《闻昭》 第1章 客章 1.凡人 闻昭自认是个凡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也是有根据的。 相貌平平乃其一,虽然传闻她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当然这个传闻来自于她爹爹,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她懂。后来,偷看了父亲私藏的美少女图,她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她爹在路边捡来的。画上的美少女,是她娘亲。所谓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过如此。呵,扯得有点远。 身无所长乃其二,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闻昭一概不精。倒不是因为她笨,只是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去学。有时间折腾这些,还不如学点功夫,既能强健身体还可防身自卫。对此,闻爹无可奈何,只能叹息:闺女呀,你说这老天爷咋想的,貌美如花给不了咱,好歹赐个心灵手巧吧。 闻昭…… 她自己倒是看得开,她活得快活就好了,管你老天咋想的。让她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这辈子是没可能。 默默无闻乃其三,你说她低调吧,就她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性子,低调从何说起?主要是因为她懒,别家大小姐每日忙上忙下,又是参加会宴,又是设粥铺救济穷苦百姓时,闻昭宁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爹常在她耳边叨的便是:闺女呀,爹这一世自认光明磊落,心无所惧,若是百年之后,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啊。第一次听时,闻昭很是感动,本打算说些宽慰之言,谁知她爹补一句:爹怕到时候你还没嫁出去! 闻昭…… 第2章 恨嫁 不过,她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别人家的姑娘待字闺中时,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到了闻昭这里,这些人就屈指可数了。可就这些个,最后都被她给吓跑了。倒不是闻昭长得吓人,实在是因为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说来也怪,平时较为冷清的定国候府那天突然来了好几个媒人。可把闻昭她爹高兴坏了,竟生出一股扬眉吐气之感:谁说我闺女没人要来着?这下看你周行远还拿什么笑话我! 周行远,国子监祭酒,闻爹死对头。俩人一文臣一武将,互看对方不顺眼。闻父觉得周行远说话拐弯抹角、咬文嚼字,虚伪至极。周行远嫌闻父说话太直,没水平,伤人自尊。俩人常在朝堂之上行口水战,谁也不服谁。 闻爹在其他方面都没输过,就是人闺女是京中公认的大才女,青年才俊们理想的择偶对象。为此,周行远没少拿这事膈应闻父。虽说闻父嘴上没吃什么亏,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如若今天事情进展顺利便也算了却他一桩心事。 闻爹打起十二分精神,整理完衣冠,速速行至堂屋待客,媒人们一入座了便赶紧吩咐下人端茶倒水,瓜果点心伺候。倒叫媒人们受宠若惊,心里却很是受用。 闻爹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忽略了此事最关键之人——自家闺女闻昭。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了,闻昭的死对头——萧衡,顺便讲一讲他俩之间的恩怨情仇。(他俩只有恩怨,没有情仇,确切地说,他俩只存在怨) 第3章 恩怨 仔细追究,他俩还真挺有缘的。 缘份一,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萧衡比闻昭大一个时辰,虽说身高上有点吃亏,矮闻昭那么一截儿,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不是?就为这,硬是逼着闻昭喊哥哥,偏闻昭是个驴脾气,让她叫她偏不! 当即反驳:比我先出生怎么了?按先来后到你倒是比我先长高啊,怎么反倒矮我一截儿?照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得叫我姐姐了? 可把萧衡气的呀,怒吼:你到底叫不叫? 吼完伸手推了闻昭一把,谁知下手太重,闻昭措不及防跌倒在地,屁股疼得呀,小脸皱成一团。怒目而视,边爬起边嚷嚷:萧衡,我和你拼了! 说着冲过去对着萧衡的胖手咬了一口。 就这样,两人扭打起来。最后这场恶战以闻昭被迫叫萧衡哥哥结束。至此,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缘份二,萧父闻父有着过命的交情,又是同僚,后来还做了邻居。俩人干脆结为兄弟,还笑说要结儿女亲家,后因战事,闻父带女儿远赴边疆,不确定归期,再加上俩孩子实在不对付,此事便被搁置无人再提。 缘份三,俩人生母都早逝了,由父亲扶养长大。俩人连母亲啥样都没见过。不过,和闻昭比起来,萧衡还算幸运。至少他有很多姨娘和弟妹陪着,不至于孤单。而闻昭只有父亲。 闻昭有时还是挺羡慕萧衡的,虽然亲娘不在,那几个姨娘对他可是好的没话说,弟弟妹妹也很喜欢他,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 想到这,闻昭突然有点同情他的弟弟妹妹们,因为像萧衡这么霸道的人,好相处才怪咧!他们一定是每天忍受萧衡的虐待,敢怒不敢言,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喜欢他? 第4章 争执 其实回过头看来,那天的事也不能完全怪闻昭。 话说,那天天朗气清,正是出门逛街的好时候。本来依照闻昭的性子,这么好的天气不用来睡懒觉简直可惜了。可是耐不住她爹和丫鬟们的唠叨,他们以总在家待着不利身心健康,不出去走走可能会孤独终老为由将她劝出门。 闻昭:是怕她嫁不出去吧! 不得已,她只好早早起床,在她爹的逼视下出了门,这一出门就出事了。 闻爹正和媒人聊得兴起,忽然看见闻昭的贴身侍女祁姝慌慌张张跑来,心有所感,找了个借口出门拦下祁姝,俩人走到偏厅,闻爹还没开口,祁姝便迫不及待告知他,闻昭出事儿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啊! 也没问是什么事,当即让人牵了马准备赶往事发地,临出门记起那些媒人们,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嘱咐管家送客。 闻爹和祁姝赶到“案发现场”时,被眼前的景象惊懵了。事发地原本是卖珠宝玉器以及一些小玩意儿的市集,可现在哪还有市集的样儿,简直就是菜市场嘛。 闻爹那个头疼,每次他谋划什么大好事儿的时候,他那个不成器的闺女总会给他捅点娄子! 看看满地被摔得七八烂的玉器宝石,闻爹按住心口,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见他那样,祁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在心疼什么,无奈翻翻白眼,提醒他干正事。 好不容易从“巨额”财产损失中回过神的闻爹,又被他亲闺女气得差点升天。 就在他核计损失的时候,她闺女一个鲤鱼打挺,将一八尺男儿压在身下,口中念念有词问其服不服!最为关键的是,那八尺正是他亲如兄弟的好友兼邻居的儿子——他的好侄儿萧衡! 这下可把闻爹难着了,这俩小冤家,什么时候打不好,偏偏今天打!什么地方打不好,偏偏在这儿打!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财产损失可以减掉一半啦。 想到这,闻爹心中的愤怒瞬间也降了一半。 祁姝见自家老爷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战”'',心里那个急啊,老爷再不劝阻,萧公子就完了呀! 正想着,她的萧公子一声怒吼 “闻昭,你个泼妇!我祝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闻昭一听,哟呵,臭小子还敢叫板,抢我东西你还有理儿了是吧,让你见识见识我闻昭的独门绝技! 想着抬手就要给他一掌,众人惊呼,暗暗替萧衡捏把冷汗。 闻爹见状,赶紧制止,大叫一声 “昭儿,快住手!” 闻昭的手正正停在距萧衡脖子一寸处。萧衡紧双眼紧闭,只觉掌风凌厉,后背发凉,想象中的痛未如期而至,不由松了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 闻昭回头一看,父亲一脸怒容正叉腰瞪眼看着自己,心下讪然,立即起身,走过去,弱弱唤 “爹,您怎么来了?” 闻父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厉声 “你还好意思问!我不来,萧衡侄儿还能见着明天的太阳吗!” 正被祁姝扶起的萧衡…… 虽然说的是事实,可是听起来怎么觉得他那么窝囊? “爹呀,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们闹着玩呢,对吧,萧衡?” 闻昭朝萧衡眨眨眼,萧衡冷哼一声,别过脸:活该! 闻昭瞪他一眼,回头继续 “不信,你问大家?” 说完,环顾四周 众人…… 迫于淫威,点头又摇头,随即走的走,跑的跑,只留下几个商贩。倒不是他们胆子大,实在是等着赔钱走不了,虽然这些东西都是假货,但那也是他们的心血! 闻爹见状,得意一瞥 “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闻昭…… “爹,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您就原谅我这回吧。真说起来,这事你也有错,要不是你非让我出来,我也不会碰上萧衡,更不会和他打架。” “嘿,死丫头,你还有理儿了?再顶嘴,老规矩加倍!” 闻昭瞬间气蔫 “知道啦知道啦” “晚了,改规矩了。祁姝,给她说说新定的。” 祁姝得令,张口就来 “从下月开始,零花减半,这月零花没收。禁足半个月,罚抄《静心经》二十遍!” “祁姝!你到底是谁的丫鬟?” 找人帮忙也就算了,每次都只找她爹来,萧叔父怎么不知道找,害得每次受罚的只有她一个人。死丫头! “祁什么姝,知道惩罚了还不赶紧回去!还嫌不够丢人?” 闻昭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认命,强行带着祁姝离开。闻爹捏捏眉心,对着萧衡,一阵安慰,送人回去后又吩咐管家垫付商家损失费,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第5章 愁嫁 自闻昭打架一事后,定国候府再无人敢上门提亲,闻昭的婚事就这么耽搁着,一耽搁,便耽搁到她二十岁。 于女子而言,这个岁数还未出嫁身价便是一掉再掉。 闻昭自己却想着,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不嫁也挺好。别人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这儿便只有你情我愿互不拖欠,强扭的瓜不甜。 可怜闻爹每次见自家闺女只身一人,整天在家舞刀弄枪,便心生怜悯,常常背着闻昭哀声叹气。 说实话,女儿不嫁也没什么,放在身边挺好的。只是,闺女毕竟大了,留在身边一来招人闲话,虽说他不在乎,但闺女不好做人,还是慎重为好。二来,他年事已高,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再有就是他近知天命的年纪了,别人大都儿孙满堂了,他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闺女,晚景凄凉啊。 其实,最好的打算,莫过于招个上门女婿了,可哪那么容易?人就是这样,你越想得到什么,就越得不到。好人家的公子谁愿意做上门女婿?这事儿,他就是急也急不来! 有时候闻昭自己也会想,并非她不想嫁,只是她还没遇到那个想托付终身的人。哪个女人不希望与意中人白头偕老,又有谁愿意将就一生? 闻昭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意中人,小时候随父亲去边关,每次看见父亲穿上铠甲骑上战马威风凛凛的样子,她便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嫁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盖世大英雄!后来,边关战事歇,父亲封侯回京,闻昭再没见过他穿铠甲了。除了麻烦和用不上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老爹愈见富态的身材穿不上铠甲了。而且越发随和的父亲,再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的勃姿了,虽然他依旧被人敬为英雄。(要是闻爹知道自己女儿是这么想他,想必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第6章 主章 6.宫宴(上) 天启元年,天启帝五十大寿,由于荆淮水患得以治理,淮安赈灾顺利,再加上岭南一带的叛乱被平息。天启帝一扫往日阴霾,决定一改往年节俭之风,隆重操办此次寿诞。故下令举国欢庆三日。 寿诞这天,皇帝在太极宫宴请群臣,规定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家属两名赴宴。 宴会午时始戌时止。 闻昭被迫与父亲同去。天还没亮,她家老头就让祁姝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给她从头到脚一顿捯饬,整完所有天已大亮。闻昭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伸了个懒腰 “终于弄完了。” 说着,感觉眼睛有点痒,正准备伸手去揉,祁姝见状,惊呼 “姑奶奶哟!快住手!您这么一揉,咱们今天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闻言,闻昭抬手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祁姝,疑惑 “你们还对我的眼睛下功夫了?” 说着就要去照镜子,祁姝刚忙对着站在镜旁的丫鬟小兰使了个眼色,小兰心领会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镜子前面,祁姝趁机扳住闻昭的肩 “看什么看,老爷让你背的贺词、礼仪什么的记好了吗?” 闻昭翻了个白眼,嘟囔道 “不就几句话,你们至于吗,搞得跟什么似的!” 说完,推开祁姝 “快让开,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把我整啥样儿了。” “不行!老爷说了,你必须一字不差地背下贺词和礼仪,不然什么都别想干!” 祁姝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闻昭皱眉 “祝贺的人那么多,又不是让一个一个说。就算是,那也轮不到我吧。”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您没听老爷说‘伴君如伴虎’吗?好小姐,您今天就听一回我的,来,贺词背一下我听听。” 闻昭…… 感觉智商受到侮辱,无力叹口气 “行啦行啦,不看就不看。大清早的,烦死人了!” 说完瞪一眼俩人,起身出去了。见人走了,祁姝赶忙让小兰把屋里所有镜子都拿走。天知道,她为了让自家小姐能在众佳人中脱颖而出花了多少心思。单单一个眉毛就弄了小半个时辰呢!不过即便如此她家小姐也不会领情。要是让小姐知道自己对她的脸做了什么,非得把侯府闹个鸡犬不宁不可。 闻昭今天很郁闷,别问她为什么,她已经饿得没力气说话了。天晓得她这一上午过得有多辛苦,没睡饱就算了,还饿着肚子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他们从辰时出发到达皇城脚下,却见那里早已大排长龙,近卫军正逐一检查入宫的车马和人员。由于前来赴宴的人太多且带都着贵重物品,查验颇花时间。 闻昭有气无力地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掀起窗帘向外看。 闻爹被她搞得心烦了,没好气道 “你就不能安生点,没个姑娘家的样儿!” 闻昭一听,也来气了。 哼,要不是你们非拉我来,我用得着受这罪嘛。 但碍于她爹最近脾气不大好,只敢怒不敢言,自个儿生着闷气,把头扭向一边,嘴撅的老高。 闻爹见状,好气又好笑 “怎的了?我这也没说你几句就生气了?” 闻昭无视,从鼻孔发出一声“哼”音,这可把闻爹逗乐了,弹她脑门,笑 “本事没多少,脾气还不小。我这不是没法儿才让你来吗?再说,能来这儿,可是咱们的福气,一般人见都见不着呢!就你不知惜福。” 说着摇摇头,见闺女还是拧着脸,不禁放软语气 “行啦行啦,知道你不喜欢出门,可整天在家也不是事儿,出来见见世面,交交朋友啥的也好啊,你说不是?” “再顺便给您物色一个如意女婿?” “你这丫头——不过,你要有那本事,我也不愁啥了。” 闻昭…… 简直了,自从过了十八以后她爹三句不离她的婚姻大事。 马车徐徐前进,不知不觉轮到他们接受检查了。 闻昭在她爹后面下马,正要跳下去,一抬腿,见祁姝已伸好手准备扶她,身形一顿,差点摔着,赶紧借了祁姝的手从马凳走下来。 站好后,舒一口气,忽听一声闷笑,闻昭看过去,见一位还算俊俏的穿着侍卫服的小伙儿正对着她笑。 不禁皱眉,心说:有何可笑的? 想着,瞪他一眼,朝前走去。 周思尧一愣,悻然耸肩,对着闻父抬手 “侯爷,可以了,您的请贴。” 闻爹接过帖子,睨他一眼,冷哼 “你这小子,咋这么不知礼数?” 说完一甩袖子跟上闻昭。 周思尧摸摸鼻子 这老侯爷果真不好相与,无怪父亲和他处不来,不过,他的女儿倒还挺有趣。 当三声洪亮的钟声从皇城钟楼传来时,宫人传:巳时到。 一群人来到太极宫门外,男女分开站,依次进入宫门。闻昭望着高大的宫墙,感概,这还是她第一次入宫呢,刚才只顾着跟上宫人的步伐,再加上她爹时时提醒要注意礼仪,她都没来得及好好品味这传说中的人间天堂,寸土寸金之地。 正想着,发现大家放慢了脚步,最后在进门处停下,不由好奇。 轮到她自己时,才发现宫门上嵌了两面大镜子,镜右侧刻着“明镜内视,以正衣冠”的字样。 闻昭心道:皇上可真会玩,也不怕大半夜吓着人!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这,这,这镜中的人是自己? 镜中女子个子高瘦,身材修长。穿红底绿花长裙,外罩半透鹅黄宽袖对襟衫,露出修长脖颈,披棕色细长披帛。衣着还算得体,只是这妆容—— 闻昭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祁姝到底给她涂了几层粉,感觉每走一步,脸上就有东西簌簌直掉,还有眉毛和眼睛,原本的眉毛几乎被粉遮了,祁姝重新用笔给她画了一条类蝌蚪似的眉形,眼角也不知道涂了啥,红里透着青?腮边还画两个红点。 再看她的头,天!她头上顶着那一坨是什么东西?她就说呢,今天脖子怎么这么酸。 怪不得祁殊不让她看呢!这个死丫头! 人群再次行进,闻昭不得不暂忍不适,随他们进入宫内。到了内场,闻昭呆了,宽阔的场上站满了人,与宫外的肃静和秩序井然相比,内场上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各路大臣相互寒暄,女眷们聚在一起,或说或笑,搔首弄姿,争奇斗艳,别有一番风味。这些女眷大都是五品以上大员们的千金,看起来都格外年轻,有几个还是黄毛丫头。再看看她们的装扮,闻昭突然觉得心里平衡了。 看来是她见识少,不知行情了。原来祁姝给她画的妆时下正兴用呢。真是搞不懂,画成这样哪里好看了?还白白受罪。 闻昭发着牢骚,忽听闻爹唤她,回神,走到她爹身边,闻爹指着周行远 “来,昭儿,快见过你周叔父。” 闻昭无奈:又来了,每次俩人碰见必唇枪舌战一番,她那好胜的爹非占上风不罢休。这次—— 闻昭看向对面五官周正,斯斯文文的中年人,行了个标准礼仪,柔声 “叔父好,闻昭有礼了。” “这就是闻侄女啊?都长这么大了?叔父记得刚见你那会儿你才这么高呢。” 周行远边说边比划着,闻昭礼貌笑笑。 她可不想记得! 那时闻昭刚回京不久,在她爹的烧尾宴上,周行远的小女儿周慧宁嘲笑她辫子丑,讲话口音难听,于是闻昭便和她打了一架,结果当然是她这个自小喜欢舞刀弄枪的大姑娘赢了。周慧宁哭哭啼啼的到闻爹那儿告状。为此,闻昭被关了半个月禁闭。不过,也是从那时起,再也没人敢欺负她了(除了萧衡),当然也没人敢和她一起玩了。 正当闻昭沉浸在往事之中时,她回忆中的仇敌不知不觉来到她身边,俏皮的拍拍她,甜腻腻唤 “闻昭姐姐!好久不见。” 闻昭一哽,这也太巧了吧,才想到她。 扭头,假笑 “呵呵,你好呀。” 哪知却听 “咦,姐姐你的口音没有了耶,还是我们京都话好听!” 闻昭…… 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勉强笑了笑 “是人都会变的嘛。我适应力比较强。倒是你,一直都没怎么变嘛,还是,那么的充满活力。” 充满火药味儿! “瞧你说的,人家毕竟还小嘛,变化还是有点的。” 周慧宁故作娇羞,暗暗打量闻昭,又道 “哇,姐姐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真好看,衬得你年轻了好多岁呢。不仔细看,还以为您和我一般年纪咧。” 周慧宁说着做出艳羡状。闻昭恶寒,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头本性难移啊,嘴贱的毛病又犯了,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当她好欺负。 思此,闻昭笑得愈发灿烂 “是吗?大概因为我心胸宽广,不喜斤斤计较,每天都心情愉快的缘故吧。倒是你,虽说年纪轻轻,怎么眼角就有细纹了?看着到是比我还年长。这样下去可不好啊,平时可要注意保养才行。” “你——!” 周慧宁气得小脸通红,最终也没你出个所以然。闻昭见好就收,掩唇 “妹妹莫气,就当我在说笑,不过该考虑的还是得考虑,你说呢?” 随即对着些闻爹和周行远 “若没什么事儿,昭儿就先退下了。” 话毕盈盈行礼,悠然转身,落落大方。再看怒目圆睁的周慧宁,与闻昭比起来相形见绌。 闻爹心里暗笑:闺女还挺上道。 周行远…… 这对父女简直欺人太甚! 闻昭心情舒畅朝女眷聚集地走去,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闻昭抚额,好心情一扫而光。她怎么把这扫把星给忘了呢,今天这样儿,可千万别让他见着,不然回去非得被他笑话死不可。 打定主意,闻昭加快脚步,埋头向前。萧衡却不打算这么放过她,几个箭步跨至她身前,拦住她。 闻昭迅速抬起袖遮脸,闷声 “公子有何贵干?” 萧衡一看,乐了,心道:闻昭啊闻昭,你也有今天呐。看看周围那些“面目狰狞”的女人们,萧衡心里有数了,优雅地打开折扇,扇了扇,惹得一群妙龄女郎纷纷侧目。 闻昭腹诽:闷骚玩意儿! 但碍于眼下,也不好发作。放软声音 “公子要是没什么事儿,小女子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看萧衡,准备绕过他。 孰知,萧衡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朗声 “姑娘且留步,你是不是有东西掉地上了。” “什么东西?” 闻昭下意识低下头去看,萧衡诡计得逞,暗笑,使劲一拉,将闻昭手拉下。看清人后,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附近的女眷好奇地看过来,只听萧衡用夸张的声音道 “当然是涂在你脸上的水粉喽。” 众人哄笑 闻昭…… 握紧双拳,咬牙瞪着萧衡。萧衡做个鬼脸,得意洋洋,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闻昭忍无可忍,握拳欲收拾他,忽听钟声响起,礼官道:午时已至,入宣仪殿用膳! 众人收起看热闹之心,由宫人领着,向目的地而去。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宣仪殿前。闻昭这才知道,原来太极宫是一群建筑的合称。宫内有六院七十二殿阁,若无人带路,怕是走到年也到不了宣仪殿。 第7章 宫宴(下) 众人候在殿外,等待宣令。闻昭看了看四周,茫茫人海,除百官之外,还有仪仗队、九乐司和舞杂队。这些人穿着不一,井然候在殿外。 闻昭初见只觉此次寿诞声势浩大,费人费力。闻父却习以为常,往年举行大宴仪的时候和今日差不了多少。 来宾在殿前候了片刻,尚仪司总管从殿内走出,扫一眼众人,扯着嗓子 “帝后升坐,群臣入殿,奏乐,鸣礼!” 礼炮鸣,乐启,百官携家眷进殿。 入得殿内,闻昭不由惊叹,之前在外面时她只觉皇宫庄严肃穆,令人见而生畏。入殿后只见青砖铺地,光可鉴人,雕梁画栋,处处金碧辉煌。神游间,突然被人一拉,下意识跪拜下去,闻昭很是惊讶,自己已经敬畏到如此地步? 司仪官高唱 “山呼!” 众人叩首 “万岁!” 司仪官二唱 “山呼!” 众人复叩首 “万岁!” 司仪官三唱 “再三呼!” 众人再叩首 “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今逢国本幸时,今朝是家宴,亦是国宴。往日行宴规矩良多,不甚尽兴。此次一切从简,众卿不必拘泥,尽可畅怀!” “臣等谢过皇上!” “开宴!” 皇帝一声令下,百官依次入座,宫人鱼贯而入开始布菜,每上一道菜,司仪便报菜名。闻昭坐在位置上看得口水直流,恨不得马上把这些佳肴吞入腹中,奈何还未举箸,便被闻爹以眼神喝退。 闻昭苦闷放箸,端坐着。佳肴上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一轮布菜结束,闻昭大喜,以为终于可以开吃了!再次举箸,还未伸手便被闻爹一掌拍下去。闻昭气结,忽见坐在最前排的几个年轻小伙儿站起,齐声 “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吾儿意甚好,赐酒。” 几个身姿婀娜的宫人盈盈行至皇子们面前为之斟酒。闻昭翻了个白眼,再忍不住,径直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 闻爹看着眼前几人,暗忖:为何不见岐王,一般而言,这种寿宴是不会有人敢缺席或迟到的。 想着,随意一瞥,却见自家闺女正一脸自得小口吞咽佳肴。一哽,不着痕迹瞅瞅四周,见大伙儿都在看着皇子们,不由安心。再看看闻昭那心满意足的样儿,闻爹哭笑不得,好在这丫头还是知道要点面子的,吃相不算难看。 才夸完,却见闻昭再次举箸,准备夹起一小肉圆儿,闻爹赶忙阻止,岂料闻昭已将之夹起,经他这么一碰,那肉圆儿便掉落在地,滚至斜后。闻昭瘪瘪嘴,哀怨看了父亲一眼,好不委屈。闻父悻然,与之低语 “爹知道你饿,可这是皇宫,你可不能胡来闹了笑话,扰了圣上雅兴。忍忍吧,啊?” 闻昭无奈置箸,无精打采地看着前方。这一切皆被坐在其斜后方的威远大将军许奕看见。许奕瞥了眼脚下的肉圆,不觉莞尔。他才从岭南回京,一身疲惫,本打算休息几日,恰逢皇上寿诞,不得不来。以为会像平常一般沉闷无趣,谁知碰上如此有趣的一幕。有女子偷偷侧目,瞥见他笑,不由春心荡漾,遐思无限。 几个皇子过后,四妃及公主们在皇后带领下敬酒,众臣纷纷效仿,按官位依次起身说祝词,帝皆赐酒。 闻昭摸摸瘪瘪的肚子,腹诽:说什么不必拘泥,尽可开怀,都是都是骗人的! 轮到他们这桌时,闻父正要带着闻昭站起来,却听宫人叫道 “岐王到!” 众人回头,来人袭一身紫色圆领官袍,头戴黑色官帽,腰束革带佩羊脂白玉,着黑色皮靴,身材欣长,步伐沉稳。由于背光,面容模糊,及至殿中,五官逐渐清晰,男子眉目清俊,薄唇微抿,面容沉毅。众女心荡神怡,娇怯颜面,却有忍不住张望。 闻昭循着骚动的源头望去,见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只觉熟悉。只道是爱看美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岐王行至帝后跟前,恭敬行礼 “儿臣来迟,请父皇母后责罚。” 男子声线清冷,态度谦恭诚恳 “岐王平日里做事严谨小心,也一向守时,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耽搁了吧。” 说话的女人四十多岁,鹅蛋脸,略施粉黛,皮肤白皙,右眉眉头上有颗痣,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看起来略显精明。正是一国之母刘麟。皇帝看了眼刘麟,笑道 “先起来吧,老三,既然皇后这么说了,朕想听听你的理由,再考虑考虑该不该罚你。” 岐王欲开口,一声娇笑传来,少女的声音响起 “我看三哥八成是昨晚醉倒温柔乡里,今儿才起晚了吧!” 另一少女驳斥 “书悦,别胡说八道!三哥定是因为公务才来迟的。” “哼,你又知道?” 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她们的母亲韩淑妃赶忙出来制止,娇喝道 “书悦、书格,不得无礼!岐王自有考量。” 岐王朝韩淑妃点头,看了眼五皇子魏青徐,这才开口解释 “禀父皇,儿臣昨夜接到密报,说拨给淮安的赈灾款出了问题,有流寇在徐州一带出没,劫走部分灾款。守卫抓住了两个寇贼,并于昨夜押回刑部大牢,思虑父皇政务繁忙,再加上这次赈灾工作一直由儿臣负责,是以刑部将此事先报于儿臣。儿臣陪同裴尚书审理案犯直到天明。这才来晚,还请父皇见谅。” “原是如此,那你们可有审出什么?” 岐王看了眼光可鉴人的地面,摇摇头。 “虽然案犯不肯开口,不过儿臣想,事情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昨夜问审时,其中一贼寇想用暗器自戕,幸得裴尚书发现及时,阻止了他,自己却不慎被伤。所幸未伤大碍,不过也因如,他发现了那暗器刻有一些奇怪字符,这便成为弄清这些流寇身份的突破口。儿臣已派人去查探,相信不出三日此事便会有结果。” 闻言,皇帝点点头,看向岐王,眼中满是赞许。 “你一向不会让朕失望,待此事办成,朕重重有赏!至于裴爱卿嘛,今日就让他好好歇息,朱承德,你领人去趟裴尚书府,替朕好好慰问。” “是,奴告退。” 皇上看着岐王对其他儿子道 “尔等当以岐王为范。” “是!” 刘后见状,淡笑,袖下的手却不觉握紧,看了眼五皇子所在的角落,柔声 “陛下,妾身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岐王一声不吭就扛着,昨夜定未好生休息,今日又站着这么些时候和您汇报公务,想必是累极了,此事待寿辰过后也不迟。” “皇后说的是,来人,赐座!” “儿臣谢过父皇母后。” 岐王说完由宫女领至席位,恰巧在闻昭前排靠右的位置上。岐王才坐下,便听几声咕噜噜的叫唤,一滞,微微侧目,见一女子看着菜肴,两眼放光,直咽唾沫,形容与诸女不同,倒是有些意思。察觉前方人的注意,闻昭脸一红,按住肚子,极力保持端庄姿态。岐王收回视线,坐正,举箸,夹了一肉圆放入口中。见状,闻昭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紧随其后。 第8章 风波(上) 待宴会行进到一半时,闻昭终于吃饱,摸了摸撑圆的肚皮,无奈地看着新上的菜品,打了个嗝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前后左右可以听到,前排后排同时传来闷笑声,闻昭大白脸又一红,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闻爹咳嗽两声,宽慰道 “无妨无妨,吃饱就好。” 闻昭…… 这时,尚仪司总管的声音响起 “停宴,移驾百花宫!入酒礼,奏乐!” 跟随帝后来到百花宫,闻昭才明白,何为百花宫。入眼处,假山连绵,百花竟放,五彩缤纷,芳香——刺鼻。已是十月中旬,除开这月的常花一串红、早菊、建兰外,还有各色品种的水仙、海棠、太平花以及荷花等。这些花儿各属一园,有专门的宫人打理。 每到一处,闻昭都要情不自禁打个喷嚏,不是她矫情,只是她从小闻不惯花香。为不扰前边贵人雅兴,闻昭和闻爹走在队伍后头。就在她第五个喷嚏响起时,走在她前边几个小姐们一脸嫌弃,挥舞着帕子,生怕闻昭的口水会溅在她们身上。闻爹担忧地看着闺女 “没事儿吧?” 闻昭捂着鼻子摇头,闻爹叹口气 “都怪爹不好,知你粗心,也不记得提醒你下车前仔细查验,帕子落车里了也不知道。” 闻昭:这是拐着弯训她粗心大意? 想着,闻昭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了,突然,前方一个人停下脚步,回头,递了块手帕过来。闻昭一愣,顺着那手抬头望去,男人剑眉星目,唇方口正,身材高大,小麦肤更添几分英气。 闻昭一时看呆了,竟忘了伸手去接,男人见状,挑眉低笑。闻昭这才回神,接过帕子,捂住鼻子,低声 “谢谢!” 闻爹看着二人,悄悄走开。 许奕笑了笑, “无妨。” “你是——” “在下许奕。” 这名字倒是有点耳熟,沉吟一声,闻昭记起 “原来你就是祁姝常提起的那个威远大将军?” “常提起,” 许奕喃喃,看向闻昭的目光有几分揶揄,笑言 “某倒是不知自己有此等声望。” “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威名赫赫,有此等声望不足为奇。” 怕他多想,闻昭赶忙解释道 “啊,如此,我还以为——” 许奕若有所指般看了眼闻昭, 闻昭:他已经多想了。 想到什么,环顾四周,不见她爹人影。闻昭脑子一转便明白她爹的“良苦用心” 默默嘀咕:爹爹难道不知许奕已有婚约在身? 忽觉身后有股莫名敌意,闻昭回头,周慧宁正鼓着腮帮子瞪着她。 闻昭…… 赶忙对许奕拱手 “我还有事,告辞。” 说完,也没等许奕反应,径直去找闻爹了。 其实,只要她看仔细点就会发现,充满敌意的不只周慧宁一人,倘若再往后看看,就能发现手里同样攥着丝帕的萧某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闻昭找到她爹的时候,一行人已到凌波阁。 正值深秋,百木凋枯,远处枫林似火,灼灼耀目。枫林依山傍水,山虽假山,却也巍峨耸立,巧夺天工。水虽池水,却也深刻隽永,清澈动人。水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水中白莲并蒂,此时节竟依然亭亭绽放。 如此景色,就连闻昭这般五大三粗之人胸中也不免升出股诗意。皇帝龙心大悦,很是满意众人反应。一捻龙须,兴致勃勃 “此番美景,想必各位定是心痒难耐,要大显身手了吧。” “陛下说笑了,有您在,臣等不敢造次。” 说话的正是殿阁大学士刘知己,刘后的表舅。天启帝看了眼刘知己,笑道 “大学士就别谦虚了,谁不知历届赋诗会上前三甲必有你刘知己的大名!” 众人笑着应和,刘知己摇摇头,抬抬手 “陛下过誉了,都是各位谦虚承让。” 众人又笑。 闻昭离得远,只能听见笑声,便问 “爹,这是要干嘛?” 闻爹不知从何处便出把折扇,扇了扇,一脸高深 “陛下这是要来个赋诗会啊。” “赋、赋诗?” 她怎么没听说当今圣上好这口。 闻爹收起折扇,兴致勃勃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想当年,咱们皇上还是魏王世子的时候,那可是诗文双绝的大才子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许多习惯都变了,就这还保留着。” “说的您跟人皇上关系很好似的。” “你这姑娘咋说话呢!你别说,想当年,你爹我可还真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呢,不信你随便抓个人问问。” 闻昭…… 动真格儿的了还,一大把年纪,也不刺激他了。 “是是是,我信你。只是,爹,人皇上作诗,我们这群五大三粗的跟着干嘛?” 吃饱喝足就该回去了呀。 闻爹叹息 “你这孩子,说你啥好,平时让你学点才艺你不听,现在好了吧。你以为人都像你一样啥都不会?还‘这群五大三粗’呢,待会儿你就好好见识见识吧。” 闻昭瘪嘴,她爹一天不叨叨她,心里就不舒服。 可惜,天不遂人愿。可能闻昭真和才艺二字无缘吧。酒宴刚摆好,她还未入座,就和端着茶壶的侍女撞了个满怀,茶水直直洒向她的胸口,所幸是漱口茶,水是温的,闻昭并未烫着,只是外袍上留下一滩难看的茶渍。 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闻昭皱眉,正准备扶她起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大胆!来人,将她拖下去杖责二十!” 说话的正是皇后刘麟,众人纷纷看起热闹。宫女吓得眼泪直流 “姑娘恕罪,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 有侍从上前,要将人拉下去。见状闻昭赶紧跪下求情 “且慢!娘娘,适才她却非有意为之,臣女亦有不当之处,况且臣女并无大碍,请娘娘饶过她。” 刘后看了眼闻昭,若有所思。 “你是——” “娘娘恕罪,小女无状,令娘娘费心。” 闻爹在闻昭身边跪下,替她回话。 他这闺女总是莽莽撞撞的,也不知伤着没有。 “原是侯爷的女儿呀,快快请起。” 刘麟一顿,看了眼跪着的侍女,冷声 “此事我便看在侯爷面上饶了你,来人,带下去,罚俸三月!” 闻父松了口气,用眼神询问闻昭是否安好,闻昭抚慰一笑,摇摇头表示没事。正在这时八公主魏书悦站了出来 “母后,既然没事,让姐姐先去换衣服吧,当心一会儿该受凉了。” 又道 “姐姐身量与我差不多,就让她上我那儿换身衣服吧。” 未待刘后回复,皇帝爽朗一笑 “哈哈,朕的书悦长大了,知道心疼人喽” “父皇,女儿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的么?” “是吗,那算父皇口误。快带闻家姑娘下去,可别让人家着凉了。” “遵命!” 魏书悦欢快福礼,拉着闻昭便走,魏书格皱着脸,看着她们离去,哼道 “疯丫头,就知道撒娇讨巧!” 众人一听大笑,皇上无奈摇摇头,这俩丫头… 闻昭跟着八公主一路向华西宫走去。路上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闻昭,双十” “呀,比我长了整整五岁呢。你还不知道我吧,我叫魏书悦,今年十五,家中排行第八” “八公主。” 闻昭点点头 “叫我书悦吧,八公主太生分了。” “书悦” 闻昭从善如流 “嗯。这样听着舒服多了。闻昭,我这么叫,你不介意吧?” “公主喜欢就好。” 闻昭看看宫道两旁,漫不经心。魏书悦见状,不满 “闻昭,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此话怎讲?” “你看,一路上你都冷冰冰的,而且你都不主动跟我讲话。” 闻昭垂眼,看了看脚下,叹了口气。 “公主误会了,闻昭只是生性木讷,不善交际罢了。” 魏书悦心情稍霁,自顾道 “其实我不太想参加父皇的赋诗宴。” “为何?” “因为很无趣啊,每年都差不多,无甚新意,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作诗。” 魏书悦瞥了眼闻昭,见没反应,尴尬 “你不会是在笑话我吧?” “岂敢。其实,我也不喜欢舞文弄墨的。” 闻昭想了想,如是说 “噢,那可真是巧。就知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一见到你,就有种额,怎么说来着,噢,一见如故的感觉!” “公主抬爱。” 闻昭笑了笑。 俩人静默地走了一会儿,没过多久,魏书悦又忍不住了 “闻昭,和我说说话吧。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着,有点别扭。” “行,说些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闻昭想了一会儿,问 “那公主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我啊,我喜欢爬树,放风筝,斗蛐蛐儿,还有击鞠!对了,你玩过吗?” 闻昭一愣,她很少和别人玩,不过她喜欢看。 “看过,没玩过。” “这样啊,没事儿。你以后可以来找我,我教你” 以后?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来皇宫吧。 闻昭想着,客气一笑 “多谢公主,不过闻昭可能不大有空” “哦。” 魏书悦有点失望,片刻,像是想到什么,欢呼 “那我去找你玩吧,我有的是时间呢!” 这样她还可以趁机出去见裴至。想到裴至,魏书悦有点沮丧,那家伙受伤了今天没来赴宴。不过——,看一眼闻昭,想起自己的计划,痴痴笑了起来。 闻昭看着她,不解:她在笑什么? 却听 “闻昭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事?” “就是,一会儿我把你送到碧悦轩附近,你自己进去换衣服吧。” 闻昭看了眼魏书悦,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见她一脸认真,点点头。见她同意,魏书悦高兴地拉着闻昭的手 “你太好了!这样,我把令牌给你,待会儿有人问,你就说找春溪取东西,到时自有人安排。” 闻昭思量一番,看着魏书悦 “公主,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 魏书悦一愣,眼珠转了转,看向四周,除了刚刚路过的宫人和不远处的门卫便无他人,咬唇,最后下定决心,靠近闻昭,小声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我喜欢上一个人,他叫裴至。就是那个因为审案犯受伤未来参加寿宴的人。” “哦,所以,你趁机带我出来是想——” “哎呀,人家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母妃不喜欢裴至,书格又巴不得看我笑话。裴至受伤了,我都不能见见他,万一,万一他因此不理我了怎么办?” “那今天我被泼茶水一事儿——” 也是预谋? “不是不是!我本想假装头疼什么的骗过母妃出宫去。只是书格那丫头有点难缠,她一定会想办法戳破我的谎言。正好你出事,我就顺水推舟喽。” 说完,小心翼翼看一眼闻昭。闻昭心里觉得好笑,只道 “原是如此。” “所以,闻昭,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这事儿除了春溪知道外,我谁也没说。” 闻昭了然,点头答应。 魏书悦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欢快道 “我太喜欢你了,那就一言为定啦。” 两人到了华西宫,魏书悦又领着闻昭东拐西走,一刻钟后,她们来到碧悦轩附近。魏书悦取下随身令牌,手一指 “诺,前方右拐左转,再直走一刻钟就是了。要是实在不识路,就问问路过的宫人。” 闻昭:就不能把她带到门前么? 魏书悦拍了拍她的肩膀 “姐妹,就先送你到这儿啦。我不能再往里走了,他们会认出我的。我先走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啦。” 说完,一溜烟跑了。 闻昭站在路转身,迷糊:她刚说往哪走来着? 当闻昭终于出现在“璧月轩”门前时,已近傍晚,晚霞红透半边宫天,落日余晖照着喧闹又寂寥的宫殿,让人徒增一丝伤感。 闻昭却无暇体会,她现在累极困极,只想尽快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衣服上的茶水早已干透,散发着淡淡茶味儿。脸上身上黏腻腻的,很是不舒服,她都想回家去洗个澡了。 行至门前,欲开口询问,一个宫女从屋内走出,打量了她一会儿,问 “换衣服?” 闻昭点头,看了眼手中的令牌,疑惑:八公主已经告诉过她了? “怎的这么晚才到?” 那宫女问道,不待闻昭回答,自顾说 “随我来吧。一会儿,可要仔细着点。” “仔细什么?”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到了,进去吧。” 闻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了进去,心里纳闷,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大对劲,却见屋内放着早已备好的汤桶和干净衣物,不由一喜,未作他想,迅速除去衣物入到桶中。 心道:虽然八公主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在某些地方还是挺心细的。泡完澡,穿好衣服后,闻昭顿觉身心舒畅。在屋内巡视一圈,来到桌前,见桌上放着些糕点及一壶美酒,心里痒痒,便倒了一杯喝下去。一杯下肚,闻昭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来到床前坐下,片刻,只觉头晕脑胀,视线渐渐模糊,昏睡过去。半刻钟后,有人推开屋门,巡视一圈,皱眉, “人呢?” 看了眼桌上的空酒杯,又向床边走去,一看,怪叫 “天!她怎的自己喝上了?” 这可如何是好? 芸娘有些慌张,片刻想起那人已被灌醉,一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 瞪了一眼昏睡的闻昭,冷哼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这不靠谱的!真不知娘娘为何会找你这蠢货!” 第9章 风波(下) 夜幕降临,皇城的宴会终于落下帷幕,宫人们疲惫地收拾残局。太极宫外,祁姝焦急地等待她家老爷和小姐,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她家小姐却不见了,老爷让她在外边儿等着,自己进去寻人了,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华西宫,凤归殿 刘后气急败坏的指着地上跪着的宫女 “你说说!本宫养你何用!” “娘娘息怒,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呀。奴婢只是按照您的吩咐行事。谁承想那丫头会和玉莹姑娘穿一样的衣服!” “还敢顶嘴!来呀,掌二十!” “是!” 一个嬷嬷上前,押着那婢女就打,“啪啪”声不绝于耳。一旁的黄衫少女胆战心惊,瑟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刘后眼锋扫过她,冷声 “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禀姑母,玉莹原是准备去百花宫的,谁知中途闹肚子,去了西间,回途中遭人暗算,醒来后已经在您宫里了。” 少女紧张地看着刘麟,对她的话,刘麟未予置评,站在窗前兀自沉思,片刻,揉揉眉心 “看来是有人在帮他。也罢,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切莫对他人提起!” 人走后,刘后叫来贴身嬷嬷 “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我们的人看着呢。娘娘,现在要过去吗?” “过去?也不知道那姑娘是谁——” “老奴看,不论是谁,对我们都是有利的。用得好,也能叫那小子抬不起头来!” 刘后并未搭话,以手抵额自语 “璧月轩,碧悦轩——今天书悦那丫头不是带着闻侯的女儿回去换衣服吗?原来是她啊。” “娘娘,您是说?” “本宫知道怎么办了,你赶紧派人找到闻侯,想办法把他带到那儿,本宫现在就去找皇上!” “是” 魏镜啊魏镜,不能把我的人安插在你身边,让你好好出一回丑解解气也是好的! 想着,刘后畅怀一笑,整理好衣冠,带人向为政殿而去。 碧悦轩 魏书悦换好衣物,叫来春溪 “春溪,闻昭什么时候回去的?” “公主,你说什么?闻什么?” “闻昭!闻昭什么时候回去的?” “公主,您在说谁啊?” “就是——诶?今天没人来找过你吗?” “没有呀,怎么了吗,公主?” “没有?” 魏书悦一愣,半晌突然大叫 “遭了!我怎么忘了还有一个‘璧月轩呢!’完了完了!” “出什么事了?” “参加宴会的人都回去了?” “这,您不是让奴婢守在宫里,奴婢也不清楚。” “瞧我糊涂的。春溪快随我走一趟!” 魏书悦拍拍脑门,转身往门外跑,春溪赶紧跟过上 “公主,去哪里?” “璧月轩!” 璧月轩 平时冷清的院内,此刻聚满了人。皇帝走在前头,看着刘后 “你说闻侯的女儿不见了?” “回陛下,人已经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这,待会儿您还是自己看吧,臣妾实在难以启齿。” 皇上一愣,没再问,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事儿值得皇后给他卖关子。 跨进屋内,主卧门前挤满了人,瞧见帝后,众人纷纷让道行礼。 皇帝上前,推开虚掩的门,入眼是满地散着的衣物,目光转至床上,不由血气上涌,后退一步,怒声 “都出去!围观者杖责二十。” 众人战兢兢走出。 刘后看着一脸怒容的皇帝暗笑,瞥一眼床上昏睡的两人,冷声 “本宫还说岐王去哪儿了,寿宴都没结束就不见人影儿了,原是在此行风流事。看来平日实在是憋久了,只是这发泄的时机也太——”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公主,你怎么来了?昭儿呢?” “侯,侯爷,闻昭难道没跟你一起?” “公主说的哪里话儿,昭儿不是被你带去换衣裳了吗?” “这,” 就在魏书悦不知如何作答时,一个宫女低声道 “侯爷,闻小姐就在里面,不过,” 后面几个字还未说出口,闻爹已推门进入房中。见状,魏书悦赶紧跟上。 入得房中二人皆是一愣,八目相对,床上忽然传来一阵低吟,在场几人除魏书悦外不由老脸一红。 岐王睁开眼,看着房顶,捏捏眉心,欲坐起,却见房内几人,一愣 父皇? 再低头,发现自己半露上身,一个乌黑的脑袋靠在胸前,俩人姿势暧昧。 意识瞬间清醒,推开女子,望着众人,哑声 “你们怎么在这儿?” 闻言,皇帝怒意更甚 “这倒要问问你呢!” 岐王皱眉,默默将事情捋了一遍。 闻侯站在一旁,握紧双拳,看了眼岐王,又看看帝后 “皇上,依臣看,我们不若先出去,等二人穿戴整齐后再问清楚。” 皇帝只好点头,随着闻爹一起出去。刘后勾勾唇,轻蔑看了岐王一眼,走出房门。魏书悦搞怪笑着做个鬼脸 “三哥,你厉害!” 说完逃般溜开,临走不忘把们关上。 房中只剩他们二人,岐王起身,捡起地上的衣物,迅速穿上。回到床前,看了眼依旧昏睡的女人,探探她的鼻息,放下心来,用力将之摇醒。 闻昭哼哼两声,迷糊睁眼,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就要坐起,却被按住,男人低沉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没穿衣服。” 说完行至角落,背对闻昭。差点叫出声,看了眼站在床前的人,咬牙,裹着被子下床捡起自己的衣物,匆忙穿好。片刻,没听到动静,岐王转身 “好了?” “好什么好!说,衣服是不是你脱的?你对我都干了什么?” 闻昭指着他,气的浑身发抖 岐王静静看着她,没有解释。待闻昭情绪稳定后,才道 “不是我。我的情况没比你好到哪去。我想,我们可能被人算计了。” 闻昭一愣,想起自己缘何在此,恨恨道 “我就说怎么那么蹊跷呢!” “什么? 闻昭将白日发生之事大致告诉他,却隐瞒了魏书悦的秘密。 岐王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若有所思,片刻 “我的遭遇和你差不多,这件事应是同一人所为。不过,看样子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而你,八成是她们认错人了。” “岂有此理!我要找他们算账去!” 闻昭说着就要冲出去,岐王拦住她 “你知道他们是谁?况且,我们的事已被陛下皇后知晓,他们正等着我们的解释,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的父亲。” 闻昭一怔,止步 “那你说怎么办?” 岐王垂眸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过,需要你的配合。” “是什么?” 魏镜望着她,一字一句 “与我成婚,假意恩爱。” 这算什么办法! “除去这个就没别的法子吗?其实我们将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了,没必要——” “谁会相信?” 岐王透过纱窗看着外边的人影 “我爹呀!他肯定会相信。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向皇上禀明。” “若事情真如此简单便好?” 岐王说着来到床边,指着床单道 “你先看看这个吧。” 闻昭不解,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白色床单上赫然一块红血印! 关于此事,闻昭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点的。 也因此大惊失色,指着血点 “这这这,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魏镜抬手,干咳一声 “且不论它的真假,但在外人看来,那便是证明我们有了苟且之事的证据。” 那人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闻昭沉默片刻,再看向魏镜,却问 “那我们,真的——” 魏镜一愣,他以为她在考虑自己刚才说的事。 反问 “你是觉得一个被下迷药的人还能干别的?” 闻昭:有道理!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王爷,你们好了么?” 春溪胆战心惊问 房内两人对视一眼,魏镜低声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闻昭苦笑 “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魏镜点头 “如此,走吧。” 见他要出去,闻昭扯住他的袖子 “我们就这么出去?不得先认识认识?” 岐王一顿,侧头看着她,淡声 “姓魏,名惊蛰,字镜,陛下三子,封地在岐,无妻室子女。还有需要了解的?” “魏镜。” 闻昭低喃。 原来他就是股肱三臣之一,天朝三皇子——魏镜啊。 回过神来,闻昭摇头 “我叫闻昭,定国侯独女。” 魏镜点头,看着依旧停留在他袖子上的手,略一思量,突然,反客为主,在闻昭诧异的目光中,抓紧她 “得罪了。” 说完,拉着闻昭,推门,走了出去。行至皇帝面前,跪下 “今日之事,儿臣逾矩,让皇族蒙羞。所有过错儿臣愿一人承担,但凭父皇责罚。” 众人震惊,宫里谁都知道,岐王是皇上眼下最喜爱的儿子,是朝中最有为的臣子,更是凡人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无论如何,她们也不敢相信岐王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惊蛰,你太让朕失望了!要是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你——!” 说着,皇上竟然咳嗽起来,可见,此事对他打击有多大。 刘麟见状,赶紧上前边为之顺气,边道 “陛下息怒。岐王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再加上平日里忙于政务,压抑久了,才会——” “母后!今日之事,虽是儿臣荒唐,但绝无半分亵渎昭儿之意!” 昭、昭儿? 闻昭:高手啊 忽觉手下一紧,闻昭看去,对上魏镜深情的脸,心下一颤,强忍心中不适,赶忙出声 “陛下,娘娘,都是臣女不好。臣女不该出现在此地,不该对王爷一见倾心,更不该让王爷因此蒙羞。臣女自知有罪,无颜苟活于世!” 语毕挣开魏镜的手,冲向他身后的宫柱,众人讶然。 “昭儿!” 闻爹惊悸出声,想要阻拦。魏镜先他一步,飞身,在闻昭撞上柱子前挡在她前面。 闻昭自然撞在肉墙上,头顶闷哼一声,魏镜后退一步,跌倒在地。闻昭有些想笑,却憋着,扶起魏镜,满目深情 “王爷!您怎么——” 突然哽咽 “王爷,闻昭不值得你如此相待,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昭儿就是死也不安心。” 众人看直了眼,心说:今天这二十大板没白挨…… 皇帝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心说:今天的寿宴差点毁了一对佳人呐。 那二人如此作态,皇后面色不豫,她总有种如意算盘又打错的预感。 闻爹和魏书悦皆吓出一身冷汗,看到两人都没事后这才松了口气。 魏镜搂着闻昭,替她擦了擦似有若无的眼泪,叹息 “昭儿,你怎么这么傻。” 说完,扶起她,再次走到皇帝跟前,跪下,诚恳道 “父皇,此事都是儿臣之过。与昭儿无关。儿臣不该贪杯,更不该酒后放纵自己。但儿臣对昭儿之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还请父皇母后成全。” 闻昭立即附和 “还请陛下娘娘成全!” 皇上看着两人,终是叹口气,挥手道 “罢罢罢,都起来吧。你们这般,朕要是不成全,倒是朕的不是了。” “儿臣谢过父皇。” “臣女谢过皇上。” “这下可真真是皆大欢喜了。本宫在此就先恭贺岐王了,只是本宫有一事不解。” 刘麟故意停顿一下,看向魏镜,锐利指出 “此前,从未听闻你二人有何瓜葛,怎的今日才见,你们就——如此情深?” 皇上一听,深以为然,刚刚他被二人分心,全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如此一说,确有几分道理,正欲细问,魏镜却抢在他的前面拱手 “母后所言差矣。男女之情不见得只有日久生情才能两情相悦。有时候时机对了,人对了,只是那惊鸿一瞥,也能令人心悸而一往情深。儿臣以为,昭儿之于我便是如此。” 说着,看向闻昭,深情款款。闻昭与之对视片刻,莫名心跳加速,脸一红,娇羞 “王爷,妾,亦如是。” 魏镜…… 看来他找对人了。 魏镜一番肺腑之言,无不令在场众人为之心动,恨不得他口中所言之人就是自己。 魏书悦一脸痴呆,想着要是裴至对她如此,她就死而无憾了。 刘后脸一沉,极力隐忍心中怒意。 好!好!好一个一见钟情?真是好的很呐! 硬生生挤出一丝笑 “如此,是本宫唐突了。也好,岐王终于找到心爱之人,本宫也算对姐姐有个交代了。此前,本宫还说,你都这般年纪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本宫送去你府上的人你也不要,为你牵线你又拒绝,还以为本宫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呢,现在也算了却本宫和皇上一桩心事了。” 说着,拿出手帕,揩揩不存在的眼泪,皇上瞥了一眼,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语重心长 “皇后虽非你生母,但绝无亏待你之处,你要多体谅体谅她。” 魏镜低头,下意识握拳头。 “儿臣谨记。” “好了,时候不早了。今日之事就到这儿吧。朕会下旨为你们赐婚。说来,今日可谓双喜临门呐,闻卿,你看呢?” 一直被晾在远处看戏的闻侯见皇上终于注意到自己了,强自按下心中因突如其来的喜讯而生出的快乐,正色道 “臣代小女谢过皇上!” “说来,是朕教子无方,得罪之处,还望闻卿多多包涵。” “微臣惶恐。岐王殿下德才兼备,一表人才,是小女高攀了。” “闻卿如此,朕便放心了。天色已晚,闻卿今夜便在宫中歇下吧,尔等都散了吧。” “微臣谢过皇上!” 皇上点了点头,便揽着心有不甘皇后前往凤归殿。 朱承德见状,赶紧扯着嗓子 “起驾回宫!” “儿臣(奴婢、才)恭送皇上。” 第10章 会谈 帝后离开后,宫人恋恋不舍地看了魏镜一眼,忍着痛意,一瘸一拐相继离去。院中只剩下闻昭闻爹魏镜以及一脸看好戏的魏书悦。魏镜看了眼她,凉声 “还不走?” 魏书悦哂笑,心虚地看了眼闻昭,见闻昭不理她,委屈地瘪瘪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对魏镜道 “三哥,恭喜了。成亲的时候可别忘了给个大红包。” 毕竟我可是你们的媒人。魏镜却给她泼了盆凉水 “怎么,今天的事你也有份?” 魏书悦一听,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没、没有,三哥你想多了。这儿不是离我那屋近么,我就凑个热闹。” “希望如此。” “呵呵,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说完,拉着春溪遁逃 闻昭见状,想起她的令牌还在自己这儿,摸摸胸口,没了?转念一想,记起沐浴时把它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赶紧叫住她 “等等!” 说完拔腿跑进屋内,片刻又跑出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把魏书悦拉到一旁,背对闻爹和魏镜,迅速将令牌塞入她手中。 “你的令牌。” 魏书悦攥紧令牌,感激地看着她 “谢谢” 然后在魏镜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带着春溪离开。 魏镜回头看向闻昭,却对上闻侯欲言又止的脸,便说 “侯爷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 闻爹沉吟一声,便道 “王爷,你和小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他俩刚刚那叫一个真挚动人,但作为闻昭亲爹,他才不相信自己女儿魅力大到能把一个天之骄子迷得神魂颠倒。 “如侯爷所见,小王因一时之失唐突令媛,小王定当负责到底。” 闻爹仔细观察着岐王神色,发现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将信将疑地瞄了眼闻昭,见她神情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问。 罢罢,女大不中留喽。 闻昭并未注意他们讲什么,而是反复意味皇后的言行,她总觉得皇后娘娘不大对劲,好像总在处处针对他们。 难道今天的事与皇后有关? 思此,看了眼魏镜,见他刚好也看自己,正欲说什么,眼一瞥却见闻爹站在自己前面“搔首弄姿”的也不知想干什么,便问 “爹,你怎么了?” “你这闺女,想啥呢?叫你好几遍了也不应。” 接着,没好气道 “时候不早,该休息了。” 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矜持,这才刚找到如意郎君,就把她爹忘了。 似知道她爹在想什么,闻昭抽抽嘴角,说 “爹,你先走吧,我还有话要对魏,王爷说,一会儿就回。” “随便你!” 闻爹哼了一声,便跟着宫女离开了。 现在,壁月轩内除了守夜的宫人,便只剩他们二人,闻昭走近魏镜,准备问出心中疑惑,却见魏镜看着她,挑眉 “刚刚表现不错。” 闻昭一顿,明白他说什么,得意 “那是,不枉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听了那么多书。” “这喜好倒是独特,” 一顿 “对了,不要对我说什么?” 闻昭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凑近魏镜,神秘兮兮 “你和皇后娘娘是不是不对付?” 魏镜转头看着她,眼中多了些打量。片刻,垂眸,看着月光下的影子,低声问 “为何突然这么问?” 闻昭看着他,解释 “你看,她从出现到离开,所言所行,没有一句不是针对你的。而且,我能察觉到她对你的敌意。虽然她掩饰的很好。所以,我在想今天的事,会不会是——” 还没说完,魏镜便打断她 “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闻昭皱眉,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被你们拖下水,我才懒得管! 想着,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壁月轩。见此,魏镜也不拦着,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闻昭气乎乎地走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到岔路口了,不由放慢脚步,犹豫一会儿该往哪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转身,若无其事 “皇宫真的好大,没个人带路就迷路了。” 魏镜懒散地跟在她身后,漫不经心 “你走那么快,我还以为你知道路呢。” 闻昭气结,咬牙,转身随便挑了条路便走,心中恨恨道 这个忘恩负义、小肚鸡肠的小人!说好送她回去的,自己却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真是岂有此理! 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魏镜有些想笑,佯咳一声,追上去。身旁突然多了个人,闻昭侧头,却听 “有些事,必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胡乱猜疑只会招来杀身之祸。隔墙有耳,谨言慎行是皇宫的生存之道。”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一阵沉默,又听 “今日之事,谢谢你。” 闻昭有些意外,想了想,回道 “若非你出谋划策,恐怕我亦身陷囹圄,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魏镜点头看着远处隐没在雾气中的宫楼,不置可否。 片刻 “走吧。” …… 第11章 无名之火 第二天闻昭起了个大早,不是因为她勤快,而是她认床,昨夜几乎一夜未眠。站在招徕殿门前她伸了个大懒腰,打着哈欠在几个侍女鄙夷的目光中,说道 “带我去找定国侯。” “是,姑娘请随奴婢来。” 一刻钟后 闻爹瞧着闻昭眼下的乌青,问 “昨晚没睡好?” 闻昭点头 “认床。” 闻爹笑了笑 “我看是高兴的吧。” 闻昭:…… “该高兴的不应该是您么?” 终于把她嫁出去了,不高兴才怪呢。 闻爹摸摸胡须,眉眼笑成一条线 “那倒是。” 闻昭呲牙,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拉着父亲 “快点回家。” “去哪?” 闻爹被女儿拖着往前走了两步,有些不情愿 “这么早回去,万一皇上请咱用个早膳啥的,” 闻昭没好气道 “您放心,绝对不会有这事,人皇上忙着呢,没空理你!” 来的路上听人说萧贵妃好喜了,皇上正陪着呢。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行行行,回家就回家,快撒开!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闻昭放开他,做个个鬼脸,在闻爹发火前跑远…… 由于匆忙,未吩咐管家来接他们。俩人叫了一辆板与,半个时辰后,二人下了车步行,还未至家门口,老远冲出一人扑向闻昭,闻昭回过神来,便听祁姝用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嗓门吼道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昨天吓死我们了,以为你在宫里又闯祸出事了呢。” 闻昭…… 嫌弃推开她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祁姝辩解 “人家这也是担心你。” 闻昭无视她,跨进门内。 午后,闻昭睡起,拿着豆饼在院里边吃边喂着自己唯一养活的动物——一只名为“慢慢”的乌龟。 慢慢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懒洋洋的,不吃东西也不动,虽然平时它也没怎么动过。 闻昭寻思是不是冬天快到了,这家伙要冬眠? 正想着,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闻昭讶然 这家伙怎么来了? 起身,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语气不善 “你来干嘛?” “你说呢?” 萧衡不答反问 闻昭白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 真是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萧衡盯着她,像是在审犯人。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闻昭撑着腰 “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吧?” “昨天。” 萧衡提醒 闻昭咬牙 “啊,你提醒我了,昨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说完,撸起袖子,就要揍人,萧衡抓住她的手腕 “闻昭!没跟你说笑,你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闻昭一听,来气了 “我也没跟你说笑!你在发什么疯呢,敢找我兴师问罪!” 说着要挣开桎梏,萧衡加大力道,不让她挣脱,看着她讥讽道 “今早,我爹一回来就把你们的事跟我说了,你可真是本事,现在外面满城风雨说你昨晚在皇宫公然勾引岐王,并且,你们还,还行了苟且之事!” 萧衡竟有些紧张,看着闻昭 “闻昭,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他们在说谎!是不是?” 闻昭震惊,她算是知道什么叫三人成虎了! 抬眸看向神经兮兮的某人,冷声 “放开!” “我不,除非你告诉我真相!” 萧衡固执道。 闻昭气结,质问 “这和你有什么干系?放手!” 萧衡踟蹰 “闻昭,我——” 见他还抓着自己不放,想动手,思及这是自己家,要是打起来,被罚的又是她! 闻昭忍着怒意,大方承认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一切都是意外,我——” 萧衡再也听不下去,愤怒甩开她,恨极 “你,你竟然真的——你就这么急着嫁出去?你就不能等——” 不能等等我!十一月份他就可以报名参试了。他相信,凭他的资质和努力,省试他定能通过,到时他就再也不用靠着父亲的关系来获得他人的认可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向闻昭挑明心意。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他和闻昭再没可能了!真的,好不甘心呐…… 萧衡握拳,痛苦闭眼。见他如此,闻昭竟有丝担忧,轻轻捅他 “你没事儿吧?” 像触动了开关,萧衡暴躁推开她,怒声 “走开!别碰我!你这个肮脏的女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昭气结,指着萧衡离开的方向 “疯子!” 说的那叫人话么!好心当作驴肝肺! 第12章 再见魏镜 自皇宫一事后,三天过去了,就在闻昭以为那天的事不过只是梦一场的时候,魏镜突然造访,当然,还带着一群随从。 这天,闻昭吃过早饭,准备带祁姝去一笑堂听话本子。刚到门口,就见魏镜领着一群人从外面走进来,闻昭一愣,停下脚步,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魏镜扬扬手里的帝令,启唇 “奉命宣旨。” 闻昭看了眼他身后的人 “那你等等,我去叫我爹” 说着,就要跑回屋内,祁姝赶紧拉住她,一脸雀跃 “小姐,这种小事儿,还是我去吧。” 说完飞奔着去找她家老爷了,闻昭叹息一声,转身,尴尬笑着 “呵呵,那个,要不先进来坐会儿?” 见闻侯走出来,魏镜摇了摇头,等人到了跟前,正色 “李总管,开始吧。” 李源接过帝令,念道 “闻儆元、闻昭接旨” 闻爹拉过闻昭,跪下 “臣在。” “臣女在。” “圣谕:定国侯之女闻昭,克娴内则,性行温良,淑慎性成,淑德含章。与岐王情投意合,佳偶天成,特赐此姻。天启元年,十月十九……” 闻爹恩谢接过帝令,起身对魏镜道 “王爷怎么亲自跑一趟?” “有事要办,刚好路过,便想着过来拜访一下,顺便看看昭儿。” 这话说的好不缠绵,听得人面红耳热。 闻爹点点头 “如此,昭儿今儿刚好要去一笑堂,不知顺路否?” 说着,看向闻昭,眨了眨眼,闻昭无视闻爹的眼神,转头看向别处。 “正巧,小王正要去趟南楼,顺路。” “如此,你们不妨一道去,路上也有个伴儿,昭儿,你说呢?” 闻昭…… 她有得选么? “啊,也行吧。” “时候也不早了,老夫还有些事未竟,就不打扰你们了。” 魏镜抬手 “那小王带昭儿去了。” 闻爹点头,看着他们离开。回身,被祁殊吓了一跳,按住心口 “吓死老夫了!你个死丫头,站后面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跟过去。” 祁姝欣然应 “奴婢这就去!” 说完,夺门而出。 “记得——” 看着点你家小姐,可别让她再闯祸了。 闻爹嘴里才蹦出一个“记”字,祁殊已经跑没影儿了。 第13章 故事 走在京都大街上,闻昭只觉惬意美好。深秋的京都带着凄凄寒意,晨光透过薄雾穿过无数个檐檐角角斜射在地,今天又将是天朗气清的一日。闻昭偷偷打量魏镜,晨光里那人眉目飞扬,侧脸因着光影映衬更显深刻,一抹冷光从他鬓角擦过,落在了他的端。 如此佳人,日后会是她名义上的夫君,闻昭觉着不可思议。 回神,却见魏镜看着她似笑非笑。闻昭干咳一声,找了个话头 “你找我有事,” 一顿,又道 “我可不信你是因为想看看我才过来的。” “或许呢。” 信你有鬼。 闻昭腹诽 “去听什么话本?” 魏镜转移话题 “红尘三侠。” “好听么?” “那还消说。别看老先生年逾花甲,故事讲的有声有色,让人如临其境,有空你可以去听听。” 闻此,魏镜来了兴趣 “当真?不如你先给我讲讲他说过的故事,我再决定要不要和你一起去听听。” 闻昭一怔 “你不去南楼了?” “取个东西而已,早些晚些都无妨。” “取东西,取什么东西?” 西市南楼好像都是铁铺吧。 “一把匕首。或者,也可以说是暗器。” 暗器?闻昭突然想起寿宴上他说过的那个案子,好奇问 “是寿宴上的那个?” 魏镜点头。见他没有避讳,闻昭又问 “那案子结了么?” 她记得上次他说不出三日便会有结果。 魏镜垂眸,淡淡摇头 “快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此案已不由我负责。” 闻昭疑惑 “为何?” 魏镜淡声 “父皇让我好好筹备婚礼,此案便交由五弟去调查了,此次去南楼是去取样交接的。” 原是这样。 迟疑片刻,闻昭小声请求 “那一会儿可以让我看看那暗器的图纸么?” 她对兵器之类的还挺感兴趣的,她自己就有把名为‘疾风’的匕首,那是她及笄时父亲送给她的。 “怎么,有兴趣?” 闻昭点头 魏镜笑言 “你果是不同的。不过,可能会让你失望,东西,铁匠不一定能做出来。” “那我更要去看看,没准我能帮上忙。” 魏镜侧身打量她,揶揄 “看不出来,你还见多识广嘛。” 闻昭皱眉,不悦 “我说真的,不然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说着,就要往南楼去,魏镜拉住她 “不急一时,还是先去听书吧。不是还要给我讲话本子?” 闻昭顿住,作罢,看向魏镜 “你真要听?” 魏镜点头 “说吧。” 闻昭左右张望一眼,发现没人看她,清清嗓子 “咳咳,那我就给你讲讲前天刚听的红尘三侠之‘柳芸娘传’吧” “嗯” “话说在前朝,淮都有一名为柳芸娘的名妓,此女双十年华,生得明眸皓齿,貌若天仙。不仅弹的一手好琵琶,作诗更是一绝。不少达官贵人,青年才俊慕名而来,不惜花重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可这柳芸娘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那些男人们她一个也瞧不上。于是便作诗奚落那些追求者们。说来也怪,那些青年才俊们看了诗后,不但未反驳她,还纷纷作诗附和,并赞其为才女。当时安阳有个大才子,名叫杜寂怀,听闻此事不以为然讽之为哗众取宠之辈。没过多久,这话传到柳芸娘耳中,她听后,当即下战贴,邀杜寂怀前往飞云山留芳亭对诗,杜寂怀接下战贴,并于三日后赴约。两大风流人物对阵,在当时那叫一个激动人心!于是,淮都、安阳一些才子名流纷纷赶往飞云山观战,那天竟把飞云山堵了个水泄不通。说来这柳芸娘十分聪明,她早知会有此况,私下里便又让人传书,将对诗地点改成流丹阁。这天,两人如约而至,见面后都不由为对方的风华气度所折服。二人一见倾心,相谈胜欢。直到会诗结束,还难舍难分。后来,杜寂怀为陪佳人,接受了淮都太守杨守科的邀请前往太守府做幕僚。一到淮都,杜寂怀便去找柳芸娘,两人卿卿我我,花前月下,让人羡慕。可惜好景不长,京都尉高进前来淮都视巡,杨守科为了巴结他,以杜寂怀前途相协,强迫柳芸娘作陪一晚。柳芸娘假意答应,随后又找来杜寂怀决定私奔。杜寂怀答应了,两人约定晚上逃走。不想,这事被杜寂怀的书童知晓,书童收受贿赂暗中告密,杨守科知道二人背着自己准备私奔后,十分恼火,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于是让人把柳芸娘迷晕送往自己府中,欲在晚宴时将之献给高进。柳芸娘的侍女铃兰见自家小姐被掳,赶忙向杜寂怀求救,杜寂怀文武双全,一番谋划,决定夜闯太守府。杜寂猜到告密者是书童,出发前将他刺死,又让铃兰在旅店等候消息,自己只身前往太守府。潜入太守府,避开守卫,找到高进的住所,杜寂怀听得房内的喊叫声,愤怒不已。踹门而入,一进屋见柳芸娘衣衫不整,浑身狼狈,正极力躲避高进的亲吻。见此,杜寂怀提剑而上,想要刺死高进。高进早有防备,抓起柳芸娘,以之作盾,躲避攻击。杜寂怀收势,高进趁机拿起床前佩刀,向杜寂怀砍去。一时房中刀光剑影,两人大战了几个回合,杜寂怀凭借自身灵活性,将高进逼退至角落。高进惊怒交加,抬刀用尽全力向杜寂怀砍去,杜寂怀闪身,凌空跃起,飞身至高进身后,抬剑刺了过去,谁知那高进动作竟比他还要快,回身,搂过一旁的柳芸娘挡在身前。此时收势已来不及,杜寂怀手一偏,眼睁睁看着那剑刺向柳芸娘。高进见状仰头狂笑,只笑声未止,便觉胸口一痛。原来,柳芸娘趁他大笑之际,忍着痛意,拔下金钗送入他心口,高进倒地而亡。杜寂怀收剑接住柳芸娘,准备逃跑,院内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李守科的声音响起。” 终于讲完,闻昭吁了口气,只觉口干舌燥。她终于知道老先生为何总在茶楼讲书了。 魏镜听得格外认真,见她停住,以为她讲累了,要歇息一会儿,便安静地等着,看了近在眼前的一笑堂 “要不,进去歇会儿再讲。” 闻昭…… “后半部分先生还没讲,今天便是来听下卷的。” 魏镜恍然 “如此。” 闻昭暗暗得意:看吧,她没说错吧,话本果然人人都爱听。 魏镜站在路边沉默一会儿突然说 “故事的结局想必不会太好。” 闻昭不乐意了,驳斥他 “故事只讲了一半,你有何根据做出如此判断?” 魏镜也不和她争辩,只道 “敢不敢与我打赌?” “有何不敢!你就说赌什么。” 魏镜以手抵额,思考片刻,看向闻昭,上下打量。 闻昭警觉,双手护胸 “先说好啊,不以身体做赌注,钱的话,我最多赌二两银子。其他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都行。” “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就赌三件事吧。” 闻昭一愣,这是什么赌注? 魏镜解释 “赢者可让输者为之做三件事请,输者不可拒绝,如若不然,便罚银一百。” “那万一所做之事危及性命怎么办?” “输者自然可以拒绝。” 闻昭嘀咕 “那不是就要赔钱了?” “你不会是不敢赌——” 魏镜质疑 闻昭立刻回道 “谁怕谁是孙子,就这么定了!” 她刚刚核计了一下,觉得还挺划算,况且就凭自己这水平,怎可能会输?哼,小样儿,就等着帮我做事儿吧!到时候—— 魏镜看着女人突然露出猥琐的笑,恶寒。 回过神来,闻昭招来祁姝和魏镜的两个侍从,对他们道 “今日我与岐王在此承诺以三件事做赌注,你们来做个见证。” 把刚才说的与他们讲了一遍,在他们点头表示明白后,闻昭举起双手,向着 “我们击掌,以防反悔。” 魏镜一怔,看看四周,犹豫片刻,抬手象征性地与她击掌。 闻昭反应过来,不满 “哪有人这样击掌的,你也太没诚意了吧。” 魏镜皱眉 “本王做事说一不二,绝不出尔反尔。” 又不是结盟,大街上击什么掌? “那谁知道,再说,这样才有仪式感,我小时候打赌都是这样的。” 魏镜无奈,抬起双手,对着闻昭的手用力拍了上去。 “啪”的一声脆响,引得路过人注目。 祁姝有些激动 她家小姐真是御夫有方。 闻昭满意地收手,大步走进一笑堂,她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第14章 听书小插曲 进入一笑堂,闻昭带着魏镜几人径直上了二楼。 上楼后,看着楼内陈设,魏镜一怔,此间与街边茶铺截然不同。 茶楼为半开放式空间,一面靠墙,三面用软木作围栏,栏外连接着两尺来长的看台,方便人们饮茶赏景。竹帘自檐上沿着内侧垂挂,即可防晒又可挡雨。靠墙这面列了花架,安顿观赏性松柏和兰菊等植物,墙上靠门左边挂着上古神兽图样,右边挂着当下名人字画。为首的是京都四杰之首杜允章的诗画,观之布局,好不雅致。 屋中桌椅井然有序地陈列,木质地面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置身其中,不可不谓赏心悦目。 他倒是不知,京都竟有此胜处。 正想时,闻昭拉了他一下,用眼示意,小声道 “那便是老先生,正在整理一会儿需要讲的文案。先生脾气有点古怪,理书写文案时不喜被人打扰。” 魏镜看了眼东面,一位头发斑白的玄衣老者端坐于案前,案上摆放笔墨纸砚,地上放着个木箱,书童半跪于前为其研墨。老者一脸端肃,执笔于宣纸上书写圈画,流畅自然。老先生始终埋头,沉浸于文案中,对于他们的到来恍若未觉。 闻昭将魏镜他们引至靠近先生侧面的桌上静候。 未几,街角传来阵阵鼓声,鼓人巡街击鼓通晓开市。 魏镜看了眼立在东向正中桌上的漏壶,受水壶中的立箭已浮至二十九刻了,辰初了。目光转向仍旧伏案疾书的老者,轻声 “他什么时候开始?” 闻昭环顾四周,已有人陆续进来。堂倌带了几个茶倌上来布茶。 闻昭低声 “快了,再有一刻钟就开讲了。” 说完招来茶倌,吩咐布茶 “你先品品,这儿的煎茶可是别有一番风味。” 随即又向堂倌叫了五份馎饦,对魏镜道 “试试这儿的特色早点。” “此处还经营吃食?” 魏镜诧异,一般茶铺好像只负责茶水。此等经营方法还真是少见。虽有失文雅,不过对于百姓而言却是经济方便。 “对啊,一笑堂算得上吃饮玩乐俱备。这家店自前朝经营至今,听闻,其主是个南方人,一路经商最后定居京都,靠着经营此店富甲一方。” 说话间堂倌为他们端来五碗馎饦,闻昭将其中一份小心移至魏镜跟前,为他摆上筷子 “尝尝吧” 说完,自顾夹起一条宽而长的面片儿,吃了起来。 看着碗中冒着热气撒了葱花的黄色片状物,魏镜犹豫了一下,看向闻昭,见她已吃完一条面片儿,正垂头吸溜口汤喝下,再抬头,一脸满足地咽喟叹。 魏镜低头,学着闻昭的样子吃了起来。一口面汤下肚,魏镜愣住,汤咸淡适中,肉的鲜美加上葱花的香味,就着热气喝下,在此时节再合适不过了,不由多喝两口。闻昭见后,莞尔一笑。 茶倌跪立桌边的矮垫上,安静而有序地制茶,一时间,轻烟袅袅,茶香混着食物的味道溢满楼室,顺着栏杆徐徐飘向街外。 两人吃完已是满头大汗,闻昭掏出五十文钱放于桌上,堂倌立马上前将桌面收拾干净。 茶倌已将茶煮好,仔细为他们斟上。魏镜接过茶盏,吹了半晌,含一点在口中,准备漱口,突然想到此地不是王府,大家亦无他这样的习惯,是以,根本没准备圩坛。魏镜略感尴尬,这口茶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闻昭看着,拿过一旁的空杯 “吐这儿吧。” 魏镜接过,吐出口中的茶水。几人饮完茶后,闻昭招来堂倌,给了他十文钱,吩咐他收拾桌面。 见此,魏镜摸摸钱袋,准备垫付,闻昭阻止他 “今天我做东,你只管用心享受。这点小钱,本小姐还是付的起的。” 魏镜停下手中动作,扬唇 “那就多谢闻小姐了。” …… 辰时二刻,茶楼人声鼎沸,魏镜大概看了下,几乎所有座位都坐满了。正此时,老先生轻咳一声,捋了捋他那长而白的胡须,举起那檀木制的虎形惊堂木,在空中稍作停留后,再急直落于案前,“噔”的一声闷响,场上瞬间鸦雀无声。老先生扫了一眼众人,而后摸着胡子开始说他那经典开场白 “诸位赏脸,老朽不才。身无长物,唯一二酸臭小故事敬献于前。老朽此行,为传承古德:忠义信。听小故事可晓大道理,以此为镜,望诸君修齐身,皆有所得。老朽首开其风,也就不收取诸位‘听书钱’啦,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诸君海涵。” 众人喝彩,其中一人笑问 “若是我们偏要孝敬您老人家呢?” “自当谢收。虽说万恶银为首,不过在偌大的京都生活,银钱却是必不可少。收下就当是为大家伙儿买写本子用的纸笔吧。” 众人哄笑。 当此时,京都西街,魏书悦喋喋不休地跟在裴至身后 “裴至,你就搭理一下人家嘛。人家好容易征得父皇母妃同意出来一趟,并且一出来就找你来了,你倒好,不理人家就算了,还甩脸子给人家!” 说着,魏书悦鼓起她那圆圆的小包子脸。 裴至走在她前面,任她指责。魏书悦默默陪他走了一小段路,又憋不住了 “裴至,你这是要上哪去?你吃过早饭没?没有的话,陪我去吃点东西吧。我听说一笑堂今天有讲话本子的,我们顺便去听听好不好?” “公主,下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同去。若公主想去,不如让下官的随从陪护,可好?” 裴至一本正经,公事公办。魏书悦心里那个气啊,咬咬牙,冲至他身前,叉腰跺脚蛮横道 “不行!本公主就要你陪我去!你若是再拒绝,本公主今儿就不回去了!到时候父皇母后问起来,我就让春溪说是你欺负我,害我有家不能回。” 说完,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春溪赶紧附和 “嗯嗯,你要是不从,奴婢就回去禀告娘娘和陛下,就说是你拐走了公主!” 裴至头痛地捏捏眉心,想起上次不愉快的经历,无奈应承 “那下官便陪公主走一趟吧。” 说完,也不等魏书悦,大步朝东街走去。魏书悦兴奋地跳起来,追上去,一把抓住裴至的袖子,摇晃着 “裴至裴至,就知道你最好了!待会我们先去听个话本子,然后再去逛逛,听说仙子阁又出新妆面了。前几天萧贵妃就用了,看着很是养眼。” “是么,” 人萧贵妃可是出了名的气质佳人,魏书悦—— 裴至想象了一下那小包子脸涂上她说的脂粉的模样,一时没忍住 “下官以为公主现在这样甚好,还是不要去盲目模仿萧贵妃了。” 真罕见,裴至竟然夸她,魏书悦心里那个欢喜,正准备鼓励他再接再厉,却听 “毕竟不是谁都有贵妃那个气质的,你的脸比她圆太多,她适合的,你不一定合适。” 魏书悦…… 这个小贱人,要不是她喜欢他,看她不撕烂他的嘴! 裴至说完,见魏书悦终于安静了,不由松了口气,低头,瞥向魏书悦搭在他袖子上的手,皱眉,准备移开。还未动作,一个身影突然冲了过来,一青衣戴着纱笠少年从他二人中间穿过,口中道 “借过。” 嗓音低沉而奇特,魏书悦看着将她和裴至冲散的罪魁祸首,怒道 “你这人讲不讲规矩了?这么宽敞的路还不够你走?” 谁知,少年头也不回地跑远了,魏书悦想要追过去理论,裴至拦住她 “算了。你不是还要去听话本子么?这会儿应该已经开讲了吧。” 魏书悦犹豫片刻,点头 “你说的是,那我们快走点吧。” 说完想要再次拉住裴至的手,裴至退开一步,抬手作揖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魏书悦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瘪嘴,却奈何不得。陪她听话本子,已是裴至作的最大让步,她不能逼他太紧了…… 第15章 柳芸娘传(上) 两人紧赶慢赶,半刻钟后,终于到达一笑堂。刚上楼,便听见几声大笑。三人自后门进入,有人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凝神听书。魏书悦扫视一圈,见只有最后一排有位置,拉着裴至坐了过去。才坐下,春溪突然推了下她,指着最前面两人,惊喜 “公主,是岐王他们!” 魏书悦顺着春溪指的方向看过去,最前两桌角落坐着的,可不正是她的三哥和未来三嫂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她还真有做红娘的潜质…… 老先生洪亮的声音传来 “上次我们讲到前朝末年,名妓柳芸娘与才子杜寂怀相恋相知,杜寂怀为救柳芸娘只身前往太守府救人,柳芸娘为救杜寂怀,用金钗刺死京都尉高进。这次我们便接着上卷继续讲下去!” 说完,虎形惊堂木一敲,众人欢呼 “好!” “话说,高进一死,杜寂怀便揽过柳芸娘,准备逃跑。却听,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杨守科气急败坏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至俩人耳中 ‘你们这群饭桶!都尉要是有个闪失我让你们全家陪葬!’ ‘是是是,谁知道那杜寂怀竟然会武。那小子活腻了,敢坏老爷的好事儿!’ 脚步声越来越近,柳芸娘忍痛坐起, ‘寂怀,你走吧,不要管我。人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塞到杜寂怀手中 ‘这是我全部家当,铃兰知道在哪,你带着她一起离开!’ 杜寂怀抓住柳芸娘的手,痛惜 ‘芸娘,我们不是说好的同生共死,这种时候我更加不能放弃你!要走一起走!’ 柳芸娘推开杜寂怀,笑着道 ‘此生遇君,死而无憾。只是,我不能为了自己而祸害了你。寂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完,突然举起手中金钗,立于颈侧 ‘你若不走,我就自裁于你面前。反正我这条贱命是给你的!今天,我也没打算活着出去!’ 见此,杜寂怀就要去夺那凶器,谁知,柳芸娘似早知他的企图,一个转身,稍一用力,那细长脖颈便出现一道血痕,杜寂怀又惊又怒,可看着柳芸娘那决绝的眼神,顿感挫败,只好应下 ‘好!好!我答应你,我走就是了。’ 说完看了眼门外畏畏缩缩的人影,转身,开窗,飞身而去。柳芸娘爬起,准备关窗,还没走到窗边,门应声而开,一群带刀侍卫和守兵拿着火把将屋子包围,杨守科率先进入,看到房中的情景后,吓得倒退三步,好一会儿,才回神,看向正一脸无畏的柳芸娘,惊怒交加,跨步上前,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柳芸娘瞬间被打趴在地。 杨守科厉声 ‘贱人!你可知他是谁你就敢动手?’ 那可是太后的亲侄子儿呀!他这下可算完了! 柳芸娘冷笑,斜睨李守科,嘲讽 ‘不就是一个只会强人所难,厚颜无耻的畜牲么!’ 杨守科气极,再次扬手,准备照着她另一边美丽的脸打下去,管家见状,慌忙出声 ‘老爷,柳芸娘一介女流,怎可能杀得了都尉大人!依小的看,凶手肯定另有其人!定是那奸夫杜寂怀所为!’ 随即指着大开的窗户 ‘老爷,您看!那贼子定是从这儿逃出去的,料定他没走远。老爷,我们还是先抓着人再说,也好给太后一个交代!’ 闻言,杨守科立即叫人前去缉拿凶手,柳芸娘却大笑起来,笑声凄厉 ‘你们别白费功夫了,人是我杀的,不信,可以去看他的伤口啊!杜寂怀此时正带着铃兰拿着我的银子远走高飞了吧,哪有时间管我死活?’ 杨守科使了个眼色,官家上前查看高进的伤口,只见还未冷却的尸体上,胸口出赫然一道钗印,除此外,再无其他伤口。管家表情凝重,走至杨守科身边,耳语 ‘老爷,确实只有钗伤,她说的怕是真的。’ 杨守科看向柳芸娘,却听她突然疯笑 ‘哈哈哈哈,杜寂怀早就厌烦我了,你们不知道吧,铃兰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杜寂怀和她在我之前已认识,这对狗男女,狼狈为奸,背地里谋划侵夺我的财产,现在我这样,倒也如了他们的意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拿起金钗往身上连刺几下,直至金钗穿透肩骨,新伤覆旧伤,殷红的血徐徐流出,那痛几乎将柳芸娘淹没,直到倒地昏迷,也没叫一声。杨守科和管家对视,慌道 ‘来人!快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给我请来!可千万不能让她死了!’ 又看一眼傻愣的管家,气急败坏 ‘愣着干什么!去给她止血!’ 管家慌张脱下外衣垫在柳芸娘身下,稍微抬起她,紧紧压住伤口。当这时,出去寻人的守卫回来,为首一人向杨守科汇报 ‘大人,属下已将整个太守府包围住,又沿街巡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人等。’ 杨守科哪还有心思听这些,摆摆手, ‘都回来吧,凶手已经抓住了。’ 说完看着昏迷过去的柳芸娘,咒骂 ‘娘的!敢和我作对,我要你好看!’ 而此时,杜寂怀趴在房顶上,不动声息地看着屋里的情况,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 说到这,老先生停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后,继续 “杜寂怀走后,淮都名医张望哆哆嗦嗦地赶来,身后跟着几个带刀侍卫,见着杨守科,行了个礼 ‘草民叩见大人,不知大人深夜惊扰,有何要事?’ 这个张望也是个奇人。此人行医二十载,医术高明,在淮都那是有口皆碑。说来也怪,此人心率不齐,有震颤的毛病,走路做事总是哆哆嗦嗦的,可一给病人看病,手脚就稳定了。又因医术好,心气儿高,脾气有点大,吃软不吃硬。这次被杨守科派人用刀架着脖子逼来,心里自是不舒坦。杨守科也不和他废话,指着柳芸娘命令 ‘赶紧给她看看,定要把她救活,不然就拿你的命来抵!’ 张望心里很不痛快,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柳芸娘,心头一跳,快步上前,推开管家,伸手把了把柳芸娘的脉搏,见她呼吸羸弱,立即从药箱中掏出一粒药丸,捻碎,放于掌心,喂进柳芸娘口中,又吩咐管家取水,灌了下去。将柳芸娘放平后,起身 ‘此女伤势甚急,需赶紧将那金钗拔出!’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医她!’ ‘那你还不滚出去?’ 张望冷然,用同样的语气回敬他 ‘你你!反了不成!来人,’ ‘老爷,别跟他一般见识,救人要紧!’ 管家劝道 ‘我就不信了,淮都就他一个大夫了?没他,我还过不了日子了!你,再去叫几个大夫来。’ ‘你且去叫吧,等把人叫来,她恐怕早就没气儿了。我给的药至多能维持一刻钟。’ 说完,张望哆哆嗦嗦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官家赶忙拦住他,劝杨守科 ‘老爷,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啊。’ 又笑着对张望道 ‘您医者仁心,就发发慈悲,救救柳姑娘吧。’ 见张望没反应,管家行至杨守科身旁,与他耳语 ‘你就先忍忍,等把人救活了,收拾他还不是一眨眼的事儿!’ 杨守科这才看向张望 ‘先生请便,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张望冷哼一声, ‘救人可以,不过你要先向我保证,待人好了后,不可加害于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这个保证你必须当着外边的守军起誓,否则,此人不救也罢!’ ‘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这也是为自己着想,毕竟谁都知道太守您朝三暮四,不守信用,谁知道——’ 会不会暗中给我使绊子。 管家也黑着脸,见状,张望不再多言,抬腿走出门外,杨守科咬牙, ‘站住!我照做便是。’ 说完行至房外,对着一脸疑惑的守卫军,杨守科举手作誓 ‘我杨守科今日在此立誓,待柳芸娘醒后,决不为难张望,尔等做个见证。’ ‘如此,可以了吧?’ 张望点头,看了眼燃至一半的香,叫人将柳芸娘抬至床上。这时高进的副将卫平进来,他已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什么也没说,沉着脸,让人将高进的尸体抬了出去。门被关上,张望看清床上的人,一惊,这不是名妓柳芸娘么?联想刚才一幕,明白了什么,不由对柳芸娘生出几分敬意。” 老先生停下,一拍惊堂木, “中卷结束,休息一刻钟。” 众人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老者身上移开,闲聊起来。老者埋头整理文书,魏书悦正要去找闻昭,却见闻昭带着魏镜来到老者面前,说着什么。看到岐王,裴至心中一喜,准备跟过去,魏书悦拉住他 “人家小两口恩恩爱爱的,你去瞎凑什么热闹!” 裴至…… 只好作罢,坐回栏边,看着街道。一个瘦长的身影骤然闯入他的视线,裴至一顿,那个青衣少年!盯了那身影好一会儿,按下心头涌上的熟悉感,裴至扯唇,自嘲:怎么可能会是那人。转头,却见魏书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佯咳一声,扭过头。 魏书悦状若无事,收回目光,心里却较劲儿:迟早会把你拿下! 这边,闻昭带着魏镜来到老先生面前。老先生正专心阅览文案,见身前站着两人,抬头一看,笑道“是闻姑娘啊。” 闻昭扬唇回礼 “章先生好。” 老先生摸着胡子和蔼点头,目光转至站在一旁的魏镜身上,愣了愣,嘴角微动,欲说什么,却见魏镜眨眨眼,轻轻摇了摇头。章之闻会意,看向闻昭 “这位是——” “章先生,这是我的朋友——韦公子。” 她可不敢说出魏镜的真实身份,怕把老先生吓着。 “韦公子好。” 魏镜嘴角抽搐,韦?伪公子,难为她想得出来。 魏镜躬身,抬手作揖,一如既往 “先生好。” 章之闻伸手虚扶他,阻止其行礼。闻昭觉得怪异,正欲问,章之闻放开魏镜, “姑娘过来有何事?” 闻昭摸摸耳垂,憨笑 “先生,那个,我可以看一下你的文案么?” 她其实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结局,章之闻一愣 “您要老朽的文案做甚?” 下意识地看向魏镜,魏镜摇头,章之闻为难了,不知如何抉择,略一思索,对闻昭道 “姑娘,时辰已到,您还是听老朽讲吧。” 闻昭看向漏壶,此时受水壶中的立箭已升至三十七刻了,巳时初刻到了,闻昭尴尬挠头,抬手 “打扰了。” 看着闻昭一脸挫败的回到位置上,魏镜扬唇…… 第16章 柳芸娘传(下) 惊堂木响起,众人回神,安静坐好 “我们接着讲完下卷。话说杨守科等人在房外等着,卫平站在一旁,冷着脸不知想着什么。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房内,张望可算是把那半尺来长的金钗从柳芸娘体内取出,柳芸娘早已痛醒,默默忍受痛意。处理好伤口后,张望迟疑 ‘柳姑娘,受此伤前,是否还受过剑伤?’ 闻言,柳芸娘吓了一跳,看向张望,见他一脸笃定,柳芸娘无法,哀求 ‘先生,芸娘有一事相求,还望,还望您能答应。’ 张望看着那病弱却依旧美丽的容颜,想要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说说看,若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好说。’ 柳芸娘心下一喜 ‘小女希望,您能替我隐瞒受过剑伤一事。’ 张望略一迟疑,并未立即答复她。见状,柳芸娘忍痛起身想要下床跪下。张望赶忙拦住她,看着又开始渗血的伤口,怒道 ‘你这是做甚,我又没说不答应你,快回去躺着!’ 柳芸娘心中感激,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石 ‘先生之恩,芸娘无以为报。以此贱物作为报答,望先生莫要嫌弃。’ 张望看了眼色彩鲜艳光泽亮丽的宝石,讶然 ‘这可是绿松石?’ 柳芸娘点头 ‘据说用此物入药,可消炎化脓,被人炒至天价后收归国有。’ 张望点点头,想说什么,敲门声响起 ‘你们好了没!别给我耍花招。’ 卫平瞥了眼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杨守科,抬手,示意手下踢门。张望听到动静,接过宝石,拱手 ‘某就先谢过姑娘了,后会有期。’ 说完大步行至门口,打开门,却见一个青年冷着脸看向他。 ‘在里边这么久?是不是瞒着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管家愤愤不平,心里嫉妒张望,他垂涎许久的美人连根手指头都没摸过,张望却与之共处许久!卫平睨了眼管家,冷笑 ‘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龌蹉?’ 回头,问张望 ‘她如何了?’ ‘回大人,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口有点深,一周左右才可恢复行动。’ ‘药呢?’ 张望把药方递给他 ‘按此方配合敷这些外用药即可。’ 说完,张望从药箱拿出一个瓷瓶交给卫平 ‘若无他事,小人便回去了。’ 卫平颔首,张望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杨守科和管家,讥讽一笑,走了出去。 卫平看着半倚床头的女人,垂眸,扫视跪在身前两人,沉声 ‘来人,将他二人关押大牢,至于柳芸娘,由于伤势严重,不宜移动,先囚于此地,严加看管,一周后问审!’ ‘是!’ ‘副都尉明鉴,下官实为好意,此事与下官无关,都是柳芸娘这个贱人作妖!’ 卫平顿住脚步,回头,斜视杨守科,冷然道 ‘此话,你还是说给太后听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讲到这,先生一顿,摸摸胡须,眉头一皱,随后又舒展开,恍然大悟拍拍脑门 “万事有因必有果,那杨守科是自作孽不可活。却说杜寂怀,自与柳芸娘分别后,便带着铃兰回了一趟安阳,安置好一切后,又背着家人回到淮都。一回来便听到三天后卫平要在太守府衙问审柳芸娘的消息。问审这天,一大群人聚集在太守府衙门外,杜寂怀身份特殊,不敢近前,便雇人代他打探消息,自己在旅舍等着。约莫一个时辰后,那人回来,语气惋惜 ‘你不去真是可惜了。那柳芸娘生生一个美人就这么——唉。’ ‘怎么了?’ 杜寂怀很是急切,那人继续 ‘你是不知,柳芸娘对杀害高进一事供认不讳。可怜她一红尘女子却如此珍视清白,自杀未遂,便他杀以全自我。’ 杜寂怀一惊,表情痛苦。那人见后,劝慰 ‘兄弟,看开点。爱慕她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几个是真心的?现下她成了阶下囚,大家还不是该玩玩该喝喝。’ ‘确定刑期了吗?’ ‘哪还有什么刑期,她杀的是可是高太后的亲侄子!判的绞刑,秋后行刑。’ 杜寂怀一怒,抓住那人胸口 ‘还有没有王法!明明是那群畜牲作恶在前!’ 那人骇住,片刻,气愤推开他 ‘你有毛病吧,冲我发什么火!有本事你到太守府衙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杜寂怀失魂落魄地回到居所,思量再三,他决定晚上便去劫狱救人。柳芸娘在狱中思念杜寂怀,却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片刻,卫平出现在她面前。柳芸娘并不反感此人,卫平走进狱中,开门见山 ‘今日我接到快报,北翟大举南下,已攻至幽州,太后决定不日后迁往南平。是以,今夜派我来,’ 卫平一顿,而后一字一句 ‘了结你。’ 柳芸娘一怔,看了眼他后面端着托盘的人,不意死期来得如此之快。卫平端起托盘上的毒酒,放至柳芸娘身前,低声问 ‘你,可有遗愿?’ 柳芸娘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沉默端起鸩酒,准备饮下,却听 ‘等等,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东西?’ 柳芸娘疑惑点头,卫平对身后那人道 ‘你去取些吃食让她吃饱上路,我可不想沾染饿死鬼的晦气!’ ‘是’ 那人走后,房中再无旁人,卫平轻声 ‘时间紧迫,我便直说。’ 柳芸娘看着他,不解 ‘还记得十年前咬你的那个孩子?’ 柳芸娘一怔,端详他片刻,呢喃 ‘难道——’ ‘没错,我便是。当年若非你的救助,我可能早就病死街头,也不会有今日。’ ‘所以,你是——’ ‘我是来救你的,以报当年之恩。’ 卫平看了眼门口,语速加快 ‘我这有枚假死药,是张大夫给的。此药服下后症状同死人一样,两个时辰后,方可苏醒。你,可信我?’ ‘我信你!’ 她已别无选择。柳芸娘接过卫平递来的药丸,吞下。顷刻,倒地声传来,卫平看着她,俯身拿起毒酒,洒在她身上,旋即,抽出佩剑划破手指,弄出血痕抹在她嘴角。刚把剑放回,侍从便提了个食盒回来,看到地上的尸体见,一愣,卫平双手交握于身后,淡声 ‘可惜了!她求死心切!’ 停顿一下,吩咐 ‘验尸吧。’ 那人点头,蹲下身子,伸手探柳芸娘的鼻息,又把把她的脉搏,片刻,起身 ‘大人,绝息。’ ‘嗯,他们都准备好了?’ ‘是,只是小人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迁移囚犯,焚毁大牢呢?’ ‘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走吧。’ 卫平瞥了眼柳芸娘,抬脚出了大牢。军士觉着火把,将牢狱围成一圈,卫平抬头看了眼天空中的云月,挥手 ‘烧!’ 火把飞出,只一瞬便熊熊燃烧起来。看着肆意延伸的火舌,卫平转身 ‘回幽州!明天大都给我打起精神,一定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是!’ 杜寂怀来到囚场时,那里火光冲天,四周围了一群人,十多个守卫正取水灭火,杜寂怀抓住其中一个,怒问 ‘怎么回事儿?大牢里的人呢!’ 那人一时给吓懵了,如实回他 ‘牢房走水,囚犯都被迁走了。’ ‘迁走了?迁去哪?’ ‘我不知道。’ 那人挣开他,逃也似的跑了,杜寂怀愣怔着,忽听 ‘快看!那不是柳芸娘的尸体吗?我今早去听审她还’活着呢!’ 众人看去,唏嘘不已,杜寂怀快速跑过去,却见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大叫一声,冲到尸体前。众人怪异地看着他,有好心人劝他 ‘小伙子,天涯何处无芳草,想开点。况且她不过是个任人玩弄的风尘女子!’ 杜寂怀横眉怒目,冷然 ‘滚!别让我听见你讲她一个字,否则——。’ 杜寂怀握拳,骨节叭叭作响,那人咽咽口水,顿觉没意思,咒骂一声,离开了。杜寂怀搂着那尸体,喃喃 ‘芸娘,我来带你回家了。’ 众人惊恐地看着他抱着尸体离开……” 先生说完,众人以为还有下文,屏息静候,却听,老先生一敲惊堂木 “诸位,故事就到这里了!散场。” 说完自顾收拾东西,众人不乐意了,问他 “先生,这就完了?” “先生,这柳芸娘还没死吧?怎么就完了呢?” “先生,是不是还有下卷?” “先生您再讲讲呗!” 茶堂一下子沸腾起来,章之闻被吵得脑仁疼,拱手,无奈 “诸位,这故事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她讲多少,我便写多少,稍加润色才拿出来讲给大伙儿听,确实没有了,见谅见谅。” 说完继续埋头收拾东西。众人嘟嘟囔囔,不情不愿下楼。章之闻收好东西,书童帮他拿着,正要下楼,却见裴至迎面走了过来 “章太傅。” 裴至抬手,恭敬称呼 章之闻摆摆手 “裴尚书有礼了,老朽致仕许久,担不起太傅之名了。” “太傅说笑了,虽未一睹您当年风采,但您在朝中可是有口皆碑啊,小生仰慕先生已久。” 章之闻开怀一笑,摆摆手 “不得提不得提,老朽已是垂暮之年,裴尚书后生可畏。” “太傅您可真有眼光!” 魏书悦笑着从裴至身后跳出来 章之闻一愣,微哂 “今日此地高朋满座。” 又看了眼不远处坐着对峙的两人 闻昭:“故事还没完呢,怎么就是我输了?” 魏镜:“先生说他讲完了,闻昭,愿赌服输。” 闻昭:“可我们的赌约不是以结局下定论吗,我以为一定还有后续。所以,我不认输!” 魏镜双手负胸,冷笑 “所以你是想抵赖?我就问你,是你讲话本子还是先生讲?是以你认为的结局为准还是先生讲的?” 魏镜咄咄逼人,闻昭沉默了,不是她喜欢耍赖,而是她觉得这件事本来就模棱两可,万一柳芸娘没死呢?不然干嘛要说什么假死药?她不甘心!想到这,闻昭站起,别扭道 “那就去找先生评评理!” 说着,就要走过去, “评理可以,只是不论输赢都算你违约,一百两银子我就不要你的了。在三件事的基础上再加一件事。” 闻昭一顿,赌气 “好!要是先生说我输了,我就答应帮你做四件事。但他若判我赢,你除了三件事还要另外付我一百两!” “走吧。” 魏镜率先走在闻昭前面,见魏书悦几人正看着他俩,一愣 “你们也来了。” 裴至点点头,正想说什么,闻昭走了过来,开门见山 “先生,我们有一事想找您评评理儿。” “何事?” 章之闻看了看二人,疑惑,闻昭将二人赌约如告之,其他人听后啼笑皆非,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值得二人如此大动干戈。章之闻摸摸胡须,略一沉思,随后笑道 “若以鄙人所讲为依据,闻姑娘你确实应‘愿赌服输’。” 众人纷纷附和,魏镜得意扬眸,闻昭气极,却听章之闻又说 “但若以那人所讲为依据,恐怕闻姑娘未必会输。只是” “只是什么?” 闻昭急问,章之闻略一沉吟 “只是不知那人是否还会来找我,我们已有半年多未见了。” “那先生可知他是谁,家住何方?” 裴至追问,章之闻摇摇头 “我们相遇只是偶然,那日我与友在此小聚,期间谈及着书一事,我本欲写一本传奇集录式的话本子,却苦无来源,友人提议,让我花钱请人讲故事。那人刚好坐在我们前桌,听到我们谈话,便毛遂自荐。就这样我付钱,她讲故事,统共两次,而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那您可还记得她长相?” 裴至有点急迫,魏书悦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追问 “她是男是女?” 章之闻摇摇头, “她来找我总戴着幕篱,我从未看清过她的样貌,至于身份,却是男儿装扮。” 裴至和魏书悦脑中迅速闪过一个人影,青衣少年!魏书悦知那人是男儿,却总觉不安:裴至对此人关注甚多,不知二人是否相识? 闻昭早已不关心他们在讲什么,她脑中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她输了!关键是,她还平白无故给自己多挖了一个坑!恨恨看了眼嘚瑟笑着的某人,咬咬牙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不去南楼了?” “不去了,没心情!” 说完头也不回地下楼,祁姝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魏镜和裴至,磨磨蹭蹭地在魏镜的笑声中追上闻昭…… 第17章 异情 闻昭才出一笑堂,魏镜一行人随其后。刚出来,裴至便对魏镜道 “今日能在此遇见王爷真是太巧了。” “此话怎讲?” 裴至看了眼人来人往的大街,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镜看了眼走在不远处的闻昭,点头 “有劳带路。” 裴至转身,想起魏书悦,一顿,略带歉意 “公主,下官恐怕无法陪你了,要不您先回去,还是——” 魏书悦瑟瑟看着正注视她的魏镜,不情愿点头 “我再逛会儿,你们走吧。” 说完拉着春溪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记得按时回宫。” “知道!” 魏书悦回头扮了个鬼脸,快步走起来。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站住!” 只见一褐衣瘦弱长得贼眉鼠眼的男子从他们面前跑过,青衣戴着幕篱的少年紧随其后。裴至一怔,又是他!那少年口中低叫 “抓小偷!” 众人看着,却无一人出手相助。当二人越过闻昭时,闻昭活动活动手腕,准备出手,祁姝赶紧抓住她,摇摇头 “小姐,老爷让你别管闲事儿!” 闻昭皱眉,停下动作,只见那小偷跌跌撞撞边跑边回头,眼看少年就要追上自己,恨恨咬牙,拔出藏好的短刀,向少年刺去。见此,闻昭忍不了了,挣开祁姝 “这可不是闲事儿,爹不会怪我的。” 说完,众目睽睽下,闻昭随手抓起身旁玉石铺的一块玉佩,用力一掷,一声闷哼,玉佩碎成两半,短刀应声落地,那贼人痛苦地按着手腕。有人喝彩 “好!” 玉器铺的老板欲哭无泪,我怎么这么倒霉,又是这祖宗! 闻昭扬眉,大步走向贼人,一脚踢上他的膝盖骨,那人立时跪下,闻昭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眯了眯眼 “东西呢,拿来!” 那贼人早已被吓懵了,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鸳鸯的锦囊递给闻昭,闻昭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鄙夷 “就这么点你也不放过!禽兽不如!” 而后一把推倒他,抽出披帛,往他手上缠了几圈后,打了个死结。做好这些便对着赶过来正心痛捧着自己玉佩的店家道 “那个,你能和我一起把他送到官府去么?他一看就是惯犯,不抓不行。事成后,你再和我一道回府取银子。” 直到听清最后一句,店家才知这话是在和他讲,点头,吩咐同伴看好铺子,便在一旁等待闻昭。 闻昭无视贼人求饶,径直走向青衣少年,将手中的绣着“至”字的锦囊递给他 “你的钱袋。” 少年回神,接过锦囊,抬手,淡声 “多谢。” 说完越过闻昭,走远,很快消失在转角。祁姝走过来,不满 “这人真是无礼,人帮了他,他却连个感谢的样儿也没有!” 闻昭看了眼那身影,安慰她 “好啦,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走吧。” 待闻昭他们走远,魏书悦突然回头,对魏镜道 “三哥,日后还要多多保重!” 魏镜抽抽嘴角,看着裴至 “不是有事要说?走吧。” 二人朝西街走去。行至偏僻处,见四下无人,裴至开门见山 “王爷,下官有一事请教。” “何事?” 裴至低声 “是这样的,流寇一案明日就要定案作结。可昨日下官前去验收证物时却发现,暗器大有文章。” “此话何解?” “不知王爷可还记得那匕首样式和上面的图案?” 魏镜颔首,微闭眼,再睁开 “暗器全长约莫一尺,龙头柄首,柄首与匕身连接处状似牛角,两角间中空,之前似嵌入过钢珠宝石,匕身呈龟裂状且刻有类蛇图案,那蛇形至中空处蜿蜒而下,间以五个异族字符点缀。” “王爷好记性!确实如此。不过,昨日下官前去验收之时,却发现第四个字符底部多了一笔!” 魏镜沉思片刻,沉吟 “可有拿图纸对照?” “事情奇怪之处就在这儿!为证实,下官立即让人取来图纸,二者却毫无二致!正当下官感到诧异时,薛画官看着图纸却突然说道 ‘怪哉怪哉!’ 我便问他何处怪之,画官突然指着图纸下方的官印说 ‘这官印我向来习惯盖在左侧靠纸边缘两寸处。怎么这张距纸缘如此近!太不应该了。’ 我便问他第四个字是否有异,薛画官想了半天,摇摇头,说记不太清楚了。而后自语 ‘我是怎么了?最近总是迷迷糊糊的!’ 后因有其他案件待处理,放好图纸他便走了。” 说到这儿,裴至看向魏镜,眼中存着疑惑。魏镜知道他想什么,裴至其人,过目不忘,精通刑法。年纪轻轻便升至如此官位,除却家庭原因,确实是能力超群。因而,只要他确定的东西,一般不会出错。 “所以,裴尚书你是想——” “王爷!恕至直言,此案虽将作结,然至以为,此案定另有隐情。如若不彻查到底恐将成大患!” “如此,何不若禀明圣朝。延期结案,彻查到底。” 裴至一滞,看着魏镜,眼中似有什么闪动,动了动唇角,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 “王爷,下官不是不知要如此行事。只是,若无确凿证据,即使下官提出此事,也会遭有心之人阻拦,此事怕是无法查清楚!” 魏镜垂眸,片刻,看着巷角,低低叹息 “那你希望本王如何?” 闻言,裴至眼睛一亮 “多谢王爷相助!王爷,下官知道,凡经过你手的案件,在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您一定会多备一份证物的!所以,” 魏镜苦笑,他自以为自己足够小心翼翼,这些小动作无人能够发觉,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裴尚书果然心细如尘。本王今日正欲前往南楼取样,并交给五弟以作交接。” 裴至困惑 “不是早已交接过吗?” 魏镜不语,良久轻声 “裴尚书,若我说皇上并非如尔等所见信任于我,你可相信?” 那声音太过飘渺,以至于裴至以为那是一阵呓语,虽然他听清了。裴至沉默着,一阵风拂过,侧身看去,只见清澈的日光拉出淡淡的影子,二人衣袂随风轻翻而后静静垂下,魏镜眉目清淡,形容沉寂。 “走吧。虽然,我不知道是否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魏镜抬腿,径直朝南楼方向走去,裴至紧随其后。 第18章 求情 是夜,月上中天,夜凉如水。京都郊外,一处荒废的古宅内, “禀少主,事情都已处理妥当。只待明日一结案,他们,自不会苟活!” 黑衣男子神色恭敬肃穆,半跪于地看着眼前男人毕恭毕敬道。 “这次你们失手虽人之常情,但规矩不能不守,这件事让二号接手吧。你先回去,近段时间不要再出现在京都了。” 男人一如往常,淡定自若,冷漠如斯。黑衣男子垂头,握紧双拳,心有不甘,最后看了眼那人斜垂地上的暗影,无奈点头 “是!” “下去吧。” 男人淡应一声,负手立于,正仰头凝视那轮弯月。黑衣男子看着他,清冷的月光照拂在银质面具上,神秘而孤冷。见身后人未动,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 “还不走?” 黑衣男子回神,慌张低头,拱手 “属下告退” 说完起身,弓着腰保持作揖姿势退至门口,而后转身,打开门,发出吱呀一声,在这空寂的院子里显得尤为突兀,男子一顿,回头看了眼仍立在院中,神思不定的男人,垂眸,飞身离开。院中只剩一人,良久,男人看着月呢喃 “太久了……” 京都,东街 裴至告别魏镜,从王府出来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此时,正值戌初二刻,更人敲第二遍更鼓,快要宵禁了。裴至却无心关注这个,今日他们忙活了一天却一无所获,这让他有点沮丧。白天,两人到了南楼后,想找那位匠人取回图纸和小样,却被告知,那人没来市集。打听到那人住所找过去后,发现屋门紧闭,一个邻居路过见他们便说人几好几天都未回来了,不太清楚去向何处。他们只好原路返回,一路上,魏镜表情凝重,最后提议回岐王府再议。到了王府,魏镜二话不说,拿出两份纸笔,便让他开始画,而后他自己手也不停。一刻钟后,魏镜停笔把他画好的图纸拿给他看,他惊呆了,没想到岐王画技如此了得!丝毫不逊于那些所谓名家,那匕首在他这儿看去竟如真的一般!看着自己的草图,他摊开,才发现自己画的是掉包后的暗器,魏镜看着他,突然笑了,指着他的图纸道 ‘之前我们只按字符线索去查,今天,我们换个方法。’ 说完,从书架上取出几十本古籍画册, ‘这些都是画有古时神兽的图册,我想,既是异族字符,那上面的图案会否与古时神兽之类的有关。’ 两人便开始翻看图纸,直到天黑却无所发现,还剩三本未看,他拿了其中一本准备回去看。明天就要结案了,真相未白前,他必须阻止结案。思此,裴至加快脚步,全然不顾身后跟随者。在他快到家门的一个转角巷子里,裴至放慢速度,停下,等待那人出现,片刻,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在转角处停住。裴至闭目等了片刻,见那人似有意僵持,冷喝 “出来!” 来人一顿,顷刻,青衣少年出现在他面前,裴至看着她,面沉如水,眸子锐利毫无温度 “果然是你!” 说完,转身便走 少年一怔,双手紧攥袖口,幕篱下面容隐约,片刻颤声 “阿至,我,我只说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闻言,裴至止步,背对着她,嘲讽 “如果还是那句就算了吧,我没时间听你瞎扯!” 看着裴至决绝的背影,少年一顿,咬牙追了上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他,裴至怔然,怒道 “放开!” “我不!阿至,我求你,一次,就这一次,你让我把话说完。” 见裴至没有反应,少年搂紧,蛮横 “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就这么耗着吧!” 还有一刻钟近卫官就要开始夜巡了。黑暗中,裴至拧眉,低头看了眼那搂在自己腰部的手,在心底叹息一声。半晌,冷硬 “放开,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少年一喜,却听 “别高兴太早!因为你说的,我一定不会答应!” 少年皱眉,放开搂着裴至的手,走到他面前 “阿至,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当然没必要,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就好了,简笙。” 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就好了!简笙难以置信地看着裴至,嘴唇哆嗦一下,忽然抬起袖子,伸到面纱下用力一揩,裴至移开眼,不耐烦 “你不说我走了。” 说着越过她,简笙立即拉住他的袖摆,在裴至还未反应过来时,噗通一声跪下。裴至看去,却见简笙跪在他脚下,掀开面纱,月光下,裴至看着她发红的眼睛,一怔 “你干什么?” “裴至,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了。可是,事实就是那样,人是我杀的,和简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只是替我受罪!” 裴至柔和一点的神色瞬间冷却,睨看那人,嗤笑 “我果然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许!” 说着,不再理会她,抬腿便走,简笙一急,扑过去抱住裴至的脚,哽咽 “阿至,我知自己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骗你。可是,简章是无辜的,我求你,放过他,过了今晚,还有三天他就要被问斩了,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求你,如果他死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裴至怒极反笑,回身,蹲下,看着简笙,想要看清她的真心,见她泪眼婆娑,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坚定。裴至抿唇,冰冷的手捏起她的下巴,恨恨 “你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境地才肯罢休?” 简笙看着他,只觉痛不欲生,若知会让他如此难堪,当初,她就不应故意接近他。虽然她的结果可能还是一如既往的悲剧,但那样也总好过现在! “裴至,我知你正在气头上,听不进我的话。可事实就是事实,你父亲确实是我杀的!不管我多爱你,不可否认的是,你的父亲就是一个畜牲!” “住口!” 说着,裴至手下力气不觉加大,简笙闷哼一声,却笑说 “不想听么?你那高高在上,令人敬仰的父亲,其实是个十足十的无耻小人!他养童妓,奸污幼女!杀人毁尸,无恶不作!” 说到这儿,简笙泪流汹涌,下巴已经被裴至捏青却不觉, “其实我们根本不是婢女,我们被卖进来,只是供他玩乐、让他泄欲的工具!在你回来之前,他威胁我,逼我伺候他,虽未遭侵犯,我却无法忍受。那天,他喝醉了硬闯入我的房中,见我换衣,便要,强行对我——,我怎能屈从,是以我便起了杀念。” 简笙的话句句如刀,直插裴至心口,裴至放开握着简笙下巴的手,起身,一阵恍惚。好一会儿,艰re开口 “当初,你为什么,什么也不告诉我?” 简笙垂眸,趴在地上,眼角红肿,清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听此,轻笑 “我以为我一个人抗住就好了,本打算悄悄逃走,存够钱再来找你。如果不是那件事,我宁愿你永远不会知道,毕竟他是你的父亲。” 我多么不想让你为难,不想因我而让你失去亲人。 裴至痛苦闭眼,更声传来,宵禁到了。两人无声的在巷道中对峙,片刻,裴至轻声 “先回去吧,此事我会思量的。” 说完踉跄着往裴府走去,简笙看着那清瘦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夜中,喃喃 “对不起。” …… 第19章 回忆绵长(上) 天启元年十月二十,天蒙亮,晨微寒,一群穿着绯紫色朝服的大臣排着长队挨着宫墙有序向为政殿走去。大臣们睡眼惺忪,天冷早上雾大寒气重,他们身上大都披着宽大披袍,两手相交连同朝板一同揣入袖口。大家相对无言,想着熬过这一天,明日便可休息了。冷清的宫道上,除了宫人见礼问安声,便只剩佩饰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及轻微衣物摩擦声。裴至走在人群中,看着朝板,眼神飘忽。若是仔细观察,众人会发现平时总是清爽整洁的裴尚书,今日一脸憔悴,眼窝下青黑一片,双目无神,鬓角发丝微乱,俊美的下巴上布满胡茬。裴至昨夜一夜未眠,独自一人干坐在书房,看着手中的锦囊发呆,思绪被拉得很远: 昔年,裴府院中,一群小丫鬟成排站着,女掌事拿着她们的卖身契正挨个叫名字。那日,他刚好从平县回来,因为破了一桩大案,心情很好,进门便听到掌事叫着 “简笙” “嗯” 一个很小的声音回应她,掌事皱眉,不满,严厉地扫了那女孩一眼,呵斥 “进了裴府就要守裴府的规矩!点到名字就要大声回应,没吃饭是怎么着?” 众女孩窃笑,掌事清清嗓子 “简笙!” “到!” 女孩抬头挺胸,声音洪亮,面上却毫无惧色。见裴至看过来,挑衅般扬眉,裴至一怔,常年板着的脸此刻竟然绽出一朵花来。他走过去,无视那些小姑娘含羞带怯的探视,问掌事 “她们是谁?” “回少爷,这些都是老爷从外边买回来的婢子。” 裴至大致扫了眼,他爹每隔几年都要从外边买些婢女回来,无一例外都是十一二岁长相标致的女孩。他曾问过他的父亲,为何频换婢女,他父亲回他,府上仆从大都签以活契,不长留,故而每隔一两年便要换人。他因常外出,不太关心家事,只觉稀疏平常。裴至看向那个无畏又傻乎乎的女孩,心中呢喃:简笙!突然很想听她说话,走到女孩面前,裴至淡声 “你叫什么名字?” 简笙一愣,她一直在打量这个人,却如传言,颇有一番风骨,比之其兄简章略胜一筹。简笙下意识挺腰,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中,用同样的语气 “简笙,你又叫什么名字?” 裴至一愣,第一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不觉莞尔 “裴至。” 说完转身对掌事道 “这个丫鬟我要了,院里刚好缺个端茶倒水的。” 掌事一顿,打量了简笙一眼,裴至不喜女人伺候,房里连个像样的婢子也无,今次还是头一遭,犹疑片刻,掌事点头 “如此,我需向老爷请示,明日便将她送去你院中。” 裴至不再说什么,举步离开。看着那背影,简笙松了口气,她成功了。第二天,裴至从官府回来,见简笙蹲在他书房抹地,皱眉 “你在干什么?” 听见声音,简笙回头,眉目清致,秀气的鼻尖沁着几粒晶莹的汗珠。裴至看着竟有想咬一口的冲动,正为自己有此荒唐的想法而诧异时,简笙已经站了起来,她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可还是比他矮了一个肩。看着眼前娇小细长的身板,裴至不满 “我好像缺的是‘端茶倒水’的丫鬟吧,去给我倒杯水来喝。” 说着越过她坐在桌案前,一脸严肃地翻看从部里带来的卷宗。简笙皱了皱鼻子,提着水桶出去了,半刻钟后,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托,走到书桌前,轻轻将一盏茶放在他眼前,细声 “你要的茶水。” 裴至头也没抬,发出一个鼻音算是回答,始终埋头文案中。站了好一会儿,房中只剩刷刷的翻书声,见他没有要理自己的样子,简笙尴尬地抄抄手 “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 闻言,裴至翻案宗的手一顿,看了眼面前的身影,伸手取过砚台上的笔,命令 “磨墨!” 简笙一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垂眸,半天没动。裴至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站着,挑眉 “不会?” 简笙抬眸,眼中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落寞,摇摇头,裴至默然,片刻 “可识字?” 简笙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 “学过一些,但不会写。” 说来还得多谢谢简章呢,她每天都要被逼着做很多事,她爹不准她读书识字,把所有钱都用来供简章读书了。简笙很喜欢读书,一得空便偷偷跟着简章学认字,她本来聪慧又学得认真,‘千文’里的字,她大都认得。 裴至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笔,淡淡道 “我叫你来可不仅仅是伺候茶水,有时候还要帮忙整理书籍,记录档案什么的。光会认字可不行,况且” 说到这儿,裴至一顿,打量着简笙。见她一脸无措,咬唇紧张地看着自己,裴至放下笔 “况且有些字你还没认全,所以——” 裴至话还没说完,就听“哇”的一声,简笙皱着脸,豆大的泪珠哗啦直掉。裴至一下子慌神了,手足无措地走到简笙身边 “怎么了?我也没别的意思。你怎么就——” 简笙红着眼睛,哽咽 “呜呜,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回去,你们都不要我了。呜呜” 裴至一怔,哑然失笑,抬起手又放下 “你伤心的是这个!可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更没有要让你回去。” “真,嗯,真的吗?” 简笙抽噎着,一颗泪珠半挂眼角,鼻尖红红的。裴至看着竟莫名心疼,移开视线,咳了咳 “真的,我从未有要将你送走的想法!” “那你刚才~” 简笙怯怯看着他,裴至抚额,解释 “其实,刚才我想说,你不会写字的话,最好去学一下。” 简笙止住哭泣,吁了口气,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一顿,又问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学呢?我身上一分钱也无。” 她爹把她卖身的钱都拿走了,一个子儿也没留给她。裴至低头,稍加思索,突然认真道 “我可以教你,不过你得保证认真学。” 简笙眼睛一亮,激动地抓着裴至的袖脚 “真的!太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而且我学东西很快的,肯定不让你失望。” 裴至抽抽嘴角,真是大言不惭啊。至此,裴至一得空便把简笙关在房里,单独教她写毛笔字。 简笙至裴府三月有余,在裴至‘耐心’教导下,她已会写‘千文’中所有的字。上元节将至,裴至允诺带她去放灯以作奖励,简笙欢喜地期待着…… 正月十五,简笙心心念念的上元节到了。按习俗,上元节放夜三天,人们可携伴赏灯夜游。这天京都格外热闹,裴府处处上新灯,人人乐开怀。一大早,简笙便换上新衣,对着镜子用从掌事那借来的脂粉,照猫画虎在脸上涂抹。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舍得出门,一开门,远远便见裴至站在院中。寒风里,梅树下,少年一袭青衣,眉目如画,见她出来,微微扬唇。轻风浮动寒梅香,少年青丝半散,似与落梅共纠缠。简笙心头一动,小跑到少年身前,咧嘴 “怎么这么早?” 裴至看着她猩红的‘大嘴巴’,皱眉,上前,突然伸出手,用拇指轻抚她的唇瓣,简笙俏脸一红,心跳加速,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裴至不满 “好丑,回去擦掉吧。” 稍稍站远一些,看着她‘姹紫嫣红’的脸,裴至噗嗤一笑, “哈哈,我说你刚刚走来看着这么眼熟,原是像我书房里的那幅门神像啊。” 简笙……有些人的美好仅止于安安静静地站着,比如裴至,她觉得,他不适合开口说话。简笙愤愤瞪他,回身边跑边说 “那你等着!” 半刻钟后,简笙打开房门,走向裴至。看着她聘婷的身姿,裴至突然有点后悔让她去清洗。简笙走过来后,裴至却道 “等我片刻。” 简笙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跑没影了。裴至回来,手中拿了个幕篱,伸手递给简笙,命令 “戴上!” 简笙疑惑接过,看着手里的东西,别扭 “不要!” 裴至一怔,没想到她会拒绝,她一向很听话的。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裴至松口 “简笙,别闹,你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了?” 简笙反问,裴至干咳一声 “今天人多,坏人也多,你就这么上街,很容易被人盯上。” 简笙一默,闷闷 “可是我不想戴这个。” 她才不傻哩,戴着这玩意儿还怎么吃东西?裴至这个小气鬼!裴至沉默地打量她半晌,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你换上我的衣服?人贩子一般只对女人和小孩下手。” 简笙想了想,问他 “你比我高这么多,哪来合身的呢?” 裴至笑了笑 “我有一些旧时的衣物没扔,应该有适合你的。” 来到裴至房中,简笙看着他从箱底翻出一套白袍 “喏,去试试。” 简笙拿过衣服走进屏风换好,照照镜子,将头发束起。当她再次出现在裴至面前时,裴至终于满意,带着她出门了…… 街上人山人海,彩灯高挂,远处灯楼、灯树、灯轮隐隐可见。看着简笙蹦跳欢快的身影,裴至郁结几天的心情不由变好。 最近京中出了个案子,让他觉得有点棘手。棘手之处不在于案件侦破难度,而在于案件审判结果。罪犯是个只有十二岁的男孩,名叫程放,元月初五午后和一个富商之子在河边起争执,程放一怒之下把人推进河中。正值冬季,两人穿的又厚,再加上不识水性,附近又无人可助,那富商之子便活活给淹死了。接到报案后,裴至了解了事情经过,程放由于受到侮辱而在争执中杀人。按惯例,这类案件一般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是当作民案纠纷,若死者家属肯接受赔偿,程放家属代为赔偿即可免除于刑。二是若死者家属不接受赔偿,那此案便属于刑案,按当朝例律程放当被处死。富商毫无悬念地选择第二种处理方案,执意要程放偿命。程放父母是老来得子,因此格外看重他。投案后,听到审判结果,程放父母哭着抢着要为他承担罪责并承诺愿倾尽一切赔偿死者。而富商坚决不接受,放言一定要亲眼看着程放行刑。二老听后当场哭晕过去,而后每日集邻里四坊堵在刑部门口,要求法外开恩。富商也不示弱,带着家人也坐在刑部门口,要求坚守法理,严惩凶手。此事一时轰动,皇上大致了解后,便命他亲自审判,并在月底前了结此案,结果要公正且合民意。这可难倒裴至了,他向来严正执法,铁面无私。但看着二老头发斑白每天以泪洗面,为程放的事四处奔波求人,好不心酸。而另一边,富商也不是好惹的,你会哭惨,他这个受害人家属难道还会输给你?于是当着他的面天天上演催泪大戏。任他平日如何聪明过人,记忆非凡,此时却全然束手无策。还有半个月就到期限了,他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难得,上元节才得空休息一下。 裴至看了眼简笙专注的身影,哭笑不得,这家伙正盯着食铺流口水呢!裴至上前,状若无意 “早饭没吃,有点饿呢。” 简笙一喜,笑眯眯地看着裴至,裴至暗自发笑,揶揄 “怎么?你也饿了?” 简笙点头,眼中尽是期待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今天我做东,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真的?” 裴至点头,简笙欢呼 “裴至,你太好了!” 而后用手吧啦着将想吃的食物一一陈列 “那我待会儿要喝一碗肉粥、还想吃东街的胡饼、桃酥、面茧、还有肉包子!” 裴至瞠目,打击她 “你属猪么,这么多能吃得完?” 简笙幽怨地看着裴至好半晌不说话,裴至无奈,摇摇头 “罢了罢了,带你去就是了。” 二人欢快地朝东街食铺走去,身后,一布衣少年悄然跟着。 夜幕降临,熙熙攘攘的京都大街愈发热闹,由于放夜三日,宵禁取消,大家可通宵达旦赏景游乐。简笙手里举着鱼型花灯,裴至安静地站在她身边,街上男男女女手提华灯,成双成对与他们擦肩而过。不远处,欢呼呐喊声传来,人们兴奋地观看上元节经典游戏的“牵钩之戏”,场上吼声震天,笑语欢腾,简笙借着娇小身形挤入人群只见:场上,两钩齐挽,两队人以立着的大旗为界,鼓手震鼓叫噪,右方稍有退却,片刻左方一领头人咬牙怒喝一声,大喊 “大伙儿!再使把劲儿!我方必胜!” 其从跟随 “我方必胜!” 声音响亮,忽听一声低吼,片刻,右方先是领头人向旗头迈进一步,接着,两个、三个,纷纷退步,直到判官敲鼓 “左胜!” 众人欢呼,场上人声鼎沸。少顷,有人惊叫 “看啊!燃灯了!” 远处灯楼一片光亮,影灯自楼顶徐徐伸向天空,逐渐向他们这边飞来,飞得低的,简笙能够清楚的看见上面的字画。有的写着人名,有的是祝语,还有的附了情诗。简笙跟着裴至潜心学习,已能看懂这些诗文。看着天灯,简笙有点心动,瞄了一眼身边同样抬头仰望星空的少年,简笙咬唇,抬手,轻轻拉了拉裴至 “裴至,我想玩那个。” 裴至看着简笙手指的方向,眸光闪动,在黑夜灯火下,恍若星河,璨烂夺目,简笙一怔,红晕爬上脸颊 “嗯。” 裴至应着走到商摊前,扫了一眼,挑了其中两个画有牛郎织女的影灯,而后对着简笙招招手,简笙小跑过去,接过裴至递过来的天灯 “我们写点东西上去吧。” 裴至取过笔,递给简笙,想了一下,说笑道 “徒儿,今天就当考考你,可别让为师失望!” 简笙咧嘴,一本正经 “遵命!” 抬笔便在天灯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裴至看去,眼角一抽,严肃 “徒儿将为师名讳写上是何意?” 简笙正要回他,却听他嫌弃般自语 “果真不能对你抱太大期望。” 而后又对简笙道 “简笙,以后轻易不要在别人面前写字,若是写了,也不能说是我教的。 简笙……她就说,裴至不能开口说话。走神当口,裴至提笔一挥而就,一行小字出现在天灯右侧 “岁时尽待今夕好,举国共享万世安。愿作陪——简笙裴至” 简笙念着,抬眸与裴至对视一眼 “这是——” 希望她陪他一起看人世繁华?不争气的,脸又红了。 裴至燃灯,抬手将它托上空中,看着那逐渐缩小的飘逸的字,简笙心下一动,抬手将自己的灯放入空中。望着一前一后挨着的两盏天灯,简笙无声笑了,真好。远处少年静默地看着,见到那抹笑后,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海。影灯飘远了,耳畔有情人呓语,裴至回神,看着简笙,眸中闪动不明情绪,片刻,只轻声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简笙点头,跟着他,朝来时路回去…… 回到府中,刚进门,便撞见正从堂屋出来的裴矢渝。见二人,裴矢渝一愣,淡声 “回来了。” “嗯。” “这是——?” 裴矢渝看了眼简笙,疑惑 “她——我的书童,简笙。” 裴至斟酌回道,裴矢渝点头,暗暗打量简笙。简笙浑身不自在,下意识问安 “老爷好。” 这一出声便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裴矢渝恍然,无声与裴至对视。裴至无奈笑了笑 “父亲,时候不早,孩儿先回屋了。” 也不等裴矢渝答复,裴至拉着简笙便朝自己院中走去。裴矢渝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叫来管家 “查一下至儿房里的那个丫鬟。” “是。” 裴至院中 “你个笨丫头!” “嘿嘿~” 简笙憨笑,挠头 “你不是教导我要知礼守法么,我就——” 裴至斜睨她,没好气 “那我有没有告诉你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简笙…… “我说话时,你们并未说话,怎么能算插嘴呢?。” 裴至一愣,气笑 “怎么还学会顶嘴了?” 简笙小声咕哝 “说错了才叫顶嘴呢。” 裴至哼笑,摆手 “罢了罢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便不同你一般见识,回屋休息吧。” 你才是小人呢! 简笙对着裴至扮了个鬼脸,匆匆逃开,裴至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 第二天,简笙起来,一脸憔悴,呆坐镜前。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看,想醒来却睁不开眼。晃了晃脑袋,简笙走了出去,裴至不喜人伺候,每日只要按时去书房端茶倒水,洗笔磨墨即可,活儿倒是轻松。简笙洗漱完一回头,却被身后的掌事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颤声 “苏、苏掌事好。” 苏故一脸严肃地打量简笙,淡声 “才起?” 简笙垂头 “是。” “我知你现在是少爷身边的大红人,可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人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你说呢?” 简笙吓出冷汗,跪下 “苏掌事,简笙知错,定当谨记您教诲。” 苏故不语,看着那娇艳的容颜,好一会儿才道 “今日起,你便负责清扫会宣阁。” 那不是荒废了吗?简笙压下疑问,轻声 “是。” “收拾收拾,一会儿便过去吧,别忘了带上物什。” 说完,转身走了。简笙不再磨蹭,拿着东西去了会宣阁。晌午,简笙擦洗完堂屋最后一张桌子,直起酸痛的腰,提了脏水准备换掉。回来的路上,简笙低头想着东西,迎面一个少女直冲冲跑来,似没看到简笙般,俩人撞在一起。“砰”的一声,水桶倒下,水洒了一地。简笙爬起,揉揉屁股,抬眼看了看仍坐在地上的少女,简笙低呼 “阿良?你没事吧?” 莫阿良,和简笙一同入府的婢女,和简笙关系较好。简笙惊诧地看着她,此时的阿良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双目空洞,模样甚是骇人。简笙扶起她,担忧 “阿良,你怎么了?” 阿良呆滞地看着前方,对简笙的话置若罔闻。疑惑间,阿良突然挣开简笙,大叫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简笙一怔,不解 “谁?你要杀谁?” 阿良却不再理会她,自顾向前跑去,简笙担忧地看着那背影,欲追过去,却见其跑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没影了。简笙拿起水桶,犹豫是否要过去,转身,却见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来人身穿灰色对襟开衫,身形高大健硕,鬓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眉目冷峻令人望而生畏。裴矢渝站在简笙面前,打量简笙,冰肌玉骨,丽质天成,小小年纪,便是有魅惑人心之资。难怪至儿会动情。简笙垂眸,压下心中不适,盈盈福身 “老爷好” 声音柔柔糯糯,似清风拂水,在裴矢渝心上泛起阵阵涟漪。低头,看了眼简笙因弯腰而露出的一小段雪白的脖颈,裴矢渝眸色一暗,想起昨夜,心下一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片刻,淡声 “嗯,你为何在此处?” “苏掌事让奴婢清扫会宣阁。” 裴矢渝默然,微微扬唇,想起什么,又问 “适才可有看见什么人?” 简笙一滞,想到阿良,下意识摇摇头,抬眸,却见裴矢渝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中一震,有些紧张,正欲脱身,却听裴至清朗的声音传来 “简笙——” 看见裴矢渝,少年有些惊讶,走到简笙身边,忽略女孩欢喜的模样,对着裴矢渝,裴至恭敬 “父亲。” 裴矢渝点头,见他穿着官服,便问 “才回来?” “嗯,官署有点事。” “那个案子还没处理好么?” 裴至摇摇头 “快了,应该也就这两天的功夫。” 裴矢渝颔首,看了眼简笙,淡淡道 “还没吃午饭吧?我叫人煮了骨汤送至你房中,你喝完好好休息。” 裴至应是,看着他离开。人一走,简笙便兴奋地抓着裴至的袖子 “你终于回来啦!” 裴至低头,看着她,眼前人发丝凌乱,右脸颊上一团黑渍,身上满是灰尘的味道,狼狈极了!皱眉 “怎么搞成这样?。” 简笙扁嘴,诉苦 “你不知道,我洗了一上午东西,连口水都没得喝。” 他一回来便问过阿奇了,知道她被派来清扫会宣阁,只是未料到苏故只让她一人过来。 裴至看着她,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污渍,安慰 “哦,那回去多喝点。” 简笙…… 瞪了眼裴至,简笙撅嘴 “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裴至笑骂 “真是个笨丫头,谁叫你这么老实?” 简笙一哽,低头,闷闷 “我这不是怕做不好,她们会赶我走嘛。” 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呀。 裴至一滞,俯看她,眸中闪过别样情绪,抬步,走在前边,躲过简笙的窥视 “走啦,再磨蹭,饭菜要凉透了。” 裴至房中 简笙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打了个饱嗝,裴至正慢条斯理地舀着汤,见状,笑问 “可还吃得下?” 简笙看着被自己扫荡过残羹,俏脸微红,接过裴至递来的汤,咕咚咕咚喝下,放下碗,却听裴至低声自语 “想来农户便也是这般养猪的,难怪其如此肥美。” 简笙不明所以,问他 “你是在说我么?” 裴至舀汤的手一顿,没回她,笑的意味深长。简笙摸摸鼻子,撑着下巴,看着裴至优雅地舀汤,心下一暖,动情道 “你对我这样好,我要怎么报答你呢?” 裴至放下勺子,看着自己的碗,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端起碗,舀了口汤,细细品尝,简笙缩回伸了一半的手,舔唇,幽幽道 “不若徒儿以身相许吧。” 裴至一口汤呛在喉咙口,咳嗽几声,俊脸通红,掏出帕子,擦拭唇角,斜睨那幸灾乐祸的罪魁祸首,哼笑 “倒是不知,你原是这么觊觎为师的。” 闻言,简笙脸噌的一下红到耳根,看着裴至,结巴道 “我,我,我才没有!” 裴至端起茶杯,漫不经心 “虽说,于礼不合,但看在你一片赤诚之心,为师勉为其难考虑一下。” 简笙…… “我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裴至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莞尔…… 第20章 回忆绵长(下) 夜幕降临,月亮还只露出半个玉脸盘子,会宣阁内,简笙终于把剩下的两间房收拾停当,伸了个懒腰,简笙来到房里唯一的桌椅前,坐下,撑着下巴,想着中午的事,脸不争气的又红了,还好裴至今夜当值,明早才能见着他。简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打了个哈欠,昨夜没睡好,今天又累了一天,她实在很困…… 月上三竿,一阵寒风刮来,简笙迷糊睁眼,看着漆黑的屋内,打了个哆嗦,心道:怎么睡着了?走出去,发现夜已深沉,简笙皱眉,准备关门离开,忽听一个凄厉的叫声响起,简笙一顿,心疑听岔了,关上门,才走几步,一阵呜咽声传来,那声音在这空寂的院落里显得有些诡异。简笙停住脚步,回身,朝声源走去。简笙来到端置阁附近,声音时断时续地从阁楼发出,好奇心驱使她朝端置阁俞走俞近,及至转角,简笙停住脚步,见一人坐在门前,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身旁放着一个白色披单。简笙一顿,环顾四周,想要绕过那人,巡视片刻,简笙找到出路,她可以借着黑暗沿着墙檐到房侧看看!简笙屏息,小心翼翼地来到房侧,透过半开的窗户,好奇地朝里望去。待清房中景象后,简笙大骇,凌乱的屋内,一对男女衣衫不整地侧对着她,女人俯跪于地,身上伤痕累累,男人正举着鞭绳用力抽打身下女人,每抽一下,那小小的身子便颤抖不止,因嘴里被塞了布块,痛呼声最后只能化作模糊的呜咽。风拂过,女人似有所感,突然朝窗户这边看来,是阿良!简笙睁大眼,惊慌捂嘴,好一会儿才退开,贴着墙壁,身抖如筛。原来简章说的都是真的!在她入裴府前一天 “爹,简笙不能去裴府!” “为何?” “我听说像简笙这般大的女孩去了那里,没有一个是能活着出来的!” “纯属无稽之谈!” “爹,我觉得此事不是空穴来风,你想想春巧,她进裴府后都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看着简笙去送死!” “混账话!裴尚书断案如神,执法公正,怎会知法犯法?此事莫要再提。” “可是,爹——” “我心意已决,你放心,简笙去那一定不会受到亏待,还没有哪一家对下人的待遇会像裴府这么好!简笙去了吃穿不愁,我欠的债也可以还清了,你的考试费用也有了,多好!再说了,她签的可是活契,三年后可不就回来了么。你还是加紧时间准备今年的省试吧。别的就不要挂心了!” “简笙,小心裴矢渝。” “简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简笙,裴至是他的儿子,为人却比他父亲可靠……” 简笙回神,心情低落,看了眼周遭,又趴在墙角,细心听着房内动静。房里呜咽声喘息声不知什么时候都停止了,一阵窸窣响动,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管家走进来 “老爷” “抬走” “是” 简笙看去,见管家将手中的白布一扔,盖住那一动不动的躯体,裹紧,抬起放至右肩,深一脚浅一脚地了走出去。简笙看见,那被裹着的躯体颤动一下,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腿上血痕顺着脚跟流下,血水无声滴落在地,那红色一下染红了简笙的眼,滴落在她心底。看到这里,简笙惊怒交加,咬紧牙关,浑身痉挛,这一刻她是多么无力!她也终于知道阿良想要杀何人了。脚步声传来,简笙看去,裴矢渝已走出房门,关门时却突然停住,向简笙这边看了一眼,半晌,若无其事,举步走远。简笙抚着胸口,人走后一屁股跌坐在地,靠着墙根大口大口呼吸空气,良久,踉跄着起身,失魂落魄朝自己院落跑去…… 是夜,四周静悄悄的,回到房中,简笙关上门,疲惫地坐在地上,闭眼,阿良愤恨痛苦的眼神以及流血的身躯清晰浮现在脑海中。简笙抱紧自己,埋头大哭起来,上天为何待她这样不公?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到过关爱。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有一个地方让她觉着温暖,老天爷却连最后这点暖意都要夺走!哭声凄惨压抑,给这沉沉夜色裹上了一重厚重的悲哀。不知过了多久,简笙哭累了,抽抽噎噎就着脏衣服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简笙醒来,只觉浑身乏力,由于哭了一夜嗓子干痛,抬手摸了摸烫呼呼的额头,有气无力地朝洗手架走去,才走几步,脚下绵软无力,“噗”的一声,简笙倒在地上,无力挣扎几下,起不来,索性闭眼就这么躺在地上。时间静静流逝,裴至发现简笙时,人已昏睡过去,一阵忙活,一上午过去了。 简笙看着坐靠床头睡着了的少年,有些抵触,拿下额上湿毛巾,掀开被子准备起来,少年察觉到响动,睁开眼 “醒了?” 简笙看着他不语,老半天才发出一个鼻音 “嗯” 裴至皱眉,略过心中的不适,起身端过换了好几遍的热粥准备喂她,刚舀起一勺,伸出去,简笙别扭转过脸 “我自己来吧。” 裴至一滞,眸色一暗,看着闹别扭的小孩,放下勺子 “请便。” 简笙从他手里接过粥碗,一舀一舀,吸溜吸溜喝起来。裴至站在床边,打量她片刻,随意问 “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简笙埋头,眼圈发红,裴至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蹙眉 “简笙,你怎么了?” 简笙喝完粥,将碗塞进裴至手里,躺回床上,背对他,闷声 “我想睡一会儿,你出去记得带上门。” 裴至看着简笙的背影,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合上门…… 下午,简笙刚睡醒,小云便过来看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突然小云环顾四周,神秘兮兮地凑近简笙,小声 “简笙,你知道么,” 简笙看了她一眼,淡问 “什么?” “就是,阿良,和我们一同进来那个,” 说到这,小云停下,打量简笙神色 “她怎么了?” 简笙抓着袖角,不甚在意 小云犹豫片刻,拉近和简笙的距离,低声 “她今早悬梁自尽了!” 简笙咬唇,双手交握,克制颤抖,淡漠 “哦” 还是逃不过啊 见她如此,小云一怔,又继续 “听说,她偷了老爷书房里的宝物,被裴管家抓到了,她怕被赶出去,又想到名声败坏了,一时想不开,便——哎,也是个可怜的,裴管家让她家里人来领尸,她娘死活不肯来!裴管家便随给义庄处理了。” 简笙压下心头怒火,对小云道 “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呆会儿。” 小云不好再做停留,起身告别。简笙站在院中,没来由的,对这个地方感到深深的厌恶,她要离开这儿!她一刻也呆不住了!想着,发了疯般,简笙拔腿跑出院内,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冲出裴府,守门人竟一时忘记追上去……简笙漫无目的地跑着,身后一布衣少年默默跟着,脸上满是担忧。简笙来停下脚步,看着那总是紧闭的大门,泪如泉涌。布衣少年站在她身后,不敢上前。简笙呆立门前,好一会儿,回身,看见少年,一怔,俩人对视片刻,简笙抬袖,擦干泪水,径直越过少年朝前走去。少年刚抬起的手又放下,最后咬牙,走到简笙面前,拉住她 “简笙,你还好吧?” 自进裴府后,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过 “谁欺负你了?” 简笙扭头,挣开,冷冷 “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我——” “对不起?你们哪里有对不起我的?都是我拖累了你们,如今,你们钱也拿到了,我们两清了。” 少年沉默了,简笙冷笑 “看吧,我说对了。你现在肯定在心里笑话我,我真是犯贱,怎么还会来这儿!” 简笙愤然转身,快步走起来。简章看着她的身影,握拳追了上去,拉着她,一把抱住,颤声 “简笙,我没有!我没有笑话你,也没有想过要抛弃你,我只是——我真没用!” 简章自责,看着眼睛红红的女孩,心痛不已,他真是个懦夫! 简笙止住的泪又不争气地往下落,想要推开简章,却推不动,抓着他的衣襟,嚎啕 “我讨厌你们!我讨厌那个鬼地方!” 简章按着她,轻声 “别哭,都会过去的,简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马车上,少年看着那对相拥的身影,手不觉握紧,好一会儿,甩下窗帘,冷声 “走吧” …… 傍晚,暮色笼罩大地,简笙回到房中,合上门,闭眼靠在门背上调整情绪,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回来了?” 简笙吓了一跳,睁眼,顺着声源抬头,裴至负手站在她对面,面无表情。简笙下意识开始紧张,吞吐 “你你,怎么在这儿?” 裴至反问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简笙挨着门,组织语言,片刻细声 “睡久了,有点闷,出去逛了会儿。” 裴至看着她,不语,突然迈步,走近她,简笙一凛,语无伦次 “你你,我,你要做什么?” 裴至却只抬起手,放在她额头上,比了比自己的,体温正常,拿开手,裴至淡声 “喝药了?” 简笙回味那抹冰凉,摇头 “没,” 裴至转身,打开桌上食盒,看着凉透的汤药,淡淡 “可惜了” 合上食盒,裴至来到简笙跟前 “药凉了,我让阿奇重煎一副送来,你记得按时喝。” 简笙有些恍然,看着他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热一遍就好了。” 裴至没回她,指指门,简笙让道,见裴至打开门,暮色里,少年抿着唇,表情冷硬。简笙低头,想要说着什么,少年却不再看他,衣摆一动,连抹影子都没留下。简笙抓着门框,委屈至极,泪吧嗒吧嗒往下流…… 夜幕降临,简笙在少年房外徘徊,看着烛影下秀气的身影,简笙咬牙,下定决心。少年正坐在窗前,看从官署带来的卷宗,忽听敲门声响起,少年一滞,放下书,披起外袍,打开门,看见一脸踌躇的女孩,愣住,迟疑一下,低问 “有事?” 女孩期期艾艾地望了少年,红着脸,小声 “裴至,我有话对你说,能让我进去么?” 少年俯看她,平静拒绝 “男女大防,且是深夜,怕是不妥。” 女孩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望着少年,惶惶无措,好半晌,闷声 “我知道了,打扰了。” 说着失落转身,少年伸手,凉凉 “说说看。” 简笙回头,迷惑 “什么?” 少年别开眼,淡声 “不是有话对我说?” 简笙一怔,回身,摊手 “啊,本来是有的,刚刚那一下,忘没了。” 裴至…… 面色一凝,睨着她,气不打一处来 “小小年纪,你便是学会这般抓弄男子的么?倒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简笙茫然,仔细一想,脸又红了,却是被人羞辱的,愤然甩开他的手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裴至冷笑 “你这话,倒是遇到过很多男人。” 简笙看向他,难以置信,憋红脸,泪在眼眶打转,咬唇,转身便走。裴至却当她是心事被说中恼羞成怒了,心头怒火更甚,对着那背影,嘲讽 “我早该料到,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手段,还留在身边,你一定很得意吧?” 简笙停下脚步,回身,泪流满面,仰着头,怒吼 “裴至,我要是还找你,我就是猪!” 裴至气笑,倚着门,应道 “可不是么。” 简笙……握拳,咬牙转身便跑,还没跑出院门,有个身影却比她更快,简笙撞上一堵肉墙,来不及反应,人已被按进怀里,熟悉的气息,简笙抬头,眼角还挂着泪珠。裴至脸色铁青,恨恨看着她 “我让你走了么?” 简笙气极,天下竟还有他这么不讲理的,张口,朝着那手臂咬去,少年拧眉,闷哼一声,简笙适可而止,欲推开他,少年却愈发搂紧她。简笙不得法,恨恨骂道 “你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是非不分、寡廉鲜耻的小人!那般嫌弃,却还来招惹我干甚!你可真是——” 厚脸皮 少年俯身,抬起女孩的下巴,堵住她咄咄逼人的指控,简笙睁大眼,震惊地看着放大的俊颜,呼吸困难…… 房中,简笙撑着脑袋坐在裴至对面,看他圈圈画画,过了一会儿,简笙好奇问他 “阿至,你在看什么书?” 要做这么多记录 裴至看着黑色披袍下的小人,简短回她 “律案” 简笙似懂非懂 “是干嘛用的?” 裴至放下笔,解释 “记录刑案,根据条例,量刑定罪。” 裴至一顿,挑眉 “明白?” 简笙滴溜着大眼点头,轻声 “我很好奇,你们每天做这个,不会烦躁么?” 裴至一滞,看向她,意味深长 “之前没什感觉,因为不懂什么东西叫有趣,什么又是枯燥。直到——” 简笙等他说下去 “直到养了一头小猪,她不在身边时,才发现,有些事,确实很是无趣。” 简笙不解 “你什么时候养猪了?” 她怎么没看见? 裴至扬唇,顾左右而言他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路上,俩人沉默走了一会儿,简笙突然问道 “你刚才说律案是用来量刑的?” 裴至点头,好奇她为何又突然提起,简笙若有所悟 “那,如果,有人知法犯法,残害无辜,但他权利很大,你们要如何给他定罪,如何量刑?” 裴至一怔,脱口而出 “若朝官知法犯法,按律罪加一等,情节严重者,论刑以死。” 简笙一默,死刑?确该如此,只是,那人终究是——看着裴至,简笙怅然,突然说道 “这世上,总有逍遥法外之人,亦有不得大白之冤屈,若是,有专门保护我们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百姓的律法就好了。” 裴至不意她会说出这番感慨,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此前他从未觉得天朝律法有不妥之处,直到程放案一出,他才知,原来天朝法度并非如他所见那般完满,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简笙的话倒是提醒他,既然目前没有能解决程放案的律法,为何自己不创造一个呢?困扰他多日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第21章 事发 圣治十五年,天朝发生两件大事。一是,刑部侍郎在皇帝的支持下改革天朝律法。律法公之于众,内容是自圣治十五年正月始,凡所犯案,情形较轻或存过失行为且自行投案的,除罪大恶极之人外,未定罪的男女,男十七岁及其以下,女十五岁及其以下,皆可依据罪情从轻一等处理。若论死刑,延期至年满十七岁行刑,并由专人管理事务。此法一出,朝野震惊,有人认为此行有违祖制,不宜施行,也有人认为此行开先河是为壮举,有甚者将裴至奉为天朝革法第一人!二是天朝三皇子魏惊蛰结束三年巡游,带着十二国朝书回京,皇上于为政殿正式授封其王爵,封号为岐。 二月初三立春,冬春交替,乍暖还寒时节,并州河口一带却因冰雪消融突发洪灾。正值危难之际,忽传河口县令于治水夜惨遭暗杀,天灾人祸,河口一带百姓水深火热。灾情过去三天,朝廷才接到通报,皇帝一怒之下将并州刺史革职并命人即刻押其回京问审,又派岐王、工部侍郎杜骏前去救灾又让刑部侍郎裴至一道,去调查太守被刺一案。 裴府,裴至院中 简笙拉着裴至的衣袖,不舍 “阿至,一定要去么?” 裴至此行短则七八日,长则月余。简笙心情低落,他们才互相表露心意,打铁还趁热呢。裴至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头,轻声 “嗯” 简笙沉默,裴至安慰她 “我尽量在你生辰前赶回来,你可有何想要的么?” 简笙抬头,强忍想哭的冲动,闷声 “我想跟你一起去。” 裴至轻轻叹息一声,搂过她 “简笙,听话,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简笙攥着他的袖子,忍住泪意,点头 “那你说话算话,三月初三之前回来。” 说着,简笙比出手指 “我们拉钩。” 裴至垂眸,看着她孩子气的表情,莞尔,抬手勾住她的小指,简笙一本正经 “裴至答应简笙,三月初三一定赶回来,若是那天未归,他就是猪头!。” 裴至…… 与她合指,笑问 “满意了?” 简笙点头,放开他,看着等在院外的阿奇,不情不愿 “好了,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裴至接过她手上的披袍,低声 “自己保重,等我回来。” 简笙挥手 “知到啦,走吧走吧,真是啰嗦。” 裴至有些哭笑不得,最后看了眼她,转身走了出去…… 入夜,夜黑风高,天色阴沉,不见星月。藏书阁,简笙刚把“并州纪事十三则”看完,打了个哈欠,起将书放好,拿起灯笼,向外走去。裴至离开已经十三天了,她每日待在藏书阁数着日子,盼着他能早日回来。简笙低头走在院中,突然一个灰白的影子从她面前蹿过,简笙吓了一跳,待听到一声“喵”叫后,拍拍胸口,看着那白猫,嗔怒 “小东西,吓死个人!” 那猫才不理会她,一下便跑没影了,简笙抓紧灯笼,继续朝自己房中走去,至门口,一声呼喝 “站住!” 简笙一惊,回头看向管家,颤声 “您叫我?” 管家冷笑 “不然呢?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简笙心里一咯噔,盯着手中的灯笼不语,暗暗揣测:难道他们知道自己偷窥的事了?可是她谁也没说过,正在她呆愣之际,管家一招手,黑暗里突然走出两个高大男人,简笙吓了一跳,皱眉,暗叫,要轮到自己了么?正想着对策,管家沉声 “带走!” 简笙一慌,张口大叫,那两个大汉伸手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向会宣阁走去。一路挣扎,简笙最后还是被带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管家将她送入房中后,带着那两人出去了,门被关上。简笙伏在地上,小声喘息,抬头看着灰暗的房间,心中满是恐惧,那天的事再次浮现在眼前,房里静极了,她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紧张坐起,警惕地直视前方。一个黑影走动,片刻,一束光亮起,裴矢渝点燃蜡烛,站在简笙面前,看着她,淡淡 “简笙。” 简笙哆嗦 “你,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 简笙慌张问 “你,你们都、都知道了?” 裴矢渝俯视她,看着她惊慌的样子,暗笑,面上却严肃着,突然伸手把一沓信件扔在她身下,怒声 “你自己看看吧!” 简笙一怔,看着脚下的信件,一一捡起,总共十封,每封都被拆开过。简笙取出其中一个信函,打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信面上写着 “二月初九,入并州第二日,一切安好,勿念,至。” 再拆一封, “二月十三,案情有初步进展,不出七日便可真相大白,静候佳音,至。” 简笙红了眼,耸耸鼻子,又拆开最近一封 “二月十七,凶手已知,缉捕中,救灾初见成效,民生恢复,等吾三日,至。” “三天,不就是今……今天?” “你可知,因为你,至儿昨夜缉送凶手归京途中遭劫,差点送命!” 简笙一惊,激动道 “什……什么,那阿至,阿至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裴矢渝怒不可遏,上前,俯身,扣住简笙的下巴,审视她,讥讽 “果真一副狐媚相!至儿为你连性命也不要!” 扫了一眼她手上的信纸 “你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连我这个做爹的也比不上!你真是好手段!好伎俩!” 简笙扭曲着脸,想要否认,呜咽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裴矢渝放开简笙,起身俯视她,冷冷道 “我不会让你毁了至儿的前程!等他一回来,我便为他说一门好亲事。至于你——” 说到这,裴矢渝一顿,睨了眼揉着下巴的简笙,嗤笑 “听说,你本来是要服侍我的!只不过那日耍了些小手段。你还真是不简单,早知如此,我便不会应允让你去至儿院中!” 简笙一顿,抬头看着裴矢渝 “你都知道?” 裴矢渝却道 “那日窥视的人,是你吧。” 说着,裴矢渝从袖中抽出一张宣纸,摊开,对向简笙。看着那满是歪歪扭扭的“裴至”的宣纸,简笙目瞪口呆,惊恐地看向裴矢渝,语无伦次 “你、你你要如何!” 见她这副模样,裴矢渝扬唇,逼近她。简笙颤抖着退缩,她已能够预见自己的下场了,恐惧蔓延,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背部抵上木门,简笙抬头,裴矢渝站在她前方,眸光锐利,嘴角噙着笑,好似在欣赏猎物做临死前的最后挣扎。简笙看着那抹笑,眼前浮现少女带血的躯体,一眨眼,泪珠落下,她还这么小,她期待的美好生活还未开始,如果就这么死了,裴至怎么办?她甚至都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简笙绝望闭眼,等待厄运。看着那娇艳欲滴,楚楚可怜的美人,裴矢渝呼吸急促,握拳,克制心头涌上的冲动,冷哼 “你这是做什么?以为我要杀你?” 简笙睁开眼,泪珠挂在睫毛上,反问 “难道不是?” “我倒想成全你,只不过,” 裴矢渝顿住,再次俯身,凑近她,在她耳边呢喃 “在我没玩腻前,就算你想,也不可能成功!” 简笙皱眉,强忍心中反感,把头往后仰,颤声 “你就不怕裴至知道?” 裴矢渝盯了她好一会儿,半晌沉声 “你可以试试,看看他是相信自己的父亲还是相信一个处心积虑,另有所图的女人。” 简笙一默,他说的没错,他们终是父子,自己不过是一个稍有姿色,目的不纯的下人。简笙认命般闭眼,良久,轻声 “我要怎么做?” 裴矢渝满意地笑了,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脸 “明日,你去向苏故提出请求,然后搬到我院中。” 看着烛光下两人交叠的身影,简笙一阵恶心,良久,她点点头,看向裴矢渝 “今天……” 裴矢渝拍了拍她的肩,扶她起来 “暂且饶过你。” 他要一步步摧毁简笙在裴至心中的地位。 简笙松了口气,裴矢渝看着她,淡声 “回去吧。” 简笙迅速转身开门,却听 “别耍花招,我会让人时刻跟着你。” 抓着门框的手紧了又紧,简笙愤然走了出去…… 三月初二,阳光明媚。简笙打完水从会宣阁出来,那里已然被改造成一个书房,裴矢渝命她整理古书典籍,这几日虽未发生什么,但她始终感觉恐惧,每天担惊受怕,夜夜难眠。看着明媚的春光,简笙叹了口气,明日就是她的生辰,也不知裴至如何了。自上次在信中得知他遇险受伤后,便再无下文。裴矢渝脸上完全看不出忧虑之色,应该无大碍吧?简笙拿出一直放在怀里的信纸,看了看,那纸已然被她翻皱。简笙出神看着信纸出神,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抬头看向来人,是苏故,简笙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苏故站在她面前,随口问 “明天是你生辰?” 简笙点头,疑惑看向她,苏故斜睨了眼不远处的暗影,淡声 “我前几日在市集上买了几匹布,发现不是自己喜欢的,正愁如何处理,既然明日是你生辰,就当个顺水人情,把那布送给你吧。正巧今日有空,又买了新布,请了缝衣匠过来,人在我院里等着给我量尺寸,你便一起过来,掏点钱让那匠人做一身衣服。” 简笙一怔,苏故平日待人冷淡,看来都是表象,心中一暖,欲说什么,却不待她开口,苏故转身 “走吧。” 简笙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两人看着,见人走了,其中一人快速与她们反向而行…… 苏故房中 简笙站在寝室中,等苏故带人过来,少顷,脚步声响起,简笙看去,来人一身黑色翻领长袍,红绸束腰,头戴幞头,眉眼低垂,手里提着个木箱。那人埋头,放下木箱转身关上门,简笙不解,那人抬头 “简笙,” 简笙惊呼 “是你!” 少年走到她身边,低声 “是我。简笙,这十多天都没见你出门,你还好吗?” 简笙垂眸不语,须臾问他 “你来干什么?上次——” 不等她说完,简章解释 “我知你生我的气。让你进裴府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所以,上次,你说不喜这儿,今天我便带你离开,我们远离京都,你可愿随我南下?” 简笙一怔,有些懵,不意简章会做出如此决定,犹豫片刻 “你让我先想想吧。” 明天裴至可能就回来了,她想见他最后一面。 简章抿唇,知她放不下谁,只道 “嗯,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苏故,她知道如何找到我!。” 简笙点头,又疑惑 “你和苏故——?” 简章淡然 “我和她胞弟苏禾是生死之交。此次南下,也是受苏禾之邀,他在南方安置了产业。” 简笙喃喃 “想不到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意识到她想什么,简章急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前我并不知苏故是苏禾的胞姐,直至前几日我收到苏禾来信才知晓他还有个姐姐在裴府当差。” 简笙垂眸,有些自责,想要说什么缓和一下,门被敲响,苏故的声音传来 “你们好了没?” 二人对视一眼,简章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简笙 “这是我在爹房里找到的,上面有你的名字,我猜他原本打算交给你的。” 简笙接过,看着那个精致锦囊上歪歪扭扭的“笙”字,怔然,眼中有热意涌动,敲门声再次响起,简笙回神,收起锦囊,颤声 “我决定了,明晚我就走!你亥时来接我。” 简章一怔,本以为她会考虑很久,点头 “嗯,明晚我去找你。”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简笙随其后,苏故带她回会宣阁,途中遇见裴矢渝,见她们过来,裴矢渝冷声 “你们去哪儿了?” 苏故一颤,兀自镇定 “回老爷,奴婢看简笙穿着单薄,恰巧多买了些布,今日请了缝衣匠上门,便带着她去量量尺寸,做一些新衣。” 裴矢渝看了眼瘦弱的女孩,不语,片刻沉声 “如此,你倒有心。” 一顿,挥手 “下去吧” “是” 苏故低眉,转身离开。裴矢渝走近简笙,俯身 “怎么,又想耍什么花样?连苏故也被你鼓动,看来我真是小瞧你了!” 简笙垂头敛目,恭敬 “回老爷,奴婢不敢。今日确实只是去量了尺寸,不信,您可找人问问。” 见她这样,裴矢渝略一思索,淡声 “回去吧。” 简笙默默跟在他身后…… 三月初三,简笙生辰。清晨,裴府上下一片忙碌,丫鬟们眼中满是期待,裴至今日回府,人已在进城的路上。消息传来,简笙端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溢出,顺着她的手滴落在地上。简笙张惶地看向裴矢渝。裴矢渝收手,冷笑,讥讽 “怎么,很是期待?” 简笙垂头不语 裴矢渝挑起她的脸 “他回来,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简笙被迫看向他,忍气吞声 “是,奴婢定当谨言慎行。” 得到满意答案,裴矢渝放开她 “知道就好,你便不用去迎他了,去将那批新送来的册子整理了吧。” “是,老爷” 简笙轻声应道,手却紧握茶盏,裴矢渝甩袖离开…… 隅中,裴府大院,紫袍少年飞快地穿梭在回廊中,惹来一群少女侧目,少年不曾停留,一心往会宣阁走去。他回到院中,没看到那个女孩,跑去问苏故,她说简笙自己要求调回他父亲身边。裴至站在会宣阁门前,看着门廊,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物什,抬步走了进去。简笙准备将最后一本书册放在书架上层,眯着眼,踮了脚,费力地将册子推进去。脚步声传来,简笙还来不及回头,有人抢过她手里的书册,轻松地把它推了进去。简笙垂眸,心有所动,想要转身,那人却按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低吟 “简笙,” 少年清澈的嗓音带了丝疲惫,简笙抚上少年搂着她的手臂,眼底热流涌动。不别离,不知相思入骨,未动情,却已情根深种。少年抵着她,闭目 “我回来了。” 短短一个月,却像过了许多年,情短情长便是这般。简笙低着头,一滴温热涌出,却又怕被少年笑话,小姑娘抬手,埋怨 “呀,书上尘埃入了眼,真是好痒啊。” 少年一怔,低笑,扳过她,看她揉着红红的眼,揶揄 “我以为,你流泪是因为我,唉,有点失望呢。” 少年故作叹息,眼底闪着笑意,简笙推开他,倔强 “少自作多情了!我才没有想你,才没有担心你是否安好,没有想知道你有无按时作息,有无日夜兼程,有无勾搭美……” 余下的话皆化作一声嘤咛,少年清冷的气息席卷全身,简笙只觉舌尖发麻。良久,简笙靠在少年怀中喘息,抬头,欲指责他,少年却抬手,将物什插入她的发髻中。简笙下意识伸手去摸,少年扶着她,细细端详 “唔,瘦了,丑了。” 简笙抬起的手一顿,咬唇,有些委屈 “真的么?这些天我忙着想你,没有好好吃饭。” 裴至扬唇,想起什么,正色 “对了,苏故说你要求调到这儿,是怎么回事?” 简笙一怔,是了,该来的总要来,想了一会儿,掩去心中浮动的情绪,轻快道 “这儿热闹,你那太冷清了,而且,老爷给的月钱可比你多呢!” 瞧她那神气样儿,裴至气乐了 “原是这般,那我以后招婢女时可要提高待遇了,免得又被撬了墙角。” 简笙皱眉,嘀咕 “你那不是不缺人?再说,你又不喜别人伺候,招婢女干嘛?当神仙供着吗。” 裴至憋着笑,敲敲她的脑袋 “是了是了,你说的对,之前招了一个,当少奶奶供着,却是个小没良心的,偷了心,又嫌银钱少,本少一走,卷铺盖便走,害得本少竹篮打水一场空。” 简笙…… 正想拿话堵他,管家突然跑来,看到裴至,上气不接下气 “少爷,不好了!宫里来人说您带回的那个囚犯遭人劫狱后,跑去行刺皇上,把皇后娘娘刺伤了。皇上召您即刻进宫,朱公公和老爷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裴至愣了片刻,看向简笙,嘱咐 “你先回去,等我回来。” 简笙担忧地看着他,点头。裴至拉着管家,俩人匆匆离去…… 夜幕降临,月色入户,简笙坐在床边,借着月光欣赏手中物什,暗红色的木簪通体光洁,顶部刻成一个娇憨少女的模样,簪身刻的‘简笙’二字正如其人,颇具风骨。看着看着,简笙笑了,从腰间掏出两个锦囊,一个是简章给的,一个是她自己绣的。昨晚她拆开那锦囊,惊喜发现,里面竟然有两块绿色的宝石和一个刻有“卫”字的长命锁。简笙反复对比两个锦囊,最后还是决定把简章给的送给裴至,她的手工太差,绣的太丑太丑…… 悄悄将锦囊藏到裴至枕下,关上门,想到裴至惊讶又嫌弃的表情,简笙偷笑,一路哼着小曲儿,身后那人不紧不慢跟着她…… 回到房中,简笙看着月色,估算时间,她有点舍不得了啊,合上门,打开衣柜,简笙开始收拾衣物。整理完一切,简笙已是满头大汗,嫌弃地嗅嗅自己,拿起置换的衣物走进屏风准备换上。几声猫叫传来,简笙脱下外衣,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简笙一惊,心道:简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停下手中动作,对来人道 “你等等,我换个衣服。” 来人未答他,突然举步靠近屏风,简笙看着那逼近的影子,怒道 “你怎么——” 来人走进屏风,简笙尖叫一声,抓起外衣语无伦次 “你,你,怎么是你?” 来人欣赏着眼前尤物,眼睛发红,嗤笑 “不然,你以为是谁?简笙。” 简笙六神无主,搂着衣衫,一脸警惕 “你要干什么?出去!” 那人似听到一个笑话,邪笑 “你不是更清楚?我忍你很久了,简笙。” 男人第二次唤她的名字,简笙脑中崩了一根弦,想要镇定,身体却止不住发抖,看着那满面酡红的男人,简笙疾言厉色 “你这样做,不怕裴至心寒?不怕他难过?” 裴矢渝逼近她,满身酒气 “他才不会为一个背叛他,勾引他父亲的女人感到难过!他只会痛恨你!恨你不知廉耻,心机深沉!” 简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咬牙切齿 “你可真是个下流无耻的畜牲!” 裴矢渝眸色一暗,抓过她的手 “是么,那我就更要做点事应证你的话了。” 说着俯身便要吻她,简笙用尽全力,推开他,向外跑去。只是还没跑多远,便被裴矢渝抓住,简笙仰头,怒声 “放开我!” 裴矢渝冷笑,擒着她的下巴,指着床上的包裹 “怎么,想逃?今天,你就别想了,乖,如果我高兴了,兴许,留你一命。” 简笙惊恐地看着他,裴矢渝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伸手扯开她怀里的外袍,俯身亲吻她的耳垂,简笙一抖,屈辱感袭来,侧头,想到什么,无视身上狂热的男人,简笙伸手向枕边摸去,那里放着裴至送她的簪子。裴矢渝焦急地动作着,唇舌停留在简笙的脖颈间,全然没有注意到逼近的危险,简笙闭眼,抬手,用尽全力,狠狠刺向男人背后,簪子全体没入。一声闷哼传来,男人停下动作,抬头睁大眼看着简笙,血珠顺着嘴角滴落,鼻端一股腥甜味传来,接着黑影倒下,血染红简笙的布衣。简笙大叫一声,推开身上的人,站起,大脑一片空白。简章进来时,门半开着,简笙躲在床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床上一个灰衣男人面朝下躺着。简章心一紧,走到简笙跟前,蹲下,轻轻唤她 “简笙,发生什么事了?” 简笙颤抖抬头,眼眶发红,看着简章,喃喃 “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简章看了眼床上的男人,伸手搂着她 “简笙,我在这里,你别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简笙捂着脸,脖子上有些血迹,哽咽道 “我,我没想杀死他的。我只想让他停下,我好害怕,我在换衣服,他跑了过来,然后拼命亲我,我推不动他,我就——啊” 简笙抱着头惊叫一声,又抬头,看向简章,手足无措 “怎么办?我杀了他,我杀了,裴至的父亲!” 简章用力地抱着她,柔声 “简笙,不是你,你什么都没做。是我不好,我从没尽到做兄长的责任。” 简笙摇头,泣不成声 “太晚了,我,我杀的他,我、” 简章放开她,抬手擦干她的眼泪,目光温柔 “简笙,你记住,是他阻止我们逃走,他该死,我杀了他。简笙,我杀了他。” 简笙一愣,抽噎地看着简章,不明所以。简章放开她,站起,走到床边,冷冷地看着那具尸体,突然费力将他扶起,简笙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他,却见简章抱着裴矢渝,手摸上木簪,看了眼简笙,轻声 “闭眼,简笙。” 说着用力拔出木簪,简笙下意识捂住眼睛,正在这时,管家声音传来 “少爷,这么晚才回来,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厨房炖了参鸡,您看——” “不用了,我在宫里吃过了。裴管家,你去休息吧,不用跟着我。” 裴至淡淡道,脚下不停,看着半开的房门,莫名心慌,睨了眼忐忑不安的裴信,疑惑 “我爹呢?怎么没看到他?” 裴信一哽,心虚地看了眼前方,吞吐 “老爷他——” “不要!” 一声尖叫打破二人对话,裴至皱眉,大步跑进房中 简笙拿开手,看着简章举起木簪,眼也不眨地对准那个创口,狠狠刺下去,“砰”的一声,门被踢开,少年看到眼前一幕,只觉浑身血液逆流,胸中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后退一步,差点倒下。管家扶住他,惊叫 “少爷!” 又看着床上的人,震惊 “老爷他——” 裴至撑起自己,握拳,走到床边,用力推开简章 “你在干什么?” 甫又看向躺在地上的人,蹲下,搂起他,手抚上他的伤口,颤声 “父亲!父亲!” 简笙木然地看着一切,裴至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耳边徘徊,好半天,简笙才发出一个音 “我,” 裴至抖着手探探裴矢渝的鼻息,却是一下悲伤不能自持,搂着他的身躯,绝望 “父亲。” 简章平静地站在一旁,裴至抬眸,冷光直射,咬牙 “是你!你杀了他!” “是我,他该死。” 简章轻蔑地看着他,无所畏惧。裴至噌的站起,挥拳,朝他袭去,简笙慌了,想要阻止他们,简章仰头,嘴角裂开,流着血,裴至这一拳,用尽全力,抬手,擦掉血痕,简章大笑 “你打我也没用,他已经死了。” 裴至脸色铁青,冷冷地直视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简章舔唇,看向简笙,眨眨眼,看向裴至,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管我是谁,看他不顺眼,想杀就杀喽。” 裴至将他动作全都收入眼底,看向简笙,目光回到简章身上,脑中闪过一个身影,裴至恍然,低头,扫向那个包裹,果然!裴至走到简笙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问 “你,这件事,你参与多少?” 裴至用力握拳,一句话,却停了几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简笙,生怕漏掉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简笙张着嘴,面色惨白,双目红肿,显然是哭过了,两人对视好一会儿,简笙痛苦闭眼,曲起手指,忍住颤意,轻声 “全部。” 刹那,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裴至痛苦又绝望地注视她,开口声音嘶哑 “你便是这般回报我?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你,一直都在骗我!” 最后一句,裴至几乎是吼出来的,泪顷刻奔涌而出,简笙摇头又点头,想要前进,拥抱他,却又止步,伸手,捂着眼睛,艰难开口 “我,你父亲,其实是——” “简笙,你还要瞒他么?” 简章走到简笙身旁,搂着她,看着裴至,一脸挑衅 “我本打算今天带她离开这儿,一起南下。谁知被这老顽固发现,他拦着我,不让我们走,扬言要将我们送至官府,我便同他打了起来,因力气不及被他压在床上,心有不忿,杀念顿起,手里只有这一利器,你也看到了。” 裴至满目通红,收紧拳头,随时准备朝简章脸上招呼,却因为简笙,生生忍住,不死心地,裴至冷声 “他说的,都是真的?” 简笙看着满目煞气,怒火冲天的少年,低头 “是” “呵,哈哈,看看我都干了什么呀!色令智昏,引狼入室!原来,是我害了父亲!是我啊!” 少年怒极反笑,说道最后,却是极尽懊悔,极尽自责,万般凄凉。简笙心痛如绞,踉跄迈向少年,想要触摸他 “阿至,我——” 裴至后退一步,眼中是极冷极寒极厌恶,怒声 “来人!” 管家带着叫来的侍卫上前 “是!” “将他二人押往刑部,即刻问审!” “是!” 常盼白头,奈何情深缘浅…… 第22章 二案重审(上) “裴爱卿?” 为政殿,皇帝声音传来,众人看向裴至,心疑今日是不是来了个假尚书。裴至回神,抬头,出列,看向皇帝 “臣在” “爱卿今日心不在焉,莫不是家中藏了美娇娘,扰爱卿魂不守舍?” 众臣哄笑,裴至尴尬抬手,低咳一声,正色 “臣之过,望陛下恕罪。只是,今日臣有两件事需向陛下禀明。” “卿且说” 天子正襟危坐,众臣敛衽,裴至抿唇,看着手中的朝笏,朗声 “臣有两案待重审。其一,” 裴至一顿,看了眼五皇子魏青徐,继续 “徐州流寇一案。其二,前刑部尚书裴矢渝被害一案。” 话音一落,满朝哗然,一时议论纷起。魏镜看了眼裴至,垂眸不语。天启帝扫了眼骚动的群臣,沉声 “想来爱卿适才确实分神至深,流寇一案,适才青徐已做结案陈词,重审,怕是不妥。至于第二个案子,三年前不是已结案了吗?说来,今夕已到那犯人问斩之期了。” 众人点头,裴至垂首, “陛下明鉴,流寇一案,昨日整理档案时臣发现,图纸有异。” 裴至从袖中抽出昨晚自己画的草图,双手举着 “这是臣昨日凭记忆画出的原样,还请皇上将那案宗中的图纸于此一并做个比较,真相不言而喻。” 皇帝朝朱承德示意,朱承德弓腰走道裴至身边,接过图纸,端送给皇帝 “上案宗。” 魏青徐看了眼裴至,将案宗交给朱承德,天子将两份图纸打开查验,众人屏息,他们皆知裴至有过目不忘之能,若是图纸有异,此案子便真是复杂了。天启帝扫视群臣,一脸严肃,朝堂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瑟瑟,凝神静候,却听天子沉声 “拿下去传阅。” “是!” 朱承德拿着两份图纸,走下殿堂,交给温相宜等人阅览,来回一周而后朱承德收好图纸回到天子身旁。有人豁然开朗,有人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都不吱声。天启帝俯看朝臣,问 “众卿可有发现什么?” 众人敛目,无人回应,天启帝也未想让他们答,只道 “裴爱卿你来说说。” “是” “前日整理案宗时,臣检查图纸,发觉不妥之处,薛画官经过,虽觉有异,却模棱两可。想必陛下适才看到臣特意放大的字符了,那图纸匕首上第四个字符多了一笔。故而,臣以为这图纸定是被人换过!至于那人是谁,为何要换,这便是臣要求重查的理由。” 裴至说完,满室皆静,皇帝赞叹一声 “善,爱卿心细如尘,严谨如斯,众卿家实应见贤思齐。” “臣等惭愧。” “如此,裴爱卿,即日起,此案便由你负责吧。青徐毕竟阅历浅,理应跟着爱卿学习。” 魏青徐抬手,恭谨 “是,儿臣谨遵教诲。” 思及第二个案子,天启帝沉吟一声,问道 “第二案,爱卿为何重申?” 裴至眼睑低垂,望着青石地面,声音低沉 “禀圣上,昨日,有人自称为杀父元凶,所言,却又几分可信之处,因人命关天,更因秉公正之责,臣不希望天朝法度错杀一人,错断一案!恳请,陛下成全。” 裴至伏身,叩首,言辞恳切,令人动容。君王透过珠帘,定定望着殿下稽首却一身傲骨的年轻臣子,突然拍手连叫三声 “好!好!好!” 如此认可,除左相外天朝怕是再也没有了…… “有卿如此,何愁我朝不可万代千秋!朕准了,此案便由岐王会同审理。” “是!” “臣遵旨。” “退朝!” “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 “闻昭,快点!裴至就要出来了。” 闻昭几人不紧不慢地跟在魏书悦身后,看着魏书悦着急的样儿,忍不住打击 “就算现在去也不一定能见着吧。” 看着陆陆续续从大殿出来的红紫官服,闻昭考虑着要不要回避一下,她不太想见到那人。 “谁说的!你看,那不就是嘛。” 魏书悦指着正前方,拉过闻昭 “快点,他们要过来啦!” 也不管闻昭愿不愿意,拉着她便朝裴至他们飞奔而去 “三哥、五哥!” 虽叫的是哥哥们,魏书悦却看也不看他们,直接跑到裴至身边,满面笑容 “裴至,好久不见呀。” “昨天不是才见?” 魏镜戳破她 “那又如何,难道你没听过‘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吗?说的就是我!” “女儿家家的,真是不害臊!” “五哥怎好意思说我,上次也不知是谁,我不过和五皇嫂出去一趟,回来就听说你把整个皇宫都翻遍了,差点上报父皇,吓得我都不敢再——” 魏书悦猛然顿住,尴尬地看向魏镜,挠挠头,脸上堆着笑, “啊,今天天气不错。” 闻昭…… “对了,三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魏书悦拉过闻昭,推到魏镜前面。闻昭措不及防与魏镜对视一眼,愣了一下,僵硬扯唇 “呵呵,早,今天天气不错。” 众人…… 闻昭尴尬别开眼,魏青徐收回打量的目光,笑道 “这便是未来三嫂吧?” 魏青徐抬手对闻昭作揖 “五弟这厢有礼了” 闻昭抽抽嘴角,这礼见得有点早吧。福身回礼 “闻昭见过五皇子” 魏镜打断两人,看着魏书悦问 “你们来这干什么?” “呵呵,人家想你了嘛,就过来看看。” 魏书悦瞟向裴至,却见他耷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正要问,裴至却道 “王爷,五皇子,下官还有要事待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两人点头,裴至作揖,准备离开,刚走几步,魏书悦急急追了过去 “裴至!等等我,我有话对你——” 话没说完,忽听一声惊呼 “啊!” 众目睽睽下,只见魏书悦扑向裴至,裴至却后退一步,魏书悦闭眼,往他腰间一抓,捞到个圆鼓鼓的东西后,终是难逃惨运,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公主!” 春溪紧张地跑了过去,闻昭愣了片刻,强忍笑意走过去和春溪一起将她扶起,裴至垂眸看着掉在地上绣着“笙”字的锦囊,呆怔良久。魏书悦一边揉着膝盖,一边抱怨 “哎呦,痛死本公主了!” 死裴至,看见我摔倒不扶就算了,还躲开!我又不是瘟神,呜呜,好痛啊! 魏书悦不满地瞪向裴至,却发现他好像石化了般,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锦囊,撅嘴,挣开春溪和闻昭,一瘸一拐地走到锦囊旁,弯腰拾起,谁知锦囊因刚刚拉拽而被打开,魏书悦一时没注意抓住锦囊底端提起,先是“咚”的一声闷响,而后“叮当”一声,锦囊里的东西一一掉出。魏书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而后转头看向裴至,小声 “我不是故意的。” 裴至回神,走向魏书悦,准备捡起地上的东西,闻昭却先他一步,拾起宝石和长命锁,放在手心,看了一会儿,问裴至 “你怎么会有这两样东西?” 她这一问,众人纷纷看过来,一些官员路过,见几人围在一起,想上前打声招呼又不敢,迟疑一会儿,最终还是绕道走开。 “怎么,你也有?” 魏镜看着二人,率先问道,闻昭迟疑了一下,抬头解释 “我倒是没有,不过,我在图册里见过。” “图册?什么图册?” 裴至呢喃一句,看向闻昭,好奇。这些都是简笙留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丢掉,即使,他曾经因它而痛苦…… “哦,这倒是忘了,偶然间看到的。” 闻昭暗暗考量,决定还是不要把自己半夜偷偷跑到她爹书房偷书的事给说出来…… “对了,那你的这个是——你自己的?” 闻昭举了举手中的东西,裴至看着锦囊垂眸,起身 “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送的。” 说完抬腿朝前走去,闻昭诧异 “这些东西你不要了?” “你觉得有用就留着,没用就扔掉吧” 看着裴至的背影,几人对视一眼,魏书悦攥着锦囊,可怜兮兮地看向闻昭 “闻昭——,” 闻昭起身,斜睨她一眼 “怎么?” “那个——东西,” 魏书悦搓搓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闻昭手里的东西,笑话!她怎么会允许裴至的东西落入别的女人手中呢!既使这个女人是她目前最要好的朋友!看着她的眼神,闻昭了然,扬起手中的东西,咧嘴 “想要?” 魏书悦使劲点头 闻昭将长命锁一收,握在手中,得意 “裴公子可是说了,若是觉得有用就让我留着,没用,就扔了。可是怎么办,我觉得都有用。” 闻言,魏书悦收起讨好的表情,咬牙 “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儿!怎能当着未来夫婿的面收其他男人的东西呢!” 转头看向魏镜,义正言辞 “三哥!看看你未来媳妇儿!你也不管管!” 魏镜抽抽嘴角,和魏青徐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一前一后离开为政殿,看着两人仓促离开的身影,魏书悦瘪嘴,欲哭无泪,看向闻昭,赌气 “闻昭!你今天要是不把东西给我,我们就绝交!” 闻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还真是小孩子脾性。叹口气,将绿宝石拿出,递给眼 “喏,这个给你。” 然后一甩长命锁, “至于这个嘛,我还有用,就先留着了。” 魏书悦接过绿宝石,还没来得及欣喜,听到闻昭的话,眨眨眼,看向她手里的长命锁,不解 “有什么用?” 闻昭神秘一笑 “这个嘛——不告诉你!” 叫上祁姝,朝魏书悦道 “公主,我们也有事,就不陪你了,告辞。” 说完大步朝宫门而去,留下一脸懊丧的魏书悦…… 刑部大牢 “你来干什么?” “自是有事问你。” “呵,该问的三年前不都问过了?” “那该说的你都说了么?简章。” 裴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还想听到什么呢?裴至。” 简章学着他的语气,态度轻慢。裴至不语,片刻,垂眸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简章一愣,片刻,脸上又挂起玩世不恭的笑 “是好是坏又如何?” 再过两天,这世间的一切就都与他无关了。 “是么,若我说,这两个消息,都与你有关,又或者,与简笙——” “好消息。” 简章打断他,迅速做出选择,裴至看向他,沉声 “好消息是裴矢渝被害一案,将重新审查,所以,目前为止,你性命可保。” 裴至一顿,观察简章的表情,见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垂眼,看着枷锁,不知在想着什么。收回目光,裴至接着道 “坏消息,昨日真凶简笙,至我府上投案自首并自述其罪。” “这——,不可能!简笙她——” 简章震惊地看向裴至,欲言又止。片刻,镇定下来,冷笑 “你也不过如此嘛,怎么,找不到证据,就只能瞎掰这个来唬我?真替她寒心!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东西!你到底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我再说一遍,人,是我杀的!我简章一人做事一人当,也请你,不要再把简笙牵扯进来了!” 简章转头,不屑再看他一眼。裴至抿唇,片刻,从袖中抽出批文,用力一扔,将东西扔至他脚下,怒道 “不信,你自己看吧!” 说完,转身,不愿多看他一眼,简章回头,看了眼地下的批文,艰难蹲下,拿起,翻开,半晌 “怎么会这样,简笙她——真的去找过你了?” “呵,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放弃操守去欺骗?” 说着,裴至转过身,逼近他,迫视他 “你以为你在帮她,成全她么?不是!简章,我告诉你,不是的!你这是在害她!你这么做,根本就帮不了她!” 说道最后,裴至几近咆哮,简章低头不语,良久,只听 “人就是我杀的,不管你怎么查,最终要死的只能是我!” 简笙,你好傻啊…… 简章闭眼,背过身去,再不愿多说一句。见状,裴至握拳,冷笑 “以为这样很伟大么?我告诉你不是!若是最后凶手是简笙,她的罪情可就不止谋杀了,诬陷他人,让他人顶罪,致使案件被误判,罪加三等,就算绞刑也不足以抵消!” 裴至唾沫横飞,简章却只握紧双手,抽动一下肩膀,此外,再无任何回应,裴至失望摇头,转身大步离开。 …… 京都大街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老爷又要说我了。” 祁姝看着悠哉悠哉东看看西摸摸的闻昭,提醒 “祈求乖,让你家小姐再逛会儿,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玩意儿。” 没人给她添堵,她可要好好玩一会儿。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闻昭拿出一两银子得意朝祁姝晃晃 “你看,这是爹昨天给我的奖励!所以,祁姝,我爹给我钱不就是让我们好好玩玩的嘛,走吧。” “可是——” 老爷不是让你攒着么,到时候嫁人了可没人给你零花钱! “哎呀,少罗嗦,快走吧。” 闻昭不耐烦,勾着祁姝的脖子就朝西市走去,她记得魏镜昨天说过,铁匠铺也帮人锻造兵器,她想给自己造一个暗器。西街比东街要冷清许多,路途中零零散散的分布着一些破败老旧的房屋,这一带都是最底层老百姓的居所,闻昭平时很少来这儿,这里总让她感到压抑。想着,闻昭加快脚步,直奔西市。走了约莫一刻钟,闻昭突然停下,祁姝看着她,疑惑 “小姐,怎么了?” “祁姝,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昨天丢钱袋的那个?” 祁姝看去,果然,一个青衣少年笔直地跪在一个破败的屋门口,这大白天的,看着很是怪异,祁姝小声嘀咕道 “这也忒慎人了吧,大白天的,在这空无一人的巷中跪着……” 刚说完,只听“咚”的一声,两人看去,只见青衣少年躺倒在地不省人事,闻昭快步走过去 “祁姝,过来帮忙!” 两人走近,掀开少年幕篱,一惊,少年面无血色,唇色苍白。祁姝却小脸一红,惊喜 “哇,好俊俏!” 早知道他如此俊美,昨日她便不那么说他。闻昭翻了个白眼 “俊什么俏啊,还快帮忙!” 闻昭拍了拍少年的脸,呼道 “公子,公子,醒醒,能听到我说话么?” 叫了几声没反应,闻昭伸出大拇指,边朝他人中掐去边对祁姝道 “祁姝,快拿出你自制的’琼浆玉露’!” 手下一使劲,少年嘤咛一声,便再无动作,闻昭接过祁姝递来的竹管,拔开 “祁姝,你扶着他。” 祁姝蹲下,扶起他,让他呈半仰的姿势躺在自己怀中,闻昭沾了点水在他唇上,见他动了动唇,伸手轻捏他下巴,把竹管里剩下的水缓缓送入他口中。做完后,只见少年皱眉,轻咳一声,虚弱地睁开眼,半晌才道 “是你们啊” 挣开祁姝,摇晃爬起,还没站稳,又跪倒在地,祁姝心疼地扶起他 “公子,你还好吧?” 闻昭无语,祁姝这个小色女。 少年被扶起,半倚在祈求怀里,有气无力地点头,而后闭眼,像是又要昏睡过去。闻昭见状,一把拉过他 “祁姝,我看他应该是跪太久了,这样,我们先把他背回去,等他醒了再说。” 祁姝点头,帮着将人弄上闻昭的背。少年身体紧贴闻昭,闻昭刚准备托起他,身后的触感让她一怔,这——怪异地看向祁姝,见她一脸含情脉脉的样儿,闻昭恶寒,看着祁姝,欲言又止。见她顿住,祁姝不解 “怎么了,小姐?” 闻昭摇头 “没事儿,走吧。” 闻昭托起少年,吩咐祁姝收拾落下的东西,朝来时的路走去 …… 闻昭背着少年回到闻府,闻父刚从外面回来,见状一惊,走到闻昭面前,劈头盖脸问 “闻昭,你又闯祸了!这次怎么还把人打晕了扛回来!” 闻昭抽抽嘴角,感情她在她爹眼中就一闯祸精啊!想着,闻昭不满 “我哪有!这是救人好么。哎呀,先不跟你说了,累死我了!” 说完也不理闻爹,自顾朝自己房中走去,闻爹那个气啊 “你这是要把他背哪去?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哎呀,他这闺女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想着,闻爹看了眼准备偷偷溜走的祁姝,叫住她 “站住,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嘿嘿,那个,老爷,我们本来从宫里回来是准备直接回家的,谁知路上遇见公子晕倒在地,小姐心肠好,便把他带回来了。” 祁姝闷声闷气解释,她家小姐真是的,每次都把她落下!她的俊俏公子啊,想着,祁姝小心翼翼看向闻爹 “老爷,我得去请个大夫,那公子好像病得不轻。” 闻父一愣,瞪眼 “就你们事多,净给我添乱!” “哎呀,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您就当小姐在为您积福吧。” “帮我积福?那死丫头少给我闯点祸就行了,还帮我积福呢。” “那老爷,您看,我——”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到时候可别真出什么事了。” 闻爹不耐烦摆摆手,催促着。祁姝一喜,蹦哒着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 “大夫,公子怎么样了?” 祁姝看着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的人,关切问道 “啊,这位公子无甚大事,只不过是伤心过度,再加上一天不食不饮这才昏睡至今。” 年过半百的老者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解释,祁姝听后,放下心来,想了一下,又问 “大夫,你看要不要来点药?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啊” 大夫捻捻胡须,沉吟一声 “要不这样,你随我去铺里取些补药?” 祁姝看向一旁整理图册的闻昭 “小姐,你看——” “去吧去吧” 闻昭头也不抬挥挥手,祁姝默泪,果然是亲父女,这语气,这动作! 祁姝前脚跟着大夫刚走,闻父后脚便过来,敲了敲门,闻昭还没应,闻父便进来。一看是老爹,闻昭吓得三魂掉了两魂,惊慌失措地将东西放于身后,失声 “爹、爹,你怎么没经过我同意就进来了?” 闻父见她一副做贼心虚样儿,冷哼 “又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呢?” 说着就要朝闻昭走过去,闻昭一慌,将手里东西攥紧,跑到一边,和闻爹隔了张桌子 “爹,有话说话,走来走去怎么回事儿?” “死丫头,是不是又偷拿我书房里的东西了!” 闻父看出端倪,立在闻昭刚刚站着的地方,质问。闻昭嘿嘿一笑 “爹,您在瞎说啥呀。哎呀,我要去给公子熬药了!” 说着,也不管闻父,一鼓作气向门外冲去。闻爹看着那兔子般逃窜的背影,无奈摇头一笑 “出息!” 而后看向闻昭刚刚坐着的地方,凳子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银饰,闻父俯身,拾起,放至眼前一看,心头一惊 怎么会在这! 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床上传来一声嘤咛,闻父抬头看去,只见青衣少年抚头,缓缓从床上坐起,半晌,抬头看向闻父,皱眉 “这是哪儿?” “柳、柳诗?” 闻父瞪直了眼,震惊到失语。少年看着闻父,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他。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少年困惑 “你,认识我娘?” 闻父看着他,老半天回神,看了眼手中的长命锁 “嗯。” 少年一喜, “那您是——” 闻父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举起手中的长命锁,沉声 “这个,是你的?” 少年看着那银饰,点点头,走过去接过 “它怎么会在您的手中?” 往事历历在目,少年垂眸,拇指来回抚砺着银饰上的字。闻父看着满面伤感的人,低叹,轻声 “看见你们都平安长大成人,他们也该感到欣慰了吧。” “谁们?” 少年不解问道,闻父却转身,看向门外,片刻 “姑娘,往事已矣,若有机会,老夫定然悉数告知,只是……” …… 闻昭拿着图册刚出去,走到大堂,一拍脑门,心中暗叫:糟糕!东西忘拿出来了! 收起图纸,沿原路返回,刚到门口便听 “姑娘,今日之言,望不要再对他人提起” “简笙谨记,多谢大人收留。” “举手之劳,姑娘客气了。如此,老夫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闻昭一听,蹑手蹑脚快速撤离,直到出了自己的院里,才敢松口气,看着手里的图册,若有所思。 ………… 十月二十二清晨 闻昭正在后院舞刀弄枪,简笙坐在院里的秋千上专注地看着,正当闻昭挥到她最拿手的‘釜底抽薪’时,祁姝急匆匆地跑过来,口中大喊 “小姐!小姐!不好了!” 闻昭收势,将枪立在地上,叉腰 “叫魂呢!” 祁姝手里拿着一张宽幅大纸,喘了会儿气,才道 “小姐,不好了!出大事儿了,你看——” 刚说完,抬眼,见简笙好奇地看过来,祁姝尴尬转头。自从简笙换回女装后,她的芳心碎了一地啊…… “我看看” 闻昭拿过宣纸,展开,只见纸上朱红的“告示”二字,闻昭一路看下去,而后抿唇,看向简笙,指着纸上的画像,一脸疑问 “这,是你?” 简笙接过宣纸,只见上面写着 裴矢渝谋杀案将于今日在刑部官署重审,下为相关涉案人员,如有熟识者或提供有助于案件审理的,望告知,届时可凭线索至刑部府衙领取酬金。 再往下便是她还有管家、苏故及当初同她一道入府的丫鬟们的画像与消息。 合上告示,简笙看着花架,扬唇: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看来裴至下定决心了呢。 闻昭和祁姝对视一眼,诡异地看着简笙,少顷,闻昭佯咳一声 “那个,我们方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简笙转头看向她,笑了笑,突然跪下 “简笙今日在此谢过姑娘救命之恩,亦对姑娘的收留感激不尽。简笙惭愧,对你们隐瞒身份,实是不想给各位带来麻烦。如今,此事已然公之于众,简笙便无所挂牵了,谢谢你们!” 简笙说着就要磕头,闻昭皱眉,及时扶起她, “简笙,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没有必要如此。” 简笙看着闻昭,心底划过一股暖流,而后淡笑 “闻姑娘说的是。” “哎呀,你们这样搞得我都想哭了” 祁姝佯装抹眼泪,两人看着她笑了起来。片刻,闻昭又问 “简笙,那你能跟我们讲讲你的事么?” 简笙点头,扬起告示,云淡风轻道 “三年前,我将自己最爱之人父亲杀害,我的哥哥替我顶罪,坐了三年牢,原定于今日午时问斩。” 说到这儿,简笙一顿,三年前的事一一涌现,太久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是只要一闭眼,怎么能忘? 闻昭看着紧闭双眼的少女,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那么凄冷、孤寂。少顷,少女睁开美眸,自嘲 “大概是我还没有坏透吧,终究良心不安,三天前,我便去裴尚书府上自述其罪,祈求他重查此案。” “那你都自首了,还要重查什么?” 祁姝疑惑问道,闻昭瞪了她一眼,祁姝吐吐舌,安静下来。简笙摇摇头,惨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世间之事,怎么又会如讲起来那般简单?” 闻昭赞同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告示 “那你——” 简笙回过神,正色,拱手 “简笙这两日在府上叨扰各位了,是时候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看向闻昭,俯身 “告辞” 说完抬腿就走,闻昭拉住她 “简笙,我们陪你一起吧。我们也想去看看” 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她总觉得事情不像简笙说的那么简单。直觉里简笙那么善良,怎么可能做出杀人栽赃之事! 简笙感激看着她,突然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与闻姑娘似曾相识,就好像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人。” 闻昭惊诧 “我们这算心有灵犀么?” 说完,两人都抿唇一笑,只留祁姝一脸茫然…… 第23章 二案重审(下) 巳时初刻,闻昭三人来到刑部府衙门口,抬眼望去,只见那里密密匝匝挤满人,侍卫一边阻止人群涌入一边呵斥 “都退后!莫要再进来!若是还往里踏进一步,板子伺候!” 闻昭咋舌,心道:这群人是疯了,就为了几个酬金? 正想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呐!为娘连尸首都没见着哇!” 妇人哭号着,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将场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一个高大魁梧的侍卫走过来,对着那妇人怒斥 “喊什么喊!活腻歪了!” 那妇人正哀戚戚地抹眼泪,见那侍卫凶神恶煞地,止住动作,颤抖着后退几步,哽咽 “官爷,奴心里苦呀,您可要给奴做主啊!” 说着又抬袖揩泪,高个侍卫皱眉,不耐烦 “有冤去公堂击鼓来这瞎凑什么热闹,还闲不够乱么?再说,你心里苦找我做甚?我又不是那坐公堂的大老爷!” 那妇人一愣,疑惑 “这……不是今天要重审案子么?我——” 话还没说完,府衙门口突然骚动起来,闻昭看去,只见裴至带着几个侍卫从官署走出来,站定,扫视众人,看见简笙和闻昭,先是一愣而后转头低声对身旁的侍卫说了几句话,那侍卫进去后很快又出来,同样对着裴至耳语,裴至点头,对众人道 “今日提供酬金名额已满,剩下的若再来一律视为自愿协助报案,没有酬金。” 闻言,众人议论纷纷,嘟囔几句,摇摇头离开了。待府衙门口的人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那妇人和闻昭三人时,裴至看向简笙,挥手 “就是她了,带走。” “是” 侍卫走向简笙,还未出手,简笙淡声 “不劳大驾,我自己走” 说完朝府衙走去,侍卫紧随其后。 “大人!您一定要替民妇做主呀!民妇的女儿莫阿良死得好惨呐!” 简笙正准备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听此,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那妇人,诧异 “你,你是阿良母亲?” 妇人抬头看向简笙,暗叹:好一个美人胚子!点头,疑问 “你是——” 简笙垂眸,轻声 “我就是杀害前尚书裴矢渝的凶手。” 说完抬眸,见裴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微抿,表情平静。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少顷,裴至别开脸,看向那妇人,沉声 “有冤为何不去公堂击鼓,反而来此胡闹,扰乱秩序?本朝律令,蓄意制造事端干扰朝案者笞二十,情节严重者收监一个月!” 妇人刚从简笙的话里回过神来,听完裴至的话,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跪下 “大人!民妇知道错了,民妇无知,大字也不识,哪里晓得这么多规矩哦!还请大人看在民妇为女申冤心切的份儿上饶过民妇吧。” 裴至看了眼还站在台阶下的简笙,沉声 “还愣着干什么?” 侍卫不敢怠慢,押着简笙进入府衙。看了眼那妇人,裴至吩咐 “一并带进来。” “是!” 闻昭和祁姝还没反应过来,便连同那妇人一道被带入府衙。进到衙内,看见魏镜,闻昭才明白裴至为何带她进来。魏镜坐在公堂正中,看了眼闻昭,招手让人给她安排位置,却见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略一思索,知她别扭什么,心道:女人果然是最容易翻脸的,如此,便让她站会儿吧。收回视线,与裴至对视一眼,魏镜举起惊堂木 “升堂” “威~武~” “堂下何人?” “民女简笙” “民妇张元儿” “简笙,可是你投的案” “回大人,正是民女。” “裴矢渝是你杀害的?” “是!” “如此,交代一下作案时间地点及杀人动机。” “回大人,民女于圣治十七年三月初三约莫亥时于裴府会宣阁杀害前尚书裴矢渝。至于杀人动机——” 简笙一顿,看着地面淡薄的暗影,垂眸,再抬首,却是冷笑 “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他嫌弃我出身卑微,说我配不上他的儿子!可是大人,我——” 简笙一顿,看向裴至,欲言又止。裴至平静地坐在魏镜下首,不置一词。魏镜沉声 “你们如何?” “回大人,我与裴至,裴尚书,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裴矢渝却百般刁难我,千方百计阻止我与裴尚书相恋。我终是受不住他的折辱,便答应简章三月初三随他逃离裴府,一同南下。我们约好亥时会面,却被裴矢渝撞见,他以我三年卖身期未到为由阻挠我们,威胁要将我们扭送官府,我怒火中烧,新仇旧恨,趁他不备用裴至送我的木簪将他杀害。” 简笙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心中似有滔天恨意!却不知,此番说辞,痛了几人心!裴至面无表情地盯着闻昭,指节发白,原来未曾忘,只是不曾想。魏镜转头,看向裴至 “裴大人,她说的话是否属实?” 裴至漠然 “回王爷,我们确曾相恋。至于其他,下官不敢断言。” 魏镜点头,想到什么,再次拍响惊堂木 “带嫌犯简章!” 脚链声响起,一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男子从隔间被带出来,简笙看去,眼眶发热,泪水瞬间涌出,她的哥哥,这个世间唯一一个还在乎她的人,却因她由一个翩翩少年变成这般模样!简章被侍卫送至堂前,跪于简笙身旁,木然地看着堂前,魏镜审视二人片刻 “简章,适才她所言可有听到?” 简章扯唇 “自然。” “可还要坚持你的说辞?要知道,即便你坚持,一旦查明真相,若事实果真如她所言,她的罪情只会更重,至于你,也会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简章沉默,片刻抬头 “大人恐怕是要失望了。因为,真相只有一个,裴矢渝是我杀的,我甘愿抵命,还请大人不要再伤及无辜,望您三思而行。” 简笙看着他,心里尽是悲凉 “大人!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本王既然接手此案必然会秉公处理,还事实一个公道,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如今你们二人口供各异,此案还需进一步审理。今天就先到这吧,来人,把他们押下去!” 魏镜拍惊堂木 “威~武~” 简笙和简章被带下去,魏镜看向跪在堂下畏畏缩缩的妇人,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张元氏?” “民妇在。” “你有何冤情要伸?” “回大人,民妇要为我的女儿伸冤,民妇的女儿莫阿良三年前惨死裴府,民妇至今连她的尸首都未找见!民妇今日来此,便是要状告裴府,杀人毁尸残害无辜!” 张元儿说完,咬牙瞪向裴至,眼中恨意明显。裴至看向她,回想她口中的阿良,不一会儿便记起,那个有时会来找简笙,唯唯诺诺的少女,皱眉,他一直不太关心家事,对于阿良的死有所耳闻,那时却不太在意。思及此,裴至起身,拱手 “王爷,下官有些问题想要问问那个妇人。” 魏镜点头,裴至看向张元氏, “你说裴府杀人毁尸可有证据?再者,裴府这么多人,难道你要一一状告?况且,三年前你为何不告,反倒等此时来告?” “这——” “再者,你真的是阿良的母亲?我记得她好像是因为偷窃被发现羞愧难当自缢而死,按照裴府规定,凡是签了活契的下人,因意外或过失身亡者都应由家人认领尸首才对,可我记得那时,莫阿良死后你们却未到府上认尸,最后尸首只能送往义庄处理了。” 闻此张元儿咋舌,这裴至果然如传言一般厉害啊,这么久的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不是说他不关心家事么?正想着,魏镜一拍惊堂木,怒道 “大胆张元氏!你可知蓄意干扰官务,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责?” “大、大人,民妇怎敢欺瞒大人哟!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呐,请大人听民妇把事情说完呀!” 张元儿抬袖擦眼泪,呜咽 “大人,民妇真的是莫阿良的母亲,不信可以去查我们的户籍。哦,对了,我还带了闺女的小像和庚贴,本来为她说了一门亲事,谁知男方英年早逝,唉,我那姑娘这么善良,怎么就如此命苦呢!” 那妇人絮絮叨叨,手一下往腰间摸索,一下探探袖子,不一会儿,便拿出一张帖子和一宣纸,伸手递至眼前 “喏,大人,您看呀” 侍卫将东西拿过来呈于魏镜面前,魏镜夹起,打开,一一看过,少顷,将那东西放下,对侍卫道 “去户部将她的户籍调出,对了,还有让义庄的人死尸记录过来。” “是!” 侍卫走后,魏镜又看向妇人继续审问 “即使确定你的身份,你也应为你说出的话负责。你说裴府杀害你的女儿,那么,我要问,你指的是谁,是裴府某个人还是全部?你又可有证据?” 张元儿一顿,随后得意地看向裴至,那眼神好像在告诉他,臭小子,你今天死定了!裴至未多看她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张元氏撇嘴,看向魏镜 “回大人,证据嘛,民妇也是有的,只是那人还在路上,这会儿应该快来了吧。” 魏镜皱眉 “你说的是人证?” “对,大人,民妇千方百计,费尽周折才找到她——当初裴府的掌事苏故!” 裴至一怔,苏故?三年前他父亲死后没多久苏故便向他请辞离开裴府,说是南下去投靠胞弟。想着,回神,怪异地看了眼那妇人,他总觉得这妇人不寻常,自简笙找上门后他便暗中调查他父亲的事,只是,裴府三年前进行过人事大变动,当初伺候他父亲的以及被他父亲买进府的丫鬟们都相继离开了。而同他父亲关系最密切的两人——裴管家和苏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他如何打听也找不见!看来是有人暗中操纵,等着今日上演一出好戏啊。魏镜看向裴至,却见他安静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头,忽然记起被他故意忽略一直站着的闻昭,状似无意朝她扫去,却见她和身侧的侍卫小声嘀咕着什么,嘴一张一合,没有停歇,至兴奋处还伸手比划,逗得那侍卫抿嘴直笑。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说累了吧,闻昭停下,晃晃手伸伸腿,一回头,却见魏镜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闻昭一愣,摸摸鼻子,心道:看我干嘛?却见魏镜对身边的侍卫耳语几句,那侍卫看了眼闻昭,点点头,快速跑下来,从堂下搬了两把凳子,把它们挪到魏镜右侧下手,做完后,走到闻昭身边,抱拳作揖 “准王妃,王爷请您和七姑娘去那里坐着。” 闻昭:早干嘛去了!不满瞪了眼那人,走过去坐下,祁姝欲跟着,迟疑了一下,至那侍卫跟前,小声 “是祁,祁姝的祁,不是七!” 说完一扭一扭地走到闻昭身边,端正坐好。闻昭本来还奇怪她怎么不过来,听见她的话后,看了眼那侍卫,五官清秀,尚可。不禁无语,祈求这个小色女!魏镜收回目光,忽视那侍卫哭丧着的脸。侍卫欲言又止,却无可奈何,心中无限后悔。这时,有人进来 “王爷,门口有个叫苏故的人求见。” “把她带上来” “是!” 张元氏一脸惊喜,心道:终于来了,过了今天……苏故进来,环顾四周,看见裴至,一愣,礼貌性朝他点头,看向魏镜,跪下行礼 “民女苏故见过大人。” “嗯,你且起身。本王有些话要问你,你并如实道来。” “是” “苏故,你可识得你身旁的妇人?” 苏故看着张元儿,点头 “回大人,草民认识。当初,草民便是从她手里过的莫阿良的卖身契。” “哦,那关于莫阿良的死,你知道多少?” 苏故垂眸,手一紧,看了眼裴至,片刻 “回大人,民女要说的事关系民女的安危,可否请大人先保证,在民女说出事实后确保民女安全,又或者,让裴尚书回避一下?因为,民女接下来要讲的便是与他父亲,前刑部尚书,裴矢渝有关!” 魏镜垂眸,为何如此巧合?审视堂下两人片刻,沉声 “你尽管说来,无需担心其他,本王定然秉公处理。” “是” 苏故福身,娓娓道来 “大人,民女十二岁入裴府,二十又二才离开,统共十年。民女见证也知晓尚书府的一切。刚至裴府时,见那待遇好,以为那里便是人间天堂,殊不知,其实,那处实为女子地狱!” 苏故一顿,再看裴至,冷笑 “说它是地狱也不为过。因为,裴尚书的父亲,裴矢渝,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是魔鬼,是牲畜。白天在人前,他一副正人君子作派,到了晚上,他便是那嗜血恶魔!奸淫幼女,残害无辜,杀人毁尸,可耻至极!身为朝廷命官,却知法犯法,种种兽行,简直——” “住口!” 裴至怒斥,眼中尽是失落,苏故看着他,昂首挺胸,讥笑 “怎么,你不相信?可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父亲在你面前伪装如此之好!他手染鲜血,却从不让你看见,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你以为他为何每三年都要换一批新丫鬟!又为何府中频频有丫鬟失踪?裴至啊裴至,你不要再蒙蔽自己了!你那么聪明,只要稍微动动脑子,便可知事情原委。” 裴至怔然,绝望闭眼。其实那天听到简笙的话他便信了,只是,他无法说服自己,那个人是他的父亲,是他一直最尊敬的人! 魏镜看着二人,若有所思,片刻 “苏故,你只需如实把与今天有关的事实说出来即可,若是你有冤情,可递诉状至官府。” 苏故深吸一口气,低头,敛声 “是” “苏故,本王问你,莫阿良之死可与裴矢渝有关?” “是,甚至可以这么说,莫阿良便是裴矢渝杀害的。” “哦,何出此言?可有证据” “大人,草民在裴府当值,掌管人事变动,当初莫阿良签的三年活契,入府时,她才十四。相貌端正。圣治十七年元月初七,裴府管家裴信来找我,说莫阿良做事细心伺候周到,让我将她调到裴矢渝房中,我便照做了。谁知过了三天,莫阿良却找到我,祈求我将她调回,她说她不能忍受,我欲细问,可她却不肯再多言。裴矢渝才是裴府的主人,人事调动需经过他的许可,所以在未得到命令,我是不敢轻易调人的。就这样,又过了四五天吧,大概在正月十五的晚上吧,我去会宣阁找我养的猫儿,猫没找见,却看到莫阿良衣衫不整地从会宣阁走过,在她走后没过多久裴矢渝出现,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对裴管家说 ‘这个女人我玩腻了,明天处理掉,换一个新的!’ 第二天,我去找简笙让她还借我的脂粉,半路却遇见莫阿良,她嘴里嚷着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便问她要杀谁,她却突然撸起袖子把手臂伸出来给我看,上面满是鞭痕,简直触目惊心!我问她是何人所为, 她说了句‘老爷’便离开了,不一会儿,裴管家出现,让我将简笙调去打扫会宣阁,我知他们的新目标出现了。第二天,便传出莫阿良死亡的消息。” 说到这,苏故停住,看向魏镜 “大人,草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魏镜不语,看着桌案,陷入沉思。不一会儿,之前被他派去的人回来,身后跟着两人。 “下官刘适见过王爷!” “草民见过王爷!” “嗯,都起来吧。” “是!” “刘侍郎,可查到张元儿与莫阿良的户籍记录了?” “回王爷,张元儿确实为莫阿良母亲,详情都在这儿,请大人过目。” 刘适举起记录簿让侍卫递上,魏镜翻开做好标记的几页,一一看过,而后对着另一人道 “义庄的记录呢?” 那人手一抖,呈上一张薄纸,跪下 “王、王爷,都都在这儿了。” 魏镜接过侍卫递来的纸,扫过,纸上只潦草写着 ‘元月十七,死者莫阿良,女,十四。死因:自缢。’ 魏镜一怒,将那纸掷于地,斥责 “你好大的胆子!岂敢如此敷衍了事!” “王爷!草民冤枉!草民刚刚继任,这都是前仵作作的记录!” 魏镜一怔,尴尬地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人,忽听一声窃笑,魏镜调整坐姿,面色如常,瞥了眼闻昭,眼神不言而喻。闻昭吐舌,伸手作闭嘴状,端端正正坐好。见此,魏镜微微扬唇,低咳一声,继续 “既然这样,为何不找原仵作?” 说着看向刚刚派出去的侍卫,那侍卫垂首 “回王爷,原仵作因贪污作假案于去年被处决了。” “这么说来,此案便一时也不能了了。” 魏镜招来裴至,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裴至点头,魏镜准备收案,这时,那个新仵作突然道 “王爷,你们谈论的可是莫阿良?” 裴至停下动作,看向他 “怎么,你知道什么?” “回王爷,草民原是前仵作的辅手,那日,莫阿良尸体从裴府运过来时本是我与师——前仵作一同检验处理,可是那天他却坚持自己一人检尸,出于好奇趁他去拿工具时,我曾掀开那女尸看了一眼,当时,我吓了一跳,那女尸一丝不挂浑身是鞭伤,脖子上青紫一片,隐隐有手指痕迹,嘴唇和鼻子乌青,明显是被人掐死的。我欲细看时,说话声响起,于是我便躲在角落的桌子下,我听见前仵作说 ‘已经第三次了,太频繁了会遭人怀疑的!’ ‘只要你做的好,谁会怀疑,大不了我们多加钱!’ ‘裴管家,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你放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多加三十两’ ‘可——’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听完,魏镜和裴至对视一眼,事情的真相基本已经出来了,眼下只需找到裴信这个重要人证或者说从犯,此案便可结了。思此,魏镜沉声 “于飞!” “属下在” “用尽一切办法,将裴信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第24章 往事 华西宫 刘麟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两个丫鬟为她捏肩揉腿,一个丫鬟跪在地上为她修理指甲,于嬷嬷正准备倒香油,就在她刚放下细瓶时,宫人走了进来,看了眼于嬷嬷,走近与她耳语几句。将瓶子放好,于嬷嬷走至刘麟跟前,轻唤 “娘娘。” 刘麟睁开美目,挥手 “下去吧。” “是。” 宫女们低眉敛目,躬身退出。刘麟伸手接过于嬷嬷递过来的纸条,展开,看过后递给她 “烧了。” “是。” 于嬷嬷看着那纸条在香炉中化作灰烬后,回到刘麟身边,看着她,欲言又止 “说” “是,娘娘,可是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刘麟摇头,看着于嬷嬷,轻笑 “不,这次是好消息。” 刘麟一顿,轻抚新换的锦衣,淡淡道 “裴至恐怕没法再查那案子了,因为,现在他自身都难保!” “恭喜娘娘。” “看来有人在帮咱们,对了,青徐这几天怎么没过来?” “这” 于嬷嬷吞吐一句,小心翼翼看向刘麟,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是不是那个小贱人又出什么花样了!” “娘娘,前天,五皇妃为您做羹汤,烫烫伤了腿。” “什么!这个贱人,心机怎么这么重!青徐又当如何看待本宫!” 刘后骂骂咧咧全然没有平日的优雅,于嬷嬷垂眼,叹息,这世上最难处理的就是婆媳关系了。想着,于嬷嬷轻声 “娘娘,其实,我觉得五皇妃她挺好的,五皇子夹在你们中间,也不好过啊。” “怎么连你也——” 刘后正准备斥责于嬷嬷,这时,宫女杏色跑进来 “娘娘,五皇子来了!” 刘后收住怒容,赶紧整理衣衫,瞪了眼于嬷嬷 “行了,你先下去吧,让她们进来伺候” “是” 于嬷嬷刚走,魏青徐便带着一盒糕点进来,看见刘麟,抬手作揖,恭敬 “母后” “嗯,来了。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么个母后。” 魏青徐看了眼手中的食盒,握着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看着刘麟,只一眼,便叫刘麟心寒至极,她不明白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儿子竟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都怪那个贱人!都是因为她从中作梗,青徐才会如此疏远我!刘后眼中闪过怨毒的光,魏青徐看着,心中只有失望,叹息一声,举起食盒 “母后,这是念青为您做的糕点,您尝尝看。” 魏青徐将食盒放于身侧的矮桌上,打开,刘后看着那精致可口的糕点,想到羹汤,怒不可遏,积压的怒意迸发,在魏青徐还未反应过来,抬袖一挥,将糕点悉数扫落在地,疯狂道 “念青!念青!你现在眼里是不是只有那个狐狸精!青徐啊青徐!本宫是你母亲啊,你怎么能因为她而这样待本宫?” 魏青徐看着散落一地的碎屑,面色一沉,看着几近崩溃的母亲,不语,想起来时许念青的嘱咐,最后还是作罢,看来,他又要让念青失望了。刘后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半晌,见自己儿子仍无动于衷,失望摇头 “青徐,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魏青徐依旧沉默,刘后闭眼,背过身去 “出去!在你没反省好之前不要来见我!” 魏青徐垂眸,俯首作揖,如来时一样,恭敬道 “是,母后,孩儿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殿门,身后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宫人们颤颤巍巍地立于门口,大气也不敢出。 …… 一笑堂,闻昭提着两盒茶叶从里边出来,看了眼身侧悠哉悠哉走着的人,不满 “你不觉得简笙的事另有隐情吗? 魏镜看着她手中的茶叶,反问 “你和她很熟么?不该管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闻昭气结,她就不该带他来一笑堂买茶叶!哼,小肚鸡肠的男人! 见她撇嘴,魏镜没忍住 “你是不是在骂我?” 闻昭冷哼 “你管我。” 看了眼身后慢吞吞的祁姝,皱眉 “怎么走这么慢?回去晚了,爹又要唠叨了。” “可是——”王爷会生气的! 祁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魏镜,犹豫不前,闻昭咬牙,小叛徒!抬手一甩将茶叶扔至她怀里 “那你就带着他的茶叶跟他回去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祁姝哭丧着脸向魏镜求助 “王爷——” 魏镜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祁姝挠挠头,小跑跟上闻昭,还没跑几步,却听 “第一件事,我们在一起时,未经允许,不可率先离开。” 闻昭一怔,顿住脚步,该死!她怎么把这茬忘了!恨恨转身,祁姝没始料未及,来不及刹住,直直撞过去。闻昭下意识后仰避开,低呼一声向后倒去,心道:果然风水轮流转,还好魏书悦不在这儿。想着,闭眼做好准备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睁眼,却看到一张放大的俊颜,闻昭眨眨眼,那人一笑,眉目舒展,煞是好看,愣神际,熟悉的音色响起 “闻姑娘,没事吧?” 闻昭回神,从他怀里站起,尴尬整理衣衫 “呵呵,许将军,好巧。” 许奕挑眉,正欲说什么,转眼,瞥见站在不远处的魏镜,拱手 “王爷。” 魏镜点头,走过去,声音平淡 “许将军怎么在这儿?” 许奕通常情况下不是在军营便是在将军府,街上一般很难碰到他。许奕笑道 “怎么,这街上可是写了‘不许许奕上街游玩’么?” 魏镜一怔,哑然失笑,摇头 “那倒是没有,只是许将军忙于军务,本王几乎没有在这儿碰到过你。” 许奕莞尔,指了指魏镜身后 “听说一笑堂的茶品乃京中一绝,府中茶叶刚好用完,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倒是王爷你,今日怎么有空?” 皇上不是派他去审理裴矢渝被害案了么? 魏镜看了眼祁姝怀中的茶叶,低声 “如你所见,王府的茶叶也快用完。” 魏镜向闻昭看过去,闻昭抽抽嘴角,走来!正考虑要不要回应他,许奕却一副恍然大悟状,对着魏镜抬手 “下官倒是差点忘了,恭喜恭喜啊,王爷。” 魏镜笑了笑, “多谢,许将军还是快进去吧,我们出来时还有很多人排队,但茶叶可是所剩不多了。” “如此,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许奕朝他们拱手,越过魏镜,回头看了眼闻昭,笑得灿烂,闻昭扶额,佯装未看见他的笑,转头,看了眼口水快流出来的祁姝,闻昭拉过她 “走啦!” 祁姝傻笑点点头,跟着闻昭就要走,又听 “第二件事,在我需要的时候尽力配合我。” 闻昭回头,咬牙 “你就不能一次说完?” “暂时就想到这些,其他还没想好。” 魏镜说的理直气壮,闻昭再次气结,盯着祁姝怀里的茶叶,考虑要不要扔掉这东西!魏镜挑眉 “你不会又想反悔吧?” “什么就叫‘又’?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没有就好。” 魏镜本来想说上次,见她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咬死自己的样子,改口。闻昭听后,这才放松表情,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岐王府与定国候府三街之隔,到了岔路口,魏镜出声 “到了,我就不上门打扰了。茶叶你拿回去吧,就当——” 说到这魏镜忽而扬唇, “就当是我笑纳未来岳父的吧。对了,婚期定下来了。” “定下了,什么时候?” “腊月初八” “这么快!” “司天台给的日子,父皇允了。” 她以为皇家婚礼最起码也得准备几个月,她的自由日子不多了。 “进去吧。” …… 刑部大牢 简笙和简章隔着木栏,背靠背坐着,两人久久不语,明天最后一审,不知为何裴至将他们关在一起。虽说她确实有很多话要对简章讲,她怕有些事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简笙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昏暗的角落发呆,直到简章的声音响起 “你不该回来的。” 简笙一默,掰扯手指,片刻 “不回来让你无辜枉死吗?然后让我愧疚终身,你便了清对我的亏欠?” 听她说着赌气话,简章无奈叹息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 简笙沉默着,过了一会儿 “知道我为何要回来么?” 简章抿唇,看着地上的阴影并未回答,他有预感,简笙接下来要讲的绝对不是他乐意听到的。 “三年前,回到家中,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问我你在哪里?按照你说的,我把他骗上马车,出京南下。那晚经过淮都,在相思馆住宿,有个人突然找上他,” 简笙一顿,看着墙角出神,似在回忆 “那人说他叫张念娘,我站在门外,他们没注意到。张念娘说相思馆是他父亲张望为纪念柳芸娘而造的,张念娘问他是否还记得这两人。我很好奇,毕竟他从未对我讲过从前。我站在那,你猜,我都听到了什么?” 简章按住心中的惊悸,反问 “什么?” “我听到,张念娘对他说 ‘杜寂怀,我爹去世前嘱咐我,若是遇见你,让我代柳诗问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过得可快活?当年你不信她,投敌叛国,逼她至死。如今,你可曾后悔?。” 简笙一滞,深吸一口气,笑了 “你知道,他为何如此厌恶我?又为何不许我看书识字么?” 简章不语,简笙冷笑 “因为我是柳诗和卫平的女儿!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他恨柳芸娘背叛他,想要报复她,可是却没有机会。所以,他明明知道裴矢渝的恶行,却硬把我送入虎口!可最可笑的是我却以为他只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 原来不是厌恶,是憎恨! 简笙痛苦闭眼,生生逼回将要涌出的泪。简章震颤,她都知道了。 “简笙,我,” 简章转身,看颤抖着的身影,手抬起又放下 “其实,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恨你们,他只是——” “他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而我,就是说服他最好的理由。” 简章默然,看着她,轻声 “对不起” 简笙靠着木栏,未回应。 错如何?对如何?从前而今,他们,皆做了一抔黄土。 那天出了相思馆,张念娘送她一本书册,他说,那书是张望一手撰写,想着有生之年能亲手交与她。她收下了,他没有阻拦。之后,他们去了安南,住在一个大宅院里,那个少年时的故居,在那里,他也曾意气风发。后来他从一个世人敬仰的大才子变成人人喊打的卖国贼,便再未回来过。那天他讲了很多,从未有一次,他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同她聊天。他说,她长得太像太像她,那个一直活在他记忆里,让他此生无法忘怀的女人。人便总是这般,失去了才后悔未曾珍惜。因为爱,故而恨,因为恨,故而痛,因为痛,故而终难释怀。 她还记得,那天黄昏的云霞别样绚丽,他坐在那里,那么仔细地擦拭那把尘封多年的剑。她没有问,亦未阻拦,一切发生的那么快,明晃晃的剑身映照着她的身影,她连眼也未眨一下,血色漫天,她望着他,表情那么平静。原来,她从来都是心狠之人…… 后来,她只身南下,找到苏禾,在他那,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年。终是心不够狠,半年前她又辗转回到京都,来还欠下的债。 往事如烟,如今种种,仔细品来,不过虚妄。黑暗中,却有人盼了她许久…… 第25章 水落石出 第二天闻昭起的很早,刚洗漱完,闻爹便过来,抓着她便说 “问你个事儿。” 见他一脸严肃,闻昭心里一紧 “什么?” 闻爹咳嗽两声 “咳咳,就是,那什么,昨天,岐王是不是告诉你婚期了。” 这是一个肯定句,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过来问她,只是确认一下。分析完,闻昭咬牙 “祁姝这个大嘴巴!” 闻爹一哽,白她一眼 “还不都是你心大,这种事怎么能不先告诉我!” “就算我不说,你也是会知道的吧。” 闻昭小声嘟囔,闻爹瞪她一眼准备叨叨她,管家匆匆跑来 “老爷,老爷,您快来看呀!” 闻爹困惑 “看啥?” 闻昭同样好奇,平时可不见徐叔这样,出什么事儿了? 徐叔抹抹脸 “你快去,岐王府的人下聘礼来了!” 闻爹一愣,片刻,反应过来,赶紧挥手 “快,带我过去。” 前厅,站着两个老妇,见闻爹过来,其一上前 “侯爷,恭喜恭喜。老妇奉皇命前来送聘。” 闻爹伸手相迎 “嬷嬷快上座,喝杯茶解解乏。” 两嬷嬷摆手 “侯爷,您糊涂了。我们是奉从‘六礼’之仪,担媒人之责,初上门是不可饮茶的。您只要收好聘礼,安心待小姐出嫁。” 闻爹一拍脑门 “是我糊涂了。” 又吩咐管家收好东西,见状,两嬷嬷朝闻爹道 “侯爷,如此我们的使命便也算达成了,就不多做打扰,告辞。” 两人福身,离开了。至二人走出定国候府,闻爹咳嗽一声, “走了,出来吧。” 祁姝被闻昭轻轻一推,踉跄从隔门走出,两人行至闻爹跟前,笑嘻嘻道 “爹” “老爷” “哼,你们两个啊,没点姑娘家的样子!” “爹啊,我们可不是故意偷听的,我们是来找慢慢的。” 闻昭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只乌龟递至闻爹跟前,闻爹退开一步,皱眉 “胡闹!” 斜睨闻昭一眼,一本正经 “你也都听到了吧,都快嫁作人妇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闻昭撇嘴,不乐意 “嫁作人妇怎么了?有谁规定嫁作人妇就不能保有少女心了?” “你呀你,耍嘴皮子倒是厉害,正经事一个不会。” 闻爹摇头叹息道,闻昭嘴撅得老高 “既然这样,你该去找个出口成章的做女儿。” 说完闻昭做了个鬼脸,而后拉着祁姝带上慢慢逃之夭夭。闻爹看着两人飞奔的的身影,气结,朝着两人背影喊到 “你个——” 死丫头!没大没小,这要是到了王府可怎么办喏! 怎奈,他还没说完人已走远,闻爹叹息,唉,女大不中留…… 刑部府衙 闻昭和祁姝依旧坐在昨日那个位置,依旧是昨日的情形,只是裴至和张元儿这两个当事人都不在,堂下却站了四十来岁的男人。闻昭打量那人,其四十上下,身形瘦弱,弓腰驼背,尖嘴猴腮,一副小人模样。闻昭在心里评判他时,魏镜一拍惊堂木,端肃的声音响起 “升堂!” “威~武~” “裴矢渝被杀案二次开审,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那人环顾公堂审视片刻,失望收回目光后看向魏镜,抬手 “草民裴信,前来赎罪。” “赎罪?你有何罪要赎?” “这,王爷,在此之前,草民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裴信说完朝简笙和简章所在方向看了一眼,见二人同样也看向他,挑眉。魏镜默视三人 “何事?” “草民有一惑,按照规定,刑部审理重大案件,大理寺卿应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可今日为何独独不见裴尚书?草民以为,草民将要说的事与裴尚书关系重大,他必须在场才行。” 裴信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这个节骨点而上,按理说,裴至不应该缺席才对。众人带着疑惑,集体向魏镜看去,却见魏镜看着裴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思量着什么,片刻,魏镜恢复端肃神色,看向裴信,冷笑, “这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还是说难道你今日至此,所赎之罪与此案无关?” 裴信一滞,面色微白,恍惚一阵才道 “回王爷,若是如此,那草民只能等到裴尚书到了才能说了。” 魏镜冷睨他,欲说什么,这时,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来,过礼后,扫了眼众人,看向魏镜,欲言又止,魏镜回神,正色 “何事如此慌张?” “禀、禀王爷,卑职刚刚接到消息,张元氏,张元氏死了,尸体在裴尚书府被发现,张家人正大闹裴府,拖着裴尚书讨说法,不让他过来!” 魏镜一怔,一扫堂下众人,沉声 “来人!” “是!” “带几个人去一趟裴府,将他们都带过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武,将尸首一起抬过来,顺便去义庄叫一个仵作过来。” “是!” 侍卫率着一众人离开,魏镜抿唇,看向堂下,只见简笙垂眸,神色淡然。简章低着头,蓬松凌乱的毛发挡住他大半个脸,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唇角。苏故双手交握于腹前,安静不语,浅粉色披袍曵于地,唇色苍白,听到消息,手抖了一下。魏镜默然,手指轻轻敲击桌案。闻昭看着他无意识的动作,眼睛随着那长指上下晃动,赞叹:好看的人连手指头都比别人漂亮,再看看自,闻昭默泪,老天也太不公平了!给不了她花容月貌,好歹也让她其他地方稍微有点看头吧。闻昭一脸懊丧,魏镜侧眸,见状不明所以。一刻钟后,侍卫们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人,裴至走在最前边,表情平静,看见魏镜,撩袍跪下 “王爷!” 好事者见状,学着裴至齐齐跪下 “王爷好!” 未及魏镜开口,其中一个妇人哭号 “王爷啊!请为民妇做主哇!我的阿姊死得好惨啊!她怎么就这么苦命呢!女儿女儿没了,现在连她自己也——” 那妇人没说完,便开始哽咽,旁边几个女人见状,也跟着哭起来,学着那妇人,边哭边叫 “嫂子啊,你好命苦啊!大哥去的早,你一人将阿良拉扯大!为谋生计送她去裴府!谁知那却是一个虎狼窝哟!” “唉,我就说让二姐不要去硬碰硬,现在好了,连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了!这裴府,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元氏的三弟刚说完,那群人便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魏镜冷眼看着,半晌,抿唇,举起手中惊堂木,用力拍于桌案,冷声 “肃静!” “威~武~” 众人一怔,纷纷垂头,瑟瑟挨在一起,堂上瞬间鸦雀无声, “堂下之人听着,办案有办案的规矩!本王未问话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出声,否则一律按扰乱公堂秩序作罚!” “是、是,王爷” 带头哭号的那个妇人紧张应道 “你是何人?” “回王爷,民妇张宝儿,是张元氏的胞妹。” “你有何冤要申?” “民妇阿姊张元儿惨死于裴府院中,民妇想为其讨回公道!” “具体事由是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前夜阿姊突然找我,说她的丈夫,也就是我死去多年的姐夫带着阿良托梦斥责她,说她薄情,女儿枉死裴府,名声被糟蹋,她不去为之平反,却在那安心享乐!我阿姊被吓醒了,连夜拿出当时阿良给她的信件,找到我们,让我儿将信念给她听,直到我儿读完,她才知道是她误会阿良了!她一直以为阿良是因为偷窃被发现了羞愧之下而自缢的。谁知,竟是被那畜牲给折磨致死” 说到这儿,张宝儿又开始哽咽,旁边一男子扶着她,看向魏镜 “王爷,吾妻今早听到姐姐被害后,差点没哭晕过去,她俩打小感情好,现在,竟发生如此悲剧。王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还我姐姐还有外甥女儿一个公道哇!” 魏镜审视他们,闻此,未置一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少顷转头看向秦牧 “秦仵作?” “草民在” “可验过尸?” “禀王爷,草民只做简单查验,具体的还需运回义庄剖尸处理。” “那你便把验出的讲一讲吧。” “是” 秦牧拿出记录簿念道 “十月二十三日,辰时初刻,裴府,至归院东墙,发现尸体。尸体面朝上,平躺,为女尸,四十上下,尸首完整,尸身全体僵硬,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四个时辰,尸身全体只有一处创口,在胸口处偏左,创口处有一木簪,木簪已取出,长约莫四寸,尖口,簪首为人形,簪身光洁。死因初断为死者受木簪重创,木簪直入心口,失血过多而亡。” 秦牧念完,众人唏嘘,纷纷看向裴至,裴至笔直地跪着,面目沉静,不发一言。简笙垂眸,交握的手越收越紧 “尸首是何人发现的?” “王爷,是小人发现的。” 一个瘦弱青年走了出来,看了眼跪在他前面的裴至,哆嗦道 “王爷,小人阿奇,是裴尚书的仆从。小人今早起来洗漱,准备去东墙井头取水,一出来便见有人躺在东墙井侧,走过去一看竟然是具死尸!欲叫府中人前来,谁知还未走出院子便见少爷从外边回来,张家人正围着他刁难他,张宝儿看到我,带着张家人直接冲到尸体旁边。之后,他们便在裴府大闹,砸东西还打人!实在没办法,最后我只好偷偷让于管事向您求助,这才来了这儿。” 闻此,魏镜看向一直沉默的裴至,沉声 “裴至,你可有何要说的?” 裴至抬眸,愣怔片刻,而后扬唇,笑了出来,众人莫名,纷纷朝他看去裴至突然站起,抬手 “恭喜王爷,卑职以为,此案今日便可了结。”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除魏镜外都一脸震惊,心说:这裴尚书约莫是疯了吧,都这样了,他哪来的自信?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么?魏镜淡声 “如此,本王拭目以待” “请允许下官问堂。” “请便。” “谢王爷。” 裴至转身,面向众人,踱步至张宝儿面前,冷声 “张宝氏,适才依你所言,是我杀害了张元儿?” 张宝儿抬头仰视裴至,眼中带着恨意,咬牙 “是又怎么样?事实都摆在面前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裴至嗤笑, “抵赖?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抵赖?你说我杀了张元儿,证据呢?光凭一具莫名出现在我院中的尸体么?说到这儿,我倒是好奇,如果是我杀了她,又怎么会让你们发现尸体呢?令人费解的是,张元儿已经找到控告裴矢渝的证据了,今日待审,她为何又要多此一举来到裴府呢?” 裴至几连问,问得张宝儿目瞪口呆,惶惑地看向魏镜,结结巴巴解释 “王爷,民妇冤枉啊,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呐。昨夜姐姐住在民妇家里,民妇见姐姐伤心,便安慰了几句。谁知姐姐恨意滔天,嘴里嚷嚷着要去裴府为阿良报仇。我还以为姐姐说着玩的,劝了几句也没往心里去,没成想她竟然真的——,” 说着说着,张宝儿又自顾哭了起来,那凄凄惨惨的样儿,叫人心生怜悯。闻昭皱眉,心道,这张家两姐妹是水做的吧,随时随刻都能哭起来。魏镜冷眼看着,等张宝氏哭了一会儿,继续问 “那你最后见她是何时?” 闻言,张宝儿提袖揩泪的手一顿,眼珠滴溜一转,略一思索道 “回王爷,昨夜民妇闹肚子,如厕时经过姐姐的屋子,听见她咳嗽了几声,那个时候,正是子正。因为民妇清楚听见更人敲更醒时的声音。” “依你之言,张元氏子正之前还活着?换句话说,张元氏是死于子正之后?” 张宝儿一怔,低头,吞吐 “这……,是吧。” “是、吧是什么意思?” 裴至看着她,皱眉,反问 张宝儿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片刻,抬头与裴至对视,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就是那个意思,怎么,堂堂刑部尚书听不懂人话!” 魏镜沉脸,一敲惊堂木,呵斥 “大胆张宝氏,岂敢如此轻慢!真相未白前,裴至仍是刑部尚书,他所问,便是我们所问,你只如实回复是与否即可。若再含糊其词,一律按扰乱公堂秩序作罚!” 张宝儿面色一白,心虚道 “是!王爷、裴大人民妇知错了。” “裴尚书你继续吧。” 裴至点头,对着秦牧 “秦仵作,你刚才说十月二十三日,辰时初刻,发现尸体,并且死亡时间超过四个时辰?” 秦牧再次看了眼记录簿,点点头 “大人好记忆,确实。” “辰时初刻发现尸体,死亡时间超过四个时辰,那也就是说,” 裴至一顿,斜睨张宝儿一眼,突然蹲下,与她平视,一字一句道 “张元儿最晚也是死于子初,而刚才你却说她死于子正之后。难不成,和你对话的,是张元氏的鬼魂?还是说,其实” 说到这儿,裴至忽而扬唇一笑,众人看去,一时只觉移不开眼,寻思这千年铁面真有一天开花了还真叫人吃不消啊。简笙抿唇,她知道那笑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不屑,更是一种莫大的嘲讽,只是他在嘲讽什么呢?只听裴至冰冷的声音传来 “根本就是你们在撒谎!事实是你们受人指使害死张元儿,联合裴府内奸加害于我!我说的对么?张、宝、儿。” 裴至说完,众人哗然,议论纷起,张宝儿讶然看着裴至,身子向后一坐,面如土色,仓惶地与丈夫对视一眼,颤抖地伸出手,指着裴至,大叫 “你胡说!明明是你杀了我姐姐,怎么反倒赖起我了!” 裴至站起,摇头 “愚蠢呐愚蠢!”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纸,展开 “这个,你可认得?” 张宝儿抬头看去,脸色一白,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见他亦是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而后,伸手摸摸衣袖,片刻,苦着脸无声摇头。张宝儿回神转头,对裴至道 “什什么东西?我们粗鄙之人,哪里识得这个!” “是么?那许明远你总该认识吧,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的赌契。里面的内容,难道你们不好奇?” 张宝儿看着裴至手中的信纸,恨然握拳,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际,突然用力捶自己的胸口,哭嚎道 “老天爷!你为何待我这般不公哦!最亲的姐姐和侄女儿被害,却无能为她们昭雪。唯一的儿子还不成器!嗜赌成性,败光家财,现在还被人拿出来到处说事儿哟!我的命怎的这般苦!” 张宝氏的丈夫见状一边扶着妻子,一边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刹那间,整个公堂都充斥着他二人哭喊的声音 闻昭……论演技,她甘拜下风。裴至无语地看着两人,捏捏眉心,他就不该跟他们废话! “行了!裴尚书,你也别卖关子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 “把他们都带上来吧!” “是!” 裴至一声令下,几个侍卫离开,片刻押着两人从大门进来 “王爷,大人,人已带到。” 张宝氏夫妇及看着,惊呼出声 “明远!” 阿奇看见于成,同样诧异 “于管事?” 裴至看了眼于成和许明远,转向魏镜 “王爷,这二人,便是破解此案的关键。” “此话何解?” “王爷,此案关键点有二,其一,张元儿死亡时间与张宝氏所言有出入;其二,张宝氏说是我杀害了张元儿,但其实,我一无作案动机,二无作案时间,根本不可能杀害张元儿。除此之外下官有不在场的证明。” 裴至说完,对身旁的侍卫道 “把典狱官和高护卫请来。” “是!” 众人不解,这裴至又要唱哪出?裴至却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眼光,径直说 “王爷,张元氏死于子正之前,可昨夜下官在子正之前根本未离开府衙。昨日案审之后,下官并未直接回去,而是” 裴至说着看向简笙,简笙下意识抬眸,与他对视,心下一窒,只听他继续 “伪装成囚犯直至寅正才回的府。”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闻昭看着堂上对视的两人,突然感到欣慰,这么说来,裴至就没有杀人的嫌疑,这也证明了张宝儿他们在撒谎!裴至果然名不虚传,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正想着,张宝儿突然大吼 “不可能!你撒谎,昨日我们明明看~” 话没说完,她的丈夫就捂住她的嘴,剩下的话便只化作几声呜咽。真相不言而喻,裴至顺口接道 “昨日你们明明就看到我在宵禁前就回府了。” 张宝儿抿唇,沉默 “裴尚书昨夜在刑部所为何事?” 魏镜状似不解,裴至垂眸看向手心,突然低叹一声,无可奈何般看着简笙,眼中闪过一抹悲恸,启唇,声音平缓低沉 “以前,我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负我!如果不是听她亲口说出真相,大概我会遗恨终生。让我难以释怀的是,昨日,她突然又换了口供。我很好奇,她为何能这样狠心!昨日案审后我并未直接回府,为找到真相,我将裴矢渝被杀案所有文案都重新审查了一遍,却发现我漏掉一人,那人看似与此案无甚关联,实则是整个案件始作俑者。那个人,想必你们不会陌生,” 裴至一顿,向魏镜和闻昭看去,一字一句 “杜、寂、怀,如今名为简韦丛,简笙名义上的父亲。” 简笙震惊地看向裴至,唇峰微微颤抖,半晌,她哑声问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 裴至微微抿唇,看着她的眼 “因为你的隐瞒,不得已,我用了非常手段。我让典狱官找来囚服换上,伪装成囚犯,关押在你们隔壁,” 所以,昨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多害怕就此失去你。二审之后,若是你仍维持原判,那么后面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了。 简笙看着裴至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有千言万语到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声清浅的哽咽,裴至看着,欲言又止,片刻,别过脸。典狱官和高护卫进来,看了眼拥挤的公堂,心道:今天可真热闹!走到裴至身后,抬手作揖 “王爷,大人!” 魏镜点点头,说道 “你们应该知道为何来此吧,本王问什么,你们如实作答即可。” “是!” “昨夜你们一直与裴尚书在一起?” 典狱官站出来,答道 “是,昨夜戌初裴尚书突然找到我,让我给他找一件囚服,说是破案需要。因为之前裴尚书也有过一些奇怪的需求,所以属下照做了,而后便把他关在简氏兄妹隔壁。直至寅正,裴大人才出来。属下担心大人安危,便护送他回去,途中遇见负责巡夜的高护卫,我们一起将大人送至裴府门口。” 魏镜看了眼高询,高询站出,声音低沉 “王爷,年关将至,为裴大人安全着想,属下便和典狱官一同护送大人回府。” “如此,” 魏镜沉吟一声,而后看向张宝氏夫妇 “张宝儿,你们可还有何话要说?” “这……,王爷,民妇冤枉啊!冤枉啊!” “哼,冤枉,污蔑朝廷命官,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敢狡辩!来呀!” 魏镜一拍惊堂木,厉声 “是” “将他们二人拖下去大打二十板!” 魏镜扔下两根红头签,侍卫正准备抓住张宝儿和她的丈夫,谁知,张宝儿竟挣开侍卫,趴跪于地,哭号 “王爷,冤枉啊!民妇一时糊涂,听信奸人指使!您大人有大谅!饶了民妇这一回吧!” 张宝儿说着伸手指向于成,哽咽 “王爷,都是他!我姐姐就是被他杀死的!还有今天的事儿,也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闻言,众人惊讶地看向于成,裴至面无表情,冷声 “于管家,或者,于老爷,你不为自己辩解一下么?” 于成怒视裴至,不屑 “虽说她该死,终究杀人偿命,老夫认了。不过,你也别得意太久,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欠我于家三条人命迟早要还!” 魏镜看向裴至,不解 “裴大人,这是——” “王爷,张元儿被杀案都是于成一手策划的,意在借此事扳倒我,报复我。” “报复你?” “是,王爷,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下官改革律法之事?” 魏镜略一思索,点头 “有印象。” “当时,因为程放案,下官将少年人犯罪刑罚减轻。程放在河边游玩时与于熙起冲突,失手将其推入河中致其淹死。由于程放之行属于过失杀人,再加上当时他只有十二岁,因而被处以三年半徒刑外加两年军役。于成,是于熙的祖父。于家当时不肯私了此案,定要程放偿命。而当时,处理此案的正是下官。于家不满此案结果,大闹刑部府衙,于逵失手将一衙役打伤致残,被处以三个月徒刑。河口县令被刺,凶犯被缉拿回京后有人劫狱,将于逵误杀。他的夫人接受不了亡夫亡子的事实,在家中自缢而亡。” 裴至艰难说完,公堂陷入一片沉默,良久,于成哀怒的声音传来 “都是因为你,害得我于家家破人亡!你当初为何要改革律法!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这么一个儿子啊!” 于成说完,老泪纵横,如果可以,谁愿意带着仇恨过一辈子! 裴至抿唇,突然道 “你为了报复我,时刻注意裴家动静,三年前,我父亲被杀,裴管家和苏故相继离开,你借机进入裴府,凭借自身优势成为裴府管事。而后步步为营,企图寻找机会想要扳倒我,直到前几日,简笙向我说出实情,你都听到了。三年来,你利用自己的身份,一直在监视我,终于,等到时机。凭借自己的势力,你找到张元儿,让她在裴矢渝被杀案重审之际揭发裴矢渝的罪状,并承诺给她一笔银子。谁知张元儿事后狮子大开口,向你索要一万两封口费。于家虽然曾经很富有,但自从于逵死后,你忙着复仇,花费不少,收入却没有,你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张元儿便威胁你,如若你不给那么多钱,她便向我告发你,你杀机顿起。正巧,张宝儿因为许明远嗜赌如命,欠下一千两债,伸手向张元儿借钱,张元儿不允,你看在眼里,知道张元儿暂时住在张宝儿家中,便暗中勾结张宝儿夫妇,你先给了他们五百两,让他们将张元儿迷晕,夜里将她送至裴府,约定时事成后再另付五百两。你借用自己的身份,将张元儿拖至我的院中,而后用你偷来的木簪,将她刺死。你不担心会被我发现,因为早在我回来之前,你便在我房中燃上了迷香,除此之外,你还在我的茶壶里加了迷药,因为你知道我有睡前翻阅案典时饮茶的习惯。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却未料到,昨夜,我并未如常回府。” 听完,于成惊讶地看向裴至 “你,你怎么——” 不可能,饶是裴至再聪明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什么都知道!甚至连作案的细节都—— “我怎么都知道?呵,于成,你以为裴府的管事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当的上?如果不了解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将你捉拿归案?” 于成一怔,嘴唇翁动几下才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裴至垂眸,看着地面出神,片刻抬眸,看向于成 “程放一案职责所在,我不认为对你们有何亏欠。我也向来不是心软之人,只是,父亲死后,我突然能明白你的感受了,终究,是我太过自大了,没能及时阻止你,对不住了。” 裴至说完,抬手对着于成作揖,态度恭谦诚恳。于成一怔,片刻怒道 “谁要你可怜!就算做鬼,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裴至不语,转身,对魏镜道 “王爷,我要说的就这些了。” 魏镜点头,对于成等人道 “于成,裴尚书说的是否属实?” 于成刚从愤怒中恢复过来,好一会儿才点头 “是,王爷。他说的,都是真的。张元儿确实为我所害。” “如此,张元儿被害案便算了结了。” 魏镜说完,朝刑部侍郎郭培示意,郭培立即提笔写好认罪书,递与陪审传阅,得到魏镜许可后,侍从拿着印泥毛笔和认罪书放在于成面前,于成只看了眼,便利索提笔画押。张宝氏夫妇呆望着,小心翼翼地看向魏镜,不敢出声。魏镜手指轻敲桌面,待于成认罪书传上来后,对张宝氏夫妇道 “张元儿之死,与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若论罪你们应属从犯。你们肯认罪,本王便从轻发落。如若不然,罪责从重” 张宝氏夫妇一听,立即磕头求饶 “王爷,民妇知错!民妇认罪!” “王爷,草民知错!草民认罪!” 待二人签字画押后,魏镜一敲惊堂木 “来人!” “是!” “将他们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你们呢?” “王爷饶命啊,我们都是被他们骗来的!” “如此,今次本王便不予追究,若敢再犯,决不轻饶!退下吧。” “是!” 张氏亲戚齐齐行礼,而后离开。他们走后,公堂瞬间冷清不少。魏镜这才看向一直被冷落的裴信,冷然道 “裴信,你不是说有事要当面与裴至讲么?现在可以讲了吧?” 裴信抬手 “是” 看着裴至,对他说 “少爷,老爷在世时曾嘱咐我将此交于你。由于当时事发突然,我无暇顾及,今日便当众人面,给你了。” 裴信说完,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函,轻轻地放在裴至手中。裴至呆愣片刻,接过,看向裴信,不解 “裴管家,这是——” 裴信低叹口气,沉默片刻才道 “少爷,有些事,都是报应啊。老爷变成今天这样,也是有他的苦衷。他大概知道早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便提前写好遗书,想着,若真发生了什么,便将此留给你。这也是他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 裴至摩挲着信纸,手微微颤抖,看着洁白的纸面眼眶有些湿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开口,声音喑哑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信一滞,看着某一虚空处愣怔良久,最终无奈叹息 “十四岁那年,老家发饥荒,我一路乞讨来到都府。嘴馋,偷吃别人的东西,差点被打死,老爷路过,救了我并收留我。” 说到这儿,裴信似乎想到当时两人相识的场景,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裂开一道笑痕,而后继续道 “老爷少年时便心志高远,那时他常在我耳边说的便是一定要做全天下最厉害的判官,为民除害,扫尽一切作奸犯科之事。老爷很晚才遇见你的母亲,你母亲出身不好,老爷却很喜欢她,费了很大周折,才将她娶回家。成婚时,老爷已是将近而立,而那女人才刚满十四。婚后两人甜蜜了一段时间,后来她怀了你,当时老爷刚刚升为刑部侍郎,由于前刑部尚书遭人暗杀,皇上器重老爷,便让他兼任刑部尚书一职,待新任选官出来,再归还职务。那段时间,是老爷最忙的时候,那女人年纪小,脾气大,怀孕后更甚,又不理解老爷的作为,整天嚷嚷着要老爷陪着她,不得已,老爷便向皇上请求,允许他带发妻当值,皇上怜他,便答应了。于是老爷便每天带着她去刑部,起初老爷到哪,她都跟着,寸步不离,渐渐地她逐渐跟人熟了,便不再贴身跟着老爷了。老爷当时忙于公务,没太在意。刑部府衙,都是男儿办公之地,她一介妇人去了只会分散男人们的注意力,即使那时她怀了身孕!” 裴信一顿,突然啐了后唾沫,冷声 “呸!女人都是贱蹄子!没一个好货!” 闻昭皱眉,黑脸,她大概知道故事的结局,但就算那样,也不能以偏概全吧? “后来,那女人肚子渐渐大了,行动不便,便留在家中待产。那时刚立国,老爷有很多事要办,就在这当口,幽州出事儿了,幽州城一个月内连着失踪了十三个孩童,当地官员无法破案,皇上便派老爷前去。一去便是半个多月,因为幽州城还有很多积案,老爷便也一并处理了。那女人却耐不住寂寞了,老爷一走,便和刑部郎中傅冲之有染,那傅冲之年近四十,相貌平平,那女人就是个荡妇!二人背着老爷行苟且之事,直到老爷回来也不停歇。当时其实老爷有所怀疑,那女人一通大闹给蒙混过去。后来少爷你出生了,老爷很是高兴,对那女人愈发之好。可惜,那女人的心早已飞到傅冲之身上了。直到你周岁时,老爷才发现二人奸情,那二人连夜私奔,什么也没给你们留下!从此老爷便痛恨女人,大概是太痛苦了吧,不知何时,他便染上奸养幼女的癖好。真是作孽啊,作孽!都是那女人毁了他啊!” 闻昭冷笑:出了事,过错都是女人的。男人就真的没有一点责任么? 裴至听完,静静地站着,神思恍然,过了一会儿才道 “裴管家,无论如何,这都不应是他杀人、残害无辜的理由。” 虽然他能够理解父亲的心情。裴信一怔,不意他会这么说,嘴唇蠕动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一时间,公堂上寂静无声,好一会儿,魏镜才道 “裴信,你不是说有罪要赎么?” “是,王爷,接下来草民要说的事便与此案有关。” “说吧。” “草民跟随老爷将近三十年,老爷为人,草民最清楚不过了。除却那癖好,老爷严于律己,事事上心,忠于职守。不过,也因为那癖好,他葬送了自己。那女人离开后老爷一心沉于朝事,不近女色。直到十年前,那天少爷十岁生辰,又逢省试中举。老爷一高兴,喝多了。当时有个婢女叫浣儿,只有十三岁,发育得很好,长得秀气,人也机灵。见老爷醉倒,便主动服侍,我当时也没在意。谁知第二天,她便哭哭啼啼地欲寻死路,被我给救下了,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却告诉我,昨夜失身于老爷,可是她早有婚约,如此便见不得人了。我很诧异,老爷一直守身如玉,如何会碰她!后来,我一寻思,以为是老爷想通了,便安抚浣儿,我说老爷向来是个负责的人,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老爷会给她一个名分的。我让她先伺候老爷几天,看老爷态度,浣儿答应了。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着了,谁知,三天后,浣儿死在了老爷房中。那夜,我还是第一次见老爷那么慌张,他说,和浣儿在一起时他就会想到那个女人,情不自禁地就失手把她给掐死了,但他竟然从中得到一些乐趣。那是老爷第一次求我,让我帮他把浣儿的尸体处理掉,对外只说她身患恶疾,不适于府。我将她的尸首送至义庄处理,花了点钱,在死尸记录上做了点手脚。至于浣儿父母,我们同样花钱收买。自浣儿以后,老爷便对十二至十五岁的少女身体格外迷恋,但只要被他看中的,都活不过三个月。我便成了处理尸体的帮手。虽说心有不忍,但比起老爷对我的恩德,区区几个贱人便不值数了。女人嘛,男人的玩物尔尔。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自愿的,她们死后,我们也赔偿很大一笔钱财。” 裴信还没说完,一只乌龟迎面飞来,龟身直接堵住他的嘴,众人惊魂未定,裴信愤怒扯下那龟,咆哮 “何人如此张狂!” “不好意思,你讲的实在太精彩了,慢爷忍不住,一时激动,对您‘以身相许’让您受惊了” 闻昭站起行至裴信跟前,伸手 “给我吧,我回去定当帮您好好教训教训它!” 说完,在裴信未反应过来之际从他手中救出奋力挣扎的慢慢,而后一手抓住它的尾巴,一手捏住鼻子,眉头微蹙,满脸嫌弃,口中咕哝 “咦,怎么才一会儿就这么臭了!啧啧,回去给你好好洗洗。” 众人…… 裴信目瞪口呆,语无伦次 “你你你,哪里来的泼妇!” 闻昭刚坐下正用手帕擦拭慢慢,闻言,瞪了眼裴信,欲反击,见状,魏镜赶紧出声 “咳咳,闻昭,休得无礼!” 而后对裴信道 “准王妃初来此,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闻昭头也不抬,自顾安抚受惊的慢慢,冷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裴信握拳,咽下胸中那口气,状似大度道 “无妨无妨。” 他现在戴罪之身,岐王待他已算客气了。 魏镜还想说什么,却听闻昭幽幽道 “王爷,妾身有一事不明。” 魏镜看向她,挑眉 “何事?” “裴信口口声声说他有罪要赎,可是刚刚听完他的话,我倒觉得他不是来赎罪的,而是来向女人们讨债的。不过,妾身还是发现,他自述中提到的帮裴矢渝处理尸体,这算不算帮凶?如此恶人恶行,便被他一两句‘男人的玩物’给轻描淡写糊弄过去。妾身可要替那些惨死的少女们感到不公!还望王爷一定秉公处理,不要因为自己是男人而动恻隐之心。” 闻昭一本正经说完,在场之人无不钦佩她的勇气。魏镜抿唇,黑脸,就知道她不会说什么好话。苏故和简笙看着闻昭,眼中满是赞许。裴至虽然不太赞同裴信的话,但闻昭的做法,他实在不敢苟同。还是温柔一点的好,想着裴至略带同情的看了眼魏镜,魏镜…… “咳咳,昭儿放心,本王向来公正。” “裴信,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裴信一顿,朝简笙那边看了眼,欲言又止。裴至捕捉到他的眼神,快速插话 “王爷,关于简笙杀害裴矢渝一事,当时在场的除了我们之外,裴管家恐怕是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了。” 简笙诧异抬眸,看着裴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裴信愣怔片刻,终是叹口气,沉吟一声,抬手 “王爷,确如少爷所说。简笙实则亦是受害者。圣治十七年三月初三那天,少爷从并州赶回来为她庆生,却接到皇上差点遇刺的消息,少爷和老爷都去宫里了,后来老爷先回来了,不知为何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在端置阁呆了很久。那天老爷不让我跟着,他说他一定要得到她,也就是简笙。后来少爷回来急着要找简笙,我怕他发现老爷的事,便跟了过去,一进门,便见老爷躺在地上,身上还流着血,可是人已经没气儿了。” 说完,裴信抬袖,似在抹泪。裴至负手立于堂中,沉默片刻,看向简笙,轻声 “你还要坚持么,简笙。” 简笙垂眸,似在思量什么,就在裴至以为她要坚持到底时,简笙看着魏镜,启唇 “王爷,罪女有话要说。” “请讲。” “罪女虽未读过多少书,但最基本的道义还是懂的。就像刚刚那位老伯所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裴矢渝确是死于罪女手下。昨日撒谎蒙蔽了大人,罪女愿承担所有后果。罪女知道也深信王爷、大人定能秉公执法,不辜负皇上、百姓期望。 比起自己的生死,简笙最不愿看到的是裴至因为自己放弃信仰,她不能开这个先河。裴至自简笙开口,目光便未离开过。他有多久没有这样仔仔细细看过他的女孩,认认真真听她讲话?有那么一瞬,裴至以为自己不认识她了,可确实又是她。过去的三年里,每个日日夜夜,他把她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只有在梦里他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她,一遍遍将她五官描刻,深入骨髓。他的女孩,长大了。 “那么,真相到底如何呢?” “王爷是指?” “你杀死裴矢渝的细节。” 简笙一顿,脑海中断断续续闪过那人死时的画面,挣扎中的少女,惊怒中,从床被下摸出木簪,而后……简笙闭眼,轻轻睁开,再看向魏镜时,神色平静,目光坦然,细腻的声音响起 “那天简章来找我,说如果我愿意,便带我南下离开京都。我犹豫着,舍不得走,但实在无法抵御裴矢渝的侵扰,最终,我还是决定先离开阿至一段时间,便答应简章,让他三月初三亥时来接我,我想见阿至最后一面。三月初三那天发生一些事,我正在换衣物时裴矢渝突然闯入,想要侵犯我,他将我按倒,挣扎着,我摸出阿至赠的木簪,将他刺死,简章进来替我顶了罪。终是心难安,这本是我应承担的,却因一时懦弱,耽误兄长前程,罪女该死。” 魏镜点头,对裴至道 “裴尚书,此案到此便算了了,本王也可向父皇交差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裴至低头,抬手作揖 “是!下官定不负皇上、王爷期许。” 魏镜一拍惊堂木 “结案,退堂!” “威~武~” 收拾好东西,魏镜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手摸乌龟,看着裴至和简笙发呆的某人,低咳一声 “昭儿,走吧。” 祁姝捅了捅仍在神游的闻昭, “小姐,王爷唤你呢!” “哦哦,来了。” 闻昭回神,见魏镜已经行至门口,赶紧起身,大步跟上。 第26章 离别 二人出了刑部府衙,魏镜扭扭脖子,缓解疲劳,闻昭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魏镜瞟了她一眼,抬头眯眼看了下灰蒙蒙的天空,漫不经心道 “想说什么就说吧,看你憋着怪难受的。” 闻昭对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 “刚刚裴至说,简笙的父亲就是杜寂怀?” 魏镜一顿,淡应 “嗯,怎么了?” 闻昭脸上一喜,上前一步,和魏镜并肩 “嘿嘿,也就是说,简笙可能知道杜寂怀和柳芸娘的全部事情?” 魏镜看着闻昭,不语,片刻,了然,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幽幽道 “怎么?你不会还是不服上次那个赌约吧?” 闻昭撇嘴,不屑 “切,上次只是你运气好,我还偏就不信结局是不好的。” “那你还真是执着。” 魏镜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闻昭赶紧跟上 “这算夸我?” 魏镜笑笑,不语。闻昭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走到他跟前,一边倒行一边问 “那个,要不要再和我赌一次?” 魏镜斜睨她一眼,仍旧不语,闻昭眼珠滴溜一转,笑得灿烂 “你看吧,我也可还算是个信守承诺之人。这次,我们赌小点,只赌一件事。我输了,就再帮你做一件事,你输了,也一样。怎么样,赌不赌?” 魏镜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闻昭,有时候太过执着未必是件好事。” 闻昭不屑,挑衅地看向魏镜 “你就说赌不赌吧。” 魏镜看着闻昭,突然道 “你也看到了,简笙活得并不开心。而杜寂怀,便是她杀害裴矢渝的始作俑者。” 闻昭一默,固执己见 “你不会是不敢跟我赌吧?” 魏镜……无奈摇头 “赌什么事情?” 虽然他已经猜到了,闻昭咧嘴,露出上门牙 “还是之前的那个,我赌柳芸娘和杜寂怀最后还是相聚了。” “嗯,我知道。” “你呢?” 魏镜看着天边,低沉的声音自闻昭头顶飘过 “如果和你的结果一样,那还叫赌么,照旧。” “成交!” 说着闻昭举起手,朝魏镜晃了晃,魏镜撇嘴 “幼稚。” 闻昭不理会他的嘲讽,固执地晃晃手,魏镜无奈,懒懒举起双手,轻轻地往闻昭手心拍去,哪知就在快要拍到的时候闻昭主动向前,两声清脆的绝响在狭长的巷道回荡,惹得几个路人纷纷回看。闻昭得意一笑,拉着满眼羡慕的祁姝跑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魏镜看着二人的背影,笑了笑。 天启元年十月二七,京都迎来了第一场冬雪。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闻昭一觉醒来推开阁窗,放眼望去,到处雪白一片,院里唯一的梅树傲然挺立,由于还未到开花时节,梅树整个光秃秃的,显得格外突兀。闻昭对花过敏,院里便只植了这一株花树。一来这花开得晚,二来,闻昭种的这株梅树花量少,花期短。闻昭对着梅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阵北风吹过,闻昭缩了缩身子,将披袄裹紧些,赶紧关上窗子。祁姝将厨房刚煮好的姜汤放在桌子上,而后拿过装好热水的青瓷水器走到闻昭面前,递给她,口中不忘叮嘱 “小姐,老爷让你把姜汤趁热喝了。” 闻昭皱眉,应了声 “唔,知道啦。” 而后抱着水器不情不愿地走到桌前,端起姜汤,一口灌下。喝完后,祁姝拿来帕子递给她,闻昭拭了拭嘴角,倒了杯热茶喝下,放下茶杯,吁了口气 “告诉我爹,我喝完了,可没有倒掉。” 每到这个时候闻爹就会逼着闻昭每天喝一碗姜汤,连续半个月才止,说是驱寒避风。闻昭很是无奈,但没得办法,谁让她每到这个时候总是容易染上风寒呢。祁姝边收拾空碗,边对闻昭道 “小姐,你听说了么,” “嗯,什么?” “裴尚书前天向皇上请辞了,说是因为父亲的过错,无颜面对圣朝,想代父赎罪,回乡深省。皇上再三挽留都没能留住呢。” 闻昭点头,看着青瓷水器不语,好一会儿才道 “简笙来了么?” 自二审后,裴矢渝之行震惊朝野,简笙杀害裴矢渝属于无限防卫,朝廷判她无罪,于十月二五将她和简章释放。裴矢渝残害无辜,杀人毁尸,知法犯法,数罪并罚,但由于他已作古三年,又因生前也为朝廷立过功,朝廷除却收回其封职及部分财富、销其官籍、掘其坟墓外,并未作鞭尸处理。裴至却主动提出焚尸请求,一时间京中人毁誉参半,有人为裴至喝彩,有人骂他不孝,沽名钓誉。而如今裴至决定解职回乡,一下子便让那些骂他沽名钓誉的言论销声匿迹。 “还没呢,估计快到了吧。” 祁姝端起托盘走了出去,闻昭双手撑着下巴,发呆。 “小姐!小姐!” 闻昭回神,慵懒地朝门口看去,小兰急匆匆的跑进来,小脸潮红,眼放金光,闻昭不解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府里来了两个好好看的人啊!” 闻昭一笑,揶揄 “小兰,你不会是因为看见他们才脸红的吧?” 小兰一囧,伸手摸摸脸,娇笑 “人家这不也是第一次见嘛。先不说那公子,神仙似的人物,那姑娘可真真九天玄女下凡尘呐。” 闻昭坏笑,走过去,捏捏小兰肉肉的脸 “出息!祁姝好男色,怎的,你倒好女色?好在我生的不是如花似玉,闭月羞花。” 小兰…………小姐,你哪里来的自信啊~ 闻府客屋 “裴尚书离堂真是吾朝之失啊。” “侯爷严重了,小生鄙陋,我朝人才辈出,相信定有后来者居上者。” “裴尚书过谦了。” “小生已解职,侯爷可直唤至名。” 闻爹点头称是,看向简笙,笑了笑 “姑娘,又见面了。” 简笙回笑,对着闻爹行礼 “侯爷,小女有礼了。上次多谢侯爷收留。侯爷及闻姑娘大恩,小女感激不尽,今特备薄礼上门造访,望侯爷收下。” 简笙说着将买来的礼品递至闻爹跟前,闻爹一看,一笑堂的神泉小团、渠工薄片,仙子阁脂霞膏,还有,一根形状古怪的木、木头?闻爹以为自己眼花,举起木头,不解 “这、这是?” “哦,侯爷,这是阿至府里的惊天木,上次听闻姑娘提起想要这种兵器,恰巧阿至有,这个我们留着也没什么用。” 闻爹听完,有些哭笑不得,也真是难为人家了。 “姑娘心细,我那闺女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的,难为你记得。” 简笙和裴至笑着对视一眼,简笙摇摇头,柔声 “无妨,只当是小女的一番心意,还望勿弃。” 闻爹咽回客套式推拒的话,他有点舍不得那茶,上次他可是排了好久的队也没买着。想着,笑了笑,收下,招来婢女侍茶,口中说道 “你们先坐会儿,闻昭那懒丫头才起,估计还得磨蹭会儿。” 哪知刚说完,闻昭的声音传来 “谁在说我坏话!” “可舍得出来,人都等你好久了。” “可劲蒙我吧,小兰才来叫我。” “就你机灵。” 闻爹一点闻昭脑门,闻昭扁嘴,拿开闻爹的手,不满 “爹呀,有人在呢,我也是要面子的呀。” 闻父这才想起裴至他们,赶紧看过去,抱歉一笑 “让两位见笑了。” “不碍事。” 闻父点点头,看向门外,对简笙和裴至道 “老夫还有些事儿要办,就让昭儿招待你们了。” 东街鸟巷新出了几个品种,他还没见过呢,再过两天那鸟就要被送到外地去了。 “闻昭,好好招呼客人啊,我出去一趟。” “知道知道,早点回来,记得帮我买东巷那家桃酥。” “死丫头!就你嘴馋。” 闻父说完朝裴至示意 “老夫就不作陪了。” “恭送侯爷。” 裴至简笙站起作揖,待闻爹走了,闻昭欣喜走到简笙身边,拉着她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简笙正欲作答,裴至挑眉 “怎么,不待见我?” “没有没有。” “简笙前几天染上风寒,身子还没好利索,我不放心,要不是你邀请,我是不会让她出门的。” 闻昭……撇嘴,就他会心疼人。 “对不住了对不住,下次我一定注意。” “知道就好,不过也没有下次了,我们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 “离开?去哪儿?” “回陵安。” 闻昭会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简笙,怪笑 “才子之乡啊,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裴至你这么聪明,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操办婚事?” 闻言,两人皆是一愣,简笙小脸瞬间通红,裴至笑了笑,顺口道 “不瞒你说,其实昨日我们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已经拜过堂了,明日准备在春满园宴请几位好友,届时还望到场。至于婚事,我们回乡再办。” 闻昭啧啧两声,简笙小脸更红了,闻昭揶揄 “难怪你们俩个看起来这么——神清气爽。哈哈,恭喜恭喜,明日,我定携厚礼到场。” 两人对视一眼,简笙偷偷捅了裴至一下,眼中似有嗔怪,裴至眨眨眼,安抚般抓着她的手不放,闻昭别开眼 真是!唉,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儿? “对了,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啊?” “我找的简笙,算了算了,你们现在如胶似漆的,都一样。” 闻昭摆摆手,而后看向简笙,一本正经 “那个,简笙,其实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让你给我讲讲故事。” “讲故事?” “额,就是那个上次在一笑堂有个老先生讲了关于柳芸娘和杜寂怀的故事,可是他没讲完,说是那个故事他也是听来的,我可难受了,特别想知道后续。后来,那天,裴至说,那个简韦丛,是你的父亲,也是当年的杜寂怀。” 闻昭一口气讲完,简笙一滞,原来是这个啊。裴至皱眉,担忧地看了眼简笙,对闻昭道 “你不会是还在介怀和王爷的那个赌约吧?” 心事被戳破,闻昭尴尬摆摆手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算了。” 简笙笑了笑,拉住闻昭,对裴至摇摇头 “没关系的,事情都过去了。上次因为生计,我卖了前半部分。今天我就把后半部分给你讲完,也当是我与过去做个了结吧。” 而后看着闻昭,娓娓道来 “柳芸娘原名柳诗。杜寂怀为救她,杀死了京都尉高进。柳芸娘替他顶了罪,以为自己要死了却被卫平救了。卫平利用假死药把她救出后,并未让她留在淮都,而是将她送至安阳。柳诗本来是想去找杜寂怀的,到那里却发现人去楼空。杜寂怀因为柳芸娘的死又为避战乱,在柳芸娘假死后举家南迁,前往南平。柳诗知道后便也打算南下追逐。又怕被人认出,便乔装男儿。谁知刚出安阳便遇到北翟士兵,柳诗差点被抓住,卫平及时出现救了她。由于高太后决定放弃幽州,卫平被迫调往南平,高太后将他升任为护国大将军。这刚好合了柳诗的意,她也没推脱,便跟着卫平南下。当时北翟来势汹汹,大兴因为朝廷腐败软弱,很快淮都安阳相继失守,北翟军屠城三天,将大兴百姓杀个片甲不留。生灵涂炭,百姓人心涣散,各地英雄揭竿而起,大兴政权岌岌可危,全靠卫平杀出一条路,扶持高太后占据西南。却说那杜寂怀,刚出安阳,便被北翟军抓住,将他和家人以及其他一同被抓的人关押在一起。在那里,杜寂怀遇见张望。北翟三公主好武,为显示自己的能力,听说大兴男儿武艺高强,便让那些被抓来的百姓擂台比武,选前三甲和她对打,赢了的便放人回家。杜寂怀凭一身武艺脱颖而出,又因相貌出众,被三公主看上,决定纳他做应天驸马。杜寂怀不从,被三公主打得一身伤,又以其家眷相胁,迫于无奈,杜寂怀答应了。张望因为医术高明,被三公主发现,强迫他留下来,让他给杜寂怀治伤,张望拿出柳芸娘给的绿松石准备磨成粉末给杜寂怀伤口消炎,杜寂怀立即认出那松石,向张望问出来龙去脉后,两人惺惺相惜,在北翟军营呆了三年。当时,天下三分,北翟盘踞北方三州二十四城池。除却东南东北地区,以秦山为界将中土一分为二,大兴据南。而建国才三年的天顺据东南东北,任闻儆元为主帅北上收复中土失地。嘉懿三年,北翟三公主于庆华宫诞下一子,北翟君主大喜,决定出兵南渡攻打南郡,以此作为外甥的赠礼。杜寂怀自主请命前往。由于南郡东临淮南,西则与南平仅一州之隔,高太后便命卫平前去对抗,而天顺也派闻儆元前往淮南一带拦截,对北翟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北翟大将波不耶多仓惶逃窜,杜寂怀落入卫平手中。也正是那时,杜寂怀认出他以为已经死去的柳诗。自从随卫平南下后,柳诗与卫平便以义兄义妹相称。杜寂怀如何也不相信两人关系清白,作为阶下囚,通敌卖国者,高太后要求卫平将他押送南平,暴尸城口以儆效尤。柳诗想尽一切办法,最后卫平说可以帮她,条件是柳诗嫁给他。衡量再三,柳诗答应了,当时被抓住的还有张望,念及当年恩惠,柳诗要求卫平将张望一并救出。卫平做到了,在和柳诗成婚当夜,杜寂怀伪装成酒客前往,柳诗为了赶走他,与他恩断义绝。回到北翟,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安慰,不是北翟君主的宽恕。他看到年迈的父母和弟弟妹妹被吊死城口,杜寂怀心灰意冷,痛不欲生。原来,是波不耶多推卸责任,再加上同样投敌的杨守科向三公主告密。杨守科知道柳诗没死,便以此为由,将杜寂怀和柳芸娘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三公主妒意横生,对北翟王处死杜寂怀家人之事未作阻拦。也正是那时,杜寂怀变了,他心怀仇恨,放下一切操守,委曲求全,在北翟,仅花了一年时间,攻下大兴三座城池。也因此由一个无权无势的驸马变成威震一时的戎马大将军。成为大将军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杨守科。谁知那杨守科在死前却告诉他,是柳芸娘派人传信物给三公主看,三公主这才相信他的话,没有阻拦北翟君主杀他的父母兄妹。杜寂怀从三公主那儿搜出他与柳诗传情的诗文及他亲手赠与柳诗的祖传玉佩。从此杜寂怀对柳诗心怀恨意,决意复仇到底。第二年春,杜寂怀攻陷楚州,南平危在旦夕,高太后逃往南中,因卫平隐瞒,高太后将削职他关押,楚州失守后,高太后便让卫平将功赎罪镇守南平。当时柳诗已有八个月身孕,卫平带着她来到南平后,因奸人告密,作战计划被泄露,卫平及所有守军被活埋于南平郊外。城内叛军大开城门迎接杜寂怀,并把柳诗献给他。杜寂怀对柳诗爱恨交织,用尽一切办法羞辱她,虽未伤及她身体,柳诗心如死灰,生不如死。一个月后,柳诗产下一女,并于产后写下殉国血书跳城楼而死。当时张望随侍杜寂怀左右,目睹柳芸娘和杜寂怀全部经历,深深为柳芸娘气节所折服,并将之写成于书,以表纪念。” 简笙讲完,屋内寂静一片,闻昭唏嘘不已,良久,叹息一声 “竟是如此结局。” 简笙看着门外白雪,轻声 “恩恩怨怨,因果报应,皆是命。” 裴至搂着她的肩,柔声 “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简笙,相信我。” “嗯,我信你。” 闻昭: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还没想完,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闻昭!快出来陪我!” “八公主,你怎么来了?” “闻昭在哪?” “小姐应该在堂屋吧——” 闻昭还没回过神来,怀里便多了一个小脑袋,随后少女惊天动地的哭号声传来 “闻昭,怎么办?我好难过啊!裴至走了,他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再也没可能了!呜呜~” 闻昭…… 下意识看向呆愣的两人,裴至尴尬别过眼,小心翼翼地看向简笙,接收到简笙的瞪视后,掩唇咳嗽几声 “那个——” 魏书悦哭号的声音一顿,抬头,看向裴至和简笙,眨眨眼,而后怪叫一声,搂着闻昭 “完了完了,好丢脸!” 闻昭无声笑了笑,拍拍她的背,安慰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没有上次摔跤丢脸。” 魏书悦…… 闻昭,绝交! 魏书悦退开一步,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扯开嘴角,一脸灿烂的看着裴至,说 “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 而后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利落转身,跨步,跳出门外后,拔腿便跑,过了一会儿,祁姝的声音传来 “公主,没看见小姐么?” “没,宫里有事儿,先走了。” “哦,真奇怪,小姐明明就在——” 祁姝说着走进堂屋,却见三人一脸怪异地看着她,刚要将魏书悦的事告诉闻昭,却听裴至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闻昭点点头 “慢走。” “闻姑娘,明日可别忘了。” “不会的,定当准时到达。” …… 华西宫 刘麟站在宫门口,看着漠漠雪色出神,直到于嬷嬷苍老的声音传来 “娘娘,进去吧,别等了。刚刚朱公公来话,萧贵妃身体不适,皇上不过来了。” 刘麟看着宫门,不语。片刻,抬头望了眼黑洞洞的夜空,闭眼,轻声 “以前,她还在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我这般?” “谁?” 刘后不语,回答她的只有夜风簌簌吹拂枝叶的声音,好一会儿,刘麟才道 “进去吧,我累了。” 于嬷嬷诧异地看向刘麟,自先后去世后,她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不觉有些担忧 “娘娘,您——” “本宫没事,对了,裴至何时离开京都?” “不出意外,应该是后天吧。” “是么,届时可别忘记送他一份大礼。” “娘娘放心,这次一定不会再出差错了。” “是么,本宫记得上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都是芸娘那贱人自作主张找到张元儿,差点将您暴露!”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好有那老头顶了一下,不然,裴至那么聪明,很快就会查到我们头上。” “这下娘娘可以放心了,魏镜又少了一个帮手,那件事就算他有心查探也不会有结果的。” “青徐地位一天不稳,我们就一天也不能懈怠!” “是!” …… 春满园 裴至看着不远处正专心谈话的两个女人,看着魏镜,低声 “王爷,我要敬你一杯。” 说着举起酒杯 “多谢上次您出手相助,若不是您,我和简笙也不会有今天。” 说完一饮而尽 魏镜笑了笑,举起自己的酒杯 “举手之劳。” 放下酒杯,裴至略为谨慎的看了眼笑得一脸灿烂的女人,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魏镜正端着空酒杯观察,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裴至 “何事?” “您是如何知道简笙父母之事的?” 难道简笙偷偷和他见过?魏镜拿着杯子,对着闻昭脑袋比划一下,扬唇,同样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我曾到过南平。” 裴至了然,原来如此,看了眼闻昭,反应过来 “那上次和闻姑娘的赌约——?” 魏镜放下酒杯,突然掩唇轻笑 “既然有送上门的买卖,为何不做?” 这买卖,他确实是赚大了,只是如果被揭穿后,他能不能承担这后果他就不知道了。但愿那笨女人永远不会知道。裴至抽抽嘴角,略感同情地看向闻昭。魏镜突然说道 “那个女人不会放过你的,你要多加小心。” 裴至回神,点点头,正色 “我会的。” 抬眼见简笙担忧地看着自己,温柔地笑笑,对着她摇摇头。安抚完妻子,裴至对魏镜道 “若是日后有用得到我的,王爷尽管吩咐。” 魏镜挑眉 “看来我要多派些人手了。” 裴至笑了笑 “命贵,没办法。” 魏镜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给裴至 “清心阁。” 裴至接过令牌,抬手 “至在此谢过王爷。” ............... 十月三十,京都城门口 “简笙,保重。” “你也是。” 裴至看了眼依依惜别的两人走过去 “笙儿,该出发了。” 简笙点点头,两人对魏镜和闻昭道 “告辞。” “嗯,一路顺风。” 裴至刚将简笙送上马车,一阵马蹄声传来,裴至正准备跨上马车,少女愤怒的声音传来 “站住!” 裴至一顿,回头,看清来人后,皱眉,下马 “八公主?” “书格,你怎么来了?” 魏镜看向少女,虽然她和魏书悦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自小相处,魏镜不会认错。魏书格皱皱鼻子,向魏镜解释 “三哥,我找裴至有点事儿。” 简笙听见喧闹声,揭开帘子一看究竟,却听魏书格对着裴至道 “裴至,你伤了我妹妹,还想就这么走了,连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留给她!枉她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因为你这几天她每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你呢?可有关心她一句!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魏书格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奋力一扔,扔在裴至身上 “你的东西还给你!” 裴至低头,弯腰捡起锦囊,拭干净上面的灰尘后,回头看了眼简笙,见她神色如常,安心吁口气。看向魏书格,叹息 “九公主,麻烦转告八公主,是裴至辜负她的厚爱,只是感情一事实在强求不来。裴至以为她值得真心待她的人呵护,八公主会有更好的归宿。” 说完,裴至对着魏书格深鞠一躬,态度恳挚。魏书格一怔,不意他会如此,一时哽住,半晌才道 “哼,不过如此嘛!那丫头眼光真差!” 嫌弃摆手 “你走吧,话我会转达的。” 裴至笑了笑,对着魏镜再次抬手作揖 “告辞。” 在众人目光中踏上马车,临进车门时突然回首,看向人群,望见那个淡青色身影,裴至一顿,朝那人点点头才进入马车。 吆喝声响起,马车调头,飞奔向前,扬起一点雪沫子,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 第27章 击鞠风波 闻昭和魏镜走在大街上,后面是牵着马的魏书格,三人沉默默走了一会儿,气氛有些怪异,闻昭憋不住了,轻轻碰了下魏镜,用眼示意身后,凑近他,小声 “她俩到底谁大?” 为何魏书悦排行大却一直叫魏书格姐姐。魏镜略一思索,与闻昭耳语 “她俩刚出生的时候,稳婆粗心,抱乱了,又未作标记,是以无法区分两人大小。父皇想了一个办法,在她们周岁的时候,抓阄前,让她们先抓大小签,哪知两人同时抓住大签,后来我说,不如按重量来吧,于是书悦排行第八,书格排行第九。长大后,书格不服,找父皇哭闹,父皇无法,说,谁出的主意,谁收拾烂摊子。我便让她俩每月轮流当一次姐姐。今天可能是书悦有求于书格,所以没改口。” 闻昭恍然大悟,微微点头,与魏镜拉开距离,斜看他一眼,轻声 “原来都是你惹得祸啊。” 说完眼一瞟,吓了一跳,魏书格紧紧挨在他们身后,侧耳偷听他们谈话。闻昭眉峰一跳,语无伦次 “你……你都听到啦?” 魏书格咯咯一笑,跳上前,站在魏镜和闻昭中间,一把搂住魏镜的胳膊,看向闻昭 “对呀。” 魏镜垂眸,看了眼魏书格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无奈 “书悦还好吧?” “就那样吧,她没心没肺的,过不了几天就又该吃吃该喝喝。” 魏镜点头赞同,斜睨眼她身后的马驹 “你的马——?” 魏书格看了眼闻昭,指着她的马说道 “那个,你能不能帮我牵下我的马啊?” 闻昭看看四周,指着自己 “我吗?我可不免费帮别人干活儿,你让我牵,我就骑走了喔。” 说着,闻昭作势要去牵马,魏书格眼珠一转,在心中衡量着,手抓着魏镜不放,看着马驹好一会儿,才道 “那好吧,就送你玩两天,两天后我找你取。” 闻昭上马的动作一顿,下马,站定,看着魏书格,有点生气,心道:还是书悦可爱一点。目光一扫,看向她紧紧搂着魏镜的手,诡异一笑 “这样啊,那我不要了。” 看着魏镜,眨眨眼,柔声 “王爷,你过来,妾身有话想对你说。” 说完朝魏镜抛了个媚眼,魏镜一个激灵,恶寒,正犹豫着,忽见闻昭一直晃动的两指,会意。委婉地看着魏书格,和蔼说道 “书格,你未来三嫂应该有什么重要事情想告诉我,这样,你先回去,明天我进宫看你。” 魏书格一顿,抓着魏镜的手松了松,魏镜悄悄移开胳膊,行至闻昭身旁,看着她,挑眉 “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么?” 闻昭甜甜一笑 “是呢,只是当着别人,妾身不好意思,不如我们边走边说。” 说着,也学魏书格的样,搂着魏镜的胳膊,拉着他朝前走去,经过魏书格身边时,闻昭嘚瑟挑眉,魏书格咬唇,握紧手心,最后笑了笑,走到马驹身边,上马,对魏镜道 “三哥你记得明天来哦,我为你做你最喜欢的桃酥。我先回去喽。” 说完,低喝一声,高调经过闻昭身旁,扬起的雪沫子甩了闻昭一脸。闻昭抹脸,看着洋洋得意的少女,跺脚,忍了。魏镜看着,突然笑了起来,闻昭一愣,松开手,一言不发朝前走去,魏镜跟在她身后,问道 “不是有话要说么?” 闻昭一顿,这才想起正事儿,回头,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豁出去了 “好吧,你赢了。” 魏镜一愣,稍刻,淡应 “哦。” “哦?你怎么一点也不见高兴?” “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闻昭气结,转身 “既然你都知道了,有事再叫我,走了。” 也不管魏镜,径直朝定国候府走去,魏镜看着她的背影,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将那几个字说出口,心道:哼,今天心情好,就先放过你。 …… 十一月十八,距裴至离京半个多月了,魏书悦的心情稍有好转。这天天朗气清,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闻昭一时兴起,决定骑马去郊外溜达溜达。一大早,她便拖着祁姝上她爹那儿求马,闻爹念及她就剩这么些自由日子了,婚后可没功夫瞎蹦哒了,心软答应了。得到允许后闻昭兴高采烈地去马厩提马。仆人刚套上马嚼子,祁姝就带着魏书悦跑了过来,见闻昭牵马,魏书悦跑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闻昭只觉莫名 “你找我干什么?” 自上次那件事后,她有半个多月没见过她了。 “嗨,看你牵马我还当你晓得呢。今天宫里有击鞠赛,上次不是答应带你玩吗?” 魏书悦看着她身边的棕红色高头大马,皱眉 “这马脾气应该挺大吧?” 闻昭反头瞅了眼,点头 “一般人很难驯服它,得亏我和它从小处到大。” 而后轻轻拍了拍马身 “不巧,我正好要出门去郊外逛逛。” “哎呀,逛什么逛,十多年了你还没逛够吗?今天难得天气这么好,恰巧大家都有空。” 而后又对着闻昭身后的仆人道 “帮你们小姐把马牵回去吧,她不用了。今天本公主带她上宫里玩去。” 仆人看了眼闻昭,闻昭点头,仆人把马牵回。魏书悦拉过闻昭,右手勾着她,左手勾着祁姝 “走!” …… 碧悦轩 闻昭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便见祁姝和魏书悦正低头整理深褐色镶红玉石蹀躞带,如她一般,二人皆束发,身穿大翻领窄袖对襟长袍,着黑色长筒皮靴。魏书悦一身红色瑞锦纹中袍,袍下自腰下两侧开衩,祁姝穿白底缠枝纹长袍,领口与门襟处为蓝底宝相花纹。看看二人,再看看自己,浅蓝色翻领斜襟长袍,黑色宽大镶白玉蹀躞带,和她们截然不同的装束,不由疑惑 “你们为何又把我单独排除在外?” 进宫后,这两人背着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进屋后,把她塞进屏风内,扔了套衣服让她换上。正困惑着,魏书悦抬头看了她一眼,摸摸下巴,得意一笑,对祁姝道 “我就说你家小姐绝对适合,她这样穿出去绝对没人会把她当成女人。” 闻昭…… 祁姝拍拍腰带,围着闻昭上下打量了会儿,在魏书悦身边站定,学着她,摸摸下巴,称赞 “啧啧,不错。谁说我们家小姐长得丑来着,就这一身,胜过多少京中男儿!” 闻昭……感情她就只配和男人比? 魏书悦点头赞同,对闻昭说 “看不出来啊,闻昭,你长得还挺顺眼的,如果你是一个男的,我——还是会欣赏你的。” 如果闻昭是男的,她还是会喜欢裴至的。闻昭翻了个白眼,皱眉,不满 “我说你们俩这一唱一喝的,还排挤我,我好像没有哪里得罪过你们吧?” 说完眯眼危险地看向祁姝,祁姝脖子一缩,无辜摇摇头,向魏书悦投去求救的信号。魏书悦安抚地拍拍她,看着闻昭,抬头挺胸 “什么叫排挤你,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心里没数吗?” “什么和别人不一样?我哪里跟你们不一样了?” 魏书悦笑了笑,看着那笑,闻昭莫名想到包子开花。魏书悦正欲开口回复她,春溪走进来,催促 “公主,你们好了没?四皇子来催人了呢。” 魏书悦不爽,扯着嗓子怒道 “催催催!催鬼呢!这不来了吗! 几人刚到门口 “哟,终于舍得出来了?” 魏荆扬看着妹妹,阴阳怪气儿道,魏书悦走到他跟前,瞪了他一眼 “怎么的,宫里缺人还是你有又新癖好了?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魏荆扬抽抽嘴角,他给忘了,他这妹妹刚从情伤中缓过来,心头火正愁没处发。想着,魏荆扬赶紧打住,他可不想当受气包。看向魏书悦身后,指着祁姝,转移话题 “这就是我未来三嫂吧?” 说着在魏书悦她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对着祁姝,作揖行礼 “三嫂,小弟这厢有礼了。” 祁姝看着眼前眉清目秀,彬彬有礼的男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魏荆扬见她不答,尴尬起身,抬头,却见闻昭站在旁边看着他微笑,不禁疑惑,看向魏书悦 “这位公子是——” 他记得后宫不许其他男丁入内。魏书悦朝闻昭使了个颜色,信口说道 “三嫂的贴身侍从,我让他进来的,有什么不妥么?” 魏荆扬会意,一脸怪异地看看魏书悦,又看看闻昭,心道: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魏书悦接收到他的目光,鄙夷 “收起你那肮脏的想法,再不走三哥他们该过来叫人了!” 而后拉着祁姝和闻昭她们径直朝击鞠场走去。 太极宫云生殿 闻昭一入殿门,不由惊讶。只见殿前方场整体平坦宽阔,光滑如镜,长约六百丈,除入口处,其他三面皆有矮墙环护。十多个侍卫端肃立于墙垣两边,放眼望去,好不气派。殿前站了几个人,皆头戴幞头,着白色卷草暗纹翻领右衽中袍,腰系或褐或黑镶红白玉石皮质蹀躞带,脚着黑色牛皮平头靴,远远看去,个个丰神俊朗,仪表不凡。见他们过来,为首的一男子对着魏书悦道 “八妹,你又晚到了。” 魏书悦嘿嘿一笑 “二哥,人家是女孩子嘛。” “九妹和五弟妹也是女人,怎么不见她们晚到?就你爱贫嘴。” 而后看向祁姝 “想必这位就是三弟妹吧。” 那日宫宴他和魏荆扬醉酒,错过了精彩好戏。 祁姝使劲摇头,魏冀梁直接忽视,看着闻昭,皱眉 “这位俏生生的瘦弱公子不会就是你请来的救兵吧?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魏荆扬听了闷笑,魏书悦正欲解释,闻昭却抢在她前面,直视魏冀梁,学着他的语气 “想必这位就是梁王殿下吧,久闻您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魏冀梁一听,很是享受,谦虚 “哪里哪里,本王倒是不知自己有何值得称颂的?” 闻言,闻昭扬唇,京中人谁不知梁王好武,时常花重金在招募勇士试武,但其空有蛮力,武艺平平,是以每日上门比武的人都快将梁王府门槛踏破。曾有笑言,梁王乃神人,凭一己之力养活了多少京中乞儿。 “其他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坊间人都说梁王您是菩萨心肠,知京中百姓生活不易,特用试武之法以缓他们拮据之境。” 魏冀梁一怔,听出其中嘲讽,见其他人闷笑,不由一怒,手指着闻昭 “你——” 闻昭抬头,无辜 “如何?” 魏冀梁正要发作,魏镜自殿内走出,看着和自己同样装束的闻昭,低喝 “昭儿,不得无礼!” 而后走至闻昭身边,对着魏冀梁抬手 “二哥,昭儿无状,惊蛰在此向您赔个不是,还请看在她初入宫廷,不识规矩的份儿上原谅她。” 看着魏镜,闻昭这才知道魏书悦为什么要让自己穿成这样了,一时无语。魏冀梁和魏荆扬同时一怔,睁大了眼看着闻昭 “她才是——” 而后俩人齐齐瞪了眼魏书悦,魏书悦别开眼不看他们,幸灾乐祸:活该!魏镜对闻昭示意,闻昭抬手,对魏冀梁道 “闻昭放肆了,在此向您赔个不是,望梁王殿下莫要与小女一般见识。” “无妨,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权当误会一场。” 打量闻昭一会儿,魏冀梁笑道 “原来你就是京中人口中说的那个女侠啊,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有无兴趣上梁王府切磋切磋?” 闻昭笑笑 “殿下过誉了,不过花拳绣腿,难登大雅之堂。” “三弟妹就不要谦虚了,八妹都夸你是难得的高手了。就这么定了,后日我正巧有空,你居于何处?我让人去接你。” 闻昭......梁王果然名不虚传。正想着如何拒绝,一直不说话的魏青徐走过来,看了眼闻昭,抬手示好,而后对着魏冀梁道 “二哥何必强人所难,三嫂忙于应嫁,恐怕无暇其他事物吧。” 魏镜点头 “望二哥体解。” 魏冀梁一哽,看了眼二人,冷哼 “如此,试武之事只能稍后再议了。” 这回闻昭无语了,果然没有最执着,只有更执着。正想着,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呀,还以为你们已经开始了。” “念青。” 魏青徐看向来人,莞尔,眼神温柔。闻昭循声望去,只见来人面若芙蓉,眉似新月,眼眸含情,两魇生花,唇红似血,肤若凝脂,体态丰纤得宜,着一件碧烟含翠罗裙,缓缓向他们走来,似袅袅升仙。闻昭惊叹,除却简笙,她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佳人。 “殿下。” 来人轻唤一声,行至魏青徐身边。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闻昭正看着,那女子似有所感,朝闻昭看过来,微微一笑,轻声问道 “这位是——” 魏青徐看了眼魏镜,见他只是安静地站着,没有要回许念青的意思,轻声 “念青,这便是我之前和你提到的未来三嫂。” 许念青恍然,温柔朝闻昭笑笑 “闻姑娘好。” 闻昭回以同样微笑 “你好。” “父皇要过来吗?” 魏青徐问道,其他人看过来,许念青点头 “嗯,我去的时候母后也在,父皇说过会儿就来。” “如此,那我们便先开始吧。” “可是,五皇嫂不加入的话,我们这边便少了一个人。” 魏书格站在魏镜身边,提出疑问。魏书悦看看闻昭,看看魏镜,出主意 “我看不如这样,让三哥先去你们那儿,我、闻昭、祁姝、四哥、春溪高护卫等十人一队。你、二哥、三哥、五哥、刘适周护卫等十人一队,怎么样?” 魏青徐和魏冀梁点头,祁姝慌张地看向闻昭,小声 “怎么办?小姐,我好像不太会。” 闻昭斜睨她一眼 “那你之前和魏书悦兴奋个啥劲儿。” 想了想,安慰她 “没事儿,他们那队看着就很强,咱输了也不丢人。况且还有你家小姐我顶着,放心,会骑马就好了。” 祁姝点点头,见她们商量好了,许念青才道 “既然你们已决定了,那就由我作判。单球门还是双球门?” “当然玩双球门,单的不好玩。” 魏冀梁率先回答,其余人点头,无异议。 “那我简单说一下规则吧。你们各占一球门,以击过对方球门为胜。全场一共十局,半柱香一局,五局后休息半柱香。一球一分,分多者胜。以下情况视为违规,故意击伤马或人者,故意让球者。无特殊情况,右手持杆,每队最多换一次人,中场需换马。发球,待会儿我会将球立于中场线上,你们看我手上旗头,旗头一倒,你们便可以抢球。谁先进球,谁便有再次击球的机会。待会儿,我会给你们发绸带,你们拿着绸带系于左胳膊上,以示区分队伍。” “赢了,有何奖赏?” 魏荆扬问,许念青掩唇笑了 “赢了,父皇自有奖赏。四哥应比我更清楚才是。” 闻言,众人哄笑,魏荆扬自比赛以来从未获胜过,宫中人尽皆知,津津乐道。见状,魏荆扬脸一红,哽着脖子 “有什么好笑的!今次,我就赢一场让你们见识见识!还不信这个邪儿了!” “勇气可嘉。” 魏冀梁拍拍他肩膀,赞许。 “少废话,开始吧!” 魏书悦不耐烦道,她也是蠢,怎么把魏荆扬排进来了!众人接过许念青递来的红绿绸带,闻昭这队择红色,魏书悦说红色能带来好运。马官将赛马牵入场内,供众人检查和选择。选马前,魏书悦将队员召过来,商讨攻略。魏书悦看着闻昭,想起上次在街上她徒手擒拿贼人的手法,指挥 “闻昭、高护卫、李护卫你们负责击球入门。我、刘护卫、徐护卫负责守门挡球。祁姝、春溪、四哥、白护卫负责传球,如何?” 闻昭略一思索,目前她还不恨了解这些人,不过以她的标准来看,这安排还是可以的,点点头,众人同样赞同,魏书悦拍手高呼 “勇者无敌,红队必胜!” 片刻,对面也传来 “强强联手,绿队必胜!” 一时间,彩旗招展,鼓声震天,号角声声,激动人心。各队十人手持做工精美的木制鞠杖骑马并排立于中场线三丈处,呈对峙势,许念青将同样做工细致的木制如拳般大小的红球立于中场线上,见侍卫已经燃好香柱,旗头一倒,一声令下 “开始!” 号角再起,两队逐马,马蹄声急如雨,以闻昭为首的红队主力和以魏冀梁为首的绿队主力右手持鞠杖策马奋力朝球所在方向驰去。闻昭冲在前面,球就在眼前,她只要一挥杆便可触得,正要下手,才一扬杆,魏镜脚下用力,夹紧马腹,抢在闻昭前,扬手一击,干净利落,那球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弧线后坠落,魏镜继续前进,逐球而去,魏冀梁等人紧随其后。闻昭愣怔际,魏书悦在她身后怒吼 “闻昭!看球!拦住他!” 闻昭回神,咬牙,调马向魏镜追去,还未跟上,便听身后一声欢呼 “好!” 闻昭看去,只见那球直直射入她们队球门,魏书悦懊恼垂下鞠杖,魏冀梁得意扬头,与魏镜等人碰杆。闻昭抿唇,手握紧鞠杖,蓄势待发,迎接下一轮攻势。两队奋力追逐,马蹄声声、摇旗呐喊声、鞠杖碰撞声、策马声融合在一起,一时间,场上气氛好不热闹。天启帝领着众妃和几个大臣们到场时,闻昭正翻于马下,反手一扬,球利落入门,赢得一片欢呼。还有不到半刻钟就要到中场了,闻昭队暂得十四分,以三分之差落后于魏镜那队。天启帝立于殿前主位上,拍手 “好!” 又对众人道 “早闻闻卿之女乃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皇上说的是啊。” 闻昭几人大汗淋漓,刚刚,高询又进一球,她们,还有两分之差了。想到魏冀梁得意的姿态,闻昭一抹脸,对着身边的高询低声 “等下我假装从东面往前击球,分散他们注意力。但其实我不是射向球门,而是传给你,你挑一个合适位置,将球射入他们的球门。” 高询点头,闻昭看了眼香柱,快燃尽了,时间不多了。两人动身,看准位置后,闻昭持杖策马,穿过魏冀梁和魏青徐的防守,鞠杖直抵红球,不想,她还没碰到球,魏镜从侧面蹿出,斜出一杆,将球传给魏青徐 “五弟,接着!” 魏青徐得令,提杖击球,闻昭咬牙,策马回追。香柱还差一点点便要到底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天空中太阳笑得灿烂,金色光辉洒了一地,将方场照得通透,场上众人兴致高昂,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球,揣测它的去向。闻昭已追至敌方地盘,看了眼在中场线上蛰伏的高护卫和李护卫,抿唇,握紧鞠杖,决定做最后一搏。想着,闻昭腿一闭,夹紧马腹,一拍马屁股,低喝 “策!” 魏青徐回头,看向身后,许念青拿着旗子正朝中场线走来,快到时间了。一个分神,闻昭抄起那球奋力一掷,回头朝高询喝道 “高护卫!” 高询一凛,策马准备接球,号角声响起,时间已到,许念青走了过来,高询一窒,紧张勒马,却忽视那球。一时间,众人惊呼,眼看那球就要射向许念青,刘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中冷笑,这个贱人,活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魏镜飞身下马,至许念青跟前,球顺势而来,一刹那,场中人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神,少顷,只听,“浜”的一声闷响,接着“哐啷”一声,魏镜鞠杖掉于地。愣怔际,闻昭只觉身边一道风刮过,伴随着一声低呼 “念青!” “来人!宣太医!” 天启帝站起,对着朱承德道,而后率众人下场。闻昭等人下马,走至魏镜身边,正欲询问,魏青徐一把将她推开,冷声 “都到时间了!你没看到么?输赢有这么重要吗!” 看着眼中满是恐惧的许念青,心疼地搂着她。闻昭舔舔干裂的唇,看向魏镜,魏镜搂着右胳膊,看向闻昭,皱眉不语。闻昭一时手足无措,看着魏镜的胳膊,欲言又止。这时,天启帝下来,侍从带着御医挤进人群,拨开闻昭,走到皇帝身边跪下 “陛下!” “快,别行礼了,看看镜儿怎么样了。” 虽说那球是中空的,但看闻昭那架势,冲击力应该不小。闻昭皱眉,立于人群外,第一次觉得那么无助,正慌神,魏书格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怒视她,用力一推 “都是你!要是三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决不饶过你!” 闻昭措不及防,跌坐在地,祁姝惊呼,正要扶起她,身后一人却先她一步。许奕伸手,扶起闻昭,看向魏书格 “公主,我想闻姑娘她已经够自责了。并且,下官以为,此事并非都是闻姑娘的错。” 闻言,众人回头,看向许奕,魏青徐冷笑 “依许将军之言,倒是念青和三哥的不是了。” “五哥,你冷静点,闻昭她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比赛时间未到,五嫂——” “住口!书悦,要不是你非要让她来,三哥也不会受伤。” “青徐,不得无礼。好歹她也是你未来三嫂,你冷静点!” 只要涉及许念青,她这个儿子就跟疯子一样!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诘难时,一直沉默的魏镜突然开口 “各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停下,看向魏镜,魏镜看着正被许奕搂着的闻昭,蹙眉,低声 “昭儿。” 闻昭看过去 “过来。” 闻昭走过去,魏镜站起,倚着她,对魏青徐道 “五弟,五弟妹,适才是昭儿鲁莽,让你们受惊了。” 说着,俯身一鞠 “我们在此,向你们赔不是,还望你们原谅她。” 闻昭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学着魏镜,低眉敛目,躬深,语气真挚 “五殿下,五皇妃,对不起,都怪我好胜心太强,让你们受惊了。” 这下反倒弄得魏青徐俩人不是了,魏青徐尴尬抿唇,看着魏镜,好一会儿才点头 “嗯。我也有不对的,下次注意。” 刘麟脸黑了又黑,好一招夫妻情深,兄弟和睦啊,魏镜啊魏镜,你又赢了一回! 魏镜起身,挨着闻昭,对天启帝抬起一只手作揖 “父皇,让您担忧了。” 天启帝摆摆手,看着他的手 “朕倒是无妨,只是你的手——” 魏镜摇头 “区区小伤,再者,昭儿力气也不是特别大,回去静养几日便好。” 天启帝点头 “如此,那你们就先回去,我让徐太医帮你看看。” “是,谢父皇” 天启帝摆摆手,招来御驾 “送岐王回去!” “是” …… 出了皇宫,车内,闻昭扶着魏镜,担忧 “你真的没事吗?” 魏镜艰难地动动手指,摇摇头闭目,不再看她。闻昭悻悻然,对着魏镜做个鬼脸。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闻昭轻声 “今天,谢谢你。” 魏镜睁眼,看看自己受伤的胳膊,从喉腔发出一声回应 “嗯” 调整姿势,靠在车椽边,重新合上眼。马车走了一阵,就在闻昭以为他要睡着了时,魏镜突然来了句 “第三,协作期间不能对我动用武力。” 以闻昭今日攻势,他日后恐怕真的吃不消啊。 闻昭……好半晌,闷闷应道 “哦” 魏镜睁眼,见她情绪低落,心有不忍 “其实,你这样,挺好的。” “什么?” 闻昭不解,魏镜垂眸,淡声 “这件事,你没错,你不用为此而难过。” 闻昭撇嘴 “我才没有难过了,我只是想,你反应怎如此快?轻功师承何处?” 魏镜……果然,他的安慰是多余的。 第28章 师父客平 回到岐王府,看着魏镜上完药闻昭便回去了。将二人送走后, 于飞来到书房 “爷,王妃走了。” “嗯” 魏镜读完信纸上最后一个字,点燃,将纸扔进香炉,看着它变成灰烬,合上炉盖,这才转身对于飞道 “让你调查的事有进展吗?” “是!前些日子我们已打听到福佳同的旧址了,只是我们派人去寻却发现,他并未去过那地方。” 魏镜提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滴在纸上逐渐晕染成花,魏镜皱眉,将那纸拿开,重新换上一张,沉声 “继续查。” “是!” 于飞站在桌案前,看着魏镜下笔如飞,不一会儿一张纸便被他写满。见于飞还站着,魏镜抬头 “还有事?” 于飞抬手,低声 “爷,裴信想见您一面。” 魏镜放下笔,将信纸用砚台压着放在一旁自然晾干,转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册子,翻开找到事先准备好的信筏拿在手里,回到书案前,将微干的信纸折好,装进信筏。 而后交给于飞 “你跑一趟,亲手交给裴至。” “是!” 于飞将信放入怀中,准备离开,魏镜突然道 “明日戌时,只有一刻钟。” “是!属下会转达给他。” “对了,青儿什么时候回来?” “不出意外,半个月后。” “一切照旧。” “是!” …… 回到家,躲过盘问,闻昭沐浴完,倒头便睡。刚躺下一刻钟不到,祁姝便跑了进来,惊喜地对闻昭道 “小姐!小姐!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闻昭咕哝一声,翻个身,继续睡。见状,祁姝掀开被子,摇摇她 “小姐,别睡了。起来啦,客师父来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起!” 闻昭嘟囔着,片刻突然坐起,疑问 “你说谁来了?” 祁姝笑了笑,抬头挺胸清清嗓子 “我说,客、师、父来啦!” 闻昭愣了一会儿,而后从床上跳起,着急忙慌 “呀,你怎么不早点说。快快,拿我的衣服过来,去晚了,师父又该笑我了!” 祁姝递上闻昭的衣服,取笑她 “刚刚也不知谁说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起。” 闻昭回击 “师父能一样吗?” 师父可是比天王老子还要厉害!二人匆匆赶到客屋,还未进门便听见几声大笑,客平洪亮的声音传来 “哎呀,我那徒儿终于要嫁出去了!甚好甚好,客家功夫终于后继有人喽!” 闻昭…… “哼哼,被我抓到了吧,你们又在说我坏话!” “哟,昭儿来了,快让为师瞅瞅,三年了,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你正因打架被关禁闭。” 闻师干笑两声,师父好记性啊。向他身后看去,问道 “师娘呢?没来吗?” 客平捋捋胡子,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回避闻昭的问题,闻昭小心翼翼问 “又被师娘赶出来了?” “怎可能!她舍得!” “离家出走?” “嘿,这孩子怎么和师傅说话的?” 闻爹拉开她,对客平道 “客兄,嫂子真没来?” 客平咳嗽一声,放下茶杯,瞟了瞟门外,眼神躲闪 “我给她留了张字条,过几日应该就到了吧。” 闻爹一滞,笑了笑,坐下 “如此,那我就先让人安排下了。” 客平摆摆手 “不麻烦不麻烦,此行我打算好好享受享受京都风情,就不劳烦你们了。” 笑话,住这儿的话,绯卿不出半刻钟就能找到他,他可不能让她得逞。 “师父,我看你是怕被师娘找到一顿收拾吧。” 客平其人,武艺高强,生性放荡爱自由,最好酒,最怕绯卿。二十年前凭借客家枪法,名震江湖。十五年前,为报闻儆元救命之恩,与绯卿收闻昭做徒弟。二人云游四海,现居于南越国内。 “咳咳,胡说什么!师父我是、是那样的人么?此次来是有正事儿要和你爹说的,小孩子家家,一边玩儿去!” 闻昭抽抽嘴角,耸肩 “好吧,那您们聊吧,我回去睡觉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回房了,闻爹无奈一笑 “这孩子!客兄别管她,好不容易来趟,不如——喝几杯?” “还是闻弟懂我,走!” …… 太极宫青鸾殿 许念青刚洗漱完,回到房中,见房内空无一人,唤来宫娥 “碧儿,殿下呢?” “回皇妃,殿下今夜宿东正阁,他让您早些休息。” 说着,向前走去,将溢满的烛油倒在盒中,用剪子将分叉的烛芯剪短,放下剪刀后,对许念青道 “皇妃,奴婢为您更衣。” 许念青看着门外,皱眉,伸手,任由碧儿伺候。脱完衣物后,碧儿将衣物晾好,随许念青来到妆镜前,碧儿刚准备为她放发,许念青摆手 “碧儿,你去跟殿下说,就说我身子不大舒服。” “是。” 半刻钟后,魏青徐匆匆赶来,见许念青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魏青徐看看碧儿,用眼神询问,碧儿摇摇头,魏青徐摆手,让她先出去,行至床前,俯身,伸手摸向许念青额头,还未触及,便被一双柔荑抓住,而后温热的触感传来,魏青徐一滞,站住不动,俯视身下女人。许念青睁开美目,眼眸含情看着魏青徐,委屈 “殿下。” 魏青徐只望着她不语,许念青柔柔的声音再次传来 “殿下,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说着泪眼婆娑,泫然欲泣,魏青徐动了动唇,克制感情 “没有,只是好久没去看湘儿了。” 闻言,许念青更委屈了,眼泪簌簌直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殿下,你骗人!定是今日念青做错什么事了,你才如此冷落。不然,你是不会去东正阁的,你答应过念青的。” 看着许念青哭红的眼睛,魏青徐心疼如刀绞,抽出帕子替她擦干眼泪,柔声哄慰 “念青,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我不明白,时间未到,你为什么突然走过去,是因为,三哥么?” 许念青哭泣的动作一顿,而后自顾笑了起来,坐起,骂道 “你个傻子!” 魏青徐皱眉,抓住她的手 “所以,你——” 许念青看着他,正色 “魏青徐,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和魏镜,我们早就结束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今天我怕你们会输,所以——” 魏青徐一愣,搂着她闷笑,好一会儿才道 “还说我傻,你才是,输赢哪有你的安危重要?” 许念青脸一红,推开他 “嫌我傻,那你走呀。” 魏青徐气乐了,没好气道 “不是你让来的吗?现在又赶我走?一会儿真走了,可别哭鼻子。” “你——” 许念青哽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看又要哭出来了,魏青徐赶紧哄道 “是我错了。快进去,一会儿真着凉了。” 说着掀开被子,把她抱进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起身,替她掖好被子,温声 “你先睡,我一会儿就来。” 许念青皱眉,抓着他的袖子,不满 “你怎么还要过去?” 魏青徐咧嘴,笑出声 “你个小醋坛子!我不去那儿,本来也没打算去,是父皇让我好好照顾她的,毕竟是郭将军的女儿。” “那你干嘛去?” “乖,徐州那个案子有新进展了。我不能再拖了,父皇等的有点不耐烦了。” “哦,那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休息。” 魏青徐点点头,将她的手放入被窝中,看着她睡下才起身离开。 …… 十一月十九,戌正,刑部大牢 裴信靠着墙面,站起,对魏镜抬手 “王爷,小人今天让您过来,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魏镜静静站在牢房中央,看着裴信 “你只有一刻钟。” 裴信点头 “王爷,我想知道佳同他——” “我们还在找,不过你放心,他们也在找,福佳同目前暂无性命之忧。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裴信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好一会儿才出声,似感概 “没想到少爷竟真的为那女人做到如此地步!虽说老爷有错在先,却也轮不到他——” “没别的事了吧?” “这,王爷,我命不久矣,此生恶行累累,落得如今下场我无话可说,唯放不下佳同,蒙王爷恩德,得以庇佑,罪民感激不尽!” 裴信说着跪了下来,对着魏镜磕了三个响头,魏镜抿唇不语,裴信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好一会儿,只听,魏镜从喉腔中挤出一个字 “嗯” 裴信一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魏镜转身,朝门外走去,临至门口,忽而说道 “如若不带走裴矢渝骨灰,你以为,以他生前恶行,他们会放过他的尸身?” 裴至,终是明智的。牢门一锁,脚步声渐行渐远,愣了好一会儿,裴信叹了口气,而后吐出刀片,看了良久。魏镜才出牢房,身后便有狱卒追了上来,拦住他,跪下,道 “王爷,裴信,自刎了。” 魏镜垂眸,抿唇不语,片刻,冷声 “如何处置不用本王教吧?” “是” …… “我一记釜底抽薪,再来个猴子捞月,那几个贼人花了眼,又听见同伴惨叫,心中犹豫,畏惧不敢前。我冷笑一声,抓着那贼人的衣颈子,就这样一扭,” 说完,客平作出动作向闻昭他们演示,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拍手 “好!” 客平得意一笑,继续道 “将那贼人用力一推推出圈外,那人噗通一声,扑跪于地,官兵见了赶紧上前,将那贼人抓住。其他几个小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胆子稍大的一个站了出来,跨腿矮身,手持短刀,一脸防备地盯着我,我一身低喝,只见那贼人一个箭步,闪身至我身后,此步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呐!那贼人二话不说,举起短刀欲往我脖子上招呼,好家伙,那架势,要是我出手再慢点,恐怕今天,就没法儿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这些喽!” 客平拍退,皱眉闭眼,呲牙咧嘴,将那后怕的形态表现得淋漓尽致。闻昭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客平沉脸,咳了两声,闻昭收住表情,正襟危坐,客平这才继续往下说 “说时迟那时快,我举起宝枪,反手一送,‘噗’的一声,那血喷了老远,一半溅我脖子上,只听‘砰’的一声贼人倒在地上。剩下几个冷汗直冒,对视一眼,我步步紧逼,他们节节后退,一人忽然 叽叽咕咕对他同伙说着什么,说完准备逃跑,我长枪一甩,走在最后的两个被击中,噗通跪地,我飞身上前,一脚踩在他俩背上,俩人趴在地上,我招来官兵,对他们说 ‘看住他们,剩下交给我!’ 说完,我便跑出去追那几个贼寇,没想到,嘿呦,那几个玩意儿,轻功不赖,我愣是给跟丢了!最后发现离京都挺近的,我便决定来看看你们。” “这么说,那些流寇是往京都一带过来的?” “又或者,他们在京都有人?” 客平一怔,捋捋胡须 “有道理,不过当时他们说的并非中原话啊。” 众人一怔,相互对视几眼,闻昭摸摸下巴,沉思 “难道是敌国?有人通敌叛国?” “或许吧,要是当初皇上让岐王——咳咳,嗯,时候不早了,大伙儿都散了吧,早点歇息。” 闻爹一挥手,招呼众人回房,而后看向客平 “客兄,今夜——” 客平警惕地看看门外,心道:婆娘应该没这么快到吧。想着,对闻爹笑了笑 “天色已晚,今夜我就先住下了,明日再出去找住处。” 闻爹摆摆手 “不碍事不碍事,客兄想住多少天就住多少天。” 客平拱手 “那就谢过贤弟喽,对了,还有酒么?” 趁婆娘不在,他今日可要痛痛快快喝个够! “师父,你不怕我跟师娘告状?这么晚了,喝什么喝!” 闻昭叉腰,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看着客平悻悻的神色,闻爹偷笑,过了一会儿,出声解围 “客兄舟车劳顿,小饮几杯解乏倒也无妨。昭儿,你就不用计较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明日不是还要去岐王府照顾王爷么?” “切,他才不需要我照顾,左手用得顺溜着呢!” “那你也不能忽视人家,毕竟是你捅的篓子!明天你早点起来,去厨房炖碗骨汤,顺便将我那化淤伤的膏药一道带着,好的快些。” “知道啦知道啦,你俩别喝到太晚啊。” 闻昭挥挥手,带着祁姝回去了,客平看了摇头直笑 “我这徒儿啊,真是。” “呵呵,客兄别见怪,她这是担心咋俩呢,这闺女,刀子嘴豆腐心!” 客平点头,再次看了看门外,确定没别人才道 “贤弟,听说京都最近新酿了一种茶酒,品色极佳,令人闻而心平气静,饮而忘忧?不知你是否——” 闻爹瞅一眼客平,沉默片刻,随后叹息一声 “客兄消息灵通,随我来吧。” 说完,两人鬼鬼祟祟向后院走去…… 岐王府后院 “该你了!” “嗯。” 魏镜执起黑子,找准位置准备落子,闻昭一看,急道 “哎,等等,我这儿怎么也被封了!不行,我要重下!” 闻昭说着伸手就要把前一步出的棋子拿回来,魏镜左手夹着棋子朝前一挡,拦住她,皱眉 “闻昭,落子无悔。” 闻昭吐舌,放下手 “逗你玩儿的,你下吧!下吧!” 闻昭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手肘抵着膝盖,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魏镜攻城掠地,自己节节败退,战况惨不忍睹。随着“噌”的一声响动,黑子落地,闻昭去无可去,摆手认输 “不玩了不玩了!照这么下去,我老底都要被你给掏空了!” 个小心眼儿的,玩三盘输三盘,每次都咄咄逼人,招招致命! “一共三十文,记得交给账房。” 魏镜边收子儿边说,闻昭背着他做鬼脸,心道 小肚鸡肠的男人,不就几十文钱,还怕我少给不成!正想着,却见魏镜放下棋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闻昭回神,正色 “干嘛?” “又在编排我吧?” 手一滑,闻昭差点摔跤,眼珠一转,媚笑 “呵呵,岂敢。对了,我爹让我把这个给你用,据说很管用。”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盒,放在棋桌上。魏镜拿起,打开闻了闻,一股清凉的味道钻进鼻腔,盖上盒盖 “替我谢过岳父大人。” 闻昭…… “叫早了吧。哦,对了,我爹让我熬了补汤给你喝,说这样好得快。我让祁姝送去厨房热着了,要是你想喝,就让人拿过来吧。” 魏镜点头,唤来侍卫取来,看着,问道 “你熬的?” 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闻昭愤愤 “我熬的,怎么,不敢喝?” 魏镜不语,净手接过,舀起一勺,喝了一口,闻昭满怀期待的看着他问 “怎么样怎么样?” 魏镜放下勺,表情平静,招手让人给她盛了一碗 “尚可,你试试” 闻昭犹豫着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片刻皱眉 “怎么没味儿?” 糟糕,忘记放盐了。王嫂还特意提醒了她!尴尬看向魏镜,却见他一口气将那汤喝完,神色自若,闻昭不解 “你——,喜欢喝?” 魏镜拿起帕子,试试嘴角,抬头,似笑非笑,看着闻昭,吐出四字 “你觉得呢?” 闻昭尴尬笑道 “要不,我再去加点盐?” 魏镜看了眼大概还剩半碗的骨汤,考虑她提出的办法的可行性,正准备否决,一个声音传来 “三哥,我来看你了。” 朝院口看去,魏书格手里提着个食盒拉着魏书悦朝他们走来,魏镜看看自己的碗,趁她们还没过来,在闻昭惊疑的目光中将剩下的的骨汤喝完,闻昭正要问,魏书格一阵风似的跑到魏镜身边,懊恼 “呀,三哥,你怎么就喝上了?那我做的怎么办?” 瞪了眼悠哉悠哉的魏书悦,埋怨 “都是你,磨磨蹭蹭的!” 魏书悦皱眉,走到闻昭身边坐下,反击 “你急可以先走啊,这么冷的天,还不让人多加衣服了?” “你——!哼,下次你就呆在宫里吧!谁乐意带你出来!” 魏书悦冷哼一声 “谁要你带了!三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眼看着俩人就要吵起来了,魏镜咳嗽一声,打断她们 “外边凉,先进屋吧。” 魏书悦一顿,看着魏镜的碗和棋盘 “天冷你们还出来玩儿?” 也太有情趣儿了吧! 闻昭……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起身,收拾棋桌,跟在魏镜身后朝清心阁走去,魏书悦魏书格看看对方,互相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清心阁 “三哥,你就再喝一点嘛。人家可是做了好久,整整守了两个时辰呢。” 魏镜尴尬笑了笑 “那个,书格,你也看到了,我刚喝完昭儿的汤,实在喝不下了。” 朝闻昭使了个眼色,闻昭一滞,本不想理会,但看在他将自己熬的东西都喝完的份儿上,决定还是帮他解围 “那个,刚刚他确实喝的有点多,若再喝下去,一会儿上茅房可能有点不太方便。” 魏书格皱眉,闷闷道 “那好吧。” 闻昭不忍 “不如,你先放着,等他什么时候想喝了,再让厨房热热?” 魏书格欣喜看向魏镜 “可以吗?” 魏镜垂眸,看了眼闻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算了,再热一遍就失味儿了,要不这样,你们几个喝了,我再尝一点?” 魏书悦和闻昭对视一眼,魏书悦无声摇摇头,闻昭看着魏书格祈求的眼神,想要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甚至忘了当初在她那儿受的气,点点头 “好呀,那就尝尝?” 魏书格高兴地拿出碗筷,准备为她们倒上,魏书悦摆手 “我可没答应要喝你做的东西!” 魏书格白了她一眼,撅嘴 “谁稀罕!” 说着将盛好的汤递给闻昭和魏镜,闻昭看着红红的汤汁,咽了咽口水,心道:看着还行吧……想着舀起一口放入口中,魏镜吹了吹汤碗,状似漫不经心地看向闻昭,见她喝下,诡异一笑。果然,不出片刻,只见闻昭皱眉,表情古怪,看着魏镜,咕咚一声,艰难咽下汤水后,赶紧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灌下,而后长出一口气。镇定下来后却见魏书格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闻昭僵硬地笑笑,她算是知道魏镜为何情愿喝下她那没味儿的骨汤也不愿尝一口魏书格做的东西了,又甜又咸又——辣!一般人消受不起啊……看着还有大半碗的汤汁儿,闻昭苦着脸,拿起的勺子又放下,最后实在不想逼迫自己,看看门外,闻昭站起,慌忙道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也不看他们,径直朝门口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祁姝去哪了?我得找找。” “我陪你去吧。” 魏镜起身,对魏书格魏书悦道 “你们自己逛逛吧,我去看看。” 说完跟着闻昭出去了,俩人一走,魏书格扁嘴,突然 “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魏书悦吓了一跳,只见魏书格越哭越伤心,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魏书悦抚额,拍拍她的肩 “行啦,别哭了。他们不喝不是还有小秋么?我们带回去,小秋会喝的,走吧。” 小秋是萧贵妃养的波斯猫,由于萧贵妃有孕,不便收养,便交给同样爱猫的魏书格养,小秋口味刁钻,只吃魏书格喂的东西。 魏书悦看着那红红的汤汁,无奈叹口气,这玩意儿是人能喝的么?摇摇头,收起食盒,拉着抽抽噎噎的魏书格离开。 …… 第29章 夜谈 寒夜寂寂,冷月无声,银霜浸染谁家庭院一树寂寥,又在谁的梦里苍凉了人生。 他不明白,为什么富丽堂皇的所在会有这么一处不堪之处,破败老旧的陈设,到处杂草丛生,长满青苔的老井旁缺了一角的红棕色掉漆木桶,一根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的麻绳牢牢套在桶柄中央。他环顾四周,以期找到能安抚心灵的东西,果然,不负所望,在那寂静的角落下,他看到了唯一的景色:一颗稀稀拉拉结着几个果儿的石榴树波澜不惊地站着,似要吓唬谁。树旁一小片空地上同样稀稀拉拉长着几颗小白菜,虽然稀拉,那菜长势却很好,有一飞冲天,一气呵成,叫人无法阻止的势头。他看了看,突然皱眉,不止这些!他好像又漏了什么东西!每次都是这样,下意识地感到不满,但是实在想不起是什么东西。就在他为此感到苦恼时,一双黑浸浸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眸子应该纯洁懵懂?可是为什么看向他的目光如此愤怒或者说,带着滔天恨意和不、甘?难道他看错了?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不可能错!因为每次都一样!心底有个声音在否定他,那么果断,同样带着愤怒,但是他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正想着,一个妇人自残破的屋内走出,手上拿了一件陈旧的布衣,走路一拐一拐的,慢却平稳。每次见,那妇人都是笑容满面,补了很多次的麻布素衣看着却很整洁,长发束于脑后,虽相貌平平,看着却很舒心。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他都觉得温暖,安心。妇人穿过他径直走到男孩身边,将那布衣披在男孩身上,温温柔柔地絮叨 “奴儿,来,娘亲给你穿衣衣,一会儿该着凉了。” 看见娘亲,男孩笑得灿烂,跑过去,抱住那妇人的腿,糯糯的童音满是依赖 “娘亲娘亲,抱抱抱抱。” 那妇人一笑,俯身捏捏孩子的脸,给他穿上衣服,将他抱起,搂在手中 “我的奴儿又长大喽!来,娘亲亲亲。” 妇人额头抵着孩童额头,将那孩童逗得咯咯笑。他看着,莫名悲伤,不不,她来了!她又来了!心底的声音响起,下意识皱眉。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门被重重踢开,是那个丑恶的女人惯用的方式!他很惊讶,那个女人一点也不丑,相反,以他的标准来看,她至少是美丽的。鬓发如云,锦衣华赏,环佩叮当,贵不可言。女子径直向那妇人和孩童走去,身后一队仆从跟着。妇人见状,急急放下孩童,将他匿于身后,见那女子走近,神思怯怯,眼中满是恐惧。 “夫、夫人。” “怎么,胆儿肥了?看见我都不用行礼了?还是,你以为世子袭位,就能记起你和你那野、种?” “娘娘饶命,奴婢不敢,请您放过奴儿,都是奴婢的错!” 妇人跪下,磕头求饶,声音悲戚 女子听了,摆弄指甲的手一顿,斜睨妇人一眼,冷光直射,直叫那妇人遍体生寒,瑟瑟发抖。女子冷哼一声,伏低身子,在那妇人耳边道 “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我?” 那女子一顿,突然反手重重一甩 “啪” 的一声脆响,妇人捂脸跌倒在地,一抹殷红自嘴角流出。男孩怔怔地看着,呆愣间,被女子抱起 “乖,待会儿让你看看好玩儿的。” 而后冷眸一扫身后众人,冷声 “混账!打痛我的手!你们还愣在那干嘛?给我上!” “是!” 几个婆子上前,拉起那妇人,让她呈跪立之势后,抓住那妇人的手,反剪于身后,另外两个婢子上前,抬手轮流扇去,霎时间,安静的院中热闹非凡 “啪啪”声不绝于耳、孩童哭泣声,女人狰狞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那妇人被打得口血直流,鼻青脸肿,昏倒过去。几个婆子见状,放开她,“砰”的一声响动,妇人侧身倒在地上蠕动着。孩童见状,挣扎着从女子身上下来,无意间抓花了女子的脸。这一抓,将她尚未平息的怒意再次揭起,女子尖叫一声,放开男孩,捂脸。而后提着男孩破旧的布衣,怒目圆睁,似要将他一口吞下,男孩睁大泪眼,抽噎地看着她,女子将男孩提到半空,而后一脚踹醒妇人,妇人虚弱地睁眼,见状,惊骇地坐起,爬到女子脚边,抱着她的一只脚,哀求 “夫人,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不要,不要难为他!求求你,他还那么小,求你看在王爷的份儿上,求你绕过他!” 女子俯视那妇人,眼中透着恨意的光,而后对身后的婆子道 “你们过来提着他!” 婆子上前,抓住那男孩,男孩挣扎着,婆子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妇人惊叫一声,眼泪簌簌直流。女子皱眉,低喝 “谁让你动他了!” “是!奴知错了!” 女子一脚踩在妇人身上,妇人闷哼一声,只听女子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想救他么?” 妇人趴在地上,双手握拳,点头 “求您放过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妇人点头如捣蒜,女子邪魅一笑,招手对身后的婢子道 “拿上来!” “是!” 婢子捂着鼻子,将那东西端至妇人跟前。妇人看着一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骚臭味红绸之物,忍不住皱眉。女子见状,笑了笑,站远,抚了抚衣袖 “这是我新制的良药,里面加了上好的辣椒泥、陈酿、还有狗血和——马、尿。只要你喝了它,今天,我就饶了这孽畜!不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妇人闭目,握紧手心,最后看了眼吊在半空满是惶恐的男孩,点头 “我喝!我喝就是了!求您,一定放过奴儿!” 说完,那妇人端起那碗,仰头灌下,红色液体滴下,将那满是尘土的素衣染红,他看着,张口喊“不!”却一个字也发不出,钻心之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挣扎着,恍若坠入泥潭…… “爷!” “不要!” “爷!醒醒!” “爷!” 耳边嗡嗡的轰鸣声响起,魏镜满头大汗,只觉呼吸困难。倏的睁开眼,谭齐松了口气,皱眉,这个月第几次了!这么下去不行啊。扶他坐起,递上毛巾,魏镜接过,擦拭额头和脖颈,开口声音沙哑 “什么时辰了?” 谭齐递上温热的茶水说道 “寅初三刻刚过,爷!该早朝了。” “嗯,你先出去准备吧。” “是!” 魏镜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愣,而后一抹脸,向洗手架边走去…… 为政殿 “徐州一案查得如何了?” “禀皇上,已有新的进展了,臣正寻找当初岐王命人铸造试样,也是唯一拿有备用草图之人——铁匠福佳同。” “哦,那何时能找到?” “皇上,臣自当尽力,只是,在追查同时,臣发现,找福佳同的,不止臣一人。” “还有其他人?” “是,臣以为有人暗中保护福佳同,或者又有人想要杀人灭口。臣一定尽快找到他!” “嗯,此事可不能再拖了!” “是!” “岐王,” “臣在。” “今日脸色怎么如此之差?手伤还未好?” “谢陛下关心,臣伤已痊愈。可能昨夜未休息好,有些疲惫。” “如此,还有三日便到婚期了吧?” “是。” “这几日你便在家好生歇着,不用当朝了。” “是!臣谢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镜俯身跪拜,叩谢皇恩。 “众卿可还有事儿?没事便都散了吧,年关已至,大家也该准备准备了,朕就不耽误众卿家了。” “微臣惶恐!” 众大臣齐齐跪下,天启帝摆摆手,朱承德扯着嗓子 “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冬日里的夜来得早,闻昭吃完晚饭,发现她爹还没过来,便问祁姝 “我爹呢?” 祁姝咽下最后一口饭菜,起身边收拾桌子边说 “刚刚去叫他的时候,他说去西厢房看看,估计又去心疼你那嫁妆了。” 闻昭……擦擦手,起身朝西厢房走去。来到西厢房,见里面燃着灯,灯下一个人影立在那儿,老头儿果然在里面,闻昭推门进去。听见声响,闻爹回头,见是闻昭,欣喜地 “昭儿,来了。” “嗯,怎么还在这儿?饭菜都凉了。” “不碍事不碍事,来,过来看看今早王爷送来的冠帔,真是好看!” 闻昭走了过去,路过衣架,见自己的嫁衣一丝不苟地晾在那儿,停下脚步,打量:层层繁复的礼服,最外一层是深青色的对襟暗团花纹广袖外衣,浅青色绸质披帛缠于袖上,袖口与襟口绣有云锦图案。往里是桃红色绿绦镶边对襟大袖衫短上衣,下面与之相配的和披帛同色的缠枝纹长裙静静地躺在一旁的矮榻上。闻昭正欲触碰,闻爹拉住她 “别动!这个得到你出嫁那日才能碰。” 闻昭收回手,吐舌,辩解 “我只是看看,不动不动。” 而后走到梳妆桌前,打量冠帔,花钗九树,金珠细钿,珠光宝气,好不华丽。再看霞帔,两条珠玉镶饰的罗带缝合在一起,尾端坠有水滴型嵌金凤帔坠,小巧玲珑,华美别致。闻昭莫名觉得有些奢侈,闻爹走过来,见她看着霞帔目不转盯,呵呵一笑 “怎么样?还满意吧。” 闻昭回神,扯唇 “满意满意。毕竟之前都是看别人穿戴,终于也轮到自己了呢。” “是啊,我的闺女终于要嫁出去了,别人再也不会笑你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闻昭扮个鬼脸,拉着她爹,不满 “什么叫老姑娘了,是她们不够矜持,人古书上都说了,主张晚婚,这样有利生育。” 闻爹一哽,一下子没了话头儿,而后一点闻昭脑袋 “你呀你,净看些没用的!也不知岐王是怎么看上你的。” “爹呀,你怎么就知道打击我呢,你女儿我也是很出色的好么。你看,全京都能打赢你女儿的寥寥无几,你女儿也算是高手中的高高手了!” “嘿,你就可劲儿吹吧,我跟你说那是你见识少,还没遇到对手。” 说到这,闻爹一顿,拍拍闻昭的手,叹气 “你看,也都怪我,没事偏要让客兄教你学什么武功,耽误你这么多年。” 闻昭抽抽嘴角,安慰 “爹,我这样挺好的,还多亏师父教我,我才能陪在您身边这么久。” 闻爹一默,点头笑笑 “是啊,你小时候身子弱,算命先生还说你活不过六岁,可把我吓着了,到处打听能救你的法子。听人说习武能够强身健体,我平日里忙,没功夫教,还好客兄出现,肯主动收你为徒,我便让你去学了。没成想,你虽是女娃,可这性子,这身姿,无一不随男儿,真真可惜喽,要是,你是个男娃,也能继承爹的衣钵了。” 闻昭一听,不乐意了 “爹,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幸好我是个女娃么,早点嫁出去好让您省心!” 闻爹又是一哽,点了点她的手背,嗔怪 “个死丫头,真记仇!” 看看门外,月亮躲在云层下,似畏寒,半露个脸子,睡眼惺忪,无声地叹息 “走吧,陪爹吃饭,再过三天,爹就再没这个机会了。” 闻昭莫名想哭,抬头将泪逼回去,笑骂 “爹,您说哪的话!我是去嫁人,又不是送——” “嘘,这孩子,嘴咋像没把门,净说胡话。” 闻昭……这感动就不能留久点儿么。 父女俩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突然想起早朝的事儿,闻爹正色,看着闻昭,问道 “那个,昨儿个你有没有见过王爷?” 闻昭一愣,怎么突然转到他身上了?摇摇头 “他的伤几日前就好利索了,这几天我忙着整理东西,哪有空见他。” “这样啊。” 闻爹呢喃一声,沉默不语。看着老爹突然表情凝重起来,闻昭皱眉,问道 “怎么了吗?” 闻爹摇摇头 “没什么,来,咱爷俩干一个” 酒过三巡 “嘿嘿,爹,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掉水里差点被淹死么?” 闻爹皱眉,心一凛 “怎么想起这事了?” 闻昭吁一口气,自顾道 “实在想不通,我明明真心待她们的,她们何要这样做?” 闻爹刚想回她,闻昭饮一口酒,笑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人,不是你想交心就能交心的。不必去为了讨好她们而去看低自己,更不应因此去怕他们,对吧?” 闻爹温柔地看着她,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都过去了,是她们有眼无珠,不识人。” 闻昭模糊应了一句,看着闻爹,咧嘴。这世间,再也没有谁能伤害到她了…… 第30章 大婚 或许,她从来都是肤浅的女人吧。事后,她总觉得上了某人皮囊的当。 人生有很多事值得去记忆去缅怀,但决不包括这件。闻昭以为,她和魏镜虚情假意,这场婚礼她本该遗忘,不成想,竟也成了她记忆宝库的珍品。 天启元年腊月初八是天朝建朝第二十一年,也是闻昭来到这人世间的第二十一年。闻爹常说闻昭命好,赶上好时候出生。其实,腊月初八为年关是先圣时期的说法。据传,前朝的时候腊月二七才是年,后因天朝腊月初八建朝,再加上天启帝以为前朝覆灭是因不尊古制而导致的,为振朝本故而将年期重定于腊月初八。闻昭觉得说什么不尊古制、为振朝本都是天启帝笼络人心、以利国治的手段。他自己还不是经常违反古制,例如支持裴至革法。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因为闻昭过于紧张,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知这一切不过逢场作戏罢了,可心里总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和期——待? 太极宫宣仪殿 “吉时已到,迎新人入殿前,奏乐、鸣礼!” 尚仪司李总管的声音传来,闻昭从魏镜即兴而作的催妆诗中回神,左手抓紧宫扇,闻昭将右手轻轻搭至魏镜手中,二人相携走过长长的红毯,身后几对童男童女一边向他们撒谷撒豆,一边唱着儿歌。熟悉的声乐,熟悉的场面,及至高台,隔着宫扇,闻昭将一切窥视挡在扇外。魏镜牵着她,向殿前立着的人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谢父皇母后隆恩。” “闻——臣、臣媳见过父皇母后,谢父皇母后隆恩。”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帝后,闻昭有些心慌,又将背了几天的礼仪流程重新回忆。天启帝携刘后下台,行至二人面前,扶起二人 “今日是你们大喜之日,无需多礼。” “是。” 闻昭和魏镜起身,面向众人,站在天启帝左侧,天启帝俯瞰众臣,威严的声音至高台传出 “今乃岐王庆日,又逢年事,朕心甚悦。望众卿共沾其福,共享其乐!” “臣等之幸,谢陛下、娘娘隆恩!” “拜祖,行祭酒礼!” 行完祭酒礼后 “新人却扇!” 魏镜看着闻昭,张口便来 “画扇堪掩芙蓉面,寂寂此生为谁妍?春风一渡竞争艳,莫叫良君待空年。” 心下一颤,闻昭徐徐移下宫扇,放置在宫人递过来的托盘上。看向魏镜,夕阳下,男人一身绯红广袖对襟袍服,长身鹤立,落日余晖与那绯红呼应,柔和了男人清冷的气息。 闻昭垂眸,避开与其对视。 魏镜看着她浓厚的妆容,一怔,抽抽嘴角,别开眼。 李公公的声音再次传来 “新人行叩拜礼!” “一拜!” 闻昭与魏镜并肩,面朝北,背对帝后,徐徐俯身跪地,叩首 “起!” “二拜!” 魏镜转过身,闻昭随其后,二人面对帝后,毕恭毕敬,俯身稽首 “起!” “对拜!” 两人正面相对,闻昭双手作揖,举起,与眉平齐,弯腰,朝魏镜行礼,魏镜回礼,至此,两人便是名义上的夫妻了。 “礼成,饮合卺酒!” 宫人端上两个盛了酒的瓢,两人拿起,互敬对饮 “送入洞房,宾主入殿进宴!” 闻昭坐上辇车,魏镜需留下陪宴,宫人将她送至翊坤宫,魏镜还是皇子时住的宫殿。 闻昭坐在喜床上,不时看看两个站在她身旁面目肃然的婆子,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 其中一婆子瞟她一眼,厉声 “王妃,仪态得体,此非府上,万不得大意。” 闻昭无奈,挺直身子,双手交握于腹前,看着前方。见她如此,那婆子才满意回过头。 夜幕降临,当宫人报时的声音传来 “亥时到!” 击鼓声响起,闻昭痛苦地转动脑袋,手抚上咕咕直叫的肚子,舔舔干涩的唇瓣,委屈地对两婆子说道 “那个,咳咳,二位,能否帮我催催王爷?” 她都快饿死了!她真是佩服这俩人,怎么能像木头般,一动不动,立这么久!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闻昭抬头看看床顶,猜想她们是否已经睡着了?试着动动胳膊,掰掰手腕,见她们没反应,闻昭偷乐,看着桌前的糕点,咽咽口水,再次谨慎地朝左右看看,眼滴溜一转,就要站起,谁知屁股刚离开床位,一声低喝又把她吓了回去 “王妃!刚刚您动几下,我们便当是没看见,可别过分了!” 闻昭憋着气,皱眉,反驳 “你们是谁派来监视我的么?大家同为女人,何苦为难?你们——” 闻昭还没说完,之前告诫她的婆子低声劝 “王妃,您也别为难我们了,此地非比府上,还望见谅。请您再稍候片刻,王爷应该就要过来了。” 说完暗暗朝闻昭使了个眼色,示意门外,闻昭一怔,泄气般坐好,才坐下,便听嬉闹声传来,祁姝的声音响起 “王爷!公主!四殿下!” “嗯,你辛苦了,下去吧。” “是——可,小,王妃她——” “哎,祁姝,我说你担心个啥,有三哥在,没事儿。” “就是就是,今儿个三哥的洞房花烛夜,能把你家小姐怎么样?” “你们还没玩够么?” 魏镜站在门前,冷睨二人。 魏书悦和魏荆扬对视一眼,悻悻挠头 “呵呵,那个,头好晕啊,喝得有点多,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魏书悦拔腿便走,魏荆扬无语地看着她的背影,暗道:这没良心的!早知道就不拉她来了。 回神,对上魏镜审视的目光,魏荆扬咽咽口水,抬手掩唇 “那个,好困啊,小弟就不打扰哥哥嫂嫂了,告辞。书悦,等等我!” 见二人如此,祁姝咯咯直笑,而后对着魏镜福身 “爷,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嗯,等等,” 魏镜自袖中拿出一个红喜袋,交给她 “这个,给你。” 祁姝接过,欣喜道谢 “谢过爷!” 说完蹦跳着离开,魏镜转身,进屋,走向内室。 “殿下!” 两婆子福身,魏镜点头,拿出早已备好的赏钱交给她们,二人接过行礼 “谢殿下。” “下去吧。” “是!” 二人再次福身,恭谨地走了出去,待房中只剩闻昭俩人时,魏镜还未动作,闻昭便急急跳下床,朝桌边冲去,坐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桌上的糕点开始吃起来,魏镜一顿,在她对面就坐,无视她不雅的吃相,径自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闻昭埋头往嘴里塞东西,见魏镜倒水,抬头,含糊不清道 “给我也来一杯。” 魏镜挑眉,为她斟了一杯,递过去,笑问 “你这是——”饿死鬼投胎? 闻昭端起水喝完,将杯子递过去 “再来一杯。” 魏镜为她续上,闻昭连喝三杯水才停下,用帕子擦擦嘴角,说道 “你们做新郎官的是体会不到我们做新娘的苦的。” “哦,说来听听。” “你看,明明婚宴是在晚间举行,我们却要早早起来,用各种东西沐浴,上妆,听一大堆人啰嗦,忙到现在连口水都喝不上。” “你刚不是喝上了么?还是连续三杯。” 闻昭…… “总之,我们就是比你们多受罪,你不知道,刚刚有个嬷嬷可凶了!我俩差点没吵起来。” 魏镜一滞,闷笑 “笑什么?” “她们可都是母后派来的,你也敢?” 闻昭吐舌,弱弱道 “我又不知道!” 魏镜站起,向洗手架走去,闻昭回身,看着他,不解 “你这是?” 魏镜边绞干汗巾,边解释 “洗漱。” 闻昭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知为何,脸突然一红,正思量说什么好时,魏镜对外边唤了一声 “来人!” “是!” 两个婢女走了进来,对着闻昭和魏镜福身 “殿下有何吩咐?” “伺候王妃就寝。” “是!” “王妃,这边请。” 闻昭跟着俩人来到梳妆镜前,任由两人为其放发梳洗。 待闻昭洗漱完毕,魏镜挥挥手,让两人出去,走向闻昭 “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王妃。” 闻昭一怔,怪异地看向魏镜,欲问他怎么了,魏镜却拉起她,一把将她抱起,向床边走去,闻昭一惊,大叫 “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 闻昭边挣扎边叫着,直至被扔在了床上,看见魏镜径自解开腰带,脱下外衣。 闻昭面色一变,抱住自己,警惕地看向魏镜,怒问 “你要干什么?” 魏镜扔下红袍,看着闻昭,忽而扬唇,覆身上去 “你说呢?娘子?” 说完在闻昭还未反应过来一把扯开她的外袍,朝她脖子上吻了下去。 闻昭瞪大眼睛,脑子一片空白,片刻,反应过来,抬手,便要朝那登徒子脖颈击去,魏镜一抬手,擒住她,附在她耳边,低声 “隔墙有耳,得罪了。” 说完起身,俯视身下人,见她仍是一脸怒容,叹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展开,递至她面前 “你看看。” 闻昭迟疑一下,拉起外衣,恶狠狠瞪了眼魏镜,取过纸,凑近看了看,见上面写着 ‘十月十五,闻昭独自一人前往璧月轩,与宫女芸娘会合。’ 阅完,闻昭疑惑看向魏镜,问道 “这是什么?你们派——” 话未说完,魏镜拉住她,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下去,而后指指外面。 闻昭皱眉,稍作思量,点头,不再言语。 魏镜看了眼门外晃动的人影,冷笑,再转向闻昭时,突然道 “昭儿,相信我,此生,定当不负于你。” 边说着,边指了指蜡烛。 闻昭会意,嗲声回应 “爷~妾身,妾身害怕,蜡烛——” “昭儿等着。” 魏镜吹灭蜡烛,等了一会儿,听外边动静渐消后回到床边,才站好,便被闻昭一把拉倒。 闻昭反客为主,骑坐在魏镜身上,掐着他的脖子,伏低身子,冷笑 “你也有今天!没错,我是她们派来监视你的!可惜了,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魏镜躺着,适应黑暗,好一会儿,看清女人表情,抿唇,未做反抗,静静等待她下一步动作。 闻昭并不很满意他的反应,于是伸手向腰间摸去,抽出随身携带用于防身的武器——匕首,并将之抵在了身下人的脖子处,狠决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速战速决,早点将你收拾了!” 说完,手下用力,将那匕首紧紧贴着魏镜脖颈。魏镜双手撑在床上,淡然看着她,不语。闻昭与其对峙片刻,见他毫无反应,不禁拉下嘴角,收起匕首,嘟囔 “没意思!” 藏好匕首后,略带不甘 “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 魏镜一脸平静,轻声反问 “你见过谁用刀背杀人?” 闻昭…… “下去。” 闻昭一滞,这才反应过来,脸一红,就要从他身上下去,才抬腿,忽而记起什么,咬牙,在魏镜惊愕的目光中拉下他中衣的领子,对着他脖子就是一口。 魏镜嘶痛一声,怒视罪魁祸首,却见其迅速从他身上撤退,昂着头一脸得意地看着他,宣告她的名言 “我闻昭向来有仇必报,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这次就算扯平了!若敢再犯,哼哼,” 闻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镜拉上中衣,皱眉打量她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随身携带武器就算了,还如此——生猛! 闻昭冷哼,抱起被子 “我是不是女人你不是最清楚?还是说,你愿意同男人假扮夫妻?” 谁让他用这种方式来考验她的!活该! 魏镜一哽,看她抱着被子下床,不解 “你干什么?” 闻昭抱着被子站在床边,环顾四周,寻找适宜目标,理所当然 “找地儿睡觉啊。” 魏镜起身,拉住她,低声 “他们可能还在,你上哪睡去?” 闻昭一滞,回身 “那你让我怎么做?” “你不清楚?” 说着,魏镜骤然从身后抽出两本小册子,在闻昭面前晃了晃。 闻昭看着那东西愣了一下,记起那是什么后,低叫一声,扔下被褥,一把抢过册子,结巴道 “你你——怎么能乱动我东西!” “昭儿胡说什么呢,什么你的我的,你的,便不都是我的么?” 魏镜瞟一眼她手里的书册,揶揄 “看不出你还有这癖好。” 闻昭瞪他一眼,没好气道 “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也不管他,自顾脱鞋,爬上床,卷起被子往床里边一滚,闭目佯睡。 魏镜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确定闻昭不是在开玩笑才向衣柜走去…… 念西阁 天启帝看着孤零零立在供案中央的牌位,走过去,放下手中的酒杯,想要触碰,只是还未触及,便收回手,静静地在案前站了片刻,转身看着门外婆娑的树影出神。昔年,有个女人站在那树下,指着树上刚结的石榴果对他说 “你可知,这院中,我不植别他,唯种此树,何也?” 他还未答话,她便说 “此树果,象征多子多福,我喜欢孩子。” 那天,她看着他,表情严肃。他认真起来,以前,他从不会仔细去听她说了什么,也从未在意她说过什么,自从—— “多可惜,我命里无福。” “梁溪,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哈哈。” 梁溪笑着,直到眼泪流了下来,才道 “这是我听过最荒谬的笑话!” “梁溪,这次,我不骗你!真的!我们,我们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他抓着她,郑重承诺,梁溪止住笑,看着他,目光有一瞬迷离,而后挣开,呢喃 “不可能,你怎么会要呢?兖儿好不容易长到那么大了,你都忍心——” 在他的注视下,她突然按住自己的头,大吼 “不!” 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三年了,三年了,她还是不能释怀?就在他以为她又要为此痛哭一场时,她却又笑了。再看向他时,目光平静,他知道,那平静下酝酿着滔天的恨意,彻骨的悲恸!他突然特别害怕,他怕,时间解不开她的心结,她就这么,离他而去?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她又开口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要青娘的孩子!” 他一怔,努力回忆她说的人,好半晌,才想起,是那个孩子,那对被他遗忘的母子。无法,他只能答应,以为她有了寄托他们便可以破镜重圆,却原来——只是他自欺欺人而已! “陛下?” 天启帝靠在供案上,目光混沌,看向来人,不觉出声 “梁——” 不可能!怎么会是她! “陛下,是我。” 刘麟扶着他,轻声。 天启帝回神,站起 “你怎么来了?” 刘麟看了眼供案,一股异样的情绪涌起,强忍心中的不适,温声 “臣妾看您喝得有点多,又一下找不见人,寻思着,您是不是来这儿了,便找来了。” 天启帝看着她不语,刘麟心下一颤,陌生的恐惧感袭来,好半会儿才抚平情绪,看向天启帝,担忧 “陛下,怎么了?臣妾,臣妾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儿么?” 天启帝收回目光,摇头,喃喃 “不,不是,你怎么可能做错,是我错了。” 最后一句微若蚊呐,刘麟一时没听清 “您说什么?” 天启帝摇摇头,回神,看了眼牌位,突然笑道 “梁溪,今天,你终于如愿了。魏镜,惊蛰他——终于成家了,你再也不用牵挂了。” 刘麟手下一紧,垂眸,掩饰心中的不甘,附和 “是啊,姐姐,镜儿今日成婚了,你可以安息了。” 天启帝最后看了眼那树,推开刘麟的手,径直朝门外走去,见状,刘麟赶紧追上 “陛下——” “你回去吧,夜深了。”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对朱承德道 “庆云殿” “是!” 刘麟看着天启帝的背影,恨恨甩袖,回神,拿起牌位欲摔下去,想到这里不是华西宫,顿住,将东西放回,举步离开。 华西宫 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宫人们低头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于嬷嬷走过来,对她们道 “都下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提醒吧?” “是!” 婢女们离开后,于嬷嬷叹息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迎面一个瓷杯砸过来,擦过她的鬓角,划破皮肤,没来得及呼痛,便听刘麟抽噎道 “我就不明白了!那个贱人有什么好的!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他的!” 于嬷嬷忍着痛,用袖子按住伤口,走过去,拍拍刘麟的肩,温声细语 “娘娘,你怎么还跟死人较上劲了?” 刘麟一头扑在于嬷嬷怀里,哭道 “他又去那儿了!即使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八年了!他还是忘不了她!那棵树他,他费了那么大劲儿移过来——,我输了!输给一个死人呐!” 于嬷嬷心疼地拍拍她,安慰道 “不会的,不会的!娘娘永远也不会输。更何况,您还有五殿下!您还有我!老奴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刘麟抽噎声一顿,握紧帕子,从于嬷嬷怀里起来,揩揩眼泪,说道 “对,我不会输!我怎么会输!” 梁溪,你就看着吧!我要让你,让你养的好儿子,永无翻身之日! 第31章 故事之‘薛向梦杀妖妃\’ 第二天,闻昭是在一片笑闹声中醒来的。一睁眼,便见魏镜那放大的,挂着不怀好意笑容的脸,瞬间惊起,却听 “醒了?” 闻昭警惕地看着他,魏镜退开,对身后的宫娥道 “过来吧。” “是。” 宫女们面色一红,唯唯诺诺上前,手里拿着宫服 “王妃,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闻昭斜睨她们一眼,皱眉,对魏镜问 “我不要她们伺候!祁姝小兰呢?” 魏镜放下茶杯,慢悠悠说 “我让她们先回府了,今天我们要去问安,你已经晚起一刻钟了。” 闻昭欲回他,见他伸出两根手指,烦躁地揉揉头发。 老天爷啊,为什么她要和他打赌?白白浪费时间!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似看穿她的心思,魏镜故作惋惜,又在枕头袭来之际及时走了出去。 …… 当二人到达华西宫东殿时,已是辰初二刻了。二人入殿,天启帝正与一众妃子谈笑,魏书悦和魏荆扬在争论什么,天启帝便说 “你们谁猜准了,朕便允许谁参加冬狩。” “父皇,这不公平,就算四哥输了,他照样可以去!” “也是,那不如这样,若是你说中了,那他的机会便让给你,今年他便不能去。” “这还差不多。” “呵呵,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见魏镜走来,魏书悦停止和魏荆扬争论,欣喜地跑过去 “三哥,三嫂!你们终于舍得过来了。” “嗯,遇到点事,耽搁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一众暧昧的目光中,闻昭脸一红,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 魏镜拉着她,来到天启帝和刘后跟前,行礼 “儿臣给父皇母后问安。” 闻昭愣了一下,紧跟其后 “臣媳给父皇母后问安。” “起来吧。” “谢父皇母后!” 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闻昭站起,天启帝看着他俩,问道 “昨夜安睡否?” 闻昭一顿,正要作答,魏书悦贼笑 “父皇,您是不知,昨夜我和四哥要闹新房来着,三哥不让!今晨我去叫他们,宫人们说他们还没起呢!” “书悦!不得无礼!” “母亲,我哪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呀你!” 韩淑妃一点她脑门,这个女儿,最是不让人省心,起身,跪下,对天启帝道 “陛下,妾身有罪,书悦如此,都是妾身管教无方。” “爱妃这是说哪里的话,书悦性子虽活泼了点儿,却也不乏乐趣,朕疼她还来不及呢,爱妃以后可莫要这般。” “妾身谨记。” 刘麟冷眼看着,天启帝回到位置上,看向魏镜夫妇 “今日,是你们新婚第一日,晚到情有可原,入座吧。” “谢父皇。” 魏镜拉着闻昭才坐下,刘麟便道 “晚到归晚到,规矩不能少,” 刘麟一顿,天启帝皱眉,看向她。刘麟给皇上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道 “不如这样吧,刚刚佟昭仪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你来猜猜这故事的幕后主使吧。对了,便允许你们夫妻二人同去冬狩,错了嘛,镜儿你这次冬狩的机会便给其他猜对的女眷,陛下您看——” 天启帝看着刘麟,片刻,笑了笑,扬手 “准!” 刘麟看了眼不远处,魏青徐拉着许念青的手低声说着什么,许念青掩唇笑得灿烂,俩人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注意她讲的话!不禁沉下脸,转头对佟昭仪道 “佟嫔,你便再复述一遍吧。” “是。” 佟昭仪扯了扯帕子,坐端正后启唇 “这个故事妾身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故事名为‘薛向梦杀妖妃’。说的是安息国,它的第十三代国君厉辛的事。厉辛执政初年,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安息国在他的治理下逐渐强大,人民都很尊敬他,但到末期,厉辛开始享乐,不问朝政。邻国有个叫薛向的,博学多识,又熟读兵法,很有才能。却因出身卑微为人又过于刚正而受到排挤和迫害,为避难来到安息国。安息国的太宰霍褚伊惜才,很是欣赏他,便向厉辛举荐,那时厉辛还没那么荒淫无道,便任命他为司马,掌管军务。说到厉辛荒淫,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了,霍褚伊的女儿霍单。传闻霍单降世时,天星骤变,帝星暗淡。安息国的国师便对霍褚伊说 ‘此女不可留,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霍褚伊不忍心,他的爱妻因为霍单难产,临死前嘱托他要好生照顾霍单。正在霍褚伊两难时,他的谋士越翀(chong)出主意,让他找一户无子无女人家,把霍单交给他们抚养,再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远离安息国。越翀又说他刚好认识这么一户人家。霍褚伊便将此事交给越翀去办了。十五年后,厉辛出兵大月国,回朝时救回一女子。此女冰肌玉骨,面若婵娟,有倾城倾国之姿,却正是十五年前被霍褚伊遗弃的女儿,霍单。厉辛把她带回安息国,此后对她爱护有加,甚至到了专宠的境地。自有了此女,厉辛夜夜笙歌,不问朝事。有大胆谏言者,无一例外都被罢免或是处死。就在众臣人人自危,不知如何是好时,薛向站出来,说他有一计,可除妖妃,众人奇之,薛向让他们静候佳音。这日厉辛和霍单正在殿前寻欢,有宫人报说薛向有要事求见,此事关乎国之安危。厉辛一思量,便同意召见,霍单本欲退下,厉辛不让,让她遮面陪侍,薛向一进来,看到霍单,冷笑一声,坐在厉辛对面,厉辛便问 ‘闻司马有要事相告,且速速说与寡人。’ 薛向笑了笑,抬手 ‘君上莫急,此事说来也怪。昨夜臣阅兵法至子时,忽然一阵异风刮过,吹开臣的窗户,臣起身欲关窗,却见一个老者站在臣面前,老者自称为天策上人,为报臣借伞之恩,特来指点一二。’ 厉辛闻此,便问他 ‘司马有何难处需要指点啊?’ 薛向看了眼跪侍一旁的霍单,说 ‘近日来大月国蠢蠢欲动,想要重振旗鼓。您看’ 薛向将一个娟帕递给厉辛,厉辛接过,是安息国的细作传来消息,说大月国在边境操兵,欲袭击安息国。安息子民害怕战争,担心得不到庇护,正值用人之际,却拒绝服役,纷纷躲避起来。现在边关战事吃紧,安息国岌岌可危。厉辛看后却大笑道 ‘区区大月国,何足惧!寡人明日便率兵出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薛向却说 ‘其实令臣忧虑的不是大月国的军队,而是安息国子民拒战,使用严酷的法律去约束却收效甚微,安息国士气低糜。’ 厉辛虽然愤怒,一时却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便问薛向 ‘那老者不是指点过你吗?司马可知该如何化解国之困境?’ 薛向回 ‘老者吩咐必须让臣面见圣上,他将亲自告知于您,至于方法——’ 薛向一顿,睨了眼一直低头,沉默不言的霍单。意识到薛向在看她,霍单惊起欲逃,薛向拦住她 ‘哎,不可,老者说了,此事必然让贵人在场,娘娘您还是留下吧,说不定,您便是这破解国之困境的关键呢。’ 霍单留下后,薛向要求厉辛上三壶烈酒,并告诉他们,梦境便是他与老者交流的唯一途径。厉辛照做了,薛向将酒全部喝完,不一会儿便昏睡过去,厉辛观察他,却见,薛向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欲破此境,必——先除妖妃!’ 霍单一惊,欲逃,薛向大喝一声 ‘杀妖妃!’ 长剑出鞘,不过片刻,那剑便直直刺入妖妃心口,薛向拔刀,鲜血溅出,一半溅向自己,一半染红厉辛袍服。见心爱的女人死了,厉辛惊怒交加,命人拿下薛向,将他浇醒。薛向醒来,便见霍单倒在厉辛怀中,面纱已被撤下。看清霍单面容后,大惊,原来,霍单竟是他失散已久的未婚妻!” 佟昭仪说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看向魏镜,见他表情平静,似乎不为所动,皱眉,想要再补充点东西,却听 “故事甚是精彩,不知母后所说的幕后主使是指薛向杀霍单之事还是指——这整件事的?” 这话魏镜虽是对刘麟说的,但目光却是看向天启帝。 他不明白他的父皇,为什么会允许后宫诸嫔将看似在讲男女之情的故事上升为政务考察。 天启帝端起茶盏,掀开茶盖对着杯子吹气,啜了口后放下茶盏,看向魏镜,目光意味不明 “自然是整件事的。” “咦,父皇,那刚刚我们——”算了,反正也没差多少! 在韩淑妃的瞪视下,魏书悦止住话头。 天启帝看着她,笑了笑 “放心,你的那个猜对了也是作数的。” “嘻嘻,父皇最好了。” “就你嘴甜,好事都让你给捞着了。可惜了,书格那丫头没来,也不知好些了没。” “陛下挂心了,今早已经不发热了,这会儿正在房里躺着呢。我们过来的时候她还让我代她向三殿下道贺呢。” 魏镜朝韩淑妃点头,以示感谢。 天启帝扫视众人,道 “故事讲完了,该你们做出决定了。这样吧,给你们半柱香的功夫,你们想好后把猜到的人名儿写下来,再让朱承德传上来。除书悦和荆扬外,其他人按朕刚才说的去作答。” 末了侧头吩咐身后的朱承德 “上笔墨!” “是!” 众妃嫔拿起笔,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闻昭看着魏镜,低声道 “我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厉辛自己一手策划的。” 闻言,魏镜执笔的手一顿,看向闻昭,对她耳语 “你想去参加冬狩么?” 闻昭一怔,不解,想了想,还是道 “以前我爹每次冬狩回来都特别高兴,经常跟我们讲狩猎是如何有趣,我还挺羡慕的。” 魏镜了然,那就是想了,低头,蘸了蘸墨,就着小桌在纸上写下俩字,道 “嗯,你还不笨嘛。” 闻昭一愣,反应过来,见他放下笔,欲将自己猜测的结果写上,提笔,才记起刘后的话,握笔的手一顿,抬头轻声问魏镜 “那我要不要写?好像娘娘刚刚说是让你猜来着。” 魏镜垂眸,看向自己的纸条,点头,抬眼,对上刘麟扫过的目光,微微抿唇,却道 “我们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魏镜将纸条推向她那边,闻昭拿过,扫了一眼,把纸折好,嫌弃 “谁要和你心有灵犀!” 魏镜不甚在意地笑笑,饮了口茶,过了一会儿,抬手,递出纸条,朱承德见后,跑下来,接过,递给天启帝。 皇帝接过展开,视之,微微扬唇,放下,见香柱已燃至一半,朝朱承德点头示意,朱承德便叫道 “时间到!未给陛下过目的都署好名儿吧。” 众妃子纷纷递上自己的字条,满怀期待地看着天启帝,那样子就和等待放榜的举子一般。 天启帝将字条一一过目后,独留下魏镜、魏青徐、魏书薇、魏书悦和魏荆扬的,对佟昭仪道 “佟嫔,宣布答案吧。” 佟佳点头,佯咳几声,姿态端正 “这幕后主使便是——厉辛!” 众嫔哗然,除魏镜几人外,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意料之中的反应,佟昭仪暗暗扬唇,看向刘麟,却见刘后侧身与天启帝说着什么,天启帝先是皱了一下眉头,朝她这边看了眼,而后突然又对着她笑了一下,佟佳悬着的心放下,用帕子擦擦额头,抚住心口,心道:要不是为了书薇的婚事着想,她才不敢冒这个险! 正想时,却听 “佟嫔讲的甚为精彩!有赏!” “朱承德,” “老奴在。” “将朕书房里的那本‘古兰集’拿来,赐给佟昭仪。” “是!” 佟佳站出来,跪下 “妾身谢过陛下!” 坐在不远处的萧贵妃见了轻蔑一笑。 区区小赏小赐便如此作色,贪图小利之辈难成气候! 轻抚肚子幽幽道 “妹妹讲的甚是生动,只是这结果可真是出人意料,不知妹妹所说可有何根据?” 刚刚佟佳看刘麟的微妙表情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既然有人想冒大不韪,她就成全到底好了,反正她现在可是有张护身符在里边儿! 佟佳一怔,不意她会这么问,见其他嫔妃纷纷附和,皆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佟佳恨恨咬牙,在心里思量要如何回击,却听天启帝沉声 “既然佟嫔讲的也是从他人那儿听来的,她未必知道。尔等何必刨根问底,愿赌服输便是!” 众嫔惶恐低头 “是!臣妾知错了!” 佟嫔无视某人愤恨不甘的目光,感激地看向天启帝。 刘麟心下一沉,拿杯子的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而不自知,于嬷嬷低唤 “娘娘!” 刘麟回神,擦擦滴落在手上的液体,抬眼,对上天启帝审视的目光,手下动作一滞,笑笑,解释 “无碍,一时不察。” 天启帝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刘麟莫名心慌,他知道了什么?还是——强自镇定,刘麟轻声 “陛下,该宣布结果了,书悦她们等不及了呢!” 天启帝点头,对魏书悦几人道 “书悦,今年朕便破例一次,你和书格、书薇还有两个嫂嫂便都去吧!” 魏书悦一听,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忍着这股冲动,朝闻昭眨眨眼,向天启帝福身 “谢父皇!” 闻昭几人紧随其后,福身道谢,天启帝摆摆手 “用膳吧。” “是。” …… 第32章 契约 回岐王府的路上,闻昭掀开车帘,探出头,看了眼车后的两排宫娥,在接收到那两婆子投来的警示的目光后,闷闷放下车帘,回到位置上,向魏镜抱怨 “虽说你府上缺人,但皇后娘娘也不用一下给你送二十多个婢女吧!这你能吃得消么?” 魏镜抽抽嘴角,调整坐姿 “你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闻昭抱着青瓷器,打量车内布置 “实话实说而已。” 魏镜拿起软垫上的书自顾看起来,没搭理她。 闻昭做个鬼脸,拿起桌几上的糕点便吃 “你没吃饱么?” 自开膳后,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嘴就没停下来过。 闻昭冷哼一声 “你管我!” 几块糕点下肚,闻昭拍拍手,看看魏镜,见他刚翻过一页,咳嗽两声,引起他的注意。 魏镜只睨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转至书上。 “看的什么书?好看么?” 魏镜不语,闻昭挪动位置,离他近点 “哎,陪我聊聊呗。我向你了解点情况,日后才不至于露马脚。” 魏镜放下书,问 “你想了解什么?” “嘿嘿,你说,佟昭仪讲故事就讲故事,皇后娘娘她们为什么会扯到猜谜上去?” 她可不笨,要是佟昭仪再讲下去,事情可没表面那么平静了。 “你是指——” “我也不知有没有看错,皇后娘娘说让你猜幕后主使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五皇子和五皇妃看,眼神不善。” 魏镜了然,戳穿她 “我看你就是想探听别人私事吧。” 闻昭心虚地看向别处,撅嘴 “你不愿说就算了。” 魏镜靠在马车上,斜睨她,见她这幅表情,觉得甚是有趣,好一会儿,才道 “皇后,母后不喜欢念青。因为念青,五弟和母后生了嫌隙。” 闻昭恍然大悟,忽略心底的异样,又问 “那,你看,今天的谜说难吧也不是很难,连书悦都猜到是厉辛了,” 她还以为魏书悦谜题跟她们不一样猜的结果肯定也不一样。 “可为什么只有我们几个猜对了?” 魏镜拿起书,继续往下看,背对闻昭,淡淡道 “你以为就只有我们会做戏么?” 宫里从来不缺陪演的人,论做戏,个个皆高手。 闻昭默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只憋出一句 “那你们活着得多累啊。” 魏镜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闻此,淡笑 “生于世,有几人能快活过一世?” 闻昭刚想说你太悲观了,其实我就一直很快乐啊,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她的人生还很长,她也不敢保证日后也能如现在这般。 …… 待众人都散去,于嬷嬷走到刘麟跟前 “娘娘,今天——” 陛下还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维护别的嫔妃。 刘麟刚换好衣服,正对着镜子整理,闻言,对身后的丫鬟挥手 “退下。” “是。” 走到矮榻前,坐下 “你是糊涂了么?佟佳,也是我们的人,更何况,陛下驳的可是萧宁的面子。” 刘麟端起榻桌旁的药碗,轻轻吹了口气,冷笑。 于嬷嬷点头,拿来一些果脯,道 “可是,我们今天的计划——” 刘麟皱眉一口将那药汤喝下,轻拭嘴角,就着于嬷嬷的手呷了口茶水漱漱口,吐回茶杯,接过果脯,咀嚼咽下,才道 “许念青那个贱人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付,你派人继续查下去,我就不信她不露马脚!” “是” 于嬷嬷倒掉茶水,走回刘麟身边,迟疑了一下,俯身低语 “娘娘,今天服侍三皇妃沐浴的人说,二人却有痕迹,都在脖子上,您看——” “哼,本宫不是派人盯着了么?欺君可是大罪!什么一见倾心都见鬼去吧!” 魏镜,这回看你怎么拒绝我的人! …… 马车停在岐王府前,闻昭在魏镜搀扶下下车,祁姝和小兰站在门口,见状,走了过来,魏镜却挥挥手,在众人注视下,二人相携走进府中。 来到主院,谭齐迎上去,抬手 “爷,王妃。” 魏镜点头,对闻昭道 “昭儿,这是谭齐,府中的管事。” 闻昭对谭齐笑笑,谭齐拱手作揖 “见过王妃。” “昭儿,从今天起,你便是岐王府的女主人,以后府中事就交由你掌管了,有什么不懂的找谭齐便可。” 闻昭点头 “谭管事日后多多关照啊。” “不敢当,辅助王妃是属下分内之事。有需要属下的地方王妃尽管开口。” “会的,会的。” 闻昭边说边拍谭齐的肩膀,心道:小伙儿不错嘛,年纪轻轻就当了管事,看样子,身手也还行,祁姝有福了。 闻昭贼兮兮地看向祁姝,祁姝一抖,别过脸。 众人见状低声议论,有甚者直接笑出声来。 魏镜皱眉,拉住闻昭,阻止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冷声 “你们笑什么?可是对本王的王妃有何不满之处?” 婢女们噤声,摇头 “不、不,爷,奴婢知错了。” “是么,念在你们是初犯,这次本王便不予追究,若还有下次,决不轻饶!本王可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人、帮谁做事,进了岐王府,就要守岐王府的规矩!” “是!” 一时间,院中鸦雀无声,丫鬟婆子们都跪在地上,不敢再放肆。闻昭笑笑,既然有魏镜出马摆平,她也乐个清闲。 见她们都老实了,魏镜对谭齐道 “她们以及从宫里带来的东西都交给你安排了,我带昭儿先去逛逛。” “是!” 魏镜拉着闻昭离开,众人行礼 “恭送王爷、王妃。” 北堂,正修阁 闻昭看着偌大的书房,称赞 “你果然是个干大事的。” 光看人家书房便知,里边都是古书典籍,文房四宝。哪像她爹,巴掌大的地儿尽是鸟雀虫子,还有部分附庸风雅之物,人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此时正给鸟喂食儿的闻父突然打了几个喷嚏,忍不住腹诽:周行远那老家伙又在编排我呢!) “过奖,坐下吧,有一些事和你讲。” 闻昭放下正要翻开的书,魏镜拿了把椅子放在桌案旁,闻昭坐上去,魏镜拿过她手里的书,坐在她对面,当着她的面,翻开那书至其中一页,抽出夹在里边的纸。 闻昭…… 她还是第一次见人如此放东西的。 魏镜摊开那纸,递至闻昭面前 “看看。” 闻昭接过,拿起 “契约?” “嗯。” 闻昭看下去,上面写到 此约共三条:其一,协议期间,在魏镜需要时,闻昭需尽力配合;其二,保密协议,二人之事不可被第三人知晓;其三期限一到,二人和离,不可再有牵扯。 书契人:魏镜 签契人:闻昭 放下纸,闻昭冷笑 “怎么?怕我缠上你不成?” “不,孤男寡女长期共处,难免——” “嗤,放心,我,对你没兴趣,就你那瘦弱样,许将军可比你强多了!” “最好如此。” “我看你才应该注意吧,毕竟这种事吃亏的是我吧。” “请你,列出三点符合你说的话的依据。” 闻昭一顿,一时哽住,想想,不能服输让他看笑话,挺直腰板,理直气壮 “我助人为善,乐观大方,额,身强体健,你怎么就没可能对我、想入非非。” 魏镜抬手掩唇,他怕自己忍不住大笑出声,见此,闻昭恼羞成怒 “你、你、你笑什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魏镜忍了忍,没忍住,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闻昭 “哈哈,我知道了。我一定控制自己不去喜欢你。好了,我们还是回到正事儿上吧。” 魏镜点了点那纸,挑眉 “怎么样?你觉得合适的话,就按手印吧。” 魏镜明晃晃的笑颜令她莫名火大 “不行!我看这契约有问题!” 魏镜坐正,问她 “有什么问题?” “你看,虽然契约只有三条,可是,几乎每一条都是你针对我,命令我怎么做,我不喜欢!还有就是第一条,上面写着尽量配合你,可是,要怎么配合?尽多少力?配合到什么程度?我总不能为了配合你牺牲我的一切吧,最起码,我的安危,我的,清白,得有保障吧。” 魏镜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略一沉吟 “是我顾虑不周,那你想如何?” “既然你可以写契约,为什么我不能?毕竟这也是我的事情。” 魏镜点头,承认她所说的合理性 “嗯,所以你要——” “我也要写一些契约,这样才公正不是?” “可以,你什么时候写好?” “再说吧,尽量这几天。” “三天,三天后你必须想好写出来,不然,你就只能签这个。” 闻昭瞪眼 “你凭什么强迫我?” 魏镜哼笑,伸出两指,起身将契约折好,放回原处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我两件事?” 闻昭在心里哀嚎一声,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一定不会和这个人打赌的!天啊,谁来救救她! 看她抓耳挠腮的,魏镜偷乐 “走吧,王府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呢。” 闻昭起身正要离开,谁知被椅子绊住,身子朝前倾去,眼看就要和桌案来个亲密接触了,情急之下,将手往桌上一撑,稳是稳住了,可这手直接伸进了砚台里。刹那,手心湿稠感袭来,闻昭惊呼一声,站稳,抬手就要晃动,魏镜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 “你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拿汗巾。” 闻昭照做,魏镜回身进了隔间。 闻昭站在桌案旁,看着书册,心下一动,俯身,将之划至身前,随意翻开,果不其然,书里夹了东西。 猜想得到应证,闻昭暗暗喜悦,看了眼隔间方向,未做迟疑,抽出那张纸,单手展开,看见纸上的东西后,笑凝固在了嘴角,下意识摸摸腰间,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魏镜拿着汗巾出来,见到闻昭手里的物什,有些惊讶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 闻昭一头雾水 “这本来就是我的,” 一顿,忽而记起那天去一笑堂时他提到过的凶器,讶异 “你不会以为这把是你说的凶器吧。” 魏镜看着她手里的武器,冷然 “我倒是不愿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闻昭眉头一皱,不满 “可这是我的。” “你的?” 闻昭点头 “十五岁那年,及笈礼上父亲将它赠予我,说是我娘亲留下的。” 魏镜半信半疑 “你母亲留给你的?” 闻昭再次点头,晃晃匕首 “是啊。不过我娘在我出生没多久就离开我们了,我从未见过她,我爹说,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魏镜一默,片刻,指着匕首 “我能看看吗?” 闻昭没有犹豫递了过去。魏镜接过,仔细察看,龙首牛角柄,外观和那凶器别无二致,只是这把匕身光洁,只刃尾处刻了一小指盖大小的“熙”字,不是那把。 看着匕首,魏镜心情有些复杂。 见状,闻昭疑惑问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 魏镜回神,将手中之物还她,摇头 “没事,收拾一下,我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说着将汗巾给她,指了指洗手架,走了出去。 闻昭看着他的背影,腹诽 怪人! 第33章 归宁 “岐王府共分东西南北四堂,东堂为主屋,也是您和爷居住用食以及接待客人的所在;西堂是府中下人住所;南堂是爷闲暇时休息之地;而北堂,是爷办公之地,一般人未得允许不得入内。” 谭齐陪着闻昭边走边说,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南堂清心阁,闻昭看了看略显凄清的阁楼,随口问道 “府中共多少女侍?” “回王妃,除您带来的几位,剩下的便都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加上两个婆子,共二十八人。” “也就是说,在我们来之前,这岐王府住的都是男人?” 谭齐怪异看她一眼,点头回道 “自授封以来,您们是第一批住进府的女子。” “第一批啊。” 闻昭喃喃 按照规制,这岐王再怎么也得有几个侍妾吧,可眼下——难道真如坊间所言,岐王有那什么之好? 闻昭偷睨谭齐一眼,打起小心思。 “我有一事不明。” “王妃请讲。” 闻昭突然凑近他,压低声音 “你们王爷是如何做到一直守身如玉的?” 谭齐一头雾水 “此话何解?” 闻昭组织语言,片刻 “就是,岐王他怎么能忍受一直活在男人堆里,还是说,其实他喜好——” 谭齐似乎懂她的意思了,见她越说越无遮拦,正思量怎么结束这话题,一抬眼,见魏镜出现在院门口,正朝他们走来。 心下一喜,谭齐赶紧止住闻昭话头 “王妃为何不直接去问王爷呢?属下还有别的事,告退。” “等等!” 真相就在眼前,闻昭哪能由他,当即拉住他,想要刨根问底,哪知谭齐却对着她的身后满脸委屈 “爷!” “嗯。” 魏镜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闻昭竟莫名有些紧张,手一松,谭齐迅速溜走 “爷,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等魏镜回应,以最快速度遁逃。 闻昭木然转身对着魏镜,笑的谄媚 “你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没听到她说的话吧。 魏镜打量她片刻,淡声 “刚刚。” 她的声音也不大,他肯定没听到。 闻昭自我安慰着,收起谄媚的笑 “你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魏镜俯视她,刚才她和谭齐的小动作他不是没看到,这个女人又想搞什么花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给忘了?” 闻昭一滞,以为他是来催交契约的,有些生气 “你不用为了这个特地过来催我,明日之前我定然写好去找你。” 她果然不记得 魏镜抚额,开门见山 “明日归宁,我过来是想问你,岳丈大人有何喜好?我好准备礼品。” 对哦,明天回门! 闻昭恍然,摸摸鼻子,回道 “我爹嘛,为人简朴,不喜铺张,贵重的都可省了。给他来两盒一笑堂的茶叶,一坛同仁堂的药酒,再来几盒桃酥就差不多了。” 魏镜将闻昭说的一一在心中复述记忆,听完诧异 “没了?” 闻昭想了想 “额,你要嫌少,给他去鸟巷弄几只画眉吧,之前听他念叨来着,或者去求一幅杜允章的字画?” 魏镜点头,转念一想 “画眉不是三月份左右才有?” 闻昭一滞 “也是,那你随便挑些平常的就可。” “嗯。” “没事儿了吧?没事了我就先回去想想契约了。” 提到契约,魏镜叫住她 “对了,我准备在契约上多加两条。” “什么?” “四、闻昭须时刻与岐王府侍卫保持界限,不得逾越。 五、闻昭不能对岐王府任何一个男丁有非分之想。” 闻昭一愣,而后愤然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对他们有非分之想的?” 魏镜只道 “若你没有,那两条加上也无妨,你何必如此生气,除非你确实——” 闻昭打断他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和人接触!话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魏镜皱眉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岐王府的男人你要不起!” 闻昭一怔,大受打击。 算他狠!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稀罕!” 说完,挺胸抬头,越过魏镜,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魏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不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王府女侍们传开了,岐王妃太剽悍,进门第二天便敢将岐王拒之门外,害得岐王睡书房。 东堂主室,祁姝和小兰默默对视一眼,看向正对镜试新衣的某人。两人犹犹豫豫,最后小兰推了一把祁姝。 祁姝上前,看着闻昭,小心翼翼 “王妃,时候不早了,王爷已等您多时了。” 闻昭慢悠悠地系上披袍 “若是他急便先去好了。” 祁姝欲哭无泪 “王妃,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不才成亲么?这么下去可不行,要是让老爷知道——” “你好吵,小兰,先带她下去。” 小兰咬唇,低头 “是!” 辰初二刻,闻昭终于收拾妥当,在一群人地注视下自若地来到马车旁,魏镜已等在那儿,见她出来,未置一词,及至上马车,魏镜伸手欲扶她。 闻昭直接略过他,纵身一跃,上了车。 魏镜抿唇,放下手,跟着进入车内,却见闻昭背对他趴在窗口,不愿多看他一眼。 魏镜脸色一沉,在她对面坐下,沉声命令 “出发!” 路上两人谁也没搭理谁,快到定国侯府时,魏镜突然道 “昨天的事,抱歉。” 闻昭仿若未闻。 魏镜看着她的后脑勺,手指敲了敲凳面,忽而扬唇 “第四件事,不可随意冷落我。” 可闻昭依旧无动于衷,魏镜抬手掩唇咳了咳,在心底叹了口气,起身朝闻昭的座位走去。 察觉到他的气息,闻昭回头,皱眉 “你想干什么?” 魏镜坐在她旁边 “道歉。” 闻昭…… “谁要接受你的道歉,走开!” “昨天,说那样的话,对不起。” “呵,我闻昭人丑命贱,担不起。” 魏镜…… 唉,女人果然不好惹 “我没有那个意思。其实,你要是真的看上谁了,大不了我想办法成全。” 闻昭握拳,她要忍住,起身走到魏镜刚才的位置,坐下。 魏镜无力垂眸,犹豫片刻,轻声说 “那些人都不属于我,我没有权利,去成全你们,或者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值得你去托付。” 他们都是培养出来的死士。 闻昭看向他,反问 “他们,难道不都是岐王府的侍卫?” 说的冠冕堂皇,不就是瞧不起她么! 魏镜摇头 “具体的,我不能告诉你。闻昭,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那么无拘无束。” 闻昭冷笑 “呵,所以你就嫉妒我,让我也变得和你一样?” 魏镜不解,又突然醒悟过来,低声 “这些,我也没有办法。至于赌约,其实可以取消的,如果你想的话。” 她好像做的有点过分了。不对,要是赌约取消了,她不是坐实了背信弃义的罪名么? 思此,闻昭别扭道 “算了,这次我就大人有大谅,不跟你计较。” 魏镜笑笑 “那我们这是算和好了?” “爷,到了。” 闻昭走出去 “谁知道。” 魏镜跟着她,见她在下面等着自己,莞尔。 闻爹早就等在门外,见他们过来,准备行礼,魏镜上前拦住他 “侯爷不可。” 闻侯顿住,作罢。 闻昭上前一把抱住闻爹胳膊,撒娇 “爹啊,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们啊?” 闻爹笑笑,拍拍她的手,笑骂 “你这孩子,都成亲了,咋还这么没皮没脸的,净说胡话!” 对魏镜道 “让您见笑了。” “无妨,这正是昭儿的动人之处。” 闻昭…… 鸡皮疙瘩掉一地,瞪了眼魏镜,示意他不要随地发作 “王爷抬爱了,我们先进去吧。” …… 内院,闻昭跑到房间抱出陶盆 “慢慢,姐姐来接你了。” “王妃,你要把它带回王府么?” 闻昭一顿 “祁姝,私下里听你这么叫我怪别扭的,以后让她们呼去,你们还是按老样子喊我。” 闻昭取出慢慢放在地上,给它喂食 “可是,王爷说要守王府的规矩,” “这里又不是王府,只有我们的时候,你可不准这么叫我。” 祁姝…… “好吧,小姐。” “这还差不多,小兰呢?” “找王嫂去了。” “哦,小兰今天也算是回门了。” 祁姝一愣,笑笑,而后左右看看,突然凑近闻昭 “小姐,成亲的感觉怎么样啊?” 闻昭睨她一眼,小样,忍了几天终于现形儿了吧。 “就那样,不过是换地方睡觉而已。” 祁姝…… “我说的就是你换地方睡觉的感觉怎么样。” 祁姝这个小色女。 闻昭一顿,考虑要不要将她和魏镜的事告诉她和闻爹,想了想还是作罢。 记起昨天的事,闻昭神秘兮兮道 “祁姝,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一听有秘密,祁姝打起精神,蹲下凑近她。 魏镜出现在她们身后时,见两人蹲在地上,脑袋贴一块儿,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不由抿唇,抬步轻轻走近,却听 “这个秘密就是,其实,岐王他——” 可能是个断袖。 “昭儿,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忽然蹿出的声音把二人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祁姝慌张站起,心虚 “王,王爷。” “你们在干嘛?” 闻昭站起,眼神飘忽 “那个,祁姝,你去看看,是不是该到饭点了?怎么还不开饭,我都快饿晕了。” “遵命。” 祁姝跑开,闻昭抱着慢慢,假笑 “你怎么过来了,我爹呢?” 魏镜看着她不语,表情严肃,闻昭一凛。 不至于吧,她都还没说出口。 闻昭在心里嘀咕着。 魏镜突然靠近她 “刚刚,你不会是想将我们的事告诉她吧?” 闻昭一抖,否认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说一些女孩子家的悄悄话。” 魏镜冷哼一声 “最好是这样。” 饭后,闻昭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魏镜和闻爹正小声讨论着什么 “王爷,此事是昭儿的师父亲历的,他确实见那些流寇往京都方向逃来。”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发现?” 闻爹略一思量 “对了,客兄说他们讲外族话。” 魏镜垂眸,思索片刻 “此事您应和五弟说,毕竟他接手此案。” 闻爹点点头 “我会找个机会的。” “敢问昭儿的师父是——” “客平。呵呵,客兄已归隐江湖多年了,王爷未必知道。” 客平,魏镜记下 “客师父可还在京都?” “昨日和昭儿师母刚离开,至于去哪儿,全凭他们兴致。” 魏镜点头 “王爷想见他们?” 魏镜笑笑,端起茶盏又放下 “无妨,只是想了解一下昭儿的生活。” 闻爹欣慰,看来他的昭儿有福了。 …… 回到府中,魏镜去书房忙活了,闻昭乐个自在,安置好慢慢,便让祁姝小兰过来唠嗑玩耍。三人聊了一会儿,祁姝剥着橘子,递给闻昭 “小姐,你和王爷是不是又闹别扭了?” 回来的时候,王爷脸色不太好啊。 闻昭塞了一瓣橘子入口,冰得牙齿打颤 “别管他!” 一个橘子下肚,闻昭摆手 “不吃了,我们来玩游戏吧。” “玩什么?” 小兰含了半块点心,说话含糊不清,闻昭递了杯水给她,看看房间,还挺大 “要不我们玩藏模糊?” 祁姝和小兰对视一眼,摆手 “还是不要吧,一会儿王爷该回来了。” “胆小鬼,放心吧,指不定他又睡书房了。玩吧玩吧,反正现在也睡不着。” 祁姝和小兰犹豫一会儿,最后在闻昭迫视的目光下点头同意,闻昭吹灭几根蜡烛,只留一支照明,三人猜拳,闻昭输了,蒙上眼睛去找她们,一时间,房内惊叫连连,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谭齐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再次敲敲门,唤了一声,依旧无反应,谭齐叹气推门进去。 魏镜在书房等了一会儿,见谭齐还未过来,略作思量,决定还是亲自去找闻昭。 及至东堂清澜院,听着嬉闹声,魏镜皱眉,见房门开着,走进去,却见,闻昭摸着谭齐,口中念念有词 “这么结实,一定是祁姝吧。” 祁姝和小兰目瞪口呆,惊呼出声。 看见魏镜,小兰戳戳祁姝,伸手指指门外。 祁姝脸一白,望了眼闻昭,见她扯下面巾,和谭齐大眼瞪小眼后跳开 “怎么是你——” 转眼,却见魏镜倚着门框,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闻昭赶紧解释 “那个,你误会了,我们刚刚是在玩游戏。” 谭齐摸摸鼻子,转身对魏镜摇头 “爷,我才刚进来。” 闻昭赶紧点头 “我们三个正完藏模糊的游戏,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谭齐…… “王妃,我在门外敲了好久的门,您不开。” 闻昭尬笑 “呵呵,是么?可能我们声音太大,没听着。” 魏镜抿唇,眸色深深,好半天才道 “你们都出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向闻昭投去一个慰籍的眼神,小心翼翼离开。 魏镜关上门,坐在桌旁,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闻昭看着,暗暗为自己打气。 她又没做错,怕什么。 挺挺腰杆,在魏镜对面坐下 “你找我有事儿?” 魏镜将杯子放回原位 “这里,好像也是我的房间吧?” “说的也是,那你是回来休息的?” 魏镜叹口气 “契约,你不会忘了吧?” “没忘没忘。” 她还当是什么事儿呢! 说着自腰间取出一张纸 “喏,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魏镜接过,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约五则’:一、双方须互相尊重,不得有侮辱其人格之行径。二、协议期内,无需配合之事宜,双方各自保持界限,互不干涉。三、确保闻昭安全,不得有过分亲密之举。四、协作期间内的财产损失闻昭无需赔偿。五、协作结束后,两人形同陌路,须对外界保密。 “如何?” 魏镜收起纸张,起身 “走吧。” “去哪?” “盖章。” …… 第34章 冬狩 这几天,闻昭忙得不亦乐乎。 岐王府南堂 “这些,这些,还有这个,都移那边去。” “是!” 闻昭绕清心阁走了一圈,在院角一颗树下停住,抬头,打量那树许久 “谭齐!” 谭齐正指挥工匠将盆栽摆好,听见闻昭叫他,跑过去 “王妃。” “你看这里适不适合搭一个秋千?” 谭齐站远点,上下看看 “可是可以,只是,冬天坐秋千不冷?” “难道这儿永远都是冬天?行吧,下午你找两根结实点儿的麻绳,再找个木匠,我要做一个别致的秋千。” “是!” 看了看日头,闻昭随口问 “王爷还没回来?” “还没。” “哦,那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初二刻了。” “收工吧。” “是。” 闻昭刚换完衣服准备去洗脸,转身便见魏镜从外边进来。 闻昭放下汗巾,走过去 “回来了。” “嗯。” 自己房中突然多了一个人,魏镜有点不太习惯,点头,向衣架走去,准备换下衣服,转身,见闻昭还站在那儿,一顿 “我要更衣。” 闻昭刚拧干汗巾,闻言,又将汗巾放回盆里 “行,那你换好叫我。” 听见关门声,魏镜开始脱衣,过了一会儿,闻昭敲了敲门 “好了没?” “进来吧。” 闻昭进门时,魏镜正低头调整袖口,闻昭径直走向洗手架,继续之前未竟之事,婢女进门将魏镜换下的衣物拿去清洗,魏镜皱眉 “你们放着,本王自会处理。” 他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 闻昭晾起汗巾,她很好奇,一个看似养尊处优,高不可攀的王爷是如何做到事必躬亲的? “这,王爷,奴婢们可是有什么做的不当的地方么?” 她们入府这么多天了,平日里除了端茶倒水,洗碗扫地,便无事可做,这样的日子虽说好是好,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无法真正接近魏镜,她们就无法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便也无法向她们的上峰交代。 魏镜皱眉 “你们做的很好,只是本王不喜被人伺候,没什么事的话,退下吧。” 两个婢子对视一眼,犹豫片刻,最后在魏镜不耐烦的目光下躬身出去了。 闻昭走过来 “弄好了,我们去用膳吧。” 说完就要离开,魏镜拉住她 “等等,我有事和你说。” 闻昭顿住,回身 “何事?” 魏镜看了眼门外,将她拉至一边,低声 “后天,父皇便要出发前往景山冬狩,此行浩荡,队伍庞大,除了你们几个破例的外,皇后娘娘,也要参与。” 魏镜顿住,闻昭看着他,不解 “所以呢?” “所以这次,我们要分外小心,切不可让人看出破绽,捉住把柄。” “放心吧,不会的。再说了,你不是在吗?” “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这个。我要陪着父皇,参与比赛。而你,由于母后此前从未参加过狩猎,所以,你们一同前去的女眷,只能陪着她,守在营地,等着我们。” 那还有什么意思!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闻昭泄气 “那我可以不去么?” 魏镜叹气 “朱公公今早已将名单呈送上去了,你在里面。” 闻昭苦着脸,抱怨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去?” “事实如此,我们无法改变,到时候见机行事。” 闻昭点点头,无精打采走出去 …… 腊月十五,天启帝率队启程,前往景山冬狩。 这日阳光明媚,前几天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雪,晨光照射在银白的地面上,金辉裹着寒凉洒满京都的每个角落。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百姓们纷纷站在道路两旁观望,他们穿着厚重的袄服,戴着搭耳帽,两手交叉插在袖中。兴奋地互相讨论着什么,每说出一句话,便呼出一口白气,寒冷也驱散不了那股热情劲儿。当帝王仪仗队出现在皇城脚下时,欢呼声,议论声涌来,负责维护秩序的侍卫们全神贯注,拦住欲冲出界限的人们。 闻昭坐在马车内,耳边吼声震天,她实在没想到,此行竟能引起如此大反应,天朝子民实在太疯狂!想着,悄悄掀开车帘,见魏镜一身白衣,骑着一匹红棕色骏马越过她的马车,白衣翻飞,公子神姿高彻,如瑶琳琼树。 闻昭忍不住低呼一声,祁姝抬头,看见她,紧张提醒 “小姐,快回去!一会儿该被发现了。” 放下车帘,闻昭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内,抱着青瓷器,闭眼,想要用睡觉打发时间。 黑暗中,男子挺拔的身姿闪现,闻昭倏地睁眼,烦躁坐起,看了眼软垫上的书,拿起。 不过片刻,那书便掉在地上,而它的主人,倚着车橼呼呼大睡。 当闻昭被祁姝叫醒时,正值日中。 闻昭下马,伸了个懒腰,回神,却见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尴尬收手,挠头,笑了笑。 是她大意了。 天启帝命众人扎营,准备用膳。 魏镜下马,来到闻昭身边 “还好吧?” 闻昭摆手 “还行,刚睡醒。” 闻昭环顾四周,现在他们停留在山脚下一处开阔之地,处处银装素裹,雪上是他们行过的痕迹。侍卫们开始在早已清出的空地上搭建帐篷,燃起火把准备膳食,嘈杂声一路都未停过。 “我们得在这儿呆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两夜。” “这么久,难道我就一直得陪在——” 魏书悦和魏书格走了过来 “三哥三嫂!” 魏书格笑着上前勾住魏镜的胳膊,看向闻昭 “三嫂好。” 闻昭回以一笑,看着她的手,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身体好些了么?” 魏书格一顿,片刻摇头 “前几日就好利索了。真可惜,没能参加你和三哥的婚宴。” “身体要紧嘛。” “哎呀,你们不冷么,别站这儿啦,烤火去。” 魏书悦说完,拉着闻昭走在前面,魏镜看了眼魏书格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抿唇,跟了上去。 闻昭等人过去时,魏荆扬几人正围着天启帝和刘后说笑,见他们过来,魏冀梁起身 “三弟妹,你来了。” 闻昭莫名其妙,这么多人,干嘛只叫她。 魏冀梁指着他旁边的几个空位对魏镜道 “就差你们了,来,坐这儿吧。” 闻昭准备坐过去,魏镜拦住她,自己坐在魏冀梁身边,见状,魏书格赶紧跑了过去,紧挨着魏镜 “三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我要坐你身边。” 闻昭…… 和魏书悦对视一眼,魏书悦指指魏荆扬,闻昭点头,两人坐了过去,中间与魏书格空了一个位置。 众人怪异地看着四人,魏青徐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许念青,见她只安心烤火,间或摆弄身旁的点心盘,目光并未停留在魏镜身上过,收回目光,抬眼却见许奕往这边走来,轻唤一声 “许将军!” 闻昭回头看过去,男子一身圆领长袍戎服,外系灰白夹绒披袍,身形高大,步伐矫健。 许奕一顿,察觉到那道目光,下意识寻找,看见闻昭后,笑了笑,走到天启帝身旁抱拳 “陛下。” 天启帝看向他,问 “何事?” “臣已命人封锁主要关口,所有东西都准备完毕,就等您一声令下,开赛了。” 天启帝捋捋胡须 “看来众卿都迫不及待了,不过,还是稍作歇息,用过午膳再动身吧。” “是。” 许奕说完便要返回,天启帝叫住他 “哎,这等小事让他们去传就好了,许爱卿还是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许奕一顿,回身,跪谢 “臣遵命,谢陛下隆恩。” 而后站起,看了一眼,发现只有闻昭那儿空了一处,走过去,在闻昭身旁坐下。 闻昭朝魏书悦那儿挪了挪,跟许奕打招呼 “许将军。” “三王妃。” 魏镜默然看着,给魏书格递去水杯,魏书格欣喜接过 “谢谢三哥,三哥最好了!” 刘后抱着青瓷器,不动声色,暗暗观察众人,片刻天启帝对朱承德道 “人都到齐了,传膳吧。” “是。” “上膳食。” 宫人端着食盘陆续走来,闻昭看着身前的陶碗,热气腾腾的偃月形馄饨浮在汤上若隐若现,闻昭咽咽口水,听说宫里新换了厨子,做的膳食皆与以往不同,尤其是这馄饨,皮薄馅儿多,所用汤料堪称一绝啊! 其余人见状,都惊喜的笑起来,魏书悦最是兴奋 “父皇,是馄饨!哇,我好久没吃过了!也不知是什么馅儿的。” “哈哈,那你先尝尝。” 魏书悦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撸起袖子,拿起筷子,利索夹起一个 “那我就先吃为敬啦。” 说完,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汤汁流了出来,霎时间浓香四溢,魏书悦仰天喟叹 “不愧是京都第一厨啊!好吃极了!” 众人见状,咽咽口水,天启帝爽朗一笑 “有你这句话,我们还等什么?开宴!” 在欢声笑语中,众人吃得满头大汗,闻昭和魏书悦恨不得将碗底舔空干净,碍于面子,两人还是作罢。 饭后,众人坐在帐篷里闲聊了一会儿,朱承德从外面进来,对天启帝道 “陛下,一切就绪。” “嗯,什么时辰了?” “未初了。” 天启帝沉吟一声 “如此,出发吧。” “是!” 众皇子起身,许奕对闻昭说完最后一句话 “有机会拿给你看。” 闻昭扬唇 “有劳。” 魏镜来到闻昭身旁,在众人暧昧的目光中,对闻昭耳语 “谨慎行事,等我回来。” 闻昭点头 “嗯,祝你旗开得胜。” 刘后率女眷目送帝驾,霎时,喊声震天,旌旗蔽日,骏马奔腾,好不壮观! …… 第35章 道歉 夜幕降临,原本寂静漆黑的山林却零星分布着一些火点,不断有喝哧声、欢呼声、箭离弦声、动物呜咽呻吟声传来,闻昭看着手边不知第多少杯的茶水,忍住想吐的冲动,看了眼与魏书薇和魏书悦姐妹聊得不亦乐乎的刘后,站了起来,捂着肚子,走到她们面前,抬手 “母后,臣媳想去小解。” 刘后停住话头,睨了眼闻昭,不甚在意地点头,继续回头与魏书薇说话。 闻昭闭眼,这个老妖婆!既然不会狩猎何必跟来!来了就算了,还要拖着她们陪着,陪就陪吧,你到好,自己和别人聊个没完,倒把她晾这儿了,憋死她了这一下午! 想着,闻昭看向与她一样被晾在一旁的许念青,她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绣了一下午的花鸟儿,闻昭真是打心眼里佩服她。 感受到闻昭的目光,许念青看向她,笑笑,瞟了眼笑成一团的女人们,放下绣绷,走到闻昭身边 “三嫂,我陪你一起去吧。” 闻昭点头,想她终是也不能忍受了。 “嗯,走吧。” 祁姝和碧儿跟着二人出去,刘后看了她们一眼,不屑撇唇,心中冷笑:两个碍眼的东西! 正此时,营帐外传来欢呼声,魏书悦欣喜道 “母后,是父皇他们回来了!” 刘后点点头,拿开青瓷器和毯子,在于嬷嬷搀扶下站起来 “出去看看吧,看看你们的父皇和哥哥们带了什么回来!” “遵命!” 魏书悦滑稽行礼,三人跟在刘后身后走出营帐,外面,灯火通明,将士们举着火把挥舞着,呐喊着,情绪高涨,魏冀梁大笑 “各位,承让承让!” 今天他运气好,和许奕、高询一队,捕获的猎物是别人的两倍,暂居第一。而天启帝、魏青徐、闻儆元那队以三只之差落后他们。至于他的三弟,搭上周思尧和魏荆扬,三人一下午,只猎了一只瘦弱山鸡,可把他乐坏了,平日里,最是看不惯魏镜拿腔作势,狐假虎威的德行,这次算是扳回一程了。 “切,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们只是运气不好,明日,明日我们一定会超过你们的!” 魏荆扬边揉着左腿边反驳,他今天也太倒霉了,刚上山便摔了一跤,所幸没伤到要害,马也跑了,三哥为了照顾他,让周思尧一个人去狩猎了。要不是他拦着,他们俩恐怕下午那会儿就回来了,要是那样的话,二哥岂非笑掉大牙! “你的腿怎么了?” 天启帝下马,脱下披袍放于朱承德手上,向魏荆扬走去。 魏镜上前,抬手下跪 “儿臣无能,未照顾好四弟,上山的时候,他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 魏荆扬赶忙上前解释 “父皇,不关三哥的事啊,是孩儿自己不小心摔的!都怪孩儿太过大意了,衣服被那长树枝给勾住了。” 刘后率魏书悦等人上前,听见他们的谈话,走到魏荆扬身边,担忧地问 “四子这是怎么了?” 看了眼他揉着的左腿,裤脚裂开一块儿,血迹隐隐可见,皱眉 “怎么把腿给伤着了!” 刘麟回头 “来人!快去把刘太医请来!” “是!” 刘麟扶着魏荆扬,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魏镜,突然哭泣道 “四子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要如何向玉妹交代。” 魏荆扬的生母已逝先皇贵妃刘玉是刘麟的堂妹,生前与刘麟关系最是要好。 魏荆扬忍痛劝慰 “母后,孩儿无碍,小伤,小伤而已!” 说着魏荆扬挣开刘麟,刚想转两圈给她看看,谁知一动,便跪倒在地,众人惊呼,刘麟赶紧和侍卫扶着他进帐篷,天启帝看了眼仍旧跪着,一言不发的魏镜,皱眉,淡声 “先起来吧。” 魏镜点头,有些恍惚,待众人都进了帐篷才慢慢站起。 …… 闻昭小解完毕,叫了声许念青,问她好了没有,无人回应,闻昭皱眉,走出去,见祁姝和碧儿还站在原地,不远处有几个侍卫背对着她们,恭敬地站着 “五皇妃还没出来?” 祁姝和碧儿摇头 “主子不是和您一块儿进去的么?” 闻昭一怔,有谁规定一块儿进去就一定要一起出来?她还以为许念青已经出来了呢。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她不好这么说出口,看看四周 “要不我们再等会儿吧,说不定她要大、解呢。” 那两个字她不太好当着外人的面儿说出口。 碧儿点头,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出来,碧儿急了 “主子该不会迷路了吧?” 完了完了,主子丢了,五殿下不会放过她的! 闻昭皱眉,心道:不会真出事儿了吧! 想起上次击鞠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闻昭心里一咯噔,兀自镇定,安抚碧儿 “你先别着急,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先去叫她,要是没见到人,你们再去叫人来寻。” 碧儿哭咽点头 “您快去!” 闻昭转身回到之前小解的地方,在四周边找边叫许念青的名字,依旧无人回应,闻昭心下一沉,走出来,对碧儿和祁姝道 “不在!你们快回去找些人过来帮忙!” 碧儿差点没吓晕过去,祁姝接住她,晃了几下,碧儿才回神,二话不说,便朝帐篷那儿出跑去。 闻昭叫来一直守着的几个侍卫,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而后拉着祁姝去找人,片刻,山谷里便回荡着‘许念青!’、‘五弟妹!’、‘五皇妃!’的呼喊声,两人在林子里叫唤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应,闻昭停下,她有点后悔带许念青出来,更后悔刚才忘记拿火把了,现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天气也不好,连片月光都没有! 闻昭撑着腰,绞尽脑汁想办法,正在这时,祁姝叫住她,指着漆黑的一角 “小姐,你听!那边像是有人在叫唤。” 闻昭侧耳听去,果然有尖叫声从那边传来。 二人对视一眼,闻昭指指前方 “好像就在前面!走!” 二人朝声源跑去,到那儿却隐约见两个黑影叠在一起,许奕的声音响起 “五皇妃,别怕,是我,许奕。” 闻昭叫了他们一句,走过去,见许念青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耳朵,拼命摇头,口中念念有词 “别过来!别过来!” 闻昭走到许念青身边,蹲下,拍拍她 “五弟妹,是我,我是闻昭,你怎么了?” 然而许念青像是听不见她讲话,只蹲在地上,一味摇头。 闻昭皱眉,问许奕 “她怎么了?” 许奕摇头,解释 “我刚刚取完最后一只猎物回来,便被她撞到了,正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就来了。” 闻昭叹了一口气,半抱半扶起许念青,一边同许奕道 “我们刚刚出来小,额,她可能是因为迷路受到了惊吓。” 闻昭看着许念青,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 “不怕了啊,我们在这呢,念青不怕了,回家了。” 许念青靠在闻昭怀里,停止念叨,闻昭以为她缓过来了,放下心来,却听抽泣声传来。 闻昭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看了眼干站着的许奕,问 “你有火么?这里太黑了,点着火,她可能会好点儿。” 许奕自袖中摸出火折子,吹亮,照着她们。 闻昭边哄慰许念青,边带着她往前走,许奕和祁姝在前边为她们引路。 …… 军帐内,太医小心翼翼地察看魏荆扬的腿,边敲边问。 魏荆扬呲牙咧嘴一一作答,好一会儿刘太医才诊断完毕,看着魏荆扬欲言又止。 天启帝见状,皱眉 “他怎么样了?” 刘太医深锁眉头,颤颤巍巍跪下 “陛下,经过臣刚才的断验,四殿下这是小腿骨折损,要是再晚些,依臣看,四殿下这腿,便是要废了!” 众人大骇,未意识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 刘后慌张拉着刘太医 “那,那还能治么?” 于嬷嬷扶着她,低声 “娘娘,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可别先乱了阵脚。” 刘后擦擦泪,点头,这魏荆扬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也算是她的半个儿子了。 “娘娘勿要担心,治倒是能治,只是要花费些时日,若是早些送来,便也不至于如此麻烦。” 闻言,刘麟看向魏镜,走过去,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厉声指着 “都是你!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把他送过来!你真是好狠毒的心啊!为了区区输赢,竟然残害你的亲兄弟!” 魏镜看着她,这个女人,面目狰狞,多么熟悉的样子,这才是她对他该有的脸色! 脑中几个人影闪过,魏镜怔愣着,不发一言。 “哥哥,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吧,我想去吃东街的糖葫芦。他们说,只有你才能独自出去游玩儿!” “没空。” 少年不耐烦拒绝 “哥哥哥哥,你这个大坏蛋!呜呜,我讨厌你!” 男孩说着推了少年一把,哭着跑开了,少年犹豫片刻,追了上去,拦住男孩 “走吧,你想吃哪家?” 街上,少年一手牵着男孩,一手帮他拿着糖葫芦,而男孩嘴里正吃着一个,稚嫩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路过一家卖小玩意儿的摊子,男孩看着小人偶,目不转睛,停下脚步再也不肯走,少年蹲下,指指对面的小玩意儿 “想要?” 男孩点点头 “母后不让我玩,我一个也没有!” 少年看看车水马龙的街道,犹豫片刻,最后让男孩拿着糖葫芦一边叮嘱 “那你在这儿等我回来,我去给你买,你不要乱走。” “嗯,哥哥快去快回。” 少年走过去,一辆马车经过,刚好挡住他的路,待马车通过后,少年来到商摊前,买下男孩心仪的玩偶,回身,哪还有男孩的影子,地面上只留下一串未动过的糖葫芦,少年一下懵了,发疯似的寻找。直到夜幕降临,女人凄惨而又悲恸的哭声响起,男人看着他,目光似前所为有的严厉,女人哭了一会儿,跑过来,抬手给了他几巴掌,打完还不解气,疯了般抓着他的领子,嘶吼 “你个畜牲!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儿,我跟你没完!我打死你!” 说着,女人还要抬手,少年跪在地上,安安静静,任由女人辱骂抽打,始终无悲无惧,直到嘴角有液体流出,少年才抬起青肿的脸,看向始终无动于衷的男人,失望地闭眼,就在女人的手再次劈下时,男人似看到他眼中的绝望,还有那么一丝丝请求,终于,男人抓住女人的手腕,拿开,低斥 “够了!” 女人扑在男人怀里大哭着 “臣妾的命怎么这么苦!我的青徐啊!我唯一的孩子啊!” 正在这时,脚步声响起,梁皇后踏着星辰,带来一束光。看着他的脸,梁后露出一副悲悯的神色,扶起他,对着依偎的二人,冷声 “谁准你们,动我的儿子了!” 男人放开怀中女子,看着梁后,指着他 “你问问他吧。” 梁后看也不看男人,朝身后唤了一声 “带进来吧。” 宫人抱着酣睡的男孩入殿时,女人尖叫一声,如疾风闪电般冲过去,一把抱住男孩,失而复得的惊喜跃然展现 “我的儿啊,你吓死娘亲了。” 男孩惊醒,眼中满是无辜和恐惧,哭号 “哥哥哥哥,快来救救我!” 女人恨恨瞪向少年,哄着男孩。 梁后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在一片惊呼声中,突然扬手一甩“啪!”的一声脆响,女人吓懵了,男孩呆愣着不敢出声。 梁溪厉笑 “本宫的孩子,只有本宫才有资格教训,这一掌是让你长记性,最好不要再有下次。” 说完拉着少年,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身后是女人鬼哭狼嚎般的咆哮。 那一刻是少年,仅有的,亦是最后的温暖,虽然事后他被梁后罚跪了一晚。 “王爷?魏镜?相公!” 呼唤声传来,魏镜握紧的手心松开,看着闻昭,恍若隔世。 闻昭呼出一口气,今天晚上留给她的惊喜实在太多了。刚刚走到一半,魏青徐那个疯子就冲了过来,搂着许念青劈头盖脸地给她一顿臭骂,闻昭当即就火了,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不给那孙子点颜色瞧瞧当她是好欺负的!打架骂人她闻昭就没怕过谁!撸起袖子,便和魏青徐开吵,不过片刻那家伙便败下阵来。刚出完一口气,闻昭昂首挺胸地来到营帐,却见刘麟疾言厉色,呲牙咧嘴,扬手给了魏镜一巴掌。 不知为何,闻昭心里那个气啊,这对母子,欺人太甚! 闻昭站在魏镜前面,看向刘麟,突然泪流满面 “母后,您这是为何?相公可是做了什么杀妻弑母、烧杀抢掠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事么!您要忍不住当着这么多人,当着父皇的面儿打——您怎么下得去手!这让相公以后要如何立足?” 闻昭哭着,顿了一会儿,回头,摸着魏镜的脸,洁净的脸上赫然五个手指印,闻昭莫名心疼,咬牙,朝魏镜暗暗使眼色儿,魏镜抿唇,拉下她的手,摇头,柔声 “昭儿,我没事,是我不对,没有及时送四弟就医,导致他差点,失去一条腿。” 闻昭一滞,看向躺在床上正在让太医上夹板的魏荆扬,走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声音哽咽 “四弟,你在这儿,为何不把事情说清楚,相公一向宅心仁厚,平日里又总是在我面前夸赞你们,爱护兄弟姊妹之心,光辉可鉴!我绝不相信,相公会见死不救的!” 魏荆扬仰头看向闻昭,满眼愧色,刚刚他被刘后那气势给震蒙了,此时,在闻昭审视下,心虚不已,冷汗直冒,好一会儿,才对天启帝道 “父皇,母后,此事真的不怪三哥,我受伤之时三哥再三劝阻让我停止赛事,并欲将我送下山,都是孩儿无知,坚持己见,这才导致如今这般情况。孩儿不孝!请父皇母后责罚!” 而后看向魏镜,抱拳 “三哥,荆扬羞愧,让您受委屈了。” 误会解开,众人满怀同情地看向魏镜,闻昭冷笑,一群虚伪的人! 回到魏镜身边,准备再接再厉,这时一声低斥传来 “昭儿!不得无礼!” 闻儆元出现时,闻昭正准备再次酝酿泪意,见老爹过来,一怔,把泪逼回去。 又转念一想,此事是他人有错在先,她不能害怕! 想着,抹抹似有若无的泪水,走到闻爹身边,委屈巴巴 “爹!女儿怎么这般命苦,女儿以为,嫁与似相公这般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天之骄子的人物乃女儿终身之福分!怎料今日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相公之遇倒还不如街上叫卖的小贩呢!” 闻儆元头疼拧紧眉头,他以为他这个女儿嫁出去自己就能省心了,唉,哪知道,这才多会儿就又惹事了,刚刚来的路上祁姝都给他交代了,你说这死丫头,胆儿怎么这么大!还得理不饶人了她! “昭儿!住口!不得胡言!” 闻儆元拉着闺女在天启帝面前跪了下来,诚恳 “陛下,老臣无用,教女无方!让您看笑话儿了!” 至始至终冷眼旁观的天启帝终于舍得做出反应了,目光在几人之间逡巡,最后定在闻昭身上,看着她,神情莫测,沉声 “那,三媳妇儿,你要如何啊?” 闻昭眨眨眼,埋头思量片刻,众人以为她开始害怕了,心道,终究不过一个妇人。谁知,不过少顷,闻昭抬头,说出来的话差点让他们惊掉下巴,只听 “父皇,儿媳肤浅,如您所闻,可能儿媳说话确实不够中听,请您谅解。毕竟,儿媳那么爱着相公。” 闻昭顿了顿,忽然回头看向魏镜,魏镜面上并无特别惊讶的表情,只是心底划过异样的感觉,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她身上,有他一直渴望的东西。 魏镜走向闻昭,目光平和,在天启帝面前跪下 “父皇,请原谅昭儿的鲁莽,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闻昭哼声,反驳他 “相公何错之有?” 抬头看向天启帝,表情严肃 “父皇适才问儿媳要如何,儿媳深省,虽说儿媳称不上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但,身为天朝子民,儿媳一直明白也遵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古德。’也知父皇一直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准绳来约束自己和众人。儿媳以为,此事,乃是母后有错在先,出手在前,母后,应给儿媳,给相公,给众人一个交代!” 闻昭这番话下来,众人脸色骤变,只道这岐王妃着实剽悍、有胆量啊! 刘麟听了闻昭一席话,脸色黑的不能再黑了,表情简直冰冷到了极点! 魏书悦一脸崇拜看着自家三嫂,许奕暗暗扬唇,魏冀梁饶有兴趣地打量闻昭。 天启帝坐在主位看着跪着的三人,双手搭在膝盖上默然不语,眸色深沉,帝王威仪让人不寒而栗。 良久,久到闻昭以为他会让他们一直这么跪下去时,天启帝开口,话却是对着刘麟说的 “皇后,朕想,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理吧?” 刘后一惊,险些摔倒在地,于嬷嬷再次扶住她,刘麟只觉气血上涌,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转身走到天启帝面前,俯身扶起魏镜,艰难地动动唇,犹豫半天,在众人注视下 “镜儿,是母后错了!母后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就出手打你!母后错了,对不起。” 魏镜一滞,袖下的手紧了又松开,微微扬唇 “母后,是儿臣不孝,让您们担忧了。” 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闻昭,拉起她,搂着她的肩 “今日,昭儿鲁莽,请您,念在她对儿臣一片赤诚之心上,莫与她计较,儿臣愿承担一切罪责。” 刘麟咬牙,强忍心中怒火,好一个反将一军,这下倒全部都是我的不是了! 面上却笑笑 “镜儿这是说的哪里话,是母后昏了头,母后怎会怪你们。” 刘麟转身,看向天启帝,欲言又止,天启帝却看也不看她,起身扶起闻儆元 “爱卿,令爱,朕的好儿媳,今天,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呐。此女,日后前途无可限量!” 闻儆元背后直冒冷汗,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强自镇定,抬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陛下,您真是抬举臣喽!闻昭不知事,陛下宽宏大量!臣不胜感激!” 天启帝拍拍他的肩膀,一扫众人,威严的声音传来 “都散了吧!明日之战,众卿可要尽心尽力,赢了自有奖赏!输了嘛,惩罚也是不能少的!” “是!” 众人沉声作答,片刻,便都离开,闻昭和魏镜对视一眼,拉着闻爹和祁姝,相携走了出去。 第36章 秘密 快到帐篷时,闻爹拉住闻昭 “昭儿,你过来,爹有话想对你说。” 闻昭看看魏镜 “你先进去吧。” 魏镜点头,闻昭跟着闻爹来到僻静处,闻爹点点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你呀你,吓死你爹我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死去的娘交待!” 闻昭不满 “爹呀,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么?陛下圣明着呢,才不会是非不分,滥杀无辜!” 闻爹一听,紧张左右看看,四周空寂一片,放下心,看着闻昭,低喝 “你小点声!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啊!” 闻昭皱眉,不明白她爹为何发这么大火,好一会儿才闷闷道 “不是您教我如果一件事情,我有充分把握证明它是对,就要坚持做到底嘛。” 闻爹一哽,他确实这么说过,可当时是为了鼓励她走出困境,不封闭自己。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可自家闺女的性子也太——唉,早知如此,当初也就不挑挑拣拣的,找一个普通人家让她嫁过去得了,也省得他提心吊胆的,一入皇庭深似海啊! “爹?爹?” 闻爹回神,没好气 “干甚?” “都叫您好几遍了,您一个人在瞎想啥呢?” “除了担心你这个不听话的,我还能想啥?我跟你讲,以后可不能这么意气用事了,今天也就皇上心情好,不跟你个丫头片子计较,要是——” 闻爹再次谨慎地环顾四周,降低音量 “你今儿个可是把皇后娘娘得罪了,以后有你好果子吃,你自己小心点,可别再期望着还能像今天这么幸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折腾你爹我倒没事儿,你要出个什么意外,你爹我也不活了!” 说着说着闻爹竟揩起眼泪来了。 闻昭…… 她现在羞愧难安,可是又觉得自己不帮魏镜出这口气,依魏镜那性子,他肯定要继续忍着了,这让她一直以来见义勇为,侠肝义胆之心如何安放? 看了看伤心流泪的老爹,闻昭叹口气,服软,依偎他 “知道了,我以后尽量不用这么激进的方法讲理儿,我向您保证,我绝对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让您老人家再提心吊胆的了。您看,成么?” 闻爹破涕为笑,再次点点她的脑门 “你呀你,就知道哄我这老头儿!” “不哄你,说真的。不信,我发个毒誓好了” 闻昭一本正经,举手作誓,闻爹拦住她 “得了,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再犯。我话说到这,你自己小心点,回去好好给王爷上药,我先走了。” 这刘后也真是够狠心的,王爷多好一孩子,她也下得去手!也难怪闻昭——闻爹及时打住,想多了助长那丫头的‘气焰’。 闻昭回到营帐中时,魏镜背对她正准备洗脸,水汽往上冒着,闻昭皱眉,这个呆子,不知道用冷水消消肿先么?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闻昭莫名觉得滑稽,忍住笑意,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魏镜拿着汗巾转身 “说完了?” 闻昭点头,左右看看 “祁姝呢?” “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哦。” 闻昭点头,回身,察看他的脸,手指印已经消下去了,只是微微有些浮肿,那老妖婆看着挺瘦弱,没想到劲儿还挺大,想必是对他积恨已久啊。 想着,闻昭拿过他手里的汗巾,边往外走边说 “你还是先去照照镜子,保准让你惊喜!” 魏镜抽抽嘴角,犹豫一下,还是向闻昭专用的铜镜走去,灯光下,镜面上,他的脸一边微高与另一边正常的形成反差,仔细看去很是可笑。 只一会儿,魏镜便收回目光,垂眸,半晌,扯唇一笑,似是自嘲,只是扶着桌面的手却泛起青筋。 闻昭用汗巾裹了点干净的雪块进来,魏镜回身,看着她手上的东西 “这是——” 闻昭也不解释,走到他身边,命令 “坐下!” 魏镜挑眉,见她一脸严肃,乖乖照做,闻昭笑笑,看着甚是亲切 “闭眼。” 魏镜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伸手欲拿过汗巾,不太自在 “我自己来就好?” 闻昭指指镜子 “你要对着镜子弄么?” 魏镜摇头,微微蹙眉,反问 “哪里会疼我会不知道?” 正说着,一声娇唤传来 “三哥!三哥!” 两人朝帐帘看去,魏书格着了件红色披袍走了进来,晃眼的很。 闻昭皱眉,魏书格小跑来到他们身边,看着魏镜,眼含泪光,凑近他,伸手欲抚摸他的脸,哽咽道 “她竟然下手这么重,都肿起来了!” 魏镜拦住她的手,摇头 “无妨,明日便可消去。你过来干什么?” 魏书格尴尬收回手,抹抹泪水,看了眼闻昭手上的汗巾,自然接过 “我来看看你,” 拿着汗巾,魏书格一顿,转头对闻昭道 “那个,三嫂,我来帮三哥敷吧,顺便单独和三哥说些话儿,你能不能——” 闻昭无语了,心里除了怪异别扭外,还蕴藏着一股愤怒,这九公主是怎么回事儿?她才是魏镜的妻子好不好!更何况,魏镜可是她亲哥哥,有没有搞错! 刚想拒绝,抬头对上她幽怨又万分哀求的眼神,闻昭头痛抚额,咬牙 就这最后一次了!以后,她可不会再让着她了! 闻昭无视魏镜暗暗摇头的动作,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魏镜…… 看向魏书格,淡问 “你想单独和我说什么呢?九妹?” 最后两个字他咬的稍重,魏书格手里攥着汗巾,闻言,呼吸一滞,泪意即将奔涌而出,咬唇,忍了忍,可怜巴巴道 “三哥,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刚才,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出手拦住——” “书格!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毕竟那么突然,就连我,恐怕连母后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母后只是太过担心荆扬了。” 魏书格摇头,否定他 “不,我看出来了,她抬手的时候,眼神那么可怕,好像,好像就要一口吞了你一样,她,想要——” 杀字还没说出口,魏镜及时制止她 “你看错了!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魏镜起身,背对着她,拒绝之意明显。 魏书格紧紧咬住下唇,泪水还是流了下来,看着眼前冷漠的背影,心一横,抱住他 “不,三哥,我不走,有些话,我一定要对你说。我知道你还是不能接受我,没关系,就算你成亲了也没关系!我愿意等你!我愿意!你的苦我都看在眼里,我懂你!求求你不要这么早推开我,好吗?” 魏镜一滞,感觉呼吸有点困难,眉峰拢起,掰开搂着他的手,回身,眸中寒光四射,开口语气不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魏书格泪水涟涟,哽咽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喜欢你,从你把我从水中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你。” 魏镜只感觉头痛欲裂,半晌,叹口气 “书格,我们,我们是兄妹!我,不可能爱上你!” 魏书格一震,激动地上前,抓住魏镜的手,摇头 “不,不是,我听到父皇亲口说的!你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你只是先皇后领养回来的!” “住口!” 魏镜抽出自己的手,面色冷厉,呵斥,伸手指向门外 “出去!在你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魏书格呆愣着,泪水犹挂眼角,好半会儿才恢复意识,木木转身,抬腿,朝帐篷外跑去…… 帐外,闻昭刚出来,便见魏书悦探头探脑的,行迹甚为可疑。看到闻昭走出来,魏书悦很是惊讶 “你怎么出来了!” 魏书格本事还真大! 闻昭白了她一眼 “你说呢?” 一母同胞,明知故问。 听她语气,魏书悦不爽了,皱眉 “吃火药啦!冲我发什么脾气?” 闻昭一愣,也对,魏书悦又没做错什么,好端端地凶她干甚?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闻昭心虚挠头,诚恳致歉 “不好意思,被九公主给气着了。” 魏书悦…… 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啦。” 闻昭抬手 “谢啦。” 抬头看看黑麻麻的天 “这天,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也不知他们要聊多久,一会儿可别淋着她,又给整生病了。 魏书悦正要回她,话还没说出口,便听 “对了,你干嘛来了?不会也想找你三哥说悄悄话吧?” 没看出来,魏镜还挺受欢迎的嘛。 魏书悦诡异地看了闻昭一眼,迫不及待否认 “我可没有,虽说三哥今儿个点儿背了点,但有你在,我一点也不担心他。” “那你大晚上的来这干嘛?” “等我姐啊。” “这个月不是你做姐姐么?” 魏书悦眼角抽搐,反驳 “我就喜欢当妹妹,怎么了?” 年纪小的最受宠,最惹人爱! “没事,我就这么一说,怎么这么激动!” 她上次听魏镜那说法,还以为两人老稀罕当姐姐咧,等等,话题扯偏了,闻昭晃晃脑袋,一本正经 “你们不是感情不好么?” 魏书悦苦笑,低头思索片刻才道 “她身子不太好,不看着她,怕出什么事儿,回去,母妃又该拿我开刀。” 闻昭点头,她算是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看见魏书格哀求的目光都于心不忍了,唉,是她太善良了。 魏书悦看着闻昭,欲言又止 “怎么了?一副大便秘的表情。” 魏书悦…… “你可真是——” 魏书悦说着一顿,甩甩头,将那画面赶走。深吸一口气,突然正色道 “闻昭,我有事想告诉你。” 闻昭诧异,这两姐妹可真有趣,点点头 “说吧。” 魏书悦看看四周,指指不远处的角落 “我们上那儿说去。” 还挺神秘。 魏书悦拉着闻昭来到树下,侍卫们俨然立在帏帐三丈内,见她们走动,只瞄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魏书悦踩着软绵绵的残雪,好半晌才道 “其实,书格,我姐她,爱慕我三哥。” 闻昭抿唇不语,她果然没猜错,只是,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以为她没听明白,魏书悦进一步解释 “我说的爱慕,不是兄妹之间,而是指,男女之情的那种,你,明白?” 闻昭点点头 “我看得出来。” 魏书悦惊讶,挑眉 “那你,还让他们单独呆一块儿?” “怎么,魏镜难道也——” 魏书悦赶忙摇头,摆手 “没有没有!三哥很正常的。” 魏书悦吐舌,她在说什么! 闻昭低头若有所思,魏书悦看着地面,声音低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我俩虽然长得差不多,可性子却千差万别。你也看到了,魏书格那家伙除了凶得过我,其他人谁也不敢惹。小时候,她总是被人欺负,每次都是我帮她出头。有一次,她和别人吵架,被推下荷花池,大冬天的,水又冷又深,就是百花宫的那个,做的跟真的池塘似的。我们几个小屁孩当时给吓懵了,没有一个人肯救她,甚至是我,也忘了呼救,三哥和二哥经过,二哥犹豫半天,三哥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书格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自此,书格便赖上三哥了,三哥去哪她都跟着。后来,书格长大了,对三哥愈发依恋,三哥长得好,做事又特别有格调,我们可崇拜他了,却也怕他,” “怕他?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有时候又很严肃,也不太和我们亲近,要不是他出去历练过,体会到人间疾苦,现在恐怕也还是之前那个样子的。” 魏书悦皱眉,怎么又说偏了。看着闻昭,见她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 “后来呢?魏书格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表现自己的爱慕之意?” 魏书悦对她的洞察力深感佩服 “后来,有一次,父皇喝醉了,宿在母亲寝宫,说了一些胡话,书格当真了。” “什么胡话?” 魏书悦小心地瞟了眼四周,凑近闻昭,与她耳语 “父皇说,三哥不是他的孩子,先皇后为了报复他,领养回来的。” 闻昭一怔,难怪! “你不会当真了吧?” 魏书悦退开一步,掩嘴大笑 “我骗你的!” 闻昭…… 瞥她一眼,没好气 “那你说个球。” 魏书悦耸肩,不甚在意 “母妃说,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要是三哥不是,父皇怎么会心甘情愿做这种事,而且,三哥受宠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我们。只有书格那个傻丫头才会信以为真!” 闻昭不语,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除了大婚那次,她一点也看不出魏镜有多么受天启帝疼爱,大多数时候只是表面说的好听罢了。 两人唏嘘一阵,寒风吹过,魏书悦吹了一个轻哨 “唉,说出来感觉好多了,不然,我每次面对你,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闻昭笑笑 “回去吧。” 走到门口,两人便被一个飞快跑过的影子撞开,闻昭诧异 “九公主?” 魏书悦追了上去,回头 “我去看看她,你进去陪三哥吧。” 闻昭进去的时候魏镜正捡起汗巾准备清洗,闻昭拦住他 “还是我来吧。” 魏镜一顿,不做推辞,点头 “也好。” 闻昭弄好后,轻轻将过了凉水裹着雪块的毛巾有秩序地敷着魏镜肿起的地方,长夜寂寂,帐内烛影摇曳,两具身影相叠倒映在帐面上,好不亲密。 魏镜出神地看着,良久,闻昭起身,魏镜轻声 “今天,谢谢你。” 闻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莞尔,摇头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实在的,你今天太傻了,都不知道避一避。挨打了也不反击,我都替你着急。” 闻昭说完出去倒掉脏水,魏镜坐在矮铺上,好一会儿喃喃 “会的,总会有那么一天……” 闻昭整理好一切进来时,魏镜已换好衣物睡下了,闻昭看着他,兀自出神…… 第37章 坠崖 帐内 刘麟正对着蜡烛费力地穿着针线,好一会儿,懊恼地放下银针,叹了口气 “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老了。” 于嬷嬷端着药碗走过来,拍拍她的肩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依老奴看,您年轻着呢。” 刘麟搅了搅药水 “可终究抵不过岁月。” 见她仍旧搅动,似没有要喝的意思,于嬷嬷出声提醒 “娘娘,再不喝,这药就要凉了,可更苦了。” 刘麟看了眼黑褐色的汤汁,心情莫名烦躁 “喝这个又有什么用呢?终究,他是厌烦我了!” 说着,刘麟起身,走到矮榻上,拿起明黄披袍用力一掷,将它扔在地上。 于嬷嬷惊叫 “不可!” 快速跑过去,将那披袍捡起,拍拍上面的尘土,转身看向刘麟, “娘娘,老奴知道您今儿个心情不爽利,可您也别拿这个出气呀,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最后一句话似触动刘麟的逆鳞,她冷冷一笑 “怎么,现在什么人都敢骑到本宫头上撒尿了?我看哪个贱蹄子敢!” 于嬷嬷噤声,帐内沉默了一会儿,刘麟转身 “本宫决定了,明日便启程回宫,你去和皇上通报一声,就说本宫身子不适,需提前回宫。” 于嬷嬷俯身 “是!” 看着于嬷嬷出去,刘麟拿起披袍,抚摸上面的小口,她就不信他真的会因那个臭丫头而冷落自己。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于嬷嬷站在帐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掀开帐帘走了进去,刘麟看着她,身后空无一人,脸色骤沉,倏地,将那袍子直直甩至于嬷嬷脸上,恨声 “他果真如此无情!” 于嬷嬷慌忙接过披袍,颤声 “娘娘,陛下只是忙于朝政,老奴过去的时候他正和五皇子在商讨事情呢。” 闻言,刘麟面色转阴为晴 “是么?这么说他今晚会过来了?” 于嬷嬷一滞,面露难色,想起男人漠不关心的语气 “如此,朕明日便派人护送她回去吧。” 其后再无别话,思量再三,于嬷嬷委婉道 “陛下说今晚不大有空,明日他会派人送您回去。” “你说什么!” 她本意是希望他过来亲自挽留她的! 愣了好一会儿,刘麟才算回过神来,于嬷嬷根本就在骗她!恐怕那人根本没这么温情! 想到天启帝冷漠的脸,刘麟顿觉烧心烧肺的疼。这几年她诸事顺利,自封后以来,二人感情虽不如从前,但好歹,面子上他还是宠着她的!现在竟为了魏镜夫妇俩而如此轻视她!真是——! 刘麟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这是你自己找上门的! 冷哼一声,刘麟叫于嬷嬷上前 “你去帮我做件事。” “是。” 刘麟凑近于嬷嬷,对她耳语一番,于嬷嬷频频点头,待刘麟说完后福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 闻昭还在睡梦中,魏镜拍拍她,闻昭嘟囔一声,继续睡,魏镜叹口气,双手叉腰,站在床边,俯视绞着被子睡得香甜的女人,犹豫片刻,见四下无人,俯身,伸手捏住闻昭的鼻子。 闻昭正做梦和武林高手对招,梦里那高手蒙着面纱,闻昭出手袭击他时,那高手伸手拦住她,沉声 “等等!” 闻昭一顿,双手负胸,像绝世高手般冷笑 “怎么,怕了?” 高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兀自打开 “东街巷口张老头做的新鲜出炉的肉包子,你闻闻,可香了!” 高手将肉包子朝闻昭递去 闻昭凑近使劲儿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到,抬头,却发现那高手正捏住自己的鼻子,正对她森冷一笑,露出白牙 “你输了!” 闻昭不甘,伸手,揭开他的面纱,一看,魏!镜! 倏地睁开双眼,诈尸般坐起,却见魏镜拿着本书坐在床头,听见响动,头也不抬 “醒了?我让祁姝进来吧。” 对帐外唤了一声,祁姝走进来,魏镜放下书,起身,眸光扫过闻昭,触及到红痕后,不自然收回,佯咳一声 “你们抓紧时间,我在外面等着。” “是。” 祁姝福身,魏镜快速走了出去。 闻昭摸摸鼻子,皱眉,真是个怪异的梦呢。 祁姝拿着衣服,递给她 “小姐,你可别磨蹭了,皇后娘娘今天回宫,我们可不能迟到了。” 省得又被说闲话! 闻昭起身看着衣服一滞 “骑服?” 祁姝倒好热水,拿来汗巾和漱口杯 “对啊,八公主求着陛下让她参与比赛,陛下答应了。所以——您还是快着点吧。” 闻昭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后,指指自己的鼻子 “祁姝,你看我这儿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祁姝凑近,看了眼,摇头 “没什么呀,走吧。” 闻昭半信半疑,摸摸鼻子,再次照了照镜子,祁姝见她还磨蹭,伸手拉着她向外走去。 送走刘麟后,闻昭随众人去马棚选马,路上,闻昭拉着魏书悦,小声 “九公主怎么也跟着回去了?” 魏书悦看了眼走在前头的魏镜,摇头 “不知道那天三哥和她说了什么,回去后她便哭个不停,问她什么她也不说,今早听闻母后要回宫,她便向父皇请求跟着回去了。” 闻昭了然,跟上魏镜。 到了马棚,一行人被领到女眷专用马骑前,闻昭一眼相中一匹红斑纹黄马。选好马,闻昭打算骑走,刚抬腿,一个身影出现在她旁边,见她要上马,弱弱唤道 “那个,三嫂,你能不能和我换马?” 闻昭顿住,回身,见一个长得甚为秀气,身形瘦弱的姑娘,牵了匹高头大马站在她身边,一愣 魏书薇? 见她犹豫,魏书薇咬唇,有点难为情 “我不太能骑过于剽悍的马,马棚里适合的差不多都被选光了。” 闻昭看了看两匹马,再看看自己和她的身形,确实,人马相距甚远,可是这匹马好特别,她有点喜欢。 正犹豫着,一个丫鬟跑了过来 “公主,找到您的马儿了么?” 抬眼,看见闻昭身边的马匹,指了指 “那匹不就是您带来么?” “春心!不得无礼。” 闻昭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要和她换马,原是自己抢了人家的啊。 当即,闻昭把马牵至她们身旁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是你的马,还给你吧。” 魏书薇犹疑一下,接过,笑如春风 “多谢三嫂!” 摸摸小黄马,魏书薇让春心牵过自己选的马匹 “三嫂,这是三哥帮我挑的,您就骑这匹吧,省得再去挑了。” 闻昭摸摸下巴,上下打量,这跟她爹的那匹甚为相似啊,笑笑,接过缰绳 “如此,便这匹了吧。” 分配队伍的时候,闻昭魏书悦魏书薇三个女子组队,其他人照旧,由于魏荆扬受伤,天启帝便让刘适替补。 临出发,魏冀梁对闻昭道 “三弟妹,此次有你们的加入,可就有意思多了。念在你们都是娇弱女郎,这样吧,今天我们便先让你们半个时辰,也免得到时候输了,说我们欺负你们。” 而后调转马头,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天启帝,天启帝坐于马上,扫了眼魏书悦她们,点头 “也可,你们便先出发,赢了有赏,输了,你们也别抱怨。” 虽看不惯魏冀梁那高傲自大的嘴脸,但想到此次筹物为神弓‘御风’,魏书悦还是很乐意接受这样的安排的。 旗令一下,鼓声震天,魏书悦带头,策马向丛林深处飞驰,闻昭魏书薇及十二人护卫队紧随其后,一行人沿着岔道骑行半刻钟后,鼓声渐远,魏书悦勒马,对闻昭道 “冬季猎物正是好眠之时,如今动静大,部分已被惊醒,肯定会四处逃窜,不若我们分头去找,这样胜算也大,” 魏书悦停下,环顾四周,凋零树木夹杂苍松劲柏,满树银花,地上残雪覆盖败叶枯枝,天空暗云遮顶,更显丛林深处不可莫测。 魏书悦指了三个方向,对她们道 “我向东寻,你们各为西北,午正判官击鼓,我们在此会合,你们捕获的猎物由护卫队收着。喏,这是响箭,你们如若遇到危险便可射出求救。” 魏书悦拿出三只,依次递给二人,将自己的挂于腰间后,抓起缰绳,执起马鞭 “出发!” 几人扬鞭按照指定方向奔去,每人身后四个护卫保持一定距离跟着,闻昭一路西行,目视前方,留心观察树丛中的响动。行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任何异动,不禁嘀咕 大冬天的哪里会有什么猎物,除非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想着,忽见眼前蹿过一只灰褐色毛茸茸的影子,闻昭一喜,看来是她想错了,奋力举鞭,追了出去,那狡猾的小东西别看个头不大,四肢却很是发达,奔跑速度奇快。 追了一会儿,闻昭勒马,取下挂在胳膊上的弯弓,眼睛紧紧盯着那猎物,伸手向背后箭筒摸去,拿出一支箭,抓紧时机,随着猎物奔跑,瞄准,银箭一出,一声鸣响,回荡山谷,猎物跳起险险逃过一劫。 闻昭却也惊住了,她将响箭给射出去了! 愣怔际,身下骏马突然仰头嘶鸣一声,甩头横冲直撞地朝前奔去,身后护卫大骇,领头一人调转马头 “你们二人快去求援,我们跟过去看看。” 闻昭压住惊骇,猛力向后拉缰绳叫停,那马已然步入癫狂状态,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闻昭只好伏低身子,尽量稳住自己,任由那马载着她向不知名地方奔去…… 山脚下,两护卫跪在地上,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 “陛下,王、王爷,三王妃的马不知怎的,突、突然发狂,冲出原本规划的路径,三王妃,恐怕有危险!” 众人大惊,魏镜抓紧缰绳,看向天启帝,表情严肃 “父皇,请允许儿臣前去救援。” 天启帝点头,对众人道 “且一起出动吧。” “是。” 魏镜策马,跟着两护卫朝闻昭所在方向冲去,来到事发地,两护卫直指前方 “王妃的马就是朝那儿去的!” “另外两个人呢?” “他们跟着王妃呢!” 正说着,突然西北方上空传来一阵鸣镝声,魏镜不再多言,调转马头,朝声源驰去。 当两个人影出现在前方时,魏镜勒马,那两人上前,魏镜冷声 “王妃人呢?” 两人摇头 “爷,那马跑得太快了,我们追到这儿跟丢了,看样子,似往山顶上去了。” 魏镜皱眉,抬头环顾一圈,想看是否有鸟飞出,突然想到:此时节,何来飞鸟! 懊恼际,一护卫道 “爷,您看地上!” 魏镜看去,残雪犹在,杂乱处不太完整的蹄印清晰可见,魏镜一喜,欲循着印记追去。 另一护卫却说 “爷!这儿、这里也有!” 魏镜皱眉,抿唇,看着那些印记,沉声 “你们留一人与身后队伍会合,另一个同我先分头去找,找到了便放鸣镝告知!” “是!” “策!” 魏镜低喝一声,扬鞭朝西北而去…… 闻昭伏在马上,头晕目眩,顾不得被勒破皮的手,看着几丈外空无一物的山崖,冷汗直冒。 她现在精疲力尽,一定得想办法让马停住才行,不然,她可能真的要葬身此地! 豆大的汗珠自额前流下,闻昭闭眼,咬牙,憋红脸,竭尽全力,抓紧缰绳向后勒去 “吁!” 马头一偏,长鸣一声,又朝前跑了几步,突然立起两只前蹄,堪堪停在崖口一尺处,闻昭的心随马立起,在半空晃荡,好一会儿,才敢大口喘气,轻声安抚自己 “没事没事,大难不死,必有——” 还没说完,一个喊声传来 “闻昭!” 魏镜看着停在崖口的一人一马,紧张呼唤,刚刚要不是听到马鸣,他就要找不到她了! 闻昭僵硬回头,魏镜看着她 “闻昭,呆在那儿别动,等我过去。” 魏镜下马,小心翼翼靠近闻昭,闻昭坐在马上屏息凝神,侧眸看着魏镜逼近,就在魏镜距那马只有一步之遥时,狂风突起,闻昭打了个喷嚏,那马直直朝悬崖跃去,一人一马,一记哀鸣,一声惊叫,一个呼喊,喊音凄厉,震颤山林。 闻昭绝望闭眼,耳边风声呼啸,突然一袭黑影覆在上空,闻昭睁眼,只见男人跳了下来,将手伸向她。 闻昭不由自主触上那抹温热,魏镜趁势搂住她,眸色深沉。 耳边风声呼吼,不断下坠的感觉让闻昭不安,再加上俩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魏镜的气息完完全全席卷着她。闻昭的心剧烈跃动着,一时间,只觉呼吸不畅,头晕脑胀…… 冬天的山林,总是夜色最先临幸的所在,山脚下有些人家已关门熄灯,早早步入甜美梦乡,有些人却黑夜难眠。 灯火通明处,天启帝坐于帐内,背对众人,四个护卫跪在地上,浑身湿漉着,傍晚时分,山间突然下起小雨,在这时节,真是冷极了!比天气更冷的,是君主的面色,众人低眉敛目跪在账中,个个忧心忡忡,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年轻的将军掀开帐帘,寒冷的气息涌入,众人忍不住打哆嗦,看向来人,眼中满是惊喜,有救了! 许奕着一件黑色披袍,袍面湿气重重,有水滴未完全融入,顺着袍面滑落在地。 袍子的主人面色苍白,许奕抬起通红的手,张开干裂的唇 “陛下,微臣派人将山崖下都搜遍了,只在水中捞起马匹的尸体,并未发现岐王和王妃的踪迹。” 天启帝抬手,捏捏眉心,沉寂片刻,冷声 “那就给朕继续找!活要见人,” 天启帝一顿,剩下的话说不出口,许奕单膝跪地,垂头拱手 “是!” 天启帝摆手,许奕站起,大步走了出去,片刻,脚步声远去,天启帝转身,朝外走去。 来到另一帐外,在那帐口顿住,正犹豫着,帐帘被掀起,祁姝眼睛红肿,看向来人,一怔,放下木盆,福身 “陛下万安。” 天启帝点头,问她 “闻侯,醒了吗?” 祁姝点头 “回禀陛下,侯爷刚醒,七公主、八公主来了,正陪侯爷说话。” 天启帝没再问什么,进了帐内。 闻儆元正躺在矮床上,见到天启帝,一惊,掀开被子,就要下跪,天启帝赶忙走过去,阻止他 “闻卿无需多礼,速速回去躺着。” 闻儆元在两位公主的搀扶下躺倚床头,天启帝坐在床边,抚着他的手,低声 “闻卿放心,朕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闻儆元点点头,开口,声音沙哑 “哎,让陛下您费心了。” “闻卿说的哪里话,镜儿是朕的儿子,闻昭是朕的儿媳,都是朕应该做的。” “是是是,老臣不中用啊,给您们添乱了。” 天启帝摇摇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闻卿你便好生休息,朕已加派人马去寻,相信很快就会有他们的消息的。” 闻儆元点头 “谢陛下!” 天启帝再陪他说了会儿话,而后走了出去,魏书悦魏书薇跟在后面,走了好一会儿,天启帝突然回头 “你们今天可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父皇,您是指——” “你们上山狩猎前后,可有发觉什么异动?” 魏书悦陷入回忆,好一会儿,准备回复,却见魏书薇发愣,身子抖的厉害。忍不住关切 “七姐,你怎么了?很冷么?” 天启帝也朝她看去,魏书薇回神,摇摇头,又点点头,天启帝见此,只道她是受了惊吓。他这个女儿,平日里沉默寡言,为人老实又胆小,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受惊亦在情理之中,思及此,天启帝沉吟一声 “如此,你们便先回去歇息吧。” 魏书悦魏书薇福身 “是,儿臣告退。”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天启帝才转身,对朱承德说 “去查一查那匹马。” “是。” …… 第38章 难兄难弟 雨昏昏沉沉地下着,闻昭醒来时正躺在魏镜怀里,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欲爬起,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心下一慌,抬头,却对上魏镜凝重的目光,闻昭舔舔干涩的唇,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字 “我的腿——” “你醒了?” 魏镜扶她靠在穴壁上,起身拿起一旁的木材加火,在她询问的目光下淡声 “摔下来的时候撞到石块了,可能骨折了,所以,你先不要乱动。” 闻昭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掉下山崖后,他们坠入水中,幸免于难。由于受到惊吓她竟然晕了过去! 想到自己的冏样,闻昭在心里哀嚎,唔,好丢脸呐! 魏镜将木架上的外袍翻了个面,坐在闻昭身旁,见她双手捂脸,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扬唇 “也还好,你只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吧。” 闻昭拿开手,瞪他 “不许你笑!” 魏镜耸肩,伸手靠近火苗取暖,闻昭环顾四周,他们正在一个穴洞中,外面水声潺潺,迟疑一会儿,闻昭问 “我们这是在哪儿?” 魏镜靠在石壁上,看着火把,漫不经心 “山洞。” 闻昭一滞,刚想说她当然知道,吸吸鼻子打了一个喷嚏,魏镜睨了她一眼,起身,拿起晾干的披袍盖在她身上 “你晕倒之后我背着你一路到此处,这个山洞我之前到过。” 闻昭系好披袍,抹抹鼻子,魏镜拿过一旁用树枝架好的鱼 “饿吗?” 闻昭看着他拿在手中的食物,摸摸肚子,点头 “你竟然能在这儿捉到鱼?” 魏镜熟练地烤着鱼,哼笑 “山谷里有山体阻挡了冷气,较其他处暖和一点,我们掉进的那条河并未结冰,水也不是特别刺骨,能抓到鱼不是很正常?” 闻昭点头,目不转晴地盯着魏镜手中那条鱼看,一柱香过去,魏镜将烤好的食物递过,闻昭闻着香味,惊喜拿着细枝,迫不及待地咬了口,咽下鱼肉 “好吃么?” 闻昭吐出鱼刺 “肉质鲜嫩,就是有点腥,” 闻昭又咬了口,突然发现了什么 “这鱼收拾地挺干净的,不但去了鱼鳞,刺儿也少,手艺不错嘛!” 魏镜笑笑,闻昭接下来一句话让那笑当住 “对了,你用的什么去的鱼鳞?” 闻昭环顾左右,未见利器,魏镜收起笑意,握拳抬手在唇边不自然咳咳 “那什么,你那匕首挺锋利的。” 闻昭正咬着鱼肉,闻言,向腰间摸去,魏镜及时递上,态度谦卑 “我帮你洗干净了。” 闻昭放下烤鱼,接过匕首,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鱼腥味传来, 闻昭咬牙,危险眯起双眼,对魏镜勾勾手指,魏镜一顿,凑过去,轻声 “怎么了?” 闻昭勾住他的脖子,一勒,怒道 “谁让你未经允许动我的刀子了!” 魏镜头痛抚额,艰难看向她,伸出三个手指。 闻昭…… 闷闷放开他,魏镜松松衣领,解释 “我背你的时候它掉了出来,我见用它捕鱼比较方便,你又在昏迷中,所以——” 闻昭收起匕首,继续啃鱼,嘴里含糊不清 “开个玩笑,别介意!” 魏镜…… 一条鱼下肚,见魏镜盯着自己看,闻昭才反应过来 “你吃过了?” 魏镜看着连渣都不剩的枝条,抽抽嘴角,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点头 “嗯。” 闻昭松口气,将那枝条放进火里,靠在石壁上,双手枕在脑后,曲起右腿,好不悠闲自在。 两人沉默一会儿,听着外边风雨声,闻昭坐起,突然问 “你说,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魏镜添着柴火,点头 “我做了标记,运气好的话今天我们就能回去。” 闻昭看看洞外昏暗的天色 “天要黑了,看来我们运气不是特别好呢。” 魏镜…… “听起来你怎么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闻昭笑笑,舔舔唇角 “我是说,我们可能要在这儿过夜了,我们俩可真是难兄难弟。” 魏镜垂眸,她可真是心大。 “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跳下来的,虽说我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你做的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你的条约上不是规定了要保证你的安全么?” 闻昭一哽,一时无话。 似意识到不妥,魏镜开口打破这窘境 “如果你不想睡觉,我们说说话?” “可以。” 闻昭吐出俩字,魏镜再没下文,闻昭嗤笑,清清嗓子,坐起 “不如我们讲故事吧。” 魏镜挑眉 “讲故事?” 闻昭点头 “我们就讲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 魏镜拨弄柴火,点头,等待闻昭先说,闻昭 “那我先来吧。我小时候特调皮,有次和别人比赛爬树,一不留神爬高了,不敢下去。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就说自己喜欢在上面待着,他们真的信了,直到天黑,才带着我爹来寻我。我爹站在树下,说我怎么上去的就给他怎么下来。如果不介意和虫蛇过夜,待上面也无妨,说完他就走。我本来不怕蛇的,听我爹这么一说,又见他离开,强忍着泪意,我蹭蹭地往下爬,快到地面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然后我听到一声惊叫,原来是萧衡站在下面,我跳下来,刚好砸到他,把他的脚给砸伤了,害他养了一个多月不能乱走。后来,我爹说萧衡那臭小子,听说我困在上面了,吵着要来看我笑话,我爹琢磨利用他来刺激一下我,我可能下来得更快些。结果呢,哈哈,萧衡那家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为这,我笑话他好久。” 说完,闻昭自顾笑了起来,魏镜看着火堆,沉默不语,半晌,突然道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也可能是准备在下面接住你?” 闻昭一滞,笑容卡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道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 不知怎么,一出口,说漏俩字。 闻言魏镜笑笑,戏谑道 “我不介意认你做干女儿。” 闻昭恶寒,摸摸手臂,嫌弃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癖好,虽说我与你是虚凰假凤,但好歹挂了个夫妻的名头。你这怎么也敢说的出口?” 魏镜…… 真是败给她了。 见火势渐弱,闻昭边往里添柴火边说 “我的说完了,换你了。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傻事儿?” 魏镜添柴火的手一顿,看着溅起的火星子不语,似在回想什么,片刻看向闻昭,说道 “我嘛,八岁以后没有过,八岁以前,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 魏镜摇摇头,思量片刻才道 “听老嬷嬷说,我八岁生辰时,生了一场病,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 闻昭觉得难以置信,多可惜,他的人生比平白无故地比别人少了八年。 魏镜点头 “如你所闻。” 见他表情平静,闻昭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问道 “那你,之后有没有想起什么?或者说,想要想起什么?” 魏镜一顿,他要说出来吗?那些梦?痛苦的梦。 良久,魏镜才道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有时候,我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的事情很诡异,或者说有点悲惨?” 那个女人,那个男童,魏镜闭眸,心里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奇怪的感觉。 闻昭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外面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像似女人呜咽的抽泣声,在这寂寂长夜中,那么清晰。 “想听听发生在我身边人的趣事么?” 片刻,魏镜说道。 闻昭看着他,火光映射下,男人五官深邃,眉目分明,一绺微湿的碎发自额前垂下,柔和了他平日里清冷的气息。没来由的,闻昭突然觉得心底某个地方有一股温热的东西徐徐流淌。 扬唇,对魏镜笑了笑,轻快答 “好啊。” 看着那笑容,魏镜一滞,垂眸,说道 “有一年中秋节,南越国进献了一坛药酒。据说饮之可舒筋活血,滋阴补阳,有驻颜之效。由于那年大旱,南越国收成并不好,再加上是珍品,制作难,酝酿时间长,总共只出了三坛,父皇很是珍爱,因此,家宴上,只允许我们每人倒一小杯。后来散宴后,书悦和荆扬两人贪恋那酒的美味和功效,背着父皇偷偷去玉酿阁偷酒喝,天黑加上两人做贼心虚,随便找了一坛药酒便抱走。两人躲在宣仪殿附近偷偷喝了几杯,不成想,那是专门用来款待外来使臣的烈酒,喝完后劲儿大。俩人醉醺醺的跑到父皇面前大闹,还将皇后娘娘的衣服给弄破了。把我们吓得,都以为他们死定了,谁知道,他俩一边醉着,一边跳舞唱歌夸起父皇来了,别说,跳得还挺像样儿,直把父皇气乐了。然后看在他们年纪小,不知事儿,又是初犯,父皇便罚他们抄‘心经’和‘诫书’各一百遍,禁足半个月。后来荆扬再也不敢和书悦一起喝酒了。” “哈哈哈哈,我说他俩怎么一直不对付呢。” “换你了。” “我?我的糗事可多了,有一次我爹从……” 火光明明灭灭,闻昭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欢快,魏镜看着她的影子,突然觉得很安心,真好…… 第二天,潺潺水声清晰地传来,魏镜醒来,揉揉颞颥,向闻昭看去,见她披着自己的外袍安静地靠睡在石壁上,魏镜笑了笑,起身朝外面走去,雨已经停了,但山间还是一片湿蒙蒙的,似一块厚重的幕布,遮蔽视野。 魏镜搓搓手,回到山洞内,见闻昭仍持那个姿势睡着,口中念念有词。 魏镜皱眉,凑近,却见她面色潮红,双目紧闭,一直说着 “水,好渴。” 魏镜伸手,拍拍她的脸,轻唤 “闻昭,醒醒!” 闻昭呻吟一声,突如其来的冰凉似给了她极大的安抚,脸不觉往那手心挨了挨,闻昭发出一声咕哝 “唔。” 魏镜把手拿开,探探她的额头,眉皱的越深,环顾四周,想要寻找盛水的器皿,无果。 魏镜再次拍了拍闻昭 “闻昭!醒醒!” 闻昭哼唧一声,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魏镜,扁嘴,泫然欲泣 “好难受,我好难受。” 见她如此,魏镜心一缩,将披袍往上提了提,柔声 “你等我一下,我去弄点水来。”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哼唧,环顾四周,魏镜走到一角,弯腰拾起半个破碎的陶罐,走了出去。 来到河边,魏镜清洗完碎陶罐装了点水,又撕下袍裾一角浸湿。 回到山洞,魏镜放下陶罐扶起闻昭,让她靠着自己,而后端起陶罐,用拇指抵住闻昭的唇瓣,防止其被割伤,徐徐将水倒入闻昭口里,看她喝的差不多,魏镜准备拿开陶罐,闻昭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眉头微皱着。 魏镜一个激灵,只觉指端肿胀麻木,低头看着紧皱眉头,迷迷糊糊的女人,抿唇,指尖湿热触感依旧。 魏镜不自然移开目光,放下陶罐,拿起湿布覆在闻昭额头上,安置好她后,准备起身,触及那微微撅起的苍白干涩的菱唇,突然顿住,像是被一股魔力吸引,俯身,渐渐向那抹冰凉靠近,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女人的睡颜,俩人呼吸相闻。 魏镜伸手,却在即将靠近目标时停下,心底一个声音响起:她不属于你! 魏镜闭眼,身后呼唤声传来 “王爷王妃!” 魏镜睁开眸子,抬手拿下湿布,起身回望,许奕猫着腰进入山洞,对魏镜抬手 “王爷,下官受陛下之命前来寻您,你们,” 许奕看了眼躺着的闻昭 “还好吗?” 魏镜点头,抱起闻昭 “无性命之忧,只是昭儿的腿受伤了,今早又发热,得赶紧让太医看看。” 许奕走出去,侍卫站在外面,见二人出来,下跪 “王爷!属下等接您回去!” 许奕为二人打伞遮挡湿气,指指不远处的车马 “王爷,车马已备好,请!” 魏镜踏上马车,抱稳闻昭,对外边道 “出发!” 一个时辰后,马车颠簸地驶入山脚营地处,魏镜抱着闻昭一出马车,便见天启帝站在外面正等着他们,一滞,准备下跪,天启帝上前拦住他 “你们没事吧?” 魏镜点头 “儿臣无碍,只是昭儿受了点伤,急需救治。” 闻此,天启帝赶忙叫来刘太医。 刚将闻昭放在矮榻上,闻爹便急匆匆赶来,刘太医正检查闻昭的伤势,闻爹见着人,心才算安定下来,看向魏镜,却见他一身狼狈,动动唇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说完便要跪下,魏镜一惊,扶起他 “侯爷严重了!昭儿乃吾妻,吾理当与她共患难,还望侯爷莫要再如此行事。” 闻爹点点头,看了看昏睡的闻昭 “王爷,昭儿她——” 魏镜苦笑 “说来是我对不住侯爷,昭儿坠崖后摔伤了腿,再加上掉入水中又淋了雨,烧着呢。” 闻爹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 “无妨,都是小伤,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少受过伤,王爷不必自责。” 魏镜不置可否,天启帝走进来,看他一脸憔悴,沉声 “镜儿,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便是。” 魏镜看了眼仍旧昏迷的闻昭,摇头想要拒绝,刘太医检查完闻昭的伤势,上前 “陛下、王爷、侯爷,王妃伤势并无大碍,腿部同四皇子伤情差不多,臣一会儿为其上好药,接上板子修养个把月便好。至于发热,是因为受了凉,臣去开几副草药煎服即可。” 说着执笔写下药方,交给祁姝 “你上我那儿找涂聪拿这些药,让他按这上面的剂量取给你。” “是。” 祁姝福身出去了。 天启帝看向魏镜 “这下你可放心了?” 魏镜抬手作揖 “是,儿臣告退。” 又转向闻爹 “有劳。” 闻爹欣慰地笑笑 “王爷放心。” 魏镜点头走了出去…… 第39章 暗流涌动 闻昭醒来,双手撑着下巴坐在秋千上兀自发呆,她竟然睡了三天!关键是醒来后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爹等人关怀的眼神,却是被包得严严实实吊在床上的‘猪蹄’。 闻昭抚额,她现在很难受,一天到晚的不是被迫在屋里坐着,就是在床上躺着,她有好些天没见过外边的太阳了,都快闷发霉了!要不是她对祁姝威逼利诱,今天怕是也不能出来的。 正想着,小兰欣喜地跑进来 “小姐!小姐!爷下朝回来了!” 魏镜结束七天朝休,昨日开始上朝,朝事堆积太多,皇上让他留在宫里协同政务,直到现在才肯放他回来,难怪小兰会这么高兴。 闻昭撇嘴,揉揉放在秋千架上的腿,一只手靠在秋千椅背上 “来了就来了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兰摆手,掰手指数着 “不是不是!一同来的还有七公主、八公主、梁王殿下、四皇子、五皇子、五皇妃,哦,对了,还有老爷。” 闻昭嗤笑 “呦呵,今天大荟萃啊。” 话还没说完,祁姝端着个托盘姗姗而来,将托盘放在石桌上,端起一碗药向闻昭走去 “小姐,该喝药了。” 闻昭皱眉,把脸转向一边,从小到大她最怕生病了,原因就是不想喝药!现在倒好了,祸不单行,一下子要喝两碗外加姜汤! 闻昭心里那个愁啊,祁姝无奈笑笑,拿出手帕,里面都是果脯 “小姐乖,喝完这些药,我手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闻昭…… 看着祁姝将药送上前,商量 “今天可不可以少喝点?你看,我都不发热了呀。” 祁姝严肃地摇摇头,闻昭扁嘴,转过脸犟到底,突然一个糖炒栗子袭来,闻昭摸摸头,她老爹责备的声音响起 “个死丫头!又在难为人祁姝了?这么大个人了,还怕吃药?” 闻昭委屈巴巴的把嘴撅的老高,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爹,你也知道我都这么大了,还当着——” 闻昭瞄了眼闻爹身后围成一圈看热闹的人们,揉揉头,嘟囔 “这么多人的面儿打我。” 闻爹好气又好笑,点点她的脑门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个,你呀,赶紧喝药吧,一会儿该凉了!” 闻昭接过祁姝的药碗,扫视众人 “你们能不能别看我。” 她感觉压力好大啊! “三嫂,习惯就好,我和书格从小就是药罐子,也没见像你这么抵触的。” 闻昭白他一眼,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一碗见底,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好!” 闻昭…… 她怎么觉得她现在有点像街头卖艺的? 才把空碗交给祁姝,却见魏镜端着另外两碗走了过来,递至她面前,闻昭仰视他,对上他柔软的目光,心下一抖,颤颤巍巍接过,一口气喝下,众人暧昧地看着。 魏镜放回空碗,倒了杯水 “你要吃果脯?” 闻昭没回他,直直看向魏荆扬,刚刚她没注意,魏荆扬坐在一个带了两只轮子的椅子上,身后一丫鬟扶着椅背,闻昭惊喜的站起,欲问他哪里来的这么新奇的东西,一时忘记自己也是个瘸子,差点摔倒,魏镜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低斥 “怎么还是这么莽撞,药还没喝够?” 闻昭靠着他站好,嘿嘿一笑 “这不是太激动嘛。” 转头问魏荆扬 “你这椅子倒是新鲜啊!” 魏荆扬得意一笑 “那是,也不看看谁做的!” 闻昭艳羡 “你好聪明啊!” 魏荆扬心虚摆摆手 “哪里哪里,多亏三哥提点,宫里木匠手工好。” 脑子也灵活,他把草图画成那样,他们都能做的出来!妙啊! 魏书悦鄙视他 “人不是手工好,是眼神好,就你出的那图,看得懂的那都是神仙!”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跟你哥哥讲话的?” 魏书悦双手叉腰 “实话实说怎么了?”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看着。 闻昭心中有愧:其实她只是也想要一个那样的椅子啊,不是故意引发他们争吵的。 魏青徐道 “要不我们先进屋吧?” 魏冀梁赞同点点头,魏镜当着众人的面抱起闻昭,闻昭意外得差点叫出声来,赶忙搂紧他。 众人闷笑,闻昭羞得把头埋进魏镜怀里,咬牙 “你入戏太深了吧。” 魏镜睨她一眼,低头在她耳边轻声 “你要是嫌声音太小,不介意你再大点声。” 闻昭…… 众人走进清心阁,身后 “哎,你们怎么都进去了?等等我们~” …… 华西宫 刘后午眠刚醒,刘嬷嬷听见响动,进入房内,服侍其更衣,最后一件外袍穿上后,于嬷嬷才道 “娘娘,” “嗯,怎么了?” 刘后顺顺衣襟漫不经心,于嬷嬷略一思量 “听说,朱公公今儿个去找尚乘司的马倌了。” 刘麟一顿,斜睨于嬷嬷一眼 “你抖什么!” 于嬷嬷低头 “娘娘,陛下对我们,似有所怀疑,前天,陛下单独召见了七公主。” 刘麟骤然转身,怒道 “她去见陛下,为什么现在你才来告诉本宫!” 于嬷嬷一哽,小声 “老奴不是现在才知道么。” 刘麟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谅她也不敢说出什么!不然,哼!” 刘麟来到梳妆镜前坐下,于嬷嬷走过去为她理发,过了一会儿,刘麟看着镜面,目露杀意 “刘三儿不能留!” “是!” 于嬷嬷躬身,插完最后一根金钗,刘麟扶着鬓发,对着镜子仰头照了照,补充 “手脚干净点儿。” “是。” 刘麟起身,一个宫女敲敲门,得到允许后进来,恭敬跪下 “娘娘!” “说吧。” “奴婢刚刚打听了,陛下这几日都宿在萧贵妃那儿,今夜,怕是不过来了。” 刘麟看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低头摆弄一下手腕上的玉镯,淡声 “知道了,出去。” “是。” 宫女颤颤巍巍退了出去,于嬷嬷担忧地看了眼刘麟,却见她面色如常,似并未放在心上,于嬷嬷轻唤 “娘娘,” 刘麟伸手阻止她说下去,看看门外 “花无常开日,人有应尽时,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我毕竟年华已逝。” 怎能一直留得住他的心? 闭眼,掩盖眸中波动,半晌睁开,目光清明 “青徐怎么样了?” 自从上次争吵后,那不孝子果真未再来找她! 刘嬷嬷一顿,不意她会突然转换话题,想了想 “娘娘,近日五皇子一直忙于公事,回去的少了。陛下很是看中他,似是有意扶持,交与他的事务日益增多。” 刘麟扬唇 “毕竟青徐才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这样本宫就放心了。” 那个贱人的孩子皇上怎会真的放心让他掌管国家大事?梁溪啊梁溪,你千算万算,最后还不是输在我的手下? …… 入夜轻寒,许久未露面的月仙子终于肯拨开乌云,怜悯般将光华赐予芸芸众生。 岐王府,东堂主屋 魏青徐正站起给闻昭敬酒,态度真诚 “三嫂,前两次小弟太过鲁莽,不识好歹,冲撞了您,是小弟做错了,今日,小弟在此自罚三杯,望三嫂大人有大量,宽恕小弟不当之行。” 说完,欲举杯,许念青拦住他,也站了起来,对闻昭举杯 “相公都是因我而冒犯三嫂,念青理当一起,在此向三嫂请罪,请三嫂原谅!” 两人说完,连饮三杯,魏书悦拍手 “五哥五嫂爽快!” 闻昭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只笑笑看着他们不语。两人站着对视一眼,气氛略有尴尬,魏镜自顾夹着菜,时不时与老丈人低声闲聊几句,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魏书悦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氛围,闻昭突然回头,对祁姝和小兰道 “去厨房拿几个大碗来,再把我爹送的那两坛酒抱来。” “是!” 两人就要去 “等等,” 魏镜叫住她们,众人疑惑看着他,魏镜起身,走到小兰身边,俯身对她耳语几句,小兰听后憋着笑,点头离开了。 待魏镜回到位置上,闻昭皱眉,不满 “你对着我丫鬟偷偷摸摸的说些什么呢?” 魏镜端起酒杯小啜一口,扬唇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无视闻昭咬牙切齿的表情,看着魏青徐和许念青两人 “你们先坐着吧。” 两人点头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小兰和祁姝抱着两坛酒拿了几个大碗和一个食盒过来,放至闻昭身边。 闻昭拍拍手,让祁姝扶着她站起,对着魏青徐道 “五弟,你刚刚那道歉也太没诚意了,是不是爷们儿!” 魏青徐站起,虚心 “是,三嫂有何指教?” 闻昭一听,眉开眼笑 “是就行了!” 转头对小兰 “小兰,给我们倒酒!用这个碗!” 小兰看着她指的刚刚拿来的大碗,迟疑地看向魏镜,魏镜点点头,小兰拆开酒坛,倒了三大碗,闻昭指指三碗酒 “你要是真觉得愧疚,今天,就把这三碗酒喝了!” 魏青徐一滞,他酒量并不特别好。 许念青看着那酒,皱眉,刚想出声阻止,魏青徐却点头 “行!三嫂说的是!” 其余人激动地看着热闹,只见魏青徐接过酒碗,眼都不眨喝下一大碗,擦擦嘴角,又接过第二碗,同样仰头灌下,只是喝的速度稍慢于第一碗,两碗酒下肚,魏青徐只觉喉口火辣辣,腹中暖烘烘。接过第三碗时,魏青徐一顿,突然转身对许念青道 “念青,如果我醉倒了,做了什么傻事,还请拦住我。” 众人哄笑,魏青徐将酒灌下,这次一滴都未剩下,喝完,魏青徐将空碗展示给众人看,魏书悦带头喝彩 “五哥好样的!” 众人鼓掌,闻昭笑笑 “五弟真爷们,过去的事便一笔勾销。我闻昭不是爱斤斤计较之人,上次我也骂了你,这么说来,我亦当向你致歉。来,小兰,为我也倒上一碗!” 小兰上前,魏镜放下筷子 “昭儿,你现在正在养伤中,刘太医特地叮嘱让你莫要饮酒吃辛辣之物,所以——” 魏青徐坐下,手肘撑在桌上,双手叠在一起,下巴搁在手上一脸认真地看着闻昭 “那可不行,我既然喝了三碗酒,三嫂道歉的话,怎么着也得喝上一碗吧。” 许念青看了他一眼,只见其面色微醺,耳根发红,眼神却还算清明,放下心来。 闻昭一摆手 “别听他的!喝一点应该没事吧!” 魏镜皱眉,看了闻昭好一会儿,沉声 “既然昭儿这么坚持,我也不阻拦了,岳父大人您怎么看?” 闻爹不用魏镜问,也知道要说什么,摸摸日益增长的胡子,闻爹咳嗽一声 “昭儿,你又在胡闹了!既然刘太医都说了不让喝酒吃辣,你就应该谨遵医嘱,别闹小孩子脾气!” 闻昭皱眉,半晌叹口气,坐了下来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哪敢不从。” 带着歉意看向魏青徐 “对不住了五弟。” 看着她一副失望至极的样子,魏镜敲敲桌面,清冷的声音响起 “其实道歉这种事情何必一定用酒呢,用其他方式代替也是可以的。” 闻昭问 “什么方式?” 魏镜看向小兰,小兰会意,拿起放在地下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碗药,放在闻昭面前,魏镜解释 “过了两个多时辰了吧,昭儿该喝药了,不如就以药代酒吧。” 闻昭眼角抽搐,看向魏镜,眼中满是愤恨,这小肚鸡肠的男人!趁她爹在,竟然这样对她!过分! 众人偷笑,闻昭动了动唇,想要拒绝的话在触及闻爹的瞪视后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端起半温的汤药,对魏青徐说 “我干了!” 说完,像饮酒一般,仰头咕咚咕咚喝完,魏书悦照例给她鼓掌捧场。 酒过三巡,众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见时候差不多了纷纷提出离开,魏镜出去送客。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闻昭看看坐在她斜对面一动不动的七公主,以为她喝醉了 “七公主?你还好么?” 魏书薇看看祁姝和小兰,轻声 “三嫂,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闻昭一愣,想了想,对祁姝她们道 “你们先回房等我吧。” 两人点头,离开了。屋内只剩她们二人,魏书薇走到闻昭跟前,低头 “三嫂,上次的事真的对不起!早知那马有问题,我就不应该让你骑!” 思索再三,闻昭才道 “其实吧,当时我也很奇怪,甚至怀疑过你。这两天我又寻思,既然是魏镜帮你选的,总不成是我相公想要害我吧?所幸我够幸运,活了下来,除了这腿要让我为难个把月,我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损失。所以,你就不要太过自责啦,又不是你的错,或许就是那马有问题呢。” 魏书薇一怔,不意闻昭会反过来开导她,心里有些紧张,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声音小得闻昭差点没听清 “其实三哥并未帮我选马。当时我看见你牵走我的马,心里有点着急,便找到三哥让他帮我选一匹送给你。三哥当时正和许将军说着话,没太在意我,就随手一指,我也没看清是哪匹。听二哥说起过你,我一琢磨便挑了一匹看起来比较健硕的,谁知道……”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闻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送走魏书薇后坐在位置上呆愣良久,直到魏镜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还在这儿?书薇和你说了什么?” 闻昭回神,摇摇头 “没什么。” 伸了个懒腰 “我有点累了,你扶我回去洗漱吧。” 魏镜走过去,伸手,闻昭抓着他的手站起,勾着他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擦洗完,换好中衣,闻昭躺在床头翻看之前王嫂给的册子,两个婆子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爷!” “嗯。” 闻昭向门口看去,魏镜披了件黑色外袍走了进来,似刚沐浴过,周身带着水汽,垂在胸前的发丝尾尖有水珠落下。 光晕中,闻昭只觉其人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似神仙中人!令她一时无法移目。 见闻昭在看自己,魏镜以为她要准备睡觉了,擦拭发尾的手一顿,走上前 “困了?” 闻昭懵懂点头。 魏镜俯身,抽走她手上的书,看清书名后一顿,抽抽嘴角,看着她,欲言又止。 闻昭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悻悻夺回书,眼睛瞟向一边,撇嘴强行解释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魏镜合上书,俯视她 “就没别的书么?” 闻昭微微有点生气 “我一个大粗人,哪来这么多书看!” 魏镜一哽,将书还给她,略作思量 “那明天我拿几本给你吧。” 闻昭将书藏于枕头后,点头,躺好,盖上被子 “好了,我要就寝了。” 魏镜来到床的另一头,俯身,扶住闻昭的伤腿,将其固定在早已结好的圆环中,轻轻拉紧,而后给她盖好被子。 闻昭躺在床上,忍受异样感,闭眼:忍住,不能笑不能笑! 过了一会儿,身边传来响动,魏镜上床,打开自己的被子,躺下。 闻昭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魏镜诧异侧目,看着蒙在被子里的女人,这几天为了方便照顾她,房里都是点着蜡烛的,闻昭睡觉不适应有光,每次都将自己闷在被子里,魏镜直等她睡着了,才敢帮她拉下被子。 “怎么了?” 好半天,闻昭才露出半个脑袋,把心中所想告诉魏镜 “你说我现在像不像在受刑的犯人?哈哈。” 闻昭又笑了一会儿继续道 “有次我做梦,梦到我的脚变成猪蹄,有人捕猎,看见后,就用套绳将它套住,拉着绳子,一直把我往前拽。哈哈哈哈,你不觉得跟刚刚你做的事情很像么?” 魏镜…… 想到前天夜里她睡着突然极力挣扎,口里嚷嚷“放开我放开我!”把他吵醒的事,勾起嘴角,侧目,却对上闻昭直勾勾的目光,一怔。 闻昭看着他的眼眸,烛光下恍若星河灿烂,心下一紧,刹那间只觉呼吸困难。 魏镜转过头,闭上眼 “时候不早了,睡吧。” 闻昭脸红了红,又缩回被子里。 长夜漫漫,是谁从此佳人在畔,夜夜好梦…… 冷月似乎从未给过他温情,一如当年,熊熊烈火中,焚毁了他最后的信仰。男人站在窗前,看着皎皎月色,黑衣人无声来到他身后,跪在地上 “少主。” 男人回神,淡应一声,只听 “属下查到福佳同的藏身之所了。” “在何处?” “平章街北第三街第七坊,文抚院。” “青楼?” 黑衣男点点头 “他在那里有个老相好,是文抚院十大名倌之一的裘湘儿。那夜逃出来后他便一直躲在裘湘儿身边,扮作丫鬟伺候裘湘儿。” “难怪!” 男人低吟一声 “你想办法把消息散出去。” “是!” “暂时不要动他。” “是!” 黑衣人如来时般去无声息,男人关上窗,点燃香炉,幽烟徐徐,掩盖了陌生人的气息,却掩盖不了男人眼底的戾气,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40章 误会(一) 元月十七,刘太医来岐王府为闻昭下夹板,刚拆下木板,闻昭便兴奋地站起来抱住祁姝想蹦跳几下以示庆祝,刘太医边收拾药箱边提醒 “王妃还是莫要如此兴奋过度,一来,情绪波动太大无益身心。二来,您现在有多高兴,待会儿听完下官的话后就会有多失望。” 闻昭不解 “为何?” 刘太医摸摸胡子 “伤筋动骨一百天嘛,您还得继续修养两个月才能完全自由走动。所以,接下来两个月才是关键,最好还是像现在一样待在家里才是上策。” 闻昭双手叉腰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我的伤情和魏青徐的差不多,很快就能好么?” 刘太医架起药箱,解释 “下官的意思是,很快就能下板,可不是指完全愈合。再说,陛下和王爷在,我只能往轻的地方说了。” “你——!” “对了,每天一碗骨汤,有利痊愈。另外外敷药下官的徒弟一会儿便会送来。没有什么吩咐的话,下官先告退了。” 刘太医抬了抬医箱,鞠躬作揖,转身逃般快速离开岐王府。 闻昭愤愤盯着那老家伙的背影,握拳,直到完全看不见那人影,委屈看向祁姝 “祁姝,我想出去玩儿!” 祁姝安抚般拍拍她的背 “小姐乖啊,等伤养好了,你去哪我们都陪着。” 闻昭…… 郁闷了一下午,晚上魏镜从外面回来,回到房里见闻昭还没睡,正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出神。 魏镜感到很意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后,放下杯子走过去,跟着她看了眼窗外,院子里除了一棵梧桐树,便无他物,疑惑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闻昭依旧看着窗外,闷闷道 “睡不着。” 魏镜见她只穿了一件单衣,皱眉,走到衣架旁取下披袍,盖在她身上 “听祁姝说刘太医今天来过了?” 闻昭保持那个姿势没动,了无生趣 “嗯。” “他怎么说?” 闻昭终于有所反应,回身,仰头看向魏镜,眨眨眼,可怜兮兮 “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让我再养养,不要乱走动!” 看着她突然泪汪汪的眼,魏镜一滞,抬手放在嘴角,不自然咳了一声,想到什么,指指身后的圆桌 “那个,上次你不是说我带来的那些书你不喜欢么,我便让谭齐买了些话本子,这回你应该会喜欢吧?” 闻言,闻昭转悲为喜,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拿起桌上的几本书翻了翻,魏镜看着她那猴急的样儿,弯弯嘴角:这招还真奏效。 摇摇头,走到洗手架旁洗漱,半刻钟后,魏镜正脱下外袍,抬头,却见闻昭鼓起腮帮子,幽怨地看着他,魏镜一顿 “怎么了?” 闻昭气哼哼放下话本子,一瘸一拐地坐到床上 “你可别装作不懂!我都知道,是你让她们看着我,不让我出去玩儿!还跟我爹告状!” 这个阴险狡诈,小肚鸡肠的男人! 魏镜挂好外袍,走向闻昭,手叉在腰上 “那你想怎么样?” 闻昭抬头瞪着他,说出自己的心愿 “上元节我都没有出去,明天,我想去逛街!” 魏镜垂眸,拒绝 “明天不行!” “不行?为什么?明天不是朝休么?” 魏镜无奈抚额 “明天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闻昭先败下阵来,摆手 “行了行了,不去就不去,推三阻四的!” 说完,闻昭甩开披袍,脱下鞋子,利落滚进被窝,背对魏镜,装睡。 魏镜动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关门,熄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魏镜一早便醒来,见闻昭仍在睡梦中,轻手轻脚起床,替她掖紧被子,穿戴整齐后走了出去。门外守着的丫鬟见他出来,很是诧异,今天不是朝休么?怎么还起这么早? 朝魏镜行礼后,其中一个丫鬟问道 “爷,奴这就伺候您洗漱。” 魏镜看了她一眼,摇头,伸出食指放于嘴边,指指房里,轻声 “不用,本王自己来就好,你们动静小点,莫要吵醒王妃。” 那丫头脸皮一红,点头,细声慢语 “奴明白了,爷慢走。” 看着魏镜离开,那丫头咬咬唇,一脸娇羞。另一丫鬟斜她一眼,讽刺 “瞎想什么呢!爷只对王妃好,这么久了,你还没看出来?” 那丫头白她一眼,绞着帕子,反驳 “这可不好说,男人有几个是一心一意的。” 况且她可是这府里最好看的女人…… 闻昭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外面的响动,听到魏镜走远,噌地坐起,穿鞋,快速套上衣服,蹑手蹑脚来到门口,趴在门上再听了一会儿,直到听完那两丫头对话,闻昭翻了个白眼,用力拉开门。 两丫头吓了一跳,见是她,慌慌张张跪下 “王,王妃,您怎么起来了?” 闻昭跨出房门,看了眼魏镜离开的方向,问道 “王爷去哪了?” 两人摇摇头 “不、不知道,应该去前厅了。” 闻昭摸摸下巴,想了想,突然贼笑,拉起那两个丫头 “其实,刚才吧,我一直都是醒着的,至于你们说的话嘛,” 闻昭睨了二人一眼 “我都听见了。” 两丫鬟相互对视,惶恐跪下,求饶 “王妃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错了!求您不要告诉王爷!不要赶我们走!” 如果她们被赶出去,皇后娘娘是不可能会放过她们的!到时候,她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着其中一丫鬟伸手开始狠狠打自己嘴巴。 闻昭皱眉:这俩人怎么这么胆小?那老妖婆也敢派来! 俯身,扶起她们 “我也没说要去告诉王爷,你们别慌呀。” 两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着闻昭,闻昭拍拍她们的肩膀,凑近 “你们只要帮我一个忙,我保证不让王爷赶走你们。” 两人擦擦眼泪,点头 “王妃您说!我们定当尽心尽力!” 得到想要的答案,闻昭暗笑,将她们叫进屋里,商量一番。 半刻钟后,岐王府门口,两丫鬟看着魏镜上了马车,对视一眼,快步走到门口,门卫拦住她们 “站住!” 两人止步,其中一丫鬟看向守卫,拿出一块令牌 “王妃派我们出去给她买点东西打发时间。” 守卫接过令牌,审视一会儿,还给那丫鬟,看着另一个始终埋头不语的丫鬟,皱眉 “你,抬起头来!” 之前说话的丫头不耐烦瞪他一眼 “看什么看,快点让我们出去,不知道王妃最近因脚伤不能出门而烦躁着嘛?我们回去晚了可有你好看!” 听那丫鬟这么呵斥他,守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的同伴走过来,拉着他,低语 “你活腻了!王妃你也敢得罪!” 那女人听说连皇后娘娘都敢顶撞! 闻此,那门卫一摆手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 两丫鬟福身,飞快地跑了出去,来到街上,两人招来一辆板与车,一丫鬟匆匆抛下一串铜板 “看见快要转弯儿的那辆马车了不?给我追!” 车夫接过铜板,乐呵呵应承 “得嘞!您坐好!” 车夫放下席子,一甩长鞭,策马奔腾向前追去。 街上,人们惊讶地看着一辆板与车在道路上飞驰着,车内不时传来女人大叫声 “你慢点!别跟那么近!一会儿该被发现了!” 车夫放慢速度,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女声传来 “王、小姐,您看!爷停下来了!” “我又没瞎!车夫,换个方向!” “是!” 车夫调转马头,朝与那马车相反的方向驰去。魏镜坐在车内,片刻,马车夫的声音传来 “爷,她们不是来跟踪我们的,她们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魏镜捏捏眉心,淡声 “再等会儿,没动静了再出发!” “是!” 半刻钟后,马车徐徐向一巷道驶去,丫鬟看着,赶紧向停在隐蔽处的板与车跑去,上车,喘着粗气 “王,小姐,他们向一个巷子里去了。” 闻昭皱眉 “知道了!你拿着银子随便买点东西回去!” 丫鬟接过银子,点头,刚要下车,闻昭抓住她 “回去怎么说,怎么做,不用我提醒吧。” “是。” 丫鬟下去后,闻昭在车里又坐了一会儿,摸摸下巴:这个死男人,一大早就醒了,鬼鬼祟祟的!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闻昭下车,又给了车夫一吊钱 “辛苦你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你回去吧。” 那车夫接过钱一愣,看着前面窈窕的背影,突生歹念,怪笑一声,露出满口黄牙,拿起车上的棒子,悄悄靠近那背影。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闻昭不紧不慢地保持前行速度,直到那棒子袭来,闻昭侧身,在那车夫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前,肩上腿上一疼,棒子应声坠地,闻昭扭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倒在地,脚踩着木棒, “怎么,见财起意啊?” 车夫扭曲着脸,求饶 “轻点!轻点!女侠,小人错了错了!” 闻昭冷笑 “错哪了?” 车夫呲牙咧嘴 “小人不该冒犯女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女侠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闻昭用力一送,那车夫飞出半丈远,摔了个狗啃屎,闻昭活动活动手腕,揉揉腿 “要不是姑奶奶有别的事儿要做!今天有你好看!” 车夫回头,跪在地上,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小人知错了!” 闻昭憎恶地看了他一眼 “是什么是!还不快滚!” 车夫起身,小心翼翼绕过闻昭,上马,扬鞭,火速往闻昭相反的方向离去。见人走后,闻昭松了口气,蹲下,伸伸伤腿,揉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朝珠儿指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她就不信了,就凭魏镜那招人的模样儿,她打听不到他的行踪! 岐王府,东堂主卧 祁姝端着骨汤来到闻昭房门口,玉儿拦住她 “王妃说了,今天她谁也不见,她要躺一天!” 祁姝睨了她一眼,不顾阻拦,对着屋内唤道 “小姐!小姐!是我,祁姝,我刚刚给你炖了骨汤,您要喝点吗?” 屋内寂静一片,祁姝皱眉,看向玉儿 “王妃不会是又生病了吧?” 玉儿堵住门,双手叉腰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都说了王妃心情不好,你们不让她出门,她便不出了,今天在床上躺一天!” “你!” 哪来的胆子敢这样吼她! 玉儿仰起头,高傲道 “怎么,是王妃让我这样说的!有本事你去问她呀!我就不信你敢踏进去一步!王妃可是说了,要是谁进去打扰到她,她就将那人赶走!可不管你是谁!” 祁姝握着托盘的手紧了紧,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心想闻昭大概真的是伤心了,也难怪,就她那性子,该懒的时候谁也叫不起,想出门了谁也拦不住,这会儿是真碰上对手了,也难怪会发这么大脾气! 祁姝摇摇头,无奈地举着托盘往回走。见她离开,玉儿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心里祈祷闻昭逛完赶紧回来。 …… 闻昭一直在那十几条巷中弯弯绕绕,都好几个时辰了,也没再见着那马车的影儿,泄气了般,摸摸饥饿的肚子,想着还是先放弃吧,填饱肚子再来打听,拖着伤腿,一路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来到春满园,伺候茶水的小倌见她进来,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闻昭无视其狗眼看人低的样子,直接对着柜台抛出一两碎银子 “好酒好菜伺候着!姑奶奶满意了有赏!” 收钱的店家看了她一眼,收下银子 “成嘞!” 而后招来侍倌 “王生,你带这位姑娘去楼上,好生招呼着!” “是!” 一旁叫王生的小倌走过来,躬身行礼 “姑娘请随我来。” 看着这副眉清目秀的面孔,闻昭觉得顺眼多了,抬腿,跟了上去。见她上楼,店家招来之前看着闻昭的小倌,拿出银子,与他耳语 “你去官府叫人来看看,这女的不正常。” 那小倌点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闻昭随着王生上了楼,王生低声询问她要选哪个座位,闻昭环视一圈,正是饭点儿,楼上人有点多,闻昭想找个靠窗的位置,一来视野开阔,便于赏景,顺便看看能不能碰上自己的目标。二来,靠窗通风,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找了找,闻昭发现只剩最后一个靠窗的位置没人坐,伸手指了指,对王生道 “就那个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王生为难了 “姑娘,真是对不住了,那个位置已经有客人定了,人这会儿小解去了。” 闻昭皱眉,今天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啊。 见她皱眉,王生不忍 “您非得靠窗坐么?” 闻昭叹口气 “也不是非得,尽量靠窗吧。” 再扫视一圈,闻昭突然想到 “不然这样,我可以等些时候,你去看看有谁快吃完的么?” 王生走了一圈回来 “姑娘,真不好意思,他们都是刚刚过来的。” 闻昭点头,也不打算难为他了,刚想说那就随便给她安排一个位置吧,再看时却见除了那桌靠窗的,其余位置都被刚上来的客人给坐满了。王生也发现这窘境,尴尬挠头 “唉,今天人真是太多了。” 闻昭耸肩,心想要不换一家吧,转身就要下楼,王生赶紧拉住她 “姑娘且留步,” 闻昭回头 “姑娘,您看,您也是一个人,那位公子也是一个人,要不这样吧,我去问问那位公子,如果他愿意,你们不妨凑一凑。刚好那公子回来了。” 王生说着指了指靠桌的那个位置,闻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坐在窗边侧头看向窗外,背影略为熟悉,闻昭一顿,点头 “也可。” 见她同意,王生小跑过去。萧衡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街上行人,省考在即,其他应考生都在忙着备考,而他却无心于书册,自从那个女人嫁人后,他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可真够狠心的! 正想着,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萧衡回头,王生羞涩地笑笑 “那个,这位客官,因为客满,有位姑娘想同您凑一桌,不知您可愿意?” 王生指了指站在对面等着他的闻昭 萧衡蹙眉,本能地要拒绝,顺着王生指的方向暼了眼,只一眼便让他再也移不动眸光,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就直直地站在那里,恍若从未离开过他。 萧衡咽咽口水,一时只觉呼吸困难,好一会儿才艰难回神,看着王生,点点头: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想玩什么花样!当初那么狠心将他拒绝!怎么,现在过的不顺心,又想求他回去么? 萧衡期待着…… 第41章 误会(二) 闻昭站在一边等着王生,见他背对自己正和那客人商量着,不一会儿,王生转身向她走来,脸上挂着笑,闻昭了然,事儿成了。 王生走到闻昭面前停下 “那位公子同意了。” 闻昭点头,对王生灿烂一笑 “谢啦。” 王生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应该的。” 萧衡坐在位置上将那女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握着桌子的手一紧,嘲讽:真是个水性杨花女人! 看着闻昭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萧衡心里涌现莫名的快感,果然不出他所料! 闻昭正低头想着事情,直到走到桌前,抬头,正要同那客人客套一番,却不想,那客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她的死对头——萧衡! 闻昭一怔 “怎么是你?” 萧衡冷笑 “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 闻昭无语,翻个白眼 “没功夫跟你吵!” 萧衡心里那个气啊,这个死女人,都这样了还嘴硬! “我猜你也不是来跟我吵架的。你说,何必呢?向我服个软能少你一块肉啊?” 闻昭皱眉 “我为什么要向你服软?你脑子有病吧!” “你!” 王生紧张地看着两人,一拍脑门: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谁能想到这俩竟是老冤家!希望不要打起来才好。 “你什么你!真扫兴!” 闻昭瞪萧衡一眼,转身 “这饭不吃了还!” 说完在萧衡的怒视下闻昭抬腿就走,只是还没走出一步,楼上便上来几个官兵,众人诧异地看着,店家走在前面,指了指闻昭 “就是这个女的!行迹可疑,我怀疑她是个惯偷!” 闻昭瞪大了眼睛,一头雾水,眼看着那官兵就要过来抓她了,闻昭抬手 “等等!” 领头的官兵停住脚步 “你要耍什么花样?” 闻昭不满 “我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 领头的一笑 “好说,一会儿随我们到了衙门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闻昭一滞 “咳咳,我的意思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抓我?” 领头的看了眼闻昭,轻蔑地笑笑 “有人上我们那告你,说你行为不当!举止有异!像个小偷。” 闻昭一听,冷笑:可笑!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我怎么就行为不当、举止有异了?怎么就像个小偷了呢?” 店家见她还在狡辩,上前,拿出她给的碎银子 “喏,就是这个,你说你一个瘸腿丫鬟,哪来这么多银子?而且,最可疑的是,” 店家说着,将银子翻过面来 “上面竟然有岐王府的印记!” 店家说着轻蔑地扫了她一眼 “看你这装扮,也就个粗使下等丫鬟,就算在岐王府做事,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吧?更何况你肯定不是!这银子不是偷的,能是什么?” 闻昭那个气啊,真是岂有此理!感情都是这银子的错了?早知道她就不那么大方了! “你这人可真是可笑!说的你好像在岐王府当过差似的!我就是从岐王府出来的,怎么就没可能有这么多银子呢?人岐王府可不是其他地方,待遇好着呢。” 闻言,那店家冷哼一声,用更加轻蔑的语气嘲讽 “就凭你?也配?全京都谁不知道岐王府里除了皇后娘娘赠的二十二个女侍外,就是岐王妃家里带来的那几个陪嫁丫鬟,就凭你这姿色,谁瞎了眼了才会招你进去!” 闻昭无力地翻个白眼,她好希望魏镜能来听一听,到时候,哼哼,定叫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关门大吉! “别跟她废话了!有什么话上衙门说去!带走!” 领头的一挥手,身后两个侍卫上前,一把架住闻昭 “走吧!” 闻昭挣扎着被带下楼,寻思要不要说出真相,让谭齐来救她回去,虽然可能会很丢脸,但总好过到时候魏镜亲自上官府来赎她吧? 正想着,闻昭抬眼,看向门外,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春满园门口。 心里一咯噔,闻昭暗叫:不好!真是冤家路窄啊!魏镜怎么来这吃饭呢?完了完了!千万不能让他发现,不然就他那个大嘴巴,转身就去告诉她爹了!那样的话她可吃不消啊!怎么办怎么办? 六神无主时,一只手露了出来,正准备掀开帘子,眼看着人就要出来了,闻昭一恍神,不知怎的,大力挣开两个官兵,返身向楼上跑去。 众官兵惶惑对视一眼,心道:娘的!这娘儿们力气还挺大! 领头瞪他们一眼 “看什么看!还不快追!” “哦哦!” 众人反应过来,飞快地追了上去。 闻昭跑到楼上,看见仍站在窗前的萧衡,情急之下向他冲了过去。 萧衡之前正在气头上,对闻昭被抓的事冷眼旁观,直到人被抓走了才一脸怅然若失,现在那个人突然又回来了,萧衡心里一喜,却听闻昭抓着他 “公子!奴错了!求您救救奴吧!奴不想进官府哇!” 闻昭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萧衡错愕间,闻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帮我一次!求你!” 萧衡诧异,她还有求他的时候,想着,冷笑,抓着她的两只手,俯视 “帮你?凭什么?” 闻昭一哽,听见官兵上楼声,一咬牙 “只要这次你帮我,以后见面,我不跟你吵就是了!之前种种,既往不咎!” “呵,既往不咎——,想得美!” 他不可能放下她!更不可能放过她! 眼底闪过一抹不甘,萧衡并未立马回复她。 闻昭回头,看着官兵冲到楼梯口,他们身后,赫然跟着的是魏镜! 闻昭哀嚎:完了完了!早知道她就不找萧衡帮忙,直接跳窗得了! 萧衡也看到魏镜了,心下了然,在闻昭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搂住她,将她扣在自己怀里,嗔怪 “慢慢,你也太调皮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众人一脸看戏姿态,有甚者还把凳子搬近,拿了杯茶,十足十的把式! 那几个官兵听见两人的对话,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领头的略一思量,上前 “你是——” 萧衡拿出自己的府令,交给那领头的,领头官兵接过他的府令反复查看,而后恭恭敬敬还给他,抬手抱拳 “原是萧尚书的公子啊,小人得罪了。” 看着把脸埋在他怀里的闻昭,皱眉 “只是,小人职责所在,这女子——” 萧衡拍拍闻昭的背,冷冷扫了眼那领头人和店家 “她的事我可以解释。” “公子请讲。” “她本是我家丫鬟,名为慢慢,我本心仪于她,今晨因为某些事我呵斥了她几句,她便同我置气儿,偷跑出来,不想在这儿碰上了。” 店家不服,指指领头人手上的碎银 “既然她是您的丫鬟,怎么会有岐王府的银钱?” 魏镜在王生的招待下,坐在有两个因怕事儿而提前离开的客人的位置上,好巧不巧就在闻昭他们后面。 仆从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俩人,低声询问 “爷,此事好像与您有关?” 魏镜看着正拿着抹布向他们走过来准备收拾桌子的王生,摇摇头 “我并不认识他们,不该管的,莫要多言。” 仆从噤声,却听萧衡道 “至于这银子嘛,好说。萧闻两家本是至交,岐王妃未嫁之前,曾与在下打过赌,输给在下十两银子,还了九两,嫁去岐王府后又还了一两。见其新奇,在下便赏与慢慢。如若不信,明日在下便可陪你们上岐王府找岐王妃核对一番。” 领头官兵看着银子,犹豫一会儿 “公子严重了,既然您都这么说了,看来是我们误会了!” 店家谄媚一笑,抬抬手 “是啊是啊,误会误会!” 领头官兵冷睨他一眼 “下次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来找我们!哼,害得我们白跑一趟!” 还差点得罪了贵人! 店家连连点头 “是是是,此次都是小人鲁莽,不如几位官爷就别走了,小的给您安排一下,权当小人向您们赔不是了。” 几位官兵听了,面色稍有缓和,正要应下,领头的转念一想,萧衡在此,答应下来怕是不妥。严肃拒绝 “不用了!官府自有公家饭菜!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几个官兵对萧衡抬手 “小人告退。” 萧衡点头,看着他们下楼,店家一路追随。 魏镜等小倌上酒菜的当口,王生正边擦桌子边小声说 “这女人可真是好命,姿色平平,还是个跛子,看这公子一表人才的,怎么会看上她呢!” 魏镜敲击桌面的手一顿,看向王生,漫不经心 “你说,这个女人是个跛子?” 见他上心,王生来劲儿了,停下手中动作,凑近魏镜 “是啊,您是不知道,她刚刚进来那会儿,走路一拐一拐的,一上来便点名要坐前面那公子的坐儿,两人原是有番渊源,亏我差点以为他们要打起来,不成想却是郎情妾意啊。” 闻此,魏镜回头,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突然觉得很倒胃口。嚯的起身,仆从和王生吓了一跳,正要问他怎么了,魏镜抬腿,丢给那仆从三字,头也不回地走下楼 “换一家。” 见状,仆从赶紧追了上去,只留王生现在那儿一脸木讷。 魏镜从闻昭他们身边路过时,闻昭心里那个紧张啊,揪着萧衡的衣襟,大气也不敢出。 好一会儿,萧衡冷声 “走了。” 闻昭连忙从萧衡怀里跳出 “那个,谢,谢谢你,我会遵守我的诺言的!” 说完风一样跑下楼,萧衡简直大跌眼镜,不禁疑惑:刚刚是不是他眼花?腿瘸的人竟能跑得如此之快? 老半天萧衡才回过神来,这女人!竟然就这么溜了! 咬牙,追了出去。 萧衡冲到大街上,左顾右看,终于在那女人快要消失在转角时,跑过去…… 第42章 误会(三) 魏镜主仆二人来到几条街外的醉仙楼,酒倌上好酒菜后,仆从等着魏镜开动,半刻钟过去了,魏镜看着窗下,迟迟未动筷子。仆从不禁疑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惊:怎么又是他俩? 醉仙楼下巷道里,闻昭扶墙大口喘着气,看向衣冠楚楚,负手而立,一脸怡然自得的某人。好一会儿,闻昭平复喘息,一只手叉腰,质问 “你跟着我干嘛?” 萧衡风骚地扬起折扇,好整以暇 “你说呢?” 见他这姿态,闻昭心下暗暗鄙夷一番,想了一会儿 “刚刚多谢你解围之恩,说吧,你想要什么?”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打发这小子! 萧衡收起折扇,只看着闻昭不语。 闻昭敲敲脑袋,从腰间取下钱袋,递过去 “喏,虽然没剩多少了,你就先拿着,剩下的我过几天再给你。” 萧衡看也不看那东西一眼,只盯着闻昭,一字一句 “我、不、要、钱!” 闻昭一顿,低头收回钱袋,嘀咕 “那你要什么?祁姝暂时还不能离开我。” 萧衡抽抽嘴角,谁说他喜欢祁姝了! 见那女人一心一意系着钱袋,萧衡一怒,上前,挡住她的光线。闻昭错愕抬头,皱眉,退开一步,身后是结实的墙壁 “你,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看见她紧张的神色,萧衡突然邪笑 “还可以更近?你信不信?” 说完萧衡再往前踏一步,和闻昭只有三寸之隔,闻昭紧紧贴着墙,心里很反感这样,怒声威胁 “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的,警告你啊,再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萧衡冷笑,嘲弄 “哟,刚刚求我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才过多久,就反悔了?” 闻昭一哽,为自己辩驳 “我刚刚说的是不跟你吵,可没说不出手打你哦,快起开!” 他偏不! 萧衡冷哼一声,直接按住闻昭,俯视她,挑衅 “如何?” 闻昭咬牙,这小子是得寸进尺,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欲抬腿准备踢他,毕竟交手这么多年了,萧衡早有防备,同样抬腿一挡一压成功化解闻昭招式,把闻昭气得,心道:没想到,这小子几天不见,有长进啊。 抬头瞪向他,萧衡丝毫不惧怕,看着她的唇,脑子一热,低头覆上去。 魏镜看着巷道里缠绵的二人,面色一凝,起身抬手关上窗户,仆从一惊,收回目光,瑟瑟 “爷——?” “吃饭!” “……” 楼下,闻昭瞪大眼睛,眼看萧衡就要亲上来了,一急,伸手用力一推,萧衡始料未及跌坐在地。 闻昭厌恶地看着他,吐出令他终生难忘的俩字 “恶心!” 说完,不再看他一眼,扶着腿一拐一拐绕到醉仙楼正面,她要在魏镜离开之前跟上他们。 萧衡坐在地上,看着闻昭决绝的背影,手握成拳,心底某个地方像被谁豁开了一道口子,隐隐作痛。其实,刚才他没想那么做的,因为知道她不会喜欢,终究没忍住,又终究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眼神,她一定是厌恶他了,他想。 良久,巷道依旧空无一人,萧衡自嘲一笑,摇摇头,从地上爬起,酿酿跄跄地往另一个巷子走去…… 闻昭看见外面的马车,停住脚步,看着醉仙楼的牌匾,犹豫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在外面等着好了。由于没吃午饭,闻昭在醉仙楼斜对面的小摊上要了一碗馄饨,吸溜吸溜吃起来,正当她喝完最后一口底汤时,魏镜主仆俩从醉仙楼出来,闻昭赶紧放下碗,背过身用袖子遮住脸,直到马车从她跟前驶过,闻昭暗暗松了口气,左右张望,想要招辆板与车跟上,巡视一周无果,一跺脚,只好靠自己了! 付过钱,闻昭闪身便向沿街巷道而去,店家接过钱放好,一转身,疑惑 “人呢?” 夜幕降临,白天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冷冷清清,闻昭躲在一户旧宅院的附近,等待目标出现。寒风瑟瑟,闻昭缩着脖子,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要不是因为好奇,她才不在这白白受冻呢!话说,这魏镜到底要干嘛?在城中弯弯绕绕一天了,现在又躲在这里两个多时辰!难不成——正想着,突然一个青衣男子出现在门外,谨慎地张望一会儿,伸手有规律地叩了三下门,须臾,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一直跟着魏镜的仆人将那人迎了进去,门又被关上了,闻昭悄悄来到门前,以耳贴门,以期能够听到里边的响动,听了半天一无所获。闻昭懊恼挠挠头,无奈,又回到之前等待的地方。 房内,魏镜正翻看桌案上的账目,门外一记敲门声响起 “爷!” 魏镜放下账目打开门,于飞侧身进入,关上门,跪地 “爷!这是裴公子命属下带回来的信函,请您过目。” 魏镜接过于飞递过的信封,撕开,抽出里面的纸条,走到桌案前,将那纸放于蜡烛上,来回匀了匀,片刻黑字下出现红色字体,魏镜飞快地扫过,而后拿过蜡烛,将那纸连同信封一起点燃扔进许久没用过的香炉中,回身,看着于飞 “没人跟来吧?” “属下一路小心翼翼,暂时未发现可疑跟踪者。” 魏镜点头,双手负于身后 “查到是哪家了吗?” “平章街北第三街第七坊,文抚院。” “文抚院?” “是,据说他在那儿有个相好,是文抚院的十大名倌之一的裘湘儿。属下已经查证过了,并且发现——” 于飞一顿,不知如何开口,魏镜皱眉 “发现什么?” “其实,福佳同自失踪后一直躲在文抚院内,我们之前一直未找到他,是因为,他扮作女子,以裘湘儿丫鬟身份陪伴裘湘儿左右。” 魏镜一怔 “他也算是聪明的。” 说完,将账目放回原处,转身 “走吧,去看个究竟。” “是!” 于飞跟着魏镜出去,车夫等在门外,见他们出来,刚想为他们开门,魏镜伸手拦住 “你留下,把这里处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然后去文抚院附近接应我们。” “是!” 大门再次被打开,魏镜终于出现了! 闻昭贼笑一声,偷偷跟了上去…… 文抚院 当京都其他街道的人们都熄灯准备入眠结束一天的劳累时,文抚院的一天才刚刚开始。看着彩灯高照,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的大楼,闻昭咋舌 想不到哇想不到!这魏镜平日里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竟也会来逛这种地方!亏他一直装出清心寡欲的样子来蒙蔽众人!简直可耻!什么洁身自好,院子里一个女人也没有!龌蹉之辈! 闻昭在心里咒骂着正在几个衣香鬓影陪伴下踏入楼中的某人,看着灯火通明的楼宇,闻昭嫌恶转身 跟了半天原是这种结果!魏镜,我算看透你了! 闻昭气冲冲往回走,却没注意迎面急急忙忙走来的人,一声惊呼 “哎呦!” 闻昭回神,扶住撞到的那人 “你没事吧?” 来人抬头,想要骂人,一见是闻昭,惊讶得语无伦次 “三、三嫂?” “书悦!” 闻昭诧异 “你怎么会在这?” 魏书悦拍拍袖子,惊讶地问道。 春溪喘着气跑过来 “公——,公子!跑这么快干什么呀!奴,奴才都快跟不上了!” 春溪冲到魏书悦身边,看着闻昭同样一脸震惊 “三王妃?” 闻昭尴尬笑笑 “好好巧。” 魏书悦上下打量她,而后走到她身边,胳膊搭在她肩上 “我说,三嫂,你打扮成这样,是出来玩儿?” 闻昭心虚看向她,点点头 “呵呵,是啊,我被关了一个多月了,所以——” 魏书悦拍拍她,又戳戳她的伤腿 “腿好了?” 闻昭拍开她的手,决定实话实说 “没,其实我是想——” 话还没说完,魏书悦把她拉到角落,贱兮兮的笑道 “想不到你消息比我还灵通啊,你怎么知道五哥今晚要过来清场?” 闻昭一怔,清、清场?那魏镜不是——算了!如果被抓,那是他罪有应得!谁让他背着她偷偷来这种地方的! 过了一会儿。 不行,她现在和魏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魏镜被发现来这嫖——哎呀! 闻昭暴躁地跺脚,魏书悦吓了一跳 “你干嘛?” 闻昭叹口气,摇头 “没事,你,是要进去玩么?” 魏书悦眼神一闪,笑着摆摆手 “呀,真是,人家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 闻昭看着她,笑而不语,魏书悦正色 “好吧,我就是有点好奇,四哥说,那里是人间天堂,男人去了都舍不得出来!” 闻昭恶寒: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喂,干嘛用这种眼前看我!” 魏书悦不满,闻昭扯唇,假笑 “没、没有,我也很好奇。” 闻言魏书悦像找到志同道合的友人般,激动地抱着闻昭 “哈哈,我就知道!走吧!” 说着,拉着闻昭便要往里边冲,闻昭赶紧把她扯回来 “等等!” 闻昭甩开她,她就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般,逛这种地方竟比男人还积极! 魏书悦皱眉 “怎么了?” 闻昭叹口气,指指自己的衣服 “你确定我这样你拉着我进去别人会准许?” 除非人家以为你是来卖人的! 魏书悦一滞,摸摸下巴 “对哦。” 想了一会儿,魏书悦看向春溪。 嘿嘿,有了! 春溪嗅到危险的气息,惶恐向后退开一步 “公,公子,你要干干什么?” 魏书悦笑得良善 “春溪乖,别害怕。一会儿,你就别进去,在外边给我们把风,要是五哥来了,你就喊‘着火了!’知会我们。” 说完,和闻昭对视一眼,拉着春溪走到黑暗角落。一声惨叫传来,春溪看着粉色的仕女服,欲哭无泪,而两位‘翩翩公子’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进入文抚院…… 徐官娘接过于飞递过的银子,笑得一脸谄媚 “公子,您们请随妾来,湘儿正在房中打扮呢。” 魏镜一笑,抬手 “有劳了。” 徐官娘老脸一红,嗔怪地用香帕扫过魏镜胸前 “哟,公子你礼儿可真多!” 二人被领到裘湘儿房内,徐官娘扭着腰用尖细的嗓子喊到 “湘儿湘儿!乖乖,快看谁来了!” 裘湘儿闻声,走出卧房,徐官娘迎了过去,拉着她来到魏镜跟前 “两位公子,这便是我们院的名倌儿,湘儿,还不见过两位公子?” 裘湘儿一愣,看着两人,迟疑 “姑姑,您不是答应过湘儿不让湘儿陪客么?” 徐官娘笑脸一凝,尴尬地看向魏镜,笑笑 “那个,公子,您们先坐着,我去给她说说。” 魏镜点头,徐官娘拉着裘湘儿回到卧房,放下珠帘,一点裘湘儿脑门 “我说,你是不是蠢?之前不是一直说要赎身吗?现在机会来了也不知珍惜!” 裘湘儿秀眉微拧 姑姑,我早就说过,我只卖艺不卖身!当初,契约里边也是这么写的,您也同意了,怎么,现在您想要出尔反尔吗?” 徐官娘一凛,瞪着她 “是又怎么样?你看看你,为了那个男人,这几个月来活儿也没接多少,就你这样,能攒到钱赎回身才怪呢!你倒是痴情,那个男人呢?最后还不是抛下你,跑了!” 裘湘儿面色一暗,背过身,赌气 “那是我的事!” 徐官娘一滞,呦呵,这丫头,翅膀硬了!摸摸袖里的银子,咬牙,忍了,放软语气 “你看,人家也没说要你怎样,就是听说你琵琶弹的好,想听听。” 裘湘儿冷笑 “想听,便让他明天早点来!” 徐官娘一哽,面色一变,沉声 “你就说你到底接是不接?你不接,明儿个,我便让那哑巴去陪客!反正留她在这儿也是浪费粮食!” 闻言,裘湘儿面色一白,回身,抓住徐官娘的手 “姑姑,你别!卿卿他是无辜的!您别难为他!” 徐官娘甩开她的手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裘湘儿哽声 “我接!我接还不行么!” 徐官娘面色转晴 “这不就对了嘛!好了,跟我出去吧。” 裘湘儿绞着帕子,咬唇,吞吞吐吐 “等等!” 徐官娘皱眉 “又怎么了?” “姑姑,我虽答应你,但我只为他们弹一曲,别的,我是断不会从了他们的!就算是死!” 徐官娘一滞,冷笑 “你倒是刚烈!你放心,人家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有分寸!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切,真以为自己美上天了呢! 魏镜打量着屋内陈设,房内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听完,淡笑:世间痴男怨女,红尘俗事,多如牛毛,可又有几人,最后能厮守终生? 于飞忽然拍拍他,低声 “爷,他来了。” 魏镜回头,门外一个身形略为高大的‘婢女’端着一个木盆出现在门前,看见他们后一愣,低头,小碎步走了进来,放下木盆,欲往屋内走,魏镜先她一步,伸手拦住她,轻声 “你是——” 那婢女低着头,瑟缩着肩颈,不言不语,一副畏惧的样子,魏镜和于飞对视一眼,收起手 “姑娘,冒犯了,小生别无他意,只是看着姑娘,觉得甚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婢女始终埋头,对魏镜的话不做任何反应。 于飞皱眉,出声指责 “我家公子跟你说话呢!” 裘湘儿出来,见此,快速走到魏镜身前,将那婢女拉至身后,朝魏镜盈盈福身 “公子见谅,卿卿是个聋哑女,他根本听不懂你们说什么,更不能回应你们。” 徐官娘在一旁笑着应和 “是啊是啊,公子见谅。” 魏镜看了眼卿卿 “无妨。” 裘湘儿再次福身 “多谢公子体谅!” 魏镜不再多言,坐下,于飞命令道 “开始吧。” 裘湘儿点头,拍拍卿卿的手,让他先进房中,卿卿低头拉拉她的手算是回应,而后向房中走了进去。 魏镜不动声色地看着,于飞带着徐官娘出去,将门关上了。 片刻,房里便传出嘈嘈切切之声…… 第43章 误会(四) 闻昭看着一群围着她们的红衫翠袖,直冒冷汗,拉拉魏书悦,小声嘀咕 “现在要怎么办?” 魏书悦对着那群娇俏美人假笑,咬牙回道 “我也是第一次来!我怎么知道!” 要是四哥在就好了! 闻昭四处张望,她刚刚明明见他们进来的,这会儿人呢? 正想着,徐官娘下楼,看见她们,面上一喜 “哟,两位公子,新来的吧?” 闻昭推开贴着她的一个黄衫女子,点头,看向徐官娘 “你是——” 徐官娘抬起帕子掩唇娇笑 “哎呦,看您问的,我是这里的当家的!” 闻昭了然,走上前 “正巧,我们刚要找你。” 徐官娘一扭一扭走下楼梯 “公子真是,有话您尽管吩咐,我们这儿的姑娘绝对包您满意!” 闻昭抽抽嘴角,心里拼命拒绝:谁要满意! “呵呵,是这样的,” 闻昭看看正被缠着的魏书悦,将徐官娘拉到一边,背过身 “我呢,有俩兄弟,刚刚走得太快,我们没跟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在哪?” 徐官娘一怔,她还是头一次听有人是进来找男人的! “哦,我那兄弟一个长得高高瘦瘦,脸白,看着很是俊俏,穿一件月牙白袍。另一个比他略矮,着青衫。” 她就不信,就魏镜那招摇的样儿,有人会认不出! 徐官娘眼珠转了转,咳嗽一声 “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光凭你这么说,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呢?搞不好可能是来砸场子的呢?” 徐官娘一边说着,一边在闻昭面前抛抛银袋。 闻昭秒懂,感情这娘们是要给了钱才肯说啊! 冷笑一声,摸摸腰间,将剩下的银子都给她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徐官娘接过钱袋,掂了掂,撇嘴,随手一指 “上面左拐。” 说完也不看闻昭,转身离开。闻昭白她一眼,什么人! 不再废话,径直上楼朝左走去,魏书悦见状,大喊 “等等我!” 可惜被一群女人的尖叫声淹没,魏书悦无奈坐在地上,看着围着她的女人们 “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走!” 黄衫姑娘娇笑 “这地方,当然是银子最好使了,公子。” 魏书悦无语,要银子早说,她有的是!反正一会儿五哥也会给她收回来的!想着,一摸袖口,掏出一些碎银,一抛,那些女子轰地跑过去抢。 魏书悦耸肩:早知道就不该相信那个天杀的魏荆扬的话了!什么人间天堂!都是骗人的!一群母八爪鱼还差不多! 魏书悦眉头一皱,撇嘴,掸掸衣袖上的脂粉抬腿上楼找那不义之徒去了。 闻昭上楼后朝左走了一两步,定在那儿,大致数了下,统共十二间!该死,她要找到什么时候?叹口气,闻昭推开第一扇门,无人?朝房内走去,入眼,散落一地的衣物!不由皱眉,心想,不会吧,魏镜动作这么快?犹疑一会儿,闻昭掀开床帘,一对熟睡的男女,不是魏镜! 闻昭抚额,悄悄咪咪合上床帘,蹑手蹑脚走出去。 来到第二扇门前,闻昭刚推开门,一群人诧异地看向她,闻昭尴尬挠头,捂眼退出去,关门,转身朝第三间房走去。这次闻昭学聪明了,礼貌性地敲敲门,无人响应,闻昭推门,才踏进去,女人尖叫一声,一只鞋迎面飞来,闻昭跳开,男人怒喝 “哪个不长眼的!找死啊!扰爷爷的兴致!” 悻悻关门,闻昭接连开了五扇门,情况都差不多。 来到第六扇门前,闻昭顿住,拍拍胸口,为自己打气,小心翼翼推门,闭眼念叨 “打扰了,小的是来清扫房间的。”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寂,闻昭睁开一只眼,没人? 过了一会儿,里屋传出男人含糊地应答声 “进来,把门关上!” 闻昭一愣,魏,魏镜?将信将疑地,关上门,掀起珠帘,走了进去,床帘半掩,男人一只腿露在外面,闻昭低头,看着黑色的靴子,咬牙,走近,钻进床帘内 “魏镜!” 男人盖着被子,一只手遮住额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头顶双手叉腰一脸怒容的女人,不满咕哝 “吵死了!” 嫌她吵?做这事还有理儿了他! 闻昭心一横,撩起床帘,掀开男人的薄被,拿下他的手,拉起他,准备把人叫醒,可当男人把手放下,闻昭看清他的脸后,震惊 “萧衡?!” 听见有人唤他,萧衡费力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人,歪着脑袋,一开口,酒气扑面而来 “你是谁?怎么这么像那个女人?呵~她怎么可能来找我,她才说过我恶心!你不是她。” 萧衡自言自语,摇头晃脑,闻昭放开他,掩着鼻子 “你到底喝了多少?” 这味儿可真大!真倒霉,今天怎么在哪都能遇到他! 闻昭无奈摇头,转身,她必须得在魏青徐清场前找到那该死的男人! 才一抬腿,身后男人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抱住她的腰,将头贴在她的背后,絮絮叨叨 “闻昭!不要走!别离开我!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那样待你,我,求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闻昭拧眉,低头看着腹部的手,想要掰开,萧衡似有所觉,直接将闻昭抱坐在他腿上,力气之大,闻昭竟一时挣不开。 坐在萧衡怀里,闻昭憋红脸,回头怒视他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萧衡!” 萧衡手脚并用,将闻昭紧紧桎梏在自己怀中,埋头在她颈窝处,痛苦祈求 “闻昭,你是我的!我不会放开你的!不!决不!” 挣扎半晌后无果,闻昭气馁,安静一会儿。 萧衡抱着她,丝毫不肯放松,闻昭一边躲着他呼在脖颈处的热气,一边想办法逃脱。 想了想,闻昭放软语气 “萧衡,你先放开我,我不会走的。” 萧衡只管贴着她,半天没反应,闻昭皱眉,再接再厉 “萧衡?你有在听吗?我有点难受,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抱紧她的手一滞,萧衡有些怀疑 “唔,真的?” 闻昭不解 “什么?” 萧衡呼出一口气,嘴唇轻轻贴着她的脖颈,呢喃 “你真的不走?” 闻昭极力躲避他的亲吻,颤声 “我,我不不走,你,你放开我——啊!” 闻昭惊呼一声,天杀的,竟然咬她! 闻昭生气了,大吼 “我数到三,你再不放开我,休怪我——” 闻昭话未说完,只感觉两根手指在她腰间一点,她便一动也不能动了。 闻昭睁大眼,她根本想不到,萧衡竟然会借醉点她的穴! 见她终于安静,萧衡扶着她,闷笑 “呵呵,休怪你如何?” 说着,放开她,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俯视她,扬唇,冷冷一笑,俯身贴着她的耳廓,幽幽道 “闻昭,你休想骗我!这次,我怎能再放过你?你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萧衡邪肆一笑,俯身,看着闻昭眼睛,手却向下,移至闻昭腰间,轻轻一拉,解开闻昭的腰带,闻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内心焦灼如火:不!不要! 当萧衡解开外袍,欲继续拉下她的中衣时,闻昭绝望地看着眼前人,一滴泪自眼角流下,萧衡一震,颤颤巍巍伸手,抚上她的脸 “闻昭,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俯身,轻轻地,小心翼翼的,如获珍宝般,亲吻着她的眼角,直到将那泪迹吻干,手下动作丝毫未停。 有那么一瞬间,闻昭觉得呼吸似乎停止了,心口某处疼得厉害,眼角的湿意越积越多,而她身上的男人却仿若未觉,眼中是浓浓的情欲…… 一曲终了,裘湘儿抬袖收拨,放下琵琶,起身敛衽,鞠躬,仪态优雅。 魏镜扬唇,拍手 “裘小姐果然不负其名。其曲可谓不俗,人间难闻,就是宫中圣手梅画尘也不及啊。” 闻此,裘湘儿掩帕,低笑 “公子说笑了,区区小技,唯图立身。” 魏镜拍着折扇,手指轻击桌面,诚恳夸赞 “裘姑娘莫要谦虚了,真真假假好好坏坏,在下从来一辨便知。” 魏镜这话说的不紧不慢,神态自若,听在裘湘儿耳中,却似意有所指! 心下一颤,裘湘儿绞紧绣帕,嫣然 “那湘儿便收下公子的夸赞了。” 裘湘儿心虚地瞟了眼内室,魏镜将她的情态尽收眼底,端起桌上的茶盏,掀开茶盖,轻啜一口,漫不经心 “鄙人近日常因家事心烦意乱,若是府上能有一位如裘姑娘这般技艺高绝的圣手每日为在下弹奏一曲,想必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罢!” 魏镜放下茶盏,一瞬不瞬地看着裘湘儿,裘湘儿面色一红,以袖掩之 “公子当真是看得起小女了,小女不胜感激。” 魏镜笑笑,感受到来自帘内的目光。 “适才所言,并非戏弄姑娘,还望姑娘慎重考虑,若是姑娘肯去,在下愿以重金为你赎身,其后,定保姑娘衣食无忧。” 裘湘儿一滞,不意魏镜会如此直白,放下袖子,裘湘儿认真打量魏镜,只见其一脸恳切,并非笑言,裘湘儿沉吟一声 “这——,公子好意,湘儿心领了。只是,公子有所不知,湘儿早已在亡故双亲坟前发过毒誓:此生,绝不做他人下妾!” 魏镜看着裘湘儿,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折扇,闻言突然放声而笑 “姑娘原是忌讳这些。哈哈,如此,姑娘大可放心。实不相瞒,此行邀请姑娘,实是受内人之托。” 裘湘儿不解 “您,夫人?” 魏镜点头 “内人因有心疾,忧虑难安。近日来愈发严重,如今到了必须闻乐声才能安睡的境地!可惜,内人耳刁,京中乐师请了个遍,却无一能入其耳。多处打听,听闻姑娘绝技,故而前来拜访。今日一闻,果真不枉此行!” 裘湘儿恍然 “原是这般,公子对夫人之心令人感佩!” 魏镜莞尔,不置可否 “不知姑娘——” 裘湘儿犹豫片刻,抬手 “公子,此事且容湘儿想想。湘儿漂泊红尘,唯与一聋哑妹妹相依为命,公子之邀虽然合意,只是湘儿怕妹妹惧生,不喜奔波。” 魏镜不再多言,起身 “无妨,在下可等姑娘三日,到时候姑娘再答复也不迟。” 裘湘儿点头 “如此,多谢公子体谅。” 魏镜收起折扇,朝门口走去,裘湘儿送他,来到门前,魏镜却忽然停住脚步,裘湘儿疑惑 “公子——” 魏镜一拍脑门 “瞧我这记性,” 说着,至怀中掏出两块娟帕 “今日出门夫人知我是来寻你,期望事成,特地命我将她连夜绣出的娟帕赠予你们,还望姑娘收下。” 裘湘儿一滞,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魏镜再向前一递 “姑娘莫不是嫌弃?” 裘湘儿慌忙摆手,接过,却发觉不大对劲,掀开,见里边包了块玉珏! 裘湘儿讶异地看向魏镜,魏镜挑眉 “不仔细看看?” 闻此,裘湘儿拿起玉珏,放于手心,一看,骇然 “这这这——” 怎么会和卿卿的一模一样! 意料之中的反应,魏镜负手 “怎么,姑娘如此惊诧,似是认得?” 裘湘儿握紧玉珏,一愣,看着魏镜,再三思量 “公子,您——认得卿卿?” 魏镜摇头 “卿卿在下倒不认识,在下只觉裘姑娘的妹妹,与在下一位已故友人之子长得甚为相像,那人名为福佳同,不知姑娘是否见过?” 裘湘儿大骇,手一抖,将那玉珏甩出,摇头 “不,不,公子您在说什么?小女听不懂。” 魏镜俯身拾起地上的玉珏,在手里掂了掂,惋惜 “如此,倒是可惜了,刚刚见到姑娘妹妹时,在下以为终于不负友人之托,可将此信物以及友人生前留给他的东西一并还与他了。唉,既然姑娘不认识,在下便不多做打扰,告辞。” 说完,魏镜准备打开门,还未拉开,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站住!” 魏镜一顿,转身,看着从珠帘后走出来的‘女人’,淡笑 “怎么,你终于肯出来了?” 裘湘儿跑过去,抓住他的手 “卿卿,你——” “湘儿,他既已经识破,我又何必再躲?况且,他手里有我爹留给我的东西!想必,他不会加害于我!” 福佳同走向魏镜 “你认识我爹?” 魏镜点头,将手中物品递给他 “嗯,你父亲的事想必你亦有所耳闻?” 福佳同点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抬头,又看向魏镜,片刻 “你——不是为那件事来的?” 魏镜扬唇 “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 福佳同苦笑 “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至到如今这个地步!” 魏镜不语,片刻 “今日我来,便是要弥补过错,我已经安排好车马,现在只要你同意,我便可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福佳同收起玉珏,指指裘湘儿 “那她——” “无妨,如果她也愿意离开的话。” 裘湘儿和福佳同对视一眼,点头。 魏镜对门外唤了声 “进来!” “是!” 魏镜指着二人,对于飞道 “你负责将他们带出去!” “是!” “老地方。” “是!” 于飞抬手,看向二人 “二位请跟我来。” 看着于飞将他们一一送出窗外,魏镜关上窗,走了出去。迎面撞上一脸焦急的魏书悦,魏镜一滞,与她大眼瞪小眼。 魏书悦刚刚上楼朝右找了一圈,差点没被人打死,还是没找到闻昭,正准备换一个方向,转身,却见魏镜站在身后,魏书悦心里第一个想的是:他怎么在这儿?第二个想的是:她完了!终于知道闻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 魏镜看着她,表情严肃 “你怎么在这儿?” 魏书悦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打招呼 “三、三哥,好巧啊。” 魏镜微微眯眼 “你一个人?” 看了看她身后,不见春溪也不见魏荆扬。 魏书悦紧张得后背直冒冷汗,焦灼间,灵机一动,伸手指指他的身后 “当然不是,看,还有四哥!” 魏镜下意识看去,魏书悦趁机溜之大吉。 魏镜向后看去,身后空无一人,眸光一转,扫过对面,却见一人跌跌撞撞从房内跑出来,魏镜皱眉,不知怎的,腿不受控制地转向那个方向,又记起什么,回头,哪还有魏书悦的影子! 魏镜叹了口气,看着对面,还是抬步朝那间房走去。 同样的布局,这间房光线略为暗淡,魏镜站在门口,抿唇,犹豫片刻,走进去,环顾四望,除了昏暗,不见异样,蹙眉,却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接着,女子低声抽泣的声音混杂男人轻声哄慰的话语,魏镜脚步一顿,脑中闪过两个人影,手不觉握紧,轻步走向内室。 珠帘拨开声响起,魏镜进入里间,一愣,看着衣衫不整,满脸泪痕,正被许奕抱住的女人,魏镜面色一沉,低喝 “你们——在干什么?” 许奕帮闻昭顺气的手一停,震惊地看向魏镜,放开闻昭,上前解释 “我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魏镜冷笑,指指二人的衣服 “那是怎样?她为何穿着你的外袍,你们又为何搂在一起出现在这儿?” 闻昭一抽一抽,还没顺过气来,紧紧裹住许奕的外袍,浑身发抖。刚刚要不是许奕进来的及时,她恐怕就要被萧衡那个贱人给——生平第一次,闻昭感到巨大的耻辱! 萧衡! 闻昭将指骨握的咯咯响。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魏镜嘲讽 “怎么,我坏了你们的好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闻昭回神,镇定下来,抬手,一揩眼泪鼻涕,怒声 “你瞎了吗?看不出来我是差点被人——羞辱了么!” 魏镜一怔,走过去 “你说什么?” 闻昭别过头去,抽噎不止,许奕急得满头大汗:姑奶奶,你能把话说完么?我是来救你的!救你的呀! 果不其然,许奕回眸,却见魏镜看着他,目露杀意,心下一寒,摇头摆手 “不,不是我!梁王约我来此处游玩,我不知道竟然是这种地方!刚要离开,便听到隔壁大叫声,我寻思着像闻,三王妃的,就过来看。进来后,吓了一跳,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正脱她衣服,她被封了穴道,我这才出手相救!然后你就出现了!” 说完,许奕看向闻昭 “三王妃,你说说话。” 闻昭吸吸鼻涕,突然一把抱住魏镜 “都是你啊!偷偷摸摸,没事偏偏来这鬼地方!” 魏镜…… 眼角抽搐,瞥向搂着他的人,刚想确认一切是否是她在演戏,闻昭突然凑近,对他耳语 “魏青徐一会儿要过来清场。” 魏镜一滞,闻昭哭得更大声了,许奕尴尬后退一步,抬抬手 “下官先告退了。” 转身快速走了出去,见人一走,闻昭用力一推,推开魏镜,背对着他,迅速整理衣衫。 魏镜目瞪口呆,这个女人也太能装了吧! 冷笑 “怎么,现在不装了?” 闻昭系好腰带,回神,冷睨他一眼 “你以为我想么?” 魏镜扬唇,看着她脖侧的痕迹,眼中却无丝毫笑意 “看来被打搅的不是你和许将军的好事,而是你和那位萧公子的吧?” 闻昭气结,咒骂 “疯子!” 魏镜看着地下的烛影,冷声 “虽然契约未规定不允你与其他男子交好,可说到底,这样做,与毁约何异?早知今日,当初何必答应我?” 魏镜说完,闻昭顿觉气血上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负气 “怎么,要解约?求之不得!” 魏镜垂眸,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 “好自为之。毕竟,欺君,可是死罪。” 说完甩袖离开,独留闻昭现站在房内咬牙切齿…… 第44章 冷战(一) 魏书悦慌慌张张往楼下冲,谁知刚到楼梯口便和一个跑下楼的男人撞在一起,魏书悦眼冒金星,抚着额头,嘶痛一声 “谁呀!没没长眼睛啊!” 萧衡恍惚爬起,也不看她,跌跌撞撞向楼下跑去。 魏书悦瞪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撇嘴 “什么人啊!” 站起,拍拍屁股,走下去,刚下楼,便听一声惊呼,一个黄衫女子抱着脑袋从她身后蹿出。就在众人讶异时,门被人踢开,一群带刀侍卫涌入,片刻将主要出口全部堵死,人们乱做一团,惊叫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五哥终于来了! 魏书悦此时竟然十分期待魏青徐来清场。 大门被全部打开,几个身穿红紫官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魏青徐。 魏青徐踏入楼内,扫视一圈,众人瑟瑟,有的抬袖遮起脸,有的背过身去,还有拉过身旁的佳人,躲在她身后。众生百态,都为俩字:‘遮羞’。 魏镜倚着栏杆俯视下面,一个阴阳怪气儿的声音响起 “哟,我当这是谁呢,原是三弟啊,稀罕!” 魏镜侧头,魏冀梁看着他,笑的意味不明,就像终于抓住某人的小尾巴似的。 魏镜转过头,看着楼下 “听二哥的意思,你常来?” 魏冀梁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肩上,瞄了眼下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只母老虎,哪有萱萱温柔,要不是怕父皇不同意,我哪还用得着每次都来这儿。” 魏镜想了想,避重就轻 “嫂嫂只是太过在意你了。” 魏冀梁笑笑,权当他是安慰自己。 楼下,魏青徐走到屋内正中央,拿出敕令,仪容严肃 “今接到密报,说此地藏有官府一直寻觅之人,陛下特命吾前来搜查,尔等若是配合,吾自不会为难,如若不然,一律按妨碍公务处置!” 魏冀梁嗤笑一声,讥诮 “五弟今日真是好大威仪,不知待会儿见了我们会如何作想?” 一顿,反应过来 “对了,刚刚你还没说是为何而来?” 魏镜转头,刚要回他,却见闻昭整理完毕正朝他们走过来,眼神一转,扯唇,冷笑。 魏冀梁摸摸鼻子,只觉莫名其妙。 魏青徐一声令下 “所有人呆在原地,不许走动!高询,思尧你们带人去楼上,文启你带着余下的人去后院!搜!” “是!” 侍卫分头行动,一时脚步声声,楼内人心惶惶。魏青徐环顾一周,皱眉 “你们这儿主事的呢?” 按理说出了这么大动静,主事者不可能不出面。 想着,一黄衫女子颤颤巍巍从人群中走出,跪在魏青徐脚下,俩侍卫上前,拦住 “不得无礼!退后!” 黄衫女子一边颤抖,一边用帕子抹眼泪 “官爷,小女,小女有要事禀告。” 魏青徐俯视她,挥手,让俩侍卫退下,沉声 “何事?” 黄衫女子放下帕子,抽噎 “奴家,刚刚,去后院的时候,看到,姑姑她,上吊自缢了!” 说完黄衫女子又低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道 “奴,奴去后院小,小解时,路过西厢房,见那里门大开着,奴便往里看去,却见姑姑她吊在房梁上,任奴家如何唤也无反应……呜呜,可吓死奴家了。” 女子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抬袖掩面,哭得妆容尽毁。 魏青徐皱眉,无视她呼之欲出的春光,冷声 “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才报?” 黄衫女子红着眼,瑟瑟发抖 “奴家,奴家刚从惊吓中回魂嘛。” 魏青徐不语,片刻,文启带人抬着一具尸体走过来,与此同时,楼上,高询看到魏镜和魏冀梁后一怔,抬手 “梁王、岐王!” 两人点头,魏冀梁越过魏镜 “走吧,下去和五弟打个招呼。” 魏冀梁下去后,魏镜欲跟上,身后,闻昭冲上前来,抓着他的袖口 “站住!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走出半步!” 魏镜顿住脚步,不耐烦 “昭儿,别闹!” 高询站在他们身后,一头雾水,想了想,还是别管闲事,转身带人搜查房间去了。 魏镜抚开闻昭的手,率先走了下去。 闻昭心有不甘,跟上。 看见几人出现在楼梯口,魏青徐惊讶 “你们——” “五弟,你来的正好,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闻昭一抹眼泪,抓住魏青徐的袖子 “五弟,前几天我跟你三哥吵了一架,一生气我便不想理他,本以为他会好好反省!可你看他倒好,不但不反省,反而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说完,闻昭哭得更伤心了。 魏青徐看看几人,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心道:今天大伙儿这是怎么了?为何都往这儿跑? 正尴尬不知如何作答时,文启及时出声 “殿下,属下已搜查完后院,在西厢房发现一具被吊在房梁上的女尸,经人指认,此妇正是文抚院的主事,徐官娘。另外,我们还发现,西厢房窗子被人打开了,窗台上有一脚印,经过比对,大致可以确认是一男子留下的。” 魏青徐来道尸体旁,蹲下,欲掀开白布,文启拦住他 “殿下,使不得!其死相骇人,不宜观瞻。” 闻言,魏青徐放下手,站起 “那她死了多久了?” 文启低头 “尸体还是温热的。应该是刚死没多久。” 魏青徐一凝,片刻,怒声 “如此,等什么!还不去追!” “是!” 文启转身,带着一队人马往后院跑。 魏青徐回身,目光在魏镜闻昭和魏冀梁三人之间逡巡,而后对闻昭道 “三嫂,抱歉,你们的事,我管不了。” 闻昭一哽,瞪了魏镜一眼,委屈 “那,便不劳烦你了,明天,我要亲自求父皇为我做主!” 魏青徐魏冀梁同时向魏镜投去怜悯的目光,魏镜面无表情,不做辩解。 高询和周思尧下来,身后,侍卫押着一群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来到魏青徐跟前,高询抬手 “殿下,楼上都搜查过了,未发现可疑人物。” 魏青徐点头 “把他们都押在一块,男女分开。” “是!” 一柱香后,魏青徐看看左右已被分开的男女 “除徐官娘外,你们还有谁对这儿的人员熟悉的么?” 话音一落,男女人群中各走出一人,男人先说道 “大人,草民曹九,是这儿护院管事,这里所有的护院都归我管。” 魏青徐点头 “可有名单?” “有的,大人稍等,草民这就去房里取来。” 魏青徐示意,高询领着人跟着曹九而去。转而,魏青徐又看向那女子,那女子看了眼魏冀梁,魏冀梁朝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那女子上前,盈盈一拜 “小女方萱萱,是这儿的执事。” 魏青徐知道魏冀梁的风流韵事。 方萱萱,文抚院十大名倌之首,因着魏冀梁的关系,备受徐官娘关照,为讨好魏冀梁,徐官娘让她做了文抚院的执事,专门负责调教倌女。 “你可有这儿女子名单?” 方萱萱点头 “为方便点检,姑姑特意手拟了一份花名册。如若大人需要,小女这便取来。” 魏青徐与周思尧对视一眼,点头。待方萱萱被带上去后,魏青徐转身,看着那群遮遮掩掩的嫖客冷声 “你们,都站好了!” 群那人挤挤攘攘的,依言站定,魏青徐发布施令 “现在,所有人按十人一行站好,挨个上前接受查问!” 听此,魏书悦脸色一白,这回她是真的完了!春溪这个小叛徒!到哪里去了?(躲在角落被侍卫抓住的春溪一脸无辜地辩解,心急想要进去报信,无奈,人被押着不好脱身,恐怕最后还要等着魏书悦来救她!)她是不是蠢!刚刚还期待魏青徐的到来,现在要怎么脱身啊…… 三轮检查过去了,到魏书悦这一行时,魏书悦始终低头,直到视线中出现魏青徐的靴子后,严肃的声音自头顶传 “你,抬起头来!” 魏书悦挣扎片刻后,一咬牙,抬头,悻悻地对魏青徐一笑,重复之前对魏镜说的话 “五,五哥?好巧。” 魏青徐一滞,气道 “你怎也来了?真是胡闹!” 魏书悦吐舌,可怜兮兮 “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只是有点好奇,四哥说这里是人间天堂!我才没忍住——” 魏青徐抽抽嘴角,他竟无言以对,这对活宝可真是!无奈抚额,魏青徐叹息 “来人!” “是!” “把她送回去!” “是!” 魏书悦不情不愿跟着那两个侍卫往外走,路过闻昭身边时,魏书悦撅嘴,给她一个责备的眼神。 闻昭心下惨然,她今天可真是倒霉透了!要不是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才不会看那小肚鸡肠男人的脸色! 闻昭偷瞄魏镜一眼,见他低着头,神思天外的样子,对自己所作所为丝毫不觉得有不当之处! 闻昭郁闷至极!正在抓狂时,之前回去的人都回来了 “殿下,这个便是。” 魏青徐接过方萱萱递过来的花名册,大致扫了几眼 “所有人都在?” 方萱萱点头 魏青徐将名册交给周思尧 “点点上面的人。” “是!” 高询递上曹九拿来的名单,低声 “殿下,刚刚属下已经问过了,最近三个月来的新人里,并无符合条件的。” 魏青徐一路看下去,拧眉 “画像呢?” “看过了,他说,并未见过此人。” 合上名册,魏青徐扫了扫正在接收查问的男人们 “将他们都带回去盘查!” “是!” 周思尧点完人 “殿下,所有女子都在此。” 看来只能等文启的消息了。 到底是谁呢? 魏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角落里的二人,片刻垂眸 “五弟,如若没我们的事了,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魏青徐疲惫点头 “小弟还有要事,就不相送了。” 魏镜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闻昭皱眉,追出去…… 出了文抚院,于飞便迎上来,见到闻昭后先是一愣,看向魏镜欲言又止。 魏镜摆手 “回府。” “是!” 马车内,魏镜闭眸沉思,闻昭正怄着气,背对他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一时间,车内静极了。及至岐王府门口,两人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夜静悄悄的,更人刚敲完三更鼓,闻昭突然惊醒,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坐起,拍拍胸口,伸手一摸,枕边空无一人。 闻昭抹把脸,掀开被子,下床,点燃蜡烛,房里瞬间光亮起来。 闻昭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咕咚咕咚喝下。而后坐在桌旁,撑着脑袋看着烛光,发呆。 刚刚,她梦到萧衡了,梦里萧衡又在重复说着那些话做着那些动作,闻昭只觉心口难受的紧,半晌,苦笑:这个马后炮! 门外,祁姝听见响动,又见屋里亮灯,敲敲门 “小姐?” 闻昭应了声 “进来吧。” 祁姝心里一紧,今天她家小姐竟然背着她偷偷出去了,回来时穿着男装并且还是和王爷一起回来的!不过两人脸色都不是特别好,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姝进屋时,闻昭正坐在桌边看着茶壶出神,祁姝小声喊她 “小姐?” 闻昭回神,看着祁姝 “嗯,祁姝,我睡不着。” 祁姝移开椅子坐在她身边,关切道 “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王爷的事儿? 闻昭摩挲茶壶,思量要如何开口,好半晌,作罢 “祁姝,你陪我睡吧。我有点害怕。” 祁姝…… 她活得不耐烦了?敢睡王爷的地儿?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可王爷一会儿回来——” “呵,别想了,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住的。” “为什么?” “我嫌脏。” 祁姝…… 她有点糊涂了 “脏?怎么会?整个王府恐怕都没王爷爱干净了吧。” 闻昭飞了她一个眼刀,威胁 “别和我提他了,再不上来,你以后就站着睡!” 祁姝心下瘪嘴,快速跑过去,脱鞋上床,占据平日里魏镜的位置。 被窝里闻昭很是苦恼,自己怎么就习惯有人陪睡了呢? 岐王府北堂书房 魏镜躺在床上,想着刚刚于飞的话,于飞把人送回时,徐官娘就已经被人杀死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加上上次这已是第二回出手帮他了。 即便如此,他却并不觉得轻松,总感觉背后有只手,操纵着所有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揪出这个人来。 打更声传来,魏镜闭眸,片刻,又睁开,坐起,叹息一声,掀开被子,下床。 他很不解,为什么一闭眼,脑海中便不自觉浮现闻昭和那个男人相拥的画面,明明知道事情并非如所见一般暧昧,心口却像塞了一块棉花一样难受。 魏镜皱眉,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已经有多久了…… 不知不觉来到书案前,看着桌上摆着的画笔和早已铺就好的宣纸,魏镜提笔,不觉将脑海中的画面徐徐引出。 一刻钟后,桌案上,翰墨丹青,男女情态,栩栩如生。而旁边,早已放了一沓如这般一样的宣纸,纸上,女子神态各异,或说或笑,一举一动好不活泼。 魏镜收笔,对着烛光端详佳作,良久,烦躁搁笔,净手,回到床上,强自沉睡…… 第45章 冷战(二) 黑夜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总是包容世界大多数罪恶。故而,有人热衷于蛰伏暗处,他们相信,黑暗能够给予他们足够强大的勇气。只是,让魏镜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在他的梦里,那些本应该在黑夜发生的事情,每次,都出现在明晃晃的白昼?有时候他会想,老天真的是不太喜欢他。即便如此,如今看来,白昼、黑夜,于他而言,又有何惧呢?他已经能够承受了不是么? 距离上次见到他们,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他孤枕难眠。原来,潜意识里,他也是害怕孤独的。 这里,一如往常,冰冷,凄清,萧索,破败。 这次,又是什么? “驾!驾!驾!快点走!你这个狗杂种!” 毫无意外地,他又看到了那双眼睛,愤怒、仇视、不甘还有深深掩埋的,恐惧。他长大了,起码,比上次见看起来要高许多,虽然现在他四肢着地,整个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他还是知道,那个孩子长大了。可又有什么用呢?他的生命依旧贱如蝼蚁,悲惨从未离开过。 男孩骨瘦如柴,衣服看着整洁,却是极不合身的。因为本是用那女人的衣服补了又补,洗了又洗最后得来的,让他穿上,不至于难以遮羞。 男孩披散着长发,埋着头,费力地爬行,坐在他身上的那个不知道重了他几倍的胖子手执马鞭,紧紧抓着套在他脖子上的粗绳一边用力抽打他一边吐着秽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落在男孩的身上。每抽一下,男孩便要停下,身体抽搐,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喊叫求饶不会换来站在这儿人的丝毫怜悯,不会!他们只会笑得更得意!他偏不如了他们的意! 魏镜看着,只觉心中蕴藏滔天大火,他多想过去,抓住那个胖子,好好收拾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尊重! 可他动不了,从始至终,他只是个旁观者!多可笑,自己的梦,自己却是梦外人。 男孩咬牙,继续朝那胖子指定的地方爬去,眼见就要到了,那胖子从他身上突然跳下,扬鞭一甩,抬腿往他脸上招呼 “狗杂种!你硌着我了!该打!” 男孩被一脚踹倒在地,四仰八叉,像个翻不了身的乌龟,样子好不滑稽,周围哄笑声传来 “活该!” 鞭落如雨,男孩看着天幕,无动于衷,好像,他已经习惯疼痛了,好像,身体麻木了,已经不属于他。 正当那胖子疯疯癫癫抽到兴奋处,突然一声低喝传来 “放肆!” 胖子一惊,转头看清来人,慌忙扔掉鞭子,跪下 “母,母后!” 女人严厉地看着他,冷声 “你母亲不是说你一大早便去了国子监么?怎么在这儿?” “母,母后息怒,儿儿臣,是被他们叫来的!” 胖子说着,伸手指指同样跪着,一脸惶恐的丫鬟奴才,还有几个比他大的少年。 女人斜睨一眼仰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男孩,蹙眉 “你们真是好大胆子!本宫不是说过,未经本宫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怎么,都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了么!” 众人跪在地上,埋头噤声,身抖如筛。 女人冷冷睨着她们,厉声 “把这几个奴才丫鬟拖下去杖四十,逐出宫门永不录用!” “是!” 几个仆从上前,将四五个丫鬟奴才拖出去,一时间,哭喊求饶、惨叫声连连。 女人最后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胖子 “你,回去闭门思过,未得允许,不许出来!” “是!儿儿臣知错。” 女人冷笑 “送他回去,” “是!” 女人看了眼其他几个头冒冷汗的男孩,扯唇 “至于你们,回去让你们父亲递交解职书吧,本宫会与圣上说明。” 少年们对视一眼,心有戚戚,有胆大的质问 “为什么?” 他们是被迫跟来的!他们根本没动过手! 女人走到男孩身边,俯视他,而后蹲下,解开他脖子上的粗绳,看也不看那少年一眼 “因为,你们动了本宫的儿子。” 故而不可饶恕! 命运改变只在一夕之间,一直被他们欺凌的下等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这里最贵不可言的女主人之子! 少年颤然,想要再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女人不再多言,抱起男孩,环顾一周,低声 “她呢?” 一婆子上前,敛声 “病了七八天了,正在屋里躺着。” “用药了吗?” “用过了,按照您的吩咐,暂无性命之忧。” 女人点头,转身,抱着男孩离开,混沌间,只听 “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娘亲了。你可愿意?” 手中人一动不动,良久,男孩点头,失去意识。 魏镜看着,女人模糊的面容,熟悉的感觉,好半天,他才发现,自己张开口,却比那男孩要熟稔,娘亲!娘、亲!不知为何,他突然就笑了,多讽刺…… 早晨,闻昭醒来,祁姝端着热水进来,见她起床,拿了衣物过去 “小姐,你醒了。” “嗯。” 闻昭无精打采地应着,捶捶肩膀下床穿衣 “祁姝,” “在呢,怎么了?” 祁姝帮她套上外袍,柔声应道 “我想回家一趟。” 她要找萧衡那个臭小子算账! 祁姝系带的手一顿 “回老爷那儿?” 闻昭低头,轻声 “我有点想我爹了。” 祁姝手法灵活地打完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拍手 “好了!” 闻昭看了看,瘪嘴 “祁姝,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祁姝拿过漱口茶杯和蘸了牙粉的杨柳枝递给她。 闻昭接过,开始刷牙漱口 “你说你有点想老爷了。” 祁姝接过闻昭用过的漱口水,放在托盘上,拧干汗巾 “那,我们要在那住几天?” 闻昭一顿,这个,她倒没有想过。不过,住几天也好,反正她现正愁怎么避免和那人见面呢。 “不知道,再看吧。” 祁姝动了动唇 “小姐,你是因为和王爷吵架吗?” 闻昭就着水浇把脸,接过祁姝递过来的汗巾,擦干 “大人的事,你别管。” 闻昭擦干脸把汗巾递还她 “吃饭去。” 祁姝…… 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 闻昭来到前厅时,魏镜匆匆忙忙从客房出来,似起晚了,走路带风般。 于飞紧紧跟在他身后 “爷,马备好了。” “嗯,中午朝餐,不回府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 “属下明白。” 与闻昭擦肩而过时,魏镜未曾停留,于飞点头向闻昭打招呼。马已经停在门口了,魏镜从仆从手里接过缰绳,准备翻身上马,祁姝跑到闻昭身边 “小姐小姐,那我们回家要不要和,王爷说一下。” 祁姝看着停在马旁的魏镜,一滞,声音渐弱。 魏镜握紧缰绳,抿唇,踏上马镫,翻身一跃,扬鞭急策,马蹄声响起,不一会儿人影便消失在门口。 闻昭背对着门,突然觉得心口别样难受,扯唇,回身,对祁姝道 “他已经听到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收拾东西去!” 闻昭绕过祁姝直接向卧房走去,祁姝挠挠头,自责地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于飞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半柱香后,闻昭披了件浅蓝色夹绒披袍,手里提着个包裹出现在王府前院,祁姝小跑跟在她身后 “小姐,等等,马车还没准备好。” 闻昭径直朝前走去,头也不回道 “干嘛要用人家的东西!我们自己叫去。” 还未到门口,于飞和谭齐一左一右拦住她 “王妃,没有爷的吩咐,您不能离开这儿。” 闻昭一顿,左右看了他俩一眼,怒喝 “让开!” 二人低头 “恕难从命!” 闻昭咬牙,朝身后伸手 “祁姝,剑!” 祁姝握着闻昭常用的武器,一时没缓过来,犹豫站在原地,弱声 “小姐——” 真的要这样么?这样恐怕—— 还没想完,闻昭回头瞪了她一眼,后退两步,直接抽出剑身,对着那俩人 “不怕死,你们拦我吧!” 俩人对视一眼,并肩站在闻昭前面,于飞抬手 “王妃请便。” 说完,闭眼,一声不吭站在那儿,等待闻昭处置,谭齐握拳,手心冒汗,同样闭眼,姿态如于飞一般。 闻昭冷笑,执剑飞身朝俩人而去,祁姝失声,捂眼 “不要!” 剑光一闪,俩人只觉耳边一阵风扫过,再睁眼,两绺头发轻轻飘落在肩头。 闻昭收势,将剑握在手里,推开二人,头也不回大踏步朝门口而去。 祁姝放下手,见闻昭已走到门口,赶紧绕过二人,背着行囊匆匆追上去…… 谭齐对着闻昭背影比了个大拇指,双手负胸,拍拍肩头,轻拱于飞 “你输了。我就说嘛,她这么英姿飒爽,我们怎么拦得住!” 于飞看着手心的发丝,扬唇 “看来,爷遇到对手了。” 谭齐点头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 为政殿 魏青徐将昨日情形一一禀告,天启帝端坐于殿前,双手放于膝上,表情端肃。 听完魏青徐的陈述,天启帝不语,片刻,开口却是问魏镜 “岐王,听说昨日你和梁王也去了?” 魏镜站出,手持朝笏,垂首作答 “是,臣昨日去了文抚院,并碰到二哥。” 梁王站出,同样作揖,垂首,恭谨应道 “陛下,儿臣昨日确实去了文抚院。” 天启帝审视二人,沉声 “你们二人去那里可是有何要事?” 众人偷偷打量天启帝神色,看看两位王爷,有的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撇唇,为二人感到羞耻,文抚院能是什么好地方!有的暗暗失望,真没想到,他们所支持的人选,竟是如此调调!就连岐王这么自律的一个人也—— 魏镜站在殿前,面容沉静 “臣近日心神不宁,彻夜难眠。听闻文抚院有一圣手,琵琶乃京中一绝,听之能平神静气,有益安睡,故而前往。” 天启帝看着他,半晌 “听说,你与三儿媳置气吵架了?” 魏镜一顿,看了眼魏青徐,垂眸 “只是小事,陛下挂心。” “家和才能万事兴,你和三儿媳妇这才成婚多久,小事小事,积少成多,最后因小失大。你身为男儿,身为大丈夫,凡事多体谅,可不能让人家受了委屈。” 魏镜敛声,态度谦恭 “是!臣谨遵陛下教诲。” 闻爹摸摸鼻子,肚里嘀咕 皇上怎么突然这么给自家闺女脸面?难道说,之前闺女所言所行都合了他的意了?他可不希望如此,闺女个性耿直,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个老妖婆! “至于梁王,就更因如此了。郭将军是我朝的功臣,你可切莫辜负了兰英啊。” 魏冀梁心虚点头 “是!儿臣知错了。” 天启帝又问了几个大臣一些民生事宜,魏镜回到自己位置上,心不在焉。 一个时辰后,朝会终于结束。大家按照秩序,依次来到玄雨阁,里面早已摆好餐位,大臣们依次坐好,魏镜和闻儆元坐在一桌,开餐前,闻儆元低声问他 “王爷,你和昭儿她——” 魏镜摆好碗筷,看着闻儆元 “我们因为一些小事闹了点矛盾,今天她要去您那儿。” 闻儆元一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宫人陆续端着餐盘上来,二人执筷,准备开动。 闻儆元正等魏镜先夹菜,却听 “抱歉,让您失望了。” 闻儆元顿了顿,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最后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摇摇头 “昭儿从小被宠坏了,有点任性,您能如此包容她,已是大度,下官甚是感激。不过,王爷放心,昭儿我最是了解她,刀子嘴,豆腐心,什么事说开了,便就过去了。过段时间,她想通了,如果真有做不对的地方,她自会向您求得谅解。” 魏镜看着骨汤,点点头,执筷 “我知道了,多谢,用膳吧。” 俩人安静地吃完,饭后,出了宫门,闻儆元正准备上马车,见魏镜看着,便停下,问道 “王爷今日可否有空去府上一聚?” 魏镜略一思索,摇头 “不了,小王还有些事需回去处理,您回吧,路上当心。” 闻此,闻儆元也不再强求,抬手 “那下官先行告退。” 魏镜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才翻身上马,向岐王府而去。 …… 第46章 冷战(三) 马车徐徐驶向定国侯府,坐在车内,闻昭抱着青瓷器,靠着车背,漫不经心翻看手里的东西,那还是魏镜前几天拿给她的话本子,翻了大半本,闻昭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 祁姝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不敢出声,看她神思天外,也不好提醒她那书一路都是倒着的。 马车在定国侯府门前停下,车夫轻唤 “姑娘,到了。” 闻昭掀开车帘,看着熟悉的屋门,淡声 “再往前走走,去萧府。” “是。” 祁姝不解 “小姐,你去萧府干嘛?” 闻昭放下书,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咬牙 “算账!” 祁姝一骇 “你,你要找谁算账?” 不会是萧公子吧? 闻昭挑眉 “除了萧衡那个无耻之徒还有谁?” 祁姝…… 苦着脸 “小姐,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萧公子哪里惹您啦?” 闻昭微微眯起眼,看着她 “祁姝啊,你很心疼他么?” 犹疑一会儿,祁姝点头 “我说是,到时候您能轻点下手么?” “哼哼,到时候我只会让你心更疼!” 祁姝…… 她就知道! 车夫再次停下马车,唤她们出来,闻昭在祁姝的搀扶下下了车,祁姝付过车钱,在车夫怪异的目光下随闻昭行至萧府门口。 闻昭对守门仆人道 “我找萧衡。” 那仆人见是她,抬抬手,作揖行礼 “岐王妃。” 闻昭点头 “告诉萧衡说我来了,让他出来见我。” “少爷他今早回祖屋了。” 闻昭一愣 “回老家了?” 仆从点头 “可是过几天不是要省试了吗?” “省试?一个月前少爷便取消名次了,具体什么缘故我们也不知晓。” 仆从挠挠头,打量闻昭 “王妃,您找我们家少爷可是有什么事?” 闻昭摇头否认 “没,没有,刚好路过随便问问。” 说完拉着祁姝往隔壁走去,仆从困惑地摇摇头:这定国候府的小姐还是那么令人难以捉摸啊。 回到房中,闻昭看见鱼坛才想起慢慢被落在岐王府了,想了想,还是不准备去拿回来,反正放那几天也不会少几两乌龟肉,这会儿正是它冬眠的好时候。 摸摸腹部,闻昭决定先去填饱肚子,糟心的事以后再说吧…… 与闻儆元道别后,魏镜一回到府里,谭齐便迎上来 “爷,王妃,早上回定国侯府了。” 魏镜正换下朝服,闻言淡应一声 “嗯。” “那,要不要——” 魏镜套上外袍,走了出去 “不用,这件事先别管。让于飞来书房一趟。” “是!” 书房内,魏镜收起昨晚的画,扔进废纸篓中,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刚放下茶杯,于飞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爷,您找我?” 魏镜回到书案前,坐在椅子上 “嗯,那边可有动静?” “五殿下封了那儿,所有人许进不许出,都在接受排查,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看来青徐并不知道福佳同的事,那个人只是告诉他人在文抚院?” 于飞抚着下巴略一思索,点头 “目前来看好像是这样。” 魏镜敲敲桌面 “也就是说他不是想帮我们,而是故意把事情弄大,好引起,父皇的注意?” 于飞点头,魏镜看着桌案出神,片刻 “上次,阿至说他在陵安老宅的古籍中找到了那把匕首怪异图案的出处。此事,很有可能与南越国有关。” “这么说来,帮我们的人很可能是南越国的?” 魏镜抽出那张图纸,指了指上面的字符 “不知道,也许吧。你看,这上面除了字符还有这些图案,这个东西,有点,像——蛇?” 闻言,于飞凑过去,看了一眼,皱眉 “如果是蛇倒让我想起一个地方了。” “诏国!”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魏镜幽幽道 “如此,我们有必要南下一趟了。” 于飞点头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魏镜收起图纸 “尽快吧。在这之前,我们先得将那个女人的注意力分出去一点。” 那件事——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闻昭回家的第一天,她很是意外,她爹竟然没唠她,舒舒服服地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闻昭回家的第二天,她开始有点想念龟公慢慢了,当初把它带回去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闻昭回家的第三天,定点吃喝,按时上药,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是无聊,越发想念慢慢了。 闻昭回家的第四天,一觉睡到中午,闻爹也没派人来喊她。祁姝不在身边,闻昭微微有点惊讶,往常这时候,祁姝早就过来催她了吃中饭了。 想着,闻昭磨磨蹭蹭打理好自己后,晃晃悠悠地去厨房找王嫂要吃的,刚到厨房门口,听见几声哭啼,闻昭一惊,心道:发生什么大事了?竟然让平日里笑口常开的王嫂都伤心落泪? 刚想进去问个究竟,仔细一听,却发现这哪是王嫂在哭,分明是同慢慢一样被她落在岐王府的小兰来找娘亲诉苦告状了,只听 “阿娘,小姐这次太过分了!一声不响地就回来了,还不带上我!” 王嫂爱抚地摸摸她的头,安慰 “你个傻孩子,咋这么小心眼呢!慢姐儿那是故意不带你吗?要是遇到这事,别说是她啦,换我我也生气!什么人呐!还以为慢姐儿终于找到好归宿了呢!你看,我们慢姐儿嫁过去才几天,他就敢公然嫖——现今趁慢姐儿不在,竟然把人直接接到家来了!对慢姐儿不闻不问就算了,也不知他怎么有脸面每天见到老爷还当个没事人似的!真是岂有此理!呸!什么人中龙凤!我看,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闻昭默然,自己的事情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传入自己耳中,手不觉紧握成拳,那个人可真是——过分! 小兰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道 “道理我明白,可就是有点伤心。一来是为小姐遭此不幸,二来是气王爷负心!当初听他们说王爷是如何如何在老爷面前指天立誓要待小姐怎地怎地好,可如今你看,小姐不过气不过,出来才三天他就憋不住了,招摇过市般把人接入王府,昨天更是陪了她一整天,今早才从那女的房里出来!我看不过,这才偷跑出来的!哎呀我可怜的小姐啊!” 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又响起,闻昭紧攥衣摆,片刻憋红脸,咬牙,返身离开。 听到脚步声,小兰与王嫂对视一眼,偷乐,祁姝冒出头,看着她们,小声问 “走啦?” 母女俩点头,对祁姝竖起大拇指,王嫂拍拍她的肩 “可真有你的!依慢姐儿那脾性,现在还不提剑去找岐王爷算账去了,到时候岐王爷定会想办法留住她,把误会解释清楚,俩人就能和好如初了。” 祁姝叹口气,总觉得这样不太好,但看着她家小姐每日这么消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但愿吧。” 祁姝歪着头,无力应道,稍刻,像是想起什么,不确定地问小兰 “你确定王爷这几日真的是茶饭不思,日夜牵挂着小姐?” 小兰正拿起她娘刚做的糕点咬一口,听祁姝这么问,赶紧咽下糕点,十分肯定 “那是当然!谭管家每日跟在爷身边,能看错?这些可都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祁姝一想,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 “既然王爷那么思念小姐,昨日为何亲自前往文抚院去接那个女人?” 小兰得意一笑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问过谭管家了,他说,人可是清倌,清白着呢。以前原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礼的小姐,不过因为家道中落,迫于生计才去那的!” “你能不能拣重要的说,这又不能成为她光明正大进岐王府的理由!”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耐心?这不马上说到重点了嘛!” “你们俩说就说,可别吵吵!” “没,没吵,这不心急嘛。” 祁姝哂笑,小兰继续 “关键是缘分呐!人原是章太傅好友的侄孙女儿!听说有玉珏为证,货真价实!” “那干王爷什么事儿?” “不懂了吧,人章太傅,可是王爷的先生,昔日,对王爷多有关照。太傅致仕好几年了,听说在京都着书立说,有时候还出来为咱老百姓讲讲话本子。一个月前,章太傅突发旧疾,时日无多,回老家去了。王爷为报师恩,主动承担了照顾裘湘儿的责任。” 祁姝恍然,细细回味,突然发现什么不对劲,眯起眼 “小兰啊,消息挺灵通!” 小兰得意扬头 “那是,也不枉我和谭管家——” 意识到什么,小兰及时住嘴,呵呵一笑 “啊,我想起来了,老爷之前叫我来了找他一趟的。” 王嫂和祁姝对视一眼,在小兰起身前将她按下,祁姝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一下,无人,而后‘嘭’的一声把门关上,笑眯眯地来到小兰跟前,拍拍她的肩头 “小兰,最近和谭管家走的挺近啊,是不是我干娘马上就能收到聘礼啦?” 小兰看看王嫂看看祁姝,欲哭无泪,摆手 “阿娘,你可别听祁姝胡说!我和谭管家清白着呢,只是最近因为小姐的事和他走的有点近,我真的——” “那他怎么不和人祁姝说那么多?” 王嫂叉腰,审问,小兰委屈 “谁让小姐每次都落下我!” 说来她也是心酸,大概她的存在感太低了。 祁姝…… 王嫂…… 就在小兰以为她又要和俩人磨上几刻钟时,王嫂突然和蔼地笑起来,坐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神秘兮兮 “闺女,那个谭管家他人怎么样?身高如何?长相是否周正?哪里人氏?父母健在?” 小兰…… 天哪,谁来救救她! 祁姝拉过王嫂,滔滔不绝 “干娘,这个人我知道,他叫谭齐,比小兰高一个肩左右,相貌端正,今年二十又五,祖籍……” 看着滔滔不绝的俩人,小兰无语。 在祁姝面前,她打听消息的能力,永远只能排第二…… 黑夜悄然而至,闻昭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发呆,半刻钟后,闭眼强迫自己入睡。 一刻钟后,闻昭不知翻了第几个身了,睁眼,烦躁坐起,在心里骂自己 她真是有病!人春宵一度一夜风流那是人家的事!她这么在意干嘛?他们不过是虚假夫妻而已,彼此利用,时候一到,各自桥归桥,路归路!想这么多干嘛! 骂完心里终于舒坦了些,闻昭下床,摸黑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而后脱鞋上床继续睡觉。 门外,祁姝小兰贴着房门,听见里面的动静,心里一喜,她们就说嘛,就凭她们小姐那性子,忍一下午已经算是极限了,看吧,忍不住了吧!就在俩人傻乐时,房内传来均匀的呼噜声,两人收起笑容,叹息一声,往自己房中走,路上祁姝忧心忡忡 “小兰,你说,小姐她不会是病了吧?她都睡一天了!” 小兰迷茫地摇摇头,无力 “不知道,我也很担心——我们要不要告诉老爷?” 祁姝思索再三,摇头 “还是不要吧,要是让老爷知道我们这么玩他们,那——你懂吧?” “也是哦,那再等等?” 祁姝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先回去睡一觉再说吧,桥到船头自然直!” 没准睡一觉起来他们就和好了呢? 夜黑风高,月上三竿,夜深人静,正是好睡之时。 岐王府,东堂 闻昭小心翼翼避开轮值的人,蒙着面,躲在院中那棵老梧桐树后,警惕地观察四周境况,半晌,见无动静,诡异一笑,猫着腰,从树后走出。 她猜,魏镜现在一定睡得正熟,断然不会想到也不会发现她曾来过!今晚,她就要大显身手了! 要不是她实在思念慢慢,怕魏镜迁怒虐待慢慢,她才不会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来这儿呢! 不知为何闻昭有点小紧张,悄悄移步来到自己卧房前,没看见那俩丫鬟,不禁暗笑,伸手轻戳破窗户纸,睁着一只眼往里边看,屋内黑漆漆一片,闻昭极力朝床边看去,帷幔是挽起的,黑暗中隐约可见整齐叠放的被子。 心下一喜,真是天助她也啊!看来在她走后魏镜并未搬回来住过。 他这是有多嫌弃她? 闻昭摸摸下巴,轻轻推开一扇门,闪身进入房内,合上门,扫视一圈,直接朝矮榻旁的桌子走去,看见熟悉的瓷坛,一喜,抱起,低声 “慢慢,想姐姐了没?姐姐带你回家啊。” 说完,抱起瓷坛朝门口走去,还未走到,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闻昭一凛,皱眉 谁这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正想时,那声音愈来愈近,片刻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为你取来。” “有劳。” 闻昭贴着之前戳的洞看了眼,心生疑惑:这个女人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脚步声响起,闻昭一惊,来不及思考,仓促扫了眼,抱着瓷坛便往屏风里冲。 片刻,开门声响起,魏镜进入房内,点燃蜡烛,房内瞬间光亮起来。 闻昭猫着腰躲在屏风里面,心像是快要炸开,跳动得异常厉害。 魏镜取过放在闻昭枕头下的书,翻到指定页数,抽出纸张,拿在手里,走了出去,临出门,余光下意识瞥向那一角,而后弯唇,状若无事,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闻昭竖起耳朵,听见脚步声离去,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好险! 镇定一会儿,慢慢站起,看着手里的瓷坛,嗔怪 “你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话音刚落,说话声再次传来 “早点回去休息吧,夜深了。” “嗯,您也是。” 闻昭撇嘴,好一个郎情妾意! 想时,门再次被推开,“吱呀”一声,措不及防,闻昭吓得手一滑,眼看那瓷坛就要掉下去,迅速伸脚,弯腰接住,那瓷坛当当停在她脚上,未发出任何声响。 闻昭头冒冷汗,维持那个姿势好一会儿,确定那人未听见自己的动静后小心翼翼地将瓷坛放在地上,艰难直起腰,叹息 她的小心脏啊!要不是因为慢慢这大晚上的她才不来受这罪呢! 魏镜双手抱胸倚着门框,盯着床头的屏风看了一会儿,嘴角忽而上扬,眼底浮现一抹狡黠的光。 闻昭小声喘息着,全神贯注地注意外边的动静,老半天也没听到任何声音,就在她心疑屋中根本没人时,门被关上了。 烛影摇曳,魏镜径直走到桌前,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水,啜饮一口后起身,向洗手架走去。 听见拧水声,闻昭咬唇哀嚎 老天,别再作弄她了好么?快让这人赶紧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吧! 正祈祷着,一件外袍突然甩了过来被搭在了屏风上,正好挨住闻昭的头发。 闻昭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凝神,哪知,紧接着又一件衣物搭了上来。 闻昭攥紧胸口衣襟,悄悄移动脑袋,试图远离挨着她头顶的东西。 魏镜净过手脸后除了外袍,拿了本书坐在床头看了起来。 一刻钟后,就在闻昭感觉自己的脚已经麻木了,正要移动时,魏镜清冷的声音响起 “出来吧!” 真是佩服她的耐性! 闻昭一怔,他是在对她说? 反应了一会儿,闻昭抱着瓷坛走出去,迈腿的瞬间,闻昭只觉腿部酸痛异常,扭曲着脸活动一会儿,揉了揉伤腿才慢悠悠从屏风后出来。 魏镜放下书,看向她,挑眉 “我当是房里进贼了呢,原是本王的王妃回来了。” 上下打量她,此时,闻昭一身黑衣,面纱歪挂在脖子上,手里抱了个瓷坛,由于忍着痛,又不想让魏镜看扁,仰着头,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 魏镜抽抽嘴角,沉声 “这么晚了,王妃所来为何?” 看了眼她手里的瓷坛,魏镜恍然大悟 “原是放不下它啊,确实,本王最近忙于公务,疏忽了。你拿回去也好,省得记挂。” 闻昭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俩人干瞪了一会儿,魏镜抬手,打了个哈欠 “算了,时候也不早了,王妃夜闯岐王府的事本王便不计较了。本王要歇下了,麻烦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魏镜说着,扔开书,掀了被子躺进去,背对闻昭,酝酿睡意。 闻昭抱着坛子,站在那好一会儿,瞪着那背影恨不得能瞪出两个窟窿来。 片刻,呼吸声传来,闻昭咬牙,愤愤跺脚,转身,把瓷坛放在桌上,走到门前用力将门一甩。 “砰!”一声巨响传来,魏镜睁开眼,看着床头,计着数。 少顷,身边一沉。 闻昭脱鞋上了床,抢过魏镜的被子,将他往里边一挤 “边儿去!我的位置!” 如此霸道,魏镜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坐起,一只手撑在腿上,皱眉,面无表情俯视那刁蛮女子的背影 “你讲不讲理?这里,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位置?” 闻昭捂着耳朵,将自己卷在被窝里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说这里是我的就是我的!” 魏镜…… 冷笑一声 “你的?你不是说这里是‘人家’的东西么?哪里有你的份儿呢?” 闻昭…… 小肚鸡肠的男人!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再说,你刚刚一口一个王妃王妃的唤我,我睡这儿怎么了?” 这个女人竟然跟他耍起无赖来了。 魏镜皱眉,哼笑 “我数到三,你下去!” 闻昭夹紧被子,把耳朵捂的更紧了,魏镜斜眼看着,启唇 “一!” 闻昭不动如山 “二!” 闻昭依旧不动 魏镜拉下脸,准备数到‘三’时,才一张口,闻昭突然跳起,泪眼朦胧看着他 “爷,您怎么这么绝情?想当初,您可是在妾身父亲和陛下面前答应过的,此生不负妾身,这才过多久,您就要背信弃义了?” 说完假装抹眼泪,魏镜看着她,眉峰突突直跳。 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片刻,咬牙,起身下床 “算你狠!” 说完头也不回,开门走了出去。 闻昭得意一笑 小样儿! 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关门回到床上,整整被子,脱掉衣物躺下,今夜,又有好梦…… 第47章 破冰(一) 第二天,闻昭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刚想叫祁姝和小兰,才发现自己在岐王府,想到昨夜的事情,闻昭觉得很解气。 梳洗完毕一出门,珠儿玉儿便迎上来 “王妃,您醒了?” 闻昭点头 “你们怎么过来了?” 俩人笑笑 “爷让我们过来伺候您,说您好不容易回来了,别一会儿招呼不周又给气走了。” 闻昭一哽,片刻哼声 “既然知道,还愣在这干什么?走吧,我饿了。” 来到前厅时,闻昭老远便看见饭桌上多了俩人,魏镜正同她们小声讨论着什么,看见闻昭走来,三人停止说笑。 侍女为闻昭拉开椅子让她入座,闻昭才坐下,对面的女子站起来,朝闻昭微微一笑,魏镜对闻昭道 “这位是裘小姐,裘先生的侄孙女,身边那位是她的妹妹,卿卿。” 裘湘儿盈盈福身 “湘儿见过王妃。” 闻昭点头,眼前女子约莫双十年纪,鹅蛋脸,五官标致,看着很是舒泰。 目光略过她转向旁边的一位,闻昭一滞 这个不是昨天夜里同魏镜一起回房的那个么?原来她叫卿卿啊,名字好特别嘛。 至于长相,闻昭觉得不太好说,卿卿虽说是妹妹,看起来却要比姐姐显得成熟,身材,相比普通女子高大,五官也硬朗,仔细看来,有点像男人?还有那声音——想起昨天她听到的,闻昭陡然觉得怪异,不免多看了卿卿一眼。 原来魏镜喜欢的是这样的…… 见她在打量自己,福佳同扯唇,露出一个别样的笑,抬手比划一番,闻昭一愣,看向魏镜 “她?” 怎么回事? 魏镜边朝身后的婢女招招手,示意她们上饭菜边对闻昭解释 “卿卿说不出话也听不见声音。” 闻昭怔然,她没听错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昨晚,她幻听了? 正想着,婢女给他们盛好粥,摆上菜品,闻昭拿起筷子,准备夹菜,一看顿住,清一色的辣菜,忍不住皱眉,看向正专心用勺子舀粥的某人。 魏镜喝了口粥,抬头,见闻昭拿着筷子一脸困惑的表情看着自己,放下勺 “卿卿和裘姑娘原是荆州人士,最爱吃辛辣,所以——” 似意识到什么,魏镜停下 “抱歉,你离开太久,忘记这段时间你需忌口,不如,我再让他们做点别的?” 闻昭暗暗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就装吧!小肚鸡肠的男人,故意的吧,她明明只离开了三天而已!什么叫太久!一口一个卿卿卿卿的,恶不恶心! 闻昭摆摆手 “不麻烦,我的腿没刘太医说的那么严重,现在都好的差不多了,吃一点应该没事。” 说着,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魏镜本来准备提醒她的,见她已经吃下去了,咽下要说的话,对身后侍女说 “快去倒点凉水来。” “是!” 当红彤彤的菜进入口中时,闻昭起初还没什么反应,嚼了嚼后蹙眉,表情怪异。 闻昭嚼开那辣菜的一瞬间,只觉一股火辣辣感直冲喉腔,片刻却是火烧火燎的难受在身体每个角落叫嚣。 “哇”的一声,闻昭将口中的东西悉数吐出。 众人看去,只见其伸着舌头拼命吸气,一只手不停地为自己扇风,那样子好不滑稽。 有婢女闷笑,魏镜皱眉,只见闻昭泪光闪动,正含糊不清地唤 “水!水!辣!好辣!” 魏镜心虚收回目光,看向门外,之前他派去取水的婢女回来了,端着一个木盆,跪在他跟前 “爷,屋里没有凉水了,都是刚烧开的,李嬷嬷让奴婢先用井水让王妃缓缓。” 魏镜还未来的及作答,只见一个人影飞奔而过,闻昭一头栽进盆里,咕噜咕噜漱口,全然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魏镜抚额 是不是有点过了? 半刻钟后,闻昭从盆里出来,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有人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魏镜看了看,不忍直视,别过眼。 闻昭抹抹眼睛上的水珠,呼出一口气,摸摸红彤彤的嘴巴,愣住 手感怎么这么奇怪? 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好像感觉不到自己嘴巴的存在了,皱眉,看着魏镜 “我,我的——” 嗯?怎么回事?怎么说不清楚话了? 闻昭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之处,指了指那桌上的菜,又指指自己的嘴,费力问 “我,怎么了?” 魏镜干咳一声,话却是对裘湘儿道 “裘姑娘,这,可有什么解——药?” “这,到了晚上,自会消去。” 裘湘儿小心作答 说话间,闻昭已经向玉儿要来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闻昭差点没吓晕过去,她的嘴巴此时肿得又大又高,就像年节吃的两根腊肠一样! 扔掉镜子,闻昭看着魏镜,扭扭脖子,伸出手,活动活动关节,目露杀意。 魏镜一寒,考虑提醒她第三条是否有用,却听骨节叭叭作响声,情急之下,魏镜对站在闻昭身后的于飞抬手示意。 闻昭做好姿势,抬腿准备跑过去给魏镜一击,突然脖子上一重,来不及反应,闻昭暗呼:卑鄙!便昏倒在于飞怀里。 魏镜接过,抱起她 “你们慢慢吃,我先带她下去休息。” 裘湘儿点点头,福身看着他们离去…… 夜风呼啸,吹开卧房的窗户,雨点飘了进来。忽然“砰”的一声,院中有什么东西被吹倒,闻昭被惊醒,低呼一声,从床上坐起,摸摸脖子,皱眉 “好痛啊。” 听见声音,祁姝推门进来,点燃蜡烛 “小姐,你终于醒了?” 闻昭一下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还在定国侯府 见她一副不知所在的样子,祁姝走到洗手台,拧干汗巾,回到她身边,将热汗巾轻轻覆在她脖子上,抱怨 “真是的!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都青了。” 闻昭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推开祁姝,直奔镜前,凑近,见唇部恢复原样,闻昭拍拍胸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祁姝不解,看着她不时摸摸嘴巴 “小姐,你怎么——” 话还没问完,闻昭卷起袖子,站了起来,怒声 “魏镜这个天杀的!我要找他算账去!” 祁姝来不及阻止,便见闻昭噌的一声冲了出去…… 北堂,书房 看着跪在雨幕中的人影,于飞暗叫不好,撑着伞冲了过去,来到魏镜身边,一震,果然!魏镜双目无神,跪在雨中,看着空洞洞的前方,低喃 “娘亲,娘亲,不要走,求求你……” 于飞蹲下,跪在魏镜跟前,拍拍他的脸,低唤 “爷!爷!醒醒!爷!” 雨愈下愈大,寒风刺骨,而跪在地上的男人却浑然不觉。于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摇晃着魏镜一边呼唤 “魏镜!阿奴!醒醒!” 这一声称呼,似乎起了作用,魏镜突然停下喃喃,看向于飞,有那么一瞬,于飞觉得他要看透自己的灵魂,恍惚间,以为他从魏镜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于飞大骇,来不及细思,咬牙,抬手,朝魏镜颈后击去。 魏镜一顿,看着他,眼神古怪,于飞冷汗直冒,已经第三次了,他还是不习惯! 稍刻,魏镜闭眸。于飞放下伞扶住他,慢慢起身,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奋力在雨中前行。 终于把人带到矮榻上,于飞呼出一口气,拿来汗巾,给他简单擦拭一番,换好衣物后,敲门声响起,谭齐带着王习之进来,于飞赶紧迎上去 “王神医,您快看看,爷他怎么了?” 王习之点头,蹲下,为魏镜把把脉,过了一会儿,俯身,掀开他的眼皮,瞧了瞧。谭齐和于飞对视一眼,焦急问道 “神医,爷没事吧?” 王习之打开药箱,拿起束针袋,表情凝重 “这次怎么比之前提前了一个多月?” 于飞摇摇头 “不知道,爷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一直未出来过。两刻钟前,我来看他,却发现他不在房中,外面下着雨,我一寻思,估摸着可能是又犯病了,便让谭齐把您叫来。” 王习之摸摸胡子,思索片刻 “那最近,他可有何异常?” 谭齐想了想 “未成亲之前,王爷梦魇的次数愈来愈多。王妃来后便不曾发作。前几日未与王妃同房,才发作过,症状同之前无二,冒虚汗,胡言乱语,似乎还伴有心口痛。” “心口痛?之前没有过啊。” “是啊,神医,您看爷这病是不是更严重了?” 王习之沉吟一声 “目前来看,确实是。” 于飞皱眉 “这不能治么?” 王习之摇头 “找不到症结之源,这梦癔症永远也治不了!” 王习之取过几枚针,沾上药粉 “今天我还是先按老法子,给他来几针,以后再看吧。” “嗯。” 谭齐看着那一寸来长的银针被插入魏镜头部,背过身去。 一刻钟后,王习之收起器具,合上药箱 “药方还是之前那个,安神香的剂量加大。” “是。” 王习之背起药箱,谭齐打开门,送他回去,路上 “你刚刚说他和谁同房没有发作过” 谭齐看看四周,低声答道 “岐王妃。” 王习之抬了抬药箱 “如此,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解法。” 谭齐不解 “您的意思是——” 王习之神秘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等我想清楚再说。” …… “我知道他在里边!让开!” “王妃,对不住了!没有爷的吩咐,我们真不敢让您进去!” “不让我进去?我看他是做贼心虚了吧!窝囊废!胆小鬼!让我进去!” “王妃,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了!” 两个守门侍卫挠挠头,哀求。闻昭双手叉腰,瞪着他们 “你们识相点!让我进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闻昭说着抽出腰间的匕首,两侍卫对视一眼,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剑,听说,岐王妃武艺高强,上次,就连谭管家和于头儿都不是她的对手!正在三人僵持之际,谭齐领着王习之出来,见状,呆住 “这是——” 两侍卫像是见着救世主般,委屈 “谭管家,王妃想进来找爷,可是之前爷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让进。” 谭齐看着闻昭,对王习之耳语 “就是她了。” 王习之抬眼,围着闻昭走了一圈,嗅了嗅 低声 “没什么特别的。” 闻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气愤 “你们干嘛呢?” 看了看那个围着自己转的怪异老头,闻昭一脸防备 “怎么,魏镜竟然沦落到需要拿老人家做抵挡的地步了吗?” 谭齐尴尬笑笑 “王妃息怒,这位是王先生,无意冒犯,还请您多多包涵。” 闻昭冷哼一声 “少废话!让我进去!我要见魏镜!上午的事他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谭齐悻悻然 “额,王妃,真不是我们不想让您进去,而是王爷他——” 话没讲完,王习之捅了他一下,用只有俩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既然这样,干嘛不让她进去?我刚好想见识见识!” 谭齐一滞,咽下剩下的话,转身对那俩侍卫道 “让王妃进去吧,出了事我担着。” 听他这么说,俩人不好再拦,欠身,请闻昭进去。 闻昭也不看他们,直冲书房…… 第48章 破冰(二) 于飞刚点燃安神香,为魏镜掖掖被子,看了看漏刻,快到子正了,伸了伸懒腰,走了出去,在外边的矮榻上躺下,准备小憩一会儿,刚闭眼。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于飞一惊,骤然睁开眼睛,看着门外湿漉漉的人影,皱眉,正要呵斥她,那人影点脚,不过一瞬便来到他跟前。 看清来人后,于飞暗暗咬唇 她怎么来了?找自己算账? 想着,突然脖子上一抹冰凉的触感袭来,于飞斜眼看着那匕首,一震 这东西,怎么会在她那儿? “看什么看,看着我!” 闻昭蛮横命令,于飞避开刀刃,看向闻昭 “王妃深夜不眠,有何指教?” 闻昭冷笑 “今早出手击我脖子的人是不是你?” 于飞一凛 果然! 欲开口为自己辩解,抬眼间,只见手起匕首收。 于飞昏倒前只来得及想:好一个声东击西! 闻昭收起匕首,插入腰间,俯瞰倒在榻上的人,得意 小样! 迈着轻快的步伐,进入书房隔间…… 谭齐和王习之进来时便见于飞躺在榻上好像睡着了。俩人默不作声,走过去,谭齐捅捅于飞 “飞哥!” 没有回应,谭齐小心翼翼探探他的鼻息,王习之走到隔间往里看去,片刻,快步往回走,回到谭齐身边,拍拍他,语无伦次 “快!快去里边救人!” 谭齐眉峰一跳 “不会吧!王妃把爷怎么了?” 匆匆来到隔间,谭齐一看,傻眼了 什么情况? 闻昭瞪圆了眼仰视站在床上的人,双手有气无力地扒拉掐着她脖颈的手,艰难地呜咽。 魏镜似变了一个人,面目扭曲,眼中杀意凛然,盯着闻昭,手下不断加大力气。 见此,王习之低斥 “愣着干什么!救人要紧!” 谭齐应了一声,慌张跑过去 “怎么做?” “你去后边点他的大椎穴,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谭齐依言脱鞋,轻手轻脚上床,魏镜双目赤红,全然忽略外界响动,谭齐站在他背后,瞄准位置,掌握好力度,伸出两指一点,霎时,魏镜便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了。 闻昭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跌落在地,摸着脖子,不住喘息咳嗽。 谭齐扶住魏镜,让他躺好,王习之走过来,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银针向他颞颥处插入。 谭齐解开魏镜的穴位,下床,去外边倒了杯水进来。 闻昭在王习之的搀扶下站起,坐在床边,谭齐递过水杯,闻昭颤抖接过,喝了一口,王习之为她把了把脉 “姑娘受惊了。” 闻昭拍拍胸口,闭眼,魏镜刚才的样子着实太骇人了,尤其是那目光,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谭齐拿过魏镜的披袍让闻昭披上,疑惑 “王妃,怎么才一会儿,您就被——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昭裹着披袍,刚刚淋了雨,又受了惊吓,死里逃生的感觉让闻昭不住发抖,她冷极了! 见她如此,谭齐出去一会儿,回来手里抱了个青瓷器,递给闻昭 “王妃,没事了,您先缓缓。” 闻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温暖的瓷器,深吸一口气 “我进来的时候,他本来是睡着的,因为白天的事,我很生气,拿着匕首本打算吓吓他,给他一个教训的,谁知才抽出匕首放在他脖子上,他突然就睁开眼,直直看向我,我当时吓了一跳,愣在那儿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伸手格开我的匕首,然后坐起来,掐住我的脖子,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王习之抽出银针,替魏镜把了把脉,见其脉象恢复稳定,替他盖上被子 “有劳姑娘照看他一会儿,我让谭齐去抓药。” 闻昭犹豫一会儿,指指自己的脖子 “可是,他——” 王习之摇了摇头 “姑娘放心,我已经点了他的睡穴,他暂时是不会醒来的。” 谭齐随王习之出去,俩人来到长廊,王习之深深皱眉 “我看,他的情况实在不太好。今天,肯定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他了,你最好去查查看。” “这次恐怕不太好查,他单独出去的话,没人会知道他上哪儿去了,除非他自己说出来。” 王习之略一沉吟 “他之前有与别人同房的经历么?” 谭齐困顿一会儿,稍加思索,便明白王习之的意思 “之前因为有药物压着,发作的次数不算多,上个月他突然停止用药,之后便一直梦魇,有时候我们要费很大劲儿才能把他叫醒。至于陪睡,我们也想过,之前露宿时我们是几个人睡一起的,他照样梦魇。奇怪的是,自从王妃入府后,他几乎没再犯过病了。” “那其他女子呢,他可曾——” 谭齐想了想,魏镜不爱女色,甚至有时候可以说对女人敬而远之,除了许念青,思及此,谭齐突然凑近王习之 “这个,你也是知道的,之前他和那谁,五皇妃不是有过一段么,有次许念青病了,曾留宿过,当晚把人吓得,俩人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王习之点头 “你这么说,我倒有点印象,好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没过多久他便主动提出巡国?” 谭齐点头 “正是。” 王习之捻捻胡须 “这岐王妃不得了啊,这么看来,我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什么?” 王习之抚抚袖子,笑得像一个世外高人般,朝谭齐勾勾手指,谭齐把脑袋凑过去,片刻,二人对视一眼,笑的狡诈…… 闻昭裹着披袍,嗅着安神香,心绪渐渐恢复平静,等了半天,不见他俩进来,站起,准备出去看看,才起身,一声似有若无的呻吟声传来,闻昭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双目紧闭,眉峰蹙起的男人,思索着要不要搭理他。 正想着,那声低吟声再一次响起。这次闻昭清清楚楚的听见两个字:‘娘亲’。 闻昭不解,以为自己又幻听了,俯身仔细确认,只见魏镜薄唇一张一翕,吐字清晰 “娘亲,不要抛下我。” “娘亲,不要……” 不知听了多少遍,那一声声卑微的祈求让闻昭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胀,伸手,情不自禁地抚上男人的脸,轻轻摩挲,不觉出声 “我不走。” 我不走。 像是承诺一般,闻昭在心里复述一遍。 忽然,一股温热的湿意蔓延至指尖,闻昭惊起,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竟然是魏镜的眼泪?魏镜流泪了!在梦里! 闻昭觉得不可思议,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到底梦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痛苦,不得解脱? 闻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谭齐和王习之走了进来,见状,愣住,看看闻昭,又看看床上的人, 谭齐唤了声 “王妃?” 闻昭看向他,在他们还未开口时问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想到自己的计划,王习之决定如实告知 “梦癔症。” “梦癔症?那是什么?” 王习之动了动唇,长话短说 “就是梦魇。如果处理不好,他可能会被永远困在里边。” 闻昭一默,她第一次听说有这种病,听起来还蛮严重的。 见她表情凝重,王习之咳嗽一声 “那个,其实这病说好治吧也好治,说难治吧,也难治。关键在于找到症结之源。” “什么症结之源?” “就是他发病的源头,即让他痛苦的人或事。” 见她一副关切的神态,王习之笑了笑 “方法千千万,眼下,最快的一个——” 王习之看着闻昭,笑得意味深长。 闻昭指指自己 “你是说我?” 见她上钩,王习之趁热打铁 “没错,若是姑娘肯出手相助,他这病也许可以早些治愈。” 听完他的话,闻昭不语,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那,我要如何做呢?” 见事已成了大半,王习之笑的像一只老狐狸 “好办,姑娘只要一直陪着他就行,尤其是今夜。” “一,一直陪着他?你是说——” 王习之点头 “没错,虽然你们正在闹别扭,但年轻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你是他的妻子,与他同床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 闻昭转转眼珠,谭齐嘴巴可真大! “如何?姑娘可愿暂时放下芥蒂,先解这燃眉之急?” 闻昭撇唇,他都这么说了,她不答应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 点头 “那就看在他是病人的份儿上,我便暂且不与他一般见识吧。” 王习之欣慰 “那老朽在此先替他谢过姑娘了。” 王习之朝她鞠躬,闻昭受宠若惊,赶忙阻止 “要谢也等他自己说,您这样,我多不好意思!” “哈哈,姑娘直爽人。对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闻昭感觉自己又被卖了,心道:怎么还有要求? 却还是应他 “请讲。” 王习之指指魏镜 “若是期间他有说过什么,还请王妃一一记下。” 闻昭皱眉 “可是万一我睡着了呢?” “我的意思是,若果你醒着的时候他曾说过什么,请你一定记下。” “如此,” 那刚才—— 正考虑要不要说之前的事时,王习之抬手作揖 “有劳姑娘,时候不早了,姑娘赶紧梳洗一番休息去吧。我们就不多做打扰了。” 看着他们离开,闻昭突然记起什么,跑出去,却见谭齐叫醒于飞,回头看她 “一会儿我让小兰她们过来。” 闻昭点头 “多谢。” 回到房里,闻昭看着魏镜出神,片刻叹了口气,没成想,自己最后还是败给了他! 第49章 破冰(三) 闻昭有时候会想,魏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魏书悦说他以前不苟言笑,不于人前表露自己的真性情,很难相处。现在呢?谈笑风生于朝堂,时而严肃,也会对她微微一笑,可是直觉里,闻昭觉得那样的笑浮于表皮,难入心怀——他在伪装自己。而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认,魏镜是狡猾的。她喜欢有仇就报,井水不犯河水。魏镜也一样,只是,他总是趁人不备,阴险狡诈,却又不见得有多惹人讨厌。未和他相识之前,闻昭只在别人口中听闻,此人如何了得,年少成名,未及弱冠,巡游九州,仅用了三年,便让十二国俯首称臣,此后天朝便少了诸多纷争。魏镜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天启帝因此格外看中他。可是仔细想来,闻昭有些困惑:天启帝真的如众人所言看中他吗?试想,如若天启帝真如传闻所言宠爱这个儿子,六年前,如何会准许他只身前往?三年里不闻不问?又如何会任由皇后,当着众臣之面,任由其掌掴心爱之子?稍加有心之人不难看出,天启帝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岐王,从来! 闻昭敢得出这番定论,有一部分原因是魏书悦讲过的,天启帝怀疑魏镜并非己出,故而对他看似情深,实则疏远。 闻昭想,也许魏镜的症结之源便在于此,魏镜的母亲,先皇后。她猜,天启帝疏远魏镜,是因为梁皇后,魏镜未必就不是天启帝亲生的,但因为梁皇后的缘故,天启帝质疑魏镜出生。 思及此,闻昭深觉合情合理,同时,有些骄傲,毕竟这是皇室秘辛,未成想,自己只稍加揣测便领悟精要,佩服佩服,不枉之前看了听了诸多话本子…… 闻昭沐浴更衣后,躺在魏镜身旁,看着书房的屋顶出神。 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揣测告诉王神医呢?可是如果要告诉他,要怎么开口呢? 闻昭辗转反侧,身旁的男人呼吸均匀。时间悄然流逝,酝酿许久,许是白天睡得多了,再加上最近作息混乱,闻昭毫无睡着,睁大眼,数着手指,轮完十遍后,有点心烦,咬牙侧头看着熟睡的人 都是这家伙害得她白天睡了这么久!晚上却要看着他睡觉!可恶! 闻昭对着魏镜的脸挥舞小拳头,烛影下,光影重叠,明暗交错,魏镜五官愈显深刻,由于深睡,少了平日里锋锐与清冷,微微上翘的上嘴唇在暖晕的光幕里看着竟有些稚气,像是小孩子因得不到什么东西而与人置气却不敢表现太明显般。 闻昭侧着身子,撑着脑袋默默看着,不觉莞尔,伸出手,在空气中摆弄他的脸。 窗外雨声嘀嗒,室内影影相应,床上呼吸相闻,好不温馨惬意…… 下过雨的清晨格外冷,南堂,清心阁前院,琴声悠扬,环佩叮当,有佳人长袖款款,在树下翩然起舞。 闻昭循声,立于院门,倚门驻足,树下男子素衣玉面,长指翻飞间,琴音袅袅,或徐或急,女子腰身婉转,两魇生花。青石地前,水痕未净,晃晃映拂一对佳人侧影,遥遥望去,恍若神仙眷侣。 闻昭这才懂得,何以父亲逼她琴棋书画,当时年少,此时,竟徒生懊恼。 于飞站在她身后,漠然,恭谨立于距她几丈远。 “小姐,不进去?” 祁姝低声询问,闻昭回首,拍拍脸颊,睨了眼不远处垂首恭谦的于飞,摇头 “本无大事,如今不问也罢。” 抬步,往来时方向而去。于飞下意识摸摸后颈,进入院内,琴音戛然而止,仆从递过汗巾,魏镜擦指,挥手,仆从接过汗巾,抱琴而去。 裘湘儿整顿衣衫,行至魏镜身前,福身 “未想,王爷如此精通音律,湘儿有幸见识。” 魏镜抬眸,看着院门,淡然 “许久未弹,有些生疏。与姑娘,想去甚远。” 裘湘儿一滞,知他神思不在此,再看看等在一旁的于飞,盈盈一拜 “王爷谬赞。方记起还有事未竟,便不扰王爷了,告辞。” 人已远去,魏镜背手,径直朝阁中而去,于飞紧随其后。 及至阁内,于飞才道 “爷,昨日,您——” 魏镜背对他,看着阁中摆放的青铜剑,默然片刻,忽然抬手,抽出剑身,蓦地一个转身,于飞只觉异风扑面,冰凉之感袭来,再看去,魏镜斜眉入鬓,眸浸寒光,声冷如冰 “是谁,准许你们把她卷入?” 于飞手心一紧,如坠地窖,却依旧巍然不动,坦然看着他 “如若有益于你,为何不做?” 魏镜抿唇,眸色森森,忽然转手,剑身微动,长发落于地,忽听‘噌’的一声,古剑躺在一旁。 魏镜垂首,背转身,声轻似幻 “益如何,不益如何?天命不许,何怪他人?” 忽而仰头,再睁眼,出声严厉 “我虽有心利用,却无论如何,都不可伤她!你们,可曾明白?” 于飞一凛,心下颤然,握紧的拳头又放下,少时,只得低头 “属下遵命!” 得此诺,魏镜顿首,不再看他,扬长而去…… 闻昭坐在梧桐树下,冷风忽起,席卷枝头,发出呼啸声,闻昭恍若未觉。 今早,她竟然在自己房中醒来,问祁姝小兰,她们像却什么都不知道般,于飞和谭齐竟也否认,说昨夜从未见过她,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出来的?不可能啊,明明那么真实!她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记得有个王神医,嘱咐她照顾好魏镜,怎么可能是梦!谁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梦! 闻昭摸摸脖颈,隐隐作痛,似有窒息之感。可是今早照过镜子,却什么也没有。 沉思间,小兰轻声唤她 “小姐,刘太医来了。” 刘仲景挎着个药箱,双手插在袖中不徐不急踏进院中,见闻昭,跪下行礼 “王妃。” 闻昭回神,揉揉眉心 “来了,帮我把把脉。” 刘仲景一顿,指指她的腿 “你伤在体表,何须问脉?” 闻昭皱眉,总觉得这个刘太医对她成见颇深 “照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要不是图方便,谁愿见你!” 刘仲景面有不豫,摸摸半白胡子,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哼哼唧唧 “好歹我也是陛下亲赐,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如此无礼!” 闻昭伸出手,瞪了他一眼,刘仲景噤声,拿出丝帕覆于闻昭手腕,伸出三指捏住,半刻钟后,闻昭冷睨对着她左看右的瞧刘仲景 “你这看了老半天,可看出个啥?” 刘仲景面露疑色,摸摸胡须,挠挠头 “这——你脉象正常,让我看个甚!” 闻昭白他一眼收手,冷嗤 “庸医!” 刘仲景瞪眼,指着她的鼻子 “你你你,可以不喜老夫为人,但决不可侮辱老夫医术!” 见他如此,已然气极,闻昭想了想 “既然这样,那我问你,我最近睡得好吃得好,为何时常会出现幻像?” “出现什么幻像?” 想蒙我?我倒要看看你在耍什么花招! “就是,比如说我听见哑巴开口说话,看到有人掐我脖子,还有一些不存在的人。有些事情我觉得它发生过,一觉醒来却什么也没发生。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最近头痛?” 闻昭摇头 “恶心?” 再次摇头 “常做噩梦?” 闻昭谨慎思考,昨天的应该不算经常吧。 继续摇头 刘太医打量她一眼,喃喃 “这约莫不是中邪了吧?” 祁姝离得近,听见了,嗔怒 “刘太医,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瞧不出来就瞧不出来,说些旁的是想怎地?” 闻昭瞥了刘仲景一眼,起身 “算了算了,一个庸医!我还是去找王神医吧。” 刘仲景憋红老脸,吃吃吐出一句 “岐王妃!你莫要欺人太甚!” 而后又道 “试问这整个京都,有医术可强过我者?又有谁,能年年得陛下亲赐?至于你口中所言什么痨子王神医,我在太医署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 主仆俩俱是骇住,未曾料想他竟会如此作色,约莫意识到不妥之处,闻昭赔礼道歉 “有话好说,刘太医莫气,闻昭鄙陋,口吐狂言,您有大谅,切莫记挂于心。” 不知为何,刘太医发怒之态竟让闻昭想起父亲当年意气。 刘仲景脸色稍霁,冷哼一声,收起药箱 “下官会向圣上禀明,日后王妃伤情还是另请高人负责吧!” 说完挥袖而去,主仆俩一时相顾无言,进屋后闻昭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说,他要去父皇那儿告状?” 祁姝点头,好半天才回她一句 “小姐,刘太医除了是太医署最开销的医官外,他还是皇后娘娘的表叔。” 闻昭捶腿的手顿住,气愤道 “那老妖婆可真是厉害,就她一家子恐怕要占了这半壁江山吧!怪不得老匹夫不待见我!” “小姐,您小点声!可别让人听见了,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止咱们了。” 闻昭瞧了眼门外,撇嘴,满不在乎 “她们有胆就让她们去传好了。” 祁姝叹息一声蹲下替她揉腿 “小姐啊,您让我说您什么好,本来好好的看腿,怎么差点和人吵起来了!” 闻昭端起桌上的糕点,拈起一块塞入口中 “我觉得我头比腿疼。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祁姝赶紧吐了几口唾沫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依我看,小姐你就是被王爷气的。你们也真是,都多少天了,再不和好王爷恐怕真的要变心了。” 想起今早所见,祁姝不免为闻昭忧虑起来…… 裘湘儿回到房中,还未坐下,身后一个人影蹿出,门立时被带上,男人从背后搂着她的腰,贴着她,出声却是满满委屈 “为何现在才回来?” 裘湘儿暗笑,面上却不显,反身,看了‘女人’一眼,却仍觉别扭,别开眼,玩弄女人发髻,嗔道 “如非不是你扮相实难入眼,去的可就不是我了。” 福佳同抓住裘湘儿的手,搂着她,眼中尽是痴缠 “若是如此,你恐怕就更瞧不上我了吧。” 裘湘儿一顿,捶他 “卿卿,你又在瞎想了。我与王爷本是逢场作戏,你明知我心于何,却又要说这混账话来恼我!” 福佳同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嗅着属于她的气息,哑声 “湘儿,我不瞎想你才是该恼了。” 裘湘儿低笑,回抱他,温存了好一会儿,福佳同放开她,正色 “王爷答应过我了,等这阵子风头过了,便送我们出京都。到时候,天涯海角,你可愿陪我?” 裘湘儿望着爱人,满目柔情,直直望进心底,终于,在男人炙热的目光下,点头,将脸埋进他怀中,轻声 “我何曾拒绝过?” 福佳同扬唇,眉目弯弯,心底热流涌过,突然间竟生出豪情万丈。 两人正是柔情蜜意时,身后敲门声响起,于飞低声 “姑娘,爷有话欲说,劳烦二位随在下走一趟。” …… 魏镜看着窗外盆景出神,那夜女人的话犹言在耳 “阿奴,血书赠汝,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主归主,仆是仆。生死不相干!” 生死不相干! 好一个生死不相干!原来不是遗忘,亦不曾遗忘,只是不得不忘! 于飞敲响房门 “爷,湘儿小姐来了。” 魏镜回神,拂下胸中异样 “进来。” 福佳同踏进房中,抬手 “王爷,您找我?” 魏镜转身,淡声 “嗯,随我过来。” 来到楼上,凭栏而立,福佳同与他比肩,望着远处,等待魏镜开口 “跟我讲讲那匕首吧。” 横眉微挑,福佳同诧异 “你上次——” 陡然顿住,悻悻然闭嘴,徐徐说道 “那日我拿了图纸,仔细研看,才发现其造构不同一般,就色泽而言,锻炼此器所用钢材不似寻常,我又找出祖父留下的遗录,找到所有有关钢材的记录。像这般成色的定是经过反复加热、多次锻打,最终淬火而成,利刃定是韧性十足,技艺要求之高非贵氏而不可得。” 非贵氏而不可得。 魏镜在心中琢磨这几字,陡然问 “上次,你同我说,那日起夜,见那人盗走图纸后,又有两人出现?” 福佳同低头,看着站在院中同谭齐说话的女子,心口微微一紧,急切应承 “没错,那两人不是奔着图纸,而是来杀我的。图纸被盗我本欲追,可那人蒙着面,我一推门他便闪身而去,似若飞燕,不过顷刻,无影无踪,仿若一切只是幻影。我恍惚朝寝房走去,却听卧间一阵稀里哗啦声,心下骇然,及至门下,便听得一男音道 ‘不在房中,定是起夜去了!’ 另一人低声 ‘贵人有言,宁杀不放过。吾等需速战速决。’ 登时我吓得逃窜,却不敢发声,若非亡父有先见之明,于后院枯井挖道,我何有今时?” 女子巧笑嫣然,刺痛福佳同的眼,手紧附着栏杆,表情微妙。 魏镜只睨了眼楼下俩人,继而问 “可曾听岔?” 福佳同转过脸,神色严谨 “未曾,所言句句属实。” 魏镜了然,只是不明,那人为何始终抓住此案不放?可他却无从下手,此事竟比他先前预料要难办得多。看着昭昭天幕,日上中天,正是阳气最盛之时,魏镜却觉周身寒意切切,抚向心口,血书一瞬间又滚烫了周遭,心却是如遇霜风冻雪,都说为人子女,自入世,皆是同父母索债的,可他却像欠债的,大抵前生作孽,今世便有永远还不尽的债…… 仲春二月,停歇许久的大雪又忽然而至,像是惊喜了谁,又惊吓了谁。 闻昭推开窗门,何其相似之景,只是那时她未作人妇,院中取代光着枝桠顶天立地的梧桐树的是那孑孑而立的梅树。 恍然间,竟陡生物是人非之感。 闻昭无精打采地趴在窗台上,看着祁姝小兰珠儿玉儿她们堆着雪狮子。 正出神,忽而响起淙淙声,是谁拨动了琴弦? 不过片刻,嘈嘈切切,金戈铁马自清泉水流中引出,振奋了大雪中几人心神。 祁姝停下动作,不觉皱眉,婢子们凝神,细细倾听,而后撇唇,这不要脸的妖媚浪儿,仗着几分技艺,竟痴占王爷数日!厚脸皮子,尽是乱男儿心志之流,王妃怎可敌得过哟! 祁姝入得房内,“啪”的一声将窗户统统合上,而后走到门边又将门也一并关上,房里立时暗了几分,那声音也弱了下去。闻昭诧异地看了祁姝一眼,收回神思 “这么暗,可叫我如何读这话本子?” 谁知这句话像是触动什么机关,那丫头却是冷然 “也就小姐你心大,再这么下去,可不知您还能否住在这儿!” 心知她在气什么,闻昭扔掉手里的书册,无甚在意 “不能就不能,大不了我写和离书,回我爹那儿呗。谁稀的罕住这儿!” 祁姝一哽,不敢再往下说了,瞧了瞧她的脸色,毫无波澜,心里悲凉:想当初听说二人一见倾心,海誓山盟,如今却——唉,都是年少意气,好好的一段姻缘! 就在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法子,门被敲响,小兰笑问 “你们猜猜谁来了?” 祁姝心下一喜,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却见小兰探进一个脑袋,眉目弯弯。 祁姝朝她身后看去,疑惑 “爷他人呢?” 小兰笑凝结在嘴边,门侧,一个人蹦出来 “哈哈没想到是我吧。” “八公主。” 魏书悦手里提着一小坛酒走进房里,祁姝大失所望,将门彻底打开,魔音入耳,好不烦躁! 魏书悦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儿,皱眉,走到闻昭身边,小声 “她怎么了?” 闻昭抱着瓷坛,懒散回她 “别理她,你怎么来了?” 听她问,魏书悦一屁股坐在她身旁,佯装气道 “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那——也不会被罚半个月禁足!” 闻言,闻昭悻悻看向她,聊表歉意 “额,上次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急着找你那该死的三哥,我才不会抛弃你哩!” 魏书悦挑眉 “说到三哥,我倒想问问,你俩咋回事?都怄半个多月了还没和好?” 闻昭转过身,将瓷坛抱到一边,答非所问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魏书悦将手里的东西提上来,放在桌面,得意 “喏,这可是好酒,据说是专门用来招待外来使臣的。” 闻昭下意识接道 “就是上次你和魏荆扬偷偷喝醉了闯祸的那个?” 魏书悦呆住,迟疑了一下,惊讶 “谁告诉你的?” 闻昭怔然,扯唇未答她,魏书悦拔开坛塞,犹豫片刻,愤愤 “魏荆扬那家伙,自己也出了糗,怎么好向你说!” 闻昭…… 默默拿起酒杯给自己满上,喝了一口。 魏书悦见状,也赶紧给自己倒上,二人推杯换盏,靡靡之音入耳,倒也应景。 三杯两盏下肚,魏书悦忽然扯着闻昭道 “你可知父皇这几日特意不让三哥入朝是为何?” 闻昭尚有一丝清明,举着杯子,喟叹 “好酒!好酒!” 已然将腿伤抛之脑后。 魏书悦颤抖地伸出手,摇晃着趴过去,点着她的脑袋,骂她 “你个傻心眼儿的!有这种机会还跟他晾着!要我,早就扑过去,不是说女追男隔重纱嘛!你可真不入流,尽给我们女儿家的丢脸!” 闻昭仰头,将杯中酒悉数倒入口中,吞入腹下,只消片刻,杯空酒尽,闻昭皱眉,喝得不甚畅快,根本未将魏书悦的话置于心上。 魏书悦打了一个酒嗝,味儿醇厚,直叫几步开外的祁姝小兰皱眉,所见便是她们的两位小祖宗争抢这酒坛,你来我往,直接用那小酒坛子替换了玉杯,未几,那坛子便被洗劫一空。 闻昭撑着脑袋目光迷离地看着一只腿站在榻上仰头张着血盆大口,吸溜最后一滴琼浆的公主殿下。 “啪”的一声巨响,祁姝俩人吓了一跳,眉峰皱成小山丘,看着全然胡闹的少女:魏书悦负气般指着碎酒坛 “该死!不中用的东西!我把他让给你,你却不好好珍惜!” 骂了还不解气,抬腿作势要踩踏,闻昭尚存一丝理智,伸手拉住她,慢吞吞地捋直舌头 “对这废物发痨子脾气,看看我,新做的衣裳。” 魏书悦果真停下动作,木讷回头,眨眨眼,含糊道 “看什么?” 祁姝小兰紧张地跟着看去,却见闻昭突然解开外袍,转了一圈 “好看嘛?” 画面太刺激,祁姝小兰瞪圆了眼,嘴巴张成一个噢字。 魏书悦摸摸脸,撑着下巴,上下看了她一眼,皱眉,不满 “呸!丑死了!” 翻了个白眼,转身嘟囔 “我去给你找件好看的来。” 闻昭扯开中衣领子,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祁姝见状,低呼大事不妙,赶紧迎上去,想要阻止她,闻昭傲娇地拍开她的爪子,埋怨 “走开!热死姑奶奶了!我要泡水!” 那边小兰极力拉着魏书悦,不让她胡闹,魏书悦愤愤推开她,呵斥 “哪里来的婢子,恁地不识抬举!去,把,把里边最好看的衣服给本公主找出来!” 魏书悦扶着衣柜,指着门,小兰头痛抚额,打开衣柜 “您要什么样式的?” 魏书悦一把推开她,把头钻入柜中,翻找起来。 祁姝抓住闻昭的手,却见她将衣物除的七七八八,正欲解开中衣束带,祁姝已然敌不过闻昭大力,放开手一跺脚,急急忙忙跑到门前把门关上,屋内短暂黑暗过后,烛光亮起,俩人精疲力尽地看着魏书悦拿着一套石榴色春衫连拉带扯地将闻昭拖进屏风内,口中骂骂咧咧 “改改你的穿着,好叫那狐媚子见识见识!这几日朝中流言满天飞,三哥胡闹,你也跟着,父皇对他益发不满,倒不知得意了几人!” 一刻钟后,闻昭稀里糊涂地被人推了出来,魏书悦得意摸着下巴,阴恻恻地笑着 “善矣善矣!妙哉妙哉!” 说完抬步将门推开,室内登时明亮,门外大雪皑皑,珠儿玉儿看着陡然出现的人影,震惊咋舌 平日里令她们望而生畏的王妃娘娘披头散发,一袭红衫明艳,长裙及地,榴花遍染,广袖蹁跹,裙腰高束,配上那面容,真真好不骇人! 登时,抚胸,惊呼 “王妃,您怎——” 话未问出,公主大人冷脸,怒声命令 “看什么看!还不给夫人上妆!今日,本公主便打一场胜仗给你们看!” 那气势,好似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指挥手下千军万马,而将军两魇酡红,目光虚浮。 珠儿玉儿诺诺点头,行至闻昭身旁,将她带往镜前,依着她的着装为她拾缀,祁姝两人看着,似明白了什么,诡异地瞟了眼倚着门,眯眼似听着靡音的公主。 约莫两柱香的时间,珠儿玉儿在魏书悦的催促下凭借多年的经验和天生的手巧,硬生生给逼出一副绝世妆容。 何以绝世,是谓二人自行取的名儿。 魏书悦站在门口,不咸不淡地看着,心中计较:奈何她底子不好,饶是如此,也难掩眉间英气。 走过去,五指捏着闻昭的下巴仔细端详一会儿,忽而转头,对玉儿呼道 “绞绳、香粉!” 几人愣怔,玉儿匆匆取来两根细麻绳和一个胭脂盒,魏书悦拈起细绳绞在一起,闻昭疑惑地看着她,只听其肃然命令 “按住她的手脚。” 四人上前,将闻昭固定在斜塌上,魏书悦扯来娟帕盖住闻昭眉毛以下部位,沾了香粉在其眉骨处。而后,在一声惊呼中,左手拉住绳中间,绳两端系于右手食指与拇指上,快速动作起来。 疼痛使闻昭酒醒大半,挣扎间,不消半刻,魏书悦拂净眉间毛屑,拿下绣帕,走到梳妆台前取来石黛,用小指轻沾,附于闻昭眉头,徐徐勾勒,远山引出,收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佳作,一切都是按照那个人欢喜的模样。 魏书悦拍拍闻昭 “好了!” 四人放手,闻昭坐起,一阵恍惚,看向魏书悦,心中涌出一股怪异感 “你要干嘛?” 魏书悦擦干净手,拉着闻昭往外走,动作迅猛,不可谓不雷厉风行。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深感不安,匆匆跟了上去。 魏书悦疾步绕过游廊庭院,气势汹汹 “今天,我们就挫挫那两狐媚子锐气,好让她们认清,谁才是这岐王府的女主人!” 心中怪异感更盛,闻昭不明白,为什么她比自己还要气愤许多。 愣怔际,人已被带到清心阁院门前,遥遥望去,楼宇内,公子黑袍裹身,玉冠束发,手执白子,正与一青衣女子对弈。 兽形铜香炉内,云烟渺渺,一雪衫女子跪坐棋桌后,素手极快极灵巧地拨弄银拨银弦,女子眉目清致,神思陶醉,仿若一副仕女画。 闻昭眨了眨眼,一时间竟不知里边是人是仙,身侧少女目光如炬,冷嗤 “好一个才子佳人!神仙眷侣!” 闻昭手扶着青石门,天空依旧昏昏沉沉,大雪飞扬,碎屑一般落在她身上,有几片停留在了那精心妆扮了的别致的眉稍。 闻昭不觉打了个寒颤,自己可真是作死!这么冷的天哟,穿什么春衫! 察觉到门外动静,魏镜心有所感,侧头看去,哑然。 女人红裙曳地,皓腕微抬,往上,酥胸如雪,玉颈颀秀,没来由让他想到写庒姜的那些诗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女人眉目淡淡,两颊微红,额间一点如血。虽不是世人所喜的容貌,但当她抬腿的一瞬,魏镜一滞,垂眸落子,“噔”的声响回荡心间。 若干年后,他身陷囹圄,一心求死,却因着这抹艳色生出留恋。 红绸闪动,闻昭不疾不徐地来到阁内,魏书悦与她并肩,扫视在坐几人,走到魏镜跟前,撅嘴 “三哥,你好不道义!我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找你玩儿,你却宁肯躲在这里逍遥,也不招待我。” 魏镜收掉最后一子,声色淡淡 “你输了。” 琴音戛然而止,卿卿对着魏镜抬手比划,裘湘儿放下琴拨站起出声解释 “卿卿说王爷才智过人,她所不及。” 魏镜笑笑,转头看着魏书悦,端详片刻,眸光一闪,开口却叫闻昭惊讶 “书格,有你嫂嫂在,本王自是安心。” 闻昭嚯地转头 “你——” 魏书格理直气壮 “我也没说我是那丫头,是你们自己认错人的。” 心底的那股怪异感消除,闻昭扯唇,未作计较。 魏镜命人收拾残局,谭齐自门外进入,看看众人,转向魏镜,抬手 “爷,许将军求见。” 魏镜一怔,许奕?他来做什么? “可有说所为何事?” 谭齐瞟了眼闻昭,小心道 “许将军说曾与王妃有约,今而前来履诺。” 魏镜看着身侧人,若有所悟,忽而记起签契之时她夸赞过许奕,原来不是说笑。 此番盛装,是为见心慕之人? 闻昭一头雾水,什么约定?她怎么不记得。 闻昭立在那儿想了许久想不出所以然。 魏镜睨了她一眼,淡声 “走吧。” 黑袍闪过,闻昭瞪着那背影好一会儿才大步走去…… 许奕坐在前厅客椅上,有侍女为他倾茶,面露怯色。 闻昭二人到时,许奕眉眼含笑,正与那侍女说着什么,侍女嫣然垂首,满面娇羞。 见王爷和王妃过来,侍女退到一边,神态庄重,全然没有适才的轻浮。 许奕放下茶盏站起,躬身 “王爷,” 瞟了眼闻昭,一怔,黑目闪烁着笑意 “王妃。” 魏镜点头,入座,与他寒暄 闻昭准备跟过去,临了,眼尖,见地上,距许奕座位不远躺着一块绣帕,心知定是刚才那丫鬟落下的,不动声色,弯腰欲拾起,手还未触及帕子,一双金边黑靴出现在视野中。 闻昭仰头,魏镜面无表情,俯视她,眸底映着一片春光,女人两魇娇红,眼中带着茫然,竟有几分媚态。 魏镜俯身,替她拾起帕子,闻昭收回手,若无其事站起,许奕坐在他们身后,看着茶盏只当不知事由。 魏镜走到那侍女身前,将绣帕递给她,侍女满面通红,颤抖接过,因为紧张,不小心碰上魏镜冰冷的手指,侍女一激动,脸红得快要滴出血了。 魏镜收回手,盯着那根手指,凉凉说了句话,瞬间将那水润的红柿子变成干糙的白面馍馍。 只听他不徐不急 “自己的东西,一定要收好。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幸运能拿的回了。” 侍女一哆嗦,生生跪下,两眼泪汪汪,哭着求饶 “王爷饶命,奴知错了。” 魏镜转身抽走闻昭腰间的帕子,擦拭刚刚被碰触的手指,信步回到位置上,对许奕歉意一笑 “许将军见笑了。” 闻昭看着座上的男人,皱眉,原来他是这般对待入不得他眼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她于他,算不得入眼也不能说误眼,只是刚好需要而已。 许奕看着那惊惶的婢女,露出怜惜的神态 “王爷未免太苛刻,下官以为她并非有意,无心之失。” 闻昭对那侍女轻声 “起来吧,你先下去。” “是。” 门外几个候侍的把头埋的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魏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闻昭返身看着许奕,问他 “将军找我,可有何事?” 许奕这才记起正事,从怀中拿出两本册子,递给闻昭,闻昭接过,拿在手里,只见一本写着《几幽剑谱》另一本写着《元狆君后传》。 闻昭大喜过望,抱着书,眼中似有万丈金光,晃的魏镜脑仁疼。女人惊喜地连连称谢 “许将军你可真是厉害!那些女子果真没有白仰慕你!上次我只是随口一提,未成想你倒记得!还特地送过来,真是太谢谢您了!” 连敬称都蹦出来了,可见她有多激动。 许奕被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有些坐不住,谦虚回应 “哪里哪里,区区小事,既然许诺于人,定当全力办到。说来也拖了这么久,心下有愧,若不是明日便要出发,想必还得过些时候才能记起。” 闻昭一愣 “将军可是要出远门?” 魏镜同样看着许奕,自己这几日被迫休假,对朝中事并不太关注。 许奕笑了笑,点头 “正是,岭南部族蠢蠢欲动,边境不太太平。陛下命下官前去操兵,震慑夷人。” “原是这般,想必此行路途遥远,将军乃栋梁之才,还需多多保重。” 许奕抬手 “多谢王妃挂心。” 魏镜冷眼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曲起手指,端起茶杯,啜了口清茶,片刻,皱眉,唔,真苦。 许奕见时候不早,提出辞行,魏镜点头 “许将军慢走。” 而后吩咐谭齐送客,看着许奕的背影,闻昭抱紧手里的书,低低地叹了口气,魏镜冷睨她一眼,嘲讽 “怎么,舍不得?” 闻昭给了他一个白眼 “是又如何?” 魏镜一哽,不意她会如此坦然承认,想说什么,最后淡淡扯唇,不置一词…… 晌午刚过,朱承德的徒弟小六子便过来传消息,说是皇帝在百花宫设夜宴,邀群臣前往为许将军践行。 侍女来叫闻昭的时候闻昭正准备卸下妆容小憩一会儿,听到消息,不得不把祁姝小兰叫来,重新拾缀一番,小兰为她绾了个飞云髻,祁姝按照魏书格之前的手法给她上了淡妆,又挑了一套庄重的宫服让她换上。 半个时辰后,闻昭上了马车,魏镜坐在软垫上,手里执了本竹简,闻昭进来时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闻昭撇唇,找距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摸出怀中的《元狆君后传》看了起来,魏镜却放下竹简,闭目养神,又半个时辰后,闻昭已将书翻至三分之一,马车已经驶至皇城脚下,车夫拿出令牌,近卫军放行。 闻昭掀开窗帘,袁嬷嬷立即瞪眼过来,闻昭瞪回去,放下帘子,看着闭目养神的人,咬牙,对着他的脸挥舞拳头,要不是他让两婆子取代祁姝她们,她也不至于心里这么堵! 魏镜嚯然睁开眼,见闻昭小动作,面上不显什么,唇弯却微微翘起。 闻昭尴尬放下手,别开眼,低头,继续看手中的书。 马车停在了百花宫门口,闻昭先跳下来,手里拿着本书,打了个哈欠。 魏冀梁正好站在他们车前列,见此,笑了笑。 郭兰英暼了他一眼,粗声 “你笑什么呢,相公?” 魏冀梁收回目光,淡应 “没什么。” 魏镜下马,闻昭随他跟在魏冀梁夫妇身后。 及至百花宫内,闻昭拿出帕子,捂着鼻子,魏镜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百花宫有座景阑殿,规模同宣仪殿差不多,只是布置要比宣仪殿雅致,殿内极宽敞的院落入眼便是红梅绰绰,灼灼耀目。 今年梅花较往年开得早,长势也比往年好很多,钦天台说这是吉兆,天启帝喜之,因而命人栽满整个院子。 闻昭突然记起家中那颗孤零零的白梅树,不知是否也开出花来了? 第50章 破冰(四) 神殿高台,台上天子天后,台下朝臣美人,歌舞升平,言笑晏晏者统共便是那么些人,闻昭都已经混了个眼熟。 比如她才发现,原来与魏镜许奕比肩的股肱三臣左相温相宜竟是如此英俊潇洒、卓尔不群。年纪虽稍长,但论风神气度比之于二人却不差分毫。又比如吏部侍郎刘适虽不如三位,倒也是个温吞的翩翩郎君,关键他对闻昭颇客气,见面便是第一个上前同她打招呼的。要不是忌于他爹是那前几日被她气走的刘仲景,她定假以辞色,好好同他寒暄一番。 闻昭孜孜不倦地赏美,惋惜的同时又庆幸祁姝不能入场,不然她耳朵定然一刻不得消停。 皇帝陛下说了一番感慰之言,大抵是许爱卿马上就要出发啦,众爱卿与朕一同为他辞行,预祝其旗开得胜呀什么什么之类的。 闻昭半撑着个脑袋,漫不经心地剥着橘瓣,据说这是南方一个专门生产小黄橘的地儿贡上来的,其橘个小而皮黄,饱满而多汁,内白瓢易除,食之酸甜可口,美中不足的就是大冷天的有点冻牙。 闻昭不敢直接咬,含在口中一会儿,才细嚼慢咽吃下,正在她一边赏美一边品橘,不亦乐乎之际,天子忽然点名于她,闻昭一个晃荡,接着又被身旁的人托住,拉着她一同站了起来。 君主坐在高台上,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们 “昭儿与镜儿成婚已有两个多月了,可有让朕抱上贤孙的打算?” 这话说得,脸红的脸红,偷乐的偷乐,气恼的暗自磨牙,有几人嘲讽地看向梁王,自二十二岁取郭兰氏,至今十载,二人也算老夫老妻了,却始终无出,为这事,郭兰氏可没少发愁,能用的手段法子统统使用了个遍,肚里也没动静。 梁王心大,也不在意,他的女人不少,能怀上的真没几个,若是母老虎不先怀了嫡子,就算他有再多女人也无济于事。 那边急红了谁的眼,这边闻昭掐了掐自己,故作娇羞 “此事,但凭相公做主。” 众人哄笑,这三王妃果然是个不拘小节的。 魏镜眉色淡淡,抬手 “即便同心,亦需从天意,谢父皇挂心。” 得,意思就是这个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您老还是乖乖等着吧。 皇帝一时没了话头,挥手,赐了两杯酒,二人象征性饮一口,坐下。 闻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皇后刘麟来找乐子了 “岐王此言差矣,古语云,成事在人。你们正年轻,身强体健,如何不现在生一个?可别因为置气,被不干净的东西迷了心志!伤了心神,叫本宫如何与姐姐交代?” 派去岐王府的人可都告诉她了,哼,不愧是贱人生的!怎么看都是轻浮之辈!到死也改不了放荡无耻的德行! 闻昭厌恶地蹙起眉头,冷哼:狗拿耗子! 魏镜看着杯中的酒,玉盏玲珑剔透,砖红的酒色在眼中晃动,让他直犯恶心,撇开眼,叹息:他还是不能适应啊。 虽如此,却不得不执杯,站起 “儿臣尽力,母后挂心。” 说完,饮下杯中物,眉头都不见皱一下。 刘麟冷笑,想起八年前逼他饮鹿血,被他吐了一身的事,扬手,再赐了一壶给他 “如此,本宫便和陛下静候佳音了。” 宫娥又为魏镜满上一杯,魏镜看着刘麟,再次举杯,一饮而下,刘麟笑了笑,眼底却是深深的痛恶。 魏镜坐下,摸着腹部,强忍想要吐出的冲动。 闻昭打量他一会儿,见他捂着腹部,又看了看杯中酒,有所怀疑,片刻,将自己杯中之物喝光,而后对魏镜身旁的酒侍招手,指指她手里的酒杯,侍婢点头,端着酒壶便给她斟满,闻昭举起一口喝了个尽,又挥手,侍女为她续满,如此反复数次,那酒竟被她一人扫光。 魏镜不动声色,眉峰微拢很快又消散开,将桌边的佳肴往她那边推了推,轻声 “莫要空腹吃酒,有损脾胃。” 闻昭拍拍脸,看着他的手,笑了笑 “肯理我啦?” 魏镜审视她,见她还算有几分清明,收回手,并未答复。 众人见此,忆起其冬狩之时岐王妃的壮举,不以为意,只道岐王妃本为放浪形骸之辈,自是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一时间,又有几人得意:岐王的眼光真是不咋地呀。 天启帝淡然一笑,可谓真性情也!约莫此酒甚合她意。 陛下大发慈悲,招来朱承德,豪手再挥,便又赐了一壶给她。 闻昭看着桌上新到的酒壶,有些哭笑不得,难怪老爹说不要当着外人的面暴露酒量。 看看优雅夹着菜肴的某某,闻昭磨牙嚯嚯,低叹:好人无有好报啊! 兀自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酌起来…… 闻昭长长地吁了口气,憋了半天,一泻千里果然痛快。 从西间出来,闻昭净过手,便循着来时路走去,西间较为隐蔽,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宫灯及零零散散的几个守夜宫人,大多处黑漆漆静悄悄的。 寒风吹来阵阵梅香,闻昭打了个喷嚏,散出些酒气,看着灰暗的月色下,银灰的雪地上,映了个黑瘦黑瘦的影子,闻昭微微莞尔,竟生出一些美好的情致,信步走着,漫不经心地看着前路,模糊的脚印,影影绰绰叫不出明的树,枝桠缠着枝桠,多么亲密。 就在闻昭独自欣赏,沉浸自然之中时,黑暗处传来几声低语,那声音极细极动听,像是清泉水在山石上淙淙流淌,缠绵遣倦,诉尽相思意。 闻昭停下脚步,侧头,转角处,树影下,两个身影相叠,那么熟悉又陌生。 闻昭怔怔地立在那儿,不知该走该停? 犹豫际,闻昭低头,赫然见一双绿澄澄的眼睛。 是一只白猫,正蜷缩在她脚下不远处,它那雪白的圆滚滚的身子似与白雪融为了一体,乍然看去,骇人的紧。 闻昭心神一窒,差点惊叫出声,忙捂住嘴,看向树丛下依旧交叠的人影,拍拍胸口,瞪了眼那吓人的家伙,抬腿欲离开这是非之地,那猫却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她就要走的时候“喵!喵!喵!”地低唤起来。闻昭不得已停下,还未发作,那猫机灵地跑开了。 叹了口气,闻昭定定朝那两个影子看去。 两人已经分开,正向她走来。 闻昭索性不走了,停在那儿等着他们。 片刻,一个碧色身影自暗处徐出。 闻昭朝来人看去 极美的一张脸,在这黑夜白雪的映拂下,恍若神妃仙子。 闻昭看着她扯出一个笑来,僵硬出声 “五弟妹,好巧。” 许念青站在银灰下端视闻昭片刻,眼底浮动不明的情绪。 闻昭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心中竟升起懊悔之感。 她真不是有意破坏他们美好情致的。 见她一副懊恼的神态,像是松了口气,许念青倏忽莞尔,平和应 “确实巧。” 又对那黑影轻唤 “殿下,是三王妃。” 那影子顿了顿,转身向她们走来,形容逐渐清晰,魏镜面容沉静,踩着白雪,走到许念青身旁,停下,看着闻昭,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也在这儿?” 闻昭心中涌出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愤怒,面无表情地直直的看了魏镜好一会儿,突然冷笑 “怎么,酒喝多了蹲个茅房妨碍到你了?” 魏镜一滞,刚要说些什么,许念青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和地对闻昭道 “三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昭撇开眼不看魏镜,迟疑片刻,点头,许念青拉着她向转角处走去,前面不远处有个池塘,塘上有座凉亭,湖中水已结了冰,遥遥望去,似若幻境。 许念青看着冰河,神思飘忽,闻昭站在她身后等待她开口。 许念青美眸微闭,轻轻嗅了下空气,再睁开,声轻似幻 “三王妃,你说,这世界,究竟是女子活的容易些还是男子?” 闻昭愣看着那抹碧色出神,暗自感叹上天造物的不公,美人就是美人,单单看一根头发丝儿都觉得赏心悦目。 低叹一声,虽不明白她为何要问这个,闻昭还是将心中所想说出 “其实,很久之前有个人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当时年少,不识人间疾苦,只道世间男女,皆是一般,苦如此,甘如此。回京后,虽依旧见识薄浅,却也经历过,读到些事故,终道是,世人偏见,女儿命不值钱。自古男子薄情,女子仰仗父、夫、子,难以自立。” 许念青回头,看着立在风中的女人,有一瞬间失神,忽而低笑 “你果然不一般,他终究不会看错人。” 闻昭只当她是在夸自己,回以笑颜 “可是哪个他?” 许念青自顾说着 “八年了。八年前他曾对我说,让我等他三年。三年后,无论是否功成名就,他都会以岐地为聘,十里红妆,风光迎我入门。” 许念青一顿,似陷入深深回忆,闻昭已然知晓她在说谁,默然听着 “奈何一片深情,却空付我这浅鄙之辈。想来,毕竟未多上心,不然怎会连一刻也受不了,狠心拒绝,转身嫁作他人妇?” 闻昭怔然,原来心里蠢蠢欲动,想要知道的答案竟是这般。 松了口气般,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刺进心里,原来,他也曾如此动心过。 苦笑,也难怪,一块香饽饽,是个人见了都会欢喜。 许念青看着闻昭,见她沉思,微微扬唇,声音恢复如常 “三王妃,王爷他是个良人,今日不过是我贪杯怀旧,失态了,还请莫要误会。” 闻昭摸摸鼻子,不屑 “我才不在乎!” 许念青无奈摇头 “我看你们甚是般配,” 许念青一顿,转口却道 “可别因小事错过良人,满京都都盼着你们和和美美。” 这人真会说话,信了她的鬼,就那一群爱看热闹的,巴不得自己出糗才好…… 魏镜出去兜了一圈,胃中的不适稍有减轻,看着身旁空着的位置,皱眉,女人怎么那么多话要讲? 闻昭和许念青一前一后回到位置上时,魏青徐微微挣开郭兰湘的手,等着许念青过来,郭兰湘怔怔地看着手心空空的位置,委屈扁嘴,今天好不容易得陛下特许入席共宴,以为能让他多瞧自己一眼,却不想,至始至终,他的眼里除了那个女人便再无旁人了。 闻昭才坐下,魏镜便低声道 “适才,我只是出去透气,念青有些醉了。” 说完,再无他话,闻昭淡瞥他一眼,不以为意 “你做什么,跟我有何关系?” 魏镜被她一堵,想想也是,转过头不再看她,舞女裙裾飘飘,哪个不比她强? 闻昭看着还剩大半壶的酒,心道,不喝白不喝,浪费怪可惜了。一杯接一杯,上了瘾般,全然不顾自己形象。 闻爹坐在她对面,飞眼刀飞到眼快抽筋,他那闺女像是瞎了般,完全不理会他,只顾灌酒。无法,闻爹砸吧嘴,摸摸胡须,无声叹气。 也不知换了多少壶了,魏镜忍受着酒味,身旁的女人安静地有点不像话,魏镜抽空瞟了她一眼,一惊,女人面色酡红,行动迟缓,举着空酒杯,眼神迷茫,片刻喃喃 “怎么就没有了?” 魏镜黑脸,果然喝醉了!怕她耍酒疯,魏镜站起,抬手 “父皇,昭儿身体不适,儿臣请求带她先行回府。” 天启帝只看了他一眼,慵懒扬袖挥手 “且去。” 魏镜躬身,抬手 “儿臣告退。” 众臣狭促一笑,老侯爷摇摇头,无奈的看着魏镜在宫人的帮扶下扶起闻昭,渐渐消失在大殿门口…… 魏镜一手让闻昭搭着自己,一手搂着她的腰,连拉带拖地扶着她来到百花宫门前,早有仆从牵了车马等在那里,两个婆子见到两人,福身 “爷,回去吗?” 魏镜点头,袁嬷嬷掀开帘子,魏镜扶正闻昭想叫她上马车,却见那家伙对着空气傻笑,还伸出个食指放在嘴边。 魏镜无语,俯身,抱起她,闻昭惊呼一声,而后搂着魏镜的脖子咯咯笑起来。 魏镜…… 沉着脸将她抱上马车,袁嬷嬷放下帘子,与李嬷嬷对视一眼,马车徐徐驶向岐王府。 车内,魏镜看着死死搂住自己脖子的女人皱眉,将她放在软垫上,准备掰开她的手,闻昭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满 “你又要走到哪里去?” 魏镜避开浓浓酒味,与她的手作斗争,才掰开,准备起身,闻昭抓住他 “你这人好没礼数,姑奶奶问你话呢!” 嗓门之大,魏镜头疼抚额,保持之前的姿势,轻声 “我哪都不去,就坐在你身旁,你放手。” 闻昭搂着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这边带,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眯着眼心满意足 “哦,那就好。” 停顿片刻,突然隔开一点距离,神秘兮兮对着魏镜耳语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魏镜躲开她吹拂过来的气息,微微偏头,审视她,问道 “什么秘密?” 闻昭将头转向另一边,抵着车橼,脸贴着车壁,眯着眼,寻找清凉,好一会儿,闻昭才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魏镜所在的方向。 魏镜在闻昭旁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说出秘密又或者照看她,防止她又做出什么意外之举。 闻昭扶着车壁,侧着身子,呵呵笑了起来。 魏镜觉得自己有病,亏他还当了真,以为她真的要讲什么所谓的秘密。 开口,想问她要不要睡一会儿,马车突然剧烈一抖,闻昭直接从位置上弹起,像没了骨头似的倒向魏镜,魏镜赶紧用手扶住她,冷声 “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小心翼翼回道 “不知是谁搬了个大石头在这儿,天太黑,巷道有点窄,小人一时没看清。” 魏镜淡声 “如此,你便将那石头移开,放在不碍路处。” “哎,小人这就去。” 车夫抹抹头上的冷汗,下车,把马牵着后退几步,抱开石头放在路边,回到车上,继续小心的慢吞吞的驾车。 两婆子随着车速走在车的两旁,竖起耳朵听着车内动静。 闻昭将脑袋靠在魏镜肩上抓起魏镜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脸上,喟叹 “好舒服。” 温热的感觉袭来,魏镜搂住她防止她摔倒,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好气又好笑 “酒有那么好喝吗?” 闻昭闭着眼哼唧一声,那手已然满足不了她了,闻昭嫌弃地放下魏镜的手,往他脖子上凑了凑,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闻昭有气无力睁眼,眉峰蹙起,边扯着衣领边嘟囔 “好热!好难受!” 魏镜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动作,没好气道 “现在知道难受了?活该!” 闻昭噘嘴,挣开他的手,坐起,望着他,指责 “还不都是你!还凶我!我要告诉爹爹去,回头,叫你吃上几鞭绳,看你还敢不敢开罪我!” 魏镜看着她,哼笑 “那你去吧,保证你在我前边吃鞭绳。” 闻昭一愣,歪着脑袋,想象闻爹举着马鞭吓唬她的样子,痴痴笑了起来,忽然一头钻进魏镜怀里,搂着他,奸笑 “嘻嘻,这样他就打不着我了,况且,爹爹是舍不得打我的!” 魏镜…… 伸手欲扯开她,看着怀里黑漆漆的脑袋,手一顿,摸摸她的头,轻笑 “你又知道?” 闻昭拱了拱,拍开他的手,抬头,对着魏镜傻笑,伸手捏捏他的下巴,疑惑 “你的胡子怎么没了?” 魏镜避开那只邪恶的手,把头往后仰了仰,审视怀里的女人,闻昭眼神迷离,仰头看着他,笑得灿烂。 心下一动,魏镜抓着她的手,一本正经 “我是谁?” 闻昭费力地睁大眼睛,撇嘴 “你长得这么丑,才不是我爹!” 魏镜…… 竟然不上当,继续逗她 “既然我这么丑,那你还愿意黏着我?” 闻昭软趴趴地坐着,上半身伏在魏镜身上。 听完魏镜的话,露出嫌弃的表情,欲起身,魏镜按住她,俯视 “嗯?” 闻昭吐舌,不屑 “谁要黏着你?” 而后得意 “告诉你,我夫君可比你好看多了!你这个欠扁的臭小子!” 魏镜一滞,兴致一扫而光,放开手,冷笑 “男女授受不清,下去!” 闻昭看着他突然变换的脸色,也不高兴了,赌气 “下去就下去,小气鬼!” 闻昭起身,坐好,回到之前自己的位置,魏镜靠着另一边,闭目平复心绪。 忽然头顶一暗,魏镜睁开眼,闻昭背着光,马车的高度有限,她不得不躬着身子,面容在头顶昏暗的马车灯下显得有些可怖。 魏镜一凛,竟有些紧张,挑眉,低问 “你要干什么?” 闻昭俯视他,目露凶光,尖声 “你个天杀的!姑奶奶宰了你,竟敢偷袭我,扒我衣服!” 魏镜一怔,看着她不语,闻昭突然伸手,准备掐住他的脖子,魏镜一按,一拉,把她扣坐在怀里,低斥 “闻昭,别闹!” 闻昭挣扎着,魏镜黑着脸,不让她乱动,再次头痛扶额。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闻昭挣扎了好一会儿,见挣不开,消停下来。 魏镜叹了口气,听见闻昭闷声 “你放开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魏镜…… 皱眉 又来?他才不会再信她呢! 闻昭闷在魏镜怀中,含糊不清地道 “我有点喜欢我的夫君。” 魏镜一时没听清,稍微放开她 “什么?” 闻昭抬头,醉眼惺忪,魏镜俯身,只听 “我说——其实我和他,我的夫君,我们是假——” 闻昭声音之大,恨不得全世界都听得到。 可惜,话没说完,魏镜已经伸手捂住她的嘴,看着她,凑近,以额相抵,语气严厉 “不要以为喝醉了,我就拿你没有办法。” 眼风扫过正被掀起一角的窗帘,放开手,魏镜冷冷勾唇,一手抬起闻昭的下巴,一手搂住她,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窗帘立时被合上,闻昭瞪大了眼,好一会儿不能动弹,车内不知是谁的心跳得欢快响亮,又是谁的脸晕染一片红霞。 魏镜闭眸,唇上冰凉,面部却有温热感传来,二人呼吸相闻,忽而闷哼一声,魏镜骤然睁开眼,血腥味蔓延,舔唇,看向咬他的女人,眼底浮动难解的情绪。 闻昭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一手伸出食指指向魏镜,可怜兮兮控诉 “你、你、你!你个登徒子!竟然轻薄我!我和你拼了!” 说着,握起的粉拳,一拳锤在魏镜胸口,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这拳绵软无力,看着竟有点像在对他打情骂俏。 魏镜眉头微聚,打量怀里粉得通透的女人,捏着她的手腕,表情严肃 “闻昭,我是谁?” 相似的问题,不一样的答案,闻昭用另一只手揉揉眼睛,良久,就在魏镜以为又要石沉大海了,闻昭眼里突然闪烁泪光,委屈巴巴 “我不喜欢你,魏镜。” 魏镜…… 动了动唇,抬手,在她颈侧轻轻一点,怀中人顿了顿,骤然倒下昏睡过去。 魏镜抱住她,苦笑,正合他意,不是么? …… 第51章 破冰(五) 是夜大雨,子与仆行,栖身于一无主荒庙,庙中一老翁燃薪煨寒,子上前,拱手作揖以示意,翁四肢端坐,色常,未曾语。子道其性刁钻,未与之计较,择一处与仆眠。是夜大风起,泥瓦飞溅,子不觉,倚一梁,寐梦欣然。仆醒,唤主,主不应,无可奈,忽闻絮絮低语,却见老者端坐烬前,瑟瑟发抖,须发苍苍,悯之,举步于前,除衫,覆于翁上,燃薪为之驱寒。翁醒,端视仆,笑言 “吾与子不相干,何也?” 仆从容抬手礼之,躬身于前 “无他,道义使然。” 翁微颔首,拈须,嘉之 “善,其后必有成。” 天晓,子醒,仆告之夜事,主淡笑之,仆问其梦事,主抚掌大笑,面有悦色,曰 “夜有神翁,道吾此番,必中之。又赠美姬红袖添香,甚妙!” 仆色冷,醒之 “公莫要得意忘形,可将主母置于何地耶?” 主敛色不语,翁笑言 “人间世事,黄粱一梦矣!” 子面有作色,欲与其强辩,举首,何有翁影?与仆互视,仆亦讶然。翌年,子不第,历岁余,道乱,仆参军,凭其志,拜为上将,取狄公女,乃有成。 ——《元狆君后传·卷一》 梦里纷纷扰扰,吵吵闹闹,却有几多心酸几多欢喜。 闻昭嘤咛一声,睁开眼,骤然撞上白昼的光,头痛欲裂,下意识抬起手腕遮住眼睛,皱眉低骂 “唔,该死!头好痛啊。” 不知是谁嗤笑一声,男人头也不抬,继续翻看着书页。 闻昭放下手,侧头看着蓝衣公子,恍然,轻轻扯自己的大腿,不是梦? 闻昭有点清醒,看着坐在床边悠哉悠哉的公子哥,撑坐起来,拿起枕头做靠垫,质问 “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眼不离书,也不答她,却对门外唤道 “进来吧,她醒了。” “是!” 闻昭看向门外,不觉感叹,好大阵仗,祁姝小兰珠儿玉儿,端着食盘,拿着洗漱用具的,提着水桶的,闻昭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贵命,头依旧钝痛着,揉揉眉心,问道 “这是要做甚?” 魏镜合上书,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书册,侧头,终于舍得将目光投向闻昭,眉目如画 “你可知,现时是何时辰?” 闻昭一愣,脱口问他 “何时辰?” 魏镜挑眉,站了起来,直接无视她的问题,走了出去。 闻昭…… 该死! 珠儿玉儿接连倒了几桶水在屏风后的木桶内,拿着空桶,对闻昭福身 “王妃,热水已备好,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闻昭刚接过祁姝递来的解酒汤,一口喝下,闻言,放下空碗,看了看自己,又嗅了嗅,祁姝见状,闷笑 “小姐,别闻了,你昨天吐了爷一身,味儿都跑爷身上了,我们给您换了身干净衣物又给你抹干净,屋里燃了香料,这才散了您的酒气。” 想到昨夜,几人都忍不住捂嘴痴痴笑起来。 闻昭呆怔:昨夜发生什么了?为何我不记得了。 见她一脸迷茫,珠儿解释 “昨夜爷带您回来时,您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爷刚把您放床上,您便醒了,看见爷要走,您不舍,硬是缠着他不让离开。爷无法只好留下来,您抱着爷给他吐了一身,您不知道,爷当时那个表情呀!” 想到魏镜黑着脸,表情狰狞,怒吼“闻昭!”时,她们当时吓得,谁知魏镜吼完,闻昭乖乖的放开他,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你真臭!” 而后撑着脑袋,让祁姝伺候她漱口,硬生生让一个八尺男儿没了脾气。 闻昭…… 恼羞成怒 “你,你们都给我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四人含笑,放下东西,麻溜的走开,临了,小兰还不忘提醒 “小姐,东西都放这儿了,您动作快点,不然待会儿水要凉了。” 关门之际,似想起什么 “对了,午时快到了。” 闻昭…… 她都养了一群什么妞哦。 靠在木桶内,水汽氤氲,闻昭把脸埋在手心,憋的通红,怎么办?她好丢脸啊!要怎么见人呀…… 半个时辰后 闻昭收拾妥贴,吃完午饭回房打算看完许奕送的书本,一进门,却见魏镜坐在窗前,拿了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闻昭一滞,脸微微红了,不大自在地咳嗽一声 “那个,昨天——” 魏镜抬头,只看了眼她,见她吞吞吐吐,又将目光转至书中,长指捏着书页翻了过去。 闻昭尴尬挠头,不知如何是好,魏镜低声 “无妨,索性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日后莫要在人前饮酒了。” 闻昭暗暗吐舌,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手支在矮桌上,看着他手里的书 “你在看什么?” 魏镜翻书的手顿住,举起书册,将书封展示给她看,《元狆君后传》几个字映入眼帘,闻昭却直接忽视,指着魏镜唇部,好奇 “你的嘴怎么了?” 魏镜…… 面色一暗,继续翻书,漫不经心 “约莫是被一只小狗给咬的。” 这话倒把闻昭逗乐了,嘲笑他 “你少蒙我!我在王府这么些天了,连根狗毛都没见着!我看,莫不是你轻薄了哪个姑娘,人恼了,把你给咬的吧!” 魏镜放下书,一瞬不瞬看着对面叽叽喳喳,滔滔不绝的女人,眼底浮动一抹深笑,其意不言而喻。 闻昭怔了怔,心里发毛,僵硬地扯动嘴角,头微微后倾,机警 “干嘛这样看着我?” 魏镜静静看她装傻,闻昭心里早有答案,只是碍于情面,不敢承认,好半晌,指了指魏镜的唇部,又指指自己,吞了口口水 “我,你——” 不会吧!她昨夜到底都做了什么蠢事啊!可是不应该呀,如果是自己非礼了他,被咬的难道不应该是她吗?还是说她对人家用强的,人家不乐意,她便由爱生恨,一不做二不休地咬了人家?老天哦,不要这样捉弄她好伐? 魏镜垂眸,拿起茶壶为自己倾了杯茶,悠悠啜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搁闻昭这儿便是默认的意思,这给她造成极大的打击,慌忙起身,一只手捂着脸,躬腰 “那个,昨晚我真不是故意要非礼你的,你千万莫要往心底去!我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而后也不看魏镜,转身跑了出去。 魏镜轻轻放下紫砂杯,看着窗外雪地中落荒而逃的身影,唇弯不断上扬,渐渐变成一轮新月,最后兜不住了,新月笑出了声音,倒比歌谣名曲还要动听,惹得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却又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望向屋内似山水明月般的男人。此君一笑,一时搅动几池春水…… 仲春二月,乍暖还寒时候,北国依旧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遥远的南国却已冰雪消融,一场绵绵细雨绿了几方土地,农人开始准备耕种作物,春渐浓渐深…… 陵安县城一座古宅内,着桃色春衫的美妇人正在院中捯饬着什么,翠袖束于缚带中,露出一大段玉臂,春风习习间,裙裾飘飘,暮色衬得女人面容愈发柔和妩媚,直教那一群小丫鬟别不开眼,卑羡又暗生妒意。 夜幕渐渐垂下,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在这风景如画的边陲小镇,透出岁月静好的味道。美妇人看着自家心不在焉的俊美丈夫,撅起嘴,扒拉完最后几粒米,起身收碗,那俏公子薄情郎终于肯分出一点神思给自己。裴至握着筷子,讶异 “饱了?” 简笙木着表情,点头 “你快些,不然一会儿自己洗碗!” 裴至低笑 “那你让那些仆人做什么?” 简笙美目一瞪,颇有几分韵味 “好手好脚,何必劳烦别人?再说,本来也不需要什么仆役,自己勤快些还可省些开销,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仆人低低笑了起来,心知这几日夫人被公子冷落,心中有气,忍了这许多天终是发作了。裴至脸红了红,看向妻子,无奈放下碗筷,走到她身边 “今天是谁惹着夫人了?却教为夫承了这一腔怒火,该罚!该罚!” 这下倒教简笙脸红了,薄面泛起粉晕,忍了忍,没忍住,返身掐了把那薄情郎君一把,才算解了气。裴至顺手搂住她,哄慰 “夫人一恼,可又要惹得为夫心疼了,为夫心一疼,便食之无味,食之无味,便身形消瘦,若如此夫人可心疼?哎,陷入死循环,难解甚。” 简笙俏脸红了又红,却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伸出玉指点他,嗔道 “贫嘴!” 裴至放下心来,讨好 “夫人不生气了?不生气就坐下来陪为夫再吃点?” 简笙被他拉到桌边,坐下,看着佳肴,为难 “我可不能再吃了,你看看我这身形?再这么下去该不能见人了!你吃你的吧,可别管我了。” 裴至打量她,摸着下巴,意味深长 “夫人本无瑕疵,如今风姿更甚。一切,为夫都满意。” 简笙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叫他几句话撩拨成了火烧云,这样一个油嘴滑舌的郎君可真让人恼得又舍不得斥责,这可怎生是好呢…… 烛光下,裴至凝神看着手中的信筏,只要找到祖籍中提到的《大兴史录》,真相便要浮出水面了,他终于不负所托,可以向上峰交差了,只是心底始终不宁,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终然要欠那个人的情么?良久,裴至叹息一声,走到烛台旁,点燃信筏,置于就近的香炉中,纸遇火立燃,火光席卷了黑字,只消片刻,写着“妃有同器”几字的白纸便化作灰烬。沐浴完,裴至回到房中,黑夜寂寂,月光皎皎,关上门,却见他那妻盖着薄衫姿态美好躺在斜塌上似是睡着了,窗户大开,光华遁入,拂在美人身躯上,倒叫那薄衫下玲珑有致的躯体越发诱人。裴至皱眉,点燃蜡烛,走过去,轻轻合上窗户,小心翼翼抱起他的妻朝床边走去,才将人放下。美人迷蒙睁开似水的眸子,迷糊问头顶的人 “回来了?” 那声音带着未睡醒的特质,温柔又动人,像一只猫爪,挠住裴至的心,挠得他心儿直痒痒,一开口,声音竟有几分沙哑 “嗯,事情都处理好了。” 简笙抚着眉,清醒几分,点头 “哦,累了吧?妾为您更衣吧。” 说着要起身为他去衣,裴至按住她,黑目耀着火花,声音愈见沙哑,低声 “夫人既然没睡,陪为夫做点别的事吧。” 简笙睡意全消,被裴至握着的手发软,小脸瞬间通红,竟似新妇般,一把火直烧进美青年的胸口,终是情难自抑,烛灭了,光火依旧…… 冷夜,北堂书房内 魏镜看着手中的白纸,蹙眉,虽是佳音,心心念念的答案就要被揭晓了,心底却终是难安,捏捏眉心,魏镜收起白纸,对门外低唤 “于飞!” “是!” 于飞推门进入,合上门来到魏镜跟前,抬手 “爷,何事?” 魏镜看着他,开口说道 “帮我盯两个人。” “何人?” “许奕和——许、念、青。” 于飞一震,抬头看向魏镜,以为自己耳背,出声确认 “您是说许将军和五皇妃?” “是,帮我查查,他们有何瓜葛。” 思及那日宫宴所见,那个人的身形,分明便像极了许奕! 于飞按下心中的疑问,躬身 “是!” 说完退了出去…… 第52章 惊蛰 惊蛰,二月节。夏时有云: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二月十五,岐王二十六岁诞辰。说来也巧,今年惊蛰较往年滞后了一个多月,与魏镜出生之日重合,像是一个轮回。 魏镜不喜热闹,本不欲过这生辰,国母刘麟却说难得今年年际巧,魏镜又不常办生辰宴,如今成家了,理应正正经经地好好过个像样的诞辰,帝善之。 一大早,岐王府便喧闹起来。闻昭倚着桐树,百无聊赖地看着游廊里来回穿行,忙忙碌碌的人们,回头再看看认真舞剑的黑衣公子,郁闷 这家伙,这几日也不知抽了什么疯,专拣她爱干的事做,许奕送她的两本书,她连毛都没摸着,全给他一人霸占了!还美名其曰技多不压身。 闻昭在心底编排魏镜,却见其极讲究地挽了一个剑花,利落收剑,身姿潇洒。 魏镜长身鹤立,看向闻昭,微微挑眉,那表情简直不要太得意。闻昭嗤鼻,不屑 “有何可得意的,这个我早就会了!” 魏镜提着剑走向闻昭,玉冠束发,未挽的青丝有几绺垂于胸前,随着走动的幅度微微扬起,一袭黑衣塑身,交叉的领口露出一段脖颈,一点红绳若隐若现,眉目清俊,身姿风流。有几个婢女经过,见之,不觉放慢脚步,只为多看这风景一眼。 闻昭咽了咽口水,魏镜提着剑走到她跟前几步开外停住,扬手,将银剑抛给她,并附上心得体会 “剑是好剑,谱子一般,称不上名谱。特别平常的招式,无甚新意,许将军别是随便拿本剑谱来糊弄你吧?” 闻昭瞬间从美色中清醒,抱着剑,梗着脖子,伸出手 “拿来!” 这人可真逗!得了便宜还卖乖! 魏镜不解 “什么?” 闻昭咬牙 “剑谱!你不是嫌它普通吗?那你还给我!” 魏镜犹豫小半会儿,自怀中拿出剑谱,递给她。 闻昭接过,魏镜越过她,准备回房换衣,临了不忘好心提醒 “以你的水准,大可不必练习此谱,曲意迁就未必会赢得欢喜。” 听闻尚书府的萧公子极爱收藏剑谱,亦闻萧公子与闻侯之女青梅竹马两家欲结姻亲,萧公子不肯,是以闻侯之女双十未嫁。 闻昭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结,对着那人吼道 “我才没有!许奕也不是那种人!” 男人恍若未闻,门被合上,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隅中开宴,恰逢休沐,辰中才过,府内却已高朋满座,仆从念着礼单,谭齐一一记录,小厮迎宾入座,丫鬟婆子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着,平日冷清的岐王府一时间热闹非凡。魏镜在主厅正与客人寒暄,门外忽然一阵骚动,接着朱承德的嗓音传来 “陛下到!” “赐碧玉麒麟一对、漠马二十六匹、藏书二十六册!” 人知岐王不重宝器不爱美人,却嗜书如命。麒麟意子,漠马作权,书礼为德才,天子祝愿,有贵子,握重权,怀美德。除去第二礼,其余倒还算一般父亲所期,亦是第二条,红了几人眼?又让多少蝇蝇趋附? 梁王笑着,第一个起身恭迎,其余众人跟着起身,魏镜俯身,对身边人低语,那人点头飞快跑向后院。 魏镜跪在前列,府中山呼阵阵 “臣等恭迎圣上,吾皇万岁!” 闻昭赶来,便见皇帝他老人家正让众人平身,笑着走到人前,盈盈福身 “父皇驾到,儿媳来迟,不曾恭迎,罪过罪过!” 天启帝看着闻昭,温和道 “起来吧,今儿镜儿生辰,三媳妇免不得劳碌,辛苦了。” 闻昭脸一红,她实在有愧,想到刚刚一边吃着厨房新出的糕点,一边趁魏镜不在,读着话本子,无人干扰,一脸享受的样子,闻昭心虚摆手 “没有没有,不辛苦不辛苦。” 身后“噗呲”一声,是天子最宠爱的八公主。魏书悦从父亲身后探出个脑袋,声音清脆 “父皇,我猜三嫂刚刚定是在房里吃着美食,翘着二郎腿,手里拿了个话本子悠哉悠哉看着,这才有失远迎!” 闻昭…… 这闺女,也是个记仇的! 天启帝点了点魏书悦的额头,无奈 “你呀你,又胡闹!就不能学学你姐姐!” 魏书格只看着魏镜,不置一词。 魏书悦撇嘴,撒娇 “我才不要学她!若是我同姐姐一般,父皇到时怕是要少了很多乐趣吧。” 天启帝没了脾气,敲敲她的脑袋,转身对众人道 “各位卿家不必因为朕而拘谨,今天镜儿才是主角,入座吧。” “是!” 魏镜和闻昭迎天启帝上座,直至坐下,天启帝对魏镜解释 “皇后今日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能过来,让朕代她表示心意,赠了几坛酒,上次三媳妇挺爱喝的。” 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这个人讲这么多除了政事之外的话,魏镜有一阵恍惚,闻昭轻轻推他,魏镜回神,抬手 “儿臣谢过父皇母后,儿臣不孝,劳父皇母后挂心。” 天启帝摆手,礼官报时 “巳时到,开宴!” 众人等待天子动第一筷,而后才敢吃开…… 用过主食后,众人敬酒,喝完,仆从撤宴,置桌椅于主厅外院落里宽敞的场子上,摆起点心茶水。 乐声响起,早已搭建好的歌舞台子上,蒙了面的舞姬徐徐出场,个个纤腰楚楚,体态婀娜,踏着楚音,舞姿优美,直教男人们不舍移目。 风拂兮,香绣蹁跹,水波动,美人侧目,淫词艳曲,寒香冷彻。 魏镜看着亭亭舞女,眉却拢成川字,回头,目光停留在谭齐身上,事已至此,却不得发作。 众臣心驰神往间,却又不好表露,只交换眼神,小心翼翼地观察君主脸色,见其色常,心乃定,目光愈发肆意起来。 少顷,梁王拊掌,笑曰 “妙哉妙哉!三弟深谋远虑,金屋藏娇,今日果真派上用场了。” 火药味十足啊,闻昭眯着眼,仔细打量台上的女人,遮得这么严实,他是怎么看出台上的人是谁的? 魏镜面色沉静,淡然 “二哥说笑了,此女是臣弟请来的艺倌,并非二哥所想之人。” 魏冀梁笑了笑,没有觉得尴尬,抬手 “为兄眼拙,好奇之心甚重,三弟勿怪。” 两人谈话间,那群美人却摇摆着腰肢,赤足走下台来,神思顾盼间,媚眼如丝,惑人心魂! 闻昭皱眉,瞥了眼身后口水快流出来的尚书令刘炳,心恶之。 朱承德一凛,几个带刀侍卫上前,拦在君主身前,高询目光凌厉,对着来人喝道 “大胆贱婢,莫要踏前一步!且速速归位!” 天启帝微微拢眉,摆手,淡声 “无妨,莫要扰了兴致。” 高询一滞,回身,抬手 “是!” 护卫们退下,美人们笑了笑,声如银铃,悦耳动听。 乐声依旧,人们看着美人一件件褪去单薄衣衫,穿着裹胸纱裙,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彩帛飘出,聚在空中,如虹般,绚烂耀目,众人一时看呆了,为首的女子长臂一晃,玉手伸出,挽着淡黄的披帛,凌空跃起,作了极美的姿态,场上一时鸦雀无声,屏息看着女人降落,薄纱下,女人却淡淡扬唇,眼底闪过一抹狠戾的光,突然抽出头上银簪,踩在一个舞伴的肩上,倾身,微微一登,直直朝座位的最中心飞去,众人一惊,来不及反应,高询大喝 “护驾!” 魏冀梁就坐在天启帝旁边,距他最近,见此,想也不想,挺身,抢过一个侍卫的剑冲向前头,对着那黄衣女子迎头一劈,那女人却极快地躲过,头一斜,身子却转向魏镜,闻昭一惊,来不及多想,就要挺身,魏镜按住她,看着那女人举着簪子笔直地朝自己刺来,忽地抬手,将手里茶杯中滚烫的茶水泼出,女人措不及防,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挡,魏冀梁趁机举剑,朝女人脖子上用力一划,霎时鲜血溅出,浇了魏镜一脸,女人倒地,抽搐几下,睁着圆目,死死瞪向魏镜。 魏镜一震,心头涌起熟悉又怪异的感觉,魏冀梁蹲下身子,一把扯开女人的面纱,只一瞬,只一眼,便让魏镜再也动弹不得。 温热的感觉附着在面皮上,血腥味漂散在空气中,魏镜却死死地看着那个气绝的女人,夜夜梦见的面孔,多么熟悉的面孔! 有人惊呼一声,却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其他人皆心有瑟瑟,天子僵硬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面色铁青。 魏镜瞳孔放大,记忆如潮水般灌入,痛苦蔓延四肢百骸,脑中轰鸣一声,倏地,一声巨响,众人惊诧地看着宴会的主角——岐王殿下直直地倒在血泊中。 闻昭甚至来不及扶住他,尖叫声,接连倒地声,抽泣声,窃窃私语声冲斥着整个院落,高询及一众侍卫跪在君主面前 “陛下,刺客全部都自裁,未有活口!臣有罪!” 闻昭扶起魏镜,奈何力之不及,天启帝并未回答高询,而是看着魏镜和那个女人,好一会儿挥手 “传御医!” “是!” 朱承德极快地应着,小跑了出去。 天启帝淡漠地扫了眼身后心有戚戚的臣子,沉声 “在场所有人,除梁王岐王高询及其护卫,其余皆官降一级,罚奉三年!” 众臣心头一惊,纷纷跪下 “是!臣等惭愧!谢陛下隆恩!” “高询,清场,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 天启帝走到闻昭身边,对魏冀梁道 “把他扶进去吧。” “是!” …… 夜色深寒,薄雾浓浓,华西宫内,人影晃动,直到一个身影匆匆跑来,刘麟焦急地迎上去,握着来人的手,紧张道 “有消息了?” 于嬷嬷看了看四周,点头,声音沉重 “娘娘,先回屋吧,外边凉。” 主仆二人来到室内,刘麟关上门,急切 “情况如何?” 于嬷嬷摇头 “皇上刚回宫,一切消息全部封锁,老奴不敢深问,怕暴露娘娘。” 刘麟一骇,眼皮直跳,绞着帕子,喃喃 “完了!完了!” 于嬷嬷握着她的手安慰 “娘娘莫慌,具体情况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兴许不像您想的那么糟。” 刘麟摇摇头 “不不,我不应该相信那个人的!我不应该相信他!” 正说着,外头宫女惊慌的声音传来 “陛陛下!娘娘还未起,奴奴婢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 刘麟心已提至嗓子眼上,与于嬷嬷对视一眼,慌张脱衣脱鞋躺回床上。 天启帝进入房内,便见刘麟躺在床上,于嬷嬷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听见响动,于嬷嬷回头,看到来人,慌忙跪下 “陛下,您怎么来了?” 天启帝看着床上的人,冷笑 “睡着了?” 于嬷嬷凝神,跪着低声应道 “嗯,娘娘痛了一天了,才睡没多久。” “是么?” 床上的人心头一紧,放在胸口上的手握紧,头顶忽然一片黑影浮动,刘麟眼皮微动,对上一双锐利泛着冷光的眸子 “陛下,娘娘她——” “出去!” “——是!” 于嬷嬷犹豫片刻,一咬牙,最后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躬身退了出去,门被关上,刘麟咽了咽口水,吞吐 “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天启帝冷笑,坐在床头 “皇后,不装了么?” 刘麟皱眉,不解 “臣妾刚醒,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天启帝指着她的鞋子 “既然刚醒,为何皇后的鞋面却是湿了的。于嬷嬷说你才睡没多久,难道适才皇后出去过?” 刘麟压下心头紧张,微微扬唇 “是呢,陛下料事如神,臣妾没睡之前,因着头痛,又挂念青徐和岐王,便在院中走了几圈。” “如此,说来,青徐去徐州已经七八天了,皇后挂念,情理之中。至于岐王,皇后怎生挂念?” 刘麟看着天子的侧影,咬唇,天启帝也不待她回答,径自说道 “皇后是挂念他的生死?今日托皇后的福,让朕又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呢。” 刘麟眉头深蹙,不解 “陛下何出此言?” 天启帝回头,看着她,眼神冰冷,避开这个问题,却道 “皇后头可还痛?想必不痛了。镜儿甚是挂心,毕竟皇后极力促成他的生辰宴,难得让岐王府热闹一回,可皇后却因着头痛的毛病缺席了。” 刘麟低头,片刻又抬头与天启帝对视,碰上他冷厉的目光后,刘麟张着嘴,所有的话到喉口,最后只发出一声 “你,” 再没下文,天启帝扶额,起身,背对她,淡淡道 “皇后定然知礼懂分寸,日后前朝后宫必然因你而秩序井然、风平浪静。朕何其有幸,得此贤妻!” 说完,一抚袖,大步走了出去。 刘麟撑起的手臂骤然放下,捂着胸口,半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接着“砰”的一声骤响,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个时辰前,暮色四合,京都西街,一处平淡无奇的院落门前,一个深黑色的身影轻轻地扣响了孤寂的院门,少顷,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一条缝,一张年轻又谨慎的面孔,看向来人,侧身将门开得稍大,待来人进入,迅速合上门。苍老的声音低问 “姑娘呢?” “在房里听婆婆念书。” 来人点头,步入房中。听见脚步声,房里人停下动作,青衣女子将头转向门口,轻声 “谁来了?绯鸢。” “青儿。” 青衣女子一喜,站起 “娘娘!” 老妪走过去,扶她坐回位置上,低声 “我有话带给你。” 唤青儿的女子面色一凛,抓住老者的手,颤声 “他出事了?” 老妪一顿,点了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轻声 “嗯,今日有人行刺,刺客和那个女人长得一样。他亲眼看着她被杀,晕了过去。” 青儿抓着老妪的手一紧,自责 “啊,他记起来了么?早知叫他如此痛苦,我就不应拿出那物什作引子了!想不起来倒也好!” 老妪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温声 “这未必不见得就是坏事。他不记起,你当如何?他不记起,怕是只会更痛苦!” 好一会儿,青儿把脸贴在老妪手背,哽咽 “娘娘,帮我好好照顾他。” 老妪拿出帕子,轻拭她的眼泪,心疼地抚摸她的脑袋,想起什么,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低低地叹息…… 丛林里,雾气弥漫,树叶花草悄悄伸展自己,释放白日里吸收的养料,努力生长着。一声轻哨声响起,惊走枝头打盹的鸟儿,几个人影飞动,男子戴着银灰的面具,站在一颗高大的树木旁,待那几个人来到他身旁,男子眸中闪过讶异的神色,抬手,单膝跪地,声音清冷 “义父!” 几个黑衣人中间站了一个通身着白衣,头缠白色宽大头巾,戴了青面獠牙面具的高瘦男人。白衣男人对着男子点头,开口声音粗哑 “事情可还顺利?” “是!孩儿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却有公主遗物。” 白衣男人抚砺着指上的玉扳指,低声 “如此,复国有望了。” 男子低头不语,片刻,白衣人沉声 “这几日你可要加紧动作,王上已答应借兵于我们了,只是需待王子安全回国才行,如此时机,切莫放松警惕!” “是!” “嗯,明天我会派人和那边接应,你亲自迎王子回城。” “是!” 白衣人不再多言,挥手,返身离去…… 第53章 炼狱 雪,漫天大雪。血,落地成河。 世间有多少善,相对的,就会有多少恶。恶人不会因为你的善良而停止对你施恶。在这个世道,你若对恶人善良那便是他为刀俎,你为鱼肉。这道理,即便失去痛苦记忆的鞭策,他也牢牢谨记,已至最后成了那人眼中的祸根。 “很久很久以前,人间有个大海,因其在国之东,人们便把它叫做东海。海上有一岛,名为幻岛,岛上住着一家三口,父亲早上出海捕鱼,晚间便乘着风浪,带着鱼虾满载而归。父亲很爱很爱他的孩子,每日出海前必然要看看孩子,和他告别,晚上回来总要抱着他,给他讲海上的遭遇。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父亲决定出海,去到遥远的国度……” 月光下,女人表情柔和,如水的目光,满是爱怜地看着男孩熟睡的小脸,喃喃 “所以,阿奴,你的父亲并非抛弃你,他只是还没为你找到更好的出路,你是他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他的身边,毕竟我的奴儿这样好……” 开门声响起,脚步声伴着咳嗽声渐远,男孩睁开眼,默默流泪,看着床头新缝完的布衣,泪愈发汹涌。他知道他的母亲,全天下最爱他的女人,病了,病得很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咳嗽不止。老天向来不曾厚待于他,只是,为何,连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要夺走? …… 男孩穿了新衣,瘦瘦小小,宫人私下里叫他丑猴儿,他听到却不大在意,曾经有人当着他的面说着比这更刺耳的言语。他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大的房子,吃这么多的美食,穿这么暖和的衣服。在这里,他再也不用为生计犯愁。可是只过了一天,他便后悔了,他会想:她怎么样了?是否穿暖,是否吃饱?夜里可还咳嗽?她再也不用为了自己忍得那么辛苦了吧。 他有想过去找她,可是想到那天她厌恶的眼神,冰冷的话语,他便打起退堂鼓。明明是她先抛弃他的呀! 那个女人像是把他遗忘了,自把他带到这里后便再未露面。这样也好,起码,他不用为如何称呼她而烦恼。他可是个有骨气的好孩子哩,才不会因为一点点好处就轻易改口! …… 孩子走在高高的宫墙脚下,这日,天是这样蓝,阳光是这样明媚,寒风似也有了温度。孩子一蹦一跳,迈着轻快的步伐若行于云间。那个女人得了怪病,这里的主人心急如焚,张榜寻医,有个姓王的年轻人自称神医,揭榜而来。 王神医自言医术高明,专治疑难杂症,人不信,未成想,三天后,那个女人便完全康复,主人重赏,意留其为己用,王神医生性放荡不羁,不喜约束,婉拒美意,主人希望他三思,挽留他小住,特许出入自由。 说来,他应该感谢那群人,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如此轻易了解神医行踪? 这个神医实是怪人,年纪轻轻,留个长须,相貌平平,却有个长相水灵的女儿。 傍晚时分,男孩绞尽脑汁避开众人视线,埋伏在一处假山后,这个时候,这里的人都给贵人干事去了,并不来这儿,男孩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翠色的身影,女孩背对着他,出神地看着这个时节却未结冰的湖面,片刻,吹一声轻哨,湖里便聚了一群红色黑色的小鱼,男孩看着地面,搜寻一番,突然低下身子,捡起一块小碎石,微微一笑,回身,抬手将那石头用力掷向那群红黑处,“咚”的一声轻响,溅起点点水花,水面涟漪阵阵,水下鱼儿四散逃窜。 女孩怔然,看着手心的白面馍馍,转身环顾四周,抬腿向假山处走来。 男孩莫名有些紧张,咽咽口水,女孩却已出现在他面前,正用清亮的眸子打量他。 男孩在心中组织语言,却听女孩语气平淡道 “是你。” 男孩看着她,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女孩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淡道 “说吧,想要他去救谁?” 男孩眉峰一跳,很惊讶她竟然知道,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男孩低头,轻声 “我的,娘亲,她病得很重,也许就快要死了,我不想让她死去……” 如果可以,我愿意代替她。 女孩捏着馍馍,使其失去原有形状,摸着下巴,扫视眼前一身破衣,骨瘦如柴的小不丁,过了一会儿,女孩伸出手,拿出那个被她捏的不成样儿的白面馍馍 “救人可以,但要付出点代价,诺,这个馍馍上涂有我新研制的药物,我想知道药效,如果你愿意试吃三天的话,我就答应让他帮你。” 男孩抬头,看向女孩手里皱巴巴,灰蒙蒙的东西,没有迟疑,伸手接过,当着女孩的面,塞进口中,女孩看着空空的手心,挑眉 “你可真是勇敢,也不怕我反悔?” 男孩咽下那馍馍,摇摇头 “你不会的!” 每天定时来喂鱼的人,可见值得信赖。 女孩拍拍手心,转身 “明天上午,这儿见。” ……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男孩有些激动,娘亲有救了!即将到来的喜悦让他淡忘了昨夜腹痛的感觉。 假山后,女孩看着一蹦一跳的小不丁,微微莞尔,他身边的男人一身灰袍,看着走来的小人儿,皱眉 “你给他吃什么了?” 女孩别开眼,轻描淡写 “就是你每天放在我馍馍里的东西啊。” 男人脸一黑,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男孩走到二人跟前,看见男人,诧异,却又压下疑问,对着男人抬手作揖 “神医好。” 女孩嘴角抽搐,嗤笑 “小呆瓜,不用对他这么客气。” 男孩…… 黑亮的眸中闪过无奈,细声细气 “不是还差一天?” 女孩心虚地笑了笑 “那个,昨天,我多放了一倍的量。” 男人抚额,蹲下 “来,把手给我。” 男孩不明所以,伸出手,男人搭着那层皮包骨,心惊,片刻,却摸摸胡须,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女孩,女孩挑衅般瞪回去,男孩默默看着二人,抿唇不语。 半刻钟后,众人诧异地看着三人进入那破落的院中,男孩领着二人来到简陋的室内,指指床上躺着的妇人,轻声 “那个便是我的母亲,她病了,每天咳嗽,昨夜甚至咳出血来,您能不能——” 男人静静看着床上的女人,片刻,对男孩道 “我不喜被人观瞻,亦不允有任何杂音,可能保证?” 男孩犹豫片刻,用力点头,声音坚定 “定不辱使命!” 说完拉着女孩,轻轻地走出去,又轻轻地把门合上,女孩见了,嗤笑 “唬人的,就你当真!” 男孩走向院门,留心外边的动静,却对女孩淡淡一笑,伸出食指放于唇上微微摇头,接触到女孩的瞪视后又双手合十作祈求状,模样甚是滑稽,女孩傲娇扭头,不再理他。 那个上午,男孩忐忑却又满怀期待地坐在破败的院门前,静候佳音。 然终究,未料及,世事无常。 老旧的木门开了,男孩满心欢喜地跑进去,却迎上一脸颓败的男人,男孩甚至连半个字也未问出,那男人大步越过他,一言不发,抓着女孩,风般离开院落。 男孩哑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疑心未曾有人来过。殊不知,更大的噩耗在等着他。 当男孩进入室内,入眼见到的是披着头发,撑坐在床上,形容枯槁,似痨病鬼一般的妇人。 男孩惊惧 “娘亲!” 女人呆呆地望着房顶,似未听到呼唤。良久,仰头,深深叹息一声。 男孩看着妇人眼角的泪,不知所措 “娘亲,我,我,” 妇人低头,看着男孩,眼神冰冷 “你可知,那人是谁?” 男孩低头,紧张地抓着布衫,嗫嚅 “他是神医,是唯一一个肯救娘亲的人。” 妇人冷笑,咬牙切齿 “错!他是我永生永世、生生世世的仇人!若是相见,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可你,却让他救了我!让我违背誓言,即便是死去也无颜面见他们!” 妇人抓着胸口,恨意森森,男孩有些不知所措,跑到妇人跟前,抓着她的袖子 “娘亲,阿奴不知道,阿奴只想救娘亲!” 妇人冷冷地睨着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深恶痛绝 “你可真是自私。” 男孩错愕抬起头,妇人却又道 “我死了,自当有人养你,又何必急于救我,让我苟延残喘地活于这世间?” 男孩面无血色,苍白干涩的唇一抖,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愧疚 “阿奴,阿奴错了,是阿奴拖累娘亲……” 妇人闭目,掩藏那深深的绝望,开口满是疲惫 “你走吧,哪里都好。” 男孩摇摇头,抓着妇人的手不放 “娘亲,阿奴知道错了,你再给阿奴一次机会,阿奴不会再做蠢事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的意思是再害我一次么?” 男孩哑然,原来,他真的是一个祸害,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喜欢他! 女人抚开他的手 “我累了,你走吧。” 男孩咬唇,想忍下悬在眼眶的泪珠,却不知,那泪意早已溢满心田,那眼泪终是,一条一条,像两条泥鳅般挂在了男孩干瘦的脸上。 世上却真有他这样老实的孩子,却又有这样遭人嫌的孩子。 自那以后,男孩巴巴地撑坐了三天三夜,寒天冻地里一个馊馒头吃了三天。 期间女孩来看他,向他道别,进门却眼眶发热,男孩一身单薄的布衣,脸冻得通红,手脚生了冻疮却似未觉般,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破门。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女孩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大红披袍盖住那小小的的身躯,摸摸他脏乱的头发,轻声安慰,男孩无动于衷,倚着门一动不动,像是被冻僵了。 女孩自觉无趣,将脖子上的红绳取下给男孩戴上便走了。 第四天的早上,男孩抱着自己,缩在大红的披袍里抵着院门而眠,手上拴了根麻绳,绳与门连接,有人出去,他都会醒来。 初春的早晨格外寒冷,门外人声嘈杂,片刻,“啪”的一声,男孩惊醒,打了个寒颤,看着被人踢着的门,站起,解下麻绳,打开门,一张胖乎乎油腻腻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身后跟了一群势利眼。 又是他们,今日终是不得消停…… 那胖子骑坐在他身上,手扬鞭绳,像遛狗一般拉着麻绳指挥他前进。他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撑起那个胖子,又用尽了全部力气,艰难前行,而那群人,欢呼雀跃,脚下踩着那大红的袍子,刺痛了他的眼。 今日这屈辱他要一人受着,这天下,再无一人可护他…… 二月十五,三皇子生辰,梁后在翊坤宫设宴。宫人小心翼翼在殿前走动,时不时打量那一脸冷漠的瘦弱小人儿,已经三年了,三皇子依旧不肯同任何人说一句话。梁后也不着急,只照常每日让人入殿授课,教他基础的学问。她们奇怪的是,这小孩,别看一声不吭,人却很是聪颖,此前虽从未受教,却能识写许多字,先生所授一点即通,再加上小孩学的刻苦,很快便赶上梁后安排的进程,只等皇上赐名后入官学同诸皇子一道做学问。 三皇子生于二月,二月启蛰,惊雷起,百兽出,是以赐名惊蛰。 “叫你惊蛰可好?” 孩子乌漆漆的眸子看着坐上的男人,听闻,其九五至尊,听闻,其坐拥天下。他曾在‘周本’上读过,知王土王臣。他们说,他是他的父亲,是他夜夜呼唤,暗暗埋怨之人。 他,不喜他,他,亦如此。 “谢父皇。” 这个名字将伴他终生。 天子有些诧异,原来他也是会说话的。只一瞬惊讶,男人看向身边神色淡淡,平静如常的女人,笑了,抬手 “朱承德,将朕玉佩取来。” “是。” 男孩神色谦恭,接过兽形饰物,跪谢 “儿臣,谢父皇赏赐。” 男人满意点头,却红了几人眼,胖子愤愤盯着男孩手中饰物,委屈 “父皇,儿臣当初先求您的,您答应过儿臣——” 身后有人轻轻拉了拉他,胖子撇嘴,他才不怕呢,父皇最是宠他,他答应过母妃会照顾好他的。 只是这次,男人却没有再顺着他。 君主面色一凝,有些严厉 “梁儿也曾答应过父皇,将‘史鉴’背完的,可有做到?” 胖子面色一暗,张着嘴,想要辩解,却找不到词,好半晌才闷闷应道 “父皇说的是,儿臣知错了。” 男孩看着宫门外,神思却不在此。好半天,男孩看了眼手里的玉佩,又看看那恨恨盯着他的胖子,突然走到他跟前,伸手递上 “兄长先求在前,父皇应允在后,虽说,你有失信,却也是与父皇有诺,此物原是你的。” 满座皆惊,坐于梁后下首的皇贵妃只抱着怀中的麟儿,未曾看过他们一眼,闻此,只是冷冷一笑。 天子坐在高台,看着胖子拿着饰物一脸傲慢,皱眉,却是对那男孩道 “惊蛰可是不喜父皇所赠?” 男孩转身,定定看着他,张口 “古书云‘贤者不炫己之长,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既是兄长所求,惊蛰自当礼让。” 天子默,眼中有欣赏之色,半晌却对梁后道 “皇后教子有方,朕心慰之。” 梁溪只淡淡点头。 有人心中却有了计较,他日长成,此子非池中物。 夜间突然下起大雪,男孩看着灯火通明的宫宇,靠着墙出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夜空,思念比往常来得汹涌,三年了,他不问,并非他不想,他不想,并非他遗忘了。一切照旧,一切,却又不似从前。 看着提着宫灯来回穿梭的宫人,男孩心有所动,或许,今天她愿意见他呢? 男孩想着,露出久违的笑容,找到小宫人,威逼利诱换了衣服。 小宫人一是惊诧,三皇子竟然不是哑巴,二是害怕,皇子说,如果不借衣服给他,就说他冒犯他,羞辱他,日后被赶出宫,无人敢收留,他便要饿死街头。 男孩猫着腰,一路朝那僻静的院落走去,听说她换了住所,那里毕竟不能再住人。听说,她过得很好,不用再像从前,忧愁生计。 他真的,好想好想她。 男孩看着静静的闭着的大门,犹豫着,最终,下定决心,环顾左右,抬手,轻轻地敲了那门,却连着几下,无人应答。 男孩委屈地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一定知道是他来了,之前这样的事干的太多了。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他?他也是无辜的呀,他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恩恩怨怨? 想着,男孩头抵着门,无声流泪。最后泄愤般,男孩抬腿,用力踢了那门一下,不想,“吱呀”一声,门却开了,男孩擦擦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抬起小短腿,迈了进去。 院内,空旷寂寥,大雪飘扬,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男孩看着映在纸窗上女人的影,轻声 “娘亲,阿奴来看你了。” 女人端着一个碗一瘸一拐地来到桌前,放下碗,自己却坐在对面,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男孩眉目弯弯,蹑手蹑脚来到窗下,刚直起腰,却见烛光闪动,片刻,女人一声惊呼,一个人影立于女人面前,男孩抬头,听到尖叫,心头一紧,掉头朝门边跑去,瞥眼间,男孩看到那个人影抽出一把长刀,就像皮影戏,动作着朝女人砍去。 男孩尖叫,用力推开门,却终是晚了一步,那个身影倒下了,一颗不明之物朝男孩飞来,鲜血溅了他一脸,男孩看着飞入怀中的物体,对上空洞洞的眼眶,吓到失语,颤抖着跪下,黑衣人提着刀,走向男孩,俯看他,眼神冰冷。 男孩怔怔看着手中的东西,有些难以置信,径直跪爬到那一滩血前,颤抖地伸手,想要将它们合上。 男人看着他,杀意顿起,还未走近,一声嘶鸣骤起,惊天动地,痛彻心扉!却叫男人生生住手,退后几步,男人收刀,飞身离去。 房内男孩目眦欲裂,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长面,终究吐出一口心头血,倒在血泊中。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此后,世上再无阿奴,阿奴再无亲人。 宫里人心惶惶,据说,别院的那位作恶多端,终是被人仇杀,死状极惨,双目被剜,头颅被砍下,血流成河。三皇子却是撞了邪般,连病三日,高烧不退,好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命,醒来,却似痴儿,忘却一切,不能记事。 …… “娘亲!” “娘亲!” “娘亲!” …… 不知叫了多少遍,床上的人未曾有要苏醒的迹象,闻昭皱眉,一只手擦拭冒出的汗珠,另一只却被那人紧紧握在怀里。 三天了,魏镜昏迷三天,夜夜梦魇,无论如何呼唤,也不醒。宫里的太医来了个遍,却无一人能说出原由,更别提解决办法。 闻昭看着窗外逐渐暗下的天色,眉皱的愈发深,徐太医说,若是过了今晚,他还不能醒的话,日后想要再醒恐怕就很难了。 闻昭六神无主之际,于飞却失踪了,问谭齐,谭齐却说不清楚。 闻昭说出心中所想,那天,魏镜想要掐死她的事都是真的,还有那个王神医,也是真的。魏镜病了,甚重。 不得已,谭齐说了实话,王神医去了涪陵谷采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于飞去接他了。 闻昭坐在床头打着瞌睡,手还在魏镜怀里。 祁姝进来,见她如此,叫醒她,提议 “小姐,您要不在床上躺会儿?你这样都三天了,累坏身子可怎么办?” 闻昭迷糊摆手 “给我倒杯茶水来。” 祁姝拒绝 “您可别再熬了,关键时刻,您也倒了,可叫我们怎么办?您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闻昭揉揉颞颥,有些撑不住,点头,脱鞋,祁姝接过她的外衣,闻昭躺进被窝,倚着魏镜沉沉睡去。 第54章 情定誓成 半夜忽然起了大风,将未关的窗户吹的哐哐作响,闻昭皱眉,揉揉眉心,往身边人怀中钻,又将头闷在被子里,风声依旧,窗户发出钝痛的呜咽。 男人睁眼的瞬间,只看到那闪着白仞的光,上面有一条盘曲的蟒蛇,那蛇朝他吐着血红的信子,而它的主人满目冰凉,手起刀落,留给他的,漫天血色。 原来,记起的,那么痛苦,原来,都不是梦,该来的,迟早要来,要还的,一点不少! 一滴泪自眼角流下,有人在他头顶,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呼唤他的名字,他该醒了。 “魏镜!魏镜!” 光影里,男人的泪滚烫,落在闻昭指尖,揉碎了她的心,这种感觉很奇怪,闻昭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也会跟着难过。 “嗯。” 男人轻声应她,暖黄的光晕里,魏镜看着头顶的人,声音沙哑 “闻昭。” 闻昭愣了一下,水漏滴答,两人隔的那么近,她甚至能够看清他唇上新长的胡茬,眨眨眼,闻昭克制内心的激动,跪坐在床上,柔声 “你醒了。” 这几天,她竟然有些紧张,有些害怕,怕他再也不会醒来,怕坚强如他,也有不堪一击的时候,怕,藏在心底关于他的谜再不能解开。 魏镜撑坐起,靠在床背,望进闻昭眼里,扬唇 “嗯,醒了。” 闻昭却突然有了泪意,魏镜伸手抚上她的脸,调侃 “你哭什么?” 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闻昭抬手,微微的湿意,一滞,狡辩 “这明明是天热,我出的汗!” 魏镜嗤笑,抹去那滴晶莹 “原来是眼睛出汗了,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情不自禁——” “少自作多情了!这几天没有你干扰,我过得可舒坦了!许奕送的话本子我都快看完了,还有那本剑谱,没了你,我——” “闻昭,” 魏镜手指下移,拇指抵上那翕动的菱唇,闻昭止住话音,看着渐渐向自己移动的暗影,心跳如擂鼓,冰冷的触感,温热的呼吸,闻昭睁大眼感受着属于魏镜特有的气息。 魏镜只停留了一瞬,抬头撩起闻昭唇边碎发,眼神温柔 “对不起。” 闻昭垂眸,有些怅然若失,她不知道那声对不起,是因为冒犯她,还是因为他害她担心。 分神际,敲门声响起,祁姝的声音传来 “小姐,谭管家求见。” 闻昭回神,慌忙下床 “我去看看。” 略微熟悉的面孔,闻昭一惊 “是你。” 老者摸摸胡子,微微一笑 “姑娘,又见面了。” 闻昭带着他们来到房内,看见魏镜,老者快步上前 “王爷,你——” 魏镜注视王习之,眼中情绪不明,老半天才道 “王神医。” 王习之一怔,魏镜眸光清明,面色正常,心下明了,他终是记起了。 “是。” “这些年,劳您费心了。” 王习之笑了笑,伸手 “来,老夫为你把这最后一脉,算是有始有终。” 魏镜抬袖,伸出手臂,闻昭只觉莫名,这二人,似在打哑谜。 半刻钟后,王习之提着药箱,却是对魏镜跪下,深深叩首 “此别不知何日可见,小女,便拜托王爷了。” 魏镜不答他,看着他的头顶好一会儿,轻声 “定不辱使命。” 相似的话语,却已物是人非,王习之起身,不再多言,如来时般,匆匆离去。 送人离开后,回到房里,闻昭看了眼在床上发怔的人问他 “你要吃点东西么?我让厨房热了清粥,熬了鸡汤,喝点?” 魏镜点头,看看闻昭又扫视自己,露出嫌弃的神色,站起 “我要先去清洗一番,” 一顿,双手放在脑后,伸展了一下胳膊,睨了眼闻昭,促狭一笑 “你要不要一起?” 闻昭…… 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他在说什么后,愤愤握拳,瞪视他 “皮痒痒了是吧?” 魏镜低笑,于飞敲门,提醒 “爷,水已备好” 闻昭惊讶 “这么快?” “毕竟于飞知我,王妃可想好了?” 闻昭脸一红,嗔怒 “睡了三天睡糊涂了?要不要我帮你清醒清醒!” 魏镜走近她,闻昭警惕 “干什么?” 只听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闻昭想问他什么话现在不能说?回神人已走远,耸肩,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猜测他将要说的话。 半个时辰后,魏镜洗漱完毕,焕然一新,神清气爽,来到房内,却见那个平日里总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女人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打起瞌睡,魏镜抚额,走到她身旁,看了她好一会儿,碰碰她的肘子,不想“扑”的一声,人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呼吸匀称,丝毫没有被惊扰的意思。 魏镜无奈一笑,俯身抱起她,朝床边走去…… 一夜好梦,闻昭醒来时,正值隅中,祁姝端了午饭进来,闻昭刚沐浴完,看着丰盛的美食咋舌 “你当我是猪么?” 祁姝闷笑 “是爷吩咐的,他说,小姐你这几天一定累坏了,本来就瘦,现下再不好好补补,怕就剩皮包骨了。” 闻昭坐在桌前,夹菜的手一顿,扫视房内,状若无意 “他人呢?” 想到昨天,闻昭懊恼,她怎么能睡着了呢?话说,一个大男人沐浴要用那么长时间,有点不太合乎常理啊…… 祁姝一滞,反应过来,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她 “您是说王爷?噢,刚刚朱公公领着徐太医带了一大推补品过来,正在前厅为他复诊,这会儿该结束了吧。” 闻昭舀汤喝了一口,漫不经心 “哦。” 祁姝看着她,小声提醒 “小姐,王爷才刚好,你们可不能太——” 话没说完,小兰气冲冲跑来 “小姐!小姐!你快去看呐。” 闻昭不解 “看什么?” 小兰鼓着腮帮子,气哄哄道 “王爷他,朱公公前脚刚走,后脚那俩姐妹便请他去了清新阁!” 祁姝一听,比她还要气愤,双手叉腰,撸起袖子,对闻昭道 “真是岂有此理!您和爷才好多久,那俩妖妇!我去收拾她们去!” 闻昭皱眉,拉住她 “你要如何收拾她们?赤手空拳?” 祁姝顿住,略一思索 “说的也是,那我去取你那把剑来。” 闻昭抚额,站起,敲敲脑袋 “你等等,” 祁姝停下脚步,疑惑 “怎么?” 闻昭挺挺腰杆,义正言辞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代劳!” 祁姝小兰一脸欣喜 “小姐!您终于开窍了” 闻昭哼笑 “我倒要看看她们要玩什么花样。” …… 未至阁内,主仆几人便听到一阵清越的琴音,女子欢快的笑声传来。 熟悉的场景浮现,闻昭咬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闻昭出现在院内,被眼前景象怔住了,裘湘儿坐在树下,石几上放着一把古琴,魏镜抓着裘湘儿的手,抚弄琴弦,从闻昭这个角度看去俩人好不亲密。 一把火在她胸口烧起 好你个魏镜,昨天轻薄我,今天就来和别人卿卿我我! 魏镜指着其中一根琴弦道 “音偏高,松七弦,弹五弦走徽音。” 裘湘儿点头,照做,音正,魏镜满意点头 “对了。” 裘湘儿扬唇,抬头道谢,话没说出口,便看到前方站了一个面色不善的女子,一怔,起身福礼 “王妃好。” 闻昭淡应一声,目光却是看向魏镜,挑眉 “恢复不错嘛,挺有雅兴。” 魏镜走到她身边,亲昵地搂着她 “哦,你来了,吃过午饭了?” 看她耷拉的嘴角,笑问 “谁惹你不高兴了?” 闻昭瞥他一眼,用肘子捅他 “走开!别黏着我,热死了!” 魏镜…… 捂着胸口,闷笑,闻昭白他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裘湘儿尴尬扯扯袖脚,福身 “卿卿还未过来,我去看看。” “哦,今日本王不大有空,明日你再拿过来吧。” 裘湘儿一顿,片刻点头 “是。” 看着她走远,闻昭促狭道 “你怎么忍心!” 魏镜笑笑,与她耳语 “你舍不得?那我去把她叫回来。” 闻昭将唇扯到合适位置,看着他,吐出三个字 “你试试。” 魏镜搂着她低笑,好一会儿,在闻昭瞪视下,一本正经道 “未成想,昭儿吃醋的样子,竟是这般,倒是有几分女儿家的情态。” 身后俩丫头闷笑,闻昭脸一红,恼了,推开他 “少自作多情了,谁,谁吃醋了,我,我只是,” 闻昭词穷,魏镜也不拆穿她,记起正事 “对了,刚刚朱公公过来,父皇晚上在宣仪殿举办家宴,让我们按时到。” 闻昭点头,也不看他,转身便走,魏镜无奈摇头,跟上她…… 酉正 魏镜一只手抓着闻昭的手,一只手拿着《元狆君后传》津津有味地看着。 看着二人搭在一起的手,闻昭有些不自然,虽说她并不排斥,可是这也有点太——不知为何,自昨日那一吻开始,不,应该是自从魏镜醒来后,他们的关系发展超出她的预料,甚至,某些时候她会觉得魏镜有点黏人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安,魏镜放下书,看向闻昭 “怎么了吗?” 闻昭摇摇头 “没,你忙你的。” 魏镜抬起俩人的手 “你是不是介意这个?” 说着自然地放开她,闻昭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以为他要说,刚才只是为了配合做给别人看什么的,谁知,刚放下的手又被魏镜拿起,他说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君有失策。吾大意,情事怎能由人定。” 闻昭一怔,他这是,在向自己—— “所以,闻昭,吾以为,这种事女子不好开口,便以行动佐之” 闻昭…… 这就是传说中的先发制人? 抿了抿唇,端视二人相扣的手,闻昭轻声 “你便是早知我心悦你,之前却故意与那二人行亲密事,倒叫我恼。说实话,我怎么也看不透你,你其实那么有城府,实非良配,可我——” 却一步步为你倾覆,陷你情网,大抵遇人少,经历浅薄。 魏镜垂眸,掩去眸中的深意,淡淡扬唇 “不若我们打个赌,愿不愿试试看?” 闻昭低头不语,魏镜低声 “可以拒绝,我们做回从前,我允你全身而退。” 闻昭抬眸,定定看向他 “以何作注?” 魏镜紧紧扣着她的手,笑如春风 “我要你的心,我以命作筹,若负你,他日,我便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敢不敢?” 闻昭心一坠,突然遍体生寒,却是坚定点头,倔强 “有何不敢,我便将心付你,错了,我心伤情断,倒叫你命赴黄泉,对了,我们死生契阔,白首不离。” 魏镜抿唇,终是涩然,抬手 “击掌誓证!” 这大概也算是海誓山盟了吧。 第55章 情趣 我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你,我期待得到好的结果。 “小哥哥,那你呢,你的家人呢?” 少年立在黄昏中,看着二人被拉得斜长的影子,弯下腰,摸摸小孩儿的头,语气温柔 “我的家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孩儿垂眼,想了想,伸手捂住少年的眼睛,语气悲悯 “爹爹说,当一个人太爱太爱她的孩子了,便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有舍才有得,有不舍,便有不得,这就叫做物极必反,你的家人一定太爱太爱你!” 少年感受着小孩的温度,心底一股暖流划过。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的家人爱他,而这个人却是这么一个小布丁。少年拿开小孩的手,笑了,暮色下那模样甚是勾人!小女孩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耳边回荡少年动人的嗓音,小姑娘脸一红,闷声闷气 “呀,小哥哥,为什么你一笑,我的头就这么晕呢?” 少年一滞,低头看着小孩亮晶晶的眼,伸手捏捏她的脸,夸赞 “你的父亲定是极有智慧,极有成就的人。” 小孩想了想她那五大三粗,吼一声能把人震出五丈远,笑一笑能吞下半个孩儿脸的爹,皱皱鼻子,尴尬笑笑 “呵呵,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夸他的。” 少年眉目弯弯,牵着小女孩走在巷道里,时光悠长,白昼与黑夜交汇,他走得那么惬意安然,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也不计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诚如小姑娘所言,这世界,并非所有人都对你好,当然,你要做最坏的打算,去面对伪善,去抗击真恶,你要有,你会有这么个力量,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但在此之前,何不快快乐乐的过好每一天?最起码膈应膈应那些见不得你好的小人! “小哥哥,我的家就在前边,那个,那个你送我到这就好啦。” 小孩指着前面的那个转角吞吐着,小哥哥长得那样好看,她才不想让多一个人看到,她实在不够漂亮,小哥哥要是见了那群比自己好看的小孩儿,定然不会再喜欢她的了,小孩如是想。少年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只当她是不方便让自己见她的家人,点头,放开她的手,少年轻声 “嗯,那你回去吧。” 小姑娘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抱紧怀中的小物什,有些不舍,最后抬抬手,揉揉眼睛,举起手里的东西 “这个,还你。爹爹说,世间没有白来的物品,无端接受别人的东西,受之有愧,我又身无分文,所以,这个我不能要你的。” 少年低头,看着在风中旋转的物什,没有接过,想了想,道 “那你先替我保管,什么时候遇到,再还给我?” 小孩歪着脑袋迟疑一会儿,点点头 “也可也可,唔——” 小姑娘一顿,考虑到什么,犹豫道 “万一我们以后遇不到呢?” 少年一哽,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刚要回她,却听 “那不如这样吧,三天后,我在今天遇到的那个地方等你,把这个还给你。” 这样不管怎么,她都可以再见小哥哥一面了,到时候她一定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定然不似今天这般狼狈! 少年黑眸浸着笑意,抬手摸摸她的小脑瓜,应道 “好,三天后我去那里找你,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小女孩扬唇,抬手 “那我们拉钩!” 少年无奈,小指勾着小孩的藕指,小姑娘一脸认真,细声细气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乌龟王八蛋!” 少年…… 看着小孩蹦跳的身影,淡笑,转身没入黑夜中,却是笑不出来,今天注定难捱…… “你说皇后娘娘得了什么病?你都好了,她还没痊愈?” 魏镜看着沿着巷道按照青砖束缚一蹦一跳的女人,有些无力。两人从宫里回来,出了皇城,闻昭突然提议步行回府,魏镜望向沉沉暮色,对上她祈求的眼神,拒绝的话咽了回去,简单同祁姝和于飞交代一下,两人下了马车,走进巷道。 身后没有回应,闻昭不满,回头 “你怎么不说话?” 魏镜看了眼从她后方转弯处摇摇晃晃朝他们而来的推车,皱眉,伸手拉过她,俩人靠着墙,等待那商贩过去。人一走,魏镜便提醒她 “走路专心点。” 闻昭吐舌,委屈 “这不是等你回我话么。” 魏镜睨她一眼,淡声 “我与她并不亲厚,无可奉告。” 闻昭一愣,很惊讶,他今天怎么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恶。 “你——” 魏镜挑眉 “怎么?” 闻昭摇摇头,见他越过自己,径直朝前走了,立即追上 “等等我!” 半个时辰后,距岐王府三条道,闻昭走的不耐烦了,看着魏镜的背影,撅嘴,停下脚步。魏镜不徐不疾地走在前边,后面的脚步声突然止住,回头,疑惑 “怎么了?” 闻昭指控 “你走那么快干嘛?还有,你一个大男人把我一个柔弱女子落在后面像话么?”像话么! 魏镜…… “你见过哪个弱女子徒手擒贼?哪个弱女子半夜不睡觉入室偷东西?” “干嘛要说的那么难听,我明明是拿!是拿!” 闻昭气急败坏,双手叉腰,怒目圆睁,魏镜终是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等她。闻昭却不领情了,蹲下耍起无赖 “你走吧走吧,我累了,歇会儿!” 魏镜皱眉 “闻昭,别闹,再晚些,就要宵禁了。” “哼,还不允许别人有累的时候!我脚痛,走不动了!” 今天为了赴宴,特地挑了双新鞋,穿着甚是硌脚,她也是活该,为什么要提走回来的这个愚蠢的要求!她怎么能期待一个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木头一下子就对男女之事开窍了!她现在严重怀疑魏镜今天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只是因为睡懵了还没有清醒过来! 魏镜无奈,返身走向她,蹲下,与她平视 “那你要我怎么办?” 闻昭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要不,你背我回去吧,反正距府上也不远了。” 魏镜抽动嘴角,上下扫视她,估算她的斤两,闻昭不解 “干嘛这么看我?你是不是不愿意?” 魏镜抚额,低声 “你是如何想到要走路回来的?” 闻昭…… 扁嘴,耍泼 “我不管!我就想要你背我回去!” 没办法,魏镜实在没有想到,闻昭最后会给他来这出,他已经能预见日后丰富多彩的生活了。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算这个“柔弱女子”现在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会去的。 魏镜起身,走了几步,闻昭以为他是在用行动拒绝自己时,却听 “上来。” 闻昭一喜,摩拳擦掌,准备冲刺,似有所感,魏镜回头瞥了她一眼,看她如此,想要出声提醒,却见人已冲了过来,魏镜调整姿势的动作一顿,只听“噌”的一声,背部被人一按,头顶一暗,一个身影跨过,魏镜下意识低头,再抬起时,眼角一抽,没忍住,放声笑了出来。 闻昭本来是想攀上他的背让他托住自己,谁知用力过猛,弹跳力惊人,再加上习惯使然,一撑一跳,直接跨过他,跑出去老远。 回神,听到魏镜无情的嘲笑,闻昭羞愤不已,捂着脸,大吼 “你你你,不许笑!” “哈哈哈哈,看来昭儿不是想让我背,只是为了方便活动筋骨而已。” 闻昭…… 脸红成猪血色,咬牙 “你给我闭嘴!” 这个臭男人!竟、竟然趁机取笑她! 魏镜肩膀抽动,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走到闻昭身前,半蹲下 “啊,刚刚我可能是眼花了,什么也没看到。来,娘子你再试一次。” 闻昭动了动唇,忍住到嘴边的气话,撇嘴 “哼,算你识相。” 说着轻轻一跃,魏镜勾住她的腿,往上托了托 “准备好了?” 闻昭勾住他的脖子,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连忙应 “嗯嗯。” 魏镜扬唇,稳住身子 “出发。” 不知为何,闻昭竟然有正在骑马的错觉。 魏镜沉默地背着闻昭走了一段路,今夜天色不是特别明朗,月光昏暗,闻昭看着地上两人奇怪的影子,暗笑,魏镜揶揄 “娘子感觉如何?这个马夫可还满意?” 闻昭把玩着他的头发,甚是满足 “不错不错,自从有了你,本姑娘腰不酸,头不晕,脚也不疼了,魏公子再接再厉啊。” 魏镜…… 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得寸进尺了,唉,摊上这么个难缠的婆娘,他也就认命了吧。 过了一会儿,又听 “你说,皇上真的打算让七公主去和亲?” 魏镜一滞,又托了一下闻昭,漫不经心 “你听谁说的?” 闻昭垂眸,看着他的耳朵,暗暗感叹老天造物的不公平 “吃点心的时候听两位娘娘提到,有点好奇。” 想到那个温温柔柔,唯唯诺诺的女孩,闻昭低声感叹 “如果是真的话,多可惜,七公主那么善良的一个姑娘。” 魏镜笑问 “你很了解她?” 闻昭做了个鬼脸,对着他的耳朵,神秘兮兮 “其实我是天上被贬下凡的仙人,会相面术,你信吗?” 魏镜避开耳边的触感,侧头,不甚相信 “嗯哼,说说看,比如——” 闻昭歪着脑袋,趴在他的背上想了会儿,信口拈来 “面相观五官,眼眉耳鼻口。凭眼观心,凭眉观命理,观唇知运道,观耳知寿元,观鼻知身之虚实。七公主,眉清目秀,唇红且微厚,是为富贵相。” 魏镜…… 亏她开始说的一本正经,有模有样 “书薇本就生在皇家,这个还用你说?” 闻昭一哽,瞪眼 “那,那我换一个人,你就从我们认识的人里挑一个。” 魏镜垂眸,稍作思索 “那便说说我吧。” 闻昭一怔,给夫君算命有点不太好吧,想了想,怪笑 “噢,你嘛,长得倒是人五人六的,面相倒是不怎么好说的。” 魏镜低笑 “说说看。” 闻昭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捏了捏 “你看,你细皮嫩肉,天庭饱满,是富贵官运亨通相,鼻正而挺,说明你意志坚定,很有主见,这些都是好的,不足之处嘛,” 闻昭一顿,突然伸手抚上魏镜的唇角,而后一转,轻轻捏捏他的耳垂,笑出声 “你唇薄情浅,耳朵比大多数男人要小一点,是为福寿不长之相,不好不好。” 魏镜被她摸的措手不及,想要阻止,又听她说了这一通,气结 “看来你给很多男子面过相,经验丰富啊。” 闻昭…… 他是怎么听到这份上的?不管了,她还有重要的一句没说出来呢,不满道 “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魏镜冷笑,他倒要听听,她还要怎么编 “所以,化解你这不利之境最好的方法嘛,就是娶一个命硬,品行端庄,善解人意的妻子,嗯,没错就是我啦,我其实是神人派来解救你的。所以,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魏镜…… 信了她的鬼!看来有必要教她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了。 魏镜嗤笑 “大言不惭,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凸显这最后一句吧?也真是难为你了。” 闻昭吐舌,却丝毫没有被揭穿的难堪,手稍微用力一勒,威胁 “怎么,即便如此,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魏镜虚伪一笑,点头 “对对,娘子说的都对!” “这还差不多。” 闻昭满意收手,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有些不舍得下来 “怎么办?我不想下去,你把我背进屋好不好。” 魏镜…… 失策失策,他实在低估了这个女人的脸皮厚度。 见他犹豫,闻昭和他交换条件 “大不了我下次把你背回来。” 魏镜忍了忍,没忍住 “品行端庄的妻子应该不会做出背丈夫回家的举动吧?但凡是个男人,也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吧?还有,你知不知道,在你和我说这么多话的同时,我已经把你从大门背了进来,所以,你能不能别勒这么紧?我暂时不放下你就是了。” 闻昭一惊,在众人惊诧暗笑的目光中跳了下来,悻悻然 “对不住对不住,一时不察,你没事吧?” 魏镜挡住她伸过来的手,早在他们之前回来的于飞祁姝走过去,忍着笑意 “爷,王妃,热水备好了,您们看?” 魏镜点头,看向闻昭 “你先休息,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说完,和于飞对视一眼,抬步向北堂走去。 见闻昭还愣在那儿,祁姝捅捅闻昭,小声提醒 “小姐,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谁说我看他了!” 闻昭脸一红,接触到魏镜瞥过来的目光后,捂着脸落荒而逃…… 第56章 上巳节 君亲启 陵安数月,多方探寻,得知先生居于南越。盖天助我,几日前,先生曾于吾乡游览胜迹,是以巧设计得其书。吾观之,大喜,君所思,当得解,心可安定。下则,为其文案,敬上: 古有弋族,是为上古部落,先圣大战时,败而南迁,偏安西南,历数朝,繁衍生息,子子孙孙不断壮大,自成一国。弋族有三宝:美人巫术和虫蛊。敬徳年间,为自保,献部族首领之女于上。此女美甚,帝甚喜,赐姓高,名嘉,封其父高阳王。此女善蛊术,惑敬徳帝,使其耽于声色,疏于朝政,行荒唐事。高氏独宠,数年除尽敬徳帝宫妃子女及其党羽。敬徳三年,生一女,名高熙,敬徳帝盛宠之。高后逾权,揽朝政,独断专行,敬徳帝势微。敬徳十八年,高熙及笄礼,高后举国力,铸宝器“弋刃”。弋族尚龟蛇拜牛,视为图腾,高后巧思,将之用于弋器上。器分上器与下器,上器为元,与下器大有不同。元刃为一匕首,柄身牛头,嵌宝石,匕身光洁,刃利,锻以玄刚,底部刻其女字。器成,高后甚喜,以之为公主高熙及笄礼。弋刃精巧耐用,高后遂令全国工匠大量造之,种类繁多,是为下器,供其党羽专用,又集国之宝石嵌于其上,以示权柄。弋刃被奉作神器,高后以其发号施令,凡持此器者,器在人在,器亡人亡。高后迁都南平,其党羽追随,高后覆灭,此器渐消匿于中土。 至 男人置笔封书,唤来死士,命其连夜动身,送至京都。做完一切,回到房中,看着熟睡的妻子,男人伸手,抚上女人平坦的肚子,目光温柔,他也要当爹了呢。 薄暮西沉,魏镜在房中坐了许久,看着桌上摊开的血迹斑斑,终是意难平。要是当初他不那么快去找她,她会不会气消了就原谅了他?要是当初他再坚持一下,始终不接受这血书,死皮赖脸陪在她身边,而今,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是了,若是那样,他只怕再无而今…… 攥着血书,魏镜闭目,敲门声响起,魏镜睁眸,收起物什,淡声 “进。” 于飞带着一人进来 “爷,那边来信了。” 魏镜一怔,那人上前,抬手 “小人奉命赠信,请您过目。” 那人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递与魏镜,魏镜接过,拆开,览之,却是久久不语。看着那纸悉数噬灭,魏镜净手,冷声 “送客!” 那人一怔,于飞垂眸 “是。” 一刻钟后,于飞回到房中 “爷,处理完毕。” 魏镜淡应 “嗯,说吧。” 于飞低声 “上次您让我查的事,已经有消息了。那天谭齐是从文抚院请的人,那个女人是新来的,身世不清。陛下命人清了尸首,无法证实其是否改容,不过,有人曾暗暗去过文抚院。” “谁?” “梁王。” 魏镜敲着桌面,片刻却是冷笑 “继续给我盯着他们!” “是” “对了,许念青和许奕,可有查到什么?” 于飞一滞,犹豫一会儿,清清嗓子 “五皇妃原是许将军的未婚妻。九年前,五皇妃家中遭变故,一路北上,来京都寻夫傍身,却不想,先遇到您,之后阴差阳错入了宫,成了现在这般。” 他不好说,其实这一切都是主子你的错,于飞有些郁闷,没想到还有查到主人自己头上的。 魏镜抿唇,好一会儿,恢复神色,沉声 “停下你手中的一切事务,有件事需要你做。” 于飞正色 “是!” 魏镜一字一字吐出 “开天耳,查刘麟与徐州流寇一案的关系,不惜一切代价!” 于飞一凛,看着魏镜的身影,抑制住身体的异样,谦恭 “是!” 魏镜伸手,扯下颈间红绳,自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递给他 “十天之内。” “是!” 关门声响起,魏镜看着那灰烬兀自神思…… 庆云殿 萧宁悠哉悠哉喝着安胎药,丫鬟红杉在旁小心伺候着,片刻,萧宁放下空碗,揩揩唇角,摸着肚子,幽幽问 “还有两个月了吧?” 红杉一笑,点头 “是了,娘娘辛苦了。” 萧宁淡哂 “若能顺利诞下也不枉这般折腾。对了,那女人这段时间怎么样了?” 红杉低声 “自那日岐王生辰宴上发病至今,她便一直居于室内,偶尔会去百花宫走动。而今又免了一切问安,老实待着,怕是真的触及逆鳞,要消停一会儿了。” 萧宁冷笑,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 “活该!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是” …… 三月初三上巳日,祓禊事也,帝于瑶池水畔邀文臣六七人,饮酒赋诗。 闻昭有些郁闷地看着坐在窗前看书看得入神的某人,眯着眼,看看窗外格外清朗灿烂的蓝天白云,在房中来回踱步,魏镜听着那略微烦躁的脚步声,抬头,淡淡 “闻昭,院里比较宽敞。” 闻昭黑着脸,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哼唧 “嫌我烦,你去书房看去!” 魏镜眼不离书,翻过书页,凉凉道 “怕是到时候,那里也不得安生吧。” 闻昭气结,指责 “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哪个年轻人像你这般没点生气!” 魏镜哼笑 “你的脚又不长在我身上,想去便去吧。” 闻昭一哽,撇嘴小声 “我的心倒是长你身上,怎么去?” 此话引起极度舒适,魏镜终于肯将目光看向她,低笑 “这可是你求我的。” 闻昭理直气壮 “怎样?你若真不愿意,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魏镜放下书,看着她 “说吧,想去哪?” 闻昭欢呼,搂着他 “哎呀,魏镜你最好了!” 魏镜…… 掰开她的手,一本正经 “陪你去可以,约法三章在先。” “??” 魏镜无视她眼中的迷惑外加不满,径直道 “一、出门在外,不许惹事生非。二、不许对我提奇怪的要求。三、最多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内,我们要回来,怎么样?” 闻昭恨恨盯了他一会儿,咬牙 “成交!” 魏镜越过她起身 “那走吧。” 闻昭快速走向衣柜 “等等,我换身像样的衣服!” 看着样式各异的春衫,闻昭喜忧掺半,喜的是,她终于可以换下厚重的冬袄,穿上漂亮的春装了,忧的是春装花样多,她不知穿哪件啊! 犹豫了好一会儿,闻昭拿出魏书格上次让她穿的红裳,考虑穿这个是不是有点刺眼,身边突然一暗,魏镜看着她手中的衣物皱眉,随手拿了一件淡色常装 “这件吧,这件好看。” 闻昭犹疑接过 “真的?” 魏镜淡应 “嗯,出门在外,严实些好。” 闻昭…… 小半个时辰后 闻昭看着卖花买香烛的人们,有些傻眼,魏镜避开挤过来向他抛媚眼的女人们,提议 “今日上巳节,大家都出来祭祀,到水边郊游,我们不若一同前往,赏春游水?” 闻昭看着来来往往,相伴而行的青年男女,小心思动啊动,又见几个不老实的女人,挨着魏镜占便宜,小心思一转,拉着魏镜的袖子羞羞怯怯 “可是人家害羞,不想同这么多人一起。” 魏镜眼角一抽,斜睨她一眼,咳嗽一声,稍作思量 “我倒知道一个僻静又适合郊游之地。” 闻昭一脸期待 “哪里哪里?” 魏镜犹豫片刻 “不过,骑马的话,来回可能需要一个多时辰。” 也就是说,他们玩的时间连一个时辰都不到。闻昭在心底一番核计,突然狡黠一笑 “啊,没关系,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吧,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哼哼,到时候好玩的话,恐怕没空想到要回来吧。 知她心里的小九九,魏镜暗笑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们总不能空手去吧?” 闻昭嫌弃 “你一个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空手去有空手去的好处,什么都准备好了,那多没乐趣!” 魏镜一时无从反驳,点头,二人朝马市走去…… 半个时辰后 “这——就是你说的僻静处?” 闻昭指着河边戏水的“鸳鸯们”,质问神色自若的某人,魏镜看着畅意游玩的人们,垂眸 “这里平日确是清淡,山下也住了些农户,你总不能不允许他人庆节吧?” 闻昭…… 俩人僵持着,河边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公子,你们是来郊游的吧?” 闻昭一凛,抓着魏镜的胳膊,警惕 “是又如何?难不成你们想要赶我们回去?” 魏镜皱眉,拍拍闻昭的手 “她们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闻昭瞪他一眼,魏镜乖乖闭嘴,又听一个男子笑言 “姑娘莫恼,小沏没有恶意,只是善意一问。” “公子,我们正在祓禊消灾,公子可愿与奴家一道?” 一靛衣女子娇怯询问,魏镜正欲作答,另一天真少女闪着清澈美眸,掩唇 “公子莫要作推辞,这韶光正好,春水暖和着哩,来嘛来嘛。” 闻昭急眼,这群没眼力价的女人们,没看到他们关系那么亲密么! “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去!” 魏镜沉沉地看了一眼她,提醒 “这可是你说的,回去了可别后悔。” 闻昭爽快摆手 “不会不会!” 说完拉着魏镜就要走,不想,身后靛衣女子讥讽 “姑娘如此作态,可是怕留不住公子的心?” 闻昭脚步一顿,咬牙,可恶的女人,竟然用激将法!偏她还吃这一套! 眸色一转,闻昭拉着魏镜的袖子,撒娇 “相公,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我们不如留下来,陪她们玩玩?” 魏镜低头看着她扑闪的眼眸,强忍心中不适,顺着她 “但凭娘子做主。” 闻昭得意一笑,挑眉,对上几双嫉妒的目光 “此处果真是个难得的所在啊!” 魏镜…… 二人脱了鞋袜,撸起袖子,挽起裤脚入到水中,闻昭打了一个激灵,靠着魏镜,适应水温,那群女人站在他们对面,看了一会儿,暗暗发笑,靛衣女子突然弯下腰,双手掬了一捧清水径直朝闻昭身上泼去。闻昭还没缓过神来,另外几个女人纷纷效仿,一阵阵沁凉袭来,闻昭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怒视那群娘儿们,咬牙 “你们死定了!” 一男子赶紧出面解释 “姑娘莫气,此为祓浴消灾,是我们那儿的风俗。” 闻昭一顿,却是怪笑 “噢,如此,” 沉吟一声,闻昭俯身,双手插入水中,就着这个姿势,扬起片片水花,将那群美人一一浇了个遍,美人们惊呼一声,纷纷以手掩面。见此,闻昭双手叉腰,极爽快地大笑 “礼尚往来礼尚往来。” 却听,对面人儿痴痴笑了,旁边又走来几个女子,弯腰,捧水,口中念念有词 “姑娘福寿安康!” 闻昭一愣,那男子笑言 “此亦为俗礼,以示对姑娘的欢迎。” 闻昭了然,想来却是她小气了,其实她们原本便没有恶意的。 闻昭弯唇,眸光明媚,再次俯身,想要回敬祝福,那群美人却四下逃窜,回头嬉笑着朝闻昭泼水。 闻昭气结,是她太单纯!想着,逐美人而去。 嬉闹声渐远,魏镜默默看着那群欢快的身影,淡淡一笑,一黑衣男子走向他,抬手 “公子,许久未见。” 魏镜回敬 “凌先生。” 凌墨看了眼他适才注视的方向,指着玩疯的女人 “你说的,就是她?” 魏镜点头,凌墨眯着眼打量闻昭片刻,回眸 “唔,身手敏捷,看着很是机灵。” 魏镜扯唇,不置可否,凌墨又道 “难得相聚,公子今日不如留下小住一晚?” “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闻昭坐在岸上,整理衣物,见她一副湿漉漉的狼狈样儿,魏镜皱眉,走过去,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还好吧?” 闻昭拢紧外袍,吸吸鼻子,抬头一笑 “没事没事,我不冷。” 魏镜低头看着她露在外边的脚,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将她的脚置于手心,仔细拭净,又拿过一旁的鞋袜替她穿上。 闻昭脸一红,捂脸 “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 魏镜穿完最后一只鞋,欲答她,却听一阵暧昧的笑声,闻昭回头,见一群人穿戴整齐,手里拿着换下的衣物,正瞧着他们怪笑。 不带这样坑人的!心机啊心机! 闻昭愤然指责 “原来你们早有准备,却叫我如此狼狈,也太不道义了吧!” 众女低笑,一男子歉然 “姑娘来的突然,我们沉浸在喜悦中,忘了告知,实在对不住。” “姐姐,我们家就在附近,你们不如随我们一道回去,换身衣服再走。” 闻昭看着少女清澈的美眸,想要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又听 “姐姐,去吧去吧,今日女儿节,我们一会儿回去便要举行仪式,晚间举办大宴,还有几年难得一次的灯火会哩!可好玩了!” 一听有宴会,闻昭有点心动,犹豫地看了眼魏镜,眼中透漏着期待。 魏镜净手回来,对上她眨巴的眼,抿唇,片刻却道 “难得有如此缘分,去去也无妨。” 闻昭一怔,以为他会拒绝的,没成想他竟然答应了。有些感动,闻昭抓着魏镜的手动情道 “相公,你对我的好,我会一直铭记在心的。日后,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尽力做到!” 魏镜嘴角抽搐,腹诽 说的倒是信誓旦旦。 …… 第57章 博茕 沿河而上,进入山洞闻昭才记起,这里是为何处。惊诧地看着为首的黑衣男子推开石门,一条狭长昏暗的隧道出现在眼前,一行人猫着腰陆续进入,闻昭有些小激动,回头,与魏镜对视一眼,二人走在最后,默默跟随。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众人突然停住,幽暗的通道内,闻昭勉强视物,见前面人停下,正欲询问,身后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 “闻昭。” 闻昭转身,疑惑看向魏镜 “怎么了?” 魏镜看了她好一会儿,却只道 “没事,就是突然想叫你。” 闻昭…… 想了想,恍然 “你不会是后悔了想让我回去吧?那可多不好啊,我们——” 闻昭一顿,隧道里回荡着她的嗓音,意识到什么,环顾四周,疑惑 “他们人呢?” 魏镜指指前方,听得一声呼唤 “姐姐,你们快出来呀。” 闻昭有点懵,怎么才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们都出去了呢?魏镜看着洞口的白光,淡声 “走吧” …… 晚风习习,吹散袅袅炊烟,雾霭沉沉,远处灯火闪烁,欢歌笑语,闻昭左右勾着戴花环的少女,笨拙地踩踏着舞步,一刻钟后,闻昭歉然退出人群,看着两个水灵灵的美少女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是太笨了,老是踩着你们。” 俩人强忍痛意,僵硬扯唇 “没事,没事,多跳跳就好。” 闻昭哭着脸,回头看向正与一老者闲谈的魏镜,真是嫉妒这种仗着一副好皮囊四海通吃的人!明明同是初来乍到,魏镜却好像是这儿的熟客般,男女老少都喜欢围着他转。 “长老可看出什么?” 纪尘寰瞥了眼小心赔不是的姑娘,看看魏镜欲言又止 “长老但说无妨。” 纪尘寰摸摸下巴上的胡须,有些嫌弃 “这丫头身架看着倒是机灵,却实在笨拙,配不上你!” 魏镜…… 他不是问这个,同情地看了眼闻昭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感情之事,本无配与不配一说,其实,我想问的是,您能看出,她是,弋族后代么?” 闻言,纪尘寰眼睛一亮,摸着下巴,再次仔细打量闻昭,片刻却是皱眉,与魏镜耳语…… 清空朗月下,山色愈发阴柔神秘,闻昭撑着脑袋看着窗外,蛙声阵阵,夜莺啼啭,愈发显得山间静谧。古钟声响起,亥时了,闻昭皱眉,魏镜怎么还不回来? 灯火会结束后,魏镜便被人拉走了,也不知去哪儿了,无法,她只好一个人回到房里独守空闺。 正想着,门被推开,魏镜关上门,抵在门背上,看向闻昭,目光迷离。 看着他微醺的脸颊,闻昭一愣,走上前扶住他,酒味扑面而来,下意识捂鼻,蹙眉 “怎么喝那么多酒?” 魏镜没回她这个问题,低头端视她,半晌,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低声 “闻昭,我们玩个游戏吧。” 耳边男人的声音如山泉低吟,眼上是他指掌带来的冰凉触感,闻昭脸瞬间发热,支吾一声,带着几分好奇 “哦,什么游戏?” 魏镜抬起另一只手,抵着颞颥,轻笑 “猜猜看。” 闻昭不解 “这是什么游戏?” 魏镜不语,闻昭拉下他的手,想要问个究竟,魏镜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 “傻瓜我是让你猜猜看。” 闻昭…… 看着他通红的耳根,闻昭耐着性子,随口说了一个 “藏迷糊?” 魏镜垂眸,眼中闪过轻蔑的神色,吐出俩字 “幼稚。” 忍着想锤死他的冲动,闻昭好言好语 “猜拳?” 魏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唔,接近了。” “什么接近了?” 魏镜皱眉,推开她,摸摸胸口,摸摸腰间,闻昭看着他的动作,有些迷茫。 好一会儿魏镜终于从袖中摸出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共有十四面,每面大小一致,上面分别刻着字符,魏镜将那石头在闻昭面前晃了晃 “诺,博茕玩过没?” 闻昭拿过石块在手里观摩,点头 “玩是玩过,但博具一般不都是六面的,你这个,蛮别致的。” 魏镜扯唇,傲娇 “那是,我们今天玩个简单的,就赌大小吧,上面共有十二个数字,两个符号,我们以掷出的数字论输赢,若是掷出符号,则重掷。我们轮流掷,每输一次,” 魏镜突然顿住,看着闻昭,想了想 “每输一次,就在对方脸上画圈圈,怎么样?” 闻昭用鄙夷的眼神回敬他 “幼稚!” 魏镜睨她一眼 “你不会是怕到时候输给我了,不好意思吧?” 闻昭一听 呦呵,她还真没不好意思过。 当即撸起袖子 “从小到大玩游戏我就没输过!你就做好被我画花脸的准备吧!” 到时候她要给他左右两边各来两只大乌龟! 魏镜扬唇 “拭目以待。” 闻昭瞪了他一眼,摩拳擦掌 “开始吧!” 魏镜走到桌边,将石块一抛,闻昭屏息凝神看着石块在桌上转悠几圈,渐渐停下 “十二” 魏镜淡淡将那数字念出,闻昭绝望,除非她运气好,掷出的数字和他一样,否则,她必输无疑啊!掷出石块,闻昭咬唇看着它不停旋转,在心里祈祷。当石块落定 “你输了哦。” 魏镜指着石块上的数字,宣布结果。 闻昭恨恨看他取过毛笔,抬手,在她左眼上画了一个圈。闻昭抖了抖,睁眼,捂着左眼,拿过石块咬牙 “这次我先来!” 魏镜负手,点头 “请便。” 片刻,闻昭看着“十一”的字样,放下心来,扬眉 “该你了。” 魏镜拿起石块,手指一转,桌上立时出现许多重影,闻昭目不转睛,口中念念有词 “一!一!一!” 尘埃落定时,男人笑得绚烂,勾勾手 “来吧。” 闻昭…… 小人得志! 苦着脸,心痛地看着那个“十二”,将脸凑了过去,临刑前,羞愤请求 “可以不画眼睛么?” 魏镜敲敲脑门,稍作思索,拒绝 “不能,闻昭,愿赌服输。” 闻昭绝望闭眼。 魏镜暗笑,提笔,又是一个圈,画完,端着下巴仔细欣赏,完美! 闻昭睁目,见魏镜看着自己勾唇,牙咬的咯咯作响 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有本事别让她赢回去,否则她定拿着那笔,一笔给他从头画到脚,让他好看! 忍了忍,闻昭憋红脸,蛮横 “你,别过头去!” 魏镜哼笑,摊手 “规则里好像没有这一条。” 闻昭无言以对,忍着怒意,也不抬手遮掩了,袖子挽的更高,沉声 “继续” 夜微凉,闻昭打了一个寒颤,魏镜看着她的手臂,径直坐下,抚着石块 “这次谁先?” 闻昭咬牙 “你先!” 魏镜没看她,漫不经心随手一扔,闻昭不屑,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可是你自己放弃机会的,到时候输了别说是故意让——闻昭瞠目,难以置信地指着那个“十二”,语无伦次 “这、这、你使诈!” 魏镜拿过石块 “我没有,不信,你验验。” 闻昭一把抢过,反复察看,又在桌上扔了扔,好半会儿,没发现任何异样。 怪异地打量魏镜 “你到底是什么人?” 魏镜耸肩 “没办法,天生的。” 闻昭气结,认命,挺胸抬头,把脸伸过去 “来吧来吧,你给个痛快。” 魏镜顿了顿,见她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有些不忍 “你好歹是个姑娘家,我这么做好像有点过分了。” 闻昭白他一眼 早干嘛去了!虚伪的男人! “要画你就快点,磨磨唧唧的!” 魏镜不再犹豫,手起,一笔,生出的纹路顺着闻昭鼻子一直延伸到耳后。 闻昭睁眼时,魏镜站在灯光里一脸严肃地观摩自己的佳作。 闻昭一凛,怪异他为何突然如此神色,伸手想要抚上被画过地方,却被拉住,困惑着就要质问,魏镜将她按在怀中,似呓语 “最好不是。” “不是什么?” 闻昭想推开他问个明白,魏镜却愈发抱紧她。 闻昭愣了片刻,伸手回抱他,感受着他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吹起竹笛,幽远绵长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入俩人耳中。 闻昭闭目,享受这一刻在魏镜怀中的温暖惬意。 笛音婉转,但成调很是奇特,闻昭只觉诡异。 一曲终了,笛声谢去,魏镜看着闻昭耳后那抹血色印记,身形一颤,抬手轻抚。 弋族子孙,生而投蛊,点蟒川圣水,以“博蛊曲”引之,可现其形。 耳边冰冷的触感袭来,闻昭有些不适,推开魏镜想要说什么,却见其表情凝重,一怔 “怎么了?” 魏镜不语,看着闻昭,良久却是低笑出声。 闻昭疑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耍酒疯? 一时眼神微妙,抬手,想要确认魏镜的状况。 魏镜避开她的触碰,解释 “其实,这只是一只蘸了水的毛笔。” 说着捏捏眉心,向床边走去。 闻言,闻昭跑到桌前,拿过那笔在手心画了画。 果真没有痕迹! 手一用力,将笔折断,愤然看向已经躺下的男人。 可恶!戏弄别人很好玩么! 忍着气,闻昭熄了灯,动作极大地上了床,一把卷走魏镜身上的薄被,背对他闭目磨牙。 房里静极了,魏镜睁眸,看着房顶发了一会儿呆,回神,却是连人带被子一把抱住,委屈道 “闻昭,我冷。” 闻昭一下没了脾气,暗骂 是她幼稚了,跟一个醉鬼较什么劲儿! 第58章 生辰石 天地昭昭,红尘渺渺,芸芸众生,困顿其间,皆星河一隅。世有三事,吾未曾设防:爱而不得乃其一,碌碌无为乃其二,国破家亡乃其三。吾少年,有失道,求爱求政不得其法,悔之晚矣。吾而立,恰逢妖后当权,携幼子而令天下,诸王纷起,敌夷北下,生灵涂炭,卫国者死,国失道,故而不存。盖世事无常,而今,吾老矣,偏安南国,有心北望却力不从。细细思来,北国如今明君当权,百姓安居,吾心安,吾心安!他日身死异国,依旧魂归故里罢! 撰此书,惦念友人,申吾志,诸君同勉。 ——《元狆君后传·终章·苍梧先生志》 这天,魏镜正在午憩,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门被敲响,谭齐急道 “爷!您快醒醒,王妃出事了。” 魏镜迷蒙睁眼,坐起,有些愣怔,片刻沉声 “进来!” 谭齐推门而入,见魏镜正弯腰穿靴,赶忙跑到架上拿过外袍 “爷,王妃去侯府的路上和人起了争执,吵得挺厉害的。听小兰说俩人就差打起来,怕事态严重,这才回来向您——” 魏镜套着外袍,打断他 “他们人在哪?” 谭齐递上玉冠,小心翼翼 “曲江河畔。” 魏镜捏捏眉心,边走边吩咐 “备马,准备些银两。” “是!” 于飞正从外边回来,见魏镜睡眼惺忪,脸色阴沉,步履匆匆,疑惑 “爷,您这是——” 魏镜径直走到门口,接过谭齐手里的缰绳和钱袋,翻身上马,简略回应 “收拾烂摊子。” 说完低喝,夹紧马腹一溜烟冲了出去,于飞讶然,问谭齐 “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把爷急成这样。” 谭齐神神在在地指着自己的心口,深情并茂 “都是情事惹的祸。” 于飞白他一眼,没好气 “说正事!” 谭齐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语气悲悯 “说了你也不能理解,该干啥干啥去。” 说完朝小兰使使眼色 “我们走吧。” 于飞看着走出大门的俩人,气结 “你们去哪?” 谭齐头也不回 “看戏。” 小兰眼皮一跳,瞪了谭齐一眼 “要是让小姐和王爷知道你这幅幸灾乐祸的模样,有你好果子吃!” 谭齐悻悻然,讨好一笑 “好妹妹你可别做这般不道义的事,我不吱声便是。” 于飞站在院中犹豫片刻,一顿脚,追了上去…… 定国侯府,祁姝气喘吁吁地接过徐叔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喝完,身后闻爹匆匆走来,拉住祁姝便问 “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他那不成器的闺女儿又闯祸了! 果不其然,祁姝拿着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急切道 “老爷,您快去吧,小姐又出事了。” 闻爹眉峰一跳,拍拍大腿,恨铁不成钢 “我就知道,难怪今天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祁姝咽了咽口水,组织语言,片刻,快速道 “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小姐不知从哪带了些茶叶回来,说这么些天没见着您,今儿个便要过来,半路遇见从老家回来的萧公子,不知怎的,小姐突然特别生气,放下茶叶便逮着萧公子不放,口中说着 ‘终于舍得回来了,上次的事正要找你算账呢。’ 然后准备揍他,萧公子抬手,从袖中掉出一块玉佩,刚好落在小姐脚下,小姐捡起看后,脸色大变,质问萧公子,东西是哪里来的,萧公子回了几句,后来俩人就吵了起来,争执间不知怎的东西掉到江里了。萧公子瞬间发狂,说玉佩是萧夫人留给他的,让小姐赔给他,小姐叫了一声 ‘赔就赔’ 二话不说,脱了外衫跳进江里,现在人还没上来,我一急,便和小兰分别来找人了,王爷现在应该到了。” 祁姝讲的绘声绘色,闻爹脸色却愈来愈暗,听到最后心一坠,颤声 “哪条江?” 祁姝赶忙道 “曲江。” 闻爹招手 “快,备马,祁姝你拿些干燥保暖的物事,叫辆马车过去。” “好,我这就去准备。” …… 曲江桥头 魏镜利索下马,拨开人群,扫一眼却未看到闻昭人影。 人们看着他,小声议论着,有几个指着江面耳语。 魏镜皱眉,转眼,一怔,桥边一个男人失魂落魄地立在那儿,正是闻昭的青梅竹马,萧衡。 魏镜走向他,打了声招呼 “萧公子。” 萧衡抬眼,目光呆滞,看见魏镜,愣了愣,勉强扯唇 “你来了。” “闻昭在哪?” 萧衡抿唇,好一会儿,颤抖抬手向下指 “那里。” 魏镜俯视河面,一个乌黑的脑袋露出来。 闻昭吸了口气,又捏着鼻子潜入水中。 看到这,魏镜心下一窒,眉眼骤冷 “多久了?” “小半——” 萧衡话未说完,便见魏镜脱了外衫,飞身一跃,哗啦一声,桥上便没了他的影儿。 闻爹赶到的时候,魏镜正朝河中央游去,闻昭手里攥了个东西高高扬起,想要说什么,江水涌动间呛了口水,闻昭咳嗽不止。 由于这些天下了几场雨,河面上涨,暗流汹涌,闻昭分神,离岸愈远。 见她一直后退,魏镜暗叫不妙,江中深浅不一,水势复杂,越往河心,暗流越多,危险性越大。 思此,魏镜加快速度,奋力游了过去,在闻昭快要被水淹没时,抓住那只扬起的手,来到她的身后,一手伸入她的腋下,抄起她,游向岸边。 见状,闻爹提起的心稍稍放下,扫一眼围观的人群,眼锋凌厉,冷声 “各位热闹也看够了吧?想来,这么些年,定国侯府倒也为各位添了不少趣谈,倒叫本侯为难,是否要收取各位的观瞻费?” 众人面有讪色,摆摆手,火速撤退。 定国侯的厉害他们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见识过了。 想当年,定国侯还是游奇将军的时候,单枪匹马,闯到北翟军营,生擒北翟将领,叫人敬之、畏之。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闻爹来到萧衡面前,看他一副颓败样儿,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萧衡垂头低声 “对不起。” 闻爹看着向岸边游去的俩人,神思恍惚,好一阵才道 “都是我的错啊……” 萧衡困惑看向他,迟疑 “您——” …… 闻昭被魏镜带到岸边,祁姝谭齐几人赶紧乘车过去接应,俩人被拉上岸,闻昭迷迷糊糊,搂着魏镜,喃喃 “小哥哥。” 魏镜愣了一下,拍拍她的脸,温声 “闻昭,是我。” 闻昭咳嗽几声,祁姝赶紧过来 “王爷,车里有暖身的,还是先进去吧。” 魏镜点头,抱着闻昭就要上车,闻昭有一丝清醒,扬起手里的东西,声音微弱 “祁姝,帮我把这个交给萧衡,顺便捎句话,就说,我和他扯平了。” 祁姝接过玉佩,魏镜瞥了一眼,却是怔然,片刻深深看了眼怀中的人,抬腿,弯腰进了车内 “走吧。” 车夫点头,也没问去哪,驾着马车直接回了定国侯府…… 当萧衡从祁姝手里接过玉佩时,闻儆元看着嵌在玉中的血色宝石,胸口隐隐作痛,思绪一下被拉得很远…… “这叫生辰石,象征着贞洁和至死不渝的爱,我们那儿的女子自出生后便戴着,等到举行成人礼的时候便可将它赠予心仪的男子。” 少女一手脱腮,一手晃着血色宝石,欢快道。男人盯着那宝石,笑 “所以你现在就拿出来,是想送给我吗?” 说完,伸手,作势要取少女手里的东西。少女一惊,迅速将宝石藏在身后,嗔怒 “想得美!我可是要亲手把它交给我的意中人。” 少女说完,扮了个鬼脸,向窗外看去,华灯初上,街上人流如织,一派繁华。男人看着少女美好的侧颜,幽幽道 “若是,你的意中人不中意你呢?” 少女一怔,有些懊恼,片刻却是信心满满 “我一出手,怎可能有被拒绝的道理。” 男人揶揄 “唔,倒是信心十足嘛。” 被人嘲笑,少女脸一红,随手往窗外一指 “那我们打个赌吧。” 男人挑眉 “什么?” 少女看着手指向的人,仰头 “我现在就把生辰石送给他,并告诉他它的意义,他若拒绝,算我输!”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滞,是他! 心中涌起莫名不适感,皱眉 “终身大事,岂能儿戏?云迦,这个赌,我不参与。” 少女捕捉到他的异样,好奇打量楼下的人,蓝裳公子恰巧回头,两人目光相撞,街道人来人往,楼上人声鼎沸,烟花绽放,灯火映着俩人的面容,有花儿在少女心河绽放,芳香四溢,灼灼耀目,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闻爹回神,看着眉眼相似的后生,淡淡摇头,往事如烟,一切终是不得圆满。 “贤侄,回去吧,东西,好生保管着。” 萧衡握紧玉佩,抬手 “小侄失礼在先,若是昭儿真心喜爱,此物赠她,当是小侄赔礼道歉了。” 他本来便是打算送给她的,只是—— 闻爹一愣,笑骂 “傻小子,早干甚去了!” 推回玉佩 “这东西贵重着呢,你还是自己收好,以后可别随便拿出来。” 顿了一下,没忍住 “昭儿无福,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个家,别让你爹老是替你担心,他有他的难处,你也别太为难他了。有什么需要排遣的,定国侯府好酒时刻为你备着。” 萧衡低着头,脸一红,闷声挤出一个字 “是。” 闻爹招手 “回去了。” 萧衡躬身相送,祁姝咬唇,红着脸,犹豫一会儿,硬是把闻昭送给他的话憋了回去,叹口气,朝萧衡福身,小跑跟上闻爹…… 第59章 小产 “啊,爹,我错了,我错了,” 闻昭一边躲着闻爹手里的鸡毛帚,一边求饶。闻爹追了她一会儿,停下来,叉着腰,稍作歇息,见她这幅怂样,敲敲桌角 “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答应我的吧?才过了多久!今天,要是王爷来晚点,我看你够呛!” 闻昭悻悻吐舌,低着头,攥着中衣衣摆,小心翼翼挪到闻爹跟前,声若蚊呐 “我错了,爹,您打我吧。” 闻昭说着伸出双手,闻爹一顿,抓着鸡毛帚的另一头,挥起,闻昭闭目,等待惩罚。见她如此,闻爹停住,伸手点点她的脑门,恨恨 “你呀你!究竟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到什么时候!” 闻昭睁眼,委屈 “爹,这次虽说我出手在先,可也是有缘由的。” 闻爹哼声,坐在凳子上,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拿着鸡毛帚晃晃 “每次你都有理!” 闻昭更委屈了,辩解 “谁叫他每次都惹我在先!” 闻爹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问 “那你说说,这次人又怎么惹你了?” 闻昭侧侧身子,避开在她面前晃动的黄毛 “这个,就是,就是他之前轻薄,嗯反正就是他不对。” 闻爹皱眉,睨她一眼 “我看人萧衡多好一孩子,对别人都挺好的,怎么就偏偏和你——” 闻昭小声 “我看周叔父也挺好的,你不也是——” “嘿,我说你这孩子!” 闻爹说着又挥起了鸡毛帚,闻昭抬眼看见朝房内走来的身影,快速跑过去,讨好 “相公,你洗好了?” “嗯。” 魏镜淡应一声,看着闻昭狗腿的笑,问 “怎么了?” 闻昭摇头,瞥了眼打扫桌面的闻爹,心虚 “没没事。” 魏镜看向闻爹,一怔 “侯爷这是——” 闻爹回头,拿着鸡毛帚在周围扫了扫,解释 “啊,这不你们难得来一趟,这里有几天没打扫了,桌子上都积灰了,一会儿我让人过来清理清理。” 说着,放下鸡毛帚,径直向门外走去,闻昭得意扬眉,闻爹笑着,眼刀阵阵,临到门口,想起什么 “今天难得回来,王爷不如就在这儿住上一晚?” 魏镜回身,点头,抬手 “有劳侯爷。” 闻爹摆手 “一家人,这么见外干嘛。” 魏镜扯唇,应道 “是,岳父大人。” 闻爹一怔,片刻却是笑出声 “哎,我这就让王嫂多做些好菜。” 闻昭…… 至于么,一声岳父就让您老人家乐成这样。 似有所感,闻爹眯眼,看向闻昭,语气柔和 “昭儿,你要是没事,待会儿出来陪爹聊聊?” 闻昭后背发凉,连连摇头,拒绝 “不了不了,爹,我还是带相公熟悉熟悉环境吧。” 闻爹撇嘴,女大不中留,摇摇头,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二人,魏镜低头,看着闻昭光着的脚丫,皱眉 “你怎么这幅模样?” 闻昭踩着脚,憨笑 “事发突然,事发突然。” 说着拿了汗巾走回床边,穿起鞋袜。 魏镜在桌边坐下环视房内布置,漫不经心 “这里是你一直住的地方?” 闻昭套上外袍,边走边应 “嗯,怎么了?” 正要坐下,看到躺在桌上的黄毛,拿起,将它放回原位后坐在魏镜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的时候,随爹爹去了漠北,有段时间不住这儿。” 魏镜点头,也倒了杯水,抿了口,想了想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昭摸着茶杯,犹豫片刻,叹了口气 “其实,上次我去文抚院,是为了跟踪你来着,然后不知怎么,就碰上萧衡,他喝醉了,对我耍酒疯,今天碰到他,本欲找他说道,谁知他的玉佩掉了出来,我们就吵了起来,后来在争抢的时候,我不小心把那东西甩到了河里,所以——” 哎,她和水可真是有缘呐。 发现闻昭含糊其辞,魏镜一针见血 “争抢,抢什么?玉佩?为什么?” 魏镜突然严肃,让闻昭感觉自己像个被审问的犯人,想到魏镜审案的功底,闻昭老实交代 “因为,我曾见到过。” 魏镜垂眸,神色淡淡 “你又见过?你还真是见多识广。” “为什么说‘又’?后面那句是夸我?” 不知为何,她觉得魏镜语气怪怪的。 “是啊‘又’,上次裴至香囊里掉出的东西,你随身携带的匕首。” 闻昭一惊,他还记得!怪异地看了眼他。 魏镜盯着她,等待答案。 闻昭有点生气 这个死男人又发什么神经! 魏镜却问 “那把匕首你应该一直贴身带着,上次却为何故意,却为何落下?” 闻昭一怔,怎么又扯到匕首上了,难道他以为自己和徐州的那个案子有关? 想到这,闻昭一怒 “难道你怀疑是我指使人去劫的银子?” 话说,魏青徐也太差劲了吧,那个案子都拖多久了,还没查出真相。 魏镜审视她一眼,若有所思 “他们应该不会选择这么笨的首领。” 闻昭…… “说就说,干嘛骂我,” 顿了一下 “其实,我自己也觉着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所幸不是完全一样,不然,就算跳进黄河我也洗不清。至于上次裴至的东西,还有萧衡的玉佩,” 闻昭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不然依这男人多疑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又发神经呢。 思此,闻昭起身,朝门边而去,谨慎看看门外,见无人,合上门,回到魏镜身边。 看着她鬼鬼祟祟的动作,魏镜抿唇。 真相马上要揭晓了。 闻昭拉过魏镜,俯低身子,与之耳语 “其实,这些我曾在梦里看到过。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讲的么,我真的是仙人转世。” 闻昭煞有介事,表情到位。 魏镜一脸黑线,侧头,斜睨她一眼,手指抚弄水杯,眸光让人不寒而栗。 闻昭一缩脖子,吐舌 玩笑好像开大了? 就在她反思际,魏镜忽然柔声唤 “昭儿。” 磁性的嗓音在闻昭耳边响起,闻昭打了个激灵,看着渐渐逼近的人,紧张 “干、干嘛?” 大白天,发什么情—— 熟悉的气息覆盖,闻昭睁大眼看着魏镜放大的面孔,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感受到闻昭的注视,魏镜无力,伸手覆在她眸上,与她稍微拉开点距离,轻声诱导 “闭眼。” 闻昭乖乖照做,魏镜的气息再次袭来,温热的触感,不同于上次的蜻蜓点水,这次要热切许多。 闻昭只觉浑身发麻,过了一会儿,有些撑不住了,推开魏镜,手抵着他的胸口,大口喘气。 魏镜低头,看她潮红的面孔,伸手拍拍她的背,待她缓过来,在她耳边低喃 “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 耳边一阵酥痒,闻昭晕晕乎乎,迟钝点头,和盘托出 “其实,这些都是从我爹书房里偷看到的。他有一本画册,里边什么都有,其中就有裴至的那些东西,而玉佩,” 闻昭想了想 “我在画上看到过。” “画?” 闻昭点头,想到那个美人 “我爹有一幅美人画,画上的人,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娘,那块玉佩是戴在她身上的,” 闻昭一顿,魏镜垂眸 他曾派人仔细查过闻昭,知道她的母亲在她出生后便亡故了。 闻昭从未见过母亲,自然对她的一切都格外上心。 “而它竟真实地出现在萧衡手里!我问他玉佩由来,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气之下便和他起了争执。” 魏镜一默,好一会儿却道 “我想看看画和册子。” 闻昭一顿,有些为难 “别的都好办,只这不行。” “为何?” 闻昭叹了口气 “我倒是也想看,可我爹宝贝着那些东西。关于我娘他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小时候,每次问他,他烦了,便用一句‘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我对不住她’来搪塞我。那幅画,还是我费了老大劲儿才看到的,真不懂,他一个五大三粗的莽夫,每次出远门都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保护得那叫一个周全细致,也不怕贼人惦记。” 魏镜没忍住 “可不是吗,家贼难防。” 接收到闻昭的眼刀,魏镜乖乖闭嘴。 看了他好一会儿,闻昭突然道 “有了,要不这样,今晚你把我爹灌醉,然后趁机问他,他一喝醉,又迫于你的身份,没准,就把我娘的事告诉你了呢。” 魏镜迟疑 “这样不太好吧。” 闻昭状若惋惜 “你不愿意,当我没说。” 魏镜…… 晚饭过后,闻昭借口困了,对魏镜使个眼色,带着祁姝小兰离开了。 闻昭走后,闻爹搓搓手,看着魏镜 “王爷,时间还早,要不咱爷俩喝几杯?” 魏镜点头,主动斟酒 “小婿敬您一杯。” …… 酒过三巡,闻爹醉眼朦胧,意犹未尽。 见时机差不多,魏镜开始套话 “小婿有些事想请教一二。” 闻爹打了个酒嗝,迷糊 “什么?” 魏镜斟酌 “昭儿有段时间,总是睡的不太安稳,夜里有时甚至哭醒,再三询问,她才告诉我,她梦到了岳母大人,心有感慨。说来,小婿惭愧,与昭儿姻成至今,却对她还是不甚了解。” 闻爹提着小酒壶,就着壶口,呷了口酒,摸摸胡须,往事如潮涌出,好一会儿却道 “昭儿这丫头,打小顽劣,倒是一点都不像她的母亲。想来,也有我的干系。她出生的时候,因不足月,体弱多病,她母亲去的早,又得不到及时哺育,再加上当时我忙着征战,照顾不周,连算命先生都说,这孩子活不过六岁。” 闻爹想起当年胆战心惊的岁月,有感而发 “那丫头打小就是个磨人精。所幸,客兄及时出现,教昭儿习武强身,情况才有好转,否则昭儿很难撑到现在。后来北翟西退,皇上命我乘胜追击,戍卫边境,我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京,便带着他们去了漠北。你也知道,那里向来民风剽悍,昭儿在那简直无法无天,再加上习武,个儿蹿的高,整个一孩子王,除了我没几个人能压得住她。” 想到闻昭种种劣行,魏镜跟着笑了起来 “难怪,昭儿生性开朗,不拘小节,全是因着环境所致。平日虽好动了些,却也不乏有可人之处。” “哈哈,王爷抬爱,日后还承蒙王爷多多包涵,这姑娘从小被我惯的,没个规矩。” 魏镜望着俩人都见了底的酒杯,无奈,看来今天注定一场空,点头 “侯爷放心,这本是小婿份内之事。” 闻爹点头,看看门外,打了个哈欠 “唔,人老了,容易犯困,时候不早了,王爷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小婿先送您回房吧。” 闻爹摆摆手 “我没醉,放心吧,回去吧。” 魏镜执意送他回屋,直到看着他躺下,才往闻昭房中走。路过书房的时候,魏镜顿住脚步,望着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魏镜关门的时候,身后一个人影跳起来勾住他,一双手蒙上他的眼睛,音色古怪 “夫君,让你办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魏镜动了动唇,想让她下来,犹豫片刻,却是背着她摸黑向床边走去。 闻昭闷笑,魏镜抬手,拿下她的手,把她放下,转身,对上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睛,干咳一声,摊手 “岳父大人心防太强,他只避重就轻地跟我提起你幼年如何劣迹斑斑。” 闻昭一哽,愤愤然 “那他都跟你讲我什么坏话了?” 爹呀,不带你这么坑女儿的!她也是要面子的。 努力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糗事,闻昭捂脸 “我都可以解释的,连牧小时候长得很漂***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是我不对,可他当时穿着我的衣服跳舞跳的可开心了。朱叔上茅房的纸被我藏起来,害他蹲了一下午,谁让他老是恶人先告状,我明明没拿他家的东西。还有胡饼摊的那个老头,我不就偷吃了他的一块饼么,我都说了钱过几天就给他,谁还没个有难处的时候,我——” “哈哈哈哈。” 猝然听到几声大笑,闻昭放下手 “没什么好笑的吧?” 好一会儿,魏镜才停下,拉过闻昭,将实情告诉她 “没想到你小时候真的这么调皮,其实岳父大人只是跟我解释你为何如此性子,让我多多体谅,好生照顾你。别的,一律都没提到。” 闻昭…… “啊,天色不早了,忙活一天甚是乏累呢。” 说着伸了个懒腰,越过魏镜,鞋一脱,卷着被子,滚到床里边躺尸。 魏镜看着那拱起的一团,俯身,敲了敲被门 “闻昭,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去做点别的事情吧?” 被里闭目假寐的人登时睁开眼,闻昭回味魏镜的话,滚烫了脸,她都好像看见脸上冒出的小烟,好一会儿,才冒出半个脑袋,支支吾吾 “这个,人家还没有准备好,是不是,有点——” 说到后面,闻昭声音越小,魏镜不由凑近,与她隔的更近了,闻昭觉得自己就像快要燃爆的爆竹,而那根导火索还在不断逼近,极力忍住内心的异样,止住话头。 魏镜琢磨老半天,劝导 “这在自己家需要准备什么?你在这儿,带着我就好了。还是说,你不愿意?” 这是闻昭听他说过的最露骨的话,可怕的是,她竟然有点心动。 “额,也不是不愿意啦。这种事不都是男子做主么,人家也是第一次,哪里懂得这么多。” 魏镜一怔,眼角一抽,恍然大悟,震惊地看着她,片刻,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昭儿,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去你爹的书房,然后——” 闻昭惊掉下巴,赶紧捂住他嘴,嗔怒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常规就好了,不用这么大尺度吧,” 顿了下,喃喃 “毕竟不是岐王府。” 魏镜满脸黑线,拉下闻昭的手,皱眉 “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 正此时,敲门声响起 “爷,不好了,宫里出事了,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魏镜一滞,起身开门 “出什么事了?” 于飞瞥了眼屋内,快速回神 “萧贵妃小产,命悬一线,恐怕活不过今晚,她想见您一面。” 魏镜一愣,萧宁想见他?可他不记得和她有过什么交集。 “知道了,现在就走吧。” 想到什么,回头,对闻昭道 “你在家等我回来。” 闻昭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直到人走了,才来了句 “哪个家?” …… 第60章 身世 贵妃萧宁,荆州人士,吏部尚书萧翼轸庶妹,年二七,圣治十年入宫,貌端庄,性聪慧,识诗书,知礼节,先后梁氏甚爱之,帝因而珍视。初为三品良娣,侍君十一载,升两阶,天启元年七月怀龙嗣,帝重之。宁幼于轸十之又七,父亡投奔轸,遭冷遇,又为避嫌,与轸关系淡漠,独爱其侄衡。 庆云殿内灯火通明,宫人跪了一地,屋里安静极了。 魏镜来到内室的时候,天启帝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却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魏镜点头,推开门,踏进,迎面一股血腥味,梨木床上,两个婆子立在两头,见他进来,低头,福身,退了出去。 魏镜朝床上的人走去,锦被下,女人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头发披散着,有几绺湿漉漉的附着在鬓角、唇边。干裂的嘴唇上,被咬破的地方,有血丝冒出,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听到响动,女人缓缓睁眼,看清来人,虚弱地伸手 “你来了,凑近些,我,” 女人喘息片刻,舔舔血迹斑驳的唇 “我大限将至,有些话,却是必须要告诉你。” 魏镜愣了一下,俯低身子,抓住她的手,看着她 “是”。 静默一会儿,萧宁强忍着睡意,再次用力咬了咬唇 “梁皇后,你的养母,仙逝前,曾召见过我。有些话,她本来想要当面告知于你,却,却因之前那样待你,而无法释怀,” 萧宁停顿片刻,稍作歇息。 魏镜看着她颤抖的手,却是想到那个女人,她也有这么一双极朴素却又极具美感的手,那双手,替他掌掴过伤害他的人,也曾指着他,冷嘲热讽,然而,那却是很有限的情况。那双手的主人,大多时对他是冷冷清清,不闻不问的。 当然,这是他的定义。其实,她向来是用心栽培他的,以一种,极隐蔽的方式。 在他遗忘此生至亲至爱的日子里,在他渴望从她身上获得这世界每一个子女都能轻易得到的温暖的日子里,她淡漠将他拒之门外,无论他如何讨好,她都吝予关怀。 最后的记忆里,她用那极具美感的手指,指着他,形容癫狂 “你以为你是谁呢?你不过是兖儿的替代品!你是替代品!你算什么呢?啊,你算什么,竟敢碰我儿子的东西!孽种!” 那么痛恨的语气,他看着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口的零散木片,自责却又分外难过,原来竟是这样,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难怪他们,都不喜欢自己…… 萧宁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说,她一生向善,唯一做过的恶事便是对你,她也曾希望自己放下芥蒂,全心全意把你当作她的孩子,可是她做不到,兖儿终究是她心里的一道坎。她对不住你,你不是她的孩子,也不是青娘的,她希望,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好好活着” 说到最后,萧宁却是声音渐弱,喘息连连。魏镜看着她松开手,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退开一步,叩拜 “谢娘娘提点,镜定当谨记。” 萧宁虚弱地点头,挥手。 魏镜走出去,帝后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 魏镜摇头,天启帝冲了进去,跑到萧宁跟前,却见她眼眸半睁,呼吸微弱,心下一痛,抓着她露在外边的手 “宁儿,宁儿,不要睡,你再看看朕,宁儿?” 刘麟站在床边,睨视二人,心中堵的慌,好一会儿,萧宁才睁开眼皮,目光却是看着刘麟的,动了动手指,断断续续道 “皇,皇后,有,有话,我,” 天启帝抬眸,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刘麟,让开位置,刘麟上前,萧宁招招手 “近,近些” 刘麟俯身,温柔 “妹妹,你要说什么?” 萧宁看着放大的脸,突然伸手,用力掐着刘麟的脖子,狞笑,用尽最后的气息 “你知足了吗?你知足了吧!你做的好事!再也没人知”晓 最后一个字,却是再没法说出口。 刘麟惊恐地睁大眼,本能的尖叫,却被扼住咽喉,一声也发不出。 天启帝冷冷地看着她,直到那双手倏地落下,床上人再无声息。 宫灯在风中晃荡,烛影摇曳,凄厉的声音传遍宫角 “萧贵妃薨!” 皇城的丧钟响起,魏镜回头,看着高低错落的楼宇,闭目 “走好。” 贵妃萧宁,年二七,无子,逝。 魏镜刚到府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想起什么,转身就要往回走,门却突然从里边被打开,一个女人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 “刚刚是不是敲钟了?他今天应该不会留在宫里过——,诶?回来了?” 看着灯光下一脸欣喜的女人,魏镜扬唇,走上前 “嗯,回来了。” 闻昭提着个灯笼,边打哈欠边转身 “你回来就好了,哎呦,困死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祁姝拉着她 “小姐,看路呢。” 闻昭木木点头,由着祁姝拉着,魏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像游魂一般走动,无奈叹气,走到她身旁,俯身抱起她,没好气 “既然这么困,干嘛要费劲折腾。” 闻昭被他这么一吓,睡意跑了一大半,怒声 “你要死哦!明明是你让我在家等你的。” 魏镜一怔,原来,这里才是她的家,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软的一塌糊涂。 魏镜看着满脸怒容的女人,第一次,用了那么温柔的声音 “哦,是我不对,你睡吧,我抱你回去。” 闻昭一愣,伸手探探他的额头,疑惑 “你受什么刺激了?” 祁姝和于飞对视一眼,默默走开。 “怎么,你不喜欢?” 魏镜眉一挑,边走边问。闻昭突然有些感动,搂着他 “喜欢喜欢,难得你这木头有主动开窍的时候。” 魏镜…… 房内闻昭挨着魏镜,问东问西 “萧贵妃还好么?” “不是很好。” “那她的孩子呢?” “没了。” “没了?好可惜。那她把你叫进宫,和你说了什么?” 身后一阵静默,闻昭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反身看个究竟,魏镜却道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钟声?” 闻昭一怔,点头 “怎么了?” “那是萧贵妃的丧钟。” 闻昭一默,唏嘘 “女人可真不容易啊,以前王嫂常说,女人生孩子,其实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顺利的话,皆大欢喜。不顺的话,天人永隔,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看上一面。” “嗯。” 闻昭翻了个身,看着闭目的男人 “所以,以后我们不要孩子吧,我怕疼,也怕死。” 魏镜睁眼,皱眉 “你在胡说什么?” 见他不高兴,闻昭连忙改口 “那就生一个!给你留个后。” 见他还是沉着脸,闻昭再次妥协 “那就生两——,最多生三个!多了我可不干。” 魏镜…… 叹了口气,蒙上她的眼,抱着她,命令 “睡觉。” 闻昭拉下他的手,往他怀里钻了钻,消停片刻,魏镜以为她就要睡着了,却听一个闷闷的声音 “要是我们能活到很老很老,我们还在一起,那我一定和你生很多很多孩子,这样我们就不会孤单,如果我比你先走,最起码,他们还陪着你,你觉得呢?” 魏镜没有回她,良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魏镜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轻声 “对不起。” …… 萧氏薨,帝追封其为敏慧皇贵妃,并罢朝三日,举国哀悼。值此哀痛之际,五皇子魏青徐却从徐州带来好消息。 经他和四皇子一个月的潜心追踪,终于揪出徐州流寇案的主谋,并一窝端平贼窝,追回赈灾款。主谋刘怆仓皇北逃,朝廷通缉之。 华西宫,凤归殿 “娘娘,不好了。” 刘麟正用心剪裁新送来的植株,于嬷嬷收拾残叶,一个宫人慌张跑来,刘麟剪完最后一片叶子,起身,呵斥。 “什么事,如此慌张!” 宫人咽咽口水,惶恐 “娘娘,不好了,前朝有人来报,五皇子殿下押送贼寇回京的路上被劫持,凶手正是北逃的刘怆,他威胁陛下,交出十万两才肯放人,不然三日后,定将殿下首级奉上。” 裁刀应声掉落,刘麟与于嬷嬷对视一眼,慌道 “那,那皇上他怎么说?” 丫鬟一颤,跪下 “皇上勃然大怒,正和几位大人商量着。” 刘麟一怔,怒极 “都什么时候了!青徐的命难道不比那十万两重要!” 宫女瑟缩一下身子,颤抖 “娘娘,他要的,是十万两黄金!” “什么!可恶!做梦!” 刘麟低低咒骂,片刻却是抓着于嬷嬷嘶吼 “他是想钱想疯了么!” 于嬷嬷心里一紧,使了个眼色 “娘娘,当务之急,救人要紧呐。” 刘麟点头 “对对,救人要紧,快,快随本宫去见皇上。” 刘麟说着便要走,那宫人跪着转身,小心翼翼 “娘娘,那个人还留了一句话给皇上。” 刘麟一怔,止住步伐,回头 “什么话?” “他说,他说冤有头,债有主,有人背信弃义,杀人灭口,休怪他翻脸无情。” 刘麟一骇,片刻却是气急,看着于嬷嬷,伸手便是一掌 “你们这群狗奴才!是怎么办事的!本宫吩咐的,你们,可有一件办成的?” 于嬷嬷忍着嘴角火辣辣的疼,跪下 “是,娘娘教训的是,老奴办事不利,自当以死谢罪。” 于嬷嬷说完,捞起地上的裁刀便要往胸口刺,宫人骇然,惊恐地看着,刘麟眼疾腿快,抬脚一踹,将那裁刀踹下,厉声 “怎么,连你也开始学会威胁本宫了?” 于嬷嬷倒在地上,握着手腕,低声 “不敢。” 刘麟冷笑 “最好如此。” 一甩衣摆 “为政殿” “是!” …… 黄昏谢去,夜幕笼盖四野,北堂 “爷,事情如您所料,这下,她们可有的受了。” 魏镜看着桌上的红绳,点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想必已经做好觉悟承担后果了,你们盯紧点,接下来,才是关键。” 于飞点头,看了眼令牌 “您说,她为何会答应帮他,给他图纸呢?” 魏镜系上红绳,转着令牌 “要么是有求于他,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抓在手里,看她之前的作为,很显然,是被踩着尾巴了。这么说来,我倒很好奇,刘怆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才会让一国之后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卖国。” 吐出最后两个字,魏镜收起令牌,起身 “既然给他机会他不肯说,那就等他主动求我们去听。” “是。” “对了,你说,有人也在帮他?” 于飞点头 “是,那个人比我们快一步,没有她的帮助,刘怆根本抓不到魏青徐。” 魏镜点点桌面 “看来,暂时我们还是朋友呢……” 最起码,有个共同的敌人不是么? 第61章 错算(一) 倘若一切可以重来,他可会停止征伐?他可愿放下一切,就此远去红尘?奈何已是局中人,凡所种种,不过造化弄人。 暮色苍苍,一匹瘦马飞快地穿过京都大道,直冲皇城而去,众人诧异地看着马上的青衣公子,只见其满脸脏污,身上青衫泥泞,与这街景格格不入。 皇城脚下,守门的侍卫拦住来人 “站住,什么人!” 最近京中不太平,这两天陛下正为五皇子的事发愁,昨日命高护卫带了些银两,埋伏在郊外,准备将贼首及其余孽一网打尽。哪知贼人警觉得很,自己未出现,却派一童子送信,让他们退兵,否则立马剁下五皇子的一只手,信末还附了一只手印佐证。 高询惊怒交加,回信让童子代传,以银两不足为由,约定三日后,将黄金悉数奉上,让贼人保证五皇子安危,不可伤其分毫,否则,翻遍整个京都,也要找到他们,将他们碎尸万段,让他们不得好死。 刘怆答应了,高询撤兵。 “是我。” 来人拿出令牌,侍卫本欲呵斥其下马,周思尧认出他,跪下 “五殿下!” 魏青徐微微点头 侍卫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魏青徐扬鞭,只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为政殿 “青徐,我的好孩子,可把娘吓坏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刘麟看着此刻落魄不堪的儿子,心疼抹泪。 魏青徐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淡漠摇头 “儿臣无碍,母后。” 刘麟却是咬牙,恨恨 “那个天杀的,我们一定要抓住他,将他五马分尸,让他求生——” “母后,孩儿有事向父皇禀明。您先回去,待事情处理完毕,孩儿再去看您。” 刘麟一顿,回头看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点点头 “那,臣妾告退。” 刘麟一走,魏青徐径直撩袍跪下,抬手作揖 “臣有罪!臣不该矜功大意,中了贼人埋伏,遭其挟持,惹父母担忧,失圣朝颜面。罪臣愿接受一切责罚。” 魏青徐言辞恳切,一番话下来,却是让天启帝欣悦不已。五个孩子,他躬身教导的只有两个,此为其一。俯身,扶起魏青徐,上下打量他一番 “你没事便好,那贼子确实狡猾。说来,你是如何逃出桎梏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青徐抿唇,稍作回想 “那日我们走到郊趾,见时候还早,兵卫门徒步多日,疲惫不堪,儿臣便让大家停下,稍作歇息,整顿队伍。因嫌恶身上脏污,儿臣便和荆扬一道去了河边清理,荆扬整理完后去小解了,儿臣在河边等他,却被一黑衣人袭颈击晕。” 魏青徐一顿,忆起当日情景,不免有些懊恼,若非一时大意,他又怎会被一个女人挟持! “你可有看清那人面貌?” 魏青徐摇头,想了想 “贼人只有四个,一个击晕我的,两个守卫我的,再加上刘怆。” 天启帝疑惑 “只有四人,那他为何却要十万黄金,他们如何能运走?” “依这几日观察,儿臣发现,刘怆与其他三人似并不熟稔,那两个守卫像是临时雇来的,至于击晕我的么” 魏青徐一顿,回忆那黑衣女子的身影,有些怔然,太像了! “身形瘦弱,极少出现,一点也不像刘怆的手下,除刘怆外,他们都蒙着面。至于索要巨额黄金,儿臣斗胆猜测,刘怆只是为了恐吓我们。” 天启帝细细思量,片刻却问 “你是如何逃出他们挟制的?刘怆一行人现下又在何处?” “这便是儿臣接下来要讲的,他们抓住我后,将我关押在一个废弃的宅院里,命俩高个轮流守着。刘怆只有送饭的时候会来,今日,他似乎遇到什么好事,带了酒过来,还让儿臣陪他说话。” 那个男人身形瘦弱,却是个练家子,很不好对付。今天心情好,来给他喂饭的时候,一边饮酒一边讲起了当年 “嘿,我说,你小子,摆那脸色给谁看呢!瞧不起我,不是还要靠我给饭吃?怎么,当惯了养尊处优的皇子,一下变成阶下囚,适应不得?” 魏青徐没理他,刘怆自顾道 “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她的儿子,你一点不像她,倒和你那死气沉沉的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魏青徐轻蔑道 “你不过一介流亡的寇贼,怎配提我父皇母后!” 刘怆看了他一眼,饮一口酒,不答反问 “知我为何敢如此猖狂,甚至不怕被你认出来么?” 魏青徐一怔 “为何?” “那就要问问你那好母后了。你说我怎配提他们,呵呵,有何不配的,想当年,我和她春宵一度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在哪个角落打酱油呢!” “白日做梦!就凭你,母后怎会看得上!” 刘怆睨他一眼 “哼,你还真别说,想当年,我可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若非时运不济,哪能沦落到这般田地。” 魏青徐轻蔑看着他,不再搭话,和这种人争辩,简直浪费口水! 刘怆却是美滋滋道 “别说,你娘当时也是一顶一的美人,那肌肤叫一个娇嫩,那声音,听起来叫一个销魂!” 表情何其猥琐,魏青徐强忍怒意,努力克制朝他挥拳的冲动。 见他不搭理自己,刘怆自觉无趣,耸耸肩,又饮下一口酒。 片刻 “我口渴了!” 刘怆端着酒碗来到他跟前,蹲下,嗤笑,露出一口黄牙 “看吧,再怎么硬气,最后还不是要求着我给你吃喝。看在你年纪小的份儿上,我便不同你计较,又和你娘还算有几分情谊,这酒就分你点吧。” 说着将酒碗转到另一头,递至他嘴边,魏青徐低头抿了口,抬头,却是一脸嫌弃 “什么次酒,难喝至极!” 刘怆黑脸,片刻却是笑骂 “你小子,不识好歹,有的喝都不错了,也不看看现下什么时候!” “甭管什么时候,难喝就是难喝!” 刘怆起身,当着他的面将余下的酒都喝尽,似有意气他。 魏青徐咽咽口水,有些惋惜 “你怎么都喝光了?我刚刚还想说,我有药包,再难喝的酒也能变成仙酿。” 刘怆打了个嗝,不解 “药包?” 魏青徐点头,用眼示意自己胸口 “嗯,就是五味药材,加上千年人参制成的。军旅的时候,风餐露宿,可以用它补身子。” 刘怆有些心动 “不愧是皇室,话说,那东西,你藏哪儿了?” 魏青徐将头撇向一边,傲娇 “你让我说我就说么?除非,你求我,叫我两句爷爷听听。” 刘怆冷笑,蹲下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刚刚我说错了,我和你娘好的时候,说不定你正赶在投胎的路上,没准我才是你爹。” “你!” 刘怆却不理他,手径直伸向他的胸口寻找药包。见人已上钩,魏青徐压下怒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刘怆,刘怆找了一会儿,正要抬头, “没有啊,你不会耍——” 话未说完,魏青徐已手起手落,一掌下来,只听闷哼一声,刘怆便倒在了魏青徐身上,没了动静。 推开身上的人,魏青徐环视屋内,最后蹲在刘怆身旁,仔细搜索一番,拿到图纸,出了门,却未见那俩守门人,心下大喜,偷了他们的马,直奔皇城。 魏青徐回神,继续 “趁他不备,儿臣将其击晕,逃了出来。” 说着,抽出袖下的图纸 “这是儿臣在刘怆身上找到的,正是原先失踪的那张图纸。看来,此案,就是刘怆所为。” 天启帝伸手接过,打开,大致扫了一眼,见到字符后,点头 “却如裴至所言。” 收起图纸,交给朱承德,看看魏青徐,天启帝拍拍他的肩膀 “你受苦了,今天便先回去好好休息,余下的,就交给父皇吧。” 魏青徐抬手 “是” …… 出了为政殿,魏青徐直接来到凤归殿,一进门,刘麟便迎了上来 “来了。” “母后。” 魏青徐行了礼,刘麟赶紧吩咐宫人准备吃食,又抓着儿子的手,心疼 “你看看,这几天都饿瘦了,一会儿留下陪母后吃过饭再走。母后正好命人炖了乳鸡汤,放了些补药,你可一定要喝。” 魏青徐摇头,拒绝 “母后,我来是有话要问你,问完我就走。” 刘麟一怔,有些生气 “你还在为上次的事和母后置气?” 魏青徐低头,径直道 “儿臣要问的是,你可认识刘怆?” 闻言,刘麟一惊,扫视殿内 “都给本宫出去!” “是!” 待殿中只剩下二人时,刘麟气恼 “是不是那个挨千刀的和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您只要告诉我是或是不是。” 刘麟咬牙,冷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仅凭贼人一面之词,你便信了他的诋毁?” 魏青徐沉默,刘麟失望摇头,恨声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有哪点对不起你!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为了让你继承大统,你可知我做了多少,现在你父皇猜忌,冷落于我,难道,连你也要如此?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算了!” 刘麟哭啼起来,好一会儿,魏青徐终是有所动容,心有不忍,温声 “孩儿只是想问个明白,没有要猜忌您的意思。若母后问心无愧,又何惧孩儿问询,正因不信贼人所言,您只需说清与那人干系,孩儿自是信你。” 若说是别的事,他还可能相信是刘麟所为,但背叛父皇,他是断然不会信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刘麟对他父皇的占有欲,对他父皇的爱意。 听完这话,刘麟情绪才有所缓和,掏出帕子,揩揩泪,娓娓道来 “本宫年少时,曾与他有过些交情,却是甚浅甚浅,他本是宗族旁支的远亲,家道中落,投奔你外祖,曾在府上寄住。刘怆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却心高气傲,在家宴上见过我一面,便心生慕意,死皮赖脸,求着我嫁给他。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外祖怎会答应!我又如何会看得上他!后来,怕他生事端,你外祖便将他打发走了。” 刘麟把能用来诋毁刘怆的词都用上了,犹不解恨。 忽略她眼中的杀意,魏青徐点头 “如此,孩儿明白了。” 误会解开,刘麟拉着魏青徐 “既然事情说明白,青徐,你便留下来,陪母后用膳吧,那汤——” “母后,孩儿现下甚是乏累,不若明日再过来陪您,眼下,还请允许孩儿先回去休整休整。” 刘麟一顿,想了想,只好作罢,命人将药汤用食盒装好,送他回去…… 第62章 错算(二) 宫灯起,夜生寒。轻纱薄帐,暗香销魂。窗外秋千架,寒星点点入户门,窥见满室欢愉。 叫那当值的丫鬟几分羞涩,却又憋红脸,贴耳窥听。古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却又苦了几多女子。 “青儿,好身手。” 许念青一怔,黑暗中锁住男人的脸,强自镇定 “殿下,您在说什么?” 男人手指向下,俯低身子,却是改口,在她耳边呢喃 “我说,我们把灯燃上吧,我想看看你。” 许念青一惊,本能地想要拒绝,她不明白,他是如何发现,并起了疑心的。往日,他只依着她,从不提过分的要求。 “不、”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离去。 片刻纱灯亮起,魏青徐径直将灯挂在了床头,照亮一方小小天地。 女人的脸挂着惊恐与被羞辱的表情登时映入眼底,却像带了那床头的灯火,一寸一寸烧灼着他的心肺。 原来,和他在一起,她是这样的表情!难怪每次都不让他点灯,真相却是这般!曲意承欢,只有他一人沉浸其中! 冰凉的手抚上女人被咬出痕迹的薄唇,魏青徐低头,看着她 “真是难为你了,青儿。” 语气何其温柔,竟让她一时无法分辨喜怒。 怔怔抬头 “殿下,我——” “你从不允许我掌灯,原是这样。” 男人一顿,眸光中含了冷意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若是不愿意,我又如何会去强迫你?” 我又何曾舍得呢? 许念青慌张摇头,想要解释 “不,不是的,殿下,你听我说,是因为适才,太,太突然了,妾身没有防备,妾身并非厌恶——” “厌恶,啊,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念青?” 许念青看着他眼中的失望,有些困惑,到底哪里出错了?他不过是被劫持了一趟回来,为何性情变得如此奇怪,难于应付。 男人的手再次抚上女人的面庞,脸上挂着三分浅笑,语气却不再温柔 “你可知,我为何没有防备?” 许念青茫然,秀眉微蹙 “殿下,您在说什么?为何妾身听不懂?” 魏青徐看着她,手抚上她的颈侧,触摸那颗红痣 “如果我说,我能记住你的每个身影,你的每个动作,甚至,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信么?” 他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即便相像,怎么可能会连身上的记号都一样? 许念青一怔,垂下眼,好一会儿,启唇 “妾身,自是不疑殿下的情谊。” “那你呢?” 我对你有情,你可曾有半分真心待我? …… 魏镜处理完最后一批公文,看了眼滴漏,亥初了,闻昭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想到其怪异的睡姿,魏镜不觉扬唇,放下笔,伸展肢体,起身离开,走到门口。 敲门声忽然响起,打开门,见于飞一脸深沉立在对面,魏镜退开一步,让他进来。 “爷,五皇子回来了,且已见过圣上了。” “嗯,我知道。” 于飞表情未有放松,看着魏镜,低声 “刘怆,不见踪影。我们在郊外找到的两具尸体,都不是他,您看——” 魏镜一怔,皱眉 “可有发现什么痕迹?” 于飞摇头 “现场没有血迹,亦无打斗痕迹。木桩旁只有一根麻绳,桌上放着空酒坛及没吃完的饭菜。其他的,就没了。” 魏镜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不甘 “看来,我们小瞧了她!” 于飞一愣 “那我们——”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为政殿 “众卿家可还有异议?” “禀陛下,臣以为,此案尚不可结。” 魏镜站了出来,众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岐王在朝堂从不主动表露态度,今儿个可真是稀罕! “且说来听听。” “是,臣以为,此次赈灾,我们中途改道,而刘怆却依旧能半路拦截,这说明他在朝中有人,这个人了解赈灾路线与灾款去向,若不揪出此人,日后必成大患!” 有支持者点头,深以为然 “臣附议。” 国子监祭酒周行远站了出来 “臣亦附议。” 定国侯站了出来 其余平日里支持魏镜的纷纷附议,皇帝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却道 “岐王心细,可这确为巧合。青徐,你把问审的情况说说吧。” “是。” 魏青徐转身,面对群臣 “昨日连番审问,刘怆的副手刘壑已经交代作案细节,半路劫银实为巧合,徐州灾情严重,尤以淮安为最,即便是贼人,亦难以维持生计。是以刘怆带了部分人马北上探路,欲另谋生路,却刚好遇上赈灾队伍,一群人见钱眼开,一不做二不休劫了赈灾款,不想遇上一义士,手下两人被捕。” 魏镜一怔,与客平所言确有重叠之处,但不能完全使他信服,客平说过那些人讲外族话,而刘怆,于飞查过,其身边既无外族手下亦无外族友人,刘怆自己可还是个地道的京都人。 思此,魏镜问 “既如此,那你之前提到的图纸——” 魏青徐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 “那图纸并不是什么赈灾路线图,而是之前被盗的薛画官画的留作备案用的匕首纸样。” 像受了当头一棒,平生第一次,筹划的事,失了准头! 可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通,更不能相信,刘麟会和弋族和前朝扯上关系。毕竟,相比于提供赈灾路线,勾结前朝才是货真价实的叛国,是无论放在哪一代哪一国,都不可原谅的!刘麟她有什么底气,敢如此挑衅皇权?她会吗?仅仅为了争宠? 从来没有哪次让他觉得思绪如此混乱,于飞说到图纸的时候他便先入为主了。 “照你这么说,那他们是如何盗得图纸的呢?又为何要用这般奇特的利器?” 问话的是闻儆元,那匕首,他上次看时就觉眼熟,之后才忆起,可不是他闺女的那把么,除了刀面不一样,其他的,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客兄说那些人很可能是敌国的奸细,可昭儿的匕首是她娘留下来的,而那个女人已经去了二十多年了…… 想到曾经安安静静的佳人,闻儆元及时打住,现在可不是缅怀往事的时候。 “这个,刘壑也交代了。那匕首是刘怆设计并命人私铸的。很早之前就铸了,不但有这般样式的匕首,还有这般样式的刀剑,因为独特,刘怆怕查到自己头上,便派手下盗取了。而刑部看守的重点是牢狱,库房守卫松懈,盗图岂不轻而易举?” 魏青徐一口气讲完,观察众人表情,见他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魏镜一脸怔忡,似在想着什么却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希望这个案子快点了结,大概是此案牵扯了诸多人,比如他的母后,又比如,她?想来,上次后他有三天没再见过她了,忍的有点辛苦啊,真是的,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后悔了…… 魏镜木然地看着青石地面,从魏青徐说到“刀剑”后,他便一个字也没听下去了。 呵,原来这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么?他早应该想到的,刘麟怎么会怎么能,放过她? 仇恨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直到身边人推他,魏镜回神,掩去异样的情绪,天启帝略微不悦的声音传来 “岐王对此案可还有何疑问?倒是思虑入迷,连朕唤你也未听见?” 魏镜看着朝堂上面露不满的君王,有一瞬间觉得那么悲凉,这个人从来不曾懂自己,亦从来不曾真正关心过自己,从来没有!而那个被他宠幸过一次就怀上龙嗣,被人又妒又恨,最后惨死刀下的女人早被他忘了个干净!说到底,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拜这个人所赐! 魏镜感觉有一股气流直冲心口,却是用尽了气力去克制。 “是,儿臣知罪。” 魏镜手抖了一下,跪了下来。众人有些讶异,这有点过了吧,岐王今儿个吃错药了,如此反常! 天启帝一滞,未成想他反应这么大,有些无奈,摆摆手 “行了行了,朕并无怪罪你的意思,起来吧。” “是” 魏镜僵硬站起,却是低着头 “叫你,是因为前阵子南越派了使臣送信,说是两国交好这么些年,关系还可再进一步。南越王的意思,是希望与我朝结秦晋之好,以固盟约。” 天启帝一顿,看了眼魏镜,却见他耷拉着个头,看不清表情,收回目光,继续 “朕觉此意甚好,便答应了,本想从宗室挑几位愿担此重责的前去,可那南越王再三提到想要提亲的是大王子,而南越自古有让长子继位的传统。现下这位并非南越王妃所出,虽有才能却势力单薄,日后恐难守其政,是以,南越王希望能借我朝之势,以稳其爱子之位。朕思南越与诏国相邻,而诏国向来对我朝虎视眈眈,不得不防。但毕竟山高水远,攻守不便,若有南越相助,岂不美哉?” 皇帝停下,扫视众人,众臣附和 “陛下英明!” 皇帝满意点头,又道 “朕有些为难的是,朕的三位公主,书悦书格年纪尚小,不宜婚配,书薇生性柔婉,南越地贫民穷,百姓蛮横,她去,怕是吃不消。” 众人一怔,到头来,难道要让—— “若是大王子好男色,父皇便不用如此忧虑了。” 魏镜终是抬起头,半开玩笑,众臣尬笑两声,小心翼翼观察君主脸色。 天启帝只愣了片刻,跟着笑了 “镜儿说笑了,其实朕的意思是先派个人去南越探探情况,顺便慰问慰问南越王。恰巧南越国最近正举行武试选将,主持比试的是小南王,听说我朝要派人出使,点名要了你,说是你巡国时同她有约,你看——” 这句话说完一双眼睛亮了又灭了,比武是他平生最爱,可惜可惜了。 见前边人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魏镜很想说 ‘其实,梁王比他更合适’ 终究还是忍住了,顺从 “愿凭陛下差遣。” 暂时离开也好,他怕他忍不住会杀了那个女人! 天启帝欣慰点头 “那明日便启程吧,所需物品朕已备全。还有两个多月比试就要开始了,你带上朕选拔的武将一同前往。既不可失我朝颜面亦勿伤两国情谊。” “臣,遵旨!” 众人…… 皇上也真是的,明明都想好人选了,还卖这么大的关子,坑儿啊这是! 第63章 南下 “爷,刘怆的尸体已经找到了,线人来报,说他由于醉酒,再加上受过创击,神智不清,误入猎人陷阱,叫困在里边的大虫给咬吃了,只剩半边残骸。猎户报了案,义庄的人验过尸身,确定是他。” 魏镜淡淡点头,手下不停,将夹在书中纸张一一拿出,烧毁,盖上香炉,看着于飞 “明日我便要南下,你留下来,留心她们动作,” 魏镜顿了一下,抚上颈间 “青儿,就拜托你了。” “是” …… 魏镜回到房中的时候,闻昭还在收拾东西,见他进来,手里拿了两套衣服,走到跟前 “回来了,来,帮我看看,这两身我带哪套合适?” 魏镜指指她左手上的黄衫 “薄一点的吧,越往南越热,不用拿那么多厚的。” 看一眼屋内已经装好的两大箱东西,走过去,打开其中一箱,看了看,拿出一把弓 “你带这个干嘛?” 闻昭瞥了眼,叠着衣物,理所当然地解释 “捕猎啊,万一我们停在荒山野岭,车坏了,马累了,粮食没有了,有这个起码不用饿肚子吧。” 魏镜…… 他竟无言以对,她这是对父皇安排的车队多不信任啊。 叹了口气,合上木箱,组织语言 “闻昭,” “嗯,怎么了?” 闻昭埋头柜中,含糊不清回应。 奇怪,上次魏书格让她穿的那套衣服去哪了?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魏镜犹豫再三,终是问出口 “你是不是除了去过北疆,其他地方都没到过?” 闻昭从衣柜中伸出头,困惑 “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走的是官道,一路都有驿馆的,所以,” 魏镜指指那箱东西 “你根本不用担忧会饿肚子。” 闻昭一怔 “啊,有这回事,” 挠挠头,尬笑 “哈哈,之前在漠北的时候每次出门我们第一个带的就是武器了,防身果腹两不误。” 魏镜点头,表示理解。 闻昭看了看凌乱的房间,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你提醒,那这些我就不带了。” 正准备放回手里的物什,想起什么 “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红衫?就是上巳节那次我想穿你不让来着,我记着放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魏镜正帮她收拾那堆杂物,闻言,一顿,垂眼,漫不经心 “啊,上次湘儿姑娘策舞的时候借给她了。” 闻昭停下动作,眯起眼 “你说什么?” 魏镜赶紧解释 “湘儿,” 接收到闻昭死亡凝视,改口 “湘儿姑娘说在府上白吃白住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这些天应了文抚院的请求,去教艺倌练舞了。” “她还会跳舞?” 多才多艺嘛。 魏镜点头 “那是她们必备的技艺。” 闻昭双手抱胸,坐在床上 “看来你很了解嘛。” 魏镜…… 讨好地笑笑,坐在她旁边,搂着她 “呵呵,娘子说笑了,我不过是听二哥提起过,你也知道,二哥是那的常客。” 闻昭推开他,不满 “你以后离他远点,你那个二哥,好样儿没多少,专干坏事带坏你们这些好男儿,你少学他!” 魏镜…… 敢这么说魏冀梁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说完魏冀梁,闻昭回到正题上 “对了,我们要走了,裘姑娘你怎么安置?还有,她的那个妹妹去哪了?最近都没看到她。” 虽然她平日里也不怎么见到她们,但是府里突然多了两个陌生人,而且还是女人,其中一个长得比她漂亮,另一个曾与自己的丈夫深夜相会,她才不会这么大度,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魏镜琢磨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女人的天性——醋坛子? 看闻昭此刻的架势,魏镜感慨,这是一个送命题。 “啊,福,卿卿姑娘先回祖宅了,等一切安顿好就来接湘儿姑娘,过些天差不多就回来了吧。” 听到这闻昭放下心来,起身,打着哈欠 “时候不早了,我们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看着继续忙碌的女人,魏镜无奈摇头。 第二天,岐王府门口 “昭儿,这次你陪王爷南下,可要听话,好好照顾王爷,别给人家添乱。” 闻爹拉着闻昭,语重心长嘱托。 闻昭有些无奈,她这闯祸精的名头在她爹那是跑不了了。 见她不答话,闻爹瞪眼 “这闺女,爹跟你讲正经的,又在跑神!” “哎呀,爹,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听魏镜的话,不给他制造麻烦,倒是你,我这一离开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贪杯,不要轻易动气,人周叔父这么斯文一个人真难为他现在见你就出口成脏。” 闻爹嘿嘿一笑,没了教训闻昭的神气 “小兰告诉你的吧,这丫头!哎,王嫂也真是,嘴没个把门的。” “你还怪人王嫂,你自己身体自己不心疼,多大年纪了,还叫人操碎心!” 闻爹看着闺女有些发红的眼,一怔,笑了,拍拍她的肩 “我家闺女长大喽,知道心疼爹了,也不枉我这把老骨头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闻昭…… 这老头每次都把自己难得涌出的一点感动给磨灭。 见魏镜往这边看来,闻爹摸摸她的头 “好孩子,该出发了,爹就不送你们出城了,路上注意安全,按时吃饭,按时——” “知道知道啦。” 闻昭拿下他的手,魏镜走了过来,对闻爹点头 “我们该出发了。” “哎,好,有劳王爷了。” “岳父,应该的。” 闻爹一怔,欣慰地笑了笑。 岐王府的马车向着皇城进发,到了皇城脚下,城门口,君王带了仪仗队候在那。 魏镜和闻昭来到君王跟前见礼,天启帝扶起二人,指指身后 “这些人是朕选出来的武将,今日你们出发,路上一切,朕都安排好了,有什么情况及时禀明。” 魏镜抬手 “是,臣谨遵圣意。” 他已不再叫父皇。 天启帝回神,僵硬扯唇,朱承德在一旁提醒 “陛下,辰时了。” 天启帝点头,挥手 “出发吧。” “是!” 鞭炮响起,鼓声震天,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皇城,这京都,可算有片刻安宁了。 …… 凤归殿 刘麟正悠闲地喝着参汤,宫女翠湖和红裳小心伺候着 这几月她终于可以睡上好觉了。哼,跟她斗,那小子还嫩着呢!大概连老天都在帮她,刘怆死了,再没人能够威胁她了。眼下,青徐和许念青那个贱人生了嫌隙,去兰湘房里次数便多了,她也不愁抱不上孙子,再加上陛下器重,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北方艳阳高照,南地的天空却乌云密布,忽的一声闷雷,惊醒正倚着门打盹的仆人。混沌睁眼,仆人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起身,欲进屋内关窗,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跟前,仆人吓了一跳,眼角一抽,拍拍胸口 “什么事?” “我找将军,他在么?” 仆从打量来人一眼,高高瘦瘦,平平常常,别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仗着将军脾气好,又来叨扰。皱眉,不耐烦摆手 “去去去,将军忙着呢,哪有闲工夫理你!” 来人不言,盯了那仆人看了会儿,却是冷笑 “在下有要事相告,还望代传。” 仆从可不愿同他废话,头也不回进屋把门关了。雨哗哗落了下来,顷刻将干燥的地面打湿,雨水顺着瓦楞坠成珍珠帘。高高瘦瘦,平平常常的黑衣人坐在矮几上,仔细将剑锋血珠拭净,剑身焕然一新,黑衣人起身,轻蔑地看着地上瞪圆眼珠的人,将剑插回鞘中。眯眼看向门外,一人撑了把红色油纸伞,从容地走进室内。看见地上的尸体,一滞,将伞搁在门边,一边退下半湿外袍一边道 “左使每次来,都让我的人来祭您的剑,倒是让我为难,毕竟请他们也是要花费不少的。” 弋芜冷笑一声,嘲弄 “你好歹一个大将军,不至于如此小气吧。住这么破的地方就算了,还请一些如此没有教养的仆从,简直有辱你的名声!” 男人淡然一笑,径直走到衣柜前,拿出衣物开始脱换。弋芜别过眼,等他换好。男人整理完毕,走到矮几旁,倒了杯茶递给她 “左使此来,有何要事相告?” 弋芜接过他的茶,一口喝下,跳下矮几,掏出信封 “喏,都在上边了,你一个人慢慢看吧。任务完成,我要走了。” 男人接过,没有立即拆开,而是对着弋芜躬身 “左使慢走。” 弋芜皱皱鼻子,睨他一眼,撇嘴 “毛病。” 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退了回来 “对了,忘记和你说了,她可能已经暴露了,你再换个人吧。” 男人看着信封 “嗯,我会考虑的。” 弋芜耸肩,自觉无趣,悠哉悠哉离开了。男人看着雨幕中的身影,扯唇,她还真是一点没变。拆开信笺,扫完,眉峰蹙起,没了刚才的兴致…… 第64章 兖州记事(一) 从京都至南越,其间一千八百多公里,途经兖州、徐州、扬州,若行陆路,翻山越岭,无三个月脚程不可达。为按时赶上赛事,天启帝令魏镜一行人至徐州后转水路下扬州,过扬州至南越,可大大缩减脚程。 魏镜此行,除了参赛的十二位武士,还有五十名精锐兵士,二十个负责搬运货物的仆役。为赶时间,除仆役外每人配备一匹良马,一行人声势浩大,颇为瞩目。 闻昭同行第一日,兴致勃勃,车上驿馆手脚不停,嘴不停,活像一只撒欢儿的猴儿,魏镜不堪其扰,偷偷在耳中塞了棉花,安稳度过下半日。 闻昭同行第二日,兴致不减,话却少了很多,一个人玩了半天,吃过午饭,便倚着魏镜呼呼大睡,魏镜有些庆幸昨夜她的兴奋过度。 同行第三日,一行人进入兖州地界,闻昭安安静静,撑着脑瓜手抵着窗,看着窗外兴致缺缺。 魏镜只当她是三分钟热度的个性,没太在意,孜孜研究手中的地形图,核算行程。 车内一时沉默,小半个时辰后,魏镜处理完图纸,抬头对上闻昭幽怨的目光,一怔,放下手中物什,问她 “怎么了?” 闻昭扁嘴,不答话,眼中载满委屈。 意识到什么,魏镜绕过桌案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前两日不还挺高兴的么,今天怎么突然——” “魏镜!” “嗯?” “你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 魏镜莫名,淡笑 “昭儿何出此——” 却在闻昭拿出那两团棉花后哑然 失策失策,竟然被发现了。 尴尬扯唇,解释 “啊,有时候想要静心整理一些问题,这才——” “哼,别解释了,我知你早就嫌我烦,嫌我话唠!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让我跟来,你一个人岂不清静自在?” 闻昭眼中不觉积了泪水,咄咄逼人,倒叫魏镜无法,眼皮一跳,心知不哄好这姑奶奶,今日可不得安生。 也是个机灵的,当下便搂着她,认错 “娘子息怒,是我做错了。” 闻昭推开他,眼神锐利,双手抱胸 “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魏镜看她那架势,忽生一些错觉,脑中不觉浮现自己此刻跪在地下,托着荆条,等待闻昭处置的画面,心下一寒,下意识看看门窗,见门帘窗帘紧闭着,连丝光都透不入,放下心来。 笑对闻昭,讨好 “为夫不该冷落娘子,不该嫌弃娘子话多,在耳中塞了棉花。为夫已然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不当之处,日后定不再犯,娘子可愿原谅为夫,重新给个机会?” 态度端正,语气诚恳,表情到位,闻昭心里舒坦了些,看到鱼坛旁的图纸,摆了胜利者的微笑。 “嗯,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儿上,且饶过你这回,若有下次,” 闻昭说着,握拳,手一用力,那棉花立时化为灰烬。 魏镜眼角一抽,悻悻然,这以后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两天后,还有半日便可到阳郏县,魏镜让车停在郊野,吩咐大伙儿整理行装,稍事休息,吃过午饭再行进。 车内 “三、三、三!” “我赢了!” 闻昭看着魏镜戏牌上的“一”,摆了个胜利的姿势,祁姝小兰对视一眼,拍马屁 “小姐厉害!” 闻昭得意扬唇,对魏镜勾勾手指头,魏镜无奈,将脸凑过去,闻昭圆满画上今天的第一笔。第二局,闻昭意气风发地掀开倒数第二张戏牌,魏镜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数字,手指一动,摸到第一张戏牌,就要揭开,抬眼,对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叉叉圈圈,仰头睨视他的女人,一滞,忍着笑,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不让她赢几回她是不会罢休的。 手一转,停在最后一张上,揭开,闻昭欢呼 “你输了!” 祁姝…… 真难为她们家王爷了 小兰…… 小姐这脸皮,祁姝都望尘莫及 同情地看了眼魏镜 魏镜…… 自觉将脸凑过去,闻昭抬笔,对着另一边画了一个圈,而后摸着下巴瞧了会儿,放下笔 “本姑娘不愧是才色双绝!” 俩丫鬟摇头,腹诽 人呐,就不能像她们一样有点自知之明么? 闻昭洗过脸,心情贼好。回去的路上遇上一高个黑脸少年,一怔,当在少年面前,堵住他,仔细端详。少年低着头,看着眼底的鞋面,结巴 “麻、麻、麻烦让让、让一下,我、我要要过去!” 闻昭迟疑,让开,少年越过她,快速走着。 闻昭突然问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少年顿住,慌张 “不不知道,可,可能吧。” 说完小跑着逃开了。 魏镜走过来准备带闻昭去吃东西,见她愣在那,问 “怎么了?” 闻昭回神,摇摇头 “没事,认错人了,走吧。” 那包子脸真让人匪夷所思啊…… 少年回到队伍里,一兵士手里拿着水袋和馍馍递给他 “回来了,我给你留的,快吃吧。” 少年却看也不看他,径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自己的食袋,拿出一个白面馍馍咬了一口。兵士走过去,小心翼翼 “还在生我气呢?” 少年不答他,把脸转向一边,那人有些尴尬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你这么脆弱,你要是还疼的话,我让你打回去便是!” 兵士说着,挺了挺胸。 少年怒声 “你你有完没完!滚!别别再跟我提那件事了!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个天杀的,竟敢三番两次非礼他!看他不找机会好好收拾他一顿! 兵士摸摸鼻子,放下水袋和馍馍,走远了。 少年恼恨地将东西丢向他的背影,往事不堪回首…… 三天前,少年拿着大堆物品,慢吞吞走在队伍最后,进入驿馆,默默卸货安顿车马。回到食寓,却发现那些人连根毛都没给他剩下!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想着,伤心落下泪来,一个兵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端了碗饭,递给他 “呀,你才来,刚刚看你去卸货了,那些人只顾狼吞虎咽,心知他们肯定不会顾及你,便给你留了一碗饭,喏,吃吧。” 少年抬头,接过碗,正要道谢,看见男人的脸一怔,想了想,摇摇头,他现在这幅鬼样子,就算放到亲爹面前,他爹也不一定认得出! “谢谢。” 少年飞快吃了起来,那兵士双手抱胸靠在一旁,见他如此,轻笑 “你可慢点吃,没人同你抢。” 少年点头,动作不停,兵士无奈 “看你年纪挺小,怎么跟着来做这活儿?那些人可都是老江湖了,净拣你这种新来的欺负,你以后可要留个心眼。” 想了想,又道 “我叫萧衡,也才刚入职。不过因为家里的关系,他们暂时不敢把我怎么样,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帮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扒完最后一口饭,打了个嗝,站起 “韦,韦书。” 萧衡一怔,韦叔?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儿。 见他脸上挂着泪珠,萧衡失笑,反手拍拍他的胸脯 “男子汉大丈夫,多大点事就掉眼泪!” 少年憋红了脸,萧衡那一拍羞的他脸红似要滴血! “你这个人有没有礼貌!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吧,你怎么能拍我胸口!” 萧衡一怔,未料及他会生气,手停在半空,尴尬 “额,我,我,对不起!” “你什么你!对不起有用吗?该死!”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拍人胸部的! 少年抚着胸口,狠狠瞪了他一眼,愤然离去。 第二天出发时,萧衡故意留在后面,等那个黑脸少年出现。 等了一会儿,只见少年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费力往车上挪,再看看那几个空着手坐在车上闲聊的大汉,萧衡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扯下少年手里的物什,大喝 “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东西,竟然让这么一个孩子搬,你们倒在那闲聊,也好意思!” 少年脸一红,结结巴巴 “你你,你才是孩子呢!我我,今年十六了!” 萧衡气结,这是重点吗? 那几个大汉见他穿着兵服,互相使了个眼色,跳下来,接过少年手里的东西,搬上车。 萧衡冷哼一声,抬手搭在少年肩上 “这是我兄弟,你们日后若想使唤他,可得先问问我!” 几个大汉点点头,一脸殷勤 “是是是,您的兄弟就是我们的,日后定然不这样待他。” 萧衡满意收回目光,低头,却见韦书一脸嫌弃地扒拉下自己的胳膊而后闷闷上了车。 萧衡大受打击,这小子竟然不领情,难道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傍晚,一行人将要进入兖州地界,大伙儿停下来整理门面,萧衡在人群中寻觅少年的身影,手里拿了几个果子准备给他吃。 见几个大汉坐在石块上,萧衡走过去,环顾四周 “韦书呢?” 一个麻面大个看着他手里的果子舔舔唇,指指后边 “小解去了。” 萧衡点头,见那大汉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犹豫片刻,拿了个小的 “喏,后边树林摘的,给你一个解解渴。” 麻面接过,道了声谢,往衣摆上擦了擦,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声脆声脆响,萧衡看着那诱人的果肉,咽咽口水。 正打算品尝时,麻面对着往他们这儿走过来的人道 “啊,韦书,你哥来找你了,给你带了好东西。” 少年看了眼前方立着的人影,撇唇,就要绕道。 萧衡回头,见他不打算理自己,快速走过去,想要问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却没注意几双突然伸出来的长腿。 少年直直地看着那个庞大的身影扑向自己,萧衡抱着果子,趴在少年身上,僵硬与少年对视,片刻却见少年红着脖子,中气十足大吼 “萧衡!你去死吧!” 少年使劲用头一顶,手用力一推,萧衡呲牙咧嘴,头晕目眩,竟然仰翻在地上,果子撒了一地,众汉子见状,先是愣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萧衡回神,坐起,对上少年要杀人的目光,骇然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萧衡说着一扫那几个汉子,众人悻然,作鸟兽散。 少年捂着胸口,跨过他,走远。 自此,少年再未给过他好脸色…… 阳郏县,福延驿馆 闻昭躺在床上,想着晚上该干点什么,小兰过来敲门 “小姐,下去吃饭了,王爷他们等着呢。” 闻昭应了声 “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嗯,那您快点。” 闻昭伸了伸懒腰,站起,穿上外衫朝外走去,一开门,入眼一张黑黝黝的包子脸,一怔,刚想出声,那包子脸按住她,将她推回屋并关上了门。 闻昭有点懵,包子脸放开她,轻唤 “三嫂。” 闻昭这才回神,打量少年,少顷伸手摘下他眉峰嘴角的痣 “果然是你。” 少年费力挤出一个笑 “嘿嘿,三嫂好眼力。” 闻昭冷哼 “就你自己?” 包子脸沉默,闻昭了然,是偷偷跟过来的。 抓着她一顿教训 “魏书悦你胆儿也太大了吧!你一个人出来,谁也没说,春溪他们怎么办?你不怕你母妃担心,父皇迁怒你的宫人?” 魏书悦委屈巴巴,小声 “我求了父皇好久,他不答应。可是人家也想跟着你们出去见见世面嘛。再说了,你们走的那天父皇是要带着母后母妃她们去皇庙祈福的,得过些时候才回宫,到那时我都到徐州了,父皇应该不会让我回去的,春溪她们有书格护着呢。” 闻昭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倒是计划周全。” 魏书悦呵呵一笑,白着脸,酝酿话语,闻昭看出她的不对劲,皱眉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魏书悦眼中泪意闪动,红着脸 “肚子疼,月事来了,没,没有垫布。” 闻昭一怔,难怪她今天主动来找自己了,又瞥了眼她的衣服 “你穿成这样,打杂?” 魏书悦点头 “护卫军我进不去,刚好缺一个搬运的仆役,所以——” “那你这几天和他们,住一起?” 魏书悦小心翼翼点头,可怜兮兮 “三嫂,我受不了了,今天好像撑不过去了。” 闻昭感叹,真是难为她了,堂堂一个公主,为了出来玩,竟然这么拼命! 见她一直发抖,忍住责备她的话,倒了杯热水给她 “衣服,脏了?” 魏书悦喝了口水,有些难为情 “我想洗个澡,我那太不方便了。” “换洗衣物都有吧?” 魏书悦眼睛一亮,点点头。 闻昭捏捏眉心 “那你等等,我去吩咐堂倌上热水,你准备东西去吧,垫布在床头包裹里。” 魏书悦欣喜 “谢谢嫂嫂。” 闻昭点头,正要离开,魏书悦抓住她 “三嫂,可以再求您一件事么?” 闻昭顿住 “什么?” 魏书悦闷声 “能暂时帮我保密,不告诉三哥么?如果三哥知道了,他肯定会先教训我一顿,然后再把我送回去的!” 闻昭迟疑 “魏镜应该不至于这么残暴吧,” “三嫂,算我求求你了嘛。” 闻昭看着她发白的唇色,心有不忍,轻轻点头…… 第65章 兖州记事(二) 一顿饭下来,闻昭心神不宁。饭后,魏镜要回房,闻昭拉住他 “我们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魏镜睨她一眼,咽下要拒绝的话,由着她拖着自己到处晃悠。 萧衡和几个大汉去附近买了酒回来,几人说说笑笑,进门碰上走出食寓的魏镜夫妇,萧衡一怔,站在一旁等俩人过去。几个汉子主动迎上 “王爷王妃!” 魏镜点头,闻昭看见萧衡,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走过去 “你怎么也来了?” 之前萧衡故意躲着她,故而俩人一直未碰上。萧衡淡淡扯唇,抬手 “王妃,好久不见。” 闻昭看着他,迟疑 “你,自己来的?” 萧衡抬眼,与她对视 “禀王妃,小人托父亲的福,已入职近卫司。” 闻昭怔然,心里涌出股怪异的感觉,欲说什么,魏镜行至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走吧。” 萧衡看着俩人相偎的身影,苦笑 她从未将你放在心上,不是么? 夜静悄悄的来了,回到房中,闻昭状若不经意,问魏镜 “啊,我很好奇,这次住宿,父皇是怎么安排的。” 魏镜合起行程图,不解 “什么怎么安排的?” 闻昭梳理头发,漫不经心 “就是吃住啊,你看,除了仆役,大家几乎每人一匹马,那是不是住宿也是每人一间房?” 魏镜不明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也没多想,闻昭向来喜欢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顺口答她 “除仆役外,其他人都是两人一间房,仆役的话,是五人一间。” 闻昭咋舌 不用这么差别对待吧。 哪知魏镜下一句话给她打击更大 “当然这个也看情况,要是官驿不大,大家需要挤一挤,他们可能十个人住一间也是有的。” 闻昭仔细回想,还好还好,这一路暂时都是大的驿馆。 见她分神,魏镜有些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闻昭放下梳子,挪到魏镜身边 “那个,” 闻昭敲敲食指,组织语言。魏镜靠在床头,拿起一本古籍准备看,见状,也不着急,等她开口 “就是,我吧,今天突然发现,那些杂役里边,有我的一个朋友,今天我们碰上了,她跟我说,她住的地方太吵了。并且她小小年纪在一大群三十好几的大汉中,时常受到欺负,你看,你能不能——” 魏镜脸皮浮上一抹薄笑,却道 “昭儿真是朋友遍天下啊。” 闻昭一哽,有些心虚,但想到魏书悦情况紧急,横下心,抓着魏镜的袖脚 “相公,你能不能帮帮忙,让她一个人住一间房?” 魏镜垂眸,看她的手,由着她晃 “这可能不太妥吧,我们都是两人一间,若单独给他住一间,其他人怎么想?这后门走的有点明显。” 闻昭…… 她竟一时无法反驳,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也不晃他了,手一摊 “哼,你就说帮还是不帮吧,你不帮,我再想办法。” 魏镜放下书,认真看了她一会儿 “你想什么办法?高询?谭齐?” 被拆穿,闻昭没有不好意思,坦诚 “认识的人里应该就他俩有些权利吧。” 魏镜垂眼,看着书封,淡声 “何必那么麻烦,我也不是一定不帮,你若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况且,高询谭齐最后还不是要向我请示?” 闻言,闻昭眸光一转,暗笑,原来还是喜欢吃软的。酝酿情感,清清嗓子,攥住魏镜一点衣角,媚声 “相公~” 打量一眼 没反应! 再接再厉 “魏公子~,” 不动如山! 出绝招,闻昭挽着魏镜的胳膊,嗲声 “镜哥哥~” 听到最后,魏镜眼皮一跳,手一抖,书掉在地上,抬眸,对上媚眼如丝的女人,动了动唇,却是勾勾手指,闻昭凑过去 “怎么怎么,是不是同——” …… 第二天,谭齐汇报情况 “下一个驿内能占用的名额已经满了,要单独找一间恐怕不那么容易。” 魏镜看向闻昭 “你也听到了。” 闻昭失望 “啊,这样的话,” 这样可不行,昨夜虽然平安无事,久了可不好办。要不告诉魏镜? 闻昭偷瞄一眼舀粥的男人,回想魏书悦那皱皱的包子脸,作罢。却听 “不知王妃的那位朋友介意两人住一间?” 两个人住总比五个人住好吧,闻昭点头 “应该没问题,我找机会同她说说。” 魏镜有些讶异 “有人单独住一间?” 除仆役外,住宿都是成对儿的,不可能有人单出来。 谭齐看看记录簿,点头 “吏部尚书的公子刚入职,和周护卫住一间,前几天俩人闹了点矛盾,周护卫和我们住一起了。” 魏镜一怔,看向闻昭,眼神微妙。 闻昭无辜耸肩 “不干我事,凑巧。” 魏镜收回目光 “那你去和他们协商一下吧。” “是,只是属下还不知王妃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闻昭一怔,糟糕,忘了问那丫头了。 看看魏镜,笑笑,站了起来 “啊,我刚好吃饱了,陪你走一趟,带你认认人。” 谭齐一滞,看了眼魏镜,魏镜若有所思,片刻点头,摆摆手,放她去了。 …… 闻昭拉过魏书悦,给她大致说了下情况 “以后,你就和萧衡住一间房了,目前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魏书悦一听萧衡的名字,炸了毛,拼命摇头 “他?不不,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和他住!” 她现在看他就来气,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见她一脸拒绝,闻昭在心底感慨,萧衡啊萧衡,你果然走哪都招人嫌。 “你不答应只能和那些人挤一屋了,听你三哥说,以后地偏,可能你们要十人挤一间了。” “十、十人!” 这是要整死她吗! 闻昭看了眼往这边望来的谭齐,捂住魏书悦的嘴,警告 “小点声!” 魏书悦拿下她的手,点头 “要不还是让你哥知道吧,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魏书悦坚定回绝 “我不要,再晚点吧,后天我们不是就要到徐州了吗,后天再说吧。啊,三嫂?” 闻昭瞥她一眼,没好气 “随便你,我可是提醒过你了,你自己留点心。” 魏书悦点头 “好吧,那今晚明晚我就暂且和萧衡住吧。” 闻昭啧啧摇头 “早知这么麻烦,当初何必跟来受这罪?” 魏书悦抿唇,不说话了。 听说,这次南下是过陵安的,年少情事,爱而不得,终是意难平。这种苦,只有自己懂,又期待谁去懂呢? …… 晚上,一行人到了博阳县 萧衡洗过澡,推门回到房内,魏书悦慌张披起外袍,系上腰带,怒声 “你这人进门怎么不敲门?” 萧衡莫名 “进自己的房内敲什么门?倒是你,一个人在房中偷偷摸摸干嘛呢?” 萧衡上下扫她一眼,在她胸部停留片刻,不自然收回目光。怎么回事,最近总感觉这小子怪怪的,说话不结巴了,某些地方开始变得健硕了,难道是因为年纪小,要长身体的缘故? 魏书悦心头一紧,心虚侧过身,驮着背 “看什么看!有毛病!” 萧衡无语 算了,他也不跟一小屁孩计较了。 正要坐下,小倌敲了敲门 “萧公子,你们要的饭菜。” 萧衡点头,让人进来,给了赏钱,对魏书悦道 “小书,吃饭了。” 魏书悦皱脸 “谁是你小叔!” 萧衡将她的那份推给她 “你不是叫韦书么,叫小书有错?” 魏书悦…… 懒得跟这个白痴计较,净过手,见萧衡已经吃上了,嫌弃 “你这人好不讲卫生,从外边干活回来,怎么手也不洗,脸也不擦就动筷了。” 萧衡一口饭卡在喉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老半天,不情不愿起身,嘟囔 “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 魏书悦呛住,拍拍胸口,低咳一声,看着萧衡的饭菜,咬牙,眼珠滴溜一转,从腰间摸出巴菽粉,这还是她向麻面讨来的,那家伙喜欢乱吃东西,最近有点上火,蹲茅房蹲半天,据说这个巨管用! 魏书悦倒了一部分在萧衡菜里,快速搅动,又倒了点在他的水杯中,晃了晃。 萧衡擦净手,回到位置上,见魏书悦给他倒水,一脸新奇 “今天怎么这么懂事?” 魏书悦白他一眼 “我这人也不是白眼狼,你也算帮过我吧,为你做这点小事还是可以的。” 萧衡笑笑,在魏书悦满怀期冀的目光中端起水杯,正要喝,门外一个声音咆哮 “韦书!” 来人气势汹汹,萧衡皱眉,放下杯子朝门口看去。 魏书悦一脸失望,看向来人,是大块头,平日里欺负她欺负最多最狠的那个。 大块头看到萧衡,先是一愣,目光一转,来到魏书悦跟前 “韦书,不要以为搬了个房间就可以肆意妄为,连活儿都不干了!” 魏书悦无语抽抽嘴角,碍于不能暴露,忍着脾气,好声好语 “吴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还有一车东西你忘搬下来了,要是今晚下了雨,淋坏了那些东西,你担待得起吗!” 魏书悦想了想,哎呀,刚刚想着快点回屋换衣服,竟然给忘了!拍拍脑袋 “对不住对不住,我现在就去。” 说着起身就要走,萧衡拦住她,看向大块头 “不就一车东西么,你们自己搭把手会少几两肉?” 大块头轻蔑看他一眼 “你也说不就一箱东西,提醒你们去搬我都嫌累!” 原来是嫉妒韦书搬过来住啊,也难怪,同样是仆役,偏偏韦书得到诸多照顾。 大块头也不跟他废话,转身出去了。 魏书悦抬步要走,萧衡拉住她 “我跟你一起吧,两个人搬快点。” 魏书悦点头,这可是他自愿的。 俩人到那傻眼了,高询指着五辆车 “这些东西都要卸下来,我们一会儿要检查车马。” 萧衡咬牙 “真是岂有此理!那帮家伙简直欺人太甚!我要找他们算账去!” 魏书悦赶紧阻止 “算了吧,他们人多势众,你去了等于没去,还是乖乖搬东西吧,一会儿人家要查马车。” 萧衡只好作罢,上车卸箱子。 半个时辰后,魏书悦揉着手,有气无力地回到房中,走到桌旁,端起装了水的杯子,咕咚咕咚喝光里边的液体。 萧衡关上门,见她抬袖擦嘴,走过去,坐在一旁,看着凉透的饭菜,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娘的!一群欠揍玩意儿! 伸手取过水壶,想倒杯水,看着空空的手边 “我的杯子呢?” 闻言,魏书悦一顿,脸一白,突然跑到盂坛旁,跪下,趴在上边,伸手扣喉口,一阵恶心,哇哇吐水。 萧衡一脸诧异,倒了杯水走过去 “你怎么了?” 这还没吃就吐上了? 魏书悦干呕着,吐了一堆苦水,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接过萧衡递来的水,仰头漱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萧衡看着她稍微白了一点的皮肤,担忧 “你没事吧?” 魏书悦摇摇头 “没事,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说着走到洗手架擦洗,萧衡摊摊手,回到位置上准备吃冷饭,魏书悦睨了一眼,见他夹菜,大喝 “住手!” 萧衡一惊,筷子掉在地上,捡起,幽怨 “你怎么大惊小怪的。” 魏书悦挠挠头,赶紧走过去,将自己的饭菜推给他 “你吃我的吧,我不太想吃饭,我的没动过,应该没有凉透。” 说完抢过萧衡的饭菜,倒在盂坛中,萧衡有些傻眼 这是什么逻辑 …… 夜太漫长,对于某人来说,漫长得让她无比煎熬。 天才破晓的时候魏书悦从茅房出来,虚脱地扶着墙往回走,闻昭早起出来练剑,看到她,惊奇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魏书悦抬起苍白的脸,欲言又止,终是摆摆手 “没事,有点不舒服,回去睡睡就好了。” 闻昭看着她青黑的眼底,疑惑 “你昨晚去哪了?一晚没睡?” 魏书悦仰天长叹 “一言难尽啊。” 萧衡!我跟你没完!是她太仁慈,怎能因一时心软而放过那家伙! “昭儿。” 魏镜正要叫闻昭用早膳,远远便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心下一动,走过去,只是还未至,那影子像一只野兔,一溜烟,跑没影了。 魏镜怪异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问闻昭 “刚刚那个是——” 闻昭拉着他 “啊,他就是也上次我提到的那个朋友。唔,练了一会儿有点饿了,走,去看看早上吃什么。” 路上,魏镜沉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闻昭心下一紧,随口找了个话头 “我们明天是不是要到徐州了?” 魏镜淡声 “不出意外,应该吧。” “啊,明天父皇他们是不是该回来——” 闻昭捂嘴,天哪,她在说什么! 魏镜意味深长睨她一眼 “昭儿消息倒比我还灵通。” 闻昭尴尬笑笑 “偶然听到的,呵呵” 魏镜点头 “偶然呐——” 闻昭心虚推开他,快步走起来 “怎么回事,好饿啊!” …… 午后,众人停下歇息小半个时辰。 魏书悦小解回来,经过一颗大树,忽听头顶嗡嗡声,见一个蜂窝,有蜜蜂陆续从里边出来,魏书悦抬袖掩面,快步小跑起来,跑了一会儿,想到什么,突然停下,回身看着那棵树,若有所思,片刻,眸光一亮,痴痴笑出声,露出两颗老虎牙。 “啊,去哪了?” 魏书悦摸摸袖子摸摸腰间,絮絮叨叨,蹙眉翻找,萧衡倚着车椽,看她着急 “什么东西?” 魏书悦停下,苦着脸 “香囊,我娘亲留给我的,小解后就不见了。” 萧衡一滞 “是不是掉在你小解的地方了?” 魏书悦顿住,呆呆点头 “有可能,可是那里这么大,我走了很多地方——” “我帮你一起吧。” 魏书悦欣喜 “啊,这样的话再好不过了。” 俩人朝着树林走去,半刻钟后,魏书悦指着一颗树 “我好像在那里停留过,不知道——” 萧衡已经走了过去,左右查探,见草丛一堆黄色东西,蹲下想看个究竟,片刻却是黑着脸 “呸!” 哪个缺德的在这大解! 萧衡退开几步,魏书悦等了半天,见没动静,疑惑走过去 “怎么了,找到没?” 看了眼萧衡头顶的蜂窝,心存疑虑,走过去,捡起一根树枝,捅了捅 “这是什么?” 萧衡抬头,见一个蜂窝坠落,出于本能的反应,头也不回跑起来。 魏书悦一怔,这不是她设想的! 眼一斜,见密密麻麻的东西从里边飞出来,眉峰一跳,哀嚎 “救命!” 一时惨叫连连,叫不远处准备出发的人们怔住。 片刻 “出什么事了?” “禀王爷,是和萧衡住一起的仆役,小解的时候被蜜蜂蛰了。” “人可还好?” 高询回想那张肿起的脸,叹息 “所幸不是毒蜂,上两天药应该没事。” “如此,出发吧。” “是!” 闻昭悠悠转醒,伸伸懒腰,从魏镜怀中爬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魏镜按住她,淡淡道 “有个仆役被蜜蜂蛰了,不过没有大碍。” 闻昭一怔 魏书悦应该不至这么倒霉吧——却听 “听说好像是和萧护卫一道的。” 闻昭扶额,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路上,闻昭不知掀了多少遍帘子了,魏镜被她搞的烦了,没好气 “你要是担心,就下去看看吧。” 闻昭想了想 “也好。” 说着,果真叫人停了车,跳了下去。 魏镜眼峰一跳,气结 “下去了,就别回来!” 闻昭没回他,而后一个下午,魏镜一人坐一辆车。 另一车上,闻昭看着大半车的货物,一边为魏书悦上药,一边问 “你是怎么回事?马上就要到了,怎么还整出这事!” “哎呦,轻,轻点,疼,疼!” “你也知道疼!没事去碰什么劳子蜂窝,活该!” “我哪里知道,就这么轻轻一捅,它就掉下来了!关键是——” 关键是萧衡那个小贱人竟然跑的比她还快!可恶! “关键是什么?” “啊,没,没什么,哎呦喂,轻点,三——” 车外,众人敛目,几个大汉绝望地听着里边的对话,完了完了,这小子原来后台是三王妃!那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啊!话说,他俩这么亲密,王爷都不管管的么? 萧衡骑着马跟在车后,听着里边的声音,垂眸,握着缰绳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为什么,她跟一个长相如此平庸的仆役都能这般亲密,却唯独对自己—— 魏镜坐在车内,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心烦意乱,恨恨放下书,闭目打坐…… 第66章 徐州记事(一) 第二天,众人前往淮安县。傍晚时分,车队停在驿馆,徐州刺史亲自接迎,并安排他们住在了刺史府。 闻昭吃过晚饭便去找魏书悦,今天该是那丫头实现诺言的时候,却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就算那丫头站在魏镜跟前,魏镜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吧。问了谭齐,闻昭来到西院,几个兵卫正坐在石凳上闲聊,看见她,皆是一怔,周思尧反应过来,走上前,抬手 “王妃。” 闻昭点头 “萧衡住哪间房?” 周思尧指了指廊道最末一端 “最后那间就是了。” 闻昭道过谢,走了过去。一群人看着她的背影,开始叽叽咕咕讨论,高询换好衣服出来,见他们聚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冷哼一声 “所有人集合!” 众人散开,端正立在场上。 “王爷有话让我代传,再过几日我们便要行水路了,有会晕船的尽快做好准备。王爷说了,这几天给大伙儿放个假,大家只管尽兴,上了水路,水寇猖獗,到时候,你们可得提起十二分精气神!” “是!” “大致情况就这些,大伙儿有什么安排且自行去,这些天把该买的东西买了。” “遵命!” 看着这群蠢蠢欲动的小伙子,高询挥挥手 “去吧去吧,别堆这儿了,该干嘛干嘛!” 突然有人道 “高统领,听说徐州开夜市,艺馆可不少咧。” 高询脸一沉 “王爷给你们放假是让你们歇息的,可不是让你们胡来!身为近卫军,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还要我重申么?” 那人讪讪,脸一红,不知说什么好,周思尧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统领可别听邱烁这小子胡说,有您在,我们哪敢,图嘴上快活罢了。” 一顿,又道 “艺馆我倒是不太了解,但说到吃食,我倒记得,淮安夜宴街美食多,酒馆也不少,不如——” 周思尧眉一挑,小算盘打的噼啪响。 高询睨了他一眼,这小子,又在打他荷包的主意!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提前找谭齐预备了开销,哼笑 “臭小子,就你嘴馋,得了,既然你提出来了,便带路吧,今天我请客!” 众人欢呼,拥着高询往门口走,高询数了数人数 “怎么还少了一个人?” 邱烁淡淡道 “那个新来的小子卸了行装就出门了。” 高询一默,有些头疼,萧尚书的公子不太合群啊…… 房内,魏书悦对着镜子,呲牙咧嘴,闻昭敲了敲门 “谁呀?” “我!” 魏书悦打开门,遮着脸 “三嫂。” 闻昭扯下她的袖子 “躲什么躲!我又不是没见过” 魏书悦瘪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三嫂,我好难过,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闻昭却抬起她的脸,自顾道 “消下去不少,看来你哥的药还是挺管用的。” 又拿起她斑驳的手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该用袖子遮的时候不用,你这样还怎么见你三哥?” 魏书悦一怔,抽回手,眨眨眼 “什么!你告诉三哥了?” 闻昭弹她脑门 “你不是说到了徐州就交待么?怎么,想反悔?再这么下去,我都不敢保证你能平平安安回去!” 魏书悦苦兮兮,抓着闻昭的袖子,哀求 “三嫂,不要送我回去,你看,我好不容易跟到这,你们把我送回去,这些苦我不都白受了么?再说,有我在,也能多个人陪你说说话不是?” 闻昭…… 扫了她一眼,一脸嫌弃 “你可拉倒吧,你的事必须赶紧同你哥说明。今天不是父皇他们回宫么,说不定已经发现你偷跑出来,正发文让魏镜送你回去呢。你再这么混下去,我都要跟着遭殃!” 魏书悦想了想,痛苦 “那能不能等我这脸好一点?要不明天再说吧,我实在不好意思这样见人。” 闻昭考虑一下,叹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就这么说好了啊,最迟明天下午。” 魏书悦可怜兮兮点头。见事已了,闻昭拍拍手,打算离开,魏书悦拉住她 “三嫂,你能帮我个忙么?” 闻昭一顿,皱眉 “什么忙?” 魏书悦转了转身 “我刚刚洗过澡,那个那个束带不方便拉紧。” 这东西可真麻烦,之前是能不拆尽量不拆。现在伤了手,根本拉不好。 闻昭打量她,点头 “确实,你这样连门都出不了。” “那我们快点吧,一会儿萧衡就要回来了。” 说到萧衡,闻昭才想起,扫了一圈 “他去哪了?” 魏书悦撇嘴 “喝酒去了呗。” 那小贱人,来到这儿就怪怪的,对她不理不睬,冷嘲热讽。难道,他发现自己的计谋了? 一刻钟后 “这束带怎么这么短?” 魏书悦脸红了红,嗡声 “之前不是月事来了,没有东西么。” 闻昭…… 想了想 “你等等,祁姝那好像有长一点的,我去帮你借来。” 魏书悦一滞 “祁姝带这玩意儿干啥?” 闻昭嘿嘿一笑 “凡事图个方便,出门在外,还是要准备齐全的。” 魏书悦了然,促狭看她一眼 “哦~” 一刻钟后 “真搞不懂你们是吃什么长大的,祁姝也就算了,你看着挺瘦的……” 闻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一马平川,果然,这东西和胖瘦是没有关系的。 “你再用点力!” 闻昭按住她的肩一抽,魏书悦倒吸一口凉气 “啊,太紧了!你轻点!” …… 魏镜问过谭齐,来找闻昭时,到院中却见萧衡拱着臀,半个脸贴着门,表情狰狞。 一怔,魏镜走过去,拍拍他 “萧——” “走开!别打扰爷干正事!” 魏镜看了眼门框,却听 “你怎么这么笨!能不能有个适中的力道!” “我也是第一次帮别人,我怎么知道使多大劲儿!” “好了没?” “快了,快了,再来最后一圈?” “这样就行了吧,再弄我就要死在你手里了!” 这声音—— “好小子!竟敢撬爷墙脚!” 萧衡愤怒至极,挽起袖子,抬头,看到魏镜,一愣,却道 “你也听到了,还不赶紧去阻止!” 魏镜莫名 “阻止什么?” 见他一脸淡然,萧衡恨铁不成钢 “这你也能忍?” 魏镜未答,却听屋内一声喟叹 “终于弄完了,你这力道,回味过来,还是可以的。” 闻昭白她一眼 “穿你的衣服吧!” 萧衡脸气成猪肝色 “你能忍我可不能!” 抬脚一踹,径直向屏风走去。巨大的响声让俩人愣住,魏书悦飞快拿起衣服,却是晚了一步,萧衡大喝 “好你个韦书!我待你如兄弟,你却背着我干这——鹅” 萧衡傻了眼,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打了个嗝,魏书悦哀嚎 “啊!” 迎面一件外袍飞过来,盖住萧衡的头,闻昭眼疾手快,将他一扭一推送了出去。 萧衡捂着鼻子,踉跄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一堵肉墙,魏镜等在外面,扶住他,萧衡冒出头,鼻端一点血,看着魏镜,万分悲怆 “我错了!” 魏镜鄙夷睨他一眼,将他带出去,关上门。 一刻钟后 “三哥,我错了。” 魏镜坐在主位,面无表情看着跪在堂下的少女,闻昭悻悻站在一旁,不敢作声。 “什么时候来的?” 魏书悦低着头,小声 “你们出发那天我就跟过来了。” 魏镜一默,手指敲了敲桌面,片刻 “我没收到传书,不过应该也快了,书悦,你太胡闹了!” 魏书悦流着泪 “三哥,我知道错了,可是我都已经跟到这里了,我不想回去。” “你回不回去,不是由我做主。若是他追究起来,那些仆役,你的宫人,还有招你进来的近卫军,他们,一个都逃不掉!书悦,你太自私了。” 能让三哥这么说,看来她是真的是太任性了。可是她跟来,只为一件事,现在不做,以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万一父皇选中自己去和亲呢?就让她再任性这最后一次,不行么? 魏书悦跪在房中,眼泪吧嗒吧嗒掉,肩膀一颤一颤,咬唇不再说话。 房中静了一会儿,立在门外的萧衡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那个,依我看吧,八公主年纪小,不知事,但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一个公主消失这么些天,宫里不可能没动静,八成陛下早就知道,默许她去了,应该没——” “你闭嘴!” 闻昭和魏书悦异口同声,接收到魏书悦的眼刀后,萧衡退开一步,乖乖闭上嘴巴。 魏镜手抵着额,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暂时先呆在徐州,等文书到了,去留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其实,萧衡未必就说错了,如果那个人真的想阻止书悦,又怎么会让她通过检验?想来,对于喜爱的孩子,那人向来是纵容的。 …… 芳仪殿 “皇上,书悦她太胡闹了,一个人,招呼也不打就偷跑出去。这么多天了,岐王那里也没个消息,真不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韩淑妃一边揩着眼泪一边絮叨,天启帝皱眉,拍拍她的肩膀 “那丫头精怪得很,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韩淑妃一顿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妾身,妾身实在不安。” 天启帝扫了眼跪了一地的宫人,抬手 “都下去吧。” “是!” 众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春溪一个晃荡,差点摔跤,幸好小夏扶着,才不至跌倒。 韩淑妃一愣,看向天启帝,不解 “陛下,您——” “爱妃放宽心,书悦是朕的女儿,她是什么性子,朕会不了解?终归要长大,让她出去闯闯,长长世面,没什么不好的。再说,有岐王在,自会护她周全。” …… 回到房内,魏镜没有同闻昭说过一句话。 知他是因自己瞒报,心生恼恨,闻昭走在后边,绞尽脑汁想打破僵局。 魏镜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洗漱完便上床睡觉。 闻昭磨磨蹭蹭,放完发,擦洗良久才熄灯上床。 魏镜一动不动,呼吸均匀,闻昭在黑暗中看了他片刻,弱弱唤 “魏镜,” 房内寂寂,无人回应。 闻昭咬唇,伸出食指想要戳他的腰,手指未至,却被人抓住了,魏镜睁目,按下她 “闻昭,别闹,睡吧。” 闻昭一怔,乖乖收手,魏镜放开她,闻昭有些难过,闷闷道 “魏镜,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魏镜没答她,闻昭等了好久,见他不打算理自己,委屈 “我也不想瞒你的,可是书悦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更何况,除此之外,她还是我在宫里最好的朋友,我总不能背叛她吧。” 良久,魏镜叹了口气,侧身看向她,伸手,搂着她,声音低沉 “我在想,还好她没出什么事,还好,她知道找你帮忙。说来我真是失败,作为她的哥哥,她却因为惧怕我,宁肯自己吃苦受罪,也不找我帮忙。” 魏镜停了一下,往事一幕幕涌现。 “说来,我是亲缘极差的人。小时候因为不讨喜,我总是力争将所有事做到最好,总是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我的弟弟妹妹们因为怕我而不敢同我亲近,而我的哥哥,又十分厌恶我。” 魏镜一顿,忆起年少事。 “有时候,看见他们闹作一团围在父皇和自己母妃身边,我很羡慕,却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后来,书格落水,差点被淹死,我把她救了上来,自那后,书格便总是喜欢跟着我,连带着书悦。” 那样的时光是美好的,书格害羞,不太喜欢说话,跟着他时,却总是一口一个哥哥。书悦和她相反,从小是个话唠,又爱闹腾,陪着书格招来其他弟弟妹妹围在他身边撒欢打闹。那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家人在一起感觉,才在那么冰冷的地方,找到一丝温暖。 魏镜低头,看着闻昭 “所以,我生气,不是气她偷跑出来,是气她不知自重,更觉心寒,她从未将我当作亲哥哥对待。” 人生漫漫,他所求的不过一份真心。爱情如此,亲情如此,友情亦如是,若得真心,他死而无憾。 闻昭鼻尖一酸,红了眼眶,抱紧他,往他怀里钻了钻,带了鼻音 “魏镜,我错了,我以后有事一定让你知道,不让你担心,不让你生气,我要一直陪着你,再不让你一个人。” 魏镜怔然,一时只觉喉间苦涩,搂紧闻昭。 他不配啊,她的真心…… 第67章 徐州记事(二) 圣治十五年,海事盛行,徐州扬州沿岸商贸往来不绝。盖因朝书,海外商贩籴(di,买粮食,引申为买入)粜(tiao,与籴相对)日益频繁,久之,有图利者,做假秤,以次充好,民受其害,纷争不断。圣治十六年,以温相岐王为首,力谏帝设专署掌海贸,以治乱象,帝纳之,颁诏令,设典海司理海贸纠纷,乱象渐息。 《史志·政要本纪.则十一》 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闻昭还困在被窝里,魏镜穿戴整齐,洗漱完毕,来到床头,低唤蜷缩在被中睡死的女人 “闻昭,起来了。” 一片寂静,魏镜伸手,掀开被窝,捏住闻昭的鼻子,片刻 鼾声响起,床上人踹开被子,挣扎一下,恹恹睁眼,带了戾气,却在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后愣住,公子冠玉,眉目生笑,薄唇微抿,白衣翩然,不似凡尘人。如此景色,如何叫人忍心生气?闻昭展颜 “早。” 魏镜一滞,眼中笑意更甚,放手,却道 “不早了。” 拿过为其备好的衣物,柔声 “快起来吧,今天,我带你出去逛逛。” 闻昭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搂着他,一股脑乱亲 “魏镜,魏镜,你太好了!” 魏镜…… 黑着脸推开她,走到洗手架重新擦洗。 闻昭出门的时候过庭院,却见那些兵士围在一起,高询站在他们中间,手里拿了一张大图纸讲解上面的内容,而谭齐正在教育那些仆役,祁姝小兰负责布置茶水点心。闻昭不解 “他们这是在——” 魏镜走在前头,有人看到他们,点头问好,魏镜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一边解释 “过两天,就要下海行水路了,关于海上布防以及大致路线,他们必须清楚。” 闻昭一顿,走上前与他并行 “为何如此紧张,海上不太平么?” 魏镜一脸高深莫测 “江河之势尚不可测,更何况海乎?且近来海盗猖獗,天灾人祸,若不万分小心,此行怕是无去无回。” 闻昭赞同点头 “有道理。” 两人出了刺史府,沿着东梧第五大道走去。 路上,闻昭记起昨夜事,发现今早似乎少了俩人,偷偷观察魏镜神色,试探 “那个,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书悦?” 看她这幅小心翼翼模样,魏镜不觉好笑,正要答她,抬眼见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努嘴 “喏,那呢。” 闻昭看去,果然,可不就是那俩人么,真是搞不懂,魏书悦怎么会和萧衡在一起,前几天还口口声声说嫌弃人家。 正专心挑着物品的某人全然不知有人在看自己,并腹诽。 萧衡手里抱着一大推东西,举步维艰,他真是太老实了,八公住刁蛮任性,全京都有名,再说,昨天那事他又不是故意的,凭什么抓着自己做免费苦力!你说你买就买吧,帮你提东西我也认了,但你好歹买些正常的物什吧,买个竹席买些锅碗瓢盆算是怎么回事?(据说新婚燕尔,送这些东西比较经济。)还有,他一个堂堂八尺大男儿,能不能别把看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挂他脖子上?像拴着几条狗链一样,简直有辱他英俊潇洒的形象,别人怎么看他倒是不介意,万一那谁突然出来逛,看见他这样,还不得笑话死! 萧衡正想着,魏书悦挑了个霸气的剑鞘挂在他背上 “背着,这个我要送给三哥的。” 那把青铜剑和这个简直不要太配,三哥见了肯定喜欢,说不定心情一好就肯原谅她了呢? 萧衡无语,翻个白眼,忍着气。 没教养的臭丫头!亏他之前对她那么好,不知感恩就算了,就因为昨天那么丁丁事儿,恩将仇报! 魏书悦拉着他的领子,眯眼 “敢翻我白眼?不服还是咋滴?你三番两次觊觎本公主的美色,又对本公主动手动脚,给你这点惩罚还算是轻的,要是让我三哥和父皇知道,有你好看!” 萧衡与她大眼瞪小眼,看着她那包子脸,动了动唇,听到最后,咽下到嘴的话,正所谓好男不跟恶女斗,这次,权当他助人为乐,匡扶正义了。 “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闻昭一脸好奇,拍拍萧衡背上的剑鞘,问魏书悦。 萧衡僵硬回头,对上闻昭满面笑容,无语望青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天爷,你还能对我更好一点么? 果不其然,闻昭挑挑他脖子上的挂饰,无情嘲笑 “我说你现在怎么那么像钱老爷养的那宝贝财牛?” 钱老爷,钱满贯是住他俩对面的一个富商,本来是没资格住他们那个道级的,奈何人家有钱,招了个厚脸皮的工部侍郎杜骏做上门女婿,又勾搭了户部侍郎刘适结作忘年交,为人‘好善乐施’,且有陛下亲赐“天下第一善”为证。闻昭当时回京后得知自己有这么个富甲一方的财神爷做对门,兴奋地三天睡不着觉,她那个一毛不拔的爹哦,每次给她零花一抠再抠,给完还一脸肉痛,神神叨叨,闻昭不胜(能承受)其扰,想多要零花钱的心思都不敢有。最让她气愤的是她的死对头萧衡,仗着那几个姨娘宠他(呸!是怕他),天天吃香喝辣,买些小玩意儿,一手一只天香楼的鸡腿儿来她家串门儿。闻昭以为有了钱老爷(期待他发发善心,什么时候施舍施舍她。ps:闻爹:闺女你可长点心吧)自己就能再也不用嫉妒萧衡了,哪知,是她道行太浅,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钱满贯比她爹还抠!她只不过刮坏他家一点门皮,那糟老头子硬是抓着她,闹到她爹面前让赔钱,说什么他的门是漆过金子的,信了他的鬼,她爹才不是好欺负的,不过也因祸得福,从此闻昭的零花涨了一半。 呵呵,不好意思,又给扯远了。 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那财牛吧。据说是那钱老爷,满贯,有次和刘适出去郊游,走在乡间小路上,一不留神,踩着一坨牛屎,钱满贯当时很生气,看到前边一老汉牵着牛,理所当然把责任推到人身上,说他的鞋做工精细,用的全京都最好的底儿,最好的布,最好的线(故技重施),硬让人赔钱,那老汉当然是不答应了,拉扯间,那牛似有灵性,见主人被欺负,小蹄子一蹬,直接将满贯踢下田,满贯摔的那叫一个惨,爬上来准备理论却摸到两锭金子,愣了一下,可把他高兴坏了,当是那牛给踢出来的(蠢货,天上掉馅饼也不是这么掉的,人刘适多精明的一人,岂是会光明正大接受你贿赂的?)自此,满贯重金买下那牛,每天当菩萨一样供着,供了许久,那牛除了拉屎吃草,连跟牛毛都没给他掉下,满贯想尽办法,给它穿金戴银,也不济事。后来死了心,又舍不得杀,干脆留在院中当马和骡子使,每天让它驮驮货物,倒也成了京中一道怪景。 闻昭回过神,只觉萧衡此时越看越像那头牛,没绷住,捂着肚子笑了出声。 萧衡…… 他就知道,真是冤家路窄。 魏镜和魏书悦不明所以,事后闻昭将钱满贯的事说给俩人听,魏镜感叹闻昭生活乐趣多,魏书悦却拿着这事刺激萧衡,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财牛萧,这俩人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闻昭几人来到淮江口岸,此刻正是商贸最繁忙之际,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一派繁盛。 闻昭不由感慨 “此地竟比京都要热闹许多,说来,这里恢复得也太快了吧,丝毫看不出受过灾情的痕迹。” 萧衡赞同点头,又知一二内情 “说来还是陛下圣明,当初水患决堤,冲毁屋舍农田,民生凋敝,荆淮距帝都有一定距离,赈灾款难以按时抵达,灾民得不到补给,反心起,接二连三聚众闹事,简直火上浇油。陛下立时想出了以邻为助,就近补给的方法,暂缓危难,又设灾情署,筹粮筹资,并给予捐赠者奖励,这才让那些人等到赈款,绝了祸患。” 闻昭恍然,夸赞 “陛下圣明。” 天启帝治国二十一载,爱民如子,深得民心,故而建国虽浅,却人心向服,国运日昌。 魏书悦却看着魏镜,见他一脸淡然,并未有要打断萧衡的意思。忍下到嘴边的话 那日,长德殿,帝召四子,就灾事问政。梁王之意以武力镇压流民,杀鸡儆猴。四皇子五皇子以为先安民心为上策,将未被淹没百姓按灾情等次分摊粮食。帝皆不满意,又见岐王始终默然,留之,问其缘由,岐王言 “古曰‘施政以德,为政以仁’。四弟五弟所言未尝没有可取之处。” 帝笑,示意其说下去,岐王道 “此次水患沿江百姓,受害最深,闹事者多出于此,故而确应先行施救。然事急而不可急,万物皆有其法,凡事因势利导,因利乘便,就变而变,劣势,可迎刃而解。” “怎么说?” “此次受灾有两地,荆州徐州。徐州近年来商贸盛行,农事减,粮仓储存大不如前,而今水患害田,城区商贩囤积居奇,有甚者,大量屯粮,押高粮价,而州府吏欲以低价征粮不可得。灾民无粮救济,城区物价飞涨,民受其害而怨府兵治事不利,亦生反心,此乃隐患。荆州,情况不如徐州复杂,易于治理。” “确如尔言,然可有不伤民心,而解两地困境之法?” “所谓恩威并施,暂可缓徐州困境。至于荆州,帝师于其,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夫闻以邻为壑,何不可守望相助,共解其难?扬州、豫州、青州皆为可取之地,此外,灾事分散,不若分地集中而治,设专署于地方,负责筹集物品,就近送于灾地,且以重患当先。” 帝曰 “善。” 当时为找到裴至的调任批文,她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到头来却发现裴至根本是在骗她,那些奏章中根本就没有他的!谁知向来习惯在为政殿议事的父皇突然领着她的四个哥哥到了长德殿,她避之不及,慌忙躲进了内间,将几人对话听了个大概,似懂非懂。直到今日萧衡提起,才恍然,大家都赞父皇圣明,却不知其后有一得力谋臣…… 第68章 徐州记事(三) 闻昭几人行至典海司署衙时,见门口聚了一群人,吵吵囔囔的。 闻昭好奇,不明魏镜为何将他们带至此处,又本着凑热闹的秉性,二话不说,走了过去,挤进人群。 却见一矮矮小小身穿宽大袍服,脚着木屐的长脸男人趴在地上嗷嗷大哭,几个官兵手提佩刀冷眼旁观。 闻昭不明所以,问身旁人 “大叔,他这是怎么了?” 中年汉子看她一眼,淡淡道 “主人带了一些不该带的东西,货物被押,主人被抓,他跪这求情来了。” 闻昭一滞,回头,魏镜他们已行至她身边。 那人跪在地上,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抱着其中一个官兵的腿求饶,官兵不耐烦了,一脚把他踹开,恶狠狠道 “滚一边去!若再烦扰,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闻昭皱眉,有些反感他们的做法,见那矮人蜷缩在地,正欲扶起,魏镜拦住她 “再看看。” 闻昭只好忍着。 正此时,署衙内有人走出来,徐州刺史柳文成在典海司寺官陪同下出来,见门外乱作一团,寺官正准备找人问话,柳文成眼尖瞧见魏镜,走下 “岐王,王妃,你们怎么来了?” 又扫了眼那些兵士,低喝 “这是怎么回事?” 兵士看了眼魏镜,心有戚戚,跪下解释 “禀大人,昨日有辆商船进入,我们在船舱发现十多箱铁矿,经过盘问,知道是这些倭奴国人的。由于此物特殊,我们便扣了船物并将那几人押回衙内审问,几人负隅顽抗,拒不回答,关押到现在。这个人约莫是那几人的仆人,不会讲汉话,因当时不在船上,我们便未缉捕,今来此是为其主求情的。” 柳文成点点头,又看向魏镜 “王爷,您来此处是——” “因后日出海,想来此了解些情况。” 魏镜简单说明,柳文成点头 “如此,王爷请便,下官还有些公事未竟,便先行——” “爹爹” 突来一声娇唤,众人看去,一粉衣娇俏女儿郞盈盈走来,勾住柳文成的胳膊,笑得明媚。 柳文成顿住,拍拍她的手,对魏镜笑道 “王爷见笑了,这是小女思芙,今日刚从她外祖家回来。” 又对女儿道 “思芙,还不快见过王爷?” 柳思芙抬眸,望向眼前水月观音一般的男人,俏脸一红,低头,福身,声如出谷黄莺 “思芙见过王爷。” 闻昭心中涌出一股别样情绪,看看今日特地穿戴讲究的男人,若有所思。 “嗯,柳姑娘有礼了。” 魏镜拉过闻昭 “时候不早了,我们便先进去了。” 柳文成连忙点头 “是是是,王爷慢走。” 说着,对柳思芙使使眼色,柳思芙不情不愿福身相送。 几人在寺官带领下进了衙内,闻昭睨了眼身旁人,揶揄 “怎么不多聊会儿?” 魏镜想了想,诚实回答 “办正事要紧。” 意思是如果不是有事,他就愿和那女子多待会儿? 闻昭咬牙,手握成拳,魏镜早有先见之明,伸手握住她的拳头,哼笑 “小心眼,有你这个话唠在旁边就够受的了,我哪敢招惹其他人?” 闻昭…… 魏书悦闷笑,萧衡不屑撇开眼,切!说情话谁不会? …… 晚上,魏镜叫来谭齐高询,三人将从典海司带来的往来船只记录及近一个月来海域出现的劫盗事故和天气状况一一翻看,闻昭端着几盘点心进来 “累了吧,来,尝尝祁姝刚做的桃花酥。” 谭齐接过,微微一笑 “谢谢王妃。” 说着拈起一块递给高询,高询抬手未接,却是放在唇边咳了咳,看了魏镜一眼,对谭齐道 “啊,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带回去,回屋看吧。” 谭齐拿着糕点,手脚无处安放,又见魏镜埋头书案,并未要搭理他们的意思,飞快将桃花酥放入口中,咽下 “好——嗝!” 一个响亮的嗝声,魏镜抬头,谭齐尴尬挠头 “爷,那我们、嗝,” 谭齐苦恼掩唇 “就、嗝,先回去了,嗝” 魏镜摆摆手 “去吧,回去多喝点水。” “嗝,是。” 谭齐说完,捂着嘴,逃般蹿走,高询憋着笑,抱走俩人要看的册子,躬身 “属下告退。” “嗯,看不完也没关系,明天还有一天时间。” “是。” 高询一走,闻昭一屁股坐在魏镜对面,拿起一块桃花酥尝了起来,魏镜从书册中抬头瞥她一眼,扬唇,手下不停,拿着笔在纸上点画。 几个下肚,闻昭心满意足舔唇 “祁姝的手艺就是好。” 魏镜一顿,看着粉色的花瓣状糕点,动了动唇 “喂我一个。” 闻昭正喝着水,闻言一顿,放下杯子 “你喜欢吃?” 记得上次魏书格好像提到过一次,她一直以为像魏镜这样神仙般人物是不喜欢吃甜食的。想着拈起一块小一点的,递至魏镜唇边 “吃吧。” 魏镜眼不离书,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咽下,皱眉 “糖放多了。” 闻昭点头 “我爱吃甜的,所以特意让祁姝多放了点糖。” 说着将手里剩下的吃完,魏镜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闻昭后知后觉 “你说甜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吃了,所以——” 魏镜不语,突然放下笔,对她勾勾玉指,闻昭不受控制,凑过去,魏镜却只在她耳边轻声 “去给我泡杯茶来。” 闻昭…… 脸红了一下,瞪他一眼,起身拿过茶具准备泡茶,这时门却被敲响了,柳文成的声音传来 “王爷,您睡下了吗?下官有要事相求。” 俩人对视一眼,闻昭打开门,柳文成披了件外袍站在门口,看见她,抬手 “王妃,下官有要事相告,王爷他——” 闻昭让他进来,指指魏镜 “在那呢。” 柳文成走到魏镜跟前,突然跪下 “王爷,请您一定帮帮下官,救救小女。” 魏镜扶起他 “刺史请细细说来。” 柳文成点头 “今日小女回府后便一直在房中未出来,吃饭那会儿,她的贴身丫鬟说她睡下了,下官只当是她累了,也没在意,直到半个时辰前,小女的侍婢海棠哭哭啼啼拿了张字条找来,说小女被人掳走了。下官就这一个女儿,无法,便过来烦扰王爷。” 魏镜安抚他 “无碍,人命关天,此事本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柳文成感激涕零,连忙跪下磕头 “下官谢过王爷。” 魏镜再次扶起他,问 “那张字条呢?” 柳文成慌慌张张摸摸胸口,掏出一张白纸 “您看” 魏镜展开,只见纸上简单写着 “明日亥初三刻,淮江口岸,银十万” 魏镜皱眉 “柳小姐房中可有仔细搜查过?有无其他痕迹?” 柳文成摇头 “海棠送信过来后,我便将府里搜了个底朝天,除了您这儿和西院,其他地方都查过,什么痕迹也没有。” 魏镜了然 “如此,一会儿本王将他们叫出来,你只管搜查。” 柳文成有些不好意思 “下官无意冒犯,谢王爷成全。” 魏镜淡声 “救人要紧。” …… 一刻钟后 “所有人集合!” “是!” “柳小姐失踪,王爷有令,尔等房中需搜查,所有人,原地待命,等待搜查结果。” 众人中有没睡醒的,迷迷糊糊,嘟嘟囔囔 “真是,干我们何事,又不是我们掳走的人。” 高询皱眉,眼神凌厉地扫那人一眼,身旁一兵士冷汗直冒,推醒那大汉,大汉对上高询的目光,打了个激灵,歉然抬手,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小人知错!小人该打!” 高询冷然 “行了!我知道大伙儿有气,可此事人命关天,轻慢不得!” “是!” …… 柳思芙闺房,魏镜在房中巡视一周后,来到房门口,问跪着的婢女 “你们家小姐回来后,你便一直没有看见她?” 海棠低着头,抽噎 “是,小姐随老爷回府后呆在房里,午膳后,小姐说她有些乏累,想休息一会儿,让奴婢晚饭不要叫她,净过身,奴婢便服侍她睡下了。半个时辰前,奴婢见时候不早了,想着小姐该醒过来了,便进房中看她,掀开被子却发现床上是空的,可小姐的鞋子和外袍还在。又在床头看到这张纸条,奴婢害怕极了,找来老爷将事情告诉了他。” 魏镜观察她的神色,见她低着头,抽抽噎噎,身子一直在抖,显然是被吓到了。 魏镜抿唇,环顾四周,突然问 “你刚进来时,可有发现房中有何异样?窗户什么的是紧闭的?” 海棠抽噎声一顿,侧头想了想 “奴婢进来时房中未亮灯,待奴婢掌灯,床帘是放下的,屋内没有什么异样,窗户,” 海棠朝房内看了看,小声 “靠池塘那扇是开着的,因怕风吹进来,奴婢便关上了。” 魏镜指指床对面 “那扇?” 海棠点头,魏镜走进去,来到窗前,推开窗子,不远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偌大的池塘,片片荷叶上几株花骨朵立在上边。 魏镜垂眼,伸手,轻轻抚摸窗台,用手指沾了点灰,放在鼻尖,片刻皱眉 “你进来时,可有闻到房中奇怪的味道?” 海棠低头,想了片刻,慢慢点头 “您这么一提,好像是有点。小姐向来喜欢在房中燃各式香料,当时奴婢进来闻到的似乎比平常要浓上许多,只当是小姐燃的,没多在意。” 魏镜淡淡点头,看向柳文成 “柳大人,本王适才在窗台上发现一些迷魂香的余料,照海棠所言,柳小姐很有可能是被人迷晕,而后带走的。至于时间,应该是在晚间,方便行事,” 魏镜一顿,突然问 “池塘附近可有偏门?” 柳文成点头 “有的,小女爱荷,下官便命人在其后院修了一个池塘,为了方便工程事,便在院侧开了小门,欲等池塘建成再封上。后来,因公事繁忙,一时忘记了,难道——” 魏镜点头 “想必那人很是了解刺史大人府内布局,要么是跟踪多时,要么就是府中人或与府中人相熟。” 柳文成懊悔,拍拍大腿 “我的儿啊,是爹害了你呀!爹爹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哦!” 闻昭不解 “若是熟人,为何要用迷香入室掳人?诱骗岂不更方便?” 看那柳思芙心思单纯,不像是机谨之人。 魏镜点头 “不知池塘是何时建成?” 柳文成回过神来,回忆 “去年八月底吧,为了赶上荷花盛开好季节,我特意让人加了工时,难道您怀疑是那些匠人?” “一切皆有可能。对了,你们回来时,可有发现有人跟随或者有什么反常的人或事?” 柳文成低头凝神片刻,忽然一拍脑门 “啊,是了,今早那个倭奴国的仆人!我那女儿心善,见其被打伤,好心扶他起来,给了他一点银子,您说,会不会是他见财起意?” “这样,” 魏镜若有所思,片刻 “如果真是那样,恐怕他们就不是见财起意那么简单了。” “您是说——” “柳大人,您现在就去派人暗中打听那人的下落,然后联系典海司的人明日封海,但不要声张,以确保柳小姐的安全。” “是!” …… 第69章 徐州记事(四) 回房的路上,魏镜却突然问闻昭 “有无兴趣陪我出去走走?” 闻昭与他对视一眼,笑了笑 “正有此意。” 俩人来到典海司,大门是关着的,闻昭敲了敲,门开了,一个衙役打着哈欠,眉头紧皱,一脸的不高兴 “干什么!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魏镜直接将令牌示出 “带本王去见市舶使。” 那人睡意全消,慌忙点头 “是,王爷请随小的来。” 三人一路弯弯绕绕,来到署衙后庭,仆人将市舶使刘绅叫了起来。 刘绅,尚书令刘炳次子,皇后刘麟的表弟,新任市舶使。 刘绅看见魏镜懒懒行了个礼,掩嘴打了个哈欠,眼皮微抬 “不知岐王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魏镜开门见山 “本王想见被押回的那几个倭国人。” 刘绅看了他半晌,轻笑 “这恐怕不合规矩,那几人犯了重罪,过几日是要押往京都待审的,您想见他们可有批文?” 这就是不答应了。 闻昭打量眼前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青年,看着倒是有点点眼熟。话说,一般官吏见了魏镜都是毕恭毕敬的,此人却如此轻慢,不是有后台就是真的钢。 前者她鄙夷,后者还是有点值得欣赏的。 “哦,需要批文啊。” 魏镜一脸失望,惋惜道。 刘绅眸中闪过不屑的笑,嘴上却说 “真是对不住,让王爷白走一趟了。” 魏镜未答他,径直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布帛 “朕拟,庚子三月十八,今令岐王南下,除与南越交好亦负督查之责。所到各州,若有犯事,可先查后禀,各州吏亦需行便,不得阻扰。” 刘绅一怔,赶忙跪下,稽首 “臣谨遵敕旨。” 起身,掩下眼中的不甘,态度较之前恭敬 “王爷请随下官来。” 刘绅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牢房 “打开门来。” “是。” 几人踏进房内,刘绅看了眼七倒八歪躺在地上的人们,皱眉 “把蜡烛点上,叫醒他们。” “是。” 室内光亮起来,小吏正欲唤醒那几人,转身,却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身影略过,魏镜蹲下身子,伸手探向他们脖颈,片刻拇指沾上尸体嘴角的血,还有余温。 起身对上刘绅惶惑的目光 “死了。” 闻昭一怔,跑过去,探探那几人鼻息,表情凝重,怎么会这么巧。 刘绅气愤地踢向小吏,呵斥 “一群饭桶!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人在眼皮底下都没了!” 小吏捂着肚子,表情扭曲,半天才颤声 “大人,小的冤枉,这些人关进来时全身都搜查过了,连头发丝也没放过。哪里知道他们会将毒物藏于口中。” 魏镜抓住关键字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服毒自尽的?” 小吏一愣,瞄了眼刘绅,对上魏镜审视的目光,磕头 “大人,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倭国人向来不安分,若碰上让他们为耻的事,便拔刀自尽,后来,为预防兵刃被收,不堪屈辱,而在舌下藏毒。您看,他们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 魏镜抿唇,看了小吏好一会儿,点头 “如此,” 对刘绅道 “不知刘大人可有收到柳刺史的密函?” 刘绅一脸茫然 “密函?什么密函?柳大人为何要送密函给我?” “今夜,柳大人千金被掳走,约定明日亥初三刻淮江口岸,以银十万换人。因江口人事复杂,希望您能在明日封海,以防匪徒逃走。” 刘绅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不解 “可这与这些人有何干系?” “经问询得知,柳小姐今日曾与这些人中的仆人接触过,想必早间在府门口发生的事,刘大人亦有耳闻。” 刘绅眼神一闪,虚笑 “是是是,既然王爷相告,下官定全力相助,揪出那歹人,救出柳小姐。只是,现下这些人都已经死了,王爷下一步打算——” 魏镜垂眸,淡淡勾唇 “无妨,明日那些人还是要取银两的,若无人力相助,十万两怎么能运出去呢?这可是大纰漏,刘大人你说呢?” 刘绅一哽,看着魏镜,抬手陪笑 “王爷所言极是。” 魏镜不再看他,带着闻昭边朝外走边道 “那明日就有劳大人全力,相助了。” 人一走,刘绅再次踢了小吏一脚,恨恨道 “没用的东西!” …… 丛林深处,黑暗中人影攒动 “少主!”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嗯,届时见机行事。” “是!” …… 第二天,闻昭醒来,却未见魏镜人影,问过祁姝才知道,柳文成一早把他约出去了,闻昭看着枕边,叹了口气。 吃过午饭,魏书悦来找她了,一脸兴奋。 闻昭不明所以,便问她 “什么事这么开心?” 魏书悦神秘一笑,从身后拿出一封信函 “你看!” 闻昭接过,抽出里边的纸,看完,将东西折好还给她,笑 “欢迎同行。” 魏书悦美滋滋收起信函 “父皇嘴上说不让我来,最后还不是由着我,太好了,终于有机会出来走走了。” 闻昭弹弹她脑门,笑话她 “你呀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忘了之前的教训了么,被蜂蛰的痛才好没多久吧。” 魏书悦…… 嘟嘴,闷闷 “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闻昭耸肩,无辜 “我这可是关心你,你就知足吧,别人我可不这样说。” 魏书悦看看房内,疑惑 “三哥呢?一早没见他人影。” 闻昭摇头 “不知道上哪去了,早上被柳刺史叫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魏书悦点头,幽幽道 “话说,三哥怎么对柳小姐的事如此上心。” 闻昭…… 郁闷看她一眼,你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吧,嘴上却道 “魏镜这是古道热肠,助人为乐,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别一天到晚没事找事儿,小心我跟你三哥告状,到时有你好果子吃。” 诡计被拆穿,魏书悦吐舌,套用她刚才说过的话 “人家这不是关心你么,还有,我已经十六了,十六了!才不是小孩子!” …… 一品居 车上,看着人进去后,谭齐低声 “爷,他进去了。” 魏镜睁眸 “走吧。” 三人下了车,进入楼内,堂倌亲切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里边请。” 谭齐点头,给了他一两银子 “有约,刘寺官的朋友。” 堂倌打量他们片刻,笑着接过银子 “客官请随我来,刘寺官也才到。” 谭齐点头,三人跟着堂倌上了二楼,堂倌边走边套近乎 “三位不是本地人吧?” “我们从京都来,有事相求刘大人,大人公务繁忙,便安排我们来找刘寺官。” 堂倌恍然,陪笑 “原是刘大人的客人。” 魏镜与高询对视一眼,说话间堂倌已将人带到刘寺官包厢门前,正要敲门,谭齐拦住他,又给了他一两银子,低声 “我们自己来就好,下去吧。” 堂倌接过银子,乐呵呵道 “得嘞,那小的就不打扰各位了。” 人下去,魏镜推开门,谭齐高询守在外边。 刘乙正一手搂着一个美人,张嘴吃着美人喂的菜。门突然被推开,刘乙皱眉 刚刚心急忘了拴上门了! 看向来人后,一愣,推开美人,起身 “王、王爷,您——” 魏镜走过去,扫了眼桌上的好酒好菜,淡淡扬唇 “寺官好兴致。” 刘乙喉头一紧,结巴 “呵呵,王、王爷您怎么来了?” 魏镜不答,径直坐下,撑着头,对上两美人,眉眼含笑 “那就要问两位姑娘了。” 美人薄面一红,看了魏镜一眼,很快又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刘乙一愣,片刻了然,也是,就岐王妃那姿色,他怎么会吊死在那样的树上!笑了笑 “原来王爷也好这口,” 刘乙突然顿住,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之前预定这二位的就是您啊!” 完了,自己竟然运气这么好,抢了岐王看上的美人。 正心有戚戚,魏镜拿过酒杯,斟满,起身递给刘乙 “小事一桩,刘寺官不必紧张,来,坐下咱们慢慢聊。” 刘乙颤颤巍巍接过那杯酒,都找上门来,还要和他聊聊,怎么会是小事?苦着脸饮下那酒,却听,魏镜淡淡道 “柳小姐可还好?” 刘乙一顿,一口酒呛在喉腔,火辣辣的,刘乙咳的脸通红,怆惶看向魏镜,摇头 “您,您在说什么?小人不懂。” 魏镜走到他身后,拍拍那俩美人的肩颈,美人立时不动了,刘乙冷汗直冒,回头 “王爷,您,要干什么?” 魏镜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声 “刘寺官以为呢?拿了人家的铁矿,还要了人家七条人命,刘大人这些天也不好过吧。” 刘乙一哽,突然起身,推开他,往门外跑去。才打开门,便见谭齐高询一人抱着一把剑,冷冷睨他,刘乙咽了咽口水,向后退一步,回身,却见魏镜双手负胸,好整以暇看着自己,一慌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我可是刘知己的儿子!皇后娘娘的表弟!” 魏镜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 “是么,可本王还是皇帝的儿子呢。” 刘乙脸一红,半天憋出一句 “那又如何,陛下并不看重你。” 魏镜抬眸,勾唇 “难道他又看重你们?” 刘乙正要回答,魏镜不再废话,抬手,谭齐高询进来,点住他的睡穴 “刘寺官,跟我们走一趟吧。” 俩人扶着刘乙下楼,堂倌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迎上去,看见刘乙 “两位客官,你们这是——” 谭齐捏捏眉心 “刘寺官不胜酒力,公子让我俩先送他回去。” 堂倌点头,想到什么 “你们公子——” 谭齐暧昧一笑 “难消美人恩。” 堂倌了然,不再问什么,看着俩人将刘乙扶上马车。 小半个时辰后,魏镜衣衫不整从楼上下来,脚步踉跄,堂倌见状,赶忙上去扶住他 “公子这么快就完事了。” 魏镜一顿,脸上浮着笑,淡应 “嗯。” 堂倌轻蔑看他,暗暗吐槽: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行! 脸上却笑着 “公子您喝多了,要不要坐会儿,来杯醒酒茶?” 魏镜想了想,点头,给了他一两银子 “楼上包间再多一个时辰,别扰着两位姑娘休息。” 堂倌接过,暧昧一笑 “得嘞,小的这就给您上茶。” 堂倌前脚刚走,魏镜起身,整理衣衫,向门外走去。 “哎,人呢?” 堂倌环顾四周,看看门口,连影儿都看不见。片刻摇摇脑袋,管他呢!喜滋滋地抛抛手里的银子,今天一下就赚翻了,刘大人的客人真是出手大方! …… 黑屋内,刘乙醒来,有些迷糊,自己怎么会在这儿?一顿,记起之前的事,慌张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手脚被束缚住,憋红脸,只听 “醒了?” 谭齐打开门,刘乙便见魏镜坐在他对面,膝盖上摆着一架古琴,刘乙不明所以,颤声 “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魏镜一手按在琴上,一手撑着下巴,歪头打量他片刻,却道 “刘寺官别害怕,我们只想找你聊聊天,请你听听琴音。” 刘乙撇头,不屑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聊的!” 魏镜双手抚上琴,试音,谭齐冷笑 “那可由不得你,你最好识相点。半个时辰前,我们给你服了噬心散,若是王爷弹琴,一刻钟内,没有解药,你便会心肺溃烂而死!” 谭齐一口气说完,还挺顺畅的,也难为他第一次讲这么个话。 刘乙咬牙,低咒 “卑鄙!” 魏镜微微一笑 “多谢夸奖。说来,在你们这种人眼中,怕是没有几个良善之辈吧。” 刘乙正欲回敬他,魏镜却不给他机会,手指一拨一挑,发出“棱棱”声,刘乙看去,只见其食指拇指来回跳动,琴声泠泠,连续跳入他耳中。起初他还没什么感觉,片刻,高音起,刘乙痛苦挤眉,只觉心口火烧火燎,似有万只虫蚁啃噬。 魏镜问出第一个问题 “柳思芙在哪里?” 刘乙咬紧牙关,拒不回答。 魏镜冷笑,食指一挑,高音又上一阶,刘乙疼痛难忍,想要蜷缩身子,却被捆绑,动弹不得,哼唧几声,艰难启唇 “城隍庙。” 琴音微低,魏镜淡声 “具体呢?” 刘乙沉默,魏镜又一挑弦,刘乙心口像被人用铁钩勾住了一般,嘶了一声冷气,魏镜睨他一眼 “此曲有五层,此为第二层,若你想试试其他的,不介意现在弹给你听。” 刘乙扭曲着脸,冷汗直冒,片刻,喘息 “淮河口岸附近城隍庙拜亭右侧的斋宿所内。” 谭齐高询对视一眼,魏镜扬唇,指下不停 “第二个问题,铁矿在哪?” 刘乙睁眸,头晕目眩,好半天才看清魏镜的脸,却是淡笑 “您说什么,我不知道。” 魏镜不语,十指一按,抬袖,音又高一阶,刘乙咬唇,血痕出来,谭齐上前,抬起他的下巴,防止他自裁,刘乙怒目圆睁,感觉心被人用火勺抠动,闷哼一声,有泪留了下来,谭齐放开他,只听,虚弱的声音 “典海司署衙地下库房。” 魏镜恍若未闻,琴音继续爬高 “最后一个问题,刘绅和那些倭国人什么关系?” 这次刘乙不再回答,任琴音如何攀高,心肺如何灼烧,只闭目呻吟。 魏镜一当,琴音戛然而止,却是冷然 “你不说,那本王来讲讲吧,你听听看,有没有说错。” 魏镜将琴递给谭齐,起身 “刘绅需要铁矿铸兵器,倭国人需要粮食和钱,二者一拍即合,达成协议。去年水灾,刘绅私下储粮,却用来与倭国商人交换矿石。本王说的可有错?” 刘乙闭目不答,魏镜讥讽一笑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真替陛下寒心,他一直宠爱的皇后一家,却是想要谋逆,取而代之之辈!” 刘乙睁眼,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那也是我们的本事!这天下,本来就应有刘家一份!若无刘家,哪有皇上今日?你再忠君爱国又如何?他始终不信任你!你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任你如何劳劳碌碌,皇位也不会落到你手里的!” 魏镜却是淡然笑之 “那又如何呢?不是我的,我自不会多求!” 说完转身,临到门口却突然道 “对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噬心散,我们给你吃的不过少量马钱子。” 刘乙脸一白,目眦欲裂,张口大吼 “你你你不得好死!” 魏镜不再停留,淡声 “找人看好他。” “是!” …… 黄昏渐退,夜幕笼盖四野,淮江口岸附近寂寂无声,不似昨日喧闹。在距此地十几里处有一座城隍庙,里边供奉着水庸神,世代保护着淮安县的人民。 魏镜骑在马上抬头仰望高大的庙宇,有些悲凉,这里一方净土,却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柳文成等不及了 “王爷,您说思芙就在这里边,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大人的心情本王理解,只是,若不等兵卫布置好,贼人从偏门蹿逃,我们所做一切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柳文成一滞,点头 “王爷所言极是,下官莽撞。” 高询回来 “王爷,一切已布置妥当。” 魏镜下马,挥手 “进,留活口。” “是!” 众人将庙宇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高询带头,拿下庙内道士,来到刘乙提到斋宿所院内,想要依次撞门,魏镜抬手拦住他,对房内人道 “出来吧!这里已经全部都是我们的人了,你们没有退路!” 场上寂静一片,没有任何反应,魏镜接着道 “只要你们放人,我们保证不杀你们的人,若不然,你们皆不可活着出去。” 众人等了一会儿,依旧毫无反应,互相对望,一脸茫然看向魏镜,却见其淡然立于院中,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柳文成一急,想要说什么,最左边的门却被人从里边打开!几个穿着道袍,脚着木屐,手持大弯刀的倭国人从里边走出来,走在最后的,挟持着柳思芙。 柳文成一见女儿,心急如焚 “思芙!” 柳思芙被人用刀抵着脖子,手脚被束缚,嘴里塞了块麻布,看见他们,红着眼呜咽着。 几人缓缓前进,魏镜笔直地立在院中,不动分毫。片刻,却是在他们将要抵达他面前时,魏镜冷声命令 “站住,放人!” 走在中间的青年用奇怪的口音说道 “你们,退下!否则,杀了她!” 身后那人用了一分力,瞪眼。柳文成后退 “好好,我们后退,你不要伤害我女儿,把刀拿开点。” 魏镜没有动,沉声 “收手吧,我说话算话,饶你们一命。” 那人顿住,迟疑片刻,却是冷笑 “你们天朝人,都是不守信誉的!我们,不会再上当了!” 说着挥手冲向魏镜,魏镜后退一步,突然飞起,速度极快地在人群中穿梭,众人眼花缭乱,不消片刻,那些人纷纷倒地,不得动弹,魏镜扶住柳思芙,将她带出人群 “柳姑娘,没事了。” 柳思芙回神,靠在他怀里,眼泪簌簌直掉,抚着胸口哽咽 “思芙谢过王爷。” 柳文成走过来,将她从魏镜怀里拉出来,拍拍她的肩 “芙儿,是爹爹不好,没有照顾好你,爹以后再也不做这蠢事了……” 魏镜却没时间看他们父女情深,对高询道 “把他们都带回去!” “是!” …… 典海司 刘绅看着魏镜及其身后的士兵,冷声 “王爷这是干什么?” 魏镜端视他,半晌,微微勾唇,反问 “刘大人你说呢?” 刘绅皱眉,一脸无辜 “王爷真是会开玩笑,您抽什么疯,下官怎么会知?” 魏镜掸掸袖子,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展开 “想必大人对此不会陌生吧?” 刘绅睁大眼一看,伸手就要抢过,魏镜快他一步,将单据收好,一脸惋惜 “真是可惜了,那些倭国人有眼无珠,选择和你这样薄信寡义之人做买卖,赔了钱财不说,还搭上性命,这下可是有来无回了。” 刘绅眼珠子一转,甩袖 “不明白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是么,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一会儿,你就都清楚了,” 一顿 “啊,真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刘乙什么都和我说了,包括柳思芙,包括铁矿,还有,你的狼子野心。” 转身,对那些兵士挥手 “搜!” 刘绅站到他面前,冷然 “你敢!” 魏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 “本王有何不敢,昨日敕旨你也看过了,还想再看一遍么?” 说着又要抽出那东西,刘绅淡淡扬唇,眼中带了杀意 “不用了,鬼知道是不是你为了扳倒我们做的假!” “既然你不相信,本王也没有办法,” 一顿,却是眼神凌厉 “愣着干什么,搜!” “是!” 那些兵卫说着就要动身,刘绅嘴角挂着残酷的笑 “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吹了一声轻哨,脚步声响起,一大群人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涌入,将魏镜的人包围,为首的正是柳文成。 院内一片通亮,魏镜扫了一圈,笑了笑 “原来大人早有防备。” 刘绅轻蔑一笑 “表姐说你有多难对付,也不过如此。有什么遗言,现在就说出来吧,免得到了地下还上来找我麻烦。” 魏镜挑眉 “大人如此笃定能杀我?不怕皇上问起,怪罪?” 似听到一个笑话,刘绅仰头 “如果我向皇上禀明,说你勾结倭奴,借南下之机招兵买马,私藏铁矿铸造兵器,意欲谋反,陛下会不会相信呢?” 魏镜一怔,面露惊色。见此,刘绅笑得更加痛快 “你也有今日!” 今天,我就替刘家结果你,让你永无葬身之地! 魏镜却飞快变了脸色,学着他狂笑 “哈哈哈哈!” 刘绅一滞,怒声 “你笑什么?” 魏镜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表情严肃,却是嘲讽 “我笑你们刘家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愚不可及,可笑之至!” 刘绅咬牙 “你!” 片刻却是阴笑 “死到临头还敢如此作态,受死吧!” 说着举剑向魏镜刺去,魏镜闪身,淡声 “柳大人,还在等什么?” 刘绅一震,面色一白,看向柳文成,却见其点头,对那些兵士道 “将乱党拿下!” 刀光剑影,灯火晃动,厮杀声响起,一刻钟后 “王爷,在场乱党除刘绅外,皆已诛伏。” 魏镜淡应 “嗯。” 回头,看向蜷缩在一角的刘绅,唇峰微挑,走了过去 “怎么,大人不是说要杀我么?” 刘绅两眼通红,指指柳文成,指指魏镜 “你们,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柳文成,你竟然背叛我!” 魏镜无奈摇头 “刘绅呐刘绅,让本王说你什么好呢?柳大人清正廉明,忠君爱国,怎么会轻易受了你的诱惑胁迫,做出谋逆之事?” 柳文成跪下,谦虚 “王爷谬赞,下官一直铭记圣上恩情,岂敢忘恩负义?” 昨日刘绅约他入府,以他贪污赈灾款为由威胁他,并设计让他帮忙,引岐王上钩,好趁机将他诛杀。柳文成迫于无奈应下了,按照计划让人将自己的女儿掳走,故意引起魏镜怀疑,将他一步步带入陷阱。却不想刘绅临时变卦,想逼他拿钱去填坑,竟将思芙交给倭国人做诱饵!哼,刘绅聪明一时,却未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岐王毕竟不是普通人,早就识破他们的计谋。 试想一个爱女如命的人怎么会在闺女居住的地方留下隐患?留了门却不派人把守,可疑可疑。 于是第二天接到魏镜邀约,一番交谈后,柳文成便决定弃暗投明,将实情一一供出。 江山易主,毕竟动了根本,况且刘绅并不是什么守信义之辈,他又为何要陪着冒这个险呢? 魏镜怜悯看了刘绅一眼,拍拍他的肩膀 “刘大人啊,没事还是多看点书吧,不然也不会被刘尚书嫌弃,派来此处。” 这句话戳中刘绅软肋,咬牙切齿,恨恨瞪了眼魏镜 “你去死吧!” 说着捡起地上的利剑往魏镜身上刺去,众人惊呼,魏镜转身,闭目,抽出青铜剑,看也没看刘绅一眼,反手一扬。 鲜血划出一道极优美的弧线,温热随之而来,魏镜睁眼,看着刘绅倒地抽搐,片刻双眼圆睁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鼻尖腥味浓重,魏镜只觉头晕目眩,晃神,后退一步,高询急忙上前,扶住他 “王爷,您没事吧?” 魏镜怔然 原来亲手杀人是这样的感觉。这也算他的仇人之一吧?为什么他感觉不到痛快? …… 魏镜回来的时候闻昭正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繁星等着他。 闻昭欣喜开门但见浑身沾着血点的人,一愣,惊诧 “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人抱住,魏镜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闻昭,我回来了。” 第一次碰上这么主动热情的丈夫,闻昭有些无措,回抱他,半天才应 “嗯,” 一顿,质问 “你这一天都去哪了?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 闻昭说着想挣开他看个究竟,魏镜摇头,却愈发抱紧她,声音满是疲惫 “我没事。” 一时挣脱不开,闻昭就由他去了,头抵在他肩上,絮叨 “那就好,你一大早出门也没和我吱一声,这么晚才回来,害我担心。要不是知道柳小姐的事,还以为你去哪风流快活了呢!说到柳小姐,她怎么样了?人救回来了吗?还有,那些歹人——” “闻昭,” 魏镜打断她,闻昭动了动 “嗯?” 魏镜放开她,眼神温柔 “下次再也不会了。” 闻昭迷糊 “不会什么?” 魏镜执起她的手朝房内走去 “害你担心。” 闻昭看着两人的影,哼声 “谁要担心你。” 唇角却渐渐弯成弧,倒与那上弦月相呼应…… 第70章 扬州记事(一) 六公主魏书颖,性聪慧,貌美多才,帝极喜之。圣治十三年二月,帝于太极宫文德殿亲策举人,试三日,凡八百人,惟苏幕、陆泽赟、习襄等五人及进士第。其中,苏幕策应最佳,居上第。 暮春三月,百花宫千芳竞放,姹紫嫣红,竞相逞美。这一年,海棠开的极好。帝携新科进士及文臣几人游园。遇六公主醉饮,于花树下起舞。 树下美人俏影蹁跹,身姿窈窕,倒叫几个青年看直了眼。帝遥遥望去,诗兴大发,点苏幕作诗引。青年一袭红袍,立于花海,默然凝视白衣清影好一会儿,徐徐启唇 “鬓间海棠一点红,却输一段皓腕。” 众人一怔,总觉哪里不对劲,看看那身姿摇曳的人儿,却又觉再没比这更贴切的了。 帝曰 “善。” 青年面容沉静,俯身言谢,抬首,却对上一双清泠泠的美眸,青年只停留了一瞬,垂眸,表情未有波动。殊不知,只那一眼,便是万年。 …… 闻昭坐在船头,有些闷闷不乐,看着躺在舱内悠闲自得看书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将帘子拉上。光线一暗,魏镜皱眉,懒懒放下书,起身,掀开帘子走到闻昭身旁,坐下。 “今日天气这么好,娘子为何愁眉苦脸?” 闻昭睨他一眼,不答,转身,将后脑勺留给他。 魏镜一哂,片刻却是眉目弯弯 “昭儿可是不喜欢同我呆在一起?” 闻昭撇嘴 “哼!” 魏镜无奈,扳过她,开解 “虽说我们这船是简陋了点,但最基本的吃住还是能保证的。况且,你不觉得如此乘舟,别有一番情致么?” 似是为了应证自己的话,魏镜从腰间抽出折扇,风骚地扇了扇。闻昭眼角一抽,忍不住抽走他的折扇 “谁要这么个情致,人家也要坐大船,人家也想看海,体会体会晕船的感觉!才不要困在这破、舟上!” 说着委屈扁嘴,做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魏镜扶额,回头,对上船家责备的目光,欲哭无泪,赶紧哄慰怀中人 “昭儿乖,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带你坐大船,让你好好享受享受晕船的感觉。” 闻昭…… 晕船是重点吗? 却也不再为难他,靠着他幽幽道 “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怕那几个海盗!” 魏镜搂着她的肩,把头搁在她的头顶,思绪飘忽。 他要如何告诉她,他和刘家的恩怨?他也终于有真正想要守护的人了,可他现在却在走一遭险棋,他一定要赢!也必须要赢! …… 京都,为政殿 “皇上,此事断然不可如此武断!本宫了解表弟为人,他们绝不像岐王说的那样!还请皇上明鉴啊。” 刘麟哭号为刘绅刘乙鸣不平。 天启帝眉头深锁,望向啼哭的妇人,眼中闪过不耐,低喝 “够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替他们狡辩!是不是要等到他们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你才敢相信?” 刘麟痛苦摇头 “不,不是,” 又看看桌案上的单据,却再也说不出话,良久,绝望闭眼,再睁眼却是攥紧手恨恨盯着桌面 魏镜,若还留你在这世上,我便不姓刘! …… 星河灿烂,云野低垂,倒映水面,置身其中,仿若身在天宫。两岸青山相对,夜色下隐隐叠叠,江阔水深,小舟静静停泊在浅岸。闻昭枕着魏镜的胳膊躺在船头看着月钩银河,耳边蛙鸣阵阵,山风带了微末的凉意,闻昭却觉惬意。侧头,看看闭目佯寐的美人,闻昭满心欢喜,微微移动身子,靠他更近些。 魏镜睁眼,与她对视,眸中含笑,柔声 “怎么了?冷了?” 说着就要起身进船舱取披袍,闻昭摇摇头,按住他,眉目一转,却是声轻似幻 “你说的没错,这里果真有不一般的情致,我有点喜欢。” 魏镜扬唇,弯成美好的弧度 “嗯。” 闻昭挨着他,魏镜双手枕于脑后,姿态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望着星海,声音飘渺 “我十七岁那年巡游,曾来过此处,如今故地重游,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闻昭抬头,看着他,也许今天就是解开谜团的时候呢? “你那时,是什么感觉呢?” 其实,她想问,你那时是什么模样?都在干什么?他十七岁的时候,她才十二岁,不知天高地厚,每天喊打喊杀,才回到京都,可是那时,他却不在那里。 “那时啊,” 美人侧头,似在回想 山川秀美,却无一隅可栖身。父母健在,却同孤儿无异。只身飘零,漫无目的地活着。 却是摇头,淡然 “不好说。” 闻昭不依 “说说看嘛。” 魏镜宠溺看她一眼,抱紧她,轻声 “那时年少无知,不食人间疾苦,不知岁月静好,不懂珍惜当下,而现在,有你在身边,吾便生出想要生生世世,年年岁岁,相守万年的感觉。” 他用三个不与现在做对比,到最后却是缠绵情话,真真切切让她感受到他的心意。魏镜,似乎不再那么遥远。 闻昭脸一红,这男人讲起情话来可真是要人命。拧他,学着话本子里的女儿家,娇嗔 “死鬼!” 魏镜低头,却觉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别具韵味,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意思。心下一荡,低头,声音低沉 “昭儿。” 闻昭抬头,微微一笑 “怎么——” 此后人生漫漫,我们永不相弃…… 三天后,闻昭在一片捣衣声中醒来,睡眼惺忪,伸了个懒腰,回首,不见枕边人。走出船舱,却见两岸黑瓦白墙,碧水蜿蜒,房后青山翠树,烟雾渺渺,房下石阶有二三妇人浣衣,说说笑笑,棒槌声声,极有节奏。闻昭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回头,却见白衣公子立在船头,俯身正与船家小声商讨什么。听见响动,公子回头,唇弯翘起,隔着船舱,只用口型无声问早,而后又回过头,继续与船家低声说话。半刻钟后,船家接过魏镜递来的银钱,爽朗一笑 “某便谢过公子。” 魏镜点头,回到闻昭身旁 “饿了没?” 闻昭摇头,看向远处,石桥隐隐,房舍连绵,炊烟袅袅,耳边吴音侬语,烟火味甚浓。东方既白,旭日裹着清辉挂在天边,霞光万丈,映射在水面,却给重重倒影一线生机,天下水上,竟生出两个世界。 闻昭满心舒泰,伸展肢体做出迎接光辉状,难怪世人爱说江南好呢。 一个时辰后,小舟在柳堤靠了岸,二人告别船家,背起行囊朝桥上走去。此时已经开市了,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是为繁华之景。桥头一小生摆着地摊,卖着画伞。见二人经过,出声问 “二位可是来此地游玩?” 说的竟然是官话,闻昭讶异,顿足,走过去,扫了眼案上整齐摆放着的伞,又见其身后有撑开来的,笑答 “是啊,你这伞可真别致。” 五颜六色的油纸伞上,山水楼台,翠树红花,飞禽走兽,无一不惟妙惟肖。 小生不意她会这么直接夸赞,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却不忘抓住时机,眨眨眼 “姑娘若是喜欢,可以来两把。这里天气反常,时不时要来几场雨,买着也好有个防备。” 闻昭点头,看看魏镜 “相公,你喜欢哪个?” 魏镜本来冷眼旁观,听她叫自己,长眉一挑,走过去,随手拿了一把 “这个吧。” 闻昭没理会他的敷衍,走到开着的伞边,仔细瞧了瞧,忽而眼睛一亮指着一幅水墨画 “我要那把。” 小生看了眼,顿住,笑了笑,走过去,一边收起那把伞一边道 “姑娘真是好眼力。此伞是小人亲自作的图,本只打算用来做展示的,今日相遇也是有缘,就卖给姑娘好了。” 闻昭欣喜接过,仔细欣赏,忍不住称赞 “小哥你真厉害,吾观此伞,不仅画功了得,还颇有意境,让人见而心生欢喜,爱不释手。” 如此高的赞誉,小生感动至极,一时忘了分寸,抓着闻昭的手,连连道谢 “姑娘谬赞,您还是第一个这么说小人的。” 他的先生以前总说他作画只讲技巧,没有意境,难成气候,几度让他消沉,便停了作画。现下这位姑娘一番话却是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一定要坚持下去,画出点成绩让先生看看! 这下轮到闻昭不好意思了,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夸,竟然引出这么大反应,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身边人影一晃,一只手伸出,小生的手被拍开,魏镜冷声 “公子莫要得意忘形,男女有别,分寸还是要注意的。” 小生一愣,尴尬搓手 “对不住对不住,千里遇知音,一时情难自抑,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闻昭摆摆手 “不碍事不碍事。” 抬眼却对上魏镜别有意味的眼神,闻昭悻悻 哪里说错了么? 魏镜付过钱,拉着闻昭便要走,小生看着手里的银锭,有些为难,赶忙叫住他 “公子且慢,在下还未找零头给你们。” 说是这么说,可这么一锭,他哪有这么多银子找给他? 闻昭回头,想要去拿零钱,魏镜却扳过她,头也不回 “不用找了,你留着买些好点的笔墨吧,作出好画,光靠人夸是不行的,没有手艺,最起码工具讲究一下。否则,一不小心,便成次品。” 说完,拉着闻昭走远,留下小生一脸愤愤,老半天只蹦出几个你字。 去旅舍的路上,闻昭小心翼翼打量身旁男人,见他抿着唇面无表情,闻昭拉着他 “相公,” 魏镜停下脚步,淡淡睨她 “怎么?” “你是不是生气了?” 魏镜一哽,否认 “没有!” 才不信呢! 看他依旧冷硬的神色,闻昭正纠结要不要继续理他,眼珠一转,却突然回过味儿来,痴痴笑了。 魏镜不明 “笑什么?” 闻昭一把搂住他的胳膊,拆穿他 “你刚刚是不是在吃醋?” 魏镜一滞,耳根微红,拿下她的手,冷哼 “你想多了。” 说完也不看她,大步向前而去。 闻昭看着他的背影,嗤笑 “小样儿,还不承认!” …… 吃过晚饭,俩人倚着旅舍阑干,眺望万家灯火,惬意而悠闲。闻昭晃着刚买的流苏挂坠,有感而发 “此地倒是比京都别有一番风情,不仅景色好,佳人才子也多,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连跑腿的堂倌儿都会作诗。 魏镜点头 “此地养人,陵安便在扬州,说来,那里是裴至的故乡。” 听到裴至,闻昭便想到简笙 “那我们是不是要经过陵安?” 魏镜望着暮色,应道 “嗯,这两天带你去见一个人,然后我们便出发,去江都和谭齐他们会合,过了陵安,出了扬州,我们便到南越了,差不就二十多天的事。” 闻昭惊喜,却问 “见人?见谁?” 魏镜抚着木台,苦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可能不太想见到他吧…… 第71章 扬州记事(二) 圣治十四年三月初三女儿节,六公主年十五,帝于宣仪殿为其行及笄礼。宾主就位,乐起开礼,帝言祝词,赞者盥(guan,洗)手,就位西阶。公主揖礼,宾盥就位,至有司奉罗帕发笄始,历三加三拜。有司置醴,赞者奉酒醮子,帝赐女字‘昭禾’,笄者聆训揖谢。礼毕,帝设宴殿前,对公主笑言 “昭禾已成人,可有意中人?朕今日便一并做了主。” 本是玩笑话,公主却当了真,美眸一挑,红唇微启 “父皇此话当真?” 皇帝一哽,未成想倒真问出个子丑寅卯。 君须知,玩笑开不得,更应知,女大不中留。 帝正襟危坐 “君无戏言。” 昭禾殿下转身,径直走到新晋门下侍郎苏幕跟前,取发笄递上 “苏郎可愿意?” 苏幕垂眸,凝视发簪,片刻,抬手礼拒 “殿下抬爱,幕受宠若惊,然,幕已有婚约在身,并,将于今年三月底完婚。殿下地位尊贵,幕不敢高攀。” 一个敢求,一个便敢拒。 昭禾一滞,正视恭恭敬敬立在眼前的人,良久,将发笄插回鬓间,轻笑 “如此,昭禾便不强求。” 曾闻,扬州才子苏幕,与孙氏女清婉青梅竹马,二人情深似海,早有婚约。今看来,不是传言,而是事实。她毕竟晚到,如何抵得过? 那日六公主酒兴高至,杯觥(gong)交错间,酩酊大醉,于殿前执苏侍郎袍裾问情,侍郎只道 “可求而不可强求,是为真情。” 公主闭目流泪,咽声 “如若不求,何以情真。水滴石穿,定遂吾愿。” 二人拉扯,却教天子为难,帝惜才,更爱女。 苏侍郎何有退路? …… 陵阳县,云峰山 青山翠树,烟雾缭绕。闻昭站在山脚下,望着蜿蜒而上的石阶,问魏镜 “你说我们要找的人,在这上边?” 魏镜接过闻昭手里的行囊,点头 “嗯,太一法师,就在这里。” 四年了…… 闻昭呢喃问 “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魏镜只做未听见,拉过她 “走吧。” 一个时辰后 日照高林,二人终于看见藏在深山里的红瓦白墙。闻昭一手扶着魏镜肩头,一手执扇扇风 “真人住所如此偏僻,若非心诚如何能找得到?” 看她大汗淋漓,魏镜递过巾帕和水壶 “此地不对外人开放,除了我们,难得会有人拜访。” 闻昭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喝了一口水,看着牌匾上清隽的“静慈庵”三个字,疑惑重重 说得如此神秘悬乎,她倒要看看这个太一法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魏镜叩响院门,一个玄裳小尼从里边打开门,看见二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所来为何事?” 小尼身形瘦弱,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语气却老成持重,不愧是佛门弟子。 闻昭感慨,却见魏镜拿出令牌 “奉帝令前来探望法师,还请小师傅通传。” 小尼一怔,动了动唇,点头,双手合十 “施主且稍等片刻,贫尼去去就回。” 闻昭有些惊讶,拉过魏镜,低声 “是父皇派你来的?” 魏镜想了想 “也不全是。” 他本来就打算过来看看她的。 二人正说着,门再一次被拉开,刚刚那小尼又走了出来,对魏镜行礼 “二位施主请随贫尼进来吧。” 俩人入得院内,只见一颗硕大的榕树下,两个小尼有规律地清扫被风吹落的叶片,闻昭很想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的,扫的时候竟然看不见一点灰尘。 小尼带着他们一路沿着游廊向后庭走去,将他们带到一间房前,小尼敲了敲门 “师傅,他们到了。” 房内传来一声清浅的应答声,闻昭心神一晃,好奇心更甚。 小尼推开门,躬身 “施主请进。” 踏入房内,闻昭一下便捕捉到那抹身影,太一法师背对他们,虔诚地跪拜神像。 魏镜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的意思。 片刻,太一起身,徐徐行至他们跟前,双手合十,大拇指上挂了一串佛珠。 闻昭看着她走来,一时难以移目,在心底感慨 这世道果然是没有天理的,一个尼姑都长得如此貌美,可惜了可惜了。虽然逾矩,她还是忍不住会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如此绝色佳人看破红尘,皈依佛门,难道是负心汉? 就在她默默构思一部才子佳人的悲剧时,却听 “自你离开后,父皇便封了昭禾殿,直到上巳日时,记起你,命人重新打扫整理,这个,是在你梳妆台抽屉里找到的。” 魏镜说着,打开行囊,从里边抽出一个一尺来长的画卷递给她 “父皇说,毕竟是他留给你的,也难得是他留给你的,便让我带给你。” 太一看着那红轴,并未立即伸手去接,好一会儿,轻轻一笑,那意味太过复杂,魏镜一时读不懂。 接过画卷,拆开挂绳的时候太一的手抖了一下。 闻昭忍不住好奇:画里究竟有什么呢? 画幅很小,远远瞥去,只能模糊看到几朵花和一个人影。当画完全展开时,太一却似被点了穴般,眼睛死死地盯着画面,许久,动了动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画卷底部。 魏镜欲问什么,忽听几声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笑到最后,美人闭目,双肩颤抖,已是泪流满面。 圣治十四年三月二六,苏侍郎娶亲,昭禾殿下亲临,赠梨树一棵,并言 “本宫吃酒,图个热闹。赠梨树一棵,祈愿你二人,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众人哗然,脸色大变,自及笄礼一事后,朝官谁不知六公主昭禾殿下心慕门下侍郎苏幕?本以为今日,苏府定然会被闹个鸡犬不宁,熟料苏侍郎却淡定收下,恭敬言谢 “幕与内子谢殿下美意。梨若不分,何以分离,殿下大智,以此诫训,幕定当谨记。” 好一张巧嘴! 昭禾憋红脸,饮下一杯酒,愤然离去。 苏幕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如此待她的人,也正因如此,她对他是又爱又恨。她爱他一身傲骨,不卑不亢。她亦恨及这身傲骨,因着它,苏幕就像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她捂不热,也暖不了。 也许,第一眼她还没有爱上他,但第一眼,却是她爱他的开始。 苏幕,毕竟是不同的。 那些才子总喜欢围着她转,只有苏幕,视她而不见。亦只有他,敢当着满殿的人拒绝她,驳她的面子,将她的自尊狠狠摔在地上,叫她难过,让她烦恼…… 孙氏,原是江都望族,因战乱渐渐式微,到了孙清婉父亲这代,已完全没落。昭禾便是利用这一点,也仅有这一点,逼孙清婉妥协,让她主动让位。犹记得二人协商,暂且这么叫着吧。犹记得二人协商那晚,孙清婉拿着皇帝的宣令,看着昭禾,眼中尽是嘲讽,她说 “你以为这样,苏幕便会取你为妻么?即便你得到他的人,你也得不到他的心,永远!” 这句话就像诅咒,以后,夜夜出现在她梦里。她毕竟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又怎么愿意忍下这样的羞辱?孙清婉说的没错,即便和离,苏幕也不会取她为妻。实在是被逼疯了,她便想出抛绣球招亲的办法,也不计较自己是否成了皇家的笑话,反正不管她做什么,她的父皇都会谅解她的。那些人愿意说就说去吧!她又听不到! 带着这样的天真,这样的任性,她倒是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得逞了。苏幕被骗到云楼,被她的绣球砸中,冒着抗旨的危险也要拒绝这门亲事,她的心、她的自尊在那时被伤透了,可是她已经入了魔,怎么肯善罢甘休? 所幸,她有个好父亲,帮着她威逼利诱,以其家人前途要挟引诱,让他答应了。毕竟是亲父女,用的手段都一样。 苏幕是与她成婚了,她却依旧不幸福。苏幕待她只有谦恭,她想要的,他一分也不会给! 昭禾殿的宫人知道她的现状,私下里笑话她守活寡,她一怒,将她们全部杖毙,她何其恶毒!为了苏幕,丧尽天良,可笑至极。 她以为,每天面对苏幕冰冷的神色已是上苍对她最大的惩罚,殊不知,悲剧还在后面。 她仗着自己的美貌,放低身段,时时引诱,苏幕却不为所动。她觉得一定是自己还不够美,身姿还不够妖娆,打动不了苏幕。为此,她四处求药服药,活得不人不鬼。直到后来,她看见苏幕眉眼温柔,满面笑容地扶着孙清婉进入那个小院,她才明白,原来他不冷情,只是厌恶和她在一起,便不屑予以一丝柔情。 有时候,你不能忽视女人的嫉妒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了,只身一人,怒气冲冲跑到孙清婉院中,忍不住掌掴她,用最恶劣的话语侮辱她,孙清婉笑着,眼中只有嘲讽,她说 “昭禾啊昭禾,你真应该拿把镜子好好照照你自己,你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气不过,知道打骂是最低级的反驳人的办法,忍着气,撒了谎。她笑得高人一等,睨视孙清婉 “是么?如果真的没有用,苏幕怎么会上我的床,怎么会与我夜夜缠绵?即便他现在放不下你,以后呢?你以为你能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束缚他多久?你又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名誉?地位?还是一个可能永远正不了名的孩子?” 孙清婉愣愣看着她,片刻突然尖叫起来,扑向她,拉扯她。也许那是孙清婉早就预谋好的。她的那一用力推搡,葬送了苏幕的孩子,也葬送了她和他遥遥无期的可能。她看着他深恶痛绝的眼神,心如刀割,她听见他用最失望的语气道 “本来,我还对你抱有一丝期待,可是现在都没有了!你何其残忍!清婉这个孩子,我和她婚后便有了,她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昭禾殿,又是怎么度过那段时光,苏幕坚决地搬了出去,不愿与她再有任何瓜葛。 她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多么希望自己不要认识他,不要在花海中与他对视,不要为他心动,不要和他纠纠缠缠。 她终究不能忍,于是,她去找他了,他和孙清婉果然住在一起,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孙清婉的恨意,当那把剪刀插在她腹部的时候,她听到孙清婉极尽疯狂的笑声 “你得到他的人又怎么样?他的心,你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也妄想得到!” 他竟然没有把真相告诉她!带着那一点点揣测的欢喜,她晕倒在那个人怀里,也算如愿以偿了。 孙清婉刺杀皇胄,必死无疑。皇帝看着数日昏迷不醒的爱女,龙颜大怒,下令抓捕孙清婉,三日后午门问斩。 那三天,她睡得很好,梦里,她和苏幕冰释前嫌,苏幕像对孙清婉一样待她。可是,一切都只是梦。她醒来,小丫鬟便哭哭啼啼告诉她,苏幕只身前往刑场,阻挠问斩,近卫军拦都拦不住,负责监刑的刑官陆泽赟,为之大怒,下令锤杀扰刑者。她到的时候,终究晚了一步,她看着此生挚爱满身脏污,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伸长了手,想要触碰场上已被处决的人。她哭了,泪流成河,跑跪到他面前,想要抓住他,却只换来他的轻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她 “昭禾,你满意了么?” 昭禾,你满意了么? 是啊,他已作亡人,此生,再也没人叫她痛叫她苦,叫她失了自尊,没了灵魂,她,有何不满意呢? 爱已成殇,终难圆满。 闻昭下了山,却发现魏镜一直沉默着,想要说些话逗逗他。不想,魏镜突然停下,看着拾级而上的妇人怔然,真是巧啊。妇人也发现他们,抬头,也是愣住,片刻,却是福身 “清婉见过王爷。” 魏镜点头,问她 “你为何会来此处?” 孙清婉未回这个问题,却道 “昔日一别,已是四年了,清婉依旧牢记王爷恩情。当年若非王爷,清婉怕早已做了刀下亡魂。今有幸遇上,王爷请受清婉三拜。” 孙清婉说着,便跪了下来,就要磕头,魏镜俯身扶起她 “其实,真正救你的不是我,是昭禾。” 他终是误了一人。 圣治十七年,岐王巡国回朝受封,听闻六公主与孙清婉的事,认为其父所为有失公允,难以服众。在其力谏下,孙清婉行刑前一晚,皇帝松了口,答应暂时不杀孙清婉,一切等六公主醒来后再做决断。 他却忘了把结果告诉最关键的那个人。 第二日,有一批死囚要处理,其中有一个女人,因夫家花了钱,要求问斩时给她蒙了头,不至于失了她夫家颜面,陆则赟照做了。却阴差阳错,让苏幕失了性命。 孙清婉只淡淡一笑,没有答他,好一会儿,再次福身 “请允许我去看她。” 知自己无法阻拦,魏镜侧身,让出路来。 人走后,闻昭满脑子疑问,一路随他下了山,二人渐行渐远,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就要问出,却见魏镜表情突变,沉声 “不好!” 闻昭不明所以,魏镜已飞身离去。 她赶到时,听见一群小尼的哭啼声,眉心一跳,意识到什么,跑到后庭,却见刚刚停留的那间房里,魏镜抱下挂在房梁上的人,叹了口气。 孙清婉只呆呆看着那幅摊开的画,片刻却是凄凉一笑,就在前不久,那个女人告诉她,苏幕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那些都是她因为嫉妒而编造的,从始至终,苏幕只爱孙清婉。可是现在,真的是这样么? 闻昭彻底懵了,带着好奇,拿起那幅画,只见花海中,少女灵巧地舞动身躯,手臂举起,摆了个极美的姿态,白裙翻飞,片片红花雨洒落在少女眉间鬓角,极其唯美的画面。 闻昭忍不住惊叹,再一细细看去,却被少女灵动的眼睛吸引,总觉万分熟悉,拿远了一瞧,大骇,这不正是——闻昭看看躺在地上的人,默然。 片刻,抚摸画卷,惊讶地发现画幅底部竟然刻了字。闻昭擦亮眼,仔细专研,半天才咂摸出 “天上人间沉花海,酒入香腮凝翠烟,鬓间海棠一点红,却输一段皓腕。愿有来生初相见,长相厮守,共赴韶华。圣治十三年春。” 苏幕能许给昭禾的,便只有来生。可恨她来生宁做鸳鸯鸟,也不想再与他相见。 圣治十三年,四月,帝在新科进士入职前出了一道考题,那便是为爱女六公主作小像,谁作的好便可在指定的品阶内选择三品以下心仪的官位。四位进士跃跃欲试,作出来的画皇帝都不满意,而苏幕,以不擅长工笔为由,退出。却在心中反复描刻,回去后,画了下来,一直珍藏,从未拿出来过。 第72章 扬州记事(三) 静慈庵内烟火起,小尼诵经声声入耳,太一法师圆寂,此后世间再无昭禾殿下。 送完魏书颖最后一程,魏镜辞别小尼,带着闻昭就要离开。小尼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施主,这是师傅在你走后写成,她让我代交给你,请您过目。” 魏镜接过,展开,白纸黑字,难得真情。 “三哥敬上 昔,昭禾年幼无知,恃宠而骄,与三哥多有抵牾。今忆过往种种,心中有愧。父皇常言,吾聪慧过人,若是男儿便好。吾便仗着这份聪慧胡作非为,失了教养,罪过罪过。不求三哥原谅,但求死而无憾。历苏幕事,终是天罚我,此生便是如此了罢。处处刁难三哥,实为嫉妒。三哥病痴那年,父皇曾找一道士与三哥卜卦,不巧昭禾在场,父皇以昭禾年幼为由,没有避讳。吾记得,那道士言 ‘此子极有慧根,日后大事可成,与凡人不可同日而语。然,君须知,古成大事者,孤煞命也,克父克母,无兄无弟,无有牵绊,方可纵横天地。’ 父皇本是不信,因你那时连凡人亦不及。直到后来,三哥突然病愈,所学之物,无一不精,有触类旁通之能,父皇忌惮,故而冷待于你,而今思来却是有些荒唐。三哥谦敬,心怀大德,行事有度,日后,此生定能圆满。昭禾虽看不到,但请坚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六妹,昭禾。” 这封信倒是解开他二十多年的谜,原来是因为忌惮,父皇啊,多可笑…… 江都 顺安驿馆 魏镜与谭齐会和,闻昭一进驿内便直奔祁姝房中去接慢慢,回来的路上碰上魏书悦和和萧衡拌嘴,本不打算理会,猫着腰快步走过去,还没走远,魏书悦叫住她 “等等,” 闻昭一顿,回头笑了笑 “什么事?” 魏书悦拉过她 “三嫂,你过来给我评评理儿!” 闻昭点头,一本正经,看了萧衡一眼 “你把书悦怎么了?” 萧衡双手抱胸,傲娇哼了一声,却对魏书悦道 “我跟你吵架,你让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闻昭一听,皱眉,这小子,她怎么就是外人了? 下意识撸起袖子,却忘了手上有东西,手一抖,将瓷坛滑了出去。看着闻昭手中之物坠落,魏书悦惊呼一声,萧衡反应最快,立马弯腰去接,却还是捞了个空。瓷坛坠地,“啪”的一声脆响,碎片飞溅,魏书悦跳开一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闻昭俯身,将手伸进碎片中去捞龟公。萧衡想要提醒她小心一点,话没出口,只听“啊”的一声低叫,闻昭翘着食指已经将慢慢从那些碎片里拎了出来,魏书悦看着她的手 “你的手流血了。” 闻昭看了眼伤口,把慢慢递给她,边找帕子边道 “流点血而已,不碍事不碍事。” 看那食指不断流出的血水,萧衡拧眉,知道闻昭一时半会儿是找不见帕子,没有多想,抓住正在出血的食指,低头含住指尖,以此止血。 闻昭一僵,抽出帕子的手一顿,扭头看着萧衡,脸一黑,就要训斥他。血已止住,萧衡离开闻昭的手指后抽过她手里的娟帕,轻轻包扎她的伤指甲,轻声道 “止住血要紧,你每次都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闻昭……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刚刚那么做真的好么? 魏书悦眨眨眼,看看俩人,又看看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魏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魏镜过来时,闻昭已把手指从萧衡手里抽出来,侧身对着魏书悦 “我先回去了。” 接过慢慢,回身却对上一堵肉墙,抬头 “你怎么来了?事情处理完了?” 魏镜点头,俯视她,看看她的手,又看看满地碎片,眉峰微蹙 “怎么这么不小心?手还好吧?” 刚刚那一幕他都看见了。 闻昭摇头 “小伤小伤。” 魏镜对上萧衡挑衅的目光,冷笑,搂着闻昭 “回去清洗一下伤口吧,” 一顿,吩咐魏书悦 “书悦,找人把这里清理一下,我带你三嫂回去看看。” 魏书悦愣愣点头,二人走远,见萧衡一脸失落,魏书悦拍拍他的肩 “别看了,都没影儿了。” 萧衡回神,不想理她,转身跨步向前,魏书悦追上去,扑闪着求知的大眼 “你和三嫂她,你们俩——” 萧衡睨她一眼,见她一脸八婆样儿,没好气 “我们俩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书悦一哽,撅嘴,小声 “不说就不说嘛,以为谁稀罕!” 萧衡懒得跟她废话,越过她朝前走去。魏书悦做了个鬼脸,戳穿他 “胆小鬼!明明喜欢人家还不承认!” 萧衡顿住脚步,回头冷冷看她 “我曾经是喜欢她,又如何?” 魏书悦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没问出到嘴边的话。她想问的是,曾经喜欢,那现在呢?可是她好像没有资格去过问,因为在他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天启二年四月,尚书令丧子,大受打击,卧病不起,帝体恤,免其朝事。又处置刘乙,查处刘知己,于其宅内搜出赃银五百万两,悉数充归国库,贬其官职,发配边疆。此可谓喜事,然,接到扬州来信和装有六公主骨灰的瓷坛后,天启帝再也笑不出来。他以为,这副画能够挽回爱女,哪知却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说来,他这一生也是可悲,少年丧子,中年丧妻,老年丧女,皆是心头所爱,叫他如何不痛? 陵安县城 闻昭骑在马上,看着远处洒落山间的村庄和星罗棋布的原野,欢快地吹了一声轻哨。把魏镜吓了一跳,见她放开双手,拥抱晚风,魏镜扬唇,勒住缰绳,防止她摔倒。 闻昭回头,指指交错相通的田间小路 “裴至他们家是不是往那里走?路有点窄唉,我们怎么过的去?” 魏镜眺望远处,夕阳西下,那座古宅静静矗立在余晖里,在这村舍中很是醒目。 “马车过不去,马倒是可以。” 闻昭回头,望望身后的车队,她总觉得少了一些人。 “那他们——” 魏镜没有回头,淡淡道 “他们走他们的,我们在这里停留几天,你不是想看看简笙么?” 闻昭有些感动,懂事道 “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我的,赶路要紧,简笙他们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去拜访也不迟。” 魏镜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把实话说给她听 “我来找他们,是奉帝命,请裴至回朝的。” 闻昭……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魏镜把近卫兵分成两队,一队负责护送车队,一队留下来保护他们。一行人来到古宅时,简笙正在教训裴至 “你这不让我动,那不让我动,我现在不是躺着就是坐着,闲的慌。婆婆说了,不能这样不能这样,适当走动还是可以的。我就去外边溜达一圈能有什么事?你再这样,晚上一个人睡吧!” 裴至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小心赔笑 “娘子莫生气,气坏身子可是为夫的罪过。你要出去走走,为夫也没说不让,只是田间路泥泞多,前几天又下了雨,万一跌倒伤着了怎么办?我们还是在自家院里逛逛就好了。” 可恨他没钱修路! 简笙…… 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无奈。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他,谁让她身子不好,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这几个月安心养胎为主,一切过激的行为都不能有,裴至将大夫的话奉为圭臬,时时刻刻看着她,一天到晚紧张兮兮的,唉。 门外一行人闷笑,八公主愣愣看着相拥的俩人,与君一别,已有半年,而今再见,君有妻有子,生活和美,岂不安心岂不安心? 原来,裴至成婚后竟是这样的。 魏镜走进院中,爽朗一笑 “裴弟好福气,恭喜恭喜。” 俩人讶异看向门外,愣了一下,裴至笑着迎上去抬手作揖 “王爷,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魏镜摆手 “无妨。” “听闻王爷南下,未成想竟会造访寒舍,至受宠若惊。” 裴至拉过简笙,低声吩咐她让人准备茶水,简笙点头,看了眼魏镜和闻昭,满心欢喜,打过招呼后进入房中。 裴至将一行人迎至堂屋 “王爷此行辛苦,今日不如在寒舍住下,稍事歇息。” 魏镜颔首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至扬唇,抬眸,看到魏书悦,一滞,起身,抬手 “八公主。” 她怎么也来了? 魏书悦笑了笑 “裴至,好久不见。” 裴至回以一笑 “好久不见。” 魏书悦想到什么 “啊,你和简笙的喜酒我们没喝上,今来造访,礼品还是要补上的。” 说完,示意近卫军把箱子抬过来 “还请收下。” 闻昭看着俩人,有些感慨,书悦,终究没有放下。 …… 书房 魏镜递过委任书 “陛下希望你能接受,刑部尚书的职位依旧为你而留,并且,” 魏镜顿住,裴至看着委任书,等待下文。魏镜回想出发前一天那人对他说 “此次派你南下,有三事需要你去做。” “谨遵帝令。” “一为南巡,代朕察视所至各州情况,有奸佞者,可先斩后奏。二为,朕思昭禾,此像为那人所作,你代朕亲自交给她,如若她愿意,带她回来。三是,兖州有一陈年旧案,惟裴至可解,希望他能速速回朝,接手此案。” 魏镜回神,推过委任书 “并且,圣上言君甚慧,兖州有一积案,惟君可解。圣上希望你能速速回去,处理案情。” 裴至沉默片刻,忽而扬唇,接过委任书,跪下 “臣,谨遵圣谕。”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以后再也没有这么清闲的日子了,他的上峰…… 待他起身,魏镜突然问 “上次,裴弟说的那位先生,可还在此处?” 裴至一怔,思量片刻,摇头 “先生行踪不定,吾亦不是特别了解。” 魏镜恍神,呢喃 “如此。” 裴至想到什么 “对了,上次我派去送信的人一直未归,您——” 魏镜回神,有些尴尬 “他,本王留在岐王府了。” 裴至…… 微妙地睨了魏镜一眼,没说什么。走到书桌旁,从暗格里拿出一个令牌 “这个,还是物归原主吧。” 魏镜没有接,微微一笑 “就当是本王赠予你的新婚之礼,留下吧。” 裴至也不推脱,顺手收下了 “那就谢过王爷了。” 第二天,闻昭看简笙绣虎头肚兜,一脸羡慕 “真好,你就要为人母了。” 简笙柔柔一笑 “王妃也快了吧。” 闻昭撇嘴,魏镜就是块木头——难道是自己魅力不够? 打量自己,看看简笙,闻昭有些泄气。 见她突然一副失失落落的模样,简笙放下针线,不解 “怎么了?你和王爷——出什么问题了?” 闻昭有些难以启齿,看了眼虎头肚兜,咬牙,豁了出去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简笙呆呆点头 “你说。” 闻昭扫扫四周,几个丫鬟婆子在场上整理药草,并未留意她们这边,放下心来,与简笙耳语 “就是,那个,其实,我们,还,没有圆房。” 简笙一脸震惊 “你们还没圆房!” 怎么可能! 闻昭胆战心惊捂住她的嘴 “小点声小点声!” 简笙吐吐舌头 “哦哦。” 拉过她,小声 “你们怎么会,裴至说你们不是早就——” 闻昭叹气 “此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吧,我们那时什么也没发生,都是误会啊误会。” 简笙喃喃 “这种事怎么都能误会?” 闻昭尴尬笑笑 “反正,就是那样,我们,什么也没发生过,无奈之下成的婚,到现在我俩还保持纯洁的距离。” 身后一人突然问 “你和谁?” 闻昭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回头看向目光灼灼的人,失声 “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衡迫切想知道答案,如果刚刚他没听错的话,简笙那句话应该是指闻昭和魏镜? “你刚回头我就过来了,你们,在说什么?” 闻昭咽咽口水,拍拍胸口,回想自己刚才的话,抱着侥幸心理,他应该没听清楚。 挑眉横眼,粗声 “干你何事?哪凉快待哪去!” 萧衡端视她片刻,心里有了答案,闻昭每次心虚都是这个样子。忍住狂喜,笑得格外灿烂,却对简笙说 “裴夫人,裴大人和王爷在前厅等你,说有事要交待,派我来找你。” 简笙点头,起身 “我这就过去。” 闻昭拉住她 “我随你一起。” 简笙刚要答应,萧衡却拉住闻昭 “裴大人又不是找你,你去凑什么热闹,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闻昭瞪他一眼,拍开他的手 “魏镜不是也在吗,我去找他。再说,我和你除了能用拳脚交流,没什么好谈的吧。” 简笙闷笑,思量片刻,拍拍闻昭的手 “他可能真的有什么重要事对你说,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说完也不等闻昭回复,在丫鬟婆子们的陪护下走远了。 院中只剩二人,闻昭双手抱胸,没好气道 “有事快说!” 萧衡站在她面前,一脸严肃 “闻昭,你和岐王,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闻昭皱眉,恨恨:原来他都听到了!该死!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姐还有事,没功夫听你瞎扯!”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萧衡看着她的背影傻笑 “原来如此啊。” 前厅,大夫正挨个给简笙把脉,简笙有些无奈,幽怨对上裴至讨好的笑容。一刻钟后,几人围在一起商讨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纷纷提笔,写上方子,交给魏镜 “大人您请过目。” 魏镜接过,与裴至对视一眼,将方子交给他 “你们留下一人即可,谭齐,送他们回去吧。” “是。” 谭齐交付银钱,带他们出去,只留一个吴姓大夫在屋内。裴至把他拉到一边,指着方子上的一列字问 “这是什么意思?” 吴大夫捻捻胡须,拉远点距离,看了眼 “体虚不足之症,裴夫人体质不佳,不宜奔波,若出远门,可得万分小心,否则,会有滑胎之险。” 裴至眉头深深蹙起,之前村里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简笙幼年受了许多苦,没有养护好,落了病根,现下有了身孕,医治起来有点麻烦,可得需要些年岁。 看着丈夫蹙起的眉头,简笙明白了什么,想到昨夜裴至提到的事,有些犹豫,她舍不得与裴至分开。 闻昭到前厅时,却见简笙夫妇满面愁容,一怔,走到魏镜身旁,低声 “怎么了?” 魏镜摇摇头,拉过她,对裴至道 “其实,等胎儿稳定再出发也不迟。” 裴至点头 “暂时只能这样了。” 简笙看看二人,忍下到嘴边的话,她不想让裴至离开,更不想耽误裴至的前途,无奈眼下没有两全之法…… 第73章 南越行 南越,上古部族,世居岭南。秦王一统,数十年,有赵氏掌百族,立南越国,至今,已历数百年。初与汉氏不相往来,后时战时和,两族交织,互有利弊。圣治三年,骠骑大将军闻儆元收归岭南,南越王甘为圣朝臣国,与汉修好,立订盟约。 闻昭看着远处高大的城墙,有些激动,进了城,他们此行便得半个圆满。 守城人老远看到一行人向他们行进,因有一部分人已先抵达,知此为天朝岐王队伍,守城将军季凡司亲自出城迎接。 魏镜象征性地出示令牌和官文,一行人便随季凡司进了城。 章台城内,街道人来人往,闻昭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路看来,她发现这里的人长得却与中土人有些不同,但要说出具体的,她又不好形容。 街道两旁,小吃摊、茶铺、旅舍尤多,卖家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闻昭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皱眉,困惑看向魏镜,扯扯他,指指包子铺,小声 “他们在说什么?” 魏镜看了眼叫卖的伙计,听了一会儿,回她 “新鲜出炉的包子,五币两个,买二十个,赠一碗酥油茶。” 闻昭看向冒着热气的蒸屉,眨眨眼,有俩孩儿买了俩,人手一个,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有汁液溢出,俩孩儿舔舔嘴巴,一脸满足。空气中散发着肉香,闻昭吸口气,咽咽口水。俩孩子经过她身边时,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半个包子,有些警惕地打量她,片刻却是当着她的面将那包子一口一口吃掉,完了还舔手指头。舔完,对闻昭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跑进远处的旅舍 闻昭气结,小屁孩! 拉着魏镜撒娇 “魏镜,你看看他们俩!” 魏镜无奈,能在大街上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怕也只有她了吧。宠溺一笑,回头低声与季凡司耳语,季凡司看了眼闻昭,笑了笑,吩咐将士去买包子。 同安旅舍 闻昭看着摆满桌的笼屉,傻眼,看向魏镜,抽抽嘴角,指了指那些包子 “这些,都是给我的?” 他当喂猪么! 知她在想什么,魏镜一本正经 “你一个人吃得完就都是你的。” 闻昭…… 瞟了眼身后闷笑的人们,拧了一下魏镜,嗔怪 “相公真会开玩笑,人家一个弱女子,哪能吃得下这么多。” 又笑了笑 “好东西还是要和大家一起分享的。” 两刻钟后,房内,魏镜看着闻昭吃下最后一个包子,听见一个大大的响嗝后,放下心来,递过酥油茶,看着空空的几个笼屉,扬唇 “娘子好胃口。” 闻昭喝着酥油茶,谦虚摆摆手 “一般啦一般啦,要不是被那俩猴孩儿气着,我还能再吃几笼呢。” 魏镜…… 上下打量她 “真不知你把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见她站起,又喃喃 “光长个了吧。” 闻昭漱了口,洗了把脸回来 “你说什么?” 魏镜摇了摇头却道 “我们在这儿歇几天再进入新义城。” 闻昭点头 “都可,这样的话,那我可得考虑考虑,先从哪家吃起好呢?” 魏镜…… 真是服了她了。 夜间突然下了小雨,几个黑衣人悄然进入新义城内。 小南王府后院 几个武士聚在一起饮酒猜拳,其中一个络腮胡一手拎着个小酒坛一脚架在长板凳上,双颊微红看着几人出拳,好一会儿将酒坛扔给身旁人 “胡三,拿着,哥哥去小解,你小子可别偷喝。” 胡三不耐烦摆摆手 “就你事儿多,去吧去吧。” 络腮胡一走,胡三便迫不及待将酒坛举起,将里边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对面的高个看了嗤笑 “瞧你那熊样儿,等罕哥回来揍你我们可不拦着!” 胡三摇头晃脑 “放心吧,一会儿小爷兑点水,他可不一定喝得出!” 旁边另一大汉踢他一脚,笑骂 “就你小子歪心思儿多,小心高护卫知道罚你!” 胡三揉揉腿,嘟哝 “只要你们不去告密他怎么会知道!再说了,都这么晚了,大人都已经睡下了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接王爷么!” 高个拍死腿上的蚊子,点头认同 “说的也是,不过王爷怎么在那待了这么久,还有几天就要开始试武了,我看小南王府的那些护院打手训练得可勤快了,我们的那些武士舟车劳顿,疏于操练,到时候怎么比的过,可别跌了我朝的面子!”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响动,几人对视一眼,胡三耸肩 “可能是风刮的吧。” 过了一刻钟,胡三摇摇酒坛,自语 “奇怪,罕爷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另一大汉应道 “就是,就算是便秘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高个大汉略一思量,想到什么,面色一变 “不好!出事了!” 三人一惊,开门跑了出去,几个黑影匆匆掠过屋顶,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雨幕中。三人对视一眼,冷汗直冒,不远处,一个人面朝下静静躺在污水中。高个反应最快,跑到那人身旁拍拍他,急促唤道 “罕哥!罕哥!” 无人回应,其余二人连忙跑过去,帮忙将人翻过来,看清人脸后却是一惊,高个抚上李罕腹部的匕首柄,一颤,大吼 “快!快去叫人,那些武士有危险!” 俩人连滚带爬,飞跑向前院而去…… 雨越下越大,几个黑衣人却恍若不觉,来到一处院落内顿住脚,跪向从里边走出来的男人 “少主!一切顺利。” 男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裤脚高高挽起,一身农户装扮。闻言,淡淡扬唇,轻声应着 “嗯,收手!” “是!” 黑衣人悉数退去,留下淡淡血腥味儿飘散在空气中,不一会儿那味道便被大雨冲涮干净,未留下一丝痕迹。男人看着溅起的水泡,冷冷一笑 准备好了么,我给的惊喜…… 第二天,雨后初霁 闻昭掀开船幔,看向坐在船头,戴着斗笠垂钓的男人,红日自江东升起,穿过山头,照射在水面上。远处有船只驶动,江水荡漾,映射出粼粼波光,褐布麻衫公子面对朝阳,盘坐船头,靓丽的背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岸青山,烟雾渐散,渔人撒网高歌,翠鸟自山头飞出,伸展肢体,俯冲而下,掠过江面,头往水下一伸,片刻喙上叼了一只小鱼,仰头得意看了魏镜一眼,扑棱翅膀飞远了。 见此,闻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魏镜听到笑声回头,如玉的面庞罩在大斗笠下,从闻昭这个角度,只看到其唇部扬起的美好弧度,心下一荡,跑过去,小船晃荡,魏镜来不来阻止,闻昭已经扑向他。 魏镜眼疾手快放下鱼竿,侧身接住那毛躁姑娘,刚要训斥,那姑娘却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口,吻在他的面庞上,男人一愣,搂着她爽朗一笑 “昭儿一大早便如此热情,为夫如何消受得起?” 闻昭脸不红心不跳,躲在大斗笠下,贪婪地看着美人,眸中映着他的脸,半个身子挂在男人身上,幽幽道 “还有更热情的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魏镜还没反应过来,怀中人一动,闻昭仰头攫住他的唇,在上面一啄,拉开距离,挑眉低声 “如何?” 魏镜瞟了眼背对他们专心喂鱼的船家以及陆续从水湾出来的船只,抿了抿唇,睨视怀中人,眸光一闪,唇弯一翘,眉目飞扬,笑的众生颠倒。 闻昭一时看呆了,那男人却挑起她的下巴颌,音色清新悦耳 “唔,这样才叫热情呢。” 闻昭看着他靠近,呼吸一滞,男人对上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长舌灵活搅动,攻城掠地,席卷一方净土。 闻昭下意识闭目,慢慢随着他的节奏。 二人难舍难分,一声惊叫传来,闻昭睁眼,推开魏镜,满脸潮红,魏书悦擦亮眼睛,激动叫唤 “你们继续,不要在意我们。” 看了看等在身后的几艘船,有些惋惜 这么好的风景他们竟然错过了,可惜可惜。 闻昭脸更红了,埋在魏镜怀中不敢见人,闷声 “好羞耻啊,竟然被看到了。” 真是没有眼力价儿的臭孩子。他们在这等了半个时辰,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魏镜拍拍她,睨视隔壁船头摇着桨怒视他们的蓝衣公子,得意挑眉,却对魏书悦道 “书悦,你又调皮了,吓着你三嫂,叫我如何是好?” 魏书悦讪讪一笑,她老远就瞥见两个相叠的身影,忍不住好奇地想看看。虽说她做的不对,可若没有那个主动提出要划船的帮凶,她也不能这么快追上吧。 想着,看看一脸阴沉握桨的某人,无奈叹口气,人呐,总是喜欢自找罪受。 萧衡撑着桨,看向对面船头的俩人,冷讽 “不知廉耻!” 闻昭一听,皱眉,探出头,眯眼 “臭小子!说谁呢!” 萧衡只盯着魏镜,冷哼 “反正不是说你。” 闻昭一哽,憋红脸,想回击他。 魏镜及时拉下闻昭,不给她这个机会,吩咐船家 “出发吧。” 船只徐徐向新义所在的方向驶去…… 第74章 小南王 新义城,城门大开,一队人马素衣缟冠,为首的一位,身穿白袍,戴半边铜脸面具,坐在马上,目视前方,等待贵客。当岐王仪仗队出现在关口时,一个小兵匆匆跑来,跪在马下 “禀王爷,岐王人马已到。” 小南王淡应 “嗯。” 挥手,调转马头,向高询点头,沉声 “众将士听令,下马,恭迎贵客。” “是!” 魏镜进城时,所有将士齐齐跪下,声如洪钟 “恭迎岐王殿下来使,天朝南越友谊长存!” 小南王走在前列,高询面目沉静,默默跟在后边。及至魏镜跟前,小南王止步,抬手作揖 “岐王,岐王妃。” 魏镜点头,笑了笑 “蒙觉,好久不见。” 小南王张开手,魏镜上前,两人拥抱,小南王拍拍他的背,回应他 “敬一君,好久不见。” 看着相拥的两人,闻昭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个小南王看起来怪怪的,还有,魏镜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名字了?晚上可得好好拷问。 小南王与魏镜并行,将天朝武士惨遭暗杀的情况讲了一下 “活着的,只有三人,且都受重伤,现在仍昏迷不醒。” 魏镜点头,转身,看向高询 “高护卫,你们到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 高询抬手,自责 “属下无能,我们的人赶到案发地时,凶手已经离开了。据守夜的三个将士说,他们只来得及看到几个黑影在屋顶飞蹿,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魏镜沉吟 “那现场可有留下什么痕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么?” 高询垂头 “属下失职!甘愿承担一切责罚!” 魏镜皱眉,没说什么,回身对小南王道 “我想看看案发地。” 进入小南王府,闻昭一眼便看到整齐列在院中的兵器架,心中一喜,两眼发光,慢慢走在后边,想要仔细欣赏,抬头对上魏镜严肃的目光,闻昭吐舌,小跑跟上。 来到后院,魏镜跟随小南王进入武士居住的地方,一共六间房,事发时这些武士有八个聚在一起博茕,一个负责望风,另外三个在自己房里休息。十具尸体整齐地放在第一间房中,魏镜上前,掀开第一个,看了一眼,见其脸色苍白,唇色尤甚,心口位置有一个一寸来长的创口,周边血迹已经凝固,由于其着黑色长衫,血迹不是特别明显。魏镜俯身想要掀开死者的外衫,高询上前,递上汗巾。魏镜接过拉开襟口至创口以下,白色中衣上豁口血迹固块明显,中衣襟口以上部位有血点。放下汗巾,魏镜在屋内跺了两步,环视一圈 “屋内陈设一切完好,看不出打斗挣扎的痕迹,桌上的这些博具摆放不均,说明他们被害时,仍在博茕。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 小南王凝神想了一下 “死的都是参与博茕的武士,这里,是他们集体被害之地,按理说,相比于已经休息的那三位,这九个人应该更难得手,可是为何反而是那三人留有一线生机?” 这也是他想问的,小南王府守卫森严,府上一般都会定点换人站岗,他们能悄无声息进入并连杀这么多武士,非一般杀手能够做到,他们一定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这次,又是谁呢? 魏镜看着这几具尸体,突然转身问高询 “昨夜,还死了一个近卫?” “是,那人名为李罕,已入职三年多,昨夜本有四人负责守夜,事发时他们正在饮酒猜拳,李罕未参与,只在一旁边饮酒边看着,后出去小解遭遇不测。” “他的尸首是哪一个?” “最后一个。” 闻言魏镜走了过去,掀开白布看了一眼,络腮胡面部青紫,睁着眼,瞳孔放大,表情痛苦。魏镜目光向下移,见其喉部有一道明显的紫色痕迹。闻昭探过头想要看,魏镜挡住她,对高询道 “你说,凶手留了一把凶器?” “是,李罕被发现时,腹部有一把匕首,今早被取出。仵作的说法是,李罕先是被匕首插入腹部,未致死,发出声响,凶手怕被发现,便掐死了他。” 魏镜沉思片刻,吩咐 “将凶器呈上来。” 不一会儿,仵作托着一个托盘过来,跪在魏镜跟前 “王爷,这便是今早从李侍卫体内取出的凶器。” 魏镜老远便看见了,怔然立在房中,这东西他太熟悉了! 盯着那牛头匕首柄,魏镜突然看向闻昭,闻昭一脸震惊,对上魏镜的目光,摇头摆手 “不是我!” 魏镜轻声 “我知道。” 小南王站在一旁,察觉到二人的异样,皱眉,指着托盘上的东西 “怎么,你们知道这东西?” 魏镜点头 “朝中曾发生过一个案子,因此物纠缠数月。” 小南王恍然,欲继续问下去,魏镜却道 “带我去见昨夜轮值的那三人。” “是。” 西院 胡三三人因玩忽职守,铸成大错,被高询关了起来。当房门被打开时,有光遁入,照亮三人颓废的脸,胡三双目通红,昨夜的惊心动魄把他折磨得心力交瘁。 魏镜站在门口,扫视三人,对上胡三惊疑的目光,走向他 “本王有些话要问你们,你们且如实回答。如若有助于案情,死罪可免。” 胡三连连点头 “是,王爷您尽管问来。” “昨夜案发时,你们可有听见异动?” 胡三侧头思索片刻,高个看着他,欲言又止。 魏镜将他们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不待胡三开口,转向高个 “你来说。” 胡三张开的嘴默默合上,高个看向魏镜,微微颔首 “是。” “昨夜案发时,我们正在后院总房轮值,也就是进入武士们住房区域的第一间房。罕哥,李罕出去前门是开着的。” 魏镜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任何人任何物经过总房时,他们都能够知道。 “那李罕出去之后,门是关上的?” 胡三摇头又点头 “昨夜刮了风,我们没关——,咦,好像是罕爷出去的时候关的。” 魏镜皱眉 “他为何突然关门?” 胡三一怔,支吾 “这,这……” 我怎么知道。 三人中未开过口的大汉突然道 “当时李罕喝多了,酒醉,以为在家呢,便顺手关上了。” 魏镜转向他 “你怎么知道的呢?” 大汉有点后悔,他好像出卖了自己死去的兄弟。在魏镜的迫视下,大汉无奈叹了口气 “小人与他关系较好,曾去过他家,与他饮过几回,他的习惯,小人自是清楚。” 魏镜听后,却没有释然 “他是如何带上门的?” 大汉一愣,懵了,这是什么问题?关门不就是手一拉么?再说,他当时只注意胡三出拳了,哪能观察这么多。 红着脸,学着胡三,支支吾吾 “这,这个,小人不——” “李罕出了门,并未立即走开,顿了一下,后退一小步,侧身,伸手拉上门。” “门总宽约半丈,而李罕手臂长不及门宽,按照你的说法,他这个动作有点显眼,为何只有你注意到了?” 高个没有犹豫 “有扇门本来就掩了一半,故而李罕后退一步,拉上另一扇门即可。至于小人为何会留意这些,是因为罕哥当时喝的确实有点多,走路不是特别稳当,小人担心他出事,便多看了几眼。” 魏镜撑着下巴,想了片刻,却道 “你看到那个关门的人,不是李罕。” 高个心中一紧,其余人皆一副震惊的表情,魏镜围着他们踱步一周,挨个审视,回到原来的位置,解释 “能在短时间悄无声息在守卫森严之处杀害这么多武士,这些人除了动作敏捷,训练有素外,还应具备两点,其一,极好的轻功,其二,极高的易容术。” 小南王点头,赞同 “确实,不然为何那些武士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对了,还要补充一点的是,他们定然早就瞄准了这些人,至于目的,那便是阻止天朝参与试武,挑拨天朝与我朝关系,破坏两朝友谊。所以,敬一君,你们明日可要多加注意,那些人会易容术,不好提防。” 魏镜点头,侧身吩咐高询 “那些东西,你们今天一定看好。” 高询抬手 “是。” 魏镜回身,抬眸看了三人一眼,走到高个面前,突然问 “你叫什么名字?” 在那俩人艳羡中,高个轻声 “小人陆衍。” 魏镜喃喃 “陆衍。” 片刻对高询道 “陆衍留下,其他两个先观察几日,事毕,回京再做处置。” 胡三一慌,颤抖手,两行清泪 “爷,小人知道错了,王爷饶命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这么——” “本王说了,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你们毕竟失职。” 胡三还想说什么,却见岐王带着岐王妃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好悻悻闭嘴。 高询打量陆衍几眼,招手,让人给他解绑,将他带了出去…… 小南王府 魏镜看着桌前的匕首,兀自深思。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照魏青徐的说法,这个东西是刘怆铸造的,而刘怆和刘麟暗中勾结,那这次的事也是刘麟指使的?可是刘怆已死,她如何指使?这样想来,魏青徐,应该说刘壑和裴至必然有一个人在说谎,可是裴至会对他扯谎么?动机呢? 魏镜心底有了答案,可他却不想去相信。他宁愿一切都是刘麟所为,也不想那件事和闻昭有任何关系。原来,他也会有这么一天,一切,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门被敲响,谭齐低声 “爷,一切部署完毕。” 魏镜起身,走出去 “王妃去哪了?” 晚饭后魏镜因要处理凶案,闻昭不便跟随,便借口去找祁姝她们了,直到现在,也没来烦扰他,这太不正常了。 谭齐低头,有些难为情 “王妃在祁姑娘她们房里歇下了,说让爷您今晚,独,独守——” 魏镜打住他 “知道了,行动吧。” 今天,他倒要弄清楚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五月二五,夜黑风高,天空一片暗沉,不见星月 小南王府后院 闻昭一身黑衣,枕着手,口中咬着一根光滑的细枝,神神在在地看着空中。过了戌时,人们早已歇下了,院里静极了,隐隐几声低语,衬得这院中愈发诡异。想到下边是八具尸体,闻昭撇唇,不屑:想当初自己一个人困在荒郊野外都不带怕的,区区鬼怪能吓唬到她?祁姝小兰这两个胆小鬼! 房中,魏书悦和萧衡躲在门后,看着十副官材,魏书悦心里发毛,不觉向萧衡靠近。热源传来,萧衡回头,一脸嫌弃拍开魏书悦攥着他衣脚的手,嘲笑 “怎么,怕了?你不是自称侠女吗?当初孤身南下的英勇呢?” 魏书悦白他一眼,挺挺腰杆,给自己壮胆 “谁,谁说我怕了,只只是房里太黑了,我一时适应不了而已,小气鬼!” “嘁。” 她就装吧。 小半个时辰后,魏书悦捂着鼻子,忍不住小声抱怨 “怎么还不出现?你不会听错了吧?” 萧衡摇头 “我亲耳听到谭总管对高护卫说的,那些东西肯定放这儿!” 魏书悦扫视房中,避开那几副棺材,房中除了桌凳和棺椁哪里有礼品的影子? “如果东西真的放这里,为什么他们都去前院看守而不来这里?还有,如果东西放这里,为什么看不到箱子?难不成——” 魏书悦指指那些红棺木,瑟瑟发抖。 萧衡摇头叹息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声东击西听过没?这都不懂。” 魏书悦咬牙,嘿,这小子,一身气没处撒是吧! 正欲反驳,门外突然“哐啷”一声,魏书悦一惊,与萧衡对视一眼 “来——” “嘘!” 萧衡捂住她,后退一步,而后反身,全神贯注盯着门口,他马上就要立大功了! 闻昭懊恼探头,看着掉下去的瓦片,咒骂 “该死!” 抬头,果然,那个黑影正看向她。 闻昭冷笑,戴上面纱,手摸向腰间。 小样,终于等到你了,谭齐果然没说错,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三番两次污蔑我! 黑影快速动作着,足尖一点,眨眼功夫便到了闻昭身后。闻昭起身,站定,看着对面的人,冷声 “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说话,从腰间抽出匕首,径直朝闻昭刺去。 闻昭闪身,躲过一击。心道:这贼人够狠,想速战速决,没门! 想着利落抽出短鞭,往黑衣男脸上招呼。 黑衣人抬手,抓住鞭绳,一卷用力一拉,将闻昭拉至跟前,就要将匕首刺下。 闻昭却突然放开手,向后连滑数步,躲过攻击。 黑衣人失去平衡,向后退一步,又极快稳住身形,站定与闻昭对峙。 “你也想要这东西?” 黑衣人问。 闻昭正疑惑他的问题,院门突然被人踹开,紧接着一群侍卫跑了进来。 而早已听到动响偷跑出来的俩人正一脸困惑地看着屋顶。 魏书悦看看门外又看看房顶,惊疑问身边同伴 “什么情况?” 萧衡耸肩表示不知,专注地打量起负手立在屋顶的那个身影,并揣测那个女人的身份。 凭借声音,他已经确定了房顶俩人的性别,同时他对那个女声格外关注,那个声音分明像是闻昭的。 侍卫们冲进来后将院子紧紧包围住,高询看着房外俩人,来到魏书悦跟前,讶异 “公主,您怎么在这儿?” 又看看萧衡,不禁拉下脸,沉声,责问 “还有你,今天不是让你轮值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魏书悦还没说什么,萧衡在她前头解释 “周护卫说人手够了,不需要我,让我哪凉快去哪,我就来了这里。” 高询一哽,只道拿这二位公子哥没办法。 黑衣人俯瞰院中黑压压的兵卫,心知中计,转身便要逃跑。见状,闻昭大喝 “站住!” 说着就要去拦截他,黑衣人恨恨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飞镖,向闻昭甩去。 闻昭猝不及防,下意识向后退去,但那飞镖速度过快,直直朝她脑门而来,闻昭甚至来不及躲避,只能睁大眼睛,抬手挡着脸。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当”的一声,异风浮动,一股气流袭来。闻昭被迫再退,放下手,却见一把剑从侧面追着飞镖擦过,星点闪出,“锃”的一声,那剑插在瓦片中晃荡几下后下停住。 看着滚下去的铁器,闻昭拍拍胸口 “好险!” 魏镜声音传来 “谭齐,收网!” 房顶另一侧,有人飞身而上,谭齐撒下网,黑衣人一脸惊诧抬手去挡,魏镜近身,点住他的穴道,黑衣人登时不动了。 魏镜扯下网,拉下黑衣人的面罩 “陆衍,果然是你。” 闻昭一脸激动地看着,原来这家伙早有准备,害她白担心。 就要跑过去,忘了自己踩在瓦片上,脚下一滑,趔趄身子,又后退几步,却已退到尽头,惊呼一声。 魏镜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黑影倒下,忙飞身过去,手才伸出,只来的及碰到她的鞋底。萧衡想也没想,速度极快,跑到屋檐下,像小时候一样,张开手迎接她。闻昭落地时,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睁眼,看着头顶,侍卫们围城一圈,十几双眼睛看着她,每人手里拿了一把枪将红矛对准她。 闻昭急忙坐起,扯下面纱,解释 “自己人自己人,是我呀,是我!” 高询一愣,挤进人群 “王妃?怎么是您!” 闻昭正要答,身下一只手伸出来,萧衡艰难开口 “你们能先让她起来再聊么?” 每次都是这样,他想象的英雄救美啊。 闻昭一怔,回头,对上萧衡扭曲的脸 “你怎么在下面?” 萧衡推推她的腰 “能先起开么?我的腰好像闪了。” 高询伸手,想拉闻昭一把,有一只手却比他还快。 魏镜看着闻昭 “没事吧?” 闻昭摇头,看看被高询扶起的人,难得关怀 “你还好吧?” 萧衡扶着后腰,脸色发白,小声 “你看起来也不重啊。” 闻昭…… 想要顶回去,见他确实不舒服,忍了。 魏镜抬手 “多谢。” 萧衡撇头 “我救她,跟你有何干系!” 高询为他捏把汗,知道这小子狂妄,却不想连王爷也不放在眼里,他以后如何管的了?还是让萧尚书将他领回吧,这样迟早出事。 高询想要劝诫,魏镜对他道 “麻烦高护卫送他去就医。” 高询抬手 “是。” 萧衡心有不甘,怎奈身体不允许,只好在高询搀扶下离开了。 魏镜看着被捆绑的人,解开他的穴道,质问 “说吧,谁派你来的?” 陆衍盯着他,却道 “岐王好计谋!” 又摇摇头 “只是可惜了。” 魏镜不解 “有何可惜?” 陆衍闭目,问 “帝令一直在你身上吧?” 魏镜不语,陆衍睁眼,冷嘲 “你这么卖命,值得么?” 说完,突然咬舌,魏镜一惊 “扼住他的下巴!” 谭齐反应慢半拍,陆衍睁大眼,死死盯着他,嘴角流下一行暗红的血。 谭齐看着他的眼睛,手一抖,探探他的鼻息,回身,抬手 “爷,他死了。” 魏镜看着那尸体,片刻,挥手 “撤了吧。” …… 第75章 吃醋 魏镜最近有些忙碌。由于天朝武士被害,南越武试选将被迫推迟到六月末,南越允许天朝重新选拔武将,并赐予场地供其操练。发完丧,魏镜开始在校场训练近卫军,打算先在内部进行比试,采取优胜劣汰之法,选择能够参赛人员。 天气越来越热,闻昭的衣服越穿越薄。魏镜不在的时候她便和魏书悦、祁姝小兰几人逛新义城。一群懒姑娘每每磨蹭到中午才出门,那时日头最烈,几人没走几条街便大汗淋漓,躲在茶馆度过大半下午才出来,逛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如此折腾了几次,四人再没了兴致。 这天,天气较前几日凉快,魏镜给近卫军们休假一天,让他们放松放松。 早上,闻昭是笑醒的,因为她的夫君终于得空了,她可得将这空闲好好利用起来。 哪知天不随她愿,吃过早饭,闻昭还没来得及跟魏镜说上一句话,小南王便过来,俩人一阵耳语后,魏镜看向闻昭希冀的眼神,有些无奈 “昭儿,许将军来了,我必须过去一趟,今天就让蒙觉带你们出去逛逛?” 闻昭失望垂眼,片刻抬头看看戴着半边面具的怪人。小南王接收到她的目光后扬唇 “岐王妃若是不嫌弃,某愿代劳。” 闻昭僵硬扯唇,想起上次俩人之间的不愉快。 小南王此人文武双全,极有谋略,仅用七年时间,平南越部族叛乱,为南越收回十余失地,从无名之辈一路攀升,最后拜将封王。 小南王特点很多,但闻昭只记住两个,那便是其雌雄难辨,终日戴着半边铜脸面具,无人见过全貌。有人猜测其容貌极丑,故而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有人说其乃天降神使,凡人不可窥其全貌,故而要以半个面具掩饰。总之,关于小南王真貌,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闻昭本来对此也不太感兴趣的,虽说小南王和魏镜相处的方式她不太习惯,但两个男人(约莫是)之间能有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度过了几日快乐的时光,直到五天前。 那日,因第二天要进行初试,为处理后续事宜,魏镜在校场歇下了。闻昭孤枕难眠,辗转反侧至后半夜,实在难以安睡,便起床练剑,完事出一身汗后打算洗个澡回去睡下,又嫌烧水麻烦,不愿叫醒祁姝,最后去了水房。 据魏镜说,水房是专门为男子们准备的,有些人会有专用的房间,比如小南王,比如魏镜。那些专人水房因主人作息不定,热水是时刻准备着的。 抱着省懒的心理,闻昭在轮值侍卫们怪异的目光中进了净澜院,院里统共十间水房,每间房门外边都挂了牌子,最东边三间挂的是“上房牌”,牌上附了编号。 闻昭一手抱着衣服,一手举着蜡烛找到“上房三号”后,没多想,脱鞋走了进去,入眼便见一个大水池,里边注满清水。 闻昭暗暗感叹小南王的不公,却又满心欢喜,放下衣服和蜡烛后,脱了衣物便入到水中。水温适中,闻昭靠着池壁叹息一声,闭目享受。 半刻钟后,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轻唤 “爷” 闻昭睁眼,听见一声模糊的应答,又惊又喜 魏镜回来了! 突然有些小小的激动,闻昭眼珠滴溜一转,“邪念”顿生,赶忙拿过一旁的蜡烛吹灭。脚步声愈来愈近,闻昭心跳愈来愈快。直到门被推开,闻昭才抚平心绪闭气埋入水中。 关门声响起,来人径直朝水池边走去,放下衣物,脱下外衫。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等待的水声终于响起,闻昭忍着笑,突然将头探出水面,一把攀住来人的脖子,怪声 “我是女鬼,公子快快拿命来!” 来人一惊,僵硬着身躯,立在水中一动不动。 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闻昭自觉无趣,放开他 “好吧,吓不倒你。嘿嘿,是我啦,是不是有点意外?” 那人动了动唇,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闻昭等了半天,见他依旧没反应,有些气恼,伸手捅他,手才伸出去,闻昭便像被针扎了一般,又迅速缩回来,而后,一脸震惊,语无伦次 “你,你你,啊!” 一声惊叫,闻昭捂脸,慌张 “对,对不起,我,我,” 那人咳嗽一声,拿起池边的衣物披上后,负手翘腿坐在水池边上,看向闻昭的方向,戏谑 “想不到敬一君平日里竟然好这口。” 闻昭一怔 是他,她? 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放下手,闻昭上岸,穿好衣服 “你是女人。” 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后闻昭取过火折子,将蜡烛点燃,房中明亮起来。 看向披着袍子,头发松散遮着半边脸的美人,闻昭难以置信 “你怎么能是个女人?” 还是个美女!魏镜艳福不浅呐! 看她一脸愤愤,又是咬牙又是握手,小南王不禁觉得好笑,忍不住逗她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闻昭却问 “魏镜知道你——?” 小南王一边把玩垂在胸前的发丝一边道 “那当然,他不仅知道,并且还同我,我们——” “你们怎么样?” 小南王媚笑,另外半边脸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我们,曾经同床共枕,甚至,还一起洗过——” 闻昭要崩溃了,大吼 “别说了!我不想听!” 说着捂上耳朵,跺脚,恨恨看了小南王一眼,而后跑到门口,穿上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看着地上的衣物,小南王无奈扶额 这丫头,可真容易上当。 第二天傍晚时分,魏镜回到小南王府,却未见闻昭出来迎接的身影,有些奇怪,问祁殊几人,她们却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回房的路上碰到魏书悦,刚想问她,那丫头板着个脸,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愤然 “三哥,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看着她冷傲的背影,魏镜摸摸鼻子,来到房前,犹豫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闻昭,我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魏镜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见闻昭脸朝下直挺挺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魏镜皱眉,以为她又在玩什么小花样,走过去,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见她仍毫无反应,心口一跳,俯身,要翻过她,手指才碰到她的肩头,闻昭一动避开了,半晌,带了哽咽的声音传来 “走开,别碰我。” 魏镜一滞,反应过来 “闻昭,你在哭。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这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 发觉事态严重,魏镜强硬扳过她,看清她的脸后一愣。 此刻闻昭眼皮红肿,眼角挂着泪珠,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正一抽一抽看着他。 心下一沉,魏镜蹙眉,沉声 “昭儿,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直觉上最后一点不太可能有。 哭的有点久,闻昭感觉睁不开眼,抬手擦擦鼻涕,翻过身,不打算理他。 魏镜坐在床边,按住她,耐心道 “昭儿,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也难受,发生什么事了?” 闻昭本来已经止住了哭意,听到这句话后,委屈更甚,瘪嘴,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魏镜吓了一跳,眉峰一挑,俯低身子,抬手,擦拭她的眼泪,哪知越擦越多。 魏镜无奈,轻声 “昭儿,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想了想,解释 “这两天有几个近卫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病得很厉害,我需要将他们的症状和情况全部搞清,好做个预防,再加上高询也病了,所以——” 闻昭拍开他的手,突然坐起,声泪俱下指控 “魏镜,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你之前说的话其实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魏镜心头一紧,这个问题,这么直白地被她说了出来。 之前么—— “你竟然沉默了!看来我说对了!呜呜,你这个大骗子!我讨厌你!” 闻昭挥舞小拳头,蛮横无理。魏镜挨了片刻,待她稍稍停息后抓着她的手腕,抱着她,好一会儿道 “昭儿,我自是心悦你的。” 魏镜声线平直,一句话说下来就像在背诗。可是每一个字他都说的很慢,每一个字,他都说的格外认真。 闻昭一怔,吸吸鼻子,推开他,抽噎 “我才不信,你这样的如何会喜欢我?我又丑又笨,无知任性,还喜欢惹事生非!怎会有人喜欢!” 魏镜垂眸,睫毛微颤,轻轻拥住她,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耐心道 “红颜薄命,我希望昭儿长命百岁。昭儿心地善良,有侠义之风,这是其他人学不来的,况且,就我所知,昭儿懂的东西多着呢,怎么能说是无知?” 这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魏镜放开她,揩尽她的眼泪,满指柔肠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容貌,不是因为你有才情。我喜欢的是那个敢爱敢恨,敢做敢当,快乐单纯,坦诚直率的昭儿,你明白么?” 你明白么? 这句话像魔咒一般,在闻昭耳边回荡,直至散落心底每个角落。 闻昭看着男人清亮的眼眸,满心欢喜,却撇头,促狭 “说的这么顺畅,这些话你一定也给其他女人讲过吧?” 魏镜一哽,气笑了 得,亏他挖空心思说了这么一番酸掉牙的话,感情这姑娘一点不相信。他也是可怜,喜欢上这么个爱折腾人的。 “除了你还给谁讲过?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闻昭斜眼,撅嘴 “我哪里知道,你遇到的女人这么多,前有许念青,今有小南王,说不定以后还有谁谁谁的。” 魏镜本要反驳,一听顿住,貌似找到症结所在,和她拉开点距离,看着她的脸,问 “蒙觉和你说什么了?” 闻昭冷哼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魏镜哽住,一脸无辜 “我和蒙觉很早就认识了,我们,情同手足,不是你想的那样。” 竟然敢狡辩! 闻昭愤愤 “她是女人,你们怎么情同手足?况且你还和她同过床,共过枕,和她一起洗过澡!她还知道你其他名字,你们俩借着兄弟的名义,每天腻歪在一起!” 闻昭脸红脖子粗,咄咄逼人。魏镜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蒙觉也太不道义了,不带这么坑人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丫头磨了这么久,感情是在吃醋啊。 “蒙觉和我师出同门,当年她女扮男装入师尊门下学艺,和她同床共枕的不止我一个,我们新人弟子都是十几人睡一铺。至于你说的一起洗澡,那是因为我知道她的身份,帮她望风而已,我们真的是清白的。” 闻昭一滞,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碍于面子,不想承认,安静一会儿,小声咕哝 “要是你早点告诉人家,人家就不会这么无理取闹了。” 魏镜抽抽嘴角,无奈叹口气,想到什么,突然问 “你是不是哪里惹到她了?不然她怎么会这样戏弄你?还有,你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 蒙觉虽然没有刻意掩饰,但依她的性子,和她不相熟的人很难了解她,知道她的身份吧。 闻昭脸一红,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这个,反正,人家就是知道了嘛。” 魏镜…… 见她这般,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什么。 第76章 蟒川 古有九州百国,秦王一统,天下归一,历十四年刘氏代秦,后九州再分再合。百国臣民世世代代,已历数朝,而无终主。君宰百国,主圣则民安,主桀则民废。千百年来,民困其间,然,有一例外。 上古有氏族部落,避乱南迁,历数十代于荆楚南界安身,后世称其地为蟒川。蟒川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天险庇佑,易守难攻。蟒川子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隔绝。大兴建国初始,圣帝偶困其地,既出而心慕之,欲攻取,不得,郁郁而终。后主尊其遗愿,誓夺蟒川,皆以败告终。至元寿年,魏王诚谏,初帝不纳,魏王再谏,不纳,如此反复,朝臣多有应和,帝感其诚,三年,帝撤兵蟒川。蟒川得以安宁,感魏王之恩,顺之,魏王不受,蟒川子民名属魏地。敬德年间,高氏掌权,兵败南迁,欲求蟒川,前朝百世皆不得,何可?高氏被拒,嫉恨颇深,乃施蛊术,散播病疫于蟒川,欲待其颓而强攻。蟒川求助魏王,乃使闻儆元出兵,痛击高氏兵贼。困境得解,至此,蟒川归魏。 世人何以求蟒川? 蟒川据西南一方天地,山清水秀,多奇珍异宝。初,蟒川先祖百人不到,而今已有百户。蟒川子民敬墨道之学,善医药幻术,精百艺,民之所学,各有专攻。蟒川无君统,惟选七位德高望重之人主持事务解决纷争,此七人为长老。蟒川东山,有一学门,曰云生门。门下有一尊者携弟子十一二,开门授课,教习各术,军政农事医药工程武功阵法皆有涉猎。蟒川有圣水,饮而解百毒,常年得之,可益寿。蟒川子民一夫一妻,忠贞不渝,其地民风淳朴,民心向善,民生安乐。 魏王受地,却从不干涉事务,蟒川一切如旧。魏王有五子,偏爱三子琅,欲让其袭位,然世事难料,敬德十五年琅葬身火海,十六年长子珏意外身故,魏王连丧两子,悲痛欲绝,一病不起,二子袭位,后成大统,天下归一。 魏王生前,文治武功,魏民无有不服。曾亲手绘天下布防图,历十年乃成,死后却未留于魏氏子孙手,交付蟒川长老保管。有心者欲夺,终不得。 是夜,晚风习习,近日连下几场雨,夜里较白日凉快得多,闻昭变得有些嗜睡,今日却精神抖擞。过了今夜,同许奕交接完最后一点公务后,魏镜便可解脱了,也就是说,从这以后到试武之时,他们有大把的时间一起消磨,到时候…… 闻昭笑得像只狐狸,魏镜从校场回来,打开门便对上女人诡异的笑脸,一滞,迈向房内的脚步顿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闻昭最近怪怪的。比如 “啊,相公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今天有没有感觉很累?” 闻昭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朝魏镜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嘘寒问暖。 闻昭跑过来的时候,魏镜觉得她像一只花蝴蝶,拿下那双落在他手臂上的蝴蝶爪子(蝴蝶足子毕竟不好听),向衣柜走去,一一应道 “嗯,吃过了,还好吧,你呢?” 魏镜拿出衣物,合上柜门,看向一路跟在他身后的女人。闻昭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柔声 “吃过了,我睡了一下午,不累呢。” 听着她别扭的语调,魏镜一时难以适应,打量她片刻,突然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喃喃 “不烫啊……” 闻昭扒开他的手,催促 “哎呀,相公,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洗漱吧。” 说着,将魏镜推向门边,扶着门框,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嗲声 “相公你要快一点哦,奴家等你回来。” 魏镜眼皮直跳,嘴角抽搐,回头,看那一手扶门一手撑在腰上,曲起腿,摆出曲线的女人,想说什么,哪知却迎上闻昭“别有风情”的媚眼,跨出去的脚步踏空,踉跄向前走了两步,稳住身形,咳嗽一声,在闻昭最后那声 “一定要洗净净哦” 大步逃开了。 魏镜去沐浴的当口,闻昭动作麻利地关上门,开始翻箱倒柜,换好衣服后对镜梳妆,烛光下,铜镜中的女人两颊生晕,一绺秀发垂在胸前,烛光柔和了女人面部线条,映在镜中的身影在这静谧夜室中竟有几分耐人寻味。 闻昭对着镜子看了会儿,终是叹了口气。 回到床上,闻昭从枕下抽出魏书悦给的册子,再次翻看一遍,放下那东西,深吸一口气 “闻昭,你可以的!” 今晚她一定要将魏镜拿下。 院外更声响起,戌正了。 闻昭对着烛火发呆,其实,她还是有些犹豫的,到底是女孩子,饶是面皮再厚还是有几分羞怯。可不做点什么,她心难安。魏书悦说,这次两国和亲,并非单方面的,南越王子女众多,自两国结盟已有三位公主嫁入汉室,而今纵观天朝皇室诸子,只有岐王未有侧室,虽说让南越公主居侧位似有不妥,但岐王深受器重,日后继承大统亦未可知,如若岐王践祚,侧室亦有望入主后宫,岂不美哉? 魏镜这边还没说什么,南越王的女儿们却坐不住了,昨天六公主、九公主去校场,都被拒之门外。今天十三公主造访,闻昭有幸得见,一睹这位传说中南越第一美人的风采,传言果然不虚。 美人如玉在侧,闻昭自惭形秽,暗忖 这样的美人,她见了都心动,更何况男人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门外脚步声响起,闻昭突然紧张起来,慌忙将书塞回枕下,在魏镜进门之前盖上被子假寐。 关门声响起,魏镜的气息愈来愈近。 床边有人站定,一股清新的皂角味儿钻入鼻底,闻昭只觉呼吸困难,按住胸口,在心底挣扎着,极力说服自己。 魏镜站在床头看着双目紧闭的姑娘,有些好笑。 这个笨丫头也知道难为情了么。 见她盖的这么严实,摇摇头,俯身准备把薄被往下拉一点,眸光一转,忽见枕头下露出的一个角,皱眉 这丫头怎么老是喜欢将书藏在枕头底下,这样睡会更舒服? 想着,手绕过闻昭头部,魏镜抽出那本书。 头顶一暗,闻昭脸一红,鼻尖沁出细汗,却在心里默数三个数后,决绝睁眼。 对上魏镜别有深意的目光,闻昭一怔,眨眼间只见靛蓝的书封晃过,她只来得及看清书封末端朱红的“典”字。 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闻昭惊乍而起,怪叫一声 “啊,不许看!” 魏镜看着掌中大写的“xx宝典”,一怔,躲过闻昭的“爪子”,转向一边,随手翻开几页。 闻昭跪立床边,探了半个身子极力想将那书夺回,却每每扑了个空。 魏镜一目十行,将那书翻了一半。 见事情已经败落,闻昭索性也不挣扎了,心如死灰看着床边的背影。 魏镜手下不停,每看一页,眉皱一分,看到最后,脸由红转青再转黑,合上书册,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回身就要训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抬头,见其一脸丧气地跪坐床上,魏镜冷然一笑, 她也知道不好意思了么。 眸光一转,看清闻昭穿着后,一滞,片刻却是移开视线。魏镜揉揉颞颥,有些无奈 这丫头真是的…… 闻昭沉浸在将要挨骂的情绪中,等了半天,预料中的臭骂迟迟未至,诧异抬眸,却见魏镜蹙眉,以手抵额。 闻昭一愣,关怀问 “你怎么了?” 魏镜未答她,转身朝衣柜而去。片刻,清冷的声音响起 “夜里凉,还是把衣服换回来吧。” 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闻昭怔然 她这是被拒绝了? 像被人给了一巴掌,闻昭有些难堪,盯着他的手半晌,没有接,却是转身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魏镜等了一会儿,抬头只看到闻昭生硬的背影,微微怔然。 房中静极了,俩人僵持着,半刻钟后,抽泣声响起。 魏镜一震,望着床上人,抿了抿唇,默默组织语言。 闻昭本来没想要哭的,可是不知为何,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并且有越流越多的趋势。 听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魏镜有些无措,立在床边等了一会儿,哭声丝毫没有要止住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像是受到莫大委屈,闻昭由小声抽泣渐渐变为放声嚎啕。 魏镜头痛抚额,终是叹息一声,抬步走到洗手架旁,取过上边的汗巾,打湿拧干后,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拍拍闻昭的肩头 “昭儿,别哭了,哭久了,眼睛容易肿,到时候又不好看了。” 最后一句话直触闻昭命门,泪水决堤般,哭声更响亮了。 听着那声音,魏镜眉头拧成川字,深深的无力感袭来,看看那背影,突然有些火大。 在闻昭震惊的泪光中,魏镜拉下她的被子,闻昭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头顶一暗,房中再次安静下来。 魏镜面无表情看着她,在她怔愣之际俯身。 闻昭呼吸困难,睁大眼看着头顶的人,少顷,一阵凉意袭来。闻昭惊恐地按住魏镜的手,含水的眸子对上他赤红的双目。 魏镜耳根通红,目光像带了火,要将身下人烧烬。 这样的魏镜是陌生的,是可怖的。 闻昭又怕又悔,她后悔自己那样轻率,那样愚蠢。她在害怕什么呢?魏镜才对她表明过心迹,她还想要什么呢? 突然对自己心生怨恨。 为了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有些事回过头去看,你会发现,之前的自己是多么可笑。可是,往往如此,后悔才显得可贵。 就在闻昭自我反省的时候,魏镜已将她的外衫退至腰部,闻昭骇然,下意识伸手挡住自己,魏镜却拉住她,冷笑 “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闻昭一抖,望向他,望进他的眼底,那里火焰已经熄灭,剩下的只有刻薄和嘲讽,那是更让她感到羞辱的东西。 闻昭有些明白了,比起吃一些愚蠢的飞醋,这才是她真正应该害怕的东西。这东西会将她毁灭,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闻昭彻底醒悟过来,魏镜低头,冰冷的眸子复又燃起火苗。在他的手向下时,闻昭想也没想,抬脚向上踢去,怎奈隔着被子,张力有限,再加上魏镜反应及时,直接压住了她的腿,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闻昭憋红脸,在魏镜的注视下,转过头。 魏镜看着她半晌,确定她安定下来了,放开她,替她拉上被子,翻身,在她身边躺下。 忽略一闪而过的失落情绪,闻昭窝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才敢把脸对上魏镜,哪知迎面对上一块汗巾,魏镜毫不留情的用力将她脸上泪迹揩干净,直到将她的脸擦得通红,闻昭也不敢吱一声。最后实在不能忍,闻昭抽出手,抓住魏镜的手腕,不满 “疼呢!” 魏镜一滞,放下手,嗤笑 “你也知道疼,我以为你是不怕的。” 知他在嘲笑自己,闻昭却找不到驳斥的话,老半天,闷声闷气回了句 “我又不是铜墙铁壁,怎会不知疼?” 魏镜冷哼,转过身,双手抱胸看着床顶,过了一会儿,漫不经心 “说吧,这次又是谁?” 闻昭皱皱鼻子,哼唧 “不是谁,我就是吃饱了撑的。” 魏镜一哽,侧头打量她,看她残红未退的小脸,却道 “闻昭,你这样,实在不妥。” 闻昭一怔,自知理亏,大方认错 “知道了,我会改正的。” 魏镜回过头,幽幽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衣服。” 闻昭的脸更红了,看向床头的中衣,伸手拿过,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在被子里穿上。 魏镜闭目躺在一旁,像是睡着了。 闻昭换好后,探出头,看着他安静的侧颜,有些愧疚 他一定很累吧,自己还这么折腾,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夜沉如水,时间静静流逝,更声再次响起,房内男人呼吸绵长,蜡烛“噼啪”一声,发出最后的鸣响,房中暗了下来。 闻昭侧身,枕着双手,目不转睛地望着枕边人,一下一下数着他的呼吸。 数到五百二十下的时候,呼吸声突然停住。 魏镜睁眼,侧头,在黑暗中与闻昭对视,好一会儿,突然轻声道 “其实,做自己就好,我不需要你去特意改变什么,没有必要为了迎合我,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前几天谭齐说她为了学刺绣,伤了手,为了学茶艺烫着了腿,还嚷嚷想去学琴。真是个笨姑娘,明明什么都不擅长,又是个牛脾气,弄得一身伤,却什么都不告诉他。他哪里还需要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只要是她…… 闻昭眨眨眼,蠕动身子靠近他,乖巧点点头 “我都懂的,以后不这样了。” 魏镜抱住她,叹息 “昭儿每次只说做不到,倒叫为夫好生困扰。也幸得夫君我现在身强体健,年岁长些,如何经得起这昭儿般折腾。” 闻昭…… 哼声 “你不是说让我做自己么,我可是出了名的闯祸精,爱折腾人呢。你可得好好注意身体,我可打算折腾你到老。” 魏镜抵着她,感叹 “啊,妻命难为。” 闻昭满足一笑,二人相拥而眠。 夜里,闻昭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布丁,小布丁矮矮瘦瘦,丑不拉几,衣服却穿得整洁。小布丁一个人站在桥头,手里紧紧攥了个东西,东张西望,像是在找谁。桥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没有小布丁要找的人。太阳下山了,小布丁坐在桥头,(家仆心疼,想带她回去,小布丁死活不愿意,家仆无法,只好从商铺买了把凳子让她坐着等),看着灰暗的天空,桥头人声渐稀,她等的人却始终未出现。看看手里的玉佩,小布丁伤心极了。又望望等在一旁年迈的家仆,小布丁于心不忍,搬着小凳子,屁颠屁颠挪到家仆身旁,让他坐下。家仆哪肯,小布丁却义正言辞 “爹爹说,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尊敬您是昭儿应该做的,爷爷您站了半天了,都是昭儿害的,您不坐,昭儿会伤心的。” 小布丁讲得头头是道,家仆无奈,坐下了。小布丁便又屁颠屁颠跑回桥头,家仆本来想跟过去,小布丁坚决阻拦,说什么小哥哥怕生,不想让他见其他人。(其实是怕家仆告诉小哥哥她家里还有个漂亮的小丫鬟,到时候,小哥哥就不会再理她这个丑娃娃了。) 小布丁回到桥头时,那少年终于出现了。少年接过小布丁递来的玉佩,为自己的晚到向她道歉,小布丁二话不说,原谅了他。与少年道别后,小布丁十分不舍,看少年快要消失在桥头的背影才记起还没问过他的名字。怕日后找不到她的小哥哥,小布丁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气喘吁吁,追了上去。少年却没走,站在桥头似在等人。小布丁一脸欣喜,原来小哥哥和她心意相通呢。就要跑过去,突然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女走到少年身旁,看了眼小布丁,问 “你说的就是那个丑娃娃?” 少年一怔,顺着少女下巴示意的方向,看向一脸难堪,举步不前的小布丁。 少年动了动唇,却在少女注视下点头 “嗯。” 少女摇摇头 “这么小就这么有心机,长大还了得。” 少年皱眉,眼底厌恶一闪而过,打断她 “人你已经见到了,回去吧。” “我还没问她呢,回去不好交差。” 少年看着小姑娘一脸受伤的表情,于心不忍,想要拉住少女,却见她已经走过去了。 少女轻蔑睨视小布丁,语气傲慢 “上次,就是为了救你,主子才没找到小公子,而受了罚的,你可愿同我回去,为他作证?” 小布丁有些害怕,想要点头,看看少年,记起他刚才说的话,又负气般摇头。 少女瞪眼,有些生气,就要指责,少年沉着脸走过去 “够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你不会连这么丑的小孩也不放过?” 少女一怔,冷笑 “也是,这么丑的东西,你怎么能看得上,走吧。” 小布丁看着那两道长长的背影,伤心欲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家仆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跑来,想问清发生什么事了,小布丁却推开他,哭嚷 “你们都嫌我丑,我再也不想同你们玩了!” 说完,头也不回跑开了。 一场幼年伤心事,本该遗忘,却又不觉刻在了心底,偶然入梦,倒教人几多感慨…… 第77章 云城记事则一 天启二年四月十八,北翟屯兵西北边境,十万翟军,来势汹汹,西北边境告急。一骑黄尘滚滚,天启帝自跳将手中接过北庭都护传书后,再未睡过一个好觉。值此时机,定国侯闻儆元主动请缨,愿率兵出征。天启帝乃命其为骠骑大将军,又分别命季绍康和郭仪为辅国大将军和镇军大将军,协助闻儆元,率兵十万出征西北。 定国侯出征西北的消息到达南越时,闻昭收到客平邀约带着魏镜去了云城。 西山之巅,云雾缭绕,蜿蜒的山道上隐约可见两抹细瘦的影儿缓缓移动。 六月的清晨,山间清清凉凉,鸡鸣鸟叫声此起彼伏。 魏镜看着走在前边裹着头巾,农妇装扮,俯身摘花的女人,有些无奈,临出发前闻昭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漏了馅儿,她要给她的师父和师娘一个惊喜。 她可真是一天一个样儿,花样百出。 魏镜手提弯弓,绑着头巾,裹着兽皮,背着箭桶不徐不急跟在她身后。 半个时辰后,太阳完全升起,照拂大地的光开始有了温度。二人看着半开的朱红大门,有些欣悦。魏镜舔了舔干渴的唇,接过闻昭递来的方巾擦擦满脸的汗。 真是难为他了。 两人停在屋前,刚要敲门,便听院内有人大叫 “王家婆,李家婆,就是不服你这管家婆!” 女人冷笑一声,上前,揪着男人耳朵,使劲一拧,霎时,杀猪般的声音响起,女人厉声 “王家婆是吧,李家婆是吧!还说你下山没有沾花惹草,啊?” “哎呦,疼疼疼疼疼,轻点!轻点!” “你也知道疼!今天你就给我待在外边好好反省反省!不知道错就别想进来!” 门被人用力拉开,闻昭和魏镜惊讶地看着被一把甩出来的中年人,见其捂着右耳,对着门,怒声 “你这个疯婆娘!凭什么不让我进门!我现在就走,倒时候有你后悔的!可别又来求着我回去!” 门“叭”的一声被合上,片刻,一个包裹越过围墙,砸到魏镜身上,女人恨恨道 “可真是个不害臊的!哪个不要脸的求着你了?有本事,你就别再回来了,老娘还没功夫伺候你呢!” 客平正要回嘴,眼一瞥,看见二人,突然哑口。空气安静下来,闻昭和魏镜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客平脸一沉,走到魏镜跟前,抢过他手里的包袱,瞪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吵架!” 魏镜…… 对闻昭使了个颜色,哪知那姑娘背过身,捂着嘴偷笑。 魏镜有些为难,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那个,师父,小人上山打猎,经过此处,有些口渴,您能不能——” 客平冷哼一声,背起包裹甩袖 “没见我被扫地出门嘛?喝喝喝,喝西北风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魏镜莫名成了受气包,尴尬摸摸鼻子,将闻昭拉过来 “他都要走了,你还笑?” 闻昭吐舌,对他眨眨眼,安抚拍拍他的手 “放心吧,我数到三,他保准又回来了。” 魏镜半信半疑 “一” 客平脚步不停 “二” 客平脚速加快 “三” 魏镜看着走出去没多远的男人倏然转身,大踏步回到他跟前,双手负胸,将他上下打量,质问 “你,真是来讨水喝的?” 魏镜怔愣点点头,客平瞥了眼躲在他身后的妇人 “这位是——” 魏镜垂眸,莫名有些紧张,咽了一下口水 “小人的妻,有些惧生。” 客平冷哼,撇嘴 “谁还没个婆娘,在我面前秀什么恩爱。” 闻昭…… 魏镜…… 正不知如何接话,客平突然一把抓住他,来到门前啪啪啪把门拍的山响 “开门!有客人来了!” 屋内一阵静默,客平摸摸下巴,看看魏镜,突然将他推到门前,不甚客气 “想要喝水,自己叫去!” 魏镜点点头,敲了敲门 “大娘,小人上山打猎,忘了带水,路经此地,特来讨口水喝,您看——”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绯卿抬头,对上一张分外英俊的脸,一怔,片刻却是撑着门,风情万种地问 “这位公子,你刚刚唤我啥?” 魏镜看着她略为眼熟的姿势,不禁感慨,原来闻昭是得了她师娘的真传。 正要回答,一左一右俩人将他扒拉开,客平一脸愤怒指着绯卿 “好哇,你这婆娘胆子不小,当着我的面你就敢——” 绯卿冷睨他一眼,硬生生让他把到嘴的话憋回去 “怎么?你不是走了么?又回来干甚?没皮没脸!” “就是,就是,师父好没骨气。” 客平一听,急眼 “嘿,你这姑娘怎么——诶?”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绯卿先反应过来 “闻昭?” 闻昭摘下头巾,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师娘,师父,是我呀。” 绯卿霎时热泪盈眶,走过去,拉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丫头,你咋一点没变呢?还是这么瘦这么丑。” 闻昭撅嘴 “师娘,你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人家瘦是瘦,哪里丑了嘛!” 绯卿弹弹她的脑门,笑骂 “臭丫头!师娘逗你呢!还是这么在意。几年不见,昭儿好像又长高了呢。” 绯卿比了一下比她高出半个多头的身体 闻昭有些苦恼 为什么长辈们每次见了她都提这句! 魏镜看着寒暄的俩人,低咳一声,引起注意。 闻昭这才想到他,将他拉到绯卿跟前 “师娘,你看我带谁来了?” 绯卿看向刚刚她很满意的英俊小伙儿,恍然 “啊,我那挨千刀的说昭儿嫁了个贵人,上次因为他没能赶上你俩大婚,还有点惋惜,现在可算是见着真人啦。” 绯卿说着放下闻昭的手,拉着魏镜左看右看,脸上笑容越扩越大,真是有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意思。 魏镜脸上挂着笑,由着她打量。 客平不乐意了,拍开绯卿的手 “你这样看人家,也不怕把我徒婿吓跑了。” 绯卿嗔他一眼,拉过闻昭魏镜,直把他们往屋里带 “我说你这孩子,来了干嘛不早进来,还整成这样,把我徒婿给捂的。” 绯卿说着递上一块帕子,魏镜迟疑一下,接过,就要擦汗,客平诡异一笑,将门合上。绯卿突然低身,脚朝魏镜胯下一扫,魏镜讶然,攥着巾帕,动作极快地躲闪。只是躲过前面攻击却防不住身后的暗袭,闻昭一急,推开魏镜,飞身与客平对掌。 魏镜回头,一脸不可思议。闻昭立定,抱怨 “师父,说好不准偷袭的。” 客平收掌,争辩 “我就想试试他的反应,怎么舍得真动手!你这丫头,小心眼的。” 绯卿来到魏镜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还不错,反应挺快的。” 魏镜没说话,他实在搞不懂这三人想干什么。 绯卿与闻昭耳语 “丫头,你有福了,下盘挺稳。” 闻昭脸一红,假装听不懂,岔开话题 “师娘,我们走了半天的路,又渴又累,你也不给我们喘息的时间就出这么大的招儿。也不怕你那徒婿被吓走。” 绯卿看看魏镜,点头 “也是,” 一顿,瞪向客平 “你都听到了吧?该干什么不用我说了。” 客平不情不愿 “你这婆娘就知道使唤我。” 又看看魏镜,不客气道 “徒婿啊,你先进屋喝口水,歇会儿过来厨房帮我打打下手。” 魏镜点头,恭声 “是。” 绯卿将二人带到厅房,倒了两杯水 “徒婿,你先坐坐,师娘去里边拿身衣服给你换上,瞧把你热的。” 说着,拿过一旁的蒲扇塞到闻昭手里 “来,帮他扇扇。” 闻昭…… 师娘,我才是你的亲徒弟啊…… 后院,闻昭舀水洗着菜,绯卿坐在树下秋千上,手里执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风,眼睛贪婪地看着一下一下利索劈柴的男人,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客平熟练地翻炒,在油烟中抽空一瞥,见绯卿一脸垂涎地注视魏镜,嘴角不由一沉,小声诋毁 “这个懒婆娘,自己没皮没脸倒好意思说我!” 似有所感,绯卿侧头,给了客平一个眼刀。 闻昭将蔬菜都洗好后,看着满院走动的鸡崽们有些犯愁。 师娘也真是的,这么多鸡,偏偏指定个最活泼的让她抓。 挽着袖子,闻昭朝黄毛红冠跑去,霎时鸡叫声声响,鸡毛满天飞。 魏镜将柴火抱进厨房,添了一些入灶膛后,拍拍手,走了出去。见闻昭表情狰狞,拿着把废锅铲追着小黄鸡东蹿西跳,口里嚷嚷 “小畜牲,识相的话乖乖给姑奶奶站住!否则,一会儿抓住你,姑奶奶叫你好看!” 那鸡扑棱着翅膀,躲过闻昭一击,得意仰头长鸣,闻昭那叫一个窝火,索性扔了锅铲,将袖子挽得更高,怒吼一声 “啊呀呀,今天不抓到你,姑奶奶跟你姓!” 魏镜抚额 鸡昭啊…… 摇摇头,为了不让自己的妻子改姓,魏镜走到闻昭身旁,拉住她 “我来吧,你去帮师父看火。” 闻昭顿住,有些不甘,回头,对上绯卿鄙视的目光,放下手,点头 “那好吧,它就交给你了。” 魏镜点头,闻昭一步三回头往厨房走,没留神,一头撞到门框上,客平将炒好的大白萝卜干装盘,见状,嘲笑 “笨丫头!” 闻昭揉着额头,嘟囔一句,向灶膛走去。 院里,绯卿看着魏镜拿来架上的谷物洒在地下,而后走到井边舀了桶水,走进厨房交代几句,手里拿了个轻便些的木盆走出来。 绯卿正好奇,却见魏镜站在距那群吃谷物的鸡崽一丈外,瞄准独霸一方的黄毛,手轻飘飘一扬,木盆应声落下,啪的将那黄毛盖住,一声懊恼的鸡啼,魏镜拿了块抹布,走到盆下,掀开一点,一手伸进盆下,一拉一提,黄毛脑袋朝下,激动拍打双翅,魏镜擒住它,不让它动弹,将闻昭唤出。 闻昭拿着刀碗,一脸惊奇,称赞 “厉害啊。” 魏镜接过刀,让闻昭将碗置于地,命她斜提抓牢黄毛的腿和翅,自己拿着刀在碗背摩擦两下,给鸡崽颈部去毛后手起刀落,黄毛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嘶鸣,抽搐一下,被放掉血后便去了天国。闻昭一脸惊奇,没想到魏镜竟然会干这个!她还以为像他们这些天生高贵之人,是永远不会沾染烟火味的。 魏镜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好屠夫啊。 有潜力的好屠夫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这么夸赞他,从厨房打来开水将黄毛烫了一遍后利索拔毛,去爪皮,以桔杆火煨尽小绒毛,将它交给客平解剖了。 绯卿一脸赞赏。 她的徒儿真是捡到宝了…… 晚风习习,山间的夜格外清凉静谧。 闻昭坐在后院的大秋千上望着漫天星河,思绪飘忽。 魏镜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后,擦洗一下,来到闻昭身边。 闻昭让出位置,两人挨坐着。 魏镜双手拉着秋千绳,看着山下稀疏散落的灯火,微微扬唇,舒展四肢,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闻昭靠着他,安静了一会儿,片刻,抬起头,眸中带了笑 “敬一君今天辛苦啦!” 魏镜笑了笑,伸手揉揉她杂乱的头发 “你也是。” 闻昭满心欢喜,依偎着他 “师父师娘都很喜欢你呢。” 魏镜眺望远处,有萤绿的光闪现,山风悦耳,吹起俩人散乱的长发,一时间,魏镜竟生出股眷恋之感,执了闻昭素手,柔声问 “昭儿以后可有什么想做的?” 闻昭低头,看着俩人十指相扣的手,嫣然一笑 “我嘛,我以前倒是只想做个侠女,徒手闯天下,仗剑走天涯,干出一番名堂给我爹看。” 魏镜在脑海中勾勒闻昭惩奸除恶,路见不平的画面,低低笑出声,点点头 “嗯,昭儿志向远大。不过,我问的是以后,昭儿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听出他嘲笑的意味,闻昭不满,高傲仰头 “哼,你取笑我来着,恁地还给你机会?就不告诉你!” 却是垂眼,握紧男人的手。 魏镜不甚在意,扬眉,弯了弯唇。两人安静一会儿,月越爬越高,星河愈发灿烂,良久,魏镜站起,手指依旧与闻昭紧扣,望着空寂的山谷,突然大声呐喊 “我想同昭儿执手闯天下,仗剑走天涯!” 闻昭一怔,仰头看着眉眼舒展,开怀大笑的男人,心柔成一滩水。 晚风将他的话吹送远方,却又碰着谷壁弹回,反复撞击,奏成这暗夜绝响。 魏镜正得意之时,突然从前院飞来一块小石子儿,绯卿呵斥的声音传来 “大晚上的发什么情!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树下一片寂静,片刻,“噗嗤”一声,哪个调皮的姑娘吐吐舌,拉着吃瘪的好男儿,笑着安慰 “夫君别介意,师娘习惯早起早睡,她还是喜欢你的。” 魏镜…… 陵安村落古道,一辆豪华的马车不徐不急地移动,车夫望向不远处的古宅,低声 “公子,到了。”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一张秀气瘦削的脸露出来。车夫停下马车,将主人扶下,公子一身华裳,六月的天,却披着厚重的披风。车夫小心翼翼扶着他,主仆二人走在窄小不平的田间泥路上很是扎眼,有赤足挑着担子的农人和他们打了个照面,愣愣看了一会儿,却是主动退回原处,让他们先过。蓝衣公子微微颔首,表情疏离。仆人抬手道过谢,又跟上主子,深一脚浅一脚向古宅走去。门是大开的,庭院前几个丫鬟仆人晾晒药草,蓝衣公子遥遥望向抚着肚子,在婆子搀扶下来回走动的妇人,见她时不时低头与那婆子耳语,再抬首却是满面春光。 她依旧是美好的。 蓝衣公子浅笑,惨白的面庞有了一丝生气。 仆人躬身 “公子,容小人前去打声招呼。” 蓝衣公子还未回,抬眸对上那妇人讶异的目光。 简笙撑着腰,在婆子搀扶下来到门前,望着华裳公子,扬起一抹微笑 “苏公子,您怎么来了?” 苏禾凤眸微挑,语气带了些嗔怪 “正要去南越,经过此地,听简章提到过你的住处,想来看看当初狠心抛下我的伙计。怎么,不欢迎?” 简笙淡哂,侧头对身旁的婆子吩咐一声,那婆子点点头,看了门外主仆二人一眼,转身进到屋里。 简笙扶着门框 “怎么会,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也别站外边了,快进屋吧。” 看出她的艰难,苏禾没多想,扶着她向屋内走去。 简笙本想拒绝,胳膊被他扶着,再加上行走实在不便,也就由着他了。 “唔,都这么大了,有五六个月了吧?” 简笙低头,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点头 “快六个月了,已经都会踢我了。” 苏禾莞尔 “你们动作可真是快,再过四个月,我这干儿子就要出世了,到时候满月酒可一定请我来。” 简笙有些无奈,他还是这么直接啊。 苏禾随意扫了眼院中,想到什么,问 “你夫君呢?怎不见他出来陪你?” 裴至么…… 二人来到前厅,之前的那个婆子利索布茶,苏禾扶简笙坐下,细致将茶杯拿开些,做完这些才在简笙对面坐下来。 简笙掀开茶杯,望着幽幽冒出热气,透过水雾看向苏禾,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夫君有些急事要办,前两天才走,过些时候会来接我。” 苏禾有些意外,他竟然真的舍得将她一人留在此地。 面上扬起一抹薄笑,语气有些怪异 “倒是忍心,你也当真放他回去了。” 简笙有些诧异,听他这语气好像知道裴至的去处,但裴至回京的消息,她好像没告诉过谁吧…… 意识到自己失言,苏禾收敛表情,转移话题 “对了,简章高中了,虽是二甲,却也不差,凭他的才华,日后定然平步青云。” 简笙欣慰点头 “是啊,哥哥总算有出路了。” 一切都在变好呢…… 俩人聊了几句,简笙欲留苏禾吃午饭,苏禾过来本就只打算看看她,知她过得好,放下心来。因有要事,留下礼品便走了。 道上,马车就要出发,苏禾清冷的声音在车夫耳边响起 “留些人,仔细她周全,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自当提头来见!” 车夫冷汗直冒,恭声 “是!” 马车依旧不疾不徐走在道上,车内人却再难心安…… 第78章 云城记事则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院内时,魏镜已将水缸添满,走到墙边,准备把昨天剩下的木柴劈完,一声惊叫自厨房传来。魏镜皱眉,返身抬步向厨房走去,入眼便见一人满身灰尘,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一怔,正欲发问。闻昭转过身,脸上灰蒙蒙的,黑白交错,眨眨眼,看清门口的人后满脸委屈,挥挥手里的竹管 “魏镜,你过来看看,为什么这火愣是点不着?” 魏镜依言走过去,蹲下一看,没好气道 “你一上来就把柴火架这么死,能烧着才怪。” 闻昭瘪嘴,小声嘟囔 “人家又没用这个烧过火。” 魏镜拿起火钳,将里边灭了的木柴一一夹出,闻言点头,拿过燧石、刀片一划将火绒点燃,放在秸秆团上,夹入灶膛内才道 “岳父大人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疼你。昭儿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闻昭脸一红,这算是变相被嫌弃? 魏镜将柴火放进灶内,架成中空,看着火苗徐徐燃起,才放下火钳,抬头,看向一脸扭捏的女人,眼中浮了笑,却是一本正经 “其实这和搭篝火是一个道理的,搭的太实空气进不去,火星很难燃起。昭儿这么聪明,今早一定是没睡醒,才没想到。” 闻昭握着竹管,愤愤然 “哼,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是在笑话我!既然你这么擅长,那今天的早饭就你来煮好了。” 魏镜…… 这个懒女人。 “昭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煮饭本来就是你们女儿家的事,怎么能赖到我徒婿头上!” 客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听到闻昭的话反驳她。绯卿站在他身后,待他说完,讥笑 “你倒天天煮饭,怎么,难不成你也是女儿家?” 客平一哽,白她一眼,小声嘀咕 “要不是你这懒婆娘不会做饭,还用得着我出马?” 绯卿磨牙,摸摸手腕,眼风一扫。客平肩一抖,脖子一缩,麻溜跑到魏镜身边,拉起他 “徒婿啊,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就别窝这儿了,陪师父钓钓鱼抓抓虾去,晚上吃顿好的。” 魏镜看看闻昭,对上绯卿亲切的笑容,一滞,犹豫着。绯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你就去吧,师娘准了。” 魏镜点头 “小婿这便和师父去准备准备。” 客平摆摆手 “为师都准备好了,桶和鱼竿都在外头,你且快快随我来。” 说完,拉着魏镜向外走去,口中絮絮叨叨 “我们可要快些动作,山下那个李老头最喜欢霸着茅坑不拉屎!我们去晚了,就抢不到那么好的位置儿了。” “好。” “你是不知道,上次,我钓了一条这么大的鱼,那李老头偏要说是他放水里养着的,愣和我争,我心头那个火大,要不是看在他年纪一大把份儿上,我就……” 声音渐渐远去,闻昭惶惶无助,期期艾艾看着绯卿,扯扯她的袖子 “师娘,我——” 绯卿叹了口气,点点她的额头 “我的昭儿哪世修来的好福气哟。” 又拍开她的手 “你去把食材准备一下吧,饭我来做,就咱娘俩吃,弄些简单的。” 闻昭端盘子的动作一顿 “师父他们不回来么?” 绯卿嗤笑 “他没得一天是钓不到东西的,我还是指望指望我那徒婿吧。那没皮没脸的,真是拣到师父做。” 闻昭看着熟练洗锅切菜的身影,暖心一笑,她的师娘向来刀子嘴豆腐心。 薄暮西沉,空旷的场上男人褪去军服,手执弯弓,弓上引了三支剑,蓄势待发。身后一人默默看着,片刻只见男人微微用力向后一拉,一声空鸣,那三支箭倏然离弦,像一道闪电,眨眼的功夫,便没入百步之外的靶心上。身后几声掌声,那人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前方立成一排的红心,夸赞 “百步穿杨都不及你的箭法高明。” 男人放下弓,拿起桌案上的汗巾,擦拭手心,看了眼被射中的三个靶心,淡然 “右使面前,奕这也算是班门弄斧了。” 那人轻笑,眉目淡淡,看向男人,声音低沉 “他们要派人过来,有好戏看了,到时候我们可得帮帮他们,把局做大才好。” 许奕点头 “我会尽快安排的,右使那边可有佳音?” 男人摇头 “他向来机警得很,哪这么容易得手?” 许奕宽慰 “本是智极之人,自是难对付。” 那人嘴角扬了一抹薄笑,语含讥诮 “那又如何?所谓智极易伤,他若冷情倒好,偏生想要得不到的东西。有这个还怕对付不了么?不过早晚的事。” 许奕默然 谁又笑话谁,孰不是呢? 红霞满天,落日染红了西江,渔人收网,和歌而归。魏镜看看空空如也的竹篓,无奈抬头,遥望对面和李老头聊得正酣的客平,叹了口气,撑桨,将船划了过去。见他过来,客平摸摸胡须,望了眼渐冥的天边,朝李老头抬抬手 “兄台,天色实在不早,小弟必然要回了,不然我那婆娘又要叨我了。” 李老头收起鱼竿,看着魏镜和蔼一笑 “也好,这些鱼虾你们便拿回去吧。” 说着拿过魏镜手里的空竹篓,将自己右手边瓮里的物什统统倒了进去。客平本欲推辞一番,见状,接过满当当的竹篓,眉眼挤成一条线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又拉过魏镜 “好孩子,快谢谢李伯伯。” 魏镜僵硬地扯扯嘴角,抬手弯腰 “谢您好意。” 李老头摆摆手,看着他,面露惋惜 “恁好地一小伙儿,怎早早成了家,不然与我家翠翠倒是良配。” 想到那张稚嫩的脸,魏镜脚下一个趔趄,客平拍拍他,回头对李老头道 “兄台莫要如此,翠翠年纪还小,自有良人来配。” 李老头挥挥手 “承你吉言。” 二人回到山上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临进门,客平将魏镜拉到一边,哈了口气,问 “闻得出酒味没?” 回想中午他豪饮之后漱了三次口的模样,魏镜摇头,低声 “几乎闻不到。” 客平满意点头,抬眼看看魏镜,眼珠一转,拍拍他的胸口 “好小子,今日可玩的痛快?” 魏镜垂眼,看看手里的竹篓,动了动唇,忍下实话,微微点头,只道 “还,行吧?” 他这一天如何,师父自己心里没数么? 想想今早客平带他下山,口中说着钓鱼,其实不然,俩人到了河边,客平便将他丢在一边,不知从哪抱了个酒坛子,跑到李老头身边,说说笑笑直到中午。魏镜钓了一大桶鱼,客平让他直接倒掉,带着他上李老头家吃饭去了。三人一番畅饮后,客平漱了口倒在李老头船上睡了一下午。魏镜又钓了一大桶鱼,客平醒来,惺忪着眼,又给放生了,而后就着江水洗把脸,清明几分,看看天色,给他换了个竹篓,并殷切教导,说什么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徒婿不妨同为师试试。就这样魏镜拿着无饵的鱼竿在船上坐了半个时辰,而那厮坐在岸边同李老头谈笑风生,教他好生无奈。 看出他的不情愿,客平叹息一声,抬袖揩揩眼泪,自我反省 “徒婿啊,师父知道今天做的不对,不该拐着你下山喝酒。可师父这一生,除了你师娘和酒,就没什么钟爱的了。奈何你师娘实在凶悍,酒与她二者只能择其一,为师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魏镜一时无语,片刻问 “师父希望小婿如何做?” 闻言,客平转悲为喜,放下袖子,招招手,与他耳语…… 这顿饭闻昭几人吃得很晚,绯卿今天竟然出奇的脾气好。由于魏镜做证,忽略客平的酒嗝,绯卿没有对二人晚归多做纠葛。核计闻昭最多只能再住两天,心疼她夫妻二人,便亲自掌勺。冷月无声,今夜天气阴沉,月光迷迷蒙蒙,明日约莫有雨。一方小院,鸡窝在棚里打盹,狗趴在棚外张望,做鸡仔们的守护者。炊烟无痕,徐徐游向夜空,房内,闻昭将被南烛木汁液浸泡经蒸曝后,蒸好的青精饭从甑(zeng)子中盛出。完成后赶忙来到绯卿旁边,看她炒虾。待油热开,绯卿利索将姜蒜切碎爆香,放虾入锅煎炒片刻后,撒上鱼露、酱油和少许糖,炒匀加水加盖闷上片刻,掀盖撒上香佩兰,加入适量盐翻炒小会儿便出锅装盘,霎时,虾香四溢。看着金灿灿的佳肴,闻昭下意识咽咽口水,舔舔唇,魔爪不由自主伸出。迎面“啪”的一声,绯卿拍开她的爪子,没好气睨她一眼 “没个姑娘家样儿!” 闻昭摸着手讪笑,狡辩 “明明是师娘的菜太诱人!” 绯卿无奈,点点她的头 “你呀你,” 把菜盘递给她 “用筷子吃去,尝完端外边桌上。” 闻昭得令,眉开眼笑,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咀嚼两下,吐出壳,美味融化,香辣可口,咽下后只觉唇齿留香,闻昭舔舔嘴巴,忙不迭夸赞 “师娘好手艺!昭儿都舍不得回去了!” 绯卿笑了笑,催促她将菜端出去。屋外,大榕树下,魏镜将桌椅摆放好,准备帮客平搭灯笼,客平坐在树上摆摆手 “就好了,你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魏镜应是,擦洗干净,见闻昭端着食盘小心翼翼走来,便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只是,看清里边的菜肴后,表情古怪。 岭南人有吃虫子的习惯,什么蜈蚣啊、蜂蛹蚁卵啊甚至蚕蛾他们向来是来者不拒的。魏镜曾见过,却未品尝,没想到闻昭的师父师娘也好这口。见他这表情,闻昭暗笑,拉过他小声 “师娘是地道岭南人,你一会儿可别摆出这副表情,到时候挨揍我可不帮你。” 闻昭一边说着一边夹出一个虾,剥了壳塞入魏镜口中 “你要是实在不能吃,做做样子就好了。” 魏镜嚼着,咽完点头 “应该不难吃。” 这虾味道真好,他倒有点想尝一尝了…… 正回味,眼一瞥,见闻昭又剥了一个虾吃了起来,还不忘留心厨房和树上动静,那模样活像一只偷腥的猫。魏镜觉得好笑,想说什么,眸光略过过她的手,后知后觉问 “你,洗过手了?” 闻昭一口虾哽在喉口,红着脸赶紧咽下,背着魏镜咳嗽几声,缓过来后,幽怨看他一眼 “你可真扫兴!” 这就是没洗了。 魏镜看着佳肴,悲从中来。叹息一声,端着盘子,来到桌边,客平已挂好灯笼,正擦着桌子,看见徐徐走来的人,拆穿 “好小子,竟然背着为师偷吃!” 魏镜俊脸一红,放下食盘,抬头,恢复神色 “师父看见了,这便不算偷吃。师娘没看着,那酒——” 客平心一跳,赶紧拉过他,埋怨 “臭小子,为师说笑呢!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嘛!” 魏镜垂眸,忍着笑意,解释 “小胥其实想说的是,那就算是偷吃吧。” 客平…… 得,做贼心虚说的可不就是他么。 绯卿将最后一道菜——清蒸鲻鱼端了上来,闻昭拿着碗筷跟在后边,看着满桌子美味,感慨 “真有种过年节的感觉啊,可惜爹爹不在。” 绯卿洗了手,走过来,听到这话,笑了笑 “说来也是好久没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了。” 客平用筷子敲敲碗打断她们 “快坐下来吃饭吧,有什么边吃边聊,我都快饿扁了!” 风起,树下灯火明媚,四人说说笑笑,一顿饭下来温馨又美好…… 第79章 云城记事则三 饭后,魏镜陪着客平饮酒叙话,闻昭和绯卿收拾厨房。 对于客平而言,今天真的是不要太幸福,他把这几个月没喝的酒都补回来了。正喝在兴头上,魏镜突然道 “师娘是岭南人,师父是,京都人?” 客平摸着酒碗,点头 “没错,小子好眼力。” 魏镜微微笑了笑,他一开口,有点耳力的都听得出来吧。 想了一下,又问 “那师父和师娘——” 见他吞吞吐吐,客平拍拍他的肩 “有话直说,为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喝了口酒,客平望向厨房与他那徒儿低语的女人,神思飘摇,片刻才道 “话说,二十一年前,我凭客家枪从北杀到南,名震江湖。那时前朝还在,我和闻弟未相识。” 客平闭着眼,陷入回忆,睁开眼,伸直了腿,一派悠然样儿,继续道 “北翟入侵,人们纷纷南逃避乱,有钱的人家东西多,需要打手保护他们的财产。有一户程姓大茶商便雇我随同南下,我和你师娘就是那时遇见的,不过当时我对她可没什么兴趣。你不知,你师娘是有了名的剽悍,哪个男人受的了,也就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最后上了她的贼船。” 客平摇摇头,似在忏悔。 魏镜看了眼房内眼神不住往这边飘的师徒二人,莫名心虚,咳嗽一声,只道 “相逢即是缘,师父师娘能结成连理,是莫大的缘分。” 客平笑了笑,不置可否。将碗中的酒饮尽后,又续了半碗,而后看看厨房忙碌的身影,见绯卿忙着涮碗,这才神秘兮兮地把凳子拉向魏镜那边,单手掩嘴,用自以为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 “其实当时我是有心上人的,同你师娘成婚是迫于无奈。” 魏镜有些好奇,问 “如何说?” 客平呷了口酒,叹了口气 “这事吧,不好说。我不是替那程老爷看家产吗,当年无知,半道上被人骗走,歹人打伤同我一道护送的兄弟,又将程老爷几箱珠宝都给劫了,我难辞其咎,程老爷抓住我,本欲报官,被前来接他的侄女给拦住了,也就是你的师娘。我很感激她,怎知她是看上我这个人了。程老爷无所出,就这么一个亲侄女,是把她当亲闺女宠的,知道她对我的心意后,便以让我做程家上门女婿作为交换,补遗失的那些钱财。” 客平突然停住了,魏镜看着端着瓜果茶水向他们走来的俩人,端起酒杯小饮。 闻昭提着茶壶,待绯卿放好茶叶后开始倒水。 绯卿扫了眼桌面,目光在客平碗中停留一瞬,客平打了个酒嗝。绯卿将托盘上的西瓜摆在魏镜面前,语气温柔 “镜儿啊,来,尝尝这瓜,都是自家种的,味道还行。” 听到那声“镜儿”,魏镜放杯子的手一抖,看着绯卿递来的绿皮红囊,推脱 “师娘辛苦了,您忙了一天,这个理应您先尝。” 绯卿笑了笑,摆手 “师娘吃了十多年了,你吃吧。” 末了掩手打了个哈欠,晃晃脑袋 “人老了,就是容易犯困。你们聊着,我先回房休息了,实在撑不住。” 魏镜点头,起身 “您去吧。” 绯卿点头,眼风扫过客平,临走不忘嘱咐 “你们也别聊到太晚,少喝点酒,合适的时候就去睡吧,晚了伤身。” 话虽是对闻昭俩人说的,绯卿的目光却从未离开客平及他的酒碗。 客平一抖,挥手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让你瞎操心的。” 绯卿瞪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开了。 闻昭稀里糊涂吃了几块西瓜,打了个响隔,在魏镜的注视下揩揩嘴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挺胸抬头 “那个,我也要洗洗睡了,你们聊吧。” 说完也不看二人转身踏着绯卿的步伐出了院子。 院中只剩二人一狗一窝鸡,客平重新坐下,继续喝那半碗酒,魏镜咬了口西瓜,接着之前的话头问 “所以您就这么答应了?” 客平摇头,颇有骨气 “哪能啊,我客平才不是肯轻易就范之人。之前跟你提过的,我那时是有心上人的,所以那程老爷逼我的时候,我愣是拒绝了。之后他便派人把我关在一个黑屋里,让人看守,想逼我就范。嗤,我哪是这么好对付的,留了个欠条跳窗逃掉了。” 魏镜点头,原来俩人还有这般曲折。 客平摸摸胡须,又道 “唉,我那时一心想回北方,去见我那心上人,哪知一转眼,她便嫁人了,我当时悔的肠子都青了,就差没闹到她夫家去了。” 说着,客平突然自顾笑了起来,魏镜不解,却听 “也是一段孽缘,她与我不过萍水相逢,我对人家牵肠挂肚,可人家压根不曾青睐过我。后来闻昭出生了,我便也心死了。” 这句话有点突然,魏镜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您,您是说,您的心上人,是——” 客平笑的云淡风轻,随意点头 “是啊,我当时的心上人是闻昭的母亲,怎奈无缘无份。” 魏镜心下一动,迟疑片刻 “小婿实在好奇,岳母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叫您和岳父大人倾心。” 客平约莫有些醉了,反应有些迟钝,一下一下摸着胡子,老半天才道 “她么,却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惜不会说话。” 魏镜一惊,有些难以置信,闻昭的母亲是个哑巴? 客平又陷入回忆,魏镜有些急切,问 “还有呢?” 客平转动眼珠,看了他半晌,幽幽道 “时间过的有点久了,我有些不记得她具体长什么样了,不过,我记得她那双眼睛,真真是极美极美,你多看一会儿,怕是会陷进去。现在想来,这点倒是和大兴第一美人很像,” 一顿,意识到魏镜可能听不懂,又折回去解释 “就是高后的女儿,那个公主,叫高熙,曾有幸见过一面,不愧是第一美人啊,但凡远远看上一眼,你都会以为那是仙子下凡呐。嗝,呵呵,扯远了。” 客平打了个酒嗝,微醺的脸挂着痴痴的笑。 魏镜知他喝高了,却不想错过,紧锣密鼓问 “为何从不曾听岳父大人提起过岳母?” 客平低头,突然有些伤感,声音低沉 “说到这我就来气!凌惜那么好的一个女人,闻弟却不懂珍惜。” 客平嘴上说着气愤,面上却只有悲伤,魏镜更加好奇,欲问个究竟,忽听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悲悯,小声 “说实在的,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闻弟。若不是当时那个叫云迦的搞不清楚自己心意,闻弟也不会选择和凌惜在一起。” 魏镜越听越糊涂,他只想搞清楚闻昭母亲的身份,其他的没有必要追究。正想着如何将话头引回去,却见客平揉揉眉心,痛苦低喃 “唔,还是算了吧。” 说多了都是泪。 对魏镜道 “今天喝的实在有点多。” 抬头看看完全被乌云笼罩的天空,自言自语 “看来要下雨了。” 回过神,看了眼愣在那不知想什么的魏镜,拍拍他 “好小子,难得今天你陪我,谢谢你啦!时候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一顿,挠头 “啊,我也得回了,晚了我那婆娘又不许我上床睡了。” 说完,绕过魏镜,径直向鸡窝走去。 魏镜见状,赶紧拉住他 “师父,门在这边。” 魏镜抚额,小心翼翼扶着他向前院走去。 来到门前,魏镜有些为难,犹豫着如何与绯卿交待,客平突然不耐烦甩开他,无情嘲笑 “能耐!不就一个娘儿们嘛,怕什么!看我的!” 说着抬腿便朝门框蹬去,口中嚷嚷 “绯卿!你这个懒婆娘,快给老子开门!” 屋里一阵静默,客平有些生气,伸手将门拍的哐哐响 “绯卿,你听到没有!” 还想拍,魏镜眼皮一跳,赶忙拦住他,门在这时打开了,绯卿一脸倦容,眼睛发红,恨恨盯着客平看了一会儿,直把魏镜看得心里发毛。 所幸因着魏镜,绯卿生生忍着气,自他手里接过胡闹的人,疲惫道 “辛苦你了,我来就好,回去休息吧。” 魏镜点头,看了眼客平,欲言又止。 知他想说什么,绯卿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轻声 “好歹是我相公,再怎么剽悍,我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魏镜眉峰一跳,她都听见了?正欲解释,绯卿拉着客平,抬手将门关上了。 魏镜抿唇,叹口气,留下一个怜悯的眼神,走了回去。 屋内,客平被绯卿丢到凳子上打着盹。 绯卿拧着汗巾,来到他面前,见他这副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汗巾便往他脸上怼。 客平呼吸困难,用力拿下绯卿的手后,迷迷糊糊看着她,不满 “你这婆娘疯了?大半夜的谋杀亲夫啊?” 绯卿扔了汗巾,坐在他对面,冷笑 “我是疯了!你要是看不过就滚,反正我怎么也比不上你那心上人!” 客平一怔,愣愣看向绯卿,结巴 “你你你,都听到了?” 绯卿点头,盯着他 “是啊,你说那么大声,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听到么?” 客平心虚躲过绯卿的注视,讷讷道 “我,我,我也没想说的,哎呀,都怪这张嘴不好,喝多了就知道闯祸!” 客平说着,伸手给了自己俩大嘴巴子。 绯卿只冷眼看着,客平扇了两下,再下不去手,片刻看着绯卿,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她脚下,可怜兮兮 “夫人,我错了!那些话都是假的,我还是忠于你的!” 绯卿推开他,冷然 “我看是酒后吐真言吧。” 客平还来不及反驳,绯卿又道 “你那些话不止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吧?” 说着突然站起,伸手便往客平耳朵上招呼并疾言厉色 “客平啊客平,你也真好意思么?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一个人痛苦就好了,何必把昭儿牵扯进来?你太叫我失望了!” 客平一脸痛苦,抓着绯卿的手,倒吸一口冷气 “轻点!你这婆娘,真是狠心,凌惜是昭儿母亲,凭什么不让昭儿知道她的事?” 绯卿减轻力道,冷笑一声 “你要让昭儿知道什么?知道她娘是因为她爹喜欢别的女人悬梁自尽?客平啊客平,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做这样的事!亏闻弟把你当兄弟!你却做出这样的事!呸!我真替你害臊!” 绯卿放开手,转过身不看他。 客平表情有些难堪,好半天才道 “不不是的,是闻弟让我告诉她的。” 绯卿一怔,转身 “你说什么?” 客平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 “你自己打开来看看吧。” 绯卿擦擦脸,接过那纸,细细扫过,片刻,却是大惊,看着客平 “这,这是真的?” 客平揉揉耳朵 “那还有假?闻弟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绯卿哑然,好半晌才问 “昭儿不知道他上了战场?” 客平点头 “这个是好几天前收到的。怕昭儿担心,我才让她来我们这儿的。” 绯卿恍然,攥着那纸,自言自语 “他打了这么多次仗,哪次不是平平安安的,这次也定然能好好的!” 祈祷片刻,看向客平,眸中复又染了怒意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这么快告诉昭儿吧!你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诅咒你兄弟!” 客平…… 他只是想按信上的意思去做而已却怎么——闻弟啊闻弟,你可把我害惨了呀! 绯卿收起信纸,想到什么,又拿出来,当着客平的面,将它撕得稀碎。 客平一惊,本要阻拦,却为时已晚,指着绯卿,气结,半天,只低声吐出三个字 “疯婆娘!” 绯卿白他一眼 “你懂什么,这东西要是被昭儿看到可不得出乱子。” 客平冷哼 “有什么用呢?该听的,我都说了。” 绯卿得意一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那丫头倒是机灵,本来想偷听,被我糊弄回房了,不然,出什么事,你今天难辞其咎。” 客平摊手,有些无奈 “得得得,你厉害你厉害,成了吧?” 绯卿仰头,转身 “还用你说!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洗干净,过来给老娘捶腿!明天又要下雨,这腿从下午就开始酸痛,盼着你早点回来帮我缓缓,哪知你还真有胆,带着镜儿在山下混了一天酒喝!” 客平一哽,摸摸胡须,讪笑 “你都知道?” 绯卿冷哼 “就你那点伎俩,骗得过我?” 客平颓然,拿起汗巾出去了。回到床上,绯卿已经睡着了,客平看了她一会儿,开始给她捶腿。 绯卿迷糊道 “睡吧,睡着我就不疼了。” 客平摇头,捶捏一会儿,突然道 “今天是翠翠十岁生辰。” 绯卿睁开眼,看着床侧,怔然许久,又听客平继续 “要是我们的孩子还在,现在也该有十五六岁了吧?” 绯卿不语,客平叹息一声,只道 “当年多亏那李嫂子,不然,我就要孤独终老了。” 绯卿眼里有了湿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啊,你说的李家婆,就是李老头的夫人?” 客平一怔,这跳跃得也太快了吧。 点头 “嗯。” 绯卿笑了 “你咋不早说,我说你怎么下山这么勤快——咦?不对,那王家婆又是怎么回事?” 客平…… 他错了,这张臭嘴! 待俩人都歇下已是月上中天,客平正准备进入睡梦中,绯卿突然问 “你说,皇上真那么狠心?” 都这时候了竟然拒绝增援? 客平转过身,哼哼 “自古薄凉帝王心,伴君如伴虎,说不准。不过你刚刚也说了,闻弟吉人自有天相,这种事难免有看岔的时候,我刚刚也是糊涂,差点酿成大错!怎么现在你又开始质疑了?” 绯卿闭着眼,摇头,声轻似唤 “睡吧……” 第80章 苍梧先生 武试在即,闻昭在云城待了三天,便不得不与师父师娘告别。 客平将二人送至镇上,和魏镜去取马的当口,将闻儆元出征之事告知于他。 魏镜牵马出来的时候,闻昭正逗着一个小孩。 客平拍拍魏镜的肩膀,表情略微严肃,语气深沉 “昭儿,就拜托你了。” 魏镜看向笑得灿烂的妻子,点头 “师父放心。” 客平摸摸胡须,想了想,低声安慰 “闻弟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担心。” 魏镜没有回他,北翟偏在他南下时来犯,像是早有预谋,闻侯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客平止住话头,边将马牵到闻昭身旁解释 “人多,等了些时候。” 闻昭接过缰绳,摸摸马头,不解 “可是刚刚那个小孩儿说里边人不多,” “昭儿,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魏镜及时打断她,客平点头,摆手 “是啊,我再不回去,那婆娘就要哭成泪人了。” 想起绯卿,闻昭有些伤感 “我们还会再来的。” 客平连连阻止 “别,师父还想留几只鸡下蛋呢。” 闻昭…… 气哼哼道 “师父真是小气!难道昭儿还不如几只鸡重要?” 客平弹弹她的脑袋,没好气 “没大没小,师父逗你呢。” 闻昭吐舌,客平笑了笑 “好了,不说了,你们路上小心,到了支个信。” 闻昭抬手 “师父保重。” 客平站在路边,看着二人渐行渐远,良久,才回过神来,看看渐高的太阳,摇头轻笑 “真是老了,怕东怕西的。” …… 二人上了官道一路东行,计划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馆。快到融安的时候,天色突然变得阴沉,大雨的前兆让二人不得不加快行进速度。 烟尘滚滚,官道上有一老者泰然走着,闻昭路过他身边时,放缓速度,不经意间与老者对视一眼。 老人六十上下,衣着简朴,两鬓斑白,却姿态昂扬,步伐稳健,从容不迫,让人不敢轻视。 看向闻昭时,老者有一瞬怔愣,很快恢复神色,托了托手里的竹箧停在路边,让二人先行。 魏镜向老人颔首示意,追上闻昭…… 融安县洛源客栈 吃完饭,二人商量着去附近看看,下楼时,店家叫住魏镜,说他多付了房钱,让他过去核验。 闻昭在门口等人的功夫,天愈来愈暗,闷了一个下午,终于起了狂风,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人们纷纷回到屋内,楼上陆续传来关窗声。 闻昭抬头看向天幕,果然,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儿啪啦啪啦打下来,随着风坠落她的脚边砸在她的脸上。 她还是头一遭见下这么大的雨。 栈外一个人影由远及近缓缓行进,闻昭只觉来人行走姿态略为眼熟,不由留心观察起来。 雨幕模糊来人五官,从他的身形闻昭依稀辨认出是白天让路的那个老人。 老者负着箱箧慢慢走着,仿佛不曾在下暴雨。 看了看手中的油纸伞,闻昭犹豫要不要帮忙,但她并没有这个机会。老人仰头看了眼客栈招牌后,放下竹箧,立在路口那块标志性大石碑前,传闻是为了纪念某位爱国名将而立的,怪的是碑上只刻了一个“哀”字,便是连逝者名姓都不曾有。 闻昭默默注视老者动作,只见其将竹箧放下后,缓缓蹲下,由于石碑阻挡,她只能大概猜测老者是在搞祭奠仪式什么的。 正想着,便听到魏镜唤她的声音,闻昭回神,魏镜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被打湿的衣摆,皱眉将她往里拉了拉 “出不了门了,回屋?” 闻昭拉着他的手,指了指石碑的方向 “之前让路的那个老人好像在那,他没有带伞。” 魏镜看了眼那个怪异的石碑,想了想 “那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 闻昭摇头,抓紧他的手 “一起嘛。” 魏镜无法,只好撑伞和她走过去。 到了石碑旁,闻昭有些诧异 “刚刚他确实在这儿,我亲眼看见的怎么就走了?” 闻昭环顾四周,寻找那个模糊的身影,魏镜看着碑前的物什 “应该是刚走吧。” 雨依旧下着,只是不如来时那样聒噪,闻昭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点头 “可是淋了多雨,他不会有事吧?” 魏镜的目光停留在碑前的湿漉漉书册上,在闻昭问话的时候,俯身,将那本书拾起。 “昭儿,你看。” 闻昭低头看向他手里的东西,有些诧异 “这,怎么——” 魏镜摇了摇头,看了眼闻昭寻找的方向,淡声 “先回屋吧。” 房内,闻昭拿着《元狆君后传》的话本和眼前的书册比较,惊呼 “一模一样啊。” 魏镜只看着闻昭手里的书,云淡风轻问 “随身携带?” 闻昭后知后觉 “祁殊想看,来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 魏镜拿起那本湿漉漉的书,轻轻抖了抖, “哦,这样,我还以为昭儿近来勤勉已经发现这本书的价值所在了。” 闻昭不明 “什么价值所在?” 魏镜小心揭开其中一页看了眼闻昭,三分嘲笑,七分无奈 “其实,这是一本史书。” 闻昭理所当然点头 “我知道啊,苍梧先生最后不是说了吗写书,念友,申志。既然是为了纪念友人,那里边内容一定是发生过,或者大部分发生过,既然都是发生过的事情,可不是史了么。” 闻昭说的头头是道,末了给魏镜一个鄙视的眼神 “你不会以为我连这点道行都没有吧?哼,可真别小瞧我,别的不敢说,话本子,我可是从小听到大的!我敢肯定,京都一定没人比我更懂话本儿。” 魏镜摸摸鼻子,咳嗽一声,回到正题 “你有没有听过?(que四声)一平?” 闻昭皱眉 “你今天怎么尽讲我听不懂的话?” 魏镜决定换一种方式发问 “元狆君是为何人?” “初为先生仆从,后参军一路升任,莽平一役救主突围,拜为上将,此后征战,所向披靡,是当时有名的战将,有战神之称。” 闻昭对元狆君生平事迹倒背如流。 魏镜看着摊开的纸页,上面模糊的字体,不知怎么,只有闻昭提到的“战神”二字免于水难,突兀地呈现在烛光下。 “苍梧先生曾在终章提到过,他有三事未设防,最后一点是,” “吾而立,恰逢妖后当权,携幼子而令天下,诸王纷起,敌夷北下,生灵涂炭,卫国者死,国失道,故而不存。” 闻昭打开最后一页,念了出来。 魏镜点头 “你想到谁了吗?” 闻昭侧头,只一瞬,恍然大悟 “你是说,柳芸娘和杜寂怀?不会吧,杜寂怀虽有些本事,但他是一个卖国者,怎么能被称之为‘战神’呢!” 闻昭有点气愤,她那么喜欢的元狆君怎么可能是个奸佞小人! 魏镜敲敲额头,他本不应该对她抱有期待的。 “先生写的是前朝之事无疑,而在前朝能被称之为战神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西奉都尉,南平最后的守将?一平。” 闻昭听出了讲故事的前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你是说这个元狆君很有可能是那什么一平将军?” 魏镜忽略她说不全的字,点头 “狆于南平,第一次有朝主设都于此,?一平为南平第一亦是最后一个守将,乃天下第一人,故而为元狆君,而?字留其右部,与一平组合,那便是,卫平!” 原来卫平就是?一平。 闻昭恍然大悟,却又不解 “可是元狆君最后和君主的女儿喜结连理,而卫平,不是取了柳芸娘为妻?” 魏镜默然,真正的?一平终身未娶,幽州失守,高太后迁都,公主高熙誓死卫节,葬身幽州,?一平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这也是为何他日后身陷围城,惨死敌手的主要原因。高太后因爱女之事迁怒?一平,收其封号,贬其官位,史官奉迎,颠倒黑白,?一平在史书上臭名昭着,少有人知其事迹,苍梧先生为其一,张望为其二,而当年在南平幸存下来的百姓却以自己的方式来纪念?一平。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铜门石刻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像了,原来都是一个人,只不过因为张望,大部分人只记住了卫平。 “你说那个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会不会他就是——苍梧先生?” 魏镜合起书,有些赞同 “或许吧,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许奕是如何得到此书的?” 这本书以史明志,文笔不俗,即便是话本子,也非一般人能作,若在京都,怕早已都中纸贵了,他不可能此前从未听闻。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底下像这般话本子多了去了,许将军发现它也不难吧?” 魏镜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只道 “我并无他意,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闻昭看着他的背影,会心一笑,捏着鼻子,凑到他跟前 “唔,哪里来的一股酸味儿?” 魏镜脱衣服的手一顿,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淡淡道 “可能是谁家的隔夜饭吧。” 闻昭…… 第81章 文试风波 南越武试选将原本应在五月末六月初举行,今次因天朝武士被害,而改成六月二八至六月三十。按照惯例,武试前两日为文试,闻昭和魏镜回来刚好赶上文试第二考——时策论政,即策论。考试内容与方式同天朝进士科考差不多,不过较之简单。策论五大题,君主三题,大学儒两题,题类两种,一为问史,二为问政。 魏镜作为天朝使者,有幸被邀去督试,实则南越王是想让其观看南越特有的选才方式——才子口水战。参试者首先进行第一轮问史测试,大学儒或君主给出十道题,试者在一炷香时间内举牌抢答书于纸并记名呈于考官,答题少于三者皆除之,剩下的君主策论一题,取前二十由大学儒问政,选上者五人入殿进入终试。这样测试既考验应试者反应能力与实力,又富有趣味性与观赏性,是南越王室最喜欢的活动之一,而其中,最精彩的环节为大学儒问政,二十个有学之士在考场大行口水战,激烈时甚至有人大打出手洋相尽出。 初闻此等考试方式时闻昭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不认为其有可取之处。但当小南王提到“即便再体面的人为了拔得头筹,也会奋力一搏,不过亦有佼佼者,盖世风华,人间难遇。”后,闻昭的心动摇了,在魏书悦鄙夷的目光下,迅速推翻自己的说法,改变自己的态度并于夜阑人静之时小小牺牲色相,从魏镜那求得陪试的机会,当然身份不如“岐王妃”高贵,但这丝毫不妨碍闻昭偶尔忍不住想让眼睛“出墙”之心。 文试第二日 闻昭默默跟在魏镜身后,登上督试台,看见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后,不由感慨 “这么多人,那个盖世风华要何时才能突出重围?” 回应他的是魏镜冷淡的目光,闻昭吐舌,是她犯蠢了,若盖世风华连初试都撑不过后面还怎么盖世? 闻昭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的时候,察觉到一双炙热的目光带给她的压力,不由朝那人看去,许奕眸中带笑,如每次见时那般对她眨了眨眼。算来二人自京都分别已有数月,在南越,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面,闻昭感慨许奕黑了瘦了变化的同时,回以其一个灿烂的笑容,却忘了掩盖这笑的光芒,直把她身旁的某人刺的悔不当初,就在她准备收回在某人看来是眉目传情的动作时,便听那人对许奕发出邀请 “许将军,本王以为身侧这个位置最宜观看。” 闻昭…… 默默看着二人的后脑勺,暗暗腹诽。 南越王才入座,那一群人便齐齐跪下 “臣等见过王上,王上万安。” “众卿免礼。” 赵柝肥胖的手指撑在宝座上,眯眯眼扫了扫底下的人,肉嘟嘟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为了拉近与未来左膀右臂的距离,赵柝未着朝服。 闻昭看着他那每说一句话便跃动的小胡须,不知为何,想起了龟公慢慢,二者区别只在一个壳而已。想着,闻昭不觉笑出声,而赵柝刚刚宣布比试开始。在众人惊疑以及赵柝略微不快的目光中,闻昭悻然,埋头做哑巴状。 考试进行到一半,已有几十人交了答卷,赵柝突然拍拍宝座 “对了,易先生呢?他怎么没来?” 侍者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答 “先生游学,现正赶在来的路——” 正说着,试场突然有人道 “是大学儒!” 有人小声 “先生怎么现在才来?” 说归说,神奇的是大伙儿自动让出一条道,躬身迎见来人。 闻昭看向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感慨这老人家果然不是一般人,迟到了还这么淡定,一步一步的,连赵柝都走不出的气势,看来之前是她白担心了。 老者从容走上督试台,侍者跑过去,接他放下的竹箧,赵柝起身 “易先生,您来了。” 易风看了他一眼,点头 “路上有些耽搁,晚到之罪,王上多多担待。” 赵柝摆摆手 “先生哪里话,快快入座吧。” 易风在魏镜对面坐了下来,看见俩人也只愣了一瞬,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 魏镜回应老人,看向台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桌面,神思飘忽…… 比试火热进行着,一个半个时辰后,经过激烈角逐场上只剩下二十人了。 闻昭看向台下那几位翩翩公子,尤其第三列第三座,那个穿白衣的少年,叫人为之侧目。 蒙觉诚不欺她! 闻昭有些激动,这一激动便有了三急之一——内急。 所幸现下有两炷香的休整时间,闻昭戳戳魏镜,俯身与之耳语,得到许可后,迫不及待在一众注视下奔向远方…… 从西间出来闻昭遇上一人,此人同她一样打扮,官帽拉的很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从她身边溜过。 这画面倒是似曾相识,闻昭倏然转头,果然,此侍者无半点犹豫地转进女间。 闻昭摸摸下巴,笑得高深莫测。 侍者从女间出来的时候,环顾左右,无人,心下窃喜,拍拍胸脯头也不回离开西间,于拐角处被截胡。 闻昭拍她的肩膀 “书悦,真是好巧呢。” 侍者起初怔住,很快挣扎,以袖掩面,冷声 “你认错人了,放开!” 闻昭笑了笑 死要面子,有笑话我的勇气,还不敢承认? 拉了拉她的袖子,徒劳,闻昭和气道 “这有什么的嘛,大家都是来看美男吵架的,也算有个伴儿。” 侍者闷声 “谁愿和你作伴,快放开!” 这次是个女声,只不过并非魏书悦的声音? 想着闻昭使了些劲儿,拉下侍者的一只袖子,看清她的脸后,一怔,脱口而出 “十三公主!” 侍者急了,慌忙捂住她的嘴,看了看十米开外的守将,美目一瞪,低斥 “是我如何,你喊什么喊!” 闻昭表示很无辜,她哪里会想到十三公主会同她一般,鱼目混珠?但她向来知错就改,当即 “实在对不住,认错人了。” 赵浠澜放开她,沉着脸往前走。 出于好心,闻昭提醒 “那个,回去的话应该是往这边。” 赵浠澜脚步一顿,片刻才回身想要挽回面子 “谁说我要——”回去了 闻昭已经走远,赵浠澜看看往这边走来的守卫们,一跺脚追了上去。 闻昭正想着一会儿要不要让小南王下个注,反正她押定那个白衣少年了。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好巧。” 闻昭愣愣说了两个字,赵浠澜没理她。闻昭自觉无趣,俩人沉默走了一会儿,有两三个侍者经过,赵浠澜下意识抬袖,不知哪个撞了她一下,好在闻昭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待那几人走远,赵浠澜才敢开口咒骂 “不长眼的东西!最好别让本公主再碰上!” 又一个被宠坏的公主。 闻昭一言不发,兀自走着,赵浠澜再次追了上去 “咳咳,刚刚,谢谢你。” 闻昭点头 “举手之劳。” 或许是她的反应太过平淡,又或者这个回答不是很让人满意,赵浠澜秀眉轻蹙,闷闷道 “哦,就这样?” 闻昭停下脚步,略带疑惑看向她,心道:这位公主大人不会是想让她五体投地来回应她的感谢吧? 见她没理自己,赵浠澜有些生气,但碍于公主的面子没有发作,找了一个话头缓解自己的尴尬 “你,刚刚说,穿成这样是为了看美男吵架?” 天朝女人竟然有这种癖好,真是好笑。 闻昭坦然 “对啊,怎么,你不是?” 赵浠澜眼一瞪 “才不是,谁和你们一样!” 闻昭皱眉,就要回击,便听 “从小到大这样的赛事看了不下十几回了,谁稀罕。要不是今年要和你们结秦晋之好,我还用扮成这样。” 武试才有看头,因为岐王来使,为了给天朝皇室留下端庄的印象,今年的比试她们一律不许参加,按理说今年本来到了及笄未嫁公主们选婿之时,现下却反要被他人选。 闻昭抓住她的漏洞 “怎么,听来你好像很不乐意同我朝结亲啊?” 那之前还那么勤快上府看人,害她白担心,吃了一天的醋! 发觉失言,赵浠澜咬舌懊悔,却听 “说来,既然这么不稀罕,那你今天穿成这样——” 为了撇清,赵浠澜急忙道 “是为了见见未来夫婿的,上次未见着。” 闻昭肝火大动,好样的,刚刚还表现出不乐意结亲的样子,这么快就变卦了,都呼上夫婿了,下次见是不是直接叫她姐姐了?不对,也可能是妹妹。 闻昭警铃大作,想纠正她,又听 “这次是见着了,也不怎么样嘛,瘦瘦弱弱,比不上小南王,他身边那位倒还能入眼。” 南越尚武,男子以精壮为美。 闻昭本来一把火挂在心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听完她的话后,感觉好笑又好气,不过,该护的短还是要护的 “什么瘦瘦弱弱,我家王爷哪里瘦弱了?分明是体态匀称丰纤得宜,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一般人,求都求不来!” 赵浠澜鄙夷 “体态匀称我承认,丰纤得宜,确定是给他用的?至于脱衣有肉嘛,有机会感受一下再和你争。” 闻昭一口老血飙升,指着眼前这张纯洁还略带稚气的脸 “你你你——” 这个公主一点都不纯洁! 赵浠澜按住她的手指 “竟然让一个婢女混进来,不是他迟钝,就是他没品,这么差的货色也能看得上。嫁给他着实吃亏,算了,还是让姐姐她们去争好了。” 感情她一直没认出自己才敢这么无的放矢! 看着那女子得意的背影,闻昭一脚踢在墙上 真是气煞她也! 闻昭气冲冲回到台上时,比试就要开始,看向对面那张“嚣张”的漂亮脸蛋儿后,磨牙嚯嚯。 感觉身后一股煞气,魏镜扬了扬手中的杯子,闻昭低头行至魏镜跟前,拿起茶壶为他倒水,便听头顶刻意压低的声音 “怎么了?” 闻昭起身,做了个口型 “没事。” 输了嘴仗这么掉价的事她怎么能让魏镜知道。 第三轮策论开始 易风站出,面向试者,神态平和 “此题由某出,各位且听好,” 易风扫视众人,表情略微严肃 “此次策题:就臣民与国本论此次我朝与天朝和亲事宜。” 话音一落,台下诸子便议论开来,闻昭只看着那白衣少年,心道:原来他们说的吵架就是这——? 易风将要转身之际,一人迅速起身,举起红签牌,毅然走向前方,于试场中心立定。 少年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身姿挺拔,映在地面,光刻的影,像是被时光封印了的谁。 众人惊诧地看着台下少年,易风摸摸胡须,缓缓问 “小子如何称呼?” 少年抬手 “晚生储子云。” 易风点头 “子云可是有对论?” 少年放下手,抬头,定定看向易风 “对论之前,小人有一惑望先生赐教。” “且讲。” “晚生曾闻先生治学严谨,做事一丝不苟,历年对论,最难通过的其实是先生这关?” 诸生交换眼神,看向少年的目光带了质疑,这小子怕是不想中第了吧,这话问的,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嘛。 易风淡笑,七分认可 “这亦算对某的褒奖,某在此谢诸位抬爱。” 少年扯唇,眼里却没有笑意,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有侍卫欲阻拦,易风摇摇手阻止侍者 “兄长曾书过自荐信于先生,从未得到答复。应试四次,皆于先生处落败,吾有幸观试一次,未曾觉兄长对论有不妥之处,先生却咄咄逼人,逼其臣服,失其颜面,让其此生无法抬头做人,最终悬梁家中,不复有明日,先生,有何可说?” 少年立在易风对面,眼底是隐忍的痛恨。 易风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满带戾气的少年,神态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少年所说之事全然与自己无关。在座诸位充满好奇又略带紧张等待易风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听其不紧不慢问 “敢问汝兄长名姓?” 储子云冷冷看着老者,一字一句 “储子风。” 易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记起那个执着又卑微的青年,点头 “是他,” 再次看向储子云,眼中有了些嘉许 “你比他有勇气。” 储子云并不买账,神情依旧冰冷 “还请,先生答复。” 易风依旧和蔼 “某不认为子风有能者之才,过于执着终究带来毁灭。” 如果说之前储子云对易风的态度有所隐忍,现在便只剩下明目张胆的愤恨 “你到现在还认为他是咎由自取,你难道连一点愧疚也没有!” 储子云激烈的吼声仍未给易风带来丝毫改变,他只平静地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少年,用老者看待稚儿的目光 “听闻噩耗,某亦难心安,只是逝者不可谏,子云前路可期,何究过往。” 储子云看着易风,突然笑了 “好一个逝者不可谏,子云前路可期,依先生之意,是打算让晚生通过对论?” 易风摇摇头 “子云莫再胡闹,此事且可试后再议。” 易风不想多做纠缠,转身欲归位。侍卫很是机灵,立马上台准备将储子云拉下来,令人意外的是,储子云突然执起签牌,向易风冲了过去。众人惊呼,侍卫持刀加快脚步,眼看一场血战即将展开,一个身影极快飞出,魏镜甚至来不及阻止,谁知储子云只冲了两步便停下,将签牌掷于地,声泪俱下 “《薄幸人》、《寡民志》、《百民策》都是出自吾兄之手,是我同他打赌,不着名于书,他日文试仍可金榜题名,谁知三次考试中先生三次命题皆与兄长论作有关,而兄长,三次用自己书中之言作答,先生以为他舞弊却未告知,兄长知先生是策论史论大家,只当自己文思不及学识不足。先生已然对兄长存有偏见,第四次应试结果显而易见,先生最后的劝谏之言却成了兄长自寻短见的理由!哈哈,说来,其实都是子云的错,是子云错了,不该因一时嫉妒而与兄长做那个赌!” 但他最大的错误在于,兄长活着时没有刨根问底,探究真正落第因由,至其身死,他才开始醒悟,以探案者的身份去应证心中早有的猜测,而后悔恨终身。 闻昭保持出掌的姿势呆愣地立在少年身边,直到少年通红的带着泪光的眼惊诧地看向她 “你——” 少年因适才的话语,泪流满面,悲恸不已。易风木然站在场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额,给。” 说不尴尬那是假的,闻昭干笑两声,掏出绣帕递给悲伤中的少年。侍卫走了上来,准备拿下储子云,易风转过身,表情不复之前平和,声音低沉 “放了他。” 侍卫有些为难,看看南越王,赵柝挥了挥手,他们才敢下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易风面向赵柝,缓缓跪下 “王上,某罪孽深重,德不配位,愧为人师,自当请辞,望王上成全。” 赵柝刚要站起来挽留,易风转向储子云 “可否借一步说话?” 储子云停止流泪,表情依旧悲伤,点点头,就要随易风离开,看见绣帕,还给闻昭 “多谢。” 众人唏嘘不已,这大概是南越建朝以来第一次考试未结束,考官请辞了。赵柝有些无奈,他向来尊重有学之士,这才助长了他们的傲气。 第82章 武试(一) 考试一结束,南越王疲惫地看着选出的五人,挥手,王公公会意 “诸位先回去,后续事宜待武试结束后一同宣告。” 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叹息一声出了王宫。 魏镜同南越王打过招呼便带着闻昭与小南王一同回府。 出王宫的时候,三人碰上一群人,为首华裳公子身穿裘衣,在这大夏天的很是招眼。 闻昭不由多打量了几眼,才发现那华裳公子长得甚为美丽,只是精神不是十分好,病恹恹的。 察觉到她的窥视,紧跟那公子身后的高壮大汉不甚客气地瞪向她,发出无声警告。 闻昭撇唇,回以瞪视。 三人拐过长廊,与那群人错身,王公公的声音传来 “苏公子,王上在大殿等你。” 一声清浅的回应 “嗯,有劳带路。” 闻昭只觉一股沁凉袭来,不觉多看那人两眼,令她意外的是,魏镜和小南王竟也驻足回看,闻昭只道此人大有来头。 出了王宫,魏镜才问 “蒙觉可是识得那人?” 小南王侧头略做思索,片刻摇摇头 “对他的脸无甚印象,倒是那声音有些独特,让我想到夏日里的井蛇,冰凉滑腻。” 闻昭…… 她刚想夸那人声音好听。 魏镜忽视小南王怪异的形容,只道 “声音确实独特,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衣着。夏日穿裘服,又是苏姓贵公子,普天之下仅有一位,” 经他提点,小南王恍然记起 “你说的是诏国二公子,苏禾?” 魏镜点头,昭国竟然也派人来了,看来这次武试不简单。 闻昭满是疑惑 “你们,在说那个漂亮公子吗?” 小南王…… 闻昭的关注点永远在脸。 魏镜淡淡扫她一眼,不答反问 “为夫很想知道,昭儿说的漂亮公子到底是指哪一个?” 这女人今天的表现就没让他失望过。 闻昭…… 才意识到自己是明目张胆爬墙,赶紧收起话题,讨好地拉着他 “人家当然说的是你嘛,相公~” 如果说苏禾的声音让小南王想到蛇,那么现在闻昭的声音让她感觉那蛇已经爬在了她的身上,正伸长脑袋对她吐着信子,不禁一阵恶寒。 魏镜拉开闻昭,咳嗽一声,对小南王道 “见笑了,走吧。” 闻昭看着二人的背影,磨牙,这俩人,什么态度! 路上,小南王谈起储子云的事有些感慨 “真是可惜了,本来他的哥哥第四次是可以通过的,当时他的那一番驳辩,振奋人心,荡气回肠,再加上那气度和容貌,场上无人能及,若非其故意论与试题无关内容,前三甲非他莫属。” 魏镜赞同 “他已然对中第失了信心,第四次大概只是想宣泄心中不满,却叫易先生看穿,因一些误会,先生说了重话,毕竟一身傲骨,他怎能容忍?” 闻昭点头 “不但他可惜,储子云也可惜了,依照他的能力,比试后再说此事,说不定也能榜上有名。” 小南王摇头 “易风生性不羁,喜爱云游四方,向来行踪不定,每年除了能在文试上见到他,其他时候遇见怕是很难。就像今天,考试中场他才来,待到应试全部结束再去找他,恐怕翻遍整个南越也是徒劳。” 真是个怪老头儿。 不过,她还挺欣赏他的。 闻昭感慨又不失调侃道 “那确实没办法,你们今年也算损失了一位‘盖世风华’。” “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孟尝君门客三千,怎知其非有冯谖之能。” 魏镜此言是对着小南王说的,小南王当即领会,几乎是同时俩人会心一笑。 闻昭有些郁闷,为何每当和他二人在一块儿,她就不怎么能听的懂他们的话呢? 第二天,闻昭老早收拾完毕想要同魏镜一起参与武试,谁知还未开口,便遭到拒绝,魏君是这么跟她说的 “一来,今日初试,打打杀杀,十分危险,不适宜女孩子观瞻;二来,天热,男子放荡不羁,光膀子上擂台的大有人在,女孩子去了伤眼;三来,昭儿代表天朝女子威仪,应端庄守礼,观看武斗有失女子风雅。” 其实南越武试选将自小南王始,便有女子参试并顺利入军营的例子,甚至后来还组建了一支名声赫赫的女子军队。不让闻昭参加,实则,一是南越王室此次并未允许女眷观试,二是他怕闻昭闯祸,依照昨日情形,再加之闻昭本来精于武艺,她去了到时候指不定给他整出什么乱子,保险起见,不带她去为好,这三嘛, 魏镜打着小九九与之商量 “今日南越王后在清泉宫办了个妇功大赛,昭儿作为天朝女眷,是否想——” 闻昭绣花,这画面怎么想怎么别扭,还是算了吧,魏镜摇摇头 “其实不去也行,昭儿就乖乖待在小南王府等我回来吧。” 闻昭…… 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她还有得选? “那我还是去参加妇功大赛吧。” 总比待屋里强。 妇功大赛辰时举行。闻昭和魏书悦几人来到清泉宫,南越王后接见了她们。 清泉宫外聚了一群人,都是来参加比赛的。这些人大多是王室贵族的小姐们,平日里没少聚在一起参加这样的比试。 一刻钟后,女眷们见过礼入了座,南越王后站了出来,一脸端肃。 众女望向她,屏息敛衽,等她开口。 “比试再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了,大家也都是熟人,规矩就不用本后细讲了。只要你们能赢,在规矩内的,无论用何种绣法和技艺,都予以认可。至于奖赏——” 王后拍拍手,两婢女抬着一个卷轴走上前,王后点头,婢女们徐徐展开布卷,竖于人前,众人惊讶又一脸崇拜看着布卷。 闻昭望向那奇特的图案,捅捅蹲跪在身旁假扮她侍女的魏书悦,小声问 “那是啥啊?” 魏书悦正侧头打量,片刻摇摇头,不太确定 “看着像是图腾什么的,南越有很多远古部族,他们都有自己的图腾。现在的这个王后姚洬,是南越王赵柝的第二任妻子,比赵柝小十岁,生了八王子,十王子和十三公主,眼前的这东西,我猜应该是她母族的图腾吧。” 闻昭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只随口问了一个小问题,魏书悦竟然透露这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有情况。 想着笑了笑,试着套话 “行啊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事这么上心了?” 哪知魏书悦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我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哪像你,一天到晚只会吃喝玩乐。” “你——” “比试开始!” 闻昭一口气憋在胸口,嘿,最近怎么回事儿,尽在这些小丫头手里吃了败仗。 此时一群婢女鱼贯而入,手里拿着绣具和笔墨,将之一一呈至比试者桌上。 闻昭看着那些东西,欲哭无泪。 她何苦来哉,早知道就应该听魏镜的,不来参加了。从小到大她就没绣过一件像样儿的东西,这下好了,丢人丢到南越了。 闻昭抓着绣具环顾四周,只见那些女人们麻溜地拿起绣绷,有的执笔作画稿。 闻昭转着毛笔与祁殊对视一眼,后者表示爱莫能助,这种比试一般不能代劳。 魏书悦看出她的为难,帮她出谋划策前不忘取笑 “三哥都说了你可以不来的,现在后悔了吧。” 闻昭给了她一个眼刀,魏书悦收起玩心,一本正经 “其实吧,像这种比试,大家都是来混个脸熟的,输赢什么的都不重要,不过,即便如此,她们也绣的比你好。与其在这挣扎,你不如放开来随便绣点什么,反正也不会赢。至于面子啥的,你放心吧,你好歹是贵客,她们再怎么都会给你体面的。至于私下笑不笑话,你也不知道不是?” 闻昭…… 听着像是在开解她,可她怎么觉得这丫头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嘲笑?可以啊,臭丫头,嘴功见长嘛,看来姐姐有必要教教你什么叫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闻昭眯眯眼,扒拉一下那些用具,发现竟然有现成的稿样,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绣出来的,贼笑一声,闻昭拿起那稿纸,装模作样举起来看了看 “这画的可真别致,看着竟让人不忍放手,想必绣出来一定特别的好看,” 闻昭一顿,果然南越王后向她们看过来。 闻昭扬唇,放下稿样,握着手腕 “只是这几日不知为何,两只手酸痛异常,怕是不能绣出这么绝妙的东西,可本妃又实在欢喜并且想要立马得到绣品,” 这言下之意就十分明显了,南越王后动动唇,想要说什么,闻昭先她一步 “啊,小悦,本妃记得你是擅长针线活儿的,之前你绣的那些东西我都很满意,不如这个也交给你吧,你可别让本妃失望哦。” 魏书悦甚至没有拒绝的机会,闻昭已经将绣具推到她跟前,机灵的女仕们贴心地为她拿来坐垫,速度迅猛得让人咋舌。 魏书悦恨恨看着笑的幸灾乐祸的女人,愤愤拿起绣具,便听到闻昭一派和气的声音 “放轻松,姐妹,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姐姐一会儿也绣一个,陪着你呢,啊。” 闻昭那眉挑的都快飞上天了,生怕别人不清楚她此时的心情! 是她太单纯! 魏书悦咬牙,低声 “这么欺负你相公的宝贝妹妹,就不怕她告状?” 闻昭哼笑,执起笔,悠哉悠哉道 “你觉得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魏书悦刚想说‘三哥才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呢!’ 话到嘴边又给咽回去了,正所谓色令智昏,男人都一样!江湖险恶她算见识了,呜呜,父皇我好想你…… 小半个时辰后,闻昭拿起风干的画稿,满意一笑,祁殊无意瞄了一眼,指着那两团墨 “小姐,这是——” 闻昭弹了弹画纸 “鸳鸯,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祁殊…… “像——”吗? 闻昭拍拍她的肩 “你说我照着这个给魏镜绣个香囊怎么样?” 祁殊还没说话,魏书悦引着线,闻言睨了一眼那画稿后,漫不经心 “定情信物?” 闻昭刚要说是,便听 “我看做护身符还差不多,三哥戴在身上绝对辟邪。” 祁殊憋着笑,闻昭深吸一口气 她忍,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看了看那稿样,最终将之揉成团扔在一旁…… 一个时辰后 闻昭看着支离破碎已分不清是人是妖的图案,泄气地放下绣绷。此时,在她邻座的魏书悦已经绣了一半了,闻昭终是没忍住,伸长脖子瞟了一眼,而后默默收回视线,望望自己绣的东西,突然放下心来。 五十步笑一百步嘛。 察觉闻昭的窥视,魏书悦放下绣绷,端坐,一脸理所当然 “怎么,谁规定女子一定要会这个么?” 闻昭愣了一下后举起自己的劳动成果 “谁还没个不会的。” 俩人相视一笑。 环顾四周,闻昭叹了口气,捏捏脖子,忽然道 “好想去看武试啊!” 魏书悦点头 “我也是,天杀的!为何只有男子才能去,而我们女人就要坐在这绣这些什么鬼东西。” 经她这么一提,闻昭心有所动,用肩膀蹭她 “我有办法,想不想试试?” 魏书悦将信将疑 “什么办法?” 闻昭招招手,俩人靠近,闻昭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后,魏书悦直点头 “咳!” 声音有点大,惹来几人关注,南越王后看着最右边的角落,十分不屑地笑了一下,执起茶杯准备小啜一口,却见闻昭抚着额,举起手站了出来 “那个,王后娘娘,” 姚洬站了起来,关切问 “怎么了,岐王妃?” 闻昭有气无力道 “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恐不能完成比试了。” 说着作出就要晕倒的样子,祁殊和魏书悦赶紧扶住她 “王妃,您需要休息。” 姚洬皱眉 “如此,那且快快回去吧,莫要耽误了身子,” 一顿想到什么 “啊,瞧本后这记性,宫里有上好的女医,本后现在就派人叫她过来。” 闻昭与魏书悦对视一眼,慌忙道 “老毛病了,回去歇息一下就好了,谢王后好意,不劳费心了。” 说完,使了个眼色,俩人拖着祁殊火速离开,倒叫场上人迷惑,这病的到底是谁? 第83章 武试(二) 三人出了清泉宫直奔小南王府,乔装打扮一番带了小兰赶往西山校场。入场处四人被守卫拦住,原来入场需出示官证,一番询问四人跑到售证处却被告知证已售罄,正在加做,售证者让他们明日早些来。闻昭气南越王的嗜财抠门却也无可奈何。四人在门外徘徊,遭来守卫的白眼,闻昭本来还打算贿赂一下他们,就看不惯那二人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故而迟迟未出手,正想着法子,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飘过,闻昭大喜过望,冲了过去 “许将军!” 许奕听到这声呼唤时以为听错了,未停下,哪知下一刻 “许奕!” 许奕倒回去看向门外,闻昭不顾守卫阻拦,探着身子挥手,许奕行至门前,打量她,又看看门外的三人,了然,没有戳穿反而一本正经道 “你们来了。” “是啊,将军,我们路上耽搁来晚了,他们不让进。” 许奕看了眼守卫,出示令牌 “让他们进来吧,都是我的人。” 守卫客气点头,让出路来。许奕带着四人进入校场,闻昭看着人山人海的方场,惊讶 “这么多人!” 许奕点头 “难得的机会。” 许奕领着他们穿过人群,在一擂台前停下 “公子,这里就是比试台了。过些时候下官就要去参试了,您——” 闻昭感激许奕周到又适时的帮助,抬手 “许将军放心去吧,我们自有打算,不会添乱的。” 许奕笑了,应承道 “谢公子配合。” 待他离开,四人找了个适宜观战的角落安身。场上一共十二个擂台,擂台中心正对观试台,台上坐着南越王及一些朝臣和王子们,而魏镜和苏禾分别作为天朝使臣与诏国使臣亦在其列。闻昭处在第十擂台,与魏镜隔的还算远,人又这么多,故而她不太担心会被发现。魏书悦环顾四周,突然指着第七个擂台问 “女子也能参试?” 闻昭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嘛,两个身姿飒爽的女子正在对打,惊讶的同时,不免感到愤怒,魏镜竟然骗他! 闻昭咬牙,恨恨瞪向观试台,或许是怨念太强烈,魏镜突然向她们这边看过来。 闻昭吓得赶紧拉过魏书悦几人转过头去,末了才记起她们此次为了混淆过关特意贴了大胡子。思此,四人淡定正视擂台,而闻昭恨恨给了魏镜一个眼刀。 擂台上 “哐当”一声响起,判官扯着嗓子叫道 “第九擂台第十场,储子云对试郭焘。” 闻昭惊讶地朝第九试台看去,昨日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容走上擂台。锣声才响,名叫郭焘的青年便迫不及待出手,被储子云灵活闪避开。看着二人动作,闻昭咋舌,心道 亏她昨天还觉得储子云可惜,原来那少年压根没打算在文试中取胜。 正想着,突然几声大叫,郭焘从擂台飞出,扑通一声落于观试者脚下,表情扭曲。这前后才不到半刻钟,敲锣声再次响起 “储子云胜!” 众人欢呼,看着那张淡定自若的脸,闻昭心底发寒 幸亏昨日未出手,不然—— 想想都可怕。 观试台上,南越王看着一个个被抬出去的人,一脸不忍直视。南越好武,南越王却喜文,最是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场面,奈何身为一国之主,每年被迫观战,虽偶有乐趣,却要承受诸多压力。 “第十擂台十一场,诏国来盍对试南越武源。” 判官话音一落,台下有人怒喊 “武源使出你的绝招灭了这小崽子!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南越勇士的厉害!” “灭了他!” “灭了他!” 附和声中一个满脸骄横手提大刀的大块头走上台,轻蔑地打量对面执长剑的布衣青年,口气狂妄 “小子,识相的话现在就下去,也省得一会儿跪地求饶丢了面子。” “废话少说,接招吧。” 青年利索出剑,向对手刺去,哪知那来盍只轻轻将刀一提,便把剑从武源手中格了出去。长剑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立在闻昭脚下,插在土地里,距闻昭脚尖不足一寸。祁殊几人吓出一身冷汗,闻昭淡定拔出剑,对着擂台,中气十足喊了句 “接着!” 武源接住剑,感激点头,众人鼓掌 “好!” 闻昭看着鞋面,后知后觉退开两步,口中念念有词 “比武有风险,看戏需谨慎!” 魏书悦暗笑,刚要揶揄她几句,忽听一声哀鸣,接着众人尖叫连连,魏书悦看着脚下血淋淋仍在抽搐的手臂,惊跳起攀在闻昭身上不敢回头,祁殊小兰抱成一团瑟瑟发抖。闻昭怔怔看向台上蜷缩挣扎的人,手脚冰凉。旁边有人叹息 “第十一个了。” 来盍拖着刀向武源走去,日光下那刀白光闪闪,刃上滴着的是青年的血。来盍立在武源跟前,不可一世的语气 “怎么,以为剑回来就能杀死老子?呸!能杀老子的还没出世呢!” 就在刚才,武源接过剑一刻未停息直朝来盍命门刺去,来盍眼睛虽在看着闻昭,戒备心却从未放松,剑峰袭来,当即矮身抬手,对准武源提剑的手用力一划,废其右手后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闻昭浑身发抖,她从未见过如此轻视人命的人,即便是战场上的敌人也不是他这般! 来盍最后轻蔑地看了武源一眼 “你输了。” 说完拿起刀,众人纷纷侧头闭目,闻昭大叫 “等——” 才叫出一个字,却见来盍只是撩起衣角擦拭钢刀,毫不客气将武源踢下擂台。有医者匆匆赶到,看着武源被抬出去,闻昭提起的心暂时放下。 这时锣声响起 “来盍胜。” 众人摇头叹息一声,纷纷离开场转至他处。魏书悦拉过闻昭,摸着大胡子 “我们走吧,刚刚三哥一直在看这边,我们不会被发现了吧?” 闻昭望向观试台,魏镜手扶栏杆,看着她们,神色莫测。 心下一慌,闻昭指着第十二擂台 “我们去那边。” 才迈出一步,来盍的声音传来 “喂,你,站住!” 闻昭一顿,回身 “你在叫我?” 来盍点头 “有无兴趣同我比试一场?” 判官刚刚才告知他第十二个试者中暑晕倒无法参试,而重新调人,却无人愿与之对试。可试武的规定是参试者必须战胜十二人才可进入下一轮比试。 一群鼠娘养的!想坏他好事,门都没有! 闻昭有些犹豫,再次望向观试台,却见魏镜扫了她们一眼后转头与谭齐耳语。 闻昭心里一咯噔,抬头对上来盍挑衅的目光,拒绝 “没有。” 说完拉着祁殊她们便要走,来盍嘲笑道 “果然没胆,一群鼠娘养的孬种!” 闻昭逃走的步伐慢下来,走了两步,没忍住,停住,回头,眯起眼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来盍撑腰大笑 “你这要求提的好,爷满足你,你听好了,一群没胆的怂包,鼠娘养的孬种!” 闻昭怒极,常言道,骂人不伤及父母,既然他这么想挨打,她就成全他! 当即应下 “比试是吧,爷爷答应你!” 祁殊想拦都拦不住,魏书悦在一旁拍拍闻昭肩膀 “有骨气!要打你自己和他打去,弟弟我就不陪你啦。” 说完看了眼正朝她们走来的谭齐,脚底抹油拉着祁殊和小兰跑开了。 闻昭…… 没义气的! 锣声响起 “第十擂台十二场,诏国来盍对——额,小兄弟贵姓?” “祁三。” “诏国来盍对南越祁三。” 有部分人听到声音又折回来,指着闻昭道 “是刚刚那个大哥啊。” 另一人说 “他?这么瘦,能行吗?” “算了,别看了,走吧,反正结果都一样,给我朝丢脸。” 待比试开始,场上只剩下零散的几人。闻昭手握长矛面无表情与来盍对视,等他先出招。来盍双手抱刀,上下打量闻昭,嘴角上扬,语气轻蔑 “看在你这么瘦弱的份儿上,爷这次大发善心,让你三招,怎么样?” 闻昭淡笑,没有拒绝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反悔。” 来盍一愣,这人有意思 “哈哈,爷爷说到做到,只要你不觉得丢脸就行。” “怎么会?” 闻昭正笑着,语毕长矛一出,直指大块头,来盍提刀来挡,闻昭扬唇 老套。 将长矛甩出,矮身伸出长腿一划,一踹,直击来盍脚脖子。来盍扑了个空,愣愣看着那长矛呼啸一声擦着他的耳根飞向他的身后,脚下忽而一痛,不由后退一步。闻昭划至来盍身后,抓住飞出的武器,撑于地,借之腾起朝来盍屁股踹去,将他踢回原位。动作行云流水,快不可挡,观者看直了眼,直到来盍踉跄走了几步远才记起欢呼喝彩 “好!” 一时掌声雷动,之前回去的人都纷纷赶回来。谭齐站在台下单手抱胸,撑着额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对着魏镜的方向,摇了摇头。 魏镜回到座位上,静静看着第十擂台。 来盍吃了亏,心中很是愤怒,站定后回身。 闻昭撑着长矛,淡声 “还差一招。” 来盍活动脖子,冷笑 “是爷大意了,有两下子嘛。” 闻昭长矛指着他的脑门,冷声 “接招。” 长矛甩出,这次来盍有了戒心,抬刀格挡,化解攻势,二人如此,连对十多招,一时难分胜负。众人的心紧紧揪着,默默为闻昭打气。此时正值午时,日光正盛,大伙儿像是忘记饥饿和炎热,全神贯注盯着擂台。一小孩儿手里拿着面饼一边吃着一边从中场走向第十擂台,一路饼香四溢。小孩咬着面饼挤入人群至最前边。来盍打了个手势停战,判官敲锣 “中场,休息一炷香。” 台上二人皆是大汗淋漓,汗水浸透衣衫,闻昭握着长矛一屁股坐在了木板上。有侍者跑上台给来盍递水送食物,因出汗浑身黏腻,来盍干脆扯了上衣扔在台上,拿起水壶猛烈灌水,水流顺着下颌沿着脖子一路流向他结实的胸膛,入眼皆是血脉贲张的肌肉。 闻着食物的香味,闻昭只觉饥渴感袭来,抬袖擦试汗水,按住适时发出投喂请求的肚子,瞥了眼在侍从捏肩揉腿打扇下一脸惬意的来盍,不齿其小人行径。 台下,逃之夭夭的魏书悦听到喝彩声又屁颠颠带着祁殊小兰赶回来,见此情形,摸摸下巴,看看正吃着面饼的小孩儿,笑得诡异。 半刻钟后,“哇”的一声大哭让众人转移视线,小孩儿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抢了他的午餐和水的女人跳上擂台把他的东西都送给了闻昭,一委屈,大眼泪汪汪,翘起嘴控诉 “还我葱油饼!你个强盗!” “祁殊,堵住他的嘴!” 祁殊…… 这不太好吧? 眨眨眼,还是乖乖照做了。 正被强行灌水的闻昭一口气没憋住,推开魏书悦,拼命咳嗽,魏书悦慌忙替她拍背顺气,嘴里不忘念叨 “你可真行,喝个水能呛死人。” 闻昭翻了个白眼,这能怪谁? 缓过劲来,闻昭用只有俩人能够听到的声音 “你喊那么大声,是生怕你哥不知道?” 末了瞟一眼观试台,奇怪,人呢? 魏书悦递上被咬了还剩半个的葱油饼 “您大可放心,从你答应试武开始,我三哥就没再看过别处,我不认为我们这种小伎俩能瞒的过他。” 闻昭咬了一口饼,垂死挣扎 “希望还是可以有的嘛。” 魏书悦冷笑 “是么,那你看那是谁?” 说着退到一边,闻昭一口饼呛在喉口,愣愣与魏镜对视,后者淡漠看她一眼便转向小孩儿 “你父王让我接你回去,你是否愿意?” 小孩儿挣开祁殊的大爪子,奔向魏镜 “姐夫,她们欺负我,你一定替骅儿报仇。” 小孩儿指着魏书悦,怒目圆睁,魏书悦不怕死地做了个鬼脸。魏镜眼刀飞过,魏书悦悻悻走下台。 闻昭狠狠咬了一口饼,眼睛微微眯起,姐夫呐…… 魏镜面不改色,抱起小孩儿 “叫哥哥。” “就不,姐姐说了,你是我姐夫,姐夫姐夫姐夫!” 锣声响起,闻昭咽下最后一口饼,活动活动筋骨,把手指骨节按的叭叭作响。 魏镜回头,闻昭眼神凶狠,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镜漠然视之,却在转身之际唇角微微上扬。 人已走远,闻昭回到正轨,抡一圈长矛,摆出姿势 “这次换你先来。!” 来盍松松筋骨,摇摇脖子 “来就来,爷爷这次可不会再让着你。” 闻昭冷笑 “少废话!” 来盍举着刀发全力朝闻昭劈去,动作之迅猛,气势之凶猛。 闻昭双手横矛以应之,来盍用尽浑身力气,步步紧逼,闻昭青筋毕现,双手发麻,吃力抵挡,却难抵其势,向后退去。 众人揪心惊呼,来盍一上来便没打算让他赢啊!眼看就要退到栏杆边了,闻昭咬牙,低吼一声,用力将矛往前一送,来盍微有松懈,闻昭运气,以栏杆为借力,飞走起步至顶端翻身腾起后放开双手至其身后,在来盍向前栽去之际,双腿毫不犹豫踢向其腰间。来盍本失了平衡,又被闻昭如此一踢,直直冲破栏杆向下栽了下去。几乎是同时,敲锣声响起 “祁三胜!” 众人欢呼,闻昭跌于地喘息着,魏书悦几人跑上来,扶起她 “三嫂好样儿的!” 祁殊递去娟帕 “公子,我们回去吧。” 闻昭声音沙哑 “嗯。” 再次回头看了眼观试台,魏镜正俯身逗着刚才那小孩儿,并未看向她们。 闻昭撇唇,在几人簇拥下走下台,来盍站起,盯着闻昭,目眦欲裂 “这局不算,我们重来!” 闻昭弹弹衣襟,学着他之前的语气 “愿赌服输没听过吗?鼠娘养的怂包!” 众人哄笑,来盍握紧拳头 “你——” 判官走下台至闻昭跟前 “这位大哥,您忘了拿应试牌了,明天辰时记得来参加第二轮比试啊。” 闻昭接过木牌,与魏书悦对视 “这个,明天恐怕,” “凭什么!他只参加了一场比试!” 判官正眼也没给来盍一个 “他能打赢你,便能打赢输在你手下的那些人,只这一场足够了。” “我呸!放你的屁!照你这么说,爷爷之前都白打了?全便宜这小子。” “没错!” “你你,狗娘养的,爷爷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以为爷爷好欺负!” “我告诉你这里可是我们南越的地盘,你动我试试!” “……” 一场恶战即将开启 闻昭对魏书悦使了一个眼色,四人利索溜出人群 …… 第84章 武试(三) 夜间,四人在院里纳凉,魏书悦眉飞色舞学闻昭打来盍,把小兰祁殊逗得哈哈直笑。 闻昭靠在躺椅上啃着西瓜,一脸享受。 魏书悦学累了停下喝口茶,拉着闻昭 “三嫂,什么时候有空,也教我俩招儿呗。” 闻昭直啃到瓜皮底,舔唇 “教你不成问题,至于什么时候有空嘛,” 闻昭瞟一眼对面的荔枝,懒得起身 魏书悦立马剥了个送至闻昭嘴边 “来,悦儿孝敬嫂嫂您的。” 闻昭张嘴接受投喂 “如何?” “不错。” 说着动了动胳膊 “今天使了一天劲儿,这肩膀有些酸痛,” 魏书悦当即领会,走到她身后给她捶背 “嫂嫂,这样成吗?” 闻昭闭着眼摇着蒲扇 “不错,往右点,用点力。” 魏书悦任劳任怨,边捏边问 “三嫂,那明天你还去吗?” 闻昭全身心放松靠着椅背 “去,干嘛不去?” “那三哥——,” 魏书悦一顿,看着往她们这儿走来的人,赶忙闭嘴。 闻昭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 “哼,明天等他一出门,我们后脚就出发,多难得的机会,凭什么他们能去我们不能?” 在祁殊小兰惊讶的目光中,魏镜走到闻昭面前,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魏书悦想做点什么提醒闻昭,魏镜先她一步,挥手示意她退开。三人看着闻昭,默默祈祷。 “怎么停了?” 闻昭就要睁眼,魏镜把手搭在她肩上,有技巧地拿捏,闻昭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舒服!” 还不忘指挥 “再往上一点,脖子那儿也累呢。来盍劲儿可真不是一般大,得亏我有底子在,不然今儿可真让他小瞧了。” 魏书悦拼命摇头,奈何闻昭沉醉在自己的世界,祁殊小兰哭丧着脸叹了口气。 魏镜眸光扫过三人,魏书悦一抖,低着头福了个身,拉着祁殊小兰悄无声息遁逃。而闻昭依旧未察任何异样,自在地享受免费服务。 魏镜看着手下的人,正在揉捏的手突然转变方向,由脖子一路延伸到耳垂。 闻昭一怔,以为魏书悦故意逗她,抓住那只捣乱的爪子,这才发觉出不对劲,就要反头看个究竟。魏镜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昭儿今天可真是威风呢。” 闻昭心里一咯噔,直道:完了呀! 侧头正要解释,魏镜径直起身,唇峰轻轻擦过闻昭脸颊似是未觉,不徐不疾地行至她跟前,提起茶壶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茶。 闻昭呆呆地看着他动作,忘了自己的“使命”。 魏镜抿一口茶,放下杯子,看向闻昭,好整以暇。 在他的注视下闻昭竟莫名有些紧张,咽咽口水 “啊,时候不早了,我先睡了。” 说完跳躺椅拔腿欲逃,还没走出三步,魏镜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按在怀中,闻昭可怜兮兮看着他 “夫君,我错了。” 魏镜点头,只道 “嗯,你每次承认错误都这么坦诚,是料定我不会罚你吧。” 被拆穿了…… 闻昭绞尽脑汁,灵光一闪,突然抱住魏镜 “夫君,昭儿这次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夫君要罚,昭儿不敢有半句怨言。” 说完闻昭闭目仰头,做出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 魏镜…… 他可真是拿她没办法。 伸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你这像是要受罚的么?分明是在贿赂。” 闻昭睁眼,摸着额头,小声嘀咕 “你又不上钩怎么能是贿赂。” 魏镜自动忽略这句话,拉开她 “其实我早料到你不会这么安分,” 一顿,睨她一眼 “所以让许将军出去了一趟。” “是你让许将军出来的?” 闻昭有些不相信 “本来我是让他阻止你进来,想了一下,依你那性子,怕到时闯出更大祸来,最后也就由你了。” 闻昭…… 不满 “我哪里闯祸了?你这分明就是诬陷,哼!” 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魏镜莫名开心,伸手捏她的脸 “是么,那昭儿以后可不要给我‘诬陷’你的机会。” 闻昭拍开他的手,为自己辩解 “你这么说倒又成我的错了,哼,今天明明是你骗我在先的,那么多女子在场,怎偏偏容不下一个我?” 闻昭撅嘴傲娇撇头控诉,魏镜捏捏眉心,心知铁定不止这些,果然 “最让我生气的是,那小孩那么理直气壮叫你姐夫,看来你平时没少去王宫逛啊,也没少和那些公主们见面吧?” 魏镜…… 是他自作自受了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不该因为南越不让女眷观试而不带你同去,不过话说回来,如若不是那样,今天的比试怕是会少了很多乐趣呢。” 闻言,闻昭转怒为喜,转过身 “你的意思是不反对我参加比试?” 魏镜伸手勾起垂在她嘴角的碎发,点头 “嗯,不反对。” 闻昭欢心雀跃,试探问 “那明天——” “明天,” 魏镜看着桌面 “当然要去,大家都等着要看昭儿的表现,昭儿可要尽力了,最好是一路坚持到底。” 诏国借路南越想要攻打乌蒙,而乌蒙与蟒川之境仅一山之隔,诏国之心昭然若揭。乌蒙是南越叛部,赵柝难免心动,却又不想得罪天朝,便让诏国参加武试,规定终试胜出者,无论何人,皆可满足一个要求。 明日上午进入终试人选将确定,胜出者,日侧(未时)入营分别于古灵山、文溪山、虎岩山驻扎,最先夺得山中规定的腹地且人数不少于五人者胜。因此次武试选将有天朝与诏国的加入,三者必有较量,故而三国选出队伍将赴素有“南越玄山”之称的古灵山,获胜条件不变。眼下的情况是他们通过初试的仅十二人,不出意外,第二轮留下的人数会更少,而苏禾有备而来,诏国必然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他们的胜算怕是少之又少…… 魏镜来到书房,谭齐已经等在那儿了。 关上门,魏镜行至书案前 “怎么样?” “明天是储子风忌日。” 魏镜沉默片刻,问 “墓地在哪?” “虎岩山。” 竟然是虎岩山 “嗯,我知道了,苏禾那边,你们提防着点。” “是。” …… 同来客栈 “公子,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苏禾逗着怀里的猫儿,头也未抬 “你们来时都立了生死状,既然输了,就应愿赌服输,来盍,你说是不是?” 来盍低着头,一脸惭愧 “属下无能,愿受罚。” 苏禾轻轻揉了揉猫头,那猫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苏禾淡淡抿了一下唇,目光投向跪着的大块头,轻声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赢了,有赏,输了,后果你们也知道。” 几人纷纷抬头,一脸感激 “是,属下定然,” 苏禾比了个手势 “嘘,下去吧,我累了。” 众人噤声,弯腰退了出去…… 是夜,月朗星稀,靛色仓穹下片片云层浮动,夜空辽远而空旷。晚风摇曳婆娑树影,几声蝉鸣衬得院中更静了。月下,一影儿倏忽划过,惊醒枝头相偎而眠的鸟儿,鸟散了树下却多了两个黑影 “没人跟来吧。” “嗯。” “那就好,听说最近都很紧张呢。” “说正事吧,义父那边可是有什么安排?” “一如既往地催促,他老人家只管动嘴,也不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 敢这么说的怕也只有她了吧。 “咳咳,说说苏禾的事吧。” 黑衣人不屑撇唇 “那个病秧子,” 一顿 “怎么会答应成烨,白白给他做棋子?” 苏禾,苏国相的二公子,自幼聪慧过人,有神童之称,奈何体弱,身患寒疾,终日貂皮裹身,为其看过病都大夫皆言其寿不过二十五。苏禾好茶道,曾因天朝品茗之士众多而寄身天朝,后经营茶叶生意,颇有一番成就。 “各取所需罢了。不过话说回来,苏禾身虽有疾却绝非可轻视之人。” “呵,王上到底不相信主上,既然这样,那我们可不能辜负他的期许了。” “是啊,” 苏禾,魏镜,谁都不能赢。 “后天终试,就靠你了,左使。”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本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的。 弋芜不忿 “慕言呢?” “右使说做戏做全套才不至露了马脚。” “嘁,他还当上瘾了不成,别到时候出不来。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少主怎么跟当着玩似的,明明都快到自己家门口了,连个人都使不动。” 男人无奈扯唇,不置可否。 第二天 闻昭一觉睡到辰时,醒来发现魏镜早已离开,着急忙慌穿了衣服就要去校场,一开门看见头发乱糟糟同样迷蒙的魏书悦,欲开口,便听 “哦,你起来了,那我回去收拾一下。” 魏书悦说完就要离开,瞥一眼闻昭,不太确定 “你打算就这样去?” 闻昭一怔,低头看看自己,穿着昨天的衣服,套着平日的裙装。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转身回房,又记起什么,退回去 “祁殊和小兰呢?” 魏书悦有气无力往回走,头也不回道 “害,都才起来呢。哦,对了,别忘了黏那胡子。” 闻昭脚步一顿,自顾道 “魏镜都知道了,用不着那玩意儿了吧。话说,那家伙起来怎么不叫我?” 哼,口是心非的男人! 表面上是答应了要她去,实际上巴不得她去不了。 小半个时辰后 四人进了校场,闻昭拿着木牌直接去了第十擂台,昨天的那个判官摸着下巴打量她好一会儿,有些不确定 “你是,祁三?” 闻昭点头 “胡子呢?” 闻昭一怔 “刮了,怎么,没胡子不能比试?” 判官摇摇头 “没,只是有点不太习惯,不过,你这样看着倒比昨日精神许多。” 闻昭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呢。 判官接过牌子 “今天好好打,我们都买的你赢呢。” 闻昭…… 一炷香后 “第十擂台第二试第一场,祁三对李杭。” 上擂台的都是能打的,此次对决每人至少胜五场才可进入终试,每场比试分上半场、中场休息与下半场,每半场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未分胜负者皆作输。 观试人数远超昨日,校场人山人海,比试激烈,气氛火热。 闻昭一上台便连胜三场,引得众人连连喝彩,大家也不知为何如此信赖她,清一色买她赢。 “第四场,来浔对祁三。” 熟悉的姓氏,相似的眉眼,闻昭想到来盍,只道:来者不善 不由握紧了九节软鞭 果然,来浔面无表情盯着她,像是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让人感觉很是不舒服。 “就是你让我弟弟颜面扫地的?” “胜败无关颜面,况且是他出言不逊在先。” “呵,倒是长了一张能说的嘴,就是不知一会儿还有没有机会说话了。” 不愧亲兄弟,一样的自负。 闻昭不知,来氏三兄弟是诏国有名的勇士,三人皆以力大闻名,个个力敌千钧。来浔名声最盛,善用古锤,传闻其曾在夸山击锤,只一下,地动山摇,响声如雷,夸山因而矮了一尺。当然,夸张归夸张,这也从另一角度说明来浔不容小觑。 闻昭还没想好招式,来浔便举着大锤向她砸来。闻昭跃起躲过,就势出鞭。来浔趁机举锤,缠住软鞭,一拉一拽同时跳起退了一步,直接让闻昭面朝下摔在了木板上,众人齐齐惊呼,提心吊胆。闻昭抬头,想要爬起,哪知来浔再拉再放,把她像蛤蟆一样牵引,摔的她眼冒金星。闻昭打算放开抓住鞭绳的手来化解劣势,不想来浔动作更快,只见其高高举起钢锤在原地转圈,闻昭双手抓紧鞭柄,被迫飘荡半空。半炷香后,闻昭只觉头晕眼花,直犯恶心,可那来浔似是不知疲倦,未停下反而越转越快,只待一甩便能将她甩出擂台结束比试。众人紧张起来,屏息凝神望着擂台。过了一会儿,闻昭咬牙,决定作最后一搏,倏然放开双手。不出意料,看着直直飞出去的人,观试者认命闭眼,正对闻昭的更是夸张,纷纷抱着头向两边逃窜,生怕被闻昭砸中。魏书悦一瞬不瞬地盯着擂台,生怕错过什么。就在大家都以为闻昭必输无疑时,闻昭双手抓着围栏的麻绳,剧烈晃荡一下后,倒立在绳上,而后一个利落的后空翻安稳地立在了台上。众人拍拍胸口,忍不住欢呼。闻昭晃晃脑袋,极力稳住自己。来浔立在她对面,尽是嘲讽 “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 忍着吐意,闻昭看着眼前晃动的身影,怒道 “把鞭子还我!” 来浔晃了晃还缠在钢锤上的东西,一副欠揍的表情 “想要,自己来拿。” 闻昭气愤地冲到来浔身旁,对着空气打了一拳。众人发懵,寻思这小哥是给来浔转傻了,连方位都分不清了。来浔亦有些迷惑,哪知下一秒闻昭突然转向他,飞身而起,抬腿给了他一脚,又趁他愣怔际取走软鞭。人们看直了眼,片刻,不知是谁,吹一声口哨,大家大声喝彩起来。 来浔摸摸左脸,怒不可遏 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敢戏弄他! 想着拖着钢锤朝闻昭扑了过去,闻昭险险躲过。来浔连环出击,每一下都用了全力,奈何闻昭身体灵活,每每让他扑空。几招下来,俩人所到之处,木板便留一大坑。判官担心擂台会垮掉,吓得退到了台下。一炷香燃至尽头,敲锣声响起,闻昭这才得有喘息的机会。 魏书悦在台下为她放松四肢时,忍不住安慰 “没事没事,反正你已经赢了几场了,输给他也不丢人。” 闻昭灌了一口水,豪迈擦嘴。听此,反过来安慰她 “对我有点信心,说不定能赢呢。” 她可是答应过魏镜不会输的。 魏书悦耸肩,没忍心反驳她。 闻昭望向观试台,魏镜也在看着她。心情大好,闻昭站起,对着观试台握拳做了个必胜的手势。魏镜笑了笑,想起什么,抬手,不着痕迹地指了指鞋面,闻昭挠头,困惑不解,思索片刻,依旧无果,打算用动作细问,来浔走向她,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若识相,早点认输,否则,到时候别怪我没手下留情。” 闻昭撇唇 “谁怕谁啊,大不了就这么耗着,谁都别想赢。” 来浔横眉竖目,咆哮道 “你这么不识好歹,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说着伸手想要抓住闻昭衣襟,闻昭拉着魏书悦轻巧地避开了,来浔不罢休,还想再来一次,锣声敲响 “中场结束,比试开始!” 来浔放下手,恨恨看了闻昭一眼,上了台,闻昭紧随其后。才站住,来浔便举着钢锤劈了过来,闻昭侧身,来浔同时举起另一只钢锤,两锤一碰,发出一声巨响,闻昭顿觉两耳失聪,眼冒金星,来浔趁机给了她一脚,直把她踹在擂台的木桩上又跌落在地。闻昭闷哼一声,捂着肚子,痛的直皱眉头,一股血腥味蔓延。台下,祁殊嗷嗷流泪,要不是小兰和魏书悦拦着,她就已经冲了上去,众人瞬间沉默,第十擂台出奇安静。来浔一步一步朝闻昭走去,每走一步,闻昭都觉木板晃得厉害,耳边依旧一阵轰鸣,闻昭躺在木板上,看着来浔的脚发怔,突然觉得这人真是不协调,上身块头这么大,脚却—— 脑中灵光一闪,闻昭突然领会魏镜的意思了。 沉一口气,闻昭撑坐起来,看着来浔,抬袖狠狠擦拭嘴角的血迹,众人又满怀期待地看着她。闻昭慢慢站起,来浔在距她半丈处立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还不死心么?” 闻昭冷笑,握紧软鞭,轻声 “让我认输,除非我死。” 来浔没听清楚,不耐烦扬扬钢锤 “既然不死心,我来成全你。” 说着就要举锤击向闻昭,闻昭快他一步,飞身跃起,朝他脸上扬鞭 “该死心的,是你!” 来浔冷笑,故技重施。 准备用钢锤卷住她的软鞭,哪知闻昭根本未出鞭,而是快速落地蹲身,直接卷住他的靴子,使力一扑一拉。来浔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朝前栽去,闻昭极快地闪到他身后,故技重施,对着他的腰连踢三脚,来浔挥舞着钢锤向前迈了两步,倾斜身子在擂台边口停了一下,本以为会有转机,但闻昭丝毫不给他机会,对准他的臀部一踹,一声巨响,判官迫不及待敲锣 “祁三胜!” 众人狂呼,闻昭一下台,人们便将她高高举起,抛在空中。来浔摔的鼻青脸肿,望向闻昭恨不得徒手撕了她,而那厮根本没功夫理他,正忙着在空中对魏镜比划手势…… 休息一刻钟后,闻昭迎来第五场比试,而这次的对手,让她有些惊喜 “第五场,储子云对祁三。” 看着那张俊俏的脸,闻昭很是为难,常言道,不怕对手坏,就怕对手长得帅。 储子云拎着一把长剑,身姿笔挺地立在台上,日光愈烈,少年却自带一股清凉气息。 闻昭显然分外喜欢拥有这样特质的人,正沉醉对手的美色际,储子云抬手 “得罪了。” 一道银光闪过,少年白衣微动,皓腕一转,那剑迎风轻啸,骤如闪电,直朝闻昭袭来。 闻昭轻轻一动与之擦身,剑风扫过,才知其势之凌厉。 好一个绵里藏针。 闻昭转动鞭柄,在储子云下一个攻势中甩出。少年翻身一跃,毫不费力躲过,手下动作不停,那剑像长了眼睛,分毫不差,追着闻昭的眉心而去。闻昭向后弯腰,躲过一击,这次她有点清醒了,擂台之上,只论输赢,哪管他长成花一样。 这话要是让那谁谁知晓,定然又是酿一坛上好陈醋。 闻昭起身,跨步,放出一鞭,直直卷住少年握着的剑,台下立马有人大喊 “放开他,给我输!” 闻昭眉角一抽,是那些女兵们。 有些无奈,手上却动作不停,借势卷绳,用力一拉,想将少年手中的剑卷走,哪知储子云淡淡扬唇,像极了曾经那人。闻昭一愣,只片刻便让那少年得了势。储子云握紧剑,顺着鞭绳转动,顷刻间,那软鞭便被大卸八块,不复存在。闻昭吃惊地扔掉鞭柄,储子云的剑随之而来,闻昭低头俯身,长剑擦着她的发髻而过,霎那间,三千青丝落下,散尽一世芳华,落在谁人眼中,却有万种风情,别样的美丽。众人哗然,储子云亦是一脸惊讶。这时观试台响起一声 “岐王妃?” 闻昭披散头发,在众人注视下,尴尬地笑笑 “呵呵,大家好啊,” 众人愣怔片刻,相互对视几眼,便开始掩唇,叽叽咕咕议论开来。储子云立在闻昭对面,恢复平静,看向闻昭,只道 “是你。” 闻昭挠头 “是我,我——” “岐王妃,你为何来了,还扮成这样?” 赵柝站了起来,由于震惊,那小眼睛比平日明亮些许。 闻昭转身仰头看向他 “这个说来话长,大概应该是为了增进两国情谊吧。” 为了魏镜,她也只能胡编了。 赵柝摸摸下颌的一撮胡须,嘴巴一张一合 “可这于礼不合啊,” 话没说完,人群中一个愤怒声音响起 “这何止于理不合,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你们南越的武试,天朝竟让一介妇人来同我比试,这于我,简直奇耻大辱!” 说话的是来浔。 闻昭双手抱胸,冷冷睨视来浔 “妇人如何?你不是从妇人胯下出来的?刚刚输给我这个妇人的不是你?妇人怎么了?在场的女子,哪个又比你差?妇人就一定受你辱骂,任你欺凌?” “你你,” 来浔张口结舌,只瞪圆了眼,你不出个子丑寅卯。台下众人哄笑,纷纷扬袖 “说的对!” “说的好!” 这是女子兵的声音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都一边倒向她? 赵柝有些费解,碍于面子,还是想说点什么 “岐王妃,孤并然没有要轻视你的意思,只不过你这太突然,只是我们,这,” 赵柝思绪有些混乱,女眷参试倒是可以,可历来比试比试都是女子对女子,她竟一下胜了五个男子,这叫他们的男儿颜面何存喏! 求助地看向小南王,小南王咳嗽一声,站了出来 “王上,臣以为,岐王妃参试并无不妥,毕竟我朝并未有女子不可参试的规定。此次是三国会武,理当三国女子皆可参试。” 赵柝捋捋胡子,想了想,点头赞同 “有道理,可她之前一直是以我朝名义参试——” “王上,这个好办,只需将之改正即可,岐王妃依旧代表天朝,资格规定不会改变。” 赵柝小眼眨了眨,微微点头,看了眼静坐不语的苏禾 “如此,就是不知诏国使臣认不认同,毕竟是三国会武,” “小南王说的甚是在理,诏国亦无斤斤计较之风。” 苏禾起身如是道。 赵柝笑了笑 “如此,孤就安心了。” 就这样,闻昭被划回自家阵营,不过为了合乎礼,给男同胞们留点面子,最后一场比试,闻昭被换去了女子场,并顺利获得终试资格。 第85章 古灵山历险 “易先生。” 易风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叫住他的人,一怔 “是你。” 来人行至易风身旁,抬手作揖 “晚生见过易先生。” 易风将书箧往后提了提 “岐王怎么来了这里?” 魏镜看了眼已经走远的身影 “说来,同储公子一样,晚生亦有一惑需请教先生。” 易风笑了笑 “某倒是不知曾在天朝也出过什么差错。” 魏镜同样笑着,摇摇头 “先生严重了,晚生只是单纯地向先生求教,还望先生莫嫌晚生愚钝。” 易风摸摸胡须,打量眼前人,片刻,点头 “且问来听听。” 魏镜淡淡扬唇,拍了拍手里的折扇,一辆马车至林中驶来。 “这怕是说来话长,天气炎热,晚生倒知道一个好去处,先生意下如何?” 易风没回他,径直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 易风指了指潭边一块平地 “就在那儿吧。” 车夫摆好棋盘,搬出炉子燃上香后牵着马车退到远处。魏镜跪坐在易风对面,抬袖 “先生请。” 易风拈起一个白子置于盘中 “说吧。” 魏镜放上黑子 “晚生想问的是,弋刃。” 易风入子的手一顿,默然看了魏镜一眼,将子置好才道 “若某说不知呢?” 黑子紧随其后,魏镜只道 “当年,幽州陷落,公主高熙身死,而作为高氏权柄的弋刃下落不明。” 易风落子,表情未见破绽。魏镜看着棋局,拿着棋子轻轻在腿上碰了碰,看着一点,出子 “当时身为守城大将军,在先生笔下已是驸马的元狆君?一平,在此事上,难辞其咎。高太后因此忌恨,以致?将军惨死敌手。” 易风劫下魏镜一子,胡须在风中轻轻抖动,闻言,抬眼淡淡看向魏镜 “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镜微微扬唇,拈子作局 “晚生之前说过了,弋刃。” 易风将白子放入局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 “按照约定,其实我提你一子已算我赢,” 易风顿住,抬手将吃掉的黑子还给魏镜 “但,实则,你以退为进,以礼相让,这局已失公正,老夫胜之不武。” 魏镜没有伸手,只看着易风,却道 “在下以为,先生与其找裴尚书旁敲侧击,不若用更直接的办法,?将军的冤屈也能更快得以昭雪。” 易风放下棋子,双手置于膝盖上,望向魏镜,眼里有了波澜 “岐王才智过人,老夫领教了。” “先生谬赞,晚生只是想求先生解惑,冒犯之处,望先生海涵。” 易风笑笑,看着幽静的潭水,问 “可有兴趣听老夫讲一段小故事?” …… 夜幕降临,闻昭和许奕在山林穿梭,他们从未时入营至现在,已经在林中行进两个多时辰了,却仍未走到此次行程的三分之一。 许奕举着火把在前边带路,闻昭手里拿着根木棍紧随其后。月色灰暗,给山林添了几分朦胧之感,树木茂盛的地方看起来黑洞洞的,阴深而又可怖。二人走在林中,时而踩着坠落在地的细枝败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鸮鸟凄惨的哀嚎回荡林间,衬得山间更愈发诡异。闻昭打了个喷嚏,引得许奕停下步伐,关怀问 “怎么了?” 闻昭抬手撮撮鼻子,摇摇头 “不知是什么小东西,净往鼻子里凑,可难受。” 说话间,伸手挠了挠大腿 “还有蚊子,这儿的蚊虫咬人真疼!” 看她那表情,许奕竟然觉得有点可爱,笑了笑 “那要不你举着火把吧,这是香樟木制的,驱蚊虫。” 闻昭点头,接过火把,义不容辞走在前列,可没走多会儿便停了下来,许奕正要问,闻昭指着眼前的几条岔路 “这这,我们刚刚是不是走过?” 许奕环顾四周,走到一棵树下,摸上刻过的刀痕,表情凝重 “我们,可能又迷路了。” 闻昭一脸泄气,坐在树下 “也不知道高护卫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许奕摇摇头 “如果我们拿的舆图(地图)是假的,他们很可能也被困在山里了。” 他们来到古灵山才知道,赵柝将终试分为四关,除了第一关拿到的是真舆图,其他关每次都需寻找舆图,并且确保找到的为真才可顺利进入下一关,只有在规定时间完成所有任务并占得腹地者胜,终试截止时间为明日申时正刻。 一个时辰前闻昭一行七人顺利进入第二关,高询找到舆图,带着他们在山中兜兜转转半个多时辰,最后发现三条岔路,经过商量,大伙儿决定分头行动,闻昭被分给了许奕。其实,在闻昭进入终试前魏镜便托高询和谭齐帮忙照看闻昭,奈何分人的时候俩人佯装抢人的把戏被闻昭识破,闻昭二话不说选了许奕。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闻昭举着火把,观察树干,许奕站在树下,看着那片茂密的树丛,眯起眼 “闻昭,我们走吧。” 闻昭一怔,抬头见许奕表情严肃,一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树丛,无风之夜树枝却在摇动。意识到什么,闻昭点头,起身,灭了火把,跟着许奕朝与树丛相反的方向跑去。只是,没跑多远,树下一群黑衣人迅速追来,将俩人围住。许奕将闻昭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些人,冷声 “你们想要干什么?” 为首的大个冷笑一声,望向他的身后 “此事与你干系不大,识相的话趁早滚开,或许能保你狗命,否则,” 大个黑衣人恨恨盯着闻昭,咬牙切齿 “连你也一并收拾了!” “少跟他们废话,动手吧!” 另一黑衣大个怒道。 闻昭几乎立刻认出他们,从许奕身后站了出来 “来盍来浔,是你们对不对!” 俩黑衣大个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双手叉腰仰天大笑 “是我们,岐王妃,又见面了。” 来盍摘下面纱,凶神恶煞地瞪着闻昭,来浔恨恨对着那傻大个后脑勺来了一掌 “娘的,你是不是缺心眼!她认出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来盍摸摸脑袋,怒道 “明明是你先开口叫她识破,还赖上我来了!” 闻昭…… 同许奕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起步,飞身准备冲出重围,来浔眼尖,抄起腰间飞镖朝二人射去,闻昭侧身,飞镖擦着她的脸飞过,许奕立定,看着来浔 “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眼下天朝与诏国本就势同水火,你们这么做无疑是给两国关系雪上加霜!” “加霜就加霜,两国开战不定谁输谁赢呢。再说了,你们也得有活着回去的本事才行!” “少跟他们废话,还不动手?” 黑衣人一涌而上,闻昭与许奕背靠背,迎接攻势。 …… “敬一君。” 魏镜看着山下点点星火,蒙觉走到他身边 “在看什么?” “你说,他们明天能按时到这儿么?” 知道他说的谁,蒙觉无奈摇头,笑了笑 “敬一君,你变了。” 魏镜侧头挑眉不解,蒙觉看向远处,悠然道 “敬一君变得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也更真实了。” 魏镜扬唇,轻声 “是么,大概是因为有了牵挂吧。” 蒙觉伸了个懒腰,不无感慨 “真好,敬一君终于解脱了呢。” 魏镜看着前方,目光柔软 “蒙觉也该放下旧事,人毕竟是向前看的。” 蒙觉双手置于身后,只看着虚空的一点,没回他。四周静悄悄的,乌云路过月儿,晕黄的光暗了又亮,好一会儿,蒙觉才回过神来 “对了,今天闻昭出发前到处找你,你不在。话说,你去哪儿了,下午好像都没怎么见着你。” “我嘛——” 去见了一个人,听了,一个故事。 “世人皆知前朝有个绝世公主高熙,却忘了,在高熙之前,大兴还有一个被称作女学儒的沅熙殿下。” “沅熙名菁,生母沅贵妃是镇国将军的嫡女,先皇后仙逝,沅贵妃代理后宫政务,直至高淑妃登临后位。而在高熙出生之前,陛下无子,膝下只有几女,最宠长公主沅熙。直到” “那是敬德八年,殿下及笄,陛下为其赐婚,配的是平武侯二子,可那时,殿下已有心仪之人,因而推拒,陛下爱女,婚事也就不了了之。后来殿下费尽千辛万苦与那人成婚,诞下一对双生女,世人皆言公主好福气,唉,终究造化弄人。” “敬德十年秋,高淑妃有孕,却突发怪病,昏迷数日不醒,御医皆束手无策,后于沅贵妃宫中搜出被扎过的人偶并有宫女告发说看见贵妃曾在宫中行巫蛊之术,陛下大怒,沅贵妃被赐死。十一年夏,高淑妃诞下一子,陛下大喜,封高嘉为后,其子为太子,高氏从此宠冠后宫,无人能及。” “十二年,不知何故,高后、太子同时发病,几至死。恰巧,驸马姓王,是医仙门下弟子,王驸马仁心仁术,不顾殿下阻拦,救了高后母子,殿下心灰意冷,与之决离。” “十三年,陛下已不问政,高后摄政,朝臣敢怒不敢言。镇国将军谏言不成便联合平武候和兵部尚书以清君侧之名杀入皇宫,逼君废后,高嘉差点丧命。镇国将军功败垂成,后果可想而知。沅熙殿下亦受波及,被囚禁于飞鸾宫。因此事高后开始收兵权,培植党羽。十五年,飞鸾宫走水,沅熙下落不明,高后怕其东山再起,而决定养蛊兵,组建一支只属于高氏的军队,弋器弋兵由此而来,而高熙,只是个幌子,试想一个哑女如何指挥兵下?” …… 雨滴滴答答地下着,月儿依旧挂在天边,散发着不甚明媚的光,黑夜漫无尽头,丛林中两个身影在雨夜里飞奔,身后追逐他们的是四五个手持银剑戴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衣人。闻昭实在想不明白,除了来氏兄弟,她还招惹谁了,刚解决一波,又来一波,大晚上的,再加上这该死的天气,叫她怎么顶得住?况且,看架势,这伙人分明比来氏兄弟更难对付! 许奕拉着闻昭,向着丛林深处奔走,杀手们紧追不舍。终于,在一个岔路口,许奕选其中一条,和闻昭分别藏匿在树下,那五人分两路来寻。来人脚步愈来愈近,闻昭心跳加速,屏住呼吸,只待其过来,给予致命一击。当银剑从身后晃过,俩人同时出手,向着杀手颈脖击去,不想,其中一人机谨得很,当即作出反应,一个回身,躲过闻昭的攻击,又见许奕袭击同伴,二话不说,迅速举剑刺向背对他的许奕。 闻昭一惊 “小心!” 说话间人已挡在许奕身前 剑影略过,闻昭闭眼,许奕快速转身揽过闻昭,对着那人头部一个横踢,一声闷哼,闻昭睁眼,头顶一声低喝 “走!” 许奕捡起地上的剑,拉着闻昭跑了起来。 却还是晚了一步,另三人听到声响复又折回,见状,对视一眼,取下背部弓箭,对准雨幕中移动的影子射出。 头顶咻的一声划过一支箭,闻昭回头 “不好!” 许奕侧身躲过,低声 “前面有座吊桥,我们只要往那走,截断吊桥即可脱险。” 闻昭点头,二人加速奔向前方,黑衣人紧追其后。月光下,草绳吊桥静静地横亘在两山之间。雨停了,山风吹来,凉极了! 闻昭打了一个激灵,许奕已在桥上,每走一步,那桥便晃荡着发出怪异的响声。 闻昭颤抖地扶着草绳,看一眼空荡荡的崖下,在那晃荡中头晕目眩。 许奕见状,折回去,抓住她的手 “闻昭,不要怕,有我在。” “我我不怕,就是有点晕。” 闻昭声音有些发抖,许奕望着她,忽而扬唇,柔声 “嗯,” 一顿 “闻昭,我们玩个游戏吧,你闭上眼,我数到三,然后我拉着你跑。” 闻昭依言,紧张闭眼,许奕的声音响起 “一、” “二、” “三——跑!” 风声呼啸,许奕拉着闻昭像离弦的箭一路向前奔。眼看就要到吊桥尽头了,黑衣人追了过来,见此其中一人当机立断 “断桥!” 一声令下,其余俩人举剑,一声尖叫在崖间回响,许奕一手拉着闻昭的手,一手紧紧抓着草绳,吊在距崖上一丈来长处。 对面几人狞笑,领头的轻声 “再见了。” 抬手搭弓,朝许奕抓着草绳的胳膊射去。利箭没入手臂,许奕额角青筋暴起,闷哼一声,手依旧紧紧抓着草绳。 闻昭浑身湿漉,头冒冷汗,仰头看着他 “许奕,放手吧,你这样我们都会死的。” 许奕没回她,咬唇吃力撑着,中箭的手臂渐渐渗出殷红的血。闻昭看着抓着她的手,厉声 “许奕,放手!这样你会死的!” 许奕不为所动。 咻的一声,又一支箭射来,许奕侧头,那箭没入木板中,闻昭急的眼睛发红 “许奕!” 终于,许奕低头,眉眼含笑看着她,轻声 “好,听你的。” 闻昭怔怔看他松开抓着草绳的手,而后,耳边除了风声,便是许奕略带调侃的话语 “有人陪着死,好像也不亏。” 闻昭…… 第86章 风云 闻昭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许奕还在睡觉,闻昭走到床边,大致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松了口气,俯身替他掖紧被被角。推开门,太阳正从东边升起,轻薄的日光穿透漫了水汽的山莽,一半洒在了江面一半洒在了岸边,一艘渔船静静靠在那儿。距船不远处,一妇人双手抓着一件衣服,正半俯身子,将衣物撒在水上涤开,溅起的水花在空中跃动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大概因为天晴,闻昭心情出奇的好,迈步行至岸边,对着妇人唤道 “阿姐!” 听到叫声,妇人回头,见是闻昭,眉眼笑成一弯新月,用当地人特有的乡音问候她。闻昭笑着比了个手势后,脱了草鞋挽起袖脚裤脚下了河,阿姐正要阻止,她便自顾抓了件衣服有模有样地学着洗起来,阿姐只好由她去了。 许奕是被一片笑闹声吵醒的,起来却未看到闻昭的身影,打开门,见她正晒着衣服,几个孩儿围着她一边转圈一边哼歌。晾完最后一件衣物,闻昭突然搂着其中一小男孩儿,佯装愤怒 “坏小子,刚刚是不是你打姐姐屁股!还不从实招来!” 小男孩先是一惊,紧接着在闻昭痒痒挠下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其他孩子见状也跟着哈哈大笑,好一会儿,小男孩喘着气指着其中一女孩奶声奶气地用当地方言说了句 “尼阿大!尼阿大!”(是姐姐) 闻昭一愣,放开小男孩,望向正盯着她贼笑的女娃娃,袖一挽,作势去追她,女娃见状拔腿就跑,其他孩儿也跟着四散跑开,一时间场上闹成一团。 许奕倚着门定定看着那个身影,眼中逐渐浸染笑意…… 古灵山 正午的太阳一如既往热烈,魏镜站在崖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被截断的吊桥,萧衡指着崖下 “我循着声音过来时,那些人刚好离开。还以为摔下的是南越或诏国的人,可当我在崖边捡到这个时,我才知道掉下去的,是闻昭!” 魏镜接过他递来的香囊,上面绣着两个小小的丑人和只有一只翅膀的鸳鸯,那是前天妇功大赛闻昭绣了一半的参赛品。南越王妃派人送到他手里时,闻昭还一脸自豪拿着这东西给他讲解图案的含义,末了强行命令他收下。后来考虑到没绣完,她又拿了回去,说是补完再给他配在蹀躞带上。 魏镜摸着香囊上粗糙的织线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衡一怔,缓缓道 “昨晚。” 魏镜脸色一暗,抓紧香囊,看着萧衡,忍着怒意 “你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我?” 萧衡看着崖下,沉默着。 初试选人时和周思尧打了一架,高询罚他二人关禁闭,却又偷偷让周思尧进入初试,他很是不忿,虽说技不如人,出手在先是他的不对,但若不是周思尧言语挑衅在先他也不会出手,怎么,错都他一个人的,当他好欺负? 因为不平,他骗过守门人逃了出来,一打听才知道,姓周的那厮已经进入终试了,本着君子报仇,当快且快的准则,提前来了古灵山,本想同高询和姓周的来个当面对质,却发现闻昭竟也在终试之列。他琢磨一下,觉着比起周思尧,许奕才是眼下应该先提防的。于是,他一路跟随,想做一个默默的护花使者,哪知中途把人跟丢了,还险些迷路。后来听到叫声赶了过来,发现闻昭掉下去后,马不停蹄赶往山下,不曾想,崖下竟是一片荔枝林,他在里边找了一夜,无果,这才记起要找魏镜帮忙。 “走吧。” 萧衡回过神来,愣愣问 “去哪儿?” 魏镜脚步一滞,捏捏眉心,头也不回 “找人!” …… 申时 古灵山终试场 看一眼先到的诏国武士,小南王转头对着苏禾微微一笑。苏禾表情淡漠,客气点头算是回应。还有一刻钟武试便要结束了,天朝的人只有高询和周思尧到了,南越一个人也未到。场下人正襟危坐等待结果,唯诏国武士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姿态。终于,在香炷将要燃尽时,谭齐带着另三人徐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储子云领着南越武士紧随其后。众人松了口气,小南王看向高台上的赵柝,用眼神请示是否进行下一步,得到许可后,敲锣 “时辰到,我宣布,此次武试最终获胜国是——天朝!” 场下一片哗然,诏国武士惊讶过后纷纷握拳怒视小南王 “请给我们一个理由。” 苏禾手肘抵着椅子,淡声道。 小南王点头,拍了拍手,士兵押着一群黑衣人从幕布后走上台,为首的正是来浔和来盍。场下人皆惊,纷纷议论起来。 “苏公子,你有所不知,比试者每过一关,我们便会派兵前去检场。不幸的是,这几位,被检场的人抓到了。” 苏禾扫了那些黑衣人一眼,挑眉 “可这能说明什么?难道仅因他们这幅装扮上了山而错判胜负?” 小南王冷笑 “若仅如此,吾所为自然不足以让人信服。” 小南王来到来浔来盍面前 “把你们昨天做的事说给大家听听。” 兄弟二人懦懦看了苏禾一眼,对上其冰冷的眼神后很快埋头不语。 小南王嗤笑 “既然他们不敢说,那便由我代劳吧。” 小南王站在台上,指着来氏兄弟 “他们,罔顾我朝律法和规定,试武输了,心有不平,昨夜潜入古灵山,对我朝与天朝参试者进行截杀,妄图阻止两朝获胜,破坏两朝情谊!” 众人看向黑衣人的目光渐渐染上怒意,有人对着他们啐口水,咒骂 “呸!真不要脸!” 小南王看向苏禾 “如何?” 苏禾淡然看着来氏兄弟,不徐不疾道 “证据呢?” 小南王点头 “知道你会问,” 转头 “拿上来!” 侍卫呈上火把、飞镖、面纱以及一个香囊 “岐王妃和许将军昨夜遇难,至今下落不明。这些东西是我们在发现来氏兄弟时捡到的,此外,在这些人倒下的地方,我们还发现了明显的打斗痕迹。并且,有人亲眼看到他们对岐王妃和许将军的迫害。” “萧衡,上来吧。” 萧衡站在台上 “萧衡,你说,你见到的追杀岐王妃和许将军的是不是他们?” 萧衡挨个看了他们一眼后,点头 “正是他们,小人因游山被困山中,昨日避雨时,看到他们将一男一女逼下山崖,这香囊是从那女子身上掉下来的。” 萧衡说完退到一边,小南王拿起香囊 “此物,经王后鉴定,正是前日岐王妃所绣。” 放下香囊,小南王俯视来氏兄弟 “你们,可还有话说?” 来盍瞪一眼萧衡,吐了一口口水 “你放屁!老子根本没打赢他们,明明是他们自己跑的,还赖上老子了!” “你给我闭嘴!混账东西!” 来浔恨铁不成钢,小南王摊手 “大家都听到了?” 来盍一震,望向苏禾,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公子,你还有话要说?” 苏禾抿唇,片刻,面无表情对来盍道 “该如何,你当知道的。” 来盍沉默片刻,点点头,使力挣开套住他的绳索,吓退擒住他的士兵,站起身,直视小南王 “我来盍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诏国,与公子无关!” 看一眼来浔 “哥哥,弟弟先行一步了!” 说完抬手,对着天门就是决然一掌,不过瞬间,轰然一声,大汉倒在地上没了声息。众人一阵唏嘘,来浔已忘了计较来盍话里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挨着弟弟的尸首痛哭流涕 “弟弟,是哥哥对不住你,你放心,来家生来没有孬种,哥哥陪你上路!” 说着亦要挣开绳索,小南王抢先一步击晕他 “都带下去!” 场上再次恢复平静,小南王转向苏禾 “苏公子,既然你的人破坏规定在先,对于结果,你还有异议?” 苏禾淡淡扬唇,站了起来,对南越王道 “王上怕只早已料到,是禾大意了。” 赵柝胖手摸摸胡须 “苏公子哪里的话,孤向来主张公正,约定,怕是不能给你们了。” 苏禾点头 “如此,禾代表诏国,祝天朝南越情谊长存。” 说完抬手作揖转身 “走吧。” 侍者上前扶他走下台阶,诏国武士十分不甘地扫一眼人群后,在一阵欢呼声中愤愤离场。 …… 山间的夜晚很是安静,闻昭给许奕上完药,留他一人在房中整理衣衫。坐在门外石阶上,闻昭撑着下巴,眺望远处,江面风平浪静,明月皎皎,星辰万里,倒映水上,水天相接,一时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这么美的夜景,让她不禁想起和魏镜下扬州时荡舟河上的经历。这个时候了,终试也该结束了,发现他们没回来,魏镜一定会很着急吧。 “在想什么?” 许奕一开门便见闻昭坐在门下石阶上,撑着下巴,神思飘忽,连他来了也不知道。 闻昭看了眼坐在身旁的人后又将目光投回江面 “你看,今天的夜色真美呀,要是昨天也像这样就好了。” 许奕一笑 “嗯,这样他们追杀我们或许就更容易了。” 闻昭…… 想了想 “昨天,你是怎么知道前面有吊桥的?” 这个问题她现在才反应过来。 许奕大喇喇地坐着,胳膊搭在腿上,手放松地垂着,望着天边,神态慵懒。 “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许奕幽幽道 闻昭一凛 “为什么?” 许奕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闻昭,眼神专注 “因为,” 许奕一顿,慢慢向她靠近,引得闻昭不住向后仰头 “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了,你说是不是,岐王妃?” “停停停!” 许奕在距闻昭三寸处停下,闻昭一脸防备,许奕看着她,唇角弧度不断扩大,最后,忍不住,坐回身,放声笑了起来。 闻昭皱眉,站了起来 “许奕,这一点也不好笑!” 见她生气,许奕止住笑 “好吧,事实是,我发现舆图上的路线是假的,但图上存在的事物却是真的,所以——我赌了一把,没想到,真的有吊桥。” “害,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以为我刚刚说的是真的?” 闻昭耸肩 “怎么可能!” 许奕捂着伤口,做出痛惜的表情 “在下一片真心,奈何错付你这无情女子。” 闻昭…… 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不陪你玩了。” 说着走进屋里,关上门。 许奕坐在石阶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起身,推门,果然! “闻昭,我,” 还没进去! “唔,姐夫不回来,小四今天和阿姐睡,隔壁只有小三一个人。”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许奕放下手,无奈叹口气,这无情滴女子…… 偌大的院落里,一白衣老者站在槐树下,身后两人静静等待老者发话。 老人看着那树良久,轻声问 “慕言,你离开淳熙宫多久了?” 慕言看着老者的背影,低声 “回教主,慕言自授命前往京都,已有九个年头了。” 老人仰望大树,点头,喃喃 “又将一个十年了。” 身后两人对视一眼 “教主,” 慕言才刚开口,老人抬手,转过身,看着二人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可我毕竟是老了。” 两人低头沉默着,弋芜摆弄手指,心道,这老头又在搞什么把戏? “我已经等不起了,有生之年,我不希望所筹划的事最后都只是槐南一梦。” 弋芜听出意味来了,无奈撇唇,得,又来催人了。 慕言倒是很会来事,当即跪下 “属下无能!” 弋芜…… 这人真阴险,显得她很不上道似的! 老人默然看着他片刻 “起来吧,我并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慕言,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能力。” 慕言站了起来 “是,慕言明白。主上放心,这次,属下已做好万全准备,他出南越之时,便是我们夺蟒川之时!” 老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复又看向弋芜 “他那边可有消息了?” 弋芜收起轻慢的态度,正色起来 “少主才来消息说,并未发现弋刃。” 老人一滞,捻捻胡须,略一沉吟,对慕言道 “慕言,此事还是你来办吧。” 慕言点头 “是!” …… 第87章 剿匪(一) 再见到魏镜是三天后的事了。 在闻昭悉心照料下,再加上阿姐采的药,许奕的伤已无大碍。闻昭欲等廖颂回来,好让其送他们回到那片树林。廖颂是阿姐的丈夫,是一个守林人。那天,他们坠落在一片荔枝林里,是廖颂救了他们并带他们来到这里。廖颂每隔五天会回家一次,送粮食和一些用品。现在已经第四天了,还有一天,她就能回去了,就能见到她日思夜想的魏君…… 江河水声滔滔,闻昭打开门第一眼便见歪脖树下两个身影窃窃私语,其中一人甚为眼熟,闻昭揉揉眼睛,那甚为眼熟的可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引得两人回头,却见一个身影直冲而来。 魏镜看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抬手摸了摸 “昭儿。” 闻昭一拱,抬头,有些激动 “我这不是做梦吧?” 魏镜低笑,圈住她,捏捏她的脸 “你说呢?” 微微的痛感加剧闻昭的喜悦,闻昭一把抱紧魏镜,委屈巴巴 “相公,你终于来接我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想你,我——” “咳咳。” 许奕转头,佯咳,闻昭一顿,脸一红,看看许奕,又看看魏镜,转移话题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魏镜放开她 “一个守林人告诉我们的。” 闻昭喃喃 “应该是廖颂吧。” 许奕看着徐徐出现在江面的小舟,对魏镜道 “他们来了。” 魏镜点头,拉住闻昭 “昭儿,收拾收拾,我们回去了。” …… 同来客栈 蓬莱香炉,幽烟徐出,满室茶香,白猫安静地趴在紫衣华服公子身边。紫袖轻拂,起落间,水声如泉引,玄裳公子闭目,以鼻嗅之,一缕清香浮动,及至紫衣递盏,玄裳睁目,接过,小呷一口,置杯,赞曰 “闻苏二公子茶艺精湛,今日一品,果真名不虚传。” 苏禾饮茶的动作一顿,淡淡看一眼对座的人,轻啜一口,放回杯子,笑说 “此杯本应敬给令尊,可惜苏禾无福,亦无缘与贵国联手。” 玄裳抚砺杯盏 “二公子此言差矣,家父此次所为因有所顾忌,毕竟与天朝交好这么些年,你让他一下与之撕破脸皮,还是在商讨鄙人婚事之际,着实不妥。” 苏禾揭盖的手一顿,脸上笑容依旧 “依王子之言,禾所盼之事还有希望?” 赵骥笑而不语,苏禾也不急,轻轻对着茶杯口吹气,片刻 “二公子怕是知在下来意,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是,只不过,” 苏禾放下茶盏,接道 “只不过要将乌蒙势力交予王子之手。” 赵骥并不惊讶他猜到自己的意图,笑曰 “二公子聪明人,骥自然不必多费心思。” 白猫翻着身子,费力抓胸脯挠痒痒,苏禾瞥见,抱起它,助之,边道 “王子不问苏禾是否中意这个条件么。” 赵骥看向他 “比之蟒川,骥不认为二公子有何损失。” 苏禾扬起三分薄笑 “王子好筹算,不废一兵一卒便可得乌蒙。” 赵骥眸色一转,苏禾侧身,抱起那猫,拍了拍,那猫喵叫一声,看向赵骥,铜铃大的眼睛泛着冷光。 赵骥一怔,心怪这猫竟然通人事,略一沉吟 “二公子说的哪里话,若是有难,骥自然会在能力范围内提供适当援助的。” 苏禾嘴角笑弧扩大,眼中却未有丝毫笑意 “王子心诚,禾自当感激,” 一顿 “只是,眼下手中有一难理之事未竟,攻打乌蒙之事怕是——” “竟有能难倒二公子之事,且说来听听,兴许在下有能够效劳之处。” “呵呵,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来,与我这猫有些干系。前阵子忙于应试,疏于照顾,这猫被一小丫头片子拐走,差点成了别人的盘中餐,所幸下人发现及时,把它救了回来。那小丫头片子不但不认错,还打伤我的人,以及这猫。待我知晓此事那丫头早已跑没影了,自此事后,我这猫便分外怕人,再没了之前神气。” 苏禾一脸痛惜,赵骥转着杯子,看一眼缩在他怀里的猫,暗道 难怪总觉着那猫对他充满敌意。 又思 苏禾其人,爱猫如命,动他的猫不亚于打他的脸,那人也真是胆大。 赵骥温和地笑了笑,语气轻松 “当是何事,二公子放心,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就交予我,到时候定当让你出口气。” 苏禾抬手,放在唇边咳了咳,又紧了紧大衣 “我自是相信王子,那丫头固然可恶,但也不至于为之失了性命,禾本是福薄之人,见不得血腥,故而——” 这是让他代为教训那丫头了 赵骥点头 “我自有分寸,小丫头嘛,吓唬吓唬怕也是够她受了。” 苏禾淡笑,举杯 “那便有劳大王子了。” 想到什么,唤来侍从,取下一副画 “这是从那丫头身上掉下的,下人说是她的小像,王子拿去也能少废些周折。” 赵骥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觉着眼熟,想着 看来苏禾是真生气了,这丫头也真是倒霉,遇着他…… “时候不早了,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赵骥站了起来,苏禾起身相送 “二公子留步,” 赵骥扬了扬手中的小像 “此事只管放心,三日后,定然给二公子一个满意的结果。” 苏禾抬手 “禾在此先谢过大王子了。” 赵骥一走,随从便进来收拾,苏禾坐在窗前,看着赵骥上了马车,消失在街道上。随从换了一味香料,拿了一身干净的大衣来到苏禾跟前,边替他换下边道 “赵骥为何会答应帮我们?南越得蟒川岂不妙哉?” 苏禾放下猫,起身抬起双臂 “赵柝忌惮天朝,乌蒙便是借着这一点,才敢贸然挑衅南越。乌蒙族神出鬼没,南越一时拿它无法。而我们,虽有足够把握拿下乌蒙,却不一定有能力夺下蟒川。试想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有谁成功过?赵骥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他们赔了。 随从皱眉 “这么一来,我们不是白给他人做嫁衣?王子那边——” “我们本来只是为了搅浑这趟水,至于其他——” 天朝南越情谊永存,呵…… 虎岩山 赵骥立在树下,一人自山下不紧不慢赶来,及至他跟前,懒懒抬手 “公子。” 赵骥回头,见他衣衫不整,一副未睡醒的样子,皱眉 “怎么现在才到?” 那人系紧腰带,看向他,半眯着眼 “公子唤的突然,准备不及。” 赵骥一哽,没在此事纠缠,从袖中抽出一幅画 “帮我找这个人,明天太阳落山之前,你们要找到她,把她带上山。” 那人拿过画,漫不经心打开,随意扫了扫,正要说什么,目光一顿,停在那张脸上 倒与他那故人很像嘛。 看他迟疑,赵骥淡声问 “怎么,认识?” 那人收起画,摇头 “眼熟罢了。” 赵骥转身 “后天晚上,我来找你,” 又记起什么,回头 “对了,上次徐州来的那批货你给我看紧了,这两天我要把它卖出去。” 赵骥一走,那人吐一口口水 “呸!要不是爷爷落难至此,哪由得你指手画脚!” …… 七月初六,七夕前日 武试选将结束,南越王与岐王在玄清宫商议和亲事宜,拟定求亲日期。 新义城,庆安街 闻昭一行人走在街上,准备挑些礼品带给亲朋好友。由于南越王召见,陪闻昭和魏书悦逛街的重任便落到许奕与近来无所事事,面临免职的萧衡身上。闻昭和许奕并肩而行,因有共同爱好——武学,二人相谈甚欢。萧衡一脸阴沉地跟在二人身后,看着许奕的背影恨不得将之射出两个大窟窿。魏书悦走在他旁边,只觉一股煞气冲天,又忍不住逗他 “哎,你说三嫂和许将军在聊些什么?我看他俩貌似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萧衡瞥她一眼,冷冷道 “你从哪里看得出他们是相见恨晚?明明是许奕拉着闻昭一直说话的。” 魏书悦十分不认同 “胡说,要是许将军说的话三嫂不感兴趣,他们怎么能谈论这么久?要我说,许将军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和三嫂成为知己那也不足为奇。” 萧衡眉一皱,脸一沉,冷哼 “你好像忘了她是你三哥的媳妇,但许奕肯定不会忘!明知闻昭是有夫之妇还这样凑上去,分明就是心怀不轨,还知己呢!你该找大夫去瞧瞧眼睛了。” 魏书悦吐舌,做了个鬼脸,不忿 “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许将军。许将军多好一人,要模样有模样,要修养有修养,要气度有气度,总之,比某些只会妒忌别人的人强多了!” 萧衡脸更黑了,怒极反笑 “我嫉妒他?做梦吧,你这么喜欢,你怎么不上啊,由着他缠着闻昭?” “嗤,真当我不敢?去就去,与其和你这么没品的待一起,还不如和许将军一块,听他讲讲话也好过和你在这浪费口水强!” 可能真的生气了,俩人声音都有些大,闻昭和许奕正准备跨进一家糕点铺,听到吵闹声停下脚步又折回去。 “你要真有脸谁还拦着似的,许奕那年纪,早点成了家,都能做你爹了。” 萧衡双手抱胸,撇头,一脸不屑。 魏书悦红着眼,指着他 “你你你,” 许奕站在两人身后,听到两人对话,只觉莫名其妙,刚想说话,闻昭叫了句 “书悦,” 魏书悦回头,看见许奕,一滞,可能被萧衡气糊涂了,讷讷道 “爹,呸,许将军。” 那声音带了哭腔,有些委屈,听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许奕…… 满脸黑线,想着如何答她,却见小丫头捂着眼,绕过他跑远了。 闻昭看着那个抽泣的身影,瞪向萧衡,愤然 “你好歹一个男儿,怎么能在大街上如此待她!要是她因此而有了什么闪失,你当如何?” 萧衡本来有些懊悔,听她这么一说,忧心忡忡,抬腿追了上去…… 闻昭和许奕对视一眼,无奈耸肩 这对冤家…… 魏书悦因着萧衡那话又气又伤心,自顾跑着,也不管方向,直到拐进一个道口,靠着墙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悄悄跟了她一上午的两个大汉不由暗喜,这小丫头可真是自投罗网啊。 二人使了个眼色,收起画,走上前,魏书悦昏倒前只看到不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 萧衡一路追了过来,一会儿功夫,便不见魏书悦人影,站在十字道口抓耳挠腮,一转身,看到俩高个抬着一麻袋从不远处的道口出来,萧衡一怔,反应过来,欲追上去,却见俩人抬着麻袋上了马车,车夫一声呵斥,那马车飞快地穿过街道,向着城外驰去。萧衡咬牙,咒骂一声,环顾四周,目光焦急地逡巡,米店前一骡子刚好卸完货,萧衡眼睛一亮,跑了过去,趁店家还未反应过来,扔下钱袋,抢了鞭绳,在众人讶异地目光中,驾着骡车冲了出去…… 第88章 剿匪(二) 魏镜和小南王从玄清宫出来,小南王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还以为王上召我们来什么大事呢,又是喝茶又是听琴的,” 双手枕在脑后,睨一眼魏镜,揶揄 “到头来可还是让公主们白忙活一场,对吧,敬一君?” 在室内呆久了,才出来,一时无法适应强光,魏镜半睁着眼,声音有些疲惫 “有时间取笑我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明天那些中试生就要入营了吧。” 小南王一哽,放下手,和他并肩而行,无奈叹息 “唉,最忙不过这时候,” 看看魏镜,见其亦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说来,我累情有可原,你怎么也如此疲惫不堪?” 魏镜懒懒踱步,漫不经心道 “嗯,毕竟小别胜新婚。” 脑中却想着答应闻昭的事,明天就是七夕了,那东西得在今天赶完啊。 小南王…… 是她多嘴了。 两人正走着,迎面一人堵住二人去路,看清来人,小南王行礼 “十三公主。” 赵浠澜微微一笑 “小南王又来陪父王喝茶?” 今天她起晚了,白白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看一眼魏镜,故作惊讶 “岐王也来了?” 魏镜淡应 “嗯。” 赵浠澜一滞,没了话头,正尴尬着,身后一人唤道 “澜儿,不得无礼。” 南越王妃一袭盛装,缓缓行至几人跟前,魏镜和小南王见礼,赵浠澜挽住娘亲,撒娇 “母后,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舒服么……” “两朝联姻,关乎朝本,身子再怎么不适还是过来一趟,妇人毕竟细心些,有的事还需仔细斟酌,也省得有怠慢友朝的地方。” 姚洬看一眼魏镜,客气一笑,拍拍赵浠澜的手,有些懊悔道 “不过,到底来迟了。” 赵浠澜有些惊讶 “呀,父王不是说请我们这些女儿家陪他饮茶奏乐么?” 姚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面上却风平浪静,眼风扫过小南王,小南王站出来,恭敬答 “王上确实请了六公主、七公主、十一公主、十二公主为我们奏乐。” 姚洬微微点头,嘴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拉着自家女儿 “原是这样,瞧我这记性。前几天王上提起筹商婚事,只当是说儿子们,却忘了这些个女儿们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你说呢,岐王?” 姚洬为人果敢狠辣,做事说话从不拖泥带水,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赵柝想为大皇子谋一桩好亲事,便是为了防着自己百岁之后与先后唯一的爱情结晶惨遭姚洬毒手。又因惧怕姚洬,而对联姻之事提提防防,遮掩拖拉,这才有了今早这出。 赵浠澜听到母亲这么直白地当着也许是未来夫婿的面谈论自己和姐姐们的婚嫁,有些难为情,俏脸一红,娇羞 “母后~” 魏镜自然知姚洬和大王子的关系,亦晓其意图,姚洬想将他拉入他们的争斗中…… 魏镜眸色一转,只道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信王上、王后自有考量。” 拒绝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 姚洬收敛笑容,看向魏镜,嘴角一沉,张口欲冷声回击,魏镜却不愿与之多作纠缠,抬手 “与内人还有约,告辞。”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大步走远,小南王尬笑抬手 “臣亦告辞。” 说完追了上去,留下母女俩看着二人背影咬牙切切…… 闻昭和许奕坐在茶铺,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你说他们去哪儿了,都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 许奕摇头,端起茶壶,给她斟了杯茶,推过去 “不知道,再等等吧。” 闻昭端起茶杯,点头,过了一会儿 “他俩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许奕饮茶的手一顿 “那,我们去找找?” 正说着,一声大喝,不远处灰尘滚滚,人群中有人叫 “快让开!让开!” 闻昭回头,那骑在骡子上朝米铺而去的可不正是他们一直等的人么,眼看着萧衡从他们跟前划过,闻昭立即叫住他 “萧衡!” 萧衡一当,顿住身形,勒紧缰绳,调头,看见闻昭,行至他们跟前,跳了下来,握着鞭绳,喘着气 “你们,在这儿。” 许奕拿过杯子倒一杯茶递给他 “你们还好吧?” 闻昭却拉着他,质问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书悦呢?” 萧衡接过茶杯,急急喝完,将杯子放在木桌上,看向闻昭,语气有些着急 “闻昭,快,和我去,书悦她有危险!” 闻昭一惊,忙问 “书悦怎么了?有什么危险?” 萧衡拉着她来到骡子前 “你先上去,我们边走边说。” 闻昭依言准备上车,萧衡按住她 “坐前面,安全点。” 闻昭一顿,带着疑惑跨上骡子,萧衡瞟一眼干站在一旁的许奕,走过去,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抽出他的佩刀,转身砍断拉车的绳,将刀还给许奕,利落上骡,居高临下,吩咐道 “你快回去找岐王,让他多带点人来虎岩山!” 说完,圈住闻昭,拉紧缰绳,挥鞭低喝 “策!” 骡子蹬蹬腿,呼啦一下冲了出去,许奕黑着脸抹抹脸上灰尘,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冷笑。 魏镜才回府,祁殊便告诉他,闻昭等的不耐烦了,带着八公主和许将军出去了,让他去隆兴街找她们。 魏镜有些心塞,闻昭最近和许奕走的很近呐…… 虎岩山脚下 萧衡指着树荫下的马车道 “就是在那儿,我追到这里时,车里已没有人,这附近我也看了,除了一直到山里的,没发现别的路。” 闻昭朝马车走去,那车只剩一个车身,靠在树边,斜对小路,不见马儿的踪影。闻昭靠近马车,越过车辕,一脚踏上车准备掀开帘子,萧衡按住她,将她拉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抓着布帘,往上一撩,空无一人。闻昭推开他,进入马车,仔细察看,片刻摇摇头 “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你确定他们抓走的人是书悦?” 萧衡指着天 “我亲眼看到的,我发誓。” 闻昭白他一眼,跳下马车,环顾四周 “他们会不会往山里去了?” 萧衡摸摸下巴,模棱两可 “也许吧。” 闻昭握拳,刚要发飙,却见两个挑夫不知从哪冒出来,正经过他们,闻昭眼珠一转,拍拍萧衡 “走,问问他们去。” 俩人快步走到两个挑夫跟前,拦住他们 “大哥,我们想去山里打猎,你们知道除了这条路外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闻昭指着前方,俩人顿住,对视一眼,看向他们,摇摇头,摆摆手,继续挑着担,埋头往前走。闻昭有些气恼,对着二人背影道 “两位大哥,我们不白问,你们——” 两人头也不回,像是没听到,依旧稳步向前走。萧衡拉住她 “算了,我们自己再找找吧。” 闻昭愤愤 “他们是聋了还是哑了,也不回一声! 顿了一下,眯起眼,看着远处一晃一晃的身影 “你说他们箩筐里都装的啥?看起来挺重的,不会是什么值钱物事,怕我们惦记才对我们不理不睬的吧?” 萧衡摇摇头 “要不,我们跟着他们走走?” …… 魏镜正出门,便撞见往屋内走的许奕,停住,疑惑 “怎么就你一个人,闻昭和书悦呢?” 许奕顿住脚步,停在魏镜跟前 “八公主出事了,萧衡让我来找你,带些人去虎岩山。” 魏镜一怔 “萧衡也去了,” “书悦出什么事了?” 许奕摇摇头 “具体的我不清楚,萧衡和八公主不知因什么吵了一架,八公主哭着跑了出去,萧衡去追她,回来时只告诉我们说八公主有危险,然后便带王妃去找人了,让我来找你。” 魏镜皱眉 “他把闻昭带走了?” 许奕点头,看着魏镜隐隐有些生气的脸,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 “我们——” “你去校场把我们的人叫过来,谭齐!” 魏镜侧身,对屋里唤了一声,谭齐就在不远处,听到声音跑过来 “爷,怎么了?” “备马,” 一顿,想了想,径自往院里走,一边交待 “我去找蒙觉,你去趟衙内探探虎岩山的情况。” 谭齐点头,抬手 “是!” 看了眼许奕,大步向门外走去。 魏镜一步未停,走到廊下,瞥见许奕还站在那儿,又折回去 “许将军,你让高询他们准备准备,来小南王府会合。” “好,下官这就去。” 魏镜点头 “有劳。” …… 穿过树林,一路向东,入眼一堵石墙。闻昭和萧衡猫着腰躲在距墙几丈开外的大树后,看着那两挑夫行至石墙下,放下担子,从怀里掏出一块黄布,系在扁担上,高高举起,左右摇晃,半刻钟后,石门缓缓由下至上打开,一人钻了出来,对挑夫道 “今天怎么这么晚?” 俩挑夫用手比划一阵,那人有些不耐烦,挥挥手,指指担子 “拿进去吧,饿死老子了。” 待石门被关上,闻昭与萧衡交换眼神,弯着腰,小心翼翼来到石门下,看了看,里边隐约传来说话声,俩人于是将耳朵贴着门,以期能够听清对话,可惜那声音太小,俩人一个字没听到。萧衡看着石门,与闻昭耳语 “看来魏书悦被他们抓到这儿了,真没想到,这地方别有洞天。” 闻昭皱眉,摸着石门 “他们为什么要抓书悦?难道,” 闻昭欲言又止,萧衡接道 “以魏书悦的脾性,八成是得罪这里头的什么人了,人寻仇来了,可能早就盯上她了。” 闻昭眨眨眼,这小子怎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怎么不能是这里的山大王看上她了,抓她去做压寨夫人。” 萧衡嗤笑 “就她?要我是山大王,我宁愿抓你也——” “嘘,有人来了!” 石门内,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这点东西还不够我们兄弟几个塞牙缝的!” 闻昭拉着萧衡贴紧石门 另一个声音道 “你就知足吧,大哥说了,最近风声紧,忍几天吧。” “大哥?嗤,他算哪门子大哥,一个丧家之犬也配!真不知老大怎么想的,让位给他!” “你小点声!有人在呢!” “我说你胆儿怎么这么小,几个哑巴你也怕!” “嘿,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还真别瞧不起他,我听说他来头不小,老大都忌惮三分,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一来就能接手我们?” 闻昭和萧衡一头雾水 正想着,石门突然动了起来,俩人慌忙间躲在不远处的草垛后。 两个挑夫被推了出来 “你们先回去,晚上准备点好酒,顺便帮老子物色两个俊点的娘儿们。” 两个挑夫惶恐地看着门内的人,又是一阵比手划脚。那个粗犷的声音再次响起 “乖乖听话,好好做事,我们自然不会为难那两老太婆!去吧,记得,两个俊俏姑娘!” “你来真的!” “不然你以为?” “你疯了,被发现,我们都得完蛋!” “切,得了吧,以前也不是没做过,现在怂什么劲?自从他当家老子吃不饱喝不痛快,连女人也不给碰!再这么下去,我们干脆出家得了!” “你,这样不行啊,” “去去去,瞧你那怂样,我们看的门,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完事儿将人处理了,除了天地,谁还晓得!” “可就算——” “嘿,我说你这小子,老子话都说这份儿上了,你还是不是兄弟,大不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怕个鸟!” “可——” “走吧走吧,好好洗洗,今天哥哥带你开开荤!” “……” 石门被关上,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两个挑夫的背影,闻昭一阵恶寒,起身对着那门啐一口 “呸!一群畜生!” 萧衡叹了口气 “你说,魏书悦不会有事吧?” 闻昭一怔,拉着萧衡 “走,救人要紧!” “就我们俩,怎么救?” 闻昭顿住,看着渐行渐远的俩人,摸摸下巴,幽幽道 “我好像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闻昭冷笑 想要一度春宵,毁尸灭迹是吧,今天姑奶奶就让你们好好享受享受…… 第89章 剿匪(三) 小南王府 在等谭齐和高询的当口,魏镜召来祁殊和小兰问话,因事发突然,萧衡的交待不清不楚,叫他有些迷茫。一来书悦此行身份特殊,除了告诉过小南王,其他人他们一律都是保密的;二来最近亦未听到她有得罪人的不良行径,却在大街上叫人掳了去还是在闻昭和许奕的眼皮子底下,看来劫走她的人蓄谋已久,可为何偏偏是虎岩山? “祁殊,你确定书悦近段时间未和人发生争执?” 祁殊才将魏书悦最近的做过的事都说了一遍,闻言,不由再仔细想了想,片刻摇摇头,倒是小兰灵光一闪,拍拍脑门 “对了,我记起来了,小姐出事那天,公主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魂不守舍的,我们问她,她只说逛累了,她这么说,我也没敢再多问,你们说,是不是因为那天——” “敬一君,” 正说着,小南王手里拿着两卷布帛踏了进来,走到魏镜身边 “你要的图。” 小南王将手里的舆图递给魏镜,魏镜接过,打开,放在桌上看着。见他目光停留在字标上,小南王解释 “我这里只有东山和西山的舆图,北山因地势复杂,又常有大虫出现,一般少有人去,衙内只绘了一份,他们自己留下了。” 魏镜点头,表示理解,看看漏刻 “我让谭齐去了衙内,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话音才落,谭齐便跨进来,几人齐齐看向他,谭齐一怔,很快,调整表情,走向魏镜 “爷,” “怎么样?” “属下问过了,他们说虎岩山一带曾有匪寇活跃,但因城内戒备森严,他们一般不对城中人下手。并且在三个月前不知为何那些匪寇都销声匿迹了,城中亦未发生过人口失踪的事情。” 谭齐说完,魏镜下意识看向小南王,小南王摇头 “自三年前调动,城中防卫一事已由大王子和八王子协同衙内监管了,我只负责军中事物。而匪盗之事虽有耳闻,却不详知。” 魏镜目光转向那图,微微皱眉,片刻 “那,你可有问他们要虎岩山的舆图?” 这话是对谭齐说的。 “属下自然考虑了,只是内官大人说,此事需向大王子禀告,说是依照章程,这东西得您亲自去要,并且得有足够的理由。” 魏镜一滞,这样一来书悦的身份…… “敬一君,不如这样,我先带人去虎岩山查探情况,你去向他们要北山的舆图和出城令,届时我们再会合。” 魏镜点头 “只能这样了。” …… 虎岩山 闻昭和萧衡一路尾随,穿过一个隐秘山洞,在林中转了片刻,透过林间空隙,见到骡子和马车,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密道!难怪他们会将马车停在这儿。 出了树林才发觉不见那两挑夫踪影,想是见到骡子,察觉什么躲了起来。 思此,闻昭拉住萧衡,有些机谨地靠近马车,及至车身旁,闻昭挥挥手,示意萧衡绕到另一头,来个左右夹击。正要挑开帘子,身后忽然一声响动,从树上跳下来一人,闻昭回头,见是其中一个挑夫,不由警觉起来。 萧衡已掀开帘子,和闻昭一般分了神,刚要说什么,眼一瞥,便见一根扁担袭来,瞪大了眼惊叫 “小心!” 闻昭再回神,却见萧衡硬生生抬手挡了一扁担,那力道,看着都疼! 闻昭当即拉过他,一把抓住再次袭来的扁担,用力一扯,一掼,将那人撂下马车。 “你没事吧?” 萧衡蹲在地下按着胳膊,呲牙咧嘴就要答,却见另一挑夫拿出藏在树后的扁担,面目狰狞朝闻昭劈来 “小心后面!” 几乎同时,闻昭推开萧衡,侧身移位立起。那人扑了个空,看向闻昭时有些慌张,抓紧武器,准备再攻击一次。 闻昭却由不得他,腾空而起,一脚将那扁担踢飞,跨步上前,扼住那挑夫喉口 “花招不少!还想偷袭我!” 倒在地上的挑夫见此,吓得屁股尿流,慌忙爬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咿咿呀呀叫着。 闻昭心软,一脚将手中人踢倒,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 “暂时放过你,要是还敢,” 说着,举起拳头,恶狠狠在空中挥了两下。那人早就吓懵了,片刻,也学着同伴跪地求饶。 闻昭扶起萧衡,看着二人 “起来吧,我们有话要问你们。” 二人连连点头,站了起来,可怜兮兮看着她。对着这样的眼神,闻昭冷硬不起来,只好撇过头,低咳一声 “其实,只要你们配合,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二人比了个手势,表示愿意服从。 “接下来,我问你们什么,你们点头或摇头就行了。” 二人点头 “你们是专门给那些匪贼送饭的?” “这不明摆着么?” 萧衡按着胳膊,忍不住道。 闻昭瞪他一眼 “你懂什么,我这是先礼后兵,诱敌深入!” 萧衡…… 两挑夫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抿紧嘴,默默点头。 “那你们可知山上多少人马?何人当家?” 两挑夫摇头,又用手比划一阵。 闻昭敲敲脑袋,有些犯难,小声嘀咕 “你们这样,我也看不懂。” 还是萧衡机灵,看一眼泥地,环顾四周,找来树枝 “你们可识字?” 其中一挑夫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中点了点。 “哦,一点点啊,会写吗?” 那挑夫重复之前动作,萧衡笑了笑,把树枝递给他 “那就把你们知道的事都写写,不会的字画圈。” 就凭他的智慧,应该能猜得出来吧。 一刻钟后,闻昭看着地上歪歪扭扭,不甚漂亮的字念道 “妻子抓了,没法,送饭,不进去……” 萧衡摸摸下巴,将那些词串起来 “你是说你们的妻子被他们抓住了,被迫帮他们做事,他们不准你们进去,你们也不清楚里边的情况?” 两人眼里有光闪烁,乐呵呵频频点头,末了还拍起掌来。 看着萧衡嘚瑟的神色,闻昭撇唇,泼他冷水 “有什么好得意的,这些我们不是道的么。” “你懂什么,这叫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你——” “那你们今天有没有在那儿见过一个姑娘,这么高,长得丑——还算水灵,” 萧衡比划一下,想了想,觉着不妥 “你们有没有见他们抬着麻袋,或是他们有什么异动?” 两人歪头想了想,最终摇摇头,萧衡一脸挫败,叹了口气,一手靠在闻昭肩膀上 “得,都白问,看样子,他们也什么不知。” 闻昭拍开他的手,白他一眼 “要是这么容易问出我们还会在这儿!” 看看那二人 “看来诱敌深入不成,我们只能深入敌方了。” 萧衡皱眉,捂着胳膊 “说的倒是轻巧,你倒是告诉我怎么个深入法?” 闻昭双手抱胸,扫一眼那二人,再看向萧衡,笑的阴恻恻 “先回去准备准备再说,到时候你可要全力配合我。”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他却不能拒绝,毕竟此事因他而起…… 夜静悄悄地来了,而虎岩山脚下聚满了人,魏镜坐在马上,等待最后一波搜寻的人归来。 “咚--咚!” “咚--咚!” “咚--咚!” 钟声有节奏地响起,由远及近,从城中传来,辰时了,距城门关闭只剩三刻钟,派出的人已将这山搜了一大半,却仍旧一无所获。 火光在山林闪动,脚步声响起,一群人自林中穿出,至魏镜马前止步,高询跪下 “回王爷,东南角我们都搜过了,未发现异样。” 魏镜攥紧手中的舆图,只剩北山了,闻昭—— “爷,城里有消息了,许将军说找到白日里萧公子和王妃骑的骡子了,您看——” 魏镜望了一眼幽暗的山林,片刻,勒紧缰绳 “高护卫,今晚就劳烦你带人守山了,若有消息我们再互为通传。” 高询抬手低头 “属下领命!” 魏镜挥手 “第一第三队随我回去,其余人留下!” “是!” …… 石门寨 月上中天,山间寂静一片,寨中最角落的库房里,有两人却深夜未眠,坐在门前的石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小声低语,片刻,似是说累了,一人打了个哈欠,看着朦胧的月色,忍不住抱怨 “看人这活儿可真是累啊。” “忍忍吧,过了明天,事成了,还不够你睡的?” 那人笑了笑,忍不住感慨 “是啊,这事成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做完了,可以歇段时间了。” “说来,我们也挺不容易的,不但身手要好,还能会做戏,挨打挨骂都是小事,遇到个身手好的,白白被打死还不准还手!” 那人拍拍他,开导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要看是谁了,这位,上头可是特意交待不可伤之分毫,金贵着。” “骇,可不是,话说,她确实有两下子,我这下巴到现在还疼呢!” “哈哈,过两天就好了,过两天就好了,噢,我那有上次剩下的药膏,你——” 正说着,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呻吟,二人耳朵极尖,对视一眼 “醒了?” 屋内 闻昭躺在地上,睁眼,却见四周漆黑一片,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欲抬手,才发现四肢被束缚住了,一震,片刻记起发生了什么,低咒一声 她竟然着那两个哑巴的道儿了!不,他们根本不是哑巴!是骗子! 她本来计划着让萧衡扮成女子,由挑夫将他们送给那匪贼,这样他们就能顺利混进寨中,然后再将魏书悦救出来!哪知两挑夫假意配合,在他们准备就绪后将他们骗至燃了迷香的房中,又趁机击晕他们,送来了此处…… 卑鄙! 闻昭暗骂着,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月光泻入,两个高大的身影矗立门边,其中一人负手看了地上躺着的人一眼,走过去。 闻昭半眯着装睡,那人用脚踢了她一下 “醒了没?” 闻昭不吭声,那人蹲下,正要探个究竟,闻昭陡然睁大眼,那人大骇着退开一步,闻昭冷声 “你们两个骗子!识相的话,快点把我们放了!不然——” 一块绢布塞入口中,将闻昭剩下的话全都堵住,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那人见状,满意地拍拍手里的灰尘 “安静了?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也别为难我们,乖乖呆着吧。” 闻昭瞪大眼睛,怒视说话的人。那人径直起身,完全忽视她的眼神,走向门口,想到什么,停下 “啊,对了,知道你们不老实,这绳我们挑的都是最结实的,结也特地绑成最难解的样式,所以你也别妄想逃走了,还是乖乖等着你那相——” 话没说完,被同伴踢了一脚,那人意识到什么,赶紧打住,转身出去了。门被关上,房内再次陷入黑暗。 闻昭侧躺着,试着挣开手脚的捆绑,一刻钟后败下阵来,看着昏暗的室内,昏昏欲睡…… 衙内狱房 米铺老板打着哈欠,不耐烦 “都跟您说了,这骡子是我的,是那小子抢我的!您要是不信您可以去问问小人周边的邻居,他们可都是见着的!” 都这时候了,他就不信他们会去扰民。 魏镜坐在他对面,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半晌,直到把人看得心慌。 米铺老板转过头,哀声道 “大人,小的家里世代卖米,做的正当生意,也遵守礼法,断不会干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之事!您说的那二人,身份尊贵,就算借小人十个胆也不敢害他们!小人年纪也大了,吃不消这等折腾,没什么事,您就放小人回去吧,啊?” 魏镜翻看手里的记录,在米铺老板说完后,抬头 “我很赞同你说的,也相信,你不会干偷鸡摸狗,作奸犯科的事,当然,关于访问你周边邻居的提议我们也将采纳,只是今日之事有些复杂,在我们的人还未找到之前,还劳烦你在此多呆一个晚上,等明日问清这骡子由来,我们自当送你回去。” 魏镜说完站了起来,也不看那米铺老板难看的脸色,转身挥手 “带他下去休息吧,注意言辞,莫要冒犯。” “是。” 出了狱房谭齐走了过来,魏镜看向他,谭齐摇摇头 “因为禁令,城中剩下的地方只能明日搜查了。” 魏镜点头,看着清冷的月色,低声 “劫人无非为财,无非为还仇,若为财,应当告知索要数额,可他们什么也未留下,那只能是寻仇了。” 谭齐心下一动 “你是说,有人蓄意报复?可这些天除了诏国的人,我们也没——,爷,您的意思是,此次是诏国,” 魏镜抬手,示意他噤声,只道 “若是那样,便不是针对个人,只怕他们有更深的意图……” 第90章 偷天换日(一) “闻昭” “闻昭” 黑暗中是谁在焦灼浅唤,几缕微弱的光透过缝隙堪堪落在躺着人身上。 闻昭艰难地睁开眼皮,对面一个模糊身影蠕动着朝她而来。费了好大劲儿,萧衡滚到闻昭身边,用沙哑的嗓音轻唤 “闻昭,” 回应他的是一声鼻音,萧衡费力向上望,隐隐一个下巴颏 “闻昭,你醒了么?有没有感觉怎么样?” 闻昭适应一会儿,逐渐清醒,眼睛向下瞟,看见萧衡凹凸有致的身体,一滞,记起发生的事,有些气愤 那两人竟在娟布上做手脚! 闻昭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向下蠕动。 当二人头顶在一个高度时,萧衡借着微光看见了闻昭口中的异物,怔了一下,怒火中烧 “这些禽兽!岂敢,” 怕他声音太大引起注意,闻昭赶紧晃动双脚踢他,并抬抬下巴对着外边扬了扬。 萧衡止住声音,看着闻昭,目光停留在她下巴上,好一会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昭儿,别怕,我会救你。” 闻昭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萧衡仰头凑近她,片刻,下巴上一抹温热袭来,闻昭一怔,口中一松,娟帕已被萧衡取出。 萧衡歪头吐下衔着的娟帕,低声问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感觉好点?” 闻昭看着他,一时语塞 “你,” 萧衡像是什么也没察觉,舔舔干涩的唇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忽略心中的不适,闻昭费力看一眼门的方向,点头 “嗯。” 两人隔的太近,萧衡几乎能感受到她的鼻息,按下心中不合时宜的悸动,向后挪了挪 “可是现在我们手脚都被绑着,要怎么出去?” 他一觉醒来才发现被那俩哑巴暗算了,卑鄙的家伙,真是世道险恶!他和闻昭太单纯了,也不知道魏书悦怎么样了,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可真要以死谢罪了! 闻昭眼珠转了转,扫一眼萧衡,有了主意,压低声音,命令 “你靠过来。” 萧衡受宠若惊,他还怕她不自在,想来…… “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了,这样,你背过去,我先帮你把绳子解开,然后,你再帮我,懂?” 萧衡下意识点头,闻昭催促 “快转过去!” 区区小结可难不倒她! …… 城内 魏镜花了一夜研究地志和舆图,还未来得及歇下,便被赵柝召进王宫一阵询问。知此事非同小可,魏镜也不打算继续瞒下去,便将书悦身份及其失踪一事告知。赵柝受惊不小,镇定下来后,火急火燎要调人准备大肆搜城搜山。考虑到妹妹的名声,魏镜与之商讨一番,赵柝才改变策略,派了几拨人暗中打探和调查。 回到小南王府时将近午时,魏镜简单洗漱过就要赶往虎岩山,谭齐匆匆忙忙赶来 “爷,有消息了。” 魏镜准备抬起的脚步顿住,看向他 “找到人了?” 谭齐一滞,摇头 “不,是那骡子的事有进展了。” “怎么说?” “今早我们牵着那骡子去了隆兴街,沿街挨个问,最后米铺的一个伙计说出真相。原来昨天这骡子萧公子付过钱了,只是也没等店家同意就给人骑走了。虽收了钱,店家还是很生气。后来萧公子又回来,接了王妃呲溜一下跑没影儿,店家想找人理论都找不着。” 谭齐停顿一下,打量魏镜脸色,魏镜睨他一眼,凉声问 “没了?” 谭齐悻悻摇头 “到了快闭市的时候,店家提前关了店门离开街市,伙计因为工钱的事想找店家商量便追了上去,哪知出了市门,那店家往自家相反的方向去了,人都有好奇心,伙计也不例外,这店家惧内,平常不会提前回家。这伙计寻思着便跟了过去,您猜怎么着,” 谭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魏镜面无表情看着他,不答反问 “知道比干为什么会死么?” 谭齐一哽,这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干系? 但见主子面色不善,谭齐默默把话憋心里,小心翼翼道 “因为敢于直言进谏,奈何主上凶狠残暴,昏庸无道?” 这话别具深意啊~ 魏镜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后,冷笑 “错,因为,死于话多。” 谭齐…… 咽了咽口水,不再磨蹭,竹筒倒豆子 “伙计看着他偷偷进了人家的院子,然后牵了一头骡子出来!凭这,我们把他带到狱房,和那店家来了个当面对质并加以威逼利诱,店家于是招了。那骡子跟了他好些年了,突然被人以这么无礼的方式给骑走了,他自然心有不忿,故而一整天留意街上的动静。昨日约莫未时,他看到一人骑着骡车进了城,穿过街市去了坊内,便让伙计代看店门,跟了上去,那骡子奔波了一日却未进食走的自然慢。店家看见那骡子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有四个人从车上下来,其中两位,正是萧公子和王妃。店家说他们进了院子就没出来,见门开着便起了歹心,故而骡子——” “那伙计为何要出卖自己的店主?” 谭齐撇唇,让他把最后一句说完会—— 接收到魏镜警示的眼神,谭齐肃然 “我起初也怀疑,一问才知那伙计不满店家克扣工钱,又常常侮辱他,他早有另谋他路的想法,是以——” “走吧。” 谭齐还没反应过来,魏镜已大步向着门外而去,赶紧追上去 “您知道路吗?等等我!” 半个时辰后 魏镜站在房中,专注地看着门后的喜画出神。 谭齐推开虚掩的门,被魏镜吓了一跳,拍拍胸口 “您怎么——” 魏镜目光仍停留在那喜画上,问 “怎么样?” 谭齐摇摇头 “都搜过了,没有发现王妃和萧公子的身影。” 意料之中的事,魏镜收回目光,面向谭齐 “看来人已被他们送出城了。” 谭齐不解 “你怎么确定他们是一伙儿的?” 魏镜看了他一眼 “谁们?” “就是抓了公主和——” 谭齐一顿,意识到什么,看向魏镜,果然!魏镜看着他,似笑非笑 “谭齐,我可从来没说过他们,是一伙儿的。” 谭齐一怔,莫大的委屈!退开一步,按着心口,做出伤心欲绝的表情 “爷,不会吧,您竟然怀疑我?您您竟然——苍天呐,可怜我一片忠心,” 说着,突然伸手拔出自己的佩刀,心如死灰 “好,既然您不信我,谭齐只好以死自证清白,来世再报答您的恩情!” 说完,把刀架在脖子上,做出自刎的动作。 魏镜看着他,也不阻拦。俩人站了一会儿,谭齐败下阵来,一边将刀插回刀鞘里,一边埋怨 “您怎么也不拦着。” 魏镜没理他,转身继续看那喜画。就在谭齐失落摇头叹息时,魏镜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 “看来你最近很闲啊,” 魏镜抬手伸向喜画,淡淡扬唇,话锋突转 “还当我是当年稚气未脱的小子?” 闻言谭齐松了口气,走到他身边,笑道 “您还记得?” 又道 “看您这两天因为王妃的事整个人都紧绷着,我——” 语未毕,侍卫突然跑来,隔着门 “大人,有新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魏镜走出去 “什么发现?” 侍卫退开一步,指着身后的两个箱子 “回大人,我们在东厢房找到两个上了锁的木箱。” 魏镜走过去,欲探个究竟,谭齐挡在他前边,指了两个人 “把它劈开!” “是!” 须臾,木箱被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众人一惊,呆愣在那儿。谭齐反应最快,行至箱前,俯身,伸手往里探探,对上魏镜的目光 “死了。” 看着只穿了单衣的尸体,魏镜皱眉,欲说话,又一侍卫跑过来 “大人,我们在西厢房床底下找到了这个!” 侍卫将手里的外衣呈上,谭齐接过,将之展开,一惊 “这不是萧公子的衣服吗?” 魏镜盯着那衣服,默然,再抬首,声音竟有一丝紧张 “去看看。” 一刻钟后,看着延伸至床底的泥痕,魏镜指着床 “移开它。” 四五个侍卫上前一阵捯饬,只一会儿功夫便将床腾了地儿。看着被腾空的地面,魏镜径直走到中间,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用脚跺跺木板,听到回响后蹲下,摸着木板,吩咐 “谭齐,找找开关。” 谭齐得令,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墙上一处凸起的地方,想到什么,走过去 “开关应该就是这个!” 语毕,谭齐抬手一按一扭,速度之快,甚至没来得及给魏镜一个提醒。众人睁大眼讶然看着魏镜倏然消失,一声闷哼过后伴随而来的是岐王大人咬牙切齿的低吼 “谭齐!” 听到呼唤,谭齐迅速回头 “爷,发生什么——” 却见魏镜站着的地方空无一物,谭齐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众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谭齐一滞,悻悻然走到开口处,跪在旁边 “爷,您没事吧?” 魏镜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命令 “下来,带上照明之物。” …… 幽云山庄 赵骥拿着图纸正与匠人商讨避暑行宫的建造事宜,贴身侍卫匆匆跑来,唤他 “王子,” 赵骥停下手头的事, “怎么了?” 侍卫看一眼匠人,有所顾忌。赵骥会意,将图纸交予匠人 “你先下去吧,此事明日再议。” 待匠人一走,侍从焦急道 “王子,城中出事了,王上让您速速回去。” 赵骥一顿 “可有说是何事?” 侍从低声 “天朝八公主昨日被劫,王上让您回去,协助岐王,救回八公主。” 赵骥怔住,不解 “八公主?哪个八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仔细说来。” 侍从将昨日之事详细说了一遍,赵骥听完,惊愕失色,想到什么 “苏禾呢?” 侍卫犹豫着吞吐道 “苏公子,苏公子他,已经,已经离开新义了。” 赵骥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抓着侍卫 “你说什么,他离开了?” 侍卫不敢看他,颤颤巍巍道 “和您见完面的第二天,他他就离开了。” 闻言,赵骥脸色更难看了,放开那侍卫,握拳恨声 “苏禾!” 侍从胆战心,担忧问 “王子,那我们接下来——” 赵骥冷笑,甩袖大阔步向门外而去 “去虎岩山!” …… 石门寨 闻昭和萧衡躺在地上,精疲力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们所行之事毫无进展,萧衡满头大汗,喘着气,低咒 “这什么破结!” 那俩人这倒是没有骗她! 闻昭叹了口气 “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萧衡无力点头 “嗯,先歇会儿吧。” …… 虎岩山入口 高询看着从树丛出来的人,一怔,上前 “王爷,你们——” 看见他们,魏镜也是怔住 “怎么是你们?” 高询莫名其妙,看看谭齐,却见其亦是一脸诧异,恭声答 “小南王看属下搜山辛苦,便与属下交换,让属下在此看守入山出口,她去北山了。” 谭齐摇摇头,解释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 魏镜环顾四周,突然道 “一定还有别的通道,” 谭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不会每个房间都有机关吧?” 脑中闪过那两幅喜画,魏镜恍然 “原来如此!” 那两幅画只有合上门,小童子眼神对着的方向才是正确的,而那便是指向密道的。 高询一脸懵然,正欲问,还没开口,便听 “谭齐,看来我们得回去一趟了。” 谭齐点头,魏镜看向高询 “高护卫,劳烦你告诉蒙觉,让她严守北山,到时以鸣镝为信,我和谭齐打入内部,我们来个里外夹击。” “是!” 高询答完,趁他们还没走,赶紧问 “只是王爷,您知道是谁抓了王妃和公主?” 魏镜看向蜿蜒进山的路,只道 “高护卫,有人想和我们玩游戏,不留下引子我们怎么入局?” 那个人倒是一切都算好了,他不入瓮,这局如何能终? 高询一怔,想了想,不再深问 “王爷小心。” “嗯,这里有劳高护卫了。” …… 第91章 偷天换日(二) 入夜山间微凉,石门寨今晚却比昨夜热闹。山间有贵客到访,作为寨中主人自然要好好款待。然而这客人却不是很满意主人的安排,甚至有些生气,你听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低调行事么?” 寨主人躺在石床上,衣服松松垮垮系着,手里抱着个酒坛,嘴角还有残留的酒汁。闻言,倒也不恼,放下酒坛,从床上坐起 “何必生这么大气,兄弟们这不是许久未见你,才如此热情,你不喜欢,我叫他们将酒宴撤了便好。” 说着对着门外唤 “大勇!” 门被推开,叫大勇的壮汉走了进来,对着二位抬手算是行礼,看向坐在石床的人 “大哥,有何吩咐?” 那人正了正衣襟,指指门外 “你让他们把东西都撤了,公子说要低调行事,都该干嘛干嘛,动静小点儿!” “是!” 不过片刻,外边便恢复安静,那人抱起酒坛,饮了一口,看看脸色阴沉的公子,开心地笑了笑 “都按照您的吩咐办了,您也别不高兴了。” 看着那人吊儿郎当的模样,公子冷笑 “废话少说,说点正事吧。” 那人饮酒的手一顿,放下酒坛,打了个嗝 “您是说那姑娘?” “我记得我交代过你,吓唬吓唬她,别弄出人命吧?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人系紧衣袍,站了起来 “有些冷了,容我穿个外衣先。” 公子默默看着他不紧不慢着衣,眼中尽是阴霾,要不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他早就—— “她自然活着,只是不知有没有被吓坏。您也知道,山里的兄弟都是粗汉子,血气方刚的,手下也没个轻重,也不知那姑娘受不受得了。” “你!” 一口怒气憋在胸口,脑中不断提醒自己,此人还有大用!此人还有大用!成大事者,忍人之所能不忍,大不了以后多补偿她…… 深吸一口气 “你现在赶紧派人把她放了,送下山!” 那人有些错愕 “您不会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吧?这时候送下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声东击西,这种事还用我教么?” 那人双手抱胸,冷哼 “说的倒轻巧,不是你的人自然不心疼。” “你说什么?” “害,您的命令小人哪敢不从,人一会儿就放,只是眼下,您不应该更关心关心那批货?那些东西被查出来,到时候就算小人口风再紧,也难免那些人发现些蛛丝马迹,然后查到您身上,你说呢,大王子?” 赵骥眯起眼,看向他的目光已经有了杀意,却忍着,笑着点头 “你倒是思虑周全,只是那东西卖主有变,” “不不不,您可能搞错了,我不是说那些茶叶,而是——” “你竟然看了!” “这不上次下大雨吗,那山塌了一角,我怕砸坏您的东西,便将他们移了个位,” 他话还没讲完,便听赵骥咬牙切齿问 “你移哪儿了?” “额,小人住的——” 赵骥根本没耐心听他再讲下去,倏然转身,打开门,大阔步走了出去,那人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跟了上去…… 夜黑风高,树林草丛,魏镜一行人匍匐在石门寨附近,全神贯注观察对面动静。约莫一炷香后。一声轻哨,石门缓缓升起,谭齐走了出来,对着树丛招手。魏镜一行人快速走过去,进入石门,谭齐递上衣服,魏镜边套边问 “如何?” “一切准备就绪,外围的人皆被我们拿下,寨中防守严密,等一会儿交班时我等混入,再另行筹算。” 魏镜束紧腰带,系好发带,看着前方,低声 “到时,见机行事。” 一刻钟后 “我真是看不惯他对你呼来喝去的样子,他算老几,若不是城中贵人扶持,他能骑在我们哥几个头上拉屎!” 大汉红着脸,粗声吼着,走在他前头的正是之前被唤作大勇的壮汉,默默听着弟弟小勇一路骂骂咧咧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 “老二,骂了这么久也该消停消停了,怎么嗓门还越来越大呢?” “哥哥,我这不是为你不平么!” 闻言,大勇停住步伐,回头睨他,想了想,忍住到嘴怼他的话,走到他身边,勾住他的肩 “哎呦,我的傻弟弟,哥哥谢过你了。哥哥自己都不气,你倒是个炮仗,一点就炸。这事,都是我甘愿的,俗话说,那什么来着,成大事,不拘小节,你以后少说几句。” “少说几句?呵,我不说,今天你给他端茶倒水,明天你是不是就该给他端屎盆子,洗脚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我看你是这几个月憋久了,来,听说昨日他们抓了俩混进山里的姑娘,我们去审审,顺便~” 大勇笑容逐渐猥琐,二勇听此,愣了一下,平息怒气,也不发牢骚了,两眼放光 “真的?老子三个多月没看见女人了,之前抓的那个还不能动,今晚可要过一把瘾!” 两大汉前脚刚走,身后有人迅速跟上,谭齐看着被折断的树枝,望向大汉走的方向,摇摇头…… 石门寨,东南角 闻昭萧衡使出浑身解数,怎奈贼人实在狡猾,他们绑的哪里是结?分明是上的锁呀!就在闻昭用牙齿和绳作战时,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一个略为粗犷的声音响起 “打开。” 只一瞬,耀目烛光盈满屋,十多个带刀大汉闯入,分两行站在闻昭身边,为首的两个举着蜡烛,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男人。 闻昭瞪圆眼,看向来人,牙齿依旧紧紧咬在萧衡手腕的绳结上。 “大哥,二哥,就是他们了。” 俩人插好蜡烛,退到一边,指着闻昭和萧衡,一脸谄媚。 大勇点头,走到闻昭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女人手脚被缚住,扑在躺着的男人背上,咬着麻绳,呆愣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脏污,头发蓬松凌乱,看着十分狼狈。大勇皱了皱粗密的眉毛,蹲了下去,看着闻昭,不甚客气 “松口,抬起头来让爷看看。” 闻昭眼珠一转,疑心自己是不是太想魏镜了,这人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魏镜来救她了…… 正想着,下巴上一股冰凉袭来,大勇抬起她的脸,仔细看了看,除了脏污好像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准备扶她起来,却惊觉有一股杀意自脚下传来,下意识低头,看见一张滑稽又怪异,准确来说,在这不甚明亮的房中显得有些可怖的脸。一滞,大勇身子向后仰了仰,打量那人片刻,回神,临时改变主意,起身,对跟前俩人道 “给他们松绑。” 那俩人一滞 “可是,大哥,您不是要审他们么,现在就给她们松绑,会不会,” 二勇瞪说话人一眼 “让你做你就去,怎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怕这俩丫,娘们!” 见二哥发怒,那人不敢再说,叫了伙伴麻溜去拆绳。 闻昭默默任他们动作,等待出手时机。哪知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俩人拆得满头大汗,愣是没把绳给拆开。二勇看不下去,一脚把他们踢开 “我来,没用的东西!” 说着拔出刀,对着闻昭脚下一挑一划,绳子被划开,闻昭动了动麻木的脚,在二勇准备去她身后来第二刀的时候跳了起来。众人大惊,几个大汉迅速持刀跑到大勇跟前,护住他 “大哥,不得了,这个女人会武功!” 闻昭有些傻眼,她是不是这两天给饿糊涂了,怎么这么快就给暴露了?扫一眼那群人,闻昭心一横,既然如此,那就速战速决吧。 大吼一声,想要挣开手上的麻绳,哪知用了半身力气,那东西依旧纹丝不动。 这就有点尴尬了。 闻昭心有慽慽,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意外看到大勇抬手扶额,那表情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是怎么回事? 愣怔际,大勇挥退挡在他身前的人,走到闻昭跟前。闻昭看着他逼近,只觉身下一轻,便被抱起,忍不住惊呼 “你要干什么?” 男人邪邪一笑,语气轻佻 “当然是好好审你,爷还没试过性子烈的呢。” 闻昭脸一红,给气的,晃动身子,怒骂 “我呸!你个人面兽心,厚颜无耻,卑鄙小人!识相的话快点放了姑奶奶,不然一会儿我相公到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勇抱紧她,笑容愈深,脸靠她更近,欲吓唬她,忽觉脚下一沉,低头,却见那张莫名可怖的脸枕在他的鞋上,蹭着他,眨着眼 “大哥,您放了她吧,妾身愿代她服侍您。” 呵呵,敢欺负老子心上人,一会儿叫你好看! 大勇看着他的脸,眼角抽搐,好一会儿,回头 “二弟,这个就留给你吧。” 二勇强忍心中不适,走上前,拉起萧衡,配合道 “来,让哥哥好好疼你。” 萧衡不乐意了,在二勇怀里一通倒腾,掐着嗓子,对着大勇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眼睛有毛病,放着我这么个清清白白的大美人不要,喜欢人有夫之妇!算什么男人!” 闻昭…… 这也是个狠人呐。 正在萧衡骂骂咧咧际,门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那些大汉立刻机谨起来,纷纷握紧刀把。大勇微微勾唇,却道 “是我叫的人,你们也一并去外面候着,别坏了爷的好事。” 那些人拿起的刀又放下,望着大勇的背影,一脸困惑,又不敢多问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闻昭看着大勇那诡异的笑,心下一动,低唤 “相公。” 未经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 “嗯。” 闻昭一激动往他怀里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那人叹了口气,放下她,抬手扒开黏在她脸上的头发,声音低沉 “我应该早点找到你的。” 萧衡正在二勇刀下挣扎,听见门外几声异动,又闻魏镜声音,一怔,回头看见相拥的二人,再看向二勇 “你们——” 谭齐将他手上的绳索劈开,不看他的脸 “我们来救你了,你快点把自己整回来吧,看着可真别扭!真难为你想这一出。” 萧衡…… 想到刚刚说的那些话,脸一红,终于有些难为情,嘴上却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这也是形势所迫。” 说完迅速跑到角落整理自己。 魏镜替闻昭松开麻绳,看着她手腕的红痕,一滞,再次上下打量她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闻昭摇摇头 “他们对我还算客气,只是不知道书悦怎么样了。” 说话间,外面响动已经平息,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大人,匪徒二十余已除,鸣镝已发,寨东寨南暂时被控制。” 魏镜还没说什么,萧衡便冲到那人跟前,急冲冲道 “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救八公主!” 说着就要带人走,谭齐赶忙拉住他,皱眉 “我们还不清楚八公主被关于何处,眼下只有寨北和寨西没有搜过,那里防守严密,是匪徒活动的重要所在,你切莫冲动行事,坏了计策。” 萧衡按耐住心底的冲动,镇定下来,魏镜这才吩咐 “谭齐,你带他去寨西,我和昭儿去寨北,另留一些人去寨口接应蒙觉,务必把书悦安全带出。” “是!” …… 第92章 偷天换日(三) 石门寨寨西靠山处有一仓储房,因靠山背阳,房内四季阴晦,又距主屋较远,是以平日少有人来往。一到晚上,虎啸狼嚎,仓储房就更不敢有人靠近了。这两日却有些反常,每晚都有人守夜。 在这鬼地方守夜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丁五丁六兄弟俩迫于无奈,承了这差事。俩人抱着个酒坛子坐在距房两丈来远的石桌旁,发发牢骚,话话家常,尽可能不去留意从房中传来的怪异声响。 月亮越升越高,一只鸱鸮(chi xiao)越过山头,停在仓储房门外的大树上,圆头小脑袋上两只褐黄大眼在幽暗的夜色中发着黄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正沿房梁蹿进屋的灰毛鼠们。一朵不知打哪来的黑云飘过,把月儿给蒙住了,正合鼠意啊。过了一会儿,那群见不得光的家伙叼着从屋里偷来的美味再次蹿上房梁。鸱鸮瞅准了今晚的晚餐,一只因身子肥硕而动作迟缓的大灰鼠!当老鼠们就要跳下房梁逃之夭夭时,鸱鸮展开它引以为傲的褐翅,倏的从枝头冲出,眼见就要靠近目标,房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吓得那老鼠口中美味也不要了,哧溜一声跑没影儿,就此躲过一劫。那鸱鸮立在房梁上,懊恼长号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风吹散黑云,月儿又出来了。听得那声惊叫,丁五丁六二人吓了个魂飞魄散,直将酒坛子甩出去,啪的一声,磕个稀碎,酒香四溢,混着月色飘荡空中。俩人对视一眼,握紧腰间的刀把,丁五对丁六道 “小六,你进去看看,哥在后边护着你。” 丁六想要拒绝,但在哥哥迫视下,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他是家里的老幺,自幼胆儿小,父母亡故后便和哥哥丁五相依为命,三个月前丁五在城里得罪贵人,官兵到处通缉他,走投无路二人才上山为寇。因是新来的,那些匪寇便将此处守夜的事派给他们,美名其曰练胆。 丁六颤颤巍巍走在丁五前头,手紧紧抓着刀柄,想起那些人讲的鬼事,后背发凉,头冒冷汗,临到门口,止住脚步,回头看看一丈远的丁五,丁六和他商量 “哥,要不,我们一起进去吧,我怕~。” 最后一声竟有些颤抖,丁五按住刀把,摸摸鼻子,瞧一眼天上的月儿,不看丁六,自顾道 “今天可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吉庆日子哪来什么鬼怪,葛三他们尽胡说!” 闻此,丁六心灰意冷,默默转过身,哆哆嗦嗦按住门。 要不是怕里头出事,上面怪罪下来,他早就跑了! 丁六硬着头皮开锁,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角落里一个人背对他跪坐着,肩膀一耸一耸也不知在干嘛,小六望着那人披散着的长发,心里瘆得慌。 他们晚上才过来,只听说这屋里关了个罪人,却不晓得是男是女,而今看来—— 小六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女人身后,正要出声询问,女人却先他一步转过头,咬着手,嘴角一点红。也许房间太暗,也许是心理暗示,小六甚至连人的脸都没看清,两眼翻白晕了过去。魏书悦按着出血的手指,从地上站起,踢开脚边的碎陶片,向门外走去,路过小六身旁,扮了个鬼脸,哼声 “活该!” 她被关在这鬼地方两天了,好不容易求来一餐饭,却被那该死的老鼠给偷吃了,还害她打碎碗被割伤了手,真是流年不利啊。 正要拉开门,忽听外边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一男人碎碎念 “里边应该是人吧?应该没什么事吧?小六这么大了,该让他一个人练练胆了。” 魏书悦抚着门,咬着手指,锁眉 她得把那人引开才能离开这儿啊~ 一股腥甜在口中蔓延,瞥一眼躺着的人,魏书悦灵机一动 就这么办! 丁五在树下等了半刻钟,却仍未见小六出来,看着黑漆漆的屋子,这才开始担忧起来,一咬牙,决定亲自去看看,虽然他比弟弟丁六还要怕鬼怪…… 丁五推开虚掩的门,清晰的“吱呀”声响起,月光照入,丁五看着门内自己孤单的影子,不由咽了咽口水,握紧刀一步步向房中逼近 “小六?”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丁五环顾四周,到处漆黑一片,阴森可怖。这房子本来就是用来搁置杂物的,没有窗户,再加上靠山背光,整日里阴气沉沉的,晚上更甚,而这儿又是土匪窝,匪寇大都没什么人性,枉死在他们手下的人不知几多,没准这里就有很多冤死鬼! 丁五越想越怕,只想快点找到弟弟出去 “小六?你在哪?快给哥出来!” 这房间你说它大吧多走几十步也能摸着墙,你说它小吧,喊几句还能有回声! 丁五听着自己的回声,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更加焦急的寻望,奈何一到晚上他的眼神就不怎么好,目光转转悠悠停在了斜对门的角落,那里好像放着个什么东西。 丁五按住心中的恐惧,快步走过去,一看,是一个人躺在地上,全身被一件衣服盖住。 丁五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这小子至于么,不就没陪他进来吗! 想着不甚客气地推了推躺在地上的人 “行啦,让你一个人进来是我不对,起来吧。” 没反应? 丁五有些生气,一边拉开那衣服一边道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都——” 一张女人的脸! 丁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花,擦擦眼睛,再看,那女人突的睁开眼,眼角鼻孔嘴边都是血迹,看着十分渗人,丁五惊呼一声,跌坐在地,结结巴巴 “你,你你你是谁?” 那女人缓站起,看向丁五,眼神凶狠,凄厉呼号 “畜生,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丁五手脚发软,坐在地上直摇头 “不,不,不是我,” 女人步步逼近,丁五吓得连连后退,口中嚷嚷 “姑娘饶命!冤有头债有主,小人才上山不久,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害您的另有其人,您放过小人吧……” 女人仿若未闻,依旧朝他走着,丁五不住后退,最后干脆爬了起来,返身风一般跑出了门,边跑边道 “姑娘饶命!饶过小人……” 声音渐远,魏书悦心头一松,抬袖擦了擦脸,穿上外衣,走了出去,看了一眼黑屋子,想起那人说的话,十分不屑: 就这还想吓唬她,逼她认错?当初她和四哥夜游冷宫的事可没少干,练出一身胆儿正愁没地使儿呢! …… 寨北主屋 赵骥看着眼前铺满屋的箱子,只觉气血逆流,罪魁祸首慢悠悠地走进来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些都搬到这密室的。” 赵骥握紧拳头,倏然反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咬牙 “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动它么!你好大的胆子!” 按理说主子这么生气,属下理应十分害怕才对,可那人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的痕迹,反而看着赵骥,笑的人畜无害 “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何必如此生气?” 赵骥气急反笑 “为我好?从头至尾你做的这些事有哪件是让我称心的!要不是看在刘怆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了你!” 赵骥用力推开他 “这些东西最好不会叫人发现,否则,” 赵骥一顿,骤然抽剑,架在那人脖子上 “我定然亲手了结你,以绝后患!” 剑都架脖子上了那人也不慌,悠然看着赵骥,仿佛生死与他无关。见他这样,赵骥简直怒火中烧,眼一红,想要将刚才说的话付诸行动,但思及此后大计又生生忍住,深吸口气,准备放手,那人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你还是这么能忍啊,赵骥。” 赵骥一滞,望向那人 “你——” 那人挥开他的剑 “不但能忍,眼力也还是一样的差。” 说完,倏地抬手揭开半边脸皮。看着那半张脸,赵骥手一抖,惊呼 “刘兄!” …… “来,六弟,我们再来一坛,上酒!” “五哥,你醉了,我们回去吧。” “回什么去!我还没喝够呢!今天好不容易来客人了,怎么还不准我喝?” 五勇说着举了举空酒坛 “快,给哥倒酒去,哥哥今天要喝个痛快!” 六勇看着跌跌撞撞走着的人有些头疼,他这个五哥什么都不爱,就喜欢酒和女人,偏偏新任大哥两样都禁,今天好不容易开戒,五哥怎肯就此罢休? 正想时,前面人一屁股坐在路旁树下,蹬脚耍着酒疯 “酒!给我酒!” 六勇叹息一声,走过去准备扶他,对面跑来一人 “五哥、六哥,快,前边出事了,快随我去找大哥他们!” 七勇在六勇跟前停下,气喘吁吁道 “出什么事了?” 六勇拉住他 “六哥,有人听到东门响起鸣镝声,三哥四哥去视察的路上发现几个可疑的人,想抓他们问个清楚,却被他们逃脱了。三哥疑那些人是细作,和四哥带人去追了。他让我来通报大哥,可我找不着他。” 六勇稍加思索 “这样,我去找大哥,你去寨北将此事通报老大!” 七勇点头,看一眼五勇,犹豫 “那五哥他——” “别管他了,走吧!” …… 闻昭乔装后跟着魏镜朝寨北而去,一路守卫森严,好在魏镜是以大勇身份进入,路上还算顺利。俩人正想着如何打听魏书悦的事,忽听 “哎呦,折腾死老子了,酒宴都撤了,现在又让老子给摆上?” 闻昭和魏镜对视一眼,闪身躲在树后 “不是让你摆上,是让你重新做一份送进去。” “他可真是!正事没干多少,屁事倒挺多!” “你小点声!这里可都是他的人!” 这话果然很管用,那人撇唇 “嘁。” 俩人沉默片刻,抱怨的人又问 “你刚从那里过来,可见着城中贵人了?” “哪能呢,我就在外候着,听他报完菜名,就出来了。”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以前大哥可不这样。” “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大哥都是亲自下山和贵人相会,今天贵人却自动上门来,他倒也是有些本事。” 正说着,一人突然冒冒失失跑过来,遇见他们停住 “老大在哪?” 俩人看是七勇,赶紧回道 “房里呢,正和贵人谈事。” “这样,呀,我现在去会不会打扰他们?” 七勇皱着眉自语道 “呸,都什么时候了!” 那俩人一头雾水 “怎么了,七哥?” “寨里出事了,有细作混入,我正准备去禀报呢。” “呀,真的?那您赶紧去吧!” 七勇点头,正要抬腿,想到什么顿住 “对了,你们可有看到大哥?” 俩人摇摇头 “酒宴撤了,大哥和二哥就走了,我们也不知他们上哪去了。” 七勇叹息一声 “你们要是见着他们记得把这事告知。” 七勇说完快步走远了,那俩人满面愁容,相对无言,也散了。 “现在怎么办?” 魏镜看着七勇离开的方向 “追上去。” 七勇没走多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不由停下,回头,见是大勇,喜出望外,跑过去 “大哥,你在这儿呀!” 大勇点头 “嗯。” 七勇赶紧将刚才说的事告诉他,语毕,扯着大勇的袖子 “大哥,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要不要禀报老大?” 大勇按住七勇的手,看了他身后一眼,沉声 “要,只是——” 这声音—— “你,” 七勇还没问出心中疑惑,颈后一痛,昏了过去。 闻昭放下手,看着人倒下,惊觉 “啊,忘了问他书悦的下落!” “书悦可能不在这里,我们去会会那个老大。” 他倒很好奇他们口中的城中贵人是何人。 …… 魏书悦从仓储房出来,一路东行,还没走多远,便碰上因无酒喝而郁闷的五勇。 魏书悦想也没想,转头就跑,五勇见状,追了上去,抓住她,语气轻佻 “哟,小妞,不错嘛,竟然被你逃出来了。” 当初抓她来这里的便是这人! 魏书悦挣扎着,囔囔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五勇钳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摁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哥哥正愁没人伺候呢。” 上头只交待不伤她性命,可没说不能做别的,这细皮嫩肉的,放着多可惜…… 五勇说着开始拉扯魏书悦的衣服。 魏书悦惊惧交加,无措呼喊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三哥你们怎么还不来!萧衡—— 五勇舔舔黄牙,无情地笑着 “叫什么,这里可都是我的人。不过,想让更多人过来,你就叫吧,我可不介意和兄弟们一起!” 说完,蛮横扯下她的外衣,扔在地上,俯身边吻她边伸手探向她的衣内。魏书悦侧头躲避他的亲吻,绝望哀求 “求你放过我!求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五勇不为所动,用力推倒她,解她中衣的带子,含糊不清道 “爷只好这个!” 另一边 萧衡和谭齐抓了个神经兮兮小喽啰正拷问,忽听一声尖叫,不由停下,欲听个仔细,声音却突然弱下去。 萧衡肯定道 “是书悦!” 谭齐看一眼那抱着头,神神叨叨的小喽啰,蹲下想好好和他聊聊,还没开口,萧衡冲过来,一把抓起小喽啰,凶神恶煞 “说,书悦在哪里?” 小喽啰被迫看向他,眼中满是惊恐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此人正是被魏书悦吓到从仓储房跑出来的丁五。 萧衡咬牙 还跟他装傻! 瞥一眼身旁,抽出一侍卫的剑,指着丁五 “那姑娘在哪,再装傻,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丁五看着那剑仞,终于有一丝清醒,指指西边 “在在仓储房。” 萧衡放下剑,看着谭齐 “还等什么!” 说着就要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道 “就是他们!” “敢冒充我二哥,把他们给我拿下!” 那群人举刀杀过来,谭齐上去迎战,萧衡对他道 “他们就交给你了,我去救书悦!” 说完疯了一般向西跑去。 魏书悦攥着最后一件衣服,看着五勇,怒目圆睁 “我跟你拼了!” 说着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五勇的脖子就是一口,几乎用尽全力。五勇惨叫一声,一掌打在魏书悦胸口,将她震开,按住被咬的地方,那里正留着血。 魏书悦匍匐在地,一时爬不起来。 五勇怒不可遏,走到她跟前,暴力地拉起她 “臭婊子!活腻了!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说完边扯她的亵衣边拉自己裤带,魏书悦痛苦地呻吟,不住流泪,就在她以为此生无望时,一人凌空窜出,一脚踢在五勇脑门上。 五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股大力拉开。 萧衡看着魏书悦,懊悔恼恨,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裹住她,颤声 “我来了,书悦,别怕。” 魏书悦看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萧衡抱着她自责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吵架,我真不是个东西!” 萧衡说着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魏书悦埋头在他怀里,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宣泄在泪水中。 五勇从地上爬起,看着萧衡,怒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坏老子好事!” 听见这个声音,魏书悦浑身颤抖,紧紧攥着萧衡的衣襟。萧衡鼻子一酸,安抚地拍拍她,轻声 “书悦,别怕,我在这。” 见二人不理他,五勇抓狂,挥拳冲向二人 “臭小子,敢坏爷好事,看爷爷不打你个满地找牙!” “书悦乖,等我一下。” 萧衡放开魏书悦,提剑站起来,看向五勇,目染杀意 “是么,话可别说太满,今天就当我替天行道了,受死吧!” 萧衡抬步跑起,迎上五勇的攻击,长剑一出,一招致命。 五勇瞪大眼看着插入胸口的利剑,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在了这个黄毛小子手里! 萧衡挡在魏书悦面前,利落拔剑,转身,不看倒下的人一眼,回到魏书悦身边,抱起她,柔声 “书悦,我们回去了。” …… 第93章 复生 “刘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京都的线人可是亲眼看到他的尸体被打捞上来。 刘怆看着他似笑非笑 “此事说来话长,有时间再告诉你。” 赵骥歉然 “是我思虑不周,这些日子想必十分辛苦。” 刘怆默声,不置可否。 赵骥暗暗观察他的神色,佯怪道 “刘兄为何不早些将身份告知于我,害我之前对你多有冒犯。” 嘴上这么说着,心下却庆幸,之前求他办的事不多,否则他们就不能这么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了。 刘怆可没功夫理会这客套话,开门见山道 “说说那些矿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得到它们的?刘绅和你好像不熟吧。” 自徐州之事败露,刘绅获罪,部分铁矿被朝廷缴获,剩下的,都让赵骥拿走了,而那些,原本都是他的! 面对质疑,赵骥面色平静,看向刘怆,不徐不疾道 “此事也说来话长,算来,我与刘兄许久未聚,不若一会儿酒菜送来我们慢慢谈。” 刘怆冷笑 “我是不急,就怕这事,你酒后说不清。” 看来他已经怀疑自己了。 赵骥眸色一转,却道 “送酒食的人怎么还未到,” 话未说完,敲门声响起 “老大,酒食备好了。” 赵骥戴上幕篱,刘怆沉声 “送进来!” “是。” 守卫看两人一眼,推开门 “进去吧!” 魏镜和闻昭各提两个提篮,低着头走进去。两人来到石桌旁,放下提篮,俯身将里边东西端出来。 魏镜望向桌下,入眼是一双紫色滚边黑缎绒布厚底皂靴,鞋面绣的暗线双兽纹。 是官靴,且此人份位不低。 魏镜下着结论,拿出酒壶,布置碗筷。 闻昭将下酒菜端出,摆放在刘怆跟前。刘怆拿过一旁酒壶往碗里斟酒,倒了一会儿,皱眉,将酒壶放到闻昭手边 “你来。” 闻昭执壶按着壶盖斟酒。闻着酒香,看着佳肴,情不自禁咽咽口水。 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对于这细微动作,刘怆看在眼里,突然问 “什么时候又换新厨子了?” 闻昭心里一咯噔,看着快满的陶碗,停止倒酒,放下壶,粗声 “哥哥跑肚,小的只是替他跑腿。” 似只是随意问起,刘怆抓起筷子,没说什么。 魏镜正在为赵骥布菜,听到问话,准备替闻昭答复,见闻昭应付自如放下心来,默默上最后一盘菜,不着痕迹打量赵骥,但隔了篱布,他什么也没看清。 看着手里的菜盘,魏镜决定冒险一试。手一抖一偏,菜盘飞向赵骥。 赵骥惊起避开,胡瓜坠地,瓷盘碎裂。 失败。 魏镜暗自惋惜,做出慌乱的样子,跪在地上,把手伸向碎片,惶恐 “小的该死!这就收拾干净,重新弄一盘上来。” 赵骥忍着怒意,拍掸溅在腰下的菜汁。 喜洁。 魏镜下着定义,随着他的动作,目光停在腰间。 三头身风鸟玉雕!都乌拉氏族图腾,南越前王后遗物,他是—— “怎么回事?毛毛躁躁,还不快点收拾给老子滚出去!” 刘怆呵斥道。 闻昭见状,赶忙蹲下,想帮魏镜收拾,手刚伸出去,却被他抓住 “我来。” 说完,徒手将碎片和胡瓜收拾进篮子里,做完后看向赵骥 “对不住了,小的再给您做一盘端过来?” 赵骥看着留有污渍的地面,厌恶皱眉,冷声拒绝 “不必了,把地面擦干净再走!” “是!” 魏镜蹲下,用袖子将残留汁液擦净。 魏镜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闻昭看着,鼻头一酸,瞪向赵骥,火冒三丈。 最好别栽她手里,否则叫他好看! 感受到浓浓的敌意,赵骥看向闻昭,眼里多了丝打量,他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魏镜亦感知到闻昭心中的愤怒,怕她暴露,迅速起身,拿起提篮 “小的告退。” 说完拉着闻昭退了出去,门被关上。赵骥坐在原先位置上,一脸晦气 “真是扫兴!” 刘怆夹起一块肥肉嚼着 “跟个厨子见识什么,酒菜齐了,你该跟我说说那铁矿的事了吧。” 赵骥一滞,干笑 “刘兄这么急做什么,矿在人亦在,还怕跑了不成。” 刘怆放下筷子,哼笑 “那就不敢说了,没准呢。” 说着单手端起酒碗,对着赵骥做出敬酒的姿势,兀自喝下,放下碗,脸上笑意不再 “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流落至此,除了误信女人,还有便是遭人暗算。我这个人,脾气差,向来主张有怨报怨,那个女人我自不会饶过她。至于暗害我之人,我亦不打算放过。” 闻此,赵骥也沉下脸 “刘兄此话何意,难不成你怀疑是我暗算的你?” “你说呢?” 刘怆拿起酒壶替再次斟满,悠悠道 “我才出事没多久,手里的东西就叫人抢走了,查了一路,最后却在你这儿找到,你说,这帐我该不该找你算?赵骥。” “若我说,东西是别人送的,暗算你的另有其人,你信么?” 赵骥辩解道。 刘怆未答他,再次端起酒碗,对他做出敬酒姿势,兀自饮下。 见状,赵骥心下一寒,领悟过来——这是刘怆与人绝断关系特有的方式。 心中一急,赵骥怒问 “你真要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和我断绝关系么?刘怆!” 没了刘怆,那件事他很难做成…… 房外 自听到铁矿二字后,魏镜便放缓脚步,当刘怆的名字传入他耳中时,他们还未走远。 魏镜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屋内 那人,是刘怆? 屋顶暗卫正注意着二人,见他们停下,不由警惕起来。 这时,一人慌张跑来,口中嚷嚷 “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杀进来了!老大,您快去救三哥他们呀!” 六勇一头撞上魏镜二人,抬头瞪他们一眼,暴躁推开他们 “堵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前边帮忙!” 骂骂咧咧跑到门前,守卫拦住他,六勇怒吼 “拦我干甚!让我进去见他!” 听见响动,刘怆开门走出来,看着六勇,皱眉 “出什么事了?” 见到他,六勇急切道 “官兵进寨,大哥二哥他们都被抓了,你赶紧随我去救人!” 刘怆怔住 “官兵?” 六勇顾不得许多,冲上去拉住他往外走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把这儿的人都带上!” 被六勇拖着走了两步后,刘怆停下,挣开他 “我不能跟你走,你自己带人过去。” “为什么?” 六勇不解,还有什么比眼下的事更重要? 刘怆不想解释,不耐烦道 “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等着他去处理,对吧,刘、怆!” 刘怆看向魏镜,讶然 “你们为何还在这儿?” 没有反驳,是刘怆无疑了。 魏镜惊疑的同时竟有些激动。 “自然是为了抓住你。” 说着,掏出令牌 “我乃天朝使臣,奉命前来剿匪,尔等若肯就擒,一切罪责从轻发落!” 暗卫从四面八方飞出,围住闻昭俩人。 刘怆看着魏镜 “天朝使臣——你是岐王?” “是。” “呵,真是奇怪,你一个天朝王爷竟然跑到南越剿匪,赵柝就算再窝囊无能,也不至于此吧。” 听他搭话,魏镜扬唇,拖延时间的目的达到一半,谭齐他们也该过来了。 “这话对付他们可能没有说服力,但,对你,绰绰有余。” “为何?” “在天朝做的事这么快就忘了么,刘怆?你劫持皇室,抢夺灾银,数罪并罚,按律当诛!” 似听到一个笑话,刘怆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止住,作出无辜的表情 “原来你是说那个劫了皇帝儿子,还抢了他家银子的英雄,” 一顿,故作疑惑 “可他不是已经教大虫给吃了么?他和我有什么干系?我在这寨中安分守己,不曾犯过错事,说我是刘怆,你也得有证据!” 这人脸皮得有城墙厚! 闻昭咬牙 “无耻!” 魏镜冷笑 “不要狡辩了,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城中贵人喊的就是你的名字,刘怆!” 赵骥躲在房中正想从密道里溜出去,听到二人对话复又折回,来的若是别人事后他还能应付,可偏偏是岐王,他的事若被他发现可就麻烦了…… 透过门缝,赵骥看向刘怆,目露杀意 不为我所用,那便只有——死! 赵骥取过挂在床头的剑,开门,举剑冲了出去 “刘怆,尔等鼠辈,祸害我南越臣民,受死吧!” 众人震惊地看向冲出来的人,刘怆回身,看着赵骥冷笑,身形一转,避开攻击。 赵骥扑了个空,扫一眼那些暗卫,怒喝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他!” 暗卫们看看刘怆看看赵骥,最后将刀刃指向刘怆,刘怆只身一人,赤手空拳,很快便被制服。 赵骥走到他面前,直视他充满愤恨的眼睛,眼泛寒光,义正辞严 “刘怆,你带着石门寨匪徒烧杀掳捋,无恶不作,我们潜伏此处,监视你多时,如今证据确凿,今日我便将你就地伏诛,以正王法!” 语毕长剑一出,直指刘怆心门。 见状,魏镜厉声 “且慢!” 赵骥仿若未闻,剑势不减,刘怆死到临头,也不惧怕,只望着赵骥头上的幕篱大笑,形容癫狂。 魏镜暗叫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魏镜身影一动,冲到刘怆跟前,想以自己的身体来慑住赵骥,迫使他停手。 哪知,赵骥似入魔般,手下不停。眼看剑刃就要刺到魏镜,千钧一发之际,闻昭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暗处,一人默默看着,在见到闻昭挡剑后嗤笑 原来谁都可以,不止是为他…… 手下一动,飞镖甩出,没入赵骥臂中。 目的达成,那人最后看了眼相拥的二人,甩袍离去。 魏镜望向抱住他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赵骥闷哼一声,落剑,按住手。 虚惊一场,魏镜松口气,把闻昭往怀里按,怒声 “你是傻子么!” 闻昭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后怕起来,攥着魏镜的衣摆,闷声 “是你先傻的。” 怕他生气又道 “啊,我知错了,你别凶我,我差点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魏镜一哽,敛了脾气,拍拍她的背,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 看向赵骥,正欲责问,院外忽然一阵嘈杂,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谭齐。 谭齐环顾四周,看到魏镜,冲了过去 “爷,公主已被救出,寨中匪徒皆被小南王控制,我们,” 谭齐声音弱下去,看着黏在一起的二人,腹诽 真是服了,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卿卿我我。 意识到不妥,闻昭红着脸,挣开魏镜,站到他旁边。 赵骥摸着飞镖,头冒冷汗,扫一眼那群人,对他的暗卫道 “有人暗算于我,定是那刘怆同党,速将他押回去问审!” 暗卫领命,押着刘怆就走,魏镜拦住他 “慢着!” 那群暗卫顿住,赵骥冷着脸望向魏镜 “怎么,岐王又要拦着?在下倒是好奇你和这匪首是何关系,三番两次护着他,不惜以命相抵!” “我与他素昧平生,从未谋面,只是他与我朝一命犯同名同姓,故而欲探分晓,倒是大王子你,一味置之于死地,是为何意?” 赵骥一怔,他竟认出自己。 转念一想,岐王素来洞察力过人,猜到是他不足为奇。 思此,不禁庆幸自己刚才未离去。 赵骥摘下幕篱 “岐王。” 魏镜点头,二人算是打过招呼。 赵骥指向刘怆 “你有所不知,此人从京都逃来,在南越犯下数桩命案于三月前隐身此处,我奉命捉拿,暗中派人追查至此,潜伏多日,今夜正是收网之时。” 刘怆望着赵骥,目光冰冷,嘴唇一动,似要开口。 赵骥使了个眼色,暗卫会意,暗封其哑穴,呵斥 “休要再动,安分点!” 魏镜回头看了眼,很快收回目光转向赵骥 “即便如此,按照律法,犯人被缉拿后理应行过问审程序,再量刑定罪,或流放或处死,以防误杀误判。” 闻言,赵骥冷笑 “岐王说的律法,是天朝律法?可此处是南越,南越虽与贵朝交好,却不至事事效仿。在南越,只要凶犯害人事实证据确凿,执法者皆可将之就地正法。此人掳掠天朝皇室,破坏两朝友谊,被救出的八公主就是证据!敢问,我处决他有何不可?” 一番话慷慨激昂,让人无从反驳。 魏镜知道再说下去,就显得他无理取闹,仗着天朝使臣身份干涉南越律法,此非他本意,可刘怆—— 为难际,小南王带着一群人进来,碰上准备偷溜的六勇,小南王抬手 “将他拿下!” 见六勇被制服后,向魏镜走去,却对上赵骥的目光,一滞 “大王子,您怎么在这儿?” 看到小南王,赵骥目光变得柔和,温声 “蒙觉你来了。” 看着她,解释 “数月前城中不是连发几起命案么,这凶犯逃至此处,我便追踪而来,怎知此人还劫持了天朝八公主。” 小南王点头 城中那案子她是知道的。 见赵骥时不时捂着手臂,便问 “您的手怎么了?” 赵骥瞟一眼怒不可遏却无法发声的刘怆,淡声 “无妨,都是此人同党所为。” 说着,赵骥放下手,微微侧身,露出受伤地方。 小南王看一眼那露在外的暗器皱眉 “身体要紧,您还是先回去找人瞧瞧,毕竟是暗器,万一有毒就麻烦了。此处有我在,您不必操心了。” 听到她说有毒二字时,赵骥脸一黑,有毒的话他早就倒下了吧,但如果是慢性毒药—— 赵骥不敢多想,指着刘怆 “犯人已被抓获,你们带着他随我回去,剩下的跟着薛意留下协助蒙觉。” 那些东西有薛意在他就不担心了,至于刘怆——犯人在路上自戕可就不干他的事了…… “是!” 叫薛意的站了出来,抬手对小南王道 “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小人。” 小南王笑了笑,却对赵骥道 “大王子,此人怕是不能让你带回。” 赵骥一顿 “为何?” 蒙觉也拦着他! 小南王拿出令牌,有些为难 “下官出发前在王上面前立了令状,军令如山,不亲自带回此人怕是——” 刚才魏镜和赵骥的争执她都听到了,倒不是她偏袒,这事赵骥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赵骥脸又黑了,指着小南王 “不就一个犯人,你至于么?你你你,”是不是缺心眼! 赵骥咬牙,放手 “罢了,既如此,我便同你一道将他押回大牢吧!” 只要他出手快,到时候,在牢里动手也不迟,就怕—— 睨一眼小南王,赵骥伤脑筋地捏捏眉心。 小南王见状以为他怎么了,关怀问 “大王子,您没事吧?” 赵骥伸出未受伤的手 “头痛,你扶我一把。” 小南王…… 第94章 闺乐 回到小南王府已是深夜,尽管十分疲惫,闻昭还是坚持陪在魏书悦身边,等她情绪稳定睡下后才和魏镜回到自己房里。 趁闻昭去沐浴当口,魏镜把自己准备了许久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闻昭的枕头底下,只等她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可天不随人意,等魏镜洗漱完回房时,闻昭靠着床沿睡着了。 想必是累极了,这姑娘头发都未擦干,手里还攥着汗巾就睡了。 魏镜轻轻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东西,碰了碰她 “昭儿?” 姑娘一动不动,呼吸匀称。 看着她微湿的头发,魏镜皱眉,扶住她,让她靠着自己,轻轻为她拭发。 或许真的是累了或许是因为安心,期间闻昭睡的很是踏实,似对魏镜的动作毫无感觉。 安顿闻昭睡下时,更人敲响三更鼓,已是子夜了。 魏镜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用红绳穿好的木雕吊坠,无奈笑了笑。 这丫头明天估计得乐疯了。 俯身,替她系上。 “好梦,昭儿。” …… 七月流火,南越天气依旧炎热,北方开始转凉,而西北此时恰是风光最宜人的时候。按照以往惯例,此时边塞应是原野遍牛羊,瓜果大丰收的景象。但因战事,将士们皆暂停劳作,操戈疆场,边塞局势紧张。 天朝军队在闻儆元带领下与北翟大军在白山一带交手数次,双方互有胜负,战事一时僵持不下。六月下旬,情势忽转,北翟勾结乌落,与之联手,连克边境数城,对天朝军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天朝军形势不妙。 北庭军营 闻儆元才接到来报,便速速招来季绍康和郭仪商量对策。 季绍康认为乌落乃小国,兵力远在天朝之下,应兵分三路,大部队向北对翟作战,留部分人马驻守营地,其余的攻克乌落后再与大部队会合抗击翟军。 郭仪却不认同,眼下乌落连得天朝数城,又夺边城两大粮仓,此时士气大涨,并不容易对付,且乌落向来谨小慎微,派出的将领都是十分难缠的,攻下乌落并不比攻下北翟容易。 郭仪认为,北翟能与乌落同盟,一是看准乌落野心,二是,天朝兵力主要集中在京都,援兵一时无法速速抵达,而现有天朝军队兵力不足,再加上此前,兵府扩建,耗资巨大,调收加重,边民心有不满,曾发生数起暴乱,边塞人心涣散。此时与乌落联手,有很大胜算拿下北庭重镇。想要破解这种局面,有两个办法,一是对内整顿军纪,安抚民众,凝聚人心。二是效仿北翟,求援邻国,结成同盟以应险境。如今情势危急,第一个办法短期内不太可行,至于第二个,需主帅出马才行。 闻儆元听着二人争论,盯着舆图一言不发。 郭仪想让他向月氏求援,月氏与乌落为邻,二者常因边境疆土问题发生争端,月氏因地理优势,相较乌落民富国强,是以乌落不敢与之大战,而月氏早有吞并乌落之心,这亦是此次乌落答应与北翟联盟,得罪天朝的主要原因。所谓唇亡齿寒,敌强我弱,月氏理应不会拒绝天朝发出的结盟请求,可—— 往事成尘,不堪回首。 闻儆元无声叹了口气,点头 罢罢罢,终是他欠了人家的,该面对总是要面对,云迦…… 少女的名字萦绕于心,闻儆元转身看向帐外,沉声 “徐岑!” “在!” “把我的东西准备好,备马!” 季绍康看着闻儆元离开,忧心忡忡 “你说侯爷此次能成功么?” 他还记得当年月氏立誓与天朝断绝往来的情形。 郭仪望着帐外绝尘,几不可见扬唇 “或许吧,谁知道呢。” …… 第二天,闻昭和魏镜午时才起,刚用过午膳,便有下人来报说南越王造访,二人整理一下便去接见。 前厅 赵柝坐在主位正与小南王问话,见闻昭夫妇二人过来后,一滞,只一瞬,胖脸又恢复往常和蔼的笑。 二人见过礼,赵柝便走下来拉着魏镜道 “昨夜闻岐王妃与八公主皆平安归来,孤王悬着的心才放下。想来,是孤王治民不严才出了这种事,孤王深感歉疚。” 魏镜摇头 “王上不必自责,此非王上所能料及。说来,镜应感激王上才是,若非王上派小南王和大王子相助,吾妻与舍妹怕是不能被速速救出。王上恩德,镜不胜感激。” 说着,魏镜拉过闻昭,对赵柝躬身作揖。 赵柝赶忙阻止,十分谦虚 “岐王说的哪里话,这本是孤王份内之事,岐王太客气了。” 闻昭抽抽嘴角,虽说这赵柝总让人觉得客套过头,略显谄媚,但还算待人真诚,倒比他那儿子看着顺眼多了。 她是不会忘记赵骥让魏镜抹地的事的。 将二人扶起,赵柝看了眼他们身后,继续 “其实,今天孤王前来,除了拜访你们,还有便是再过两天,是我那十三,额,浠澜的生辰,届时不知二位可否赏脸前来?当然,八公主能一起就最好不过了,” 赵柝边说边看向门外 “八公主可是还有不适,需要孤王派宫中医者前来?” 面对赵柝的热情,魏镜婉言谢绝 “舍妹只是受了惊吓,加之昨夜休息得较晚,故而未曾前来迎见,望王上谅解。” 赵柝点头 “如此,那——” “王上放心,届时,镜自当携妻妹为公主庆寿,多谢王上盛情。” 得到想要答复,赵柝扯唇,眼眯成一条缝,拍拍魏镜肩膀 “那孤王便恭候岐王到来。” 送走赵柝,回到房中,闻昭便脱了鞋,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见她这样,魏镜不觉好笑,踢了踢她的脚 “还没睡饱?” 闻昭转了个身,侧对他,撑着脑袋,阴阳怪气 “是的呢,倒是你,神气十足,莫不是因为适才南越王所提之事吧?” 魏镜睨她一眼,没好气 “你又在吃什么飞醋。” 闻昭哼哼 “你就知足吧,稀罕你才吃醋,等哪天我不这样,有你后悔的。” 魏镜皮笑肉不笑 “你不对我这样想对谁这样?看来你没打算从一而终嘛。” 见他隐隐有生气的征兆,闻昭掩嘴偷笑,嗔道 “你怎么还当真了,人家说着玩呢,哎呀,真是的,咱俩一起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么,有了你,人家哪还能稀的罕别人。” 说着故作娇羞,脚有一下没一下蹭着魏镜。 看着床上矫揉造作的女人,魏镜笑了笑,夹住那只乱动的腿,忽而俯身,倒向她,双手撑在她两侧 “是么,那你之前和许奕走那么近,为了跟他逛街甚至不惜抛下我,冷落我,怎么解释?” 闻昭正了正身子,顺势搂住他,忽视被他夹住的腿,笑的娇媚 “诬陷人也要讲究个证据,我和许将军清清白白,那天去逛街的还有书悦和萧衡,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你也不用大费周章去救我们不是?” 闻昭看着他的脸,眼神迷醉 “再说了,我哪有和许将军走的近,若非前些日子你忙于公务找不见人,我也不会向许将军打听你的去处。而今到你这,怎么像是我要出墙了似的,你可别什么——” 闻昭那个不太文雅的字还没说出来便被魏镜堵住出路,而后被其攻城略地。 闻昭抱紧魏镜,直到他身体压下来,才觉胸口有异样,推了推他。 “怎么了?” 魏镜看着身下的人,面色不豫。 闻昭摸出那异物,放在眼前看了看,突然 “呀!” 惊坐起,却和魏镜撞在了一起,俩人嘶痛一声 “闻昭!” 魏镜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东西倒是叫这不解风情的女人惊喜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现在想想,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闻昭像是没有察觉男人此时愤怒的心情一般,捧着那木雕看了又看,最后竟激动的亲了上去。 魏镜皱眉 真是悔不当初啊,感情他自己给自己造了个情敌。 闻昭欣赏完木雕,一把搂住魏镜 “相公,你真是太好了!这个元狆君刻的也太逼真了吧!” 魏镜愣了下,看着闻昭的脑袋,唇弯逐渐扩大,抬手回抱她,轻快应道 “嗯。” 好一会儿,闻昭放开魏镜,眼神依旧晶亮,指指挂饰 “这个,是你昨天帮我戴上的?” 魏镜点头 “本来打算七夕送你,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魏镜摊手表示无奈,闻昭摸着那根红绳,轻声 “你之前避着我,就是弄这个?” 这下魏镜有些不好意思了,转过脸,淡淡点头 “也没有特意避开你吧。” 闻昭暗笑,再次抱住他,魏镜转头,看她靠近,二人以额相抵,闻昭脸颊发热,伸手探了探他的脖颈 果然没有。 “这根红绳,是你一直戴的那个?” 魏镜感受着她的温度,只从嗓子发出一个音节 “嗯。” 闻昭只觉心都要融化了 原来她的魏君动情是这般。 此生有你,夫妇何求。 二人逐渐靠近,记起什么,魏镜突然按着闻昭一转换了个位置。 闻昭一脸困惑 “怎么了?” 魏镜已经覆上来 “没事。” 那枕头底下还有一个惊喜,闻昭见了怕是会比刚才还要激动吧。 他才不傻! 就在俩人再次靠近时,外边突然响起敲门声。 谭齐看着缠绵的二人,眼神不自在瞟向别处,咳嗽两声 “咳咳,那个,爷,” 房内二人一滞,这才意识到房门一直是开着的,闻昭脸一红,推开魏镜,把脸埋进被子里。 魏镜起身,整理一下衣衫,见闻昭如此,笑了笑,拍拍她 “我去一趟,你一会儿有空去看看书悦。” 闻昭支吾两声表示同意,朝魏镜摆手让他快走。 看她依旧埋在被子里,魏镜伸手不动声色探向枕下,抽出一本册子,迅速藏在袖底,才道 “嗯,那我先走了。” 说完快步走到门口,谭齐看着他的袖子 “爷,你,” 魏镜眯眼,眼风扫过 “不是有事?去书房说吧。” 谭齐咽咽口水,闭上嘴巴,暗暗想 看来他来的不是时候啊…… 第95章 换子疑云(一) 小南王府,书房 “爷,这是于飞送来的,今早刚到我就取来了。” 魏镜将册子放下,接过谭齐递来的信函,边拆封边问 “刘怆那边如何?” 谭齐看着他将里边的东西拿出,垂眸 “昨夜赵柝直接让小南王将人押往王宫地牢了,王宫都是姚洬的眼线,赵骥一时半会儿下不了手。” 魏镜点头,扫看手中信纸。 谭齐看了眼他夹在指间最下面那几张薄纸,继续 “您让我查的这个刘怆的身份,确如赵骥所言,此人三月前自京都而来并在南越犯下数桩命案,不过是否是徐州案的刘怆还需进一步查探。” 谭齐说完,看向魏镜,隔着信纸,只看到男人微微皱起的眉 看来不是佳音。 魏镜已将信阅完,又粗略览看底下那几张单据 “不用了,刘怆还活着,那个人就是他。” 谭齐困惑接过魏镜递来的信件,看了一会儿惊道 “从刘绅那缴获的矿都是假的?刘绅和刘怆竟有联系?” 魏镜看着信函冷笑 “刘绅太小看倭国人了,到头来一样人财两空,倒是便宜了那些海盗。” 谭齐点头 “我说从徐州出海时海上怎么那么平静。还想着之前都是危言耸听,白紧张那么些天,原来盗贼们都去抢那玩意儿了。” 谭齐说着要将东西塞回信封内,魏镜按住他,抽出信纸留下单据 “刘怆假死追至南越,想必也是为了那些东西。” 难怪昨夜他们谈起铁矿。 谭齐看着魏镜将信纸烧毁,喃喃 “这么看来,赵骥也掺和不少啊。” 魏镜合上香炉,皱眉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那我们——” 魏镜取过巾帕擦拭手指 “去见刘怆。” …… 闻昭去找魏书悦的时候,萧衡正伺候魏书悦进食 “你当我是猪吗,这么大一口!” “都说了我没伺候过人,你好手好脚,自己来不行?非得让人喂。” 萧衡不耐烦地搅动稠粥 这女人可真难伺候,要不是看她受了惊吓,他才不大早起来伺候她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 魏书悦靠在床头,双手抱胸,瞪着他,咬牙切齿 “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本公主才变成这样?若非我命大,你还能安安稳稳坐这儿?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萧衡舀粥的手一抖,气结 “嘿,我说你这丫头才是忘恩负义吧?昨天明明是我救的你!” “那也是你应该的,要是你不气我,我会被人抓走吗?” 萧衡舀了一小勺粥,伸至魏书悦嘴边,哼声 “那可就难说了,谁知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有没有乱得罪人。” 魏书悦正张嘴喝下他喂的粥,闻言,眉头一皱,咽下粥反击 “你少诬陷本公主!你才不知天高地厚呢,你昨夜都把本公主看光了,本公主没找你算账你就知足吧,还敢跟本公主顶嘴!” 闻言,萧衡舀粥的手再次抖了抖,红着脸 “你血口喷人!我明明把你裹得严严实实的,连根头发丝都没看清!再说,昨夜黑灯瞎火,我能看清啥,就算看得清,你也得有东西给我看吧!” 闻昭正跨进们,听到二人对话,有些为难该不该打扰他们。 听他这么说自己,魏书悦简直火冒三丈,气红脸,指着他 “你你你,你就是看了!你不但看了,还摸我了!” 萧衡一口老血飙升,赶紧捂着她的嘴 “你你你别乱说,我才没做那事,是你自己吓得走不动我才抱你的!别的什么我可没干!” 魏书悦瞪大眼睛,看向站在门口的闻昭,挥舞手臂,嚷嚷 “三嫂!你快替我教训他,他欺负我!” 萧衡回头,果然是闻昭,慌忙放开魏书悦,起身 “你怎么来了?” 闻昭走过去,看看两人,挑眉,眼神暧昧 “来看看书悦恢复得怎么样了,不过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萧衡赶紧放下碗,抓住闻昭的手解释 “你别听这丫头胡说八道!我们是清白的!” 闻昭被他吼的一愣,片刻,抽出手,给了他一个看穿一切的眼神,笑的亲切 “我是过来人,都懂的,小子,昨夜表现不错。” 这是哪跟哪啊,怎么感觉愈发说不清了呢? 萧衡有些恼火,回头,瞪一眼魏书悦 “都怪你!” 魏书悦扮了个鬼脸 “活该!” 看他二人这般,闻昭识趣道 “我就过来看看,既然没事的话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朝魏书悦眨眨眼,转身准备走,萧衡赶忙拉住她 “哎,等等,” 闻昭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 萧衡摸摸鼻子,眼睛瞟向别处 “忽然记起高护卫吩咐我的事还没办,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走了。” 他可不想再和这满嘴胡话的臭丫头待一块儿了! 闻昭刚想回绝,萧衡已溜出门外,口中还不忘喊着 “你可别信她,我是冤枉的!” 魏书悦对着他的背影,懊恼叫 “萧衡,你个懦夫!敢做不敢当!” 看她气的脸通红,闻昭倒了杯水递过去,在床边坐下,迟疑道 “你和萧衡,你们——” 魏书悦咕咚咚把水喝完,将杯子塞回她手里,愤愤 “什么也没发生!是我有病!” 说着倒回被里,一股脑把自己闷上 “我累了,三嫂你回去吧。” 看着拱起的被子,闻昭故作伤心 “和他置气倒还连累我,我可真是冤枉啊。” 说完睨一眼被下的人,魏书悦一动不动。 等了会儿,见她依旧不理自己,闻昭无奈叹了口气,拍拍被面 “我走了,你别闷着自己。” 魏书悦憋红脸,含糊应 “嗯。” 闻昭只当她羞着了,没说什么,站起,就要离开,只是还没走几步便觉头晕眼花,不由顿住,晃晃脑袋,过了一会儿异样感散去才往外走…… 七月初八夜 王宫地牢 “大人,就是这儿了。” 魏镜点头 “有劳。” 狱官将门打开,再次确认 “您真不需要我们陪着?” 谭齐看一眼这啰嗦的人,不耐烦 “有我在就够了,他不是被铐着么,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 狱官有些迟疑,却在对上谭齐不满的目光后妥协,躬身伸手 “大人请便。” “多谢。” 魏镜跨进牢房的时候,一眼便见被钉铐在石柱上面目全非的男人。 谭齐打量眼前浑身血迹斑驳的人,低声 “看来刚受了刑。” 魏镜没说话,踱步至刘怆跟前 “刘怆。” 他和刘怆从未谋面,因为母亲,他对刘家人向来不屑一顾,听闻刘怆死讯时,他还沉浸在仇恨中,未将之置于心上,而今看来,是他低估此人了。 听到声音,刘怆抬起头,透过蓬乱的发丝,看向魏镜,片刻,照着他的语气 “岐王。” “嗯,你还记得我。” 刘怆微微扯动唇角,有污血从开裂处流出 “怎会不记得,我沦落至此你可是功不可没!” 魏镜望向他乱发下的眼,那里隐藏着不甘和痛恨 “你说的在理,但,也只对了一半。” 刘怆将头往后仰了仰,乱发撇向了两边,视线开阔了些。 青年站在他对面,表情温和,眸光却毫无温度。 刘怆舔舔唇角,将污血咽下肚,背贴着石柱,头仰着略往左偏,作出一如既往散漫姿态 “哦,说来听听。” 目光略过他纹路斑驳的左脸,魏镜表情平静,淡淡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显然,你没有。” 这是变相说他不是人。 刘怆眯起眼,皱着眉,明显的不悦,刚要反驳,魏镜却不给他机会,自顾道 “你将过失都归咎他人,却不从自己身上找缘由,沦落至此实是因为你识人不清,” 魏镜一顿,背转身,看向门外 “天下有那么多可靠之辈,你却偏偏信了刘麟刘绅,之流。” 谭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影子晃过。 两人对视一眼,魏镜道 “我有些话问他,你先出去吧。” 谭齐点头走了出去。 刘怆将二人动作收入眼底,嗤笑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把赵骥忘了。哦,连你也忌惮他。” 魏镜回神,望向他,男人依旧一副悠然姿态,仿佛枷锁镣铐、伤口都与他无关。 魏镜倒是很佩服他这种超然物外的神气,虽说他只是一介落魄贼寇。 “你就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现下的处境?” “在意?” 刘怆低下头,目光扫过青年的脸,突然笑起来 “哈哈,你这么一问倒勾起我的回忆。” 大概因为动作太大,扯着伤口了,刘怆嘶痛一声,眉眼挤到一起,过了一会儿才道 “想我被人追杀被通缉,每天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风餐露宿,到现在遭背叛沦为阶下囚,都没从虎口救下我这张脸后这么狼狈。” 没有人能懂在他山穷水尽,心灰意冷,渴望施舍时却被人视作怪物唯恐避之不及的滋味…… 刘怆从回忆中醒神,看着魏镜冷笑 “所以,小子,最狼狈的时候我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魏镜垂眸,叹了口气,惋惜 “既然你不在意,我也没必要和你谈了。” 听他这话,刘怆倒是来了兴趣,睨着他 “你这话说的像是要救我于水火之中一样。” 魏镜没回他,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靠近,低声 “你,其实不甘心吧。” “什么?” “你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死在赵骥手里。那些害你的人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享受着荣华富贵,你怎会甘心就这么,狼狈地去死?” 这话说到刘怆心坎里了,他确实不甘心,好不容易捡了一命,却又走了老路,信了小人,让自己陷入绝境。 他何其愚钝,总是在重蹈覆辙! 魏镜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等待答案。 刘怆是个爽直人,坦然承认 “是,我不甘心,可那又能怎样?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能帮你。” 魏镜截断他,刘怆愕然 “你?” 魏镜定定看着他,重复 “我能帮你。” 刘怆眸光微动,沉默一会儿,问 “条件呢?”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刘怆起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笑了笑,低首看向魏镜,黑了脸 “虽说我落魄,你也不必大老远走一趟把我当傻子耍吧。” 魏镜摇摇头,正色 “我不喜欢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你考虑一下。” 刘怆沉默了,过了一会儿 “我凭什么信你?” 闻言,魏镜扯唇 “我的交易很简单,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我骗你,你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况且,眼下能救你的,只有我。” …… 小南王府 祁殊做了一些秋葵汤和点心给闻昭送去,推门却见自家小姐正低着头一脸专注地绣着娟帕,笑了笑,走到她身旁 “小姐,天黑了伤眼睛,明天再绣吧。” 闻昭头也不抬 “让我绣完这只翅儿,就差一点点了。” 祁殊将食盘放在桌上,瞄了眼她绣的东西 “你这才绣了一半,离差一点点远着呢。” 也不知她家小姐受了什么刺激,王爷一走,她便捣鼓这玩意,说是要给王爷惊喜,本来也不擅长这些个,一下午费了不少绢布针线,伤了手不说,最后只绣了半只勉强能入眼的鸟翅。 “哎呀!” 闻昭惊叫一声,祁殊看去,见其吮着手指,向自己投来责备的目光,赶忙举起手 “我可没动你,你自己扎到的。” 闻昭嗔怪她一眼 “分明是你害我分心。” 说完又埋头和针线做斗争。 祁殊无奈摇摇头,将秋葵汤端出来 “小姐,我做了秋葵汤和绿豆糕,先吃点吧,你晚饭没吃,现在也该饿了。” 闻昭正拉着线,手扬起,针头在祁殊眼前划过,吓得祁殊赶紧跳到一边。 闻昭什么也没发觉,低着头 “苦夏,没什么胃口。” 祁殊摆好吃食,在她对面坐下,闻言,叹息一声 “这几天确实热,要是能喝上王嫂做的酸梅汤就好了。” 祁殊想了想又道 “不过,过些时候我们就回去了,等回到家,都入秋了。今年中秋我们得在外地过了,也不知老爷——小姐,你怎么流鼻血了?” 闻昭懵然抬头,放下针线,抬手摸向鼻端,一抹鲜红。 祁殊赶紧起身,掏出娟帕,浸了茶水,塞住闻昭鼻子 “小姐,你仰着头,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嗯。” 小半刻钟后,祁殊放下娟帕,让闻昭低头,确定鼻血不流了才放下心来,给她擦了擦痕迹边倒水边埋怨 “最近天热,您又闷在房里,晚饭也不吃,让你歇会儿也不听,现在好了,憋坏身子了吧。” 知道祁殊生气了,闻昭赶紧将绣绷放置一旁,讨好地笑笑,接过茶杯,簌了口。 “别生气嘛,我现在就吃还不行嘛。” 说完,拿过汤碗,舀起一汤匙喝了起来。 见她这样,祁殊没好气道 “早干甚去了。” 闻昭喝了一大口,夸赞 “不愧是我家祁殊做的,真是好喝极了!” 祁殊莞尔,傲娇 “那可不,小姐你要喝完,可不能浪费了。” 闻昭点头,边喝边问 “对了,书悦那边怎么样了?” 那丫头不知闹什么别扭,和萧衡吵完架都不搭理自己了。 “你放心吧,小兰照看着呢,虽然一直躺在床上,晚饭吃了不少,没什么大事。” 闻昭想想也是,魏书悦就是小孩心性,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一刻钟后 “我饱了。” 祁殊看了眼光洁的碗底,满意点头,拈了一块糕点塞进闻昭嘴里 “这个也吃一些。” 闻昭无奈咽下,饮了口茶起身 “实在吃不下了。” 祁殊收碗,放过她 “好吧,” 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我去去就回,你可别再绣那东西了。” “知道知道,去前厅的时候顺便帮我问问魏镜什么时候回来,都出门老半天了。” 祁殊正走到门口,闻言,回头 “王爷来信说有事要处理今晚不回——” 话没说完,便听砰的一声响,祁殊愣愣看着闻昭倒下,惊叫一声,扔下食盘跑过去 “小姐!” …… 第96章 换子疑云(二) “我倒是很愿意相信你,说说看。” 话是这么说,但刘怆还是不信任他。 魏镜笑了笑,却在下一秒变了神色 “第一,我想知道,真正的铁矿在哪。” 刘怆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很快,眯起眼再次打量眼前的青年 “你知道的不少。” 刘怆这么肯定着,脸上挂起了玩味的笑 “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啊,你猜对了,这个问题,我就当白送你了。” 魏镜看了他一眼,也笑了 “我也愿意相信,你说话算话。” 刘怆挑眉,等待他的答案。 “我猜,虎岩山,” 刘怆闻言笑意更深,然而青年还没说完 “或者——密室?” 刘怆看着青年的眼睛,那里丝毫看不出猜测的痕迹,不禁沉下嘴角,恼怒道 “你真当我好耍!既然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直接取则好了!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魏镜目光淡淡的从他身上扫过,看着黑暗的角落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感到高兴的。因为,有人对你有所图,那就说明你还有价值,想必这个你能明白。” 刘怆沉默片刻,青年又道 “我确实不是只想问矿,有三惑,困扰我良久,而这三惑或许你能替我解开。” 这是一个坦诚的开始。 “你很懂得谈判的精髓。” 刘怆说。 “既然我这么有价值,我就更不应该现在帮你解惑了,等你把我救出去再说吧,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魏镜已经猜到他的反应,扬了扬唇 “这三惑,我真正在乎的只有最后一个,但其实知道和不知道,对我本身不会有特别大的影响,如果它将永远成为一个谜,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于其他两个,解开只是时间问题。” 魏镜说完,对刘怆抬了抬手 “既然没有必要了,那么,告辞。” 刘怆瞪大眼,看着青年淡然转身,暗暗咬牙。 他算是明白了,他的所谓价值,完全是取决于这小子!可恨的是他现在毫无反驳之力! 这小子真是狡猾的很呐,要想在他身上讨到便宜,简直比登天还难!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怆纵使心有不忿,也得暂时忍耐。 “等一下!” 青年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此事还是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吧。” 等他想清楚再来,到那时他怕都成一摊烂泥了! 刘怆腹诽,嘴上却很实诚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你问吧。” 魏镜扬起唇角,很快又放了下来,转身,看着刘怆 “我自是说到做到,就是不知你是否能以诚相待。” “笑话,我刘怆虽落草一枚,但最基本的信义还是会讲的,你也别小瞧人。” “第一,我想知道你和刘麟的交易,全部。” 魏镜单刀直入,刘怆皱眉,问 “具体是指哪件事?” “看来,你们有很多次交易。” 刘怆一哽 “这,倒也不是,” “她有把柄在你手里。” 魏镜肯定道。 这只是个提示,不是问题。 刘怆冷哼一声,想了想,还是道 “这说来话长啊,我就长话短说。” 嘿,他才不轻易便宜这小子,他就说的含糊点,让这臭小子可劲猜去,指不定忍不住要问一些问题,他还能扳回一两成。 刘怆打着小算盘,魏镜也不傻,勾了勾唇,淡淡道 “如果你的答案我不满意,即便它是事实,也是无效的。” 刘怆瞪着他,恨声 “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你可连我还不如。” “我只尊重尊重我的人,而且,” 魏镜双手抱胸看着他 “但凡交易都会有规则,我的规则很简单,我只问三个问题,你只需如实回答。坦诚,是前提。” 这小子拐着弯骂他呢!说的好听是他不够坦诚,说的难听便是他不守信义!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人! 刘怆咬牙 “你别太过分,大不了老子一死!”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 魏镜一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悠悠道 “当然,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刘怆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无奈开口 “你真是能说会道,行了行了,不跟你扯嘴皮子,有这功夫,我都已经被你救出去了!” 魏镜冷笑 “知道还不快说。” “二十多年前,你还没出生,那时我在京都混的还不错,” 魏镜打断他 “挑重要的讲。” 刘怆白他一眼 “急什么,马上就到了,讲这些事之前我总得酝酿酝酿。” 魏镜盯着他,只盯得刘怆心里发毛。 小伙子脾气不好。 刘怆笑了笑,而后正色起来,语速飞快 “我父亲在京都做官,因小人构陷遭贬,父亲悲恨交加病死在贬谪途中,为了生计我便去了兖州投靠宗亲——刘钦文,也就是刘麟的父亲。刘钦文当时总管青州、徐州、兖州的统兵,势力大的很,刘麟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地位尊贵,高人一等。” 刘怆眼中闪过不屑的神色。 “即便如此又如何,还不是做了魏珩——也就是你爹的侧室,当时你爹与正室,先皇后梁氏,就是你的母后,感情很好。” “你很尊敬她。” 魏镜如是道,刘怆点点头 “她是一个好人。” 魏镜没说什么,刘怆接着说 “我当时眼瞎看上刘麟,她眼更瞎,看不上我,硬要倒贴魏珩给人家做小,嫁过去八九年,也没见她肚里下一个蛋,她的婆婆很不喜欢她,为此刘麟十分着急。她因为难过一次产,很难再怀孕,这女人下贱啊,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把自己表妹叫来,姐妹二人共侍一夫,然后偷妹妹的孩子当作是自己的,自以为自己手段高明,没人知道!怪她运气不好,阴谋诡计教我识破了,我便成了这娘们心里的一根刺,这娘们为了灭口,把我逼成草寇,作恶多端总会遭报应的。” 刘怆最后以一句结论结束故事。 魏镜沉思片刻,回神,望向刘怆,挑眉 “没了?” 刘怆看着他,不满 “就这么多。” 魏镜却不领情 “所谓交易,有往有来,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你和她的陈年旧事吧。” 青年犀利地看着他,好像在发出一种警告,警告他不要企图再糊弄下去。 刘怆垂眸看了眼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沉默片刻,复抬头,望向魏镜,声音低沉而又干瘪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魏镜看着他的眼睛, “从你抢劫灾银,偷换匕首和图纸谈起。” 刘怆一怔,反驳 “抢劫灾银我认了,偷换匕首和图纸又从何说起?” 魏镜看着他略微茫然的表情,轻轻皱眉 “如果你没有盗换匕首和纸样,那你为何紧抓着铁矿不放,甚至假死后追至南越。” 刘怆耸肩,表示不解 “这二者有何干系,你到底到想知道什么?” 这是刘怆第二次问他,魏镜垂眸,目光落在潮湿阴暗的地面上。 如果刘怆的话可信,那么说谎的是谁呢?他母亲的死,天朝武士被害,还有闻昭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弋刃,但可笑的是,在此之前,他从未听闻过有关弋刃的事,如果弋器果真如此玄妙,不可能现在才凭空出现!除非—— 魏镜止住思路,目光回到刘怆身上,那人刚好在打量他,明目张胆地,甚至忘了掩盖眼中不明意味的挑衅。 魏镜突然觉得恼怒,也许刘怆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可靠,事实上他也是一个很狡猾的人。 想到这,魏镜冷笑一声,也不再拖拉,干脆明了道 “你抢劫灾银的真正动机是为了那批铁矿吧。” “你这话讲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动机?” 魏镜已经嗅出掩饰的味道,刘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跟他合作。 “是么,” 魏镜淡淡道,眸色渐冷。 “不如听我说说看。” 刘怆挑眉,露出一个古怪的笑,烛光里,那半张隐约在乱发下的脸愈发狰狞可怖。 “刘绅对朝廷不满,很早之前便预谋造反,成为徐州典海司为他敛财扩大势力提供便利,去年徐州洪涝,朝廷打算拨一笔赈灾款,刘绅想要从中捞一笔,可惜负责徐州赈灾事宜是我,刘绅计划落空,他当然不甘心了,而你的出现给了他希望。你们一起谋划抢劫灾银,至于用这些银子去干什么,自然不是为了你所谓的生计。” 刘怆津津有味地听着,看向魏镜,眼中闪烁着莫名其妙兴奋的光。 “嗯,合情合理,继续继续。” 魏镜抽抽嘴角,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西坞有一铁矿,据说用此矿锻造兵器以童男童女祭之,兵器便会有超乎人力的威力,作战时利用此剑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倭国人盗取这些铁矿拿到我朝进行地下交易,刘绅当然心动,因为,他相信这个传说。” 魏镜看了刘怆一眼 “你也不例外,是么。” 刘怆面部的表情变了又变,戏谑的神态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震怒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赵骥?刘绅?” 刘怆的反应似乎证实了魏镜刚才的话,这对魏镜来说,是件好事。 “看来我猜的没错。” 魏镜长眉一挑,直直地看向刘怆 “你们的目标,都是,弋刃。” 刘怆恍然大悟,怒道 “你在诓我!” 魏镜冷笑 “彼此,彼此,” 一顿,突然感慨 “这世间事果然讲究一个因果报应,刘绅想坑倭国人,最后却人财两空,你坑刘绅,最后却中了赵骥的招,真不知道,下一个该轮到谁呢?” 刘怆吐了一口水,愤慨道 “呸!你少拿我和他们相提并论,若不是他们先背信弃义,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你被多次背叛,心里有了提防,我能理解,不过,我毕竟和他们不一样,我和你没有那么多利益纠缠,所以不存在所谓背叛。我们的交易很简单,要不要继续你只需一句话,时间不多了。” 赵柝给了他半个时辰,眼下他们已经耗了一半了。 刘怆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魏镜的话,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抬起头,看着魏镜,缓缓道 “我的确想要造出弋刃,并且已经成功了一半,只是,你说的偷盗图纸什么的,我从未参与过,那应该是另有其人。” 魏镜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么说来,在这里,我朝武士被害也非你所为?” “我流落于此,算是虎落平阳,哪里来的本事?” “那刘麟给你的赈灾线路图,” “因为你们中途改道,协助你赈灾的那位,是刘麟的人。”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只是不知道是刘壑做了假供,还是魏青徐故意包庇。 魏镜冷笑,刘怆好心提醒 “你现在应该提防的是赵骥,这小子一肚子坏水,暗度陈仓的本事可是一套一套的,阴阳脸毒蛇心,稍有不慎,便会着了他的道。” “多谢你的提醒,我想知道,赵骥是怎么从倭国人手中得到真矿的。” “你难道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刘怆舔了舔唇,继续道 “他早就埋伏好了,等我和刘绅窝里反他来个坐收渔翁之利,我知道那群矮子不道义,刘绅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着了他们的道活该。我早就命人盯好那东西,用全部身家,交付了一半定金,想着抢了赈灾银,如果倭国人守信用,这买卖我还做下去,我不贪心,只想要回属于自己的那份东西。谁知道抢银失败,刘绅刘麟合着伙置我于死地!赵骥也来掺一脚,我一出事,他就勾搭上倭国人,以高价换矿,又假扮盗贼,将那矿从海上偷运回南越,若非我一路跟踪,还真不知道原来这小子藏着这么多花花肠子,亏我之前把他当兄弟!呸!不是东西!” “假扮盗贼?你是说,赵骥在海上——” “那不是,那小子,干这行当的本事还是跟我学的,只不过他在海上我在地面,那买矿的钱估计有一大半是抢来的。” 刘怆眨眨眼,突然想起 “哦,你老子现在和他老子打得火热,你们还要结亲家,” 一顿,又自顾道 “可惜刘麟那妖女没有女儿,不然那是多么皆大欢喜的场面。” “……” 眼见话头又要跑偏了,魏镜赶紧将刘怆拉回正道 “最后一个问题,” 刘怆回神,看向魏镜,却见青年盯着他,一字一句问 “你为什么要杀青娘?” 刘怆知道弋刃,并且在造刃仅成功一半就想大量锻造,这也就意味着,刘怆并不完全了解弋刃,所以他不在乎弋刃的外在,只想利用它的邪力!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把刀上的会是蟒蛇,而不是类蛇图腾! 魏镜在心里打赌,却已经锁定了答案。 刘怆和他无声对视良久,他望着青年的眼睛,望着从他瞳孔里隐约映射出的自己的影,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瞳孔骤然放大,张大嘴,讶然 “你你,你是那孩子!” …… 夜静无风,王宫地牢外,守卫靠墙站着,昏沉欲睡。 一队人由远及近,向着地牢方向靠近,紧密有序的脚步声惊动了打着瞌睡的守卫,他们抖擞一下,瞬间站直身子,望着一步步靠近的队伍,伸出长矛,喝道 “王宫禁地!来人止步!” 十余人放缓脚步,领头的抬高差帽,独自前进。 随着来人靠近,守卫看清他的面容,一怔,抬手鞠躬 “薛统领。” 薛意点了一下头,皱着眉,从腰间掏出令牌 “大王子昨夜中贼人毒镖,此刻毒发,性命危在旦夕,尔等且速带我去见奸贼刘怆!” 守卫头领看一眼他的令牌,立马垂头,覆手 “是,大人且随属下来。” 守卫领着一队人迅速进入地牢内,狱官正在牢房外踱步,时不时探头观望谭齐的方向,听闻脚步声,他不禁停下步子,朝来人望过去,看到守卫及其身后的薛意,一惊,慌忙跑过去,一把拉开还未来得及开口的守卫,对薛意道 “薛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王子那边有什么吩咐?” 薛意看着不远处站在牢门外的谭齐,冷笑,睨一眼狱官,表情阴沉 “王子中刘怆贼子毒器,此刻毒发,危在旦夕,我奉王上之命,前来提犯人刘怆,你且速与我见他!” 狱官一震,头脑冷汗,慌张领着他,往刘怆牢房内走去。 谭齐抬手作揖,让出路,狱官打开门,一群人走进去,却见刘怆倚着石柱形容癫狂地大笑着,而魏镜背对他们,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声响,魏镜转身,谭齐和薛意走过去。 “岐王殿下!” “这是——” “爷,他们是来见刘怆的,大王子毒发,命悬一线。” 魏镜还未作出反应,薛意直接道 “奸人刘怆投毒暗器,解药定在他身上,给我搜!” “王爷还请让道。” 薛意说完,挥手,身后两个兵卫上前,开始搜刘怆的身。 魏镜退至一旁,冷眼看着他们动作。 很快,俩人搜索完毕,对薛意道 “大人,全部搜查完毕,未发现解药。” 薛意冷笑一声,走到刘怆面前,盯着他,冷声 “刘怆,你若识抬举,交出解药还可留有全尸,不然,后果自负。” 刘怆在他们进门前便开始疯笑,像是被人点了笑穴一般,此刻还不停歇,似根本听不到人在对他说话。 见此,薛意恼怒一笑,他咬着牙,挥手 “将这贼寇带回去,王上亲自审问!” “是!” 几人上前,拆卸刘怆身上的枷具镣铐,将他扭送至薛意面前。 “带走!” “是!” 薛意朝魏镜作了一个揖,便领着人走出牢房。 魏镜和谭齐望着一群人的背影,对视一眼。 “走!” 俩人跟了出去,到了地牢外,看到薛意一群人愈发加快的脚步,魏镜预感不妙,也加快速度。结果未待二人跟上,四周忽然传来守卫大呼之声 “抓刺客!” “抓刺客!” 魏镜止步,望着从围墙外窜出的一行黑衣人,皱眉。 那群人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直冲薛意一队人而去。 “定是贼人同党,看住刘怆!” 薛意命令完,抽出剑,朝迎面而来的黑衣人袭去。 谭齐见状,低声问魏镜 “爷,我们——” “救刘怆!” “是!” 谭齐冲了过去,魏镜回头对着颤颤巍巍的狱官低声吩咐 “快去击鼓警援!” “唉,是,是——” 狱官哆哆嗦嗦跑到门卫跟前大喊 “快快,击鼓求援!有人劫囚!” 狱官喊完,领着门卫,匆匆躲进地牢内。 看着往他这边过来的两个黑衣人,魏镜扶额。 那边谭齐本想冲到刘怆身前将他带离黑衣人的包围,奈何正参与打斗的兵卫与薛意的人参杂在一起,反而对他形成了阻挠。 两个黑衣人看着魏镜,目露凶光,举着银剑便向他刺去,魏镜被那吐着蛇信子的银剑晃愣了眼,待到反应过来避开时,还是被中伤了手臂,他盯着黑衣人手里的剑,质问 “是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黑衣人没有搭理他,一前一后,对之形成夹击。 魏镜紧锁眉头,警惕两边,思索应对之计。 另一边,谭齐得空钻到刘怆身边,揽着还在痴笑的刘怆飞离包围圈。 守卫闻声,纷纷赶往地牢,王宫内处处亮起了灯,姚洬和王子公主们皆被惊动,一群人聚于大殿内,等候消息。 地牢外兵卫愈来愈多,黑衣人逐渐失利,眼看大事不好,一黑衣人突然出声 “主子有令,不留活口,杀刘怆!” 众黑衣人得令,一致追着谭齐而去。 魏镜才解决完那俩人,正准备和谭齐会合,回头却见黑衣人都跟在谭齐身后,最领先的一个,忽然扬起手臂,对准刘怆的背部,手腕用力一抬。 “小心!” 魏镜叫了一声,然为时已晚,那箭笔直而又迅速地没入刘怆体内,刘怆登时黑血直流,失去力气,完全倒向谭齐。 魏镜觉着不可思议,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人便可箭入即亡,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毒物! 那群黑衣人见刘怆倒下,纷纷撤退,然而此刻兵卫已将他们重重包围住了。 魏镜走到刘怆跟前,只见其躺在谭齐怀里,嘴角流着黑血,却依旧诡异的笑着。他蹲下,望着刘怆睁大的眼,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正当这时,刘怆忽然动了动手指,谭齐和魏镜皆是一怔,魏镜赶紧抓住他。 “你,” “幽、” “州” 魏镜伏低身子,靠近他,只听他耗尽最后的力气,虚弱地吐出“幽州”二字,便再无声息。 魏镜抬头,对上他两只直勾勾瞪向天空的眼睛,默然,抬手,轻轻覆了上去,一抹难以言明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 到头来,他才是失信之人。 薛意冲过来,伸手探了探刘怆鼻息,很快又站起。 “留他们活口!解药定在贼寇同党身上!” 魏镜站起,望着吼叫的男人,若有所思。 “爷,您受伤了。” 谭齐担忧道。 魏镜摆手,看着眼前依旧持续的战斗,抿唇不语。 不过一会儿,战斗便停止了,落败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皆挥剑自刎,唯射出暗箭之人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说,解药在哪?” 薛意扯下黑衣人面具,冷声问。 黑衣人撇头,不发一言。 薛意冷笑一声,道 “年纪轻轻竟行如此歹事,你若交出解药供出主使,性命可保,否则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年轻的黑衣人瞪着薛意,咬牙 “休想!” 薛意冷哼一声,转身命令 “全部给我好好搜一搜!” “是!” 片刻 “大人,所有贼寇皆搜查过,未找到解药。” 薛意回头,看向被押跪在地的年轻人,阴森一笑。 他扬起手中的长剑,瞅准黑衣人背部,直接插入,利剑没入黑衣人皮骨中,薛意用力抬手,扬起剑,场面瞬间血腥可怖,魏镜侧眸,一声惊吼响彻地牢上空。 黑衣人想要挣扎,却被紧紧桎梏住。 “怎么样,还不说?” 薛意将剑立在他面前。 黑衣人头上青筋暴起,他看着薛意血淋淋的剑,痛苦地喘息着,却死咬住唇,一声不吭。 见此,薛意缓缓举剑,剑锋从黑衣人大腿根处来回划动,只听他不紧不慢道 “不说可以,我这剑不长眼,要是一会儿不小心砍错哪里,你也别害怕,宫里有的是人和你做伴,不过,伺候主子你还不配,你就伺候伺候他们,去之前,咱们可得好好收拾收拾,泡个盐水澡怎么样?你还这么年轻,一定经得住折腾。” 黑衣人颤抖地瞪着薛意,却依旧不屈服,他咬牙,恨声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薛意收起脸上的笑,阴沉着脸,再次举剑,直朝要害而去,黑衣人此时却变了脸色,他瑟缩着,突然大叫一声 “我说!我都说!” 薛意止剑,收手,轻蔑一笑 “早该如此,说吧,解药在何处,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黑衣人满头虚汗地喘息着,舔舔已无血色的唇,忍着巨痛,虚弱道 “虎、虎岩山,寨北、地下暗室。” 薛意眸子一转,兀自点头,再次发问 “那,是谁派你来杀刘怆的?” 黑衣人这次没有那么爽快,沉默一阵,薛意正准备举剑,黑衣人抬头看向他的身后,缓缓吐出 “是,八王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场上瞬间沸腾开来。 魏镜望着满地的尸体,倏而扬了一抹讽笑。 真是好一个一石二鸟,好一出精彩大戏。 …… 第97章 定全父君望 “裘先生,她怎么样了。” 蒙觉走近正站起收医具的医官,问。 裘太医俯身将医药箱阖上,转身看向小南王,不紧不慢道 “回大人,岐王妃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祁姝站在边上,听到这话皱了皱眉,不太相信。 “那我家小姐为何会流鼻血,甚至昏厥,到现在还未醒来?” “是啊是啊,裘太医,您要不要再看看,万一我家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 小兰说着说着便开始哽咽起来,祁姝瞪她一眼,赶紧打断她 “呸呸呸!小姐好着呢,你瞎说什么!还不快收的回去!” 小兰一哽,意思到错误,给了自己一巴掌,慌忙按照祁姝说的“呸呸呸”几声,又睁着泪眼双手合十,抬头对着房顶自言自语 “我刚刚说的都是浑话,老天爷呀,您可千万莫当真!” 小南王刚才本来心情还很沉重,见这俩丫头如此,不免觉得好笑。 连裘太医也被她们逗笑了,他摇摇头,俯身提起药箱,才向祁姝解释 “姑娘放心,岐王妃脉象平稳,体质平和,气血在女子中罕见充足,没有什么大碍的。” 闻此,祁姝吁了口气,暂时放下心来,但看一眼依旧躺着不动的人,她还是有点不敢信,又重复问 “那,她为何会流鼻血晕倒,到现在还不醒?” 裘太医这次笑的更爽朗了,他缓缓道 “这个嘛,只是轻微中暑之状,再加上没有得到休息便如此,至于为何未醒,” 裘太医一顿,有些无奈 “只不过是由于疲劳,睡着了而已。” 这下可真叫人哭笑不得,祁姝以为的晕厥,原来只是闻昭累得睡着了。 祁姝彻底放下心来,她嗔一眼睡的正香的某人,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原是如此,我就说,刚刚经历这么大的事,怎能花那些精力绣东西,待她醒了,可得好一通劝诫,长个教训,省得她还不当回事儿。” 都把姑娘逼急了,可见闻昭这次吓人不轻。 小南王拍拍她的肩,安抚 “无碍便好,你先把那些东西收起来,要是到时候还来一遭,敬一君可要拿我开罪啦。” 本是玩笑话,祁姝却听进去了,她深以为然,忙吩咐小兰把桌上的绣具藏远了。 裘太医看着俩丫头忙活,温和一笑,又望望门外,此刻夜色正浓,外边一片幽暗,唯庭中假山池处散落稀碎玉光。 太医回神,向小南王告辞 “大人,下官开了些消暑降火之药,明日派人送上府,天色不早,无其他吩咐,下官便先退下了。” 小南王点头 “嗯,有劳先生了,我让人送您回去。” 裘太医没做推辞,跟着小南王走出了房。 …… 诏国苏府静园斋 夜阑人静,皎月穿行云上,竹影摇曳庭中,竹楼上,有谦谦君子一二,借玄烛对弈。 小童子捏起类蛇缠附的金鼎盖,轻轻阖在三足鼎炉上,轻烟徐出,化做龙爪,循月而行。 童子行礼,躬身退到楼梯口,撤下纱帘,垂首跪立在竹阶上。 月下君子,其一狐裘蔽身,执白子,另一,紫衣翩然,执黑子,二人手下棋子相当,棋盘上却也势均力敌,二人自黄昏斗到现在,三局皆不分胜负,此刻又陷入僵局。 两人对峙片刻,竹影西移,竹楼下水流声清晰,紫衣君子先败下阵来,他撇嘴,扔掉棋子,抬手打了个哈欠。 “不玩了没劲!” 白裘君子略微一笑,抬手收子。 “殿下有雅兴了,禾奉陪。” 紫衣瞥他一眼,淡笑 “算了,每次都僵着,怪无趣的,还是找阿故吧,我也输的心甘情愿。” 苏禾放下棋盒,点点头,看了看楼外,幽幽道 “今日月色甚好,禾愿随殿下信步闲庭。” 紫衣公子露出一副酸掉牙的表情,想了想,还是摆手。 “不了,明日阿父在殿中考学,我得应付,” 他一顿,瞧一眼闷笑的裘服公子,瞪他 “你笑什么,最近我有习书,这次定然不是最次等。” 苏禾再次点头,应是,又看一眼天边,忽而道 “明日那些东西该在路上了。” 紫袍闻言笑了笑。 “虽说分量不大,也足以锻出宝器,我们等着吧。” 苏禾拢了拢裘衣,看向成烨,问 “王子决定借兵给国师?” 成烨没有犹豫,点头承认。 “是,他们不是要打乌蒙,便让他们去,能拿下算本事,不能,我也不亏,倒时兵损将折,阿父怪罪下来,他们担着。” 苏禾淡淡点头,没再问下去,挥手,朝帘外唤了童子收拾,二人并肩下了竹楼。 送走成烨,苏禾摒退仆从,一路朝后院走去。 穿过竹林,苏禾来到竹斋前,立在房檐下,对帘内轻唤 “父亲。” 屋内一声轻响,一声哑音响起。 “进来。” 苏禾入得屋内,老者解开衣带,望向他。 “成烨回去了。” “是。” 苏禾看着他颈边斑驳错落的疤痕,抿了抿唇,走到案几边,取了搁置在上面的瓷盒,走到老人身边,轻声。 “我来吧,父亲。” 老者接瓷瓶的手一滞,点了点头,便跪坐在案几旁。 苏禾打开瓷盖,跪在老者身后,老者自顾脱了里衣,露出更加狰狞的背部。 苏禾手指沾了药膏,轻轻附在老者背部。 “最近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苏禾小心涂抹,边答。 “北翟联合乌落,夺了北庭几座重镇,切断了闻将军的供给,援兵未至,他们正打算找月氏联盟,先破乌落。” 苏禾向下按住那凹陷的骨肉,手指微动,将药膏塞进去,老者闭着目,闻言,微动身子。 “怕是等不到援兵吧。” 苏禾手下一滞,垂眸,轻声应。 “线人说,魏珩压着求援的折子,到三天前,边塞已上了十三道了,天朝朝廷似没有立即发援兵的打算,粮草也才昨天到边郡。” 苏禾将最后一点药膏抹净,退至老者身侧,取过老者递来的湿帕拭手。 老者穿上里衣,一边系带一边问。 “这事你怎么看?” 苏禾低头,将指骨拭净,室内满是药香,他略微斟酌片刻,缓缓道。 “依孩儿看,魏珩是在等一个时机,” 他盯着桌案的空瓷盒,不紧不慢。 “想必魏珩那边听到一些风声,我们送给闻将军的那封信,让他对将军起了猜忌,北翟在边郡虽有侵扰,但规模皆不大,此次却来势汹汹,一来,年前天朝在北庭兴土木,多有耗损,劳民伤财,二来,魏惊蛰南下,调令七国朝书没有这么快生效,这些看似巧合,实则,更像是人为设下的陷阱。” 老者微微敛祍,侧身看向苏禾。 “嘉谷看的透,那人向来擅长以退为进,以身为饵,诱敌深入。” 老者说完,望着烛台凝神片刻,苏禾动了动唇。 “父亲,眼下裴至回朝,稽查兖州失火一案,您看——” 老者回神,目光转至几案,淡笑。 “此事且由他,刘氏作威久矣,刘绅既有反心,他岂能不防,但愿他一击即胜,刘氏根基深厚,怕也不好吞下。” 苏禾点头,想到什么,又说 “闻将军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岐王妃到时定不会善罢甘休,淳熙宫对蟒川虎视眈眈,魏惊蛰他——” 老者倾了杯茶,打断他的话 “阿元那边,我已做安排,岐王若只这点本事,断不能活到现在,毕竟是她亲手教出来的,蟒川之事不急一时,眼下南越诏国倒是动作不断,你叫人盯着,矿和那些东西,我们全要。” 苏禾接过茶,颔首 “是,孩儿便去办。” “嗯,夜深了嘉谷,最快,要到明年吧。” 老者呢喃一声,他侧头,在光影里打量苏禾,抬手抚上他的发。 “嘉谷已能独当一面,我何愁不可魂归故里,躬守父坟母墓,死后还哺鸟鸟之情。” 老者言辞动容,难得真情流露,苏禾为之一震,俯身以头置地,言辞恳切。 “父命即禾命,定全父君望!” …… 虎岩山 魏镜和谭齐伏在暗处,看着陆续进出的人,继续之前的问题。 “您如何确定刘怆在中矢之前就已中毒?” 魏镜靠在石壁旁,轻声 “在我问话之时,他便举止怪异,并且,毒箭才射入他体内,他便倒地而亡,我想不到世上有什么毒物如此厉害,不需要任何侵入过程。” “可是刘怆全程被地牢的人看守,赵骥怎么会有机会下手?而且他不是毒发命悬一线?” 魏镜摇头,冷然 “一切不过是赵骥一手策划,狱官怕早被他收买,而那些杀手,根本是他自己人,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刘怆!” 谭齐恍然大悟,小声嘀咕 “我说呢,那杀手如果真是暗杀武士那群人,怎么连您都能打的过两——” 接收到魏镜死亡凝视,谭齐慌忙掩嘴,打着哈哈 “啊,我是说,那些人很容易对付,您打倒两个不在话下,——您伤口还疼吗?” 魏镜脸色却越来越黑,谭齐默默咽口水,偷偷给自己嘴巴一下。 魏镜低咳两声,漫不经心 “谭齐,祸从口出啊。” 谭齐一哽,挺直腰杆,安静了一会儿,见兵卫陆续从房内搬出箱子,忽然忍不住贼笑起来 “您说,赵骥下了这么大功夫,如果知道这里边的铁矿已经被不知哪位好心人换成一箱箱石头了,他的表情会不会很难看?” 魏镜抱着剑,睨一眼幸灾乐祸的小伙儿,神情莫测,忽而道 “你这么开心?那个好心人可不是我们,这么多矿石不翼而飞,事情倒是滚雪球——看来你最近很闲啊?” 魏镜话锋一转,谭齐简直正襟危坐,脸上立刻没了嘻笑,魏镜这是变相敲打他——你这侦查任务做的不到位啊,回去有你忙的。 “爷,这事我尽快查明!” 谭齐正色承诺,魏镜点了下头,望向被薛意押在院子中心的南越八王子赵骧,皱眉。 “看刚才赵骧的表现,他似全然对此事不察,但按照姚夙的性子,赵骧不可能是愚钝之辈,如何会这么容易叫赵骥拿捏住?” 谭齐问出疑惑,魏镜捏捏眉心,低声 “转移矿石这么浩大工程,除了知情这点,更多的是需要时间和人力,南越目前最有可能做到的,除了赵骥姚夙,还有——” 魏镜顿住,没有说出来。 谭齐扬了扬唇,叹息。 “看来南越和亲的诚心并非如陛下所期待那般,咱们夹在中间,实在难做。” 魏镜抿唇,抬头注视头顶的暗影,好一会儿,只道。 “此事自然不可仓促,陛下自有决断,我们先回去吧。” …… 小南王府 闻昭一觉醒来,只觉口干舌燥,她从床上坐起,便见祁姝小兰相对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她晃了晃神,穿了鞋走过去,正欲唤醒二人,让她们回房休息,一阵乐声忽而隐约传来,闻昭站在房中,忍不住竖起耳朵凝神听去,曲子宛转悠扬,调子忽高忽低,有些奇特,不似汉曲。 闻昭觉着熟悉,乐声渐近,时高时低,时长时短,越听越叫人兴奋,越听越让人上瘾,闻昭下意识跑了出去,房门大开,月满庭芳,门前假山池上落满了鸦鹊,见着人也不怕,伸长脖颈,睁圆眼,瞪着屋顶的方向。 闻昭跑到院内,鸦鹊这才飞散,有几只胆大的从她面前擦过,同她对视,猩红的眼珠将她吓了一跳! 闻昭跌坐在地,月如弯钩,边角映着零星桂影,凤黯(乌鸦)仰头朝上,呼啦一下,遮天蔽月,闻昭顿觉头顶一暗,那乐声愈发清晰。 她坐在地上,忽然捂着肚子,一股剧烈的难以言说的疼痛席卷她的腹腔,她不得不躺倒在地,蜷缩的身子,像一只足虫,在地上翻滚呻吟。 过了一会儿,那乐声倏然停下,闻昭得以喘息,她缩着头颈,捂着腹部疼痛的位置,淌着汗,在地上抽气。 疼痛使她有所清醒,这曲调,竟和她同魏镜在上祀日那晚听到的相似,却远比那天听到的悠长深远。 闻昭作着思考,一阵幽香不知打哪儿飘来,闻昭抬头,一抹黑影立在她面前,诡异至极的鬼脸面具正似笑非笑看着她,闻昭一怔,很快回神,就要张嘴呼救,黑影蹲下,伸了食指在鬼脸嘴边,森冷的声音响起。 “公主莫慌,属下不会害你的,你要听话啊。” 闻昭打了个激灵,她抬手掐了一下自己,没有刚才痛,到底是不是梦? 就在她分神之际,鬼影将一颗红色像泥鳅团一样的丸子塞进她嘴里,又取出一个竹管,捏着她的下巴,灌了下去。 “咽!” 鬼影命令,闻昭想反抗,却发现浑身没有力气,她只能用喉腔吐着气泡,做最后的挣扎。 鬼影却笑了,俯视着闻昭,冷然 “不想噎死就咽,这个是缓解疼痛的,真正的药你早喝了,不在乎这点,你记得好好感谢感谢你的小丫鬟。” 鬼影放开手,抬了闻昭的下巴一下,闻昭便就着汁液将药丸吞了下去。 鬼影满意起身,当着她的面,从怀中抽出一支笛子,飞身上了房顶。 漫长怪异的笛声重新响起,闻昭翻了个身,朝着屋檐,睁大眼,望着对月吹笛的人。 她头一次面对敌人毫无回击之力。 笛声成调较之前还要高,那股疼痛感再次袭来,这次不仅是腹腔,闻昭连同全身都难受起来,那种难受,像是被什么虫子咬啮,又像是被人一下放在火上烤,一下放在冰里冻,她又冷又热,那个部位出奇的痒和灼烧,她不禁夹紧腿,咬着牙抓住手不让自己去碰,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就在她要坚持不住时,笛曲戛然而止,闻昭松了口气,身体却止不住地抽搐着。 过了半晌,正当她以为那人放过自己时,笛音再次响起,这次,换了一个调子,起初并她没有什么反应,渐渐,那调子越变越夸张,闻昭紧紧锁着眉头,片刻,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那些小虫子好像全部汇聚在了脸部,咬啮她的面皮,拱动她的五官,那种滋味不是疼痛,是难受,让人分外难受,闻昭头皮发麻,她想用手抓脸,她感觉自己的筋骨不受控制地跃动,好像下一刻就要裂开,她在脑海里想象着自己脸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她想叫想吼,但浑身上下,只有筋骨自己动,她的身躯肢体并不听她使唤,她无助地睁着眼,看着泪水留下,她第一次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第一次感到无能和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闻昭昏昏沉沉,在痛苦中消弭了意志。 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想着,望着天边朦胧的光亮,沉沉阖上眼…… 第98章 引蛇出洞 “小姐!” “啊!” 清晨,小南王府,人们方从美梦中醒来,便听得两声尖锐的惊叫自别院响起。 府门口 魏镜和谭齐从外边回来,碰上同样准备进门的小南王,三人皆是一脸诧异。 “蒙觉才回来?” 小南王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点头,疲惫道 “是啊,昨夜不知为何,营里的马厩突然全部坍塌,新来的兵仔去救马,反而搞得自己一身伤,我到的时候,马和人都受伤不少。” 魏镜有些惊讶。 “有这事?现下都处理好了?” 小南王点头,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们边回屋边说。 “嗯,我休整一下待会儿回去好好查查,” 小南王一顿,想到什么。 “哦,对了,高护卫也去帮忙了,这会儿应该在街边吃早茶,回来后你让他好好休息,顺便代我向他道声谢。” 魏镜点头,小南王看他一眼,又睨了睨跟在身后的谭齐。 “话说,你们昨晚上哪去了?看样子也才刚回来。” 魏镜和她对视一眼,动了动唇,正要回答,魏书悦慌慌张张跑出来。 “哥,哥,你快,快去看看嫂嫂,三嫂她——” 魏书悦见着魏镜便抓了他的衣袖,满脸恐惧,哆哆嗦嗦说。 魏镜一听到闻昭,还没等魏书悦讲完,眉间一紧,严肃问 “昭儿怎么了?” 魏书悦拉着他,表情变得复杂,一手捂着胸口,失声道 “三嫂她——鬼上身了!” 魏镜一震,他皱着眉,挥开魏书悦,大步朝别院走去。 此时院里围了些兵士,凑热闹的仆人被拦在院外,魏镜走进院子的时候,众人皆以异样的眼神看向他。 守卫见是他,行了礼,退至一旁。魏镜跨了门阶,入到内院,看到眼前景象,心头不由一紧,此刻寝房房门紧闭,祁姝和小兰趴在门口,正对房内哭喊着 “小姐,你别这样,咱们找大夫看看!小姐,” “小姐,你把门打开,不是什么大事,啊,祁姝这就去找大夫,王爷一会儿就回来了,一定没事的!” 房内安静片刻,而后慌乱的哭声响起。 “不不,不能让魏镜见我这副模样,怎么能让他看到!” “祁姝,祁姝,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我要怎么办啊?” 房内闻昭带着哭腔,缩在床边,无助道。 魏镜迅步来到门前,祁姝小兰看到他,喜出望外,俩人松了口气,擦擦眼泪准备行礼,魏镜阻止她们,直接问 “发生什么事了?” 俩人脸色一暗,回到之前的模样,祁姝咬唇正准备回复,房内,闻昭忽然叫了一声。 “魏,魏镜?是不是魏镜回来了?” “啊,怎么办,怎么办,他绝不能见到我这副模样!” 房内传来一阵响动,魏镜蹙着眉,敲了敲门,尽量放柔声音。 “昭儿,是我,我回来了,你把门打开。” 房内安静片刻,魏镜只听得“哐啷”一声,女人吸气的声音传来。 魏镜耐着性子,温声。 “昭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让我进去看看,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此刻闻昭整个人已经埋进被子里,她捂着耳朵,像是神志不清般,嘴里念叨。 “不要,不可能,这不是我,我一定是在做梦……” 昨夜的怪事,让她深深感到害怕,今早她在祁姝小兰等人惊恐的目光下,见证了自己的脸,简直让她作呕,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丑的人! 她简直不能相信镜子里爬满蛆虫筋络毕现,皮肤皱巴的人是自己,可是无论她怎么擦洗,怎么拍打,这就是她的脸!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夜的事像梦一样,却真实得令她想死! 意识到自己被人陷害了,可她没办法冷静下来,从小到大,她最在意的事不过如此! 她现在连见人的勇气都没了! 闻昭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魏镜已经等不急了,他挥退两个丫头,抬腿,朝门上使劲一踹,门应声而开。 见到房内景象魏镜愣住了,房中一派狼藉,碎片满地,桌凳倒成一片。房侧,梳妆台上,脂粉撒了一台面,往上,铜镜被一件衣物盖住,露出一块镜面,赫然是被划花了的痕迹。距梳妆台不远处的木床,帷幔垂着,床上隐约见一个拱起的“小丘”。 魏镜抿了抿唇,抬腿朝床边走去,来到床前,他垂眸,表情严肃,凝视抖动的“山丘”片刻,抬手,掀开帷幔。 “昭儿,” “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快走开,你会被我吓到的,我不要被你看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儿!” 闻昭紧攥被角,带了哭音阻止魏镜靠近。 魏镜站在床前,他安静的俯视着身下,闻昭的哭音压抑破碎,他曾听过她哭过几次,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的,小声抽泣的皆有,唯独这次,她克制着声音,浑身都在颤抖,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控制。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下是什么心情,他内心深处似乎在害怕着,这种害怕,是对即将面临的不详之事的预测。 魏镜忽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微吸了口气,动了动手指,注视着拱起的“山丘”,眉间是决绝。 身上一动,闻昭顿觉头顶一阵凉风略过,意识到什么,她慌张将头移向枕边,魏镜动作更快,他坐在床边,直接用手扣住了闻昭,趁她怔愣之际,将她扳向自己。 两人对视的瞬间,魏镜险些晕倒,他望着闻昭的脸,只觉头顶嗡嗡作响,胸前杵着一口气差点呼吸不上来。而闻昭,在魏镜看向自己的时候,她但愿已经死了。 这样大的冲击,泪滴在魏镜手背,烫的他心间都在痛! 那样的筋络,他在上祀日见过一次,闻昭的身份,连长老他都隐瞒着。 他自以为滴水不漏,闻昭却接二连三在他眼皮底下出事,想来,是他迟钝,闻昭一直随身携带元器,这样大的纰漏,怕是早被人盯上! 魏镜眼神冰冷,指骨发白,闻昭见他这般神色,心凉至谷底,她挣开桎梏,坐起,看着他,语气艰难。 “你,是不是也——” 她话没说完,魏镜抱住她,闻昭一愣,只听。 “昭儿不要害怕,这只是敌人的障眼法,我们会有办法解决,昭儿很快就能康复,只是,找到医治方法前,昭儿需要忍耐些日子,切勿自暴自弃啊,” “你相信我。” 魏镜最后坚定道。 闻昭僵硬片刻,她在心底抗拒被人靠近这样丑陋的自己,魏镜的话给了她安慰,她慢慢镇定下来,良久,轻声回应。 “嗯,我相信你。” …… 待闻昭睡下,魏镜出了房门,小南王魏书悦和两个丫头聚在门外,见他出来,纷纷上前,满是担忧。 小南王上前,询问情况。 “怎么样?” 魏镜摇头,轻声。 “去书房说,” 他侧身,对祁姝和小兰吩咐。 “这些天还劳烦你们费心看顾昭儿,她刚睡下,屋里晚些时候收拾吧,我和蒙觉出去片刻,有事通知我们。” 祁姝小兰深感惶恐,连连点头,祁姝红着眼眶,跪了下来。 “都是奴婢失职,没有保护好小姐,待小姐恢复,奴但凭爷责罚!” 小兰也跪一旁,哆哆嗦嗦,吧嗒吧嗒掉眼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魏镜摇头,摆手。 “不是你们的错,起来吧,好好照顾她,闻昭需要你们。” 魏镜说完,冷眸扫向院中,他望了假山池片刻,转向小南王。 “蒙觉,走吧。” 小南王点了点头,谭齐和魏书悦欲跟过去,魏镜阻止他们。 “书悦,你留下和祁姝他们轮流照顾你嫂嫂,谭齐,昨晚的事,你现在立刻好好查查,日落前,我要听到结果。” “是!” …… 小南王府书房。 “闻昭她——岐王妃她到底怎么了?” “蒙觉,” 魏镜望向窗外,唤小南王。 “你相信,世上真的存在邪术吗?” 小南王诧异,这没头没尾的话不像是魏镜能讲出来的。 她摇摇头,正要回他,却听,魏镜轻声吐出几个字。 “昭儿她,中了蛊毒。” 小南王更加惊讶了,她没亲眼看见闻昭的状况,但魏镜说的这么笃定,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张了张嘴,惊疑 “我昨晚离开时岐王妃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 她一顿,大脑飞快运转,电光火石间,她想通了什么,而魏镜早在见到闻昭时便想到了,他轻微点头,哑声。 “昨夜马场坍塌并非偶然,” “有人调虎离山!我们都中计了!” 小南王懊恼地拍了拍大腿接道,她看向魏镜,咬牙切切。 “这些人真是好胆量,敢三番两次在我府上挑衅!” 她说着握了拳头,恨声。 “敬一君,这事我蒙觉管定了!不揪出此等小人,我愧对师祖!愧对南越!愧对天朝!” 她停下,歉疚 “说来我实在对不住你们,我邀请你们住在府上,却没能保护好你们的人,连累天朝的武士门,让岐王妃受到这样大的伤害,敬一君,我——” “蒙觉,这不是你的错,无论我们住在何处,他们一样会出手,你不用自责。” 魏镜宽慰道。 小南王沉默片刻,她明白现在懊悔并不能挽回什么,眼下救治闻昭才是当务之急。 她呼出口气,想了想,说 “目前,南越早在先王妃去世后便禁了私蛊,不过民间还是有学制蛊的世家,应该能知道解蛊毒的办法,我正好认识两个巫医,现在立刻派人请她们过来。” 小南王说着就要唤人,魏镜叫住她。 “蒙觉,闻昭中的蛊毒,除了师祖,恐怕只有施蛊的人知道解法,” “啊——那是为何?” 小南王表情凝住,皱了眉问。 “因为,化弋之蛊,除了蟒川,大概只有诏国能解,” 魏镜一顿,这次没有隐瞒,他轻声说。 “闻昭,是弋族后人。” 小南王眼睛瞪的更大了,她生于战乱,长于西夷交战地,和魏镜同岁,却比魏镜更了解前朝祸事。 当年大兴覆灭,天朝收复失地,击北翟,征西南,除高后,灭其族,弋族绝灭乃封其迹,焚其器,‘弋’从此消匿于中土,如果闻昭是弋族后人—— 她眼神一闪,更直接道 “敬一君你说解蛊毒非诏国蟒川不可,求诏国自然行不通,那便只有蟒川了,那些人打的蟒川的主意!” 魏镜点头。 “是,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奔着蟒川。” 小南王却接着道。 “他们知道你一定会救王妃,蟒川大门将再次为你而开,他们便可趁虚而入,另一方面,长老若解蛊毒,闻昭的身份必然被识破,到时候天启陛下也将知道她乃弋族后人,敬一君,他们设了好大的一个陷阱,一箭双雕,无论你怎么做,都将万劫不复。” 小南王担忧也在提醒她的挚友。 魏镜没说话,他盯着桌案上摊开的还未来得及归还的虎岩山舆图,良久,他冷冷道。 “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次,我绝不给他们机会。” 小南王一怔,她讶异问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了?” 魏镜冷笑,眸底泛着寒光,他看向小南王,启唇。 “他们蛰伏这么久,该现形了,我倒要看看,只凭一把匕首,造弄出如此多事端的是何方神圣!” 小南王嗅出一股杀气,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魏镜很少有这么狠决的一面,他平时算得上是个很讲究斯文的人,除非必要,很难有人值得他亲自动手。 小南王回神,看着魏镜,真挚问 “那接下来你要如何做?我需要做些什么?” 魏镜望了眼门的方向,他招了招手,小南王附耳上前。 半个时辰后。 “禀大人,岐王妃此病症,世所罕见,非我等所能医治,望大人恕罪!” 两个中年妇人说着,跪在地上,以头置地。 房内一派死寂,魏镜坐在床边,望着仆跪在地的妇人们,眼神肃杀。 “那按你们的意思,本王的王妃是注定不能救治了?” 俩巫医闻言,身形一颤,俩人惶恐道 “能治!能治!只是我等力所不及,此病怕只有贵朝神医可治。” 魏镜一滞,沉声。 “神医,你们是指——王神医?” 俩巫医点头,其中年长一位说。 “正是,神君乃医仙关门弟子,医术高明,有妙手回春之能,定能解王妃体毒。” 听到有救,魏书悦祁姝三人皆是松了口气,魏书悦迫不及待。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去找神医,嫂嫂也能早日康复。” 魏镜沉思片刻,点头。 “后日处理完一切事宜我们便启程。” …… 第99章 露馅 “没想到吧,你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个王习之呐。” “呵,还以为他多深情,也不过如此。” “那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他和神医联系密切确实能解燃眉之急,说到这,我不得不佩服,他确实比我们想象中的难对付多了。” 黑衣女人抱着剑,倚着树干,嘴角微扬。 对面男人沉着脸看她一眼,没好气。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呢?我失手你很愉悦?” 银质面具泛着冷光,女人嘴角翘的更高了。 “愉悦,原来深得宫主之心,做事滴水不漏的右使大人也会有失算的一天,哈哈哈哈” “……”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笑够了,正色起来。 男人懒得瞧她,转身,淡淡。 “加大剂量。” …… 小南王府,魏镜在书房,将祁姝几人叫来问话。 祁姝同魏镜说了闻昭被发现中蛊毒前的一些事,魏镜没说什么便让她先回去。 轮到小兰,她候在门外,见祁姝出来,忙上前抓住她。 “爷都问你什么了?” “就是问问小姐的日常,我照实说了,爷没说什么就让我出来了。” 祁姝看她一眼,怪异 “小兰,你很冷吗?” 小兰摇摇头 “没,” 见她抖的厉害,祁姝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爷说了这事不会怪罪咱们,你别害怕,问你什么照常回答就好了。” 小兰咬了咬唇,嗫嚅 “可是,我——” “小兰,进来。” 魏镜叫了声,祁姝再次安抚地拍了拍小兰的手背,放开她,半开玩笑 “不用怕,爷又不吃人。” 小兰进到房内,魏镜正等在那儿,见她进来便指着对面招呼。 “坐。” 小兰哪里敢坐到对面,她垂着头,也不敢看魏镜,怯怯道 “爷,奴婢站着就好,您,您有什么想问的,奴,奴婢定然如实交代!” 小兰不知为何十分紧张,她结结巴巴说。 魏镜轻微皱了一下眉,平日里闻昭和这两个丫头感情好,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他相处的时间还长,尤其是祁姝,他和祁姝打照面倒是比较频繁,这个丫头虽然他没有经常见,但闻昭入府这样久,她不至于怕自己怕成这样吧,况且上次问话,她还挺正常的…… 按下心中的狐疑,魏镜看着她,微微点头。 “你上次说昭儿出事那天,书悦出去一趟,回来后魂不守舍,这些天都是你照顾的书悦,那天她回来后可有再对你提起什么?” 小兰本来做好一切准备,却没想到魏镜问的不是和她家小姐有关的事,不觉放松下来,摇摇头,答 “没有的,公主那天回来什么也没和奴婢说,奴婢也不敢问,之后公主和小姐被歹人劫持,直到现在,公主一句也没再提过,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嗯,” 魏镜转动一下手中的笔,小兰见他拿了张纸,疑惑 “爷,您这是——” “我记录一下,没事,我们继续。” 魏镜放下笔,再问 “昨天夜里闻昭出事的时候,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小兰一滞,她习惯性咬唇,身子又开始抖起来。 “我,” 魏镜盯着她,表情还算温和,但小兰却感觉一阵冷风从脚底往上灌入身体,她迟疑着,盯着地面,头上开始冒冷汗。 “你很冷么?” 魏镜淡淡问,取过一旁茶壶,斟了杯热茶,起身,端至小兰跟前。 淡淡的松香萦绕鼻端,小兰一阵恍神,目光里陡然出现一双乌靴,她一骇,后腿一步,魏镜的声音传来。 “喝杯热茶吧,” 魏镜话没说完,小兰“咚”的一声跪下,将头磕在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魏镜诧异,他俯视抖得更厉害的丫鬟,沉声。 “怎么——”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有罪,愧对小姐和王爷!” 小兰磕着头,惶恐道。 魏镜放下茶杯,淡淡道。 “你有什么罪,昨夜贼人用了药,整个小南王府的人都困在梦境里。” 小兰闻言,抖的更厉害了,她开始叭叭哒哒掉眼泪,一边哭一边说。 “昨夜奴婢其实还有些意识,奴婢看着小姐走出房门,那乐声好生瘆人,奴婢忘了拦着小姐,见她去了院中,倒在地上打滚,有好多好多黑鸟在假山池上,它们黑黑的羽毛,通红的眼珠,盯着小姐,像是要吃了她,我好害怕好害怕,我虽有意识,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受苦,若早知小姐会变成如今这模样,我当时就是死,也该拿把刀子先扎醒自己,去救小姐的,我——” 小兰流着泪,泣不成声。 魏镜眉眼沉着,他听了片刻,神色如常,俯身递上一块巾帕。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 小兰盯着眼前的帕子好一会儿,颤抖接过,她抬眸,轻声。 “可是奴婢——” “昭儿不会怪你,你无需自责。” “是。” 小兰哽咽着,抬袖擦了擦脸,站了起来。 “听祁姝说,昭儿之前的例汤都是你周全的?” 魏镜突然问。 小兰一怔,红着鼻头,点头 “是的,这边天热,小姐怕热,奴婢之前每天都有煮些消暑的。” 魏镜点头,挥了挥手。 “你先回去吧,刚刚问你的话,你不要同任何人提起,” 魏镜一顿,表情严肃。 “也不要告诉任何主动问你的人,明白么?” “是、是。” 小兰攥着巾帕,谨慎点头。 …… 夜里,谭齐才回府,就被魏镜叫过去。 “怎么样?” 魏镜问。 “我将附近都查探过,原来在后山还有一条密道,不过那里被重兵把守着,我大致沿着那条路的方向寻了一遍,您猜,那路通往何处?” 魏镜这次倒是配合他。 “何处?” “南越王宫!” 闻言魏镜挑了下眉,谭齐见终于有让他感到惊讶的一次,笑了笑。 魏镜瞧着他,谭齐收敛神色,正色道 “你说会不会是姚夙,不过若是她运走的铁矿,怎会放任那人诬陷八王子,” 谭齐没说完,魏镜只道。 “那也有可能,扔孩子抓羊也像是她能干出来的。” 谭齐一怔,他不免暗暗打量魏镜一眼,按照常理,姚夙这条应该早被他排除…… “赵骧现在如何了?” 魏镜换了一个话题,谭齐回神。 “赵骥也不全是竹篮打水,赵骧确实去了虎岩山,且目的不纯,矿石虽然没被找出来,解药却是从里边搜到了,人证物证俱在,赵骧现在被关了起来,姚夙在王宫求见,赵柁并没有见她。” 魏镜颔首表示明白了,听得差不多便让他退下。 谭齐正要转身离开,魏镜忽然唤他。 “谭齐,” 谭齐滞住脚步,看向魏镜,烛光里,魏镜注视着他,表情平淡。 谭齐眼尾一扬,动唇 “是,爷,还有什么事?” 魏镜靠着椅背,微微仰了头,缓缓说。 “后日十三公主生辰宴结束了我们便要启程回朝,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谭齐摆手,露出白牙。 “这有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说来发生这么多事,我也有失职。” “嗯,你尽力了,我知道。” 魏镜收回目光,站起来,温声。 “这两天好好休息吧,回去的路上不能再有纰漏了。” “是。” 谭齐走出房门还在狐疑:这爷们今晚突然煽情,不对劲啊…… 魏镜望了他的背影,神思恍惚。 “书悦,昭儿坠崖那天,你独自出门了?” 魏书悦犹豫片刻,还是老实交代。 “我一个人在府里无聊,出去逛了逛。” “那天你遇到什么事了?——你得罪谁了?” 魏镜目光太敏锐了,魏书悦有些难为情,知道瞒不过去,嗫嚅两声,便都坦白。 “我被一只白猫追了,它抓伤我的手,我挺生气,抓了它佯装卖给肉食铺的屠夫,想吓唬吓唬那蠢东西,却被他主人发现了。” 魏书悦说着泫然欲泣。 “他们把我抓回去,骂了我一顿,我回他两句,他们拔了刀竟想谋害我!幸好他们主人明事理放过了我。” “他们主人?” “是啊,长的挺白净,就是脑子不太好,大夏天穿狐裘,” “穿狐裘?” “是啊,哦,对了,我在他房里看到一个人,和谭护卫身形挺像,不过我刚被抓进去他就从另一边门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 …… 魏镜处理完事情回房看闻昭,刚到房门口便听得断续争执声,他眉头一皱,就要推门,门恰巧被人从里边打开,祁姝走了出来。 看到魏镜,她忧心忡忡。 “怎么了?” “小姐她不让我伺候,小姐,不愿我们看到她那样,” 魏镜抿唇,点头。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昭儿我来照顾就好。” 魏镜进了屋,拴上门,他朝账内轻唤一声闻昭,却得不到回复,不由叹了口气,来到床前,见闻昭又将整个人闷在被中。 魏镜俯身,轻轻拍她。 “昭儿,闷久了,对身体不好,你——” 魏镜突然噤声,掌下,被中的人身抖如筛,意识到什么,魏镜脸色一暗,他极快地拉下闻昭的被子,却见她用巾帕裹着头,嘴里死死咬着枕头,双手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成“弓”形,极力克制着颤抖。 魏镜眉眼骤冷,他俯身扳过闻昭,寒声。 “小兰又给你熬汤了,他们——” 却在看见闻昭脖子下的纹路后,说不出话来。 蛊痕开始向下蔓延了! 闻昭残存一丝意识,她半睁着眸,眼眶发红,咬着牙,艰难道 “求你出去,求、你,” 闻昭伸出手指想推魏镜,却被身下更大的痛苦抽去力气,她缓缓喘息着。 “魏,镜,求你,别看我。” 这是她对自己尊严最后的挽留。 魏镜脸色苍白,他望着闻昭,攥紧掌心,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柔声。 “好,我不看你。” 说完他躺了下来,扯了她的巾帕蒙上眼,小心翼翼地抱着闻昭,亲她吻她咬她,与她耳鬓厮磨,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分散她的注意力。 “昭儿再坚持一下,后天——明天,明天,我们就去找师祖,蟒川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人也美,师祖他们都很喜欢你,你一定也很喜欢他们,你见过他们的——” “嗯,” 闻昭在魏镜亲昵的触碰中恹恹呢喃一声,她不知道为何被人触碰着疼痛和灼烧感会减轻,她在魏镜的掌下只想靠他更近,索要更多。 “魏镜,我好难受,难受得想死。” 闻昭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一面抵触靠近魏镜,一面又不自觉生出更多渴望,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将要在这些渴望中耗尽,于是,连她的声音也显得虚无缥缈了。 魏镜心头一颤,他沉默片刻,扯下丝巾,一瞬不瞬注视着闻昭,看她在痛苦中呻吟,在痛苦中挣扎,再也没有平日里活跃的样子。 他想到他小时候驯服的白马,在断腿之前,那匹马生龙活虎,可以带他去任何他愿意去的地方,可是后来,它先是前肢跛了,再后来,它的后腿也受伤了,渐渐,它不再生机勃勃,它不吃不喝,不能跑,甚至连走路都困难,最后走向死亡—— 魏镜不敢再往下想,他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觉着时间那样煎熬,他第一次意识到——人的能力那样有限。 他像是沉思了很久,又好像不过片刻,烛影在苦吟声中摇曳,魏镜在这摇曳中作了决定。 只能这样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那是神医给他的最后一枚药,以备不时之需,那药使人沉睡,使人不再感觉痛苦。他抚上闻昭干枯的唇,闻昭却在冰凉的触感里,将他手指悉数含在了口中,魏镜指尖发麻,他捏住闻昭的下巴,将药丸含在口中,仰头,长长地渡了口气给她。 “昭儿,好好睡一觉,马上我们就能见到师祖了……” 雨夜,树林里,几个人影晃动。 “我倒是低看他了,他连那药都舍得拿出来用了。” 雨幕里,男人阴沉着脸,冷冷道。 “你还是失算了,想想下面怎么办吧,他是铁了心不往蟒川去了。” “呵,他既然坚持,就别怪我无情了,我到想看看,他爱的女人的命能有多重要!” “你不会还要加大剂量吧?主上可是交代过,不能害她性命——再说,他现在守着她时刻不离,你哪有机会下手?明天拟订和亲事宜,他就回朝了!” “我同意左使之言,用药之事右使还需三思。” 男人淡淡瞧对面俩人一眼,冷笑。 “用药之事我自有分寸,至于如何得手——” 男人望着远处,诡异一笑。 …… 魏镜正在房中整理文书,房门这时被敲响。 “敬一君,睡了么?” 小南王在门外唤道。 魏镜打开门,望着站在门外半身湿漉的人,诧异 “蒙觉,这时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南王抹了抹脸,她刚从军营回来,身上的蓑衣还没换下,就被人请了回来。 “不是我,是王上。” 魏镜一怔,疑惑 “南越王?” 小南王点头,语速很快。 “王上想见你,他有事需同你商量,传我邀你现下见一见。” 魏镜了然,想必是要紧的事,他蹙起眉,望着雨幕,婉言。 “这么晚,我脱不开身,蒙觉,还劳烦你——” “王上亲自到府上来了,现在在我书房,他深夜来你这儿不合适,你去吧,我替你看顾闻昭。” 这倒是出乎意料,魏镜想了想,片刻,点头。 “有劳。” 魏镜到小南王书房的时候,赵柁正欣赏小南王书房挂着的字画入神,听到魏镜进门的响动,也没挪开目光。 魏镜耐心地等在一旁,过了一会儿,赵柁才回神,他看见魏镜,装作惊讶。 “你来了,” “王上有何要紧事需同在下商量?” 魏镜开门见山,并不和他打太极。 赵柁眼珠一转,胖手摸摸胡须,笑了笑,抬手。 “咱们坐下谈。” 两人入了坐,赵柁下意识斟茶,却发现手边空空如也,茶水在魏镜身侧,他看了魏镜一眼,魏镜不为所动,赵柁只好作罢。 “岐王,想必聪慧如你,已猜到孤的来意。” 魏镜表情疏离,淡声。 “在下愚钝,还请王上指教。” 赵柁闻言,只干笑,但他脾气很好,没有计较。 “我来,其实是想同你谈谈那些铁矿的事。” “原来那些矿石真的是王上运回越王宫了。” 魏镜神色淡漠,注视着赵柁。 赵柁在他的目光下搓搓手,放在膝盖上,他沉默片刻,坦荡承认 “是,我运回王宫了,犬子从倭奴那儿买入,在海上多有得罪,岐王海涵,” 听到这魏镜冷笑,他看着赵柁,嘴角微扬,三分薄诮。 “得罪?据我所知,这次运铁矿,海上可是风平浪静,我等下海至此顺畅得很,倒是此前,我朝海商走货,海盗多有侵扰,不知王上是说此事大王子需要在下海涵?” 赵柁微哂,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魏镜却自顾接道 “若是那样,倒勿需在下海涵,海上自古多冤魂,就是风大浪急,自己翻船的也不在少数,大王子何错之有?” “是是是,” 魏镜瞧赵柁一眼,抬手自顾斟了杯茶,递向赵柁。 “不过,我朝有句俗语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做生意就像做人一样,真诚,才是长久之道。” 赵柁才伸出手准备接,魏镜一个转腕,那杯子最后停在自己唇边,他抿了一口。 赵柁缩回手,讷讷舔唇,眼巴巴瞧他喝下。 魏镜这话看似没头没尾,却点到为止。 他拿过另一个杯子,平心静气注满一杯,轻轻推到赵柁面前,心平气和,语重心长道 “我以为,此次求亲,王上,大王子,定是抱着十足诚意,可如今,天朝武使,背井离乡,惨死南越;天朝王室,差点命丧南越匪徒之手;天朝赃物,兜兜转转,藏于南越王宫;而本王的妻,遭人毒害,命悬一线,本王想,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本王,亦或是,再远一些,本王的父皇,天朝的君?” 赵柁才接住杯子的手在魏镜冷如冰刃的诘问下,剧烈抖动,那茶水他还未入半口,便悉数淘了桌,沿着桌面平滑的轨迹,滴在了他的衣衫上。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岐王,我——” 赵柁倏然陷入百口莫辩的囧境,他张着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岐王息怒,此事我有莫大责任,但,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赵柁在魏镜冷峭的目光下辩解。 “岐王有所不知,我身患恶疾病,时日无多,南越建朝百年,立嫡以长是为百年根基,而今,我子嗣众多,王后专横且心机歹毒,长子前与弟妹阋墙,后受继母迫害,实难立身,若阿骥不能顺利继任,我百岁之后何颜见南越先祖!” 赵柁一番话,慷慨激昂,感人肺腑。 魏镜面无波澜,沉默片刻,他说 “王上若为此事烦忧大可不必,天朝自建朝便与南越立定盟约,相携相依,互励共勉,不曾背叛盟誓。此前,闻和亲之言,陛下只应宗亲之女许之,又闻,大王子求亲,乃命在下使南越,察之风情,教化公主,以担其责,承贤良淑德,佐侍君之能。是以,两国共长,情谊永存!” 赵柁一怔,他睁着小眼,嗫嚅。 “这,” 好一会儿他抬手抱拳。 “是孤教子无方。” 魏镜起身,回以作揖。 “在下言此,只为两朝之好,有冒犯处,王上海涵。” 现下倒是立场颠倒,赵柁笑了笑,摆手,站起,上前,走近魏镜,扶着他 “听岐王一言,孤有如醍醐灌顶,岐王谦逊有德,孤惭愧。” 魏镜抬首,却道 “在下有一事请王上成全。” 赵柁摸着胡须,点头。 “我知,铁矿为赃物,自然需物归原主,不过,岐王可否通融通融,此物运输耗费之大,犬子婚期在即,公主的嫁妆也要周全,” 魏镜摇头,阻止他。 “在下说的并非此事。” 赵柁一滞。 “不是此事,那是——” “在下想要刘怆尸首。” 赵柁一怔,忍住疑惑,点头。 “好,孤会命人打点,在此也希望你答应孤一事。” “王上请讲。” “明日十三儿生辰,孤希望,你定携妻妹前来。” 魏镜盯了桌面片刻,最后沉声。 “好。” 第100章 入蟒川 七月初十,岐王和南越王在司月台祭拜南越天神,商议婚俗流程,南越王拟定求婚书和吉期,指派小南王前往天朝求取公主。双方增设茶酒互市榷场,两国边民互通有无,互惠互利。 另,天朝武试夺魁,南越王允诺可满足其一个要求,岐王以文书记录,在南越满朝文武的见证下,南越王盖章定允,结成誓约。 七月十一,南越王于王宫为十三公主赵浠澜举办生辰宴,行及笄礼,南越百官同庆。 大殿内,南越王及王后坐于主位,岐王和岐王妃、八公主座位挨在其下,百官依照秩序盘坐于殿两侧。 会宴伊始,宫人搬了编钟进殿,乐人、琴师或持缶、持琴、持埙、持磬紧跟在后,待一切就绪,琴师领调,抬袖抚琴,琴声泠泠,一音起,万音随,殿内骤然喧闹起来。 大臣们或拊髌,闭目击节,或举起兽面铜樽,趁乐小酌。 乐音起伏,清朗悦耳,渐入高潮,忽而编钟起,几声清脆悠扬回响殿内,百乐止,唯余磬音伴奏,其声轻灵幽远,众人凝神静听,乐人执丁形木锤和长棒,姿态优美,舞袖依谱敲击。 正当众臣入神,殿外忽响起一阵铃声,少顷,头戴五彩孔雀翎羽,身穿粉衣罗裙,腰缠彩带,踝饰红绳铃铛的舞姬,赤足,踏着轻盈舞步缓缓入得殿中。 众臣似如梦方醒,殿内渐有谈笑声。 舞姬步调整齐,身形随钟声摆动,铃铛声声,却都合乎乐音。 正是兴起,众人只见舞姬移步殿门边,面朝门外,甩袖弯腰,再抬身,却是簇拥一红衣美人舞向殿中。 美人红衫似火,薄纱掩面,头饰珍珠纱布,只余皓腕裸露在外,同赤足一般,缠了红绳铃铛,此女正是南越第一美人,此次寿宴的主人——十三公主赵浠澜。 赵浠澜踏乐而舞,在舞姬的衬托下,美艳不可方物,四座惊叹,十三公主献舞可是难得一见! 众臣大饱眼福,而十三公主目光却紧盯着紧邻王座下的男人,媚眼如丝,虽然一直靠在他怀中戴着厚重幂篱的女人十分碍事,但这不影响她对自身魅力的自信。 一舞终了,舞姬退出殿内,赵浠澜朝南越王和王后福身。 “父王,母后,澜儿来迟,适才献丑了。” 赵柁拍拍胖手,笑眯眯夸赞。 “澜儿何时学的这段,这么精彩绝伦,父王还是头次见呢,” 一顿,又说。 “今日是澜儿生辰,澜儿想要什么作为生辰礼?父王和你母后定然为你办到。” 姚夙点头,她脸色有些不好,赵骧还在牢里关着,这几日操心坏她了,赵柁这次像是变了个人,态度强硬,根本不给她劝说的机会。 她瞥了眼位下看似依旧虚弱的赵骥,目光回到女儿身上,勉强笑了笑,点头。 “是啊,澜儿可有何想要的?” 赵浠澜摇摇头,娇声。 “父王母后费心,澜儿一切齐全,只求同父王母后,还有王兄一起,团团圆圆,美美满满,澜儿愿终身侍奉父王母后身侧。” 姚夙嗔她。 “傻孩子,女儿家终究是要择良配的。” 她瞧一眼魏镜,见其神色淡淡,兴趣缺缺,只照顾怀中的女人,没有关心他们对话的样子。 她脸色一暗,悄声叹了口气。 这岐王,终究她啃不动,也罢,澜儿在她身边才会有更好的归宿。 赵浠澜面色绯红,她再次怯怯羞羞望了眼魏镜,那人却从始至终未注意她。 赵浠澜不由咬唇,她对王座上的父母道。 “父王母后,在行笈礼前,女儿准备了一首笛曲,想奏与各位听听,” 她说着,击掌,侍女走进殿内,掌上托着一支翠笛,躬身递至她面前。 赵浠澜取了玉笛,抬眼瞧了瞧魏镜所在方向,见他终于看向自己,不禁得意一笑。 “此曲我昨日才学会,有不当之处,望各位海涵。” 众臣客气一笑,纷纷摇头,表示不敢当。 南越擅打击乐,吹奏乐器以埙为常见,至于笛子、琵琶这些,众人不约而同瞧了瞧殿内怪异二人组——天朝更为精通,而岐王,更是个中高手。 这下大臣们便都明白十三公主的用意了,不由神情微妙,正襟危坐起来。 赵浠澜说完,取下面纱,执起短笛,横置于唇边,左手捏着笛子前端,右手靠近笛子后端,微微张了唇,往笛孔内送气。 顷刻,悠扬笛音徐出,笛音悦耳动听。 众人诧异,投向赵浠澜身上的目光多了丝赞赏。 笛音婉转,渐高渐低,时而短促,时而拉长,音调奇特,却出奇动听。 魏镜盘坐在位置上,他盯着赵浠澜,听着笛音,越深入,他眉头便越皱越紧,目光逐渐阴沉,笛声越至后面,越是激昂婉转,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魏镜拧眉俯视怀中人,面沉如水。 果然,一声呻吟传来,闻昭在魏镜怀中动了动身,双手不觉捂向肚子,魏镜眉峰剧烈一跳,笛音攀至顶峰,只听“砰”!的一声,魏镜推开桌案,冷喝。 “别吹了!” 然而为时已晚,闻昭挣开他,瘫倒在地,来回翻滚起来,幕篱在翻滚中脱落,闻昭的脸清晰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满座哗然,有人尖叫一声,颤颤兢兢,失声道 “妖!妖怪!” 说着竟将兽形铜樽掷向闻昭,魏镜极快地挡过去,他面无表情地盯了眼那人,眸寒如冰,众人瞬间噤声,魏镜抱起闻昭,拾起幕篱,罩住闻昭。 赵柁已从位上站起,他甫一见闻昭的模样,吓得差点摔倒,幸得一旁姚夙搀扶,此刻见魏镜如此神色,他慌忙走下去,想要说些什么解释一下,魏镜却极快转身,冷然注视着他,寒声。 “这就是王上一定让我携妻妹赴宴的原因么?” 赵柁睁大他的绿豆眼,慌忙摆手,由于急促,他喘着气,小胡须也随着他喘气的弧度上下浮动。 “不不不,孤没有,孤并不——” “王上,赵柁,我昨日言尽于此,你大可不必听,我自不会教你们为难,可闻昭,她是天朝皇帝的儿媳,是闻儆元的女儿!” 魏镜冷若冰霜,严厉说完,目光淡淡扫过身后众人。 赵柁却浑身僵硬,他打着哆嗦,后退几步,赵浠澜早在魏镜推桌就吓得跌倒在地,再被闻昭一吓,也没有人想到要扶她起来,她便木讷地坐在地板上,又见魏镜如此作色,连她父王母后都不敢出声,她更害怕了,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连滚带爬爬到魏镜身边,想要说什么挽救一下,魏镜却移步,厌恶地看她一眼,连衣角都不让她碰到。 他抱着闻昭愈发轻盈的身躯,侧对着殿门,在逆光中,冷得像把剑。 “王上,此行便到此,在下来之前已吩咐仪仗候在城外,此刻便要回朝,您,好自为之。” 他说着,看了眼赵骥和姚夙,云淡风轻。 “许将军时刻守在边境,王上有心,还请好生管教身边人。” 魏镜说完,不再看他们,他朝小南王微点了下头,转身。 “书悦,跟上!” 小南王望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她转向赵柁,面具下,嘴唇动了动。 赵柁会意,立刻挥手。 “蒙觉,快,你一路护送岐王回京,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 “是!” 赵浠澜看着魏镜走远,她一边哭着一边转向赵柁,正要委屈倾诉,哪知迎面一个巴掌,打得她头晕眼花,赵柁严厉斥责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孽障!孤怎么生了你们这般蠢物!” 赵骥在一旁冷眼看着,嘴角挂了抹讥笑。 …… 新义城外。 “爷,怎么这么快——” 谭齐迎上前,在接触到魏镜冰冷的神色后止住问话,他堪堪看了眼闻昭,小声。 “王妃她——” “整理一下,准备回朝吧。” 魏镜轻声,闻昭依旧在他怀里颤抖着,他不敢再拖延了,他耗不起。 谭齐看魏镜抱着闻昭准备上马车,他皱着眉,握了握掌,追上去。 “爷,回朝路途遥远,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且神医行踪不定,王妃她——” “谭齐,即便如此,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魏镜止住脚步,叹了口气,眉间尽是阴郁之色。 谭齐盯着他的背影,恳切。 “爷,您何不上蟒川一试,蟒川多奇珍异宝,闻圣水可解百毒,且距此处不过七八日脚程,快的话,可能只需四五日,” 魏镜抱着闻昭,笔直地站在车前沉默着,似在考虑。 “属下瞧着王妃身子越来越差,恐怕毒已深入,实在拖不得了!” 魏镜还是没有动,良久,他淡淡斜睨身后一眼,轻声。 “那便依你之言吧,我毕竟不能再看昭儿受苦——高询!” 谭齐放下掌心,听到魏镜叫高询,便退到一边。 “王爷有何吩咐?” “上车说吧,我手有点酸。” 魏镜疲惫道。 “是。” 高询扶着魏镜上了马车,谭齐正要跟上去,魏镜温声。 “你待在下边照看车马,你随我一道去蟒川,我同高护卫吩咐回京事宜。” 谭齐点头,整顿车马去了…… “书悦,路上要好好听高护卫的话,不能再闯祸了。” 魏镜摸摸魏书悦的头,那丫头现在正哭成泪人。 “呜呜,哥哥呀,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嫂嫂,一定一定让她好好的,我在路上等你们,我会好好听话,不惹事,你要记得把我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嫂嫂还给我啊。” 魏书悦在魏镜掌下呜咽着。 魏镜笑了笑,擦擦她的泪,轻捏她的脸,抱了抱她,承诺。 “嗯,我一定一定保护好昭儿,将她完完整整,活蹦乱跳地带回去,书悦相信哥哥?” 魏书悦吸吸鼻涕,点头,哽咽。 “我相信!哥哥拉勾,” 她伸出小指,魏镜看了片刻,抬手和她拉上。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乌龟王八蛋!” “我们书悦眼看着十六,其实还只有三岁呢。” 魏镜在日光下睨她一眼,促狭道。 高询等在一旁,魏镜揉了揉她的头发,挥手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魏书悦不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魏镜回神,萧衡立在不远处,神情冰冷严肃,见魏镜看向自己,他犹豫片刻,还是动身上前。 “你想揍我吗?” 魏镜指着他握紧的拳头,问。 萧衡瞅着他,咬牙承认。 “想,但是我不能!” “为何?” 魏镜表情平静。 “你要是出了意外,就没人可以救闻昭了。” 萧衡冷然道。 魏镜闻言,默默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笑。 他抬头,轻声。 “那算我欠你一记拳头吧,待我回去,你随时可以找我要回来,我不会还手。” 萧衡挑眉。 “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哼,这次饶过你,下次你若再让闻昭受到伤害,我便将她抢回来,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她了。” 魏镜淡笑,眉眼却很认真。 “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 他一顿,睨一眼萧衡,略带挑衅 “不过,你可以试试,如果你做的到的话。” 萧衡望着魏镜略微欠扁的背影,握紧了拳,要不是高询拦着,他当时就履行了那个约定。 …… 第101章 蟒川记事则一 魏镜一行到蟒川地界已经已是七月十五了。蟒川之境自被纳入魏地管辖后,到魏珩建朝至今,已形成一套完备的封管制度,天朝以蟒川为中心,在其四周设了暗哨军卫,入境处安置了边境将军管治,出入都有严格程序。 入蟒川情况有三,其一,帝后有令,其二,师祖择才,其三,岐王入境。 因先皇后和魏王,魏镜成了绝无仅有的例外。 魏镜到了边境,守官是一位年轻的将军,名为骆书绝,其父骆岭西,战功赫赫,是天启帝一路提拔上来的天朝大将,后裹尸马革,帝追封其为岭西王。帝怜其子书绝年幼失怙,遂将书绝接于宫中栽培,吃穿用度,皆与众皇子无二。 早在六日前,骆书绝便接到岐王从南越发来的密令,此刻带了人马,早早迎在境外。 魏镜下了马车,由骆书绝领着进了边城。此次跟随而来的只有祁姝小兰和谭齐,三人远远跟在魏镜身后,中间隔了两列手持银枪,身材魁梧,面目肃沉的的兵卫。 小兰挨着祁姝,走在谭齐身后,见这架势,有些害怕,她压低声音,小声和祁姝说。 “爷这是要带小姐上哪儿?这些人好生吓人啊。” 她本来被安排随魏书悦回京都,路上好照顾八公主,但不知为何魏镜又突然改变主意,让她和祁姝谭齐一起。她只知道是要找人救小姐,路上魏镜吩咐他们低调行事,一切从简,为了不暴露身份,让她和谭齐、祁姝以兄妹相称,他不知从哪雇了四个车夫,换了两辆普通马车,路上也从不同他们交流,他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只住过一次店,今天才算到达目的地。但看这架势,小兰莫名感到心慌,她止不住望了谭齐背影几眼。 祁姝低着头沉默地跟在后边,她形容有些憔悴,这几日因着闻昭的事,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此刻听小兰问话,只淡淡摇摇头,说。 “王爷不会害小姐的,咱们跟着就好。” 骆书绝一路将魏镜带到军府,进了后院,吩咐着兵卫安顿谭齐三人,魏镜让祁姝留下,候在外院,自己抱了闻昭,去了房中。 关了门,骆书绝才向样行了礼。 “主君。” 魏镜扶起他,道 “文尽不必如此生分,按照平时称呼便好。” 骆书绝应是,他在宫中读书时,与岐王有些交情,当年魏镜入川学艺又是他随护的,俩人感情可见一斑。 “阿镜(敬),先生昨夜与我通传,已命人在边口守着,随时等你入境,川外我增调了人手,若有风吹草动,我会第一时间安排布防。” 魏镜点了点头,他望了闻昭一眼,疲惫道。 “这次有劳你们了,蒙觉应该今晚就会抵达,若是他们动手,咱们到时里应外合,杀他们措手不及。” “嗯,那,那人你打算怎么办?” 魏镜抿了抿唇,默然片刻,忽而低声 “你知道,九年,也不容易……” 骆书绝一时沉默,魏镜却很快转眸,面沉如水。 “他既喜欢蟒川,那便让他永远待在里边吧。” …… 七月十五是为中元节,按照风俗,天朝百姓要祭祖行祀礼,放灯以寄哀思。南越与天朝,在荆州以南以湎江为地界。夜幕才至,江面便浮了大大小小或方或圆,或莲形或船形河灯,而空中,隐隐可见星星点点的天灯,两岸边民在进行仪式,缅怀先人。 夜色渐浓,谭齐站在城楼眺望河面,今夜无月,有风,河岸生了层薄雾,小巧玲珑的莲灯自上游漂流至此,一盏一盏,连同灯影,在河心荡漾游走,恍若星河灿烂。 今夜格外安静,谭齐转头,在夜雾里向西南方向盯了良久。 兵卫俨然守着城楼,每个角落都设置了暗哨,楼上楼下时刻有人巡防,从内到外,层层防护,戒备森严,固若金汤,连只蚊子怕也飞不进来。 骆书绝站在他身后,跟着瞧了西南方向一眼,笑了笑。 “谭总管,夜里雾气大啊,前方黑茫茫一片,可有看清楚什么?” 谭齐转身,摇头,也笑了,似有感慨 “这里夜间太过安静,京都的夜倒是要比此处迟上许多。” 骆书绝一默,黑眸在夜色中轻眨一下,他点头,附和 “是啊,京都此刻怕是才到晚宴,这里,边民就要歇下……” 谭齐心下一动,启唇。 “将军来此处多久了?” “九年。” 魏珩当年增设边防,蟒川为重,指派骆书绝赴川境就任,防守西南,向北连通中土,向南,对接南越,骆书绝至边境,一待便是九年,从未离开,毫无怨言。 “九年,不短了啊。” 谭齐说。 骆书绝神色平和,他扬唇,在夜色中有几分温柔的味道,应了句。 “是不短,也不算长。” 他这里还有更长久的时间…… 谭齐回到自己屋中,他刚点了灯,便嗅道一丝熟悉的气味,才转身,一个女人从他身后出现并抱住他。 谭齐低头,小声。 “你怎么过来了?祁姝呢?” 女人将头靠在他肩上,柔声。 “爷有事,让她替一会儿,我看你出去这么久,便过来看下。” 谭齐轻笑,揶揄 “这里抬头低头,只有男人,你担心什么,兰儿?” 谭齐故意抬高尾音,脸逐渐靠近女人。 小兰娇羞地攥着他胸前的衣襟,脸通红一片,扬起头似在等待。 谭齐看着女人娇俏的脸,嘴角上扬,眼中平静无波,他凑近,抬手抚上女人的脸,却只撩起她颊边碎发。 “今夜熏过香?” 谭齐忽然问。 小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很快,调整情绪,羞怯点头,娇声 “刚,刚刚沐浴过。” 谭齐眸光一闪,他动了动唇,手指挑起女人的下颌,将唇附上,小兰微吟出声,衣衫被抓乱,男人的手隔着衣衫游走,片刻忽而停下。 谭齐放开小兰,将一块巾帕捏在手里,小兰恢复神智,困惑 “怎么了?” 谭齐低头盯了她片刻,突然问 “那件事有进展?” 小兰一怔,眸色一暗,她低头整理好衣衫,摇头,低低道 “小姐和爷常在一起,期间又出许多意外,并且祁姝在,我不好——” “我跟你说过,那东西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吧。” 谭齐凉声,小兰指间微颤,她垂头,犹豫片刻,还是问。 “你要小姐母亲遗物到底有何用?还有,” 小兰咬唇,望着谭齐 “你让我放在小姐汤食中的,到底是什么药?小姐现下的情况,是,是不是和那药物有干系?谭齐?” 小兰唤着他,终究是怀疑,又不敢听他亲口承认,她便低下头,按着胸口,连喘息声都不敢放出。 谭齐沉默一下,否认。 “没有,是清热解毒之药,你不是为岐王妃不适南越燥热时令而苦恼么?至于那匕首,你也知道,天朝南越多起命案因它而起,爷为此事愁眉不展,那东西留着便是祸端,我自然要为爷分担。” 小兰抬头,迟疑 “你说的都是真的?” 谭齐点头,抚了她的发。 “真的。” 小兰还要问,谭齐却将帕子伸到她眼前。 “这个是爷的帕子吧,怎么会在你这儿?” 小兰一滞,想要解释,又记起魏镜的嘱咐,便吞吞吐吐,嗫嚅 “我,这,” “岐王妃毒发第二日,爷是不是找你们问过话?” 小兰快速摇头 “没、没有——” 谭齐微眯眼,低声。 “小兰——你也会骗我么。” 小兰张了唇,在他的目光下艰难道。 “我,我,我答应爷不能同任何人说的,谭齐,你别叫我为难。” 可能是谭齐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了,小兰眸中竟然泛起泪花。 谭齐抬手,抹了她的泪,低笑。 “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问一下,既然你答应爷,那便是很重要的事,我不问便是了,你总不至于告诉爷蛊毒是我下的吧。” 谭齐半开玩笑,小兰连忙摇头,急着否认。 “没有,怎么会,爷只问小姐吃食的事,祁姝负责主食,我负责小姐的汤水,本来也没什——” 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嘴了,小兰睁大眼望着谭齐,皱眉。 “我,” 谭齐眼中含了笑,低头在她唇角轻啄,起身,摸摸她的头,温言。 “天色不早,祁姝该回来了,你先回去,我们来日方长。” 小兰俊脸再次红透,轻推他一下,扭着腰跑了出去。 谭齐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渐冷。 发现了么…… 荆扬边界,威远将军府。 “按照计划,慕言应该已经入境了吧,为何现在他还未有消息。” 女人抚了下面具,嘴唇微撇。 “不会是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她望向对面沉默的男人,皱眉,自语。 “这确实不像右使行事作风,” 男人沉吟一声,猜测 “会不会,那人发现了什么?” 弋芜从书架上站直身,摸着下巴,耸肩 “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我一直觉着那家伙有点急于求成了,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可别出差错……” 男人盯着案几上摊开着的信纸,摇头。 “右使向来稳重,如有意外他自会通传,只是那人有些难缠,这里距川内有些距离,秘信怕不是那么容易传出来。” 弋芜摆手,有些烦躁,她嘟囔道 “管他的,他这人有点自负,不到紧要关头不会求援,主上那边计划不会变,今夜,就要拿下乌蒙,到时候在西南给他们留个豁口,如果他那边顺利,从内部同主上接应,蟒川,注定囊中之物!” 男人闻言,表情却未有放松,他将信纸拈起,放在火烛上,将引燃的纸张连同信封扔进香炉中。 两人盯着火苗半晌,男人呢喃。 “但愿。” …… 蟒川之境入口外灯火通明,兵卫严阵以待,围着魏镜几人,面容端肃。 骆书绝带着谭齐三人,跟着魏镜进到圆阵内,他们面前是沉睡在边境千年的蟒山,此山自南向北,从西至东,将蟒川环绕在内,自成一面屏障。此刻一群人正围环在莽山西南面山脚下,蟒川先祖在西南山脚开凿通口,以机关暗术设置成结界,进关内需过三重阵界,其一为步法阵,其二为移石阵,最后,需要先帝令,与入川之门合缝,石令以川境特有石材打磨刻制,其文理构造,精巧细致,独一无二,是蟒川之门大开的关键。 骆书绝按下机关,几人从圆阵坠下,落入一山洞内,谭齐瞧了瞧四周环境,小兰紧紧挨着祁姝,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这里边可真黑呀! 骆书绝在最前边带路,他取出袖下火折子,摸着石壁,按下开关,一声细微响动,石壁赫然出现一寸来宽的缝隙,缝隙从石壁头一直蔓延,看不见尽头。骆书绝将火苗靠近石缝口,顷刻,火舌扑进缝口,沿着缝痕,一路蜿蜒,看不见尽头。 山洞内霎时明亮起来。几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设置可真是妙不可言! 魏镜立在骆书绝身侧,抱紧闻昭,回头叮嘱身后几人。 “下面是步法阵,你们要跟紧了,不能有丝毫差错,我走哪个地方,你们就依次跟到哪,一个一个来,你们现在可以看下脚下,每个石块上都有符文,脚要立在符文限定范围内,能明白?” 谭齐在人群最后,闻言他低头看一眼脚下,果然,石块大部分是长条形,约莫四寸来宽八寸来长,上面刻满了异形符文。他眸光一动想到什么,魏镜恰又开口。 “从谭齐脚下走十步,阵法便正式开始,到了结阵处我会提醒你们。” 祁姝小兰点头,小声。 “奴婢明白。” 魏镜便不再说话,转身朝前走。 就这样,几人跟着骆书绝和魏镜,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沿着步阵,艰难前行。 小半个时辰后,祁姝和小兰扶着与火壁相对的墙面,汗流浃背,喘息连连。 魏镜坐在地上,小心翼翼掀开闻昭的幕篱,接过骆书绝递来的竹管,开了塞,扼住闻昭下巴灌了些水给她。 几人休息片刻,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更为开阔的洞口,骆书绝在魏镜示意下,敲打石壁,很快壁内传来清晰怪异的回响,魏镜念着口诀。 “左通右疏,左左右,右上上右左右左。右通左疏,左右右,下左右上下左右。” 骆书绝依言在石壁上点阵。谭齐立在最后,皱眉,沉默看着。 骆书绝点完阵,轻呼 “开!” 第二道石门应声而开。 魏镜再次侧身,对身后人说。 “接下来,依旧我到哪你们跟到哪,但是,我俯身低头,你们也要快速跟着照做,明白?” “是,奴婢明白。” 几人再次跟在骆书绝和魏镜身后,第二道石洞虽然开阔,但洞内石块很不规整,洞顶参差着尖锐的石锥,有的甚至长到人头顶,像魏镜他们这么高的必须要低头俯身才能通过,石壁内灯火依旧,却比之前更加蜿蜒曲折,火光也要强烈一些,几人沿着石壁道,感觉浑身发热。 小兰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喘着气,只盯着祁姝背影,不敢张望别处。 她刚刚进来,偶然一瞥,却对上石壁刻画的青面獠牙的异兽,吓的她差点叫出声,要不是谭齐在后边,她就要昏过去了,再加上她发现地上还有密密麻麻蠕动的生物,不禁浑身发抖,只想赶紧通过阵法,到安全处去。 小兰在口中默念“佛祖保佑!玉帝王母娘娘保佑。” 谁知一个分神,在祁姝弯腰跳开时她落下反应。 谭齐在后边暗叫。 “当心!” 小兰望着从前方滚过来的石块,睁大眼,吓得失去躲避能力,谭齐眼疾手快,从背后揽住她的腰倒向石壁,手臂撞在了突出的石锥上,谭齐当即咬着牙低呼出声。 小兰这才反应过来,她侧身,站稳,看着谭齐拔出手臂,嘴角哆嗦,泪眼婆娑 “你没有事吧?手,手臂,流血了。” 小兰慌张伸手要触碰谭齐的手臂,谭齐挥开她,看着她的脸,忍耐着,尽量放柔声音。 “我没事,小伤,你快跟上去,专心点。” 小兰吸了口气,颤抖点头,还想要说什么,魏镜在前方询问。 “怎么样?没事吧?” 谭齐应了声,将小兰推向祁姝,咬牙,命令。 “跟着!” 自己从怀中扯了帕子,缠住流血处,才一言不发跟上去。 从这后,小兰再不敢大意,屏气一步不落,动作一致地跟在祁姝身后。 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走出石阵,隧道愈发开阔了,骆书绝停在一个凸起的菱形石块上,他用脚在上边跺了跺,忽而轰隆一声,他们正前方,一扇石门忽而从中间向两边缓缓移开。 灰尘落了满地,魏镜背身,看几人掩着鼻子咳嗽,他看了谭齐一眼,盯着他的手臂,轻声 “手不要紧吧?” 谭齐唇色苍白,他勉强摇头,有气无力 “没事,还能撑住。” 魏镜唇角微动,最后只点了下头,他转向骆书绝,吩咐。 “文尽,帮我照顾一下昭儿。” 骆书绝点头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形容枯槁的女人,魏镜在怀中摸索,抽出一个岩质令牌。 谭齐忽而眼睛一亮,他按着手臂,动了动身。 魏镜径直跨过石门,几人跟过去,进了石门,里边一个小方场,内陈列桌椅茶具,靠东面有个石床,像是有人曾在此处住过似的,房内石壁刻满奇形怪状的花纹,石洞顶部,雕了一只人头蛇身,长着鳞翅的异物。 祁姝盯着那异物的头颅看了许久,却在对上那妖物硕大的眼珠后头晕目眩,小兰挨着谭齐,看着他的手臂欲言又止。 魏镜径直走到靠北的墙面,他闭目,用手指在墙面轻轻敲击按压,片刻。 “出!” 又是轰隆一声,魏镜脚下一个石柱拔地而起,直至两丈来高,众人从下往上仰望,只见魏镜正对那人头蛇身妖物,忽而飞身,抬腿,在妖物下颌一踢,站定,两手抚上那异类硕大的眼珠,用力一推,那怪物忽而向来嘴,伸出石舌,魏镜趁机将令牌放上去,片刻,舌头含着令牌缩了回去,异物合上嘴。 众人看着石块下沉,而后他们也跟着下沉,众人眼前一暗,再回神,已至光明处。 入眼一条开阔的河流,两岸芦苇黄绿,长而密集,风一动,细絮满天飞,河岸苇草作浪涌,翻滚舞动。 几人讶然,她们一直期待的,神奇而又神秘的地方开口处竟然如此好酸,简直令人大失所望。 他们还没来得及感慨,魏镜忽而轻吹一声口哨,芦苇丛里一动,山歌忽起,有人撑着桨穿出芦苇,渐渐来到他们眼前。 “公子!” “凌先生,小沏,阿悄!” 魏镜唤道,陆续有船只从他们身后驶出,魏镜有些讶异。 “师祖!长老!” 纪尘寰和一老者坐在船中央,两人鹤发白须,粗布麻衣,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叫人不可小觑。 祁姝小兰立时敛祍端色,不敢直视道人。 纪尘寰望着魏镜身后,笑道。 “都来了,终于到了,先上来吧,到了地方再安顿。” 魏镜点头,骆书绝先上了小舟,接过闻昭,魏镜再上去。 老者望着骆书绝怀里的人,问魏镜。 “就是她吧?” 魏镜点头,应。 “是,师祖,她是徒儿的妻。” 老者隔着幕篱短暂打量了眼闻昭,并没说什么,挥手。 “走吧。” …… 第77章 云城记事(一) 天启二年四月,北翟屯兵西北边境,十万翟军,来势汹汹,西北边境告急。一骑黄尘滚滚,天启帝自跳将手中接过北庭都护传书后,再未睡过一个好觉。值此时机,定国侯闻儆元主动请缨,愿率兵出征。天启帝乃命其为骠骑大将军,又分别命季绍康和郭仪为辅国大将军和镇军大将军,协助闻儆元,率兵十万出征西北。 定国侯出征西北的消息到达南越时,闻昭收到客平邀约带着魏镜去了云城。 西山之巅,云雾缭绕,蜿蜒的山道上隐约可见两抹细瘦的影儿缓缓移动。 六月的清晨,山间清清凉凉,鸡鸣鸟叫声此起彼伏。 魏镜看着走在前边裹着头巾,农妇装扮,俯身摘花的女人,有些无奈,临出发前闻昭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漏了馅儿,她要给她的师父和师娘一个惊喜。 她可真是一天一个样儿,花样百出。 魏镜手提弯弓,绑着头巾,裹着兽皮,背着箭桶不徐不急跟在她身后。 半个时辰后,太阳完全升起,照拂大地的光开始有了温度。二人看着半开的朱红大门,有些欣悦。魏镜舔了舔干渴的唇,接过闻昭递来的方巾擦擦满脸的汗。 真是难为他了。 两人停在屋前,刚要敲门,便听院内有人大叫 “王家婆,李家婆,就是不服你这管家婆!” 女人冷笑一声,上前,揪着男人耳朵,使劲一拧,霎时,杀猪般的声音响起,女人厉声 “王家婆是吧,李家婆是吧!还说你下山没有沾花惹草,啊?” “哎呦,疼疼疼疼疼,轻点!轻点!” “你也知道疼!今天你就给我待在外边好好反省反省!不知道错就别想进来!” 门被人用力拉开,闻昭和魏镜惊讶地看着被一把甩出来的中年人,见其捂着右耳,对着门,怒声 “你这个疯婆娘!凭什么不让我进门!我现在就走,倒时候有你后悔的!可别又来求着我回去!” 门“叭”的一声被合上,片刻,一个包裹越过围墙,砸到魏镜身上,女人恨恨道 “可真是个不害臊的!哪个不要脸的求着你了?有本事,你就别再回来了,老娘还没功夫伺候你呢!” 客平正要回嘴,眼一瞥,看见二人,突然哑口。空气安静下来,闻昭和魏镜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客平脸一沉,走到魏镜跟前,抢过他手里的包袱,瞪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吵架!” 魏镜…… 对闻昭使了个眼色,哪知那姑娘背过身,捂着嘴偷笑。 魏镜有些为难,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那个,师父,小人上山打猎,经过此处,有些口渴,您能不能——” 客平冷哼一声,背起包裹甩袖 “没见我被扫地出门嘛?喝喝喝,喝西北风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魏镜莫名成了受气包,尴尬摸摸鼻子,将闻昭拉过来 “他都要走了,你还笑?” 闻昭吐舌,对他眨眨眼,安抚拍拍他的手 “放心吧,我数到三,他保准又回来了。” 魏镜半信半疑 “一” 客平脚步不停 “二” 客平脚速加快 “三” 魏镜看着走出去没多远的男人倏然转身,大踏步回到他跟前,双手负胸,将他上下打量,质问 “你,真是来讨水喝的?” 魏镜怔愣点点头,客平瞥了眼躲在他身后的妇人 “这位是——” 魏镜垂眸,莫名有些紧张,咽了一下口水 “小人的妻,有些惧生。” 客平冷哼,撇嘴 “谁还没个婆娘,在我面前秀什么恩爱。” 闻昭…… 魏镜…… 正不知如何接话,客平突然一把抓住他,来到门前啪啪啪把门拍的山响 “开门!有客人来了!” 屋内一阵静默,客平摸摸下巴,看看魏镜,突然将他推到门前,不甚客气 “想要喝水,自己叫去!” 魏镜点点头,敲了敲门 “大娘,小人上山打猎,忘了带水,路经此地,特来讨口水喝,您看——”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绯卿抬头,对上一张分外英俊的脸,一怔,片刻却是撑着门,风情万种地问 “这位公子,你刚刚唤我啥?” 魏镜看着她略为眼熟的姿势,不禁感慨,原来闻昭是得了她师娘的真传。 正要回答,一左一右俩人将他扒拉开,客平一脸愤怒指着绯卿 “好哇,你这婆娘胆子不小,当着我的面你就敢——” 绯卿冷睨他一眼,硬生生让他把到嘴的话憋回去 “怎么?你不是走了么?又回来做甚?没皮没脸!” “就是,就是,师父好没骨气。” 客平一听,急眼 “嘿,你这姑娘怎么——诶?”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绯卿先反应过来 “闻昭?” 闻昭摘下头巾,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师娘,师父,是我呀。” 绯卿霎时热泪盈眶,走过去,拉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丫头,你咋一点没变呢?还是这么瘦这么丑。” 闻昭撅嘴 “师娘,你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人家瘦是瘦,哪里丑了嘛!” 绯卿弹弹她的脑门,笑骂 “臭丫头!师娘逗你呢!还是这么在意。几年不见,昭儿好像又长高了呢。” 绯卿比了一下比她高出半个多头的身体 闻昭有些苦恼 为什么长辈们每次见了她都提这句! 魏镜看着寒暄的俩人,低咳一声,引起注意。 闻昭这才想到他,将他拉到绯卿跟前 “师娘,你看我带谁来了?” 绯卿看向刚刚她很满意的英俊小伙儿,恍然 “啊,我那挨千刀的说昭儿嫁了个贵人,上次因为他没能赶上你俩大婚,还有点惋惜,现在可算是见着真人啦。” 绯卿说着放下闻昭的手,拉着魏镜左看右看,脸上笑容越扩越大,真是有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意思。 魏镜脸上挂着笑,由着她打量。 客平不乐意了,拍开绯卿的手 “你这样看人家,也不怕把我徒婿吓跑了。” 绯卿嗔他一眼,拉过闻昭魏镜,直把他们往屋里带 “我说你这孩子,来了干嘛不早进来,还整成这样,把我徒婿给捂的。” 绯卿说着递上一块帕子,魏镜迟疑一下,接过,就要擦汗,客平诡异一笑,将门合上。绯卿突然低身,脚朝魏镜胯下一扫,魏镜讶然,攥着巾帕,动作极快地躲闪。只是躲过前面攻击却防不住身后的暗袭,闻昭一急,推开魏镜,飞身与客平对掌。 魏镜回头,一脸不可思议。闻昭立定,抱怨 “师父,说好不准偷袭的。” 客平收掌,争辩 “我就想试试他的反应,怎么舍得真动手!你这丫头,小心眼的。” 绯卿来到魏镜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还不错,反应挺快的。” 魏镜没说话,他实在搞不懂这三人想干什么。 绯卿与闻昭耳语 “丫头,你有福了,下盘挺稳。” 闻昭脸一红,假装听不懂,岔开话题 “师娘,我们走了半天的路,又渴又累,你也不给我们喘息的功夫就出这么大的招儿。也不怕你那徒婿被吓走。” 绯卿看看魏镜,点头 “也是,” 一顿,瞪向客平 “你都听到了吧?该干什么不用我说了。” 客平不情不愿 “你这婆娘就知道使唤我。” 又看看魏镜,不客气道 “徒婿啊,你先进屋喝口水,歇会儿过来厨房帮我打打下手。” 魏镜点头,恭声 “是。” 绯卿将二人带到厅房,倒了两杯水 “徒婿,你先坐坐,师娘去里头拿身衣裳给你换上,瞧把你热的。” 说着,拿过一旁的蒲扇塞到闻昭手里 “来,帮他扇扇。” 闻昭…… 师娘,我才是你的亲徒弟啊…… 后院,闻昭舀水洗着菜,绯卿坐在树下秋千上,手里执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风,眼睛贪婪地看着一下一下利索劈柴的男人,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客平熟练地翻炒,在油烟中抽空一瞥,见绯卿一脸垂涎地注视魏镜,嘴角不由一沉,小声诋毁 “这个懒婆娘,自己没皮没脸倒好意思说我!” 似有所感,绯卿侧头,给了客平一个眼刀。 闻昭将蔬菜都洗好后,看着满院走动的鸡崽们有些犯愁。 师娘也真是的,这么多鸡,偏偏指定个最活泼的让她抓。 挽着袖子,闻昭朝黄毛红冠跑去,霎时鸡叫声声响,鸡毛满天飞。 魏镜将柴火抱进厨房,添了一些入灶膛后,拍拍手,走了出去。见闻昭表情狰狞,拿着把废锅铲追着小黄鸡东蹿西跳,口里嚷嚷 “小畜牲,识相的话乖乖给姑奶奶站住!否则,一会儿抓住你,姑奶奶叫你好看!” 那鸡扑棱着翅膀,躲过闻昭一击,得意仰头长鸣,闻昭那叫一个窝火,索性扔了锅铲,将袖子挽得更高,怒吼一声 “啊呀呀,今天不抓到你,姑奶奶跟你姓!” 魏镜抚额 鸡昭啊…… 摇摇头,为了不让自己的妻子改姓,魏镜走到闻昭身旁,拉住她 “我来吧,你去帮师父看火。” 闻昭顿住,有些不甘,回头,对上绯卿鄙视的目光,放下手,点头 “那好吧,它就交给你了。” 魏镜点头,闻昭一步三回头往厨房走,没留神,一头撞到门框上,客平将炒好的大白萝卜干装盘,见状,嘲笑 “笨丫头!” 闻昭揉着额头,嘟囔一句,向灶膛走去。 院里,绯卿看着魏镜拿来架上的谷物洒在地下,而后走到井边舀了桶水,走进厨房交代几句,手里拿了个轻便些的木盆走出来。 绯卿正好奇,却见魏镜站在距那群吃谷物的鸡崽一丈外,瞄准独霸一方的黄毛,手轻飘飘一扬,木盆应声落下,啪的将那黄毛盖住,一声懊恼的鸡啼,魏镜拿了块抹布,走到盆下,掀开一点,一手伸进盆下,一拉一提,黄毛脑袋朝下,激动拍打双翅,魏镜擒住它,不让它动弹,将闻昭唤出。 闻昭拿着刀碗,一脸惊奇,称赞 “厉害啊。” 魏镜接过刀,让闻昭将碗置于地,命她斜提抓牢黄毛的腿和翅,自己拿着刀在碗背摩擦两下,给鸡崽颈部去毛后手起刀落,黄毛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嘶鸣,抽搐一下,被放掉血后便去了天国。闻昭一脸惊奇,没想到魏镜竟然会干这个!她还以为像他们这些天生高贵之人,是永远不会沾染烟火味的。 魏镜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好屠夫啊。 有潜力的好屠夫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这么夸赞他,从厨房打来开水将黄毛烫了一遍后利索拔毛,去爪皮,以桔杆火煨尽小绒毛,将它交给客平解剖了。 绯卿一脸赞赏。 她的徒儿真是捡到宝了…… 晚风习习,山间的夜格外清凉静谧。 闻昭坐在后院的大秋千上望着漫天星河,思绪飘忽。 魏镜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后,擦洗一下,来到闻昭身边。 闻昭让出位置,两人挨坐着。 魏镜双手拉着秋千绳,看着山下稀疏散落的灯火,微微扬唇,舒展四肢,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闻昭靠着他,安静了一会儿,片刻,抬起头,眸中带了笑 “敬一君今天辛苦啦!” 魏镜笑了笑,伸手揉揉她杂乱的头发 “你也是。” 闻昭满心欢喜,依偎着他 “师父师娘都很喜欢你呢。” 魏镜眺望远处,有萤绿的光闪现,山风悦耳,吹起俩人散乱的长发,一时间,魏镜竟生出股眷恋之感,执了闻昭素手,柔声问 “昭儿以后可有什么想做的?” 闻昭低头,看着俩人十指相扣的手,嫣然一笑 “我嘛,我以前倒是只想做个侠女,徒手闯天下,仗剑走天涯,干出一番名堂给我爹看。” 魏镜在脑海中勾勒闻昭惩奸除恶,路见不平的画面,低低笑出声,点点头 “嗯,昭儿志向远大。不过,我问的是以后,昭儿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听出他嘲笑的意味,闻昭不满,高傲仰头 “哼,你取笑我来着,恁地还给你机会?就不告诉你!” 却是垂眼,握紧男人的手。 魏镜不甚在意,扬眉,弯了弯唇。两人安静一会儿,月越爬越高,星河愈发灿烂,良久,魏镜站起,手指依旧与闻昭紧扣,望着空寂的山谷,突然大声呐喊 “我想同昭儿执手闯天下,仗剑走天涯!” 闻昭一怔,仰头看着眉眼舒展,开怀大笑的男人,心柔成一滩水。 晚风将他的话吹送远方,却又碰着谷壁弹回,反复撞击,奏成这暗夜绝响。 魏镜正得意之时,突然从前院飞来一块小石子儿,绯卿呵斥的声音传来 “大晚上的发什么情!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树下一片寂静,片刻,“噗嗤”一声,哪个调皮的姑娘吐吐舌,拉着吃瘪的好男儿,笑着安慰 “夫君别介意,师娘习惯早起早睡,她还是喜欢你的。” 魏镜…… 陵安村落古道,一辆豪华的马车不徐不急地移动,车夫望向不远处的古宅,低声 “公子,到了。”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一张秀气瘦削的脸露出来。车夫停下马车,将主人扶下,公子一身华裳,六月的天,却披着厚重的披风。车夫小心翼翼扶着他,主仆二人走在窄小不平的田间泥路上很是扎眼,有赤足挑着担子的农人和他们打了个照面,愣愣看了一会儿,却是主动退回原处,让他们先过。蓝衣公子微微颔首,表情疏离。仆人抬手道过谢,又跟上主子,深一脚浅一脚向古宅走去。门是大开的,庭院前几个丫鬟仆人晾晒药草,蓝衣公子遥遥望向抚着肚子,在婆子搀扶下走动的妇人,见她时不时低头与那婆子耳语,再抬首却是满面春光。 她依旧是美好的。 蓝衣公子浅笑,惨白的面庞有了一丝生气。 仆人躬身 “公子,容小人前去打声招呼。” 蓝衣公子还未回,抬眸对上那妇人讶异的目光。 简笙撑着腰,在婆子搀扶下来到门前,望着华裳公子,扬起一抹微笑 “苏公子,您怎么来了?” 苏禾凤眸微挑,语气带了些嗔怪 “正要去南越,途经此地,听简章提到过你的住处,想来看看当初狠心抛下我的伙计。怎么,不欢迎?” 简笙淡哂,侧头对身旁的婆子吩咐一声,那婆子点点头,看了门外主仆二人一眼,转身进到屋里。 简笙扶着门框 “怎么会,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也别站外边了,快进屋吧。” 看出她的艰难,苏禾没多想,扶着她向屋内走去。 简笙本想拒绝,胳膊被他扶着,再加上行走实在不便,也就由着他了。 “唔,都这么大了,有五六个月了吧?” 简笙低头,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点头 “快六个月了,已经都会踢我了。” 苏禾莞尔 “你们动作可真是快,再过四个月,我这干儿子就要出世了,到时候满月酒可一定请我来。” 简笙有些无奈,他还是这么直接啊。 苏禾随意扫了眼院中,想到什么,问 “你夫君呢?怎不见他出来陪你?” 裴至么…… 二人来到前厅,之前的那个婆子利索布茶,苏禾扶简笙坐下,细致将茶杯拿开些,做完这些才在简笙对面坐下来。 简笙端起茶,望着幽幽冒出热气,透过水雾看向苏禾,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夫君有些急事要办,前两天才走,过些时候会来接我。” 苏禾有些意外,他竟然真的舍得将她一人留在此地。 面上扬起一抹薄笑,语气有些怪异 “倒是忍心,你也当真放他回去了。” 简笙有些诧异,听他这语气好像知道裴至的去处,但裴至回京的消息,她也没和谁说过吧…… 意识到自己失言,苏禾收敛表情,转移话题 “对了,简章高中了,虽是二甲,却也不差,凭他的才华,日后定然平步青云。” 简笙欣慰点头 “是啊,哥哥总算有出路了。” 一切都在变好…… 俩人聊了几句,简笙欲留苏禾用午膳,苏禾过来本就只打算看看她,知她过得好,放下心来。因有要事,留下礼品便走了。 道上,马车就要出发,苏禾清冷的声音在车夫耳边响起 “留些人,仔细她周全,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自当提头来见!” 车夫冷汗直冒,恭声 “是!” 马车依旧不疾不徐走在道上,车内人却再难心安…… 第78章 云城记事(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院内时,魏镜已将水缸添满,走到墙边,准备把昨天剩下的木柴劈完,一声惊叫自厨房传来。魏镜皱眉,返身抬步向厨房走去,入眼便见一人满身灰尘,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一怔,正欲发问。闻昭转过身,脸上灰蒙蒙的,黑白交错,眨眨眼,看清门口的人后满脸委屈,挥挥手里的竹管 “魏镜,你过来看看,为什么这火愣是点不着?” 魏镜依言走过去,蹲下一看,没好气道 “你一上来就把柴火架这么死,能烧着才怪。” 闻昭瘪嘴,小声嘟囔 “人家又没用这个烧过火。” 魏镜拿起火钳,将里边灭了的木柴一一夹出,闻言点头,拿过燧石、刀片一划将火绒点燃,放在秸秆团上,夹入灶膛内才道 “岳父大人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疼你。昭儿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闻昭脸一红,这算是变相被嫌弃? 魏镜将柴火放进灶内,架成中空,看着火苗徐徐燃起,才放下火钳,抬头,看向一脸扭捏的女人,眼中浮了笑,却是一本正经 “其实这和搭篝火是一个道理的,搭的太实空气进不去,火星很难燃起。昭儿这么聪明,今早一定是没睡醒,才没想到。” 闻昭握着竹管,愤愤然 “哼,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是在笑话我!既然你这么擅长,那今天的早饭就你来煮好了。” 魏镜…… 这个懒女人。 “昭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煮饭本来就是你们女儿家的事,怎么能赖到我徒婿头上!” 客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听到闻昭的话反驳她。绯卿站在他身后,待他说完,讥笑 “你倒天天煮饭,怎么,难不成你也是女儿家?” 客平一哽,白她一眼,小声嘀咕 “要不是你这懒婆娘不会做饭,还用得着我出马?” 绯卿磨牙,摸摸手腕,眼风一扫。客平肩一抖,脖子一缩,麻溜跑到魏镜身边,拉起他 “徒婿啊,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就别窝这儿了,陪师父钓钓鱼抓抓虾去,晚上吃顿好的。” 魏镜看看闻昭,对上绯卿亲切的笑容,一滞,犹豫着。绯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你就去吧,师娘准了。” 魏镜点头 “小婿这便和师父去准备准备。” 客平摆摆手 “为师都准备好了,桶和鱼竿都在外头,你且快快随我来。” 说完,拉着魏镜向外走去,口中絮絮叨叨 “我们可要快些动作,山下那个李老头最喜欢霸着茅坑不拉屎!我们去晚了,就抢不到那么好的位置儿了。” “好。” “你是不知道,上次,我钓了一条这么大的鱼,那李老头偏要说是他放水里养着的,愣和我争,我心头那个火大,要不是看在他年纪一大把份儿上,我就……” 声音渐渐远去,闻昭惶惶无助,期期艾艾看着绯卿,扯扯她的袖子 “师娘,我——” 绯卿叹了口气,点点她的额头 “我的昭儿哪世修来的好福气哟。” 又拍开她的手 “你去把食材准备一下吧,饭我来做,就咱娘俩吃,弄些简单的。” 闻昭端盘子的动作一顿 “师父他们不回来么?” 绯卿嗤笑 “他没得一天是钓不到东西的,我还是指望指望我那徒婿吧。那没皮没脸的,真是拣到师父做。” 闻昭看着熟练洗锅切菜的身影,暖心一笑,她的师娘向来刀子嘴豆腐心。 薄暮西沉,空旷的场上男人褪去军服,手执弯弓,弓上引了三支剑,蓄势待发。身后一人默默看着,片刻只见男人微微用力向后一拉,一声空鸣,那三支箭倏然离弦,像一道闪电,眨眼的功夫,便没入百步之外的靶心上。身后几声掌声,那人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前方立成一排的红心,夸赞 “百步穿杨都不及你的箭法高明。” 男人放下弓,拿起桌案上的汗巾,擦拭手心,看了眼被射中的靶心,淡然 “右使面前,奕这也算是班门弄斧了。” 那人轻笑,眉目淡淡,看向男人,声音低沉 “他们要派人过来,有好戏看了,到时候我们可得帮帮他们,把局做大才好。” 许奕点头 “我会尽快安排的,右使那边可有佳音?” 男人摇头 “他向来机警得很,哪这么容易得手?” 许奕宽慰 “本是智极之人,自是难对付。” 那人嘴角扬了一抹薄笑,语含讥诮 “那又如何?所谓智极易伤,他若冷情倒好,偏生想要得不到的东西。有这个还怕对付不了么?不过早晚的事。” 许奕默然。 谁又笑话谁,孰不是呢? 红霞满天,落日染红了西江,渔人收网,和歌而归。魏镜看看空空如也的竹篓,无奈抬头,遥望对面和李老头聊得正酣的客平,叹了口气,撑桨,将船划了过去。见他过来,客平摸摸胡须,望了眼渐冥的天边,朝李老头抬抬手 “兄台,天色实在不早,小弟必然要回了,不然我那婆娘又要叨我了。” 李老头收起鱼竿,看着魏镜和蔼一笑 “也好,这些鱼虾你们便拿回去吧。” 说着拿过魏镜手里的空竹篓,将自己右手边瓮里的物什统统倒了进去。客平本欲推辞一番,见状,接过满当当的竹篓,眉眼挤成一条线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又拉过魏镜 “好孩子,快谢谢李伯伯。” 魏镜僵硬地扯扯嘴角,抬手弯腰 “谢您好意。” 李老头摆摆手,看着他,面露惋惜 “恁好地一小伙儿,怎早早成了家,不然与我家翠翠倒是良配。” 想到那张稚嫩的脸,魏镜脚下一个趔趄,客平拍拍他,回头对李老头道 “兄台莫要如此,翠翠年纪还小,自有良人来配。” 李老头挥挥手 “承你吉言。” 二人回到山上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临进门,客平将魏镜拉到一边,哈了口气,问 “闻得出酒味没?” 回想中午他豪饮之后漱了三次口的模样,魏镜摇头,低声 “几乎闻不到。” 客平满意点头,抬眼看看魏镜,眼珠一转,拍拍他的胸口 “好小子,今日可玩的痛快?” 魏镜垂眼,看看手里的竹篓,动了动唇,忍下实话,微微点头,只道 “还,行吧?” 他这一天如何,师父自己心里没数么? 想想今早客平带他下山,口中说着钓鱼,其实不然,俩人到了河边,客平便将他丢在一边,不知从哪抱了个酒坛子,跑到李老头身边,说说笑笑直到中午。魏镜钓了一大桶鱼,客平让他直接倒掉,带着他上李老头家吃饭去了。三人一番畅饮后,客平漱了口倒在李老头船上睡了一下午。魏镜又钓了一大桶鱼,客平醒来,惺忪着眼,又给放生了,而后就着江水洗把脸,清明几分,看看天色,给他换了个竹篓,并殷切教导,说什么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徒婿不妨同为师试试。就这样魏镜拿着无饵的鱼竿在船上坐了半个时辰,而那厮坐在岸边同李老头谈笑风生,教他好生无奈。 看出他的不情愿,客平叹息一声,抬袖揩揩眼泪,自我反省 “徒婿啊,师父知道今天做的不对,不该拐着你下山喝酒。可师父这一生,除了你师娘和酒,就没什么钟爱的了。奈何你师娘实在凶悍,酒与她二者只能择其一,为师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魏镜一时无语,片刻问 “师父希望小婿如何做?” 闻言,客平转悲为喜,放下袖子,招招手,与他耳语…… 这顿饭闻昭几人吃得很晚,绯卿今天竟然出奇的脾气好。由于魏镜做证,忽略客平的酒嗝,绯卿没有对二人晚归多做纠葛。核计闻昭最多只能再住两天,心疼她夫妻二人,便亲自掌勺。冷月无声,今夜天气阴沉,月光迷迷蒙蒙,明日约莫有雨。一方小院,鸡窝在棚里打盹,狗趴在棚外张望,做鸡仔们的守护者。炊烟无痕,徐徐游向夜空,房内,闻昭将被南烛木汁液浸泡几经蒸曝后蒸好的青精饭从甑(zeng)子中盛出。完成后赶忙来到绯卿旁边,看她炒虾。待油热开,绯卿利索将姜蒜切碎爆香,放虾入锅煎炒片刻后,撒上鱼露、酱油和少许糖,炒匀加水加盖闷上片刻,掀盖撒上香佩兰,加入适量盐翻炒小会儿便出锅装盘,霎时,虾香四溢。看着金灿灿的佳肴,闻昭下意识咽咽口水,舔舔唇,魔爪不由自主伸出。迎面“啪”的一声,绯卿拍开她的爪子,没好气睨她一眼 “没个姑娘家样儿!” 闻昭摸着手讪笑,狡辩 “明明是师娘的菜太诱人!” 绯卿无奈,点点她的头 “你呀你,” 把菜盘递给她 “用筷子吃去,尝完端外边桌上。” 闻昭得令,眉开眼笑,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咀嚼两下,吐出壳,美味融化,香辛可口,咽下后只觉唇齿留香,闻昭舔舔嘴巴,忙不迭夸赞 “师娘好手艺!昭儿都舍不得回去了!” 绯卿笑了笑,催促她将菜端出去。屋外,大榕树下,魏镜将桌椅摆放好,准备帮客平搭灯笼,客平坐在树上摆摆手 “就好了,你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魏镜应是,擦洗干净,见闻昭端着食盘小心翼翼走来,便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只是,看清里边的菜肴后,表情古怪。 岭南人有吃虫子的习惯,什么蜈蚣啊、蜂蛹蚁卵啊甚至蚕蛾他们向来是来者不拒的。魏镜曾见过,却未品尝,没想到闻昭的师父师娘也好这口。见他这表情,闻昭暗笑,拉过他小声 “师娘是地道岭南人,你一会儿可别摆出这副模样,到时挨揍我可不帮你。” 闻昭一边说着一边夹出一个虾,剥了壳塞入魏镜口中 “你要是实在不能吃,做做样子就好了。” 魏镜嚼着,咽完点头 “应该不难吃。” 这虾味道真好,他倒有点想尝一尝了…… 正回味,眼一瞥,见闻昭又剥了一个虾吃了起来,还不忘留心厨房和树上动静,那模样活像一只偷腥的猫。魏镜觉得好笑,想说什么,眸光略过过她的手,后知后觉问 “你,净过手了?” 闻昭一口虾哽在喉口,红着脸赶紧咽下,背着魏镜咳嗽几声,缓过来后,幽怨看他一眼 “你可真扫兴!” 这就是没洗了。 魏镜看着佳肴,悲从中来。叹息一声,端着盘子,来到桌边,客平已挂好灯笼,正擦着桌子,看见徐徐走来的人,拆穿 “好小子,竟然背着为师偷吃!” 魏镜俊脸一红,放下食盘,抬头,恢复神色 “师父看见了,这便不算偷吃。师娘没看着,那酒——” 客平心一跳,赶紧拉过他,埋怨 “臭小子,为师说笑呢!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嘛!” 魏镜垂眸,忍着笑意,解释 “小胥其实想说的是,那就算是偷吃吧。” 客平…… 得,做贼心虚说的可不就是他么。 绯卿将最后一道菜——清蒸鲻鱼端了上来,闻昭拿着碗筷跟在后边,看着满桌子美味,感慨 “真有种过年节的感觉啊,可惜爹爹不在。” 绯卿洗了手,走过来,听到这话,笑了笑 “说来也是好久没这么多人一起了。” 客平用筷子敲敲碗打断她们 “快坐下来吃饭吧,有什么边吃边聊,我都快饿扁了!” 风起,树下灯火明媚,四人说说笑笑,一顿饭下来温馨又美好…… 第79章 云城记事(三) 饭后,魏镜陪着客平饮酒叙话,闻昭和绯卿收拾厨房。 对于客平而言,今天真的是不要太幸福,他把这几个月没喝的酒都补回来了。正喝在兴头上,魏镜突然道 “师娘是岭南人,师父是,京都人?” 客平摸着酒碗,点头 “没错,小子好眼力。” 魏镜微微笑了笑,他一开口,有点耳力的都听得出来吧。 想了一下,又问 “那师父和师娘——” 见他吞吞吐吐,客平拍拍他的肩 “有话直说,为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喝了口酒,客平望向厨房与他那徒儿低语的女人,神思飘摇,片刻才道 “话说,二十多年前,我凭客家枪从北杀到南,名震江湖。那时前朝还在,我和闻弟未相识。” 客平闭着眼,陷入回忆,睁开眼,伸直了腿,一派悠然样儿,继续道 “北翟入侵,人们纷纷南逃避乱,有钱的人家东西多,需要打手保护他们的家财。有一户程姓大茶商便雇我随同南下,我和你师娘就是那时遇见的,不过当时我对她可没什么兴趣。你不知,你师娘是有了名的剽悍,哪个男的受的了,也就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最后上了她的贼船。” 客平摇摇头,似在忏悔。 魏镜看了眼房内眼神不住往这边飘的师徒二人,莫名心虚,咳嗽一声,只道 “相逢即是缘,师父师娘能结成连理,是莫大的缘分。” 客平笑了笑,不置可否。将碗中的酒饮尽后,又续了半碗,而后看看厨房忙碌的身影,见绯卿忙着涮碗,这才神秘兮兮地把凳子拉向魏镜那边,单手掩嘴,用自以为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 “其实当时我是有心上人的,同你师娘成婚是迫于无奈。” 魏镜有些好奇,问 “如何说?” 客平呷了口酒,叹了口气 “这事吧,不好说。我不是替那程老爷看家产吗,当年无知,半道上被人骗走,歹人打伤同我一道护送的兄弟,又劫走了几箱珠宝,我难辞其咎,程老爷抓住我,本欲报官,被前来接他的侄女给拦住了,也就是你的师娘。我很感激她,怎知她是看上我这个人了。程老爷无所出,就这么一个亲侄女,是把她当亲闺女宠的,知她对我的心意后,便以让我做程家上门女婿作为交换,补遗失的那些钱财。” 客平突然停住了,魏镜看着端着瓜果茶水向他们走来的俩人,端起酒杯小饮。 闻昭提着茶壶,待绯卿放好茶叶后开始倒水。 绯卿扫了眼桌面,目光在客平碗中停留一瞬,客平打了个酒嗝。绯卿将托盘上的西瓜摆在魏镜面前,语气温柔 “镜儿啊,来,尝尝这瓜,都是自家种的,味道还行。” 听到那声“镜儿”,魏镜放杯子的手一抖,看着绯卿递来的绿皮红囊,推脱 “师娘辛苦了,您忙了一天,这个理应您先尝。” 绯卿笑了笑,摆手 “师娘吃了十多年了,你吃吧。” 末了掩手打了个哈欠,晃晃脑袋 “人老了,就是容易犯困。你们聊着,我先回房休息了,实在撑不住。” 魏镜点头,起身 “您去吧。” 绯卿点头,眼风扫过客平,临走不忘嘱咐 “你们也别聊到太晚,少喝点酒,差不多了就去歇息,晚了伤身。” 话虽是对闻昭俩人说的,绯卿的目光却从未离开客平及他的酒碗。 客平一抖,挥手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让你瞎操心的。” 绯卿瞪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开了。 闻昭稀里糊涂吃了几块西瓜,打了个响隔,在魏镜的注视下揩揩嘴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挺胸抬头 “那个,我也有点困了,你们聊吧。” 说完也不看二人转身踏着绯卿的步伐出了院子。 院中只剩二人一狗一窝鸡,客平重新坐下,继续喝那半碗酒,魏镜咬了口西瓜,接着之前的话头问 “所以您就这么答应了?” 客平摇头,颇有骨气 “哪能啊,我客平才不是肯轻易就范之人。之前跟你提过的,我那时是有心上人的,所以那程老爷逼我的时候,我愣是拒绝了。之后他便派人把我关在一个黑屋里,让人看守,想逼我就范。嗤,我哪是这么好对付的,留了个欠条跳窗逃掉了。” 魏镜点头,原来俩人还有这般曲折。 客平摸摸胡须,又道 “唉,我那时一心想回北方,去见我那心上人,哪知一转眼,她便嫁人了,我当时悔的肠子都青了,就差没闹到她夫家去了。” 说着,客平突然自顾笑了起来,魏镜不解,却听 “也是一段孽缘,她与我不过萍水相逢,我对人家牵肠挂肚,可人家压根不曾青睐过我。后来闻昭出生了,我便也心死了。” 这句话有点突然,魏镜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您,您是说,您的心上人,是——” 客平笑的云淡风轻,随意点头 “是啊,我当时的心上人是闻昭的母亲,怎奈无缘无份。” 魏镜心下一动,迟疑片刻 “小婿实在好奇,岳母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叫您和岳父大人倾心。” 客平约莫有些醉了,反应有些迟钝,一下一下摸着胡子,老半天才道 “她么,却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惜不会说话。” 魏镜一惊,有些难以置信,闻昭的母亲是个哑巴? 客平又陷入回忆,魏镜有些急切,问 “还有呢?” 客平转动眼珠,看了他半晌,幽幽道 “时间过的有点久了,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不过,我记得她那双眼睛,真真是极美极美,你多看一会儿,怕是会陷进去。现在想来,这点倒是和大兴第一美人很像,” 一顿,意识到魏镜可能听不懂,又折回去解释 “就是高后的女儿,那个公主,叫高熙,曾有幸见过一面,不愧是第一美人啊,但凡远远看上一眼,你都会以为那是仙子下凡呐。嗝,呵呵,扯远了。” 客平打了个酒嗝,微醺的脸挂着痴痴的笑。 魏镜知他喝高了,却不想错过,紧锣密鼓问 “为何从不曾听岳父大人提起过岳母?” 客平低头,突然有些伤感,声音低沉 “说到这我就来气!凌惜那么好的一个女人,闻弟却不懂珍惜。” 客平嘴上说着气愤,面上却只有悲伤,魏镜更加好奇,欲问个究竟,忽听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悲悯,小声 “说实在的,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闻弟。若不是当时那个叫云迦的搞不清楚自己心意,闻弟也不会选择和凌惜在一起。” 魏镜越听越糊涂,他只想搞清楚闻昭母亲的身份,其他的没有必要追究。正想着如何将话头引回去,却见客平揉揉眉心,痛苦低喃 “唔,还是算了吧。” 说多了都是泪。 对魏镜道 “今天喝的实在有点多。” 抬头看看完全被乌云笼罩的天空,自言自语 “看来要下雨了。” 回过神,看了眼愣在那不知想什么的魏镜,拍拍他 “好小子,难得今天你陪我,谢谢你啦!时候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一顿,挠头 “啊,我也得回了,晚了我那婆娘又不许我上床睡了。” 说完,绕过魏镜,径直向鸡窝走去。 魏镜见状,赶紧拉住他 “师父,门在这边。” 魏镜抚额,小心翼翼扶着他向前院走去。 来到门前,魏镜有些为难,犹豫着如何与绯卿交待,客平突然不耐烦甩开他,无情嘲笑 “能耐!不就一个娘儿们嘛,怕什么!看我的!” 说着抬腿便朝门框蹬去,口中嚷嚷 “绯卿!你这个懒婆娘,快给老子开门!” 屋里一阵静默,客平有些生气,伸手将门拍的哐哐响 “绯卿,你听到没有!” 还想拍,魏镜眼皮一跳,赶忙拦住他,门在这时打开了,绯卿一脸倦容,眼睛发红,恨恨盯着客平看了一会儿,直把魏镜看得心里发毛。 所幸因着魏镜,绯卿生生忍着气,自他手里接过胡闹的人,疲惫道 “辛苦你了,我来就好,回去休息吧。” 魏镜点头,看了眼客平,欲言又止。 知他想说什么,绯卿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轻声 “好歹是我夫君,再怎么剽悍,我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魏镜眉峰一跳,她都听见了?正欲解释,绯卿拉着客平,抬手将门关上了。 魏镜抿唇,叹口气,留下一个怜悯的眼神,走了回去。 屋内,客平被绯卿丢到凳子上打着盹。 绯卿拧着汗巾,来到他面前,见他这副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汗巾便往他脸上怼。 客平呼吸困难,用力拿下绯卿的手后,迷迷糊糊看着她,不满 “你这婆娘疯了?大半夜的谋杀亲夫啊?” 绯卿扔了汗巾,坐在他对面,冷笑 “我是疯了!你要是看不过就滚,反正我怎么也比不上你那心上人!” 客平一怔,愣愣看向绯卿,结巴 “你你你,都听到了?” 绯卿点头,盯着他 “是啊,你说那么大声,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听到么?” 客平心虚躲过绯卿的注视,讷讷道 “我,我,我也没想说的,哎呀,都怪这张嘴不好,喝多了就知道闯祸!” 客平说着,伸手给了自己俩大嘴巴子。 绯卿只冷眼看着,客平扇了两下,再下不去手,片刻看着绯卿,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她脚下,可怜兮兮 “夫人,我错了!那些话都是假的,我还是忠于你的!” 绯卿推开他,冷然 “我看是酒后吐真言吧。” 客平还来不及反驳,绯卿又道 “你那些话不止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吧?” 说着突然站起,伸手便往客平耳朵上招呼并疾言厉色 “客平啊客平,你也真好意思么?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一个人痛苦就好了,何必把昭儿牵扯进来?你太叫我失望了!” 客平一脸痛苦,抓着绯卿的手,倒吸一口冷气 “轻点!你这婆娘,真是狠心,凌惜是昭儿母亲,凭什么不让昭儿知道她的事?” 绯卿减轻力道,冷笑一声 “你要让昭儿知道什么?知道她娘是因为她爹喜欢别的女人悬梁自尽?客平啊客平,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做这样的事!亏闻弟把你当兄弟!你却做出这样的事!呸!我真替你害臊!” 绯卿放开手,转过身不看他。 客平表情有些难堪,好半天才道 “不不是的,是闻弟让我告诉她的。” 绯卿一怔,转身 “你说什么?” 客平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 “你自己打开来看看吧。” 绯卿擦擦脸,接过那纸,细细扫过,片刻,却是大惊,看着客平 “这,这是真的?” 客平揉揉耳朵 “那还有假?闻弟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绯卿哑然,好半晌才问 “昭儿不知道他上了战场?” 客平点头 “这个是好几天前收到的。怕昭儿担心,我才让她来我们这儿的。” 绯卿恍然,攥着那纸,自言自语 “他打了这么多次仗,哪次不是平平安安的,这次也定然能好好的!” 祈祷片刻,看向客平,眸中复又染了怒意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这么快告诉昭儿吧!你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诅咒你兄弟!” 客平…… 他只是想按信上的意思去做而已却怎么——闻弟啊闻弟,你可把我害惨了呀! 绯卿收起信纸,想到什么,又拿出来,当着客平的面,将它撕得稀碎。 客平一惊,本要阻拦,却为时已晚,指着绯卿,气结,半天,只低声吐出三个字 “疯婆娘!” 绯卿白他一眼 “你懂什么,这东西要是被昭儿看到可不得出乱子。” 客平冷哼 “有什么用呢?该听的,我都说了。” 绯卿得意一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那丫头倒是机灵,本来想偷听,被我糊弄回房了,不然,出什么事,你今天难辞其咎。” 客平摊手,有些无奈 “得得得,你厉害你厉害,成了吧?” 绯卿仰头,转身 “还用你说!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洗干净,过来给老娘捶腿!明天又要下雨,这腿从下午就开始酸痛,盼着你早点回来帮我缓缓,哪知你还真有胆,带着镜儿在山下混了一天酒喝!” 客平一哽,摸摸胡须,讪笑 “你都知道?” 绯卿冷哼 “就你那点伎俩,骗得过我?” 客平颓然,拿起汗巾出去了。回到床上,绯卿已经睡着了,客平看了她一会儿,开始给她捶腿。 绯卿迷糊道 “睡吧,睡着我就不疼了。” 客平摇头,捶捏一会儿,突然道 “今天是翠翠十岁生辰。” 绯卿睁开眼,看着床侧,怔然许久,又听客平继续 “要是我们的孩子还在,现在也该有十五六了吧?” 绯卿不语,客平叹息一声,只道 “当年多亏那李嫂子,不然,我就要孤独终老了。” 绯卿眼里有了湿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啊,你说的李家婆,就是李老头的夫人?” 客平一怔,这跳跃得也太快了吧。 点头 “嗯。” 绯卿笑了 “你咋不早说,我说你怎么下山这么勤快——咦?不对,那王家婆又是怎么回事?” 客平…… 他错了,这张臭嘴! 待俩人都歇下已是月上中天,客平正准备进入睡梦中,绯卿突然问 “你说,这皇帝真那么狠心?都这时候了竟然拒绝增援?” 客平转过身,哼哼 “自古薄凉帝王心,伴君如伴虎,说不准。不过你刚刚也说了,闻弟吉人自有天相,这种事难免有看岔的时候,我刚刚也是糊涂,差点酿成大错!怎么现在你又开始质疑了?” 绯卿闭着眼,摇头,声轻似唤 “睡吧……” 第102章 机关阵 魏镜一行到蟒川地界已经已是七月十五了。蟒川之境自被纳入魏地管辖后,到魏珩建朝至今,已形成一套完备的封管制度,天朝以蟒川为中心,在其四周设了暗哨军卫,入境处安置了边境将军管治,出入都有严格程序。 入蟒川情况有三,其一,帝后有令,其二,师祖择才,其三,岐王入境。 因先皇后和魏王,魏镜成了绝无仅有的例外。 魏镜到了边境,守官是一位年轻的将军,名为骆书绝,其父骆岭西,战功赫赫,是天启帝一路提拔上来的天朝大将,后裹尸马革,帝追封其为岭西王。帝怜其子书绝年幼失怙,遂将书绝接于宫中栽培,吃穿用度,皆与众皇子无二。 早在六日前,骆书绝便接到岐王从南越发来的密令,此刻带了人马,早早迎在境外。 魏镜下了马车,由骆书绝领着进了边城。此次跟随而来的只有祁姝小兰和谭齐,三人远远跟在魏镜身后,中间隔了两列手持银枪,身材魁梧,面目肃沉的的兵卫。 小兰挨着祁姝,走在谭齐身后,见这架势,有些害怕,她压低声音,小声和祁姝说。 “爷这是要带王妃上哪儿?这些人好生吓人啊。” 她本来被安排随魏书悦回京都,路上好照顾八公主,但不知为何魏镜又突然改变主意,让她和祁姝谭齐一起。她只知道是要找人救闻昭,路上魏镜吩咐他们低调行事,一切从简,为了不暴露身份,让她和谭齐、祁姝以兄妹相称。魏镜不知从哪雇了四个车夫,换了两辆普通马车,路上也从不同他们交流,他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只住过一次店,今天才算到达目的地。但看这架势,小兰莫名感到心慌,她止不住望了谭齐背影几眼。 祁姝低着头沉默地跟在后边,形容有些憔悴,这几日因着闻昭的事,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此刻听小兰问话,只淡淡摇摇头,说。 “王爷不会害王妃的,咱们跟着就好。” 骆书绝一路将魏镜带到军府,进了后院,吩咐兵卫安顿谭齐三人,魏镜让祁姝留下,候在外院,自己抱了闻昭,去了房中。 关了门,骆书绝才向样行了礼。 “殿下。” 魏镜扶起他,道 “文尽不必如此生分,按照平时称呼便好。” 骆书绝应是,他在宫中读书时,与岐王有些交情,当年魏镜入川学艺又是他随护的,俩人感情可见一斑。 “阿敬,先生昨夜与我通传,已命人在边口守着,随时等你入境,川外我增调了人手,若有风吹草动,我会第一时间安排布防。” 魏镜点了点头,他望了闻昭一眼,疲惫道。 “这次有劳你们了,蒙觉应该今晚就会抵达,若是他们动手,咱们到时里应外合,杀他们措手不及。” “嗯,那,那人你打算怎么办?” 魏镜抿了抿唇,默然片刻,忽而低声 “你知道,九年,也不容易……” 骆书绝一时沉默,魏镜却很快转眸,面沉如水。 “他既喜欢蟒川,那便让他永远待在里边吧。” …… 七月十五是为中元节,按照风俗,天朝百姓要祭祖行祀礼,放灯以寄哀思。南越与天朝,在荆州以南以湎江为地界。夜幕才至,江面便浮了大大小小或方或圆,或莲形或船形河灯,而空中,隐隐可见星星点点的天灯,两岸边民在进行仪式,缅怀先人。 夜色渐浓,谭齐站在城楼眺望河面,今夜无月,有风,河岸生了层薄雾,小巧玲珑的莲灯自上游漂流至此,一盏一盏,连同灯影,在河心荡漾游走,恍若星河灿烂。 夜格外静,谭齐转头,在夜雾里往西南方向盯了良久。 兵卫俨然守着城楼,每个角落都设置了哨卫,楼上楼下时刻有人巡防,从内到外,层层防护,戒备森严,固若金汤,连只蚊子怕也飞不进来。 骆书绝站在他身后,跟着瞧了西南方向一眼,笑了笑。 “谭管事,夜里雾气大啊,前方黑茫茫一片,可有看清楚什么?” 谭齐转身,摇头,也笑了,似有感慨 “这里夜间太过安静,京都的夜倒是要比此处迟上许多。” 骆书绝一默,黑眸在夜色中轻眨一下,他点头,附和 “是啊,京都此刻怕是才到晚宴,这里,边民就要歇下……” 谭齐心下一动,启唇。 “将军来此处多久了?” “九年。” 魏珩当年增设边防,蟒川为重,指派骆书绝赴川境就任,防守西南,向北连通中土,向南,对接南越,骆书绝至边境,一待便是九年,从未离开,毫无怨言。 “九年,不短了啊。” 谭齐说。 骆书绝神色平和,他扬唇,在夜色中有几分温柔的味道,应了句。 “是不短,也不算长。” 他这里还有更长久的时间…… 谭齐回到自己屋中,他刚点了灯,便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才转身,一个女人从他身后出现并抱住他。 谭齐低头,小声。 “你怎么过来了?祁姝呢?” 女人将头靠在他肩上,柔声。 “爷有事,让她替一会儿,我看你出去这么久,便过来看下。” 谭齐轻笑,揶揄 “这里抬头低头,只有男人,你担心什么,兰儿?” 谭齐故意抬高尾音,脸逐渐靠近女人。 小兰娇羞地攥着他胸前的衣襟,脸通红一片,扬起头似在等待。 谭齐看着女人娇俏的脸,嘴角上扬,眼中平静无波,他凑近,抬手抚上女人的脸,却只撩起她颊边碎发。 “今夜熏过香?” 谭齐忽然问。 小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很快,调整情绪,羞怯点头,娇声 “刚,刚刚沐浴过。” 谭齐眸光一闪,他动了动唇,手指挑起女人的下颌,将唇附上,小兰微吟出声,衣衫被抓乱,男人的手隔着衣衫游走,片刻忽而停下。 谭齐放开小兰,将一块巾帕捏在手里,小兰恢复神智,困惑 “怎么了?” 谭齐低头盯了她片刻,突然问 “那件事有进展?” 小兰一怔,眸色一暗,她低头整理好衣衫,摇头,低低道 “王妃和爷常在一起,期间又出许多意外,并且祁姝在,我不好——” “我跟你说过,那东西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吧。” 谭齐凉声,小兰指间微颤,她垂头,犹豫片刻,还是问。 “你要王妃母亲遗物到底有何用?还有,” 小兰咬唇,望着谭齐 “你让我放在王妃汤食中的,到底是什么药?王妃现下的情况,是,是不是和那药物有干系?谭齐?” 小兰唤着他,终究是怀疑,又不敢听他亲口承认,她便低下头,按着胸口,连喘息声都不敢放出。 谭齐沉默一下,否认。 “没有,是清热解毒之药,你不是为岐王妃不适南越燥热时令而苦恼么?至于那匕首,你也知道,天朝南越多起命案因它而起,爷为此事愁眉不展,那东西留着便是祸端,我自然要为爷分担。” 小兰抬头,迟疑 “你说的都是真的?” 谭齐点头,抚了她的发。 “真的。” 小兰还要问,谭齐却将帕子伸到她眼前。 “这个是爷的帕子吧,怎么会在你这儿?” 小兰一滞,想要解释,又记起魏镜的嘱咐,便吞吞吐吐,嗫嚅 “我,这,” “岐王妃毒发第二日,爷是不是找你们问过话?” 小兰快速摇头 “没、没有——” 谭齐微眯眼,低声。 “小兰——你也会骗我么。” 小兰张了唇,在他的目光下艰难道。 “我,我,我答应爷不能同任何人说的,谭齐,你别叫我为难。” 可能是谭齐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了,小兰眸中竟然泛起泪花。 谭齐抬手,抹了她的泪,低笑。 “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问一下,既然你答应爷,那便是很重要的事,我不问便是了,你总不至于告诉爷蛊毒是我下的吧。” 谭齐半开玩笑,小兰连忙摇头,急着否认。 “没有,怎么会,爷只问王妃吃食的事,祁姝负责主食,我负责汤水,本来也没什——” 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嘴了,小兰睁大眼望着谭齐,皱眉。 “我,” 谭齐眼中含了笑,低头在她唇角轻啄,起身,摸摸她的头,温言。 “天色不早,祁姝该回来了,你先回去,我们来日方长。” 小兰俊脸再次红透,轻推他一下,扭着腰跑了出去。 谭齐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渐冷。 发现了么…… 荆扬边界,威远将军府。 “按照计划,慕言应该已经入境了吧,为何现在他还未有消息,” 女人抚了下面具,嘴唇微撇。 “不会是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她望向对面沉默的男人,皱眉,自语。 “这确实不像右使行事作风,” 男人沉吟一声,猜测 “会不会,那人发现了什么?” 弋芜从书架上站直身,摸着下巴,耸肩 “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我一直觉着那家伙有点急于求成了,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可别出差错……” 男人盯着案几上摊开着的信纸,摇头。 “右使向来稳重,如有意外他自会通传,只是那人有些难缠,这里距川内有些距离,秘信怕不是那么容易传出来。” 弋芜摆手,有些烦躁,她嘟囔道 “管他的,他这人有点自负,不到紧要关头不会求援,主上那边计划不会变,今夜,就要拿下乌蒙,到时候在西南给他们留个豁口,如果他那边顺利,从内部同主上接应,蟒川,注定囊中之物!” 男人闻言,表情却未有放松,他拈起信纸,置于火烛上,将引燃的纸张连同信封扔进香炉中。 两人盯着火苗半晌,男人呢喃。 “但愿。” …… 蟒川之境入口外灯火通明,兵卫严阵以待,围着魏镜几人,面容端肃。 骆书绝带着谭齐三人,跟着魏镜进到圆阵内,他们面前是沉睡在边境千年的蟒山,此山自南向北,从西至东,将蟒川环绕在内,自成一面屏障。此刻一群人正围环在莽山西南面山脚下,蟒川先祖在西南山脚开凿通口,以机关暗术设置成结界,进关内需过三重阵界,其一为步法阵,其二为移石阵,最后,需要先帝令,与入川之门合缝,石令以川境特有石材打磨刻制,其文理构造,精巧细致,独一无二,是蟒川之门大开的关键。 骆书绝按下机关,几人从圆阵坠下,落入一山洞内,谭齐瞧了瞧四周环境,小兰紧紧挨着祁姝,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这里边可真黑呀! 骆书绝在最前边带路,他取出袖下火折子,摸着石壁,按下开关,一声细微响动,石壁赫然出现一寸来宽的缝隙,缝隙从石壁头一直蔓延,看不见尽头。骆书绝将火苗靠近石缝口,顷刻,火舌扑进缝口,沿着缝痕,一路蜿蜒,看不见尽头。 山洞内霎时明亮起来。几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设置真是妙不可言! 魏镜立在骆书绝身侧,抱紧闻昭,回头叮嘱身后几人。 “下面是步法阵,你们要跟紧了,不能有丝毫差错,我走哪个地方,你们就依次跟到哪,一个一个来,你们现在可以看下脚下,每个石块上都有符文,脚要立在符文限定范围内,能明白?” 谭齐在人群最后,闻言他低头看一眼脚下,果然,石块大部分是长条形,约莫四寸来宽八寸来长,上面刻满了异形符文。他眸光一动想到什么,魏镜恰又开口。 “从谭齐脚下走十步,阵法便正式开始,到了结阵处我会提醒你们。” 祁姝小兰点头,小声。 “奴婢明白。” 魏镜便不再说话,转身朝前走。 就这样,几人跟着骆书绝和魏镜,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沿着步阵,艰难前行。 半个时辰后,祁姝和小兰扶着与火壁相对的墙面,汗流浃背,喘息连连。 魏镜坐在地上,小心翼翼掀开闻昭的幕篱,接过骆书绝递来的竹管,开了塞,扼住闻昭下巴灌了些水给她。 几人休息片刻,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更为开阔的洞口,骆书绝在魏镜示意下,敲打石壁,很快壁内传来清晰怪异的回响,魏镜念着口诀。 “左通右疏,左左右,右上上右左右左。右通左疏,左右右,下左右上下左右。” 骆书绝依言在石壁上点阵。谭齐立在最后,皱眉,沉默看着。 骆书绝点完阵,轻呼 “开!” 第二道石门应声而开。 魏镜再次侧身,对身后人说。 “接下来,依旧我到哪你们跟到哪,但是,我俯身低头,你们也要快速跟着照做,明白?” “是,奴婢明白。” 几人再次跟在骆书绝和魏镜身后,第二道石洞虽然开阔,但洞内石块很不规整,洞顶参差着尖锐的石锥,有的甚至长到人头顶,像魏镜他们这么高的必须要低头俯身才能通过,石壁内灯火依旧,却比之前更加蜿蜒曲折,火光也要强烈一些,几人沿着石壁道,感觉浑身发热。 小兰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喘着气,只盯着祁姝背影,不敢张望别处。 她刚刚进来,偶然一瞥,却对上石壁刻画的青面獠牙的异兽,吓的她差点叫出声,要不是谭齐在后边,她就要昏过去了,再加上她发现地上还有密密麻麻蠕动的生物,不禁浑身发抖,只想赶紧通过阵法,到安全处去。 小兰在口中默念“佛祖保佑!玉帝王母娘娘保佑。” 谁知一个分神,在祁姝弯腰跳开时她落下反应。 谭齐在后边暗叫。 “当心!” 小兰望着从前方滚过来的石块,睁大眼,吓得失去躲避能力,谭齐眼疾手快,从背后揽住她的腰倒向石壁一侧,手臂撞在了突出的石锥上,谭齐当即咬着牙低呼出声。 小兰这才反应过来,她侧身,站稳,看着谭齐拔出手臂,嘴角哆嗦,泪眼婆娑 “你没有事吧?手,手臂,流血了!” 小兰慌张伸手要触碰谭齐的手臂,谭齐挥开她,看着她的脸,忍耐着,尽量放柔声音。 “我没事,小伤,你快跟上去,专心点。” 小兰吸了口气,颤抖点头,还想要说什么,魏镜在前方询问。 “怎么样?没事吧?” 谭齐应了声,将小兰推向祁姝,咬牙,命令。 “跟着!” 言毕,自己从怀中扯了帕子,缠住流血处,才一言不发跟上去。 从这后,小兰再不敢大意,屏气一步不落,动作一致地跟在祁姝身后。 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走出石阵,隧道愈发开阔了,骆书绝停在一个凸起的菱形石块上,他用脚在上边跺了跺,忽而轰隆一声,他们正前方,一扇石门从中间向两边缓缓移开。 灰尘落了满地,魏镜背身,看几人掩着鼻子咳嗽,他瞧了谭齐一眼,盯着他的手臂,轻声 “手不要紧吧?” 谭齐唇色苍白,勉强摇头,有气无力 “没事,还能撑住。” 魏镜唇角微动,最后只点了下头,转向骆书绝,吩咐。 “文尽,帮我照顾一下昭儿。” 骆书绝应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形容枯槁的女人。 魏镜在怀中摸索,片刻,抽出一个岩质令牌。 谭齐忽而眼睛一亮,他按着手臂,朝前动了动身。 魏镜径直跨过石门,几人跟过去,越过石门,里边是一个密室,室内陈列了桌椅茶具,靠东面有个石床,像是有人曾在此处住过,房内石壁刻满奇形怪状的花纹,石洞顶部,雕了一只人头蛇身,长着鳞翅的异物。 祁姝盯着那异物的头颅看了许久,却在对上那妖物硕大的眼珠后头晕目眩,小兰挨着谭齐,看着他的手臂欲言又止。 魏镜径直走到靠北的墙面,他闭目,用手指在墙面轻轻敲击按压,片刻。 “出!” 又是轰隆一声,魏镜脚下一个石柱拔地而起,直至两丈来高,众人从下往上仰望,只见魏镜正对那人头蛇身妖物,忽而飞身,抬腿,在妖物下颌一踢,站定,两手抚上那异类硕大的眼珠,用力一推,眼珠下沉,那怪物忽而张开了嘴,伸出石舌,魏镜趁机将令牌放上去,片刻,舌头含着令牌缩了回去,异物合上嘴。 众人看着石块下沉,而后他们也跟着下沉,众人眼前一暗,再回神,便已至光明处。 此刻,天色微明,晨光熹微间入眼一条开阔的河流,两岸芦苇黄绿,长而密集,风一动,细絮满天飞,河岸苇草翻滚舞动,皆作浪涌。 几人讶然,她们一直期待的,神奇而又神秘的地方开口处竟然如此寒酸,简直令人大失所望。 他们还没来得及感慨,魏镜忽而轻吹一声口哨,芦苇丛里一动,山歌忽起,有人撑着桨穿出芦苇,渐渐来到他们眼前。 “公子!” “凌先生,小沏,阿悄!” 魏镜唤道,陆续有船只从他们身后驶出,魏镜有些讶异。 “师祖!长老!” 纪尘寰和一老者坐在船中央,两人鹤发白须,粗布麻衣,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叫人不可小觑。 祁姝小兰立时敛祍端色,不敢直视道人。 纪尘寰望着魏镜身后,笑道。 “都来了,终于到了,先上来吧,到了地方再安顿。” 魏镜点头,骆书绝先上了小舟,接过闻昭,魏镜再上去。 老者望着骆书绝怀里的人,问魏镜 “就是她吧?” 魏镜点头,应 “是,师祖,她是徒儿的妻。” 老者隔着幕篱短暂打量了眼闻昭,并没说什么,挥手。 “走吧。” …… 第103章 红姑师姐 “昨夜蒙觉已抵湎江,文尽在关口部署了防线,若有异动,我们里应外合,必定对他们形成夹击。” 魏镜抱着闻昭同两位长者向议事厅走去。 纪尘寰听他说完,微颔首,徐徐道 “乌蒙势弱,诏国对蟒川虎视眈眈,南越表面服臣尔朝,未必没有野心,不得不防。” 魏镜称是,另一边,一直沉默的白发长者忽然问 “此事已通传你父亲了吧。” “是,已加急通传,事关两朝,徒儿不敢怠慢。” 魏镜恭声说。 老者点头,四人到了厅内,有人上前相迎,老者挥手,吩咐 “你们先下去。” 纪尘寰侧头,望向魏镜怀中一动不动的人,道 “先去里间吧。” 到了内室,魏镜将闻昭放在榻上,转身,在两位长者还未发话前跪了下来,两人有一瞬讶异,只听 “师祖,长老,徒儿此次入川,除却护川,另有一事需向您二老坦诚。” 白发长者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 “是与徒媳有关吧。” 魏镜神情微动,仰头,先是同纪尘寰对视一眼,再看向长者,点头,沉声。 “是。” 长者垂眸,目光落在魏镜身上。 从前向来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少年君子,此刻神形疲惫,风尘仆仆,脸上没了平日淡然处事的气度,他的好儿郎终究入了俗世,动了尘心。 长者回神,道 “且说吧。” 魏镜垂首,一字一句,缓声 “昭儿她,是弋族之后。” 魏镜说完,纪尘寰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可上次,镜儿你说——” “徒儿有错,欺瞒长老,实乃情非得已,而出此下策,” 魏镜顿住,从怀中掏出闻昭的匕首,呈上。 沉默的长者,此刻神情亦有了波动,他同纪尘寰对视一眼,再看向魏镜,伸手接过那利刃。 纪尘寰俯身,将魏镜扶起。 “我知你有难处,起来说话,我和你师祖并没有可以责怪你的立场,镜儿。” 魏镜垂首,站了起来。 长者已拿下护鞘,光洁的匕身展现在眼前,长者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匕身刻的图腾,直到摸到利刃底部的小字,他一怔,再看魏镜,神情端肃。 “这不是一般弋刃,她恐怕不止是弋族后人这么简单吧。” 魏镜汗颜,点头。 “徒儿不敢再欺瞒,几月前,因徐州流寇案,弋器浮出水面,徒儿多方探查得知,其乃前朝凶器,而昭儿这把,是她母亲唯一的遗物,据传此物为前朝高熙公主及笈之礼,前朝太后高嘉特地命人打造,奉之为元器,以此发号施令。” 魏镜低头望了眼榻上沉睡的闻昭,继续说 “不过,当年幽州失守,传言公主高熙身死,元刃下落不明,此物出现在昭儿身上,徒儿亦是十分震撼,只是昭儿母亲早亡,闻将军对其多有避讳,我虽有心查明却不得,上巳节那日,我以长老之法,确实测得昭儿身份,但,流寇一案牵扯诸多,甚至到了南越,我不敢冒险,然而,我终是大意了,那些人还是对昭儿下了手。” 魏镜说完,房内一时沉寂,半晌,长者开口 “让我们看看她吧。” 纪尘寰摸摸胡须,点头 “依你在信中所言,此毒蛊怕是没那么容易化解。” 魏镜拿下盖在闻昭头上的幕篱,见到闻昭面容后,两位长者皆是怔然,纪尘寰沉默半晌才说 “这,确实叫人棘手,克兄,依你之见,如何?” 克云逢不答,却道 “红姑该到了。” 他话音才落,门外传来一声响动,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师祖、长老,是我,红姑。” “红姑啊,进来吧。” 纪尘寰蔼声说,门应声被人推开。 魏镜见到一袭红裳跨进屋内,女人也望见魏镜,当即笑如春风,她还没开口,便听魏镜柔柔唤 “师姐。” 红姑应了一声,走过去,口中说道 “你这小子,来了都不和我招呼一声,难怪路上听他们议论纷纷,又是开灶又是摆场子,我当哪家做喜事,不成想,是你这位贵客大驾光临。” 红姑连珠炮似的吐着话,都不给魏镜等人插嘴的缝隙。 纪尘寰笑了两声,替魏镜反驳道 “红姑,你不是说你闭门练药神仙来了也不能打扰,怎么这下又怪起镜儿来了。” 经纪尘寰这么一提起,红姑似才记起自己确实有交待过这话。现在反应过来是自己错怪魏镜了,当下尴尬笑了笑,但很快,她拉着魏镜,将他仔细打量一遭后,满脸心疼吐槽 “哎呦呦,你这孩子,这是经历什么了?瘦了这样多,还晒黑了这样多,脸色这么难看,是怎么了?” 她说着,手顺势搭在了魏镜腕上,想要为他把脉。 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的克云逢轻咳一声,打断她 “红姑啊,我们叫你过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的。” 闻言,红姑搭在魏镜腕上的手一滞,见克云逢一脸严肃,当即收了叙旧心思,正色起来,道 “师祖,您尽管说吧。” “我们叫你来,是想让你帮瞧一个人。” “谁?” 红姑疑惑,纪尘寰侧身让开一步,红姑这才发现榻上笔直躺了个人,看样子还是个陌生女人。 “她是,” “师姐,这是闻昭,我的妻,之前有同你们提到过。” 魏镜柔声解释。 红姑眼眸微眨,循着女人的脚往上,直到见到一张错落斑驳、不成形的脸后,大为震撼,她上前一步,走近闻昭,来到榻前。 “原是弟媳,可,她,怎么,她的脸,” 红姑喃喃着,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同为女人,看到这样一张脸长在同胞身上,任谁,也会不忍心,更何况这女子还是魏镜的妻子。 “师姐,昭儿她中了蛊毒,此次入川,我们便是为此而来。” “她这症状持续多久了?” 红姑俯身,伸手触碰那凹凸不平,状如树皮皮肤,皱着眉问。 “加上今日,已足八日。” “可还有其他症状?” 红姑手向下移,探向闻昭颈侧,问。 “腹部绞痛异常,身体灼热,燥渴。” 魏镜说完,红姑握上闻昭手腕,闭眸,凝神探脉。 “她的脉象,” 红姑睁眼,看向魏镜有些讶异。 “你,把那药,” 魏镜点头,低声 “是,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缓解昭儿痛苦的方法。” 这二人像在打哑迷,但并不妨碍两位老者理解他们的话,二者对视一眼,动了动唇,准备说什么。魏镜也看向他们,率先开口 “师祖,长老,我的梦魇已经解了,毋须为此担忧。” 闻此,三人皆是一怔,一时无话,静默片刻,又听魏镜问 “师姐,昭儿这蛊毒,” “能治,但很不好治。” 红姑皱着眉头,神情严肃,直白道。 她这样说,魏镜的心随之一沉。 他的师姐傅红颜,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医学奇才,其母曾受业于医仙陵辰子门下,其又得蟒川医祖徐弗亲自栽培,医术高明,擅攻蛊毒,如果连她都说“很不好治”那便是真的棘手,闻昭能够被治愈的胜算很渺茫,甚至可能—— 魏镜忽然觉着呼吸有点困难,他不敢再往下想去,只是深深皱着眉,看向闻昭。 “师姐,” 他哑声叫了一句红姑,三人望向他。 “昭儿,拜托您了。” 红姑点头,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这蛊毒并非不能解,只是需要耗费时力,阿敬,你不要紧张。” 纪尘寰也点头赞同说 “是啊,镜儿,我就没见过有红姑解不下的蛊毒。” “牝牡之蛊,确实并非不可解,” “师祖,您知道!” 红姑有些意外,毕竟克云逢从来对毒蛊忌讳颇深,从未听他主动提过有关蛊毒之事。 魏镜和纪尘寰表情倒还算平静。克云逢神思微凝,轻轻拂袖,点头。 “阿弗生前曾与我提起,二十多年前,她在幽州救过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曾在她身上见过类似症状。” “医祖虽在医书上记载过此蛊毒,倒是从未提及其中渊源。” 红姑呢喃着,回神,还想探听到更多。 克云逢却道 “她与我提及的不多,解蛊之术,非我精通,此处,便有劳你了红姑。” 红姑郑重点头,再次承诺。 “师祖长老,阿敬放心,我定然解出此毒蛊,请给我三天时间。” 两位长者点了点头,因有事商议,嘱咐魏镜几句便离开了。 红姑回到闻昭身边,再次仔细查看了她的表症,命魏镜取了纸笔,便不再管他,凝眉伏案疾书起来。 半个时辰后,红姑才罢笔,吹干字迹满满的几张草纸后,伸了个懒腰,抬头,却见魏镜仍在房内,盘坐在地,注视着闻昭,不知在想什么。 红姑将纸叠好,放入随身背的荷包内,走过去,碰了碰他。 “阿敬,” 魏镜回神,仰头。 “师姐,你要开始了吗?” 魏镜的眼中含了罕见的期待,红姑却是一哽,她刚才其实不是在写解牝牡之蛊的医方。 想了想,她还是诚实回答。 “没有,闭关悟了一些药道,被叫来的突然,怕忘记,刚才便先记录下来。” 魏镜眼眸轻眨,好半晌,却是无奈笑了笑。 红姑也坐了下来,她看了眼闻昭,轻声道 “阿敬,解蛊之法较为玄妙,个中环节,我不能出任何差错,此事要深思熟虑,我……” “师姐,我知道,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全力配合。” “嗯,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你需要做什么,就去做,暂时不用担心我们。” 魏镜知道她的规矩,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了谢,起身离开了。 第104章 论时局 魏镜从议事厅里出来,骆书绝已等在那儿,见到他,走上前。 “阿敬,怎么样?” “嗯,师姐说能治,不过需要些时候。” 魏镜走下台阶,跨到骆书绝身边,答道。 骆书绝看他脸色不是很好,知道事情并然没有那么简单,便也一时沉默,两人走了一路,魏镜突然问 “他,现在,” 骆书绝当即会意问的谁,低声道 “到这儿后他表现一切如常,长老为他们安排了房间,昨天劳累了一夜,那两个丫鬟倒头就歇下了,他倒还有些精神,陪着川里几个丫头聊的正欢。” 闻言魏镜皱眉沉吟 “他和川里的几个丫头聊什么?” 骆书绝扯唇,眼里却没多少笑意,他道 “无非是想打探更多川内的消息,你放心,他能听到的不过我们想让他听的,何况有凌先生在,想他一时半会儿是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魏镜沉默片刻,想了想还是提醒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一个隐伏九年从未暴露且深受信任的人,城府定然非同寻常。” 骆书绝点头应 “这个我明白,其实眼下我更担心的,是他对你,或者说对我们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我们对他和他身后的势力却一无所知。敌暗我明,局面很是被动,而且,我觉得更危险的是,” 他话未说完,魏镜接道 “更危险的是,既然出现了一个,那么便很有可能不止这一个,这些人或许已经遍布我朝,更有甚者,身居要职,引而不发,只为一朝得利,倾覆整个朝堂,乃至魏姓。” 魏镜说完,骆书绝一怔,很快回过神,望向他,收敛严肃神色,宽慰道 “这也只是我的猜断,或许是我多虑了,毕竟,如果要动手,去年洪灾,他们应该早就起事的。” 魏镜摇头。 “你的猜断不无道理,甚至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骆书绝眸光微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魏镜抬首,朝西南方望去,乌云惨淡,浮绕在层叠起伏的山峦之上,重重翠障,牢牢阻绝了境外的一切,遮蔽人们的视野。 “大兴崩亡至父皇践祚,天朝建国二十余载。立国之初,主圣臣贤,上下一心,励精图治,视民如子,是以民心所向,大兴遗民甘作天朝新民。” 魏镜视线停留在西南处,缓缓道。 “我一直以为,这种局面可以维持下去,最起码不应该在一朝而中断。但眼下,举朝半数皆刘氏党羽,这些人若是安分守已,一心向魏倒罢,但他们不过蝇营狗苟之辈,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相互勾结,无恶不作,甚至想要取魏氏而代之,刘绅是其一。” 魏镜回头,和骆书绝对视一眼,继续说 “圣上需要刘家,故而纵容诸多,但积日累月,刘氏党羽危的是百姓之利,害的是民生福祉,民心积怨,长此以往恐蹈前朝复辙。” 魏镜说的是隐忧,骆书绝虽不时时在朝堂,对此亦有所知,他点了下头。 “确实如此,圣上得以践祚,天朝立国,有刘家的功劳,是以,圣人以隆恩厚之,加官晋爵,让刘氏一门享尽荣华富贵,后宫有刘皇后,前朝有刘炳,总揽整个尚书局,权倾朝野,野心勃勃,不得不防。” 魏镜自是深知这一点,他颔首,接上前面讲的,徐徐道 “以此为源头,转折在三年前,或者九年前,也许更久。他们看到了这一缺口,派线人伏于前庭甚至后宫市野,而至徐州流寇案,弋刃被带出水面,这一失误,引出刘怆刘绅购矿仿器,企图谋逆之阴谋,甚至让南越的野心暴露了出来。” 魏镜说到这便停住了,骆书绝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道 “他们这是弄巧成拙,间接还帮了我们一把,可是这个时机——” 骆书绝皱了眉,迟疑是不是要说下去。事关天朝和北翟战事,西北边境前线不容乐观,而主将闻儆元被传通敌,这边岐王妃情况不明,命悬一线,魏镜还要对付隐在暗处对蟒川虎视眈眈的势力,再加上南越…… “不是时机不对,是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时机。” 魏镜定然说。 “如何说?” “刚刚我捋清了一些眉目,你适才说,要是他们起事,去年洪灾就该动手的。确实,去年流民暴动,规模突然涨大,好在后来赈灾及时,荆州先被安顿,朝廷派人镇压了乱民头目,暴动被平定。我当时就在怀疑,灾情才起,暴乱陡然蔓延涨大,很是蹊跷。现在看来,是他们从中作乱,只是他们选错了起事的地点。” “荆州北连豫州东临扬州,粮储丰备,是扬豫二州漕运供给仓,而荆州之民多从农事,水害危荆民根本,自然更易煽动。只是我很好奇,我们在荆州的防御并不弱,且荆州水患这样严重,圣上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们怎么会考虑不到这点。” “这很好解释,其一,蟒川在荆州,其二,他们离的近,调兵便利,但他们没有料到,荆州水患这么快就被解决了,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出手,所以,才把目光转向了徐州,刘绅本来就对父皇心存不满,又因霸占民宅强抢民女,弄出两条人命一事被贬徐州,在京都颜面尽失,怨懑更甚,他们只需随意挑唆一二,刘绅自然上钩,再加上他在徐州遇上了刘怆,俩人听信所谓传说,一拍即合,造器谋逆。” 听到这里,骆书绝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魏镜说有些眉目。 “这么看来,我们也不算一无所知,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冲着蟒川来的,而距蟒川最近的且有能力有野心的,除了诏国便是南越。” 魏镜点头。 “刘怆假死一事教我看清了赵骥的真面目,南越未必对我朝一直诚心,只是赵柝生性怯弱,再加上南越国力不足,即便有诸多怨言赵柝也忍了下来,但是赵骥不一样,他的个性与赵柝完全相反,此人有勇有谋,颇有城府,诡计多端,再加上其为嫡出长子,赵柝声称是为了承祖制,而意袭王位于长子,因忌惮姚洬,故而求姻我朝,以此巩固赵骥的势力。” “这不过都是表像,依我之见,赵柝此人看似怯弱,实则能屈能伸,极懂取舍。” 两人一路交谈,不知不觉到了来时入川的芦苇荡口。两人止住脚步,朝蜿蜒水岸,绵绵波动的芦苇丛望去。 此时才入秋,苇杆仍是青绿,只苇叶末梢刚见了黄,白花花如帚的芦苇垂立在一片黄绿之上,在秋风里沙沙簇动。 魏镜视线随着飘落在河面的残苇移动,目光渐远。 “是啊,赵柝很懂趋利避害,最知道需要什么,祖制只是借口,当初他力排众议,违背祖制,立南越叛族之女姚洬为后,南越国内才有了十多年的一时安康。而今,又到了该决断之时,他想的很明白。” “不过就目前形势,他该不至于现在就同我朝撕破脸面,不然也不会提出和亲。” 魏镜摇了摇头,对此,他不是十分确定。 “在拟期前夜,他曾与我夜谈,听他提到过,他说自己身患恶疾,时日无多。不过他当朝期间,天朝南越同盟的关系不会改变,但他之后,赵骥即位,就很难说了。” 魏镜回眸,看着骆书绝,低声道 “这就是我说这是他们要的时机。他们求蟒川为的是倾覆我朝,那首先便得瓦解阻扰在他们左右的障碍,如今,北翟突然入侵,刘炳看似消沉,实则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内忧外患,若南越也倒戈,那我们真是腹背受敌了。” 骆书绝恢复了之前俨然的神情,他握紧了刀柄问 “阿敬,你打算——” “文尽,今夜川内摆大宴,篝火会后,是最佳攻入时机,那些人定然隐在某处,只等那人打开川口,放他们进来。” 骆书绝神色一紧,魏镜道 “他,我要亲自解决,而那些人,今晚就交给你了。” 骆书绝重重握刀,颔首 “我明白。” “蒙觉是奉命求亲,能用的队伍不多,我让她协助侦查,到时候如果敌人势力庞大,我们要提前做好求援的准备。” “这个,我已发急函通报周边守将,最近的,是威远将军,在两州边界。” “许奕。” 魏镜沉吟一声。 “嗯,是他,他也才从南越回边境不久。” “我知道,你先出境,今夜若有异动,我们便以鸣镝为信,届时凌先生他们会在川口接应。” “好,你们自己当心。” 骆书绝说完,用手置于口中呼哨一声,片片苇丛忽而晃动,有渔歌自河心渐渐传出,片刻,一头戴斗笠,身着布衣短褐的渔夫撑一小舟徐徐从苇丛而出。 魏镜和骆书绝站直身子,等待船夫到岸,小舟渐近,不一会儿便到了两人身前。 “太师祖。” 魏镜唤了一声,骆书绝紧随其后。 来人抬头,微扬起箬笠,露出须眉交白的脸,正是他们的太师祖,克云逢的师傅,陵涯子。 “嗯,来了。” 陵涯子温声道。 骆书绝恭敬回 “是,太师祖,我需回境外了。” 陵涯子点头,也没多问,撑着杆道 “好,我送你。” “太师祖,我来送文尽就好。” 魏镜当然不敢劳驾陵涯子,立即说道。 陵涯子摆手,他指了天边渐渐北移的乌云。 “今天天气不很好,晚点约莫有场雨,我来送。阿敬,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你回去吧。” 魏镜和骆书绝同时望向西南处盘旋在山顶的一大片沉色,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魏镜不作推辞,待到骆书绝上了船,两人异口同声道 “有劳太师祖。” 陵涯子揄袂。 “走了。” 待到二人离开,魏镜才往回走,路上碰见一群少男少女,见到魏镜,都停下脚步,欣喜同他打招呼。 “公子,你这是去哪儿了?叫我们好找。” 说话的是一个蓝衫少女,她站在人群中心,背了个竹篓,手里挽个竹篮子,瞪着双水灵大眼,娇嗔道。 魏镜一怔,说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又看一眼他们手里提的竹篮,问 “你们这是——” “公子,我们正要上山采摘哩,准备晚宴需要的食材。师祖和长老说要为你们接风洗尘。” 站在蓝衫少女身旁一身材纤瘦的靛衣女孩解释道。 “陵姨特地叫我们过来问问你们想吃什么,我们好准备齐全了,也省得到时候她又怪我们不上心,说我们怠慢了公子。” 蓝衫少女双手握着竹篓背带,俏皮说 “所以公子,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们便是,这里野味虽没多少,但是山珍随便挑!” 魏镜闻言笑了笑,道 “既然是小沏你们准备的,又怎会有我们不喜欢的,让陵姨他们不用太操劳,一切照常即可,不要太将我们见外了。” 他这样说倒是让人无从反驳,小沏却道 “那怎么能行,公子好容易才来一趟,阿嬷是巴不得今天把所有吃食都做一遭让你尝个遍,我们呐,待会儿上了山,说不定天黑才能回来。” 小沏说完,身后众人哄笑起来,魏镜也想象到了陵婆婆那夸张模样,亦忍俊不禁。 笑了一会儿,魏镜才说 “那我同你们一起上山吧,你们放心,阿嬷那里我会跟她讲,定然不会教你们折腾到晚上的。”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笑,一群人就这样谈笑着往后山而去。 第105章 试探 魏镜和小沏一群人采摘完食材下山时,那场雨终于落了下来。 大雨来的并不突然,他们提前做了准备,虽只是随身带的一个斗笠,但好歹能遮避一下。 由于魏镜是中途加入的,他什么准备也没做,此刻背了小沏的背篓,手里还提了一只猎到的野山鸡,带头走在人群最前边,小沏怕他辛苦,又怕淋着他,背篓抢了几回也没得逞,斗笠都快被她塞飞出去了,都被魏镜拒绝了,实在拗不过,也便由着他了。 眼见着雨愈下愈大,一行人加快步伐,踏着泥泞飞奔到山脚下。 山脚下有个残旧的小屋,是好几年前一户丁姓川民搬迁遗留下来的,已不能住人了,但用来避雨还是绰绰有余。 几人钻进堂屋,屋内较为空旷,唯一的用具是搁在墙角的一张残桌,残桌上方的屋顶缺了一个大口子,雨水从那破口掉进来,打在残桌面上,嗒嗒作响。此刻乌云已经飘远了,天色却还是很暗,乌暗潮湿的光线映在室内,显得整个堂屋灰蒙蒙的。 一行七八个人挤在不怎么漏雨的门边儿上,卸下篮子篓子,摘了斗笠抖雨。 魏镜整个人被大雨浇的半湿,额前碎发悉数黏在了脸上,他将半活的野山鸡递给身旁的少年,弯腰拧干衣摆的水,又在地上蹭了蹭靴底的泥巴。小沏见他这样俏生生一个人儿,硬是被整出一副狼狈样,又心疼又自责,立即从怀里掏了帕子递上去,就要替他摘下竹篓。 魏镜接了帕子道了谢,却是不肯卸下竹篓,他擦着脸上的水珠,望向门外依旧吧嗒下个不停的雨,温声说道 “我不碍事,只是好久没有感受过川里的秋雨了。以前,我和师姐蒙觉她们上山采药经常会碰上这样的天气,我们总是不长记性,难免要淋些雨下山。那时,丁伯伯他们一家还住这里,每次见到我们三个落汤鸡都会把我们叫进来避雨,他们家种了很多戎菽,我们不好意思闲着就坐门口帮着他一起敲豆子,听他讲各种奇闻轶事,走的时候,兜里总是塞满了果子。” 魏镜看着沿着门廊从房顶垂下的枯藤叶,陷入回忆中。 小沏听得认真,魏镜在蟒川修习的时候她还不能完全记事,丁伯伯走的又早,她对那个慈祥的老人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 “他们一家几年前搬到前村去了,这房子靠山又年久失修,住不得人,便一直这样荒着,我们上山要是碰上急雨,也来这儿避雨的,公子。” 她知道魏镜是触景生情,但不知从何安慰他,便这样说着。 魏镜笑了笑,他抬头,望了眼残破的茅草屋顶,半是戏言道 “这房子算来也到了花甲之年,现在不能住人,却还可以遮雨,称得上是鞠躬尽瘁,物尽其用吧。” 身边几个少男少女听了会心一笑,正欲回一两句,却见门前雨幕里远远走来一人。那人一身玄青麻衣麻裤,裤脚高高挽起,脚上一双草鞋,十足川内农人装扮。这‘农人’手里持了把素白水墨画油纸伞,遮住了大半张脸,另一手背于身后,似握了什么东西,一抹天青随着他的步伐时没时出。 这副挺拔出众,仪态不俗的身姿,他们倒认不得是哪家川农。 众人齐齐屏声,隔着雨幕瞧着来人不紧不慢走近,及至身前,那伞下被遮挡的大半面容逐渐清晰。 众人微愣,有少女娇羞低下头,小声议论。 魏镜注视着那人,待其走到门边停下脚步,才问 “你怎么来了,谭齐。” 谭齐抬高些伞,望向他,微微一笑,同他身后的少男少女打了声招呼,回道 “听他们说你跟着上山了,我见下这么大雨,猜你定然没有准备雨具,便问了凌先生位置,过来看看能不能赶上接你。” 他说完,上下瞧了魏镜一眼,见他整个人湿漉漉的,无奈轻笑,语含责备道 “知你不愿防备,现下入了秋,一场雨一场寒,别不当回事。” 他说着从身后拿出那把天青色油纸伞,递向他,语重心长 “眼下又是多事之秋,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魏镜低头盯了他手里的油纸伞须臾,抬手,接过,笑了笑,低声道 “是我大意了,下次,不会了。” 魏镜说的诚恳,谭齐收回手的动作微滞,见其将目光停留在他撑着的伞上,便顺势晃了一下手中的伞柄,解释 “这两把伞是你们从扬州带来的,我一直收着,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了。” 像是才记起,魏镜道 “我都快忘了,难为你上心记得收好,不然以后昭儿若是问起,我还真不知去哪找给她。” 魏镜说完神情稍凝,脸上笑容淡了许多,两人一时沉默。 屋外雨还在下,谭齐举着伞站在残缺不全的屋檐下,任雨珠坠落伞面发出断续低吟。 “公子,” 小沏从魏镜身后的阴影里站出来,轻声唤道。 俩人短暂的沉静被打破,魏镜回神,侧身看向小沏。 “公子,雨不如来时那么大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小沏看了眼谭齐,又继续说 “谭公子说的在理,这种天气淋了雨,拖延久了,容易着凉,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我们等一会儿雨小了再回也不迟的。” 小沏说的苦口婆心,生怕魏镜又不答应,正要撺掇身边人劝上一劝,但这次,魏镜倒很顺从,他点头应道 “也好。” 说完,撑开伞从屋内跨了出来。谭齐退至一边等着,魏镜才走了几步,记起什么,回身,指着小沏身后少年手里的野山鸡说 “把它交给我吧,我先拿回去收拾。” 少年也没作推辞,将‘落汤’山鸡递过去,魏镜才伸了手,谭齐先他一步从少年掌中取走那鸡,温声道 “我来就好。” 两人撑着伞沿着小径往来时方向走去,穿过蜿蜒山林,但闻雨中虫鸣鸟叫,魏镜习惯性走在前头,安静地踏着泥石小路,谭齐默默跟随他身后,手里提着的半活山鸡时不时挣扎几下,奈何双翅被束缚住,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这一前一后,一青一白,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循着林径,缓步慢行。 俩人走了半路,雨声渐稀,天色愈明,一阵轻风穿林,吹的沾叶雨珠簌簌直落,砸在树下两抹青白上,打出“哔噗”“哔噗”断续闷响。 若一路这样走着,倒也别有一番情致,只是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无心欣赏。而那山鸡,就更不识景意之趣了,似乎谭齐的不专心和一路沉默给了它得以喘息的机会,此刻蓄足了力气,卯着劲儿引颈长鸣,愤怒扑棱起来。任何物种的求生欲都是不可低估的,就比如这山鸡,为逃命而作最后一搏,在谭齐手中异常焦躁地振翅,双爪乱蹬,鸡冠大开,尾羽直竖,珠目圆睁,一副要决一死斗的模样,不停地用喙攻击谭齐手部。 魏镜被身后响动惊的回头,却见那健硕的野鸡像嗑了疯药一般,大张着喙,伸长脖子往谭齐手背猛力啄。他有些惊讶,头一次见到如此凶悍的野山鸡,想来之前因小韶那一棍打的这鸡晕头转向,昏沉无力他才能一直抓着而幸免于难。 那鸡啄了谭齐好几下,谭齐却仍旧没有放手,魏镜见他的手背都被啄出血了,当即皱了眉,喝道 “谭齐,快放下它!” “我一放手,它飞走了怎么办?这可是你们辛苦抓来的。” 谭齐还是抓的很紧,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制服这狂躁的家伙。 “那你把它交给我。” 魏镜说着上前一步,谭齐却往后退了退,严肃道 “那更加不行,它伤着你怎么办!” 谭齐一说完,魏镜整个人便顿住了,他伸着手立在谭齐对面,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少顷,他抬头,望着对面一鸡一人,淡淡道 “一只鸡而已,不足为惧,即便它逃了,只要我想抓回来,又有何难?这次,就先放过它吧。” 魏镜说着,瞧了一眼谭齐血流不止的手背,以及他手臂侧隐隐渗出的一抹红,缓和声音。 “犯不着为它受伤,放了吧,你的手要紧,昨夜不是才受过伤。” 谭齐神情一滞,依言松开手掌,那野山鸡没了束缚,掉在地上傻愣了一下,很快,便张了翅,迅速扑闪着往树上飞去。 魏镜只看了一眼,回过头,从怀中拿出小沏给他的帕子,展开,替他拭净血迹,裹住他被野鸡啄的惨不忍睹的伤口,做完后,魏镜指向他透了殷红的手臂处,问 “怎么还在出血,你没处理吗?” 谭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的云淡风轻。 “小伤,泠泠姑娘帮我上药包扎过了,刚刚可能被挣开了一点,不碍事。” 魏镜点了下头,没说什么,撑起伞,继续前进,不过这回,倒没有选择一个人在前头独行。 两人并肩,适才的插曲中断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谭齐打开了话匣子,他在魏镜身边原本就是个话唠,此刻滔滔不绝,诉说着自己进蟒川的心情,时不时发出感慨。 “这里真是大啊,要不是有这条路指引,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可能就得迷路了。” “你一向敏锐,尤其是对方位这块,怎么可能会迷路。” 魏镜挑眉,对他的话表示不相信。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又不是神人,方向感再敏锐,也有失灵的时候。这里山峦叠嶂,树木茂盛,又有许多弯弯绕绕,想要找条正确的出路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闻此,魏镜淡淡笑了笑,没搭话。谭齐叹息一声,又道 “你说,这蟒川山大林深,地势又极为复杂,要是真有人迷路了,还能靠自己走出来?” 魏镜还没作回答,他自顾接道 “哈,是我天真了。毕竟是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家里迷路的,就算迷了路,也该有舆图指引,断不会被困山间的。” 魏镜幽幽眄他一眼,斜斜勾了唇角,沉吟一声,道 “这个嘛,曾经倒真发生过一起。” 谭齐听了很感兴趣,说 “哦?还真有在家门口迷路的,说来听听。” “都是七八岁的孩童,上山游玩,走的太远了而被困山中。” 谭齐听完一愣,似未料到事情这样简单,片刻,扯了唇角,有些哭笑不得道 “有这等事,山里是得有多吸引人,不过,小孩嘛,贪玩,情有可原。那,后来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他们自己又稀里糊涂从林子里走出来,挨了长辈教训,之后就没听说过有人在山里迷路的事了。” 谭齐点头,神色平常,不再说什么。两人一时又双双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停了,他们走出了树林,村舍错落前方,远处阡陌交通,抽了穗的稻秧立在水田中,成片的绿连同错落的赭、黄一并被围裹在了蜿蜒绵亘的青山之间,秋雨刚过,空蒙山色犹残,远凝混而不浊,近则满目皆是清新之色,耳边,促织鸣急,雀鸟交啼,此起彼伏淹没遥遥人声。 如斯景色,二人皆不约而同止住步伐,魏镜犹撑着伞,一手握着背篓肩带,将伞斜倚肩头,微仰了头,立在原处,凝望对面被云烟萦绕的山头。谭齐与魏镜比肩而立,收了伞,亦凝神眺望着远处。 魏镜望着,缓缓闭目,轻吸一口山间空气,半晌,他睁开眼,收了伞握在手心。 “那里是蟒川西南角的最高峰,原先叫做‘拒之峰’,后来改名‘当关峰’,是蟒川西南面的守门山。” 魏镜握着伞柄,顺势指了偏南一座巍然耸立,此刻青翠欲滴的山峰,突然说道。 “当年高氏偏安西南,欲取蟒川而不得,有一半是因这山阻碍,其外高险,内置机关秘术,极为难攻,是蟒川众多山障之一,也是我朝同西南诸国的分界线,古往今来,许多人想从那处侵入川内,却从未得逞过。” 魏镜侧身,看向谭齐,徐徐道。 谭齐拄着伞,一手叉腰,望了魏镜所指方向片刻,先是微点了下头,而后提出不同见解,他道 “虽是如此,却也并非全然无突破口。” 闻言,魏镜长眉轻抬,饶有兴致问 “如何说?” 谭齐却摇了摇头,随意道 “直觉吧,所谓万无一失,实则,万无必有一失。我从不相信什么绝对的东西,凡所世间人物,皆有弱点。” 这番话即便再听一次,仍能叫人耳目一新,甚至,对于一直深信蟒川坚不可摧攻不可破的人而言,比如魏镜,这话简直是振聋发聩。 静默半晌,魏镜抬首,面向谭齐,展颜轻笑,道 “我同你在沙陵国第一次遇见时,你也讲过同样的话。” 魏镜说完,谭齐一愣,微垂下眼皮,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抬眼,仰头望着天边,漫不经心道 “是么,没什么印象了,” 他一顿,忽而草草笑起来,感慨 “说来,那时,好像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好多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魏镜回首,抚砺伞柄,轻声应 “是啊,太久远了,我都快忘了,上一回我们像这样闲谈是什么时候了……” 谭齐和于飞都是他在未及弱冠之年结识的,他们曾一起游历山河,巡游诸国,同甘共苦,出生入死,是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朋友。可后来,他被授封王爵,成了天子的左膀右臂,立身朝堂,陷于权力争斗的漩涡之中。而谭齐和于飞,年纪轻轻,一个做了他的近侍一个成了岐王府的管事。他总有忙不完的公务,总有争不完的官司,他同他们,在做朋友之前,还隔着主仆尊卑,他们便很少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无拘无束说过话了。 大雨初歇,川民陆续从屋子里出来,童子三两成群,蹿出门外,呼喝嬉闹着奔向田野,老黄牛被川农牵出牛栏,时不时发出几声哞叫,有人老远看到他俩,站在田边朝他们热情打招呼,魏镜回神,笑着回应了,再转向谭齐,神情自若。 “回去好好歇息一下吧,晚上举办大宴,凌先生他应该告诉你了。” 说完,魏镜率先走出去,谭齐站在他身后,盯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跟上,一边应道 “嗯,你也是,吉人自有天相,岐王妃福泽深厚,定然无恙。更何况,这里可是蟒川,你不要太操劳。” 魏镜点了下头,声音微沉,轻轻应了句。 “嗯。” …… 第106章 长灵草 天启二年六月,闻儆元数访月氏遭拒,朝廷援兵迟迟未至,而前线,北翟乌落联军攻势愈强,再克北庭边境二城,郭仪遭创,闻儆元因此都急白了头,眼见着局势越来越糟糕,六月末,月氏终于松口,月氏国主云尅(kè)在王宫召见了闻儆元,双方就对抗北翟乌落联军结盟之事商谈数日,云尅最终同意提供援助,不过,需闻儆元当着月氏国民之面,跪行至韦苏王陵忏罪三日才肯发兵。 闻儆元照做了。 天启二年七月初,月氏出兵三万援助天朝。闻儆元根据形势,决定采纳季绍康的建议。按照之前构设,他将兵力分为三路,一路,由他率领天朝主力兵马,对北集中抗击翟军,一路以郭仪作为后援,镇守北庭中心城,而月氏援兵,则随季绍康对战乌落。 月氏的援助,使得战况开始逆转,交战双方盟军,在西北边塞连战七日,闻儆元北击翟戎,阻挡了北翟军进一步的攻势,而季绍康带领军队与月氏对战乌落,取得了初步胜利,天朝危势有所缓解。 蟒川 魏镜和谭齐回到村里,两人收拾一番各自回屋休息了。魏镜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便去找闻昭,路上碰见一村民,见到他那汉子似乎有些惊讶,口中喃喃道 “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魏镜一愣,心想他这话说的好像刚才见过自己似的。回神,正欲问个清楚,一个小男孩忽然奔来,跑到大汉跟前停下,气喘吁吁道 “阿爹,你快去看啊,阿吉不知又在抽什么疯,挣了绳,在地里乱跑,我们拉都拉不住!已经有好几家的庄稼被它给糟蹋了!” 小孩比手划脚,满脸焦急,言语却十分清晰,他才说完,那汉子神色大变,脚一跺,右手握成拳捶在左手心上,气急败坏道 “这杀千刀的孽畜!一会儿逮着了,看不把它宰了!” 闻言,那小孩瞧他一眼,反驳道 “阿爹,阿娘说阿吉是咱们全家的指望哩,你宰了它,谁帮你犁田,而且,凭你一个人该逮不着它吧,上次不给它踹了一脚栽田里吃了满嘴泥,最后还是凌先生制服它的呢。” “……” 汉子被儿子堵的一时语塞,碍于魏镜在场,又不好直接呵斥,便瞪了自家小崽子一眼,生硬辩解 “那还不是因为当时你阿爹我砍柴闪了腰才一时不敌——哎,说哪去,别扯这些,走!我倒要看看,那畜牲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这次非得好好教训它一顿不可!” 汉子说着挽了袖脚拉上儿子正准备走,才跨了一步,想到魏镜还在,又缩了回来,正欲同他打声招呼再离开,魏镜却先说道 “我和你们一道去看看吧,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那汉子一听,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连连摆手,拒绝 “不用不用,公子,田里腌臜(ā zā),你可使不得下去,那疯牛又脾性不好,不认生人,只有我们能制得服它,您忙您的便好,不用记挂这等小事。” 汉子说完对魏镜抬抬手,转身拉了儿子,趿(tā)着草鞋大步流星朝自家田头而去。两人才走不远,便听得小孩质疑的声音 “阿爹,你确定你能制得了它?阿吉力气可不小呢,上次——” “你闭嘴吧!小崽子,再提上次,小心我抽你。” 待走远一些,汉子终于敢放开嗓门教训儿子,他吼完,仿佛痛快了许多,步子慢了下来,声音较刚才柔和,继续道 “对了,你喊凌先生没?虽说你爹这次有把握收服那畜牲,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凌先生在还是稳妥些的,你别每——你捂着嘴做甚?” “刚才不是你叫我闭嘴的吗?” “……” “你真是……” 俩父子吵吵囔囔渐渐走远,魏镜站在原处望着他们的背影,哑然失笑,回身,继续之前的路程,迎面撞见一人,来人同样一身农人装扮,戴着草帽,赤着脚,脖上挂着一条粗布汗巾,肩头扛一把锄头,走的不慌不忙,见着魏镜他亦是一顿,停下了步伐。 “凌先生。” 魏镜脸上露了笑,朝前走了两步。凌默应了句,放下锄头,同他打招呼 “公子。” “先生才回来,” 魏镜说着一滞,抬头望了眼此刻艳阳高照一碧如洗的天空,微眯起眼,道 “这天气真是古怪得很,一下雨来一下晴,所幸不是收谷的时候,不然又得好一番折腾。” 凌默倒是不稀奇魏镜会突然发出这样一番抱怨。当年川内每逢收成,晒谷之事,必少不得魏镜蒙觉,无他,只因二人在川内辈分最小又最是老实,以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川里都流传这样一句话:流水的收谷民,铁打的晒谷兵,这兵指的就是魏镜和蒙觉。 想到这,凌默便笑了起来,一面应和 “是啊,虽说已立了秋,也还是夏时气候,它时不时翻翻脸倒也正常,人适应天嘛,习惯就好。” 凌默大多时候都是正经严肃的一个人,很少讲玩笑话,魏镜当下听他用这样语气开解自己忽而涌上心头的陈年怨气,不免有几分讶异,眉梢微挑,多看他两眼,而后倏然展颜,拱手,笑曰 “恭喜恭喜。” 见魏镜陡然如此,凌默一怔,他叉着腰,一手撑在锄头上,问魏镜 “喜从何来?” 魏镜答道 “先生从前总说人定胜天,可不曾讲过听天由命,若是讲了,那由的定然是吉运。” 魏镜说完,凌默再也忍不住了,摇摇头,笑出声来 “还是阿敬你了解我。” 他自顾笑了片刻才道 “是啊,今日好事成双,一则为你来,一则为我养的那两头牛儿终于分娩,得了这场雨,棚里没那么热,生产一切顺利,实为大喜。” 对于庄稼人来说,牛某种意义上有着同人一样的重要性,凌默除了兼顾教学,平常还担着护养牛群的重任,川里大大小小牛事,没有他不能解决的,故而,凌默除了被称作先生,实则还是当之无愧的“牛倌大人”,村人都十分敬重他。 一朝两头母牛顺利分娩,确实为大喜之喜。 魏镜笑容愈甚,想到刚才丁家父子的对话,眼眸一亮,恍然大悟道 “先生此去可是为那头发狂的公牛?” 凌默拍了拍锄头,笑言 “哈哈,正是,那牲儿通灵性,知道孩儿出生,自是喜不自胜,本就是狂野个性,一时情难自制,得意忘形,倒吓了大家一跳,毁了庄稼,闯出祸来,该打该打。” 魏镜瞄一眼他手里的锄头,暗暗捏了手心,觑笑,心道:倒也不至于用此物教训。 凌默教学极为严厉,即便当年聪慧如魏镜,也还是吃过他几次教鞭的。 见魏镜盯了自己手里的锄头,凌默会意,无奈一笑 “驭牛我自有心得,分寸还是讲究的。” 被看穿,魏镜回神,尬笑,立即退开一步,让出路来,抬手道 “那就不耽误先生了,先生先请。” 凌默点头,扛起锄头,温声 “嗯,我正去,你也忙你的,” 说着又突然顿住,话锋陡一转,只听他小声说道 “那人实非常人,恐不好对付,你切莫再大意了。” 魏镜正色,颔首,低声回应 “嗯,多谢先生提点,我会多加提防的。” 凌默便不再多说什么了,架了锄头,扬长而去。 魏镜一路走到议事厅,到了屋内却没见到红姑和闻昭,找人问了一通才知道红姑将闻昭带去了后山。他只好又踏着泥泞去往后山。 按照方位,川人将后山分东山西山和北山,东山树种丰富,松柘(zhè)繁多,村民樵采养桑狩猎多在此处;西山地势开阔,茂林深篁,山涧泉水多自西山而下,景色优美,是修心养性之佳所,川内学堂设于此;北山地势高险,绝岩耸壑,重峦叠嶂,山深林密,多奇珍异草,越往北深入,稀有药材越丰富,是采药研医的常驻地。所谓活在东山,学在西山,药在北山,是川民历经数代而作的总结。当然,这些划分并非完全绝对的,各山皆可桑猎药采,只因主次不同而进行了归划。 红姑是医女,又极为痴迷医药研习之术,长年居住在北山神农顶——川民在半山建造的一座医学堂。魏镜走了一段山路才到神农顶石阶脚下,现下日光虽然猛烈,但早上那场雨势头却也不小,且持续时间还长,山里被淋了个透,现在还荫着潮湿气,地面泥土更是被浇的蓬松粘稠,一路过来倒是不怎么痛快。 魏镜站在石阶下,仰望矗立山中心的建筑,难得深叹了口气,而后走到石阶旁的大槐树下,扶着树剐蹭鞋底厚重黏泥,直到脚下彻底轻盈方作罢。 倚树歇息片刻,魏镜走上石阶,拾级而上,一口气走到神农顶。时隔九年,再次踏入曾经熟悉的药堂,魏镜有些恍惚,他站在门前,仰视大门正上方匾额里朱红的大字片刻,端肃神色,抬腿,迈过门槛,进了大堂,入眼,便见供奉在大堂中心的石雕神农像,魏镜不由放轻脚步,微敛衣袖,缓行至供台下,取了三柱香,对着神像,虔诚祭拜。 供完香,魏镜起身去了后院。 从堂屋正门进入,得见便是一方极为开阔的院落,院落呈四方状,北靠山脉,东西两列屋舍相对,与堂屋连通,院中东北角一千年杏树倚山而立,树高三四丈,主干挺拔,枝繁叶茂,甚是壮观。西北处,与古树相衬的,是一口八卦水井,平常用水皆取于此。其外,入眼满目便都是大大小小依次陈列着的药架药筛以及堆放在角落规格不一的药罐和药碾,满院充斥着草药香。 魏镜脚步微凝,在院中稍立片刻后,转头将目光投向了院西,那边最里间房门半开着,有说话声传出。没有多想,魏镜走了过去,只是还未到房前,他便停了下来,站在廊下,听着屋内人谈话。 “长灵草只剩最后一株了,圣主留它下来是给阿敬备用的,红姑,阿弗应该和你说过。” “是,可是阿敬不是说他的梦癔症已经痊愈了么?眼下,阿敬的妻子情形十分危急,我刚刚看,那毒症都快蔓延到她脚底了,再不医治,那蛊虫就要将她吸干了师祖!” 红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魏镜还是头一次见她会在师祖面前失态。 克云逢沉默片刻,却问 “红姑,你以为阿敬真的痊愈了?” 魏镜向前走了一步,谈话声更加清晰,他透过纱窗往屋内望去,隐约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师祖,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以为阿敬骗我们不成。” 克云逢摇头 “倒也不是这样说,” 他沉吟道 “红姑啊,当年他犯病你也是见到过的,可谓生不如死,” 说着,克云逢突然顿住,侧转身,看向红姑,问 “你可还记得他那时犯病总爱唤的人名?” 房内静了一下,听得红姑陡提高嗓音 “您是说,青青?” 克云逢微颔首 “嗯,是她。” 红姑愈发不解了。 “这和阿敬是否真的痊愈有何干系?” 克云逢转过身,望向门外,好一会儿缓缓道 “青青就是你那个王师叔的长女念沅。” 房内外听着此话的二人皆是一震。 “据说她因蛊毒变成腐尸最后被渡鸟分食,难道,她中的蛊毒也是牝牡蛊?” 红姑恍然问。 “没错。” 红姑思索片刻,接着问 “可我记得医祖说过,师叔的双生女儿,长女念沅,幼女念青,青青怎么会是长女?” “这个嘛,她们姐妹虽然生的一模一样,性格却差的远,王念沅跳脱调皮些,又不愿做姐姐,常冒用妹妹的名字,与阿敬相识,只称青青了。” 红姑点了点头,克云逢继续道 “青青的死对阿敬打击很大,王习之将他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醒来后阿敬索性将一切痛苦忘个彻底。与其说是忘,不如说是隐藏,他自此梦魇不断,严重时数日困于其中不能醒来,他这病,当初连王习之都没有办法根治,只靠施针缓解。” “这个我明白,梦癔症根源在于心结。” “正是,王习之曾信中与我谈过这事,他曾问过阿敬梦癔时看见的场景,却皆与阿敬那位母亲,青娘有关。至于王念沅,是真的被他遗忘干净。” “我明白了,师祖,越是如此,实则越是深刻,阿敬不是遗忘干净,而是将有关王念沅那段不好的记忆封禁在了深处,日后他一旦想起,后果可能——” 红姑没有再说下去,克云逢道 “眼下他的那位弋族妻子,病发蹊跷,他身边又出了一个绝顶细作,解蛊之事便要慎重了。” “师祖你怀疑闻昭和他们是一起的吗?为了置阿敬于死地?” 克云逢没有立即回答,他目光微转,却道 “难说,阿敬自被圣主派入川,便成了众矢之的,提防这方面,我们尽力了,还是出了一个谭齐,阿敬的妻子未必就是敌人,但一定是枚棋子,红姑,长灵草除却是阿敬的救命之药,更深的我不便与你细说。我想告诉你的是,解牝牡蛊,并非只有长灵草,其实施针同样可以达到缓解的功效。” 他才说完,这次轮到红姑叹气了。 “师祖,这个我自然想过,医祖也有记录,但是闻昭的情况好像同她记载的又有区别。” “有何区别?” “除却表皮枯槁,精血干竭,她还伴有腹部绞痛,灼烧之状,并非像是纯粹的只中一蛊之毒!我不敢轻易催针,这需要时间专研,可现下,是来不及了。” 红姑说完,房内陷入一片静默,过了一会儿,克云逢扶着额头,沉声 “如此,我再想想办法,你先别告诉阿敬。” “师祖,” 克云逢话才毕,魏镜便出现在了门口,他和红姑皆是一怔。 “你,都知道了。” 魏镜颔首,他的表情倒是很平静,红姑望着他,有些担忧 “阿敬,我们,” “嗯,师祖,师姐,阿敬明白的。” 魏镜进入屋内,看向克云逢,动了动唇,却突然扬了衣摆,跪了下去。 红姑吓了一跳,克云逢身形微动,他皱眉,低头,望着魏镜不语。 “师祖,徒儿知此次引狼入室是犯了大错,徒儿亦知师祖用心良苦,” 魏镜说到这一滞,他仰头,看一眼克云逢,神色庄重 “昭儿是徒儿的妻,徒儿曾与她盟誓,此生生死相随,不负彼此,而目下,昭儿深受蛊毒之苦,徒儿亦难掩煎熬,长灵草既为救命之药,那救昭儿之命便是救徒儿的命。” 魏镜说完,沉沉俯身,以头置地,红姑看的眼皮直跳,想要过去拉他起来,脚步都踏出了,但见克云逢没有动作,又默默缩回原处。 克云逢默视魏镜半晌,终是长太息一声,他朝前走了两步,来到魏镜跟前,弯腰将他扶起,回头却对红姑道 “红姑,我想和阿敬单独说两句。” 红姑点点头,迅速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师徒二人,魏镜低头立在克云逢对面,等待他开头。 “你既已作了决定,我自不会拦你,只是长灵草在隐室,你开了这次,想好防范没有?那人现下已入蟒川,你当如何?他的来历你可弄清楚了?” 克云逢一连三问,面上倒很祥和,魏镜抬头,看向他,却问 “师祖,徒儿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隐室到底有什么?您常说人人觊觎我川,难道真的是因为川内这些草药还有所谓的天下布防图?母后给我的这三把钥匙,为何您只让开第一扇门?” 克云逢似知道他迟早要问,表情平静得像沉潭的水,他双手插袖,胡须一动,淡淡道 “此事,你日后会知晓的,阿敬,难道师祖会害你不成?” 魏镜神情微凛,摇头,退开半步,躬身 “徒儿逾矩,” 他一顿,没有迟疑,语气诚恳,再次说 “还请师祖救昭儿一命!” 克云逢这下表情不再淡定,他神色微变,沉着脸,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样子,摇摇头 “害,早知我当初就该让你修炼道术,戒绝情爱。” 魏镜不为所动,轻声 “即便如此,徒儿亦甘之如饴。若为道,心为诸己,而远社稷,此来,与师祖与徒儿所求,皆相去甚远。” 克云逢哑然,挥手 “也罢,你们年轻人,方刚血气,我一老匹夫自是刁难不得,长灵草你可以取来救你的妻,但前提是,将那人先解决了吧,不然,真是不知他们还当如何作孽。” 魏镜闻言,眉头展开,再次作揖,答道 “是!定不辱使命!” 待魏镜起身,克云逢斟酌片刻,才问 “那件事,你就没有想问的?” 魏镜微怔,他垂眸盯着地面,神情有些恍惚,须臾,扬首,摇头 “我愿更珍稀当下吧。” …… 第107章 危机 和克云逢浅谈完,魏镜独自出了药房,红姑将整理好的杏叶收进荷包,走了过去 “谈好了?” 魏镜应了声,红姑往他身后看了看,小声问 “师祖呢?” “去取东西了。” 红姑点头,没再多问。 “昭儿,还能撑多久?” 犹豫片刻,魏镜还是问了出来。 “三日,我刚为她施了针。” “我想看看她。” “好,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院东偏室,红姑打开门,魏镜跨了进去,一股清冽药香扑面而来,两人走进室内,闻昭安静地躺在榻上,魏镜正欲上前,却见红姑先他一步,俯身抬手向闻昭颈侧探去,又查看了她的头部。 “怎么了?” 见她有些焦急的模样,魏镜隐隐不安,快步走近,望着闻昭问。 回应他的却是红姑逐渐严肃的神情。 意识到什么,魏镜走到另一边,掀了闻昭衣摆,只看了一眼,霎时如坠冰窖。 “有人来过,把药针全部拔除了!” 红姑看向魏镜,惊颤道。 魏镜死死盯着那双如干尸枯竭般的脚,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他握紧双拳,生生咽下,好一会儿才从齿缝蹦出 “谭齐!” 说完,他倏然转身,抬步准备往室外走,红姑叫住他 “你知道他在哪?”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能去哪。” 语毕,大步走了出去 魏镜来到院中,他环顾四周,目光略过每个角落,房屋、药架、银杏树,每一件物事仿佛都残存敌人的气息,他转着,停止了动作,只闭目轻吸了口气,而后睁眼,沉声道 “我知道你在这里,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呢?谭、齐!” 这约莫会是他最后一次唤这个名字了。 他话音才落,忽听身后响起碎瓷声,心头不由得又一紧。 师祖! 想着,转身冲进最开始的房里。 房内,望着对面与自己相同面貌的人正手持短刃抵在克云逢脖颈上,魏镜神色骤冷,他捏了捏手心,与那人对峙片刻,冷声问 “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盯着魏镜,闻言,微微扯唇,却说 “我想,现下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吧?” 魏镜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移开目光,哑声道 “如此,我们便不用客套了,说吧,你的条件。” 对面敛起笑,手下纹丝不动,刃下老者只睁着眼,木讷地凝视前方。 “怎么,你不是想让我葬身于此吗,” 那人眼皮微抬,语气一转,干脆明了道 “我要那三把钥匙,还有舆图。” “痴心妄想!” 魏镜还未答,身后闯进一人。 “阿敬别——呀,他——师祖!” 红姑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清形势后,不由惊得后退一步,魏镜回头,轻声道 “师姐,此地有我,昭儿拜托你了。” 魏镜也曾习医,他不可能不清楚中途拔针的后果。 红姑意会,她看了看对面套着魏镜面目的罪魁祸首,咬牙,应下 “我尽力,至多一个时辰。” 说完恨恨瞪了那人一眼,快速转身退了出去。 “恕我不能答应。” 魏镜再次看向对面,低声说道。 “呵,不能么——” 那人冷笑一声,手微一用力,利刃贴的更紧了。 魏镜瞳孔微缩,面上神色不动,只道 “那三把钥匙,关乎蟒川,举川境乃至天下人而换两人生,此非吾等所愿,你知我,凡事到最后乐听天命,” 他说着一顿,眸微垂,话锋倏转 “但,倘若你葬身此地,你这经年之功岂非皆做枉然?” “你威胁我!” “怎敢,事到如今,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也好过两败俱伤。” “怎么个退法?” “我给你蟒川舆图,全你性命,放你出川。” 那人听完,盯了魏镜片晌,定定道 “还有入川令,东西你得先给我。” 魏镜沉默片刻,在克云逢尽力瞪视下,应 “好,入川令我可以先给你,但舆图在隐室,需待我取来,且在此等着。” “不必了,我随你一道,也省得生了变故,你说呢。” 魏镜没说什么,点了头,从怀中掏出石令 “如此,也好,此物如何给你?” “你举高些。” 魏镜知他担心什么,照做了,又将令牌背面展示,口中道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拿他们性命作赌注。” “你明白就好,扔过来。” 魏镜扬手,那人接住令牌,摸了摸,放进怀中后命令 “带路吧。” 川境 “来者何人?原地止步!” “我乃岐王妃师母,我找岐王有要事相禀,还望向将军通传。” 守将闻言,相互对视几眼,又将来人细细打量片刻才道 “将军亦有要事在身,若相见,可有凭据?” “有,” 女人自怀中取出一块帛布称 “此为蟒川医祖徐弗亲授缣帛,上有章印为证,还请英雄速速通传,事关人命,耽误不得。” 守将听后,表情一凛,接过布帛,恭敬道 “是!夫人且在此稍待片刻。” 一刻钟后 “客夫人此言当真?” “作不得假,少将军明辨,我那徒儿受难,怕是不能再拖了。” 骆书绝点头,正色道 “夫人且随我来,太师祖适才送我出川,还未离开,我们也好一并入川。” 绯卿点头,跟着骆书绝走去…… 魏镜领着谭齐下了密室,来到暗道前,说道 “此为隐室入口,需行小半个时辰,途中要上下台阶。” 谭齐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淡淡道 “解穴可以,你找个东西把他手束紧,否则,我只好拖着他进去了。” 魏镜面无表情盯了那张脸一会儿后,缓声 “好!” 他环顾一圈,从列架取了一捆麻绳,谭齐看了眼,很是满意点头 “就它吧。” 言毕抬指往克云逢身上点了两下,边说道 “还请您伸手配合下您那好、徒、儿!不然我这手不知轻重,伤了哪里可就莫要怪罪了。” “师祖,得罪了。” 克云逢看着魏镜,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将手伸出。 谭齐扬了扬唇,不忘提醒 “系紧点。”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半刻钟后 “师祖,还请您抬抬手,让徒儿看看,万一不结实,也好再加固加固,对吧,阿敬?” 魏镜撇开眼,口中回道 “我自是说到做到的,至于系的好不好,阁下不是更有体会?” 两人在沙陵国初识便是以魏镜活捉刺客开始的,谭齐被困三天,最后用一片真诚打动魏镜,两人至此结缘。 谭齐冷哼一声 “拉住绳头,带路!” 魏镜拉着绳头,草绳拴着克云逢,谭齐走在最后,提刃的手始终贴在克云逢脖颈上,怪异的三人就这样走进深长漆黑的暗道中。 一炷香后,眼前终于有了点光亮,魏镜停了下来,谭齐见他随手往墙面一按,接着便听到石门缓缓开启的声音,有光自内室泄出,入口处愈发明亮起来。谭齐这才得见所处之处环境,他押着克云逢往入口靠近,窄而幽曲的石梯,一路蜿蜒至地下,几丈来深,阶梯两面墙壁每隔两尺左右各悬一盏油灯,光亮便是自此而来。 谭齐收回目光,看向魏镜 “这里该不会有什么机关吧?” “此处无需可防者,不设机关,怎么,你害怕了吗?” 谭齐冷笑,回击道 “此地机关玄妙,我可不想拿师祖性命开玩笑,你既说没有,那就有劳带路吧。” 魏镜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踏上石阶,谭齐牢牢锁住克云逢跟了下去。 到了地面,四周一片空旷,不见一物,谭齐正要问,却见魏镜径直走向对面,到了墙脚边停下,抬手放在壁上一按一转,而后熟悉的石块移动之声传来,墙壁正中心一方形石块随之凹陷下去,接着一个木匣被推了出来,魏镜再次按动开关,伴随石块移动之声,木匣也跟着一步步移动,直至墙面封闭后坠落下来,魏镜稳稳接住,带着它走到谭齐面前。 “就是这个?” 魏镜点头。 “打开,拿出来我看看。” 魏镜往他那边看了眼,照做了。 当素色娟帛缓缓被拉展开,帛上痕迹逐渐清晰,谭齐嘴角不觉扬起,目光随着图上内容移动。 “往烛火边靠些。” 三人挪到墙边,魏镜将舆图举至胸口,火光映衬下,那图明了直观的呈现在谭齐面前,魏镜眸光微垂,定格在被烛火照红的银刃上,眼底闪过一抹狠绝。 “蟒川果真如传言般,大不可测,深不可测。” “图你也看到了,如何?拿到图后,我的人——” “急什么,不是送我出川,全我性命吗?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你的人就会相安无事。” 谭齐贪婪地阅着图,不耐烦应付道。 “是么,闻昭的毒已经侵遍全身,我们时间不多了——师祖!” 魏镜话音才落,便将舆图往谭齐身上扔去,与此同时,手向墙边一按,霎时轰隆之声响起,谭齐所站位置豁然绽开一个洞。 谭齐被魏镜突如其来的动作打的措手不及,克云逢掐准时机,避开利刃挣脱桎梏,在机关大开之前借助魏镜的外力跳了出来。 随着一声闷响,谭齐气急败坏的声音至洞底传出 “魏惊蛰,你枉为君子,言而无信,卑鄙无耻!至极!” 魏镜忙着为克云逢松绑,根本不想搭理他。 “您受苦了。” “是我大意了。” “此人狡诈多变,武功高强又会易容,是徒儿疏忽了。” “魏惊蛰,你如此行事,别怪我翻脸无情,岐王妃之毒,你永远也别想解开!” 两人停止寒暄,魏镜来到洞口,毫无表情地往下望了眼,淡淡道 “我们自有办法,倒是你,永别了。” 魏镜说着按下机关。 眼看生路即将被隔绝,谭齐再次全力挣扎了下,奈何地面实在粘稠,他根本动弹不得,只得扯了嗓子喊道 “你以为长灵草就能解她的毒吗?天下解合昏蛊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以阳补阴,否则,待到精损血枯那日,便是气尽人亡之时!” “你——” “阿敬,莫要再上此贼人的当了!” “事到如今我何必还要骗他,除非是你不想救她吧,你那女徒弟不是说过吗,岐王妃可不止中一蛊之毒症。” “你这贼子,休要挑唆我二人关系,阿敬,” “挑唆?您抬举我,你若真是真心待他,为何隐瞒那三把钥匙的秘密?怕不是只想骗他心甘情愿当这冤大头的守墓人吧。” “闭嘴!此地还轮不到你个来路不明的外人插嘴,阿敬,快封了此处,莫让他再扰乱心志。” “是你心虚了吧,魏镜,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梁后为何把这钥匙交予你,又为何他们不让你开剩下的两扇门?我都——” 谭齐看着渐渐合上的洞口,暗咒一声,就在他心灰意冷,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时,那洞口又再次被打开,魏镜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只想救闻昭,你说的那些我没兴趣也不会相信了,合昏蛊之事我确认后再来找你算账!” 说完魏镜准备彻底合上机关,谭齐连忙叫了句 “等等!” 魏镜按开关的手一顿,他站在原地,斜睨晦暗的陷阱,等待最后的诚实。 “我可以救她,让她恢复如初。” “是、么。” “要解她的毒其实很简单,我施的都是子蛊,母蛊在我身上,只要宿主吃下母蛊,再以操蛊曲将子蛊引出,子母合一,毒便得解。” “当真?” “阿敬,” “千真万确,我本想待出川后再解的,岐王妃对我们而言,意义非凡,我不会害她性命的,谁知你们却——” “那我便再信你一次吧,母蛊在哪里?” 克云逢看着魏镜欲言又止,魏镜回望他,哑声 “师祖,半个多时辰了,昭儿不能再有事了,还请您成全,让徒儿再试最后一次。” 魏镜说完靠近洞口,缓缓蹲下,对谭齐道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谭齐。” 谭齐微怔片刻,头顶,男人的表情在背光下依稀难辨,他垂眸,眸光微闪,抬眼,定定道 “嗯,蛊在我身上,只是我动作不得,你” “东西系在这个绳上即可。” 魏镜说罢,将唯一一根麻绳放了下去。 望着落下的绳结,谭齐暗暗咬牙,奈何浑身只有肘关节可动,他费力在腰间摸索一阵后,将巴掌大小的竹匣固定在套好的绳结里。 “可以了。” 魏镜把东西拉上来后,取下匣子,端详片刻,暗吸口气,手指微颤着就要打开。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入口处传来说话声 “且慢!” 魏镜朝石梯口望去,克云逢扶着墙壁微喘气,身后跟了一人。 “师娘!” 绯卿望着魏镜手举的东西,大步走了过去,她入川时正赶上几位长老带人救援,便和骆书绝一起跟着过来了,由于担心闻昭,她一人走在前头,又碰上从地下上来的克云逢,见他一脸焦急,问了缘由后疾速下来阻止魏镜冒险的举动。 “您怎么来了?” “这个稍后和你说,先把手里东西扔回去。” “可——” 魏镜话没说完,绯卿已经替他做出行动了,很快洞口传来一声哀叫。 谭齐闭着眼,忍着痛意,压着怒气说道 “客夫人,我同你并无仇怨,这可是最后救您徒儿的办法了。” “呸!妖孽,休再多言,我徒儿自有我族人救,你便等着,就怕你挨不到那时候!” “你——” 谭齐话没说完,头顶这次彻底暗了下去,唯一的声源也渐渐模糊直至散去。 绯卿对着克云逢抱拳,拉了魏镜往出口走,口中道 “我是来救昭儿的,这段时间真是苦了你了,瘦那么多,师娘可心疼,等过了这阵,好好补回来。” 魏镜被她拖着上了台阶,听到她的话,默默咽下腹中疑惑,温声应 “嗯,多谢师娘,徒儿未照顾好昭儿,差点酿成——” “傻孩子,这事都是命,昭儿命里有此劫,岂是你一人能阻止的?” 魏镜嘴唇微动,绯卿又道 “咱也别说这些酸掉牙的了,放心啊,有师父师娘在,谁也别想再害我们昭儿,话说昭儿现下在何处?” 魏镜指了指上方 “就在上面,徒儿师姐正照看她。” 绯卿点头,两人到了楼梯出口,一群人恰围在门前,看到他们,都停下动作,纷纷靠上来,纪尘寰在最前边,抓着魏镜便问 “那贼人呢?怎么样?” 看看他身后,又问 “你师祖呢?” 魏镜还没来得及解答,绯卿直接道 “一切安好,那人被关洞底了,克师父在里边看着,你们快下去帮衬些,我们救人要紧,就不细聊了,镜儿,快走吧。” “好。” 一群人望着绯卿风风火火的背影,一脸无奈,纪尘寰摸摸鼻子,命令道 “各位都听到了,快,去看看你们师祖如何了。” …… 第108章 解药 “这才是解药。” 魏镜等人望着绯卿从层层包裹中取出的巴掌大小的玉质瓷盒,皆做好奇状。 “看着像是胭脂盒。” 纪尘寰说。 “额,确实是胭脂盒改制的,但这不重要,红姑是吧,来,姑娘,你凑近些。” 绯卿对站在纪尘寰身边的红姑招了招手,红姑于是和纪尘寰对换了位置。 “这是你师父交予我的,她苦心牵挂多年,历经辛苦,今次便劳你,救救我那可怜徒儿。” 绯卿转头看向闻昭道。 红姑连忙应 “我定竭尽所能。” 绯卿回神,又从怀中掏出先前入川用的帛布。 “她把此物连同帕子交予我时曾言解毒之法尽在其中,我看了多时,也没找见一字,想必是用了什么机妙,她既让我来此,你们必是能解的。” 红姑接过绢帛,将之扯平举起察看,但见其通身素白,唯右下一银弧花形上印着医祖手章,又将之置于鼻端轻嗅,片刻,对纪尘寰道 “长老,我需要些醋。” 纪尘寰赶紧吩咐身边人 “快去取来。” 片刻,众人屏息凝神,见证那素白绢布在兑水后的醋液中逐渐显现红字的奇观。 “密函慎鉴,” 红姑读着一顿,与魏镜对视一眼,两人回头转向众人,站在最前排的纪长老摸摸胡子,微咳一声,同围观者说道 “今日又得两头牛崽,阿墨那边该需要些人手,还有你们陵姨,且都散了吧。” 众人摸摸鼻子,收敛好奇心,应着离开了。 “此物论阴阳,论母子,阴克阳,母驭子,阴者,至阴至毒,阳者,至阳至盛,食之以精血,制之以蛊曲,阴灭阳尽,母死子亡。生息关乎宿主,阴解,主亡则亡,阳解,服阴蛊而通经脉,以蛊曲尽散。辅以药调足月,克欲方解。” 红姑读完,室内沉寂片刻,绯卿道 “原是如此,高氏将我族之物炼化至斯,害人不浅。阿敬红姑,长老,我为人直爽,也不瞒你们,我与昭儿之母同为骆弋人,月弋夺政,我族逃散,族裔凋敝,我视昭儿如亲生,今日纵使耗我毕生精力我也是要全她性命的。” 魏镜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恳切道 “此亦是我等所愿。” 另外两人相继点头,纪尘寰道 “如此,我们便速速行动吧,红姑你来施针,阿敬,操蛊曲你来,客夫人,我们注气通脉。” 三人点头分头行动,红姑打开瓷盒,只见盒内以太极局隔分左右,右者一粒通体嫣红,艳若血滴的蛹状物附在瓷底。 红姑见状大为惊叹,纪尘寰饶是见多识广亦是觉着新奇。 魏镜对着恍如赤玉玫瑰之物,脑中倏然闪过几叠重影,他面色一白,心口忽而钝痛起来,有如针扎般,疼得他呼吸困难。 “阿敬,那曲子唯你得阿弗精髓,你便准备准备,我们要开始了。” 魏镜低头,提了口气,缓声应 “好。” …… 南越王宫 “报!” “王上,不好了,八王子在狱中自戕了!” “什么!” “快,传御医!” 清泉宫 “你你你再说一遍。” 姚洬正同女儿叙话,听到消息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婢女抽抽噎噎吞吐着再将那话复述时,差点晕倒过去,赵浠澜被惊得直接从坐垫上跳了起来,见母亲被吓得几乎昏厥,赶忙走过去,扶着她,悲切道 “母后您还好吧?” “澜儿,快,扶我去地牢!” 姚洬撑着缓过神后,急切说着,便抓了女儿的手匆匆往殿外奔去。 地牢 “王上,王子已气绝,这是在他身下发现的,您请过目。” 赵柝望着地上的尸体,沉默接过,只扫了眼便递给身边人。 “你来读。” 那人双手举着残衫,抬眼一看,却是吓得直接趴跪在地。 “奴不敢!” “读!” “是!” 宫人捧着帛布,战战巍巍念道 “认罪书,父观此书,骧已与您阴阳两隔,此生,步步皆错,父爱长兄甚于骧,骧妒而怨之,故设计构陷,天朝海事,矿物皆骧所为而诬骥。予矿物于乌蒙以图其投诚,长兄知则劝阻,然,吾忧事发乃毒害之,几至大祸,见囚于此,日夜忧思,愧对祖宗,悔之晚矣,恐无颜父母兄族,以死谢罪!父亲大人,敬上。” 宫人的声音回响狱中,其中夹杂一阵嘈杂脚步声,直至全部读完,在场之人纷纷匍跪于地,不敢发声,狱中一片死寂,赵柝背向赵骧尸首,脸隐没在阴影中,望不见表情。 “不!一派胡言!我儿断不可做出此事,定是受人加害,王上明鉴!” 姚洬从侍者宣读遗书中回过神,跨进牢狱中,拉着赵柝失声叫道。 房中静的可怕,几声抽泣隐隐至牢外传进。 “加害?何人加害?何人敢加害王后的儿子?赵骥?” 赵柝从阴影中转过脸,看向高出他半截的女人,神情冷漠。 姚洬对上他的眼睛,神色一怔,讶异出声 “你,” “王后,事实摆在眼前,一切都是骧儿咎由自取,你还有何可辩。” 意识到什么,姚洬反应过来,她睁圆眼,指着赵柝,厉声道 “骧儿也是你儿子!你偏袒赵骥,却用我儿的命!赵柝,你便是这般做父亲的!” 闻言,赵柝嘴角微动,眼神更冷了几分,他睨一眼跪着的宫人,冷声道 “都退下吧。” “是!” “怎么,此时便是见不得人了?” “我是为你留体面,王后。” 姚洬冷笑,讽刺道 “你们父子明目张胆谋害我儿,还谈什么体面呢?” “你儿,倒是不称我的儿子了?姚洬,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赵骧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你——” 姚洬脸色一白,低头看着赵柝,眼神有些慌乱。 “骧儿、骙儿,澜儿,你倒是告诉我,这三个,哪个是我的孩子?” 赵柝面无表情凝视姚洬,姚洬转头回避,嘴上却道 “每一个都是,你现在是在怀疑我?” 赵柝移开目光,望向牢外,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他淡淡道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久到马上就要见到列祖列宗了,我本可以带着这顶帽子无声无息的走,可你们太心急了,那成倍的药烈的孤愈发难以入睡了,姚洬,你该耐心些的。” 赵柝说完,望向姚洬,露出一抹微笑,姚洬瞪着他,目光微滞,片刻忽然捂嘴,喃声道 “你早知道,什么时候、” “不重要,阿骥去了川境,乌蒙就在脚下,过了今晚,姚洬,都不重要了。” 说到最后,赵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姚洬以为自己幻听。她正在脑中边快速谋划边想着措辞时,却听赵柝中气十足对牢外喊道 “来人,” “王上!” 两个通身漆黑的武士不知打哪冒出,直跪在赵柝跟前。 “王后与,公主悲八王子之遇,在此作陪,行奠祭事,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格杀勿论!” “遵命!” “啊,不——!赵柝,王、王上,您听妾说,” 姚洬还未出手便被那两黑衣人牢牢钳制住,她只得望着赵柝的背影叫道,然而赵柝头也不回地跨出狱门,门外,赵浠澜呆坐地上,她好像每次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都只能作此反应,她一生的不幸,便都是自此开始的,她脑中一片嗡嗡响,直到一双靴子经过,她才勉强缓过神,泪流满面仰头望向那个一贯依赖的男人,嘴唇嗡动着,委屈却不敢像从前那般表露,只吞吐着细声喊道 “阿、阿父。” 换来的却是不同以往的沉默以及最后毫无温度的警醒 “我不是你阿父,要怪就怪你娘。” 此后便是无情的脚步声和凄厉的嘶吼。 …… 正午,烈日炙烤着大地,荆扬州界,官渡口。 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江岸,岸边黑压压聚满了人,这些人皆着盔甲,臂挽弓,手持横刀,佩箭壶,俨然列阵,临江而立,神情威肃。 四野寂寂,唯闻江水击岸拍石之声,忽而,一声“将军!”响起,众士微有松动,自退两边,让出一条道,随呼 “将军!” 其声如洪钟,震彻江川。 呼声中,一行人走来,穿出过道,及至人前,站定。 那行人中,为首的男子一袭紫袍官服,身躯凛凛,眉棱分明,星目含威,面容沉肃,立于人群中心,叫人不觉生出敬畏之心。 男人面对众将,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扫视一圈,对着队伍,神色沉着 “此次川防,事关重大,圣上有令,而遣诸将巡防,协川境骆将军以应事变,尔等清楚?” “清楚!” 众将士异口同声应。 “将军,一切就绪!” 裨将清点完,汇报道。 “出发!” 将军一声令下,众人训练有素地上船。 船只陆续驶离津口,男人站在甲板上,远凝江面,目光深沉。 “真是天助我们。” 副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男人的思绪,男人回神,微皱眉,应道 “确实有些突然,好坏倒不敢说,我们最快也要后日晚间到,到时局势如何,还得见机行事。” 副将赞同点了点头,习惯性伸出腿,一手抱着胳膊肘,一手摸着下巴,一边应道 “是啊,那边这么久也没个消息,平日里倒是自视甚高,只希望别关键时刻出什么差错,毕竟,成败在此一举。” 男人回头,见对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轻咳一声,表情严肃 “站如松。” 副将闻言一愣,很快端正姿势。 男人看一眼他那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转过身,微扬唇,道 “他做事向来有分寸,有异情自会通传阿父,且还有我们助阵,成败,来日方长。” 副将冷哼一声,道 “你倒看得开,怕只怕一朝失利,打草惊蛇,一切前功尽弃。” 两岸青山,流水涛涛,男人凝视江面,沉默片刻,调侃道 “左使今日怎的尽说丧气话,这可不是好兆头。” 弋芜再次奉献一个大白眼,耸肩 “我这是居安虑危。” 许奕笑了笑,两人望向远处,弋芜忽然道 “你说狗皇帝倒真是信任你,派陈氏父子替你,又给你安排这么多精兵,他要是知道你拿他的兵最后打的是他的人,他会作何感想?” “那样我会十分愉悦,他么,恐怕至多只会恼怒我的背叛而非他的兵的性命。” 许奕漫不经心说,嘴角的笑莫名残冷。 弋芜不免多看了两眼,也跟着笑笑 “看来你也不喜欢,哦,是十分讨厌他,我们果然心意相通。” 许奕:…… 第109章 乾坤扭转 七月,京都 “急报!急报!速开城门!” “北境急报,速开城门!” 卯时未至,京都大街还是一派安静祥和之态,促急马蹄声踏破了这片宁静,城门大开,几骑烟尘过后,四周渐渐起了骚动。 为政殿 “报!陛下,北境急报,月氏中途撤兵,季将军战死,西线全线失利,北线主将失联,闻儆元疑似投诚,郭将军守镇,孤立无援,边境告急,特请增派支援!” 将士汇报完,朝堂霎时炸开了锅。众臣神色各异,议论纷起。 “陛下,臣以为待守延、宁二州援兵可以发动了。” 温相宜站出来道。 天启帝扫视群臣,望向坐在首位病愈复朝没多久的刘炳,问 “刘卿家怎么看?” 刘炳朝天启帝抬抬手,严正道 “臣无异议,但凭陛下作主。” 天启帝收回目光,面向群臣,目光凛凛,他沉声道 “便依温相言,延宁二州之兵即刻启程,另从京畿增调禁卫两万,禄州随护一万,力援郭卿,破北翟乌洛,卫朕子民!至于其他,战后再论。” “是!” “将军定能凯旋归来,陛下圣明!” 刘炳话落满朝皆随。 “陛下圣明!” …… 日暮西斜,蟒川 “昭儿为何没反应?” 距几人解毒已过去两个多时辰了,但闻昭身体却没有变化,魏镜不由担忧起来。 “该需要些时候,再等等。” 绯卿正为闻昭擦拭手背,她握着闻昭干枯瘪瘦的手腕,心里一阵难过,口中不觉道 “这蛊自昭儿出生便寄宿在她体内,当年你们医祖冒险救她们母女,耗费心血,却也只让它半眠,这毒物以食精血为生,昭儿自小瘦弱,若非有功力护身,怕是早就——,” 绯卿止住话头,将闻昭的手轻轻放入被中,替她盖好薄被才道 “它跟了昭儿二十多年,哪是这么快能够散尽的。” 她看向魏镜柔声道 “镜儿,我相信你们医祖,也相信红姑,你放宽心,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下,昭儿这边我照顾着。” “可” “去吧。” 魏镜还想说什么却被绯卿推着往门边走。 “到时有情况,我叫你。” 魏镜只得应着 “我知道了。” 出了房门,他看一眼天色,径直朝对面走去。 暗室内,谭齐已被从洞中移到地面,克云逢将他囚在了曾经用来关大虫野兽的铁笼中。 一路上都有人把守,看到魏镜,纷纷问好,魏镜应着顺着光亮来到暗室。 谭齐已卸了伪装,此刻在笼中打坐,听到声音他睁开眼,见到来人,神情微滞。 “我们谈谈。” 魏镜道。 “凭你的聪明才智,我以为我们是没什么可以谈的了。” 谭齐答。 魏镜看着他,问 “你是在赌我不会杀你吗?” 不待谭齐出声,他又接道 “眼下我是不打算杀你,你既不愿谈,我也不勉强,反正你是成不了事的,那些人我自会挨个查,” 魏镜说着,目光陡然犀利起来 “但昭儿受的苦,我也想让你尝尝。” 谭齐一开始无动于衷,听到最后却兀自笑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收起笑,略带挑衅道 “牝牡蛊到如今只得这最后一对,哦,连最后一对也没有了,蟒川和你父亲,对蛊事恨之入骨,你敢冒此大不韪?你也会违背魏珩么?” 他沉吟一声,阴阳怪气道 “棋子竟能自己做主了,真是新鲜,魏珩见了怕要跳起一丈高吧。” 他说完,不再理会魏镜,复闭上了眼。 室内安静了片刻,魏镜转身,面无表情道 “恐怕没人比骆弋更懂蛊,再者,世上手段万千,你见多识广,想必是很清楚的,时间有限,过了今晚,一切可就都不好说了。” 魏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暗室。 才从地下出来便碰到克云逢。 “谈完了?” 魏镜点头。 “可有问出什么?” “还没。” 克云逢默然,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你之前我刚审过一轮,也不肯开口。” 魏镜低头未作声,克云逢又问 “那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魏镜想了想答道 “他这么着急,无非一来知道自己暴露了,二来,他们计划下手的最佳时机就在眼前,若我是他,眼下在不能脱身的情况下,我会竭尽所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克云逢微颔首 “你有主意,我便放心了。” …… 川境 “大王子,您怎么来了?” 接到手下人报赵骥到来的消息时,小南王正参阅边防图,她起初有些怀疑,见到真人后,不由惊讶问道。 “蒙觉,好久不见。” 赵骥笑的灿烂,打完招呼才不紧不慢答 “父王担心你这人手不够,便派我过来照应,怎么样?岐王他们一切都还好吧?” “岐王带着王妃在骆将军那,应该暂时无恙。” 赵骥点头,他环顾四周,道 “此处离边境有些距离,和乌蒙倒是挨的近,我们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小南王还没开口,又听赵骥自顾说 “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为了早些赶到,今日更是只进了一餐,现下有些饿的紧,蒙觉你是不是也还未用膳?” 小南王动了动唇,正要回,却被赵骥一把揽住,带着她边往座上走,边对手下呼喝 “快去准备些酒食来!” “……” 来到桌案前,赵骥放开小南王,正要坐下,却在见到案面上的物什后一脸新奇问 “这是边境舆图?哪来的?” 这样细致标注地势地形的布防图可不像是他们南越的。 “这是岐王派人送来的,也只是这附近一带的,以防突发状况我这边好有个准备。” 赵骥摸着下巴,漫不经心扫过图,大概看了一遍后,抬头调侃道 “岐王还真是信任你哈,我们蒙觉就是招人稀罕。” “……” “您言重了。” 小南王憋了半刻后回道。 赵骥笑了笑,看她收起舆图,还准备说几句,恰侍从端着酒菜进来,他便作罢,招呼小南王坐下,一面倾酒一面说 “来,蒙觉,今夜我们好生庆祝一番。” 小南王望着他递来的酒杯,想了想还是道 “殿下,我酒量不佳,又答应陛下协助岐王,实在不好纵饮,便只此一杯,恭迎您大驾。” 小南王说罢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赵骥看了,自顾斟酒,只一味地笑,口中道 “蒙觉向来尽责,如此也罢,你便陪我在此叙叙话吧。” …… 蟒川 “王爷,王妃怎么样了?” 魏镜看着眼前的丫鬟,面色沉重,皱眉答 “很不好,今晚还不醒,恐怕就凶险了。” 祁姝听完,脸色唰的一白,她满脸不信,颤抖道 “怎么会这样,师娘不是——” 想到什么,她突然止住声音,然而为时已晚,魏镜直接问道 “师母是你叫来的?” 知道瞒不下去,祁姝点头 “是。” “你也是骆弋族人?” 祁姝沉默片刻,再次点头 “是的。” 魏镜默然,他对前朝之事了解不深且无从了解,如今一切却都与前朝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闻昭的身份到底如何,他只能在揣测中确定,而越来越多事情的暴露,也让他更加想要发掘全部真相。 他回过神,发现祁姝已然红了眼眶,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奴婢并非诚心隐瞒,而是我族身份特殊,姑娘,王妃生母便是因此遭人算计而殒命的,再加上后裔凋敝,我们从不敢轻易显露。” “嗯,我明白,其实昭儿蛊毒已解,师母照看着,我单独找你,是有事想和你了解下。” 转变来的太快,祁姝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听到最后,她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由悲转喜 “王妃无恙便好,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只要是奴婢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 “小兰,你清楚多少?她是何时进的侯府?平时和你还有闻昭相处如何?最近可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之处?” 一连串问题下来,祁姝有些懵怔,她想了想还是一一如实回答。 一刻钟后 “我大概清楚了,你先回去,昭儿在山上,你可以去看她了,另外就是我们今夜的谈话一定要保密。” “是,奴婢明白。” 祁姝走后,魏镜又见了小兰,他用同样的问题试了一遍,哪知小兰听到闻昭快不行了后,当即自责地哭了出来。察觉到她的异常,魏镜不免一番审问,小兰抽噎地把谭齐的事全部交代了出去。末了不忘哭诉求情道 “他只是看您们为那把匕首之事烦忧,担心会危及您们,谭管事向来忠心不二,定是被有心人利用,还请您明查。” 魏镜望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丫鬟,眉头微皱,很显然,她深受谭齐蛊惑,已然被情感冲昏了头脑。 魏镜冷眼看着,好一会儿才道 “昭儿生死未卜,他这是咎由自取,死罪难逃!” 小兰一听,吓得停止了哭泣,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差点昏过去。她撑在地上,缓了口气,复又继续流泪,仰头望着魏镜,哀求道 “爷,求您看在他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尽忠职守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吧,求您了!” 她说着,不觉磕起了头。 魏镜无动于衷,依旧冷硬道 “他背叛了我,差点害死闻昭,罪无可恕!” 小兰听了瞪大了眼,她哭着哭着突然抽了口气,晕了过去,魏镜眼皮一跳,暗道不妙,这丫头与闻昭感情亦是不浅,若是她出事,闻昭那边他不好交代。 想着魏镜连忙叫了红姑对其实施救援,然而这一救却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把了三次,确实是喜脉,一个多月了。” 魏镜对着暮色,思索片刻,突然道 “倒是个好机会。” 红姑还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魏镜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将计划告知于她。 …… 月上梢头,乌蒙 “如何了?” “禀宫主,一切顺利,我们的人已混入其中,只等药效发作,到时我们便可攻入寨中。” “很好,就看今晚了。” “可蟒川那边还没有消息,我们,” “那里可以缓缓,我相信慕言。” “是。” “另一边情况怎么样?” “都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好了,只等发令了。” “嗯,等我消息。” “是,对了,王子适才派人过来问我们进展,我们——” “他倒是关心这五万人,你就说一切都在计划中,让他放心等着。” “是!” …… 黑夜愈发笼罩川脉,川内却灯火通明,前厅方场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再次入蟒川,对魏镜自己和蟒川百姓而言,都是一桩盛事。魏镜少时被先皇后指派入川修习,尊祖长老并未因其为皇胄而另眼相待,一切教习都一视同仁。魏镜天资聪颖,记忆力过人,所学没有不精通的,他待人宽和,不骄不躁,谦谨刻苦,做事张弛有度,有魏王当年风范,川内百姓都十分喜爱且尊敬他。 今夜,在蟒川众长老主持下,重开大宴仪,川民汇聚一堂,为魏镜接风洗尘。 前山会宴一派盛况,而北山却清冷的可怕,神农顶上,负责把守的卫兵像一尊尊威严的神像矗立在角落,愈发衬得整个院子肃沉庄严。 暗室内,谭齐依旧呈打坐姿态坐在笼内,脚步声传来,他也纹丝不动。 “去吧。” “好。” 女人的声音。 谭齐缓缓睁开眼,看到魏镜和小兰,他难得展露丝诧异。 小兰见到谭齐后,鼻子一酸,眼眶不自觉就红了,她捏紧衣角忍着泪向笼边靠近。 “谭齐,” 她声音沙哑的小声唤道。 谭齐眯着眼将她打量了片刻,转而看向魏镜,冷笑问 “你这是何意?” 魏镜却背过身,并不回他。他又看向小兰,小兰吸吸鼻子,哽咽道 “我是来同你告别的,谭齐。” 谭齐闻言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腹道:这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然而小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如遭雷劈。 “谭齐,我有了,是你的,红姑娘说有一个多月了。” 谭齐起初没反应过来,他眨了下眼,好一会儿才咬牙吐字道 “不可能,就一次,我很小心——” 他看着小兰愈发要哭出的脸,一滞,而后沉着脸,命令 “手给我。” 小兰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谭齐迅速将手指搭了上去,好半晌,他仰头,笑了 “呵,真是不巧。” 小兰眨了眨眼将泪逼回去,谭齐的态度她大概看明了几分,却不敢死心,只好咬了咬唇,忍着悲伤,细声说道 “谭齐,王爷说你犯了大错,是要受到惩罚的,他不想让王妃知道我的事,我要先回去了,在王妃醒来之前,你,” 小兰说着逐渐哽咽起来,她平复一下,才继续道 “你要保重,王爷心善,你只要服个软,” “他教你这么说吗?” 小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错愕地望着他,想到他们很可能要诀别,又赶忙低头,把泪意逼回去,硬着头皮道 “不是,是我求着王爷的,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我想让他见你,如果可以,你能给他取个名我就知足了。” 谭齐盯着小兰看了片刻,又把目光转向魏镜,眼前的一切让他莫名感到荒唐,他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得了一个儿子?他还不知道要被困多久,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未立业何以成家?他当初可是立了誓的,任务,功成名就,他想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对小兰道 “也好,你过来,凑近些,我只和你说。” 小兰往前走了一步,贴着牢笼,主动凑近,谭齐看了眼魏镜,那厮也在看着他们,他冷着脸,与小兰一番耳语,片刻,小兰点头 “都听你的,就叫梦” 她还没说出口就被谭齐一个眼神憋回去。 “这个名字只有他出生才可以说出来,不然不吉利。” 谭齐说罢,将脖子上的挂饰摘了下来,递给小兰 “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是我在沙陵国真主那儿求的,权当孽缘一场,祝你好运。” 小兰望着那玉饰,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向魏镜,魏镜远远盯了眼,淡淡道 “既是赠与你们孩儿的,便收着吧。” 这一幕看的谭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没再过多表现,而是回到原地,坐了下去,闭上了眼,隔绝一切。 小兰见状,知时间到了,她依恋的最后看了眼谭齐,便跟着魏镜出去了…… 第110章 生死搏杀(一) “也就只有这坠子了,可这看着也不像是可以送信的,难道有什么机关?” 红姑说着,再次将手中之物掂了掂,又晃动几下,然而却没有丝毫反应。 魏镜负手撑着下巴,兀自沉吟 “梦泽,梦、影” “会不会是虫子什么之类的,毕竟他会用蛊。” 闻言,魏镜回神,道 “这倒可以问上一问。” “问谁?” 半刻钟后 “王爷,您找奴婢还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在短时间内传信又不被人发现吗?像虫蚁之类的。” 祁姝一愣,有点摸不清他的意图,她寻思着,谨慎答 “鸽鸟倒是听过的,虫蚁奴婢不晓得。” 魏镜眸光微动,他直视祁姝,戳穿道 “哦?那你是如何报信给师母呢?我们可没见过你的信鸽。” 祁姝咬唇,低头,沉默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是风吟。” “风吟,是什么?” “就是一种传信的蛊虫,嗅觉灵敏,善识途,出门时把子虫带在身边,传信前食以香料,子蛊回去后用香谱解字便成。” “我能看下那蛊吗?” 祁姝面露难色 “这蛊不好养,且子虫一生只能用一次,我的那只已经用掉了,所以,” “啊这样么,” 魏镜喃声,也不为难她,继续问 “那日程上它需要多久?” “这个不好说,要看蛊和术力。” “术力是?” “就是养蛊术,蛊越精良,术力越强的越快。” 祁姝说完,魏镜想到什么,心下一沉,他越过祁姝,快速跑了出去,然而为时已晚,等他赶到暗室时,谭齐依旧是一副打坐模样,但听到声音他缓缓睁开眼,见到魏镜一点也不觉惊讶,只露出一抹笑,道 “阿敬还真是挂念我啊,一个时辰里来见我三回,我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吗?” “那可就不好说了。” “呵,是吗。” 魏镜冷笑着往铁笼靠近,谭齐见状,警觉往后退。 “你要干什么?” 他话音才落,只觉胸口上方一阵刺痛,魏镜扬了抹不明意味的笑,轻声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看好他。” “是!” 片刻,从暗室爆发出一阵大笑,谭齐断续的骂声回荡室内 “哈哈哈、魏惊蛰、你卑鄙!哈哈无耻!嘿嘿混蛋哈哈……” 乌蒙 “宫主,目标已全部占领,其首领不知所踪,我等已派人追踪。” “很好,探路的那批人回来了吗?” “北线那批回来了,未发现入口,西线南线还没有,我们需要先行动吗?” 男人还未答话,一抹紫光闪现,缓缓飞至他面前,男人伸手,一褐色小虫落在他掌心。 “慕言有回信了。” 男人说着从袖下取出一小匣子,只是不待打开,手中之物突然扭动几下便化作一滩血水,而那血水圈中散发着淡淡的紫光,仔细看去,那紫光隐隐呈现一‘人’字。 男人皱眉 “囚!” “右使被困住了。” 手下人呼道。 男人收起掌心,望向东北方,沉默片刻后下令道 “叫我们的人先全部撤回此处,一切另行商议!” “是!” …… 蟒川 “哈哈哈,果真是镜儿干的吗?” “是,亏的弟子去的及时,哎,年轻人,气血方刚,难免意气用事。” 老者放下棋子,捋捋胡子,摇头笑笑,口中道 “若是其他人可能会,镜儿嘛,我是不信的,阿逢到你了。” “我本是不相信的,要不是下面人来报,那人怕要笑得气逆身亡了,阿敬这次怕也是被这贼人一时气昏头脑。” 克云逢才放下一子,老者紧随其后,一边道 “我不是不信此事乃他所为,而是不信他是意气用事,镜儿向来是有成算的,不过这次他也确实为难,敌人一直在暗处,不用些手段很难抓到他们,你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把他叫下去训一顿,也是顺了他意的。” 陵涯子放入最后一枚棋子,站了起来,望向窗外 “阿逢,要变天了啊。” …… 南越 “禀王上,逆臣皆已诛伏,十王子,赵骙(kui)率余众窜逃,末将已派储子云去缉拿。” “嗯,曲将军、何太傅,今日多亏你们拼死护驾,这些逆臣” 赵柝歇了口气,继续缓缓道 “这些逆臣才能得以伏法,孤甚为感慰,骥儿有你们,是他的福气,亦是我南越之幸!” 赵柝说完,王内侍连忙扶着他坐下,又命人启扇,才退至一旁,赵柝扶着王座,勉力撑着精神,望着座下,曲印、何簇畿赶忙跪下,以首叩地。 “王上予臣号令三军,以卫王宫,此乃臣职责所在,不敢邀功,王上王子有令,臣定当万死不辞!” “臣等蒙王上王子恩德,得以至今,臣等不胜受恩感激,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效王上。” “臣等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效王上王子!” 殿内众人接连跪地以表忠心,一时激昂之声若洪钟回荡,赵柝看着,轻轻点了点头后,靠着王座,缓缓闭上了眼。 …… 晨光撒向大地,一切显得那样美好,蟒川再次迎来第二个平静的早晨。 自魏镜上次出手,谭齐遭到一定程度的创伤,再加上之前手伤一直未痊愈,身体暂时处于虚弱状态,克云逢让红姑简单为其医治后,将其转到更为隐蔽的密室关押起来,腾出部分防守调到川境入口去了。 另一边,魏镜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闻昭身上,经过这两日红姑与绯卿的精心照料,闻昭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腿部以上开始恢复,虽仍未完全达到正常肤色,但也算有了很大改观。 魏镜眼前最希望的便是闻昭能够尽快醒来,只有这样,她才算得完全摆脱了险境。 午后,骆书绝突然入川求见,两人会面后,骆书绝把从天朝来的信交给了魏镜,又问了川内情况便回去了。 骆书绝带进来的信一共三封,一封来自于飞,一封来自天启帝,还有一封未署名,是信使一并交给骆书绝的。 魏镜先看了于飞的信函,都是汇报王府的一些事宜还有之前他交代过的事情的状况,当他准备拆开天启帝的信时,祁姝激动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王妃!你终于醒了!我这就去叫王爷过来!” 魏镜收起信,跑了出去,差点和进来的祁姝撞上,祁姝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觉眼前一黑影闪过,魏镜已不见了踪影。 “昭儿!” 魏镜冲进内室,口中唤道。 当真实见到同样望着自己的大活人时,他喉口不觉一紧,几近失声,他站在床头,凝视躺着的人,克制着柔声道 “你醒了。” 闻昭才醒,被祁姝那惊乍的叫声喊的脑仁疼,本就混沌的思维更加迷糊了。 她做了一个十分冗长的梦,她在梦里看别人打打杀杀,自己却动弹不得,她很着急,期间她断续听到有人哭泣,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然后不知道是谁,一直抓了她的手不放,直到一团火焰包裹了她,她艰难呼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最后一波冲击下,她感觉到浑身撕裂一般的疼,她本想着咬牙挺过去,哪知那疼痛直接教她昏了过去,等她醒来,便是眼前景象。 距离上次再见,好像隔了几辈子。 闻昭缓慢眨动依旧有点沉的眼皮,她试着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最终含糊不清吐出一个“水”字,声音有点轻,魏镜却立刻明了,他放柔声音,应 “好,我去给你倒。” 等他端了水过来,准备扶起闻昭,绯卿和红姑走了进来,两人都像是午憩被惊醒的。 绯卿顶着一头潦草盘起的头发,冲到闻昭面前,见到醒着的人后,开口有些哽咽道 “昭儿,你终于醒了。” 闻昭眼珠缓慢动了动,反应有些迟钝,她目光斜视,却是盯着魏镜手里的杯子,舔了舔唇。 众人被她这举动逗笑了,魏镜扶着她坐起,小心伺候她进水,闻昭起初舔到水时还是很慢很慢的喝下,后面水的滋润让她恢复了些气力,她咬着杯子大口吞咽起来,魏镜不得不使了点劲将杯子抽开些,嘴上不忘安抚道 “昭儿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正抹着泪的绯卿被他俩这么一出看的直接又破涕为笑了。 待闻昭解了渴,她才关切道 “昭儿饿不饿?师娘给你熬粥去,” “师娘,应该熬汤才行,我现在去给姑娘熬着。” “先汤后粥,这么些天,总得吃些。” “是是是。”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手能动吗?我一会儿再给你瞧瞧,扎两针看下哈。”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室内一时热闹起来。 闻昭喝完水,稍微缓解了难受,现下只觉浑身无力,还好魏镜扶着,她靠在魏镜身上,看众人嘴巴张张合合,表情有些呆怔,待众人安静下来,一脸期待地看向她时,她很冷漠地吐出一个字 “吵。” 几人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昭儿才醒,还未完全缓过来,师娘,祁姝,你们去准备吃食,一会儿我喂她就行,师姐,你先帮她看看吧,再决定需不需要做治疗。” 魏镜搂着闻昭,很明显感觉她在听到扎针的字眼时抖了下,便改了说法。 几人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便都照着做了。 一个时辰后 魏镜替闻昭擦了擦唇角,满是关怀道 “昭儿还要不要再喝点?” 闻昭转过头,并不想理他,就在进食前,红姑建议先为她扎几针试试反应,魏镜嘴上说其实不必,自己却偷偷摸摸往她手上和脚上各扎了两针,疼的她都来不及反应,而后黑着脸熬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进食了,那疼痛才有所缓解。 魏镜知她生气什么,全程小心服侍,嘘寒问暖那叫一个周到,结果还是被记仇了。 他看了看漏刻,起身把针拔了,闻昭缓缓动了动手,转过头,却见魏镜拿着针朝外面走,她下意识问 “去哪?” 魏镜投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找师姐配药,马上回来,祁姝在这儿不怕。” 闻昭等他说完,满脑子都是“药”字,忽然觉得喉头涌上一股子苦味,正准备让祁姝给她端点水缓解一下,门口忽而传进争执声。 “祁姝,你就让我进去看看王妃吧。” “王爷吩咐过,不让你靠近王妃。” 祁姝一脸防备道。 她虽不知小兰犯了何错,但她相信王爷的决定。 “祁姝,我一直都很担心她,求你,让我见见她吧,我就远远看一眼,我不会靠近她的。” 小兰哀求道,祁姝正要回绝,闻昭的声音阻止了她 “祁姝,小兰?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姑娘。” “姑娘刚醒,耗不得精力,你要见她,等她休息好了再来也不迟。” 祁姝压低声音道。 “可,我,” 小兰嗫嚅着,目光不断向房内瞟,她心里是十分焦急的,因为她刚刚听到那些长老们商议着,说是要在今晚处决谭齐! 她吓了一跳,又听说闻昭醒了,便急冲冲赶了过来,至于之前答应魏镜留在川内的条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望着祁姝决绝转身的背影,她心中愁苦外不觉有些怨愤,同样是贴身丫鬟,她为何从来都是被轻视的那一个,纵然她比不得祁姝伺候时间长,但她对闻昭一直都是忠心不二,细致入微的,而她与谭齐只是不小心犯了错,本意其实都是为闻昭好的,凭什么这样待她!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小兰想时脚不觉踏进房中,待回过神人已经到了闻昭面前。 祁姝转头看见她,惊讶到失语 “你!” 小兰看也不看祁姝,径直走到闻昭跟前,眼含泪花,一把跪到床边,扑在被面上,声泪俱下道 “王妃,您终于醒过来了,我真的好担心你!自你病后,我与祁姝好几夜没合眼,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侯爷,对不起我娘,没能照顾好您。” 小兰哭着哭着,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闻昭缓慢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哑声安慰道 “没事了,别哭。” 祁姝看出她的费力,忍着怒意,弯腰准备将小兰扶起,哪知小兰却避开她的手,依旧跪在地上,却是握着闻昭的手,扬起哭花的脸,哀声哭求道 “王妃,我求求你,救救谭齐吧,我们不是有意的,都是受人蛊惑,那把匕首” “你怎么进来的?” 一个声音打断小兰的哭求,祁姝像见到救星般,叫道 “王爷!” 魏镜听到声音原本阴沉着脸,但顾忌到闻昭,他只得调整了情绪才进来,他看了眼祁姝,不轻不重应了声,而后对趴跪床边的小兰道 “昭儿刚恢复,不能太费心神,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祁姝,你和小兰去帮师娘把刚配的药处理下。” “是!” 小兰还想说什么,然而在魏镜迫视下不得不起身,祁姝拉着她,迅速走了出去。 “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闻昭动了动眼皮,缓缓道 “困。” 魏镜闻言,笑了笑,俯身扶她躺下,替她整了整被子,柔柔道 “那就再睡一觉,我在这陪着,等到用膳叫你。” 闻昭眨眨眼,想说什么,最后应了句 “嗯。” 魏镜看她闭上眼睛,拿了把蒲扇轻轻为她摇动,片刻闻昭却是睁开眼,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问 “刚才,” “都是小事,你现在不宜分神,且管躺着,一切都有我在,你放心。” 这次闻昭如愿进入梦乡…… 第111章 生死搏杀(二) 静夜悄至,而蟒川却依旧热闹,闻昭的醒来,使众人松了口气,红姑等人提议要办一场小晏以示祝贺,会宴在神农顶举行。 “来来来,这是我亲手酿的桂花酒,各位尝尝。” 院内,几人摆了席面,众人围着方场坐了一圈,依次接了酒,聊着闲话。 “昭儿此次能死里逃生,全仰仗诸位鼎力相助,你们的恩德,绯卿没齿难忘,今日便在此谢过了,他日若有需要的地方,我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绯卿言毕,举杯一饮而尽。 “夫人言重了,昭儿是镜儿的妻子,便是我们的亲人,亲人有难,理当尽心尽力。” 纪尘寰道。 “客夫人侠义,我等甚为钦佩,此次若非你入川,阿敬怕是还要煎熬许多,我敬你一杯。” 克云逢站起来,为自己斟酒,对绯卿示意后,一饮而尽。 红姑鼓掌道 “大家都有功,不如一起同庆,也祝我师弟弟媳平安顺遂百年好合!” 众人相视一笑,共同举杯畅饮。 祁姝把药端进房内,魏镜正喂闻昭喝粥。 “王爷王妃,这药热好了,奴婢端来啦,一会儿记得喝哦。” “嗯放这儿吧。” 祁姝搁下托盘,端出药碗放在闻昭床头小案上,又将盛了果子蜜饯的小碟端出摆弄好,做完准备退出,抬头却对上闻昭一脸愁苦的表情,祁姝捂嘴,暗暗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后退了出去,顺带关了门减轻院内的杂音。 魏镜待闻昭咽下最后一口粥,给她倒了点水,一边试探道 “昭儿一会儿我们歇一下把药喝了好不好?” 于是在他期待的注视下,闻昭的水喝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魏镜耐心等着,直到看闻昭逐渐把脸埋进杯子,才出手将空杯从她手中夺过,有些无奈道 “昭儿为何这么害怕喝药?” 闻昭瞥一眼那深褐色散发着浓浓气味的药汤,眉皱成一条蚯蚓状,委屈道 “苦。” 魏镜闻言,自药碗中舀起一勺,先尝了尝,起初他没什么反应,甚至对闻昭挑眉,好像在说:看吧一点也不苦。 闻昭打量他片刻,幽幽道 “第一遍的时候祁姝喂我尝了一口,” 她才说完,便见魏镜转身,飞快拈起药旁的红果放入口中。 闻昭看着,早已乐开了花。 魏镜整理容色,尴尬的咳了声后,迟疑片刻,道 “我再和师姐商议下配方,这碗,要不加点蜂蜜?倒了怪可惜的。” 闻昭…… 地下暗室 谭齐在黑暗中假寐,魏镜点了他的笑穴,差点让他气逆而亡,克云逢救了他,喂了他一粒药丸后,他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便发现在此处了。 这里不见天日,也没有一点光亮,他模了一圈,又走遍每个角落并未找到机关。密室不大不小,出奇的安静,他疑心被关进了山林深处,期间,有人为他送了一次饭,但只是通过床对面墙角的一个洞口推进来的,他甚至来不及确定那光亮,洞口就被封住了。 时间在这密不透风的空间里缓慢流逝,他并未出现过呼吸不畅的感觉,也许这并非密室,或者机关可能在上方?这要等他恢复元气了再确认。 谭齐正盘算着,忽然四周隐隐传来响动,谭齐屏息凝神,伸长脖子听去,那声音时断时续,由远及近,沉闷而急促。 有人来了。 他坐回身,盯着石床对面,然而,石门开启的声音却是从他身后发出的。 谭齐登时站起,向后退去,机警地直视对面,石门开了一半,有光亮透进,背光下,谭齐依稀辨认出开门者是个女人,他脑中飞速运转,直到熟悉的喊声让他放下戒备。 “你怎么找到这的?” 谭齐望着一脸小心翼翼的女人质问。 “我在这附近守了好些时候,今天他们在神农顶开宴,趁这边没人把守才敢下来,快,谭齐,快跟我走,我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什么要对你动手,以绝后患,王爷他想杀了你!” 谭齐一震,联想到魏镜之前的行为,神色一沉,冷笑 “他也能做这个主?” “我们先出去再说。” 小兰焦急道,谭齐打量她片刻,拉着她跑了出去。 出了密室,谭齐却不再动,他环顾一圈,靠在墙边,问 “你不是说魏镜要送你出川吗?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门的机关的?” 小兰见他不跟着自己走,也停了下来,她回头往通道看了眼,神色不安道 “我以命求王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王妃已经醒了,我想留下来好好照顾她。” “那你为何还来救我?” “谭齐,我不想你死,我知你并非有心的,而是受人蛊惑,你为何就不能供出幕后指使?王爷也不至要杀你!” 小兰说着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 谭齐依旧是一副审视状态,可看到小兰眼泪不住留下,且有决堤之势时,他抬手,抚上她的眼角,放低声音道 “我有我的苦衷。” 小兰泪眼朦胧抬头望他,一时委屈难抑,她呜咽着,将心里话问出 “什么苦衷比我们的孩子重要?谭齐,你根本不打算娶我,你一直在骗我是吗?” 谭齐神色一怔,他抚泪的动作一滞,口中道 “我自然是认真的,只是你知道,我是王爷近侍,有很多不得已,自古君心难测,王爷并不信任我,你也看到了,此次我蒙受冤屈,他却问也不问我的苦衷便给我定了罪,我再去解释又有什么意义?” 听完,小兰收敛泪意,她抱住谭齐,一边抽噎一边怜悯道 “我相信你,谭齐。” 谭齐低头看了她一眼,抬手将她拉开,低声说 “你信我足矣,我们得赶紧出去。” 两人正说着,有异响从过道隐约传来,小兰登时吓的一个激灵,谭齐与她对视一眼。 “怎么办,他们回来了!” “嘘!” 谭齐听了片刻,压低声音问 “你知道除了这里还有其他路吗?” 小兰摇摇头,抓紧谭齐袖口,紧张的小声道 “我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开关,我便按了,门自动打开的。” 谭齐顺着小兰目光看到石壁凸起的石块,他睨一眼狭长的过道,想了想,果断取了墙壁上的蜡烛,按下开关。 小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拖进了之前的密室。 谭齐护着光亮,将室内打量了一圈,他这才发现,原来与石床相对的是一面并未透顶的墙,对面应该也是一间密室。 他举着蜡烛往上空环视了一圈,忽然,他被石床对面墙壁中央刻画的图案吸引,他走过去,举高蜡烛,仰头确认,是一只眼睛,他想到什么,把蜡烛塞到小兰手中,暗提一口气,对着那眼睛图案的位置跃起后抬手一摁。 一声巨响,那墙忽的自左右展开,谭齐拉着小兰快速穿了过去。 来到另一间密室,谭齐更加提高警惕,凭借他的机敏,很快找到了出口的机关。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三条同样狭长的隧道。 “走哪条?” 小兰怯怯问。 谭齐将三条路周遭仔细逡巡了一遍,又看了看顶部,指着中间的道 “走!” 两人一路疾步前行,不敢作停留,约莫走了一刻钟的光景,两人到了一开阔处,三面皆是墙壁没有路,谭齐接过小兰死死护住的蜡烛。 “辛苦你了。” 小兰喘着气,摇摇头,望着眼前景象有些犯难。 “接下来我们怎么走?” 谭齐踱步,举着蜡烛沿着石壁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他在墙根处停下,小兰看过去,便见他按下了眼睛图案开关,面前墙壁呈犬牙状上下打开。 两人同时朝里望去,一眼望不到头的蜿蜒,隧道墙壁凹凸不平,上下有尖锐的石柱,似曾相识的构造,谭齐忽而眼睛一亮,他往两边壁侧看去,果然右侧有凹槽,他忍着兴奋,将蜡烛靠近凹槽,火舌噌的顺着曲折的凹槽蜿蜒,洞内明亮起来,小兰握着谭齐的手激动道 “有救了!” 谭齐应了声,率先走了进去,两人小心翼翼,沿途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走到头了,然而却未看到出口,依旧是一块开阔的石室,谭齐正准备跨出洞内,他才把脚伸出去,一只冷箭不知打哪发出射了过来。 谭齐幸得反应迅速,才不至于受伤,小兰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好险!” 谭齐沉默的凝视前方,他低头望了眼手中蜡烛,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刹那,嗖嗖嗖的几声箭响,那蜡烛霎时被射出七八个窟窿,谭齐往地下看了看,捡起一个石块再次扔了出去,这次一片宁静,他在洞内等待半晌才跨了出去,小兰紧随其后。 谭齐打量着四周,正思量间,忽听小兰惊叫 “开关在这儿!” 谭齐回头,还未阻止,小兰便一脚踩了下去。顷刻间,石块移动的声音响起,一阵咕隆轰鸣后,两人所站位置开始颤动,谭齐一脸防备,然而石块只是在上升,并没有机关之类的出来伤害他们。 等到上升到一定高度,谭齐见到两只大型的龙凤石雕出现在头顶,而石雕眼珠对应的正是他们所站的位置。 “看下面!” 小兰已然被这景象震惊到了,那龙凤像真的一样,眼珠更似在转动,小兰惊叹之余又有些瘆得慌,赶紧低下了头,然而这一低却发现脚下的奥妙。 谭齐低头,才看清带着他们上升的原来是一个太极八卦阵,那龙凤的两只眼珠恰对应着两极的阴阳点,谭齐想了想,对祁姝道 “我们换个位置,然后你脚踩在白点上,手放在凤睛上,我说按的时候一起按下去。” “好。” 两人照做了,果真,头顶壁门逐渐张开,有光亮透进,石块再次升动,直到站在地面,机关合上,小兰才缓过神来。 谭齐借着月光,打量四周,他们在一片林子里,附近有水声,而他的身后则是一座巍峨大山,山前正对机关的方位立着一块石碑,谭齐走了过去,他摸着石碑,上边除刻着个‘西’字便什么也没有了。他又对着石碑反复看了看,一无所获,他不禁咬牙,不甚甘心地对着石碑捶了一拳,那石碑却松动了下,有了新发现,谭齐大喜过望,他双手扶着石碑,尝试着掰动,这需要耗费一些体力,等他挪着石碑翻了个面,忽然听到小兰呼叫道 “又开了?!” 谭齐也看到了,他望着那洞口,明白过来,这里是西山入川的洞口! 他长舒了口气,靠着石碑坐下,仰视夜空,笑了。 …… 乌蒙 “宫主,右使那边来信了,您请过目。” 男人接过蛊虫,掏出一个满是凹槽的匣子,取下每格孔塞后,将那虫放在中心空格处,蛊虫静止片刻后,循着香味移动停留。 “西、山、明、火。” “西山明火。” 男人念了遍,收了匣子,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方盒,来到空地处,打开,破指滴血于其中,然后以血指对着神庭,口中念念有词,一炷香后,却是骤然将手指转向盒中,厉声道 “去吧!” 一抹紫光闪现,男人转身对属下道 “东线两万人马按原计划行动,留一万人驻守此地,其余人随我来!” “是!” …… 川境 “许将军辛苦,此次途中可还顺利?” “劳骆将军挂心,此次一路顺利,一切皆在陛下谋划中。” 骆书绝点头,道 “我们这边暂未发现异动,不过适才收到岐王来信,敌人恐将在今夜有所行动。” “某定当全力配合,以卫川境。” “报!将军,敌军突袭,请将军指示!” 骆书绝同许奕对视一眼 “许将军来的及时。” 许奕笑了笑 “是他们有眼见。” 骆书绝跟着笑了笑,转头对报信人道 “传令下去,左右虞军跟随许将军作战,其余人按照原计划守住据点!” “是!” 蟒川 “阿敬,果真如你所料,文尽那边已经有动静了,阿墨那边也来消息了,你看看。” 魏镜合上信,悠悠道 “他们人还不少。” 回到房中,魏镜往内室探了探头,看到祁姝,小声问 “怎么样?” 祁姝替闻昭掖了掖被角,撤下帘子,蹑手蹑脚走过去。 “已经睡下了,药效起作用了。” 魏镜点头,他郑重道 “今晚还辛苦你一番,我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祁姝点头 “您放心,王妃有我在,您尽管忙您的。” …… 圆月过梢头,正值夜阑人静时,川境却传出一片打斗声,火光冲天里,刀光剑影间,呐喊嘶鸣声不觉于耳,湎江河畔,兵卫厮杀,早已是伏尸百千,流血数里,一时鸟惊兽散,整座山林显得诡秘可怖。 “大胆乌蒙,勾结我南越逆贼,残害我南越王室,盗我南越之宝,屡次三番,挑衅我朝国威,今夜若不灭尔等,我赵骥誓不罢休!” 小南王望着对城门呐喊的赵骥,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本守在川外,半个时辰前,川境传来异动,大宗人马涌向蟒川,她本欲渡江驰援,然而赵骥却直接领着队伍到了此处,只道是奉王上之令,围剿逆臣赵骙一干人等。今日她才接到储子云来信,知晓朝堂所发生之事,今夜赵骥便带了全部人马来乌蒙讨伐,这速度之快实在超乎了她的想象。 赵骥喊完,并无人回应,他脸一沉,冷冷盯着城门,直接下令 “攻城!” 早有兵卫持器具严阵以待,赵骥一声令下,众士迎着号角冲向城墙。 然而不待他们靠近,数百支箭直射而来,兵卫一面举盾抵挡,一面艰难前进。 “王子,还请退至后方。” 小南王道。 赵骥看了她一眼,目光坚定,慨然道 “士在前,主帅焉有后退之理?” 他目视前方,发令道 “上弓弩,撞开城门!” “是!” “蒙觉,你去后面负责守阵。” “可是,” “听令!” “是!” 赵骥坐镇,发号施令,一刻钟后对方城门被破,赵骥挥手 “进!” 第112章 变数 夜半寒声,松风月影,四野寂寂,前不久还沉浸在杀戮中的川境,此刻获得安宁,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满地残刀断箭,尸骨堆积,无不诉说着战况的惨烈,众士沉默挽哀,不一会儿,金鼓骤响,众人回神。 “整军,归列!清点!” “是!” 将军一声令下,众士重振精神,列队整装清点人数。 “禀将军,我军万余,兵损三千,敌首两万全部歼灭,现全军已就位,等待将军指令!” 许奕点头,转身凝视西面,那里火光冲天,还未结束战斗,他双手负于身后,一言不发,像在筹算什么。 就在众士等待的间隙,忽而从西北方向发出一声急促的空鸣,众人转头望去,许奕这才命令道 “众将听令,驰援西北,出发!” “是!” 号角起,旌旗动,许奕带着军队向着鸣镝方向奔去。 …… “许奕怎么还不到?” 男人看着逐渐焦灼的形势,问身边人。 “可能也被拖住了,不过鸣镝已经发出,少主那边看到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 弋芜答道。 男人望着不断涌出的兵卫,面色微沉。 “主上您先退到后方,这些人他们搞定就好,慕言那边还不知晓情况,” “他出不来了,这都是他们的圈套,我们上当了!” 一向运筹帷幄的宫主此刻显得有些懊丧,弋芜听了默然。 她奉许奕之命赶过来时,他们正被四面埋伏,而慕言自从带着队伍下去后再没动静,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中计了,然而已经迟了,眼看他们的人一个个被除掉,灭亡只是时间问题,得尽快突围才行! “主上,我们不能再等了,不如我们先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男人闻言,沉默片刻,道 “便依你所言。” 许奕赶到时,弋芜已突出重围,带了人往西南逃去。 “许将军,你怎么来了?那边结束了吗?” 许奕下马见礼 “禀王爷,敌首已全部歼灭,卑职见此方向传出异响,便赶了过来。” 魏镜看一眼他身后的军队,解释道 “是他们的求援信号,我们已控制大部分敌军,剩下的让他们逃了出去,将军既然赶到,那便有劳将军了。” “是!” 许奕又领着带来的人直奔西南而去。 地下暗室 “别过来!这可是与岐王妃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女,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便要了她的命!” 谭齐形容狼狈,抓了小兰,恶狠狠道。 小兰有些难以置信,上一刻还说要带她远走高飞的男人此刻却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她试图挣扎,却被死死摁住。 “安分点!” 谭齐低喝,小兰红了眼眶,她动了动唇,艰难问 “你一直都在骗我?” 谭齐冷笑 “我得活着才行,你也别怪我狠心,我这也是身不由己。” 小兰嗡动着嘴唇,泪已盈满眼眶,片刻却是奔涌而出,她心如死灰闭眼 “你杀了我吧。” “怎么行,我能不能活还得靠你呢,兰、儿。” 谭齐贴着她耳朵低声道。 小兰闻言,更是伤心不能自己。 凌墨盯着两人,片刻对身后人耳语几句,没过多久,魏镜出现在暗室内,他打量两人半晌,表情淡漠,语含嘲讽道 “右使刚刚不是很威风么,怎么现在沦落到要靠女人脱身了吗?” “少废话,给我备马,放我出去!否则,我便与她同归于尽!” 魏镜睨他一眼,冷声 “你要想清楚,她肚子里的可是你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何必如此挣扎,只要你束手就擒,供出主使,我便答应饶你一命。” “呵,魏惊蛰你还认为我会再信你吗?要不是她,我怎么可能轻易中你的圈套,你们都是一伙的!” 魏镜闻言嗤笑一声,道 “不管你信不信,小兰确实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她一直都是想要救你的。” 谭齐不为所动,他沉着脸,定定道 “别废话了,备马,放人!” 魏镜收敛笑容,他微抿唇,直视二人,向后退了两步,对凌墨道 “有劳先生备马。” 凌墨没有多问,转身出去了。 谭齐挟持着小兰步步前进,魏镜等人后退着,直到出口处才停下,谭齐带着小兰上了石台。 “王爷,您当真就这样放过他们?” 待送那二人出去,魏镜身边人忍不住问。 “当然不,场上地势开阔,易于擒拿,传令下去,小心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伤那婢女。” “是!” …… 凌墨把马牵来,对魏镜道 “公子马匹已备好。” 谭齐环顾左右,只见遍地横尸,血没兵甲,他们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剩下少部分被押跪在地,做了俘虏。 他心头震恸,从未有过的颓败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忍着悲凉意,深吸口气,对魏镜道 “等到了安稳处我自会放人,让你的人退开!” 魏镜照做,谭齐推着小兰向马匹走去,然而就在他准备带着小兰上马时,小兰蓦然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痛意袭来,谭齐手微松,这时从侧方猝然射来一箭,直击他右臂,谭齐闷哼一声,握匕首的手放了下来,小兰快速跑到魏镜身边。 “拿下!” 几人在魏镜命令下迅速持长矛将谭齐围架住。 谭齐抬眼,对着小兰的方向,惨然一笑。 “结束了。” 乌蒙 “王子,敌首已全部歼灭,逆贼与其部族首领不知所踪,属下等在反贼房中发现大量铁矿,疑似我朝赠与天朝之物,还请您亲自查验!” 赵骥同小南王对视一眼,挥手道 “去看看!” 弋芜等人一路南逃,然而快到乌蒙城门前才发觉,那里已被人攻占了,而他们负责守城的主使被吊死城门前。 弋芜暗暗咬牙,她捂着受伤的手臂,带着队伍退到隐蔽处,对老者提议道 “主上,眼下形势十分不利,我们不如先回朝,到时再求得支援营救右使,一切从长计议。” 老者未立即回应,他望着城楼扬起的绣着“越”字的旗帜,眸光一沉。 南越! 竟然是南越! 他在心中把今晚发生之事捋了一遍,明白了过来,只暗恨道:好一个苏禾!现在他怕连诏国都回不去了! 他面上不显什么,泰然点头 “那我们便等奕儿一起吧。” 才说完,便见远处一行人浩荡而来,弋芜欣喜道 “是少主!我们或许还有希望!我去同他接应。” 她说着悄悄行了过去,然而还未到跟前,便被喝住 “什么人!” 弋芜望向许奕,正要打招呼,只是她还未开口,迎面忽而射来一箭,她睁大眼望着挽弓的人,下意识避开,那箭走偏,射在她的大腿上。 弋芜忍着痛,一面往回跑,一面呼道 “快逃!快逃!快!” 终究是跑不过,一把剑抵在了她背上,她停下脚步,慢慢转身,一眨不眨盯着对面,缓缓问 “为什么?” 许奕望着她,眸中一派冰冷沉静。 “你背叛了宫主,他是你义父。” 弋芜冷冷道。 “都是假的,” 许奕轻声说着,手下力道加重,那利刃顷刻没入弋芜身体里,一直穿透而出,弋芜随着他的动作微躬身,她抬头望着许奕,双眼发红,血液不断从口中涌出,滴落在剑上,染红剑身,那血色在月光下,犹如朱砂曼丽。 “弋芜,我一直很欣赏你,但是对不起。” 许奕抱着弋芜,在她耳边道,弋芜靠在他肩上,没有回应。 许奕伸手覆上她的眼睛,抽出剑,对着前方奔逃的人,命令 “放箭!全部拿下,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顷刻间几百利矢破空而出,直指敌方,戴着面具的男人眯眼凝视许奕的方向,冷笑,随后掷出一物于地,霎时响声震天,一道黑烟弥漫。 “全部趴下捂住口鼻!” 许奕背转声呼道。 众人纷纷照做。 半炷香后,许奕起身,望向对面,烟雾散去,而场上,早已不见人影,他向前,查看被射杀的人群,好半晌,走到众将士前,沉声 “把这附近都搜一遍,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贼首!” “是!” …… 天色渐明,红日喷薄欲出,层层阴霾盘旋天边,霞光透现江川,一片红粉魅紫,云层翻涌,江面时明时暗,不多时,乌云漫天,下一刻,一阵噼里啪啦,雨珠破云而出,不消多会儿,淋透半边山川。 许奕撑伞站在城楼眺望,雨势越来越大,铺天盖地的雨拍打城墙、树林,冲刷地面,淋在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上,血污顺着沟渠凝成小溪流,不断涌向湎江,一时江面污脏不能直视。 “将军,雨太大了,尸首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完,您看——” “雨停后继续,全部运走焚毁,三天内处理干净,以防疫病。” “是!” “另,” 那人停住脚步 “若有活口,不必费心救治,一并,处置。” “遵命!” …… “共五万人,赵骥许奕那边未留活口,只你这边剩八百余战俘,这些人皆是说外族话,言语不通,我们审不出什么,不过从其装饰用具来看,是诏国的样式,而且,我们在这些战俘随身携带的箭矢上发现了这样的字符。” 魏镜从骆书绝手中接过箭矢,对着光反复看了会儿,这样的字符他简直不能再熟悉了,他放下箭矢,对骆书绝道 “其他箭上没有吗?” “我们找了大半比对,只有他们身上的有。” “八百,” 魏镜喃声望着窗外,思绪万千。 一切都太巧了,南越丞相与王后私通谋逆,姚洬的两个儿子都参与了,赵骙前脚逃出南越,赵骥后脚追到乌蒙,那批他本以为被赵柝藏起来的铁矿又出现在了乌蒙,谭齐不肯供出的主使与诏国定然脱不了干系,既然是诏国, “文尽,最近四邻频频作乱,前几日陛下来信,北方调令的朝书已经生效,克胜北翟指日可待,我们不若发布此次胜诰,以昭四邻,三日后,在川境至虚台置办宴席以示庆贺。” 诏国苏府静园斋 “哼!真是没用!我本以为就算他输,总得给我留下余地!害我白白赔了舅舅送的那八百近侍,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着不说,天朝直接把状告到阿父那里,还要让我去收拾他的烂摊子!他这国师算是当到头了!” 少年暴躁着肆无忌惮发着牢骚,而他诉说的对象却悠然自得的斟茶自饮,丝毫不受他糟糕脾性的影响。 少年恶狠狠说完,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某禾,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阿禾,我不管,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就杀光姓王的府上人,再抓个替死鬼过去谢罪!” 苏禾闻言,眄他一眼,放下茶杯,不紧不慢为他斟了一杯,好言好语 “殿下何必如此动怒,今日天气甚好,不若饮杯‘清心静气’茶,去去火气。” 成烨撇嘴 “阿父骂的不是你,你自然不生气。” 嘴上说着还是举了茶啜饮,三杯下肚,那火气确实下去不少,但烦恼可一点没消,他倚着柱子,愁眉苦脸向着对面哀求道 “阿禾,我确实没注意了,你帮帮我,嗯?” 苏禾佯装没听见,继续饮茶。成烨脸一沉,威胁道 “这事要说你也有份,要不是你跟我说什么劳子西坞铁矿,我会被他三言两语哄诱去?” 苏禾闻言手一滞,他将杯中最后几滴茶饮尽,搁下杯子,叹了口气,无奈道 “殿下啊” “嘻嘻,阿禾,你是不是早有主意了?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苏禾将杯子摆回原处不徐不疾道 “这些都是王上和国舅送给殿下您的近卫,前些日子你不是说私印不见了么?王国师借兵不成盗印发兵,败而匿逃,令殿下背罪,是为不忠不义,不告而袭天朝,说不定早藏祸心,意欲谋逆,殿下该好好查查。” 苏禾言毕,又继续摆弄茶饮,成烨听完两眼发光,以拳击掌,兴奋道 “对啊,我如何没想到,王国师兵败逃亡,不敢归家,不就是做贼心虚吗!阿禾,真有你的,我这就通禀阿父,查他全家!” 少年说完跳起,欢蹦往出口跑,边跑边不忘道 “我顺便和阿父说让你陪同我一道去天朝,” 少年说着,身后忽然撞上什么东西,他一回头,登时吓的退后好几步,待停住,平复心神,他恭敬揖礼道 “国相,您议完事回来了。” 苏明玕点头,蔼声道 “王子来找嘉谷,这是就要回去了?” 成烨点点头 “有些学问上的事请教,已经弄清楚了,我还有事,国相告辞。” 成烨说完,也不看苏明玕,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苏明玕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父亲,您回来了。” “嗯,嘉谷,随我来一趟。” “是。” “今日成趾将我留下,提到前往天朝之事。” “成烨适才亦是同我商议此事。” “嗯,你怎么说?” “孩儿自是要去的,魏珩打算重整茶市,这马上就要连着秋采,我们已经打通南越,剩下的就是乌蒙,赵柝父子欠了我们一个人情,不妨再让他多欠一个,到时我们连通整个茶市,天下消息皆在我等手里。”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另外就是许奕那边,多亏这次阿槿来信及时,不然他就暴露了,我们也正好借机除了淳熙宫,阿槿那边现在被盯的很紧,我们要提前做好打算。” “是,孩儿届时另外再作安排。 “北翟那边是撑不了多久了,乌洛有倒戈之意,魏珩故弄玄虚,想诈刘炳,谁知刘炳不上当,倒诈出刘家的旁支,不过这也够他查一壶了,我们之后要更加谨慎行事。” “孩儿明白,对了,闻将军那边,线人来报还是打探不到消息。” “阿元,” 苏明玕沉默半晌,道 “继续找,无论如何,也要找到。” “是。” “对了,这个帮我转交一个人。” 苏明玕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匣递给苏禾。 “就说,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吾念汝,终不忘。” “是。” 第113章 至虚盛宴 战后第二日,闻昭身体有了很大好转,行动几乎不成问题,只是肤色还是黯淡无光,需要以药浴养。 这天临近傍晚,祁姝正伺候她用药,红姑忽然跑了进来,两人都感到有些惊讶,红姑向来行事稳重,从未见她这般慌乱过。 闻昭于是止了动作,关切道 “师姐,有什么事吗?” 红姑喘了口气,看一眼祁姝,像是下了很大决定。 “小兰出事了,她有话想同你说,阿敬和几个长老都不在,情况有点急,我便来了。” 闻昭闻言一愣,昨日她无意听到她们提起战争,又想到小兰之前怪话,便私下盘问了祁姝一番,起初碍于魏镜吩咐,祁姝没敢说出全部实情,后面看闻昭着急上火,祁姝无奈只好一一交代了,小兰的事她大概清楚了,她本想同小兰谈谈,但被魏镜和师娘以她身体还未康复为由阻止了,这会儿恰他们都有事不在身边,又出事了。 闻昭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祁姝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只得跟了下去。 红姑带着她们到了一间客房内,房里候了两三个人,皆是妇人装扮,看见她们三人有些讶异,闻昭自病后只下来过一次,便是昨日找小兰谈话时,可惜还没找到就被魏镜拦了回来。 川里的阿婶们第一次见到生面孔,心下一猜身份也就出来了,几人默不作声暗暗打量片刻,目光对上闻昭,很是温和笑了笑。 “姑娘,你下来作甚么?身子可好些了?” 一婶子关怀道。 闻昭笑着应了,另一婶子也走上前,不过是拉了红姑到一旁 “这事拉姑娘来作甚,不吉利。” 红姑一面陪笑,安抚 “玉婶,那丫头半条命都快搭进去了吵着要见弟媳一面,不然是不肯医治,我这也是无法,况弟媳与她关系匪浅,人命的事,怎耽误得,好婶子,我带弟媳过去说两句话便成,还劳您帮准备一应物事,多点热汤来。” “成成成,这可是女人的大事,阿彩,阿瑛我们快些张罗罢。” 待她们都出去了,红姑带了闻昭主仆二人往最里边去,一进里间即是一片昏暗,烛火熹微,窗户被关的死死的,屋里散发着奇怪的味道,闻着了才明了是血腥味,闻昭忽而心跳加速,之前一切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而真实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且这人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亲如姐妹的姑娘,闻昭鼻尖一酸,迅步走到床边,刚要说话,一老奶奶忽然从屏风后出来,手里端着个木盆,见到红姑她们也没多问,将盆搁地下,吩咐道 “要抓紧了。” 闻昭点头,老人把门帘拉紧,口中絮叨 “可别进风,阿颜,再点两支蜡烛来,房里暗的,我老婆子眼神不好。” “小兰,” 闻昭试着轻声唤了句,帐内好一会儿传来声音,闻昭掀了帐进去。见到小兰后,她大为震恸,眼前的小兰与她印象里的此刻截然像是两个人,她鼻头一酸,泪花涌动,坐在床边,拉着小兰的手,有些哽咽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兰回握闻昭,望着她,平日灵动的大眼睛因为突然的瘦削和刚才的折腾显得有些凄楚,她也含了泪,沙哑哽咽着说 “姑娘你来了,我活不成了,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侯爷,更没有脸见我娘了。” 她说着身子剧烈抖动起来,泣不成声,闻昭一面摇头一面安抚 “我不怪你的,你看,我这都好了,我们都好好的,师姐在这呢,你别不让她救你,” 小兰的手实在有点冰凉,闻昭不由拢了拢,柔声劝道 “小兰你听我的,谁都有犯错的时候,王嫂以前说过,人这一生很多事都没法儿把握,但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有盼头,你要真觉着对不住我,你就给我好好活着,师姐她们都没说不行,你怎么能自己放弃了?你好好的,听话啊。” 闻昭说完等她点头,小兰已是虚弱至极,好一会儿才应 “好。” 闻昭连忙唤红姑 “师姐,可以了,你救救她。” 红姑走了进来,动作迅速地将早已备好的药水喂进小兰口中,又对闻昭道 “弟媳,你先回去,这里我们会照看好的。” “祁姝,先带她出去。” 闻昭失魂落魄跟着祁姝走到大堂,刚坐下又站起,不安问 “小兰她不会有事吧?” “姑娘,红姑师姐在呢,您先坐会儿,喝点热茶,没事的。” 祁姝看她心神不宁,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叹了口气,拉她坐了下去,倒了茶塞她手里,忍不住道 “您自己也才刚好,” 话说一半,她便打住了,知再说下去,只会徒惹伤心。 两人就这样沉默坐着,直到日落,外头星星点点上了灯,红姑才从房里出来,闻昭连忙走过去。 “怎么样了?” 红姑正要回答,门外忽而有人唤 “昭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是啊,祁姝,昭儿才刚好,怎么把她带下来了。” 魏镜和绯卿一前一后进来,见到闻昭,作出一致反应。 祁姝低下头,不敢回他们。 “我请下来的,你们别说祁姝。” “她怎么样了?” 闻昭只问着,像是没听到他们对话。 “孩子保不住,大人暂时保住了,要静养。” “那我能看看她吗?” “她刚昏过去,等她好点吧,天黑了,你的药不是还没用?” 闻昭怔怔点头,她转身,魏镜把她抱进怀中,有些自责 “昭儿,我” 闻昭抓着他的衣襟,忍了忍没忍住,哭了出来 “呜呜呜,我以前总是不经意地忽略她,我如果经常带她在身边,我多关心关心她,谭齐是不是就没可能了,呜呜呜……” 魏镜一时怔住,他拍着闻昭的背,放柔声音安慰道 “这世上之事我们怎能一一预料,何来对错之说?事到如今,还可以挽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七月二四,岐王在川境至虚台举办庆功宴,会宴宴请了周边各镇长官族老,及南越王子等,行过祭奠仪式,众人纵饮闲谈,正酣时,几位不速之客忽至,打断了宴会。 魏镜将他们一一请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诏国最小的王子成烨及苏国相的二公子苏禾,而在他们之后的,是前几日因城破而逃亡在外的乌蒙老首领,屠鳍(qi)申和他的儿子屠日拿,这几人的到来,叫场上人神色大变,首当其冲的便是赵骥。 “尔等竟也还敢有脸不请自来么。” 赵骥在座上边饮酒边冷笑着说。 “岐王殿下,好久不见,您可还记得在下?” 苏禾并未理会赵骥挑衅之言,径直走到魏镜面前,揖礼恭敬道。 “苏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魏镜起身回敬,看一眼他身后几人问 “这几位是,” “这是我朝十王子,成烨,王子,这位便是天朝的岐王殿下。” 苏禾侧身,为成烨引荐,成烨上前做礼问候,魏镜以礼回之,几人打完照面,苏禾继续道 “至于这两位,乃途中偶遇,因是为同一事而来便结伴至此,乌蒙族长屠鳍申和其公子屠日拿。” 屠氏父子上前十分恭敬又虔诚地以他们特有的方式见礼,魏镜回应后命人加了位置。 “数日前发生之事想必几位都听说了,五万大军袭我川境,主使逃脱,我军生擒副使及战俘八百余,而这些人皆与诏国有关。” 魏镜看向下首,苏禾起身道 “我等今次便是为此事而来,实不相瞒,这罪魁祸首乃是我朝王国师。” “此话怎讲?” “殿下有所不知,这国师本就心怀不轨,数次怂恿王上对贵朝发战,皆被王上驳斥,怎知他却未曾死心,打起了王子私兵的主意,趁王子出游期间盗了王子的私印,将王上和国舅赠与王子加冠之礼的五万近卫军调动,惹下此祸事,王上已查处其宅邸,搜出其谋反密信,并举国缉拿之,至于为贵朝带来的损失,我朝深感歉疚,王上特派王子与禾前来问候,另备了些薄礼,以表歉意。” 苏禾言毕侧身对属下道 “且都抬上来吧。” 少时,那群侍从一个接一个,或捧或抬了大大小小十来个箱盒入到场上,待苏禾击扇,仆从依次将箱子打开,众人翘首望去,但见箱内装着各色绸缎和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一时感叹不已。 “这些是我朝的一些特产,另外,听闻陛下与诸殿下有品茗之好,禾这边还带了几盒上品云芽雾蕊和天井银针,小小心意,还望您收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发出惊叹声,纷纷议论开来。要知道,云雾天井本就是茗中极品,为诏国特有,极其难得,收成不好时即便岁供也未必能供上,传言一两可值千金,又是上品,更别说这几大盒了,看来这次诏国是真下血本了。 魏镜听完,并未立即回复,他淡淡凝了眼苏禾身后,表情未见动容,沉默片刻,他对苏禾说 “苏公子,若事情真如你所言,我朝定不为难,那八百义士既为王子手下,可有凭据?另外,祸事是尔朝国师铸成,他又逃脱在外,我等皆未见过其全貌,无从缉拿,诸多事宜,之后还劳两位帮协,至于礼品,我便代陛下收下,” 魏镜说着举杯站了起来 “二位既是客,此杯敬二位,失敬之处,还望见谅。” 魏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成烨见状也站了起来,与苏禾一道应礼。 待两人坐下,屠氏父子忍不住站了出来。 “二位这是,” “尊敬的友朝岐王殿下,我们亦有事想请您主持公道。” 老者率先开口,他用不是很流利的官话恳切说。 魏镜放下酒杯,神色平和 “请讲。” “殿下,几日前苏公子所说的那位国师侵占了我们城寨,杀了我们族人,我与日拿带着大部逃了出来,本想找到支援后重夺城址,谁知道,有人诬陷我们偷盗天朝宝物,窝藏南越反贼,还遭到追杀,若非苏公子相助得以见您,我们走投无路。” 屠鳍申虽说的磕磕绊绊,但却讲的很明白,魏镜听后,不觉看向赵骥那边,他还没出声,赵骥站了起来,驳斥 “一派胡言,我们的人可是亲眼瞧见赵骙被你们迎进城,又在你们地盘上发现我们本要献给天朝的矿石,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敢前来狡辩?” “你莫诬陷好人,我与阿父从未见过什么赵骙,分明有人栽赃陷害,我们差点遭遇灭族还要受此冤屈,真是岂有此理!殿下,还请明辨,还我们一个公道。”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青年突然激烈反驳。 赵骥还要回嘴,小南王低咳一声,赵骥低头看她一眼,见她暗暗摆手,这才作罢,憋气坐了回去。 魏镜目光略过二人,复回到屠氏父子身上,迟疑片刻,说 “此亦涉及到诏国,真相如何,吾需一一核实,到时自见分晓,此番诸位皆辛苦,不若在此地稍作歇息,吾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屠氏父子相视一眼,揖谢 “那便谢过岐王殿下了。” …… 入夜 川境将军府 “他们三方各执一词,倒不好分辨真假了。” “是,不过有几件事还是能确定的。” “你是说那些俘虏还有幕后主使的身份?” “诏国花了这么大手笔,无非是为了把人赎回去,至于那国师身份,也做不得假。唯一不可信的,” “国师背负太多。” 骆书绝接话道,魏镜点头 “他与赵骥,皆不能全信,赵柝此前曾与我谈过铁矿的事,而今南越国经历叛乱,赵骧赵骙相继牵扯进来,赵骥反而成了干系最少的,这就很微妙了。” 魏镜眸光一转,接着说 “至于这乌蒙父子,我虽不是十分了解,但目前,完全处于下风的,是他们。” “我倒略知一二,他们虽神秘,却也一向安分,这次突然遭此横祸,定是始料未及,不然,依照他们的本事,不可能差点被族灭。那什么国师,想必筹谋已久。” 他说完,魏镜心中明了大半,他指着摆放案上的图像悠悠道 “明天不如安排他们见上一面呢。” 将军府有一高楼,楼高数丈,面西南而立,凭栏眺望,川境风光可尽收眼底。 夜色如烟,月光朦胧笼罩四野,楼上依稀可辨两人身影。 “王子好雅兴,如此良夜,独自登高。” “论雅字,怎比得上精于茶道的苏公子你呢?” 赵骥嘲讽道。 苏禾微微一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还没恭喜王子,” “恭喜什么?” “自然是喜除心腹大患,稳坐王位。” 苏禾眺望远处,漫不经心答。 “呵,苏公子果真消息灵通。” “过奖。” 赵骥冷嗤,不再多言,两人一时沉默,一阵轻风袭来,帘影浮动,摇曳两人身影。 “北翟入侵天朝之事王子可知?” 苏禾打破沉寂,开口问。 “虽不如苏公子消息灵通,此事倒也听说一二。” “如此,不知王子对此事有何见地?” 赵骥微侧身睨他一眼,防备道 “怎么,又想套我话?我凭地要告诉你?” 苏禾嘴角微动,他拍了拍手中折扇,好一会儿道 “既然王子知道,北翟败势不可逆转,而这边战乱也在一夜间被平息,纵观天下,其国威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此时与乌蒙相对,是极不明智之举。” 苏禾说完,赵骥立即冷笑出声,他转过身,正对苏禾,不屑道 “还当苏公子是什么高见,不过这次,你还是别费功夫了,我不会再上当了。” 苏禾亦勾了唇角,淡淡道 “王子不必如此急于否定禾,唇亡齿寒,自古树敌容易,何不如多交些朋友?” 苏禾转身,微欠身 “禾言尽于此,王子不妨再好好想想。” 赵骥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才缓缓回神,他迈入帘影中,眸色沉沉着踱步下了楼…… 第114章 隐室之谜 “捷报!捷报!” “郭将军大胜翟军,北翟投降,我军全线获胜!” 跳将扯着嗓门,快马加鞭,穿过街道,呼啸而过,一路驶进皇城,所经之处,无一不发出振奋人心的欢呼喝彩声,街头巷尾,人人奔走相告,这喜讯无疑将是一年里最轰动最得民心的盛事。一场耗时三个多月的战事就这样拉下了帷幕。 蟒川 魏镜本打算安排一次堂审,同诏国南越乌蒙一道会审谭齐,以此来试探三方反应,然而却被南越王赵柝病危的消息中断计策,赵骥与小南王连夜赶回南越,那些南越的兵卫却依然驻守在乌蒙。 由于成烨私印被盗,八百余战俘的归属并不能得到直接确认,魏镜决定让他们见上一面。 战俘都被集中关押在了将军府府狱中,几人到达的时候许奕和凌墨正负责最后一轮拷问,被提审的俘虏依旧是满嘴咿咿呀呀,两人始终没个头绪。 “凌先生,许将军。” 魏镜唤道,两人转头,起身走过去。 “两位辛苦了,剩下的便交由我们来吧。” 凌墨点头,看向他身后,神情一滞。 “这二位是,” 昨日他在川里给牛瞧病,没参加庆功宴,是以第一次见到苏禾俩人。 “这二位是专门从诏国来解决此次战事遗留问题的,这位是十王子,成烨,这位,是苏国相的二公子,苏禾。” 成烨苏禾相继作揖,凌墨回礼,眼中暗生打量。这二人此前他是有所耳闻的,尤其是苏禾,今日得见,其气度风姿与传闻别无二致。 几人寒暄过后便步入正题,成烨和苏禾走到被提审的战俘面前,不待二者开口,那俘虏立马激动得站了起来,一通咿呀哇啦,显得异常兴奋,魏镜同凌墨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默默作壁上观。 成烨面色沉着,与那战俘对话几句后,转向魏镜 “岐王,此人乃是我母舅赠的八百余近卫首将,邺猡忽济。他们随身配的箭矢皆为我母族特制,您可查证。” 成烨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魏镜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他点头道 “如此,这八百卫届时王子可带回去,只是这主使还未抓获,” “这个在下自是明白,关于国师,我朝亦在全力缉拿中,但实在惭愧,这国师掌神药祭典之职,且终日戴着面具,从不以真容示人,即便我父王也未得见,再加上其行踪不定,我们所知亦是有限,除却昨日同您说的那些,便再没有更多的了,恐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成事的。” 魏镜凝眉,片刻笑了笑 “无妨,川内还押着一副使,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不知二位那边可有主意?” “方便的话,可见上一见。” “这是自然,明日还再劳二位再来此一趟。” 几人走出府狱,一时无事可做,许奕提议叫上屠氏父子还有骆书绝一起到附近山林狩猎,其他人倒无异议,不过这对苏禾显然有些不太友好,而凌墨对骑射之事也并不十分热衷,一时犯了难,苏禾问凌墨是否愿意同他一道去江边垂钓,凌墨欣然答应,几人便分两头行动。 苏禾特意换了身行头赴约,他到时凌墨已坐在岸头等他了。 苏禾走过去,略带歉意道 “让您久等了。” 凌墨抬头望他,眼前人一身白衣飘然,长发以素色绢缨半束,眉眼神思高洁,颇有一番仙风道骨意味。 凌墨回神,淡笑 “公子不必多礼,且坐。” 已有仆从置了席子和软垫,苏禾坐过去,侍者将准备好的钓杆呈上,苏禾接过,待周围人退了开去,才将鱼钩放入河中。 江边一时沉寂。 “晚生有一问想向先生请教。” 过了一会儿,苏禾道。 “哦?巧了,我也有一惑想同公子探讨。” “先生先请。” “传闻公子寒疾附体,今日何以轻衫薄袖,况此地江风阵阵。” 凌墨握竿身形不动丝毫。 苏禾凝视江面,冁然一笑,他悠悠道 “先生问的好,我因病自幼狐裘不离身,却也想着可以松快一回,今日算得偿所愿了。” 凌墨点头,恰鱼竿有了动静,他用力提起,一巴掌大鱼跃然晃动。 “恭喜先生。” 凌墨将鱼放入篓中,目光往苏禾身上略过,微微笑着应 “你也快了。” 待回归原位,凌墨道 “现下,可以说说你的了。” “晚生此惑是代家父问的。” “诏国苏国相?” 凌墨有一丝诧异,他常年在川里,同诏国并无走动,更别提与一国之相有甚渊源了。 “先生适才其实是想问我这玉佩罢。” 苏禾侧头看向凌墨,眸中带笑。凌墨一怔,尬笑两声,坦然言 “叫公子看穿,适才怕有所唐突,这玉佩可是与公子父亲相关?” “正是。” 凌墨神色微变,他望了远处,神思飘忽道 “我一故人生前也爱佩戴此物,说来他的那块,倒与你身上这块甚为相像,不过,那玉已残缺,只剩一半还留个念想。” “正巧了,先生,这块亦非完璧,只因禾不喜残缺之物而凑了另外半边,实非一体,先生可想看看?” 凌墨回神,苏禾那边不知何时取下了腰间玉饰,只是轻轻一按,那原本完整的玉珏顷刻成了两半,苏禾小心翼翼将雕字的一半双手呈上。 “先生请过目,晚生想代父亲问的是‘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吾念汝,终不忘。’先生可还曾记得?” 凌墨直视那玉,手微颤,鱼竿晃动多时他已不顾,好半晌,他接了过来,低头,万分仔细又珍视将那残玉一寸寸抚摸,江上再次沉寂,唯水流暗涌之声,不知过了多久,凌墨闭目紧紧将那玉握住按在心口,他喉间微动,声音低沉道 “吾念兄长亦如是。” 他睁眸,凝视手心,眸光悲恸,嘴唇颤巍,缓缓说 “三十多年了,人都说他死了,那场大火,烧了整个至虚殿,烧的只剩废墟和焦尸,他还那样年轻,我们都不敢相信,父亲带人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在那具焦尸上发现半块裂损的碎玉才作罢,可另外一半如何也没找见,” 凌墨说着一顿,苏禾沉默着没有打断他,良久,凌墨接着道 “此后,无人敢再提他,因这场灾难,母亲终日郁郁寡欢,后来大哥哥和父亲相继离世,母亲也没撑多久跟着去了,四哥哥承受不住打击,出家做了游僧,不知所踪,我始终想找那半块玉,魏珩将至虚殿封禁后在那建了寺庙,我们再也无从查起,梁姐姐便送我入了川。” 凌墨说完,定定看向苏禾 “所以,闲侄,若他真的还在,我们何时可见上一见?这么多年,也算有盼头,” “先生,此事我定转达阿父,只是眼下他还不能来见您,诏国还有几件事未竟,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您们便可以重聚的,先生放心。” 凌墨闻言只道 “三哥哥向来是有成算,他瞒得这么久,定有苦衷。” 苏禾不觉握紧钓竿,须臾轻声道 “阿父身体向来不好,那场火灾,让他昏睡了两年多,至今离不得药,阿父一直牵挂你们,与你们团聚是他毕生愿景。” “原来如此。” 凌墨长叹一声,已是有些泪意,他缓了片刻,合拢掌心 “此物我便先代他收着,我等着他,他若有什么难处,我定然竭力办到!” 苏禾眸光一闪,接道 “先生,眼下便有一事,唯您可做到。” 凌墨回神,低声 “何事?” 苏禾往两边侧眸,将鱼竿一提,趁着放鱼的空隙,低语 “有一物需劳您代交谭齐。” 苏禾说着掏出一小匣子。 凌墨不动声色接过,看了眼,轻声 “我知道了。” …… 夜色弥漫,川内一派静谧安详,魏镜刚哄完闻昭睡下便突然接到手下人来报说谭齐想见他一面,有要事同他谈一谈。 魏镜没多想去了地牢,他到时谭齐正用餐食,距离他们上次问审不欢而散已经过了三天了。 “怎么,你想通了么?” 魏镜望着戴着镣铐不顾形象大块朵颐的男人道。 “急什么,这三四天才给顿像样的,有你这样虐待俘虏的?” “……” “有没有酒,来点!” 魏镜看他一眼,这人哪还有半分斯文可言,昔日丰神俊逸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将手边水壶推过去,没好气道 “酒就算了,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嘁,小气鬼,不给拉倒,稀罕你的。” 谭齐自顾倒水口中编排着。 魏镜没搭腔,在他对面坐下来,耐心等他吃完。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谭齐总算吃饱,他打了个嗝,将空碗扔在一边,镣铐发出响动,他毫无形象地往石床上一靠,看向魏镜,主动道 “我们做个交易吧。” 魏镜正视他,直接问 “主使是谁?现在在何处?” 谭齐回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却道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魏镜面上闪过被戏耍的懊恼,他沉着脸,站起来,从齿缝蹦出几个字 “除了这个,其他——免、谈。” 说罢转身抬腿便准备离开。 “怎么,你真不想知道蟒川的秘密?我们此次行动可不是为了什么圣水和布防图。” 魏镜脚步一滞,谭齐架着腿舒展身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等魏镜转过身,他眼中笑意更盛。 “什么秘密?” 魏镜回到原位,淡淡问。 “我告诉你了,放我出去。” “你觉得可能么?” 魏镜冷笑。 “唉,不可能吗?” 谭齐看着对面,一副冷硬脸,他撇嘴,改口 “那行吧,那帮我换个好点的地方吧,这里乌漆墨黑,床又硬,如厕也不方便,还有,我好几天没沐浴了,身上痒的很,也不知道长没长虱子,” 他说完瞥一眼魏镜,见他没有表示,有些失望地继续道 “然后吃的,稍微给点肉,我是犯人又不是和尚,你好歹一介王爷,大方点宣扬出去名声也更上一层楼不是?” “这些自然可以办到,只要你识时务。” 谭齐一默,嘴里念道 “识时务,” 他垂眸,神色莫测,但很快又扯起笑,爽快道 “好啊,魏珩灭我全族,你让他写个罪己诏,我立马把一切都交代了。” 魏镜逆着光,盯着谭齐,眸光复杂。 “你是弋族人,他也是。” 谭齐一愣,他侧开脸,心下懊悔一时失言。 “你们是为了复仇?还是——复国?又或者,打着复国的名义,复仇。” “随你怎么说,” 谭齐一顿,想到什么,他冷哼一声,态度傲慢道 “看来你是不想交易的,那我们没什么好讲的了,你可以走了。” 魏镜闻言轻笑,他再次坐了下来,手指敲击石桌,不紧不慢道 “那真是可惜,对于没有价值的,我向来主张,立即处死。” 魏镜说话间,眼中已是带了杀意,他沉唤一声 “来啊,” “你敢!你那几个师父还没同意呢,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你勾引昭儿侍女,毁了她一生,害昭儿大病初愈又伤心难过,再加上之前,我说过的,昭儿的苦你也要受一遍,可我刚刚改变主意了,不如就给你个痛快,其他人又有什么所谓,杀一个罪人,还用得着过问么。” 魏镜冷冷看向他幽幽道,谭齐忽觉背后爬上一股寒意,他面上不显什么,嘴上飞快道 “他们都不让你问隐室,甚至魏珩还专门写信过来告诫一番,这究竟为何,你当真一点不好奇?” 魏镜关注点却不在最后一句,他面色微寒,问 “那封信被你拿了。” 闻昭醒来那天,剩下的信他草草看完便放在怀中,夜里交战时弄丢了其中一封,恰是父亲的,他正疑心谁捡去了,原是谭齐。 “是啊,不巧捡到看了,魏珩果真不放心你,你可知,隐室是什么?蟒川又是什么?” 魏镜目光冷厉,唇角一动,欲开口打断,谭齐不给他机会,迅速接道 “这里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挧(yu)梁皇室陵寝,他们说什么让你守川守图,不过是想找个听话又可靠的守墓人,魏珩那么在乎蟒川,自临朝便派重兵把守,你以为又是为了什么,挧梁之前可是出了名的国富,几代皇室都葬在此地,兴武帝灭挧梁,将整个挧梁翻遍了也只得了几座被挖过的银矿,他哪里想的到,那些财宝都被运往了这里,埋葬在了所谓隐、室。而你,只不过是那两人用来博弈的棋子!魏珩总有一天要从你手里夺过那几把钥匙的,你不若先为自己想好退路,免得到时候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谭齐说完,恶劣地笑着,眼中尽是嘲弄。 魏镜也冷笑,他不屑道 “你这故事编的好,不当右使也可以做个说书先生。” 谭齐笑意一当,他坐正身子,冷静下来,挑眉 “你不信?” “看来你也没什么可以拿的出手了,那么,再见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魏镜这次不再停留,直接转身朝外走。 “哈哈哈哈,魏惊蛰,你大可亲自去查证一番啊,咱们走着瞧!” 谭齐对着魏镜背影吼着,他边吼边笑,直至那道身影消匿在暗道内…… 第115章 忘忧泉 魏镜走出地牢,一边想着心事,忽听有人唤他,魏镜回头,有些诧异 “师祖?” “阿敬。” “您怎么在这儿?” 魏镜走过去,问。 “听说他肯招供了我过来看看。” 克云逢道。 魏镜神情一滞,点头喃声 “如此,” “如何?他可有说出什么?” 魏镜摇头,否认 “没,说了些没用的,只是故意戏耍我罢了。” “嗯,他现在不过是作困兽之斗,阿敬可莫要着了他的道。” “徒儿明白。” 魏镜低声答道,克云逢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说 “此次后,他便交由我这边审理吧,这些日子,你着实辛苦,眼看快到中秋了,往后可有打算?” 魏镜抬头,压下心底的话,回道 “徒儿想在川里再待些日子,等昭儿好利索了再回朝,估计得到下月底。所以,还要叨扰您们一阵儿了。” “这样,” 克云逢回神,温声 “你们愿留下小住,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麻烦,不过,也得同你父亲那边报个信,之前他曾向我问过你们,你也别让他太牵挂了。” 魏镜点头,恭声应 “是。” 克云逢看了眼天色说 “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魏镜应着,作揖道 “徒儿这便先回了,师祖您也早些休息。” 他说完正要离开,克云逢突然道 “明天问审,我和阿墨去吧,你便不用再插手了。” 魏镜身形一顿,好一会儿才应 “是。” 第二日,闻昭从山下探望小兰回来,发现魏镜在房中,不免有些惊讶。 “今日不用出门?” 之前还听他说诏国使者来访这几日要接待,今天怎么得空闲坐屋里看起书来。 魏镜听到声音朝闻昭看去,她穿的一身素净,头上戴个帷帽,长纱垂至胸口,将面容遮的严严实实的。由于到了恢复关键期,为保障她的肌肤能够尽快复原,除日常用药,红姑还自制了一种药泥,需连续敷上七日方能奏效,是以这些天闻昭都是戴了帷帽出门。 “不用,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了,师祖让我好生歇着,正好陪陪你。” 由于闻昭的病情,两人都是分房睡的,他今日起晚了,还没来得及告诉闻昭自己要休假的事。 闻昭下意识点了点头,正想着什么,却见魏镜放下书,站了起来,走向她。 “我们去忘忧泉沐浴吧,怎么样?” 忘忧泉是川内最有名的温泉,在北山与西山交界地忘忧谷中,圣治年间,帝主持川民修建,赐名忘忧泉。传言以忘忧泉水浴身,可忘却世间烦忧从而延年益寿。 闻昭回神时魏镜已站在了她面前,她张了张嘴,有些羞涩道 “可能有点不妥,我我我敷了药,不方便沐浴。” 她说完忽觉面上一凉,魏镜掀开了帷纱,正低头望着她,闻昭下意识挡住脸,后退一步,嘴上怪罪道 “你这是作甚,姑娘家的面纱岂是说掀就能掀的?” 知她在意什么,魏镜一面赔罪解释,一面揽着她往外走 “小生只是想看看药效如何,一时心急,唐突了姑娘,罪过罪过。” “……” 闻昭被他带着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停住脚步,抗议 “我还没答应呢。” “姑娘放心,忘忧泉是分浴的,那泉有千年造化,食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可养颜益寿,进去一趟,年轻十岁!” “那我出来不就只有十一岁,你心思挺野啊?” “……” 魏镜一时语塞,她这脑回路是怎么想到这份儿上的? 祁姝望着两人背影暗暗发笑。 魏镜陪着闻昭一边斗嘴一边向忘忧谷而去,路上要经过一片丛林,林中多奇花异草,时不时有小动物蹿出,越往深处,几人还见到抓着树藤荡来荡去上蹿下跳的猴群,闻昭既好奇又欢喜,一路心情大好,连带魏镜也跟着畅怀起来,待到达忘忧谷已是一炷香后了。 忘忧谷沉湎于两山之间,是一道河流峡谷,那谷流沿着山林蜿蜒而出,一眼望不见源头,两岸云山雾绕,峭壁林立,山间树木繁茂,一派葱茏,倒映水面,衬得那谷水孤清郁碧,宛如一条玉带。有淙淙水声自山谷深处流出,四周时不时传出几声蛙鸣,飞鸟盘旋林间,啼声婉转空灵,更显谷深幽寂,置身其间,若梦似幻。 这又是闻昭不曾见过的山色,她凝望水面,以为那便是忘忧泉了,一时欣喜若狂,奔至水边,迫不及待将手伸进其中,然而感受到的却是一股幽寒,她手一颤,缩了回来,回头,却对上那玄衣公子连同身后俏皮丫鬟光明正大的嘲笑。 闻昭站起身,望着他俩,哼声 “我这不是没见过温泉池嘛,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收了笑,魏镜将她拉过来,赔罪道 “是是是,都怪小生忘了提醒姑娘,这里是入口,到忘忧泉还得乘船行一段路,上到半山呢。” “这么麻烦的,” 闻昭一顿,环顾四周 “那船在哪儿呢?怎么没见着?” 魏镜道 “等着。” 说罢只见他将手置于口中,而后一阵短促哨声响起,片刻一人从山湾撑船而出。 闻昭祁姝两人见后大为惊叹。 “还有专门摆渡的么?” “嗯,一会儿上山,还会有专门抬轿的呢。” “这里有专人打理?” “是。” 两人说话间船夫已到了他们面前,那人一身褐衫麻衣,头戴箬笠,身姿板正,见到魏镜,扬起脸,出奇的模样周正。 “公子。” 听声音竟像是少年郎。 闻昭和祁姝两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那人依旧呈作揖姿态,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两人失望收回目光,听魏镜道 “我带夫人上山沐浴,有劳了。” 少年应声,几人陆续上了船,半炷香后,船在一开阔处靠岸,几人上了岸,少年站在山洞口,从脖间执起骨埙,吹奏起来,不到半刻,洞口忽而传来异动,须臾,门被人从里打开,一白衣老者走了出来,魏镜上前揖礼,恭声道 “邱长老。” 老者朝他点了点头,望向他身后,道 “阿敬,你们来了。” 来人正是蟒川七大长老之一的邱如令,与纪尘寰等不同,邱如令生性好静,爱老道之学,常年深居山内,很少有机会见到。 几人见过礼,跟着邱如令往山洞内走,魏镜在前陪同叙话,聊了没多久,几人出了洞,早有轿夫等在那儿了,邱如令对魏镜道 “阿敬,我约了老友手谈,就不陪你们上去了。” 魏镜点头与老者辞别,三人上了竹舆,轿夫走的很稳,路上一点也感觉不到晃荡,闻昭坐在竹椅上禁不住犯起困来。自病愈后,她的精力大不如前,乘船那会儿已是有些体力不支了。等被叫醒,他们已经进到忘忧泉殿内。 闻昭在魏镜搀扶下下了轿,舆夫退了出去,有侍人迎上来。 “公子,奴等伺候您们更衣。” 魏镜摆手,道 “不必了,我们自己来便可,尔等且都在外候着罢。” “是。” 那些女侍留下一应用具后纷纷退到殿外。 待她们走后,闻昭不觉道 “这些人一点都不像川里的。” 魏镜看她一眼,拉着她往里走去 “都是父皇从宫里挑的人,自然是不同的。” 闻昭被他带到一半露天的汤池处,祁姝在后边一时不知该不该跟进去,跟吧,人家小俩口她贸然夹在其中多不好,不跟吧,师娘说闻昭养病期间不能动欲——她小心瞧了眼魏镜的背影,踟蹰着那话当不当讲,正要开口,哪知对上魏镜乍然望过来的目光,她心头一哽,只听魏镜沉声道 “祁姝,你先候在此处,半个时辰后再进来,期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人过来打扰。” 祁姝眨巴眼,嗫嚅 “这,这,”好像有点不太好吧。 迫于魏镜威严的注视,祁姝生生咽回涌上喉口的话,唯诺应 “是、是,” “嗯。” 眼看魏镜就要关门,她心一横,抬头,对着魏镜背影咬牙道 “内内个,师娘说的,您您还是要注意下,姑娘,王妃身子才好,可不能伤、伤着了。” 魏镜动作一滞,黑着脸低应 “知道。” 随后门一关,将一切隔绝在外。 闻昭进来后便兴致勃勃观赏室内陈设,她走到汤池前,弯腰将手探入水中,浑身振奋。 “哇,这就是温泉,好舒服~” 她感叹着,对外边主仆二人对话浑然不觉。 魏镜绕过屏风,走到里间,见闻昭一心沉醉的模样不禁觉着好笑,他走上前,拿下闻昭的帷帽,在闻昭惊惶的目光中安抚道 “昭儿,别怕。” “你这太突然了,还有,你不是说我们分浴吗,你不应该去其他浴池吗?” 闻昭遮着脸,抗议道。 “额,昭儿,其实,我来是有事想办。” 魏镜坐了下来,低声道。 看他一脸神秘,闻昭来了精神 “什么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魏镜将她拉过来,与之耳语一番。 闻昭听完,瞪大双眼,忍不住出声 “我不要,这这太羞耻了!” 她还没说完魏镜捂住她的嘴巴,用手指作嘘状,魏镜压低声音道 “就两句话,你就当作话本。” “谁家话本写你这样,我实在做不来嘛。” 魏镜看她一眼,打趣道 “你不是总喜欢看这些,原来也晓得害羞?” 回想过去,闻昭倏地红了脸,所幸敷了药泥,魏镜看不出,她轻咳一声,没好气道 “那人家总有好奇心,再说我好歹是女儿家,而且你之前不是不让看来着。” 她都被没收多少本了。 魏镜低头一想也是,不打算为难她了,只说 “嗯,那也行,你先泡着,帮我把风,我去去就回。” 闻昭一愣,见他要起身,赶紧拉了他的手问 “你到底上哪儿去?”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乖,在这等我。” 魏镜摸摸她的头,耐心道。闻昭一听不乐意了,当即请求 “带我一个。” “不行,下面太暗了,而且不透气,你身子刚好,” “你要去这下边?” 闻昭指了指泉水,一脸惊讶。 魏镜点头,压低声道 “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下,今天正巧有时机。” “这样啊,” 闻昭呢喃一声,她眨了眨眼,忽然道 “那你去吧,这边我帮你看着。” 虽然她不知道魏镜到底要做什么,但那定是十分重要的事,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叫他为难。 魏镜揽过她,在她鬓边轻印下一吻。 “我去去就回。” 闻昭望着他走向温泉池对面,进到屏风后走了几步,蹲了下去,片刻从温泉池中央缓缓升起一龙头石柱,闻昭大为震撼,她刚要开口,魏镜从屏风后走出来回到她身边,低声道 “我从那里进去后,你数三个数,转动下这龙柱。” 闻昭连忙点点头,她看着魏镜走进正对龙柱的屏风后,退了外衫入到水中,游向石柱,双手握着,试着转动,口中喘气道 “哈哈哈,你别碰那儿,痒~。” “咯咯咯……” 闻昭注视着对面顷刻消失的人影,一下坐在了池中,她喘了口气,慢慢走回泉池边缘,靠着池壁,闭眼嘴里哼唧 “嗯,就是那儿,你用点力按,舒服~” 祁姝在外边听到里面动静,脸刷的一下通红,她一边跺脚,一边羞的捂着一只耳朵,口中喃喃自语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第116章 谭齐之死 魏镜落地前,耳边还回荡闻昭娇羞的声音,他情不自禁低笑一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蜡烛点上,沿着暗道的方向走去。 真正的隐室共有三处,这三处分别在西山北山和东山,每处都有暗道相连,而这其中,通往北山的人所周知的暗道只有一条,在北山神农顶那棵杏树的八卦阵下,他现在走的这条,是他的父亲修建忘忧泉大殿时偷偷挖的,这道远比不上其他暗道宽敞规整,左右也只容得下一人行走。 魏镜脑中回想着发生的一切事情,脚下步伐加快,约莫半炷香多的光景,他绕过最后一个转口,来到一面石墙前,他举高蜡烛,照在石壁上来回逡巡,少顷,他找到斑驳墙面的异笔,抬手,使劲摁了下去,一阵轰隆响,石墙缓缓向上移动,又一狭长暗道出现眼前,这条暗道相比他来时的要宽敞规整许多,这便是两条暗道的交汇处了。 魏镜跨了进去,顺着暗道一路直行,不到半刻钟,一低矮的石门出现面前,魏镜看了片刻后,环顾左右,走到墙根处,用脚对着某一点蹬去,那矮门向右移动开,露出一个洞口,魏镜矮身,花了些功夫钻了进去,他进到一间密室中。 魏镜取过外边的蜡烛,室内瞬间光亮起来,这密室不甚大,布置十分简陋,唯室中央一石桌石床便无他物。 这与他想象中的隐室不太一样,况且他的钥匙也没派上用场。 魏镜一边想着一边举着蜡烛往石桌边走去,他站在原地观察片刻后,抬手敲了敲石桌,又试着转动桌子,结果都没有反应,他放下蜡烛,低头望向石床,疑心机关是否在石床上,他想着手已经放了上去,敲击声响起,那声音沉闷中带着回音,是中空的! 魏镜喜出望外,他仔细观察了会儿,走到石床其中一头,深提一口气后双手对着石壁用力推了过去,果不其然,石盖被移了开来。魏镜松了口气,正想一探究竟,忽而从石床内发出一阵荧光,魏镜下意识遮住口鼻,他探头瞧去却猛然发现里边躺着两具身体! 魏镜心头一震,他费力将石盖推得更远,霎时,石床,应是石棺内情形完整呈现在眼前。 借着荧光,魏镜看清了石棺内躺着的两人,一男一女,两人面容姣好,神情安详若睡着了般呈相拥姿势,男人一身锦袍纤尘不染,衣领和袖口绣着暗纹,魏镜凑近一看,却忽觉脊背发寒,类龟蛇图腾!而女人亦一身素洁,只不过领袖上并未出现任何图纹,魏镜顺着尸体往下看,女人腰间露着一石令,魏镜觉着眼熟,正欲再看清楚些,蜡烛忽而灭了,与此同时,石床内的荧光亦消失不见,魏镜淡定地拿出备用火折子,重新点燃蜡烛后,再看向棺内,那两具完好的尸身已消失不见,棺内唯剩两具相拥的尸骨,那令牌落在了棺底。 魏镜取了出来,放在烛光下看去。 “陵辰子。” 竟然是医仙陵辰子! 魏镜一时只觉震撼无比,他低头凝视那两具白骨,大脑飞快运转。 他从不曾见过医仙,只在众人口中听说过,她与太师祖是孪生兄妹,医术高超,无病不医无病不能医,甚至可以做到起死回生,医祖徐弗是她的嫡传弟子,而王习之也曾拜业于她门下,亦是其弟子。关于医仙的传说有很多,最为神秘的是其忽然间的消失,有人说她游历天下济世救人去了,有人说她寻找流失在外的医书去了,也有人说她羽化登仙了……各种猜测,莫衷一是,她到底身归何处,连其嫡传弟子徐弗也说不清楚,只是把其交代的事一一完成。众人见状便也随她去了,后来徐弗病逝,有关医仙的事迹渐渐被人们遗忘,甚至太师祖也不曾提起只言片语。 此地是北山隐室,医仙为何在这儿?躺在他身边的男子又是谁?为何穿着弋族服饰?他们和弋族有什么干系? 魏镜满腹疑问,他想了想,将令牌放回原处,合上棺盖,虔诚地作揖行完礼后,起身,估摸着时间,正欲离开,然而当烛光扫过正对石桌的墙面,他眼尖看到雕刻的痕迹。 魏镜心头一颤,拿着蜡烛照了过去,那墙上赫然刻着字,他顺着字迹,将蜡烛举高,从右往左读去 “吾生而惭愧,有违祖宗,愧对陛下殿下,吾与阿渊一见倾心,私定终身,渊为吾背弃婚约,遭弋女忌恨,投蛊于身而无药可解,吾耗尽毕生所学,稍见成效,而作百蛊谱,逆徒若风,虽天资聪颖,然自视甚高,心浮气盛,习旁门左道之术,偷炼长生药,忤逆尊长,盗我蛊谱,毁我心血,今于长恩山与之义绝,逐出师门,永不允其踏入蟒川半步。吾罪孽深重,无颜面见挧梁门族,当以自裁,了尽余生。夫:弋渊,妻:陵辰子书。” 魏镜读毕,室内陷入沉寂。忽而脚步声响起,魏镜贴着墙听了片刻后,迅速向来时出口跑去,然还是晚了一步。 “谁!” 那刻字的石墙骤然向两边打开,来人走进室内,魏镜望过去,皆出声惊道 “是你!” …… 忘忧泉大殿 “姑娘,师祖有要事相告,还容我等进去通禀。” “王爷和王妃正沐浴呢,你们告知于我,我进去通报便成。” 祁姝拦住要入屋内的两人,一脸防备。 “此事事关重大,恐需我等亲自告知,姑娘莫再阻拦。” 那女子说完,将祁姝拉开,大步向门边走去。 “欸,你们怎么这样!这也太不讲理了,王爷!王妃!” 祁姝呼哧道,另一女子瞪视她,严声呵斥 “你大呼小叫什么,耽误正事你担的起么!” 几人说话间,房内忽传出一声低喝 “吵什么!” 几人瞬间噤声,走到门边的女子低声言 “公子,师祖有话相传。” “嗯,我这便出去。” 魏镜脱了外衫,入到水中,看向熟睡中的女人,眸光变得温柔,他俯身,在闻昭耳边轻唤 “昭儿,醒醒,该回去了。” 闻昭迷迷糊糊睁眼,望见魏镜放大的俊颜,呆滞半晌后突然回过神,忍不住道 “你回——” 接触到魏镜提醒的手势,她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压低声说 “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么?” 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魏镜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低笑应 “嗯,都办好了,有人来了,我们先出去。” 待两人整理好走出房内已是一刻钟后了。 前来报信的婢女暗暗打量两人一眼,但见两人周身散发着水汽,发梢尤为明显,而岐王妃戴着帷帽,却也挡不住哈欠连天,两人收回目光,对魏镜道 “公子,奴婢有要事相禀。” “嗯,说吧。” 魏镜神情有些倦懒,连带声音都显得莫名暧昧。 回话的女子面上一红,口中回道 “师祖来信说,今日问审的犯人在途中服毒自戕了。” “什么?” 魏镜有些难以置信,他神色一恍,呢声 “怎么可能?” 很快他恢复镇定,对闻昭道 “我们去看看。” …… 半个时辰后 “我们刚把他送出川内,还没到府狱,他突然行为失常,自言自语说什么不会让我们得逞的,便吐血而亡了。” 说话的是凌墨,他同克云逢负责押送谭齐问审的事宜,中途却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便又将谭齐的尸身送了回来交给红姑检验。 魏镜连同一众长老候在厅内,过了一会儿,红姑从里间出来,魏镜上前,问 “怎么样?” 红姑摇头 “那毒毒性太强了,根本没有救活的可能。” 魏镜沉默片刻,又问 “那可知那是何毒?如何会在他手里的?” “这个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确认,不过我检查了他的口腔,在舌根下边发现了残余的白色粉粒,那毒像是一直藏在他口中的。” “之前我们对他搜过身了,并没有发现异样,这毒若是一直藏在他体内,他为何今天才使出来?” 这事定有蹊跷。 魏镜想着突然将目光投向了克云逢。 克云逢被他这么一看,直接站了起来,有些激动道 “怎么,你怀疑是我杀的他么?” 魏镜垂头,连忙说 “徒儿不敢,徒儿只是觉着事发突然,有些蹊跷。” 偏偏是在问审前…… “阿敬,此事我可以作证,师祖并未动他分毫,他确实是突然异常,那毒可是当着我们的面吞下去的。” “您是说看见他服药?” 魏镜问凌墨,凌墨摇头 “不是,我们根本没想到他会自戕,他在出川后说了些像是遗言的话,我们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毒发了,并不像是受人迫害的。” 魏镜点头,不再多言。 “我们也先不着急下定论吧,等红姑对尸身做进一步查验再看呢,兴许是这贼子忍受不住折腾,前些日子还让我给他待遇好点,我没搭理他。” 魏镜看向纪尘寰,道 “他也找过您说此事?” “是啊,就前几天,我忙着川里的事,哪有闲工夫理他,怎么,他也同你提过?” 魏镜点头,正想说什么,门外走进两人,其中一位环视在场人,道 “弋族向来如此,此事便都作罢吧,即便他活着,也不会透露分毫有用的情报,他了结了也好,省得在这儿搞的到处乌烟瘴气、人心不和的,你说是不是,阿逢?阿敬?” “太师祖,邱长老,您们来了。” “师父,长老。” 邱如令点点头,朝魏镜眨眨眼。 魏镜应道 “您说的是。” 红姑看到邱如令高兴的走上前,勾着他的手臂说 “啊呀长老,真是好久没见着您啦,您也不下来看看我们,” 她拉着邱如令往外走,忍不住低声吐槽 “您来的可真是时候,要不然我今儿个还得继续验尸,我可不想当仵作。” “你呀,小丫头片子!” 邱如令敲了敲红姑额头,跟着她边走边道 “我好容易下来一趟,今儿我要吃醉花鸡,还有桂花酿!” “成成成,都给您做。”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纪尘寰摇头笑道 “这邱兄,下来就知道吃,我也好久没见他,正想同他比划比划棋艺。” 纪尘寰说着手一挥,乐呵呵道 “各位,先告辞了。” 他一走,其他几位也都跟着散了,厅里一时只剩魏镜几人和克云逢师徒。 “他便交由你处理了。” 克云逢对魏镜说。 魏镜躬身应 “是。” “阿逢,你随我来一趟。” 陵涯子唤道,克云逢神色一凛,恭敬应 “是。” 陵涯子看了魏镜一眼,对他微点了下头后走出大厅。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埋了他?” 闻昭问。 “嗯,我来处理就好,你先回去,师娘还在山上等着。” 闻昭点点头,又看他一眼,走过去小声道 “我也想吃醉花鸡和桂花酿。” 魏镜一愣,片刻忍俊不禁道 “吃,一会儿让师姐他们给你送点上去。” “我下来就行,还让人跑一趟,那多不好意。” 魏镜弹了弹她的帽檐,无奈笑 “知道了。” 第117章 醉话故人 “阿逢啊,之前弗儿留下的棋谱你记不记得放哪儿了?刚和阿令谈了一局,突然想到这茬了,当时是交你保管的吧?” “是,徒儿这便给您找来。” “也不急一时,你有空就行。” “有空,徒儿最近比较清闲。” 陵涯子笑了笑,他状若不经意问 “适才镜儿的话可有让你觉着不适?” 克云逢神色一怔,淡淡摇头道 “他是一时着急,线索恰巧断我这儿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嗯,阿逢,我觉得有些事到如今大可不必瞒着了,他总该要知道的。” 陵涯子走了一段路,发现身后没有反应,不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克云逢正停在一处低头不知想什么,他低咳一声,克云逢赶忙跟了上去,犹豫片刻,终是道 “我原本是想待到时机成熟一些,您既然开口了,我自是不会再瞒下去了。” 陵涯子点点头,又听他似自喃着 “我是他师父,如何会害他呢?” 陵涯子摸摸胡须,转开话题 “阿令好久下来一趟,难得聚聚,红姑的手艺可得有所长进,上次那鸡太硬,我都嚼不动。” 克云逢看他一眼,腹道:是你牙口不好吧…… 嘴上附和“是啊,一会儿徒儿知会她一声,让她炖的时间久些。” “倒也不必特意,免得她又嫌弃我们挑剔。” “徒儿明白。” 南越王宫混元殿 赵柝寝宫外跪满了人,赵骥下了马带着小南王一路直奔殿内,这一路跑死了两匹马,两人风尘仆仆,形容稍显狼狈却顾不得了,王中监赶忙带人迎了上去,却被赵骥一把抓过,他双目通红,焦急问 “我父王如何了?” 王兴被他一喝,吓的恍神,颤巍巍道 “王王上正等等着您。” 他可不敢说实话,赵柝已是回天乏力,宫里大臣都挨个见完了,正吊着最后一口气就等着他了。 赵骥放开他大阔步冲进内室,宫人太医跪伏一地,赵骥来到床边,帘子被撤下,他身形一顿,稍平复心绪才掀了帐,然而见到却是形容枯槁,正瞪大眼张着嘴望向床顶的父亲。赵骥心头一恸,他哽咽一声,唤 “阿父!” 赵柝眼珠缓慢移动,好半会儿,口齿不清说 “来了,” 赵骥跪在床边,握上赵柝的手,流泪道 “您怎么成这样了,” 明明他离开时人还好好的…… “骥骥儿,我不行了,” 赵柝握着赵骥的大拇指,说话有些费劲,他咽了咽口水,缓缓道 “我走后,南越就交予你了,有几句话同你交待,” “孩儿听着,您说。” “以国礼待公主,她为后,你才稳。” 说的是与天朝和亲之事。 赵骥点头 “是。” “亲贤臣,太傅曲将军之流皆为我朝功臣,要善待。” “是,孩儿知道。” “最后,我欠苏禾一个人情,日后要你代我还了,不要打蟒川的主意,守、守成固本为上,乌蒙可徐图不可、不可强取!” 赵柝几乎是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说着,他死死抓住赵骥的手借力,赵骥心头难过不已,忍着泪应 “孩儿谨遵父王教诲,孩儿定守住南越,不让父亲母亲祖宗失望!” “华儿,我来了。” 赵柝望着虚空的某一点轻声喃,赵骥握着的手渐渐松了力道,而后垂了下去。 “阿父!” 赵骥叫着,房内一片寂静,只听着人的喘气声。 “阿父!孩儿不孝!” 赵骥磕头,泪流满面,竭声呼道。 一时满室人跟着哭了起来,王内侍边哭边朝殿外号 “王上宴驾!天地同哀!” 小黄门飞快将这话传了下去,一时间,整个王宫都笼罩在了悲伤之中,宫人从内到外无一不停下手中活计扑跪在地,王城霎然静默,属于赵柝的时代结束了,南越将迎来新政元。 日暮西斜,倦鸟归巢,川内篝烟徐徐,人声渐盛,川民再次聚集在一起,自魏镜入川以来,川内大小会宴不断,每一宴,皆有不同意义,大家乐的欢喜。 “阿令,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纪尘寰端着酒碗笑的开怀,他今天终于赢了邱如令一局,吃了几十年败子,可算扳回一成。 邱如令笑着回应,他下来蹭吃蹭喝,对于输赢全无计较,手谈只是兴趣,开心就好。 “难得团聚,客夫人明日出川,我们一起为她饯行。” 纪尘寰说。 “客夫人就要回去么,拜月节马上到了,同镜儿他们过完节再回不迟。” 克云逢道。 闻昭几人相继望过去,绯卿要离开的消息他们此前并未听说。 “多谢尊长好意,我来此也有些时日,本是为照看昭儿,现下她已恢复的差不多,又承蒙各位关爱,我自安心,” 绯卿一顿,笑道 “再加上我家那口子一个人稀里糊涂的,我若再晚些回指不定家里成什么样。” 闻言,众人跟着笑起来,克云逢点头,道 “如此,那便祝夫人一帆风顺了。” 绯卿举杯承了他们的祝愿,才坐下,闻昭拉了她的衣角有些不舍 “师娘,你明天就离开吗?” “是啊,你师父在家等着呢,昭儿以后和镜儿要好好照顾自己,师父师娘有空了再来看你们。” 绯卿拍着她的手柔声说。 闻昭点点头,乖巧应 “好,等您们什么时候来京都,我让爹爹把那最好的酒给您们备着。” 提到父亲,她兀自喃喃 “说来我离京已有数月,等我们回去都入冬了,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我之前的信也不见回。当真是一点不记挂我的。” 她说着瘪嘴,佯装委屈样。 绯卿神情微怔,少顷,抬指轻点闻昭的头,嗔她 “傻孩子!” “你父亲最是挂念你,京中书信往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且好生养着,平安无恙的回去也好教他安心。” 闻昭偎着她,笑应 “好。” 众人载歌载舞,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待到酒过七旬,场上人声渐息,几位长老都喝的酩酊大醉,魏镜把闻昭绯卿送走,回到席间,克云逢拉着他道 “阿敬,今日我们真是高兴,来你再陪我们饮几杯,吃醉他一回!” 魏镜适才也被灌了许多酒,好在刚刚走动一回,清明些许,他环身望了那群鼻脸通红七倒八歪的白须老翁,有些无奈抬手 “徒儿不胜酒力,师祖见谅。” 谁知克云逢不依道 “怎么成,宴中就数你小子喝的最少,来来来,再喝些。” 魏镜还是头一遭见师父这样的,有些哭笑不得,他坐了下来,接了酒碗,正要饮下,对面倚着树假寐的老人睁眼,对魏镜道 “镜儿,你师父醉了,扶他去歇息吧。” 魏镜喝了一口,放下碗,看向陵涯子,温声应 “是,您累了吗?要不要——” 他没说完,见陵涯子扶着树缓缓站了起来,说 “我同你一道吧。” 魏镜一愣,片刻才应 “好。” 魏镜搀扶着克云逢来到他的住处,陵涯子跟在后头,等到将人安置好,陵涯子坐在一旁,忽然问 “阿逢,今天我去见了一故人,你猜是谁?” 魏镜讶异朝陵涯子望过去,见他面带微笑,似一时兴起与人交谈状。 克云逢半倚床头,面色酡红,迷迷糊糊顺着他的话 “谁?” “这个稍后你就知道了,阿逢,你还记得,陵若风当年出川为何不告而别,几十年间杳无音信?” “陵若风?” 克云逢呢喃一声,眼神有些涣散,好半晌像是才记起,他叹息一声 “太久远了,这是我们的秘密,我答应过阿弗,不能说的。” 陵涯子眸光闪动,他道 “哦?说到阿弗,我今天见的故人与她颇有交情,说来,她们已去了那么多年了。” 陵涯子声音逐渐轻了下去,旋即他突然问 “你可想她们?” “想,师父,我想阿弗,也想医祖。” “我也想她们,可是阿逢,这么多年,我有些事一直不明白。” “什什么事?徒儿可以帮您分担?” 陵涯子看着他,笑了笑,点头,和蔼道 “这是自然,这些事也只有你知道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对魏镜说 “镜儿,你也坐下听听。” 魏镜按下心中疑惑,端坐下来。 “阿逢,辰儿突然消失,是为了谁,长灵草到现在只剩最后一株了,你不让镜儿去隐室,是想要隐瞒什么呢?” 克云逢原本迷茫的神情一凝,他定定回视陵涯子,有些讶然 “师父,您——” “是啊,我们今天去了北山,这许多年的心结,阿逢,该解开了,难道要让错误一直被掩埋直到我们都死了吗?” “师父,徒儿也不想,可是这关乎医祖关乎阿弗,更关乎您的颜面。” “阿逢,我想知道真相,辰儿和阿弗的死和陵若风有关吗?” 克云逢低头,默然一阵。 “是,但不完全是。” 好一会儿,克云逢缓声道。 “这如何说?” “唉,” 克云逢又叹息一声,他神思一恍,好似在追忆。 “昔年,医祖与弋族男子相恋,遭到您的反对,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那人弃了家族婚约,遭到报复,中了断情蛊,弋女牺牲自己食母蛊而亡,那蛊毒便无解了,医祖将他带进川内藏在隐室,用长灵草为之续命,又苦心钻研数年写下了《百蛊谱?,后来陵若风因私下研制长生药无意间发现了医祖的秘密,蛊谱被毁,医祖一气之下将他逐出了师门。为了救那人,医祖耗费心血,以身试蛊,早已身染百毒,她深觉解毒无望,故而求死,与那人长眠地下。” 克云逢说着渐渐垂下头,语气有些悲怆 “阿弗固然知情,却也不敢将此告知于您,师父,医祖和阿弗想必当初亦是十分煎熬,纵使她们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事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 陵涯子听完久久不语,屋内三人皆是沉默,房中有些安静,魏镜望着地面月光投下的窗影出神,正当他毫无头绪时,陵涯子苍老的声音响起 “镜儿,扶我回去吧。” 魏镜回神,站了起来,轻声应道 “好。” 克云逢的话同那石碑上刻的毫无二致,不过是把真相再次说了一遍,这无异于将陵涯子的心又捅了一次,并且这次捅的更深。 魏镜同克云逢道过别后,搀扶着陵涯子一步步向外走去,克云逢早就酒醒,他沉默着起身相送,走到门口却无法再迈一步了,于是他扶着门樘呆望那一老一少的背影,直到那抹花白一寸寸消失在遥遥月色中。 有些事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 参回斗转,月华如水,幽林深处,两人相对无言。 “你们要谭齐的命,为什么?” 良久,一人终于开口。 “先生可是后悔了?” 另一人问,清辉下狐裘如雪 “还是说您其实不信我们?” “若是不信我便不会答应帮你,我只是想知道的更清楚,你们,阿兄他到底想做什么?” “先生,您信我们就好,阿父所行之事恕禾暂时不能告知,您是他最后的亲人了,他不希望您也有事。” 那人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嗯,我不会再问了,你让他保重。” …… 由于谭齐自尽,王国师的下落一时无从查证,而诏国那边也没有动静,苏禾和成烨又待了两天,魏镜不愿拖着,干脆地放了人送他们回朝。 出发之前,魏镜最后一次找苏禾打听王国师。 “岐王可是还有什么想问的?禾定当知无不言。” 苏禾道。 “关于王国师,十王子曾说其掌神药祭典之职,在下想知道,这国师是兼医官之职还是说其善于医药之术?” 苏禾神情微滞,秀眉轻凝,似在思索,稍刻,正色回道 “我虽常年不在国内,对此倒有所耳闻,国师确实擅医药之术,我王头风症便是经他之手治好的。” “如此,这国师当真是神通广大。” “若非由此蒙蔽,他也就不是国师了。” 苏禾微微笑说,又道 “不过还请放心,我朝仍在全力缉捕中,一旦有消息,定告知于贵朝。” “某代陛下先谢过了。” 两人客套一番后互相拜别,魏镜派许奕和凌墨护送他们到边境,他同骆书绝站在城楼,望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神色莫辨。 “这就让他们回了么?” “他们再待也不会透露什么了,不如放人,也省去心力监视。” “这倒是,成烨没什么,那苏家二公子,狡猾的很,做事说话滴水不漏,难以捉摸。” “嗯我亦有同感,不过,方才他却提供了一个还算有用的消息。” “哦,是什么?” “王国师擅长医药,不仅如此,他还通蛊术,精易容之技,要比我们想象中的难缠,之后,还得更小心了,尤其是身份这块。” “嗯,我会加强防范,对了,乌蒙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最近忙谭齐的事倒把他们忘了,魏镜以手抵额,略微思量道 “这要看赵骥怎么做了,和亲在即,南越国经历一番动乱,赵柝病危,赵骥若上位不至于立马卷进争斗中,且等着,估计这几日会有结果的。” 第118章 紧急救援 奉邑镇 “将军,先生,过了此地,便是我朝境内了,二位一路远送,关怀备至,我等甚为感慰,岐王盛情,令人动容,禾与王子在此代王上敬谢了。” “二位客气,往来皆是客,贵朝与我朝乃邻里之邦,护送友朝亦我等之职。” 许奕望了眼不远处的成烨,继续说 “既已到分别时刻,我等便不再相送,祝二位一路顺风。” 苏禾抬手 “二位保重。” 待上了马车,成烨换用自家话道 “终于搞定了,还想监视我们到王宫不成。” “岐王是谨慎之人,这八百余卫才归,王子慎言。” 成烨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马上就到我们境内了怕什么。” 苏禾无奈一笑,片刻他忽然说道 “王子,禾恐怕不能陪您一道回了。” “那你准备上哪?” “禾在扬州有一故友,许久未见,甚是挂念。” “故友,” 成烨沉吟一声,少间笑言 “阿禾朋友遍天下,也行,你且见去,阿父和国相那边我去复命,若非考学在即,我也想同你一起走走呢。” 苏禾亦笑 “王子何时有空,禾定当奉陪。” 南越 赵柝病故,南越举国服丧,王国上至贵族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沉湎在悲哀之中。而赵骥,作为赵柝最宠爱的儿子,南越新任君主,更是凄入肝脾,甚至一连数日茶饭不思,几至哀毁骨立。 这日小南王入宫求见,新任管事中监王义私自放行,暗中恳求她帮着劝解新王。蒙觉应下独自进了灵殿,殿内静悄悄的,四周皆是一片素白,而赵骥背对殿门跪在灵位前一动不动,不知是何状况。小南王缓步走过去,至他身后停下,轻声唤 “王上,” 赵骥未有动作,只声音沙哑道 “谁让你进来的。” 小南王俯身请罪 “臣逾矩,王上多日未出灵寝,恐您忧思过度,故而前来。” 赵骥这才回头,看清来人,他神情一滞,红着眼眶,喑声 “是你,蒙觉。” “是我,王上。” 两人相视无言,好一会儿,赵骥开口,表情悲痛说 “蒙觉,若我早些发现他们的阴谋,父王现在是不是还会陪在我身边?” 赵骥从王兴口中得知了赵柝死亡的真相,又气又怒,可对着父亲的遗体,他感到深深的自责。赵柝生前一切都在为他着想,临死的那刻还在帮他收拾烂摊子,而他却只想着怎样稳固自己的王位,有时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父亲算计进去,他从来没懂父亲的良苦用心,故而深感歉疚。 小南王见他一脸倾颓模样,因着数日的哀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说话时让人疑心随时会倒下去,不由动容,她靠近赵骥,柔声道 “殿下,逝者已矣,有些事并非你我能够左右的,况且,眼下罪首已被伏诛,你要振作起来。” 赵骥望着她,泪意涌上心头,他抓着衣袖,终是没忍住,哽咽问 “我可以哭吗?” 这样脆弱的赵骥,她曾在很多年前见过一次,那还是姚洬的封后大典那天,先王后才过世不久,她初次奉诏入宫,便碰见躲在角落偷泣的赵骥,被人发现囧状,少年并未责怪她,反而礼貌对她说‘请允许我一个人待会儿,你们放心,我不会教父王为难的。’她本是想问路,闻言只回‘好’,离开前给他留了一块手帕。 小南王回神,心间一派柔软,她点头,轻声应 “殿下想哭便哭吧,我陪着你。” 赵骥一把抱住她,搂着她的腰,在她怀中恸哭起来,小南王揽着他,安抚着轻咛 “都会过去的。” 北庭 昏暗的室内,脚步声响起,男人凭着听觉,转动头颅。 “将军!” 有人低声唤。 “嗯。” 低沉回应后是开锁的声音,脚步声踏进,空气中扬起尘土的味道,接着光感袭来,男人将脸转向来人处。 “闻将军,” 是汉话,声音十分耳熟,闻儆元在黑暗中略一回想,片刻道 “是你。” “是我。” “为什么?” 黑影靠近,似有若无的铁锈味在鼻端徘徊,闻儆元皱眉,眼睛上厚重的纱布被摘下,不甚明媚的光亮射入眼中,他下意识闭目,少焉睁开,定定望向那人,再次问 “为什么?” 他的表情已由惊讶变成不解。 半个月前他与北翟正在进行一场激战,那场战斗于他们而言至关重要,若是胜利他们便可全方位击垮敌军占取最终优势,然战到中途,他忽然接到西线主将战死的军报,而更糟糕的还在后头,由于主将被击毙,西线作战节节失利,月氏援将竟有退兵之意,闻儆元又气又急,奈何一时不能脱身,恰这时乌落忽然说要休战,想同他商谈求和之事,一般这种时候突然止战,定是有诈,但他顾不得许多,只能一试,谁知在去的途中遭到暗袭,他被人掳到此处,一关便是数日之久,期间未有人同他问话,直至现在。 “为什么——这恐怕要问问你自己了。” 那人冷笑着说。 闻儆元眉头紧皱,他最烦这种说话弯弯绕绕的,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嫌弃的时候,只得耐着性子道 “我生性愚钝,还请你明示。” 他说着暗暗打量眼前人一遍,想从中揣度出目前的形式,那人像是看穿他的心思,神色淡漠道 “你放心,一切很顺利,北翟投降了,” 那人说着一顿,睨向他,目光微冷 “可惜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临阵脱逃,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若非我,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 他说着向前踱步,直视闻儆元,目露杀意 “另外,有人揭发你通敌,我奉圣上之命前来送你一程。” 闻儆元一怔,惊怒道 “为一己之功,陷害忠良,非是大丈夫之举,你如何对得起你父亲?他知你这样,在天之灵岂得安宁?” “你住口!闻儆元,你还敢提我父亲?你有什么脸面提他,你配吗!” 郭仪瞋目裂眦,愤恨着说。 “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 郭仪乜斜他,讥诮道 “是啊,定国侯一向贵人多忘事,又如何记得?” 郭仪背转身,徐徐说 “当年若非你贪功冒进,不听劝阻,我父亲怎会落得个孤立无援的境地,翟军困守七日,我父亲抵死相御,最后被五马分尸,头颅吊在莫皑墙头,而我的母亲,誓死卫节,悬梁城下,那时你在干什么?邀功请赏大摆宴席!你踏着我父母的尸骨得了个定国侯,享尽清福,如今,也该到头了。” “这些是何人同你说的?这其中定有误会。” “你以为我当真是懵懂无知的小儿么?我当年就在营中!我亲眼目睹双亲惨死面前,我立誓这笔债要讨回来,如今北翟惨败,就只剩下你了!” “你说我什么都行,唯叛国之罪我是不会认的,我要见陛下,当面对质。” 当年的事完全不是那般,郭仪受人挑唆,积怨深久,一时也听不进解释,想要洗脱冤屈,唯有拼死一搏。 闻儆元想着,手下暗暗挣扎,然而数天来无果之事怎么现下就能办成,他一面斡旋一面思索其他途径。 “你一个叛逃的罪人,卖国贼,也配见陛下,再者,你以为,陛下为何迟迟按兵不援?” “你这话什么意思?” 闻儆元瞪眼道。 “你是当真不知么,” 郭仪沉吟一声,蹙着眉,满是厌恶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那些信函你既然收下而不上禀,怕是早有二心,怎么还想装无辜么?” “什么信函?你把话说清楚!” “啧,” 郭仪不耐烦轻啧一声,冷冷吐字 “三世子。” 闻儆元闻言愣怔良久,他微睁大眼,呢喃 “我没有,我只是,” 他话未说完,外头忽传来骚乱声,郭仪忙走出去,低喝 “什么事?” 话音才落,迎面一支暗器飞来,郭仪大惊,迅速侧身躲闪,然还是被击中手臂,郭仪皱眉,按住伤口,对外大呼 “来人!” 可为时已晚,那蒙面刺客已闪到他身后,对着他的脖颈就是奋力一击,郭仪强撑着挣扎两下终是昏倒在地,黑衣人来到闻儆元面前,抽出匕首为他解绑,口中道 “将军快随我离开此地!” “你是何人?” 闻儆元问。 “故人,将军,此地不宜多言,逃命要紧!” 那人解开闻儆元身上最后一道枷锁,拉着他便向外逃去,闻儆元一面被迫跟着,一面问 “哪里的故人?” 那人却没有回答,直拉着他越过打斗的人群,一路向前冲去…… 第119章 蜕变 南越国的政治变动传遍四方,魏镜代表天朝发去慰问贴并顺带提了乌蒙一嘴,赵骥那边很快作出回应,说是逆贼余孽赵骙已被缉拿,乌蒙一事皆是赵骙一人所为,之前所行实为误会,为表歉意当撤兵乌城,此外,与乌蒙部族之恩怨皆因姚洬起,现妖后已除,南越迎新,遂重审与旧部的关系,愿结姻亲,亦望乌蒙思之。 魏镜对赵骥想与乌蒙联姻一事感到意外,不过他肯撤兵,倒让人松了口气,至于亲事,怕是一时成不了的,乌蒙在外多年,因着地势,暂得天朝庇护,逍遥自在惯了,未必有回朝之心,而赵骥此前行径叫屠氏父子心怀不满,想要消除隔阂,怕是没那么容易,再者赵骥还未举行登位大典,一切都需等丧期过后才能进行。 魏镜总算过上了一段清闲日子,时间晃晃悠悠来到八月初,天气转凉,秋意渐至,川里马上要到秋收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疗养,闻昭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说来有点好笑,因上次温泉事件被祁姝告密给了绯卿,怕两人再有出格行径,出川前,绯卿特地找了几位长老交代,让他们帮忙看着小俩口,在闻昭完全康复前,两人不得有过分亲密举动。几位长老将她的话奉为圭臬,自绯卿离开后,他与闻昭每日被限制见面时长,一天内除用餐外只能见两次,每次不能超过半个时辰,俩人莫名成了“苦命鸳鸯”。更叫魏镜哭笑不得的是闻昭因着敷药,终日不离帷帽,即便是吃饭也不肯摘下,距温泉之行后再未曾见过她的真容。 这日晚食后又到两人小聚时光,闻昭依旧戴了她那大帷帽与魏镜在川里头闲逛,两人惬意散步,祁姝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作监工,正走到一片林子附近,闻昭突然指着前方惊讶道 “呀,快看,猴子怎么跑这儿荡秋千来了!” 魏镜和祁姝闻声望去,不远处,夕阳下,几个小孩围着大树手舞足蹈,而大树吊着的秋千上,一男孩两手抓着秋千绳站立木板上,正在同伴的助力下尽情荡漾,欢声叫唤着。 俩人当场无语凝噎,自闻昭戴了这帷帽后,每天总有那么一两次眼神不灵光的时候,比如昨日傍晚,魏镜将编好的草绳收集起来,闻昭看到就问他 ‘哪里捉到这么长的蛇’ 魏镜回 ‘是草绳’ 哪知她眼神不好还连带影响了耳力,闻昭一本正经道 ‘草蛇也没这么长的吧’ 魏镜‘……’ 当下腹说:这帷帽也不是非戴不可的。 遇到次数多了,他也就慢慢适应了,想着过些时候敷药期过了就能正常了。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八黄道吉日,闻昭正式脱药的日子。这天红姑早早上得山来,一同来的还有陵姨和一群婶子姑娘们,她们手里各拿着濯沐洒扫用具,待陵姨一声令下,姑娘们便着手打扫,而那些婶子则提着水桶,进了屋内,场上男儿一律被赶下了山,魏镜也不例外。 红姑替闻昭除了药膏,陵姨带了两个婶娘进来,她们要对闻昭做沐浴礼前的准备工作,即擢发修整仪容,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才从屋里出来,此时,整个神农顶都被清扫干净,姑娘们整齐站在院内恭候,闻昭戴着幂篱,一身素洁,跟着陵姨朝大堂走去,一行人紧随其后,红姑站在大堂门前,将她们迎了进去,陵姨为首,敬拜神像。 闻昭起初不明白这是何意,后来问过红姑才知道,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除了蛊毒,在康复后是要行祭祀礼,以恩谢神明的。 敬过神农,陵姨又领着众人来到院中古杏树前行拜礼。等到所有仪式都结束,闻昭被带到一室内浴池旁,但见那茶色浴汤上漂浮着颜色各异的花瓣,水汽氤氲下,一股清香幽幽盈满室内。闻昭正疑惑间,陵姨叫她跪坐池边,两位婶子捧着匜和铜洗伺候她行沃盥之礼,礼毕,两人准备为她更衣,谁知手才伸出去,便遭到阻拦。 闻昭红着脸道 “有劳二位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成。” 自成人后,她便鲜少让人这般伺候沐浴过,况且还是在如此陌生的环境下,被几个长辈看着,她着实怪难为情的。 “姑娘莫怕羞,这是礼节,都是过来人,放松些。” 一婶娘安慰道,另一位跟着附和 “是啊,这没什么的,放轻松。” 闻昭还是觉着别扭,她支吾着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入下一步,两人望向陵姨,陵姨道 “你们先出去吧,我同红姑在就好。” 两位婶娘对视一眼,微笑着退了出去。 闻昭心想:您和红姑在也不成啊…… 陵姨看穿她的心思,她走到闻昭面前,一面伸手为她宽衣一面解释 “你这毒是全身的,自然要整个看一看,以防有残余,你也莫要臊,都是女人羞什么。” 闻昭还想说什么,却迎面对上陵姨警示的目光,她心下一瑟缩,眼一闭,便任由她们动作了。 直到淡淡凉意袭来,闻昭打了个哆嗦,浑身紧绷着不敢睁眼,好半晌,她听到陵姨咕哝说 “是怪瘦的,往后可得好好补补,不然不好怀生。” 闻昭听了脸红的似欲滴血,陵姨见她这般反应,心下怪道:这小娘子怎地这样面皮子薄,倒像新妇,可据她所知,镜儿成婚都半年多了。 “阿嬷,您快别打趣她了,天凉着哩,可别让人冷着了。” 红姑替闻昭解围道。 陵姨回神,她边点头边不动声色打量闻昭,口中吩咐 “你坐下吧,我帮你通了经络,红姑施针后再泡个把时辰就成了。” 闻昭在事先备好的软垫上坐了下来,陵姨在她身后才触到她的背,闻昭一抖,差点笑出声来,她忍了会儿,直到陵姨碰上她的后腰,她绷不住了,整个人躲开去,连连笑说 “痒!哈哈哈,真的痒!” 这下陵姨更加怀疑了,她与红姑对望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片刻红姑咳嗽一声,安抚道 “就一会儿功夫,你忍着些,过了今天,你就能恢复如初啦。” 闻昭无奈又坐了回去,等到一切进行完毕,日中已至。 红姑和陵姨出了西室,魏镜正等在那儿,见到她们,他一脸欣喜走过去问 “怎么样?” 红姑面色深沉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魏镜看向陵姨,谁知陵姨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说 “你这小娘子面皮子薄的,还像个姑娘家似的,我瞧着恢复得蛮不错的。” 魏镜方听前半句话整个人一愣,耳根瞬间发红,听完后半句,才松了口气,陵姨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说 “今后可要好好待人家,瞧把姑娘瘦的,阿嬷还想呢,今年能有你俩的好消息。” 魏镜点头,低笑着应 “是,镜儿一定好好待她,不让阿嬷失望。” 陵姨得到他的保证也跟着笑了,嗔他 “可知我说的是啥,不能装糊涂啊,还有,她还得静养些时日,秋节前不能乱来,听见没?” 魏镜正要应,红姑凑过来,拉着陵姨,打趣 “成了,阿嬷,阿敬心里明白着呢,人家着急看娘子,咱们就别瞎掺和了。” “就你识大体。” “嘿嘿嘿,那不是。” 待目送两人离开魏镜才入得室内,他刚打算唤闻昭,却见内室门帘微动,一只葇荑伸出,那宽大衣袖下露出一段皓腕,不知为何,魏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立在原地,静静等待房内人出来。 闻昭掀起竹帘,跨出室门,一眼便见到魏镜,她望着他,眉眼间神采奕奕,满心欢喜喊他名字 “魏镜!” 魏镜嘴角带笑,柔声应 “我在。” “你快瞅瞅,我怎么样了?有没有变化?” 闻昭说着捧着脸凑到魏镜跟前,一脸期盼。魏镜低头,凝望她许久,抬手覆上她若脂玉般的面容,低声说 “美甚,昭儿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美人,待你身体再好些,必定要比而今更动人。” 他从来都觉得闻昭的美不同于当下世人之喜好,是独一无二别具韵味的。 闻昭听了魏镜的话将信将疑,她环顾四周,想要找面镜子一看究竟,魏镜拉住她,笑 “一会儿出去看她们反应不就知道了。午时了,你不饿吗?祁姝可是专门为你做了桂花糕,我们吃饱再慢慢看。” “哦,只有桂花糕吗?我想吃烧鸡,想吃鱼羹,想喝桂花酿!” “这些只有大宴才有,想吃过些日子秋收你多卖些力。” 闻昭“……” 病者的待遇果真是不一样的…… 第120章 沙陵茶商 扬州陵安 华灯初上,瑶河池上玲珑阁内,灯火璀璨,歌舞升平,繁弦急管,欢喝声不绝于耳。 看台上锦衣公子手持折扇,望着台上舞姬,唇角带笑,神情高雅,一舞毕,曲音收,阁内掌声雷动,众姬汇聚台中,盈盈谢礼。公子摇扇拊掌,笑道 “妙!当真妙哉!” 一直陪在他身侧的曼丽女子闻声掩袖娇笑 “郎君可心便好,不枉奴家辛苦编排这许多时日,好容易盼得您来一趟,才有幸得以展演。” “瑛娘这是在怨我?” “奴家哪里敢,郎君冤枉奴了。” 瑛娘揪了男人的衣袖委屈道。 “逗你呢,瑛娘这般好,我怎舍得冤枉你呢。” 锦衣公子顺势揽住女人柳腰,骨扇轻点美人秀鼻。 瑛娘对上他含情凤眸,不由低头娇羞起来。这时,一人忽然上前,低声道 “家主,楼上有位姓苏的公子想邀您上去小饮一杯。” 男人闻言,与瑛娘对视一眼,望向对面,低吟 “苏公子。” 他放开佳人,微扬了抹笑,展扇轻摇,道 “那便如他所愿。” 有仆从带路领着几人上了楼,来到一间上房雅间,门外守着两个高壮侍从,见到他们,躬身行礼,片刻一俊俏小生自房内出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玲珑阁的掌事沐春风和新晋魁首付丽娘。 “迟公子,您来了。” 沐春风甫一出门便迎面碰上他们一行人,不禁提了笑柔声问候道。 “沐掌事,” 唤作迟公子的也笑着回应,他顿了下,看向她身后,问 “这位是?” “哦,公子许久未来,这是我们新选出来的倌首,丽娘。” “丽娘,之前倒是从未见过。” 迟公子望着付丽娘,喃声说。 “迟郎有所不知,丽娘是塞北人氏为避乱投奔姑姑,上月凭鼓上舞胜了奴家,拔得头筹。” 身后瑛娘忽然出声解释道。 “哦?竟能胜过瑛娘,某改天倒想见识一番呢,沐掌事你看呢?” “自是当得,公子什么时候来,丽娘都会准备着的,是吧?” 身着舞服抱着箜篌的女子盈身应 “是。” “那么,奴等便先退下了,公子请便。” 迟公子点头,沐春风领着付丽娘下了楼,一直在一旁未插话的小生这才上前,对迟公子揖礼,恭声道 “公子,里边请。” 迟公子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抬步进了房门,瑛娘欲跟上前却被拦住。 “姑娘还请回避,我们公子不便接待女客。” 瑛娘听此,不由觉着好笑,心道:不便见女客那上这儿来干甚?况且,要说,他才是客,刚刚那两人都见过了,怎生她不行? 想着不觉有些恼怒,面上却还挂着笑,口中娇唤道 “迟郎,如此奴便不能陪着了。” 迟公子回头,安抚一笑,柔声说 “既是如此,瑛娘便先下去等着我吧,毕竟我们是客。” 瑛娘一怔,片刻回神,点点头,乖顺应 “那奴便依您所言了。” 迟公子走进内室,入眼便见得白衣狐裘公子坐于窗前,姿态悠闲地品着茶,听见声响,却动也不动,仿佛来人不是他邀请的般,丝毫没有待客之道。 “果是禾弟,许久不见了,嘉谷。” 迟公子径直走过去坐在苏禾对面。 苏禾放下杯子,这才看向“贵客”,淡淡一笑 “禾已在此多时了,公孙兄叫人好等。” “呵呵,禾弟说笑了,你是大忙人,我哪里值得等的。” 公孙迟笑了两声,回道。 “公孙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数月前的约定您是真不记得了么?” 苏禾执起玉壶,不徐不疾地将玉盏斟了七分满,公孙迟一手搭在矮桌上,看着他动作,略带歉意道 “抱歉,最近几个月跑了太多地方,见的人多了,实在是忘了。” “公孙兄——,禾以为你们沙陵茶商是最讲信用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放弃南越而选择你们甚至为此得罪了他们现在的王呢。” 苏禾递盏,看向公孙迟,悠悠道。 公孙迟接过玉盏,淡橘色液体中沁出浅浅酒香,他眉微挑,并未急着喝,只举着盏,默默观赏了番才道 “禾弟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公孙迟嘴边挂着笑,举着盏微抿了口茶酒,须臾称赞 “这茶,哦不,这酒,” 他顿住,总觉着不准确,复重新说 “这茶酒味辛而甘,细腻香醇,世间独有,妙哉美哉!禾弟不愧为行家啊!” 见他岔开话题,苏禾也不恼,只扬了唇,回 “公孙兄过奖了,你既是喜欢,不妨多饮几杯,总归这次来是要把事情说清楚的,” 他举杯,话锋倏转 “兄台有什么顾虑大可说出来,凡事都有商议的余地。” 公孙迟闻言,将盏中茶酒一饮而尽,放下盏,他道 “禾弟直白人,那我也就明说了,那批新货我们已是利让三分,何以你们的人还要压价呢?你我皆是商人,行上的规矩自不必我多言。” 他言毕,苏禾沉默片刻,看向窗外,暮色苍渺,灯光楼宇倒映河池,楼内莺歌婉转,欢声笑语不断,一时几多繁华。 苏禾回神,看向对面,眸中情绪不明。 “行有行规,商有商道,我如何会不知?只是公孙兄,眼下天朝欲重整茶市,今年茶税又增一成,茶栈茶肆的生意愈发难做了,裴至复职,上任兖州途中却接连查没了几大茶行,其中不乏有你我经营者,甚至南林的茶田亦受牵连,照这样下去,不出几年,他们迟早要榷茶的,到时你我在此又剩几分利呢?” 公孙迟听着想说什么,苏禾又接着道 “我做生意向来主张长久,公孙兄想必也是知道的,而今不过暂为时局所限,若你我二人联手,何愁无路?至于得失,禾从不做亏损的买卖,到时利当如何,兄台沙陵茶田万顷,自有较量。” 苏禾说完为自己斟了杯茶酒,不紧不慢啜饮起来,并不看公孙迟反应。 “禾弟好口才,你既然把话说的这样明了,我若拒绝岂非很不识好歹?” “如何会,公孙兄是胸有沟壑之人,如何定夺,又怎能轻易受禾动摇?” 公孙迟勾唇,执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敲击自己的膝盖,少时他道 “三年。” 苏禾握杯的手一凝,他放下茶杯,回视公孙迟,好一会儿,缓缓出声 “成交!” 出了玲珑阁,侍从扶着苏禾上了马车,车内,小生一边倒醒酒茶,一边问 “公子接下来回客栈么?” 苏禾靠在车背上,闭着眸,一手揉着颞颥,半晌才应 “不,继续赶路。” 小生点点头,递上醒酒茶,温声 “公子您先喝了这个解解酒气。” 苏禾睁眸,刚要接下,车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喝 “什么人!” “怎么了?” 苏禾出声问,车夫停了马车,一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公子,属下无令,前来覆命。” 苏禾正神,身形一动,道 “上来吧。” 须臾一货郎装扮的青年入得车内,马车再次驶动。 “公子。” 无令行礼道。 “嗯,云泽,回客栈。” “是。” 小半个时辰后,景悦客栈 “百来号人竟都无一生还么?” “是,属下在秋霞关等了一天一夜,又亲自去了塞内,满城都贴了告示,您看。” 无令自怀中取出一叠纸,呈给苏禾。 苏禾接过,面无表情翻开,目光逐一扫过纸面,阅完却是将纸揉成团,纂在手心,无令看着,垂首以头置地,沉声说 “属下等无能,没能救回闻将军!” “冥枫不在其列,你们可查过?” “我们的人暗地里将能找的都找过了,确实不见冥枫,若他还活着,不可能不来复命的。” 苏禾捏纸的手一紧,良久,他转过身,疲惫道 “知道了,冥枫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闻将军的尸身无论如何也要带回来!” “是!” “去吧。” 无令起身行礼正要离开,就在他转身去开门的间隙,又听 “此事先不用告知父亲,让那边也紧一紧口风。” “是!” 八月初十,京都长德殿外 “陛下,闻儆元断不会做出如此行径,此事还望陛下三思啊!” “陛下!” 身着紫袍的老者伏跪于地,悲声喊道。 殿内外静悄悄的,宫人们端立着,面无表情,对于老者的行为视若无睹。不知过了多久,皇城的钟声响起,着紫色宫服的内侍自殿内缓步走出,他站在台阶上往下看了眼,摇了摇头,叹声气走了下去。 “周公这是何苦?事实证据摆在面前,郭将军才回朝,眼下正值举国同庆之时,祭酒这是要触圣人霉头,事已成定局,奴还劝祭酒莫要胡搅蛮缠,无事生非了。” “内侍,闻将军戎马半生,战功赫赫,赤胆忠心,有目共睹,若说其他老臣可能相信,但他绝不会叛国的,此事还望圣上明鉴啊!” “你!” 朱承德指着他,气的脸通红,好会儿才斥道 “冥顽不灵!” 他冷哼一声,用官腔叫着 “圣谕:周行远殿前失仪,即日起居家思过,无召不得入朝,违者,重罚。” 朱承德说完,对左右道 “来人,送祭酒归家,不得耽搁!” “是!” 侍卫上前,走到周行远身边,面目端肃,语气冰冷 “祭酒,请吧。” 周行远望着面前几人,动了动唇,终是落下泪来,他深深叩首,悲怆道 “臣遵旨!” 朱承德看着他被带出宫门才转身往殿内走。 “陛下,周祭酒已回去了。” “嗯,让郭仪过来吧。” “是。” …… 第121章 情浓(一) 蟒川境内 “魏镜魏镜你看,我在山上摘了这个,好甜啊,你尝尝!” 闻昭跑到魏镜身边将一枚鲜红柔软且滚圆的颗粒塞进魏镜口中,一脸期待 “怎么样,好吃吗?” 魏镜都没看清她喂进嘴里的是什么,只能按照本能咀嚼片刻咽下后夸道 “不错,你在哪摘的?” “就那边的草丛里,好多的,你看,我摘了不少呢。” 闻昭指了指身后的树丛回过头献宝似的将用巾帕包好的野果呈到魏镜面前。 魏镜低头看了一眼,霎时只觉头晕目眩,当着闻昭的面他突然弯下腰开始干呕起来。 闻昭见状吓了一跳,忙凑过去担忧问 “你怎么了?” 魏镜吐了半天啥也没吐出来,他边咳嗽边指着闻昭手里的东西艰难说 “那东西不能随便吃,那是蛇窝里的。” 闻昭一听当即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抛了出去,又看魏镜面色发白,以为他已经中毒了,不禁慌乱起来,一手卡住他脖子一手猛拍他的背,焦急万分道 “快!你快吐出来!” 魏镜本来被呛到了,又经她这么一折腾,立马狂咳不止,直咳的全身发热,满脸通红,差点昏了过去。而闻昭拍了半天,见他仍旧没有吐出来的迹象,立刻走到他身后,双手抄到他胸前,准备抱起他将那异物颠出来,魏镜才缓一下,见她这顿动作,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抓住她的手,从她身后挣脱出来面向她,忍着咳嗽说 “不必了,只是一个的话,应该不妨事。” “真的吗?吁,吓死我了!” 她说完才发现魏镜白皙脖子上出现的醒目红痕,是刚才她出于心急下重了手造成的,不免心疼,再次伸出手欲好好查看一番,谁知还没碰到人,魏镜率先退开一步,警惕道 “你还要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闻昭的错觉,她有一瞬在魏镜略微惶恐的眼神中读出:你还想谋杀亲夫?的意思。 她愣了下收回手,有些尴尬解释 “我只是担心你嘛,你摆出这副模样作甚。” 魏镜稍微整理容色,淡定下来,道 “哦,我没事,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闻昭点头,拿起地上魏镜的竹篓背上,走到魏镜身边搂着他的胳膊,不舍道 “这就回去了,要明天再见了,还有多久才能解禁啊。” 她本以为药浴结束后就可以不受限制了,谁知道他们管束的反而愈发严格,原来除去吃饭每天还可以同魏镜再见两面,现在,他们不仅不能一同用膳,每天就只能见一次且不可以超过半个时辰,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啊。 魏镜正要回,可当他开口时,忽觉唇边一阵麻木,心道不妙,抬手抚上嘴角,柔软肿大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他皱着眉,默不作声捂住嘴巴。 身边许久没有反应,闻昭觉着奇怪,看了过去,见魏镜一手遮着唇部,好奇 “你怎么了,嘴巴不舒服吗?” 魏镜摇头,脚下步伐加快,含糊道 “没,走吧。” 闻昭眨眨眼,想到什么,跟了上去跑到他跟前拦住他,在魏镜始料未及的目光中拉下他的手,刹那,两人皆瞪大了眼,片刻,只听闻昭抑制不住的笑声响遍四周。 “很好笑?” 魏镜站在原地,看着笑弯了腰的女人没好气问。 闻昭撑着膝盖,好一会儿才直起腰,面对他,一本正经摇头 “没没有,只是有点不习惯。” 她说着低下头,然而不断耸动的肩膀却出卖了她。 魏镜眯起眼,凉凉说 “这个要是明天消不了,那我就不能出来陪你了。” 闻昭一听,赶紧端正身姿,抓着他的手,小心哄道 “不会的,我一会儿让红姑师姐帮你看看,肯定没事的。” “不要。” 魏镜挣开她自顾往前走去。 生气了? 闻昭吐舌,追过去,讨好道 “那我也吃一颗?” 她一顿,想道如果她也变得和魏镜一样,到时候两个高低嘴凑一对,村里人不得笑死,想着她又忍不住嘴角上翘。 魏镜睨她一眼,哼道 “随便。” 说着继续朝前走,闻昭赶忙拉着他,好言好语哄着 “别生气嘛,夫君,我帮你吹吹,消消肿,说不定过会儿它就好了呢。” 见魏镜没有动,她偷偷一笑,踮起脚尖,扶着魏镜的肩帮他吹气。她才吹了一次,魏镜别开脸,不自然道 “算了。” 看他脸红模样,闻昭心道:还怪可爱的。 想着正要再逗逗他,谁知这时身后传来两声咳嗽。 “那个,闻昭,陵姨找你。” 两人听到声音一愣,闻昭放开魏镜转身,对红姑笑道 “好嘞,我这就过去。” 红姑点头,将她拉了过来 “我陪你一起吧。” “行,她老人家有说是什么事吗?” “还能是什么事,你昨天编的花篮不过关,要重新做。” 闻昭一听立马苦着脸,惨兮兮道 “这样啊,呜呜,我今天的还没做完,那要做到何时啊!” “放心,我帮你,这个很简单的,只要把藤条排好,再……” 魏镜捂着唇站在原地盯了她们背影好一会儿,忽然把目光投向了跟着过来却一直未出声的祁姝,那形容算不得友好,吓得祁姝一哆嗦,赶忙摇头摆手辩白 “不不是我,我我也去帮忙。” 说完头也不回拔腿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跑。 魏镜:“……” 第二天,魏镜恢复如初,然而他等到傍晚将至也没见闻昭来找自己,不由觉得奇怪,寻思再三还是找了过去,到了后厅,院里聚满了人,都是一些姑娘婶子们,见到魏镜她们都乐呵呵打过招呼又忙手头的事去了。马上到中秋,中秋过后就是秋收,再加上秋节那天有两户人家要做喜事,女人们手头有忙不完的活计便都聚一起来,边唠嗑边干活,院里倒是热火朝天。 有人给魏镜指路,告诉他闻昭的动向,魏镜找了过去。 “姑娘家一生就这一次,头等的大事,自然要仔细些的,每一针每一线都不能出错,更不能着急。” “明白,阿嬷,你看我这样绣是不是进步很多?” “嗯,确实长进不少,那边针线再密些。” “哦哦,好。” 阿嬷看闻昭蹩脚的使针,不禁摇摇头,笑道 “你这姑娘,手笨,针线活不行,又不通音律,字也勉强,瘦瘦高高,细皮嫩肉,面皮子倒是好的,这皇家的妇子不好当吧?” 被长辈这样说,闻昭心情难免会受影响,一不留神扎到了手,她嘶了口气嘬着手指缓过来才道 “陛下宽和,夫君待我也是极好的,皆不曾挑过我的错处,但是阿嬷,女子一定要十全十美才能配得良人么?” 陵姨有些诧异看向她,却听她又道 “我一直以为夫妻之间自是两情相悦方得长久,我与夫君情投意合,并无不妥之处。” 陵姨一怔,少顷,她笑了笑,继续手头活计,口中道 “既是如此,我老婆子倒有一事想要问你。” “您说。” “你既与镜儿情投意合,为何仍是完璧之身?” 闻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心头一惊,脸瞬间红透,心中暗道:这种事可不能以实相告啊…… 正在她为难之际,魏镜的声音传来 “阿嬷、昭儿,你们在这儿。” “镜儿你怎么到这来,” 陵姨放下针线,看向魏镜,话到一半滞住,她瞧了闻昭一眼,心中了然,转而打趣道 “怎么,一日不见,还怕阿嬷拐了你妇人不成?” 魏镜连忙笑着解释 “怎么会,是师姐找昭儿,我过来帮忙唤一声。” “这不是有那丫头吗,还劳得你跑一趟。” 陵姨戳穿道。 “阿嬷,我是顺便过来看看您的,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呢。” “瞎说,针线编织,女人的活计,你一个男儿怎么插得了手。” “阿嬷,您忘记了,当年,闭关求学师兄师祖的衣服都是我缝补的,您不是还夸过我来着?” 陵姨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这倒是。” 魏镜拿过闻昭手里的绣布,给她使了个眼色,说 “昭儿快去吧,别让师姐等急了。” 闻昭点头应了声便跑了出去。 待人一走,陵姨搁下绣品,看了魏镜一眼,揶揄 “你还当真准备帮她绣完?” 魏镜放下手中物什,讪笑 “这就差一点了。” 陵姨有些哭笑不得,她摆手 “你放着吧,有些事女人难免要经历的,你刚刚截了我的话,现下你便代她答,我老婆子可不好糊弄。” 被她盯着,魏镜脸上挂不住,叹了口气,缓缓道 “阿嬷,这件事说来话长,且不便说。” 陵姨一听,眸光微动,她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有苦衷阿嬷不难为你,” 她停了半刻,继续说 “她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一生很长,能有一个白头偕老的对于你们这样身份的很是不易,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才行。” 魏镜沉默半晌,低声应 “阿嬷,我知道。” 他扬起头,目光坚定 “我对她发过誓,此生不负她,阿嬷,我近来思索许多,有一件事,还希望您们可以帮我。” “哦?什么事?” 魏镜看了眼窗外,走近陵姨,与她小声说着,半刻钟后,陵姨点点头,眉开眼笑,她拍拍魏镜的手,应道 “成!你放心,这事我们定帮你办好!” 第122章 情浓(二) 中秋节到来前一日,魏镜出川去了,骆书绝见到他有丝意外,但也没多问,只当他是来视察的。魏镜留在将军府同他下了两盘棋,临近日中时近卫拿了两封密函进来,都是呈报给魏镜的,骆书绝这才了然,原来他一大早过来是等信的。 那两封密函其一是发自岐王府的,另一又是一封无名信,只不过这次的蜡戳图案由山形变成花状。骆书绝不禁好奇。 魏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中之物看,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拆了信。 岐王府的是于飞十天前发的急报,内容是北境战事告捷,郭仪大胜翟军,然而读到后面,魏镜脸色忽地一变,神色凝重起来。 “怎么了?” 骆书绝问。 魏镜抬头,怔道 “边境大捷,北翟投降,” “这不是好事吗?” 魏镜把信递给他,让他自己看,片刻,骆书绝讶然 “怎么可能!闻将军如何会做逃兵?甚至叛国?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 魏镜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在他看来,这封信是十天前发来的,现在事情恐怕早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吧,他人在南方,能做的太有限了,而且,自入蟒川后,他收到的消息愈来愈少,根本没办法掌控…… “阿敬,你莫太过担忧了,此事陛下自会有决断的,断不会冤枉好人。” “嗯,” 魏镜低应一声,将那封无名信函拆开,然而,入目却只有两行字 “君是天下君,臣为不二臣。” 魏镜看完,眉头一皱,神情有些懵然。 “阿敬?” 骆书绝唤了声,魏镜才回神,他收起信,道 “都是府里的事,” 他看了眼窗外,天高云淡,丽日正挂半空,日中已至。 “文尽,我出来有些时候该回了,” 魏镜站起身告辞,旋即,记起什么,他对骆书绝说 “哦,对了,明天大宴仪,阿嬷让我问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骆书绝扬唇,想了想,道 “许久没吃她做的了花糍糕了,其他照常便好。” 魏镜点头 “嗯,我回去告诉她。” 魏镜回到川内,看到人们都聚在了前厅,问过才知是讨论明日秋节和婚宴之事。同村民打过招呼,他径直向后厨走去,由于等信朝食没来得及吃,现下不禁感到饥饿,于是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可以充饥的点心。 伙房没什么人,魏镜走到橱柜边,一般在晡时正餐前,陵姨她们都会做些糕点备着,给大家解馋或临时充饥。魏镜正准备取出食盒,忽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进耳中,魏镜一怔,朝门口看去,有些意外 “昭儿?” 闻昭探了个脑袋正往屋里看,听到魏镜呼唤后,她迅速走进屋内后小心翼翼向门外张望一圈。 “你这是做什么?” 魏镜走过去,学着她的动作也朝外望去。闻昭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悄悄把门合上,拉着他,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 魏镜低头,眉一扬,饶有趣味道 “阿嬷不是说了在明日之前不准我们见面的么,你——” 他没说完,闻昭直接一下跳到他身上,二话不说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乱亲,口中道 “你想死我了!” 魏镜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差点给她扑摔倒,幸得身后靠着墙,他接住闻昭,稳住身形,从她乱七八糟的亲吻中拉开些距离,有些无奈 “就三天而已,昭儿如此心急。” 闻言,闻昭搂他脖子手不觉收紧,她微眯起眼,语气危险道 “三天而已?我这一日不见都如隔三秋了,还是说你不想我,嗯?” 闻昭说着伸手挑起魏镜的下巴,满是威胁的表情。魏镜败给她,一面调整姿势,将她抱的更稳,一面配合 “想,每天都想,可” 他话没说完,闻昭低头,对着他的唇就是一个啵儿,魏镜被她整的一愣一愣的,正要说什么,却对上闻昭委屈又急不可耐的模样,他眸色一暗,只听 “再不解禁我就出家当尼姑了,不行,今天你必须给我点奖励,不然我晚上都睡不着,快,亲我。” 她说着嘟起嘴,主动往魏镜唇边靠,魏镜几不可见的咽了咽口水,自闻昭康复后,她是说话越来越露骨了,又因着限制,两人相处的时间变少了,是以每次见面都恨不能将他“就地正法”似的,魏镜此前一直都克制着,只因他知道闻昭那样是因蛊毒还未彻底散尽的缘故,可眼下,她偷偷摸摸来找自己,又如此堂而皇之地诱惑,他哪里还忍得住,不由扬头,碰上闻昭的唇,正欲深入动作,身后忽然传出几声低咳,两人皆是一愣,齐齐望去,谁知,灶台后站起一人,看着他们,一脸尴尬。 三人瞪视片刻,那人捋了捋白须,走了出来,口中不自然道 “我们是来议事的,咳咳,你们,你们下次注意下场合。” “们?” 魏镜夫妇异口同声道,问完,他们便见灶台后接连站起两人,几目相对,一时无言,魏镜回过神,也是有些尴尬唤 “师祖,阿嬷。” “嗯。” 两位应道,而后看向仍旧保持暧昧姿势的两人,纷纷别开眼。 “咳咳,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 克云逢搬出他的经典口头禅。 闻昭这才意识到不妥,赶紧从魏镜身上跳下来,一张脸瞬间红到脖子跟,她躲到魏镜身后,小声嘀咕 “真是羞死个人,丢脸丢到祖爷家了。” 魏镜闻言嘴角微抽,他憋着笑,正思索怎么化解这样的局面,率先冒出来的纪尘寰很是及时道 “啊,克兄,前厅那些人的事是不是还没议完,我们看看去。” 克云逢点点头,应 “嗯,走吧。” 待两位老者走远,闻昭才敢站出来,她低着头,面对一直默不吭声的陵姨,小声唤 “阿嬷,” 话未说完,魏镜抢先道 “阿嬷,都是我不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反省。” 他说着就要拉上闻昭出门,身后陵姨开口 “等等,” 两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朝她那边看去。 “阿嬷还有什么吩咐?” 陵姨走到二人跟前,目光往二人身上扫,片刻她对闻昭道 “那些绣品都做完了吗?” 闻昭看她一眼,像个犯错的孩子,缩着脖子,一手纂着魏镜的衣角,悻悻答 “快了,还差一点。” 陵姨板着脸,道 “明天你们,” 她一顿改口说 “明天新娘子就要用的,手头要紧着些,耽误了可不吉利。” 闻昭点头如捣蒜 “嗯嗯,我这就去绣完它!” 说完一溜烟跑了,只留下魏镜和陵姨二人干瞪眼。 好会儿,看她走远,陵姨这才扑哧笑出声来,魏镜不解 “阿嬷?” “你这小子,行哦,往后这般,阿嬷不愁抱不上小孙孙。” 魏镜霎时呆若木鸡,片晌,他回过神,红着耳根道 “此事不急,顺其自然。” 陵姨白他一眼,反驳 “还不急?我看你娘子倒比你会来事。” 魏镜“……” 早知道他就跟着闻昭一块跑了…… 第123章 花好月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蟒川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这是闻昭第一次没有和父亲一起过团圆节,也是她第一次作为旁观者,见证别人的喜事。回想当初与魏镜那场举国皆知的盛大婚礼,她感慨良多,那时,他们为了自保而做了虚凰假凤,谁承想最后竟假戏真做,深陷情网。虽说仍是有名无实,但也着实缘分不浅。 她想的入神,连人靠近都不曾察觉。 “在想什么?” 她回神,望向来人,是陵姨。不由笑道 “没呢,阿嬷有什么吩咐吗?” “今天大喜的日子,你就安心待着。” 闻昭满腹疑惑,心道:那也是人家新娘子待着,她是过来打下手的。 “小沏,阿荼,进来吧。” 两个小姑娘各端了托盘袅袅婷婷走进,闻昭一怔,更加不解 “这是——” 陵姨笑了笑,解释道 “按照我们这儿俗礼,要挑两位身份尊贵的夫妻做仪郎和仪娘子伴新人走过场,我们商量了一圈,征得镜儿同意,他为郎来,你便作仪娘子,也是要上新人妆的。” “哦,这样的么……” 闻昭有点懵懵的,真是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样的礼仪还头一次听说。 正想时,又进来一个婶娘,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两人手里提了汤桶,有热气正往外冒,闻昭又一怔,她道 “还要沐浴?” 陵姨点头道 “时候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入礼,阿瑛,我们好好打点打点,新人都要漂漂亮亮的,蕙儿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蕙儿就是今天的新娘。 阿瑛婶吩咐小姑娘放浴汤,一面应 “放心,明婆子在,一切都妥帖的。” 陵姨没再说什么,叫人伺候闻昭沐浴。 等闻昭坐在镜前,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陵姨从匣子中拈起几根细绳,准备为她开面。 说到开面,闻昭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之前魏书格为她开面的感觉仍记忆犹新,是以一看到细绳她便心里发毛,陵姨也察觉出她的抵触,不由放轻动作,口中温声道 “放心,我老婆子稳的很,不会痛的,这村里头出阁姑娘们哪个不是我开的,没见怕成你这样。” 闻昭忍着颤抖,腹说:那不是有前车之鉴在先么。 不过陵姨倒是说的不错,她的动作和技巧俨然要高于魏书格那杀猪般的手法不知几多倍,到后边,闻昭竟然觉着十分舒服。 开面结束便要进行梳头礼,陵姨为闻昭放发后,拿起小沏托盘里的牛角梳,边为她梳发口中边念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待发髻梳成,陵姨取过阿荼托盘中的头簪为闻昭戴上,至此梳头礼便结束了。 闻昭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妆扮,简约温婉的发式,是她此前不曾试过的,与出阁那日相比,现下更具女子风韵。 闻昭回神,却见俩小姑娘手捧着一袭广袖交领赤色绲边锦纹白丝袍衣走了过来。 “给她穿上吧。” 陵姨道,闻昭有些傻眼,白衣么? 等她缓过神那袍衣已被套在了身上,小沏正为她系着腰带,阿荼托着红纱外衫等在一旁,更衣完毕,陵姨这才吩咐阿瑛婶为她上面妆,点朱唇。 待全部妆束完成,已近黄昏,陵姨亲自为她遮上面纱,几人围在一旁将她细细打量片刻,齐齐点头,小沏笑着道 “妥了!” 陵姨望一眼天边,柔声说 “戌时快到了,姑娘们,都随我来吧。” 闻昭也跟了出去,路上她总感觉怪怪的,大家伙儿的目光时不时往她身上投来,人们各个眉眼含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新妇呢。 等一行人到了前厅大堂,内内外外聚满了人,不知谁喊了声 “仪娘子到,鸣礼,奏乐!” 霎时鞭炮声响起,紧接着是锣鼓喧天,闻昭低头随着陵姨进到大堂,她一眼便见与她穿着同样服饰的魏镜,她一滞,想要走过去,陵姨拉住她,在她耳边悄声说 “别急,等下新人来了你们再一起登台祭礼,你站我边上。” 闻昭点头,对魏镜眨了眨眼,那人却一脸庄重,看她一下便别开了目光。 闻昭“……” 等宴会结束看不收拾你。 鞭炮声再次响起,新郎骑着沈牛在一路吹吹打打中迎了新娘来到堂前,新人穿的都是玄衣纁裳的礼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装扮。新娘亦以玄纱覆面,叫人看不清真容。 “上神台,行祭祀礼,敬山神!” 司仪唱礼声响起。 闻昭与魏镜跟在新人身后。 神台搭在前厅一侧,面向当关峰,高丈许。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是蟒川七位长老,而后是陵涯子师徒、淩墨等若干人,再是新妇和他们。等到祭礼结束便是新人仪式了,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新人身侧,司仪唱礼。 “一拜,天地同庆!” “起!” “再拜,尊长同贺!” “起!” “三拜,夫妻同心!” “礼成!恭请新婿新妇行合卺酒礼。” 闻昭魏镜各自取过姑娘们托盘中盛了米酒的半卺,双手递给新人。 “敬!” “新人交卺!” “合卺!” 闻昭魏镜上前,将束了红线的半卺合成完整的一个并用红线缠紧。 “礼成!新人敬酒!共度良宵!” …… 等到所有仪式都结束,天已大黑,川内灯火通明,村民们烧窑敬月,搭起了篝火,载歌载舞,场内欢声笑语一片,新娘子不用早早入了新房,而是同大伙一起饮酒对歌,共同助兴。宴正酣时,闻昭从篝火舞中退了出来,她费了老大功夫才将那东西学会,等到歇下,已是有些腰酸腿软,她正找地歇脚,忽然被人揽着腰,她一惊,回头却对上魏镜带笑的双眸。 “做什么?” 闻昭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也学着魏镜之前爱答不理的样子,嗔怒道。 “跟我来。” 魏镜没有多说,揽着她便往人少的地方走,恰这时烟花燃起,隔着人海,在夜空中闪耀绽放。 闻昭一个愣神间已被魏镜带出人群。 “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魏镜说。 他回头望向闻昭的脚,蹲了下去 “我背你。” 闻昭哼了一声,没有拒绝。 两人默默走在月色下,不知过了多久,人声渐稀,闻昭朝四周看了看,他们好像进了一片竹林,她忍不住好奇问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她一顿,戏精上身,表情夸张道 “你不会是想对本姑娘行不轨之事吧!” 魏镜嘴角微抽,他颠了颠背上的人,配合着说 “正有此意,如此良夜,姑娘不如从了在下。” 闻昭在他背后笑的花枝乱颤,不由勾紧魏镜脖子,言语轻挑 “好哇,这位公子生的很是俊俏,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啦。” 魏镜低笑,又走了一段路,他放下闻昭,伸出一只手臂,道 “娘子,接下来的路需要你闭一下眼睛。” 闻昭不正经戳他,嘴上说 “死鬼,还挺神秘。” 她抓了魏镜的手臂闭上眼,魏镜领着她,慢慢向前移动,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光景,魏镜终于停下脚步,闻昭试探 “到了?” 魏镜点头 “到了。” 闻昭睁眼,一条开阔的路径出现在眼前,路的一侧是层叠耸立的枫树,初秋的凉意染红了树梢,飒飒晚风下,那叶片犹如一只只蝴蝶飞落,稀松铺了半地,路的另一侧是一片草地,地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月光照拂下仿若在发光,风掠过草丛,带来一阵幽香。小径绵延,一直通到远处的山林,通向山间的古建筑。闻昭跟着魏镜走过枫林,一片湖泊乍然眼前,那湖宁静深邃,玉色光华下,粼粼波光倒映,夜雾自山脚蔓延,笼罩湖面,模糊山与湖的边界,更衬得湖泊清幽梦幻恍若瑶池仙境。湖中心有一方寸小岛,小径分支与之在水下隐绰相连,一颗桂树独占其上,那树长势是极好的,枝干繁密,花团锦簇,风吹过境,花瓣便簌簌直落,银辉下好似美人起舞。隔着湖岸,似乎都能闻到桂香,如斯景色,美不胜收,叫人心旷神怡。 闻昭还没来得及开口夸赞一番,喷嚏声却不断涌出,她只得捂着鼻子,尴尬看向魏镜,这样美好的情致竟给她破坏了,她的体质真有点煞风景了,扫兴! 她暗暗与自己较劲,却换来魏镜爽朗一笑。以为在嘲笑自己,闻昭懊恼着加快了步伐。 “娘子,等等我!” 魏镜追了过去,闻昭放下袖子,看他仍是满眼的笑意,不禁恼羞成怒 “不准笑!” 魏镜摇头,上前哄着她,为自己辩白 “我没有笑话你,只是觉着有趣,话说,你真是一点花味都闻不得呐。” “那倒也没有,两三株我还是能承受的,久了就不成,你还没说,把我带这儿来干嘛?莫非你——” 闻昭伸出手指着他,一脸坏笑。 魏镜握住她的手指,突然问 “今天什么日子?” “团圆节啊。”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闻昭不解,魏镜用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怎么这样看我,人家怪害怕的。” 魏镜“……” 他动了动唇,徐徐道 “花好月圆夜,” “共度良宵时?” 闻昭抢答道,魏镜深深看她一眼,接着自己的道 “最是蛊尽时。” “切~!” 闻昭抽出自己的手,往原地转了一圈又蹦跶几下后拍拍胸脯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的病早好了,你再看看,我穿这样,你穿成那样,又陪着新人把礼都做了一遍,陵姨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你怎么还能不明白呢?” 这姑娘说到最后竟把自己给说急了,魏镜有些哭笑不得,正要回答,闻昭忽然凑近,直勾勾盯着他,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问 “你难道真有断袖之癖,还是不——” 她话没说完,忽然嗷的一声叫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控诉,便被敲了她一记的人直接揽着往那古宅而去。 魏镜直把她带到屋内,闻昭拍了拍胸口,靠着门望向仍旧抓着她手腕不松手的男人,怕怕问 “你你想做什么?” 魏镜低头靠近她,没好气道 “圆房。” 闻昭霎时眼里冒了金光,不过想到什么很快又淡定下来。 “不对,你特意将我带到这来是不是又准备查什么密道?还有,你刚刚凶我了,我不同意!” 魏镜给她气笑了,捏了捏她的脸,回身往桌边走去。 闻昭“……?” 她说着玩的,你来真的?好样儿的! 魏镜走到桌边执起金盏,自顾斟酒,他回头,见闻昭双手抱胸,靠在门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他侧开头,清了清嗓子,感叹道 “唉,枉我求着阿嬷一番打点,又是准备吉服又是打扫新房,我那娘子却连交杯酒都不肯同我喝一杯,” 他一顿,促狭说 “有的人呐,嘴上天天说些没羞没臊的话,心里可是虚的紧。” 他说着望向闻昭,好整以暇 “娘子啊,不如——” 他话未说完,怀里突然蹿进一个人,闻昭搂着他,甜蜜道 “哎呀你不早说,都老夫老妻了,还整这出,抢人家新人的风头,多不好。” 魏镜“……” 手里的酒杯一时不知是放下还是递给她,好会儿,闻昭自己主动接了,她举杯,春风满面道 “此杯敬夫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魏镜看她猴急的样,有些无奈举杯应 “此杯回娘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两人同时饮下,闻昭又将酒杯倒满,举起道 “夫妻为一体,交盏共进退。” 魏镜举杯两人饮下合卺酒。闻昭将杯子一放,口中念 “洞房花烛明,人月共团圆!” 嘿,她竟然有文采了。 闻昭沾沾自喜,爪子已经迫不及待伸向魏镜,这虎狼之势,是男人见了都害怕,女人见了直摇头。 而魏镜只是干坐着,由着她胡作非为。闻昭本来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奈何人根本不接招。她抓着魏镜的衣襟,一时竟开始紧张起来,过了半晌,她正脱了一边外袍,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魏镜,义正辞严道 “不对啊!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你抱起我,然后对我‘为所欲为’的吗?不行不行,重来。” 她说着要去拉上魏镜脱了一半的外衫,魏镜握住她的手,对着烛光将她仔细看了看,片晌,他抬手抚上闻昭通红发烫的脸,狐疑 “你不会是醉了吧?” 今天的酒都是陈酿,后劲大,酒宴那会儿这姑娘貌似喝了不少…… 魏镜正想着,闻昭却捂住他的手将脸紧贴他掌心,口中辩解 “怎么会,我千杯不醉的,你放心,什么时候醉都不会是现在。” 魏镜“……” 他微蹙了下眉,不太相信问 “你确定?” 闻昭翻了个白眼,一把抓了他前襟,整个人凑到他怀中,不耐烦道 “你快点啊,磨磨唧唧的。” 说罢她便主动吻住魏镜的唇,一边不满哼哼 “再不动手,我一会儿真就醉了。” 她这一顿操作搞得魏镜没了脾气,只闭了眼,一手搂着她,一手抚上她的耳畔,加深这个吻。一吻结束,两人皆是面红耳赤,闻昭扶着魏镜肩头喘气,忽然身下一轻,她整个人被抱起。 “娘子还请多指教。” 魏镜在她耳边柔声道。闻昭此刻浑身发软,她揪着魏镜的衣襟,用含水的眸子望向他,闷声闷气回 “那些本子都给你缴了去,” 她一凝,又大言不惭说 “夫君,我尽量、呃,尽力——” 最后一个字她还未说完,人已经被安放在床上,魏镜没让她有再胡说的机会…… 红烛摇曳,圆月佳期,恰是良辰美景好时光…… 第124章 归京 “为何要救我?” “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况且我爹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死后可是要升仙的。” “……” 少年眼珠转了转,硬生生把“世上没有鬼神”这句话咽了下去。他望向同自己一样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小姑娘,又问 “那你不怕他们报复?” 他们才从人贩子手中脱险,不过他是冷眼旁观的,全靠小姑娘斗智斗勇。 这里是边境,天下安定已足三年,三年里,闻儆元戍边,北翟莫敢来犯,边贸繁荣,外商云集。众多贸易中,就包括了人口贩卖。姑娘、奴隶、孩童,皆有需求,有些是正规生意,有些却是上不得台面的。 他们运气不好,被几个不安分的人牙子盯上,给抓了去,要卖给邻国的富户贵族或为奴为祭品为娈童,总之都不是好的待遇。 他本就心如死灰,想着一了百了,怎样都行,然而却被这喜欢行侠仗义的小姑娘救了出来。 “他们敢,我让爹爹把他们一个个都抓干净了!再让我师父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我师父你知道吧,” “不知道。” 小姑娘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兴致勃勃道 “我师父就是那威震江湖的客家枪传人——客平,他武艺高强,力大无穷,就那长枪一甩,都得将人震出几米开外。” 小姑娘说到兴头,不禁比划起来,架势十足,像模像样的。 少年默默看着,这么精力旺盛的小女孩真是不多见。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道 “唔,那应该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了。” 之后便再无话了。 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小姑娘很识相的也不开口了。 两人默默走着,太阳快下山了,眼前却还是一片黄沙漫天,他们都走的不慌不忙,一个是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态,一个是因着熟悉地形。 “你多大年纪了?” 也许是周边太过安静,少年主动出声,小姑娘看他一眼,答 “九岁。” “九岁么,” 少年低头,快到他肩头了,比看上去要小些。 “你呢?” “比你年长。” 少年敷衍道。 “那我要唤你一声哥哥么?说来我身边的男孩大都与我同岁,还没怎么叫过哥哥呢。” 小姑娘自顾说着,少年低头睨她一眼,好奇 “你不怕我?” “怕你做甚?” “我的脸,” 少年抬指往自己脸上比划一圈,小女孩盯了他半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少年皱眉,却听 “我师娘懂些医术,这些红点点没什么的,我经常被蚊虫咬,不妨事,小哥哥你气度不凡,身姿清隽,生的应该不差,就是邋遢了些,算不得吓人的。” 少年嘴角抽搐,邋遢,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也能与此挂钩,不过,都无所谓了。 “小哥哥你生气了么?” “没有。” 少年淡淡道,依旧不徐不疾走着,直到天黑也没再开口。小女孩也不敢再得罪他,一路静默,夜晚的沙漠冷、寂的出奇。 “前面再走些路就到府城了,我爹爹定会派人来寻我。” 小姑娘忍着寒意道。 少年没出声,小姑娘以为他被冻傻了,正想关怀,远处传来呼声 “昭儿!” “昭儿!你在哪呢?再不回家,爹可要生气了!” “是爹爹他们!” 小姑娘欣喜道,她朝前跑去,一面挥手一面大喊 “爹爹!师父师娘!我在这儿呢!昭儿回来了!” “你这小崽子!还知道回来啊!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 小姑娘刚冲到父亲跟前,迎面却吃了一记田螺。然而她没有如往常那般躲开,而是搂着她爹,喜极而泣 “呜呜,爹爹,终于见到你们了,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她这话把他爹连同刚赶过来的师父师娘以及几个官兵吓了一跳。 “怎么个事啊?你这小崽子,莫不是又诓我呢吧,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跑,你鬼精的还能叫人欺负了。” “师父师娘,我说的都是真的,爹爹不信我,你们信我。” “闻弟,我相信昭儿,她不会拿这种事说谎的。” “昭儿过来,师娘看看,伤着没?” “闺女,你给爹好好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姑娘钻到女人怀中,惨兮兮讲道 “是人牙子,他们把我抓了准备卖掉,我趁他们不注意偷跑了出来,哦,我还救了一个小哥哥。” 小姑娘说完这才记起还有一个人被落在后边。 “小哥哥?” 众人异口同声问。 “在那儿呢。” 小姑娘转身指向身后,众人看去,前方一片黑茫茫的,哪来的人? “诶,人呢?” 回应她的是呼呼风声…… 蟒川 “这是你读书的地方?你一个人住么?” 闻昭将宅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好奇问。 魏镜应道 “嗯,这里清幽,适合修习。” 闻昭点了点头,片刻,想到什么,她摸着下巴,眯起眼望向对面人,阴恻恻道 “那你之前说和小南王他们都是十几人住一窝的?” 魏镜回视她,目光坦然 “我们刚入山新人弟子确实都是睡通铺,我与蒙觉只是纯粹的师门之谊,清清白白。” “真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去问师祖他们。” “信你信你,那你们修习平常都做什么?” 闻昭翻看桌案书册,好奇问。 “刚开始什么都要学,琴棋书画,医药工事,天文地理,剑法经论,还有农学,每日都很忙。” 闻昭咋舌,惊叹道 “这么全面!那岂不是很辛苦?” 要换做是她估计要被累死。 “适应下来倒还好,这些东西也不是一下全部要学,都是分时期的,而且,如果掌握要领也不会很难。” 魏镜理所当然说。 闻昭听了想给他一下,心道:那只是你。 “那这么多东西,这么杂,你们确定都能学会?” “只要学一年,一年后选四技专攻。” 闻昭点点头,她看魏镜一眼,打探 “那你选的什么?” 魏镜还没开口,闻昭道 “我来猜猜,” 魏镜倒了杯茶,悠悠啜饮,等她说完。 “琴画还有经论对不对?” “嗯,一半吧。” 魏镜放下杯子,看她一眼,眸中带笑 “还猜吗?” 闻昭摇头,也为自己倒了杯茶。 “不猜了,你直接告诉我吧。” “琴画,还有轻功和穴道。” 闻昭愣了半刻,好一会儿她恍然大悟呼 “难怪!”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你练轻功是不是怕打不赢然后好逃跑呀?” 魏镜“……” “有这个考量,” 他没说完,闻昭对他眨眨眼,贱兮兮道 “那你以后可以放心了,就由娘子我来保护你。” 魏镜举着茶杯幽幽看她,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他置杯,扬唇笑的魅惑 “那便有劳娘子了。” 闻昭直勾勾看他,从眉眼到鼻梁再到被茶水莹润过的红唇,往下,是白皙的脖子,几道红痕尤为醒目,记起什么,闻昭脸一红,她暗暗咽了咽口水,端起茶杯,企图掩饰。 魏镜见状,笑意更甚,他站了起来,道 “娘子,我们出去走走吧,过两日就要离开了。” “啊?回京都么?” 话题转换有点快,闻昭一时有些懵。 “嗯,我们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 “是哦,说来,我也好久没见到父亲。” 闻昭从小到大都在她爹身边,不曾出过远门,此来一别,近半岁之久,甚为想念呐。 魏镜闻言,凝眉,没有作声。 闻儆元的事他暂时未告诉闻昭,派去的人还没给到准确消息,倘若结果十分糟糕,他倒真不知要如何让闻昭接受…… 第125章 争吵 “噔噔噔” 冗长的甬道内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宽敞的室内,一人背对暗门,站在一副偌大的冰棺前,沉静地注视着安睡在内的人,面上波澜不兴。直到“咔擦”一声机关触动响起,身后暗门缓缓移动开。他身形微动,略侧头,便听得 “果是你!” “若风兄,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他这才转了身,望向对面,带了三分笑意。 来人也望着他,眸光深沉,半是愠怒半是戒备。 “你如何知道此处的?” 他闻言眉间微动,唇边笑意却是到了五分,两分是嘲弄。 “兄台躲藏月余,宫内势力皆遭翦除,已是分身乏术,苏某就是想不知道也难啊。” 那人闻言沉默片刻,冷笑 “我以为苏相国一向光明磊落,不屑此等阴谋诡计,原是我错判了。” “看来,兄台对苏某误会颇深。” 苏明玕话音才落,对面立即嗤笑,满是讽刺 “误会,成趾是误会,派人追杀我是误会,许奕也是误会不成?” 王国师说到最后声音忍不住拔高,在这旷静的室内很是突兀。 苏明玕只是看着他,静默不言。 四周幽静寒凉,冰棺内不断有冷气渗出,一直向上蔓延到人的头顶,冷寂之下更添一分诡异。 这里终究不适合久待。 苏明玕叹息一声,道 “若风兄,你毕竟救过我,虽是受殿下所托,也是我的恩人。再如何,我也不会做赶尽杀绝之事。今日只身来此,是想同兄台商议你眼下之事的。” “哦?” 他这话说的不免让王若风想笑,苏明玕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这次遭遇他还真看不透呢。 “我可以助你出关,淳熙宫的势力我也可以帮你恢复,包括许奕,依旧可以听你差遣。” 王若风眼神微变,他问 “为何?” 苏明玕能这么好心帮他? “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苏明玕眼眸低垂,袖下的手握成拳,面上闪现一抹冷绝。 “我能相信你吗,我能相信许奕吗。” 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为什么不?我的对手重来不是你,至于许奕,那就更加不用担心了,他对魏珩刘氏的恨意,丝毫不会比我少。” 王若风闻言目光一凛。 当年他受沅熙之托收养了许奕,对他的一切却不敢开口询问,只知道他与苏明玕是一起受的难,此后为躲避高嘉的追杀他带着几个孩子躲了起来,直到后来…… “怎么说?” 他回神,刨根问底。 苏明玕看他一眼眼神渐冷 “因为,许奕是魏珩和梁溪的儿子,是二十多年前至虚殿那场火灾的幸存者,” 他闭目又睁开缓缓道 “他是他父亲的弃子,同我同你一样,对那人恨之入骨!” 王若风沉默片晌,皱眉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亲父子,你能保证” “我能!凭他这么些年一直忍辱负重从未暴露,更何况,还有一个刘氏在,你大可放心。” “呵,如此,我倒是愿意信你们一回,我若离开,殿下便有劳你了。” …… 豫州汝宁驿馆 “哎,听说了吗,前几日定国侯府被抄了,一府统共才这么二三十几口子人,又都是奴仆,抄了两天,府里家当不少,却没甚值钱的。” “这定国侯膝下无子就一女儿,嫁去了岐王府,连个继承爵位的都没有,自然不会有什么家产,有也都给岐王妃陪嫁去了。” “也是,唉,你说这真看不出来啊,定国侯想当年威名在外,抗击翟军,奋勇当先,如今怎么会?” 那人说着摇了摇头,一脸不可思议。 “我也不相信,可郭将军,哦,如今该叫忠勇侯,亲眼目睹,人证物证俱在,且听说,抄出了几封密信,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另一人举着酒杯也跟着摇头,唏嘘道。 两人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震响,一阵风驶过,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桌边,眉目冷峻,盯着他们,面容严肃,开口却是带了怒气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一路上他断续听到有人议论此事,起初还没整明白,又急着赶路,自南越回朝,他们便收到皇帝和淑妃命他们速回京都的懿旨,不得不放弃等候闻昭魏镜二人的计划,马不停蹄加紧行程赶往京都,根本没机会仔细打探,现在离京都越近,这样的消息便愈来愈多,且说的十分逼真,由不得他不相信。 北翟来犯他是到了荆州才知晓的,但闻儆元叛国却是不久前方听到,适才这两人所说他一字不落听完,既觉荒谬又感到震惊。 闻伯父叛国?还被抄家?怎么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 他想着,目中怒意更盛,那两人被他吼得一愣,回过神,相互对望,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对着他也没好气 “我们可没有,这事满城的人都知道,大有从京都来的,你不信且去问问,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最初话事人说完,白了他一眼,见他闻此面色铁青,又看他穿着兵服,心里一估量,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拿起包袱 “林兄,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萧衡望着两人背影气闷,他还没问出他的问题呢。回头,看着桌上剩下的残羹,愤愤踢了下桌腿,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刻钟后 “怎么就这么点?我要的桂花糕也没有。” “爱吃吃,不吃扔了。” 萧衡不耐烦道。 魏书悦闻言先是一愣,这一路上有懿旨庇护再加上那件事,萧衡对她是言听计从,她说往东,他便不敢向西,这会儿是出什么毛病了,敢这样同她说话! 不由冷了脸,微眯起眼看他,威胁 “你吃错药了?有本事再说一遍试试?” 萧衡双手抱着胸,心里一直惦记刚才的事,正盘算着怎么能够更快回京,加上这月来受尽魏书悦的差遣,心底的不满一时迸发出来,倒忽略了身份,被她这么一看,不由回过神来,当下不情不愿道 “属下一时脑昏,言语冒犯,还望公主殿下原谅。” “哼,态度不好,我不接受。” 嘿,臭丫头片子给你脸了! “……” 萧衡暗暗翻了个白眼,放下手,鞠了个躬,放低声音 “属下知错了,还望公主殿下原谅,桂花糕这时没有了,公主您便先将就些。” “这还差不多。” 魏书悦满意回头,抓起筷子准备开吃,萧衡在一旁道 “您若无其他吩咐,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他得问问高询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又或者申请先行回京。 想着也不待魏书悦答应,径自转身就要离开,还没走两步,魏书悦叫道 “回来!” 萧衡脚步一滞,转身,咬牙 “您还有什么吩咐?” “本公主让你离开了么?你就走!过来,站这儿,盘摆成这样,叫人怎么吃的下?重新摆。” 萧衡低头垂眼看着桌面,想说什么,对上魏书悦不悦的目光,忍了到嘴的话,将菜盘按照样式颜色重新挪动。 “好了,您看下呢,属下有些事要办,若没事的话——” “什么事?高护卫都把你派给我了,你的事都由我差遣,来,我想吃那个,夹菜。” 萧衡眼角抽动,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暗暗吁了口气,取了一旁的备用筷子,俯身替她将最外沿的酥饼夹到她面前的空碗中,恭敬道 “您请用。” 魏书悦看他一眼,低头啃了一口,咽下后指着桌中间命令 “汤。” 萧衡便舀了小半碗递给她。 魏书悦满意地品尝起来,片刻后,她吃着萧衡间接投喂的佳肴一边道 “过几日我们要去兖州,你一会儿陪我逛逛,我要置办几身行头。” “兖州?” 萧衡以为自己听岔了,挑起眉头,问。 “嗯,反正也快到京都了,便顺道去一趟,代父皇体察一番民情,高护卫已经同意了。” “什么体察民情,我看你是想去见裴至吧!” 她一个公主,还代陛下察民情,算盘打的怕是京都都能听见。明明可以直接从豫州抵京的,偏偏要绕路,这怎么成,他还想尽快回去呢。 萧衡心里想着自己的事,魏书悦却被他一句话拆穿,脸微红,也不觉着不好意思了,反正他们的心思彼此都是知晓的,谁也别说谁,于是坦然道 “是又如何?总归以后见不上几次了,多些回忆又有什么不好的?” 萧衡一愣,想了想也是,换做是他,也会做同样的事,倒没什么异议,只点头道 “那便预祝公主心想事成,只是属下恐怕不能陪您一道了。” “那不行,你现在是本公主的贴身侍卫,理当陪伴左右,这段日子,本公主也算用你用的习惯,” “属下有要事要办,您还是让高统领另派他人吧。” 萧衡面色微沉打断道。 这臭丫头还使唤上瘾了,非他不可了,呵,可由不得她。 他心里做好了拒绝到底的打算,神情便愈发不耐。 “我如果偏要你来呢?” “恕难从命,我本也不乐意当这差事,你爱找谁便谁吧。” 萧衡说完也不再看魏书悦脸色,微一欠身便转向门外。 “萧衡你敢违抗本公主!你做的那些事,小心本公主立刻传信上报父皇!” 萧衡头也不回冷然道 “请便。” 魏书悦闻言,被气的差点跳起来,抓起手边的酒杯便往外砸去,霎时只听得“哐啷”一声,瓷杯碎了一地,萧衡身影已消失不见,魏书悦红着眼,恨恨撑着桌案,咬牙切齿 “萧衡你好样的!你给我等着!” 第126章 一夜荒唐(一) 中秋过后,便是秋收时节,川内田间地头一片金灿灿的,太阳有时依旧很毒辣,照着漫山遍野的丰收之色,闪烁出耀眼而又充满希望的光芒。 魏镜要出川回京的消息传出,川内川外的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川内是忙着为魏镜饯行,川外是忙着打点出行的事宜。 由于来时情况特殊,魏镜一行没有随护,而因谭齐进行的护川战役,朝廷兵力调动,许奕奉命驰援,如今班师回朝,理当由他护送。 出使南越魏镜同时兼视察之责,故而过了诸多州县,经历数月,现下回去,他心中有事牵挂,便打算从荆州直抵京都。高询那边按照之前计划该到豫州了,近京都,他倒是不怎么担心魏书悦他们,到时只需修书一封告知即可。 下午魏镜同许奕和骆书绝商量完回程事宜回到川内,闻昭正同小兰她们说话,见到他老远便打招呼。 魏镜走过去,祁姝小兰见了礼匆忙走开,独留他二人在树下。魏镜还没开口说话,闻昭便笑吟吟道 “夫君,你回来了。” 魏镜看着她,这几日经过陵姨红姑精心调养她体态是俞见圆润,也俞容光焕发了,叫人见了心情不由跟着明朗。 “嗯,你们在忙什么呢?” 魏镜低头,往她藏在身后的双手望去。 “嘿嘿嘿,你闭上眼睛。” 见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魏镜眉梢微扬,顺从地照做。 “当当当当!夫君你看!” 魏镜睁眸,却见一体型庞大,赤身褐腿,须长眼大的将军虫,也就是蛐蛐赫然眼前,他面色一凝,须臾黑着脸,往后退开一步,沉声道 “胡闹!” 还当是什么惊喜,竟然用这玩意糊弄人。 闻昭一手抓着蛐蛐的身体,一手佯托着,见魏镜这副神态,有些失望,又不死心,往他跟前凑,自顾说 “咦,你不喜欢吗?这个还蛮好玩的,以前啊,每到这种季节,我同连牧他们总要抓几只来,看它们相斗,可带劲了,这么大只的还是头次见,想必斗起来一定是所向披靡的吧。” 魏镜“……” 他嘴角抽动,又后退一步,径直转身往前走,并不搭理闻昭。 闻昭站在原地愣了半刻后反应过来什么,她提着蛐蛐儿,兴冲冲追了上去,靠近魏镜身边,忍不住贱兮兮道 “哎呀,夫君,原来你还怕这玩意儿呀,别介呀,这东西好玩着呢,还可以作药用,长的也很可爱,你看看。” 她说着将手里的蟋蟀朝魏镜跟前晃,魏镜斜睨她一眼,心里寻思这姑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本性又开始暴露了是吧,想着冷笑一声,忽然停下脚步。 闻昭还没反应过来,差点给绊着,正想说他呢,抬头却见魏镜嘴角含笑道 “是么,我看看。” 他说着从闻昭手里接过那活蹦乱跳的蛐蛐儿,表情十分自若。 闻昭眨眨眼,怎么?他不怕? 回神却瞧见魏镜指间一弹把那蛐蛐儿扔开了,而后一把将她捞到身前,抬手便给了她臀部一下,口中道 “可爱是吧?好玩是吧?” 闻昭“……” 下手倒是不重,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还是在路上,虽然没人,但想想也很丢脸的。 她连忙摇摇头,掩着面羞腼认错 “不不不了,夫君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捉弄你了。” 魏镜本来也只是想小小约束她一下,当即放开手,捏了她的脸,无奈道 “你呀。” 闻昭吐舌,笑 “人家只是逗你玩嘛,你还当真。” 说话间,两人走到后山,也就是魏镜的书斋附近,闻昭喜欢这处风光,最近几日他们便住在此。 “叔叔姐姐!你们在介里,我来了哟。” 一声童音突然响起,两人同时朝前望去,一垂髫小儿从林中露出脸来,是附近村民姚顺家的小孩,五岁多,叫桐桐。闻昭最近同他接触比较多,总爱逗他玩,这小孩也很黏她。 桐桐跑到闻昭跟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撒娇道 “姐姐。” 闻昭蹲下身去,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颊,笑问 “桐桐怎么来了,在这等我们呢?” 桐桐眨巴他大大的眼睛,献宝似的把背上的小背篓取下来,指着里头红彤彤的果实道 “姐姐,这是给你的山楂果,我在树下捡来的,好甜的。” 闻昭低头往里头看去,果真有七八个大大小小的猴楂,心头一暖,夸赞道 “桐桐真厉害呀,谢谢你的山楂果。” 闻昭说着要抱起他,这时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魏镜道 “先回屋吧,要下雨了。” 闻昭朝天边望去,刚才还好好的天气,这会儿忽然彤云密布,四周起了大风,吹的落叶纷飞,杂草乱舞,湖边蛙声一片,蜻蜓都压低了身影。 闻昭起身,将小背篓递给魏镜,牵起桐桐的小手,柔柔说 “桐桐我们进屋再吃好不好?” 小孩点点头,拉着闻昭的手准备往书斋跑,走了两步,想到什么,他停下脚步,回头用纯洁无瑕的大眼望向身后悠悠行进的魏镜,抬指放在唇边,作思索状。 魏镜不紧不慢跟在闻昭身后两三步处,见这小孩滴溜着水汪汪的萌眼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停下脚步,眉间耸动,等他开口。 桐桐看了魏镜半晌,这位叔叔每次对着他总是一脸严肃,让人不敢亲近。 “叔、叔叔,你能不能” 在魏镜注视下,桐桐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干脆说不出话来。 “嗯,怎么了?” 魏镜沉默片晌,放柔声音问。 “你能不能,你和姐姐,” “是婶婶。” 魏镜忍了一下没忍住,纠正道。 他同闻昭看起来不至于差一个辈分吧。 小男孩一愣,想了想,乖乖应 “哦,你和婶婶可以一起牵着我吗?” 他很小的时候娘亲因意外过世了,他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每天都很忙,没时间陪他,他们家离村里远些,有些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山里头,看到别人一家团团圆圆,很是羡慕。 “可以。” 魏镜上前率先伸出了手。 桐桐高兴地牵了上去,眉开眼笑道 “哦哟,我也可以荡秋千啦。” 魏镜和闻昭低头看着这小不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 豫州 “驾!” “驾!” 宽敞的街道上两匹马疾速行驶着,在这人多的地方也不见收速,惊的行人往四处躲闪,商贩匆忙避让,小孩儿吓的哇哇大哭,有妇人尖叫,一时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魏书悦带着萧衡出了裁缝铺,正准备往胭脂店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还没走几步,便听得一声马鸣,一人凶神恶煞喝 “不想死的都让开!” 魏书悦皱着眉头,正想呢:这青天朗日的哪个狂徒胆敢街头纵马不顾百姓死活! “小心!”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身旁一个身影扑向自己,眼前一黑,扑通几声,抱着她的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待重见光明她正躺在那人怀里,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倒吸一口凉气之声。魏书悦愣了几秒,缓过神来,连忙坐起,看着身下深深皱眉的男人,关切问 “萧衡!你没事吧?” 萧衡侧身躺在地,紧皱眉头,头冒冷汗,刚刚倒地没做好准备,手肘和臀部骤然磕地,且这地还不平坦,要不是有魏书悦的衣料垫在底下缓了一点冲击,他怀疑自己会骨裂。 他嘶了口气正要回答,魏书悦径直站起,却是气势汹汹地对着那纵马伤人头也不回离去的狂徒吼道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伤本公主的人!给我回来!” 四周的人都停下动作亲眼目睹这桩惨事的发生,皆心有余悸,看魏书悦这般愤怒也想帮衬着谴责那无法无天的狂徒两句,但听到“公主”二字后不由纷纷怔住而后朝魏书悦看去,一脸难以置信。 那纵马之人本都不打算理睬魏书悦两人,闻言只回头盯向魏书悦,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魏书悦眼见着那两人面不改色依旧疾驰,气的顿脚,还要发作,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公、书悦。” 他本来想唤公主的,但瞧见四面聚集了人,不由改口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 魏书悦正在气头上顺口接道,这语气倒问的萧衡一愣,他表情一滞,憋着气缓缓说 “你能先把我扶起来吗。” 魏书悦这才恍然,回神,一面搀扶他一面关心道 “伤着哪儿了?要不要找个病坊看看?这附近病坊在哪儿呢?” 魏书悦说着就要问路人,萧衡碍着她的身份没敢真的全让她出力,自己咬着牙半是靠她拉着半是硬撑着站了起来,可四周空无一物,脚下又是一片狼藉,他又花光力气,眼一闭便将魏书悦当做扶手了,半边身子挨着她,一手被她拉着搭在肩上,腰也被她搂着,他心里觉着别扭,正拧巴着又听她这样关怀自己,腹道:还算这臭丫头片子有点良心。 出声安慰 “我没事,回去上点药就成。” 真的吗?看他这样也不像没事的啊。 魏书悦不确定道 “真没事?要不还是” “真没事,我一大老爷们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什么,走吧。” 魏书悦只好作罢,拾起地上的包裹扛着一瘸一拐的萧衡朝前走。 走了几步,萧衡想到什么,低声在她耳边道 “这里人多嘴杂,你别总把自己身份挂嘴边,出门在外,还是低调行事比较稳妥。” 魏书悦一怔,看他是因救自己才受的伤,便忍下呛他的话,淡淡点头 “嗯。” 两人又走了几步,萧衡忽然道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书悦耐着性子道 “你说。” “你该减减肉了。” 他伤成这样有一半是因这小妮儿压的。 魏书悦念他有恩于自己本打算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却听到他这句话,一时怒从心起,抬了肘子便朝他腰间捅去,不客气道 “给你点颜色你还想开染坊了?本公主的体态由得你评点?回去有你好看!” 萧衡这边还没舒心半刻呢便不期然被她捅了一肘,腰间一痛,他不由跳开一步,一下又扯到伤口,跌在地上,呼了口气,好半会儿才缓过来,抬头望着横眉冷目对着自己这个救命恩人的臭丫头片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眉眼也冷了下去,斥责道 “喂!你搞清楚,刚才要不是我出手,你就被那马儿给踏扁了,我只说你一句,你用不着这样恩将仇报吧?” 魏书悦见他脸都青了,显然是气极了,周围又聚拢些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她一顿,有些讪然,小声道 “谁让你说我胖。” 赶忙俯身将他再次扶起。 两人互相怄气,终于消停下来,走了有一阵,魏书悦累的气喘吁吁,扶着萧衡站在一铺子廊下歇息。 “叫辆舆车吧,或者你回驿馆让人来接我。” 魏书悦一想也成,伸头往街边望去。 经历刚才的马乱,商贩行人重新整理开来,现在都恢复差不多了,路上偶有车辆来往,魏书悦盯着正往这边来的那车笑的灿烂。 “来了来了!” 萧衡眉头一扬,惊讶 “这么快?” “是啊,就那辆。” 萧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嘴角抽搐。 好家伙,让他坐在酒坛子上边吗? 正要说什么,下一刻便见那板舆停在了路边——懿安酒楼,原是送货的。 “等他一会儿卸了货就有空位儿了,我过去同他打个商量,你等着。” 魏书悦说完也不看萧衡,兴中冲就跑向对面。 萧衡“……” 脸一黑,让他堂堂一翩翩公子风流人物坐载货的板车满大街的跑,那不如杀了他算了!说什么他也不会上去的。 他想着便见魏书悦一脸笑眯眯地同那送货的伙计说着话,那伙计也是满面笑意,连连点头,还往萧衡这边看了眼朝他点了两下头。 萧衡一脸黑线慌忙别开眼,肺都要气炸了。 这臭丫头片子成心的吧! 一面眼睛往四周瞟,这满大街的,怎么连辆像样的马车都没有。 正想时,魏书悦满面春风的回来了,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一手转着钱袋子,嘚瑟道 “搞定了。” 萧衡给了她一个白眼,没好气道 “我不坐!” “为什么?我钱都付了。” “你让我?坐那玩意儿?你看看我同它匹配么?” 萧衡指指自己又指指那车,脸都气歪了。 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高大威猛的形象啊,回去要是给周思尧那厮看到还不得给他笑话上一年半载的。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坐板车回去的! “怎么不匹配?我看你伤的连路都不能走了,现下上哪给你整排面,再不回去养着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 魏书悦说的头头是道,末了小声吐槽 “死要面子活受罪。” 萧衡听了气的瞪眼 “你——” “姑娘,公子,我来了,需要扶您上来吗?” 萧衡没想到那伙计这么快就到了,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么积极! 他一口气憋在胸口最后咬牙切齿道 “不用!很不用!本公子今儿个就是腿瘸了也决计不会上你的车!” 说罢他便扶着墙面一瘸一拐地独自往前走,魏书悦站在身后同那伙计对视一眼,尬笑 “你先等下,他刚刚摔了一跤,可能不小心把这儿磕到了,我去劝劝。” 她指了自己脑袋一下便大步走到萧衡身边,抬手扶他,温言温语劝道 “你别闹了,驿馆又不远,不消片刻就到了,本公主陪着你,我看哪个敢笑话?我把他们都抓起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萧衡停下步子,看她一眼没说话。魏书悦心道:有戏!再接再厉道 “是不是很疼?我们早些回去早些养着也能好的快点,坐舆车少些折腾,你乖啦,只要你上车,你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事都一笔勾销,我也不要你伺候了,你想干嘛就干嘛,成吗?” 萧衡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肩头,眉一挑,半信半疑 “真的?” “本公主一言既出,” 魏书悦话没讲完,忽闻街头一阵骚动,一声疾喝响起 “官差办案,缉拿逃犯,无关人等速速闪开!” 紧接着一阵密集脚步声响起,一群穿着兵服的男人出现在视线内,那队人往两边疏散人群,一副严峻威武之色。 站在廊下的两人皆是一怔,不过一会儿,马骑的声音传来,乌泱泱的一片,带起阵阵灰尘,几声低喝 “驾!” 一骑人呼啸穿过街头,人们早已闻风退到了两边,此刻个个伸头往街上望去,那群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军装,腰配大刀,手执缰绳,眉目肃沉,威风凛凛。为首的那位,红色官袍翻飞,策马驰骋,眉目飞扬,五官出奇的秀气端正,目视前方,时不时低声喝马,很是意气风发。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 “裴至。” 魏书悦低声呢喃。 萧衡面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他怎么来这儿了?” 裴至领着一群人驱马前行,与魏书悦二人擦身而过并未注意到他们。 “裴至!” 魏书悦情不自禁喊了一声,然而被那蔟急的马蹄声掩盖了过去,她跑到街边,望着那群人一闪而过,心头的欣喜立刻被失落掩埋,她驻立廊下呆呆望着那抹红色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直到官兵从她跟前走过。 “喂,不回去吗?” 被晾在一边的萧衡出声问。 魏书悦转过身,扶他到板舆旁,心不在焉点头 “回,” 她一顿,像是下定决心 “我让他先送你回去。” 萧衡一默,眉眼低沉,问 “那你呢?” “我,” 魏书悦望了眼官兵离开的方向,有些不好意思 “我过去看看,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萧衡瞧她一眼,冷笑 “谁关心你回不回了,你爱干甚干甚,狗屁倒灶的烂事也由得我费心。” “你你你,大胆!敢这样说我!” 魏书悦听他这话气的当场要发飙,萧衡眄都不眄她一眼,大步往前走。 “你不坐车了?” 魏书悦问。 “用不着,本公子好着呢,这点小伤不劳公主挂心,” 他脚步一顿,头微侧,道 “还请您还记得刚才说过的话。” 说完果断大步前行,却直咬的后牙槽发疼…… 第127章 一夜荒唐(二) “开城门,否则我一刀结果了她,死了拉个公主垫背也不亏。” 城楼上下,剑拔弩张,两波人对峙着,喊话的男子一手持短刀抵在少女细嫩的脖子上,一手抓着少女被束缚住的手臂,而他的同伴手提长剑挡在他们身前,两匹马在不远处,对面一队人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身后是手持长矛的卫兵,城墙上弓箭手个个拉满了弓,全部指向他们,蓄势待发,稍有松懈,便会将他们射成活靶子。 被围住的两人正是白日街头纵马的狂徒,亦是官兵口中的逃犯,与裴至在兖州调查的积案有着重大干系。在他手中被他们劫持来的可怜少女正是前不久街市上因纵马遭殃后与同伴分散独自寻人的魏书悦,这个自称公主的小姑娘误打误撞地再次与他们二人相遇,并很不幸地被拉来作为了人质,他们保命的筹码。 魏书悦此刻已是脸色发白,她与萧衡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心里挂念裴至便追上那群官兵告知了身份想打听一番,谁知却遭到奚落和驱逐,她心有不甘暗中跟随,再次见到裴至一行时还没来得及打上招呼便遭掳掠,一路带到了城门口。她一阵心惊肉跳,听完匪徒的话内心已是懊悔不已,悔的是没有听萧衡的话,随口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才遭来横祸,给裴至带来麻烦。 刀刃凉薄,男人的手臂粗壮有力,紧紧贴在她的脖颈上,叫她呼吸困难,心生恐惧。这和在南越经历的那次可大大不同,这两人是真的会要了她的性命。 魏书悦双脚发软,站的有些久了,脑袋发晕,对面那身着红袍坐在马上的俊俏郎君正盯着他们,日头照在他的头顶,官帽叠下一片阴影映在他沉静秀逸的面庞上,看不清表情,唯那淡抿而略沉的唇角可以想见其心情不佳。 裴至坐在马上,双手抓着缰绳,目视前方,眉头轻皱,一言不发,身后的侍卫皆手持大刀,亦注视着那几人,面目冷肃。裴至没有动,他们也不动,只因前时追逐途中裴至亲口唤那女子为八公主。 “我劝阁下还是莫要轻举妄动,阁下原本罪不至死,若肯屈从,也未必不能从轻发落。” 过了片刻,裴至开口道。他这话说的很是留有余地,语气也并不十分严厉甚至罕见的带了商量的意思。然而对于那人来说却像不太中听似的,只见其皱着眉头,撇唇,冷笑一声,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要真落你们手里到时还有我们说话的份么,” 他说着眼神一闪,手底下刀刃更进一寸,沉声道 “废话少说,开门放我们出去!” 刀尖抵着魏书悦的皮肤,有一点扎了进去,让她感到一丝疼痛,似乎有血渗出,魏书悦一动也不敢动,只高高仰着头,望向对面,眼泪在眶中打转,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的,又颇受宠爱,就算是当初扮男儿混进杂役里干粗活,在虎岩山被关进小黑屋也没真的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关键是,裴至没见过她的那些狼狈样,而眼下,她被劫持,歹人是动真格的,换做平时她早就吓得大喊大叫,哭出声来,可要忍着害怕保持公主的尊严,不被人看轻,丢了天家的脸面,更不能再给裴至添堵了。 “放了你们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裴至注意到魏书悦脖子上的血痕,他手下一滞,面上淡定说道。 “什么要求?” 那人机谨问。 “以在下换她,我来做你们的人质,如何?” “哦?” 那人眉头一挑,沉默一下后饶有兴趣道 “既是如此,也不是不可,那你先绑了自己再过来吧。” 裴至没说什么,执了马鞭,利索下马,身后有人唤道 “裴尚书!” 裴至转身面向他,递上马鞭道 “按照他说的办。” 那侍卫看对面一眼,又看向他,叹了口气,也下得马来。 裴至的马鞭除却鞭头两尺来长,缠到他的手腕处堪够一圈。侍卫接了马鞭心情复杂的动作起来,对面正关注着,不忘提醒 “绑紧点,不然可不放人。” 侍卫一听额头一皱,就要瞪眼回敬,裴至淡淡道 “无妨,照他说的做。” 末了压低声音交待 “稍后保护好公主。” 侍卫应了,拉紧绳结,片刻说 “好了。” 裴至转身大步走向那两人。 “我来了,放人吧。” 裴至在对面几步外停下,一把剑抵在了他的身前。 那二人见他果真过来了,相互对视一眼后,挟持着魏书悦的人头一点示意同伴上前。 “绑紧了吧?” 裴至闻言抬起胳膊,道 “二位稍后查看便知,我既过来了,还请放人。” “不着急,总归在这,你去他剑下站着我便放了这小丫头。” 裴至看了魏书悦一眼,动了动唇,只道 “如此,希望阁下是守信之人。” 他走上前,提剑那人立马上去检查了他的双手确定他挣脱不了后,把剑架在了他的肩上。然而,此刻,另一人却未放开魏书悦,依旧用短刀抵着她,只是不像先前那样用力,低声命令 “上马!” 裴至反应过来什么,眸光一凛,沉声道 “阁下这是何意?难道要失信于人吗!” 那人听了笑了两声,毫不羞愧承认 “是又如何?我们是什么人想必你应该是清楚的,多一层筹码不好吗?反正是自己送上门的。” “你!” 裴至面色一沉,气结,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城楼上下的人见到这一幕眼里都快喷出火来,这下是更糟糕了,纷纷崩紧了弦,裴至带来的那群人更是怒火中烧,瞪大眼死死盯着那两人,个个咬牙切齿的,恨不能冲上去撕了那两不义之徒。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魏书悦被胁迫上马,望着同样遭到劫持的裴至,露出愧疚的表情,泪水几乎要兜不住了。 裴至看向她,想说什么,但见她眼里泪花闪烁,一怔,终究只道 “这也是意外,公主不要自责。” “开城门!” 歹徒上马,对着城门的守卫喊道。 两人一刀一剑死死压在了魏书悦和裴至身上,目露杀意。 “我数到三,否则先杀他们其中一个!” “一、” “二、” 他话音才落,城楼上一着军服的粗犷男人站了出来,冷冷望着城下,手紧握别在腰侧的刀柄,面色沉黑,开口道 “照他的意思办。开城门!” 片刻城上传来喊声“开城门!”接着一阵响动后,沉重的铁门应声缓缓打开,城下两人松了口气,收起刀具,拉起缰绳扬鞭呼喝 “策!” 两匹马顷刻间如箭般蹿了出去,扬起一点灰尘,留下两抹背影渐渐远去。 “追!” 适才呆在原地未动的人马立刻出动,一行人接连呼喝,骏马嘶鸣,风卷落叶般冲出城门,霎时扑腾起阵阵烟尘,守城的兵卫也不闲着,持着兵刃整装待发,楼上的将军大声道 “尔等速去接应增援,务必接回公主!” “是!” …… 初秋夜微凉,川内月色明媚,清辉撒露在田间地头,将山川妆点得如梦幻般美丽。 幽林悄静,忽而一阵笛音起,笛声本该宛转悠扬,诉尽衷肠,此间却不然,那笛声时而急促时而迂缓,急时昂扬激越,缓时柔婉绵长,曲调欢脱明快间充满侠意的洒脱不羁,低转处又宛如士者深沉含蓄。而那竹林尽头的空地上,一人执剑翩然起舞,那剑势有时凌厉有时平和,凌厉时动作干脆利落,平和时柔美翩然,每一招一式都合着笛音,那一身广袖素衣轻柔飘逸,与月色遥相呼应,月华下好似灵蝶飞舞。剑影翻飞,朱红的剑穗随着剑身蹁跹跳动,冷光闪烁间映照女子柔美的面庞上,更添几分动人颜色,配上她宛然身姿,一时赏心悦目,叫人难以移目。 曲音渐低,尾声悠远绵长,令人回味,音止,虽息犹响,剑收,人静影动。 闻昭将剑插回鞘中,脸上笑意盈然,眼中带了些羞涩意,她朝立在林边的人走去,期待中略含腼意,问 “许久未练,难免生疏了,你觉得怎么样?” 魏镜一手握着竹笛放在手心中,望着闻昭,眉眼间尽是笑意,他沉吟一声,答道 “嗯,前面确实有些不畅,” 他一顿,见对面人儿笑容敛了些,接道 “但后面渐入佳境,精彩绝伦,我倒是才知娘子竟会如此绝技,当真惊喜。” 闻昭陡然被他一夸,满心欢悦,面上故作羞涩,口中谦虚道 “早年在关外学的,都是师娘教的好,学时只道技多不压身,回京后便很少练习了,若非今日谈起,我都快忘了自己会这么一茬。” 其实当年学舞剑全是因她父亲,她自小顽劣不喜束缚,快要回京的前两年,她爹觉着她浑身上下没个姑娘儿样,怕以后回了京都不安分会闯祸,又听说学习跳舞可以最快培养女子的气质约束女子举止,便花大价钱请了几个舞娘来教导她,哪知关外的舞娘只会跳胡舞,那衣料穿的又少,舞姿更是与端庄挂不上钩,她爹请人回府看了一回后便把人哄走了,此后再也没提让她练舞的事了。但那之后她的先生里边多了一位女教仪,专门教她女子礼仪的,从说话到走路乃至睡觉等等,极尽约束、折磨,她才学了两天便离家出走了,她爹在沙漠里找了她一天,最后被逮回家挨了一顿毒打,关了两天禁闭,出来后,那位女教仪不知所踪,接替礼仪课的是她师娘的剑舞,她用了两年,学的十成十,师娘都叹为观止,忍不住说她“我们昭儿对于学其他物什总是一窍不通,可但凡沾点剑啊武学的玩意儿,不用怎么费心她就能学的会,真是怪事。” 闻昭同魏镜说起往事忍不住笑道 “看来我确实只和武学有缘呢,若以后,兴许能开个武馆也不错。” 女子开武馆,倒是从未听说过。 魏镜忽然记起什么,道 “那你去开武馆,谁来陪我仗剑走天涯?你不是还说要做侠女的么?” 闻昭一怔,想了想,眉眼间带了几分认真 “那就等我们老了以后,也不用那么老,毕竟闯荡江湖是需要身体本钱的咧。” 这东西没点深厚功力,就只能吃青春饭了。 魏镜闻言,目光微凝,片刻,也笑着点头附和 “也是,那以后等我们哪天厌倦了,就在哪个地方开一家,我当教书先生,你当习武先生,这样老去也很好。” “哈哈哈哈,那我俩一文一武,到时桃李天下,那也算得上一桩大善之事了。” 魏镜望着她,只见得她眼角眉梢的恣意欢快,双眸迸发着光芒,嘴边漾满笑容,整个人神采奕奕的。他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心底的阴霾渐渐被冲淡,这一刻他们是这样的快乐。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两人坐在林边崖上,望着天边月色,过了一会儿,闻昭突然道。 魏镜回过神来,侧头看她,心里却没来由的一紧。 “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接道。 “嗯,也不能说是一个,有很多吧。” 闻昭说着径自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夜空道。 “很多?是什么呢?” 魏镜放下心,松了口气问。 “像你和你母后啊,你在川内学艺发生的事,你巡游发生的事,还有,许念青。” 闻昭扳着手指头数着,说到最后有些别扭地转过头不去看魏镜的表情。 魏镜坐在一旁,静静俯看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良久,直到闻昭再次将目光转到他的身上,他才回神,望向远处,缓缓道 “我的生母不是先皇后,我的母亲是一个婢女,偶然承恩生下了我,所以,我的父皇并不喜欢我,我是先皇后领养去的,五岁前,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在我八岁那年,我生辰的那天,我的母亲被人杀害了,我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然后大受刺激,病了一场,不能记事,这个我之前同你说过。” 他回头,对上闻昭有些惶然带了自责的眼神,抚上她的手,微微笑着,云淡风轻道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关系的。” 他说着也躺了下去,学着闻昭,双手枕着头,望着灿灿星河继续说 “我十二岁那年犯了错被送到这里修习,十四岁那年在外游历了一年后又回来继续修习,直到十七岁游历回京,遇见了上京寻亲的许念青,我们那时都年少,她待我很好,我们在途中结伴相互照应,我以为我喜欢她,我也曾许诺于她,岐地为聘十里红妆,” 魏镜说到这里手下陡然一重,他停下,扣紧闻昭的手,让她安心才继续道 “后来母后薨逝,我本该服丧三年,可是母后派我去巡游诸国,父皇同意了,我便启程离京,巡游了三年回来,以后的事便没什么,直到遇见了你,剩下的你都是知晓的。” 魏镜说完,四周静了下来,甚至是虫鸣鸟叫都没有,闻昭闭着眼睛,好半晌才睁开,忍不住道 “你确定都交待完了吗?” 魏镜侧头看她一眼,压下眼里的笑意,无辜问 “还漏掉哪些了吗,你给个提醒。” 闻昭一默,挣开他的手坐了起来,盯着他,眼角微红,在清亮月光下,隐隐有泪光的痕迹。 “还要提醒,你一说到她就刻意隐瞒,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她?” 岐地为聘,十里红妆,这话她曾在那女子口中听过,当时并未如何,可现在又在魏镜口中再听了一遍,心里便止不住难受痛苦。而昔年他的年少轻狂,风发意气,是她不曾见到过的,是她全部都错过的,唯有那个人,与他少年相遇相知相恋,也曾绵密情话,也曾海誓山盟,甚至是——闻昭不敢想下去,一想她就心针扎似的疼,再想她的泪就要憋不住了,然而此刻那两滴水花终究是落了下来,只是她沉浸在心事中,恍然未觉。魏镜却是看的清楚,他一怔,意识到自己不该拿这个逗弄她的,一时有些慌乱,坐了起来,抬手抚上她的眼角,声音不觉放柔,安慰道 “昭儿别哭,是我不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将闻昭的泪水揩净,叹了口气道 “我同她都是过去的事,我其实也未必喜欢她,只是当时碰巧遇上这么一个人,我喜欢她的名字,而我也恰好能入她的眼,在我巡游之前我让她等我,回来后她已嫁给了青徐,我得知此事虽心有龃龉,却也并未如何,我见她和五弟在一起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可我一点也不嫉妒,甚至是衷心祝福的,这和对你是不一样的,” 魏镜说着看向闻昭,嘴角不觉带了笑意,他道 “我知道你和萧衡的事时差点想派人把他打一顿。” 他说的是萧衡在文抚院非礼她的事。 闻昭已止了泪,眼眸却依旧沾了水汽,此刻看人,真是水汪汪一片,可爱又可怜。 她撇嘴,道 “切,谁知道你,莫不是气他坏了你的好事呢。” “你确定是坏我的好事?” 魏镜气结。 当时那种情况下,理亏的那个明明是她嘛,女人真是不讲道理。 “哼,所以呢?” 魏镜一哽,暗道自己不明智,没有哄到人还开始翻旧账了。 “然后呢?” 闻昭又问。 “然后,我派人打听了他的行踪,谁知他逃离了京都,我又派人暗中打听你们的事,最后发现多半是我多想了。” 谁知道,他当初调查的时候得到的消息都是:确实是王妃揍的。他们俩十次见面有九次是在打架,还有一次便是闻昭单压,而那九次,萧衡都是受害者,甚至有几次几天下不了床。他心里多少有点同情萧衡,毕竟萧公子虽然欠揍却也实惨。 “谁说这个然后的,我是说许念青。” 魏镜“……” 这姑娘不问出点什么还不善罢甘休了? 他瞧她一眼,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回答。过了半晌,他实在想不到了,便直白道 “没有了,确实同她有过一段情缘,但是那只是过去了,而且,和你在一起我才发现,我好像不是真的那种喜欢她。” 闻昭将他上下打量片晌,确定他没蒙她,咬了咬唇,犹犹豫豫,遮遮掩掩问 “那你们有没有,” 她说着吞吐起来,眼神躲闪。魏镜见她这样哪还不明白她想问什么,于是在她还未开口前,干脆道 “没有!一次都没有,只牵过一次手,还是我发病的时候。” 闻昭瞪眼,小声嘟囔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嘛就急着否认。” 魏镜没好气道 “你都写脸上还用说吗,你放心,我只同你做过那些事,别的人可是都没有的,我与她从来安守本分,不曾逾越半步,孟浪之事我也只对你做过。” 他的表情像是立誓一样,听到最后闻昭脸红得冒热气,赶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横他一眼,嗔道 “够了够了,我知知道了,你不准再说了。” 魏镜盯着她嫣红一张脸,一副懊恼的模样,甚为生动,不觉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幽幽道 “我对娘子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娘子这下总该放心了吧,为夫的都说完了,娘子是不是该有点什么表示?” 闻昭本来被他一番话说的脸红心跳的,甫一被他抓过去靠这样近讲话,又痒又羞,一把将他推了开去,凶巴巴道 “表、什么表示!那是你应该做的,那那什么圣人没教过你吗,做丈夫的,要对妻子坦诚坦白,否否则,” “否则怎样?” 魏镜漫不经心手下灵活动作,面不改色道。 “否则抗拒从、你做什么?” 闻昭这才发现衣带不知何时被解开,脸更加红了几分,抓着魏镜的手,斥道 “轻、轻浮!” 魏镜坐在一旁,挑起她的脸,如玉的面庞上浮起一抹肆意的笑,长眉稍扬,夜空下眼眸深邃,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满目柔情。 闻昭看着他一点点靠近,最后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 “是么,可我也从来只对你轻浮,现在以后,那娘子喜欢吗?” 闻昭本来盯着他,被他靠近又低垂了眉眼,听他这样有一下没一下半是沿着她的耳畔不轻不重说话,她心里一阵发热,气血上涌,那粉中带红的丽色一路向下蔓延至脖颈,她闭上眼,含糊道 “你说喜欢就” 最后两个字皆化作呢喃,月色如水,漾着一片旖旎,一笛一剑静静躺在竹下…… 第128章 一夜荒唐(三) 夜幕遮蔽四野,寂静山坳里零落着星点灯光,幽林小道上一阵马蹄声踏出,两抹狂纵急促魅影穿过树丛,直奔向那点点光火,一身犀利吁马声,两纵高长身影利落跃下马儿,一人啐了口口中污秽,骂道 “娘的!跑了一天,累死老子!” 他说完,看一眼脸朝下横趴马上不声不响的俩人,摸上腰间的剑,对另一人道 “总算摆脱那群人,接下来如何?” 他环顾四周,问 “你不是说这里有人接应,怎的没见响动?” 对面正拍掸身上尘土的人瞧他一眼,淡淡道 “这么晚了指定都歇下了,难不成个个趴门口等着我们。” 他说完回神走向马边,抚了抚马儿,一面抬手抓向昏卧马上的少女一面吩咐 “带上人,跟上。” 两人将昏迷者抗上肩头,牵了马,沿着石墙往矮门处去。 这二人正是白日城门挟魏书悦裴至逃逸的要犯,壮些的叫曹锦,高些的唤马巡,二人在兖州纵火烧了镇元寺——也就是前身为至虚殿的主殿并散布不利于当今天子的流言于市井,裴至奉命稽查,两人一路从兖州逃到豫州,裴至便带人追击至此。 到了门前,曹锦抬手叩击门扉,有规律地敲了几下后便闻得门内脚步声响起,他与马巡对视一眼,二人屏息,等待来人。 “谁啊?” 没过一会儿,一苍老声音自门内传出。 “曹锦。” 曹锦低声答。 话音落,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老翁露出脸来,他手提着简易灯笼,在里头把人瞧了瞧,望见他们,表情一滞,却也没多说什么,只侧了身道 “进来吧,堂主正在屋里议事。” 两人进了院子,老翁替他们接了缰绳安置马匹去,曹锦和马巡扛着人往屋里走。 屋内一群人围成一圈,目光停留在地上,表情莫测。人群里,一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负手立在一边冷眼看着,半晌后出声问 “他就是裴至?” 男人声音低沉冷质,兜帽下露出一角银色面具,隐在黑暗中的眸子透出锐利的光。 “正是,此人纠缠我等数月,又软硬不吃,白二当家的求了他几回,还是被他抄没了那几大茶行,若不是姑娘交待过不能害他性命,我等早要取了他项上人头。” 曹锦说着愈发咬牙切齿,看向裴至的目光渐渐凶狠。 “是么。” 男人吟一声,目光落在裴至身边的少女身上,问 “那位是——” 他望向曹马二人,眸中多了分探询。 “堂主才来此有所不知,这小姑娘身份金贵,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八公主,眼下正值与南越议亲,明面上看似准备选派七公主,可七公主母家是刘氏的人,皇帝前些时候敲打刘家,出了些误会,刘氏没垮却寒了刘家的心,而韩淑妃向来与刘氏面和心不和的,这和亲的,可不定是谁了。” 曹锦娓娓说道,这些事他们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他们内部人员进行了大调动,他现在的头儿据说是第一次来到天朝,怕他对这些事了解不够全面,便尽量说的详尽些。 “哦,如此。” 男人将目光从两人身上收回,他扫一眼众人正待说些什么,敲门声忽然响起,老翁在外边道 “堂主,那边的人到了。” “进来。” 屋门被打开,一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当即让开一条道,黑衣人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走到男人身前单膝下跪 “禀堂主,属下奉姑娘之命前来传话。” “起来说吧。” 男人道,黑衣人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双手奉上 “您请过目。” 男人接过,在一众注视下拆了开来,展信扫过,少顷将信折起塞回信封内放入怀中,望向黑衣人,沉声问 “她还有其他交代?” 黑衣人目光瞥过地下,点头 “有。” “是什么?” 黑衣人微迟疑一下,倾身上前与男人耳语 “若遇裴至勿与纠缠蹉跎,其有大用。” 黑衣人说完迅速退至一旁,下意识低下头。 男人目光微变,过了半刻才冷笑道 “好啊。” 众人突然感觉周身一寒,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皆不由跟着黑衣人一般低下了头。 “既是得令还等什么,这便出发吧,沙陵的人可不是有耐心的。” “是!” 手下人跟着应,曹锦看一眼地上的两位,出声问 “那他们,” 男人低头淡睨一眼,却对角落里一人道 “九哉,你新研制的药不是正愁没人试吗?” 这时曹锦才看到众人身后,靠近墙角处坐了一个人,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 “哥哥您是说——” 那少年人被推上前,曹锦内心一震,暗自惋惜,竟是个瘸子么…… 少年望向地上,目光淡淡,男人背转身,冷漠道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魏珩不是要名声吗,倒要看看他这天家颜面折在了爱女和爱卿身上会是如何,想必是足够精彩的。” 男人说罢,转向少年,却是对其他人命令 “用过药后便将他们扔到市井去吧,记得留下痕迹,别让他们找不到。” “是!” 黑衣人看一眼地上复看向男人,欲言又止。男人却不再作停留,挥袖 “愣着作甚,这便动身吧。” 说罢大步走出屋内…… 汝宁驿馆 此刻正值深夜,馆内却是灯火通明,大堂内人声嘈杂,说话声掺杂着来回的脚步声,馆外兵卫俨然守着,将驿馆围了一圈。 “哎呀,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公主出门怎么能不带人呢?” “就是,若是公主殿下有什么闪失,我等如何能担起这个责?” “去去去,你胡说什么!高将军和林将军都带人出去寻了,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平安归来的!” “是是是,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我佛保佑。” 屋内一众人吵嚷过后纷纷双手合十作祈求状,院里一人跪在地上,望着深深夜空出神,身后的嘈杂恍若未闻。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从外头奔来,口中欢天喜地道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一群人哄然而出,直抓着来人慌忙问 “如何了?可是找到公主殿下了?” 那人点头又摇头,犹豫片刻在众人催促声道 “还没,不过高将军他们发现贼人马蹄的踪迹了!正一路追去,想必很快能找见公主殿下的!” 众人闻言,原本惊喜的神色顿然消失,又皱起了眉,看向院中,一脸古怪。 “唉,那我们还是等着吧,这么多人去寻了,我们再等等。” “真是作孽啊,早知道这么不中用,就多派几个人跟着了。” 说话的人言毕瞥眼院中,又恨又悔。 他是驿馆的驿丞,自高询一行人入住后,他便是提了十万分小心伺候,可谁能想到还是出了岔子,公主殿下在其中虽瞒着身份,可她总是张口闭口把“本公主……”挂嘴边,他们就算想不知道也难,面上装作不晓得,伺候得愈发上心仔细,本想着就算无嘉奖不出错便好了,这下,就今天一上午的功夫,公主便出事了,虽说同他没有直接干系,可皇家的事谁敢保证呢?公主到底是住在他负责的地盘上的,而那今日去护卫的人偏也不是他能惹的起的,但一想到可能会因他的失职而自己受到牵连还发作不得,心里便憋了口气,嘴上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唉,没这本事还蹚这遭来,平时目无尊卑就算了,出这事累的我们。” 郑驿丞嘀嘀咕咕心里骂骂咧咧,院那头的人却无动于衷,根本没在意他们的话,只在听到说发现公主踪迹时,攥紧的手稍放松了些,那凝视夜空有些晦暗的双眸微微阖上,月光照着他苍白的面容,紧皱的眉峰在冷色光晕下轻轻蹙动,没多少血色的唇颤抖着,有什么声音从胸腔渗出 “魏书悦,你千万不要有事。” …… 月上中天,两抹幽影在夜色中穿梭,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方才停下,此刻的市镇冷冷清清,街巷里除了他们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两人四下望望,挑好位置后,不约而同将人放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该就发作了,我们算好时辰再布置线索。” 安置完人后一人低声道。 “嗯,要不要盯着?” 另一人问。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叫人热血沸腾。 “盯什么,你不相信堂主吗,想想那些人的后果。” 那人听了打了一个颤栗,点头道 “也是,那我们回去吧,堂主他们应该出城了。” “走。” 两抹幽影循着来时方向一点一扬飞去,倏忽消失在了夜幕中。 月亮西沉,夜已过半,酣梦阑珊,人们已过了深眠之时,觉浅的又开始翻来覆去,房舍里偶尔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街心两人大喇喇躺着,星光洒在街头,银辉映照着两人起伏的身形,仲秋的风已带了些许的凉意,然而对于此刻的人来说似乎凉的将将好,沉静的街上,忽而响起几声呻吟,昏沉中的人儿悠悠转醒。 男人抬起修长的指抚上眉心,朱袍在冷清若水的玉光下殷红发暗,愈显得炫目魅惑。男人闭着双眸白皙的面庞沾着星点的污痕,却丝毫不影响其容颜的俊秀,那污痕下泛起的阵阵潮红更衬得其颜如冠玉,甚至是有些秀色可餐。 男人微睁了眼眸,入眼是明亮空旷的夜空,他神思飘摇,过了良久像是记起什么,于是动了动身子,然而却觉浑身绵软,他挣扎了半天,昏沉坐起,目光虚浮往身下望,少女凌乱的面容映入眼帘,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些警觉,不禁伸出手去,开口,声音沙哑唤 “公主,” 这嗓音…… 他心觉怪异,一股热流自腹下升腾起,一直蔓延至喉口,教人直觉口干舌燥。 他晃了晃脑袋,咽了咽口水,想冲淡那种不祥不适之感,然而却丝毫未起作用,燥热反而愈发强烈。 身边人始终没有反应,他心里有些焦躁,伸出的手抚上少女的脸,压下怪异的感觉,再次出声唤道 “公主,醒醒。” 凉风吹过,给人带来一丝清爽,他不觉舒了口气,手指微曲,忽而发现手下肌肤细腻冰凉,一时滞住,正分神际,手下人有了反应。 “唔。” 少女嘤咛一声,悠然转醒,望着眼前,神思迷茫。 “这是哪儿?——裴至,” 少女摸着后颈,转头看见坐在一旁正俯看她的人,心神一转,渐渐记起发生的事,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口中惊道 “呀,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人呢?” 魏书悦一连串的疑问,然而裴至却未立刻回复她,他手撑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魏书悦心头一惊,看着他,上前问 “裴至,你怎么了?你还好吗?没有受,” 她话没说完但见得裴至忽然抬起了头,直直望着她,目光莫名有些炙热。魏书悦被他看的心脏一跳,下意识低头躲闪,心中怪异:裴至怎么了? 正想时,头顶传来喑哑的声音 “公主,快走!” 裴至用力克制不断自体内涌出的燥热,压低声线叫道。他说完,死死咬住唇,不让怪异的声音逸出。 魏书悦却见他浑身发抖,神色古怪,担忧靠近 “裴至,你怎么了?” 她看他面色发红,忍不住抬手想要贴近他的额头,却被裴至一把打开,清脆的“啪”声响的魏书悦一怔,傻眼望向对面,还没来得及委屈,便瞧见裴至一面后退一面低吼道 “走!快走!” 魏书悦一脸懵,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片刻却惊讶的呼道 “你流鼻血了!” 见状魏书悦心里更加慌张,将被驱逐的话置之脑后,一骨碌爬到裴至身前,抓了他的手就要上前查看,谁知才触到他的皮肤,便觉惊人的滚烫,只吓的结巴 “你你你,怎么了?” 抬头却对上一双通红充血的眼睛,裴至盯着魏书悦,面色阴沉,他动了动手指想要做最后的挣扎,那唇上已泛出血丝。 魏书悦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抓着他的手不觉一松,想问什么,哪知下一秒手腕传来一股异样的热感,身前一暗,她闷哼一声,人已经重新躺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冲击摔的她脑袋生疼,然而不及反应过来,面上一股热气喷薄,裴至放大的五官映入眼帘,魏书悦呼吸一滞,呆望着头顶 “你,” 话才出口,忽而呲啦一声响破夜空,是布帛撕裂之声,肩头陡然一阵清凉,魏书悦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什么,她睁大了眼,瞪向正俯身吻向她的男人,手下意识用力推去,口中叫道 “你干什么!我是公主,非礼我是死罪!你快起开!” 然而无论是她的动作还是她的呼声都被无视的彻底,身上的男人像一头野兽,胡乱咬噬着她裸露的肌肤。 魏书悦不明白到底在裴至身上发生过什么,脑袋有一瞬空白,口里还企图说话唤醒他。 “裴至,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我是魏书悦啊,不是简笙。” 果然,她说到简笙二字时裴至动作一顿,魏书悦一喜,以为有转机,欲坐起,却再一次被推倒,裴至身躯死死压住她,口中呢喃唤 “笙儿、笙儿……” 魏书悦被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的脑中不停闪过一些念头。 眼前这个人是裴至啊。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如果是裴至,你不正好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吗? 可是简笙怎么办?还有…… 一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魏书悦心头一片冰凉,泪水悄然自眼角划出,脑中有什么东西驱使她尽快做出行动,又什么在拉扯她,让她甘愿受辱,突然身下一凉,魏书悦猛然惊醒,使尽全力将身上人一推,大喊 “不要!” 裴至被这猝然一声吼给震住,他怔愣片刻,像是回过神来,然而身体的不适使他眼神逐渐浑浊,他强闭着眼,痛苦蜷缩在地上,半是压抑半是痛苦的呻吟着,像一条虫子,扭曲着身形扭曲着五官,在月色下癫狂可怕,不复清明姿态。 魏书悦见他这样痛苦,心里不免难过,却仍不敢靠近,她六神无主环顾四周,一面抱住自己一面哭着求救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们!” 她的声音无助又可怜,在黑夜里清晰可闻,却始终无人回应,裴至依旧蜷缩在地,手紧紧扣地,直扣得指尖见血。 魏书悦远远望着他神色恍惚,过了许久也许一会儿,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起身缓缓向躺在地上的人靠近…… 第129章 流言蜚语 夜太漫长,霜白的月光打在斑竹上,映照着那点点的泪痕,长夜里,却不觉孤寂哀愁,只因断续“噌”声相伴,棋子落地之声,一来一往间,黑白交锋,错落纵横石桌上,暗流涌动。 “那件事我已听说了,若是瞒该瞒不了多久的。” 老者将子置下,缓缓说道。 对面人听了拈子的手一顿,盯了棋局落了子才道 “徒儿知,不过此事略有蹊跷,徒儿想等事态明朗些,再告诉她。” 老者闻言眸光一动,片刻沉吟道 “蹊跷你指的是何处?” 后生却摇了摇头,说 “徒儿不在京都,消息闭塞,暂未知全貌,但依照徒儿了解,岳父断非此等人。” 老者一默,忽然叹息一声 “世事无常,若是日后,阿敬你也要量力而行。” 毕竟是自己亲手教的徒弟,他还是有必要适当提点些。 魏镜点头应 “徒儿会的,师祖不用担心。” 克云逢心神再次回到棋盘上,一边作局一边问 “可这消息已而天下人皆知,如何能瞒过?” “徒儿已命许将军提前打点,沿途总归是赶路,驿馆内不会有流言,月余归京后,那时徒儿会找适当时机的。” 这个问题魏镜早在听闻闻儆元之事时便想过了,京中正是多事之秋,若闻昭得知真相,那当是何等悲痛,依照她的性子,定然要为父平反,先不论事实到底如何,他有预感,这事到时必会掀起风浪,甚至很有可能波及闻昭,他须得好生筹谋一番,故而眼下能瞒住则尽量瞒住…… 克云逢闻言一怔,他瞧了眼前后生半晌,见他眼神清湛,衣冠严整,若非脖颈处连乌发都遮挡不住的几缕痕迹,却是看不出其此前曾纵欲过,想到那阵笛音,下意识皱了皱眉,忍不住道 “你待她用情如此,为师倒是好奇,这姑娘到底是有何过人之处?” 他们修的是道心,平日里主张清心寡欲,虽不至断情绝爱,但那要求起码是很高的,更何况魏镜这等出类拔萃之人,理应找一个才德兼备,知书识礼,最起码通些琴棋书画的,可现下这姑娘吧倒不说有什么不好,可若真要比起来,与他的得意门生相配未免差的远了些。 一向对情事敬而远之独身至今的克师祖实难理解,在他眼中,闻昭与魏镜实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又无一处共同喜好,魏镜为何会钟情至斯?而且他总是以为男儿若太沉溺于声色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闻昭知道他的想法怕会忍不住在心里冷嗤一句“迂腐”吧。 魏镜取回弃子,目光凝着指间,过了很久,才看向克云逢,眉眼间是温柔又郑重的神态 “她不需要如何过人,她心悦于我,我亦心悦于她,足矣。” 一句足矣便堵住了克云逢所有探询和不解,是啊,这本是小俩口自家的事,他人凭何置喙,他不该问的。 罢了。 克云逢回神,目下局已残,后生可畏。他取出自己的棋子,望了眼天边,月儿匿于云层间,星河遥远,晓光渐出,天要亮了,远行的人儿也该准备准备动身了。 “天将明了,劳你陪老夫下了半宿棋,累了吧?” 魏镜摇摇头,笑道 “反正无眠,有师祖相陪,徒儿高兴不及,师祖提点诸多,徒儿谨记在心。” 魏镜说着站起躬身对克云逢深揖一礼。 他们今日便要启程,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间自是有些感触的。 克云逢低头一颗颗捡起棋子收进奁中,过了会儿才起身,走到魏镜跟前,扶起他,温声 “你向来让人放心,阿敬,一路顺风。” 他望着魏镜,目光有些许复杂,犹豫一阵,终究是把憋了一晚的话说出口 “谭齐之死非我所为,至于他曾说过的话,我有不得言的苦衷,”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 “天下安定,四海真正升平之时,你若有想做的事,便去做吧。” 魏镜抬头,看向华发愈显的老者,神色一凛,目光定定,庄重应 “好,” 又道 “谭齐之事徒儿未曾怪过您。” 月尽阑珊,东方渐曦,破晓微光拂照山头,拓下二人影堪抵竹下,昨日揭过,崭新的一天到来…… 豫州 道上一行人浩荡行着,带刀的官兵,骑马的将士前前后后拥着一辆马车走在街道,此刻天才蒙亮,路上有三三两两行人走动,是那早起的商贩,见这阵势不由皆退至一旁,低头敛目,不敢随意张望,直待队伍远去,才敢望上一眼,互相交换神色而后小声议论。 那队人马沉默行着,唯听蹄声脚步声,众人虽有疲惫色却不敢懈怠,只因马车中人是他们花了一天一夜,历尽千辛才寻到的被掳去的八公主殿下,人虽已找到,且无甚大碍,只这领头的将军一位眉头深锁,一脸愁容,如临大敌,另一位面色古怪,神思恍惚,总之也算不得好,众士更加不敢出声,是以整个队伍氛围低沉且压抑。 待到驿馆门前,早已围了一大群人候着,见到他们个个喜出望外,面上皆是一派欣然之色,然而还未等他们开口呼唤,迎面却是一声低喝 “都聚在此处作甚?是闲的没事干了么!” 高询目光扫过众人,面色不虞,斥道。 那群守着的人神色一滞,皆是一脸茫然,反应不过来的尴尬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的纷纷退了下去,而还有不怕死的傻愣愣上前,满脸关切 “高统领,敢问公主——” 只不过他话未说完便遭到马上人狠瞪一眼,换来更不耐的低喝 “我等追敌,营救裴尚书,尔等休得胡言,胆敢攀扯!还不退下!” 说话的人被吼的一怔,这下还不明白便是自找死路了,一群人连连点头,颤颤巍巍退开,又遭兵卫白眼,哪敢停留,皆作鸟兽散了,只留那说话人愣在原地。 “郑主事,还站这作甚,裴尚书回来了,该怎么做还用我等教你么?” 林炜不耐烦喝道,胡须跟着摇动,郑寄连忙点头应 “是是,小人这便去安排。” 见人都散了,高询才招手让人将马车牵进馆内,入得院中,迎面碰上一萧条身影,青年满是希冀望着他,欲言又止。 高询看他一眼,依旧皱着眉,只让人牵了马车一路往偏院去,自己走到萧衡面前,沉声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 见他站姿怪异,打量他身下一眼,黑着脸对手下人吩咐 “带萧公子回去,让大夫给他瞧一瞧。” “是” 身后两侍卫应着上前就要搀扶萧衡,萧衡将目光从马车上收回,直看着高询,哑声 “她,还好吗?” 说话间他的手不觉握紧,一切都太怪异了,无论是高询还是那辆毫无声息的马车,他稍微放下的心不由得再次提了起来。 然而高询并不再看他,径直转了身,面无表情道 “无碍。” 萧衡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那两侍卫唤他才回神,不由苦笑一声…… 三日后 “真是寡廉鲜耻,竟然真的当街做了那种事么?” “是啊,听说被发现的时候,衣服都没穿。” “我也听说了,还是主动送上门的,真是没羞没臊。” “就是,还堂堂公主,和那坊里荡妇差不多。” 几妇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面带讥讽。 不远处一人听着,黑沉着脸,渐渐握紧了双拳,正待发作,那群妇人已结伴离开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谣言,这般抹黑公主殿下,统领为这事抓了不少人,可一波接一波的,这些个浑话非但没得消停,还愈来愈多,现在谣言满天飞,个个都在议论,怕是早传到京都了,此事干系大了去,按理说应早些回去的,你说,公主殿下难道——” 话没说完身旁人扔了铜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那人见了忙追上去 “萧衡你上哪去,不是说抓了药再回吗?” 萧衡根本不搭理他,脚下动作飞快,眼看自己追不上,那人停下冷哼 “摆什么架子!” 汝宁驿馆 萧衡正准备回自己屋里,途中却遇上一人,他愣了愣神,停下脚步,怔怔望着那人。 这还是事发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魏书悦被送回来后三天未出门,而她被接回来的当天,城中流言四起,都是关于她与裴至的事,形形色色各种说法,无一皆是不利于她的。他听到后气的差点把那群人打了一顿,高询更是派人抓了那几个胡言乱语之辈,谁知后面这些蜚语反而愈演愈烈,而今闹到满城皆知的程度。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萧衡内心复杂。 两人面对面站着,过了一会儿,萧衡才上前行礼,主动道 “属下见过公主,” 然而问候过后,便再说不出其他了。 魏书悦看着他,低应了一声。 “从外头回来的么?” 萧衡身形一滞,片刻淡淡点头应 “嗯,同人去抓了些药。”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握了握空空的手心,脑中飞快运转,解释 “药在他手里,” 话到一半他说不下去,只因魏书悦那洞悉的眼神。 两人沉默片刻,魏书悦问 “你的伤好点了吗?” “皮外伤,无碍。” 萧衡答,两人站了一会儿,不知为何都觉得别扭,魏书悦点了点头,口中应 “那就好,” 她一顿,眼眸侧向身后,突然道 “裴至受了点伤,我来看看他,” 她盯着萧衡,动了动唇,说 “那药铺的药想必效果不错,你能” “公主,属下打算明日回京,有一物放在您那儿,可否取回?” 萧衡低头打断她道。 魏书悦一怔,问 “什么?” “慢慢,我想带它回去,那是昭儿的。” 魏书悦闻言脸色一变,倏然红了眼眶,半晌没有作声,过了会儿,笑了笑,语气有些冷 “好啊,你随我来吧。” 萧衡抬头,却见一抹身影飞快掠过他,他站在原地呆愣了会儿,收拢手指举步跟了上去。 “你拿走吧,我近来正巧没空照料。” 房内,魏书悦将墨色盂坛放入萧衡伸出的双手上,漠然说道。 萧衡接过,看了眼挨着坛壁缩头缩脑的龟公,抬眸,微点了下头,淡应 “嗯,我知道了。” 说完,也不看魏书悦,抱着盂坛转身往门口去。 “萧衡,那件事,我,” 魏书悦突然在背后出声说道,萧衡脚步一滞,停在门边,只听魏书悦艰难道 “我和裴至,我们,我们其实” “殿下欢喜便好,恭喜您得偿所愿。” 魏书悦睁大眼,对着他的背影,剩下的话突然失去了说出口的兴味,眼里有泪珠在打转,她咬着唇,闭目道 “滚!” 脚步声渐远,房内良久才响起一声细细的抽噎…… 第130章 赐婚(一) 清秋初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川内,照进竹林,照进林后书斋棱窗里,一人从林中穿出,渺渺秋雾中轮廓渐渐清晰,晨光落在他素白袍服上,映着清冷的浅橘颜色,衬得那白璧无瑕的面庞莹洁通透。来人踏着朝阳一路进了书斋,到得寝房门前方停下脚步,轻推门扉走进房中,房内珠帘影重,暗香幽浮,他掀起帘,但见月白罗帐里隐隐起伏的身形,唇边不觉扬起一抹温柔的笑,缓步走进帐中,熟悉的睡颜映入眼帘,女人头抵着床沿,半侧着身子,一只胳膊露在锦被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匀长,睡的深沉。 魏镜看了会儿,俯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脸,唤 “昭儿,天亮了,起床了。” 他本就在外头呆了一夜,手上自是冰凉一片,落在温腻的肌肤上,很有惊扰的效果。闻昭果然动了动身子,扬手拂开扰人的祸手,蹙着眉将脸埋的更深些,像是准备继续深眠。 见她这般,魏镜哑然失笑,眸光一转,将手移自她颈后,没过一会儿,一声恹恹嘟囔响起,闻昭抓了魏镜作乱的爪子,不满控诉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睁眼却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眸子,闻昭呆了一下,只听得上方低沉动人的声音道 “夫人,起床回家了。” 川境入口芦苇荡处,几艘小舟停留荡口,岸边聚满了人,都是前来送行的川民,几位长老站在人群前头正同魏镜几人说着话,克云逢师徒和陵姨站在一边。 深秋将至,荡口芦苇接岸蔓延至水天深处,清朗秋阳下,水光粼粼,耀着一片金黄,倒添得几分生机勃勃之态,弱化了离别哀愁。 “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阿嬷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两件披袍织的赶了些,稍显粗糙,你们也别嫌弃,回京天渐寒,没得用的上。” 陵姨将两个包裹递到魏镜夫妇面前,一脸慈和道,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抽动。 魏镜接了包袱,温声应 “阿嬷做的哪有不好的,路上正巧用的上,这些日子,劳您们费心,徒儿惭愧,没有帮上什么忙,”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们来这儿我们高兴犹不及,还多亏你们,阿嬷的手艺才有再派上用场的时候呢。” 陵姨嗔怪道,她看向闻昭,拉着她的手,诚恳说 “镜儿娘子,这些天一直吩咐你做活计儿,辛苦你了,老婆子我之前说了些话,有些冒昧,你莫往心里去。” 闻昭连忙摇头回 “阿嬷您言重了,从您那儿学到很多东西,昭儿很感激您。” 陵姨笑笑,拍拍她的手背,柔声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老婆子也不啰嗦耽误你们行程,这便去吧,一路保重。” 闻昭点点头,红了眼眶,应 “嗯嗯,阿嬷师祖长老,您们也保重。” 魏镜携闻昭朝人们深揖礼作别,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上了船,凌墨领着一些青年小伙护送他们出川,川外许奕和骆书绝正带了仪仗候着,秋阳杲杲,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蟒川边境,大雁成群飞过山头,而那车内,谁人回头凝望,久久不曾动摇,短短月余,却历了少女一世的情劫,那人埋葬此地,此生永不能再见了…… 京都 皇宫里凤归殿内宫灯摇曳,女人斜依塌上,手中执了册佛经,漫不经心翻看着,身后一老妇为她捏着双肩,边将探听到的消息说于女人听 “听说得了消息直接晕了过去,余太医连夜进宫才离开,这次看着吓的不轻。” 女人翻页的手一顿,殷红丹蔻的指抵在泛黄书页上,凤眸盯着书中的几个字,神情冷漠,片刻问 “陛下呢?” “陛下只问了消息,吩咐了几句,正在长德殿批阅奏章。” 于嬷嬷想了下转口道。 “陛下看着不是很上心,叫了朱承德派人去打探,便没提过此事。” “呵,是么。” 女人冷笑一声,翻过书页,目光回到经文上。 殿内一时安静,过了会儿,于嬷嬷小心出声问 “娘娘,您看这事我们——” “我们能做甚么?韩家向来与我们不对付,别看眼下他不动声色,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事到如今,我若还看不明白便是把刘家全族性命都送到断头台。” 于嬷嬷闻言一惊,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刘麟扔了经书,眸色微冷,片晌悠悠道 “裴至起复他怕是早看中这如意女婿了,恰称了他的心意,不光彩又有什么所谓,” 她一顿,眼中闪过玩味的光,道 “派人去怕不只打探这么简单吧,就是不知这悠悠众口,能堵的过来么。” 于嬷嬷一怔,像是会意过来,但刘麟不明说,她也不能说出口,只是事情还是要办,且得办好才行。 “本宫累了,更衣吧。” “是” 芳仪殿 “母妃,您好点了吗?” 少女看着憔悴卧床的妇人,担忧问。 “悦儿,” 女人睁眸望着少女,轻声唤。 魏书格一滞,低眉,小声道 “母妃,孩儿是书格。” 韩淑妃微睁大眼眸,神色清明些,坐了起来,虚弱道 “是格儿啊,” 说着,面色忽而低沉下去,抓着魏书格的手,流泪说 “格儿你姐姐她太不争气了,她竟然,竟然做出那等子事!” 韩淑妃一面说一面哭的愈发汹涌,似要把满心的不快发泄出来。 “她怎的那般不懂事?裴至就那般好么?都怪我平日太放纵她了,才让她没得管束不知廉耻!呜呜,往后我该怎么见人?她还怎么做人?” 韩淑妃靠在魏书格肩头哭的昏天暗地恨不能立刻哭死过去,魏书格皱着眉,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 “母妃,这事现在还不定呢,只是听人传听人说,真相到底如何,怕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况且书悦再顽劣也不会不顾及脸面身份的,我们应该相信她。” 她与魏书悦一母同胞,两人平时见面总是吵吵嚷嚷的,但若真遇到什么事,她们还是会为彼此着想的。 书悦虽对裴至有意,却也断不至于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来,不然,当初早就对裴至下手了,还会拖到如今么…… “相信?我要怎么相信她?本来我都替你们看好人家了,只等着笄礼一过再求得陛下同意,可她倒好一声不吭背着我们偷偷南下,不是为了裴至是谁?我看她早就魔怔了,为了一个裴至连脸都不要了!” 韩淑妃说到这不禁捶胸放声哭起来。 魏书格却是愣了片刻,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可也没料到她母亲早就有了打算,想到什么,她眼中也染了惆怅色,暗暗叹了口气,低声细语安抚母亲。 “母妃,若真是有其事,我们也奈何不得了,还是等她回来再看吧,而且,女儿觉得,裴尚书并无何处不好的,只是”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只是裴至已经婚配,虽未昭示世人,可当时她是亲眼见证的,那女子,唉,书悦比不过。 韩淑妃却像抓住了什么,抽噎问 “只是什么?” “没,母妃,此事关系天家颜面,父皇断不会坐视不管的,眼下只凭一些闲言碎语如何能信?我们要自己稳住才行,你也别太伤心了,前头派人盯着,父皇那边一有消息我们也好应对,况且父皇那么疼书悦,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韩淑妃一时没了话,魏书格趁机多安慰了几句,直到把人哄睡着了才从殿里出来,又对宫人吩咐了一会儿才离开。 出了殿,她望着深谲的夜色,心头感慨良多,只对着月儿出神,默道:王兄,你也该要回来了吧…… 第131章 赐婚(二) 闻昭魏镜回京因许奕带兵随护,队伍较来时要大上很多,然而行路进程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连着几天他们都在赶路的途上,停留驿馆的时间并不多,很是急促的样子。路途有时难免颠簸,但想着能尽快回到京都闻昭也不觉有什么,就在她以为如此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某日魏镜突然心血来潮,说要教她学管账。谭齐原是岐王府的管事,负责打理王府生活上的大小事宜,其中也包括了看管账房。闻昭嫁进来后,原本理应由她来管家,但当时情况特殊,且闻昭在这方面实在生疏也从未想过要去学习。可眼下发生了一系列变故,谭齐已故,回去后,那些他之前负责的事情自然要有人来接手,其他都好办,只这账上的事,交给闻昭是最合适不过了。 闻昭想了想欣然接受了。 她本以为不过算账而已,学起来不至于很难,于是信心满满。魏镜同她想的一样,以为教起来不会很难,因此信心满满。然而待到真正实践时,两人却都发现自己认知有些许不对,闻昭是对账,魏镜是对她。 “账目的事,主要是条理清晰,明细详尽,便于核对审查,除了会看记,最重要的还是会算。” 闻昭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这个我会,筹算之事并不很难,你大概不知,其他的我的先生从未夸过我,但算数例外,这个我有把握。” 魏镜看她一眼,不置可否,接着说道 “人力有不逮,有时需要借助外物,增进时效,算术之事亦不例外。” 魏镜说着将案上一个长条锦囊拿起。闻昭主仆——祁姝小兰也从旁跟着一起学习。三人不约而同看去,只见魏镜打开锦囊,从里头拿出一个桃木算盘。 “此为算盘,是用于辅助计算之物,若运用熟练,账册整算可事半功倍。” 小兰点点头,这个她倒是知晓的。 “当然,我也为你们备好了,” 魏镜说着对外头道 “拿进来吧。” 有侍从托着三个锦囊走进,将它们分别呈给了闻昭三人。 魏镜道 “由于是赶制,做工不细,但重在使用,你们看下没问题我们便开始学。” 几人迫不及待将算盘取了出来,闻昭平时也见过一二,但从未用过,她筹算学的不错,平日也用不上此物。 屋内一时响起噼啪声,魏镜咳一声道 “好了,我们开始吧。” 几人正襟危坐。 “所谓算数,就是处理数与数之间的关系,最为常见的像和差积商,即加减乘除,此外,古书《九章算术》中还讲到过幂、开方与方程,我们只学前四种,下面先熟悉下算盘。” “整个外边为框,而其内,横为梁,竖为档,档上的为珠,以梁为界,其上为上珠,其下为下珠,上珠,每珠为数五,下珠,每珠为数一,盘上每档为一个数位,从右往左,依次是个、十百千等。” 魏镜指着算盘部位一一介绍,而后伸出手指道 “然后是指法,主要用到三指,即中指、食指和拇指,中指只管上珠移动,食指为下珠下拨,即离梁,拇指为下珠上拨,即靠梁,拨动时像这样。” 魏镜说完给她们演示了一遍,闻昭几人看的认真,魏镜道 “你们自己试着打一会儿。” 几人照着拨动起来,屋里一时又是噼里啪啦响,魏镜等她们适应了便示范了几个数后,让她们自己练习,这时一个侍卫走了进来,对魏镜道 “王爷,前头有人找。” 魏镜心神一动,对那人应了一声,看向闻昭几人。 “我过去一下,这里有十个数,你们自行练习。” 他说着将案上早先准备的题目递给闻昭,而后走了出去。 书房里,一着信差服饰的青年人候在一边,见到魏镜后躬身行礼。 “爷,小人奉命前来回禀消息。” 魏镜点头道 “说吧。” “四月中旬北翟屯兵,率兵十万来犯,闻将军自动请缨,陛下准了,派季绍康将军和郭仪将军一同前往边境抗敌,六月下旬,北翟与乌落联手夹击天朝军队,闻将军乃求援月氏,然而就在决战之际,月氏突然撤兵,季绍康将军与乌落对战战死,而闻将军中途退战,并失了踪迹,等到郭仪领着援兵克敌后,在乌落军中找到了闻将军,而且,还接到闻将军近侍举报并在闻将军处搜到了通敌的信件。陛下震怒,待郭仪班师回朝行了封赏,前不久,抄了闻府并以叛国罪论处,他们说闻将军在边境受审羞愧而亡,尸首运回京时只剩一架骨骸,被吊在城口数日以儆效尤,现在那骸骨被扔去了乱坟岗,属下等派人前往查看,已找不见完整的了。” 信使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小下去,只因对面人脸色发沉。魏镜深皱着眉头,好半刻才道 “陛下便这样相信了么?没有再核查?” 信使低下头,低声道 “查了,说是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的事,恐怕,” 他看魏镜一眼,小声 “恐怕是坐实的了。” “够了!” 魏镜喝一声,信使立刻噤声。魏镜望向窗外,微闭了眸,半晌,对着信使,缓缓说 “我要知道闻将军失踪那会儿发生的事,越详细越好,无论什么代价,给我查清楚,还有,那个指认将军叛国的人,” “已经死了,就在几日前,本就因战事受了重伤,一直拖到回京后断的气,郭仪为他请封了身后名,风光料理了他的丧事。” 魏镜盯着书案发愣,背在身后的手不觉握紧,他回神,问 “他的身份你们可有查清楚?” “是、侯府管事徐达的儿子徐岑。” “徐岑?” “是。” 魏镜一默,片刻道 “徐达该还活着吧?” “侯府被抄,仆役全被罚没,徐达为闻将军喊冤拒不认旨,冲撞了抄办的官员,被收监拷问了。” 魏镜扬眉,有些惊讶 “如此,” 他沉吟一声,吩咐道 “父子俩一起查,徐达想办法救他,另外,派人盯着郭仪。” 信使躬身 “是!” 信差走后,魏镜在房里坐了会儿才出去,他站在门口突然叫道 “来人!” 不远处兵卫上得前来,行礼道 “属下在,王爷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此后所有人,一律不得谈论京中事宜,尤其是,闻将军之事,违者,重罚。” 那士兵一怔,片晌,神色庄重应 “是!” …… 京都,萧府 “放我出去!” “喂!有没有人,听没听到我说话,放我出去!我要见我萧翼轸!” “萧翼轸,你这个懦夫!你枉为君子、薄情寡义、见死不救!闻伯父待你如手足,你却在他蒙冤时不替他伸张正义还阻止我,把我关这儿!你对的起闻伯父的情义么?你对的起我死去的娘亲么?” 房内人骂骂咧咧,对着门一通拳打脚踢,那怒气都迸到几尺开外了,守在外边的小仆吓得抱头掩耳不敢吭声。 这对门骂父的暴躁青年正是前不久从豫州连夜赶回京都的萧衡,他来时京都的一桩流言正被另一桩覆盖,他心情烦闷,然而亲眼见到闻府的光景后,更是悲愤交加,找人打听了情况就要闹到皇宫里去为闻儆元申冤,被他的父亲撞见,父子俩大吵一架,最终他被关了禁闭,两三天过去,无论他如何吵闹,他的父亲依旧无动于衷,是以今日憋够了,破口大骂起来。 远处正往这边来的美髯公听到这段话,气的当场折了根柳条,胡须一动便冲着那房门去了,身后几个妇人匆匆跟了上来,口中唤 “主君,您息怒啊,衡儿他也是气糊涂了,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美髯公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房门前,对看守道 “把门打开!我到要看看这个逆子他想做什么!” 房内顿时消声,那看守的小仆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拿了钥匙开门。 心心念念的曙光终于到来,然而萧衡的脸上并未流露出喜色,他退到房中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色面对他的父亲。 “怎么,你不是说要见我,现在见着成哑巴了?” 萧翼轸站在房门口,一手抓着柳条,冷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黑着脸道。 “早不来晚不来,一骂你就来,欠的。” 萧衡眼一撇,小声嘀咕。然而他这话被他好耳力的爹听的一清二楚,萧翼轸瞪着萧衡,忍着气,冷声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衡不看他,头一扬道 “我要出去,我要去见圣上。” “你要去见圣上?你以为你是谁?皇宫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萧翼轸冷笑着说。 “为何不能?圣上是天子,我是他的臣民,臣民有冤情,本该上达天听——” 萧衡眼珠一转,转口道 “只要我想,就有法子儿。” 萧翼轸闻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他轻嗤一声,睨向斜对面顽劣不堪的逆子,讽刺道 “你的所谓法子,还不是要靠我的面子,没那本事还想逞英雄!你以为自己很厉害么?没了我,你什么也不是。” “那也比靠出卖兄弟的伪君子强。” 萧衡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爹,直接给他扣了顶帽子。 “出卖兄弟的伪君子?” 萧翼轸背光立在门口,呢喃一声,表情阴晴不定,少时,他抬了头,望向自己的儿子,怒极反笑 “好一个伪君子,你往日无法无天,在家作威作福,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才让你有这般底气敢忤逆生父,今日我便要好生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忠不孝、狼心狗肺的东西!” 萧翼轸拔高声音对门外喊道 “来呀!把这逆子给我绑到祠堂去!家法伺候!” 萧衡闻言神色微变,少顷却是冷冷一笑 “好啊,今天有本事你便打死我,否则就算头破血流我也要喊到皇宫去,闻伯父一生忠勇,为国捐躯,如今却得了这样一个下场,有眼睛有良心的都看的出来他的事是被冤枉的,你呢,作为他昔日的挚友,却闭口不谈,明哲保身,连一句话都不曾为他说过,你便是这样以身作则教导我的么?” 他说完已然红了眼眶,门边几个拿了绳索的仆从小心翼翼侯在门口,萧翼轸侧头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带到祠堂去!” “是。” 几人颤颤巍巍走到萧衡身边,哆嗦道 “公、公子,得、得罪了。” 萧衡只看着萧翼轸,一动不动。 门外追来的几妇人皆闷不做声,不敢说话。 祠堂内,鞭打之声不断响起,整个府里一时寂静,唯祠堂传出声响。 “薄情寡义!见死不救是吧!我养你二十来年你便只学了这些!” “我无情我无义我是小人!倒要请教你,那指认的人和指认的信函摆在面前,满朝文武,皆是见证,你说他忠勇,你说他爱国,那他怎么就会留下这等口实!季将军战死是事实,他中途擅离职守也是事实!” “怎么你要让我当着圣上的面当着那些摆在面前证据的面为他开脱!为了你所谓的义,让我背上不忠的骂名甚至是全府人的性命!”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混账!” 萧翼轸说着,手下不停,那鞭子一声声打在青年背上,直到皮开肉绽,而那青年笔直地跪在祖宗牌位面前,一声也不吭。 “主君,你快别打了,衡儿他,快不行了,主君,你快住手。” 一妇人一直在外观望,此刻哭求道。 萧翼轸一滞,手下依旧不停。 “主、主君,公、公子流流鼻血了。” 萧翼轸这才停下手,他捏着皮鞭,冷漠地看着萧衡。 “你若执意要去,别带上我们萧家的名声!” 他昂头,对着祖宗灵位闭目道 “我真宁愿你那时就死了。” 呵,这才一直都是他的真心话吧。 萧衡想着,口中再也忍不住了,吐出一口淤血,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萧翼轸正转了身准备离去,却听得背后“咚”的一声响,他动作一顿,片时仆从惊道 “公子!主主君,公子他他他吐血了!” 萧翼轸慌忙回头,看清萧衡的状况后,脑袋里一嗡,当即喝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过来!” “衡儿,衡儿!” …… 第132章 赐婚(三) 夜色如黛,长德殿内红烛似昼,映着案边,堆积奏章前,君王伏案,目光盯着案上摊开的折子,面色沉凝,执笔的手迟迟未动。 “陛下。” 侍者的声音响起,君王抬首看过去。 “如何?” “正训着呢,九公主也去了,公主不哭也不闹,只说认罚。” “哦?” 天启帝感到有些意外,来了精神,他搁下笔,起身道 “走,去看看。” 芳仪殿 “你瞒着父母,私自南下,可知错?” 韩淑妃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一阵安静过后,跪在地上的少女细懦回应 “女儿知错。” 话音刚落,便听得“啪”的一声响,是戒尺落在掌心之声。 “任意妄为,不听劝阻,惹来流言,为区区一男子,名节都不要,丢尽天家颜面!” 韩淑妃喝道 “手伸直了。” 少女咬牙,将缩回一点的手又往前递了递,撇开脸不去看母亲盛怒的面容,哽咽道 “女儿自知有错,但凭,但凭母妃责罚!” 韩淑妃闻言,冷笑 “好,你既有心我便成全了你便是。” 说着一手拉高魏书悦的双手,举起玄木戒尺就要重重落下,殿外忽传来一笑声 “这样晚了,还这般热闹,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说时那明黄身影已走进了殿中,韩淑妃扬起的手一时凝住,看见来人后,慌忙放下戒木,迎上前去,行礼道 “陛下,您怎么来了,妾正训戒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未曾相迎,还望恕罪。” 天启帝看她一眼,微俯身将她扶起,道 “无碍,爱妃起来吧。” “女儿给父皇见礼。” 魏书悦魏书格共同上前,一跪一站见礼道。天启帝看了看两人,对魏书格说 “格儿免礼,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前些日子天气转凉,魏书格体弱染了些风寒,天启帝见着人便问上两句。 魏书格点头,柔声说 “余太医开了两副药,女儿吃下好的差不多了,劳父皇母妃担心了。” 天启帝点头 “好了便好,上月丹末送来一支雪莲,有食补之效,明日着人入药,你与扬儿一人一半,身体要紧,你们自幼体弱些,得好生调理调理才是。” “是,女儿谢过父皇。” “陛下,那本是进给您的,您国事操劳更应补益,格儿他们自有其他,” “欸,无妨,朕那儿进奉来的补品一大堆,爱妃无须挂心。” 三人一言一语,尽显温情,却像忘了那一直跪在地上的人儿。魏书悦本不觉委屈,可被父亲这么有意晾着,心里不免泛起一股子酸楚来,眼里雾气渐生,不禁咬紧下唇,把小脑袋压的更低了些,肩膀也跟着耸动起来,正在她一人默声落泪时,一双镶金边的黑靴出现在面前,她吸吸鼻子,红着眼眶抬脸向上望去,一张威严的面庞映入眼帘,只是这威严的面上,那双眸子里却隐含着笑意。 “悦儿怎么一人在这哭鼻子?快起来吧。” 天启帝说着向女儿伸出手。 魏书悦却低下了头,抽噎道 “女儿不敢,女儿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 站着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韩淑妃拉下脸,堵气道 “陛下,她愿跪便由着她吧,省的她平日里没个规矩,闯下祸事。” 天启帝无奈一笑,低身将魏书悦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道 “这夜间地上凉,别没的格儿好了你又出岔子,有什么话起来说,爱妃你也消消气,朕正巧有事要问她,你一起听下。” 几人一怔,又听 “都下去吧,朱承德把门带上。” “是。” 不一会儿室内便仅剩他们四人,天启帝坐在位上,看向魏书悦,道 “悦儿,那件事高询已向朕汇报过了,” 他一顿,想到白日与高询的对话。 “我等到时那贼人已经跑了,我们循着踪迹找到公主和裴尚书,他们,” “如何?” 高询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吞吐道 “裴尚书中了情药,公、公主正帮他纾、纾解。” 高询俊脸微红闭眼说道。 话音一落,便听到笔被折断的声音,高询于是立马跪了下去,低声请罪 “臣等无能,但凭陛下责罚!” 殿内静的可怕,半晌他才道 “呵,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朕的女儿的主意!” 他一顿睨向高询,斥责 “那些流言又是怎么回事?你便是这样管教下属的?” 高询立马磕头道 “微臣有罪,此事说来蹊跷。” “怎么说。” “事发时臣便交待过了不准妄言,救回公主后更是下了军令,那些人都是臣带出来的,断不会多嘴泄露出去,林将军也在场可以作个见证,就是带去的医者,臣也是三令五申警告了的,可消息却不胫而走,只一晌午便传的满城风雨,臣有心阻止奈何谣传者众,抓也抓不过来,臣派人去查源头,亦无从查起,这像是他们事先就布置好的。” “这般,” 他沉吟一声,又问 “那为何还在那处逗留,今日才回来?” 高询面露为难,无奈道 “公主不放心裴尚书,等到裴尚书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愿意跟臣回来。” 意思是他也实在没办法,你的女儿什么脾气你该知道的。 天启帝回神,继续说 “朕现在有两件事想同你确认。” 魏书悦已收拾了心绪,一脸真诚道 “父皇您说。” “你同裴至当真做了,传言中的事?还是另有隐情?” 魏书悦神色一凝,韩淑妃和魏书格同时向她看来,眼中满含殷切的探究,她的脸登时红了红,低下头小声回 “是,也不是。” 几人又是一愣,天启帝皱眉 “这种事怎么还有模棱两可的,别人不知情便算了,你应该清楚啊。” 魏书悦脑中渐渐回忆起那夜的事,脸更红了些,她犹豫片刻才低声说 “裴至,裴尚书那时痛不欲生,情况危急,女儿身边无人可求助,便擅自做主,想帮他缓解,只是手碰着还隔了衣物,并没有真的和那些人说的那般,” “那这么说还是你受冤枉了,男女大防,你你” 韩淑妃气到语塞,天启帝拉着她安抚道 “爱妃别急,听悦儿说完。” 韩淑妃吸了口气,别开脸。 “那之前呢,你们” 魏书悦摇摇头 “没有,我们挟持途中被那二人击昏过去,醒来便是那般,父皇,您相信我们,我们是遭那歹人陷害的,” 她一滞,声音小了下去 “虽那样做也不妥,可当时女儿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女儿做了便不后悔,此皆由女儿一人引起,女儿愿意受罚,至于裴尚书他们,并无过错,还请父皇莫要降罪他们。” 魏书悦说完又跪了下去,以头置地。 “陛下,你听听,都什么时候,她还有心想着别人,此事,妾妾是管不了,陛下,您做主吧,打也好罚也罢,妾教女无方,明日便自请入佛堂赎罪去。” 韩淑妃说罢抬袖擦起眼泪来,天启帝将她揽入怀中,耐心宽慰 “爱妃莫要意气用事,且此事实不能全怪书悦,那些人打的无非是宫里的主意,却拿朕的女儿开刀,如何能由着他们?” 韩淑妃拭泪的手一顿,睁大眼问 “陛下这话是——” 天启帝放开她,把魏书悦叫起来,缓缓道 “悦儿,你也不用自责了,此事父皇替你做主,” 几双眼睛登时皆望向他,像是见到救世主般,尤其是韩淑妃,那双泪眼晶亮,一直攥着帕子的手也放了下去,面含喜色。 可不是,一晚上就等这一句了。 “这第二件事呢,你们到了要行笄礼的年纪,女儿家的终生大事也该定一定了,你觉得裴至如何?” 天启帝这话题转的有点快了,几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魏书悦更是心头一跳,脸上红晕未退,低头回 “裴尚书德才兼备,品貌非凡,乃国家栋梁之材,” 她话未说完便见皇帝点头道 “这便够了。” 天启帝抬手抚上胡须,目光落在房门上 “时候不早,你们都先回去吧。” 魏书悦憋回剩余的话,与魏书格一道躬身答礼退了出去。 韩淑妃却站在原地一时没回过神来。心中暗道:是啊,这样的事还能如何解决? “陛下是准备为书悦赐婚?” 韩淑妃心下想时不觉问了出来,天启帝往前走了一步,背对她,片刻道 “爱妃难道有更称意的?” 末了,他朝殿外唤 “朱承德!” “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朱承德走了进来,恭声道。 “回长德殿。” “是。” “陛下,您不在此歇了么?” 韩淑妃回过神来,在他身后试探问。 天启帝回头看着她,温声 “不了,折子还没批完,你也早些歇息吧。” 他说完微敛容色,转头命令 “走吧。” “妾恭送陛下。” 回到长德殿,朱承德还没来得及奉茶,便听前边人说 “昨夜朕梦到了母亲,想来好久不曾去看他们了,” 朱承德动作一滞,躬身抬眼往前瞧去,等他把话说完。 “说来大胜翟军的喜报犹不及告慰,你觉得我该去么?” 朱承德严正神色,身子更低了一分,虔诚道 “理当如此。” 天启帝闻言好半会儿没出声,直到朱承德腰都将弯麻了才听上头淡声 “嗯,着人问下钦天台,挑个吉日,要这月的。” “奴前些日子已问过了,廿五、廿八恰是好日子。” “后日,” 天启帝喃了一声,须臾道 “便廿五吧,明日让郭仪在殿中等朕。” “是。” …… 帝将于八月廿五于冥寿山祭天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京中一时忙乱,由于是钦天台测定的日子,虽说匆忙,众人可也不敢懈怠,京中全城戒严,出发前,近卫军彻夜巡岗,皇帝更是命前不久因战功封侯的郭仪随护,等到祭天那天,帝后仪仗自承德门出,过顺天街出城门再往西行,到冥寿山去。 街上人潮涌动,却都只是站在街道两边,天启帝爱民如子,受人敬重,在百姓口中名声很好,是以每次御驾巡幸,人们反应是相当热烈,这不帝驾才出皇城,人们便躁动欢呼起来,挥袖振臂举横幅者不在少数,兵卫沿街排排站立,威严凛然,面目沉肃也吓不退热情似火的民众。待得号角响震大街,中官唱礼 “陛下祭天,祈佑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诸子见礼!” 刹那间,满街的人上到文臣武将,下到黎民百姓纷纷跪地,以面贴地,口中高呼 “臣\/草民叩见陛下、娘娘,陛下娘娘万安!” 帝后车辇自街中驶过,街心霎时寂然无声,人们匍跪于地,低眉敛目,不敢发出声响。 “诸子平身,起!” “臣\/草民谢过陛下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声如潮,回荡不绝,直到帝驾浩荡而过,人们才渐渐起身抬首,目视排若长龙的队伍远去。 …… 四日后,京都近郊某茗铺内 “君主祭天,应该说但凡天家要办什么仪式,最辛苦的不是天子本人,也不是礼官,而是那些负责巡护的近卫们。” 一群人围着一个穿着朴素,头戴幞头,留着短须,手持折扇的中年男人,正听他绘声绘色讲八月廿五皇上祭天那天发生的一轰动事。这些人有的刚从外头回京,有的才来京都,由于这事才发生不久,京中都议论开了,他们在途中亦听说了一二,却都不完整,反而叫人更加好奇,恰有知情的(也许是道听途说)拿这事当话本子讲,他们也乐的聚一起听听解乏。 “如何说?” 一年轻人问。 那中年人掂掂折扇,故意停那么一会儿,摆足架势,就等着有人托和一下。 小伙子上道。 中年人想着喝了口茶才继续说 “你想啊,自古无情帝王家,这圣人他再怎么圣明,也难保有那心怀不轨之人,天子的安危,自然是要时时刻刻小心提防,不得松懈半点呐,是以身累心更累。” 得到解答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又听 “这话说祭天那日人山人海,声势浩大,光那随行的护卫军都排了几里长,整个队伍严密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圣驾周围的防守了。可即便这样,还是出事了。正所谓百密必有一疏,就在陛下行完祭拜仪式,下山歇息途中,一群早就埋伏好的刺客突然出现,抓准这个时机,提了凶器便杀向陛下暂时休憩的亭中,如此突然,近卫军虽千防万防,也没料想那群歹人会隐伏山中,并在此刻出手。那些随行的官员个个吓的大惊失色抱头鼠窜,护卫也一时乱了阵脚,稍有不察,让几个刺客钻了空子,竟直朝着陛下所在的亭中而去,情况危矣!” 一群年轻人聚精会神听着,听到最后皆热血沸腾,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中年人呷了口茶,立即接道 “正当这紧要关头,忠勇侯带着人突出包围来到陛下身边,奋勇当先,活擒了那逆贼!这才保全了陛下和娘娘安危。” “这便结了?” 一瘦弱青年道,中年人摇摇头,展开折扇,扇了扇风,一脸神秘 “那当然不是,陛下当即命人将那剩下的刺客们捆了,一路押回府衙拷问,刚开始那几人死活不肯招,有一个趁看守不注意咬舌自尽了,可把那些负责拷问的官员难为坏了,个个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在众臣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个人他回京了。” “是谁?” “你说的可是少有神探之名,审案天才,刑部裴尚书?” 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深看一眼说话的人,点头道 “正是,却说这裴至,在这不久前也卷入了一桩流言,不过,现下已被攻破了,回过头来,裴至原本在兖州稽查一积案,后来追凶至豫州,恰逢公主出游遭歹人挟持,裴至为救公主身受重伤,那歹人失利便散布谣言,污蔑公主名声,等到他养好伤,前日才奉诏回京,陛下将审问的事交由他查办。这裴尚书果然不负众望,仅用半天便撬开了那几人的口,原来他们是那纵火的元凶派来的人,那人原本经营茶叶生意,本是得利的买卖,自然越做越大,然那人却犹不知足,瞒收不报,偷税漏税,最后还以次充好,甚至打压那些正经营生的茶商,搞得那一带怨声载道的,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过多久便有人上京告发了他们,陛下很是重视,恰逢裴尚书新复,便让他查了,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人贩茶谋利不够竟还勾结盐商,倒卖起私盐来!这可是死罪,裴尚书当即抄没了他们,将涉案人员逮捕,而那主使听到风声提前逃了,是以才有兖州之事,他们心怀恨念纵火烧寺散播污蔑陛下的大逆之言,被裴尚书查到,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接二连三,到处传播流言,抹黑天家。如今城中胆敢再有妄议之者,皆以谋逆罪论处。” 几人听完,心中一阵感慨,有人道 “幸得陛下洪福齐天,英明神武,不然就要叫那歹人得逞,天下便要大乱。”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 “这件事,除了忠勇侯,当属裴尚书最功不可没了,裴尚书如此年轻,也算位极人臣,陛下要怎么赏赐?” 问话的是猜中裴至的那人,中年人看向他,捋捋短须,面带笑意 “这就无需小兄台你担心了。” 几人听后复燃起兴趣,个个伸长脖子再次往前凑 “看来赏赐极大。” 问话的人道。 “这可不是大小的问题,正所谓英雄救美,前头说过,裴尚书舍身救了公主,而公主年华正茂又到了出阁的年纪,这男女之间,自成佳话,陛下昨日在庆功宴上做媒,为裴尚书赐婚,配的恰是八公主,裴尚书一朝将成驸马,做圣人的郎胥,前途不可限量。” “呵——如此,确实算得一桩喜事了。” 那人淡淡扬唇,举起茶碗,将碗中苦茗一饮而尽,随后搁下碗,扔了几枚铜板在案上,道 “结账!” 说罢起身走出茗铺,向着京城方向扬长而去。 说书的回头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飘忽…… 第133章 见招拆招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天边彤云似火烧,护城河里金光绯艳铺漾若染,宫墙楼宇愈发金碧辉煌,皇城脚下,小宫女行色匆匆,拿着令牌穿过重重宫门,霞光下浅影横斜,别有一番意境,她却顾不得欣赏,脚底生风,俞近后庭,速度俞快,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似的,一刻钟后,当终于见得那片熟悉宫角才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碧悦轩 “怎么样?见到人了?” 春溪才入得殿内,便被魏书悦拉进了寝殿,看她一脸期待,春溪稍做犹豫后摇了摇头,小声回 “没有,奴婢未见到萧公子。” 魏书悦闻言神情一滞,目光暗下来,紧了紧手中罗帕,片刻轻声 “是,他不见——” “不是,几趟下来,奴婢打听清楚了,” 魏书悦抬眸看向春溪,眼里又燃起一丝希望,春溪回看她一眼低下头继续道 “萧公子前几日受伤了,正在调养中,暂不得见人。” “受伤,上回的伤还没好么?” 魏书悦兀自呢喃,春溪一时没听明白,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春溪,我想” 片晌,魏书悦回神,正要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春溪这下倒很快明了她的意图,咬了咬唇,把刚才要说的话说出口 “萧公子他是因为闻侯的事顶撞了萧尚书受罚的,而且,宴会那日,萧尚书在场的,公主,萧府都知晓了,您,” 春溪抬眼看她一眼,斟酌道 “您难道不中意裴尚书了么?为何,对萧公子的事如此上心?” 这也难怪春溪会这样问的小心又提防。自她们公主回来后,整日心不在焉的,时不时打听萧府的事,提起那位萧公子的次数倒比裴尚书多了许多,甚至听到自己赐婚的消息也没见有多开心,反而添了几许愁色。虽不知这趟南下公主经历了什么,但按理说,她之前一直都倾慕裴尚书的,甚至偷偷南下也应该是为了裴尚书,为何回来后一反常态,不去关心裴尚书却在意起突然冒出来的萧公子了?难不成,公主移情别恋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就后背发凉,她们公主对于情事向来敢于牺牲,这为了裴尚书差点连性命都豁出去了,要是真又看上别人了,按照目前的状况,岂不得乱了套?要是淑妃娘娘知道—— 春溪赶紧打住,晃了晃脑袋,祈祷她的猜想是错的,然而,令她心碎的是,魏书悦听到她的问话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吐出几个字 “我不知道、” 春溪目光一凛,登时脑中闪过自己的十来种死法,正在她心有戚戚时,又听 “春溪,为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我们却只能从一而终呢?即便是身为公主也不能免俗。” 魏书悦哀怨望着她,少女叹息。 春溪眼睛瞪的铜铃大,这是什么话!这等惊世骇俗的话竟然出自她们公主之口!你敢信? 阿弥陀佛,都怪早时女学自己助纣为虐,主动包揽了她们公主的课业,才让公主产生了这样危险的想法。 春溪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咬着唇,颤巍巍道 “公主,要不还是让邢嬷嬷再来为您授课几天?” 魏书悦皱眉,不悦 “让她来做甚,她的课今春就结束了,我闲的找罪受啊!” 春溪只好又低下头,再次将那十来种死法温习一遍,却越想越紧张,最后面色竟渐渐发白,魏书悦回神看她被吓了一跳,就要问她怎么了,便听得砰的一声响,那丫头两眼一闭,径直栽倒了下去,魏书悦愣了半刻才慌忙蹲下去,拍着春溪煞白的小脸,在她耳边喊到 “春溪!春溪!你怎么了?” 半晌不见反应,她一面着急一面对外头道 “去!快去叫太医来!” …… 豫州扬州交界处郊野某客栈 “呵,倒是反应迅速。” 男人将信纸揉成团,银质面具下,声音阴冷。 “哥哥,怎么了?” 男人对面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见他这般动作后,心生疑惑问。 男人看他一眼,没回答,直接将那团纸给了他,少年接过展开看了一会儿,微皱起眉头。 “那哥哥接下来作何打算?” 少年捏着皱巴巴的信纸,抬眼望向男人。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还怕他不给赐婚呢。” 男人盯着案上烛光,微弱的亮光覆在银白面具上,烛火跃动间,明暗不定,那双隐在兜帽阴影里罩在诡异套具下的双眸愈发幽森。 “哥哥早有打算。” 少年收回目光,将信纸提起置于烛上,火与纸接触,瞬间燃起蔓延,少年扬手将被点燃的纸扔进一旁无盖的简陋熏炉中,室内立时亮了几分,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炉内本是一堆灰烬。 男人笑了一声,仔细听,隐隐透着丝自得意味,他转过身望向清冷窗外,此际乌云压月,夜色昏昏,男人用那一贯低沉冷质的声音幽幽道 “九哉,你大概不知,裴至还有一个妻子,且二人感情甚笃,甚是恩爱呢。” 不得不说,曹锦此人,办事周密,心细如尘,颇会揣摩人心,难怪兖州的事会让他办。 他路上只提了裴至一次,曹锦便把关于裴至的一切事宜都告诉了他,这其中,就有关于裴至那位贤妻的。 “可这爱妻如命的裴尚书不知何故,从未正式在人前提过他的妻子,瞒的很好,据说他的妻子身怀六甲,算算日子,也快到临盆了,这堂堂刑部尚书,已有家室却要纳公主,呵,真是好一个君圣臣贤,好一个知法守礼,不成全他们还怪可惜的。” 竹椅上的少年闻言,面色微凝,望着烛台,眸中情绪不明,少顷,他对着男人的背影,轻声道 “哥哥,此计甚妙,魏珩重声名,裴至重妻儿,自能一石二鸟,弟觉得,还可趁此再掺上一桩,让他无法兼顾。” 男人闻言,转过身,瞧着少年,来了兴趣。 “哦?倒是难得九哉献策,说来听听。” “所谓流言猛于虎,魏珩阻的了一时一地,京都之外,千里之地,怕是鞭长莫及,况法不责众,他杀得了十人百人千人,难道万人乃至千万人,他也能下手么?如此,怕是要与他爱民如子的佳誉相悖了吧。” 男人听罢,一时哑然,沉默片时,望向少年,眸光带了深意,轻轻一笑,夸赞 “哥哥今日才知,九哉心智高妙如斯,这些都是哥哥一时没有想到的,九哉日后若有见地,当如今日,不可韬光韫玉,叫那群不识好歹的看轻了去。” 少年面上微红,垂眸道 “哥哥过誉了,九哉本木讷之人,一时之智,亦是哥哥指引,不敢在人前班弄,以残躯败体,徒增笑话。” 男人一怔,想说什么,终归叹了口气,暖声 “九哉是心志坚定之人,莫要自轻,且那神医尚在世,定有一线生机!便是天涯海角,哥哥也要为你找到他!” 烛光微微,而男人目光坚定,少年与他对望,心中也燃起了希望…… 第134章 已成定局 夜阑人静,京城禁夜,正值好眠时候,裴府书房内却依旧亮着灯,烛火摇曳,映着窗前一人身影飘忽不定,裴至倚窗不知站了多久,他出神地望着窗外,那院中只一口枯井,此刻他的心神正如同那上下悦动的光火,不得安宁,手下握着的明黄绸布卷轴灼热烫人,烫得他心烦意乱,愁云满面。不远处的书案上摊开着一张浅黄信笺,纸不过短短一拃来长,右下一角微蜷曲,边缘起了毛丝,像是被人观详摩挲了许多遍,而纸上几行小楷娟秀规整,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曾是他手把手教导出来的。锦书数句,皆是他的妻寄来的问候。而那落笔日期距今已月余,这时长该够他回寄一封去了,然而他却数次都未曾下笔,那头想必等的急了。 “咚——咚咚咚!” 远处街边忽响起鼓锣声,一慢三快的节奏,告示未眠之人,四更了,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开始准备上朝,而到那时,无论如何,他都没有退路…… 裴至闭目,脑中回想那日他与天启帝的那段对话,那是三日前的庆功宴后,皇上当着百官的面向他明说了赐婚之意,众目关注下,他借故醉酒含糊未应,想着事后推辞了去,然而及至宴终,众臣皆散,皇上独将他叫去了长德殿,那夜…… “贤卿不必紧张,朕唤你来,是想说你与书悦的婚事,你是怎么看的?” 天启帝问。 “陛下隆恩,臣不胜感激,只是,恕臣不敢从命” 裴至饮了些酒,面色微酡红。他此时低着头,不去看君王的脸色。 “怎么?你是觉着朕的女儿配不上你么?” 皇帝隔着长案,目光微沉,望着对面。 “微臣不敢,陛下,实不相瞒,微臣已有妻室,虽婚事简陋,却也合着章程,” 裴至连忙抬手作赔罪状解释,然而话未完便被打断,他听到上头问 “你是说那位前朝将军和烈女柳氏之后?” 裴至一怔,心下一咯噔,低头应道 “陛下明察秋毫,贱内实为抗翟名将之女。” 天启帝看他一眼,点头,缓声 “朕昔年与?将军见过几面,他的风采朕记忆犹新,” 他一顿,略感慨 “他当年若是朕的麾下,如今必然一家团圆,功至王侯了吧。 天启帝说完,裴至的心却凉了半截。皇帝的话外音他不会听不懂,简笙可以是前朝抗翟英雄后人,也可以是前朝余孽,至于如何定论,就要看他怎么做了。眼下他与魏书悦的事传的沸沸扬扬,陛下爱女亦惜才,赐婚尚他为驸马,一来堵住悠悠众口,二来,他与陛下的关系也更进一步。 裴至敛气,恭声 “陛下,贱内有孕在身,臣算一下日子,也将临盆,” 天启帝闻言皱眉,以为他执意要拒绝,心头不由一怒,正欲发作,却听 “此事,能否给臣些时日,容臣休整后再作答复。” 天启帝回神,笑 “自然,朕给你时间,三天,三天后必须给朕一个答复——那旨意你便先收着。” 裴至脊背发凉,他垂首,稍一默,轻声应 “是。” …… 鸡鸣报晓,天光朦胧,太极宫前文武百官分了两路,排了长长一段队,深秋初至,京中已有了五六分寒意,早晨露重雾深,臣民都添了衣,这会儿等宫人唱时的功夫拢着披袍,相互寒暄几句,话语中难免谈及京中最近热议之事来,目光时不时瞥向风头正盛的当事人,而裴至却只垂首敛容,一脸高深莫测,将那些目光言语隔离在外,这时,一点宫灯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内侍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 “卯时正,入殿朝议!” 群臣敛衽整理容色,依次朝殿内而去…… 早朝后,毫无意外的,裴至被单独留下叫去了长德殿。到了主室,天启帝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问 “三日已过,想必贤卿休整好了,如何?” 裴至握了握指,怀里的圣卷像一块烙铁,他挣扎片晌,嘴角微动就要回答。天启帝却抬手道 “朕先猜猜,” 裴至一顿,复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敛声 “是。” “朕教你为难了,” 天启帝在坐上瞧着下首的年轻人,手按在一本奏章上,不徐不疾道 “怀适与那位姑娘年少夫妻,情深意切,不想负她,此心朕亦明了,只因朕也曾经历过,朕并非不能容情之人,只是怀适啊,” 怀适是裴至的名,至是其字。 天启帝说着一顿,目光越过裴至落在殿外虚空处 “世事岂能皆如你我所愿?” 皇帝眸光回到裴至身上,见他低着头,端立殿中,不知想着什么,继续说 “若能,何以你不敢风光操办婚事,且还瞒了朕?” 裴至目光微变,手下意识握的更紧些,又听 “若能,悦儿的事便不会发生了,” 皇帝说着话音一转,问 “你可知,当日我向悦儿问起你们发生的事她是如何回的?” 裴至跪了下来,低声道 “微臣有罪,” 天启帝摇摇头,自顾道 “她当时和你现下反应一样,她说事情皆由她一人引起,罪不在你们,若要罚,她甘愿一人受了。” 他说着睨一眼依旧跪着的人,见他神情微有触动,便接着道 “她还说,她并不后悔救了你,即便会坏了她的名节,致使她沦为举国话柄。你一定在想,这事已然真相于天下,该揭了过去。” 裴至以额触地,沉声 “微臣不敢。” 天启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慢慢从位上站了起来,他对着天光,悠悠道 “朕若告诉你,那冥寿山之事皆是朕的筹谋,书悦的处境看似缓解了,可倘有朝一日,那幕后之人再卷土重来,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流言猛于虎,朕尚不堪其扰,何况书悦一介小女子?” 天启帝说完,殿内一片安静,裴至始终深埋首未抬头,那撑在地上的手却用力到指骨发白。 “爱卿啊,眼下朝堂看似一派风平浪静,内里争斗没人比你我更清楚,而四海升平却也不尽然,暗处虎狼环伺,前朝外族,哪一个是教朕省心的。何况眼前,外戚为患,二十余载,朕也只得汝等卿家几人,势单力薄,天下之任,任重道远啊。” 裴至沉默良久,终于再次出声,抬头又掷地,重重道 “微臣惭愧,蒙陛下垂青以有今日,臣当鞠躬尽瘁以效陛下,矢志不移,肝脑涂地!” 天启帝见此不动声色,走到裴至面前,俯身将他扶起,郑重说 “朕愿与卿共治天下,以达盛世,至于卿家之妻其位与公主等同,卿家与其之子朕亦一视同仁,必当重之,朕与淑妃也会悉心教导公主,爱卿可愿?” 事已至此,裴至再也说不出最初的那些话来,他在心底叹息一声,垂眼,终是应 “臣,遵旨。” 他刚说完,天启帝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殿外忽传来哗闹声。 “我有要事见父皇,朱管事,您就让我进去吧。” “殿下,不是老奴不让,实是陛下正在议事,不可打扰。” “何人喧哗?” 天启帝对外头沉声问,朱承德立马走到门边,回禀道 “禀陛下,是八公主殿下,说是有要事见您。” 天启帝看一眼裴至,微微一笑,略微宠溺 “她该也是为此事来的,倒是知道心急。” 裴至未吭声,天启帝摆手道 “今日便到此罢,爱卿回去好生调养,婚事筹备朕安排礼部去办,贤卿不用操心。” 裴至退后一步,躬身作揖 “是,微臣谢过陛下,微臣告退。” 他转身出了殿门,迎面与候在外边等待传召的魏书悦打了照面,这是两人自那件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上次那事过去他在豫州驿馆修养了几日,期间魏书悦来看望过他几次,但都是在他歇息时,是以两人并未说上话,而后她回京他亦奉诏归来。 裴至想着身形一滞,片刻垂首躬身见礼 “微臣见过殿下,豫州之事多谢殿下施以援手。” 魏书悦见到他时怔愣片刻,回过神来,听他说这话,不由忆起那日情形,脸莫名腾地红了红,赶忙别开眼,小声回应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裴尚书不必多礼。” 裴至闻言也不在此事纠结,直起身,朝魏书悦颔首,作别 “殿下既有要事,臣便不打扰了,告辞。” 魏书悦也没看他,应了声,等他走了一会儿,才在朱承德提醒中进了殿中。 “悦儿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有什么事说吧。” 天启帝已坐回位上,正拿了份奏章看起来,魏书悦走近前,笑了一笑道 “父皇,女儿来是想同您商量下赐婚之事的。” 天启帝闻言放下手中奏折,看着她,略感新奇 “哦?此事那日朕问过你的意思了,虽说让裴卿家接受颇费了些口舌,但足见成效,悦儿不必担心。” 魏书悦听完,头脑有点晕,她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成效?莫非——想到刚刚在殿外遇到的人,魏书悦神情一凛,试探道 “父皇您的意思是——” 天启帝复拿起折子,头也不抬道 “裴卿家刚刚已经答应与你的婚事了,你只管耐心” “什么?!” 魏书悦有些震惊,一时没忍住呼出声来,这一声将天启帝目光复又转至她身上,见她一副讶异状,不禁皱眉,问 “怎么?你不是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天么?” 魏书悦脑子里还在回响那句‘裴卿家已经答应了’?他怎么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 魏书悦满腹疑问,好半刻才缓过神来,面上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别的什么,看起来有点古怪。 天启帝以为她是被惊喜的无以复加,便带着笑,耐心等她接受过来。谁知下一刻,便听他那女儿用有些祈求的语调对他道 “父皇,女儿、女儿来是,想请您收回成命!” 魏书悦说完很快低下了头,袖中的手紧紧交贴在腹部,心乱如麻。 裴至怎么可能答应,一定是她父皇威逼加利诱,她更不能趁机火上浇油,理应识进退的,对,不能就这么妥协了。 她正想时却听上头微怒的声音传来 “胡闹!” 魏书悦抬起头,却望见刚刚还一脸笑容的父亲此刻脸上阴云密布,盯着她,严肃道 “婚姻之事岂能儿戏!况且,朕已昭告天下!你可知,君无戏言?” 魏书悦闻言,脸色一变,径直跪了下去,颤声道 “女儿没有,女儿只是不想成就一段被逼迫的婚事。” “被逼迫?是朕逼你了吗?还是说朕逼他?” 天启帝此刻已完全放下了政务,目光直逼下首的女儿,声音发沉。 魏书悦连忙摇头,慌乱道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是说婚姻之事理当讲究情投意合,而裴尚书心有所属,他与简笙佳偶天成,倘若要因女儿的事而破坏了他们,这桩亲事,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魏书悦出去一趟不知为何回来后与父母生疏了些许,换做以前她是断不会用这样的口吻同父亲讲话,而她的父皇更不会怒目对她。 她伏低身子,额头挨着光滑的地面,不敢看对面。 上头默然不语,少顷,天启帝平复了神色,对着跪着的女儿,放柔声道 “你便是担心这些,且先起来吧。” 魏书悦一顿,最终从地上站起,站在一边,没有出声。 “这些事你都不用考量,裴卿家那边是答应了的,至于那位姑娘,你放心,朕不会亏待她的,你更不用担心,往后嫁过去,好生和人家相处便成,我知你担心他会因此怪罪你,这你也放心,你是为了他而失去了名节,且甘愿一人承受,如此大义,怀适更不敢看轻了你的,” 天启帝说着睨女儿一眼,却见她低着头,不知为何,小声哭泣起来,神色一凝,才意识到刚才话说重了些,不由心疼,走了下去,递上巾帕道 “怎么还掉起眼泪来了,父皇刚才也是一下被你气着说了重话,并不是有心说你,哭什么,都快出嫁的人了。” 魏书悦接了帕子,一面揩泪心里一面发苦。 怎么听她父皇这话,她与裴至的婚事像是板上钉钉了呢?裴至真的愿意取她么?按理说她该高兴的,可为何听到裴至答应了他们婚事的那一瞬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呢?难不成她真的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早就移情别恋了?萧衡—— “父皇同你说话呢,你怎么还走起神来?就算高兴也该收敛一点,好歹你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 魏书悦“……” 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犹豫片刻,抽噎着出声确认 “父皇,我难道真的要嫁给他么?他也真的愿意取我为妻?” 天启帝擦擦她的眼泪,点头,无奈道 “千真万确,父皇做主,他还能反悔?你就乖乖等着做你的新娘子吧,等下月行了笄礼,挑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嫁过去,到时父皇亲自……” 剩下的话魏书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甚至几次想打断她那滔滔不绝的父亲,却终于没能开口,最后连怎么回的寝宫都不知道,回去后把自己关在房里倒头睡了过去,又浑浑噩噩过了些日子,把春溪吓的以为她中什么邪了,碧月轩内一时人仰马翻…… 第135章 学如逆水行舟 光阴似箭,转眼间便到了九月中旬,眼看离京都越来越近,闻昭心潮澎湃,谁知十七过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雨,他们“马不停蹄”的行程被迫中断。他们到了充县,由于该县唯一的驿馆月前因走水正处于修缮中不能接待人,当地县官为他们另安排了住宿处——岁安客栈,充县最大的客栈。 充县算不得十分繁华之地,比之扬州徐州靠海那些地方,更是差的远些,但来往此地的人倒是不少,人们进进出出的,看着很是热闹。许奕带来的那些兵卫客栈自然容纳不尽,是以留了部分负责守卫的,其余人县官另做了安排。 一场秋雨一场寒,越往北上,天气越凉,闻昭他们也换上了秋装,陵姨做的披袍虽还穿不上,不过也快了。 大雨连绵,下了很长时间,外头朦朦一片,路上泥泞,栈内挤满了避雨的人们,打尖儿的住店的,贩茶的,走马的,做丝绸生意的……形形色色的商旅,天南海北此刻都汇聚此地,前店闹哄哄的,而栈内后堂却截然相反,闻昭一行身份特殊,县官特地让掌柜的提前腾出房舍后院,专供他们使用。 天色暗的发沉,秋雨如注,遮蔽视野,屋内光线昏暗,木质的地板洇着水汽,泛了潮意,一盏小灯,照亮一方案台,而坐在书案前的女子,一手支颐,一手举着几张宣纸,对着烛光,苦大仇深地望着上头的字,看一会儿,将纸扣在案上,口中念念有词 “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六……五八卌( xi,四十)、四八卅( sà,三十)二、三八廿四……二二如四。” 这背九因歌的女子正是闻昭,继魏镜以管账之名教她们用算盘算数已过了将近一个月,而这期间除去睡觉她必要做的便只两件事:赶路、学用算盘算数,倒显得她十分忙碌似的。一开始,她对自己的算数能力是十分自信的,也确实,刚刚接触时她毫无压力,那算盘打的叭叭响,凡魏镜说出来的数,她准是第一个打出来的人,又快又准,深得魏镜嘉许,那感觉别提多好了,对账房之事也来了兴趣。然而,没过多久,当他们学到加减之法时,她渐渐感到吃力。起初她们还能跟的上,慢是慢了些,可结果都能准确拨算出,稍微大些的数,花的时间也久,偶尔算不准,多练习练习也能过关,再大些的数,时效便大大不如初时了,甚至还出了笑话。 “一日,受赏,赏银两万两,逢宴,支两千二百五十六,有客赠名人画,值银三千,回以玉饰一对,绸十匹,共计五千三百廿,问,此日总入几何?” 当时魏镜说完,屋里安静片刻后,几人接到书面之题,相互阅览,待捋清问题便开始打起了算盘,闻昭座位独自靠前不与祁姝小兰并列,为了方便看题于是誊抄了一份,不知是不是心急,因为魏镜曾说过,珠算之法贵在速决,否则,学之毫无意义,又因前时她粗心,评价总体落后于祁姝二人,心里不禁燃起斗志,想要一争高下,一时求快,漏抄了开头的一个“两”,临到拨算盘时,又把三千的数位拨成了三百,结果可想而知。一炷香过去,当噼啪声渐息,魏镜问结果时,闻昭脱口而出 “两千四百廿四!” 她话音才落,身后两丫头彼此对视一眼,连忙看看题纸又看看自己手边的算盘,望着闻昭的背影,神情有些古怪。而魏镜,刚入了座,倒了杯茶正欲饮,那杯盏都送到嘴边了,闻声,手一抖,差点把茶汁泼了出来,他放下茶杯,默不作声看了闻昭一眼,不说她对也不说她错,转而对其他两人,道 “你们呢?” 祁姝目光在前头两位身上逡巡片刻,无奈闭眼,回道 “共入八千两。” 魏镜“……” 看一眼她,未作声,目光转向小兰,不知为何,隐隐带了期望,小兰感知到了他那微薄的期望,对着算珠,低吟一声,慢慢报出自己的结果 “回王爷,奴婢算得当日总入银为一万五千四百廿四两银。” 魏镜捏着杯子的手松了下来,眼睛扫过三人,及至对上闻昭满怀希冀的目光时,一顿,别开眼道 “三个人三个结果,且还相差这样之大。”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不由咬牙,眸光不经意划过还一脸不知情的某人,沉声道 “但正确答案只有一个,对错想必你们心里该有数的,学此算法也近半月了,时速上虽犹不及,准数方面该有所精益才是。” 他说完房里安静片刻,祁姝小兰同声道 “是,奴婢谨记。” 闻昭却皱了皱眉,说了这么多,怎么就是不谈结果呢?不由抬头,问 “那结果到底如何?我们可有算对的?” 魏镜望向她,微微一笑 “昭儿莫急,这便宣布了。” 闻昭看着他那笑,不知怎的,心里发虚。 他这皮笑肉不笑,怪假的。 “小兰算对了,祁姝,你算盘上打的和报的为何不一致?认数方面还是要加强呢。” 魏镜眼神从祁姝桌案上飘过,不轻不重道。祁姝立马点头如捣蒜,乖顺应 “奴婢遵命!奴婢日后一定努力。” 魏镜没说话,目光再次回落到闻昭身上,面色严肃道 “至于昭儿你,按照刚刚的算法,再大些的数,岐王府怕是要给你算没了,你该好好反思一下。” 闻昭“……” 有些不相信自己会算错,低头看看誊抄的题又看看自己的算珠,脑中全是疑惑。直到一道身影出现在案前,魏镜目光向下,俯视她的桌面片刻后,俯身,长指指向纸页上的第一行字 “是两万两如何便成万两,再者,便是万两,也不至差了如此之多,是怎么算来的?” 汗颜!万分汗颜! 闻昭这才恍然,然而被他最后一问,给愣住了,脑中回想方才的步骤一时无果,抬头对上魏镜不解的眼神,讪然,低头红着脸道 “唔,我知道了,日后多注意,我会尽力的,你放心。” 魏镜睨她片晌,道 “嗯,那便拭目以待了。” 经过这次事件后,闻昭发愤图强,日夜抱着算盘勤加练习,到底是没心思去想他事了,等到加减法她磕磕绊绊勉强熟练了,魏镜便开始教她们用算盘打乘除法,这可是要费脑筋的事,再加上之前学的不精,她又粗心,越学越错,越错越急,越急越怕,越怕越心生抵触,那是相当叫苦连天,最后连看都不敢看魏镜的脸色,学着也没了当初的劲头,开始懈怠起来。直到某天他们是午间入住的驿馆,闻昭想着一路下来,还从未走出过驿站半步,其他馆驿大多处于荒郊野岭,而目下的离市镇近些,听说今日还有三日一次的集会,她心血来潮想去逛逛,于是兴冲冲地跑到魏镜跟前才提了个开头,魏镜却以考校为由拒绝了。所谓考校,就是考验她们近来学习的成果,至于时间全凭魏镜兴致。兴致好时几天才考视一次,不好时,教学完当下便会抽查,而毫无疑问,抽查次数最多的当属愈发不知进取,心存侥幸的闻昭了,错的多了,魏镜的耐心也消磨的差不多,不知何时竟备了戒尺,看样子,是专门为闻昭备的。期间开过几次光。 闻昭愁眉苦脸对着桌案的算盘,接过魏镜的题目,等了一会儿,环顾左右 “祁姝她们不用考校吗?” “堂上所问,她们从无差错,还要考什么?反而是你,十题只对其一,昨天后可有好好温习?开始吧。” 魏镜也不同她多说,戒尺点点她的桌案后回到自己位置上,埋头看起侍卫送的一些文书。闻昭耷拉个脸,对着习题不情不愿抬手搭上算盘,房里算盘声响起,一共五题,前两题用到加减法,剩下的两乘法,一题除法。 其实最近闻昭发现,有的题即便不用算盘自己也能算出来,反而用了算盘错这错那的,很是让人感到挫败。 她漫不经心随意拨着算珠,眼睛往魏镜那边飘,一手抵着桌案,忽然开口问 “如果,我都拨算对了,可以出去走走?” 魏镜翻纸页的手一顿,很快头也不抬道 “那也得你全部算对才行。” 闻昭面上一喜,眼珠滴溜转,露着精光,连声应 “成交!” 她目光回到题上,计上心头,一边装模作样打着算珠,一边腹算。前两题很快得了结果,她抬笔写上答案,再接再厉。这因乘之法她可是自小背过口诀的,再者她们才进入初期学习,题目都是比较简单的那种,所以腹算也不难。 闻昭一面噼啪打着算盘,一面偷瞄一眼魏镜,见他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看,心中暗喜,右手执起笔,爽快地写上答案,只剩最后一题了,要用商除法,直接用九九口诀倒推就成,她略一算了算,写了答案后把结果用算盘打出来,因为心虚,每一题的结果都打了一遍。做完看了眼一旁的香炷,还剩一大半呢,这对于平日她的功底来说,进步太大了,怕露了马脚,闻昭不敢立即交卷,于是又装模做样将那五个结果复打了好几遍,等到魏镜从文书中抬起头来,才举手道 “我好了,你看看。” 魏镜放下信纸走了过去,顺手抄了案上的戒尺,双手背于身后,闻昭见他拿戒尺,心里发毛,眼神微闪,暗暗给自己打气。魏镜走到她跟前,两人一坐一站,他居高临下看着闻昭,表情不喜不怒,目光略显深沉。闻昭心跳如擂鼓,不敢与之对视,双手托着题纸,递至头顶,小声道 “夫君你看看。” 魏镜未置一言一手接了纸,一手拿着戒尺抵在桌面,闻昭眼前乍然出现红梨木,心里一咯噔,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涌现,不禁咬了唇。 上头看了这许久,约莫两寸香时间吧。 不会是发现了她作弊吧。 闻昭咬着唇,瞥一眼香炷,心里默忖,感到煎熬。 室内安静极了,魏镜看了老大一会儿功夫,似要将那纸盯出一个窟窿,在闻昭忐忑不安等待中,他搁下纸张,宣布结果 “嗯,都算对了。” 这其实只是前半句,闻昭却长舒了口气,魏镜看着她,问 “这么紧张做什么,错了我又不会罚你,” 他虚瞧一眼闻昭手边的算盘,转口道 “难得你今天,答的又快又准,换平日,没得两炷香是出不来的,且出来了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魏镜斜睨一眼脚下的香炉,说的不紧不慢。 这是内涵她?果然,她应该等这炷香烧过去再叫他来看才好。不过他既没有点破,是不是可以当做自己过关了? 闻昭想着,扬起一张已是有些眉飞色舞的小脸蛋,兴高采烈道 “既然都对了,夫君,我们是不是可以——咦?你要干嘛?” 闻昭抬头看着魏镜忽然拿起了自己的算盘,架在臂弯处,抬起右手,而后长指在盘上翻飞,一时算珠清脆撞击声不绝于耳,竟像带了旋律似的,闻昭以为他准备拿算盘奏乐呢,真是显着他了。 “这是第一题的,第二题,看着” 魏镜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闻昭回过神,眨了眨眼,仰望他一脸专注不可侵犯的模样,怔愣点头。 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紧接着第三第四第五题,魏镜全部重新当着她的面拨算了一遍,那速度,快到让她眼花缭乱,直到魏镜停手,她还没缓过神来。 “第二遍。” 魏镜话音一落,算盘声再次响起,这次相较于第一遍,速度慢了很多。 闻昭看着看着,心里拔凉一片。她要是还看不出魏镜的意图,那等下挨板子可真是该她的! 闻昭默默哀嚎,魏镜的注视下又不敢表露出来,一时做出比哭还别扭的笑来,一动不动看魏镜拨打算盘。 “看明白了?” 魏镜放下算盘,竖立撑在桌案上,凉凉问。 闻昭连忙点头,虚笑 “明白明白,夫君真厉害!” 魏镜“……” “既然看明白了,刚才的声音你也听到了,按照步骤打出来的算珠绝不是你那稀拉的几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昭儿虽有天赋加成,但倘若日后真接管了岐王府,我怕也很难安心于外,” 魏镜说着叹息一声,闻昭渐渐低下了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这话说的比直接用戒尺打她还难受,呜呜呜,太羞愧了。 “既然如此,昭儿不喜珠算,那我也不勉强,总归祁姝她们上心,日后再请个账房先生悉心教导,也能料理些事务,你得了清闲我也省心,便到此为止罢。” 魏镜说完放下算盘,拿了戒尺举步往回走。闻昭此刻已然没了前时的兴致,见魏镜转身,内心一慌,噌的一下从垫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追上魏镜,一把从身后抱住他,心里挣扎片刻,有些难为情道 “夫君,我知错了,以后不会了,你原谅我这次吧,我之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跟着你学!” 魏镜闻言脚步一滞,低眸看着紧紧抱着他腰的双手,嘴角不觉微微上扬,面上却很淡定道 “真的?” 闻昭在他身后点点头,放开手,一本正经 “我发个誓吧,如果我再作弊蒙骗夫君,不好好学算数,我就,我就活该挨板子!” 她说完觑一眼魏镜,试探问 “你看这样,成吗?” 魏镜回过身,对她露了一个笑,微颔首道 “我自然相信昭儿说到做到,来吧。” 闻昭见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带着好奇跟过去,魏镜等她坐过来,自己取了算盘,曲腿坐在她旁边,在她虔诚的注视下,缓缓说道 “其实这个论起来要比你之前学的算筹会简单很多的,只要熟悉了,就不算难。毕竟用算筹还要考虑横式竖式,而这个只要直接拨算珠即可。” “万事都有章法,所谓章法,即是窍门,打算盘也不例外,我教你一些诀窍,你一会儿试下看看会不会更好用。” 闻昭点头如小鸡啄米,态度谦卑与之前不像是同一个人。 “现在你们学的这个算盘是简易制的,数为整,不算零头,一般的其实个位档会在靠中间,以金档为标志,向左是正的,往右为负,即为不够时,如入不敷出的情况,便有负数,这些咱们都先不用管。至于其他像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等这些什么量算田亩,折换粮食还有工程等等事宜,日后待你账房事熟悉了,你有兴趣,我会教给你。” “好了,先学加法吧,学之前,首先你要明白上、下、去、进这些字的意思,加法里上是拨珠靠梁,下只指上珠靠梁,去是指算珠离梁,进呢就是说,凡满十的数,向前进一数位,也叫进档。” “加法里一到九个数都有诀窍,将相加的数结果是否满十分为需要进位和不需要进位的,其中,无需进位的,又分直加和满五加的情况,需要进位的则是分为满十加的和含五加的两种。” “直加的是说数位上之数归零,即数为零时,所加之数是几便拨几,而满五呢,像一加四,二加三,三加二,四加一,这个时候就是上珠下五,即上珠拨下一个算珠,下珠有几个算珠拨下去几个,即为下五去珠。需要进位的数,刚好到十的,原数是几去几,前一档进一珠……” …… 第136章 隐瞒 魏镜讲的很细致,闻昭居然都听懂了,学起来忽然不那么吃力了,也就此多了一项事干,便是背诀窍。 雨还在下,魏镜从外头回房时,便见到这样一副情形:昏昏室内,微弱烛光摇曳,搁着算盘的长案上女子双臂枕着脑袋,脸向着门的方向,睡的香甜,她那长发用浅碧束带,松松绑在脑后,顺着肩背垂在腰侧,从窗外投进的微涩天光照在她的身上,衬得一袭黄衫明媚。 屋里静悄悄的,隐隐响起呼吸声,魏镜就这样站在门边,凝望闻昭,廊外雨滴成珠,风一过境,三两的水珠斜飞,落进檐下,溅在地上,有那么一两点沾在他的脚边,渗进他洇了湿意的袍脚,在一片鸦青色中不见了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魏镜身形一动,臂弯搭着一件翻领中长的浅青披袄,是过来时碰到祁姝正要给闻昭送来,他顺手接了亲自带过来。那薄袄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摆动,及至案前,魏镜将披袄取下轻轻搭在闻昭身上,才搭上,身下人一动,缓缓张开双眸,魏镜低头与她对视,闻昭像是还以为在梦里,迷迷糊糊看着他,少顷才醒过神,仰起头,开口声音带了些刚睡醒后的鼻音 “唔,你回来了。” 魏镜点头,目光落在她那张沾着墨迹的脸上,温声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当心着凉。” 闻昭浑然不觉脸上有污渍,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回头看一眼窗外,喃声 “还在下雨哦。” 魏镜应了一声,低头望向桌面上的纸张道 “诀窍可还用的习惯?都默下来了……” 闻昭回头听到他的问话,正要答话,却见睡前还十分干净的白纸上现下赫然出现了一滩未干的水渍,白脸一红,赶紧抬袖遮挡,马虎应道 “还还行,用的比之前省力多了!” 魏镜眼里闪着笑意,移开眸子,目光越过闻昭头顶,朝窗边望去。 “你呢,前头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发?听他们说,这雨还得下个一两天呢。” “他们是?” 魏镜回过神问。 “许将军他们,方过来时碰到谈了两句,许将军对这边好像很是了解,懂得东西也多,见多识广,要是这几天走不了路,我们正好可以叫上他带着去逛逛,我才想到,还没给我爹他们准备礼品呢,也算是出游了一趟,想着总归要带点什么回去,之前都耽搁了,顺便给王嫂徐叔还有萧叔父他们……” 魏镜开头听她夸许奕,心里还有点隐隐的不舒服,可渐渐她越说到后面,魏镜面色一凝,眸光微黯,垂着眼帘未作声。 闻昭那边讲的滔滔不绝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察觉到魏镜的情绪变化。 魏镜耳边听着她连续不断为家里人着想的话,眼眸却是出神的盯着她脖颈上露出的那根红绳,脑中陷入沉思。 这根红绳是他拿来作为信物赠予闻昭的,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送的,绳上浇灌着那人的心血,可以驱邪护体,而绳子的质地与构造隐藏关窍,被他用作开启天耳的凭证,所谓天耳,一个他苦心掌管的网罗天下消息刺探情报的组织,这个组织一年只受一次任务,使命必达,只传达消息不沾其他事务。当年奉命巡游诸国,梁皇后把有关天耳的机密告诉了他,他便正式接管了这个神秘组织,并利用它,获得了十二国的重要情报,取得了十二国国主信任,带回了他们甘愿结盟的朝书。 他在人前很少提及过天耳,只有少数自己分外信任之人知道,如于飞,巡游后,他几乎不会用到天耳,为了降低风险,他便颁布了一道密令,即一年只受令一次,以信物为凭,不得违背,今年他已用过了。 他派去调查闻儆元之事的人迟迟未有回音,或是遇到什么困难,然而他却等不及了,离京愈近,他心里不安的感觉便愈强烈,就在刚才,与许奕的一番谈话,让他对隐瞒闻昭这件事有些动摇。 “下官以为,继续隐瞒下去似乎并不妥当,事已发生,而大概不会再有转机,到时王妃知道了注定是要伤心的,长痛不如短痛,总归要安抚,反而拖着,怕是不好收场。且,即便控制得了她身边人一时,那日后呢?难道一直不让她与外人接触?不让她与外界接触?” 魏镜沉默了一段时间,看向许奕,拧眉略微不悦 “这些道理我如何不懂,我自会说的,只是将军对昭儿的事貌似过分上心了些。” “夫君?夫君?” 闻昭拿手在魏镜跟前晃了晃,一边唤道。 魏镜回神,看着她,欲言又止。 闻昭抬手抚上脖间红绳,往后挪了一点身子,机警道 “这你送我的,你不会是想要拿回去吧?” 她瞧魏镜一眼,不满 “我可告诉你啊,不成,你收了我的匕首,这两样就是定情信物了,拿回定情信物不吉利,我不答应!” 魏镜“……” 眼角一抽,撇开视线,又回到她脸上,想了想,道 “我不拿回来,” 最多借一下。 魏镜收回目光,继续道 “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哦?什么问题?” 听他这样说,闻昭来了兴趣,从来只见她有不懂的去问魏镜,而今还有魏镜请教她的时候,她也当一回魏镜的先生,新奇,有趣。 魏镜对着闻昭扑闪光芒的双眸,喉口一噎,她那眼神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轻咳一声,魏镜在心底酝酿一下,慢慢说 “如果,我是说若果,” “嗯,如果什么?” 闻昭急死,这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婆婆妈妈的。 “如果你最敬爱的长辈因为某些原因犯了错受到了惩罚,甚至波及到了整个家族,在没有办法挽回的情况下,你,” 魏镜望着她的眼睛,有些艰难道 “你会如何?” 闻昭听完,一愣。 这是什么问题? 她轻眨眼,歪着头莫名其妙道 “我家长辈就那俩老头可能会因酒误事,但也不至于祸及全族吧,而且我也没听说过我爹和师父家里边还有什么走动的亲戚——” 魏镜本来心神一窒,听到后边表情变得诡异,又见闻昭突然凑近直勾勾望着自己,搁在膝上的指不由微蜷起,头不经意向后仰了去。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闻昭机敏问,目光微眯起。 魏镜闻言心脏好像漏跳一拍,而后骤然加速,膝上袍料猛的变皱,眼皮下垂。 罢了。 正当他准备回答时,闻昭却退了开去,一脸笃定 “是不是师父瞒着师娘又偷偷跑出来喝酒了?他给你写信了?去找我爹了?” 闻昭摸着下巴揣测。 能犯错的长辈,还波及整个家族,又是不能挽回的,不是他师父惹师娘生气了还能是什么?她爹肯定又“助纣为虐”了,哼,回去后可得问个清楚。 魏镜眼见她脸上表情变换不停眼里透着自信,心下猜想她脑补的情形与自己想说的肯定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觉松了口气,看一眼天色,心中默道:还是下次吧…… “信呢?在哪?我看看!” 闻昭伸出手向魏镜讨要。 魏镜看着她掌纹清晰的手心,抬手轻拍了下而后握住在她一脸困惑的表情中突然向她靠近。 “你做什么?” 魏镜一手抚上她的脸侧,回答她刚开始的问题 “没有信,我一时无聊,才问这个问题,你不用放在心上。” 说话间,拇指指腹压了她的肌肤来回磨蹭片晌,将染了墨的指尖示意她看,笑道 “昭儿实在刻苦,字都写到脸上去了,为夫甚感欣慰。” 闻昭“……” …… 荆扬交界,陵阳县,会安茶馆 “女公子,人到了。” 一堂倌模样小生站在楼上一雅间外低声道。 “进来吧。” 门应声被打开,一身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入眼便见那着浅粉披袍的女子正临窗品茗,膝上躺着一只白猫,在女人纤手抚摸下,慵懒惬意地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 男人上前,单膝跪地,抬手作揖低头道 “主人,梁随前来复命。” 女人应了声,清冷的声音道 “你发来的信函我已看了,在那之后他可还有什么动作?” “他们之后便动身前往安县,现下该和沙陵的人会面了。” 梁随说着抬眼看了一下女子,见其依旧保持那个姿势,侧脸对着窗边,正望着楼下。 “嗯。” 女人浅应一声,回过头,玉指取了桌上玲珑盏,对着盏内轻吐一口兰气,就着玉壁抿了口里头泛着淡淡血色的液体。 轻轻搁下玉盏,女子眸微一侧,对依旧跪在地上的人道 “你起来吧,以后不必如此见礼。” 梁随低头恭敬应 “是。” 室内静了片时,梁随犹豫一下,忽而道 “主人,沅堂主那边有一事想请您出手。” 女人闻言,抚摸猫腹的手一停,那猫似有不满,睁开滚圆的碧眸,恰对着梁随,那眸中竟泛着诡异的绿光,那猫眄他一眼,很快在女人手中翻了个身,娇叫了几声。 女人低头,撸了撸它头顶雪白夹着几丝金色的毛,而后拍了拍那白猫的屁股,从茶座上站了起来,长及脚踝的披袍霎时垂了下来,背光里衬得女人身姿清丽修长。白猫从女人臂弯跳了下来,围着梁随转了一圈后低叫一声好像在责问他的打扰。 这猫竟通人意。 梁随敛声低着头,不去看那怪物,那猫叫了两声便朝着屏风走去,一下没了踪影。 梁随侧头往内房望了眼,微微惊奇。 女子清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说吧,他又出了什么歪主意?” 梁随闻言,心中一哂,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来长的细竹管,弯腰递上前,恭敬道 “您请过目,沅堂主说待您看过此信后再将所求之事说于您听。” 女子未多言,接过竹管取出内里轻薄短小的纸,展开细细阅着,片刻却见她抬手将那纸扔进了玉盏中,那纸也不知是何质地,入水即化,须臾化为了乌有。 女人看一眼梁随,清雅的面容上闪现一丝浅笑,那笑带了点不知名的冷意,转瞬即逝。 梁随听到女子淡淡的声音道 “他倒也算思虑周全了,这局既已做出,便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梁随一怔,低声 “沅堂主说想请您亲自去一趟,他们的消息到不了跟前,若是您,公子不至提防。” 他说完,心里捏了把汗。两人一时都没有作声,窗外人声稀疏,桌上剔透的玲珑盏泛着冷光,杯壁透出一点浅红,女人凝着杯心,悠悠道 “说来阿禾在那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我正好也想见见那位故人呢。” 女人回眸,目光清冷 “你去回个信,让他安心那边的事,此事不用再插手了,还有,告诉他一声,擅作主张的人向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下不为例。至于你,” 女人若有所思看着梁随,慢慢道 “也留在那里罢。” 梁随闻言不敢有异议,低头躬身 “是。” …… 第137章 苏故拜访 九月的江南,秋意盎然,天高云淡,风清露凉,恰是瓜果丰收好时候。陵安古宅院落内,美艳妇人挺着大肚在仆妇搀扶下悠闲踱步。走了一刻钟左右,美妇人停下稍作歇息,仆妇小心在一旁伺候,边举了巾帕替她拭了拭额角的汗边道 “夫人要是累了便进去歇会儿吧。” 这美妇人正是简笙,她腹中胎儿已有九个月了,快到临盆之期,在家将养这些日子,她整个人丰盈了一大圈,气色倒是不错,肌肤白皙红润,只眼底泛着浅青,透露些许困倦态。她这几日有点心神不宁,因着一个多月前寄往京中的书信迟迟未得到回应,又将到产期,裴至不在身边,心里难免忧虑,是以近日睡的不是很安稳。 简笙抚着肚子,忽闻外头传出动静,片时,守门的小厮匆匆跑了过来,口中道 “夫人,外头有客来访。” 简笙回神,与仆妇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于是问道 “可是夫君派人来回信了?” 小厮闻言,一滞,摇了摇头,回 “没有,来的是一位女客。” 简笙一愣,立即道 “快将人迎进来。” 苏故在仆从带领下进了院中,简笙甫一见到她呆愣了一瞬,苏故行至她跟前,柔声 “简笙,许久未见,我路过此地,听阿禾说你在这儿,想着便过来拜访。” 简笙回神,弯唇笑了笑,回道 “苏掌事,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岐王妃他们呢。” 苏故闻言一顿,跟着笑说 “那真是教你失望了。” 简笙摇摇头,吩咐仆妇道 “阿嬷,快去叫人烧些茶水来,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恩人,莫怠慢了。” “是。” 仆妇对苏故点头亲和一笑,领命办事去了。简笙看向苏故,温声 “苏掌事你快进来坐,我身子不便,招待不周,你莫见怪。” 苏故低头望向她圆挺的腹部,笑道 “还叫苏掌事呢,按照年纪我长你许多,叫我姐姐可好?” 简笙涩然一笑,改口道 “苏姐姐,是我疏忽了。” 苏故摇摇头,搀扶她一面往室内走一面道 “这快到月份了吧,看架势,像是个小伙子。” 简笙在她搀扶下慢慢走着,应 “九个月了,是快到时候,小伙子还是小姑娘我可看不出来,不过来看的几个婆子都说是小伙子,我倒不很上心,只盼着他呀能平平安安出来,我也好松快些。” 简笙说着唇边不觉扬起笑,眼神也变得温柔。 “一定会顺顺当当的,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着。” 简笙点头,两人进了厅堂,丫鬟上了茶点便退了下去,只留之前那仆妇在屋里伺候。 简笙陪苏故饮茶,两人说着体己的话,相谈正欢,苏故忽而从袖中取出一尺来宽的长条匣子,递给简笙道 “来的匆忙也不及准备什么,这个你收下,权当我赠给孩儿的一份心意。” 简笙持杯的手一顿,放下杯子,连忙推脱道 “姐姐实在不必这样客气,您来看我们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心意了,且我已是受姐姐恩惠良多,还没来得及报答,您,” “哎,你才是客气,我这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什,你收着便是,我还等着吃你孩儿的满月酒,到时认个干娘做做呢,这礼不收可不成。” 简笙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让仆妇代收了去,谢道 “那我便先代我这孩儿谢过姐姐了,日后摆宴席姐姐可一定要来。” 苏故点头应了,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将近日中,简笙命人准备吃食欲好好招待苏故一番,苏故以有事要办婉拒了,临到分别,简笙执意送苏故到门口,两人边走着又说了会儿话,到了门口苏故突然问 “最近,裴至那边可有同你联络?” 简笙正为这事发愁,也不瞒她,如实把自己近来心中的烦恼说了出来,苏故听了很久没有说话,简笙看她神情忽变,皱着眉头,看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觉担忧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便同我说的吗?” 苏故望了眼她身后的仆妇,摇了摇头,拍拍简笙的手 “无事,妹妹安心养胎,我便告辞了。” 简笙见她这般,哪里放得下心,拉着她低声道 “姐姐有事说便是,不用顾忌,阿嬷待我很好,不会乱传的。” 苏故微一沉默,好会儿才开口,与她耳语 “我这趟来的路上听到有关裴至的一些话,这些话且不论真假,你听了可不能往心里去。” 简笙抬头看着她,想了想,点头应 “姐姐放心吧。” 苏故于是把路上听到的关于裴至接受皇帝赐婚的消息说给简笙听。 “我起初也是不信的,想着即便是陛下赐婚,怎么也不会到裴至头上,可遇到几个从京里来的,都说是确有其事,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在里边。” 简笙听完她的话后便异常安静,双目盯着外头出神,直到苏故唤她她才回神。 “简笙你还好吧?我实不该说的,平白害你担心,我真是” “姐姐不必自责,也多亏你告诉我这些,不然我这心里一直不定,还担心他出什么事了,他没事我便安心。” 苏故点头,又看她一眼,握着她的手,暖声安慰 “这事你也不用太挂心,我相信裴至的为人,想他能处理好的。” 简笙怔怔点了点头,笑着再次同她道了别。 望着苏故的马车渐渐远去,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心中怎么能安? 裴至如何会接受了旨意?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对她的信避而不回?难道是真的变心了? “夫人,您怎么了?” 身后仆妇见简笙扶着门框捂着肚子,身形有点摇晃,赶紧叫了人过来将她扶进屋里。 …… 夜深人静,陵安郊野某村舍内传出两人说话声。声音一扬一沉,在这寂寂郊野中很是突兀。 “这些事,是父亲叫你做的?” 苏故看他一眼道 “我是父亲的女儿,自是要为父亲分忧,怎么,舍不得?” “即便,可她毕竟怀有身孕,难道就不能等她把孩子生下再行动?” 苏禾皱眉说,他不相信父亲会对一介身怀六甲的妇人下手。 苏故看向他,冷笑 “等,我是等的起,父亲可不能。” “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至是魏珩的心腹之臣,是你我皆撼动不了的势力,你以为他在兖州只是榷茶么,魏珩到底派他查的是什么,你会不清楚?” 苏禾一默,没有作声,苏故替他答道 “他们假借查至虚殿失火一案,实则是为了扳倒刘麟,洗白魏珩自己。” 苏禾动了动唇,想说什么,苏故猜到他的心思,继续道 “她是裴至的心头肉,只有她才能牵制裴至。若直接对裴至下手,依魏珩的性子,我们必然会暴露,这可不应该是你是我是父亲想看到的,阿禾,你该明白的。” 苏禾这次彻底没了声音,他深锁着眉头,站在原地,心事重重。 他能怎么办?一边是父亲,一边是简笙,他不会违背父亲,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简笙出事…… 苏故叹了口气 “阿禾,你向来行事稳妥,从未教父亲失望过,” 她一顿,望着窗外,定定道 “大业面前,儿女情长皆可抛弃!” 苏禾只点了点头,喃声应 “嗯,我知道。” …… 第138章 大凶雨夜 陵安村陌裴氏古宅内,简笙撑着腰在厅前来回走着,时不时朝闭着的大门看上一眼,外头天色昏沉分不清时辰,天空阴云密布,看着是要下雨了,风吹的院里桂树摇晃,上头才开不久的小白花簌簌落了一地,清香断续飘进屋内。 简笙却没心思注意这些,自那日苏故离去后,她愈发心神难安,每日守着家门,在厅堂前要么来回走上半天,要么什么也不做,两眼盯着院里发呆,连着七八日都如此,照看她的仆妇担心她,每每劝上几句她也不听,像是同谁赌气,整个人眼见着瘦了几分。 正当她踱步神游时大门终于被扣响,简笙猛的抬头定定望去,院里滴滴答答,雨不知何时候落了下来,小厮撑伞小跑去开了门,一人身影出现,停在门口与小厮说了几句话。简笙目不转睛看着,抓住门框的手不觉收紧,那人随着小厮渐渐从雨幕走来,高大的身形迫使小厮不得不踮了脚来打伞。 是一个留着短髭容貌粗犷的陌生汉子。 简笙略有失望地垂下眼帘,那人走到堂前,在门槛前停下,对着简笙躬身抬手作揖,自报家门 “小人裴沉,奉裴尚书命前来探望,见过夫人。” 简笙闻言,眼里闪着光芒,不确定道 “果真夫君派你来的?” “是的。” 裴沉应了声,又听 “夫君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么?如何派人亲自跑一趟?” 简笙才欣喜没多久又担忧起来。 裴沉一怔立即道 “没有,夫人放心,尚书一切安好,只是手头事务繁多,抽不开身,前时夫人的信收到了耽搁些时候未回,怕夫人担忧,便派小人前来,顺便待夫人这边安定后接夫人上京。” 那人说完,看一眼简笙后迅速移开目光道 “尚书亦托小人带了些物什,夫人稍待,小人这便取给您。” 简笙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着个斗笠以及一个包裹,简笙看着他取下背上的东西,把包裹放在桌案上当着她的面解开,而后小心翼翼托着两个一方一长的漆朱雕花木匣至自己眼前。 仆妇代她接了过来,简笙正要打开,裴沉又从怀里掏出封信低头双手奉上 “这是尚书交待给您的回信,夫人请阅。” 仆妇亦接了,简笙迫不及待取了信笺展开。 信上所言与裴沉适才回复的并无二致,只多了些慰问她们母子的话,末了便无他言,惯来的思念之情以及此前总会提上一二句的关于他那边的新鲜事也找不见痕踪,甚至是她从苏故口中听到的那些亦只字未提,较之前几封信未免显得冷清了,这也更加使简笙感到不安,将那信反复看了两遍,又查了信封,确实无了。 简笙发了会儿呆,复望向裴沉,欲言又止。 裴沉见她只盯着自己也不发话,疑惑道 “夫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信物他一路护看得小心,不曾出过差错的。 他正想时,却听 “除了这些,夫君可还有交待别的什么事么?他可有其他话同我说?” 简笙想了想,还是问道。 裴沉闻言一愣,脑中回想来时裴至再三交待暂不能让夫人知晓的事,眼神微闪,低头道 “只这些了,尚书让夫人好生将养,待出了月后便迎您回去。” “他会来么?” 简笙不死心的问,手下不由紧了紧。 裴沉头也不抬,恭声 “尚书在京中有事未竟怕是脱不开身,是以派小人前来,夫人且放心,小人定当不负使命。” 这几乎是重复了一遍他最开始的那些话,简笙一时没了声音,沉默片刻,她看一眼裴沉有些风尘仆仆的形容,轻声道 “裴官人一路过来辛苦了,” 她一顿,对仆妇道 “阿嬷,有劳,带裴官人去休整安顿吧。” 仆妇应了,裴沉也不停留向简笙揖谢后跟着仆妇出了厅堂。 简笙带着那两个匣子回了寝房,将那匣子开了,长匣放了一根质地上好、做工精巧的玉簪,是送给她的。方匣有两层,一层是一对金手镯,结合处两只虎头相对,二层是一只有巴掌大小特制的金拨浪鼓,鼓正反两面刻了龙凤纹样,都是赠予他们孩儿的。 简笙出神地望着这些东西,手下摩挲着那封信,脑中不觉回忆起苏故的话来,更觉裴至有意回避,那事怕是八九不离十的,不由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她哭的伤心欲绝,忽而感到腹下一痛,不由停止哭泣,那痛转瞬即逝,本以为是错觉,谁知下一瞬,那痛如排山倒海涌来将她淹没。 简笙煞白着脸,摸着肚子,往下瞧去,竟有血流出来,她心头一慌,顾不得疼痛,皱着眉朝外头呼了几声后,便捂着肚子躺倒在了床上呻吟起来。 过了一会儿,送裴沉去安置的仆妇回来,乍然见到简笙的惨状,吓得惊呼一声,立即往前头跑去,呼得人来,一时人心惶惶屋里乱作一团。 夜,黑的发沉,雨断续下个不停,偏僻村落的那户人家灯火通明,里头人声嘈杂,脚步声夹杂在女人们的喊叫声中,在这凄风苦雨的夜里让人心慌。 寝房的门紧闭着,屋外围了两三个婢子,一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郎中混在其中,此刻满面愁容,双手交握,来回踱着步,不断往房里看上几眼,房内时不时传出婆子喊劲的声音,以及女人用力的嘶叫声,过了片刻门被从里头打开,接生婆探出头,满头大汗对候着的婢女道 “快,多烧些热水来,越多越好,再多准备几条汗巾!快去!” 婢女领着命去了,门被合上,房里静了一下很快令人心惊的叫声又传了出来…… 裴府对面荒陌上,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那儿,车旁一带刀的黑衣人撑伞站着一动不动,车内身着狐裘的白衣公子手捧着暖炉,正闭目坐着,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雨声喧嚷,夜风裹挟着三三两两的雨点闯进半开的窗内,吹落在男人手边,浸着丝丝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微稀,黑幕里忽然蹿出一人,那人一点一下在雨中跃动,不过片刻,便到了马车跟前,男人立马睁开眼,开口声音发沉 “如何?” “那人昨日已离了此地,往京都方向去了。公子您看我们——” “追!绑也要把他绑来!” “是!” 黑衣人在雨幕中低头应,然而他心里却是有疑问,便是绑来怕到时也晚了。 他只想了一下而后脚下轻点便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公子,怕是来不及了,城中有声望的医者已都接过来候着了,他们那边也有专门的郎中,” “嗯,都守着,时刻注意着。” 黑衣人没再说什么,应了句 “是。” 苏禾说完复闭上了眼,搁在膝上的手食指微蜷了起来。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女人的面容。那样年轻脆弱又坚忍的模样。 他忆起他们初识的场景,那个姑娘带着简章的书信找到他的茶馆,求一份生计,他允了,并未放在心上,后来他事务繁忙,便忘了她的事,直到有一日,他偶然间见她读一本《茶经》,便同她交谈了几句,却被她对于茶事的一些见解所惊艳,后来对她的关注多了起来,她喜欢读书,遇到不懂的会向他请教,虽然她在学问上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她十分刻苦好学,也很聪慧,每每教过的东西,便很快能够记住且不轻易忘记。 她对于茶道亦别有见地,他同她,有许多共同之言,时间长了,他们渐渐熟悉,平日活计外两人偶尔会在一起试茶论道,他们是好友,更是知己。 苏禾的思绪渐渐飘远,他又忆起他寒疾复发不省人事的那一晚,那日他带了她和心腹去见一位品味刁钻的茶商,他正同那人谈一桩大买卖,她没有教他失望,那茶商对她所讲的东西很感兴趣,生意很快谈成,事后那茶商邀他们留下赏雪宴饮,那茶商只让他们二人进了庄子,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过一片梅林,到了一人工凿的湖边,那时雪下的很大,那湖未结冰反而冒着轻烟,湖心开着一种奇异的花,散发着说不上来的幽香,茶商邀他们上了一座画舫,一切奇怪的有些不伦不类,倒是符合茶商的品味,他那时心存鄙夷却没有察觉茶商的异样,他们推杯换盏,期间茶商也劝简笙饮了几杯,而后他有点醉了,头脑发沉,就在他们提出要离开的时候茶商突然脸色一变,趁他不备将他推下了船,他跌进了湖里,那湖水冷的刺骨,他犹反应不过来,只睁大眼看着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将手伸向了简笙,他在水里挣扎了许久,奈何狐裘太重,他脱了狐裘冷的几乎要晕过去,心里还记挂简笙,然而下一刻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简笙用簪子捅了那茶商,并大声呼救,而后从船上跳了下来,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拖上岸的,他的心腹见到了约定时候他们没出现便找了过来,救下了他们,他几近死,是简笙一直陪着他…… 古宅内 “夫人,再加把劲!看到头了!” 两婆子守在床边关切着简笙身下,一人出声鼓励简笙道。 而简笙此刻已筋疲力尽,满头大汗,抓着床头束带的双手不觉松了下去,一直守着替她拭汗的仆妇见状,慌忙拍了拍她的脸,柔声劝道 “夫人,再用力,千万别睡!主君还等着您和公子平安团聚呢!” 这话似起了点作用,简笙用力咬牙,再次提起力气,边流着泪口中嘶厉叫道 “阿至!” 她喊着面目扭曲,握着束带的手露出青筋,她咬着唇几乎花光了全身的力气,终于,一声嘹亮的哭声在房里响起,仆妇感动的落泪,惊喜道 “出来了!出来了!” 简笙渐渐放松了表情,手滑了下去,张着唇虚弱地往身下望了眼,还来不及等稳婆剪下脐带便昏了过去…… 雨下了一夜,打的满地残枝败叶,湿淋淋一片,风静静刮过郊野,泛着阵阵冷意,苏禾睁开眼眸,凝着渐露曙光的天色,嘴唇微抖,他听到自己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 “还没有消息吗?” 他的心里有些焦躁,那暖炉已然没了热气。守在车外的人好半刻才低声应 “属下去探探。” 他说着正要抬步,对面一人飞身而至,他便停下步伐,车内人掀起帘望向来人,眼神晦暗不明。 “公子。” 来人微一行礼,上头只道 “怎么样?” “生了,是个小伙子,” 苏禾皱眉,打断道 “她呢?” 那人垂首回 “失血过多,孩子出来后昏了过去,他们请的大夫正瞧着。” 苏禾握着车帘沉默许久,好一会儿才道 “从那几个医者里挑一个最好的,守到她醒来为止。” “是。” 那人离去后,车内恢复了静默,这时不知从哪又来了一个人,同样一身黑衣,背上背着一把剑,面容清隽,却是少年。 “公子,十三来了。” 黑衣人隔着车帘低声说。 苏禾应了一声,那少年已到了车边,对里头揖礼道 “公子,十三代姑娘请您回去。” 车内没有回应,十三再次重复了自己的话,苏禾淡声 “云泽,启程罢。” 马车徐徐驶动,走出荒陌,转了个头后快速沿着来时的路而去…… “阿姐。” “回来了。” 女人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望向满脸倦容唇色发白的人,皱眉,却没追究,只道 “回去好生歇息吧,明天我们再上路。” 苏禾点了头浅应了一声返身就要离开,却听身后苏故声音再次响起 “阿禾,她注定是这般,你便到此罢,莫要再陷进去了。” 苏禾闻言脚步一顿,身形稍侧,并未回头,他默然远凝门外,目光发怔,神情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他哑声轻轻道 “阿姐,我在想,这同魏珩所行有何区别呢?” 同样都是残害无辜,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苏故一愣,转头望向自己的弟弟,却见他说完这话便举步走了出去,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地上映着她被烛光拖长的影,她指腹抵着兵书平滑的纸页,迟迟没再翻动…… 简笙生下孩子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她本就体弱,虽调养过但毕竟没有根除再加上产前心神受了影响,且她又太年轻了,生产过程算不得顺利,她的身子受到很大损伤。贴身伺候的仆妇一直守着她,眼见着郎中来了好几个,药也喂下去不少,可就是不见情况好转,她心里也着急,一同着急的还有刚来不久的裴沉,他本是奉命要护送简笙母子归京的,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来的那日出了这样的事。简笙差点难产,孩子早产,母子看似乎都活了下来,可情形都不太妙。孩子还好些,郎中看过了,好生照料便无大碍,可大人却不见醒,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如何。他心急着,仆妇与他一同商量,让他赶紧回京将情况禀明给裴至,让家主知晓好拿主意。裴沉想了想当天快马加鞭启程往京都而去。 这边简笙还不省人事,那边不知打哪传出的风声,将她的遭遇传的满城皆是,连着京都裴至和公主的婚事一起,一时轰轰烈烈,传播异常迅猛,不过两三天,整个陵安都知晓了裴至负心汉,为尚公主抛妻弃子,还有说当今天子不仁,为了帮女儿扫清障碍,派人害了裴至原配,人们纷纷同情起简笙来,而对裴至甚至天家有了微词…… 第139章 怀疑 十月初,京都已是有了寒意,人们纷纷换上薄袄。 闻昭一行到了义县,距京都不过几百里地,再连续走个三四天便能到,眼见着离家愈来愈近,闻昭的心怎一个激动了得,然就在将抵京前她却病倒了,夜里起了高烧,这可把身边人吓的不轻,以为是之前的病没好全又复发了。 魏镜连夜请了城里的郎中相看,郎中说闻昭是感了风寒,开了药让他安心,魏镜亲自熬了药喂闻昭喝下,一直照料到第二天见她退了热才放下心。 这病说来全怪闻昭自己。那夜魏镜有事未归,闻昭因为即将到家而开心的辗转难眠,便大半夜跑到院里练剑,这才有了如今的遭遇。 闻昭病了自然不能行路,在驿馆呆了两天,等她身子好些了他们才重新启程,走的不如平时快,到京都已是月中了。 那日阳光明媚,风和日暄,是好天气,京都尉将他们迎进城,百姓夹道欢迎,早有人备了鞭炮锣鼓,见他们过来,便点燃爆竹,吹锣打鼓,一时噼里啪啦,吹打欢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京都尉刘珑一直护送他们进了皇城,天启帝领了百官在宣仪殿等着,待到殿上,魏镜带着犹在病中的闻昭对帝后见了礼。 “你们要到京的信前几日便收到了,朕与你母后从那时就盼着,如今终于盼到了,这趟下来,辛苦你了,来,朕瞧瞧。” 天启帝伸手抚上魏镜的双肩,看了片刻后皱眉道 “瘦了,黑了不少,” 他说着,眼中透露着心疼 “你受苦了,镜儿。” 满口的关怀,令人动容。 魏镜看了他一眼,很快垂下眸子,僵硬着身形道 “孩儿不孝,让父皇,母后担忧了。” 天启帝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放下手,目光一转,瞥向他身侧的闻昭,一顿,转向她,道 “三媳妇也辛苦了,听镜儿说你身子不适,如今可有好些了?” “回父皇,儿媳调养些时候,已好的差不多,劳您和母后挂心了。” 闻昭忍着喉口的异样恭声应道,她病还未完全痊愈,昨夜因咳嗽一夜未眠,知道今天要面圣,她老早便起了,祁姝小兰为她收拾打扮一番便上了路,路上也没得休息,故而现下站在这里不免头晕脑胀,脚底发虚,全凭意志撑着,又怕出什么差错惹人笑话,小心翼翼的提着心神,整个人脸色苍白没有气色。 所幸天启帝只点了点头,没再对她说什么,转而对着刘麟道 “朕记得皇后前时也染了寒症,刘太医看了一回,没得三天便好了,想是那药效力极好的,现刘太医告病回家修养去了,皇后那方子若还留着便叫人照着抓些药送去岐王府,也顺带送些补品过去,朕瞧着这俩孩子气色都不算太好。” 刘麟闻声扫了眼魏镜夫妇,目光在闻昭身上停留片晌,眸里透着古怪的笑。 魏镜不觉捏了手心,听她笑着用那异常柔和的声音道 “妾身明白,陛下放心,妾身回去便着人备好送过去,岐王好容易回来,妾身见着他,也是心疼的紧,定会好生关照,不让陛下和姐姐担心。” 她这场面话说的可谓声情并茂,好像魏镜就是她的心头肉,比亲儿子还要亲一般。 当事几人听后皆是一阵恶寒,浑身不舒坦。 魏镜眸中闪过一丝厌恶,面上一派平静,低头,恭顺道 “儿臣和昭儿谢过父皇母后。” 天启帝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最后对魏镜道 “今日你归来,朕打算今夜在此设宴,你们便先不着急回吧。” 魏镜闻言,神情一凝,躬身道 “父皇,儿臣一路过来不免狼狈困颓,形容有碍观瞻,再加上昭儿尚在病中,此时怕是不便进宴,可否待儿臣等修整两日再行宴仪?” 天启帝望着他的头顶,旒珠下眸光有些许意味深长,他沉吟一声,应了 “如此,也好,那便过两日吧,你们也累了,是该回去好好休整。” …… 终于结束了觐见,魏镜闻昭两人回到马车内,心神不由皆松懈了下来,闻昭再也不用顾忌,拿帕子捂了嘴咳嗽起来,咳的惊天动地,无所顾忌,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魏镜边替她拍背,边倒了水递给她,皱眉道 “这药也天天吃了,怎么还咳的这样厉害?” 闻昭缓了会儿,喝了口水艰难咽下后依旧捂着唇,她生怕把病气过给魏镜,每次都注意着两人的距离,奈何魏镜不以为然,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闻昭声音沙哑回应 “这都是老毛病,每年总犯上那么一回,得了一次好了就没事,不用担心,倒是你,回去后还是防着些,免得把你也染了,回头就轮到我照顾你了。” 闻昭实在想不到她这乌鸦嘴,一语成谶,当然这是后话了。 魏镜根本没接她的茬,只道 “要不再加点药?苦那么一时,好的快些。” 闻昭听完,脸立马皱了起来,再灌了口水方推脱 “这这就不用了吧,我咳起来本就这样,没事的你放心。” 魏镜睨她一眼,暗道:就没见过哪个怕喝药怕成她那样的。 心里有了主意,面上不动声色 “嗯,那便依你就是。” …… 回到岐王府,于飞早带人候着将二人迎了进去,闻昭沐浴后便躺下休息了,魏镜看她睡着才去了北堂。 “爷,都按照您的吩咐打点好了,只是皇后那边的人还不知如何处置?” 魏镜望着桌案整齐叠了一排的公文,随手翻开一本,头也不抬道 “不听话的都发卖了吧。” 于飞一滞,迟疑 “可那两个嬷嬷是——” “你跟她们说不想死的话今天就收拾东西回去,否则,” 魏镜抬头,对向于飞,淡淡扬眉,道 “明白?” 于飞心领神会应了声“是”便去处理了。 魏镜翻阅公文片刻,却是啪一声的合上文本,坐了下去,肘抵着桌案,手搭在面上,闭目抚着额角眉心,想着几日前得到的回话。 “爷,我们派去的人全部遭到了拦截,北庭防守严密了许多,而且,我们打探到,在闻将军自戕后,郭仪处理了军中一批人,说是闻将军同党,以叛军论处,而透露这消息的人没过多久突然也暴毙而亡了,看起来像是有人特意防着,且实力远在我等之上,北庭怕是行不通了。” “郭仪那边呢?可有发现什么?” “有,闻将军求援月氏前,他曾秘会乌落部将,不过这消息是一个不知名的人提供的,那人身份神秘,我们暂时没查清。” “哦?难道也有人在查此事么?” 魏镜咛了一声,眸光一闪问 “那除此之外呢,可有发现其他异常?还有徐氏父子。” “此外,郭仪回京得势后陛下似乎很亲近他,好几次私下召他入宫,至于徐氏父子,就有点奇怪了,徐岑此前与郭仪并无交集,在闻将军出征前,他一直在边军中,籍籍无名,是闻将军到边境后才提拔他为副将的。他的父亲徐达被郭仪找了个由头放了,现下在郭仪府中做事,不过听说徐达本人起先并不很愿意,甚至骂过郭仪一顿,可后来不知为何又屈从了。” “这么说似乎都不好查了?” 那人沉默低头没有出声。 魏镜道 “这徐岑定与那郭仪有些渊源的,反而同闻将军不亲近。他们父子之间也有问题,便以这为突破口呢?” “是,属下明白了。” 那人应道,片刻看着魏镜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什么吗?” 那人犹豫一会儿道 “此前乌落与北翟联盟时,闻将军曾向朝中发援书,陛下不知为何一直悬而未决,直至郭仪求援才朝议发兵,而且,” 那人忽然不出声了,魏镜看着他,眉目淡淡,冷声问 “而且什么?” “属下认为郭仪并无能力可阻扰我们的人。” 那人说完跪了下去,头埋的低低的。 魏镜凝着他没有作声,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继续查吧,也许还有其他势力呢。” “是,属下遵命!” …… 第140章 深宫夜话 夜色诡秘,天边黑云重重,不见星月,寂静偏院里,“吱呀”一声忽响,深重朱门被人推开,一人影闪身而进。 “来了,里头正等着。”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提着灯笼站在门边,要不是来人胆子大,差点被他吓得跳起来。 来人点了点头跟着提灯笼的人往屋里走。 …… “她产后一直昏迷不醒,第二日便有流言传出。” “都传了哪些?” 一个低沉的声音问。 “有说裴尚书抛妻弃子,负心薄幸,也有说,” 那人抬头小心瞧一眼面前人,接触到他的侧视后,吸了口气低低道 “也有说圣上不仁不义,为了公主而派人加害” 他话没说完,前头人还没发作,提灯笼的人扯着嗓子低斥 “混账!” 那人赶紧低了头,不敢再往下说了。 过了一会儿,却听前头人冷笑一声。 “真是愈发猖狂了,此起彼伏,倒只抓了这一点。” 男人转过身,满目威严,明黄的衣袍在昏暗的灯光里散发着柔光。 “陛下,依奴看该好好收拾他们了,这群人简直无法无天。” 天启帝未回应,看着对面继续问 “你说他们还派人上京送信来了?” “是裴尚书派去送信的,出事后又回来给裴尚书报信,怕他耽误事,卑职使了些计策,现在他人还在永阳县。” 天启帝沉默片刻,道 “既然如此,那就再拖些时日,那妇人还未见醒?” “是,还躺着,他们请了诸多郎中可都没有起色。” “这般,” 天启帝沉吟一声,眸光一转 “朱承德,一会儿你去把上次丹末贡的急救丸取来交给他,” 他一顿,缓缓道 “刘伯恩不是说让朕给他一个机会吗,朕便看在他儿子的面上允了,” 他看着下首人吩咐 “吴闽,你拿着药带上朕的旨意去一趟巫县刘府,让刘伯恩跟着一道去陵安,告诉他救不回那妇人他也不用回了。” 吴闽连忙抬手恭声应 “是。” 他说完却并不急着走,面上有些犹豫,天启帝睨他一眼,沉声 “有话便说!” 吴闽垂首,低声道 “陛下,卑职回途中还听到一些关于至虚殿之言的。” 殿内另两人皆是一怔,天启帝回神,淡淡道 “说吧。” “是一首童谣,只有几句,为:帝失德,至虚火,弑父兄,造佛殿,罪难泯,神台灭,气数尽。” 吴闽念完倏然跪了下去,以额触地,惶恐道 “卑职该死!” 殿内霎时静默,空气一阵冷凝,吴闽只听得自己心脏怦跳声,朱承德提着灯笼手心发汗,殿外黑漆漆的,冷风从开了一角的朱门穿进,让人心底生寒。 天启帝望着殿门,眸中泛着寒光,背在身后的手不觉握起,他沉着良久,回神,面色稍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此事你不用插手,我另着人去查,下去吧。” “是” 朱承德领着吴闽出了殿门,一时天光微露,乌云散去,一弯浅月散发着蒙昧晦涩的光晕,天启帝举目凝着远处,寂寂院中,一颗已进了枯期的石榴树静静立着,无光的夜里连影儿也不见。天启帝伫望良久,供案前只点着一只蜡烛,周围显得有些昏暗不明,他背对着光,一面陷进阴影里。 门再次被推开,朱承德去而返,手里没提灯笼。 “陛下,吴侍卫已出发了。” 天启帝点了下头,忽然问 “裴至最近忙什么?” 朱承德稍愣,很快回道 “您让他不用操心婚仪诸事,他便回了兖州,继续查那案子去了。” 天启帝微一侧头望着朱承德,道 “让他回来吧,先不查那处了,朕另有他事安排。” 朱承德敛首应 “是” …… 回王府的第二日闻昭感觉自己病情好了许多,咳嗽也缓了,便想着回家一趟,看望她那许久未见却不曾回信于她的老父亲。她这边正吩咐祁姝小兰准备着,虽然路上他们没怎么停留,但上次提过一嘴后魏镜每到一处都会吩咐人买些当地的产物,大多是茶叶,也有一些小玩意。她这边还没收拾齐整,魏镜那边从书房过来,闻昭正找他呢,魏镜见她们打点那些物什,随口问 “这是做什么?” 闻昭拉着他坐下道 “我们终于回来了,昨日进宫没来得及,今日不如随我回去,看看我爹他们,省的到时他又叨叨我有了夫家忘了他老人家。” 魏镜点了点头,转念一想,皱眉 “可是你的病不是还没好?这样去怕是不妥。” 闻昭摆手 “没事,我都好的差不多了,结实着呢。” 魏镜看了她一眼,道 “可我昨晚听你咳的还是有点厉害,我怕你这样回去我是要挨岳父大人骂的,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闻昭一听想反驳,谁知下一刻喉咙发痒,忍不住掩唇咳嗽起来。魏镜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抬手替她拍背,口中劝道 “反正也不远,你便再等上两日,待身子好全了去,他老人家也不至于见后操心伤神,昭儿,你说呢?” 闻昭止住咳声,眨了眨眼,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点头改了主意 “那便依你的意思,等我不再咳嗽了你无论如何都要抽空陪我一道去。” 闻昭生怕他日后公务繁忙没空陪她去,抱着他的胳膊,伸出小指略撒娇道。 魏镜笑了笑,抬手与她勾指做约定。 这日后再过一日便到了入宫进宴的时候了,由于会宴是酉时开始,闻昭倒也不急,到了中午她用了些点心便开始犯起困来,这些天她习惯午憩,可想到要进宫担心睡的太死耽误时辰,她便倚着窗强撑着精神读起那许久未看的《元狆君后传》,正当她打着哈欠翻页时,魏镜提着个食盒走进房中,闻昭盯着他手里,机谨问 “你带什么过来了?” 末了补充一句 “我用过吃食了。” 魏镜见她这副模样,暗觉好笑,将食盒放在桌上,当着她的面打开,不紧不慢道 “你虽病情好转,咳嗽也减了,但正所谓药到病除,做事有始有终,喝药也当如此,就剩这最后一帖了,喝完它病也就不留根,来,娘子,喝药了。” 闻昭看他端出那盛着棕红液体的药碗,想到昨天他暗暗增加剂量的药,嘴里立即发苦的紧,当下睡意全无,头摇成拨浪鼓,满脸拒绝道 “我不要,我不喝!” 魏镜端着药碗,走向她半是哄半是劝 “昭儿乖啦,放心今天的药不苦的,我都尝过了,还带点甜,不信你舔一口,要是苦就不逼你喝了,如何?” 魏镜说的真诚,闻昭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半信半疑 “真的?” 魏镜点头,十分真诚 “千真万确。” 说着将碗递到她嘴边,闻昭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魏镜这次没骗她。 于是点头接过碗 “最后一帖了哦。” 魏镜应 “嗯,最后一碗。” 看着闻昭仰头全部灌下,魏镜收回目光,倒了茶水给她漱口,将碗放回食盒中。 闻昭擦擦嘴角,再次打了个哈欠,魏镜见状,柔声道 “困了就歇会儿,到时候我喊你,不用担心时辰。” 闻昭确实觉得有点乏,是而没多做推脱,倚着魏镜便睡下了。魏镜凝着她的睡容,片刻,抱了她到床上,替她除了外衫鞋子,盖好被子后,吻了吻她的额角,声柔如水 “好梦,昭儿。” 床帘被撤下,魏镜走了出去带上门,对正走过来的两丫头轻声道 “昭儿困了便让她睡吧,宫里我自会交待,你们不要让人打扰她。” 祁姝小兰互相对看一眼,低声应 “是。” …… 第141章 首次针锋 十月十二,皇帝于宣仪殿设夜宴,庆祝岐王南下圆满归来,宴上群臣道贺,岐王一一作了回应,他虽只身赴宴,大家却都心照不宣,没有提及岐王妃,就连皇上也不曾过问,倒合了他的心意。 宴正酣,满座觥筹交错,席间有女忽而起身献艺,臣工大多携了家眷,其中自有适婚儿女,此次献艺的女子,却只身一人,坐于刘后下首,位仅次于各公主,身份便不难猜。果然,只见此女款款行至殿中,一袭耦合色窄臂大袖长裙,衬得身姿窈窕修长,薄纱遮面,露了双灵动慧黠的眸子,那女子开口,声若出谷黄莺般清悦动听,满殿皆静,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她,听道 “小女刘令晗愿献一曲,恭贺岐王殿下凯旋。” 她这凯旋二字却用的妙,护川之战大胜称的上凯旋。 天启帝欣悦应允,有宫人抱着琵琶矮凳上来,刘令晗朝魏镜望了眼,得到回视后微躬身算是见礼。 魏镜持着酒杯,漫不经心收回目光,心下冷笑。 殿中静了一晌,不一会儿拨弦之音响起,那声音初时低沉发闷,显得有些紧绷,如临大敌之境,持续稍刻,忽而弦音拔高,节奏紧密,似若千军蓄势待发,渐渐弦声愈发急促,音时高时低,诡谲多变,暗藏杀机。众人仿佛身临疆场,正与那敌军厮杀。这样气势逼人别具一格的乐曲他们此前还从未听过,一时看向弹奏者的目光含了惊艳赞叹之意,连皇帝都沉浸其中,握着杯忘记饮酒。 魏镜本不以为然,待听了少焉,神情微变,若有所思地望向殿中女子。 别人或许不识,但他却知道,这是前朝大家叶卿依的遗作,而她生平只收了一位徒弟,便是如今常被召入宫中献乐的圣手梅画尘,这梅画尘心性孤傲,好乐成痴,除了圣命,平日里只在乐署,不常与人来往,也不曾听闻收过生徒。 这女子倒有几分本事。 魏镜默默看了会儿,刘令晗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轻纱下唇微扬,手下却不停,正弹到高潮处,声音高亢激昂,气势恢宏,恰似将军凯旋归来,意气风发,让人心胸为之震撼。 一曲毕满殿称赞,天启帝更是从座上站起,带头鼓掌颂道 “此曲绝妙,叫人身临其境,其之意气,壮烈豪迈,其之锐气,勇不可当,汝之心胸比于男儿也是不差。” 天启帝说着倏然转向魏镜,笑问 “镜儿觉得如何?” 魏镜回神,站了起来,抬手道 “儿臣所感便如父皇所言,是为绝妙之曲。” 他的神情平和,诚恳评价的口吻,此外,便无其他情感。 天启帝点头,目光回到刘令晗身上,温和地说 “你弹的很好,朕与岐王都十分欢喜,朕要赏你,朱承德” “奴在。” “把朕的那颗夜明珠给刘姑娘送去。” “是。” 刘令晗躬身谢礼 “臣女谢过陛下,” 她略一顿,往魏镜那边侧了下,接道 “岐王。” 刘麟在座上将一切看在眼里,魏镜那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她不免恼火,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发作分毫,只捏着酒杯饮了一口酒。 宴会继续进行着,魏镜想着心事心不在焉的吃酒,偶尔回应一两句,直到戌时,酒宴才止,人们陆续散去,魏镜坐了一会儿也跟着起身正要离去,朱承德从身后追来,对他道 “岐王留步,陛下请您去长德殿叙话。” …… 殿内只上了几许灯,不如宴上那般通明,魏镜跟在朱承德身后,寝房门开着,皇帝正在宫人伺候下换上常服,魏镜等在一边,朱承德进去通传了一声,出来后领着魏镜去了偏殿,里头点了香,摆了一应茶具。 “殿下且在此坐下稍待片刻。” 魏镜应着并没有立刻坐过去,他垂身站在茶案边静候。朱承德见状没多说什么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天启帝走了进来,他走到魏镜对面,脸上挂着慈和的笑,示意道 “来了,坐吧。” 魏镜等他入了坐,才不紧不慢在他对面坐下。 天启帝一边为他斟茶一边用话家常的口吻道 “修整了两日,感觉怎么样?” “儿臣已缓过神来了,明日可照常当值。” 天启帝点头回应,将茶杯递给他,魏镜恭敬接过。 “三媳妇身子还没好么?皇后送去的药没用上?” “本是快好了,昨夜落雨又受了点凉,今日忽又起了烧,正躺着,儿臣便没让她来,以免过了病气。” 魏镜搭着眼帘解释道。 “唔,那还是要好生调养了。” 天启帝饮了口茶,望向魏镜 “叫你留下,是想同你说说话,这趟下来,近半年了,朕好久没和你聊过了。” 魏镜抬眼看着他,应道 “儿臣也许久未同父皇这般说过话了。” 天启帝笑 “以往朕忙你也忙,除了宴上,咱们一家说来还没正经聚在一起用过饭,今年,可定不能再耽搁了。” 魏镜也笑 “是。” 天启帝又说了些他记忆中关于魏镜的往事,但都是寥寥几句,甚至把魏荆扬做的事安到他身上,魏镜也不在意,笑了笑便过去了。 室内溢着龙涎香,茶案边炉上紫砂壶嘴里吐着水汽,汤水沸腾,发出咕噜咕噜声,天启帝亲自制茶,手法熟练而严谨。 这是魏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只听人说过,他的父皇年轻时好风雅之事,诗乐书画,制香点茶皆有研究,只是后来国务繁忙,人前少有展露。 魏镜正想着,耳边听皇帝道 “此趟虽是为两朝姻亲,我亦有心让你代我南巡,途中诸多事,你信中已与我详说,你做的不错。” 天启帝夸赞,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你向来办事是教人安心的,此次蟒川之事虽祸手还在缉捕中,但想必也成不了气候,只是他们竟把人安插到了你身边,日后要费心好好追查清理一番。” 魏镜恢复严谨神情,恭声应 “是,儿臣谨记,” 他望着杯中冒出热气的杏黄茶汤,正色道 “朝中怕也有他们的人,藏的不浅,如今闻风声怕是不好揪出。” 天启帝闻言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两人安静片刻,天启帝喝了口茶,忽然道 “闻儆元的事想必你知道了,” 魏镜举杯的手一凝,他垂眸,对着汤面吹了口气,浅啜一下,方听得对面微叹息一声,说 “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朕也难料到,人心易变,不过瞬间而已。” 魏镜放下杯子,不动声色道 “人若有所异动,当有些征兆,他早年那般待翟军,如何会突然做出这等行径,这其中会否有什么误会?” 天启帝闻言,看着他,语气有些冷 “我倒也希望是误会,人证物证俱在,而且,” 天启帝说着突然止住,收回目光,斟茶道 “罢了,不说他了,其实朕找你来,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想法。” 魏镜一怔,道 “父皇您且说,若儿臣能办到,定当竭力。” 天启帝闻言,眉头微扬,抚着胡须道 “就是宴上那女子,你觉着如何?” 魏镜心神一凛,那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了,捏着杯子的手不禁一紧。神色淡了几分,中肯道 “琵琶绝技,是为才女,” 天启帝面露喜色正要接话,却听 “不过儿臣有昭儿便足够了,不意纳妾,刘姑娘自有良缘。” 天启帝面色微变,盯着他,沉默片刻,缓缓道 “她是刘炳的幺女,虽说刘绅的事稍有龃龉,但那是他罪有应得,刘家不会计较,你知道前时朕为何扣下闻儆元求援的折子不发兵么?” 天启帝猝不及防话锋一转,忽然问。 魏镜对上他射过来的眸光,摇头 “儿臣不知。” 天启帝转眸望向一边,继而冷笑 “刘氏,同姓不同源,两族破禁结成一大家,权柄滔天,朕念他们有从龙之功,予以他们诸多权利,而今更是满朝文武半刘氏,然他们犹不知足,妄想取朕而代之,已为大患,那边北翟来犯,他们便蠢蠢欲动,走了一个刘绅,还会有刘炳刘珑,朕本想试他们一试,可惜被刘伯恩听到风声,让他们有了防备,最后使了一个障眼法,推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刘冕在延州起事,让朕以为是刘炳指使,打草惊蛇,教他们逃过了一劫,现在他们主动示好,朕是想——” “父皇,对付刘氏,儿臣以为一味顺着他们的道走,并不妥当,刘氏野心勃勃,诡计多端,当防范为上,此刻他们势弱,正寻喘息之机,便更不能趁他们意了。” 天启帝侧眸看向他,扬声 “哦?如此说来你有十足把握能对付他们?” 魏镜一当,低眉,不徐不疾道 “暂时还没有,但刘氏纵横多年,想必把柄不少,当以敲打削弱为上,联姻反而养虎为患,且据儿臣所知,刘令晗此女,自小抱负不浅,心志是几个刘绅也不及的,其心思怕不在侧室之位,即便要以缓兵之计应对,儿臣也不能纳她,” 魏镜一顿,望向天启帝,认真道 “父皇难道忘记我们的约定了么?马上到五年之约了,儿臣断不想带她入岐地。” 天启帝听罢,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只看了他半晌,眼底有着叫人猜不透的深邃,面容逐渐威严沉肃,不见最初的慈爱。 那茶炉里碳火已熄,室内静的落针可闻,天启帝沉静地盯着魏镜,魏镜也看着他,第一次那样大胆的直视,他的表情虽平和,眼神却很坚定,四目相对,眸光交锋间,暗潮涌动。好会儿天启帝移开视线,却是慢慢笑道 “镜儿的话朕会考虑,不过,朕希望你也别急着拒绝,也好好斟酌下,刘令晗未必如你说的那般难以应付,相反,朕倒觉得此女是可拉拢之人,” 他站起身,眸光幽长,脸向着门道 “反而是你那岐王妃,比之刘令晗她才是那个‘患’吧,” 他低头,目视魏镜,沉沉道 “朕可不希望再出现下一个‘谭齐’了。” 他说完摆袖走出茶案,魏镜亦从垫上起身,天启帝路过他的身边,与他错身,停步,回过头语重心长 “你是朕的儿子,朕这也是为你好,回去好好思量。” 魏镜垂首站着不动,也没有回应,那话仿有千斤重,他微攥着拳,眸色暗淡。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已不见帝王身影,案上茶汤的热气散去,杯中水面平静无澜,魏镜转身抬步走了出去。 朱承德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打着灯笼送他。出了长德殿魏镜准备往宫外去,一人突然走上前,叫了他一声。 “三哥!” 魏镜止步回头望向来人,一顿 “书格,你怎么在这?” 魏书格看着他,有点委屈 “三哥,我在这等你好久了,你回京这么些天,也不来看我们,刚刚宴上本想同你打招呼,可你都不带往我这边瞅的。” 魏镜一哂,解释 “回来有点疲惫,休息了两日,想着过些时候再去看你们。” 魏书格听后也不追究他了,走到他身边,在夜色中将人仔细打量一番,末了有些心酸,情不自禁抬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庞,魏镜下意识退开一步,魏书格手尴尬停在半空,放下后酸涩道 “三哥便这般防我,避我如蛇蝎?” 见她低了头,很是伤心的样子,魏镜生了些愧疚,抬手摸摸她的头道 “自然不是,三哥只是想再过几天便是你和书悦的笄礼,你们都是大姑娘了,即便是亲兄妹也是要顾着些的。” 魏书格见他态度放软,大胆起来,一把抱住他,不管不顾道 “我不管,我是三哥的妹妹,三哥是我的哥哥,任他们怎么说,我都不在乎!三哥,你走的这些日子,书格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的!” 魏镜见她反而得寸进尺,皱了眉本要教训她两句,然而听到后边发觉她声音中带了哭腔,又是一片情真意切,不由放弃了原先想法,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 “我现在回来了,书格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喜欢哭鼻子?” 他拉开魏书格,笑道 “这样子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他本是玩笑话,哪只魏书格听了哭的愈发伤心,魏镜一怔,连忙道 “三哥说笑的,书格你别哭,三哥向你赔不是,你原谅我失言的罪过好不好?”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巾帕递给她,魏书格接了,边揩泪边哽咽着道 “书悦过了笄礼便要与裴尚书成婚,而我,母妃说也快了,她已经物色好人家了,呜呜,三哥,我不要,我不想嫁人,我舍不得你,呜呜。” 魏镜听罢她的话,一脸困惑,他边安慰魏书格边问 “书悦嫁给裴尚书?哪个裴尚书?” 魏书格一哽,回答 “还能是哪个裴尚书,刑部裴尚书裴至呗,正合那丫头意了。” 魏镜一惊,不解 “裴至?他不是有了妻室么?书悦做妾?” 魏书格看他这副震惊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一时忘记了哭泣,把魏书悦和裴至的事完完整整给他讲明白,最后补充 “到底怎么分辈分我也不清楚,但父皇是绝对不会让书悦做妾的!” 魏镜恍然回神,一时沉默,望着夜色,淡淡道 “也许吧。” 魏书格见他神色古怪,担忧道 “三哥,你怎么了?” 又擦干眼泪,连忙安慰 “你放心,父皇会处理好的,别担心,至于我,我,如果那个人还好,我,” 她说到最后实在说不下去,望着魏镜眼眶又红了。魏镜哄了几句把她送回宫后自己才出了宫,回到王府,已是戌末了…… 第142章 二次针锋 闻昭一觉醒来外头天都黑了,她怔愣片刻后,突然惊的诈尸般从床上跳了起来,鞋也没穿跑下床,祁姝小兰听到动静开门去看,闻昭见到她们连忙问 “现在什么时辰了?王爷呢?” 两丫头诡异对视一眼,回道 “戌时了,王爷去了宫宴还没回。” “什么?!” …… 魏镜回府时于飞特地跑到门口迎他,路上魏镜终于在他数次偷瞥的欲言又止下不耐道 “有话便说,看你憋着怪难受的。” 于飞张了口,正听 “哟,王爷回来了,宫宴怎样啊?酒好喝吗?” 魏镜抬头,对上闻昭阴阳怪气的表情,一僵,很快堆起笑,走到她身边,拥着她边往屋里走边嘘寒问暖 “娘子醒了?身体好点了吗?” 闻昭白他一眼,准备拿中午他说过的话同他对质,魏镜忽然低头,往她身上嗅了嗅,不正经道 “娘子沐浴过了?好香啊,快给为夫亲一个。” 魏镜说着就要往她脸上凑,闻昭红着脸,一巴掌给他拍开,没好气 “这还有人在呢,没个正形,” 她一顿歪头看他,疑惑 “这也没闻着酒味。” 看她好像把刚才的事抛到脑后,魏镜暗笑,抚着额头,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装模作样说 “喝是喝了,给他们灌了几杯,不多,只是回来路上吹了风,有点头疼。” 闻昭本想趁机说他两句,回头见他靠着自己的肩,没骨头似的挨着自己,面容稍显疲惫,便扶他进了寝房,到塌上坐下,哼声 “谁让你抛下我一个人去的,我去了看谁敢灌你酒?” 她倒了杯热水,又吩咐门外两丫头准备沐浴的热汤和醒酒茶。她递了水给魏镜,在他身旁坐下,魏镜连忙接过,讨好道谢,边解释 “这不是想让你多休息会儿吗,那群人,凶悍的紧又是许久未见,喝几杯无可厚非,倒是你若真去了我才不放心,你身子还没好干净,断沾不得酒的。” 闻昭拿出手帕给他擦擦额上不知何时冒出的汗,嗔哼一声 “贫嘴。” 魏镜正享受她体贴的照顾,忽听 “对了,这两天怎么没见珠儿玉儿她们?还有那两个嬷嬷,总感觉府里头冷清了些许。” 闻昭随口问着,魏镜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道 “她们本是皇后派来监视我的人,我们出去这段日子想是被叫回去了,正好打发了,免得以后留下祸患。” 魏镜说的漫不经心,那些人对他来说可有可无,闻昭听罢也不多做追问,这时祁姝小兰将准备好的热汤和醒酒茶送了进来,闻昭服侍他喝了醒酒茶催促道 “赶紧洗漱沐浴去,明天不是还有早朝。” 魏镜搁下茶盏,乖顺应了,临去前还不忘偷个香,闻昭暗骂 “不害臊。” 等到他收拾了出来,见闻昭坐在桌边,手里捧了本账册在看,满是欣慰道 “娘子如此用功,为夫甚是感动,日后也不必为家事操劳。” 闻昭被他这样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算盘是差不多学会了,可还谈不上精进的程度,至于账册也只学了个皮毛,离接手管家可有很长一段距离。 当下谦虚道 “哪里哪里,我还有很多需要学的,管家的事日后还要多请教夫君你呢。” 魏镜笑,眸光一转,应 “嗯,为夫定当尽力,这几日让于飞把之前的账册等的一应物事都整理了,你什么时候想看同他说一声便可。” 闻昭应了声,记起到什么,道 “你刚回来,朝中事务想是繁忙,我爹那边等你闲下我再上门,明朝我打算先让人把买的东西送过去,顺便给他报个口信,让他知道我平安到家。” 她沉吟一声喃喃 “才发现回朝觐见那日没看到他,也不知在忙什么。” 魏镜擦拭发尾的手停了下来,他望着闻昭的后背,目光深沉,带了些悲悯。 见身后半晌没回应,闻昭转头对上他怔然凝视的眸光,一愣,轻声问 “怎么了?” 魏镜敛去情绪,转身将汗巾搭在洗手架上,克制着温声道 “无碍,明日我上朝顺带让于飞送去吧,省的她们跑一趟,对了,除了报平安之外还要同岳父大人说点什么?我明早见了他转达。” 闻昭看着他的背影,柔声说 “就说我最近忙府里的事脱不开身,过几日去看他,让他照顾好自己,少喝些酒。” 魏镜点头,径自走到床边 “我知晓了。” 说完躺了下去,闻昭亮着灯,他闭着眼一时难入眠,脑中回想夜间那段对话,没过多久,身边一阵动作,魏镜睁眸,灯已经灭了,屋里一片黑暗,闻昭躺在他身侧,安静没有出声。 魏镜望着床顶,忽听耳边道 “夫君,你是不是很累?” 魏镜一怔,慢慢转过头,对着她,否认 “没有,怎么了?” 闻昭微移动身子往他那边靠近,抱着他的胳膊,小声说 “我看你回来后像有心事的样子,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皇后又找你茬了?” 魏镜侧身将她搂在怀中,片刻才道 “她最多嘴上阴阳怪气几句,我不会放心上,只是回来有点不适应,路上歇太久了。” 闻昭闻言笑了笑,回抱他,把脸埋进他怀里,好会儿才抬起头,望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颔,满目柔情 “夫君,你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的,可能有些我也帮不上忙,但我会尽力,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不是危害社稷的事,我都支持你,我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魏镜低头,望着她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对上她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万丈光芒,一时忘了回话。 “如果你不喜欢朝事,那便辞了,大不了我养你。” 她在魏镜注视下,狡黠一笑,偷偷对着他耳边说 “不瞒你说,我其实攒了不少钱,我爹就我一个女儿,他把几乎全部的身家都拿来给我当嫁妆了,还有父皇赠的那些物什,足够我们过一辈子了,不用担心。” 魏镜听完,感动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还不至于窝囊到要靠娘子来养。 他回神继续望着她,开口轻轻道 “昭儿,如果有一天,我迫不得已做了害你伤心的事,你,” 他暗吸一口气,试探问 “会原谅我吗?” 闻昭一听,瞬间撑坐起来,俯视他,气愤审问 “我就说吧你有事瞒着我,说吧,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的事?” 魏镜“……” 眨眨眼,叹了口气:算了。 赶紧拉她躺下,窝怀里哄道 “你想哪儿去了,我这一路不都跟在你身边吗,上哪偷人去?” 闻昭被他按着一动不能动,推他,不满 “那你刚刚那样问,搞的跟真的一样,我可把话给你说前头了啊,如果你敢变心学人家纳妾,负了我,我就拿刀剜了你的心拿去喂狗,然后把你的事写成话本子,让你‘流芳百世’!” 魏镜忽然觉得后背阴风阵阵,佯装害怕,口中屈服 “娘子就算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你放心,我对娘子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闻昭终于从他怀里挣脱,傲娇 “这还差不多。” 魏镜看了她一眼,手下慢慢移动,复将她揽了过来,在她耳边幽幽道 “娘子我们要个孩子吧。” 闻昭还没来得及开口,唇上一热,她不觉回应,帐内逐渐传出喘息声…… 翌日,为政殿 “众位卿家可还有何事要奏?” 大殿上威严的声音传来,殿下朝臣分站两边,闻声一片静默,天启帝在座上扫视群臣,见他们都不开口了,便准备退朝,这时,一人自左殿前排持朝笏站出,一袭紫袍官服扎眼,天启帝看见他,不觉皱眉,沉声 “周卿何事?” “陛下,臣有本启奏。” “说吧。” “臣为闻儆元之事请命。闻儆元之案疑点重重,只凭徐岑一人之言不可断定闻儆元通敌,且闻儆元生前曾以亡母立誓,不破翟军,誓死不归,而其身家皆在京中,断不会做出临敌卖阵、卖国求利之事,其中定有隐情,臣,恳请陛下明断,重查此案!” 他说完,满殿寂然无声,天启帝在上首凝着周行远,旒珠遮挡下,一双眸子锐利逼人。 他沉着片刻还未出声,周行远身侧一人亦站了出来,紫袍玉带,身姿欣长,面容清俊沉毅,手持朝板,躬身,定定道 “臣附议!” 朝臣看着,开始有了异动,天启帝抿下正要说的话,盯了殿下两人,一言不发。过了片晌,右殿有人站出,低声 “臣亦附议!” 众臣敛首,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其中有他们的支持着,偷瞧一眼殿上,有人闭眼咬牙接着站出 “臣亦附议!” 有了这个开头,殿后又陆续站出三四个人来,皆跟随着。 八人齐立位前,朝堂鸦雀无声,堂上堂下之人似相互较劲,一时都沉默着,直到珠玉碰撞之声响起,只听得宝座上,帝王威沉的声音响起 “汝等皆是以为朕诬陷忠良,” 他一顿,堂下八人齐齐跪地,异口同声 “微臣不敢!” 天启帝睥睨他们,冷笑着拍座站起 “好!朕便如尔等所愿,裴卿家,郭卿家,” 被点名的两人自左右站出,天启帝沉声 “即日起,你二人便负责重审闻儆元一案,不可有遗漏,凡所查一并如实告示!” “臣遵旨!” “退朝!” …… “岐王留步,陛下请您过去问话。” 长德殿 “看来昨日的话你没有听进去?这些人都是你的意思?” “儿臣没有。儿臣不敢。” “不敢?” 天启帝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魏镜,冷嗤 “朕看你敢的很,北庭那批刺探的人是你派去的吧。” 魏镜抬头,很快低了下去,跪下道 “臣有罪。” 天启帝微眯起眼 “果是你。” 他仰头,默了少时,叹声 “罢了,此事既已复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莫要再提了!” 魏镜垂首低声 “是” 又听 “昨夜那事你考虑如何?” 魏镜保持着姿势,毅然道 “臣不改初心。” 天启帝侧眸,淡淡望他,面上阴晴不定,收回视线,笑 “好一个初心不改。” 他说完不再看魏镜,坐在案前埋头批阅奏章。 魏镜没得叫起便一直跪着。 暖阳逐渐西移,宫里陆续上了灯,长德殿烛火昏黄,映着殿中一人笔直挺立的影,那人闭着目,跪立案前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直到身后脚步声响起,中官柔和的声音传来 “殿下,戌末了,起来吧,陛下让您回去。” 魏镜睁开眸,应了声。 朱承德候在一旁,魏镜缓了下,撑着地,慢慢站起,朱承德赶忙上前,扶着他,半是心疼道 “哎哟,殿下啊,您何必呢,陛下决定的事岂有改变的道理,您何必与他置气,惹来闲话。” 魏镜道了谢,在他搀扶下走出殿外,却对他的话未置一词。 朱承德直把他送到宫门口,不放心 “要不老奴叫人驾车送您吧?” 魏镜摇头,再次道谢道 “不必了,我叫了府上人在外头接应,有劳您送我一程。” 朱承德摆手,搭着拂尘,道 “您可别这么说,折煞老奴了,老奴本想着打点下您今夜歇过了再作打算,却也只能送您到这了。” 魏镜温声 “我明白。” 朱承德叫人开了宫门,目送他上了岐王府的马车才转身往回走…… 静夜,已过宵禁时分,街巷悄然,而某间坊楼里却传出几多嬉笑喧哗之声,雅间里两人对饮。 “听说跪了一天,哈哈,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走路,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呢。” “呵,这是他自找的。只是许奕为何也站了出来?他同闻儆元平日有交集?” 刚刚说话那人摇摇头,皱眉 “不知道,说来,他也是个死脑筋呢。” 他说着举杯向对面道 “兄长,父皇既有重托,你可不能教他失望。” 对面闻言,挑眉,笑,与之碰杯 “那是自然。” …… 岐王府门前 “王妃睡下了吧?” “还没,白日送了几本账目,正看着,说是顺便等您回来。” 魏镜一顿,面色微白,于飞搀扶他,皱眉 “爷,您看要不要——” “不必了,你扶我去书房,让她无需等我,就说宫里有一批公文急待处理,我在书房歇下。” 于飞只好点头应 “是。” 第143章 魏镜生病 于飞把魏镜的话转达给了闻昭,闻昭并未多想,自己看了会儿账目便睡了,谁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祁姝慌里慌张叫了起来,闻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王妃,不好了,王爷他也病了,刚刚于侍卫过来说王爷起了高热,让您过去看一下,他正叫人请大夫去。” 闻昭愣怔了片刻,而后惊呼一声,鞋也没穿下了床,径直就要往门外走,祁姝赶忙叫住她,边取了她的外袍边道 “我的姑娘哟,就是急咱也不是这么个急法,您先收拾齐整了再过去,自己还没好干净呢,别王爷病着,一会儿您又受了凉。” 祁姝絮絮叨叨,拿了衣物给她披上,又把她拉到床边,蹲下为她套鞋。闻昭听完她那番话,忽然有所悟道 “哎呀都怪我,乌鸦嘴!知道会传人,前晚还——” 祁姝帮她穿好了鞋让她站起为她整理衣衫,闻言一面系着腰带一面疑惑问 “前晚怎么了?” 闻昭脸一红摇摇头见收拾差不多,抬腿往门边去,记起什么又回头吩咐 “祁姝,你去叫厨房熬点粥,要清淡的,哦,还有,烧些热水一起送到书房。” …… 闻昭到了北堂,此时天色还是黑蒙一片,深秋的清晨已有七八分寒意,书房内外都点着灯,廊道通明。守卫见了她纷纷行礼,闻昭顾不得回应,穿过庭院径直走进房内。 于飞正用湿汗巾为魏镜降温,听到动静抬头,见是闻昭,起身行礼道 “王妃,您来了。” 闻昭微点头,快步走到魏镜身边,见他躺在一张不大的床榻上,身上盖了张薄被,额上垫着湿汗巾,双目紧闭,烛光下,面容泛着病态的潮红。 她不觉鼻头发酸,拧了眉,怪罪道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盖这样的薄被?” 难怪会生病。 于飞低头 “属下知罪。” 闻昭只是这么一说并没有真的怪他,吸了下鼻子,她俯身替魏镜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手轻抚上他的脸庞。 果真烫的很。 她对于飞道 “你去我那让祁姝抱番厚褥子来,顺便问下,大夫多久能到?” “属下已让人到最近的病坊去叫了,应该快了。” 闻昭应了声,想到什么又问 “宫里那边——” 于飞本来准备遵照她的吩咐去通传祁姝,闻声顿住脚步,答 “属下已派人去告假了,您不用担心。” 闻昭没再说什么,于飞走出房门。 天光渐明,鼓楼传出咚咚报时鼓声,岐王府北堂书房内,闻昭坐在床边矮几上,单手撑着额头打着瞌睡,一阵脚步声响起,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陛下不放心,让老奴叫上徐太医过来看看。” “是,您这边请。” “殿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早上请了病坊的大夫刚瞧过,开了药喝了,虽还烧着,但没有初时那么严重了。” 说话间三人到了书房门口,于飞站在门外对里头道 “王妃,朱内侍和徐太医来了。” 闻昭听到声音,睁开眼,晃晃脑袋,起身整理了衣衫才走到门边,开了门见到于飞身后的两人,微微一笑 “朱内侍,徐太医您们来了。” 朱承德朝她温和笑了笑,见礼道 “岐王妃,老奴奉陛下的命过来慰问,顺便让徐太医再瞧瞧,好叫他老安心。” 闻昭点头侧身连忙道 “您们请。” 朱承德带着徐太医进了房中,便见着魏镜躺在床榻上,脸色微红,唇色干白,安静地睡着。 朱承德赶紧道 “徐太医,您快给殿下再瞧瞧。” 徐太医连声应着放下医药箱,从被下握了魏镜的手腕号起脉来,闻昭和于飞站在一边看着,过了会儿,徐太医站起身道 “王妃,内侍,岐王殿下这是伤风之怔,下官开几副药,待修养些时日看看。” 闻昭点点头,礼身道谢 “有劳了。” …… 朱承德从岐王府出来后便带着徐太医立刻回了皇宫。 长德殿 “如何?” “禀陛下,岐王殿下确实受了风寒,且症状不轻,怕是要调养些时日才能痊愈。” 天启帝闻言,没再说什么,等徐太医离开,他侧头看向朱承德道 “朕昨日对他是不是太过苛责了?” 朱承德敛首,恭声 “陛下这样做自有您的道理,您也是为他着想,虽稍微严厉了些,殿下是敏慧之人,日后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天启帝回神,没再说话。 …… “娘亲,娘亲……” 榻上人轻声呢喃着,闻昭手捧账册,听到声音抬头望向魏镜。 “娘亲,难受,娘亲,我好难受……” 魏镜双眉紧蹙,痛苦呓语道。 闻昭连忙搁下册子倾身上前,看着魏镜唤 “夫君,” 身下人没有回应,只断续唤着娘亲。 闻昭沉默地望着他,抬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拍着,口中柔柔道 “我在这儿呢,噩梦快走开,阿镜不怕。” 身下声音浅了下去,闻昭为他掖紧被角,看他依旧紧皱着眉,不觉抬手,抚揉上去,一时思绪万千。 “夫君啊,我知道你有许多事不肯同我说,可我希望你能开心。” 魏镜是那样从不肯轻易向人诉苦的人,他也向来报喜不报忧,就连当初发生谭齐那种事她都是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的,他从未对她主动提过。他总是默默一个人承受着,可这并非她想看到的。她不是脆弱之人,她爱他,她想同他分担的不只是喜和乐,她有时甚至更愿意他告诉自己他的忧愁和苦痛。 闻昭出神地凝望他,他那坚毅成熟的样貌似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她望着不觉出声 “夫君,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讲过,我总觉得你长得像我幼时认识的某人,那个人啊,让我伤心失望了两次。让我从此额外介意自己的相貌。” “我有时候觉得很不公平,因为我待他那样好,而他却没有给予相应的回报。我那时想,如果有机会再碰见他,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 她记得她那时找了他许久。她把他从人牙子手里救了出来,她带着他回去找她爹,他却不见了踪影,直到几天后她和连牧出去玩,碰到一群小孩围着一个乞丐欺负,那个乞丐衣物脏污破败的不成样子,蓬头垢面,戴着个不知哪里捡到的破烂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大喇喇躺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天,任由那群小屁孩拿棍棒打他、捅他、笑话他。她当时看了觉得很气愤,和连牧赶跑了那群坏孩子,然后她认出了他,而他像是变成了痴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失去了与外人打交道的能力。她和连牧想把他带回府中,他却突然发了狂一样挣脱了他们,很抗拒同他们回去的样子,她想他这一定是遭受了很多非人的待遇吧,愈发可怜起他了。她看着他跌跌撞撞光着生了疮的脚跑出老远而后昏倒在地。她最终还是和连牧将他带了回去,只不过让他住在了连牧家里。他们偷偷找了边境的医官为他相看,那个医官见着人直摇头。她以为他不愿意治,便哭着央求,那医官却说“治得了他的人治不了他的心。还没见过这样年纪轻轻就不想活的。” 她到现在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她每天都会来看望他,给他讲外面的事,她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活着啊,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他起初无动于衷,也不怎么吃喝,她便让连牧灌他强行给他塞东西,奇怪的是他也不反抗,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她叫连牧给他收拾了一下,他却死活不肯摘那个面具,直到有一天她趁他睡着觉一把摘了那个破烂面具,然而却被面具下那半张毫无血色干枯如树皮的脸吓了一跳。他几乎立刻醒了,双目冰冷的望着她,也不说话也不闹,阴差般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被他盯着害怕的说话都有点哆嗦,她同他道着歉,把面具还给了他,他没有接却是闭着眼睛不看人。她站在一旁开始好奇的打量起他来,他忽然又睁开眼问 “你不害怕吗?不觉得恶心吗?” 她想也没想说 “这有什么的,人的相貌又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更何况你这是病,又不是你本来的模样,不瞒你说,我见过吓人的东西比这多了去了。” 她看见他眼中略微好奇的神色,滔滔不绝把她师父师娘讲过的还有自己从古书上看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相貌可怖的怪物同他说了起来。他当时听的好像很入神。她便鼓励他 “所以你不要灰心呀,要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人生在世,总要跨过一些坎儿,而且这儿的医官很厉害的,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 他没有说话,可从这日后,他变得不那样消极了,那时她爹给她请了教书先生,她隔一天便要去上那啰里吧嗦经常罚她的老顽固的课,其他时候就跟着师父师娘练功,她一有空便去看他,和他谈天说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很喜欢同他呆在一起,大概是他很安静,从不反驳她的话,也许还有就是她觉得即使他半边脸毁了,他依旧长的很好看,很像她小时候遇到的那位“小哥哥”。 她经常对他说那老匹夫的坏话,因为那老书生总是带着偏见看她,动不动训斥她,让她挨板子,她总是当着他的面挥舞拳头,一脸愤愤道 “要是他下次再边骂我边抽我板子,向我爹告状,我就在他茶汤里吐口水,害他生病上不了我的课。” 他好像被她说的话恶心到了,表情怪异地望着她。 她也会把自己从师父那里学的剑术演示给他看,连牧早就看厌了她的作秀,他却每次都很专心,甚至还能指出她摆的不对的姿势。她更加上心了。 后来也不知她是不是脑子抽风了,见他的脸迟迟未好,便想了一个馊主意。她不知听哪里人说蟾蜍的毒可以治很多疑难杂症,以毒攻毒,有奇效,他们那儿蟾蜍可算比较稀有的,她和连牧到处守了几天才只抓到了四五只,她听说市集有专门抓蟾蜍卖的人,她一咬牙把攒到回京花的零用钱全拿去买蟾蜍了,那东西别看丑模丑样的,在当地老值钱了,她花光了全部积蓄,才买到了三只。她和连牧便带着那八只毒物去找他,他每日都懒洋洋的,偶尔会看看她给他带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书,大多数时候在屋里躺尸。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把八只蟾蜍全部倒在他身上时他那震惊外加不解的眼神,那蟾蜍在他身上蹦来跳去,有一只甚至爬到他脸上,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后像见了鬼一样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她,她一脸懵之外还带了委屈,当她向他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后,他又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片刻,说了他在这里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我觉得,你那位先生确实该换一换了。”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大半个月,直到有一天,她去找他,见他和一个女人在房中,她躲在门外听到那女人说 “那丑八怪是谁?你不跟我走是因为她?” 屋里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说 “一个丑八怪而已也值得你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从那后她没去找过他,过了几天,连牧来找她玩,说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见她没有去找,以为他们是约定好了。她当时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有点不甘心,第一次见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即便不喜欢她的长相,离开的时候至少应保有最起码的礼节吧,招呼也不打一声拍拍屁股就这样走了? 闻昭回神,抚上魏镜的脸,轻声道 “可是现在都不重要了,夫君,你要快点好起来。” 第144章 阴谋 日暮西沉,夕阳余晖染红天际,一片金光穿过屋檐洒在北堂院落墙面上,书房内,魏镜睁眸,头脑依旧有些昏沉,他抬手搭在额上,往头顶望了眼,金色的光芒打在窗柩上,纵横的棂条投下根根暗影,天色将晚。 魏镜收回目光,室内有些安静,身边没见人影,他定了定心神,提了口气,声音沙哑对外唤 “于飞。” 一直候在屋外的侍卫闻声,迅速走了进来,行至里间,见到魏镜后,大步向床边去。 “爷,您终于醒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魏镜微点头,于飞将他扶起,垫了枕头,让他半靠在床头,而后往腰间掏了掏,拿出一个瓷盒,紧迫道 “王妃刚刚回屋收拾去了,一会儿该过来了,快,爷,我先为您上药。” 魏镜便任由他动作,于飞掀开被子,撸起他的裤管直至膝上,两处触目惊心的红紫赫然眼前,于飞开了瓷盒,边往他膝盖上抹膏药边道 “幸好神医当初留了些药在这儿,不然您这腿上淤青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消。” 魏镜看他手法娴熟的推柔,一股清凉渗入肌骨,里间瞬时盈满了清淡的药香。 他闷哼一声,忍受着那痛中带痒的感觉,声音哑的像是含了沙子。 “一会儿去把窗都开了,散散味道。” 于飞上完一只腿去上另一只,闻言却道 “您这病大夫说暂时不能吹风,待会儿我换一味味儿重的香料便成。” 魏镜便没再说什么,上完药于飞并未急着帮他放下裤腿,而是让那药晾了晾,他把瓷盒塞回腰间,抱着铜制兽炉去了外头,过了一会儿他走了进来,将香炉放回原处,里头轻烟徐出,不过片时,房内便溢满香气,这从南越贡来的上好奇南,香郁而不冲,初时辛凉,中而甘,末而甜,清雅与醇厚并重,韵味永久。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魏镜在这幽香中忽然开口问。 于飞走到洗手架旁边浇水沃手边回 “一切都在计划中,陛下派了朱内侍和徐太医来看过您,送来了一些补药,王妃那边的人一天都在府里。” 魏镜应了声道 “嗯,人都找好了吧?” 于飞点头应 “都安排好了,就等明天。” 他说完走到床榻边,就要俯身收尾之前的事,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屋里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于飞动作飞快的拉下魏镜的裤腿,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扶他躺了下去,替他盖好被子。 闻昭领着祁姝小兰带了吃食和换洗衣物入得房中便见得这样的场景,魏镜躺在床上,于飞正替他掖了掖被角,见到她们,于飞起身离开床榻边,微躬身道 “王妃您来了。” 他的表情一丝不苟,谦卑而恭顺。 闻昭对他微笑了下,温声 “辛苦你了,于侍卫,你还没用膳吧,我” 她话没说完忽听得一声嘤咛,有人呼唤的声音响起 “昭儿,” 闻昭一顿,立马往床榻边看去,恰对上一双朦胧的眸子,她霎时欣喜道 “夫君,你醒了!” 也顾不得同于飞说话了,激动地快步走过去,一把扑坐在床榻上,被下魏镜还未来的及移开的一只腿在她一屁股坐下后再次受到了重创,刹那,一阵异样的痛楚袭遍他全身,他不由倒吸了口冷气,暗哼出声。 于飞在一边看着都忍不住闭起了眼睛。 而闻昭却还犹不知情,用晶亮的眼眸望着魏镜,关切道 “夫君,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魏镜额上冒起冷汗,他憋着气正要开口,于飞赶紧出声 “王妃,爷才刚醒,您别这样趴他身上,他——” 在闻昭的注视下,于飞眼神躲闪,低下头道 “他受不住的!” 闻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榻上起身,带着歉意担忧道 “是我不好一时高兴过头了,夫君,没压疼你吧?” 魏镜目光与她对视了片刻,缓了缓,虚弱道 “没,我无碍的。” 于飞:…… 满脸担忧地看着魏镜,用眼神暗暗询问他的状况。 魏镜瞥了他一眼,视线回到闻昭脸上,对她露出一个伤者善意的笑,用那像含着痰的嗓音道 “娘子我饿了。” 闻昭这才记起正事,回身去取祁姝手里的食盒,趁这空挡,魏镜快速朝于飞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于飞会意,对他们道 “爷,王妃,您们在这儿,属下就不打扰了,告退。” 说完他也不等闻昭回应,微欠身大阔步走了出去。 闻昭拿着食盒到里间,望着他的背影,略困惑 “于侍卫怎么走的这样着急?” 像在躲避什么似的,她不至于让人害怕到这种程度吧。 魏镜搭着眼帘,淡淡道 “别管他。” 闻昭…… 服侍魏镜用完膳食和汤药后,见他气色好了很多,放下心来,想到小兰还在外头等着,便对魏镜道 “我带了你换洗的衣物过来,一会儿给你擦擦身子,晚上睡的舒服些。” 魏镜望着她眨了眨眼,似若在思考,闻昭却已叫了小兰将一应物什送了进来。 她亲自伺候魏镜更衣,先是服侍他漱了口,用脸帕替他擦拭了面部,而后换上细腻的手巾,为他擦洗上半身。 给魏镜脱衣服的时候,她的心神微有些起伏,毕竟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帮男子擦洗,也是头一次在这么光亮的场合下看魏镜裸露的身躯。 她低着头解开魏镜中衣的系带,心里做着建设:他是病人,不能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想法。 她眼观鼻鼻关心,一本正经的脱了魏镜的上衣,屋里刚上了灯,他那白璧无瑕的身子暴露在明亮的烛光下,如同一块暖玉。 闻昭默默看着,心生感叹:虽然赶了将近两个月的路,魏镜脸是比之前黑了点,可这身子却没受到影响,一时又感慨,魏镜不论是天资还是天姿都出众过人。 “娘子?” 魏镜的声音响起,闻昭恍然回神,忙收回搭在他胸口的手,起身将早已备好的手炉塞他手里,对着床边沐浴用具道 “这个你先抱着,一会儿冷了和我说一声。” 魏镜望着她的背影乖顺点头,闻昭从热水中拧干手巾,回到他身边,心无旁骛地开始仔细擦拭他的身体,魏镜全程注视着她的脸。闻昭忍了忍,终于在擦到他右胸上还残留的淡淡痕迹后,脸上一热,强自镇定地命令道 “把头转过去。” 魏镜不解 “为什么?” 闻昭借换水之机背对他道 “擦另一面了。” 魏镜…… 等到她回身乖乖转了头,侧对她。 闻昭先是擦了擦他的手臂和手心,再转到后背,当她擦到他的后腰那个位置,忽然被他右腰快靠近臀部上方的一快拇指盖大小的粉色胎记给吸引住了,她还是头次发现他身上的印记,手不觉搭了上去。 魏镜侧头距她的脸不过半掌的距离,对着她出声 “怎么了?” 他那声音因为沙哑而低沉略带了磁性。 闻昭被他的热气一惊,慌乱回神在他胎记那个部位轻拍一下,若有其事道 “有蚊虫,被我赶跑了。” 魏镜…… 意味深长看她,漫不经心道 “是么。” 闻昭点头如鸡啄米,肯定说 “是的是的。” 魏镜便不说话了,只对着她笑了笑。 闻昭又过了一次水擦完上半身后帮他套上了干净的中衣。 她重新换了水和手巾,转身俯视魏镜被下,一顿,魏镜见她站在床边发愣,于是道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自己可以吗?” 魏镜古怪看她,她这是什么话,他只是感了风寒又不是残疾了,而且…… 他回神,确定点头 “我可以,娘子你先出去歇会儿。” …… 等到魏镜全部收拾齐整,闻昭陪他说了会儿话,大多是她自己在讲,都是她小时候的一些经历,魏镜听得认真,等到鸡人敲响第一遍更鼓时,外头天已经黑透了,闻昭考虑到魏镜刚醒,怕他累着,便打算服侍他就寝,那边叫了祁姝小兰去东堂将自己的寝具搬过来,准备在外间置办一张榻子在这过夜。因为魏镜还处于虚弱中,不便来回走动,她就打算自己过来守着,夜里好照顾他。魏镜听了自然不同意,只道她也才好,这伤风之症尤是易相互传染,让她不要和他呆一起太久,以免又沾了病气,闻昭本是不以为然,她对这病颇有经验,知道得过一次短时间内是不容易被传染的,但魏镜拒绝的坚决她只好作罢,又嘱咐了几句,让他盖好被子,魏镜应了把于飞搬了出来,她才恋恋不舍的回去了。 夜色深重,魏镜在榻上坐了片刻后,盯了漏壶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通传声 “爷,那边的人到了。” 魏镜从榻上起身,低应 “让他进来。” …… “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先是查了徐氏父子之间的事,这一查顺带也查到了郭仪和闻将军的过节。” “嗯。” 魏镜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事和当年幽州与翟军大战有关,当年高后弃幽州迁都南平,北翟夺了幽州大半城池后大肆屠城,闻将军和先郭将军奉命抗翟,在莫皑城大败翟军后闻将军乘胜追击,却正中翟军调虎离山之计,莫皑城失守,先郭将军与夫人惨死,翟军屠城肆虐,徐达的夫人,徐岑的母亲亦在城中,不幸受辱被害。” “难怪。” 魏镜望着烛光喃喃道。 那人继续说 “后来幽州收复,陛下痛恨大兴弃而不援,称帝建国,郭仪徐岑被救,也从此对闻将军怀恨在心,我们的人还查到,” 魏镜这时低咳了一声,那人不由停下,魏镜止住咳音,哑声道 “没关系,你继续。” “徐岑与徐达存有隔阂并不亲厚,他很小就出去闯荡入了军中,并且,与一乌落女子相恋,那女子是乌落王后的婢女,她与徐岑珠胎暗结,如今孩子已有五六岁大了,之前同您说过,郭仪曾在闻将军求援月氏前暗会乌落部将,属下斗胆猜测,他们那时便在策划一起阴谋,而且后来乌落在决战时背叛北翟倒戈我朝,与闻将军突然失踪一事定然脱不了干系!” 魏镜听完,目光凝着桌面,双拳不觉握紧,他冷声道 “岳父大人是受冤无疑了,周祭酒力争重查此案,陛下派了裴尚书和郭仪一道复审。” 那人有些惊讶,这确实出乎意料,他为魏镜欣喜道 “那闻将军沉冤有望了!” 魏镜却微皱了眉,忍着咳意,轻声 “徐岑已死,而边境那些知情的怕尽被封了口又或是灭了口,而且” 他的父皇看似乎并不希望他的岳父沉冤得雪…… 魏镜面无表情突然道 “明晚我要访一访郭府。” “您是想亲自去见徐达?” 魏镜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了声,点头道 “若要重审,徐岑既死,唯一与此案两方有关的活人就只有徐达了。” 烛火闪动,铜制朱雀烛台里,蜂蜡散发着淡淡幽香,魏镜饮了口茶,在这幽香中缓声 “你让边境的那些人先撤回来吧。” 那人颔首 “是” …… 第145章 驱邪 京城十月中,立冬已至,天寒地始冻,晨雾重重,砖瓦凝霜,都中人们纷纷添了冬衣,着了袍袄。 日至衡阳,巳时初刻,食时才过,一笑堂内人山人海,听说最近从扬州来了个歌姬,善引箜篌,行乐时以歌相喝,其声喉妙绝,宛若百灵。此姬唤丽娘,传原是扬州某馆阁艺伎,辗转上京寻亲,暂居明月楼,为谋生计入一笑堂献艺。丽娘常以娟纱覆面,却难掩眉眼绝色,而其身姿曼妙,肌理细腻,骨肉匀称,柳腰不盈一握,实乃上上佳人,京中男儿闻风而来,连着几日,每至丽娘奏曲,便将堂楼围得水泄不通,一时轰动。 魏书悦挤上楼时,丽娘正在唱歌,唱的是江南流行的《尔汝歌》,发的吴音,歌声婉转缠绵,令人心驰神往。魏书悦隔着人群,望向被围坐在楼中央的女子,只一眼便心生不喜。她目光于楼内逡巡,终于在春溪手指的方向见到了那位新伤才愈的萧公子。 魏书悦不动声色地朝萧衡走去,那人倒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也不看歌姬,一手搭着延伸在外的看台,侧头望了街心,不知想着什么。 他那边难得是一个疏松所在,魏书悦不费吹灰之力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然而萧衡似无所觉,撑着腿保持见时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魏书悦循着他的目光望了眼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也不见什么特殊的。 她收回目光,小声咳了下,这时,萧衡才有所动,他慢慢转过头,便见得一张圆润白腻的脸,少女正张着那双水灵的大眼与他对望。 魏书悦看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不觉扬起一抹笑,轻声说 “好久不见。” 萧衡移开目光,淡淡道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得此处?” 魏书悦看向他正要答,却听他复道 “婚期将至,殿下该好生待在宫里才是,以免再生枝节。” 魏书悦慢慢合上嘴巴,她捏了捏披袍的一角,敛去心底的那抹欢喜,笑的疏离,口中回 “有劳萧公子担心了,本宫赴裴郎之约路经此地,见此处热闹便上的来瞧瞧,见萧公子在此,感念你回京途中多有照顾而特来打声招呼,” 她一停顿,站起身 “不过看似乎萧公子并不乐见,既如此,本宫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 她对春溪道 “春溪,我们走。” 她说完也不看萧衡,带着春溪往楼下去。萧衡坐在原地愣了愣,再回头,只见得那一袭浅碧袍影,他低头,摸了摸袖下的窄长盒,忽然站起身,追了出去。 街上魏书悦冷着一张脸正要上马车,春溪连忙上前准备扶她,忽听身后有人唤 “等等!” 这声音…… 春溪回头,刚刚还在楼上的萧公子这会儿突然出现在她们车前,面色微红,轻喘了气,望着抬了一只脚站在马凳上,凝住身影没有继续上马也没有回头的公主殿下。 春溪咳了声,清清嗓子,上前问萧衡 “萧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萧衡见魏书悦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看他,他一犹豫,最后还是将袖下的锦盒拿了出来,递给春溪,别开头,声音有些不自然道 “过两天是殿下的及笄礼,这个是送给她的,谢她没有在陛下面前告我不敬之罪,你帮我交给她吧。” 说完也不看她们反应,抬步进一笑堂去。 魏书悦转了身,对着他忽然道 “三哥回来了。” 萧衡只脚步滞了一下,头也不回,轻声说 “我知道。” 魏镜回京乃至在朝堂上的作为他都听说了,只是他没有勇气再去见闻昭,在他向他父亲妥协的那一刻,他失去了同魏镜较量的资格。 魏书悦回到马车上从春溪手里接过锦盒打开,取出躺在盒中通身璧洁瓷白的雕花象牙簪,珍视地抚摸着,却在摸到花雕背后的字时一顿,她惊喜地将簪身举起,对着半开的帘窗凑近望,在看到“刁蛮惹事精”几个字后,神情一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捏了会儿簪子,最后怄气般把它塞回春溪手里,气愤道 “把它收起来,别让我再看到!” 春溪一脸懵然,边将簪子放回盒中,心里边疑惑:这又怎么的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 那象牙簪回宫后便住进了堆灰的角落,倘若魏书悦当时再耐心仔细往旁边看一点,见到那之后的“旦逢良辰,顺颂时宜”八个字时这簪子待遇该要好上很多…… 为政殿 “近来边境虽暂安,但翟军野心犹在,总有蠢蠢欲动的,而前不久,刘冕之流起事,如今延宁二州兵防空缺有待整顿,朕思量了下,许卿家,” 天启帝对着堂下唤。许奕自右殿站出,持笏走到殿前,躬身应 “臣在。” “朕思来想去觉着你去正合适不过,即日起,你便代朕重整二州军务后再北上戍边吧。” 许奕将身躯弯的更低,低眉恭声道 “臣,遵旨。” 待许奕归位,温相宜站了出来,天启帝略一顿,望向他 “怎么,温卿有异议?” 温相宜连忙道 “臣不敢,臣另有本要奏。” 天启帝回眸,问 “何事?” “臣要议之事与南越联姻之事有关。” 温相宜抬头看一眼天启帝,见他正望着自己等待下文,他垂首继续说 “岐王殿下原与先南越王拟定了婚期为来年开春,按照章程,南越国将派使臣来我朝亲迎公主,现因先王丧故,迎亲有所推迟,如今南越新王丧期已过,不出意外,他们该要派队伍来使吾朝,陛下既已决定和亲人选,当早日为七公主赐号,准备婚嫁事宜。” 天启帝一愣,这些天忙魏镜和刘家的事而同时还要操心两个双胞胎女儿的笄礼,再加上悦儿的婚期快到,还有格儿的婚事也要提上议程了,倒一时把这老七给忽略了。 想想也不能怪他,当时魏镜回来都没怎么同他提起这茬儿,只知道说闻儆元的事,而南越那边,本来按照惯例,新帝守孝一般是二十七日,赵骥为了彰显自己的孝顺足足守了四十九日,迎亲的事也一直没提,如今确实该准备了。 他回神,点头道 “温卿所言甚是,过两日便是八公主九公主的笄礼,七公主赐号仪式便一起吧,其余的便同李卿家和礼部一起商议拟定名册。” 被点名的李卿家礼部尚书李文仪这时也站了出来,与温相宜一前一后行礼道 “是,臣谨遵陛下圣意。” 李文仪回到位上,心里却愁的发苦,一连串的事情,都需要他们部出手,这马上又到年关了,看来之后是要一直住在官署了…… 岐王府 “这怎么又烧起来了?昨晚都好好的!是不是没有好好看着他盖被子?” 闻昭坐在榻边,眉头紧皱,对着于飞质问。 她就一个晚上没陪在魏镜身边,今早魏镜又开始发热,而且还比昨天更严重了,都说起胡话来。 于飞立在一旁,边赔罪边道 “属下没照顾好爷,属下知罪,只是属下确实冤枉,属下昨夜一直守在爷身边,都没怎么合过眼,更不曾让爷再受过凉的。” 他这话说的,啧,还真是有点心虚啊…… 闻昭见他双眼通红,眼下一片乌青,确实像一夜没睡的样子,为自己适才的话生出愧疚,她动了动唇,小声说 “那他怎么又烧起来了呢?还病的更重了,莫非,” 于飞看她拧眉猜测,心提了起来,片刻他听见闻昭惊讶道 “是那大夫开错药了?” 于飞放下心,定了定神,道 “应该不会,如果爷出问题,他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属下瞧着,倒觉得爷这症状,像——” 于飞欲言又止,闻昭连忙逼问 “像什么?” 于飞小心瞧她一眼,下定决心说 “像是中了什么邪症!” 闻昭一愣。 中邪! 中邪?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信过这玩意儿,她都有点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于飞之口,看不出来啊,人不可貌相啊…… 闻昭正想时,又听 “王妃,昨夜不知打哪儿来了只黑猫在院中徘徊,那猫不叫也不闹,就盯着爷的房中看着,侍卫赶了它又来,直到天亮它忽而就消失了,而爷今早又开始起烧,这,似乎不是巧合。” 他说的神乎其神,闻昭听的一愣一愣的,一时面色阴晴不定,正当她在信与不信徘徊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 “王妃,门口来了个道人,说是来寻一只黑猫,问是否方便入内?” 闻昭一听,只感觉心里信念崩塌,看来日后她还是要信一点这东西的,回过神,赶紧道 “快让道长进来!” 半刻钟后 “那孽畜,趁我不备偷跑了出来,竟在此作孽来了。” 闻昭望着眼前一身青灰道袍,手持拂尘,长眉长须,满面慈和的老年道者,心生敬意,赶忙道 “还请道长救救我夫君。” 老道士看她一眼,徐徐道 “夫人放心,老道定竭尽所能。” “多谢道长!” 闻昭说罢领着老道进了书房,那老道人看了魏镜一眼后没有说话而是在房内走了一圈,突然,他停下脚步,望着闻昭,问 “夫人近来可是同官人出过远门?” 闻昭惊奇之际又感到不安,她点头回道 “妾身却与夫君才从南越归家不久。” 老道捋捋胡须,又问 “夫人是否才大病初愈?” 闻昭又是一惊,这下更加相信这个道士了。 “确有其事,” 一凝,担忧问 “道长,难道夫君的病与妾身有关?” 老道深看她一眼,一摆拂尘,背转身,望向窗外慢慢道 “是也不是,” 他一顿,转向魏镜,一脸高深 “夫人不必担忧,此等小邪小祟,不足为惧,待老道为郎君略施小法驱除便可。” 闻昭没做他想,连声道谢 “如此,有劳道长了,多谢道长。” 那老道回过身,将闻昭上下打量一遍,看的闻昭心里发紧,听他不徐不疾说 “夫人,老道有一诫告,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昭一凛,恭声 “道长无需顾忌,且讲。” “夫人体质殊异,方历大劫,此月最好莫要出门为上,不然,恐有祸事缠身。” 闻昭一骇,愣了半晌,才讷讷应 “妾身谨记。” 那老道从怀里掏出一个护身符,叮嘱道 “此符用于辟邪防身,夫人可置于枕下,另外最近几日不可与郎君同房,灾祸方得解。” 闻昭恭敬接过,应了,又是一番道谢。 最后老道又拿出一个瓷瓶从里边倒了三枚药丸让于飞服侍魏镜吃下后,便走出了房中,闻昭跟出去相送,却闻得一声猫叫,门外老道抱着一只黑猫,斥 “孽畜,还不随我回去!” 说罢头也不回,抱了猫大步往来时的方向而去,闻昭赶紧催于飞并吩咐道 “快去送送道人,赠些银钱好生答谢人家。” 于飞赶紧照做,出了院子暗暗松了口气。 而闻昭守在魏镜身边,抓着他的一只手,十分虔诚道 “道长天尊在上,保佑妾身夫君平安康健!妾身愿学经问道,日日供奉。” 床上闭眼昏睡的某人嘴角微抽,补药的苦味犹停留口中,涩的他喉口一阵难受,却又不能咳出声来…… 入夜微寒,岐王府书房内,一人通身乌黑,头罩暗色纱帽,正系着面纱,这时敲门声响起 “爷,一切准备就绪。” 魏镜开了门,院里站了两三个同他一样装扮的人,他望一眼月空,眸光微凛,对于飞道 “你留在府里接应,我去去就回。” 于飞点头 “是,您小心!” 魏镜点头,对那几个黑衣人命令 “走!” 几人飞上屋檐,不过片刻,消失在夜色中…… 忠勇侯府 “明日会审,要暂先委屈你了,届时你便按我适才同你交待的供述便成。” “小人明白。” 两人低声说着话,烛光将他们身影拉长,映在格窗上,那稍微矮些的身影忽而动了动,房内,年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侯爷何时可让小人见上我的孙儿?” 对面身形高大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面上犹带着笑,眸中却泛着冷光,他道 “不用着急,等会审结束后,我自会安排他们母子同你见上一面,你也知道,他们身份特殊,眼下又是多事之秋。” 年长者闻言,面色一凝,却也没多说什么,房里默静片时,年长者恭声道 “那若无其他吩咐,小人便先告退了。” 男人点头示意他出去。 年长者弯腰退出房门,对门外侍卫微点了下头,而后往自己暂住的居所走去。他握着一只拳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模样,正经过一颗槐树,猝然一把剑伸向他,抵在他的背后,徐达脚步一滞,停了下来,那人在黑暗中对他道 “过来。” 清冷低沉的声音。 背上的剑往前进了一分,徐达举着手向树的方向移了几步,待两人隐进阴影中,黑衣人将剑搁在他脖子上,低声道 “徐达,你父子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罪孽深重!” 徐达闻言,心神一晃,有些激动道 “你是侯爷——” “小声点!” 徐达连忙收声,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 “你是侯爷的人?” 身后人没有回答,徐达又问 “侯爷他还好吗?他现在——”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黑衣人冷声说。 徐达一怔,动了动唇,有些悲怆 “我就知道,侯爷写那信时已是危在旦夕!郭仪这个卑鄙小人!” 身后一阵沉默,片刻黑衣人出声不确定问 “信?” 徐达点头,说 “侯爷曾让人送了封信到府中,交待一定让我亲手交给岐王,可岐王出使南越还未归,侯府便给郭仪领着人抄没了,我不得已委身于他,本是想等着岐王归来后完成使命,那竖子却以我唯一的血脉相要挟,明日侯爷之案会审,那竖子,想让我出堂做伪证,继续污蔑侯爷!” 黑衣人一顿,手下剑渐渐松了力道,徐达正准备转身,这时忽而响起一声轻哨,前方火光大现,有人喝道 “什么人!” 徐达神情紧张,赶紧回头 “义士,你快走!那封信我藏在了侯府——” 他话没说完,前方脚步声密集起来,一人朝这边冲了过来,树下两人皆是愣住,这时不知从哪闪现一人出现在他们身后,那人拉着黑衣人紧急道 “主子我等已暴露,您快离开,我等掩护!” 黑衣人看了徐达一眼,最终跺脚,不得不飞身离去。 负责掩护的人见他走了,抓着徐达,喝道 “都给我停下!否则杀了这老东西!” 人群中一高大男子走了出来,他望了对面,冷冷道 “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懒得回他,直接把匕首按在徐达脖子上,目露杀意 “不想他死,就止步,都退下!” 郭仪微眯起眼,面色不善盯了他片刻才挥手,沉声 “都退下。” 众人照做,黑衣人挟着徐达一路退到院口,而后从怀中掏出一物什,往地上一扔,一阵白烟后,众人追了上去,却只看到被击晕在地的徐达,郭仪一拳锤在院墙上,咬牙 “给我追!” …… 第146章 瓮中捉鳖 月上中天,几个黑影在夜空穿梭,远处的忠勇侯府灯火通明,兵卫涌出街边,口中叫着抓刺客,附近轮值守夜的近卫军闻声加入了他们的行动,只是那黑影来去无踪,不得片刻便了无生息,寂月当空,街道悄静,一切恍若是他们的幻觉…… 岐王府 于飞守在院里,时不时向檐顶张望,忽听得几声轻响,于飞转身,见到来人,走上前关切问 “爷,您回来了,怎么样?” 魏镜挥手让那几个跟随者先退下,他边大步往屋内走边卸下伪装,口中回 “去里面说。” 于飞点了灯,倒上热茶,等魏镜更完衣从里间出来议事。 半刻钟后 “没有问出什么,郭府的防备比设想的严密,而且他们的人十分机警,我们不过才到一会儿便叫他们发现了。” “郭仪本是行伍之人,又做了亏心事,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魏镜不置可否,想到今晚徐达未说完的话,他握着正透热气的瓷杯,出声道 “闻侯曾留了封信让徐达转交于我,那信被他藏在了某处,明日会审之后,徐达的用处怕要到尽头了,我想把他救出来。” 于飞一惊,皱眉道 “我们要在陛下眼皮子底下——” 魏镜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呷了一口,烛光下,那被茶盏遮了大半的面容隐约,于飞看着他,有些迟疑 “如果圣上知道了会不会对您,不太好?” 魏镜搁下盏,回看他,目光定定 “徐达是岳父沉冤最后的希望,我必然要救他,至于圣上那边,此事后我自会向他请罪。” 于飞垂首,凛然道 “是,属下竭尽所能。” 魏镜回神同他商议明日的行事部署,待到于飞从房内出来,月渐西垂,四更夜鼓已过。 第二天,闻昭早早来看望魏镜时,魏镜还在睡梦中,她站在床头探了下他那没有再发烫的额头,放下心来,见他睡的安静,替他掖了掖被角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晌午,魏镜醒来,入眼却见闻昭坐在床边低着头正翻阅一本书册,看的分外专注,魏镜躺在床上望了她片刻,见她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忍不住低咳了一声,听到声音,闻昭果然抬头,对上他略微委屈的眸子,一怔,而后扔下书,欣喜又温柔地对他道 “醒啦?饿了吗?” 魏镜应了一声,闻昭将他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而后对着外头吩咐了几句,祁姝小兰很快端着洗漱用具和吃食进来,闻昭便开始伺候他梳洗。 小半个时辰后,当她终于帮魏镜料理了胡茬,梳整了发冠,她暗松了口气,对上魏镜嘴角那道短小的划痕,心虚又懊丧,魏镜正自己喝着粥,见她一脸自责的模样,安慰道 “娘子不必灰心,即便我自己动手难免有伤着的时候,无碍的,过几日它就自会消去。” 闻昭点点头,从食盒里端出点心,开始同他唠起家常 “昨日你又突发高热,把我吓坏了,好在后来来了一位道长,施了药,你才渐渐好转,那道长说了些忌讳,我以前虽是不信这些的,但现在我想了想还是要信点,所以这几日我们最好不要同房,你也可以好好养病。” 闻昭说着看向他,魏镜舀着粥,漫不经心应了句,闻昭继续道 “我昨日答应了天尊,今后决定求经问道,今早,我本想让祁姝去帮我买几本道经看看,可守门的侍卫把她拦了下来,说王爷有令,没有吩咐不得出府,” 闻昭一顿,抬眸望向床边,魏镜舀粥的手一顿,心底叹息:失策了…… 转头,回视闻昭,眨了眨眼,懵然道 “有吗?” 他一滞,在闻昭肯定的注视下,含糊道 “唔,那可能是于飞吩咐的吧,我把他叫进来问问。” 于飞被叫到屋里的时候心里满是疑惑,等到了房中见二人表情凝重地望着自己,疑惑外又添一分忐忑,他试探道 “爷,王妃,您们找我有何吩咐?” 魏镜看他一眼,不疾不徐道 “今早祁姝出门采买,那些门卫阻拦是怎么回事?” 于飞:? 与魏镜对视一眼,见他使了个眼色瞟向闻昭,于飞立马会意,当即道 “是属下疏忽了,昨夜忠勇侯府遭了刺客,满大街搜人,闹得人心惶惶,属下担忧这才交待了下去,祁姝姑娘是需要买什么?属下叫人跑一趟便可。” 闻昭恍然,喃喃 “原是如此,” 回神,和气对于飞笑了笑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想看看道经,如今不方便过些时日再买也无妨。” 于飞连忙道 “无碍的,属下这便让人买来。” 说完看了魏镜一眼,得到指示退了下去。 魏镜松了口气。 午后,闻昭回屋小憩去了,魏镜对于飞道 “让祁姝小兰过来一趟。” 书房里,魏镜笑的满面春风,指着门外两个高大英俊的侍卫,对两丫鬟道 “他们二人以后便凭你们差遣了,以后凡是要出门的跑腿的随时吩咐他们便可,这样也不会犯了道人的忌讳。” 祁姝小兰相互对视一眼,又往外头含羞带怯地瞧了瞧那两位英俊不凡的青年,面上红霞暗飞,祁姝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怯怯应 “是,奴婢记着了。” 魏镜看向小兰,小兰连忙跟道 “奴婢也记着了。” 魏镜点点头,对外头道 “卫迁、宿界还不进来见过两位姑娘。” 两位青年应声走了进来,对祁姝小兰行礼道 “属下见过二位姑娘。” 祁姝对着二人,羞涩应 “二位无须多礼,日后劳烦二位了。” “姑娘客气,您以后有什么吩咐叫我们一声便成,我等时刻候备着。” …… 魏镜目送几人离开,揉了揉颞颥,骗人这样的戏码,可真不是好演的。 他看一眼窗外,外头天色阴沉,像是会下雨。他微一凝神,唤了于飞进来。 “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郭仪昨夜和近卫军搜了一晚上,今早单独会见了陛下,问审改到了酉正。” “酉正,” 魏镜皱眉思量,于飞道 “这正好方便我们行事了。” …… 日暮时分,忠勇侯府内 “侯爷,酉时到了。” 郭仪在房内应了一声,对徐达道 “到时进了府衙,三司讯问,你便照此答复即可,其余皆作不知。” “小人谨记。” 徐达低声应。 今日闻儆元一案在京都衙门复审,三司会审,郭仪和徐达作为与此案关系密切人物,皆需接受讯问,郭仪掐着时间,和徐达复对了昨晚的供述,这会儿听到仆从报时,理了理袍服,道 “走吧。” 郭仪为首,徐达跟在他身后,往后是两列持兵械身形高大魁梧的兵卫。一行人出了正门,穿行主街道,往京都府衙门而去。 在他们身后,几双眼睛密切关注着,街角一客栈内。 “爷,他们出发了。” 于飞悄无声息进入房内,将情况告诉魏镜道。 魏镜从包裹里取出面纱戴上后,冷声 “准备会合。” “是” 冬日的夜来的比以往早些,再加上今日天阴,光线昏沉,此刻才至酉时,街边屋舍陆续有人上了灯。 郭仪昂首阔步,带着徐达和自己的亲卫招摇过市,好像生怕人不知他们是要去府衙接受讯问似的。 魏镜和于飞等人埋伏在巷角,见得郭仪这般形容魏镜不免皱眉,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郭仪不对劲,无论是讯问的时间还是他目前的这番表现,好像是故意做给什么人看一样。 “来了。” 于飞提醒道,魏镜凛神,当下也由不得他多想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扬手示意,候在屋顶的黑衣人见得他的手势,早已拉满的弓此刻手一松,数支飞箭破空而出,直冲郭仪那行人去。 郭仪闻声,抬刀格挡,口中喝 “有刺客!小心!” 他说罢拉着徐达往身后退,魏镜见状,沉声 “走,救徐达。” 数名黑衣人提剑自他身后闪出皆朝着郭仪而去。而郭仪带来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举起长枪迎击。 两拨人便在这暮色里打斗起来,适才还有三两行人的街上此刻冷冷清清,家家关门闭户,生怕惹祸上身,街道只闻得兵刃撞击以及打斗发出的低喝声。 郭仪一边带着徐达防守,一边往巷子退去,还时不时要挡住三三两两的飞箭,攻击他的两个黑衣人武力不低,他一心几用,难免左支右绌,正当一个分神当口,不知又从哪飞来一个黑衣人,停在他身后,趁他不备,一把从他手里抢过徐达。 郭仪有些震惊,回头飞快瞥了眼,徐达整个人好像吓傻了,那黑衣人逮着他也不见他反抗,任由人带着他飞上屋顶。 郭仪不禁想到昨晚的事,这徐达还敢否认不知道这群人的来路,怕是早就勾结一气了。 郭仪低咒一声,用力抬了下刀,格开与他纠缠的两人,提气跟上屋顶。 于飞没想到这样情况下郭仪竟能脱身,他挟着徐达一面跑一面喝 “拦住他!” 弓弩手闻言纷纷将箭瞄准了郭仪,就在他们准备发箭时,街中阵阵马蹄声响起,烟尘在暮色里翻滚,片刻乌泱泱的人马自街心疾驰而来,领头的是近卫军统领,高询。 魏镜躲在暗处,见状,暗道不妙,不由吹了轻哨,命令 “撤!” 黑衣人闻言纷纷退出打斗,而那边郭仪对徐达两人穷追不舍,于飞负重而行又对上郭仪这样强壮的武将,一时有些吃力,就在他快要被追上时,郭仪身后一人追了上来,一把长剑架在他脖子上,那人阴冷道 “奉劝阁下止步,否则——” 那剑往下压了一分,郭仪不得不放弃追赶,他立在房顶上,背对那人,冷声 “你是什么人?劫走徐达是何意?” 那人没有回答,看着于飞带了徐达逃向他们约定会合的方向,过了会儿他抬腿,就着挟持的姿势,往郭仪膝窝踹去,郭仪猝不及防,跪了下去,手撑着瓦片才不至摔倒滚落,身后人收了剑朝他们撤退处而去。 那轻功竟是极好的,不过片刻,便追上了他的同伴。 郭仪眯着眼瞧了会儿,忽而扬起嘴角,笑容有些阴森,他站了起来,对高询呼道 “高统领,他们往那边去了,估计是想逃出城,你快派人追上去!” 高询看向他刀指的方向,领着队伍驱马追了过去。 魏镜一行带着徐达往城外而去。本来按照事先计划,他们救人顺利后,先将徐达带到客栈,等他问清想要的消息再秘密将他送出城藏起来,他敢肯定,徐达说的那封信是可以洗脱闻儆元冤屈的关键,等到他将证据公之于众,此事平反后再把真相告诉闻昭,然后接徐达回来。可刚才看到高询带人而来,联想到今天的怪异之处,他立时明白了过来,这是一个圈套,郭仪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所谓复查,恐怕只是走个过场,郭仪早就算好了一切! 魏镜想着,忽然停了下来,于飞见状也止住了步伐,有些诧异 “爷?” 魏镜却盯向他手下的人,倏然举剑向着徐达道 “你算计我们!” 徐达突然遭逢这番变故本来有点懵然,现在劫他的人又忽地将剑指向了他,他连忙摇头解释 “小人冤枉,小人不知道义士今日会有此举。” 他说的诚恳,魏镜盯着他,眸光泛着冷意,心底涌上戾气。 “那封信写的什么?” 魏镜开门见山道。 徐达摇摇头 “小人不知,侯爷送来交待过只能给岐王殿下看,小人断不会私自拆开。” “那封信在哪?” 魏镜低声问。 徐达看他一眼,昨天他就有所猜测,本想告诉他,只是被打断,今日他更加确信了,一时心头震动,眼里有了湿意,他张了口要唤,这时于飞焦急催促 “爷他们追上来了!先走为上!” 魏镜收剑,他本想如果徐达是彻头彻尾的背叛者他也没必要为救他牺牲他们的人了,不若早些结果了他脱身,如今看来不是。 他揽着徐达就要继续逃,正当此时,忽然几声利矢破空而响,三支箭径直朝着他而来,于飞惊声向前抬剑去挡,疾呼 “小心!”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郭仪竟然也这么快追了过来!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持着一张大弓,刚刚一发三矢便是他的杰作,知道他出生将门,身手不凡,却没想到,他竟有这等好箭术! 然而现在知道也晚了,眼看那箭直射向魏镜,丝毫没有缓解的余地,于飞头冒冷汗,徐达就在魏镜身边,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一把抱住魏镜替他挡了那一箭。 这一切发生太快了,魏镜转身,接住徐达,低唤 “徐叔!” 郭仪亦未料到这等变故,松了弦,一个愣神间,对面很快反应过来,于飞对那些死士道 “拦住他们,掩护我和主子。” 霎时,箭如急雨,纷纷朝着郭仪和街下追过来的近卫军射去。郭仪边挡边退,眼睁睁看着徐达被那两人带走。 魏镜背着徐达,脚下生风,朝着客栈方向而去。 “王,王爷,” 徐达在颠簸中艰难唤。 魏镜不敢停,边运气边哑声道 “您别出声,我这就带您去看大夫。” 徐达嘴里渐渐淌出血,他吃力道 “王爷,您听我说,” 魏镜脚下微缓,于飞在身后,时不时留神后面动静。 “王王爷,老奴不行了,那封信老奴把它藏在姑娘住处院里的那棵梅树下。” 他说着,血断续从口中涌出,全部滴在魏镜背后,魏镜脚下不敢停,眉眼低沉,他气息有些不稳,应 “嗯,我晓得了。” 徐达却忽然一笑,他微闭眼道 “老奴没有想过要出卖侯爷,今日问讯,老奴都想好了要拆穿郭仪,如今,老奴放心了。” 他咳了一声,那血溢满喉腔,他的气息已经很弱了,却犹强撑着口气 “老奴知道即便我拆穿他也没有人相信,老奴惭愧,儿子不孝,污了侯爷名声,王爷,您一定要为侯爷平反,还有照顾好姑娘。咳咳,” “我知道,徐叔您别说了,快到了。” 魏镜面色发沉,他心下一窒,有些呼吸困难。 “您把我随便丢在哪处吧,您是侯爷唯一的希望,您不能有事!” 徐达说着挣扎了两下。魏镜却不肯放手,这时于飞跟了上来,赞同道 “爷,我们,” “我可以救他的。” 魏镜声音愈发嘶哑,于飞看了看他,定声说 “爷,来不及了,恐怕此时全城都在被搜查中,我们得赶紧回府。” 魏镜沉默着继续运气,而他的背上却几乎闻不见徐达的呼吸声,魏镜咬牙,顿住身形,猝然回头,和于飞对视,他那唯一露在外头的双目通红,被迷蒙夜色掩饰,于飞听到他用绝望冰冷的嗓音轻声说 “都怪我。” 于飞低头,在夜雾里有些冷血道 “这是他的命。” …… 第147章 诡计暗生 “是你害死了徐叔。” 女人持剑冰冷地望着他,说。 “我爹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个骗子!” 他看着她,想要解释,可不知为何,嘴巴是张开了,喉咙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摇着头,露出难看的表情,女人冷凝了他片晌,慢慢将剑指向了他,他微睁大了眼,内心惶急,不能言说的苦涩包围了他,倏忽间,女人转腕,他看着那剑笔直地向着心口而来,接着一阵刺痛,女人决绝地拔剑,心冷如铁,眼中是厌憎 “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今生永不再见。” 他顾不得心口的痛,哑声叫道 “不!” 岐王府北堂书房内 “昭儿,不要!” “昭儿!求你,昭儿!” “昭儿!” 一声声低哑的呼唤,哀婉的祁求,叫人为之动容。 “怎么样?” 于飞见老者拔了针,连忙问。 那老者看了床上人一眼,默默将针插回布袋中,边摇头叹息 “他这病症着实罕见,我已施了两针,且看看效果,等着吧。” “您别等着啊,这人命关天的事,您再看看!” 于飞拉着就要起身的老者不让他走。 他真是快要急火攻心了,回来一趟,半夜魏镜突然又起了高热,且伴有梦呓的症状,他喊了半天也喊不醒人,心沉到谷底,这怎么像是旧疾复发呢?可王习之不在而他根本不知道上哪去找他了,以往都是谭齐同神医联络,他只需要去约定地点接人便成,现在随着谭齐出事,他这边算是彻底与神医断绝联系了。 他连夜去病坊请了之前那大夫,大夫搁这儿瞧了半天,扎了人两针,末了给他来这么一句,他岂会罢休? 这几天为魏镜的事他上心的嘴都起泡儿了,三天两头忙活,就几日的功夫硬生生掉了两斤肉! 魏镜这病啊,真是有点废他于飞了。 那老大夫被这么一拉又墩墩坐回了矮凳上,他仰头望着于飞,满眼无奈,抬手求放过 “侠士,王爷这病老夫真治不了啊,也不敢妄下定论,您不若上宫里头去请御医来吧。” 于飞…… 请御医,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坏就坏在他们今天刚闹出事来,现在魏镜这状态,神志不清,他可不敢保证下一刻会从他嘴里抖漏出什么实话来,那宫里头指不定正怀疑着呢,这御医一来,朱内侍还不得跟着,他才不会傻到去冒这个险。 于飞叹了口气,妥协 “成吧,你先回去,等等,你还是先住下吧,大半夜的,也不好惊扰圣上,等天再亮些,我再去叫御医,您留下来,到时有个万一也好照应。” 那老大夫闻言不敢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 “那便有劳侠士了。” 于飞嘴角一抽,总觉得被叫侠士有点别扭。 也顾不得在这上面争口角,带了老大夫到偏房休息去了…… 四更天,闻昭醒来时但见得屋内一片漆黑,她迷糊片刻坐起,昨日不知为何,格外困乏,哺时过后,伺候魏镜用了膳她便回房早早躺下了,现在才醒。 天色尚早,她坐了会儿又躺了回去,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不觉记挂起魏镜来,一下又想到那个老道人的嘱咐,不知过了多久,当更鼓声再次传来,闻昭倏然从床上弹坐起,她在黑暗中往窗边望去,毅然掀开锦被,小声 “不管了!” 她就过去看一眼,又不住那儿,不算同房。 她想着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桃木制的护身符,披了衣裳就蹑手蹑脚地往房外去,路过偏室,里头点着支蜡烛,快烧到底了,今晚祁姝轮值,闻昭瞥见她抱着厚厚的褥子躺在榻上睡的香甜,嘴角犹似带着含春的笑意。 闻昭眨了眨眼没有多想,扯开被子,替她盖上,而后轻轻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天色昏暗,廊上灯笼都亮着,闻昭在当值侍卫诡异的眼神中穿过庭院,见得房内灯火通明,心里觉着诧异外有些不安。 她走进房中,于飞正换着汗巾,闻见响动,回头看到她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物什,慌张道 “王、王妃,您您怎么过来了。” 看来那药的效力没够。 “你在干什么?王爷怎么了?” 闻昭只见得魏镜额上覆着汗巾,烛光下俊脸泛着熟悉又异样的红晕,她立时蹙起了眉头,快步上前,一把拨开挡在床前的于飞。 于飞一时不察,加上熬了好几个夜,脚下有些虚浮,现下被闻昭这样的女中豪杰一扒拉,霎时飘出去几步,他稳了稳身形,回神对上闻昭质问的眼神,刚准备解释,却听 “我就说那玩意儿不能信!什么破道士!胡扯!” 于飞……? 呆愣望着闻昭愤愤扔下手里的牌子,然后用力踩了一脚,才转身去看魏镜。 于飞眼角微抽,嘴角微搐,迟疑,这…… “我一下没看着,这怎么又烧起来了!中邪也不是这么中的吧,专拣我看不着的空子怎么地?” 于飞垂下眼,心里不由道: 她还真别说,中邪的话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大夫呢?” 闻昭气呼呼问。 于飞赶紧道 “请过了,施了两针,正等药效,” 他一顿,瞥了眼不远处躺着的桃木护身符,想了想,还是道 “这都怪属下不好,爷说屋里闷,晚间开了会儿窗,想是吹了风,这才复起了烧。” 闻昭闻言一怔,她与于飞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望了地上的某物,片刻,于飞只见面前一个飞影闪过,抬眼间,闻昭捡起那护身符,万分珍视地拍了拍上头的浮尘,宝贝似的对它呵气忏悔 “天尊在上,原谅妾身不敬之罪,妾身有眼不识泰山,日后定吃斋念经以报,天尊保佑!罪过罪过!” 于飞听后脸色变了又变,吃斋?还真佛道不分家了。 “昭儿,” “昭儿,不要离开我……” 闻昭正念念叨叨,忽然闻得床上人唤自己,她一滞,回身,朝魏镜望去。 “昭、昭儿,” 那人期期艾艾唤道。 闻昭俯身,握上他搁在外头的手,将脸抵了上去,柔柔应 “我在这儿呢,昭儿在这。” 于飞望了眼,默默退了出去,合上房门。 魏镜每叫一遍闻昭便应一句,窗外夜色依旧,室内烛火明媚,那一声声地卑微祈求,唤的闻昭心疼如割,不知过了多久,当天空中第一缕光线透过云层缝隙射向那宽敞的院内,第一声鸡鸣划破昏阒时,新的一天又开启了,室内蜡烛燃尽最后一丝光热,随着噗的一声响,白烟过后,它终于完成这夜的使命,消逝在清冷的晨辉中…… 魏镜醒来时,只觉浑身粘腻难受,他皱着眉,闭目捏了捏眉心,嗓子干疼的紧,像伤口撕裂般的痛,他昏懵躺了半刻,欲唤人来,忽觉腰间微沉,怀里有什么暖乎乎的东西靠着,他揉眉的手一滞,睁眸,低头往下望去,被子里一个乌黑的脑袋半露在外头,淡淡香气萦绕鼻端,女人抵着他的胸口,呼吸匀称。 昭儿…… 魏镜眼眸轻眨,眉间神色不觉放松下来,他微向后挪动,拉开一点距离,那张白皙温然的脸露了出来。 闻昭闭着双目,眉头蹙起,淡淡忧虑的睡貌。 魏镜在熹微天光里怔怔凝视她许久,忽而他低头,唇轻轻印在她眉间蹙起的地方。 温凉干燥的触感袭来,闻昭动了动身子,悠悠睁开眼,神思有些游离,她呆呆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眨了眨眼,片刻,忽然从被中抬手,摸上魏镜的额头,又拿手背比了比自己的,魏镜看见她松了口气的样子,须臾,她动作一凝,像是想到什么,登时从被子里跳了出来,抱着头,慌里慌张道 “完了完了!破戒了破戒了!” 而后拿起挂在胸口的桃木符,合在掌心,双手举至头顶,口里念念有词 “天尊在上,阿弥陀佛,妾身一时疏忽,还望天尊看在妾身诚心诚意的份儿上,不计较这一回。” “……” 魏镜怔然望着她的背影,垂眸,默道:我有罪…… 他咳了声,开口安慰 “娘子不必心慌,此为非常之时,有非常之行,天尊,能够谅解的。” 闻昭闻言回头,不确定 “真的?!” 魏镜撇开眼睛,不与她对视,肯定道 “真的。” …… 晌午 “这种情况确实要谨慎对待,我再另外开几副安神药吧。” “有劳徐太医了。” “那我们便先回了,要是殿下今夜再起了烧,可不能像昨晚那般拖着了,陛下不会怪罪你打扰之罪的,殿下身体要紧。” “是,属下记着了。” 于飞恭恭敬敬把人送了出去,回来路上遇见那从病坊请来的马大夫,马大夫见了他连忙迎上前 “侠士,如何说?” “没你事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马大夫“……” 昨夜也不知是谁求着他留下,这才几多功夫,变脸比翻书还快。罢,人家是王公贵族家里的人,对他算是客气了,还晓得派人护送。 当下也不计较,抬手道谢 “有劳侠士了。” …… 长德殿 “老奴看着哟,心里实在难受,才几天,殿下整个人瘦了一圈,连着两三日,退了烧烧了退,徐太医瞧着也说不出个具体的病症,还需要养着。” 朱承德回了殿里便把刚才在岐王府见到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了天启帝,附带上疼惜的表情,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魏镜的爹。 天启帝觑他一眼,没说话,片刻转向他旁边的人 “你怎么说?” 那人低头恭声道 “微臣并无他意,只是那些刺客身手不凡,虽全部诛伏,可微臣不敢大意,如今徐达已死,闻儆元之事复查难度怕是要难上许多。” 天启帝撑手坐在位上沉默一会儿,道 “那群人冲着徐达而来。来历不明,闻儆元之事本是板上钉钉,如今再生枝节,朕可不希望它越扩越大。” 郭仪弯腰,忠恳道 “微臣明白,微臣定尽快处理此事,让陛下安心。” “嗯,对了,你说那夜徐达提到有什么东西藏在定国侯府?” 郭仪点头,应 “是,但具体是什么,那时隔了些距离臣未听清,只是说什么交给岐王殿下,而后臣忙着找到那群刺客,本想讯问时让徐达交待了,可谁知——” 郭仪说着看了眼对面,那头凝着案边,神思莫测,不知想什么,他收回目光继续说 “谁知被有心之人劫去了,教臣误杀了唯一知情者。” 天启帝一怔,眼中阴云密布,他平复心绪,淡淡道 “朕知道了,这几日你派人再好好搜寻一番,不得遗漏,也看严些,那群人若真得了消息,怎么会坐以待毙。” 郭仪躬身应 “是” …… 梁王府 “这么说,他倒洗脱嫌疑了?” “看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可谁让他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呢,如今这事和他岳丈扯上关系,想是沾不到好处了的。” 魏冀梁闻言,微微冷笑。他转过身看着郭仪,不怀好意道 “那我们可得趁机好好添些柴火了,兄长,有件事,我一直不曾对人提起过。” 郭仪挑眉,兴味盎然 “愿闻其详。” 魏冀梁于是对他勾了勾指,郭仪凑过去,两人一番耳语后,郭仪回神拍手大笑 “果真如此,那真是天助我们。” 魏冀梁拿起杯盏,饮了口茶,笑 “谁说不是呢?” …… 第148章 笄礼 十月十八,八公主九公主及笄礼,帝于华西宫禀宸殿观礼。自古女子许嫁,十五而笄,否则,二十而笄,到如今,无论议嫁与否,凡年满十五,则笄,有婚约者赐字。从迎宾到加拜、置醴、醮子、取字、聆训至揖谢礼成,统共十来道程序,繁琐之余尽显珍视。加笄之礼向来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但凡有声望有地位有女儿的人家都会提前准备等到这天风光操办,皇帝的女儿更加不例外,在八九公主前头,已有两位公主行过笄礼,而当中最为盛大的要数六公主魏书颖的笄礼了,她亦是唯一一个,皇帝举国力,邀群臣及其命妇观礼,未许嫁而得女字的公主,她的笄礼堪比诸皇子的冠礼,天启帝对其宠爱可见一般。说来,其实有渊源,魏书颖的母亲,先故沈氏皇贵妃,肖像先皇后梁氏,其性温淑,貌美多才,帝龙潜时为其侧室,时位与刘麟同,帝甚垂青之。帝昔年遇刺,沈氏以孕身为帝挡箭,惊惧难产而亡,及至帝践祚乃追封其为皇贵妃,而其女,幸得时已足月,康健无碍,帝心怀感愧,且六公主肖像其母尤像梁氏,性慧黠,才智不输男儿,帝怜之愈盛,众子犹不能及。相比之下,魏书薇的笄礼则显得十分寒酸乃至微不足道,只因她原测定的笄礼之日突降大雨,帝遭惊雷之惧,礼未成而提前离场,再加上她的母族实在微寒上不得台面,经此后,帝视之为不祥,对其更加不上心了。 因魏书悦魏书格生辰恰为吉期而此日设礼,帝邀朝中凡五品以上官眷参礼,亦有德高望重之命妇持礼,赞者有司执事数人等,淑妃族妇及亲长俱来观礼。 禀宸殿乃宫廷内殿,在凤归殿之后,开礼时,殿前设香案,东侧设东房摆置冠席,冠席西南设排席等,而殿内则摆上做礼的一应用具。 辰时才至殿内外早已聚满了人,都候着等待唱时起乐正礼。 魏镜亦在观礼之列,只是他病还未痊愈,整个人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康泰,而闻昭由于道人的忌讳,即便想来终是不敢破戒,由魏镜代为赠予祝福。 等到笄礼行过大半,轮到赐字环节,魏书悦已有婚约自当取字,而魏书格,韩淑妃虽已相中人家但毕竟还未征得天启帝应允,本应待字,可因她与书悦是双生女,天启帝想着反正魏书悦婚事后马上就该轮到她了便一并赐了字,一为长乐,一为长安。寓长长久久,永享安乐之意。笄礼过后,便是魏书薇的赐号取字仪式了,帝赐其字文嫱,取文雅贤淑,德貌并王嫱之意。号平康,是为祈愿两朝和平康顺之愿景。赐殿华轩,赠珠宝玉器绮罗绸缎若干,银万两。 魏镜送了一对鎏金瑞兽錾花玉手镯一对,魏书薇向来是不善言辞生性怯懦弱之人,因其母亲,自幼深居简出,不常与诸兄长姐妹打交道,而今得知自己即将远嫁,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她讷讷地同魏镜道了谢,心里其实仍为景山狩猎一事对他与闻昭抱有歉疚。魏镜看她心神不宁,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她是为和亲之事烦忧,只道 “若你有什么难处,方便的话可同为兄说。” 魏书薇愣了愣神,最终摇了摇头。魏镜便作罢,道了别欲回府,天启帝本想留他说几句话,见他一脸病容,于是叫了人护送他出宫。 仪式后,凤归殿 “娘娘,嫔妾就这一个女儿,嫔妾求您再帮嫔妾想想办法吧。” 女人拉着刘麟的袖子,哭哭啼啼说道。 刘麟背对她,眼里闪过不耐之色,却耐着性子道 “本宫也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这如今诏书已下,臣民皆知,又涉及国本,如何能动得?” 她一顿,转身,抽出袖角,好言好语劝 “七公主之名将载入史册,这乃是天大的荣耀,是莫大的福分,是好事,你该高兴才对,如何哭啼至此,叫人看了笑话。” 佟佳闻言怔了半晌,她抬起帕子擦擦眼泪,悲伤道 “道理嫔妾都懂,可是南越据说是贫苦瘴疠之地,恶劣不堪,远不及京都,我,” 刘麟看她一眼,淡声 “若按照你这样说,岐王他们早该葬身那处,那里也该绝了人烟,凭何还有南越国?且宫中诸多宝贝物什可都是自他们那儿贡来的,依你之言,陛下难道还会故意害了你的女儿不成?” 佟佳连忙摇头恭声说 “嫔妾不敢,嫔妾只是太过忧虑了,是嫔妾无知了。” 刘麟冷哼一声,语重心长道 “总归是要嫁的,如今书薇荣誉加身,陛下圣心大悦,你与其在我这里哭诉不如趁机为你那不成器的父兄好生谋划一番,没准陛下就给他们升个一官半职,他们也更好效力不是?” 佟佳这才豁然开朗道 “娘娘说的是,嫔妾这就回去好好筹谋,告诫父亲兄长,叫他们近来多多表现。” 刘麟应了一声佟佳行了礼退了出去。 刘麟坐在榻上揉了揉颞颥,于嬷嬷端了一碗红褐色的汤汁进来,小声道 “娘娘,喝药了。” 刘麟睁眼,接了药,一口灌下,于嬷嬷递上蜜饯,刘麟摆了摆手,擦擦嘴角,于嬷嬷便端来茶汤伺候她漱口,等到收拾完了,她才出声道 “娘娘,佟嫔这便让她回去了?” “嗯,愚蠢的东西!事事皆要本宫提点,若不是如今刘家遭陛下忌惮,本宫还能指望她们家那群废物了?” 于嬷嬷便没说话了,刘麟继续揉着颞颥,靠在榻上道 “青徐最近在做什么?好久没见着他了。” “陛下交代了些事务,殿下忙着处理,娘娘可是想殿下了?需要老奴明日问下?” “不必了,他既忙政务就不要去扰着他了,眼下他还是离我这边远些的好。” 房里安静了会儿,刘麟又道 “令晗那件事就这样搁置了,魏镜那个野种,倒是眼高于顶,他也配!他不应允,本宫还省的心里膈应。” 于嬷嬷垂首附和 “是。” …… 第149章 天命难永 扬州陵安县村落古宅内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夫人,您终于醒了!” 简笙睁眸,视线有些模糊,房里暗的很,烛光照着床边,仆妇正关切望着她,脸上满是欢喜,眼中泪花闪动。简笙张了张唇,声音低哑,气息孱弱 “我还活着?” 仆妇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柔声说 “哎,活着,夫人好着呢,您等老身一会儿,郎君请圣上派来的御医正等着消息,是他把您救回来的。” 简笙望着她,目光愣愣,还没转过神来。仆妇很快去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打扮朴素,背着药箱,留着短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月初匆匆奉诏随吴闽赶来救人的刘太医,他到这儿时这妇人情况十分危急,他几乎耗尽毕生所学不眠不休,看顾了三天三夜,今次终于听到好消息,激动的差点也落下泪来。 “这位夫人醒了?可觉得有哪里不适的?” 简笙缓过神来,轻声道了句口渴,仆妇赶紧倒了温水伺候她喝下,刘太医等了她们一会儿才道 “我为夫人再号一号脉。” 房内寂静,刘太医隔着薄绢布把脉,他摸着胡须,眼珠一会儿东转一会儿西转,眉头紧皱,一脸高深莫测,仆妇在一旁看着紧张的直攥皱了手帕,过了一会儿,刘太医才不紧不慢收回手,仆妇赶紧问 “老太医,您看夫人这,如何?” 听到老太医三个字,刘伯恩额一抬,眼皮微跳,他道 “底子太差,还要好生修养许多时日,老夫再开几副补气血的药,你去采买多备着。” 仆妇连忙应 “是。” 刘伯恩继续道 “另外就是要多休息,调整心绪,不要多思多忧,注意防护,月子期间不能进风着凉。” 仆妇看了简笙一眼,恭敬应 “知道了,有劳老太医了。” 刘太医不轻不重嗯了声,转身写方子去了。 刘太医离开后,简笙才问 “我的孩儿呢?他怎么样?” “好着呢,您放心,乳娘带着,刚吃了睡下,等他醒了,老身抱来给您瞧瞧,您就好生将养着,不用挂心。” 仆妇说着,让小丫鬟去把吃食端来一面道 “您饿了吧,老奴让人炖了粥还有肉汤,您一会儿喝了好好补补。” 简笙哑声应了,过了会儿,她突然问 “夫君就派了人过来,他呢?可有话?” 仆妇一滞,扯了抹笑,安慰 “郎君听说夫人出事,着急着呢,请求陛下派着刘太医先来,您且安心养着身子,等他那边处理了手头的事自会迎夫人和小郎君回去的。” 简笙看着她,喃喃 “这样么……” 仆妇别开眼不与她对视,肯定道 “是啊。” 这些自然都是她临时编的,不过郎君既然从京都特地派人来医治夫人,就说明郎君心里还是在乎夫人的,接他们母子回去是必然的事…… “这妇人已经无碍了,我们何时可以归京?” “再过些时候看看吧,刘太医不必着急,她稳妥了,陛下也好放心不是。” …… 诏国苏府门前 “嘉谷回来了,还担心说快到十一月了,月底你若还回不来,为父便派人去接你。” 苏禾下了马车同老者往宅中走,闻言,温和笑了笑 “叫父亲担忧了,是孩儿的不是。” 苏明玕摇了摇头道 “回来就好,那边天越来越冷,毕竟久待不得,我已命人收拾了庄子,你修养几日过去,身子要紧,你这病受不得寒。” 苏禾点头,温顺应 “是,有劳父亲了。” “诶,你我二人客气什么,阿故如今该与他们会合了吧。” “是,孩儿回程时阿姐也启程了,如今该到了。” 苏明玕微颔首,想到什么他又道 “那事做的虽有些操之过急,但也能让魏珩忙一阵了,正好给阿故他们那边留下空闲。” “是,且他那边还有刘氏要对付,一时是抽不开身了。” 说到刘氏,苏明玕微一顿身形,他道 “也不知这次他能不能成了,想必还欠些火候呢。” “据那边线人说似乎刘氏愿意低头,刘炳的幺女还待字闺中,按照他们以往的路数,约莫是要派上用场了,只是不知这刘麟是否会再次容忍姐妹共侍一夫又或者,另谋他路。” 苏明玕听此冷笑 “恐怕就算她想,魏珩也不会答应吧,他那几个孩子里,最不让他放心的就是三子了。” 苏禾神情一动 “那就有看头了,依照魏惊蛰的个性,怕是不会轻易妥协。” 苏明玕笑了两声,幽幽道 “他若不妥协,就要想办法帮魏珩彻底翦除刘氏,” 他略一停顿,微侧头道 “嘉谷,刘怆他们该派上用场了。” 苏禾凛神,低声应 “是。” 两人没再说什么,穿过游廊,往前堂去,一路有仆从见礼,父子俩应了,沉默走了一段路,快到厅堂门口,苏明玕忽然道 “那事我已知晓。” 苏禾脚步一顿,低下头,片刻应 “是,孩儿办事不利,让父亲伤心了。” 苏明玕回头看他,眸光深邃,正色道 “嘉谷不必自责,既已如此,那也是他的命,你我都尽力了。今日你好容易回家,便不提杂事,为父许久未下庖厨,嘉谷一会儿你尝了可不要笑话为父。” 苏禾笑着摇了摇头,抬手置于唇边,眼里含着亮光,柔柔道 “怎么会。” …… 餐后 “他们从京中派了御医过去,情况大有好转。” 苏禾在咳嗽中应了声,云泽看他咳的厉害,连忙去上热茶,等到他把茶端来,却见苏禾拿开捂着的绢帕,那上面隐约见着血丝。 云泽心里一惊,放下托盘,皱眉道 “您,” 苏禾凝了眼那沾了血的帕子,片刻,攥紧,咽了咽喉,口中血腥味强烈,他微动眉,望向云泽,淡淡道 “无碍,去把茶端来。” 云泽低下头,摆上茶汤,伺候他漱口。 苏禾缓了缓咳意,喝了口热茶,缓缓说 “此事,不得告知父亲,不然,你便自行离去。” 云泽握了握手心,垂着头,心情沉重应 “属下知道了,公子放心。” 苏禾捧着茶盏,望向窗外,轻应了声。 云泽不放心道 “要不要请巫医来一趟,属下不会让人发现的。” 苏禾摇了摇头,拒绝道 “不用,他看不了,你按照王国师之前留的方子再去抓些药来,做的小心些。” 云泽微睁大眼,不认同 “可那药副作用极大,相爷要是知道,” 苏禾微闭目,打断他 “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你照做便是。” 云泽于是不说话了,过了片晌,苏禾才听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到房中只剩他一个人了,苏禾缓缓睁开眼眸,他微侧头,盯了手心那沾血的绸物半晌,低低叹息一声。 二十五了么,终究是,天命难永…… 南越 “迎亲这等事我另外派人去便好,用不着蒙觉你亲自跑一趟。” “王上,迎亲并非小事,且臣曾答应过先王,定要将王后安泰迎回国内。” 赵骥看着对面,皱着眉,神情微凝,片时,略微不悦道 “我们还未行婚仪,她还不能称王后。” 小南王一哽,她一顿,与赵骥对视,定定说 “王上,您的第一任王后只能是她,您曾答应过先王的您难道忘记了吗?” 赵骥移开目光,眼一撇,心道:我只答应过以国礼待公主,可没答应过一定要立她为后,而且他父亲的原话是 “她为后,你方稳。” 他如今刚登基确实需要势力支持,但也不一定是非天朝不可…… “王上?” 见他那头久久没有回应,小南王不免出声提醒,赵骥回神,有些别扭应 “嗯,孤知道,” 他瞧了小南王一眼,不打算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 “此事我再考虑考虑吧,蒙觉你也知,如今我方掌事,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协同,如若你真想去,起码等乌蒙的事确定后再出发,反正已拖了些时日,也不差这几天。” 小南王听罢动了动唇。 赵骥这话有些道理,可说出来就总像欠点考量。 罢了,当下还是先顺着他吧,她于是应 “是,臣遵旨。” 赵骥见她妥协不觉扬唇,起身,二话不说揽着她往外走,边道 “走,孤带你去看看乌蒙送的那几只奇异鸟,里边有两只会说人话的鹦鹉,青羽赤喙,状如鸮,古灵精怪的很,你教它一句它能说上半天,据说久了还能对答如流。” 小南王被他揽着有些不自在,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脸庄重,挣扎开道 “王上请自重。” 赵骥看了她一眼,放下手,背在身后,两人一时静默,气氛有些低沉,犹带了几分尴尬。少顷,赵骥面色平静地越过她,低声 “嗯,走吧,赏脸和孤一道去看看。” 小南王望向他的背影,皱眉,最后一顿脚抬腿跟了上去。 第二日 南越王宫洗尘殿 “前时与族老和少族长多有误会,少族长肯来,是孤的荣幸。” 赵骥对座下青年说道。 “王上客气了,您的诚意日拿与阿父及其族人已感受到了,日拿代他们谢谢您的赏赐与恩典,是您让他们能够再次团聚,敬谢。” 屠日拿躬身欠礼,十分诚恳。 赵骥这次为了笼络乌蒙,确实花了些银钱,更重要的是,乌蒙一族叛逃时,仍有大部族人留在了南越,他们被迫与家人分离,至今已十来年未见了,这其中就有屠日拿的姑祖母。赵骥便重新制定了政策,允许乌蒙族人来南越认亲相聚,并放宽了乌蒙进入南越的限制,此外,赵骥厚待了屠鳍申的姑母,屠氏父子由是感激,故而派屠日拿前来赴约答谢。 “少族长不必多礼,如此良辰佳期,孤特命人备了薄酒,舍妹听闻少族长前来,很是高兴,准备了舞乐以示恭迎,还望一会儿少族长看了莫要嫌弃。” 屠日拿连忙道 “哪里哪里,王上公主诚意,日拿感激不尽,不敢亵渎。” 赵骥笑了笑,下令开宴。 伶人入殿,乐声渐起,少焉,三个穿着舞服戴着面纱的曼妙女郎踏着轻巧的舞步款款步入在殿堂,而后翩翩起舞。屠日拿专注地看着,直到乐声止,那三个女郎并排站于殿中,向赵骥见礼,赵骥欣然将她们引荐给屠日拿。 “屠公子,这三位分别是孤的九妹、十一妹和十二妹,” 他停下,又对三位公主道 “淽溪、清漪、湘泽,还不见过乌蒙的少族长。” 三位公主于是转向屠日拿,羞涩望着他,礼身,袅袅道 “小女见过屠公子。” 屠日拿起身,众公主眼睛登时一亮。南越尚武,男子以体格健硕为美,这屠日拿生的高大魁梧,眉目深邃,很是俊朗。 “日拿见过各位公主,公主们客气了。” 众公主于是掩唇娇羞一笑。 等到都入了座,赵骥同屠日拿饮酒闲谈,及至宴末,赵骥才将意图说了出来。 “此来,孤诚心想同乌蒙重归旧好,一起化干戈为玉帛,故而数月前,孤曾写信于族老,希望贵族考虑孤信中所提之事,如今,少族长亲自来此,想必那事,族老与少族长心中已有决断了。” 屠日拿闻言,执杯的手一滞,他抬眸,看了眼对面,三位公主亦在看着他,他收回目光,眼眸落在杯盏上,须臾,他回望赵骥,沉吟道 “日拿不才,得此青睐,感激不尽,” 他一顿,忽而道 “日拿听说,贵朝有位十三公主,善歌舞,尤以铃铛舞为最,不知可否有幸得观?” 赵骥一滞,神情微变,座下几位公主也是互相看了看,眼神微妙。 屠日拿没有注意她们,只对着赵骥,神色恭敬诚恳,不卑不亢。 赵骥凝了他片晌,面上渐渐挂起笑,慢慢道 “那是自然,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孤在此设宴群臣,届时还望少族长前来。” 屠日拿起身,礼谢 “日拿定当准时赴宴,多谢王上成全。” …… 宴后 赵骥仍旧坐在席位上,他盯着还未来得及撤下的美酒佳肴,片刻闭目揉着颞颥,好会儿才对候在一旁不敢吭声的王义命令道 “去叫蒙觉过来。” 小半个时辰后,混元殿 “王上,您找臣?” 赵骥从奏章中抬起头,对小南王露出一抹笑来,抬手示意 “蒙觉你来了,坐。” 小南王犹豫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下,问 “不知王上深夜找臣,是为何事?” 赵骥把奏折推到了一边,吩咐完王义上茶,才不徐不疾道 “蒙觉,赵浠澜还在你那儿吧?” 小南王点头,看着他回 “是,王上放心,您既贬她为罪人,臣会看好她的。” 赵骥眼珠转了转,王义将热茶为他们摆上,他便端起茶盏到嘴边,热气遮掩了他的面容,他吹了吹茶汤,嗓音有些不自然道 “那她,可还好?” 小南王隔着桌案,看他隐约在水汽后的脸,目光微变冷,面无表情道 “所幸臣去的及时,并未真正损害什么,受了惊吓,一些皮肉的伤无甚大碍,只不过她那腿暂时下不了地,怕要修养些时日了。” 赵骥闻言放下吹了半天没喝一口的茶,略失望道 “如此,” 小南王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奇 “怎么,王上可是还需要她去做什么?” 她直直望着赵骥,眼里含了浅浅的嘲讽之意。 赵骥有些心虚更不敢同她对视了,他转头,小声 “你放心,那样的事我不会让人再做了,何况我当时也是一时醉酒糊涂了,你用不着一直这样看我。” 小南王听他一个人在那小声嘀咕,也不看人,更加疑惑了,不禁唤 “王上?” 赵骥回神,坐正身子,轻咳嗽一声,不再同她绕关子,说 “蒙觉,我让御医去给她瞧瞧,三日后,需要她在殿上献舞。” 小南王一怔,她很快转过弯,道 “乌蒙那位少族长要求的?” 赵骥点头,立刻道 “是他,今日我邀他进宴,叫了老九,十一十二去给他献艺,哪知他一个都没看上,点名要让赵浠澜跳什么铃铛舞,我有意要同他交好,为了我朝,牺牲一个赵浠澜算什么!” 小南王本来放下的眉头此刻又皱了起来,她想了想,道 “王上,十三公主,” 赵骥骤然盯向她,小南王暗暗咬舌,赶紧改口道 “赵浠澜她恐怕三日后没法完全痊愈,而且,” 她看一眼赵骥,缓缓道 “恐怕屠公子也未必就能看上她。” 她其实想说的是,十三公主未必愿意去联姻,众所周知,乌蒙叛走就是因为与姚洬母族不和,屠日拿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知居心何在,而且,如今赵浠澜想必十分痛恨赵骥,怕是不肯顺从的。 赵骥听此,看着小南王,冷笑,带了戾气道 “若是如此,孤留她还有何用?干脆,” 小南王心里一寒,她几乎立刻低头抬手 “臣会好生处理的,还请王上多宽限几日。” 赵骥望着她的头顶,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小南王不由微抬头,对赵骥眨眨眼,轻声唤 “王上?” 赵骥看了她半刻,才不甘愿闷声淡应 “嗯,七日,七日后,必定要让她献舞给屠日拿,不得有误。” 小南王在心底叹了口气,低声应 “是。” …… 第150章 风雨前夕 陪魏镜养病的这段日子,闻昭觉得每天都过的很开心,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有空闲待在一起只做他们喜欢的事。 冬天的感觉已经很明显了,屋里渐渐上了碳火,天气好的时候她便与魏镜待在院里摆弄些木头工事,魏镜学的一手好雕工,每当他雕刻,闻昭便搬一张矮凳,坐在一旁,看着一件件精巧的物什从他手里出来,什么雕花小球、飞禽走兽、亭台楼阁,无一不精妙绝伦。魏镜还给她雕了一个放大版的元狆君,大小是之前那只有两指大吊坠的几倍。闻昭欢喜极了,这时便会想若魏镜不当王爷,做个匠人一样能养活自己。 此外,她也会在院里耍耍枪剑,魏镜便靠着廊柱观看,偶尔同她切磋切磋,但几乎没赢过。武学这块闻昭天赋异禀。 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们就待在屋里,看看书下下棋,或是带了两个丫鬟去厨房捣鼓吃食,闻昭几乎每次都会被轰出来,临了还要遭王府厨子的白眼,她手足无措顶着张花猫脸委屈望向魏镜时,那人便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大笑。有时魏镜也会带她去清心阁弹琴或是作画,他弹琴她便撑着脑袋,听着乐声神思天外。他作画,她就帮忙研墨,欣赏之余偶尔也会评点几句,某些言论叫人耳目一新,魏镜感到意外。某次魏镜兴起要教闻昭作美人图,起先他还一本正经,耐心的手把手告诉她这一笔怎么点,那一笔怎么勾勒,后来他见闻昭实在没有天赋渐渐失了耐性,教起来也愈发不专心,那手时不时就溜向了别处,闻昭被他带的意乱神迷,却在关键时刻制止,原因是她觉着魏镜病没好利索,有违道人告诫。魏镜只能收起那想要刀人的目光,咬牙含恨忍了,所谓自种苦果自己吃,这确实怨不得旁人。之后他再没主动提起要教闻昭作画了。 闻昭有时会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会儿她和魏镜才刚认识,他们因打赌的事斗嘴,她赌输了,好像还欠他那么一两件事没有办,估计他可能不记得了。回忆起过往,她竟恍惚觉着有些久远。 她想,要是和魏镜永远像现在这样下去就好了,而她没料到,不久之后,这竟成了奢望…… 某日,魏镜忽然问闻昭若有一天他厌倦了朝事,她愿不愿意同他离开京都,去到其他地方,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闻昭想了想,以为他指的其他地方是说他的封地,那个距京都不是很远,食邑万户,古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先圣诸国发迹的西陲之境。魏镜曾提过,他的封地是先皇后梁氏在他巡国前为他求的,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暂时留在了京都。 闻昭沉默片刻回应 “那是自然的,我们一直都说过要一起浪迹天涯的不是吗?” 她一顿又道 “不过我还是想回来看看我爹的,不然他老了该多孤独呀。” 魏镜闻言,静静凝了她许久,那眸子深处藏了闻昭读不懂的深意。 闻昭只听他哑着声音轻轻应 “嗯。我知道了。” …… 北堂书房 “那边情况如何?” “依旧在看守中,郭仪带人搜了几趟,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近两天才消停了些,不过今日申时他们从侯府抱了个用绸布包裹着的物什出来,之后便撤了部分守卫回去了。” 于飞望着魏镜的背影,问 “您说他们找到的会不会是徐达提到的?” 魏镜将书籍插回架子上,转身略微思量道 “应该不是,那东西不至于要用绸布包裹抱出来,” 他一顿,对于飞说 “我准备今晚行动。” 于飞有些担忧 “他们的人还没有完全放松戒备,您,” 魏镜边往书案走去边道 “等不了了,让顾瑾过来一趟,今夜你守在府中,不用过去。” “是” …… 是夜,寒风过境,雨落珠连,昔日定国侯府一片悄寂,贴的到处都是的封条被雨打湿,有没沾牢的,垂了部分下来在风中凌乱作响,院中那搜刮过后散乱零碎的秽物混着残枝败叶被卷的到处都是,冬日雨夜里尽显萧条。 负责看守的侍卫立在廊下避雨,当这时几个黑影忽而出现在他们面前,有人大喝一声 “何人来此?” 才说完迎面一把利剑直击他的手臂,他呼痛一声,抬刀回击,口中呼道 “抓刺客!” 顷刻,打斗声响起。 在后院的侍卫闻声纷纷往前堂去…… 雨密密麻麻下着,冰冷刺骨,躲在屋顶的黑衣人却恍若未觉,此刻后院无人,他冷冷望了眼前方,飞身径直朝院中唯一一颗还来不及花开的梅树而去。 他来到树下,认真观察了片刻,记下两个地方,从腰间抽出短刃蹲下身挖去。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看着那露出一半的小酒坛,愣了愣神。他小心翼翼将那半尺来高的酒坛挖出,双手捧着摇晃片刻,但闻得水声,他一顿,回头往前堂的方向瞥了眼,抱着酒坛去了树的另一边,好会儿,他捞出一个被浸过蜡油的竹管,放进怀中,起身,动作迅速地处理了现场,而后抱着酒坛飞身。 少时,一阵哨声响起,那群黑衣人闻得声音,收了势头退出打斗,纷纷往府外逃去…… “您回来了。” “嗯,王妃呢?” “按照您的吩咐,用了点安神药,已经歇下了。” 魏镜没再说什么,微点头,抬步往房内走。 于飞赶忙跟过去准备伺候,魏镜脚步一顿,道 “我自己来就好。” 于飞看了眼他手里的物什,停在门边,垂眸应 “是。” …… 第151章 不眠之夜 夜阑人静,凄清竹园,偏静一隅,空灵埙声,诉尽哀思衷肠。一抹黑影入得园内,闻声屏息,悄然退至一旁,至乐声止,吹埙之人转身,望一眼静候的青年,面上一派超然沉静,他道 “冥枫,来了。” 唤作冥枫的青年这才从竹影中走出,到那人身前,抱剑行礼,恭声 “属下见过主上。” “嗯,那件事办的如何?” 冥枫低头,沉声 “信已达京中。” 那人点头 “继续看着。” “是。” “月氏那边,” 那人一顿,抬头对着天边道 “代我,向阿元敬一炷香。” 冥枫神情一凛,庄重应 “是,属下遵命。” …… 京都 夤夜,雨声滴答,岐王府书房内,晕黄的灯光自格窗透出,寒夜里约莫是添了几分暖意,而那端坐案前,已通身置换一新的人儿凝视着案面一动不动,仿若一尊固化的雕像。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声已经停了,那搁在膝上的手似下定决心般,抚上了躺于案上多时的竹管。 竹管径长寸许,管身不过一掌,整个呈青褐色,去蜡后通身光滑洁净,管口封合严密。 当管盖被一点点抽开,魏镜不觉放缓了呼吸,他要的真相也许就要被揭开,即便有其他可能存在,无论哪一种,于他而言,都是十分沉重的。 竹盖脱离管身的那一刻,魏镜呼吸一滞,他凝神从管口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白布,有隐约铁锈味从里面逸出。他微皱了眉,抬指将那团白布夹了出来,咚、咚、咚咚,他的心跳声在寂静室内响的分明,他那夹着白帛的指没来由的一抖,那股铁锈味愈发浓重了,他从那透出帛面的斑驳红点明白了那股味道的由来。他忽觉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涌,忍着心底泛起的那股不适,慢慢地颤抖地铺开了那团皱巴巴,堆叠成长条的白布帛,入目连片的血色,几乎让人难以想象,写的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境下用怎么的意志,又流了多少的血才能在这两尺余长尺余宽的里衣料上写下这样密密麻麻的字。 魏镜只觉指尖发胀,他小心地一点点将帛布完全平展,至于尾端,一缕黑色突兀地躺在红白之上落入眼中,那是一缕人的毛发。 魏镜将那用白带束好的断发拾起,握于手心,他闭目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拿起帛布,在晕黄的烛光下读了起来。 “镜吾婿儿,得见此书,吾已葬身月氏,” 魏镜一顿,凝眉,目光向下看去 “终未能见,吾之憾也!陷此绝境,非吾愿,生前,惟念汝与吾儿昭,目不暝。三事相属,吾负世子而未负君上,犹敢死恨污名,虽愧义甫,非仪所想,昔翟南侵,掳民数百,不得不救,而误莫皑。翟吾所恨,誓死不归,此其一。二来,昭儿母,吾救之于翟,其以孕身于危难见弃,委身吾而因衡母终负致其自缢,惟留?将军名,吾愧憾不敢语儿昭,今方知其为高氏女,前尘之过不及后人,然弋为祸患,上忌之甚,究竟灭绝,昭险矣,但求一护!” 魏镜看到这里,忽然浑身一震,脊背生寒,有什么东西似乎他已经挽回不了,他回神,沉了口气,深深蹙眉,快速地继续看下去,那字迹愈发浅了,字的比划也变得断续而潦草,看起来略显匆忙,至结尾才有所恢复。 后续写着 “三则,二十三年翟秋后来犯,人祸,阴谋也,高氏父女以蛊乱政害民,至于覆灭,留阴兵十八万,遗臣率逃匿于西,惟效命元器,帝业必亡之,吾从未有二心,但求吾儿生。 敬上:君为天下君,臣是君下臣!以此断发明志乎!” 原来这才是原话!竟然是这般! 魏镜看到最后几乎瞳孔一缩,他大脑空白了一段时间,捏着那缕断发的手指嵌入掌心肉中发出痛觉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阴谋、帝业——绝弋之患竟是从一开始就有的么?那里来的黑手?谁才是幕后黑手? 刘怆死了,天朝南越从此有了裂痕,即便和亲亦无法弥补,他的父皇从此有了除南越的借口。 闻儆元死了,北翟被一举倾覆,又牵出了弋器阴兵,倘若当时起事的是刘炳,刘氏亦可除,可谓一举多得。 回想此前种种,魏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难怪那些人说自己是棋子,简直愚蠢!着实可笑! 魏镜像陷入了某种绝境,已然忘记深究书中其他细则,他曲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靠着书案,绝望闭目,好一会儿他在心底嘲讽道: 父皇啊父皇,世人皆言我聪慧绝顶,也不过是你手里一把斩草除根的刀,帝王相术的一颗棋子罢了! …… “二哥,我敬你,信你,唤你兄长,而你却设计害我,你不配为兄!不配为帝!还我父亲!还我母亲!” 那人目眦欲裂,面容隐约,向他走来,直到近至跟前,他先是看到一张清隽的异常年轻的脸,下一刻那人忽然对着他阴笑着,那脸渐渐变得可怖,却犹笑着,用像从地狱里来的声音对他哀讨 “兄长,好大的火,烧得我好痛啊,你看看我啊,你救救我啊!” 他看着那人伸出被烧着的手愈发靠近,发出的声音凄厉阴恻。他不停地跑着,那人一直在身后追,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不由低头望去,是一个小孩,穿着华丽的衣袍,戴着个娃娃脸面具,那小孩拽着他的衣角,用童稚的声音唤 “阿父阿父,带我去放风筝吧,兖儿想去放风筝!” 他一滞,望着那小男孩,喉口发紧,他隐约叫了声 “兖儿。” 话音才落,那小男孩忽然在地上翻滚起来,浑身变成焦炭一样的黑,他听他痛苦地叫喊 “阿父阿父,救救兖儿,兖儿好疼,阿父,” 男孩喊着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消失了,他这才看清那张童真的脸皮开肉绽,汩汩流着血,那朦胧的泪眼空洞地望向他,他的嘴巴像是永远合不拢,声音也变得阴沉 “阿父,兖儿死的好惨呀,你快来陪陪兖儿!” 他登时后退了两步,却又撞上了什么东西,他回头,一张绝美女人的面容,女人用如水的眸子望着他,巧笑嫣然,他看着她伸出柔荑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脸,心里的恐惧被冲淡了些,他听她柔声喊自己 “珩郎。” 他不禁一喜,他好像从没听过她这样唤过自己,这样的称呼只在其他女人口中。 他想着就要回应,女人忽而用力地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将他打回现实,于是他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女人手指着他,美目瞪着他,恨恨道 “你这薄情寡义的伪君子!我恨你!兖儿,你还我兖儿!我恨你,生生世世恨你!” 他目睹她的脸逐渐变得瘦削,变得憔悴,变得尖酸刻薄,他感觉心痛如刀割,直到她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而那个女子挺着肚子倒在了血泊中,他张皇极了正要呼叫,定睛再看,身前已然成了一堆皮包骨,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去看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刻,然后那具皮包骨又变成了一堆白骨,最后化成了灰,消散在他的视线里。他双目无神地四顾望去,角落里坐着一位妇人,那妇人面目刚毅,眉眼却很柔和,他看到那妇人似乎在教一个小孩写字,他听到那令他怀念的声音 “珩,美玉也,状如磬,怀瑾握瑜,君子如珩,这便是你的名字,祈愿你胸怀美德,慧有旷才。” 胸怀美德,慧有旷才。 他忽然不敢上前,正当他犹豫,那妇人已经望向了他,然而她眼里的笑意瞬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漠然和冰冷,看的他像被人扔进了油锅里,他一哽,弱弱唤 “母亲。” 妇人嘴唇翕动,他隐约辨认出一个“滚”字,于是他头冒冷汗,掉头逃也似的往回跑,这次他谁也没碰上了,他走到一片池渊边,四周白茫一片,那水深不见底,他停在岸边,一时不知要去哪里,过了片时,一穿着蓑衣戴斗笠的人撑着小舟出现在水面,他还来不及多想,那舟停在了他的面前,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上来吧。” 他不知为何没有多问就坐了上去,快到江心,他听到划船的人说 “你可知我为何带你来此?” 他没说话,划船的人背对他,径自道 “你忘了么,你做的那些好事!你个贱种!” 那人慢慢扭转头,他便看清了他的样貌,然而此刻他的心里毫无波澜,他听到自己用十分冷淡的声音叫 “父亲。” 几乎立刻换来一声驳斥 “住口!你个下作贱人生的下贱胚!也配这样叫我!” 他坐在船头,目光淡淡的凝着那人,不再开口,那人突然冷笑 “我早知你藏有祸心,心术不正!你弑父杀兄,摧残妻儿,气死养母,恩将仇报,背信弃义,不忠不孝,枉顾人伦!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帝!” 他看着他,眼底终于有所波动,他用几近残酷的声音道 “是么,君王薄幸,帝王无情,我今日所得,全仰仗父亲你,是你推我走上这条路,他们流的每一滴血,都有你的份,而如今我该要感谢你,若非你,我如何会有今日的成就!父亲,你便看着,好好看着,我是如何掌舵天下、受万人敬仰的,我将彪炳史册,流芳百世,后人只会看到我的功绩,而父亲和三弟,你们不过一抔黄土,被人遗忘。即便他们记得你们,也只会是因为我!因为我这个你永远瞧不起看不上的儿子!” 那人几乎将双目睁到最大,如同他死的那刻,他嘶厉道 “你罪孽深重,会遭报应的!” 他在船头笑的狂傲,他自负道 “是么,朕等着!朕倒要看看是谁!谁敢!” 那人轻蔑地望着他,笑的诡异,他指着江面,讽声 “是、么?你的报应就要来了!” 他说着突然扔下桨,用力跳了下去,下一瞬,便消失在了江上,而他惊恐地望向脚下望,哪里有船?哪里有江?他回神,忽而发觉对面满是密集的兵卫,他们手里握着剑,穿着厚重的盔甲,看不到脸,他正诧异,接着他便见那群兵卫纷纷抬手,顷刻,剑雨扑面袭来,他下意识挡去,却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和他五官分外相像的脸,他刚要喊,下一刻,便被一把剑插进了身体,那群人的面容逐渐清晰,是魏琅,是兖儿,是梁溪,是母亲,是父亲,是刘炳!是刘麟!还有数不清的像傀儡一般的蛊兵! “陛下!陛下!” “啊!” 一声惊叫响彻大殿,惊动了内内外外所有的宫人。 朱承德站在床头道 “陛下,您醒了!” 天启帝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出了一身的汗,额上也布满了汗珠,他喘息着,梦里那种心悸的感觉犹在,朱承德唤了好一会儿,他才猝然回头望向床边,朱承德倏地对上他发红的眼睛,他那额角还泛着青筋,朱承德吓了一跳,却生生压了下去,开口柔声 “陛下,您” 他话未说完,却听对面一字一句说 “去把魏镜叫来!” …… 鸡鸣渐起,更漏将残,天色尚未明,夜已进尾声,下过雨的晚上,风寒入骨,岐王府门口一辆豪华马车停了下来,披着夹绒披袍的宫人在车夫搀扶下下得马车,而后提着灯笼,敲响了朱红的大门。 书房内灯依旧亮着,魏镜仍坐在案前,此时距离他看完血书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光景,他有些麻木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而后一点一点将血书塞回竹管,正当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少顷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殿下!殿下!陛下急诏,宣您即刻入宫。” 魏镜手下一当,他几乎扫射般盯向门口,而后用力摁紧竹盖,他目光往房里逡巡片刻,动作迅速地闪身进了里间,走到一靠墙的书架前,对着其中一个槽格抬手一按,轻微的声音响起,他将竹管扔进机关盒中。 “殿下?” 魏镜合上机关,披了外衫,不紧不慢走出去,将门打开,对上朱承德满是焦急的神情,只听 “殿下,您终于出来了,快,快随老奴进宫去,陛下急诏!” 魏镜闻言,故作迷糊地打了个哈欠,带着几分困意问 “父皇有说是何事?” 朱承德抓着他的袖子一边将他往外拉一边道 “没,陛下起的突然,说要见您,估计是有什么事想同您商讨。” 朱承德说着回头,见魏镜身上只简单披了件外袍,赶忙脱了自己身上的袄袍,披在他身上,絮叨道 “您先别嫌弃这个,陛下实在催的急,再晚了怕是要发怒了,到时奴叫于侍卫给您备上物什,您先随奴进宫。” 魏镜也不作推脱,披着他的夹绒披袍跟着他到了门口,上了进宫的豪华马车…… 第152章 斡旋 魏镜进到宫中时,天色稍微明了几分,宫道上只见宿卫的兵士和宫人,今日旬休,这个时辰较往日稍显冷清。 “殿下,到了。” 一路静默,魏镜靠在车内闭目养神,听到朱承德的声音才睁眸,应声下了马车。 朱承德直接引他进了长德殿,殿内灯火通明,光洁平滑的青砖地面映着排排烛台倒影,殿中恍已白日。一袭明黄静坐案前,帝王随意地披着外袍,肘抵龙案,手搭于额心闭目揉着颞颥。 魏镜在案前止步,见礼道 “父皇。” 天启帝缓缓打开眼睛,朝魏镜望去,明亮灯光下他躬身站着,即便弯着腰也难掩修长挺拔的身形,未得应允,依旧保持垂首作揖的姿势,看不清面部神态。 他的这个儿子,无论何时都透着一股子清冷沉着,几乎很难在其身上发现与自己相像的地方,倒有几分那人的影子。 思此,天启帝心底不禁冷笑:梁溪向来知道拿捏他的痛处。 殿中一时寂静,看了半会儿,天启帝才收回目光,浅应 “嗯,坐吧。” 朱承德取了坐垫,魏镜在帝王对面坐下。 “身子可好些了?” “好的差不多了。” 天启帝点头,道 “这会儿把你叫来,是想同你说闻儆元的事。” 魏镜垂眸掩饰眼中波动,来的路上,他差不多猜到皇帝的用意了,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直白的方式提起。 “是,臣洗耳恭听。” 天启帝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 “前些日子,你在养病,闻儆元一案准备复审之际,有人夜闯忠勇侯府,翌日,劫走了徐达致其身死,徐达你该不陌生,他之前是闻府的管事,他的儿子叫徐岑。” 魏镜对上天启帝的目光,没有出声,天启帝继续道 “徐岑是指认闻儆元之事的人证,已因伤而亡,如今徐达一死,复审便耽搁到现在,直到今日,” 他顿住,转而说 “朕本不欲这时唤你过来,可念及此事,朕夜不成寐,忧思难安。今日,郭仪从闻府搜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铁匣子,他费劲辛苦打开后,你可知里面都装了什么?” 天启帝说着目光陡然变得有些锋利,他定定看着魏镜,一字一句道 “那里面装的是前朝公主,高氏之女的遗物,她竟成了闻儆元的妻子!而你那岐王妃,先前朕只知其为弋族后人,却原来另有玄机,闻儆元在明知此事的情况下,瞒而不报,甚至还让弋女做了你的妻子,沾上皇族的干系,简直心机深沉,罪无可恕!” 魏镜闻言,一怔,他望了对面满面怒容的君王,那怒意不像作假,可其适才所言,与那血书中的内容有悖,而且,宫宴那日其说过‘比起刘令晗,岐王妃才是那个患’,他一直以为蟒川那边已将昭儿的身份告知于其了,难道没有? 魏镜皱着眉,陷入沉思,片刻,他终于开口 “臣,想看一看那些东西。” 意料之中的事,天启帝挥手,对不远处的朱承德道 “去取来。” 没过多久朱承德便抱了一个铁匣子过来放在魏镜面前。 “你自己看吧。” 天启帝道。 魏镜低头,往那匣子看去,那上边的锁已被劈开,接口处略微凹陷,似被锤子砸过,可见开它确实费了些功夫。 想着,魏镜打开了匣盖,里面不大的空间一览无遗,总共四样东西,一本订装好的书册,一封信,一幅不及半肘长的画以及一块长命锁。 魏镜将它们一一拿了出来,这些物什闻昭之前提起过,他曾想过要查证只是苦于没有契机,如今倒是在这里见着了。 他翻开书册,里面并无一字,是一本纯图册,画的是各式各样的珠宝玉器,只有一两幅花鸟,画工按照他的眼光来评判算得是极好的。翻到最后,魏镜见到了闻昭说的绿松石,只是在那绿松石旁还有一把短刃——正是那把传说中的元器,闻昭已将之赠予他的匕首。 魏镜合上图册,开了那封泛黄发旧起毛边的信封,里面只两张薄薄信笺,首张上仅二十来个字,开头的称呼是闻将军,内容则透着浓浓告别意味,大意是感谢闻儆元收留,言告自身错处,嘱托照顾女儿之事。第二张,则为休书,笔迹与上一张一致,是出自闻昭母亲之手,他注意到那休书上的名讳为凌氏惜,正是客师父说的凌惜。 魏镜不动声色,又展开了那幅画卷,是一幅女子小像,画中女子披着一袭绯色缀白裘绒边披袍站在梅树下,手抚着隆起的肚子出神地望着前方,眉眼间略有愁色,她那五官是极为明艳动人的,想见真人是何等倾城倾国。 魏镜看罢收起卷轴,那长命锁他只看了眼便将所有物品都放回匣中。 “您见过高熙公主。” 这是肯定的,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是,朕曾见过她。” 魏镜一默,片时,他道 “臣知道了。” 他并未明说他知道了什么,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的父皇心中既有定论,把他叫来自然不是要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昭儿他们,当然,他大可以把那血书在供出来,但那样做太冒险了,且不论那血书的真伪,便是其上的内容他还有几个地方未完全探明,他不敢确定他的父皇知道后会做何反应,或者说,他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信眼前这个男人了。他不能也不敢赌,因为那不仅仅涉及到闻昭的生死,甚至,可能还会牵扯出其他祸事。 而对于他的意图,就如他来时所想的那般,帝王之虑,目下最为紧迫的当属外戚之患。 两人相互对望,都没有出声,对于魏镜的反应天启帝并未感到丝毫惊讶,毕竟他对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于是他在这份静默中十分自信道 “如此,那朕便挑个好日子,” 他话未说完,却听 “在此之前,臣有一问,希望您能回答。” 天启帝看着他,眉间微动,他道 “你说。” “刘令晗她许给您的,之后,您能确保刘家不会再复起?” 天启帝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在光影里打量了魏镜片刻,那眼神锐利又含了些复杂难言的情绪,须臾,他才不轻不重道 “这你就无须挂心了,朕并非为难你,她亲口点的你,自是属意于你的。” 魏镜垂眸,目光落向自己搁在膝上的手,他就着这个姿势,忽然说 “可臣却有一计,可助陛下彻底绞除刘氏。” 天启帝一怔,一边眉毛微挑,沉吟 “哦?说来听听。” 魏镜抬眸,不紧不慢,吐字清晰 “您尚刘令晗,许以尊位。” 天启帝听完几乎立时瞪大了眼,呵气出声,把胡须都吹起了几分 “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有朝一日会从魏镜口中说出,脸色霎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魏镜也不见慌,镇定解释道 “她既愿出卖刘家,想必其中是有什么渊源,” 天启帝没吭声,自然是有渊源的,但还不能直接告诉他。 “能让她迈出这一步,她该是恨透了或者说刘家对她做的事已然到了让她无法忍受的地步了,她既与刘家有矛盾,而皇后注定不是能容人之辈,以反间计图之,刘家的核心,在于刘炳与皇后,至于刘珑,据臣所知,皇后其实对这个唯一的其父外室所出遗腹子的亲弟弟并不很亲厚,且刘珑上任不久,根基不深,不足为惧。皇后一旦与刘炳有了间隙,翦除外戚指日可待。届时,陛下只管坐山观虎斗。” 天启帝心里冷笑,事情若真这样简单,他自然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他不愿纳刘令晗,除了那不能说的因由外,还有便是他可不想再养出下一个刘麟,下一个刘氏来,而且—— 他睨一眼魏镜,眸光微转,出声道 “若真同你所言,朕如何会想不到,刘炳虽狡猾,犹有把柄,但皇后,” 他一滞,凝向殿中,半是感慨半是苦闷道 “她毕竟帮了朕许多,朕也曾在其父与众臣面前立过誓的,绝不会薄待辜负她,尽管近年来,他们愈发有些得寸进尺,到底还称朕一声陛下,刘氏的恩朕还是要念的,朕若做的太难看,岂非让天下人寒心?” 不知为何,魏镜听完这段话,总觉得心里十分不适,他几乎没做多想,应 “若是这个,陛下不必担心,这么多年,刘氏一族跋扈僭越,皇后之责重大,而且,此外,她并非没有其他过错,只是需要些时日搜取证据。” “你说的过错是何种过错?” 天启帝问。 魏镜想了想,道 “此事说来与刘怆有些干系,当初他们在徐州劫灾银一事皇后亦有牵连,只是那案子已结,刘怆已死,想要重新收罗证据需要费些时力,另外,刘怆还曾向臣吐露过一事,臣需要确证后才能告知。” 当时刘怆死时最后说的两个字是幽州,他曾想了许久,把几乎所有可能都过滤了一遍,唯一比较靠得住的——刘怆死不瞑目之事定然与仇怨脱不开干系,而他当时最痛恨的人,一为刘麟,另一便是赵骥,比起赵骥,刘麟与幽州的牵连要大很多,因为幽州是前朝魏王的封地,是当今天子的故都,刘麟为侧室时在那边多年。 天启帝微侧了头,眼眸深沉,像是在考虑魏镜的话。 “若此事不成,臣定然给您一个交代。” 魏镜低头抬手恳声说。 天启帝最终被他说服,他应道 “罢,若你能成,朕便纳她,不然,你便休妻娶她为正室。” 魏镜身影一凝,他埋着头,半晌,只道 “臣定不辱使命。” 第153章 分离(一) 从殿中出来,魏镜径直往宫门方向去,此时天将将亮,冬日的早晨来的晚,又下过雨,那晨光犹带了几分曛意,似没睡醒时耷拉的眼皮,要开不开,道上宫人脚步声渐渐密集,一路都有人见礼问安,魏镜应着脚下步履不停,西风寻着厚重宫城空隙断续刮来,吹的四处寒气凛凛,擦在裸露的肌肤上,叫人忍不住打颤,魏镜裹着朱承德的那件夹绒披袍似若未觉,他回想着适才殿中的对话,陷入深思。 昨夜之前,他一直坚信那封信可以帮岳父洗脱冤屈,然而到如今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血书虽提及其受冤一事却并不详尽,他只能从中揣测一二,至于其他,最初的震撼过后,他感到困惑并产生怀疑。葬身月氏为其一,除弋之患为其二,阴兵阴谋为其三,这些疑点重重不可告人关乎昭儿生死甚至当下时局之秘辛,若要一一清查,没有一定的人力和时日根本不可能办到,可眼前已容不得他等了,圣上铲除刘氏之心切,而昭儿身份之特殊,所以今晨殿召,他才会主动提出以刘氏换昭儿,刘怆是他最后的希望和底牌。 魏镜正想着,迎面碰见高询带着两列近卫走来,不由止步,他拒绝了朱承德的护送就是打算来找高询的,当初回朝时,刘怆和被害武士的后事都是由高询料理的,他要去幽州探询与刘怆有关的旧迹,那烬骨说不准能够派上用场。刘怆曾说过其原是京都人后因父罪离京去投靠了刘麟父亲,之后遭遇了什么,他不清楚,但其既提到幽州,定是有渊源的,或许他在幽州还有亲人,这个回去查探一番该能知道。 高询见了魏镜也停了下来,领着上值的兵卫们同魏镜见礼,魏镜朝他们点了点头,对高询道 “高统领,我有事找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询并未推脱当即挥手,让身后近卫们去前边等着,自己跟着魏镜到了一旁,魏镜便开门见山将来意告知,高询听后也不敢耽搁,准备命人去义庄取刘怆的骨灰翁,当时天热,尸首是不能存放太久的,包括那些武士,全部请了南越声望最高的方士渡化后火葬,因刘怆是魏镜特地交代过的,故而尽管其为罪犯,高询也丝毫不敢怠慢,回京后便将其烬骨暂存在了义庄。 魏镜阻止高询差遣之人只道届时自己去料理,同高询道别后,他径直出了宫门。 于飞正候在车边,见到魏镜连忙上前 “您出来了。” 魏镜应了声上了马车,车上早已备好了热茶点心和暖身物事,魏镜换上自己的披袍后将朱承德的夹绒袄服递给于飞道 “差人还给朱内侍,代我谢过他。” 于飞接过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他重新回到车上,魏镜才道 “走吧。” 车门被阖上,马车徐徐驶动,车里熏过香,车帘厚重,遮挡严密,外头冷风刺骨,车内连丝光都透不进,这样的室内最适宜困睡,魏镜在暖香中渐渐放松下来,他靠着车壁,闭目小憩,车内一时沉静,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岐王府门前停下,于飞正准备唤,魏镜已醒了过来,他隔着车门问 “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于飞在外头答道。 魏镜揉了揉眉心,“唔”了声,起身往门边去。 车门被打开,清冷的光线照进车内,魏镜下了车,此刻天已亮了,只是没有太阳,天空依旧带了些灰蒙的暗色,衬得周遭阴沉沉的,一如他的心情。 “今日后我需要出趟远门,王妃那边还劳你顾看。” 书房内魏镜对于飞道。 “需要离开很久吗?” 迟疑片刻,于飞问。 “具体要多久我也不知道,我会尽量在半个月内赶回来。” 魏镜望着于飞坦白道。 闻此,于飞没有再问下去,点头应 “是,属下明白,您放心。” “嗯,我一会儿需要再出一趟门,王妃问起你就说我去忙公务了。” “是” 于飞应完欲退下,临到门边忽听 “哦,对了,帮我叫韦邵过来,我有事同他商议。” 清心阁有两大主事,一个是负责死士任务的,叫顾瑾,另一个是是魏镜从天耳特地调出来专门管理信报的,叫韦邵,之前闻儆元一事便是派他去查探的。 听到这个名字,于飞脚步一顿,片晌他低低应了声,开门走了出去。 魏镜并没有等多久,他刚换好常服,韦邵便到了。 “爷您找我。” “嗯,有两件事需要你帮我查下。” “您且说,属下定全力办到。” 魏镜套了件薄些的披风,边系束带边道 “派人去月氏打探闻将军的事迹,看看有没有与其墓葬或者祭奠相关的,做的越隐秘越好,另外就是,之前查刘麟时,你们是否查过刘怆?” 韦邵道 “当时重心都在刘麟身上,加上任务紧迫,未曾仔细查过他。” “去查下他,看看他在幽州有没有什么交往密切的人,要详尽些的,三天之内。” 韦邵点头,郑重道 “是,属下这便去办。” …… 扬州陵安 在刘太医精心调理和仆妇贴心照顾下,简笙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这日天气晴朗,仆妇带人到镇上采买去了,正值午后,宅院里静悄悄的,简笙习惯在这时午憩,她觉浅,除了必要伺候的,下人们一般都不会过来打搅。简笙闭目躺着,妇人产后忌讳良多,更何况她本就体弱,自她醒后,除了出恭她几乎没有下过床,每日可以做的就是吃睡,以及看看自己的孩儿,由于受不得风,她的寝房终日门窗紧闭,待久了叫人觉着气闷。简笙半梦半醒地睡着,她初醒的那两天,总觉得睡不够,最近,她却嫌睡不着,准确地说是睡不踏实,她产后初愈,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裴至不在身边,夜深人静,她难免会思念起他,感到孤独的同时亦隐隐生出些不安。 当婴孩哭声传来时,简笙几乎立刻睁开了眼,她起初疑心是幻听,过了会儿,那哭声依旧持续着,她从床上坐起,对着外头唤 “萍儿!” 然而连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啼哭声却愈发响亮了,简笙心下一急,掀了被下得床去,好一通收拾,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开了寝房的门,只见得外间空荡荡,未见着平日伺候丫鬟的身影,简笙皱了皱眉,拢紧披袍,边唤边往屋外去。 她的孩儿暂时由乳娘照看,住在内院的东厢房,与她的寝屋隔了些距离,她一路往内院去,路上一个人也没碰着,心下疑惑,来到内院,哭声渐渐小了,到了东厢房前,见房门开着,简笙心里一惊,刚要进去看,却听 “我们该可以回了吧,脚程快的话没准还能赶上裴尚书和八公主的婚宴。” “再等两天。” 吴闽抱着婴儿边晃边道。 “还等两天啊,吴统领,不能再等了。” “刘太医为何这般着急?” “实不相瞒,犬子也到了婚配年纪,与白氏有婚约,已定好了提亲的日子,腊月初六,我必须在那之前赶回去。” “这般,” “是啊,吴统领,我也算不辱使命了,那妇人基本无碍日后好生调养便成,再者,陛下那边也该等着急了,你说呢?” 吴闽拍着小孩儿,并未肯定答复他,只道 “嗯我再想想吧,话说,她们为何还不过来,其他人都去帮——” 吴闽突然止了声音,刘太医随着他的目光往门边看去,登时吓了一跳,他们还来不及开口,便见得一抹暗影闪到跟前,女人仰起头望着他们,兜帽下,那张绝美的脸惨白,而那双桃花眼却通红一片,有泪花闪烁,她嘴唇翕张,浑身颤抖道 “你们刚刚,” 简笙吸了口气,盯着前面二人,一字一句问 “你们刚刚说裴至和八公主的婚宴是真的吗?” 吴闽怔愣间,刘太医反应极快地摇头否认 “你听错了,我们刚刚在说的是” “阿至答应了陛下的赐婚,他果真答应了!所以他不会来,你们也要回去了,他不要我了对吗?!” 泪顷刻落下,简笙红着眼眶,仰头直直地看向吴闽,问。 吴闽被她盯的一怔,下意识低头,一时忘了要说的话,手中刚哄睡的婴儿被异动惊醒,又开始哭闹起来,简笙却像没有听见,她只注视着吴闽,仿佛他就是裴至,他的沉默就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插入了她的心口。 哭啼声响亮,旁边适才被中断话语有些懵然的刘太医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两人,动了动唇,准备圆场,然而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眼前人身形一晃,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那妇人已躺倒在了地上。 吴闽紧皱眉头,喝道 “愣着作甚,快救人!” 第154章 分离(二) 临近仲冬,北国已是千里冰封,而南国却虽寒犹暖,正午日头正盛,小南王府内热闹非凡,平日里冷清的诫训堂此刻聚满了人,室内中心十二个妙龄女子分两排错开站着,她们皆披头纱,着舞裙,手足系着铃铛,面容姣好,身姿曼妙,这十二女正是南越第一坊石兰坊的舞姬,五日前她们被请至府上奉命排演铃铛舞,这舞原是十三公主初创,姚氏伏法后,新王下令禁提一切与之相关的人与事,再加上先王才逝不久,宫中未敢行乐宴,她们有许久没有再排过舞了,如今却被叫到此处来跳那禁舞,难免疑惑,可问过掌事的姑姑也没得到准确的说法,她们便只能默默练着,然后每日让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检视纠错,不过今日那女子却未到场,而是小南王亲自督看。 蒙觉站在众女对面,将她们打量片刻后,对一旁掌事姑姑点头 “开始吧。” 掌事的一挥手,角落里两个乐师开始奏乐,空灵埙声响起,舞姬随乐舞动,清脆铃音紧接而至,与乐音相和。蒙觉退到墙边,席地而坐,一边看一边思索。 自答应赵骥让十三公主献舞后,她没少为这事费心,赵骥的脾气她多少是清楚的,但凡他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是针对十三公主的,而另一边,经历一番事变,十三公主对赵骥已是心怀怨恨,结果可想而见,她只提了个开头便遭到拒绝。无法,她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需等十三公主养好伤再谈,这一拖便拖到现在,明日便到约定的时间,而十三公主却依旧没有松口,今晨赵骥问起,她硬着头皮应付了过去,现下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来这乌蒙少族长提出的要求着实有些奇怪,他若真不想结亲,大可直接拒绝,不至于绕这么个弯子,即便是报复,他明明有诸多手段,为何偏偏要十三公主献舞…… 蒙觉正想着,忽听外头有人呼道 “王上!” 她一怔,回神刚想叫舞姬停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得赵骥人已到了堂中,一时舞乐戛然而止,满堂的人跪了下去,口中呼 “王上圣安!” 蒙觉赶忙上前准备见礼,赵骥托起她,对那些人淡淡道 “都起来吧。” “是,谢王上。” “王上,您怎么过来了?” 蒙觉试探问。 赵骥看她一眼,笑了笑,道 “随日拿去看望了下他的姑祖母,回宫刚好路过你这儿,就进来看看了。” 他说着扫了眼堂内,若有所思问 “这是为明日宴会做准备?” 蒙觉垂首应 “是。” 众舞姬闻言面上皆闪过讶色,互相交换眼神,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又听 “哦,看来孤来对时候了?” 赵骥说着再次环顾四周,问 “她呢?” 蒙觉心知再不能囫囵下去,于是道 “腿伤刚上了药,臣允她歇息去了,王上若要见她,臣这便” “不用了,孤恰有话同她说,还是亲自过去一趟罢,也省得她走动,耽误明日夜宴就不好了。” 蒙觉一默,片晌点头 “是,您随臣来。” 赵浠澜身份特殊,当时救她已是冒着触怒赵骥的风险,而今其被贬为罪奴,蒙觉便将她安置在府中西院,与一众仆从住一块。 “王上,到了,您稍待,臣让人叫她出来。” 蒙觉对女侍使了个眼色,那女侍会意,上前敲了敲门,粗声道 “主子到访,你且出来相见。” 不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间打开,一张娇弱的脸露了出来,与昔日雍容华贵不同的是,其一身下人装扮,简朴而又卑微,数月的折辱,磨去了她与生俱来的骄矜,不复以往意气。 赵骥立在檐下,他淡漠地注视着这个曾经的“王妹”,带了审视的意味,眉眼间隐隐透出一股自得,此刻,即便身穿常服也掩盖不住他那身为国君的威仪。 赵浠澜见着他时先是愣怔了半刻,很快她面色微变,咬了咬唇,下跪行礼道 “奴婢,罪奴见过王上。” 赵骥居高临下,睨视她半晌,并未叫起,少焉,他抬步跨进房中,背对小南王道 “你们都先下去吧,孤单独同她说几句。” 蒙觉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迟疑出声 “王上,” 赵骥转身,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目光,皱眉 “你放心,孤只是同她说两句话而已,不会伤害她的,” 他一顿,眉梢微扬 “怎么,你对孤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蒙觉摇了摇头,抬手道 “臣等遵旨。” 言毕,她最后望了眼赵浠澜,挥手,带着自己的人退至远处。 赵骥摆手,王义很有眼色地带上房门,领着随侍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候着。 房内,赵浠澜依旧跪着,赵骥将她居住的地方环视了一圈,视线回落到赵浠澜身上,不紧不慢问 “听说你不愿意为明日晚宴献舞?” 赵浠澜回道 “罪奴身体有恙,不敢以残躯污了您们的眼睛,坏了贵客兴致。” “呵,是么?” 赵骥抱臂,注视着她,凉凉反问。 赵浠澜伏在地上,低着头没有回应,室内一时静默,片时,只听 “上回是你命好,蒙觉顾念旧情,救了你,” 他一顿俯身,挑起赵浠澜一直低垂的脸,逼迫她看向自己,用冷酷的声音道 “你以为依靠蒙觉孤便不敢动你是么?你和那个贱人做过的那些事,孤可都记着,留着你不过是看你还有些用处,若你果真一无是处了,孤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赵骥说完,放下手,慢慢站起,面无表情俯视赵浠澜,像在看一只蝼蚁一般,满眼淡漠与嘲弄。 赵浠澜仰着头,愤恨地直视他,怒道 “有本事你便杀了我,大不了一死!” 赵骥似听到一个笑话,他嗤了声轻蔑道 “死?你若真不怕怎会苟活到而今?” 他说着眼神微冷 “明日你若敢坏了宴会,脸和脚你便选一个吧。” 赵骥说完,不再看她,开了门径直走了出去,王义连忙上前 “王上,您出来了。” 赵骥并不理会他,只道 “看好她,她若敢自裁,就先剁了那双手。” 王义一顿,唯诺应 “是、是。” …… 魏镜处理完手头的事回到府中已是未时后了,他收拾了一番去北堂找闻昭,才入院中,便见得大开的轩窗里他要找的姑娘坐在小桌前,单手支颐,撑着脑袋打着瞌睡。晌午出了太阳,午后的阳光带了暖意,那丝丝缕缕的光线穿过窗台倾落在她身上,她就坐在那,安安静静地小憩,眉目舒展,有着岁月静好的温柔。魏镜不觉顿住脚步,定定地望了片刻,时间缓缓流逝,他的心也渐渐安定。 进入屋内,祁姝小兰正绣着东西,见到魏镜两人欲起身见礼,却被阻止。魏镜摆摆手,伸指指向闻昭,两丫鬟会意,转头望去,但见得她们家姑娘正打盹呢,案上摊开的账册一大半垂落在桌外,被她那肘子一点点推移,眼看就要掉到榻上。两丫头回过头对望一眼,暗暗发笑,不约而同起身,放下绣绷,对着魏镜无声行了个礼后,悄悄从房内退了出去。 魏镜走到闻昭身边,抬手打算将那快坠落的账册取走,方碰上,闻昭托腮的手骤然滑下,只听得“咚”的一声响,魏镜下意识皱眉,低头看去,果然,方才还在睡梦中的人儿此刻已清醒了过来,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拍桌呼道 “嘶~痛死我了!” 魏镜握着账册,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闻昭这才发觉身边站了个人,她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眸子,有些委屈,动了动唇准备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下一刻一只大手搭在她额上被磕到的地方,魏镜低头检查了下,确认无碍后一面为她揉抚一面无奈道 “打个瞌睡也能把自己磕着的怕就只有你了。” 他说着顺势揽住闻昭让她靠着自己,近似呢喃 “若不在身边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闻昭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口中争辩 “我只是粗心,哪有你说的那样脆弱。” 魏镜没有作声,两人安静一会儿,闻昭突然从他怀里挣扎着抬起头,问 “是不是快到月初了?” 魏镜一怔,点头,在闻昭再次开口前,半是诱惑道 “昭儿想不想同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哪里?” 说到玩,闻昭来了兴致,将原本的问题抛之脑后。 “晚点你就知道了。” 魏镜神秘道。 闻昭顿了顿,记起什么,提醒 “可道人不是说” “无碍,也是岐王府的地盘。” 听他这样说完,闻昭不知为何兴致立时减了一半,见状,魏镜只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 …… 入冬白日渐短,酉时未至,天色便见昏沉,京都郊野,山林深处,日暮苍茫,两辆马车徐徐停至河岸边,为首的那辆赶车人轻吁一声下得马去,对车内道 “王爷,王妃,到了。” 听到声音,闻昭迫切地从座位上站起直往车外钻去,见她这般猴急模样,哪里还有来时的那点不情愿,魏镜摇了摇头。 “这是哪儿?” 闻昭将头伸了出去,掀开遮挡视线的篱纱——魏镜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原本是打算蒙上她的眼睛的,她不喜欢那种感觉便换了幕篱。 入眼是一条长河,对面是起伏的山峦,看着隐隐有些熟悉,闻昭想着摘了幕篱下了马车,祁姝小兰从后头走上前,亦是一脸困惑,今日王爷突然说带她们去散心,还说岐王府的庄子在附近让她们过来看看,可眼前只见山水树木,看不到房影。 “景山。” 魏镜从车上走下,缓缓回道。 主仆三人闻言,恍然大悟,闻昭正要说点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三哥三嫂!你们终于到了!” 闻昭转头望去,一队身影不知打哪冒出来,为首的正是那好久不见的魏书悦,身后跟着的是亦许久未见的魏书格、魏荆扬、魏书薇还有许念青四人,一时见到这样多老熟人,闻昭心情格外激动,她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喊 “你们也来啦!” 刚喊完,一个身影如风般朝她扑来,下一刻她的怀里就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魏书悦搂着她,用惊天地泣鬼神的嗓音号 “三嫂啊,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呀!” 闻昭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推的后退了一步,听完她的话,有些感动,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应 “我也想你。” 话音才落,一旁一个清朗的声音打趣道 “只是想书悦吗?” 说话的是魏荆扬,他站在魏书悦身后,俏皮地对闻昭眨了眨眼,笑 “三嫂,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闻昭也笑着应,又道 “我当然也想你们,我还为你们准备了礼品呢,只是有事耽搁了,回头进宫再给你们。” 魏荆扬一滞,很快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那倒是有些期待了,三嫂送的东西,定是很有趣的。” 他说着低头睨一眼依旧搂着闻昭的魏书悦,嫌弃道 “你这丫头怎么黏黏糊糊的,也不怕吓着人三嫂。” 魏书悦仰头,瞪他一眼,凶巴巴道 “我乐意,三嫂都没说什么,就你整天说道我,你嫉妒我。” 魏书悦说完朝他扮了个鬼脸,魏荆扬看不惯她这嚣张模样,伸手作势准备敲她头,魏书悦赶忙躲到闻昭身后,可怜兮兮道 “三嫂,你可得护着我。” 闻昭无奈一笑,对魏荆扬道 “四弟,她就这德性,你给我一个面子,就不和她计较了。” 魏荆扬睨了眼魏书悦,摆出傲娇的姿态 “哼,小爷我大人有大量,今天且饶了你这没大没小的臭丫头一回。” 哪知魏书悦不领情,转头向魏镜告起状来 “三哥,三嫂她说我,四哥他欺负我,你可得帮我做主。” 魏镜瞥她一眼,凉凉问 “皮痒?” 魏书悦…… 缩了缩脖子,走到魏书格身边,消停下来。 几人聊了几句,魏镜便让他们往他口中说的“岐王府的庄子”去。 再次走进那条密道,闻昭竟生出一丝陌生感,方位还是之前的方位,但隧道前的那道石门不见了,而且它好像变宽变高了许多,沿路每隔一段距离都上了壁灯,整条道走下来平坦宽阔而又明亮,终点甚至连机关也没有,叫她禁不住疑惑:难道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地方? 她想着,侧头看向魏镜,小声问 “我们之前是不是来过这儿?” 魏镜点头 “嗯,上巳节那天来过。” 闻昭看着他,若有所思 “这里竟然是岐王府的?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魏镜正要答,却见闻昭微眯起眼,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一本正经道 “你到底偷偷瞒了我多少事?老实招来。” 闻昭本就随口一问,没想真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然而魏镜听了心里却咯噔一声,抓着她的手略微一沉,他稳住心神,转头垂眸对上闻昭毫无杀伤力的眼神,笑 “娘子说的哪里话,我所有家底便都是你的,此处我原先忘了告诉你,今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他这话说的很是诚恳,虽然听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闻昭还是非常满意的,她点点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俊颜,有些心猿意马道 “嗯这还差不多,看在汝这般知事的份上,为妻给汝点奖赏吧。” 她这流里流气的语气配上那不正经的表情,不知又是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 魏镜看着她,配合道 “哦?那,娘子准备如何奖赏呢?” 他满眼真诚,故意把尾音拖长,带了点诱惑的味道,闻昭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穴道内壁灯交相辉映,闻昭望着那染了熹微烛火晕色的眸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唇,魏镜也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烛火翕动,映衬着二人身影,四周诡异的安静,闻昭在这静谧中,微一仰头,将唇轻轻地印在他的脸上,而后松开手,故作正色 “这是赏息,剩下的看你表现,等月初再说。”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身后忽响起几声闷笑,闻昭一顿,才记起两个丫头还在后边,不由低咳一声,根本不看魏镜的表情,催促 “我们快点出去吧,书悦她们该等着急了。” 说完率先往洞口走去,魏镜望着她的背影,温然一笑。 某人看似大胆,其实内心害羞的很…… 第155章 分离(三) 出了洞口,眼前景象焕然一新。印象中那一座座低矮的木屋或草房皆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栋精巧典雅的庭院。庭院是建在山石垒就的地基上,抬眼便可见院内布置。院落第二层楼高处才起阁楼,或两层或三层并列,与树木山石一起安排的错落有致。院中池水至假山石上流泻,水声潺潺,楼阶蜿蜒而上,直通楼宇,处处景观别致。 “观雪园” 闻昭望着大门上的匾额念道。身后人应了一声,揽着她的肩。 “嗯,进去吧。” “嫂嫂,快上来!” 魏书悦站在石阶上对闻昭招了招手。闻昭笑了笑朝她走去。 “三哥竟瞒着我们也不知何时在此建了如此一座妙邸。” 魏荆扬不知从何处出来,冷不丁在魏镜耳边揶揄一句。 魏镜看向他反而问 “明年此处将建避暑行宫你不知道?” 魏荆扬一哽,摇头笑 “这些时日不在京中,倒是头一次听说。” 魏镜没说什么只道 “上去吧,要开宴了。” 晚宴摆在二楼的亭子中。闻昭与众人皆是许久未见,加之回京后魏镜生病,她一直被困在王府中,难得有机会放松,开宴后便放开了畅饮畅聊,大都是在路途和南越的一些见闻,又有魏书悦魏荆扬活跃气氛,一时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夜幕渐沉,楼内灯火通明,晚宴依旧,魏荆扬与魏书悦闻昭三人行着划拳令,魏书薇和魏书格看着三人玩时不时聊上几句。 “身子好些了吗?” 为了方便他们玩乐魏镜同魏书悦换了位置,此时正独自饮酒,闻言侧头看向说话的人。 “嗯好的差不多了。” 许念青点点头 “如此我便放心了。” 魏镜应了一声,客气道 “劳你们挂心。” 听出这语气中的生疏意味许念青只笑了笑,举起酒杯饮了口,看了眼沉浸猜拳中的人,忽然道 “那事你还瞒着她么?” 魏镜执着酒杯的手一顿,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声 “快了,” 他转头与许念青对视,压低声音说 “五弟妹,我会亲口告诉她的。” 他话已说到这地步,许念青哪能不明,点了点头,起身 “我饮的有些多了,先去散散酒气。” 魏镜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月渐升高,宴至尾声,几人都喝了不少酒,魏书悦尤甚都开始说起了胡话。 “嫂嫂,看到你还活着真好!” 闻昭“……” “嫂嫂,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嗝” 魏镜立马看了她一眼,沉声 “书悦,你醉了。” 他对魏书格道 “书格,你先带她回去歇息。” 魏书格很有眼色,立马招呼丫鬟们将人扶走。魏书悦边挣扎边嘟囔 “我没醉!谁说我、醉醉了,来!还能划!” 魏书格于是加快了脚步。人走出老远,闻昭还听到那厮大喊 “三嫂啊!我可怜的三嫂啊!你怎么……” 后面的话被魏书格强行捂了。闻昭对着她们的背影无奈一笑,看向魏镜 “这孩子怎么搞的我好像过得很惨似的。” 魏镜尴尬扯唇,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散了吧。” 回到寝房,趁闻昭去沐浴当口,魏镜独自一人在房中练习 “娘子,父皇临时有个差事需要我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答应你月初的事能不能等到我差事办完?” 他换了个语气 “娘子~,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他又换了种语气和表情 “咳咳,娘子,是这样,父皇有件秘密急差一定让我去办,去看岳父的事能不能等我回来再——” 终究是心虚,望一眼门外,叹气,心中不免苦笑:人果然不能轻易撒谎。 他又想到魏书悦差点说漏嘴,闻昭虽然没有察觉,如果他不在,万一…… 魏镜赶紧止住想象,他已经胆小到不敢想象出现任何万一的地步,甚至心底隐隐生出“要是能把闻昭永远藏在自己的庇护下就好了”的危险想法。这何尝不是一种卑鄙?如果去了幽州也一无所获,到时他们又该如何收场?要不还是告诉她?…… 魏镜内心正进行天人交战,闻昭进来便见其对着门外发呆的模样,好奇的走了过去,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门口,好奇 “看什么呢?” 魏镜这才回神,连忙摇头,清了清嗓子 “没、没什么,那个,娘子,我一会儿有事同你说,你等我回来再歇息。” 闻昭更加好奇了 “什么事啊?” “对我们来说都比较重要的事,你等我,乖。” 魏镜吻了吻她的鬓角,而后取了衣物便匆匆离去。闻昭望向他的背影,心头再次涌上一股不安,不由按住心口,低喃 “我这是怎么了?” 魏镜刚到水房,忽而被人叫住 “爷!” 他止步回头有些意外 “有消息了?” 来人正是韦邵,韦邵快步走到魏镜跟前,点头 “是,” “进去说。” 二人进了水房,韦邵赶紧道 “属下这两日动用了所有关系,本以为要费很大曲折,然而我们的人一到幽州便很顺利,甚至都有些出乎意料。” 魏镜皱眉 “怎么说?” “有一妇人经常在城中打听刘怆的下落,属下顺藤摸瓜,终于查清了眉目,那妇人是刘怆在幽州的相好,腿脚不便,是个跛子,在幽州住了有十来年,街坊四邻都知根知底,只不过刘怆在幽州用的化名张五,在那边的身份是瓷器商,属下查到他每月十五会回幽州待上几日,而那妇人打听他有半年多光景,如若刘怆真有什么在幽州,多少是与那妇人脱不得干系的,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只派人盯着那妇人。” 魏镜点头,他也没料到刘怆留给他的线索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冥冥中松了口气,想了想对韦邵说 “刘怆虽为草寇,但也不失义气,他到死都放不下的事定非寻常。” 韦邵应和 “是,那接下来您打算何时动身?” 魏镜定定看向他 “即刻。” 韦邵难得惊讶一回“啊?”,又赶紧镇定下来,只低头抱拳 “属下这便去安排!” “不用,我自己去。” 韦邵一愣,明白过来,低头 “属下跟您一起去” 魏镜回到房中闻昭正把玩木雕,见他回来不禁一笑 “这么快?” 魏镜对上她满脸的期待,脚步一滞,刚要开口,却见闻昭扯着他的袖子,不解 “你没换衣裳么,是落了什么东西回来取——” 她话未说完,魏镜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在她耳边道 “昭儿,抱歉,” “嗯?” 闻昭正一脸懵然,却听 “宫里派人来报幽州有一紧急要务需要我亲自去办,我答应你的事恐怕要等回来之后再兑现了,你”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重要的事?” 闻昭推开他,从他怀里抬头,问。魏镜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于是低头,软声哄道 “娘子,你生气了?对不起~” 闻昭睨他一眼噘嘴 “我本来还满心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眼看到月初了,你真是扫兴!” 魏镜赶紧再次将人揽进怀里 “娘子,都是我不好,我实在该打,我不该只想着在岳父面前充个好女婿,一直耽误了和你上门拜访,不如我去同父皇商量,这差事另外叫人去——” 他低头看一眼怀中的人,言语间都是自责和妥协,心里却紧张的要死,原来他也有这么卑鄙无耻的时候,还是把这种手段用在自己爱的人身上。 闻昭却对这些心计浑然不觉,并且十分自然上钩,她听完魏镜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十分任性,但又隐约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她把头埋在魏镜怀里,有些委屈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 魏镜下巴搁在她头顶,收紧手臂,心疼道 “嗯,我当然知道,昭儿是最好的姑娘,最好的娘子。” 闻昭不禁脸一红,别扭 “好了好了,”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魏镜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拉钩。” 她说着伸出手指头,魏镜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抬指与她定誓 “嗯,最后一次,拉钩!” 闻昭同他摁了大拇指,口中絮叨 “说好了啊,办完差事就回来,然后和我去看我爹,不然他老人家真该生气了。” 魏镜望着她郑重其事的模样,那么纯挚无辜,眉间一动,低头轻吻她的唇 “好,我答应你,最晚不超过半个月。” 闻昭本来被他亲的一愣,闻言,喃喃 “啊,要半个月这样久啊,我还以为只是三四天而已。” 魏镜大脑飞速运转,正准备说辞,却听 “那我等你,你不能让我等太久哦。” 魏镜松了口气,露出今晚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柔声 “好。” …… “你好端端的要提那事做甚?我们是奉命治她,你却沉不住气,我看你是诚心同陛下作对的吧。” “你这是说哪儿话,我儿婚事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操心不得,再说我又料不见这妇人会突然出现,本是无心之过,” 刘太医辩解着,却在见到吴闽愈发黑沉的脸色后声音小了下去。 “哼,无心之过,你可知你这无心之过要带来多大麻烦,她若因此有什么不测,落了口实,到那时怕你我都担待不起!” 刘太医闻言皱了皱眉,忆起出发前那人的旨意,叹气 “统领说的是,是我失职,我已为她施过针,暂保性命无虞,” 他一顿往房里看了眼,道 “这妇人实在体弱,亏虚得厉害,怕要落下病根,若之后心思开阔些还好,唉,裴尚书毕竟不是常人,要我说她本该高兴才是,” “行了,你还嫌说的不够多?她以后如何我们不必管,你只需保住眼下便成。” 吴闽打断他,吩咐 “赶紧把药煎了吧,我去看下那孩子,他们也该回来了。” 刘太医忍下心中不快,连忙应下。 待到周围安静了,简笙才睁开眼,刚刚那二人争吵的话语她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事实,阿至果真要负她! “阿至啊阿至,为什么?” 想着泪不觉流了下来,往事幕幕再现,她只觉心如刀绞,冰冷的泪水自眼角划过滴入脖颈,身躯不受控制抽搐起来,而那手紧紧攥着被子,委屈和痛苦再次包裹了她,她极力克制着,不让哭声逸出,好一会儿才平复,心底有个声音响起: 去见他吧!想知道真相就去见他,也许是最后一面? 她悲观的想着,却打定了主意。 …… 南越 赵骥在洗尘殿设宴群臣,邀乌蒙少族长屠日拿及其使者同宴,此次宴会意义颇大,是乌蒙与南越能否联姻的关键,赵骥很是重视。会宴伊始,赵骥同群臣说着场面话,屠日拿生性内敛,不善言辞,只偶尔应和,更多时是饮酒或看着殿中百戏人杂耍表演。赵骥很明白他在等待什么。 宴至中旬,那场令人期待的表演终于开始,熟悉的乐声响起,赵浠澜着昔日舞服领着十二舞姬踏着铃铛声进入殿内,只是舞步依旧而心境却不似从前,盛年花落,不过数月。 赵浠澜目光略过王座上的男人,掩下心中恨意,只凭着记忆和天生的舞感赤足在殿中跳着,同样是取悦,只不过这次屈辱更甚。倘若再有一次机会,她绝不会学这支舞,绝不会! 众人望着她,眼中皆是戏谑和嘲讽,更有不怀好意者只盯了她赤裸的肌肤看,露出叫人一目了然的笑。十三公主不愧为南越第一美人,即便遭受如此大的变故,身形虽消瘦不少,却风采依旧。 而此次宴会真正的主角,屠氏少族长面无表情盯着大殿中央身姿摇曳翩翩起舞的女人,眼中却毫无兴味,一片冷然下透露出一丝厌恶。 赵骥默默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中不禁冷笑。 他深知乌蒙与姚洬的纠葛,屠氏对姚氏的恨丝毫不会比他少,这也是为何当初他没有拒绝屠日拿要赵浠澜跳舞的要求。 他正想着却见屠日拿突然站起,对着殿中起舞的女子问道 “你就是十三公主?” 乐声骤然停止,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而其只盯了赵浠澜,面色冷沉。 赵浠澜看一眼赵骥的方向,立在殿中没有回答。 “屠公子,她是罪奴,不是什么公主。” 赵骥坐在位上,皱眉,不满纠正。 “既是罪奴,” 屠日拿沉吟一声,侧头看向赵骥,面上闪露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带着几分冷意。 “不知王上可否将她赐予日拿?” 此话一出,众人皆露出惊讶神色,只有赵骥,表情平静,他道 “区区罪奴,给你自然不成问题,不过她是贱人姚氏与奸夫之女,去了乌蒙只怕会玷污了贵族。” 赵浠澜听完座上人的话脸色一白,悲愤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然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紧揪着裙角,瞪着赵骥。 “王上大可放心,她既是南越罪奴便是我乌蒙罪奴,我断不会染指,只不过,” 屠日拿一顿,目光冷厉的射向赵浠澜,再开口语气是痛恨 “当年我姑母在姚氏手下受过的凌辱,也该有人偿还了。” 赵骥闻言一滞,想了想,斟酌问 “如若少族长愿意,孤等可否知晓?” 屠日拿没有丝毫犹豫,恨然道 “铃铛舞乃我姑母所编,姚氏嫉之,便叫人将其凌辱至死!” 屠日拿的解释虽只有短短几字,但从其语气中不难看出他的痛恨。 赵骥一默,乌蒙举族叛逃南越时他尚年幼,且其时他母亲病重,他日日为母担忧,根本无暇理会其他,他只记得乌蒙叛逃时他的父王头痛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姚洬上位,南越视乌蒙为叛族直至今日。 倘若他愿意再深究,对与乌蒙和亲一事该会更加慎重。当年屠氏和姚氏都在南越王拉拢的考量之下,而屠氏女比之姚氏才貌更胜一筹,当年以舞名动王城。姚氏妒之颇深,于是假借学舞之名,叫人将其凌辱致死。两族相争,赵柝本想做那渔翁,奈何姚氏太过强悍,乌蒙彻底叛走,赵氏从此被姚氏掣肘几十年…… “少族长可否听在下一言。” 小南王出声打破静默,屠日拿侧眸看了她一眼,点头 “请讲。” “此次我王请贵族入城,是抱以团圆和睦之心来化解昔日陈怨,如若少族长执意以仇怨报陈怨,怕是不妥,还请少族长收回您的请求。” 屠日拿闻言一愣,他打量小南王片刻,而后冷笑道 “阁下好一副为国忠心,听闻此前汝与奸后姚氏关系匪浅,对其可谓是恭顺至极,故而如今才会对其余孽有诸多庇护吧。” “少族长慎言,蒙觉对先父对孤和我朝的忠心孤与南越臣民皆看在眼中,姚氏固然可恨,但错不在蒙觉,且其已伏诛,孤此次确实诚心邀尔等来朝,并非要让尔等不痛快。” 赵骥话音一落,众臣工面面相觑,刚刚他们好像看到了先王的影子,难道是他们眼花了?他们的新王何时有这种服软的时候? 一时僵持,这时突然一位年长的乌蒙使者咳嗽了一声,屠日拿这才道 “既然如此,日拿只求王上将那女奴赐予我,此外,别无他求。” “你!” 赵骥欲发作,却忍了下来,只道 “此事宴后再议,为了此次宴会孤王与王妹们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只为让贵族感受到孤的诚意,少族长可莫要因这贱奴坏了如此佳宴。” 屠日拿动了动唇,终是抬手 “是日拿一时失了分寸,多谢王上美意。” 赵骥挥了挥手,赵浠澜低头弯腰同一众舞姬退了出去,乐声重新响起,只不过换上了更为庄重的乐曲…… 第156章 幻灭(一) 魏书悦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了,她只觉头痛欲裂,口中干苦,胃里难受的紧,张口便唤春溪给她取水,叫了半天,嗓子愈发干痒也没见人来伺候,咕哝着从床榻爬起,谁知脚下发虚差点给她摔着,踉跄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了个痛快才缓过来,环顾四望,房里房外静悄悄的,除了自己,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她一面揉着颞颥一面往外走,边走边喊了几声都得不到回应,走廊里空荡荡的,她不禁泛起嘀咕:那群人该不会都回去了独把她给落下了吧? 她想着朝前走,忽听有人喊 “公主,您醒了!” 抬头望去,是许念青的侍女碧儿,不由松了口气,走过去问道 “还好看到你了,他们人呢?都去哪儿了?” 碧儿闻言掩唇笑了笑 “公主,您终于醒了,他们都去山里摘果子了,原说等您醒了一起去的,可等到食儿都消的差不多了也不见您起来就先去了。” “摘果子?哪来的果子,我昨儿也没见着啊。” “在山后头呢,得走段路。”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声音 “书悦,你醒啦,头疼不疼?” 魏书悦回头,许念青端着个托盘正朝她走来。 “五嫂,” 她唤道。 “你没同他们一起啊?” 许念青摇了摇头,解释 “我昨儿受了点寒就没去凑那热闹,加上留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魏书悦听完,感动的想流泪,抱住许念青的胳膊,娇声 “五嫂,还是你最好~” 许念青不禁笑出声 “就属你嘴甜。昨晚喝了那样多,头该痛了吧,我调了醒酒暖胃汤你先喝着。” 许念青抬头示意不远处的亭子,魏书悦高兴的点头跑过去坐等喝汤。 “碧儿,你去厨房熬些粥,顺便把早上做的点心一起带来。” 魏书悦一脸惬意喝着醒酒汤,闻言又是一阵感动,夸道 “五嫂,你真贴心,五哥能取到你简直是他的福气。” 许念青笑了笑,柔声 “能嫁给你五哥也是我的福分呢。” 看她一脸温柔满足的笑容,魏书悦忍不住道 “有时候真羡慕你和三嫂。” 许念青一怔,好奇 “为何这样说?” 魏书悦摇了摇头 “我就是有感而发啦。” 许念青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她,抬手将她垂在眼前的碎发往后别了别,斟酌道 “书悦,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可以说给嫂嫂听,没准嫂嫂能帮你拿拿主意?” 魏书悦闻言喝汤的动作一顿,有些犹豫道 “我最近确实有些困扰,可我怕说出来,你会笑话我。” 许念青想了想问 “是和你的亲事有关?” 魏书悦一惊 “有这么明显吗?” 许念青笑 “傻孩子,嫂嫂是过来人,毕竟也经历过这种事怎么会不明白?” 魏书悦登时眼睛一亮,本就不是能藏住事的,当即把心中的话问出口 “那五嫂,你当初为了五哥放弃三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话问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当初许念青和魏青徐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宫里人尽皆知,皇后那边发了好大一通火,人人都说许念青水性杨花,不守妇德,明明和三皇子定了情誓可三皇子一离开转头就和五皇子好上,还是先斩后奏那种。 当初她还小也跟风背地里骂过许念青,可后来许念青为了五哥差点丧命且她人真的很好,对谁都很温柔,发自内心的善良,再加上她长得又很美,性子平易近人,做事落落大方,五哥特别维护她,三哥回朝后也是十分大方成全没有刁难,反而对她很是敬护,渐渐的那些流言也就平息了。 “我啊,” 许念青同魏书悦对视一眼,故意卖关子。 “哎呀,五嫂,你就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魏书悦急的双手晃了晃许念青搭在桌上的胳膊,许念青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慢慢道 “我当初没有想太多,大抵年轻。当时我未婚夫背弃婚约,我北上寻他要一个说法,途中遇到盗贼刁难,是阿,你三哥救了我,我们途中相互照应,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待我很好,我对他自是不同的,起初我也以为那是喜欢,后来,” 许念青停住,像是在回忆,魏书悦追问 “后来怎么了?” “后来啊,我同他进了宫,认识了你五哥,你三哥那会儿很忙,我们有时甚至一个月才见一次,那时我初到京都,也没什么朋友,是阿徐总陪着我带我熟悉适应,我同他有许多共同之言,直到有一天你三哥突然跟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三年后才能回来,如果我愿意等他,到时他会以岐地为聘,十里红妆,风光迎我入门,教我不再受尽冷待。我怎么会不感动,怎么会不心动?” 魏书悦有些动容,出声问 “那为何之后又——” 背信弃义? 她正斟酌用字,却听许念青继续说 “我本以为我是爱你三哥的,我既然答应他,便会等他,我同阿徐断了来往。可是等待实在太漫长,而我发现,你三哥走后我最思念的竟不是他,那时我每天都很煎熬,终于是病了,大夫说我害了痨瘵,没人敢近身照看,是阿徐不管不顾,找人医治,后来才知只是普通寒疾,但却叫我看清自己的内心。” 许念青看向魏书悦,声音舒缓而放松 “书悦,真正爱一个人并非单纯的仰慕和感激,你爱他,便会时刻想起他,想到他就会很开心,看到他同别人在一起会嫉妒,会害怕失去……我虽对不住你三哥,但我从未后悔过。我曾问过他,为何会喜欢我,他说是因为我的名字。我也曾想过倘若我同他成婚,我们定然相敬如宾,但那样会很难熬吧……” 许念青说完,两人皆是一阵沉默,片刻魏书悦才道 “五嫂,其实我现下遭遇也同你当年有些相似之处。” “如何说?” 魏书悦下定决心似的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喜欢裴尚书是非他不可的喜欢,甚至知道他有了家室还抱着侥幸追过去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可当得知他答应了赐婚时我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甚至觉得烦恼和莫名的抗拒。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直到刚刚听你说完,我才明白过来,我对他的喜欢只是一种仰慕,以及不甘心。我不是真正爱他,而他也并不爱我,如若我们真的成婚了,他的妻子怎么办?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一想到这些,我就睡不好觉。五嫂,我感觉好痛苦,我不想和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过一辈子。” 魏书悦说着竟哭了出来,天知道这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总是想着这件事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安稳,每天愁容满面的,心里真正想的那个人还不待见她,她怎的就这般不招人喜欢? 她越想越委屈最后干脆趴桌上大哭起来。这可把许念青吓一跳,赶紧起身拍她的背,柔声安抚 “书悦,事情也许没你想的那样糟,若你真心不想嫁他,可以和父皇说,他不是最宠你?” 魏书悦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哽咽道 “没用的,父皇这次是认准他的了。” 许念青一愣,边拿出帕子替她揩泪,边抚慰道 “万事总有章法,你也先别难过,我们再好好想想其他办法,总能过去的,嗯?” 魏书悦擤了擤鼻涕,红着眼抽噎着断续问 “真、真的?” 许念青点头 “自然,嫂嫂何时骗过你?好啦,别哭了。” 魏书悦这才止住泪平复下来。许念青给她倒了杯茶水,犹豫问 “你说你同我遭遇相似,莫非你也喜欢上别人了?是——哪家的公子?嫂嫂认识吗?” 魏书悦正喝水,闻言差点被呛到,咳嗽几声,一脸通红看向许念青,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心事被戳穿的模样。 “我……我不知道。” 许念青皱眉,不解 “这种事怎会不知道?” 魏书悦垂头,小声 “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可他不喜欢我。” “他亲口同你说的?” “这倒没有。” “那你怎么这样肯定?万一他也喜欢你呢?” “我就是感觉,每次见面他都得同我吵架,还总奚落我。” “那他对别人也这样吗?” 魏书悦想了想摇头 “这倒没有,不过——” “什么?” “没什么,他原先也有喜欢的人只是他喜欢的人也嫁人了。” “那你们还真是有点‘同病相怜’呢。” “哎呀五嫂你就别取笑我了。” 许念青笑了笑,道 “他若真不在意你是不会搭理你的,毕竟男人都是很骄傲的。” 魏书悦听此眼里亮起了光 “那他——” 也喜欢我? 许念青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 “书悦,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是可以冲破一切阻碍的,那种情感谁都拦不了……” 魏书悦似懂非懂点点头,心里燃起一抹希望…… 夜幕笼盖四野,陵安郊外的村落光点稀拉,裴氏大宅里今日格外冷清,内宅寝房门口婢女站了一排,年过半百的仆妇焦急的在门外踱步,时不时往房里看上几眼,里面声音断续传出却句句惊心。 “无论如何我都决定了,如若不然,便让我自生自灭吧。” “这这这,裴夫人你这是何苦呢?” 一向沉稳的声音此刻却有些无措,刘太医手背拍着掌心,被简笙逼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他磨了一下午了,嘴皮都快说破了也没劝动这妇人,都怪自己多嘴,叫她听了那些话,自醒来便闹着要北上回京寻裴尚书要一个说法,还威胁说如若不答应就绝食! 吓的他冷汗直冒,他怎么就一不留神捅这篓子了。连吴统领都说不动,最后气的留了一句“刘太医您自己看着办吧”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简笙脸色暗淡,唇色苍白,倚着床头,抱着孩子,一脸冷漠,她是铁了心要去找裴至,怎会轻易被说服。 刘太医叹了口气,一脸为难 “裴夫人,你不能不为裴尚书前程着想,圣上如此器重于他,皇恩浩荡,他做了驸马,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皇恩浩荡?我只知他明明已有妻室,虽规程简陋却也合着礼法,他既生二心,我便要亲自问问他,即使和离也得当面说清楚。” “你!” 刘太医见着实说不动,不禁恼怒 “我就没见过你这等不知好歹的妇人,别人家娘子都巴不得丈夫仕途高升,你既如此决然,我也不多说什么,且好自为之吧。” 刘太医说罢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仆妇给了他一记眼刀,埋怨 “老太医,我家夫人身子本就不好,你不担待却拿那些话激她,她若有什么闪失我该如何向尚书交代哟。” 刘太医也没给她好脸色,不悦驳斥 “老夫一片好心,尔等妇人如此不分好赖,裴尚书真是家门不幸。” “你你你” 仆妇捂着心口瞪大眼睛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刘太医没走多远,便瞧见从外头回来的吴闽,赶紧走上去,讨好 “吴统领,你这一下午都上哪儿去了?” 吴闽斜他一眼只问道 “如何?可有说动?” 刘太医立即丧着脸苦笑 “还,还差点火候。” 吴闽冷笑 “看来她是非上京不可了。” 刘太医讷讷点头 “眼下是,妇人短鄙,假以时日,多劝” “不用了,” 吴闽打断他,刘太医迟疑道 “那你的意思是,让她同我们回去?” “当然要回去,只是还需等上几日。” 吴闽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大树上,淡声道。 他刚接到信报,那原本被他困于永阳县的人不知何时脱了困,抵京也就这几日的事,上头也知道了,圣人的意思本是想待到公主大婚后给裴氏封殊荣,如今出了这些变故,以他的见解,陛下应该会将此事提前…… “等上几日是多久?” 刘太医赶忙问。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该不会还想着尽快回去吧?” “这……” 难道不是应该的? 吴闽睨他一眼,有点不解 “我很好奇,如若你不能如期赶回去,为何不将提亲一事延后?或者让族中长老代行,” 他一顿,幽幽道 “还是说刘太医觉得圣上吩咐的事大可不必重视?” 刘太医闻言心里一咯噔,眼下刘家本就多遭猜忌,这吴闽一直是上头的耳目,只一路相处他总是温言温语好脾气模样叫他松懈冒犯了去。心下想时不禁头冒冷汗,连忙解释 “统领误会,下官怎敢,只是家妻早亡,我只这一个儿子,他的亲事我自然是想亲力亲为,说来惭愧,犬子性乖戾叛逆,我二人关系几至参商,他终于肯低头一回,我这才……” 刘太医叹息一声 “这本为家丑,让统领见笑了。” 吴闽闻言没再说什么,其子刘适,刘家异类,帝着重拉拢之辈,他怎会不知。 他挥了挥手 “今日便先到此罢,裴夫人那边明日我去安抚,不过。既然你不能让她改变主意,那拖上几日总该没问题吧。” 说完也不待其答复,径直朝前走去…… 第157章 幻灭(二) 南越王宫,赵骥才处理完今日的公文,王义正准备为他侍茶放松,才摆了架势这时有内侍来报消息,赵骥眼皮一抬王义立刻将人招呼进来。 “如何?” 赵骥直接问。内侍来不及见礼赶忙躬身垂首回道 “幸得发现及时,医官正巧在府上,已无大碍。” 赵骥一手捏着杯盏冷笑 “呵,这会儿倒想起要以死明志了,你去告诉她,姚氏贱人虽死,可她姚氏一族还没死绝,她若不想看到她的族亲一个个死无全尸那就最好听话。” 白日宴会直到结束,屠日拿也没明确表态,他也看明白了,要想让乌蒙一下子倒向南越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一个罪奴,有人替他收拾他求之不得,宴后便让人到蒙觉府上准备押赵浠澜送去馆驿,谁知那个贱人竟敢割腕自裁。 “是。” 内侍弓着身子屏着气又快速退了出去。 王义看一眼赵骥冷绝的脸色,小心开口 “王上,您真要让她去乌蒙,您不怕……” 赵骥饮了口茶水,放下杯盏,不屑道 “既然那位屠少族长只看上了她自然要成全,免得到时真打起来孤还得担忧自己的妹妹,一个打小没主意的贱骨头难不成还能仗着脸皮让姓屠的忘了世仇?若他真是那样的人乌蒙岂非囊中之物?” 赵骥掸了掸衣摆站了起来 “乌蒙那群人也待不了多久,让薛意挑几个机灵的到时跟过去,好、好、伺、候。” “是。” 长德殿 “爱卿近来感觉如何?” 天启帝将斟好的茶推向对面的青年,随口问着。 “禀陛下,一切顺利,名单已核实一大半,剩下的最快预计年前能够完成。” 回话的青年恭恭敬敬,正是那准驸马裴至,自被从兖州召回天启帝另给他安排了一件秘密差事,他忙了一阵,今日按照约定前来汇报进展。 天启帝点了点头,褒奖道 “爱卿办事从未教朕失望过,朕甚感欣慰。” 裴至低头抬手,谦虚 “陛下过誉,此乃臣分内之事,臣必当勤勉不懈,为陛下分忧。” “嗯,爱卿以后若在此事遇到难处,朕皆可让人安排。” “是,臣多谢陛下。” 天启帝饮了口茶,看着他,想了想,道 “说来,朕近日心里一直悬了件事,” 他一顿,看向裴至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裴至心下一紧,放在身下的手微曲起,只听对面再次开口 “是与陵安有关。” 他话音才落,裴至几乎脸色一白,动了动唇准备出声,天启帝却在他之前接着道 “此事亦涉及卿家夫人,不知爱卿可有听闻?” 裴至连忙道 “微臣还未听闻,实不相瞒,微臣派去陵安老宅照料的人许久未有回音,估算日子,贱内已该落草,却迟迟未得回信,臣实在忧虑,故昨日又叫了府上两人准备前往老宅看护。” 天启帝闻言只道 “如此,爱卿可以叫他们先回来。” 裴至不解看向他,天启帝解释 “前时你不在京中,消息传到朕这儿时朕便派人带了御医前往,如今你妇人母子平安,爱卿不必担心。” 裴至听完他这几句话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他站起身,弯腰抬手道 “陛下圣恩,臣不胜感激,定当加倍勤勉,为陛下尽忠效力。” 天启帝摆手 “爱卿不必多礼,卿乃朕之心腹,此事本该关照,先坐下吧。” 裴至复回到位置上,天启帝继续道 “朕原打算待你和悦儿婚事后为其制诰特封为平夫人,如今陵安谣言四起,说什么朕为了逼你取公主,而让你背弃妻儿,还有说朕不仁不义,故意加害。” 他说完表情平静,只嘴角挂了抹冷笑。裴至闻言皱眉思索片刻道 “如此相熟的手法,倒与前时如出一辙,那些人消息甚为灵通,臣之前在陵安也查探过那些茶庄,却未发现其中干系,可如今看来,未必。” 天启帝点头,再次斟茶,边说 “你与朕想到一块去了,此事朕已另派人查探,卿不必挂心,话说回来,制诰一事朕打算提前,让礼部拟定日子派仪仗迎你妻儿上京,卿以为如何?” 裴至心知他既问出口便是做好决定的了,甫听得陵安消息时他就做了最坏打算,尽管如此,仍还抱有一丝期望。他斟酌片刻,有些艰难 “贱内尚在月中,臣一直没有告诉她此事,臣怕……” 他还没说完,天启帝打断,直接掐灭他的期望。 “爱卿以为朕为何要特派人去处理那些谣言?而那等谣言又如何需要朕的人特地亲自从扬州上报?” 是啊,若非波及甚广,又怎需派仪仗前往? 裴至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简笙,接受赐婚至今他都在回避将实情告知,每日以公务麻痹自己,可再忙亦有闲暇,有时想起甚至萌生彻底辞官归隐的冲动…… “爱卿?” 天启帝望着发怔的青年,微皱眉 “你对此事可还有异议?” 问的是提前制诰之事。 裴至回神,连忙应 “微臣不敢,但凭陛下做主。” …… 魏镜二人到幽州地界已是第二日的午后,进城前他们特地乔装了一番,幽州是魏王封地,大兴末北翟来犯的首攻之城,亦是天朝建国的开始,一直被视为军事重地,进出管控一向严格。 两人进了城便同负责接应的人会合,那人将一张寻亲告示递给魏镜边走边将情况汇报 “我们一直守着,发现他们主要是盯着刚入城的人打听,尤其是商队,那妇人不曾露面,贴了寻亲告示,都是叫下人去问,她自己一般就在茶楼里等着,侍茶的伙计说她每月十五前后都会坐上半天,独这个月只要天气好就会来。” 魏镜看了眼告示,画像上的人留着络腮胡遮挡了下半张脸,眉目严肃,看着有点陌生。他没有见过刘怆全貌并不知其以前的长相,但当初让韦邵查过其底细,应该错不了。他边走边听着,过了一会儿,接应人指着不远处一座三层楼高的建筑,道 “就是那儿了。” 魏镜望过去,简约古朴的茶楼矗立在大道边,朱红的立柱笔直地撑起向外伸展的飞檐,檐角微翘如振翅的鸟翼。此时日偏西南,暖阳照着楼顶青黑瓦片,好似覆了一层金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风吹动茶幡,道上人来人往,堂倌站在门前招揽客人。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入。按下莫名心悸,魏镜抬步走了过去,堂倌一脸热情的准备接待他们,接应人直接扔了几枚碎银给他 “楼上雅间勿扰。” 说完便领了魏镜二人上了三楼。 楼上雅间是半封闭式的,以竹帘做遮蔽和阻断,接应人在靠近楼梯口的一间停下脚步,魏镜看了眼被完全撤下的竹帘,抬手对里头恭声 “小生魏昭,与张兄曾有一面之缘,受张兄所托前来此地,见到告示,得知夫人找寻,特来拜访。” 里头传来响动,片刻竹帘被拉起,一个年过半百的仆妇出现在面前,那仆妇衣着简朴,面容和善,甫见魏镜三人,神情微微一怔,很快露出笑意,退到一边抬手作邀请动作 “公子请进来吧。” 魏镜三人回礼走了进去,竹帘被撤下,室内面光的一面摆放一张茶几,一人坐在茶几前,戴着遮蔽全身的幕篱,看不清体貌。 魏镜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脚,走上前弯腰抬手问候 “小生见过夫人。” 魏镜还不能确定她与刘怆的具体关系,是而没有贸然称呼。 那妇人早在他们进来时就站了起来,此刻回礼,对魏镜三人开口 “公子有礼,此地简朴,招待不周,还望莫怪罪。且坐。” 妇人示意对面。 声音略微低沉,温柔而真诚,听上去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 魏镜下着判断,依言入座。韦邵二人垂首立在他身后。妇人看了一眼,也不多言,开门见山道 “公子适才说认识我要找寻之人,他让你来的,那他人现在在何处?他,可还好?” 魏镜垂眸,目光落在茶几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夫人,实不相瞒,我与兄台是在南越偶然相遇的,算来已是几个月前的事,” 他望着对面,幕篱隐约,根本无法看清其表情。 “他只叫我来幽州,嘱托我帮他办一件事。” 妇人听到此身子一抖,幕篱下的手交握在一起,想见是有些紧张的。 魏镜将其动作收入眼底,继续道 “由于匆忙,并未交代清楚,我认识张兄时他自称刘怆,见到告示才认出是他,找到了您。” 妇人听罢已是有些不安,幕篱微微下垂,过了一会儿,她才出声 “公子既已知晓,便不必卖关子了,你要多少银钱,只要妾身可以承担,都愿意给,但求公子透露实情。” 魏镜闻此直接道 “他在南越惨遭毒手,由于天气炎热路途遥远我们只带回了他的烬骨。” 魏镜说完那妇人登时站了起来,难以接受的惊呼 “怎会?” 魏镜见到她这般大的反应有些意外,也站了起来,安抚 “夫人节哀,” 他话没说完,那妇人捂着心口坐了下去,语气悲伤 “他答应我会平安回来团聚,谁知最后一见竟是永别……” 魏镜趁势道 “夫人节哀,刘兄遭遇我等亦深感痛惜,只其生前遭受诸多折辱,心有仇怨,竟不能瞑目,我等请当地高人度化才暂得安宁。今来了其遗愿,愿安息。” 魏镜站起转身,韦邵立马将包裹取下,小心翼翼解开,陶瓷骨灰瓮展露,魏镜双手接过,走到妇人面前,一脸庄重递上。 那妇人起身,身形晃荡,幸得仆妇搀扶,好一会儿才一步一顿跛脚走向魏镜,及至跟前,终于掀开幕篱,露出面容。 魏镜抬眸看去,刹那间,呼吸一滞,瞳孔一缩,大脑一瞬空白。 这张脸……! 妇人面容姣好,四十出头模样,脸上虽有沟壑,却很浅,远比一般人看着年轻,想见是过得富足顺遂,可更让魏镜震惊的是,这张经历岁月痕迹,圆润成熟许多的脸却毫无征兆的与记忆中的面容重叠,重新勾起了他那一幕幕或好或坏的回忆,这样离奇的事最近一次发生还是在他的生辰宴上! 阴谋?陷阱? 一时生出许多猜疑。 韦邵很是敏觉发现魏镜的异样正欲上前,却见妇人接了骨灰瓮已是泪流满面,呜咽 “郎君!” 魏镜早已敛了神色,换上悲悯表情,安慰 “逝者已矣,妇人还请节哀顺变,刘兄生前曾与我提及他的遭遇与一位同姓贵夫人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去的太仓促,留下幽州了仇四字便绝息而亡。” 魏镜看一眼妇人反应,见其依旧一副悲痛欲绝模样,像是还没接受过来刘怆已死的事实。不禁皱眉,继续说 “夫人,刘兄对在下有恩,在下亦许诺于他,必然了却他的遗愿,若夫人知情,信得过在下,可全在下一片赤诚之心?” 那妇人终于回过神,将骨灰瓮交给仆妇,抬袖揩了揩眼泪 “让公子见笑了,公子无需多言,妾身自是信你,郎君生前留下一个包裹交予妾身保管,劳郎君随妾身走一趟。” 魏镜同韦邵二人对视一眼应下。 出了茶楼,三人雇了马车跟在妇人马车后。车上 “爷,需要把我们的人都叫上?” 魏镜摇头 “不必,这里的安防堪比京都他们不会蠢到自寻死路。况且,刘怆让我来此不会只是为了除掉我们。” 马车平稳行进小半个时辰后突然转入巷道,微颠簸着走了一段路,最后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 魏镜三人下了马车,大门已打开,妇人和仆妇站在门口将他们迎了进来。 “寒舍简陋,让诸位见笑了。” “夫人此言差矣,贵舍虽简却不乏雅致,处处可见田园之趣,夫人意境堪比居士。” 妇人尴尬笑着摆手, “公子抬举,说来惭愧,自郎君失了音讯,妾身已许久未曾打理,宅中也大不如前,如今潦草蛮荒,着实见笑。” 魏镜疑惑问 “说来,夫人一直在此,未曾到他处打听?” 妇人叹息一声摇头 “妾身腿脚不便,又是妇道人家,不敢抛头露面,也曾花了银钱派人去外地,都是一去不返,渐渐也不奢望……” 两人说话间来到厅堂,妇人对魏镜三人道 “诸位且歇坐片刻,妾身这便去将东西取来。” 说罢命年轻女侍奉茶,在仆妇搀扶下去了里屋。 三人坐了片刻仆妇捧着一个小箱箧走来,魏镜起身相迎。 “公子这便是郎君留下的,妾身从未打开。” 魏镜点头 “有劳夫人。” 妇人没再说什么,从袖内取出一把长条铜制钥匙,将锁打开。魏镜往里头看去,只有几件物什,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扁木方盒,一团红绣花布包裹的东西,以及一封信。 魏镜同妇人对视一眼,妇人点头 “公子请便。” 魏镜取出方盒打开,是一只白玉手镯,看纹样质地,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他看了一会儿放回盒中,拿起红绣花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讶然,里面包着的是一只做工精细,装饰华丽的绣花鞋,且这种鞋一般是女子室内所穿。按下心中疑惑,他将东西放了回去,取出那封信,在众人的目光中拆开。 这信字迹潦草,堪堪能认清,也不知写信人是在什么情境写的看起来如此匆忙。 “吾慕表妹刘麟,奈何其心险恶,为求子嗣,甘与吾苟且,托以信物贴身玉镯绣鞋,诱吾为之差遣,嫁入魏家多年未有子嗣,是为不孕之症,称孕之身乃使吾以死胎换其从妹刘玉之子,事后灭口,吾死里逃生,以此要之,得其银财,落草为寇,元年,其以赈灾图换信物,却暗中派人杀害,吾死里逃生,与刘氏之仇,不共戴天。” 魏镜读完忽然问 “夫人与刘兄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何时?” 妇人有些不解他为何发问还是如实告知 “三月。” 时间都对上了。 魏镜捏着信纸一时没说话,妇人担忧道 “公子可是看出什么?” 魏镜摇头,看向妇人,很快目光便从她脸上移开,他突然道 “在下曾同母亲在幽州住过一段时日,她为我讲过一个故事。” 妇人问 “公子如今还记得,想必是非常有趣的。公子愿意说于妾身听是妾身之幸。” 魏镜轻声 “乐意之至。” 语毕他娓娓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人间有个大海,因其在国之东,人们便把它叫做东海。海上有一岛,名为幻岛,岛上住着一家三口,父亲早上出海捕鱼,晚间便乘着风浪,带着鱼虾满载而归。” 魏镜停下,望向对面,妇人却一脸真诚,夸赞 “如此新奇,确实是好故事。” “……” 魏镜眸色一暗,声音冷了一分 “夫人过誉,不过小儿把戏,叫夫人见笑了。” 夫人摆手 “公子谦虚,公子愿意与妾身说这些,妾身感谢还来不及,妾身许久未听得这般好的故事了。” 魏镜移开目光,回道 “在下初见夫人便想到母亲,觉着亲切。说来夫人同她长的甚为相像若非家慈寡亲,在下还以为是母亲的孪生姊妹。” 妇人一怔,脸色微变,看向魏镜才起了打量。 “公子说笑了,许是巧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妾身也觉着公子亲切,大抵是缘分。” 魏镜冷笑 “夫人所言极是,是缘分,却不知是天定亦或,人为。” 妇人有些惊讶 “公子此言何意?” 魏镜将信还给她,只道 “在下的意思是,我与夫人之间的缘分在于刘兄,他的遗愿,在下定尽力完成。” 妇人回神道谢 “如此,妾身实在感激不尽,公子若不嫌弃,妾身一点心意,愿公子收下。” 妇人对仆妇挥手,仆妇端着一个盖着红绸布的托盘上前,妇人还没揭开托盘,魏镜道 “不必了,夫人心意在下心领了,刘兄有恩于我,但求一报别无所图。” 他抬手作揖 “在下还有事未竟先行告辞,若刘兄之仇怨得解,再登门造访。夫人保重。” 妇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安排仆妇带人相送。 直到完全离开,韦邵才道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那些东西还不足以派上用场,继续派人盯着,” 魏镜说到一半突然问 “你能看出她的脸皮有无做过手脚?” 韦邵思索片刻摇头 “属下只能瞧出一般易容之术,高超些的辨认不了。” 魏镜道 “那便找个机会探一探。” “是。” 第158章 我才是刘麟之子 魏镜本以为要在幽州待上一些时日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天还没黑,韦邵那边便带来了消息。 “她们叫了一个童子送信到渡安堂,那童子很是机谨,属下费了些功夫才看到信的内容,是约人明日辰中在永新茶楼,就是今日您们谈话的地方见面。” “渡安堂,道观?” “是,一座小观,且是女观。” “哦?那可有看清她约的人?” 韦邵摇头 “收信的是一年轻道姑,接了信便往观里送,属下守了一会儿没见着人就回来了。” 魏镜点头 “既然如此,明日便去会会。” “是。” …… 第二日魏镜和韦邵提前半个时辰去了永新茶楼,这次堂倌很有眼色,直接将人带去三楼,韦邵给了银子和魏镜进了昨日隔壁的雅间,堂倌很快带了茶具上来奉茶,冬季的早晨较为冷清,路上行人稀拉,整个茶楼也就只有他们两位客人,隔间内安静极了,惟煮茶发出的咕噜声及陶瓷器碰撞之声。幽州比京都要冷上许多,二人都穿了厚重的披袄,煮茶的水雾渐渐升起,温暖的水汽缓解些许冬日的寒意,魏镜漫不经心望着楼下,神情竟难得放松。这些时日他的神经几乎都是绷紧的,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无法掌控紧张迷茫的感觉了。他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能力,他想,这次也不例外,虽然过程很曲折。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他要带着闻昭离开这里去云游四方,去做很多他们喜欢做的事……思绪一时飘远,直到韦邵的声音响起 “爷,他们提前来了。” 魏镜回神望了过去,果然,一辆马车停在茶楼门前,半老仆妇搀扶着头戴遮蔽全身幕篱的妇人下来,而后进入茶楼。 堂倌刚替二人斟完茶,正准备开口说话,魏镜直接对他道 “下去吧,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好,莫让人打搅。” 他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茶桌上 “也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这。” 堂倌立马应 “是,小的这就走,二位慢用。” 隔间恢复安静魏镜将面光的竹帘完全拉上,光线被遮挡,一时黑暗,两人屏息凝神听着动静。不一会儿有人上楼的声音传来,仆妇对堂倌吩咐了几句,很快隔壁的竹帘被拉动,仆妇的声音清晰传来 “夫人,您说她会来吗?” 妇人的声音响起 “应该会吧,且等着。” 而后又是一阵上楼的声音伴着茶具叮当碰撞声,堂倌放下茶饮下了楼。二人在黑暗中静默,魏镜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楼梯再次传出响动,魏镜睁眸,目光隔着下撤竹帘望去,仆妇的声音传来 “夫人,来了。” 接着是竹帘被拉上去又被放下的动静,片刻,只听 “嬷嬷,您来了。” “嗯,你约我过来这里,” 她停顿一下才继续问 “是要说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更加苍老的声音,那声音略微严肃,听起来隐隐有些耳熟,魏镜一时记不起在哪听过。 被叫嬷嬷的老妇目光似乎短暂朝他们这边隔间扫过。 “嬷嬷您先请坐。” “嗯,说吧。” “嬷嬷,他来了。” “谁?” 妇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仆妇道 “你先下去望风,楼上我们都包了不要让他们再放人上来了。” 仆妇应了声很快传出下楼的声音。隔间二人听妇人继续道 “就是我们一直等的人。” 老妇人沉默片时才开口 “那你有对他说什么?” “他是来查刘氏的事的。” “哦?看来反应还算快的,我以为还要再等上些时日呢。” “是啊,他还记得奴婢,差点认出奴婢了。” “那些东西他都看了吧?” “看了,但没有拿走也不知为何。” “那看来那位这次是动了真格的了。” “奴婢不知。奴婢担心的是,若那孩子一直在这里查探,怕当年之事迟早会给他查出来。” 魏镜目光一凛,很快恢复,继续沉默听着。 “那便让他查吧。” 茶杯被放下,老妇人的声音变轻了些 “殿下已经不在了,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那群祸害遭到报应呢。” 隔壁安静了一会儿,老妇人慢慢道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他该要知道的,只是到时候他会如何做,殿下当年布下的局,现在才刚刚开始呢。可惜我不能亲眼去看,母子相残,不知道刘氏贱妇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发疯?” “话虽如此,可他,” “你是想说他是无辜的?” 老妇声音陡然变得有几分凌厉 “那大殿下不无辜吗?三世子不无辜吗?殿下不无辜吗?你们不无辜吗?到了这一步再捡起菩萨心肠怕也来不及了,因果报应,这就是刘麟应得的!” 一阵窸窣声后老妇道 “我们殿下已经足够足够仁慈了,他该庆幸,他最终不是刘氏的儿子,而是殿下的。” “是,嬷嬷,此话奴婢再也不说了。” “今日要说的都说了,日后若无大事无须再见。” 老妇人说完抬腿便要走,魏镜终于不再忍耐,他掀了竹帘,进到隔壁,对面妇人惊呼出声 “你……你如何在此?” 老妇人望着他,表情出奇平静,像是早就知道他躲在那儿似的。 魏镜在她提到“殿下”二字时便认出她来,此刻再见,心中五味杂陈,他犹豫片刻,上前抬手作揖行礼 “嬷嬷,许久不见。” 老妇人看他一眼,面容严肃 “竟不知你何时也学得听妇人墙角的陋习了。” 一如既往的严厉态度,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眼前的老妇人还是依旧不喜他,如同当年。魏镜弯着腰,保持作揖姿态,被她这样说,却没有生气,诚恳认错道 “是我错了,情非得已,望嬷嬷见谅。” 老妇人没吭声,妇人有些尴尬开口 “你都听到了。” 魏镜点头,隔着幕篱看向她 “所以,你一开始便认出我了吗,” 他一顿,那两个字在喉间打滚,终于缓慢又有些艰涩吐出 “娘、亲?” 妇人身形一震,不禁后退一步,在老妇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有些结巴道 “我、我……” 她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时,老嬷嬷替她回 “是,她就是当年一直养着你的母亲,青娘。” 老妇人淡然平常的语气仿若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十分平常的小事。而魏镜听完她的话整个人罕见的呆愣了片刻,他直直看向妇人,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他伸出手像是要触碰到对面的人,声音有些轻微颤抖但却极力克制道 “可我亲眼看见你被,” 手刃头颅—— 血腥残暴的画面再次浮现,他闭眼复又睁开,问 “难道,都是假的?” 妇人看着他靠近欲上前却不敢,又听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正犹豫不知如何作答,老妇干脆明了的代她解答 “是,都是骗你的,不过障眼法而已。” 魏镜转头看向老妇人,眼眶不觉发红,声音沙哑 “为什么?” 老妇人却不看他,转过头,淡淡道 “刚刚你该都听见了,为什么,因为你才是刘麟的儿子!” 当这个回答与心中猜测重叠时,魏镜脑中一片空白,而后便只剩荒唐!可笑!几个字。 难道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答案?一切都是假的?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后变得出奇平静,他听到自己慢慢吐出几个字 “我不是,我明明” 他将目光转向妇人,此刻她的面容被遮掩在幕篱下却难掩悲伤情绪,魏镜手指动了动,指向她,对老妇道 “我是她的儿子。” 老妇只静静看他,嘴角挂着抹冷笑。 “阿、阿奴,” 妇人尝试着唤起这个许多年不曾叫过的名字。魏镜目光紧紧盯着她,他听见幕篱后,她有些哽咽着说出残酷的真相 “我、我不是你的生母,你其实是刘氏的儿子,当初我偶然被你父亲宠幸与刘氏同时怀孕,她嫉恨我,便毒害我腹中胎儿,导致我诞下死婴,我为了报复她,和产婆偷偷把你换成了死胎。” 她几乎颤抖着说完这段话而后一下坐在凳子上,双手捂住脸 “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 她正难过着,魏镜却比她更为煎熬,他不敢相信,真相竟然是这样的,他一时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动。直到老妇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必骗他,大可告诉他,这也是殿下希望看到的。” 老妇说完,走到魏镜跟前,说出的话就像冰锥一般直扎他的心口 “从始至终,你的出生就被纳入我们的算计之中,你本不该出生的,是殿下用蟒川的药保你,你是刘麟的儿子,我们利用你等的就是有朝一日看那毒妇和你母子相残,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 魏镜看向她,呢喃 “为何?” “呵,因为刘麟策划了至虚殿火灾将殿下唯一的儿子活活烧死了,一同烧死的,还有三世子!那场火灾整整烧死了三十多人,里面有四个是孩童!烧的面目全非,只剩骸骨,而大殿下那时才五岁!” 魏镜大脑轰的一声,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不等我和她,” 他哽住,说不出他与刘麟是母子的话。 “我告诉你是因为殿下。她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你会知道真相,她也知道,刘氏终究会遭报应,就算你不出手,那位也会!” 她看向魏镜,目光嘲讽 “你如今知道真相了,剩下的便看你造化,你要怎么对刘氏,早就同殿下同我们无关!” 她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只留下青娘和魏镜二人一个欲言又止,一个神情恍惚。而隔壁早已空无一人,韦邵在魏镜暴露后叫出娘亲二字时便从露天的护栏跳了下去,叫了人紧紧守在茶楼门口。 …… 魏镜不知道青娘是何时离开的,印象中她好像想抱他?又好像没有,等他整个人清醒几分便见韦邵在楼梯口徘徊,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他还有好多话没问,他想着就要追出去,岂料不知是不是站久了,身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出去,韦邵手疾眼快扶住他,关切道 “爷,您没事吧?” “没、” 他才开口才发现嗓子不知何时哑了,喉口疼痛异常,他张了张嘴,呼出一口气又吸入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去张府。” 韦邵却道 “刚刚那妇人下去的时候交代让您别去找她了,她一会儿会将昨日的箱子交给您,她说,” 韦邵有些犹豫看他一眼,魏镜赶忙道 “她说什么?” 韦邵不敢同他对视,将妇人的话复述 “她叫您好好活着,她对不住您,但是也不想再见到您了,希望您能理解她。” 魏镜鼻尖一酸,眼眶又红了几分,好一会儿他才忍着心口的疼痛,沉沉应了一声 “嗯,我们走吧。” 韦邵问 “回客栈吗,” 魏镜摇了摇头,扶着楼梯,轻声 “回京。” …… 第159章 罪魁祸首 官道上两匹相隔甚远的马疾驰着,前头的人急促的喝马催行,手下时不时挥动马鞭,骏马若疾风呼啸而行,带起一阵尘土。马背上的人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疾风刮过他裸露的脸颊,吹的鼻尖通红,他像感觉不到寒意,依旧保持着速度。 魏镜拿到青娘送的东西后便和韦邵马不停蹄往京都赶,一路上,他骑行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了许多,似在发泄什么。茶楼发生的事折断了他来之前的所有幻想,那只无形中的手再次紧紧的抓住了他。他现在脑子里乱做一团,无法理清思绪,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韦邵在身后狂追,用了生平最快的御马术,他也看出魏镜自茶楼出来后状态不对,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奈何即便尽力也落了一大截,他算是见识了,岐王竟有这样非凡的马术。 暮色愈来愈近,就在韦邵以为魏镜要骑死一匹马才会停下时,惊讶的在路边一家小旅馆门口看到他的马匹,赶紧停了下来牵着马走过去。堂倌正拉着魏镜的马准备到旁边马棚喂,韦邵叫住他,把自己的马也交给他,嘱咐几句便进了旅馆寻找魏镜。 魏镜正找了位置坐下,看到他招呼了一声,韦邵赶紧走过去。 “天快黑了,我们今夜便在此度过吧,我已经叫了两间房。” 魏镜说完便不再开口。韦邵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嘴,只应了是,便坐在对面等人上菜。 店家却先上了一坛酒,对着魏镜谄媚 “公子,这是小的珍藏的陈酿。您试试看?” 得到回应后店家赶紧给他倒了一碗,魏镜饮了口,在店家一脸期待注视下点头 “可以。” 说完掏出银子递给他,吩咐 “上菜吧,” 他看了韦邵一眼 “你有忌口的吗?” 韦邵摇头,魏镜复对店家说 “你们这儿最好的菜上几道。” 店家连忙点头 “好嘞,好嘞,您且等着。” 说完招呼伙计先把肉干上了。 魏镜看向韦邵,问 “喝?” 韦邵也不敢拒绝,赶紧把碗递了过去,魏镜为他斟满。两人就着肉干喝了起来,热菜渐渐上来,两人喝的更欢了,韦邵顾虑到安危,还有所节制,魏镜却完全放开了,一碗接一碗,到最后韦邵不得不劝道 “您慢着点,喝多了伤身。” 魏镜像是没听见,最后直接抱着坛子仰头灌,韦邵吓了一跳,想要阻止,却不敢,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替他夹菜 “您先吃点垫垫肚子,属下陪您慢慢喝。” 魏镜放下酒坛,眉眼依旧清明,他看着韦邵,认真问 “喝醉是什么感觉?” 韦邵心里一咯噔,脸上带着笑意,回他 “就是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但是第二天头会很痛。” “你有喝醉过吗?” 韦邵一愣,斟酌 “有,但是很少。” 魏镜便不再问什么,给他斟了半碗,自己夹菜吃着。见他终于不再灌酒了,韦邵不由松了口气。一顿饭就在两人沉默中吃完,魏镜同韦邵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回了房中。 韦邵不知道的是,他另叫了几坛烈酒让店家送到了他的房间。 夜深人静,旅馆已经打烊,魏镜坐在房中一碗接一碗给自己灌酒,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冲淡内心痛苦,儿时的回忆不断在脑海中涌现,那些已经逝去的人或被遗忘的事渐渐清晰,喝到最后他干脆抱着坛子大口的灌,酒液浇湿了他的脸顺着脖颈洇湿他的衣襟他也毫不在意,犹觉不过瘾,直躺在地上浇灌,直到那冰凉的液体落入喉腔胸腹变得滚烫,麻痹了他的神经。他透过窗户望着外面遥远的天上挂着的那如浅勾一般的皎洁,笑了,笑的无声无息,眼角却落下两滴晶莹,冬夜的寒气无孔不入,风从开着的窗扇如幽灵般潜入,覆盖在他冰冷又燥热的躯壳上,他举着酒坛,倒在自己的脸上,声音沙哑着呢喃 “娘亲……呵……娘亲,都是骗局哈哈……” 他闭眸手搭在眼睛上,像睡着了,空酒坛在地上滚动触碰到桌腿停下,残余的酒液渗出,室内都是酒味,不知过了多久,魏镜睁开眼,从地上坐起,他对着窗外冷喝一声 “出来!” 一个黑色人影站在窗外,看着里面,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头部,面容隐在暗处,像一只鬼魅,若是寻常人怕要被吓的尖叫出声而后晕了过去,魏镜看着他,眼里露出提防之意,他按住绑在腕上的短刃,目光泛冷。然而那人却没有任何动作,站在窗外对魏镜道 “我只是来看看你。不用担心。” 魏镜听到他的声音,收敛警惕之色,按着短刃的手却没有放松,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因为喝的太多,脚步有些不稳,只得扶着桌面,对那人道 “神医,既然来了,便坐坐吧。” 黑衣人这才从窗户跳了进来,摘下斗篷露出真容。 王习之走向魏镜 “你还好吧?” 魏镜看向他,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 王习之道 “去幽州采药路过此地,我就住在隔壁,听到动静才过来看看,没成想竟是你。” 他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魏镜坐了下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淡淡道 “是么。” 王习之点头 “正是,青儿也来了。” 魏镜闻言有些诧异 “她来是,” “我们去幽州采的药是治她眼睛的。” 魏镜点头 “如此。” “你呢?你们也是去幽州的?可以顺道,” “不必了,我们是回京的。” “如此,天色不早,我便不打扰了,你早点休息吧,哦,对了,这是醒酒的药丸,你该用的上。” 他说着从袖下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魏镜,魏镜没有接,王习之也不急,依旧保持着递药的姿势。魏镜侧头看向他 “我记得神医不沾酒水,这药难不成是专程为我备的?” 王习之一顿,看着魏镜,这才收回手他幽幽问 “你怕我下毒?” 魏镜喝下水,摇头,慢慢道 “不是,我是怕你下药,毕竟你最擅长制蛊药了不是吗?我是该叫你王国师呢?还是易先生?” 王习之一怔,看向魏镜的目光带了深意,他扬唇笑道 “是我低估你了,你是从何时知道的?” 魏镜放下水杯转头望着他,目光下是一片嘲意 “我说刚刚,你信吗?” “哦?” “你来不是只为了叙旧吧,说吧。” 魏镜没了耐心,他的头越来越晕,正想着早点结束这样的对话。 “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是啊,帮你,帮你认清你的处境。” “我的处境。” 魏镜呢喃一声,王习之道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你的父亲有没有参与?” 魏镜沉默片时,冷哼 “我自会查清楚,” “你想怎么查,你以为天耳是无所不能的?那闻儆元的事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结果反而被他拿捏了呢?” 魏镜一哽,王习之继续道 “你父亲当年为了上位和自己的兄弟明争暗斗,刘麟为了帮他设计了至虚殿失火一案,让当时最可能承袭封位的三世子死于火灾,一同烧死的还有梁氏的大儿子也就是你的长兄,魏幽兖。而你的父亲因此从中摘了出去,可他会不知道刘氏的计策吗?若非他,刘麟怎么能成功实施?你口口声声喊着的母后和母亲,为了复仇,从你还在娘胎便开始谋划,她们把你培养的如此出众卓越却又让你如此崇善守本,甚至懦弱,” 魏镜一怔,握着杯子的手不觉捏紧,却听对面继续嘲讽 “你是不是还对你的父亲抱有希望?你想拿着仅有的证据去做所谓的交换?可惜啊,你一点都不懂他,” 王习之面露讽刺道 “他可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你不知道吧,当年北翟南下他可是下了大手笔。也许你觉得我们是小人,可相比之下,我们远不及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对权势的渴望远远超过一切,为达目的甚至可以杀子弑父,残害亲兄弟甚至逼死养母,百姓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那封血书是你写的?” 王习之一愣 “什么血书?” “闻儆元,” “怎么可能,哦,提到他,这也是你父亲的手笔呢,北翟再次来犯可少不得你父亲的筹划,闻儆元死的的确冤。” “住口!” 魏镜低喝一声,将杯子摔在地上,发出碎裂之声,他现在头痛的很,眼皮也越来越重,撑不了多久,他也不清楚王习之到底要做什么,只希望韦邵能听到动静快快过来,然而王习之的话却打破他的期待 “你想引谁过来?放心吧,你那下属睡得好着呢。” “你想干什么?” 魏镜用指尖抵着腕下刀刃,警惕问。 “我不会对你如何的,毕竟,我的女儿可舍不得你,只是想让你试试我新制的药,顺便,让你分清事实而已,让你不至于到时候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说完,他走向魏镜,魏镜正要亮出利刃,门突然被人推开 “父亲,不要!” 少女焦急喊道,王习之望过去,皱眉 “青儿,你怎么过来了?” 少女磕绊摸索着朝声源走去,直到撞到凳子才跪下 “父亲,求你,不要喂阿镜哥哥吃那种药,求你。” 她说着流下泪来,王习之不悦 “我的事你无需插手,” “父亲,只要您不为难他,女儿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不然,女儿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她说着突然拔出发簪紧紧贴在脖子上。王习之见状气的脸色发青,冷哼一声 “随你!” 而后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魏镜眼前开始发黑,只听“哐当”一声,腕上的匕首掉落在地,他撑着桌子想要站起,奈何只觉脚下一虚整个人倒了下去,发出沉闷的一声,青儿闻声赶紧摸索爬向他,直到触碰到他的身体才停下,而后抱住他,对门外喊 “阿嬷!” …… 南越 “王上,此事依臣之见还需再慎重考虑。” “孤已经决定了,蒙觉,不要再提了。” 赵骥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乌蒙态度一直模棱两可,赵浠澜三天两头闹着要自杀,蒙觉又动不动为其求情,让他没办法下狠手,终于逮着机会恐吓威胁那贱人一番,她才肯乖乖去乌蒙,蒙觉却始终不赞同连着几天给他进言,弄得他更加厌烦那个贱人了恨不得立即将其处死。 “王上,臣知道您不愿听,她去了乌蒙,其实并不能带来任何益处,甚至可能存在激化矛盾的风险,” “蒙觉,一切我都会做好安排的,她不去,便只有死,反正她活着也没有用处,只会让我想起曾经的痛苦还有父王的死。” 小南王看着他终究咽下没说完的话,过了会儿才僵硬应 “是,臣,知道了。” 赵骥察觉到她的情绪,抬头看她,认真问 “你生气了吗?阿觉。” 小南王立即摇头,跪了下去 “臣不敢。” 赵骥坐在案前直直的望着,一时哑然,手下攥着奏章的手紧了又紧,片时他才扔下奏章,起身走到小南王身前,弯腰将她扶起,而后皱眉一脸严肃 “我不喜欢你对我这样诚惶诚恐毕恭毕敬,我们虽是君臣,但私下我不想这么隔阂。” 小南王一时愣住,片刻她轻轻挣开赵骥,低头回道 “可你永远是我的王上,我愿意为王上效劳,无论朝堂之上还是朝堂之下,臣都是臣,当奉君臣之礼,臣不希望人人效仿轻视王上尊仪更不愿王上受人指斥。” 赵骥的手僵在空中,他虚握掌心,放在身侧,表情微沉,语气淡了几分,回身应 “嗯,孤知道了,若无他事,你先回去吧。” 小南王弯腰抬手道 “臣还有一事。” 赵骥回到位置上,拿起奏章头也不抬 “说吧。” “天朝求亲一事不能再拖了,不然赶不上先王原拟婚期。” 赵骥翻看奏折的手一顿,抬眼望向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仍保持着姿势,缓和语气 “嗯,孤知晓了,朕这两日会让天象监的人看好日子再派人带仪仗出发。” 小南王抬头,郑重 “臣愿亲自前往。” 赵骥张口想要反驳,小南王继续道 “臣答应过先王,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王上应允。” “若孤不答应呢?” “那便是臣失信先王,愿受责罚,自领军棍。” “你!” 赵骥被气的差点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扔她身上,硬是克制住了,暗暗吸了口气 “此事等乌蒙的人走了再说吧。” “王上,乌蒙的人这两日便会回去,求亲一事为眼下之重,望王上应允。” 小南王说完跪了下去,大有一副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起的架势,赵骥有些无力的叹口气,实在拿她没办法,知她个性,最终只能点头 “孤应你,快起来吧。” 乌蒙的人离开那日小南王已经在准备安排前往天朝的事宜了,赵浠澜被精心收拾一番,送上了去乌蒙的马车。小南王送了她最后一程,少女的脸上早已失去昔日天真烂漫光彩,只剩一脸麻木,那双美丽的眼睛空洞如死灰,看到小南王时才有了一点生气,张嘴却只能干涩的道谢。小南王忍不住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 “公主,不要悲伤,忘记过去,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 她摸了摸赵浠澜的头,替她理了理头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她 “公主,我不能送你什么,这些也许你以后用的上,不要轻易再放弃自己了,知道吗?” 她轻轻握着少女缠着纱布的手腕,低头吻上她的额头,眼神温柔 “祝你好运,保重。” 赵浠澜握紧布袋,眼角发红,却克制不让泪水涌出,她点了点头,不再看小南王转身上了马车…… 赵骥站在城墙上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心底泛起一股怒意。那是他一直渴望的待遇,然而直到她启程去了天朝也始终没等到那样亲密的告别…… 第160章 谎言 魏镜醒来时,天才蒙蒙亮,头疼的厉害,他动动手指想揉一揉,才发现怀中一片温软,低头看去,入目雪白的肌肤,往上是一张熟悉的脸,但却不是他期待的人。记忆短暂空白,片时,脑中闪过零碎片段,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闻昭,他被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全身温暖,口中喊着她的名字,情不自禁吻了上去,得到回应,他顿时感到一阵燥热,心底渴望增长,手指摩挲梦中人的脖颈,陡然间却摸到了一块伤疤,那样的印记让他感到陌生,他用力推开了亲吻的人,之后记忆一片混沌,渐渐模糊不清…… 魏镜努力的回想愣是记不起来,他按着头从床榻下来,察看了一番,他的衣衫还算完整,但——目光扫过肌肤裸露在外依旧熟睡的女人,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背叛闻昭的行为,即便是醉酒也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他想着,紧锁眉头取了床边自己的外衫套上,才穿好低头却见女人动了动,似乎要起来,他出声制止 “抱歉,昨夜的事,我不太记得了,我们之间应该什么都没发生对吧?” 青儿闻言动作一顿,而后整个人都钻进被下,她闷闷应道 “嗯,昨夜你喝多了起了高热,我帮你捂汗。” 这个解释实在勉强,但魏镜没有追问,他下意识松了口气,眉头依然皱着,他对被里的人道 “多谢,只是实在没有必要。我还有事要办,告辞。” 他说完拿了桌上的包裹转身往门外走去,生怕多呆一刻真相就要被颠覆,然而庆幸的是直到他离开,被中人都没再动过。 老妇人进来时,便听得一阵呜咽,她快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但见少女哭的泪流满面,未着寸缕的身子剧烈抖动,看着可怜极了,她心疼的用被子裹紧她,抱在怀中抚摸她的头顶,叹息道 “傻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 京都 魏镜离开后,闻昭在景山待了三天,天气愈发寒冷,观雪园却较别处暖和,里头被布置的很好,吃穿用具一应俱全,魏镜将一切安排的恰到好处,像是早就知道她们要在此待上些时日似的。 闻昭同魏书悦她们闲来便玩玩戏牌,藏藏模糊,待不住了便上山去摘果子去狩猎,起初魏书格魏书薇是不愿加入的,见她们玩的兴起渐渐也融入进来,几日下来几人过的好不快活,一时忘记烦恼。 许念青只住了一晚便回宫了,再次来时,见几个姑娘围着魏荆扬玩藏模糊。她看了会儿没有打扰,转而带着两个婢女去了后厨。 等几人歇下来闻昭才知道许念青来了,魏书悦一听她在厨房,两眼放光,拉着闻昭便往后厨方向去,边走边说 “五嫂来了,指定做什么好吃的,我们去瞅瞅。” 两人到了厨房,却没看到许念青,魏书悦正准备扯开嗓子喊人,忽听灶台后传出说话声,两人对视一眼,魏书悦暗笑着蹑手蹑脚走过去准备吓唬一番,然而走近却听 “你说岐王妃怎么还笑的出来,闻府都成那样了,她还一副没心没肺样,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你懂什么,闻儆元犯的可是叛国罪,当诛九族,肯定得撇清干系,岐王妃这是在避嫌。” “闭嘴!” 魏书悦大喝一声,吓得俩丫鬟直接站了起来,战战兢兢行礼 “八公主。” 魏书悦哪还顾得了她们,连忙回头望去,却见闻昭直接大跨步越过她,径直走到那两丫鬟跟前,一脸严肃问 “你们,刚刚说什么?什么叛国?闻府出什么事了?” 两丫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敢开口。魏书悦上前拉住闻昭准备挽回,闻昭挣开她的手,抓住其中一个婢女的胳膊,急切问 “你快告诉我!我爹怎么了?” 她现在心跳的厉害,手都是抖的,眼里是急迫。可那两个丫鬟像被她吓傻了,只低着头,哆哆嗦嗦不肯吱声,闻昭见状推开她们,转身看向魏书悦,表情严肃,眼中满是迫切问 “你知道对不对,告诉我!” 魏书悦动了动唇,不敢同她对视,吞吐着 “闻昭,我……我不能说。” 闻昭急的差点跳起来,她脑子里嗡嗡的,沉了口气,冷着脸 “你不说我自己去看!” 说完抬腿便走,魏书悦急忙追上去,口中喊道 “闻昭!你别冲动!” 许念青端着食盒同她们打了个照面,她笑着正欲打招呼,闻昭像是没看到她,风一般从她身边略过,魏书悦紧紧追着,看到她才停下,在她还未张口前焦急道 “出大事了五嫂!你带来的那俩婢子嘴没把门,背后蛐蛐闻府的事被闻昭听到了。” 许念青一惊,错愕 “怎么会这样?” “不和你说了,我得跟过去看看,要出乱子了,你去告诉四哥他们,让他想想办法,要是三哥回来指定得杀了我们。” 魏书悦说完拔腿往闻昭走的方向跑去,然而她只来得及看见闻昭骑着马穿出观雪园的身影,赶忙叫人牵马骑上,紧追出去,留下院里几人一脸懵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闻昭脑子里都是那两个丫鬟的对话,心乱如麻,手下动作不断,夹紧马腹低喝着便朝她家方向冲去。 京都大街上,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驰行速度惊的纷纷避让,闻昭全然顾不上,一味赶着到了闻府,隔了老远,便见几个持刀的护卫守在门前,心霎时坠至谷底,到了门前,见得大大的白色封条时,她整个人面如死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守门的兵卫不认识她,见她一脸异样走过来,连忙上前阻止 “站住!此为禁地,闲杂人等切勿靠近!” 闻昭看了他们一眼,冷声 “这是我家,为何不能进?” “你家?哪来的疯子!眼瞎吗,这么大的封条看不见?滚回去!再胡闹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一侍卫怒喝,另外一人打量着闻昭,问 “你是岐王妃?” “是,让我进去。” 闻昭忍着心慌说道。 “岐王妃,这里被封禁多时,你莫要胡闹了,请回吧。” “封禁多时?什么意思?” 那人怪道 “怎么你好像不知,闻儆元通敌叛国害死季将军差点战败让北翟过境,证据确凿,他畏罪自戕,这里被抄没都几个月了。” 他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击的闻昭眼前一黑,大脑轰的空白,呼吸骤停,好半晌才有反应,愤怒驳斥 “你胡说!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叛国!” “我骗你干甚,岐王妃,快回去吧,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生枝节了。” “我不信,让我进去!” 那人见她如此顽固有些恼了 “我一片好心,你别不知,你别为难我们,快回去吧。” “让开!我要进去。” 闻昭用力推开他们闯了进去。然而里面景象让她一惊,到处贴着封条,屋里院内像被洗劫过一样,家具橱柜被翻的七零八落,陶瓷瓦罐碎了一地,物件残骸混着残枝败叶散落院中,各种架子东倒西歪堆在角落,地面斑驳,四处一片狼藉,整个府邸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气息,哪还有记忆中的温馨美好! 闻昭一阵恍惚,难以置信眼前所见,步伐凌乱的往后庭去,口中呢喃 “不,不可能,爹!” 她张口喊道,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一群侍卫从后院涌出将她包围,用长矛指着她,为首的人还未来得及发问,便见守门侍卫慌慌张张跑来,身后跟着一圆脸少女,见到他们,少女快步冲了过来,口中嚷嚷 “都给本公主住手!” 为首的人认出她,急忙下跪 “八公主!” 其余众人见状纷纷收了兵械跪下见礼。 魏书悦看也不看他们,走到闻昭身边,小心翼翼扯她衣摆 “三嫂,” 闻昭倏然望向她,眼眶发红 “为什么瞒着我?” 她嘴角抖着,艰涩道 “那是我爹啊,” 她吸了吸鼻子,心中悲恸异常,忍着泪意问魏书悦 “你们也相信吗?” 魏书悦心里跟着难过,不敢看她,低头小声回 “三嫂,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闻昭双眼通红,呼吸有些困难,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间,忍了忍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魏书悦吓的脸都白了,赶忙拍着她的背,着急 “三嫂,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闻昭干呕着只吐出酸水,好一会儿才止住,魏书悦急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嘴角,对那些侍卫凶巴巴道 “愣着作甚,还不去取水来!” 那些人赶忙散开去找水,闻昭站起身,推开她,哑声 “我要见我爹的尸首。” 魏书悦一愣正准备回她,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闻昭。” 她与闻昭同时看去,萧衡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看上去瘦了许多,此刻望着闻昭,满脸的怜惜,魏书悦本想同他打招呼却在触及他那目光后忍住了。 “闻昭,我,” “带我去。” 闻昭没有理会萧衡,转头对魏书悦道。 “她也不知道,我们回来时,事情已成定局,闻昭,节哀。” 闻昭一时沉默,片刻冷笑 “节哀,我爹他绝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你也不相信他。” 萧衡下意识想反驳解释,然而张口感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苦涩道 “我信他,只是” 他终究没有说下去,惭愧的低下头道歉 “对不起。” “和你没关系,书悦,我想进宫。” 闻昭吸了口气,看向魏书悦,祈求道。 魏书悦一顿,有些犹豫 “这,” 按照眼下形式,闻昭肯定是要为父申冤的,而她父皇那边…… 她不经意同萧衡对视一眼,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好。” …… 闻昭同魏书悦到宫里的时候,早朝刚结束,天启帝下了诏书让礼部的人前往陵安授诰书,回到为政殿朱承德正伺候他褪下朝服,这时有内侍进来把闻昭求见的消息汇报。 “哦?她来是为何事?” 朱承德替他理着袖口,内侍把头埋的低低的,回道 “禀陛下,岐王妃是同八公主一同来的,八公主说她们有要事需同您商量,具体事由奴再去探。” “不必了。” 天启帝拂了拂袖,坐到龙案前,接过朱承德递上的暖茶润口,才对内侍道 “叫她回去,朕公务繁忙,不便接见。” “是。” 内侍刚退下,天启帝便问朱承德 “岐王离京几日了?” “回陛下,今日是第四日了。” 天启帝点头,饮了口热茶准备说些什么却听一道响亮女声传入殿内 “父皇!儿媳此来只想问清楚父亲之事,还请父皇成全!” 天启帝看朱承德一眼,皱眉 “她倒一片孝心。” 朱承德连忙道 “老奴这便去处理。” 朱承德从殿内走来,闻昭一见到他立马迎上去,然而她还没开口便听 “岐王妃,您还是请回吧,眼下年关将至陛下有诸多事宜需要操劳,一会儿还要同各部议事,实在是没有闲暇。” 闻昭闻言目光一暗,很快她又打起精神 “我可以等,父皇何时有空,我都愿意等。” 朱承德表情一滞,敛了笑意,叹气 “岐王妃,你是真不明白?非要老奴说透?” 魏书悦一直待在不远处,见状忍不住上前,对朱承德撒娇道 “内侍,三嫂就问几句,耽误不了多久的,您再去同父皇求求情嘛~” 魏书悦扯着他的袖摆晃了晃,朱承德无法,只得道 “老奴再去试试吧。” 然而他一进去便没再出来,魏书悦等了会儿准备自己进去求情,刚迈了步子便被人从后面拉住胳膊 “死丫头,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魏书悦转头,对上一脸怒容的韩淑妃,吓得她结巴唤 “母、母妃,您怎么来了?” 韩淑妃冷哼一声 “我再不来你就要把篓子捅天上去了,来人,把公主带回去。” 两个婢女上前,对魏书悦行礼 “公主,请随奴婢回去吧。” 魏书悦挣扎的看向闻昭,对韩淑妃道 “可是,母后,” 韩淑妃瞪她一眼,将她剩余的话堵了回去 “回去。” 语气不容反驳,表情是罕见的严肃。魏书悦不敢再说什么,看了闻昭一眼,有些为难 “三嫂,我,” 闻昭当然理解,她对韩淑妃行了一个礼,又对魏书悦扯了扯唇 “我没事的,回去吧,谢谢你。” 韩淑妃面上对她还是很客气,对她微点了下头,带着歉意,柔声 “多谢体谅。” 说完便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女儿往自己寝宫去了,闻昭目送她们离开,而后下定决心,转身在殿外跪了下去,再次开口喊道 “父皇,儿媳只求见一面,父亲一事儿媳虽现在才知,但儿媳相信,他绝不可能通敌叛国!儿媳敢以性命发誓,若有此事,儿媳不得好死!恳请,父皇明查!”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