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若霜白》 第1章 双手奉上 巍巍城楼上,一抹艳丽的身影如灼灼红日,为硝烟暂歇的战场平添几许明媚。 大红色的宫廷盛装将她凝玉般的肌肤衬得更加瓷白如月。在这灰尘漫天的氛围里,她却缥缈如九天玄女,色彩浓重的红装也掩不住她满目的沧桑。 金京城下,尸山血海,放眼望去,茫茫冰原竟已被无尽的血水染透。不远处有浓烟升起,为了避免瘟疫并清扫作战空间,将士们把所有战败者的尸身堆放在一起,一把火熊熊烧灭。 正午的太阳正是温暖之时,明亮的光线洒落满地,却驱散不了凝结在空气里的寒气。 一位侍女登上城楼,在红衣女子身后行了一礼,道:“煦主子,城楼风大,快回去吧。” 她摇摇头,抬头望向天空,空气中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叹息—— “再让我看看这明亮的太阳吧。” 寒风猎猎,斗篷上火红的羽毛起伏不定,不远处高悬的“沂”字大旗飒飒作响。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寒彻人心。只有这橙黄色的光芒是暖的。 她伸出手,触摸这明亮的光,眼睛因为长久的直视而酸涩,眼中雾气凝结,她却始终不愿偏过头去。 光啊,她这一生,最奢侈的东西。 …… 夜色正浓,呼啸的寒风中,沂国大军成功攻破珹国金京城的大门,直捣黄龙。曾经盘踞在北方的长龙——珹国,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滴答——滴答—— 冷白的剑身于黑夜中闪现,附着其上的暗红色的粘稠血液淅沥滴下,金碧辉煌的大殿,此刻,却无端透出阴森可怖的气氛来。 书案上的朱砂红的刺目,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细毫,仍在不疾不徐地批阅奏折。最后一笔落下,一手执起宽大的袖子,把笔放回砚台,方抬头,看向来人。 一声嗤笑溢出嘴边,萧景逸看着成玦,他有着俊美到近乎妖异的容貌,可惜,绝艳的皮囊之下,是一颗残忍暴虐的心。国都要亡了,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呵—— “临危不惧,珹帝好气魄,叫寡人好生佩服。”嘴里说着恭维的话,萧景逸脸上却不见丝毫恭敬,他一步步走近珹帝,握剑的手攥得更紧。 面貌精致的少年君主淡淡抬眸,并不在意他的嘲讽,“说吧,你要什么。” 暖黄的烛光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萧景逸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但随即,他就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不过,既然珹帝如此聪慧,想必不会不知道,寡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吧?” 他手按书案,躬身逼近珹国君主成玦,贪婪的目光流连在成玦身上,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像一匹饿狼逡巡自己将要征服的领地。 成玦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忽然,他站了起来,绕过书案,径自走向萧景逸身后的领军之人。 “杜将军”。 杜衡惊讶地抬眼,看向成玦,不明白他为何绕开沂国皇帝萧景逸,反而与自己交谈。 杜衡细细的打量这位有名的“暴君”——妖异绝艳的少年帝王,精致到极致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也无损丝毫艳丽。绣着暗红丝线的玄色帝王服贴合他羸弱的身体,衬得他整个人如吞噬人心的魔魅,美得令人心惊。 杜衡微微失神,惊讶过后是扑面而来的惊艳。他回过神来,沉下脸色,这样一个残忍暴虐的草包君王,哪怕外表美丽无匹,内里也不过空空如也,散发着污浊的气息罢了。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成玦并未在意他的神色,只是平静地取下脖子上的宝石,“咔哒”一声打开暗扣——原来这宝石竟是个盒子,从中取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琉璃珠,递到杜衡眼前,继续道: “珹国百年经营,换我珹国金京城全城百姓。只这一个要求,杜将军不会做不到吧。” 这个少年帝王,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杜衡暗暗思忖,眼底划过流光。他看向萧景逸,道:“此事自有君上定夺,末将岂能妄议?”杜衡对着萧景逸躬身行礼,把决定权又交给他。 “哼”,萧景逸嗤之以鼻,面色不善地看着成玦,“珹帝怕是吓得昏了头了,寡人尚且在此,难道还不能商讨国事?竟用得着你堂堂国君向一个小小的将军求情!” 萧景逸边说边走向成玦,话音未落,已狠狠一袖子甩在他的脸上。宽大的广袖扇地成玦一个趔趄,退后两步,站定不语。他的脸色愈加苍白,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隐藏在广袖下的双拳紧握,蹦出条条青筋。但他只是安静地垂下眼帘,继续沉默。 “怎么”,萧景逸怒极反笑,“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珹帝以为,自己还有可以提条件的权利吗?”他拉过成玦的手,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取出那颗琉璃珠,拈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不过一颗破珠子,也能成为你的筹码?真是可笑——”随手一扔,转而伸手抓住成玦的脖颈,把他提到自己面前,阴鸷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一手轻轻抚摸,吐出的字却是毒辣无比: “你最好实话实说,一字一句,把珹国藏宝之地给寡人交代清楚。不然,寡人定当叫珹帝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杜衡的手拂过剑身,最后落在剑柄上,定格。 成玦两只手艰难地拉扯着萧景逸的手,他快要喘不过气了。他的脸憋的通红,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 “那颗,珠,珠子,咳咳,就是。” 终于逃出辖制,成玦痛苦地咳嗽着,艰难地喘了口气,弯腰捡起那枚琉璃珠,方才站直身体,苍白的脸色因痛苦染上点点红晕,更显瑰丽。 萧景逸不再动手,看着他捡起珠子,心中仍是惊疑不定。 “浮梦珠,打开珹之域的密钥。”成玦淡淡道出石破天惊之语。 萧景逸的眼神骤然发亮,他热切地盯着那颗珠子,似乎看到了华光满盈的珍宝,千秋万代的霸业。他急切地去抢,却被成玦躲过,死死护住。萧景逸愤怒地提剑,却在成玦清淡的声音里慢慢放下。 “珹之域,只有珹国历代天子知道其所处之地,而这把密钥,也只有珹国国君才知道使用之法。” 成玦定定地看着杜衡,纤长的睫毛犹如翩飞的蝶,华美而易折。略略沉思,他转而面向萧景逸道:“若沂帝承诺保我金京全城平安,我定将此二者双手奉上!” 话音一落,空气顿时沉默。攻打珹国国都金京城的大军早已退至门外,在场之人均是沂帝萧景逸的心腹,却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一言,甚至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 沉默,蔓延开来,气氛一阵凝滞。 “如此良辰月夜,众位何以大动干戈呢?” 清润的嗓音不疾不徐,如山涧清泉,缓缓流淌,打破一室静谧。 鎏金溢彩的屏风之后,缓缓行出一位身着月牙白锦袍的男子,淡蓝的衣衫使他周身萦绕着说不出的沉静与柔和。他驱动轮椅缓缓行至众人面前,木制的轮椅轻轧地板,发出滚动的轱辘声。 第2章 破灭 殿内众人循声望去,萧景逸的心腹迅速提剑包抄屏风。 只见一男子不疾不徐地出现,镇定自若,毫无惊恐胆怯之意。 面如冠玉,发如漆墨,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星眸闪着粼粼波光,似满天星尘琐屑盈盈洒落其间,泛着涟漪,叫人怦然心动。 他驱动着轮椅缓缓上前,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摩挲的沙沙声,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温润如玉,清雅如风,不外如是。 随着他的前进,萧景逸的心腹渐渐向两侧退开,只是始终提剑警惕地盯着他,高度戒备。他终于停止行进,距萧景逸五步之遥,与之对视。 待他走近,萧景逸皱眉观察,也没看出这人是谁,顿时怒火中烧:“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珹国皇宫,给寡人拿下!” 他带兵攻打珹国皇室如此之久,从未见过此人,刚才又与珹帝争论珹国宝藏之事,因在场之人均是心腹,且珹国金京城众人早已被屠戮殆尽,所以并无避讳。哪里知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此人定不能留! 两侧卫兵正欲上前,杜衡抬手制止,上前两步,躬身作揖,神情严肃,道:“君上恕罪,请容臣禀。” 萧景逸勉强压下怒气,黑着脸道:“说”。 杜衡倾身上前,附在萧景逸耳边说了些什么。萧景逸脸色稍霁,将信将疑道:“当真?”,杜衡郑重点头,他方才放下戒备,示意放行。 皎皎君子,玉树芝兰。月牙白的锦衣使他如同月光般清朗,明澈的嗓音更是令人如沐春风:“谢君上纳芹美意,草民不过一介布衣,承蒙君上信任。”他说这话时,不过微微低头,却仍然正襟危坐,不卑不亢。 “既与杜将军是旧识,又是来献计的,那便说来听听。”萧景逸微顿,最终应允。“希望你的高见莫要让寡人失望才好。”眼中流露出几许兴味,萧景逸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君上言重了”,来人浅浅一笑,“君上若信得过我,不妨在此等候片刻。” “自然”,萧景逸坐到书案后,玩味地盯着他,道:“既是为寡人效劳,便是寡人的臣子,焉能不知爱卿名号?” “草民风玥”。 “呵呵,风花雪月么?当真好名字。”萧景逸抚掌大笑。 风玥微微颔首,并不纠正其错误,而是在轮椅上拱手作揖,道:“君上谬赞”。随即话锋一转,突然对成玦道:“旧友来访,珹国国君怎得如此冷淡?” 成玦看他一眼,旋即移开目光,颇觉莫名其妙,他从未见过此人,何来“旧友”之说? 风玥冷眼看他的反应,广袖下的双手紧紧攥着,点点殷红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他低头闭目,再睁眼时,锋利的目光如同利刃直刺人心。他紧紧盯着成玦,言语里似乎流淌着止不住的恨意,继续道: “珹国国君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得我这等小人物,只是,”话语稍顿,他的目光陡然间柔和下来,看向成玦,却流露出几许嘲讽。 “你总该认得煦妃娘娘吧?” 成玦浑身一颤,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把她怎么了?!” 风玥仍是温润地笑,“国君觉得呢?国君如此聪慧,大约已经猜到了吧。”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面向屏风,清淡的声音仿佛不含任何情绪: “凝儿,出来吧。来见见你这位‘旧友’。”毕竟,往后余生,再也见不到了呢。风玥轻轻瞥了一眼屏风后走出的人,随即垂下眼眸。颀长的羽睫黑如鸦羽,遮住了眼底的波谲云诡。 金丝镂空的屏风后,应声而出一位佳人,正是先前城楼上迎风而立那位女子。 她徐徐走来,自成一道风景:大红色的缎面鞋上,绣着两朵怒放的金灯花,步步生莲,妖娆姝丽。 锦绣红妆,灼人眼目,炽烈的红色充斥着视野:华丽的红色宫装上,大朵大朵的金灯花夭夭怒放,明黄的刺绣昭示着华丽的张扬;如墨长发被挽成漂亮的发髻,几朵怒放的红色金灯花点缀在发间——却原来是绸缎做的,栩栩如生;眉间一朵红艳的金灯花簇为花钿,绽放着蓬勃而又危险的生命力。朱红色系为底,金色丝线点缀,尊贵不凡。 这该是一个骄矜到有些跋扈的女子,众人这样想。然而,待她走近,却出人意料。 夺目的美,是第一印象:雪肤花容,冰肌玉骨,月颜琼姿,摄人心魂。然而,并不只有浮于表面的美艳,因为随之而来的,就是冷。冰冻三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满身的正红色都压不住她决然冷傲的气质,她整个人从骨子里就透着冷意,这冷意完全没有因为周身温暖的红色而减去一星半点。 虽然透着冷意,但是她的气度凛然却不高傲,绝美而自带锋利,果真绝色。 众人都沉浸在这女子的美貌与气质里,只有成玦,仿佛溺水一般,拼命想要喊出声来,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那一瞬间,成玦的整个世界,都破灭了。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他想开口问她,却连嗓子都哽住了。先前在萧景逸、杜衡以及风玥面前强撑的勇气和淡然消失无踪,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被最珍视的人狠狠背叛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心如死灰?崩溃颓废?绝望愤怒?歇斯底里?不,他只是静默。 周围人都沉浸在她所带来的震撼中,只有成玦,是真的呆愣到忘记言语——或者说,他已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因为他似乎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 脑海中思绪万千,成玦脸上的血色似乎在一瞬间抽离。 半晌,他苍白着脸,终于开口——他极力地压抑自己的绝望,以极隐忍极克制的语气,一如往常地,温柔道:“姐姐,你消气了吗?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吗?我,我好开心。” 他勉力想露出一抹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死死地抑制住自己的惊恐,想一如往常地温柔地同她说话,然而,只是徒劳。 他想像过去一样柔和的,他想同先前一般镇定的,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脸色苍白如雪,他的眼神满含乞求,他的身躯单薄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戳即破。 整个珹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无人不知,珹帝盛宠一位来历不明的绝色美人,无名无姓,珹帝赐封“煦妃”。 第3章 救赎 一步,又一步。 成玦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走向她的路程会变得如此漫长,长到他竭尽全力,都无法触摸她的衣角,长到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轻抚她的发梢。 相顾无话,咫尺天涯。 萧景逸坐在珹帝的书案后,痴痴看着两人,一时竟看呆了。旋即回过神来,眯起了双眼,右手轻抚下颚,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衡侍立其侧,紧紧盯着两人,以防异变发生。 一袭月牙白衣的风玥,缓缓驱动轮椅行至书案另一侧,拿起白玉茶盏,注入些许茶水,细细观赏。 皓白的温润玉色映衬着瓷白修长的手指,辅以金黄色泽的茶水,颇为悦人眼目。 绝色女子欠身向二位君王行礼,礼毕起身,抬眸注视着行至她面前的成玦,一时缄默。 她眸色深沉,眼底流转着复杂的流光,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掩于眼底。 注视他许久,她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敛下眼睫,无声地哀叹。 风玥终于放下手中观赏已久的茶盏,白玉瓷器猛的一掷,在台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衣女子款步走到风玥面前,双手作揖,脸伏于地,结结实实行了一记跪拜大礼,清冷的音色打破一室沉寂: “婢子凝霜,幸不辱命”。 只一瞬,天塌地陷。 成玦瞳孔骤缩,尽管看到她出现在这里时,那个最不愿面对的答案已呼之欲出,然而当事实真正呈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无法承受这样巨大而沉重的打击。 他以手遮眼,嘶哑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局……” 他剧烈地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 “咳咳——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注定一败涂地。” 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 原来,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只是无望。 沙哑悲怆的嗓音使整个大殿显现出一种寂寥的悲凉,少年帝王最后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 眼底最后的光寂灭,成玦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只这一瞬,半生的苍老加诸于身,年轻鲜活的躯体下,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麻木地看着大殿上环伺的众人,心底的悲哀愈重。 他固执地走向萧景逸,每一步,犹如千钧。 将手中的浮梦珠攥得更紧,他的声音苍白而嘶哑: “沂帝若信我,成玦愿血溅当场,珹国皇室贬为庶民,永不再出现在珹国境内,只求保我成家血脉,不致断绝。” 轮椅转动的轱辘声响起,红衣女子推动风玥行至成玦身后。 风玥淡淡瞥一眼成玦,侧首吩咐道: “凝儿,把你得到的,呈给君上。” “是。”颔首作揖,她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青色瓷瓶与一张泛黄的绢帛,缓步上前,轻放在书案上。 雪白的柔荑一闪而过,大红色的宫装几欲迷人眼。 萧景逸看着面前的物品,疑惑道: “这是什么?” 他拿起小巧的青色瓷瓶,拔开瓶塞,里面赫然是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隐隐泛着腥咸气味。 “珹国皇室之血。”风玥淡漠道。 成玦的脸色,早在凝霜拿出那些东西时,已变得惨白如雪。 他看着风玥身后恭敬低头的女子,嘴唇颤抖着开阖,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咽下。 萧景逸正在仔细端详那张陈旧泛黄的绢帛,山河地形跃然纸上,似乎是一张地图,只是,地图上标注的文字,却不是现今通用的任何一国的文字。 “这又是何物?”萧景逸迷茫不解,“这似乎并非现世之物。” 风玥莞尔一笑,“君上好眼力,此乃珹之域所处之地,珹国历代传承,地图所注文字自然是古文字。” 闻言,萧景逸开怀不已:“好!好啊!爱卿此举甚好,寡人很满意!” “君上谬赞,此乃为民之本分,”风玥一笑置之,随即话锋突转,“珹帝可还有话说?” 成玦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心口像破了个大洞,凛冽的寒风呼呼地灌进来,带来锥心刺骨的冷意。 太疼,太冷了,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却又因为冷,痛似乎也变得麻木了。 凝霜看着他,清澈的眼底荡起一阵涟漪。 她该如何告诉他,早在她被接入珹国皇宫之时,他就已经成为这盘棋的局中人;又该如何使他明白,早在沂国大军进入珹国金京城之前,所到之处百姓已皆被屠戮。 如今,除了这座宫殿里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已殒命。 成玦似是无意识地前进,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空洞地令人心惊。漫无目的地,他走向萧景逸,突然,他扬起手—— “哧”——锋利的长剑刺透了鲜活的躯体。 “噗”,成玦的嘴角溢出鲜血。殷红的血色刺痛了凝霜的双眼,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她却无动于衷,连上前搀扶,都不能。 杜衡欠身抽回刺入成玦胸膛的剑,霎时,鲜血淋漓。 喷涌而出的血色染上他俊秀的脸庞,红白相映,竟透出几分灼灼其华的意味。 成玦踉跄一下,几乎倒地,但他紧紧地攥住了书案下垂的明黄布锦,挣扎着站了起来,染血的手指慢慢伸向书台一隅整齐叠放的一方素帕。 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前挪动,终于,他抓住了那方素帕。 失去的生机仿佛重新注入,他的眼睛再次蓄满光辉。 紧紧地握着那张素帕,他小心翼翼地低头注视着它,眼神温柔地令人心碎。 他的手攥地紧紧的,紧紧的,犹如溺水之人紧抱着那无根的浮木,穷尽一生的力气,握紧这唯一的希望。 杜衡收回染血的剑,满目诧异。他以为珹帝最后的举动是要鱼死网破,拿出暗器刺杀沂帝,却未曾想,他只是去拿一张手帕——最终,他只是淡漠地取出布巾擦拭长剑,待擦拭干净后收剑入鞘,重新退回原位。 ——哪怕不是为了刺杀萧景逸,他也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这样一个亡国之帝,死不足惜。 凝霜看着成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在自己尚未察觉之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眼睛明亮如晨星,经泪水洗涤后更是澄澈如水晶。目视着成玦的狼狈、濒死,她的心仿佛被滚烫的油灼烧,煎熬着疼。 风玥再次举起茶盏,轻轻啜饮,清冽的茶香氤氲,怡然自得。 成玦细细地端详那张素帕,小心谨慎地把它摊开,放在掌心,轻柔地摩挲着角落里那朵雪花。 往事如浮光掠影,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 初见,惊鸿;再见,情动;相恋,情钟。 他们曾一起闯珹国藏宝之地,一起乔装游历民间,一起研究治世之论。 她为他起舞,翩若惊鸿,皎然昳丽;她为他研磨,红袖添香,温柔小意;她为他裁衣,一针一线,浓情蜜意。 她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爱意,为他带来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他以为他们心心相印,他以为他们会携手一生。 然而,终究只是他以为。 成玦像是终于从梦中惊醒,他恍惚一阵,将手中的素帕放入怀中。 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他痛得不自觉地痉挛,却依然强撑着站了起来。两手按着书案,他强自撑起身体,挺直脊背,缓慢地走向凝霜。 地上,是星星点点蜿蜒绵亘的血迹。 凝霜不由自主地上前,仅走了一步,就因一声清脆的响声止步。 风玥重重放下茶盏,看了眼走到他身前的凝霜,薄唇紧抿。 成玦终于走到了凝霜面前,拉过她的手,将一直紧攥在手中的浮梦珠放在她的掌心,推着她的手指阖起手掌,然后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终于撑不住了,身体猛然摇晃,终是颓然摔倒在地。 凝霜伸手搀扶,却只是和他一起瘫坐在地。 她看着倒在她怀里的成玦,泪流不止。 成玦颤巍巍地伸出右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面无血色却温柔异常,他艰难地道:“别哭”,勉强勾下唇角,他轻声叹息:“原来,你名,唤凝霜”,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继续说:“真好听,咳——像你”。 他的目光逐渐迷离,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消散,他仍望着她,无力的语气透着深深的眷恋,浅浅地呢喃: “咳咳……姐姐……” 他的手,掉落下来。 你可曾知道,“煦”的本义是光明,你,是我的太阳啊…… 第4章 血染 厚重的青石板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之气,子规夜啼,杜鹃血泣,大雨淅淅沥沥。 本是着名的冰雪之城,珹国历来最着名的就是它十里冰封的雪原,一年到头,从不曾下过如此大的雨。然而在经历过这场血腥残忍的侵略战争之后,竟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倾盆如泄。 战火已歇,破败的墙垣显出烧灼的灰黑色,未灭的火焰在滂沱大雨之下微弱地挣扎着,橙红色的火焰渐渐势弱,转向明黄,再到浅黄,最后渐渐熄灭,徒留幽幽呛人的浓烟,仿佛在轻唱着挽歌,赚得行人几行或真或假的眼泪。 虽然早知早在沂国攻入金京城之前,所有沿途百姓皆已被屠戮,然而听说始终不比亲眼目睹更令人心惊。 凝霜透过遮挡马车车窗的纱幔,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始终无法把面前可怕的景象与记忆里熙熙攘攘的金京城联系在一起。 曾经,他也是那样的踌躇满志,在太后钟离心的压迫下偷偷和自己钻研治国之术,在偏僻的角落里对自己说:“姐姐,我一定会造一个太平盛世出来!”她一直记得他那时熠熠发亮的眼眸,如同炽热的火星,在她的心底留下深深的烙印。 他其实,那样的爱着他的国,爱着他的子民,而如今,这一切,都因为自己毁了…… 破碎的山河,血流漂橹,车轮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入目,全是血色。 车轮滚滚,混乱的王城透出几许萧瑟的味道,映入眼帘的,全是破败荒凉之景。 街上不时有百姓匆匆奔逃,携妻挈子亦或孑然一身,左顾右盼,狼狈逃窜,从此,背井离乡,亡命天涯。 一地残肢,满目疮痍。混乱的金京王都再不复昔日繁华,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一切,都显得苍白而脆弱。 遍地哀鸿。 这里已是外城,幸存者更少。 一个小女孩扑倒在地,趴在倒地的妇人身上痛哭,连绵不断的呜咽徒增几许悲凉——她也许是被家人藏在瓦缸或者地窖里,才侥幸逃脱疯狂的沂国军队之手。 然而,即使性命尚存,无依无靠的她未来该如何生存?没有人停下脚步来帮她,任凭她如何痛哭流涕,几欲咯血。 ——在这个战火频仍的时局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司空见惯,所以冷漠以对。 习以为常,所以熟视无睹。 如此,令人悲哀。 一将功成万骨枯。于统治者而言,不过是一场权利的更迭,成王败寇,如此而已。对苍生而言,却是一场莫大的浩劫。 风婆娑,雨滂沱。天地之间,一片血泊。 血流如河海,尸骨如山峦。任大雨如何瓢泼,也洗不净那朱红的鲜血;任风雨如何凄厉,也吹不散那枉死的冤魂! 凝霜闭上眼,捏着纱幔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脸色苍白,却强逼着自己再次睁开眼睛,把这一切的悲惨牢牢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只有这样,那压的她透不过气来的愧疚才能减去一二。 作为罪魁祸首,她有什么资格闭目塞耳,只有活着,清清楚楚的被罪疚感折磨着,才能稍稍偿还她所欠的债。 一旁闭目养神的风玥对她的状态了然于心,察觉她的心神越发不宁,暗暗传语给赶车的何游,让他加快速度。 另一辆马车长途跋涉,从传说中的云域而来,未曾想雨势过大,刚踏入沂国境内就被迫减速,同样目睹了这场血腥的吞并战争。 云域地理位置特殊,北面是壁立千仞的有回渊,东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要想北上抵达沂国国都枫玉都,必须向西经过隐域继而北上来到珹国,再辗转向东来到沂国。 一路走来,时空转变,沿途的“风景”却好似一成未变。 一童子跌跌撞撞地在尸海间奔走,凌乱的头发紧紧黏在脸上,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噗通”——他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两只小手蹭破,血霎时间涌了出来,又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无踪。他疼得想哭,可最终只是瘪瘪嘴,噙着两眼泪,看了一眼绊倒他的东西。 “啊!”—— 只一眼,他就哭出声来,强撑的勇气如泡沫,一戳即破。 那是一个看不清五官的头颅。沾满泥水的长发纠结在一起,杂乱无章如一团蓬乱的稻草,被慌乱中的童子一脚踢开,显露出本来面目。 脖颈处参差不齐的断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发白胀大,如腐烂之蛆,森森的白。 “哇呜呜”—— 恐惧至极的哭嚎声迸裂而出,很快消弭在密密麻麻的雨幕里。 绵亘的雨帘深处,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转瞬即逝。 昔日繁华似锦,一朝血色满浸。 天尽头,城不夜。 …… 薤上露,何易曦;枉死魂,难再晰! 放下遮挡马车车窗的布帛,墨柒深叹口气。 他们这次奉师尊之命下山,从未出过云域的兄妹二人对域外的世界充满好奇。 只是,一路走来,沿途的景象令人心惊。 那些曾经让他们感到新奇无比的好吃的好玩的,无论如何都和眼前满目疮痍的世界对不上号。 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吗? “别难过”,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拍她的肩膀,“王朝更迭,历来如此。”墨白担忧地看着她,双眉紧蹙。 “我知道的,哥”,墨柒垂下眼睫。半晌,又缓缓道:“只是,王权争斗,百姓何辜啊……” “……” “我们的确是避世太久了,没想到域外已成了这副样子。沂国边境尚且如此,珹国境内岂不是更惨不忍睹!听沿途的百姓说珹国国都金京城几乎成了一座死城!这样下去,两域还能置身事外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 “……” 墨白默然无语,放在墨柒肩上的手移到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墨柒抬头看着墨白,突然笑了。 她的哥哥,总是这样,一心为她着想,体贴入微,宠溺至极,不愿她有半点不愉。奈何他向来沉默寡言,不能逗她开心便一个人默默地生闷气,傻地可爱。 “哥,我没事”,她无奈地看着他,心底涌起阵阵暖流,那股忧愁顿时散去了不少。 “当权者不仁,不给百姓活路。天道轮回,他们定将为此付出代价,无辜百姓定不会枉死。” 墨柒说着,握住墨白搭在她头上的手,看进他的眼里,道:“哥,对么?” 墨白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似在给她力量。 夜色渐浓,车夫驱车进入临近的镇子,打算在镇子上歇息一晚。 马车驶近镇子路口的牌坊时,雨势已渐渐减小,只是还未停下。 潮湿的空气触及皮肤,带来阵阵凉意,漆黑的夜色令人心头无端紧张。 墨柒压下心头隐隐的不安之感,撩开车窗帷幔看了一眼,只隐隐瞥到镇子牌坊上一个鲜红的“子”字。 夜色凄迷,窗外淅沥的雨声扰人清梦。 墨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她睁大眼睛看着床顶的纱幔,希望捕捉到一点朦胧的睡意。 滴答的雨声绵延不绝,缠绵的雨声里,似乎隐隐约约夹杂着些许奇怪的声响,如小儿夜啼,又如老妪悲泣,呜呜咽咽,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无比瘆人。 墨柒睡意全无,起身打开房门,却发现墨白站在门外,伸手正欲敲门。 “哥?”墨柒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二人对视,墨白微微点头。墨柒会意,二人转身下楼,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第5章 夜探 马车行进速度加快,车内却无半点颠簸,可见驾车之人技术何等巧妙。 雨势稍退,车内自成一派天地。 风玥翻看着一本泛黄的书卷,一派闲适。条案上的香炉飘出袅袅青烟,车内香气氤氲。 凝霜坐在角落里,紧靠车壁,低头掩眸。 大殿上的妖娆衣装已换成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身侧,一只手紧紧攥着,骨节泛白。 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景象令她心乱如麻,无孔不入的愧疚懊悔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可是,想到自己失散的兄长,她又生出几分微薄的勇气。 寂静蔓延,逼仄的空间无端令人心头烦躁。 终于,凝霜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风玥。察觉到她的视线,风玥只做不知,仍是手握书卷,不时翻过一页。 凝霜几次欲开口,最终却都咽下。半晌,风玥终于开口:“何事?”虽然主动询问,他的视线仍旧在手中的书上。 “公子”,话音未落她已先行跪拜之礼,脸伏于地,道: “婢子的任务已经完成,请公子允诺,放凝霜离开。” 说这话时,她仍保持着跪拜之态,因而错过了风玥眼中浓重的不悦。 风玥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垂眸看她,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没有出声。 时间仿佛凝固。凝霜手心沁出汗水,她抬头看了风玥一眼,见他面色无异,只得再次双手作揖面伏于地,鼓起勇气道: “请公子解开‘青丝蔻’,放婢子离开!” 风玥抬眼看她,眼底一片薄凉。他终于开口,却是让凝霜心头一凛: “呵,我何时允诺会放你离开?” 猛然抬头,凝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公子,你”—— “如何?”风玥扯出一抹淡笑,端的是温润清朗,说出的话却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当初我只是允诺你,只要你为我完成一件事,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寻找失散的兄长”,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轻挽起她鬓角散落的碎发,轻笑道: “何时说过会放你离开,嗯?” 他的嗓音低沉动人,举动柔情似水,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伤人如刀。他挑起她的下颌,继续道: “况且,我并未说你要完成的是何事,不是吗?” 凝霜嘴角颤动,语无伦次: “你当初明明说,只要我进入珹国,只要我取得成玦的信任,事成之后你必定还我自由,让我去找我哥哥!你明明答应过的!你不能反悔!你怎么可以……” “够了!”他的眼神骤然凌厉,声音冰冷无比,“你是在质问我吗?” 轻抚她下颌的手猝然收紧,比脸上的疼痛更让她心寒的,是风玥那恐怖的眼神,如三九天里湖面的冰凌,冻得人不寒而栗。 凝霜一个激灵,在风玥放开她之后迅速俯下身,再次弯腰下去,脸伏于地,颤声道: “婢子不敢,请公子恕罪。” 她的后背阵阵发凉,她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起来吧”,风玥淡淡开口,整理一下袖子,再抬眼时已是春风拂面,“知你最爱红装,我已吩咐阿缃为你赶制两套鲛绫衣。珹国苦寒,这两年,你受苦了。” 他的眼神温柔而宠溺,似乎刚刚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凝霜看着他,却只觉心头阵阵发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是夜。 大雨滂沱,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密密匝匝的雨幕裹挟着凄厉的风声呼啸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铺天盖地的雨幕中,两抹身影快速闪过。 一间,又一间。 墨白与墨柒寻索过客栈每一个房间,始终未见异样。 雨势未退,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在呼啸的风雨里越发显得飘忽不定。 二人对视,墨柒拉过墨白的手,抬眼看他,墨白微微点头。于是两人双手交叠,闭目静息,极力放大自己的听觉,一寸,又一寸,仔细辨别风雨中的每个声音。 呼呼作响的风声,噼啪零落的雨声,客人入睡的酣响,一切,似乎很平静,毫无异样。 静心,凝神,细思,明辨——那一缕似有若无的呜咽—— 墨白突然睁开眼睛,道:“走”!墨柒不疑有他,紧紧跟上墨白的脚步。 二人穿过雨幕,径直走向客栈旁边那栋房子的后院。 夜色漆黑,风雨清冷。冰凉的雨滴大朵大朵地砸下来,使人从背脊处生出一股凉意。 终于循着声音走到假山前,看着眼前的嶙峋异石,二人犯了难。 墨白蹙眉看着仅仅比人高一头的假山,呜咽声明明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可这假山如此狭小,如何能藏人? 墨柒钻进假山狭小的缝隙里,没注意高度,起身时一下子撞到了石壁上。 “轰隆”一声,假山突然移位,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幸得雨一直在下,哗哗的雨声掩盖了假山移位的声响。 墨白看了眼墨柒,眼里带着某种不赞同。 他望望那仅供一人猫身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拉住了正欲抬脚进入的墨柒。 “哥?”墨柒惊讶地看着他,不解他此举何意。 墨白严肃地看入她的眼,嗓音低沉,隐隐按捺着什么,“危险。”只此二字,别无下文。他握着她的手却无比坚定,不容挣脱。 墨柒看着他,眼里融着暖意,她微笑道:“哥,无事。我能保护好自己。况且有你在,我定安好无虞。” 墨白看着她,眉心蹙起,静默片刻,终是妥协。 他松开手从她面前走过,只留下一句:“跟在我身后。” 二人进入洞内,这地洞里果然别有洞天。 进入洞口后都是台阶,洞口往下是斜着的,有效避免了雨水的浸入。 洞里面一片漆黑,墨白点亮火折子,带着墨柒小心翼翼的往里走。 越往里走,那模糊的呜咽便越清晰。 周围越来越宽阔,两边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盏烛火,在无止尽的黑暗通道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两侧潮湿灰暗的墙壁上。 洞穴深处隐隐约约有脚步声响起,墨白迅速吹灭火折子,拉着墨柒贴近石壁。 二人屏住呼吸,在寂静的黑暗里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墨白拉着墨柒的手暗暗施力。 墨柒看向墨白,墨白微微颔首,她顿时会意,放轻呼吸,手腕一转,指尖银针闪着寒光。 二人屏息凝神,悄悄观察来人。 “这疯婆子,吵死人了!哭什么哭,都不能消停一会儿!” 一道粗犷的男声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不时打个哈欠,看起来极为困倦。 “少说两句吧,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的娃儿,哪能不哭两声么!”他的同伴应了一声,话里话外满是叹息。 “嗐!这冯寡妇也是可怜,怎么挑来挑去就挑中她家的娃了。她家就这一个娃子,男人又早早地去了,一个人带着娃子,磕磕绊绊地过活,这孩子可是她唯一的依仗了!照理说怎么也不该选中她啊!” “哎,快别提了!各人有各命。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不难受,选到了她她就只能受着。不然,得罪了那位,咱们村可就……” “唉,也是!顾好咱自己就行,管她恁多做甚……” “就是就是,快别说这晦气事儿了。我跟你说,今年……” 说话声越来越近,墨柒的手心浸出汗水,她紧紧靠着石壁,不敢出一口大气。 近了,更近了!清晰的脚步声如同踏在二人心上,每一步都动若雷霆。墨白有意识地放慢呼吸,紧紧盯着拐角处,袖间的匕首蓄势待发,一只脚已然闯入他的视线…… “哗啦”—— “他奶奶的,什么东西?”那男子骂了一声。 “啥玩意儿?那疯婆子不会跑出来了吧!”他的同伴大叫一声,二人拔腿往回跑。 墨白收回袖间的匕首,拉着墨柒走出洞穴。 第6章 初逢 雨还在下,从淅淅沥沥变成滴滴答答,连夜的阴雨笼罩着苍穹,空气中满是潮湿泥土的气味。 这样的天气并不使人愉悦,反而给人一种阴沉沉的压抑之感,却有人迈着轻快的步伐从林间穿梭而过,赭红色的鞋面上满是泥泞。 深吸一口气,唇角微微上扬,淡化了美到锐利的容颜上的淡漠,那份因冰冷而产生的锋利之感略有软化。 终于甩掉了身后跟踪之人,凝霜的心情无比松快。看来那些暗无天日的训练,还是有些好处的,她不禁自嘲。 红色的伞,红色的长衫,红色的面纱,鲜艳夺目的红,成为灰蒙蒙的画布里唯一的亮色。 她迈着坚定的步伐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青山绿水间。 同一时间,风玥脚下是摔碎的茶盏,茶水洒满地面,一片狼藉。 “好,很好”,他笑出声来,眼底却是一片薄凉,“凝儿,你能逃到哪儿去,呵。” 五指并拢,紧攥着轮椅扶手,这句话,怎么听都颇有咬牙切齿之味。 打了个寒噤,凝霜蓦然惊醒。 抚着惊跳不已的心脏,她长舒口气,下床走到盥洗盆前打湿帕子,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梦里的场景不时闪现在眼前,断肢残臂,血流成河,成玦惨白的脸……她一阵恍惚,连忙掬了好几捧水让自己清醒。 擦干手后,她撩开左手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光滑如玉的肌肤上,悄然开出一朵青花。 帕子掉进盆里,水花飞溅。 细雨击打着窗棂,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墨柒坐在客房内,深深沉思。 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她浑然不觉,右手握着茶杯细细摩挲,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 昨晚与哥哥夜探假山里的密道,在那两个汉子惊慌失措地返回后他们也回了客栈,哥哥说继续深入无疑会打草惊蛇,于是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离开,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后就转身离开了。 如今一夜过去,仍没有任何动静,哥哥不会有事吧? 敲门声响起,墨柒迅速起身开门,门外正是一夜未归的墨白。 他的衣衫已经湿透,滴滴答答流下水渍,显然尚未来得及用内力烘干衣服就急忙来找墨柒了。 进入屋内,墨白喝了口已然凉透的茶水,才缓过劲来。 闭目调息片刻,一阵雾气升腾,整个人瞬间恢复干爽。 墨柒重新加热茶水后递给墨白,看着他的神色,意识到昨晚的事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 昨晚送墨柒回房后,墨白重新回到那座假山旁蹲守。 他们昨晚夜探密道时已过子时,约丑时二刻时,被恢复原位的假山旁又来了两人,他们进入密道片刻,换了另两人出来。 这二人边走边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墨白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二人正是他和墨柒在密道里差点碰面的两人。 从他们的对话里,墨白得知,历来被选中的孩子都要被关在这里,若是家里舍得就只关孩子,若是家里不舍得就要连同家人一起被关押到这里。待孩子“经过”之日,他的家人就可以被放出来,结束这样的痛苦。 那二人走后,墨白又等到寅时,见那里不再有动静后便飞身离开。 他冒雨在客栈四围逛了逛,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么大一个镇子却几乎没有婴幼儿?! 雨幕下的村镇安静的出奇,以他的耳力居然捕捉不到一丝婴儿的哭声。 为了规避这个荒谬的结论,他几乎查探了整个镇子,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婴幼儿。 这事实在反常,墨柒听罢也觉不可思议。兄妹二人对坐片刻,仍是毫无头绪。 “听哥你刚才所说,那个密道应该是用来关孩子的。可是,如果整个镇子都没有孩子的话,他们哪来的孩子关押呢?” 墨柒眉头紧蹙,整件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而且,那二人说等孩子‘经过’后他的家人就解脱了又是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是‘经过’?” 墨柒边说边按压太阳穴,越理越乱,真相到底如何?真是令人费解。 墨白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锤定音:“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查出真相。”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对无辜的稚儿有害,他们决不能袖手旁观。 兄妹二人下楼进食,点了餐后顺势向店小二打听。 店小二见二人出手阔绰,一开始还有说有笑,待听到他们询问镇子上可有无故走失的妇女时顿时变脸,刚还乐呵呵的表情转为僵硬,一脸不自然的转移话题: “二位客官许是听错了吧,昨夜雨声太大,扰了二位清梦。” 他眼神游移,强笑道: “对,一定是雨声太大,您二位听错了,哪有什么哭声——哎,我去看看您点的包子好了没,厨房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怎么能让客人等这么久……” 他边说边起身离开,声音渐渐远去。 待早点上来,二人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一话题,仿佛刚刚的疑问真的只是夜间听错了。 店小二上完菜离开,见他们二人不再刨根问底,暗暗松了口气。 翌日,天终于放晴,许久不露面的太阳慵懒的洒下几缕光辉,被拘坏了的人们迫不及待地出门,街市上一派繁华景象。 琳琅满目的饰品摊前,一个精美的荷包吸引了凝霜的注意力。 素雅的洁白底色上,乍然盛开一朵怒放的金灯花,鲜红的花瓣下是翠绿的花梗,鲜艳的红玉髓为珠结,垂下几绺鲜红的璎珞。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却突然与另一只素白的手碰到一起。 凝霜忙缩回手来,抬眼看去,对面是一双笑意盈盈的水眸,仿佛在哪里见过,如此熟悉。 一身水绿衣衫的少女扎着双平髻,简洁的绿色珠花清新灵动,眉目清秀,顾盼生辉。 她也在打量凝霜,视线相撞之后,先是甜甜一笑,继而开口道: “哇!好漂亮的姐姐!漂亮姐姐,你也看中了这个荷包吗?” 她拿起那个精致的荷包,翻来覆去地查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凝霜只觉得她无比亲切,这样亲近的、面对面的交谈,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她看着绿裙少女,恍惚间开口:“既然你如此喜欢,我自然不能夺人所”,“爱”字还没说出口,荷包已被放在她的掌心。 绿衣少女仍然笑着,眉眼间满是善意和狡黠,“那我自然也不能夺人所爱呀!”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继续道: “况且,姐姐你看起来如此面善,若我拿了你所爱之物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怎么与你交朋友呢?” 说话间,她已与摊贩结清价钱,自来熟地拉着凝霜的手重新汇入街市。 第7章 奔逃 为了弄清这个镇子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墨白和墨柒暂时留在了这个偏僻的小镇。 他们下山是奉师父祈长留之命,要前往沂国京城枫玉都,向贵妃褚湘思进献生辰贺礼。 要说这位贵妃的及笄之礼早在半年前已过,也不知师父为何非要他们送上一份迟到的贺礼。 不过虽然师命在身,但师父也清楚他们是第一次出云域,特地交代了不用着急,三个月之内送达即可。所以他们才能滞留在此查明这个镇子的蹊跷之处。 先前因为大雨停留的匆忙,并未留意周围的环境。 这两日兄妹二人才渐渐打探清楚,此地位于沂国边陲,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名为双子镇。 不知什么缘故,虽然叫双子镇,但是镇子上却很少见到婴幼儿,连三五岁的小童都极其少见。 镇上居民对此三缄其口,不管他们怎样问都不肯说。 兄妹二人越想越觉得蹊跷,碍于百姓们对他们的戒备,只得暗中调查。 这日,墨白外出归来,仍没有发现更多线索,正准备回房时,突然看到客栈旁边那栋房子的主人匆匆走入客栈,与店小二打了几个隐晦的手势之后暗暗避开众人,进入客栈老板所在的内室。 察觉二人动作鬼祟,墨白悄悄跟了上去。 …… 自那日与绿衣少女结识后,她便一直与凝霜同行。 二人越聊越投缘,经过几日相处,俨然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凝霜自幼年与哥哥走失后被风玥搭救以来,一直过着被控制的生活。 四五岁的懵懂年纪便被当做细作训练,后来被送入珹国做内应,直至珹国被灭,她依然受制于人…… 她从来没有朋友,与哥哥失散后也没有了家人,更遑论知己。绿衣少女的出现,让她感受到,拥有朋友,原来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绿衣少女说她叫路若,是行走江湖的游侠,来自云域。她已经小有所成,特地下山来斩妖除魔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闪发光,一副“我可厉害了!妖魔鬼怪全被我打跑啦!”的嚣张小模样。在凝霜眼里却只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豹,只“萌”不“猛”。 她一直缠着凝霜,一路跟着她,“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地叫个不停。凝霜无奈,只好默许她同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路若看起来无比熟悉,自己一看见她就止不住的心软,想满足她一切要求,想看着她一直无忧无虑的甜甜的笑。 缠磨了几日,路若终于知道漂亮姐姐叫什么了——秋露凝,好好听的名字!但是好像又有一点点忧伤。 凝霜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告诉她自己真正的名字。只是在路若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时,她下意识地不想欺骗她。 是的,凝霜——或者该叫她秋露凝,她本是酆阳城城主秋青阳之女,家境优渥、幸福美满。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使得她全家被杀,哥哥秋霜染拼死保护着她逃了出来,却在流浪途中不幸走散。 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她被路过的风玥所救,阴差阳错成为他毁掉珹国的细作,却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她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来到沂国,就是为了寻找自己失散的哥哥。 这也是为什么,她给自己起名“凝霜”。 十二年过去,哥哥不知身在哪里,是否安康。至于另一种可能,不,她不敢去想。 墨白坐到桌前,一杯茶下肚,仍然惊魂未定。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墨柒又给他倒了杯茶水,起身把门关严实,插上门闩反锁,这才重新落座。 墨白已经组织好语言,开口道: “我们那晚发现的哭泣的妇人,是将要被献祭的男孩的娘亲。”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继续道:“三日后,被关押的冯寡妇和她的孩子会被送到族里的圣地,进行‘经过’仪式。” 说到这里,他的喉头有些艰涩,直直看着墨柒,道:“‘经过’仪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把孩子当做祭品献给他们的神”,他又停顿了一下,艰难道:“也就是,把孩子烧死。” “哗啦”,桌上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墨柒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嘴唇颤动半晌才发出声音:“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墨白握住墨柒的手,手上的暖意驱散了突如其来的寒意,墨柒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囫囵咽下,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墨白定定的看着墨柒,“这些是我刚刚在客栈老板的房门外听见的”,他紧握住墨柒的手,“三日后,我会跟着他们去‘圣地’,想办法救出那个孩子。” “我和你一起。” 未尽之语皆融在心有灵犀的氛围里,墨白没有开口阻止墨柒。 而在墨柒说出这句话时,可怕的寒意已渐渐远去,她在兄长的安慰里重新滋生出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她只知道,他们必须救下那个孩子。 三日后。 墨白抱着孩子拼命奔逃,在云域时常被师父夸赞的轻功这会儿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黑夜成了最好的保护色。他怀中的孩子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将满腔的惊恐和担忧咽下。 他刚被自己的母亲含泪托孤,被交代绝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否则性命难保。 是以,这会儿他虽然害怕极了,也不曾发出一点点声响。 另一边,与墨白反方向的墨柒掠过一根根立起的柱子,使出浑身解数引开参加祭祀仪式的众人。 时间仓促,祭典开始的前三天,他们只打探到镇子上所有五岁以内的孩童全被聚集在某处大宅子里教养。除了允许亲人一年两次送衣物之外,不允许出入。 名为“教养”,实为圈禁,方便主持祭祀的人选择合适的祭品。 为了顺利救出这个孩子,兄妹二人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兵行险招,声东击西。 客栈是不能再住了,墨白和墨柒约好,摆脱追踪后在双子镇向西五十里的枫树林见面。 他们先前进入沂国时曾经过那里,树林里有棵巨大的枫树,层层叠叠的红色枫叶交叠堆织,墨柒当时说这里像是松鼠在仙境的家,美的不真实。 身后一直没有动静,想来墨柒已经引开了所有祭祀人员。墨白在一个山洞里呆了片刻,又等了两刻钟后,才起身前往目的地。 他到时,那棵巨大的枫树下空空荡荡,墨柒还没来。 黑夜里的枫叶一团漆黑,除了风吹过的“沙沙”声,并无特别之处。 夜尽天明。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墨柒终于到了。 她形容狼狈,整齐干练的头发此时早已贴在脸上,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见到枫树下的墨白,来不及多说,急忙催促着他动身。 早在定下这个计划时,他们已在林子里预备了马车,这会儿救出来的那个男孩在马车里睡得正香。 小小年纪遭逢巨变,他早已筋疲力尽,在夜色里压抑痛哭了半晌才沉沉睡去。 墨柒进入车厢,墨白在前面赶车。 二人还未驶出枫林,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在幽寂的清晨,如同雷声乍响,重重敲打在墨白墨柒心上。 “快走!”墨柒话音未落,他们的马车已被团团围住。 “走?往哪逃!”粗犷的男声里有着掩不住的轻蔑,“你们,逃不了了。” 墨柒拥住被惊醒的男孩,摸了摸头安慰他,交代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然后掀开马车前面的帷裳,走到墨白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第8章 偶遇 路若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周遭的空气无形中添了几分暖意。 秋露凝不时看她一眼,眼含宠溺。 前面就是双子镇了,当初就是在这里,哥哥去为自己寻医,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想在日落之前赶到镇上。 一别十二载,几度春秋转眼成空,哥哥,你可还好?有没有怪我,没有早点来寻你…… “凝姐姐,你快看!”欢快的声音打断了秋露凝的思绪,她抬眼看去,不远处是一片火红的枫林,层层叠叠的枫叶交织环绕,织成一片绚丽的流丹,映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美的如梦似幻。 路若的眼睛里是整片绚烂的红,初升的橘红色阳光揉碎在她的眼底,荡起一层闪闪发亮的温暖光芒。 秋露凝微笑的看着她,正欲开口说话,林中却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一支箭疾射而来,正对路若后心。 秋露凝大惊,抱着路若飞身闪避,堪堪躲过这致命一袭。 打斗声愈发清晰,秋露凝正欲带路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路若却好似突然看到了什么,挣出她的怀抱,猛然冲进了枫林。 秋露凝急忙跟上,眼见路若与一伙官差缠斗在一起,只得上前帮忙。 路若手中青翠的藤鞭舞的虎虎生风,或缴或徙,或扬或落,一招一式都干脆利落,瞬间便在激烈的混战中清理出一小片真空地带。 她一鞭子抽倒身前的官差,关切的喊着:“墨师兄,柒师姐,你们没事吧?” 秋露凝顺着她喊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黑衣男子和一黑衣女子与众官差激战正酣。 二人武功应当不弱,只是官差人数太多,加之这两人一直围着马车打转,有些施展不开手脚,反而落了下风。 思及此,她越过众人,飞身来到马车车辕上,扬起马鞭重重落下,马蹄高高扬起,拉着马车瞬间冲入密林深处,扬起一地尘土。 黑衣男子与黑衣女子正是墨白墨柒二人。 眼见马车疾驰而去,墨柒抬脚就要跟上,路若拉住了她,急声道:“相信凝姐姐!”墨柒这才作罢,与墨白并肩而战。 没了马车上的男孩,二人顿时没了后顾之忧,加上路若的帮助,很快制服了众多官差。 来到枫林深处,马车果然完好无损,秋露凝正坐在车辕上,轻声哄着怀里的孩子。 路上不便多说,墨白墨柒只知道了这位红衣女子与路若一路相伴而行,是友非敌。这会儿见她正轻言细语地哄着小男孩,心中对她的疑虑更是打消了多半。 路若走上前,看着秋露凝怀中的孩子,他大约三岁模样,穿着一身雪白的棉衣——这不像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所穿的衣服,况且这个年纪正是爱玩耍打闹的时候,寻常百姓不会给孩子穿这么不耐脏的衣服。 除此之外,许是一路奔波,男孩正抽抽搭搭的哭泣着,边哭边捂着嘴,不敢发出声来。 因为过度的惊恐,他的抽泣声几乎压抑不住,又因为谨记母亲的教导不敢发出声来,整张小脸连带脖子都是一片通红,几乎要背过气去。 秋露凝正轻轻安抚着他,顺着脊背从上往下捋,温和的道: “别怕,想哭就哭出来吧。已经没事了,那群坏人不会再追着我们了。” 在她的安抚下,孩子渐渐平静了下来,可还是紧紧抓着她的衣服,不敢放松。 路若从荷包里拿出一捧松子糖,递给小男孩,笑着道:“别哭,姐姐请你吃糖。” 看到晶莹剔透的糖果,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是平常过年时才会有的味道,甜丝丝的。娘亲会把他抱在怀里,在暖暖的灶膛前塞给他一颗甜甜的糖。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漂亮姐姐,她明艳美丽的笑容如同记忆中的灶火,带给他熟悉的温暖。 他怯怯地伸出手,正要去拿,余光瞥见随后跟来的墨白,立刻小跑过去,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墨白顿住脚步,抬手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 墨柒走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弯下腰用帕子擦干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而后轻声道:“别怕,坏人都被打跑了,我们都在。” 手里被塞进了一把糖,他抬头,是那个笑得很温暖的姐姐。 路若笑得一脸灿烂,伸出两根手指提起男孩的嘴角,欢快的道: “是呀是呀,小家伙别怕哦,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哥哥姐姐们可厉害啦!来,笑一笑!不然,姐姐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说着,她随手拾起地上的一片树叶,手指灵活翻动,没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出现了。 男孩看的目不转睛,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地上已经又多了小狐狸、小鸟、小鸭子、蝙蝠、金鱼……甚至还有螳螂!他惊呆了,这个姐姐好厉害! 眼见路若做的小玩意越来越多,有停不下来的趋势,秋露凝连忙制止她。 路若不情不愿地停下,嘴里嘟囔着“我还没做完呢,还有青蛙……”还未说完便对上了男孩亮晶晶的崇拜目光,顿时,那些未尽之语皆消散于唇齿之间,她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了几分。 此地终不是久留之地,简单了解之后几人驾着马车迅速离开了枫林。 那日珹国兵败,萧景逸如愿拿到了珹国藏宝之地的密钥,意气风发,清洗过珹国皇室为数不多的旧部后就迅速启程返回沂国。 金色的轿辇一路招摇过市,所过之处皆是恭维应和歌功颂德之语,没有人在意那颗传说中的宝珠下掩埋的罪恶,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有多少白骨在寂静凄冷的夜里无声哀鸣。 畅行无阻。 大约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过堪堪两个月,便已抵达沂国国都枫玉都。 杜衡派一队精锐护送萧景逸先行回国,自己率领大军殿后。先锋小队果然迅猛,原本三个半月的路程生生缩减到两个月。 沂国,枫玉都。 听闻萧景逸今日抵达,皇后杜清浣早早就带着侍女白襄登上城楼,迎着清晨微凉的朝露,默默望着远方进城的官道,望眼欲穿。 从早晨到正午,太阳已渐渐收敛光芒,黄昏的暖光拉长了仍然矗立在城楼上的两道身影。 身后侍立的仆从已是满脸困倦,杜清浣的眼睛仍然定定的看着前方。 暮色四合,星河鹭起,远方的地平线终于有了动静。 杜清浣期待的睁大了双眼,侍女白襄更是惊呼:“殿下,是君上,君上回来了!” 杜清浣双眼隐隐泛红,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萧景逸快马轻骑,一眼就看到了城楼上风姿绰约的女子,他夹紧马腹迅速上前,众人只感到一阵风掠过,再定睛时,萧景逸已进入城门。 “棠儿,我回来了”,众人眼前恣肆放浪的帝王,在她面前却如同一个温良体贴的普通夫君,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低声诉说这些时日的思念。 第9章 嫉妒 “君上回来了,主子,今晚您又有的忙了。” 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宫女正在为一位颜色秾丽的宫装美人梳理发髻,说到这里不免偷笑起来。禇湘思得意一笑,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她伸出手戳着小宫女阿榛的脑袋,骄矜道:“小蹄子,还用你说。君上可是最疼我的。” 阿榛笑着躲过,调皮道:“那可不,君上这么久都没回来,娘娘今晚可得仔细着腰。” 主仆二人会心一笑,梳妆完毕,只待晚间应召。 夜色渐浓,禇湘思坐立难安,不时打发阿榛出往宫门查看。眼见已经过了往常侍寝的时辰,阿榛心知必有变故,只得在门外等候。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个小太监趁着夜色跑了过来,在阿榛耳畔说了几句,四顾无人后又匆匆离开。 禇湘思端坐内室,手边是已经凉透的茶水。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见阿榛进来,不免迅速起身,有些急切地问道:“有消息了吗?君上今晚到底去了哪?是不是歇在了紫宸殿?” 阿榛看了一眼宫里侍候的其他人,欲言又止。 禇湘思不耐烦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人纷纷欠身离开。 宫人离开,只有阿榛还在,禇湘思等不及,催促道:“怎么?你快说呀!君上是不是不过来了?也是,君上今日才回来,旅途奔波,舟车劳顿,定是要梳洗一番好好歇息的,不来长乐宫也正常……” 阿榛实在不忍看到她如此,忍不住道:“娘娘,不是的,君上他,他今晚歇在了凤栖宫……” “……” “哗啦”,架子上名贵的天青绘云纹珐琅瓷瓶碎了一地,满地狼藉。 禇湘思用力喘了两口气,撑在桌子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银红色的桌布皱成一团,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阿榛慌忙跪倒在地,“娘娘息怒”,伸出手想要去收拾残渣,却被禇湘思抬手制止。 “不必了,”她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气,颓然坐下,以手扶额,半晌才道:“凤栖宫向来谨慎,消息迟延也正常。” 她灌了口冷掉的茶水,继续道:“君上今日可有问过我……算了,我问这个做什么。” 放下空了的茶杯,她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长乐宫上下侍候的宫人皆收到命令,今晚不必在正殿外守夜,切勿踏足娘娘寝宫。 冷月无声,凤栖宫里言笑言偃、柔情蜜意,长乐宫里一室清冷,不时传出瓷器碎裂声,间或几声长长的叹息。 揽渊阁,最高层。 一白衣女子迎风而立,专注地欣赏着夜空中的漫天琉璃。星星明明灭灭,她的脸在烛火与星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莹白如玉。 她一身素白,看似简洁,一丝一线却都是极其珍贵的天蚕丝和金丝绵,由极巧妙的手工交织而成,在月色下泛着星星点点细碎如星光的柔光,完全找不出任何裁剪的痕迹,浑然一体,美不胜收。 身后,一侍女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进前来,低声道:“公主,君上今日留宿凤栖宫”。 素白的身影转过身来,果然是一张姣若春华的脸,如同春日里最无害的铃兰花,披着一身露水,娇怯可怜,吐露着幽兰一样沁人心脾的芳香。 “去库房备些礼物”,萧颜汐吩咐道,皓白如雪的手搭在栏杆上,细细摩挲着。 “送到凤栖宫吗?”侍女抬眼,不确定地问道。 萧颜汐瞥了她一眼,柔声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备份厚礼,送到长乐宫去”。 “是。”侍女恭敬退下,心想公主真是善良,宫里素来只听新人笑,哪有花能真的开到百日红,公主殿下未免太心软了。 身后,萧颜汐纯白的身影在月光下越显缥缈,超凡脱俗的仙子望着高楼下的万家灯火,轻轻呢喃着什么,通身莹白的气度仿佛在一瞬间跌入尘埃,染上丝丝缕缕人世间的欲望,方才显得更为真实。 夜凉如水,轻柔的风里似乎揉进了一声饱含深情的呢喃——“渊……”,淡淡散去,仿佛从未存在。 次日,温婉清丽的美人缓缓睁开眼睛,一旁候着的侍女白襄连忙上前为她更衣。 宽大的凤袍逶迤在地,华美的金线刺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宫女熟练的为杜清浣更衣挽发,察觉她的气色比昨天好了太多,柔声问道:“殿下昨晚可还好,身体有没有不适?” 闻言,杜清浣的双颊迅速染上红霞,她耳朵发烫,却仍然温雅笑道:“君上,他总是很温柔。” 白襄捂嘴偷笑,在杜清浣起身之前迅速把花瓶里昨天的海棠换新。 待杜清浣来到桌前时,一枝还带着露水的海棠已灿然盛放。杜清浣看着怒放的海棠,眉眼里俱是笑意。 隐域,璧樰楼。 大堂内气压很低,各个分舵主拼命低着头,恨不能把自己隐藏起来。 左右护法已跪了许久,嘴角带着血迹,一身狼狈。 值守的众人瑟瑟发抖,一个个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众人心里叫苦不迭,奈何楼主还未消气,只能继续跪着。 风玥一手支着头,素来温雅含笑的眼眸此刻已然合上。如果不是大堂里跪了满地的人,此刻看起来倒好像是在假寐。 “楼主……” 试探性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默默投去钦佩的目光。 风玥睁开眼看向他,依然是斜倚在座椅上的姿势,语气冷硬如霜:“嗯?” 只一个字,却无端让冒死出声的右护法浑身一颤。 他擦擦额头的冷汗,颤声道:“您之前把咱们楼里的绝学全传给霜姑娘了,她的反追踪意识太强……” 在风玥杀人般的目光压迫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看楼主额头青筋直冒,显然怒到极致,他急中生智连忙改口: “青丝蔻!楼主,您还有青丝蔻呀,透过这个一定能找到霜姑娘的。” 风玥神色稍霁,随即摆摆手,先行离开。 身后跪着的众人顿时长舒一口气。左护法明之武拍了拍右护法的肩,朗笑道:“行啊,乌惜文,你小子是这个!”他伸出左手大拇指,在右护法眼前比了比。 “顶着楼主吓死人的眼神还能急中生智想出办法,真不愧是你!”明之武又感叹一句,话里满是敬佩。 乌惜文咧嘴一笑,待众人离开后才捋了捋自己发软的双腿,回到屋子里换下被冷汗打湿的衣物。 何游脸色苍白,坐在桌前盯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乌惜文走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伤口好些了吗?” 何游抿了抿苍白的唇,没回答。 之前是他赶着马车带楼主和霜姑娘回来的,可是第二天霜姑娘就逃走了。因为他看守不利,楼主赏了他七十鞭,鞭鞭皮开肉绽。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还没好,这期间,楼主几乎出动全楼寻找霜姑娘,却硬生生没找到一点踪迹。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在接楼主和霜姑娘回来那天晚上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也不会在后半夜里迷迷糊糊睡着了,连霜姑娘偷偷跑了都不知道。 “别想了,不能全怪你”,乌惜文接过茶杯,又给他续了一杯。 “霜姑娘她,心不在此处,无论楼主怎么严加看管,她总是会走的。” 乌惜文拍拍他的肩,继续道:“好好养伤,楼主马上要出域了。” “嗯”。这一次,何游慎重地点头。 第10章 盘问 离开双子镇后,众人的心才渐渐放下。墨白墨柒兄妹带着路若和秋露凝,星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沂国京城——枫玉都。 先前忙着赶路,如今安顿下来,路若不情不愿地迎来了师兄师姐的拷问。 就着客栈桌子上的一豆烛火,墨柒先问道: “若若,出来这么多天,你有和尊上联系过吗?” 路若的眼神飘忽不定,她底气不足地道: “当然,当然有啊!” 察觉众人都在看着她,凝姐姐眼含担忧,她像是突然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当然有说啦!离开之前我有给白衣哥哥留信的!” 看她这副神态,墨柒就知道她定然是瞒着尊上偷偷出来的,不禁有些生气。可是面对整个云域的开心果,他们又是向来疼宠惯了的,她实在不忍心说重话,只好苦口婆心地劝道: “若若,你出来这么久,尊上肯定会担心的,听师姐的话,明日便启程回去吧,好不好?” 路若不依,撒娇道:“师姐~不嘛,我才刚出来,都没有待多久呢。而且,我才刚刚结识凝姐姐,你真的忍心把我赶走吗?” 墨柒无奈看向墨白,墨白冷着脸,只吐出两个字:“回去!” 冷冷的声音配上他万年不化的冰块脸,路若登时红了眼眶。在云域时她就一直很怕冷冰冰的墨白,他不像墨柒师姐,对自己说话总是温柔的,也不像白衣哥哥,虽然也是表情淡淡的,但是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从不会斥骂自己。只有墨白,一天到晚顶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眼神也冷酷地像能杀人。 这会儿更过分,直接凶她赶她走! 路若越想越委屈,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琉璃珠,直往下落。 看到她哭,墨柒顿时手足无措,拉了拉墨白的衣袖,又抽出手绢为她拭泪。秋露凝坐在路若身侧,伸手轻轻拍抚她的脊背,轻声安慰她。 墨白不自在地扭过头,禁不住墨柒的祈求,只好硬梆梆的又说了句:“你不回去,尊上会责怪我们。” 墨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墨白其实是想说外面很危险,路若偷偷溜出来,会让尊上担忧,也怕他们保护不力,不仅尊上会责怪他们,他们也担心路若会受到伤害。 “呜、不、不嘛,我不要,嗝,回去,我要和凝姐姐,嗝,在一起,呜呜,我们才刚认识,就,呜呜,嗝,就要分开……” 路若哭得直打嗝,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俏脸上糊满眼泪鼻涕,小模样实在可怜。 墨柒一边温柔地给她擦眼泪,一边柔声劝解:“若若乖,不哭了,我们给尊上再写封信好不好?尊上同意的话我们就一起历练,你想什么时候回云域都行,好不好?” 秋露凝听到路若不想回去竟是因为自己,感动的无以复加,轻抚路若后背的手顿了顿,柔声道:“别哭了,外面很危险,听你师兄师姐的话,等姐姐的私事了了,就去云域找你,好吗?” 听到墨柒师姐和凝姐姐的话,路若的哭声渐渐止住。她抬头看看墨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墨白,斯斯艾艾地说:“真的吗?” 墨柒肯定地点点头,路若才又试探性地说道:“我真的有给白衣哥哥留信的,尊上闭关了,不用给他传信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头去。 墨白仍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墨柒又无奈又好笑,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无奈,只能同意路若留下。 一只青鸟穿过浓重的雾气,在漆黑的夜幕里依然疾驰不减,锐利的双眼直直锁定空气中那一丝微弱的青色雾气。 青鸟的身后,是一身黑衣的明之武和乌惜文。 “青丝蔻当真可怕,看来用不了多久,楼主就能见到霜姑娘了。”乌惜文看着青鸟远去的方向,喟叹道。 “嘿,那敢情好啊!老子终于能结束这没日没夜的追踪了!青鸟,好好干啊!”明之武冲空中的青鸟挥了挥手臂,一脸傻笑让人不忍直视。 “走哇,兄弟!等找到霜姑娘,老子一定要睡他个三天三夜!”明之武说完,干劲满满地朝青鸟奔去。乌惜文无奈地摇摇头,也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昏暗的房间内,一身雪白亵衣的风玥眉头紧皱,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睡得并不安稳。 为了追踪到凝霜——也就是秋露凝,他不得不动用之前种在她体内的青丝蔻。子时放出自己的血,并剪下一绺头发焚烧成灰撒在血液上,加上豆蔻焚烧,让受过特殊训练的青鸟闻过味道后去寻找有相同气味的人。 青丝蔻,其实是一种蛊。中蛊者每个月圆之夜必须嗅到以种蛊的人的青丝和血液为药引,辅以豆蔻燃烧所产生的气味才可以安抚蛊虫,否则发作时必会经受极大的痛苦,如同千万根丝线同时穿透身体与血脉,丝丝入扣,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除此之外,青丝蔻又可叫作“情丝扣”,被种这种蛊的人可以感受到种蛊的人的身体状况,尤其是剧烈的情感波动以及生死攸关的时刻,并且不受自身意愿控制地去保护他。 此蛊在月圆之夜方可解,那时只需放出一盏血液即可。可是因为良久查不到凝霜踪迹,风玥情急之下听从乌惜文的提议动用青鸟,在不是月圆之夜的时刻制作解蛊的材料,便需要成倍的血液。 所以此刻,风玥身侧的手腕内侧上是深深的刀痕。 强逼自己放出三碗血,他才强撑着制作完解药拿给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让他们追着青鸟去找凝霜。若不是身体实在撑不住,他一定是要自己去的。 当初给凝霜种蛊其实只是为了控制她,好让她成为更锋利更合用的一把刀。可是经历了种种之后,她似乎不仅仅是一把刀了。 这把刀想逃脱做刀的命运,可是,他却不想放她走了。 青丝蔻,情丝扣。 那么多的蛊,那么多的毒,怎么偏偏就种了这一种呢? 第11章 阴谋 沂国,枫玉都,皇宫。 长乐宫内。 “娘娘,您要不要再斟酌斟酌?这东西,当真可靠吗?” 大宫女阿榛心下不安,看着褚湘思憔悴的脸,不忍地劝道。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褚湘思音色沙哑,看着手中的玉色瓷瓶,眼底布满执拗到令人心惊的灼热。 “娘娘……”阿榛还想再劝,却被褚湘思抬手制止。 “国师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既然他说这东西有用,那就一定有用。”褚湘思说着,手里紧紧攥着瓷瓶,手背浮现出青筋。 “去吩咐小厨房,我要亲自下厨。” 阿榛颔首:“是”。 看着手中的瓷瓶,褚湘思眼前浮现出萧景逸的脸,她目露痴迷,两颊飞上红霞,喃喃道:“君上,你最疼湘儿了对吗?我会帮你认清你的心意的……” 这一次,她一定能把君上的心夺回来! “殿下,您为何要主动帮贵妃呢?”宫女婠婠一边为萧颜汐打扇,一边不解地问道。 素白的手指翻过一页,萧颜汐慵懒地道:“都办好了?” “是,奴婢按照您的吩咐,请国师把东西交给贵妃了。”婠婠低着头,恭谨地回复。 “我乏了,你下去吧。”萧颜汐摆摆手,精致的容颜在阳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脸上细小的绒毛似乎都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但是婠婠却感到脊背一凉,她知道,自己不合时宜的疑问让公主生气了。 她连忙服侍萧颜汐躺下,拿来软枕放在美人榻上,又取来一袭薄被轻轻盖在她身上,随即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 萧颜汐合上眼眸,喉咙里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 “师姐,我们为什么要来枫玉都?”一路上,路若已经不止一次问这个问题了。 墨柒只说师命在身,却没说具体要做什么。眼下,他们必须进沂国皇宫一趟。 沂国皇宫戒备森严,他们又无信物,光明正大地进去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他们一行人数众多,还有个小孩子,目标太大,必须要分头行动。 墨白和墨柒昨日晚上已经就谁去皇宫这个问题探讨许久了,墨柒要和墨白一起行动,墨白不同意。墨柒软磨硬泡许久,墨白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兄妹二人靠着无言的默契配合无间,拿着师父给的地图,成功在晚间侍卫轮值时找到长乐宫所在。 长乐宫内,烛火幢幢,一众宫人忙里忙外地进进出出。 这两日,萧景逸越发宠幸褚湘思,二人如胶似漆。 萧景逸甚至要求褚湘思早朝时都在内殿候着,处理政务时也要她陪同,晚上更是一直宿在长乐宫内。 宫人一时议论纷纷,都说贵妃这次是真的得势了。长乐宫这两日如日中天,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是以,当墨柒墨白换上宫女太监的衣服混进来时,没有人觉得奇怪。 长乐宫的宫人只是一脸得意地看看二人,又急忙干活去了。 墨白放哨,墨柒迅速摸到主屋将贺礼放在妆奁匣子内,又在包裹外放了一个白玉和合二仙佩。 据师父祁长留所说,这个玉佩比贺礼更重要,务必要把玉佩交给褚湘思。 墨柒还想等褚湘思来了好想办法让她看见贺礼和玉佩,没想到门外一阵喧哗,随即远远的传来声音:“君上驾临,贵妃娘娘到——” 门外传来敲门声,墨柒知道是墨白在催促,无奈之下她只好把东西塞进妆奁匣子最深处,又把匣子内的东西恢复原样,迅速出门与墨白汇合。 二人汇入人流,有惊无险。 “终于回来了,还好没事”,远远地看见客栈门外的灯笼,墨柒不禁舒了口气。 墨白落后半步,闻言低声道:“今日辛苦你了,小柒”。 墨柒抬眼,街道两旁零星的烛火映照着她的脸,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溢满温柔的笑意:“不累,哥今日也辛苦了”,她看向客栈,正要继续开口,却突然顿住,脸色都变了。 察觉她的异样,墨白问:“怎么了?” 他也看向客栈,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好像看到那日追杀我们的衙役了。” 墨柒并不确定,昏暗的天色加上昏黄的烛火,又隔了一段距离,她看得并不真切。 但是那天追杀他们的人实在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她一看到那个人的身形和面部轮廓,就敏锐地感知到一定是同一个人。 “不好,快走!”墨白拉过墨柒,二人穿透夜色瞬间落在客栈院内。 好在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后院并没有什么人,不然突然看到从天而降的两人,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端。 墨白墨柒屏息敛声,悄然靠近客栈老板的房间,隐约听到:“一个男子,……女子……大约两三岁……男孩……” 二人直觉不好,对视一眼,墨柒迅速离开,墨白转移到更隐蔽的角落,仔细辨认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路若睡得迷迷糊糊就被薅了起来,口齿不清地呓语道:“师姐,我要睡觉,让我再睡会儿,一刻钟,一刻钟就起床好不好……” 墨柒不语,拿起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路若离了温暖的被窝冻得一个激灵,看见师姐凝重的脸色才意识到严重性,连忙乖觉地自己穿衣。 墨柒利落地拿起路若的包袱拉着路若就往外走,路若急忙道:“凝姐姐,我还没叫凝姐姐”——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敲门声,墨柒神色一凛,迅速将路若挡在身后,冷声道:“谁?” 敲门声停顿,门外传来稍显清冷的音色:“路若在吗,我是秋露凝”。 房门应声而开,墨柒急促道:“没时间解释了,快跟我走。” 幸好因为听见路若房间的声响起来查看,秋露凝已穿戴整齐,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拿起包袱就跟着墨柒走了。 路过墨白的房间,墨柒进去把满脸泪痕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着的小男孩轻轻抱起,几人踏着夜色迅速离开。 第12章 约定 桌上的海棠花早已凋零,往日娇嫩鲜艳的花瓣此刻蔫哒哒的低着头,几片花瓣禁不住风的吹拂,晃晃悠悠地掉在桌子上。 杜清浣坐在这株枯瘦的海棠花前,倚着窗子出神。 窗外的垂丝海棠已渐渐败落,淡粉色的花瓣不知何时已变得焦枯憔悴,边缘都微微卷起,似乎想要在瑟瑟冷风中抱紧自己,保留花蕊的最后一丝温暖。 然而冷风无情,这些昔日明媚可人的花朵,如今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大宫女白襄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往日里大气温婉的君后如今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失神地对着窗子吹冷风的画面。 她手脚麻利的把桌子上已经败落的海棠花打扫干净,同时不免忿忿地说道:“这些奴才也太过分了些,奴婢不过是回家省亲两日,他们竟敢这般怠慢殿下”,说着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君上虽然后宫佳丽三千,可平日里对君后殿下的好却是独一份的,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敬重杜清浣,深爱她并且尊重她。 帝后二人成婚八年有余,依然鹣鲽情深,感情好得一众宫人常常在背后羡慕,朝中各位大臣也纷纷效仿,朝廷命妇无不对这对模范夫妇赞叹有加。 谁曾想,攻打珹国胜利后回朝才一个月,君上就突然变了呢? 难道就因为国师裘立在朝堂上妖言惑众,说什么贵妃乃云中神女,需要多享龙恩才能泽被苍生,对沂国国运大有益处吗? 可是君上难道变心这么快吗?明明他和杜清浣成婚多年依然如胶似漆,平素哪怕宠爱别人也更像是例行公事,只对君后一人柔情,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那些柔情蜜意,真的能在一瞬间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吗? 况且君上当初虽说亲自把褚湘思带回皇宫,却也没见得有多喜欢她啊。 褚湘思初入皇宫时,白襄看着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还如临大敌了好一阵子,生怕这个连头发丝都透着风流意味的女人把君上的魂儿勾走了,惹得杜清浣伤心。 可是君上就只新鲜了三五日,之后对她也只是淡淡的,与后宫众人没什么不同,白襄这才放下心来。 哪知一夕之间突然变得如此彻底!白襄总觉得整件事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有心劝慰杜清浣,可是看着她如今这副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拿来披风为她披上,又把完全敞开的窗扇合起来一些,柔声劝道: “殿下,奴婢之前采摘的垂丝海棠还有一些呢,奴婢私下做了海棠花饼,您要尝尝吗?” 说着,她又拿出凤栖宫特制的海棠玉兰香料,点燃熏香后整个屋子瞬间充满了甜香。 熟悉的味道唤回了杜清浣的神智,她起身移步到香炉前,深深嗅了一口气,随即摇头道:“不必了”。 她又回头看向已经逐渐凋谢的海棠,轻声道:“不管哪种花,最终都是会凋谢的,是吗,白襄?” 白襄忍住鼻尖酸楚,劝慰道:“殿下,明年花还会开的”。 “再美的花,看久了也会腻的”,杜清浣似是在自言自语。 花有重开日。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曾经,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是唯一的例外,如今才知道,都是一样的道理。 …… 男孩儿抵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墨白把马车赶到林子里的开阔处,打算今夜在这里对付一晚。 那日墨柒带着路若几人走后,他又尾随墨柒认出的那个衙役,看着他从客栈老板的房间出来后去找了另外几个人。片刻后气势汹汹地进入客栈直奔他们的房间。 幸好墨柒认出了他,众人才得以顺利逃脱。 只是,又开启了流亡生涯。 秋露凝踌躇许久,终于决定向他们告别。虽然她很喜欢他们,很喜欢和路若待在一起,但是她还要去寻找哥哥,她想尽办法逃出风玥的掌控,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兄长,这已经成为她前行的执念。 她正想开口,可是看着大家奔波一天后疲惫的面容又觉得说不出口,犹豫不决间,路若主动提出需要如厕,希望她陪同。 二人走下马车,夜晚的树林一片昏暗,即使站在一起也看不清彼此的面容。秋露凝牵着路若的手,待她方便完之后,又一同来到不远处的小溪净手。 路若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秋露凝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隐藏的难过:“凝姐姐,你要走了吗?” 秋露凝不忍开口,静默许久,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路若的眼睛瞬间红了,好在有夜色遮掩,秋露凝并不能发现。但当路若开口时,颤抖的嗓音还是泄漏了她的情绪: “凝姐姐,你能不能先不走,或者,带上我好不好?” 她几乎是祈求的语气,又带着几分自然而然的骄纵: “我知道我很麻烦,我们相处时间也不久,可是我就是想和你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好。我第一次拥有朋友,我不想让我们的友谊就这么短暂地结束,凝姐姐,我陪你一起去找你的哥哥,好吗?” 即使夜色黑沉并不能看见路若的神情,秋露凝却几乎可以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猫瞳,目光里盈满了恳求,湿漉漉地看着自己,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嘟起,一旦张开,就会冒出一连串的“好不好,好不好嘛?” 秋露凝伸手,试探性地给了路若一个拥抱。 “若若,我也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能遇见你。” 她轻轻揉了揉路若的头发,然后说:“那么,就有劳你保护我啦。” 路若的眼睛一瞬间睁大,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一瞬间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她开心地跳起来,差点撞到秋露凝。她大声道:“当然,以后,就由我来保护凝姐姐!” 小溪里水花四溅,路若和秋露凝的裙摆都被打湿了,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们的好心情。 同行的约定就这样达成,至于墨柒和墨白,以他们对路若的宠溺程度,绝对没问题。 第13章 相遇 夜间寂静的丛林在天色半明半昧之间迎来了不速之客。 夜色深沉,林间雾气很重。纵然墨白已经极力打起精神守夜,但是连夜赶路的疲惫与浓重的雾气都干扰了他的感知,使他失去了一贯的敏锐。等他意识到有人靠近时,已经太晚了。 一群黑衣人蒙着面向小小的马车冲来,墨白拔出剑来与众人纠缠在一起。 刀光剑影中,怒骂咆哮声不绝于耳,睡得不怎么安稳的墨柒和秋露凝迅速加入战场,路若留在马车内守着被吓到的小男孩。 幸得在野外,众人和衣而卧,睡得并不踏实,否则夜间被取了性命都有可能。 墨白、墨柒武功不弱,秋露凝也是经受了璧樰楼各种残酷训练的人,要对付这群宵小应该不难。可是经过了上一次的失手,黑衣人这次是有备而来,人数多了数倍不止,武器更为精良,阵法也摆的有模有样。 带头的仍然是墨柒之前认出来的那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他阴恻恻地笑着,在黑衣人的包围圈外看着他们,只等战斗结束直接提着他们的头颅去领赏。 人数太多,墨白和墨柒体力不支,秋露凝稍好一些,但仍然抵不过对方众多的刀剑与成熟的阵型,三人都挂了彩。 路若坐在马车内急得不行,扔出一把飞刀,又甩出一把毒针,解决了几个人。这些东西还是她从白衣哥哥房里偷拿的,用得不熟练。 她的小打小闹自然不成气候,眼看墨柒和秋露凝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墨白也脸色极差,身后一个人的刀马上要砍下,路若急得大叫: “小心身后!” 墨白堪堪躲过身后的刀,手臂却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墨柒急中生乱,险些被刺伤眼睛,还好路若迅速扔来一个石子,打偏了那人手中的剑。 小男孩见状拿出更多石子给路若,路若勉强勾勾唇角,急忙继续投入战斗。 车轮战耗尽了众人的力气,敌人像是源源不断,怎么也杀不完。 不说墨柒和秋露凝,墨白握剑的手都已经开始隐隐颤抖,他们,真的要撑不住了。 领头那个衙役见状,不禁露出了猖狂的笑容,大声道:“他们不行了,兄弟们,上啊,咱们的大笔赏钱马上就能到手了!” 蒙着面的黑衣人闻言愈战愈勇,秋露凝和墨柒早已发髻散乱,满身伤痕,墨白更是突然呕出一口血。 路若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想下马车帮助他们,又不能丢下男孩一个人。若不是她在马车上一直保护着他,那些溜到马车周围的敌人早已把男孩刺死了。 难道我们今天都要覆灭于此吗? 四人心头一阵绝望。 突然,数支箭矢破空而来,黑衣人瞬间倒地一片。 路若的眼底燃起希望,有人来了,有人来救他们了! 她怀里的小男孩也忍不住向马车外张望。 过来的像是一支走镖的商队,个个身着利落的蓝色劲装,解决大批黑衣人后,径直走向形容狼狈的墨白几人。 至于剩下的黑衣人,看势头不妙早已逃跑了。领头的衙役装扮的人是跑得最快的,临走前还一脸的不甘心,吐出一口唾沫恶狠狠道:“你们一定会落在老子手里!走着瞧!” 那一脸凶恶的恐怖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路若捂着小男孩眼睛的手不禁紧了紧——从战斗开始,她就一直把小男孩抱在怀里,尽量避免让他看到如此恐怖血腥的场面。只是战斗中她扔过几次暗器,男孩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些恐怖的场景。 小男孩吃痛发出声音,路若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 商队领头的是一位一脸儒雅的青年男子,他帮忙扶起脱力倒地的墨白,拿来金创药为他包扎。他身后紧跟着一位浓眉大眼的健壮青年,他边跑边道:“乌惜文,等等我!” 听见这个名字,凝霜浑身一颤。 她不敢置信的抬头,果然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明之武来到秋露凝眼前,将手中的伤药递给她,一脸傻笑地道:“霜姑娘,可算找到你了,快疗伤吧,楼主还在……” 他还没说完,就被脚上的痛意打断话头,他痛呼出声,不满地吼乌惜文:“嗷嗷嗷——痛痛痛——乌惜文你踩我干嘛!” “噢,不好意思,没看见”,乌惜文慢条斯理地移开自己的脚,对着秋露凝弯下腰:“霜姑娘,请跟我来,有位故人想见你。” 墨柒正扶着墨白走向他们,听见这话,奇怪地看了秋露凝一眼,不过并没有多问,只是和墨白一道向二人道谢:“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墨白和墨柒弯腰作揖,明之武连忙扶起他们,连声道: “别别别,我们可经不起这等大礼,再说也不是我们要救的,你们要谢就谢我家楼、公子吧。” 脚背上的疼痛提醒着他别乱说话,他连忙把嘴边的“楼主”改成“公子”。 “诸位还受着伤,我们不妨一同前往客栈,梳洗过后再道谢也不迟”,乌惜文温和地道,“二位不妨先上马车调息一番吧”。 “多谢”,墨白仍然惜字如金,和墨柒互相搀扶着回马车上去了。 路若正想带着男孩儿下车一起去看看救命恩人,但是小孩子被吓坏了,即使刚刚战斗时没有哭,这会儿松懈下来依然忍不住哭了,路若无奈,抱着他哄了许久。 看到师兄师姐回来,她急忙问道:“师兄,师姐,你们怎么样?是不是伤的很严重?” “我们没事,幸好遇到了一个商队,他们还给了我们疗伤的药物”,墨柒把手中的药递给路若,又对墨白说:“哥,我帮你上药”。 墨白摇摇头,他的伤口刚刚已经被乌惜文包扎过了,现在需要调养的是内伤。 路若拿过药,对墨柒说:“师姐,我来帮你上药。”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伤口都上完药,路若红着眼框给墨柒穿好衣服,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切道:“师姐,凝姐姐呢?你和师兄都回来了,她去哪儿了?” 墨柒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别着急,凝姑娘和救我们的人是旧相识,这会儿应该是去叙旧了。” 路若这才放下心来。 第14章 旧情 “娘娘,您醒了,可要用些小食吗?” 阿榛将罗帷打开,服侍褚湘思穿戴衣物。外间,宫女阿卓取出膳盒里精致小巧的各色糕点,一一摆放在圆桌上。 “不必,睡了一觉,骨头都酥软了”,褚湘思懒懒地道,略微沙哑的嗓音糅合她原本娇娆魅惑的嗓音,显得越发勾人,阿榛和阿卓都不禁红了脸。 “是”,阿卓应声。正要撤下刚摆上的糕点,褚湘思看着糕点造型实在别致可爱,又摆摆手制止了: “罢了,放着吧,阿榛来给我梳头,一会儿去院子里逛逛。” “是。” 阿榛手巧,很快便挽好一个新颖别致的发髻,打开妆奁匣子让褚湘思挑选今日要戴的发饰。 妆奁匣子里皆是价值不菲的名贵首饰,一件件巧夺天工各有特色。褚湘思却没有什么心思欣赏,指尖划过一件又一件饰品,都不满意。 这些天萧景逸都歇在她宫里,甚至有时处理公务也让她陪同,对她好得简直判若两人。 不,本来就是两人,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份宠爱到底是怎么来的。她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内心的空洞却好像越来越大,没有穷尽。 阿榛察觉到褚湘思的心不在焉,不由笑着提议道:“娘娘,今日阳光很好,不如戴您最喜欢的那支珠翠蝶赶花金镶玉步摇吧?” 闻言,褚湘思的眼里有了神采,她点点头。 那支步摇是萧景逸第一次见到她时送给她的,那时他还夸她明艳地胜过这支金镶玉步摇。 为此,她一直珍藏着那支步摇,像是在珍藏那时的初见。 得到首肯,阿榛在妆奁匣子里一阵翻找,却迟迟不见那支步摇的踪影。她想娘娘一向重视那支步摇,可能把它放在最里层了,于是在里层细细查找。 突然,她摸到一层绢布,不禁觉得奇怪。贵妃的妆奁匣子里向来只有首饰,哪里来的布呢?莫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下人打扫时把步摇收在绢布里了吗? 她边想边摸索,看到手里的东西表情越发奇怪。 褚湘思见她许久没有拿出步摇,疑惑道:“怎么了?” 阿榛快步上前把手中的东西拿给她,褚湘思一脸莫名:“这是什么?” 她说着,随手打开绢布,在看到那块白玉和合二仙佩时瞬间变了脸色。 阿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看到那块晶莹洁白、质地通透的玉佩时还在赞叹:“娘娘,这玉佩成色真好,看着就不像凡物呢。您什么时候收起来的呀,奴婢还没有见过呢。” 褚湘思双手颤抖地拿起那块玉佩,没有理会阿榛的疑问。阿榛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连忙问道:“娘娘,您怎么了?这玉佩有问题吗?” 褚湘思双手颤抖地捧起玉佩,用手指细细摩挲上面镂空的花纹,眼睛不知何时已然湿润。她仔细感受着玉佩上的纹路,确定这就是那人从不离身的那块玉佩,登时绷不住情绪,失声叫道: “长留哥哥!” 阿榛一惊,连忙赶出屋内其他宫人,把门关好才连声劝道:“娘娘,我的好娘娘,您在说什么呀,快快住口,这种话千万不可被其他人听见!” 被赶出门外的侍女各自散开,只有阿卓一脸恍惚。她刚刚是听到贵妃娘娘尖声叫着一个外男的名字,没有听错吧? 可是,贵妃娘娘和君上如此恩爱,她心里怎么可能有别人呢?不不不,一定是自己听错了。阿卓摇摇头,试图打消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是这种疑虑,还是存入了她的心底。 被阿榛一说,褚湘思才意识到不妥。她看着手中的玉佩,极力稳住心神,看到被绢布包裹的一角隐隐还有东西,又急忙打开绢布。 绢布内,是两颗红艳艳的相思子。 褚湘思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看看两颗相思子串成的手串,又看看手中的玉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排遣自己复杂的情绪。 最终,她左手拿着相思子手串,右手握着那枚玉佩,像一个孩子失去了最喜爱的玩具般嚎啕大哭。 阿榛顿时慌了手脚,想安慰她又无从下手。眼见褚湘思哭得越来越大声,又怕被人听到,又怕被萧景逸撞见,只好匆匆打开门,吩咐宫人走远些,不要搅扰娘娘休息,又急忙打开房门进去,再把房门落锁。 做完这一切,她才舒了口气,重新回到褚湘思身边。 娘娘到底怎么了呢?从褚湘思入宫以来,阿榛就没见她失态过。在阿榛的眼里,她从来都是美丽而高傲的。她美得明艳,美得夺目,美得如同话本里摄人心魄的妖精,举手投足都带着风流意味,一举一动都很撩人心魂。她常常是笑着的,恣意的笑、讽刺的笑、轻蔑的笑。即使萧景逸后来对她冷冷淡淡,她也只是把自己关起来独自发脾气,从没有在人前落过泪。 这是第一次,阿榛刚刚知晓,原来贵妃娘娘也会哭,甚至哭得如此狼狈。 褚湘思内心一团乱麻。看到这两样东西她才知道她最爱的人还活着,他仍然守着他们之间的约定,养着她最爱的相思子,愿意把从小到大带在身上的玉佩交给她。 他的心意从未改变,即使遭逢大难,他归来后仍会来寻找她,会在她生辰这日告诉她自己真正的心意,告诉她,只有她是自己认定的妻子。 可惜这份生辰贺礼,来得太迟太迟了。 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她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人,那个心如磐石对她始终如一的人?如果当初她再等等,再等一年,不,哪怕半年,不要那么快的相信他已葬身海底,不要那么急得跟着萧景逸走,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已自甘堕落成为他人妾,而她的恋人还在原地,一如记忆里的纯洁无暇。 她真的好后悔,好后悔。 汹涌翻滚的悔恨几乎要将褚湘思淹没,她的心撕扯着疼。她好恨当初的自己那么轻易地接受他已经死了的虚假事实,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多等几个月,又无法控制地怨恨他,恨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生生分离的痛苦,比生离死别还要让人痛苦。 第15章 盘算 萧景逸端坐在御书台前,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查看手中陈旧的浅黄色绢帛,像是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杜衡奉召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走到萧景逸身身前,躬身道:“参见君上,不知您找臣来有何事?” 萧景逸把手中的图纸递给他,杜衡接过扫了一眼,笃定道:“这是珹之域的地图?” “没错”,萧景逸肯定了他的猜测,然后起身,从多宝格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流光溢彩的琉璃珠。 “杜衡,你来看看,这两样东西要如何使用。”萧景逸把两样东西交给杜衡,踱步走回软榻坐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杜衡接过两样物品,把地图放在桌子上,粗粝的大拇指和食指捻起那枚琉璃珠,对着烛火仔细查看。许是觉得室内昏暗,他又走到窗前,举起珠子对着太阳,借着日光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枚珠子。 过了许久,杜衡眼睛发酸,不得不拿着珠子回到软榻前。 “看出什么了吗?”萧景逸问,语气里带着难言的疲惫。 杜衡摇头,低头道:“臣无能,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特别。” 萧景逸摆手,“无妨”,他接过杜衡手中的珠子,提议道:“你不妨再看看那张地图。” 闻言,杜衡又走到桌前拿起图纸。纵然他带兵行军打仗多年,自诩对珹国和沂国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却也看不出这地图上所描绘的是何地方。 再加上地图上标注的文字不是当今两国通用的文字,他简直无从下手。 片刻后,萧景逸问:“如何?” 杜衡仍是摇头,惭愧地低头作揖,道:“末将有罪。” 萧景逸叹了口气,扶他起来,把琉璃珠和图纸一并放在桌子上,一脸怅惘道: “莫说你,寡人日日对着这两样东西,依然毫无头绪。” 他说着,忍不住长叹口气:“若是当日没有处决成玦就好了,作为珹国现任国君,他一定清楚珹国藏宝之地的所在。” 提及那日,萧景逸不由又想到那位名叫风玥的男子,是他把这两样东西交给自己的,看他和成玦的宠妃关系匪浅,他一定知道这两样东西如何使用。 对了,还有一瓶成玦的血,这三样东西一定是不可或缺的。 萧景逸想着,不禁开口道:“那日你说那个风玥是你的旧相识,让寡人姑且相信他,如今,你可还能联系上他吗?” 杜衡一愣,想了想风玥那神秘的来历以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不禁有些头疼。可是看到萧景逸的急切,他只好开口: “臣与他只是幼年相识,关系并不亲近,恐怕没有几分把握……” 话音未落,已被萧景逸急切打断,他强硬道: “无论如何,一定要联络上他,最好让他来枫玉都,寡人自当给他一个官职,让他务必要带我们找到珹国藏宝之地。” 眼见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杜衡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是,臣自当勉力一试。” …… 秋露凝的伤早已包扎妥当,只是要想痊愈还需一段时间。她心不在焉地在小溪边给竹筒装水,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日被黑衣人围攻的场景。 那日,侥幸被救下后,她才发现原来救他们的人是璧樰楼的左右护法——左护法明之武和右护法乌惜文。不,或许该说,救下他们的是早有预谋的璧樰楼楼主——风玥。若不是他授意,明之武和乌惜文不可能大老远的来沂国做生意,毕竟这二人死宅,平时除了出任务,其余时间恨不得一直呆在楼里。 乌惜文说有位故人想见她,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风玥。一直到跟着乌惜文走到他们假扮的商队护卫的马车前,她的心脏都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 马车前的帷裳被一双纤长的素手掀开,一张柔和清丽的脸映入眼帘,秋露凝才发现竟是雪缃。 她顿时放下心来,又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欣喜,惊喜道:“阿缃,原来是你!” 雪缃笑着抱住她,二人拥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见她身上有伤,雪缃心疼不已,急忙带她上到马车上,悉心处理她的伤口,一如多年里她受伤之后雪缃都为她包扎一样,异常娴熟。 璧樰楼是江湖闻名的第一楼,甚至可以说是天下第一楼。璧樰楼的情报组织遍布整个大陆,暗杀部门也是赫赫有名。江湖有句俗语说,璧樰楼要杀的人,神仙都护不住。而璧樰楼要想查一个人,纵然你躲到天涯海角,他也能给你掀个底儿掉。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璧樰楼的这些年,秋露凝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庞然大物究竟有多么可怕。 毫不夸张地说,若是璧樰楼想,它背后的主人完全可以称霸整个大陆。 莫说已经灭亡的珹国,就是现今一家独大的沂国,在璧樰楼面前,也只能自惭形秽。 雪缃,就是璧樰楼情报组织的头号干将。但是比她的搜集情报能力更广为人知(仅限璧樰楼内)的,是她的医术。 璧樰楼人数众多,因为所从事职业的特殊性,楼里经常有人受伤,甚至常常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生生耗死。雪缃师从江湖闻名的神医“未已”,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为了最大限度地医治同袍,她经风玥批准,在楼内设立了医女阁,专门救治伤员。 秋露凝初入璧樰楼时,还没有医女阁。那时的雪缃只比她大一岁,堪堪六岁而已。她们一起训练,一起流汗流血,积累了深厚的感情。 因为秋露凝容色出众,得到了风玥的悉心栽培和着重培养。她受到的训练比雪缃更多更重,任务也更艰巨和危险,所以她受的伤也更多。 每逢这个时候,秋露凝还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了疼痛和隐忍,雪缃却忍不住心疼和歉疚,定要抱着她无声痛哭。她觉得她帮不了秋露凝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实在很没用。 所以后来,她去学医。 神医“未已”行踪不定,寻常人很难遇见他。雪缃也是机缘巧合救下了他,才有幸成为他的徒弟。 第16章 来信 拜师之后,雪缃苦心孤诣,狠下工夫,加之她天资聪颖,很快便能得心应手。 可惜,师父“未已”是医毒蛊三绝的旷世奇才。她不过学了医术,毒术不精,蛊术更是从未碰过。 师父从不禁止她学习蛊术方面的内容,只是从不允许她练习用蛊。医术最重要的便是实践,空有理论如同空中楼阁,华而不实毫无用处。所以,她从不肯承认自己懂蛊。 小有所成之后,她便在璧樰楼里医治受伤的同袍。经过漫长的实践,她的医术越发精进,很快便承包了秋露凝所有的伤痕。 每次受伤,都是雪缃悉心照顾秋露凝,她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 只是,这一切都终结在秋露凝十一岁那年。 所有技能她都已经掌握,所有残酷的训练她也都熬了过来。彼时十五岁的风玥已然智多近妖,他看着秋露凝出落得倾国倾城的脸,决定开启他谋划了许久的布局。 于是,秋露凝被连夜送往珹国,她甚至没有时间和雪缃道别。 好在她们还能通信,即使山高路远,利用璧樰楼无所不在的情报网,多少能知道彼此的信息。 一别五年,还能再见到雪缃,秋露凝真的很开心。 那晚二人抵足而眠,说了很多悄悄话。 今日一早雪缃问她要不要回璧樰楼,大家都很想她。她胡乱搪塞过去,心乱如麻。 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想再见见大家。可是她还要找寻哥哥,她好不容易跑出来,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但是明之武他们已经找到了她,风玥肯定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再逃跑显然不可能,该怎么办呢…… “凝姐姐,水都洒出来啦!” 清脆的嗓音打断了秋露凝的思绪,手中的竹筒被拿走,她抬头,果然是路若。 竹筒里的水早已盈满,但是因为她的思绪万千,一直在反复地往里舀水再倒出来。秋露凝扯了扯嘴角,无声地自嘲。 “凝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水都洒出来了你都不知道。”路若边说边把竹筒塞上木塞放好,她头上的绿色丝带在暖风里飘飘起舞,煞是好看。 “没什么,若若不是在为墨师姐疗伤吗,怎么突然出来了?” 秋露凝一笔带过,转而说起墨柒的情况转移注意力。 路若果然被转移了焦点,开心道:“柒师姐好多啦,听雪缃姐姐说她身上的伤痕也会很快痊愈的。雪缃姐姐真的好厉害啊,用了她的药,师姐那么严重的伤疤都能完全祛除呢!”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盈满了崇拜。 秋露凝嘴角勾起弧度,果然,只要有路若在,不管气氛如何,总能欢快起来。 她摸了摸路若头顶翘起的呆毛,语气里是与有荣焉的骄傲:“雪缃师承江湖闻名的神医‘未已’,医术自然是一等一的。” 闻言,路若眨了眨纤长卷翘的睫毛,呆呆地嘀咕道:“原来白衣哥哥这么厉害的吗?” 秋露凝压了压她的呆毛,看它终于平整下来才放下手,她没有听清路若的小声嘀咕,不由问道:“若若,你说什么?” 路若眨眨眼,粲然一笑: “没什么,凝姐姐,我们快回马车上吧。师兄的伤还需要好生调养,咱们快些出发,日落之前能赶到下一个镇子里,就可以住客栈啦!” 秋露凝柔声道:“好”,然后拉过路若的手,二人一起走回马车。 与此同时,璧樰楼内。 风玥看着青鸟送来的信,眉头越皱越紧。直到看到末尾乌惜文端正的字迹,说已找到霜姑娘并成功从贼寇手里救下她,才缓缓松开眉头,微不可闻得松了口气。 这该死的明之武,字迹也像人一般糙,偏偏他自己说自己是潇洒落拓写意体,比乌惜文那方正死板的字迹不知高出多少个层次。乌惜文懒得与他争,于是这写信的差事自然被明之武抢过去。 明之武啰里八嗦说不到重点,光描述那场激战就花费了大半笔墨,其间还不忘夸赞自己的英明神武,以致风玥劳心费神看了许久,一直到了信的末尾都不知道秋露凝情况如何。 好在乌惜文不放心,及时抢过信纸拨乱反正,这才紧着结尾勘堪告知风玥“凝霜”已平安无事,他们正要前往酆阳城。 风玥放下信纸,端起桌子上黑乎乎的药往嘴里灌。 他已经在楼内修养许久,但是因为之前放血过多失去大量元气,现下还是虚弱无比。 刚放下药碗,就有属下来报。 “何事?” 他脸色惨白,浑身冷得打颤,于是不得不躺卧在床,在炎炎夏日里依然裹着一袭厚被子。 这会儿起来喝药,披上了一袭大红色羽绌面的白狐狸皮鹤氅。 这样的装扮在璧樰楼所处的长年炎热的地界,多少有几分奇怪。 所以他这几天严令下属,无紧急事务不可进他的房间打扰,若有急事近前,也绝不可抬头,否则要承受楼里最重的刑罚。 近前的下属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头对到脚面上去,手上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张信件,利落道:“沂国皇宫来信,请呈楼主。” 沂国?除了沂国攻破珹国皇宫那日,他与沂国皇室再无其他交集,如今怎会有人给他送信? 风玥接过信件,略一摆手,那黑衣属下已迅速地退下,全程未曾抬头,也未曾发出过任何声响。 信封上的火漆是一只腾飞的鹰隼,他知道这封信来自谁了。 打开信纸,果不其然,是沂国大将军,杜衡。 只有他的家徽是鹰,连带着他的军队旗帜也是一只翱翔的鹰隼。 他与杜衡的交集,说起来已经非常久远了。 那时他刚被发疯的母亲丢入荒林,已经饿了整整五天五夜。 这五天里,他啃过树皮,吃过草根,冬日的荒林除了干枯的树木一无所有,那些小动物也都藏起来冬眠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果腹。 而树皮草根这些东西并不能供给他的身体所需,他饿的头晕眼花,以为自己几乎要死在这里了。 他花费仅剩的力气靠在已经没有树皮的树干上,默默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第17章 回忆 听到隐约的马蹄声时,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五岁的孩子,经历了痛苦而漫长的五天。他也曾期待会有人来救他,渴望着一个奇迹的发生。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失去了这份期待。 无障林实在太过偏僻,又因为常年笼罩着雾气,没有人会来这里。据说那些曾经进过这个林子的人都死了,据说林子里可怕至极,不但有染着毒气的浓雾,还有各种从未有人见过的怪物,甚至还有各种可怕的机关,只要有人踏入,都会粉身碎骨,甚至尸骨无存。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里本来就只有猎人会偶尔踏足,但是经过这些流言的渲染,再没有人涉足。 他真的要死了。寒冷和饥饿像两只不分伯仲的可怕的饕餮,争相叫嚣着要把他吞吃入腹。 这死的,也太随便了吧。 他想。 他还没有弄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恨他,他还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他甚至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可是,真的好困,好想睡,好想睡。 是不是睡着了就不会冷了,不会饿了? 隐隐约约的,他好像看见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这就是父亲吗?父亲,你来接我了吗? 他向那个男人跑去,但因为饿得没有力气,他走的很慢。 “喂,你醒醒,你还好吗?还活着吗?”焦急而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谁在叫他? 不对,他睡着了吗? 果然是梦啊,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见到最想见到的人。 不行,不能睡,他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要找到那个男人,问问他为什么要抛弃他们母子五年! “喂,醒醒啊,难道真的已经断气了吗?”有只温暖的手摸上他的脸颊,他强撑着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因为太久没有进食,他早已饿的头昏眼花。这会儿又是晚上,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好像是个和他比他稍微大一点的男孩。 “你醒啦!”看到他睁开眼睛,男孩惊喜地叫道。 他张张嘴,想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被家人丢进来的吗?可是他实在饿的没有力气,发不出声音。 男孩看他费力地张了张嘴,急忙问道:“你是饿了吗?别急,你太虚弱了,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先喝点水好不好?” 他说着,忙低头在自己的腰上摸索,打算拿出自己的水囊给这个瘦小的可怜的男孩儿喂水。可是他一通摸索才发现,他的水囊没有带在身上。 他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尴尬的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是出来方便的,没带水和食物,你在这里等着我啊,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他说完,迅速地起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空气中还隐约回荡着他的声音:“我马上回来!” 五岁的风玥静静地躺在地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冷风呼呼地吹着他幼小的身体,带走了刚刚仅有的一点暖意。这时候他才发现,因为失去了知觉,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树干上滑落到地上了。他想坐起来抱住自己,这样他就不会那么冷了,可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只好默默地躺着。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感到自己被人扶起重新靠在树干上,嘴边也有一点湿润的水汽。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竟然是刚刚那个男孩,他真的回来了。 男孩拧开水囊递到他的唇边,语气里带着刚刚奔跑过后的急促:“你先喝点水,我把我的口粮也带给你了,一会儿喝完水可以吃。” 他恨不得夺过水囊往嘴里灌,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只好任由男孩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男孩觉得差不多了,就停止喂水,拿出干粮掰碎了喂给他。 他饿得很了,一口下去都来不及嚼直接吞了,被噎得直翻白眼,咳得撕心裂肺。 男孩赶紧给他喂水,拍着他的背急切道:“你慢点,慢点吃!这些干粮很硬的,你现在不好克化,得慢慢吃才行。” 他受了遭罪,自然开始乖乖听话,细嚼慢咽,很艰难的吃了些硬邦邦的黍米疙瘩。 在这期间,男孩一直细心地拍抚他的脊背,不时给他喂口水,生怕他再噎着自己。男孩还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从他的话中,风玥了解到他是跟随父亲上战场所以才路过这里。 “这个林子实在太邪门了,从早到晚雾气都没散过。父亲说我们马上就要拔营了,弟弟,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风玥拒绝了。 男孩没有坚持,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是随军作战的,也确实不方便照顾他。跟着军队颠簸,他的身体估计也受不了。他带着干粮来之前父亲已经嘱咐他快些,不要耽误了行军进度。 于是他最后道:“我叫杜衡,我家在沂国皇城枫玉都,弟弟,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写信,我一定会来帮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欲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回来蹲在风玥面前,认真问道: “弟弟,你叫什么?” 风玥吃了东西恢复了些力气,他艰难地张口,声音嘶哑:“风,月。” “好,我记住了,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远处传来呼喊声,杜衡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了,他最后看了眼风玥,随即向传来声音的地方跑去。 那时的风玥确实还不是风玥。 清醒状态下的母亲曾温柔地为他梳好发髻、穿好衣服,然后看着他那张小小年纪便已出落得俊朗不凡的脸,温柔道:“你可真像他”,她的目光渐渐失焦,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别人:“风枭,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真的好像你。” 她笑得一脸温婉,声音慢慢变得沙哑而凄厉,闭上眼睛,眼角却无声地淌下泪来。 “他长得这样像你,你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眼呢?我们的夫妻情分,难道就只是一场风花雪月吗?” 她说着说着,温婉的面容瞬间变得扭曲狰狞:“哈哈哈哈,风花雪月,果真是风家人,果然是好名字!靠着这幅皮囊,你毁了我的一生!”话音未落,她狠狠地推开小小年纪的风玥,他摔在地上,幼小的身体狠狠擦过冷硬的地面,留下条条看得见、看不见的伤痕,血液浸透衣服,慢慢地渗出来。 他没有哭。 母亲冷漠的看着他,刚刚的温情仿佛从不存在。 她漠然道:“以后,你就叫风月。” 第18章 疑问 靠着杜衡给他留下的水和干粮,他又苦苦地支撑了寒冷的三天。 三天后,食物和水都没有了,他依然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布满冻疮与裂痕的手在覆盖着积雪的冷硬地面上费力地挖掘,企图再找到一些草根。 草根比树皮柔软些,也更好吞咽,他无比庆幸寒冷的积雪下还有草根。 他很幸运。无障林很大,在这里待了八天有余,他没有碰到过传闻里的凶猛怪物,不然他可能早已变成一堆骨头。 也许他一直是幸运的。 在看到梦中那个高大英气的男人出现在眼前时,他这样想。 风玥收回思绪,看着杜衡的来信。 他无疑是感谢杜衡的。在那段痛苦绝望的日子里,是杜衡给了幼小的他活下去的希望。多亏杜衡留给他的食物和水,他才能坚持到父亲来找他。若不是杜衡,那日父亲赶到时,看到的不过是他的尸体罢了。 杜衡的来信有些突兀。按说他那日已经帮助沂国皇帝萧景逸拿到了开启珹国藏宝之地的钥匙——那枚琉璃珠,甚至把打开藏宝地钥匙的方法都间接交给了他——成玦的血和那张画在泛黄的绢帛上的地图。如果沂国皇帝有心寻找,他现在完全可以派兵去挖宝藏了,杜衡这时候写信,莫非有什么变故吗? 风玥一边思索一边看完了整张信笺,看完之后,他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他还是高估了那对君臣,萧景逸贵为一国之君,现如今珹国已灭,除去寻常人不曾知晓也未曾涉足的云域与隐域,山乌大陆可以说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了。而今这位天下之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寻找战败国珹国留下的宝藏,还需要找他求助?! 简直可笑。 他莫名地生出一丝担忧,杜衡追随着这样一位空有野心却无谋略的君主,真的有未来可言吗? 信上明说国君萧景逸非常欣赏他,此前一别太过匆忙,未曾对风玥之前的帮助表示感谢,特意来信一封,请他前往枫玉都受封领赏,以后留在沂国皇宫共同为萧景逸效力。 杜衡花费大量笔墨描绘萧景逸如何看重风玥,又言辞恳切地请求他来帮助萧景逸,二人也好成为同僚,以慰幼时情分。 从信中可以看出,杜衡对他这个姐夫国君相当敬重,看来要劝他择良木而栖是不可能了。 风玥揉揉眉心,放下信纸,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浅尝一口,又皱起眉头放下。 他是不可能掺和到这君臣二人的“深情厚谊”中的,但是杜衡难得开口求助,他也不能弃之不顾。于是唤来下属,命令他们去探寻珹国皇室流落在外的人,一有发现,立刻来报。 随后,他强撑着服药后嗜睡的症状,打起精神给杜衡写了封回信。 …… 救下墨白一行人后,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帮他们包扎好伤口,一路护送着他们。轻装简行,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镇子上的客栈。 众人相互引荐以后才整装出发,是以,到达客栈时已经很晚了。 路若打着哈欠正要往屋里进,突然被墨柒拦住了脚步。 “师姐,怎么了?如果不是要紧事的话我们明天再说吧,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好困的。” 路若平日里清脆甜美的声音此刻变得黏糊糊糯叽叽的,因为困意,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埋怨。 墨柒好笑的看着她,带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句话就止住了路若想偷偷溜走的脚步: “是关于你凝姐姐的事。” 路若瞬间精神百倍,困意仿佛一下子被她踢到爪哇国去了。她眨眨眼睛,一脸求知若渴: “师姐,什么事呀?凝姐姐怎么啦?” 墨柒看着她这副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若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呢?你真的了解她吗?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她自己的事?你不要傻傻地把自己和盘托出,人家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路若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急急地打断墨柒:“师姐!你说凝姐姐坏话,我要生气的!”她鼓起腮帮子,像只小河豚张开了浑身愤怒的刺,呼哧呼哧地辩驳道: “凝姐姐当然有和我交心的!她说了她来沂国是为了寻找她失散多年的亲哥哥,那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他们在逃亡中走散,被迫分离,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了,真的好可怜……” “可是她有说过这十二年里为什么没去找她的兄长吗?”墨柒耐心地等她说完,才幽幽地问道。 路若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她嗫嚅道:“凝姐姐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触及的伤疤不是吗?等她准备好了,她一定会告诉我的。” 墨柒看着她,只觉无力。她拉着路若走到桌前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轻轻推到她的面前,试探着继续道: “今日救我们的人,似乎和她熟识。他们帮我们赶跑那群黑衣人之后来帮我们疗伤,我听到明之武喊她‘霜姑娘’。” 路若拿起杯子一口灌下,开口道:“是啊,凝姐姐认得他们,她说他们都是她幼时的伙伴。”她看了看墨柒仍然苍白的脸色,也给她倒了杯水推给她,担忧道:“师姐,你的伤好些了吗?是不是很疼?” 说着说着,她又红了眼眶。 “我没事”,墨柒起身轻轻地拥抱她,宽慰道:“雪缃姑娘医术高明,我身上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 路若破涕为笑,抬头看了看她,嘟哝道:“师姐骗我,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明明伤的那么重……” 说着说着,她又低下了头,眼眶更红了。 “真的,你不信师姐现在就脱衣服给你看好不好?”墨柒说着松开环抱她的手,作势去脱衣物。 路若连忙拦住她:“我信我信,师姐的伤口刚刚包扎好,还是不要乱动了。” 她回想下墨柒刚刚的话,不由道:“是啊师姐,雪缃姐姐真的好厉害!我听凝姐姐说,她们的感情可好啦,凝姐姐小时候受伤都是雪缃姐姐给她包扎疗伤的呢。” 小孩子也会频繁地受伤吗?墨柒不禁开始怀疑。 第19章 争论 只是面对路若,她还不能说太多。 墨柒佯装生气地敲敲路若的头:“你啊,从来抓不住重点。我刚刚说,明之武称呼秋露凝‘霜姑娘’,这代表什么你想过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可能他们感情好,明大哥叫的小名也说不定。”路若说到这里,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 墨柒没好气地又给了她一个爆栗,路若捂着额头眼泪汪汪的控诉她:“疼!师姐你打我干嘛!” “我看你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控制了头脑、糊住了眼睛,打你一下把它赶跑。”墨柒恨铁不成钢地说。 路若急忙摸摸自己的头发和脸颊,急切道:“啊!是虫子吗?有什么东西爬我身上了吗?我怎么没感觉到啊!师姐,是什么,你快帮我把它弄下来,我害怕……” 墨柒稳坐如山,看着路若手忙脚乱的样子只觉头疼。 “我是说,你对秋露凝的滤镜太厚了,根本不能公正地看待她。明之武叫她‘霜姑娘’,可她名字里没有一个‘霜’字。要么是她用假名字骗了你,要么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你。”墨柒严肃地说。 路若听她这么说才知道师姐又在逗弄自己,她控诉道:“师姐,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骗我!”她气忿忿地跺了跺脚,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才冷静下来,继续道: “为什么非要揪着凝姐姐不放呢?师姐。就像我刚刚说的,那可能是凝姐姐的小名。凝姐姐自己也说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而且,” 她顿了一下,拉过墨柒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师姐,我不傻,我能清楚地分辨每个人所释放出来的情绪。凝姐姐是善意的,就像你一样。” 墨柒怔住,好一会儿才伸手揉乱路若的头发。 她一直想着怎么规避危险,却忽视了路若的感受。原来,曾经那个孱弱的需要他们所有人关心和照顾的小女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 路若看师姐不再提这事,便起身回自己房间。梳洗时无意间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不由大叫: “我的头发!师姐!!” …… 杜衡收到风玥的来信后,来不及打开就迫不及待地进宫见萧景逸。 马车一路飞驰,到达皇宫时恰是午膳时刻。 马车不得进入城门,到达宫门外,马车刚刚停下,杜衡就迅速下车一路飞奔,直奔萧景逸的书房。 来来往往的宫人看到素来沉稳坚毅的大将军如今这般行色匆匆的模样,纷纷猜测是不是又有战事了。毕竟除了公务,未曾见过这位将军对什么事情这般上心的。 杜衡步履匆匆,经过一处宫殿时与一位宫女迎面撞上。身着鹅黄色撒花洋绌裙、外罩素白色纱衣的娇俏美人跌坐在地,忍不住痛呼出声。 杜衡连忙顿住脚步,伸手欲搀扶女子起身,顾及男女大防,又放下了手臂,一脸歉意道:“抱歉,我太着急了,你没事吧?” 看她的着装不像寻常宫女,况且身处皇宫这样的是非之地,杜衡还不想落人口舌。于是他从家居时穿的常服广袖里——他着急与萧景逸商量,没来得及更衣就急匆匆出门了,取出一瓶金创药放在地上,快速说道:“这是我常用的金创药,对伤口有奇效,你拿去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他已走出数步之远,步履焦急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婠婠跌坐在地,臀骨撞到地上钝痛不已,手心也擦过地面留下两道长长的划痕,她却浑然不觉。 轻轻握了握刺痛的双手,她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刚刚,她就是用这双手,碰到了将军的身体。将军他,真的好强壮……这样想着,她的脸色更是红的能滴出血来。 过了片刻,她才起身,小心翼翼地拿起地上的金创药,把它放在手绢里妥帖地包好,这才继续往公主萧颜汐的殿里走去。 不枉她特地选了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服,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有了亲*密*接触,将军一定会对她印象深刻吧? 很好,这一趟,收获颇丰。 杜衡对这位被自己撞到的宫女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一路疾跑,饶是他身体素质再好也不由得满头大汗,好在总算到了萧景逸的居所——紫宸殿。 交代内侍去通传后,他才站定在紫宸殿外,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萧景逸正在用午膳,听到通传说杜衡求见,他很惊讶,不过也没多想,让内侍带他进来,他自己也搁下了筷子。 杜衡正要行礼,萧景逸急忙拦住他:“不必,快坐。” 面对满桌珍馐,杜衡的肚子不禁唱起了不雅的“空城计”。 饶是杜衡再不重仪礼,此刻也不由尴尬的满脸通红。 萧景逸朗声大笑:“看来你也还没用膳,来人,再备一副碗筷。” “是。” 杜衡急忙躬身道谢。 萧景逸满脸笑意地摆手,示意他落座。 杜衡落座的功夫碗筷已经摆好,他也不客气,秉着“食不言”的原则,也没再开口说话,只一门心思地埋头苦吃。 萧景逸本来正在忧虑珹国宝藏之事,没有什么胃口。现下见杜衡吃得这般香,顿时也觉得饿了,只觉今日的膳食格外可口,甚至多吃了两碗饭。 饭罢,萧景逸和杜衡来到御书房,内侍准备好茶水就自觉地退下,偌大的书房只君臣二人,一时,室内只有茶盏碰撞的声音。 杜衡是武将,做不来品茶这种文人雅事,不过囫囵喝下,算是漱口了。 不过他刚放下茶盏,就听到书房外传来争吵声。 原来是贵妃褚湘思亲手炖了八珍乳鸽汤,吵着要进来服侍萧景逸食用。 这些时日里,贵妃独占鳌头,正当盛宠。萧景逸每日里都和褚湘思厮混,再未踏足其他妃嫔的宫殿。这事,即便是从不关心这些事的杜衡也略有耳闻。 许是吵得不耐烦了,门外传来褚湘思略有些尖利的声音: “你这奴才还不退下!本宫日日侍奉君上,竟不知何时有了不得入御书房的规矩?” 门外的内侍许是在低声劝说,声音压得极低,听不真切。 “昨日本宫就是亲自服侍君上的,就在这御书房!怎的这地方本宫昨日就进得,今日就进不得了?” 第20章 反常 “砰”地一声,房门被撞开,随之而来的,还有褚湘思愤怒的质问: “狗奴才,君上还未发话,哪里轮得到你这个杂碎来搓磨本宫,滚开!” 杜衡紧锁眉头,看着眼前被褚湘思一脚踹进门内的内侍,再看看她因为怒气而变得狰狞丑陋的脸,感觉一阵烦躁。 这哪里像个高贵的贵妃?不说名门淑女,恐怕寒门秀女都比她的仪态强过百倍! 他扭头看向萧景逸,觉得萧景逸应该不会任由这个女人放肆。御书房乃宫廷重地,是国君和臣子商讨处理国家事务的严肃场合,不知道有多少机密要务,哪里容得不相干的人进入。何况后宫历来不可干政,不管多么受宠的嫔妃,一旦牵扯进国家事务,一律当斩。 他期待萧景逸作出反应,然而对方只是慢慢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面的声音这样大,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杜衡不悦地抿唇。不过这里到底是皇宫,那个女人是萧景逸的女人。他只能低下头去,默默退到角落,避免自己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以为萧景逸会生气,会愤怒地让这个女人滚出去。没想到一阵杂乱的动静之后,他听到的竟然是这样一段对话: “棠儿,别生气了,怪我没有跟下人说清楚,来,喝杯茶消消气。” “君上~你怎么这么坏,我都被欺负了,你也不早点让我进来。还有,君上,您怎么又忘了,我是湘儿,不是棠儿。” “我的错,我的错,我该早点让你进来的,别气了棠儿,今晚我自罚三杯好不好?” “是湘儿,湘儿!君上你再这样,人家不依啦!” “哎,好好好,湘儿,湘儿好了吧,来,给我盛碗你做的汤。” “好!君上~这汤可是我亲手做的呢,足足炖了一个时辰呢!这期间我可是一次都没有离开过,人家都盯困了呢……” 后面的对话杜衡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思绪已经被蜂拥而来的巨大信息量冲击傻了。他头脑发懵,盯着眼前的地面半晌才缓过神来。 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那二人正浓情蜜意地喝汤,没有人关注站在角落里的他。 杜衡低下头,认真地捋了捋这段对话里的讯息。 “棠儿”,那是长姐杜清浣的小名啊!纵然他幼时常常跟随父亲外出打仗,在将军府生活的时日不多,他也绝不可能忘记长姐的闺名。 记忆里的长姐总是温柔似水,对谁都能笑得温婉。哪怕是面对一棵树、一株草,她都能温和以待。母亲去世地早,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偌大的将军府都是长姐一手撑起来的。她钟爱海棠花,于是父亲便唤她“棠儿”。幼时调皮的他会喊她“棠姐”,每次她都会羞红了脸急忙制止他。后来年岁大了,知道“棠姐”与“堂姐”同音,他就再没这样唤过她。 他们是亲姐弟,不能因为一个称呼平白疏远了关系。 现在,他听到了什么?萧景逸唤这个女人“棠儿”! 他究竟把他姐姐置于何地? 姐姐贵为沂国君后,却要被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女人夺走名讳!这是何等的耻辱! 杜衡不断紧握双拳来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布满红血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若不是他还保有几分理智,他绝对要冲上去撕了这个女人! 褚湘思喂汤喂的好好的,突然感觉脊背一凉,好像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了一般。她抬起头扫视一周,这才看见杜衡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杜衡见她注意到了自己,也不再掩饰,闭了闭眼敛起杀意,不紧不慢地走到二人眼前。 褚湘思多看了杜衡两眼,然后把脸埋进萧景逸怀里,娇嗔道:“君上,你怎么没说书房里还有别人?羞死人家了~” 杜衡不适地撇开眼,用力攥紧拳头,压下心中澎湃的杀意。他看向萧景逸,沉声道:“君上,臣着急来找您,是有要事禀报。” 萧景逸搂着褚湘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道:“棠儿给我炖汤辛苦了,回长乐宫休息吧。” 褚湘思羞红的脸一点点变白,她不自然地道:“君上,您又记错了,我是湘儿。” “好,下去吧。” 萧景逸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转身和杜衡一起走到屏风后议事。 褚湘思默默整理着桌子上的汤盅和茶盏,很快便端着东西走出门外。 她知道,下次他还会叫错。 听到关门声,萧景逸才看向杜衡,示意他继续说。 那封信件已被萧景逸拆开,他看完后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杜衡看他这样,心知事情恐怕不能如他们所愿,于是自己拿过信纸细看。 褚湘思收拾茶盏的功夫,二人已看完风玥的来信。 看完之后,君臣二人沉默良久。 听见关门声,萧景逸看向杜衡:“你这位朋友,果真有大才吗?” “君上明鉴,臣从不说谎。风兄之才,可匡扶社稷、泽被天下。” 萧景逸盯着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信,片刻后长叹一声:“难得听你如此夸赞一个人。可惜,如此英才,却不能为寡人所用。” 杜衡深深垂下脑袋,闷声道:“末将无能。” 萧景逸扶他起来,道:“不能怪你,他这般人物岂是轻易能请动的。也许得寡人亲自去。” 杜衡见他还未死心,只得出声转移注意力:“君上,风兄信中说珹国皇室有流落在外的人,我们不妨往这个方向找,一定能找到通晓珹国古文字的人。” 萧景逸不置可否。 杜衡想起刚刚那位妃子的作态,忍不住问道:“君上,君后娘娘近来可好?” 闻言,萧景逸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漠然道:“君后还是老样子。”看杜衡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他又道:“你们姐弟二人应该许久未见面了吧,也是寡人疏忽了,你去看看你姐姐吧。” “是。”杜衡起身离开,掩上房门后不禁在心里暗道:“果然有问题。” 第21章 杜衡 杜衡来到凤栖宫,昔日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的君后寝宫如今门可罗雀,除了两三个宫女内侍没精打采地做着手中的活计之外,这里萧瑟的简直像个冷宫。 那几人一见到杜衡顿时挺直了脊背,匆匆行礼后急忙低头侍立一旁,生怕杜衡发怒。 宫里惯会捧高踩低,却没有人敢质疑杜衡。他的功绩是他用自己的双手切切实实打下来的,他的地位,是由无数鲜血和白骨垒成的。 杜衡七岁就跟随老将军杜云山上战场,小小年纪就见识过战争的残酷。九岁就加入先锋小队,多次跟着比他年长数倍的将士突袭敌营,为大军得胜做出不少贡献。十二岁就成为先锋小队的领袖,军中将士无有不服。十五岁在杜老将军被奸细出卖深陷敌营时,毅然决然的夜探敌军营帐,在敌军酣眠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救出杜老将军,顺带割下正沉浸在美梦中的敌军首领的头颅,一战成名。 先前萧景逸攻打珹国,也是杜衡领军。他奇诡莫测的军法把珹国打得落花流水,不过短短三月,这个曾与沂国并肩的强大国家就这样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先帝曾不止一次地夸赞他是“杜家好儿郎,更是沂国好儿郎”。如今的沂国国君萧景逸也曾感慨“有杜衡,是沂国之幸。” 杜老将军也颇觉自豪,只觉得举国上下没有能比得上自家儿子的。 如今二十岁的杜衡,可以说是名满天下。 没有见过他的人自然不知他通身的气度,不过把他的事迹当作故事,听一听就过去了。如今真正见到这位大将军,他们才知道他是何等可怕。 那一身的铁血气质,还未近前就带来了隐隐的血腥气。刀削斧凿般的面容与君后杜清浣有五分相似,却不似杜清浣那般柔和,而是冷硬锐利的,如同一把出鞘的刀,时刻泛着冷光,叫人不敢直面。 更别说他如今怒气盈胸,英挺的面容绷得更紧,看起来更为瘆人。 几个宫女内侍把头低的更低,浑身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杜衡随手指着其中一个宫女,道:“去通传,说杜衡求见。” “是。”宫女低着头,匆匆去了。 杜衡环顾四周,偌大的凤栖宫无人打理,杂草丛生、落叶遍布。 正厅前那片海棠花林早已凋谢,曾经茂盛的叶子如今卷曲枯黄,无精打采的蜷缩在枝头。因为无人打扫,林子里的小径上满是衰败的枯叶,整个宫殿都透露出一股死气沉沉的萧瑟之感。 “其他人呢?” 杜衡的声音如同裹了冰碴,利剑般穿透两个内侍的身体,他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低头哆哆嗦嗦道:“不,不知道。” “呵——”杜衡怒极反笑,声音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极点,他一把抓过其中一个内侍的衣领,狠狠地看着他,阴沉道: “你们就是这样侍奉君后殿下的?” 他的手指冰凉,甫一接触内侍,就冰得他狠狠打了个寒噤,看着杜衡阴狠冷酷的眼神,他吓得差点哭出来,哀声叫道: “将军,将军饶命!下人们都躲起来了,不是在睡懒觉就是在打叶子牌,还有,还有去其他宫殿的。他们见君后殿下失势,就都跑了,与奴才无关啊!将军,将军您饶了奴才,奴才没有偷懒,求您饶命!” 传话的小宫女已经折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颤声道:“将军,殿下请您进去。” 杜衡一把推开内侍,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前的人一袭轻软烟罗,斜靠在美人榻上,容色苍白,一脸憔悴。曾经温婉丰润的脸颊如今微微凹陷,先前无比合身的衣服也变得宽大起来。 杜清浣轻轻地咳了两声,把手中的药碗放下,推的更远了些。 “病了就要好好吃药。” 杜衡边说边拿起药碗,正准备喂给她喝,察觉药已变凉,又放了下来。 杜清浣闻声抬头,看到杜衡,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阿衡,你来了。” 她正要请杜衡坐下,看了看椅子相距有段距离,身旁又无宫人伺候,一时觉得有些尴尬。 “抱歉,你许久未回来,好不容易见一面,姐姐还招待不周。” 她脸上染上薄红,耳廓也红得滴血,急忙坐起身来,想要带杜衡去桌前坐下。 杜衡摇摇头,认真地看着杜清浣,严肃道:“这不是长姐的错,长姐无需向我道歉。” 他正要转身去拿椅子,身后却传来搬东西的声响,他回头,看到一个宫女拿了一个矮凳过来,又拿了靠枕放上,才请杜衡坐下。 “殿下,您怎么又没吃药!” 看到桌子上的药碗,白襄急得叫出了声。 “您怎么能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白襄急得红了眼眶,看见杜衡在侧,又急忙朝他道: “将军,您快劝劝殿下吧,她已病了好久了,又不愿吃药,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她说着竟红了眼眶。又想起将军许久不来,定要和殿下说些体己话,便端起桌上放凉的药碗出去了。 房门被带上,杜衡看着杜清浣消瘦至极的模样,又想了想他记忆里那个温婉动人的长姐,一时竟不知哪个是现实。 他闭了闭眼,道:“长姐,你有告诉过别人你的小名吗?” 杜清浣一脸莫名,她以为杜衡会责问她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想到他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不过她不曾多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不曾。少年时光难再返,我已不再提及了。要说有的话,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杜衡看着她,笃定道:“是君上。” 杜清浣点了点头。 那时的他们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萧景逸问她可有乳名,说他不想和其他人一样叫她的名字,他想要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独特的、只有他自己能称呼的名字。 那时他深情地望着她,这样说道: “我想成为你最特殊的存在,因为你就是我的唯一。” 杜清浣当然求之不得。 于是,从此之后,萧景逸唤她“棠儿”,她唤萧景逸“夫君”。 那时的她以为,她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第22章 璧樰楼 杜衡没再说什么,交代杜清浣好好照顾自己,又看着她蹙眉喝下新煎的药,在白襄的服侍下安顿好,才起身离开。 在走出凤栖宫时,他记下了那几个在殿中打扫的人,以及大宫女白襄。 不久,有消息说凤栖宫的下人陆续离奇死亡,除了三两个内侍宫女以及君后殿下的贴身宫女外,无一幸免。 阖宫上下莫不对凤栖宫噤若寒蝉,萧景逸新拨来一批下人,皆安分守己,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偷懒之举。 前往酆阳城的路上,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地行驶着。 驾车的依旧是何游。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终于不再是一脸惨白、风一吹就要倒的惨样,好在是行动无碍了。 自收到明之武和乌惜文寄来的关于霜姑娘行踪的信件后,楼主就着急动身。但是楼主失血过多,众位下属竭力劝阻才好说歹说又休养了三日,第四日清晨说什么也要出发,何游秉着“将功赎罪”的想法,再次担起马车车夫的“重任”。 顾及风玥的身体,何游赶车赶得很慢。风玥因体力不支常常在马车上昏睡过去,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小动作。 入夜,更深露重。 何游驾着马车进入道旁的客栈,打点好一切后已是深夜。 风玥脸色仍有些苍白,眉眼间含着一股病态。他本该早早休息养精蓄锐,但是因为白天在马车上昏昏沉沉,这会儿反倒没有了睡意。 这两日因为赶路,他清醒的时间不多,现下到了客栈才发觉何游动的手脚,不禁狠狠斥责了他。 何游默不作声,待他发泄完怒气才道:“楼主,属下知道您担心霜姑娘,但是您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若是找到了霜姑娘您自己又倒下了,还怎么保护她呢?” “我来是为了带她回去,她哪里需要我的保护!身为璧樰楼的影子,一日是影子,终身是影子,容不得她逃走!怎么,如今,连你也要忤逆我吗?” 风玥气急,拿起手中的茶杯砸向何游。 何游默默承受,笔直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受了一击。 “属下不敢”,他又低头,恭谨地道。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两日才走了七十公里,平日你就是这个速度吗?” 何游不语。平素他赶马车,一天可以走一百九十公里。 风玥扶额,他气得头疼。 又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杯水冷静一下,茶水见底他才冷声道: “明日拿出你应有的速度,否则就给我滚回去。七十鞭子的教训没吃够,那就一百鞭!” 何游愕然抬头。 他不是震惊那一百鞭,而是惊讶于风玥竟然要赶自己走。 他从小伺候风玥,见过他所有的狼狈。那些痛苦的日子,都是他们一起相互支撑才熬过来的。他二人的情分,说起来连左右护法明之武和乌惜文都比不过。如今,风玥却要赶他走?!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楼主数次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要见到霜姑娘,看来霜姑娘对他的影响,比自己想的还要大。 他低头,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是,属下明白。” “滚。” 何游退下,关上房门后换来店小二,让他去房里打扫。楼主现在,应该不想再见到他。 风玥左手抵住额头。头疼得厉害,又因为何游的举动,他又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会儿额角青筋直跳。 店小二打扫完毕,看客人脸色不好,贴心地点上安神香后,才掩门出去。 窗外,一道黑影掠过。 风玥打开窗户,语气里带着一丝还未散去的疲惫:“何事?” 黑影迅速越过窗子进入房间,低头抱拳道: “楼主,有消息了。” 风玥挑眉,点了点桌子。 下属把密封在铜管里的密信交给风玥,继续隐匿在暗处。 距离上次收到杜衡的信件已有五日,风玥早已吩咐下属查探珹国皇室旧臣的消息,直到今日才有眉目。 璧樰楼作为天下第一楼,行事作风相当低调,手段却是厉害非常。 璧樰楼共分为“风阁”“花阁”“雪阁”“月阁”四大部门:“风阁”主管暗杀行刺,是江湖上各门各派解决恩怨纠纷的头号选择,也是璧樰楼主要的资金来源,可以说是璧樰楼的骨骼;“花阁”主管人情往来,不管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还是朝堂上的三公九卿,皆有璧樰楼成员,他们共同构成一个繁杂庞大的利益网,是璧樰楼的筋络;“雪阁”主管情报收集,各分部有数不清的青楼楚倌、茶楼瓦肆,几乎遍布整个山乌大陆,为璧樰楼提供源源不断的情报信息,是璧樰楼的血液;“月阁”主管医疗内务,为璧樰楼提供人员输送、资源调派、转销维修等杂七杂八的工作,同时为各位同袍提供完善的医药救护——雪缃所建立的医女阁,便归属月阁。 “风、花、雪、月”四大阁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让璧樰楼这座机器能够井然有序地运作。 所以,璧樰楼的情报组织覆盖面广、分工严密。如此厉害的情报网却需要整整五天才查出珹国皇室流落在外的成员,可见当时沂国国君萧景逸把珹国皇室灭绝地有多彻底。也亏的这个人藏得够深,不然他肯定没命。那么萧景逸的夺宝大计也要付之东流了。 风玥打开密信细细查阅,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 “雪阁”已经查到,珹国皇室一个很重要的皇室内侍流落在抚远镇,只要找到他,珹国宝藏重见天日的一天就不远了。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风玥再次亲笔写信给杜衡,告诉他曾经伺候过珹国皇帝成玦的内侍如今藏在珹国边境抚远镇。他知道,杜衡得到这个消息必然会亲自前往抚远镇。沂国皇帝萧景逸靠不住,但他还有杜衡,杜衡一定会找到那个内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翌日,风玥收拾好出来时,何游已经站在马车旁。 “公子,我昨晚问了客栈老板,知道有一条近路,我们很快就能到酆阳城了。” 第23章 途中 为了方便,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外,风玥要求他们都称他为“公子。” 世家公子外出游学,身边配备一位侍从负责保护,相对比较合理。 当然,风玥身边不可能只有何游一人,还有众多影卫隐匿在暗处。只要风玥需要,他可以随时变出一支军队。 不知是风玥昨日的训斥有了成效、何游驾车速度提起来了,还是何游真的抄小路走了,总之,今日的速度快了不少。虽不及何游平日里的神速,但是比前两日那慢吞吞的蜗牛速度好多了。 日落休整时,风玥被颠簸地有些难受,但是看着地图上行进的一百二十公里,他又情不自禁地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照这个速度,仅需三日,他们就能追上秋露凝了。 何游打水回来看见的,就是风玥靠着马车车辕,遥望着酆阳城方向,露出一抹笑容的模样。 看见他过来,风玥立刻收敛了笑容。他对何游今日的驾车速度勉强满意,却仍不满他先前的刻意隐瞒、擅自降低驾车速度,打定主意要冷他几日。于是他接过水囊,上马车休息去了。 何游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马车帷裳放好,又在前面放了一张矮凳以防被风吹起,然后才坐在马车车辕旁,开始守夜。 …… 自那日墨柒和路若谈过后,路若知晓她对秋露凝仍然心存疑义,便有意拉着她二人一起,希望她们能通过多多相处培养培养感情,也好早日让师姐打消对秋露凝的怀疑。 于是这会儿,她们三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上。路若一会儿拿着点心让秋露凝吃,说这是墨柒亲手做的,味道可好了;一会儿又拿出一个香囊,偷偷塞到秋露凝的手里,再假装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举高她的手,然后高声喊着: “看我发现了什么,好漂亮的香囊!凝姐姐,你那日说柒师姐的衣服太过素净,这是不是你偷偷给她做的香囊呀?” 她边说边对着秋露凝一阵挤眉弄眼,秋露凝暗自忍笑,明知道她的意思,却偏偏想逗逗她。 于是她也装作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凑近路若,像是要跟她分享什么小秘密一样低声道: “唉呀,叫我看看,不对,这花纹怎么这么粗糙,若若你是不是拿错了呀?” 路若一惊,连忙举起香囊细看。她一抬手,坐在她身旁的秋露凝就看到了她手指上被针扎出的伤痕,斑斑点点,像一只只丑陋的小虫子,格外刺目。 秋露凝顿时心中一颤,连忙抢过路若手中的香囊,朗声道: “你这鬼灵精,我放的那么隐蔽都被你给找到了。是呀,这就是我要送给墨柒姐姐的。” 她拍了拍从上马车开始注意力就一直在马车外的墨柒,把手中的香囊递给她,道: “墨姐姐,你看看可还喜欢?” 墨柒接过香囊,看着上面那蹩脚的绣花,又看看秋露凝眼底的哀求,最后视线落在路若藏起来的手上,点点头,肯定道: “嗯,我很喜欢,谢谢你的心意。” 秋露凝顿时松了口气,直视着她的眼,认真道:“墨姐姐,谢谢你的糕点,我也很喜欢,你手艺真好。” 其实那块点心灰扑扑的,吃进嘴里还一股糊味儿,但是看着路若期待的眼睛,她还是把它吃的干干净净。 就像墨柒,明知道香囊是路若亲手做的,却愿意遂着她的心意,说很喜欢自己的礼物。 她们都在努力地维持着同一个人的快乐,只要她开心,怎样都好。 秋露凝不知道路若为什么突然这么急迫地想要她和墨柒打好关系,但是这是路若的愿望,她就会竭尽所能地达成。 墨柒知道因为自己对秋露凝的怀疑,路若心里还是有芥蒂。她很自责,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也明显感觉到秋露凝眼眸坚定清澈,不是心存歹念之人,于是更想遂着路若的心意。 明之武驾车,乌惜文与墨白同坐一辆马车,墨白身侧是先前从双子镇救出来的男孩。 乌惜文无意打听他人隐私,只是墨白一行人的构成实在奇怪,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墨兄,这是你儿子吗?” 行走江湖之人向来不喜繁文缛节,乌惜文又和明之武厮混惯了,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看墨白脸色微变有些尴尬,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墨白一向顶着一张冰山脸不苟言笑,被乌惜文这样问确实有些尴尬。不过他的情绪波动向来不明显,也难为乌惜文能感觉到他的尴尬。 救命恩人发问,按说不该隐瞒。但是双子镇之事尚未了结,他们自己趟了一身浑水也没弄明白,还引来了追杀,实在不好告诉别人。本来乌惜文他们和自己一行人同走一路就容易引来麻烦,若是再把他们牵扯进双子镇之事引得他们被追杀,那就太糟糕了。 心头暗自思忖之后,墨白轻轻拍着因为害怕紧紧依靠着自己的小男孩,道:“这是我们在战场上捡到的孩子。” 珹国与沂国一战太过惨烈,曾经的珹国国都金京城几乎全城被屠。这件事山乌大陆几乎无人不知,璧樰楼拥有全天下最优秀的情报网络,明之武和乌惜文作为左右护法,自然也是知晓的。 听墨白这么说,乌惜文也没再多问,只是把小几上的点心递给男孩,看着他怯生生看着不敢接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可怜呐。 明之武和一位扮作镖师的属下驾着两辆马车,慢慢驶进一个繁华的镇子。 街道两旁是挨挨挤挤的各色摊位,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孩子的欢笑声络绎不绝,整个镇子都洋溢着一种快活的气息。 路若掀开马车的窗帘,对着街上的小食流口水。秋露凝和墨柒看她这个样子,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异口同声道:“我们下车逛逛吧!” 说完,二人都笑了。 路若回头看看她们俩,一脸疑惑:“哎?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啦?” 两人但笑不语。 路若也开心地飞奔下马车,不管怎么样,凝姐姐和柒师姐能和好真是太好啦! 第24章 逛街 街市上人头攒动,琳琅满目的商品吸人眼球。这里繁华的像一个世外桃源,仿佛完全没有经受过先前那场残酷的吞并战争的洗礼。 也是,这边毕竟还是沂国领地,当初攻打珹国时像这样的边陲小镇不知出了多少人力物力。如今格局初定,百废待兴,萧景逸在丞相谢轻舟的建议下颁布了针对边陲城市的新律例,为他们提供了诸多财政支撑。 当初萧景逸为了以绝后患,在珹国做的太绝。偌大的珹国国都金京城几乎在一夕之间覆灭,金京城下的鲜血七日才干涸。这一冷酷手段不知令多少百姓闻之胆寒,沂国国君萧景逸暴戾恣睢的名声就这么打响了。 珹国被灭后,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可去。萧景逸急切地带军回国,没有想过珹国覆灭后的百姓该如何安顿。 那段时间,珹国哀鸿遍野,千里无鸡鸣。 好在杜衡安排得当,萧景逸回国速度够快。以丞相谢轻舟为首的朝廷官员也足够勤勉,萧景逸甫一回国,关于如何安抚珹国百姓的奏折就已经呈到他面前,这才有了沂国边境的迅速复兴。 谢轻舟希望沂国边陲城镇快速发展起来,同时慢慢吸纳旧时属于珹国的百姓。 由于萧景逸当时没有对已经彻底战败的珹国进行有效的管理,他们如今并不能在珹国境内进行有效的部署,只好一步一步来。 先在沂国边陲城镇发出对珹国旧时百姓的友好讯号,同时有序派遣相关部门到珹国进行管理,安抚受到严重伤害的珹国百姓,组织他们重回家园、重建城镇。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与精力。所以眼下,墨白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是这座边陲城镇异乎寻常的热闹繁华。 和明之武他们打了招呼,约定好一会儿到镇子上最大的客栈见面后,墨柒三人就先离开队伍逛街去了。 有穿着蓝色劲装的侍从过来继续赶着她们那辆马车,秋露凝她们放心地离开了。 墨柒和秋露凝并肩走着,路若蹦蹦跳跳的走在最前面,看到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都要跑过去仔细的打量。 秋露凝和墨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分工合作,买下路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却又放下了的各种小东西。 明之武继续赶着马车。男孩儿坐在马车上,看着三位姐姐快乐的背影,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渴望。 乌惜文看男孩儿一直盯着马车外面,心里知晓他定是在羡慕。小小年纪身世坎坷,难得有放松一下的机会,他就顺手帮一把吧。于是他看着小男孩紧紧依靠着的墨白,笑着道:“墨兄,不如我们也下去逛逛?” 墨白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他只知道像墨柒这样的女孩子喜欢逛街,难道乌惜文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也喜欢逛街吗? 乌惜文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他误会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没有多说,而是掀开马车前面的帷裳对明之武道: “停下,我们也去逛逛。” 明之武顿时露出墨白同款表情。 乌惜文笑得一脸温柔,扭头对墨白道:“走吧。” 墨白牵着男孩下马车,乌惜文随后下来。 明之武一看乌惜文笑得一脸春风和煦就感觉不妙,连忙收敛脸上的表情,侧身让墨白先过。果不其然,乌惜文维持着灿烂的笑意从他眼前经过时,他只觉腰间一疼,瞬间忍不住嚎出声来。 墨白和小男孩同时回头,奇怪的看着他们二人。 乌惜文一脸淡然地收回手,对着墨白道:“没事,他是听到要去逛街,高兴坏了。” 闻言,墨白的眼神更奇怪了。 明之武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忍住快要飚出来的泪花,挤出一个狰狞的笑意,咬牙切齿道:“是啊,我可太开心了。” 墨白一脸复杂的转过头,是他在云域待的太久与外面的生活脱节了吗?现在的成年男子都这么喜欢逛街的吗?乌惜文还没什么,明之武一听到要逛街都感动地哭了。 他牵着小男孩,一脸不解的汇入人流。 今天他的冰山脸可破功太多次了。 见墨白离开,明之武立刻低声吼道:“你干什么掐我!疼死老子了!不行,老子不能白吃亏,你得让老子掐回来!”他说着就想伸手碰乌惜文,还没碰到乌惜文的衣角就被“啪”一声打了回来,脚上又挨了狠狠一记。 “嗷!”明之武疼得叫出声来,发觉周围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身上,又赶紧捂住嘴,愤恨的小声道:“乌惜文!老子跟你没完!” 听到他这一嗓子,墨白险些一个趔趄,抱起小男孩,脚下的步子更大了。 乌惜文仍旧笑得温柔,掐着明之武腰上的软肉又狠狠拧了一圈,同时凑近明之武,阴森森的道:“好啊,我等着。” 明之武疼得打了个哆嗦,看着乌惜文的样子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慌忙抖抖身体甩甩头,快步跟上已经走了的乌惜文,边走边急声道: “喂,老乌,你可别跟‘风阁’那帮家伙继续厮混了,看看这都学的啥啊!鬼气森森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乌惜文的眼刀子“唰”地飘过来,眼里的意思很明显:谁不是正经人? 明之武顿时偃旗息鼓,憨憨的笑着:“哈哈哈,哈哈,那什么,前面的杂耍怪有意思的,咱们去看看啊——” 说着,他拉着乌惜文,三两步追上墨白,高声道:“墨兄弟,慢点啊,等等我们!” 这边,路若正逛的高兴,突然跟一个村妇打扮的人撞到一起。那妇人形同枯槁,头发枯黄杂乱,眼窝深深凹陷,一身摞满补丁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肮脏不堪。她看自己撞到了人,急忙拉住路若的袖子,一脸焦急地问: “姑娘,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女儿?我找不到她了,你有没有见到她?如果你见到她了一定要告诉她,娘亲一直在找她,让她回家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第25章 奇怪的妇人 路若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妇人拉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好声好气的劝道: “大娘,我没见过你闺女,你再问问其他人吧。” 妇人一听顿时不依,紧紧拽着她的袖子,哀声道:“不,不,怎么会没有见过呢?她很可爱的,和你一样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穿着绿色的衣裳,怎么会没有见过……” 她们动静不小,周围围了一圈儿人,不少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路若更是无奈,她真的不认识这个妇人,也没见过走失的小姑娘。要说有,那也是师兄师姐带回来的小男孩,不是小女孩呀。 墨柒和秋露凝刚刚从路若上一个逛过的摊子前过来,手里拿了不少东西。看到路若突然停下,周围又聚集了一圈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上前查看。 “若若,你没事吧?”墨柒一脸担忧,手里的东西被随意放在地上。秋露凝也赶紧过来,驱散了围观群众,护着路若。 路若本来听得一脸茫然,嘴里一直在说:“大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手里也一直在推搡。但是看着妇人蜡黄的肤色、羸弱的身躯,她又不敢用力,只好一直和她纠缠。 妇人看到墨柒过来,顿时眼前一亮,一下子扑上前,紧紧抓住她的裙摆,声嘶力竭道: “是你!你们是一伙儿的,我知道!我明明地看见你们这群人从我们镇子上出来的,我亲眼看到的,你们走后不久我们献给神灵的祭品就被偷了!一定是你们,你们偷走了我们给神灵预备的祭品,这才导致神灵发怒!你一定知道先前的祭品去哪儿了,求你们把它还回来好不好?我的闺女今年本不应该被选上的,求求你,把他还回来,救救我的女儿……” 她因为悲痛太过,嗓音断断续续,时不时就要咳嗽两声,艰难地说完这段话,她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们,哽咽地道: “我的女儿啊,妞妞,我苦命的孩子,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听到这话,墨柒脸色一变。眼见周围被秋露凝驱散的人群又开始聚集,急忙扶起妇人。 妇人不愿意起来,一直在哀求把她的女儿还给她。墨柒一时无奈。秋露凝见状急忙凑到妇人面前道:“大娘,我知道你女儿在哪。” 妇人眼睛顿时亮了,欣喜欲狂地正要追问,却见秋露凝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这里人太多了,大娘,你跟我们走,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 妇人勉强按下急躁,点了点头,眼里是满满的期待。 墨柒心下不忍,但也知道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默许了秋露凝的做法。 于是,秋露凝搀扶着妇人,路若和墨柒拿着刚刚买的零碎物件儿跟在后面,几人一起往客栈走去。 男孩儿正拿着糖葫芦慢慢地舔着。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透过他亮晶晶的眼睛,墨白就知道他很开心。 乌惜文和明之武并没有打算买什么,也只是陪着墨白和小男孩儿逛了逛,给男孩儿买了些小零食就回客栈了。 所以,当墨柒她们带着妇人进入客栈找到墨白时,看到的就是男孩儿在墨白身侧乖巧地吃糖葫芦,明之武和乌惜文坐在一旁喝茶聊天的画面。 看到路若几人回来,墨白他们正要打招呼,视线里却突然闯入一个蓬头垢面的陌生妇人。 这妇人一看到坐着吃糖葫芦的小男孩就飞快的冲了过去,拉着小男孩的手就要往客栈外面走,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好你个小贱种,原来你躲在这里!快随我回去,把我的女儿换回来!” 墨白看她状态不对,急忙伸手拦住她。 男孩早在妇人冲过来抓着他要往外面走时,手里的糖葫芦就掉在地上,沾满了泥土。他顾不上可惜,被妇人拉扯的手臂生疼,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乌惜文迅速出手点了妇人的穴道,她立刻停在了原地,保持着咒骂小男孩的怨毒表情和正在往外走的滑稽姿势。 墨白掰开妇人紧紧捏住小男孩儿的手,男孩细小瘦弱的手腕上早已乌青一片,淤血凝滞在一起,十分骇人。 男孩哭的直打嗝,泪水糊了满脸。众人原本以为他只是害怕,没想到妇人下手竟如此之重,仅仅是握了一下,男孩手臂上就一圈淤青。看来她在见到男孩的第一眼起就下了死手,拿捏他的动作更是毫不留情。 一看她这架势,秋露凝和墨柒她们就知道先前是被她骗了。她哪里是找不到自己的女儿了,她分明是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路若正在安慰一直哭泣的小男孩,抱着他坐到床榻上,找出疗伤药品给他涂抹药膏。她边涂抹药膏边柔声安慰他: “乖孩子,别哭了,姐姐给你抹药,马上就能好了!不痛啊不痛,姐姐给你吹一吹,痛痛就被赶跑啦!呼呼——你看,是不是没那么疼了,姐姐一会儿再给你一只糖葫芦好不好?” 秋露凝关上房门上好门闩,墨柒已经落座,她就坐到墨柒的旁边。 乌惜文给众人倒了茶,放在每个人面前,只是现在谁都没有心情喝。他也有些搞不懂现在的状况,不过他知道眼下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于是只是安静的坐着。 明之武受到的冲击有些大,他呆呆看着众人不同的反应,愣了一会儿才惊悚道: “这疯婆子是谁啊?” “你才疯婆子,你们全都是疯子!还我的女儿,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妇人只是被限制了行动,并没有被点到哑穴,所以她这会儿还在疯狂地咒骂。 “你总说让我们还你你的女儿,可是我们并没有带走她,我们甚至没有见过她,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们跟你女儿的失踪有关?”墨柒不解的道。 “嗬!你们是没有见过我女儿,可是她的失踪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妇人愤恨地道,眼里像烧起了两团烈火,从鼻孔里喷出呛人的浓烟。 她怒气冲冲地看着被路若抱到床边的男孩,咬着牙道:“这个小贱种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26章 审问 听到她的污言秽语,墨白和墨柒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众人朝着妇人咒骂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满脸泪痕的小男孩。他好不容易被路若哄的不再哭泣,这会儿看到妇人怨毒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又开始抽泣。 明之武急忙点了她的哑穴,乌惜文也对众人道:“此处不方便交谈,让小孩子在这里养伤吧,我们去其他房间。” 没有人有异议,路若继续留在这里照看小男孩,众人都转移到了隔壁房间。 明之武嫌弃的扛着这个奇怪的妇人,一进房门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扔到地上,那动作,活像在扔一只野猪。 乌惜文看了眼地上的妇人,抿了抿唇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把目光投向墨白。 墨白看着地上狼狈的妇人,眉头紧锁。他还不是很清楚他们救走小男孩后双子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根据这个妇人所透露的只言片语,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妇人被点了穴道,还被点了哑穴,这会儿只能躺在地上哼哼——明之武刚刚扔她到地上时可没有收敛力道,她结结实实地与地面来了个瓷实的拥抱,这会儿疼得难受,又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不过在场众人早已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没有人会可怜她。纵然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女儿,也不能这样对待还不满四岁的小男孩! 明之武见众人都没有动静,一时觉得有些奇怪。他挠了挠头,索性看向墨白,直白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疯婆子是谁?我刚刚就问了,你们也没人回答我。” 乌惜文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明之武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儿。别以为他没看到他那一脸探究欲的表情,明明想知道还不好意思开口问,憋死他算了。 他可没有乌惜文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想知道,直接就问了。这不墨白墨柒他们都在嘛,是他们一直带着那个小男孩儿,他们一定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墨白的眉头蹙得更紧,墨柒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不得不开口道: “说来话长,那天我和哥经过双子镇,因为雨下得太大不得不暂时留宿镇上,意外发现……” 随着墨柒缓缓道来,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日的场景。 倾盆大雨掩盖了一场可怕的活动,血腥与罪恶在潮湿阴暗的空气里慢慢滋生。 这个古怪的镇子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但是他们这种邪性的活动肯定由来已久,从他们成熟的运作流程就可以看出来。可怕的是,整个镇子都在互相隐瞒,彼此包庇。 他们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不然也不会在外人询问时遮遮掩掩。 可是他们仍然选择做出这等灭绝人性的事,实在令人发指! 墨柒尽量快速地讲了一遍整件事情,期间几次停顿,众人都不忍催促。只因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可怕,太过诡异,太过骇人听闻。 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他们怎么忍心! 躺在地上的妇人听着他们的交谈,原本布满怨毒的眼神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和了许多,戾气渐渐消散,慢慢聚起了水光,留下两道浑浊的泪痕。 注意到她的变化,待墨柒说完之后,秋露凝俯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给你解开穴道,但你要保证,不许再大喊大叫胡乱攀咬,否则我就割掉你的舌头,明白吗?” 她的音色清冷,带着一种无机质的金属感,瞬间令妇人浑身一颤,只觉好像有一把闪着冷光的兵刃正抵着她的咽喉。她下意识地想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好快速地眨了眨眼。 身上一痛,她果然能动了。她赶紧爬起来,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哭着道: “对不起,各位大侠,我知道错了,我大错特错,不该得罪你们。求求你们不要跟我计较,或者你们想打我想骂我都行。我咋样都行。” 她边说边磕头,地上很快洇染出一小片鲜红的血迹,与先前那副阴毒愤怒的模样大相径庭。她又“哐哐”磕了几个头,哭得更厉害了: “我知道几位大侠都是厉害人物,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吧!她还那么小,她不应该就这样被活活烧死啊!求求你们救救她!你们能救得了那个贱、那个男孩,一定也能救走我的女儿的,对不对,求求你们,救救她……” 几人冷眼旁观,看着她表演。 若是路若在这里,可能还会可怜这个妇人,急忙上前搀扶她,然后说“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帮你的”。可惜在坐的几个都是见惯生死的人,纵然对那些无辜丧命的孩子感到无比痛心,但是面对这样一个不知根底还擅长哄骗的妇人,他们并没有轻易打消警惕。 墨白和墨柒虽然没有见惯生死,但是他们也不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妇人举止诡异前后矛盾,其中必定有蹊跷。她说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想到这儿,墨白冷冷的盯着她,道: “闭嘴!我们问,你答!” 妇人被他冷硬的目光穿透,吓得赶紧低下头,颤声道:“好,好的。” 墨白冷声道:“镇上的孩子都在哪儿?” “在后山的大宅子里,由巫师的助手们亲自看着,平时不允许出入。” 墨柒问:“孩子们的父母也不能出入吗?” “不能,那里守卫森严,父母平时只能给孩子送东西,但是是由专人送进去的,他们见不到孩子。” 墨柒继续问:“一直见不到吗?” “不,不是,每年除夕和中元节可以见到,只有这两日。” 墨柒感到更奇怪,不禁问道:“镇上的居民不会反抗吗?他们就这样任由自己的孩子被圈禁?” 妇人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收到墨白警告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去,嗫嚅道: “这是双子镇的传统了,已经传承了很多年。每年我们镇上新出生的孩子都会被送到那里,接受巫师的洗涤,只有这样,孩子才是纯洁的,才有资格进献给神明。” 墨柒不禁冷笑,满腔的怒气几乎要碾碎她的理智,她厉声道: “‘进献给神明’?就是把他们烧死吗?!” 第27章 可怕的镇子 这一句如晴天霹雳,直直地击打在妇人的心头。 妇人狼狈地弯下腰,浑身都透露着凄楚与无助。她哽咽着道: “你以为我们愿意吗?我们就乐意自己的骨肉被烧死吗?我们当然也不想这么做,那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哇!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你们以为我们就没有抗争过吗?!可是每次,每次只要被选中当祭品的孩子跑了——不管是在家人的掩护下藏起来还是自己偷偷逃走,镇上就会发生可怕的瘟疫,大堆大堆的人在一夕之间爆发可怕的恶疮,用不了几天就会化成一滩血水。这些年来总是这样!大家都说这是因为神明原本看上的祭品丢了,他发怒了!所以,为了镇上所有的居民,我们必须这么做!只要把丢失的祭品找回来,就不会发生这么可怕的灾难!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也不会被选中……” 她仿佛魔怔了一般,眼珠布满红血丝,说到激动处险些喘不上气来,狠狠地拍打自己的胸膛才能继续说下去。一提到自己的女儿,她的眼睛又开始被怨恨蒙蔽。她死死咬着牙关,面部狰狞可怕。 “为什么不搬走?”许久没有开口的墨白突然冷声道。 墨柒从妇人所勾画的可怕情形中回过神来,闻言连连点头,一脸探究欲的看着妇人,等待她的回答。 对啊,既然双子镇如此可怕,为什么不搬走?即使故土难离、故乡难弃,但是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这些应该都不是问题。 妇人面色狰狞,抬头看着他们,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墨柒身上,冷笑一声,道: “你们以为我们没有试过吗?如果能完好无损地离开,双子镇怎么会还有如此多居民!没有用的,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要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镇上的,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镇子上,哪儿都不能去!” “难道离开的人也得了瘟疫吗?”秋露凝禁不住问道。 妇人看她一眼,浑浊布满阴毒的眼神闪了闪,她先前倒是没有注意,这群人里居然有如此绝色的佳人。这等容姿,哪怕是对上沂国第一美人——公主萧颜汐,恐怕都毫不逊色。 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秋露凝皱了皱眉,继续道: “怎么,我猜错了?” “哼——”妇人一声冷哼,阴森森道:“不,若是放走了祭品,镇上的人还只是得疫病而已,好赖还能苟活两日。但要是敢离开,就会在他有所行动的时候立刻死于非命!” “哦?怎么个‘死于非命’法?”乌惜文饶有兴趣地问。 身在璧樰楼中,他见过太多死于非命的人。但只要生前是人,无论死状再怎么奇诡可怖,这人的死亡原因总能被查出来的。 “年前镇上有一家,老太太刚抱了两个重孙,金贵的跟什么似的,谁提祭祀就要跟谁急眼。后来实在受不了日复一日的煎熬,决定无视前人的教训,偷偷从镇上逃跑。这件事情她们家谁也没提,只是在暗中筹备,慢慢收拾东西。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走,没两天那两个宝贝疙瘩一样的重孙就挂在了她家门口的房梁上!老太太第二天推门看见,当场就吓得断了气。孩子的父母痛哭的声音整个镇子都听得见。又过了两天,那家夜里突然起火,一家人全部葬身火海。那火邪性得很,怎么扑都扑不灭,那家人尸骨都快烧成灰了才被镇子上的人抢救出来。” 妇人一边说一边拍着胸口,眼里满是惊恐,看来那件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两个孩子,应该还是婴儿吧,平常没有人照看吗?” 墨柒问道。 众人都还在消化妇人口中的话,听见这话又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哪儿会没有人么!我都说了那家人宝贝地不行,俩孩子的母亲更是昼夜不离身地照顾。但是人总有瞌睡打盹儿的时候。听说后半夜他们的娘亲打了个盹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是老太太早上推门外出才看见的!那时候,只有血糊糊的两团,勉强能看出是两个人形,若不是他们的长命锁都挂在一起,老太太还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等等,你刚刚可没说两个孩子这么惨,你在隐瞒什么?” 秋露凝的眼神冷锐如刀,像是要直接把妇人切割开,好细细观察她的大脑,读取她的心思。 妇人只看了她一眼就吓得赶紧低下头去,浑身发抖地断断续续道: “这才是最,最可怕的地方……那俩孩子的皮,像是,像是”,她浑身剧烈的颤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满脸苍白地道:“像是生生被剥掉的!” 众人顿时不寒而栗。身后似有冷风吹来,刮来一阵阴森森的寒气。 墨柒狠狠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连忙甩甩头,除去脑海里血腥残忍的画面,逼着自己把心思集中到分析这件事情这上面来。 墨白给她倒了杯热茶,墨柒连忙接过灌下,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明之武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事儿听起来也太邪性了!这地方莫非真有鬼神不成? 他不禁把目光投向乌惜文,这家伙一向心思缜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什么发现。想着,他凑到乌惜文面前,在他耳边悄声道: “老乌,你怎么看,这个所谓的神明,呸,什么神明,顶多是个邪神。人世间难道真的有这种家伙吗?” 乌惜文被耳边突然传来的热气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推开他,刚刚的恐怖感也被这个二货打消了。他也倒了杯热茶,慢悠悠地喝下,不疾不徐道: “我是不信这世上会有什么鬼神,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世间不是早就乱了套?”他把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看着仍然跪坐在地的妇人,意有所指: “比起鬼神之说,我倒是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毕竟,人心,比鬼神更难以直视。” 墨白脸如寒霜,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目光冷然地看着妇人,道: “你亲眼看见两个婴孩的尸体了吗?你是如何得知他们的皮是被活生生剥下的?” 第28章 真相 闻言,妇人哆嗦的更厉害了。她嘴唇颤抖,白日里蜡黄的脸色如今变得青白一片,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越发骇人。 她垂下眼睫,仿佛被刺骨的寒意冻到了一般,牙关打颤,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他们家给孩子收、收尸那天,我远远的看见过,确实是不像人样,只是两个,两个血糊糊的肉、肉团子。镇上有经验的老屠夫说,他看伤口,像是在婴儿还,还活着的时候,生生剥、剥下来的。” 妇人口干舌燥,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偷偷觑了一眼众人极度震惊的脸色,继续试探性地道: “据那个老屠夫所说,这个时候剥掉的、皮,最、最新鲜。” 墨柒脸色惨白,胃里一阵翻涌,难受得恨不得把自己蜷缩起来。 秋露凝伸出手来,搭在墨柒的肩上,轻轻按了按。她的脸色也极其苍白,眼底是深深的心痛和满满的震惊。 纵然她在璧樰楼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也万万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可怕的事情。乌惜文说得没错,鬼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明之武也听傻了,反应过来后一连冒出好几句脏话。他也没想到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能对尚在襁褓的婴孩做出如此残忍可怕的事情。这哪里是赐给人丰收和幸福的神明,分明是泯灭人性毫无良知的邪物! 墨白的情绪一贯内敛,寻常人一般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但是今天,从这个妇人进入客栈开始,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脸色也是一冷再冷,周身的温度更是一降再降。 此刻,他覆盖着霜雪的双眸直直的盯着妇人,冷声问道: “你说你们不把祭品献给那个邪神他就会降下瘟疫,那你们老实献祭的话,有什么好处?” “就是,快说,有什么好处!这玩意儿听起来就不像一个正经东西,要是光有惩罚没有奖赏,那就是邪物无疑!”乌惜文接过话茬一顿输出。听着这个恶心玩意儿整出来的恶心事儿真是要把他恶心吐了!世间攘攘皆为利来,他不信双子镇的人如此无辜,能在没有利益的前提下被压榨至此。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真是对这些居民无话可说。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妇人不假思索地道: “只要我们按时给神明献祭,他自然不会亏待我们!每个被选中要交纳‘祭品’的家庭,在‘祭品’被成功献上以后,就能得到神明的赐福。他们家里存钱的地方,会多出五十两银子!” 墨白目光更冷,明之武更是直言不讳,当即发出一声嗤笑,道: “可笑!五十两?五十两就值得你们把自己的亲生儿女亲手烧‘死!” 按照沂国目前的物价水平,五十两白银可供双子镇大部分普通的居民家庭充裕地过十年了。 然而,即便是五百两,也不值得他们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妇人还在极力找补,仿佛只要证明了给那个所谓的“神明”献祭是有用的,就能减少自己的罪疚感。于是她继续道: “不是的,这五十两银子是凭空出现的!家家户户存钱的地方都不一样,但是只要他家出了‘祭品’,回家之后一准儿能在平日里存钱的地方发现多出来的银子!这一定是神明的谢礼,普通人哪能做到这样!” 简直愚蠢!除了这个,众人找不出任何的词语来评价这个妇人。 从妇人断断续续的陈述中,他们已然发现诸多漏洞。倘或有心,镇子上的人就该想办法逃脱掌控,拿回自己的主动权,拯救自己的孩子!可惜他们被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被对方一套残忍血腥的手段吓住了。 敌人坏事做尽,销毁所有证据,再把所有事情推到鬼神身上。死无对证,有谁知道真相呢? 整个双子镇已经被完全掌握住了,每个家庭,甚至每个居民身后,都有人在盯着他们。 但是,所有阴谋都导向一个结局,就是无辜幼儿甚至婴儿的无辜被焚。 不管是故意传播疫病,以此恐吓村民必须交出无辜幼童;还是杀鸡儆猴,杀死那些企图离开双子镇逃脱掌控的人;还有用银子安抚失去了孩子的家庭——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 确保每年都有“祭品”被献上。 这背后,到底是个怎样的阴谋? 布局之人到底为什么如此痛恨双子镇,或者说痛恨双子镇的孩童,非得杀死他们才甘心? 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布下如此大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迷雾。 这个妇人的出现,好像令一切变得更加复杂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还要去找我的女儿,她一定不能被祭司手下的人先找到,不然她就没命了呀!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放我走吧。” 妇人见众人都满脸凝重地思索着什么,也没有人开口说话,急忙抓住时机为自己求情。 “你先前说镇上的人绝对逃不出去,那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还有,你女儿又是怎么丢的?” 墨柒缓过神来,继续问道。 “我,我女儿趁看守的人不注意侥幸逃走了,我跟镇子里管理祭祀的人说我能找到她带她回去,所以才被特许放出来的。至于你们,是祭司的手下给我的消息,让我顺着这条路找,说一定能找到你们。” 妇人低着头,众人看不到她的表情,自然不知她眼神乱瞟,一脸心虚。 “是吗?”乌惜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起身整理下衣服,走到妇人身前。 下一秒,一声惨叫在房中响起。 乌惜文慢条斯理地收回碾压在妇人手上的脚,低头看着她,淡声道:“再不老实,另一只手也别想要了。” 妇人疼得一身冷汗,刚刚哭到干涸的双眼又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她疼得直吸气,又因为动不了,只能浑身颤抖地干嚎。蓬乱的头发贴在她被冷汗打湿的额头上,苍白凹陷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她蠕动着惨白干裂的唇,嘶哑道: “饶命,饶命,求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的女儿已经被祭司扣押,他命令我来带回被你们带走的‘祭品’,不然就要杀了她!求求你们,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这么做的,真的。我就骗了你们这一件事,其他事都是真的!” 第29章 萧颜汐 杜衡再次入宫见萧景逸时,情绪已经不再像上次那样激动。 他接到风玥传来的信件,知道这次他必定是找到了珹国皇室流落在外的旧臣。以他对风玥的了解,消息一定准确无误。 解决了欺负杜清浣的宫人后,他趁机在萧景逸新拨给凤栖宫的宫女内侍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有自己人盯着,他对杜清浣的状态了如指掌。不用再时时刻刻提防着长乐宫那位正得宠的贵妃暗地里使小动作,他顿时轻松了不少。 不过,想到近日朝中大臣议论纷纷的“云中贵女”一事,杜衡顿住了脚步。 长乐宫那位贵妃娘娘的确出自云域。但是这件事情只有他和萧景逸知道,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呢?国师裘立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靠他自己根本挖不到隐藏的如此深的消息。 那么,到底是谁呢? 杜衡一面思索一面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上次撞到那个小宫女的地方。 他站在上次被撞到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四周,很快把目光锁定在一处—— 那是萧颜汐的居所,摘星殿。 萧颜汐是萧景逸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是当今沂国唯一的公主殿下。萧景逸非常宠爱这个妹妹,摘星殿的待遇可以说是皇宫中最好的。只要萧颜汐想要的东西,萧景逸无有不依。 但是萧颜汐一向不显山露水,只是静静待在自己的宫殿中生活,与外界没有太多交集。真正让她名满天下的,也不是萧景逸的宠爱,而是她那张精致绝伦的脸。 皇宫内见过萧颜汐的人不多,但是见过她的人无一不对她的容貌大加赞赏。举国上下无人不知萧景逸极其宠爱这位公主,于是便有不少文人墨客写诗作赋传唱她的倾国容颜。久而久之,即使真正见过萧颜汐的人并不多,她还是稳稳拿下了“沂国第一名人”的名头。 不过,这位公主也不是全无瑕疵。她与萧景逸一母同胞,如今已有二十三岁。这个年纪在沂国已经可以做母亲了,可是这位公主直到如今仍旧孑然一身,丝毫没有招赘驸马的意愿。萧景逸因为关心她问过几次,不过每次都被萧颜汐搪塞过去。他又一向疼宠她,看出她不愿意早早嫁人,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以至于到了现在,萧颜汐依然是闺阁公主,仍旧住在摘星殿内,未曾出宫另开府邸。 说来,这位公主好像经常出入揽渊阁,与国师裘立应该是交情匪浅。 不过这件事情,外人并不知道,萧景逸也并不关心。 杜衡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萧颜汐笃信佛’教,杜衡的奶妈妈对她推崇备至,常常在他耳边叨叨,说萧颜汐如何体恤百姓,如何和国师一同向君上提议广开佛’法、优待佛’家子弟,他这才无意识的开始观察揽渊阁与摘星殿的交往,发现这两个地方果真来往甚密。 那么,揽渊阁突然放出消息称褚湘思是“云中贵女”,这个信息会不会是公主萧颜汐传递的呢?不过,萧颜汐和贵妃褚湘思一向没什么往来,萧颜汐为什么要这样帮褚湘思呢?还是说她的目的不是帮助褚湘思,而是要扳倒杜清浣?也就是说,扳倒自己,搞垮杜家? 但是杜家一向是朝中清流,与萧颜汐也没有什么过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不成,她其实是傀儡,幕后操纵者是萧景逸?是萧景逸觉得杜家势大想要将杜家剪除? 不不不。杜衡摇摇头,连忙甩掉这个荒唐的想法。他和萧景逸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十分了解,他不会做出这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 那么,如果真的是萧颜汐做的,她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杜将军,杜将军?杜将军!” 一道温润清朗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杜衡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身前一身官服仍显长身玉立的温润青年,举手作揖,道:“丞相大人。” 谢轻舟举手还礼,笑着打趣道:“杜将军方才在想什么想的如此入神?轻舟唤了你好几次你都不曾应声,莫非要呈给君上的折子忘带了吗?” 杜衡摇摇头,沉声道:“抱歉,刚刚走神了,未曾听见丞相的声音。这么巧,丞相今日也来面见君上。” 谢轻舟轻轻一笑,如同谷间清风扑面而来,让人瞬间心旷神怡。他含笑道:“看来杜将军所思之事实在严重,连我是从哪里过来的都没弄明白。”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君上今日召了你我二人一同议事,我已到了一刻钟,杜将军却迟迟未至,君上让我出来看看,说若是杜将军迷路了麻烦我带你过去。” 闻言,杜衡连忙加快脚步,边走边说:“那我们快走吧,莫让君上等急了。” 谢轻舟落在后面,无奈地笑笑,跟上杜衡的脚步。 萧景逸端着一杯热茶正在慢慢啜饮,朦胧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看到二人进来,连忙挥挥手道:“不必多礼,快过来坐下。杜衡,你那边可曾收到消息?” 谢轻舟坐在萧景逸下首,杜衡拿出信封递给萧景逸,道:“是。这是臣今日清晨刚刚收到的来信。” 萧景逸眼前一亮,接过信封,道:“是风玥的信?他可有改变主意?” 杜衡摇了摇头,道:“臣不知。” 萧景逸看着信封,火漆完好无损,杜衡没有说谎。他未曾拆开看过,自然不知道风玥说了什么。 “轻舟,你来读吧。” 萧景逸随手递给谢轻舟,懒懒的吩咐道。 杜衡坐到萧景逸下首,与谢轻舟面对面。 谢轻舟接过信来,瞥了杜衡一眼,颔首道:“好。” 清朗温润的嗓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让人的身心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放松下来。 这本是风玥写给杜衡的信,除杜衡以外的人读来应当有些尴尬。但是谢轻舟读起来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是一个完美的政治家。 听完,萧景逸朗声道:“好!甚好!”他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桌子,看着杜衡道:“杜衡,你真是交了个很好的朋友!” 第30章 线索 杜衡当然知道风玥有多么可靠,他一出手,所有棘手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眼下,他就帮自己、帮萧景逸、甚至是帮整个沂国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风玥在信中详细写道珹国皇室九成皆被屠杀,侥幸逃脱的人里也几乎没有有用的。只有一个名叫成知节的内侍曾经伺候过珹国皇帝成玦,他八成知道珹国的宝藏秘辛。目前,风玥已经查出,成知节如今正躲藏在珹国最偏远的一个边陲小镇上,这个镇子杜衡并不陌生,他曾去过,名叫抚远镇。 君臣三人商量一番,一致同意由杜衡秘密带兵前往抚远镇,带回成知节。 这件事情已经拖得够久了,萧景逸决定让杜衡明日就启程。 这种事情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宣传,只要杜衡挑选一队精英跟随自己一同前往,找到成知节后立刻带回来就行,明日出发倒也不算紧张。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萧景逸让杜衡迅速回府收拾东西,晚上好再进宫参加饯行宴。杜衡不是注重这种繁文缛节的人,但是萧景逸因为珹国宝藏一事终于有了突破口开心不已,坚持要在杜衡走之前为他设摆酒宴鼓舞士气,杜衡只好随他去了。 杜清浣因为郁结于心、身体欠佳,已经不理后宫事务许久。如今沂国皇宫的后宫之事,全部交由贵妃褚湘思打理。 褚湘思听萧景逸说要为杜衡饯行,一时好奇多问了一句:“是又有战事了吗?” 先前杜衡脚步匆匆地进宫面圣,不少宫人就猜测是不是又要打仗了。今天萧景逸就说要为杜衡设摆饯行宴,也不怪褚湘思会以为又有战事了。 萧景逸喝下褚湘思亲手喂的汤,紧了紧握在她腰间的手臂,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道:“你呀,想什么呢,怎么会又有战事呢?如今珹国已灭,天下一统,山乌大陆全都是我沂国的疆域,哪里会还有战事?” 褚湘思羞红了脸,往萧景逸怀里钻了钻,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娇声道:“君上~你又不是不知道,臣妾不懂这些,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君上如此英明神武,沂国上下无不敬服,臣妾想,就是借那些贼子十个胆子,那些无知宵小也不敢犯上作乱呢!” 她边说边在萧景逸胸膛上作乱,纤细莹白的手指划了一个又一个圈。萧景逸握住她的手,朗声大笑。 午后,御书房紧闭的门才打开,褚湘思扶着酸软的腰,满面春色地准备饯行宴去了。 整个长乐宫忙得上蹿下跳,阿榛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宫人把宫殿四角排列地不对的物品重新摆放,又叫来几个宫女吩咐她们去库房取零碎物件儿,还没来得及擦把汗,就看到萧颜汐的侍女婠婠走了过来。 她急忙拉过阿卓让她继续看着,自己快步跑到婠婠面前笑意盈盈地道:“婠婠姑娘,有什么事吗?” 自从褚湘思重获盛宠以来,长乐宫每日收礼收到手软,想巴结他们的人能绕整个沂国皇宫两圈,但是阿榛对那些人向来不假辞色。没想到今日却如此积极,是因为来的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吗? 阿卓看着阿榛殷勤备至的模样,在心里暗忖。 婠婠笑得一脸温柔,递上一个篮子,道:“公主殿下今日新得了两只格外漂亮的霜花鹞,想着贵妃娘娘会喜欢,特意让我送一只来。” 阿榛急忙接过篮子,兴奋地向婠婠行了个礼,眉开眼笑地点了个头,道:“多谢公主殿下,还是殿下想得周到,娘娘一定喜欢。” 婠婠浅笑着受了一礼,看长乐宫内热火朝天,阿榛也是满头大汗,不禁好奇,看着阿榛,悄声问道:“长乐宫这是又有什么喜事了?看妹妹你忙得一头汗。” 她说着,抽出手绢做出要给阿榛擦汗的样子,阿榛连忙蹲身再次行了个礼,道:“不必劳烦姑娘。不是长乐宫的喜事,是君上让娘娘为杜将军准备饯行宴呢。” 后一句话她说得很小声,却还是被婠婠听得一清二楚。 “饯行宴?难道杜将军又要去打仗了吗?可是最近没听到什么风声啊。他这两天就要走了吗?”婠婠不禁焦急地问。 阿榛奇怪的看她一眼,怎么感觉婠婠这么紧张杜将军的事情呢? 察觉到她的视线,婠婠连忙不自然地笑了笑:“啊,我是说,饯行宴是什么时候的?看你们这么忙,应该很快就到时间了吧。” 阿榛没有多想,闻言道:“对啊,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着急,就是今晚呢!” “什么?今晚!”婠婠不禁惊呼出声。 四周正在忙碌的宫人都被她的惊呼吸引了视线,感觉大家都在看她,婠婠急忙道:“那真是辛苦你们了。我突然想起来殿下还有其他事情要我去做,我先走了。” 说完,她匆匆跑开。 怎么感觉婠婠的态度这么奇怪呢?阿榛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愣了神儿。 “姐姐,这个东西要送到哪里?”容不得她多想,阿卓已经拿着物品来问她了。阿榛把婠婠的事情抛到脑后,继续开始干活。 婠婠一脸神不守舍地走回摘星殿,萧颜汐见她这样,随口问了句:“在想什么?” “在想杜将军——”婠婠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公主殿中,连忙跪下认错: “殿下恕罪,奴婢昨日没休息好,刚刚愣神儿胡说呢。” 萧颜汐美眸微弯,看着她柔声道:“是吗?起来吧,以后可要好好休息。” “是”,婠婠起身,手心因为紧张出了一层黏腻的细汗。 萧颜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我乏了,过来服侍我更衣。” 婠婠走过去,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你刚刚说的,是杜衡吗?”婠婠吓了一跳,差点扯掉萧颜汐的头发。 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放下手中的发钗,跪下不吭声。 萧颜汐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婠婠的身影,掩唇轻笑: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这个年纪正是少女慕艾的时候,我不会追究的,放心说。” 第31章 胁迫 萧颜汐甜美的嗓音在婠婠听来却如同催命符一般,她艰涩道:“是。” “嗯?是什么?”萧颜汐素白好看的手拿起梳妆台上的簪子把玩,纯金打造的锋利簪头在她的指尖闪着寒光。 婠婠闭了闭眼,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道:“是,奴婢心悦杜衡将军。” 精美的簪子被放回梳妆台,萧颜汐俯下身子扶起婠婠,摸了摸她的脸,柔声细语地说:“乖孩子,你该知道,以你的身份是配不上他的。” 婠婠站起来,羞愧地低下头,艰难道:“奴婢明白。” “不过,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萧颜汐轻声曼语,一点一点地蛊惑着婠婠的神智。 婠婠猛地抬头,看着萧颜汐精致华美的脸,道:“奴婢真的很喜欢杜将军,求殿下帮我!” 萧颜汐脸上是温柔的笑意,眼底却薄凉一片。她柔声道:“只要你是有心人,不难做到的。” 婠婠咬咬牙,她一定要得到杜衡,她想要他,已经想的要疯了!没有他,自己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于是,她扑到萧颜汐脚前,坚定道:“奴婢愿意,奴婢就是殿下的有心人,求殿下帮我!” “好,既然要做有心人,那就吃下它。”萧颜汐伸出手,掌心里是一枚泛着诡异红光的墨绿色药丸。 婠婠深吸口气,拿过那枚药丸,闭了闭眼,一口吞了下去。 “放心,将军夫人的位子,一定是你的。”萧颜汐眯了眯眼,愉悦地笑了。 …… “姐姐,你今天为什么对公主的侍女那么热情啊?”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切,阿卓喝着水还不忘八卦,一脸求知欲的看着阿榛。 “这个啊,”阿榛咽下嘴里的茶水,语气里带着怀念:“娘娘失宠的那阵,你还记得吗?” 阿卓点点头,道:“记得,那时候可真惨。” “是啊,那时候各宫都避我们如蛇蝎,若不是娘娘一贯保持着盛气凌人的不好惹的形象,恐怕我们连吃饭也成问题。” “啊,”阿卓有些不敢置信,“可我们那段时间除了到处被人甩脸子,倒也没有缺吃少穿啊。” “是啊,你该感谢咱们娘娘。正因为她表现得不好欺负,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才能不被欺凌。”阿榛语重心长的道,给阿卓和自己又续了一杯水才继续道:“那时候,谁都怕沾染上我们,可是公主殿下,她却派自己最倚重的大宫女婠婠来给咱们娘娘送礼物。” “哇,那她可真是好人。”阿卓端着杯子,眼里亮晶晶的。 阿榛笑了,看着阿卓单纯的样子,没有再说话。 “怪不得姐姐你今天对婠婠姑娘那么热情呢,以后我也要对她好。对了,还有公主殿下,我也要对公主殿下好。”阿卓喝着茶水,笑弯了眼睛。 阿榛并不知道,褚湘思表现的性格强势是他们不被欺负的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那时的后宫,还在君后杜清浣的管辖之下。杜清浣从小家风清正,小小年纪又扛起了管理偌大一个将军府的重担,眼界手腕自非常人能及。复杂庞大的沂国后宫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也不敢捧高踩低、趋炎附势。她自己是不屑于耍各种小手段去害人的,宫女内侍也被她约束,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而今,整个后宫被交在褚湘思手里。她出身云域,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并不知道该怎样管理和维系错综复杂的宫廷关系。掌权之后,她做事全凭个人心情,对下人也是拉拢居多,不曾有过苛责。长此以往,虽然也收服了大量人心,但是一些心眼并不那么正直的下人反而渐渐被养大了胃口。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欺凌弱小之事时有发生。 先前杜衡在杜清浣那里看到下人的敷衍塞责,虽然不是褚湘思直接授意,却也是她管教不当之过。不过褚湘思从来不在意这些,自然也没有关注到。 杜衡安排好随行人员等一切事务后,就匆匆带着众人进宫赴宴。 宴席上,萧景逸红光满面,说了很多勉励众将士的话,又对杜衡道:“杜衡,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自己不上心,寡人都该为你操心一下了。待这次成功回来,寡人就为你赐婚如何?” 众将士齐齐扭头看向杜衡,杜衡起身道:“多谢君上美意。只是臣还未曾有心仪之人,待臣遇见她,定带她来面见君上,请君上赐婚。”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萧景逸突然这么问,定然是有看中的人选。杜衡如此说,算是变相拒绝了萧景逸给他安排的人。 同坐之人皆有些尴尬。 杜衡拿起酒壶又倒了两杯,一杯递给萧景逸,萧景逸伸手接过。 杜衡举起酒杯,直视萧景逸的眼睛,道:“臣一向以家父为榜样。他常年在外征战却仍然与家母伉俪情深,即使母亲早早离去,他也从未再续弦。臣希望也能遇见这样一人,与她白头偕老。还请君上成全。” 萧景逸朗声大笑:“没想到咱们的杜将军还是个痴情种!哈哈哈哈,好!寡人等着你!你何时带来未来的将军夫人,寡人就何时给你赐婚!” 说罢,与杜衡碰杯,二人皆一饮而尽。 君臣几人叙话片时,天色已暗。 拒绝了萧景逸让他们众人留宿皇宫的邀请,几人踩着月色向皇宫外走去。 “将军,您今日之言,恐怕会惹君上不快。”一位国字脸将士一脸担忧地道。 这人体格魁梧,双目炯炯有神,是杜衡手下的得力干将,陪他出生入死多年,名叫司马飞。 杜衡步履稳健,淡淡道:“无妨。” 君上是一时兴起突然发问,还是有人说了什么?他与萧景逸相识多年,从未听他说过类似的话,怎的今日突然开始打探他对于赐婚的想法? 到了宫门外,杜衡才问道:“明日就要出发了,你们都准备的如何?” “将军放心,都准备好了。”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我光棍儿一个,随时准备出发!” “……”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回应。 “好,明日卯时出发。” 第32章 暗涌 “怎样,如今可放心了?”萧颜汐看着婠婠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轻笑道。 婠婠脸颊通红,害羞的低下头,俯身向萧颜汐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得知杜衡目前还没有心上人,婠婠内心的喜悦简直如有实质。如果给她一双翅膀,她觉得自己能立刻飞到天上去。 而且,杜衡还是个长情的人,竟然以老将军杜云山为榜样。 杜衡的父亲杜云山,年轻时就是沂国的神武大将军,带领杜家军打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从无败绩。杜云山在一次剿灭山匪的过程中无意间救下一位女子,是当地太守的女儿。 传闻这女子容貌有瑕,所以常常以面纱遮面。一日带着侍卫丫鬟前往当地极富盛名的寺庙上香,却被埋伏在道路两旁的匪徒劫持,落入贼窝。那山匪首领本来是看她身姿绰约、颇有风韵,要抢她回去做压寨夫人的。谁知面纱一掀开竟然是个丑八怪,气得山匪头子直呼这趟亏了。但是放了她又不甘心,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山匪头子选了这女子身边最清秀的一个丫头做填房,把原本的目标——太守之女随意赏给手下玩弄。这女子本已存了死志,被带回山匪窝后一直藏着一只金簪子,打算在他们动手之前自行了断。没想到在她即将刺死自己的前一刻,英朗高大的杜云山突然带兵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剿了整个山寨。 太守之女此时已遗落了一颗芳心,但是自卑于自己的容貌,连忙以袖遮脸向杜云山道谢。 杜云山以为她被吓到了,连连劝慰她,还拿出自己的金疮药给她。她伸手去接,被遮挡的容颜瞬间暴露在杜云山眼前。杜云山愣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他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反正已经看到了,之后他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厌恶的皱眉、然后远离她吧。女子这样想着,心中不由一痛。 她没有去接那瓶药,手里却被塞了什么。她抬眼,看到挺拔英气的杜云山温柔的眉眼。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嫌弃她、远离她。在看到她脸上如此丑陋的、占据大半张脸的棕褐色胎记后,他竟仍然如此温柔的对待她。 清剿完山匪后,杜云山亲自送女子回家,第二天就带着筹备好的丰厚聘礼上门提亲。 不少文人墨客把他们的爱情故事诉诸笔墨,二人一时传为佳话。 从那之后,不知有多少女子梦想着能遇到属于自己的“杜云山”。 二人成婚之后恩爱非常,女子脸上的胎记竟也神奇的消失了。 一年之后,将军府有了长女杜清浣。 又过了两年,将军夫人怀着杜衡的时候,前线传来战报,杜云山战死沙场。 将军夫人登时就昏了过去。夜里醒来时阵痛发作,强撑着生下杜衡后就一命呜呼。 那则战报后来被澄清是误传,然而,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杜云山回来后悲痛异常,为亡妻守灵三天后,这个平日里铁一样坚硬强壮的男人也撑不住倒下了。醒来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杜云山正值壮年,一双儿女也小得可怜。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很快娶一房续弦,好撑起偌大的将军府并养育自己的一双儿女。然而他没有。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向当时的沂国国君求了两个教养嬷嬷,带回府里照顾杜清浣和杜衡。他自己孑然一身,不外出打仗的时候就守在家照看儿女,有战事的时候仍然带兵打仗。 这一坚持,就到了现在。 杜衡如今已到了加冠之年,也就是说,杜云山已守了亡妻整整二十年。 杜家,当真出痴情种啊!杜衡以自己父亲为楷模,这也就意味着,以后他只会有自己一个人! 婠婠脸颊滚烫,两只耳朵也红彤彤的,陷在自己的幻想里不可自拔。 老将军杜云山和将军夫人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她金疮药,杜衡将军上次和自己见面也给了自己一瓶金疮药。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像老将军杜云山一样,也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这样想着,她揣在袖口里贴身带着的药瓶仿佛都在隐隐发烫。婠婠越想越入迷,不禁露出一脸傻笑。 萧颜汐笑看着她,瞳孔深处却满是薄凉。 一声嗤笑溢出唇边,看着婠婠的蠢样,萧颜汐心想:这才哪到哪,这丫头也太不中用了些。一个小小的消息就高兴成这样,还没得到杜衡的心呢。 真是个蠢货,不过这样也好,更方便掌控。 想罢,萧颜汐移开目光,无声地笑了。 …… “你真的要走,不与我们同路了吗?” 墨柒看着秋露凝,再三确认道。 秋露凝点点头,道:“是。这件事情我已想了许久,只是我们路上一直耽搁,就没来得及说。”她的目光瞟向客房的位置,墨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先前,墨白和墨柒打算带着之前救回来的男孩儿一起回云域。男孩儿因为太小,与家人相处时间也少,并没有一个确定的名字,只知道娘亲姓冯,连已经去世的爹爹叫什么都不知道。墨白和墨柒商量了许久,决定为他起名,叫冯世忻,寓意着双子镇的新生,也祝愿他能一生开心欢悦。 说到双子镇,原本墨白他们就因为莫名的追杀而感到筋疲力尽,打算先把冯世忻送回云域再做计较。没想到即使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还是被双子镇派出的人找到了。 那个奇怪的妇人,如今被他们控制住扔在隔壁厢房。之前双子镇派来追杀他们的都是黑衣男子、官兵衙役之流,没想到现在变成了妇女这类毫不起眼、却又让人防不胜防的间谍。 看来这个毒瘤必须早日除去,按照妇女的说法,他们如果不在月底之前把冯世忻送回去,镇上的人就要拿妇人的女儿、以及镇子里另外一个刚满一岁的男婴祭祀。 毕竟,上一次的祭祀之日被墨白他们破坏,这一次他们要献上双倍的“祭品”,以免“神明”发怒。 第33章 夜间商议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只觉怒气盈胸。 明之武更是义愤填膺,当场就站起来道:“不如我带着兄弟们,直接去捣毁这个罪恶的镇子,把那些祭司侍者之流杀个干净,救出所有的孩子!” 说着,他就要起身出门,嘴里还念叨着:“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一定要赶在他们伤害孩子们之前救出他们!” 乌惜文急忙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冷声道:“你冷静!我们目前并不知道镇子上究竟有多少人埋伏在暗中,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与何人有所勾结。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乌大哥说的对,明大哥你要冷静。那日追杀我们的,可是有不少人穿着官差衙役的制服,那些黑衣人也是个个训练有素,可见他们背后一定有一个严密的组织。” 墨柒也急急道,眉宇间是藏不住的焦急和担忧。 墨白也伸出手拉住明之武的手臂,沉声道:“从这些时日的追杀来看,这件事情远比我们所看到的要复杂,还是要从长计议。” 他和乌惜文一起拉着明之武,把他重新按坐在凳子上。 明之武满脸不情愿地坐下,被众人劝说好久才打消了鲁莽冲过去的念头。 路若哄睡男孩儿以后也进门来,现下正坐在墨柒和秋露凝之间。她看着大家好不容易劝住了明之武,想起了自己在云域无聊时翻看的江湖传说、群雄演义,不由提议道: “我们不能向武林大会提出这个问题吗?到时候不就会有什么天下第一盟、天下第一楼之类的侠义之士来帮助我们了吗?” 听到这个提议,明之武和乌惜文不由得心中一紧。好在墨白很快打消了路若的幻想: “以后少看那些话本。” 路若不服气地看着眉头紧皱的墨白,气哄哄的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吗?凭什么不让我看!” 秋露凝连忙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若若,墨大哥刚刚说了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墨柒给路若倒了杯茶,递给她后也温声道:“是啊,若若,乌大哥方才也提到,我们贸然行动的话只会打草惊蛇。若是真依你所言,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那岂不是让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有了防备?”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呢?”路若赌气地推开杯子,一脸苦恼。 墨白垂眸沉思片刻,坚定地说:“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那些无辜的孩子。” “哥,我和你一起。”墨柒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 墨白摇摇头,看着墨柒秀美的双眼,认真道:“小柒,你带着路若和冯世忻(就是被他们救回来后一直跟着他们的小男孩)先回去,待我解决这件事就回去找你。” 墨柒还没说话,路若就先不依了,她打断墨白,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脆生生道: “不不不,我不回去。师兄,师姐,我和凝姐姐说好了,要陪她一起去找她哥哥的。等找到凝姐姐的哥哥,我就带着他们一起回去。我不会自己先走的,我要和凝姐姐在一起!” 墨白眉心夹出深深的折痕,冷声道:“不许!你必须回去!” 眼看路若眼圈发红马上又要发大水,乌惜文急忙打圆场: “诸位,我刚刚仔细想了想,路姑娘的主意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既然我们不能直接揪出幕后之人,倒不如引蛇出洞。” “哦?”众人的心思顿时被转移到这件事上,路若也瞬间忘记了难过,急忙凑上前,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乌惜文。 乌惜文被她看的心头一窒,急忙喝了口水继续道:“幕后操纵者在双子镇经营数年,手下不仅有众多祭司侍者,那些村民也已经被完全控制,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办事,” 墨柒接上话头继续道:“对,而且他们似乎和官府也有勾结,那日追杀我们的,有一部分人穿着官差衙役的制服。” “没错,他们能在双子镇兴风作浪这么多年,没有人庇佑是不可能的,当地官府很可能已经被他们打通了。”乌惜文双手搭在桌面上,右手食指轻敲桌面,继续沉着地分析: “还有咱们相遇那日,追杀你们的大量黑衣人。他们数量庞大且作战迅速,看起来像是专门豢养的死士。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明之武灌了口茶,粗声粗气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豢养这种缺德玩意儿。” “死士?什么是死士啊?这玩意儿很缺德吗?”路若一脸茫然。 墨柒瞪了明之武一眼,有小孩子在,说话也不知道收敛一些。 明之武迎着她的目光讪笑一声,对路若打着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豢养死士的人都很残忍,所以我才说他们是缺德玩意儿。” “是很残忍。为了让死士听命于自己,豢养他们的人往往会除掉他们身边所有的亲人朋友,把他们每个人孤立起来。这只是最基础的,除此之外,死士还会被主人灌下无人可解的毒药,唯一的解药会由主人按时发放,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半年,甚至还有的是一年。” 墨白突然开口,冷硬的嗓音说起这种事情更让人不寒而栗。察觉路若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抿了抿唇,不顾墨柒制止的眼色,继续道: “在成为死士之前,他们会被抹除所有生活过痕迹,甚至是,作为人的痕迹。他们会被主人完全摧毁做人的尊严,会完全失去自我意志,变成一个个人形兵器,只为了完成主人的命令而存在。一旦主人身死,死士也无法苟活。为了完成主人的命令,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他们自己都把自己当作兵器,而不是人。” “他们会流血,会受伤,会死,但是无人在意。连他们自己,也成了不知道痛苦的怪物。他们的感情,早在成为死士的那一天,就被完全剥夺了。” 第34章 再次出逃 路若眼底已经沁出泪来,她嘴唇颤动,带着哭腔道:“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们!” 秋露凝急忙拿出手绢给她拭泪,墨柒一直给哥哥使眼色,到后面开始飞眼刀子,墨白都无动于衷,还是把话说完了。 路若在云域被保护得太好,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墨白有心让她多接触一些人世间复杂黑暗的事情,好让她知道外面并不是那么美好,她需要好好保护自己。如果能因此激的她回云域,那就再好不过了。 乌惜文眼含深意地看着墨白,显然没想到他看着一副没怎么出过门的样子,居然还懂得挺多。 墨白抿唇,不再开口。 他并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些,此次出云域也是头一遭。他能知道这些,多亏未已。 未已作为医者,只待在一个地方当然不会有所进益。是以他常常云游在外,见识颇广。每次回云域都会给墨白、墨柒、路若他们带礼物,还会给他们讲一些山下的故事。 墨柒和路若是女孩子,未已当然不会和她们讲这些。所以,墨白是他忠实的听众。那些奇诡杂谈、怪闻轶事,墨白从未已那里听过不少。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太过危险,路若必须回云域才是最好的选择。 乌惜文看了看天色,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不如明日继续商议。晚间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赶路。” 众人一一应了,各自回房。 秋露凝带着神思不属的路若回房,亲眼看着她洗漱过后躺在被子里才起身离开。 墨柒目送她二人走远,才看向墨白道:“哥,我们谈谈。” 墨白点点头,率先起身。墨柒抬脚跟上。 二人在墨柒房里聊了许久。 第二日,天光大亮。 墨柒刚从楼下打包早点回来,还未尝一口,就迎来了秋露凝。 她再三问道:“你当真要现在就走吗?” 秋露凝点了点头。她昨晚枯坐一夜,只要一想到明之武和乌惜文已经找到了她,心里就惶惶不安。以她对风玥的了解,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之前,他一定不会放自己走。现下他恐怕就已经在路上了,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又要被抓回去。 所以,她必须走。 若不是放心不下路若,她昨晚就想动身。 墨柒看着她,叹了口气。 她把早点分好,请秋露凝坐下,才开口幽幽道:“我昨晚和哥说了,若若很喜欢你,她肯定要和你一起走的。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也相信你会对她好,会保护好她。” 秋露凝神色动容,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郑重道:“我会照顾好她。” 墨柒浅浅笑了,轻轻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要早日带他们回来。” “好。” 路若昨晚情绪起伏太大,晚上躺在被窝里又偷偷哭了好久才沉沉睡去。第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推开房门正要去找墨柒师姐,却看到秋露凝站在自己房门前冲她打招呼,示意她过去。 路若一头雾水,张嘴正要喊,见凝姐姐急得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连忙闭上嘴巴,轻手轻脚地跑过去,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秋露凝,仿佛在问“凝姐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秋露凝拉着路若进屋后关好房门,转身看着她,道: “若若,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走。” 路若的眼睛瞬间亮了,开心道:“凝姐姐,我们要去找哥哥了吗?” “嗯!”秋露凝眉眼里俱是笑意,听到路若说的“哥哥”,而不是“你哥哥”,她感到由衷的开心。 “真好!凝姐姐,我们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的。那我去跟墨师兄、柒师姐说一声,还有乌大哥和明大哥,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去跟他们道个别。” 路若说着就要往外走,双手放在房门上,马上要推开房门。 秋露凝连忙拉住她,道:“若若,你相信我吗?” “当然!我最相信姐姐了!”路若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回答。 听到她的回答,秋露凝笑得灿烂。往日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人如今在一瞬间绽开笑颜,冲击力巨大,路若一时都呆住了。 “凝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应该多笑笑的。” 回过神来后,她喃喃道。 秋露凝浅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正色道:“若若,你师兄师姐都已经知道了,不必和他们说了。至于明之武和乌惜文,我们不能告诉他们。” 看着路若疑惑的眼神,秋露凝继续道:“很抱歉姐姐现在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是请你相信我,等到时机成熟那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手心里满是潮湿的汗水。 “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路若眨了眨眼睛,推开房门就要走。 听到肯定的回答,秋露凝舒了口气,松开已经被指甲扎得流出血来的手心。 路若推开房门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房门关上,转身看着秋露凝,道: “可是,凝姐姐,我们要怎么避开他们呢?” 早在路若转身那一刹那,秋露凝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反悔不和自己一起走了。又怕她问为什么要避开那二人,她现在还没有勇气告诉路若她的一切。现下听到她的问题,才悄悄松了口气,暗暗唾弃自己又多心了。 她看着路若,上前把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道:“他们今日早晨商议过后,已经各自分工好了,现下都出门准备需要的东西去了。” “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凝姐姐,你等我一下,我们马上出发!”路若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秋露凝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是藏不住的感动和满满的宠溺。 秋露凝没有说谎。清晨,众人再次商量过后,决定暂时改变路线,不再前往酆阳城,而是重返双子镇一探究竟。明之武和乌惜文主动提出要帮忙,于是墨白和他们细细讲解了双子镇的地势和布局。墨柒本打算一同前往,但是冯世忻年纪太小经不起奔波,而且双子镇居民都认识他,他不适合再出现。于是最终决定由墨柒和路若带着冯世忻一起回云域,其他人则一同返回双子镇,伺机而动。 第35章 牵扯 明之武和乌惜文这两日也为着双子镇之事忙前忙后,加上秋露凝一直和众人待在一起,又表现地和路若形影不离,他们自然不会想到她又在筹划逃跑了。 墨白经过墨柒昨晚的劝说,对秋露凝已经不再抱有怀疑,只是担心墨柒一人能否护得住冯世忻。墨柒又劝说良久,这件事才定下来。 清晨谈论时由于秋露凝在场,明之武和乌惜文想当然的认为她会和路若以及墨柒一起护送冯世忻。二人还劝了几句,秋露凝不置可否。因为动身前还要做些准备,他们以为大家目前还不会分开,于是安排了任务后便各自散了。 没想到,安排好手中事务,一切备置齐全回来后,才发现,秋露凝又走了。 明之武当即跳脚:“怎么办?怎么办!霜姑娘又走了!我们怎么和楼主交代啊!” 乌惜文斜睨他一眼,眸色深沉,没有接话。 关于称呼问题,路若和墨柒先前讨论过。后来秋露凝自己也怕众人分辨不清,索性直接告知真相。她对墨柒和墨白说,为了寻找失散的兄长,她把兄长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嵌在一起,称自己为“凝霜”。 墨柒得知真相后感动不已,她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和墨白失散了,她也会这样做的,同时为自己之前暗自揣测秋露凝动机不纯感到十分歉疚。至此,她和秋露凝之间的心结算是彻底打开了。 秋露凝待在璧樰楼是因为风玥的胁迫,而她要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这件事只有她自己和风玥知道。明之武和乌惜文他们只知道秋露凝不愿一直待在璧樰楼,他们以为是因为楼主给她种了蛊——“青丝蔻”,她不愿一直受到胁迫才想尽办法逃离,并不知道她是为了寻找自己失散的兄长。 这几日,虽然众人都待在一起,但因为路若一直对着秋露凝“凝姐姐”“凝姐姐”地叫,乌惜文他们自然不会知道这个“凝”是“秋露凝”的“凝”,而不是“凝霜”的“凝”。墨柒和墨白受路若的影响,也称呼秋露凝为“凝姑娘”,这就导致直到秋露凝和路若伺机离开,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墨白和墨柒既然已经知道真相,自然也不会对明之武二人称呼秋露凝为“霜姑娘”而感到奇怪。 现下,墨白和墨柒看到他们二人如此着急,不免感到奇怪。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对明之武道:“凝姑娘今早没有和你们道别吗?” 明之武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懵了一会儿才甩了甩头,道:“没有,我很确信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昨晚咱们商讨过后已经很晚了,我就回房了。今日早晨我都没见到霜姑娘。可是她也没有表现出要走的意思啊。” 乌惜文却迅速抓到重点,看着墨柒道:“她今早去找你们了吗?” 闻言,墨白和明之武一齐看向墨柒。 墨柒有些无措,她以为秋露凝和她说完之后会和明之武他们也打招呼,没想到兜兜转转到头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件事。 她环顾四周,路若也不在,于是点了点头,道:“今日清晨她来找我,说不能和我们继续同行了,她要去找自己失散的兄长。” 墨白素来冷漠的脸此刻更是结了一层霜,他看着墨柒,眉眼间是罕见的怒意:“路若也走了?” 看着墨柒点头,他瞬间如同脱力一般坐到木凳上,沉默片刻后僵硬道:“你昨晚和我说过后我想了很久,我知道她们会一起走,但没想到这么快。” 好歹也该有个正式的道别啊,墨白想。 明之武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突然道:“失散的兄长?霜姑娘有还在世的家人吗?我怎么不知道?没听她说过啊——嗷嗷——疼疼疼,老乌你干嘛!” 乌惜文移开碾在明之武脚面上的脚,嘴角抽搐道:“抱歉,没看清,踩错地方了。” 明之武还想嚷嚷,他连忙使眼色:蠢货,快闭嘴吧! 他恨不得把这家伙的嘴缝起来。霜姑娘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她那么聪明的人,看到自己和明之武在,肯定猜到楼主马上就要来了,那她肯定要继续逃走啊!这些日子隐忍不发,只是为了麻痹他们而已。如今知道她还要去寻找自己的兄长,那么她急于逃脱掌控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还是会忍不住怅惘,原来他们之间的情分,还抵不过刚刚相处没两个月的外人。关于霜姑娘身世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居然还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的。 众人一时无话,心头都有几分沉重。 …… “废物!” 盛满热水的茶盏兜头浇来,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的黑衣人也不敢躲,任由滚烫的茶水浇了一身,瞬间在脸上烫出几个燎泡。 黑衣人强忍住呼痛的欲’望,头重重磕在地上,咬牙道:“请主上恕罪。” 苍老的声音裹挟着巨大的愤怒迎面而来,巨大的屏风后,一位看不清身形的人怒喝道:“蠢材!要你何用?这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声音听着很是苍老,但却中气十足。 黑衣人仍旧保持着磕头的姿势,等屏风后的人发泄完怒气才继续道:“主上息怒,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他们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引到镇子上。到时候,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捉什么捉!本尊看是捉你!刚刚收到消息,这伙人分道扬镳了!本尊要的是一网打尽!他们现在分开了,还怎么斩草除根!” 苍老的声音愈发愤怒,激动的咳嗽起来,边咳边摆手:“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这种没用的货色,不要也罢!”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抖如筛糠,连连磕头求饶:“饶命,饶命啊!主上饶命!别杀我,别杀我!属下这次一定将功补过,把打乱计划的人带来给您!” 屏风后的人充耳不闻。 刚刚被命令泼他茶水的人和另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影拖住他就往外走,眼见自己必死无疑,他急中生智,连忙道: “主上!那伙人里的一个女子,与十二年前的一宗旧案有关!” 第36章 酆阳城往事(一) 听到这句话,屏风后的人略略侧耳,制止了拖走黑衣人的人,对他说:“过来。” 黑衣人一被放开就连滚带爬地上前,不顾自己一身狼狈,扑到屏风上看着屏风后面看不真切的人影,急迫地高声道: “那名红衣女子,是十二年前的酆阳城城主之后!” 稳坐于屏风之后的人影像是突然浑身剧颤,片刻后冷声道:“你如何确定?说话要当心,小心你的脑袋!” 黑衣人“哐哐”磕头,颤抖着嗓音道:“属下不敢欺瞒主上。十二年前属下在执行那次灭口命令时见过酆阳城城主夫人,那群人中那名红衣女子,与她有八分肖似!” 屏风后半晌无言。只有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敲击木椅扶手发出的规律响声。 黑衣人满头大汗,极度的紧张让他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觉得似乎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不知道说出这件事是能让自己生还是能让自己死。但是在刚刚那么危急的情况下,他只有放手一搏。 十二年前,酆阳城曾发生过一起震惊整个山乌大陆的惨案。酆阳城城主秋青阳一家在一夜之间惨遭劫匪掳掠,秋青阳夫妇以及一双儿女皆被杀戮。秋家上下几百条人命,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 酆阳城地势特殊,位于整个山乌大陆最中心,是沂国、珹国以及世人所不曾涉足的云域、隐域四大势力的交界地带,可以说是整个山乌大陆的心脏。酆阳城地位如此特殊,酆阳城城主自然也享有特权。 历代酆阳城城主都是中立势力,不参与四大势力任何的政治斗争,俨然成为继四大势力之外的第五大势力。云域、隐域向来隐世,不为世人所知,自然也不会为难酆阳城。然而沂国与珹国向来征战不断,彼此互不相服,都想侵略对方,这个时候,谁能拉拢到酆阳城这股势力,自然是如虎添翼,多了一个巨大的筹码。两边都想讨好,酆阳城的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差,除了挤在中间左右为难,它也从来没有偏帮过谁。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酆阳城会永远这样存在下去的时候,偌大一个城主府,却在一夜之间城破家亡,彻底垮台。 那场事故,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世人皆在背后感慨,不知城主府是得罪了哪路土匪,下场如此之惨。然而没有人知道,真相是如此不堪。 酆阳城城主府一家,是被珹国前任国君和沂国前任国君联手除灭的! 酆阳城作为一股中立势力,能拉拢过来自然好,但是若始终无法成为自己人,那么它的存在,势必将成为珹国或沂国的心腹大患。 两位国君不约而同地想到,既然无法成为同盟,那么也绝不能让他成为敌人的帮手!与其放任它发展壮大,不如早早毁灭求个心安。 就这样,两国都派出自己最强大的精锐杀手组织,非常巧合地在同一天晚上对酆阳城城主府动了手脚。 城主府再强大,也抵抗不了两个国家最强大的杀手军团。结果显而易见,曾经威名赫赫的酆阳城城主府,一夜之间倾覆。 两国国君都深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所以对派出去的人都下了死命令,格杀勿论。专业训练出来的杀手,或者说死士,当然只懂得听从命令,所以那一晚,城主府无一幸免,全部成了刀下亡魂。 那一晚的血色,黑衣人到现在都还记得。只是他没有想到,所谓的“无一幸免”,只是他们以为的罢了。酆阳城城主府,终究还是有漏网之鱼。那位红衣女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良久,久到黑衣人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他才听到屏风后传来的苍老声音: “如此,便更不能容她活着。你,去吧。” 黑衣人连忙退下,暗自庆幸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 …… 路若听秋露凝说完自己是怎么和哥哥失散的,忍不住眼泪汪汪。 “凝姐姐,那些人太过分了,你当时还那么小,他们怎么忍心!”路若说着,情不自禁地抱住秋露凝,自己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落还要笨手笨脚地安慰秋露凝: “凝姐姐,你别怕,都过去了。那些坏人现在肯定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我们也会很快见到哥哥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边说,边紧紧拥抱着秋露凝,一只手还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她难过伤心的时候,墨柒师姐就是这样安慰她的,所以她有样学样,这样安慰凝姐姐,准没错。 秋露凝放任自己享受路若此刻温暖的怀抱,往日清冷的脸庞此刻覆盖着一层哀伤,眼底深处还隐隐流转着痛恨。 只要一想到,当年幼小的她,是如何被哥哥护着藏在废弃的后院里荒芜的枯井下,如何听着外面可怕无比、整整响了一夜的烧杀掳掠声,如何在噩梦一般的地狱里苦苦支撑了一天一夜的,她就止不住地痛恨。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残忍的对待? 那一年,她五岁,哥哥九岁。 还在睡梦中就突然被外面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惊醒。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黑夜,浓浓的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下人行色匆匆地挑水灭火,她和哥哥被娘亲从床上薅起来,胡乱套上衣服,领着他们往屋外走。 还没走出门外,隔着门缝,他们就看见大量黑衣人突然出现,如同拿着锁魂链的黑白无常,收割了一个又一个人命。 他们像杀鸡砍猪般,眼里完全没有温情,只有杀戮,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门外一片狼藉,惨叫声不绝于耳。娘亲一看见门外的场景,就迅速带着他们藏进床底下,快速对他们两个说: “阿染,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凝儿,你要乖乖听哥哥的话。”素来温婉贤淑的娘亲此刻却没有落泪。在极度的恐慌中,她迅速稳住心神,开始为自己的孩子谋求生路。她红着眼框,把秋露凝的一半长生锁交给秋霜染,又把刻有秋霜染名字的另一半挂在秋露凝脖子上。 做好这一切后,她拉着秋霜染的手,放在床下凸起的地方,道:“一会儿娘亲走了,你就按下这个,带着妹妹逃出去。” 最后,她露出一个坚强的、慈爱的笑容,对他们说: “你们一定要坚强,好好活下去!” 第37章 酆阳城往事(二) 说完,她就冒着火光冲了出去,装作是刚发现着火慌不择路逃出去的人,尖叫着把杀手和刺客引向别处。 火势越来越大,屋内的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睛。秋露凝和秋霜染都红着眼睛咬着嘴唇默默哭泣,年幼的秋露凝甚至想追着母亲跑出去,却被秋霜染大力拽了回去。二人皆咬着嘴唇默默流泪,不敢让屋外的人听到他们发出的任何声响。 秋霜染带着秋露凝在屋里又等了一会儿,听着娘亲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秋霜染才触动床下的机关,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两个孩子趁着院子里一片混乱,沿着狭窄的暗道一点一点慢慢爬到有光亮的地方,才发现头顶是一小块天空。 秋霜染仔细回想着城主府的地形,暗自推测了一会儿,很快发现这里是他们城主府荒废已久的后院,而他们现在,就待在后院一口被杂草遮挡的枯井里。 外面的厮杀声隐隐传来,兄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默默汲取着彼此的体温,生生熬过了寒冷、漆黑而又漫长的一夜。 待到阳光透过枯败的杂草落在二人脸上,秋霜染才发现,原来已经第二天了。 他怀里抱着妹妹,醒了也不敢乱动。他们昨晚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两人都吓坏了,又恐惧又伤心,直哭到后半夜,妹妹才撑不住睡了。 他不想睡,但是抵不过浓重的困意。在妹妹睡后不久也开始眼睛干涩、频频打瞌睡,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没想到再醒来,竟已是第二天了。 疲惫至极地睡过去也好,眼下他一醒来,眼前就浮现出娘亲跑出去的背影,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兄妹二人的眼睛红肿,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 秋露凝醒来后还有些睁不开眼,只能保持眯缝着眼睛的状态。想起不知所踪甚至生死不知的爹爹和娘亲,忍不住继续抽泣。 两人都无心进食,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秋霜染牢牢记着娘亲的嘱托,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带着妹妹,成功活下去。 兄妹俩又在枯井里呆坐半晌。期间,幼小的秋露凝一直没有停止哭泣,眼泪都要流干了。一直哭到眼睛刺痛,再也流不出眼泪才停止。 秋霜染环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替她遮挡枯井底部蔓延的寒气,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生疏的安慰着她。他心里同样难过,所以不会阻止妹妹哭泣。只是,放肆痛哭过后,他们一定要找到方法走出去,坚持活下去。 他们相继醒来时,四周已经一片安静,昨晚激烈的厮杀声仿佛从未存在。但是为了安全起见,秋霜染还是带着妹妹继续待在井底,直到太阳落山,头顶的小片天空变成黑色,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松开秋露凝,把自己的外衣脱下铺在地上,让她坐在上面,交代她安静坐着不要动,才起身四处摸索周围阴凉潮湿的井壁。 好在当初挖掘水井时为了方便出入,井壁周围都留下了可供攀登的凹槽,秋霜染踩着这些凹槽,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刚开始因为不熟练,爬到中途不幸摔下来几次,秋露凝急得又哭了。他揉揉小丫头的脑袋,扯出笑容安慰他,又沿着凹槽,一点一点往上爬。 摔倒几次后他吸取教训,一只手抓牢了再换另一只手,脚也是一样,左脚踩牢了再换右脚,总算不会再摔下去了。 艰难的爬出来后,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素日荒芜的后院罕有人至,如今却躺着大片大片的尸体。有他们昨晚见到的黑衣人,更多的,是穿着城主府下人衣物的侍卫和婢女。后院遍地的杂草和枯败的落叶皆被鲜血染红,这里简直成了一个巨大的乱葬岗。 看来他们昨晚没有选择立刻出来是对的。秋霜染沉痛地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不敢耽搁,匆匆跑到前院,找来一捆绳子,回到枯井边把绳子扔下去,准备把妹妹救上来。 秋露凝两只稚嫩的小手被粗粝的绳子磨得通红,脚刚刚离开地面就疼得受不了了,丢开手中的绳子,“咚”地一声摔倒在井底。 天色漆黑,秋霜染看不见井下的情况,只觉绳子一轻,井底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担心的不行,慌忙喊道:“凝儿,你还好吗?有没有事?” 秋露凝眼底噙满了泪水,小小年纪的她狠狠摔了一跤,浑身都疼。不过她还是懂事地说:“哥哥,我没事,但是我抓不住绳子。” 听到她的声音,秋霜染松了口气,随即懊恼地锤了锤头,他怎么忘了,妹妹年纪还小,双手能有多大力气呢? 这样想着,他把绳子的一头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然后重新下到井底。 秋露凝见他又重新下来了,顿时连哭泣都忘记了,不顾浑身的疼痛,爬起来走到秋霜染身边,不解地说:“哥哥,你怎么下来了,我们怎么出去啊?” 秋霜染从最后两个凹槽上下到地面,边拿起地上的绳子边对秋露凝道:“放心,哥哥一定把你平安带出去。” 说着,他拿起绳子的另一头,在秋露凝腰上缠了好几圈,捆得牢牢的。又反复的拉扯了几次确认牢固程度,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对小露凝说道:“哥哥现在上去,在井边把你拉上来。一会儿不管有多么不舒服,也要尽量放松身体知道吗?” 小露凝不懂,但她还是懂事地点点头,软糯的嗓音因为哭的太多而变得嘶哑,认真道:“好,哥哥,我会的。我不会乱动的。” 秋霜染稍稍放心,再次沿着井壁凹槽艰难地爬上去。经过这两次攀爬,他已经熟练多了。虽然依然很不容易,但好歹不会再在中途摔下去。 终于再次从井里出来,他在井边站好,摆出平日里师父教他的练武姿势,双脚分开略宽于肩、屈膝半蹲,摆了一个标准的扎马步姿势。 第38章 酆阳城往事(三) 摆好姿势后,他一点一点地用力,拉着绳子一寸一寸往外拔。 小露凝刚开始只是感觉到腰上的绳子在收紧,慢慢地,紧到她觉得疼的地步。想起哥哥说的“尽量放松自己”的话,连忙深呼吸,克制自己想要挣扎的冲动。 秋霜染慢慢加大力气,手臂青筋涌现。小露凝已经被拉离地面,这会儿四肢朝下,整个人无比难受。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乱动,所以虽然很痛苦,但是仍然竭力放松身体,小脸皱成一团。 吸气、呼气,加油,坚持!马上,马上就能把妹妹救上来了!怀着这样的信念,秋霜染咬紧牙关,稳住下盘,双臂用力到极点,终于把小露凝拉了上来。 兄妹二人喜极而泣,抱在一起感受劫后余生的震撼感受。 情绪缓和之后,小露凝看着粗糙的绳子上刺眼的红色血迹,又看看哥哥血肉模糊的手,往上看他大汗淋漓的脸,绷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边抽泣边撕下自己的裙摆,准备给哥哥包扎。但她年纪小没有力气,又饿了一天一夜,实在是撕不动,顿时委屈不已,哭得更厉害了。 “哇呜呜呜——我好没用,哥哥,我什么都帮不了——”哭着哭着还吹出了鼻涕泡。 秋霜染用干净的指腹给她擦泪,抱着她边走边安慰:“凝儿最棒了,刚刚都没有乱动,别哭了。凝儿最厉害……” 声音渐行渐远。 昨晚的大火可能只是意外,却恰好为那些刺客创造了绝妙的刺杀时机。城主府众人本在打水救火,遭遇刺杀之后纷纷忙于逃命,火情便没有人再管。 好在昨晚没有起风,火势虽大,但也没有迅速蔓延。整个主屋和与之相邻的西厢房化为灰烬。东厢房因为不与两所屋子毗邻,反而幸免于难。 秋霜染背着小露凝走到前院,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被火烧得漆黑的断壁残垣,眼底一片浓郁的沉痛。 他在主屋的废墟里走了一圈,毫不意外地见到了父亲从不离身的和田玉交颈鸳鸯玉佩。这玉佩,是父亲母亲的定情信物,父亲往日从不离身。他小心地拾起玉佩,擦干净表面的灰尘血迹,红了眼眶。 继续走到西厢房的旧址,小露凝突然指着被横梁覆盖的一处,带着哭腔道:“娘亲,娘亲!” 秋霜染把和田玉交颈鸳鸯玉佩贴身收好,蹲下身挪开横梁,果然看见娘亲最喜爱的并蒂莲花翡翠玉镯。这是年少时,爹爹在她及笄礼那日送的,娘亲也一直戴着它。 颤抖着手拂去表面黑漆漆的灰尘,秋霜染红着眼框,提起衣摆擦干净玉镯,把它收起来,和玉佩放在一起。 小露凝没有出声,秋霜染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湿了一大片。他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绷直的嘴角显示出难以言喻的悲痛和哀伤。 不知那些黑衣人和刺客是从哪里来的,不仅杀光了城主府所有目所能见的人,连一些名贵物品也掳掠而去,带不走的就摔碎毁坏。秋霜染本来还想找找有没有幸存的银钱,但是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他背着妹妹站在一片废墟之上,满目皆是荒凉。这一刻突然深刻地意识到,他们没有家了。 秋霜染背着小露凝,两个尚未经受过外界风雨的孩子,步履蹒跚地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城主府。 这里曾有那么多欢笑,如今却只能和大火一起,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中。 没有了从小庇护他们的城主府,兄妹二人只能露宿街头。因为没有银钱,又一身狼狈,秋霜染只能带着妹妹躲躲藏藏,专挑人迹稀少的小巷走。 二人一路沉默,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浓到化不开的哀痛。 寒冷的夜晚再次降临,秋霜染带着妹妹蜗居在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巷尽头。这是一条死胡同,三面墙壁多少能遮挡一些寒风。 整整两日一夜,滴水未进。哪怕两人都没有心情吃东西,透支的身体还是在提醒他们该进食了。 小露凝捂着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蜷缩着身体躺在秋霜染怀里。秋霜染的体力也早已耗尽,肚子响了许久。 他抱紧怀中的小露凝,闻声道:“饿了吧,你乖乖在这里等哥哥,我去找吃的好不好?” 小露凝没有反应。从发现爹爹和娘亲的遗物之后,她就一直默不作声。秋霜染背着她走了许久,她也一路沉默。 这会儿听到哥哥说话,她才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嘟哝了一声。 秋霜染察觉她的状态不太对,拨开她额前厚重的刘海时才惊觉她在发热。小巧精致的脸蛋被烧得通红,未干的泪痕挂在脸颊上,透着说不出的可怜。 昨日的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他们又在潮湿阴冷的枯井里待了一夜。今天费尽心力爬上来,又迎着冷风走了好久,怪不得妹妹会发烧! 秋霜染急得不行,想要背着妹妹去寻医,又怕她再继续吹冷风病情更严重。他没有考虑多久,马上脱下自己的衣服搭在妹妹身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自己身上只留下一层薄薄的亵衣。 把妹妹藏在巷子深处,他马上迎着冷风跑了出来,刚刚出来巷子口,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发抖。但是他并没有停留,毅然决然地消失在漆黑寒冷的夜色里。 小露凝浑身滚烫,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她模模糊糊感觉到一直抱着自己的温暖怀抱消失不见了,急得用手四处摸索,却始终找不到怀抱的主人。她委屈的哭了。 因为没有力气,哭声也断断续续得像只小猫。 一辆豪华的马车踏着夜色缓缓驶过,车上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清俊少年突然睁开眼睛,吩咐道:“何游,你去看看巷子里有什么。” 赶车的少年闻言停下马车,领命前去。 他大约十四五岁,一身黑衣几乎要和漆黑夜色融为一体。不一会儿,他抱回来一个小女孩儿,恭敬道:“楼主,是个女娃娃在哭。” 九岁的风玥掀开帷裳看了一眼,本打算让他把人放回原处,但是看到小女孩儿的脸,瞬间改变了主意。 “带上她,我们走。” 第39章 散伙 五岁的秋露凝就这样被带回了璧樰楼,在那里一直成长到十一岁。 后来,风玥终于开启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把她送到珹国。在那里,她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每天接受各种训练,终于在通过风玥的考核之后,被刻意安排到成玦身边。 那一年,她十四岁。 她陪伴成玦整整三年,久到有时候她都忘记了自己是谁。成玦对她很好,可以说是在五岁以后的人生里对她最好的人,可她,终究还是辜负了他。 当然,她没有和路若说这些,只说到哥哥去为自己寻医,自己却被好心人救走,从此天各一方,音讯全无。 路若听罢抱着秋露凝哭了许久。她好心疼凝姐姐小小年纪就受这么多苦,又忍不住唏嘘真是造化弄人。 风玥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明之武他们所住的客栈,却得知秋露凝已经离开了,顿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明之武和乌惜文跪在地上不敢出声,风玥一脸怒容,额头青筋直冒,胸膛剧烈起伏。 何游站在风玥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吱声。 风玥怒极反笑,语气阴森道:“我让你们好好看住她,你们就是这么看的?” 明之武二人大气都不敢喘,闻言头埋得更低了,“砰”地一声狠狠磕在地板上,才沉声道:“属下有罪,请楼主责罚。” “你们当然有罪!”风玥猛地一拍桌子,实心的乌木桌面瞬间凹进去一个掌印。他狠狠闭眼,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明之武暗暗对乌惜文挤眉弄眼:这怎么答?他们可不知道霜姑娘往哪儿走了呀! 他急得不行,一个劲儿地给乌惜文使眼色,可这小子这会儿跟瞎了一样,压根儿不带看他的。明之武气得要死又不敢表露出来,颤着声道: “禀楼主,霜姑娘她——” 他正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委婉表达自己的不确定,没想到话未说完突然被打断—— “往酆阳城方向去了。”乌惜文突然开口接上他的话。 明之武猛地抬头看向乌惜文,眼神里满是:好啊,你小子!竟敢胡说八道欺骗楼主!楼主知道还不宰了你! 乌惜文不动如山,跪得直挺挺的,连眼神都没有分给明之武一个。 风玥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看向乌惜文,道:“还算有些用处。” 气氛顿时没有那么僵硬了,明之武缓缓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楼主迟早会知道真相,又忍不住向乌惜文投去同情的目光。 风玥两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侧头对身后的何游道:“安排一下,马上前往酆阳城。” 何游担心风玥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多嘴劝道:“楼主,您的身体……” 话未说完就被风玥淡声打断:“不妨事,快去安排。” “是。” 何游只好默默退下。 “现在,来说说你们的事。” 明之武刚松了口气就又被风玥这句话吓到了,他一脸懵的抬头,脑子里不停地转着:我们?我和乌惜文这家伙吗?我们有什么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风玥已经习惯了他的一脸蠢样,静静看着乌惜文,等待他的答复。 乌惜文把他们遇到凝霜一行人后,被牵扯进一桩奇怪案子里的事情告诉了风玥,事无巨细,还说了自己的一些推论。 听闻双子镇之事的风玥面色如常,等他说完才开口道: “所以,这就是你们疏忽的原因?为了查一桩奇奇怪怪的跟你们没有关系的案子,放走了她?” 风玥的声音冷如冰锥,狠狠扎在二人心里。 “我派你们来,是让你们查案子的吗?”风玥的声音越来越冷,若不是克制住自己,双手紧紧握住轮椅扶手,他恐怕要忍不住俯身给两人点教训。 乌惜文低头不语,明之武也讷讷地低下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若是霜姑娘没有再次逃走,他们做这件事不过是出于侠义心肠,风玥也不会说什么。可是眼下霜姑娘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走,这件事就成了事故,成了他们办事不力的借口。 “属下无能,请楼主责罚。” 乌惜文磕头认错。明之武连忙跟上。 风玥揉了揉抽痛的额角,一番动怒让他身心俱疲,先前赶路留下的后遗症也在逐渐显露。 他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原来是墨柒听说明之武他们遇到了一位新朋友,特意前来拜访,顺便与他们道别。 风玥示意跪在地上的两人起来,乌惜文自觉地去开门。 见到门外的墨柒,点头示意,正要找个借口把她打发走,突然看见她身后的包袱,不禁惊讶道:“你现在就要走?” 屋内传来风玥的声音:“进来。” 不过片时,风玥已经重新恢复了温和儒雅的表情。墨柒进门来,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清雅男子,不由微微一愣。 几人还想寒暄一二,没想到墨柒单刀直入,道:“楼公子,明大哥,乌大哥,谢谢你们这些时日的关照。有你们和我哥同行,我很放心。我也该启程了,世忻终究太小,不适合和我们长途奔波。” 乌惜文有些尴尬,墨柒开口时他都不知道她在称呼谁,听完这句话才明白,她称楼主为“楼公子”? 他清了清喉咙,道:“墨姑娘,方才忘了介绍,这是我们家公子,”他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风玥没有出声,不知道是否会介意暴露真实姓名。 好在风玥主动出声,“风玥。” 墨柒一时有些无措,只好对他点了点头,道:“风公子好,我是墨柒。” 她之所以喊风玥“楼公子”,是因为第一次见面被明之武他们救下时,明之武不慎说漏了嘴。(忘记的小伙伴请翻看第十三章) “你好,墨姑娘。只是很可惜,我们恐怕不能继续和你们同行了。”风玥淡淡道,语气里分明没有丝毫遗憾。 墨柒顿时忘了继续纠结称呼问题,疑惑道:“为什么?” 他们几人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她带着冯世忻回云域,明之武和乌惜文陪着墨白重回双子镇,协助调查那件事。 虽说秋霜染和路若走了,但是在他们先前的计划中,这两人是和她一起回云域的,所以她以为计划照旧。 没想到现在风玥突然提出散伙,难道又有什么变故了吗? 第40章 近在咫尺的死亡 明之武也是一脸诧异地看向风玥。乌惜文倒是神色淡淡,他早知道,霜姑娘一走,楼主必定不会再让他们一起去查案,就像他刚刚所说,他们被指派出来,是来带霜姑娘带回去的,不是来当捕快查案的。 只是他们先前已经商量好了一同前往双子镇,如今突然反悔,到底是有些对不住墨柒墨白他们。 风玥却不在乎这些,面对墨柒的疑问,他直接道:“先前因冗务缠身,我没有及时赶到,明、乌二人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他说这话时仍然笑得一脸温润,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君子风范。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让墨柒不要再纠缠。他才是主子,无论明之武和乌惜文两人答应了他们什么,如今他说不作数,那就算不得什么。 墨柒心领神会,自然不会过多纠缠,干脆利落地道:“风公子说笑了,明大哥和乌大哥救了我们,是我们多有叨扰才对。如此,我就不继续打扰了。明大哥,乌大哥,再会。” 她举起茶杯,对明之武和乌惜文道:“这段时间承蒙照顾,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这里没有酒水,请容我以茶代酒,谢过二位。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玥这时才觉得,这女子,当真有几分洒脱。 明之武觉得这事办得有些不地道,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暗暗撇了撇嘴,心里对墨白和墨柒连连道歉。乌惜文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这才止住发散的思绪,恭敬地弯着腰,等候风玥吩咐。 风玥还未开口,刚刚关闭的房门又被打开,何游进门走向风玥,在他面前低下头恭敬道:“楼主,都打点好了,明日就可以出发。” 在自己人面前,风玥不再伪装,露出一贯的冷淡表情,后背完全放松,靠在轮椅上,懒懒道:“嗯。” 何游正准备推他去休息,他却突然继续道:“既然准备好了,那便即刻出发。” 乌惜文三人都忍不抬头,三脸震惊地看着他,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何游忍不住劝道:“楼主,舟车劳顿,您才刚到客栈——” 乌惜文接过话头:“是啊,楼主,不妨先休整一晚,霜姑娘她们昨日才离开,以她们的脚程,我们明日出发也跟得上……” 乌惜文的声音在风玥越来越冷的眼神里逐渐变小,直到被吞进肚子里。 感受着四围的低气压,连最迟钝的明之武都打了个寒颤,他一边搓着手臂一边不着边际地想:沂国的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冷了?看来明日得多穿件衣服,不如把之前逛街的时候乌惜文给他买的那件狐裘大氅穿上吧(其实是某人之前在街上看中了,死皮赖脸缠着乌惜文,让他付的钱)。 “不想像何游一样吃鞭子,就去做事。”风玥的声音冷飕飕的,让人几乎要起鸡皮疙瘩。有时候乌惜文甚至会忍不住怀疑,楼主身体那么差劲,是不是被自己冷冰冰的声音和冷冰冰的心冻的了。 “速去收拾,一刻钟后出发。” 风玥发话,何游和乌惜文躬身应“是”,然后退出房间。 见明之武还待在原地,风玥微微皱眉,道:“还有事?” “嗯,啊,欸?”明之武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身边两人都走了,楼主是在问自己,连忙摇头:“没,没有。属下告退。” 说着,飞速跑出去。 透过紧闭的房门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何游!老乌!等等我!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不叫我……” 被几人惦念着的秋露凝此刻陷入了巨大的麻烦。 昨日离开时她和路若特地隐匿了行踪,还用易容术改换了相貌,一路走来皆是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被追查她们的人找到了。 此刻,与先前几次无比相似的情形再次上演,她和路若,被一群黑衣人围追堵截,耗尽了力气。 这些黑衣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似乎源源不断,杀不完一般。秋露凝和路若早已杀到麻木,身上也或多或少受了伤,二人皆是气喘吁吁,浑身狼狈。 路若挥舞藤鞭的手已经变得僵硬滞涩,秋露凝打出去的掌风也开始变得软绵无力。她们被这群人纠缠太久,已然要撑不住了。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竹林,俊秀挺拔的竹子密密麻麻,非常妨碍团队作战,所以秋露凝和路若才能支撑这么久。但是长久的车轮战耗尽了她们的体力,二人明显感觉倒下的黑衣人越来越少,她们已经到极限了。 难道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吗?秋露凝心头一阵绝望。 不,她不能放弃,她不能输,不能停下。她还没有找到哥哥,还没有把路若平安地送回去,怎么能倒在这里? 想到哥哥和路若,秋露凝好像又有了力量和勇气。她鼓足劲继续厮杀,一时间,倒在她脚下的人更多了。 路若在激烈的打斗间也不忘抬头看一眼秋露凝,每见她身上多出一道伤口,眼睛里的怒火就更盛一分。她也受了伤,但还是迅速甩开周围的人跑到秋露凝身侧,吃力地解决掉围在她周围的黑衣人,与她背靠背而站。 这群人行踪鬼祟,青天白日也要蒙着面,眼里浑浊麻木、没有丝毫感情。看起来不像一个个活人,反倒像是一个个人形的兵器。 看他们的武功路数,似乎和之前袭击他们的是同一路人。难道墨柒他们也遭遇不测了吗? 想到这里,秋露凝和路若更是焦急,分神间身上又多出了数道伤口。 两人面色苍白,唇角溢血。秋露凝的手隐隐发抖,路若的青翠藤鞭也快握不住了。 感觉到身后路若绷紧到僵硬的身躯,秋露凝红了眼眶,带着浓重的歉意道: “若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听到秋露凝颤抖的带着歉疚的声音,路若心里一阵难受,昔日清脆悦耳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艰涩: “凝姐姐,说什么呢,我们不会死的!” 话虽如此,她们却都清楚地知道,彼此已经是强弩之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倒下。 死亡,离她们如此之近…… 第41章 获救 二人说话间,秋露凝的小腿突然被刺中,她顿时跪坐在地,被用作武器的红绫因为没有内力支撑,软软地耷拉在地,很快被踩的灰尘遍布。 路若连忙转身扶住她,周围的黑衣人瞅准空档,手中的剑眼看就要刺到二人身上—— 秋露凝抱住路若,绝望地闭上了眼。 路若带着哭腔道:“凝姐姐,和你死在一起,我很开心。” “瞎说什么呢,谁都不用死。”玩世不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路若被吓到一片空白的大脑逐渐开始转动,是谁在说话? 乒乓作响的打斗声惊醒了沉浸在绝望气氛中的秋露凝,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明之武和乌惜文正带着身着蓝色劲装的兄弟们和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路若惊喜道:“乌大哥!明大哥!” 乌惜文与路若对视,挑眉一笑。明之武见她们看过来,也爽朗地笑道:“嘿嘿,路姑娘,谁都不用死,咱们都会好好活着!活到两百岁!你这混蛋,走你!”后一句话是对着面前趁他分神想要取他性命的黑衣人说的。话落,手中长剑瞬间穿透那人的心脏。 路若瞬间破涕为笑,沙哑着声音喊道:“我才不要!两百岁,那不成老妖怪了。” 秋露凝拥着她,浅浅的笑了。 真好,她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风玥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观察外面的情况。他早就听到了秋露凝的声音,这会儿不禁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无比英明。想到自己再稍稍迟延一会儿,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后怕。看见何游还直挺挺地站在马车外,想起他和乌惜文的阻挠,顿时怒气盈胸,斜着眼看过去,冷冷道: “傻站着干嘛?还不去帮忙!” “楼主,你的安全……” 何游话还没说完,风玥一个眼刀子又飞了过来,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见他还没有动静,风玥不禁恼了:“我需要你保护吗!” 想了想楼主的生平经历,何游默默地走向战斗中心。 楼主说的没错。他虽然因为幼年受到的伤害双腿残疾,不良于行,只能坐在轮椅上,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武功全无的废人。恰恰相反,楼主自五岁被前任域主带回隐域起,便在武学上表现出极高的天赋。即使儿时的经历让他筋脉阻塞,习武练功要比常人承受更多的苦楚,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甚至比从小习武的同龄人还要出色。 他虚长楼主五岁,自小习武,自认天赋与努力皆超过同辈,没想到楼主被带回来后仅仅用了两年便超过了他。第三年,他与楼主对招时,甚至已经接不住他的招式,最多只能坚持两个回合。第五年,楼主十岁,他十五岁,再次对招,三招之内,他便已经一败涂地。 武学上的进益,不仅要看天赋,还要看努力。他当时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每日勤学苦练,寒霜酷暑也从不间断。但楼主比他更努力更勤勉,天赋也强的可怕。如此认真研习,武功更是一日千里。 有句话这么说,可怕的不是别人比你更有天赋,而是比你更有天赋的人比你还要努力。 楼主就是这样一个人。何游现在甚至觉得,在如今的山乌大陆上,楼主不说天下第一,也肯定是罕有敌手了。 是他疏忽了。楼主多年未曾出手,他又习惯了贴身保护,已然忘了,楼主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思绪纷飞间,何游的身边已经倒下了一群黑衣人。 他身姿矫健,手法干脆利落,在密密麻麻的竹林间也如履平地,眨眼间就消灭了大半敌人。 有了他的加入,乌惜文和明之武顿时轻松了不少。明之武甚至还能在杀敌的间隙游走到何游身边,贱兮兮的调笑道:“老何,你收着点,给我和老乌留点。” 调笑的话还未说完,何游已经抽’身离开,明之武瞬间被一群黑衣人淹没。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战斗,一边吱哩啦哇乱叫:“我开玩笑的!老何,你回来呀!” 何游充耳不闻,快速游走在黑衣人之间,所到之处,黑衣人一个个倒下。 身后传来明之武的惨叫:“老何!何兄!何大哥!你快回来!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路若看着走到身前的何游,往叫得凄惨的明之武的方向看了看,试探性地叫了声:“何大哥”,见何游抬头看向她,她继续道:“我和凝姐姐没事,乌大哥把我们保护得很好。明大哥的叫声听起来很惨,你要不先去他那边?” 何游蹙了下眉,道:“不用管他,他应付得来,只是在耍宝。” “啊?”路若不解地看向他,又看了看明之武的方向。见他虽然嘴上叫的惨烈,身上却没有一道伤口,他的身体仿佛四围都是眼睛,那些兵刃的角度无论怎样刁钻,他都能险险避开。 看明之武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路若便知道何游说得是真的。只是这么看,一个大男人,明明自己能搞定,却非要大喊大叫让人来帮忙,实在是有些滑稽。 路若忍不住轻笑起来,明大哥可真有意思。 秋露凝在看到何游时便清楚地知道,风玥已经找到她了,这会儿肯定就在附近。何游是风玥的贴身侍卫,二人形影不离,既然何游已经出现,说明风玥定然也在。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似乎想短暂地逃避一下这个可怕的事实。 何游早就看见了秋露凝,却一直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和乌惜文一起搀扶起两人,慢慢向马车走去。 潮水般的黑衣人在众人的围攻之下终于渐渐减少,待他们走到马车前时,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已几乎死绝。这一批黑衣人相比之前追杀他们的“杂牌军”,似乎正规了不少,不再有衙役和官差的身影,清一色全是黑衣人。他们手法狠毒、招招致命,明显是冲着秋露凝和路若她们二人来的。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路若联想到墨白师兄之前说的“死士”,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狠狠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路若的颤抖,秋露凝扶着她腰的手紧了紧,心中的愧意更浓。 “训练没有白费,不愧是第一。”马车上突然传出声音。 第42章 那年初见 莫名出现的声音吓了路若一跳,她拍了拍胸口正想要说什么,突然听马车上的人继续道:“上来。” 是在跟我说话吗?路若疑惑间,秋露凝已经上了马车。 她正想跟着一起上去,乌惜文阻止了她:“路姑娘,先去疗伤吧。”说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带她进了后面的马车。 路若边走边嘀咕:“车上是谁啊?怎么还见不得人吗?” 乌惜文看她一眼,声音重了几分:“路姑娘慎言,车上是我家公子。” 路若抿抿唇,没再说什么。但是心里不由自主地揣摩起马车上的人刚刚的话,“训练”?“第一”?所以,凝姐姐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乌惜文将她带到后面的马车上后便先行离开。路若掀开帘子正要上去,惊讶地发现雪缃居然在马车上! 雪缃对她笑了笑,视线下移,看到她一身狼狈满身伤痕,急忙倾身将她扶上马车,细细地为她包扎。 这厢二人温情脉脉地包扎,那边,秋露凝却只觉昏天黑地、冷寒彻骨。 “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出逃一次不成,竟还有第二次!”没有外人在场,风玥的秉性暴露出来,字字句句刀子一样扎进秋露凝心底: “这么多年,你学的很好,非常好,如今的你,不止乌惜文和明之武成了你的手下败将,连何游也不是你的对手。看来你这些年,实力大有长进啊——” 话音未落,手中的折扇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秋露凝。 秋露凝下意识的闪身避开,抬头与风玥饱含怒意的眼神对个正着,才意识到不妥,连忙重新跪好,低头道:“凝霜不敢。” 风玥怒极反笑,反问道:“哦?是吗!那你说说你最近都做了什么?” 秋露凝抿了抿唇,半晌无言。 “拿在楼里学到的东西来对付楼里的同袍,凝霜,你真是好样的!”躺在马车角落里无人注意的折扇又飞回风玥手中,凌厉的扇风划破秋露凝身上已然破了好几道口子的红装,留下道道划痕,破破烂烂的红衣顿时显得更加萎靡。 秋露凝俯首于地,对风玥的怒气置若罔闻。她不再执着于解释,因为自己急于逃出掌控是事实。但是她已经不是那个风玥一发火就吓得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了,救命之恩固然要回报,但她受风玥辖制、在璧樰楼呆了这么多年,又为他祸乱珹国,一桩桩一件件,该还的早就已经还清了。 她自认无愧于风玥当年的施以援手,也不认为自己奋力出逃是做错了。她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哥哥,查清当年的灭门之仇,与自己唯一的亲人团聚。 想到自己的目的,她第一次在风玥盛怒之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如同耀眼的两簇火光,直直的看向风玥,坚定道: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现在,请公子履行承诺,放我离开。” 风玥双手不受控制般紧紧抓着轮椅扶手,面上平淡无波,眼底却是风起云涌,如同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无差别得吸附四维所有的阳光。一切的光芒到他眼里,仿佛都融了进去,不留一丝痕迹。 他双眼黑沉地看着秋露凝,道:“我何曾说过你的使命是什么,你又怎敢如此笃定地说我要你做的,你都做到了?” 秋露凝不卑不亢地看着他,昂首挺立,目光清亮,即使看到他眼底的郁色也不以为意,清冷的音色如珠落玉盘,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我十一岁那年,被公子送往珹国。那时公子为了让我安心,把家母的遗物赠还于我,并允诺说倘若我这次能顺利通过所有试炼,你就送我进珹国皇宫,你说,你相信我有颠覆珹国的能力。” 提到珹国,秋露凝的音色有些凝滞,她不适地顿了顿,又飞快地调整好情绪,伸出左手,伶仃皓白的手腕上赫然是一枚质地莹润、光泽通透的并蒂莲花翡翠玉镯。 看到玉镯,风玥的表情略有松动,他当然知道,这枚玉镯,对秋露凝而言有多重要。 当年,九岁的他无意间救下秋露凝,带她回璧樰楼之后就搁置一旁,并未对她留有多么深刻的印象。只是在听到何游前来报信,说救回来的小女孩醒来后就不吃不喝、倔强异常,对所有人都保持着高度的防备,找了一圈发现自己身上的东西丢了之后,便开始大哭大闹。大家都对她没辙,何游也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只好来请示风玥。 风玥当然知道她在找什么。侍女在为昏迷过去的她梳洗时,发现她身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道楼主为什么要带她回来。但是脱下她的外衣之后,发现亵衣里鼓鼓囊囊,像是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枚成色极好的手镯。她不敢藏私,连忙交给了风玥。 走到暂时安置小露凝的房间,风玥才发现何游居然也有谎报实情的时候。这哪是什么大吵大闹,分明是在蛮横无理地撒泼抢劫。 小小的秋露凝像一只愤怒的小兽,无差别得攻击所有人。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了,连忙检查身上的东西,果然没有了。她不死心的又摸索翻找了好久。在自己身上苦寻无果后,她开始扑到旁边照看她的侍女身上疯狂寻找。 小小的孩子委屈极了,又急又怕,粉白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被吓得煞白。她急得想哭,却又硬生生的憋住了,大大的眼睛蓄着一汪泪,倔强的扑到身边所有人身上摸来摸去、仔细翻找。 她把眼前所有能看到的人身上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的东西,一时只觉天都塌了。 风玥早就到了,却眼睁睁的看着她找遍了所有地方,然后一脸绝望。他始终不曾开口,屋内又站着一圈人,彼时还是三头身的小露凝始终没看见他。 因着小露凝是楼主亲自带回来的,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不满。所以哪怕她一直在他们身上翻找摸索,他们也不曾阻止。 负责照看她的人忙于疏解她的情绪,自然没有发现进屋的风玥。而风玥之所以没有发出声响,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小豆丁着急的样子很有趣。 第43章 翡翠玉镯 自从父亲风枭死后,他已有许久不曾开心过了。 如今,这个小小的东西,却轻易牵动了他的心绪,在他如死水般的幽冷心湖里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所以,他放任她大吵大闹,放任她把漫无目的地寻找,然后一点点绝望。 闪亮的眸子一点点变得暗沉死寂,一直死死憋住的眼泪也失了防线,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小小的秋露凝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泪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无声地落泪更让人揪心,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团子,身边的空气却好像都变得悲伤起来,无端的令人伤心。 她哭得双眼红肿,稚嫩的面容隐隐可见日后的绝色姿容,如一颗含苞待放的九里香花蕾,被无情的冷风冷雨打湿了娇嫩的花瓣,无助地蜷缩在枝头,颤颤巍巍。 九岁的风玥终于舍得迈步上前,从袖子里拿出那枚莹润剔透的并蒂莲花翡翠玉镯,在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孩儿面前晃了晃。 小露凝泪眼朦胧,视野里突然闯进一抹翠绿。她慌忙伸手去抓,那分明是哥哥塞给她让她务必妥善保管的玉镯! 翡翠玉镯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又回到了风玥手里。 小露凝扑了个空,风玥自然不会让她如此轻易的拿到玉镯。 她扑到风玥身前,伸出小手拽着他的衣摆,昂起小脑袋一脸愤怒地道:“还给我!” 九岁的风玥恶劣地拿着那枚玉镯在她眼前又晃了晃,看着她极力跳起来伸手去抓又抓不到的模样,愉悦地低笑起来:“想要吗?” “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小露凝瞪大眼睛,踮起脚尖极力伸长胳膊去抓,却始终无法碰到镯子。风玥仗着身高优势完美的躲过了她的抓挠。 刚刚哭了一场的小露凝此刻双眸含火,愤怒燃烧了她的理智,方才哭得煞白的小脸此刻气得通红,紧紧握着小拳头愤怒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哥哥差不多大的少年,悲愤道: “还给我!那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的,娘亲留的,唯一一件东西……”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渐渐哽咽,眼泪控制不住地大朵大朵砸下来,发出如小兽丧母般的悲鸣。 少年风玥愣住了。 在他过往九年的生涯里,第一次感到无措。 如果他早知道这个翡翠玉镯是这个小团子的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他一定…… 不,他还会这么做。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浮动的心绪被重新压下、埋于心底,刚刚转瞬间流淌出来的脆弱仿若昙花一现,又好像从不曾存在过。 风玥右手捏着那枚玉镯,微微俯身凑近正在哭泣的小露凝,清朗的嗓音变得喑哑低柔,带着蛊惑般,徐徐吹入她的耳蜗: “想要吗?听我的话,我就考虑给你。”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生下来起,骨子里就流淌着恶劣。只要别人不幸福,他就能稍稍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意,空洞冰冷的心,才能有一丝丝亮色。他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若不是复仇的意念支撑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不过眼下,遇到了她。以后的日子说不定会有所改变呢…… 风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小露凝。她已经成功被自己唤回神志,现在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双目如喷火般,亮的惊人。 小小的秋露凝恨极了眼前这个少年。分明与自己的哥哥差不多大,性子却完全是天壤之别。他怎么能如此恶劣,如此无耻!那分明是自己的东西,如今被他夺走拿来威胁自己,他还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拿出一副施舍给她的样子说:“只要你听话,我就把这个东西赏给你”。这世间,恐怕再难有比他还坏的人了! 小露凝一点儿也不想答应他,可是她受制于人,无力抵抗,只好咬牙答应下来。 从此,她被迫成为璧樰楼年龄最小的成员。 其他同袍都有自己的专属身份,隶属于“风”“花”“雪”“月”四大阁的任何一个部门。只有她,“有幸”得到了风玥的“特殊照顾”,所有东西她都要学,天天往返于四阁,每日只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她不知道风玥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也无意于去思考他为什么单单对自己区别对待。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每日神经紧绷,为了完成各项任务挥汗流血,只为了重新拿回母亲的遗物。 终于,在她十一岁那年,风玥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拿着她数年来心心念念的并蒂莲花翡翠玉镯,对她说: “此物我已保管数年,如今是时候赠予你。” 她还来不及惊讶他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便听眼前出落得越发俊俏挺拔的少年以温和轻柔的嗓音继续道: “不过以你的聪明,你该知道,礼物是有价格的。” 他边说边拉过她的手,将镯子缓缓地戴在她伶仃皓白的手腕上,轻轻摩挲几许,眉眼温柔的看着她,像是在无言地鼓励她说些什么。 于是她不得不开口:“多谢公子。敢问公子要我付什么酬劳?” 果然,少年时的秋露凝忍不住在心中暗道,来了。他还是他,即使长大了,也难改恶劣本色,只是现在,似乎更会伪装了。 她知道自己在他手上从来讨不到便宜,倒不如开门见山,一次性问清楚。她讨厌猜来猜去、迂回曲折,更不会像他这般耍手段玩阴谋。六年过去,这个与哥哥差不多大的少年变得越来越难捉摸了。 学会伪装的他,比六年前的他更让人讨厌。 风玥很满意她的识时务,嘴角那仿佛雕刻上去的笑容加深了弧度,才显得不那么虚假。他仍然握着她的手,笑着道:“你非常出色,历年的记录我都看过了,你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秋露凝很反感他的腻腻歪歪,她还是喜欢有话直说。试了试没抽出被风玥握着的手腕,只好作罢。抬头看着他,勉强稳住自己的耐心,道: “公子请有话直说。” 风玥的桃花眼眯了眯,握住秋露凝的手加大了力道,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徐徐道: “希望你换个地方,仍然能保持第一。” 第44章 曾经的许诺 彼时的秋露凝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说“换个地方”,直到几天后她在珹国见到风玥,才明白他的意思。 风玥似乎急于完成什么任务,没和她打招呼就直接把她带到了珹国,她连跟璧樰楼的兄弟姐妹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她一向独来独往,但是在楼里的六年,还是收获了一份弥足珍贵的友情(就是雪缃,指路第十五章)。 她被带到珹国这件事进行的隐秘而迅速,周围人都不知道。她也以为自己到这边是要完成什么任务,没想到风玥现身之后,告诉她以后在这边训练,在达到他的要求之前,不许离开这个地方。为了防止她逃跑,风玥早在还给她翡翠玉镯的那天,就给她种了蛊——青丝蔻。 风玥一直都很清楚,若不是他一直用那枚翡翠玉佩要挟她,她不可能在璧樰楼待这么多年。一旦失去这个筹码,他将再也无法牵制她。所以早在他决定把玉镯还给秋露凝时,便已做了万全准备。 为了解除蛊毒,秋露凝只能继续听命于风玥。青丝蔻独特的解除方式保证她只能待在风玥身边(指路第十章),如此,风玥便能放心的让她待在珹国,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 秋露凝本以为这边的训练与璧樰楼一般无二,没想到训练的第一天她就差点落荒而逃。教训她的师父不再是璧樰楼四大阁各个分舵的佼佼者,不再是或干练飒爽或义薄云天的同袍,而是一个个精通服饰搭配、姿容管理、芳香体味和房’中秘’术的老嬷嬷!训练第一天她就险些被大量的避火图闪瞎了眼睛,忙不迭地逃回房间狂灌冷水,也降不下脸上将要起火的温度。 她并不是不知这些东西,在璧樰楼里,专管情报收集的“雪阁”所管辖的各个分部就有数不清的青楼楚馆。只是对她而言,那就是一些搜集情报的场所,平日里她忙于训练,自然也不会踏足。雪缃虽是她的好友,也是“雪阁”的一把手,却也不会拿这些东西污了她的耳朵。所以,她虽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却不曾受过如此直白强烈的刺激。 好在还有其他课程可以缓解她所受到的冲击。她知道来之前风玥所说的“保持第一”绝不是一句玩笑话。若是她不努力克服,达到最高水准,风玥是不可能给她解蛊的。 似乎是为了激励她,在她落荒而逃的第二天,得知消息的风玥就赶到珹国,允诺说:“倘若这次的任务你能顺利完成,我就放你离开。” 六年的相处,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女孩儿拥有多么坚毅的灵魂,也知道她的弱点是什么,于是他顿了顿,继续道:“放你去找你哥哥,楼里也会提供帮助,助力你早日找到他。”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诱人。秋露凝很心动,但还是问了一句: “这次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她真的很奇怪,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 “学会这些取悦的手段,进入珹国皇宫,拿下成玦。” 风玥的语气很淡,说出的话却透着勃勃野心和令人不寒而栗的狠辣。 不等秋露凝惊讶,他继续道: “颠覆整个珹国,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他看着秋露凝那张仍然稍显稚嫩却已经足以迷倒全天下男人的脸,不难想象再过两年她会出落得何等倾国倾城。到时候,成玦的心,他们势在必得。 珹国,必将覆灭在他手里。 “公子难道忘了吗?”清冷的音色里似乎透着丝丝难以被人察觉的嘲讽。 回忆戛然而止,风玥的神色难得有几分怔忪。 秋露凝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这把赌对了。 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但是当年她说这枚玉镯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时,风玥那脆弱的神情她绝对没有看错。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她捕捉到了,也因此得到能让风玥稍稍软化的一点点砝码。 “公子难道忘了,当年我逼自己通过所有训练,进入珹国皇宫之时,你说的话吗?”话里的嘲讽意味更浓,秋露凝毫不畏惧地盯着风玥,清丽的眼眸仿佛与当年的她重合…… 风玥眼前浮现出那年城楼前送别的情形,他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复仇,为了扳倒成玦、祸乱珹国,他不惜让秋露凝去学习那些青楼妓’子之流才会学习的东西,然后在她完美通过所有训练后把她送入皇宫,只因为她是最好的棋子。 所以,哪怕他明知这个女孩儿对自己来说很不一样,哪怕他知道此生可能再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像她一样能牵动自己的心绪,哪怕他很清楚地知道,让秋露凝学习那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哪怕他很明白,在学完那些东西之后进入珹国皇宫,这个对他来说如此特别的人将要面临什么,他还是亲自把她送进了珹国皇宫,亲眼看着她走入宫墙大门…… 以秋露凝的聪慧,不会没有察觉到风玥对她的特殊情愫。但是她未曾点破,也绝不会接受。在十四岁的她被十八岁的风玥亲自送进珹国皇宫时,她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只是用自己那双勾人无比却又清丽至极的美目深深地看着风玥,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彼时的风玥不知为何,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强逼自己镇定,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略显不自然的开口,第一次做出了正式的允诺: “只要你这次成功回来,我一定帮你找到你哥哥。” 那双美目仍然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脉脉含情,却又好像疏离克制,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风玥第一次觉得秋露凝的眼睛美到扎人,他的眼睛好像被灼烧了一样,连忙将视线移向别处,清咳两声,继续道: “这次任务完成,我会把‘青丝蔻’解开,也会帮你寻找你哥哥。” 他终究还是将视线重新投到她身上,望着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沉声道: “所以,你一定要成功。活着回来。” 第45章 变故 原来秋露凝没有说谎,他真的说过待任务完成后就放她离开的话! 非但如此,他还答应了会帮她解开“青丝蔻”,并且帮助她寻找她失散的兄长! 该死的!他怎么忘记了! 也许是刻意的逃避,也许是不愿面对当初那个场景,也许是不想承认自己深深伤害了秋露凝——毕竟名节与贞洁对一个女子而言是最珍贵的东西,也许只是不想放她离开。总而言之,因为各种原因,风玥忘记了这件事情,忘记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在秋露凝进入珹国皇宫之后,他当即开始了自己筹谋已久的复仇计划。而她也果然如自己所料,是最出色的间谍,最完美的棋子。有了秋露凝的暗中帮助,加上风玥的无双计策,不过短短三年,整个珹国便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怪不得打从成玦死亡,他们从珹国皇宫出来开始,秋露凝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的使命已经完成,求自己放她离开,却原来,忘掉一切的人,是自己! 风玥一时僵在了原地。他本是要清算秋露凝逃跑的事情,眼下却变成了他自己被质问。秋露凝分明没有说什么很重的话,但她暗含嘲讽的眼神语气莫不在风玥心头划下道道痕迹,不浓烈,却很尖锐。 怨不得她嘲讽,怨不得她争辩。自己虽然自认卑劣,却自觉说过的话都会做到,如今却做下这等出尔反尔的事情,怨不得秋露凝如此看他。 风玥头一次知道尴尬是种什么感觉。他想解释却又觉得无从开口,秋露凝嘲讽的目光更是让他觉得难堪。正在他坐立难安之际,马车外传来禀报声—— “楼主,有急件待阅。” 风玥从没觉得明之武的声音如此动听过,他暗暗松了口气,急忙道:“进来。” 眼见秋露凝和路若平安上了马车,明之武一改先前耍宝的态度,很快结束了战斗,跑向了风玥所在的马车前守着。没想到他刚刚跑到马车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璧樰楼专用信使一身狼狈地朝这边赶来,面色苍白,垂落的双手不住的往下淌血。 他急忙上前搀扶对方,对方从怀里掏出密封在铜管里的密信递给他,让他交给楼主。 明之武一看到上面紫色的火漆印章就知道事态紧急,将受伤的信使托付给属下照料后便不得已打断了风玥和秋露凝的谈话。 听到楼主唤他上马车的声音,明之武不敢耽搁,掀开帘子进去把密信交给楼主,抬头看见秋露凝,对她微微颔首。 秋露凝点头示意,正打算起身下马车,却听风玥道:“无妨,你先坐着。”于是她又重新坐下,仿佛故意似的,落座在风玥的斜对面,离他最远的位置。 刚刚她无意中一瞥,看到了密信铜管上那一抹紫色的火漆印章,顿时明了,这次的信件一定非常重要。 璧樰楼为了确保消息不被走漏,也为了提升办事效率,将所有信件做了不同程度的划分,并以不同颜色的火漆印章来表明其紧急程度:紫色为最紧急最重要的信息、金色次之、其次是白色,最后是红色。这样既能保证重要信息能得到及时有效的解决,也能提醒收信人信息的重要程度。 眼下收到的这封信件,想必十分重要。秋露凝刚刚想要下马车,也是为了避嫌,没想到在这种时候,风玥居然让她留下。 不过无所谓,无论风玥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们之间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既然他这次终于想起了先前的约定,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再限制自己的自由。他要求的事情自己已经做到,他没有理由再把自己圈禁在璧樰楼。不管怎样,这次,一定要说清楚,她一定要去找自己的哥哥,风玥,不能继续成为她的阻碍。 秋露凝思忖间,风玥已经读完手中的信件,素来伪装的很好的温和假面似乎在一瞬间碎裂,他的眼里暗含风暴,周身的气压变得恐怖而凌厉。 “楼主,怎么了?” 明之武鲜少见到风玥如此情绪外放的模样,他这样子,像是遇到了此生最大仇人。 风玥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将手中的信纸狠狠拍在放着点心蔬果的乌木茶几上,深深吸了两口气,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猩红的眼瞳犹如厉鬼,攥紧的双拳都显示着他极其不平静的心绪。 “钟、离、心——” 短短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话之人像是怀着想要咬死这个人的欲·望,带着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恨意,愤怒而艰难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风玥的周身散发着不加掩饰的暴虐气息,本该感到害怕的明之武和秋霜染却难得的没有把自己缩起来降低存在感,而是被他所说的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谁?”明之武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随即拿起茶几上那张薄薄的信纸,边快速浏览边惊疑不定地道:“那个老妖妇不是早死了吗?怎么会再度出现?” 秋露凝也很震惊,“钟离心”,这是已经被灭国的珹国的太后,成玦名义上的母亲,当年的珹国实际上的操纵者。 “她已经死了呀!当年咱们的人冲进珹国皇宫,亲眼看到这个老妖妇在火光冲天的太后寝宫里自缢而死,连灰都没有剩下。霜姑娘你也看到了,对吧?” 明之武平日里大大咧咧,遇到重大事情却还是很靠谱的。当年他记得很清楚,钟离心那个老妖妇,看到沂国大军冲进皇宫后先是疯狂大笑,然后开始大声咒骂,最后又歇斯底里地疯狂大笑,活脱脱一个疯子。她知道珹国败局已定,所以早早在自己的寝宫放了一场大火,在明之武他们浑水摸鱼冲进去时,一把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秋露凝当时作为珹国皇帝成玦的宠妃,被太后钟离心叫过去说话。名为谈话,实为监禁。 太后钟离心和当时的珹国皇帝成玦的关系并不好,她在珹国朝堂上兴风作浪多年,自然不允许成玦夺走她的权利。秋露凝那时作为成玦的宠妃,时不时就要受到她的刁难。 那个时候珹国破灭在即,她怕成玦把自己交出去顶罪,所以在沂国大军攻城时就把还是“煦妃”的秋露凝叫到自己寝宫,准备来个先发制人。 没想到直到她放火自缢而死,都始终没有见到成玦,她最后的如意算盘,就这样落空了。 “钟离心没死,又出现了!” 第46章 老妖妇 说完这句话的明之武自己都忍不住再次惊叫出声: “怎么可能!我们那么多兄弟姐妹,亲眼看着她死透了,她的尸体还被我们扒拉下来,踢打泄愤好久……总之我很确定,那就是钟离心,绝不会出错!” 风玥双眼喷火,情绪激荡。秋露凝看着他的骇人模样,终是不忍地给他倒了杯茶,清清冷冷的声音如一捧清泉,浇灭了风玥无处发泄的愤怒和仇恨: “出现的,不一定就是钟离心本人。那日我再三查探,在她死后又检查了她的尸身,我很确定,死在珹国皇宫里的,就是她本人。” 当年珹国皇宫被攻破那日无比混乱,风玥本来决定亲自去取钟离心这个老妖妇的性命——他费尽心机颠覆整个珹国,正是为此。但他虽然武功卓绝,残疾的双腿到底还是拖累了他。他只能依靠轮椅行走,所以先让明之武带人悄悄混进去,保证秋露凝的安全。他则和乌惜文一起,直接去找成玦。 一直以来他都无比遗憾,没有亲手了结钟离心这个老妖妇。好在她已经死亡,他心里的怒气怨气才稍稍止息些许,但还是觉得这般轻松死去太便宜她了。没想到如今却收到“雪阁”传来的消息,钟离心没有死,她再次出现在有回渊附近,不知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突然听闻这个消息,他心里的怨恨愤怒全部在瞬间被激发出来。眼前仿佛又出现幼年的自己被发疯的母亲毒打虐待的画面,又出现父亲决绝冷酷的背影,那些苦与痛,怨与恨,如一条条阴冷的毒蛇,时时刻刻撕咬着他、缠绕着他,往他体内注’入可怕的毒液,缠绕在他脖颈上,让他几欲窒息…… 秋露凝清冷的声音稍稍抚慰了风玥被愤怒和仇恨侵吞的理智,他端起秋露凝为他斟的茶水,囫囵咽下,仍然透着猩红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听着她慢慢说道: “现身的不是钟离心,但是‘雪阁’的情报网不会出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钟离心曾经的手下易容成她的样子,故意被我们发现。”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明之武想不通。“钟离心已经死了,即使他们再怎么拥护这个老妖妇,她也不可能活过来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易容成她的样子被我们发现?” “你说得对”,秋露凝看向明之武,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扮成钟离心的模样来缅怀她——谁知道呢。” “不过可能是我想岔了,我不该怀疑‘雪阁’同袍的能力。可能假扮成钟离心的人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被我们的人认出来。”秋露凝的语气缓和许多,想到雪缃,想到那些和她一样出生入死的同袍,她为自己的怀疑感到羞愧。 即使假扮钟离心的人藏得再严实、躲到天涯海角去,“雪阁”的兄弟姐妹也有的是办法把他挖出来。他们有这个毅力,更有这个能力。 “想不到这个老妖妇还挺有魅力啊,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明之武忍不住咂舌。 秋露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虽然他们都称呼钟离心为“老妖妇”,但实际上她一点儿也不老,甚至还颇为美艳,不然当年也不会把前任珹国国君迷得神魂颠倒。 钟离心此人,相貌美艳妖娆,身段风骚无比,见过她的人无不为她的美貌而倾倒。但比这些更有名的,是她睚眦必报的蛇蝎心肠以及翻云覆雨的诡谲手段。多亏有她,珹国前朝后宫被搅得鸡犬不宁,风玥当年的计谋才能进展的无比顺利。 相传当年珹国后宫佳丽三千,珹国国君一开始并未注意到钟离心。毕竟她家世一般,虽然一张脸生的艳丽妩媚,但后宫美人无数,她又没有显赫的家族扶持,自然只能埋没在一众美人之间,无人在意。 但她心比天高,绝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美人。于是她苦心研究前任珹国国君的喜好,费尽心机,使出浑身解数侍君媚上,终于成功迷住了珹国前任国君一阵。 那段时间钟离心过得无比舒畅,很是耀武扬威地风光了一阵。但是君王之心如同无根之水,随意流转,没有定性。那位珹国国君对她只是一时新鲜,皇宫又向来不缺美人,花无百日红,很快,钟离心就失宠了。 她当然并不气馁。她能从一个小小的美人一路爬上妃位,心机手段自非常人能比。在尝过权势的好处后,钟离心更不想放手了,她要牢牢握住这个能给她权势尊荣的男人。 于是,不知怎么的,珹国前任国君突然间就好似浪子回头,突然间发现了钟离心的好,突然间认清了她才是自己心中挚爱,不仅重新独宠她一人,还大肆挥霍珹国国库,只为博她欢心。 刚开始,珹国国君只是动用私库为她修建宫室园林。很快,钟离心不满足于在宫内的奢靡生活,在他耳边吹枕头风,要为自己在珹国各处主要城镇建造行宫,以便他和自己外出游玩赏光。前任珹国国君的私库有限,自然供不起如此庞大的消耗,所以慢慢地,他开始动用国库。一次又一次的挪用,让原本还算充裕的珹国国库逐渐虚空。等这位国君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国库已然余剩无几,甚至连前朝官员的俸禄都拿不出来了。 若钟离心单单是恃宠而骄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喜欢金玉珠宝和豪华建筑,衣食住行奢靡无比,不但在后宫如此,随君侍驾也要求所过之处金碧辉煌——非白玉阶梯不上,非镶嵌明珠与蓝田玉的宫殿不住,非以黄金砌成的门槛不踏。如此奢靡无度,偌大一个珹国都支撑不起,珹国前朝臣子屡次上奏要求严惩这个祸国妖妃,不少清流大臣甚至当场撞柱自尽以劝君王,却都没有什么效果。珹国前任国君是铁了心要保她平安,哪怕朝野动荡也在所不惜。 这位国君先前不说英明神武,但也是勤勤恳恳,不曾有什么大的差池。遇到钟离心后却整个性情大变,不顾国家社稷、百姓生死,只一味贪图享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因此,钟离心祸国妖妃的名头响彻整个山乌大陆。 甚至有不少人猜测,她是不是会巫蛊之术,给珹国国君下了蛊。 第47章 钟离心 真相如何已经没人知道,整个珹国都消失在了茫茫冰原上,那些陈年旧事,就更不会有人在意。 不过天道轮回、物极必反,钟离心的行为还是迎来了反击。因为珹国国库亏空,前朝后宫难以为继,珹国国君不得不加重赋税,以维持他们摇摇欲坠的奢靡荒淫。整个珹国,俨然已经走在了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是人祸,也是天灾。珹国百姓被繁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又遇到连绵数月的霜寒,这一年的庄稼颗粒无收。 珹国地处山乌大陆西北部,本就是苦寒之地,每年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适宜耕种,若是错过这两个月,珹国百姓这一年都将没有粮食饱腹。虽说他们也可蓄养牛羊牲畜,但这些东西都是需要草料喂养的,若在耕种的季节没有及时撒种或者遭遇天灾,他们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可惜,当年的珹国,就遇到了数十年难遇的霜寒。本该是播种季节的两个月却硬生生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雪,百姓无法出门,更别提耕种。所以,这一年,珹国百姓死伤无数。 可怕的是,天气无常,律例却不会改变。即使没有余粮,甚至没有口粮,他们也必须按时缴纳赋税,否则就要被关入大牢。百姓苦不堪言,终于决定反了。 一场“诛暴珹”的起’义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钟离心在肆意妄为一年之后,终于还是遭到了反噬。 然而,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令人捉摸不定,起·义大军还未开始攻打无辜的城镇,珹国皇宫就传来消息,国君突然暴病而亡,还好生前留下遗诏,写明要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成玦继承皇位。 也许正是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顶在前面的珹国国君死了,自然没有人再找钟离心的麻烦,她仍然活的好好的。 珹国国君一死,这些被迫起·义的大军突然失去了目标,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就在他们茫然无措的时候,珹国新继位的那位小国君突然发布了一系列的优惠法令,减免赋税、无偿赠送粮食、为国家修筑防御工事以获取报酬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是还是稚子的小皇帝发布的,但不管是谁出的主意,只要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就够了)。 如此惠及百姓的政令一出,起·义大军瞬间偃旗息鼓。他们本就是为了不再受到苛刻的对待,想要填饱肚子才勉强聚在一起。虽然喊出了打倒暴君的口号,但他们只是凭一时之气。毕竟都要活不下去了,为何不拼一把,拉个垫背的呢? 现在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能够勉强填饱肚子,也不用被沉重的赋税盘剥,他们已经很满意了。既然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去送死呢? 于是,这场可能会使珹国倾覆的浩劫就这样随着珹国国君的死被顺利化解。 钟离心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不是那种空有美貌的草包,她有野心、有见识、有手腕、有能力。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是个聪明果决而又心狠手辣的狠人。 前任珹国国君暴毙这事,不少聪明人都感觉蹊跷,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那种突然因急病而死的说辞骗骗那些无知百姓还行,怎么可能骗得过真正的聪明人。 得益于璧樰楼强大的情报网,秋露凝、明之武他们是少数知道真相之人的其中之一。 该说不说,钟离心确实很可怕。她不但美艳无比,而且手段高明。她确实好享受、爱奢靡,靠着美色爬到高位,又利用男人为自己谋求利益,让自己能生活得更好。非但如此,她还喜欢极限挑战,权势计谋被她玩弄的炉火纯青。她分明知道珹国供不起自己奢靡的花费,却非要让偌大一个国家撑到极限,让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被逼起义。她知道珹国大厦将倾,却始终不肯改变自己奢靡无度的作风,宁愿狠下心来弄死自己的枕边人——前任珹国国君,给自己顶罪。 这样,即使珹国国君死了,她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她所料。起·义军被安抚,不再暴动;珹国后宫她一人独大(早在爬上妃位之前,她就除掉了所有敌人);小国君年纪尚幼,虽然不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但也能勉强一用,自己刚好有了能扶持他的理由。 总之,偌大的珹国,如今皆是她一人的天下。 这个女人,真的聪明到可怕,心性、手腕,无一不狠辣到令人吃惊。 不过,她生于野心,最后,也死于野心。 她扶持的成玦登基时只有三岁,她安排了几位摄政大臣——当然都是她一派的人,辅助还是个懵懂稚子的成玦处理国事。自那开始,她就牢牢掌握了整个珹国的大权,成为这个偌大的国家真正的主人。 十六岁的成玦初次遇见十四岁的秋露凝,一眼心动。 钟离心向来不怎么关注成玦,只要他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傀儡,她不介意让他一直活着。所以,当成玦接秋露凝进宫时,她并没有过多关注。 秋露凝是一个出色的间谍,无愧于风玥口中常常夸赞的“璧樰楼第一”。她虽然暗中为风玥传递消息,一点点蚕食珹国、分化珹国的势力,但是她所做之事都十分隐秘,从未被人发现。 她伪装的很好,钟离心又一心玩弄权术、骄奢淫逸,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外表孤苦无依,似乎单单空有一副无双美貌的女子竟然是一个细作。 钟离心的野心,在得到整个珹国之后,变得越来越难以满足。她甚至想要攻下沂国,而后找到世人不曾涉足的隐域、云域,攻下它们。她要做整个山乌大陆的主人。 这样的野心促使她发兵沂国,没想到却踢到了一块铁板。 在她掌控珹国两年后,便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战争。此时沂国的领兵之人正是杜云山——杜衡的父亲。他用兵如神,手法莫测,加上沂国军队精良的武器与健硕的体魄,次次把钟离心派去的珹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两国的战争胶着十数年。每次钟离心的军队败绩之后她都万分不甘,休养生息几年后又去叫阵,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后来杜云山的儿子杜衡渐渐长大,与父亲杜云山配合默契,才终于彻底打败珹国,攻占珹国国都——金京城。 钟离心,终究死于她的野心之下。 第48章 被打脸的明之武 “她确实有这个资格”,想起记忆中钟离心那张艳丽到足以魅惑众生的脸,秋露凝忍不住接话。 明之武有些吃惊地看着秋露凝,没想到她居然会为那个老妖妇说话。他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无情地吐槽道:“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她那个人,心肝脾肺肾都烂透了,扒掉那层人皮指不定是个什么玩意儿。就那种浑身上下黑到流水的货色,也就珹国那个瞎子国君看得上。” 说到这儿还不过瘾,他忍不住继续道:“就那种蛇蝎妇人,我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珹国那个国君真是眼睛被屎糊住了,居然把一条毒蛇当作宝,也不怕半夜在睡梦中一命呜呼。啧啧,看来我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这不,没两年就被那个老妖妇折腾死了。还暴毙,真想问问那时被钟离心亲手毒死的珹国国君,不知道他当时被自己心爱的人亲手送上黄泉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够了!”一直没有出声、安静的坐在一旁的风玥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秋露凝淡淡扫了风玥一眼。听着明之武越说越过分,心中的不适感让她忍不住出声纠正明之武:“不是珹国国君,是珹国前任国君。”她特地加重了“前任国君”四个字的读音。 明之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道:“我当然知道是珹国前任国君呀,嗐!咱们不都清楚吗,不用特意强调的。至于珹国被灭之前在位的那个小国君——他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哪有人在意他呀。” 有的,我很在意。秋露凝在心底默默地说。她垂下眼帘,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哀伤。 风玥见不得她这个模样,只觉得心头火起,却又不知火从何来,只好怒视明之武,素来温润的嗓子变得尖利,如一把兵刃,裹挟着寒风刺向明之武: “我说够了,明之武!” 明之武讪讪地闭上嘴,还有些意犹未尽。 风玥冷冷道:“下去。” 恰逢马车外传来乌惜文请示的声音。说战场已清扫完毕,问他们该往哪里去。 明之武被赶下马车,与外面的乌惜文撞个正着,他看看马车,又转头看看乌惜文,咧嘴笑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乌惜文目不斜视,听到风玥说沿着原来的路继续前行,才保持着高贵冷艳的姿态,看也不看一脸憨笑的明之武,转身安排去了。 明之武正要追上他,又见何游押着一个黑衣人过来了,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也不准备走了,站在马车旁等着看好戏。 这群黑衣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有了何游他们的加入后自知不敌,却根本没打算逃跑。像是一个个不知疲倦、只知杀戮的人形兵器,一直战斗到死。 明之武他们早已看出这是一群死士,而且是被下了死命令的死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他们的目的——很显然,就是秋露凝和路若的性命。 这种死士悍不畏死,身上又被自己的主人下了各种各样的剧毒和禁制,一旦被俘必将咬舌自尽或服毒自尽,绝不会出卖主人。 也不知何游是怎么在保证他不会自尽的前提下活活抓住他的。不过抓到也没用,这种死士一般都经过特殊的训练,忍耐力、意志力非同常人,无论用多重的刑罚都不可能让他们屈服。何游这番力气,属实是白费了。 明之武想着,在心里暗暗摇头。 没想到下一秒,他就被打脸了。 只见何游和风玥禀报过后,从马车上下来,抬起地上那个黑衣人被卸掉的下巴,迅速往他嘴里扔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迫使他咽下。不过片刻,那人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呆滞,脸上腾腾的杀气不再,何游问什么,他就乖乖答什么。 明之武顿时傻眼了。 何游还想继续审问,马车上传来风玥的声音:“何游,带他下去。继续赶路。明之武,你去把雪缃叫来。” “是”。 二人领命,各自去了。 明之武边走边对何游挤眉弄眼,总体传达一个意思:兄弟,你刚刚给他吃了什么?好东西要一起分享,给我也来一颗! 何游对此完全不带搭理。他拎着手中的黑衣人,施施然走远了。 徒留明之武在原地抓心挠肺。 马车内,秋露凝稳稳地坐着,似乎并不着急找风玥要一个确切的回复。 得知自己先前真的说过放她走的承诺,风玥一时有些无颜面对秋露凝。见她不再出声,也默默地转移了话题: “你伤得很重,等雪缃来了好好包扎一下。” 秋露凝确实伤得不轻,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在她和风玥在马车上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她身上的大部分伤痕都已经不再流血,但小腿上被暗器刺中的地方仍在汩汩冒血,不出意料的话,暗器上应该有毒。但是她一贯爱穿红衣,这次和路若出来,还是选了一件自己素常最爱的赭红色劲装,血迹并不明显。 风玥先前忙于和她对峙,又想起了那段被自己刻意尘封的记忆,心烦意乱之下并未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痕。直到这会儿收到密信,又听秋露凝和明之武聊了一会儿,才惊觉她身上满满的血腥味。 雪缃动作很快,早已帮路若包扎完毕。一听到明之武说霜姑娘伤得很重,马上就赶来了。 秋露凝看见她,眼睛顿时亮了,惊喜道:“阿缃!你居然也在!” 雪缃也很激动,倾身正要给秋露凝一个拥抱,却看见她满身的伤痕。雪缃顿时更激动了,忍不住一边上手帮她包扎,一边嗔怪道:“阿凝,怎么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呢?上次见你,你就浑身是伤,这次见你,你伤的更严重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呢?”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秋露凝血迹斑斑的红衣,看着她浑身的伤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没有哭,眼含疼惜地道:“阿凝,我们回璧樰楼吧,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伤得这般严重了。” 早在秋露凝和雪缃激动地相拥时,风玥已经在乌惜文的帮助下默默下了马车。乌惜文等着雪缃帮路若包扎好后,和雪缃一起过来的。明之武喊完雪缃就又去找何游了,他还是不死心,想跟何游要一颗那种能使人说真话的神奇药丸。 她从未对自己笑得如此灿烂过,风玥心底忍不住一阵酸涩。在自己面前,她好像总是平和的、柔顺的、有时甚至是卑微的,刚刚在马车上与自己对视时甚至是嘲讽的。却从来没有,现出过她面对雪缃时的笑容。那样纯净美丽,不含一丝杂质。 第49章 雪缃与秋露凝 想到这里,风玥垂下眼睫。 听到雪缃说要秋露凝和她一起回璧樰楼,风玥忍不住悄悄竖起了耳朵。 他常年练功,即使不良于行,一把削铁如泥的赤金鲛绡逍遥扇仍然舞的出神入化。以他的耳力,雪缃和秋露凝的对话他能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这边,风玥竖起耳朵满怀期待地等秋露凝的回复。马车上,刚刚温馨的气氛却在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雪缃邀请秋露凝回璧樰楼的声音刚落下,马车里就安静的落针可闻,除了她帮秋露凝处理伤口时不时发出的声响,再无人开口。 秋露凝激动的神情逐渐转淡,但她还是看到了雪缃眼里的疼惜。待雪缃帮她包扎完后,她看着雪缃清丽柔和的侧脸,还是开口道: “阿缃,你不必担心我。这么点伤死不了人的。当年在璧樰楼,那么严重的伤我都挺过来了,这些伤口还奈何不了我。” 收好医药箱子,雪缃转身就给了秋露凝一个爆栗,没好气道:“你呀你,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我巴不得你是个铁人,不会受一点伤。否则我都会担心,下次再遇见你,你是不是已经在路边奄奄一息了……” 她说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倾身抱住秋露凝,哽咽道:“阿凝,我知道你有自己要做的事,但是真的不能放一放吗?或者,我们可以找楼主帮忙,楼主如此青睐你,他肯定会帮你的!你和我回去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我们晚来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秋露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听她说风玥会帮自己,忍不住在心中发笑。又不忍雪缃难过,只好将自己是如何进入璧樰楼的、为何一次次专挑那些最危险的任务去做等等过往一一讲给她听。 末了,秋露凝道:“我是被他亲手锻造出来的一把刀,一把最锋利、最趁手的兵器,他不会轻易放我走的。所以,阿缃,你看,即使他做了承诺,他也能完全置之不顾,甚至当做完全没有这回事。” 雪缃听完这些,心疼地抱紧秋露凝。她没想到楼主私下里都是这么对待她的,这和楼里的其他同袍完全不一样。楼里的姐妹都曾或明或暗地表达过自己对秋露凝的羡慕,因为她是与风玥接触最多的人,她的任务,也几乎都是风玥直接派给她的。而她们,平日里连楼主的面都甚少见到,更别说参加如此机密的任务——还是和楼主一起!大家都羡慕死她了,还偷偷在一起讨论,说他们肯定早就在一起了。 没想到,风玥和秋露凝之间,完全就是胁迫与被胁迫的关系!秋露凝不是自愿来到璧樰楼的,而她们尊敬的楼主,为了留下她,甚至卑鄙地扣下她母亲的遗物,要挟她完成任务! 秋露凝没有特别提及风玥还给她种了蛊。但是她知道,整个楼里,也只有她,享有这个“特权”。其他的姐妹和兄弟们,绝大部分也是因为种种原因从小就待在璧樰楼的,但他们深刻知道,要想不再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就必须卖力为璧樰楼服务。何况是璧樰楼给了他们一个温暖的归属,这里有志同道合的弟兄姐妹,大家在一起互相扶持,彼此都相处得很好。所以,他们无疑是感激风玥的。 只有她,从来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早早离开,去找回已经失散十二年的一母同胞的兄长。 “阿缃,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必须要去找我哥哥。他已经等我太久太久了。”秋露凝的语气沉重而严肃,她低垂的眼睫下是轻易不显示于人前的晶莹泪珠,她清冷的音色变得低沉,语气里还有藏不住的啜泣声: “请原谅我的自私,你是一位很好很好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遇见你我很开心。但我不能忘记我的来处,忘记我的亲哥哥。所以,即使要离开你们,离开我从小到大一只生活的璧樰楼,我也要去找到他。阿缃,如果,如果你因此而怪我、疏远我,我都能接受,因为我实在、实在太想他了……我已经记不得爹爹与娘亲的样子了……我好怕有一天,我连哥哥的样貌都忘记了……” 秋露凝控制不住地趴在雪缃肩头低低啜泣。一个人背负那么多,走了那么远,真的很累。她不想失去璧樰楼这帮好朋友,虽然她一直想逃脱风玥的掌控,但那都是为了去找自己的哥哥。在她心里,她早已把璧樰楼当做了自己的第二个家。虽然那些训练很累很苦,虽然有时候她的心真的很痛很痛,但是不可否认,是璧樰楼给了她温暖和安全感,给了她漂泊无依时可以休憩停靠的一处港湾。 雪缃紧紧拥住她,心里的疼惜满的将要溢出来。在璧樰楼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秋露凝哭过。哪怕秋露凝当初只有五岁,面对那些可怕的训练与惩罚时也从不曾落泪。即使一次次失败摔倒、被惩罚,她也会咬着牙继续坚持下去。 那时比她大一岁的雪缃面对那些可怕的惩罚都吓得不行,可她却能一脸镇定自若。每次受伤也只是绷着小脸,哪怕疼得满头汗水她也不曾哭过。雪缃每次看到她身上那些骇人的伤痕都会哭很久,她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安慰雪缃。 她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只有见到雪缃时,才会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雪缃心疼不已,征得风玥的同意后决定外出学医。 她那时只有七岁,风玥其实不同意,但因为她表露出医学上的天赋,璧樰楼的医疗机构又实在不完整,她自己也表露出非常的决心,风玥最后还是同意了。 风玥当时派了几个人保护她(雪缃直到现在为止,都不善习武),他们一行人走了很多地方,后来机缘巧合遇到当时名声大噪的神医“未已”,就此开始了自己的学医生涯。 秋露凝的情绪渐渐平复,雪缃帮她整理好头发,又拿出绢帕给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怪你、疏远你呢?我恨不得变成你的荷包,天天和你待在一起。” 看着秋露凝破涕为笑,她才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坐在秋露凝旁边,一脸认真地道:“阿凝,你要找哥哥,我绝对不拦你,但你一定要顾惜自己的身体。等我回去了,一定要找个灵验的寺庙替你拜拜、为你求平安。为什么你老是遇到刺杀呢?” 第50章 风玥的转变 雪缃的最后一句话是无意呢喃,但秋露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很清楚,接连两次的刺杀——不,加上她最初遇到墨柒墨白他们那一次,已经整整三次了。这三次刺杀,很显然都来自于同一个势力,那就是双子镇。 秋露凝正打算和雪缃说说双子镇的事,她相信以雪缃高超的情报搜集能力,她一定能分析出他们这些人遗漏的地方,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她正要开口,风玥却突然上了马车。 从秋露凝开始向雪缃讲述她儿时的经历起,风玥的额角就突突直跳,心头一阵慌乱,却好像又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为了这莫名生出的几丝期待,他没有打断她们俩的谈话,选择继续听下去。 没想到她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伤,从她进璧樰楼的那一刻起,也许就再也没有了放松的权利。她每天逼着自己训练、学习,次次都挑战最高难度的任务,他以为她只是想好好表现,好拿回母亲唯一的遗物——那个翡翠玉佩,却没想到她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尽早逃离璧樰楼,好去寻找她的哥哥吗? 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呢?因为不想面对——也许是根本就不在意,他忘了自己最初做过的承诺。每次秋露凝一说到“使命已完成”“放我离开”之类的话,他就会下意识地排斥、不想听,继而忍不住对她发脾气。她说的对,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她走! 但是,不是这样的!风玥听着秋露凝接下来的话,忍不住在心里辩驳: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把你当作兵器,不是因为你最好用我才不愿放你走!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到底把秋露凝当作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放她离开?风玥自己好像也说不清了。一开始,他只是觉得逗弄这个小豆丁很有趣。后来,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慢慢绽放出让人移不开眼的光华。他知道她很优秀,却没想到她对自己如此之狠:流血流汗一声不吭,从来不曾流泪。 慢慢地,他觉得有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在身边真不错。他好像习惯了每日躲在暗处看她训练,看她完成一个又一个难度顶级的任务,看她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渐渐长大,越来越美丽,也越来越锋利。 复仇大计必须要完成,所以即使他心里有一点点迟疑,他还是决定把她送进珹国。先前他怕她不愿意接下这个任务,他只好拿出他唯一的砝码——翡翠玉镯,激励她完成这个任务。可是,当他真的想要将那枚玉镯还给秋露凝时,却又有了一种将要失去她的恐慌。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年来,秋露凝之所以安心待在璧樰楼完成一项又一项任务,只是因为这个玉镯。 如今失去了这个玉镯,他该拿什么继续留下她呢? 多亏雪缃师从名满江湖的神医“未已”,他很快从雪缃那里得到一种非常独特的蛊——青丝蔻。 如此,即使失去了翡翠玉镯,他也能用青丝蔻来保证她不会离开自己。 风玥一直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所以在他把玉镯还给秋露凝的同时,还给她种了蛊。 只是,他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将她留在璧樰楼、留在自己身边,到头来却还是自己亲手把她推开了。 也许在秋露凝进入珹国皇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他明明知道她有话想说,临别之时,她那双眼睛仿佛藏了千言万语。可是他却亲自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为此,还做出了言不由衷的承诺。 他一直不愿放她离开,也从未想过如果当初他在珹国皇宫大门外拦下她,他们之间会不会好过许多。他知道她很沉稳,很聪明,遇到变故从来不慌不忙,受再重的伤也从来不会流泪,却从来没有想过,做到这一切的她心里有多么痛苦,多么煎熬。 是啊,无论多么艰难,她从来不哭。如今却在雪缃面前低低啜泣!她该有多难过,才会这样哭泣。 眼见逃脱的希望就在眼前,她马上就能去寻找自己的哥哥了,却在下一秒被告知,当事人完全不记得有这个承诺,甚至还讥诮她、质问她。那时的她一定很失望吧。 她会不会后悔接下这个任务?会不会后悔如此卖力地为他颠覆珹国?会不会后悔没有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会不会后悔……遇见他? 她一定恨死自己了。 她和雪缃能如此亲近,能如此袒露心扉,而面对自己却只有冷冰冰的嘲讽! 他该怎么面对她呢?言而无信,如今他说什么,她应该都不会信了。 不,他一定还能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风玥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他唤来侍立在身侧的乌惜文,让他去找明之武和何游。待几人都到了后快速布置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然后授意乌惜文推自己上马车。 秋露凝口中的话被打断,也没打算继续再说。雪缃看见风玥,低头向他行了一礼,秋露凝看到她的举动,也敷衍地做了个揖。 风玥示意二人起来,假装没看到秋露凝的敷衍,待乌惜文帮他调整好位置后,才开口道:“双子镇背后是一股很庞大的势力,据我来看应该来自沂国皇宫。”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幽幽地看了秋露凝一眼。 秋露凝与他对视,目光坦荡,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风玥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无奈:“你本来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如今却被牵扯进去,莫名惹来杀身之祸。” 听到这话的雪缃猛然抬头看向秋露凝,心里一阵后怕。 “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已安排明之武和乌惜文去帮你们遇到的那对墨氏兄妹了,有他二人在,定不会出什么岔子。”风玥像是知道秋露凝会担心墨白他们的安危,向她解释道。 秋露凝看向乌惜文,乌惜文对她点点头。于是她眼含感激地对风玥做了个揖:“多谢公子。” 总算不是假模假样的礼了,风玥眼角染上笑意。 若是之前的他,肯定不会在乎这些人。但是在旁听(其实是偷听)了秋露凝和雪缃的对话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秋露凝的内心感受,于是他想要做点什么。 他知道秋露凝担心墨白他们,也很关注双子镇之事。但她急于逃脱自己的掌控,没来得及和他们好好道别就走了,甚至拐走了人家的小师妹,一直心有愧疚。他先前不由分说就提了散伙,想来肯定伤到了墨氏兄妹。这次再派乌惜文他二人前去,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第51章 一群蠢货 若是明之武和乌惜文能听到风玥的心声,肯定会说一句:我真是谢谢您了,楼主! 先前他们执意要去帮忙,风玥到了之后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带走了。当时墨柒姑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还是肉眼可见的不满。亏他们布局了那么久,一夕之间,全部付之东流了。 如今风玥又安排他二人去,饶是明之武这样迟钝的人也感到有些不妥,但他又不敢反抗楼主的安排,只得乖乖受了。乌惜文也觉得尴尬,但是能为双子镇之事出一份力,他还是很开心的。 何游自幼保护风玥,说是风玥的贴身侍卫也不为过。他们自然不好开口让楼主换个人。他们之前也算是和墨白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这次好好表现,应该没有问题。 作为“难兄难弟”的两人,很快选了两匹快马,快速返回先前的客栈。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早在他们走后,墨白与墨柒便已经分开行动了。 墨柒独自带着冯世忻继续前往云域,墨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重新返回双子镇。 虽然明之武和乌惜文他们不再和两人同行,但他们并没有就这件事情纠缠太久。江湖相遇,本来即是缘分,何况明之武和乌惜文还救过他们。如今虽然不能继续一起查探,但先前的准备依然有用,该做的事,他们还是要继续做。 墨柒与墨白分开后不久,便遇到了巨大的麻烦。她带着冯世忻,本就走的不快,还没走出多远就又遭到了追杀。 好在这次对方派来的人数不多,可能是他们这伙人分散行动的缘故,敌人的数目也被分散了。虽然墨柒在战斗的同时还要护着冯世忻感到很吃力,但她还是坚持杀光了所有敌人。 得益于双方距离较远便已经发现彼此,她的武器是银针,最擅长暗攻和偷袭,这个发现给了她很大的帮助,让她在双方刚刚会面之时便拿下了大部分敌人。但她还是受了伤,被黑衣人的刀剑划破的伤口不停流血,很快浸透了她的黑色衣摆。 冯世忻吓得不行,在墨柒带着他打斗时就吓得想要哭泣惊叫,但还是忍住了。这一路上他经历了太多坎坷,也模模糊糊知道这群大哥哥大姐姐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所以他学会了坚强。即使再害怕,也绝不在人前哭泣尖叫。 这会儿看到墨柒身上的血迹,他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紧绷着小脸,眼眶通红,伸出小手想要触摸又不敢碰,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慌张。 墨柒先检查了一遍冯世忻有没有受伤,确认他完好无损后,才着手处理自己的伤口。因条件有限,她只能草草上了药后撕下衣摆将伤口缠裹住。 怕那群人还会再来,她背着冯世忻快速行进,赶往最近的村庄购置了两个帷帽和两套灰扑扑的成衣。为自己和男孩儿穿戴好后,又匆匆背着他踏上了旅程。 …… “废物!拖下去!本座不想再看到他!”巨大的屏风后发出苍老的声音,却不再像之前一样中气十足,而是透着满满的疲惫。说完这句话还忍不住一阵咳嗽,像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被拖下去的黑衣人发出阵阵惨叫,但很快被堵住了嘴,室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苍老的咳嗽声慢慢平缓,随即变成一道阴狠的命令:“拿出我们的‘宝贝’,好好招待他们!” 侍立在屏风前的两个黑衣人忍不住道:“主上,咱们豢养的‘宝贝’有限,先前为了满足那位贵人的要求,培养那只独特的蛊王已经消耗大半,如今怕是拿不出等级较高的‘宝贝’了……” “哼!愚蠢!”屏风后的人一阵激动,又忍不住咳嗽几声,稍稍平复下来后才恶狠狠地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杀掉那群人!先前他们聚在一起,你们这群废物还不是把他们放跑了!咳咳,咳——现在他们分道扬镳,但无论如何,一定要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两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斯斯艾艾,试探性地道:“那主子,我们是用低级的‘宝贝’大面积撒网、还是用所剩不多的高级‘宝贝’……” 话音未落,屏风后便传来重物击打屏风的声音。原来是那被称作“主子”的人气急攻心,拿起手中把玩的金刚降魔杵就要扔到二人身上。却忘记了他早已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近前窥探他的真容,为防止有不懂事的下人私自抬头冒犯他的容颜、玷污他的圣洁,他特地让人打造了这座奢华贵重的小叶紫檀镶黄花梨八扇屏风。厚重典雅,还带有梵香之气,非常符合他的身份,也杜绝了其他人窥见他容貌的可能性。 只是,这件东西太过笨重,虽然绝对保护了他的神秘感,却也导致他无法及时发泄自己的情绪。 “蠢货!解决掉他们,镇子上的居民会给我送来源源不断的低级‘宝贝’,到时候想炼成什么高级‘宝贝’都行,还缺那点儿材料吗?” 被称作“主子”的人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但是想到日后再无人阻挠他的计划,大业成就指日可待,他又高兴起来,语气里带着得意和不屑。 到时候,谁还在乎那点儿子消耗!到那时,即使是如今的沂国公主——山乌大陆第一美人,也只配跪在他脚下舔鞋! 幻想着那时的场景,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属下遵命!属下现在就去放出所有的低级‘宝贝’,保证他们每个人都逃不出我们的掌控!”侍立在右侧的黑衣人边说边往后退,眨眼间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你说什么?!给本尊滚回来!”被称作“主子”的人一声怒吼,吓得一只脚还在门内的黑衣人差点跌坐在地,失去终生幸福。 他赶紧稳住身形,把门外那只脚收回来,面对屏风后的身影弯下腰,恭敬道:“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个猪脑袋!脑子里塞的是稻草吗!去放出我们所有的高级‘宝贝’,务必掌控他们所有人的行踪!这次再有漏网之鱼,你就提头来见!” 屏风后的人简直要出离愤怒,他怎么养了这样一群蠢货! 第52章 再探双子镇 正带着冯世忻匆匆赶路的墨柒并不知道,即使他们换了衣服、戴了帷帽,他们的行踪依然会暴露。 墨白和墨柒是孪生兄妹,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 墨白带着故意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个奇怪的妇人一起上路,并不知道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能够通过他身边这个平平无奇的妇人掌控他和墨柒的行踪。 幕后黑手所说的“宝贝”,其实就是形形色色的蛊虫。 这些年来,他们通过控制双子镇,前前后后制造了众多形态诡异、功效多样的蛊。虽说先前因为帮助那位要求特别的贵人炼制迷情蛊,无奈消耗了大量低级蛊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还有的是办法追踪到这群破坏他们神圣祭祀的恶人。 早在派出那位妇人接近墨白他们一行人之时,这些人就已经在她身上种了各种奇特的蛊。如今只要拿出相对应的蛊虫特意催动,很快就能透过她感应到她身边之人的行踪。 这时候放出级别较高的蛊虫,它们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直跟着墨白。 至于墨柒,她与墨白流着一样的血液,身上有同样的气味,高级的蛊虫会循着这种相同的气味自动分流。 如此,他们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幕后之人的掌控。 先前,他们能准确追踪到墨柒,是因为她孤身一人带着一个不满三岁的男孩漂泊在外。这样的组合无论怎么看都不正常,所以他们只要有心,就能探查到他们的行踪。 但是随着墨柒有意加快脚程,她和冯世忻很快就会走出沂国边境,进而进入珹国境内。到那时,他们再想要追踪她就晚了。屏风之后的人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急忙要求手下大量投入高级蛊虫。 如果不是一直解决不了他们这伙人,他也舍不得他那些高级蛊虫的好吗!培养起来费财、费时、费力,简直要了老命。他也很难的! 因为墨柒带着冯世忻这样显着的特征吸引了幕后之人的注意力,所以在蛊虫找到他们之前,墨白还算顺利地行进了一段路程,马上就要到双子镇了。 先前的部署很精妙,但是需要多人配合。如今明之武和乌惜文都不在,墨白只好自己带着那名妇人赶路,多少有些累赘,他查案也很不方便。 还好双子镇就在眼前了。墨白带着妇人——虽然他们普遍不喜欢她,但总归还是问了名字,妇人叫韶三娘,进入一家低级旅馆要了下等房。 这种等级的旅馆的下等房,想也知道跟柴房差不多了。不过墨白并不在意。 他照旧给韶三娘灌了软筋散,点了她的穴道后把她绑起来丢在屋子里——从那天审问过后,墨白特地记住了还要点哑穴。 下等房是没有特殊服务的,墨白自己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顶着厨娘的白眼拿了两个还带着热气的馒头,还找了一个托盘把它们放在一起。 回到房间,韶三娘还僵硬地躺在地上。 墨白把放满东西的托盘放在两张破木板拼起来的“床上”——狭小破旧的屋子里除了这张“床”以外别无他物。好在“床上”还铺了一层薄薄的硬邦邦的棉絮褥子,聊胜于无。 放完东西,墨白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在韶三娘渴望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个,随后拿起水杯喝水。 韶三娘的目光随着他不停转动,看着他吃的那么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墨白放下杯子,韶三娘以为他要给自己松绑解穴了,没想到他拿起了另一个馒头,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继续吃起来。 韶三娘内心很崩溃,这个可怕的男人是要饿死自己吗? 连日的奔波下,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 墨白可不会怜香惜玉,加上她之前的做派,墨白对她厌恶至极。一路上把她当货物一般装在麻袋里背着。 他其实不想背,但无奈拖着走太浪费时间。在尝试了一天之后,他还是拧着眉背起了这个大麻烦。 韶三娘一路见识过这个男人的可怕,但这会儿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费了那么大劲儿一路把自己背到这儿,就是为了让她饿死在这儿的吗? 墨白一路寡言少语,对着她更是无话可说。他默默地吃完馒头,然后来到韶三娘面前,在她逐渐绝望的眼神里解开了绑着她的绳子,目光冷冷的看着她,道: “你,老实点,明白?” 他边说边指了指她的喉咙,韶三娘正想点头,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好拼命眨眼。 墨白冷着脸解了她的穴道。她正想说话,发现自己还是发不出声音,这个人竟然没把她的哑穴解开!那他指喉咙干啥啊! 这个时候,韶三娘忍不住一阵无语。虽然她也说不了话。 墨白扔给她一个冷冰冰的窝窝头,还没有韶三娘半个手掌大。 韶三娘接住,急忙往嘴里塞。她实在是饿坏了,这个人简直是个恶魔!他每天都把自己当作货物一样抗来抗去,她天天都被颠簸地头晕眼花,吃下去的东西也会恶心地吐出来。 这个人发现之后非但不管,还不换麻袋! 怕韶三娘吐自己一身,墨白还特地换了件耐脏耐磨的外衣,每顿给她的饭食也减少许多,堪堪让她不被饿死。 亲眼盯着她吃喝完毕,墨白重新给她灌了软筋散,又点了她的穴道,把她绑的实实在在,这才踏着夜色溜出旅店。 距离他们上次离开不过半月,双子镇却明显跟他们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他们第一次来时,镇上的居民虽不说热情,但也是有问有答,生意照做。只是在他们有意查探镇上孩子们的去向时才三缄其口,闪烁其辞。 如今的双子镇,却透着一股强烈的焦灼之感。整个镇子的人好像都很紧张,很焦躁,仿佛有什么难以预料的灾难即将来临,他们无力承受却又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降临,清醒而痛苦地被烧死。 空气里弥漫着恐惧、焦躁、惊恐,阴暗绝望的气氛非常胶着。所有人,好像都进入到一个有来无回的死亡棋局里。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或生或死,都掌握在幕后之人的手里。 整个双子镇,都笼罩在巨大的黑色阴影里。 第53章 墨柒遇险 “唔”—— 锋利的长剑闪电般袭来,直接穿透墨柒的左肩肩胛骨。 墨柒吃痛,护着冯世忻的左手无力地垂下。 墨柒有想过自己会再度遭到袭击,却没想到这么快。 为了以防万一,她和冯世忻都戴上了不久前购置的帷帽,还换了不怎么打眼的灰扑扑的衣服。 没想到刚刚踏入曾经的珹国境内,就遇到了一群死咬不放地追杀他们的人。 双子镇不是在沂国境内吗?难道操纵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居然是珹国的人?还是说是某位沂国之人隐藏在珹国? 容不得墨柒细想,敌人猛烈的攻势她已经快要招架不住。武器的消耗远远大于她的预料,她从云域带出来的银针,如今已经所剩不多。 她不擅长短兵相接,虽说武功底子不错,但平常还是以暗器为主,从未像出云域以来这样,使用刀剑使用的如此频繁。 在云域时,人数不多,同门心思纯净,平日甚少切磋。所以墨柒的实战技能非常匮乏,如今能抵挡一波又一波的刺杀,全凭她平日里勤学苦练攒下的内力。除此以外,便是绝不能倒下的毅力。 她若是撑不住了,冯世忻怎么办?他还这么小,真要被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带去活活烧死吗? 墨柒拼尽全力抵抗。好在之前她担心林中草木茂盛会划伤冯世忻,购置了一块结实的布匹裁成几条,把他牢牢地绑在了自己身前。如此,她便不用担心冯世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黑衣人抓走。 只是这样,她的负担就更大了。本来一人对付几十人已是勉强能应付,还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受伤;如今平白多了二十六七斤的“重物”,还需要她小心呵护,可想而知,她一定会受伤。 此刻,她的左侧肩胛骨完全被刺透,行动力迅速下降。殷红血液从被刺透的地方汩汩涌出,很快浸透了她的半边袖子。 墨柒只觉得半侧身子仿佛已经麻痹了,她好像掉进了冰窖里,又疼又冷。 意识一瞬间恍惚,她感觉自己像是要晕过去了。眼看黑衣人又层层围过来,她晃了晃脑袋,吃力地提起右手中的剑,快速定下心神,向其中一个人刺去—— “嗾”—— 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围在身侧的黑衣人突然顿住。墨柒的大脑迟钝了一瞬,仿佛有些失重感。 她伸出颤抖的手捂住了怀中冯世忻湿漉漉的眼睛,自己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要死了吗。 她想。 眼前闪过哥哥面无表情的冷脸、路若活泼可爱的笑脸、尊上清冷绝尘的背影、师父透着忧郁的目光……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墨柒坠入一片黑暗。 ……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不苟言笑的哥哥训斥了夜不归宿的若若,若若气得大哭,转头就和尊上告状去了。哥哥面无表情,她却能看出他的无奈。 她想要上前安慰哥哥,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怎么回事?她要去安慰哥哥啊,怎么走不动呢? 她卯足了劲儿想往前走,却怎么也动不了。她的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 快过去呀,快抬起脚,快—— 她急得满头大汗,却还是迈不开步子。眼见墨白转身要走,她急得叫出声: “别走!” 她以为自己叫的很大声,但其实并没有发出来声音。墨白好像没听到一样,越走越快,身影渐渐消失。 她急得手足无措,一边大叫“别走!哥,你别走!回头看看我!”,一边想要迈开步子跑到他身边。但无论怎么努力,她好像就是挪不开步子。 墨柒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 “陈医师,她怎么样?” 杜衡看着躺在军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问还在给她把脉的随军医师。 陈医师收回脉枕,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子,慢悠悠道:“失血过多,思虑过重,深陷梦魇,恐难好转。” 一旁紧紧抓着墨柒手的冯世忻并不完全理解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但他听懂了“难好”两个字,顿时号啕大哭,抱着墨柒的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从墨柒昏过去开始他就非常害怕,不知道大姐姐是不是还活着。他被墨柒牢牢绑在自己的身前,并不能自主行动。 墨柒昏过去时,杜衡飞身而来接住了她,这才避免了他二人一起跌倒在地的悲惨遭遇。 是的,墨柒昏倒之前,他们遇到的并不是那群黑衣人的后援,而是一路奔波,将要前往抚远镇的杜衡。 杜衡带着司马飞等一众精英,随自己从沂国枫玉都出发,星夜兼程,终于赶到珹国境内。 刚跨过边境线,就看到一群人正在激烈的打斗。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在围攻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前还带着一个孩子,这群黑衣人竟如此泯灭良知,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孤儿寡母!司马飞当即义愤填膺,未曾请示杜衡就先放了一记冷箭。 杜衡并没有制止他。司马飞放完箭才意识到不妥,正要询问杜衡,没想到他直接下令:“放箭,救人!” 众将士群情振奋,立刻拿出箭矢惩治这群黑衣人。 司马飞一边射箭一边不忘回头道:“小心误伤妇女孩子!” 不少将士七嘴八舌地回复他: “你小子,看不起谁呢!” “放八百个心吧,你射偏了老子都不会射偏!” “闭上你的嘴吧!这还用说?” “……” 队伍内的气氛很是活跃。他们这次出来的人几乎都是杜衡的心腹,彼此之间感情深厚。如今出门在外自然要放肆轻松,杜衡也不会拘着他们。 几人都是军中老手,很快便解决了黑衣人。全程依赖箭矢,甚至没来得及拔刀。 黑衣人在他们出现后自顾不暇,很快全军覆没。 “将军,完美解决——唉?将军呢?” 司马飞正要向杜衡炫耀一番,却发现将军早就不再马上了。 “将军在那!” 司马飞顺着说话那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杜衡怀中抱着一个女子,脚下还跟着一个三头身的小豆丁,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第54章 苏醒 待杜衡走近,司马飞才发现自己先前的言论有失偏颇。 这哪里是“妇人孩子”,这分明就是个二八少女嘛!这眉、这眼、这身段,啧啧,将军有福了喔。 司马飞一脸荡漾。 杜衡直接无视他,喊来一个士兵照顾小男孩,自己驮着墨柒,一行人前往最近的旅馆。 墨柒伤的太重,一直昏昏沉沉不曾醒来。 冯世忻吓坏了,从被杜衡他们带回来起就一直守在墨柒的床边。小小的团子像一只急需母兽保护的幼崽,哼哼唧唧蜷缩在母亲怀里,期盼着母亲早日醒来。 杜衡他们还要赶路,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但是墨柒被救回来后就一直在昏睡,第二日还未苏醒,杜衡一时也很为难。 正在杜衡犹豫要不要雇几个人照顾他们时,墨柒终于醒了。 梦里,她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哥哥离开,她想开口叫他也发不出声音。 路若去找尊上,但是他正在闭关,路若并没有见到他。她很生气,也很委屈,没有人能帮她“做主”,她委屈地一个人躲在山后的大桃树下偷偷哭泣。 墨柒想去追哥哥,又看到路若在哭泣,一时进退两难。 她很想去抱抱路若,告诉她墨白其实很关心她,不是故意要凶她的。她是云域里备受宠爱的开心果,不需要受这种委屈。 墨白只是担心她出意外,焦急地找了她一晚上,第二天才撞见她刚刚从外面跑回来。心急如焚之下口不择言,多说了两句。 墨柒想上前安慰路若,又忧心墨白的心情。但她只能待在原地无法动弹,急的她满头大汗。 她维持着这种焦急烦躁的心态许久,才突然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路若虽然一贯备受宠爱,但并未养成如此骄纵的性子,平日里总是软乎乎的,也很会为别人考虑。她不可能夜不归宿,更不会做出受欺负后特地去找尊上告状这种幼稚的行为。 因为在路若还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教导她,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没有师兄师姐陪同,一定不要在夜间出门。他们还告诉她,尊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平日里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一定不要去打扰他。 路若很听话,他们交代过后,她从来没有在夜间独自出过门。也不曾再去找尊上陪她玩——尽管她真的非常喜欢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紫色衣服,长得像神仙一样好看的叔叔。 一定有问题。她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呢? 对了,她好像受伤了,那现在,她是死了吗? 不对,她不是单独一个人,她身边还有谁,那个人还活着吗? 冯世忻! 这个名字像惊雷一样炸在她的脑海中,墨柒猛地睁开眼睛。 “姐姐!” 嘶哑的声音透着难掩的惊喜,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猛地掷入她怀中的重物。 冯世忻冲上前紧紧抱住她,小脑袋埋在她胸前,哭得一抽一抽的: “呜呜呜,姐姐,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稚嫩的童声里是满满的激动,还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 冯世忻哭得很凶,墨柒胸前的衣服很快湿了一小块儿。 不过她并没有在意,而是抬起冯世忻的头看着他的眼睛惊讶道:“世忻,你会说话了!” 墨柒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发现没有任何伤痕才悄悄松了口气。 真好,他们都还活着。 冯世忻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先前他因为过度惊吓以及一路漂泊而留下的后遗症,在看到墨柒醒来的那一刻瞬间不药而愈。 “我会、说话、了。”他试着再次开口,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特别在意的缘故,他说的很慢,还有一点结巴。 “是啊,冯世忻,你会说话了!”墨柒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是满满的赞许和鼓励。 冯世忻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墨柒充满鼓励的目光,又试着开口道: “姐姐,你、醒了,真是、太、太好了。” 意识到自己说话还是磕磕巴巴,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眼里明亮的光也在转瞬间变得暗淡,神情忐忑地看着墨柒。 “嗯!姐姐没事了,我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察觉到他的不安,墨柒脸上的笑容更大,她的语气认真,带着一股莫名令人信服的力量: “冯世忻,你说的非常好,再多说两句好不好?姐姐想听你说。” 冯世忻的眼睛瞬间变得更亮了,在墨柒真诚的肯定中,他继续开口,为她讲述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大哥哥,救了,我们,带我们,来,这里。白胡子,老爷爷,看姐姐,这样,”他说着,伸出手放在墨柒的手腕上。 墨柒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了解到,那天他们应该是被路过的人救走了。救他们的人安置好他们,还请了大夫给她治疗。 “世忻,太棒了,你说的很清晰,姐姐知道你的意思了。”她边说边伸出手擦了擦小男孩脸上斑斑的泪痕,看着男孩红肿的双眼,心里一阵自责,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 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男孩乖乖仰着脸让她擦拭,听到她的夸奖,本就明亮乌黑的瞳仁显得更亮了。 他喜欢听姐姐的夸赞,想让姐姐再夸夸他。于是他急急地继续道: “早上,大哥哥,来看你,你没醒,他就走,了。白胡子,爷爷,给姐姐,换药。大哥哥,凶,说,要星君。” 冯世忻边说边皱起眉头,墨柒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说,救他们的人今早来看她她没醒,就一脸凝重的走了。不过,“行军?”看来救他们的,可能是沂国的军队。 如今珹国早已被灭,沂国先后派了几批人来珹国组织建设、恢复民生,这些事情,即使墨柒并不特意关注,一路走来也了解了不少。 “好,姐姐知道了,多亏世忻。”墨柒温和的回应他,想要起身下床,身侧却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疼得她瞬间扭曲了神色,浑身无力的重新倒回榻上。 冯世忻吓了一跳,想要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连忙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第55章 开口 墨柒已经无暇他顾,只觉得左边身体像是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疼,实在是太疼了。 仿佛有人拿斧头把她从左侧肩胛起劈成两半,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门,她一瞬间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清了。 正在她神志恍惚间,跑出门的冯世忻已经如愿见到了“大哥哥”——杜衡。 杜衡正在和手下交代琐碎事宜,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的衣摆。他低头,与冯世忻那双盈满紧张的大眼睛两两相对。 冯世忻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前走,以杜衡的力道挣脱这个小豆丁并非难事,但看他神色焦急,想必是有什么急事,于是随着他的力道往前行。 杜衡一路被拉到安置那名受伤女子的屋子,这才知道小豆丁的意图。 墨柒疼得耳朵嗡嗡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躺在床榻上,呼吸急促。 杜衡一见她肩上洇染的血迹,便知道她的伤口又崩裂了。顿时脸色大变,抱起小男孩把他放在床边,就急忙转身去叫医师。 剧烈的疼痛缓缓过去,墨柒隐约感到有人进来,她想看看来人是谁,眼前却一片模糊,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陈医师的速度很快,他是被杜衡拉着一路飞奔过来的,全程几乎脚都没有沾地。 到了几乎疼晕过去的墨柒面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小豆丁冯世忻抱住了大腿。 冯世忻很努力地憋住眼泪,颤抖的嗓音还是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爷爷,救,救救,姐姐。” 小小的脸蛋上是满满的担忧,大大的眼睛因为包了一汪泪显得水光粼粼的,软乎乎略带沙哑的稚嫩嗓音一出,陈医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顿时也不用休息了,也不用喘口气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连声道:“哎,好好好,乖娃娃,我马上帮你救姐姐啊。” 陈医师放下匆忙中还不忘带着的药箱,仔细为墨柒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转头对杜衡道: “请将军把先前为姑娘包扎的那位女孩儿叫来吧,伤口裂开了,需要重新包扎。” 杜衡点头,很快把之前为墨柒包扎伤口的那位农家小女孩找来了。 墨柒伤得很重,他们一行又都是一帮粗手粗脚的男人,想着这次出行任务难度不高,甚至连随军医师和伙头军都没有带,只打算找到成知节后迅速带他回去,不需要费什么周折。 没想到遇到了墨柒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虽然伤得很重,他们也不好帮她包扎。还好距离救下她的那片林子不远处有一个非常简陋的小镇,这才找到一个农家安顿下来。 杜衡派人去打听,小镇人口寥寥,是珹国惨败后几户流离失所的难民自发聚集在一起的,人际关系很简单,没费多少周折就带回一位医师和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这才解决了帮墨柒疗伤和包扎的难题。 这次出行,杜衡一行人是乔装打扮、低调行动的,并没有穿戴军装或甲胄。只是他们一行人皆由青壮年组成,在饿殍遍地、面黄肌瘦的一众珹国难民前还是非常显眼的。 不过他们并未遇到寻衅挑事的人,想来他们这支队伍看起来就不好惹,没有人不长眼的凑上去送死。 再加上他们出手阔绰,找到一位懂医术的老者和一个会包扎伤口的小姑娘并非难事。 陈医师把几种药一一交给小女孩儿,告诉她用法用量之后便和杜衡一起到门外等候。冯世忻小小的个子蜷缩在门前,呆呆地望着紧闭的大门,小小的眉头皱的很紧。 “陈医师,你昨晚不是说伤口处理得很及时,应该没有大碍吗?怎么今天伤口又裂了?” “咳咳,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这位姑娘伤势严重,那利器完全穿透了她的左侧琵琶骨。即使救治及时,她也需要很长时间静养才能康复。至于为什么伤口这么快会裂开,” 陈医师的话顿了顿,继而看向冯世忻,意味深长道: “你不妨问问这位小友。” 杜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冯世忻孤零零地蹲在门口,不禁皱了皱眉。 杜衡走过去,把冯世忻抱起来,想要把他放在门口的椅子上,没想到小豆丁拒不配合,执拗的看着紧闭的门扉,摇了摇头说: “我不,不坐,等姐姐,好起来,看见我。” 陈医师一脸惊奇地看着这个三头身的小娃娃,笑眯眯道:“你这小娃娃还真是懂事,知道姐姐醒来见不到你会担心,所以才执意守着她吗?” 冯世忻点点头:“担心,姐姐,姐姐,担心我。” 陈医师一脸欣慰的摸了摸胡子。 杜衡看这个小豆丁铁了心不肯坐凳子上,只好随他去了。不过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又低头看着冯世忻,锐利的眼眸如鹰隼,质问般道: “你会说话?” 冯世忻有些害怕他的眼神,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杜衡看着他,道:“那昨天我们救下你们之后问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带着你的女子是谁,你为什么不回答?” 冯世忻在他如有实质的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刚刚,才,才会,说话。” 陈医师看着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又看看鹌鹑一样的小男孩,忍不住出声:“公子,你吓到他了。” 杜衡瞥他一眼,心里对冯世忻的话保持怀疑。 虽然他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会说谎,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还偏偏被他们给撞见。 昨天还不会说话,今天就突然会了?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没等杜衡想更多,门扉“吱呀”一声打开,小女孩从里面出来,对门外几人点了点头,然后说: “伤口重新包扎好了,里面那位姑娘醒了。” 冯世忻一听这句话马上冲进了屋子。 陈医师一听“醒了”,顿时忍不住感叹道:“这位姑娘生命力当真顽强啊!如此重的伤,她竟有如此毅力,即使疼晕过去也不曾发出痛呼。刚刚换药就又醒了过来,老夫当真佩服!” 边说边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 杜衡闻言,想到刚刚他们守在门外时,确实是异常安静,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许敬佩。 掀开门帘进去,杜衡对上一双皎洁明丽的美眸,一时愣在了原地。 第56章 针锋相对 那日打发明之武和乌惜文离开后,风玥看秋露凝脸色苍白,便嘱咐她好好休息养伤。 秋露凝有心再问风玥先前所作的承诺可还作数,但是碍于乌惜文还在,何游也前来禀报进展,不得不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和雪缃一起下马车。 两人一起上了路若所在的那辆马车,三人相见自是欢喜无比,在马车上叽叽喳喳说了许久的话才消停。 何游向风玥仔细交代了从黑衣人嘴里问出来的消息,风玥全程只是淡淡听着,不置一词。 待何游说完,风玥交代道:“把消息交给乌惜文他们,他们自有定夺。” “是。”何游低头作揖,恭敬地回答。 风玥把先前他们正在讨论的那封密信递给何游,道:“你看看这个。” 何游伸出双手接过,细细读过后已是眉头紧锁。 “你怎么看?” “属下觉得,现身之人不一定是钟离心,但是并不排除她真的还活着这个可能。” 何游实话实说。即使不愿承认钟离心手眼通天,他们也都心知肚明,那老妖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风玥沉吟片刻,道: “凝霜方才说她很确定那日在珹国皇宫放火自焚的就是钟离心,你觉得她认错的机率有多大?” 何游默然,过了一会儿后才开口: “以霜姑娘的眼力,想必不会看错。但是世间万物变幻无穷,也许有什么奇特的药物或手法是我们不曾见过的也未可知。” “嗯,你说的有理。也许是假死药,否则那么严重的火情,她不可能还活着。” “楼主英明。” 风玥看他一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开口道: “如果你对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许了诺言,若干年后那个人要你兑现承诺时你却忘了,不仅忘了,你还口出恶言伤害了她,你会怎么办?” 听到风玥问这个问题,何游下意识就觉得这肯定是楼主和霜姑娘之间的矛盾。他有心帮忙,但却无从入手。 况且楼主问的也太奇怪了吧,如果真的是对“很重要的人”许的承诺,怎么会转头就忘了呢? 不说一直牢牢记得,但肯定会放在心上吧? 但这些话,何游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还是一派肃然,想了片刻后,试探性地开口: “要是我已经想起来了当初的承诺,那肯定是要兑现的。即使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但错误已经酿成,就不能让那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继续失望。误会,肯定是越早解开越好。” 风玥似有所悟。 何游手中拿着密信,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不得不打断风玥的思绪: “楼主,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密信。 风玥抬眼,方才的怔忪一瞬间消失,素日盈满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布满冰霜,他语气森然,道: “我亲自去,会一会这个老妖妇。” 不管是不是真正的钟离心,他都要亲眼去看看。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把她彻底杀死。 何游垂首,被风玥身周的肃杀之气激地浑身一凛。 “赶路吧,她们伤得不轻。尽量在天黑前找到住处。” 风玥收回满身的杀气,摆手示意何游退下。 马车继续前行。 …… 是夜,众人安顿好已经不早了。 秋露凝看着路若睡下后才走出路若的房门,轻轻关上门,向还亮着烛火的风玥房里走去。 窗户开着,徐徐凉风透过窗子吹向屋内,带来阵阵凉意。 风玥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他像是知道秋露凝会过来,特意在等她一样。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也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开口:“你来了。” 秋露凝掩好门扉,转身看着风玥,平静地回复他:“是。” 屋内一片安静。 见她如此沉得住气,风玥只好先开口:“你相信人会逃避吗?” 秋露凝惊讶,不过还是认真回答:“当然。人总有不愿意面对的事情,逃避,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在她回答时,风玥已转过身来看着她,目色温柔如同月光。 “如此,你说得对”,风玥神色温和,像是在和一位老友交谈: “那么,你就会明白,我并非不想兑现当日的承诺,……” 话未说完便被秋露凝一语截断: “不过我想,即使大多数人遇事会逃避,那也只能证明他们本身就是懦夫。像公子这样的天才,恐怕不会有需要逃避的时候吧?” 风玥被堵住话头也不生气,反而摇头失笑:“天才?我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为什么不能逃避?” “公子是天下第一楼楼主,是万人敬仰的隐域少主,如何能与我们这些庸人相提并论?”秋露凝反唇相讥,字字珠玑,分毫不让: “您的身份注定了您不会用寻常人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像我这般身份卑贱的平庸之人,哪里配得您的关照,哪里配被您放在心上?” “公子大可不必在此惺惺作态,婢子自知人微言轻,所做所行不配被公子纪念。您没有必要对我这样一个小小婢女解释。” 风玥第一次知道,原来秋露凝生起气来如此牙尖嘴利,他几次想开口都被毫不客气地怼了回来。 他揉揉太阳穴,等秋露凝停下来后才开口:“我不是不愿兑现承诺,我是真的忘了。” “公子说笑了。”秋露凝对着他做了个揖,清冷的双眸直直注视着风玥: “既然公子已经想起,那么请公子直说,如今可愿放我离开!” 风玥只觉得头更疼了。在秋露凝几次三番的刺激下,控制不住地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冲道:“我说了我忘记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些思考的时间?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呵——”秋露凝不禁发出一声嗤笑,眼含嘲讽道:“公子还是这个样子看着顺眼。” “你——”风玥气急,想起何游的话,还是默默放下了指着秋露凝的手。 “我?我如何?”秋露凝轻笑一声,眼角眉梢仍带着淡淡的嘲讽: “所以何必呢?公子既不愿放我离开,又何必在此故作姿态。兜兜转转一个大圈子,到头来还是不肯兑现承诺。” 第57章 交心 “至于给你时间?公子真是好笑,距离当初你做出承诺已经整整三年了,您还需要多久呢?” 风玥僵住了。 秋露凝见他不再言语,自顾自地坐到他对面,感觉窗外的冷风有些凉意,起身把窗户关上,然后继续转身坐下。 关窗户的声音惊醒了陷入沉思的风玥,他用右手轻轻敲击轮椅扶手,垂眸沉思片刻,随即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给自己倒了杯茶,拿在手心慢慢把玩。 “我确实是忘了。” 他说着,不由地一声叹息。 “你说得对,只会逃避的人确实是懦夫,是庸才,而我,就做了这样的懦夫。” “我不想放你离开,所以在你完成任务回来后从未提及放你走之类的话。你每次提起,我也下意识地拒绝和忽略,因为我不想面对你要走这个事实。”或者说,是你要离开我这个事实。风玥默默在心里补充。 “也许当初的承诺就不是出自我的真心,所以我下意识地把它埋在记忆最深处的角落,以为只要不面对,就不会发生。” “三年,你进入珹国皇宫整整三年。这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带你走,但我不能。” 秋露凝神色淡淡,在风玥说话期间拿起茶壶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嘴边轻轻啜饮。 凉透的茶水,又苦又涩。 只浅尝了一口就令人觉得难以下咽,秋露凝默默放下杯子。 风玥见她神色淡淡,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听,于是祭出“重磅工具”: “让你苦等三年,我很抱歉。但是你放心,现在我想起来了,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哥哥。整个璧樰楼的资源,你可以随意调用。” 秋露凝终于抬眼看她,纤长挺翘的睫毛像一只小刷子,轻轻撩拨着风玥的心,让他全部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风玥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的回答。 “所以”,秋露凝朱唇轻启,“需要我帮公子你回忆一下当年的承诺吗?” “暂且不说我这三年付出了什么,又是如何靠着寻找哥哥的毅力坚持到最后。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唯一可以牢牢抓住并始终相信的,只有你那句虚无缥缈的承诺。” “你说:‘这次任务完成,我会把‘青丝蔻’解开,也会帮你寻找你哥哥’。” “你还说:‘所以,你一定要成功,活着回来。’公子,如今可想起来了吗?” 风玥的嗓子像被什么梗住了,半晌才艰涩道:“是,全部想起来了。” “很好,”秋露凝语带赞赏,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她严肃道: “那么,请公子实现那日的诺言,为我解开‘青丝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灭掉珹国吗?”风玥并没有正面回答秋露凝,反而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秋露凝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是很可惜,她还是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她实在很好奇,风玥远在隐域,隐域历来避世不出,与其他几大势力应该不会有太大冲突。为何风玥作为隐域少主,却要费尽心机、步步为营,不毁掉珹国誓不罢休呢? 秋露凝想知道缘由,不单单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重要的是想为珹国已死的国君成玦做点什么。 在珹国三年,成玦是对她最好的人。尽管她是间客,是一个身分不明、来历不知的侵入者,成玦却用自己满腔赤诚纯粹的爱意将她包裹。他自己羽翼未丰,却愿意为了她去改变,尽自己最大能力把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是以,在珹国皇宫三年,秋露凝过得很好。虽然钟离心时不时刁难她,成玦却总能及时出现保护她。因为成玦的宠爱,她在珹国畅行无阻,顺利完成了成玦派给她的所有任务。 她一直很自责,成玦对她那么好,她却要搞垮他的国家、祸害他的子民,简直罪无可赦!可是,她别无选择。风玥拿“青丝蔻”牢牢制住了她,她无法反抗。 想到成玦,秋露凝情不自禁地表露出哀伤。他是她这一生,最对不起、最亏欠的人。她欠他的,即使拿整个余生,也难以弥补。 想了这么多,却只是一瞬。 秋露凝看着风玥,猜测:“是因为珹国太后钟离心吗?” “是,也不是。”风玥回复的模棱两可。 秋露凝乜他一眼。这人还是这样,话也不会好好说,非得卖个关子。 接收到她的眼神,风玥清咳一声,继续道: “我说是,是因为她确实是害死我父母的真正凶手;我说不是,是因为除了她以外,还有帮凶。” “我从出生起就不被父亲喜爱,自我有记忆以来,都是和母亲生活在一起。” “我们居住的地方非常糟糕,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房顶一年四季都在漏雨漏雪,每逢这个时候,我和母亲便只能紧紧拥抱着御寒。” “我们一天只吃一顿饭,因为没有食物。有时候挖不到野菜、摘不到野果,便只能饿肚子。” “母亲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常常会像变了个人一样,对着我的脸疯狂大叫。有时候是叫一个男人的名字,有时候是歇斯底里地咒骂。在她生病时,常常会不小心伤到她自己,有时候还会伤到我。” “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们也勉强活了下来。” “五岁那年,母亲又生病了。这次,她把我丢在隐域北面的无障林里,任凭我自生自灭。” “我们生活的隐域是没有雪的。但是无障林位于珹国和隐域的交界地带,常年冰雪覆盖,即使在不下雪的日子里,也笼罩着经年不散的雾气。” “雾气太大,我完全找不到回家的路。母亲发病时不小心伤到了我,我也没有力气走回家了,只好挖一些草根、啃一点树皮裹腹。” “我不记得自己在那片林子里呆了多久,只知道后来,我周围的草根和树皮都没有了,我饿得甚至想吃掉自己的手。” “好在我那会儿已经没有力气了,完全咬不动。”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好久。有一天,我终于听到有人在叫我。” 第58章 阴差阳错 “我已经饿到极点,疲惫地睁不开眼。无障林极低的气温成了天然的藏尸棺,我知道我这一睡,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个声音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男孩儿,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匆匆跑开。”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他又拿着水和干粮回来了。靠着他送的食物,我才勉强度过接下来的三天。” 风玥的眼神深邃而悠远,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不难想出,那时只有五岁的他,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是多么彷徨无助。 “三天后,水尽粮绝。在我以为自己就要饿死的时候,恍然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把我带回了家。” 秋露凝静静地听着,眼神古井无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他很高大,很英伟,符合我对父亲的所有期待。就这样,我被他接回隐域,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那是风玥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风枭,前任隐域主宰。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坚实,能稳稳地托起他,托起他的整个人生,整个世界。 小小的风玥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感觉到父亲这个特殊的名词对他而言的不一样的意义。 他以为,从此之后,他不会再流浪了。 不管是身,还是心。 然而,好景不长。 风玥的父亲风枭,之所以把他们母子二人丢弃在偏僻农庄不闻不问整整五年,不是出于本心,而是被人利用了。 害他们一家生生分离、害他从小颠沛流离差点丧命、害他的母亲花羽精神失常容颜早衰的不是别人,正是珹国太后——钟离心! 当年,风枭作为隐域少主,在一次外出游历时对花羽一见倾心。彼时的风枭少年意气,英俊不凡,隐域作为隐世大族更是赋予了他远见卓识与不凡气度。花羽很快被攻陷,二人双双坠入爱河,很快成亲,煞是浓情蜜意。 在风枭即将接任隐域尊主之位时,他因域中事务与珹国有牵扯,不得不前往珹国。临行之前,花羽告诉他自己已经怀了孩子,嘱咐他早日归来。 风枭激动不已,为了早日回域见到娇’妻爱子,这次任务他十分上心,力求处理地尽善尽美。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当时的珹国国君为了感激风枭出手帮助,特地设宴盛情款待,极力邀请风枭参加宴会。 当时一切事务已毕,风枭本打算直接回隐域,奈何当时的珹国国君三催四请,实在推脱不了。无奈之下,他只好进宫赴宴。 彼时的钟离心还只是珹国国君后宫里一个小小的婕妤。虽然承宠之后很是风光了一阵,但她最近明显感觉到珹国国君对自己越来越冷淡。起初的兴趣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国君对自己再也没有了热情。她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抓住机会重获盛宠,不然,等待她的必将是残忍的遗忘和无尽的欺凌。 于是,她费尽心机搭上了沂国国师裘立,从他那里求得一味异常珍贵稀少的蛊物——迷情蛊。 这种蛊虫无色无味,被种入者毫无所觉。它能无限放大被种者的爱’欲之情,将这种情感尽数转移到种蛊者的身上。若被种入者本来就有钟爱之人,那么这份爱会被自然而然地转移到种蛊者身上。在被种蛊的人眼里,给他种蛊的人才是他的爱人。 然而,钟离心机关算尽,在即将成功的这一天却棋差一着,出了差错。 她用尽自己所有的积蓄收买了当时在珹国国君身边伺候的贴身内侍,让他把迷情蛊偷偷放在珹国国君的茶杯里。 当然,钟离心不会蠢到告诉内侍那是迷情蛊,她只说是为国君找来的上好的养精补阳之物,对国君大有裨益。若是内侍肯帮自己,她重获盛宠后定不会忘了他。 内侍被财帛所动,当即应承下来。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那天,本该是珹国国君喝下的茶水,却被他赏给了风枭。 觥筹交错间,丝竹雅乐响起,让人陶醉不已,飘飘然忘了归处。 风枭本无心宴乐。他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宴会,好迅速回到隐域拥抱自己的妻子花羽。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她怀着孕应该很辛苦,不知道孩子有没有闹她。会是个小男孩儿还是小女孩儿呢?男女都好,只要是她生的,他都喜欢。 风枭正想得出神,珹国国君突然开始劝酒。他心不在焉地喝了几杯,便推说身体不适想要退席。 珹国国君一心想要拉拢风枭,因此对他大加赞赏,席间赐了不少金银财宝犹嫌不足。这会儿见风枭要走,急忙挽留。 风枭一再推脱,脸上不免露出疲惫不愉之色。珹国国君见状,连忙让内侍把自己的茶水端给风枭,让他醒醒酒,顺便沾沾“龙气”,好化解他的戾气与不满。 内侍满头大汗,又不得不遵从命令。拿起茶杯向风枭走去,一路上冷汗涔涔、眼神乱瞟,根本不敢与风枭对视。 换作平常,这样一看就是做贼心虚的人拿来的东西,风枭一定不会入口。然而这日他心烦意乱,急着打道回府,便一把拿过茶杯,匆忙灌下。 谢过珹国国君后,他便起身告辞。 珹国国君纵然再想讨好风枭,也看得出他实在不愿继续待着了。御赐的茶水风枭已经喝下,表明珹国国君的心意他领了,珹国国君也不好逼他太紧,只好放行。 除了那位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打湿的内侍,无人知道那杯加了料的茶,最后进了风枭的肚子。 风枭出了大殿,行色匆匆地往外走。走着走着,他突然感到迷惑: 为什么要急着走呢?我急着去哪里呢?我是要去见谁? 他越想脑子越痛。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是急着回去见某个人,但那个人是谁呢?他怎么感觉那个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他越努力越看不清了呢? 那张脸,到底属于谁呢? 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谁呢? 第59章 风枭 风枭本来急于离席,眼下却忘了自己为什么急着出宫门。 他走走停停,这个昔日霸气威严的男人如今却是一脸迷茫。 他不明白,为什么脑子里那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样貌越来越模糊。他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他急忙伸手去抓,却抓不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抓的,究竟是什么。 这时候,心急不已的钟离心正匆匆向宴会现场赶来。为了今天,她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将自己最漂亮的一套衣服拿出来换上,又描眉画眼,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又两炷香才勾画好一个精致完美的妆容,将她的脸凸显的更加妖冶妩媚。 匆忙离席的风枭就站在路旁,看到踏着月色走来的钟离心,他顿时忘了呼吸。 恍惚中,脑海中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似乎渐渐与眼前的脸重合。风枭一阵心悸,痴痴地看着钟离心许久。 钟离心并未留意站在路旁的风枭,她脚步匆匆,非常急迫的想知道迷情蛊效果如何。这次与沂国国师裘立做交易,可是费了她不少功夫,不仅积攒许久的金银珠宝尽数被掏空,甚至还献出了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钟离心就忍不住一阵干呕。但她毕竟心理素质强大,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重登高位,她想要的一切都会拥有。 钟离心握紧双拳,眼底燃烧着熊熊野心。 她从风枭身旁经过时,突然听他开口道: “你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帮你。” 这时的钟离心并不认识风枭,但她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个男人多半是被自己迷住了。 命运仿佛对风枭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从这一夜起,他被迫卷入钟离心颠覆珹国的阴谋,成为了她握在手中的,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钟离心在得知珹国国君并未喝下那杯下了迷情蛊的茶时气得半死,关起门来咒骂风枭许久。她越想越觉得气不过,她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的那么珍贵的迷情蛊却这么轻易地进了一个外人的肚子!这有什么用!她付出的那么多,就白白牺牲了吗? 不行,钟离心冷静下来,暗暗想到,这个亏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一定要让风枭付出代价! 于是,她开始刻意接近风枭,套问他的身份来历、家世底蕴。 中了迷情蛊的风枭对钟离心掏心掏肺、无所不言。也不急着走了,每天都辗转在珹国皇宫内外,想尽办法讨钟离心欢心。 钟离心从风枭嘴里知道,他家世不凡,乃是山乌大陆四大势力中最不为外人所知的隐域少主。隐域通过历代的财富积累,说是山乌大陆第一大富豪都不为过。钟离心正愁囊中羞涩,如今可算解了燃眉之急。 她从风枭这里捞到不少好处,靠着这些东西,不但逐渐笼络了珹国后宫众多内侍宫女,培养了诸多耳目,而且重新联系上了沂国国师裘立,让他再帮自己炼制一只迷情蛊。 财帛历来动人心,若是不动,那就是还不够厚。 风枭背后是整个隐域,拿出的许多宝贝可以说是世所罕见。钟离心从中选取一些送给裘立,他果然答应的很爽快。 发现这个男人很好用后,钟离心的怒气渐渐消弭,开始考虑怎么在他身上榨取更多利益。于是她天天在风枭耳旁念叨:“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不能和你共白头,我也要和你长相守”“不要离开我,深宫寂寞,我只有你了”“其他人对你的好都是假的,只有我的爱是真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在这些话语的反复浇灌下,风枭体内的迷情蛊越来越深,他对钟离心的羁绊越来越重。钟离心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即使钟离心让他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他也绝不手软。 风枭越来越迷恋钟离心,一度到失去自我的地步。 风枭周围伺候的人都感到很奇怪,他的贴身侍从更是劝他早日归家,说夫人还在家里等他,他若是继续在这里逗留,恐怕会错过小少主的出生。 哪料风枭一听自己还有家室直接炸了。他觉得自己做了有违本性的事,他向来认为爱情应该是两情相悦的,容不得第三者插足。他如此爱慕钟离心,却拖家带口,是个有家室的男人,这成何体统! 风枭当即决定写休书,打发走那个在他看来素未谋面的女人。至于孩子,他只要自己最心爱之人所生的,其他人留下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贴身侍从何士诚简直惊呆了,少主和少夫人关系那么好,天天在他们一众单身狗面前秀恩爱,你侬我侬、如胶似漆,感情好得不得了。如今怎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不爱就不爱了,还变得如此厌恶少夫人呢? 何士诚想不明白,但是主子做的决定他无力更改。多次劝说已经惹得风枭不快,他只好闭口不言,心里却暗暗将这件事记下。 钟离心再盘问风枭时,他如实说了自己有家室,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儿子。钟离心表现得伤心欲绝,痛斥他的负心薄幸,让他把那个女人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赶走,她不想再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 风枭心疼不已,对于钟离心的话自是无有不依。 钟离心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残忍之人。她发现风枭很好用,自然不能让他脱离掌控。虽说现在有迷情蛊,他一直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妻子和孩子突然感动了他,他就不听自己的话了。 这种不确定的隐患,一定要早早拔出。 况且,钟离心依偎在风枭怀里,嘴角勾出一抹阴毒的笑:况且,你毁了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迷情蛊,我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呢?你的幸福,我也要一并毁掉! 我不幸福,你凭什么开心! 钟离心给风枭支招,让他快回隐域处理这件事,他就快马加鞭回了隐域。 回去当天就按照钟离心的指示,把身怀六甲的花羽拖出主屋丢到门外,怒吼着让她滚。 花羽难过极了。早在收到飞鸽传书的那封休书时,她便觉得事有蹊跷,但她始终不相信那个英俊爽朗、意气风发、赤子心肠的男人会这么绝情。没想到如今回来,他竟真的变得如此冷漠绝情! 花羽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 第60章 花羽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的男人。 他一脸怒容,往常对自己笑得温和甜蜜的嘴角如今微微下撇,双唇紧抿,眼里燃烧着愤怒。 他为什么变得这样陌生了呢?花羽难过又不解,肚子一阵抽疼,肚子里的孩子像是也感受到了不安,正在烦躁地踢着脚丫。 冰冷的地面带着刺骨的寒意,渗透花羽单薄的衣衫,让她止不住的打颤。然而更让她觉得冷的,是那个男人绝情冷漠的态度。 “还不快滚!” 何士诚匆忙上前扶起花羽,对风枭恶劣的态度感到一阵心寒,他忍不住出声道:“少主,少夫人现在还怀着孩子!您不能这么对她!” 风枭脸上的怒气更盛,恶劣的语气像是裹着冰锥,狠狠刺入花羽和何士诚的心脏: “怎么?你也要违抗我吗!把这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野种都给我处理干净!不然,你以后也不必跟着我了。” 说罢,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野种?野种! 风枭,你竟这样说你的孩子! 花羽的心都碎了,跪坐在门口哭的像个泪人,嘶哑的声音裹挟着浓重的怨愤,听起来像是含怨的野鬼:“风枭,你竟这样说自己的孩子!我恨你!我恨你啊!”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风枭,我做错了什么?!” “你回来!回来啊!这是你的孩子,我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 “你怎么能这般狠心!我恨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诅咒你!今日之痛,他日你定要尝千倍百倍!” 凄厉的咒怨未曾影响风枭分毫。他稳稳地走远了,步子越来越大。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花羽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风枭消失的方向,像是要把他绝情的样子牢牢地印在心底。 肚子传来阵阵锥心刺骨的疼,她却完全顾不上了。排山倒海般的愤怒与怨恨冲垮了她的理智,隐隐还夹杂着几分不解。 花羽再也承受不住,脸色惨白地晕倒在地。 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山花烂漫时,在潺潺溪水边遇见的那个俊秀英朗的男子。他俊朗的面容隐隐可见日后的威严华贵,面向她时,眼里的波光却如同旁边缓缓流淌的溪水,暖意融融。 她醉在了他温柔的眼眸里,心甘情愿地在他编织的温柔情网里溺毙…… 这一刻,她觉得,遇见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然而,画面一转,明媚春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色的天地。冽冽寒风作响,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罗裙,大着肚子跪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渐行渐远…… “不,不要走!不要!你回来啊,回来……” 浑身湿透的花羽蜷缩在简陋单薄的床板上,柴房里堆满了杂物,这张床板还是临时清理出来的,上面落满了灰尘。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何士诚抱起晕过去的花羽后暂时把她安放在这里,心急如焚地去找大夫。 他不是不想把花羽安置在更好的地方,只是少主现在正在气头上,并且明说再也不想看见花羽,他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先前少主和少夫人情深意笃,自成婚以来日日在一处,二人的房间自然是在一处的,是最大最豪华的主屋。少夫人远嫁而来,二人如胶似漆,下人也不会平白收拾出一间临时居所惹人非议,所以花羽并没有自己的房间。 少主和少夫人喜欢清净,府中没有几个仆从不说,连客房也没有布置。眼下情况危急,何士诚只好先把花羽安置在柴房这种杂物间。 花羽情绪激动,浑身被冷汗打湿,因为陷入梦魇,挣扎间长长的黑发杂乱地铺在床上,不少碎发糊在脸上。 她在梦中喃喃自语,眼前一会儿是和风枭恋爱时的浓情蜜意,一会儿是新婚后的蜜里调油;不久又变成了他冷漠绝情的背影,转身时甚至恶狠狠地说要她打掉肚子里的野种…… 风枭的脸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眼前闪现:一脸痞笑的他,温柔宠溺地看着她的他,动情时野性十足的他,平日里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摸着她的肚子,想象孩子未来样子的他…… 一张张写满深情的脸一帧帧在她脑海里闪过,最后却全部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一张布满厌恶的绝情嘴脸。花羽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肆意蹂躏,痛不欲生的感觉让她呼吸急促,只觉得下一刻就会窒息而死…… 耳边隐隐传来说话声,陷入梦魇的花羽稍稍恢复了神智。她感到有人在给她扎针,肚子上传来丝丝缕缕的疼意,那个人好像在说什么“孩子……体弱……恐怕难保……母体亏损……” 花羽还想听更多,她想问自己的孩子怎么了,她是不是要失去他了?又觉得风枭如此绝情,既然他都不认自己的孩子,她又为何要生下来? 她想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了,你们不要救他了。但是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终是撑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花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阴暗逼仄的柴房呆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次被带出来时,看见的是盛怒中的风枭。 何士诚浑身是血,被她不认识的两个人押着跪在风枭的脚边。若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花羽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看到风枭,她不顾自己被强烈的阳光灼伤的眼睛,努力睁大眼睛抬头看他,匍匐上前抓住他的裤脚,颤抖着声音恳求道: “风枭,你放了我吧,不要再把我关起来了好不好?里面好黑,好黑,什么都没有……我不生你的孩子了,我不要他了,你放我走吧……我不会再出现了……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被她拽着裤脚的男人无动于衷,像铁一样冷硬,英挺的轮廓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长剑,散发出森森冷意。 风枭刚刚收到钟离心的来信,信中除了一堆腻歪至极的调情之词外,还着重提到了风枭“不爱”的妻子和孩子。 钟离心要求他狠狠地摧毁那个胆敢插足他二人之间的贱人,必须让她彻底死心。最好把那个孩子一并解决,免得留下后患。因为这些事情她听着实在烦心。 中了迷情蛊的风枭对钟离心言听计从,今天,他就是来永绝后患的。 第61章 绝情 风枭先前出发去珹国时,花羽已有孕三个月。风枭因为钟离心的缘故在珹国痴缠许久,再回来时花羽已怀胎整整八个月了。 何士诚瞒着风枭,把花羽藏在柴房偷偷养着。他一直觉得风枭突然性情大变一定有古怪,所以在背地里调查这件事许久,没想到他的小动作很快就被风枭发现了。 风枭发现何士诚在偷偷调查自己。他心寒不已。 何士诚是他的贴身随从,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没想到他竟会暗中调查自己!背后授意者到底是谁? 风枭隐忍不发,暗自观察何士诚许久。发现他每天都要消失一段时间,起初风枭以为他是去传递情报,后来发现他去的是药材铺,找的是最好的郎中,甚至还安排了颇有经验的接生婆。 如果是何士诚在外有了家室,这些事情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 风枭持续观察,很快发现他竟然胆大包天地藏起了自己点明要赶出去的花羽! 如今的花羽,腹中胎儿已有九个多月,临盆日期就在这两日。 她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因孕期思虑过度、风枭回来后又被一直关着导致营养不良,将要生产的身子却不是多么显怀,不过小腹微鼓而已。 这一个多月,花羽一直被关在柴房。即使何士诚每日有心抽出时间来照顾她,终是有所不足,花羽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身体大受亏损。 风枭冷冷地看着跪坐在地上浑身狼狈的花羽,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先前收到钟离心的来信,他正愁花羽已经被赶走,他该怎么完成钟离心的指示,让花羽对他彻底死心。 没想到她居然还在少主府,真是好极了。 “来人,把她拖下去,施以幽闭之刑。” 侍立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看向风枭,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风枭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但在场的所有侍卫都宁愿自己听错了。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酷绝情地宛如禽兽的男子会是他们所效忠的少主! 奄奄一息的何士诚受到刺激,努力睁开被血渍糊住的眼睛,冲着风枭吼道: “少主!不行!不可以!你不能这么对待少夫人!” 花羽渐渐适应了强光,懵懂呆滞的思绪渐渐恢复转动,四周闹哄哄的声音被她自动屏蔽。她拉着风枭裤脚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风枭那句冷酷至极的话: “施以幽闭之刑。” “施以幽闭之刑!” 她宁愿自己从来不曾认识过这个男人。不,他已经不配称之为一个人,他简直禽兽不如!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男人,居然可以下出如此狠绝的命令! 他不单单是不想要这个由她腹中所生的儿子,甚至是想要她的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恨到要用这种方式折辱于我,甚至不愿放我清清白白地走,要让我至死都背负着臭名和怨恨! 花羽双眼猩红,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沁出血泪,眼里怨恨悲凉交织,犹如深渊厉鬼,让人不敢直视。 所谓幽闭之刑,是专门为惩罚那些生性淫*荡、不守贞洁的女子而设立的。 施刑时,被刑罚的女子会被除掉外衣、反剪双手,牢牢的绑在竖起的木桩上。然后由一个颇有气力的男子,手持木槌,用力击打女子的胸腹。不久之后,受刑女子身上就会有一个器官脱落,从此以后,不仅排泄不受控制,而且再也无法生育。 这个刑罚残忍阴毒至极,不止剥夺了受刑女子掌控自己生理机能的能力,严重损害了她们的身体,而且永远剥夺了她们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利。 如此阴毒手法自然不是风枭自己想出来的。在钟离心的那封来信里,她严词厉色地要求风枭必须对这个插足他们纯洁爱情的女人施以最残酷的刑罚,幽闭之刑再好不过。 ——钟离心能在波诡云谲的珹国后宫走到今日,见过的隐私手段不知凡几,甚至亲自动手的实践也不少。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该如何摧毁一个女人。 不是身体上的绝望,不是精神上的折磨,而是从身到心,一点点将她的自尊和骄傲全部碾碎。 由她自己最爱的人,送她去地狱。 这是最令钟离心感到愉悦的事。 尤其是想到,待风枭没用之后,说不定哪天想起了一切过往,发现他真正心爱的女人已经被自己亲手折磨的不成人形、甚至已经丧命,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痛苦、悔恨、自暴自弃、怨恨自己而又无能无力、恨不得亲手了结自己却又不能…… 这种激烈的情绪体验,多美啊。 像养料一样,滋养着她的生命。 在写这封信时,钟离心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态,愉悦地下了命令:赐那个女人幽闭之刑,否则休想再见到我! 在迷情蛊的作用下,风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轻描淡写地,下达了如此绝情冷酷的命令。 侍立四周的人都忍不住跪下求情,一叠声地求风枭收回成命。 何士诚更是急得红了眼睛,拼命想要挣脱身后钳制自己的两个人,因为太过着急惊慌,布满血迹的脸狰狞地像个饿鬼,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一道道突出,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 他愤怒地嘶吼: “少主!你清醒一点!那是少夫人!她肚子里怀的是你的亲生骨肉,是我们的小少主!你不能这么对她!” 风枭眼神冷厉,浑身散发出极低的气压,看着跪倒一片的人,森然道:“违令者,同罚!” 此言一出,劝诫的声音顿时消失。 只有何士诚,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体格魁梧的大汉向花羽走去,惊怒不已地持续大叫: “少主,你快停手!” “住手!你们都住手!” “少主,你会后悔的,快停手啊!” 风枭充耳不闻。四周仍然跪着的侍从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两名体格魁梧的大汉拎起了花羽,眼看就要扒掉她的外衣—— “那是我的孩子!” 第62章 反转 “住手!你们没有资格伤害她!” “她肚子里是我的孩子!” 何士诚大声吼了出来,一时之间,不仅震住了想要抓住花羽行刑的人,也震懵了风枭。 “我对少夫人一见钟情,一日情不自禁做下此等错事,求少主开恩!” 何士诚一脸隐忍,像是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说出真相,满脸都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少主!”何士诚趁压制自己的两个侍卫正在愣怔,逃出他们的辖制,匍匐着来到风枭脚前,狠狠磕了一个头,哽咽道: “对不起,少主!我实在喜爱少夫人,那日趁她酒醉占有了她。她并不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自己怀的是您的孩子。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求少主开恩,容许我留下血脉……” 他说着,又开始“砰砰砰”地磕头,地上很快洇出一小块儿血迹。 “求少主开恩!” “求少主开恩!” “求少主开恩!” “都是我一时糊涂,没想到害了少夫人。她肚子里的,真的是我的孩子,少主,求您,求您让我留下他吧……” 空气一时寂静,除了何士诚“砰砰”磕头的声音以外再无其他。 花羽被两个体格魁梧的侍卫强押着跪在地上,噙满泪水与怨恨的眼神此时一片错愕。 他在,说什么? 何士诚一直在拼命磕头,额头的伤痕越来越大,他却浑不在意,一次比一次磕得更狠,语气哽咽诚恳: “求少主开恩!容许我留下孩子……” “求少主饶他们一命!” “求少主放他们离开……” 风枭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不停磕头的何士诚,仿佛覆盖霜雪的眼眸里是浓浓的怀疑,还有一分微不可察的放松。 “你说的是真的?” 冷眼看他磕了许久后,风枭才淡淡开口。 “属下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何士诚深深叩首,额头与地面相撞发出“砰”的响声。 风枭看看地上的血迹,又深深凝视了他许久,才开口: “滚吧,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何士诚浑身一颤,低垂的头掩埋了他所有的情绪,只是语气还是带着浓浓的哽咽:“是”。 他艰难地起身,搀扶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而跪坐在地的花羽——压制她的两名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手。 何士诚浑身是血,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但他还是努力站了起来,搀扶起花羽,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二人步履蹒跚,渐行渐远。 呼啸的冷风吹在人脸上,刺骨的疼。 风枭沉着脸离开,心头却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轻松。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花羽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本打算奉上休书送她离开,没想到钟离心突然严词厉色地要求他严厉处置,甚至连具体刑罚都想好了。他虽然心头隐隐觉得不对,但迷情蛊强大的功效很快促使他压下了这些想法,并决定就按照钟离心说的去做。 在现在的他眼里,钟离心是他发誓要一生珍之爱之的女人,不管她要自己做什么,自己都一定要做到。只要她长乐无忧,事事顺遂。 先前他一直以为花羽肚子里的是自己的孩子,如今“真相大白”,他心里反倒有种微不可察的轻松。 如此,放花羽和何士诚离开,应该也算是彻底让花羽对自己死心了。他要好好想想,这次要送上些什么礼物,才能讨钟离心欢心,让她消气。 …… 何士诚受伤颇重,又带着花羽一个孕妇,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出少主府,就支撑不住昏倒在路边。 花羽临盆在即,又惊吓过度,看着像个血人一样的何士诚晕倒在地,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隐域向来是隐世之所,居住在此的普通民众并不多,尚且不及与它相邻的珹国半数之多。少主府更是戒备森严,几乎没有人从这里路过。 好在当日在少主府门口守门的侍卫看见何士诚和花羽狼狈不堪地从府中出来,始终放心不下,特地跟别人换了班,一路小跑追上二人,才解救了两人。 这个当值的侍卫先前受过花羽的恩惠。他娘亲病得很重,几乎要死了,他求了很多人都没借到银子。这件事情不知怎的被花羽知道了,她一向心地善良,不忍他从此失去自己的母亲,于是不仅提前支付薪水,给了他几十两银子,还亲自帮他找了最好的大夫,救了他娘亲的命。 他那时候就觉得,少夫人一定是天仙下凡,不然怎么会如此人美心善。从此之后,他成了少夫人花羽的忠实拥趸。 尽管他只是一个看门的小厮,不能报答花羽什么,却把她这份恩情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把昏睡过去的何士诚背回了自己家,花羽跟在他身后,两人都走得很慢。他走一会儿还会再回头看看花羽有没有跟上。 带两人回到自己家,他又找来郎中给何士诚看病。暂时安顿好两人后,又匆匆回去当值了。 就这样,何士诚和花羽在他家中停留了一段时日。 期间,花羽痛苦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因为孕期受到太多刺激,后来又持续性的营养不良,花羽和新出生的男孩身体都很不好。每天需要服用大量的名贵药材来调理身体,而且不能过度劳累,不能忧思过度。 经历如此巨变,花羽怎么可能安心调理?况且如今她已不再是隐域少夫人,身无分文、寄人篱下,不免忧思更重。 救下他们的侍卫家底微薄,还有生病的老母需要奉养。于是在伤口基本愈合之后,何士诚就带着花羽离开了。 何士诚跟随风枭多年,积蓄还是有的。只是他是风枭的贴身侍从,又是单身汉一个,家当全都在少主府,随身携带的财物之类的东西,早在那日被刑讯逼供时已遗落干净,所以,他现在一穷二白。 遗留在少主府的东西无法再拿回来,他无颜面对少主。如今,要养活自己和花羽,还有那个孩子,只有自食其力了。 为了谋生,也为了调查风枭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何士诚只好前往珹国。 花羽精神状态不稳,又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实在不宜长途奔波。于是临走之前,何士诚在隐域内打了几份短工,攒下一笔钱交给花羽,把她托付给了一个农庄。 那个农庄的主人夫妇看起来很面善,再三承诺会照顾好花羽和孩子。于是何士诚放心的走了。 第63章 反悔 然而,何士诚并不知道,在他走后,花羽和她刚生下没多久的孩子,简直遭遇了灭顶之灾。 那日昏睡过去的何士诚被看门守卫背回他家,经过多日调养方才苏醒。 他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趁那个侍卫和他的家人都不在家时,跪下向花羽请罪。 这个昔日魁梧坚毅的男人,因着这场巨变瘦到几乎脱形,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影却又充满了宁折不弯的侠气。 他说,当日情况危急,他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玷污了少夫人清白的名声。 他说:“请少夫人放心,您肚子里的,千真万确是小少主,是风枭唯一的血脉。” 他说,他有罪,虽是形势所迫,但他确实毁坏了少夫人的清誉,甘愿受她责罚。 他说,风枭这段时间行为诡异,其中必定有异,他一定会查出来,不会容许少主一直保持如此性情大变、冷酷残忍的面目。 他说,他会尽全力调查,一定把原来的少主还给她。 他说,虽然这件事对他二人的声名有损,但他不后悔,为了保住少主的血脉,让他不至于酿下大错、将来追悔莫及,他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他说,也请少夫人放宽心,莫太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真正的风枭,一定会回来的。 …… 他说了很多很多。 花羽不知道是否听了进去,但她的情况好了不少,对待那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也越来越有耐心,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虽然还是淡淡的。 何士诚把她安排在那对面善的夫妇的农庄,留下这段时间所有的积蓄,又守着花羽交代了许多,才放心的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少主府的人就在风枭的命令下再次找到了花羽。 那日赶走他们二人后,风枭将处理结果一一告知钟离心,哪知她当场就恼了,大骂他蠢货。 当然,当时的风枭因相思成疾,早已赶回珹国,再次守在钟离心身边。 钟离心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得十几天没理他。风枭顿时急了,小心陪着笑脸,又送了众多名贵稀有的宝物,温声软语哄了好久,钟离心才终于松口,说若他这次还不听她的安排,就再也不要来找她。 风枭被狠狠吓住了,连忙再三保证会按照她的指示去做。 于是他带着钟离心交给自己的“锦囊妙计”,在收到手下传来的关于花羽的消息时,快马加鞭回了隐域。 从此,花羽的噩梦开始了。 风枭厌她恶她至极,但她现在在别人的庄子上不好动手。强抢动静太大,肯定会惊动周围的人。他虽然不惧任何流言,却厌倦麻烦。 于是为了取信于花羽,他捏着鼻子写了一封道歉信,恳请她回来。 收到信件的花羽喜出望外,不疑有他地跟着前来送信的人走了。一路上都在想着,这次见到风枭,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之前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能那样对她。 她每每想起来,都是锥心蚀骨之痛。 花羽丝毫未曾怀疑风枭派来的人,直到她被带到一所偏僻的农庄,锁在最阴暗狭小的柴房里。 那日的噩梦仿佛重演,她吓坏了,抱着孩子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阴暗狭小的柴房里呆了多久,只知道她再见到风枭时,已经浑身僵硬、眼神涣散,连眼前之人是谁都没能分辨出来。 风枭浑身戾气,看着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脏东西。他剑眉紧蹙,削薄的嘴唇里吐出各种恶毒的话语: “看你简直是脏了我的眼睛!” “生下这样一个野种,你怎么还配活着!” “你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凭什么占据她的位置?” “你让我恶心!” “……” 花羽眼神呆滞地看着他,耳边的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就像眼前之人,她仿佛很熟悉,却又觉得无比陌生。 他该是温柔的、霸气的,即使对所有人冰冷坚硬,对自己也是温柔如水,从不曾大声说话。 那么眼前这个,是谁呢? 是谁偷了他的身份,无耻的顶着他的脸来伤自己的心? 眼前这个,浑身透着冷漠和厌恶,嘴里说着伤人如刀的咒诅的话,在她眼前耀武扬威的人,是谁? 风枭看她一直痴痴呆呆,以为钟离心给自己的“绝情语录”没有用,于是他果断放弃了这种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烦人模式,转而采取第二种“攻心”模式。 “把她怀里的东西扔掉。” “是!” 两个侍卫上前,企图抢走花羽怀中的孩子。 “不!不!” 花羽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死死地抱住孩子不撒手,叫声凄厉悲切: “不!放开我,休想带走我的孩子!” “放开我,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却始终敌不过两个气力极大的成年男子,襁褓中的婴孩哇哇大哭,很快被其中一个男人抱走,另一个男人控制着她,她的膝盖狠狠砸在地上。 男子抱着男孩儿走向风枭,风枭眉头紧皱撇过脸去,不想看到这个孩子。但想起钟离心要他亲手了结这个孩子的要求,还是强忍厌恶勉强抱起了他。 他正想捧起孩子狠狠摔在地上,目光掠过孩子哭得直打嗝的脸,突然顿住了。 因为营养不足,生活环境又不好,男孩儿瘦瘦小小,哭泣的声音也像乳猫哼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稀疏的胎毛稀稀拉拉的覆盖圆润的头顶,眼睛还未睁开就已经学会哭泣,软软的小嘴一张一合,分明哭得非常用力了,却还只是细细小小的声音。 他的样子分明很丑,一点儿也不精致漂亮,风枭的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喜爱,只觉得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看,浑身软的像块豆腐,如此脆弱、如此柔软。 他高举的手在不知不觉中轻轻放了下来,无法抑制的怜爱之情促使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很想轻轻吻一吻这个孩子。 花羽总觉得自己的泪已经流干了,但是自己的孩子被人抢走,更让她如同烈焰灼心。她喊叫地几欲咯血,嗓音嘶哑,语气绝望: “求你,放过我的孩子。让我做什么都好,求求你,放过他。” 第64章 最初的名字 风枭陡然升起的怜爱之情在花羽的凄厉嗓音里戛然而止。 他迅速抬起头,只觉得自己刚刚肯定是鬼迷心窍,居然会觉得这个疯女人生下的孩子可爱。 花羽在他冰冷的眼神里瑟瑟发抖,却还是坚持着,苍白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合,比起求饶,更像是喃喃自语: “放过他,求求你,放过他。” 她尚且保有一分理智,知道风枭如今很厌恶自己,更厌恶从自己而生的孩子。她不敢再说那是风枭的孩子,生怕刺激到他。 经过这场漫长而残忍的精神折辱,花羽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前风枭那封信,不过是诓自己过来的一个借口,他根本没有丝毫改变。 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风枭伤害那孩子的手始终下不下去,只好放弃。 他本想让手下动手,当着花羽的面狠狠了结了这个孩子,却发现孩子细弱的哭声一直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还是下不了手。 婴孩在哭,花羽也在哭。 风枭只觉得脑部一阵胀痛,于是不再多待,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 徒留花羽,紧紧抱着重新回到自己怀中的孩子,心头思绪万千,滋味难明。 风枭调整自己后,又数次来到花羽面前,试图达成钟离心的要求。 可他每次都下不了手,最后只好作罢。 然而他每次过来,态度都极其恶劣,必定要出言侮辱花羽一番。还拿出钟离心赠与自己的各种信物,在花羽眼前展示,反反复复地强调他真正的心上人如何兰心蕙质,二人如何情比金坚。 花羽先前收到来信时或许还心存幻想,以为风枭终有一日会清醒过来,带他们母子回家。 然而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之下,她很快精神失常,情绪崩溃。 风枭对待他们的态度像对待囚犯,负责照看的下人看人下菜碟,自然不会对花羽母子二人有多好。 每日提供的饮食少的可怜,时有忘记,三五日才供一餐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花羽情绪困顿、精神萎靡,每次风枭来后受到言语刺激更是元气大伤,身体负荷越来越重,照顾自己都成问题,更别说还要照顾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母子二人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或许是觉得无趣,又或许是钟离心又要求风枭去做什么事,总之,风枭出现在花羽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孩子三岁后,风枭再也没有出现过。 花羽在经历了多次的动荡又承受了反复的刺激后,精神严重受损。 有时候,她很温柔,像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抱着小小的男孩儿,给他穿好并不合身的灰扑扑的衣服,仔细扎好头发,耐心地喂他吃饭,还给他唱摇篮曲哄他睡觉。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会神经质地发抖,紧紧蜷缩成一团,牢牢抱紧自己,嘴里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还会突然跪倒在地不停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道歉: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都怪我,是我不配,我不配。” “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吧。”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每一天,从早到晚,她嘴里反反复复,翻来覆去都是这些零零碎碎、毫无意义的话。 随着男孩儿渐渐长大,他的五官逐渐显露出来,越来越像风枭。 起初风枭来得很勤快,虽然每次来都要斥责羞辱花羽,对小男孩儿的喜欢却是与日俱增。 不过,每次他都强硬地把自己对他的喜爱之情强压下去,务必要表现出一副很讨厌的样子。 负责侍候的下人虽常常敷衍塞责,但见风枭总会隔段时间过来,该提供的衣物和吃食还是基本能保障的。 只是,自从男孩儿三岁多后,风枭整整六个月都未再过来,下人便越来越不上心,最后干脆直接不管了。 无人再提供衣食,母亲花羽又是个靠不住的,小小年纪的男孩儿只好自己出去找东西拿来果腹。 是的,因为风枭久久未曾出现,起初四五个月下人还稍微上点心,到第六个月直接不管了。 男孩儿只好自己试着走出这个从出生起就死死禁锢住他的破旧柴房,到外面寻找一些可以吃的东西。 没有食物的日子太可怕了,饥肠辘辘,坐立难安。 肚子一直在反复地提醒他该进食了,那种抓心挠肺、深入骨髓的饿意常常折磨着他,叫他睡也睡不着,坐也坐不住。 因为从出生以来就吃不饱,男孩儿的身体生长的很慢,本该有婴儿肥的年纪却瘦的骨骼突出、眼眶凹陷。 吃不饱,自然没有力气。他每日连走带爬地出去,也不过是在柴房外方圆五十米内的院子里翻找能吃的东西。 这里是一处农庄,柴房所在位置非常偏僻,周围几乎没有草木。幸运的是,柴房两旁还有一棵枣树和一棵梨树,结果子的季节可以供他们母子二人果腹。 隐域是没有冬天的,否则他们母子二人早晚在贫瘠的冬日里冻死,或者饿死。 就这样一日挨过一日,某天,难得清醒的母亲出门帮他一起捡拾果子,忙完后坐在屋子里,母子二人难得温馨地吃了顿“饭”。 吃过几个果子后,花羽静静看着眉眼轮廓越来越像风枭的男孩儿,渐渐出了神。 她不知又陷入了哪段可怕的记忆里,温婉的神情重新变得癫狂而扭曲,凄厉地笑了一阵后,突然开口道: “风枭,你看,我们的孩子多像你啊!” “可惜,他与你如此相像,你却不认他,不要他!” “我们的夫妻情分,难道就只是一场风花雪月吗?” “又或者,只是一段露水情缘?”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笑了,笑声沙哑悲怆: “哈哈哈,哈哈哈哈——风枭,风花雪月,果然是好名字,好皮囊!” 她看着男孩儿的眼神渐渐充满了嘲讽: “你已经这般大了,还没有名字。” “你爹不认你,我却不能不要你。” 她轻轻抚摸着男孩儿的脸,苍白憔悴的脸上,是一双亮的惊人的眸子,里面,盈满了刻骨的爱与恨。 她说:“多好的皮囊呀,你们风家人,靠着这幅皮囊,毁了我,毁了我的一生!” 话音未落,她狠狠地推开男孩儿,看着他狼狈地摔倒在地,狠狠擦过地面,手肘上留下长长的伤痕。 男孩儿没有哭。 花羽一脸冷漠。 她说: “以后,你就叫风月。” 第65章 计划 何士诚独自前往珹国,为了打探消息,特地选择了珹国都城金京城,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年。 期间,他做过各种各样的营生。 谋生只是手段,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查探珹国皇宫中那位娘娘——钟离心的消息。 钟离心身居后宫,在外面其实并不能得到多少消息。不过何士诚自幼跟着风枭,身手和谋略都是一等一的。 稍稍动了动脑子,他就顺利地入职,成为了一名禁军侍卫。 三年来,摸爬滚打,流血流汗,终于从一个小小的从九品末流侍卫爬到了正四品的御前带刀侍卫,与珹国后宫有了更深入的接触。 也亲眼目睹着钟离心是如何一步步从小小的婕妤一路爬到贵妃之位。即使他如今已经不再贴身跟随风枭,却也很清楚,这其中,必然有风枭的助力。 毕竟在他们还未回到隐域、见到少夫人之前,他已经亲眼见证了少主是如何为那个恶毒的女人神魂颠倒,又是如何对她言听计从。 想到少主的反常,他就觉得奇怪。可惜,三年过去,他还是没有查到什么。 不过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钟离心原本已经失宠,却在半年前的某一日突然重享龙恩,自那之后便势如破竹,一步一步爬向高位。这位珹国国君像是突然间被她迷住了,从此再也没有宠幸过其他妃嫔。 如今偌大的珹国后宫形同虚设,只有钟离心一人独享恩泽。 珹国国君像是被迷昏了头,钟离心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奢靡爱享乐的两人把珹国搞得乌烟瘴气,朝政一片混乱,百姓怨声载道。 如今的珹国国库严重虚空,再这样下去,不用其他国家前来攻打,珹国将自取灭亡。 不过,这些都不是何士诚所担心的。 他敏锐地感觉到,珹国国君的情况跟风枭非常相似,如果能够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么解决蒙蔽风枭的东西就很容易了。 何士诚耐心蛰伏、暗中运作,又花了一年时间才终于查清楚,钟离心那个妖妃,跟沂国有所勾结! 这些年来,钟离心始终跟沂国国师裘立保持着良好合作,二人气味相投,一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裘立先前制作的迷情蛊效果太好,钟离心早在之前那一颗被风枭误食之后没多久,就传信催促裘立再给她炼制一颗。 但是据裘立所说,此蛊极难炼制,先前炼制那一颗已经让他元气大损,再来一颗恐怕要等许久,最少五年有余。 钟离心心急如焚,哪里等得及。她再三催促裘立,并且扬言无论多么难得多么稀缺的物品她都能(在风枭的帮助下)弄来,如此重利刺激之下,裘立才松口,称最少两年。 钟离心还是觉得太慢,不过也知道,这样好用的东西自然少,两年,她还是等得起的。 有了风枭的表现在前,钟离心自然不会怀疑迷情蛊的功效。得到迷情蛊之后,在风枭的帮助下,她很顺利地把蛊种在了珹国国君成泰体内。 成泰中了迷情蛊,但他并没有真心所爱之人。钟离心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早在要求裘立再次炼蛊时她就清楚地表明,这次的迷情蛊,药效一定要更强,最好是再也解不开的那种。即使对寄体有什么身体或心理上的损伤也无所谓。 所以,成泰所中的迷情蛊,不像风枭所中的。 风枭那只蛊,只会让他把对所爱之人的情感转移到种蛊的人身上;而成泰所中之蛊,更像是放大了情*欲*感*官,会控制不住地依恋和喜爱种蛊之人,时时刻刻想和她待在一起,想讨好她、让她开心,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连在一起。 钟离心对这只蛊的效用非常满意。 何士诚并不知道这些,他循着沂国国师裘立这条线细查,很快发现裘立和钟离心存在着不正当的关系。 他很想知道这二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然而沂国山高路远,他能查到的东西始终有限。 又过了一年,钟离心的声势越来越大,整个珹国都被她掏空了,她开始控制成泰向珹国百姓下手,横征暴敛。 成泰对她言听计从。这些年来因为加强版迷情蛊的作用,他的神智大受影响,脾气越发暴戾恣睢,见谁不顺眼就要砍谁,只有在钟离心身边时才稍稍有所收敛。 珹国国内动荡不安,不少地方已经爆发了几次规模不算小的暴动,不过都被强兵镇压了下去。 调查始终没有进展,珹国国君成泰的状态越发不好,对钟离心也越来越迷恋。何士诚生怕风枭也变成这个样子,终于决定放下僵滞不前的调查,前往隐域看看。 四年多了,不知少夫人和小少主怎样了。 这些年他常想去看看他们,但是隐域地处偏僻,进出十分不易,况且他决心要将少主突然性情大变之事查个水落石出,便始终不曾回去看过。 在经过无障林时,何士诚遇到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 男孩儿靠坐在树上,脸色青紫,嘴唇苍白,浑身冷得直打哆嗦。 他看见有人走来,动了动嘴想要求救,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何士诚感觉男孩还有气息,赶忙上前救治,背着他进了隐域。 他本来打算直接去少主府,即使不能直接进去,去几位要好的同事家里坐坐,了解一下少主最近的状况也是好的。 然后再购置一些生活必需品去看看少夫人和小少主,给他们再留一笔钱。 如今救下一个孩子,自然不能按照原计划进行了,只好找间客栈进去,又找来郎中为这个可怜的孩子看病。 悉心照顾了一日,到了晚上,这个半大少年终于悠悠转醒。 何士诚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是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吃饭吃药都很乖,不用催促,就是始终不说话。 何士诚本以为这孩子可能是个哑巴,没想到用完饭后,他突然开口了。 然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您救了我,以后,您就是我亲生父亲了。” 第66章 寻医 半大少年形容消瘦,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如同一片削薄的竹片。他的眼睛清凌凌的,如同一汪映着秋月的泉水,里面盛着满满的倔强。 何士诚有些吃惊,看着跪在地上目光孺慕地看着自己的少年,伸出双手扶他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始终不肯说自己的姓名来历,何士诚也不逼他。 他明明已经十岁,却瘦小得像个六七岁的孩子,浑身上下没几两肉,随便一个拥抱都会硌到别人。何士诚知道小少年一定有自己的伤心事,让他在客栈里又调养两日,自己出门办事。 不久之后,他给少年取了个名字,叫何游。 何士诚查探几日,得知风枭这些年几乎大半时间都在珹国,所有事务一应带到珹国处理,很少回到隐域。 少年的身体经过几日休养已无大碍,剩下的只有在日常生活中慢慢调理。何士诚决定带着他一起出发,前往当年花羽所在的农庄。 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农庄,何士诚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被看见他后匆忙跑过来的农庄主人泼了一盆冷水: “咦?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来信把你夫人接走了吗?” 何士诚心里一个咯噔,还没开口就听农庄主人又说道: “你家的小子都长这么大了!和你长得可真像,小伙子真不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何游抿了抿唇,有些拘谨地往后退了半步,紧紧跟着何士诚,心里止不住地开心。 主人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坐坐,何士诚顺水推舟,进去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又留下一笔钱,对他的帮助铭感于心。 经过一番交谈,何士诚了解到花羽走的时候说是她的丈夫派人来接她了,欢天喜地地跟着走了。 不用费功夫,何士诚几乎立刻就想到,是风枭把她带回去了。 可是,根据他这几日打探的昔日同僚的口风,并没有听说少夫人重新回归少主府,更未听说小少主的存在。而且这几年风枭一直待在珹国,围着钟离心打转,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那么,风枭为什么要把花羽和孩子接回去呢?他又把他们藏在了哪儿? 他之前就对他们母子厌恶至极,甚至想要他们的命!如今巧言令色把他们骗回去,会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一想到最坏的可能,何士诚就忍不住心有戚戚。 从农庄出来后,何士诚的脸色就异常凝重。何游偷偷觑了他一路,回到客栈后还是忍不住担忧道: “父亲,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何士诚被他吓了一跳。即使苦劝无果后他甘愿让这个小少年冠上自己的姓,突然被人叫“爹”还是感到很不适应。 他清了清嗓子,本打算岔开话题糊弄过去,然而看着何游认真清澈的目光,还是长话短说,把自己正在调查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罢了,既然决定收养这个孩子,他二人以后就要相依为命了,还是坦诚相待,才能彼此信任。 况且这孩子如此聪慧,即使瞒着,一路同行难免不会被他察觉。与其让他提心吊胆地心中猜疑,倒不如坦诚以待互相帮助。 何士诚单身至今,没有养过孩子。与何游相处,虽说是父子相称,然而两人更像是朋友。 何游很喜欢这种平等的关系,认真听何士诚说完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我听你方才所说,少主的情况不像中毒,倒像是中了蛊。” “中蛊?” 何士诚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然而蛊术在山乌大陆早已没落,零星保存的皆是一些阴损恶毒的炼蛊之法,为人不耻,自然也没有多少人精通此道。 见何士诚眉头紧锁,何游继续道: “父亲不必忧心,我知道一位神医,他或许可以救少主。” “当真?他在哪里?” “雾箬山。” 父子二人商议好,便决定前往雾箬山。 何士诚调查四年之久却迟迟没有进展,眼下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只能尽力一试。 雾箬山位于隐域和云域的交界处,但具体在哪儿,没有人知道。 隐域和云域作为两大隐世之所,多年来少有人提及。山乌大陆众人皆知沂国、珹国两大国,却从来不知云域、隐域两大域。即使略略有人提起,也皆以为是神话传说,无人在意。 这与云域、隐域的地理位置有关。云域位于山乌大陆东南侧,东面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北面是壁立千仞的有回渊,西面则是隐域。域内气候湿润、风景秀美,且四季如春,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与之毗邻的隐域,位于山乌大陆西南侧,北边是瘴气密布、传闻中毒虫野兽满地的无障林,西边是连绵不绝的巍巍雪山——没有人能活着越过它们,东边则是云域。 两大域位于如此特殊的位置,四周不同的地势为它们营造了一个天然的防护网,外人想要发现实属不易。 但世事无绝对,人间多英才,何士诚他们如今要找的这位神医,就是一个奇人。 外人鲜少踏入的云域、隐域,对他而言如同门户大开。他不仅来去自如,还选择了两域交界地带的雾箬山作为居住之所,在他人看来,真是匪夷所思。 幸运的是,何游似乎知道雾箬山在哪,也知道他们该如何找到那位神医。 二人出发以来,一直都是何游在带路。何士诚什么也不问,只是默默地跟着,对何游选择的路线从无异议。 三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雾箬山。然而,不幸的是,那位神医似乎外出云游去了,他们在那所竹楼外等了五日,始终没有见到他。 何士诚心焦不已,却也知道强求不得。现在这位神医是他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他。 父子二人在竹楼旁搭建一座简易木屋,开始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漫长的等待。 两月后,他们终于等到了。 神医名叫曲冬凌,一身粗布麻衣,长相儒雅俊秀,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何士诚本以为这种颇负盛名并且隐居在外远离尘烟的人多半很孤傲,没想到曲冬凌却很好相处,不但耐心听完了他们的来意,还答应和他们一同前往隐域,亲自为风枭医治。 不过,他有一个条件。 第67章 眉目 曲冬凌跟着何士诚来到隐域,打算先看看风枭的状况,才好对症下药。 可惜很不巧,他们赶回来时,风枭已经出发去了珹国,两路人马就此错开,并没有什么交集。 何士诚犯了难。少主先前决绝地赶走自己,现在一定不想再见到他。他只顾着去找神医,却没考虑到以他现在和风枭的关系,该怎么让神医有机会接触风枭,并给他治病呢? 他们连见他一面都很不容易,更别说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乖乖让人把脉了。 好在风枭这次没在珹国待太久,急匆匆赶回隐域,像是要处理什么事务。 何士诚带着曲冬凌藏的很隐秘。隔着一段距离,曲冬凌远远地看见风枭,便问道: “你要救的是他吗?走在最前面那个?” 何士诚点头:“对。” 曲冬凌敛眉细看,仔细观察着风枭的面容、气色、步伐、体态。 不过他们之间相距较远,风枭又是匆匆路过,并未停留太久。所以,曲冬凌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晚上他们在客栈商量时,曲冬凌如实相告: “你要救的那个人,从外表看并未有什么异常。这样看来,极有可能就是你之前猜测的那样,是中了蛊。” 闻言,何士诚英眉紧锁,沉声道:“确定吗?” 曲冬凌点了点头,目光格外认真,话语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骄傲,笃定道: “九成把握。” “今日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两眼,但我观他步伐稳健、面色红润,没有丝毫中毒迹象。结合你先前告诉我的,他既是突然性情大变,那么极有可能是中了蛊。” “不过,具体是什么蛊、要怎么解除,还需要当面看诊才能知道。” 何士诚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紧闭的双眼透出难言的情绪:“好,我知道了。” 半大少年何游看何士诚一脸愁容,周身也散发着沉闷消极的情绪,不由得也跟着难过起来。 曲冬凌摸摸他的头,算是安慰。 何游抬头,勉强对他笑了笑。 曲冬凌看着他牵强的笑容,又看了看兀自沉思的何士诚,拍了拍何游瘦弱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三人一夜未眠。 第二日,何士诚打算再去找找昔日的好兄弟,请他们帮忙探听查询花羽的下落。他边走边想,察觉到不对时,已经到了少主府。 何士诚目光眷恋地看着少主府的大门,心里五味杂陈。 他还是很想回去的,不然不会不知不觉间来到这里。 正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声音陌生又熟悉,仿佛很多年前听过。 何士诚扭回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从少主府大门出来,直奔自己而来。 青年笑得一脸质朴,憨厚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惊喜:“何大哥,真的是你!” 看到他的脸,何士诚眼前一亮,正是四年前救了自己和花羽的那个侍卫——乔胜! 两人边走边谈,何士诚了解到在他和花羽走后,乔胜因为办事勤勉踏实,很快被提拔上去。如今四年过去,已经荣升为内院负责伺候风枭的贴身小厮了。 乔胜为人淳朴正直,对何士诚知无不言,还问了花羽和孩子如今怎么样。 何士诚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把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了他,并祈求他能给予帮助。 他们如今进不得少主府,更挨不上风枭的半边衣袂,只好考虑从内部突破,里应外合,才好早日救治风枭,毁掉误导他的蛊毒。 幸运的是,乔胜虽然如今地位高了,心性却并未改变,还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小伙子。 他对花羽先前的帮助铭记于心,如今听闻这件事情竟如此曲折离奇,更是心疼花羽所承受的非人遭遇。听何士诚说需要他的帮助,他二话不说就立马答应下来。 有了乔胜的帮助,他们的行动进程瞬间推进。 作为风枭的贴身小厮之一,他很顺利地就把神医曲冬凌给他的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了风枭常常待着的各个地方,和经常使用的各个物品上:卧室里的香料里、床褥上的枕头里、书房的笔墨纸砚里、每日所用的膳食里…… 风枭每日要处理大量的域内事务,又因为钟离心的缘故常常要办一些他觉得有些不妥的事情,常常天人交战,把自己弄的疲惫不已。 不过这两天,他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心情也非常不错,连带着给贴身伺候的众人发了不少赏钱。 他并不知道,他每晚沉沉睡过去之后,何士诚都会带着曲冬凌踏着浓重夜色上门,为他把脉、看诊,后期更是开始给他针灸,尝试初步的治疗。 少主府的守卫相当严密,但是何士诚武功不弱,他先前又常年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守卫数量和巡逻班次等情况非常了解。即使还带了不会武功的曲冬凌,也不影响他轻松地来去自如。 按说风枭的警惕性不会这么差,但他这几年来总是睡不安慰。钟离心常常要求他做这做那,甚至做一些在他看来有违道义的事情。每次他都想规劝,但总是无果。说的多了钟离心就会很烦,撒娇闹脾气,还反复说他是不是不爱她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钟离心,看她如此依赖于珹国国君成泰就觉得心里不爽,特别是每次钟离心被传召,他都气到想杀人。 他想过带钟离心走,但她不肯。 这些年来,他总觉得自己活的像个提线木偶,却又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有如此大的能耐能操纵他。但是关于钟离心的种种都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钟离心要他去做的那些事,大多时候他是非常不情愿的。他觉得自己不该也不会爱上这样的女人。然而事实是他爱她如命,见不得钟离心流一滴泪,更不想惹她生气。于是,他只能收起所有的不赞同,心甘情愿做她手里的工具。 但他时常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这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经过几日“夜诊”,曲冬凌确定风枭就是中了蛊。这种蛊毒还很特殊,不会改变被种之人的心智、记忆,却会让他不受控制地爱上种蛊之人。 不,并不是爱,而是迷恋。像发*情期的野兽疯狂想要侵占一直母兽那样,被种在他体内的雄蛊也疯狂依恋着种蛊之人手里的雌蛊。 第68章 解蛊 竟然真的是蛊毒! 何士诚懊恼不已,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他应该直接找神医救治风枭,而不是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前往珹国,企图查明所谓的“真相”! 没有什么比少主的身体更重要了!倘若他一开始就找对了路,也不用兜兜转转耗费这么多年。说不定此刻,少主和少主夫人已经和好如初,一家三口已经团聚了。 不过,往事成风,懊恼无用。何士诚知道,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他积极配合曲冬凌,凡是曲冬凌吩咐的,他都拼尽全力完成,只求少主能早日清醒。 根据这几日的观察,曲冬凌确定风枭就是中了迷情蛊。 不过如今山乌大陆蛊术衰微,流传下来的也都是一些阴损恶毒的炼制之法,不知这只蛊是怎么出现的,又是如何被种进风枭体内的。 曲冬凌所学甚多,对蛊术也知之甚详,解一个迷情蛊不在话下。难的是需要配置的材料,很多东西世所罕见,极难凑全。 如果他们能找到下蛊之人,直接杀死那只雌蛊,那么风枭体内这只雄蛊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何士诚都不知道下蛊之人到底是谁。 钟离心的嫌疑最大,但是她远在珹国皇宫,他们想要直接去调查她都不容易,更别说杀死被她掌控的雌蛊。 所以,他们只能采取最笨拙的方法,用迷情蛊蛊虫最喜欢的气味引它们从风枭体内出来,再把它们杀死。 曲冬凌列出来一系列药材,很多都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例如有回渊的悬崖峭壁之上,隐域西侧绵延不绝的雪山顶端等。 为了凑齐这些药材,何士诚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他绘制了一张详细的路线图,制定了一条相对而言最省时省力的路线,然后收拾好行囊出发。 经过这些日子的“夜诊”,曲冬凌已经在慢慢调理风枭的身体,确保他在解除蛊毒的过程中身体能承受得住。 如今何士诚要出发去采集药物,曲冬凌就不能像之前一样在少主府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了。 为此,曲冬凌特地把改善风枭体质的药材做成了几种不同的样式:有能够掺在香料里的粉末,有能够滴在茶水里的液体,有能够加在药膳里的本体。 何士诚将这些东西交给乔胜,叮嘱他每日的用法用量后便动身寻药去了。 这一走,又是三个月。 期间,乔胜又来曲冬凌这里领取了几次药物。幸运的是,风枭在这些药物的作用下身体越来越好,觉得还是家里住起来舒心,也不再频繁前往珹国围着钟离心打转,为他们的医治工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否则,他若是还像之前一样三天两头往珹国跑,曲冬凌配制的药无法长期有效地作用在他身上,体内的蛊毒能不能解开就要另说了。 三个月后,何士诚终于满面风霜地带着采集齐全的药物回来了。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留药效,他在采集每株药草时都会保留药草根部的泥土,每隔三日还会耗费内力维持药草的生命,着实吃了很多苦头。 拿到所有能吸引迷情蛊雄蛊的药引之后,曲冬凌迅速配制了解药。 尽管很累,但何士诚并未打算休息,他迫切希望少主尽快恢复清醒。他清楚的知道,每多一分迟延,少夫人和小少主的性命就离危险更近一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解药配出来当晚,何士诚就带着曲冬凌潜入风枭房间,将千辛万苦得来的解蛊药引放在风枭鼻尖。 因为白日里乔胜在香料及饮食上动了手脚,风枭睡得很沉。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到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拿着一根针在缝补自己的脑袋。 他像个幽魂一样飘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脑浆遍地的惨状。那个人手里拿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针线,在他的脑子里灵活穿梭,带来阵阵穿透脑髓的疼。 风枭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若是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感到针线穿过每根脑神经的疼痛?可是如果他没死,他又为什么飘在空中,像个旁观者一样无力阻止这一切? 在何士诚他们看来,装有解药的瓷瓶一放到风枭鼻翼下面,风枭的面容就开始扭曲,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挣扎扭动,双拳紧握,脸色惨白,像是在经历极其惨烈的疼痛。 他的面容狰狞可怖,白皙的皮肤下,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从额头的位置,缓慢向下。 风枭疼得青筋凸起,即使用了药也无法遏制这股直刺脑骨的疼。于是在这样极其强烈极其刺激的非人折磨下,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何士诚吓了一跳,生怕风枭暴起伤人,他和曲冬凌都要葬身此地(乔胜一直在门外望风,从他们晚上来给风枭看诊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安排)。 不过,剧烈的疼痛已经扰乱了风枭的心神。他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连带着整张脸都是疼的。这股疼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抱头拼命敲打,像是要把钻进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赶出来。 除了疼,仿佛还有一股让他抓心挠肺的痒意。风枭控制不住地伸手,想要挠自己的脸。 曲冬凌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何士诚厉声道: “快!控制住他的手!” 何士诚难得呆滞,气的曲冬凌声音更大: “愣着干什么!快点!雄蛊马上就出来了,绝不能前功尽弃!” 何士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帮忙钳制住风枭。 曲冬凌的厉声呵斥惊动了外间巡逻的侍卫,乔胜暗道不妙,连忙打碎一个房间里用来装饰的花瓶。 巡逻的侍卫来的很快,乔胜连忙迎上去,连声道: “对不住,对不住!刚刚有只老鼠跑过来了,我急着撵它,声音大了点。” 领头的侍卫将信将疑,推开他就要往屋里进。 乔胜连忙快走两步跑到前面,边走边嘟囔: “该死的畜生!为了撵它我把少主最喜欢的花瓶都打碎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少主明天不会把我发卖了吧!” 侍卫首领眼尖地看到前厅碎裂一地的花瓶,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 “以后小心点!打扰少主休息,小心你的脑袋!” 这才领着侍卫走了。 第69章 迟来的忏悔 乔胜目送着侍卫一行人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迅速关上外间的房门,进入室内看着何士诚,焦急道:“怎么样了?” 何士诚正努力钳制着因为疼痛而奋力挣扎着的风枭,无暇他顾。听到问话也只是抽空暼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又因为风枭的挣扎赶紧回神,集中注意力,使出浑身解数压制风枭。 曲冬凌手持装有特殊药物的瓷瓶,不顾风枭的痛苦躲避,始终紧紧地贴在他的鼻端。 此时,那在风枭面部皮肤下扭曲蠕动的东西已经爬到了他的眉心。 风枭只觉得眉间一阵剧痛,疼的他恨不得刮骨疗毒。 他极力地挣扎,何士诚险些拦不住他。幸亏曲冬凌早有准备,今天白天给乔胜的药里还含有一定剂量的软筋散,否则以风枭的身手,何士诚不一定能压得住他。 乔胜只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悄悄退了出去,蹑手蹑脚关上房门。重新站在门外望风。 他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但是看着一向强势铁血的少主满头大汗、奋力挣扎的模样,不难想象这解蛊过程该有多疼。 疼到一贯气势凌人的少主都形容狼狈,支撑不住。 背后之人实在该死! 这一夜无比煎熬,无比漫长。 天光破晓时,乔胜打了一个激灵,揉揉困顿的脸,抚平被水汽浸润的微微有些湿的冰凉的衣物,继续直挺挺地站着,目光如炬地观察着四周。 身后传来声响,他正要回头去看,肩膀上突然出现一只手。 何士诚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道:“做得很好。谢谢你,乔胜。” 乔胜扯开嘴,正要笑着说“不用客气”,却在看见他身后之人时惊地睁大了双眼,呆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躬下身道: “少主!” 风枭脸色苍白,眉宇间却不似先前暴虐,他像是没看见乔胜,越过他急匆匆地出了门。 曲冬凌落在最后面,脸色疲惫,神态却很放松。 他走到何士诚身侧,抬眼看着他,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何士诚看着他,点了点头:“当然。我一向说话算话。” 乔胜不知道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他看着曲冬凌,试探性地道:“少主,他……” 曲冬凌含笑点头:“已经解了。” “太好了。太好了!”乔胜一脸恍惚地喃喃自语,说到后半句时已然红了眼眶。 “真是太好了!这下,少夫人总算能回来了,少主也不用再被那个可恶的女人利用了。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团聚了!” 乔胜一口气说了许多,只觉得往前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今天全被挪开了,一时间畅快无比。 何士诚带着曲冬凌回了客栈,这次,他们仍然没有走正门。 不是不想走,而是那迷情蛊雄蛊刚被逼出风枭的身体,他就推开他们急匆匆出门了。根本没来得及交代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花羽终于苦尽甘来了。待风枭接回他们母子二人,他们便能和和美美,再无分离。 然而,何士诚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那日风枭恢复清醒后快速召集人马,急匆匆地出门,竟然是为了去寻找花羽! 可是,花羽不是早就被他的人带回来了吗?只是藏在哪里,他们并不知道。 如今怎么还要再去找呢? 恢复清醒的风枭自然不会再怀疑或者责怪何士诚。那日他刚刚清醒冲出房门,只是一时之间受到的冲击太大。如今冷静下来,他便亲自来请何士诚。 何士诚带着何游,重新回到少主府。 至于曲冬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自然是收拾行囊潇洒走人。 此行收获不菲,一只迷情蛊雄蛊,足够他研究好久了。 何游年纪尚幼,心思却非常缜密。 通过何士诚告诉他的零星片段,结合风枭和何士诚之间的对话,已经足够他猜出来,他们之所以正在疯狂寻找少夫人花羽和小少主,恐怕就是因为中了迷情蛊的风枭对他们母子二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不禁对素未谋面的少主夫人和小少主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只是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刚毅强势的男人,能否接受让人恐惧的现实。 风枭几乎出动了隐域全部人马,经过五天四夜的搜寻,终于在五年前风枭囚禁花羽的那个偏僻农庄的西北侧,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花羽。 看着侍卫带来的这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女人,风枭颤抖着手接过她,只觉得手里的身体轻的像一片羽毛,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飘散。 他简直难以相信从前那个明媚地如同娇花照水的女子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她曾经那么爱美,爱干净,洁白的衣袂只要沾染上一点污渍就会弃之不用,每日沐浴搽脸的香膏从来不断,身上总是带着令他着迷的淡淡幽香。 如今,却是头发散乱、一身污渍。泥污和尘土几乎覆盖了她整个身体,身上的衣服不知多久没清洗过,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两片破烂抹布,皱皱巴巴、破破烂烂,勉强遮蔽身体而已。 曾经乌黑的秀发如今沾满灰尘,结成一绺一绺的硬块,像是他们的感情,纠结成一团,无论如何也理不顺,想要分开却又只能扯断,两败俱伤。 风枭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怕抱得紧了她会疼,又怕抱得松了她会被风吹走。这个往日强势冷硬如同煞神的男人,如今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抱着她不敢动,眼里却是一脸茫然。 “羽儿?” 他的嗓音嘶哑,艰难的语调背后是含混一团的情绪。他像是不确定,又像是怕惊醒她,又轻轻地唤了声: “羽儿?……真的,是你吗?” 他闭了闭眼,两行热泪滚下。 这个钢铁一样仿佛永远也打不倒的男人,终究哭得泪流满面。 然而,他想要忏悔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小少主呢?”何士诚焦急地询问每一次回来禀报消息的人,得到的却始终是失望。 他看着兀自抱着花羽痛苦落泪的风枭,破天荒地吼了他: “少主,少夫人还有救!” 见风枭终于抬眼看他,他恨铁不成钢地继续道: “小少主呢?少主,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第70章 厌恨 风枭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何士诚满心愤然,看他这副样子也知道他肯定想不起来把小少主弄去了哪里。 小少主还那么小,他现在有几岁?四岁,还是五岁? 别的孩子这个年纪正在父母身前撒娇卖痴,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而小少主,他还那么小,却要经历这样多的离合悲欢,明明父母双全,过得却像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颠沛流离,受尽凄苦。 何士诚只觉得满心苦涩,嘴里似乎也满了苦味儿。 他看着风枭还愣在原地抱着花羽伤怀,忍不住冲上去晃着他的肩膀: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少主,你坚强一点!小少主还不知道在哪里,他在等着我们去救他!” 换作平常,他定不敢这么做。只是现在,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风枭像是终于被他吼的缓过了神儿,唤来属下交代好把花羽安置妥当、小心护送回少主府,这才搓了把脸,隐藏起所有的脆弱,对何士诚道:“走。” 何士诚不放心地又看了他两眼,察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凛冽冷然之气渐渐蔓延,这才松了口气,跟着风枭继续去寻找。 众人从清晨找到日暮,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一道绚丽的柳絮状火焰突然冲天而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小游!” 何士诚只来得及留下这句话便迅速往火焰发出来的地方赶去,甚至动用了轻功。 风枭急忙跟上,两人一同飞速进入无障林。 虽然不解何士诚口中的“小游”是谁,但刚刚发出来的信号风枭再熟悉不过,那是隐域特有的一种催动内力传递信息的方法,名为“炎絮”。 风枭这些年只是心智被迷情蛊所摄,武功内力仍然保持在正常水准,是以很快就追上了何士诚,看到他在和一个看起来大约有八岁的小少年说话。 “父亲,这里有线索!”何游指了指地上那破破烂烂的一条看不出颜色的破布。 何游上前捡起那片布条,又前进几步,仔细看了看地面。 “小少主应该就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听到这句话,风枭来不及思考何士诚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便立刻飞身进入林子深处,沿着何士诚指示的方向搜寻去了。 无障林里雾气漫漫,何士诚和何游只觉一阵风掠过,很快就看不见风枭的身影。 因为浓重的雾气,他们的视线严重受阻,若不是何游观察仔细看到了地上那片布料,他们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同时,因为雾气蒸腾,地面湿滑,小少主年纪尚小,这些年来肯定过得很不好。小小的身子踩在湿滑冷硬的地面上,竟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父子二人正沿着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小脚印往前走,风枭已经大踏步回来了。 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瘦弱的身影。 …… 迷情蛊终于解开,一切,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被风枭带回来的母子二人都伤得很重。常年的挨饿受冻严重摧毁了她们的身体,加上那些难以磨灭的精神迫害,两人的情况都非常糟糕。 被请来少主府的大夫为两人诊治完毕,终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诉风枭残忍的事实。 因为怀孕时伤心过度、抑郁成疾,生产后又没有好好调养,反而一路奔波、担惊受怕,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精神萎靡,大夫直言,沉疴难愈,即使从今以后精心调养,花羽恐怕也活不过四十岁。 至于救回来的孩子,小小年纪吃不饱又总是遭受打骂,身体根基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加上不知什么缘故,身体受冻太长时间,寒气深入骨髓,他的两条腿恐怕都要废了。 即使用心调理修养,以后也很难再站起来。 知晓情况的几人都难过不已。何士诚每日不合眼地照顾小少主,凡事亲力亲为,生怕他一闭眼,小小的孩子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何游也对小少主呵护备至。看着瘦弱至极,被冻得蜷缩成小小一团的他,被风枭从无障林抱出来,何游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被父亲救出来的。 何游简直使出浑身解数,和何士诚一起,尽心尽力地照顾还在昏迷中的小男孩。 风枭越发沉默。 从找回他们母子二人那天起,他的脸上就再也没有了笑容。 他每日坐在昏睡的花羽床前,望着她出神,一坐就是大半日。偶尔也去看看仍在昏迷的男孩,据何士诚所说,他是自己的亲骨肉。 其实不必何士诚说,从男孩那与自己八分肖似的眉眼里就能看出,他们绝对是父子。 自从那只蛊虫离开他的脑子,他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错对了何士诚,辜负了花羽。 花羽那样爱他,即使他那样无情的对待她,甚至要对她施行那么严厉的刑罚,她都忍了下来;后来他被钟离心所惑,写信欺骗她回来,她也毫不犹豫地回来了。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的花羽,怎么可能投入他人怀抱? 至于何士诚,即使身边所有人都背叛他,也只有他会和自己并肩作战到底。 他被迷情蛊所控的这些年,是何士诚劳心劳力、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救他。在他发疯差点害死花羽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时,也是何士诚,冒着被他杀死的风险,甘愿顶着一身骂名保下了她们。 风枭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厌恨一个人。 提起她,他都觉得气血上涌,眼前发黑。 钟,离,心! 他一定会杀了她,一定! 风枭周身的气势越来越沉郁。他的话越来越少,更多时候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在看望花羽和孩子时,眼里才会有神采。 却再也不会笑了。 一个月后,男孩儿终于悠悠转醒。 醒来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干净整洁的屋子,他所盖的被子柔软舒适,甚至还有一股清香。 这绝对不是他从出生以来就一直生活的那个狭小阴暗的木屋,也不是他所拥有的那张潮湿干瘪到只剩薄薄一层的、根本不能御寒的被子。 他这是,到天堂了吗? 第71章 父子、母子关系 风枭与刚刚苏醒的男孩相处的还算友好。 主要是男孩儿得知是自己救了他后,总是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眼里满是孺慕。 只要风枭出现,男孩儿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眼里满是渴望,举手投足间也全是想要靠近但又极力克制的拘谨。 风枭对这个孩子满怀歉意。每日除了照看花羽,和昏睡中的她“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更多时候只是默默地看着花羽不说话)之外,其余的时间全部用来陪着男孩。 他问男孩儿:“娘亲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男孩看着他,听到这个问题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缓了过来,风枭并没有发现。 他嗫嚅片刻,看着风枭虽然沧桑瘦削却仍不减英俊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隐藏的很好的惶恐: “风月。娘亲唤我,月儿。” 其实,花羽从来没这么唤过他。 她清醒的时候很少,有时候即便理智尚存,看着他那张肖似风枭的脸,也会控制不住地颤抖、怨恨,说一些极其怨毒的咒诅或谩骂。 更多的时候,她对他是漠视的。 风月自己也说不好,他到底是希望娘亲一直清醒着好,还是一直糊涂着好。 风枭的眼里是少有的慈爱,他轻轻拍拍风月的肩膀,嗓音里带着难得的欣慰: “天降祥瑞,赐有德圣皇以神珠,名曰‘玥’。好名字,你娘亲很爱你。” 闻言,风月的眼睛都亮了,他难得开心地像个真正的五岁的小男孩儿,笑弯了眼,欢喜地点点头。 原来,他的名字,还可以这样解释。 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娘亲给他取的名字,从来不是充满祥瑞的神珠之“玥”,而是对爱情丧失信心后满怀怨愤的风花雪月之“月”。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爱他,就足够了。 他是父亲的神珠。他再也,不是没有爹的孩子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风月”,他只是“风玥”。 是父亲,给了他新生。 爹爹…… 风玥伸出瘦弱短小的双臂,抱了抱风枭,埋头在他怀里良久。 其实风枭并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除了花羽之外,他讨厌所有人近身。不过这一刻,他像是感觉到小小的风玥心底那难以诉诸于口的诸多复杂情感。所以,他并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强劲有力的双臂,牢牢的抱紧了小小的男孩。 怀中的小小身体在颤抖,很快,他胸前的衣服就湿了一块儿。 风枭爱怜地摸摸风玥的头,默默享受着这迟来的父子温情。 小小的风玥度过了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两年。 他有了疼爱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英武俊朗,不仅相貌堂堂,而且武功高强。 他会教自己读书习字,也会教自己习武练功。 他那挺拔强大的身影,终于慢慢填补了小小的风玥那饱受摧残的童年时光,在他黑暗破碎、仿佛没有明天的精神图景里画下了一道亮丽的色彩。 风枭强大坚实的怀抱,终于让风玥体会到拥有满满的安全感是什么滋味。 从此,遍地荆棘不再可怕,风吹雨打再也不能伤害到他。因为他知道,有人会为自己背负,会替自己承担。 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里终于透下来一缕阳光,很快,这片曾经干涸荒芜的土地渐渐开遍了鲜花。 有了风枭的陪伴,一切都变得美好。 即使花羽在半年后终于醒来,精神状况却没有任何好转,也没有打击到小小的风玥。 然而,风枭的状态却非常糟糕。 五年来,花羽受尽搓磨,精神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被救回来后迟迟不能苏醒,其实也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活着太苦太苦了,她已经痛到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了。 在又一次发疯把幼小的风玥赶走之后,清醒过来的她无比后悔。 她是爱风玥的,他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她唯一的骨血。 可是,除了爱,她却又深深地恐惧和厌憎着他。 那份爱在与日俱增的恐惧和厌憎之下变得越来越稀薄,甚至日益扭曲。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刚怀上他的时候,她是如此地甜蜜,欢喜又忐忑地期待着她与风枭的爱情结晶。她会想,他不知道调不调皮,笨不笨。是长得像她多一点还是像风枭多一点? 还是像她多一点吧,风枭除了面对她之外,一天到晚都冷这张脸,孩子要是像他,以后恐怕娶不到媳妇。 而且,她在心里隐秘地期待着,像她多一点,风枭就会更爱他一些,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多好。 那时候的甜蜜和期待,全被后面的事情冲击得粉碎。溅起的余波,甚至狠狠的反噬了她。 小小的风玥还不显,那时候的她也正饱受风枭的精神折磨,意志被一点点摧毁、自尊被一点点碾碎,除了本能地给还在襁褓里的他喂奶,每天都处于紧绷或惶恐的状态。 可是风玥越长越大,面部轮廓越来越清晰。她每次看到他的脸,恍惚间都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又痛的男人。 她一生至纯至真的爱恋都给了那个男人,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凌辱和伤害。 她曾深深地爱着风枭,如今,也绝望地恨着他、怨着他。 她无法不迁怒这个孩子,哪怕明知道他是无辜的。 但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是这个孩子的存在,让她无法干脆利落地离开风枭,让她被幽禁多年却无法狠下心出逃。 花羽对风玥的情感很复杂。 她知道自己不能迁怒,却控制不住;知道自己不该打他骂他,可是身体里那只凶狠而暴躁的猛兽快要将她逼疯,她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堪堪止住这种痛苦。 每次发泄完,她都悔恨无比,可她却总也改变不了。 她尽力漠视风玥,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减轻对他的伤害。如果风玥不那么爱她,看她想看一个陌生人一样,那么她发疯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可惜花羽并不知道,越是压制,越是反弹。那些被她强行压制下去的焦躁、烦闷、绝望、疯狂,后来全部转化为戾气,一股脑冲上她的脑子,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等她回过神来,小小的风玥已经被她反复踢打过后,远远地扔进了无障林里。 第72章 复仇 她想要去救,于是她跌跌撞撞地向无障林跑去。 可是无障林太大太大了,她不知道把小小的风玥丢在了哪里。 先前一顿发疯又大大耗费了她的体力,那时的她拖着重伤的风玥不知道走了多久。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继续搜寻了。 她并没有放弃,努力地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跑不动就走,走不动就爬。 就这样,倒在了无障林外围,再也没有醒来。 如今乍然清醒的花羽,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却极其厌恶风枭,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歇斯底里的大叫,一边惶恐地后退,一边拿手边的东西砸他。 风枭越想靠近她她就越害怕,就算所有的东西都扔完了,她也会把自己蜷缩起来,头深深埋在双膝里,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看到她这个样子,风枭也不忍逼她,每日只好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来看看她,一坐就是一夜。 待她长睫微颤将要苏醒的时候,风枭就会起身离开。 每一天里,看着她的歇斯底里、痛苦茫然,风枭的痛苦就会加深几分。 自责、内疚、悔恨、自我厌弃,所有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压垮他。 时常看着花羽这个模样,他总觉得,下一个疯的就是自己。 可是他不能。 花羽痛苦一分,他便难受十分。 然而那个害得他们落到这般境地的人却过得潇洒恣意、好不风光! 对钟离心的恨与日俱增、愈演愈烈,风枭的整颗心整日整夜地在内疚与仇恨中反复浸泡,渐渐被侵蚀地面目全非。 仇恨一天又一天地肆意疯长,风枭清楚地知道,他和钟离心,不死不休。 花羽面对风枭便会发疯,可是面对小小的风玥,却一改之前的漠视与伤害,反而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她每日都会尽力对风玥好,看见他就会笑脸相迎,会用温柔至极的语气跟他说话,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 曾经那些谩骂、殴打、漠视,仿佛从不存在。他们母子二人之间,好像从无隔阂。 风玥对花羽的转变感到无所适从。 曾经,他是那样渴望母亲能够温柔地和他说说话,哪怕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待着,彼此陪伴,他就感觉很美好。 可是这样的时光实在太少太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他的渴望渐渐被她的冷漠耗光了,磨尽了。 他终于如她所愿,变成了一个不把母亲放在心上的人。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可是,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才筑起一层厚厚的壳,好不容易才决定不再期待,好不容易才决定漠视彼此的时候,突然对他这么好呢? 那些他曾经一直期待着的,如今已经不能再轻易打动他了。 风玥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她,即使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只是他习惯了隐忍,习惯了不吭声。父亲风枭的爱也让他渐渐感到温暖,他学会了笑,学会了做一个不让父亲担心的好孩子。 于是他拼命练功,努力学习。即使内心对花羽如今对自己的好毫无波动,他也能噙着浅浅的笑容温柔的回应她,显得耐心十足。 无论什么,他都争取做到最好。 只为风枭眼里的赞许。 风玥以为,他们一家从此就会这样过下去。 虽然不够圆满,却足够完整。 然而,所有人都未料到,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两年。 两年后的某天,风枭照常看望过已经陷入沉睡的花羽,又照常在她床前坐了许久,最后在她额前落下轻轻一吻。 他关上房门,像先前每一次外出之前所做的事一样,交代风玥照顾好花羽,又交代何士诚照顾好风玥二人后,便匆匆离开了隐域。 何士诚和风玥都以为他是像之前一样出去处理与隐域相关的事务,便没有在意。 却没有人知道,风枭苦苦筹谋两年、蛰伏已久,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要前往珹国皇宫,亲自了结钟离心这个毒妇。 没有人知道这两年他是如何度过的。表面一切如常,内里却早就烂透了,恨毒了。 他苦心策划,将自己的势力默默渗入珹国皇宫,安插在钟离心身边,为的就是这一天。 这一天,他已等了太久,太久。 风枭自知亏欠何士诚太多,所以并没有将复仇计划告诉他。他不想再让何士诚趟进这滩浑水里。 既然一切苦痛都是因他而起,那么就由他亲手,来终结这一切。 两年时间稍显短暂,风枭的安排也稍显仓促。可是他等不了了。 这些年来,他背负着太多的苦痛和怨恨,能让钟离心继续在这个世界上逍遥快活两年,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极限。 风枭就这样带着仇恨的烈焰,在安插进珹国的人手的帮助下,顺利潜进了珹国皇宫。 然而他并不知道,早在两年前联系不上他开始,钟离心就明白他已经脱离了控制。 钟离心是个非常聪慧的女人。她料想风枭清醒之后肯定会找自己算账,所以早早便做了准备。 自从控制了成泰以来,整个珹国可以说是她一人的天下。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恣意疯狂,嚣张至极。 如此做派,自然树立不少敌人。不过没有关系,明处的敌人是箭靶子,她借珹国国君成泰之手,无往不利。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那些清流正派人士,很快被屠戮殆尽。 至于暗处的敌人,钟离心也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成泰对她言听计从,要他将皇家暗卫之类的死士赐给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整个珹国皇城都铺满了她的耳目,风枭派来的人十之八九都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钟离心心知肚明,却按捺不动。 她在等,等风枭自动找上门来。 那日,就是他的死期。 风枭果然不负她的期待,仅仅等了两年,便迫不及待地来见她了。 钟离心吹吹自己换了新样式的漂亮蔻丹,听着暗卫汇报的消息,艳红的妖娆唇畔扯出一抹轻蔑的弧度。 她漫不经心道:“终于来了啊,我都等烦了呢。” 风枭,欢迎踏入,阎罗殿。 第73章 出人意料的结局 风枭对此一无所知。 他在钟离心的刻意放水之下顺利进入珹国皇宫,逐渐逼近钟离心所住的宫殿。 对自己即将迎来的天罗地网毫无所觉。 然而,命运对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钟离心精心布置的网罗甚至都没有派上用场,风枭就迎来了巨大的危机。 风枭凭借着已经烂熟于心的路线图,逐渐深入珹国皇宫的后宫腹地。 钟离心如今一枝独秀,她的居所宸华殿也是近两年才修建完成的最豪华的宫殿。 中了迷情蛊的成泰对她千娇万宠、百依百顺。 钟离心说之前居住的宫殿太过寒酸,墙壁不够亮晶晶,地板不够光可鉴人,门框门槛也不够豪华,配不上她的金尊玉贵,于是成泰大笔一挥,建新宫殿! 作为一国之君的神女,怎么能住这么寒酸的地方呢?盖,必须再盖新房子! 用最好的材料,最珍贵的珠宝! 于是,这座穷尽珹国全国之力盖起来的宸华殿,极其富贵奢靡。 墙壁是用上好的汉白玉雕砌而成,上面还镶嵌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与蓝田玉。地板选用上好的黑色琉璃,光可鉴人,奢靡异常。门槛门框用黄金雕饰,连门口的台阶都是白玉砌成的。 如此,钟离心才勉强满意。 是以,宸华殿是整个珹国,甚至整个山乌大陆最富丽堂皇的宫殿。 宸华殿盛名满天下,外表也极其扎眼。风枭没费多少功夫就准确找到了它。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选择进入相隔不远的一个位置很隐蔽的小宫殿稍作停留。预备等夜色更深,众人都陷入梦乡睡得正沉、毫无防备之时,再动手。 夜色已经很深了,没想到这么偏僻冷清的宫殿居然还有人。 风枭听到争执的声音传来时,本不打算理会。可是他无意间瞥了一眼,却发现一群贼眉鼠眼的人正在奋力踢打一个小小的孩子,一边满脸怨毒地拳打脚踢,一边不停吐出各种污言秽语。 风枭顿时坐不住了。 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可怜的孩子,瘦瘦小小,努力蜷缩着身体,两只手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嘴唇已经被咬破流出血来,却仍倔强地一言不发。 风枭看着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好像透过这个孩子,看到了几年前的风玥。 被他接回隐域少主府之前,风玥是不是也像这个孩子一样,受尽了殴打、谩骂和凌辱? 那时候的风玥,是不是像这个孩子一样,如此无助,如此绝望? 那时候的风玥,一定很想有个人能帮帮他。 他是不是在默默呼唤着自己呢? 风枭思绪万千,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很快便解决了欺负那个孩子的人。 那群内侍宫女甚至都没发现附近有人,就被悄无声息地弄晕过去。 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小团子愣了一会儿,像是在疑惑这次殴打怎么结束的这么快,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他悄咪咪地把眼睛睁开一点点缝隙,看到躺了满地的人顿时吓得瞪大了眼睛。 “嗬!”他吓了一跳,甚至顾不得满身的疼痛,急忙坐起身往后挪。 “别怕,他们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抬头,看到了那个披着一身柔和月色向他走来的男子。 风枭缓缓靠近他,看着这个小团子浑身是伤的可怜模样,摸遍全身才找出出发前下属因为不放心硬塞在他怀里的急救药。 男孩儿差不多五岁左右,瘦得像一根麻秆,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风枭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抱起了他。 男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崇拜地看着他,没有拒绝他的靠近,乖顺地被他带进屋子。 风枭轻轻地把他放在床上,这时候才发现,他仍然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 见这个陌生男子低头看自己一直紧紧抱着的东西,男孩儿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 风枭环顾这个冰冷空荡的屋子,又看看硬邦邦的没有丝毫遮蔽物的床榻,最后看向男孩脏兮兮的单薄的沾满血迹的衣服,蹙紧了眉头。 不必多言,他已清楚男孩儿的处境。 帮可怜的小豆丁磕磕绊绊地上完药后,风枭起身,准备离开。 他已经耽误了太久,不能再等了。 没想到一直乖巧柔顺未曾开口的小豆丁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稚嫩的嗓音里是浓浓的感激和信任: “谢谢你救了我,大哥哥,这个,给你吃。” 他说着,把一直紧紧护在自己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双手捧着递给风枭。 他自己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声响,本来染上浅粉的脸顿时更红了。 看得出来,他已经很饿了,却仍然克制着自己,反而把手中的汤盅举得更高了。 风枭眼眶颤动,爱怜地看了看这个孩子,终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他重新坐下,郑重地接过男孩儿手里的汤盅,打开盖子,轻轻抿了一口。 “很好吃。” 听到他的肯定,男孩儿笑了,眼底铺满细碎的欢喜的光。 风枭摸摸他的头,“吃吧。” 男孩笑着点点头。 风枭也淡淡地笑了,他起身离开,这一次,男孩儿没有拦他。 肚子实在饿的受不了了,男孩儿目送着风枭向房门走去,端起汤盅正准备一鼓作气地喝完—— “咚”地一声,修长的人影栽倒在地。 男孩大惊,慌乱中打翻了汤盅,他浑然不觉,跌跌撞撞地跑向摔倒在地的男人。 却见刚刚还和他一起有说有笑,亲自为他上药的男人,七窍流血,脸色青灰。 男人的眼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眼里是浓烈的不甘。 死不瞑目。 风玥这几天总觉得心跳突突突的,白日里即使做完所有的功课也还是心里慌张,总觉得像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样。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何游陪着他比试了好几场,被虐得体无完肤。 但风玥还是觉得不安,这种心情在何士诚带着一封信进屋时达到了顶点。 “怎样,爹爹说了什么?一切都还顺利吗?” 何士诚一脸悲痛,还未开口行行热泪就滚了下来,他哽咽着道: “少主,遇害了……” 第74章 失去 “什么?不……不可能!” 风玥下意识地否认,上前抢过何士诚手里的信,一把撕开信封,抖着手打开薄薄的信纸,一目十行,飞快阅览。 何士诚眼眶通红,沙哑悲怆的嗓音如同一把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风玥的心上: “少主他,确实是,遇害了……尸体还在路上,听传回消息的兄弟说,少主是中了毒……” “那毒见效奇快,少主不慎中招,当场就……” “小少主,你要挺住……” 风玥完全听不到何士诚在说什么,他死死盯着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仿佛它有千斤之重。 无形中,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无情的手,生生插*进风玥的胸膛,狠狠拽住他的心脏,用将要把它捏碎的力气,拼命往外拖。 剧烈的痛楚一瞬间席卷而来,风玥只觉得心脏剧痛、大脑轰鸣,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风枭的棺椁已经运了回来。 静静躺在冰棺之中的风枭还是那样挺拔,那样英俊,与他出发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风枭安插在珹国皇宫的眼线做得很好。他们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风枭的遗体整理干净,并连夜运了出来。 所以,风玥并未见到风枭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恐怖姿态。 躺在冰棺里的风枭还是那样地英武、那样地从容。 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花羽原本在屋内休息,听到外面的声响后本想躲得远远的。然而不知为什么,她还是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摆放在大堂正中的冰棺。 平日里令她害怕至极的男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何士诚首先注意到她,顿时心都提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年来花羽吃了很多苦,受到的刺激太多,以至于精神都不太正常。她已经不记得他们所有人,却唯独害怕风枭。 他不知道花羽如今对风枭抱着怎样的感情,生怕她看到风枭的尸体会再次受到刺激,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出乎他的意料,花羽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冰棺便收回了视线。仿佛躺在里面的人与她从无羁绊。 平日里,只要不接触风枭,花羽的情况就还好。不会歇斯底里地崩溃大哭或大叫,也不会神经质地蜷缩在墙角,嘴里一遍遍认错,一遍遍贬低自己。 只是,她从不主动接触人群,见到陌生人也会下意识地躲起来。如果实在避无可避,她会垂下头,尽量避免与人对视。 被接回少主府之后的这两年,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也不过只有何士诚能浅浅靠近她。 不过,花羽似乎对孩子不设防,除了何士诚之外,能近她身的,还有何游。 若说花羽最喜欢的人,绝对是风玥。 见她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何士诚才放下心来,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想到从前那样相爱的两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又忍不住叹气。 昔日比翼双飞羡煞旁人,一朝零落两处,受尽折磨。如今纵使再相逢,却是对面仍不识。 小小少年跪在冰棺之前,腰背挺得笔直,满脸木然、眼神空洞,却还挂着两行清泪。 风玥总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从风枭的身体被运回来起,他的眼泪就没断过。 情绪从起初的难以置信、悲痛欲绝,变成现在的麻木寂然,风玥第一次知道,人的情绪调节能力,原来如此强大。 花羽走向风玥,看到他眼眶红肿,脸上满是泪痕。 她似乎被吓住了,小声惊呼:“宝宝,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风玥空洞的双眸一点点聚焦,看着眼前这个经过将近两年的调养变得日益丰盈健康的母亲。 她的面容摆脱了自己记忆里那种长年的干瘪憔悴,变得温婉秀雅,只是,干净的脸颊上,没有一滴泪痕。 风玥动了动干涩的唇,哑声道: “你为什么,不哭?” 花羽一脸茫然,给风玥拭泪的手绢停在了半空。 风玥突然站了起来,拉着花羽的手,将她摁在冰棺前,沙哑的嗓音透出莫名的不甘和悲愤: “你哭啊,为什么不哭!” “这里面躺着的,是你的夫君,他死了,你明白吗?他死了!” “你的夫君,我的父亲,他死了!” “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你看到了吗?” “你没有夫君了!哭啊!为什么不哭!” “你连为他流一次泪都不肯吗?” …… 大堂里没有站几个人,但在场所有人都被风玥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呆了。 何士诚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分开两人。 何游也匆忙上前扶起情绪不稳的风玥。 风玥胸膛剧烈起伏,通红的眼眶挡不住愤怒的目光。 他就这样看着花羽,死死咬着牙关,因为他不保证自己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花羽浑身无力,额前碎发凌乱。她靠着何士诚站稳,抬头,不解的看着风玥,一脸茫然: “宝宝,你生气了吗?为什么生气?” 何游为风玥顺着气,小声道: “小少主,少主在天有灵,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何士诚扶着花羽站稳,看向风玥的目光带着一丝责备: “小少主,她是你的母亲。” 风玥满嘴血腥味,不知不觉间,他已咬碎了牙龈。 面对风玥气势汹汹的目光,花羽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这样的目光,让她分外熟悉。 曾经仿佛也有一个人,也是这样愤恨的看着她。那个人的轮廓,与眼前这个孩子的轮廓是如此相像…… 那个人,是谁呢? 恍惚中,花羽眼前风玥的脸渐渐与记忆里那张令她心碎绝望、惶恐万分的脸重合在一起。 她浑身发抖,满脸痛苦地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不是,不是我。不要再折磨我了,求求你,求求你!” 见她又被刺激到,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何士诚连忙轻轻安抚她,带着她快步离开。 留在原地的乔胜看看只剩下背影的何士诚和花羽,又看看正拼命安抚风玥的何游,犹豫再三,还是冲出门,追上了何士诚。 风玥像是突然脱力,一下子跌坐在地。 何游沉浸在何士诚刚刚那复杂的眼神里,没有及时扶住风玥。 看到风玥突然倒下,他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去,检查风玥有没有受伤。 却听到一声带着啜泣的悲鸣: “何游,我没有爹爹了。” 第75章 无解 “那个男孩儿,是成玦,对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风玥却听懂了。 他没有回答,手里把玩着茶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秋露凝全当他是默认了。 夜色已深,即使已经关了窗户,丝丝凉意还是浸入骨髓。 秋露凝起身,走到风玥身后。 风玥还在出神。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回想过去的事。每回忆一次,都会觉得自己的心又被凌迟一次。 他不愿意变得软弱,这些深埋心底的旧事,迄今为止,也只讲给秋露凝一人听过。 身上传来一阵暖意,他回头,见秋露凝站在自己身后,为他披上了先前放在床上的大氅。 “更深露重,公子还请珍重。” 风玥的心底倏尔一阵柔软,眼底也多了几分暖意。 他伸出双手,拢了拢大氅,只觉得周身一片温暖。 眼前出现一只欺霜赛雪的手腕,风玥抬头,对上秋露凝清澈冷然的双眼。 “……” 风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秋露凝执拗地伸着手腕,淡声道: “动手吧。” 见风玥还是没有反应,秋露凝不禁有些焦躁。风玥熟知的嘲讽神情又回到秋露凝脸上。 “公子不要告诉我,你说这么多,只是为了拖延为我解蛊的时间。” 风玥第一次体会到坐立难安的感觉。他抬头看看秋露凝,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秋露凝仿佛没有看出他的为难,语气甚至开始变得凌厉: “还望公子说到做到!” 说着,举在他面前的手臂又往他眼前伸了伸,差点儿就要怼在他脸上。 风玥闭了闭眼,面对如此强势的秋露凝,他几乎有些难以招架。 “凝儿,你先坐下。” 他深吸口气,终于决定还是对她实话实说。 秋露凝看他终于不像是要再扯开话题的样子,退了一步,放下袖子在凳子上重新坐好。 风玥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又冷又涩,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他看向几乎已经按捺不住的秋露凝,终于艰难地开口: “‘青丝蔻’,无解。” “什么?!” 秋露凝瞪大了双眼,她实在难以相信。 “我很抱歉。” 风玥闭了闭眼,神色里是难言的愧疚。 他从不曾对谁道歉,如今却委实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分,不得不开了口。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秋露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努力平复呼吸,却仍然觉得呼吸困难。 风玥看她胸膛剧烈起伏,白玉似的面颊涨的通红,连忙开口补救: “雪缃医术超群,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解开。” 听到这话,秋露凝只觉得肺都要炸开。 这个男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话的?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我自由,是吗?” 秋露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出这句话,明明答案已经那么明显了,她却还不死心。 “我……” 风玥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秋露凝拼命压制住火气,耐着性子等待良久,风玥还是沉默。 * 司马飞本以为他们在这里逗留两天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五天过去,杜衡还是没有下达出发的命令。 他等不了了,风风火火地冲进杜衡临时开辟出来的休息场地,边推门边急吼吼道: “将军,咱们已经耽搁太久了,什么时候出发……” 看到眼前的情景,司马飞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们前几天救回来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将军的住所,因为伤势太重不能乱动,一直僵直着上半身,而将军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充满阳刚气息的高大男子轻轻环抱着娇小美丽的黑衣女子,窗外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光。 司马飞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粗鲁的行为,放在门上的力道锐减,轻轻推开房门,憨直地笑道: “姑娘,你终于醒了。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墨柒在杜衡的搀扶下轻轻坐下,对司马飞露出笑容,听到他问杜衡的话,顿时感觉自己待在这里不太合适。 杜衡扫了这个铁憨憨一眼,察觉到墨柒的坐立不安,开口道: “不着急。” 他又看向墨柒,指着司马飞道: “这家伙是司马飞,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闲不住。块头不小,头脑却很简单,行事大大咧咧的。不过为人不坏。” 司马飞一脸怨念地看着杜衡,不满道:“将军,我哪有那么差呀!” 不过听到最后一句,他还是高兴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墨柒笑着轻轻点头,这么细微的动作还是牵扯到了伤口,她隐忍地蹙起眉头,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杜衡对司马飞道:“这是墨姑娘。” 墨柒掩下痛楚,抬头看向司马飞,笑着道:“我是墨柒。” 她一贯英姿飒爽的面容此刻变得苍白,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一身黑衣也因为长时间的奔波布满灰尘,容色憔悴,浑身上下都布满了狼狈,委实称不上好看。 但司马飞还是觉得这个姑娘特别美,她的身上有一股坚韧不拔的劲儿,干脆利落的风格与柔和温软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别有魅力。 特别是她和将军相处的这么好,一看就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于是,司马飞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朗声道:“墨姑娘,你好!” 墨柒的笑容更为灿烂,刚想开口回应司马飞,突然被杜衡不由分说地打断: “你的伤痕很严重,还需要好好休养。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出门,得卧床静养才行。走,我先带你回去。” 司马飞刚刚被杜衡横了一眼,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讨人嫌,识趣地接话: “是啊是啊,墨姑娘还是好好休息吧,早日好起来。” 不等墨柒说什么,杜衡已经她一把抱起,送回她原来休息的地方。 墨柒:“……” 确认小小年纪的冯世忻在墨柒床前寸步不离地守着,杜衡才放心地和司马飞一起离开。 “我们明天就走。” “啊?”司马飞小小地疑惑了一下,他还以为将军会为了那位姑娘继续停留一阵呢。 不过,将军就是将军,在家国大义面前,知道把儿女情长放在一边。 “你留在这里保护墨姑娘。” “哈?” 第76章 抵达 不管司马飞如何不情愿,他还是被留下照看墨柒和冯世忻。 杜衡带着其他人继续上路,司马飞眼巴巴地送他们离开。 其实到了这里,墨柒他们再遭遇追杀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此地毕竟已经是珹国地域,即使珹国先前惨败,如今已名存实亡,但是沂国想要如此简单地渗入还是不容易。 据墨柒所说,她们二人之所以遭遇追杀是因为在沂国时机缘巧合救下了马上要被迫害的冯世忻。 她没有说太多,但单单这点已经足够杜衡他们了解到,沂国境内目前还存在着很多问题。 即使墨柒和冯世忻已经成功走出沂国,遭遇追杀的风险大大降低,杜衡还是不放心,特地留下司马飞保护他们。 事实证明,杜衡的未雨绸缪十分有必要。 司马飞照看墨柒二人没两天,就发现周围多了很多生面孔。 他暗暗留了个心眼,立即找先前为墨柒诊治的大夫要了许多迷药和毒*药。 当晚,他们的住处四周就躺倒了一大片。 经此一役,司马飞深刻意识到迷药的重要性。 于是那段时间,老大夫那里的迷药常常断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正当司马飞苦恼该从哪里搞来更多迷药时,墨柒突然发现他的制作手艺非常高超。 只要有人指导,司马飞就能把东西做得八九不离十。 墨柒在云域时就喜欢研究一些神奇的机关巧技,常常泡在藏书阁废寝忘食地阅读各种相关书籍。 如今发现司马飞这个特技,她大喜过望。 在墨柒不厌其烦的指导下,司马飞很快上手,做出形形色色数不胜数的机关陷阱,狠狠教训了那些黑衣人一通。 有了机关和迷药,司马飞如有神助,不仅将墨柒和冯世忻保护得滴水不漏,自身的作战技巧也得到了极大提升,还习得一身机关奇术的本领。 如今,距离杜衡离开,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这一路,杜衡没有再遇到什么其他事件,很顺利就到了抚远镇。 因记挂墨柒和司马飞,杜衡有意加快速度。原本三个月的路程被他压缩至两个月。 幸运的是,跟随他的人都是心腹知己,又都是行军打仗惯了的,倒也无人抱怨。 终于抵达抚远镇,众人疲惫不已,只想好好歇息。 一夜无梦。 第二天,杜衡把跟随自己的十几人分成四个小队,沿着抚远镇四个不同的方位去寻找成知节的下落。 按照先前风玥的来信,杜衡目前只知道那位曾经伺候过成玦的贴身内侍名叫成知节,如今流落在抚远镇,其他一概不知。 不过就这两条消息,已经帮他们节省了不少人力物力。 风玥的情报网从不会出错。如今,他们只要在抚远镇细细搜寻,一定能找到成知节。 只是,珹国皇室被灭绝地太过惨烈,成知节恐怕也是偶然逃过一劫。以先前沂国国君萧景逸对待珹国皇室的态度,难保成知节不会改名换姓。 如此,寻找的难度就更大了。 他派遣四个小队去寻找此人,是不是有些大张旗鼓了?如果成知节恰好听到消息,会不会立即逃跑呢? 杜衡凝眉思索,连自己什么时候走到了偏僻山林都不知道。 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杜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抚远镇的外围。 这里是一片萧瑟稀疏的山林,珹国酷寒的环境使然,这边的树木大多稀稀落落,萧瑟至极。 杜衡本打算折返回去,但前方的争论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悄悄走近,发现是一伙拦路的歹徒在与一个白面书生对峙。 书生身前,大约是他的书童,正挡在书生身前与那伙凶神恶煞的匪徒争辩,吵得面红耳赤。 不过这个书童,怎么感觉有点面熟呢? 杜衡并未思考太多。观察下地形,确定这伙匪徒所有人都在这儿了,没有漏网之鱼之后,当机立断冲出去,迅速解决了匪徒首领身边的几个小喽啰,一把钳制住了头领。 匪徒首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刀架在了脖子上。 就这样,杜衡不费吹灰之力,救下了书生二人。 被救下的两人千恩万谢,小书童更是羞红了脸。跟在文弱书生身后,时不时就偷偷看一眼杜衡。 白面书生倒是落落大方,几人离开那伙贼人的视线后,他就端端正正地向杜衡道谢: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杜衡一时无言。 不知是该先诧异这书生竟是个女子好,还是先无语自己竟然被人称作“壮士”好。 先前救人时没想那么多,现下仔细一看,这文弱书生虽说个子不算太矮,体型却也太娇小了些。尤其是肩膀,窄地放不下一根扁担,很明显是位女子。 至于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喉结,这要归功于珹国极其特殊的天气。 珹国位于山乌大陆北部,一年到头见到太阳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冰封千里,大雪茫茫。 他们来的时间还好,没有下雪,但也冷的够呛。 寒风刺骨,呼吸都是一团白雾,两个人自然是包的严严实实。 杜衡本是一时兴起救下两人,带她们走到街市上后便准备分道扬镳,没想到女子书生身后的小书童突然上前拦住了他。 “杜将军,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杜衡本没有留意这个小书童,虽早已猜到她多半也是个女子,如今乍然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不禁有些惊愕。 他仔细看了看扮成书童的女子,片刻后摇摇头,还是没想起来。 “小书童”有些失落,贴近他小声道: “那天,在皇宫,你给了我这个,你不记得了吗?”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朴素的瓷瓶,正是那日杜衡给她的金疮药。 “哦,是你。” 杜衡终于想起来了,“小书童”眼睛一亮,甜甜地笑起来,正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没想到杜衡突然凑近她,低声道: “你是跟谁出来的?莫不是公主殿下?” “小书童”一愣,回头看了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的萧颜汐,顿时涨红了脸。 对上萧颜汐似笑非笑的目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连忙退回到萧颜汐身后。 “杜将军,别来无恙。” 第77章 婠婠被掳 萧颜汐微笑着看着杜衡,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友。 杜衡眸色淡然,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他也并未感到任何惊讶。 “此地不便,你们随我来。” 杜衡带着她们来到先前下榻的客栈,关好房门,三人面对面坐下。 “敢问殿下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是否需要末将安排人马送您回去?” 萧颜汐勾唇,目露赞赏地看着杜衡。 “杜将军认识我?” “公主殿下说笑了,她既是宫中侍女,想要猜到您的身份也不难。” 杜衡瞥了一眼萧颜汐身后低着头的“小书童”,意有所指。 沂国国君萧景逸并不沉溺女色,后宫中除了他的长姐君后杜清浣,能数得出来的便只剩下贵妃褚湘思。 其他才人美人之流,不过是徒有其名,她们连萧景逸的面都没见过。 而后宫嫔妃,纵然是褚湘思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带着贴身侍女溜出皇宫。 君后杜清浣自不必提,她一向克己复礼、温婉谦恭,这段时间还卧病在床,不可能有心思派人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加之那日杜衡遇到“小书童”的地方距离萧颜汐的住所最近,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杜将军果然智谋无双!” 萧颜汐拊掌赞叹。余光瞥见身后的“小书童”一双眼睛都要粘在杜衡身上,顿时在心底不屑地嗤笑一声。 转脸面向杜衡时,又笑得一脸和善。 “这是婠婠,杜将军应该认识。” 杜衡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婠婠暗暗观察,见杜衡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不免有些泄气。 她的眸色暗淡一瞬,握着那瓶金疮药的力度却越来越大,骨节泛白,指甲深深扎入掌心。 萧颜汐本来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用来应对杜衡的查问。没想到杜衡竟然意外的识趣,直到把她和婠婠送出房门也没问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再三提醒她们,一定要紧紧跟着他,直到顺利返回沂国皇宫。 萧颜汐很满意杜衡的态度,既如此,她也不介意向他透露一些有用的消息。 这日晚间,被派遣出去的四支小队皆无功而返。 众人皆有些丧气,杜衡晚间把他们都聚在一起,商讨对策顺便鼓舞士气。 第二日,按照昨晚商定的计划,众人不再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去问,转变策略,编造了一些小故事,旁敲侧击地打听。 本以为这次很快会有线索,没想到第一个着急忙慌来找杜衡的,是萧颜汐。 杜衡昨晚和手下将士商议到很晚,最终敲定他留在客栈等消息。四个小队无论哪队回来找他汇报消息,他都要及时记下并进行分析,然后放出信号叫回其他人。 是以,萧颜汐冲进来时,杜衡正拿着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观察一下昨日搞来的抚远镇的地图。 “杜将军,快,快去救婠婠!” 萧颜汐仍是一身男装,作书生打扮。但她此刻满头大汗、语无伦次,梳得整齐的发髻也变得凌乱,碎发糊了一脸。 萧颜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告诉杜衡,她和婠婠去成衣店买衣服,婠婠试完衣服出来被一群地痞无赖缠上了。他们强堵着两人,非要讨婠婠去送给他们老大。 “那家店在哪里?” “啊?在……” 萧颜汐话音未落,杜衡就提起剑要冲出门。她急忙开口挽留: “不,不是!他们现在不在那家店!” 杜衡堪堪止住已经跨出门槛的脚,回头看着萧颜汐。 “正在争论时候,突然又有一帮人冲进来,他们人高马大的,先前那群无赖也不敢招惹的样子,偃旗息鼓了。后来的这群人就扯着婠婠,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把她带走了……” 杜衡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满是不耐: “所以,她被带去了哪儿?” 萧颜汐喘了口气,继续道:“不太清楚,不过听周围人小声议论说,那群人好像是龟公……” 杜衡折返回来,拿起桌子上的地图,胡乱塞进怀里,转身脚下生风地跑了。 “不过,什么是龟公啊……” 萧颜汐语带不解,满脸无辜地发出疑问。 杜衡却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脸上的惊慌害怕慢慢隐去,萧颜汐慢条斯理地坐下,拿出手绢擦了擦满头细汗。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唇角勾出一道笑意,喃喃道: “杜衡呀杜衡,这么大一份谢礼,足够抵消你的救命之恩了吧?” 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杯中的水渍溅了出来。萧颜汐毫不在意,起身离开。 婠婠啊,我给你制造了这么好一个机会。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满屋子的浓重熏香熏的人昏昏欲睡,室内烛光昏暗,教人分辨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被迷*药弄晕的婠婠挣扎着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被弄到了哪里。 她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着,嘴里更是被塞了一大团抹布,噎得她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婠婠努力睁大眼睛,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想要开口求救,却被猛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脸吓得没了声息。 这个人手中拿着一根红色的蜡烛,烛光明明灭灭,照在他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般的脸上。他目光淫邪,咧开嘴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干瘪嘴唇,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嘿嘿,小娘子,你醒了,别急,我马上让你享受到人间极乐……” 婠婠满脸泪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越走越近。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可怖,仿佛狰狞的厉鬼。 他的嗓音尖细,听起来不像是平常的男子声音,倒像是宫中的内侍太监。 婠婠吓坏了,绝望地看着他越走越近。 随着他的靠近,令人厌恶的气味越来越浓郁,婠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甚至看见那人的右手里,还拿着一根通体漆黑的长长的鞭子…… 第78章 深藏不露 婠婠吓坏了,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不要,不要!滚开,滚开!滚开啊!别碰我!” 面目枯瘦猥琐的男子不以为意,见婠婠露出了害怕的眼神和惊恐的表情,仿佛更兴奋了。 他眼里闪着淫*邪的光,张开嘴便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浑浊的气息扑在婠婠脸上,让她觉得一阵反胃。 “别哭啊,小娘子,一会儿,你的眼泪可就不够用了~” 婠婠只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她慌忙偏过头躲避,只觉得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糊了满脸的泪让她的皮肤更显白嫩,来人伸出枯瘦有力的手指狠狠捏了捏,仿佛很满意它的柔软与弹性,手上的力度更大了几分。 “不枉老子今天花费了大半积蓄,还真是个好货色,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娘子,接下来,你可要好好享受享受啊——啊啊啊啊啊——” “你个贱货!” “啪”的一声,这个身形瘦弱的男子从婠婠嘴里拔出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臭娘们,给你脸了!” 说着,他又狂扇了婠婠几个耳光。 婠婠清秀可爱的脸顿时布满了掌印,肿的老高。 “呸——” 那人吐了口唾沫,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话,开始撕扯婠婠的衣服。 “你这张脸还算不错,本打算对你温柔点。嗬!你个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伤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啧啧,这身皮肉是真不错,今天有福了,嘿嘿——” “哐当”——质量还算不错的门突然倒下,狠狠撞击在地面上。 趴在婠婠身上的男人嘴里那句“是谁”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迫咽了回去。 他被狠狠摁在地上,双手被反剪牢牢捆在身后,随即被杜衡一个手刀,敲晕了。 毫不理会地上那人能穿透人耳膜的撕心裂肺的惨叫,杜衡快步走向床前,语含关切: “姑娘,你怎么样?” 杜衡已经走遍了这个镇子所有的青楼楚馆。每到一个地方只要听见动静便要破门而入,救下被强迫的姑娘。 幸运的是,抚远镇地处偏远,这种产业没有多少。否则若是像枫玉都一般,只怕找上一天一夜也难发现婠婠。 更幸运的是,萧颜汐来报消息时是上午,巳时左右。杜衡沿着地图上的标志一一查找过去费了点时间,但也不过刚过午时,天色还亮。 虽然这家店独具特色,屋子里布置的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但是这种地方白天一般不营业,所以也为杜衡省下不少时间。 婠婠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双颊红肿,嘴角破了皮,满脸泪痕,眼神空洞死寂。 突如其来的破门声稍稍唤回了她的神智,待她听到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她再也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杜衡大略一瞧,顿时被大片雪色晃花了眼。他转过身去,听着床上女子的痛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僵硬了片刻,才脱下自己的外衫,背着身子,摸索着走到床前,递给床上哭泣的女子。 婠婠泪眼朦胧地看着杜衡的背影,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 她接过杜衡的外衣,刚要开口道谢,却发现他正在向门外走。 “杜将军,等等!” 杜衡停下脚步,下意识想转身,又硬生生停住了。他语气诧异:“你认得我?” 原来,他竟没有认出婠婠。 婠婠方才羞红的脸此刻重新变得苍白,她扯了扯嘴角,却牵扯到了脸上的伤,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狼狈。不仅衣不蔽体,脸上布满伤痕,连清白也差点被人夺了去。 杜将军认不出也是正常。 想到此,她的心才稍稍好受一点。 思绪百转,却只是一瞬。 听到杜衡的疑问,婠婠放慢语调,抽泣着道: “杜将军,我是婠婠。你不记得我了吗?” 杜衡如梦初醒。 “方才没认出你。快些穿好衣服,我带你回去。” “好。”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杜衡始终没回头。 他看向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意识的歹徒,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走到他身前蹲下,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 “原来如此。” 杜衡心中了然。看来,这位深居内宫从不显山露水的公主殿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不可测。 果真是,深藏不漏啊。 “杜将军,我好了。” 杜衡淡淡颔首。 猛然意识到自己是背对着婠婠的,他这才给出回应。 “嗯。” 婠婠看着他英武的背影,只觉得这一趟苦难也算值了。她强忍着心底的羞涩,试探性地开口: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这已经是您第二次救我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将军不嫌弃,小女子愿以身……” “你认得他吗?” 满腔情意被生生打断,婠婠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杜衡仔细检查了地上躺着的歹徒,确认他就是自己这趟来要寻找的人。见婠婠一直不吱声,他回过头来看向婠婠: “你见过他吗?” 看着杜衡指着的躺在地上的歹徒,婠婠顿时觉得一股恶心感又犯了上来。她皱紧眉头,嗓音里重新带上哭腔: “我不曾见过他!那群人把我强行带走后我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杜衡剑眉微蹙,却没有再说什么。 “走吧。” 见婠婠已收拾整齐,杜衡扛起地上昏死过去的人,率先迈出房门。 “将军,我们为什么要带走他啊?对了,公主,公主她还好吗?” “公主无事。就是她通知我前来救你。” 杜衡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多谢殿下!要不然我可就……呜呜呜”婠婠做了个感谢的手势,话说到一半忍不住又哭起来。 杜衡不擅长安慰人,也完全没有要安慰婠婠的意思。他大踏步走在前面,待婠婠好不容易停止了哭声,突然开口道: “姑娘,以后叫我还请带上姓氏。” “为什么?将军不觉得省去姓氏会显得更亲昵一些吗?” 婠婠还沉浸在自己被杜衡英雄救美的故事里,言语间不觉放肆了许多。 “我母亲就这样叫我父亲。那是留给我妻子的称呼。” 杜衡难得解释了一句。 婠婠只觉得心中一哽。 从始至终,她都没意识到,杜衡始终没回答为什么要带走欺负她的那个歹徒。 她更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萧颜汐的安排。 第79章 未归人 昨夜下了场雨,窗外芬芳扑鼻的桃花经过雨水的洗礼显得越发娇艳。 花蕊上缀着几颗露珠,粉白的花瓣映着盈盈水光,如此可怜。 白皙且骨骼鲜明的手缓缓放下,打开的窗扇掩住了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未已重新坐回桌前,清瘦的身材略显单薄,纤尘不染的白衣衬得他越发飘渺,似要乘风而去。 桌案上的桃花已然零落,星星点点的花瓣落在那张泛黄的信笺上。 这封信还是路若偷偷溜出云域时留下的。她所谓的“和白衣哥哥报备”,也不过是留下一张信纸在桌面上,就扬长而去罢了。 如今距离路若私自溜出云域已经有两个半月之久。这期间,未已再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 也不知她这一趟出去有没有联系上墨白和墨柒,他们是否相遇,又是否遇到了困难? 墨白和墨柒出去才一个月时,未已就开始担忧。他控制不住地忧心,墨氏兄妹二人自小在云域长大,从未独自远行。这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不知一路可曾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看到他急的团团转的样子,墨白和墨柒的师父还曾打趣过他:小小年纪,竟然是个操心的命! 未已没搭理他。 墨氏兄妹的师父——祈长留,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人。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却天天酒不离身。 不过,他虽然常常醉倒在云域的每个犄角旮旯里,醒来之后却会无比的清醒,而且将自己打理的清爽干净,一点儿也不邋遢。 未已若不是和他相处这么多年深知他的秉性,可能也会被他一丝不苟的外表骗到。 祈长留不仅打趣未已,还调侃道: “这会儿墨白小子他们恐怕还没到沂国,你急什么?莫不是担心墨柒被人勾跑了,嗯?” 说着,他的嘴角挑起一抹坏笑,眼底却波澜不惊。 未已并未注意他的表情,只是再次义正辞严地分辨:“您莫取笑我了,阿柒于我而言,是感情颇好的妹妹。” 闻言,祈长留撇下嘴,“好嘛,知道、知道,逗你玩呢。你这回答,还真是一如既往,没有新意。” 他拿起酒壶猛灌一口,发出一声喟叹。 “可惜了,这么俊秀的小伙子,竟然是个木疙瘩!” 未已无奈地摇摇头,想到什么,突然开口: “师叔您为什么突然让阿墨他们去沂国呢,到底是什么任务?” 祈长留倒酒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吞了一大口酒,全部喝下去后才慵懒的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未已: “想知道?” 未已看着他,点点头。 祈长留笑了笑,对着他求知若渴的眼神吐出两个字:“秘密。” 如愿看到未已一脸错愕,他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边走边伸出没拿酒壶的那只手晃了晃,懒懒道: “小小年纪,就别操那么多心了,老的快哦!” 想起那日的场景,未已仍忍不住扶额。 视线落在娟秀中稍显稚嫩的字迹上,他不禁伸手,拿起已经微微泛黄的信纸,轻轻拂掉上面散落的花瓣,重新观阅这份已不知读过多少遍的“道别信”。 信纸上字数不多,旁边还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展信开颜 嘿嘿,白衣哥哥,你别生气哦,看上面的字,要‘开颜’!我去找墨师兄和柒师姐啦,勿念。 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的!等我给你回信哦! 对了,千万别告诉师尊,我会在他出关前回来的! (-)」 不管读多少遍,未已还是会被路若的古灵精怪搞的无所适从。他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墨白与墨柒年长路若几岁,他尚且忧心不已,更何况才年仅十五的路若! 思及此,未已不免又一声长叹。 不行,他得出去找他们。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就算路途稍远,倘若一切顺利他们也早该踏上返程了。 即使还未走出沂国,办完事情后他们应该也要传信回来报平安。怎的离开这么久,还是杳无音信呢? 难道,他们不仅遇到了问题,还……出了意外? 未已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出去。 “怎么,惦念未归之人,等不及要去找了?” 慵懒且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祈长留仍旧着一身素净青衫,拎着他的酒壶,笑吟吟的看着未已。 “师叔,您莫要再拦我了。” 若不是祈长留一直稳着未已,他恐怕早就冲出云域去找墨白他们了。 祈长留看在眼里,有心缓解未已的焦虑,所以总是告诉他: “别急,他们不会有事的。我是他们师父,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未已总担心他们会出意外,祈长留也会劝他: “你这小子,就不能想他们点儿好?!我是他们的师父,还不知道他们有几斤几两吗?把你的心揣回肚子里,不会有事的!你不相信他们的实力,还不相信师叔我吗?” 其实,未已并未拜入任何人门下,他在云域,与其说是主人,不如说是借宿的客人。 因为幼年受到严重伤害被毁坏身子骨,他无法习武。云域众人救下他之后费了好大劲才让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但是受损的筋脉经络无法复原,所以他始终无法习武。 不知未已幼时究竟遭遇了什么,他醒来后失去了以往的所有记忆,只记得自己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所以,他给自己起名“未已”,以时刻提醒自己。 幸运的是,他被云域众人所救,虽不能习武,但云域藏书阁卷帙浩繁,藏书丰富异常。他在养伤的过程中学会了自己看医书,竟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医术方面颇有天赋。 于是,就这样,他每日苦读医书,与通晓医理的祈长留探讨。偶尔路若的师尊,云域的“大佬”——星渊也会指点他一二。 伤势好转之后又过了几年,未已年岁渐长。他不再满足于医书,决定外出游历。 医者只有多看诊、多开方、多观摩,医术才能精进。医书只能教人理论知识,这点未已再清楚不过了。 他很清楚,自己要想医术有所成,必须借助实操。 第80章 找寻 未已平时也经常出门义诊,所以自己出去寻找路若和墨白他们完全不在话下。 祈长留一直拦着他不让他去找墨白他们,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曾经那份炽热而绚烂的美丽时光,在时光与事故的蹉跎中渐渐褪色,不再鲜活。 那些少年慕艾的情思,在阴差阳错的现实面前变得脆弱,逐渐成为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 然而,终究是,不甘心啊。 为着这份隐秘的难以说得清的遗憾与遗恨,他终究还是选择向她坦明自己的心意。 即使已经太迟,即使于事无补,甚至可能会给她带去危险,他还是这么做了。 若干年后,待她红颜早逝,不知他是否会后悔今日这个决定。 收拾好行囊,未已便要上路。 看着站在门前的祈长留,未已一时缄默。 师叔先前百般阻拦,就是不允许他出去寻找墨白他们。即使他从少时便已经独自出云域数次,师叔还是不放心。 未已一脸无奈,“师叔,我已经长大了,不必忧心我。” “墨白出发之前说过,最迟三个月,他们一定回来。眼下第四个月都已过半,他们却迟迟未归,一定是遇到了麻烦。” “我必须去。这身医术,本就是为守护你们,守护这云域的每一个家人而习得……” “师叔,莫再拦我。” 祈长留闭了闭眼,低声叹息: “去吧。” 未已吃了一惊,本以为还要痴缠许久,没想到祈长留这么快就答应了。 回过神来,他连忙点头。 “我走了,师叔保重。” 祈长留看着未已的背影,突然哑声开口: “若是见了他们,代我问问礼物……可曾安然送到?” 未已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祈长留,眼神中带着疑惑,语带歉意: “师叔,您说什么?” 他刚刚一心赶路,恰逢一阵风吹来,院子里的桃花“扑簌簌”落下,他并未听清祈长留说了什么。 “我刚刚只是说,等你见到他们,一定要代我问问他们,离开这么久都不曾回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未已点头,“师叔放心。” “嗯,有你在他们身边,我也可以放心了。”祈长留叹息一声,“去吧,一路珍重。不管能不能见到他们,都要传个信。” “一定。” 未已拱手告别,转身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祈长留在心底深深叹息。 也许这就是命吧,不该属于他的,强求不得。 他摩挲着从衣领里拿出的,佩戴多年的吊坠,眼底柔情似水,倒映出怀念,和伤痛。 造型古朴的小小胡桃仁里锁着两颗红艳艳的相思子。 长相思,盼长留。 望回首,共白头。 * 墨白终于知道弥漫在整个双子镇上空的那股让人愤怒而又绝望的焦灼感是哪里来的了。 他带着韶三娘来到双子镇,当然是做了伪装的。 虽然很嫌弃这个妇人,但为了计划和调查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他不得不一路带着她。 为了隐藏身份,他把韶三娘装扮成年迈瘫痪的老母亲,自己则是她唯一的儿子。 墨白在进入双子镇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给自己戴上人皮面具,并且强硬地拉过挣扎的韶三娘,给她也改头换面。 自始至终,韶三娘的体内的软筋散始终没断过。她的哑穴,也始终没被解开。 如此,扮演一个因为年纪太大变得又聋又哑,又因为变故摔断了腿、只能卧病在床的老婆婆是再合适不过了。 “母子二人”是珹国落难的百姓,由于战火连绵、在自己家乡朝不保夕,不得不出逃。一路东奔西走、受尽艰辛磨难,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双子镇。 为了奉养又聋又哑且瘫痪在床的“老母亲”,他不得不每日在镇上游逛,希望能找到一份活计,好勉强填饱肚子。 双子镇的排外情况是很严重的。在长期的精神奴役和剥削压迫下,他们本镇的人产生了严重的迫害心理。 当自己变得不幸的时候,只有别人比自己更不幸、更痛苦、更难受,才能缓解自己的痛苦。 所以,双子镇上的居民其实内心极其排外、嫉妒外来的人不用承受他们这样的痛苦,极其地憎恨他们。 但是,为了让他们也成为双子镇的一份子,从此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做待宰的羔羊,像他们一样承受这永无止境的折磨,他们很乐意接近并讨好他们。 怀着这样扭曲的变&态心理,双子镇居民对待墨白他们“母子二人”非常好。 不仅主动送吃送喝,还热心地帮墨白介绍活计。 墨白的本意是向他们打探镇子上更多的信息。但他发现这样做收效甚微。 镇上的居民看似热情,其实内里包藏祸心,眼神也是疏离而凉薄的。很多时候,他们虽然表面上热情随和,眼里却藏着惊人的戾气。 墨白和他们聊招工信息时还好,但只要稍稍提到“孩子”“祠堂”“祭祖”之类的字眼,他们就会很快变脸。或闪烁其词、敷衍带过,或转移话题,迅速离开。 看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么,该怎样继续呢? 墨白寻思许久,这样收效十分不明还容易打草惊蛇,看来在镇子上找个活计顺便收集消息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打发走几个向他介绍工作的人后,墨白的目光落在双子镇背后那座巨大的连绵的山脉上,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照例监视着韶三娘吞掉窝窝头,墨白重新给她准备了一碗掺了软筋散的水,韶三娘乖乖喝下,低眉顺眼地重新躺回床上。 经过多次教训后她终于学乖了,知道不能在这个黑衣男人手下讨到任何一点好处,与其做无谓的挣扎受尽折磨,不如乖乖听话少受点罪。 墨白很满意她的态度。收拾好后锁住房门便踏着夜色出了门。 这几日,他都假借上山打猎之名离开双子镇,如此三五日,镇上居民都知道他做了猎人,见他常常出门也并不感到奇怪。 猎人打扮的墨白在进入深山之后,很快找到自己先前查探好的地方,在那里迅速换了行装,几个转身就消失在茂密的林间。 第81章 弄巧成拙 想到先前他们在双子镇是先察觉到当时的客栈老板有问题,墨白便先去了那座客栈。 蹲守两日后,墨白便有了新发现。 客栈老板似乎与双子镇的管理人员来往密切。那些被他引入私密雅间的贵客,虽说一个个行装轻简,也不曾有多少仆从,至多跟着一两个小厮,但却形态倨傲,周身气势逼人,隐隐有上位者之势。 墨白虽说从云域出来时间还不长,却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他们与寻常人不同,绝不可能是深受奴役和精神压迫的双子镇居民所能拥有的气质。 看来,他们先前的猜想正中红心。双子镇之事,绝对不是这个小小的镇子亦或几个简单的跳大神搞邪*术之人所能操控的。 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墨白有心靠得更近些,以便听到更多的消息。 然而每次还不等他靠近,就会发现客栈加强了防御。除去“客人”自己所带来的护卫之外,暗处至少还有五人的气息,甚至可能更多。 每当这个时候,客栈老板也会提前打烊,谢绝一切顾客,关闭所有门窗。 除此之外,客栈外面每个方位还拴着一只嗅觉灵敏的大黄耳(即黄狗)。只要有任何人或物闯入,都会第一时间被这几只黄耳察觉继而发出吠叫声。 如此严密的保护措施,在外人看来应当是很奇怪的,颇为引人注目。 偏偏这个客栈地处双子镇最繁荣的街道,来往客旅十有七八皆住在此处,竟都不会感到奇怪。镇上居民也对此熟视无睹,仿佛完全发现不了此地的异常。 种种诡异之处越发显得此地非同寻常,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虽说不能靠近那座客栈,但墨白也不想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线索。 待里面的人交谈完出来之后,墨白远远地跟着,想看他们会往哪里去。 护卫“贵客”的人不多——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墨白明显感觉到这位大人物的轿子离开客栈之后,藏在暗处的几道气息也跟着转移了。 墨白越发谨慎,看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才远远地跟上。 墨白缀在后面,担心自己盯得太紧会引起护卫的警觉,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盯一会儿便会错开视线,在原地停留片刻,再追上继续跟。 饶是如此,跟了一段路后还是引起了轿上之人的警觉。 眼见自己视野尽头的轿子在一个岔路口迎来了一乘一模一样的轿子,连护卫在两侧的人身形也相差无几。两乘轿子并排走了一段距离后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去了。 墨白方才惊觉,这是已经有所防范了。 不知是自己打草惊蛇还是轿子上的人心思缜密,总之,他已经分不清哪一乘轿子才是自己原来盯着的那乘了。 墨白顿感挫败,但也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顺利,便也放下心来,赶回自己在双子镇的住处,研究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不再跟丢并且不被察觉。 那位大人物并不会每天都来,大约半个月才会过来一次。间隔时间不短,墨白绞尽脑汁,终于在第三次蹲守到他们聊天之前想到了办法。 经过两次的盯梢,墨白大约摸清了那位贵客上门的频率以及时辰。 这日,赶在贵客到来之前,墨白偷偷溜进客栈,将提前准备好的苦酒(就是现在的食用醋)洒在客栈的周围。 那些人常常在内密谋的雅间成了墨白的重点照顾对象,他在雅间的四个角落都洒了不少苦酒。 这些苦酒气味并不浓烈。对于每日提供饭食的客栈来说,更是司空见惯的味道。 然而对于鼻子灵敏的生物——特别是黄耳来说,却具有极大的刺激性。 墨白先前一直在苦恼,就算他自信自己的内力高于隐在暗处的所有暗卫或死士,能够躲过他们的眼睛靠近雅间,可他也无法瞒过嗅觉灵敏非常的大黄耳,只要他进入,必定会被黄耳闻出来。 幸好他醍醐灌顶,想到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 大黄耳虽然嗅觉超常,但这既是它的优点,也能成为它的弱点。 只要扰乱它的嗅觉,用最刺激的气味掩盖住自己的气息,就能大大降低被发现的危险性。 也许能骗过大黄耳的黄耳鼻子也未可知。 在每个方位、每个角落都洒下苦酒后,墨白把剩下的苦酒洒在自己的衣摆上。 一切准备就绪,他照旧藏好。那位大人物果然如同前两次一样,在天色刚刚昏暗时准时踏入客栈。 来了! 墨白深吸口气,是否能听到有用的消息就看今晚了。 他收敛自己的气息,试探着靠近。 一步,两步…… 近了,更近了! 几只大黄耳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平日里一到自己的位置就会乖乖卧下,抬头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围的动静,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离开客栈。 然而今日,它们却一反常态。 不仅不像平日那样乖巧警惕,反而变得暴躁易怒,一直在急躁地转圈,不时呲牙,然后舔一舔鼻子,偶尔还会打喷嚏。 若是平日如此便罢了,今日四只黄耳竟然都是如此。 守卫觉得奇怪,在四围检查一周却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作罢,突然有个侍卫低声问道: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听到这话,众人都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没有啊,这不是跟平时一样。” “好像是厨房的味道飘过来了。” “是吗?我怎么没闻到?” 说着,这人又深深吸了口气。 “你这鼻子跟它们有的一拼啊!这么灵。”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黄耳。 这人深吸了好几口气也没闻到,不免打趣先前说有味道那个人。 “我自幼嗅觉便比寻常人更灵敏一些,每次出恭都苦不堪言,”嗅觉灵敏的护卫捂了捂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声继续道: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拿我的鼻子跟黄耳比……不对!” 他突然蹲下身,依次查看了几只黄耳的情况,又到墙根四角闻了闻。 “糟了,是苦酒!有人闯进来了!” 第82章 进展 听到两个守卫对话时,墨白便感觉不妙。 见他们已经发现了几个黄耳的异常,正在逐一查找原因,墨白不由泄气。只好放弃趁着骚乱之际偷偷贴近雅间偷听他们对话的念头,默默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步,重新藏回暗处。 没想到,这一遭,弄巧成拙了。 没败在几只黄耳身上,竟然败在了一个嗅觉灵敏的人身上! 这个人,当真是个狗鼻子! 墨白内心不由忿忿,却也无可奈何。 这次没被抓到是他运气好,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眼看整个客栈都乱了起来,里面正在密谋交谈的几位大人物也被迫中断谈话,在几名精壮护卫的保护下匆匆离开雅间,聚集在廊下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看来,这次打草惊蛇了。往后这帮人还会不会继续将这里当作据点已经成为一个未知数。不过看今日光景,这个据点大约是要废掉了。 无数懊恼挫败涌上心头,墨白暗恨自己大意。 今天以后,他恐怕很难再遇到这群人商量的时候了。 不行,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不能就这样断掉! 闭了闭眼,墨白深吸口气稳住心神。 既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不如找出那位领头人的所在之地。 这群人狼狈为奸,流程如此详细繁琐,保护措施这样滴水不漏,肯定已经运转多年。 只要找到领头之人的老巢,一定能发现些什么。 这个任务也是相当艰巨。 前两次他都是跟着他们的软轿,但每次都会在中途被混淆视线,分不清哪个是原来的目标,于是不得不中途放弃。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跟到底。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抓住线索的机会了。 趁着客栈里的人都还乱着,墨白目标明确,直奔先前盯了两次,早已记得不能再清楚的一乘轿子而去。 四个体格魁梧的轿夫围坐在一起,那顶墨白再熟悉不过的黑金色桑木轿子就停放在他们身边。 天色已然昏暗,几名轿夫也有些困倦,强打起精神围在火堆旁聊天,好驱赶睡意。 墨白很顺利地靠近轿子,趁几名轿夫都在打瞌睡,迅速把袖子里的东西塞进轿子的底座。 四名轿夫虽身强体壮,内力却不及雅间四周所隐藏的暗卫,甚至比不过雅间门外的两个守卫。是以,墨白很轻松地就放好了东西。 黑夜成了最好的保护色,墨白一身黑衣,面容也遮的严严实实,再加上有意收敛气息、降低存在感,放完东西立刻抽身而去,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几个轿夫只觉得一阵风掠过,不由缩了缩脖子,往火堆处挪了挪。 墨白隐在暗处,一直盯着他们。 时间紧迫,他刚藏好,客栈里面的人就陆续走了出来。 客栈老板和其他两个墨白从未见过的人点头哈腰地跟在那位大人物身后,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脑袋都快碰住地面了。墨白瞧着,都怕他们的腰折断了。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客栈老板心虚地打哈哈,出现这样大的纰漏,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都怪小的没有排查出来,让您受惊了。” 客栈老板一脸菜色,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汗水,浑身的肉都在发抖,他颤巍巍地跟着前面那人,连赔礼道歉都不敢抬头。 “哼——”那位大人物极度不满,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就拂袖离开。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夜色已深,您路上小心。” 即使被甩了脸色,客栈老板还是不敢稍加辞色,继续赔着小心,颤声恭维道: “多亏您御下有方,不然今日可就……” 前方疾走的大人物没好气道:“住嘴!” 另外两个脸生的人也不敢抬头,默默跟在快步走在前面的大人物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客栈老板和大人物说话时,他们也不曾抬头,虽然都竖着耳朵听着,却没有一人敢出声加入,生怕触了他二人之间的霉头。 只是听到客栈老板这么没有分寸的话,还是忍不住偷偷扯了扯他的衣摆。 客栈老板被骂得够呛,感觉到有人扯他,低头对上那两人暗暗使得眼色,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况且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大人的气好不容易消了一点,他怎么偏又提起来了呢? 这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客栈老板懊恼不已地拍拍脑袋,连忙快走两步追上前,一叠声地道歉。 几名轿夫早在看见主人出来时便极有眼力见的站了起来,各就各位。 大人物一直走到轿子前面,才回头,施舍般地对客栈老板道: “滚吧!” “哎哎,是,是,小的这就滚。” 客栈老板连连作揖,边弯腰道歉边伸出袖子擦额头上的汗,直到目送大人物上了轿子放下轿帘,这才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长长舒了一口气。 四名轿夫稳稳地抬起轿子,客栈老板连忙安排小厮伙计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天色越来越暗,早已看不清路。虽说那位大人自己也安排有提灯引路的下人,但黑灯瞎火的,多一些光亮总是好的。 轿子徐徐起行,渐行渐远。 墨白如同一只乳燕,飞快追了上去。 野外不好藏身,不过幸好是夜晚,光线不明,对墨白极为有利。 而且这次,他用了“秘密武器”,想来应该会有比较好的结果。 这样想着,墨白一边远远的跟着,一边细细查看他们走过的路。 看到自己的秘密武器奏效了,墨白松了口气。 他不再执着于眼也不眨地紧盯着那乘轿子,在观看轿子之余,他更关注地上的痕迹。 很快,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 前方是一个岔路口,一顶一模一样的轿子从岔路口汇集过来,两乘黑金色轿子分别由四个装束一样的轿夫抬着,并肩走了段路。 道路越来越狭窄,不得已,并排走着的两顶小轿变成了一前一后。 又走了一段后,小路复又变得宽敞,两乘轿子又开始并排行走。 同行了好一段路后,两顶轿子才分开。 一个向东急驰,一个向西飞奔。 这八名轿夫,脚程都不慢。 似是出自一家。 第83章 秘密武器 “该死的!” 黑金色轿子已进入大门许久,过了好一会儿四个轿夫才从门里出来,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发现深夜的街道上连一个半个人也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其中一个人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泄愤般地对着大门口的石狮子踹了一脚,嘴里连连发出咒骂。 “王二狗,你小心着点!当心祸从口出!” 一同出来的其中一个轿夫,张三丁,拉了拉王二狗的袖子,指了指身后的匾额,示意他注意场合。 “吗*的,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去他奶*奶*个*腿*儿!” 王二狗非但没听同伴的劝阻,反而骂得更欢了。 “老子辛辛苦苦抬轿子,干得都是一把子力气活儿,黑天摸地地出气力,赚的还不如人家一个鞋底子贵!他凭什么对咱们撒气,啊!” “拓*麻*的,累死老子了,这么晚回来,还要被臭骂一通,这死老头子可真能折腾!他咋恁不要脸!” “咱又没有多拿他一个子儿,凭什么对咱们撒气!娘*的,我呸!什么富贵人家,净他*吗的是剥皮拆骨的混蛋!榨干了咱们的血汗,还要回过头来说咱的不是!” “他*娘*的,这他*吗是什么世道!” “穷人就活该被他们踩在脚下吗?这帮畜生!” 说到激动处,他忍不住又啐了几口,对着门口的大石狮子狠揍一拳,手都被擦破皮流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胸腔里的气愤怨念仍然无处发泄,逼得他又狠狠打了一拳,发出愤怒却又暗含悲凉的质问: “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他一句话,咱们就要当牛做马。他一不顺心,咱们就要加倍交税,凭什么这样对咱们,凭什么!” 王二狗眼眶通红,七尺男儿身躯健硕,此刻却气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流下泪来。 “凭什么?凭他是这个——” 另一个一直未曾开口的轿夫指了指头顶的匾额,语气疲惫而麻木。 “官字下面两张口,县太爷尚且是一个县的青天,何况这位爷这么大的官呢?” 夜色深沉,白日里气派的府邸眼下也看不出什么珍贵之处。乌木匾额上四个烫金的大字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却依然醒目,像它的主人一样,霸道又嚣张。 「青天白日」 竟然是太守府! 隐在暗处的墨白瞳孔骤缩,心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双子镇之事,竟然牵连的如此之广,现下,连所属郡的官长也牵涉其中。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整个郡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 官官相护,欺上瞒下,双子镇如此严重的残害儿童行为被秘而不宣。这些所谓的上位者、掌权者,当真如同那名轿夫所骂的一样,都是一群畜生! 这个太守,又是存着怎样的心思,频繁前往双子镇那个诡异的客栈,在密谋什么呢? 墨白在心间暗暗思忖的功夫,太守府门前的几位轿夫已经陆续离开了。 可能是他们知道,自己除了恼怒之外也做不了什么反抗,实在憋不住发了一通怨言之后,便垂头丧气地各回各家。 太守府大门紧闭。 墨白在隐秘处蹲守一会儿,摸清了巡逻护卫值班换班的频率之后,便趁着他们交接的间隙,偷偷溜了进去。 沿着地上的痕迹,墨白一路走进了后院停放轿子的地方。 多亏了未已,若不是他医术超群,还喜欢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自己今天绝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跟到太守府,甚至摸进来。 未已研制了一种特别的晶体,它本身是透明的,在阳光的折射下异常美丽。落在地上无色无味,遇到苦酒却会变成靛蓝色。 他们都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未已也是觉得很有意思才保留下来,还给他们几个一人送了一些。 墨白并不在意这是什么东西。反正无论未已送他什么,他都会好好地保存起来。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时时刻刻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的习惯,这次,真的派上了大用场。 这就是墨白的“秘密武器”。 就是那么巧,墨白之前想到的方法是用苦酒来刺激几只大黄耳,扰乱或者让他们失去嗅觉。不幸打草惊蛇之后本以为要前功尽弃了,没想到还能用来探路。 先前他趁着几个轿夫围在篝火旁聊天不曾注意,偷偷跑到轿子上做了手脚,就是为了让这些晶体能够洒落下来。 他的衣摆上撒了苦酒,只要靠近这些晶体,它们就会显出颜色。但是只要他一离开,颜色就会很快褪去。 如此,待那位太守坐上轿子之时,晶体已经完全变成无色无味的透明状了。若不是凑的极近,谁也不会发现它们。 这次跟踪,墨白仍旧保持了较远的距离,不过他并不担心。 再次遇到那一乘和太守所乘的轿子一模一样的黑金色软轿,也在他意料之中。 眼看着它们相遇、并肩而行、互相礼让到最后错开,各奔东西。 墨白这次没有再像之前一样费尽心神地集中精力,眼也不眨地盯着,而是好整以暇地当作在看戏。 中途甚至靠在树上歇了一会儿,看它们各奔东西了才不慌不忙地靠近岔路口,看见哪边的晶体变色后显出形状了就走哪边。 这次跟踪,可以说是这么多天里最轻松的一次了。 又省力又高效,未已简直神了!这种晶体,好用到极致! 怀着对未已的感激和敬意,墨白小心地查探了整座太守府府邸。 这座宅院很大,一看就是用金钱堆起来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皆是勾心斗角、设计巧妙。即使墨白只是在查探过程中匆忙一瞥,也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府邸太大,时间又相当紧迫,墨白只大致记住了每个房子的位置——尤其是书房,便踏着夜色,再次趁着侍卫交接的间隙,匆匆离去。 回双子镇的一路上,墨白还不忘把路上的晶体小心翼翼地回收。 这可都是未已制作出来的宝贝,好用着呢。 收起来,说不定以后还能用上。 第84章 灭蛊 “楼主,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知会阿凝一声吗?” 雪缃坐在马车车厢里,眼看与秋露凝她们所住的客栈越来越远,忍不住担忧道。 风玥正在头疼秋露凝这几天的态度,闻言,只是揉了揉胀痛的晴明穴,并没有搭话。 那日,为了不让秋露凝误会,他不惜撕开自己的伤疤,向她讲述了自己的童年经历。那一幕幕阴暗扭曲的过往,他每每不忍回首,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面对秋露凝时,他却什么都说了。 也许是那夜月色太清亮,气氛太暧昧;也许是他实在不想让秋露凝逃脱掌控,不得已袒露伤口将她留下;也许只是为了减轻自己欺骗她的罪疚感…… 总而言之,他竟在神迷意乱之间,把一切都告诉给了她! 秋露凝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晚质问过后,看得出来她很生气,甚至是愤怒。可是第二天,她就又像无事人一样淡淡地向风玥打招呼。 平日里,她也是如此清淡漠然的作风,向来情绪平平,显得不好接近。 偏偏风玥硬是看出她这次的态度跟以往都不一样,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秋露凝在他们二人之间,竖起了一堵厚厚的屏障。 两人原本还算尚可的关系,再度降至冰点。 秋露凝本就容色姝丽到极致,甚至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锋芒感。她不笑不说话时,身周像是带着一层冷冷的薄雾,诱人探究却又叫人不敢轻易接近。 如今她有意保持距离,风玥也不知该如何维系他们之间本就淡薄的联系。 这几日,风玥虽然陪着秋露凝她们一同前往酆阳城,路途中却不断收到来自璧樰楼雪阁的消息。 之前他们就已经收到消息,有形似钟离心,甚至可以说与钟离心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昔日的珹国京都,而今的沂国附属城——金京城。 虽然众人意见不一,但风玥自收到这条消息的那刻起,便决定要亲自去解决这个麻烦。 当年没能亲手杀死钟离心,一直是他最大的遗憾。现在又出现了一个“钟离心”,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他都要亲自去了结了她,也算是完成一直以来的夙愿。 是真的钟离心最好,杀死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祸国殃民的恶毒妇人,风玥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如果真如秋露凝和何游所说,是其他人假冒,那也无所谓。 这人既然有胆子假扮成钟离心的模样,说明她/他一定对钟离心很熟悉,甚至有很大可能是那老妖妇在世时侥幸没被杀死的党羽或亲信。如此,此番冒出来,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接到这条消息时,风玥就在心中盘算着要动身。但是为了看好秋露凝,他还是继续与她们同行。 秋露凝和路若接连遭遇刺杀,风玥不认为这是偶然。 纵然双子镇之事背后牵连甚广,幕后之人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本事把眼线铺满整个沂国。 ——就是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情报系统——璧樰楼雪阁,也没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连目标下一步要去哪里,会在何时经过何地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给雪阁时间,他们还能查出来。但是秋露凝和路若她们二人,本就不是沂国本地的百姓,即使可以通过调查掌握他们的行踪,效率也不可能如此之快。这一路走来,她二人遇到的刺杀就没断过。 可是,若不是四处都有眼线,背后之人到底是如何迅速知悉秋露凝她们在哪里的呢? 众人对此皆是一筹莫展。 还好风玥这次出来带上了雪缃。 秋露凝与风玥谈心的第二日,何游陪同雪缃外出采药,雪缃发现他们几人入住的客栈附近多了很多特别的虫子。 这些虫物与寻常虫物不同,是经过特殊炼制的。普通人看不出来,雪缃却一眼看出这是被人炼制过的蛊虫,目的是用来追踪。 结合这一发现,几人稍一合计便知道,那些刺杀之人之所以对秋露凝和路若的行踪了如指掌,是因为放了这些东西的缘故。 幕后之人放出的蛊虫不少,仅仅在她们入住的客栈里,雪缃就发现了七八只。——这还是因为雪缃在外面林子里发现了蛊虫,提起了防备心理,在客栈里好生搜查一番才发现的。 沂国南方气候潮湿,屋子里有几只虫子不足为奇。所以寻常人即使见了这些虫子也不会特别留意。 若不是雪缃采药时偶然发现,秋露凝和路若两个人只怕还会迎来无穷无尽的刺杀,直到将她们两个彻底解决为止。 得知真相,几人都后怕不已。风玥更是催促雪缃快调制药物解决这个隐患。 不用风玥催促,雪缃自是万分上心。只是师父并未教过她该如何解蛊,她虽医术不错,蛊术却实在平平无奇。 能辨识出蛊虫已是她自学成才,配置解决蛊虫甚至防止蛊虫近身的药物,她从未学过。 但是,为了秋露凝的安全,即使不行也得行。 雪缃咬牙坚持,这些时日殚精竭虑,尝试了各种方法,就是为了调配出能够防止所有蛊虫近身的药物。 那些已经围在他们周围的蛊虫,当然也得解决。否则一直跟着他们,将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雪缃并不知道该如何杀死这些蛊虫,毕竟它们是活物,而且数量还不少。全部抓起来显然不可能,费时费力,而且难以实现。 既然不能主动出击,那么只有把它们全部引过来。 雪缃利用自己学过的蛊术知识,准备了很多蛊虫喜欢的东西。把这些东西拿到无人踏足的密林深处,让手下挖个大坑,把它们全部放进去。 浓烈的气味很快吸引来大批虫子,那场景,叫雪缃身后帮忙挖坑的年轻侍卫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胃部一阵翻涌。雪缃却面不改色,一直盯着它们,直到再也没有虫子爬过来,这才拿出早已调制好的化尸水,不要钱似的撒向坑里。 一阵烟雾浮起,空气里飘浮着恶臭腐烂的气息。身后的年轻侍卫再也忍不住,跑到一边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雪缃仍然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眼看着最后一只虫子也化为水汽,这才吩咐侍卫填坑。 年轻侍卫心里叫苦不迭,强忍恶心填住了大坑。心中对雪缃姑娘的敬意,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第85章 不曾道别 消灭所有已经跟上来的蛊虫只是第一步,谁知道幕后之人还会不会有更加阴险的手段。 雪缃必须制作出能够防止所有蛊虫靠近、甚至能立刻杀死所有蛊虫的药物。 化尸水毒性太过猛烈,不小心沾染到就会顷刻化为水汽,直接拿给秋露凝和路若显然不合适。那么,该怎么办呢? 雪缃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虽说她已出师这么多年,但以她对自家师父的了解,只要她说明原委,师父不会见死不救的。 但是师父向来行踪成迷,这些年与她也仅有数面之缘,不知寄信过去,师父能不能收到。 罢了,雪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她给未已写了封信,询问解蛊的方子。 虽然写了信,但雪缃知道,这封信十有八九送不到未已手中。即使未已真的收到了信,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而现在,制作解蛊之药的事情迫在眉睫。 所以,即使已经给未已去了信,雪缃也没有放松,仍旧每日泡在药材堆里专注于制药,势必要做出能够解决所有蛊虫的药物来。 风玥早该启程前往金京城,但雪缃一门心思制作解蛊的药物,暂时走不开,他也不能放任秋露凝继续暴露在满是蛊虫的环境中,行踪任人拿捏、随意掌控。 如此,便又滞留了一段时日。 雪缃夜以继日地费心钻研,终于在昨日赶制出药效尚可的解药。 新制成的药粉虽说不能无差别得杀死所有蛊虫,但却含有令蛊虫闻而色变、避而远之的多种成分,算是更高级别的“驱虫剂”。 有了它,秋露凝和路若至少不会再继续暴露行踪。她们两人的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 秋露凝对风玥的态度仍没有缓和,风玥也不知该如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二人皆心知肚明,那日风玥所说的“雪缃医术高超,早晚能把青丝蔻的解药制作出来”的话不过是风玥的托辞。 雪缃医术确实高明,但她在用毒方面却要稍逊一筹;在蛊术方面,更是有心无力。 即使平日里雪缃从未提过这些,但从这段时日她辛苦制作驱除蛊虫的药物就能看得出来,她在蛊术方面,远没有在医术上的造诣高。 多年前,风玥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青丝蔻”这一味奇特的蛊。 然而当年的人早已死绝,他只知道这个蛊有什么功效,却不知该如何解开。 对秋露凝种下“青丝蔻”之时,风玥只是想着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他二人之间,定要留下一些联系或者羁绊——若是解不开、斩不断的那种,最好。 现下,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初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了。 因为不想一直对着秋露凝的冷脸,也着急前往金京城解决那个“神似”钟离心之人,雪缃刚把驱除蛊虫的药物制作出来,风玥就下令启程,前往珹国旧都。 雪缃看得出来,楼主对阿凝是不一样的。就连何游天天跟在风玥身后都看得出来,他对霜姑娘是真的上心。私下里,他们都把霜姑娘当作未来的楼主夫人。 可惜,偏偏风玥自己,身在局中不知局。何游屡次开口点拨,风玥都会说自己只是在承担作为璧樰楼楼主的责任,凝霜既然是璧樰楼的人,就必须服从自己的命令,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 何游每次都很无奈——若是他晚生几个世纪,便会知道这种心情叫做“无语”。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有时何游真的想说:“既然楼主您如此在意楼中之人,那雪缃每次出任务怎么不见您如此担心呢?何况她有时外出义诊,一走就是几个月,杳无音信,也没见您如此担心,非得亲自追过来啊!” 可惜,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敢这样跟楼主呛声,也只能暗暗的在心里腹诽罢了。 雪缃见风玥像是头疼得厉害,一直在按揉晴明穴,便也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不过她若是知道配置完药物就要离开,一定会早早的准备好,跟秋露凝道个别。 马车内气氛很压抑,雪缃也坐不住了。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风玥像是撑不住了,左手支着额角,合起双眼像是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出马车,坐在马车前面,陪着赶车的何游。 虽然已经给秋露凝和路若留下了足够多的高配版“驱虫剂”,雪缃还是不放心。 她没想到风玥会离开地这么突然,未曾留下人手保护秋露凝,甚至连道别都没有。 其实雪缃并不知道,早在离开前,风玥便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不仅交代了此次随行的手下乔装打扮隐在暗处保护秋露凝二人,还联系了璧樰楼风阁、花阁和雪阁的阁主,要求他们亲自前来此地安排人手加强关系网络,务必保证秋露凝和路若二人的安全。 马车内传来一阵轻咳,雪缃立即起身进入马车,细细把脉后,拿出金针给风玥扎针,又拿出一直备着的药丸,看着风玥服下。 何游赶车的速度逐渐慢下来,眼里是藏不住的隐忧。 先前为了早日找到霜姑娘,楼主不惜割*腕放*血,好放出青鸟循着气味找到她的踪迹。他的身体本就失血过多,尚未好好调养就又匆忙赶路,生怕错过,到底是伤及气血。 这些天,与霜姑娘相处时状况还好一点,脸色也红润了一些。但自从那夜二人谈话之后,楼主便又开始咳嗽,脸色重新变得苍白,更是连药也不好好吃了。 想到这里,何游不免有些生气。他们那天夜里到底说了什么,霜姑娘看不出楼主的身体现在很脆弱吗,为什么还要刺激他。 抓着缰绳的手不由地收紧,何游紧抿着嘴唇,静静听着马车内的动静。 “楼主,您的身体还没好,我们不应该这么急着赶路的。” 雪缃收起药箧,忍不住开口劝道。 “无妨。” 风玥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他放下水杯,理了理衣袖。 “雪阁可有再传来消息,出现在金京城的,到底是何人?” 第86章 误打误撞 “回楼主,雪阁还未递来消息,目前还不确定,那日出现的到底是不是钟离心……” “什么?咳咳咳……已过了许久,竟还没查出来吗!咳咳……” 一个激动,风玥又开始干咳,刚刚被金针和药物压制下去的痛楚重新开始蔓延。 雪缃早在回复第一句话时便已跪在地上,眼下看风玥咳地如此厉害,犹豫着想要起身,还未等她有动作,马车外赶车的何游已经停下马车冲了进来,快速给风玥倒了杯水用内力温热,然后拿出被雪缃放置在一旁的药箧,一阵翻找。 雪缃被何游震的愣在了原地,何游乱翻一通,没找到平日给风玥服用的药物,抬眼一看雪缃竟然还呆呆地跪着,恨铁不成钢地急声道: “愣着干什么,快拿药啊!” 雪缃这才回神,急忙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取出装药丸的瓶子,正要打开就被何游一把抓过。 何游打开瓶子,倒出两粒就要喂给风玥,雪缃急忙道: “一粒,一粒就够了!” 见何游不听,执意要拿给风玥,雪缃迅速出手阻拦,厉声道: “我才刚给楼主喂过药!药性太强,楼主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何游这才松开手,任凭雪缃取回一枚药丸。 理智上能理解何游是关心则乱,但雪缃还是忍不住边服侍风玥服下药丸边唠叨道: “药不能乱吃!楼主的药我向来都是分别保存的,一毫一厘都不能有差池,何大哥你以后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 何游比他们都年长几岁,是以出门在外,除了明之武和乌惜文以外,大家都要称他一声“何大哥”。 风玥服药后又平息了一会儿,做了几个深深的吐纳,这才止住了咳意。 雪缃又忍不住劝道: “楼主息怒。您的身体才刚有所好转,情绪不宜太过激动。雪阁的能力向来值得信任,这次延误几日,也许是幕后之人为了扰乱视线才故意为之……” “就是事情不简单才需要你们雪阁,否则我养你们何用?” 风玥还是郁气难平,但好歹吸取教训,不再那么激动了。 “雪阁这次出纰漏,你这个阁主也有责任,自行领罚吧。” 风玥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他的身体确实尚未养好。但出现在金京城的有可能是钟离心,这件事他交给谁都不放心,只能自己来。 风玥在雪缃调配出驱除蛊虫的药物后立即离开,不仅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知道青丝蔻无法解开的真相的秋露凝,而且也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脆弱苍白的自己。 即使风玥不良于行,但是展露在秋露凝面前的从来都是强势凌厉的一面。哪怕坐在轮椅上,他也从不需要仰视别人。他所愿意展露出来的自己,一定是骄傲的、强大的、无坚不摧的,而不是现在这个孱弱的、苍白的、瘦削无力的鬼样子。 所以,他必须马上离开。 何游赶车的速度很快,但是为了照顾风玥的身体,他仍然选择了放慢速度。 即使上次在追赶霜姑娘时他已经因为私自放慢速度而受到惩罚,身上的鞭伤到现在也没好。但他并不在乎,没有什么比楼主的身体更重要的了。 * 杜衡确认过那日欺负婠婠的人的身份后,便整装行囊、收拢部队,踏上了归途。 婠婠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日欺负自己的,竟然是杜将军一直在找的前朝珹国皇室之人——成知节。 被杜衡救下后,婠婠一颗芳心更是完全被他所折服。 若说先前想要成为杜夫人只是因为杜衡阳刚俊美的皮囊和至高无上的权势,那么现在,她只是想得到杜衡这个人。 如果说婠婠先前对杜衡的迷恋有十分,那么在此之后就有了十二分。 她疯狂的迷恋着杜衡,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 杜衡对此一无所知。 或者说,他对所有女人,从来都不假辞色。对于不上心的人,更是不会费心关注。 退一步来说,即使杜衡真的知道婠婠的心思,也不会有什么触动,甚至很有可能当面拒绝。 起初,婠婠被救出来时,见杜衡顺带把欺负她的人也带了出来,心中多了几丝甜蜜。 她在心底暗暗思忖,没想到杜将军看起来冷硬,竟然会如此在意她的感受,居然为了她把这个败类也带出来。想必下一步,就是问她想怎么处置这个人了吧。 婠婠正在暗自期待,没想到杜衡完全没有询问她的意思。回到客栈后,便把昏过去的登徒子关进房间,随即放出信号召回所有派出的人。 待所有人都回来之后,杜衡紧闭房门,和手下兵将在屋内商议许久。 第二日,那些手下又被派出去,客栈里只剩下萧颜汐、杜衡、还有她。 哦,对了,还有至今还没醒过来的登徒子,依然躺在屋内的地板上。 不一会儿,有人回来了。 这人在杜衡耳边嘀咕几句,不知杜衡和他说了什么,他便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也带回了消息,前来汇报。 婠婠就这样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来来去去,心中一开始的那些期待渐渐平复。 她知道,自己误会了。 杜衡并不是因为她才带回了当日那个登徒子。 只是,既然不是为了让她报仇出气,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有恶心怪癖的人带回来呢? 婠婠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将军,根据这几日探听到的消息,这个人果然跟珹国皇室有联系。” “据四邻街坊说,他大概是一年前出现在这里的,那时衣着光鲜,可威风了。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他染上了赌瘾,没多久,那些华服美衣全都被变卖了,人也变得颓丧阴险。” “有人说见他经常混迹在赌*场、妓*院附近,明明全部身家都输光了,但他却总能再搞到点。” “早先见过他的人说,撞见过他偷偷去当铺,当掉的东西都可名贵了,听说还有宫里的宝贝……” “……” 几个做寻常打扮的兵将此刻正汇集在杜衡房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看来是他没错。” 杜衡沉吟一会儿,下了结论。 “不过,还要再确定一下。” 第87章 巧合? 没想到顺手解救一下公主身边的侍女,竟然能遇到他们一直苦苦找寻的人。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先前救下婠婠时,杜衡已经查验过那位登徒子的身份,与自己收到的璧樰楼传来的密报里的记载完全吻合。那时他就知道,这人十有八九,就是成知节。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杜衡还是让手下再去探查一番。 如此,结合珹国半年前刚被灭国,而最得成玦信任的内侍在灭国之前就被远派边塞,到目前为止刚好一年左右。如此,便可确定,此人就是一直侍奉照顾成玦的贴身内侍——成知节。 他们在屋内探讨时,婠婠恰好端着准备好的茶水与糕点,准备送进去。 正欲打开房门,就听见他们几人的交谈声,心中的好奇驱使她收回了敲门的手,端着茶盘在旁边站定,侧着耳朵细细听着。 听到杜衡说“还要再确定一下”,婠婠正在疑惑还要怎么确定,门内就突然传出呼救声和哀嚎声。 婠婠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呼吸,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不知里面的人做了什么,哀嚎惨叫的声音只出现一瞬就消失了。若不是婠婠集中心神努力地听,恐怕也会忽略那一声声低不可闻的细碎哀叫。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响起,婠婠听到里面有她不熟悉的声音说: “将军,他什么也不肯说。” “哦?”杜衡挑了挑眉,大感意外。 “经受了你的手段,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这……是”,回话之人偷偷打量着杜衡的神色,见他面色不虞,立刻找补道: “这家伙一开始被弄醒的时候叫的可惨了,一直在喊着饶命。不过只要属下一提到珹国和成玦,他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闻言,杜衡饶有兴味地扯了扯嘴角。 “有意思。” 没想到这样一个好赌成性、性*癖恶劣的人,居然也有一颗护主的忠心吗? “你可有把过他的脉?确定身份了吗?” “是,属下确定。他是个阉人,外貌虽然沧桑了点儿,但确实符合情报上的消息,现年二十九岁,比已故的珹国国君成玦大十岁。” 杜衡点头,“看来,确实是他。” 这样隐瞒不说,倒将自己的身份暴露无遗。若是他佯装不知情,他们反倒不好寻找决定性证据。 “是。他就是我们正在找的成知节。” 属下应声。 门外的婠婠险些站立不稳,茶盘上的杯碟晃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房门“唰”一下打开,伴随着一声厉喝:“谁在外面?” 躲无可躲,婠婠只好与打开门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她脸色苍白,嗓音带着还未收起来的惊恐和颤抖: “是我,我来送些茶点。” 开门的侍卫看了看她,没说什么。伸手接过托盘,说了句“多谢”,却没有转身进去的意思。 婠婠看着身前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的男人,只好识趣地离开。 身后的人看她走远了,才转身进去,重新关上房门。 婠婠心乱如麻。虽然好像间接帮到了杜衡,但她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她刚陪着公主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绑架。差点欺负了她的登徒子刚好就是杜衡一直在找的人。 世间之事,真的如此巧合吗? 浑浑噩噩地回到公主萧颜汐所在的屋子,还没理清心头的疑惑,就听萧颜汐突然问道: “回来了,怎的去了这么久?杜将军在做什么,没有留你吗?” 婠婠摇摇头,心不在焉道: “将军在和属下们商议正事,奴婢并没有见到他。” 萧颜汐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瞟了她一眼,懒懒道: “可惜了。” 可惜了这样好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好时机。这丫头,当真没用。 不过无妨,萧颜汐又勾出一抹笑,这个人情,是一定要卖给杜衡的。既然杜衡收下了她的这份示好,其他的,都无所谓。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婠婠,柔声道: “看你脸色不好,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婠婠行礼退下,脑中仍是混乱一片。 倘或她此刻留心,便会发现,萧颜汐那句“可惜”里分明没有任何遗憾的意味。 并且,以萧颜汐娇美动人的容貌,当日的绑匪为何只绑了她,萧颜汐却能全身而退? 不过是一场戏罢了。萧颜汐自导自演,目的就是把成知节送进杜衡手里,向杜衡卖个好。 至于婠婠,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她不是想嫁给杜衡吗?这样好的机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正是落难美女和单骑英雄,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干柴烈火烧到一起不是很容易吗? 届时,杜衡不仅找到了成知节,还抱得美人归。婠婠也能如愿以偿,更好地为她所用,一举两得。 只是没想到,她高估了婠婠的能力,却又低估了杜衡的忍耐力。 不过也罢,单只一个成知节,杜衡就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杜衡是个聪明人,既然乘了她的情,将来势必要还这个人情的。 至于婠婠会不会真的被欺负被凌辱,她怎么会管那么多呢? 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世界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无妨,此番虽没有一举两得,但看杜衡刚刚送来的东西便知道,她这一次稳赚不赔。 萧颜汐神情愉悦地翻开杜衡刚刚差人送来的情报,窝在软椅里细细看起来。 * 既已确定此人的身份,杜衡便决定不再逗留,立刻启程返回沂国。 离开墨柒已有数月之久,杜衡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念。不知她的身体可曾恢复如初,肩伤那样惨烈,还要照顾一个小孩子,不免让人挂心。 虽说离开前有留下司马飞,让他帮忙照看墨柒,但杜衡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心。 一别数月,思念在心底疯长。 成知节吃了顿苦头后,又被下药弄晕了过去。为了顺利回到沂国,将他交给萧景逸,这一路,他都只能这样睡着。 杜衡直接命令手下把他放在马背上驮着,一行人轻装简行,正式踏上回归沂国的路程。 第88章 心乱如麻 一行人风尘仆仆,踏上了回沂国的路程。 杜衡归心似箭,一路上并不多做停留。 身娇玉贵如萧颜汐,自然受不了如此奔波,不免心中不满。 此刻,萧颜汐端坐于马车之内,面色微白,显然受不住这长途奔波的劳顿。 她轻轻揉了揉眉心,对身旁的侍女婠婠低声道:“婠婠,你去告诉杜衡将军,我们需得放缓行程,我这身子骨实在是受不住了。” 婠婠领命前去,这几日疲于奔波,她也有些受不了了。 趁着队伍好不容易停在小溪边休息,婠婠找到杜衡,传达了萧颜汐的意思。 她莲步轻移,来到杜衡马前,盈盈一礼道:“杜将军,殿下身子不适,还请您放缓行程。” 杜衡勒马停步,眉头紧锁。 他回头望了望马车,心中权衡利弊。 此行虽急,但公主金枝玉叶,又颇受萧景逸宠爱,若是有个闪失,他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但是,沂国现下局势紧张,自他带兵出来后,萧景逸已来信催了几回了。 如今既然已经找到成知节,他们必须尽快赶回,方能稳定君心。 “婠婠姑娘,我理解公主殿下的苦衷。但此行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尽快赶回沂国。我会吩咐手下多加小心,尽量让马车平稳行驶。还请姑娘代为转告公主殿下,让她暂且忍耐片刻。”杜衡语气坚定,却也不失温和。 婠婠闻言,心中虽有不快,却也知杜衡所言非虚。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马车旁,将杜衡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萧颜汐。 萧颜汐听后,秀眉微蹙,心中虽仍有不悦,却也知大局为重。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婠婠道:“罢了,既然杜将军这么说,我们便暂且忍耐吧。只是这路程还远,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枫玉都。” 婠婠安慰道:“殿下放心,有杜将军在,我们一定会平安到达沂国的。” 闻言,萧颜汐斜倚在软垫上,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打趣着身旁的婠婠:“婠婠,你如此信任杜衡,看来是真的对他情根深种啊。” 婠婠闻言,顿时羞红了脸颊,她娇嗔道:“公主殿下,您又取笑奴婢了。奴婢的心思,您不是最清楚吗?” 萧颜汐轻笑一声,伸手拉过婠婠的手,柔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害羞。不过话说回来,杜衡将军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若能得他真心相待,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闻言,婠婠心中不禁一阵甜蜜。 她当然知道杜衡有多好,所以才想和他长长久久,真心相守,直到白头。 然而,当笑闹过后,她的思绪不禁飘回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她想起自己被莫名绑架,差点被成知节侮辱的种种细节,身周不禁浮现一阵寒意。 她这几日细细回想,总觉得那日的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仿佛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那个人,会不会就是……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颜汐,却发现公主殿下正专注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婠婠心中一阵纷乱,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萧颜汐似乎察觉到了婠婠的异常,她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婠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婠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萧颜汐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吧,等到了沂国,我们再好好聊聊。” 婠婠点了点头,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对萧颜汐心无芥蒂了。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她知道,这个谜团不解开,她恐怕再也无法安心地待在公主身边。 不过,她不是应该很清楚了吗?那日公主知道她的心思后,可是胁迫她吃下了一颗诡异的药丸…… 婠婠的心沉了下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好走的多,先前毕竟已经走过一遍。 但杜衡还是觉得回去的路程好漫长。大约是因为如此心有牵挂,连归途都成了阻碍。 行进许久,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宅子前,那里正是墨柒养伤之地。 杜衡推门而入,只见院内草木丛生,一片荒凉,与他走之前的样子别无二致。 毕竟如今珹国还不太平,若是收拾的太过干净反而打眼,容易招人惦记。 纵然如此,在一片破败之中,却有一抹飒爽的身影,正是杜衡心心念念的墨柒。 她身着素衣,剑眉星目。伤势虽还未好全,眉眼间却仍不失英气。 “墨柒姑娘,久违了。”杜衡上前拱手道。 墨柒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杜将军,一路辛苦了。我的伤势已大好,多亏将军当初相救。” 杜衡见状,心中一宽。他注意到,墨柒身旁站着一个形容尚小的小孩子,正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冯世忻。 小孩子见到杜衡,虽然有些羞怯,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行了一礼。 “将军,谢谢您救了我姐姐。”冯世忻的声音清脆而稚嫩,让人心生怜爱。 杜衡蹲下身,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小家伙,你姐姐是个了不起的人。你要好好向她学习,将来也要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冯世忻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将军,你们回来了!” 几人正说着话,司马飞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他拉着杜衡,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杜衡离开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从宅院的修缮到附近村民的交往,从时不时有人来骚扰到他机关术的长进,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杜衡听他说着,时不时应和一声,心中却另有牵挂。 他的目光不时地飘向一旁静立的墨柒,心中充满了想要与她单独交谈的渴望。 因此,每当司马飞说得兴起,杜衡便找机会巧妙地转移话题,或是借故走开,只为能与墨柒多说上几句。 墨柒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她的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与杜衡相谈时,两人的言语间流露出一种熟稔与默契,仿佛多年的老友。 他们二人时而低声细语,时而相视而笑,那种隐隐的情意让旁观的婠婠心中很不是滋味。 第89章 抵达酆阳城 风玥携雪缃与何游悄然离去,未曾向秋露凝道别。 秋露凝心中乱如麻丝,面对风玥的离去,她竟感到无所适从。 前几日,风玥尚在身边时,她尚能勉强收敛情绪,保持一份疏离。然而此刻,风玥的身影已消失在远方,她心中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失望与失落。 她心中暗自期盼,但愿风玥之前所说的“青丝蔻”无解只是戏言。 然而她却再清楚不过,那夜二人所说皆是交心之语。风玥既已将那段悲惨的童年和盘托出,又何须再以谎言相欺? 风玥的离去,或许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解脱。他们可以借此机会冷静思考,未来的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秋露凝深知,她必须学会面对现实,学会放下过去的纠葛和纷扰。 于是,她收拾起心情,与路若继续踏上前往酆阳城的旅途。 有了雪缃临走前赠予的驱赶蛊虫的药物,她们一路上少了许多麻烦。 然而,笼罩在秋露凝心头的阴霾却非药物所能驱散。 酆阳城外,一片肃杀之气。 远远望去,庄院矗立,千檐百宇,宏伟中透露着一种孤寂与庄重。冰冷的护城河上结着厚厚的冰层,门前雪地上蹄印交错,却不见人影。 酆阳城,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池,仿佛一块巨大的伤疤,深深烙印在秋露凝的心头。 曾经,这座城市是如此繁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街头巷尾,商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行人络绎不绝。 而今,这座城池却已是破败荒凉,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萧瑟与凄凉。 秋露凝站在城主府旧址前,目光在这片废墟上徘徊。 她仿佛能够感受到昔日这里的繁华与热闹,那些欢声笑语、那些繁华景象,都如同昨日之事般历历在目。 然而,现实的残酷却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眼前的这片不毛之地,才是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与愤怒。那些曾经的美好,如今却化为了泡影,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些残忍的追杀者。 她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痛苦。 二人脚步不停,最终停在了一片废墟前。 “这里,就是曾经的酆阳城城主府。” 路若目露诧异,秋露凝像是已经猜到了她的表情,继续道:“很意外吧?” 路若看着眼前的景象: 被大火焚烧之后的断壁残垣,如同被岁月侵蚀的古老画卷,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沧桑。 昔日的城主府,曾经的高大宏伟,如今只剩下被烧得焦黑扭曲的梁柱,孤零零地立在这片土地上。墙面被火舌舔舐得斑驳陆离,露出里面深色的砖石,仿佛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样惨烈的景象,让路若无法不点头。 秋露凝脸色苍白,带着路若行走在废墟之中,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历史的碎片上。 空气中弥漫着焦土的气息,夹杂着些许未散的烟尘,让人不禁皱眉。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像是低低的呜咽,诉说着这片废墟的寂寞与哀伤。 秋露凝的目光在废墟上徘徊,她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愤怒、悲伤、思念……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如同火焰般在她的心中燃烧。 她想起那些被大火吞噬的生命,想起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 路若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予她无声的支持。她知道,此刻的秋露凝需要的不仅仅是安慰,更是需要有人与她共同面对这份痛苦。 秋露凝细细的看着还矗立着的墙壁上的每一道刮痕,伸手抚摸着裸露出来的深色砖石,心中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清晰地记得那个逃亡的夜晚,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 母亲为了引开追兵,倒在血泊之中;父亲与那些黑衣人拼死搏杀,最终不敌,惨死在乱刀之下…… 还是个小少年的哥哥带着年幼的她,心惊胆战地到处躲藏。那条长长的密道,那个干枯的深不见底的枯井,是她永远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秋露凝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散。 她站在城主府旧址前,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深渊。 曾经那些悲惨至极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呼啸而来,让她痛苦至极,几乎无法呼吸。 路若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如此模样,心中担忧至极。 她很焦急,但还是放轻声音,像是怕吓到她,慢慢的问道: “凝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秋露凝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路若,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痛苦。她摇了摇头,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容,但嘴角却只是僵硬地扯动了一下。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秋露凝的声音有些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路若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要给予她一些安慰。她知道,秋露凝此刻正在经历一场内心的煎熬,她需要有人陪伴,需要有人支持。 “凝姐姐,那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现在和未来。你还有我呀,还有墨白师兄和墨柒师姐,我们大家都会陪着你的,我们会一起,陪你走过这段艰难的时光。” 路若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希望自己的话能够给予秋露凝一些力量。 秋露凝听着路若的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路若说得对,她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她需要勇敢地面对现在和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深呼吸几次后,她看向路若,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之色。 “你说得对,若若。我不能让过去的阴影继续笼罩着我。我要为了哥哥,为了母亲,也为了我自己,勇敢地活下去。” 为了他们,我也必须找到曾经杀害他们的凶手。每一个人,我都绝不会放过! 还有哥哥,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秋露凝在心底暗暗起誓。 第90章 发病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 连着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夜晚,秋露凝与路若二人才终于找到一家看似还算干净的客栈下榻。 奔波了一整日的两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路若的眼皮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一沾到床便倒头就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秋露凝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今日所见的种种画面,儿时血脉至亲的接连死亡、唯一还剩下的嫡亲兄长的失踪也不时闪现在她的脑海里。一桩桩,一幕幕,都让她心如刀绞。 尽管白天路若的安慰让她振作了一些,但每当夜幕降临、特别是一个人独处之时,那份担忧和焦急便如开了闸的洪水,排山倒海地向她压来。 她目光散乱,思绪混杂。一会儿想哥哥秋霜染此刻不知道流落在何方,一会儿想着他不知身体是否康健,一会儿又控制不住的想,万一哥哥不如她这般幸运……他不知是否还好好地活着……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无法安宁。 她轻轻翻身,看着一旁熟睡的路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有她在身边,至少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 秋露凝翻了个身,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她的心底却始终无法释怀。 最终,她还是决定遵从本心,起身披上外衣,轻轻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她不想吵醒路若,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去寻找哥哥的线索。 秋露凝循着记忆,摸索着走到幼年时与哥哥分离的那条小巷。 正是这条小巷,承载着她那时所有的回忆。今天再次来到这里,仍旧让她心绪难平。 秋露凝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让自己激荡鼓噪的心平静下来。 而后,她睁开锐利的双眼,开始仔细搜寻。每一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墙缝里,她都细细地看过,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好。 可是,毕竟时过经年,即使秋露凝找的再怎么仔细,哪怕来来回回地走了无数次,却始终一无所获。 她不禁有些灰心丧气,心中更加担忧哥哥的安全。 但是,她始终没有放弃。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找到哥哥的。 更深露重,寒意入骨,秋露凝依然在小巷中徘徊。 她的身影在昏黄的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那么孤独和无助。 秋露凝来来回回地寻找,直到身心疲惫,却仍旧一无所获。 她的心情逐渐从焦虑变成了绝望,整个人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看不到任何光亮。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因为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不能被打倒,所以哪怕失去了希望,她的身体依然在机械地继续走着,看着。 ……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客栈的床上。 路若坐在床边,一脸憔悴地看着她。 “凝姐姐,你终于醒了!” 路若见她醒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和担忧,“你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秋露凝看着路若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哑声道: “我只是不死心,想再去找找关于哥哥的线索。” 路若闻言,心中一阵难受。 她责怪自己昨晚睡着了,没有及时发现秋露凝不在。今天醒来后发现她不在客栈,便立刻出门寻找。直到听到路人议论有人晕倒了,她赶过去看,才发现是秋露凝。 “凝姐姐,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路若的语气中带着幽怨和担忧。 秋露凝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靠在床头,试图安抚路若的忧虑。 她轻轻握住路若的手,柔声道:“若若,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以后我会更加注意身体的,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路若却是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进这些宽慰的话。 她简直恨铁不成钢,不等秋露凝说完就打断了她,语气中难得地带着几分责备: “大夫都说了,你是忧思过重,又吹了一夜的冷风才导致风邪入体,支撑不住一下子昏过去的。你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呢?” 秋露凝见状,明白路若是真心关心自己,心中淌过一阵暖意。她微笑着哄道: “好了,好了,若若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乖乖吃药,坚决不会再让自己生病了,好不好?” 路若这才稍微满意了一些,哼了一声,傲娇道: “那以后,养伤期间,我说什么你都得听着,知道吗?” “是,路大人,保证完成任务!” 秋露凝难得耍了个宝,尽管脸色依然苍白,精神头却明显好了许多。 路若又轻哼了一声,嘟囔道: “这还差不多。” 秋露凝看着这样的路若,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淡笑。 在路若的悉心照料下,秋露凝的身体逐渐好转,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更加深厚。 然而,就在路若以为一切都在好转,凝姐姐马上就能好起来的时候,意外却突然降临。 这一日,秋露凝正按照路若的要求,坐在椅子上在客栈后院里晒太阳,突然之间,整个人却连着椅子一同栽倒在地。 她浑身抽搐,大汗淋漓,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路若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急忙将秋露凝安置在床上,然后匆忙去找大夫。 大夫赶来后,把了把脉,却皱起了眉头。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奇怪,这位姑娘的脉象并无异常,老朽找不到病因。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路若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她大骂大夫是庸医,却又无可奈何。 她不甘心地看着秋露凝痛苦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无助。 路若不死心,又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秋露凝的病情。 然而,这些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只能无奈地摇头离去。 第91章 解毒?反噬 路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请来的大夫们一个接一个地走掉。 每个人临走之前都面色凝重,连连摇头叹息,都说找不出病因。 秋露凝躺在床上,浑身丝丝缕缕连绵不绝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神采。 她疼得整个人都在抽搐,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汗水从额头滚落,打湿了枕巾,浑身冷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的身体不断地抽搐着,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开来,汗水如同瀑布般从她的额头流下,浸湿了床单和枕巾。 秋露凝疼得双唇紧闭,即便在昏迷中,也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在与那股剧痛做着无声的抗争。 看着她这副模样,路若的心疼得如同被刀狠狠割过一般。 她紧紧握着秋露凝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过了会儿,路若起身,擦干眼泪,打来井水,强忍着泪意,一遍遍地用湿毛巾为秋露凝擦拭着额头上和脸颊上的汗水,试图减轻她的痛苦。 然而,深入骨髓血液的剧痛又岂是简单的擦拭所能缓解的? 秋露凝的体内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 她的双眼紧闭,眼角却渗出了一丝丝的水迹,那是她在极度痛苦中难以自抑流下的泪水。 路若的擦拭安抚并没有什么作用。秋露凝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艰难。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路若看着秋露凝如此痛苦,在昏迷中甚至已经不自觉地咬破了苍白的唇瓣,殷红血迹映入路若眼底,更是刺破了她的心。 “凝姐姐,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的。” 路若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她拉过秋露凝的手,把她紧攥着的拳头松开,毫不意外地看到她掌心的斑斑红痕。 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砸落下来。 大朵大朵的水珠落下来,砸在秋露凝更显苍白脆弱的细瘦手腕上。 路若顿时慌了,一边擦着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一边哽咽着道: “对不起,凝姐姐,呜呜呜,我太没用了,这个时候还在哭……” “可是怎么办?呜呜呜,你要赶快好起来……若若好害怕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凝姐姐……求求你,一定要挺过来,好不好?” “……” “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救你的……” 路若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复深呼吸几次后才将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擦干眼泪,轻轻拂开被汗水染湿黏贴在秋露凝额头的碎发,嗓音平静: “凝姐姐,你放心,若若一定会救你的。”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平淡的话语中,却掩藏着深不见底的决绝。 夜色静谧,月色如水。 把一切准备就绪后,路若关好房门,深吸了一口气。 只要能把秋露凝身上的毒素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秋露凝就一定会没事了。 她从小在云域长大,听白衣哥哥说过她的血很特殊,若是给人服用,不仅可以让人身体康健,甚至还可以解百毒。 白衣哥哥自然不会那么丧心病狂拿她做实验,这件事情,是在偶然间发现的。 当时知晓路若体内血的秘密后,未已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兴奋,而是担忧。 他反复叮嘱路若一定不要把这件事暴露在人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甚至如果可以,她自己也要把这件事情烂在心底,彻底遗忘。 路若当时都被这样的未已吓到了。未已一向清冷飘渺,从未说过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对她说。 经过未已几次三番的耳提面命,路若真的学会了将这件事牢牢封在心底。除了未已和她,再没有第三人知晓。 但是现在,为了凝姐姐,她必须这么做。 虽然知道这个过程可能会极其痛苦,甚至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路若毫无怨言。只要能救下秋露凝,即使要她满身鲜血、以全部身心为祭,也在所不惜。 路若轻轻割*开自己的手*腕,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将自己的鲜血喂给秋露凝。 不知过了多久,路若脸色苍白如雪,看着秋露凝无意识地咽下不少鲜血,才稍稍放心。 她草草的包扎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扶起秋露凝,让她靠坐在床头,然后开始催动内力。 她想要将秋露凝体内疑似毒素的不明物质慢慢引出,转移到自己身上。 自己的血是可以解百毒。但她并不确定秋露凝是不是真的只是中了毒。为了彻底解决她的痛苦,她必须冒险一试。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路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模糊了她的眉眼。 但她始终没有放弃,一直坚持着。 秋露凝体内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似乎倔强地很,无论路若花费多大的力气牵引它出来,它都始终稳稳地待在原地,不曾动弹分毫。 秋露凝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显露出她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见状,路若明白,这个东西就是导致凝姐姐痛苦至极的罪魁祸首,她一定要解决掉它! 但是这个东西看起来异常顽固,难以用常规方法驱除。怎么办呢? 那便只有放手一试了。 路若深吸一口气,凝聚起体内所有的内力,准备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 她双手猛然发力,一股强大的内力自掌心涌出,向着秋露凝体内涌去。 秋露凝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她体内翻涌。 路若紧咬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她知道,这是关键时刻,绝不能有丝毫松懈。 然而,事情并未按照路若的预想发展。 秋露凝体内的东西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开始疯狂地反扑。 它们在秋露凝的经脉中游走,释放出剧毒无比的毒液。 路若的内力在与它们的较量中逐渐消耗殆尽,她感到一股强烈的反噬之力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噗——”路若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92章 心灵感应 寒风凛冽,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车内,一位眉目疏朗的男子正在闭目养神。 车内燃着淡淡的熏香,底座铺着厚重柔软的毛毯。然而男子的眉头却紧紧锁着,似乎正被某种强烈的情绪所困扰。 雪缃坐在一旁,借着微黄的烛火静静看着手里的医书。 尽管马车前进速度不慢,何游却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的高水平,将车内的颠簸程度降到最低。 风玥的眉头始终紧锁,像是陷入了一场噩梦。 突然,他的心中涌起一阵钝痛,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撕裂。 还未完全康复的身体自然承受不住这样的痛楚,风玥从梦中惊醒,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回荡。 “楼主,您怎么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雪缃。 她的脸上满是担忧,丢下手中的医书,她急忙上前,轻轻地把脉,然后从药箱中取出药丸,喂给风玥。 马车外的何游也听到了咳嗽声,他急忙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冲了进来。 看到风玥的状况,他的心中也是一阵慌乱。 “楼主,您要紧吗?”何游焦急地问道。 风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咳嗽。 等他稍微好一些后,雪缃接过他用来遮掩口鼻的帕子,却惊讶地发现上面竟沾染了点点血迹。 “这……” 雪缃大惊失色,手中的帕子仿佛有千斤之重。 何游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大恸。 他们跟随楼主多年,深知他的身体状况。虽说楼主被带回隐域后勤于习武,身体逐渐强健,但幼年受到的伤害终究留下了烙印。 平时不生病还好,一有病痛就会缠绵许久,伤身至极。 如今看到这样的情景,二人怎能不担心? “楼主,您必须立刻休息!”雪缃急切地说道。 然而,风玥却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无需担心。 他细细感受着刚刚的突如其来的疼痛,又想到刚刚那个梦,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内心的挣扎。 “我没事。” 他淡淡地说道,但声音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阵心悸虽然已经过去,剧烈的咳嗽也渐渐平静,但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 风玥有种直觉,秋露凝那边,此刻一定正面临着极大的危险。 想到此,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危险,他必须立刻赶回去找她。 “雪缃,何游,掉头,我们立刻回去。” 风玥果断地说道,语气中不容置疑。 闻言,雪缃与何游皆惊讶地抬头。 “楼主!您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冒险!”何游坚决地说道。 何游不能理解风玥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他眼里,楼主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况且,楼主,您难道忘了我们是因为什么才来这边的吗?” 何游语气中含着痛惜,他实在不能理解楼主为何突然变卦,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大: “您的身体一直没有康复。好不容易有一些好转,就又急匆匆地赶路。您还记不记得,您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何游拿过雪缃手中的帕子,摊开来,声音颤抖地道: “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楼主您,一直都在强撑着。前面,马上就要到金京城了!楼主,您不是想亲手为域主和夫人报仇吗?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风玥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雪缃也站在何游一边,她担忧地看着风玥,劝道: “楼主,请您三思。” 风玥眼神逐渐和缓,他看着何游。 何游定定地跪在地上,却昂着头看着他,眼里是毫不矫饰的担忧和着急。他右手里还握着刚刚风玥用过的锦帕,宽大结实的手掌竟然在颤抖。 风玥又看向雪缃。 雪缃也是一脸担忧,一副欲言又止,想劝他又不知该如何劝的模样。 风玥闭了闭眼,轻声道: “我意已决,你们,莫不是想抗命吗?”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雪缃和何游对视一眼,知道无法轻易改变楼主的决定。 但他们还是要试一试。 “噗通”一声,雪缃也跪了下去。 雪缃和何游重重地磕了个头,二人异口同声: “请楼主三思,以自己身体为重!” 不等风玥开口反驳,何游又急忙道: “钟离心!楼主,您想想老域主和夫人!” “您难道不想报仇了吗?!” 风玥身形一顿,眼神复杂地看向跪在他脚前的两人。 “罢了,” 风玥揉揉额头,语气疲惫: “你们起来吧。” 何游和雪缃对视一眼,雪缃看向风玥,小心翼翼道: “楼主,那我们还调头吗?” “距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风玥不答反问。 “啊?嗯,还有二十里。” 何游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风玥在问自己。 “好”,风玥又轻轻咳了两声,继续道: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赶路吧。” 闻言,何游和雪缃顿时一脸惊喜。 “到城镇上后,歇歇脚,雪缃,你去重新雇一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凝霜身边。” 雪缃猛的抬头,“楼主……” “不必多说。她现在比我更需要你。” 风玥重新放松身体,倚靠着车壁,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浑身散发着不欲多言的气息。 “……是。” 接收到风玥的意思,雪缃和何游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没想到从来说一不二的楼主,这一次竟会听他们的劝阻,改变主意。 无论如何,只要楼主不再糟践自己的身体,能顺利抵达沂国金京城,这次出来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傍晚时分,他们的马车终于到了最近的城镇。 安置好风玥后,何游就出门,以最快的速度帮助雪缃雇了一辆马车。 时间紧迫,雪缃只来得及留下一些对风玥身体有益的药物,又对何游好一番交代,这才驾着马车匆匆离开。 寒风凛冽,马车隐没在夜色里,一路疾驰而过。 雪地上,是一串长长的车辙印痕。 第93章 星渊 路若勉强支撑着身体,抬头,艰难地地望着秋露凝。 她知道,此刻放弃就意味着前功尽弃,而秋露凝的生命,恐怕也将走到尽头。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凝聚起内力,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这一次,她不再留有余力。 路若紧闭双眼,双手结印,内力在体内汹涌澎湃,犹如江河决堤般狂涌而出。 她眼底闪过一抹决绝,咬牙将全部的内力凝结在掌心,全部倾注在秋露凝体内。 秋露凝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呼吸急促,额头冷汗遍布,青筋暴起,仿佛正痛苦地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路若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按在秋露凝的背上,她使出浑身解数,用尽体内的最后一丝内力,与秋露凝体内的不明物质展开了最后的较量。 秋露凝体内的东西,正是让她痛苦万分的“青丝蔻”的蛊虫。 路若并不知道秋露凝体内的不明物种竟是蛊虫。但她能明显感觉到,那东西在疯狂地挣扎扭动,在秋露凝体内游走,躲避路若输入的内力。 若不是路若先前喂给秋露凝的血起了一定的作用,路若甚至觉得,这个东西恐怕还能更灵活,更狡猾。 但眼下,即使蛊虫受到路若血的影响,稍稍有些迟钝,但它疯狂挣扎游走的动静还是大大的伤害了秋露凝。 秋露凝眉头紧锁,脸色愈加苍白,毫无血色。 分明已经疼到了极致,但她像是惯于忍受疼痛,即使还在昏迷中,竟然也死死咬着牙关,不肯流露出一丝脆弱,发出一声呻吟。 但真的痛极了,她忍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哀哼,却很快消失。 路若拼命输送自己的内力,并强制引导着它在秋露凝体内游走,专攻那只正在逃跑的不明物体。 那东西像是被逼急了,挣扎的越发疯狂,游走的速度越来越快。 路若不由加大力度,紧紧追着它。 突然,就在路若探入秋露凝体内的内力快要追上它的时候,那东西突然调转过来,对着路若的内力狠狠撞去。 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秋露凝体内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路若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路若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浪重重撞击,那蛊虫的反噬之力犹如无数锋利的刀片,在她体内疯狂肆虐。 她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贯活泼明媚的红润脸颊变得苍白如雪,冷汗如雨下,痛苦的神情扭曲了她的五官。她的身体无法动弹,稍稍挪动一下便是难以忍受的尖锐剧痛,仿佛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在承受着无法言喻的折磨。 云域,璇玑殿。 平素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被一声声尖锐急促的铃声打破。 酒后酣眠的祁长留从梦中惊醒,急忙冲进大殿,就看到路若的名牌前,那枚自路若出生起就伴随着她的法器正在剧烈地震颤。 共生铃,是与路若的性命息息相关的法器。 在云域生活的十五年来,每次路若身上一发生什么问题,共生铃就会自发响起。 但是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如此激烈。 尖锐而急促的铃声划破了云域的宁静,仿佛正在为路若的痛苦而嘶吼。 这铃声传得极远,惊动了守在云域的所有人。 祁长留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他急忙上前,紧紧盯着疯狂震动的共生铃,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祁长留看着路若长大,自然深知这铃声的意味。他也从未见过共生铃震颤到产生这么大的动静,猜想路若此刻一定是正面临着或已经陷入了极大的危险。 料及此事,祁长留顿时站不住了。 他霍然转身,打算去找路若的师父星渊,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救下路若。 然而,就在他刚刚踏出房门之际,一道紫色的华美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此人正是一直在闭关的星渊——祁长留正要去请的人。 “尊上,您出关了!” 祁长留一脸惊喜。 星渊已经闭关半年有余。闭关前曾说无事莫去打扰,云域众人向来乖觉,不会去打搅他。 祁长留先前还担心星渊在闭关,恐怕短时间内不好请出来,没想到他竟已经出来了。 星渊的脸上带着凝重之色,显然也察觉到了路若的异样。 他没有理会祁长留的招呼,只是快步走到路若的名牌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正在疯狂震动的共生铃。 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仿佛在通过这法器感知着路若此刻的处境。 共生铃在他的手中渐渐安静下来,但星渊的脸色却并未因此好转。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感受路若此刻的方位。 周围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祁长留也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星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尽的煎熬。 终于,星渊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他深深地看了祁长留一眼,然后转身离去,留下祁长留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对路若的担忧和不安。 星渊的脚步一顿,冷峻的目光转向身后,发现祁长留并未跟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他冷声呵斥道: “祁长留,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速速过来,安排好一切好去救人!还要我教你吗!” 祁长留被星渊的呵斥声惊醒,急忙加快脚步跟上。他心中虽然有些委屈,但想到星渊此刻正心急如焚地担忧和牵挂着他唯一的徒弟路若,也便释然了。 他深知星渊的脾气,此刻能做的,就是守好云域,不让其他事情分他的心。 星渊简短地交代了云域的事宜,便匆匆离去,他的身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显得异常匆忙。 祁长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为路若的安危担忧起来。 其实,星渊之所以闭关这么久,是因为他的内力受到了云域地下所布置的阵法的压制。 作为山乌大陆最强大的存在,他原本可以随心所欲地施展自己的实力,但云域的阵法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他的力量。 然而,这次为了救路若,他不得不破例离开云域。 星渊运起绝世轻功,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飞快地赶往酆阳城。他的轻功在这个大陆上无人能及,即便是跨越千山万水,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星渊便赶到了酆阳城。 第94章 昏睡 星渊在天色渐暗之际,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酆阳城。 他依照路若共生铃上留下的微妙气息,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与院宇间穿行,犹如一只敏锐的猎豹,在丛林中寻找着猎物。 终于,在众多客栈中,他准确地找到了路若所在的那一间。 星渊心中焦急如焚,无视路上行人惊讶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房门,瞬间便破门而入。 房门砰然倒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客栈中回荡,犹如一声惊雷。 房内的景象,让星渊的双眼瞬间瞪大,瞳孔紧缩。 只见路若瘫倒在地,曾经充满活力的身躯此刻却沾满了鲜血,仿佛一朵凋零的红花。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静静地躺在地上,悄无声息,仿佛生命之火已经熄灭。 星渊的心猛地一沉,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无法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路若,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沉重,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梦境。 星渊的心在剧烈颤抖,一步又一步,他分明急切地想要立即到达路若身边,又怕惊扰了这片脆弱的宁静,换来自己无法承受的后果。 一贯强大恣意的男人,此刻竟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的放在路若的鼻尖。 那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震耳欲聋,却又如此动听。 还好,还好。 她还有呼吸。 星渊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他浑身一松,不由地卸了力。只是一瞬,他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星渊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短暂的舒缓。 他急忙抱起浑身是血、虚弱不堪的路若,想要将她安置在柔软的床上好进行医治。 然而,他抱着路若走到床前,准备放下路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床上不知何时,靠坐着一个不知何故同样昏迷不醒的陌生女子。 那女子面容清秀,却同样苍白如雪,毫无血色,仿佛与路若一样同时遭受了某种重创。 星渊的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思索片刻,决定先将路若转移到另一个房间进行救治。他转身离开,步履坚定而迅速,心中只想着尽快为路若疗伤。 来到隔壁房间,星渊将路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盘膝而坐,开始运转内力。 他的双手轻轻覆盖在路若的背后,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修复着她受损的经脉和不知怎么被冲撞出来的暗伤。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而沉重。 星渊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他知道,只有坚持下去,才能救回路若的性命。 终于,在星渊不懈的努力下,路若的呼吸逐渐平稳,脸色慢慢地恢复了一丝红润。 星渊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紧紧绷着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金色的光芒在星渊的脸上跳跃。 他一夜未眠,守在路若的床边。眼中最初的期待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满满的忧虑和困惑。 路若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星渊轻轻地握住路若的手腕,指尖在她的脉门上轻轻滑动。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路若体内微弱的生命气息。 路若体内的暗伤和受损的经脉已经被他修复得七七八八,但路若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虑,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悄然侵蚀着路若的生命,为什么她迟迟醒不过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星渊耐着性子又守了半日。 他时而凝视着路若的脸,时而低头沉思,极力地思索和寻找着唤醒她的方法。 然而,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尝试,路若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秋露凝悠悠转醒,青丝蔻发作的余痛仍在折磨着她。她感到身体一阵虚弱,五脏六腑像是被无情撕裂般的疼痛。她微微睁开眼,看到自己正靠在床头,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沾染着点点血迹。她轻轻摸了摸嘴角,还残留着腥咸的气味,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记忆里一片模糊,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隐约想起自己突然摔倒了,路若好像趴在床边哭…… 对了,若若呢? 她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顿时,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意识到路若并不在身边。 秋露凝顿时急了,她挣扎着想要下地,但身体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动弹。 然而,秋露凝并没有放弃。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她的目光却坚定而执着。她一步步地走出房门,开始在周围寻找路若的踪迹。 她穿过庭院,走过长廊,心中充满了担忧和焦虑。 她不知道路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全。她只想尽快找到她,确保她的安危。 就在她焦急地寻找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丝清凉。她抬头看向天空,只见白云悠悠,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地面上,仿佛给她带来了一丝希望。 她的目光落在被阳光照射的门扉上,这是距离她的房间最近的一间屋子,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见过路若。 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于是,她抬手敲了敲门。 “有人吗?” 秋露凝在门外敲了许久的门,但一直无人回应。 她本不想直接闯入,但醒来后不见路若的身影,又觉得房里的人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心中焦急万分,再不想徒劳的等下去,只好用力推开房门。 星渊早已感应到门外有人,但正沉浸在对路若病情的思索中,无心他顾。 没想到来人如此无礼,竟然直接破门而入!他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悦。 然而,当他抬头看到推门进来的女子时,心中的不悦瞬间消散无踪。 那女子容颜清丽,眼中透着一股倔强和坚定。虽然看起来有些虚弱,但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贵气质。 星渊一眼就认出,她便是昨日躺在床上、似乎与路若关系匪浅的那位女子。 第95章 一筹莫展 秋露凝看到星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房里的人竟是一个如此英俊的男子。 但此时她心中只有路若的安危,无暇他顾。 “请问,你有看到一位大概有这么高,身穿绿色纱裙的年轻女孩吗?” 秋露凝连说带比划,焦急地问道。 星渊看着她,心中了然,淡淡地说道: “她就在这里。” 说着,他指了指床上的路若。 秋露凝闻言,急忙走到床边,看着沉睡中的路若,眼中充满了担忧。 “她怎么了?为什么还不醒?” 看她着急的神情不似作伪,苍白的脸色也说明她是强忍着剧痛和身体的强烈不适才赶过来的。星渊心中稍安,看来,路若的眼光还算不错,这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于是,他叹了口气,将路若的情况简单告诉了秋露凝。 星渊面色凝重,他深深地看了秋露凝一眼,沉声道: “小若昨日应该是为了解开你体内的毒素,不惜耗费大量内力,强行疏导毒素,导致体力反噬,生命垂危。” 事发时他并未在场。但根据现场的痕迹以及两人身上的伤痕,不难推断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露凝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心中的自责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紧咬着下唇,眼眶中闪烁着泪光,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颤声道:“毒素?我……并未中毒,导致我浑身剧痛的,根本不是毒素……而是,是……” 她有心说出来,但却始终说不出口。 被种下蛊毒,受制于人,是她这一生都无法去面对的伤痕。即使面对路若,她都未曾开口,何况如今是对着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星渊见状,心中不禁叹息。 他看出秋露凝的为难和挣扎,知道她此刻定是自责不已。至于她身体里的到底是什么,估计她自己也有决断。但是她还是有所顾虑,不愿说太多。 星渊也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于是他放软了语气,继续道:“你不必过于自责,小若如今的情况已经稳住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秋露凝听到这话,心中的重压终于稍微减轻了些许。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对星渊道: “若若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我要亲自照顾她,直到她醒来。” 星渊点了点头,他知道秋露凝的决心,也明白她对路若的感激和愧疚。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重新坐下,和秋露凝一起守着路若。 接下来的日子里,秋露凝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忙的像一只陀螺。 她每日守在路若的床边,熬粥煮药,衣不解带。她的眼中只有路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星渊也每日坚持给路若检查身体并注入内力,试图唤醒她。然而,路若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两人的心中不免都充满了焦虑和无助。但他们都没有放弃,依然坚持着每日所做的一切。 这一日,秋露凝在照顾路若时,脑海中突然闪过星渊之前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 她记得星渊曾经提到,他赶来时自己和路若身上都有血迹,结合那日自己醒来时嘴里的腥咸味儿以及路若手腕上的伤痕,不难还原出当时的情景。 若若恐怕是为了救她,不惜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喂给她。 既然如此,那她的血,会不会也对唤醒若若有用呢?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在秋露凝的脑海中不断盘旋,挥之不去。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如同野火般星星点点在秋露凝的心中燃烧起来,瞬间形成燎原之势。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路若。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趁着星渊外出不在,秋露凝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鲜血一点点滴入路若的口中。 这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坚定,仿佛看到了路若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睫毛轻颤正要醒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秋露凝的预想发展,所有美好的景象,不过是她的想象。 她的血越流越多,身体也变得越加虚弱,眼前猛的一片漆黑,眩晕感在一瞬间袭来。 路若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而她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在了床边。 当星渊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抱起秋露凝,将她带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运转内力帮助秋露凝恢复了些许元气后,星渊看着也陷入昏迷的秋露凝,又给她把了把脉。 乱糟糟的脉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星渊无奈的叹了口气,出门抓了几副调养身体、固本培元的药物,认命地开始照顾两个晕倒的病人。 在秋露凝昏迷的两日里,星渊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一开始,对于秋露凝连累到自己唯一的徒弟,害得她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害,他心里是很不满的。对秋露凝,更多的,是迁怒。 但是这几日,他看着秋露凝为了救路若忙前忙后、形销骨立,现下又为了路若割*腕放血,对她的态度也慢慢转变,那点不喜也渐渐消失。 他很清楚秋露凝这样做的风险,见她能为路若做到这种地步,在秋露凝苏醒后,便更放心地将路若交给她照顾,自己则出门满大陆地寻找珍贵药材,好为路若温补身子。 秋露凝静静地坐在床前,拿着布巾轻轻地为路若擦拭着双手,眼眸里布满担忧和关切。 自从路若昏迷不醒后,她的日子就变得如同静水一般,波澜不惊。 她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为路若擦拭身体,喂她喝药,祈祷她早日醒来。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秋露凝一愣,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里鲜有人来,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呢? 她站起身,走到门前,轻轻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高挑女子。 “雪缃!” 秋露凝一脸惊喜,讶然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96章 失望 雪缃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重逢故人的喜悦。 “阿凝!真的是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看到来开门的秋露凝,雪缃激动不已,一把抱住她发出惊呼。 楼主那日似有所感,让她赶紧赶回酆阳城,到秋露凝身边。 她虽然也放心不下楼主的身体,但她也牵挂着秋露凝。 一路走来,风尘仆仆,风餐露宿,她却一直挂心着秋露凝,不知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才让楼主如此焦急。 现下看见她安然无恙,她才松了口气。 情绪稍稍平复后,雪缃露出一抹笑容,说道: “是楼主让我来的。我们前往金京城的中途,他突然做了个噩梦,惊醒后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所以让我尽快赶到酆阳城。” 秋露凝心中一动。她想起风玥临走之前,他们之间还处于冷战状态。 那段时日她有意疏远风玥,即使察觉到他想要靠近的意图,她也视若无睹。没想到,他竟然能预感到自己那日陷入险境,还让雪缃赶来帮助她。 她一时心中思绪翻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感动吗?可是,那日正是月晦日,因为风玥没有及时给她药引,蛊毒发作她才差点疼死过去。 她落入那样痛苦的境地,都是因为他在她身体里种下了那枚该死的蛊! 路若更是为了救她,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目前还在昏睡不醒。 风玥这样做,算什么呢? 她不知该对风玥抱持怎样的态度,便只好丢在一边。 秋露凝将雪缃迎回屋内,边走边聊。 “谢谢你,阿缃。”秋露凝由衷地说道,“你这一路赶来,一定很辛苦吧。” 雪缃摇了摇头,笑道:“只要能帮到你们,再辛苦也值得。”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秋露凝请雪缃进屋,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温暖的阳光斜斜地倾泄而下,在几人的身上洒下温和的暖意。微风不燥,气氛正好,屋内的氛围却显得有些沉重。 雪缃接过秋露凝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那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凉,驱散了一路赶来的疲惫。然而,她的心思却并不在这杯茶水上,而是被秋露凝那苍白憔悴的脸色所吸引。 “阿凝,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雪缃放下茶杯,关切地问道。不待秋露凝回答,她伸出手,轻轻搭在秋露凝的脉搏上,指尖传来的跳动让她眉头微蹙。 秋露凝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说什么。但雪缃是何等敏锐之人,她感受到了秋露凝体内的不寻常。 放下手后,她的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你的体内,似乎有些不对劲。”雪缃沉声道。 秋露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正想找借口搪塞过去,余光看到静静躺在床上的路若,便定睛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视线。 看着一动不动的路若,秋露凝突然哽咽: “阿缃,我没事。你快看看若若吧。若若她,自从那日为了帮我,为我输送大量内力被反噬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闻言,雪缃顿时一惊,这才收回全部心思,急忙查看路若的情况。 雪缃迅速而细致地检查了路若的身体,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和诊断,她对路若的病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秋露凝在一旁紧张地看着雪缃,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担忧。见雪缃检查完毕,她连忙上前询问: “阿缃,若若她怎么样了?她的伤势严重吗?” 雪缃看着秋露凝焦急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阿凝,你别担心。依她的脉相来看,她先前确实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小的冲撞。但是幸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和细心的养护,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秋露凝听到这里,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她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那她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呢?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 雪缃一脸难色。她不忍见到秋露凝失望,但是她也不知为什么路若一直没有醒过来。这时候,她只恨自己学艺不精。 “也许是她自己的自我保护机制吧。受到这样严重的冲击,她的身体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自我修复。不过,你不用担心,再过几天,她一定会醒来的。” 见秋露凝期待地看着自己,雪缃只好给出回答。 秋露凝听到雪缃的话后,心中满满的期待瞬间化为了淡淡的失望。 她原本以为雪缃能够带来一些新的消息或希望,但没想到结果与路若的师父星渊先前所说的并无二致。 她颓然地坐在床边,目光紧紧盯着路若那苍白而安静的脸庞。路若的呼吸平稳而微弱,一直陷在深深的沉睡之中,眉头轻轻蹙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秋露凝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路若的手背,感受着那微凉的肌肤。 “若若,你快点醒来吧。” 秋露凝在心底默默地呼唤着。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无尽的期盼和担忧。她希望路若能够听到她的呼唤,能够感受到她的期待和关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秋露凝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路若的脸庞。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希望路若能够早日醒来,与大家团聚。 看着秋露凝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雪缃也感到难过。 她默默地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箱,打算趁着这段时间为路若和秋露凝制作更多方便携带的药丸。 养身体的、疗伤的、让人短时间内失去行动力的、止血的、补气的、短时间内让人失去呼吸的(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等等等等,各种功效都准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正在秋露凝伤感、雪缃忙着制药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消失了数日的星渊,裹着满身尘土风霜,踏入屋内。 第97章 夜里的线索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墨白终于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自那日借着未已留给他的秘密武器,一鼓作气找到那位大人物的老巢之后,墨白便时常过来这太守府寻找线索。 只是,这太守府占地面积巨大,内里也暗藏玄机。墨白小心谨慎,来去数次,才终于大致摸清了太守府内的大部分布置。 其中,最值得注意的便是府中的禁地。 太守府中口口相传,都说后院靠近深山的那片庭院闹鬼。 因此,虽然那片地占地面积甚广,府内却几乎无人踏足。 墨白对神鬼之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个禁地里一定藏着某种秘密,才让幕后之人费尽心思为它遮掩。 自此,墨白便如同游鱼得水,时常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溜进那片禁地。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守卫,巧妙地利用地形,潜入那些看似普通的房间。然而,每一次的搜寻都让他失望而归,那位大人物的秘密仿佛被一层厚厚的迷雾笼罩,始终无法窥见。 但墨白并未因此气馁,他深知,想要揭开这层迷雾,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和决心,更需要耐心和智慧。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处于禁地内的每一座房间内的布局,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规律。他还仔细研究了禁地外那些守卫的巡逻路线,试图找到他们的破绽。 这些侍卫的出现,让墨白更加确定,这里一定有问题。 果不其然,在一次又一次的潜入中,墨白逐渐发现了一些异常。 一日晚上,墨白正如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藏在隐秘的角落,等待着侍卫换班的时机,准备再次溜进那位大人物的老巢。 夜色如墨,微风轻轻吹过,带着些许凉意,却也吹不散他心中的坚定与执着。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墨白微微眯起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中匆匆而过。那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大人物。 只见大人物行色匆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径直走向后山的某个角落。 墨白心中一动,难道这位大人物今晚有什么秘密行动?不枉他蹲守数日,今天终于有了线索。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耐心地等待着。 墨白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位大人物的一举一动。昏暗的夜色对于他这种内力高强的人来说,并没有造成什么阻碍。 过了一会儿,他清楚地看到那位大人物在某一处停下,挪动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竟然触发了一个机关。 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地面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大人物没有丝毫犹豫,迅速钻进了洞口。 墨白惊愕不已,他万万没想到,这后山之中竟然隐藏着一个如此机密的地点。 如此隐蔽,如此煞费苦心,那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呢? 墨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同时他更明白,能和双子镇的客栈老板纠缠许久,这位大人物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至于被藏起来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他的罪证!墨白眼神锐利,心中想要揭开这位大人物秘密的决心更加坚定。 墨白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直到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他终于看到那位大人物从洞口中钻了出来。 那人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待大人物离开后,确认他走远了,墨白才小心翼翼地避开侍卫,慢慢靠近那个洞口。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挪动先前看到的那块石头,触发了机关。 洞口再次缓缓打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空间。墨白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心中充满了期待与紧张。 他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了一片未曾显于人前的天地。通道两旁,到处都布满了各种机关和暗器,显然是为了防止外人擅入。但墨白凭借着过人的机智和勇气,一一化解了这些危机。 他继续深入,终于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 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石桌,上面摆放着一些奇怪的物件和卷轴。 墨白一眼就看到,最中间那个最朴素无华的厚重铁盒子里,一定就是那位大人物的秘密所在。 他心中激动不已,上前拿起一个卷轴,展开一看,上面竟然记载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阴谋。墨白越看越心惊,这位大人物竟然在暗中操控着整个江湖的命运。 墨白知道,他找到了重要的线索。他想要将这些卷轴和物件一一收起,但是他带不了这么多,只能打起那个笨重的铁盒子的主意。 只是,那个盒子造型独特,墨白研究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它,只好把它揣进怀里,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心中一紧,环顾四周,立刻躲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他刚刚躲好,就看到几个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显然是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墨白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在外巡逻的侍卫们从未进来过这里。但是刚刚接到消息,太守大人最宠爱的小妾生的孩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人说看到他跟着太守大人走了。 为了找到才三四岁的小少爷,太守不得不让他们进去禁地寻找。 就这样,这群侍卫闯进了墨白藏身的地下,开始大肆搜查。 墨白心跳瞬间加速,汗水顺着额头滑下。他紧紧地贴着墙角,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形,生怕被那些侍卫发现。 眼看着搜查的侍卫越来越近,墨白心跳如鼓,手心渐渐渗出汗来。 他紧握着手中的剑柄,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就在侍卫的脚已经映入眼帘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侍卫突然停住了脚步,领头那人打了个手势,紧接着,他们竟然一股脑地都转身离开了。 墨白心中一阵庆幸,同时也感到十分疑惑。 他不知道那些侍卫为何会突然离开,但这也给了他一个逃脱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迅速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98章 惜颜花 回到藏身之处,墨白依然心有余悸。他深知,这次能够逃脱纯属侥幸,下一次再想混进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所获。 墨白拿出一直揣在怀里的笨重铁盒子,开始研究到底该怎么打开它。 只是,这个盒子设计精巧,锁住它的不是外挂的锁头,而是一种形状奇特的花纹。 盒子顶部凹陷进去的花纹就是打开它的装置,但是这样特殊的钥匙,一定被那个老贼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短时间内想找到,恐怕不容易。 揣着这个盒子,墨白思虑良久,都没有想出办法解决。 每次研究铁盒子,他都是藏起来偷偷进行的。铁盒子也被他找了个隐秘的山洞藏起来,确保不会有人发现。 这日,墨白拿着钥匙开门时,看着插,进锁孔里的细长的钥匙,突然有了主意。 他找不到原来匹配的钥匙,但他可以自己做一把呀! 墨白顿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进屋后提笔画下铁盒子上的图案便匆匆夺门而出。 走之前,他还不忘把房门重新锁上。 被迫蜷缩在床上的韶三娘一脸焦灼地看着他墨白进进出出,有心提醒他自己已经两日粒米未进了,但她有口难言,又被下了软筋散毫无力气。再加上饿了两日,滴水未进,完全没有气力做出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墨白离开。 这几日,韶三娘完全像只被人遗忘的小猫小狗。墨白偶尔想起来了才会喂她吃顿窝窝头,若是忙得厉害,则完全想不起来她这号人物。 因此,本就因着女儿丢失憔悴苍老的韶三娘显得更加瘦削病态。身上的骨头已经能很清晰地透过皮肉展露出来。 墨白无暇他顾,找到突破口的他兴奋不已,马上冲向镇子上的铁匠铺,拿出图纸,要求铁匠帮他打造这样一个物件。 铁匠接过墨白递来的图纸,那上面复杂的纹路仿佛一幅古老的图腾,让他陷入了沉思。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疑惑与好奇,手指在图纸上轻轻摩挲,仿佛在寻找着某种遗失的记忆。 墨白见铁匠这般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他以为铁匠是看不懂图纸上的纹路,于是特地重新说明了尺寸和要求,希望铁匠能够明白他的需求。 然而,铁匠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他的脸上布满风霜,每一条皱纹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他抚摸着图纸的手隐隐有些颤抖。过了片刻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在抒发着心中难以言喻的感觉。 墨白感到很奇怪,忍不住开口道: “老人家,我这纹样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铁匠闻言,诧异地抬头,道: “客人何出此言?我只是看着这纹路,莫名地有些眼熟罢了。” “当真?” 墨白顿时惊喜不已,不由追问道: “敢问老人家是在何处见过这种纹样呢?” 铁匠犹豫了片刻,但见墨白一脸期待,他还是继续开口,缓缓地道出了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这种纹样,看起来很像一种花的纹路。没错,就是那种花,那时候,它们开得满地都是……” 原来,这种花纹所勾勒的式样,正是很久以前,双子镇所特有的一种花——惜颜花。 那时,双子镇到处都有它的身影,它们的花瓣层层叠叠,开得绚烂夺目。 它们还很特别,不仅开遍山丘原野,一出现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而且花期极长,除了最冷的冬月里,几乎常开不败。 铁匠还说,惜颜花虽然是白色的花瓣,但有嫩黄色的花蕊点缀其间,犹如一位位清纯的少女在微风中翩翩起舞。 一大片一大片簇拥在一起,煞是好看。 没人知道双子镇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花。似乎自从他们这代人有记忆起,惜颜花便存在了。 它们陪伴双子镇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秋冬春夏。 然而,就在一个平静的夜晚,这些花却突然全都枯死了。 “不,不对,不是枯死,而是消失。” 一夜之间,它们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自那夜起,惜颜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镇子上的人甚至以为先前它的存在只是我们一起做的一个梦。否则该怎么解释,它们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连枯萎的根茎或腐烂的叶子都没有留下的现象呢?” 从此之后,双子镇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花。 听完铁匠的话,墨白感到一阵震惊。他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纹路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凄美而诡异的故事。 他沉默片刻,然后问道: “那镇子上可有用这种花纹做饰品或纹路的习惯?”否则该怎么解释他要打造的那个铁盒子的钥匙刚好就是这种花的样子呢? 铁匠摇了摇头,叹息道: “没有。惜颜花虽然好看,但毕竟是白色的,镇上的人很忌讳这个,没有人会把它作为装饰纹路的。” 墨白哑然。双子镇的居民居然迷信至此吗? 只是一种花而已。花开得好看不就行了,怎还和吉凶祸福扯上了关系? “但是,这种花纹在双子镇消失已久,如今却再次出现在你的图纸上,或许也是一种缘分吧。” 铁匠叹息一声,便去忙活了。 墨白站在原地许久,总觉得这件事情透着莫名的诡异。 真有一种花,明明开得寻常,却突然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的吗? 这铁匠老人先前所说的“枯死”倒还有可能,但是全部消失怎么可能呢? 除了传说中的神明,谁还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在转瞬之间消灭一个物种的存在呢? 如此诡谲的手段,可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墨白一肚子疑问。在他思索期间,铁匠却已经“叮叮咚咚”地敲好了他要的东西。 “多谢。” 接过钥匙,墨白脚步不停,立刻挖出了先前埋藏山洞里的铁盒子。 把刚刚新鲜出炉的花朵状钥匙放上去,轻轻一拧。 “啪嗒”一声,果然开了! 第99章 中毒 那位老铁匠的手艺当真不错,打造出来的这把惜颜花形状的钥匙与铁盒子上的锁孔分毫不差,插上去轻轻一拧,就开了。 墨白一阵激动,捧着铁盒子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他深吸口气,这才打开盒子。 为防盒子里暗藏有什么伤人的机关或迷药,他特地放慢了打开的动作,并集中精神,提高警惕,全神贯注地盯着慢慢开启的盒子。 出乎意料的,打开这个藏着秘密的盒子的过程竟然出奇的顺利。没有暗藏的冷箭,也没有杀人于无形的毒气。 墨白舒了口气,认真观察着盒子里的东西。 古朴厚重的铁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书页也微微泛黄,透出一股岁月沉淀的沧桑感。 墨白小心翼翼地拿出这本书,只见第一张书页上就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大眼扫去,像是一本记录详尽的账本。 然而,当墨白拿起它仔细查看时却发现,这并非他想象中的账本。 这是一本名单,上面清晰地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敬献几人,几男几女。 从这些被记录下来的人的生辰八字来看,每个人都年岁不大,甚至可以说都是几岁的小孩子——连尚不足月的婴儿都有。 每一个孩子的所献时间都清楚无比。 这究竟是一本什么东西?背后,到底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又是牵扯到哪些利害关系,才被这样严苛地把守? 墨白心跳加速,越想越心惊。他感觉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一个被尘封已久的巨大的秘密。 他仔细翻阅着第一页,每一个孩子的信息都详细得令人咋舌。然而,当他试图打开第二页时,却发现书页之间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紧紧黏连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无法分开。 墨白尝试着从两张纸的缝隙间入手慢慢撕开,却发现这本册子所存时间太久,纸张已变得极为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弄破。若是他强行撕开黏连在一起的纸张,恐怕会导致整本册子都碎裂。 他又试着沾了沾唾沫,濡湿手指,慢慢分开第一张纸与第二张纸。 强行分开两页纸是不行的,墨白只好另辟蹊径,把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濡湿,再尝试分开两页纸。 墨白尝试许久,发现这个方法有效,便静下心来,慢慢打开后面被黏连在一起的书页。 他看着册子上的记载,越看越心惊。 这份名单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双子镇那诡异的“经过”仪式,以及一个又一个说是献给谷神,实际是被残忍地推进火坑杀死的孩子。 若说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的话,那么在墨白看到这一页上所绘制的双子镇的地形图以及居民分布图时,便已经完全确定了。 这群丧尽天良的东西! 墨白气愤不已,心中悲痛又震惊。 他简直难以想象,这些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难道有人生来就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吗? 他们竟然如此残忍,早在双子镇刚刚建立不多久,一切都还未成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要将双子镇上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推进地狱! 墨白双目通红,捧着书册的手愤怒到止不住地颤抖。 他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直觉这本册子后面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于是继续沾口水奋力分开书页。 然而,就在他刚刚把濡湿的手指放在册子上,准备集中精力继续分开后面的书页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眩晕感来的莫名其妙却凶猛异常,墨白顿时感觉到不妙,连忙艰难地换成盘膝而坐的姿势。 他试着运转内力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恶心眩晕感,却无济于事。内力的运行甚至越发刺激了体内的毒性,激的他气血翻滚。 墨白承受不住,猛的呕出一大口血,染红了他脚下的地面,然后猝然倒地。 原来,那书册上被浸满了秘制毒药,为的,便是要让发现它继而观看它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墨白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击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般,始终无法抬起。 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刚才呕出了一大口血。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惊恐,想要寻找答案,却无法集中精神。 意识逐渐模糊,墨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往下沉,仿佛掉入了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各种零散的片段,那些关于双子镇的记忆,那些被残忍杀害的孩子们的面孔,以及那份名单上触目惊心的记录…… 这些画面如同利刃般刺入他的心中,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剧痛。他紧咬着牙关,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身体却越来越不受控制。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异常清晰。他努力想要听清楚那声音的内容,但身体却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白在一阵剧痛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周围空无一人。 他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但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发现那份本即使在极度的痛苦中也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的名册记录已经不见了。 墨白心中一惊,立刻挣扎着坐起身来四处张望,但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渍。他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之前用来分开书页的口水留下的痕迹。他心中一阵惊愕,难道那毒药竟然如此厉害,连口水都能被染成黑色? 墨白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怒。他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毒,可能此刻,也可能往后的哪一天就会突然丧命,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解毒。 以他对自己身体的感知情况而言,这一天恐怕不远了。 然而,他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第100章 重逢 墨白独自一人坐在林间的空地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声音。他的心中充满了懊恼和绝望。 只要一想到他都已经拿到了重要的证据,甚至已经洞悉了其中的秘密,马上就能弄清楚双子镇背后的巨大阴谋了!却在这时,因为他的疏忽,功亏一篑。 得之不易的证据就这样突然消失,刚刚露出水面的真相就这样与自己失之交臂! 墨白简直要再次呕出一口血来。 越想越郁闷,体内的毒素又再次发作起来。 一时间,墨白心如刀绞,五脏六腑像是被揉碎了一般,疼得他死死的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苦闷导致的胸口剧痛,还是体内的毒素再次复发带来的绞痛。 很快,疼痛模糊了他的感官,他再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能拼命抱紧自己,妄图减少一点点疼痛。 墨白甚至来不及擦拭先前吐出的那口血在自己嘴角留下的痕迹,就再次呕出一口血来。 他忍不住苦笑,心想自己这次,恐怕是彻底栽了。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墨白猛地扭头,只见一位身穿白衣的俊朗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那男子面容英俊,气质清冷,宛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未已!” 墨白惊喜地喊出声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此刻还在遥远云域的未已,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的眼里满是惊喜,但是喊出来的声音却嘶哑无力。不过,未已的出现还是让他高兴不已,连毒素正在发作的身体都没有那么疼了。 未已淡淡一笑,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浅,仿佛春风拂面般舒适: “墨白,我来了。” 说着,他抱着满怀的草药,快步走到墨白身边坐下。 近距离看到他的惨状,未已的笑容顿时消失,他紧抿薄唇,连忙上前扶起墨白,搀扶着他靠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未已扶着墨白坐下后,快速出手封了他胸口处的几处穴位。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箱子,取出药丸,迅速塞进墨白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看墨白的脸色好了些,未已才舒了口气,起身去拾取刚刚慌乱中被自己丢在草地上的草药。 穴道还没有解开,墨白只能静静的躺着。不过吃了未已塞给他的药丸,他已经感觉好多了。 不愧是神医! 墨白心里暗暗想着。 眼看未已已经收好草药来到自己身边,墨白连忙开口: “未已,你何时来的?怎会出现在此处?” 未已轻描淡写地回了两句,大意说自从他们几人都离开云域后,他心中担忧不已。眼见已过了原本约定的期限,实在等不下去了便追了上来。 未已边说边开始收拾刚刚采来的草药,他手法熟练地将草药分类放置,又生起火堆,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罐子开始熬药。这期间,他还不忘叮嘱墨白如何正确运转内力,如何正确呼吸吐纳,以压制毒性。 墨白按照未已所说的步骤进行,果然感觉体内翻涌的恶心难受的感觉减轻了不少,五脏六腑的疼痛也逐渐好转。 他心中对未已充满了感激,同时也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庆幸。 未已专心熬药,待墨白打坐完毕,又拿出金针仔细消毒,为他针灸。 未已每一次下针都精准无比,仿佛能够洞察墨白身体的每一处疼痛。 墨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和放松,仿佛有一股暖流在体内流动,带走了所有的痛苦和疲惫。 针灸之后,又过了一会儿,药熬好了。 未已小心翼翼地喂墨白喝下那黑乎乎的药汁,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却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安心。 喝下药后,墨白感到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疼痛也减轻了许多,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了。 未已又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确认毒素已经被完全清除后,这才放下心来。 “未已,谢谢你。”墨白感激地望着未已,真诚地说道: “未已,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若非你及时赶到,我恐怕已经……” 未已却连连摇头,打断了墨白的话: “墨白,你言重了。我本就应该早些赶来,却还是来晚了,没能及时帮到你,我心中实在内疚。” 墨白见状,忙安慰道: “未已,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如今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你及时出现,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若我是个女子,说不定还得以身相许,嫁给你呢!” 未已被墨白这番插科打诨的话逗得笑了出来,心中的内疚感也稍微减轻了一些。他知道自己过于执着于把意外归咎于自己,其实并无必要。 这个时候与其内疚自责,不如把墨白的身体照顾好才是正经。 墨白见未已情绪好转,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找到的重要线索。他忙问道:“未已,你在救我的时候,可有见到我手里的那个铁盒子?” 未已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 “我确实见到了那个铁盒子。当时你手中紧握着它,似乎非常珍视。我见你昏迷不醒,便将它妥善收好了。” 说着,未已从怀中掏出了那个铁盒子,递给了墨白。 墨白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的物件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他心中暗想,这个铁盒子里的线索对他来说至关重要,若是丢失了,后果不堪设想。 未已看着墨白紧张的神情,问道:“这铁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何你如此紧张?” 墨白叹了口气,将铁盒子中的东西一一展示给未已看——其实最重要的也就是那本名册而已。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朵白色的干花,从外形来看,大概就是先前老铁匠告诉他的,惜颜花。 未已看完这些东西,不明所以。不过他知道墨白既然这么在意这些东西,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开口:“所以就是这些东西让你中毒的吗?” 说着,他拿过墨白手里的盒子,细细翻看。 第101章 温情 见未已正要拿出铁盒子里的那本名册,墨白连忙出声制止: “别!” 说着,他伸手夺过未已手中的书册,慌乱中直接把它扔到了地上,离他们远远的。 未已被他的反常吓了一跳。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墨白: “你不是说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墨白轻抚自己的胸口,胸腔里的心脏还在怦怦的跳个不停。 他惊出一身冷汗,伸手边擦着额头的冷汗边道: “是很重要,但是这上面有毒。我刚刚就是因为翻看了这本书册才中毒的。” 他说着,又伸出脚把落在脚边的名册踢远了一点。 “未已,你要小心,千万别中招了。” 未已忍不住失笑。 “墨白,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大夫啊。” 他边说边扶额,无奈的笑了笑。 “我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有问题——看你的手指就知道了。所以,现在需要特别注意的不是我,而是你。” 墨白看了看自己仍然沾满黑色污渍的手指,又看了看未已戴着手套的双手,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你啊,还是这样冒失。身体里的毒素才刚刚被拔除,就不怕死地又徒手拿这本有毒的书册。” 未已欣慰又无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教。 他虽然外表看起来清冷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面对亲近的人,却比谁都要来的心软。 尤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墨白和墨柒兄妹、以及路若,感情更是非比寻常。他们几人是为数不多的能激起未已话唠属性的人。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现在受伤的是你,前不久还危在旦夕的也是你。我可是个大夫啊,会保护好自己的。倒是你,小心造成二次伤害。” 未已一边数落墨白,一边从药箱里拿出消毒用具给他擦拭手上的毒药污渍。 未已细心地处理着墨白手上的毒药污渍,他轻轻地擦拭着,生怕一丝一毫的疏忽都会给墨白带来更大的伤害。他的手法熟练而温柔,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艺术品。 擦拭干净后,未已把所有用过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扔进面前的火堆里烧掉,火焰在夜色中跳跃,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 而后,他起身走到一边,拾起被墨白踢到远处的书册。 他的手上一直戴着手套,这是为了防止毒素的侵蚀。他拿过书册,重新回到墨白身边坐下,对着火光,认真地嗅闻,努力分析和辨别册子上涂抹的毒药成分。 他的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眼底是要将这书中的秘密一一揭开的决心。 墨白静静地躺在旁边,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未已的身影。他看着未已专注地研究着书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感。他知道,只要有未已在,他就不会有事。 更深露重,夜色越来越浓。林子里起了雾气,带来一阵阵透骨的凉意。 在这样冷意料峭的凉风里,墨白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未已却好似入了迷,完全没注意到气温骤降,空气已经变得极其寒凉。他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滑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他的眉头时不时蹙起,嘴唇也会无意识地抿紧。墨白知道,这是他正在思考的表现。 他眼中时不时闪过光芒,仿佛已经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墨白挣扎着挪动到他旁边,脱下自己的外袍为他披上。他的动作轻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未已周身一阵暖意,这才清醒过来,他侧过头看向墨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感激。 “你……”未已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墨白打断了。 “别说话,专心研究。”墨白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未已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未已点了点头,继续他的研究。他知道,墨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这让他感到无比温暖和坚定。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一个专注研究,一个默默陪伴。火光在他们身边跳跃,照亮了这个寒冷的夜晚。 夜色如墨,星辰稀疏,寒风吹过,带走了白日的喧嚣,只留下一片寂静。 在这寂静之中,未已和墨白二人却都无心睡眠。 墨白静静地躺在旁边,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中的神采已经恢复了不少。他有心陪着未已直到天亮,一起解开这毒药的谜团。 然而,他的身体毕竟刚刚经过一场折磨,毒素虽已基本解除,但内里仍然虚弱不已。他努力支撑着自己,但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困倦的侵袭,缓缓闭上了眼睛。 未已注意到墨白已经睡去,他轻轻地起身,轻柔地把墨白安置在一旁的大石头旁边,让他有个依靠。然后,他取下自己身上刚刚被墨白披上的外袍,弯腰把它盖在墨白身上。随即,又从自己的包袱中拿出一件最厚的外衣,也盖在他身上。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墨白的状况,确认他已经安稳地睡去后,才放心地转过身去。 他重新回到火堆旁坐下,火光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他拿起书册正准备继续研究,目光却突然被铁盒子里的那朵洁白的干花所吸引。 那朵花虽已失去了活着的生机,但在月光之下,仍显得洁白耀眼。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未已的心中灵光一闪,他突然意识到,这朵花既然与手中这本书册放在一起,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与书册上的毒药有着某种联系呢?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朵花,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闭上眼睛,仔细地分辨着这股香气。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可能的毒药名称和特性,与这股香气进行比对。渐渐地,他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他睁开眼睛,看向手中的干花,眼中闪烁着豁然的光芒。 他确信,这朵花的香气与书册上的毒药气味如出一辙。 这朵干花,真的是是解开书册上的毒药谜团的关键! 未已的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期待。 他知道,找到了毒素本源,那么自己离揭开这个谜团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重新拿起书册,开始仔细地研究起来。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 未已却浑然未觉,完全沉浸在即将确认解毒药方的喜悦里。 第102章 研制解药 墨白体内的毒素经过他的一番处理——特别是喂了颗解毒丹下去,虽然已基本无事,不再有性命之忧,但未已并不能保证墨白身体里没有任何残留。 为了墨白的健康着想,他必须找出真正的解药。 月色如水,静静铺洒在未已身上。 他定了定心神,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手中泛黄的书册。书册纸张泛黄,边缘处隐约可见黑色的痕迹,正是毒药溶解所留下的印记。 身前,是那个古朴厚重的铁盒子,盒盖打开放在一边,里面,是那朵洁白的干花。 意识到这朵干花与书册上的毒同出一脉,未已大受鼓舞。 但他方才拿着那朵花研究许久,也未发现到底有何奇特之处。 他还是个小少年时就开始学医。后来年岁见长,更是外出游历,足迹遍布整个云域甚至隐域。可是,他走过无数地方,见识过世间的种种奇花异草,却从未见过这种花朵。 此花诡异非常,还能制成这样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毒,药,绝非寻常之物。 未已放下书册,又拿起那朵干花。丝丝缕缕的清香萦绕鼻端,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但未已却十分清楚,这样纯洁无害的花朵,在经过反复的提炼与糅合之后,反而会是一大杀器。 那本浸满毒,药的书册,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此看来,要想研制出真正的解药,就必须深入了解这朵花的性质。 他借着微弱的火光,开始仔细推演罗列出众多解毒组合。每一个组合都需要经过反复的斟酌和推敲,才能确定其可行性。未已的眼神坚定而专注,他知道,这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存亡。 不仅仅是墨白。 经过连续不断的辛苦努力,未已终于确定了七种可能的解毒组合。但若想制成真正的解药,必须用这种花朵入药。 眼下只有眼前这一朵花,便只能省着点用。未已打算一次用一片花瓣,进行实验。 好在这朵花虽然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但保存的还算不错。层层叠叠的细小花瓣簇拥在一起,七片花瓣还是有的。 夜里光线昏暗,即使坐在火堆前,也无法驱散周围的黑暗。未已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曳,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疲惫的脸上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然而,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花瓣,放入研钵中细细研磨。随着花瓣的破碎,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未已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那香气在胸腔中扩散。再在脑海中将刚刚确定的七种药方一一进行匹配,以确保它们的药效能够和谐共生,不会相互抵触。 然后,他开始按照既定的组合进行调配。每一次的尝试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只有不断尝试,才能找到真正的解药。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熹微晨光洒在未已的脸上。 他的眼前突然一亮,手中的药液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成了! 解药,终于做出来了! 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洒在墨白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晨曦的温暖。经过一夜的沉睡,他的意识逐渐从混沌中恢复过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未已的身影。 他转头望去,只见未已依然坐在自己的身边,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墨白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松了口气,仿佛所有的担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然而,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他注意到未已苍白的脸色。 他一脸憔悴,眼睛通红,眼里布满红血丝,眼眶周围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墨白心中一阵心疼,他颤声问道: “未已,你昨晚是不是没睡?” 未已无心回答他,而是把劳碌了整整一晚才得到的成果塞到墨白手里,催促道: “那不重要墨白,快喝了它!这是我昨晚制成的解药。” 墨白看着未已手中的解药,心中了然,知道他定是熬了一整个通宵,就为了帮自己制作解药。而他自己,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沉沉睡去。 他心中一阵感动,接过解药,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未已的手腕,温柔地说道: “未已,谢谢你。” 未已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他用力回握住墨白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这没什么。墨白,只要你没事就好。快喝了它。” 墨白不再多言,他毫不犹豫地端起解药,一口气喝了下去。顿时,他感到一股清凉之气在体内迅速扩散开来,仿佛有无数小精灵在为他驱散疲惫和虚弱。 他闭上眼睛专心打坐,感受着这股力量在体内涌动,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喜悦。 当墨白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力,身体里一切的疲惫和虚弱都已离他远去,隐隐作痛的五脏六腑也不再疼痛,体内的毒,完全解除了。 他转头看向未已,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见他如此,未已便猜想他体内的毒应该已经完全清除了。但他还是暗暗地提了口气,问道: “如何?” “感觉好极了,比没中毒前还要好。” 墨白笑得贱兮兮的,满口夸赞道: “真的!未已,你当真是神医!解药一下肚,立马就好了!” 未已顿时无语。但不得不说,经过墨白这般插科打诨,他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好了,别贫了。你没事就好。这次真的太惊险了……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未已指着地上的书册和那个铁盒子。 天光渐亮时,未已终于调配出七种不同的解药。 他首先拿那本书册做实验,几种药剂一一倒上去——当然中间是有时间间隔的,最后才终于试出配方正确的那款药剂。 有了正确的药剂,未已索性把剩下的花瓣全部用来制作解药。留下给墨白解毒的份后,其余的用来溶解书册上的毒。 经过墨白反复将解药涂抹在书册上,终于一页一页地揭开了后面黏连在一起的部分。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墨白就醒了。 现在,他拿起地上已经完全舒展开、不再黏连的书册,递给墨白,静静地听着他的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墨白终于停下讲述,去河边打了水过来。 未已消化良久,等墨白灌了几口水后才开口: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第103章 被遗忘的韶三娘 经过未已整整一夜不眠不休的努力,那本浸染着未知毒药的被黏连在一起的书册终于被破解开来。 然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片未知的迷雾。特别是书册后几页那晦涩难懂的阵法,更是让他们感到头疼不已。 墨白眉头紧锁,沉声问道: “未已,你觉得这些究竟是什么?” 墨白翻了翻被未已解开毒药的书册,大体浏览了一下整本书的内容,尤其是最后几页,着重看了好几遍。 但是他还是毫无头绪。 未已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也看不透。这些阵法似乎与我们所知的任何阵法都不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墨白沉默片刻,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最后沉淀成一丝坚定。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想,我们可能需要回云域一趟,找我师父和尊上他们帮忙。” 未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听过墨白的描述,未已便深刻的知道,这件事情牵连甚广,已经不是他二人仅凭自己的力量所能解决的。 况且书册上所记载的阵法看起来晦涩难懂,但却透着一股诡异的邪性。 再加上墨白刚刚对他所讲的双子镇那诡异错综的事情,以及墨白这段时间所调查到的线索,未已越发肯定,这本书所记载的内容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还会为祸人间。 “这些阵法看起来仿佛像某种古老的失传已久的秘术。我在云域时,在藏书阁里似乎见到过类似的记载,但是与这个还是有所不同。” 未已指着书册上最后一页所绘制的那张玄奥难辨的阵法,最终拍板: “就按照你说的,咱们还是回云域。” 墨白点头,道:“对,师父和尊上他们见多识广,一定比咱们要有头绪。”说不定他们只看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什么阵法。 既然已经敲定,二人收拾好行囊后,便踏上了返回云域的路程。 在离开之前,墨白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差点让他丧命于此的地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在返回云域的路上,墨白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他一直没能想起来。他努力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试图找出自己遗漏的线索,但始终一无所获。 罢了,他心想,既然想不起来,那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将心中的疑惑抛之脑后,与未已一起继续前行。 此刻,双腿瘫痪,被点了哑穴不能发出声音,仍然躺在双子镇客栈内的床上的韶三娘,已经饿的奄奄一息,浑浊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了光亮。 她骨瘦如柴,躺在床上毫无动静,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饥饿,无比的饥饿。饥饿的感觉充斥了她的整个脑海。 她觉得自己恐怕已经饿的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内脏仿佛在互相吞噬。 最初她的肚子饿的还会咕噜作响,但后来,胃部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分泌液体的能力。 她的嘴唇干裂,被吓了足量软筋散的她,连撑起身子给自己倒杯水都做不到。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这样想着,她的眼前一阵晕眩,仿佛已经看到了死神的镰刀。 不行!她心想。 我不能就这样窝囊的死去,我的女儿还没有找到!那个可怕的黑衣男人恐怕是回不来了。我必须要自救! 就这样,在绝望的深渊中,韶三娘化悲愤为力量,决定殊死一搏。 她拼尽全力,调动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试图抵抗软筋散的药力。她的汗水浸湿了床单,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但韶三娘没有放弃,她硬生生地扛过了药力的侵袭,一点一点地挪向床边。 终于,她成功地挪到了床边,然后闭上眼睛,奋力的往下翻滚。 终于,扑通一声,她成功摔下了床。 那一刹那,她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疼痛传遍全身。 然而,她顾不上这些,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囚笼。 幸运的是,门外刚好有人经过。 往常这个地方通常是没有人过来的。因为地处偏僻,而且门外大门紧锁。 最重要的是,墨白乔装打扮之后也曾告诉过镇上的居民,说他的“母亲”又聋又哑,而且双腿瘫痪不能下床。所以为了防止她受到伤害,每次自己出门时都会把她锁在屋子里。 同时,为了防止“他唯一的亲人”——“老母亲”受惊,他特意交代了大家不要靠近这座房子。 所以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那人本来只是路过,却意外地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重物落地声。 他犹豫了片刻,想到墨白曾经交代的话,正想当做没有看见,转身离开。 但在他转身之际,又突然想起,墨白的“母亲”年纪大了,那样重的声响,说不定是她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担忧。 于是,他决定破门而入。 不得不说,韶三娘的运气是真的不错。 双子镇这样一个虎狼之地,村里的村民又饱受精神压迫和剥削虐待,淳朴善良的天性早已被渐渐磨灭。即使是同一个镇子上的人,也很少会帮助对方。 相反,他们反而会盼着对方比自己不幸。一旦见到哪家迎来巨大的灾祸——特别是每次被祭司选中,要献给“谷神”的家庭,都会在背后幸灾乐祸。 当然,当着全镇其他人的面,他们当然会痛苦,惋惜,流泪。但是背地里,他们却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被压迫和虐待太久,他们的精神早已扭曲,是非观也变得歪曲,感情更是冷淡麻木。 表面上的情绪,哭或者笑,反而变成了一张面具。 而今天在门外路过的,却恰巧是这样一个麻木的、可怕的镇子上的为数不多的一位良心未泯的好人。 韶三娘躺在地上,浑身剧痛却满怀希冀。 终于,门外传来声响。 她眼睁睁地看着门被破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韶三娘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庆幸,她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 第104章 误会,冷战 自那日杜衡从成知节的魔爪下救出婠婠之后,她对他的迷恋更是如同野草般疯长,难以遏制。 每天,婠婠都会暗中观察杜衡。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除了侍奉萧颜汐的功夫,剩下的时间全都用来窥视杜衡。 她对他的迷恋到了痴迷甚至病态的地步。以至于到了夜晚,众人都陷入沉睡之时,她也会会悄悄起身,躲在暗处,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然而,在这样疯狂的追踪中,她却发现,杜衡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那个黑衣女子——墨柒的身上。 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总是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旖旎,仿佛容不下第三个人。 杜衡看着墨柒的目光让她嫉妒,他对墨柒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更是让她妒火中烧。 凭什么!明明她才是最爱杜衡的人,她才是和杜衡相识更早的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凭什么?! 她一来就轻而易举的夺走了杜衡所有的目光和宠爱,让她嫉妒得面目全非。 婠婠恨得咬牙切齿,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恶狠狠的目光像是要把墨柒洞穿,修剪合宜的指甲深深扎入肉里,滴下血来。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整日穿着一身黑衣,阴沉沉的。也不爱笑,一天天吊着个死人脸,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杜衡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婠婠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蓦地,她的目光落到一直跟在墨柒身后的那个仿佛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小的身影上,眼里突然迸发出亮光。 于是,没过多久,杜衡所带领的这群人中突然传出大量不堪入耳的流言,全都是针对墨柒的。 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婠婠。 她是个天生的语言大师,轻而易举地便蛊惑了众人。 她巧妙地在人群中穿梭,低声细语,将墨柒的过去描绘得不堪入耳。 于是,杜衡所率领的一行人里,谣言四起。 有人说,墨柒早已嫁人,却不守妇道,被丈夫抛弃;有人又说,被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孩子并非她的弟弟,而是她的私生子,一个父不详的野种。 有人听了流言,一笑置之,他们与墨柒姑娘相处过一段时日,看得出来她不是这样的人。相对于不知从哪儿传过来的流言,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有人听了流言,却添油加醋。于是,不堪入耳的流言越发广传,甚至越来越过分。 杜衡所带来的这群人都是他军营中的好手,打仗一个顶俩,心思也简单直接。 但往往,这样的人却更容易被人利用。 他们起初并不在意这些流言,但是当周围人都在传说这样的流言时,他们的心也不由得动摇了。 谎言听的多了,也许就成了真理。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看墨柒的眼光都变了。 婠婠躲在暗处,心中无比得意。 她倒要看看,这样下去,墨柒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勾搭杜衡! 这些谣言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很快便在杜衡所带领的一行人中传得沸沸扬扬。 起初,杜衡对这些谣言并不以为意,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墨柒的为人。 然而,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随着谣言的愈演愈烈,他的心中也不禁产生了些许芥蒂。 这一日,夜色渐浓,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吩咐众人在此地休息后,杜衡找上墨柒,让她陪自己出去走走。 此刻,二人行走在山间的小径上,寂静中似乎能听到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然而,这宁静的氛围却被一股莫名的紧张所笼罩。 沉默的走了一段后,杜衡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眼中却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 墨柒看着他,心中一阵刺痛。她知道,这些谣言已经影响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保持镇定。然而,当她看到杜衡眼中的怀疑时,心中的怒火却如同被点燃的火焰般熊熊燃烧。 她性子矜傲,从不允许自己受到不明原由的欺侮,更何况是这样空穴来风的陷害! 她紧咬下唇,声音中带着隐藏不住的颤抖: “你竟也信这些无稽之谈?我若真有什么不堪的过去,又何苦隐瞒你?” 可惜她向来寡言,只说了这句便不知该如何继续。 而且,双子镇之事诡异莫测,墨柒自己也尚未明白其中的缘由。甚至她只是和双子镇稍稍有所牵扯,就接受到了接二连三的追杀。她害怕告诉杜衡后,会把他也牵扯进来,连累到他。于是,她张了张口,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选择了沉默。 杜衡被她的话语刺得心中一痛。他并非有意怀疑墨柒,但谣言的力量却让他无法忽视,汹涌而至的谣言到底是在他心上留下了烙印。 他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 “我并非无端怀疑你,但这些谣言却传得沸沸扬扬。你让我如何相信?” 墨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闭了闭眼,深知杜衡已经受到了那些流言的影响,恐怕早已在心中给她定了罪。那她说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管自己说什么,在杜衡心中恐怕都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想罢,她转身欲走,却被杜衡一把拉住。 杜衡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墨柒,你给我一个解释。我……我不想因为这些谣言而误会你。” 墨柒顿住脚步,抬头看向他: “世忻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 杜衡的眼神有些迷茫,好在昏暗的夜色里并不明显。 他握着自己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墨柒低头看着桎梏着自己的手,轻声道: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我查清楚所有事情,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放心不下?” 杜衡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失望。 墨柒咬紧了嘴唇,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杜衡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没想到,自己一直信任的人,竟然会选择对他隐瞒真相。 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对他说的?早说和晚说有什么区别吗?自己人都站在他面前了,甚至已经给了她解释的机会,她却不愿意告诉自己真相。 杜衡的心开始慢慢变冷,他松开手,转身离开。 第105章 内讧 墨柒眼里满是痛色。她注视着杜衡渐行渐远的背影,眼角无声地落下一行眼泪。 同行之人皆察觉到杜衡与墨柒之间氛围不对。先前那个黏糊劲儿让他们羡慕不已,如今二人之间却像隔了一堵墙,再也不复之前的亲密。 即使同在队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能避则避。两人不管谁与对方有了眼神接触,都会立马撤开。 婠婠躲在暗处看得分明,心中得意。 这段时间趁着他们二人闹别扭,她没少到杜衡面前献殷勤。 出于某种奇特的心理,杜衡并没有像他之前那样坚决的拒绝婠婠的靠近,冷冰冰的对待她。反而对她和颜悦色,特别是墨柒在场时,他甚至还会对婠婠展露笑颜。 前后差异巨大的态度引起了同行众人的注意。私下里,他们都在偷偷议论,先前,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流言大概是真的。没见他们老大杜衡将军都已经远远的避开了先前打得火热的墨柒,转而投向了一直向他示好的婠婠的怀抱吗? 于是,墨柒受到的异样目光越来越多,她在这支队伍里的地位也一日不如一日。 原本,她和杜衡情谊日渐深厚,是带着冯世忻一起,跟随在杜衡身边,走在队伍前面的位置受他们保护的。 而现在,他们二人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渐渐落在了队伍后面,勉强跟随着队伍前行。 冯世忻年纪虽小,却也渐渐感觉到了队伍中不同寻常的气氛。 那些叔叔前些时日还对他很好,会把打来的猎物的最娇嫩的部分让给他吃;会在在路过相对比较繁华的镇子时,买一些精致漂亮的糕点或者糖葫芦这样稀少的小玩意儿拿来给他吃;闲暇时间还会教他几招拳脚功夫,逗他笑,还摸摸他的脑袋。 可这些时日,那些叔叔对自己的态度完全变了。 他们不再对自己笑,不再陪自己玩儿,不再给自己带精致好吃的糕点。甚至在分食物时态度也是冷冰冰的。有的人眼里还暗藏着几分讥诮和不屑。 他只是年纪小,并非不懂事。况且从小生活在双子镇那样的狼窝里,让他对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 他很快就清晰的认识到这些叔叔开始不喜欢自己,甚至讨厌自己了。 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转变来的太过突兀。 是我做错了什么,惹的叔叔们厌烦了吗? 小小的冯世忻在心里暗暗的想。 他的无助和无措,墨柒全都看在眼里。 墨柒的伤势过重,即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疗养,但还没有完全康复。这样快速的行军,让她本就没有好全的伤口再次崩裂。 她什么也没有说,在队伍短暂休整时,快速跑到相对隐蔽的地方给自己重新包扎。 小小的冯世忻清楚地知道,墨柒大姐姐才是最爱他的人,是会一直保护他的人。看到墨柒行色匆匆地离开,他急忙跟在后面,迈着两条小短腿,奋力地跟着她。 看到墨柒脱下黑色的外衣后,肩胛骨处甚至整个后背的地方,白色的里衣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冯世忻忍不住惊呼出声,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呜呜呜呜,姐姐,你的伤口,怎么又裂开了??o·(????????????)?o·?” 听到身后的声响,墨柒迅速回头,看到是冯世忻才松了口气。 流了那么多血,应该很痛。但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然帮冯世忻擦了擦眼泪,温柔的说: “姐姐没事,哭什么,成小花猫了。” 冯世忻抽噎着道:“姐姐,你流了好多血!呜呜哇哇,看起来好痛。” “姐姐不疼,世忻帮姐姐包起来,姐姐就不疼了。” “真的吗?” 小团子将信将疑。 “真的,来,帮姐姐搭把手,马上就不疼了。” “好。” 冯世忻上前,笨拙地帮墨柒换了新的绷带。 “世忻真棒,姐姐一点儿也不疼了。” 墨柒摸摸冯世忻的头,牵着他的手回到队伍里。 当然还是跟在最后面。 而这时候,队伍已经开始行进了。 幸好他们回来的还不算太晚,还能看见前面人的身影。 墨柒带着冯世忻快跑一段,终于追上了他们。 然而这一顿折腾,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再一次裂开了。 墨柒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唇,右手捂着左侧的肩胛骨,咬着牙没有出声。 夜色如墨,司马飞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队伍今天短暂休息的营地。 他的归来,让本来平静的夜晚泛起了涟漪。连日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却没想到,更大的风波正悄然袭来。 司马飞刚踏进营地,还没有来得及向杜衡汇报前面的路况,便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捕捉到其中的内容。 他本不打算停留,却突然听到一句: “你别不信,别看她一天天脸色冷冰冰的,那身黑衣下面指不定脏成什么样儿了!” “不会吧,墨柒姑娘她真是这种人?” “嗤——还姑娘呢,她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我跟你说,她在勾搭上咱们将军之前,就……” 司马飞忍不住驻足细听,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原来,队伍里竟流传着关于墨柒姑娘的流言蜚语,那些污蔑和诽谤,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刺痛了他的心。 那两人越说越过分,各种淫*词*浪*语污秽不堪,墨柒在他们嘴里俨然成了比青楼楚馆里的妓子还不如的腌臜货。 司马飞越听越生气。熊熊怒火燃烧了他的理智。他冲上去,一拳头便打倒了那个满嘴污秽的男人。 另一个在一旁附和的人想要劝架,也被他一脚踢了上去。 他的拳脚毫不留情,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墨柒姑娘的维护。 司马飞与墨柒相处时间最长,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墨柒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善良、坚韧,在那段困难的日子里,他们二人彼此帮扶。墨柒不仅仅是他的朋友,更是他心中的一份牵挂。 战斗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杜衡。他急匆匆地赶来,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眉头紧锁。 他冲上去分开几人,厉声询问缘由。 司马飞愤然说出了原因。 他本以为,杜衡会理解他的愤怒,会站在他这一边,毕竟杜衡和墨柒姑娘之间的情谊深厚——那可是在杜衡出发去找成知节之前就有苗头的。 然而,杜衡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第106章 螳螂捕蝉 杜衡并没有去找那几个乱嚼舌根的人的麻烦,反而训斥司马飞无事生非。 司马飞愣住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愤怒。 他瞪着杜衡,眼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将军,你……你说什么?” 司马飞嗓音微颤,整个人都有些发蒙。问出口的话也显得虚弱无力。他看着杜衡的眼神,像是从来没有认清过他一样。 杜衡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沉声道:“司马飞,我知道你和墨柒关系好,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随意打人。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来闹事的。” “可是他们诽谤墨柒姑娘!”司马飞怒吼道,“你怎么能视而不见?” 杜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流言止于智者,我们不能因为一些无稽之谈就乱了阵脚。而且,墨柒也不是那种会在乎这些的人。” 司马飞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他瞪着杜衡,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杜衡,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墨姑娘真是看错了人!!”他愤然转身,准备离开。 “司马飞,你站住!” 杜衡一把拽住了他。把他拉到自己身前后,无视周围人看好戏的目光,拖着他往营地外走。 边走边道:“司马飞,你给我冷静点。你现在这样冲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走,跟我回去受罚!” 司马飞被拽得一个踉跄,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杜衡,心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他实在不能理解,一向重情重义、对墨柒姑娘关怀备至的将军,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漠。 说什么“墨柒也不是那种会在乎这些流言的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流言的杀伤力有多大,将军难道不清楚吗?空穴来风的流言却可以杀人于无形,何况是墨柒这样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女子! “将军,你怎会如此!……” 司马飞不死心地还想开口,然而,杜衡却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拉着他离开了现场。 夜色如墨,冷风凄凄。司马飞被杜衡拽着,不甘不愿地往外面走的身影显得孤独而倔强。 身后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心思不纯之人也收回了幸灾乐祸的目光,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个身影趁着混乱之际偷偷溜了出去,三两下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萧颜汐马车前,来人正欲开口行礼,突然被从马车上下来的婠婠止住动作。 婠婠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示意来人跟她走。 二人脚步极轻,没有惊动任何人。 “说吧,何事。” 婠婠找了个相对比较隐蔽的地方,背靠着一棵大树,并不正眼看来人,语气漫不经心。 男人笑眯了眼,谄媚道:“婠婠姑娘,公主吩咐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好了,您看,要不要让我见公主殿下一面,好做汇报?” 婠婠这才抬眼看他,努了努嘴,道:“殿下身体欠安,刚刚歇下。你这边有什么进展直接告诉我就好,我会替你告知殿下。” “这……”男人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看着婠婠。 一只碧滢滢的翡翠镯子出现在男人眼前,男人顿时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却被婠婠挡住。 眼看着成色如此好的玉镯被婠婠收进了袖子里,男人一脸遗憾,赶紧一五一十地把这段时间流言的传播效果以及刚刚那一幕如实汇报给婠婠。 听着男人的话,婠婠心中畅快,眼中闪过得意的光芒。 她又细细问了男子,这才慢悠悠的拿出那枚镯子,拇指和食指捏着,递给男子。 男子急不可待地接过来,期间不小心碰到了婠婠的手。 婠婠皱了皱眉,嫌恶之色一闪而过。 “做得不错,我会如实汇报给公主殿下的。这只是开胃小菜而已,后续你若能紧紧盯着他们,顺势再添一把火,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是,多谢殿下恩赐,小的一定好好盯梢,保证殿下得偿所愿!” 男子连声应和,见婠婠没有其他吩咐,便揣着镯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走了。 “哼”,待男人走远,婠婠才没好气地呸了一声,赶忙跑到河水边洗了好几次手,边洗边骂那男人不识好歹。 “呸,贪得无厌的家伙,胃口这么大,也不怕噎死!哼!” “还‘帮殿下得偿所愿’,真以为公主殿下能看上你这玩意儿帮她做事?” 不过,还好本姑娘聪明,知道假借公主的名头找那男人做事,否则这样两面三刀、惯会捧高踩低之人,恐怕不会轻易替她办事。 婠婠心里暗暗思忖着,想到墨柒和杜衡闹掰了,她就一阵畅快。 现在,帮她做事的那男子以为是公主萧颜汐的授意,以为是萧颜汐看上了杜衡,嫌弃墨柒碍眼才出此下策。 这样,即便以后杜衡察觉到此人不对,逼问之下也只会以为是萧颜汐的手笔,怎么都不会注意到她这个小小的侍女。 而杜衡,又因为愈演愈烈的谣言与墨柒完全闹掰,这可真是太好了! 形势对她大大有利。 这几日,她能明显感觉到杜衡对自己的态度变了。果然,搞臭墨柒那贱女人的名声这步棋走的太对了! 婠婠想着近日所发生的一切,越发觉得高兴。连刚刚被那男人碰过的手也不嫌恶心了,转而玩起水来,边玩边哼歌。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被杜衡死死压制着,被迫看了眼前这场闹剧的司马飞,此刻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察觉司马飞不再挣扎,杜衡放松了对他的钳制,同时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实点,不要发出声音。” 见司马飞点头,杜衡便完全放开了他。 继续留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杜衡拉着还在懵然状态中的司马飞,悄然离开。 看了一场大戏,又吹了一路冷风,司马飞这才冷静下来。 见杜衡停下脚步,他不禁疑惑道: “将军,你不罚我了?” 杜衡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直弹得他哇哇大叫。 “看了这许久,就问这么个问题?” 司马飞捂着被弹地发红的额头,疼得“嘶嘶”抽气。 他已看出些许名堂,却并不想这么快原谅杜衡。 第107章 黄雀在后 司马飞本以为杜衡是带他出来惩罚他的,正如杜衡刚刚把他拖出来时所说的。 没想到杜衡把他带到距离营地有一段距离之后,就示意他噤声,带着他藏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司马飞本想要挣脱开一走了之——杜衡的反应实在太让他心寒,但他顺着杜衡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赫然发现那是公主萧颜汐身边的贴身侍女婠婠和他们队伍中的一个兄弟?! 这二人是怎么搞到一起的?在众人眼里,他们平日里素无往来,现下却凑在一起,实在反常。 于是,司马飞按捺住自己想要反抗的心思,顺着杜衡的意思,藏在草丛里,静静地听着那二人的交谈。 也许是天色昏暗,也许是那二人对自己太过自信。总之,司马飞和杜衡藏在草丛里许久,那两人都未曾有丝毫察觉。 司马飞揉着被杜衡崩过的额头,心里忿然,并不想回杜衡的话。 杜衡抱臂看着他,素日威严冷硬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好笑: “怎么,真没看出点什么?” 司马飞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将军,你既然早知道那二人有问题,为何不早早将他们揪出来,好还墨柒姑娘一个清白。” 杜衡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这会儿又知道我是将军了?” 刚刚杜衡那样子,恨不得把“你这个卑鄙小人”几个字写在脸上,也不愿意再唤他“将军”了。 司马飞黝黑的脸红了一大片,好在有夜色的遮掩,他的皮肤又较为粗糙暗沉,这才不是很明显。 但他仍然粗声粗气地道: “我哪里知道竟是这几个小人在背后捣鬼!我才刚回来就听到他们那样诋毁墨姑娘,将军,你就不生气吗?” “还有,将军你莫要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既然你早知道那李青刚有问题,怎不早点将他揪出来?平白让墨姑娘被泼了一身脏水,背负这样不堪的骂名。” 杜衡眼底闪过一抹沉痛,他抱臂的双手慢慢放下,转而抬起手用力拍了拍杜衡的肩膀。 “好小子!墨柒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 司马飞没好气地拍掉杜衡的手,向来直爽的他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恼了。 “将军,你莫要再三转移话题!” 他磨了磨牙,压低嗓音,道:“就算是拍我马屁也不行!” “你必须说清楚,为什么不早点揪出李青刚这个败类!” 司马飞恨得牙痒痒,他气愤愤地继续道: “那女人暂且不说,但李青刚这孬种还不好惩治吗?将军!” 杜衡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也说了,那女人咱们暂时还动不了。我也是这两日才发觉李青刚的异常,观察他几日才发现这畜生居然干出这种事。” 针对墨柒的流言出现的莫名其妙却来势汹汹。若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杜衡是万万不信的。所以这几天,他特别留意了队伍中的几人,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败类。 杜衡深吸一口气,缓缓放开攥紧的拳头,看着愤愤不平的司马飞,继续说道: “李青刚当然好处理。但他一个大男人,突然散播针对墨柒这样一个弱女子的龌龊流言,究竟是为什么?他没有直接的动机。所以,为了钓出背后的大鱼,我不得不暂且容忍他多蹦跶几日。” 墨柒遭受这样严重的中伤,他何尝不心疼?但是为了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不得不暂且忍耐。 “今日,李青刚动作越发大了,我料想恐怕是他背后的人有其他授意,所以紧盯着他。” 杜衡娓娓道来。 司马飞顿时瞪大眼睛。 “我不会回来的这么巧吧?刚回来就撞见这个王八羔子和指使他的人会面了?!” 杜衡眼里沁出一点笑意。 “还不算太笨。” 见司马飞一脸震惊,杜衡像是觉得惊喜还不够大似的,继续道: “我猜想他这两日就会有动静,没想到你刚好这个时间回来,矛盾越发激化,他这才迫不及待地去邀功。” 司马飞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一脸呆滞地看着杜衡,过了会儿才声音飘忽地说: “所以,因为我今晚上回来了,才引出了这一切是吗?那我是不是立了大功?” “嘿嘿,我立功了。我立功了!”抓住了幕后黑手,墨柒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杜衡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家伙,关注点总是这么奇特。 司马飞回过神来,看着杜衡,表情又迅速变得严肃。 “将军,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是那侍女在背后捣鬼,要不要立即抓住她?” 不等杜衡回答,他继续道: “我去把她抓起来,让她给墨姑娘道歉!对了,还要在大家伙儿面前承认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还墨姑娘清白!” 司马飞越说越激动,马上就想转身去付诸行动。 “站住!” 杜衡一声厉喝,司马飞立刻条件反射地站好。 “就这样冲过去抓她?证据呢?” “我去把李青刚那混球抓来,让他们当面对质!这不是人证吗?” “你想得倒美。若是那女人死不承认呢?单凭李青刚一张嘴,如何服众?” “那,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吗?难道就任凭他们这样肆意妄为,毁坏墨姑娘的名声吗?” 司马飞几乎被杜衡的反问堵的哑口无言,但他实在不甘心。 “凭什么他们要造谣张嘴就能来,咱们要澄清事实却还需要切实的证据?!” “凭什么!” 司马飞愤怒地举起拳头对着面前的大树“哐哐”几下,手背上传来剧烈的痛意,却无法缓解他内心的愤懑。 “你可有想过,若是就这样冲去把那女人抓来,且不说如果她抵死不认当如何,就是公主殿下,会允许你这般堂而皇之地带走她的贴身婢女吗?” “那时,你该如何向公主殿下交待?等返回皇城,又如何向君上交待?” 司马飞简直要绝望了。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二人陷入沉默。 此刻,他们嘴里的“公主殿下”,睁开假寐的眼睛,兴味地勾了勾唇角。 “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第108章 墨柒与萧颜汐 鲜有人知道,萧颜汐不仅仅是沂国第一美人,更是沂国第一高手。 她体质特殊,从出生起,体内便有一股绵长浩瀚的力量。 这磅礴的力量随着她渐渐长大,越来越能为她所用。 这些年,她虽独居深宫,却没有一日疏于练武。 自她二十岁那日起,体内先天所带来的那股力量,已经能完全被她消化,甚至能全部与她这些年所练出的内力融汇在一起。 如今的她,可说是山乌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也许可称天下第一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她从未出过手,也从没人有幸看她出手。 即使相隔甚远,她也能凭借过人的内力将四周的声音和动静全部了然于心。 婠婠的动作,她早就知道。 从婠婠自作聪明,以她的名义胁迫李青刚帮她散布谣言时,她就知道了。 不过,她并未阻止,反而纵容着她越玩越大,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 若不是如此,哪会有近日这些好戏可看呢? 时间差不多了。 萧颜汐喟叹一声,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起身下了马车。 轮到她出场了。 * “姐姐,你吃。” 小小的双手举着一条被烤的乌漆嘛黑的鱼,冯世忻把鱼举的高高的,递到墨柒面前。 这会儿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司马飞和那几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打架时才是众人吃晚饭的时间点。 但是墨柒和冯世忻二人这些时日的待遇大不如前,再也没有专门的人负责给他们送食物,墨柒的伤口又裂开了,所以就连很平常的捕猎,也变成了难题。 费尽心思抓了条鱼当做晚饭,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精力。 好在冯世忻很懂事,早已跑来跑去拾取了不少柴火,省去了一些功夫。 饶是如此,两人折腾完鱼可以吃晚饭时,也到了这么晚了。 墨柒淡淡的笑了笑,拿起刚刚在河边顺便灌满的水袋递给冯世忻,道: “姐姐不饿,你吃吧。” “吃的时候小心鱼刺,别呛到了。” 冯世忻眨巴眨巴眼睛,“姐姐和世忻一起吃吧,世忻吃一口,姐姐吃一口。” “哟,小家伙可真会疼人呀!” 墨柒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带着戏谑的调笑声便由远及近。 一个衣着精致的女子款款走来,带来阵阵香风。 “殿下好。” 墨柒并未起身,不过坐在那里微微颔首。 这段时间,萧颜汐时不时会过来和他们说说话。墨柒本就不是个热络的性子,何况是对着萧颜汐这样身份高贵的公主,所以态度还是淡淡的。 “漂亮姐姐,你又来啦!” 稚嫩的嗓音中透着惊喜,冯世忻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萧颜汐。 小孩子总是喜欢好看的事物,何况萧颜汐身负“沂国第一美人”的盛名,容貌自然精致无匹。 不过,冯世忻如此高兴,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美人,而且—— “小家伙,还是你乖觉,嘴这么甜!” 萧颜汐拿出藏在身后的食盒,放在冯世忻面前。 “喏,快吃吧。” 小团子乖乖地坐在墨柒身边,闻言登时双眼放光。不过他没有直接上手去拿,而是偷偷觑了一眼墨柒。 墨柒接过食盒,有些不自然地低头道: “多谢殿下,有劳殿下挂心。我替世忻谢过殿下。” “无妨”,萧颜汐看着冯世忻,眼里流露出满满的喜爱。 “快吃吧,别饿着孩子。” “是。” 墨柒打开食盒,取出还带着一丝温热的食物,递给冯世忻。 “谢谢漂亮姐姐!” 冯世忻眼眸亮晶晶的,小小欢呼了一声,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墨姐姐从不吃这位漂亮姐姐带来的东西,所以冯世忻礼让了几次后,便也习惯了。 “可爱的小家伙。” 萧颜汐看着埋头苦吃的冯世忻,忍不住开口。 行军途中,又是荒郊野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美味。但萧颜汐身份特殊,那些同行的将士无论抓到什么好东西,自然是先献给公主。所以对于萧颜汐而言,这口吃的不算什么。 “多谢殿下关心。墨柒身份卑微,没什么可回报殿下的。” 萧颜汐嗔怒:“我做这些是为了你的回报吗?况且,都说了多少次了,叫我颜汐就好。” “这……抱歉,殿下,您与民女身份有别,这样称呼,不妥。” 墨柒苦恼地皱眉。常常接受萧颜汐的救济已经让她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能直呼其名。 “这样吧,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以后,就唤我‘萧姐姐’吧。” 经过先前的几次交谈——虽然都是萧颜汐主动的,两人对彼此都有了一定了解。 墨柒还想继续推脱,但观萧颜汐脸色,还是应承下来。 “好吧。萧,姐姐。” “嗯,不错,再来两声。” 萧颜汐一脸享受,还打趣墨柒。 墨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飞上一抹红霞。 萧颜汐看着这样的墨柒,忍不住在心里暗忖: 难怪杜衡对她如此上心,就这般颜色,十个婠婠都抵不上。 何况,一贯清清冷冷没什么表情的人,一旦真心地笑起来,那杀伤力真是无以言表。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大部分时间还是萧颜汐在说,看着冯世忻吃完了食盒里的食物,萧颜汐这才拿过盒子,打算离开。 墨柒很不好意思,拘谨道: “若殿下、萧、萧姐姐不赶时间,我拿这食盒去河边清洗一下吧。” 萧颜汐笑道:“不妨事,这点儿子小事,不费什么功夫的。” 她看了看墨柒手里已经凉透的烤鱼,起身理了理衣物,低着头道: “时辰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更深露重,你们二人又距离部队这么远……总之,早点休息。” 萧颜汐目光真诚,话里话外像是意有所指。 不过墨柒心思单纯,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萧颜汐可真是位体贴子民、温柔善良的好公主,除了关心他们两个的吃饭问题,居然还提醒他们晚上不安全。 “多谢,萧姐姐提醒,放心,我会保护好世忻的。” 萧颜汐认真道:“还有你自己。” 墨柒唇角的笑容越发灿烂,“我会的!萧姐姐好梦。”萧姐姐可真是个好人。 不知不觉间,墨柒与萧颜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墨柒早先的拘谨冷淡,在萧颜汐的不懈努力之下,渐渐开始融化。 目送萧颜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墨柒这才重新坐下,开始吃手中早已凉透的烤鱼。 冯世忻美美的饱餐一顿,这会儿开始打盹儿了,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第109章 暗中的守护 墨柒看他困得厉害,好笑的摇摇头,用水袋里的水洗了手后,把用几件衣服拼凑起来的简陋“床铺”铺好,轻柔地抱起小小的冯世忻,把他放置在刚刚铺好的床铺上。 本来经过这段时日的修养变得白净不少,脸上甚至有了点儿婴儿肥的冯世忻,因着近期这几日又陪着她一起跟着行军之人跑,重新又变得瘦削,尖尖的下巴和微微凹陷的眼窝都凸显出来,看的墨柒心酸不已。 她轻轻拿开冯世忻怀里的小包袱,叠整齐后放在他的旁边,又为他拉了拉薄薄的“被子”——其实还是她的衣物,这才停歇下来,靠着身后的大树,缓缓合上双眼,打算浅眠一会儿。 她的睡眠本就清浅。这些时日随着杜衡的部队连轴转,那些本来还算和善的容易打交道的人也变得冷漠,墨柒越发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她和冯世忻就被他们丢下了。 若是还未受伤之前的她,大可以不顾一切,傲气地带着冯世忻离开,即使独自一人,她也能把冯世忻安全地带回云域。 然而,她现在重伤未愈,又经历了一波又一波接连不断的追杀,想要独自带着小小的冯世忻上路,已成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哪怕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跟着杜衡这一行人行路,比自己单独带着冯世忻上路要安全的多。 所以,即使被百般毁谤、受尽冷落,墨柒也从没想过默默带着冯世忻离开。她得对冯世忻负责。 更深露重,风冷寒凉,墨柒默默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这些时日越发憔悴瘦削的身躯,蜷缩成一团靠在树上,一身黑衣的她几乎要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手里的树皮几乎完全卡进指甲缝里,杜衡却仍然紧紧地握着,他需要这样的疼,来保持自己头脑得清醒。 他的眼里溢满心疼,他多想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将墨柒单薄的身躯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风挡雨。 可是,他不能。 许是这两日看见他和墨柒彻底闹掰了,婠婠的攻势越发猛烈,对他的窥视也越来越紧迫,越来越严重。 杜衡一整日几乎都暴露在婠婠的监控之下,也就先前他和司马飞发现婠婠和李青刚的苟且那会儿,才有时间喘口气。 和司马飞分析了一遍当前的形势后,司马飞憋着一肚子火气,憋屈的走了。 仔细想想,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居然对一个只会在背地里耍弄阴谋诡计的龌龊之人把控的死死的——更可笑的是,那人还是一个弱女子。 何其荒谬,何其悲哀。 然而,君上对萧颜汐的宠爱有目共睹。在没有万全之策以前,他们不能冒险。 得罪婠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她身后的萧颜汐,进而触怒萧景逸——那才是真正掌控他们生死的人。 一个处理不好,连墨柒,甚至尚且年幼的冯世忻都会受到牵连。 杜衡刚和司马飞说完话,司马飞前脚离开,后脚杜衡就又察觉到了那股难以忽视的灼热视线。带着让他厌恶至极的,熟悉的掠夺感和占有欲。 他知道,那个疯女人,又开始盯梢了。 他强忍着内心深处升起的狂躁和暴虐,极力压下想要伸手掐死那女人的冲动,装作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若无其事地回了营地,进入专属于他的,简陋的行军帐篷。 这些时日,即使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锻炼出面不改色的功夫,努力在那女人面前表演,如她所愿地冷落墨柒、伤害墨柒。 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躺在帐篷里,感觉到外面那股迫人的视线终于消失,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女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杜衡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察觉到婠婠终于离开,他狠狠地松了口气,抬脚就往队伍末尾走去。 思绪百转千回,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回过神来,杜衡望着墨柒憔悴的脸与极度不安的睡姿,眉头紧蹙,眸色深沉。 从被迫远离墨柒开始,每天,他都得等到婠婠那疯女人满足了自己变*态的窥视欲之后,才能略微喘口气,踩着夜间浓重的雾霭,前来偷偷地看一眼墨柒。 她瘦了。瘦了好多好多。 卷翘纤长的睫毛下,是遮掩不住的青黑色痕迹,透出难掩的疲惫和深深的憔悴。 她真的,过得很不好。 杜衡捂住自己的胸膛,里面那颗心脏,正因为眼前这一幕而发出尖锐的哀鸣。 丝丝抽痛让他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刚要上前为墨柒披一件衣裳,没想到脚下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墨柒的警觉。 见墨柒瞬间睁开双眼,杜衡连忙闪身到身侧的一棵大树后面。 墨柒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低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睡得正熟的冯世忻,见他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杜衡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个时候,他竟然开始嫉妒那个小男孩儿,能得到墨柒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盈满胸腔的酸意又逐渐转换为一缕无声的叹息。杜衡无奈的想,又是这样,每次他想趁墨柒熟睡时离她近一点,哪怕只是为她披件衣裳,都会以墨柒的突然醒来而告终。 他既庆幸和自豪于墨柒有这样好的警觉意识,又忍不住幽怨地想:就不能睡得稍稍安稳些吗?这样得多累啊。 杜衡常年在外领兵打仗,自然也是常常保持清醒和警觉。他再清楚不过,夜间不能安心睡觉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心理上的双重折磨,寻常人很难承受这样的压力。 可是,墨柒偏偏做到了。 只是这段时间她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只有她自己清楚。 杜衡除了心疼,什么也做不了。 他再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没用。 墨柒警惕地环顾四周。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 可是仔细看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身影。她这才稍稍安心又为冯世忻理了理夜间被他睡得散乱开的衣物“被子”,这才继续闭眼小憩。 见她终于重新闭上眼睛,杜衡这才停止屏息,贪婪地望着她的睡颜。 天光逐渐破晓时,杜衡才起身离开。 声音极轻。 第110章 姗姗来迟的故人 仿佛终日笼罩着散不开的雾霭的双子镇,在一个黄昏,又迎来了两位姗姗来迟的远客。 正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 “终于到了。” 饶是一向淡定的乌惜文,也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那可不,他娘的,终于到了,这段时间,折腾死老子了!” 明之武满脸疲惫。本就魁梧的身材和英武的面容,经过连日的奔波之后,变得越发沧桑,这导致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不像个好人了。 没见路边几个路过的行人,看见他这样子,都吓得抖了个激灵,裹紧衣服,低着头,匆匆离开。 “这次总没错了吧。” 乌惜文像是在自言自语,饶是心性坚定如他,经过这一路的糟心事之后也有些丧失了信心。 明之武伸手指了指二人眼前那巨大的牌坊,上面“双子镇”二字经过岁月的剥蚀,已显得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来些许零星的痕迹。 “看!老乌!快看这个!你看我没有眼花吧?那上面是不是‘双子镇’三个字?!” 乌惜文看了看,轻轻的点点头,并且“嗯”了一声。 明之武顿时激动起来: “肯定是这儿没错了!他*奶*奶*的,这次肯定没错了!总算让老子找着了!这破地方,该死的!因为你,我俩遭了多大罪啊!妈#的!” 明之武骂骂咧咧,这段时间的憋屈事儿让他前段时日好不容易收敛一二的火爆脾气又再度冒头,张嘴闭嘴都是浑话。 往日他这样说话一定会受到乌惜文的强烈制止,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出手手动让他“闭嘴”。 但是这会儿,乌惜文却安静地出奇。 他太累了,这段时日遇到的糟心事儿简直让人烦躁至极,他也心烦的很,累的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罢了,就让这家伙骂两句吧,也好发泄发泄内心的怨气。 他们二人为什么会这样,还要从那日楼主安排他们俩返回先前居住的客栈,去帮助墨氏兄妹说起。 一开始,他们其实有些无语的,并且在内心腹诽许久不算,还私底下偷偷讨论过。 “唉!老乌,你说楼主这是何必呢?咱们先前都打算好要去帮墨兄弟他们了,硬生生叫楼主给咱们拆伙了。现在又叫咱俩回去,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楼主这番,确实有些欠妥。” 乌惜文沉吟片刻,还是附和道。 “对吧!我就说嘛!老乌你也这样觉得对不对?唉,你说咱们先前和墨姑娘他们闹得这么难看,这次再回去,是不是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 乌惜文不厚道地刨根问底。 两人骑着快马,也不耽误互相聊天。 “我去,老乌,这可不像你啊。你明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是是,我是知道。但那又怎样呢?难道你敢违抗楼主的命令,不回去帮他们?” “你!”明之武气得瞪眼,默了一下后还是泄了气。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乌惜文斜了他一眼,戏谑道: “对,你不是那个意思,你只是惧怕楼主,不得不回头帮忙罢了。” 说完这句,乌惜文就夹紧马腹,迅速跑开了。 “乌惜文!!” 身后传来明之武抓狂的声音,乌惜文勾了勾唇角,骑马的速度越来越快。 尽管他二人在路上未曾有过耽搁,但等他们抵达先前几人一同居住的客栈时,却被告知墨白他们早就离开了。 无奈之下,乌惜文和明之武只好离开。 先前,墨白就给他们大致介绍过双子镇的位置。乌惜文和明之武商量过后,便决定按照墨白先前所说的方向追过去。 那日分离时,虽说有些急促,很多事情都没有交代清楚,但乌惜文和明之武都很清楚,墨白和墨柒他们一旦离开,一定是直奔双子镇而去的。 确定方向后,二人披星戴月,一路往沂国境内双子镇的方向而来。 本以为确定了方向后,只要一路寻找访问,一定能找到双子镇。没想到他们这一路,却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明明墨白先前说过,双子镇地理位置并不偏僻,只是掩映在一片红色枫林之后,除此之外,与其他普通的镇子并没有什么区别的。 可是他们一路走来,遇到了无数个掩映在红色枫林之后的村镇。 不仅如此,像是有人故意在阻碍他们一样,每次好不容易前进了一段路程,马上就会有一批人前来追杀他们。 这些追杀的人来的莫名其妙,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就算是乌惜文和明之武武力都不低,一路逃亡下来也是身心俱疲。 而且,这些人的追杀更像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每次快要被他们解决掉时,那些人就迅速离开。当他们刚歇了会儿,才前进了一小段路程时,又跑过来骚扰他们。 但是,只要他们换个方向,那群人就会彻底消失,不会继续追赶他们。 乌惜文和明之武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被这样的追捕搞得狼狈不已。 等他们终于逐渐摸清这群人的套路,开始反杀之后,已经在路上耗费了不少时间。 他们二人无从得知,他们之所以会遭到源源不断的截杀,是因为幕后之人在意识到双子镇之事暴露以后,连夜派属下前往双子镇,在几条通往双子镇的路上都设下了据点。 为的,就是防止墨白一行人卷土重来。 不过,幕后之人恐怕也不会想到,他们真正想防的墨白,因为熟悉双子镇的地形地势,又乔装改扮才偷偷来到双子镇,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反而是明之武和乌惜文,因着一路走来并未遮掩行踪,又会沿路打听双子镇的位置,轻易就吸引了这些据点的注意。 所以,他二人才会招来源源不断的追杀堵截。 还好,乌惜文和明之武是相识多年的朋友,更是彼此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两人靠着高超的武功与默契的配合,终于一点一点绞杀了这些惹人厌烦的臭虫。 回想这一路,简直是惊心动魄。 “走吧,我们快进去。” 乌惜文催促着明之武,自己已骑着马走在前面。 “等等我,老乌。” 明之武马上收回满腔怨气,驾马追上前面的身影。 第111章 一无所获 天色已晚,即使明之武和乌惜文恨不得立刻就能在双子镇上见到墨白他们,也不得不暂停脚步,在最近的客栈暂时歇息一晚。 连日的追杀让二人身心俱疲,找了家客栈简单收拾下后,便双双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醒来的乌惜文躺在床上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寻找墨白的路上。而昨晚,他们终于找到了双子镇。 起身洗了脸后,穿戴整齐的他正要出门,却突然想起来,他目前还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习武之人,早起是常事。乌惜文去找明之武时,发现他已经在院子里练武打拳了。 “老乌,你来啦!” 看见乌惜文,明之武马上停下动作,兴高采烈地向他挥手。 经过一夜休息,明之武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浑身充满活力和干劲儿的傻大个儿。 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乌惜文开口道:“起这么早啊。” 明之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嘿嘿,彼此彼此。老乌你不也是一样吗,早早就收拾好来找我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皮了一下: “嘿嘿,一大早刚起来就来找我,老乌,你老实说,一夜没见,是不是想我了呀?” 边说,他还边做了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挑眉动作,抬手撩了一下头发。 乌惜文被他雷的不轻,浑身难受,没忍住直接冲进明之武房里,端起还盛着水的木盆就往他这边快步走来。 明之武还没搞懂他什么意思,一脸懵地站在原地,不解道: “老乌,你拿我的洗脸盆干、” 话还未说完,一大盆水兜头浇下,明之武顿时成了落汤鸡。 “……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把话说完,愣了一下才开始跳脚: “老乌,你他*妈*的!你个混蛋!干嘛突然浇我一身水!” 他抹了把脸,甩了甩湿淋淋的袖子,愤怒地指责: “我浑身都湿透了,你个混蛋!” 明之武扯了扯湿哒哒的紧贴在胸膛上的衣服,对着乌惜文吼道:“这样,你满意了?!” 乌惜文一言不发,拿着空了的木盆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嘿!你个小白脸儿!哑巴了?说话呀!无缘无故地干嘛突然浇我一身水!”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不免又开始大呼小叫: “好你个老乌!拿我的洗脸水泼我一身!你好样的!” 乌惜文这才淡淡道: “如何,嘴巴洗干净了吗?” 明之武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就因为我调戏你两句,你就拿水泼我?!” 明之武的语调不自觉地升高,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以前不是这么开不起玩笑的人啊。怎么现在成了这副做派,跟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似的,还说不得了?” 乌惜文抿唇,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知道,明之武其实说的很对。他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往常明之武这样说,他最多踩他一脚或者打他几拳,不会如此冲动,直接朝他泼水。 看来,前几日的糟心事到底是影响到了他。 明之武还能时不时地骂两句发泄一下,而他,习惯了隐忍克制,倒忘记了排解情绪。 如今终于到了双子镇,乍然松懈下来,被极力压抑的负面情绪也统统涌上来了。 “咳,”乌惜文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很快收敛起情绪,正色道: “一大早的,快别发*骚了。赶紧去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咱们马上动身。” “嘿,还开始转移话题了。你很不对劲啊,老乌。” 明之武见乌惜文耳垂都变红了,甚是稀奇,才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那什么,今天确实是我冲动了。你快去换身衣服吧,当心着凉。” 明白过来后,乌惜文臊得不行,感觉脸上都火辣辣的。 他还从未在明之武面前丢过这么大的脸呢。 明之武看他连脸颊都开始有变红的趋势,心情好了不少,这才进屋换衣服去了。 难得呀,真难得,居然能见到一向斯文淡定的乌惜文脸红,啧啧。 明之武一边喟叹一边换衣服,刚刚被平白无故泼了一身水的恼意早已不翼而飞。 “走吧。” 见明之武收拾好出来,乌惜文急忙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 看着他难得的局促背影,明之武不禁在心底偷笑。 许是因为从墨白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了这个镇子所隐藏的猫腻,二人刚出门便发觉,整个镇子的气象都怪怪的。 双子镇果然如墨白所言,街市上、道路上,几乎没有孩子的身影。路过的百姓双手揣在一起,缩着肩膀畏畏缩缩地走过。 路边摊贩不少,却几乎无人叫卖。本该极为热闹的市井生活,却显得平静而诡异。 乌惜文很快忘记了刚刚的羞臊,与明之武对视一眼,二人顿时形成默契,严阵以待。 两人沿路问了不少人,每经过一座客栈都要停下来进去看看,和掌柜或者伙计打听是否有符合墨白和墨柒形貌的客人居住。 一整天过去了,他们仍没有打听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接到任何讯息。 按说他二人找人的动静不小,这整个双子镇的面积也不算太大,一整日下来,即使是口耳相传,大半人也知道他二人在找人了。如此一来,他们两人已经来到双子镇的消息,也该传到墨白和墨柒耳朵里了。 即使先前有过不愉快,但以他们对墨白和墨柒兄妹俩的了解,听到他二人到来,还正在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来见见他俩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杳无音信。 “这都一整日了,仍然毫无动静,墨白他们难不成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离开这里了?” 明之武走在乌惜文身后,边走边说。 “嗯,恐怕是咱们路上耽搁太久,刚好和他们错开了。”乌惜文也是这样想的。 “那他们,会去哪儿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乌惜文也不知道。 纵然两人已经做好了墨白一行人已经离开,他们恐怕问不出什么来的心理准备,但是走走停停一整日,问了不少人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仍然让他们失望不已。 “这样不行。” 两人回到房间,乌惜文首先忍不住出声。 “镇上的人看来防备心都很强,你我作为刚刚到来的外地人,恐怕更难得到信任。” “没错。”明之武难得没有抬杠,反而点头赞同。 “看来,明的不行,咱们只能来暗的了。” 第112章 白墨?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匆匆进入一家药材铺子,购置了些药物后又匆匆离开。 “哎,你说这张铁柱干嘛呢,最近来药材铺子这么勤快?没听说他家有谁生病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啊,那天经过那个姓白的猎户家,救下了白老太呢!” “嗳?!真的?快跟我说说……” “你问我可是问对人了,来,我跟你说……” 两个碎嘴的婆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让这个安静的诡异的镇子和街道有了些许人气儿。 换了身衣服并改换了容貌的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此刻就坐在隔壁凉茶铺子里喝茶。 爱好八卦也许是全人类的天性,随着那个婆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他们也不自觉的竖起耳朵,听得入了迷。 “哎,你说那姓白的猎户到底去哪了呀,就这么把他老子娘抛下,再也不回来了!” “那谁晓得。嗐,叫我说,这白老太也是命大,听说被张铁柱救下来的时候,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差点儿就归西了!” “咦~这么说,那白猎户恐怕不是个好东西,他才离开几天?听人说前两日还在后山见过他呢。” “那可不,当儿子的才离开两天,那老太太怎么可能饿成那个样子,虚弱的都要死掉了。这白猎户,我看也是个心黑的。” “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生养自己的老娘,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嘘嘘,遭不遭报应的咱可不敢瞎说。亏得他是外乡人,走了也好,免得留下来带累咱们。” “你说得对。叫我说,当初就不该留下他们母子,看这平白无故的,牵扯出来多少事儿。” “就是就是,咱们镇子向来都没有人长留的,就这傻大个儿还说以后要在咱们村生活——走了也好。” 最后四个字,这婆子说得极其轻微。 “就是可怜了张铁柱,给自己揽下个苦差事。” “那可不!那老太婆可是又聋又哑,还是个瘸子!你说这张铁柱咋这么想不开呢?” 这婆子说着说着还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大腿。 “嗐,瞧你说的,那有什么办法。他那天自己进去救人的……” 不知不觉间,乌惜文和明之武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不得不暂时放弃八卦,结伴去如厕。 “他*娘*的,真爽啊!” 卸完存货,明之武顿时一身轻松,忍不住又开始脏话输出。 乌惜文解决完出来,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 “嘶——”明之武捂住额头,疼得龇牙咧嘴。 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对嘛,这才是他所熟悉的乌惜文。 “嘿,老乌,看来你这会儿心情也不错嘛。” 闻言,乌惜文挑了挑眉。 明之武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自己捂着额头的手,颤抖着声音道: “你,你洗手了吗?” 乌惜文扬了扬眉,笑容灿烂。 “你说呢?” 明之武看看他身侧刚刚关上的茅厕门,又看看两人此刻所处的位置,登时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可恶!” “你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能忍住,不洗手就敲我额头?” 明之武要气炸了。 “……”乌惜文的笑容有一丝僵硬。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不仅不以为耻,还得寸进尺地伸出手,又摸了摸乌惜文的头。 “不错,手感甚佳。” “!!!” “乌!惜!文!”明之武的声音像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一样,他抓住乌惜文正要放下去的手,放在了自己刚刚使用的地方。 乌惜文的脸色登时变了。 他一把挣开明之武的手,慌忙冲向客栈的后厨。 明之武嚣张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你不是很得意吗?你不是很会摸吗?怎么不继续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乌惜文一边疯狂地拿猪胰子洗手,一边恶狠狠地想: 这次算我失策,明之武,你给老子等着! 猖狂大笑的明之武突然感觉身后一凉,他停下笑声,摸摸后脑勺,回头看了看,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便没当回事。 “够了够了,别搓了!老乌啊,你再搓下去,手都要掉皮了。” 明之武很快把刚刚的事情丢在一边,挤到乌惜文身边,也要洗手。 看到乌惜文手都变红了,他连忙制止。 “哼,你懂什么。” 乌惜文起身,拿过一旁的抹布擦手,一边擦一边道: “这是热水泡的,哪里就是我搓的了。还叫什么‘之武’,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干脆叫‘「武之」无知’算了。” 恍若醍醐灌顶,乌惜文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扔下抹布,抓着明之武就跑。 “哎,哎哎——你干什么,放开我,这突然要带我去哪儿啊!” 明之武口中叫喊着,却并未挣扎,任由乌惜文拉着他,一路把他带到了刚刚喝茶的摊位。 明之武惊讶地看着他。 “不会吧?刚刚才放过水,你就又想喝了?这家茶水这么合你胃口的吗?” 乌惜文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那两位还在闲话家常的大娘面前——谢天谢地,她二人还在这里。 “两位大娘,敢问你们刚刚说的被救下的白老太的儿子可是叫白墨?” 两位大娘本不想搭理这眼生的外地人,但一听他要问的跟她们刚刚讨论的八卦有关,立马来劲了。 “是啊是啊,哎,你这后生认识那白小哥吗?” 旁边的大娘没忍住白她一眼,“我都不知道那猎户叫啥,你就知道是叫白墨了?” 一开始说话的大娘有些讪讪,弱弱道:“咱们这儿也没多少姓白的呀,除了那母子俩没别人了,应当就是他要找的人吧。” 旁边的大娘没好气地又白了她一眼,转头对乌惜文道: “那母子俩确实姓白,但那做猎户的儿子叫什么我不太清楚。后生,你可以说说那人的样子,我们就知道他是不是你在找的人了。” 乌惜文大致说了墨白的身高和体型,因为内心有了猜测,便没有说他具体的长相。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他刚说完,两个大娘就不约而同地点头。 “对,对,都对的上,看来他就是你正在要的人。这位后生,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呀,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了?” “犯事儿也跟我们没关系啊,后生,那小子跟他那老娘都是才来我们这儿没多久的,我们这里的人跟他们娘儿俩可没有一点关系!” 第113章 找到 刚能对的上,两位大娘就立刻紧张起来。 看乌惜文气度不凡,身上穿的料子也是上好的,一看就跟白老太和她儿子那副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样子不一样。这恐怕不是来寻亲的,而是来寻仇的吧? 两位大娘越想越慌,这才觉得她们着急忙慌地就把白老太他们母子二人的行踪透露出去不太好,言辞间也不由地拘谨闪烁起来。 乌惜文心中的猜测已实现了十之八九,便没有为难两位大娘,委婉道: “二位大娘,你们放心,我是来报好消息的。那白老太太是我的远亲,前不久她家出了变故,我们这边听说后担心不已,找了他们二人许久,这才找到这里。” 两位大娘这才放松下来,脸色变得正常,言语之间也自然了不少。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这确实是没错了。那白老太的儿子先前出来找活计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说他们是珹国人,家乡遭受战乱,无奈之下流落到了这里……” 闻言,乌惜文心中一松,顿时有了计较。 “对,是的!就是他们!这位大娘,你可知道那白家老太太现在在哪里?实不相瞒,那是我的远房表姑,想来他们往沂国这边来,就是要来投奔我家的。唉!可惜路途遥远,他们两人又从未来过沂国,恐怕是迷路了,这才来到这里。” 说着说着,乌惜文像是情到深处,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地哽咽。他转过身,像是在擦拭眼角,过了一会儿,才扭回头,感慨道: “他们在外流落这许久,想来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乌惜文一脸担忧,眼眶微微发红,语气里满是对亲人的挂怀。 明之武待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起初被乌惜文强行拽过来时,他一直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这是在干嘛?”的茫然表情。 随着乌惜文和两位大娘越说越多,他也渐渐意识到乌惜文意有所指。所以,尽管心中还有疑惑,但他按下不表,只是静静地看着乌惜文“表演”。 不得不说,看了这许久,明之武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我滴个乖乖,一起生活这么久,竟然不知道老乌这家伙还有这一手!看这一举一动,像模像样的,啧啧,可真是个当名角儿的料啊!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还别说,若不是他和乌惜文是一起来的,深知他可没有什么“从珹国来的远房亲戚”,说不定也要被他骗了。 在明之武内心啧啧有声,看得起劲的时候,乌惜文已经和两位大娘又说了不少话,靠着精湛的演技成功赢得她们的信任,从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走吧。” 明之武还在欣赏乌惜文的演技,内心正在接连赞叹,冷不丁地,乌惜文突然走到他面前,说了这句话。 “?” 明之武有点没反应过来,看到乌惜文对他疯狂使眼色,这才笑着打哈哈: “是啊,是啊,哈哈,咱们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走,快去接……” “是的,表姑一定等急了,走,我们快去接她。” 看明之武飘忽的小眼神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跑神儿了,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他们三人的对话。乌惜文赶紧打断他,自己开口朗声说了这么一段,还拉着明之武的手暗暗施力,暗示他老实听着,好好配合。 “啊——哈哈,是的,是的,表姑一定等急了,走,咱们快去接她。” 明之武感觉自己的手都要断了,痛呼声硬生生憋回了嗓子眼儿,变成了干笑。 乌惜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对两位大娘弯腰作揖,说: “多谢二位,我们这就先去了。” “哎,哎!快去吧,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两位大娘连连应和,看着乌惜文和明之武的背影,眼里都是满满的欣慰。 等他们走远了,两人还在感叹:真是两个有孝心的好孩子,现在这世道,这样纯善的孩子,真的不多了。 两人走出老远,直到完全看不见身后那两个大娘的身影了,明之武才戏谑道: “哟,本事不错嘛。老乌,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唱戏呢。” 乌惜文连忙甩开他的手,嫌弃道:“什么唱戏?快走吧,耽误这么久,总算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哎哎,你慢点儿,等等我!老乌,你这绝活儿什么时候教教我呗,我也想学学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明之武追着乌惜文,二人渐渐消失在街道上。 * “就是这儿了?” 明之武看着眼前破旧的小院,门前干枯的枫杨树掩映着大半门扉,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枯败的落叶。 小院冷清,像是没有什么人居住,明之武在门外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二人正在犹豫要不要破门而入,一个个头不高、一脸憨厚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问两人站在他家门前干什么。 乌惜文将刚刚面对两位大娘时的说辞又说了一遍,明之武刚好刚刚没看够,现在在一旁观摩,看得津津有味。 中年男子同样被乌惜文的恳切言辞打动,对他丝毫没有怀疑,带着他们进了自己家门。 二人跟在后面,乌惜文狠狠瞪了明之武一眼,眼里传达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个蠢货,看归看,你那眼神能不能不要那么赤裸裸的,你那看好戏的眼神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看戏是吧!要是暴露了怎么办,啊,怎么办! 乌惜文气坏了,可惜明之武接收不到他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平白无故受了个白眼。想了想自己刚刚光在一旁看戏,让乌惜文一个人忙碌似乎不太好,他这才感觉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乌惜文,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乌惜文见他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气得想要扶额。他深呼吸几次,这才忍住了。 两人一见到中年男子口中的“白老太太”,就知道他们找对了。 眼前之人虽然易了容,但他二人行走江湖多年,根据眼前之人的身形、骨骼、体态,很容易便能看出来,眼前之人,正是先前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个妇人! 第114章 落网 韶三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侥幸被人救了出来,这么快就又落进了这群歹人手中! 她一见到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便害怕的浑身颤抖,哪怕现在浑身瘫软不能动弹,她也极力地想要藏进床榻上的被子里。 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虽简单的改换了容貌,但大体的面部轮廓并没有太大变化。他二人的身形也并没有加以掩饰,所以,对于熟悉他们的人而言,还是能认出一二的。 韶三娘虽与他们交往不多——毕竟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被绑起来扔在地上的,但是她对于乌惜文这个可怕的男人印象深刻。那日那群人里,这个男人长着一副白面书生样,明明看起来最为温和儒雅,像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下起手来却是最狠的。 她至今还记得,这男人笑吟吟地走到自己跟前,眼也不眨地用脚碾碎了她整只手的骨头!那时候,这个可怕的男人还在笑! 太可怕了,这就是个疯子! 想起那日的场景,韶三娘就觉得自己的右手还在隐隐作痛。她怕得要死,偏偏浑身虚弱无法动弹,连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都做不到。 见她反应这么剧烈,乌惜文挑了挑眉,明之武也终于认出来眼前这个脸色蜡黄、骨瘦如柴还行动不便的女人正是那个刻意接近墨白和墨柒,就为了伤害小冯世忻,好换回自己的女儿的妇人了。 不过,他聪明的没有吱声,等着看乌惜文打算怎么做。 乌惜文和明之武都清楚,这妇人是看见他们俩太害怕了,反应才会如此强烈。 可惜乌惜文演技太好,眼下又做出一副终于和“流落在外许久吃尽苦头的表姑”“相见”的表情,哄得那中年男子一愣一愣的。 他虽然救下了韶三娘,但是他对她身上被墨白下的软筋散,还有被墨白封住的哑穴毫无办法,甚至完全没有发现她身上这些异常,只单纯地以为她就是又聋又哑,身子骨还不好,只能瘫痪在床的“白老太”。 眼下见她见到这两人如此激动,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两个年轻人真的是她想要投奔的表侄子,于是发自内心的替她高兴,感叹了两句因缘际会真是奇妙,又劝他们珍重身体不要过度忧伤后,就转身离开,把屋子留给他们。 阴差阳错分别这么久,终于又再次见面,他们姑侄儿几个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中年男子自以为善解人意地离开了,期间,韶三娘一直目光恳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留下来,帮自己脱离魔掌。然而,中年男子完全接收不到她的请求,还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表示感激,忙向她点点头,还劝她不要多想,现在亲人回来了,该她过好日子了,这才离开。 韶三娘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这人怎么这么不识眼色呢?! 然而,她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年男子离开。 不知他们几个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总之,中年男人得到了一笔报酬,心满意足地送他们离开了。 当然,韶三娘这个累赘,也终于被他们带走了。 中年男人是好心,救下“白老太”这条人命。可这些时日,“白老太”的病情不见任何好转,住在他家里,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他的老娘甚至还要伺候卧病在床不能自理的“白老太”,早就对她一肚子意见了。他的妻子更是气得带着儿女回了娘家。所以,乌惜文和明之武其实来得正是时候,若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收留“白老太”多久。这就是个无底洞,没好处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不过,幸好,幸好老天还是眷顾善良的人的。他这一回,不但把“白老太”送走了,还收到一大笔报酬,媳妇儿一定会开开心心地跟他回来的! 中年男人开心地去接妻子和孩子,明之武和乌惜文带着韶三娘,回到了他们暂时居住的客栈。 在乌惜文笑里藏刀的威胁下,韶三娘被迫点头,答应不会喊叫出声。明之武这才解开韶三娘的哑穴,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能从她嘴里挖出些什么。 “咳咳,水……” 许久没开口说话了,韶三娘一张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苍老的宛若千年树皮的八旬老人的声音,真的是她发出来的吗? 明之武“呔”了一声,嘟囔道:“真是麻烦”,不过还是乖乖去倒了杯水,递给韶三娘,粗声粗气道:“快喝!喝完了老实说话!” 韶三娘嘶哑着嗓音“哎”了两声,这才接过杯子,“咕咚”一声,一饮而尽。 乌惜文坐在桌前,脸上仍挂着温和儒雅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 “现在可以说了。”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韶三娘却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挺直了脊背,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 “好,好,我说。那天,我被那位穿黑衣的公子一路带到这里……” 韶三娘事无巨细地把墨白带着她一路走来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其实也就是一些追杀,而这些仿佛无穷无尽的追杀,在他们两人逐渐靠近双子镇之后,反而渐渐消失了。 “你说墨兄给你们都易了容,是从接近双子镇之后才易容的吗?” 静静听完后,乌惜文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不是。是一开始,从他要带我离开上个城镇时,就已经易容了。” “这样啊”,乌惜文喃喃自语,心中有了计较。 “你们到这儿以后,墨兄都去了哪里?” “这……我不知道。他每天都会出去,但我只能被他锁在屋子里,我什么也不知道。” 韶三娘偷偷抬头看了眼乌惜文,发现他神色未变,又看了一眼明之武,明之武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顿时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嗫嚅道: “两位大侠,你们相信我!我现在小命都被你们捏着,哪敢说谎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那黑衣公子每日里都会出去,到晚上才回来,我并不清楚他都去了哪里……” 乌惜文和明之武对视一眼,明之武一个手刀打晕了韶三娘,两人这才继续探讨。 第115章 决定 “若若,你看,这是我为你新绣的荷包,好不好看?” 秋露凝拿着一只素白底色,上绣两朵并蒂金灯花的荷包,收口的穗子是串了红色玉髓的流苏。 她满脸温柔,把颜色素雅的荷包轻轻放进路若的手里,眼里透出深深的怀念。 “你还记得吗?若若,当初我与你结识,咱们两人之所以能结缘,都是因为和我手中这个一种式样的荷包……” “你知道吗?若若。那日初见,我就觉得你格外亲切。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期待着,等待着这样的一次会面。” “和你相遇相见,好像是我求了千年万年,才终于求来的。遇见你,大约是满足了我前生所有的缺憾吧……” “冥冥之中,我恍惚觉得,能够遇见你是这样的不真实,恍若一场梦一样。能够见到你,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你的出现,却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秋露凝陷入了怀念,有的没的说了很多。 过了许久,她才眨眨眼睛,拿起手帕随意拭去脸上的湿意,自嘲道: “对不起,若若,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 她自嘲一笑,继续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些奇怪的感觉,你一定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但是,若若,请你相信,你真的是我生命中可遇不可求的珍宝,遇见你,是我耗尽了所有的好运才修来的福气。” “所以,我求你,若若,不要再睡了,快点醒来吧,好不好?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门外,雪缃放轻脚步缓缓离开,没有打扰屋内的两人。 那日星渊回来后,带回来许多珍贵的甚至已经绝迹的草药,其中,以治疗嗜睡症及失魂症为主要疗效的药物最多。 在星渊和雪缃的共同努力下,三人满怀希望地喂路若喝下了各种堪称天材地宝的草药,然后期待地看着她的反应。 然而,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三天过去了,仍然毫无苏醒的迹象。 七天过去了,奇迹,终究是未曾发生。 雪缃与星渊都找不出任何的病因,路若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了。 她体内曾经为了帮秋露凝逼出蛊虫而造成的内力反噬,也在这些时日的精心养护,以及诸多天材地宝的浇灌下,完全修复完好。 可以说,路若现在的身体,比他们这几个还活蹦乱跳的人都要健康的多,可是,她却依然昏睡着。 秋露凝坚持每日在路若床前和她说话,也试着做了很多他们这段时日一起看过玩过的小玩意儿,拿给路若,放在她的手里让她感受,试图唤醒她。 然而,都没有什么用。 每日疲惫到极点后,即使秋露凝毫无睡意,她的身体也支撑不住了。雪缃为了能保证她每日的睡眠,每天都会劝她喝下一碗粥——即使她没有胃口,雪缃也会亲自给她喂进去。 粥里有安神和助眠的药物,并不会伤害秋露凝的身体,却能让她每日都小睡一会儿。 如此,才勉强保证秋露凝没有把自己的身体也折腾坏。 每次秋露凝趴在路若床前睡着后,雪缃都会在星渊的帮助下把她带回房间,帮她铺好床铺。安顿好她后,雪缃才去休息。 至于星渊,由于体质特殊,他甚至可以几天几夜不休息。 每天安顿好秋露凝和雪缃后,他都会在路若床前待上整整一夜。 星渊向来恣肆随性,还从未遭受过如此挫折。 他实力强大,即使在山乌大陆实力受到限制,很多事情不方便出手,但他想要的东西和要做成的事还从来没有得不到或做不成过。没想到如今头一次摔了这样大一个跟头,根由还是出在自己唯一的徒弟身上,让他怎能不心焦,如何不挫败? 路若在云域一向是备受宠爱的,天真娇憨却没有丝毫娇纵之气,他也很放心这个徒弟。没想到她会偷偷溜出云域,还做出这样危险的事。 等她醒来,他一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 心里这样想着,他落在路若身上的目光,却是饱含怜惜的心疼。 “小徒弟,你可快快醒来吧。你私自溜出云域一事,可还没有向师父我交代呢。如今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说出去都让本尊觉得丢人!” 星渊的语气还是一贯的随意散漫,连关心的方式都显得如此别具一格。 “小灵精,你可还欠着一顿教训呢,别想着赖账。” 明明眼尾泛红,因为迟迟不能让小徒弟醒来心里还存着负疚感以及几分无能为力的挫败,但星渊要是这么轻易就认输,那他就不是星渊了。 “小灵精,放心,师父一定会救你的。你想睡就继续睡着吧,等你醒来,就会发现已经到家了。” 这一夜,有人一夜未眠,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因为药物的缘故,睡得还算安稳。 “星渊公子,你当真要带路若走吗?” 雪缃凝眉,知道星渊的打算后她便感觉到棘手。 “嗯,她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在这里对她没有好处,我必须带她走,” “不,我不同意!” 果不其然,不等星渊说完,秋露凝便出声打断,语气难得地有些尖锐。 “若若现在还在昏睡,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一路颠簸对她没有好处,倒不如留在这里静养,需要什么我可以去找。” 雪缃头疼,甚至学着风玥往常经常会做的动作,揉了揉晴明穴。 看吧,她就说,阿凝不会同意的。 星渊道:“本座不想和你吵。小灵精的情况我比你清楚,我说她可以回云域,她就可以回去。” “你!” 秋露凝还想说什么,被星渊毫不客气地打断: “况且,谁告诉你需要一路颠簸?有本座在,一日便可回去。” 秋露凝顾不得质疑,忙道:“当真?刚刚言语间多有得罪,我向你赔罪。若是要走,请允许我陪着若若。” “阿凝!”雪缃担心地唤她,一脸不赞同地道: “你忘了你出来是要干什么的吗?” “阿缃,我没忘。但是若若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必须要亲眼看着她好起来,这是我的责任,同样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看出秋露凝非同寻常的决心,雪缃只好随她去。 “阿凝,我和你一起去。” 第116章 出发!目标,云域 “阿缃?” 秋露凝惊讶地看着雪缃,她以为,雪缃终是要离开的。 “楼主让我务必照顾好你,这也是我的责任。” 雪缃要和秋露凝一起去的意味很坚决。 “可是……” 秋露凝还想说什么,却被星渊打断: “够了。一个两个婆婆妈妈拖拖拉拉的,我何时说过要带你们一起去了?” “你!” “星渊公子!” 秋露凝和雪缃同时发出惊呼,二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星渊。 星渊挑了挑眉,无所谓道: “若不是看在你们两个对小灵精没有任何加害之心,你又照顾了她这么久的份上,”他点了点秋露凝,语气散漫: “我才一直忍受着你们两个的聒噪。不然,单凭小灵精是因为你才一直昏迷不醒这件事,我就足以要了你的命!” 说这句话时,他浑身气势暴涨,眼里流露出狠厉的杀意。 秋露凝和雪缃皆被星渊镇住了。 这些时日以来,星渊虽然话不多,与她们两人相处期间也是淡淡的,但她们以为他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人,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暗自观察揣测他们二人。 更没想到,原来他的内力竟浑厚至此。若不是他有心观察她们两个,又顾念着路若对她二人,尤其是对秋露凝的深厚情谊,她们两个今天是不是还站在这里,恐怕都是个未知数。 “我很抱歉。” 秋露凝合起双眼,低着头无力地道歉,浑身都透露出挫败与无奈。 “是我对不起若若,不管你想怎么对待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是,” 她抬起头,目光恳切,眼眶通红,声音颤抖: “但是,求你,让我能一直陪着她,好不好?” “我知道,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才害她受此大难。” 秋露凝止不住地哽咽,视线一片模糊。 “我必须亲眼看着她醒来才能安心。我相信,若若醒来后也一定会想见到我的。求你,允许我和她一起走,好吗?” 她卑微地祈求。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如此恳切如此狼狈地求过谁,这般姿态,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即使是之前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她虽痛恨风玥对她的控制,迟迟不肯将解药交给她,但那时的她,也不像现在这样卑微到极点,如此迫切地恳求。 她实在太害怕了。星渊的实力深不可测,她怕星渊一气之下直接带走若若,让她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一想到路若从此之后将会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她整个人就立刻被巨大的恐慌所淹没。她感觉自己好像溺水的人,被厚重的潮水所裹挟,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胸腔里难受到几乎要爆炸,完全喘不过气来了。 一旦路若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更不知道,没有了她,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秋露凝越想越恐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干净。 即使是当初知道“青丝蔻”无解,都没有让她这样难过。 她今天一天流的泪水,几乎抵得上她整个前半生整整十七年的眼泪。 ——也许还要更多。 “星渊公子”,雪缃轻轻拍抚着秋露凝的肩膀,弯下腰拿着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拭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心疼地看着她,终是忍不住为她向星渊求情: “我自知自己人微言轻,但还请您愿意垂怜。阿凝与路若相伴这许久,感情深厚。我是见过她们相处的,知道她们彼此有多么珍重这份友情。” “何况,”她顿了下,轻轻拍了拍秋露凝的肩膀,继续道: “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路若究竟有多么在乎阿凝。不然,她恐怕也不会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把自己所有的内力都注入阿凝体内,会造成什么后果,路若不会不清楚。” 是啊,路若聪明伶俐,在云域时又勤奋好学,了解许多功法知识,怎会不知道她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害? 正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星渊才堪堪忍住了自己想要杀死秋露凝的冲动,因为他不想路若醒来后恨他。 “罢了罢了”,星渊摆摆手,满脸不耐烦。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果然除了小灵精,别的女人都是麻烦。” 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施舍般的,暼了秋露凝一眼,继续道: “只是说不带你们一起去,又没说你们不能去。”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东西,扔在桌子上,道: “我会带小灵精先行返回云域,你们若是有心,便自己跟过来吧。”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离开,徒留身后的两人慢慢消化。 虽然他努努力也不是不能带她们两个一起,一天之内瞬移回去。但是他凭什么这么做? 若不是因为秋露凝,路若不会到现在还昏睡不醒,单凭这个,他就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地原谅她。 但凡那秋露凝有心,靠着他刚刚留下的地图,她们两个早晚也能到云域的。 况且,咽下喉间的腥甜,星渊迅速回房,熟练地盘腿坐下,开始打坐。 云域对他的限制始终如影随形。因为滞留在这酆阳城太久,他的身体也受到了云域阵法的反噬,遭到了极大的损伤。为了路若,也为了自己,他必须尽快回去。 秋露凝情绪平复下来后,和雪缃一起研究了星渊留下的东西。 发现竟是张地图,二人顿时明白了星渊的用意。 “阿缃,太好了,我可以去找若若了!” 秋露凝激动地不能自已,兴奋地跳起来拉住雪缃的手。 “嗯!” 雪缃点点头,脸上也挂着喜悦的笑容。 她附和道: “阿凝,我陪你一起去。路若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 秋露凝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她坚定道: “对!若若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缃,咱们快收拾东西,马上就出发吧。” 雪缃不忍打消她的积极性,一边帮忙收拾一边试探性地道: “星渊公子还没有出发,咱们现在就走吗?” “当然要走。阿缃,你刚刚也听到了,星渊说他只需一日就能把若若带回去。咱们必须尽快上路,这样才能尽早到达云域,早点见到若若。” 雪缃点点头,手上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于是,等星渊从入定中醒来时,秋露凝和雪缃早已踏上了前往云域的路。 第117章 解决 “楼主,已经解决了。” 何游躬身上前,递给风玥一封密信,那信封上的火漆,赫然是一抹深重的紫色。 为了确保消息不被走漏,也为了提高办事效率,璧樰楼将来往传递的所有信件做了不同程度的划分,并以不同颜色的火漆印章来表明其紧急程度:最紧急最重要的信息用深紫色的印章,稍逊一筹的用金色印章,其次是白色,最后是红色。 这样既能保证重要信息能得到及时有效的解决,也能提醒收信人信息的重要程度。 风玥“嗯”了一声,却没有接过何游手中的信件。他伸手揉了揉胀痛不已的额头,摆摆手示意何游自行打开。 何游低头回了句:“是”。 然后打开手中的密信,将手下传来的消息一一读给风玥听。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特别是有了风玥这个隐域少主、璧樰楼楼主的加入,璧樰楼安插在珹国的细作及各个分部的人手,越发干劲十足。在风玥灵敏机智的筹谋下,很快抓到了那日高调露面的“钟离心”及背后一干人等。 果不其然,秋露凝作为璧樰楼最好的细作,提供的情报并未有丝毫差错。现身在珹国的酷似钟离心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钟离心,而是仍旧不死心,想要借助这个有名的“祸国妖后”的身份,继续在山河破碎的珹国兴风作浪的一个组织。 他们这群人,原本是钟离心的旧部,靠依附着她而生存,背地里为她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不曾想钟离心一朝垮台,他们也再没有用武之地。 但经历了钟离心的重用并从中捞到不少好处的他们,并不甘心就此沉寂。珹国败亡之时,他们迅速逃离皇宫隐匿起来,在沂国大军离开之后,彻底不再掩饰自己那蠢蠢欲动的野心和欲望,私下里联络了不少曾经一起为钟离心卖命的能人异士,拉起了一个庞大的组织。 为了收买人心,也许还为了混淆视听或者是树立权威,最早把这群人集结在一起的那个组织,联手推出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本身就与钟离心有六七分相像,如今被底下一大群人供着,真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二个“钟离心”,于是不假思索地采纳了几个首领的建议,开始假扮钟离心。 不得不说,这群人的运气属实不好。 他们本以为珹国已灭,沂国大军也已经返回沂国,不会有人再紧盯着作为手下败将的珹国的动静。 何况钟离心只是一介深宫妇人,即使头顶“祸国妖后”的名头,那也仅仅是在珹国境内。外面的人不一定知道她的大名。 况且那日,珹国皇室上下皆被沂国皇帝萧景逸屠戮,当日在珹国皇宫里的人,无一幸免。 后来,钟离心所在的宫殿又突然起了一场大火,连带着整个后宫几乎都成了一片废墟。 叱咤风云的一代妖后,竟落得如此下场,连尸体都被烧成了灰。 就是因为这样的现实,这群人才放心大胆地把自己包装成钟离心的后人,甚至大言不惭地在百姓之间传播谣言,说能救他们珹国的钟离太后还没有死,被他们成功救了出来。若想不被沂国奴役,彻底沦为俘虏附庸,就必须弃暗投明,跟着他们,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还别说,借着钟离心的威名,这群人还真的骗到了不少人。也成功地震慑了这个组织里不少各怀心思的小人。 只是这群人都不曾想到,他们已经尽量小心谨慎,假扮成钟离心模样的女子也极少抛头露面在众人眼前,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们不会知道,钟离心与传说中的隐域之间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这份恨,涉及两代人的爱恨情仇,直至今日依然让第二代人耿耿于怀、夜不能寐。 听完何游的叙述,风玥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个怎样的心情。 他心绪繁杂,只觉本就胀痛不已的脑袋更疼了。 何游看到风玥的眉头蹙得更紧,担忧之下唤了声:“楼主?” 风玥没有理会他,兀自揉着额角,闭着眼睛一脸隐忍。 何游转身,从包袱里翻找出雪缃走之前留下的药物,捏在手里正要拿给风玥,突然想起那天雪缃匆忙拦下自己,说药物服用太多楼主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他犹豫两秒,最后还是默默放下了药瓶。 正要把包袱重新收拾好叠起来,突然看见一把细长的立香。 脑中灵光一闪,何游急忙抽取出一根立香,找来立香炉插*进去,点燃后放到风玥身边。 徐徐微风吹入屋内,立香独特的香气渐渐弥漫在整个房间,风玥紧紧蹙着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舒展,整个人都变得平和下来。 看到这种方法果然有效,何游顿时松了口气。在心里第无数次感谢雪缃。 难得的放松,又因为假“钟离心”事件终于告一段落,风玥合着的双眼渐渐闭得更紧,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何游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走之前不忘给风玥披了张毛茸茸的毯子。 楼主难得睡得如此安稳,他还是暂时别打扰了。 不过,既然璧樰楼之下的雪阁已经将整件事情查清楚了,就没必要继续惯着这群乱臣贼子。 这群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眼下既然不知死活地触到了楼主的逆鳞,自然要承受楼主的怒火。 何游心中这般思忖着,回到自己房间后,便提笔写下下一步规划。 不过,写完之后,他并没有立即把信件传出去。虽然他很清楚,楼主的意思一定也是这样,但还是得等楼主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考虑完毕,他想着楼主一时半会儿应该还醒不过来,便放心的在房间内打坐。 若是楼主有需要,自然会唤他。 何游猜的不错,风玥醒来后,看了看他写给手下的密信,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他接下来的决定却让何游大跌眼镜。 “楼主,您刚刚,说什么?” 第118章 复杂的心绪 小睡一阵的风玥难得有了几分精神,他斜睨何游一眼,淡淡道: “怎么,如今你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了吗?” “属下不敢。” 何游低头作揖,忍住了想挖一挖耳朵的冲动。但他还是没忍住,想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听错。 “楼主,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您刚刚说,咱们要去云域?!” 不能怪他这样难以置信,他们才刚刚抓到在背后兴风作浪的这群人,楼主竟不想着如何处决他们,哪怕是带回隐域——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再行处置也行啊,怎么突然就要拐到云域去了? 而且,云域。这个除了他们隐域之外的第二大隐藏起来的鲜为人知的势力,恐怕不比他们隐域差多少。 云域向来神秘,几乎不与山乌大陆上其他任何国家相联系。即使关系网遍布整个山乌大陆的隐域,也不敢说自己对云域有几分了解。 风玥单手撑着头,好整以暇看着何游,眼里分明透着看好戏的意味。 “何游,你莫不是年纪大了耳背,连我的吩咐都听不清楚了?我再说一次,你没听错,明天起,我们就启程,去云域。” 难得能听到风玥说这么长一段话,何游顾不得震惊,急忙开口提出疑问: “可是,为什么?楼主,那群假扮钟离心的人才刚刚落网,您不处置他们吗?” “呵,不过一群跳梁小丑罢了。既然已经抓到,就不必费什么心思了。” 风玥摆摆手,满脸不在乎。 何游简直要傻眼了,来这里之前风玥明明干劲十足,恨不得将这群人剥皮拆骨,怎么眼下终于能得偿所愿了却又突然放下了呢? 他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但是,楼主,楼里并没有人去过云域,我们就这样贸然前往,是不是不太好?” 以他对璧樰楼四大分阁目前所掌握的情报的了解,迄今为止,璧樰楼上下还没有人去过云域。即使有人有心前去探险,也并未找到云域的确切位置。 风玥淡淡道:“有青鸟在,不必你我自己寻路。” “!” 听到风玥这么说,何游吓了一跳。来不及征得风玥同意便欺身上前,抓住风玥的手臂细细查看起来。 风玥眉头紧蹙,想要甩开何游的桎梏,但何游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风玥挣扎了一下,便由他去了。 何游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动用青鸟时,风玥就因为放了太多血而身体虚弱,整个人的身心都受到了严重损害,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痊愈。 听到风玥又提到“青鸟”,他生怕他再次割腕放血。楼主现如今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可经不住他再可劲造了。 风玥如果愿意使力,自然是能挣脱开的。但是看何游满脸焦急,一边仔细地查看他手臂上的伤痕,一边紧张而又小心翼翼地问“楼主,你没事吧?”,他便放任了下去。 “无妨,不过是之前的一点小伤罢了。” 他难得开口劝慰别人,语气有些生硬和不自然。 “楼主,您上次的伤还没好,可不能再……” 风玥摆手,淡淡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上次放的血足够青鸟支撑一段时间了。” 何游的脸色这才变得好看了一点。但是想到楼主又是因为秋露凝才会如此反常,心头又是一阵郁闷。 “而且花阁和月阁一直留意着她们的行踪,总不会走错路的。” 何游虽是风玥的属下,是他的贴身随从,但更像是他的兄长和朋友。 正因如此,二人的感情格外深厚。 若是其他不相干之人,风玥才不会解释这么多。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何游比风玥年长五岁,可以说是看着风玥长大的。 对何游来说,风玥不仅仅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弟弟。 所以,他格外关心风玥的安危。见他因为秋露凝这样一个从璧樰楼出来的女子牵肠挂肚、屡屡改变行动,心里就老大不痛快。 不过,风玥终究是他的主人,所以,只要他开心就好。 “没事就好。您的伤口还没好,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再添新伤了。” 何游为风玥整理了衣袖,这才绷着张脸,生硬地继续道: “所以,楼主是接到消息,知道凝姑娘将要前往云域,这才定下这个决定的吗?” 虽然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能阻拦楼主,不管他要做什么,只要他开心就好。但行动上,何游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嗯。她们应该马上就会启程,去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走。”争取赶上尽快赶上她们。 “是”,何游领了命,老大不情愿地走了。 在他看来,秋露凝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和一副无双美貌,每日里却只知道东奔西跑,而且整个人冷冰冰的,像是浑身带着刺一样,根本配不上楼主。 而且,她若只是生性热爱自由洒脱,喜欢在外面游历也就算了。偏偏她还是个多灾多难的体质,只要一靠近她,准没好事。 这不,楼主才出来找她多久,就已经受了不止一次的伤害。为了找到她,上次放了那么多血,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虚弱不已。 要他说,这女人就是个灾星! 楼主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了她! 他宁愿楼主喜欢的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她可以没有绝世的容颜,可以没有高超的武功,可以没有显赫的家世,甚至可以没有渊博的学识,只要她能安安稳稳地陪伴在楼主身边,静静地陪着他,就好。 何游亲眼见证了风玥的父亲,上一任隐域的主人和风玥的母亲之间那错综复杂的爱恨纠葛,深深地体会到坎坷的爱情能给人带来多大的不幸。 它不仅会毁掉一个人的青春,杀死一个人的信念,甚至会埋葬一个人的一生——风玥的父亲风枭,和风玥那已经疯疯癫癫、生不如死的母亲花羽,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何游希望风玥所爱上的,能够是一个再平凡不过、再简单不过的女子。这样,他们彼此,都能够更轻松一些。 可惜,世事无常,半点不由人。 尚且是一个小少年的风玥,偏偏和命途多舛的秋露凝有了羁绊,一经纠缠,便是这许多年。 如今,何游除了尽量护住风玥,保护他不受伤害以外,再没什么可做的了。 第119章 云域三人组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几个人围坐在桌前,盯着眼前已被完完全全打开的卷宗,面面相觑。 沉吟半晌,祁长留开口:“依我看,这应该是个阵法吧。” 墨白和未已满头黑线。 这谁不知道?看着书册卷宗上的最后几页那曲曲折折的图形,正常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某种阵法。问题是,这上面所绘制的,到底是什么阵法? “师父,你别再捉弄我们了。你分明知道,未已这几日一直待在藏书阁查看与阵法有关的所有记载。只是,翻遍了藏书阁都没有找到与这个图案相似的法阵。” 祁长留灌了口酒,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好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事来明日愁啊!” 见祁长留这模样分明是看不出什么来了,墨白与未已对视一眼,继续盯着眼前的阵法图纸,皱眉苦苦思索。 见他俩这副模样,祁长留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说,乖徒儿,你既然千辛万苦得来了这卷宗,为何不重返当初找到这卷宗的地方寻找线索?这不比你俩在这儿挠破脑袋来的快吗?” 墨白闻言,有些僵硬地抿了抿唇,生硬道: “这份卷宗是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那会儿还是多亏了未已之前给我的那种,遇到苦酒就会变色的小玩意儿,我才能顺利摸到那伙人的老巢,拿到这份卷宗。” “那里确实还有一些其他线索,只是时间紧迫,我只来得及拿走这份被封存在铁盒子里的,看起来最重要的物证。” “那地方守卫森严,而且位置相当隐秘。上次我也是侥幸,才能逃出生天。” “但是,之前我去拿走这份证据就已经打草惊蛇,往后再去,恐怕是不容易了。” 墨白难得说出这么一段长长的话。不过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祁长留明白,这中间的困难,肯定不会少。 未已更是清楚墨白能够带出这份证据已经是十分艰难,为此,他差点连小命都折在那里。 “这样啊,”祁长留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人商议未果,转眼到了晚上。 墨白还未入睡,前日刚回到云域,他虽然嘴上没说,但一直牵挂着墨柒。 本以为墨柒早早出发,应该早就回到云域了。没想到他和未已出发地晚都已经回来了,墨柒竟还未归回。 从沂国双子镇出发,越过沂国边境打到珹国,再从珹国南下,经过罕有人至的无障林抵达隐域,再向东行进进入云域。路途遥远,墨柒还带着冯世忻这个小孩子,确实不易行走。 他和未已两个大男人,体力好,行踪又快,虽说墨柒早早就出发了,但他们两人能赶在他们之前先回到云域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墨柒到底走的哪条路呢?他和未已一路走来,竟从未遇见过她。 墨白思绪发散,又想到他和未已回来的这一路上竟出奇的顺利,再也没有人一路追杀他们——像当初他带着那个可怜又可恨的韶三娘前往双子镇时一样。 对了,韶三娘?!她人呢? 墨白“噌”一下站起了身,他终于想起来之前和未已一同离开双子镇后山时,自己那股奇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确实忘记了一件事,他把韶三娘那个妇人忘了! 如今,她被自己落下,不知有没有被双子镇上的居民发现。若是那些人从她嘴里问出什么,那自己这段时间的行踪恐怕彻底暴露了! 墨白越想越不放心,正要起身去找未已商讨,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小白,我吩咐你和小柒办的事,你们可办妥了?” 墨白打开房门,把祁长留迎进来,边走边说: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师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咱们快去找未已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出房门,祁长留无奈地跟在他身后,不满地嚷嚷: “哎,你这孩子!为师还没问完呢!她可亲眼看到那些东西了吗?她有什么反应?哎哎!你这臭小子,给我慢点!” 墨白走的飞快,到后面几乎是跑了起来,很快把祁长留甩在身后。 他心中揣着事情,根本没听见祁长留在他身后嚷嚷的什么。 落在他后面的祁长留气的大骂墨白这个不孝徒弟,心中憋屈至极。 墨白和未已回来时,他就有心追问。但他二人一回来便忙的不可开交,拿着带回来的卷宗一头扎进藏书阁,颇有不眠不休的架势。 见他们两个正忙,祁长留也没好意思问出口。今晚好不容易逮到落单的墨白,打算好好问上一问,结果刚刚开口问了一句,这家伙竟然直接甩袖走人了! 这不肖徒弟!要他何用! 祁长留气呼呼地跟上墨白,一路上脸都气的像只河豚。 “师父,你终于过来了!快,快进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祁长留“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开口了:“臭小子,何事!” “这么着急忙慌的,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你最好真的有非常要紧的事,不然你就给我等着吧!” “是,师父。”墨白无心计较这些,况且他很了解祁长留,这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死鸭子”,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会真的跟他生气的。 墨白将他和韶三娘到了双子镇之后发生的事一一说给祁长留和未已听,末了焦急不已地道: “那日解完毒之后,我与你走得急,忘了那妇人还在双子镇,把她落在那里了!” 他急得恨不得搓手,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转来转去,嘴里念叨着: “怎么办,怎么办!她知道不少事情,若是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出去,那我们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未已从未见墨白如此失态过,他出言安慰: “墨白,别着急,没事的。你刚刚说,你一直有意控制那韶三娘,点了她的哑穴,还给她下了足量的软筋散,伪装成瘫痪的又聋又哑的老妇人模样。你这些准备都是很有用的,不用慌张。” 他一边说着一边沏了杯茶递给墨白,继续道: “莫慌。咱们回来不过三日,那韶三娘是否被人发现了还是未知数。何况你点的穴,寻常人肯定解不开的。” 第120章 惜别 墨白接过茶水灌了一大口,听了未已的话才渐渐冷静下来。 祁长留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 “你这小子,竟也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啊。” 墨白尴尬地耳朵通红。不过,有了未已的安慰和师父的打趣,倒让他觉得轻松了不少。 看他渐渐放松,祁长留这才继续道: “既然已经走到眼下这般形势,不如还是照我之前所说的,再去那双子镇一趟,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墨白再次听闻此言,倒是没有再极力反对,反而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未已突然开口:“不如我们就再走一遭吧。墨白,你不是说之前我给你的那种小玩意儿发挥了很大作用吗?这次,我与你一起去。你我二人小心行事,总归会全身而退的。” 闻言,墨白本就动摇的心绪越发向着“再去一趟”的天平倾斜,他看着未已,神色动容。 祁长留看出他的松动,便继续加了把火: “小白,听未已的,去吧。小柒到现在还没回来,兴许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这趟折返回去,定要仔细沿途寻找,早日把她带回来。” 一向放荡不羁的祁长留,在说这段话时神色却凝重无比。 墨柒许久未归,纵然粗神经如他,也不免感到担忧。 他也想和墨白他们一同出去寻找墨柒,只是尊上星渊也已经出域寻找路若,如今这偌大的云域就他一个主心骨,当真是走不开。 想着想着,祁长留不免感叹一句:“毕竟,你们几个都要整整齐齐的,才好啊。” 听到星渊的话,墨白顿时攥紧拳头,心中懊悔不已,愈发下定决心要再回一趟双子镇。 “师父,您说的对。”墨白握紧拳头,咬牙下了决定: “好,咱们就再去一趟双子镇。” “这次,咱们就直捣黄龙,直接去当初找到这个东西的地方。”墨白指了指桌子上画着不知名阵法的卷宗,终是松了口。 他不能再顾忌那么多了。即使会打草惊蛇,让隐匿在双子镇之后的幕后黑手藏得更深,甚至更加不择手段地伤害更多无辜的人,他仍要不惜代价地前往。 ——哪怕不是为了双子镇,仅仅是为了墨柒,他也必须再去一趟。 他的亲生妹妹,血脉相连的至亲,世间唯一一个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羁绊,他必须保证她的平安。 之前是他的疏忽,是他没有安排好一切,才导致小柒至今下落不明。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她,亲自带她回家。 祁长留赞同地点点头,未已也开口道: “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墨白心中动容,随即直接道: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祁长留没忍住给了他一个暴栗:“你小子,这么久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刻?更深露重的,也影响赶路。急什么急,再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 墨白到底内敛,受了这个暴栗也没有痛呼出声,而是红着额头略显委屈地看着祁长留。 师父刚刚还催促他快点去找小柒,这就改变主意了? “师父,我想早点找回小柒。”因为双子镇之事而疏忽了自己的妹妹,墨白心中是无比愧疚无比懊恼的。他不敢想如果墨柒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祁长留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放心吧,小柒的功力不弱,人也机灵,这次回来说不定会比你更有长进。” 下山历练本就是一场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旅程,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只是,谁都不愿意看到最坏的结果。 未已也努力宽慰墨白:“放心,小柒临走之前,我给了她许多药物,其中有医物也有毒物。以她的本事,寻常人还不能拿她如何。” 墨白点点头,未已的能耐他还是知道的。从他手中出去的疗伤药品和毒物,都是一等一的。 这些东西配合墨柒那手出神入化的银针操控之法,应当会万无一失的,吧。 如今见不到人,墨白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三人又待了一会儿,这才纷纷回屋休息。 翌日清晨,墨白就带着昨晚早早收拾好的行囊,敲响了未已的房门。 “走吧。” 未已也早已收拾妥当,跟着墨白的脚步,一起出了房门。 两人到了大殿门口,意外看到祁长留竟在此等候。 “师父?!” 墨白惊呼出声,他以为祁长留不会来了。 毕竟,以他平日里的做派,凌晨时分便喝得醉晕晕的,待到清晨天光熹微时分,更是醉的云里雾里,多半早就会周公去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 “臭小子,你这是什么表情?” 祁长留颇有些气愤:“难道在你眼里,师父我便是这样冷酷无情,连徒弟要走了都不来送一程的人吗?” 墨白讪讪道:“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哼!” 祁长留不想理这个榆木脑袋的徒弟了,转而对未已说: “小白这孩子,有劳你费心了。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一些东西,你收好,一路上多多照顾他。” 虽然未已因为儿时经历的缘故根骨被毁无法练武,但祁长留却不会小瞧他。 祁长留很清楚,未已这一身医术天下无双,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他保命的手段多的是,不用他在后面瞎操心。 倒是墨白,他的笨徒弟,一整个榆木脑袋,有时候还迂腐别扭地很,若没有未已在一旁照看着,他其实很不放心墨白自己一个人再回到双子镇那样危险的地方的。 “师叔客气了。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不用担心。” 未已把祁长留递过来的东西收好,郑重道: “师叔,我们这就走了,您照顾好自己。” “去吧去吧,我一直在这里待着,能有什么事儿!” 祁长留摆手,靠在门前的柱子上笑望着他们: “走吧,一路平安。别忘了把小柒带回来!” “好!” 墨白和未已齐声应道。 “这是要去哪儿?” 他们还未踏出大门,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墨白与未已顿时停下脚步。 第121章 她把小若害成这副样子,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吗? “尊上?!” 三人惊讶不已,齐声叫道。 “您回来(出去)了!?” 说“回来”的自然是祁长留,而说“出去”的正是墨白和未已。 他们都未曾想到,星渊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看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众人连忙让开,随着他一起又回了屋子。 “小若这是怎么了?” 看清星渊怀里的居然是路若,墨白和未已顿时惊呼出声。 以路若古灵精怪的活泼性子,何曾像现在这样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几人都心疼不已。祁长留更是迟疑的开口道: “尊上,难道还是……迟了吗?” 闻言,星渊直接转身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脑袋,朗声道: “胡说什么!小灵精好好的!” 难得见到师父被敲额头,也算是为墨白报了之前常受暴栗的仇。不过,墨白并未想那么多,而是追问道: “小若真的没事吗?那她怎么还不醒来?” 未已早已坐在路若的床前,正在为她细细把脉。又掀开她的眼皮仔细查看了她的瞳孔,听到墨白的疑问,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道: “从脉象上来看,确实已无大碍。尊上应当也已经为她仔细调理了身体,所以小若的脉象甚至比健康人还要强劲的多。只是,究竟为何还在昏迷不醒,我却探不出来。” 星渊赞许地看了未已一眼,眼神略过几人,最终落在仍旧躺在床上,毫无动静的路若身上。 “这正是我带她回来的原因。” 星渊在几人眼里,一贯是强大傲然的,即使他常年闭关,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间很少,但这并不影响他在云域众人心中的地位。 他是至高无上的强者,更是云域的定海神针,有他在,云域所有人皆可高枕无忧,安然入睡。 然而现在,这个一向强大无匹的男人,面色却是少有的凝重。 祁长留与墨白、未已闻言,心中皆是一个咯噔。 “怎会如此严重,小若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了,小若不是和那位叫做秋露凝的女子一起的吗?她人呢?尊上,您遇见小若的时候,就只有她自己吗?小若她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关心则乱,祁长留和墨白禁不住问了一连串问题。 星渊抬手,示意几人噤声。然后揉了揉眉头,坐在一旁,简单讲述了他遇到路若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情。 祁长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说,小若是为了救那秋露凝,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星渊不语,几人皆陷入了沉默。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妥,但事实确实如此。 “那她呢?那个女子呢?她把小若害成这副样子,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吗?” 祁长留义愤填膺,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个忘恩负义的女子亲手抓过来,让她给小若赔罪。 “师父,”一直沉默不语的墨白突然开口,“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来,秋露凝不是这样的人。” “小若也一定看的很清楚,不然她不会做这样危险的事,宁愿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也要救她。” 星渊疲惫地叹了口气,虽然不想为那女人多做解释,但他还是开了口: “她在后面,和一个叫雪缃的一起。” “雪缃?”情绪一向最为内敛的未已突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想起昨天刚刚收到的信鸽,他不禁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 “那个叫秋露凝的女子,不会是因为那种能够追踪的蛊虫,才如此狼狈地逃窜,以至于连累了小若吧?” 这下,连星渊的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你怎么知道?” 成功吸引了众人视线的墨白忍住捂脸的冲动,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我在外游历时,曾收了一个天分不错的徒弟,她叫雪缃。” “不会这么巧吧!?” 祁长留怪叫一声,连墨白也一脸不可思议。 “我想,是的”,未已还是没忍住无奈的笑着扶额,随即拿出一张信笺。 “这是她寄来的信,问我可有什么能够立即杀死蛊虫的毒药,最好是永绝后患但又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那种。” 未已把信纸递给星渊,星渊摆手,他便直接给了祁长留。 “她应该很早就寄过来了,只是我行踪不定,这信鸽辗转许久,我昨晚才收到。” 看着信笺上那娟秀的字体,祁长留“啧啧”两声,道: “字如其人,这雪缃看来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未已刚刚还说什么,她在医术上很有天分,是吧?行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未已并未理会祁长留的打趣,倒是星渊,闻言竟然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 “呵!就那黄毛丫头,有劳什子天分!她比未已差远了!连个追踪蛊都解不开,还能指望她什么。” 他灌了口茶,然后道:“对了,她也给小灵精把过脉,还为小灵精调理了一段,但你们看看,一点用都没有。” 像是触到了他的逆鳞,星渊继续道:“还有那个什么,叫什么秋什么露水的,跟水做的一样,一天天没完没了,只会抱着小灵精哭!没来由得惹本座厌烦!” 有那哭的功夫,出去找找药草想想办法也是好的。一天天哭哭啼啼,真是让人心烦! 像是想起了那样的场景,星渊的眉头皱的更紧,撇开眼看了看路若,才觉得好多了。 “这倒是,”祁长留在一旁接腔,“虽没见过这雪缃,但咱们未已,那可是顶尖的医学圣手。若说天分,谁有他这样的天分,医术、蛊术、毒术三绝,堪称天下无双!” 未已淡然道:“师叔谬赞了。” “什么‘谬赞’?这是事实!对了,刚刚你们还说,这雪缃姑娘是寄信来寻求破除追踪蛊的药的,看来她的蛊术确实不行啊。” “那是因为我……” 未已还没说完便被星渊打断: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本尊刚刚回来时见你们要出去,你们是要去哪儿?” 闻言,祁长留的嬉笑模样顿时收了回去,看着星渊,道: “他们要去找小柒,并且打算再去那个古怪的镇子一趟。” 第122章 童魈血骨幽冥阵 “小柒竟还没回来吗?” 星渊得知他们之前在双子镇发生的事情后也是一阵沉默,如今听他们几人一说才发现墨柒确实不在。 星渊眉头紧锁,看向墨白,语气严厉: “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就你自己回来了?”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那日约定,由我返回双子镇继续调查其中原委。而小柒,则带着我们在双子镇救回来的那个孩子,先行返回。” 墨白刚起了个话头,便见星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顶着巨大的压力,他只好长话短说。 “所以,她人呢?” 星渊眼神凌厉,逼人的威压压的在场的几人喘不过气来。 “你就是这样照顾你妹妹的?!” 枉他一贯认为墨白性子稳重,不会闯出什么祸事来,谁知出门一趟,竟把自己的亲妹妹弄丢了! 简直不成体统。 墨白脸色灰败,深深地垂着头,嘴唇抿得很紧,整个人都紧紧的绷着。 “尊上,小孩子家家的,毕竟第一次出门。小柒还没回来,小白也很担心的。” 祁长留连忙打圆场,试图缓和紧绷着的凝重气氛。 他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连忙跑到他们之前收拾起来的包袱跟前,一顿翻找,拿出一本被严严实实的包裹着的书册,献宝一样跑到星渊面前递给他,语速很快: “尊上,您看看这个。小白跑这一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星渊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接过祁长留递来的四四方方的包裹,漫不经心道: “哦?什么秘密?” “那个镇子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镇子,镇上所有人,都供奉一个叫做‘谷神’的邪#神!他们像畜生一样,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儿女活活#烧#死,就为了祭*拜他们那所谓的‘谷神’!” 星渊一边听,一边打开了手中的包裹。 起初,他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一直淡淡的,即使听到祁长留口中所说的如此残忍的祭*拜*模式,也没有任何反应。 但当他打开手中的卷宗,一页一页翻看时,脸色却愈加凝重。 直到翻到最后几页,看见最后几页的阵法图,他几乎是立刻大惊失色。 “你们刚刚说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见星渊都如此反应,三人心中下意识地一凛,马上察觉到这几张阵法图绝不简单,恐怕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严重。 “从与双子镇有牵连的当地太守那里……尊上,这几页图纸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墨白此刻也顾不得难受了,急忙询问星渊。 星渊握着卷宗的手都在不断收紧,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熟悉的阵法图,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岂止是不妥!简直是逆天!这些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或者说,整个山乌大陆上,都不可能存在这种东西。 可它,偏偏就出现了。 祁长留三人面面相觑,未已小心翼翼地开口: “尊上何出此言?” 星渊暼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脸求知欲的祁长留和墨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你们几个,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三人齐齐摇头,未已更是直接开口道: “就是因为研究了许久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师叔才和墨白与我商量,要不要再去当初发现这东西的地方一趟,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星渊一脸凝重,摩挲着书页,抬头深深地看了墨白与未已两眼,严肃道: “幸好你们被我拦下了。不然,这一去,能不能再见到你们二人都要另当别论。” 墨白与未已闻言,皆是瞳孔骤缩,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握了握彼此的手。 给对方以及自己打过气后,墨白这才回神,沉声道: “所以,尊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厉害?” “先离开这儿吧,让小灵精好好休息。” 星渊发话,众人顿时转移了阵地。离开路若的房间,一起来到未已的屋里。 未已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连房间里都浸润着悠长的草药香气。 闻着这淡淡的药香,几人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围坐在桌前,星渊道: “这几页图纸,绘制的乃是一种禁忌法阵——别说小小的双子镇,即使是整个山乌大陆上,都不该出现这种东西。” 接过未已沏好的茶水,星渊浅浅抿了一口,这才继续道: “既然是禁忌法阵,想必即使我不多说,你们也应该明白,这是一个被天地所弃的上古阵法,名唤童魈血骨幽冥阵。” “要想摆出此阵法,必须持续不断地以童*男*童*女的血*肉为祭,直到献满一千个孩童,阵法方成。” “此阵法一旦开启,便不可终止。在此期间,阵法会不断扩张,向摆阵者索求血肉。若是摆阵之人无法提供足够的养料,便会受到阵法反噬,生命被不断蚕食,直到成为一堆枯骨。” 室内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墨白和未已皆曾想过,这个阵法既然被如此珍而重之的藏了起来,就一定不是普通的阵法。 就连不曾去过双子镇的祁长留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此阵一定非同小可。 他们一致认为,这阵法图一定与双子镇上频频被杀死的无辜孩童有关——毕竟就连这本卷宗上前面的一大半部分,记载的都是被献的孩子的人数和生辰八字。 他们模模糊糊的觉得好像触到了真相,然而当真相真的摆在他们面前时,又是这样的令人难以置信。 星渊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毕竟这个童魈血骨幽冥阵确实太过阴邪,否则也不会被天地所弃,为这片大陆的法则所不容。 只是,这个阵法几乎已经完全被世界法则所隐匿,又怎会突然出现在双子镇? 看来,双子镇之事,确实大有蹊跷。 星渊正在暗自思索,回过神来的墨白拿过他手中的卷宗,看着那个知道了它的名字以及形成过程后,现在看起来越发觉得阴森可怕的阵法,不解地问道: “尊上,这阵法如此可怖,那摆阵之人摆出这样一个阵法,到底是想得到什么?” 第123章 此花有毒 星渊看了眼提出疑问的墨白,心中对他的不满稍稍减轻些许。 看来,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墨白虽然这次让他有些失望,但他还是能一针见血地提出最重要的问题。 “童魈血骨幽冥阵,乃是一种上古阵法。因其太过邪性阴毒,而被山乌大陆的法则有意识地掩埋。” “此阵法若成,可引幽冥忘川之千万冤魂厉鬼重归人世,扭转当下忘川之秩序,为天下带来灾厄,甚至令整个山乌大陆的天地为之倾覆。” 众人闻罢,皆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此阵法,犹如洪水猛兽,吞天噬地,果然是可怕至极! “尊上,这阵法恐怖如斯,甚至能逃脱偌大的山乌大陆世界法则的监控重现人世,可有什么办法能够彻底摧毁它吗?” 墨白继续发问,恨不得此刻便能回到双子镇,把这个可怕至极的邪恶阵法完全毁灭。 “是啊,尊上!这阵法威力如此巨大,倘若摆成,就不仅仅会摧毁那个小小的双子镇,而是会连累整个沂国,甚至整个山乌大陆!尊上,此事,我们云域绝不能置身事外。” 祁长留也急忙表态。在不晓得这个阵法的真实面目时,他虽然觉得双子镇之事太过蹊跷,但还没到需要严阵以待的地步。然而现在,清楚地知道了这个阵法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再也无法淡定。 “尊上一定会解决此事的,师叔,墨白,你们勿要担心。” 一直没开口的未已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眼熟的铁盒子。 “未已,这是!” 墨白脱口而出,未已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心,然后把铁盒子递给了星渊。 “尊上,您看看这个,也许对解决这个阵法有些帮助。” 星渊接过后打开,里面躺着一枝洁白的花朵,花瓣已经有些散乱,但仍然被保存的很好,每片花瓣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甚至还保留着软柔的质感。 墨白在一旁解释道: “这一枝花和那本记载了童魈血骨幽冥阵的卷宗是被一起放在这个铁盒子里的。” “当初太过匆忙,我只带走了这个盒子。它构造巧妙,我研究了许久也没有打开……” 墨白娓娓道来,将之前为了打开这个铁盒子所进行的努力一一讲给几人听。 …… “你说那铁匠告诉你,这种花叫惜颜花?” 星渊拿起那枝只剩零星几片花瓣的花朵,仔细端详了会儿。 “是的。” “他还说这种花之前在双子镇遍地都是,但后来却一夜之间突然全部消失了?” “……是。” 墨白硬着头皮,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兴许是这种植物遇到了什么天灾,才一下子都枯萎了。” 星渊似笑非笑。 “但据那铁匠所说,这种花是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而不是全都枯萎了。” “……” 墨白不知该怎么回答。 未已看了他一眼,道: “这种猜测不是没有可能。也许这种叫做惜颜花的植物真的是遇到了某种突然滋生的天敌——比如土壤里的某种特殊物质或者其它以它为食的动物,这才短时间内突然消失。” 星渊嗤笑一声,道: “你们都错了。这种植物,是自己跑掉的。” 墨白、未已和祁长留皆瞪大了双眼。 “自己跑了?这怎么可能?!尊上,您可别看我们见识少就骗我们!” 祁长留忍不住怪叫出声。 “尊上,真的吗?难不成这惜颜花成了精怪,像是上百年的人参一样,意识到有危险,就自己跑路了?” 未已大胆猜测道。他作为顶尖的医者,自然是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植物,所以知道,星渊说的话绝不是无的放矢。 星渊赞赏地看了眼未已,懒得搭理犯蠢的祁长留,继续道: “小已猜对了一半。这种惜颜花,确实有遇到危险就会自动挪根的特质。但是你们放心,它并没有修炼成精。” 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祁长留更是边拍抚着胸口边道: “这样看来,这惜颜花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嘛。” “可是,”未已想到了什么,看着星渊手里的残花,道: “它们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才如此匆忙地在一夜之内全部挪窝?” “是啊,尊上。据那老铁匠所说,这种花在很早之前就有了,似乎是从双子镇建立之初便有了它们。这说明双子镇的地界绝对是很适合它们生长的。那么又怎会在一夜之间,全部‘逃走’了呢?” 墨白立刻附和道。 自从未已打开那份画着禁忌法阵的卷宗之后,他就一心扑到那上面去了,根本没想起来铁盒子里还有一枝惜颜花这件事。 如今未已拿出来这关键的物证,他也觉得这花的出现和消亡实在蹊跷。 星渊没再卖关子,把手中的花枝重新放回铁盒子里,然后道: “不错,如果没有特殊的外力影响,这些花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它们之所以会消失,是因为童魈血骨幽冥阵的出现。” “这个阵法阴邪至极,只要有它在,任何有灵性的花草都不可能继续生存。因为它们身上所蕴含的天地灵气,正是此阵最讨厌的东西。” “若是此阵周围有含有灵性的花草,它们最终,也会在阵法阴毒至邪的气息影响下逐渐失去灵气,直到最后完全失去生机。” 未已渐渐明白了:“所以,在这个阵法刚刚出现之时,惜颜花便发现了周围气息的改变,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这才连夜迁移。” 星渊点点头。 然而刚刚缓了一口气的祁长留又开始大呼小叫: “老天,这种花也太神奇了吧?简直比人还聪明!不仅会趋利避害,还会早早未雨绸缪,一发现苗头不对就立刻跑路,可真厉害!” “哎!尊上,这种花还有没有呀?哪里有?我要去挖几束回来。这么有意思的花,不能亲眼见证一下也太可惜了。” 星渊抬了抬眼皮,答非所问: “小白,你最开始打开这个铁盒子后,是不是中毒了?” “!” 墨白猛然抬头,惊讶道: “尊上,您怎么知道?” “果然,”星渊沉声道: “此花有毒。” 第124章 否则我们要找到这样一味药引,怕是不容易 这下,连未已也是一脸愕然。 “尊上,此花当真有毒?”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拿起被星渊重新放回铁盒子里的惜颜花,仔细端详,嘴里喃喃着: “我怎么没有发现呢?” 未已看着自己手中的花枝,越想越觉得不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冲到墨白面前,拉起他的手就要为他把脉。 墨白茫然地由着未已动作,倒也没有制止他。 未已一边给墨白把脉一边难以理解地说: “尊上,这花当真有毒吗?可是不对啊,当初阿白中毒不是因为惜颜花,而是因为那本卷宗。” “卷宗上被浸染了一种很特殊的毒药,后面的一大部分全部被粘连在一起,阿白也是因为急于打开卷宗,这才不慎中了招。” “我找到阿白时,他已毒发,晕了过去。我虽暂时用百毒解压制了他体内的毒素,但这种毒#药很特殊,并没有被根除。” “那晚,我研究了许久,但是对于如何解开他体内的毒素,我始终一筹莫展。” “后来,我无意中看见铁盒子里还有一朵花,这才注意到它,尝试着以此花入药,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墨白附和地点头: “是的,我那天清醒过来后阿未和我说过,他是用惜颜花入药,尝试了整整一夜才调配出最恰当的比例,解了我体内的毒。” 祁长留摸了摸下巴,接过话茬: “如此说来,这惜颜花不仅无毒,而且还是解毒的良药?尊上,您莫不是看错了?”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尊敬星渊,但三人心里确实多多少少都在这样想。 星渊暼了众人一眼,解释道: “你们阅历太少,看不出此花含有毒素,实属正常。” 他深深地看了眼未已,称赞道: “小已很聪明,发现了这种花的特殊用途。” “这朵花已经干枯,虽然保存它的人花费了大心思,但它还是失去了原本的色泽和味道。” “新鲜的惜颜花很特别,它看起来洁白无瑕,颇令人赏心悦目,却会让每一个欣赏它的人陷入幻觉,一步一步,把这些人带入死亡。” “!” 祁长留三人皆是一惊,甚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遭了!尊上,怎么办?咱们几人可都碰过了这朵花,可有什么解救之法?” 祁长留这会儿可不觉得这花朵有趣又迷人了,对它的奇特功效后怕不已,甚至开始疑神疑鬼: “小白,你快看着我,你真的是小白吗?这不是什么幻境吧?” 墨白满头黑线,星渊直接抬手拍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手上传来清晰的痛感,祁长留急忙抬起手,递到嘴边呼呼,疼得不住地吸气。 “尊上,你干嘛打我?” 他颇有些委屈。 星渊没好气道: “现在知道不是幻觉了?别装了,一把年纪了,连这点疼都受不住吗?” “本座刚刚说了,这朵惜颜花早已失去了生机,不再有那种能够蛊惑人心的气味。你们几个就算一直把它带在身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朵花看起来应当是已经经历了相当长的时间,本身的特质已被消弭,几近虚无。被保存的如此完整,更多的应当是作为一种象征标志。” 墨白迅速抓住重点: “尊上的意思是,这朵花之所以会和记载着禁忌法阵童魈血骨幽冥阵的卷宗放在一起,是因为幕后之人要用它来传递某种信号?” 星渊点点头,继而看向未已,道:“此花还有一个作用,若不是小已刚刚所说,本座恐怕也想不到。” “是药引!” 未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双眼锃亮,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兴味。 “不错”,星渊赞许道:“正是小已为小白解毒时,想到以此花来入药,让我想起惜颜花还有可以入药的用途。” “看来,幕后之人兴许也怕自己人中招,被卷宗上浸染的毒药药倒,这才在卷宗之侧保存了惜颜花,以备不时之需。” 祁长留挑眉,说出自己的见解。 “嗯”,“师叔说得有道理。不过也幸好他们还有这样的考虑,否则我们要找到这样一味药引,怕是不容易。” 未已表示不能更赞同。听墨白之前所说,这种花早已绝迹,倘若要他们自己去寻找解药,哪怕其它药方无一遗漏,但只要少了这一味药引,那所谓的解药就永远也派不上用场。 “谜底解开了。那么,接下来咱们需要考虑,埋藏在双子镇底下的童魈血骨幽冥阵,到底该怎么摧毁?” 墨白此话一出,众人刚刚升起的几分庆幸之感顿时消失。几人正襟危坐,气氛重新变得严肃而沉重。 “尊上,”墨白沉吟片刻,还是看向星渊,道: “您既然知道这童魈血骨幽冥阵是上古阵法,那您可知道此阵该如何解除?” 他们目前所知晓的关于这个阵法的消息,全都是星渊告知他们的。星渊像是对这个阵法知之甚详,又怎会不知道该如何破除这个阵法? 几人都是这样想的,闻言皆目光灼灼地看向星渊,期待着他的回答。 星渊眼神戏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动听: “既然是禁忌法阵,又是被法则有心掩藏起来的,你们觉得会有破除之法吗?” 三人面面相觑,皆不再言语。 是啊,倘若这样邪恶阴毒的阵法真的如此简单便能破除,又如何会被称为禁忌法阵?又如何会被法则所不容,费尽心思想要将它销毁? 他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最终,还是星渊一锤定音。 星渊既然已经回到云域,那么思徒心切的祁长留自然可以陪同墨白与未已一起出域,去寻找墨柒。 三人都是这样想的,然而在他们出门之际,祁长留突然被星渊叫走。 墨白与未已等了一会儿,祁长留回来后却说自己暂时还不能离开云域,让他们两个先走。 二人虽有心询问祁长留原因,但看他一副不便多说的模样,便识趣地住了口。 辞别星渊后,墨白和未已在祁长留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云域。 第125章 不能停,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死。 “楼主,水。” 何游捧着一个玉碗,碗里是他清晨耗费许久从林子里采集的朝露。 亲眼看着风玥饮下,何游才继续开口: “楼主,您还好吗?咱们要不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风玥摆手,把空了的玉碗递给何游,道: “不必。前面快到驿站了吧?到那里再休息。” 何游仔细端详风玥的脸色,见他气色还算不错,这才低着头作揖:“好。” 又服侍着风玥吃下雪缃走之前留下的丸药,何游这才退出马车,一边咬着干粮,一边继续指挥马匹赶路。 他们早已离开了珹国的国土,跨过眼前这片无障林,便能到达隐域。 何游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有“过家门而不入”的一天。 明明直接回隐域少主府就好,或者直接去璧樰楼——反正都到隐域了,哪里不是自家地盘?偏偏楼主不知怎么想的,放着眼前的家门不进,非要去那劳什子的云域。 云域啊,传闻中,那可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没有人真的到过那里,甚至这个地方是不是真实存在,何游都不敢确定。 但是,谁让他的主子就是认准了这个传说中的地方呢,他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何游思绪发散,想到这里不禁苦笑着安慰自己:也许托楼主的福,他说不定也能见到传闻中的仙境呢。 这样想着,他手中挥舞的马鞭仿佛变得更有力量了。 马蹄飞跃而过,扬起一地尘土。 * “阿凝,喝口水吧。” 雪缃把水袋递给秋露凝,自己卷起袖子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水。 秋露凝接过水袋浅浅抿了一口,又递给雪缃,眼含关切,道: “阿缃,你也快喝点水,这一路,辛苦你了。” 雪缃笑容清浅,努力让秋露凝不要那么客气,她接过水袋灌了一大口,这才笑着道: “是啊,阿凝,这一路可真不容易。等咱们回去了,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看着雪缃灿烂的笑脸,秋露凝也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些。她凑近雪缃,拿出手帕给她擦汗。 “好,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雪缃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二人靠在一棵树上,借助这短暂的小憩来恢复体力。 秋露凝又拿出干粮分给雪缃,两人默默吃着,这才觉得发软的双腿重新有了力气。 “穿过这片无障林,咱们就能回隐域了”,雪缃咽下嘴里的食物,感慨道: “真没想到,传说中的云域,居然就在隐域的隔壁。待在隐域这么多年,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阿凝,你呢?你有没有到过云域?” 秋露凝又喝了口水,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雪缃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不知道云域究竟是什么样子,根据山乌大陆上流传甚广的言论,那里可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呢!阿凝,你说那地方该有多美呀!” 雪缃一脸神往。 秋露凝吃完干粮,把水袋和剩余的干粮都收起来,拍了拍手后站起来,回答道: “等我们见到若若,就会知道了。” “对对对,路若从小就在云域长大,到时候可以让她给咱们好好地介绍一番。” 像是想到了那样的场景,秋露凝脸上又有了笑容。 “嗯,一定会的。”她无比赞同。 “哎,把水袋给我吧”,雪缃说着就从秋露凝手里取走了水囊。 “还和之前一样,分工合作,你带着干粮,我带着水囊。” 雪缃的眼里是诚挚而不加掩饰的认真,秋露凝看着她,只觉得心头一阵融融暖意。 “好。” 她柔声回复。知道雪缃是为了帮自己减轻负担,明明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内力,却依然要帮助自己。 秋露凝心中触动,无论何时,雪缃这样赤诚的友善总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在心里默默说着感谢,收拾好后,抬头又是一张笑脸: “我们走吧。” 二人正要抬脚离开,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 “是到无障林了吗?” 车厢内的风玥本来正在闭眼打坐,但外面熟悉无比的气息让他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声。 何游扭头回道: “是,楼主,已经到无障林深处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出去。” 风玥睁开眼,抬手掀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看着眼前熟悉到骨子里的树林,轻声道: “减缓速度,到前面那棵树那里休息一下。” 何游无比诧异,一路上楼主都很少要求休息,总是急匆匆地赶路,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停下来休息。 他赶紧一口答应:“是”。 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欣慰。 风玥无暇他顾。他的心神已经全部陷在了曾经的那段记忆里。 自从他被父亲接回隐域后,他已经很少再来这无障林了——不,应该说几乎没有再主动来过这里。 虽说这里是走出隐域的必经之路,但每次经过时,他都从不停留,甚至会要求赶马车的人——不出意外的话都是何游,加快速度。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停下来看看。 前面那棵树,就是他幼年时紧紧依靠着的那一棵。 树干上,还残存着他当年留下的,小小的牙印。 那时候的他,实在太饿了,饿的走不动,却又睡不着。他已经把身边所有能吃不能吃的东西都吃了,却还是饿的抓心挠肺,痛苦至极。 他实在走不动了,只好靠着身后的树干跪坐在那里。 他一点一点地抠下那棵树的树皮,完全顾不得它的坚硬和苦涩,一股脑地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再痛苦地咽下。 他一直努力地抠着树皮,抠到指甲变得光秃秃的,甚至开始撕裂,流血。 手指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饿的焦灼的胃部却依然在催促着他,不要停,不要停。 不能停,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死。 活生生的,饿死。 到了最后,他所能够到的地方,已经没有树皮了。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挪动身体,只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直接张嘴啃。 寒冷干燥的冬日,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冻得乌青发紫,十根手指全都生了冻疮,又因为反复抠挖树皮和野草,变得脏兮兮的。 指甲也被撕裂,点点血迹沾在手上,越发显得黏腻肮脏。 他的嘴唇发青,而且早已干裂,他动一下嘴唇都会流血。但为了果腹,他不得不拼命地张大嘴巴,凭着那股绝不能被饿死,绝对要活下去的劲头,硬生生地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串牙印。 “楼主,楼主?你看,前面是不是霜姑娘和雪缃!” 第126章 提到这个话题,何游也很郁闷 何游惊喜的呼声打断了风玥的回忆,唤醒了被那段痛苦灰暗的记忆淹没的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何游所指的方向,有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这两个背影他熟悉至极,正是雪缃和秋露凝! 何游早已兴奋地向那二人打招呼: “雪缃,霜姑娘!” 听见身后马蹄和车轮声的两人正满心戒备,看似还是像寻常一样行路,实际上早已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警惕着周围。 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怔,回头一看,才发现竟然真的是何游。 见她们转过身来看见了自己,何游便驾着马车到她们跟前停下。 “真的是你们!” 何游很惊讶:“你们不是去酆阳城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雪缃看了秋露凝一眼,清楚地看到她瞬间变得黯淡的眼神。她暗暗叹了口气,回道: “此事说来话长,因为一些意外,我们现在必须前往云域。” “你们也要去云域?” 何游不禁惊呼出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滑稽。 难得楼主早就猜到她们要去云域,所以才这么着急地赶去云域吗?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看着秋露凝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充满谴责。 秋露凝心系已经不在她身边的路若,没有注意何游的眼神。雪缃却看得清楚,但她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何游看着秋露凝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越发替风玥愤愤不平。 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她分明对楼主一点儿也不上心。楼主却为了她牵肠挂肚、相思缠身,连她要走哪条路都仔细分析到了,费尽心思只为多见她一面! 眼见何游那不善的眼神越发不加掩饰,雪缃急忙开口打圆场: “何大哥,你刚刚说我们‘也要去云域’,你也要去吗?” 她看了看何游身后的马车,继续道: “还有,楼主是不是也在?” 何游终于收回了落在秋露凝身上的目光,对雪缃点了点头: “是,楼主吩咐我前往云域。” 风玥整理好衣装后掀开了马车车帘,恰好听到何游这句话,于是抬头看向他们,目光落在一脸平静的秋露凝身上。 “你们也要去云域?正好,那便同路吧。”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浑身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脆弱感,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却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仍然是那副温和没什么脾气的样子——这是他在人前一贯展露出来的模样。 秋露凝看着他这个样子,见到何游后一直没什么波动的心绪顿时开始紊乱。 她暗暗地握紧双手,强迫自己不要流露出任何感情,勇敢而且平静的,直视风玥的目光。 既然他这个最应该愧疚悔恨的人对之前的事都表现得丝毫不在意,她这个真正的受害者又为何要迟迟放不下? 秋露凝这样告诉自己,勉强稳住了心绪。 在她眼里,风玥像是故意要和她作对一样,戴着那副温和纯善的假面,笑的一脸温暖。 两只紧握的双手不自觉地暗暗施力,修剪圆润的指甲早已嵌入掌心。 秋露凝的眼神是如此平静,风玥看着这样的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舒服。 不应该是这样的。分别之前,她明明对自己充满怨恨,怎么再次相见,她就能像对陌生人一样,如此淡然? 风玥握着马车车帘的那只手攥得更紧,骨节隐隐泛白。他垂下眼睫,轻笑一声: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副死人样子。” 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在场几人皆心知肚明。秋露凝自己也很清楚,不过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而是抬眼看着风玥,朗声道: “既然楼主盛情相邀,那么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风玥眼神一颤,收回握着马车车帘的僵硬的手,仍然保持着微笑: “当然,请吧。” 他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脸上始终保持着温雅的微笑。 笑面虎。秋露凝暗自腹诽,毫不扭捏地跨上马车,坐在离风玥最远的角落。 风玥好像没有看见她的故意疏远一般,嘴角仍然挂着浅浅的笑意,随手拿出暗格里的糕点放在中间,对秋露凝道: “你们一路奔波,恐怕没有怎么吃东西,先拿这个垫垫。” 秋露凝淡淡颔首: “多谢。” 却没有去拿一个尝尝的意思。 风玥也不勉强,闭上眼睛继续默默打坐。 雪缃同何游打过招呼,朝他使了个眼色便也进了马车。 放下车帘后,何游继续赶车。脑子里却在想着,雪缃刚刚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穿过无障林,果然很快到了云域所属地的一个驿站。这个驿站还是当初风枭把花羽和年幼的风玥接回云域城主府后,为了防止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才着手建立的驿站。 这样的驿站,自那之后,在云域里陆续建了很多。 在驿站安顿好后,雪缃便在秋露凝的授意下,拿着星渊当初留下的地图,去找何游。 “前往云域的路线图?我不知道,楼主并没有给我这样的东西。” 提到这个话题,何游也很郁闷。 他本以为风玥会给他一张详细的路线图,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吩咐他,只管往回隐域的方向走,不会错的。 起初接到这个命令时,何游一度以为风玥是不是记错了,但风玥那笃定的口吻让他不得不压下疑虑,听命行事。 后来青鸟飞行的方向居然真的是朝着隐域而来,何游顿时对未卜先知的楼主佩服地五体投地。 今日遇到雪缃和秋露凝,他便知道,青鸟的行进路线真的没有出错,楼主的猜测也是正确的,她们二人是真的要去云域。 如此,要得到去云域的方法就简单的多了。 果不其然,听到何游说没有地图,雪缃直接把星渊留下的云域路线图交给了何游。 “这是?” 尽管心中有了猜测,但何游打开地图后还是仔细端详了许久才敢确认: “真的是前往云域的路线图!雪缃,你从哪里搞来的?” 雪缃乜他一眼,语气格外严肃: “我只能告诉你,这真的是前往云域的路线图,至于是谁给的,我不能说。” 第127章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好吧。” 何游表示理解,把图纸仔细收好便没再继续追问。 见雪缃仍然稳坐不动,何游不禁诧异:“你还有事?” 雪缃瞪了他一眼,语气颇有些幽怨: “今日我几次给你使眼色,你为何装作没有看到?” 何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无辜道: “我看到了呀,一路上我都在想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雪缃气得简直想打他,咬牙切齿地道: “你居然看到了!你都看到了我的眼神示意,为何还丝毫不知收敛,一直眼神凶残地怒瞪着阿凝?!” “还有,阿凝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知不知道,今日你那眼神,简直像是深宅大院里的幽怨妇人,在瞪视抢走了自己丈夫的狐媚子!” “!” 何游浑身一个激灵,抹了把脸,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别瞎说,我才没有那样!” 看他这般极力否认,雪缃恨得牙痒痒。 “可别狡辩了!看不出来啊,何大哥,平日里你一副稳重淡然的模样,没想到背地里却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连我这样的女子都不如,竟然这般小肚鸡肠!” 何游修养再好,也被骂得生气了,伸出手来指着雪缃,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你!” “我只是看她不顺眼罢了,你何至于这般埋汰我!”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茶杯里的水都溢了出来。何游气息不稳,胸膛剧烈起伏,俨然在压抑着怒火。 “我只是不明白,她到底好在哪里,让楼主如此心心念念,牵肠挂肚,即使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地千疮百孔也在所不惜!” 极力压抑着怒火,何游语气低沉沙哑,几乎是在低声地怒吼出自己愤懑: “她凭什么如此云淡风轻!之前楼主为了找她,不惜割腕放血,流了那么多血,才让青鸟能徇着青丝蔻的气味找到她。” “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大家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她就又逃跑了!枉费楼主不顾自己虚弱至极的身体,一路催促着我快马加鞭地赶来找她,这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楼主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你比我清楚。他先前放出那么多血对自己的身体伤害有多大,你应该更明白!” 何游说着说着,眼眶都渐渐红了,嗓音也变得沙哑悲怆: “可那个女人呢?她从来没有在乎过!楼主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赶来救她,她倒好,两个人夜里谈话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开始摆冷脸,一直到楼主和我离开,都没有再和我们说过一句话。” “楼主的脸色那么苍白,又瘦了那么多,她看不出来吗?她又不瞎!可她就是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伤楼主的心!” “还有这次,明明楼主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好,但是一感应到她有危险,就立即把我们三人之间唯一会医术的你派到她身边。” “即使他没有自己出现,但是他一路上的恐慌和担忧却一点儿也不少。” “我们到金京城后,楼主更是不眠不休,每日里都在思考该如何让幕后之人露出马脚。” “楼主费尽心思布置得计策,最终还是成功了。可是你知道吗?抓到那些在背后装神弄鬼的人之后,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那些人一眼,就吩咐我即刻出发前往云域!” “我相信你也很清楚,‘钟离心’这个名字,对楼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从幼年起,就深深刻在骨子里的,背负了整整二十一年的血海深仇!” “敌人落网了,他却来不及看一眼,急匆匆的就要出发前往云域。为的是谁?还不是那个女人!” “他的伤一直都没好,但从离开璧樰楼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路上奔波,从没有停歇过。” “而那个女人,让他心心念念相思入骨的女人,却还是云淡风轻、若即若离!” “她如何对得起楼主!” 慷慨陈词了一番后,何游气喘吁吁,只觉得胸腔里那股积攒已久的郁气似乎发泄出去不少。 “你说的这些,楼主知道吗?” 何游正在平复自己混乱而又激动的情绪,耳边却突然传来雪缃这句轻飘飘的却又十分有分量的话。 何游一下子愣住了。 雪缃一开始被吓懵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何游,印象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却意外的细心,很是稳重可靠,没想到他的心里竟然背负了这么多。 她本以为是阿凝某次的什么举动惹得何游不快,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她对风玥的态度。 雪缃听他说了这么多,渐渐冷静下来。现在见何游也停了下来,便淡淡开口: “你说的这些,真的是楼主的想法吗?” 何游又听到这个和前一句极其相似的问题,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一脸迷茫,抬起头来看着雪缃,刚刚的愤怒完全被他抛之脑后。 雪缃看着他眼里的无措,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她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温和不少: “何大哥,这只是你的想法,是你以为的楼主会产生的情绪。” 她观察着何游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才继续道: “可是,你并不是楼主。你所做出的反应所产生的情感,和他也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楼主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也许他并不是满心苦涩满怀怨愤,而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呢?” 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何游抿直嘴唇,眉头依然紧紧皱着,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 雪缃见她听进去了,便继续柔声道: “况且,你怎知阿凝就是云淡风轻丝毫不为所动呢?也许她心里,才最是煎熬。” “……” 何游看她一眼,眼神复杂中透露着怀疑,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其实,阿凝中了蛊,而这蛊,是楼主亲自挑选并种下的。” “!” 何游瞳孔骤缩,顿时绷直了身体,猛然抬头盯着雪缃。 雪缃的神色里透出几许愧疚和心疼,颤声道: “我本不打算和任何人说这件事,但阿凝她,实在太苦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何游的眼睛,认真道: “我不希望,也不允许任何人再因为任何莫须有的事情而误会她,伤害她。” 第128章 雪缃说的没错,她心里,到底还是有楼主的 这一夜,何游屋子里的烛火亮了许久。 雪缃和何游的秉烛夜谈到底是有些效果。第二日,何游再见秋露凝时,神色缓和了不少,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平和,言语里不再针锋相对,甚至偶尔看向她的目光还带着些许的同情。 说到底,霜姑娘和楼主一样,都是锯嘴葫芦一样的性子。不管自己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总是默默地吞进肚子里,从不与他人说。 若不是雪缃昨晚和他说了霜姑娘的经历,他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霜姑娘冷艳疏离的外表下,居然掩藏着如此多如此深的伤疤。 何游心思几转,昨晚雪缃和他说过的霜姑娘的经历始终萦绕在他心头,叫他控制不住地继续观察她。 “楼主,天气湿冷,您把这个穿上吧。” 雪缃到底心细,几人清早起来收拾好准备赶路时,她早已在外面走过一圈,知道今日气温寒凉,需要添衣。 此刻,她拦住马上要上马车的风玥,捧着一袭火红色的狐毛大氅,劝风玥穿上。 看着眼前熟悉的狐毛大氅,风玥眼里闪过点点怀念,语气缱绻道: “这是凝儿亲手为我做的,没想到这次出门紧张,居然还带着。雪缃,你有心了。” 雪缃腼腆一笑,“楼主谬赞,您快换上吧。” 风玥穿上狐毛大氅后突然想起来什么,制止了抬脚欲走的雪缃,招手叫她过来。 “我记得,凝儿之前去珹国时,我曾吩咐你为她裁几套鲛绫衣,你可做好了?” 雪缃偏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秋露凝,藏起眼里的偷笑,低头回道: “回楼主,早就做好了,就等着阿凝回来穿呢。” 风玥点头:“甚好。” “不过,”他又重新蹙起眉头,“鲛绫衣不易保存,你恐怕没有带在身边吧?” 想象中的为难之色并没有出现在雪缃脸上,她目光狡黠,对风玥道: “楼主请稍等片刻。” 随即转身跑开,临走之前还背对着风玥,对秋露凝眨了眨眼睛。 她像一阵风一样很快回来,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套火红色的流光溢彩的织金服饰——即使是被严严实实地用轻薄的羽纱包裹着,鲛绫衣的光华依然逼人眼目。 鲛绫这种布料得来不易,不仅因为它对绣娘的要求极高,而且这种布料产出极少,来源于山乌大陆东面边缘地带的碣望海。 碣望海居民稀少,但却有一手织布的绝妙手艺。织出来的布匹流光奕奕、丝滑柔软,配合她们不世出的秘密制作方式,织就的布料更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而且冬暖夏凉。 因为它的这些特质,山乌大陆的居民更是为它冠以“鲛绫纱”的美誉,意思是这种布料,只有传说中极其擅长编织的鲛人才织的出来。 如此神奇的布料,一经问世便颇受整个山乌大陆的王公贵族追捧。不只是女子,即便是男子,也以得到一匹这样神奇的布料为荣。 此刻,这样难得衣物,却如此轻易地摆在秋露凝面前。 “阿凝,发什么呆呀,快去换上吧!” 雪缃轻快的嗓音唤回了失神的秋露凝,她神色淡淡,朝风玥行了一礼: “多谢楼主赏赐。” 连语气也是淡淡的。 仿佛眼前这套天下难求的鲛绫衣,只是一套普通的麻衣一般。 兴许,对她来说,连麻衣也不如。 不然,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神色冷然,对雪缃却笑得温柔,甚至和她说“辛苦你了”呢? 风玥心绪紊乱,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但仍然极力稳住了。 他勉强笑道:“快去试试是否合身。” “不必了。” 秋露凝一口回绝,把展开来的鲜艳如火的鲛绫衣重新叠好,放进雪缃特制的羽纱包裹里。 风玥脸色一僵,唇色都有些发白。 许是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秋露凝收好衣服后,抬头看了眼,还是解释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这衣服换起来太过麻烦,咱们还是快赶路吧。” “对,对!”雪缃眼看着气氛又变得僵硬,连忙笑着打圆场: “女子梳妆确实需要一些时间的,眼下确实不早了,咱们快出发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呆呆站在风玥身后的何游使眼色。 何游这次终于没掉链子,连忙把风玥连人带椅搬到马车上,一边搬一边随声附和: “是的,楼主,咱们磨蹭许久了,还是尽早上路吧。” 风玥没有说话。待到秋露凝和雪缃都上了马车,他才深深地看了一眼秋露凝。 秋露凝浑身不自在,强自装作没看到,僵持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楼主可是有话要说?” 风玥直视着她,沉声道:“嗯。” “你们为何这样着急赶去云域?” 雪缃看了秋露凝一眼,心想她心有顾忌很正常,刚打算开口,没想到秋露凝居然抢先说道: “因为我要去赎罪。” 风玥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秋露凝深吸口气,缓缓道: “为了救我,若若被内力反噬受了重伤,至今还未醒来。” 她闭了闭眼,收起快要溢出来的愧疚与悔恨,颤声道: “上个月晦日,‘青丝蔻’发作,我受不住痛苦晕了过去。而她为了救我,给我渡了她全部的内力。” 在秋露凝睁眼的一刹那,风玥忽然移开视线。 秋露凝挪了下身子,重新对上他的视线,沉声道: “她到现在还未醒来。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你种在我体内的蛊虫!” 风玥瞳孔剧震,他眼睫颤了颤,在秋露凝锐利的目光下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哑声道: “对不起。” “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他闭了闭眼,声音艰涩: “那天,你……很疼吧。” 秋露凝没有回答。 一旁的雪缃早已傻了眼。 楼主居然会道歉?! 在外赶马车的何游也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中的马鞭甩出去。 震惊归震惊,但仔细想想,确实是楼主对不起霜姑娘。 何游定了定神,想起刚刚他们几个拿衣服的情景。 当楼主说那件火狐皮大氅是霜姑娘亲手做的时,她的情绪分明有些波动。 当雪缃拿出鲛绫衣时,她分明神色动容,深深的看了楼主一眼。只是很快,她就把这种情绪压下去了。 楼主被拒绝后一脸受伤,她还是于心不忍,做了解释。 雪缃说的没错。 霜姑娘心里,到底还是有楼主的。 所以,她才会更痛苦吧。 第129章 却忘了,她也是会笑的 秋露凝神色淡淡:“都过去了。” “你现在应该感到担心和抱歉的,不是我,而是若若。” 说到路若,她才抬起头,毫无顾忌地直视着风玥的眼睛。 这是这次两人见面以来,秋露凝第一次毫不避讳地正视风玥。 “敢问公子,为什么也要前往云域?” 风玥望进她的眼底,却被她难得的炙热而执拗的眼神烫得一愣,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 雪缃被这无端暧昧起来的气氛弄得无所适从,索性直接掀开马车门帘跨出去,坐在了何游身边。 何游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疑惑。 雪缃指了指马车,无奈的笑了笑。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坐好,何游继续赶车,雪缃则靠着马车看风景。 马车内一时沉默。 秋露凝的眼神渐渐黯淡,她无声地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嘲弄的笑容,在心底狠狠地骂自己: 够了,你在不切实际地期待些什么?早在十四岁被他亲手送入金京城大门时,你就该死心了!整整三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她的目光落在风玥身后的火狐皮大氅上,目光微微一顿,心中的嘲讽越来越浓。 这火红的狐毛大氅,是她在收到风玥还给她的母亲的唯一一件遗物——翡翠玉镯后,感念这些年他对自己的照顾,亲手给他做的。 那时候,她满心在想,虽然风玥是个笑面虎,逼着她学了很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甚至为了防止她生出异心中途逃跑,还扣下了她母亲的遗物。 但,他毕竟还给了自己一个栖身之所,让自己多了几项技能傍身。 如果没有他,当年发着高烧的年幼的自己,恐怕不一定能活下来。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风玥让她服下的东西,是能够辖制她整整一生,让她再也无法从他身边逃开的蛊——“青丝蔻”。 拿回母亲遗物的筹码,就是吃下那丸药。而那丸药,正是禁锢她整个人生的枷锁。 更是害得若若如今还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秋露凝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发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回过神来的她更是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 我在想什么呢!?怎会以为他这次急匆匆地赶来云域是因为我?秋露凝,你醒醒吧!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他不仅想要控制你的人生,更是害得若若至今仍昏睡不醒的罪魁祸首!这样一个人,你的心竟还会为他而产生波动吗? 她恨自己的不争气,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我厌弃的气息。 风玥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明显改变。秋露凝方才还想亲近自己的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低气压。 他收紧双手,连呼吸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去云域,是因为雪阁传来消息,那里有与你失散的兄长的消息。” “!” 秋露凝瞳孔剧震。一时间,刚刚的挣扎撕扯的心绪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她猛然抬头盯着风玥,素来冷淡平静的嗓音竟然颤抖的厉害: “……当真?” 察觉自己嗓音艰涩,发出的声音轻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连忙进行调整,深呼吸一口气,不等风玥回答又急忙开口问道: “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哥哥他,当真在云域?” 风玥看她如此激动,伸出手想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但看到秋露凝下意识地躲闪,他抿了抿唇,慢慢收回手,道: “只是有出现在那边的痕迹,具体是否在那里,还不确定。” “已经很好了,很好了……” 秋露凝胡乱擦了两下溢出的眼泪,主动伸手抓住风玥的手,一脸感激: “公子,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到线索!” 她的双眼明亮而澄澈,语气更是坚定有力: “哥哥他,一定在那里。” “多谢你,风玥。” 她的笑容是如此绚烂,几乎闪花了风玥的眼。 风玥心中一动,这是第一次,秋露凝没有叫他“楼主”或者“公子”,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这种感觉,意外地很好。 让他感觉无比动听,也无比舒心。 “不必,这是我早就允诺你的。” 他终于如愿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她已经不需要他的安慰了。 风玥忍不住在内心检讨。他是不是不该封锁关于秋露凝兄长的消息。 如果他早些告诉她,她是不是就不会从他身边逃走,也不会蛊毒发作无人照料,进而伤害到她最在意的路若…… 他早知找到幼年失散的兄长是她最大的愿望,只是以往,他考虑的都是如何把消息死死堵住,不要让她听到任何风声,进而斩断她离开自己身边的可能性。 然而现在,看到她这样明媚欢悦的笑颜,他却开始后悔,不该这样迟。 不该拖到现在才告诉她,也许早早知道消息,她便能早早开心,早早得偿所愿。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如此开心了? 这些时日,他们两人不是分离两地便是横眉冷对,以至于他都忘了,上次见到她这样不加掩饰的发自心底的笑容是什么时候。 更忘了,原来她也是会笑的。 而且笑起来,如此好看。 风玥尽力克制自己,轻轻摩挲着秋露凝的手。 手上传来轻柔的触感,秋露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紧紧抓着风玥的手。 她连忙放开,合手行了一礼,低着头道: “抱歉,公子,我刚刚太激动了。” 风玥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刚刚那温软嫩滑的触感。他不自觉地蜷缩起手指,似是想要留住掌心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无妨”,他轻声道:“不必在意。” 秋露凝兴奋地不行,风玥简简单单一句话,于她而言却是绝对的好消息。 她心绪沸腾,忍不住高声唤雪缃进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分享这个消息。 风玥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看着秋露凝难得的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心头又漫过淡淡的酸楚。 第130章 该死的! 夜凉如水。 待营地里没有动静之后,墨柒悄悄起身,行进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被群树掩映的相对空旷的地方,仔细查探一番,发觉周围无人,这才静下心来,在原地摆好姿势。 她深吸一口气,皎洁的月光下,只能见到她纤长莹白的双手时而交叉时而折叠,伴随着肢体奇妙的律动,结出一个个优美的法印。 漆黑夜色中,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着、跳跃着,如同一只只调皮的小精灵,又像一朵朵轻巧的蒲公英,飞舞着萦绕在墨柒周围,随着她的动作而变换位置,最终落入她的掌心,被她编织成一只华光溢彩的蝴蝶。 蝴蝶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两只长长的触角贴着墨柒的眉心,接收完消息后,便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转瞬便消失在黑暗里。 只留下些许明明灭灭的光点,很快也在夜色里熄灭。 墨柒看着离她远去的蝴蝶,在心里默默的祈祷。 哥,你一定要收到啊! 对不起,让你担心这么久。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传信。现在,不论你在哪里,请快来帮我! 她目光恳切,痴痴地望着蝴蝶离开的方向,一脸的期盼。 眼底,还有微不可察的担忧。 随风摇曳的婆娑树影后,是一袭存在感极低的黑影。那黑影目不转睛地看着墨柒的动作,心中一凛,随即是漫天烟花炸开般的喜悦。 她果然没有猜错,那是“言螝”!(gui,三声) ——云域独有的传递消息的方式。 这墨柒,果然来自云域! 漆黑的夜色成了最好的保护色。借着夜色掩映,墨柒很快回到营地,重新回到冯世忻身边。 注意到小小只的他又不知不觉地把当做被子的衣物踢到了脚踝,便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拿出被他压在身下的衣物,又仔细给他盖好,这才重新躺下,闭眼小憩。 了结了一件牵挂已久的心事,墨柒心神放松,很快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自始至终,墨柒都没有发现,有个黑影偷偷跟了她一路。 * 从云域出来的墨白此刻正在匆匆赶路。为了尽快找到墨柒,他一路连追带赶,不仅买了匹快马用来赶路,而且每日只浅浅合眼,绝不超过两个时辰。 如此,在踏入隐域范围时,他终于收到了来自墨柒的“言螝”。 相对于只能定点传送消息的信鸽,云域独有的信息传送方式——“言螝”,更具有优势。 “言螝”不单单能定时定点传送消息,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接收传信之人的意念,准确识别传信之人所要传送的对象。 不管这个传信对象远在异国他乡还是在山乌大陆哪个偏僻的小角落里,它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个人,并且把讯息亲自输入给他/她。 至于安全问题,更不用担心。 “言螝”具有一定的自我意识,能够自主避开拥挤的人群。除了传信之人刚开始结印时及它最后找到信件接受对象把信传给他(她)时,“言螝”都是透明的状态。 如此,自然很好的保证了信件能直接传给接收之人而不会传错对象,从而杜绝了泄露消息的可能性。 只是,要想驱动“言螝”,必须学习云域独有的结印方式。同时,还要具备足够高的水元素亲和力。 二者缺一不可。 在此基础上,施术者还要拥有相对浑厚绵长的内力,如此才能保证结印过程顺利。 正因为这些苛刻至极的使用条件,墨柒才一直未能及时给墨白或者留守云域之人传信。 她之前伤的极重,被箭矢贯穿的地方到现在都没有愈合。 伤口好不容易稍稍长好一些,她就要带着冯世忻跟随杜衡一行人多走一段路。如此反复的愈合,又被反复的撕裂,伤口迟迟好不了。 墨白对此一无所知。 “言螝”飞到他面前绕了两圈,确认是收信人后直接拍了拍翅膀显出身形,然后迎面落在墨白的额头上,触角贴着他的额头,向他输送讯息。 看见显出身形的“言螝”时,墨白就一阵激动,如果他猜的不错,这一定是墨柒传来的。 于是,他丝毫不作抵抗,由着闪烁着光点的蝴蝶落在他的额头处,闭眼接收讯息。 输送完全部消息的“言螝”使命完成,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它轻轻挥了下翅膀,离开墨白的额头,便在他眼前渐渐消散,构筑它身体的光点重新四散开来,落在空气里,仿佛从未存在。 墨白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充满痛惜。 他扬起马鞭便迅速策马而去,朝着墨柒告诉他的地点飞奔而去。 一路上,他都控制不住地勒紧缰绳,在心里止不住地痛骂自己。 小柒一向坚强,从来没有如此急迫地向他请求帮助。 这次如此着急,竟不惜化用“言螝”来向他求助,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 该死的,他怎么能把从小陪伴着他,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单独出去的妹妹,独自一人放在外面? 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做出这样无厘头的瞎眼决策?有脑袋的人都看得出来,墨柒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三五岁的幼童目标有多大! 这样的组合,即使不细细查究,只是大眼看去,都会让人觉得肯定有问题。 该死的! 墨白在心底狠狠痛骂自己。手中收紧的缰绳随着持续不断的摩擦,把他小麦色的掌心擦破,渗出血来。 他浑然不觉。满心的悔恨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些见到墨柒! 快点,再快点! 墨白手中的马鞭几乎挥舞出残影来,马儿受不住口吐白沫,在他继续驱策时猝然倒地。 墨白顾不上心疼它,松开被狠狠勒进手掌心的缰绳,拿起包袱便施展轻功掠了过去。 前方有个驿站,他停下来冲进去,不由分说的牵走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随意向追在身后的人扔了一块银锭子,便迅速跨上马身扬长而去。 “哎——”后面的人追之不及,正要破口大骂,突然看见一锭分量十足的银锭朝自己飞来,连忙伸手接住,掂了掂分量后收进袖子里。 进门时还是没忍住,转头朝墨白走时的方向啐了一口。 第131章 俺的个老娘哎! 墨白沿着“言螝”传过来的方向一路疾驰,中途累坏了好几匹快马,还无意中加深了他的轻功造诣。 不过这些,他都无暇顾及。 他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马上就能见到小柒了!坚持住! 一路星夜兼程,风餐露宿。 * “终于要走出这破珹国了,老子嘴巴都淡出#鸟了!” “嘿!是啊。前面就是咱们沂国和珹国的交界地带了,跨过这里,咱就能回家了!” “哎,我说你们这群大老粗。以前张嘴闭嘴‘珹国’‘沂国’就算了,如今咱们早都把珹国打下来了,哪儿还有珹国?” “嘘——你不要命了?”这人压低了声音,捂住前一个说话人的嘴,环顾四周,重点关注了一下公主萧颜汐的马车,见她离得还远,这才狠狠瞪了被自己捂住嘴的家伙一眼。 “呔!什么都说,也不怕掉了脑袋!” 被他捂住嘴的人一脸委屈,发出急切的“唔唔”声,像是要说些什么。 这人没给他机会,直接道: “瞎说什么大实话!”他指了指萧颜汐的马车,给被自己钳制住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 “哪是‘咱们’打下来的?那是咱们君上英明神武!咱们这群大老粗,若不是蒙君上提携,哪里能这么顺利打下珹国?” “呸——不对,现在应该叫‘珹郡’了~哈哈哈哈——” 周围几人闻言,顿时大笑起来。 司马飞很是看不惯他们这副做派,朝杜衡努了努嘴,示意他管管他们。 然而杜衡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司马飞的暗示。 “将军?将军!” 无奈之下,司马飞只好张口叫他,情急之下连家乡口音都蹦了出来: “将军,你咋滴了?” 司马飞粗犷的嗓音唬了杜衡一跳,他回过神来,对司马飞道:“没事。” 眼神却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司马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许是马上就能进入沂国境内了,队伍里的气氛明显放松了一些。杜衡干脆直接下令,让大家原地休息一会儿。 那几个将士的调笑声自然也落进了墨柒耳朵里。她虽距离队伍有些距离,但到底内力在逐渐恢复,如今已有原来的七八成,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还是很容易的。 她望了望前方的路,说不上来心中到底是解脱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些。 这些时日,她与杜衡渐行渐远,早就没有了先前的亲近之感。 那晚争吵过后,她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与纠结。 杜衡的那句“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放心不下?”始终萦绕在她耳边。 她有心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冯世忻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禁忌。 从他身上,也许能牵扯出不止双子镇这一个小地方的阴谋。 墨柒有种直觉,双子镇背后之事,一定不简单。 说不定,和整个沂国的上流社会——甚至是沂国目前那一位主宰,都脱不了干系。 杜衡是沂国的大将军,未来很可能成为兵马大元帅。墨柒很清楚这一点。 与杜衡相处的时日里,他们相谈甚欢。杜衡言语里或多或少都有提及,沂国当今君上是他的好兄弟,他们之间的感情如何如何好。 即使他没有这样直白的说出口,但墨柒很有身为女子的直觉。她能敏锐地从他的话里听出,杜衡他,对于沂国君上萧景逸,是格外忠心的。 墨柒不能更不敢去赌人心。她与杜衡不过相处寥寥数日,哪里比得上杜衡与萧景逸数十年的竹马情分? 倘若她不管不顾,把冯世忻的遭遇向杜衡和盘托出,她不确定,杜衡是否会相信。 退一万步讲,即使杜衡相信了她的说辞,那就代表这整支队伍——尤其是包含沂国唯一的公主殿下,萧景逸的孪生妹妹萧颜汐在内,全部都知道了。 这些人里有没有牵涉其中的,她尚且不能确认。 倘若队伍里面真的有潜藏在背后的,与双子镇之事有关的人,那么她只要稍作解释,便会打草惊蛇。 毕竟,双子镇就位于沂国境内。 而她所随行的这群人,都是沂国人。 人多嘴杂,是非也多。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些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已经在他们这群算不得人多的队伍里传的沸沸扬扬。 她不是没有听到,只是觉得,与其暴露冯世忻的身世秘密,不如就让他们这样误会下去。 只是没想到,杜衡竟也会被这些声音所影响。 实话说,她真的有些失望,也有些灰心。 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犹如一条巨大的鸿沟,一时的喜爱算不得什么。倘若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又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是以,不光杜衡的心冷了,她的心,也凉了。 萧颜汐身边的侍女,叫婠婠的那个,又捧着一荷叶的水一路小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羞涩笑意。 若是她猜的不错,她所捧着的水,是要交给杜衡的。 果不其然,婠婠一路脚步不停,却还是极其小心地护着手里的一捧水。明明脸颊已经羞的通红,却还是抛却矜持将水递到杜衡面前: “杜将军,您喝水。” 墨柒移开目光,心里盘算着,哥哥应该已经收到了“言螝”,那她不然就留在这里等好了。马上要离开珹国境内进入沂国,继续走下去,她与杜衡他们也不同路了。 这样想着,她牵过冯世忻的小手,打算和他商量一下,告诉他他们要和杜衡这群人分开了。 余光里,杜衡接过那一捧水,低头和婠婠说了句什么,婠婠一脸娇羞地跑开了。 明明已经不在意了,为什么胸口还是闷闷的呢? 墨柒压下心头的酸楚和痛意,正要开口和冯世忻继续说,突然听到队伍里传来一阵骚动。 “好家伙!快看,那是谁!” “俺的个老娘哎!俺不是在做梦吧?咋有人能把马骑出骑神兽的感觉哩?” “哎哎!快看,他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第132章 小柒,我来晚了 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墨白便已经遥遥的看见了这支队伍。 他策马疾驰,想起墨柒通过“言螝”所告诉他的,自己正跟随一队沂国士兵往珹国的边缘地带来,也许很快就要离开珹国。 紧握缰绳的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墨白一边驾马飞奔,一边满怀期待地打量着前面那支队伍,果然在队伍的末尾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身材高挑纤细,一身黑衣飒爽。即使经过这段时日的劳苦奔波显得消瘦不少,墨白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正是他的妹妹——墨柒! 墨白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顾不得什么,手中挥舞的马鞭几乎打出了残影,双目充血,双手青筋毕露,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甚至连口中喝马的声音也更低沉了几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墨柒的方向,将胯下的骏马催逼到极致,硬生生跑出了神兽的感觉。 墨柒听到那些议论声,本不打算理会。没想到冯世忻也拉着她的手,指着来人的方向,目光亮晶晶的,一脸崇拜地说: “姐姐,你快看,那个大哥哥可真厉害!” 墨柒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噙着一抹笑意扭头,这一看,目光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顿时愣在了原地,连目光都变得微微湿润。 冯世忻正满眼崇敬地看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大哥哥,拉着墨柒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摇晃,带着点撒娇的痴态说: “姐姐,小忻也想像那个大哥哥一样,骑着威风的高高大大的大马保护你。这样咱们就不用一直跟着杜衡哥哥他们了……” 他说完才意识到墨柒一直没有给他回应,他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到他一向稳重的墨姐姐这会儿居然红了眼眶,呆呆的站在原地。 “姐姐,你怎么了?你也看这个大哥哥看呆了吗?” 他晃了晃墨柒的手,这次幅度有些大。墨柒这才回过神来,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膀,带着点哽咽道: “是啊,姐姐也看呆了呢。” 她蹲下身来看着冯世忻,柔声道: “世忻,你觉得这个骑大马的大哥哥很威风对不对?那咱们和这个威风的大哥哥一起走,不再和杜衡哥哥还有萧姐姐他们一起了,好不好?” 冯世忻一听这话顿时高兴地蹦了起来,双目放光地说: “真的吗?姐姐!小忻和姐姐真的能和这位厉害的大哥哥一起走吗?” 墨柒强忍着泪光含笑点头:“嗯,真的!世忻要相信姐姐,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冯世忻点了点小脑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脸期待地道: “对!姐姐从来没有骗过小忻。” 说到这里,他更开心了,恨不得立刻转几个圈圈。他在原地蹦了几下,压低声音小声欢呼: “哦!太好啦!能和骑大马的大哥哥一起走啦!” “大哥哥,你快过来,小忻在这边等你哦!” 他朝墨白飞奔而来的方向挥了挥手,小小声地给他打气。 经过墨柒这些时日的悉心养护,冯世忻其实已经好了很多。 当初在双子镇时给他留下的阴影几乎已经渐渐淡去,与唯一的母亲离别的伤感也慢慢消散。他终于真的有几分三五岁的小孩子的模样,变得活泼好动了不少。 只是,这段时日他们两人在这支队伍里的声名越发不堪。那些将士当着他们两人的面不会说什么,背地里却一个劲儿地编排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 这些流言传进那些将信将疑的人的耳朵里,又煽动这些人的心,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去听这些未经证实的毫无根据的流言。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那些本来还愿意好好对待他们、认为他们两个不可能是流言中的那种人的人,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疏远,并孤立她和小小的冯世忻。 冯世忻小小年纪,心思却格外敏感,对人的各种情绪也尤为敏锐。 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群人在疏远他甚至嘲讽他。所以渐渐的,他连一开始最喜欢的杜衡哥哥都不再亲近了。 ——当然,也是杜衡顾忌流言,先疏远他们二人的。 冯世忻的生命里缺少的就是像杜衡这样高大英武的男子能带给他的如同父亲般的安全感。所以,在杜衡一开始与他们相处时,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块头不小的大哥哥,也很乐意让墨姐姐和他多多地待在一起。 然而,世事难料。他没想到杜衡大哥哥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疏远墨姐姐和他,甚至对墨姐姐恶语相向。 ——那晚杜衡和墨柒交谈之后不欢而散,这一切都被中途跑出来想要小解的冯世忻看的一清二楚。 在他看来,杜衡就是个坏人。明明墨姐姐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居然还不满意,甚至把墨姐姐留在原地,拂袖而去。 他虽然年纪小,却也能很清晰的感觉到,墨姐姐有多么的伤心。他不信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会感觉不到。 然而,他还是走了。不顾身后的墨姐姐满脸泪痕,决绝的离开了。 从那时起,小小的冯世忻就发誓,他一定要照顾好墨姐姐,再也不要让那个混蛋将军欺负墨姐姐。他不值得墨姐姐为他流任何一滴眼泪。 但是,他还是会毫无理由的崇拜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威猛男子。 所以,墨白甫一出现,就牢牢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虽然这个大哥哥看起来没有混蛋杜衡哥哥块头大,好像也没有那个混蛋强壮,但是冯世忻却莫名地觉得,骑着马远远走过来的这个大哥哥身上带着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 冯世忻到底年纪尚小,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认出马上的人正是当初把他从祭祀阵法前救下来的墨白。只是凭着本心地觉得,来人让他无比安心。 墨白的速度很快,眨眼便到了这群人面前。 司马飞他们皆提高警惕严阵以待,把武器都拿在了手里,紧紧地盯着冲他们过来的人,就怕他突然使出什么诡计。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马上之人一直绕到了他们队伍后方,在那个这些时日被他们无比唾弃的女人眼前停下,从马上一跃而下,带着愧疚的嗓音轻颤: “小柒,我来晚了。” 第133章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满嘴喷粪 墨柒眼里噙满水光,笑容却无比明媚。 “没关系。哥,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她的嗓音带着些哽咽,神情却是那样的放松。 “傻姑娘。” 墨白轻叹一声,眼底是深深的愧疚。 “都是哥不好。哥不该让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走的。”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的目光在墨白身上四处逡巡,一向冷静的人少有的手忙脚乱,想伸手触碰墨柒又怕碰到了她的伤口,墨白顿时手脚都无处安放了。 “伤到哪里了?恢复的怎么样?” 墨白语气焦急,知道墨柒一向报喜不报忧,又一贯长于忍耐,便板起了脸,严肃道: “小柒,哥来了。你不必再压抑自己了。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好吗?” 墨柒从未见过墨白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听到他告诉自己不必压抑,顿时绷不住心弦,眼泪当即滚滚而落。 她哽咽地组织不成语句,主动伸手抱住几乎僵在了原地,完全不敢触碰她的墨白,抽噎着道: “我没,没事(抽噎)——哥,你能来,(吸鼻子)就好。我真的,很,(打哭嗝)开心(吸鼻子)见到你(情绪太激动以至于吹出了鼻涕泡)~” 墨柒顿时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连忙从墨白怀里退出来。 懂事的冯世忻站在他们身旁,递给墨柒一张手绢,墨柒连忙接过,擦干自己满脸狼狈的水迹。 墨白带着墨柒走到一旁隐秘处,完全无视周围人一脸探究欲的好奇眼神。 冯世忻也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 队伍里传出阵阵议论声,看出来的这个黑衣男子没有恶意,众人便放下了戒备心,一一把武器收起来,转而开始讨论这个人和墨柒是什么关系。 爱好八卦是全人类的天性,不分男女。 “哎,你们说,来的这人是谁啊?是不是墨柒那传闻中的相好的?” 说话之人挤眉弄眼,正是前不久刚被杜衡和司马飞暗中抓包的李青刚。他边说还边给大家递了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看来,这小子还是贼心不死。 “咦,啧啧,这么一说很有可能啊,没听那男的刚刚还说什么,‘不该让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先走’,听这口气,可不就应该是她那相好的吗?” 接腔的人向大家传递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不少人更是说了许多难听污秽的荤#段#子。 听着这嘻嘻哈哈的声音,听着这群人就这样肆意取笑和污蔑墨柒姑娘,司马飞只觉得心头的火气蹭蹭往上涨,很快就烧到了他的头顶。 “够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冲进人堆里,揪起李青刚的衣领,就对着他的脸招呼了上去。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满嘴喷粪!听听你们都说的什么话?这样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像话吗?” 一边说,一边拳头像雨点般落下去。 司马飞能成为杜衡手下的首员大将,甚至是杜衡最为信任的亲信,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出其不意的抓住李青刚狠揍一顿,李青刚完全躲不开,很快就被揍的鼻青脸肿。 但是他并不服气,一边被打的嗷嗷叫,一边嘴里仍在叫嚣: “司马飞,嗷!你个小人!唔!凭什么打我?嗷!我说的不对吗?” “嗷!轻点儿,别打了!你凭什么打我?(被痛扁的声音)啊~嘶——疼!大家都在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说了,嗷!你怎么不打他们?” “司马飞,嗷!你个混蛋,啊——痛!嘶——快放开我!” 围观的众人都惊呆了,一时都愣在了原地,完全忘记了去拉架这回事。 司马飞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对他们队内的兄弟往往是极好的。也是一个极讲义气的人,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打过谁或者拉过偏架。 他们万万没想到,在这样在他们看来稀松平常的聊天间隙,他居然会突然冲上前来抓住李青刚一顿胖揍。 众人愣神的功夫,李青刚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打。 他刚开始还能叫嚣一二,但是随着司马飞的拳头越来越密集,力气也越来越大,他很快就只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 队伍里的伙伴完全不知道来帮他,所以他只能被动的挨打。 一直打到李青刚只有哼哼唧唧的份,连喊痛也没有力气了,司马飞才停下动作。 他朝躺在地上的李青刚啐了一口,狠狠道: “你个鳖孙!躲在背后像个阴沟里的蛆虫一样,挑拨离间算什么本事?” “实话告诉你,老子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堂堂七尺男儿,竟只会在背后污蔑一个弱女子!你简直枉为一个男人!” “还有,你是聋了吗?刚刚骑马过来的那位黑衣男子,和墨柒姑娘说话时明明自称的是‘哥’。你的耳朵是被塞住了,听不见吗?” “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瞎了吗?他们二人明明长得那样相似,瞎子也能看出来他们是兄妹关系。偏偏你们是一群眼瞎心盲的蠢货!” “心眼儿脏的厉害,谎话张嘴就来。将军平日里教你们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们这样乱嚼舌根子的人,简直污了杜家军的名声!我们杜家军有你们这样的人,简直是耻辱!” “呸!一群败类!” 司马飞这会儿简直像个炮仗一样,啪啪啪说了好多。 周围围观的人正要伸出去拉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随着司马飞骂的越来越狠,他们的头也越来越低。 司马飞浑厚的嗓音越来越响亮,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众人脸上。所有人很快收回了手,一个个低垂着头,像鹌鹑一样。 若是杜衡在这里,自然是不会允许司马飞这样做的。 用杜衡的话来说,揪出李青刚会“打草惊蛇”,无法向公主萧颜汐交代,进而会无颜面对萧景逸。 但是对司马飞而言,他早就看李青刚这个叛徒不顺眼了!他只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果然,这一顿胖揍下来,他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此时的杜衡在哪里呢? 早在黑衣男子出现时,他已经默默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此刻,他也悄悄地跟着他们远离了队伍,藏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墨柒,想要听听他们几个在说什么。 第134章 冯世忻激动坏了 墨柒的情绪有些激动,缓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期间,墨白一直默默地陪着她,冯世忻也乖巧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这一路,苦了你了。” 墨白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这段时间对墨柒的亏欠。见墨柒终于止住了眼泪,他这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懊恼。小柒好不容易才停止哭泣,他却又提起这个话头,岂不是又要惹得她哭? 墨白顿时皱起了眉头,想要开口再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动了动嘴唇却没挤出一句话。 好在墨柒已经稳住了情绪。拿着冯世忻刚刚递给她的帕子整理了一番,这才沙哑着嗓音道: “没事,哥,我只是,太想念你了。还有师父和尊上,他们还好吗?” “他们很好,大家都很好。只有你一直没回去,我们都很担心。”墨白担忧地看着墨柒。 鼻尖突然传来一丝血腥味儿,墨白敏锐地捕捉到是从墨柒那边飘过来的。他定睛一看,墨柒的肩头果然沁出点点湿意。 血迹洇染在黑色衣服上并不明显,墨白刚刚又只顾着疏解墨柒的情绪,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伤口已经裂开了。 墨白板着脸,从身上搜刮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推给墨柒,不容置疑地说: “快去找个僻静地方换药,现在立刻去。” 怕墨柒担心荒郊野外不安全,又补充了一句: “不必担心,我为你守着。” 墨柒刚想开口说“不必”,就被墨白这句话堵进了嗓子眼里。 她无奈地看了墨白一眼,最终还是拿着药进了密林深处。 墨白跟在她后面,嘱咐小冯世忻去帮她,这才站在一旁守着。 杜衡暗暗的看着。听说墨柒要去换药,他下意识的就想起了他们初见面的情形。 那时的她真的很狼狈,与围攻的那群黑衣人鏖战不休,又带着冯世忻这个小孩子,简直不能更吃力。 被他们救下来时,她一身黑衣早已湿透,左侧肩胛骨也已被刺伤,汗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让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那时候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苍白的像一尊脆弱的琉璃雕像,马上就要碎了。 幸好,他们刚好经过,救下了她。 然而即便如此,她后来也还是躺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两日,才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醒了过来。 又过了五天才能勉强下地。而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并向自己道谢。 那段时间,他们相处的是那样愉快。 现在,怎么就走到了这般田地呢? 还有,她身上的伤。都过了这么久了,竟还没好吗? 杜衡握了握拳,气息有一瞬间的失控。 墨白似有所感,朝他藏身的地方看了过来,眉目锋利。 注意到墨白的动作,杜衡急忙收敛心神,重新稳住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他紧张地鼻尖冒汗,手心也沁出湿意。在战场上无数次生死攸关的时刻仿佛与这一刻重叠,杜衡眼也不眨地盯着墨白离他越来越近的脚步。 额头的汗水缓缓滑落,一滴汗珠淌进眼里,眼睛顿时又酸又涩,火辣辣地疼。 杜衡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揉眼睛的冲动,在心里绞尽脑汁地想着一会儿被发现了该怎么措辞。 但是越着急越想不出来,一个弄不好还会惹墨柒的这位兄长厌恶。 杜衡越想越着急,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密集。 墨白向来对自己的耳力无比自信,他刚刚分明听到那棵树后有某人的呼吸声。但当他继续凝神侧耳认真辨别时,那声音却又听不见了。 他不得不一步步走近那棵树,但是顾念着还在密林深处的墨柒,又不敢走的太远,只好一边试探着慢慢靠近,一边留神墨柒那边的动静。 就在他马上就要走到那棵树前面时,密林深处突然传来清脆稚嫩的孩童声音。 “大哥哥,姐姐包扎好了。” 从墨白完全现身于他们面前起,冯世忻就认出来,这就是之前把他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的那个天神般的大哥哥! 他是这样的可靠,又是这样的令人心安。 怪不得他骑着大马飞奔过来时,自己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觉得他特别令自己向往,让自己觉得无比亲切。 即使看不清真面容,也阻挡不了他对这个大哥哥的崇敬和孺慕之心。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之前救了自己的黑衣大哥哥! 冯世忻激动坏了。 他很想冲上去抱住大哥哥的大腿,告诉他自己真的很想很想他;告诉他墨柒姐姐这一路带着他,他们俩究竟每天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告诉他,他真的真的很想回到大哥哥的身边。 他还想问问大哥哥,他这次找到他们了,是不是代表着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他们了? 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好多好多的心里话都想告诉大哥哥。 可是墨柒姐姐看到大哥哥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她居然哭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姐姐哭。 他们一同走过的这段时间,不管有多么艰难,他从来没在姐姐的脸上看到过眼泪。 即使之前她受了那样重的伤,每次换药时,连他都会忍不住偷偷的掉眼泪,但是姐姐却面不改色,好像一点儿也不疼一样。 但是他分明看到,每次给自己上药和换药的时候,她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连额头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所以即使他真的很想直接冲进大哥哥的怀里,让他带自己和姐姐一起走。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姐姐这样的激动,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怪怪的。现在还是让他们先说话好了。 所以他一直安静的待在一旁,刚刚又听从大哥哥的吩咐去帮姐姐换药。 他努力更听话更乖巧一点,大哥哥就不会再丢下他们了吧? 冯世忻亦步亦趋地跟在墨柒身后,和她一起慢慢从密林里走了出来。 墨白听到冯世忻的喊声后就急忙转身,回到原本等他们的地方。 粗壮的树身后,杜衡看着墨白的身影越来越远,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第135章 由她亲手解决 一大一小两个刚从枝桠纵横的密林深处走出来,小豆丁就像一枚离弦的箭一样,“嗖”地一声冲向了墨白,瞬间化作他的腿部挂件。 墨柒看得好笑,笑过后却又感到一阵心酸。 他们这段时间承受了太多心理压力了。即使弱小如冯世忻,也感受到了空气中风雨欲来的不安全因素。 每日里光是保护好自己的感情,确保自己脆弱的心灵不受到伤害就已经耗尽了极大的力气,又哪里还有余力来维持失前段时间好不容易供养出来的活泼和伶俐。 明明只是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正是承欢膝下,天真浪漫,什么也不用考虑的时候,却因为他们这一路奔波,被迫背负了很多不是他这个稚嫩的肩膀所能担得起的东西。 眼下见他难得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墨柒不禁为他感到心酸。 墨白揉了揉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团子的脑袋。白日里被墨柒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发髻顿时变得凌乱了几分,这才有了些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小柒,你的伤势如何?” 墨白的目光急切而担忧。不能亲眼看到妹妹的伤势,他总归是不放心的。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哥,你不必担心。” 墨柒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脸色苍白,笑容浅淡,却莫名的带着一股温暖人心的力量。 “之前的药用的差不多了,所以伤口才会裂开。现在有哥你送来的药,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墨柒再三强调无碍,墨白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一些。 不过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他牵着冯世忻的小手走到墨柒身边,边走边道: “荒郊野岭的,你的伤得不到多好的治疗。” “咱们马上启程。回去后,让阿未给你好好看看。” 在整个山乌大陆上,医术能令墨白放心的,就只有未已一人而已。 墨柒无奈地点头:“好。” “那我们这便走吧。” 墨白说着,带着墨柒和冯世忻转身,就要向他来时所骑的马那里走去。 躲在暗处偷听的杜衡见他们连招呼也不准备打,就要离开,顿时着急了。 此刻他再也顾不上此时出声会带来什么后果,只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任凭墨柒离开。 于是他忍不住从树后现出身形,向前迈了一大步,对着墨柒的背影大声道: “墨柒,等等!先别走!”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墨柒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她定住脚步,回头,见到了从枝叶遒劲的树身后慢慢现身的杜衡。 墨柒的眼里有着惊讶:“杜衡,你怎么在这里?” “我……” 杜衡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刚张开口,余光里突然飞来一道黑色的身影。 凭借多年打仗的敏锐和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直觉,杜衡迅速闪身离开原地。 站稳身形后,立在原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名出现后就径直来找墨柒,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的黑衣男子——墨柒的哥哥。 墨白见偷袭不成,便也收回手站在原地,目光冷冷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杜衡,冷哼一声,道: “你是谁?为何鬼鬼祟祟的躲在树后?” 墨白的目光简直像是要杀人。 事实上,他也确实气坏了。 他早就听到树后好像有人的呼吸声。但是他后来听了许久,仔细盯着那个地方。直到墨柒换完药出来,这人还是没有动静。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墨柒在树后面换完药出来,这么长时间他竟然都没有把这人逮出来。是这个人隐藏的手段太高明,还是自己的武功居然有所下降,都不胜从前了? 竟然连这样一个歹人都没有发现,他谈何继续保护墨柒? 这个可恶的登徒子!他刚刚想要出其不意偷袭他,居然还被他躲开了。 该死的!如果这个人想要对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动手,是不是现在都已经得逞了? 心中思虑良多,墨白的目光不禁越来越冷,看向杜衡的目光也越发不善。 见哥哥似乎有意想要为难杜衡,明显是误会了什么。墨柒赶紧开口解释: “哥,这位是杜衡杜将军,来自沂国,”她朝杜衡点点头,眼里带了点歉意。“我先前受伤,正是蒙他所救。这段时间我和世忻多亏有他照顾,才能安然无恙。” 又对杜衡道:“这是我哥,墨白。” 她顿了下,看杜衡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是我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 杜衡心乱如麻,没听出来墨柒这是还没有放下那日他不听她的解释,不相信她说的“我和世忻并没有血缘关系”这样的话,这才特地加了这句话向他强调的。 “原来是兄长,墨兄好。” 杜衡借坡下驴,向墨白拱手行了一礼。 墨白也向他还了一礼,态度却淡淡的。 “原来是杜将军。舍妹这一路,承蒙杜将军照顾。”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虽然是在道谢,听起来却好像充斥着些许不满,甚至——埋怨? 杜衡听出来了,只好打着哈哈谦虚应对: “墨兄客气了,叫我杜衡就好。” 他看了墨柒一眼,摸了摸鼻子,带着点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你们,要现在就走吗?墨柒的伤还是需要静养,不妨再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 “不必了!”墨白没好气地打断,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冷硬,话里话外也像裹了冰碴子: “荒郊野外,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有什么用?” “你也知道她需要静养?!” “小柒伤的那样重,一个弱女子一个幼童,远远的跟在你们这群大男人后面,拼命追随你们的脚步。在这里,她还真是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呢。” “这样的静养,我们不需要!” “谁爱拿谁拿去。” “你既然这么喜欢这里,那你们这群人就留在这里欣赏风景好了。” “至于小柒,她是我亲妹妹,我自然会照顾好的,不劳烦阁下操心。” 墨白一通抢白,杜衡顿时哑口无言。连自己一开始想说什么也忘了。 “哥,”墨柒出声,语气平静:“让我和他谈谈吧。”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维护自己,这让墨柒的心里感到无比温暖。 只是,她和杜衡之间的事,还是要由她亲手解决。 第136章 告诉你也无妨 墨白闻言,看了墨柒一眼。 墨柒对他点点头。他这才不大情愿地带着冯世忻走远了一些,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墨柒的伤口刚刚上过药,墨白给她的药都是未已研制的,效果很好,这会儿她的脸色就已经红润了不少。 “你……” “你……”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开口。 墨柒抿了抿唇,退了一步,“你先说吧”。 “好。” 杜衡吞了口口水,想要缓解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紧张。 “你……你的伤,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 墨柒语气平淡,像是这段时日受到的伤害以及所承受的痛苦从不存在一般。 杜衡不想见到她这个样子。她现在的眼神,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再也没有了当初一见到他就双眼放光,溢满喜悦的神采。 “你的伤,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好?” 杜衡蹙起眉头,看向她的左侧肩膀。 墨柒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奇怪。 “缺医少药,又在赶路,自然恢复得慢。” 这难道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杜衡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墨柒见不得他这样犹豫不决的模样,直截了当的说: “你若只是问我这个,那便不必再谈了。” “身体上的伤痕总会慢慢好起来,需要的,不过是时间。” “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杜衡沉默。 墨柒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向他。 “好。那现在,请你听我说吧。” “我想和你谈谈,你我之间的事。” “开诚布公的,没有任何欺骗和隐瞒的,和你谈谈。” “但在开始之前,我希望你向我保证,我稍后所说的话,你不会泄露给其他任何人。” 墨柒的眼神明亮又锐利,清透的瞳孔清晰地映照出眼前英武高大,却又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明明应该巍峨如山,此刻在她面前,却莫名地矮了一头。 墨柒的眼神锁定他,一字一句,镇定而理智: “即使是你最敬爱的上峰,或者最友爱的兄弟,都不可以。” “你能做到吗?” 杜衡在她的眼神里无处躲藏,所有的心思似乎都被她清澈的瞳孔一一映照。 这个要求,对他来说,真的有些难。 但他也明白,若不是事关重大,睿智如墨柒,不可能提出这样严苛的要求。 墨柒看出杜衡在思考,便也没有催促。 过了半晌,杜衡才哑声道: “好。” 他闭了闭眼,“我答应你”。 “说吧。” 再次睁开眼的瞬间,他身上似乎多了点什么。 是释然吗? 墨柒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他一脸认真与决然,这才开口,娓娓道来。 “我先前与你说过,我与世忻,并没有血缘关系。这是真的。” “他是我从沂国一个名叫‘双子镇’的小镇上救出来的孩子。” “那日,我和我哥路过双子镇,夜逢大雨,便只好投宿一晚。晚上,透过密密匝匝的雨声,却突然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哭声……” 墨柒的声音不疾不徐,将杜衡带到那日那夜的情景中去。 随着墨柒逐渐深入的讲述,杜衡的眼前似乎展开一幅画卷。 那些无辜被杀害的孩子,那些愚昧无知,被人耍得团团转,却甘愿将自己的至亲骨肉推进火坑的可怜而又可恨的双子镇百姓,那些像墨柒兄妹二人一样,留宿镇子后发现异常,极力去改变却被绞杀的江湖游客……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麻木地同流合污,或是痛苦地挣扎沉沦。但最后,他们却都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刽子手,将一条条鲜活而无辜的生命,通通杀死在祭祀台前。 美其名曰:“献生祭”。 那不是美名,不是“献上自己的生命”以讨好“神明”,保护自己,保护众人。 而是“献上活生生的纯洁孩童为祭品”,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这等人,简直不配再被称为“人”。 哪怕称他们为“畜生”,都是玷污了畜生的清名! 至于那些投宿到双子镇上之后发现异常的人,不是被无辜绞杀,就是被苦苦追查——直到他们放弃调查为止。 ——若不放弃追查这件事,幕后之人就要取走他们的性命。可见,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之人能力是多么的强大!这背后一定是一张巨大的、完整的、甚至盘根错节的利益脉络。其辐射之广,涉及之深,令人细思恐极。 杜衡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仅仅是站在这里,听着墨柒向他讲述,就已经觉得不寒而栗。 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墨柒和他的哥哥墨白,恐怕只会比他更愤怒、更无奈、更加失去理智。 怪不得!怪不得他遇见墨柒的时候,墨柒正在被一群黑衣人疯狂追杀。 那群黑衣人面目可憎,下手更是毫不留情。眼下结合墨柒所说的话,他们二人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追杀了。这群人竟然一路追着他们,从沂国直到珹国!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大的秘密,才会让幕后之人这样不计成本,即使下血本也要一直追杀他们,直到他们成为死人,完全闭嘴,不再插手双子镇的事情为止。 杜衡脸色凝重,眉间的褶子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件事出乎意料地棘手。 “就是这样”,墨柒看着杜衡,作了最后的总结。 “其实我对现在的时局并不敏感,我也能感觉得到,这件事情背后一定牵扯了很多东西。” “这些被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一旦被挖出来,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谁也预料不到。” “我并不能确定跟在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可信的。” 墨柒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我担心我过早将这些事情告诉你,会导致更多的人暴露,也会给世忻带来危险。” 把一切都说出来,墨柒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看着杜衡,继续道: “不过现在,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告诉你也无妨。” 毕竟,如果继续隐瞒下去,可能杜衡以后也没有再知道真相的机会了。 “不过,你一定要保证,这些事情,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墨柒的神情无比严肃,即使所有本不打算说出来的事情眼下全都被她抖露了出来,但她还是执着于向杜衡要一个保证。 第137章 雪缃持续输出 “放心。” 杜衡抬头,深深地看了眼墨柒,眼里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的嗓音低沉,似乎能在转瞬间撩拨人的心绪,眼神深邃如古井,悠悠重复了一遍: “你放心,这件事除了你我,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墨柒点点头:“如此,甚好。” 说罢,墨柒便打算转身离开。 转身之际,手腕却被人拉住。 杜衡一脸隐忍之色,眉宇间是难掩的不舍,还有些许烦躁。他握着墨柒的手隐隐颤抖,嗓音沙哑,仿佛在极力按捺着什么: “阿柒,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吗?” 墨柒心神皆颤,因杜衡从未对她叫过的称呼而心中一动。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和杜衡真的敞开心扉在一起之后,是不是也会像寻常人家的夫妻,耕地织布、相濡以沫。 她唤他“阿衡”,他唤她“阿柒”,眼里皆是融融暖意和无尽爱意。 或者,他们可以仗剑天涯。凭他们两个皆拥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说不定还能在江湖上留下“鹣鲽双侠”的美名。 可惜,理智终究战胜了幻想。 现实,会打败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只适合存在于幻象中。 成为她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好在回忆尚且留有余温的时候,可以拿来佐酒,聊以慰藉,浇以块垒。 墨柒闭了闭眼,收回心中万般思绪。 她挣开杜衡的桎梏,不再顾忌他的挽留,目视前方墨白在等着自己的方向,音色清冷: “需要说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我哥还在等我,你若还有其他疑惑的地方,大可以自己去查。” “我知道,这些我都清楚!阿柒,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逃避!你回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好不好?” 这个山一样稳重而坚毅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恳切地祈求一个人的时候。 杜衡觉得,自己的姿态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 不过他不在乎,他只希望墨柒能回头,看他一眼,和他说一句,他们之间,一切如旧。 杜衡并不敢奢望太多。他只希望墨柒能够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留一个眼神——甚至一句暗示。 好让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他们还能够,继续联系。 可惜,墨柒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始终没有回头。仅仅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杜衡怔怔地站在原地。 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墨柒临走之前那句话。 “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又该拿什么来谈以后?” 墨柒转身离开。 背影决绝,脸色却是一片哀伤。 杜衡,再见。 她在心里默念。 每往前走一步,她都要在心里说一句“再见”。 直到感觉身后那道炙热的视线不再落到自己背上,她才轻声道: “后会无期。” 如释重负,却又怅然若失。 出现在墨白和冯世忻面前时,墨柒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笑得明媚:“走吧,我们回家。” 冯世忻原本挂满愁容的小脸也顿时生动起来。他忍不住原地跳了三下,高兴地欢呼道: “好耶!好耶!回家啦!小忻要和大哥哥还有墨柒姐姐一起回家啦!” 受他的情绪感染,墨柒感觉始终萦绕在胸前的郁气顿时消散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发灿烂。 墨白看了她一眼,在墨柒察觉到之前立刻转移视线。 转而牵过蹦跳到前面的冯世忻的手,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墨白内心暗忖: 这小子,果然没白救! * “还有多远?” 雪缃趁着马车难得的停在一旁休息的时间,拿着器具出来打水时,顺便问了一下何游。 “快了。” 何游头也不回地回了句,继续专注于和手里的地图作斗争。 雪缃闻言,忍住不雅地翻个白眼的冲动,语气却还是有些冲: “你到底确不确定还有多远?我三天前问你,你也是这样说的。” 何游摆摆手: “放心,确实快到了。” 雪缃不依不饶: “那你倒是说说还有多远?距离咱们此地到底还有多少里?十几里还是二三十里?” “哎呀,你烦不烦?我说快到了,就是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何游依旧是这几句回答,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变。除了语气更加不耐烦之外。 雪缃的白眼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与天对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毕竟何游还是专注在他手里那张破地图上,根本没有抬头看她的想法。 不对! 雪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又低头看了看一直背靠着大树,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地图的河游。 反复几次后,她终于笃定的大声道: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何游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颤栗。但他仍然拼命忍住了,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扭回头来指责雪缃: “你胡说什么?打扰到我的思绪了!” 看他这反应,雪缃便知道,自己的猜测绝对八九不离十。 她继续自己的“输出大法”: “没想到啊,何大哥。你表面上看着老实,居然是这样一个偷奸耍滑的人!” “拿着好好的地图,却不照着上面的路线走,现在居然迷路了!” “这地方我看着眼熟,分明是前几天咱们刚刚走过的路!何大哥,你最好老实交代!你带着大家在这里没头苍蝇一样的兜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楼主和阿凝可都在车子上呢,让他们知道你竟然敢玩忽职守、隐瞒不报,他们一定饶不了你!” 何游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声音也越来越尖利,唯恐楼主和霜姑娘都被吵到。 他正要出声制止雪缃,抬头一看,风玥和秋露凝不知何时已从马车上下来了,这会儿正往这边赶来。 何游脸上的淡定顿时绷不住了。 雪缃还在持续“输出”: “你说呀!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是有路线图吗?为什么突然迷路了?”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咱们这几日难道一直在兜圈子吗?” “你说呀,何大哥!怎么突然哑巴了?” 刚刚赶来的秋露凝刚好听到雪缃这句话,急忙开口: “这是怎么了?阿缃,你怎么能这样说何大哥?” 第138章 破阵 “我……” 雪缃气鼓鼓的,还想说些什么,抬头看到秋露凝过来了,便又泄了气。 “阿凝,你来了。” 秋露凝对她点点头,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了?” 雪缃指了指何游,言语间还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还不是何大哥!我就说这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来过一样。我就问他,是不是迷路了。结果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承认!” 雪缃的性子其实一向都是比较温婉的。但不知为何,只要一到何游的面前,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脾气的窍门一样,变得不再像平时的自己。 秋露凝对此心知肚明,但她并没有戳破。 像二人眼下这般吵闹,换做平常,若有其他人敢用这样的口吻和何游说话,他早已不耐烦的与之争辩起来。情节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但目前,他们都已经吵到这般地步了,何游除了耳朵略微有些薄红,竟然没有像平常争辩不过雪缃时一样转身离开,叫秋露凝都尤为诧异。 她别有深意的看了雪缃一眼。 雪缃并未注意到秋露凝不同寻常的眼神,还在执着于让何游亲口承认自己走错路了。 明明这就是事实,何游是否承认,都没有什么关系。 但雪缃就是心里憋着一股气,非得要让他承认。好像只要何游承认了确实是他自己出于疏忽才带错路了之后,这场由她单方面宣布开始的战争,就宣告胜利了一样。 秋露凝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落后自己半步的风玥。 风玥接收到她的眼神,竟然还莫名的生出了些许激动。 他连忙收敛自己已经跳跃到心头的欢喜之感,快步驱动轮椅上前,打断了雪缃的咄咄逼人,干脆利落地对何游说: “地图给我。” 见到风玥,雪缃好险才把马上要脱口而出的话吞回了自己肚子里。 见何游乖乖地把手中钻研了许久也没什么进展的地图交到了风玥手上,她也连忙识趣地绕到风玥身后,颇有眼色地候着,随时准备为他推动轮椅。 何游悄悄的松了口气,在风玥面前全然不像刚刚面对雪缃时那样梗着脖子,而是恭顺地低头,面露惭愧: “对不起,楼主,是我的失职。这个地方,三天前刚刚走过。” 风玥闻言挑眉。他的目光仍旧落在手中的地图上,语气里却带了几分调侃: “这么说,你刚刚才发现走错路了?” 何游脸色涨红,稍显黝黑的肤色都没有遮住他的窘迫。 他的头低的越发地低,像是马上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一样。语气里满是窘迫: “是。” 雪缃惊讶地看着垂着头的何游,嘴巴都张成了大大的“o”形。 她刚刚真的只是胡乱猜测的,没想到竟一语中地。 满心的震惊已经抑制不住。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不会吧?真被我猜中了。我刚刚只是瞎说的呀。” “你不会是刚刚被我提醒之后才发现,真的走错路了吧?” 雪缃的声音真的很小,很轻微,而且也是自说自话,经常人是听不到的。 但架不住在场几人皆内力深厚、耳聪目明,所以她说的每一个字,三个人都听到了。 毕竟是与自己相伴了整整二十载的忠心耿耿的手下,风玥不能让自己的手足兄弟下不来台。于是他轻轻地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 “地图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地方。” 其余三人果然被转移了视线,闻言皆一脸求知欲地看着风玥,期待着他的解释。 秋露凝环顾四周,不确定的道: “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个地方,是一个幻阵?” “对!”风玥轻轻拍了拍手,一脸赞赏。 “那就没错了。”秋露凝语气冷静,耐心的向还处在茫然中的雪缃还有何游解释。 “这里被布置了一个幻镜阵法,借助天然的地理优势,用错综复杂的小道和随处可见的分岔路口来迷惑过路人的视线,将他们越引越远。” “随着来往经过的人群越来越多,这个幻阵也越来越大。并且,还会随着进入阵中之人的情绪而发生变化。” “!” 雪缃一脸震惊。这会儿,下巴是真的掉到地上来了。 “这么神奇的吗?” “那岂不是假设我们想象前面该有一座山时,前面就真的会出现一座山?我们想着前面应该要拐弯了,前面就真的会出现一个弯道?” 秋露凝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如果进入这个幻境的人一直没有发现自己正处于幻境之中,那会怎么样?” 何游忍不住发问。这种阵法实在罕见,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中招。 “严格来说,若是入阵之人有心观察,自然会发现很多蹊跷之处,进而在阵法的有意引导下从其他出口出去。” “当然也有例外,”秋露凝看着何游,继续道: “若有人真的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现,自己所走的路是幻境所编造出来的。那他就有危险了。” 雪缃惊呼:“难道他会一直一直在幻境里走下去吗?直到饿死、累死?” 她说着,被自己的猜测吓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秋露凝点头: “我想,是这样没错。” 风玥继续道: “既然是幻境,那么里面自然不会有真的实物存在。既无粮也无水,聪明的人自然会发现这是一个幻境,从而找到出路。” “不过若真有那种一条道走到黑,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那恐怕谁也救不了他。” 众人沉默。 “不必担心,只要找到阵眼,我们就能出去了。” 秋露凝柔声道。 “对!” 雪缃和何游回过神来,急忙起身帮忙寻找。 风玥也自己驱动轮椅,仔细观察着四围的一草一木。 “阵法会怎么引导我们呢?” 雪缃喃喃自语。 秋露凝看她一眼,解释道: “咱们要找的,是阵眼,是真正的破阵之法,而不是在阵法的引导下所找到的其他出口。” 见雪缃还是一脸茫然,秋露凝说得更加直白: “这个阵法横亘在这里,应该就是为了保护云域。” “只要破了此阵,咱们就能找到云域的入口了。” 第139章 那你怎么脸红了? 雪缃这才明白过来。 连一旁一直一头雾水,虽然在手忙脚乱的寻找,但完全不知道要找什么的何游都清醒了几分。 独自驱动轮椅,已经走得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风玥突然开口: “就是这里!” 语气笃定。 雪缃和何游对视一眼,急匆匆的向风玥所说的地方跑过去。 秋露凝已经先他们一步走到那里,扫了两眼后,点头肯定: “公子说的对,就是这里。” 风玥眉眼带笑,看着秋露凝的眼神带着些微的宠溺。 何游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大树,又回头看了看秋露凝几人。 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真的很奇怪。楼主和霜姑娘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就是一棵平平无奇的大树呀!在他的眼里没有丝毫异常,怎么就是阵眼了? 见何游迟迟没有动静,雪缃等不及地催促道: “何大哥,你愣着干嘛?快动手呀!” “呃,哦!” 何游胡乱点点头,又挠了挠脑袋,还是没有动作。 他这会儿觉得尴尬的不行,到底要怎么做呀? 秋露凝看出何游的尴尬,不禁失笑。 “抱歉,”不知不觉中竟然笑出了声音。秋露凝连忙收敛笑意,轻咳一声,向何游道歉。 “运功,直接打上去就好。” 话音里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何游还是有些不确定,在大树前磨磨蹭蹭,始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聚气,提掌,对准目标,挥出去。” 风玥言简意赅地提醒。 听到风玥的声音,何游下意识地就按照他说的去做。 一掌挥出,裹挟着浑厚的内力直接冲着面前的大树而去。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棵大树就站在原地,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掌。随后,以这棵大树为中心,周围的空气泛起一层层波纹,像是一圈圈涟漪,慢慢的扩散,荡漾开来。 这层涟漪消失不见后,他们几人所身处的环境立刻发生了改变。 原本洒满阳光的树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萦绕着浓重雾气的树林。 雾气蒸腾,厚重地堆积在一起,像是怎么也吹不散。 浓重的雾气掩映之下,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 窄窄的小路若隐若现,透过层层叠叠的雾气,稍稍露了下*面,便又羞怯地隐藏起来。 何游目瞪口呆。 原本正正当当地在立他面前的那棵大树完全消失了。 随着他刚刚打出的那一掌,整个天地仿佛都为之焕然一新。 雪缃一脸惊讶: “解,解开了!” 秋露凝含笑点头: “嗯,解开了。接下来只要继续按照地图走,就绝对没有问题了。” “阿凝,你好厉害!” 雪缃星星眼地看向秋露凝。 “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秋露凝但笑不语。 风玥轻轻摇了摇手中的赤金鲛绡逍遥扇,端的是一派风流倜傥。 见何游还呆呆的站在原地,像是还完全没有缓过神儿来。 风玥不客气地拿着扇子在他手上敲了一下。 “回神了!” 推着轮椅的雪缃见到这一幕,故意扮作很夸张的样子,在何游面前挥了挥手,大声道: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尾音拖得老长。 何游被风玥敲那一下唤回神智,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就差点又被雪缃的魔音送走。 他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 雪缃顿时不干了:“哎哎!何大哥,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你站住!给我说清楚!嘿,你别跑!” 何游做完这个动作就脚底抹油,马上开溜。 一边快速奔向马车一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我现在就好好赶车!楼主,我向您保证,咱们绝对不会再走错路了。” 雪缃气得跺脚。但也不能说什么,还是老老实实的推着风玥走到了马车前。 见雪缃气鼓鼓的,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像只河豚。何游将风玥安置在马车上后,便自觉走到雪缃身边,别别扭扭地道了个谢。 雪缃将脸扭到一边,就是不看他。 秋露凝也上了马车,并没注意这一对欢喜冤家的动静。 何游左右看看,楼主和霜姑娘都在马车上,没有人正在看他们。心中的别扭和不好意思,这才淡去了一些。 他一脸真诚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雪缃,谢谢你。” “若不是你的提醒,恐怕我还不会发现走错路了。楼主和我们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耽误多久。” 雪缃偏头看向小路旁边的石子,就是不抬头看他。 何游挠挠头,憨憨地继续道: “以后我要是再犯这种错误,有劳你继续提醒我。” 雪缃柳眉一竖,终于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这种低级错误,犯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有下次?!” 何游“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雪缃,你终于愿意理我了。” 雪缃又瞪了他一眼。 “傻子。” “何游,在干什么呢?快过来,继续赶路。” 马车上传出风玥的声音。 何游急忙应道: “是,楼主,马上就来!” 他拉过雪缃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什么,然后就急忙转身去牵马。 雪缃牢牢的握紧他递过来的东西,往袖子里塞了塞。 随即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她刚掀开车帘上来,秋露凝的目光顿时就落在她身上,目光里带着几分揶揄。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半天不上来。” 雪缃脸色绯红,像是抹了一层上好的胭脂。 闻言轻嗔了秋露凝一眼,不好意思地道: “没,没说什么。” 秋露凝一脸意味深长,拖长嗓音道: “哦~没说什么——那你怎么脸红了?” “阿凝!” 雪缃只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厉害,马上都要冒烟儿了。她哀怨地瞪了秋露凝一眼。 秋露凝捂嘴暗笑:“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雪缃哼了声: “这还差不多。” 风玥全程闭着双眼坐在一旁,像是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雪缃和秋露凝都以为他在闭眼小憩,稍稍笑闹了一番后便双双闭了嘴。 几人都不知道,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风月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 第140章 住自己家不用给别人掏钱 墨白接到墨柒和冯世忻之后,两大一小便日夜兼程,往云域赶去。 不过,在前往云域之前,墨白带着墨柒和冯世忻,先抵达位于珹国与沂国交界地带的一座小城。 墨柒不是很理解,但她对自己的哥哥是百分百信任的,所以并没有开口询问。 小豆丁冯世忻并不知道他们还没有回到云域,见大哥哥和墨柒姐姐带着自己居住在这座小镇上,没有继续赶路的意思,便以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他乖乖的跟着墨白进了房间,犹犹豫豫许久,才嗫嚅着开口: “没关系,大哥哥,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努力赚钱,给咱们买一个大大的房子。” “这样的话,我们住在自己家里,大哥哥就不用再给别人掏钱了。” 他个头小小的,只到墨白的膝盖,但是他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小星星。 墨白与墨柒一头雾水,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小忻,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呀?” 冯世忻乖巧地看了一眼墨白,又伸出手,小大人一样拍拍墨柒的肩膀,安慰她道: “没关系的,柒姐姐。就算你们现在还没有大大的房子,小忻也不会嫌弃你们的。” 墨白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人小鬼大。” 墨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冯世忻以为他们已经回到之前所说的家里了。住在自己家里自然是不用付钱的。但是墨白刚刚去找店主付了房费。 这一切都落在了小小的冯世忻的眼里。让他误以为,他们可怜到住在自己的家里还要付钱。 墨柒哭笑不得,心里又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她轻轻揉了揉冯世忻的头,柔声道: “好,辛苦小忻啦。那姐姐就等着住小忻给买的大房子喽。” 冯世忻闻言目光锃亮,他重重的点头: “嗯!” 墨柒夸赞道: “好孩子。” “不过,这里可不是柒姐姐的家哦。在小忻买到大房子之前,先和你大哥哥还有姐姐一起住在我们家好不好?” 冯世忻瞬间瞪圆了眼睛: “这里,原来不是大哥哥和柒姐姐的家吗?” 墨白又伸出手,冯世忻赶紧捂住自己的额头,努力睁大眼睛,谴责的看着他。 眼神里分明透露出一种意思: 刚刚弹的还疼呢,不要再给我脑瓜崩了!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墨白勾了勾唇角,曲起的指节改为摊开的手掌,轻轻落在冯世忻稚嫩的肩膀上。 “好小子,有心了。” 得到了大哥哥的肯定,冯世忻顿时忘了刚刚的防备。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霎时间充满光彩,满眼孺慕的看着墨白。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大哥哥夸我了,我好开心”的兴奋之感。 三人正沉浸在温情默默的氛围里,房门突然被“嘭——”的一声打开。 几人顿时扭头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一身白衣、面容清冷的俊秀男子。 灿烂明亮的阳光透过他的身后照射进来,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闪耀的几乎能刺瞎人的眼睛。 冯世忻不适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后才看清楚推门而入的这个人的面貌。 他顿时呆住了。 本以为大哥哥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没想到新出现的这个白衣哥哥看起来比大哥哥还要好看。 “未已哥哥!” 墨柒一脸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现在门外的,正是未已。 那日,他和墨白一起离开云域,本打算结伴而行,直接去找墨柒。 但是两人策马同行了一会儿之后,墨白想起之前被自己落在双子镇的韶三娘,又和未已聊到了那个可怕的童魈血骨幽冥阵。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能放心。觉得双子镇之事还是趁早解决为好,越拖恐怕会越危险。 二人商量了一阵,未已也看出墨白的忧虑,便主动提出分头行动。 综合考虑许久,墨白拍板决定。由未已前往双子镇寻找韶三娘,墨白则继续去寻找墨柒。 一来,未已从未出现在双子镇,由他出面不会惹人警惕;二来,墨白虽确实忧心双子镇之事,也担心韶三娘失去控制,但他更担忧一直未曾回到云域的妹妹。 先前因为双子镇之事,他已经丢下了妹妹一次。这一次,他一定不能再把妹妹弄丢了。 分别之前,二人商量好,就在这座小城见面。 所以,墨白找到墨柒他们之后,立刻就带她们二人来了这里。 “小柒,终于找到你了!” 未已也是眼前一亮,这些时日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瞬间放下去了一半儿。 墨柒笑了:“我没事。” “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云域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未已笑了笑,“一见面就这么多问题,你想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说着,他的目光便错过墨柒,落在了她身后的墨白身上。 墨白上前与未已碰了碰拳,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未已坐在桌前,猛灌了口水,这才看向墨柒,继续解释道: “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要和阿白一起出来寻你,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神医,你在哪?等等我们!” 房门外传来一声粗犷的男音,伴随着“啪啪啪”的拍门声,打断了未已的解释。 “是这里吧?我刚刚听到声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应该是这里没错,我也听到了。” 门外像是不止一个人。这两人甚至开始对话。 说话间,房门便又被推开了。 “神医,你真的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冲进门的人一眼就看到了端坐桌前的未已,忍不住开始大吐苦水: “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喘气声),可叫我们好找!神医,(粗重的呼吸声)你快去看看那个疯婆子——呼~爽!” 来人一句话没说完就喘了好几口,墨柒生怕他喘不过来气,赶紧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之后一饮而尽,还又倒了一杯,递给站在门外的人。 “老乌!你快进来呀,站门口干嘛?快喝杯水歇歇,累死老子了!” 第141章 行踪暴露的原因 拍开房门进来的,正是明之武与乌惜文二人。 乌惜文站在门口,对着屋内众人弯腰作揖: “墨姑娘,墨兄,神医,还有世忻小兄弟,好久不见。” 被叫到的众人一一点头回应。刚刚还活泼地表达自己观点的冯世忻却小心地往墨白身后缩了缩。 他记得这个人,当初他们和大哥哥、柒姐姐还有他同行过一段时间。 但后来,他们都走了,连大哥哥也丢下他和柒姐姐离开了。 他们怎么又出现了?难道又是来让大哥哥离开的吗? 冯世忻有些害怕,于是伸出小手紧紧抓着墨白的衣摆,心里默念着:不要走,大哥哥。 同时,他从墨白身后探出小脑袋,目光不善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乌惜文和明之武。 明之武大大咧咧的,完全没察觉到冯世忻的不欢迎,还在极力劝说乌惜文快进屋来喝水。 乌惜文倒是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抹小小的却难以忽视的强烈目光,不过他轻轻瞥了一眼三头身的冯世忻,倒是没说什么。 他见过礼后,便迈开脚步进了屋子,接过明之武一直举着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墨白四处张望了一番,又往他们刚刚来的门外瞧了瞧,并没有发现其他的身影。 他有些疑惑的看向未已: “你们几个是怎么遇到一起的?只有你们吗?没有其他人了?” 未已给了墨白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开口道: “阿白,莫急,你要等的那个人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墨柒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墨兄,你是想问韶三娘吧?我跟你说,她可把我和老乌坑惨了……” 明之武性情直率,直接开口,大大咧咧的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乌惜文阻止不及,看到房门还大开着,连忙上前把房门关紧,门闩也插的严严实实。 关紧房门后,他还在屋子里四处转了一圈儿,把透着一条缝隙的窗子也给牢牢关紧,这才回到桌子前坐下。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粗神经的明之武也察觉到了不对,滔滔不绝的话头也停了下来,一脸紧张的看着乌惜文。 “老乌,怎么了吗?那疯婆子不是已经被咱们收拾妥帖了吗?” “莫不是又生了什么变故?你怎么还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乌惜文还未来得及回答他,未已便在一旁开口: “明兄,隔墙有耳,小心为上。” “好的,好的!” 见未已发话,明之武顿时识趣地不再继续追问,不但连连点头,还举起手来在自己嘴唇上比划了一个把自己嘴巴缝紧,绝不多说的手势。 墨白和墨柒看着这三人之间的互动,皆若有所思。 未已察觉到墨白的视线,扭头对他笑笑,开始和他解释这段时间自己所遇到的事情。 “那日你我分别后,我拿着你给我的路线图,一路赶到双子镇。刚好遇到明兄和乌兄。” 未已说到这里,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都在一旁附和地点头。乌惜文更是直接开口: “那日和你们分别后,我和明之武都很过意不去。好在我们、公子后来终于想通,特地让我们两个返回找你们,再续我们之前形成的联盟,好继续先前的计划。” 说到这儿,他还小心的抬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墨柒和墨白的神色。 见他们兄妹二人面色如常,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继续讲述。 “公子特地赐给我们两匹快马,好叫我们能早日追上你们。” “我们两个先是赶紧回到之前咱们分别的那个客栈,发觉你们都已经离开了。便立刻调转方向,按照墨兄之前告诉我们的双子镇的大概方位,一路疾驰而去。” “本以为很快就能追上你们,却没想到……” 乌惜文巨细无遗,将他和明之武二人一路走来所遇到的多次追杀和重重阻挠,一一讲给几人听。 墨柒越听越觉得他们的经历似乎很熟悉。 随着乌惜文的讲解越来越深入,她逐渐意识到,她口中所说的情况不正和自己与哥哥分别后所面临的境况差不多吗? 同样是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同样是一次又一次的追杀,同样是无论怎么做也遮掩不掉行踪,一直被这群狗皮膏药一般的人狠狠咬着不放。 这些情况,不正是她带着冯世忻一路走来所经历过的吗?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和双子镇有关吗?难道与这个镇子有所关联的人物,都会受到莫名的牵连不成? 藏在背后的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够铺就这样一张惊天巨网,甚至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察觉些微异常的人? 墨柒浑身发冷,察觉到她的不对,墨白用内力捂热杯子里的水,把热水递给墨柒。 待乌惜文说得差不多了,未已才开口解释: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你们明明是第一次去双子镇,却接连受到这样严重的围追堵截?” 乌惜文接过话茬:“其实我有猜想过,我们之所以会遭到源源不断的截杀,恐怕是因为幕后之人在意识到双子镇之事暴露以后,连夜派属下前往双子镇,在几条通往双子镇的路上都设下了据点。” “对!对!我和老乌一路走来,因为不了解双子镇的具体位置,沿途一直在打听这个镇子,恐怕是被有心之人盯上了。” 明之武连连附和。这么说来,他们一路所遭遇的事情似乎都有了解释。 看墨柒似乎欲言又止,未已贴心的说: “小柒,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墨柒看了看一脸关心的未已和墨白,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带着世忻,这一路也经历了多次追杀。” “如果说事情真如乌大哥所说的这般,幕后之人是提前设立了据点,才会掌握他们的行动。那追杀我们的人,又是如何掌握我和世忻,我们两个的行踪的呢?” 此言一出,乌惜文顿时拧眉: “难道,是我猜错了?” 未已却一锤定音: “你猜的不错,你们二人的行踪确实已经暴露,所以幕后之人才会针对你们专门设下据点和刺杀。” “至于小柒这边,”他深深看了眼一旁的冯世忻,深吸一口气,道: “和他们两人不一样。你们的行踪之所以被人掌握,不是因为沿途有据点或者眼线。” “而是因为,蛊。” 第142章 孩子体内,也有 “蛊?!” 除未已以外的几人皆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几人均一脸震惊。 先前雪缃和何游救下秋露凝和路若之后,随后不久雪缃便发现了那些被特定安插在秋露凝二人四周的用来追踪的蛊虫。 临走之前,雪缃想尽办法才灭掉了绝大多数的蛊虫,为秋露凝和路若往后的行程挡掉了相当一部分麻烦。 只是那个时候,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皆已被风玥打发出来寻找墨白他们,所以,他们出来至今,还是第一次听说“蛊”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 墨柒开口询问。其他几人也皆是一脸期待的看着未已,等待他的解释。 “相传在上古时期,有一种秘术。施展蛊术之人取百虫放置于器皿之中,让它们互相吞噬,最后消灭所有竞争者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资料来源于bai度bai科)”。 “蛊虫分为很多种类,经过几千年的流传和发展,也有许多的分支和流派。躲在幕后设计这一切的人,一定是一个精通蛊术的人。” “他用来追踪你们的,是被专门炼制用来寻找被锁定目标的一种蛊,就是追踪蛊。” 听了未已的解释,墨白敲了敲放在桌上的手指,若有所思。 “意外遇到乌兄和明兄后,他们得知我与阿白和小柒你们相识,便带我见了那位当初被你落在双子镇的韶三娘。” 说到后半句,未已看了墨白一眼。 墨白挺直脊背,上身略微前倾。 “若我没有猜错,那所谓的追踪蛊,莫非就是种在了这个韶三娘身上?” “不错,”未已赞许地点头:“你的直觉一向很准。” “真不愧是好兄弟呀,神医你也不必自谦,你的直觉也准的可怕。” 明之武见缝插针,找到机会就要狠狠的夸未已一通。 “那日在双子镇,若不是神医你直觉不对,设计拦下正要用晚膳的老乌和我,恐怕我们早就已经中招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未已浅笑:“过奖。那天不过是恰好被我撞到罢了,相信以明兄你二人的聪明才智,即使我没有出现,你们也能够顺利脱险。” 乌惜文接过话茬: “神医实在自谦了。那天我们两个其实都没有发现饭菜有问题,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拦下我们,我们两个今天能不能坐在这里还真的不好说。” 明之武在一旁帮腔: “是啊是啊,神医真是太谦虚了,我们两个能逃过一劫,全是你的功劳。”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说来惭愧,那天被拦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神医是来找茬的,态度有些恶劣,还请神医莫怪。” “客气了,”未已摆摆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见他们几人这般互动,墨白与墨柒心中越发好奇。 不知未已(哥哥)去了双子镇之后,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明之武二人的口吻,莫非未已还救了他们一命? 怪不得他二人一副唯未已马首是瞻的样子,言语举止之间对未已颇为恭敬和推崇。 既然是救命之恩,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不过,”墨白想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的开口: “既然那蛊虫是种在那韶三娘体内的,那为何小柒并没有和我们同路,却还是不停地遭遇追杀?” “还有,更奇怪的是,我带着韶三娘在前往双子镇的一路上,反而几乎没有再继续遭到追杀。” “这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如果说那追踪蛊真的是被种在韶三娘的身上,难道不应该是和她同路的我,会持续遭遇接连不断的追杀吗?” “为什么现实情况里,反复遭遇截杀的,反而变成了与韶三娘根本不同路,并且完全没有交集的小柒?” 听到墨白提出的这些疑点,乌惜文和明之武,还有墨柒,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啊,如果说那蛊只被种在韶三娘的体内,为什么现实情况反而是截然相反的呢? 看着冥思苦想的几个人,未已并没有打扰他们,反而低头看向一直缩在墨白身后的小豆丁,放轻了声音,伸出手,语气温和地对他说: “小朋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哥哥是医生,过来让我帮你把把脉,好不好?” 他这一举动顿时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关注。但是被未已温柔地注视着的冯世忻,却还是有些害怕的往墨白身后缩了缩。 冯世忻怯怯地看着墨白,有些抗拒去他面前。 在他眼里,虽然这个穿白色衣服的大哥哥长得很好看,但是他们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还是很怕陌生人的。 墨白揉了揉冯世忻的头,语气含着鼓励: “去吧,这个大哥哥的医术很好,相信他。” 冯世忻又扭头看向墨柒。墨柒知道未已哥哥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她看了看冯世忻,心中已经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见小家伙眼含征询地看着自己,墨柒也给了他一个温和的含着鼓舞的微笑: “相信神医大哥哥,我们小忻一定会有一个顶棒的身体的。小忻乖,去吧。” 大哥哥和柒姐姐都这样说,于是冯世忻乖乖地迈开步子,慢慢走到未已身边,伸出了手。 未已仔细检查了冯世忻的面容,又伸手给他把脉,还看了他的舌苔和指甲颜色、血管脉络等等。 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看着未已的动作,墨白和墨柒更是紧张地悄悄握住了双手。 确认了问题所在,未已收回手,看了墨白一眼。 墨白会意,和墨柒一起劝着冯世忻回了房间休息。 安顿好他后,墨柒留在房间陪他,墨白返回未已这里。 几个大男人皆是屏息以待。墨白进来后,乌惜文才敢开口询问: “如何?” 未已叹了口气,语气沉重: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那追踪蛊的母蛊,不仅被种在了韶三娘体内,连这个孩子体内,也有。” “什么?!” 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个事实被未已无情戳破的时候,墨白还是没忍住捏碎了手中的座椅扶手。 第143章 未知数 墨柒心疼地蹲下身子抱紧冯世忻,在听过墨白告诉她的,关于冯世忻小小年纪,身体里就被植入了蛊虫的真相后,墨柒就抑制不住地心疼他。 冯世忻乍然被拥入一个温暖而又萦绕着馨香的怀抱,有些懵,但更多的是眷恋。 他小大人一样轻轻拍拍墨柒的背,安慰她: “柒姐姐,不要难过,小忻一直在这里。” 墨柒顿时破涕为笑,被冯世忻笨拙的安慰温暖到了。 “小忻昨晚睡得好不好呀?昨天见过的穿着白衣的大哥哥想请小忻吃好吃的,我们现在就过去,好不好?” 冯世忻乖乖点头:“小忻昨晚睡得很香。柒姐姐昨晚睡得好吗?” “谢谢小忻的关心,姐姐睡得很好。” 墨柒牵着冯世忻的小手,带着他一直走到墨白和未已的房间。 昨日看着冯世忻熟睡过去,墨柒才轻轻起身离开房间。回到墨白的房间,继续参与墨白未已和明之武以及乌惜文几人的商议。 得知不仅韶三娘体内被种了追踪蛊,甚至连小小的冯世忻也不能幸免,墨柒的反应与墨白如出一辙。 手中的杯子顷刻碎裂,杯中盛满的热水迸溅开来,溅了墨柒一身。 墨白唯恐她被烫到,忙拉起墨柒,带她远离碎了一地的茶杯,还掏出手帕给墨柒擦拭。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墨柒摇了摇头,脸色苍白,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痛苦和恨意: “这帮人,怎么能如此丧尽天良?!世忻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还不满五岁的孩子!” 墨白轻轻拍了拍墨柒的肩膀,沉声道: “那些隐藏在幕后的人,所图远没有这么简单。小柒,你要冷静。” 未已早已默默地拿来清洁工具,整理了刚刚的满地狼藉。 他们所说的话不方便被外人听到,乌惜文本打算出门唤店小二前来打扫,被未已拦住了脚步。 明之武有心帮忙,却被未已制止。看出他态度坚决,明之武只好作罢。 不过,不免在心底暗暗喟叹:神医和墨氏兄妹的感情可真好啊。 墨柒终于渐渐冷静下来,见她不再如同先前那般激动,墨白松开安抚她的手,坐回原来的位置。 收拾好一切的未已看向墨柒,与墨白对视一眼后,郑重道: “小柒,你要冷静。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是为了找出幕后真凶,我们必须了解背后的所有隐情。” “明兄,乌兄,”未已唤了他们一声,神情严肃: “阿白和我都很感激你们二位,能够不辞辛苦,重新返回来寻我们,为我们帮忙。你们二位的恩情,阿白和我,还有小柒,皆会铭记于心。” 墨白和墨柒皆郑重点头,对未已的话表示赞同。 “神医客气了。” 乌惜文和明之武都站起身,朝他们几个抱拳,一脸严肃: “神医,墨兄,墨姑娘,你们有话但说无妨。我们兄弟二人不是那等拎不清的人,接下来的谈话,我们保证绝不外传。” 未已和墨白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些,空气里难言的紧绷与焦灼之感也淡了一些。 在乌惜文说完“保证绝不外传”这句话之后,明之武心里就是一咯噔。 他有心提醒乌惜文,他们背后还有楼主啊!如果楼主要知道他们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二人难道还能隐瞒不报不成? 明之武眼睛瞪得老大,既想提醒乌惜文,又怕对面三人看出他的异常。便只好极力瞪大眼睛,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来,尽力与乌惜文保持同频。 心里却在暗暗嘀咕:老乌你这家伙,要被你害死了! 他既不想欺骗面前的三人,又不想对楼主阳奉阴违。 虽然认识神医的时间还短,先前与墨白和墨柒相处的时间也不是特别长,但通过这短暂的相处,他也能感受得到,眼前这群人是拿真心对待自己的。他们的品性绝无问题,担得起被他称呼一声“好兄弟”。 然而,面前的几位“兄弟”都对他和乌惜文坦诚以待了,他却要欺骗他们,这实在让他的良心过意不去。 明之武很清楚,以他和乌惜文二人对楼主的忠心程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欺骗楼主的。 只要楼主询问他们这边的进展,他们两个不论是谁,都一定会巨细无遗地告诉给他,不会有任何一点点的弄虚作假。 这小子肯定也是这样想的,那他们岂不是在欺骗面前的这三个人吗? 明之武纠结地要命,又得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生怕被面前的三人看出端倪,这就导致他的面部表情越发紧绷,反而显得无比地严肃和认真。 乌惜文暗暗瞥了他一眼,还在心里默默地赞赏了一番: 没想到啊,这小子的演技竟然还不赖!不错不错,稍后要好好夸奖他一番。 在他们两人的各有心思中,未已和墨白,将这段时间调查到的关于双子镇的一切,详细地讲给墨柒,还有明之武和乌惜文听。 尤其是墨白先前冒着性命危险找到的那份卷宗,已经那个邪恶阴毒的童魈血骨幽冥阵,更是重中之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桌子上的茶水减了又添、添了又减。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几乎震碎还不了解情况的三人的认知的谈话,才终于画上了句点。 “……” 一室沉默。 许久,一脸恍惚的墨柒才动了动苍白的嘴唇: “这个诡异的阵法,真的没有破解之法吗?” 墨白摇了摇头,语气沉重:“目前……还没有。” “但是小柒,你要相信,我们所有人也都坚信着,这个罪恶的阵法,一定会被彻底摧毁。” 未已柔声开口,轻柔的嗓音里却裹挟着不可忽视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在场几人皆心有戚戚。尽管未已这样说,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一个未知数。 墨柒心乱如麻,一路都在想昨晚他们几人的谈话。 冯世忻看出墨柒的心不在焉,贴心地主动加快步伐,在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还会摇一摇墨柒的手,提醒她注意脚下。 第144章 糖丸 一路磕磕绊绊地到了未已的房间,墨柒这才强打起精神,拉着冯世忻小声安抚。 未已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见墨柒真的成功把冯世忻带来了,顿时眼含笑意地向墨柒点了点头,然后又对冯世忻摊开掌心: “听说你叫世忻?那我便叫你小忻吧。” “小忻,过来我这里,大哥哥请你吃糖。” 他摊开的掌心中,正躺着两颗圆滚滚的、褐色的药丸。 冯世忻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两颗丸药,又抬头看了看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大哥哥。 墨白注意到小豆丁的疑惑,却只是笑的更加灿烂,甚至将摊开的手掌朝冯世忻更推近了一些。 冯世忻见他脸上没有其他特别的反应,最后又扭头,一脸疑惑的看向墨柒。 满脸都写着一个意思:这个大哥哥的眼睛真的没有出什么问题吗?他手里拿的明明就不是糖呀。 墨柒接收到冯世忻投射过来的目光,蹲下身子面对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忻乖,快告诉大哥哥,我们还没有吃早饭,吃完饭再吃糖,好不好?” 未已无奈地耸耸肩,平日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冷气息的神医,这会儿居然显得有几分不着调。 “嗐,小柒,你知道的,糖丸如果等到吃完饭之后再服用,味道可就没有那么好了。” 闻弦而知雅意,墨柒顿时理解了未已的意思。 未已这是在说,驱逐蛊虫的药物必须要空腹服用。否则,一切将功亏一篑。 是她的疏忽。未已医术高超,身为医者也一向细心,昨晚还特地交代她,早晨只要冯世忻一醒来,就要把他带到自己这里。 他又如何会不知道,他们二人还没有用早膳呢。 墨柒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额角和眼睛都酸胀的厉害。 看来她真的是思虑太多,昨晚没有睡好,以至于今天脑子都不好使了。 听了未已的解释,冯世忻的眼神更奇怪了。 他一脸疑惑的看向未已手中那两颗,怎么看怎么像两粒药丸的东西。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大哥哥,你别骗小忻,这真的是糖丸儿吗?” 未已笑的一脸温和:“真的,大哥哥不骗你,不信你尝尝。” 边说,边不着痕迹的给了墨柒一个眼神。 墨柒会意,保持着蹲在冯世忻面前的姿势,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小忻,你相信我吗?” 冯世忻重重的点头:“嗯!小忻相信柒姐姐,小忻最喜欢柒姐姐了!” 听到冯世忻不遗余力的夸赞,墨柒没忍住笑弯了眼。 “好,柒姐姐也最喜欢小忻了。” 她轻轻的拨开冯世忻额前遮住眼睛的碎发,郑重道: “那,小忻你,愿意相信柒姐姐最亲近的人吗?” 冯世忻看看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的墨柒,视线后移,又看看墨柒身后仍然保持着对他摊开掌心的姿势的未已。 出于对墨柒的极度依赖与信任,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而后终于点头: “嗯。” “我相信柒姐姐,也愿意相信大哥哥你。” 说着,他终于迈开步子上前,从未已手中接过那两粒“糖”。 在墨柒充满鼓舞的眼神中,冯世忻伸出两根手指,拿起其中一粒深褐色的“糖丸”,紧紧闭上眼睛,往嘴里一塞。 看到冯世忻壮士断腕般的勇气,墨柒更觉心疼,按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施加了越来越多的力气。 冯世忻一脸痛苦,墨柒见状紧张地越发用力,死死按住他的肩膀,颤声开口: “小忻,你怎么样?很难受吗?” 未已看到冯世忻的反应,不禁挑眉,略感诧异。 正当他心中疑惑,是不是自己配错了药,以至于难吃到这小孩儿满脸都皱了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墨柒紧按在冯世忻肩膀上的手。 未已顿时了然,心中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小柒对这孩子还真是上心。关心则乱,不经意间伤害到了他,她也不知道。 他正想开口提醒墨柒,正满脸痛苦的冯世忻就睁开了眼睛。 “唔——姐姐,你快放开我!” 墨柒连忙松手,“怎,怎么了吗?小忻你怎么样?那药、糖丸是不是不好吃?” 好险,差一点就说漏嘴了。好在墨柒理智回归,及时改了过来。 冯世忻像个小大人一样,苦恼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自己双手交叉,捏了捏自己两边的肩膀。 他边按揉肩膀边摇头:“不是的,柒姐姐,大哥哥没有骗我,这真的是糖丸!吃起来甜甜的。” 闻言,墨柒目露诧异:“是,是”吗? 还好她没有问出口,及时反应过来了:“是呀,柒姐姐和大哥哥都不会骗小忻的。” 说着,她略微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一眼未已。 未已捕捉到她这个动作,不觉一阵好笑。 他挑了挑眉,给了墨柒一个眼神:怎么,你还真以为那药丸是苦的不成? 墨柒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看到冯世忻还在揉自己的肩膀,这才意识到他刚刚一脸痛苦,不是因为药丸太难吃,而是因为自己捏疼他了。 “小忻,对不起,姐姐捏疼你了吧?” 她顿时愧疚不已,想抬手帮冯世忻一起揉,又怕自己再捏疼了他。 一时间,她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住了,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 未已轻叹口气,上前帮冯世忻揉了揉,末了捏着冯世忻攥成一个小拳头的右手,轻轻地掰开,温和的说: “看,还有一粒糖丸呢。小忻,你把这个吃了就不痛了。” 说着,他将另一粒褐色的“糖丸”轻轻地放在冯世忻的掌心。 这一次,小豆丁没有犹豫,直接抓起那颗“糖丸”就往嘴里丢。 见到冯世忻的动作,墨柒顿时臊红了脸。 她扭头看了未已一眼,低声道: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真能把药丸子做成糖丸!” 未已挑了挑眉,眼神傲娇:不然呢? “既然敢开口,我就一定会做到。你说的,我可从来不骗人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冯世忻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吃完第二颗“糖丸”之后,他很快睡了过去。 第145章 风马牛不相及 未已把睡过去的冯世忻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墨柒担忧地看着睡过去的冯世忻,正打算在床前坐下来照顾他,却突然被未已下了逐客令。 “小柒,你去阿白那里和他们一起讨论吧,世忻这里有我,你不必担心。” “我……”,墨柒欲言又止,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接触到未已让她安心的眼神,便又看了静静躺在床上的小豆丁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虽然还没有吃过早饭,但是因为挂心正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冯世忻,墨柒并没有什么胃口。 于是她径直走过厨房,直接来到了正在讨论双子镇地下那个奇特的阵法的几人这里。 墨白早先便将那童魈血骨幽冥阵的图纸描摹过几份。清晨,另外两人便聚集在他的房间里,墨白将自己描摹的阵法图拿出来铺在桌子上,供他们研究。 墨柒来的时候,乌惜文和明之武皆已经一一看过那张图纸。这会儿子正一个摸着下巴,一个挠着头皮,都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墨白看到冯世忻没有在她的身边,便直接开口: “先去用早膳吧,吃过饭再过来。” 墨柒没想到哥哥竟然这样敏锐。 她张了张嘴:“不用,我没什么胃口……” 一抬眼接触到墨白极不赞同的眼神,余下的话便自动消失了声音。 她点点头,刚踏进屋内的脚步便又打了个转儿,往厨房去了。 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连墨柒来了一趟又走了,都不知道。 乌惜文眉头紧锁,凝眉苦思半晌,感觉头都要想破了,也没有想出什么有用的办法。 “墨兄,我一向对阵法知之甚少,目下实在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实在是惭愧。” 他朝墨白拱了拱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惭愧模样。 墨白摆手:“乌兄言重了。我之所以把图纸拿出来,是希望能够集思广益,搜集更多有用的线索。”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此阵虽然凶恶阴险至极,却实在是上古大阵,连我师父他们对此都毫无办法。我和未已日日将这东西揣在身上,也没有想出什么应对之策。” 言下之意便是对乌惜文说:没关系,不光你想不出来,我们大家都已经思索许久,也没有想出解决办法,不是你的错。 乌惜文拽了拽一旁一直抬头望天双眼发直的明之武的袖子。 “嘿,你有想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明之武毫无反应。 乌惜文急了,原本只是拽着他袖子的手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狠狠往前一拽。 “明之武,你想到什么了?” 被乌惜文拽得一个趔趄,明之武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阵看起来可真复杂,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那一条条丝线一样的东西,到底是怎么穿成这个鬼样子的?画下这个图纸的人,一定是个搞什么邪术的鬼道士吧?不然画的是什么?鬼画符?” 一旁的“鬼道士*墨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咳,那什么,下面还有一张,你们可以看看有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乌惜文一听明之武的胡话就知道他肯定又神游天外去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才把上面的画着阵法的图纸拿开。 一看到图纸上所画的图案,他顿时愣住了。 明之武还在咋呼: “原来这是两张图纸呀。感情这半天咱们就只看了一张!快让我看看,另一张图纸上画的什么?不会又是那什么劳什子的阵法吧?” 他一边说,一边探过头来,看乌惜文手上的图纸。 “!”明之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伸出手指着那张图纸,情绪激动: “唉!这个我见过呀!这种花不是在那个……” 墨白一听他说自己见过,马上激动起来。他身体前倾,靠近明之武,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当真?你见过这个?在哪里见过?快说呀!” 突然被墨白倾身靠近,又被他如此激动的神情弄得不知所措,本来好像想起了点什么的明之武,这下子是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挠挠头,语气踌躇: “我确实,应该是……见过的呀,但是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种花……” 墨白心急如焚,恨不得扒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刚刚到底想起了什么。 焦急之余又有一些懊恼。明之武刚刚分明是想起来了什么线索,但是被自己一打岔又给搞忘了。 墨白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一脸懊恼。 “这种花……是不是白色的?” 就在墨白懊恼不已,以为将与这条线索就此失之交臂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墨白猛的坐直身体,眼神“唰”地一下落在乌惜文身上,目光如炬。 “对!是白色的。中间是黄色的花蕊,你见过吗?” 乌惜文面色奇怪,像是有些不确定。 “我曾经,在沂国皇都枫玉都的皇城里,见过这种花。” “对,对!就是那里!” 一旁还在苦苦思索的明之武仿若醍醐灌顶,一下子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就是枫玉都!老乌,那次,是咱俩一起去的对不对?” “哎呀!我说怎么一直想不起来?原来就那一面之缘。” “那次,咱俩一起出任务……咳,一起出去的时候,刚好路过那里,瞥见枫玉都的皇宫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种满了这种花。” “漆黑的夜色里,在月光的照耀下还挺显眼的。那会儿你还指给我看来着。” 明之武一下子找到了那会儿发现这种花的记忆,顿时口若悬河,一说就停不下来。 “那会儿咱俩还奇怪呢。皇宫里明明有那么多御花园,御花园里种的都是千姿百态的各种各样的品种。怎会有一个地方只种白色的花?把白色的花种在皇宫里。沂国皇宫里的人也不怕晦气吗?” “现在看来,这一朵小小的花也不简单呀。” “哎,对了,墨兄,这种花到底和那个鬼画符一样的阵法有什么关系?怎么把这两张图纸放在一起呢?” “一个阵法,一朵花,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联系到一起的东西吧?” 一旁的乌惜文赞同地点头: “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第146章 用它来钓大鱼 “然而这朵花,目前却是解开这个阵法的唯一线索。” 墨白沉声道。 明之武和乌惜文顿时停止了无意义的猜测。 墨柒进门时,刚好听到这一句“唯一的线索”。 她问:“是什么?” 明之武把平铺在桌子上的图纸拿起来递给她:“这个”。 墨柒接过图纸仔细查看,发现上面是一个无比繁复的令她完全看不懂的阵法。 她拿开上面这一页,便看到了下面图纸上那朵花。 这两样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墨柒抬头,也是一脸不解。 “这朵花,莫非就是打开这个阵法的钥匙?” 三人闻言皆是浑身一震。 墨白点头:“很有可能。” “但是,”一旁的乌惜文迟疑道:“听墨兄你的描述,此阵法邪恶至此。如果说这种花真的是打开此阵法的关键,那么我们绝不能让这种花现世。” 墨白点头。 在他与乌惜文及明之武三人刚刚的谈论之中,他已经把自己之前从老铁匠那里所得知的,关于这种花已经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可是,老乌,咱俩刚刚还说到,之前在沂国皇宫的角落里见到过这种惜颜花。” 明之武忍不住发出疑问。 “沂国皇宫?” 墨柒抓住关键字眼,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在场的三个人。 “嗯,”乌惜文点头:“我们之前有事经过那里,恰巧看到了这种花。” 那时夜幕低垂。皎洁的月光洒向整个沂国皇宫,他和明之武为了出任务,只是匆匆路过这个偏僻的庭院,没想到却被一抹白晃花了眼。 沂国皇宫一向很忌讳白色,认为这种颜色代表着凶煞和不祥。所以,沂国皇宫从来没有出现过白色的花。 谁能想到,位于沂国皇宫深处的这座偏僻的庭院,居然种满了白色的花朵。 所以,当时他二人都很惊讶。虽然只是匆匆路过,惊鸿一瞥,却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得到肯定的答案,墨柒低着头沉思,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波澜。 “明大哥,你刚刚说,这种花叫惜颜花?” 灵光乍现,墨柒突然开口。 明之武赶紧点头:“是啊,刚刚还是墨兄告诉我们的。” 墨柒看向墨白:“哥?” “嗯。” 墨白点头回应。 “也就是说,”墨柒做了总结:“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就是,这种花只出现在沂国皇宫境内。并且,名字叫做‘惜颜’。” “惜颜,惜颜?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 墨柒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喃喃自语。 门外传来脚步声,屋内的几人立即噤声,一致看向门外。 敲门声响起,随即传来一道略显冷然的声音: “方便进来吗?” 墨白起身开门,边走边道:“是阿未。” 屋内众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见到未已,墨柒连忙起身问道:“如何?那蛊虫可逼出来了?” “嗯,放心,”未已对墨柒温和道:“都解决了。冯世忻现在一身轻松,醒来后吃了点东西,又睡了过去。” “好,”墨柒放下心来,“辛苦你了,未已哥哥。” 未已摆摆手,拿出一个小木盒,道: “那东西已经取出来了,就在这里。” 听到未已这样说,对蛊这种东西好奇不已的几人连忙围上前来,都想看看作用这么奇特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 小木盒被放在了桌子上。几人围坐在桌前,目光如炬的盯着未已打开盒子的手。 看清盒子里那东西的真面目,墨柒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 “老天,这什么鬼东西?!” 惊叫出声的,是明之武。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简直脏了我的眼睛。” “天呐,不是吧?这玩意儿、就是这东西一直待在那个小豆丁的身体里?” 明之武只要一想到这东西,竟是刚刚从那个不满五岁的小孩子身体里取出来的,就感觉到一阵恶寒。 “噫~小世忻真是受苦了。” 他搓了搓自己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连忙把脸扭到一边。 “快快快,神医,你快把它收起来吧,再看下去我要吐了!” 明之武一阵摆手,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肉眼可见的抗拒。 乌惜文嗤笑一声:“你这么大个子,竟还怕虫子呀。” 明之武顿时瞪大眼睛。 “什么?谁?老子才不怕虫子!只是那玩意儿——” 他仍然保持着扭过脸的姿势,伸出手指着桌子上的小木盒。语气里充满了哀怨。 “你仔细看看,那玩意儿还是虫子吗?谁家正经的虫子长它那样呀!” 这二人凑一起,倒当真是热闹。 未已摇摇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已习惯了这二人这副样子。 “难怪你要让世忻昏睡过去,”墨柒满脸敬佩的看着未已:“这么可怕的东西,若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东西从自己身体里爬出来,肯定会吓坏了。” 墨柒无比感激未已,特别是想到他为了让冯世忻能够乖乖吃药,甚至把药丸做成了甜的,告诉冯世忻那是“糖丸”。 未已淡笑着摇摇头:“举手之劳罢了。” 他还是没忍心告诉这里的几个人,待冯世忻昏睡过去后,寄居在他身体里的蛊虫,是慢慢顺着他的食道,从他嘴里爬出来的。 墨白算是几个人里反应最淡定的那一个了。他看了看盒子里样貌丑陋的蛊虫,抬头看向未已: “你先前说,这玩意儿是用来追踪的?” 未已点头。 “所以还有其他别的功能的蛊虫?这虫子待在人的身体里,一定会让人很不舒服吧。” “是的,蛊有很多不同的类别,”未已一一回答:“放心,这条虫子既然已经被我拔出来,冯世忻那孩子往后都不会再难受了。” 听未已这样说,墨白心中的担忧这才放开。 “对了,那日你不是说韶三娘体内也有蛊吗?你把那条蛊也取出来了吗?” 看着盒子里那个正在翻滚的脏兮兮的丑东西,墨白不禁又想起,还有一个人身体里也有这种玩意儿。 “她体内那个我并没有取出来,”未已勾了一下唇角:“暂时先不着急取出来。咱们用它来,钓大鱼。” 第147章 风水宝地 穿过那条布满迷雾的小路,秋露凝雪缃一行人逐渐踏入了一片神奇的领土。 这里不同于山乌大陆上的其他任何地方,气候湿润,色彩明快,植物与动物和谐相处,一片悠然宁静之感。 “难怪传闻里,大家都说这个地方是仙境,真的好美啊!” 一路走来,雪缃目不暇接,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赞不绝口。 “是啊,得见眼前之景,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在人前一向话不多的何游此时也忍不住搭腔。 这个地方,是真的很美。 仿佛与世隔绝,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入,才逐渐窥见她隐藏于面纱之下的婀娜与迤逦。 这里的气候温润得仿佛春天永驻,千姿百态的花儿们竞相开放,争艳斗丽,空气中弥漫着清新香甜的气息。 几人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前行,周围的花草树木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仿佛在欢迎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时有几只色彩斑斓的不知名飞鸟从头顶掠过,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 正当众人都沉浸于这片美景中时,风玥动了动耳朵,笃定道: “前面有水声,走吧,我们去看看。” 自从破了幻阵之后,道路愈发狭窄,他们只好寻了一处地方放置马车,让马儿独自去吃草,他们几个徒步进入浓雾掩映下的道路。 走了这许久,风光甚是迷人,他们一时忘记了疲惫。 这会儿听风玥说前面有水声,雪缃咽了咽口水,这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 她忙小跑着在前面引路。何游推着轮椅上的风玥跟在后面,目光却不时落在在前方跑得欢快的雪缃身上。 越靠近云域,秋露凝心中的急迫就越浓。她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到路若身边,看她挂心的若若如今到底如何了。 一路走来,风景虽然甚美,她却完全无心欣赏,一心只想着赶路。 沉思间,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她抬头,才发觉雪缃已不见了身影,何游推着风玥也已经走了好远。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不觉间,竟落在了最后。 雪缃小跑着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只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山涧流出,水面上映照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小溪旁,几只小动物在欢快地嬉戏玩耍。 许是这里少有人烟,这里的动物竟然都不怎么怕人。见她们一行人靠近,还一个个都好奇地仰着脑袋打量他们。 雪缃蹲下来,鞠了一捧水喝,一抬头就与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对上了。 那双眼睛清澈懵懂,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歪着脑袋在看你,从眼神里发出疑问:你是谁呀?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雪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站起身,试探性地靠近那只小鹿。 她成功了,小鹿居然没有跑开! 雪缃一脸欣喜,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小鹿的一身漂亮的皮毛,顿时被光滑的手感吸引地流连忘返。 直到她的手在不经意间碰上了小鹿头上那对精致玲珑的鹿角,那只鹿才轻轻挣了一下,跑开了。 何游在一旁看着雪缃和小鹿嬉戏,眼里荡起一层层柔波。 纵然再担心路若,他们也得稍事休息。秋露凝收回自己的满腹担忧和焦急,在下游溪水边浅浅洗漱收拾了一下,又回到上游,拿起水袋打水。 “真不愧是仙境啊,连水都比外面的清甜好喝。” 小鹿跑开了,雪缃一边喟叹着,一边跑来推着风玥到溪流下游,伺候他梳洗。 何游这个直男属性的傻大个儿,这会儿看雪缃看得入迷,完全没想起来帮风玥梳洗。 几人简单擦拭了一番,这才感觉一身尘土被洗涤干净,神清气爽。 何游在旁边掬了一捧水喝,发现这儿的水竟意外的甘甜,于是又连喝了好几口。 他喝过水,来到正聚在一起说话的秋露凝和雪缃身旁,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喝完了这儿的水以后,好像顿时有了精神?” “!” 雪缃一点就透,连声附和:“是的!是呢。” 何游不说她还不觉得,何游一说,她顿时发觉真的是这样。 明明刚刚她还感觉很疲惫,身子沉重的都已经走不动了,但是这会儿竟然觉得一身轻快,完全没有了疲累之感。 一旁的秋露凝也点头:“是,我也有这种感觉。” 风玥坐在轮椅上,望向小溪对岸,喟叹一声: “果真是个风水宝地。” “这样灵气充裕的地方,难怪会被隐藏起来,甚至还在外面设置了幻阵。” 秋露凝也忍不住感叹一句。目光落在小溪边正在饮水的小鹿身上,赞叹道: “这里的生灵全都充满了灵性,连溪边的小鹿也不同寻常。”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又低落下来:“也不知若若如今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唇齿间的呢喃,然而风玥还是听见了。 这些时日,他们虽然在一起赶路,但是由于彼此间各种各样的芥蒂与心结,直到现在为止,风玥还是不知道秋露凝为何要这么着急前往云域。 之前遇见的那个跟秋露凝很投契的绿衣女孩儿,如今也不在她的身边。风玥猜测,她和雪缃之所以这么着急回云域,大约是因为那位叫“路若”的女孩子吧。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去云域?是那个叫路若的女孩出了什么事吗?” 既然听见了,风玥还是决定问出口。 一提及这个问题,刚刚还充斥着轻松和愉悦的氛围霎时间变得僵硬,空气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雪缃偷偷觑了一眼秋露凝的表情,见她笑意顿敛,表情凝重,便知道要糟。 她干笑两声,正打算说点什么岔开话题,耳边却突然传来秋露凝不带什么温度的声音: “是。若若病了,被他师父带回了云域。我必须尽快赶到她身边。” 风玥讶然,正想问怎么会突然发病,就听到秋露凝继续道: “她至今昏睡不醒。造成这一切的,是我体内的‘青丝蔻。’” “所以,你,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第148章 等不及要见她 秋露凝不闪不避,目光直直地看向风玥。 迎着她锐利无比的眼神,风玥竟有种心虚的错觉。 他不自然地垂下眼睫,睫毛微颤。 何游最是见不得自己楼主受委屈,见秋露凝态度强硬地将一切归咎于风玥身上,还是一个没忍住呛声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关楼主什么事儿?怎么能一股脑儿都推到楼主身上?” 虽说先前因为有雪缃的提点,何游对秋露凝的看法有所改观,但在他心里,楼主的地位是高于一切的。 这会儿不管不顾的对着秋露凝吼出声来,何游余光瞥见雪缃瞬间沉下来的脸,心里顿时暗道糟糕。 秋露凝面沉如水,深深地看了眼何游,又定定地看了会儿风玥,直接起身离开。 关于自己身中蛊毒的事情,秋露凝一向捂得死死的。 只是每次在风玥面前,她的情绪都不是很能受自己的控制。 这次听他问自己缘由,特别是又提到路若,她简直无法继续忍耐下去,话赶话的把憋在自己心里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见秋露凝拂袖而去,何游面色讪讪,但是堵在胸口的气还没有消散。 雪缃瞪了他一眼,急忙去追秋露凝了。 何游摸了摸鼻子,还在郁闷地嘟囔:“我说的是实话呀,瞪我干什么?” 风玥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听何游还在忿忿不平,他闭了闭眼,疲惫地开口: “何游,不必说了。” “她说的对。”是我的错。 后半句话他在自己心里默默的承认。 秋露凝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仔细想想,她说的也是事实。 之前他被假钟离心的事绊住手脚,在月晦日没能及时赶到秋露凝身边,那一次,也不知她是怎么熬过去的。 虽然秋露凝没有细说路若究竟是怎么受到的伤害,从此昏睡过去。 但是以风玥的聪慧,很容易就能从秋露凝的字里行间所提到的“青丝蔻”,以及对于自己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的指责,风玥很快明白,路若昏睡,大约是因为秋露凝蛊毒发作时,她做了什么。 虽说造成这一切后果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一切确实是因他而起。 因为他在秋露凝体内种下了“青丝蔻”,所以她才会在月晦日蛊毒发作;因为秋露凝蛊毒发作时疼痛难忍、实在痛苦,路若不忍她受苦,这才想尽各种办法救她,最终却导致自己昏睡过去。 这样看来,那位路若姑娘昏睡过去,他还真的是脱不了干系。 风玥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眉心,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何游一个头两个大。他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楼主出头的,这下倒好,连楼主也说霜姑娘说得对,还摆出一副伤感至极的样子。 如此这般,倒显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这些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搞不懂,真的搞不懂啊。 钢铁直男何游不能理解,只能站在原地伤脑筋。 风玥虽然觉得心情沉重,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就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于是,放任自己低落了一会儿后,他便指示何游附耳过来。 万能工具人何游兢兢业业,即使刚刚才办了一件里外不是人的丑事,但这会儿仍然恭敬的上前侧耳而听,但凭主子吩咐。 听完风玥的命令,何游难得有些无措。 见他还站在原地没走,风玥不解地开口: “怎么?哪里没听明白吗?” “不是,”何游摇了摇头:“楼主,若是咱们如今还在外面,您的吩咐不难办到,但是如今咱们在这里,消息恐怕无法及时送达。” “不必担心,”风玥抬头看他:“这件事情于别人而言也许是难事,但是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透过风玥的目光,何游仿佛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除了你我年纪尚小的时候,这些年,我都不曾见你再用过了。” 风玥温声提醒,语气里带着浅浅的怀念。 仿若醍醐灌顶,何游一下子明白了风玥说的是什么。 他的眼里也有了笑意,抬手对风玥抱了一拳,“放心吧,楼主!有了这个,保管很快就会有消息。” 这边,雪缃终于追上了负气离开的秋露凝。只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何游的话到底还是让秋露凝有所触动。说到底,她也是人。被不断误解和伤害,也会感到疼。 面对一心指责她的何游,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本是她和风玥二人之间的事情,无论她怎么对何游说,好像都不合适。 况且,她并不是很想解释。 索性,就离开吧。 只是离开他们一段距离之后,一路走来,清风拂面,秋露凝也镇定了不少。 眼下,他们的目标都是前往云域。对自己而言,先找到若若才是正经,其他都是浮云。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如此在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呢?管他们如何去想,只要最终能帮她找到路若,那就都不重要。 想通了这一点,秋露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和煦中带着清甜的空气瞬间充盈整个肺腑,将她胸腔里的怨气郁气一扫而空。 她转过身,打算提醒那主仆二人抓紧时间赶路,没想到雪缃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阿缃。” 秋露凝有些惊讶,随即想到她一定是放心不下自己,这才追了出来。 “不必担心我,走,我们回去吧。”秋露凝心里暖暖的,对雪缃露出一抹笑容,便伸手牵着她一起回去。 见秋露凝好像自己想开了,雪缃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阿凝,咱们已经到云域了,相信马上就能见到路若姑娘了。” 雪缃试探着开口,见秋露凝面色尚可,继续说道: “这里是路姑娘的家,说不定等咱们见到她时,她已经醒了!” “星渊公子看起来非同常人,他一定会让路姑娘清醒过来的!” 秋露凝点头:“阿缃,你说得对。走吧,我们快回去,叫上他们两个继续赶路。” “我等不及要见若若了。” 第149章 垂丝海棠 墨白带着墨柒和冯世忻离开后,杜衡一行人之间的气氛明显松快了不少。 当然,杜衡除外。 从墨柒离开的那一天起,杜衡就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空了。 原本健康完好持续跳动的心脏,因为墨柒的离开,坍塌了一角。 墨柒走得干脆,墨白也因为杜衡对自己妹妹的苛待,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兄妹二人临走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杜衡只隐约透过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是要带着冯世忻回家。只是,他们的家究竟在什么地方,杜衡完全一无所知。 他们走后,杜衡看似没有任何异常,每日带领队伍疾速前进,对公主萧颜汐几次打发婠婠过来要求减慢速度的请求视若无睹。只一心带领队伍抓紧时间赶路。 萧颜汐若是问起,就以“先前在路上已耽搁许久,必须尽快赶回枫玉都”为由,挡回她的请求。 队伍中的众人皆是跟随杜衡行军打仗惯了的好手,在战*争时期连夜开拔作战是常有的事,因此并不觉得杜衡的安排有什么不对。 只有司马飞,在队伍稍事休息时,会独自来找一个人躲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杜衡,和他喝两杯。 “将军,来,干了这杯。” 司马飞举起手中的瓷碗,邀请杜衡。 杜衡举起手中同样盛满酒的瓷碗,与他碰撞。 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痛快!” 司马飞抹抹嘴,喟叹一声。 杜衡默不作声,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像牛饮水一样,给自己灌了下去。 见杜衡还要继续给自己倒酒,司马飞急忙捂住了他的酒碗,“将军,酒不是这么喝的。” 杜衡抬眼看他,眼底黑压压一片,满是郁气。 司马飞吃了一惊,连忙撤回了制止他的动作。但直肠子的他还是继续劝道: “将军,墨姑娘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咱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朝前看对不对?” 杜衡无动于衷,还在一碗又一碗地给自己灌酒。 “酒量好也不是这个喝法啊!”司马飞急声道。 他想伸手去制作,但是想起杜衡刚刚那个眼神,还是怯怯地收回了手,挠了挠自己的头皮,笨拙地继续安慰: “墨姑娘只是走了嘛,又不是死了、”这句话刚出口,杜衡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飞过来,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暴戾: “你说什么?” 杜衡终于开口了,然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队伍早已进入了沂国境内,气候不再像珹国那样寒冷,反而热得厉害。 然而在这样穿单衣都浑身出汗的节气里,司马飞却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没、没什么——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只要墨姑娘还在,将军你就一定能找到她的,到时候,再续前缘也未尝不可,何必在这里消沉?这不是平白浪费时间吗?” 听到司马飞这句话,杜衡黑压压一片的眼神里总算有了亮光。 凌厉的气势稍减,杜衡看向司马飞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吓人。 “你总算,说了句中听话。” 得到杜衡这样还算“不错”的评价,司马飞咧了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嘿嘿,将军您听着还算有道理就成。” 他一边打马虎眼,一边在心里暗暗地给刚刚急中生智的自己点了个赞。 还好他够机灵,不然劝慰不成,反倒成了火上浇油了。 “你说得对,”杜衡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棵树桩子上,越想越觉得司马飞说得很有道理。 “只要我们都还活着,那就总有再遇见的时候。等解决完眼前这些糟心事,我再去找她。” “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这些话,也不知他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司马飞说。 做了决定,便觉得一时半刻也等不下去了。杜衡起身,酒也不喝了,对司马飞道: “走,通知下去,立刻出发!” “!”司马飞傻眼。 他们将军的行动力,就是不一般啊! * 萧景逸近来神思不属,总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错位了一样。 然而,放眼望去,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异样。 他照旧上朝下朝,照旧每日宠幸自己最爱的人。 褚湘思窝在萧景逸怀里,不时剥一个葡萄,喂给正在看奏折的萧景逸嘴里。 萧景逸一心二用,有美人在侧,处理政务的速度竟也没有丝毫下降。 见萧景逸手里的奏折批的差不多了,褚湘思又给他喂了一颗葡萄,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嗓音甜腻: “君上,批复奏折辛苦,不如随湘儿一起,去御花园逛逛吧?” 萧景逸停下手中的朱笔,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把你一直拘在这儿陪我,是我考虑不周。” “还有最后一点就结束了。你是在这儿陪我,还是自己先出去逛逛?” 褚湘思一脸娇羞:“君上,您说什么呢。湘儿自然是等您一起,不然我自己去,有什么趣儿。” “御花园的景致,一年到头皆是如此。” “若无君上相陪,再稀奇的景儿也失了颜色。” 她满脸依恋地依偎在男人的胸膛上,说着缱绻的情话: “您明知道,湘儿只想陪着您,哪儿都不去。” 对于怀中美人的撒娇,萧景逸很受用。 不过,他轻抚着怀中人乌黑茂密的长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发髻上的钗环,似乎多了些。 “棠儿,你若是觉得御花园单调,不如我差尚寝局的女官从宫外运几批海棠树来。” “我记得,你向来最喜欢垂丝海棠,那便拔了御花园那些单调的花株,将之全部换成垂丝海棠吧。” 褚湘思以手掩面,似是在害羞,推拒道: “不必了!” 像是察觉到自己拒绝地太过干脆,她连忙找补: “君上将湘儿放在心上,愿意为了湘儿替换花园里全部的草木。但是湘儿却也要为宫中姐妹们考虑,与其把全部花草换成海棠,不如只开辟出其中一隅用来种垂丝海棠。” “如此,别样花自有别人来赏,湘儿只需欣赏君上为我种的海棠就好。” 第150章 记不住 萧景逸龙颜大悦:“哈哈哈哈,还是棠儿思虑周全。” 他伸出手指宠溺地刮了刮褚湘思的鼻尖: “你什么都替她们考虑好了,那便听你的吧。” “是,多谢君上。” 褚湘思盈盈一拜,低着头道: “君上,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息。” “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听她说要先回去,萧景逸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扶起她: “在我面前,何需行如此大礼?”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回去?可是身子不舒服?我马上为你宣太医来……” 平日里恨不得粘在自己身上,和自己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人,这会儿却说自己要先回去。萧景逸觉得奇怪,关心之下说了许多。 “不是,我,妾身只是……” “说了多少遍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称呼自己。”萧景逸打断褚湘思的回答,伸出双手将她圈在怀里: “你是我最爱的宝贝,这深宫大院里,唯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做自己,而不是孤家‘寡人’。” 萧景逸长叹一声,伸手摸了摸褚湘思如云如瀑的黑色长发,突然道: “棠儿,你什么时候也爱戴这些东西了?” “臣妾、我,今日得陪君上,太高兴了,伺候梳妆的丫头见我欢欣,这才多戴了些。” 褚湘思眼神闪了闪,额间沁出一层薄汗。 好在她这会儿被萧景逸抱在怀里,萧景逸并不能看到她的脸色。 萧景逸松开她,“既然不舒服,那便先回去吧。” “是,”褚湘思弯了弯腰,“君上仔细身体,妾身告退。” 听到她又自称“妾身”,萧景逸皱了皱眉,随即想到她这会儿身体不适,便又压下了心中的不适之感,点了点头:“好,去吧。我马上让御医过去。” “多谢君上。” 褚湘思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萧景逸又皱起了眉头,心中暗忖:棠儿,你到底怎么了? 这段时日,你有多久没有唤我“萧郎”了? 褚湘思负气离开,一路心里都憋着一团火。 当然,萧景逸对她的“负气”一无所知。 耐着性子被软轿抬回长乐宫,甩上屋门,褚湘思直奔博古架前,拿起上面的瓷瓶就往地上摔。 “哗啦”一声,伴随着瓷器碎裂声的,还有她的怒骂: “棠儿!棠儿!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个棠儿!” “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你面前,你却满脑子都是她!” “说过多少遍了,是‘湘儿’,是‘湘儿’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只能看见她?我已经做了如此多的事情,甚至不惜……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看不见我,记不住我?” “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 怒骂摔打一通,褚湘思气得浑身颤抖,不知不觉间,泪水糊了满脸,满是怒气的指责也渐渐充满哽咽: “当初不是你说,我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儿吗?你还送我了一支步摇,夸我明艳胜过这支步摇百倍……” “难道你都,忘了吗……” 褚湘思突然想到了什么,发疯一样把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一边扒拉着寻找,一边嘴里呢喃: “在哪儿呢?君上送我的步摇,弄到哪里去了?” 阿榛听到动静匆匆赶来,见褚湘思趴伏在梳妆台上,周遭一片混乱。 顾不得收拾满地狼藉,怕褚湘思受伤,阿榛急忙上前拉开她,一脸焦急地劝说: “娘娘,您要找什么,让奴婢来吧!伤到您就不好了。” 看到阿榛,褚湘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 “我的步摇,君上送我的,那支步摇,到底放在哪里了?” 阿榛安抚着她:“娘娘,您先坐着,奴婢知道那支步摇在哪里,奴婢马上给您找!” 一边说着,她一边搀扶着褚湘思,让她坐到窗前的软榻上,嘴里还在持续安抚: “娘娘,您忘了?上次您还戴过那支步摇呢,回来后是奴婢帮您收起来的。您先在这里坐会儿,奴婢保证马上找出来拿给您。” 褚湘思满面泪痕,在阿榛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只是神情还有些怔忡。 阿榛看她情绪平复了不少,快走两步到梳妆台前,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妆奁匣子,匆匆打开看了一眼,确认那东西还在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她捧着妆奁匣子走到褚湘思面前,把东西递给她: “娘娘,您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听到这话,褚湘思一把把她手里的妆奁匣子夺过来,打开之后,看到那支金光闪闪的步摇正静静地躺在一堆首饰里,这才狠狠地舒了口气。 她伸出手,拿起那支珠翠蝶赶花金镶玉步摇,璀璨华美的鎏金装饰品,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几乎刺瞎了她的眼睛。 褚湘思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轻抚摸着这支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步摇,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怀念,还是痛苦。 她余光一瞥,突然发现被自己随手扔在一边的妆奁匣子里,有一包极其不符合这匣子奢靡外观的东西,鼓鼓囊囊的,分外突兀。 “这是什么?” 褚湘思呢喃着,左手紧紧握着那支步摇,右手探过去,去拿那包东西。 侍女阿榛站在一旁,看她要去拿那一包东西,急忙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褚湘思看她一眼,并不在意,伸手把那鼓鼓囊囊的一包打开。 看清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后,她左手里握的紧紧的步摇,突然就掉了下去。 “这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褚湘思嗓音哽咽,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一样,让她发不出声。 “这个……”阿榛一脸难色,不知道该怎么说。 褚湘思取出被白色绢布仔细包裹着的东西,将那枚白玉和合二仙佩捧在手心,仔细摩挲。 “娘娘,”阿榛试探着开口:“您忘了吗?那天,您要戴这支珠翠蝶赶花金镶玉步摇,奴婢帮您找时,在妆奁匣子里发现了这个。” “您当时,还哭了好大一场呢……” 见褚湘思脸色不对,阿榛的声音弱了下去。 第151章 海棠入药 “哭了好大一场?是啊,难道我不该哭吗?” 褚湘思呢喃着,不知是在向阿榛解释,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那些回不去的少年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她轻轻呢喃着,嗓音里饱含痛苦,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打湿了手中成色极好的玉佩。 哭了一会儿,她又打开被塞在锦帕角落里的东西,赫然是两颗红艳艳的相思子。 相思子美丽,却有剧毒。 也不知采摘它的人是如何费尽心思,又是如何挖空心思编织了这样粗陋的一条手链,把它们串起来的。 至少在阿榛看来,这编织工艺堪称“粗陋至极”。 在皇宫里浸淫这许多年,阿榛多少也锻炼出了些许眼力。她敢说,这真的是她见过的,手艺最差的首饰了。 不过,她们娘娘似乎不这么想。没见她把那条在她看来丑了吧唧的手链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什么宝贝一样。 眼里的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尽一样。 阿榛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好在门外很快传来声音,是阿卓。 “娘娘,赵御医到了,正在偏殿候着,说是君上差来为娘娘调理身体的。可要他现在进来?” 听到门外传来其他婢女的声音,痛哭许久嗓音已变得嘶哑的褚湘思,这才回过神儿来。 深呼吸几次收敛思绪后,她开口: “让他在那里等着,本宫马上就去。” “是”,阿卓在门外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 迅速收拾好情绪,褚湘思吩咐阿榛把屋子里打扫一下,自己另外拿出一个金丝楠木匣子,将手里的两样东西仍旧用锦帕仔细裹好,轻轻放在箱子里,落锁。 阿榛俯身,拾起被褚湘思无意识间扔在地上的珠翠蝶赶花金镶玉步摇,快步走到马上要走出门外的褚湘思身前,急声道: “娘娘,这个?” 褚湘思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你看着收拾就好,不必问我。” “是。” 阿榛讷讷地回了一声,愣神间,褚湘思张扬的红色身影早已离开。 “明明那么着急地找它,怎么找到了,却又不在意了呢?” 阿榛想不通。 偏殿里,赵御医为褚湘思把了脉,片刻后,悠悠开口: “娘娘的脉象弦而长,是气积郁滞、情志不畅的脉象。娘娘平日里可是会感到胸闷心痛,偶有头疼?” “是,我们娘娘刚刚还说胸口疼得厉害,连头也阵阵发昏呢……” 不等褚湘思回答,侍候在她身侧的阿卓就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把什么都告诉了赵御医。 赵御医抚了抚自己长长的胡须,点头:“那就是了。娘娘这是情绪抑郁所致,郁气凝结于内,导致身体不适,肺腑疼痛发闷,气血也稍显不足,故而眼前发晕……” 见这位御医侃侃而谈,有停不下来的架势,阿卓看着自家娘娘苍白疲惫的神色,忙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赵太医,您只管说怎么治就好,您说这么多,我们头都要晕了,也听不懂。” 阿卓陪着笑,干巴巴地转移话题。 “好,臣这便开方子,贵妃娘娘照着这个方子抓药就成。” 赵太医终于敏锐地感觉到褚湘思脸色不对,知晓这位娘娘恐怕是要赶客了,急忙挥笔写下药方。 一边写一边还不忘嘱咐道: “娘娘心绪郁结,不妨在房间里多放置一些海棠花。或是出门走走,去海棠花苑那儿多呆一会儿也是好的。” “海棠花具有镇静作用,能帮助娘娘缓解压力。臣开的这方子里便有海棠……” 察觉到身前的褚湘思脸色越来越难看,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低,阿卓急忙再次打断赵御医的话,上前问道: “劳烦赵太医了。敢问这药该怎样煎才好?奴婢怕控制不好火候,还请您也写下对火候的要求吧。” 这不是什么难事,何况阿卓一边说一边还给他塞了一个荷包。 赵太医顿时满口答应,也不再提他的方子如何如何好,而是边写边提点阿卓该如何煎药。 终于送走了赵太医,阿榛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刚关上房门,转身却看到褚湘思一脸愤恨地盯着那张药方。 “又是海棠,见鬼的海棠!” “怎么人人都喜欢海棠,海棠花就那么好吗?” “该死的!” 褚湘思大力拍了一把桌面,桌子上的茶杯盖子都晃了几晃,杯子里的茶水溅出来,打湿了桌子上的药方。 阿卓心中一颤,连忙上前拿起方子,用手帕轻轻擦拭上面的水渍,生怕晕花了看不出来。 见她这般作态,褚湘思心中更是不愉: “擦那劳什子药方做什么?没这方子,本宫还能死了不成?!” 阿卓浑身一震,连忙跪下,脸伏于地,颤声道: “娘娘息怒!” “蠢东西!”褚湘思只觉得胸口那股郁气堵的自己呼吸不畅,连带着看跪在地上的阿卓也不顺眼了。 “把那方子扔了、烧了!怎样都好!这海棠那海棠的,照这方子抓的药,本宫不吃!” 阿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害怕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从未见过褚湘思生这么大的气,顿时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有心劝娘娘以身体为重,奈何她笨嘴拙舌,胆子又小,怎么也张不开口了。 而且娘娘正在气头上,她生怕自己一张口就是哭腔,只怕更会惹她厌烦。 “你这小蹄子,听不见吗?还不拿着那破方子滚!” 这下,阿卓的眼泪真的止不住了。 她带着哭腔开口:“娘娘……” 褚湘思最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正欲再骂几句,阿榛突然进来了。 她刚刚收拾完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就赶着来褚湘思身边侍候。进来看到这番情景,刚刚又在殿外听到了几句,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给褚湘思行了一礼,阿榛起身。 “娘娘,赵太医是君上亲自遣来给您请脉的,眼下他前脚刚走,您后脚就把他开的方子烧了,如果传到君上耳里,恐怕对您不利。” 褚湘思怒火如炽,却不得不承认,阿榛说得在理。 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滚去熬药?杵在那儿干什么!” 怒气无处发泄,看到还跪在地上哭的阿卓,褚湘思没好气地又数落了两句。 “是,是,奴婢这就去。” 阿卓低着头起身,转身胡乱抹了把脸,匆匆跑了出去。 第152章 交差 有了目标之后,杜衡心无挂碍,带着队伍前行速度很快,不日便抵达了枫玉都。 一路走来,风尘仆仆,踏入枫玉都皇城大门后,顾不得休息,一行人直接带着成知节进入皇宫,向萧景逸交差。 内侍进门来报消息时,萧景逸正坐在御书房内,自己按揉着抽痛不已的太阳穴。 听下人说杜大将军回来了,萧景逸顿时喜出望外,感觉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猛的起身,吩咐道: “快请进来!” 杜衡带着一众心腹进入御书房,萧景逸仔细打量了每一个随他进来后向自己行礼的人,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他有些失望。 等不及几人一一见礼,萧景逸上前一步扶起欲跪下行礼的杜衡,温声道: “不必多礼。杜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 杜衡低头,声音沉稳有力:“为君上出征,是臣分内之事,多谢君上挂怀。” 萧景逸无心继续说这些官话,但是他们一行人来回一趟也不容易,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好的,便挑了杜衡带来的几人问话,一一鼓励了几句,并一视同仁赐了一笔封赏。 几人接过后跪谢,萧景逸便打发他们下去,只留下杜衡在室内说话。 “此行可还顺利?” 萧景逸生怕他们这一路出了什么乱子,毕竟他没有看到杜衡他们押解犯人进来。 “君上放心,一切顺利。那成知节已被我们俘获,为不惊扰君上圣驾,臣做主把他关在了偏殿。” 见萧景逸面色焦急,杜衡试探着开口: “君上可要现在就召见他?” “宣,现在就宣!” 萧景逸大喜过望。起初见杜衡他们不曾押解犯人进来,还以为他们失手了,没想到居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传闻中珹国那一笔巨大的财富,就藏在珹国历来严防死守的秘密基地——珹之域里。 而能够打开珹之域的密钥浮梦珠,当初珹国国君成玦临死之时,也流落到了萧景逸手里。 只是,这破解之法,着实难倒了沂国皇室上下。 好在,如今他们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成知节! 按照杜衡那位至交好友风玥的说法,这个成知节虽然只是一名宦官,却是唯一一个一直侍候在成玦身边的人。在成玦已然身死的情况下,这个成知节,是最有可能知道如何打开珹之域,并且破解那份地图的人。 萧景逸当然知道那日被风玥带走的那位红衣女子更有可能知晓珹之域的全部秘密,毕竟她可是成玦在世时唯一的宠妃。 他不是没有动过去找那个红衣女子的念头,只是那日,他就察觉出她和那位来历极为神秘的风玥关系匪浅。而他和杜衡,还需要仰仗风玥的帮助,自然不能在此时得罪他这尊大神。 如此,便只能听从杜衡的意见,去找这个最有可能了解内情的成知节了。 杜衡观萧景逸表情急切,虽然知道他这会儿正在兴头上,但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再提醒一下: “君上,那成知节乃是一介阉人。这些年逃到珹国边境,隐姓埋名,心性早已扭曲,是否暗藏有卧薪尝胆之意,臣还尚未可知。还请君上仔细斟酌,不妨过段时日再做召见。” 萧景逸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怎么,杜将军这是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了吗?” “莫说寡人是真命天子,那成知节一介宦官可敢冒犯天颜。就说你威名赫赫的杜大将军就在这里,难道还怕挡不住他一个小小宦官吗?” 杜衡还想再劝一二:“君上谬赞。只是那成知节随我们一路奔波,形容粗陋,恐会污了君上的眼,不如让宫人带他去洗漱一下,再来面圣。” 萧景逸等的不耐烦了,索性直接站起身:“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就带寡人去吧。” “人既已带到,还是要马上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寡人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现在就去。” 萧景逸如此坚持,杜衡只好妥协:“君上这边请。” 有杜衡在前带路,萧景逸很快到了暂时关押成知节的地方。 萧景逸有心立刻从成知节嘴里挖出有用的东西,奈何一路奔波,杜衡为了让成知节乖乖听话、不要想着逃跑,给他服用的软筋散药效还没过,成知节这会儿仍然昏昏欲睡,萧景逸喊宫人在他头上泼了三次水,都没把人弄醒。 “罢了,罢了!”萧景逸一挥袖子,起身离开。 “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怪不得刚刚一直阻拦寡人——” 萧景逸边走边骂杜衡,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只是,你怎不早说他中了药还未醒来?”害我白白高兴一场。 后一句话当然是没有说出来,不过,萧景逸看向杜衡的眼神还是有些幽怨。 杜衡低着头,小心地陪在萧景逸身后,拱手行礼:“是臣的错,还望君上恕罪。” “你呀,你——” 他如此做派,萧景逸倒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看杜衡衣裳上还有尘土,满身灰尘还未来得及洗涤,想来是刚回来就马不停蹄地进宫向他复命来了。 萧景逸叹了口气:“罢了。你一路奔波,也实在辛苦,先回去洗洗满身尘土,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君上体恤,臣告退。” 杜衡又行了一礼,正欲打道回府,转身看到身后屋里的成知节,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君上,这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萧景逸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默了片刻,道: “你先回去休息,他暂且放在寡人这里。” 杜衡欲言又止,萧景逸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 “你留几个可靠的人,在这里看着他。寡人的皇宫还有羽林卫轮番巡逻,防守森严,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明日你再过来审问,务必要从他嘴里掏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萧景逸一番安排,杜衡听得清楚明白,于是低头领命,默默退了出去。 看来君上还是心急,不然不会这么着急,让他明日就要问出消息。 杜衡一路向宫外走,一路思忖。 也好,早点解决这桩事,他就能早点去追,属于他的姑娘。 第153章 有人来了 “如何了?” 奢华贵重的小叶紫檀镶黄花梨八扇屏风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语气里辨不出喜怒。 趴伏在地上的人却吓得瑟瑟发抖,浑身抖如筛糠,连话也说不利索: “回,回禀主上,我们沿着‘宝贝’的行踪一路追过去,却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屏风后的人声音一起,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越发觉得压力山大,额头的汗水滚滚而落,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颤抖着声音,濒死的恐惧让他猛的爆发,竟一下子把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发现母蛊与子蛊相遇了,然而子蛊却失去了踪迹,像是、像是被灭了……” “什么?!” 屏风后面的人骤然一声暴喝: “种在那孩子体内的宝贝,确定没有了?” 地上跪着的黑衣人趴伏地更低,鼻尖几乎都怼到了地面,大颗大颗的汗水落下,流进他的眼睛里,带来一阵阵酸痛的刺激,他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字: “……是。” 屏风后没了人声,却突然传来金器与地面相碰撞的清脆响声——原来是屏风后的“主上”,不知何时又把手中的金刚降魔杵泄愤似的扔在了地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本尊滚!” 屏风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人像是拼尽了全身力气才吼出这么一句,然后就力竭气短,不得不停下来急喘气。 “主上息怒!” 跪着的人还想立功,趁着屏风后的人无力继续骂他,立马竹筒倒豆子,把调查来的新消息一一和盘托出: “虽然没有了子蛊,但是属下经过追踪,发现那母蛊还在移动中,并且越来越靠近‘祭台’。” “涉及‘祭台’,属下认为事关重大,必须要先向您禀告,才好决定下一步动作。” 屏风后的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是在平复快被气到内伤的心脏。 “你这蠢货!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 他迟早要被这帮不省心的畜生给气死!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连口大气也不敢出,默默承受着接下来这顿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数落。 良久,屏风后的主子像是终于说腻了,又像是全然没了力气,苍老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浑浊,最后停了下来。 “请主上息怒!” 俯伏在地的人默默的迎接了这一顿数落,等到屏风后面的主子说的差不多了,这才无力的劝了一句。 “也罢,”过了一会儿,屏风后面传来声音: “既然他们已经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里,那么就别想离开了。” “靠近‘祭台’么?倒是一个好地方。”适合作为这群贸然打断他计划的人的埋骨之地。 既已下定决心,他便不再在跪在地上的蠢货身上多耗费心神了。 还好,这样的蠢货,还有一个去处。 屏风后的人浑浊的眼里精光一闪,一个狠厉的计划在瞬时间成型。 “你不是想将功赎罪吗?过来,我给你个机会。” 他施舍般地唤那跪在屏风前的人,语气高高在上,像是在玩弄一条猪狗。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浑然不觉,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脱罪。听到有将功折罪的机会,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上前,谄媚道: “主上,您有何吩咐?属下愿将功赎罪,但凭差遣!” “很好,”屏风后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 “过来,到我面前来。” 黑衣人的神志逐渐迷糊,随着呼唤他的声音,走到了那扇厚重的小叶紫檀镶黄花梨八扇屏风后面。 一声凄厉诡异的惨叫声乍然响起,又在瞬间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 小叶紫檀镶黄花梨八扇屏风后,传来一道慵懒惬意的声音,似乎年轻了不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浊无力: “来人,把他拖下去,送去老地方,给我们的宝贝做肥料。”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两个黑影,飞快地拖走了屏风后倒在地上,已经不成人样的一摊烂肉般的东西,无声地走了出去。 “人虽蠢了些,骨头倒是味道不错。” 屏风后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评价,像是深渊里的十殿阎罗,拿着锁魂链,在唱诡异而可怕的搜*魂*曲。 “也算物尽其用了,呵。那老东西收到我这份礼,想必一定能给那些玷污‘祭台’的人一个难忘的教训。” 本来应该奢华中透着古朴正气的小叶紫檀镶黄花梨八扇屏风,此刻却显得阴森可怖。 连地面上静静躺着的金刚降魔杵,也变得狰狞如恶鬼。 * 对于幕后的这些风起云涌,目前正重新聚集在鄷阳城的墨白、未已以及乌惜文一行人,完全一无所知。 不过,即使这些躲在暗处的臭虫不出来,他们也是要想办法引他们出来的。 幕后之人如此动作,倒是正中未已下怀。 明之武一开始还奇怪:“咱们为何要来这里?不是说那个可怕的阵法在双子镇的下面吗?” “咱们不去双子镇想办法,反倒跑来这里,岂不是舍本逐末、南辕北辙了?” 一听他这话,墨白和未已还没开口,乌惜文就先给了他一拳: “行啊,你小子!几日不见,口才长进不小,都会说成语了!还一说两个,难得啊难得!” 一见乌惜文那摇头晃脑取笑他的模样,明之武就没眼看。他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乌惜文,冲未已道: “神医,你还没告诉我,咱们究竟为何要来这里呀?” 未已眼中含笑地看了他一眼,淡定道: “明兄莫急,我们要等的人,马上就来了。” 明之武:“???” 所以他们是要等谁?他怎么不知道? 他无助地看向墨白,墨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稍安勿躁,听阿未的,没错。” 明之武觉得自己脸都要裂开了。这一个两个的,都在卖什么关子? 他死鱼眼看向墨柒,指望着她这个唯一的姑娘家心软,看自己可怜,能告诉他真相。 墨柒确实有了动作,明之武眼前一亮,刚要靠近她仔细盘问,却见她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头顶,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有人来了。” 第154章 不会留疤 屋内众人皆屏息敛声,果然听见头顶略过一阵脚踩瓦片的细微声响。 未已眼中闪过了然,与墨白及乌惜文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几人皆会意,连尚不太明白情况的明之武都乖乖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兹事体大,夜已深,冯世忻早早地就被墨柒哄着乖乖睡觉,这会儿并不在这里。 确定那群人都走了,房顶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墨白率先起身,提起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剑,道:“走吧。” 在座几人闻言都起身,明之武晕乎乎地跟着站了起来,一脸莫名: “所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没有人回应。只有墨柒无奈地回头冲他说了句: “别说话,跟上就是。” 明之武皱眉:“哎,我说你们,搞什么,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直说吗?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墨白冷冷的打断了:“闭嘴,跟紧了。” 乌惜文也朝他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明之武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还是没忍住暗暗地骂了两声。 前面几人都在加快速度赶路,他便也很快没有心思再继续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迈开步子,跟上大部队。 月朗星稀。虽然大多数人都睡下了,但有明月普照,夜晚的天空还很亮。 一行人步履匆匆,从落脚的客栈出发,很快到了距离客栈不远处的一座后山。 这条路越走越眼熟,明之武很快发现,这就是他们白日里安置那个叫韶三娘的疯婆子的地方。 今天早些时候,是他亲自扭送着那个疯女人,走过这条路,把她安置在那边的山洞里的,他绝不会记错。 现在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路,与白日里他所走过的,显然一模一样。 不对,还是有所不同。 虽然光线不及白天,但是在皓白的月光下,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路边有很多被踩踏过的痕迹。 而这些,都是他白天经过的时候所没有的。 看来,真的有人找到了他们藏匿那个疯婆子的地方。 明之武心中一凛,不用其他几人提醒,已经自动加快了脚步。情急之下甚至使出了轻功,飞快向他藏匿那个韶三娘的地方掠去。 墨白他们落后一步。他们到时,明之武已经与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打了起来。 未已根骨有损,不能习武,身手却也是不弱的。 他浑身上下都藏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随便拿出来一点,都够近他身的人喝一壶的。 几乎是和他一起在云域长大的墨白和墨柒都知道,这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 黑衣人实在太多,明之武明显处于劣势。几人赶到后迅速加入战场。 墨柒眼尖地看到几个黑衣人挟持了昏迷中的韶三娘,正打算趁乱溜走。 她急忙甩出一排银针,并焦急道:“拦住他们!” 墨白应声而来,在那几个黑衣人忙于躲避墨柒发射的银针时,手起剑落,迅速解决了他们。 提起像个破布袋子一样的韶三娘,墨白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推给一旁的未已:“看好她。” 未已点头。不用墨白说,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墨白于是重新加入战场,并逐渐游走到墨柒身边,不着痕迹地替她挡下许多攻击。 “你的伤还没好,快走!” 趁着打斗的一个间隙,墨白冲墨柒吼了一句。 乌惜文也看出神医不擅长武功,便也遥遥地喊了一句: “你们快走!这里有我们,不必担心。” 武器乒乓作响,刀光剑影之间,未已也对墨柒道: “不宜恋战,我们快走。” “好!”墨柒点点头,护着未已一路艰难地逃出了山洞。还不忘带着昏迷过去的韶三娘。 有黑衣人追着他们三个出来,但很快被一直盯着他们的墨白三人解决。 未已和墨柒跌跌撞撞地逃跑,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没,没事了,”墨柒边跑边喘气,扶着旁边的一棵大树,累得直不起腰:“未已哥,哥,我们,歇一,歇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未已也是气息混乱,回头看了看,没发现有继续追踪的痕迹,便点点头: “没有,还在追踪的了。我们便在此处歇一歇吧,等阿白他们过来。” “好。”墨柒勉强应了一声,只觉得喉咙里灼烧感异常浓重,她甚至要喘不上来气了。 惊魂未定的两人只平复呼吸和心跳就用了好久,未已毕竟是男子,恢复得快一些。 “小柒,你还好吗?” 他们二人躲在茂密的树荫下,光线昏暗看不清彼此。未已刚刚只从墨柒的呼吸判断出她累得很了,却并不知道她脸色煞白,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 墨柒呼吸困难,觉得头也晕乎乎的。听到未已问她,她迷迷糊糊的回答: “没,我没事……” 未已闻到了血腥味,顿觉不好。他马上靠近墨柒,果然,墨柒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身后没有人追来,未已当机立断,把一直背在身后的韶三娘扔在一边,抱着墨柒坐到有月光的地方,撕开她的袖子为她重新上药包扎。 肩胛处熟悉的疼痛刺激得墨柒清醒了一些,她这才发现自己与未已此时暧昧的距离和动作,顿时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想要躲避: “未已哥,我——” “无妨,别想那么多。在我眼里,你是病人。” “病人不分男女,不必在意这些。” 未已温声劝她,同时手上利索地给她清理了伤口并且敷药,包扎。 “你的伤口拖了太久,一直没有好好治疗,这次又撕裂了。” 未已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又带着自责: “我该早些察觉你的不对,便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了。” “你的伤势反反复复,这样下去,怕是要留疤。” 墨柒失笑。见未已这般严肃,她还以为治不好了,没想到他居然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留疤。 “没事,未已哥,你不必自责。有你在,肯定不会让我留疤的,对吧?” 虽然她并不在意是否会留有疤痕,但是未已的这番情谊,她是记在心里的。 “你这丫头,”未已到底是叹了口气:“还能说笑,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墨柒浑身一凛,马上就要护在未已身前。 未已温声道:“放松,是阿白他们。” 第155章 运筹帷幄 未已很熟悉墨白的脚步声,他这么说,那定然是没错了。 墨柒这才放松下来,收起警惕坐在原地,也听出了来的正是墨白他们。 她已疲惫至极,伤口再次崩裂更是让她流失了不少元气,如今骤然放松下来,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但她忍住了。不亲眼见到墨白安全,她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脚步声渐近,不多时,墨白与乌惜文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未已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两人,鼻尖嗅到浓浓的血腥味,眼神瞬间一凛: “你们受伤了?” “没有,”乌惜文摆手,墨白也急忙解释:“是那些人身上的血。放心,我们都没事。” 未已这才舒缓了眉眼。 墨柒听了他们的谈话也稍稍安心,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又仔细瞅了一眼,确定少了一个人,忍不住脱口而出: “明大哥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墨姑娘不必担心,他马上就到。”乌惜文很感激墨柒把明之武放在心上,对她点了点头,温和地对她解释道。 “对的,”墨白也向墨柒解释:“放心,他这次可是大功臣,马上就来了。” 墨白话音刚落,不远处似乎就有一团黑影越来越靠近他们。 天色昏暗,墨柒本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没想到那个黑影竟越来越近,快走到他们身边时还骂了两句: “呔!这龟孙子还挺沉,累死老子了。” “我说你们两个也太不够意思了啊,这么大一个人,死沉死沉的,就让我一个人背啊!” “玛#德,累死老子了!” 明之武长长地呼了口气,到了他们跟前就把背上那人“咚”地一声扔了下来。 那声音,未已听着都觉得后脑勺一阵发疼。 “总算到了,走你!” 把背上的累赘扔到地上还不算,明之武还踹了两脚。 “你个晦气玩意儿!” 乌惜文暗暗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好了。” 明之武“哼”了一声,这才作罢。 不过他还是瞪了乌惜文一眼:“你小子,跑那么快干嘛?就这么不想帮我搭把手吗?” 乌惜文无奈的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身后,苦笑一声: “你莫不是忘了,我背上也有一个‘东西’。” 明之武看向墨白,墨白早已当做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和未已还有墨柒凑在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想要问责的人不接他的茬,明之武顿时没了辙,只好歇了心思,乖乖地加入讨论。 “有了这两人,想来抽丝剥茧,找出幕后之人是早晚的事。” 墨柒对未已的能力绝对信任,说这话时满眼崇拜地看着未已。 “不过,躲在背后的人对蛊虫运用地如此熟练,想来我们要从这二人嘴里掏出点什么,怕是不容易。” 明之武只要一想到那只形状可怖的虫子,便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此刻不免忧虑。 “你想多了,神医一定有办法。”乌惜文拍了拍明之武的肩膀,提醒他: “难道你忘了,小冯世忻身体里的那玩意儿就是神医解决的吗?你看他现在活蹦乱跳,一点儿没受影响,就该知道,幕后之人不管再怎么翻云覆雨,都逃不过神医的手掌心。” 藉着皎皎月光,乌惜文见明之武的眼神落在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的韶三娘身上,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你不会以为,神医解不开这疯婆子身上的蛊吧?” 他这句话说得很小心,而且是避着未已和墨白他们的,生怕被他们听到。 “你个傻子!这疯婆子身上的蛊和那冯世忻身上的蛊同出一源,神医既然能解决那个,这个自然也不在话下。” 看乌惜文这副与自己咬耳朵的模样,明之武眼角抽了抽。但他也知道当着人家当事人的面质疑人家的医术不太好,于是也只好继续和乌惜文拱在一起咬耳朵: “那他为何不一早解决了,还要留到现在?平白惹出这么多事端。” “说你傻。你还真傻啊!”乌惜文没好气地给了明之武一个暴栗:“神医那是故意的,故意的懂吗?” “他特意把这疯婆子体内的东西留到现在,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乌惜文恨铁不成钢,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刚刚被明之武一路背回来并亲手扔到地上的黑衣人。 电光石火间,明之武似乎抓住了点什么。 “你是说,他们就是那日神医所说的‘大鱼’?” “哎!对了!”乌惜文欣慰不已:“真不容易啊,你这头笨牛总算开窍了。” “你才笨牛!我那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明之武死鸭子嘴硬,但也明白乌惜文告诉他的,正是他所想不通的关窍。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黑衣人——他刚刚背回来那个,又看了看乌惜文背上那个,心中对未已的筹谋佩服的五体投地。 原来神医一早就计划好了。他们带回来这两个活口,看服饰分明是这群黑衣人的首领,从他们身上,一定能知道更多事情。 他果然还是小瞧了神医和他的朋友。他这愚笨的脑子,竟然还一直以为墨白留在最后的这个活口是侥幸留了一条性命。 没想到从一开始,未已和墨白就已经计划好了,要留下这两人的性命! 这条线索,恐怕从神医刚刚探知那疯婆子韶三娘体内有追踪蛊的时候,就已经埋好了吧! 明之武越想越觉得,未已真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现在他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已经一跃超过了早早与他们相识的墨白,成功跃升第一位。 乌惜文虽不像明之武,此刻才恍然大悟,而是一早就洞察了未已的用意。纵然如此,他依然无比佩服未已的筹谋决断。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现实里虽然只走一步,他眼中却早已有了十步,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此刻,璧樰楼左右护法看着未已的眼神是同样的灼热。这样离奇的事情,恐怕说出去,整个江湖上也没有人会相信。 未已并非无所觉。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仍旧淡然地与几人商量,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 第156章 呆子 月明星稀,更深露重。 墨柒本就是强撑着在参与讨论,目下见哥哥墨白已安然无恙,众人也已没有了被追杀的困扰,强打起来的精神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瓦解,逐渐崩溃。 几位男子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几人对接下来要如何行动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墨柒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她摇了摇头试图保持清醒,却仍然挡不住越来越浓厚的睡意。 “既然如此,我们就按神医刚刚说的,由他先把这两人带回去仔细审问,我和明之武再去那太守府探查一二……” 经过一番商议,乌惜文一锤定音,墨白对此也没有异议。他正要回头问问墨柒的意见,却突然听到“咚”的一声,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栽倒在地。 明之武吓了一跳,墨柒刚刚还好好的坐在他旁边,下一秒却突然身子一软歪倒在地,把他都吓懵了。 好在未已反应迅速,在墨柒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坐在她另一侧的他急忙伸出双手,把她抱了个满怀。 只是,墨柒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这一倒下的冲击力可不小。未已接她的这一把,在场几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众人顿时都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明之武和乌惜文看着未已的目光像在看着一个悍不畏死的勇士,满眼钦佩,一脸敬畏。 未已的手臂确实有些脱臼,他疼得嘴唇发白,却强忍着没喊出声音。 墨白急忙冲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墨柒,压低了声音满怀担忧地看着他:“阿未,你还好吗?” 未已摇了摇头:“没事”,昏暗的天色下,众人都看不清他煞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 “小柒没事,只是伤口崩裂了,今天又太累,身体承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他刚刚接住墨柒时便趁机为她把了脉——虽说左手脱臼了,但好在右手还能用。 知晓墨柒并无大碍,只是累极了睡了过去,几人都稍稍放了心,担忧的目光又落在未已的左手上。 未已右手抬起,动作极快地在自己左手手臂上动作了一番。 乌惜文明之武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未已便已经收了手。 墨白寻了处还算平整的地面,把墨柒安置好后便立即奔向未已,一脸担忧地急切道: “阿未,你如何了?” 暂时封闭了左手的痛觉,并简单固定了一番,未已觉得好多了:“没事了,待明日我再行一次针即可。” 墨白抿了抿唇,一脸不赞同。他沉声道:“你如今伤了手臂,动作起来自然不方便。不如让我来帮你正骨吧。”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虽然未已医术绝群,医好一个小小的脱臼于他而言不在话下,但是毕竟伤在他自己身上,他如今另一只手又受了伤,给自己诊治起来自然是有诸多不便。 墨白忧心如焚,想要直接上手又怕弄疼了未已,站在原地很是踌躇了一番。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乌惜文像是才注意到天色已晚,慨叹一声后对正在对视的墨白二人道: “不如我们先回客栈吧,这里黑灯瞎火的,也不好医治不是。” “是啊是啊,墨兄,即使你要帮神医医治,也得先找个明亮的地方吧。” 明之武在一旁附和,随即抬起刚刚被自己扔到地上还踢了几脚的黑衣人扔在背上,像是背一头待宰的野猪一样,头也不回地道: “我先去前面开路,墨兄你们随后跟上就行。” 乌惜文对着墨白和未已说了一句:“那我们便先回去了,至于这个疯婆子,”他用脚尖指了指昏死在一旁的韶三娘: “神医如今伤了手臂,怕是不方便继续带着她了,那便由我把她带走吧。” 墨白深深地看了一眼乌惜文:“那便有劳乌兄了。” “墨兄客气,”乌惜文找了根藤蔓,把先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累赘”——另一个黑衣人和地上的韶三娘牢牢地捆在了一起,而后一把将他们拎了起来,仿佛毫不费力的样子。 “神医和墨兄,你们尽管放心,我一定把这两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客栈。” 墨白起身,郑重地向乌惜文鞠了一躬:“多谢。” 乌惜文笑了笑,摆摆手说不必。随即提着两个大活人,步履轻松地去追明之武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墨白不禁对未已感慨:“这位乌兄,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未已也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他二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一阵冷风吹来,未已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阿白,我们也快走吧。” “好。”墨白点点头,抱起地上还在沉睡中的墨柒,对未已道: “我走慢一点,你跟着我,小心扯到伤口。” 未已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心中忍不住默默腹诽,他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不知道这个吗? 走了没两步,墨白的声音又传来:“怎么样,脱臼的地方是不是很疼?” 未已用自己完好的右手扶了扶额,再度无奈的解释:“我已经封住了左手的筋络,感觉不到疼痛了。” “那就好。”墨白嗓音低沉,抱着墨柒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墨白的脚步突然顿了顿,接着继续往前走。 未已正奇怪他怎么又突然搞这一出,就听前面的墨白淡淡道:“一会儿回到客栈,让我给你正骨。” “我保证,一下就好,不会让你疼的。” 未已简直忍无可忍,没好气地冲他道: “那还不快走!你一路走走停停,是存心不想让我早点好起来吗?” 一听这话,墨白顿时急了:“不,不是!阿未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笨蛋。” 未已又好气又好笑:“我同你开玩笑呢。快走吧,有这说话的功夫,我们早到客栈了。” “好。” 听未已这么说,墨白才重新把一颗心揣回肚子里。 他加快了脚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忍不住问道: “阿未,这个速度会不会太快了?要不我还是走慢点,万一你扯到了伤口加重伤势——” “行了行了,”未已从他身后走出来,瞪了他一眼: “还是我来带路吧。让你这样带下去,明天早上都回不去客栈。” 墨白愣愣地点了点头:“好。” 未已走在前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呆子。他是手臂脱臼,又不是腿受伤,走个路怎么会扯到伤口呢? 第157章 捡人的优良传统 自星渊把路若带回来后,祁长留便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路若一直昏睡不醒。为了照顾她,星渊的闭关修炼进程也不得不暂停。 每日里,除了在藏书阁里翻阅资料查找古籍,其余时间,星渊都用来守在路若床前,时刻关注着她的情况。 墨白墨柒他们还未回来,偌大一个云域,只有祁长留一个主事的人,所以每天,他都忙得不可开交。 打发走一个前来询问藏书阁隔间打扫事宜的小童,祁长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些琐碎而又繁杂的日常事务,虽说不需要多么大的能力,但是处理起来却实在是耗费心力。 云域因为地理位置以及所居住人物的特殊性,与山乌大陆其他地方的森严等级不同,云域有自己的一套运行模式。 虽说真正居住在云域的人不多——除了尊上星渊,便是幼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流落到这里的祁长留,以及祁长留后来收留的墨白和墨柒两兄妹。 至于未已,当年把他带回云域纯属意外。而且由于他所选择的职业的特殊性,他真正待在云域的时间为数不多。 然而,即便长居云域的也就这么几个人,但是他们也是需要管理云域这片广袤的疆土的。 这一处可以称为真正意义上的“世外桃源”的地方,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大到遮天蔽日的广袤森林,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蜉蝣生物,全都是属于云域的宝贵财富。 他们这群人既然选择居住在这里,便要对同样生活在这里的数不胜数的各种各样的生灵负责。 早在祁长留来云域之前,尊上星渊便已经在这里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也没有人知道,迄今为止他已经活了多少年。 似乎早在云域刚刚形成的时候,星渊便已经存在了。 祁长留甚至觉得,星渊他,说不定比云域的出现还要早。 不过,这些全部都只是他的猜测。 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 总而言之,在祁长留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流落到这里时,星渊便独自一人居住在云域。 那时,或许是祁长留命不该绝,又或许是星渊一时发了善心——总之,他被星渊带回了云域。 隔天,星渊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了两个畏畏缩缩、心智有缺的普通人,直接送到了祁长留身边。 新来的这两个人目光纯净,虽然心智不同于常人,干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为人都是勤快且听话。 关于这两个人,星渊对祁长留的说辞是,怕他孤单,特意找来给他作伴的。 但是祁长留严重怀疑,这只是星渊为自己不会照顾人——尤其是照顾小孩子,而找的借口罢了。 无论如何,从那时起,云域的人口便渐渐兴旺了起来。 尤其是后来,祁长留有一次出域之后,回来时带回来了一对双生兄妹,云域就更热闹了。 也是这个时候,为了更好的照顾墨白和墨柒,祁长留不得不从云域以外费心搜罗了几个可靠的人,带回云域。 这个时候,他才真切的体会到:带孩子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在祁长留又想起星渊刚带自己来到云域时的场景时,才知道他后来又送来的两个人的真正心意了。 而云域众人,似乎都传承了“捡孩子”的独特习俗。 墨白和墨柒少时贪玩,无意间闯进了云域与隐域的交叉地带。在两域的交汇之处——雾箬山里,发现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雾箬山人迹罕至,常有凶兽出没。两个孩子当机立断,把襁褓中的婴孩带回了云域。 因为是在路边捡到的她,又因为她出现在雾箬山附近,所以他们为她取名:路若。 若干年后,祁长留一次难得的外出,机缘巧合下又救下了当时奄奄一息的未已。 至此,云域的大家庭越来越壮大。曾经只有星渊一人的清净光景,一去不复返。 山中无岁月。一转眼,当年的孩子们都长大了。而从小照顾他们的这群普通人,也年岁渐长,斑白了两鬓。 幸运的是,云域众人识人的眼光还算不错。负责从小照顾他们衣食起居的这些外来人士,都是心思纯净、淳朴善良的可爱的人。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经过这许多年,他们之间也各自成家,孕育了下一代。 这些新生的一代,从小便跟在墨白墨柒他们身边,名为主仆,实则与兄弟姐妹无异。 在云域的大多数时间,墨白墨柒常常钻在一起研究武术或数术,星渊常常闭关不出,祁长留又是个有酒万事足的,经常不知道醉倒在了哪里。云域各个地方的日常管理,全仰仗这群仆从。 若无这些可爱的仆从陪在路若身边,只怕她要憋闷死了,也绝不会养成现在这般精灵古怪、活泼好动的性格。 现在,路若昏迷不醒,整个云域的空气都变得压抑了不少。所有人都很担心她,都默默地为她祈祷,希望她能早日醒来。 祁长留灌了一口酒。踉踉跄跄的走到路若的房间。 果然,星渊正坐在路若床前,为路若进行每日必备的输送真气,以保护她的心脉。 “尊上,”祁长留作揖,满脸颓废地看着星渊的动作,嗓音沙哑:“还是没有进展吗?” 星渊缓缓收功,吐了一口浊气。 祁长留抬起头,又给自己狠狠的灌了一口酒。 然而,平日里能解千愁的酒这会儿却完全失去了效用。祁长留喝了一口又一口,只觉得满嘴苦涩。 即便早已习惯了他这个样子,星渊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他正打算开口说他两句,却突然感觉到他布置在云域外面的禁制,被人触动了。 “有人来了。” 星渊面色凝重,说出这句话后坐着没动,目光仍旧落在静静躺着的路若身上。 祁长留有点转不过弯来:“什么?” 星渊不耐地瞪他一眼:“还不去门外看看,是要本座亲自去接他们吗?” 第158章 看到你她一定很开心 “是,是,我这就去。” 祁长留低头行礼,顶着星渊不耐的目光迅速溜出房间,来到云域大殿的正门。 “地图上明明显示这里就是终点了呀,为什么这里什么也没有呢?” 雪缃瞪大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一脸不解。 “总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她不信邪地拿过何游手中的地图,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看一眼地图,再看一眼眼前一无所有的地面,更觉得抓狂了。 “按照地图的指示,是这里没错了。”何游来到雪缃身侧,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一脸深沉的看着眼前的空地。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秋露凝轻声呢喃,不死心的拿过雪缃手中的地图,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番。 马上就能见到若若了,他们一路奔波,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绝不能功亏一篑。 风玥一直没有出声。他自行驱动轮椅,打算到前面这片空地上仔细勘探一番。 然而,当他驱动轮椅来到这片空地前时,却发现无论他怎么用力,都进不去这片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 风玥不信邪地又尝试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每次当他想要驱动轮椅进入这片地面时,空气里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缓慢却有力的把他推了出来。 反复几次后,风玥终于确定: “莫急,此地有阵法。” 听到楼主这么说,何游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当初咱们初次踏入云域的地盘时,就破了一个阵法。看来这次,估计也要破了这个阵才能进去了。” 何游自以为有道理的分析了一番,说完后摩拳擦掌的在一旁看着风玥和秋露凝,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风玥却抬手制止了他:“不急,且在这里等着,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何游不理解:“这个阵法莫非很难破解吗?” 不等风玥回答,他又迅速观察了一圈周围,然后自顾自地道:“也是,这里看起来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花草树木。估计阵眼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雪缃在一旁笑出了声:“哈,阿凝,你看这个呆瓜,真是笨死了!” 秋露凝心系路若,听了风玥的解释后觉得有道理,却也只是略略的放了心。这会儿雪缃和她说笑,她也只是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好在雪缃并没有功夫注意秋露凝的反应,因为她被听到这句话的何游缠上了。 “你这妮子,瞎说什么!” 听到雪缃那句话后,何游立刻跑了过去。 “我可没瞎说。你可不就是个呆瓜吗?” 雪缃笑盈盈地看着何游,嘴巴却一点也不饶人: “咱们都已经走到人家门口了,你居然还想着去破阵。若是真找到阵眼把这个阵法破开了,你让人家以后住哪儿呀?” 何游听到雪缃这么说,顿时涨红了脸。 雪缃看到他窘迫到说不出来话的样子,更是乐的笑弯了腰: “难不成人家主人家这么多人,还要为了你这个莽夫的缘故,再搬一次家不成?” 何游只觉得脸皮发烧,直烧得他黝黑的肤色都透露出点点红晕来。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眼神乱瞟,不敢直视雪缃: “那什么,我去看看楼主有没有什么需要。” 听着他这样蹩脚的转移话题的理由,又看到他仓皇转身的背影,雪缃总算放过了他,不再继续打趣。 好在祁长留比较给力,没有让何游尴尬太久,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风玥和秋露凝,以及还处在尴尬状态的何游,还有仍在一边笑得停不下来的雪缃,只觉得那片空地前的气流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去一颗石子一样荡起层层波纹,而后,仿佛变戏法一般,一座古朴巍峨的宫殿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雪缃再次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座凭空出现的殿宇仍然矗立在自己眼前。 一位身着艳色长袍,眉目英俊却气质懒散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嘴角噙着笑意,迈步向他们走来。 离得近了,几人才发现,这人气质慵懒,腰间挂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行走间展露出一股落拓不羁的潇洒韵味。 大红色的鲜艳长袍,换做一般男子,定然撑不起来,穿在他身上,却是正正好好。 “几位来此,有何贵干?” 祁长留气场尽显,即使嘴角挂着笑意,整个人却也透露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他暗藏锐利的眼眸一一的看过在场的几人,目光落在一身红衣容貌明丽的秋露凝身上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会儿。 秋露凝只觉得一阵醇厚的酒香随着来人的靠近逐渐浓郁,听到他的问话,连忙拿出星渊先前给她的地图,双手捧着递给祁长留,恭敬道: “路若的师父星渊公子亲手将此物交给我,公子请看。” 祁长留接过她手中的地图,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你认识小若?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若若是我最亲的妹妹,情同手足。” 秋露凝一脸坦然,明亮的眼底是透骨的纯粹,还有藏不住的担忧和焦急。 “若若她,还好吗?有没有……醒过来?” 提到路若,秋露凝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消息。她踌躇着问出口,声音很轻。 像是害怕听到那个,她不愿接受的答案。 祁长留收回落在秋露凝身上的目光,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地图,点点头:“是尊上的字迹。” 他没有回答秋露凝的问题,转而看着他们这一群人,道: “既然有尊上的信物在手,那便是贵客了。” “请随我来。” 说罢,便转身踏入殿门。 何游与雪缃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 风玥看着魂不守舍的秋露凝,主动驱动轮椅走到她身边,温声道:“走吧,我们进去。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没有得到回应,风玥也不气馁。他驱动轮椅跟在祁长留身后,率先走了进去。 何游急忙跑来帮风玥推轮椅。 雪缃来到秋露凝身侧,握着她的手,柔声道:“阿凝,看到你来,路若一定会很开心的。” 第159章 你这个时候去找她,反而不好 “你来了。” 星渊语气淡漠,说这句话时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仍然落在躺在床上的路若身上。 “是。多谢您赠予的地图,否则我们恐怕找不到这里。” 秋露凝毕恭毕敬地向星渊行了一礼——即使他仍然背对着他们,并不能看见。 “呵,我还是高看了你。” 星渊冷声一笑:“这个时候才来,小灵精若是擎等着你来救,恐怕早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秋露凝一脸愧色,她低着头:“是我的错。” 星渊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从床边起身,面向风玥和秋露凝他们,这才发现居然还有几个生面孔。 星渊一一扫视过去,略带不满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祁长留身上,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给了他一个眼神便起身离开。 在星渊面前,祁长留完全没有了面对他们这群人时那副落拓不羁的潇洒模样,反而难得的乖巧。 刚刚承受着星渊不满的目光,祁长留不禁出了一层薄汗,好在尊上没说什么,直接走了。 终于见到了路若,秋露凝心底一阵激荡,既期待又恐惧。 刚刚踏入房门,透过星渊的身影看到床上那一抹绿色的衣裳的一角时,秋露凝心中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这会儿星渊起身离开,昏睡不醒的路若直接整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秋露凝一下子便觉得心脏一阵收紧,骤然袭来的疼意让她瞬间哽住了咽喉,视线更是在眨眼之间变得一片朦胧。 “……若若。” 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终于从喉头挤出了两个字。 只是刚一开口,便泪如雨下。 秋露凝踉跄着走到路若床前,发软的双腿差点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身形一晃,差点跌倒在地,好在最后撑住床沿,勉力支撑着自己半坐在床边。 风玥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秋露凝。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个绿衣女孩儿在她心里的位置。 他抬头,示意何游推自己出去。 祁长留见那一身红衣容貌绝美的女子这样反应,便对她先前的话打消了疑虑。刚一见面便哭成这样,看来,她与若若的感情做不得假。 他识趣地转身准备离开,把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两个女孩子。 走到门口时却发现那个和他们一起来的白衣女子还站在原地,一脸心疼的望着正在哭泣的人,看样子是想上去安慰。 祁长留当机立断,轻轻推了推白衣女子的背,示意她和自己一同出去。 雪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随祁长留离开,一脸沉重。 祁长留贴心地关好房门,留那红衣女子与若若互诉衷肠。 尽管只有那红衣女子一个人在说,但是总比憋在心里要好的多吧。 星渊像往常一样去藏书阁寻找线索,招待这几人的任务便落在了祁长留身上。 当然,即使星渊并不需要去查找资料,他也对招待这群人没有丝毫兴趣。 祁长留带着风玥和推着他的何游,以及跟在最后面的雪缃进了客房。几人落座后一一介绍过自己,祁长留也为他们一一安排了房间,这才起身离开。 不管这群人留下究竟是要做什么,既然尊上已经默许了他们的到来,那他就不需要继续盯着他们了。 墨白墨柒如今都不在,星渊又不理俗务,他每天要处理偌大一个云域大大小小、这样那样的事情,也是很忙的好吗? 雪缃仍然挂心秋露凝,坐着歇息喝茶水也坐不安稳,总想出去看看。 风玥倒是淡定,看她这副模样,还劝她:“舟车劳顿,雪缃,你先下去休息吧。” 雪缃欲言又止,风玥很清楚她想说什么:“放心去吧,她比你所想的,要坚强的多。” 看出风玥的意思,何游也在一旁搭腔:“奔波这么久,你肯定也很累了。雪缃,你就听楼主的,快去歇息吧。” “至于霜姑娘,你不必担心她。她不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到路若吗?如今终于见到了真人,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你这个时候去找她,反而不好。” 雪缃不得不承认,何游说得很有道理。而且,也许真的是她关心则乱,或许真的像楼主说的那样,阿凝,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的多。 顺利支走雪缃,风玥看向何游:“如何了?” 何游恭敬道:“楼主,有消息了。”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管密信,递给风玥:“今日凌晨刚收到的,楼主您请看。” 密信上的火漆完好无损,看来何游还未来得及查阅。风玥打开密信,扫了一眼便目光大晟,忍不住赞道: “好!何游,你做的很好。” “看来这些年,你使用‘炎絮’传密信的功力是一点儿没落下。” “谢楼主夸奖。”何游抱拳,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看楼主的神色,一定是有好消息了。只要楼主开心,他就高兴。 风玥把密信递给何游:“你看看吧。这次,你可是立了一大功!” 何游努力压制着自己即将要翘起来的嘴角,朗声道:“楼主谬赞!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一边说一边仔细阅读信中内容,待看到“有果名莲箬,可解嗜睡之症,产自雾箬山”时,却一下子变了脸色。 “楼主,这‘莲箬’,好像是传说中的雾山圣果。传说里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风玥看他一眼:“我们如今所在之地,不就是传说中的仙人所居之地吗?” “这倒也是,”何游挠挠头:“只是,这雾箬山,又在哪里?属下从未听说过这座山呀。” “总能找到的。”风玥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分量: “给‘风花雪月’四大阁都传信,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雾箬山!” “是。” 何游知道,这个任务,他必须要完成。而且要尽快完成,越早越好。 激荡的心情过后,风玥忍不住一阵咳嗽,苍白的脸色因为咳喘染上点点血色,连续赶路的疲惫和晕厥之感也蜂拥而来。 他揉了揉抽疼的额角,嗓音因为咳嗽有些沙哑: “这些天赶路,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是”,何游作揖,却没立刻离开。 看着风玥这样难受,他找出雪缃先前配置的药,侍候着风玥服用,又服侍他躺下,这才走出房门。 第160章 梦里梦外 整个世界一片混沌,空气中漂浮着一层灰黑色的浓雾,在暗无天日的天地间,更显诡异和阴森。 也许是因为这些浓雾的缘故,即使路若一直在奋力行走,却总也走不出这片天地。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着她,让她只能待在这里。 路若走啊走,走啊走。她不曾停歇,也从不曾感觉到疲惫。 那些灰暗的雾气,随着她越走越深入,逐渐变得粘稠,像是生出了意识一般,附着在她身上,越来越多。 路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呆站在原地好像会被这些不知名的雾气压抑到窒息,她下意识觉得,自己需要逃离。 于是她不停地走,即使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她依然在倔强地走着。 也许是在梦里?或者是什么潜意识的空间?总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即便她一直在走,从未停歇,中途也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或者歇息过片刻,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疲累,不觉口渴,也不觉得饥饿。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片混沌的天地,终于有了些许改变。 黑色的坚硬的地面不再是单调的空白,沿途,开始出现一簇一簇的鲜红。 枯燥乏味的旅途终于有了亮色,路若的神情也不再麻木。那点鲜艳的颜色,点亮了她空洞的双眼,吸引着她。 她急忙调动自己的身体,快步向那几簇星星点点的鲜艳跑去。 围绕在她身边的浓重雾气,以及缠绕在她身上的粘稠状的液态不知名物质,随着她与那几株红色越靠越近,逐渐变淡、消散。 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路若并未注意到这些。心中的热切催逼着她去靠近那些红色,她随心而动,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轻盈了。 不再有束缚感,不再有压迫。 她终于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到了那几点鲜艳的赤色面前。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些星星点点的红色,居然是一株又一株的花朵。 她们色彩浓艳,花瓣姝丽,姿态妖娆。 花掌从花萼上抽出,花被像一只只小小的漏斗。她们的基部合生成筒状,花被的筒短,喉部还有细细小小的鳞片,裂片狭长,并呈现倒披针形,裂片的边缘皱缩;花柱纤弱,比雄蕊长,柱头极小,花丝及花柱均辐射直伸至花被的外面(资料来自曼殊沙华百*度*百*科)。 路若被她们妖娆雅致的姿态吸引,不知不觉看呆了,伸出纤长的手指想要摸一摸她们,却扑了个空。 “不,为什么?难道是幻境吗?” 她呢喃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姝丽美艳的身姿像一阵轻烟,眨眼间消逝,只觉得心中也是空落落的。 “是我,打散了你们?” 路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满是歉疚。她难过得快哭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方才消散的浓雾又重新聚拢,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黯淡,失去了刚刚那抹红色点亮的色彩,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 所有人都出去了,秋露凝的眼泪顿时控制不住,像一口泉眼一样,很快打湿了路若的手。 她对着路若说了很多很多话,好好地宣泄了一下堵在胸口压抑已久的情绪,才觉得好了一些。 秋露凝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却不小心吹出了一个鼻涕泡。她急忙拿手绢擦拭,还不好意思地看着静静躺着的路若,红着脸说: “若若,你可别笑话我啊。之前你哭的时候,也是这样啊。那会儿,凝姐姐都没笑你……” 说着,她又想起了那时与路若在一起的时光,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有了泛滥的趋势。 “若若,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单独行动的……” 若是当初她没有执意带路若和她一起走,路若这会儿应该还是活蹦乱跳的,在她的师父和师兄师姐面前撒着娇吗? 秋露凝悔不当初。 这些话,她早已在心里谴责了自己千百遍。 只是,她忘了,当初,是路若执意要和她一起走的。 秋露凝的眼泪成串落下。她握在手中的路若的手,在无意间,被她的眼泪打湿。 路若的意识海里。 突然吹起了一阵凉风,混沌中的路若清醒了两分。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觉得自己的手背上凉凉的。她以为是雾气又凝结在了自己的手上,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路若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像是要看着它开出一朵花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凉丝丝的触感还在。她伸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背,感觉心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前方,浓雾的深处,似乎又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的光芒。 路若抬脚向那里走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前方呼唤着自己。 她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脚底已经被粗粝的地面磨破流出血来。 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意。 往前方走去,除了浓雾,还是浓雾。 突然,路若的眼前,渐渐展现出一条看不到边际的,异常宽阔的河流。 河水不同于现实中清澈见底的水质,而是一片浑浊的、漆黑的、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的水流。 河面上的雾气略微稀薄了些,但那灰色的雾霭仍然盘桓在这里,始终不曾散去。 若不是雾气下的河流流速相当湍急,恐怕路若都看不出这是一条河流,甚至可能直接踩上去。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河流就这样横亘在路若眼前,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有些呆滞地停在了原地。 河流迅疾,河里黑乎乎的一片,河水好像裹挟着浓重的怨气和杀气,不时掀起一阵阵波涛,却很快被更为凶猛的狂澜打了下去。 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令人舒适的地方。 甚至这里都看不到人。除了路若,什么也没有。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孤独的站在这片混沌里。面对着这条充满着不祥气息的河流。 第161章 多么残忍的事 一片静默的世界里,无声无息。只有仿佛凝固了一般的,浓稠的,灰暗的雾气。 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光亮。只有右手手背上微凉的触感,在默默的提醒着她。 眼前是翻滚不息的,壮阔的,仿佛没有边际的河流。 由于流速过快,河面上渐渐蒸腾起一股灰黑色的雾气,与空气中的雾霾凝结在一起,仿佛一开始,就是一体。 整条河面都是黑压压的,笼罩着一层阴暗的、抑郁的、甚至阴毒的氛围。 隐隐的,还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戮之气。 河流挡住了路若的去路,她不能继续再往前走了。于是她呆呆地望着河流,一时愣在了原地。 我本来,是要去哪里来着? 她疑惑的歪了歪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海中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河水甚是湍急。河面上笼罩着的浓重的怨毒气息和杀伐之气,也阻止了她的脚步。 突然,河岸的左侧,又出现了刚刚她曾见过的,星星点点的赤红的光芒。 呆滞的眼神瞬间有了神采。路若仿佛是要抓住它们一样。马上抬起脚步,向那些红色的光芒飞奔过去。 一路小跑,她很快来到了那些妖娆艳丽的花朵面前。 红色的花株不多,三三两两地,零星散落在河岸旁边。在这一片混沌黑暗的世界里,却像是点点萤火,照亮了路若前行的道路。 吸取了方才的教训,即使心里充满了对这些花朵难言的亲近和喜爱,路若也没有再伸出手触碰它们。 她蹲在这些花跟前,小心翼翼地吸了吸自己秀气的小鼻子,想从空气中捕捉到这些花的芳香。 然而,即便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仍未能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香气。 路若一脸失落。 如此漂亮精致的花儿,原来竟然是没有香味儿的吗? 她垂下头,有些失落。 眼角余光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令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路若像是发现了什么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突然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来,拼命的去触碰那些红色的花朵。 刚刚的小心谨慎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些花朵在被她的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就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尘埃,消散在灰黑色的雾气里。 可是这次她却没有难过,也没有感到悲伤。 这次,她不仅没有落泪,而且还在不停地往前,不停的触摸目之所及的所有的红色的花朵。 她想要去抓住每一朵花,在被她抓住的那朵花消逝之前,不停的翻找它们的花瓣。 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不,不会的。” “不能对她这么残忍……” “为什么?为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路若一边疯狂地翻找查探,一边喃喃自语。 她脸色雪白,嘴唇干裂。即使是处在精神世界里,仍然显得万般憔悴,状若癫狂。 河岸边闪现的红色花朵数量并不多,在路若的不断翻找中,一一消逝。 很快,出现在岸边的最后一朵红色的花,也消散在了路若的手指之间。 “不……不!” 路若满脸不可置信,她崩溃般地吼出声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它?为什么要让它经历这样残忍的事情?” 嘶哑的声音在愤怒地低吼,却很快变成悲痛而难过的哽咽: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它呢?” 那些精致妖娆美艳姝丽到令人羡慕的漂亮花朵,却全部都,没有叶子啊。 路若不信邪地翻找了所有的红色花朵,在它们全都消失之前,她没有找到任何一片叶子。 连一片,也没有。 这该是多么残忍的事啊! 路若觉得浑身发冷。她蹲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伸出双手环抱着自己,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真的,好冷啊。 这令人寒彻心骨的冷意。 * “她还是不肯出来吗?” 风玥看着雪缃端回来的完好无损的饭菜,凝眉问道。 “没有,”雪缃摇了摇头,眉目间满是担忧:“昨日哭过一场,晚上也守在床前,恐怕是枯坐了一夜。”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食物,叹了口气:“清晨说没有胃口,现在也说吃不下。始终不肯用饭,这可如何是好?” 风玥的眉头皱的更紧。他对雪缃说:“先放在这里。” 雪缃刚要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他却突然又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妥协: “罢了。你端去厨房热一热,何游,你也去帮忙。” 刚刚雪缃已经在路若屋子里劝了秋露凝许久,这些食物已经不怎么冒气了。所以风玥才让她再去加热一番。 两人点头离开。风玥自行驱动轮椅,来到路若门前敲了敲门。 屋内传出的声音嘶哑又疲惫,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和气力。 “请进。” 听着身后吱呀的开门声,秋露凝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阿缃,我真的吃不下。不必再劝我了。” “你就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出乎意料的,回应她的并不是雪缃温柔却充满担忧的劝解,而是清朗却蕴含薄怒的低沉男音。 平日里一贯温润清朗的声音,此刻因着秋露凝的缘故罕见地变得低沉: “即使她醒了,但是让她看到这样的你,她会开心吗?” 秋露凝一下子怔住了。 连原本要问风玥怎么会来的事情也忘到了脑后。 风玥看着她这副憔悴的没有任何生命力的样子,狠狠地拧起了眉头。 “我……”风玥强烈的存在感让秋露凝回过神来,她张了张苍白干裂的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出来。”风玥的语气有些冲。 他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对秋露凝说话。但这一次,看着她这样的状态,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掉转轮椅,自己先行走到了门口。 背对着秋露凝,他又说了句:“如果她醒了,你却倒下了,你让她怎么想?” 随即,他打开门出去了。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第162章 幸运儿 风玥的话起了些作用。至少,秋露凝终于愿意从路若房里出来了。 刚把饭菜重新热好的雪缃,端着盛着食物的盘子刚要进门,就看到秋露凝居然打开门出来了。 她喜出望外,一脸惊喜地上前两步,握着托盘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阿凝,快来吃点东西吧,你许久未进食,身体会受不了的。” 何游跟在雪缃身后,默默走到风玥身侧,自觉汇报: “楼主,饭菜已重新热好了。” “嗯。”风玥淡淡的点点头。 看着雪缃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憔悴,又看到她眼中看见自己从紧闭的房门中走出来后,迸射出的惊喜的光芒,加之听到何游和风玥的对话,秋露凝这才意识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这么多的人在背后默默的关心着她。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失去路若的悲痛情绪中。为了缓解自己心中那难言的愧疚,一味的放大自己的情绪。自以为自己是在向路若赎罪,却忘记了,在她放肆宣泄自己那些积郁已久的痛苦情绪时,这些关心她的人,也默默地在背后承受了很多。 默默包容着她的任性,默默理解着她的脆弱,默默对她一时的放纵和沉溺表示理解。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的包容,却没想起来,在这些包容背后,他们所承受的压力。 既惶恐又担忧,想要开口劝解,把她从自责自厌的情绪中救出来,又怕会伤害到她本就脆弱而敏感的情绪。 在她为了路若而难过懊悔伤心痛苦的时候,雪缃他们心里的难受,恐怕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少。 脑中思绪万千,现实中却只是一瞬。想通这些,秋露凝顿时一扫先前的低落抑郁,努力撑起一抹笑容,主动上前接过雪缃手里的托盘,一边向对面房间走去一边道: “闻到这香味儿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的,阿缃,你来的太及时了!” “好香啊,待会儿你们谁都别和我抢,我要把这些全都吃完。” 雪缃几乎要喜极而泣。她眼里闪着泪光,激动不已。 “好,好!阿凝,你多吃点。” 且不说他们刚刚用过午膳。即使他们几个真的还没吃,也不会和秋露凝抢吃的的。 即使知道,这只是她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努力做出的轻松样子,随口说的玩笑话罢了。 亲眼看着秋露凝吃下饭食,风玥和雪缃几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何游的脸色都柔和了两分。 用罢还不算太迟的午膳,秋露凝和雪缃一起去厨房收拾碗筷。 “阿缃,这些时日,真的辛苦你了。” 秋露凝低垂着眼睫,语气低落,却饱含真诚。 “因为我的任性,让你担心这么久,对不起。” 她手中擦洗的动作慢了下来,心脏因为这个事实而变得酸涩。 “说什么呢。”雪缃抬起水池中沾满泡沫的右手,伸出湿漉漉的手指戳了戳秋露凝布满沮丧的脸颊。 “我没什么辛苦的,你不必向我道歉。” “而且,阿凝,”路若看着秋露凝抬起的眼睫,直视她的双眼,语气很轻,却很真挚: “我们是朋友啊,照顾你,对你好,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眼中积蓄了许久的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嘴角却扬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秋露凝伸出双手拥抱雪缃。 “谢谢你,阿缃。” 雪缃轻轻拍了拍秋露凝的脊背,语气宠溺:“傻子。” 放开她,雪缃看着秋露凝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嗤——阿凝,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怎么又哭又笑的。” 秋露凝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刚刚的感动氛围瞬间消散。 二人合力,很快收拾完厨具,顺便把厨房也打扫一新。 踏出厨房,走了一小段路后,秋露凝还是忍不住对身侧的雪缃道: “真的很感谢你,阿缃。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对着秋露凝真诚的目光,雪缃却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唉,真是个傻瓜。” 秋露凝:“?” “都说了,你不必向我道歉。” 秋露凝:“??” “照顾你,是我自己愿意做的。而且,我说了,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之间,是不需要道谢的。” “阿凝,你再这么客气,我会觉得,你与我生分了。” “阿凝是不拿我当朋友了吗?” 秋露凝:“???” 不是,她们明明在讨论很温馨的话题啊,这口锅是怎么突然甩给她的? 秋露凝急忙开口:“阿缃,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所以你以为,我不是这样的吗?” 雪缃反唇相问。 秋露凝再度一脸迷茫,“什么?” “你说遇见我是你最大的幸运,你怎么会觉得,我就不是呢?” 雪缃的表情很严肃,有一瞬间,秋露凝甚至以为她生气了。 “遇见你,也是我最幸福的事啊。” “阿凝,”雪缃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不要再觉得内疚,也不用觉得抱歉。你看重着我,我也珍视着你,我们的友情是相互的。” “所以,不必觉得抱歉,也不必心有愧疚。我所给你的,不管是什么,你都值得。” 秋露凝一下子抱紧了雪缃。 雪缃依然温柔地拍抚她的背,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 “我到底是有多幸运啊。” 拥抱着雪缃的秋露凝声音闷闷的,因为她把头埋在雪缃的肩头。 雪缃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笑意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你啊,阿缃。” 秋露凝抬起头,结束了这个充满温暖的怀抱。 “能拥有你这样世界第一好的朋友,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雪缃牵着秋露凝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我也是。” “那么走吧,和我一样的幸运儿。” 雪缃开了个小玩笑,拉着秋露凝的手往前走,边走边道: “吃饱喝足了,幸运儿们该干活啦。” 两人一路笑闹着,笼罩在秋露凝身边的阴霾渐渐散去。 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带来了众人期盼已久的温暖。 和希望。 第163章 若若,别怕 灰暗厚重的雾气浮浮沉沉,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沌。 一个绿色的团子一样的不明物种,在一片灰暗的世界里,格外醒目。 朦朦胧胧的雾气萦绕在“它”周围,像是要把“它”整个团子都吞噬殆尽。 整个世界昏暗一片,没有丝毫光芒。没有一点点希望。 丝丝缕缕的雾气极力地想要钻进这个绿色的团子的身体里,吞噬“它”的脑髓,扰乱“它”的思绪,麻痹“它”的思维。 绿色的团子整个团子都像是被浸泡在了黑色的浑浊又肮脏的污水里,整个团子浑身上下被裹得密不透风。 不,并不是。 还有一个地方,这些雾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不能钻进去哪怕一丝一毫。 绿色的团子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不论这些雾气怎么对待“它”,“它”都没有丝毫反应。 一些凄厉的惨叫、愤怒的咒骂、充满怨毒的咒诅,等等,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裹挟着浓重的怨气,掺杂着潮湿的气息,逐渐随着雾气飘散,慢慢灌进绿色团子的耳朵里。 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的绿色团子,本来已经失去了五感,整个意识世界都布满了灰色的雾气,随着意识被慢慢抽离而变得一片死寂。 可是,这些充满阴暗能量的东西,却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直往“它”脑子里钻。 “它”被迫全盘接受,脑子里因为塞满这些东西,简直痛得要炸开。 终于,“它”受不了了。动了动自己已经蹲到僵硬麻木的身体,试图摆脱无能的现状。 原来,“它”会动。是一个会动的活物。 蹲了太久,身体已然完全麻木。绿色的团子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聚拢在“它”身边的雾气越来越多,灰暗的雾气中携带的负面能量也越来越浓郁。 已经夺过自己身体掌控权的“它”,伸出两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要阻止这些怨毒可怕的声音进到自己的脑子里。 原来,这个蜷成一团的绿色的团子,居然是一个人。 她露出来的脸颊布满痛苦之色。原本清秀可爱的脸蛋儿,因为正饱受折磨摧残而变得狰狞扭曲。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双耳,拼命地摇头,像是要把那些可怕的声音从自己脑海中完全清除。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 路若痛苦不已。她努力的与这些充满怨恨的可怕的情绪作斗争,努力想要站起来,睁开自己的眼睛。 可是,她浑身像中了软筋散一样,软绵绵的,提不起丝毫力气。眼皮也像灌了铅一样,重若千钧。连一丝缝隙,都睁不开。 她痛苦地想要呼救,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 自秋露凝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已过了几天。 在星渊来路若房里为她梳理灵力时,秋露凝主动找到星渊,希望自己可以为救路若醒来献上一份绵薄之力。 秋露凝的改变,星渊看在眼里。即使他每日出现在路若房里的时间很少,也并没有特意关注秋露凝。但一个人的心境变化,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从自怨自艾消沉颓废,到淡定从容积极向上,这之间的跨度,不可谓不大。 星渊心里对秋露凝的芥蒂,稍稍有了消减的趋势。 既然秋露凝主动提出,星渊自然不会拦着她。 他给了秋露凝自由出入云域藏书阁的权限,以秋露凝的聪明,不需要他说太多,她也能知道,藏书阁里,应当记载有和路若相似的情形——或者说,路若这样情形的治疗方式。 秋露凝感激不已,当即便开始了每日在藏书阁查书的必要时间。 现下,秋露凝在藏书阁查了一整日资料,简单用过晚餐后终于决定暂时歇一歇。便来到了路若房里,打算再陪她一会儿就去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自从她有了藏书阁的权限之后,便没有再回过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房间,而是收拾了随身物品,直接住在藏书阁里。 每日除了必要的吃饭和如厕的时间,还有晚间短暂的来陪伴路若的时间,其他时间她全部用来在藏书阁翻阅资料。 每日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便合衣小憩一会儿。睁开眼睛就又继续投入了翻书的旅程。 这会儿便是她难得的抽出时间,与路若共处的时候。 秋露凝盯着路若看了一会儿,又拉着她的手和她说了许多话。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 她正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突然发现路若眉头紧皱,一脸痛苦,嘴唇张张合合,却吐不出声音,仿佛在梦中遭遇了梦魇一般。被她握在手里的那只手,也变得冰凉僵硬。 秋露凝瞬间慌了,急忙用两只手握紧路若的双手,凑到她的跟前,对着她紧闭的双眼,急忙出声: “若若,你怎么了?” 见路若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布满冷汗,嘴唇也被自己咬的发白,脸色扭曲、痛苦,额角甚至连青筋都蹦了出来。秋露凝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用自己的双手搓着她冰冷的双手,然后慌忙拿出自己的手帕为她擦拭满头满脸的冷汗,一边擦一边柔声道: “若若,别怕,我在呢。凝姐姐在呢,凝姐姐会保护你的,别怕。” “你现在所看到的,所经历的,都是梦。别怕啊,若若,别被它吓到了。” “我在,你的凝姐姐一直在你身边。” “还有你的师父,星渊公子一直在寻找唤醒你的方法。若若,你再坚强一些,等着我们啊!” “若若,若若……” “别怕……” 伴随着秋露凝的温声诉说还有手中的擦拭,路若的情况好像真的好了一些。 她紧簇的眉头渐渐松开,扭曲痛苦的脸色,也逐渐平复下来,额头不再冒出新的冷汗。失去温度的双手,也在秋露凝的不懈努力下渐渐回暖。 发现自己的努力真的有效,秋露凝越发有耐心的慢慢引导路若,一直温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告诉她别怕,并且一直紧握着她的双手,不曾松开。 第164章 自损一千 莫名的,黑暗之中,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被注入她的身体。这股力量温和而强大,顺着她的双手,逐渐进入她的身体,游走在她的血肉筋脉里,一点点驱赶她身体里残存的惊惧和冷意。 原本有些微凉触感的右手手背,也逐渐变得温暖。 路若混沌麻木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被寒冷和黑暗逐渐吞噬的意识,也渐渐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终于重新掌握了自己身体的自主权。 在路若看不见的地方,她的身体渐渐的被一团柔和的红色光晕所包裹。这光晕温柔地托着她,一点点渗入她的身体,像温泉水一样,逐渐抚平她的伤痛和恐惧。 红色光芒所到之处,那些灰黑色的雾气如遇大敌,迅速消散。缠绕在路若身上的已经凝结成水流状的黑色雾气,以及聚拢在她身侧的雾气,很快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终于有了力量,能够挣脱开一直钳制着自己的枷锁,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重新支撑起自己软绵绵的身体。 她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慢慢的站了起来。 在她站起来那一刻,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轻盈,先前那重若泰山的压迫之感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但是路若清楚地知道,那是真的。 在她陷入一片黑暗泥泞,在不断下坠的沼泽中苦苦挣扎的时候,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声清冷却温柔的呼唤: “若若,若若……别怕,我在你身边!” “坚强一点,若若,你一定可以的!” 在这一声又一声的殷切呼唤中,路若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渐渐活了过来。 僵硬麻木的四肢重新有了力气,她终于能够挣扎着从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沼泽中逐渐挣脱出来,不用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没下去。 脑海中拼命叫嚷着“不要”,意识却一片混沌,连自己的手脚也不受控制。 那样的绝望和痛苦,她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是谁? 是谁在呼唤她? 这个声音,竟是这样地熟悉。 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声音到底是属于谁的。 究竟,是谁呢? 路若晃了晃脑袋,伸出双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这才用重新恢复清澈的眼神看了一遍四周。 这是,哪里?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世界。灰黑色的雾气依然肆无忌惮地弥漫在上空,肆意侵占着整片空间。却没有雾气,再贴近路若身旁。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边际的河流。 河水浑浊,水面上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的雾气,随着水汽浮浮沉沉。时而变得浓郁,时而被涌起的浪头打散。 周而复始,不知疲惫。 河流迅猛。因为河面上浮起的灰暗的雾气,河水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潜藏着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 河面上的暗色雾气,与空气中的浓雾像是同出一源,都透出一股压抑而阴森的不祥之感。 路若在河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观看河水裹着浓重的灰暗雾气匆匆流过,不时有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浪花打过,很快消失在湍急的水流里。 灰暗的雾气漂浮,明明没有风,它们却能自由移动。 很快,在河边呆立着的路若便被裹挟着阴暗气息的水汽扑了一脸。 分不清是水汽还是雾气。或者,是雾气裹着水汽。总之,这股冰凉的气息直冲路若的门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冷意。 甚至,还有丝丝潜藏在底处的杀意。 路若身体里释放出来的红色光芒再次起了作用。那不知是水汽还是雾气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接触路若的脸,便被她身体里突然冒出的红光打得散落一地。 纵然这一切发生得很快,然而只是瞬间,便足够路若感觉到这股水汽的刺骨寒意和杀意。 路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片河流,恢复了神采的澄澈眼瞳里满是不解: “你想杀我?可是为什么?我明明是第一次见你。” 水流汤汤,整个世界一片静谧。没有任何声音回答她的问题。 然而,漂浮在河流四周的灰暗雾气,像是突然间被她激怒了,瞬间裹挟着更多的水汽,从四面八方向她围攻。 路若瞬间被雾气和水汽裹得密不透风。整个人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的灰黑色琉璃瓶里。 压抑阴暗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路若避无可避,清晰地被迫接受了它们传来的情绪。 裹满浓重煞气的愤恨、尖叫凄厉的尖刻咒诅、怨毒暴虐的血腥场面…… 只是粗粗地接触一瞬,路若便被这带着浓重怨气咒诅的负面情绪吓住了。 她体内的红色光芒依然在持续发力,这些雾气虽然来自四面八方,却依然不能靠近路若,很快被消解地七七八八。 只是,这些雾气似乎很不甘心。纵然被灼烧地化为尘埃,依然坚持不懈地往路若身边凑。 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三分。这些雾气,像是傻了一般。 与强烈的负面阴暗气息接触了的路若,在短暂的惊恐后回过神来。见它们仍旧不怕死地往自己身体上撞,她的心中不由地浮现出几许怜悯。 “放弃吧,你们伤不了我的。” 她知道,这些雾气似乎能听懂自己说话。 下意识的,她这样认为。 雾气停顿了片刻,路若心中一喜,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然而,雾气只堪堪停顿了一下,便又开始不死心地往她身体上贴。 路若眼看着它们消失了一片又一片(雾气是该用这个衡量的吗?),无论她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这些雾气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样,就是非要往她身体里钻。 路若并不知道有一股红色的光芒在自己体内保护着自己。见这些雾气铁了心要来送死,她拦住不成,只好眼不见为净,装作没有看见。 这条诡异的河流好像没有尽头,河水看着也充满古怪。路若打消了趟水过去的念头,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她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与其坐在原地耗磨时间等待所谓的“拯救”,不如自己到处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第165章 蕊蕊 路若沿着河岸静静地走着,不去管不死心地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雾气,只单纯地走着,走着。 私心里,她默默地期待着能够再次遇见之前见过的那种姿态妖娆颜色妍丽的红色花朵。 它们的颜色像火焰一样,她觉得,只是初次相见而已,却仅仅略略一对视,那抹明艳至极的耀眼火焰就“倏”地一下,从她的眼睛里窜入她的脑海,住在她的心底,就此扎了根。 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力量。 那一簇簇微小的红色“火焰”似乎在呼唤着她,她感觉得到。 那些不知名的花朵,给了路若一种莫名的渴望,让她心甘情愿地追随着它们。循着它们传来的极其细弱微小的声音,不停歇的寻找着。 灰暗的雾气如影随形,裹挟着湿漉漉的充满了怨毒能量的水汽,拼命游走在路若身体四周,想要寻找时机钻进去。 一旦知道了雾气里裹着的凉意就是脚前这条汹涌的河水里的一部分,路若再行走时,就会格外注意,尽量远离河水,不去看它,也不让自己沾染到河水。 她遵循着脑海中那一丝丝微弱的吸引,沿着河边走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路若终于停下脚步,脑海里的声音告诉她,要停下了。 路若的直觉告诉她,这里,是这条看似漫无边际的河流的中间地带。若是河上有座桥,那么她走上这座桥的中央,也就是这条河的中心了。 因着先前被迫接触过河里的些许水汽,路若本能地对这条河有些抗拒。然而,脑海里的那抹微弱的声音却在催促着她:过去呀,快过去! 路若凝视着脚下的河流。无论看过多少次,她还是会被这条河流的浑浊所震惊。 因为灰暗的雾气飘浮在河面上,并不能看清河水里究竟有些什么,不过凭着耳畔听到的声响,能大约知道,河流甚是湍急。 当水浪过猛的时候,会溅起一簇簇水花——却不是寻常河流的白色泡沫,而是黑漆漆的一团,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但是,纵然并不能清晰地看见水里的实际样貌,通过水流的迅疾、水面上漂浮的黑灰色雾气,以及随着水面流动的时隐时现的痛苦嘶吼、怨毒咒骂、凄厉惨叫,便可知,河里的光景一定不会那么美妙。 路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踏入这样可怕的河里去。 然而,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些花儿的意识,似乎意识到了她不愿意踏进河水里,像是生怕她掉头跑了,越发急切地催促着她。 “去吧,往前走,进入河水里。” 这样的念头一直盘旋在路若的脑海里,一刻不停地催促着她,越来越抢强烈。 路若看着脚前黑漆漆的河水,说什么也踏不出一步。 “放心,河水不会伤害你的,往前走吧。” 心底,突然又出现这样一个声音。 路若将信将疑。从那些一直围绕在自己身周的雾气以及藏匿在里面想要伺机杀死自己的水汽来看,这里的所有东西,似乎对自己都并无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至极。 她若是踏入了河水里,岂不是进了这些东西的老巢?它们当真不会伤害自己吗? 路若的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就突然激动起来: “放心!蕊蕊会保护你的,相信蕊蕊!” 路若眨了眨眼,尝试着在心里默念,试图和她心里的这个声音对话。 “‘蕊蕊’是你的名字吗?” “你说是就是吧。你快来吧,蕊蕊等你好久了!” “人人都有名字,怎能我说是就是呢?你如果不叫‘蕊蕊’的话,为什么要这样称呼自己呢?” 心底的声音沉默了一瞬,看路若迟迟没有走进河里,它像是有些生气了: “你就是这样叫我的呀,坏叶叶,什么都忘了,现在还要问我。” 叶叶?叶叶是谁? 路若疑惑,但是听出稚嫩声音里的委屈和气愤,便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 “先前你的声音很微小,是受伤了吗?” “唔,蕊蕊睡了好久好久,刚刚才醒来,是有一些些虚弱啦。”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果然被轻松转移了话题,提到这个它还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能怪蕊蕊啦,叶叶……你们都离开了这里,蕊蕊没有力气,就睡着了……这一睡,就是好久好久……久到蕊蕊自己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了……” 路若不是很明白它在说什么。但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一直没有出声打断,而是很用心的在听它诉说。 不过,这小可爱是在叫自己“叶叶”吗? “……一不小心又说了好多没用的,不说这些啦。总之,感应到叶叶你的气息,我才终于醒了过来。醒来后我就想去找你,可是我太弱了,没有力气,也无法离开忘川之瞳,勉勉强强才幻化出几支金灯花,想要给你引路。” “不过蕊蕊真的太虚弱了,呜呜。幻化出来的金灯花不但不会说话,还没有维持多久就消散了……” “好在叶叶你比较聪明,最终还是成功来到蕊蕊身边啦!” “叶叶,你离蕊蕊的距离越近,蕊蕊能动用的力量就越多,所以现在才能说这么多。” “哎呀,好久了!叶叶,你不想见蕊蕊吗?快过来吧,蕊蕊不想一直和叶叶隔空说话……” 透过蕊蕊的话,路若总算大概明白了先前发生的一切。听到蕊蕊这么说,她终于开口回答:“蕊蕊,你在哪里?我必须蹚过这条河才能见到你吗?” 听到叶叶有来见自己的意思,蕊蕊高兴极了,连声音都欢快了不少: “对的对的!叶叶,蕊蕊在忘川之瞳,就是这条河流的中心。你进来,走到这里,就可以见到蕊蕊啦!” 路若浑身僵硬,硬着头皮迈出了左脚,试探性地往河流里走。 见路若一脸痛苦,蕊蕊连忙出声: “叶叶别怕,蕊蕊来帮你!” 话音未落,路若便感觉原本刺痛难忍的左脚顿时变得暖洋洋的,痛楚消失,连原本顺着脚踝往上攀爬的刺骨寒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66章 蕊蕊?光团? 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路若在心里柔声默念: “谢谢你,蕊蕊。” “不客气,叶叶。”原本欢快的声音却莫名地低落下来,“对不起,叶叶,都怪蕊蕊没用,不能直接去找你,不然你就不用趟进河水里了……呜呜……” 路若一边摸索着往河水里走,一边在心里柔声安慰它: “没关系,蕊蕊。你在哪个方向?我现在走的,对吗?沿着这个方向走。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相信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蕊蕊这样稚嫩中带着活泼,仿佛天真的小孩子一样奶呼呼的声音,恐怕也不忍苛责。 何况随着跟她的交流越来越多,路若心里越发萌生出对她的许多亲近和莫名的熟悉之感。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方向!叶叶,你加油呀!再走一段距离,叶叶马上就能见到蕊蕊了!” 不仅声音像小孩子,连心性也像孩童一样跳脱,容易被转移注意力。 路若暗暗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 无论如何,只要她不再自责和失落,就是好的。 如此看来,心性单纯也有心性单纯的好处。 “谢谢你呀,蕊蕊。我现在在河里走着,跟我在岸上行走一样,一点痛楚也没有了呢。” “这都是蕊蕊的功劳,蕊蕊可真厉害呀!” 有了蕊蕊的帮忙,冰冷刺骨的河水一点儿也沾不到路若的身体上。她的身体周围好像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把周围冰冷浑浊、透着阴森可怖气息的河水全部隔绝在外。 路若如履平地,沿着蕊蕊先前所指引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往前走,速度逐渐加快。 被路若这样夸赞,稚嫩的充满奶乎乎的声音似乎害羞了: “也,也没有啦。蕊蕊只能做到这个,也算很厉害吗?” “当然啦,若是没有蕊蕊的帮忙,我现在恐怕还是脑海空空,什么也不知道。绝对走不到蕊蕊面前的。” 路若丝毫不吝啬夸奖,她是真的从心底里觉得,能遇到蕊蕊,还被她施以援手可真好。 也许是距离蕊蕊越来越近了,路若心底里的声音越发清晰,她甚至可以透过这清脆活泼又显得稚嫩的可爱声音,想象出蕊蕊是一个多么可人的小姑娘。 一人一声音(?)越聊越投机,路若感觉自己似乎没有走多久,就隐隐约约地好像看到了蕊蕊的身影。 路若迅速加快脚步,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只是距离蕊蕊越近,她的脚步就越发沉重。最后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双脚怎么也迈不开了。 眼前的景象与路若想象中的画面截然不同。 她本以为,蕊蕊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活泼可爱,心性又单纯至极。既然蕊蕊说自己生来就住在这个地方,那么大约孕育出她的地方一定是充满温暖的、让人感觉舒适而温馨的。 然而当她走近,真正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座黑暗压抑的、散发着阴森气息的恐怖的黑色牢笼。 与路若想象中的场景大相径庭。这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和光明,反而充斥着深沉的压抑,彻骨的绝望,甚至还有阴毒的咒诅和可怕的嘶吼。蕊蕊便处于这恐怖的氛围的正中心。 看到路若真的走到了自己面前,处于黑色漩涡正中心的一抹浅黄色光芒,顿时兴奋的上蹿下跳。 “啊啊啊啊!叶叶!真的是你!蕊蕊终于等到你了!” 即使没有真正的形体,只用肉眼也能轻易看出,这一抹浅黄色的光晕,现在正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 她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 “真的是你呀,叶叶!我们好久好久好久都没再见过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稚嫩纯真的嗓音与一路引领自己到这里来的声音一般无二,路若顿时明了,眼前这一抹豆大的淡黄色的光晕,就是一直期待着与自己见面的蕊蕊。 “蕊蕊,这,是你吗?” 纵然声音不会出错,但眼前的场景属实是颠覆了路若的认知,她迟疑的问出声。 “是呀,是呀!在你面前的就是蕊蕊呀!” 浅黄色的光晕,听到路若质疑自己,顿时急了。它上蹿下跳个不停,像是要撞入路若的怀里一样。 可惜,无论它怎么激动,怎么用力,都无法逃出把它笼罩在其中的淡绿色光晕。 它急的染上了哭腔: “呜呜呜,叶叶,叶叶,你相信蕊蕊好不好?蕊蕊不能离开这里,触摸不到叶叶??o·(????????????)?o·?哇呜呜哇(っ╥╯﹏╰╥c)(抽泣声)” “蕊蕊(吸鼻子)好难过(┳◇┳)呜呜呜呜——叶叶,你再往前来一些,你仔细看看蕊蕊,(打了个哭嗝)你一定能认出蕊蕊来的,对不对?” 听到蕊蕊哭的这么厉害,路若顿时慌了。 她手忙脚乱的伸出手来,想要为浅黄色的光晕擦干眼泪。但是距离尚远,她触碰不到。 路若急忙上前两步,边走边开口劝慰: “蕊蕊,蕊蕊你别哭!若若相信你的!我这就过来,你别难过,我听出来你的声音了,我知道我看见的就是你。” 说话间,路若已经走到了那团淡黄色的光晕跟前。 无视周围大片大片漆黑的云朵般的浓雾,站在灰色的漩涡中心,她伸出手来,想要去触摸最中间的浅黄色光团。 说来奇怪,明明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海底若是有这样的漩涡,恐怕会把周遭的一切全部卷进去。但是这团浅黄色的光晕却就这样稳稳的,待在漩涡的中心。 浅黄色光晕的周遭,有一圈红色的光芒,光芒流转间,隐隐闪现出一圈绿叶一样的形状,把浅黄色的光晕包裹在其中。 路若刚刚站在一旁看的分明。四周充斥着的的灰黑色的雾气,每每想要去攻击最中间的浅黄色光晕,光晕周身的这圈红色光芒,都会在瞬间膨胀,放射出极其耀眼的光芒,把所有试图靠近的黑色雾气消灭于无声。 路若毫不怀疑,她只要敢伸手触碰正中间的黄色光晕,这团红色光芒也会这样对待她。 第167章 她认得你 路若闭了闭眼,努力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而后睁开眼睛,怀着视死如归的决心,鼓起勇气伸出手,慢慢地靠近浅黄色的光晕。 终于,她触摸到了它。 路若浑身紧绷,已经做好了会被浅黄色光团周围大盛的红色光芒灼伤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想象中的灼烧和刺痛之感迟迟没有出现,她覆在浅黄色光团上的右手,反而传来了柔柔的温暖之感。 这股感觉舒适至极。仿佛本就是属于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在被挖空许久之后又一股脑儿地灌注回她的身体。路若舒服地几乎要溺在其间,不再醒来。 蕊蕊嘤咛一声,仿佛也很舒服。 “太好了,蕊蕊终于能感受到叶叶了!” “啊——好舒服呀~”蕊蕊喟叹一声,浅黄色光晕闪了闪,似乎很开心。 “叶叶,你再多摸摸蕊蕊好不好嘛!蕊蕊好久好久都没再见过叶叶了,都忘了和叶叶待在一起是多么让蕊蕊舒服的事情。” 路若小心地摸了摸手中的光团,清脆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好奇: “蕊蕊,这就是你的家吗?” 她再次环顾四周,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看起来就充满着不友好气息的地方。 即使这是在水下,依然有大团大团的黑色棉絮状物体聚拢在四周,像是水面上的灰暗雾气不甘心地跟着她来到了水底。 浅黄色光团——也就是蕊蕊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墨黑色漩涡。蕊蕊就悬浮在这个漩涡的正中心,成为这片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因为要观察周围的环境,路若松开了覆盖在浅黄色光团身上的手。蕊蕊身周的红色光芒似乎暗了一暗,光华闪烁间,路若曾经见过的狭长的墨绿色叶子样纹路,又出现了一瞬,很快又消失不见。 路若总觉得,这些花叶一样的墨绿色纹路看起来很眼熟,她却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浅黄色光团所处的漩涡漆黑一片,像是有灰黑色的雾气翻涌其间。 路若不错眼地看着,她甚至在那翻涌不息的漩涡里看到了一抹深紫色泛着白光的闪电,眨眼间就再度隐匿。 就在路若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时,那抹电光又出现了。它像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监督者,时不时地悄悄冒头,看一眼处在它辖制范围内的生物是否安分。 不停地旋转涌动着的漩涡深处,也许还隐藏着更为惊人的东西。 路若感觉到,那后面,时不时泄露出几丝令她腿软的强大气息。 面对着这股气息,她甚至会浑身发颤,不自觉地就想跪下,向它表示臣服。 “叶叶,你别撒手呀!再抱抱蕊蕊,蕊蕊贴着你好舒服的!” 纯真稚嫩的嗓音软软地向她撒娇,路若这才回过神来,收回一直盯着黑色漩涡的目光,温柔地看着浅黄色光团。 “蕊蕊,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一切都如意吗?” “如意?”浅黄色光团向左移动了些许,像是疑惑地歪了歪头,它不明白: “什么是如意?” 路若沉吟片刻,蕊蕊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这个问题属实难住她了。 她再度伸出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浅黄色光团,想了想,道: “就是,你待在这里感觉幸福吗?每天开不开心?” 重新感受到温柔的抚摸,那股舒服的感觉让浅黄色光团更显依恋地在路若的手指上蹭了蹭。 “什么是幸福呀?蕊蕊不知道。” 路若的心尖颤了一下。也许是一直被关锁在这里,蕊蕊保持着常人没有的单纯天真,却也被剥夺了感知喜怒哀乐的权利。 路若怜惜地摸了摸手中的光团。蕊蕊感觉到她的动作,越发黏人了,紧贴着她的手掌,争取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 成功把自己埋进叶叶的掌心啦!耶! 蕊蕊开心地不行,继续回答路若的问题: “蕊蕊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如意和幸福,但是现在见到叶叶,被叶叶捧在手心里,蕊蕊感觉很舒服!” 路若心中越发难受。她强撑着笑意,“那平时呢?我没来的时候,蕊蕊在家开心吗?” 浅黄色光团像是陷入了思考,停滞了一会儿,才用奶乎乎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 “家?家是哪里呀?蕊蕊一直在这里啊。” “蕊蕊不知道叶叶说的什么。叶叶你怎么总是说一些蕊蕊听不懂的话呀?” 路若只觉得心中酸涩不已。听出蕊蕊不想再说这些,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那蕊蕊来说,我来听好不好?我想知道,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做些什么?” 手心里的浅黄色光团像是重新恢复了生机,兴奋地颤了颤。 “笨蛋叶叶,你怎么连这些也忘了啊!” 虽然像是在嫌弃她,稚嫩的声音却软的不行: “算啦算啦,蕊蕊不跟你计较这些。以前叶叶和蕊蕊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让着蕊蕊的。这次,就换蕊蕊让着你吧!” “那时候,叶叶你和蕊蕊每天都玩得很开心——虽然忘川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啦。” “叶叶每天都在修炼,大部分时间都不和蕊蕊说话的。只有很少的时间,才会抽出时间陪蕊蕊聊聊天。” “有一次,叶叶独自找了一个地方,入定修炼了好久好久,蕊蕊一直都找不到你。” “没有人和蕊蕊说话,忘川这里一直都是黑乎乎的,也没有人陪蕊蕊玩。蕊蕊觉得好孤单好孤单,就自己在忘川河上漂了好久。” “醒来后,蕊蕊突然遇到了一朵好漂亮好漂亮的红色花朵。她是个很和善的大姐姐,不仅主动和蕊蕊搭话、陪蕊蕊聊天,还,”说到这里,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停顿了一下,偷偷抬头看了眼路若,才继续羞答答地道: “还夸蕊蕊可爱。” “她说蕊蕊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小花蕊!” “在叶叶你不在的日子里,花花大姐姐就一直陪蕊蕊说话。” “她不仅陪蕊蕊聊天,还教了蕊蕊许多防身的小法术。花花大姐姐真的好厉害的!” “还有还有,”浅黄色光团又偷偷看了一眼路若——当然,路若看不出它的五官,自然也没有察觉她的小动作。 “花花姐姐还问了好多,关于叶叶你的事情。” “她说,她认得你。” 第168章 彼时 浅黄色的光团,边说边偷偷地觑了路若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继续小心的道: “花花姐姐好像非常地关心叶叶,她问蕊蕊叶叶平时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待着的地方,还有还有,花花姐姐还有问蕊蕊,叶叶平常都喜欢用什么姿势修炼?” 越说到后面,浅黄色光团的声音越小。最后一句话,蕊蕊几乎是囫囵着说出了口。 但路若还是听见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她并没有经历过蕊蕊口中所说的这一切,但是随着蕊蕊欢快稚嫩的声音缓缓讲述,这些画面,却非常清晰的出现在了路若的眼前。 就好像,她曾经真的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一样。 “但是很奇怪。花花姐姐虽然向蕊蕊问了很多关于叶叶的事情,但是她好像并没有见过叶叶。” 浅黄色光团上下蹦跳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声音像是陷入到了遥远的思绪里,从回忆中翻找着什么。 “因为蕊蕊和她聊天的时候,隐约听到花花姐姐说了一句‘她能生长地这样好,真好。’” “花花姐姐和蕊蕊聊天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其他的人。我们两人之间的话题也没有牵涉到另外的人,除了叶叶你。” “所以蕊蕊觉得,花花姐姐话中的‘她’,一定就是叶叶你。” 路若静静地听着,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蕊蕊,花花姐姐的本体,是不是就是你先前幻化出来,牵引我到你面前的那些红色花朵的样子?” “是呀,是呀!蕊蕊没有见过其他的花朵,只好照着花花姐姐的样子幻化出她的本体模样。但是蕊蕊觉得花花姐姐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啊!蕊蕊觉得,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朵!” 虽然她只见识过这一种花朵,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认定金灯花就是整个世间最美丽的花朵。 因为金灯花的妖娆雅致,已经足以惊艳她整个生命,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路若颤抖的心突然像是揪了起来,疼得她几乎要站立不稳。触碰着浅黄色光团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 “嘶!叶叶你怎么了?蕊蕊好痛,叶叶快松手!” 浅黄色光团,倒吸一口冷气,疼的整个团子都颤动了一下。 听到蕊蕊的痛呼声,路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连忙松开双手,一脸歉疚的对蕊蕊道歉。 “对不起,蕊蕊,你还好吗?” 浅黄色光团颤动两下,稚嫩的声音颤巍巍的响起: “蕊蕊,蕊蕊没事。只是刚刚有点痛。” 路若心疼不已。她伸出手想要抚摸浅黄色的光团,为它减轻一些痛苦。但是手刚伸出去就想起来,刚刚正是自己的双手弄疼了它。于是她像被烫到了一样,又急忙收了回来。 “对不起,”路若懊恼不已,不停在心中自责自己,刚刚为什么走神。 蕊蕊这样天真单纯,满腔信任的引领自己来到这里。她却在无意中伤害了它,简直不可饶恕。 “蕊蕊,对不起。你是不是很痛?叶叶给你呼呼,好不好?” 这是路若目前所能想出的,自己能帮蕊蕊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她总该做些什么,来帮助蕊蕊减轻痛苦。 听着浅黄色光团刚刚回答她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路若觉得一定是自己刚刚握的太紧了,蕊蕊一定很痛。 于是她一边说一边鼓起两个腮帮子,对着浅黄色光团,轻轻的呼气。 轻轻的吹了几下后,路若问: “蕊蕊,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浅黄色光团抖了抖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像是在颤抖。路若以为是自己操作不当,又弄疼它了,顿时急的手足无措。 “对不起,蕊蕊。我,我是不是又弄疼你了?你,你没事吧?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减轻一些痛苦?” 稚嫩的声音响起,浅黄色光团,又抖了一抖。 “不是,不是啦,蕊蕊已经没事了。” “叶叶,你吹得蕊蕊凉凉的,好舒服。能不能再吹两下?” 听到这样的回答,路若哭笑不得,却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对不起,蕊蕊,叶叶弄疼你了。” 路若低垂着头,满是歉疚。 她没有发现,她已经默默的接受了浅黄色光团安给自己的身份。接受了自己就是蕊蕊口中那个“叶叶”的事实。 所以,她的自称,也逐渐从“我”变成了“叶叶”。 “没关系的,叶叶,蕊蕊已经不疼了。叶叶不用一直道歉的。” “叶叶现在的脾气变得好好哦。以前在忘川的时候,叶叶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蕊蕊突然的感慨吸引了路若的注意力。她顿时抬起了头,看着浅黄色光团,一脸惊讶。 “是吗?那叶叶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浅黄色光团顿了顿,又抬头看了路若一眼。像是有些心虚。 但是看路若很想知道的样子,它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咳咳,嗯,那什么,也不是说那时候的叶叶不好啦。” 浅黄色光团,又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路若的表情,确定她没有生气,这才又继续小小声地道: “只是,叶叶那时候不像现在、这么,这么柔和。” 稚嫩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现在的叶叶,看起来,嗯——特别活泼,特别想让蕊蕊亲近。即使现在的叶叶好像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是依然对蕊蕊怀抱着善意。” “叶叶,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顺着蕊蕊的牵引,一点一点走到蕊蕊面前的时候,脸上一直是带着笑意的。” “这样的叶叶,看起来好温柔。” “以前在忘川的时候,只有蕊蕊陪在叶叶的身边。那时候的叶叶每天都不苟言笑,看起来冷冰冰的。” “那时候的叶叶,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让蕊蕊很不舒服的气息。而且,那时候的叶叶好像很不爱说话的样子,每日里同蕊蕊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虽然每天,叶叶都会抽出时间来陪蕊蕊啦。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蕊蕊自己在说话,叶叶你只会点点头或者说‘嗯’‘对’‘好’‘不错’这样的几个字。” “那时候,蕊蕊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见叶叶笑过。” 第169章 看不清 路若听着带着一点儿奶味儿的稚嫩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缓缓诉说,莫名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蕊蕊话里话外所描述的这个“叶叶”,与现在的自己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她平日里不仅爱说爱笑、性格活泼,而且还喜欢穿颜色鲜亮的漂亮衣服,每天上蹿下跳、从不安分,是整个云域的开心果。 并且她性子柔和,几乎从不与人发生冲突。即使真的有所争执,她也能很快的稳定自己的情绪,马上又能转变回平日里微笑示人的模样。 云域里几乎所有的小动物都喜欢与她亲近,墨柒师姐还曾开玩笑说: “我们若若上辈子一定是一个顶好的大善人。即使没有拯救成千上万只小动物的生命,那大概也是一个掌管百兽的神。” 云域众人都对墨柒的这个评价表示高度赞同。 路若仿佛生来就带着柔和的让人舒适的气息。她身边的人和物,都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愿意亲近她,并且发自内心的喜爱她。 无论怎么看,蕊蕊话中的这个“叶叶”跟她“路若”好像都南辕北辙,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然而很奇妙的是,路若居然并不反感蕊蕊这样说。甚至随着浅黄色光团的讲述,她自己眼前仿佛也勾勒出了这样一个浑身充满着冷漠气息,气质凛冽,独来独往,但是眼神倔强中却藏着一抹柔和的女子的形象。 她总觉得,蕊蕊话里的这个“叶叶”,好像与自己有着莫名的羁绊。 浅黄色光团小心地观察着路若的反应,见她没有生气,才一股脑地把自己之前想说又不敢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全部说完了,它才发现路若眼神悠远,好像陷入到了什么特殊的情绪里,久久没有反应。 浅黄色光团浑身一颤,有些心虚地把自己的身体往下面沉了沉。 然而它本来就悬浮在空中,即使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也无处可躲。 避无可避,浅黄色光团欲哭无泪。生怕陷入沉思的路若是被自己的话引得想起了以前的事,回过神儿来后变回原来冷冰冰的样子,要找自己算账。 我干嘛这么多嘴啊!呜呜呜呜x﹏x,这下完了。等着一会儿被恢复记忆的叶叶修理吧。 浅黄色光团懊恼不已,怪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多话。一时兴起说得止不住了,马上要把自己也给赔进去了呜呜呜x﹏x。 若是有手的话,浅黄色光团八成会给自己两巴掌。 气质冷漠眼瞳深邃的女子形象在脑中一闪而过。待路若想要伸手抓住它时,它早已消失无踪。 路若压下心底莫名的熟悉感,想起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后来呢?蕊蕊,花花姐姐去了哪里?还有叶、‘我’,‘我’又去了哪里?为什么这里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瑟瑟发抖一心等着惩罚的浅黄色光团,乍一听到路若接连砸下来的几个问题,一下子懵了。 “嘎?” 怎么和它想象中的不一样?⊙(?◇?)?说好的惩罚吗? 见浅黄色光团迟迟没有反应,路若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它问个清楚。但是想到刚刚自己才弄痛了它,本来要去抓它的手改成了平摊的手掌,在浅黄色光团跟前晃了晃。 “蕊蕊?你在听吗?” 清脆的声音如林中黄莺,瞬间唤回了浅黄色光团的心神。 它颤了一下,随即上下跳了跳,像是在点头。 “在的在的,蕊蕊听着呢。” “叶叶别急,蕊蕊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后来,花花姐姐就走了。蕊蕊顺着河流又漂浮了好久,觉得好没意思,就回来了。” “好在我回来后发现,叶叶你终于醒了,可以陪蕊蕊说话了!” “蕊蕊好高兴`(*n_n*)′不但认识了花花姐姐,一回来就能见到叶叶,让蕊蕊更开心了!” “蕊蕊和叶叶分享了自己路途中遇到的好朋友——花花姐姐,叶叶你听完以后,却变得好沉默。” “虽然平日里叶叶你的话也不多啦,但是那天你的沉默好像跟平时不一样,甚至让蕊蕊有些、有些害怕。” 察觉到路若并没有像它所预想的那样恢复记忆,浅黄色光团的胆子又大了不少。表达起自己的感受来也不再战战兢兢,瞻前顾后了。 “那天叶叶你的眼神特别奇怪,好像有怀念、有愧疚、有坚定,还有痛苦?” “蕊蕊说不好。总之,叶叶你的眼神特别复杂,好像两口幽深的忘川之井,能把包括蕊蕊在内的所有人的魂魄全部都吸进去一样。” “后来的日子就这样过。叶叶你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蕊蕊有好久好久都见不到你。” “但是还好叶叶闭关的时候,蕊蕊有时候能见到花花大姐姐。她会来陪蕊蕊说话。还会问一些叶叶你的近况。” “叶叶,你真的既聪明又勤奋。这次闭关之后,你再出来时,就已经化成了你现在的模样。” “我现在的模样?” 路若失神的重复道。 虽然好像已经有了莫名的熟悉感和征兆,但是,蕊蕊话里的“叶叶”真的就是自己吗?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她并没有缺失任何的记忆啊。从小到大,她都是在云域长大的。儿时有记忆来到现在的经历她全部都历历在目。除了这段时间,遇到凝姐姐之后陪在她的身边以外,她并没有出过云域。 对了,凝姐姐! 凝姐姐是谁?为什么她会出来云域陪在她身边呢?师父师兄和师姐应该都不会放任她这样做的呀。她是怎么出的云域呢? “师父……师叔……师兄……师姐……还有……凝姐姐?” 路若只觉得脑海中满是凌乱的碎片。不同的样貌从自己眼前一一划过,她好像能够很轻易地叫出这些人的名字。只有最后一个红衣女子,无论她怎么努力的去看,都看不清那层薄雾后面,那红衣女子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的头越来越痛。脑海中的那些碎片聚集在一起,拼成不同人的相貌,随即又散开,拼成另一个人的相貌,如此重复下去。 随着这些碎片逐渐形成又散开,路若一一的叫出了那些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名字。 只有最后那个红衣女子。无论怎样,她都看不清她的相貌。 路若拼命的睁大眼睛去看。即使一直不能看清楚她的模样,她却隐约的觉得,这个女子对自己来说,非常非常的重要。 重要到,超过其他所有人。 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 第170章 原形 “叶叶……” “叶叶……” “叶叶,叶叶,快醒醒!你怎么了呀?蕊蕊好担心,你快醒来吧!” 仿佛海水倒灌一般。潮水般的窒息感褪去以后,她的身体里只留下了满满的疲惫和酸涩。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了呼唤的声音。『叶叶?』这是在叫谁?是在叫她吗? 满目漆黑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束小小的光点,像流星一般划过。路若晃了晃自己胀痛的脑袋,挣扎着睁开眼睛。 耳边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 “叶叶,你终于醒了!” 浅黄色光团焦急的转了几个圈,差点要怼在路若的脸上。 路若伸手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头,疲惫的双眼无力地望着眼前的浅黄色光团。 “蕊蕊,我没事。刚刚发生了什么?” “呜呜呜呜o(╥﹏╥)o,蕊蕊也不知道啊!” 看到路若终于醒了过来,浅黄色光团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控制不住的紧张和恐慌一下子释放了出来。忍了好久的泪,也终于瀑布似的,爆发式地流了出来。 “哇呜呜哇??o·(????????????)?o·?叶叶,叶叶你终于醒过来了,蕊蕊好害怕,(抽泣声)害怕的想哭,可是又得忍住(哭嗝)。” 路若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浅黄色的光团。即使自己一脸苍白,仍然柔声的安慰她: “对不起,蕊蕊,让你担心了。你别怕,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刚刚只是突然有些头痛,好像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想要拼凑起来一样。叶叶现在已经没事了,蕊蕊别哭。” 听到路若这么说,泪如雨下的浅黄色光团,这才渐渐停止了抽泣。开始断断续续的讲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叶叶刚刚还好好的呀,正在和蕊蕊说话。” “说到一半的时候,叶叶你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痛苦,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蕊蕊不知道你怎么了,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一直在你耳边唤你的名字。可是叶叶你却一直都没有反应。还好,还好,现在你终于醒过来了。” 路若默默地听着,脑海中仍然时不时的闪过一两个碎片,像是一些她曾经认识的人的脸,但是当路若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又在瞬间消失。 这些碎片导致她的头仍然时不时的抽痛,但是仍然在她的承受范围内。为了不让浅黄色光团担心,路若并没有说出口。 “叶叶,你真的没事了吗?” 浅黄色光团仍然一脸紧张的盯着路若,生怕她又像刚刚一样,突然露出很痛苦的样子,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它也帮不上什么忙。 “真的没事啦,叶叶向蕊蕊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像刚刚那样的情况了。” 路若极有耐心的安抚着一直不能放心的,浅黄色光团。 它心性单纯,善良天真,即使被困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地方,却仍然心地纯善,一心一意的关心着她这样一个从外界闯入的陌生人。在路若眼里,浅黄色光团,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需要格外地呵护和照顾。 “蕊蕊刚刚说到哪里了?我们继续吧!” “哦,好的!” 听到叶叶一再保证,说自己真的没事了。浅黄色光团这才破涕为笑,继续他们之前的话题。 “蕊蕊前面讲到哪里了来着?哦,对了!叶叶你闭关出来后,就幻化成了人形。” “那时候蕊蕊可为你高兴了!但是叶叶你却好像并不是特别兴奋的样子。” “蕊蕊以为,叶叶的闭关可以告一段落了,应该会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蕊蕊。但是并没有。” 即使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先前蕊蕊自己也说过,她沉睡了很久很久,已经记不得究竟过了多长时间。 然而即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再提到这件事情时,浅黄色光团的声音里却依然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叶叶虽然不再闭关了,但是却每日都守在忘川之瞳这里。” “既然叶叶你已经离开了忘川河畔,那么作为叶叶你唯一的朋友,蕊蕊当然要和你一起。” “可是,来到这里的叶叶每天看起来都好严肃,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每日,叶叶都站在这里,面无表情的盯着忘川之瞳,一动也不动。” “蕊蕊并不知道叶叶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叶叶是在等什么,还是在找什么。但是叶叶你的表情好严肃,蕊蕊也不敢问。就只好默默的陪在叶叶的身边。” “不过蕊蕊还是觉得好可惜啊。” 浅黄色光团微微向上漂浮了一些,像是在认真的打量路若的脸。 “叶叶幻化出的人形这么漂亮可爱,为什么待在忘川之瞳的那段时间却要保持原形呢?” 稚嫩的声音含着满满的遗憾。像是在为那时候,没有机会多看叶叶漂亮的人形两眼而感到可惜。 路若的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 “原形?”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浅黄色光团。 “那是什么?是和蕊蕊你现在的样子一样的吗?” “当然不是啦。”浅黄色光团的声音里有一丢丢的嫌弃。 “叶叶,你现在怎么这么笨呀?我们的名字就是原形呀!” 路若有些艰难地开口:“所以,‘我’那时候的原形,是一片叶子吗?”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几许不可置信,音调也因为惊讶而拔高: “可是,蕊蕊,你为什么是这个模样?” 浅黄色光团上下跳跃的动作,顿时停下来,像是浑身僵住了。 “你!你太过分了!这才不是蕊蕊本来的模样呢。” 呆滞一瞬后,浅黄色光团很快做出了反应。 “蕊蕊原来虽然不能像叶叶一样幻化成人形,但是蕊蕊的原型也是很漂亮的!哪会像现在一样,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稚嫩的声音里包含着浓浓的委屈: “还不是因为,叶叶你和花花姐姐都被带走了,还承受了好多好多痛苦非人的折磨。你们的力量都消减了好多。所以蕊蕊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第171章 背道而离 “‘被带走了?’蕊蕊,那是怎么一回事?” 路若捕捉到浅黄色光团话里的关键词,立刻提出疑问。 “啊?这个……” 浅黄色光团的幽怨顿时被打散。听到路若这个问题,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陷入了一阵苦思。 “对呀,是因为什么呢?” 稚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浅黄色光团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来。 “唔,对不起,叶叶(o﹏o?)蕊蕊想不起来了。” 听着软乎乎的、稚嫩的声音里又含着一点点的颤音,路若生怕这个小哭包再哭起来,连忙开口: “没关系,没关系的,蕊蕊。你刚刚说花花和叶叶都被带走了,那你呢?” “唔咦?”浅黄色光团被突然的打断,吓得浑身一颤。抖了抖圆滚滚的身体,不确定地道: “蕊蕊可能是睡得太久了,只恍恍惚惚的记得,花花和叶叶都被带走了,走了好久好久。从那以后,蕊蕊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们。” “而且叶叶你和花花姐姐好像还遭受了很多特别特别可怕的刑罚,因为蕊蕊在你们走后时不时的会感到身上很疼,心里也好难受。所以蕊蕊想着,肯定是叶叶你和花花出了事。” “因为忘川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生灵。自那之后,除了蕊蕊还留在这里,叶叶和花花你们都被带走了。” “蕊蕊感受得到,叶叶,你和花花姐姐好痛苦,好痛苦。每天都好难受。” 说着说着,浅黄色光圈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原本稚嫩纯真的奶呼呼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还带着些许惊恐。 像是又想起了那时的疼痛。 “也许是因为,蕊蕊你和叶叶还有花花之间,大概有着某种特殊的羁绊,所以才能感受得到她们的痛苦。” “嗯嗯嗯,”浅黄色光团,重重地上下弹跳了几下,像是在点头。 “叶叶说的没错。虽然蕊蕊不太记得当初你和花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蕊蕊能感觉得到,那时候的你们,一定是经历了一段极其痛苦的时光。” “除了每天不定时的疼痛之外,蕊蕊的修为也在一点一点的倒退,直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现在啦。” “真好呀,蕊蕊一醒来就感觉到了叶叶的气息,而且就在附近。蕊蕊可真幸运!!” “蕊蕊真棒!”路若毫不吝啬地给出了夸奖,并且伸出手,再次摸了摸浅黄色的光团。 “嘿嘿罒w罒”,浅黄色光团害羞地笑了笑,欢快的与路若的手心进行贴贴。 唔~好舒服~ 如果圆滚滚的浅黄色光晕有眼睛的话,那这会儿,它一定是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路若由着浅黄色光团紧贴在自己的手心里,一边宠溺的看着它,一边问道: “那蕊蕊还记不记得,花花和叶叶她们,到底是被谁,以怎样的方式带走的吗?” 浅黄色光团紧紧的贴着路若的手心,舒服的不想动弹。听到路若这样问,它想了一会儿,左右晃了晃,像是在摇头。 “蕊蕊不记得带走花花和叶叶的人长什么样子了。但是蕊蕊好像模模糊糊的记得,花花和叶叶是被不同的人带走的……” “这样——” 路若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手中骤然跳起来的浅黄色光团打断。 “不,不对呀!在蕊蕊的记忆里,叶叶你和花花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你们怎么会同时被带走呢?” 像是遇到了世纪难解的大难题,浅黄色光团稚嫩的声音里是满满的焦急和浓浓的不解: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因为时间间隔太久,蕊蕊的记忆变得错乱了吗?” “可是不应该呀,蕊蕊的记性一向都很好的!连第一次与叶叶和花花姐姐见面的情形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呢?” “但如果不是蕊蕊记错了的话,那叶叶和花花姐姐难道真的是同一时刻被同时带走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叶叶,你应该认识花花姐姐呀。可是你们为什么都问蕊蕊关于彼此的事情呢?” “要是你们俩都见过面的话,直接问对方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通过蕊蕊来传话呢?” “哎呀~头好痛,蕊蕊搞不懂了。” “难道真的是蕊蕊记错了吗?” “呜呜呜(???)怎么办?睡了一觉起来,蕊蕊的脑子好像坏掉了???????????。” 浅黄色光团纠结的上下乱撞,但是又舍不得离开路若温暖的掌心,所以把路若的手心撞的时不时凹进去一块儿。 若是它有头发的话,怕是这会儿已经被自己薅秃了。 “怎么办?怎么办?蕊蕊好像真的坏掉了??o·(????????????)?o·?” 眼见浅黄色光团焦躁地,声音里都又带上了浓浓的哭腔,路若安抚地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身体的正上方——那大约是它的脑袋吧。 “蕊蕊不哭,蕊蕊最聪明了,一定没有记错。” “真的吗?”软软糯糯的稚嫩嗓音响起,还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 路若觉得,她似乎看到了一双圆滚滚的、湿漉漉的大眼睛,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真的!”路若坚定不移的点了点头。清脆的声音如同银铃般,在浅黄色光团的耳边响起。 “叶叶觉得,蕊蕊的记忆没有出一点差错。或许正是因为蕊蕊记忆中的叶叶和花花见了面,所以才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被带走。” “并且是被不同的人带走——对了,蕊蕊,你还记得吗?花花和叶叶,应该是被不同的人带着,从不同的方向离开的吧。” 浅黄色光团犹如醍醐灌顶,随着路若的问话,它记忆中的画面突然一下子清晰起来。 “是的!蕊蕊看到了。” “和叶叶你说的一模一样。蕊蕊记忆中的花花和叶叶,就是被不同的人带着,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这两个方向背靠着背!叶叶,蕊蕊这次很确定,花花和叶叶,真的是同一天被不同的人带走的。而且是刚好相反的两个方向!” 第172章 光与暗的交界地带 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路若这段时间的状况总体来说还算安稳。 然而这两日,路若却频频眉头紧蹙,浑身冷汗。即使昏睡不醒,全身上下也在控制不住的颤栗,一看就是陷入了极重的梦魇。 秋露凝自那日发现路若这样的症状之后,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便越发地多了起来。 为了更好地照顾路若,秋露凝在求得星渊的许可后,便把藏书阁中的那些自己还未看过的书做了筛选,每天拿一本随身携带。 这样她就能每日待在路若房里,以便她有需要时能够及时发现。 星渊仍然保持着先前的习惯,每日过来为路若输送灵力。在她房里静静地待一段时间之后,便重新回到藏书阁,继续查阅书卷,寻找方法。 有了秋露凝的加入,二人查阅藏书阁典籍的速度明显的快了起来。 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有与路若的状况相关的症状以及解决方法的记载。 风玥、雪缃和何游三人,也因着秋露凝的缘故居住在云域。祁长留关注他们一段时间之后,见他们全都安分守己,每日里生活规律,也没有生出什么事端,便由他们去了。顺便把暗处盯梢的人全部给撤掉了。 雪缃每日里变着花样给风玥、何游还有秋露凝做饭,力争让秋露凝能够吃饱喝足、营养均衡,不至于在路若还未醒来之前,就把自己折腾的倒下了。 自那日被风玥和雪缃轮流劝过之后,秋露凝的心态已经基本稳住了。但是因为每日里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查阅藏书阁的典籍并且照顾路若,所以她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来。 对此,秋露凝本人倒没什么感觉,雪缃却感到心痛不已。所以她每日里挖空心思,钻研各种各样的美食。因此,这段时间雪缃的厨艺,倒是突飞猛进。 风玥和何游,特别是何游,倒是因此享了不少口福。 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因此并没有人发现,云域里突然多了几只鸽子,每日飞来飞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这日,星渊如同往常一样,正在藏书阁最高层看书——经过这段时间的奋斗,他和秋露凝两人终于几乎把藏书阁的书翻阅完毕。 他手中的这本古籍,因为时日太久的缘故,已经有些泛黄陈旧。但是因为云域藏书阁阵法的缘故,书上的字迹倒是仍然清晰可见。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时拂过一行又一行的字。突然,星渊像是看到了什么,手指顿住,眼里流露出惊喜的光芒。 强大淡定如他,这会儿拿着书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他又仔细的读了一遍刚刚看到的文字,确认无误后,左手握书,猛然站了起来,拿着书就要往门外去。 绣着华贵花纹的紫色布料随着他的动作一阵颤动。他刚走到门口,顶楼的雕花木门就被从外打开。 秋露凝站在门外,正大口喘着粗气。因为一路奔跑过来,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额头布满一层薄汗,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但她的眼里却闪烁着熠熠生辉的明亮光芒。 她保持着双手推门的姿势,右手里还握着一册书。顾不得自己此时的狼狈,也顾不得自己还没有喘匀这口气,看到门后的星渊,她直接兴奋的大声道: “星渊公子,我找到了!若若有救了!” 长身玉立的紫衣青年难得的愣了一下。他很快回过神来,扬了扬手中的书。 “真巧,本座也正要去找你。” 云域大殿内。 星渊、祁长留、秋露凝、风玥和雪缃都围坐在桌前,桌子上放着两本扉页泛黄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 何游不知道去忙什么了,并没有和众人一起过来。 “真的,找到了吗?” 雪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不可置信。 “嗯!”秋露凝坚定的点头,双眼亮晶晶的。灰败了许久的脸色也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活力,重新焕发出光彩。 “相关记载的书都放在这里,诸位可以看一看。” 星渊的嗓音还是一贯的优雅华丽,带着独属于他的邪肆性感滋味。 早在召集众人来这里之前,他和秋露凝已经相互查阅了彼此找到的相关记载。 很巧,这两册书都记载了与路若的状况类似的案例,两册书加在一起,刚好能够凑成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 几人对话间,风玥已经看过了两处相关记载。他把看过的两本书重新放回桌子上,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这上面说,像路若这样深陷于梦魇之中的人,想要直接把她唤醒,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想唤她醒来,必须要找到一种传说中的圣果,名叫‘莲箬’。” 雪缃拿起风玥放在桌子上的其中一本书,看过之后喃喃地解释。 “是的”,秋露凝点了点头,然后拿过另一本书,指着上面的记载,对雪缃道: “阿缃你看,这本书上的案例对那本书做了补充,并且提到,能够解梦魇之症的果子生长在光与暗的交界地带。” 一直像个背景板一般的祁长留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一脸震惊: “这些记载确定出自正常人之手吗?什么叫‘光与暗的交界地带’?那是哪里?”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风玥看着秋露凝手上的书,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在整片山乌大陆上,能被称作‘光’的地方,大约就只有这里了。” 闻言,几人互相看了看,皆点了点头。 是啊,“云域”被称作“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可以说是光明的代表无疑了。 “那么,与之相对的,”见几人都表示赞同,风玥便继续说下去: “‘暗’,大约就指的是‘隐匿于暗处’的意思。而且,书上的记载提到‘光与暗的交界地带’,所以,代表暗的地方一定与代表光的地方离得不远,甚至是相邻的关系。那么,符合这个条件的就只有——” “隐域!” 秋露凝直接开口,接上了风玥的话。 “没错,”风玥点了点头,“据我所知,隐域与云域的交界地带,刚好有一座山。” “你说的难道是,雾箬山?” 此话一出,几人的视线顿时都落在了祁长留身上。 第173章 雾箬山 被动地承受着众人的视线,祁长留尽量保持着自己一脸淡然的表情,想了想,缓缓道: “我虽没有去过这雾箬山,但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星渊因为一些特殊的限制,几乎常年待在云域,出去的时间很少,自然不知道这雾箬山究竟在何处。 因为先前调查过的缘故,风玥有收到璧樰楼分部雪阁传来的消息,称可解嗜睡之症的圣果莲箬,就产自雾箬山。 虽然说他一向相信自己属下的能力,雪阁传递的情报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但是这一次有云域藏书阁这两本书上的相关记载,风玥这才越发确定,传说中的雾箬山,就在云域和隐域的交界地带。 风玥正想开口,思考了一会儿的祁长留率先回过神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噢!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没有去过这雾箬山,但是墨白和墨柒去过。”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一眼路若的房间的方向,眼里含着一丝怀念和痛惜。 “当年,尚在襁褓里的小若,就是被他们二人从雾箬山上带回来的。” 祁长留叹了口气。想到当初刚被带回来时,还是婴儿的路若那可爱的样子,又想到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路若,心里一阵难受。 “小若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那时的她小小的一团,别提多可爱了。可惜如今……”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星渊无情地打断了祁长留感伤之语,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耐。他单刀直入,直接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墨白和墨柒两个可有和你说过那雾箬山的方向?你有把握找到那地方吗?” 见在场之人皆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祁长留压力倍增。 “这……”他为难的看了看众人,莫名的觉得有些羞愧。 “小白和小柒都不曾和我说过那座山的确切位置。” 秋露凝充满期待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她低下头,有些神经质地抠了抠自己的手指。 雪缃也有些失望。她忍不住发问:“那这线索就这样断了吗?隐域和云域占地面积都相当之广,交界地带少说也绵延数千甚至数万公里。若是不知道确切位置,一一走过去查找,那得找到什么时候?” “话不是这样说。那雾箬山不是一座山吗?那应该挺大的。找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吧。” 祁长留的声音在星渊凌厉的眼神下气势越来越弱,最终消失在唇齿之间。 “祁前辈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现在我们几个都没有真的去过这雾箬山,并不知道这座山上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风玥淡淡开口打破了僵局。 秋露凝接住话茬:“没错。虽然雾箬山名字中有‘山’字,但也不排除它可能只是一座小小的丘陵,占地面积并没有多大。”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担忧: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要地毯式的搜寻云域和隐域的边境,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找到这座‘雾箬山’,恐怕难了。” 秋露凝心里焦躁,不知不觉间又抠起了自己的手指。 她说出的话很理智,分析问题的思维逻辑也很缜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急躁成了什么样子。 手指间传来隐隐的痛意,她才觉得似乎好受了一些。 雪缃倒了杯水递给秋露凝,她伸手接过。坐在他邻边的风玥,一眼就看见了被她自己抠的血肉模糊的手。 风玥皱了皱眉,唇角下压。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进来。” 他朗声对着门外喊道。 因着他这番举动,在场几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门上。 听到屋内有说话声,正打算举手叩门的何游,默默地放下了自己将要敲门的手。推开房门直接走了进来。 “公子。” 他对着风玥行了个礼,又对在场几人一一打了招呼。 祁长留和雪缃秋露凝皆点头回应,只有星渊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何游也不在意。收到风玥的眼神示意后,便站在原地直接开始汇报消息。 “公子,有消息了。我们的人打探到,那雾箬山就在隐域东南侧位置。目前,隐域境内我们发现的山体规模并不大,但是……”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风玥皱了皱眉,直接开口催促。 “是。” 何游迅速的瞥了一眼在场的几位,尤其在星渊和祁长留身上多停留了两分,这才继续解释道: “但是我们发现,这座山全部的样貌并没有展现出来。我们的人只走到一半就迷路了,若再往前走,就会回到原地。” “属下大胆猜测,可能是因为这座小山横跨了隐域和云域两大地界。山体的另一面在云域境内,所以我们的人才过不来,无法勘探山体这边的实际情况。” “无妨,”星渊直接起身,浑身气势凛然,丢下一句话便先行离开了。 “这就够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在屋里。 祁长留与还在屋内的几人面面相觑,苦笑一声,无奈地跟着起身,向众人道: “既然尊上已经有了决断,那么请几位也回去准备吧。” 风玥微微颔首,秋露凝则对着祁长留行了一礼:“好,有劳二位”。 祁长留还她一礼,也起身离开了。 雪缃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两个人都走了之后,她一脸迷茫的道: “唉?他们怎么都走了?星渊公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就够了’?” “还有,祁前辈说让我们回去准备?准备什么呀?” 何游轻轻地弹了一下雪缃的额头,眼里含着笑意。 “笨!星渊前辈的意思是线索足够了,可以出发去雾箬山了。至于祁前辈,他也知晓星渊前辈的意思,这是让我们抓紧时间收拾行囊,好一起去呢。” 雪缃捂着自己微微红了一块的额头,嗔怒地看了何游一眼。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嗯。” 何游点点头,正要去推轮椅,才发现屋子里不知何时就剩他们两个了。 早在祁长留说完那句话离开之后,风玥和秋露凝也相继离开,回了自己房间。 第174章 他不是人 潮湿阴暗的空气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痛呼,或是哀嚎,或是惨叫,空气里的浮尘起起落落,隐匿在黑暗的角落。 这里,是阳光永远也照不进来的地方。 最深处的牢房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灰扑扑的“血人”。 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是一件衣服的破布堪堪遮住几处部位,其余部分皆裸露出来——却不是正常的白色麦色或黑色皮肤,而是青青紫紫,带着已经完全干涸或仍在汩汩流血的鞭伤、烙铁留下的烧伤以及钢针扎出来的血窟窿等各种伤痕,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看起来格外瘆人。 灰白色的头发杂乱无章地披散着,像一团冬日里失去了所有水分和生机的杂草。因为长久未曾清洗,有些已变成了一缕一缕的,裹满脏污和油腻。 乱蓬蓬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他整个人以极度扭曲的姿势蜷缩在一起,双腿无力地耷拉着。 “哗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他艰难地抬起头,挣扎着张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努力辨认进入牢房的人。 狱卒打开门低眉敛目后退到一边,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头垂地低低的,弯着腰,一派恭敬。 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穿门而入,脚上的乌皮战靴即使在漆黑一片的地牢内也不减半分光彩,率先映入狼狈地瘫坐在地那人的眼帘。 “成知节,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杜衡严厉的声音在狭小逼仄的暗牢里荡起层层回声,衬得本就阴暗的牢房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因为双腿被废,成知节早就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他贴着冰冷的墙面,双腿紧贴着冰凉的地面,丝丝寒气渗入肺腑,让他连身上斑驳的伤痕都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听到杜衡森冷的声音,他像是反应了片刻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意识过来后浑身一抖,嘶哑着嗓音嗫嚅道: “老奴,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将军饶命。” 许是被折磨太久,成知节的嗓音沙哑得像是一口破钟,随时都能断气。 “呵”,杜衡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神不带丝毫温度。 成知节抖了抖,用双手撑住地面,拼命地往墙根处缩。 分明已经紧紧贴住墙了,但他还是感觉浑身发冷,杜衡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此刻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杜衡冷眼看着成知节瑟缩的姿态,心底涌上一阵烦躁。 本以为这成知节年过半百还如此纵情酒色、糟蹋年轻女孩,一定是个心性不坚的宵小之辈,扛不住几轮刑罚,自然就会把所有秘密吐露出来。 没想到人不可貌相,他杜衡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严刑拷打了这么久,这没了根的老阉货居然还是个硬骨头,硬生生地咬死牙关,一句关键信息也没透露出来。 他当真是小看他了。 杜衡迈开步子,走到成知节跟前,啐了一口: “啧,真是麻烦。” 成知节避无可避,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杜衡走来,一口唾沫吐到他的脸上。 他正要抬手去擦,抬起来的右手却突然被杜衡用脚抵住,压在墙上。 “本将军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成知节垂下眼皮,浑身剧烈颤抖,他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本将军难得大发慈心,你最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杜衡松开抵住成知节手臂的脚,在一旁还算干净的稻草堆上蹭了蹭,像是忍受不了自己的鞋子沾上什么脏东西。 他的语气森冷,脸上的表情更是残酷。从尸山血海熬炼出来的一身血煞之气使他看起来宛如一尊煞神,在阴暗逼仄的牢房内,更给人一种空前的心理压力。 粗糙地清理了下鞋子,见成知节还是低垂着头没有反应,杜衡露出个嗜血的笑容。 “很好,你的骨头还真是硬啊。既然这样,光废掉两条腿怎么够呢?” 他低笑一声,眨眼间便重新来到成知节身侧,残忍地伸出了手。 “就让本将军看看,你的双手,是不是也和你的骨头一样硬!” 伴随着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一直低垂着头的成知节终于发出了惊恐而惨烈的哀嚎:“啊——啊——” 杜衡眼也不眨地,把成知节的右手踩在脚下,一寸一寸地碾碎了他的每一个指节。 成知节的惨叫声仿佛什么美味的佐料一般,杜衡非但没有受其影响,还享受似的眯了眯眼,在他痛苦至极的哀嚎声中一点一点地碾碎了他的整只右手。 确定脚下已经不存在任何一根还完好的小指骨了,杜衡这才慢悠悠地挪开左脚,露出一抹堪称愉悦的笑。 “不懂得珍惜机会的人,还真是可惜啊。” 成知节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苍白的脸色因为血污的掩盖,本来看不出神色,这会儿疼得满脸冷汗,汗水瀑布般流下,倒是冲掉了他脸上的一些血渍,露出一张狰狞扭曲的布满沟壑的脸孔来。 极度的疼痛让他精神恍惚。成知节真的怕了。神志稍稍恢复后,他看向杜衡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厉鬼。 杜衡岿然不动,轻笑着打量了一下成知节这会儿的狼狈模样,低沉的嗓音里透出几分轻蔑。 “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他的眼神毫无温度,说出的话更是带着一股嘲弄。 “像一只蛆虫,让人恶心。” 他伸出带了手套的手,强硬地掰过成知节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盯着他浑浊中透露着恐惧的眼神,语气凌厉: “你如今连路边的流浪狗都不如。怎么,还打算做那已经死了的成玦的狗吗!” 成知节瞳孔骤缩。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右手,一阵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黑。 杜衡捏着他的下颚狠狠用力,他这才回过神来。 这个男人,他不是人,是魔鬼! 不,他比魔鬼还可怕! 自己的右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滩烂泥。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好像读懂了他的眼神,杜衡抬起下巴点点他的右手,施舍般道: “如何?还想尝尝这种滋味吗?” 成知节拼命摇头,浑身抖如筛糠,恐惧像潮水一样漫过他的全身。 杜衡甩开他的脸,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道: “招是不招?” 第175章 酷刑 成知节杂乱无章的灰白色头发,经过一番折腾后散落下来,杂草一般覆盖着他的脸。 听到杜衡带着阴森语气的质问,他下意识地浑身一颤,苍白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杜衡怒极反笑: “你真是比本将军以为的还要有骨气。” 潮湿阴冷的狭小地牢内,突然响起一阵大笑。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杜衡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东西,兀自笑了一会儿,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半晌,他终于停止笑声,伸出手指,脱掉手套,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润,而后将脱掉的手套随手扔到了仍然在浑身发抖,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的成知节身上。 杜衡活动了下手腕,浑身上下散发出掠夺者的气息。他看着成知节的眼神透着惊人的灼热,像是一个高明的猎人终于遇到了一只久未遇见的能让他提起兴趣的猎物。 “既然决定要忍受,那你可一定要好好撑到底呀!” 杜衡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成知节浑身冷汗。破破烂烂的囚服已经完全湿透,湿哒哒地贴在他的身上。他剧烈的喘着粗气,明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刑罚可能更加可怕,但还是因为杜衡已经离开而短暂的喘了口气。 但他这口气,还是歇的太早了。 杜衡走后不久,便有狱卒提着一个封的严严实实的木头箱子走了进来。 提着箱子的狱卒走在最前面。他身后,另外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盆,盆里装满了清水。 成知节惊恐地看着他们在牢房里来来去去,不知道他们要做些什么。 直到他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架起来,拿出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把他牢牢地捆起来倒挂在牢房顶部,正对着下面盛满清水的大木盆,他才后知后觉地恐慌起来。 他想要挣扎,但是他的双腿早已被废。又因为刚刚被杜衡硬生生的废掉了一只右手,全身上下只有一只左手还算完好,根本没有可以使力的地方。 所以纵然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挣扎,也不过是吊在空中,微微晃了两个圈儿罢了。 因为是被倒吊着的缘故,成知节浑身上下的血液顿时逆流。他面部充血,眼珠赤红,本来苍白枯瘦的脸颊因为充血而硬生生有了几分血色。 失重的感觉让他根本不敢合眼,而他只要一睁眼,就会看到头下面正对着他的大木盆里,清澈见底的水面映照出的他的狼狈模样。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跟着狱卒来的那两个侍卫中的其中一个,上前用配刀在成知节已经被废的双腿上靠近脚踝的地方各划了一刀,随即收起刀,开始摆弄他们先前带来的那个木头箱子。 成知节的双腿只是被废了,他没有办法像寻常人一样正常走路,但是并没有失去知觉。 那个侍卫模样的人在他脚踝处划了两刀时,疼的他瑟缩了一下。现在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吊起的双腿上,那两道被划破的刀伤,正在缓缓的往外流着血液。 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脚踝处缓缓渗出,顺着他的小腿,慢慢的流到了他的大腿上。 正常情况下,人体上所受的伤痕,只要不是太过严重,都会慢慢的凝固。 割破他小腿的侍卫明显知道这个原理,所以他不知在刀上抹了些什么。成知节能感觉到自己脚踝处的两道伤痕正在慢慢的渗出血液,并没有缓和凝固的倾向。 照着这个趋势下去,这些血液流到他的脸上,并顺着他的脸滴落到地上与他正对的木盆里,是早晚的事。 这群人大费周章把他绑成这个样子,就是为了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死去吗? 成知节正在心里暗自胡思乱想,却很快被那侍卫中的另一个人的动作惊得大叫出声。 “啊——那是什么?!” 他耗尽自己全身的力气,自以为自己叫的很大声。但其实遭受过长时间的折磨,刚刚又被废掉了一只手,不停的大声哀嚎惨叫以及求救,已经累坏了他的喉咙。他自以为自己很大声地惊叫出声,其实只不过是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粗粝嘶哑的哀鸣罢了。 这声音接近于痛苦的呻*吟,几乎不能被人听见。 但狱卒和那两个侍卫还是听到了。 正在摆弄那个封的严实的木头箱子的侍卫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手底下的箱子,一脸的不怀好意。 “这里面呀,可是好东西。我们兄弟就先走了,你就在这里慢慢享受吧。” 随着这个侍卫的摆弄,被封的严实的木头箱子里传出一阵阵的“沙沙”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动。 另一个侍卫看到他伸出手拍了拍木头箱子,惊的赶紧拉了一下这个侍卫的袖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一脸紧张地说: “你小心点儿!可别惊动了里面的东西,让咱们兄弟遭殃。” “放心吧,你们先出去,我马上就到。” 说着,他手中摆弄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另一个侍卫和狱卒对视一眼,默契的先后走出了牢房。 留在原地摆弄箱子的侍卫,很快调整好了箱子。把它放在一边,打开了一个机关,然后自己连忙走出牢房,顺带锁上了门。 另外两人正在门外等着他,看到他出来就要拉着他走。 “快走吧,这地方太晦气了。咱们赶紧走。” 最后出来的侍卫却拂开了他们的手。 “别急,还有这个没弄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包药粉状的东西,仔仔细细的撒在这个牢房的门口。 把一包药粉完全用完,他这才拍了拍手,对着另外两人招呼道:“这下妥了,走吧。” 三人步履匆匆,很快没了踪影。 牢房里,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爬行动物在地上摩挲的沙沙声。 第176章 骚乱 处于沂国皇宫最底层的地牢,是整个沂国防守最严密、危险级别最高的牢房。关押在这里的囚犯,无一不是犯下了滔天大罪的一级监护级别的罪犯。 此刻,在这个地处偏僻、落脚隐秘的地牢深处,时不时传出几声惊恐的、充满了绝望气息的痛苦哀嚎。 发出惨叫声的人明明已经疲惫至极,刺耳难听的粗粝尖叫声却迟迟未曾停下来。 与他相隔尚且有一段距离的其他牢房的犯人早就受不住了,大声咒骂着让他停下来。 “他奶奶的!是谁在鬼哭狼嚎,叫的跟杀猪一样,难听死了,烦不烦人?” 伴随着怒吼声传出来的,还有愤怒的捶打墙壁和踢踹牢门的声音。 “他ma的,叫的老子头疼,快给老子闭嘴!” “跟哭丧一样,这到底是谁?大晚上的,不让你老子安生!” “踏马的,你给老子闭嘴!听见没有!” 地牢深处的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显然已经激起了众愤,一时间,黑漆漆暗沉沉的充满阴森气息的暗牢内,全部都是咒骂、抱怨、踢踹的声音。 这些被困在暗牢里的穷凶极恶的囚犯,白日里已经受尽各种折磨和刑罚,到了晚上一身疲惫,难受的只想沉沉的睡去,没想到却遇到这样的情景,让他们一个个气的只想骂niang。 不,这群人不是被气的想骂,是已经骂出来了。 暗牢里顿时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吵嚷和咒骂声,混乱的如同白日里最热闹的集市。 “干嘛呢?干嘛呢?安静!” 一片混乱中,终于出现了狱卒严厉的呵斥声。 晚上轮流值守的狱卒,本来已经困得在打瞌睡了,但是却被这里的吵闹声惊醒。匆匆跑过来才发现这里的混乱,顿时提着鞭子走过来,拖着长长的鞭子在牢门上和地板上重重的抽了两记鞭子。 长长的鞭子与坚硬的牢门和硬邦邦的地面相撞,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这声音实在响亮,然而牢房里这会儿委实混乱。所有囚犯的吵嚷咒骂声混成一片,一时间竟没有人听从狱卒的话,仍旧各顾各的吵嚷成一团。 值守的狱卒见状,抄起鞭子便勾住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已经被挤到牢房门口的人的脖子。 确认套住了一个人,狱卒便猛地一下收紧了鞭子,扯着那个人的头往牢门上狠狠地一撞。 “咚”的一声,被长长的鞭子缠住脖子的人,脑门上瞬间起了一个大包,眼前一黑,疼的他哇哇大叫。 与他同一个牢房的人听到动静,这才发现了异样。抬头看到值守的狱卒就站在门外,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瞬间老实下来,低着头,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那个被缠住脖子,硬生生挨了一撞的倒霉鬼,本以为自己无缘无故的被磕了一个大包,这件事情就算结束了。没想到两名狱卒看了看,发觉周围仍然是乱糟糟的一片,于是抓住他下了狠手。 “嘭——嘭——咚——咚——咚——”一下又一下,那个被鞭子套住脖子的倒霉鬼,硬生生的在狱卒的操控下被撞了满脑袋的包。 他疼的哇哇大叫。一边喊疼,一边对着两个狱卒喊着: “饶命啊!饶命!” 过了许久——至少在被撞了一脑门包,脑子都快撞傻了的那个人看来,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扫晚生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 许是那些犯人都骂的累了,不得不停了下来。又或许是他们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叫喊咒骂,暗牢最深处传出来的声音仍旧有增无减。 他们做了无用功不说,还累的要死,只好偃旗息鼓。 吵嚷喧闹声稍稍小了一些,众人这才发觉,除了暗牢深处的哀嚎声以外,他们周围好像也有惨叫声。 这痛呼声听起来似乎离他们很近,还伴随着一下又一下规律的“咚咚咚”的声音。 所有囚犯像被谁按了暂停键一样,一个个都慢慢地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不管是咒骂还是踢踹、捶打。 整个暗牢,终于安静下来。 那个被选中的倒霉鬼早已鼻青脸肿,暗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鼻腔,糊满了他整张脸。 狱卒一点儿也没有留手,所以这会儿倒霉鬼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几乎喊不出来任何声音了。 见整个暗牢终于安静了下来,拿着鞭子的狱卒这才收回缠在倒霉鬼身上的鞭子,冷冷的瞥了一眼整个暗牢里的人,语气森冷: “想死,就继续吵。” 所有人安静如鸡。 另一个狱卒在他说话的间隙,拿出钥匙打开牢房门,进去把那个已经倒在地上的倒霉鬼提溜出来扔在地上,锁好门后又转身提着他走了一圈。 “谁敢再闹,这就是下场。” 说完,两个狱卒便提着手中的倒霉鬼走了。 整个地牢安静地像是一座死人的坟墓。最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惊恐万分的惨叫声更是为它增添了几分恐怖之感。 只是这次,其他牢房里少了一个人。 惨叫声依旧在,却没有人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 空气里飘浮着浓浓的腐朽潮湿的气味,还有丝丝恶臭和不可忽视的血腥之气。寻常人绝对受不了这种味道,然而杜衡却面不改色的穿过长长的过道,径直来到最深处的牢房门口。 昏暗的光线下仍然可以隐隐看到,木质栏杆的牢房门前,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褐色粉末。 这暗牢深藏于地下,密不透风。所以侍卫昨日离开时撒下的雄黄粉,直到今日夜晚仍旧是原封不动。 杜衡看了眼脚下,又收回了迈出去的左脚。 身后的贴身侍从会意,马上拿出清扫工具,把地上的粉末打扫的干干净净。 杜衡这才跨入门内。 他带来的侍卫早已把新鲜的老鼠肉和兔肉放置在牢房内——在杜衡进门之前。 地上盛满清水的大木盆早已变得浑浊不堪,成知节被吊在木盆正上方,摇摇欲坠,奄奄一息。 牢房一侧,昨日那两个侍卫带来的木头箱子还在原地。 第177章 摧毁心理防线 箱子里的东西,却早已不在原处。 牢门刚一响动,趴伏在成知节身上的东西便警惕地抬起了尖尖的三角形脑袋,长长的舌头伸了出来,在空气中捕捉着陌生的闯入者的气息,发出让人脊背发凉的“嘶嘶”声。 杜衡身后的狱卒见状,登时便害怕的后退了两步。 跟着杜衡前来的两个侍卫,倒是对眼前的场景熟视无睹,不慌不忙地一人抱着一个箱子,在狱卒打开牢门之后便率先踏入,将两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箱子放在靠墙的地方。 紧紧缠绕在成知节身上的一条成年黑眉锦蛇,一直高高的抬起尖尖的脑袋,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直到两名侍卫先后打开自己手中那看起来相当笨重的箱子,新鲜的肉香味儿飘出,他们才稍稍的放松了警惕。 两箱香喷喷的肉,被两名侍卫堆放在了牢房的两个角落里。一条两米长的黑眉锦蛇,瞬间从浑身僵直的成知节身上移开,迅速爬向角落里的装满新鲜肉块的箱子。 浑身僵硬、面如死灰的成知节如蒙大赦,直到那条巨长无比的黑眉锦蛇开始享用放置在角落里的美食,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他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脸色终于好看了那么一些。 待两名侍卫安排妥当后,杜衡才提起衣摆,大跨步走进牢房。 他直直的站立在被吊起的成知节面前,正正好好的与刚刚睁开眼睛的他对上目光。 成知节刚刚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因为那条可怕无比的黑眉锦蛇的缘故,他一直死死的闭着自己的眼睛。直到刚刚察觉到,那冰冷滑腻的柔软躯体终于慢慢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这才尝试着缓缓睁开眼睛。 没想到甫一睁眼,就与杜衡那双充满冷酷笑意的目光对上。 成知节登时寒毛直竖。 昨天白日里的酷刑已经让他彻彻底底的怕了这个男人。他的整只右手在自己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硬生生的一点一点的碾碎成泥。那种刻入骨髓的钻心的疼痛,令他差点忍不住当场昏厥。 那种痛苦,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每一次想起来都是撕心裂肺的、狠狠刺入神经的疼痛。 事后想想,成知节自己都对于自己能撑下杜衡那样的手段,而感到吃惊不已。 他本以为自己会当场就把珹国皇室的秘密吐露出来,没想到居然能一直坚持到酷刑结束。 但是,昨晚的刑罚让成知节彻彻底底地认识到,杜衡这个人真正的可怕之处。 昨日来布置现场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人离开之前在他的脚踝处用刀划了两道,并且在上面做了手脚。让他的血能一直缓慢的流出,伤口一直不会愈合,但是又不会影响到他的性命。 他以为那些人把自己倒吊在房间里,并且让他正对着下面的盛满清水的大木盆,是为了让他观看自己被吊起来的狼狈模样,同时增加自己感受血液缓缓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那种逐渐失去生机的痛苦,好摧毁他的心理防线。 没想到他只猜对了一半。 那两名侍卫临走之前,打开的那个被封的严严实实的木头箱子里的东西,才是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从昨天晚上开始,这场持续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漫长而又痛苦的刑罚,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那两名侍卫走后,箱子里的东西没了关锁它的束缚,缓慢的从箱子里爬了出来。 它嗅闻着血腥味儿,一路从牢房的地面缓缓爬上牢房的顶端,再顺着紧紧束缚在自己脚上的绳子,慢慢的爬到自己的身上。 冰冷的滑腻触感,从他裸露在外的沾满泥土和脏污的双脚上划过,又攀附着他的脚踝,慢慢找到了他被划破的地方。 清楚地感受着自己被一条全长约有两米,大概有七八岁小孩手臂粗细的一条大蛇缓缓缠绕的滋味并不好受。一整个夜晚,他都害怕极了。 生怕自己身上的这条黑眉锦蛇——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条蛇的名字,什么时候不耐烦了就狠狠的给自己一口。 外观这样可怕的蛇类,他的牙齿又是那样的锋利,闪着银色的金属般质感的冷光,尖利地像是能穿透自己的骨头。若是它不耐烦了,狠狠的给自己一口,那他恐怕当场就会一命呜呼。 然而这条蛇就像是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一样。虽然他静静的缠绕在自己的身上,但是他却乖巧听话的不像话,一直只是静静的缠绕着他的身体。 除了时不时的换一个位置,然后伸出长长的分叉的舌头在他的脚踝处受伤那地方舔上一两口——毕竟一直在流血,血腥味一直刺激着那条大蛇。 但是除此之外,那条蛇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 纵然如此,成知节也被吓坏了。 一整个夜晚,再加上一整个白天,他一直和这条粗壮无比的大蛇待在一起。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却提心吊胆地满头大汗,生怕身上这条蛇什么时候给自己一口,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除此之外,成知节的视线也无处安放。杜衡的刑罚实在是特殊而精妙: 成知节身体上缠绕的黑眉锦蛇,像一个不定时炸弹一样催逼着他,让他心绪紊乱、情绪紧张。成知节脚下的盛满清水的大木盆,则是打垮他心理防线的第二大利器。 抬眼,是自己身上粗壮无比的大蛇;垂眸,是把自己此刻的狼狈处境映照的清清楚楚的“镜子(水面)”,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的艰难处境。 上不挨天,下不挨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成知节的坚强意志和心理防线,就这样被完全摧毁,彻底丧失抵抗能力。 盛满清水的大木盆此刻已浑浊不堪。并不是因为成知节的血水——他流出的血早被黑眉锦蛇舔舐干净,而是因为他在极度惊恐与紧张的状态下,“脱水”了。 与冷血动物,还是随时可能终结自己生命的冷血动物亲密接触一整晚,又被迫一遍遍被加深这个场景,成知节从最初的大声惨叫到后来的微弱呻吟,经历了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他正下方那盆水里,有他的汗水(冷汗)泪水,还有极度惊恐时,喷涌而出的便溺物。 第178章 医治 开门的狱卒受不了牢房里的味道,掩着口鼻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牢房门外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两个侍卫却好像什么也没有闻到一样,面色如常的摆弄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直到把所有东西放置到应该放置的位置,他们才低眉敛目,安静地候在一边。 杜衡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表情,仿佛牢房里的腌臜难闻的气息只是其他人的幻想一般。 他直勾勾地盯着吊在半空中半死不活的成知节,冷硬的面容一如往昔,眼里甚至还流露出几丝兴味。 成知节看见杜衡的一瞬间,像是见鬼了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青灰色的脸皮本来僵硬地像个假面,现在居然因为杜衡而活泛起来。 他的嘴唇几经蠕动,像是要说点什么。但是因为已经嚎叫了一晚上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嘴部的动作牵动了他的面部神经,再加上瞪大眼睛的表情,成知节的面皮抖动了几下,显得很是滑稽。 杜衡抬头欣赏了一会儿他的丑态,而后微微垂眸看了看地面上盛满清水的大木盆——当然,这会儿里面的水早已不再清澈,而是浑浊一片,还泛着一股子腥臊之气。 “能撑到现在,是个有骨气的。” 杜衡启唇给了这样一个评价。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成知节在内,听到这句话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的看着他。 “呵,”杜衡毫不在意他们的反应。他嗤笑一声,微微向后退了半步,眼神转向低眉顺眼的站在角落里的两个侍卫。 接收到他的眼神,两个侍卫这一瞬间仿若醍醐灌顶,马上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强忍着恶心,一脸扭曲的抬起了地上那个盛满浑浊液体的大木盆。 散发着污浊气息的源头终于被挪走,狭小的牢房内被污染的空气似乎终于清新了一些。 碍事的人和东西都被清理出去,杜衡这才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成知节。 “你可有话要对本将军说?” 成知节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的“嗬嗬”声之后,他果断的放弃了开口的打算。 杜衡挑眉,凝视着他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尚且完好的左手上。 成知节浑身一颤,在杜衡的目光下止不住地颤抖。 他反应极大地开始挣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啊啊——嗬——嗬”声。 尽管他是被倒吊在房顶上,看人的目光与正常的视野并不一样,但这些也并不影响他在那一瞬间捕捉到杜衡眼底那森冷的杀意。 成知节明白,自己在被他们抓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他早已做好了承受诸多酷刑的准备。但是杜衡施加在他身上的这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刑罚,是真的从骨子里给他打下了极深的名为“恐惧”的烙印。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杜衡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并读懂了他眼底的哀求。 总之,他终于大发慈悲的给了成知节选择。 “如果是的话,那你就眨一下眼睛。” 说这话时,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随身携带的剑柄上。 成知节急忙疯狂地眨眼,眼部肌肉因为他突然的频繁牵扯甚至开始罢工。 他的眼睛,抽筋了。 成知节强忍着眼睛的酸痛肿胀之感,拼命的朝着杜衡眨眼睛。 “唰”地一声,成知节重重的掉在地上。 原来是杜衡拔出了自己的配剑,迅速割断了牢牢绑着成知节双脚的绳索。 杜衡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利落的收剑入鞘。 他看着刚刚砸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成知节,淡淡开口: “说吧。” 成知节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密、钥……咳咳咳咳……” 勉强挤出了这两个字,他便开始剧烈的咳嗽。 那撕心裂肺的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从嘴里咳出来一样。 不一会儿,他的嘴角便缓缓的流出了暗红色的鲜血。 杜衡蹙眉。他抬眼,看到了牢房门外一直守着的狱卒。 “去,请医师过来。” 狱卒匆忙的行了个礼,转身向外面跑去。 成知节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被人敲碎了一样,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思维有着短暂的麻痹。 不过,也许是痛了太久,他已经麻木了。 剧烈的疼痛依然在,只是他的耐受性提高的不是一点半点。这会儿,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疼的厉害,像是吞了千万根针一样。 火辣辣的疼痛沿着他的喉咙一直蔓延到他的胸膛处。说不清是从下往上疼,还是从上往下疼。总之,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去。 就在他万分难过之际,他的嘴里好像被人灌进了什么热乎乎的液体。 这液体暖暖的,顺着他的喉咙缓缓流进他到肚子里,温暖了他冰冷僵硬了一晚上的内脏。 但是他的身体因为受伤太严重,甚至承受不住这样的温暖。暖乎乎的液体。流经之处除了温暖,更多的是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即使处在深度昏迷中,被强行灌入药物的痛苦依然让成知节的身体不自觉的打着颤。 既然还要从他嘴里挖出东西,杜衡自然不会让这人这么轻易的就死了。所以他找来医师,让他不计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务必要让陷入昏迷中的成知节早早醒来,并且保证他的喉咙能够正常说话。 医师大晚上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出来,又吹了一路冷风被强行带到这里,本来满腹牢骚,一肚子怨气。但是杜衡给出的条件足够诱人,他的表情又足够冷硬,最重要的是他手中有剑。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 得出这样的结论,医师自然老老实实的给成知节诊断配药。 为了让他早点醒过来,让他能正常发出声音,这个医师甚至不惜拿出了自己的祖传秘方,只求能赶紧治好这个瘸子,好早早离开旁边那尊煞神。 医师满头大汗的喂完药,抖着手收回了药碗。 第179章 自裁 祖传秘方果然好用。不一会儿,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中的成知节就突然咳嗽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一旁还拿着药碗的医师如释重负,狠狠的松了口气,而后小心地看向杜衡。 见成知节已经悠悠转醒,杜衡便不再继续扣着医师。收到他问询的目光,杜衡对着牢房门口抬了抬下巴。 医师会意,连忙提着药箱离开。 一路脚步不停,头也不敢抬的走出了牢房。直到确认自己已经从地牢中出来了,医师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抬起手,准备擦一擦自己满头满脸的冷汗。 手抬起来才发现,他手里居然还牢牢的抓着一只还留有药渍的碗。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他在牢房里喂那个昏迷不醒的瘸子喝药时,用来盛药汤的碗。 这一晚,地牢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先前被杜衡支使出去处理那满满一大木盆的浑浊液体的两个侍卫,解决完那让人直犯恶心的脏水回来后,直接被杜衡关在了牢房外面。 他二人倒是知情识趣,知道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即使地牢里安静地让人心慌,他们也强自按捺住了心里的好奇,没敢破坏规矩偷看一眼。 当天夜里稍晚些时候,杜衡便从地牢里出来,匆匆进了萧景逸所在的紫宸殿。 紫宸殿的烛火亮了一夜。 君臣二人秉烛夜谈。终于在东方露出鱼肚白时,敲定了具体的行程。 与此同时,沂国皇宫的地牢深处。 成知节眼神涣散,一脸灰败地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躯体早已没有了知觉,连从地面渗上来的森森冷气透过他那已经完全废掉的双腿和右手渗入体内,带来冰冷的痛意,都浑然不觉。 杜衡走后,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移动过半分。 失焦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破破烂烂的,没有灵魂的,已经被废弃的木偶。 外面逐渐传来的喧闹声终于唤回了他的神智。 成知节意识到,天亮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光亮。 被关押在这里的所有囚犯日复一日的承受着残酷的刑罚,且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又平安的熬过了一整天。只是麻木的在黑暗里过活,狱卒让休息就休息,狱卒抽着鞭子让他们起来干活儿,他们就得立刻爬起来。 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他们便逐渐失去了时间的观念。 成知节进来的时间并不算太久——毕竟这牢房里收押的最早的那位囚犯,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但是于成知节而言,却像是经历了一整个漫长的世纪。 他每日都遭受着各种非人的折磨,在这些日子里所感受到的疼痛,简直是他这辈子所受到的所有苦难的总和,甚至还要更多。 每日里锥心蚀骨的、透入骨髓的、深入每一根神经的疼痛,让他无暇他顾。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不自觉的关注着自己周围的环境。 牢房里实在太过昏暗。每日里所点的烛火都是有限的,到了时间就会被狱卒熄灭。 在大多数充满黑暗以及疼痛的时光里,成知节的听觉变得非常敏锐。日复一日,他居然逐渐掌握了牢房里每日的作息时间,并通过这个来判断,他又成功的挺过了一天。 这会儿,外面隐隐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夹杂着零星的碗筷碰撞的响声。 成知节知道,这是到了早晨放饭的时间。 他呆滞的眼神动了动,随即调动自己全身的力气,用自己尚且完好的左手,强撑着想要把自己移动到牢房靠墙的角落里。 但一只手实在做不了什么。他只好又调动自己身上还勉强能动的右手手肘,两个肩膀使力,一点一点的艰难地挪到牢房的角落里。 他左手使尽吃奶的力气,艰难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好使他的背能够紧紧的靠着身后的墙壁。 做完这一切后,他已经满头大汗,右手手肘和左手整条手臂,尤其是手掌和手肘,火辣辣的疼。早已经被废掉的双腿和右手,也在不断传来针扎似的绵密的痛楚。 成知节布满灰尘和汗水的眼睫缓慢地眨了眨,随即又闭上。 这一刻,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沂国皇宫,紫宸殿。 终于从成知节嘴里挖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晚,萧景逸和杜衡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烛火已然烧尽,天光渐亮。熬了一整晚的君臣二人却丝毫不觉疲惫,萧景逸甚至觉得自己容光焕发,马上就能骑马出城,踏上寻宝之旅。 内侍几次进门,见君臣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眼见天色不早,再等下去该耽误上朝了,便只好近前来,躬身恭敬道: “君上,杜将军,时辰不早了,是否要用早膳?” 萧景逸经此提醒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 “竟已这个时辰了,想必杜衡你也饿了。摆膳吧。” 后半句话是对着身后的伺候的内侍说的。 “是。” 内侍领命而去。 杜衡也聊得兴味盎然,看着宫人端上来的菜肴才惊觉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遂拿起筷子进食。 君臣二人食不言,一时偌大的室内只有咀嚼饭菜的声响。 杜衡吃完碗里的饭,正打算再添置一碗,外面突然传来骚动。 “怎么了?” 萧景逸皱眉,不悦地冲着一旁伺候的内侍问道。 贴身大太监张义康急忙出门查看,片刻后回来禀告: “启禀君上,刚刚暗牢侍卫来报,说……” 张义康停顿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杜衡。 萧景逸不满地蹙眉,呵斥道: “做什么吞吞吐吐的,到底怎么了?” “是,暗牢侍卫来报,说关押在最里层的犯人,刚刚、咬舌自*尽了。” 说到这儿,他又偷偷觑了眼杜衡。 “什么?!” 萧景逸不可置信,杜衡也皱起了眉头。 “他不是什么酷刑都熬过了吗?怎么这会儿突然自尽了?” 萧景逸失声质问,但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杜衡看了张义康一眼,奇怪道: “张公公,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怎么?那成知节死之前可是留下了什么东西,与本将有关不成?” 第180章 猜忌 “这……”张义康一脸为难,抬头看了眼杜衡,又把目光转向了萧景逸。 杜衡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倒也不催促。 萧景逸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唇角下压,眼里溢出一层薄怒。 “张义康,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平日里也不像这会儿,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子!是有什么话当着寡人的面不好说吗?” 看出萧景逸是真动怒了,张义康连忙俯伏在地,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头: “君上恕罪!老奴不敢。” “哼,”萧景逸一摔筷子,也没有心情继续吃了。“还不快说!回答杜衡的问题!” “是”,张义康这下再不敢抬头乱瞄了。 他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额头贴在自己的双手手背上,恭恭敬敬的回复道: “暗牢狱卒刚刚来报,说被关押在地牢最深处的那个人,方才被人发现不知何时便已咬舌自尽,已经确认没有气息了,而且……” 张义康说到这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他把头埋的更低,脊背塌陷,恨不得贴到地面上将自己藏起来。但他还是要说完自己该说的话,于是他颤抖着嗓音,继续道: “而且,狱卒还说,那人的尸首旁边留有两行字,写着、”低垂着头的张义康满脸冷汗。眼一闭,心一横,咬牙说出最后那句堪称大逆不道的话。 “写着‘未能杜守,死之憾也’八个字。” 萧景逸气得拿起手边的玉碗就狠狠地扔在地上。 “如此狂妄僭越之语,真是那成知节说的?” 张义康勉强稳住自己发抖的躯体,定了定心神,仍然保持着跪拜在地的姿势,低着头道: “是。门外的狱卒说,那字是成知节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写在牢房的地面上的。” 杜衡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义康,眼里闪过一缕意味不明的光芒。 看来,给那个老阉货还留下一条完好无损的左臂,真是便宜他了。 这老阉货当真是阴魂不散,即使死了,也要给人留下一堆的烂摊子。 杜衡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就凭成知节临死前留下的这八个字,外面已经演变出了多少的风言风语。 无外乎就是“原来这个老太监竟然是和杜衡大将军一伙的!” “说不定他就是杜衡大将军找来蒙骗君上的。” “对呀,不然怎么他刚从地牢里出来,那老太监就死了呢。指不定是他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了。” “天呐,细思极恐!这样说来,那杜衡大将军岂不是有叛国之嫌!” “不好说,指不定那珹国灭国的真相也只有杜衡大将军知道了。” 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怪不得。杜衡在心里暗忖:怪不得张义康这老匹夫,说话时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暗观察自己的反应,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杜衡想得不错,只这一会儿功夫,整个地牢里的狱卒已经将这件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而且,因着先前来到皇宫里报信的那个狱卒的缘故,现在整个沂国皇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全部都听闻了这件事情。 但是,杜衡暂时顾不得那么多。 他和萧景逸再也没了继续用膳的心思,便匆匆赶到了暗牢,径自走进关押成知节的那间牢房里。 成知节断气已有一会儿了,但这会儿尸体尚且留有余温。 杜衡近前查看了一番,果然在他左手食指上发现了被咬破的伤痕,那伤痕已然结痂,但仍然能明显看出,是新添不久的伤口。 成知节保持着靠坐在墙角的姿势,因着右手完全稀烂不再成型的缘故,他坐得并不齐整,甚至可以说他的姿势有些扭曲,看起来很是奇怪。 他垂落在地的左手下面,赫然是八个大字: 『未能杜守,死之憾也。』 自踏入这座牢房起,萧景逸就一路保持沉默,静静的看着杜衡走来走去,到处寻找线索。 此刻,伴随着杜衡抬起成知节僵直的手的动作,那八个歪歪扭扭,有些潦草的血红的大字,也映入了萧景逸的眼帘。 萧景逸削薄的嘴唇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紧蹙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地上那八个血红的大字。 “杜将军可否为寡人解释一下,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杜衡检查尸体的动作一顿,他抬头,清楚地看到了说这句话时,萧景逸眼底那浓重的猜疑和忌惮。 他平静地道: “臣以为,这八个字解释了成知节自裁的原因。” 杜衡很快收了视线,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继续低头忙着自己的工作,仔细地观察成知节的尸体。 “哦?是吗?” 萧景逸仿佛对这几个字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蹲在地上,仔细的看着那两行血红色的歪歪斜斜的大字。 “那究竟是因何缘故呢?杜将军不妨为寡人解释清楚。” 杜衡捏着成知节破破烂烂的外衣的手紧了紧,随即若无其事般随意道: “君上英明,想必早就看出,这八个字说的乃是,成知节因为没能保守秘密而悔恨不已,虽然死了,也是带着遗憾和不甘而死去的。” “是这样吗?”萧景逸语气深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真的没有别的解释了吗?” 杜衡仔细检查了成知节的尸体,戴着手套翻看了他的眼睛,又打开他的嘴看了看被咬断的舌头,连破破烂烂的衣服下面的身体也一一地抚摸了一遍,确定除了他早就已经被折断的双腿以及被废掉的右手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外伤之后,才摘掉手套,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萧景逸。 “臣先前有调查过,成知节是珹国国君成玦的贴身内侍。在成玦还是一个懵懂稚子,刚刚被钟离心推上皇位时,他便已经在成玦身边了。他与成玦关系亲厚,二人之间的感情恐怕远不止主仆这么简单。” “成知节待成玦极好,可以说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着他长大的。所以,成玦预料到珹国将要覆灭时,特意在自己临死之前把成知节派往边疆,好让他保住性命。” “所以呢?”萧景逸盯着杜衡的眼睛,像是要一眼看到他的心底去。 “难得听寡人的杜将军说这么多话,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杜衡目光坦荡,语气平稳:“成知节与成玦关系亲厚,所以才能扛过诸多非人的折磨和残酷的刑罚。” 第181章 车裂,扬灰 “他的舌头一直保存完好——所以他明明能早早的就咬舌自尽,为何偏偏要等到承受不住刑罚,吐露出秘密之后才自裁呢。” “臣猜想,一定是因为成玦为了让成知节活下来,费尽心思为他筹划,好不容易在珹国覆灭之前把成知节送出珹国皇宫,才让他得以保全性命。” “珹国覆灭之后,成知节才惊觉成玦当初把自己远派边疆的意图。有感于成玦的恩德,他这才隐姓埋名,在珹国的边陲小镇抚远镇苟且偷生。” “即使后来被我们的人抓获,在地牢里受尽各种残酷的刑罚,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他这条命,是成玦当初想方设法保下来的。” “所以他才苦苦支撑着。哪怕受尽最残酷、最惨无人道的刑罚,也一直死死的咬牙坚持着。因为他不想让成玦的心血付之东流。”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也低估了暗牢里审讯的手段。” “在心理防线被摧毁之后,他承受不住将珹国皇室的秘密和盘托出。清醒过来之后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觉得自己背叛了一心为他的成玦,背叛了整个珹国皇室,所以才会羞愧地咬舌自尽。”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留下‘未能杜守,死之憾也’这八个字的缘故。” 杜衡很少会说这么长的一大段话,但是这次,他破天荒地解释了很多。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很有道理。”萧景逸这会儿不顾形象地半蹲在一旁,右手撑着下巴缓缓摩挲,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血红大字。 他和杜衡踏入这座牢房时,便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允许禁止入内。所以这会儿,地牢里安静如斯,除了他们君臣二人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毕竟,躺在地上的那个,已经是个浑身僵直的死人了。 听到萧景逸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杜衡的眼神暗了暗。 他的气息有一瞬间的紊乱,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但他很快收敛气息,继续检查成知节周围的环境。 萧景逸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稻草,指着地上的字,语气玩味,又好像带着危险: “若真的如你所说,成知节死前是因为想到了自己作践诺言、毁灭了承诺,再无颜面苟活于世。那这个‘杜’字又作何解释呢?” 萧景逸扔掉手中的稻草杆,慢慢在牢房里踱步,语气不急不缓,像是真的只是在单纯地疑惑: “如果说是因为没有保守秘密而愧疚,那他完全可以写‘未能死守’,为何偏偏要写‘未能杜守’呢?” 牢房内一阵静默,杜衡四处勘探的目光也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臣不知。” 杜衡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慢了,硬朗英挺的面容也因此而显得更加冷硬。 萧景逸默不作声,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回话,又或许听得清楚,只是不想接话罢了。 轻缓的脚步声一阵又一阵,像是鼓点一样敲打在杜衡的心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早已出了一身冷汗,整个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紧紧地贴着他的脊背。 萧景逸的脚步未停。他绕着面积不大的牢房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杜衡额头上也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微微低头,趁着萧景逸在拐角转身之际,快速地抬起手肘胡乱擦了一把。 “唉,”萧景逸突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走向杜衡,边走边道: “想不通啊想不通。莫说是你,寡人也想不明白啊。” “这老太监到底在想什么,死就死了,还要留句话让人猜。” 杜衡摸不透萧景逸的心思,只好当一只锯了嘴的葫芦,默默低着头站在原地。 “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寡人一时想得入迷,没有听清楚。” 杜衡恭敬地低头行了一礼,声音紧绷:“没有,臣没有说什么。” 萧景逸点点头。 “如此,”他抬高声音,冲着牢门外喊道:“来人!” 一直候在外面的侍卫列为两队,匆匆走进牢房。 狭小的牢房顿时更拥挤了,空气也变得更为稀薄。 萧景逸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语气很冲: “给寡人出去!留两个人就行了。” “是。” 又是一阵骚动,牢房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萧景逸对着杜衡抱怨:“看看这都是什么人呐!”他揉了揉眉心,很是头疼的样子。 “无组织无纪律,一窝蜂的冲来冲去成何体统!” “杜衡,既然你回来了,就帮寡人好好调教调教他们,务必要让他们像你手下的人一样纪律严明!” 看着杜衡低头应“是”,萧景逸的气才稍稍顺了一点。转过头看见直愣愣地低着头,立在原地的两个侍卫,火气又上来了。 “发什么愣呢?!去,”萧景逸指着墙角成知节那僵硬的尸体,冷声道: “把这个污蔑杜衡大将军的老贼给寡人拖出去,处以车裂之刑,即刻执行!” 杜衡惊讶地抬眼,注视着萧景逸的背影,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那两个侍卫闻言,也皆是一脸震惊地抬头,也顾不得冒犯圣颜了。 萧景逸见他们还愣在原地,火气更大了。 “怎么,听不懂话吗?” 两个侍卫连忙低头跪下,一叠声地告罪。 “那就把那老家伙拖出去!”萧景逸愤怒地声音都高了几个度: “务必即刻施刑,寡人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胆敢污蔑我沂国杜衡将军的人,都会是什么下场!” 两个侍卫浑身一颤,急忙对着萧景逸磕了个头,一边应“是”一边匆匆上前拖着成知节的尸体往外走。 “等等!” 两个侍卫即将要跨出门槛之际,又被萧景逸叫停了。 “车裂之后,把他的尸体焚烧成灰,拉去乱葬岗,朝着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向洒出去,务必保证一粒灰都不剩。” “听明白没有?” 两个侍卫点头如捣蒜:“属下遵命,保证完成任务。” 萧景逸这才满意地点头:“去吧。” 杜衡看着这堪称荒谬的发展,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背处升起,直窜到他心里。 第182章 荒谬的现实 “马场梨、宁晋雪花梨、雪蛤膏、泽畔京塘藕、竹荪、锥栗、绛州云雕漆器、上党人参、潞州松烟墨……” 婠婠拿着长长的清单,抑扬顿挫地念着一件又一件御赐贡品。每多念出一样,她的目光就越发亮一分。 “长治潞绸、燕京云锦、川成蜀锦、苏州宋锦、桂广壮锦……” “殿下,君上可真疼你呀!这么多的东西也不知道要清点到什么时候——” 突然,她的声音顿住,好像看到了什么,短促而惊讶的尖叫了一声。 “哇!” 婠婠惊的嘴都合不拢了,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个度,尖利的嗓音穿透性极强。 萧颜汐被她这样聒噪的声响刺的耳膜生疼,不悦的皱了皱眉,看向她道: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婠婠这会儿压根儿顾不得被训斥的难堪,更没有去在意萧颜汐话中的不屑之意。依然扯着嗓子,指着那一大堆御赐物品中的一匹布料,颤抖着声音尖叫: “啊啊啊啊!是鲛绫纱,传说中的鲛绫纱啊!殿下,你快看!” 萧颜汐目光微冷,声音里的温度也降低了不少: “鬼叫什么?我看到了。” 若放在平日里,婠婠早就听出了萧颜汐语气中的不耐烦和愠怒之意。但是现在,她却被眼前的这一匹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鲛绫纱完全的吸引了目光,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危险。 所以,她不但没有如萧颜汐所愿安静下来,反而越发的咋咋呼呼。 “殿下,你快看。不愧是传说中的鲛绫纱,这布料可真美啊!看上去就光滑不已,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仿佛在闪着光一样!” 婠婠惊叹不已,对这一匹布料爱不释手,甚至想要上手去摸一摸——但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那一匹布料随着光线的变化,甚至能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如梦似幻。 “殿下,殿下,你快看!这鲛绫纱还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转变颜色呢!可真奇妙呀!不知道它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这布料可真神奇啊!怪不得只存在于传说中呢。” 婠婠啧啧称奇,两眼放光的看着那一匹鲛绫纱,完全无视了萧颜汐的不耐和薄怒。 见婠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萧颜汐果断住嘴,拧了拧眉头,不再管她。 婠婠很是欣赏了一会儿这一匹神奇的布料,然后才依依不舍的挪开视线,继续清点。 过了片刻,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再次不合时宜的惊叫出声: “啊!又一匹!殿下,快看我找到了什么!又一匹鲛绫纱!” 这次,萧颜汐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完全没有搭理她。 果然,婠婠只是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惊讶之情。即使没有得到回应,也完全不影响她继续滔滔不绝。 “快让我找找还有没有。”婠婠自顾自的嘟囔着,又一头扎入了那一大堆的物品中,兀自寻找着。 “还有一匹!” 平日里婉转低柔的语调这会儿直接破了音,婠婠小心翼翼的把三匹布料放在一起,生怕碰坏了它们似的。 她看着这三匹鲛绫纱的目光,像是在看某种易碎的稀世瓷器一般,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了。 萧颜汐这会儿才淡淡的开口:“都清点完了吗?” “是,殿下。都已清点完毕了。”婠婠模式化地回了一句,两眼发直的盯着面前的三匹鲛绫纱,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好看吗?” 萧颜汐独特的空灵嗓音再次灌入婠婠耳中,婠婠飘忽的神志终于回来了一些。 她点头如捣蒜: “好看啊,当然好看!这么神奇的布料,倒也当得起‘只应天上有’的美誉了。” “怪不得它被称为‘鲛绫纱’呢,恐怕真的只有传说中的鲛人,才能够织出这么神奇的布料吧。” 萧颜汐似笑非笑,空灵的声音婉转而低柔: “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 婠婠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她连忙俯伏在地,对着萧颜汐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 “奴婢一时看入了神,冒犯了殿下,求殿下恕罪。” 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跪在地上缩成一小团的身体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婠婠心里后悔的要死。 怪只怪她没见过世面。几匹鲛绫纱就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全部心神,以至于她连公主殿下的吩咐都没有听清楚,还在她面前失了态。 婠婠跪在地上,额头触碰着地面,完全不敢抬头去看萧颜汐的脸色。她心中暗暗猜测,不知道公主会怎样惩罚自己。 一个卑贱的侍女,在公主面前对如此珍贵的东西不加掩饰的显露出贪婪和垂涎,只是想想便能知道,这个侍女的下场,一定不怎么好。 “喜欢,那便拿去吧。” “啊?” 婠婠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而出现了幻觉?不然她怎么会听到,刚刚明明有些生气的公主殿下居然说出把鲛绫纱给她这样的话呢? 萧颜汐笑的温婉可人,空灵的嗓音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怎么,高兴傻了?你不是喜欢这布料吗?那便送给你了。” 因为太过惊讶,婠婠抬起了头,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看向萧颜汐的眼睛。 听到一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这么说,她顿时惊恐的慌了神。 婠婠急忙收回视线,重新对着地面,狠狠的磕了下去。 她一定是看鲛绫纱把脑子都看迷糊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公主说把布料送给她。 那可不是普通的布料,那可是鲛绫纱啊!有价无市、千金难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神奇布料啊! 普通人这一辈子能见到一次都实属难得,而公主殿下却说,要把这么珍贵难得的布匹送给她? 萧颜汐黛眉轻蹙,走近婠婠身前,伸出素白剔透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额上。 “也没有发热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萧颜汐不解。 “殿,殿下?” 婠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仍然跪在地上,借着衣袖的遮掩,狠狠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嗷,好痛! 婠婠的脸扭曲了一瞬。 会疼,这不是梦! 怎么会不是梦呢?这也太可怕了。 公主殿下何曾这么温柔的对她说过话,还要把千金难求的珍贵鲛绫纱送给她。 这样的现实,简直比梦还要荒谬。 与其真的是现实,还不如是一场梦。 至少,是美梦。 第183章 送礼 可要是现实,那就活脱脱地是个噩梦。 婠婠浑身瘫软,跪在地上的姿势不知不觉地歪了几分。她的上半身后仰,像是在下意识地躲避萧颜汐的靠近。 萧颜汐目露关切,看着婠婠身体后移,躲她不及,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的模样,有些伤心地叹了口气: “唉,这是怎么了。婠婠,本殿下可是长得很骇人吗?” 婠婠惊惧地摇了摇头,“不,当然不是。殿下光彩照人、风姿绰约,美极了。” “哦?是吗?那你为何这般害怕我?” “奴婢,奴婢没有……” 婠婠底气不足地否认着,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 她努力的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抬头直视着萧颜汐,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 “奴婢、奴婢只是一时昏了头,竟以为殿下要把那么珍贵的鲛绫纱,送给、赐给奴婢,一时间高兴地忘乎所以,这才避开了殿下的触碰……奴婢不是有意这么做的!” 她说这话时低垂着头,眼神飘忽,语气闪烁,显然是在撒谎。 萧颜汐却像没有发现一样,听了她的解释后掩唇一笑,娇美可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娇笑,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哦,原来是这样啊。” 婠婠浑身一抖,瞬间集中心神,严阵以待。 每次萧颜汐笑得这么柔和时,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她跟在萧颜汐身边这么久,若说以前还以为这位公主真的是个仙子面容菩萨心肠的人,经过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后,她便再也不再那么单纯天真了。 不知这次,她又想到了什么方法戏耍自己。 婠婠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一派恭敬地回复: “是的,殿下。是奴婢痴心妄想,还请殿下责罚……” “不是你的妄想,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萧颜汐打断了她的话,指着一旁被她收拾地整整齐齐的珍贵布料。 “去挑吧,那三匹鲛绫纱,你可随意挑选一匹。” 婠婠睁大了眼睛。 “殿下,这如何使得……” “为何使不得?你不是喜欢吗?那便拿去吧。” 萧颜汐语气随意,漫不经心地口吻好像是在说街市上的大白菜一般: “不过是一匹特殊点的布料罢了,皇兄既然赐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我乐意给谁就给谁,有何使不得?” 婠婠已经傻了,她还想继续推拒:“可是殿下,这么珍贵难得的东西,怎么能……” “你在质疑本殿下?”萧颜汐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和蔼的浅笑也消失于唇角,绷着脸的状态看起来有些渗人。 “奴,奴婢不敢。” 婠婠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把额头贴在地上,再次深深地行了一礼。 “多谢殿下厚爱,奴婢不胜感激。” 知晓再推脱下去只会惹得萧颜汐不快,婠婠终是收下了那匹珍贵无比的鲛绫纱,诚惶诚恐地谢过萧颜汐的厚爱。 抱着怀里的鲛绫纱,婠婠这会儿却再没了之前那样的惊奇与欢喜,只余下满心惶恐和惴惴不安。 “奴婢多谢殿下赏赐,奴婢惶恐,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行了行了,”萧颜汐摆摆手,示意婠婠起身。 “不过一匹鲛绫纱罢了,你拿去,就当是提前庆祝你即将成为将军夫人。” 萧颜汐意味深长地看着婠婠,空灵的嗓音一如既往地蛊惑人心。 听到这句话,婠婠低垂的头终于有了动静。她猛地抬头,眼底燃起一抹绚丽的火焰。 “多谢殿下,殿下可是有什么消息?” 一提到杜衡,婠婠的智商总是会很快下线。这会儿也不例外。 萧颜汐勾起唇角,空灵的嗓音轻柔而充满神秘感: “你心心念念的杜衡大将军马上就要倒大霉了。不,或者说,已经开始倒大霉了。” 婠婠呼吸一紧,觉得胸腔压抑的厉害。 “什,什么?” 像是欣赏够了她的紧张和无措,萧颜汐默默等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不过,你不用担心。” 婠婠茫然地看着萧颜汐,她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杜衡已经难逃一劫了,甚至可能性命都堪忧,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成为将军夫人的美梦。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这是他的劫数,却未尝不是你的机会。” 萧颜汐轻缓的声音像传说中鲛人的美妙嗓音,挠刮着她的耳朵,一点一点地迷惑她的心智。 婠婠的眼神略微恍惚了一瞬,转而被萧颜汐的话攫取了全部心神。 “奴婢斗胆,请殿下不吝赐教。” 萧颜汐微微点头,像是很满意婠婠的反应。轻笑一声后,她缓缓开口: “你且这样做……” * “娘娘,摘星殿遣人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褚湘思正在清点萧景逸刚刚赐下的物品。皓白的手腕时不时翻过一页账本,美艳的脸上却不似一旁的侍女那样激动的满脸通红,而是一片沉静。 “让那人进来。” 褚湘思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中的账本。 通报的宫女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穿着同样浅粉色宫女服饰的人一前一后的进来。 前面领路的正是褚湘思的贴身侍女阿榛,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萧颜汐手下的侍女,摘星殿里的二把手,焦冉。 褚湘思眼皮抬了抬,见是焦冉而非婠婠,视线又回到了手里的账本上,平静道:“何事?” 焦冉对着褚湘思行了一礼:“贵妃娘娘安好,我家主子托我送来一份薄礼,还望娘娘喜欢。” 说着,递上来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 那匣子看起来便价值不菲,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绝伦的纹路,细看去竟是几株清新雅致的相思子,伴着枝叶,开得错落有致。 旁边还有一首小诗: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褚湘思本来只是打眼一瞧,并没把这个东西放在心上。待阿榛接过来递给她后,她才看清楚这匣子上面的图案和诗句,顿时喜不自禁地接了过来。 第184章 外人 褚湘思细细地抚摸过匣子上面的每一条纹路,又动了动嘴唇,默念上面雕刻的诗句,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焦冉看她如此反应,便知道这份礼物是送对了。 她识趣地行了一礼,低着头慢声道:“娘娘慢慢品鉴,奴婢先行告退,殿下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好,好。”褚湘思如梦初醒,忙招呼阿榛好生送焦冉回去。 目送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浅粉色的宫女服消失在视线里,褚湘思缓缓摩挲着手中精美的木匣,无意间摸到一处凸起。 “咔哒”一声,精美的木匣子缓缓打开,里面一匹流光溢彩的面料缓缓呈现在褚湘思眼前。 “哇!好美的面料!” 褚湘思还未出声,身后不小心看了一眼的阿卓惊喜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 “是很美,”褚湘思没有责怪她的失礼。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匣子中华美的面料,秾丽的面容在折射着细碎光芒的珍奇布料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美艳。 阿卓的眼神都痴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说那一匹光彩夺目的面料更美,还是褚湘思那令人心醉神迷的绝世容颜更让人陶醉。 “这似乎,是传闻中的鲛绫纱。”褚湘思小心翼翼地把闪烁着动人光芒的布料从匣子里取出来,仔细观察着上面仿佛闪着金光的纹理,最终下了这个结论。 “什,什么?鲛,鲛绫纱?真的是传说中的那种鲛绫纱吗?” 阿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时竟顾不得尊卑礼仪,失声惊叫出来,连连追问。 这次,无需褚湘思再多说什么,因为她手中展开的迤逦布匹已经足以证明,她所言非虚。 阿卓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地想站起来摸摸的心情,颤抖着嗓音,小心地道: “娘娘,您快把它收起来吧。这料子如此珍贵好看,想来穿在您身上,一定更加相得益彰。” “你这小蹄子,还挺会说。”褚湘思笑了笑,叫阿卓上前帮忙,两人一起把这匹鲛绫纱重新折叠整齐,放进匣子里落锁。 阿卓松了口气。 几日来,终于又见到了娘娘的笑脸,她打心眼里高兴。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段时间她们娘娘独占圣宠,君上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其他嫔妃的屋里了,但娘娘就是不开心。 若说一开始还挺高兴,这几日就像新鲜劲过了一样,即使君上刚刚派人送来那么多珍贵的珠宝首饰,也没见娘娘露个笑脸。 “阿卓,去我的妆奁匣子里,把先前君上赐我的那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拿来,装起来给摘星殿那边送去。” 褚湘思的声音打断了阿卓脑子里的七想八想,她马上低头应“是”,上前按照褚湘思的吩咐把那支步摇拿了出来。 “装起来,阿榛不在,就由你送去摘星殿吧。” 褚湘思淡淡吩咐着,眼神依旧落在那只装了鲛绫纱的木匣子上。 “是,娘娘。” 阿卓把步摇装好,行礼告退后便朝着萧颜汐的宫殿走去。 看着堆满桌子的赏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木匣子,褚湘思自嘲一笑: “再多的宠爱都是假的,我终究,是一个外人啊。” 第185章 你给我等着 “这座山看起来虽然并不是很高,爬起来却真是累人啊。” 雪缃气喘吁吁,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断断续续地说着。 一行人里,只有她并不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比较弱,不比其他几人的身强体健。她虽然不说,但是一直随着众人的速度跟在身后,还是有些吃力了。 听到她小声的抱怨,何游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又抿了抿唇,回身瞥见秋露凝正推着风玥的轮椅走在前面,便定了定心神,朝着落在最后的雪缃走去。 “给你,”何游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正扶着一棵大树喘气的雪缃。 来不及道谢,雪缃一把接过他手里的水囊,抬起头“咕噜咕噜”灌了一通,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谢了”,雪缃把水囊还给何游,眼看前面的两人眨眼间已经走出了一大段距离,抬脚就要追上去。 何游连忙把水囊盖好,追在雪缃身后,边走边道:“不必着急,慢一点。” “如何慢得?你没见楼主和阿凝都走到哪里了。” 雪缃脚步不停,边走边无奈地说着,一脸着急。 “你听我的,哎,雪缃,雪缃!” 何游越是劝阻,雪缃走的越快,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只顾埋头赶路。 何游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一边飞快地追了上去。 “你听我说,”他匆匆上前拉住雪缃,余光瞥了一眼前方,发现秋露凝和风玥正一门心思的往前走着,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仿佛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这才像是松了口气。 他拉住雪缃的衣袖,语气和缓了一些: “雪缃,你听我说,楼主和霜姑娘他们马上就会遇到能解决这件事的人的,你不必担心。” 本来急着要走的雪缃听到他这句话立即顿住了脚步,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雪缃不解,“何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何游一脸憨厚,“我只是看你太累了,想让你慢一点。” “不对,”雪缃摇了摇头,“你不对劲,你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何游打哈哈:“呵呵,那什么,咱们走慢一点,没关系的,前面只有这一条路,不会走岔的。” 雪缃的眼神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楼主和阿凝他们不会走岔路的,你先前来过这里吗?” “这不是咱们刚刚一路走来只有这一条路吗……呵呵,雪缃,你还要不要喝水?或者再歇息一会儿吧?” 何游眼神闪烁,根本不敢与雪缃对视。 雪缃一脸惊奇,简直要忍不住啧啧出声,“何大哥,你真的很不对劲啊。” “对了,你刚刚还说楼主和阿凝‘马上就会遇到能解决这件事的人的’,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何游内心为自己抹了把汗,同时暗暗叫苦:雪缃她的洞察力怎么这么强呢? 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雪缃是风玥亲手调教出来的,璧樰楼雪阁第一情报刺客。 雪缃目不转睛地盯着何游,等着看他会给自己一个什么答复。 何游简直要头秃,愁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微微偏头,躲过雪缃直勾勾的灼热目光,余光瞥见前方已没有了那两人的身影,急忙开口: “雪缃,咱们快走吧,楼主和霜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我们得赶快点。” 雪缃瞪了他一眼,“你还说,都怪你,不然我早就追上楼主他们了!” 她边说边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还不忘恶狠狠地对着何游放话:“你给我等着!” 敢耍本姑娘,哼哼,回来有你好受的! 听着雪缃咬牙扔下的这句话,何游无奈地摇摇头,也急忙追了上去。 第186章 再造之恩 笑闹归笑闹,雪缃还是很快便追上了前方一直不曾停过脚的秋露凝和风玥两人。 其实,他们两人走得并不算很快——毕竟风玥腿部有疾,秋露凝一路推着他走,山路弯弯绕绕、崎岖不平,一路下来磕磕绊绊的,想快也快不了。 纵然如此,雪缃也追的气喘吁吁。不过好在,最终还是追上了他们。 诚如何游所说,这条路真的是一条山路通到底,期间没有任何岔路口——至少在他们一行人遇见眼前这个人之前,是这样的。 顾不得去想何游先前那些话的反常之处,因为眼前遇到的这个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清贵儒雅气质的人,正在和一脸激动的何游对话。 “阿缃,这个人是谁,何大哥认得他吗?” 秋露凝不知何时凑到了雪缃身边,避开在场几人的视线,附在她耳畔轻轻地问。 雪缃也是惊掉了下巴,她从来没有见过何游如此激动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不过见他这会儿如此善谈,大约是认得这人的吧。 “应该……吧。” 雪缃不确定地回答道。 “那他是谁呀,阿缃你也认得他吗?” “不,我怎么会认识呢?我都没有见过他。” 雪缃连连摆手否认。 “好吧。”秋露凝闻言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难掩的遗憾。 “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既然何游认得,便一定和雪缃提过的。 “嗯?什么?” 雪缃觉得秋露凝的语气怪怪的,正要仔细询问,突然看见风玥正推着轮椅上前,像是也打算加入何游和那个陌生男子的谈话。 她急忙上前,帮助风玥推动轮椅,很快把秋露凝刚刚的奇怪口吻抛在了脑后。 秋露凝微微叹了口气,也慢慢靠近几人。 何游正在为那位面容俊逸儒雅的男子和风玥之间互相介绍。 “原来您就是曲神医!未曾料到您竟如此年轻。晚辈风玥,得遇恩师,实在幸会。” 风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即使坐在轮椅上不良于行,也对对面的男子表示了极大的尊重。 除了何游,雪缃和秋露凝都愣住了。她们从未见过风玥如此尊敬地向某个人行礼作揖,那姿态和架势,简直称得上谦虚恭谨。 风玥对面的粗布麻衣男子,也就是曲冬凌,浅笑着摆摆手,一副随和好说话的模样。 “我不过一介布衣,怎担得起少主如此大礼?少主客气了。” “不,”风玥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语气恭敬: “若没有神医您,便没有如今的少主府,又如何能有今日的我?” “我虽没有见过神医,今日才有幸见您一面。但幼时家父即教导我,神医与我及我家而言,有再造之恩,若是日后有幸得见您,定要向您表示感谢。所以,莫说是这点头之礼,再大的礼您也担得起。” 风玥言辞恳切,在曲冬凌面前宛如一个真正的少年文生,谦卑有礼、温文尔雅,并且惹人怜爱。 见劝不过风玥,曲冬凌也不再勉强他。他无奈地接受了风玥的行礼,转而面向何游。 “说吧,急匆匆传信让我赶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第187章 你很像你爹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的视线均转向了何游。 雪缃眼神愤愤,看着何游的眼神像是要喷火,传达出一个意思:好你个何大哥,我刚刚说你好奇怪,是不是背着我们做了什么,你还不承认。这下被我逮住了吧!这回看你怎么狡辩! 秋露凝刚刚从风玥那异于寻常的态度里回过神,就又被风玥和曲冬凌对话时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惊得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位看起来仿佛一个……山野农夫?不,不对,他这一身的儒雅之气,还有骨子里藏不住的清贵之感,虽说穿着一身不打眼的粗布麻衣,却也并不像一个普通的农夫,更像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应试读书人,或者家境破落时运不济的落魄贵公子。 这样一个从骨子里透出儒雅和高贵之感的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医生。 然而,刚刚风玥与他对话时,秋露凝却清清楚楚的听到风玥称呼他为“神医”。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秋露凝在心底检讨了自己一番后,又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位曲神医,这才发现他的身后确实背着一个用芦苇编织而成的篓子,里面想必是放满了药草。 风玥对待曲冬凌的态度堪称崇敬。听到他这样问何游,不等何游回答便抢先回复: “这是我的主意,贸然叨扰神医,还请见谅。” 风玥一袭蓝衣,衣摆上绣着精致清雅的兰草,衣领上和袖口处还做了颇有光泽感的兰花提花,衬得他整个人清贵至极。 皎皎君子,玉树芝兰。 这是曲冬凌看到风玥的第一眼时,就在脑海中浮现而出的两句话。 他当时是救过这孩子的父亲风枭,但却并未与这个年纪轻轻就命途多舛的孩子见过面。 今日第一次相见,却不难看出,眼前这个翩翩公子,确实是风枭的儿子。父子二人的面部轮廓同样的英挺俊朗,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波光潋滟,鬓角如同被刀裁过,干脆利落。 只是相较于父亲风枭的英俊而言,风玥的面容更显俊美。 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后天形成。总之,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常年带笑的缘故,风玥的气息也显得更柔和一些,不像他的父亲风枭,周身的气质是那样的冷硬而凛冽。 “你很像你的父亲。” 看着风玥的脸,曲冬凌不知不觉地就说出了这句话。 风玥愕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意识到气氛有一些凝滞,曲冬凌很快岔开话题。 “不必客气。这小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说着,指了指一旁一直没来得及开口的何游,笑容里有一丝促狭。 “这小子难得求我帮一次忙,怎么说我也得帮他。” 何游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开口解释: “我们需要在这雾箬山上寻找一味药,好救治一位昏睡不醒的姑娘。只是我们一行人都不通药理,并不知道那药究竟是何模样,所以请求您来帮忙。” “你们要找的,莫非是雾箬山圣果——莲箬?” 第188章 直觉 不愧是神医,仅仅听何游描述两句就准确的得出了他们一行人所要寻找的目标。 秋露凝双眼亮晶晶的望向曲冬凌,狠狠地点头:“对,就是莲箬!” 雪缃和风玥也连连点头,只有何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曲冬凌了然,掂了掂背上的药材筐,对几人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风玥对何游使了个眼色,何游一脸不情愿地上前,对着曲冬凌伸出左手,说道:“拿来。” “?”曲冬凌一脸莫名。 落在后面的风玥看到这一幕不禁无奈地扶额,头顶仿佛挂着一排黑色的竖线。 这个憨憨。风玥不客气地在心底吐槽,却又不得不出声为他解围: “劳烦您跑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了。不如让我这随从帮您背着这药篓。” 怕曲冬凌不同意,风玥还又加了一句:“我这随从个子大,力气也不小。先生且放心,他定会护好药篓,不掉落不损伤一丝一毫。” “哦,是吗?”曲冬凌眼带笑意,看着何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好心地给他留了面子。 “既然少主这么说,那就让我看看您这仆从的本事吧。” 后半句话,他是冲着何游的面说得。 何游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生气或者发怒,反而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药篓,低着头道: “我会好好保管的。” 也不知是在对曲冬凌做承诺,还是要说给风玥听。 安排好这些,曲冬凌浑身轻松,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带着身后几人往结果子的地方走去。 另一边,数日未曾出现过的星渊,此刻正在雾箬山某地的一处陡崖边,与陡崖下方生长的一棵姿态奇异的树木对上了眼。 虽说那日几人已经可以确定,古籍上记载的可以治疗嗜睡之症的药物,就是雾箬山圣果——莲箬。但商议结束后,星渊便独自一人率先出发,前往雾箬山。 纵然他先前并未来过雾箬山——因为云域设了禁制的缘故,他甚至很少离开云域。 即便如此,但是只要知道,这座传说中的雾箬山位于隐域的东南侧,那要找到它,对于星渊而言,就很容易了。 隐域东南侧,即为云域西南侧。两域相交地带,横跨其间的一座山脉亦或山丘,对于精神领域极其广阔的星渊来说,找到这样一座山,是很简单的事。 以他的脚程,自然比秋露凝一行人早到。只是,到了这里,他便面临着与秋露凝他们一样的困境。 那日他们找到的相关记载上,皆只有文字表述。仅有只言片语描述了有一种果实名为莲箬,可以医治那些深陷梦魇无法醒来的人,却并没有图片标注,连关于莲箬形态外貌的文字描写都没有。 正因如此,寻找莲箬的困难大大增加。 星渊也是找到这座雾箬山,深入其中之后才发现,这座山虽云雾缭绕不好辨认方向,但山上却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果子。 这些果子形态各异,很多他都叫不上来名字。大大干扰了他搜寻莲箬的效率。 不过,纵然如此,他依然靠着自己敏锐非常的直觉,一路排查,一直找到了这座陡峭的悬崖边。 星渊有预感,悬崖下那棵姿态特殊的树上,一定就是他一直迫切寻找的东西。 第189章 陡崖 正在他托着下巴思索,到底是飞身到悬崖下面把那一枚红彤彤的果子采摘下来,还是直接站在悬崖边,用内力把那颗果实吸到手心里时,他的耳朵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有五人,正在往这边赶来。 不,不对。是四个人的脚步声,第五个人,似乎坐在轮椅上。 星渊心思急转。心中猜想,莫非是秋露凝他们一行人,刚好也赶到了这附近。 只是,会这么凑巧吗?况且他们一行四人,不算风玥的轮椅,也合该是三个人的脚步声,怎会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在他考虑的间隙里,那几人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赶到这里。 星渊无暇他顾,急忙闪身,藏匿在一旁的岩石背后。 算了,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还是先隐匿起来,小心观察为上。 五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星渊盯着声音的来源地,放缓了呼吸。 “雾箬山地处偏僻,山体外又布满了重重迷雾,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我也是一次外出采药时,偶然间发现了这个地方。” 曲冬凌边走边向几人介绍这座神秘的山峰,一路走来,即使是对药理不甚理解的风玥和何游二人,也受益良多。 “你们所要找的雾山圣果——莲箬,对生存条件要求极高,它几乎从不生长在陆地上,一般都出现在地势险峻的悬崖峭壁下。” “而且,这种果子之所以被誉为‘雾山圣果’,不仅仅是因为它不易采摘,与它结果极为稀少也有很大关系。” 听到曲冬凌这样说,秋露凝不禁发问:“神医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能够结出莲箬的树木极少,我们并不容易找到它吗?也许侥幸找到了,这棵树上也可能没有果实?” 曲冬凌点头,“不错。能够结出莲箬这种果实的莲箬绿乔,第一年长出绿叶,第二年开出花朵,第三年才能结出果实。” 雪缃倒吸一口凉气,何游也忍不住惊呼:“世间竟有这样神奇的树木?三年才结一次果,这时间属实太过漫长……”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瞥见秋露凝脸色很不好,这才止住了话头。 秋露凝心中猛地一沉,语气里是难掩的焦急和忧惧:“这么说来,这莲箬绿乔岂不是三年才结一次果?那如果我们来的时间不巧,若若就很有可能要再等一年、两年……甚至三年?” 说到最后,她的嗓音艰涩,心中那无限放大的恐慌甚至让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风玥深深地看了秋露凝一眼,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紧握成拳,扶手的棱角深深陷入他的手掌,带来阵阵刺痛。 雪缃脸上也带着愁绪,还有得知莲箬难得程度的震惊。但她很快收敛了愁容,整理好心情后轻轻拍了拍秋露凝的肩膀,踌躇着开口: “会有办法的,没准儿我们运气好,找到莲箬的时候,它刚好就成熟了呢!”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活泼一些,希望能调动一下气氛。 可惜收效甚微。 曲冬凌却对此表示同意,“雪姑娘说得对。我虽不知莲箬具体的生长和成熟时间,但这一路走来,能明显发现这个季节是雾箬山上果子成熟的集中时间,大部分果子都已成熟可食用。莲箬虽为雾山圣果,但它的生长也还是遵循着一定的自然法则。我们继续走下去吧,发现可食用莲箬的可能性,在我看来,还是很大的。” 他的话仿佛一剂强心针,这支失去了活力的队伍终于重新打起了精神。 几人加快了速度,很快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处陡崖。 第190章 莲箬绿乔 藏在岩石后方的星渊耳朵微微一动,五人的交谈声很快进入了他的耳中。 熟悉的声音让他很快放下顾虑,迈动步子从藏身处缓缓走了出来。 不知听到了什么,他的脚步猛的顿住,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紧盯着那几人走来的方向,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惊惧。 他闭了闭眼,强自按下心中的恐慌,独自站定在悬崖边,等着那几人过来。 看到陡崖,众人眼前一亮。秋露凝更是一马当先,直直地冲那崖边奔跑过去。 没走两步,她就发现悬崖上方那块岩石一侧,站着一个人影。 因为处于他们的视线盲区,几人都没有见到岩石后方的人。秋露凝奔跑的速度放缓,最后慢慢停下。 她仔细观望了一阵,觉得那个人影看起来有点眼熟。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紫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从悬崖底部吹上来的强风让他的一头青丝也随风飘荡,给人一种难言的尊贵和神秘之感。 这样强大而内敛的气息,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落后的几人见秋露凝停下了脚步,正欲上前问问发生了什么,却见她顿了一下后又继续前行。 秋露凝快步上前,一直走到那紫衣身影面前。 “果然是您。” 秋露凝抱拳行了一礼,星渊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随后赶来的几人身上,“你们来了。” “是,”秋露凝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在悬崖上四处逡巡,同时回答星渊:“我们脚程不及前辈,耽误了一段时间。” 随后上前的何游推着风玥,雪缃和曲冬凌落在最后。 几人互相打过招呼后,星渊的目光落在一身寻常布衣却难掩儒雅气质的人身上。 何游极有眼色地介绍道:“前辈,这位是曲神医,是我……们找来的帮手;神医,这位是星渊前辈。” 曲冬凌勾唇,即使平常的作揖动作也显得赏心悦目。他起身,看着星渊,眼含笑意:“幸会,在下曲冬凌。” 他的一举一动仿若春风拂面,让人觉得舒服至极,在不知不觉之间便放下了戒备。 星渊微微点头,语气淡淡:“能被他们请来做帮手,想必是有几分本事的。” 曲冬凌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星渊话中暗藏的机锋。他张口,正打算接话,却突然被一道激动的嗓音打断。 秋露凝指着悬崖下方那株姿态奇异的青绿色树木,激动地音调都抬高了好几个度: “快看,那是不是就是莲箬绿乔?!” 众人的视线随着秋露凝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并没有看见什么。 见几人神色茫然,秋露凝意识到不对,忙拉着雪缃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招呼其他几人:“你们来这里,从我这个方向往下看。” 雪缃顺从地望过去,真的看到了一棵造型奇特的树木。 其余几人也来到秋露凝刚刚所在的方位向下看去,果然看见一棵通体翠绿、枝蔓秀气玲珑、却没有一片叶子的光秃秃的乔木。 那棵树上只有一颗红彤彤的果子,被绿色的枝干衬托的格外显眼,在料峭山风中摇摇欲坠。 “是它,那就是莲箬!” 曲冬凌两眼放光,脸上一贯温和的面具都裂开些许,透露出几分真实的喜悦。 得到肯定的答复,秋露凝顿时精神一振,马上就想飞身而下,去悬崖下方把那颗红彤彤的果实摘下来。 只是她刚转身,就被雪缃拽住了衣袖。 雪缃对着她摇摇头,眼里是恳求,还有几分害怕。她自己不过是略微看了眼下面那深不见底的悬崖,都感觉到一阵眩晕,心跳快得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她简直难以想象,秋露凝如果纵身飞下去,周围没有一点点支撑力和保护屏障,她要如何顺利地摘下那颗果子并平安地回到地面上来。 她惶恐不已,生怕秋露凝脑子一热就这样冲下去了,所以一直关注着她的状态。果然,刚刚得到曲神医的确认,秋露凝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飞下去采摘。 还好她早有预感,及时拦下了她。不然雪缃简直难以想象,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完完整整生龙活虎的秋露凝。 就这样没有任何准备地飞身下去摘果子,与直接跳崖有什么区别? 雪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劝阻秋露凝。但是她可能是刚刚注视悬崖下方太久,眩晕之感还没有缓过来,又加上极度的担忧惊恐,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努力地张了张口,却发现嗓音干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在她焦急不已,生怕秋露凝拂开她的手决绝的跳下去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星渊开口了:“她想死,你就让她去。拦着她做什么?” 雪缃诧异地看向他,连手中拽着秋露凝衣服的力道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好在秋露凝没有那么莽撞,她也看向星渊。 星渊扯了扯唇,似笑非笑,“你以为我比你们先到这里,站在这里半晌都没有行动,是因为闲得慌吗?” 风玥看了看悬崖下迎风招展的莲箬绿乔,思索片刻后道:“这莲箬绿乔生长的位置特殊,从外观来看果实大概也已经处于成熟期。若是贸然摘取,恐怕不仅不能拿到手,还会适得其反。” 曲冬凌予以肯定:“是的。这颗果实通体红的透亮,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发绿或者发白的部位,很明显已经熟透了。悬崖处风大,这一整株莲箬绿乔上又只有这一只果实,若是稍有不慎,怕是会掉落悬崖。” 他看了秋露凝一眼,沉声道:“要找到一整株莲箬绿乔实属不易,更何况是已经孕育出一颗成熟果实的莲箬绿乔。能遇到这棵,是我们幸运。但是如果不能顺利摘得这枚莲箬,若想再找到一棵果树,只怕要再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星渊瞥了秋露凝一眼,注意到她骤然放松的身体,知晓这位曲冬凌神医的话,她算是听进去了。 还不算太蠢。他在心里暗自评价:真是一个麻烦差事,若是没拦住她,放任她掉下悬崖,只怕小灵精就算醒了也不会开心。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小灵精等不起了。这颗果实,由我来采摘。” 第191章 采摘 何游忍不住发问:“前辈,您确定可以吗?” 星渊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复,直接上前站在了悬崖边一个能够看到莲箬绿乔、并且方便发力的地方。 周围几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星渊的动作,秋露凝悄悄来到他身后,风玥也驱动轮椅,来到星渊身侧。 何游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总觉得刚刚星渊看他的那一眼含着某种不屑和蔑视。 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在星渊身上,换了常人肯定觉得倍受压力。星渊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从容地伸出右手,对着悬崖下方半空中那棵通体碧绿的莲箬绿乔发力。 星渊手掌前面的空气仿佛扭曲了一瞬,本来空无一物、无形无色的空气,像水面一样荡起了层层波纹,随后形成一个小型的透明的通道,直直的通向树上那颗红彤彤的果子。 然后,那颗已经成熟的晶莹剔透的犹如一个豆蔻少女拳头大小的果实,便脱离了那棵枝干遒劲、通体翠绿、却没有一片叶子的奇特的树木。 秋露凝几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枚在空中做“滑行运动”的红彤彤的果实,生怕它突然失去牵引、掉下悬崖。 好在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星渊稳中求进,很快便把那一枚已经成熟的果子收入掌心。 秋露凝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查看静静待在星渊手里的果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雾山圣果!”曲冬凌忍不住惊叹一声,也凑上前仔细欣赏这枚来之不易、见之更不易的果实。 成熟的莲箬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浅浅的红色光芒,在星渊白皙的手掌映衬下,显得娇艳欲滴。 一旁也在围观的何游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星渊手中的莲箬,语气里是满满的惊讶: “你们快看,这果子上的光芒是不是在减弱!” 几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秋露凝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恨不得立即把这珍贵的果实抱到怀里细细端详。但是手刚伸出去,就对上了星渊溢满担忧而且掺杂着些微恐慌的眼神,还是默默收回了手。 她不该这时候添乱的。 在场几人都是一样地惶恐,身为路若师父的星渊更甚。她不能只顾自己。 曲冬凌急忙拉过何游,从他背上取下装的满满的药篓,把药篓放在地上,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害到其中的药草,在里面一通翻找,总算找出了先前被他藏在下面的东西。 星渊面如寒霜。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的莲箬,生怕把它碰坏了。但即使他没有用什么力气,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手中这枚莲箬的生命气息在减弱。 正如何游方才所言,莲箬表面那层红色的光芒正在逐渐消散,笼罩在其中的红色果皮,仿佛也在慢慢变干。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星渊,除了上次从酆阳城接回路若,这还是第一次心中如此恐慌,连捧着莲箬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曲冬凌拿着手中的透明小盒子,快步上前走到星渊面前,对他说:“放进来,再慢下去,药效就无法保证了。” 在曲冬凌说出第一句话时,星渊便已经把手中的莲箬慢慢放在了他递过来的盒子里。 “这是什么?” 星渊看着这个四四方方、晶莹剔透的透明盒子,问出了在场众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盒子上雕刻着几片美轮美奂的雪花,盒子本身也是如冰雪般透明的材质。曲冬凌迅速合上盖子,几人透过盒子外面,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面红色的莲箬。 “想必这就是神医用来储存特殊草药的地方了。” 风玥看着眼前这个堪称精致的小盒子,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并且猜测道:“这盒子上的花纹……莫非还镶嵌了阵法?” 曲冬凌把莲箬收好,而后又递还给星渊,这才看了风玥一眼,有些幽怨的瞪着他,“这可是神医行走江湖的必备法宝,就算你是风枭的孩子,也不能全然说破我的秘密。” “抱歉”,风玥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真挚地对着曲冬凌行了一礼。 “一时兴起多说了两句,还请神医见谅。” 曲冬凌摆摆手,“无妨。”他倒也不是真的要和风玥计较,况且在场几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即使风玥不说出来,估计他们也猜的七七八八了。 只是,被猜出来是一回事,大大咧咧地说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莲箬这等神奇珍贵的宝物,储存时间有限,你们还是赶紧回去,把它拿给那位深陷梦魇亟待救治的姑娘为好。时间越长,药效损毁的就越多,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明白。”秋露凝慎重点头,扭头正要和星渊说赶紧上路,却发现那人早已不在原地。 看秋露凝呆住了,雪缃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一旁的风玥及时解释:“星渊前辈已经先行离开了。以他的速度,相信很快就能让路若姑娘服下莲箬。” “是呀,咱们也快上路吧,说不定等咱们回去,路若姑娘已经生龙活虎的了。” 雪缃俏皮地道。 秋露凝点点头,“嗯!” 这一次,他们都很有信心。 何游还要留下和曲冬凌说会儿话。于是,雪缃推着风玥,秋露凝在前开路,三人先行离开。 “真没想到,你这臭石头一样的脾气,竟然也能开桃花。” 身后的曲冬凌不客气地打趣何游:“哎,那小姑娘模样可真不赖,你既然有这份心,就要好好的对待人家。” 何游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还用你说。” “哎——你这小子——好歹我也是你叔叔,对我说话客气点。” “你都这把年纪了,也没见给我带回来个婶婶,还好意思指导我?” 何游是一点也不客气,把曲冬凌这样温和儒雅的人都气的跳脚。 “你这臭小子!信不信我抽你——” 说着,曲冬凌作势要脱鞋。 “你可想好了,你那雪花盒子还在星渊前辈那儿呢,没我带路,你确定你拿得回来?” 何游不慌不忙,一开口就使出了杀手锏。 “你!臭小子!真是反了天了!我上辈子欠你的……” 第192章 这是什么? 莲箬已到手,星渊不愿浪费时间,不惜自损身体,动用了超出自己身体承受能力的灵力,当天晚上便赶回了云域。 路若房门外。 星渊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平复了下因为急速赶路而气喘吁吁的呼吸,待衣衫上携带的湿冷寒气基本褪去之后,才推开房门。 方方正正的如同冰雪雕琢而成的小盒子被缓缓开启,里面那颗覆盖着一层朦胧红色柔光的珍贵果子仍然静静地躺在里面。 早些时候不断减弱的生命气息,因为被关锁在嵌刻了特殊符咒的盒子里,已经没有了继续削弱的趋势。此刻的莲箬果实,还是和他们几人早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星渊用法力托起红彤彤的莲箬,缓缓送向床上依然昏睡不醒的路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果实逐渐靠近床上的路若,而后自发来到她的头部,最终停靠在她的额头上,化作一丝丝红色的光点,缓慢地注入路若的身体。 星渊在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期待地看着床上的路若。 与此同时,路若的精神世界。 上下漂浮的浅黄色光晕第无数次担忧地飞到路若的精神体面前,第无数次围着她绕了好几圈,发出第无数次的关心问候:“叶叶,你还好吗?你真的没事吗?” 路若无奈地睁开眼睛,对着晃晃悠悠的浅黄色光团作出第无数次解释:“我真的没事。蕊蕊,你不必担心我。” 浅黄色光团亲昵地蹭了蹭路若的脸——是的,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可以自由地漂浮在空气中了。原来在它身侧保护着它的火红色光芒,像是默许了路若的存在,在确定周围都已经处于结界之中,四面八方的灰黑色雾气再也无法伤害到浅黄色光团之后,便放任它自由行动了。 ——当然,是在不会被灰黑色雾气触碰到的范围之内。 自那日浅黄色光团和路若探讨过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后已经过了许久,一人一光团在那之后又苦思冥想,又猜测不断,却一直没能还原那时的真相。 目前为止,借助蕊蕊那模糊的记忆,路若只知道当时叶叶和花花是被不同的人带走的。但是,她们究竟为什么被带走,又到底被带去了哪里,她和蕊蕊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 路若总觉得蕊蕊描述的场景好像很熟悉。因为透过蕊蕊的描述,她的眼前总会莫名的闪现出与之相对应的画面。然而当她仔细去看时,那些画面又会消失不见。 但是路若确信,那些画面真的存在过。 所以,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地想起些什么,这段时间,路若索性选择了紧靠着蕊蕊的旁边的空地,席地而坐,闭目冥想。 蕊蕊突然间失去了能够与自己对话的伙伴。它等候了几百几千年、甚至更长时间,长到它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才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故人。所以,它很担心路若的身体状况。看她总是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害怕她是生了病,每间隔一小段时间,就总要“飞”到路若面前看一看,还要问一问她。 如果路若睁开了眼睛并且回应它,它就会稍稍放心,拉开与路若之间的距离,漂浮在在她对面的半空中,静静地看着她。 但是它的安全感非常匮乏。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它就又开始焦躁和害怕,会重新“飞”回路若面前,围着她转圈圈,和她说话。 为了让浅黄色光团安心,路若不得不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的回复它的问话。 所以,才会上演方才那一幕。 路若叹了口气,浅黄色光团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叶叶你不舒服吗?” 说话间它又迅速地围着路若绕了好几圈,上上下下地认真检查她的身体。 路若的眼睛都快要被它晃花了,只好出声制止:“我没事,蕊蕊,你快停下来,我有点晕。” “啊!怎么办?怎么办?叶叶怎么会头晕呢?” 一听这话,浅黄色光团更着急了。它越发迅速地围着路若绕圈圈,身体力行地表现着自己的焦急。 “蕊蕊,你快……停下来……你晃得我好晕……” 路若断断续续地,总算把话说明白了。 浅黄色光团这才知道路若头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连忙顿住身体,直直地落在地上。 “叶叶,你现在好些了吗?” 浅黄色光团小心翼翼地开口。 它真的好想飞到路若面前仔细看看,但是又怕自己害得她更晕,只好斯斯艾艾地道歉: “对不起,叶叶,都是蕊蕊的不对,蕊蕊不该在叶叶眼前晃荡的……” “没,没关系”,路若抬起右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伸出左手在空中左右晃动。 “不是蕊蕊的错,我刚刚叹气是因为想了这许久什么都没想起来,觉得有些挫败罢了。” 路若停顿了一下,突然动了动鼻子,疑惑地对着浅黄色光团的方向道:“蕊蕊,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 “香味儿?那是什么?”浅黄色光团轻轻地跳跃起来,怕又让路若头晕,只跳了两下就重新回归地面。 “你没有闻到吗?”路若感到很奇怪,“这香气好好闻,让我觉得身体很舒服,整个人暖洋洋的……” 她说着,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缕缕光芒闪着红宝石般耀眼的色泽,逐渐从路若身体里逸散出来,又缓缓包裹住她的全身。 浅黄色光团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鼻端也嗅到了一丝极为淡雅的清甜香气。 “叶叶,你说的香气,是缠在你身上的这些东西发出来的吗?” 说话间,清甜得沁人心脾的气味越来越浓郁,缠绕在路若身上的红色丝线状物体也越来越多。 “是啊,蕊蕊,你也闻到了吗?是不是很好闻……不对,缠在我身上?什么东西缠在我身上?” 路若睁开了眼睛,登时被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吓住了。 “这是什么?” 第193章 一直等着你 火红色的丝线状光芒越来越多,逐渐覆盖路若的全身。路若看着眼前堪称惊悚的画面,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却生不出任何害怕或者恐惧的心思,因为这些红色的“丝线”,正在散发出清甜绵长的香气,一丝一缕地覆盖在她的身体周围,却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图。 路若甚至觉得,身体里暖洋洋的。 “这些,都是什么啊?” 路若惊奇地看着浑身上下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红色大网,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自己被固定住了,不能动弹。然而,她却还是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叶叶”,浅黄色光团逐渐漂浮到路若眼前,有些难过地说道:“你该走了。蕊蕊要和你说再见了。” “那是什么意思?”路若惊愕的抬头,“我要去哪里?” 稚嫩的嗓音还带着糯糯的奶呼呼的音调,话语中却透露出几许不符合它声音的沧桑: “叶叶要离开了,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 浅黄色光团长长地叹了口气,即使看不出它任何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路若却也能轻易地感受到它那有如实质的悲伤和落寞。 “我不走,蕊蕊,我留下来陪你。”路若急忙表态,边说边尝试着挣脱已经犹如一个巨大的红色蚕蛹的红色丝线。 只是,她已经被完全地包裹住了,手脚都被牢牢的束缚着,即使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没有丝毫效果。 浅黄色光团低落地劝阻路若:“没用的,叶叶。有人正在使用极其稀少的灵植唤醒你,你很快就会苏醒了。” 路若挣扎的力气更大了些,她边用力挣脱边气息不稳地焦急道:“我不能走。蕊蕊,我走了你怎么办?” 几百几千年,甚至成千上万年的等待呵——蕊蕊才终于等到了她。若是她就这样离开,蕊蕊该有多么难过啊。 她怎么能放任蕊蕊,再继续承受几千几万年的孤独? 路若仿佛重新拥有了无限的勇气,闭上眼睛集中精力,调动自己全身的力量来摆脱火红色丝线的缠绕。 她浑身都充满了抗拒,透露出来的意识和气息也不再是温和柔顺的,而是充满了焦躁和愤怒的。 火红色丝线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味,却又不得不压下她的反抗。一时之间,两方势力陷入了胶着的对抗之中。 浅黄色光团目睹这一幕,急的在蚕蛹状的路若周围上下纷飞,努力地想要让她放弃这个危险的举动。 “叶叶,别这样!快放松精神,不要和它对抗!” 眼见路若对它的话充耳不闻,一心加大力度与红色丝线对抗,牙关紧咬、面色扭曲,一副痛到极致的模样,浅黄色光团心疼不已。 “快住手!叶叶,你不能反抗它,它只是想带你回家!你这样做会伤害到自己的!” 努力对抗火红色丝线的路若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看得出路若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她刚说出这句话,便承受不住地闷哼一声。 “叶叶!” 浅黄色光团目眦欲裂,拖着浓浓的哭腔哽咽着道: “你不用这样的,叶叶、能见到你,蕊蕊已经很开心了,你不要再为了蕊蕊伤害到你自己——这不是蕊蕊想看见的!” 最后一句话它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路若浑身一颤,挣扎的动作略有停顿。 浅黄色光团声音颤抖,即使路若看不到它的眼泪,也知道它正在哭泣。 蕊蕊稚嫩的哭腔如同一把大锤狠狠砸在路若的心上。 “叶叶,蕊蕊不想看到你为了蕊蕊而伤害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叶叶你的生命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空气凝滞了片刻。路若被火红色丝线缠绕着的双脚已经开始消失。 “可是,我走了,谁来和你说话?” 路若的声音很轻,她不再挣扎,紧闭的双眼也缓缓睁开,眼眶变得通红,眼里盈满悲伤和不舍。 “我也不想看到蕊蕊,一直承受着孤独啊……” 漫长的几乎把所有事所有人都冲淡了的时间,对于只有自己一个人待在此处的浅黄色光团而言,不是馈赠,而是咒诅。 蕊蕊独自一人背负了成千上万年的时光,跨过孤独的万千岁月才终于等来她一个可以与它对话的伙伴,却只在短暂的相遇之后便要面临永久的别离。 ——何其残忍。 浅黄色光团仍然带着浓浓的哭腔,话语里却透着轻松:“蕊蕊不怕的,蕊蕊早已习惯了这样生活……而且,叶叶你努力一把,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见的。” “真的……吗?”路若轻声发问,怕自己再用点力气,这个梦就要碎了。 “真的!叶叶要相信蕊蕊——像你一开始就决定跟蕊蕊走那样,一直相信蕊蕊。” 浅黄色光团凑上前,亲昵地蹭了蹭路若圆乎乎的脸颊。 “好,我相信蕊蕊。”路若眼中含泪,却仍然努力露出一抹笑容,嘴角的两个小梨涡此刻盛着的,不是往日的甜蜜快乐,而是一汪带着苦涩的希冀。 消失的部位越来越多,路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迅速脱离这个世界。 她最后看了一眼漂浮在空中的浅黄色光团,含笑道:“蕊蕊,等我回来。” 最后的余光里,路若仿佛看到那圈一直守护着浅黄色光团的红色光晕闪烁了一下,内里清晰地显现出一株绿叶狭窄细长、顶端尖锐的不知名植物。 忘川之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浅黄色光团重新回到一直保护着它的那圈红色光芒之中。 身后的巨大旋涡依旧电闪雷鸣,却没有人在意它的怒火。 浅黄色光团漂浮在一圈红色的光芒之中,看着其间若隐若现的绿色植物,停止了跃动。 良久,空无一人的忘川之瞳,传出一道稚嫩却又坚定的嗓音。 “蕊蕊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 一整颗莲箬在星渊的持续托举下,化作一丝一缕的火红色光芒,悉数注入路若的身体。 床上静静躺着的人睡颜恬静,紧闭的眼角却突然流下一抹泪痕。 星渊正要上前仔细查看,路若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194章 白襄 “主子,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白襄一边说一边把大开的窗扇关上,并端来一杯热乎乎的养生姜茶递给侧躺在窗前美人榻上的君后——杜清浣。 清秀温婉的容颜楚楚动人,透出一股呼之欲出的破碎之感。软榻上的美人身形消瘦,轻轻咳嗽了两声,伸手接过白襄递过来的姜茶,冰凉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白襄的手。 白襄条件反射般地快速抽回自己的手,担忧的望着美人榻上病殃殃的杜清浣。 “主子,您的咳疾近日来愈发严重了,这手脚也是时常冰凉无比——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热乎乎的姜茶捧在手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杜清浣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极其浅淡的微笑,柔声道: “不必麻烦……咳咳咳,我已经好多了。这杯姜茶很暖和,就是有些辣了。” 白襄闻言急忙行了个礼,低着头快速说道:“奴婢去拿饴糖来,主子稍等。” 话音未落她已匆匆跑开,连身后的嘱咐都未听见。 “白襄,慢点,不必着急。再帮我带一条薄毯吧——” 杜清浣在白襄转身之际开口,却因为久病未愈身体虚弱,说出的话气音居多,竟没有吸引到白襄的注意。 “罢了……唉——”杜清浣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姜茶浅啜一口。 暖乎乎的液体流过喉管,一路来到胃里,杜清浣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 不过,生姜特有的辛辣味道还是刺激到了她的味蕾,杜清浣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怕杜清浣吹到冷风,白襄刚踏出凤栖宫主卧室的大门,便立刻转身关紧了房门。 她行色匆匆,来到偏殿后院设置的小厨房,打算取一些饴糖就赶紧回去。 君后娘娘最近的情况很不好,她实在不放心让杜清浣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 虽说自从上次杜衡将军暗地里惩治了那批苛待杜清浣的宫人之后,凤栖宫的整个环境已经好了很多,但是杜清浣受伤太过严重——当然,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因为莫名失去了萧景逸的宠爱,杜清浣本就大受打击。再加上原先凤栖宫的侍从又一个个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不仅在明面上玩忽职守,在一些自己的分内之事上明着怠慢,不专心伺候,甚至在暗地里乱嚼舌根,说些“君后已然失宠,不如另谋出路”等等之类的话。 更有甚者居然胆大妄为地散播出君上是因为杜衡大将军的缘故才宠爱他的姐姐杜清浣,君上真正在意的是杜衡,而不是杜清浣,对她只是虚情假意等等之类的谣言。 这些宫女内侍平日里闲来无事,就会躲在暗处嘀嘀咕咕、乱嚼舌根。白襄偶然撞到过几次,每次都会狠狠的训斥他们,并严厉地撂下“谁再乱说就将谁赶出凤栖宫”这样的狠话。 然而这些宫女太监每次在白襄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但是一转身仍然我行我素。 白襄一心扑在杜清浣身上,自然顾不了太多。这就导致这些人越发胆大妄为,有时甚至会故意躲懒,藏在凤栖宫正殿墙角处,肆意猜测、大声吵嚷。 偶尔杜清浣路过,这些话有不少都进入了她的耳朵。 积郁成疾,忧思成病。杜清浣就这样一病不起,身体越发清减,精神愈加不济。 白襄眼前不时浮现出杜清浣那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身形,还有冰凉的手指,内心一阵刺痛。 主子这么好,君上他,怎么就看不见呢? 她匆匆抓了把饴糖要走,余光瞥见灶台上方那一堆杂七杂八的“赏赐”,心里又是一阵愤愤不平。 君上他,根本就不值得娘娘如此牵肠挂肚、伤入肺腑。 据说前朝传来消息,关于已经被灭的珹国所留下的稀世珍宝的秘密,君上已经得到了确切的线索,不日就能出发前去寻宝。 因此,君上龙心大悦,特意下旨赏赐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以及有品阶的后宫众人,以分享喜悦。 可是,她们娘娘身为沂国君后,本该是母仪天下的人物,合该享有最高品级的封赏,来分发贡品的宫人,却只给留了一些马场梨、宁晋雪花梨、雪蛤膏、泽畔京塘藕、竹荪、锥栗等上不得台面的吃食,连一味珍贵的上党人参都没有! 听说,摘星殿与长乐宫都收到了极为厚重奢华的礼物,摘星殿主人萧颜汐公主殿下,还得到了几匹天下奇珍鲛绫纱!并且,也不知是为了示好还是怎么,竟给住在长乐宫的褚湘思也送了一匹! 想到这里,白襄暂且止步思绪,拿着饴糖往主卧走去。 一路走,还是忍不住一路思忖。虽说公主殿下后来也差人给她们主子也送了一匹鲛绫纱,但白襄还是感觉很不舒服。 她上次偶然听到几个小宫女在背后偷偷议论,说听那与自己交好的在长乐宫当差的宫女说,长乐宫当日收到的赏赐琳琅满目、极为贵重奢侈,送礼的太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最后清点时发现,一整个房间都被堆满了! 且不说赏赐的物品种类,单单在数量上,她们主子贵为君后,得到的赏赐在数量上却远远不如一个妾室,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萧颜汐也就罢了,毕竟她是君上唯一的同胞妹妹,是沂国享誉盛名的“第一美人”,故而颇受君上重视。 可是那褚湘思,她凭什么? 不过是一个贵妃,说穿了也就是一个妾室,凭什么立在自家主子的上面? 听说这位贵妃不仅出身低微,学识更是低下。浑身上下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了。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能踩在她主子的身上? 白襄越想越生气,也越不服气。她觉得,那个长得像狐狸精一样的女人,根本不爱君上,只有她们娘娘才是君上的青梅竹马,打小的情谊,她才是最爱君上、最值得君上疼爱的人。 想到这里,白襄暗暗下定了决心。说什么,她都要帮自己的主子重获圣宠。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195章 互相盘算 杜衡面沉如水,缓步从凤栖宫出来,一路上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刚刚本打算直接进去看看杜清浣,却被白襄拦下,拉着他到一旁悄声告诉他: “将军,娘娘刚刚服了药,好不容易才睡下。” 杜衡透过纱幔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即便在睡梦中也是双眉紧锁,一脸憔悴。 他转身,示意白襄跟在身后。 白襄蹑手蹑脚地跟在杜衡身后,转身轻轻掩上房门。 “短短数日,君后殿下怎得消减至此?太医可来瞧过?” 杜衡眉间挤出折痕,锐利如寒星的双眸布满担忧,沉声问道。 “太医来过的,还开了药,嘱咐殿下要想开些,不能思虑过重……” 白襄低着头回复杜衡,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继续迟疑着开口:“不过殿下的性子,将军是知道的。” 杜衡沉声道:“她这是心病。” 白襄低着头,默然不语。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杜清浣那样一个聪慧敏感的性子,骤然遭遇如此沉重的打击,走不出来也是必然的。 杜衡又仔细交代了一番,嘱咐白襄好生照顾杜清浣,时刻注意她的心情,若是还有些力气便带她去御花园逛逛…… 说了许多,白襄一一应是,记下。杜衡最后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便起身离开。 知晓自己说再多,其实也没什么用。 但杜衡还是忍不住交代了许多。 眼前不时浮现出她刚刚隔着帘子隐约看到的消瘦身影,杜衡在心底长长叹息。 他最温婉明媚的长姐,骨肉相连的至亲,如今竟因那个男人而郁郁于心,被折磨成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 杜衡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拳,两侧腮帮的肌肉也用了十二分力气,死死的紧绷着。 那个男人,竟敢如此对待他的姐姐,究竟把他置于何地? 是了,他在那个男人心中的地位,恐怕早已从可以信赖的伙伴,变成了需要提防甚至除掉的障碍吧。 联想到那日地牢里发生的一切,杜衡的双眼瞬间充血,极度的愤怒让他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那个男人,他不配! 杜衡的胸膛剧烈起伏,汹涌澎湃的情感如同海啸袭来,他一时甚至压不下去,想要大声喊出来。 可是,不能。 这里是沂国皇宫,是那个男人的地盘,他不能这样草率地暴露自己的不满。否则,不但他自己会身陷囹圄,恐怕姐姐也会受影响,遭到更残酷的折磨。 杜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不止的情绪,背靠着路旁竖立的宫灯,闭上眼睛缓了缓。 “杜将军,您没事吧?” 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在耳畔响起,杜衡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粉嫩的娇俏圆脸,有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的宫女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杜衡抬起头来,那一身粉色宫女服的女子见他满脸汗水,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 “您出了好多汗呀!将军,快拿去擦擦汗吧。” 杜衡瞥了眼她身后的方向,接过递到他手边的素白绢帕,边擦汗边颔首道:“谢谢。” “将军客气了。”那圆脸宫女弯了弯眼,笑得天真明媚。 “你叫什么,是哪个宫里的?这帕子我洗过后下次再带来还你。” “将军不必麻烦,奴婢阿卓,是长乐宫里伺候贵妃娘娘的。” 阿卓笑着回话,看杜衡的脸色很不好,还体贴地说: “帕子将军用过后丢了就好。将军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还是快回去歇息比较好。” “嗯”,杜衡点了点头,“多谢挂怀。” 他站直身子,俯视着面前娇小的阿卓,当着她的面把帕子收入袖中,压低了声音,道: “这帕子我会还给姑娘的。” 阿卓丝毫没察觉到不对,还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不,不必了,不过一条手帕罢了,奴婢这里还有许多,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杜衡不待她说完便对她点了点头,自顾自地下了决定:“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是。”阿卓下意识地行礼送行,目送着杜衡离开。 “没想到这大将军看着冷硬,人还怪好的。一条帕子罢了,还坚持要还我……” 阿卓嘀咕两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往摘星殿走去。 因着阿榛之前的嘱托,阿卓对整个摘星殿好感倍增,与萧颜汐的侍女婠婠处的也很不错。今日刚好是二人难得的休沐,便约好要一起出去逛逛。 沂国对于宫女内侍的管制还算宽松,一个月有一次可以出宫的机会。一般大部分宫女和内侍都会用这个假期回去探望家人。 不过,阿卓和婠婠都是孤儿,倒是省去了回家探亲的功夫,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出去逛逛。 虽说每月有一天假期,但是为了防止宫女内侍私自逃跑和私自往外传递消息,他们出宫之前往往要接受全方位的严密搜身,并签下按时返回的保证书。 若是没有按照约定时间返回,便会直接被从宫中除名。从此之后,这人便是个黑户,一辈子只能躲躲藏藏地生活。若是不幸被逮到,是要移交官府处以死刑的。 沂国对于举报从宫中私自逃出的宫女太监一事,还有专门的奖励制度。若是抓到私自从皇宫中逃出的内侍宫人,不仅会给予嘉奖,而且还能免一年赋税。 这样的好事,只要是人都想抓住机会。 所以,即使有每个月出宫一次的机会,沂国也几乎没有借此机会私自出逃的宫女内侍。 两人按照之前约定好的碰面之后,便一起走出皇宫。 路上,婠婠问阿卓:“咱们不是约定好了辰时三刻见吗?你怎么来的这样晚?” “啊,这个”,阿卓有些羞赧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婠婠,我在来的途中遇见了杜衡将军。他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就给了他一块手帕让他擦汗,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哦,这样啊。”婠婠眸光闪烁,低头嘀咕了句什么。 “婠婠姐姐,你刚刚说什么?”阿卓好奇地看着婠婠,她好像听到婠婠说了些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她没听清楚。 “没什么”,婠婠抬头大度地道:“看在你事出有因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了。往后可坚决不能再迟到了!” “嗯嗯,谢谢姐姐,我记住了。” 阿卓点头如捣蒜。 第196章 不太理想 紧闭了多日的密道开启,露出墨白苍白的脸颊。 刺目的阳光照在许久不见天日的墨白脸上,他下意识地抬手覆在额上,不适地眯了眯眼。 身后的石门在他踏出之后自动关闭,轰隆的声响扰乱了后院里的宁静。 听到动静的未已从药房中走出来,迎着往屋内走的墨白,二人对视,未已率先开口,温声道:“先喝碗汤药,然后便去歇息吧。” 墨白点了点头,跟在未已身后进了药房,接过他递来的药碗,一饮而下。 那日成功捕获两个黑衣人后,墨白和乌惜文明之武他们,便寻思着找一个足够僻静和隐蔽的地方,最好还带有密室那种,好方便他们从这些人口中套出关于双子镇的隐情。 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合计一番,一致认为此番行动是得到楼主风玥首肯的,那么他们想必也能得到璧樰楼的助力。 于是两人想办法联系上了驻扎在当地的璧樰楼花阁分部,借由花阁庞大的人际关系网,成功找到了这座足够隐蔽,而且后院自带地下密室的郊外别院。 有了花阁的帮忙,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和墨白商议之后,甚至雇了一支全部来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镖局的镖师,全程护送墨柒和冯世忻,务必保证他们两人能够平安顺利地回到云域。 这自然是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对外的说法。其实,这支武力高超的镖师队伍,全部来自于璧樰楼花阁——甚至那个在江湖上名声显赫的镖局,也只是当地花阁的其中一个所属势力罢了。 有未已在,解决那些一路追着墨柒和冯世忻的追踪蛊自然不在话下。不止如此,未已还配置了能够直接杀死所有近身的虫子(包括各类蛊虫)并且对人体完全无害的药物,保证墨柒他们两个这一次能够全无后顾之忧,安然无恙地回到云域。 确定墨柒和冯世忻能够安然回到云域,几人心里都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更是摩拳擦掌,下定决心要大干一场,恨不得马上就把龟缩在双子镇背后的全部势力连根挖出,拯救那些可怜的百姓和孩子。 可惜,刚刚安排好这一切,明之武和乌惜文方才目送墨柒和冯世忻离开,他们二人就收到了楼主的密信,只来得及和墨白还有未已简单打个招呼,便急匆匆地踏上了路程。 好在他们二人走之前从当地花阁麾下的那个镖局那里还雇了不少人,这些人足以帮助墨白和未已他们二人震慑场面。 正因这些被乌惜文他们找来,据说是当做“当物”抵押在这里的这些人足够可靠,墨白和未已以及他们先前抓到的疯婆子韶三娘和那两个黑衣人,才能够安稳地待在这里。 “明兄和乌兄他们,还未回来吗?”墨白把药碗放回桌子上,扫视一周,没有见到那两人,遂开口询问。 “还没,”未已摇了摇头,有一些怅惘的叹了口气。 “不知那风玥公子此番又给他们布置了什么任务,想来恐怕是很有难度的。” 墨白附和地点头,“嗯。不然他们不会一连去这许久都未回来。” “这次审讯了这多日,效果如何?” 未已看着墨白问道。虽然他看得出墨白很疲惫,想让他立刻去休息,但是还是好奇密室里的情况。 “不太理想,”墨白摇了摇头,伸出两指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韶三娘咬死了先前所说的都是实情,再没有隐瞒了。至于那两个黑衣人,更是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杀手,只负责拿钱杀人,杀了任务对象就好,根本不知道也不关注下了单子的人是谁。” 未已起身,在一旁的博山香炉里放上安神助眠的熏香,一边点燃一边徐徐开口: “我们都不是专业审讯的人,自然撬不开这些经受过专门训练的人的口。此事,还需等明兄和乌兄回来之后,再做商议。” 墨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怅然道:“只能如此了。” “希望他们二人快些回来吧。” 墨白看着拿着薄被朝他走来的未已,起身接过,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阿未你忙你的。” 未已温声道:“不妨事,你快歇息吧。” “好。” 墨白拿着薄被,并未走远,而是径自来到屏风后的小塌上,铺好被子后,解开外衣躺下。嗅着鼻端传来的和未已身上一模一样的淡淡药香,合起双眼,很快陷入了安睡。 第197章 受惊的马匹 此刻,被未已和墨白惦记的两人,正骑着快马,奔走在沂国皇城枫玉都。 “哎,老乌,你说这个叫杜衡的,究竟和咱们楼主是什么交情。咱们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竟又被紧急派来这里,还不说具体任务,要到这个杜衡的府上才能知晓。” “怎么看这事都挺古怪。” 明之武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拉着缰绳,伸长了脖子和一旁的乌惜文说话。 “哎,老乌,你觉得咱们这次是要被派来做什么任务的?” 乌惜文瞥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目视前方,淡定地扬起马鞭,加快速度。 一阵尘土扬起,被灰尘迷了眼的明之武吃了一嘴的灰。他抹了把脸,“呸呸”两声,急忙策马追赶,一边跑一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大喝一声: “乌惜文你个混蛋!!甩了老子一嘴的灰!你给我站住!” 前方策马疾驰的乌惜文充耳不闻,骑着马一路疾驰,直到看到前方高高耸立的枫玉都皇城大门,才勒了勒缰绳,减缓速度。 “嘿!你小子终于良心发现了,给老子等着,老子马上过来找你算账!” 明之武双腿使力,夹紧马腹,全力冲向前方已经减慢速度的乌惜文。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乌惜文却好似未曾听见一般,好整以暇地“吁”了一声,身下的马匹立刻停了下来。 在明之武马上要近身的一瞬间,乌惜文骤然伸出马鞭往身后一挥。 那马鞭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冲着明之武的面门而去,带着破空而来的强劲呼啸声,气势凌厉。 可想而知,如果真被这一鞭子抽到,不是留疤也是毁容。 明之武迅速侧身,鞭子堪堪贴着他的鼻尖落下,鞭子尾部的弧度马上要抽到他的胸腹—— 说时迟那时快,明之武一个利落的翻身,迅速从马上飞身而起,鞭子细长的尾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狠狠地在铁鎏银皮革马鞍上抽了一记。 “俺的个老娘啊!你这黑心肠的家伙也太狠了吧!” 明之武运转内力飞到半空中,亲眼目睹乌惜文那一鞭子正正好好地落在他刚刚的座位上——即使只是鞭子尾部的些微力量,也发出了极其可怖的声响。 这一幕,简直吓得他肝颤。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儿!你这简直是要我的命!” 明之武气得脸上的肌肉都颤了三颤,一脸愤愤地单脚落地,快步上前把受了惊的马儿牵过来,好生安抚。 “好端端的,你吓唬我就算了,干什么吓唬我的马!” 明之武冲乌惜文吼了一句,察觉到手掌下的马又惊地浑身躁动、直喘粗气,忙软下声音安抚: “乖乖,没事了,别怕。” 边说边伸手轻轻抚摸马头,一遍又一遍地顺过马背和马耳间的鬃毛。 乌惜文简直没眼看他这般作态,忙撇过头去。 “喂,你这家伙!” 明之武见到他这个动作气坏了,安抚好受惊的马后大步走到乌惜文面前,气急败坏地抬头看着他。 “你吓到它了,向我的马道歉!” 乌惜文皱了皱眉,显然觉得明之武是在小题大做。他不赞同地看着明之武,端坐在马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 “明之武,你不要胡搅蛮缠。” 听到他这句话,明之武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我,胡搅蛮缠?”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收回手指合掌成拳,紧攥的拳头透露出他不平静的内心。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转身来到仍然瘫倒在地,还没有恢复力气的马旁边,轻柔地抚摸着它飘逸的鬃毛。 “乌惜文,”明之武突然用很平静的语气唤他,声音里带着少有的认真: “不管你平日里如何和我开玩笑,我都无所谓。” “但你不该借着玩笑,伤害到其他生命。” 他最后看了一眼乌惜文,牵着已经恢复大半,可以正常起身的马,缓缓走向城内。 只留下一句:“就算是马,也不行。” 第198章 将军府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枫玉都的石板路上,给这座繁华的都市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万物沐浴在这样的光线里,仿佛都显得温柔而平和。 然而,这份宁静与温暖并未能驱散明之武心中的阴霾。他独自牵着枣红色的马匹,孤孤单单地行走在街市上。 周围摆满了各色小摊,两侧林立的高楼也在彰显着这座城市的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吵闹声、嬉笑声闹成一团,市井生活气息十分浓郁。 然而,这些欢声笑语却与明之武没有丝毫关系。他明明行走在其间,却好像游离于尘世之外。这些人间烟火,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显得格外清冷而决绝。 乌惜文骑着黑色的骏马,默默地跟在明之武身后,走的很慢,很慢。 他明明可以骑着身下这一匹健壮勇猛的黑色骏马飞驰而去,把明之武扔在身后不管——反正他后面也会跟上的,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挥不起鞭子了。 明明前不久他甩向明之武的那一鞭子力道十足——他清楚明之武的身手,以他的身手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简直易如反掌。所以他那一鞭子才甩的毫不犹豫。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手中的马鞭重若万钧,无论如何也挥不动了。 乌惜文清晰的意识到,明之武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了。 和以往的打打闹闹不一样,这一次发生冲突时,明之武看向他的眼神,格外执拗。 当他拒绝道歉时,他的背影无比决绝。 二人各怀心思,回过神来时,已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将军府”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这座城市中最不可触及的圣地。 府邸的大门由厚重的乌木制成,其上雕刻着狻猊赑屃的图腾,历经岁月洗礼,依旧散发着沉稳而威严的气息。门楣之上,一块斑驳的青石匾额,以行云流水般的笔法镌刻着“铁血丹心”四个大字,仿佛在低语着这里的历代主人一如既往的辉煌与忠诚。 小厮匆匆而来,通报之后,二人终得踏入这个透着古朴厚重气息的府邸。 跨过门槛,一条由青石铺就的甬道引领着访客深入府内。两旁,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松柏苍翠欲滴,它们挺立的身姿仿佛也在向过往的行人致敬。 甬道的尽头,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正厅,厅内高悬着数盏精致的铜制宫灯,即便是白日里,也显得富丽堂皇,光影交错间,更添几分历史的厚重感。 正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案几,案上铺设着锦绣织成的桌布,其上零星散落着几本古籍与一枚雕琢精美的玉印,透露出主人不仅是一员勇猛的武将,更是一位热爱诗书、胸有丘壑的儒将。 四周墙壁上,挂着历代名将的画像与战绩图,每一幅都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惊心动魄的征战故事,让人不禁对这位将军的智勇双全心生敬意。 穿过正厅,便是府邸的后花园。园中,假山池沼相映成趣,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各色花卉争奇斗艳,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充满杀伐之气的地方,后花园却如同世外桃源,让人忘却尘世的喧嚣与纷争,只想在这份宁静中沉醉。 第199章 守护 “待在这里,是不是特别舒服?” 一道磁性的陌生男声在身后响起,唤回了沉醉在美景中的两人。 为二人引路的小厮见到来人,连忙拱起双手,欲弯腰行礼。 杜衡却朝他摆摆手,示意他离开。那小厮弯了弯腰,便转身快步离开。 明之武和乌惜文都扭回头,看向来人。 男子身着一袭玄色便服,显得沉稳而内敛。他的五官冷硬,面部线条深刻而分明,透露出一种不易接近的威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人心。但当这目光落在后院生机盎然的宜人景色上时,周身环绕的冷冽气息竟不由自主地稍稍退却,增添了几分难得的温情与柔和。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阿姐还在府里时,一手布置的。” 杜衡语带怀念,磁性沙哑的嗓音里携带着浅浅的温柔与欢喜:“她总说,将军府里男儿多,气息冷硬。过刚易折,倒不如添置一些花花草草,一来可以装点一二,二来也能悦人眼目,增添些温柔朝气,中和一下府里的阳刚之气。” 其实,杜清浣当时说的不止这些。除此之外,她提到更多的,还是他们父子二人身上的凶煞血腥之气。 “花草有灵,知道你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肯定不会嫌弃你们身上的血腥气味。” 彼时,沂国大将军还是他的父亲杜云山。 那时,他们阿爹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按照当时的国君的要求班师回朝时,随行大军一路从枫玉都大门走到皇宫大门,赢得了整个皇城百姓的夹道欢迎,好不威风。 可是,那些百姓只敢在两侧看着,即使偶尔有一些相对胆大的,也只敢朝身后的大军扔礼物、抛媚眼,无一人敢直视队伍前方的杜云山。 自那之后,杜云山便成了家家户户“止小儿夜啼”的良药。 记忆里,杜清浣得知这件事后,并没有表示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 但是没过两日,她却突然搞来了一大堆花花草草,全部搬来后院。 杜衡清楚的记得,她挽起袖子,埋头开垦土地,挖好坑后,把一株又一株花花草草放进去,忙得脸上的汗珠成串成串地往下淌的模样。她一边伸出手肘胡乱地擦一下满脸的汗珠,一边还不忘温柔地忙里偷闲,对着尚且还年幼的他道: “以后,沂国的百姓由你和阿爹来守护,而你和阿爹,就由我亲手种下的这些小家伙们来守护吧。”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不可思议的东西触动了,软得像一滩水。 在杜清浣的悉心照料下,将军府后院的花草生长地很好。后来她嫁入皇宫再难出来,杜衡不想她的心血被浪费,特地找了颇有经验的花匠来打理。 明之武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这会儿站在原地没动。但是熟悉他的乌惜文却知道,他其实已经浑身僵硬了。 乌惜文抿了抿唇,不得不上前打断好像陷入了回忆里的杜衡。 “令姊心灵手巧,这里的布置实在精妙,我二人一时也看得入了迷。” 杜衡回神,对着乌惜文点了点头,“抱歉,一时失神,竟怠慢了两位。” “请随我来。” 第200章 似曾相识 乌惜文和明之武跟在杜衡身后,进了将军府的书房。 待三人一一落座之后,杜衡才开口说明请他们来的原因。 “请两位过来,实在是情非得已。因为这件事,还牵涉到那一位。”杜衡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食指向上方指了指。 明之武和乌惜文会意,皆点了点头。 杜衡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表情,见二人理解了自己话中的意味之后也没有露出什么惊恐害怕或者忌惮猜疑的表情,这才略略地松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阿姐——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在后院里种下那些花草的人,现在病得很严重。” 明之武其实不是很理解,明明眼前这人说了,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沂国国君,所以才请他们两个过来,但是为什么这会儿却开始说他姐姐的近况。 但他这次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安静地看着杜衡,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明之武眼中的疑惑过于明显了,总之,杜衡突然开口解释道:“我阿姐,就是沂国现在的君后——杜清浣。” 乌惜文和明之武齐齐瞪大了眼睛。 杜衡苦笑一声,“二位不必惊讶,我阿姐因为身体缘故,已经许久不曾露面。你们初来沂国,不曾听过她也很正常。” “这位……”他看着明之武,不知该如何称呼。 “噢,在下明之武,将军喊我之武就行。” 明之武抱拳,语气动作皆流露出豪迈爽朗之气。 杜衡从善如流,“二位远道而来,又比我年长,竟然如此和气。那我便喊你之武兄吧。” 明之武点头,他对于称呼向来不是多么在意。 杜衡继续道:“之武兄这样看着我,可是有什么疑惑?” “喔,这个,我只是觉得,听将军你话里的意思,令姐应该是生病了要找可靠的医生来治病。但是我只是一个粗人,不通药理更不懂治病,恐怕帮不了将军。” 明之武心直口快,直接把自己的疑惑和担忧一一袒露。说这些话时他还紧紧的皱着眉头,看来是真的在担心无法完成风玥交代的任务。 “不,我需要的不是医生”,杜衡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锁定两人,“而是你们”。 明之武再次惊讶地张大眼睛。乌惜文悄悄伸手,借着桌子的遮掩扯了扯他的衣襟,并给他使了个眼色。 然而,明之武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一样,不仅对他拉扯自己的动作毫无反应,甚至连扭头看他一眼都没有。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瞪大眼睛的石像。 乌惜文没想到都这会儿了,明之武竟然还没有消气。他是打算以后都不搭理自己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梗得厉害,却不得不收回手,并压下烦乱的心绪。 杜衡像是没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别扭,见二人没有表态,便继续说道: “他既然派了你们二人来,就证明你们一定有解决这件事的方法。这边的情况我都在信里和他说过,我相信他。” 即使杜衡没有点明,明之武和乌惜文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楼主。 “这是自然。楼……我们二人既然被差派过来,自然是有用的。”乌惜文见明之武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只好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我相信我们公子的安排。”乌惜文看着杜衡,又补了一句:“在下乌惜文。” 杜衡点头,“乌兄好。” 这位乌惜文明显比那位明之武更内敛,也更复杂。杜衡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他。 “事情是这样的……” 既然已经相互引荐,杜衡便也不再浪费时间,开口把需要他们调查的事件从头到尾叙述了一番。 听完这个略带奇幻色彩的故事,乌惜文和明之武皆陷入了沉思。 许久之后,明之武才开口:“这件事情听起来很邪性啊,我怎么觉得那个萧景逸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 “他是不是被下了降头我不知道,”乌惜文闭眼沉思片刻后,在明之武之后开口:“我只知道,这件事情听起来,有些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故事一般……” 乌惜文低声喃喃着,重新闭上眼睛苦苦思索,同时嘴中还在不停念叨:“是在哪里听过呢?如此奇特的场景……” 得到乌惜文的提醒,明之武仿佛也想起了点什么。他皱着眉头,沉思中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着下巴,在书房里绕着圈地踱步。 第201章 无法解决 “我想到了!”明之武灵光一闪,顿时抚掌,大叫出声。 杜衡和乌惜文皆抬眼看他,眼中都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这件案子,岂不是和若干年前珹国前任国君成泰、和那毒妇钟离心勾搭成奸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吗?” 明之武此话一出,杜衡的眼神顿时有些微妙。『勾搭成奸?』他在心里暗暗咀嚼这几个字。用这个词来形容他阿姐和萧景逸的关系,多少有些不恰当。 乌惜文暗地里冲明之武使眼色,让他说话注意分寸,明之武却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给他。 乌惜文默默握紧拳头,深吸口气,缓缓闭了会儿眼睛,才慢慢把情绪平复下来。 杜衡有些隐忍地开口:“可是被称作‘祸国妖后’的那个钟离心?她和成泰不是一向如胶似漆、感情甚笃吗?怎会和我阿姐这边的情况类似?” “没错,就是她,那个蛇蝎毒妇。她和成泰那个眼瞎心盲的蠢蛋两个人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你看到的两人情比金坚,不过是他们——或者说只是钟离心这个老妖妇,费尽心机做出来欺骗世人的假象罢了。” 明之武说着说着便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下,开始向杜衡这个“单纯”的人讲解背后的隐情。 “整个珹国,甚至包括整个沂国在内的绝大部分人,全都以为钟离心那老妖妇甫一出现就把成泰迷的团团转,不费吹灰之力就坐稳了珹国皇后的宝座。”明之武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但这,不过是那老妖妇钟离心精心编造的一个谎言而已。” 杜衡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像是有些不能接受这显然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情报。 “不错,根据我们所得到的情报,钟离心早在起初进入珹国之时,便已经被成泰召幸,并且承宠过一段时间。只是很快,成泰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再没有宠幸过她。” 这句话是乌惜文说的。他担心明之武激动之下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索性接过话题,继续向杜衡解释: “珹国皇宫自然一直在源源不断地输入新人,钟离心对于成泰来说,只是一个相对新鲜的玩意儿罢了,玩过了,兴致没了,也就只能放在角落里落灰。试想,有了大量新鲜娇嫩的新玩具,谁还会去在意早已沾满灰尘的旧玩具呢?” 杜衡了然地点点头,“钟离心被遗忘是很正常的事。可她后来,不是享尽了一切宠爱,甚至花空了整个珹国国库吗?想必她一定是机关算尽,最终才能再次复宠吧。” 乌惜文摇了摇头,“奇怪的点就在这里,钟离心重获宠爱,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好像一瞬之间,成泰那个脑满肠肥、浪荡无能的蠢货突然之间就意识到,被自己早早抛弃、已在角落里落了厚厚一层灰的那只破旧玩偶,才是自己的心头挚爱。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把早已消失许久的钟离心推上高位,并不计代价地疯狂宠爱她。” 杜衡有些难以置信。他拧起眉头,眉间折出一个“川”字型,表情严肃,语气凝重:“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也许钟离心在复宠之前,还做了大量的精心的准备。比如暗地里贿赂了成泰身边伺候的内侍……” 乌惜文摇头,“很遗憾,没有。”他神情严肃,看着杜衡的眼睛认真道:“杜将军,你该相信我们的情报组织。在整个山乌大陆上,没有任何消息传递能瞒过我们的情报网。” 杜衡心中一沉,却还是勉强扯出一抹笑,“抱歉,是我误会了。” 乌惜文摆手,仿佛接受了他的道歉。杜衡却心乱如麻,一时竟然理不清,自己心里反复涌动着的情绪,到底是质疑还是感激。亦或者是,忌惮。 风玥的情报组织,竟已铺张到这种程度了吗?那整个沂国的所有人,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是不是都暴露在他的监控之下?甚至可能还包括,他自己? “根据我们所获得的情报,钟离心根本没有做任何直接的或间接的小动作,成泰确实如同幡然醒悟一般,在一夜之间浪子回头,重新找回当年被自己亲手丢下的旧玩具,亲自去迎钟离心。不仅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寝殿里夜夜笙歌,甚至重新宠幸她的当晚,就封赏六宫,赐她贵妃之位。” “珹国前任国君成泰,于政*事上一向碌碌无为,对待后宫女子也多是挑选物品的态度,从不会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投入过多感情,无论这个女子有多美。” “他先前对待钟离心明明和对待其他女子一般无二,如何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态度大变,对钟离心爱若珍宝?若是钟离心真做了什么讨他欢心的事情入了他的眼也罢,问题是她在再次复宠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 “这样看来,成泰为何会突然态度大变,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乌惜文侃侃而谈,将其中关窍一一道来。 书房内落针可闻。片刻后,一声微弱的叹息响起。 “如此,”杜衡按了按自己抽痛不已的眉心,嗓音沙哑:“如此看来,这成泰的境况倒真的和我姐夫的情况有些类似。” “对吧,”明之武挑了挑眉,语气里还带着一点莫名的骄傲:“我就说这个情况怎么听起来似曾相识的样子,果然被我想到了。” 乌惜文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既然状况相似,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解呢?” 杜衡放下手,眼含希冀地看向两人。 “这……”明之武一脸为难,不知该怎么说。 杜衡看出他的犹疑,直接开口道:“之武兄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顾及什么。” 明之武动了动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挣扎片刻,最后闭着眼睛,壮士断腕般,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虽然状况类似,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要如何解决这种情况。那成泰一直到死,都对钟离心极度宠爱。想来这种东西,恐怕是无法解开的。” 第202章 不同 杜衡瞳孔一颤,整个人的脸色便迅速灰败下去。 “没有办法……可以解决吗?”他嗓音嘶哑,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 明之武沉重地摇了摇头,表情凝重。 杜衡猝然一惊,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一般,素来昂扬的头颅低落地垂着,一贯意气风发的风姿也变得消沉阴郁。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团巨大的、阴沉沉的乌云笼罩着,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凉意来。 明之武面露悲戚,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正当二人都陷入绝望之时,一道冷然中不失关怀的声音传入他们耳畔: “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杜衡猛然抬头,朝站在一旁的乌惜文看去。 “此话当真?” “十之五六。”乌惜文方才一直抱着佩剑站在原地——自明之武对他的暗示视若罔闻之后,他便一直靠墙站立,只管看着他们二人交谈。这还是他站立这许久之后第一次发话。 “我刚才想了许久,起初也觉得将军您姐夫的情况与那成泰有些相似。但深入思考后却又觉得,把他们二人的情况混为一谈有些不妥。” “首先,那成泰莫名重新宠爱钟离心之后,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仿佛没有了任何的独立思考能力,从那之后,珹国的掌权者与其说是他,倒不如说是钟离心。而您姐夫这边,虽说也莫名专宠贵妃——她叫什么来着?” 这个出现在杜衡话语里的对标钟离心的女人,杜衡对她可谓是深恶痛绝,只浅浅提了两句,所以乌惜文并未记住这个夺走杜衡姐姐所有宠爱的女人的名字。 “她叫褚湘思。”说到这个名字时,杜衡的牙龈几乎都要被他自己咬碎了。 乌惜文点点头,继续分析:“您姐夫这边虽说也莫名专宠褚湘思,但他并没有丧失自己的判断力,更没有对她言听计从——是这样没错吧?” 他抬眼看杜衡,征求他的意思。 “没错,”杜衡很快收起咬牙切齿的神色,肯定了乌惜文的猜测,“君上他在别的事情上一如往常,与先前无异。” “那就是了,”乌惜文继续说道:“这就是二人的第一个不同点。” “其次,成泰在独宠钟离心之前,并没有疯狂迷恋过其他任何女人——即使是他原来那位少年结发的皇后,他也没有多少敬重之心。但是从将军你的描述中看来,你的姐姐和姐夫感情甚笃,在钟离心莫名专宠之前一向举案齐眉,你姐夫对待你姐姐,也向来是敬重并珍爱的。——这是第二个不同点。” 杜衡和明之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看着侃侃而谈的乌惜文,边听边思考,时不时点点头。 连明之武也觉得,乌惜文的分析很有道理。所以即使他还不想原谅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却也没有故意打断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刚刚却被我们忽略了。”乌惜文加重语气,着重强调了“最重要”三个字,声音还特意压低了几个度。 杜衡和明之武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明之武很想开口询问,却因为还在和他闹别扭,拼命忍住了。好在杜衡问出了他想问的:“是什么?” 乌惜文定定地看了二人一眼,而后拖长了语调:“那就是——成泰还没有遇到能帮他揭开谜团、摆脱钟离心控制的人,就被钟离心送上了黄泉路。而杜将军这边,却幸运地找到了我们两个,能够帮萧景逸摆脱控制、重回原来的生活,不至于被居心叵测之人一直欺骗和利用到死。” “这样看来,萧景逸能遇到我们,可真是幸运。”乌惜文自顾自地感慨一句,勾起唇角看着两人,自信道:“这,便是第三个不同点,也是两个案子最大的不同之处。” 明之武抽了抽嘴角,看了看眼角抽搐的杜衡,默默压下了心底想臭骂乌惜文的念头。 这时候是该开玩笑的时候吗?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没忍住瞪了乌惜文一眼。 乌惜文笑得一脸温和,即使接到了明之武的瞪视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还在心里默默地感到惊奇:一向是自己做出这个动作,没想到明之武这个大老粗竟也有忍不住瞪视自己的时候。 这样想着,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 杜衡伸手揉了揉自己抽搐不已的眼角,倒是没有说什么。 乌惜文迈步走到桌前,堂而皇之地坐在杜衡和明之武中间,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下之后,才在杜衡幽怨的眼神和明之武无语的眼神中拿出一管密信,放在桌上。 一见那密信上紫色的火漆,明之武便失态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最高级别的……”察觉到杜衡还在这里,他急忙吞下后面的话,而是急急地伸手拿起来,一边熟练地拆解一边不满地冲乌惜文问道: “我俩明明一直在一起,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收到的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乌惜文挑起眉梢,“谁告诉你这是路上收到的?” 他倾身上前,靠近明之武的耳侧,压低了声音道:“你我接到命令出发之前,我便已经收到了这封信。” 杜衡看着两人暧昧的姿势,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他如坐针毡地等了一会儿,见这两人还在对视,心急如焚的他只好假装嗓子不舒服。 “咳咳——” 听到这声咳嗽,明之武迅速推开乌惜文,嫌弃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满道:“说话就说话,离老子这么近干嘛?口水都吐到老子耳朵上了,啧。” 乌惜文:“……” 杜衡:“……” “咳咳,那什么,”杜衡又重重地咳嗽一声,然后指着明之武手中已经展开的信纸,语带疑惑:“这是什么?是能医治君上的药方吗?” 乌惜文摇头,“我也不知。这信在我手里待了许久,今日却是第一次被打开。” 明之武把信纸铺在桌上,一字一句地读:“既已打开信纸,想必你们两个已经抵达目的地。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这件事关乎公子,你们几人务要慎重……” 第203章 神医 明之武读信的声音渐渐止息,整间书房安静地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乌惜文才长叹一声,语气里饱含怜惜。 杜衡也面露凄然,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没想到,玥弟的身世竟如此曲折。”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看向明之武两人,有些踌躇地问道:“玥弟的父母……可还健在?” 乌惜文摇头,“从我们跟随公子起,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父母。我也是今日才从这信里知道,原来公子的父亲已经……” 明之武眼眶通红,心中的悲愤之感久久未能平息。他的拳头攥的紧紧的,隐忍许久,最终还是狠狠地砸向了桌面。 “混蛋!” “狗娘养的钟离心,死的那么容易真是便宜她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桌面被他的大力砸出两个凹陷。 乌惜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都过去了。” 杜衡拿起被明之武放在桌子上的信纸,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从信中可以看出,玥弟的父亲和君上的情况确实几乎一模一样。这钟离心的手段,当真诡谲!” 乌惜文深感赞同:“不错。我们先前分析萧景逸的情况与成泰类似,如今看来不是有所偏颇。隐藏在背后翻云覆雨的,一直都是钟离心。” “嗯,”杜衡放下信纸,一一分析道:“两起类似的案例皆与钟离心有关,只是两件事情一前一后,风伯父恐怕是阴差阳错之下给珹国国君成泰做了替罪羊。这蛇蝎妇人一计不成,索性把失败的怨恨全撒在了风伯父的头上,将他利用地彻彻底底。后来,那妖妇仍不死心,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又得了这种蛊毒,借他人之手下给成泰,这才终于达成目的。” 杜衡停顿片刻,想到乌惜文刚刚说的萧景逸和成泰的不同点,便又补充道:“如此看来,那成泰恐怕是被这毒妇钟离心下了更重的剂量,以至于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唯她是从。” 乌惜文点头:“我与将军想的一样。” “只是,”杜衡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面露迟疑。 “将军是想说,该如何解这蛊毒?”乌惜文见他面露难色,贴心地主动点明。 “是,”杜衡重重点头,目中满是忧虑,“我阿姐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语带遗憾:“可惜这信纸上只写了风伯父是在一位神医的帮助下取出了蛊虫,却未曾写具体方法,也未曾留下关于神医的只言片语。否则,我即刻便可入宫,解决这桩麻烦事。” 明之武终于调整好心态,这会儿正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们二人说话。听到杜衡这句话,突然想起先前何游好像无意中和他提起过,有个很厉害的神医。 “若我没记错的话,”明之武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眉头紧锁,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何大哥好像和我说过,他认识一个很厉害的神医,医术比之名满江湖的神医‘未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杜衡和乌惜文全部的注意力。 杜衡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可有说,这位神医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第204章 护卫 “呃……这个……” 明之武挠了挠头,满脸歉意地对上杜衡盛满期盼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只是先前听何大哥无意中提起,说他认得一个比未已还要厉害的神医。但他只是略略提了一嘴,并没有具体说过什么……” 眼见杜衡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明之武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终于在记忆的深处挖出了点已经被自己遗忘到犄角旮旯里的线索。 “我记得,何大哥当时还开玩笑,说等我有一天如果真的见到他了,一定不要直呼他的名字。我当时还很奇怪,心想名字不就是被人称呼的吗?直到何大哥告诉我说,那位神医的名字是一味草药,叫什么冬还是冬什么来着?” 明之武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还是没有想起来更明晰的线索。他不由地垮下肩膀,露出挫败的表情。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些印象。那位神医,可是叫曲冬凌?”乌惜文脑中灵光一现,这个名字瞬间脱口而出。 明之武:“!!”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他兴奋地连连念了好几遍:“曲冬凌、曲冬凌……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冬凌草是一味可以活血止痛的草药,看来这位曲神医就是之武兄所说的人无疑了。” 杜衡常年征战在外,对一些常见的草药也稍有涉猎,所以能很快分辨出『曲冬凌』这个名字确实取自药材。 知晓了神医的名讳,他顿时坐不住了,马上就想起身,吩咐属下去找这位神医。 “等等,”乌惜文制止了起身欲走出门外的杜衡,苦口婆心地劝道:“据何大哥所说,这位曲神医是比‘未已’还要厉害的神医。‘未已’早已名满江湖,却还是行踪飘忽,无人能寻,谁人要找他看诊只能凭运气。这位曲神医明明医术更为高明,江湖上却鲜有其名,可见他是比‘未已’更低调的神医,其行踪势必会更隐秘。所以,贸然撒网是行不通的,若想快速找到他,我们必须另辟蹊径。” 在乌惜文的劝说下,杜衡渐渐冷静下来。他有些颓然地回到椅子上坐下,捂住自己充满挫败的脸庞,哑声道: “是我太心急了。乌兄说得有道理。我不能两眼一抹黑地广撒网,这样不但会开罪于这位性情孤僻的神医,恐怕也会惊动君上——到时就难以收场了。” 乌惜文与明之武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凝重。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乌惜文轻轻叹了口气。 明之武看了看他,又看看低垂着头一脸挫败的杜衡,努力安慰道:“事情还有转机,不要先自己吓自己。我和老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必然会帮将军你解决这件事情的。” 他的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棂上,意有所指:“我二人既已经到了这里,那么过不了多久肯定就会收到线报。” 明之武又看向杜衡,宽慰道:“将军不必担心。最迟不会到明天早上,我们一定帮你找到线索。” 杜衡眸光颤动,缓缓放下了遮蔽自己脸庞的手,看着明之武的眼睛,虽没有开口,眼里却透露出一个意思:真的吗? 乌惜文不疾不徐地倒了杯茶水,放在桌面上,缓缓推到杜衡面前,给他吃了粒定心丸:“将军尽管放心,他说的千真万确。” 看着杜衡饮下茶水,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才继续道:“今晚,将军你只管等着消息就好。” 是夜。 杜衡本在房间内踱步,焦急地等待着明之武和乌惜文那边的消息,毫无睡意。 没想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将军府的宁静,宫中有人来了。 深夜传旨,想必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枫玉都皇宫,可能出事了。 杜衡心里一咯噔,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前院,跪下听旨时浑身都在发抖,腿软地差点摔一跤。 他心跳如擂鼓,生怕从黄门嘴里听到什么关于君后的不好的消息。 好在传旨的内侍动作还算利索,很快把萧景逸的意思传达清楚。 原来,萧景逸这几日和谢轻舟等肱骨重臣商议许久,决定要亲自领兵出发,去寻找传说中的珹国秘境珹之域。 传闻,珹之域内积攒着珹国皇室几百年来的全部珍宝,里面每一件东西拿出来,都可说是稀世奇珍。还有传言说,珹之域内还保留着大量的神秘武器以及一些治国良策,拿到这些的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掌控整片山乌大陆。 珹国虽然已被灭,但它留下的巨额财富仍然十分可观。 被杜衡抓回沂国的成知节,在经受了重重残忍至极的折磨之后,终于含泪把那张藏宝图上的文字全部做了标注,连浮梦珠和成玦的鲜血该怎么使用全部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有了这些,萧景逸完全可以按图索骥,很快就能发掘出珹之域的所有秘密。 只是,他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其他任何人。若说先前杜衡还可算作他的信任之人,那么在成知节临死之前留下那八个意味不明的血字之后,杜衡便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所以,萧景逸经过反复的斟酌思量,又和谢轻舟等一群大臣讨论良久,终究还是决定亲自前往珹之域。 由于朝中武将断层,杜衡还是萧景逸身旁最得力的、也是唯一可用的武将。因此,萧景逸命杜衡作为他的守卫军,明日便和他一同启程。 杜衡领旨谢恩,目送传旨的人马远去,一时间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脚步凌乱地走回自己房间,胡乱把手中的明黄色圣旨扔在桌子上,转身便浑身无力地跌坐在窗前的软榻上。 这么大的决定,他竟丝毫未曾参与。 杜衡慢慢回想起,起初萧景逸看不出成玦临死之前留下那几样东西有何用途时,还召自己进皇宫看过。那时他与谢轻舟一起,在萧景逸那里讨论许久。 如今,珹之域的秘密已揭开,他却再没了和他二人一起商量对策的资格。 似乎有人在紧闭的窗棂上敲了敲,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杜衡的思绪。 “杜将军,你歇下了吗?” 听出是乌惜文的声音,杜衡急忙上前推开窗户,“还没有。” 乌惜文将一管看起来很眼熟的密信递给他,“我们等的消息,来了。” 第205章 若无其事 “若若,这道桂花糖蒸酥酪嫩滑爽口,这样的天气吃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现在就去厨房做与你吃,咱们瞒着星渊前辈,偷偷的,好不好?” 秋露凝指着风玥差人送来的话本上的小吃,侧头对路若说着话。说到后面的时候压低音量,还偷偷觑了眼门外。 没有等来路若的回音,秋露凝有些奇怪地抬头,又叫了她两声。 “若若,若若?” 路若眼光发直,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对秋露凝的呼唤毫无反应。 秋露凝不得不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若若,你在听吗?” “嗯?哦!”路若猛的一激灵,从怔愣的状态中回神,有些懵懵地看向秋露凝。 “凝姐姐,你叫我了吗?你刚刚说什么?糖蒸酥酪,好啊,我要吃,凝姐姐你做给我吃。” 她拉着秋露凝的手撒娇,举手投足间是对秋露凝十足的信任和亲昵。 “好,好,我马上就去。”秋露凝一脸宠溺,看着路若的目光满是柔和——还有些许担忧。 “若若,你告诉凝姐姐,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路若刚刚的恍神秋露凝看在眼里,联系起她刚刚苏醒没多久的现状,秋露凝唯恐她的身体哪里又出了问题。 “没事呀,”路若毫无所觉地摇摇头,神态天真娇憨,仿佛内心真的毫无波澜。 见秋露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还佯装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哎呀,凝姐姐,我真的没事,你快去帮我做这个桂花糖蒸酥酪吧!你看若若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路若一边说一边做鬼脸,成功把秋露凝逗笑了:“噗嗤——好好好,小馋猫。等着,我这就去做,你马上就能吃到了。” “嗯嗯嗯!凝姐姐你快去吧,快去吧!”路若边说边挥手,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你呀你。”秋露凝摇头轻笑,快步离开去厨房做糕点,刚刚隐隐的担忧完全被路若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忘到了脑后。 亲眼看着秋露凝离开,并把房门关的严实后,路若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唉——” 她疲惫地揉揉眉心,强撑起来的活泼开朗在这一瞬间全盘崩塌,脸色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蕊蕊……”轻飘飘的声音几乎刚出口就被微风吹散了,路若低下头,看不清神色。 房间里响起若有似无的呢喃:“我该怎么样,才能再次见到你啊……” 距路若醒来已过了几日。这期间,秋露凝早已赶到云域。当然,随行的还有风玥和雪缃一行人。 何游虽然嘴上对曲冬凌各种嫌弃,但还是带着他来到了云域。路若醒后,也多亏有曲冬凌在,才能迅速恢复过来。 只是,身体的创伤容易医治,心里的苦痛却难痊愈。确保路若身体无碍后,曲冬凌自知自己再帮不上什么,便带着自己的『冰雪小盒子』离开了云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风玥倒是有心劝曲冬凌留下——毕竟杜衡那边似乎遇到了大麻烦,还需曲冬凌这位神医帮忙。可惜他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和曲冬凌说,他就已经功成身退。 至于何游,他许久不见曲冬凌。嘴上嫌弃不已,心里却实在高兴。每日里和曲冬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竟完全忘记了帮乌惜文和明之武他们挽留。 第206章 梦寐以求 所以,当乌惜文与明之武苦等半晌,捧着密信急匆匆地去找杜衡时,几人都如获至宝。 然而打开一看,三人顿时傻眼。 “目标人物已超出可监测范围,目前下落不明?!” 明之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又读了一遍。 乌惜文也是少有的一脸茫然,他同样不敢置信地拿过明之武手中的密信,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那上面短短两行的字丝毫没变,薄薄的信纸这会儿仿佛成了射出毒刺的刺猬,刺痛了两人的双眼。 许久之后,乌惜文才终于接受现实,拍了拍因为仍然处于无法接受的状态而发疯般反反复复查看信纸的明之武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 乌惜文这一举动像是已经宣判了死刑,明之武登时放下了手中的信纸,并对着桌子狠狠地拍了两下。 “他娘的,气死老子了!” 桌子狠狠震了震,先前盛放密信的铜管从桌子上滚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之武弯腰拾起印着紫色火漆的铜管,用手指狠狠摩挲着上面的紫色火漆,气愤愤地道:“这等消息也用得着最高规格的密信?负责这部分区域的舵主怕不是瞎了眼了!” 话落,铜管已被他狠狠的扔在地上,在地面上弹跳几下,才骨碌碌地滚向了角落里。 乌惜文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角落里拾起铜管,有些无奈地道:“何必拿它撒气?消息定不会出错,想来下面那些人也尽力了。” 杜衡从看到信纸上的字起就一反常态地沉默。乌惜文收好铜管和信纸,走到他身侧,默然片刻,才哑声开口:“杜将军,我很抱歉。” 明之武也有些讷讷地看了杜衡一眼,嘴唇开开合合,有些底气不足地道:“没想到会这个时候掉链子,杜兄,真的很抱歉。” “这件事没被妥善处理,是我们的失误,”乌惜文和明之武对视一眼,明之武对他点点头,乌惜文便继续道:“但请将军你相信,我二人不会半途而废,这件事,我们必定会想办法解决。曲神医的下落,我兄弟二人一定帮你找到。” “没错!”明之武信誓旦旦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语气坚定:“杜兄你相信我们。这个叫什么凌的,我一定给你找出来!” 杜衡闭着眼,有些颓然地摆了摆手,嗓音疲惫:“没关系,这件事,责任不在明兄和乌兄。”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中的脆弱和无力在一瞬间消逝。他拿起刚刚被自己扔在一旁的明黄色布帛,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暗沉。 “明天我就要出发,陪同君上前往极北之巅。寻找神医这件事,暂时还要麻烦两位。” “极北之巅?”明之武马上被这个字眼吸引了注意力,他不由地提高了音量,惊讶道:“那鬼地方寸草不生还冷的厉害,好端端的,萧景逸跑那里去干什么?” 乌惜文倒是及时回应了杜衡:“将军放心,我二人既然答应了要帮你解决你姐夫体内的蛊,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一有消息,我们立刻会传递给你。” “好,”杜衡对乌惜文点点头,“有劳二位。” 而后,他面向明之武,回答他所提的问题:“因为那里,埋藏着全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 第207章 逼婚 由于几位和曲冬凌有正面交情的人物完全忘记了帮杜衡询问解蛊的相关信息——或请求曲冬凌前往沂国枫玉都,总之,明之武和乌惜文他们二人收到的消息,完全是璧樰楼雪阁独立搜集的情报。 因为曲冬凌先前受何游之托进入雾箬山帮助他们一行人寻找莲箬,所以雪阁的人在追溯到雾箬山之后,就完全失去了他的踪迹。 这也是为什么,明之武他们收到的情报会是“目标人物已超出可监测范围,目前下落不明”这样的内容。 联系到曲冬凌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雾箬山,明之武和乌惜文便打算前往雾箬山再查探一番。 只是,在此之前,他们要先去看一看萧景逸。 仅听杜衡的片面之词是无法准确把握萧景逸的具体状态的。保险起见,他们两个在征得杜衡的同意之后,决定亲自出马。 所以,第二日清晨,杜衡领了旨意匆匆入宫,与萧景逸的军队会合之时,乌惜文和明之武便也趁人员流动量巨大的时候混入杜衡的军队,充作他的私军。 隔着人群,两人远远地望了萧景逸一眼,发现他确实如杜衡所说,面色红润、体态矫健,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萧景逸站在高台上,杜衡在他下首,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们两个隔得远,只看见萧景逸点点头,杜衡便转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赶来。 乌惜文和明之武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按照杜衡的安排,跟着队伍稳步行进,很快来到萧景逸所在的高台之下。 这支由两百四十人组成的小队,人数虽不算多,却也不少。这会儿列队站在萧景逸眼前,一个个恭敬地弯腰颔首,并不敢抬头直视圣颜。 杜衡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向萧景逸行了一礼后,转身走上高台,站在萧景逸身后。 “你们,都是沂国的好儿郎。此次随寡人出征,更是行走在夺取最高荣耀的征程上。” 萧景逸居高临下地睥睨台下的两百四十人,见他们都弯腰低头,无人敢与自己对视,有些不悦道:“抬起头来!” 台下整齐的方阵齐齐应了一声:“是!”话落,所有人齐刷刷抬头,目光如炬地看向台上的君主。 萧景逸满意地颔首,随后又说了许多激励人心的话。片刻后把杜衡叫到身前,交代道:“台下站着的,都是你的同袍。告诉寡人,你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把每个人都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杜衡高声道:“末将必不辱命!” 台下站着的所有人情绪高昂,竟一起开始高声呼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乌惜文和明之武也不由得热血沸腾,和身旁的人一同高呼。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大红色宫装,外罩纯白纱衣的女子款款走来,看着台下士气高昂的将士,娇美精致的脸上扯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她云鬓高耸,头戴镶嵌有珍珠、蚌壳、绿松石、玛瑙、水晶、红宝石等珠宝的金花冠饰,极尽奢华。 她的妆容繁复精致,额间点缀着金箔制成的不知名花朵,眼尾的胭脂飞扬,稍显妩媚。她的腰间戴着用珍珠、花钿串连而成的璎珞,莲步轻移间随风浮动,颇有弱柳扶风之感。 随着她的到来,空气里似乎浮起一阵暗香。朝阳穿透云层直直照射下来,更是为她雍容华贵的身形镀上一层金光。 台下的声音渐渐止息,所有人都被公主殿下罕见的倾世容颜镇住了,偌大的广场上满满当当的人,却安静地落针可闻。 混迹在人群里的明之武和乌惜文也震撼不已。因着杜衡带领他们一行人来到萧景逸近前,所以他们现在能很清楚地看到台上的萧景逸和萧颜汐。 所以,他们很清楚地看到,萧颜汐眉间那熟悉的花钿形状。 见台下的声音止息,萧颜汐掩唇笑了。她来到萧景逸身边行了一礼,低眉浅笑道:“皇嫂身体抱恙不能前来送行,特意托我前来。”她抬头看着萧景逸,脸上满是不舍和担忧,“皇兄,此去山高水远,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萧景逸欣慰地扶起她,挥一挥衣袖,示意她看向台下。 “颜汐,你看,如此多精兵良将与我同行,你尽可放心。” 站在萧景逸身后的杜衡立刻上前,躬身对二人道:“请公主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会照顾好君上。” 他转身,面向台下的众位将士,朗声道:“杜家军在此立誓,一定会誓死保护君上!” 台下的众人立刻给予强烈的回应:“誓死保卫君上!誓死保卫君上!” 杜衡抬手示意,高台下的震天喊声立刻停止。他转身,面向萧景逸和萧颜汐,深深作揖,垂下头,语气恭敬:“请君上和公主殿下放心,有杜家军在,定能保护君上平安归来。” “很好,”萧颜汐看着萧景逸伸手虚扶起杜衡,眯了眯眼,温和道:“有杜将军这句话,本殿就放心了。” 杜衡拱手,“这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殿下言重了。” 萧颜汐看着一派恭敬的杜衡,突然话锋一转: “杜将军如此大义,颜汐无以为报。我那大宫女对杜将军心心念念、爱慕不已,不知杜将军可愿在临走前给她一份希望?” 杜衡起身的动作顿时僵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一脸温和笑意的萧颜汐。 明明先前她向萧景逸求赐婚已经被自己回绝了,她这是还不死心?为何在这样的场合再次提起这件事? 见杜衡楞在原地,萧颜汐马上先发制人:“杜将军为沂国浴血奋战十数年,如今又为保护皇兄殚精竭虑,实是我沂国的大功臣。于我萧家而言,更是大大的功臣!若杜将军今日不答应颜汐这小小的请求,那颜汐真的不知该如何偿还杜将军这莫大的恩情了!” 萧景逸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开始帮萧颜汐游说杜衡:“是啊,杜衡你也老大不小了,颜汐那侍女对你既痴心至此,何不全了她的一片真心?也算是我萧家对你的回报。” “忠君为国,本就是臣生来的职责,何谈报答?君上实在言重了,微臣惶恐。” 杜衡说着,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微臣先前早已立下誓言,此生只愿得一心人。若无此人,臣宁愿孤独终老!” 第208章 致命线索 场面顿时安静地有些诡异。 萧景逸原本和煦的脸色逐渐变得僵硬,看着杜衡的眼神也由赞许渐渐变成了不满。 萧颜汐的微笑也僵在了脸上,但她反应速度极快,僵住的面容只一瞬就恢复了正常,只是看向杜衡的目光别有深意。 “杜将军可是有所顾虑?”萧颜汐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我那大宫女虽说是我的贴身婢女,但我与她向来是以姐妹相称。况且将军还未曾与她相处过,怎知她就不是你的真命天女呢?” 听到萧颜汐的话,萧景逸顿时顺水推舟,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温和,语气也重归热络:“是啊,颜汐说得对。杜衡,你都没有与人家姑娘相处过,怎就知道她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杜衡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头埋的很低,不与任何人对视。 “至于身份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心。”萧景逸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淡,想来杜衡三番两次的拒绝已经碰触到他的底线。但为了彻底掌控杜衡,满足萧颜汐的意愿,萧景逸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颜汐是寡人唯一的妹妹,更是沂国的护国长公主。她的贴身婢女,便是嫁给王侯将相——甚至属国皇室都使得。” 萧景逸语气冷硬,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肌肉紧紧绷着,看向杜衡的眼神更是锐利非常。 不过很快,他的语气又转为柔和,脸上甚至重新扯出一抹笑容。“当然,你若觉得宫女的身份说出去不好听的话,寡人也可以封她为郡主。只要你愿意,寡人立刻下旨。” 软硬兼施,双管齐下,给一闷棍再给一颗甜枣,这种伎俩早已被萧氏兄妹俩运用地炉火纯青。以往,他们这套手法从未失效。所以,兄妹二人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后便好整以暇地看向仍没有什么动作的杜衡,气定神闲地等着他的回复。 “多谢君上和公主殿下厚爱。”杜衡终于有了反应,听见他这句话,萧景逸和萧颜汐齐齐露出惊喜的表情。 可惜,杜衡注定要让他二人失望了。 “君上仁爱百姓更体恤臣子,公主殿下也是怜爱下属、为下属殚精竭虑、谋划周全,得遇两位主子,实在是我杜衡之幸。沂国能有您二位这样的主宰,实在是沂国之幸!” “末将不过一介武夫,却能被君上和殿下如此看重,实在是我杜衡之幸!” “君上和殿下宽厚仁爱至此,怎能不叫微臣感激涕零!” 杜衡一脸感动,每句话都说得情真意切、声情并茂,对萧景逸和萧颜汐的夸赞更是如同发自肺腑。 “君上和殿下待微臣至此,微臣实在受之有愧。思来想去,唯有更尽心尽力地侍奉保护君上,才能不负君上和殿下如此厚爱。” 杜衡说完这句话,默默抬头看向萧景逸,而后又低头作揖,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大礼。 “天色已晚,还请君上下令,即刻开拔!” 浑厚有力的声音穿透高台传遍整个场地,台下的将士听闻之后皆目光坚定地抬头望向高台,只等萧景逸一声令下,便立刻开拔。 被数千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的萧景逸:“……” 杜衡这一顶又一顶『宽厚仁爱』『体恤下属』的高帽戴下来,萧景逸和萧颜汐再如何想当着众人的面继续逼迫下去也是不能了。否则,他们岂不是在自打脸面? 萧景逸深吸口气,眼神示意身侧的萧颜汐。 萧颜汐立刻会意,弯腰亲手把杜衡搀扶起来,脸上重新挂上温和可亲的笑容,朗声道: “杜将军忠君爱君之心,果然天地可鉴。皇兄,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不如就依杜将军所言,即刻开拔。” 杜衡顺着萧颜汐的力道站起来,却仍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姿势,站在萧景逸面前。 萧景逸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衡,随即看向台下的一干精兵,扬声道:“出发!” 直挺挺站在台下的整齐的队伍开始有规律地移动,有序的脚步声和甲兵摩擦的声响瞬间传遍整个广场,掩盖了刚刚笼罩着整片地面的焦灼沉闷的气氛。 沂国最有权势、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强硬地施加在杜衡身上的婚姻,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化解。 萧景逸隐晦地瞪了眼杜衡,拂袖离去。萧颜汐在萧景逸离开后,逼近杜衡身侧,压低嗓音,轻柔地笑了。 “杜将军,惹怒一个痴心对你的女子的下场,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的声音婉转低柔,分明应该十分悦耳动听。但杜衡却觉得,仿佛有一条毒蛇缠绕在自己颈侧,伸出黏腻湿滑的长长的舌头,在他的脸上舔舐,留下了一串冰凉的湿漉漉的水迹。 杜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从被萧颜汐的呼吸喷洒到的耳侧一直到整个脊背,都浮现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但他仍然恭敬地弯下腰,恭送两位沂国最有权势地位的人离开。 萧颜汐莲步轻移,款款离开。待到下了高台,才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嗤笑。 其他队伍皆已经陆续离开,只有杜衡自己带来的两百多人还站在原地。杜衡静静等着所有队伍都走出城门,这才带领着这精挑细选的两百四十二人出发,坠在大部队的后面。 没过多久,行进中的队伍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名年轻的小伙子骑着快马来到队伍最后,向杜衡献上一封萧景逸亲笔所书的信件。 杜衡匆匆读过后,便挑出二十八人随自己策马狂奔,一直来到队伍最前方。 时间紧迫,杜衡来不及与混在队伍里的乌惜文和明之武说什么,便已变成了这支队伍的前锋。 不过,明之武和乌惜文倒没有十分在意。因为这时的他们,心绪完全被刚刚所看到的东西占据了。 在萧颜汐最初现身之时,他二人只觉得她额间的花钿十分熟悉,却没有百分百确定。直到萧颜汐亲自弯腰扶起杜衡之时,她脖颈上佩戴的珠链随着她的动作掉出外衫,在空中晃荡片刻。 乌惜文和明之武看的清清楚楚,她脖子上佩戴的珠链,分明是惜颜花的形状! 第209章 去留 汹涌流淌的河水像是掺杂了大量不知来处的鲜血,翻涌着暗红发黑的不详色泽,散发出污浊腥臭的气味。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像是刚刚落幕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河水很冰,很冷。深藏在水下的囚牢更是寒意透骨。她就在这样冷冰冰的水底,呆呆的蹲坐在透明的水牢角落,双臂环绕着双膝,后脑勺紧紧地贴在透明的牢房墙壁上,双眼痴痴地凝望上方。 透过波澜动荡的水面,她能看到水面上空浮浮沉沉的灰黑色雾气。恰如她内心骤然升起又缓缓散落的郁结之气,反复地滋长,反复地升腾,却又被她满怀怨愤地压在心底。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来回拉扯着她的心绪。 这里的空气向来是灰蒙蒙的,这里的河水向来是湍流不止的,这里的一切向来都是这样的荒芜。她明明早已熟知这一切,此刻却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地惹人厌烦,让她从心底深处滋生出一股,想要摧毁一切的可怕欲望。 可是她却被关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的慰藉,就是当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努力想要看见什么的时候,她那动荡不安焦躁至极的心情,才会有片刻的舒缓。 于是,她就一直这样奋力地望向天空,痴痴的望着遥远的天际——那唯一能让自己感到些许安心的地方。 一整个夜晚,路若梦中的场景全都如此。 醒来的她头昏脑涨,倚在床头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梦到这样一副场景。 被关在水牢里尚且还可以勉强联系到上次蕊蕊所告诉她的,她作为『叶叶』时所经历的压迫——据蕊蕊所说,那时候的她和『花花』,在同一时间被不同的人带走了。 可是为什么,梦里的她,会一直盯着忘川的水面——更确切的说,是笼罩在忘川之上的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呢? 唯有死死地盯着那个地方,梦里的她才会稍稍地感到安心。那些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心底的疯狂想要撕裂、破坏、毁灭一切的黑暗情绪,才会得到片刻压制。 那里,到底有什么? 路若越想,脑袋就越疼。她不得不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酸胀不已的额头和眉眼,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大脑放空。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到轻薄的纱幔上,路若这才惊觉,天色已经大亮。她急忙穿好衣服收拾齐整,开门直直地往秋露凝的房间奔去。 房门近在咫尺,路若脸上扬起笑意,正要抬起手敲门,却突然听到屋内传出雪缃的声音。 “阿凝,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路若尚在半空中的手顿时停住动作,默默地收回身侧。嘴边那句“凝姐姐”也被她囫囵吞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凝姐姐,要走了吗? 怀着这样的恐惧,路若本打算离开的双腿顿时定在了原地。 她不想偷听,但是雪缃这句话却勾起了她全部的心神,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屋子里两人的谈话。 秋露凝顿了顿,片刻之后才哑声道:“我还没想好。” 雪缃一脸震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秋露凝,声音因为惊讶而变得尖细:“你不会忘了你是因为什么而出来的吧?阿凝,因为路若姑娘,我们已在此逗留许久。你不是急着找你哥哥吗?时间紧迫,再在这里继续浪费下去,楼主那边……” 秋露凝明白雪缃的未尽之语,但她依然踌躇不决。 “我没忘,阿缃,我怎么可能忘记?只是,若若她才刚刚醒过来,我实在不放心她……” 雪缃无奈地道:“我知道你担心她。但是她已经醒了,曲神医临走之前也说过,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要静静调养就好。阿凝,你要明白,即使你担心她,你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会浪费寻找你哥哥的宝贵时间。何大哥昨日还和我说,楼主牵挂那边的事情,却因为你迟迟没有行动……” “我知道,阿缃,我都知道。”秋露凝急忙打断雪缃,有些痛苦地捂住额头,疲惫地恳求道:“容我再想想吧。阿缃,容我再想想。” 她真的怕路若的身体再出什么问题,恨不得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可她也非常清楚,自己正是为了寻找哥哥才拼命逃出来的,她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 一边是路若,一边是哥哥,两边都是她最亲最重视的人,失去了哪一个,她都会痛不欲生。 见秋露凝满脸痛苦,雪缃只好轻叹口气:“好吧,我不逼你。但愿何大哥能劝劝楼主,在这里再多停留几日。” 秋露凝没有回应。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路若提起裙摆,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星渊正在闭关。自路若醒来之后,他就开始闭关。这段时间,除了刚醒来那几日,路若几乎从未见过他。 祁长留提着一壶酒溜溜达达地走来,见到在星渊门外转来转去一脸纠结的路若,很是新奇的调侃道: “哟,难得呀,小若若,今日怎不去追着你那凝姐姐,反倒来尊上这里了?” 路若不好意思地搅了搅衣摆,红着耳朵娇声反驳:“我,我才没有整日缠着凝姐姐。这不是师尊闭关了吗,我就没敢来找他……” 她越说声音越小,余光瞥见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满脸写着『你编,继续编,我就看看,不说话』的祁长留,顿时臊红了脸。 “其实,我来找师尊,是有事相商。师叔,您能帮我和师尊说说吗?” 祁长留一听,顿时一脸为难的摆手,“尊上在闭关,你都见不到他,我更不可能了。不过小若啊,师叔要提醒你,你这身体才刚好,可不能再跟着那几个人继续瞎混了。你若是想说这件事,师叔劝你趁早死心。别说尊上,我都不会同意的。” 说到后面,祁长留一改平日的嬉笑浪荡,一脸认真的看着路若的眼睛,语气也很严肃。 被戳中心思的路若一僵,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紧闭的房门里突然传出声音。 “进来吧。” 第210章 不同意 路若与祁长留皆是一怔,二人都没料到,闭关中的星渊居然会主动开口让他们进去。 星渊话音刚落,房门便无风自动,主动打开,迎接他们二人的到来。 祁长留与路若对视一眼,率先踏入房门,路若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乖顺地走进去。 闭眼打坐的星渊不知何时已坐到了桌前,此刻正拿着桌上的书翻看着,仿佛对他们两人的到来毫不在意。 祁长留弯腰作揖,“尊上,我们并非有意打扰尊上清修,请尊上见谅。” 星渊波澜不惊地继续看书,时不时翻过一页,仿佛没有听见祁长留的话。 路若有心为祁长留打圆场,于是上前与他站在一起,也弯下腰,恭敬地唤道:“师尊。” “嗯,”星渊并未抬眼,语气淡淡的,“你们两个在门外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路若怯怯地看了一眼星渊,又迅速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 星渊余光瞥见她这副模样,倒也没说什么,反而放下书,看向祁长留,目光锐利。 “长留,你来说。” 祁长留浑身一震,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路若,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看她做什么,本座让你说。” 星渊语气淡然,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却逼地祁长留不敢抬头。 祁长留忙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是。” “我方才路过尊上的房间门口,恰巧遇到小若。见她在门口反复徘徊,便上前询问——” 星渊皱起了眉,语气不善,隐隐带着薄怒:“说重点。” 在星渊巨大的威压下,祁长留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额角的冷汗沿着鬓角往下滑落,有些甚至渗入了他的眼睛,刺得他两眼生疼。 他想抬起袖子擦一擦,但是星渊严厉的眼神迫地他不敢动弹。 “是,”祁长留颤巍巍地应了一声,断断续续地继续道:“其实,我和小若也是刚刚才遇到,并没有说几句……” 顶着星渊如有实质般越来越锐利的目光,祁长留甚至觉得浑身发疼,脸上的冷汗越流越多,很快打湿了衣领。 “师尊,”路若实在看不下去了,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还是勇敢地上前一步,倔强地抬头直视星渊。 “您别逼师叔了,我和他没说什么。我其实主要是来找您的,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 祁长留狠狠地松了口气,趁着星渊转移视线看路若的间隙,忙抬起袖子擦了擦脸,袖头也马上被汗渍浸染出两块湿痕。 星渊的目光落在路若身上,锐利的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剖析她的思想。 顶着这样的目光,路若终于明白祁长留刚刚为什么转瞬间便满头大汗了。因为这会儿,她也寒毛直竖,后背迅速冒出一层细汗。 “嗯。说吧,何事。” 星渊话语简短,却压的路若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紧紧握住又张开,反复几次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闭着眼睛使出全身力气吼道: “我想和凝姐姐一起出去,继续帮她寻找哥哥!” 路若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但其实,由于紧张过度,她的喉咙收紧,发出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但是即便不够洪亮,星渊和祁长留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祁长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路若,悄悄在背后给她比出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姿势。 星渊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声道:“我不同意。” 第211章 赔礼 “你休想再偷偷溜出去找她。”星渊面如寒霜,说出的话也如冷风般毫不留情:“你若再去,从今往后就别认我这个师父。” “师尊!”路若一脸徨急,不敢置信地看着星渊,眼里隐有泪光。 星渊分明看得清楚,却强硬地做了决定:“就是因为她,你才遭此横祸,在床上躺了数月!如今身体刚刚有了好转,你就又要去找她?你还嫌她害你害得不够深吗?!不管你说什么,这次我都绝不允许你再跟着她。” 话落,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路若满脸的泪痕,转而对祁长留道:“把她带回去,派人看好了。这次再把人弄丢,本座唯你是问。” 祁长留还未完全消退的冷汗顿时又密密麻麻地湿透全身,他抬起酸软的手臂作揖,微微弯下的腰透着说不出的疲惫,“是。” 路若眼里皆是惊愕与伤心,晶莹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万万没想到,师尊竟会如此抗拒她和凝姐姐待在一起,为此,不惜加强对她的管束,甚至以师父的身份相要挟。 她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断断续续的说道:“师尊,你……你别这样,小若害怕。小若是真的……真的好喜欢凝姐姐,待在她……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没有缺憾的。” 路若一边抽噎,一边拿着自己的袖子胡乱擦脸,对一旁祁长留递过来的手帕视而不见。娇嫩的脸蛋很快被她擦的通红,加上一直在哭泣,她的眼睛也很快变得红肿。 星渊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她这般模样。说出的话却依然强硬:“长留,把她带走。” “是。”祁长留不得不靠近路若,“小若,走吧。”他无奈地拉了拉她的胳膊,却发现路若仍然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动。他只好使了些力气,又朝着星渊的方向使了使眼色,这才拉着她的胳膊走了。 两人的脚刚踏出房门,身后的门板便“啪”地一声关上了。 屋内,星渊闭了闭眼,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翻看。 书页随着他的手指翻动,起伏间时不时露出“嗜睡”“梦魇”之类的字眼。 日子稀里糊涂的,又过了两日。 厨房里传出不怎么连贯的碗盆碰撞声,久寻路若不见的秋露凝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挽着袖子,笨拙地和面的模样。 厨房里光线昏暗,路若的脸部隐在阴影里,表情看不真切。但秋露凝却能感觉到她的认真,脉脉温情透过她不甚熟练的姿势一点点传递过来。 秋露凝本来是打算告诉路若,她马上要离开云域,继续寻找失散的哥哥。但这会儿她默默地凝视着路若生涩的忙碌着的身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她靠在门扉上,静静地看着路若。昏暗的光线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氛围,温暖地让人心里发软。 路若揉面揉的很投入,完全没有发现秋露凝的到来。 自上次她去找星渊,央求他让自己再次跟随秋露凝走出云域,被星渊毫不留情地拒绝之后,一连几日,路若都没有再见到星渊。她知道是自己惹得星渊动了怒,便努力地想办法补救。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之前秋露凝给她做过的桂花糖蒸酥酪。甜甜的、软软的,吃一口便让人觉得好幸福,压抑郁闷的心情也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松。 路若不禁想到,如果自己做来给师尊吃,他大概就会消了怒气,说不定一高兴,还会放自己和凝姐姐一起下山呢。 她瞬间就被自己脑海中所描绘的美好图景攫取了全部心神,立马冲到厨房就动手做起来。 秋露凝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最终也没忍心打扰她,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如果秋露凝果断一些,直接走到路若面前,她便会发现,路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糕点。不仅灶台上被路若弄得一团糟,路若的脸上也沾满了米粉面粉,手指还被滚烫灼热的蒸汽烫出几个燎泡。 不过,一向没有吃过苦头,娇生惯养的她,却没有叫一声苦,也没有喊一句累,仍然默默地埋头苦干,努力凭借自己吃过的糕点的口感来还原那糕点的样貌。 折腾了好一阵,路若终于端着一个盖的严严实实的食盒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路提着食盒,径直向星渊的屋子走去。 路过秋露凝的房间时,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却意外看到,雪缃背着一个包袱走到秋露凝门前敲门。 路若脚步一顿,心脏在此刻仿佛也紧缩了一瞬。看到房门开了一条缝隙,她顿时不忍再看,扭头加快脚步,一路狂奔。 “哒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雪缃抬头看了眼匆匆离去的身影,却只看到一抹嫩绿色的背影。 路若跑到星渊门前,微微弯腰拍抚着胸口,喘了会儿气才感觉好受了一些。她抬手轻轻敲门。 “进来。” 星渊好像没有在打坐,路若吐出一口浊气,推开门进去。 她规规矩矩地向星渊行了一礼,而后把食盒放到桌子上,认真地看向星渊,“师尊,这是徒儿的赔礼。” “嗯。”星渊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视线仍旧落在手中的书本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路若打开盖子,把自己费了许久功夫才做出来的桂花糖蒸酥酪取出来,轻轻放到星渊面前。 “师尊尝一尝吧。” 微微带着祈求的声音软软的,路若目光渴盼地看着星渊,连自己被烫的通红的手都忘了收回。 于是,星渊的目光刚落到盛着糕点的盘子上,便立刻变得锐利,语气也十分严厉:“你的手怎么回事?” 路若迅速收回自己的双手,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什么。” “师尊,您快尝尝,这可是我做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可甜可香了,您吃了它,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路若下巴点了点星渊面前的糕点,眼巴巴地看着他。 星渊看着桌子上那黑乎乎的一碟东西,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拿起来咬了一口。 路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星渊咀嚼了会儿,喉咙滚动,而后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要说什么。 路若马上开口:“味道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去给我倒杯水。”星渊终于开口,却绝口不提糕点滋味如何。 路若期待地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却还是听话的拿起茶壶倒水。 星渊突然伸手抓住她拿着茶杯的手,指着上面的发红的烫伤和燎泡,语带薄怒: “这是怎么了?” 第212章 星渊的妥协 他又看了看桌子上那黑乎乎的一盘糕点,顿时了然。 “就为了捣鼓这个,你把自己的手搞成这样?” 星渊一脸嫌弃地点了点路若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 “我让你做这个了吗?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啊,疼,疼疼疼!师尊饶命!”路若捂着自己的额头,偷偷看了眼星渊,一边耍宝一边眨了眨眼,“师尊,我做的桂花糖蒸酥酪怎么样?是不是很甜?” 敏锐地感觉到星渊的神色有所松动,路若马上再接再厉:“怎么样嘛,师尊?吃了我的赔礼,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迎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神,星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收回了点她额头的手指,指尖轻轻捻了捻。 “嗯,”星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重新坐下拿起刚刚被自己扣在桌面上的书,继续翻看。 路若不知道星渊这个『嗯』回答的究竟是糕点很甜,还是他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她执着的看着星渊,见他一门心思只专注于手中的书,不禁有些急了。 她斯斯艾艾地开口:“师尊,那个,你……还在生气吗?” 星渊手中的书默默地翻过一页,对路若的话不做回应。 路若垂落的双手不自觉地又开始搅着自己的衣摆,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继续说道:“师尊,我能不能——” 这一次,不等她把话说完,星渊就出口打断: “如果你还要提那件事,那就不必开口了。” “我……”路若的话被迫咽回了肚子里。她哀怨地看着星渊,又看了看他面前那盘黑乎乎的糕点,转了转眼珠子,趁星渊看书,没有注意到她的空隙,迅速从盘子里拿出一块糖蒸酥酪,然后朗声开口: “师尊,那是什么?” 星渊疑惑地抬眸看向她指的方向,那地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皱紧眉头,不假思索便开口道:“那里什么也——” 『没有』二字还未出口,已被路若手里的糕点堵了回去。 星渊黑着脸,把自己嘴里刚刚被猛然塞进去的糕点拿出来,训斥路若:“胡闹。” 语气虽有责备意味,却依然包含着几许宠溺。换做其他人对他这样,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也就路若,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路若憨憨笑着,“嘿嘿,师尊,你吃了我的赔礼,可就不能赖账啦!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伸手拉了拉星渊的袖子,自然而然地对他提着要求: “师尊,你是知道我的。就算您安排了祁师叔来监督我,他也看不住我的。” 她的每句话尾音都会拉长,明明是清脆悦耳的嗓音,却能拉出几丝缠绵黏腻的意味,让人从心里不由自主地发软,就想宠着她、惯着她。 星渊自然知道,以她古灵精怪的性子和云域上下对她的宠爱程度,恐怕没有人能够拦住一心要溜走的她。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愿不愿意让她再次出去面对风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星渊没有接她的话,却抬眼,认真地看着路若的双眼。 “师尊,”在星渊那双满含着不赞同的眼神中,路若还是说出了注定会让他不高兴的话。 “您知道的,我完全可以不告诉您,偷偷从云域溜走——就像上次一样。” 在星渊越来越凌厉的眼神中,路若镇定自若地继续说下去:“但是,正因为上次的鲁莽,才让我发现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多么不妥。不仅自己冒冒失失遭受到伤害,还害得您和祁师叔他们担心。” 余光瞥见星渊紧紧握着书本的手有所松动,路若再接再厉: “所以,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顾自己,也要考虑你们的感受。” “你考虑我的感受的做法,就是这样?来我面前正大光明地说你要再次和那个害你的人走?” 星渊语带讥诮,几乎要被路若气笑了。 “是,就是这样。我考虑您的感受的做法,就是亲自来您面前告诉您,我要和凝姐姐一起去游历,帮他寻找她哥哥。” 出乎星渊的预料,路若居然面不改色地承认下来,还理直气壮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我顾忌你们的感受才做出来的决定。” 星渊不可思议地看着路若,觉得自己这个一向有灵气的徒弟的脑壳恐怕是坏掉了。 被星渊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路若却丝毫不慌。 “师尊,若是我不告诉您和师叔他们,仍然自顾自地跑出云域,那跟上次也就没什么区别。我还是那个我,鲁莽自私,不计后果,没有丝毫长进。” 星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他再次上下打量路若一番,眼神里透露出一个意思:难道不一样吗?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星渊虽没问出口,路若却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主动回答:“有区别的。”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陪着凝姐姐一起下山的。区别只在于,是想办法偷偷溜出去,还是光明正大地征得师尊您的同意。” “但不管是哪种方式,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离开云域,和凝姐姐一起去游历。” 星渊忍耐着听完她的说辞,咬牙道:“好啊,小徒弟,长本事了,现在都会威胁师尊了。” 路若羞愧地低下头,哑声道:“对不起,师尊。我不是威胁师尊,而是我知道,我必须要去。” 她说着,又慢慢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星渊,“师尊,我有一种感觉,和凝姐姐待在一起,我才是完整的我。只有和她一起,我才能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不管您相不相信,自从遇到凝姐姐之后,我就倍感温暖亲切。冥冥之中,我甚至觉得,我是因为她,才会来到这里。” 路若的眼神坚定的宛如一座巍峨的高山,说这些话时,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倔强的动人的光芒。看着她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情不自禁的为之动容。 被她身上这样奇妙的光芒吸引的星渊,终是叹了口气,做出妥协。 “罢了,罢了。拦也拦不住你,说也说不过你。”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去吧,去找你的凝姐姐吧。” “多谢师尊!”路若立马眉开眼笑,声音重又变得清脆甘甜:“我就知道,师尊最疼我了。” 星渊摇头失笑:“鬼灵精。” “去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受伤。” 第213章 撞破 已是子时一刻,偌大的摘星殿却依然灯火通明。 巡逻的侍卫尽职尽责地轮班值守,整齐的队伍来来去去,在烛火的映射下渐渐在地上拉成一个个长长的身影。 除了这些侍卫偶尔走动发出的声响,其余时间皆是安静的能清楚地听到一阵阵虫鸣。 在值守的侍卫换班的间隙,高高耸立的殿顶上,悄无声息地掠过两道黑色的身影。 摘星殿,室内。 守夜的宫女止不住地打盹儿,这会儿已然控制不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全副武装、一前一后,轻松地绕过了她。 主卧内,明黄色绣着精美刺绣的纱幔层层叠叠,将室内唯一一张床榻遮掩地严严实实。以明之武和乌惜文他们的眼力,也只能透过重重纱幔隐隐约约地看到床榻上卧着一个人影,却看不清她的样貌。 没错,夜探摘星殿的,正是察觉到萧颜汐有异的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 两人分工合作,迅速把整个室内查找一番,碰头后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互相点点头,而后同来时一般悄悄离开。 外面巡逻的队伍似乎刚换了一茬,两人刚从萧颜汐屋里溜出来便差点与他们撞上。乌惜文急忙脚步一转,拉着明之武又退了回去。 『怎么了?』明之武顺着乌惜文的力道退回房间,眼神中透着这样的疑问。 乌惜文另一只手指了指门外,明之武顿时了然。 两人隐匿于暗处,静静等待着外面那一波人离开。 黑暗的室内先前分明有四道呼吸声,这会儿藏匿在暗处冷静下来,乌惜文仔细感受一番,却蓦然惊觉除了他们两个,室内竟只有一道呼吸声了! 乌惜文悚然一惊,冷汗瞬间爬满全身。他极力稳住自己疯狂乱跳的心,开口时却依然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恐惧。 “老明,你有没有觉得,屋子里好像少了一个人?” 乌惜文压低嗓音,凑到明之武耳旁,几乎是用气音在和他说话。纵然如此,他的声音却还是在发抖。 “你快说,是不是?” 明之武的眼睛顷刻间睁大,他一边下意识地否定着:“不可能,你肯定听错了!这屋里,明明是两个——” 『人』字还没说出来,他就浑身一僵,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 “你也感觉到了,对不对?”乌惜文感受到他的僵硬,替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完:“这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个人!” 明之武冷汗涔涔,瞳孔一直处于放大状态。他急忙跑到先前被他顺手点了睡穴的守夜那名宫女身边,发现她还在,顿时松了口气。 乌惜文的嗓音却颤抖得更厉害,他跟在明之武身后,同样看到了熟睡的宫女,顿时更为惊恐:“她还在,那消失的,是谁?” 明之武猛然转头看他,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震惊。 “那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重重纱幔掩映之后的床榻,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惊恐和忌惮。 “你们,是在找我吗?” 第214章 聪明的可怕 轻柔空灵的女声突然在二人背后响起,在这样安静地诡异的夜里,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乌惜文和明之武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二人缓慢转头,与身后的白衣女子正面对视。 素白柔和的亵衣在暖黄烛光的映衬下折射出莹润动人的光泽,却不及穿着它的女子容颜的半分。 与那张熟悉的精致面庞对视时,乌惜文和明之武两人齐齐地倒吸一口冷气。 萧颜汐清纯动人的脸上未施粉黛,却依然美得如珠似玉。她掩唇娇笑,山间泉水般动人的嗓音在明、乌二人听来却如同勾魂的地狱曲: “怎么,二位不是要找本殿下吗?瞧瞧你们的样子,怎么像是见了鬼一样?” 她戏谑的语气像在逗弄不听话的猫,明明是个未出阁的闺阁女子,只着亵衣在大晚上见到两个一身黑衣闯入自己房间的男人,她不仅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甚至颇有闲情的当面调戏,可见她的胆量和城府。 这位养在深宫的公主殿下,与传闻中的,似乎大不一样。 乌惜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中在大喊着『危险』。他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与白日里完全不同的公主殿下,见她伸出手指轻佻地勾了勾明之武的下巴,急忙上前挡在明之武面前,拂开了她的手。 萧颜汐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从容地收回手指,抬起双手撩了撩衣服,道:“本宫自认不说容色倾城,却也是气度雍容,二位怎得如此看我?” 乌惜文连忙按着明之武的头一起弯腰行礼,恭敬道:“我们只是路过,并不是有意闯进殿下寝宫,还请殿下恕罪。” “不是有意?那就是特意的咯。”萧颜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轻松自如的语气仿佛是好友之间的寻常闲聊: “我竟不知,二位是要去哪里,竟还要路过我堂堂沂国公主殿下的寝宫?” 不等明之武和乌惜文反应过来该如何回答,她的语气又陡然严肃低沉下来: “你们看见本宫只是害怕,却毫无惊讶之色,可见你们早就认识本宫。此外,你们刚刚已经进入过我的屋子,还在我的房里仔仔细细搜过了一圈。离开后不知怎的又掉头回转回来——我猜,是门外巡逻的侍卫刚好换岗吧?” “你们来意不明,目的却极其鲜明。一进入本宫的房间,首先点了本宫和本宫的守夜宫女的睡穴,而后在本宫的房间四处翻找——对本宫的梳妆台翻查地尤其细致。可见,你们就是冲本宫来的!” 明之武和乌惜文浑身一震,眼里实实在在地透露出惊讶。不用他们回答,只看他们的表情,萧颜汐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不仅早就见过我还知道我的身份,一进皇宫就目标明确地找到我的屋子——让我猜猜看,你们是杜衡那支方队里的人吧?” “!!”明之武和乌惜文看萧颜汐的眼神完全变了,这个女人,绝不仅仅是萧景逸的妹妹那么简单。她的聪明,比她的身份还要可怕! “看来,又让我猜对了呢。”萧颜汐轻笑一声,眼里含着明、乌二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暗色。 “说说吧,杜衡派你们两个来,是想找到什么?” 第215章 发疯 乌惜文仍然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势,眼里满满的都是对眼前这个女子的警惕。 她的聪明,超乎他们二人的想象。 明之武还在想该怎么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没等他开口,乌惜文就直接主动承认了。 “没错,我们是杜将军麾下的人。之所以出现在殿下的寝宫,是因为将军交待我们,要找到殿下的心爱之物。” “哦?”萧颜汐挑高了眉梢,一脸怀疑。 明之武瞪大了眼睛看乌惜文,脸上是说不出的错愕。 萧颜汐斜昵他一眼,轻飘飘的眼神却让明之武止不住地打颤,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女人看透了。 “若想骗过我,你这个谎言也太拙劣了些。”萧颜汐轻笑一声,不停摇晃的指尖也透露出她的轻蔑。 “你撒谎前都不知道和自己的同伴对一下口供的吗?”她轻柔空灵的嗓音如同一阵冷风徐徐吹过,让她面前的两个体格魁梧的大男人都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萧颜汐细长雪白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一脸茫然的明之武,轻笑着对乌惜文继续道:“看啊,你的同伴的表情,已经完完全全的把你出卖了呢。” 乌惜文转头看向明之武,见他果真一脸茫然,眼神中还流露出些许疑惑。他不由地撇过头闭了闭眼,内心暗骂:这个傻子! 一直观察着他的动作的萧颜汐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乌惜文实在不理解,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爱笑。 萧颜汐笑得前仰后合,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 半晌,她才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水迹,语气带着几分好笑: “杜衡派你们来之前,都不和你们说说本宫的性情爱好的吗?他那样五大三粗蠢笨木讷的样子,本宫才看不上。” “那日在广场上,本宫分明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对杜衡情根深种的意思,你们两个怎会以为,本宫对那个榆木脑袋有意思?” 说着说着,她似乎觉得很好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不,不对,本宫说错了。你们该不会以为,杜衡那个莽夫对本宫有意思吧?” “哈哈哈哈——”萧颜汐笑得花枝乱颤,指着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的手都在颤抖。她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道: “有意思,哈哈哈哈,你们两个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你们真的是杜衡的手下吗?哈哈哈,居然想出这样的借口……哈哈哈哈,真是太搞笑了……” 乌惜文和明之武黑着脸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白日里一脸高贵优雅,私下里却如此……难以形容的沂国公主,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可惜了——这么有意思的两个人,马上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萧颜汐站直身体,理了理自己并不存在一丝褶皱的衣摆和衣袖,用轻佻的语言说着残忍至极的话。 “能让本宫乐一乐,也算是你们的福气。既然如此,便不要有什么遗憾,乖乖上路吧。” 第216章 笑的资格 路若风风火火地撞开房门,一脸兴奋地高声喊道: “凝姐姐,你等等我!我能和你一起下山了!师尊同意了!” 正在收拾行李的秋露凝和雪缃听到动静一起抬头,就看到路若额头挂满汗珠,小脸因为一路小跑变得红扑扑的,正倚着门框边喘气边笑。 “雪缃姐姐,你也在啊。”路若微微喘了口气,不等气息平复就又开心地冲秋露凝道:“凝姐姐,你,你等等我,先别,别急着离开,等我去拿包袱,我很快的!” 秋露凝一脸惊讶地看向她:“若若,你刚刚说什么?星渊前辈同意你和我们一起离开?” “是啊是啊,”路若点头如捣蒜,开心地大声宣布:“凝姐姐,你没听错,师尊最疼我了!他同意我和你一起去找哥哥了!” 听到路若再一次肯定的回答,秋露凝的脸色更显奇怪。雪缃反倒一脸羡慕,由衷地感慨道:“真好啊,星渊前辈对你可真好。” “那可不,师尊最疼我了!”路若“嘻嘻”笑了两声,又急急忙忙地对她们喊了声:“别急着走啊!凝姐姐,雪缃姐姐,我这就去拿包袱,我一早就收拾好了!去拿过来就行,很快的!” 她一边说一边朝外面跑去,一转眼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却好像还能依稀听见她欢喜活泼的声音,随着微风送入屋内: “一定要等着我啊!别着急,我马上来!” 脑海里又浮现出路若匆匆忙忙追上自己和雪缃的场景,秋露凝看着路若乖乖巧巧地坐在马车里的模样,很难想象那天咋咋呼呼一口气跑出几百米的人真的是她。 想着想着,她不由地露出一抹笑容。 雪缃悄咪咪地戳了戳何游的腰,示意他扭头看秋露凝的表情。 奈何何游这个傻大个儿,顺着雪缃扬下巴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秋露凝的脸,却不明白雪缃是什么意思。他看了一眼托着腮帮子微笑的秋露凝,又默默收回了视线,不明所以地看向雪缃,并压低声音问她: “你看见什么了?霜姑娘那里莫非有什么异常?” 雪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两眼,看他一脸认真地又扭头去看秋露凝,没忍住“啧啧”两声,无奈地小声道: “你这木疙瘩脑袋!想什么呢!你长眼睛是干嘛用的?!你快看呀,阿凝在笑!” 静静坐在一旁闭眼调息的风玥也被他二人的动静吸引,睁眼顺着他们指指点点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静静看着路若,一脸温和静谧的秋露凝。 她看起来,很放松,也很开心。 风玥不由地有些怔忡,看着秋露凝静静地放松地微笑的模样,一时失了神。 他有多久,没看到她笑得这样温暖而放松了? 或者说,她似乎从没有在自己眼前这样笑过。在他面前,她的笑总是勉强的,僵硬的,无奈的,甚至有时候是讽刺的,尖利的。 从他少时昧下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遗物起,她就再也没有笑过。 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失去了让她无忧无虑地、轻松自在地微笑的能力,和资格。 第217章 死灰复燃 秋露凝感觉到有几道充满探究欲的视线流连在自己身上,她奇怪地抬头,朝车上的另外几人看去,却发现他们一个个都迅速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雪缃伸出手肘碰了碰何游,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那什么,歇了有一会儿了,你还不出去赶车吗?” 何游奇怪地看着反常的雪缃,“你刚刚还说祁长留前辈给我们安排的人真不错,赶车也赶得比我好。” “咳咳咳——咳,”听到何游这般耿直的回答,雪缃马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她心虚地看了眼秋露凝,又抬起被呛地水汪汪的眼睛狠狠剜了一眼一脸无辜的何游。 莫名躺枪的何游:“……那我现在出去赶车?” 雪缃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咬牙道:“不、必、了。” “哦。”何游应了一声,乖乖坐着不敢再动弹。 看着秋露凝问询的视线,戏台被拆的干干净净的雪缃:“……” 现在说自己什么也没说还来得及吗? 好在一直默默坐在一旁打盹的路若被说话声吵醒后,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乖巧地为大家递了个台阶: “凝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听到路若的问询,秋露凝马上收回了在风玥三人身上不断逡巡的视线。只是,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她却犯了难。 “若若,你醒了,还困不困?我们要去……”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不自觉地往风玥那边倾斜。 一直关注着秋露凝的风玥立刻接话:“酆阳城。” 在秋露凝惊讶的目光中,风玥又沉声重复了一遍:“酆阳城,我们要去酆阳城。” 一旁的何游忍不住出声:“楼主!珹国那边……” 没等他说完,风玥直接抬手制止,唇角下压,显得冷淡而严肃。 何游立刻闭嘴,默默收回自己逾矩的举动,静静等着楼主发话。 果然,风玥制止了他的急躁后看向秋露凝,眼眸深沉,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答应你的事,我没忘。” 他的语气也压的极低,像是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雪阁传来消息,酆阳城有人见过你哥哥,我们可以去看看,以搜集更多线索。” 秋露凝的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古井无波的潭水一瞬间粲然如星,在刹那间化成一汪明媚动人的秋水。 风玥几乎要被她眼里的星光灼伤,忙不迭地避开了视线。却又不愿意错过她这样生动迷人的模样,于是又转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从不知道,她眼底燃起希望的火光的模样是这样的美,这样的动人。 而这样的表情,他是可以早早就看到的,却因为他的自私和刚愎,希望的焰火早早熄灭殆尽,只余一地灰烬。 还好,现在,还不晚。 风玥紧紧握了握自己的双手,从心底里坚定了要全力帮助秋露凝寻找她失散多年的哥哥的想法。 “多谢公子!” 秋露凝真心实意地向着风玥弯腰作揖,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媚。 路若默默握紧了她的手,无声地传达着自己的支持。 第218章 隐情 何游一脸难耐地看了风玥许久,几次开口都不知该如何诉说。 风玥稳稳地坐在客栈床上调息,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 白日路上的奔波虽说不算过于剧烈,但对于体内旧疾未愈、沉疴已久的风玥来说,还是有些激烈了。 好在如今秋露凝已被他稳稳地安置在身边,想来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如此,虽然需要一直赶路,却比先前内心忧急五内俱焚的状态要好的多。 他只需每日按时服用雪缃配置的针对性药物,并辅以练功调息,身体自会慢慢好起来。 眼见风玥周身的气息波动渐渐停滞,气息也越发内敛平稳,何游耐心地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这才试探性地开口道: “楼主……” 风玥淡淡地抬眸看他一眼,懒懒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嗯?” 何游握了握拳,再三呼吸一番,才终于稳住情绪,自以为毫无情绪波动地道:“楼主,那个‘钟离心’那边……” 风玥拧了拧眉,散漫的态度顿时严肃起来。他摆了摆手,有些不悦:“这些话,莫要让雪缃她们听见。” 何游抽了抽嘴角,但是还是认真地应了一声:“楼主放心,属下刚刚已经在门外仔细留意了一番,霜姑娘和雪缃她们都已经歇下了。” 风玥意外地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语气竟诡异地有些宠溺: “她竟然这么早就歇息了?没和她那个好姐妹再秉烛夜谈一番?” 何游觉得自己的眼角都在神经质地抽搐。他面无表情地机械道:“是的,楼主。她们早早地就熄了灯,想必是今日赶路累着了。” “也是。”风玥颔首,认真的重复道:“一整天都在马车上颠簸,是挺累的。何游,你明日早起去早市买些软垫回来,要最好最柔软的,不要顾惜银子。” 何游:“……是。” “还有,再买几样姑娘家爱吃的糕点,要那种式样好看的。对了,我这儿有一张图纸,你按照这个式样买,凝儿喜欢。” 何游:“……” 他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风玥,一时没搞清楚话题是怎么歪到这里来的。 风玥没等到他的回复,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有问题?” “不,没有。”何游摇了摇头,接过风玥递来的纸张,郑重地放进袖子里收好。 “属下明白。明早我就去安排。请楼主放心。” “嗯。”风玥点了点头,“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何游还是不死心,“楼主,那个假扮钟离心的女人嚷嚷着要见您,她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 风玥毫不在意地摆手,“一个傀儡罢了,能说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不必在意。” 何游不赞同地劝阻,语气急切:“可是楼主,她说,此事与沂国有关。” “沂国?”风玥终于认真起来,放松的语气骤然紧绷起来:“一个假扮珹国太后的人,和沂国有关系?看来,此事尚有隐情。” “是,”何游语气凝重:“事关沂国,属下不敢擅专,还请楼主定夺。” 第219章 往事 “嗯——”风玥沉吟片刻,长叹一声。 “罢了,待将她们平安护送至酆阳城,你便随我一同前往——” 他说着说着骤然停顿,目光落在何游身上。 何游立刻会意:“是,那个假冒钟离心的女子如今正在珹国抚远镇。” 风玥挑眉,玩味地勾了勾唇,呢喃道:“那还真是巧了。” “楼主,您说什么?”风玥的声音很轻,刚出口就消散在风中,何游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风玥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不过是想起一桩旧事罢了。说来,这抚远镇倒也算是一处奇观,少说也见证了珹国和沂国大大小小几起重要事件。” 何游闻言更好奇了,不由问道:“那楼主您刚刚,是想起了其中一起要闻吗?” “嗯,不过,倒也算不得什么要闻。”风玥轻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当初,我因为调查父亲当年的踪迹而路过抚远镇,意外遇见当时还是一个小少年的成玦。那时他不知怎的,竟然从守卫森严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珹国皇宫里逃了出来,流落到抚远镇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 “我遇见他时,他正在和一群小乞儿打架——不,确切的说,是他正被那群小乞儿压着欺负。他身上的锦衣华服在挣扎中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有多处淤青。” 何游听得入神,见风玥突然停顿下来,不由催促道:“后来呢?少年时的成玦,后来怎样了?莫非楼主您上前救了他?” 风玥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何游却觉得后背一凉,听故事的兴致都弱了几分。 楼主一向最讨厌成玦那个娘娘腔,这不是璧樰楼上下早就知道的事实吗?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楼主刚刚,一定在心里暗暗笑话他吧。 何游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默默收回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风玥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一个生在深宫长在深宫的人,一朝从深宫高墙里走出来,自然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残酷。他被打的鼻青脸肿,过往的人却没有一个肯上去帮他。都像我一样,在一旁默默地看戏。” 说最后一句话时,风玥特地抬眼直视着何游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 “路过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想自找麻烦。不过,就在我看得无趣至极,觉得堂堂珹国国君也不过如此的时候,杜衡那个傻子突然出现,驱散那群乞儿,救下了成玦。” 何游小心翼翼地接话:“是沂国赫赫有名的那位大将军,杜衡?” “嗯,”风玥点头,嘴角的笑容似嘲讽似怀念。 “杜衡本是珹国的敌对国沂国的主要将领,怎会贸然出手,救下珹国的小国君?成玦要是死了,杜衡完全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灭掉珹国,他怎会这样做呢?” 何游万分不解,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了,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风玥喟然长叹:“谁知道呢?或许,只有那时的杜衡自己知道,他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220章 绝望 “好痛啊……好痛……哈哈哈哈,痛啊!你来,来陪我一起痛吧!哈哈哈哈——” “我要撕了你,把你的肉撕碎、扯烂,把你的骨头折断!然后把你的肉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碎,咽进肚子里!” “来吧,来吧!快来和我一起喝酒,一起快活!呆板无趣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快喝,喝呀!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给我喝呀!喝!” “为什么都不理我,为什么都不听我解释?这个世界疯了,疯了!所有人都该死,该死!若是所有人都死光了,那就不必我一个一个挨着去解释了!所以,你也去死吧!” “杀了你,杀了你!哈哈哈哈——刀尖一寸寸深入皮肤时,那些软弱的可怜虫痛哭流涕的样子可真好看。鲜红的血流出来的样子,真是美极了!来,来和我一起欣赏吧!” “你别跑,你跑什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沉沦,那你就要被撕成碎片!回来——回来——” “……” 各式各样的声音充斥着路若的脑海,在她的耳边不断地循环,不断地灌注。 路若眉头紧拧,墨发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一半已经被流出的汗水浸湿。 深陷在冗长可怕的梦魇里,路若秀眉紧蹙,额头布满冷汗,正一点一点地顺着脸颊的弧度落下,没入鬓角,还有不少缓缓滑落到脖颈下方,隐入枕巾。 她脑海里那些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声音,在她的抗拒之下开始变得急躁狂乱,原本温和优雅的面孔被彻底撕裂,暴露出其内的血迹斑斑的狰狞丑恶。 “跑什么!回来!你生在这里,就该死在这里!” “来陪我们吧!哈哈哈哈——” “年轻鲜嫩的小姑娘,肉可真嫩啊,闻着都是香的!既然不愿意留在这儿陪我们,那就当我的下酒菜好了!哈哈哈哈——” 尖利的桀桀怪笑声像一根又一根细密尖锐的长长的针,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刺入路若的脑子,疯狂搅拌着她的脑髓、神经,刺激着她的身体。 一片黑暗里,路若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耳朵,紧紧地闭着双眼,蜷缩成一团双手环抱住自己,浑身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可是,即使她已经防范的这样严密,即使她已经明确表现出了自己的抗拒,这些可怕的声音还是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她动了动嘴唇,急躁而又恐惧地低语:“不要,不要,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 “装什么装!你就是一直以来承载着我们这些东西的容器,不过是被顶替了半刻,这就受不了了?” “就是,矫情!忘川河水里这些来来往往的阴魂怨鬼,有哪个不是把怨毒和咒诅传给你的?你矫情个什么劲!” “看来你是被那一时半刻的顶替惯的娇气了!那个傻子愿意惯着你替你受罪,我们可不愿意!”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你且好好受着吧!” 伴随着这些声音,那些痛苦、迷茫、沮丧、失落、绝望、恐惧、惊慌等等等等的负面情绪,如同山洪倾泻,一股脑儿的朝着路若倾泻而来。 第221章 挣脱 路若仿佛被浸泡在由怨毒苦恶和咒诅绝望熔铸而成的巨大黑暗沼泽里,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让她觉得自己仿佛窒息了一般,胸腔压抑地喘不上气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感到自己几乎将要炸开。 密密麻麻的汗水布满她的整个脸颊,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也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打湿,簇拥在一起,软趴趴地倒着,格外狼狈。 “好疼……好疼啊……放过我……放过……” 她的凄惨求饶声已渐渐变成微弱的呢喃。干裂苍白的嘴唇无力地开开合合,很快便只能发出几丝微弱的喘息。 极度的痛苦摧毁了她的世界,让她的活泼和生机在一瞬间迅速泯灭。 整个世界,除了怨毒,就是咒骂。除了孤独,就是绝望。 一切,都化作浓稠地化不开的沼泽,深深地将她吸附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道棉絮般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醒醒……快醒醒……” “叶叶,别怕……快醒过来……” “叶叶,叶叶!” 彷如溺水之人突然之间抓到了一根浮木,路若一下子抓住了这个声音,脑海里豁然开朗。 『叶叶?』是在叫我吗? 她费力地抬起自己的重若千斤的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在黑漆漆的沼泽里使劲挣扎。 她的意识在慢慢觉醒,大脑告诉她必须马上睁开眼睛,她却怎么也睁不开。 双眼像是被最好的生漆糊住了,又像是被挂上了几千斤的重物,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未曾掀开哪怕一点点的缝隙。 『不管你是谁,救救我……请救救我……』她在心底无声的呐喊,因为她的喉咙已经嘶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叶,快醒醒!” 那个焦急的声音再度响起,稚嫩的嗓音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忧虑。 “你可以的,叶叶!对不起,蕊蕊帮不了你。这些东西只能由叶叶你独自面对。” “相信自己,叶叶,努力甩开这些情绪,把它们抛在脑后。” “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叶叶,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 模糊朦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在最后一刻,路若终于听清楚这道稚嫩的,却又让她倍感温暖的嗓音。 不去想,不去听。我没有错,我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我可以的,我可以做到的。 她在心底不断默念这段话,重复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对自己下的心里暗示。 终于,来自于黑沉沼泽的强大吸力居然渐渐减少了一些,那些始终围绕在她周围的刺耳聒噪的可怕声音也渐渐淡去。 慢慢地,她完全冷静了下来。伴随着那一道温暖的带着些许奶声奶气的声音的陪伴,路若逐渐挣脱了黑暗的束缚,感受到一束温暖的、灿烂的阳光。 亲眼看着路若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变得平稳,狰狞痛苦的脸庞也逐渐变得柔和,漂浮在她身边的浅黄色光团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叶叶,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啊!” 第222章 代替 溺水般的窒息感渐渐褪去。路若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才终于将濒死的惊悸渐渐压下。 围绕着她上下漂浮的浅黄色光团急得团团转,想要靠近她给她一点安慰,又顾忌着她惊魂未定的情绪,只好自顾自地焦急打转。 它一边绕着路若转圈圈,仔细检查她的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一边担忧地温声询问:“叶叶,你还好吗?” 明明没有真的溺水,那种如影随形的可怕窒息感还是牢牢地缠绕着路若,如同跗骨之蛆。 她不停地拍抚自己的胸口,脾胃里难受得恶心,弯腰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浅黄色光团试探性地慢慢靠近她,小小的身体贴着她的背部,默默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一股柔和精纯的力量如同一股暖流,缓缓流过路若的身体。她顿时感觉精神一振,先前一直残留在体内的刺骨冷意也逐渐消散。 浅黄色光团奶乎乎的声音变得有些单薄,刚刚的传功消耗了它的大半内力。 “叶叶,你终于醒了。” 一身冷汗的路若抬头看着自己眼前漂浮着的浅黄色光团,一下子觉得安心不少。她动了动嘴唇,率先出口的却是一句道歉:“对不起,蕊蕊,我来晚了。” “没关系的,叶叶,不要向蕊蕊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浅黄色光团的声音越发虚弱,它晃晃悠悠地飘落到路若的肩头,稚嫩的嗓音里是满满的严肃和认真: “叶叶,你一定要改掉这个坏习惯。” 它说得很慢很慢,几乎每说完半句话就需要停下喘一口气。但它还是坚持着,说了长长的一段话: “从前,在忘川之畔,叶叶你也是这样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以为是自己的错。所以叶叶你在不断地后悔和自责,每天都活的很痛苦。” “你虽然什么都没有和蕊蕊说过,但蕊蕊知道,你的心里一定背负了很多很多东西。你每天都很忙,蕊蕊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地提升自己的功力。蕊蕊想告诉你,叶叶,你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叶叶你离开的这些时日,蕊蕊又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东西。之前蕊蕊和叶叶你说过,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一点儿也不一样了,这话是真的。” “那时的你一直冷冰冰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戾气和冷漠。即使你已经尽力掩饰自己身上的气味,但蕊蕊还是能感觉到,你的身上,残留着极其可怕的黑暗气息。” “蕊蕊不知道叶叶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蕊蕊通过和你的相处,却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叶叶你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暖善良的人。” 路若温柔地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肩膀上的小东西,刚刚的恐惧和绝望,在这样温馨和谐的谈话里,渐渐被冲散。 “谢谢你,蕊蕊。”路若突然开口,真诚地道:“谢谢你愿意和那样的我交朋友。” 似乎是紧紧依偎着路若让浅黄色光团重新有了力量,它的声音不再飘忽无力,反而重新变得坚定有力: “不,叶叶,你不必谢我。吸引我一往无前地和你站在一起的,不是我的勇气,而是叶叶你自己。” 路若惊讶地垂眸看着它,“那时的我浑身戾气、凶残至极,有什么能够吸引你?” “你看,你总是下意识地否定自己。叶叶,你这个习惯,真的很糟糕。”稚嫩的声音突然像个老者一样,用严肃平板的语气对自己说话,路若顿时感觉一阵惊奇。 “你真的很好很好,叶叶。”浅黄色光团从路若的肩膀上飘下来,稳稳地落在她的掌心。 它在路若掌心动了动,像是在寻找合适的位置。觉得差不多了后便抬头,认真的看着路若。 “叶叶,你知道吗?无论什么时候,你总是温暖的、善良的。现在的你即便已经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却愿意相信完全陌生的蕊蕊。而以前的你,即使外表冷漠、实力强悍,却依然有着强大的内心和坚定的目光。” “想知道我为什么愿意一直跟着那时的你吗?” 在路若期待的眼神中,浅黄色光团缓缓说出当年的秘密: “因为外表冷硬浑身戾气的你,在看见我的第一眼,眼里的坚冰就融化成了一片春水。” “叶叶看向蕊蕊的眼神,总是温和而宠溺的。” “这句话,是花花姐姐说的。” “其实蕊蕊觉得很奇怪,在蕊蕊的印象中,花花姐姐和叶叶你从未见过面,我们三个更是从来没有待在一起过——除了最后你们被带走那次。所以,花花姐姐她,到底是怎么知道叶叶你看向蕊蕊是什么眼神呢?” “可是花花姐姐说这句话时却很笃定。蕊蕊那时也表达了这样的疑问,她却只是说‘相信我,因为我看着小蕊蕊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啊。’” 路若心神俱震,她似乎窥见了什么,却又好像触到了更深的迷雾。 她摇摇头,抛开自己有的没的的一些杂念,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蕊蕊,那你知道,我刚刚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吗?” “那个……”浅黄色光团愣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可怕至极的场景。 片刻后,它才抖着声音说:“蕊蕊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蕊蕊觉得,那股气息好像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它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像是在思考。 路若紧张地看着它,既期待又恐惧。 “我想起来了!”浅黄色光团突然蹦了一下,激动地叫道:“那股气息,和以前的叶叶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路若心里“咯噔”一下,说出口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急促:“是蕊蕊你先前说的,以前的‘我’身上那股难以掩藏的、极其可怕的黑暗气息吗?” “没错!”浅黄色光团大力点头表示肯定,但在路若看来它不过是在自己掌心蹦跳了几下罢了。 纵然如此,路若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张了张嘴,嘴唇几度开合,才终于发出破碎的声音: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那些东西先前所说的,有人代替我承受了那些,难道也是真的吗?” 第223章 浮出水面 “这……蕊蕊也不知道。” 浅黄色光团终于停止了蹦跳的动作,像是察觉到了空气中令人胸口发闷的凝滞气息。 路若的表情越发空茫,意料之中的,她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会这样的疼痛呢? 『有人曾代她受过』这样的念头一出来,路若霎时间就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如同被烙铁灼烧一般,火辣辣地疼。 “不过……”也许是看到路若脸色煞白,一脸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浅黄色光团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开口试图给她安慰。 “不过什么?”路若期待地看向浅黄色光团,热切渴望着它能说出什么更为关键的线索。 “不过蕊蕊记得,那时的忘川之畔,除了叶叶你、还有偶尔出现的花花姐姐,以及蕊蕊自己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人了呀!” 浅黄色光团语气困惑。如果它也和路若一样拥有人的脸颊,恐怕此刻早已皱成一团。 “没有其他人?”路若后知后觉地重复了一遍,很快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的!蕊蕊记得很清楚,绝不会出错!” 像是在努力说服路若,浅黄色光团又在路若的掌心蹦了几蹦。 “没有其他任何人……几乎从未同时出现……在终于得以相见的那一天被带走……还有,临时代替的刑罚……” 路若像是入了什么魔怔,双眼无神地自言自语,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七零八碎的话。 浅黄色光团几乎要被吓住了。它慌忙飞身而起,漂浮在路若眼前,圆嘟嘟的身体几乎热得发烫,稚嫩的嗓音也重新颤抖起来: “叶叶,你,你怎么了?你别吓蕊蕊!” 它紧张地绕着路若又转了两圈,“莫非是那黑暗可怕的气息又重新回来了吗?可是,蕊蕊这次并没有嗅到它们的气味啊。” 它一边仔细检查一边自言自语,除了不停驱动自己的身体绕着路若转圈圈,它竟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路若那些奇奇怪怪的呢喃还在继续:“同样的眼神……同样的情绪……还有,同样的,忙碌……” “蕊蕊——” 浅黄色光团还以为路若在叫自己,急忙应声道:“在的,在的!蕊蕊在这里!” 路若却没有回答,仍然自顾自地继续着自己似乎毫无意义的呢喃: “叶叶、花花……相互关联的原形……” 浅黄色光团这才明白路若还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是在呼唤它。 就在她以为这个怪异的状态还要持续很久的时候,突然听到路若清脆如环佩相撞的泠泠声音断然道: “是了,不会错了。” 浅黄色光团在她的掌心仰头看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什么不会错?” 它的声音很轻,仍然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路若并没有捕捉到。但是,她已经从刚刚那样糟糕的状态里缓过了神,所以她的眼神倏然坚定,出口的话也变得铿锵有力: “我的猜测不会错。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第224章 亡灵 浅黄色光团一脸茫然。 不过,路若看不到它的表情,所以还在低头看它,脸上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急于求证的急切。 见蕊蕊并没有回答她。路若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出口的话有几分沉重,还有丝丝藏不住的颤抖:“曾经的‘叶叶’,最大的愿望就是与花花见一面。所以,她才会没日没夜地沉浸在修炼里,几乎没有时间和蕊蕊你玩耍。” “后来,蕊蕊你幸运地遇到了‘叶叶’一直渴望见到的‘花花’。于是,除了每日必要的修炼,‘叶叶’学会了每天抽出时间来和蕊蕊聊天,为的就是能够多听到一些关于‘花花’的消息。” “终于,‘叶叶’修炼的功法大成,她终于突破禁制,得以与‘花花’相见。” “可惜,二人见面后,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那些不希望她们相遇的人发现,而后在同一日被相继带走。” “‘叶叶’的努力,终究是失败了。” 路若终于睁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弯折起一抹脆弱的弧度,眼底流转着深深的遗憾和痛苦。 “这个故事,本该是这样的,对吗?” 她的语气很轻,却仿佛又带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莹莹水光充斥着她的两只眼睛,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触之即碎的气息。 浅黄色光团已经整个呆住了。它傻愣愣地窝在路若的掌心,连平常最经常做的“飞起来”安慰路若的动作,都忘了。 空气停滞了片刻。 过了会儿,它小小的呆呆的脑瓜才像是终于处理完了这些庞大而杂乱的信息,于是它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嘎?” 它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若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于是它立刻瞪大了眼睛,稚嫩的嗓音难得地有些尖锐:“是这样的吗?” “所以说,叶叶你和花花姐姐,一开始就认识吗?” 如果路若能透过它浅黄色的光芒看到它的本体,那么她就会看见,一个软乎乎糯叽叽的团子,正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不过此刻,路若显然无心想这些。她只是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语气里也流泻出些许滞涩: “我想,是的。” 浅黄色光团自顾自地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又追问道:“那那些不希望叶叶你和花花姐姐见面的人,到底是谁呢?” 路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叶叶’和‘花花’似乎注定了不能相见。否则,‘叶叶’也不会耗费那样巨大的精力,只为了突破禁制,求得一面。” 浅黄色光团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搜刮,圆滚滚的身体下意识地上下漂浮。可惜它想得脑袋都要破了,也还是没想起来,到底是谁不允许叶叶和花花姐姐见面。 “蕊蕊想不起来了。”浅黄色光团的声音有些委屈:“在蕊蕊的记忆里,忘川之畔从来就只有叶叶你、花花姐姐,还有蕊蕊三个人。除此之外,便是冷冷的长风,永远的灰色混沌,还有冷冰冰的阴森森的没有感情和意识的亡灵。那些突然出现并带走花花姐姐和叶叶的人,倒像是一夜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样。” 路若突然抓住了一个词:“亡灵?那是什么?” 浅黄色光团连连摇头,“不会的,叶叶。那些亡灵虽然冷冰冰的,显得特别特别可怕,但是它们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是断断不会出手抓人的。” 第225章 乱七八糟 看路若面色奇怪,仿佛欲言又止,浅黄色光团不得不又解释了一番: “那个,因为那些亡灵都是没有意识的嘛,大家都默认它们没有生命的,所以、所以蕊蕊刚刚算人头的时候,就没把它们包含在内。” 路若挑了挑眉,“大家?” “呃,就是叶叶你、花花姐姐还有蕊蕊啊!” 在路若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浅黄色光团稚嫩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吧,其实,是蕊蕊自己这样认为的……” “但是,叶叶,你只是现在还没有以前的记忆,等你全部想起来就会知道,那些亡灵真的只有一副空荡荡的躯壳,是完全没有灵魂和生机的!” 路若点点头,“唔,是这样。” 她倏然抬头,定定地看向手掌里的浅黄色光团,严肃道: “蕊蕊,除了这个,还有没有什么,是你以为不太重要而没有告诉我的?” 浅黄色光团被她吓了一跳,圆滚滚的身体忍不住颤了颤,而后才慢吞吞道:“没,没有了……吧。” 最后那个语气词,它说得很小声,但路若还是听见了。 她专注的目光继续落在浅黄色光团的身上,徐徐开口: “好。那么现在,无论我问什么,蕊蕊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好吗?” “好,好的。” 浅黄色光团轻轻地打了个激灵。这一瞬间,在它的眼里,路若的身影似乎正在渐渐与前世的叶叶重合。那如出一辙的严厉气息,让它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果然,不管经过多久,叶叶,始终还是叶叶吧。 不等浅黄色光团在心里感慨完,清脆如环佩相撞的声音已经闯入它的耳朵。 “蕊蕊,告诉我,先前你引我来这边时,幻化出的红色花朵,到底是什么?” 浅黄色光团嗫嚅了一瞬,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那是,彼岸花。” “那它是不是就是你提到的花花姐姐的原形?” 路若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而且还迅速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浅黄色光团愣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路若。 “叶叶你、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它的疑问,路若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不等木愣愣的浅黄色光团反应过来,路若的下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 “所以,那些黑乎乎的恶心东西所说的话,也是真的了。” “代替叶叶承受刑罚的人,就是花花吧?” 明明是个问句,路若的口吻却透出毋庸置疑的坚定。 她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她所窥探到的,就是真相。 浅黄色光团瑟瑟发抖,努力的把自己团了团,塞进路若的掌心。 它不是害怕路若伤害它,它只是觉得那些事情早已远去,不值得路若再次赔上性命。 所以,它隐瞒了一切。 但是,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它希望路若永远不要想起过去的一切,话里话外却又总是在提醒她曾经的所有。 现在,它也搞不懂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了。 路若紧绷的脸庞释放出不符合她甜美外表的威压,浅黄色光团被她巨大的威压笼罩着,禁不住瑟瑟发抖。 它偷偷觑了路若一眼,试探性地弱弱开口: “叶叶你,都想起来了吗?” 第226章 赶路 大堆的积雪被百姓们一点点铲起垒在一起,白茫茫的大地上总算露出了一条浅浅的羊肠小道。 一辆外表平平的马车颠簸着从远处驶来,在茫茫风雪里仿佛一匹会移动的活物,带起些许风雪的缥缈。 走得近了,这辆马车才显出其特异之处:坐在车辕上驾马的那位青年分明穿得不算厚实,他身后的整个车厢外围却都被一整张一整张的上好鹿皮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最容易漏风的帷裳处,都用的是上好的分量十足的棉花,底部用一只低调中透露着华贵的黑檀木矮凳压着边沿,防止被风吹起。 风雪肆虐,抚远镇呵气成冰。那驾车的青年一身寻常棉衣,不仅没有裹着厚厚的狐狸毛大氅,甚至连一件保暖防风的厚帽子也没有戴,就那样赤裸裸地暴露在寒风之中。 无论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当地的常驻居民,倒更像一个外来客。 尽管车厢已经被装备地足够密不透风、再严密不过了,风玥却还是止不住地咳嗽。 不错,这架乍一看普通不显眼,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的马车,正是风玥的所有物。坐在车前一心赶马车,冰天雪地里仍然手心冒汗的青年男子,正是何游。 即使出发前何游已经尽其所能地把马车包裹得严丝合缝,连一丝缝隙都仔仔细细地塞住了。但是风玥坐在马车内,却还是能感受到丝丝缕缕透骨的冷意。 捕捉不到的冷风无声无息,刺骨的寒意在无知无觉中便渗入了车内,像一根根细针,扎进风玥的体内。又像一片片羽毛,搔刮着风玥的喉咙,让他控制不住地产生痒意,继而溢出几声控制不住的轻咳。 何游竭尽全力让马车跑得平稳,奈何这样崎岖的小路再加上这样恶劣的天气,即使是受到过良好训练的绝佳马匹也有些承受不住。 风雪掩埋了路况,马车经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即使何游意识到后努力控制住车身,马车还是趔趄了一下,车内的风玥一个呼吸急促,便又吸入了几丝凉气,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吁——”何游紧急叫停马车,担忧地对着车内道:“楼主,您还好吗?” 风玥咳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何游听不到他的回答,果断掀开一点车帘迅速侧身挤进去,一边在掌心运功一边焦急道:“楼主,我来帮您!” 风玥想摆手说不用,却实在咳的停不下来。何游刚刚掀开车帘那一瞬间,有更多的风涌进来,风玥咳得更厉害了。 等不及风玥回答,何游两手运功,果断地贴在风玥背上,至刚至阳的纯厚内力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注入风玥体*内,逐渐驱散了风玥体内的寒意。 车厢内药香氤氲——雪缃配的药香点燃后对风玥的身体有益,何游便一直随身携带,以便供风玥使用。这会儿袅袅药香让风玥昏沉疼痛的头脑冷静了一番,身后何游注入的内力也让他倍感舒适,痒意发作的喉咙这才逐渐安分下来。 察觉到风玥咳嗽渐缓,何游又默默输了会儿内力后便收功停了下来。 他端起矮几上凉透的茶水,用内力热至冒出热气,递给风玥,诚恳道:“楼主,快喝点热水。” 风玥抬手接过,慢慢饮尽。 他身上仍穿着那件秋露凝之前亲手做的火红色的狐皮大氅,火红的羽毛衬得他的气色红润了些,却掩不住他满身的疲惫。 何游在包袱里翻找一番,拿出一瓶丸药,倒了两粒放在手心,对风玥道:“楼主,把药吃了吧。” “嗯,”风玥轻轻应了一声,拿起杯子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杯中水满之时便已冒出袅袅热气。 就着热水,风玥将药囫囵吞下肚。 “还有多远?” 因为不间断的剧烈咳嗽,风玥嗓音沙哑。 “前面就是抚远镇了。”何游一边回应一边在包袱里继续翻找,很快找出一件色泽柔亮的雪白亵衣。 “楼主,外面天气实在寒冷,您不如把这件鲛绫纱制成的亵衣穿在里面吧,这样好歹能抵挡一二。” 风玥睨了他一眼,“收回去吧,”他的嗓音仍然沙哑,语气里的坚定却不容置喙:“天寒地冻,有这换衣服的功夫,我们早就到抚远镇了。” 见何游保持着捧着衣物的姿势不动,风玥无奈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甚至带着几分冷硬:“方才你进来时就带进来一股冷风,我的身体才被你的内力暖热,不过片时就要再度除去衣物直面寒冷,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何游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他猛然抬头看向风玥,见他一脸愠怒,又急忙低头,“楼主息怒,属下绝无此意!” “那便快收起来吧。”风玥像是气得很了,又咳嗽了几声。 何游急忙点头,“是!” 说着,他便把那件极其漂亮的衣服重新塞进包袱。 看着他粗暴的动作,风玥的额角不自觉地跳动。为了防止自己再被气得咳嗽连连,他不得不转移了视线。同时心中开始第无数次后悔,为什么没有坚持把雪缃也带过来。 见何游收拾好后便坐在原地看着自己发愣,风玥觉得自己刚刚才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咬了咬牙,沉声道:“还有什么事?” “没……没有。” 若不是这傻子刚刚救了自己,风玥的巴掌都要上去了。他努力压了压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还不去赶车,还坐着干什么?!莫不是要我出去赶?” “属下不敢!”何游唬了一跳,急忙掀开车帘出去。动作太大,几缕冷风又顺着他的动作钻入车内,激得风玥一阵咳嗽。 风玥:“……”这呆子! 听到咳嗽声,何游刚拿起缰绳的手又放下了,他刚要开口询问,马车内就传来声音: “我无碍,快些赶路!” “是!”何游大声回答,这才继续赶车。 风玥在马车内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227章 钟半梦 大雪天白日的时光越发短暂,何游紧赶慢赶,还要顾及着风玥的身体不能将车赶太快,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在抚远镇循着璧樰楼花阁暗桩留下的线索,一路找到花阁在此处的据点。 一切收拾妥当,风玥坐在桌前,手里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碧螺春,脚下是烧的热乎乎的炭火,屋子里温暖的仿如春日。 在这样的环境里,何游只是跑前跑后拿了几样东西便已经热得大汗淋漓,本来还算单薄的棉衣被汗水完全浸湿后湿哒哒地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显然,于他而言,屋里的温度属实有些太高了。 风玥懒懒地抬眸,瞥了眼满屋子乱转的何游,慵懒道:“把这段时间的消息递过来。” 重新变得温暖适宜的环境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完全放松下来,暖意融融的炭火驱散了他因为连日赶路而积蓄在体内已久的寒气,让他感到格外的放松。 然而,随着骤然的放松一起袭来的,还有昏昏沉沉的睡意。风玥懒懒地靠在桌边,身形越发没了主心骨,出口的声音也沾染了懒意。 “拿过来吧。”他下颌朝着何游的方向点了点,示意他把手里拿的卷宗递上前。 何游看着风玥脸上难得的睡意,挣扎片刻还是劝道:“这些已存放许久,不必急于一时。楼主你还是先休息会儿,待养足了精神再——” “嗯——”风玥尾音拖长,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满的冷哼。 何游识趣地闭嘴,低着头走上前,把手里的消息递给风玥。 薄薄的几页纸,记录着那一行假借“钟离心”的名头招摇撞骗的一行人从初具雏形到发展壮大的一系列历程。风玥大略看过就放在一边,这些东西,实在没什么新意。 这群人里唯一引起风玥注意的,就是那个与钟离心有几分相像的假扮成她的女子。 风玥一边看,一边不时的溢出几句意味不明的感叹。 何游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风玥手中的卷宗,他自然是看过的。甚至,风花雪月四大阁的一些要紧事务,都是先呈报到他这里,再由他决定是否上报给风玥。 一些何游认为无伤大雅或者他自己可以做决定的事情,他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吩咐下去,根本不必惊动风玥,这些事情自然会按照他的吩咐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而另一些更麻烦些的事情——像是这次这个假“钟离心”一般牵连甚广的事件,他则必须上报给风玥,由他裁决。 所以,此时此刻,已经事先看过这些消息的何游不难理解为什么风玥在看这些内容的过程中,会时不时的做出平常没有的反应。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啧啧有声。有时恨不得大赞一声“好极了!”,有时又不得不为之扼腕,道一句“太可惜了”。 实在是这些消息里所呈现出的这位女子,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连见识过诸多江湖儿女的何游都不由得称赞一句“当真厉害”。 这位假扮钟离心的女子本名钟半梦,原本是珹国一位大富商之女。她的父亲经商有道,生意越做越大,最后甚至做进了皇宫,成了一名专门为珹国皇室提供最佳货品的皇商。连带着,他们这些家中的小辈的地位也高了不少,常能见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珍奇玩意儿。 钟半梦的父亲妻妾众多,她的娘亲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妾,在生下她这个女儿之后,更是不被钟老爷待见。随着钟老爷新抬进门的年轻貌美的姬妾越来越多,钟半梦和她的母亲彻底被遗忘了。 所以,一直长到五岁,钟半梦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一直和母亲两个人独自居住在偏僻的钟家后宅。 一日,钟老爷奉皇命进宫赴宴——据说是他辗转几次、费尽心思寻找人脉最后终于成功进献给珹国太后的南海鲛绡纱被太后大加赞赏,特意传懿旨要见他一面。 接到太后亲传懿旨的钟老爷红光满面,当即便穿上自己最得体的华服喜气洋洋地进宫领赏去了。 没想到这一进宫,更让他喜上眉梢的事情来了。太后钟离心亲自接见了他,并给他赐下一大堆金银珠宝,鼓励他继续深入海域,搜罗更多奇珍异宝。 觥筹交错间,钟老爷被捧得飘飘然,大着胆子上前,向太后讨要出海凭证。恰逢钟离心心情好,随手扯下腰间的玉牌给了他。钟老爷匆忙伸手接过,如获至宝地捧着谢恩时,惊鸿一瞥,竟发现玉座上那女子眉目娇娆,竟有四五分像自己曾经的一个小妾! 钟老爷登时惊呆了,手里的玉牌差点没掉到地上。还是钟离心身边的太监提醒他休要冒犯太后圣颜,他才如梦初醒。 经此一遭,回到自己府邸的钟老爷一反常态,不再宠爱那些娇滴滴的娇妾美侍,转而直奔后院,找出一直待在偏僻院落里的钟半梦母女俩,一下子把她们捧上了天。 钟半梦那时年幼,并不理解钟老爷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直到后来她年纪渐长,出落得越发美丽,而钟老爷进出母亲院落的次数越来越多,大多数时间却只是盯着她发呆时,她才意识到不妥。 钟老爷的眼神像饿狼,泛着幽幽的绿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让她从心底感到害怕。钟老爷的目光又像毒蛇,吐着长长的血红色信子,阴冷黏腻地流连缠绕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恶心。 每次钟老爷这样看着钟半梦时,她的母亲总会在一旁,用嫉妒甚至怨毒的目光盯着她的脸。所以,即使钟半梦其实很害怕她的父亲钟老爷,却也不敢和自己的母亲诉说。 钟半梦每日活在父亲畸形的宠爱和母亲明显的嫉妒之下,处境异常微妙。幸运的是,钟老爷在一次被太后懿旨召入宫中赴宴的宴席后再也没有回来。 得益于钟老爷对钟半梦和她的母亲近乎变态的掌控欲,即使他已经死了,钟府里新掌权的钟少爷也只当她们娘儿俩是一对金丝雀,未曾对她们生出什么戒心。这倒方便了刚刚成年的钟半梦从中运作,以一招“金蝉脱壳”的纵火假死,成功从钟府脱了身。 第228章 个中曲折 钟半梦作为一介被困在深宅十几年的闺阁女子,既然敢以纵火假死的方式从钟府脱身,必然不是没有倚仗的。 事实上,早在她日渐年长并逐渐意识到钟老爷的目光有些不对时,她便已经学会了跟踪调查钟老爷。每日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仔细留意钟老爷的行踪,在钟老爷回府之后更是忍着恶心在他面前曲意逢迎,尽力扮演着一个孝顺女儿的角色,从他嘴里套话。在得到钟老爷更多的疼爱和关注之后,她更是暗地里买通了专门为钟老爷预备膳食的后厨厨子,指使他做一些彼此相克、长期服用会对身体大有损害的食物,以此来慢慢摧毁钟老爷的身体。 钟半梦本打算徐徐图之,以这种方式慢慢耗死钟老爷。没想到钟老爷作为珹国知名的皇商,同时也是太后钟离心颇为赏识的采购商,经常需要外出采购。所以,这些乍一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属性却彼此相克的食物对他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毕竟,这些食物需要长年累月地食用才能在身体里积蓄。而钟老爷长时间在外,这些东西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大的损伤。 眼见计划即将失败,钟半梦不得不放手一搏。她又趁着钟老爷回府之际在他面前撒娇卖乖,用自己日益美艳的容貌作为利器,在钟老爷面前哭诉,编造一些因为钟老爷不在家导致自己差点被强壮的家丁护院欺负的谎言,强烈要求钟老爷允许自己去学武。 闺阁女子身娇体弱,更何况钟老爷对她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自然不可能允许她学武。钟半梦就自导自演,编排了一出大戏,逼得钟老爷不得不将她送去习武强身。 这一送,钟半梦就有了挣脱辖制的底气。 而且钟老爷将她送去的那家武馆,恰巧是珹国皇都金京城最有名的武馆。那里的老板一见到钟半梦,眼睛都直了。不用钟老爷多说,自然是多多关照钟半梦。 武馆老板虽然因为钟半梦的脸对她无微不至,却不是钟老爷那等丧尽天良的披着人皮的禽兽。他不仅耐心教导钟半梦,还告诉她她的长相太过危险,出门一定要掩饰好自己,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自从察觉到钟老爷那龌龊心思之后,钟半梦每次出门都会戴着厚厚的幂篱,将自己的容貌遮挡得严严实实。况且,即使她自己愿意素面朝天走出家门,钟老爷安排在她身边的那些侍卫丫鬟也不会允许。 然而这次,听到武馆老板这样告诫她,钟半梦突然不再乖乖戴上幂篱转身离开。她实在好奇,自己的长相究竟为何让身边人紧张不已,不仅自己的父亲对之产生难以启齿的龌龊心思,就连刚见到自己没多久的武馆老板也这样忌惮。 面对钟半梦盈满好奇的纯洁眼眸,武馆老板不忍违背良心,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 原来他也是金京城鼎鼎有名的武师,曾有幸被一品大员聘请,让他带着自己的武术班子前往珹国皇宫为贵人献艺。 珹国国君年纪尚小,偌大朝廷从上到下无人不知,操控珹国国政的根本不是皇位上那个小国君,而是隐藏在背后的“妖后”——钟离心。 珹国百姓自然不会如此称呼钟离心,这只是在读情报的风玥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罢了。 总之,武馆老板知道自己将要献艺的对象是珹国的实际操控者钟离心,吓得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进入皇宫后一举一动都分外留心格外注意。也因此,即便时隔多年,他依然将太后钟离心的长相记得一清二楚。 刚一见到钟半梦,他就呆在原地。不是因为被她的美貌所摄不敢上前,而是这张脸,与他印象中的那位威震四方容色摄人的珹国最高掌权者实在太像太像了。 知晓一切的钟半梦陷入沉思。回府没多久,她便彻底想通了。 为什么钟老爷将她和她的娘亲丢入后院不管不问从不关心,却在一次进宫赴宴之后态度大变,不仅升了她娘亲的位分,还对她也呵护备至。为什么钟老爷一开始那样宠爱娘亲,夜夜留宿,从不改换,却在她渐渐长大之后,逐渐对娘亲失去了兴趣,转而对她呵护备至、目带垂涎。 一切的一切,皆因为她这张脸——她长得实在是太像珹国太后钟离心了! 据武馆老板所说,她与那位贵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她穿上那位贵人的衣服,若是离得远些,即使是那位贵人最亲近的人也一定会认错。 他的口吻那样笃定,叫钟半梦不得不相信,自己真的有足以以假乱真的容貌。 怪不得那客栈老板告诫自己要藏好自己的容貌,这样一张脸,当真是危险至极! 明白一切后,钟离心对钟老爷越发感到恶心和难以忍受。这个男人,披着人的皮囊,内里却是一颗野兽的——不,是魔鬼的心! 钟半梦想,钟老爷的心思大概是这样的:他一向喜爱美人,喜新厌旧的速度更是极快。难得见到一个美艳绝伦的绝世女子,偏偏她又位高权重,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肖想的。又偏偏,她与自己的一房小妾有几分相似。这个发现像一把火,迅速引燃了钟老爷干柴一般的心。于是,他回府后才那样疯狂,不仅发动所有人找出她娘亲,还夜夜宠幸,一改花心本性。后来,她渐渐长大,容貌越长越开,出落得越发像那位贵人。所以,钟老爷对她娘亲的那点心思完全转移到了她身上,而且丝毫不加掩饰。 想通一切关窍后,钟半梦恶心的不行,当即吐了半宿,第二天精神恹恹地去武馆学武去了。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击垮她,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如此恶心的人,她一定要送他下地狱。 怀着这样的信念,钟半梦学武学得异常刻苦。就在她小有所成,正摩拳擦掌,等着钟老爷回来后就悄无声息地送他上路之时,却突然收到钟老爷在宫中突发疾病,暴毙而亡的消息。 钟半梦登时傻眼了。没能亲手报仇,她自然十分遗憾,不过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人死了,也算一件大好事。所以,她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而是在武馆老板的帮助下,成功从钟府脱身。 第229章 死因 自钟府脱身后,在武馆老板的帮助下,钟半梦换了个身份,将自己的容貌掩藏起来,倒也安安分分地生活了许久。 但是之后的日子,快得仿佛像是被施加了某种变速魔法一般,变故来得令钟半梦措手不及。 在她眼里固若金汤的珹国皇宫,居然在一夕之间城破国灭,被沂国的铁蹄践踏得面目全非。 昔日高高在上,一个眼神就令整个钟家噤若寒蝉的大人物,竟然就那样消失在了熊熊烈火中。死得如此轻易,如此简单。 珹国百姓四散而逃,绝大部分金京城的百姓都被屠戮殆尽,除了钟半梦钻进垒成高台的死人堆里,侥幸捡回一条命之外,那些她曾经熟悉的人和物,尽数湮灭在滚滚风尘里。 那段时间,钟半梦浑浑噩噩,一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直到有一日,她口干舌燥得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一处水洼。她兴奋的不能行,紧抿着干裂出血的嘴唇,爆发出身体所不能承受的速度迅速冲上前,狼吞虎咽地灌了几口混合着泥浆的积水,湿漉漉的水痕沿着她的下颌滑落,滴入那汪浅浅的水洼里,泛起一丝涟漪。 钟半梦的目光顺着那滴水落下的轨迹,移动到那洼池水里,看到了水面映出的,她肮脏的、狼狈的面容。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突然落入她的心口,烧得她从心底里发疼发痒,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这张脸,还有一个绝妙的用处。 只要一切能够按照她所预想的发展,那么再往后的日子里,最起码,她能填饱肚子,不再颠沛流离。 所以,等璧樰楼雪阁的人注意到钟半梦时,她已经是拥有一大批忠实拥趸的“钟离心”了。 风玥将薄薄几页情报放在桌面上,纵然是他,看完钟半梦的一切经历之后,也不得不赞一句:“当真是个人物。” “是。这姑娘不但胆子大,行动起来也丝毫不拖泥带水。”何游表示赞同,并且继续多说了几句: “这钟半梦当真是运气好,没等她亲自动手除掉钟老爷,这钟老爷竟然就在宫宴上暴毙而亡了。” 风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觉得,钟老爷是暴毙而亡?” 何游奇怪道:“那还有假?虽说皇室中人多以‘暴毙’来掩饰某些不正常或者不雅观的死法,但这份情报上有说,钟半梦买通了为钟老爷做饭的主厨,在他日常所用的菜里动了手脚。说不定这老头就是吃了太多相克的食物,才会在去皇宫赴宴的时候突发疾病、暴毙而亡。” 风玥摇了摇头,“非也。”在何游不甚相信的目光中,风玥笃定地轻笑一声,“何游,你还是太小看皇室中人了。” “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在何游求知若渴的目光里,风玥重复了他先前所说的话:“‘皇室中人多以‘暴毙’来掩饰某些不正常或者不雅观的死法’,这句话非常正确,同样的,这句话也适用于这个场景。” 风玥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点了点被他放在桌上的情报。他的手指刚好落在『钟老爷进宫赴宴,不久传来暴毙的消息。』这一句上。 第230章 听说,你叫钟半梦? 杜衡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情报,不管风玥怎么说,他还是难以相信,钟老爷的暴毙不是意外。 “无论怎么看,这条消息和先前钟半梦的口供都是对的上的。”何游拿着那几页情报,找到先前记载钟半梦买通主厨的部分,特意指给风玥看。 风玥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何游,嘴角噙着一抹奇特的笑意,“何游,暂且不说钟老爷常年在外经商,钟半梦买通的那位厨子是不是能长期在钟老爷的饭食里动手脚。就单说这老匹夫的心思,你以为以钟离心那个妖妇的毒辣眼光,就当真察觉不出来吗?” “!”何游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风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楼主您的意思是,钟离心那老妖妇一早就看出来,钟老爷这老家伙对她起了觊觎之心?” 风玥抿了口手中一直捧着的热茶——经过谈话间隙的放凉,这会儿的温度入口倒是刚刚好的了。何游期待的看着风玥,等待他的肯定,风玥却一心只顾着喝茶,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焦急窘迫。 何游久等不得回应,看风玥的样子便知道他大概是默认了。于是他闷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又发出匪夷所思的疑问:“可是不对啊,以那老妖妇睚眦必报的蛇蝎心肠,如果她一早就已经察觉到钟老爷的龌龊心思,怎么可能容忍他一直活着,还屡次宣他入宫赴宴?” 他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怎么看,姓钟的老家伙都像是颇得那老妖妇欢心的样子。楼主,您莫不是在诓我吧?” 风玥含笑睨了他一眼,虽然没有开口,但何游还是从他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了一个意思:就你那傻样,还用得着我诓? 何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嘿嘿,楼主,你知道我笨,你就别逗我了,索性直接告诉我呗。” 风玥无奈的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喟然一叹:“你哪里是笨,分明是不想动脑子。”在何游控诉的目光中,他又默默地加上了后半句:“而且,不怪你笨。怪只怪你看人,看的太过片面。” “钟离心那老妖妇虽说确实心狠手辣,谁要是惹她不痛快,她必定立刻将其杀之而后快。但是,这只是她的其中一面。纵然我恨恶她厌憎她至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足够聪明,也足够很。” 何游更为不解,“楼主,您怎么说着说着,还夸起她来了。” 风玥看着他,“我只是在给你分析,她这样的人是什么心理,你且好好听着。” “是。”何游这次低头应诺,再不敢打断风玥。 “她虽然本性如此,却还有一个巨大的优点,”风玥顿了顿,在何游满脸的“楼主你在说什么,怎么夸起来还没完没了了”的表情中,说完了后面的话: “那就是,凡是她以为对她有用的,她都会将之利用到底。” 何游一脸震撼。 风玥继续道:“所以,无论当下有多么让她如鲠在喉,她都会拼命隐忍下去。一直到这个可利用的对象,再也榨不出任何一丝利用价值为止。”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着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缥缈,却又蕴含着极深极深的痛苦:“无论是在我父亲身上,还是在钟老爷身上,都是如此。” 从未变过。 何游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这老妖妇,也太可怕了。”何游心有余悸地感慨一句,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了。 只要一想到老域主是怎么被一步一步套入圈套,又被一点一点榨干,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何游就控制不住自己从心底深处泛起的胆寒之意。 钟离心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一早就知道迷情蛊下错了人,她却将错就错,控制了风枭这个身份特殊的隐域域主供她驱使,以此谋取更大的利益。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享乐主义者,她一个人都几乎将隐域偌大的家底掏空,还驱使风枭做下许多丧尽天良、泯灭良知的滔天恶事,更以一己之力让风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不是还有何士诚(也就是何游的义父)这个忠心的仆从在,只怕风枭会被钟离心吸血吸得筋脉具断,敲骨吸髓,最后只剩下一张薄薄的人皮。 ——虽说风枭最后的结局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被钟离心一早布下的网罗取了性命。 总之,这个蛇蝎心肠的妖妇真是狠辣得可怕。 见何游脸色几度变换,风玥心知他必定是想起了父亲的旧事,便也未曾再开口取笑他。倒是何游自己缓过神儿来后,真的有些羞愧。 他郝然地对着风玥行了一礼,歉声道:“是属下想岔了。” 风玥严肃地点点头,“钟离心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她既然在明知钟老爷对她心有觊觎的时候仍能捏着鼻子忍了他这许久,还不断召他进宫予以恩宠,一定有其他的原因。这一切,大概只有死去的钟老爷和那老妖妇自己最清楚。” 何游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可惜钟半梦那时被钟老爷困锁在深宅后院,进入皇宫时也没把她带在身边,否则她一定能知道更多线索。” 风玥抬起双眸,长长的睫毛在摇曳的烛光下拉出一层葳蕤的光影,他淡淡道:“不是说她要求见我吗?带她过来吧。” “是与不是,知道与否,还要问过才能明了。” “是,我这就去。”何游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女子头戴厚重的斗笠,凹凸有致的丰腴身姿款款而来,正是仍然遮掩着自己容貌的钟半梦。 她上前对着风玥行了大礼,脸俯于地,朗声问安后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未起身。 即使屋内陷入沉默,风玥始终不发一言,她依然安安稳稳地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既不曾挪动一二,也不曾偷偷抬眼观察。 时间仿佛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钟半梦觉得自己的双膝都已经开始发麻之后,她终于听到宛如环佩相撞的清朗男声: “有意思,不仅身姿像,连名字也像。听说,你叫钟半梦?” 第231章 无题 底下温柔的女声怯怯的声音传来:“是。奴家钟半梦,见过公子。” “呵”,风玥轻轻笑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他仔细端详了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冷声道:“抬起头来。” “是。”那柔和的仿佛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女声曼声应道,而后像是一个慢镜头般,缓缓地直起上半身。 厚重的幂篱牢牢地遮住了她的脸,风玥瞥了她一眼,不耐道:“把你头上的破玩意儿扔了。” 仿佛一个泥人般没有任何脾气的人却突然变了脸色,婀娜柔软的身体如同被风吹拂过的柳枝,颤巍巍地晃了晃。 “公子!” 钟半梦怯生生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惊恐,她似乎很害怕在人前袒露真面目,虽然自知人微言轻,却仍然努力地想要制止风玥。 “怎么,”风玥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像一支利箭,直直地扎入钟半梦的心脏:“连以真面目示人的勇气都没有,你还指望能跟我合作吗?” 钟半梦惊讶地抬头看向风玥,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喜,“公子,您——” 不等她说完,风玥就抬手打断了她,“丢掉它再和我说话,我不和藏头露尾的人打交道。” 钟半梦脸上满是错愕,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唇,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风玥是在说她头上的幂篱。她闭了闭眼,闷声道:“得罪了。” 话落,厚重的幂篱便从她头上“飞”了出去,落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儿才停下来。 风玥盯着她完全暴露出来的容貌,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对着这张脸还是笑不出来,便也放弃了。他将视线挪向别处,道:“若我没猜错,你不正是靠着这张脸生存的吗?事到如今才想着把它藏起来,会不会太晚了?” 虽然是疑问句,风玥却说的异常笃定。 “公子恕罪。”钟半梦又行了一个大礼,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回道:“奴家因容貌多生是非,先前带我来的那位公子又特地交代过,说您不喜奴家的容貌,奴家这才……” “行了,”风玥摆摆手,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厌烦,“你起来,好好说话。” 既然是何游的意思,风玥便没再继续追问。他看着眼前这张与钟离心有八分相似的脸,眼中又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几许戾气。 “还真是像。不仅身姿像,这张脸更是像了个十成十。”风玥的语气很低,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连名字,都是一样的像。” 钟半梦虽然站了起来,却还是不敢和风玥对视。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和儒雅的男人,其实极度可怕。 她默默地忍受着风玥凌厉的视线,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欲望。 “不管是脸,还是名字,但凡和她沾上关系,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生厌。” 风玥这句话语气很重,而且是当着钟半梦的面说得。钟半梦听得清清楚楚,却也不敢反驳什么。 自从她知晓自己这张脸与妖后钟离心的脸极其相似的那天起,她便知道,自己能靠着这张脸成事,也必将因这张脸沉寂。 因为喜爱这张脸的人很多很多——而恨恶这张脸的人,更多。 第232章 和盘托出 钟半梦垂着头,默然不语。 风玥突然嗤笑一声,话语间是淡淡的嘲弄:“你平日里便是以这副姿态拉拢你的部下,降低他们的戒心的?” “什么?”钟半梦迷茫的抬头,不是很明白风玥的意思。 “您说什么?”她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风情万种,即使是全然懵懂疑惑的神情,在她脸上表现出来却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风情。 这妩媚动人的姿态在风玥看来却刺眼极了。 “钟半梦!”风玥的语气陡然严厉,骤然释放的威压令站在他身旁的钟半梦膝盖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收起你的狐媚表情,你若继续如此,我们便不必谈了。” 钟半梦一脸恍然。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进入这扇门之前,那个领她前来的麦色皮肤的高大男人嘴里那句“盖好你的脸”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男人,厌恶她的容貌,竟已经到如此地步。 “公子,我——”钟半梦急急开口,想要解释自己一贯如此,并非在他面前特意装腔作势、拿腔拿调。但她刚开了个头便迅速止住了话头,风玥脸上不再是温和儒雅的假面,而是数九寒天的冰凌般冷硬,整个屋子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分,离他最近的自己,几乎忍不住要打冷战。 钟半梦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也许根本不需要她的任何解释。只要她还长着这样一张脸,无论她做什么表情,在他眼里都是搔首弄姿、故作腔调——只会惹得他厌恶。 既然如此,钟半梦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竭力让自己不再表露出任何一点情绪。她不再试图辩解,而是平静地道:“公子教训的是。” 眼前这张令他极度不适的面孔终于不再鲜活,风玥胸中一直梗着的那口气这才稍稍顺了些。他重新戴上了温和的面具,嘴角终于挂上了惯常的笑容。 “不是你向何游递话说要见我?说吧,何事。” 见他重展笑颜,钟半梦一直悬着的心反而提的更高了。她前半生顺遂,后半生流落市井,也算见过形形色色的各样人物,却从未见过像风玥这般情绪转换如此快的人。与之相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奴家……我知道和钟离心互相勾结的人来自沂国,是沂国皇室中人!”钟离心还想自称“奴家”,被风玥凌厉如刀的眼神一扫,瞬间转了口风,改称“我”,因为害怕,也忘记了卖关子,嘴直接一个秃噜,把完整的情报说了出来。 出乎钟半梦的意料,风玥的表情异常平静。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就好像这条消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或者他早已知道了这条信息似的。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这一瞬间,所有情绪都直往脑子上窜,她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完了。 这是她最重要的筹码,是她打算用来牵制风玥,驱使他继续供养自己、奉承自己的最重要手段。她早已在心中构想过无数遍今天的谈话该怎么进行,却万万没料到只是打一个照面,她就沉不住气地把自己最重要的筹码和盘托出。 第233章 秘密 风玥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始终没有变过。 钟半梦咬了咬牙,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过一个人的笑容。风玥脸上的微笑完美的如同一个假面,敷衍地她急切地想要将之撕碎。 可惜,她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心气。 “就这些?”风玥儒雅的微笑不变,平淡的语气在钟半梦看来却像是裹挟着数不尽的嘲讽:“只这条情报,还不足以让我看到你的决心。” 钟半梦:“……” 她几乎不可置信地抬头。这个男人,心智手腕都远超她所见识过、打过交道的所有人。 这条情报所蕴含的信息在任何人看来几乎都是无价的,眼前这个男人却微笑着说它没有价值,仿佛这条宫廷秘辛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一般。 风玥不屑一顾的口吻无疑刷新了钟半梦的认知,却也在在无形中让钟半梦提高了对情报的估量。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风玥,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努力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确切来说,与钟离心暗中勾结的,不是正统的皇室成员。” 钟离心试探性地又抛出这个情报,暗自期待着风玥能给出一些不一样的反应。 然而,再次让她失望了。风玥仿佛在听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件,他的表情丝毫未变,沉稳的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拿起盖子撇了撇杯子中的浮叶后,浅浅地抿了一口。 见他八风不动、稳如泰山,钟半梦顿时急了。她不得不拿出自己最后的撒手锏—— “与钟离心暗中勾结的,是沂国国师——裘立。” 听到这里,风玥终于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追问道:“何以见得?” 钟半梦与风玥对峙良久,不知不觉间,衣裳尽已经湿透。背部的衣物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她感觉浑身不适,却因为心中的恐惧,硬撑着没有动。见风玥终于对她的话有了反应,她内心长舒口气,抬手向风玥行了一礼,恭敬道: “请公子放心,这条情报绝对真实。” 风玥点点头,“愿闻其详。” “这个消息,是当年奴家躲在钟富春(即钟老爷)书房内时,偶然听到的。” 在风玥古井无波的眼神注视下,钟半梦缓缓道来。 “奴家那时的情况,想必公子也已经知道了。”她指了指桌子上茶具旁边那一沓微微泛黄的纸张,认出那正是自己先前被审问时,一旁记录的人提笔写下的东西。 风玥毫无反应,钟半梦也不指望他会回答自己,于是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 “奴家那时处境艰难,若不想法子保全自己,恐怕早已落入狼口。所以,奴家常常关注着钟富春的一举一动,也经常偷溜进他的书房,希望找到一些线索。” “那日我本是趁着他不在家,偷偷溜进了他的书房。可是还未待多久,突然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于是急忙躲藏起来。” “好在进来的人似乎急于交换信息,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东西有些换了地方,奴家顺利逃过一劫。” “但奴家仍不敢喘息,越发小心谨慎地躲在角落里。因为空间狭小,奴家并没有看清楚进来的人都有谁,直到他们开始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有些尖利,听起来像是宫里的内侍太监,而另一道声音奴家很熟悉,就是钟富春。” “他们二人交谈了有一会儿,奴家听到那个尖细的嗓音说‘我们国师已经将你们太后娘娘所需要的东西基本预备好了,现在只差一样东西即可成事。这件东西至关重要,钟员外你可一定要仔细着,务必把它带回来’。钟富春在一旁小心陪着,一叠声地应‘是,是,是。’” “奴家虽不知那样东西具体是什么,却注意到不久之后,钟富春外出回来便被钟离心匆匆召进皇宫,连家门都没来得及回。等他回来后,又唤了奴家去他书房,在那里,奴家看到他最新收到的书信上都有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是一朵花。” “奴家正纳闷那是什么花,因为从未见过。没想到钟富春神神秘秘地给了奴家一个小盒子,说里面那东西可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连宫里头的贵人都难弄过来。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来一盒,特意留下赏给奴家的。” “奴家拿到那个盒子后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朵和那些信封上一模一样的花。不知钟富春是从哪里得到的,那花虽然只是一朵干花、已经不新鲜了,却还散发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奇特的幽幽香气。” “虽然钟富春并没有将一切告知奴家,但奴家想也知道,这花必定就是那日那个太监过来传话指定要的东西。他那次出去,就是寻找这种花去了。至于他给我的那支,恐怕也是他从需要献上的那些花朵里昧下的。” 风玥像是有些累了,单手支住右边腮帮子,撑在桌边,懒懒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钟半梦。他仿佛只是听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如何曲折如何精彩,皆与他无关。 “就这些?”见钟离心停了下来,他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这个故事,对他没有丝毫吸引力。 钟半梦噎了一下,这是寻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正常人听了这个故事,不会好奇那是什么花、是什么形状的、宫里的贵人为什么急着找它吗?为什么她面前这个男人,却能这样事不关己、毫不关心呢? 察觉到钟半梦似乎又开始魂游天外,风玥微微皱了皱眉,不耐道:“说完了吗?” “没、没有。”钟半梦瑟缩一下,情不自禁地颤了颤。风玥不耐关注她的情绪,直截了当道:“那就说重点。” “是、是。” 钟半梦一个大喘气,吓得差点跳起来。 看她这样的反应,风玥不禁开始怀疑,她真的是那一大帮子乌合之众的发起人吗? 钟半梦不知风玥心里在想什么,她现在站在这个男人面前都觉得呼吸沉重。她深深吸了口气,如风玥所愿,说出最后一句结论: “钟富春说,那些花,不仅能够用来制作迷情蛊,而且能够让钟离心容颜永驻,所以才如此受重视。” 第234章 她对她的好 “若若,若若?” 秋露凝连着叫了路若好几声,她都没有丝毫反应。秋露凝无奈,只好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路若的手臂。 “若若,你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路若不由地一个激灵,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秋露凝溢满担忧的双眸。 “凝姐姐,怎么了?” 秋露凝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地更加担忧,“若若,你怎么了?” 路若不明所以,“我没事呀,凝姐姐,怎么这么问?” 秋露凝默默地看着路若,心中越发笃定她一定有什么心事。因为路若单纯的性子,她根本就不是那种能藏得住情绪的人,她这两日一直精神不济,常常神情恍惚、独自发呆,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不对劲。 不过她既然不愿意说,秋露凝也不想逼她。 倒是一旁的雪缃默默看了一会儿,笑着道:“路若姑娘真是跑神跑了好一会儿,阿凝唤了你好几次,你都没什么反应。” “是、是吗?”路若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对着秋露凝和雪缃笑笑,拉着秋露凝的袖子,撒娇道:“凝姐姐,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什么,突然就入了神,没听到你唤我,很抱歉。凝姐姐原谅我,好不好?” “又不是什么大事,说什么原不原谅的。”秋露凝刮了下路若的鼻子,宠溺地笑着。 “不过若若你是想到什么了,这么入神?” 虽说不想强迫路若主动吐露心迹,但秋露凝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想让她打开心结,不要再暗自神伤。 “我……”路若下意识地不想隐瞒秋露凝,可她的梦实在太过离奇古怪,贸然说出来恐怕大家也不会相信。她正在想要找什么托辞,余光突然瞥见马车车窗外熟悉的景色,顿时来了精神。 “我在想,我们上次来这里时,凝姐姐你一定很难过吧。” 秋露凝的视线随着这句话落在了马车外面的景色上。她一阵恍惚,片刻后轻声道:“这里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是啊。”路若的嗓音里也含着几许怅然。透过她的梦境,以及蕊蕊先前所告诉她的一切,路若再明白不过,眼前这座看起来破败萧索的城池,若干年前曾经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秋露凝心绪浮沉,心思全落在了外面的景色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路若的话。否则,她就会察觉出异样:路若从未见过以前的酆阳城,又怎会如她一般感同身受,发出如此沉重的叹息? 思绪百转间,秋露凝便轻易忘却了先前盘问路若的缘由。路若面上不显,在望向秋露凝时,眼里却总是带着深深的忧伤,以及莫名的痛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雪缃在一旁看得分明。路若不知因何缘故,这次和她们一起出来后越发地依赖秋露凝。对秋露凝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带着撒娇口吻,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想着秋露凝。若有什么危险来临,她更是会一股脑地冲在前面,说什么也不让秋露凝受到一丝伤害。 虽说她以前也对秋露凝很好,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好到雪缃甚至隐隐觉得,路若对阿凝的好,不再那么纯粹。 像是做错了什么一样,夹带着给予补偿的内疚。 第235章 乌惜文身死 窗外的积雪很厚,冷白的雪折射出冷白的光泽,晃得人一阵头晕眼花。 风玥撑着下颌,目光透过价值千金的琉璃窗,直直地投向窗外。 这琉璃窗窗明几净,即使在冬日里也泛着淡淡的光泽,透光率比之粗糙暗黄的油纸不知强了多少倍——当然,价格也是如此。 珹国未被沂国消灭之前,也是数一数二的强盛国*家,大批眼光卓越的商人通过天南海北地出售交易质量上乘的毛皮、木炭,以及他们国家所特有的熏肉、雪狐、麝牛等等,积累了一批相当可观的财富。 纵然如此,这些富豪乡绅也没有阔气到可以把家中所有的窗户全部换成琉璃的奢侈程度。 能在相对贫瘠的珹国边境仍然如此财大气粗的,唯有风玥统治下的璧樰楼。 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风玥狠狠拧眉,心想这是哪座分阁的人这般毛躁,一点儿也不懂规矩。他正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训他,就见屋门随着来人的动作被吹得大开,屋外呼啸的冷风和漫天飞舞的雪花顷刻间就飘了进来。 纵然裹着厚厚的火狐毛皮,手上捧着热气腾腾的茶,身前还是烧得正旺的炭火,风玥却还是被来人裹挟进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措手不及,骨头缝里似乎都钻进了冷气,他浑身上下一瞬间凉了个彻底。 突然灌入的冷风更是直直地灌入了他的喉咙。在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就狠狠地咳嗽了一番,苍白消瘦的脸庞因剧烈的咳嗽而染上些许嫣红,身体也因为咳喘而难受地弓起,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风玥眼里全是冷意。他一边慢慢平复急促的咳喘,一边伸出一只手慢慢顺气。他的眉峰皱的更高,浑身散发的冷意比屋外的冰天雪地还要凉上几分,扫向门槛处的目光更是如同腊月里的冰条,又冷又尖锐。 他正要厉声呵斥,却突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冒冒失失破门而入的,居然是何游! 风玥少见地呆住了。直到何游莽莽撞撞地跑上前,完全忘记了向他行礼,而是满脸惊慌失措地喊道:“惜文、惜文没了!楼主,刚刚突然收到的消息,乌惜文——死了!” 何游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刚刚收到这个消息后,便白着脸一路狂奔,在雪花纷飞极度严寒的环境里,他却出了一身的汗。除了他跑得太快,还因为他实在是心慌气短。 他一路跑,一路精神错乱般地摇头否认,一路都在喃喃地叫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一边在心底不厌其烦的告诉自己,这是假消息,一定是他们的敌人、或者某些看不惯他们的人放出来的假消息。可是,在心底深处,他却无比绝望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璧樰楼的情报从不出错,况且涉及到璧樰楼右护法这样的大事,手下人若是不查个清楚明白,是绝对不敢往上呈报的。 可是,他实在难以相信,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兄弟就这样死了?!以乌惜文的实力,他怎会如此轻易死于敌手?况且,他经常和右护法明之武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明之武实力也相当不俗,他二人怎会被一同降服、甚至被杀? 何游想的脑袋都痛了。一路疯跑也并没有宣泄多少痛苦的情绪。他急匆匆地冲进风玥的房间,礼仪规矩完全不顾,就是因为他想让风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是假的,乌惜文没有死,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被何游从未展现过的慌张一面惊到的风玥再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的头昏眼花。他双手撑着桌子边缓了一会儿,才哑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楼主!惜文、我们的左护法乌惜文,没了——刚刚收到消息,雪阁确认他已经……”何游哽咽着,几乎难以成句。这个素来沉稳可靠的大个子,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红了眼眶,泣不成声。 刚刚一路踏着积雪狂奔过来时,何游眼眶干涩却没有哭。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乌惜文已经死了。可是现在,当他进入到这个房间,看到风玥的那一瞬间,他憋了许久的眼泪却突然止不住了。就好像,有个人能知道他心里的痛,有人能明白他的纠结,所以他一下子,如释重负般,哭了出来。 风玥顾不上关心何游的状态。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声断然道:“不可能!” “楼主,”何游睁开泪湿的双眼看着他,不自觉地开始劝他:“这是雪阁在沂国枫玉都的同袍传来的密信,您看看吧。” 他抬眼看了看风玥的脸色,嗓音嘶哑:“密信中说,右护法明之武突然伤痕累累地出现在据点门外,被同袍带回去后便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至今昏迷不醒。他昏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救乌惜文’。说这句话时,他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乌惜文惯常爱穿的儒生青衫的布料……” 何游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然忍不住再度呜咽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风玥抖着手打开手中皱皱巴巴的密信——因为何游一直紧紧的把它攥在手里,又急又怒又惊讶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出了一身的汗,所以密信也早已被汗水浸透,还因为大力揉捏而变得皱皱巴巴的,如同一张废旧的刚从乞丐窝里拿出来的破布。 不过这会儿,谁也没有心情去在意它是否干净。风玥小心翼翼地摊平纸团的褶皱折角,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 ——果然与何游刚刚所说一般无二。 只是,风玥注意到一点: “密信上说,明之武伤的甚是严重,至今未醒?” “是。”何游的嗓音依旧沙哑。 “雪阁的人是何时发现他的?” 何游目露难色,沉默片刻道:“雪阁的同袍警醒度很高,应当是之武刚刚出现,就被他们救回去了。”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风玥盯着脏兮兮皱巴巴的密信,语气冷沉:“明之武刚好遍体鳞伤地出现在据点门口,刚好透露出‘救乌惜文’这条线索后便晕了过去,手里又刚好抓着能证明乌惜文身处险境的证据。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第236章 谜团 “楼主的意思是”,何游一点就通,立刻明白了风玥的顾虑:“这一切都是被提前设计好的?” 风玥点头,“有极大可能。” 满腔愤怒与不可置信瞬间平息,何游静下心来,仔细思索一番,有些颤抖地说出了自己心中那个期许:“那乌惜文他……是不是有很大希望、还活着?” “但愿如此。”风玥语气沉重,他也不愿意相信他手下的一员猛将就这样折戟,更不忍戳破何游心底的幻想,况且他心底,也隐隐的存在着期许。 何游立马坐不住了,“楼主,那我们马上出发,明之武就在距离我们二十里的雪阁据点,现在出发,还能在用晚膳前见到他……” “稍安勿躁,”出乎何游意料地,风玥一扫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忧虑,伸出手安抚何游,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 “楼主!”何游的语气不免有些不满,他焦急不已:“明之武他重伤未愈,乌惜文又危在旦夕,我们早一步赶去,便是为他们的生还多争取一份机会——” 风玥把自己一直捏在手里的纸张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何游高涨的情绪被骤然打断,他顿了顿,接过风玥递到他眼前的纸张——似乎是一张供词。 像是看出了何游心中所想,风玥解释道:“这是昨日钟半梦的供词,你可有看出什么?” 何游一目十行,焦灼的心态在浏览供词内容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待看完整张供词,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钟半梦其人,似乎并不像我们所以为的那样坚毅果敢。”何游下了这样一个结论,满脸凝重的猜测:“她似乎并不足以撑起这样庞大的组织——也许,她的背后还有人。” 风玥严肃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他赞赏地看了何游一眼,语气里还有些许欣慰:“出来这许久,确实有长进了。” 夸完何游,他的目光又落在何游手中的供词上,“钟半梦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人——甚至可能是一股势力。她言语间提到她的父亲钟富春曾被钟离心派去寻找一种奇特的花,此花不仅能让钟离心容颜永驻,还能用来制作迷情蛊,所以颇受钟离心重视。” 何游目光迷茫,“楼主,这条线索,有什么不妥吗?” “并无,”风玥睨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向别处,声音飘飘忽忽、思绪像是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只是在想,当年,她便是用这种花,设计害死了我父亲的吗?” 何游浑身一个激灵,迷糊的神态顿时烟消云散。他偷偷看了眼风玥,决定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楼主,这上面说的裘立是谁?钟半梦说他是沂国的国师,可是我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风玥飘忽的思绪回转,听到何游这样问,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语气里也是满满的憎嫌:“一个专搞邪门歪道的妖人罢了,我竟不知他何时成了沂国的国师。” 何游这下是真的惊住了,“楼主,您认得他?” “算不上认得”,风玥满脸嫌恶,似乎提起这个人,并且回忆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让他觉得生理性难受。“不过是一个妖道,打着鬼神的幌子骗人,企图揽财获利。” “当年,这妖道主动跑上门来,声称域主夫人是撞了邪,必须被捆起来放足两碗鲜血,还要被绑在木头桩子上吊起来整整三天三夜才能驱邪,当场就被父亲赶走了。” 何游心中一时滋味难言,没想到这妖道竟然与楼主一家还有牵扯。 因为幼时的创伤,楼主不再相信自己的母亲。自从被救回来后,他们这些人就从未听见过楼主唤夫人“娘亲”或者“母亲”。他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态度淡淡的,随众人一起称呼她为“夫人”。 何游暗暗地叹了口气,随即慎重地收好了那张供词,双手捧着递给风玥。这一刻,他觉得这薄薄的一张纸,简直重若千钧。 “这裘立实在猖狂,竟然一路行骗骗进沂国皇宫去了,还成了国师?”何游有意让气氛缓和一些,于是嘲弄般地道:“倒真是不负他的名字,‘裘立’——‘求利’。当真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风玥深深地叹了口气,“钟离心竟然在这么早的时间里就与裘立达成了合作,我们的人居然没有挖出这条线索,该罚!”说到后面时,风玥的语气已经有些凌厉。 “传令下去,雪阁全体领鞭三十。后续如有再犯,直接全部离阁!” 何游震惊地抬头看向风玥,他没想到风玥会给出这样严重的惩罚。“楼主!”他终究是不忍雪缃她们受罚,还是开口求情:“楼主,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不妨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待他们查清这裘立的身份,再行奖赏也不迟。” “你倒是会心疼人。”风玥意味不明地刺了他一句,何游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但他还是顶着红的几乎要冒烟的耳朵,认真颔首,道:“还请楼主网开一面。” “既然如此,便允准他们先去查那妖道。”风玥语气淡淡,何游却是一下子松了口气,马上拱手行礼,“多谢楼主。” “只是,你别高兴太早,待此事告一段落,雪阁每人前往刑堂领受十鞭。雪阁首领玩忽职守,责任重大,领受十五鞭。” 何游脸色灰败,不得不强撑着作揖,“谢楼主开恩。” “去吧,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风玥摆手让他离开,何游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说现在赶去,还能在晚饭前见到明之武吗?怎么,现在又不想见他了?”风玥难得用这样的口吻和何游说话。何游愣了一下,马上积极地转过了身,边跑边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风玥重新展开被何游叠的整整齐齐地纸张,看着上面的供词陷入了沉思。 花……钟离心……裘立……连接他们的,会是谁呢? 第237章 失踪 杜衡狠狠皱眉,看着站在他面前面色灰败神情萎靡的小兵,语气凌厉非常:“你刚刚说什么?” 站在他面前把头埋得低低的的小兵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仍旧垂着头,嗫嚅着道:“将军您让我盯着的那两个人,失踪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杜衡两道英挺的剑眉蹙得更紧,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的痕迹。他终于听清楚这斯斯艾艾的小兵刚刚报告的消息,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 “那是两个大活人,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怎么可能突然消失不见?”杜衡难以置信地又反问了一句。意料之中的,面前的人没有回复。 杜衡唇角绷直,盯着小兵的发旋,语气严肃:“你再仔细想想,他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两个不见了的?” 小兵默然片刻,在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中擦了擦满头的冷汗,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才迟疑地开口:“那两人一直待在一处,我前天晚上就去叫他们出来吃饭,但是没有人回应。我以为他们已经吃过了,便没有在意。今天早上我又去他们的帐篷喊人,还是没见到他们两个。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最近几日不曾看到他二人,我想他们必定是离开了。” “你想他们离开了?他们走时可有和谁说过?”杜衡脸色阴沉,眸色漆黑如墨,周身的威压如同一张大网,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展开,将所处其中的猎物绞杀于无形。 “未、未曾。”小兵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妙,但他还没有胆子在杜衡面前撒谎,只好结结巴巴地承认了。 “我派你仔细盯着他们,你就是这样办差事的?!”杜衡的语气不高,分量却极重。小兵当即软了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求饶:“将军恕罪!小的、小的一时贪杯,没有及时发现那两人是何时离开的——但小的有仔细问过其他人,他们说自从前天早上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两人了。” 杜衡双拳紧握,鼻翼两侧翕张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跪在他脚前的人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件死物。 “很好”,杜衡从喉咙处挤出这两个字,压低的嗓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玩忽职守,还在当差时偷偷饮酒。发现异常情况隐瞒不报,还企图推诿逃避。你起来,去司马飞将军那里,领罚,五十军棍。” 跪在地上的小兵猛然抬头,眼里满是愕然,声音也因为惊恐而变得失真,尖利的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求将军开恩,属下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杜衡冷哼一声,怒道:“身披铠甲却不以上司命令为准,擅离职守偷酒误事。因为你的疏忽,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没了——你还妄图逃避惩罚?看清楚——”杜衡的手指向帐篷处扎起的迎风飘扬的杜家军旗帜,即使在一片漆黑的暗夜里,那面大旗依然昂然屹立、飒飒作响。“——这里是军营,不是你可以儿戏的地方!” 他转过身,不愿再多说什么,跪在地上的小兵还企图开口辩解,杜衡却突然扬声道:“来人!把他拖下去,军法处置!” 立刻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士兵上前,应杜衡的要求,强硬地架起地上涕泗横流的小兵,迅速把他拖走了。 这二人都是杜衡的亲信,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待到走远了,其中一个大汉突然对仍然哭得抽噎不止一身狼狈的小兵道:“将军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将军最是军纪严明,本来你只要熬过五十军棍就万事大吉了,这下子,却是连脑袋也保不住了。” 说着,他摇头叹息,满脸可惜。 被他们拖拽着的小兵不可置信的抬头,被眼泪糊满的苍白的脸庞变得惨白一片。他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出声:“不、不可能!怎么会?我只是发现的晚了一会儿而已……” 另一个高个儿的汉子也看不惯他这副娇气天真的模样,又指了指随着夜风猎猎作响的大旗,没好气道:“将军刚刚也说了,这里是军营!军令如山,你连上司的要求都做不到,还敢推卸责任,掉脑袋都是轻的!” 小兵完全吓傻了,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杜衡无暇他顾,他心里烦得要死。杜清浣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萧景逸待她却越来越冷淡疏离,近期还有明显的狂躁不受自己控制的倾向。他怀疑萧景逸就是如同乌惜文二人所说的那样,中了蛊。 他比谁都想马上解开萧景逸体内的蛊毒,可惜他好不容易盼到了风玥派来的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却在今日骤然得知他二人居然失踪了! 杜衡觉得没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了。两个大男人,还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居然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踪?通过这两日的了解,他知道这两人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也不是会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的人,所以,他们难道真的是被人掳走了吗? 想得脑瓜子疼。杜衡烦躁地来回踱步,反复回想刚刚那个小兵所说的话。从他支支吾吾的叙述中杜衡不难猜出,这个人恐怕一开始就没有把他的命令放在心上,所以才会放肆地喝酒喝到烂醉。他对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也并不上心,也许并不认为这二人有什么追踪的价值,所以这几日他都是敷衍了事,去他们的帐篷门口走个过场装装样子了事。 如此看来,乌惜文和明之武,恐怕在前天、甚至更早的时间,就已经出事了。 想到这里,杜衡顿时坐不住了。 他冲到主营处,召集手下精锐,分为几队划分区域,一一查问他们这一行所有人——包括服侍萧景逸的内侍以及伺候褚湘思的婢女。 杜衡就在主营里,焦躁地等待着。 这一夜,前往极北之巅的这群人,一个也没有休息好。 天色蒙蒙亮时,杜衡终于等来了消息。 明之武和乌惜文,只有他们刚出发那一日是随众人一起的,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据最后见到他们的人所说,他二人进了帐篷就没再出来过。 第238章 放心 杜衡头疼欲裂。这个时候,他真希望自己先前没有听从萧景逸的吩咐,将队伍拆分成两半。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他回到最后与乌惜文和明之武见面的那日,他保证,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任他们两个私自行动,一定会记得交代他们,无论去哪里,都要给自己留个信。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困境已然形成,眼下能做的,只有想方设法地查出线索。 昨夜的动静太大,即使杜衡所率领的小队是先锋小队,但他大肆盘问消息、连夜彻查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萧景逸和褚湘思。是以,当他还坐在帐篷里掩面沉思时,外面便有人通报:“杜将军,君上口谕,要您即刻过去一趟。” 推脱不得,昨夜的动静是太大了些,也难怪萧景逸会传他过去询问。杜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随通报之人前往萧景逸营帐的一路上,他还是心绪难平。 他如此急切,说到底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他姐姐,更多的还是为了萧景逸。可是萧景逸却因为成知节死前留下的意味不明的字句对他猜忌颇多,这段时日更是冷淡非常。纵然明白自古以来帝王之心难测,但杜衡还是很难战胜自己内心的情感。 些许裂痕,正在二人心里悄然滋生。 入了萧景逸的营帐,见他即便是在行军途中却依然与褚湘思举止暧昧、亲密非常,杜衡心里一阵不适。 萧景逸此次率领军队北上,本来应该由君后杜清浣亲自陪同——沂国历来如此,国君出宫,陪同身侧的只能是嫡出正妻。然而,杜清浣病的厉害,几乎起不了床,褚湘思近来风头正盛,在萧景逸面前不过略略吹了一阵枕头风,便顺利的拿下了这个名额。 所以,一路走来随军侍驾的,不是君后杜清浣,而是贵妃——褚湘思。 好在杜清浣虽然人在病中不能亲自前来,却依然牵挂担忧萧景逸,特意派遣了自己的贴身大宫女白襄,嘱咐她好好照顾萧景逸。 白襄是杜清浣一手提拔起来的,幼时就在杜府——也就是大将军府长大,陪同杜清浣进宫,一直在她身边服侍,最是忠心不过。此番派她前来,杜清浣很放心。 杜衡也很放心。 每每看到那位娇娇娆娆的贵妃穿着一身夸张艳丽的大红色宫装,没皮没脸地缠着萧景逸时,他都恨不得自戳双目。 这个女人,她怎么敢?! 杜衡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不但使用诡计抢走了原本属于他阿姐的爱情,还屡次越矩穿正红色衣裳,那张扬得意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很受宠一般。对君后宝座的僭越之心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他想让这个碍眼的女人马上消失,却苦于二人之间的身份不好接近,一时找不到什么能够扳倒她的有力证据。 好在还有白襄。她对君后忠心耿耿,平日里更是格外留意褚湘思的动静。一有发现,她会立刻向杜衡传递消息。透过她,杜衡已经逐渐掌握了褚湘思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相信很快,他的愿望就能达成了。 想到这里,杜衡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嘴角,连眼前他最讨厌的画面都变得没那么让他反胃了。 第239章 痴人 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墨柒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一瞬间落到了肚子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冯世忻也欢喜得紧,墨柒姐姐的家乡,好的超出他的意料。 一时间,两人心情明媚,自从回到云域之后,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断过。墨柒甚至觉得自己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都舒缓了许多,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无比轻松。 回来后将养了一段时日,墨柒的伤口已经完全好转,冯世忻也在墨柒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与云域的其他孩子熟络起来,目前已经有了两个忠实的小伙伴了。 祈长留见两人脸上的笑容日渐明媚,气色也比之前刚回来的时候好了太多,之前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事情一下子窜上心头。他不动声色地打探了一番墨柒的口风,确认她的伤口已经完全痊愈,目下正打算去请示尊上允准自己下山寻找墨白和未已。 获悉墨柒的意向之后,祈长留当天便主动前往星渊处,向他请示。 星渊默默不语。听祈长留说完后,过了片刻,他才叹了口气,悠悠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下吗?” 祈长留低下头,星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坚定,不容改变,“请尊上成全。” “痴人一个。”星渊不耐地摆了摆手,“罢了,你要去便去吧,我也拦你不住。” 祈长留终于抬起头,神色动容,“尊上——” “不必多言”,星渊打断他的话匣,主动道:“云域这里有我坐镇,你和小柒都去吧。” “多谢尊上。”祈长留恭敬地作揖,慎重承诺道:“尊上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平安带回来。” “但愿如此。”星渊的目光落在祈长留身上,又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其他的人。他的声音里罕见地带着些迷茫,语气也有些怅然:“无论如何,一定要照顾好小灵精。” “遵命!”祈长留严肃应诺:“我一定把小若照顾妥帖,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星渊睨他一眼,冷哼一声,“你的心思在哪,本座还不清楚吗?” 不等祈长留诚惶诚恐地发誓表忠心,星渊便又继续道:“不过,你自己应当想明白,时光无涯,错过的,即便找回,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一味强求,不仅会伤害到自己,还有可能会牵连到对方。” 祈长留甚少听到星渊这样语重心长的教导,不免高度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脊背挺得更直,耳朵竖得更高,将他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是,谨遵尊上教诲。” 星渊又是一声冷哼,冷冷道:“但愿你说到做到。” 待祈长留离开后,星渊看着看空无一人的大殿,一声斥骂:“简直愚蠢!” 为了一个蠢女人,为了一段剪不清理还乱的孽缘,就这样把自己的一辈子溺进去,当真值得吗? 郎心似铁,星渊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一声咳嗽溢出唇边,星渊扶着自己刺痛阵阵的胸膛,无暇再去管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疾步离开正殿,重新进入自己的房间闭关。 第240章 好小子 “师父,您这是要去哪儿?” 墨柒来到祁长留处,见他正在收拾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不禁开口问道。 祁长留回身,见是墨柒,于是也不再刻意隐瞒,又回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随口道: “你也去收拾吧,我们马上出发,去找小白他们。” “!”墨柒呆愣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回自己屋里收拾东西。 “大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冯世忻摸进门找墨柒,恰好看见她正在收拾东西,不免好奇询问。 “我们不住在这里了吗?” 墨柒手里的动作一顿,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物品,转身弯下腰,看着满脸疑惑的冯世忻,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有些难以开口。 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冯世忻不安地上前,抓住墨柒的衣摆,怯怯地看着她。 “乖,”墨柒抬手摸了摸冯世忻的小脑瓜,温声开口:“姐姐有必须要做的事,要和你祈伯伯一起离开家,去帮助我们的家人。” “姐姐的家人,遇到麻烦了吗?”冯世忻稚嫩的小脸满是严肃,说这句话时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担忧。 墨柒蹲下身,与冯世忻平视,看着他的眼睛,同样很认真地回答:“是的,他们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暂时回不了家,姐姐要去帮助他们。” 冯世忻眼里的担忧更重,还有几丝藏在背后的恐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姐姐,要去多久呢?” “世忻不怕,”墨柒看出了这孩子隐藏的恐慌和害怕,她双手放在冯世忻稚嫩单薄的小小肩膀上,浑身上下流露出温和而有力的温暖力量。 她的手微微用力,缓慢而又坚定的承诺道:“相信姐姐,只是一点小问题,我们马上就会回来。世忻乖乖地为我们守好我们的家,等大哥哥回来一起团圆,好吗?” “姐姐要去找大哥哥?!”冯世忻的眼睛突然亮了,声音也骤然拔高:“世忻也想去,世忻想大哥哥了,想早点见到他!” 墨柒没想到冯世忻竟然对墨白的印象这么深刻,她有些吃惊,还有些感动。 “好孩子,”她伸出双臂轻轻拥抱了一下冯世忻,叹息道:“你大哥哥要是知道你这么记挂他,他一定很高兴。” 墨柒默默地感慨了一会儿,就放开了手。 “世忻,你听姐姐说,”墨柒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直视冯世忻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严肃道:“外面很危险,很多坏人在搜捕我们,所以大哥哥他们才一时难以脱身。”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姐姐去帮世忻把大哥哥带回来,世忻负责照看好我们的家,不让坏人来打扰它。这样的话,等姐姐和大哥哥回来之后,我们就能在完好无损的家里团聚了。” “所以,世忻的任务很重哦。”墨柒语重心长地教导一番,最后亲昵地拍了拍冯世忻的肩膀。 “好!”冯世忻的眼眸闪闪发亮,坚定的点了点头,认真看着墨柒,朗声道:“世忻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家,等姐姐你和大哥哥一起回来!” “好小子!”墨柒露出笑容,不吝惜自己的夸奖:“是个好小子!” 冯世忻一直看着墨柒收拾行李,直到她打理好一切踏出房门。 “小忻,看好我们的家,等我们回来。” 第241章 调查 “没有,贵妃最近一直老实待在君上身边,安分地甚至有点不正常。” 耳边是白襄刻意压低的嗓音,即使二人刻意选在月黑风高夜时分见面,杜衡和白襄还是格外的小心。 杜衡沉吟片刻,皱着眉头脸色难看。 “这么说来,难道那二人的失踪和她没有关系?” 白襄低着头,声音低不可闻:“将军,您或许可以换个方向查查。” 杜衡眉峰一挑,“哦?你的意思是?” “贵妃这边,似乎和公主殿下那边来往密切。”她说着,有些不安地伸出手指搓了搓自己的衣带,挣扎片刻后还是继续说道: “公主于主子有恩,奴婢实在不该……作此猜想,可是……奴婢不止一次撞见过公主殿下宫里的贴身大侍女前往贵妃的宫室。——每次,还都带着一些东西。” “你是说在枫玉都之时?发现这件事情有多久了?” 杜衡敏锐的察觉到白襄这条信息的含金量,急忙开口追问。 “还有,你刚刚说,建议我换个方向调查,莫不是你又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白襄脊背微微弯曲,视线始终望着地面,不曾抬头看向杜衡,听见他急切的问话也不过是眼睫颤了颤,声音依旧平稳: “是还在皇宫的时候发现的。贵妃所在的长乐宫与主子的凤栖宫素有龃龉,连带着两宫的宫人也互相看不上。长乐宫的大宫女阿榛和阿卓与揽渊阁的侍女素来交好,凤栖宫的侍从不止一次看到过她们在一处嘻嘻说笑——奴婢也见过几次。这件事情,自宫人们发现以来,大约已有一年之久。” “一年?”杜衡重复了一遍,神色不明。 “是。”白襄点头表示肯定,而后继续说道:“至于您说的新线索,奴婢昨夜是发现了一点端倪——” “什么?”杜衡迫不及待地问出口,看向白襄的目光满是急切。 白襄动了动嘴唇,在杜衡期待的眼神中说出: “昨晚有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趁着夜色跑进贵妃的营帐,片刻后和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阿榛一起走出营帐,择了一处僻静地方说话。奴婢看那二人鬼鬼祟祟的,便跟了上去。但是怕被发现,故而离得远了些,听得不太清楚。” “奴婢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国师’‘失效’‘古’什么的,褚湘思身边的侍女阿榛像是很着急的样子,还拉着那个小太监的衣袖,像是说了很多好话,又拿出鼓鼓囊囊的手帕塞在那小太监手里,想必是什么金银之类的。” 杜衡眸色晦暗,看着白襄,哑声道: “看来褚湘思和国师的摘星殿早有勾结,君上最近的异常行为,总算是有了原因。” 至于白襄听到的“古”,杜衡已经可以确定,就是萧景逸体内的蛊虫。 恐怕是这蛊虫也不是长期的。如今也许是蛊毒已经过了有效时间,也许是萧景逸最近受了什么刺激,不再受蛊毒控制了,总之,褚湘思开始急了。 情急之下最容易出破绽,这也是为什么,白襄能够撞见褚湘思的侍女与摘星殿的小太监有所勾结。 不过,“国师?”白襄疑惑地抬起头,终于直视着杜衡的眼睛,失声问出口,“难道是我们沂国的国师要害君上?!” 她这句话一出口,不仅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杜衡的面色也霎时变得铁青一片。 “这只是猜想,我们都先不要妄下定论。” 话虽是这样说,杜衡心里却几乎已经认定,盘踞在摘星殿上空的空气一定是污浊不堪的。那国师裘立,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先前那老家伙在朝堂上公然进言,说什么褚湘思是“天命贵女”时,他便已经觉得事有蹊跷。后来几乎与他没有交集的公主萧颜汐又几次三番地要求他求娶她的贴身侍女婠婠,他就更觉得不对劲。那婠婠更是像狗皮膏药一般死缠着他,让他片刻也不得安静,甚至因此被迫与墨柒决裂…… 想到这些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令杜衡愤恨不已。他咬紧牙关,腮帮两侧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勉强压下胸中的郁气,感觉头脑清醒了些,才继续问道: “若只是这些,你应该要求我去查国师所在的摘星殿,怎么会突然让我要格外注意公主所在的揽渊阁?” 白襄看了杜衡一眼,看得杜衡浑身不自在。她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将军,您不是女子,自然不知女子考虑事情的角度。公主殿下平日里虽与长乐宫交好,与我们凤栖宫的关系却也不差,隔三差五地还会送来一些珍惜药物,让主子服用。” “公主殿下虽常年居住在揽渊阁,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却能让最受君上宠爱的两位女子都对她抱有好感,手段实在了得。最重要的是,从未听说过长乐宫与揽渊阁有什么交情,一直高高在上的揽渊阁国师,为何会自降身份,派小太监来拉拢只是一介贵妃的褚湘思?是褚湘思向他许诺了什么,还是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 “还有,从前主子还掌管后宫时,奴婢有幸得到主子指点,曾听她无意中提起过,公主殿下当真虔诚,不爱奢华宴乐、不喜物欲享受,却偏偏对摘星殿另眼相待。不但自己从私库拨了大量金银用来修缮摘星殿,还每日前往摘星殿问道,一呆就是两个时辰。” “奴婢想,公主既然如此重视摘星殿,又常常独自前往问道,那她与摘星殿众位方士道童的关系一定不错。” “既如此”,白襄顿了一下,看向目光灼灼的杜衡,笃定道:“奴婢就大胆猜测,在褚湘思的长乐宫和国师的摘星殿之间牵线搭桥的,一定是公主萧颜汐。” 若不是时机不对,杜衡真想大声鼓掌喝彩。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啧啧有声: “妙啊,实在是妙!”他虚虚地鼓了鼓掌,眼里满是赞赏和鼓励。 “如此胆识,如此智谋,倒是我一直小瞧了你!” 杜衡一脸激赏,倒是让白襄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摆摆手,耳尖微微发红,两侧脸颊也隐隐发烫,“将军谬赞,这不过是奴婢的一点揣测,上不得大雅之堂。” “哎——不必如此谦虚。”杜衡不吝赞美:“我手下的兵,不如你的大有人在。若你是男儿身,定能成为我麾下一员猛将。” 他看了看白襄修长窈窕的身量,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不对,不是上阵杀敌的猛将,倒更像是风度翩翩的玉面军师。” “将军说笑了。”白襄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那么将军认为,奴婢分析地可还有道理?” “自然”,杜衡点头,又赞叹道:“你甚至说到了本将军不曾想到的点,到底是女儿家心细如发,思虑周全。” 白襄脸上的热度更高,连忙抬手扇了扇风。 杜衡不曾在意这个,夸完后便又切换到工作状态。 “我认为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萧颜汐即便先前低调内敛,但如今这段时日出的风头可不少。她与摘星殿的来往,更是越发不避讳了。” “不错”,白襄点头,“这情形,叫奴婢想起一句话。” 杜衡挑眉,“什么?” “韬光养晦。” “嗯”,杜衡沉吟片刻,“她先前的状态,用你说的这个词确实合适。” “但是现在,她决定不装了。看来,是觉得自己已经积攒够了实力,准备正式亮相了。” 杜衡感叹一句,一锤定音。 “那就听你的,去查查这位——公主殿下。” 第242章 自求多福 沂国的大军仍然在有序地行进。身为开路先锋,杜衡自然不能离开队伍太久。所以,调查萧颜汐这件事,他派给了自己先前铲除凤栖宫那些欺软怕硬的宫人们时所埋下的暗桩。 所幸萧颜汐此次并没有随大军出征,这些暗桩,倒是恰好派上了用场。 杜衡的驭人之术堪称登峰造极,命令下达之后没多久,他就收到了消息。 “传闻揽渊阁新近收入一名男奴,知情识趣,颇受公主宠爱。更有传闻,那男奴本是一对,另一个不知何时寻得机会逃了出去,惹得公主大发雷霆,将正受宠爱的男奴好生教训了一番。” “那男奴伤痕累累,如今气息奄奄的,整个人似乎就只有鼻孔还在出气,完全看不出哪里有讨人喜欢的地方,但是揽渊阁的下人都说,公主宝贝他宝贝得紧,不允许任何人看他的真面目。” 杜衡摩挲着座椅扶手的手指猛的握紧,从眼前之人的叙述中,他已经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个被萧颜汐藏起来的人,就是乌惜文和明之武其中之一! 怪不得他们二人齐齐失踪,却原来真的是两人擅自行动之后,不知怎的被萧颜汐发现了,并扣留在她的寝宫之中。 听闻被留在揽渊阁的那人气息奄奄,杜衡登时坐不住了。 他恨不得立即飞身回枫玉都皇宫,直接进入揽渊阁,把被扣留下来的人救出来。——不管是明之武还是乌惜文,只要救出他,就一定会有线索。 他们二人既然暴露踪迹落入萧颜汐之手,那就证明这件事情绝对跟萧颜汐脱不开干系。不然,她不会莫名其妙地扣押这二人,还放出风声,称这是她新进收入宫中的男奴,正得她的喜爱。 如此说法,分明是说给有心之人听得。 杜衡心中惊疑不定,他猜想萧颜汐恐怕已经知道了有人正在打探明乌二人的消息,所以她才顺水推舟,直接放出这样的消息,请君入瓮。 甚至于,杜衡甚至怀疑,他安插在皇宫内的探子说不定也已经被萧颜汐察觉到了。他现在收到的消息,很有可能就是萧颜汐故意放出来让他听的。 细思极恐。恍惚间,杜衡似乎感受到一阵凉风顺着他的脊背攀附而上,让他从整个尾椎骨起,升腾起一身透骨的凉意。 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思及此,杜衡本打算起身的动作硬生生停下。他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意识到不能就这样冲动地跑回枫玉都。 且不说他走了萧景逸指派给他的先锋小队怎么办,就说他这样贸然地回到枫玉都皇宫,前去营救被羁留的明之武或乌惜文,岂不是正好中了萧颜汐的圈套? 思绪翻转,杜衡干脆地放走传递消息的探子,自行取来笔墨纸砚,提笔写了一封信。 不多时,信纸上已满满当当。杜衡停下笔,吹干墨痕,走出营帐唤来一个亲兵,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 亲兵拿到信后,踩着深重的夜色消失在视野中。 杜衡披着一身寒露,遥望着他的背影。 风玥吾弟,这次可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收到信啊! * 已过了几日,风玥前后派了几拨人手前往那日发现明之武的地方调查,却还是没有乌惜文的消息。 “楼主,喝碗汤吧。” 何游端上一碗香气扑鼻的浓汤,乳白色的汤汁看起来格外诱人。 风玥却只是摆摆手,揉了揉酸胀不已的眉心,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还未醒吗?” “是。”何游语气艰涩,端汤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垂落下来。 “明之武已昏睡许久,还未醒过来?” 风玥的声音里满是讶异。他停下按揉眉心的动作,英挺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没有。”何游脸上满是哀伤,语气极低:“自我们那日赶到这里,他就一直昏睡不醒,到现在也毫无动静。” 风玥脸色不渝,眼里的不满如有实质。 “雪阁到底建立时间太短,现有的医女就是这样办事的?” 何游被这样几乎称得上质问的语气弄得一愣,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左护法伤得太严重,自那日被雪阁救回起就一直是昏迷状态。据照顾他的医女所说,在这期间他一直都没有醒来过。”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何游诧异地抬起眼眸,就见那一碗乳白的浓汤不知什么时候被风玥拿在了手里,这会儿已经碎成了残渣,淅淅沥沥的汤汁沿着风玥骨节分明的莹白手指淌下,留下一道道湿痕。 “楼主!”何游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替风玥清理。 那碗汤,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神思不属时就放在了桌子上,被风玥端了过去。眼下被风玥气愤地捏碎,倒是害得他整洁的衣袍和干燥的手掌都变得一片狼藉。 何游低着头用手绢擦拭风玥雪白的锦袍上的污渍,头顶是风玥怒气勃勃的声音: “左护法伤重难治,右护法无故失踪,最近的璧樰楼,当真懈怠!” 风玥的情绪一向内敛,即使发怒,也很少像今天这般,直接失手打碎了手中盛满汤汁的药碗。可是现在,他这句话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带着令人闻之胆寒的咬牙切齿的味道。 “楼主息怒。”何游连衣服也顾不得擦了,急忙起身跪下,额头狠狠撞在地上,请求风玥止息怒气。 风玥拿起手边另一条帕子,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流满汤汁的双手擦拭干净,而后将裹满汤汁的脏兮兮的帕子狠狠地揉成一团,淡声道: “召集璧樰楼雪阁所有成员,一刻钟之内,我要在静思阁见到所有人。” 何游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努力稳住心绪,藏起自己呼之欲出的惶恐,用颤抖的嗓音道:“是。” 他不敢抬头,却还是弯着腰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而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何游很清楚,楼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寻找右护法乌惜文的事情毫无进展,左护法明之武又一直昏迷不醒。本来楼主就因为钟半梦先前所说之事颇伤脑筋,这下又突然发生这么多坏事,说实话,他都很佩服楼主能一直忍到现在。 何游心里暗自叹气,行动上却一点儿也不敢耽搁。他飞身而起,迅速掠过雪阁在此处占地浩大的大本营,直奔几个主要首领的住处而去。 一刻钟内,整个雪阁,上上下下五百二十七号人,全部集结完毕,整整齐齐地站在静思阁的场院之内,默默等待着最高领袖——璧樰楼楼主的指示。 何游守在风玥门前,看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去开门,换了一身衣服的风玥却已经收拾齐整,自行驱动轮椅打开了房门。 “楼主……”何游讪讪地打了个招呼,生性憨厚敦和的他也感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风玥理了理衣袖,面无表情地道:“推我过去。” “是”。何游上前推起轮椅,向着静思阁走去。 一路默默无语。 到了静思阁,何游看着场院内排列地整整齐齐的五百二十七位雪阁成员,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一边在心里暗自祈祷他们这些人都能够平平安安免受皮肉之苦,一边又蠢蠢欲动地想开口为他们求情:“楼主——” 话还未说完,就被风玥打断,“若想雪缃回来不受牵连,你就闭嘴。” 何游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消散。 他看了一眼场院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心里哀叹:对不住了,家人们,你们自求多福吧。 第243章 鼓舞士气 原本空旷的场院因站满了人而显得有了人气。风玥在高高的阶梯上,环顾四周,将下方一切场景尽收眼底。 “都到齐了?”他眉头皱起,语气说不上有多好。 何游大气也不敢喘,站在他身后,听到他这样问,急忙躬身回答: “禀楼主,除了那些有紧急任务脱不开身的,其他人都在这儿了。” 寂静的空气蔓延,无形的压力逼得何游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的汗。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咬了咬干涩苍白的下唇,嗓音艰涩: “楼主,雪阁人数众多,除医女外大部分同袍都在外执行任务,一时半刻难以聚齐……” 在风玥冰冷莫测的神情中,何游的声音越来越低。 死一样的寂静弥漫。明明静思阁的场地站了几百号人,却安静地落针可闻。 下面站着的每一个人,都感觉空气里像绷紧了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下一刻,这些丝线就会断裂,下方坠着的庞然大物将“咚”的一声砸落在地上,砸断所有人的脊梁。 场院里的每一个人都默默地挺直了脊背,同时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凸显出来,首先成为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风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静思阁内站立的众多雪阁成员。——不,确切来说,是归属于雪阁的医女更为合适。 雪阁作为璧樰楼四大支柱之一,每一个成员都能耳听八方,总有各式各样的任务和信息等着他们去搜集和挖掘。所以,风玥的紧急调令并不能立刻唤回他们。如今聚在这里的,都是曾经被雪缃一一搜罗聚集起来的医女。 虽说医女当归属于璧樰楼四大阁中的“月阁”,但因为她们都是被雪缃一手提拔起来的,雪缃又是雪阁的阁主,所以她们平日里还是待在雪阁的时间比较多。 除了彼此探讨交流医术,帮助雪阁同袍疗伤和拓展人脉之外,这些医女们也都更想距离自己心中的榜样近一些。 本来这些医女也是由雪缃培养出来的,专业素养合格之后也是要被分派去“风花雪月”四大阁的,所以即使她们往雪阁跑得格外勤快,也没人会苛责什么。 于是,就造成了眼下这副场景。 偌大的雪阁据点内,静思阁里被聚集起来的,居然都是本不属于雪阁的医女。 风玥眼底的神色晦暗深邃,何游离他最近,受到的压迫感也最强,他根本不敢抬头直视风玥的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后,几乎凝固的空气终于被打破,风玥严肃中透着狠厉的声音响彻整个静思阁: “雪缃不过离开一时片刻,你们医女阁便懒散至此。既如此,这医女阁不如废弃了事,要它有何用!” 此话一出,沉默着站在下方的五百二十七位医女便立刻齐刷刷地跪下,颤抖着向风玥叩首,口中齐呼:“望楼主恕罪!” 静思阁内所余不多的在现场的真正雪阁成员也急忙跪地求情,连何游也匆匆撩开衣摆跪下,众人一起齐声哀求:“请楼主三思!” 风玥不为所动,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见他们齐刷刷的跪下,他只是撩了撩眼皮,似乎并不如何惊讶。 “左护法已重伤数日,至今未醒。医女阁乃至整个雪阁都拿他毫无办法,你们告诉我,它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楼主,左护法伤的太严重……”风玥话音刚落,一名雪阁成员就迫不及待地替医女们求情,“医女们也是昼夜不敢停歇,接连奋战数日才终于从阎王爷那里抢下左护法的性命……” 不等他说完,风玥森冷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燃烧着愤怒的话语像冷冰冰的雪刺一般直直地朝他扎来: “‘与阎王抢人’?那不过是无能之辈的借口。” 风玥嗤笑一声,看着下方跪的整整齐齐的五百二十七位医女,冷然道: “你们既然在这里,那就应当有随时献出生命的觉悟!莫说只是从阎王手里抢人,就算是阎王亲自来了,你们也要给我站住了、站稳了。” “我璧樰楼的人,从来只相信自己,从来不假手于他人,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上。”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若是出了纰漏还在强行为自己挽尊,那就不是理由,而是借口。” “既然是借口,那就没有出口的必要。不然,只会显出你们的无能,和愚蠢!” 说话的那位雪阁成员登时被风玥训得脸色涨红。他垂下头,讷讷不敢言,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大公鸡。 场院内跪着的几百号人也默默地涨红了脸。风玥的话像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掌,狠狠地扇在了她们的脸上。她们那可笑的自尊,原来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学艺不精而找来的借口而已。在这样的情况下表现出自己的不服和不忿,只会越发显得她们无能。 场院内一时静寂无声,所有人都默默跪着,低垂下自己一贯高高昂起的头颅,在心里认真检讨和反思。 风玥像是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反应,但也许他注意到了,只是不想在意罢了。 说了大段话后,他顿了顿,然后严厉地道: “你们的托辞,只是在为你们的无能找借口!” 听到这句话,跪下的众人皆是一震,继而齐刷刷地叩首,“请楼主息怒。” 为医女出头的那位雪阁原成员是彻底偃旗息鼓了。他耷拉着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颓废无望的气息。 风玥斥骂几句,才觉得心口萦绕不散的郁气消散了几许。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余光瞥见仍旧跪在地上的何游,没好气地说了句:“还跪着干嘛,你也学他们那套,负荆请罪不成?” “属下不敢。”何游说着,慢慢站起了身子。 跪的有点久了,腿麻。 风玥揉了揉额头,只觉得疲惫地厉害。他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院子里跪的一大群人,叹了口气,对何游吩咐道:“走吧。” “楼主?”何游诧异地看着他。费了好大功夫把医女们都聚集在这里,却只是训斥几句就草草了事了吗?这完全不像风玥的一贯作风。 “罢了。”风玥仍旧闭着眼,叹息的话明明轻若柳絮,却能被风吹送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若是雪缃在这里,就好了。” 仍旧跪在地上的众人浑身一颤,随即更多的自责与更浓的愧疚从心底升腾而起。绝大多数医女心里都在暗暗唾弃自己:怎么能这么没用,跟着师父(雪缃)学了这么多年,众人合力却还救不活一个伤患吗? 更多的人在心里大骂自己怎么能这样无耻,明明学艺不精却还自恃身份,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还大言不惭自己与阎王爷抢人还赢了! 嗨呀,真是越想越羞愧,越想越臊得慌。 何游正按照风玥的吩咐,推着他要离开静思阁。转身之际却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本是微小的声音,却在霎时之间感染了整个静思阁。 一时间,静思阁全是这群医女们自我检讨的声音: “楼主,是我们错了。” “楼主,我们一定会改正的。” “楼主,我不该自以为是……” “楼主,我会竭尽全力医治左护法的!” “我一定要治好左护法,向师父有个交待……” 素来静悄悄的静思阁这会儿闹哄哄的,风玥的话似乎打开了她们身上的某个开关,让她们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何游推着风玥走出静思阁,一路走一路想: 不愧是楼主,手段就是高啊! 第244章 彻查 这一下子,所有医女就都被燃起了斗志,明之武的伤势想必很快就会好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风玥不再对这些医女过多关注,转而考虑起秋露凝那边的情况。 “雪缃那边情况如何,她们到哪里了?” 何游心知肚明,风玥这一句看似是在问雪缃,其实牵挂的还是秋露凝。他推着轮椅,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地道: “霜姑娘那里一切顺利。她和雪缃带着路若姑娘已经到了酆阳城。” “路若?”风玥惊讶,“她不是刚醒过来?星渊前辈竟然也由得她这般任性?” “呃……”何游难得地有些卡壳,不明白风玥的关注点为什么在这里。 不过,不等他转过弯来,风玥已开始自顾自地自说自话: “哼,本以为那丫头片子还得修养一段时间,这下好,又得整日缠着凝儿了。” “星渊前辈怎么搞的,他明明那么在意那小丫头片子的身体,怎还会由得她胡来?” 何游默默不语,大气也不敢喘地听着。 风玥抱怨的声音其实很小,但架不住何游离他很近,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听到了。 原来这才是楼主的真实想法。 何游心中暗忖,亏他还以为楼主是担忧路若姑娘的身体,没想到他其实是在不满她占据了霜姑娘的视线,夺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啧。何游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醋劲真大。 他的牙都有些酸倒了。 半天没听到何游回话,风玥瞥他一眼,就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扭曲表情,顿时不忍直视地收回目光,凉凉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没,没什么。”何游连忙收回一脸牙酸的表情,正了正神色,瞬间变得一脸严肃。 “楼主,虽然属下与路若姑娘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对霜姑娘的感情相当真挚。”何游说着,觑了一眼风玥,见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于是又继续道: “雪缃也说,霜姑娘和路若她们二人虽说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相处起来却格外亲昵,感情之深厚,让她都有些吃味了。” “是么。”风玥右手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片刻后叹了一声。 “只要她好好地,就好。” 何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料到这样的话竟然是从楼主口里说出来的。 风玥并不在意何游探究的视线,他看了看连廊之外浓重的夜色,突然问道:“今日什么时辰了?” “夜色阑珊,当已是亥时——”何游刚说出口,便瞬间意识到了风玥的意思。 “消息,刚来了。” 风玥与他对视一眼,何游点点头,推着风玥走进屋内,在桌前暗暗等候。 不多时,便有雪阁成员破窗而入,手上果然拿着密信。 何游皱起眉头大声呵斥:“放肆!竟敢惊扰楼主。该当何罪!既已进入雪阁领地,为何不走正门?” 来人一袭黑色夜行衣,脸上的蒙面巾都还未来得及去掉,可见是一路疾行,匆匆忙忙闯进来的。 风玥抬手制止何游,接过黑衣人呈上的信件,立刻打开查看。 在风玥读信的功夫,黑衣人才跪地解释: “楼主恕罪,何长老恕罪!这封信是紧急信件,传信的人要求务必速速送至楼主手中,属下这才莽撞了些。” “纵然如此,也不能——”何游刚要继续呵斥,风玥就把手中的密信递给他,“看看这个。你,下去静思阁领罚。” 后一句,自然是对破窗而入的雪阁成员说的。 “是。”楼主发话,那人不敢不从,起身作了个揖,便迅速从房里退出,隐没在黑夜里。 虽说进入雪阁走正门确实需要盘查,但既然是雪阁成员,只需亮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玉牌即可。这人连玉牌都没有时间取出就心急地破门而入,可见信件的紧急程度。 不过,这也不是他能够违反制度的理由。所以,风玥让他自去领罚。 看完信件的何游不由地义愤填膺,马上就将信纸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厉声道: “楼主,那劳什子公主竟敢这样对待我璧樰楼两大护法,您一定要狠狠惩治她!” “您发话吧,我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沂国皇宫,砍了那公主的脑袋,救出乌惜文!” 风玥将被何游的掌风震了几震的信纸拿起来,又大体浏览了一遍,才在何游几欲冒火的视线里说出一句话: “不知对方底细时,该怎么做?” 何游深吸了几口气,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可见他被这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气得不轻。他极力压下自己的愤怒,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灼灼燃烧的意味: “查其深浅,抓其马脚,一击必中。” 风玥深深的看着他,“看来你都还记得。” “可是,楼主,乌惜文等不及啊!”何游的语气急切而哀痛:“明之武已经被那劳什子公主害成了这副模样,乌惜文在她手里,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风玥仍是一脸淡定,似乎无论何游说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心。他拿起信纸,指着上面字迹潦草、仅有数行的文字,问道:“知道这是谁传来的消息吗?” 何游不知话题怎么突然又跳跃到这里,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既然是雪阁兄弟传回来的消息,那必然是雪阁其他同袍费尽心力挖掘到的真实信息,绝对可靠。” “你说的不错”,风玥点头承认,“雪阁的消息一向迅速而准确,这也是他们必须要做到的底线。” 在何游不解的目光里,风玥再次举起左手,对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点了点,“但这条消息,不是他们挖掘到的。” “写这条消息的人,是杜衡。” 何游的瞳孔猛然放大,“沂国大将军,杜衡?” “不错”。风玥揉了揉胀痛不已的眉心和额头——这已经成了他这些天最常做的动作。 在何游震惊的表情里,他继续道: “杜衡身为沂国大将军,不方便去调查沂国唯一的公主。所以,他把这个消息给我们,让我们去调查。” “没想到,背后钓出来的这条大鱼,竟然是沂国的公主。” “还真是令人意外。” 风玥叹息不已。早知这件事情会与沂国皇室牵扯这样紧密,他一定再做一些更周密的计划,绝不让明之武和乌惜文掉以轻心。这样,他们也不会…… 何游不知道风玥在说什么。 “楼主,我还是不明白。沂国皇室——尤其是沂国的公主,与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扣押我们璧樰楼的人?而且还、还把他们折磨得如此凄惨?” “她到底想得到什么?” 何游一脸费解。即使提出了这些疑问,他脑海里仍是一团乱麻,什么也理不清。 风玥放下信纸,幽深的眼神落到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所以,才需要查。” “只有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才好抓住她的马脚。才能——掌控她。” 他派乌惜文和明之武前往沂国,本意是帮助杜衡查清沂国国君萧景逸性情大变的原因,好帮助他的姐姐重新夺得宠爱。 风玥本以为这只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以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的武力和脑力,恐怕用不了一个月,他们便能回去了。而后还能继续帮助墨白调查双子镇那诡谲之事。 没想到,这一趟看似简单的旅程,却会如此棘手。 多想无益。风玥强行把自己从这些晦暗的情绪里拉扯出来,面向杜衡,吩咐道: “告知雪阁在沂国皇宫——不,在沂国境内的所有人,彻查公主萧颜汐。” 第245章 池边惨状 “是!属下这就去。” 何游立刻积极响应,马上就要转身离开,安排下去。 风玥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莫慌。杜衡是我的旧识,定会在暗中帮衬一二。萧颜汐既然这般高调,也必定是对我们有所图,在她的目的达成之前,乌惜文不会有事的。” “属下明白。”何游微一点头,坚定地推门离开。 只是,他们都清楚,“没有性命之忧”和“完好无损”是两码事。乌惜文的性命无虞,但是是否受到伤害,又伤到了怎样的程度,无人得知。 明之武“侥幸逃脱”尚且昏迷至今,整个医女阁都拿他的伤痛毫无办法,更别说乌惜文如今还在那个魔窟,更不知会遭受怎样非人的折磨! 想到这里,何游的脚步越发迅疾。 乌兄,一定要挺住! * 此刻,被众人牵挂的乌惜文,正浑身赤*裸地浸泡在一池血红色的池水里。 他的身上布满伤痕,全是被同一个人用一种武器采取同等力度在一瞬间划破的。 密密麻麻的伤痕如同一条条血红色的长条状的虫子,丑陋地趴伏在乌惜文的身上,吸取着他的血液、他的力气、他的精神。 被浸泡在不知名的血池里,浑身上下遍布的伤痕也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乌惜文此刻早已丧失了全部力气,人也早就昏迷了过去,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血色的水池散发着浓浓的腥气,粘稠的液体几乎要凝固,却又被池子底部不知名的某种机关驱动,缓慢而笨拙地开始蠕动,不至于凝结成赭红色的可怖固体。 泡在中间的乌惜文,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血人”,除了脑袋和脖颈,整个躯体全部浸在这一池令人望而生畏的池水中。 水池里不知加入了什么东西,乌惜文一身的内力已经被完全消散,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力气。他常常昏昏沉沉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只有朦朦胧胧间能模糊地醒过来片刻,却也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这会儿,他已经陷入了沉重粘稠的梦魇里,一时半刻难以清醒。所以他并不知道,有一群衣着奇特的人,穿着胸前皆绣着洁白色花朵的玄色服装,正将一桶又一桶的还残留着余温的鲜红液体倒入池子里。 这些人一边往里面倾倒液体,一边还在满不在乎的闲聊着。 “啧,这次的原液,比之前差远了。” “就是,看这色泽,根本没有上次的纯净。” “我真是不明白,主子让这个臭男人在这里干什么?看他那恶心人的样子,我一见到他就浑身发麻!” 这个人说着,手里正在倾倒的液体都没稳住,有几滴溅到了他的手上。 他居然立刻放下手里的桶,将自己沾上猩红液体的手凑到嘴边,一脸痴迷地嗅闻了一番,又迅速伸出黏腻腻的舌头,像在品尝什么仙露琼浆一般,着迷地细细舔舐,直到手上的液体变得一干二净为止。 旁边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立马笑开了:“毋极,我看你不是看到这个野男人浑身发麻,是看到这么多仙浆头脑发晕吧?” 这人的话得到了正在干活的大部分人的响应。他们几个都摇头晃脑地大笑起来,手中的动作却是稳稳当当的,没有出丝毫差错。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肯定是!亥亼说的太对了!你们看毋极那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啃了嚼碎了吞下去!” 其余几人听到这个人的话,立刻把目光落在了毋极身上。 果不其然,他正在疯狂地舔舐自己刚刚沾到猩红色液体的地方。小麦色的手指上,那几滴猩红色水渍早已被他舔舐干净,他却尤不满足,仍然在撮吸自己的手。 几人看了眼他,便又转回了视线。亥亼叹息一声,话语中满是遗憾: “嗐,我要是也能尝到一口仙浆就好了,就是死了也甘愿哪。” “去去去,晦气!”亥亼旁边的桒名呸了两声,骂道: “瞎说什么!这可是仙人才能喝的仙露!除了咱们殿下,谁还有这样的资格能喝到这样上好的东西?你想喝?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你自己,你配吗?” 亥亼被他说得脸色涨红,忙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你看池子里那男人,他在这儿好几天了吧?我可真羡慕他,能泡在仙浆里睡觉!别说毋极嫌他恶心,我倒羡慕他得很!” 桒名骂道:“去你*妈*的,老子看你不是羡慕,是嫉妒!” “不过你可别学他”,桒名虽然一直言词亢奋,手里正在干的活却是稳稳地,说出口的话也显得如此令人信服: “这仙浆是好东西,主子可是不允许咱们浪费一点的!莫说偷偷尝一口,就是像毋极那样舔干净手上残留的液体都是大罪!要是叫主子发现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说,你是想留着脑袋继续给主子办事,还是想现在就直接去天上?” 二人说话间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听到桒名这样说,旁边立刻有人接嘴: “去喝吧,亥亼,你不是想尝尝仙浆的滋味吗?哈哈,你多喝点,告诉兄弟们仙浆是什么滋味,将来上了天,可别忘了给兄弟们多攒点仙浆!” “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偌大的血池边笑闹声无数,倒是让这个鬼气森森的可怕地方有了些许人气。 亥亼脸色涨红,还没想好怎么反驳,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扭头看去,却原来正是先前如饥似渴地狂舔自己手指的毋极。 他眼珠赤红,无意间溅上猩红色液体的右手已经被他自己啃咬得血迹斑斑、皮开肉绽。但是他大声痛呼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 “怎、怎么回事,他怎么好像,要掐死自己了?” 桒名观察一番后就迅速得出了这个结论。 毋极面色张红,除去被衣物包裹住的部分之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溢出了鲜红色的血液,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血管在一瞬间爆裂了一般。 极致的疼痛让他恨不得立刻就杀了自己,下一秒就死去也好过让他这样承受着漫长而痛苦的折磨。 疼痛一直蔓延到骨髓里,毋极只觉得自己的头颅都要炸开了。他上一秒总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可是下一秒又会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承受着千刀万剐的疼痛。 他受不了了,他伸出手想要了结自己。但是他像绝大部分人一样惯用右手,他的右手又在刚刚被自己啃咬得血肉模糊,使不上一点力气。 于是他掐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发出濒死的凄厉哀鸣。 毋极像一只困兽,疼得说不出话来。亥亼见他嘴唇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于是试探着靠近他,问道:“毋极,你、你怎么了?” 突然意识到毋极应该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亥亼又换了问法:“你想说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像个血人一样的毋极。 桒名想叫住他,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亥亼就走了过去。 亥亼盯着毋极的嘴,努力辨认他说了些什么。 毋极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道: “杀、了、我。” “你说什么?”亥亼听不见他的声音,也辨认不出他说了什么。他又靠近一步,与毋极面对面,“你想说什么?” 毋极张了张嘴,却一下子吐出一口黑血。 腥臭黏腻的温热液体溅在亥亼脸上,他一下子懵了。 对面的毋极终于如愿以偿地倒了下去。 第246章 宛如炼狱 一时间,泛着猩红色血气的巨大水池边,徒留死一般的寂静。 浸泡在血池里的乌惜文仍旧紧闭着双眼,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呼吸微弱、脸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但这会儿,却再也没有人开口咒骂他,更没有人再开口对他表示任何羡慕之情。 方才叽叽喳喳的热闹的地下室,如今重回寂静。 在空气里蔓延的,除了死一样的寂静,还有数不清的恐慌与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长长的抽了一口冷气,牙关打着颤,口齿不清地喊道: “母鸡、母鸡死了!” 他周围的人下意识地眉头一皱,刚想说“瞎说什么呢?跟母鸡有什么关系?”,就突然愣住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呆呆地望着猝然倒地的毋极。 骤然发生的事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巨大的冲击让他们一时半刻都没有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这个人一嗓子喊破,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死、死了?”不少人一脸惊魂失魄,嘴里喃喃着,却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正在说什么。 他们茫然四顾,周围皆是和他自己一样被吓得惨白失色的脸庞。所有人都一样的惊慌失措,他们的心在不知不觉间被恐怖胀满。 亥亼像个年久失修的木头人,艰难地抬起自己僵硬的双手,抚上了自己黏腻腻的脸。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用自己的两只手掌缓慢地擦着自己的脸,一边在脑海中迟钝地回想着。 毋极很痛苦地在说些什么,他走上前想要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却突然被毋极吐了一脸的鲜血,然后,毋极就当着他的面,直直地栽倒在地。 所以他脸上还留有余温的湿滑黏腻的液体,是——血? 亥亼浑身一个激灵,缓慢擦拭自己脸颊的双手顿时变得毫无章法。他大力的揉搓着自己脸,胡乱地抹了两把,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沾满了不明液体的双手,凑到自己眼前。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两手暗红色的血迹,还带着腥咸的刺鼻气味,甚至微微泛着恶臭。 “啊——” 一声极其凄厉可怖的尖叫从亥亼口中发出。他疯了一样地拿自己沾满了腥臭气味的双手在自己的衣摆上狠狠地反复地摩擦,却发现自己浑身变得越来越脏,那手上的气味和痕迹,却怎么也去不掉。 “救我——救我——快救救我!” 他绝望地瞪大眼睛,向四周站着的人发出绝望的哀鸣。 却没有人能够帮他。 桒名不忍看他如此,忍不住嘀咕了句:“我刚刚都想拉住你来着,谁让你靠他那么近……” 亥亼瞪大了眼睛望向他,眼珠赤红却脸色惨白,阴森森的瞳孔布满骇人的渴望。 “桒名,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这、都成这样了,我、我怎么帮你……”在亥亼可怖的视线中,桒名的声音越来越小。 随即,他像是意识到了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于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一下子有了勇气。 桒名狠狠地推开已经走到他眼前的亥亼,嫌弃地拍了拍自己尚且干净的衣袖,满脸嫌恶地愤怒道: “你这肮脏的家伙,离我远点!” 他尤嫌不够似的,又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将自己浑身上下的衣袖都整理了一番,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优越感: “主子可是说了,进到这里的人,都要干干净净地出去,连一滴水渍都不能沾上的。你这臭烘烘脏兮兮的样子,快给我滚开!万一沾到我身上,害得我被主子嫌弃了可怎么办!” 被他大力推开的亥亼踉跄了一下,布满深切渴望的瞳孔在一瞬间熄灭。他深深地垂着头,像是被桒名的话伤到了。 四周的人这会儿已经倒完了自己提来的木桶里的“仙浆”,这会儿正三三两两凑做一堆,对亥亼和桒名指指点点,毫不掩饰自己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神情。 进来之前主子可是说了,进来的所有人怎么进来的都要怎么出去,浑身上下不能沾染任何一点地下室的气息。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他们这群人出去的时候,会互相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沾染到“仙浆”的气味,确认没有后,才能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走向仅供一人通过的出口。 出口处有只嗅觉灵敏的霜花鹞把守着,它会仔细嗅闻从出口处出去的每一个人。但凡这个人身上有一星半点的“仙浆”味儿,霜花鹞就会立刻扑到他的身上,咬断他的咽喉。 他们每个人进来之前,这些规矩都是被交代的一清二楚的。按说条件如此苛刻,还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但架不住殿下给的酬劳实在是太高了。 十金!仅仅需要提着装满整个木桶的“仙浆”走入这座巨大的地下室,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它倒入那个巨大的血红色池子里,再提着被特殊颜料清洗过后的空空如也的木桶出去,就可以得到十金! 这可是一笔巨额财富。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巨额财富! 只要干完这个轻松的活,从出口出去时,十金马上就会进入他们的口袋。所以,即使这个活计危险性极高,却也有一大群人争着抢着来做。 星星点点的议论如同一根根极其细密的长针,一根又一根地扎进亥亼的心里。 “看他浑身鲜血,肯定出不去了。” “不一定啊,那都不是池子里的‘仙浆’,应该……没事吧?” 这个人说话时语气微弱,话语间充满了不确定性。 “你瞎说什么呢!即使不是池子里的,那也是毋极嘴里的!你忘了,毋极死之前不是才舔干净自己手上溅上的‘仙浆’?” “哎呀,照你这么一说,亥亼真是凶多吉少了……” “嘘——小点声,别叫他听见。你看他那样子,多吓人。” “就是就是。哎——咱们赶紧离他远点。小心被他沾上了气味,那就完了!” “快快快,”这个人边说边偷偷地挪动脚步,打算躲到角落里去,“快赶紧洗完桶,马上就走!这地方真晦气!” “真是。你说他假好心什么呢?有毛病吧。自己沾了一身腥,连带着我们也得提心吊胆。” “老子今天要是出不去那就一定是他害得!” “……” 亥亼的耳力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般清明,那些人明明都离他有一些距离,他却把他们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连他们说话时脸上的神态,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们说话时的恶意,分毫毕现。 “不帮我。好啊,都不帮我——呵呵——呵呵呵呵——” 亥亼突然开始疯狂大笑,凄厉嘶哑的嗓音宛如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狰狞: “不愿意帮我,那就都去死吧——死吧!” 他说着,直接跳进了面前那口血红色的巨大水池里。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水池里水花四溅,不少距离水池比较近的人都被溅上了透着腥气的血红色“仙浆”。 “混账、混账!” “你个蛆虫!腌臜货!” 被牵连到的人无不破口大骂。 看着他们手忙脚乱惊恐万状的惨状,亥亼在池子里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都去死吧,都去死吧!你们都给我陪葬,一个也别想跑!” 狠话撂出,他瞬间从水池里跃出,带着满身湿哒哒沉重的不停往下滴落的血水,在人群中乱跑乱跳。 桒名更是成了他的重点照顾对象,被他狠狠地按住,兜头浇了一大捧血红色的黏腻液体。 偌大的血池周围,宛如炼狱。 第247章 受罚 雪阁成员虽在外执行任务,但是风玥还是唤来雪阁各个分舵的负责人,将他们狠狠申斥了一番。 连远在酆阳城暂时无法赶来的雪缃,都收到了风玥严辞厉色的斥责。 秋露凝虽然这两日因为路若神思不属的缘故,心思大都放在路若身上,但她还是有注意到,雪缃收到了璧樰楼的密信,而后在无人注意时进入自己的房间读信去了。 这本是一件小事,秋露凝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因为她在璧樰楼待了多年,对风花雪月四大分阁传递消息的手段已经相当熟稔,所以在雪缃收到雪阁发出的信号时,她立刻就注意到了。 秋露凝本不想过于关注这件事。即使她还算是璧樰楼成员,但她已经决意要抛弃这个身份,就不会再主动与楼里有任何牵扯。但是她也清楚雪缃还是雪阁的实际掌控者,即使如今陪她在外无法及时赶回,但也是要完成风玥以及雪阁分舵所传来的事务的。 但令秋露凝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她就看见雪缃趁大家都熟睡后,独自一人隐没在夜色里离开了。 更令秋露凝在意的是,她分明看到,雪缃素来柔和带笑的脸庞紧紧地绷着,眼角微红,像是一副哭狠了的样子。 秋露凝心下担忧,忙不迭地悄悄跟在了雪缃身后。 雪缃似乎心事重重,一路都在心不在焉地漫步,所以即使秋露凝迟疑了一会儿才追上去,也很快就追上了她。 秋露凝不远不近地跟着雪缃,心中默默地对雪缃说着抱歉。她并无意愿窥探雪缃的隐私,只是她实在没有见过雪缃这个样子,又实在担心她会出事,这才一直跟着她。 平日里,雪缃的警觉性是极好的,对周围环境的敏锐度也相当之高。只是不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关心则乱的秋露凝一路尾随她,她也未曾有丝毫察觉。 大约半个时辰后,雪缃停下了脚步。 秋露凝见她不动,也急忙停止追踪,在身旁黑漆漆的树林里找了棵还算粗壮的树,隐身在树后。 雪缃刚刚站定不动,立刻就有两个身着白衣,头戴白色幂篱的女子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直接飞身到她面前。 秋露凝所在距离不远也不近,雪缃和那两名陌生女子说话音量也和平时一般无二,秋露凝隐藏在树身后,能听得很清楚。 在看到那两名白衣女子飞身而至时,秋露凝就握紧了双手,心中暗道不妙。 两名身着白衣的女子看不清面容,但都手持双剑,在雪缃面前站定后,其中一名女子立刻将手中的两把剑同时架到雪缃脖子上,同时出声喝道:“跪下!” 这位女子身旁的另一位白衣女子似乎是有些不忍,伸手轻轻扯了扯用剑架着雪缃的那位女子,轻轻摇了摇头。 雪缃却很温顺,顺着两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的力道,屈膝跪在了地上。 举着两把剑的白衣女子隐藏在幂篱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她身旁刚刚无声制止她的那位白衣女子对着地上的雪缃投去了饱含同情的眼神,语带怜悯: “对不住了,阁主,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雪缃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两个白衣女子这才发现她的双眼竟然已经红肿得厉害,恐怕暗地里已经痛哭了一场。 那位刚刚制止拔出双剑架在雪缃脖子上的动作的白衣女子,见雪缃这个模样更是心生不忍,忍不住对雪缃道: “阁主,你且忍一忍。” 她身旁架着双剑的白衣女子冷哼一声,“行了,有完没完?抓紧时间行刑才是正事,莫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 劝慰雪缃的那位白衣女子讪讪地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雪缃心态良好,即使柔顺地跪了下去,脸上也不见害怕惶恐,更多的反而是——遗憾? 始终稳稳地把两把剑架在雪缃脖子上的那位白衣女子观察雪缃的神色,见她神情凛然,毫无惊恐胆怯之意,不免好奇地问道: “你不害怕吗?”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雪缃直视着白衣女子的双眼,清凌凌的眼神里虽然布满血丝,却没有一丝阴霾。 “你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吗?”一直表现得冷酷无情的白衣女子一时竟也拿不准主意了,她看着雪缃,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满脸惊奇,“袅袅称呼你为‘阁主’,莫非你就是雪阁的主人——雪缃姑娘?” 雪缃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我是雪缃,但我不是雪阁的主人。我们雪阁,隶属于璧樰楼,我们只有一位主人,那就是楼主。” “是,是我失言了。”那白衣女子看雪缃的目光越发不一样,竟也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旁边一直没敢再说话的袅袅突然开口:“滢滢,你刚刚不是说,抓紧时间行刑才是正事吗?” 名叫“滢滢”的白衣女子脸色一时有些挂不住,“嗯……我只是好奇,她真是阁主吗?阁主,竟然也会受罚吗?” 袅袅不假思索地回道:“她自然是阁主!我们雪阁能发展至今,全靠阁主——从我认识阁主起,她就从未犯过错,所以我也不知道,原来阁主,竟也会受罚。” 白衣女子身影纤细,话语间满是落寞。她似乎不愿相信,她印象里一向强大、从不犯错的阁主大人,竟然也会受罚。 “傻丫头,阁主也是人,自然会犯错啊。”雪缃的语气很温柔,看向名叫“袅袅”的女子时,目光也很柔软,“是人就会犯错,只是,身为阁主,只有尽力避免犯错,才能担起雪阁,才能不负楼主的期望。” 雪缃长长的眼睫低垂,神色间是几许懊丧,“但我终归还是犯了错,没有管理好雪阁和医女们,辜负了楼主。” 她的话很轻,飘散在冷冷的夜风里仿佛不曾存在。但是在场三人却都听到了这句饱含自责的话。 袅袅与滢滢对视一眼,由滢滢出面,语气尽可能柔和地对雪缃道:“阁主,对不住了,还请您忍一忍,马上就好。” 雪缃抬头,眼里溢出笑意,“方才你嫌她婆妈,怎么自己也成了这样?” 不等滢滢不好意思,雪缃就又正色道: “不必徇私,我此刻不是什么阁主,也不是你们的上级,只是一名犯下错误的普通人。你们平日里如何掌法,现在便如何执行。” 她直视滢滢的双眼,认真道:“我很看好你。”末了,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袅袅,“雪阁的下一代有你们,我很放心。” 话落,她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眼角仍然微红,神态却轻松安谧。 “我既然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这是规定,更是信条。” “来吧。” 袅袅和滢滢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滢滢的剑始终没有收回,袅袅自袖中抽出一条长鞭,“啪”地一声展开,地面的尘土被甩起一层。 “阁主放心,我会快些。” 袅袅说着,咬着牙挥出了第一鞭。 雪缃绷紧身体,一动也不动地、板板正正地跪着,平静地接受了脊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 若不是她的脊背逐渐下弯,整个人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恐怕还看不出她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一下又一下,鞭子划过空气的响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鞭子终于停下。 袅袅终于停下动作,左手捂着自己颤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对雪缃道:“阁主,结、结束了。” 第248章 惊醒 “好。”虚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跪趴在地上的雪缃口中溢出。 滢滢连忙挪开手中的剑,袅袅一手收回长鞭,迅速弯下腰扶起已经浑身无力的雪缃。 雪缃雪白色的外衫上布满尘土,双手因为疼痛,在地面上反复抓握,摩擦地血迹斑斑。 更可怕的是她的后背,因为方才领受的三十鞭,已经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汩汩流出,浸湿了被鞭子打得破破烂烂的外衫,一片狼藉。 三人虽然叙旧了一番,但璧樰楼的规矩不可废,雪阁的规矩也不可废,雪缃方才更是说了要以身作则,所以,两位白衣女子虽然有心要放雪缃一马,但强大的心理素质与长久以来服从命令的惯性让她们还是用了和平时一样的力道。 雪缃脸色惨白,嘴唇也干裂苍白,没有丝毫血气。袅袅一脸心疼,连声道:“阁主,让我背您回去吧。” 虽然她一脸心疼,眼里和面上却没有丝毫后悔的意味。雪缃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脸色,在心里默默地感到欣慰。 她一边微弱地叹息道“没事”,一边又转向滢滢。见她也是一脸担忧关切,并没有后悔懊丧之类的情绪,更是感到心中大慰。 “有你们,雪阁,无恙。” 雪缃断断续续地夸了她们一番,苍白的唇角是欣慰的浅笑。 一直躲在树后的秋露凝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你个傻子!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别人? 她心里焦急,却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出去的脚步。 早在见到那两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时,秋露凝就知道,雪缃肯定是来受罚的。 白色衣物、白色斗笠,正是璧樰楼雪阁掌事堂的标准打扮。 掌事堂赏罚分明,且只听从璧樰楼楼主——也就是风玥调遣。风花雪月四大阁都有自己的掌事堂,且每个阁掌事堂成员的颜色各有差异:风阁是黑色;花阁是粉色;雪阁是白色;月阁是蓝色。 但无论属于哪一阁,无论身着哪种颜色,都要穿戴全套服装——包括斗笠。 如此区分,是为了方便管辖,也是为了维系掌事堂超然的地位。 掌事堂出手,那必定是风玥的命令,无人可以左右。 所以在看到两位白衣女子时,秋露凝便已然明了,这两位是奉风玥之命,前来惩罚雪缃的。 她有心出去帮雪缃,但却也心知肚明,她不能。 璧樰楼四大掌事堂有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掌事堂掌事在进行处分时有外人闯入、或有同伴闯入,无论是有意无意,无论是为了求情还是为了告状,一律加罚。 也就是说,如果秋露凝按捺不住跑了出去,那么等待雪缃的,将是双倍的惩罚。 所以,她不得不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静观其变。 可是,秋露凝还是相当不解,雪缃究竟犯了什么错误,以至于风玥相隔万里仍然安排了雪阁掌事堂之人前来实施惩戒? 秋露凝的疑问,很快有了解答。 谢过两位掌事堂成员袅袅和滢滢的好意之后,雪缃执意在原地调息片刻后,便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地独自一人往回走。 滢滢在袅袅的劝说下,也和她一起飞身离开。 滢滢进入雪阁的时间比较晚,她并没有见过雪缃,也不知道她就是雪阁的阁主。袅袅曾在雪阁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不但知道雪缃就是雪阁阁主,还知道她精通医理。 袅袅冰雪聪明,考虑到她们两个护送雪缃,雪缃反而不好拿出药物为自己诊治,于是和滢滢耳语一番后,便劝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然而两人并不知道,雪缃认为自己失察,雪阁情报工作不到位,医女们又尸位素餐,导致乌惜文和明之武双双重伤,她自责不已,已经决定要牢牢记住这些疼痛,时刻提醒自己。所以,她身上并没有带任何药物,也并不打算为自己上药医治。 于是,两位白衣女子走后不久,雪缃就因为蚀骨锥心的刺痛猝然倒地。 秋露凝一直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雪缃。她怕那两位掌事堂的人还未离开,正在暗处偷偷盯梢,所以不敢直接露面。 ——要知道掌事堂那些人都是由风玥亲自教导的,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大本事——反正在璧樰楼内,连乌惜文和明之武这两大护法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他们。 雪缃步履蹒跚,秋露凝揪心不已。就在雪缃猝然倒地那一刻,秋露凝再也忍不住,从暗处飞身而出,接住了马上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雪缃。 “阿缃!” 雪缃这一摔,朦朦胧胧地,神志又回来几分。她费力地睁大眼睛看向救了自己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面前的是秋露凝。 “阿凝?你怎么、在、这里?” 雪缃一脸憔悴,嘴唇干裂,容色苍白。经受过鞭打的她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秋露凝眼眶湿润,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颤抖着声音道: “先别说话,我带你回去。” 她弯下腰,将雪缃背在自己的背上,让她的双手环绕着自己的脖颈,把她的双脚摆放在自己的腰侧,微微侧过脸对雪缃道: “阿缃,我知道你很累,但是先别睡好吗?抱紧我,我带你回去。” 秋露凝边走边和雪缃说话,听到她回复自己“好”,她才放心。 两人踩着月色不知走了多久,雪缃只觉得自己好困好困。就在她合上眼皮的一瞬间,突然听到背着她的秋露凝惊讶到几乎失真的声音: “若若!你怎么了?!” * 一个时辰前。 自从来到酆阳城,路若每日里和雪缃一起,在秋露凝的安排下每人一个方向,拿着秋露凝凭着记忆画出来的秋霜染儿时的画像,四处询问。 三人都迫切地想要寻找到一些线索,却迟迟没有进展。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太过劳累,到这里的时日,路若晚上总是睡得特别早。而且每每入睡,总能梦到从前那些事。 今夜也是一样,和秋露凝以及雪缃一起吃过晚饭之后,汹涌而来的睡意瞬间就将路若淹没。 她抬起右手虚虚掩住口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秋露凝看她困得不行的模样,还笑着打趣她:“我家若若什么时候成了小懒猫了?瞧瞧困成什么样子了,快去休息吧。” 路若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慢慢回到自己的屋子歇下了。 待她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秋露凝才满怀愧疚地叹了口气,话语间满是自责: “对不起,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她的语气很轻,雪缃当时忙于收拾碗盘,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秋露凝又悄悄地进路若屋里看了看,见她睡得正熟,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然而,秋露凝走后不久,路若就又陷入了梦魇。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很不安稳。即使躺在床上,也是脸色苍白,神情惊恐。 她的额头布满冷汗,脸上的红润血色仿佛在一瞬间就被什么恐怖的力量完全抽干,苍白的嘴唇不安地蠕动,摆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紧紧地绞着,身下的床单被揉得凌乱一团。 就在秋露凝出发去追雪缃后不久,路若就从梦里骤然惊醒。 好不容易逃离噩梦的她醒来后急于见到秋露凝,连一刻也等不了了。 但是当她胡乱套上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时才发现,她们临时租下的这爿小院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 第249章 急需医治 路若惊恐不已。 她发了疯一样四处乱跑,找遍了每一间房屋,翻开了每一张床榻,却都不见秋露凝的身影。 路若越发慌张。她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 必须要找到凝姐姐,一定要找到凝姐姐,只有见到凝姐姐,她才能活下来!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路若一路跌跌撞撞地寻找,从院子里到院子外。 再找、再找、再找找!凝姐姐,凝姐姐一定就在这附近! 路若极力遏制住自己心底逐渐蔓延而上的恐慌,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凝姐姐一定就在附近,她一定在等着自己。 凝姐姐一向守着自己,不舍得离自己太远的。 她一定是中途有事不得不离开,说不定她是去找什么新鲜玩意逗自己开心了——也许、也许是她找到了与自己兄长有关的线索,这才不管不顾地扔下一切跑了出去…… 路若一边叫喊,一边控制不住的在心里胡思乱想。 凝姐姐总是陪伴在自己身侧。自从她执意要和凝姐姐以及雪缃二人走出云域起,从未有一天,凝姐姐不是在她的床前看着她入睡之后,才离开的。 正因为秋露凝这样的温柔与耐心,路若才舍不得离开她。 ——哪怕一时半刻,也不可以。 而且,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正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救了自己啊! 路若想着想着,不由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她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尽管嗓音已经变得嘶哑,胡乱套在身上的衣物也凌乱不已,挡不住一点寒风。但是她依然倔强地呼喊着、奔跑着。 “凝姐姐——凝姐姐——凝姐姐!——你听到了吗——” “你到底在哪里啊——” “凝姐姐……” 胸腔里难以忽视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路若原本清脆如同环佩相撞的悦耳嗓音也变得如同破了口的风箱,呼哧呼哧地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在痛苦的苟延残喘。 “你到底去了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偏僻荒芜的树林里,呜咽而过的晚风。 路若步履蹒跚地走了很久很久。她的脚步很不规律,脑子也完全是混乱一片,根本分辨不清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哪条路线。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找到凝姐姐,找到她! 跑出房门时过于匆忙,路若身上的衣服都只是胡乱披了一层,脚上更是趿拉着鞋子就匆匆奔出房门。 经过长时间的奔波,她双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所踪,松松垮垮胡乱披挂在身上的外衫也早已不翼而飞。 凛冽的寒风透彻肌骨,吹得路若不自觉的打着哆嗦。 酆阳城地处山乌大陆四大区域的核心交汇处,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却更偏向于西北,所以继承了珹国寒冷而肃杀的萧条天气。 不过,因为与四大地域皆有接壤之处,再加上自身地势的缘故,酆阳城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天气。 白日里潮湿阴冷,黑夜里干燥寒冷。无论白天黑夜,都像酆阳城本身一样,充满着桀骜不驯的高冷气质,一时让人难以琢磨,更让人无所适从。 所以,待在这里,很容易生病。 除了最开始定居在这里的酆阳城旧址遗民之外,这里聚集最多的就是商旅,常住人口相当稀少。因为除了这些常年浸淫在寒风冷夜里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对于酆阳城诡异莫测的天气状况都表示无福消受。 路若越走越冷,越走,气息越微弱。 她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喊得太久有些累了。但是,她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她一定要见到秋露凝,一定要抓住她的手,一定要当面问她为什么不守在自己身边? 于是路若脚步不停,依旧执拗地走着、喊着。 她并不清楚自己此刻走的是哪条路线、是朝着哪个地方去的——她也不在乎这个。她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凝,姐姐,你在,哪儿——” 破旧的风箱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骨架,“哗然”一声碎了一地。路若如同一片被寒风无情侵袭的泛黄的秋叶,在随风摆动了几下之后,终究是断了根茎,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 * 秋露凝脑子一片空白。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腿上传来的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一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披散着凌乱的长发,一双白生生的脚丫沾满泥土污渍的昏睡在路边的女子,是本该安安稳稳地躺在松软的床榻里睡得香甜的路若! 雪缃被秋露凝的惊声尖叫唬得霎时间便褪去了蓬勃萌发的困意。她睁大眼睛,顺着秋露凝目光所在的地方看去,也看到了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娇小身影。 “那是,路若姑娘?” 雪缃很不确定地问道。 白日里活泼玲珑的女子如今怎会这样躺在地下?晚间用饭时她才见过路若姑娘,她那时明明还好好的,阿凝还亲自看着她入睡,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雪缃并没有认出昏倒在地的女子是谁,若不是方才她听到秋露凝脱口而出的“若若”二字,她绝对认不出来地上这位形容狼狈、衣衫不整的女子竟然是路若。 虽然很奇怪,但她还是主动拍了拍秋露凝的肩膀,对她说道:“我没事了,阿凝,放我下来吧。” 秋露凝仍然处在一种失魂的状态里,听到雪缃的话,她几乎是机械性地下意识地弯下膝盖,将雪缃放到地面上的。 她还是无法相信,她出门之前正好好的躺在床上的路若,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可是,她对路若再熟悉不过了。当她背着雪缃走到这里,目光触及路边那一团不明物体时,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就是路若! 若若,若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又遭遇了追杀?她是不是受伤了? 想到这里,秋露凝心慌意乱,连忙快步上前跑到路若身边,轻轻拿开她脸上覆盖着的凌乱的长发,又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仔细检查了路若身体各处,发现没有什么伤痕,这才松了口气。 被秋露凝放在一旁的雪缃稍微缓了缓,待自己呼吸均匀后便上前帮秋露凝。 她还有些疲惫,脊背上的疼痛经过这半天的时间,已经稍稍适应了些,尚且在还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只是,她失血过多,这段时间郁积于心,恰逢这场酷刑,一下子便宣泄了出来,所以有些眩晕无力。 但雪缃什么也没说。她还可以忍耐。 来到路若身旁,雪缃帮着秋露凝把路若扶起来,靠在秋露凝身上,然后伸出手为她把脉。 外伤秋露凝刚刚已经仔细检查过,自不必担心。现在需要解决的,是路若为什么会昏迷。 秋露凝心疼地将路若搂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飒飒的冷风,一边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路若身上,一边焦急地问道: “阿缃,若若怎么了?” 雪缃搭脉的手有些无力,把过路若的右手后,又拿起了她的左手,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秋露凝看雪缃神色不好,心里也不由得越发紧张。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怕雪缃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雪缃凝眉仔细探查了片刻,虚弱的语气里饱含担忧: “路若姑娘这恐怕是又被梦魇住了。心中惊惧,情绪波动剧烈,醒来后又冒着冷风剧烈奔跑,招致风邪入体,这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阿缃,我们快将她带回去。路若姑娘急需医治。” 第250章 停止寻找 秋露凝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即使已经看到路若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床上,她的恐慌也丝毫没有停止。 雪缃观她面色不好,拖着自己疲惫至极的身体走到她身前,“阿凝,别担心,路若姑娘只是太累了,待她好好休息休息,明日一早肯定会醒来的。” 说话间,她不经意间碰到了秋露凝的手,顿时被她的手冰的一激灵,下意识地弹开了。 但很快,反应过来的她就再次伸出手拉过秋露凝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温暖着她,一边捂着她的手,一边担忧道: “阿凝,你的手怎得这样凉?”比我这个失血过多的人还要凉。 当然,后一句她没有说出口。 被雪缃柔软微凉的手掌紧紧包围的感觉让失魂落魄的秋露凝稍稍回了神。她定了定心神,目光落在雪缃苍白失色的脸庞上,这才意识到不妥。 “阿缃,你快回屋休息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还好”,雪缃微微摇了摇头,看向秋露凝的眼神柔软,充满担忧。 “我陪着你,这样如果路若姑娘有什么不妥,我还能及时发现。” 秋露凝摇头,“不,阿缃,你已经很累了,又刚刚才受了掌事堂的刑罚……” 秋露凝说着,声音已经微微有些哽咽,“对不起,阿缃,我刚刚只顾着若若了,竟忘了你刚刚受了重伤,还让你一路拖着病体走回来……” “不,阿凝,别这么说,”雪缃见不得秋露凝这样自责难过,拉过她的手又说道:“路若姑娘昏迷不醒,你自然需要背她回来。阿凝,辛苦你了。” 她安抚地轻轻拍了拍秋露凝的双手,叹息道:“我还恨自己受伤受得不是时候,不能帮到你。” 秋露凝摇了摇头,发尾上的红缨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跳动,“阿缃,你无需自责。” “事已至此,你最需要的是马上躺下来休息,你的伤口也需要上药。” “阿凝,我……” “不要执拗,阿缃,你的伤必须要马上处理。我不想在若若出事的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你。” 秋露凝的话说的很重,雪缃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阿缃,你看见了,若若已经出事了,我非常担心她。现在,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这个人,尤其不能是你,你明白吗?” 秋露凝马上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口不择言,她忙主动握住雪缃的手,和她解释。 雪缃黯淡的双眼闪了闪,僵硬的嘴角努力牵起一抹弧度,“好,我会好好休养,不让你分心。” 秋露凝的心里如同火烧一样,看出雪缃的难过,她恨不得时光倒流,狠狠地扇刚刚那个口不择言的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把那句话吞回去。 “阿缃,我们去你那里吧,你的伤口不好上药,我帮你。” 雪缃的笑容有些苦涩,“还是我,拖累了你。” “阿缃,”秋露凝实在不想让她这样说,可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劝说她,顿了顿,最后还是伸出手温柔却坚定地推着她走出门去。 “我们快去为你的伤口上药吧,过了这么久,血迹都凝结了,一会儿一定很疼,你要忍一忍。” “好”,雪缃顺着秋露凝的力道往前走,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阿凝,我不怕疼。” “可是我会心疼。” 秋露凝一句话就成功让雪缃的眼睛重新变得湿润,她眨了眨眼睛,除去眼里的水汽,笑道: “那我尽量快快长好,不让阿凝疼太久。” 秋露凝听到她的俏皮话,凝重的脸色也变得轻松了几分,她悄悄松了口气,唇角牵起一抹笑容。 “阿缃自己亲口说的,可不要食言。” “好,我一定说到做到。” 雪缃满眼温柔,刚刚的不愉快仿佛一潭清水里的波纹,悄悄散去,不留痕迹。 雪缃屋里,秋露凝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雪缃背上血迹斑斑、黏连成一片的整个背部的衣物,方才转好的脸色这会儿又变得阴沉地几乎能滴下水来。 “阿凝,这两日我们在这附近几乎都问遍了,并没有什么进展。我在考虑,我们要不要再去你们兄妹二人当初分开的地方看一看?” 雪缃即使不回头,也知道秋露凝看到她背上纵横交错的鞭伤之后,脸色肯定不会好。 所以,她有意说着一些其他话题,来转移秋露凝的注意力。 提到寻找秋霜染,秋露凝的注意力果然很轻易地便被转开。 她手中的动作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的手很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力气,避免因为清理伤口而对雪缃造成二次伤害。 但是她的思绪很快便聚焦到迄今为止仍没有进展的寻人活动上,两道秀眉不禁狠狠地皱起。 “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秋露凝终于成功剪开了雪缃背部的所有衣物。她一边除去她背上脏乱的碎布残渣,一边用浸泡过烈酒的棉布轻轻擦拭雪缃背部的伤口,为她消毒。 雪缃被背部不断传来的刺痛刺激地时不时颤抖一番,眼角也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那很好啊,我们继续按照计划……”雪缃声音颤抖,气息也因为疼痛而变得断断续续。她本想说继续安排,然而秋露凝并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现在不行了。”秋露凝边说边扔掉刚刚用来消毒的布巾,又转头精准地打开雪缃先前放在旁边的药箱,从里面拿出所需药物,单手推开药塞,稳稳地均匀地洒在雪缃背部的伤痕上。 “但是现在出了意外,若若不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里,现在又昏睡不醒,你也受了伤,我们现在不方便再按照原计划进行了。” “我打算,停止寻找。” “什么?!阿凝你——你可想好了?寻找哥哥是你一直以来苦苦坚守的使命——你不要因为我们而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秋露凝此话一出,激动的反而是雪缃。 雪缃无比清楚,寻找兄长对于秋露凝来说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可以说,秋露凝的前半生,完全是为了寻找他的哥哥而活的。 若不是有这个信念苦苦支撑着她,她绝对等不到走出璧樰楼,等不到珹国覆灭,更等不到今天。 “阿凝,你不要一时冲动,我虽然受伤,但是很快就会好的。还有路若姑娘,我可以帮你照顾她……” “我知道,阿缃,我都知道。”秋露凝终于给雪缃上完了药,现在正在用纱布帮她包扎。 雪缃顺着秋露凝的力道缓慢地撑起身体,靠在秋露凝身上,由着她帮自己包扎。 “别担心,我说的‘停止’,只是暂停。在你们养伤这段时间,我必须专心照顾你们。” “寻找哥哥是我的宿命,但在我身边的你们,也是我需要好好守护的对象。你们和哥哥,对于我同等重要,失去哪一个,我都会痛不欲生。” “所以,阿缃,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 雪缃泪盈于睫。她本不是这么容易哭泣的人,但也许是身上的疼痛放大了她的脆弱,在这一刻,她只想投入秋露凝的怀抱,放肆的哭一场。 秋露凝静静地坐在床榻边,伸手虚虚的扶着雪缃,小心的避开她的伤口。 痛哭一场后,雪缃那被她强压下去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哭累了,就靠着秋露凝的肩头,沉沉的睡了过去。 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秋露凝等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之后,又等了半刻钟,才小心地挪开了她的身体,将她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关门的声音很轻,雪缃的梦里也很安宁。 第251章 问话 封闭的空间里满是积压已久的灰尘的味道,混合着穿越悠久时光的发霉的味道、以及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湿腐朽的气味,直直地往人脸上扑来。 待在这里的感觉并不怎么好,未已才刚刚进来不过两日,就已经受不了了。 他盯着眼前瘦骨嶙峋、一脸菜色的韶三娘,俊秀的双眸下是淡淡的青灰色,毕竟他已经两天一夜未曾合眼了。 这种作息对于一个正常人——尤其是一个医者来说,是极其不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违背他们的基本认知的。 ——对于未已这样精通医术的神医来说,更是如此。 若不是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离开后迟迟未归,未已也不用拼命成这个样子。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眼前这个面色青白、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普通妇人,到底为什么如此执拗地不肯开口,非要和他们苦苦对峙下去。 就在两日前,墨白照例出门寻找线索,未已留在别院里守着明乌二人所调派过来帮助他们的伪装成镖师的璧樰楼花阁的部下、以及被关押在密室里的那几个不能重见天日的“秘密”。 这本该是极其寻常的一天,然而,正在小暖阁里悉心培育药草的未已却突然被外面传来的骚动所扰。他放下手中的药草匆匆出去查看,竟然看见了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地下密室里的那两个黑衣人! 未已登时心中一个咯噔,连小暖阁的房门也忘了关,就那样急匆匆地冲上前去,问那些镖师打扮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假扮成镖师的花阁成员按照乌惜文走之前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和未已交代了事情始末。 原来是被关在地下密室里的两个黑衣人迟迟不肯吐露秘密,未已和墨白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对他们用什么刑罚,所以两人一合计,商量好不再食用他们提供的食物——那里面掺杂了成分十足的软筋散,由未已亲手调配,后劲十足。 两个黑衣人暗地里商量好后,便假装肠胃不适,推脱了整整一日的两顿饭菜,等到身体稍稍恢复了些气力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趁着夜色试图逃走。 幸好花阁假扮成镖师的这几人并不是虚有其表,很快发现了异常,这二人还没跑出别院就迅速落网。 未已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他们花阁——不,应该说是“镖局”的几个人正在抓捕出逃的两个黑衣人。 自那之后,未已小心了许多。不仅迅速在他们两个以及韶三娘所食用的饭菜里加入了分量十足的软筋散,甚至连他们几个喝的水里也没有放过。 除此之外,在墨白回来后,未已便迅速把自己关进小暖阁,足足折腾了三天,终于把不算完美的“吐真剂”做了出来。 若是在云域,他能寻找到品质上乘的药草和材料,自然能很快做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人在外面身不由己,未已只好将就着用市面上的药材。 ——其中几味少见的药材,还是多亏了这些受乌惜文和明之武之托一直呆在这里保护他们的镖师的帮忙,才得以凑齐。 总之,在他们两个迟迟不回来的情况下,未已和墨白便只好尝试着用自己的方法让这几个人开口了。 药物制作完成,但是借助药物的效力逼供又是一大体力活。为此,墨白和未已特地选择了人的心理防线最低的凌晨时分,分别对两个黑衣人进行“药物审讯”。 吸取之前的教训,那两个黑衣人被抓回来之后便被分开关押——连没有力气逃跑并没有参与到计划以内的韶三娘,都被迫重新换了个密室。 墨白拿着新鲜出炉的药去挨个儿审问那两个黑衣人,未已则在墨白的安排之下来到关押韶三娘的这个屋里,单独审讯韶三娘。 在审讯之前,未已早已让韶三娘“主动”吞下了“吐真丸”。 然而,未已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辛苦制作的药丸居然这么不顶用。 他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待了整整两天一夜,期间从未合过眼。而他面前的韶三娘,被迫吞下药丸之后,竟然一直死撑着再也不开口了! 未已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韶三娘明显知道自己被迫咽下去的药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那药丸一进到嘴里,她就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无论如何也不开口。 那几个压着韶三娘的人简直要被气笑了。见到过蠢得,没见到过这么蠢的。 这个婆娘难道不知道,如果她老老实实吃下药物不动,他们还会觉得她先前交代的都是真的,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但是她现在消极抵抗、拒不合作,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一定还隐瞒着重要的消息。否则,她断断不会如此。 所有人都对这个状况心知肚明。但是,韶三娘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她死不开口,众人就算是硬生生把她的嘴撬开,她也咬紧了腮帮子,就是不说一句话。 陪伴未已在密室内的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几乎都要佩服起韶三娘来。看她那血迹斑斑、鲜血淋漓的嘴唇,这疯婆子是一点儿也没对自己留手啊。 未已很焦躁。他觉得,还是药材不够纯粹的原因。这要是在云域,他制作的药物只要已入肚,就绝对能发挥应有的效果。 但是眼下条件有限,他只能暂且忍耐。 审了两天一夜,竟只是无用功。 未已不可能对韶三娘这样羸弱的身体再做什么,已经承受过一次“吐真剂”威力的她短时间内也不能再进行第二次药物服食,否则她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这两日一夜,未已几乎是与韶三娘大眼瞪小眼,枯坐到天明。 花阁的人其实有心帮忙,但一来他们只是花阁底层的人员,没有什么审讯犯人的绝佳手段;二来乌惜文临走前明确交代过他们,一定要听从未已的吩咐。所以,他们虽然心里暗自着急,却也说不上什么话,只好陪着未已熬了这许久。 墨白推门进来时,未已僵硬的脖子转了转,呆滞的眼神才重新聚焦。 “回去歇息吧。”墨白大致扫了眼密室内的情景,又感受到未已沮丧失落的情绪,便知道这一遭定是没有什么收获。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这一句,温声让未已回房,对一直陪伴在未已身边的几人也投去感激的眼神,带着几人鱼贯而出。 墨白去厨房端了热水,冲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未已。 未已接过热茶捧在手心,这才觉得僵冷的身体有了温度。 “阿白,我真是太没用了。” 未已低着头,语气失落,“我守了那韶三娘两天一夜,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墨白眼底也是淡淡的青色,他神色疲惫,眼里的光却很亮。 “不,阿未,你帮了大忙。” 墨白苦涩地摇了摇头,“你别唬我高兴了,我枯坐了这两日,一无所获。” “韶三娘那里没有进展,不代表我这里没有。” 墨白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伸手指了指未已一直捧在手里的热茶,“喝一口吧,两日滴水未进,身体受不住的。” 未已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将茶杯凑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 热乎乎的暖流顺喉而下,僵冷的身体好似终于有了暖气。未已顺势将整杯茶喝完,苍白疲惫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你那边可是问出了什么?” “嗯!”墨白重重点了点头,“你一定想不到,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可怕。” 第252章 墨白未已 听完墨白的话,未已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手中的热茶变得冰凉,品茶的人也早已没有了耐心。 未已一个晃神,握着杯子的手无意间颤抖了一下,里面的液体立刻飞溅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冰凉的茶水甫一接触到皮肤,立刻激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未已回过神来,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手腕动了动,甩掉手上的水渍。 墨白起身,拿起条案旁边的手巾递给未已,又俯下身,抽出自己身上的方巾帮他擦拭雪白衣摆上的深色水迹。 “阿白,不用了,这身衣裳本就该换了。” 未已出声制止正伸出手仔仔细细地帮自己擦拭衣摆的墨白,话语里满是无奈和纵容: “你我才刚刚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本该首先沐浴焚香才是,没想到我们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了,倒是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无事。即使要换下来,也当把水迹擦干才好。不然湿漉漉的,总是不舒服。” 墨白低着头,手中的动作不变。一边仔细擦着未已的衣摆,一边不忘分神提醒道: “阿未,拿手巾擦擦手吧。水凉了,还是马上去换一件的好。” 未已无奈地笑了笑,“早擦干了。但是你这样,让我怎么去更衣?” 墨白看了看两人的姿势,顿时有些窘迫地站起身,“好了,水渍已经擦干了,你快去吧。” “嗯。”未已起身绕到了屏风后面——那里备有他的换洗衣物。 墨白站在原地,目送未已进去后,才将自己手中的方巾和未已刚刚用来擦手的手巾一并放入盥洗篮子,又拾起了刚刚溢出水来的茶杯,顺便把整个桌面和地面都清扫了一遍。 其实墨白起初并不是这么勤快而且爱干净的人,他的这些习惯,都是在尚且还是一个小少年的未已来到云域之后,照顾他照顾出来的。 未已刚被祈长留救回来时,小小一个少年,身量单薄修长,苍白着一张如霜如月的俊秀脸庞,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听师父祈长留说,未已是他在街巷的一个小角落里找到的。他见到这个孩子时,他已经双眼紧闭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上下烧的通红,整个人都处于神智不清的昏迷状态。 祈长留的马车刚刚经过那里时,在浓浓夜色里甚至没有看清楚躺在那里的是一个少年,还以为是一堆破旧的被废弃的竹筐。 幸好当时是年幼的墨柒陪着祈长留一起出去的。否则,以祈长留的粗心程度,恐怕都没有认出地上那个被冻的瑟瑟发抖几乎快要一命呜呼的,是个活生生的小少年。 墨白当时也还是个年方九岁的小少年,初次见到被师父抱在怀里的未已时,他就稀罕喜爱地不能行,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保护这个小少年、照顾这个小少年的怜意。 年幼的墨白甚至偷偷在想,师父是不是偷偷把哪家大人物家里面供起来的画报上的仙童给拐回来了?这位弟弟,一定是一个仙人吧!否则,怎么会这样好看呢? 墨白对未已陡然而生的亲近感和保护欲,在未已醒来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漂亮的像画里的仙童一样的清冷美少年,在好不容易熬过病痛的折磨、睁开仿佛蕴藏了星星一样的漂亮眼睛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是谁?” 不是“你们是什么人?”,不是“我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这是哪里?”,而是“我是谁?” 那一刻,年近九岁的墨白好像突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感同身受”。他一下子就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击中,当即产生了要保护眼前这个少年,照顾他一辈子的想法。 瘦弱的小少年虽然身体虚弱,本人却一点儿也不消沉。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是优雅的气质、雍容的气度却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样,他的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 从这些也不难推断出,他的家世,一定是十分不错的。即使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大约是书香门第之楣。 否则,绝培养不出这样一身非凡的气度。 失忆的少年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不记得自己的任务,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 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却深深的记得,自己有件事情没有完成。 这件事情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是必须要完成的,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于是,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思索却仍旧寻求无果之后,他决定,给自己起名叫“未已”。 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微渺的希望:也许常常挂在嘴边,经常提醒自己,没准儿哪一天就想起来了呢? 可惜,一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未已仍旧没有想起来任何一丝关于自己童年的记忆。 那些时光,好像是被什么神奇的术法封印了一般,历经数十年的光阴冲刷,仍旧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无论未已心中如何想法,墨白这些年来照顾他,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他本来并不是多么在意这些生活细节的人,被祈长留教养长大的童年里也过得十分粗糙——别说随身携带手帕方巾了,就算是每次进食前净手,他都是不用手巾擦拭,直接甩几下手就算完事了。 但是未已的矜贵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失忆了,他每日也会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身边的东西只要不符合他的要求、不像他所想的那般整齐规范,他就必定要再亲自上手整理一番。 那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每天苍白着一张脸、踩着虚浮的步伐走来走去,盥洗衣物、摆放物品,整理身边一切琐碎凌乱的东西。 墨白在他身边看得胆战心惊,为了让他能安心休养,索性就自己暗地里观察了一番,记住了未已所有的习惯爱好。 后来,当未已在有什么不满意时,墨白就直接上手帮他调整,一直调整到他满意为止。 未已喜欢干净。也许是失忆前的身份或习惯使然,在云域时他每日要沐浴两次——早晚各一次。每次沐浴完必定换上干净的衣物,否则他宁肯不沐浴。 他的衣物也多以白色等素色为主,甚少装饰玉佩、香囊等物,但是薰香和手帕是必不可少的。 特别是成为医者之后,因为要经常外出,他的衣服上总会沾染不同人的气味,所以他都会自己配置熏香,创造条件熏蒸衣物,务必保持整洁。 为了照顾好未已,墨白自然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未已换好衣服出来时,墨白已经整理好了屋内的一切。 未已看着干净整洁的桌面和地面,还留有几分阴郁的心情顿时明快了几许。 “辛苦你了,阿白。你也快去换洗衣物吧,洗完了好好休息一番。这件事……明日再谈也不迟。” “嗯”,墨白颔首,“阿未你也别想太多,养足精神,我们明日再聊。” 房门被轻轻打开,又“咔哒”一声关上。 未已坐在光洁如新的桌前,思索着墨白刚刚告知他的话。 怎么会……是他呢?那样残忍阴毒的手段,真的是一个国家的三品大员所能做出的事情吗? 以活人试蛊,以活人入药,以活人喂宠物、做化肥,怎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恶徒! 此等人,哪里配当一个大官,如何配掌管一方土地?! 重点是,这样臭名昭著的恶行,却如此明目张胆地进行。这个畜生,当真如此胆大包天吗? 还是说,这件事背后,另有其人? 未已想得头都痛了,想起墨白临走前让他早点休息,马上停止了活跃的思维,掀开帷帐躺上床榻,逐渐进入睡眠。 第253章 客人 因为昨晚与墨白商量到很晚,即使未已愣怔过后很快上床休息,今日仍是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才起床。 照例洗漱完将自己收拾地妥帖齐整之后,未已推开房门,打算去找墨白一起用早膳。 未已刚跨出房门,就敏锐地感觉到今日寨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 那些时不时的在院落里排班巡逻的“镖师”,这会儿不知为何全凑到了一起,几个大男人凑做一堆,不知在干什么。 前厅好像也很热闹,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嬉笑声,隔了几层墙壁依然不减喧嚣。 未已有些好奇。别院内只有他们几人,一向是各司其职,众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自然也没有功夫聚在一起谈天说笑——像今日这样热闹而欢快的气氛,更是从未有过。 到底是谁来了?谁有这么大的魔力,让墨白发出如此开怀的笑声? 未已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又很快被自己按捺在心底。 凑做一堆正在谈天的几人里,终于有人发现了未已。一位高大男子起身——他素来是跟在未已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开口问道: “神医,您要找墨公子吗?他正在前厅与客人说话,我带您过去吧。” 【客人?】未已心中惊奇,墨白一大早就迎来了让他如此开怀的客人吗? ——竟不是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回来了吗?不然,镖师不会称来人为“客人”。 未已压下心中淡淡的失落,抬头微微笑了笑,“好。” 那“镖师”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和未已分享: “神医,您知道这来的人是什么名头吗?墨公子见到他们高兴坏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一直和他们待在前厅兴致勃勃地说话呢。” “这不,都聊了快有一个时辰了,还没停呢。” 未已越发惊奇,“已经聊了一个时辰了?这些客人来的这样早吗?” “是啊,两位客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一大清早就到了我们这儿敲门。幸好我们兄弟几个晚上也在轮流巡逻,不然他们只怕要在外边多等一会儿了。” “两位客人?”未已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番,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变得急切:“是不是一男一女?” 领路的“镖师”一脸惊讶地回头,“莫非神医您也认识他们?真是奇了,您猜的真准!就是一男一女,骑着两匹黑色骏马——那马看起来真是神骏,以我老王的眼力来看,绝非凡品……” 他还想继续问问未已这样的好马究竟是哪里的,方不方便帮他引荐一番。但是别院虽大,厢房到前厅的距离却是有限的,说话间,他们二人已经到了前厅。 自称“老王”的“镖师”只好止住话头,恭恭敬敬地对正在厅内待客的墨白行了一礼,待得到墨白的眼神示意后,正要开口说【神医醒了】,就见墨白向他点了点头,已经起身离开座位径直向未已走去。 “阿未,你来了,怎么不多休息……” 名叫“老王”的“镖师”识趣地离开了前厅,脚步很轻。 墨白话还未说完,身后的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挤开他自己拉住未已的袖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未已,一边用眼神检查一边惊喜道: “未已哥,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怎么又瘦了?让我好好看看……是不是我哥没保护好你?” 她一边绕着未已转了一圈一边埋怨道:“就是瘦了!我哥怎么不好好照顾你?我回头一定要好好说说他——未已哥已经够仙气飘飘的了,再瘦下去,我都怕你变成仙人飞走了!” 未已失笑,“小柒,别闹了,我还好。”他一边说一边向墨柒使了个眼色,墨柒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看去,见到自家哥哥俊脸一片黑沉,正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墨柒才不怕呢,“哥,你别瞪我,我说的是实话嘛。你看你壮得像牛一样,未已哥就不一样了,一段时间不见又瘦了好多……” 未已连忙打断墨柒,“小柒,你怎么来了?你的伤都好了吗?你不是才回到云域没多久,师尊怎么放心让你这样仓促就下山……” “行了行了,一个两个怎么一见面就婆婆妈妈的。”潇洒不羁的熟悉嗓音在耳畔响起,祈长留主动上前两步,走到他们几人身旁,话语里满是嫌弃。 “平时一个两个不都拽得很、高傲得很吗?多说一句话就跟要了你们的命一样,这会儿倒是喋喋不休了。” “那不一样”,墨柒忍不住反驳:“那是在外面。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你们啊。” “是最亲近的人啊。” 祈长留顿时有些吃味了,语气酸溜溜的:“哎哟,我这个老年人一大把年纪了,看来是不适合待在这里了。小柒会对哥哥们撒娇,对我这个长辈却是一天到晚绷着张俏脸,哎呀,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师父……”墨柒无奈地离开未已,走到祈长留身旁,搀扶着他走向座位,“师父站累了吧,快坐下,小柒给您倒茶。” 墨白和未已对视一眼,皆在双方眼底看到了无奈和笑意。 “祈师叔,小柒,你们怎么过来了?” 未已在下首落座,首先发问。 祈长留一边美滋滋地享用着墨柒新沏的热茶,一边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们动作太慢了,迟迟没有回去,小柒担心,就求着你们师尊,放我俩出来了。” 一口热茶下肚,祈长留喟叹一声,“幸亏小白这小子看家本领还没忘,有了‘言螝’,找到你们还不是轻轻松松。” 未已下意识地看向墨白,墨白对他点点头,“自从我们再次出来后,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有和师父联络。这次的事情太过诡异复杂,我担心只靠我们的力量,会搞不定。” 祈长留看这架势,原来墨白给他传讯息,未已竟还不知道!登时“啪”一声放下茶杯,狠狠一拍桌子,恨声道: “好啊,你小子,竟然还打算背着我们偷偷解决这件事不成?你当自己有几个脑袋!” 未已顿时有些心虚。他作为医者,独来独往惯了,平时出入云域相较在场其他几人会更随意一些——而且每次出门都是孤身一人,自然想不到还要和家人联络。 不过,未已心中一怔:【家人?】这个词,好温暖。 原来,云域,在他心里,早已是“家”的存在了吗? 看未已明显又神游了,祈长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臭小子!想什么呢?!” “祈师叔,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未已立刻并起双手,面向祈长留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以后,我一定记得向大家报平安。” “哼,你知道就好。”祈长留见他态度良好,倒也没有揪着不放,“这次还好有小白和你一起,不然,就你这孤傲清冷的性子,迟早要吃大亏!” 未已深深地弯着腰,“师叔教训的是。” “咳”,未已认错态度这么诚恳,倒是让祈长留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墨柒推上前,“小柒的身体虽说已无大碍,但一路奔波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未已,你快给她看看。” 一听这话,未已立时想起被打断的对话,于是一边帮墨柒把脉一边没忍住道: “你的身体还未彻底痊愈,怎能这般匆忙下山?” “师尊为我寻了奇药,我已无碍,未已哥不用担心。” 墨柒笑容清浅,在几位爱护自己的人面前,难免露出几分小女儿的俏皮娇憨。 “而且,我离开你们太久了,实在太想见到两位哥哥了。” 第254章 事与愿违 从珹国最北部到山乌大陆四大区域的交界地带,一路走来,沿途的天气越来越温暖,何游的心,却是越来越冷。 楼主告知他的事情越多,他的心就越寒冷。明明一路走来气温越来越高,他的身体却感觉越来越凉。 璧樰楼接到风玥的指令后,风花雪月四大阁都使出浑身解数,卯足了劲要把沂国公主萧颜汐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 何游遵从风玥的命令,带着他一路赶往沂国的这一路上,花阁和雪阁的消息从未间断,四大阁查找萧颜汐身份底细的任务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璧樰楼每传回来一条消息,何游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直到现在,他的心已经凉的,如同珹国极北之巅那万年不化的冰雪一般了。 趁着进食的短暂休息时间,何游捧着一张巨大的梧桐叶子,叶子中间汇聚着一汪清澈的溪水,他把叶子递给风玥,眉宇之间是掩饰不住的愁绪。 风玥并未接过叶子,而是借着何游的手,在那一汪清澈见底的透亮水泊中洗了洗手,而后拿起低矮的茶几上叠放整齐的素帕擦了擦手,低垂着眼帘,不疾不徐地问道:“怎么这般模样?很担心他们吗?” “是”,何游直言不讳,“据雪阁传来的消息,这萧颜汐,恐怕是比那妖后钟离心还要难缠的人物。我实在担心,惜文兄他……” 他看了眼面色平静无波的风玥,绷直了唇角,还是说完了后面的话:“恐怕撑不到我们赶过去。” 何游的语气异常严肃,脸色也因为极度严肃而显得阴沉。他的嗓音低沉,带了点破釜沉舟的决心:“楼主,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要不要派出风阁——” “何游!”风玥一挥袖子,将梧桐树叶上的一汪水全部打翻。水滴四溅,飞到了何游的脸上、身上。 骤然袭来的清凉让何游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脑子已经清醒了。 “楼主恕罪!”何游立刻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向风玥磕了个响头,“属下一时失察,口不择言,还请楼主勿怪!” 风玥因为赶路而一直苍白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铁青,“‘一时失察’?我看你是早有预谋!” “你莫不是在外太久,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清楚了。” 面对风玥的诘问,何游的脸几乎要埋到地里。 他的脊背弯曲,以一个全然谦卑恭谨的姿态跪在地上。右手里的梧桐叶子早已沾满灰尘、被揉得萎靡不振,但何游却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攥着它。 “属下不敢。请楼主责罚。” 马车内的气氛僵持不下,何游低头面对着地面,看不到风玥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寂静氛围笼罩着他们两个,让人喘不上气来。 渐渐地,何游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跪在地上的双腿也酸麻不已。密密麻麻的汗水糊满他的脸,额角的汗水渐渐进入到他的眼睛里,带来针扎一般的刺痛。 何游神经质的眨了眨眼睛,难受的疼痛却并没有减少分毫。 死一样的寂静占据了整个车厢,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不已。在何游觉得自己说不定要这样穿着黏黏糊糊的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在刺痛麻痒的难受感官里跪上一天的时候,上首一直未曾发出声音的风玥突然有了动静。 “咳咳……”压抑不住的轻咳从削薄的唇边溢出,风玥修长莹白的微凉指尖落在何游的脸上,“你呀——你——”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已经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咳嗽。 何游马上就想起身搀扶风玥,但他刚刚起身就控制不住的踉跄了一下——跪太久了,双腿发麻,差一点就撞到了身前的风玥身上,好在何游反应及时,马上按住身旁的茶几,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站起了身。 “楼主,您没事吧——” 何游拖着自己仿佛有千斤重的双腿,颤抖着手想要为风玥顺一顺气,却被他下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何游,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风玥的语气很轻,甚至称得上虚弱。何游却是一愣,伸出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神色怔然,“已有十六年了。” “是啊,十六年”,风玥长叹一声,“从我五岁被父亲接入隐域起,你就在我身边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何游,“整整十六年,旁人也就算了,你竟还不知道璧樰楼的规矩吗?” “我……”风玥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担心乌惜文。但是,何游,别让激烈的情绪蒙蔽了你的双眼。”风玥的语气很淡,听在何游耳里却如雷贯耳。 “还记得我先前所说吗?”风玥眼里是诚恳、是睿智、是担忧、是…… 他的目光很复杂,何游形容不出来。 他只听到风玥清浅如涓涓细流的声音—— “萧颜汐的目的还未达到,她不会这么轻易就了结了乌惜文的性命的。——因为这样做,对她没有丝毫益处。” 何游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晌,他才嗓音嘶哑地回道:“记、记得。” 他的目光执拗地看向风玥,“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他正在遭受怎样的折磨。” 何游的嗓音沙哑的厉害,像是被什么粗糙的石板狠狠地摩擦过。粗粝的嗓音像是细碎的石子,辗过在场两人的心头。 “我只是想,让他平安、健康的回来。” 风玥眼神哀伤,但这哀伤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就很快被他颀长的眼睫掩盖住,“如果有可能,”我也想。 再抬眼时,他眼里的感伤已经悉数散去,仿佛从不存在。 “继续赶路。前方客栈,自去领罚。” 多说无益。风玥合上双眼,倚靠在车壁上休息。 何游涩声道:“是”。 随即拾起地上早已沾满尘土的梧桐叶子,掀开马车门帘坐到车塬上,继续赶车。 璧樰楼成立十几年来,一直稳稳地屹立在江湖之中。即使有手眼通天之能,却从未有人动过铲除它的念头。 能树立起这样的威望,璧樰楼靠的,自然是绝对的实力。 ——除此之外,还有楼主风玥定下的铁律: 璧樰楼中人,一律不得做交易以外的事。 这条铁律,在老楼主风枭还在世时,并未形成。但在少楼主风玥即位之后,便立刻雷厉风行地推行下去。 此处的“交易”,指的是钱货两清的买卖。 风阁主管刺杀,那么在交易范围以外,风阁中人不得伤害哪怕一只小猫小狗的性命;花阁主管人情往来,那么除了上司所安排的线路以外,不得擅自联系线路以外的人;雪阁主管情报,那么在买主面前,不能透露所买情报之外的任何一点消息;月阁主管维护,那么在所分的领域内,不允许其他人插手,更不允许私自调换。 ——这里面,历年来,从未出过纰漏。 ——只有雪缃后来所成立的医女阁是个例外。 刚刚,尽管何游的话并没有说完整,但是风玥和他自己都很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是: 必要时,让风阁出面,暗杀萧颜汐,抢走乌惜文。 即使璧樰楼的铁律够隐晦,但是追随在风玥身边这么多年的何游其实很清楚,这么多年以来,风玥最讨厌的,就是和皇室中人扯上关系。 “不得做交易以外的事”,目的是为了减少麻烦。而世间之人麻烦最多的,无疑是皇室中人。 然而世间之事,多与愿违。 围绕在风玥身边的,总有皇室中人。 第255章 以假乱真 往上可以追溯到上一任隐域域主风枭,他被迫卷入珹国皇室以钟离心为首的野心家的阴谋,最终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向下又可以延展到楼主风玥的身上——幼年时差点被冻死在无障林时,是路过的沂国少将军杜衡救了他。 风家的人,不管有意无意,似乎总要和皇室中人扯上些关系。 而结局,却又往往通向不好的那一面。 何游思绪纷飞,连身后的鞭子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没有意识到。 架在脖子上的双剑被挪开,手持长鞭的清俊青年人将何游扶起,见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不由担忧道: “何长老,你没事吧?” 何游回过神,“没事,不必挂怀。” 身穿黑色长袍、头戴黑色斗笠的掌事堂青年看不清容貌,只能听出嗓音很年轻,“职责所在,还请何长老慎思。” “嗯”,何游仍旧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闻言双手并拢作揖,低头认真回道:“是,何游谨遵楼主令,日后一定谨言慎行,牢记楼中律例章程,绝不再犯。” “既如此,我等任务已毕,何长老,再会。” 手持两把长剑的另一位黑衣青年接话,向何游淡淡颔首,算作告别。 何游苦笑一声,“虽然很感激二位,但是我们还是不要再会的好。” 两位风阁掌事堂掌事对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迅速消失在了何游眼前。 没人在自己眼前了,何游终于能暂时松口气。 强撑着的身体终究还是承受不住剧烈绵密的疼痛,何游一直咬牙挺直的脊背一瞬间垮塌,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在这所城市停下,不是何游的本意。但就是那么巧,明明从珹国进入沂国的道路有几十上百条,他按照风玥的吩咐赶路时,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所荒远萧条的城市。 ——酆阳城。 何游拖着沉甸甸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一边忍着脊背上钻心的痛楚,呲牙咧嘴地一层又一层的脱掉几乎已经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的外衫、中衣、亵衣,一边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地暗暗思索: 到底是怎么的,就走到这儿来了呢? 另一边。 雪缃在酆阳城内从城东走到城西,一直问遍了所有的医药铺,都没有凑齐她所需要的药材。无奈之下,她只好愁眉不展地回到客栈。 一见她的神色,秋露凝便知道雪缃那边恐怕又没有什么收获。 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秋露凝倒也还算心平气和。她收回落在雪缃身上的问询目光,视线重新投注在昏睡的路若身上。 她一直守在路若床前,寸步也不敢离开。生怕路若下一秒就睁开眼睛,发现她不在跟前,又会情绪失控,伤到自己。 可是,秋露凝已经守在这里整整三天三夜了,路若却仍然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雪缃看着秋露凝眼睛下方浓郁的青色,直视着她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忍不住又开始了毫无作用的规劝: “阿凝,总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你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我保证,路若姑娘只要一清醒过来,我马上就去找你,好不好?” 空气里很安静。秋露凝没有回话,也没有动弹。 这几日,雪缃几乎已经被迫习惯了秋露凝这样的状态。她本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如同往常那样给出一些几乎不会被采纳的建议。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秋露凝的声音—— “不必休息。阿缃,需要什么药,我去找。” 雪缃惊愕地转身,一脸难以名状的惊喜,“阿凝,你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吗?” “嗯,”太久没有开口,秋露凝的声音变得沙哑,她转头看着雪缃的眼睛,脸上是破釜沉舟的认真,“你在这里守着若若,我去找药材。” “可是,”雪缃语气迟疑,她虽然很高兴秋露凝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但她很清楚,酆阳城里,没有他们需要的药材。 “我已经找遍了城内所有的医馆,没有我们所需要的药材。”雪缃一狠心,还是把现状和盘托出。 她虽然很开心看到秋露凝愿意出去走走,但是她也不愿秋露凝做无用功。 满怀希望地出门,却紧抱失望而归,这不是雪缃乐意看到的。 “楼主答应会帮我,我打算给花阁传信,让他们送来药材。”秋露凝一边说,一边站直身体,想要向门外走去。 没想到她枯坐许久,身体早已承受不住,这一下骤然起身,顿时眼前一黑,朝着床榻下方狠狠地栽了下去。 “阿凝!”雪缃尖叫一声,立刻伸出双臂、身体前倾,刚好接住了秋露凝。 急促的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膛,甚至要震碎雪缃自己的耳膜。她双手环抱住倒在自己身上的秋露凝,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仔细查看了秋露凝的眼、耳、口、鼻,又为她把了脉——其实不用探脉雪缃也看得出,秋露凝绝对是思虑过度、加上许久未曾进食才心力枯竭,支撑不住晕倒的。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要仔细检查一番。 诊断结果与雪缃所想的差不多。幸好她早几天就觉得秋露凝神色有异,早早备下了相关的药物,眼下只需要喂给她就好。 到后厨熬完药,雪缃一边喂给秋露凝,一边在心里哀叹:这是何必呢?一个比一个执拗,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奈何她阻止不了,便只好尽力准备好药物,为她们的身体保驾护航了。 擦拭干净秋露凝唇边的药渍,雪缃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回后厨熬粥去了。 待秋露凝悠悠转醒,已是晚膳时分。 “阿缃,辛苦你了。”秋露凝喝完雪缃为她煲的补气养身的汤粥,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说话也不再毫无气力。 “阿凝,吃完了就好好休息,路若姑娘这边有我,你不必担心。” 雪缃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柔声劝慰。 秋露凝还想说什么,雪缃直接打断了她:“不要执拗,阿凝,莫要伤人伤己。” 看着雪缃盈满关切的眼神,秋露凝注意到她眼睛的红肿。她张了张口,终于应道: “好。” 雪缃顿时满眼欣慰,低头指了指整理好的碗筷,向秋露凝俏皮一笑,“那么,走出房门的第一步,从洗刷碗筷开始。” 秋露凝唇角是一枚浅笑,“好。” 在雪缃的极力推动下,终于睡了一个整觉的秋露凝第二天简直神采奕奕。她重新束上色彩浓丽的红绸,提笔开始写字。 “阿凝,你这是?”雪缃站在她身后,看到她笔端流淌出来的不是秋露凝写惯了的簪花小楷,而是大开大合的铁画银钩,顿时惊讶地问道。 旋即,昨晚秋露凝说过的话突然闪现在她的脑海,雪缃顿时脱口而出: “阿凝,你、你该不会真的要模仿楼主的字迹,给花阁传信吧?” 秋露凝写字的手沉稳有力,并未因为雪缃的诧异而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她一边书写,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猜对了,阿缃。” 雪缃大惊,“阿凝,不可以!假传楼主命令,可是要进掌事堂的!” 写完笔下最后一行,秋露凝收势落笔。看着纸上入木三分的熟悉笔迹,她的声音里满是决绝: “阿缃,我早已没有退路。” 感谢风玥,那些年留她在身边进行暗无天日的长久培训。在那些黑暗寂寞的岁月里,陪在她身边最久的,居然是风玥。 耳濡目染之下,她学会了风玥的字迹。在必要时,足以以假乱真。 第256章 久别再逢 何游前脚刚刚走出月阁成员所在的破败茶馆,还未走入他和风玥借住的客栈,便又有一位花阁的成员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将手里的装着密信的金色铜管递给他。 那人借着奔跑的力道做出假意撞在何游身上的动作,抬起手道歉之际将一管密信快速塞进何游手里,错身之际贴近何游的耳边,快速道: “紧急信件,速阅。” 何游下意识地握紧手里被塞进去的信件,瞥了一眼一边连连道歉一边快速向后退开的陌生人,微微点头。 那人捕捉到他的动作,放心地转身离开。 和煦的暖阳随着何游推开房门的动作洒进房间,驱散了屋子里的潮湿气味。 何游将刚刚从本地所驻扎的月阁那里拿到的物品一一拿出来,摆放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妥帖整理好,这才拿着风玥所需要的东西,和刚刚收到的意外来信,踏入风玥的房门。 “楼主,”何游一边抖开手里的白色大氅,一边开口向风玥汇报他刚刚所收到的消息以及在月阁所见到的种种现象。 “对了,楼主,刚刚收到了这个。” 汇报工作做完后,何游一摸自己的胸口,被一个圆柱型的物体硌到手,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回来时的意外收获。 “是花阁成员给的,说是紧急事件,要求我速速查阅。” 何游看着风玥莹白纤长的手指打开印着紫色火漆的信件,一边解释道。 风玥打开信件,却是顿住了。 何游见他面色奇怪,心下一沉,踌躇着道:“楼主,可是有何不妥?” 风玥看着署着自己的大名的密信,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否则怎么会完全想不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则命令? 他神情古怪,“何游,这份密信你送来前,看过吗?” 何游面色一变,“没有,楼主。我拿到后直接带回来了,并未打开看过。” 他观风玥表情越发不可捉摸,不免心头一凛,“楼主,这封密信可是有问题?” “有趣,实在有趣。”听到何游的回答,风玥反而笑了。他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何游,“看看,你就知道了。” 何游接过,待看过之后顿时惊诧不已,“楼主,您何时发过这样的命令?” 风玥的笑容越发玩味,“看来,连你也看不出来。” “什么?”何游一脸惊愕,他一直守在风玥身边,风玥也并没有吩咐他去传达过这样的命令。可是现在,他手上白纸黑字,分明是风玥的笔迹,右下角还有风玥的落款。 怎么看,这都是风玥的亲笔信。 “她的惊喜,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多。”风玥捂着脸,低低的喟叹一声。 “楼主,究竟是谁仿造了您的笔迹?”何游已然反应过来,这必定不是风玥的亲笔书信,不然他的反应不会那么奇怪。但是究竟是谁这样胆大包天,居然敢仿造楼主的笔迹? “此事绝不可姑息!”何游蹙起眉头,表情严肃,“属下这就去传命令,务必要把这个家伙找出来!” “不必”,风玥含笑摆了摆手,拿过何游手中的信纸,一边看,一边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难为她玲珑心思,不成全她倒是我的错了。”风玥无奈地低叹一声,非但没有把这张伪造的信纸撕碎,反倒拿出自己的私印,在右下角的落款上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楼主?!”何游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人如此胆大包天,楼主非但不罚他,反而还要助他一臂之力? 风玥充耳不闻,唇角含笑地盖完章后,将信纸卷起来,重新放入金色铜管,“拿去,按照金色密信的惯例来。” 何游十分不理解,“楼主,这个人如此僭越,您还要帮他吗?” 他一脸不情愿地接过铜管,只觉得这像是一个烫手山芋,将他的手烫得生疼。 “说到底,当初是我亲口答应要帮她寻找兄长。只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一时不察竟已过了这么久。她等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风玥难得如此细心地解释说明。许是他这会儿心情好,连着说了这么长一大串话,居然没有咳嗽。 何游听了这一遭,总算明白这封信到底是谁的“杰作”了。 他的愤懑与不解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无奈和隐隐的愧疚。 楼主当初许诺要帮霜姑娘寻找兄长,他也是在场的。只是后来他一直陪着楼主四处奔波、忙碌不已,竟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 霜姑娘等不及,自己想办法解决也是情有可原。 ——个屁啊! 何游难得爆粗口。但他实在是忍不了这口气。 同样是破坏规矩,凭什么他结结实实地受了一场掌事堂的责罚,整个背部血肉模糊,到现在还是疼的;而霜姑娘就能罔顾璧樰楼律例,在楼主眼皮子底下伪造楼主笔迹,非但毫发无伤,楼主还亲自给她帮忙! 越想越气,何游捏着装有密信的铜管的手攥的紧紧的,恨不得把它捏碎了。 但他很明智地没有在风玥面前表露出来,毕竟他看得出来,风玥这会儿心情很好。 风玥确实没有注意到何游的心情。他还处在一种奇特的愉快心情里。 凝儿,她终于不再执着于那什么该死的主仆之分,不再固执地守着自己“奴婢”的身份,而是愿意站在与他同等的位置上。 还有—— “她什么时候竟学会了我的笔迹,我竟不知。看来她比我所想的,还要关注我啊。” 还站在风玥对面的何游简直要被他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他实在没眼看风玥这会儿满脸荡漾的表情,不得不低下头看着地面。 心中对秋露凝的不满也在这一瞬间奇迹般的消散了不少。何游心想:楼主刚刚是在……炫耀吗?看来,霜姑娘楼主夫人的位置是板上钉钉了。 行吧。那偏心就偏心吧。楼主不偏心自己媳妇,难道还偏心他啊? 想通了的何游顿觉神清气爽。他抬起头,却见风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一些……羞涩? 老天啊,让我瞎了吧! 何游简直没眼看,连忙低下了头。 风玥从冒着粉色泡泡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何游,目光也堪称温柔,“既然她想借我的名义给花阁传信,那便如她所愿。何游,把这封信传给花阁所有分部,务必确保所有人都能收到。” “是。” “对了,安排好后就在城里找找,雪缃她们,肯定就在附近。” “是!” 何游马不停蹄地去安排了。 如果秋露凝知道自己伪造的信件最终会落入风玥的手里,恐怕她说什么也会在离开酆阳城之后再做打算。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在雪缃和秋露凝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何游顺利地通过花阁找到了她们的住址。 “路姑娘——又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久别重逢,双方见面的第一句话还是围绕着外人才能打开。 对此,风玥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秋露凝倒是不曾在意——或者说现在除了路若,没什么能够让她在意的了。 “和上一次一样。”秋露凝嗓音嘶哑,冰冷的脸色只有在面对昏睡不醒的路若时才有片刻柔和。 风玥眉头紧锁,“先前的雾若山圣果不是已经服用了吗?竟也毫无作用?” “她是为了找我,才再次昏迷的。”秋露凝神色痛苦,话语里满是愧疚。 雪缃急忙在一旁打圆场,“那晚阿凝去找我了,路若姑娘醒来没见到她,一时心急,这才——” 第257章 蝴蝶皊 风玥皱起眉头,却没有接话。 一旁的何游却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开口道:“出去寻你?雪缃,你那晚去哪里了?” 既然是霜姑娘特意出门寻找雪缃,那么雪缃一定是很晚才出门,而且,恐怕出去了很久,霜姑娘不放心,这才踏着夜色出去找人。 雪缃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风玥,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秋露凝直接开口:“她去了郊外荒林。” “那么晚,去荒林干什——”何游皱起眉头,不解地大声说出口,眼角余光瞥见雪缃在拼命的对自己使眼色,这才悠悠回过神来,连忙止住了话头。 他问询的目光落在雪缃身上,雪缃微微点头。 “打什么哑谜”,一旁的秋露凝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无情地揭穿了真相:“不错,那晚,阿缃就是特意避开众人去荒林那边领受掌事堂的刑罚的。我放心不下,所以跟了上去。” 不等何游和雪缃二人脸色变换,她又继续道: “若是早知道若若会在那个时候出事,我说什么也不会——” 【追出去】三个字还未说完,秋露凝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马上吞回了已经溢到嘴边的三个字。 可惜,为时已晚。 雪缃的眼眶已然悄悄变红,她低着头,不安的抠着自己的双手。 “阿缃,我……”话已说出口,秋露凝想收回也难。她唤了雪缃一声,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什么?雪缃你也受到了掌事堂的刑罚?”尴尬的空气突然被何游咋咋唬唬的声音打破,特意抬高的声音透露出满屋子人都心知肚明的突兀。 众人心照不宣地停下对话,看向何游。 “呃——”雪缃一时也顾不得伤心了,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楼主,医女们自那之后已经有了相当亮眼的表现,前不久我们不是才收到雪阁的来信,信里说明之武已经醒了过来,身上的伤也已好了三成,也许再过几日就能下地了……” 何游张嘴就是一连串的雪阁以及医女阁的功绩,他实在是不明白,当初楼主明明只是将医女们聚在一起训了一番,怎么还是牵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雪缃? 风玥:“你也说了,是‘自那之后’。损失已然造成,雪缃身为医女阁的组织者,自然难辞其咎。” 若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单凭何游今天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质问自己,一顿更重的责罚是免不了的。——他更不会如此浪费口舌,和他解释自己的决定。 自从与雪缃越走越近之后,何游的情绪波动似乎更多更敏锐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下去,究竟是好是坏。 风玥的感怀只是一瞬,不知不觉中,他自己对于身边之人的容忍程度似乎也在提高。 雪缃等风玥解释完之后才看向何游,认真道:“楼主所言极是。我作为雪阁阁主与医女阁领首,他们既然出错,我自然要承担。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风玥的视线始终落在郁郁寡欢的秋露凝身上,触及她眼底化不开的哀愁,这段时间已经好转不少的身体居然又有了隐隐作痛的趋势。 他的目光随着秋露凝的视线下落,看到如同上次一样静静躺在被衾之间陷入沉睡的路若时,脸色也瞬间变得不好。 “雪缃,路姑娘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还在和何游无声交流信息的雪缃听到风玥的问话急忙上前,“路若姑娘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又体力不支才晕倒过去。但是按说已经休养这几日,路姑娘的身体早已无碍,却不知为何,迟迟未能苏醒。” 雪缃一脸郝然。 枉她自以为自己的医术早已出师,这世上除了她师父未已,恐怕不会再有人能够超过她,却在两次面对路若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梦魇之症时都束手无策。 “我们上次采摘的莲箬,已经都用完了吗?” 何游蓦然想起上次在曲冬凌的帮助下找到的雾箬山圣果。那东西,效果是真的好,路若姑娘当时不过刚刚服下,立刻就苏醒了。 “莲箬只那一颗,早已用尽。”雪缃沉重地摇摇头,“况且,那果子本就不易得。上次曲神医就曾告诉我们,我们上次去的时间很巧,刚好碰上了三年一结果的莲箬绿乔结出果实,否则,恐怕还要再等三年。” “也是。毕竟我们上次去找莲箬时,就发现莲箬绿乔极为稀少,唯一找到的一棵树还就结了一颗果子。”何游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也不由地为路若捏一把冷汗。 “等等,雪缃,你刚刚说她是因为体力不支、情绪过于激动才陷入昏迷?” 旁边默默观察路若的风玥突然又抛出一个问题。 “是”。 “所以,路姑娘究竟是嗜睡昏迷之症,还是梦魇之症?” 一语惊醒梦中人。 雪缃顿时睁大眼睛,她竟然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雪缃震惊的表情中,风玥继续缓缓道: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先前所找的雾箬山圣果莲箬,古籍记载只说它可以唤醒陷入沉睡中的人,却没有明确说明它可以治疗梦魇之症。” 经风玥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如同醍醐灌顶。 情绪低落的秋露凝将风玥这句话听进了耳里,仔细回想过以后,她明确地回想起那几本泛黄的古籍上所记载的文字,不由得惊叫出声。 “对,那些记载只说莲箬‘可解嗜睡之症’,从未说过它可解梦魇之症!” 像是突然找到了症结,秋露凝激动不已,“那些时日我为了找到唤醒若若的方法,几乎读遍了云域整个藏书楼的所有藏书。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些古籍上的记载,无一例外都是‘有果名莲箬,可解嗜睡之症’之类的话,从未提过‘梦魇’相关字眼。” “如果是这样的话,”秋露凝说到这里,突然激动的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握住了雪缃的双手,双眼殷切地看向她,“阿缃,我们的方向错了。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梦魇之症’,而不是‘嗜睡之症’,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虽然不忍心打破摆放在秋露凝面前的微小的希望,但雪缃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句:“阿凝,你别急。你怎么能确定路若姑娘所患的就是‘梦魇之症’呢?” “我当然确定!”秋露凝的回答几乎带有几丝癫狂的味道,“我日日守在她的床前,常听到她在睡梦中不安稳地喃喃呓语。有时是‘不要’,有时是‘姐姐’,有时是‘放开’之类的。她的睡容也极不安稳,若不是陷入了梦魇,她何至于如此?!” “那就是了。”雪缃安抚秋露凝,“如此说来,是我想岔了。阿凝你别急,我曾听师父说过,世人忧思甚多,常有人陷入梦魇而不自知。大自然是包容的,为了解决这个麻烦,特意孕育了一种神奇的植物。” “是什么?!” 秋露凝双眼迸射出亮光,抓着雪缃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是一种神奇的植物,名字叫——蝴蝶皊。” “有就好,有就好。” 秋露凝握着雪缃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喃喃道:“若若有救了,对不对?” “是,阿凝,路若姑娘会醒过来的。” “好,好、好!若若有救了,若若有救了!若若有——” 话还未说完,秋露凝突然眼前一黑,浑身瘫软。 雪缃连忙伸手扶住了她,风玥伸出的手猝然放下,对何游吩咐道:“快,快送她回房休息!” 第258章 存在与否 “凝儿这是怎么了?” 风玥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秋露凝苍白纤瘦的左手,不安地问道。 “阿凝这几日都未曾合眼,方才情绪激动,大喜大悲之下身体承受不住,所以晕厥。” 雪缃一边在一旁的桌子上打开药箱取出银针,一边回答风玥。 她并未给秋露凝把脉,但是经过这几日,她早已对秋露凝的身体了然于胸。 “不光是未曾合眼,怕是连饭也没有好好吃吧。”风玥珍惜地握着秋露凝的左手,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是”,雪缃拿着银针来到秋露凝身侧,风玥识趣地挪开位置。 雪缃一边稳稳地扎针,一边对风玥道: “路若姑娘昏迷不醒,阿凝无心饮食,更是一直在她床前不眠不休地守着,身体当然吃不消。” 风玥自然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一紧,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滋味又在他心里升起,惹得他有些,不痛快。 施针完毕,雪缃干脆利落地收回所有银针,又查探了一番秋露凝的身体,眉头始终皱的紧紧的。 风玥见她面色凝重,心中的弦不由得直直绷紧,连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放轻,垂放在双腿上的双手攥得更紧,几乎是屏息问道:“怎么了?凝儿……可是有何不妥?” 雪缃的手重新放在秋露凝的脉搏上,额角的细汗显示出她心绪的不平静。 卷翘的纤长睫毛低垂,雪白的贝齿轻咬下唇,雪缃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血脉已通,郁气已散,但为何脉象还是如此混乱?不应该啊,为什么还没有醒?” “阿凝,阿凝——醒一醒——” 雪缃极力压制住心里的不安与惶恐,压低声音,倾身靠近秋露凝,柔声呼唤她。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风玥看着素白小巧的脸庞完全陷入软枕里的秋露凝,她两弯柳叶细眉紧紧蹙在一起,紧闭的双眼沁出泪水,与满头满脸的冷汗浸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汗、哪里是泪。 因为极度的难过与惊恐,秋露凝的表情几乎有些扭曲,脸上的肌肉都在控制不住的抽搐。 “雪缃,让她睡吧。” 一贯清润的嗓音里此刻充斥的却是满满的无奈,风玥闭了闭眼,不忍见秋露凝如此痛苦。 “雪缃,你有办法让她睡过去吧”,风玥嗓音艰涩,“让她睡吧,她现在的模样——太过痛苦。” 看她这样难过,他的心似乎也在油锅里煎熬一般。 “是”。雪缃语气低落,依照风玥所言,再次拿出银针刺向秋露凝,微微捻了一下。 满脸痛苦一身冷汗的秋露凝逐渐平息下来,皱成一团的表情逐渐回归正常,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稳,缓缓露出安详的姿态。 雪缃轻轻松了口气,收回银针后为她掖好被角,回头看向风玥。 “走吧。” 风玥指了指门外,自己率先慢慢转动轮椅,走了出去。 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雪缃转身,一脸难色地低下头,浑身上下散发着郁卒的气息。 风玥左手习惯性地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惯用动作。 “雪缃,你老实说,凝儿她是不是——”风玥艰难地喘了口气,才继续说完剩下的话:“和路若一样,陷入了梦魇?” 虽是问句,但风玥心中已有至少八成笃定。 雪缃的心猛地一沉,双手骤然攥紧,修剪圆润的指甲在手心里留下深红色的月牙状凹痕。她深吸口气,闭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是。”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却仿佛含着烙铁,让她的整张嘴唇和舌头、连带着咽喉和胸膛,都像吞了炭一样,火辣辣的疼。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风玥难得失态,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乍然滑落,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血色,失色的嘴唇干裂,先是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继而突然激动地抬起头,双手用力转动轮椅,一下走到了雪缃面前。 “蝴蝶皊!你刚刚说了这个对不对?你说这种神奇的植物可以唤醒陷入梦魇的人,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风玥因为激动,胸膛剧烈起伏,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要高好几个分贝。 激烈的情绪牵动旧伤,他又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被寄予厚望的雪缃简直有苦难言。但见风玥咳得这样厉害,还是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迅速给风玥扎了几针。 二人的讨论声过于激烈,引得刚刚从厨房烧热水回来的何游惊讶不已。 他端着一大盆热水,却还是脚下生风地跑了过来,手里的热水本来平静的水面晃荡了一次又一次,终是没有撒出来。 “怎么了?楼主,您怎么又——雪缃,快,我带的包袱里有药,你去拿一下。” “慌什么”,雪缃一边淡定地扎针,一边看也不看何游,直接指挥道: “放下你手里的水盆——那东西现在用不着,快去拿我之前为楼主准备的药丸——我怎么知道你的行李在哪里?” “哦哦,对,对”,何游如梦初醒,马上弯腰放下手里沉甸甸的的热水盆,转身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前厅。 ——他与风玥两个人来的匆忙,还未来得及安排住的房间,就先和秋露凝她们搭上了话。这会儿突然要用到包袱里的东西时他才想起来,他们的行李还在待客的前厅。 有雪缃行针,再加上何游送来的药物,风玥急促的咳嗽声终于得以止息。 风玥手里捧着何游送药时顺便去厨房倒得热水,等到雪缃将自己身上的银针收完、又为自己把完脉之后,才淡声道:“去客房。” “是。” 这个别院是雪缃一手寻找并租赁的,目下自然由她在前面引路。 何游正要来到风玥身后推轮椅,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那盆热水,一时左右为难,“这热水还要吗?” “自然是要的。”雪缃回头看见他的动作,无奈地解释道:“送进阿凝的房间,稍后要用。” 何游点头,捧起水盆去了。 雪缃来到风玥身后推轮椅,听到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沉声问道: “蝴蝶皊,在哪?” “楼主……”雪缃面露迟疑,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风玥深吸口气,“直说便是”。 “……是。” 轮椅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雪缃咬牙回答了“是”,却是没有立刻说出答案。 从主屋到厢房的距离不远,雪缃有意放慢速度,倒是叫她理清了思路。 “楼主,蝴蝶皊只是传说中的神奇药物,并没有人见过。” 风玥冷哼一声,“先前所找的‘莲箬’不也是如此吗?我们照样找到了。什么传说,不过是无能鼠辈的借口。” 雪缃急道:“蝴蝶皊与莲箬不一样,莲箬尚且在古籍中有所记载,蝴蝶皊却是完全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迄今为止,没有人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对治疗梦魇之症有效?” 风玥不客气的开口。 他并不是有意针对雪缃,只是她先前那般言之凿凿,眼下却又支支吾吾,着实令本就心绪不佳的自己越发心烦。 “我那样说,是因为阿凝——她的精神压力太大了。路若姑娘一日不醒,她就要难过痛苦一日。特别是经过上次的事之后,她更是经受不起路若姑娘有任何闪失。” “我实在害怕,阿凝会因此产生心魔。” 听雪缃这样说,风玥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雪缃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为了阿凝能安心,我不得不这样说。” 风玥面色凝重,“你先前说,你是听你的师父神医未已所说,‘蝴蝶皊’具有这等奇效,难道也是杜撰吗?” “这……”雪缃面露难色,“师父确实提过。但我并不确定,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风玥语气冷沉,“他既然这样说,那想必是见过或听过这类事。” “雪缃,你又如何断定,那‘蝴蝶皊’,当真不存在呢?” 第259章 一两银子 雪缃一时语塞,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 风玥却不管她的反应,反问过后直接做了决定:“无论如何,我定然会找到‘蝴蝶皊’,唤醒凝儿。” 话音刚落,放完热水的何游便进了屋。 他还未弄明白屋里的两人发生了什么事,便收到了风玥的命令: “何游,为我磨墨,准备好紫色火漆。待我落笔,便立刻将信件传给风花雪月四大阁,一处也不能遗漏。听到了吗?” “是!”何游朗声回应,推着风玥的轮椅到桌前,迅速点上烛火,拿起砚台开始磨墨。 雪缃无能无力的看着两人开始行动,心中只觉荒谬。 这两人,真是疯了! 居然完全寄希望于找到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绝对是脑子生病了! 雪缃在心里暗自腹诽,同时强硬的压下自己心头冒出的那一缕微弱的希望。 有这闲工夫,我不如多去熬一味药,好好研究这个“梦魇之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强迫自己的心思转到这上面来,雪缃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门。 * 再次来到这个笼罩着诡异气氛的城市,墨白却不再为充斥着躁动的空气苦恼,因为此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最好的伙伴们相陪。 墨柒是第一次来这个城镇,但是近来她不断从两位哥哥的口中听到这个镇子上发生的诡异事件,所以当真的到这里时,她素来沉稳睿智的目光里,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好奇。 街上的行人不多,摆摊的摊贩也无精打采,并没有墨柒以为的烟火气。 她正这般想时,突然听到身旁的墨白对未已道:“镇子的气氛,似乎又变得不一样了。” “是”,未已一面四处观察,一面低声道:“比我上次来时,还要压抑。” 墨白的声音也压得极低:“想必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嗯。”未已皱眉沉思,一脸凝重。 他们一路走来,并没有收获多少目光。那些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不知为何皆是瑟缩着肩膀、低垂着头,一脸愁容地快步离开。 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追着似的。 祁长留在一个贩卖手工饰品的小摊处停住脚步,低声交谈的几人也跟了上去。 “这手串可真漂亮!”墨柒拿起一串手工编织的手链,朱红色的丝线与墨绿色的丝线交织缠绕,串连成一条精美的一指宽的扁形丝带状,收尾处打了一个小小的同心结,尾端缀着两颗红的发亮的玉髓珠。 “姑娘真有眼光”,摆摊的妇人紧皱的眉头在看到生意上门时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这手链是一对的,喏,还有这个”,她说着,从一旁琳琅满目的饰品里拿出一个相同式样的手串,与墨柒手里那只不同的是,这条手串末端坠下的两颗珠子是碧莹莹的青绿色。 “姑娘若是喜欢,便都拿去吧。” 妇人的眼角挤出些许皱纹,看向墨柒,身上释放出柔和的善意,只是眼底,依旧是化不开的哀愁。 “好啊,谢谢大娘。”墨柒将手里的一并递给她,“麻烦帮我包起来,我要带回去送给朋友。” “哎,好,好的。” 妇人接过墨柒手里的手链,与她自己取出来那一条放在一起,拿出一条素色的帕子,将两条手链放在一处,灵活的打了个结,又递给墨柒。 “二十文,多谢姑娘。” 未已看向一直盯着摊子不动的祁长留,“师叔可是看中了什么,不妨买一个带回去。” 摊子上的饰品做的精巧,看得出来是手艺人用心打磨雕刻的,不光有女儿家用的首饰,还有一些男子惯常使用的发带、木簪等等。 未已以为祁长留是看中了某样男子佩戴的饰品,故而打趣。 “嗯”,祁长留点了点头,在未已惊讶的目光中拿起了一串由红绳编织的红艳艳的手串。 那手串通体鲜红,由红绳编织而成,中间串了一颗红艳艳的珠子。 珠子两边是四个复杂的手法巧妙的绳结,一边两个。绳结之后是稍微细一点的红绳,编织手法更简洁一些。在手链的尾端,则是两个扣在一起的含有磁石的银扣,牢牢吸附在一起。 “郎君好眼光!”那妇人刚刚完成了一单大生意,脸上的颓丧之气消减不少,眉宇间的忧愁也散去一些。扭头见另一位身形高大体态修长的男子也拿起了一串手链,顿时眉开眼笑。 未已虽不解祁长留买这么一串手链是要做什么,不过他也没有问,而是低头,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十文递给那妇人。 ——祁师叔一贯恣意潇洒不拘小节,这次出门,未已都没在他身上看见钱袋,眼下自然要“慷慨解囊”一番。 “欸——别急呀”,那妇人一面说,一面从另一堆饰品里拿出一串相似的手链,得意地在几人眼前晃了晃,又递给祁长留。 “要不怎么说你们眼光好呢,喏,这条手链也是一对儿的呢。这条在这儿,郎君看看,可还满意?” 妇人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手串递给祁长留,一脸殷切地看着他。 祁长留低头看着手里的手串:与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条几乎一模一样,只除了一点——将这条手串串联起来的,不是红绳,是一条通体漆黑的黑绳。 细细的黑绳无声地透露着质朴的温润,在一众色泽鲜艳的饰品里显得那么不起眼。怪不得他刚刚没有注意到。 未已笑了,“大娘,你这儿的手串莫不都是成双成对的吧。” “哎——哪儿能呢!”妇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我不是说了你们有眼光,我这摊上的东西啊,拢共就这两样是一对儿的,没想到这么巧,就被你们看中了不是。” 妇人搓了搓手,兴奋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慧眼识英雄’,哎呀,您几位今天可不就是‘慧眼识宝串’嘛!” 墨白也笑了,瞥了眼一直痴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两条手链的祁长留,按下未已的手,自己从随身携带的钱袋子里取了二十文,“大娘,给你。” 那妇人却不接他递过来的一大把铜币,反而摇了摇头,“不够,不够。不是这个价!” 墨白的手停在半空,顿时不解,“怎么不对?我妹妹刚刚买了你两条手串,一共二十文,那这两条不也该是一样的价格?” 没想到那妇人却柳眉倒竖,显然是动了怒气,“这怎么能一样?!那两条手链上穿的珠子不过是寻常的玉髓,这两条手链上穿的,却是我辛辛苦苦找遍整个山头才找出来的两颗相思子,是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 墨白不懂什么【玉髓】,什么【相思子】,他只知道明明同样是两条手链,价格却不一样。 但是他不想过多纠缠,只好收回铜币,低头整理钱袋,“那你要多少?” “不多不多”,那妇人看着祁长留身上明显不菲的布料,说出了价格: “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给你们打个对折,一两银子好了。” “什么?!”墨白的眼睛几乎都要凸出来,他震惊道:“这差的也太多了!你莫不是在——”诓我。 未已在一旁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不要作声。 墨白悻悻地合上嘴,吞下没说完的最后两个字。 他正要不情不愿地取出一两银子,却听耳旁传来祁长留的声音: “帮我包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祁长留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两银子,递给那摆摊的妇人。 墨白&未已:原来师父(师叔)身上有银子啊! 第260章 各怀心思 接连做成两笔生意,其中一笔还是不可多得的大生意,那妇人此刻可谓是红光满面。 她欢欢喜喜地替祁长留把手串包好,还特意招呼道:“几位有空常来啊!咱们有缘分,唯二的两条成双成对的手链都被你们选中了。” “是啊,是有缘,我们会常来光顾的”,墨柒适时开口,问道:“大娘,镇子上是有什么大事吗?我看刚刚过去的那些人都很着急的样子,街上也没有什么人。” “啊,那个……”本来笑容满面的妇人脸色马上变得有些不自然,她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勉强笑道: “秋风正紧,西边的寒潮马上就要来了。大家的生活都不能得到保障,正忧心该怎么度过这个艰难的冬寒天呢。” “哦,这样啊”,墨柒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搪塞,于是她看向摊子上唯一一副鎏金头面,哀叹一声:“唉,这头面当真精美!可惜我马上就要离开此地,想来是与此物无缘了。不然拿来做妆面多好,还能给大娘你添几件冬衣。” 她对面的妇人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姑娘,别啊,我这头面可是我家那口子费尽心思亲手打磨雕琢而成,耗费了不少功夫。您在外面可再找不到这样好的头面了!” 见墨柒虽然目光仍然落在头面上,神色却是丝毫不变,妇人急的一把将那副颇有分量的头面连托盘一起端起来,递到墨柒面前。 “姑娘,你再看看。这头面通体鎏金,戴上可是相当威风!还有这手艺,您瞧”,她指着头面上的细碎饰品,“这是手工雕琢的花朵,您看,花瓣上面还有花纹呢!您再看,这鸟儿可是我家那口子一点点雕镂出来的,您看这羽毛,是不是栩栩如生!” 趁她介绍的兴起,墨柒连忙向未已和墨白那边使了个眼色。 未已反应很快,连忙上前拉起墨柒的袖子,想要带她走,“小妹,你已经买了两条手串了,再说,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你买这个也没用啊。走,快跟哥哥走,我们已经耽误这大半天了,可得抓紧时间赶路。” 他身旁的墨白也意识到了什么,和未已一样劝起了墨柒:“是啊,小妹,听你二哥的话。你想要头面,回去了大哥给你买,乖啊,我们不能再在这儿逗留了。” 墨柒作出依依不舍的样子,眼睛几乎钉在了那头面上,“我知道——大哥,但是这幅头面真的好漂亮,错过它我得难过好久。” 摆摊的妇人见墨柒实在喜欢,她的哥哥们又想破坏这桩生意,立马扯起了嗓子: “我说大妹子,既然喜欢就买了吧,遇到喜欢的不容易,买到合适的才是称心如意。哎,两位大哥,你们放开这妹子,两个大男人就莫要这般小气了,给亲妹子买一副头面的银子还拿不出吗?” 墨柒暗暗拽了拽未已的袖子,接收到她的示意,未已只好继续飙戏,“给你买头面的银子二哥自然有,但不是花在这里,听二哥的,走吧。” “对,听你二哥的,别犟。外面什么好东西没有?别在这棵树上吊死。”墨白也在一旁接话,“等咱回去了,你想要多少大哥给你买多少。” 墨柒:“可我就是喜欢这个——” “喜欢又不能当饭吃,小妹你看,这地方都没什么人,路过的人都不敢停留,怕不是有什么邪祟——”未已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咳了两声,继续道: “怕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详。咱们赶紧走吧,小妹,相信二哥,二哥不会害你的。” 未已在墨柒右手边,苦口婆心地劝她,那姿态,完全是一个为妹妹着想的好兄长。 墨柒也像是被未已说动了,犹犹豫豫地,颇为遗憾地收回了目光,不情不愿地点了头,“那好吧,二哥肯定是为我好,说不定这地方真是招惹了什么东西——这摊子恐怕也不干净——哎呀,好可怕!那我听哥哥们的,咱们快走吧”! “呸——你们可别瞎说,过路人走得急和我这摊子有啥关系——哎——大妹子,你别走啊——”那妇人说着,连忙放下手中的头面,着急忙慌地跑上前,拉住了墨柒左边的袖子。 “大妹子,大娘跟你说,你可别听你两个哥哥瞎说,他们不了解实情,那些过路人跑得快是因为上面的人来发赏银了,大伙儿都赶着去看热闹呢。” 墨柒顿时被勾起了兴趣,“发赏银?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大娘你也赶紧去吧。” 说着,她拉起站在她身旁的墨白的衣摆,晃了晃,道:“大哥,我们快走吧,别耽误大娘领赏银。” 眼看着一大笔银子就要这样从自己眼前溜走,那妇人如何甘心。她咬了咬牙,再次跑上前拦住了墨柒他们一行人的脚步。 “哎呀,姑娘,我跟你实话说吧”,她伸开双臂挡在几人面前,见他们停住了脚步,忙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四周空空荡荡,这会儿刚好一个过路人也没有。这才凑到墨柒面前,小声道: “姑娘,实话跟你说了吧,这赏银是给那些被选中的人家的,我没有被选中,自然没有我的份。就算我去了,也领不到。” 墨柒故作惊讶地挑眉,“呀!这样大的好事,为何选不到大娘您呢?我看刚刚路过的人还不少呢,那么多人都被选中了,偏偏不选大娘你,大娘你是不是得罪发赏银的人了?” “这……”妇人一时语塞,但很快勉强圆回来,“被选中的人家都有孩子,我福薄,膝下无儿无女,所以没有我的份。” “哦”,墨柒眼底的暖意尽数消融,瞳孔深处尽是冷意,“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这发赏银的人想必是个大善人,竟然如此关怀镇上的孩子们。”未已装模作样地感慨一番,递给墨柒一个眼神,将话题又转移到妇人身上。 “那看来是我们的错,方才的事与大娘的摊子并没有关系,是我们误会大娘了。” 妇人在一旁赔笑,“没事,没事。那姑娘,你看这头面——” 她指了指刚刚慌乱之中被自己随手放在摊位上的饰品,“这可是我店里的镇店之宝,姑娘能看中它实在是有眼光!不妨把它带走吧……”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东西这样贵重,怕是不好携带。”墨白适时提出“难题”,一副愁眉不展的为难样子。 “哥……”墨柒看了墨白一眼,勉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愤怒,低下头装作委屈的模样,“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东西……” “这……”未已为难地看了看两个人,继而转向摆摊的妇人。 “大娘,不知道我们方不方便在您家里借住几天?” 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看,我小妹实在喜欢你这件头面,但是我们又带不走,索性折中一下,我租下您的头面,供我小妹赏玩几天,待我们离开的时候就把头面再还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二哥?”墨柒抬起头,眼眶发红地看着未已。 “别怕,你想做的事,二哥都会尽量满足你。”未已目光温柔,完全是个称职的大哥哥模样。他看向妇人,“你觉得如何?” “自然,”看出妇人的不情愿,未已又补充道:“我们肯定不会白白住在你家,就按照镇上客栈的价格,临走时一并结清。” “这是定金”,未已变戏法般拿出一锭银子。 妇人的眼睛顿时亮了,“好,我答应了!” 第261章 临时落脚 几人就这样顺利地住进了这位摆摊的妇人家中。 暂时安顿好后,确认附近没有什么人在,墨柒才抬起头,眼里迸出冷光,压低声音道:“这里的人,真该死。” 她的嗓音里饱含着极其强烈的愤怒,短短几个字像是咬碎了牙、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是啊”,一直未曾开口的祁长留接话,悠悠道:“亲手把自己的孩子送进火坑里,还兴高采烈地去领‘赏银’。这人血馒头吃的,他们就不怕吗?” 墨白一脸凝重,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把自己的孩子推进火坑的人未必乐意,但他们得到的浸满无辜鲜血的不义之财,却又遭人妒忌。” “也许,这就是这里的气氛如此诡异的原因。”未已对墨白的分析表示赞同。 “不过”,未已继续道:“此地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我们要想从明处着手,恐怕不易。” “未已哥,你与我想到一处了。” 墨柒抬起乌黑明亮的眼瞳,与未已对视一眼,继续道: “这样邪恶的地方本就不应该存在——对了,那个疯婆子和那两个黑衣人呢?” 墨柒和祁长留虽然是后来才找到墨白他们居住的地方,但是墨白和未已两人早已和他们说清了事件始末,还带着他们二人去地下密室里见过韶三娘和那两个曾试图逃跑的黑衣人。 “放心,还在那里。” 墨白示意墨柒安心,“乌兄和明兄替我们雇佣的那支镖队相当可靠,他们暂且留在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几人心照不宣,幕后之人已经被他们套问出来——虽说不一定是最终的大鱼,但是只眼下查到的,便已经足够骇人听闻。 这人的能量,不是如今的他们莽撞行事所能扳倒的。 总之,如今的光景下,带韶三娘他们几个在身边反而没有了什么价值——说不定还会因为目标太大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们将那几人留在那里,由镖师看守,也不怕出什么乱子。 这一切决定,都是在墨柒收拾行囊时决定的,因此她并不知情,眼下才有如此一问。 “那就好。”墨柒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说到明大哥他们,他二人到底去哪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去吗?” “还没有”,未已缓缓摇头,一脸沉重,“我和阿白也很担心。” 一旁的墨白也点头,脸上显出忧虑,“是的。乌兄他们已经走了许久,却未曾送过一封信件回来。时日太久,我总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未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会的。明兄他们二人武艺高强,又有那位神秘的楼主在背后保驾护航,一定不会出事的。” 墨白轻轻应了一声,眉宇间的思虑还是没有丝毫缓解。 “他们二人可有说是去了哪里?”墨柒看两人之间的气氛低迷,不由替他们忧心起来。 “未曾”,墨白摇了摇头,“那时我们刚刚找到那处落脚的院子,还未来得及商讨该如何对付关押在地下密室的那几人,明兄就突然收到下属的消息,匆匆向我们道了句别就离开了。” 未已在一旁思考了片刻,补充了一句: “乌兄倒是有和我提过一句,好像是说,要往沂国枫玉都方向去。他说路途有些遥远,叫我们不必担心,事情解决后他们自会回来。” “既如此,哥哥,还有未已哥,你们便不必担心。枫玉都路途遥远,沂国皇宫更是情况复杂,他们滞留些时日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墨柒看向墨白,宽慰道:“虽说我对明大哥他们口中的‘楼主’观感一般,但我不得不说,那位公子是我见过的气场最强之人,他的武功,绝对还在明大哥甚至乌大哥之上。有他在,明大哥他们定然不会有事的。” “不错”,一旁的祁长留也对此表示同意,“风玥那孩子,我是见过的。要论武功,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墨白眉宇间的忧虑终于散去了几许。他开口道:“暂且先不说他们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使他们真的正面临着什么危险,我们一无所知,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考虑我们眼前的事吧。” “嗯。”众人一致表示同意。 “小白,你先前说的那些,确定吗?” 一说起正事,祁长留的神情立马严肃起来,其他人也都正襟危坐,一致看向墨白。 “那些消息,都是我从那两个黑衣人嘴里挖出来的——还多亏了阿未的‘吐真丸’,我差看守他们的镖师把药剂溶在他们常喝的水里,他二人没有防备,所以轻易便问出了这些消息。” “小已,你那药,可靠吗?” 祁长留这话刚一出口,墨白就忍不住打断了他,“师父,莫要问这种问题,浪费时间。” 墨柒也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是啊,师父,”她含着笑意道:“若是连闻名天下的神医‘未已’做出的药丸都不能保证疗效,那这天下的医师岂不是都成了江湖骗子?” 祁长留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你们与小已感情好,那也用不着这么埋汰师父吧。” 他状似伤心地叹了口气,“你们这样,可真让为师我难过——我的意思是,小已用惯了我们那里生长的好药材,这外面的药材不知道他用不用得惯。药材不能保证,那药效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师叔说得有理”,一旁的未已表示赞同,“药效确实与我在云域做出来的有所差异,但是若论结果的话,九分我不敢说,七分药效还是有的。” “嗯。小已说七分,那就是稳了。” 祁长留仰头灌了口腰间葫芦里的酒,感慨这一句之后便不再开口。 “所以,当真有如此残忍的事?” 还是心地柔软的墨柒忍不住先开口,“真有人——还是那样位高权重之人,会拿普通人的血肉喂养宠物、浇灌花草吗?” “不止”,未已默默补充道:“他还拿普通人当做牲畜一般入药,用他们的身体炼制阴邪至极的蛊毒——甚至,很可能连双子镇这一场巨大的阴谋,就是由他设计的。” 墨柒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这人,竟是比这吃人的镇子上的人还要可怕。” 她的牙关都在打颤,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所以,双子镇这里的所有人之所以落得这样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局面,都是这个太守一手导致的!” “可能这就是真相”,未已缓缓开口,语气沉重。 “但也可能,这并不是真相”,墨白拿出保存完好的卷宗——这东西自从被未已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过后,已经不会再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为了方便查案,墨白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他翻开卷宗,对另外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展示了卷宗中间的几页。 “这本卷宗,是我当时在那个太守家里找到的,”不等墨白说完,墨柒就急忙接话:“我知道,我还听未已哥说了,当时因为这个,你差点就没命了!” 她的情绪很激动,看向墨白手上所展示的卷宗的眼神也相当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哥,这东西如此危险,你怎能把它带在身边?就算很重要,也当用盒子装起来,和身体隔离开才行。” 说着,她就想起身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木盒子之类的。 “无妨”,未已伸手拦住了她,“有我在,小柒,你不必担心。” “对”,墨白在翻页的间隙也回了句:“这上面的问题,早就被阿未解决了。” 第262章 未已的分析 墨白找到那几页记载着谶纬之学的记录,向几人展开,指着上面那些玄妙深奥的符号,道:“这些东西,应该不是一个寻常的官宦之家所能持有的。” “我之前有特意了解过管辖双子镇所属的区域的这位太守,他是布衣出身,完全靠自己寒窗苦读,一步一步从秀才到举人,最终才能在殿试之时金榜题名,一举夺得头名,成为当年的榜眼。” “他这一路,可以说完全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静静听完墨白的话之后,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良久,才有人缓缓感叹了句:“倒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厉害人物。” “可是怎么就偏偏,走上了这样的邪路?” 祁长留仰头又灌了口酒,心情复杂地说: “倒是可惜了他这一身的学识本领。” “暂且不论这个”,墨白拿过粗陋简单的桌面上唯一的一个茶壶,倒在杯子上破了一小块,有个小豁口的杯子里,推到祁长留面前。 ——倒不是他不想给祁长留倒一杯上好的茶叶,倒在光滑的杯子里,只是这里条件简陋,便只好这样将就一下。 “师父,别光喝酒了,喝点茶吧。” 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喝酒对身体不好,喝点茶醒醒酒,还能养胃。 祁长留不知有没有听懂未已的潜台词,他倒是也没有嫌弃茶水的寒酸,直接拿起来一饮而尽,末了把杯子重新放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随意地擦了下嘴,“小白,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就算暂且不说这位太守究竟是何出身、有没有学识才华,只单单看这卷宗上的记载,便知道这个太守虽然位高权重,但一定不是最终的幕后黑手。” 墨白指着墨白向大家展示的那几页侃侃而谈: “先不说这本卷宗上原来浸染的那些特殊的毒药是怎么回事,就单说这几页我刚刚翻出来的记载,就相当可疑。” “那太守作为一个浸淫在官场上汲汲于利的官员,家中如何会有这样详尽的记载谶纬之学的书籍——而且还存放地相当小心,生怕被人发现。” “就算我们可以强行解释为这是他为官之余闲暇之时的爱好,那这卷宗最后所收录的这个阵法又是什么意思,又该怎么解释?” “有道理”,趁墨白说的口干,正在喝水的功夫,未已接过话茬,“想来先前是我想岔了,我同意阿白的观点。” 未已英挺锋利的剑眉下,两只黝黑的眼睛闪动着睿智的神采,“尊上曾经说过,这个阵法是一个邪恶至极的献祭阵法”,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名唤‘童魈血骨幽冥阵’”。 “没错”,墨白喝口茶水,缓过来后继续道:“阿未说的没错,这个阵法阴毒至极,乃是用无数童*男*童*女*的血肉浇灌而成。” “我记得尊上当时说过,此阵法若想发挥功效,必须连续不断地向它献祭,直到献满一千个纯洁无垢的男女幼童方可。” “竟是如此——”墨柒遏制不住地惊呼出声——星渊当时与墨白他们商讨此事时,她还身在逃亡路上,身边带着冯世忻,并不知晓这件事情。 “天下竟有这样残忍的邪恶法阵!”墨柒捂住自己的嘴,咽下自己突然拔高的惊呼,以免引来王大娘(就是摆摊的那位妇人)一家的好奇。 纵然有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但墨柒心里的愤怒与惊惧却是丝毫未曾衰减,“这个法阵这样残酷阴毒,竟然还需要用一千条幼小无辜的纯洁生命来为它陪葬!想出这个阵法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也太可恶了!” “简直可恶至极!这样的畜生不配活在世上!”墨柒骂了几句犹不解气,却又突然想到什么,“那这双子镇上莫名失踪的孩子,难道是——” 迎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墨白缓缓点头,“那些孩子,怕是已经被‘献’给了这个阵法。连血带肉,什么也没有剩下。” “!!!” 墨柒身子狠狠一晃,坐在凳子上竟都险些栽倒在地。 他身旁的墨白连忙起身,跑到她身边伸出双臂扶住她。 幸好兄妹二人坐的不远,墨柒才免于摔倒。 墨柒浑身发软地靠在墨白搀扶她的双臂里,低低的嗓音沙哑而悲怆: “那可是活生生的生命啊,是这些村民的亲生儿女!” 她先前不知这些内情,还以为是双子镇的村民愚昧,听信了那一个有恶心血腥的癖好的太守的妖言,这才将自己的孩子送上绝路,只为了换得太守的“几两赏银”。 直到这时,听到墨白和未已告诉她什么【童魈血骨幽冥阵】,什么【献祭】,这些字眼才终于触动了她早已尘封许久的记忆—— 墨柒想起,早在她和哥哥第一次抵达双子镇时,他们便已经模模糊糊地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只是那时,他们所探听到的,是那些家里有孩子的村民,将他们的孩子全都送去参加了“经过”仪式。 那时,哥哥墨白曾告诉她,那个仪式就是将孩子活活地烧死。她那时震惊而又心痛,激烈的情绪久久未能平复。 却没想到,后来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事,竟促使她忘记了这个镇子背后所掩藏的这样肮脏而又可怖的真相。 墨白声音低沉,带着他独有的安抚人心的坚定力量,缓缓进入心绪大乱的墨柒耳中: “莫怕,莫慌。小柒,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在解救这里的人。” “不管是那些被蒙蔽的村民,还是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如同那名太守一样的恶人,最终,谁都不能逃过制裁。” “是”,墨柒渐渐冷静下来,“哥,你说得对,我们要尽快查清楚这件事,我们要让这些人,得到他们应得的结局。” 她在墨白的搀扶下缓缓重新坐回凳子上,坚定的眼神与墨白、未已和祁长留一一接触过,几人心领神会的点头。 墨柒眼神坚定,语气狠决:“我们,就是他们的报应。” 只要一想到冯世忻那张可爱的小脸,想到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只差一点点就要葬身火海;而且在他们一行人抵达这片土地之前,这个小镇上又埋葬了多少如冯世忻一般无辜稚嫩的幼童,墨柒就恨地眼中泣血、心中流泪。 那些纯洁无辜的孩童,稚嫩幼小的身躯就那么化为一阵飞灰,随风而逝,连丝毫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私贪婪、阴险歹毒的人类! 见墨柒已经平静下来,墨白继续道:“这个阵法阴邪狠毒不假,所以尊上说它本是为天地所不容的,早在几百年前就应该已经被销毁了,却不知为何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沂国太守家中——这件事情本身,便已经足够奇怪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太守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祁长留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手串——那日从摊子上买下来后他便一直把那一串黑色绳结所串的相思子戴在左手手腕上,听着墨白的分析,给出了自己的理解。 墨白抬眼看了眼祁长留,“没错”,他注意到祁长留的动作,但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种东西,绝非一个太守的势力所能弄到手的。” “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位高权重的人物。” “甚至很有可能,是沂国皇宫里的某个人。” 祁长留眉心一跳,“小白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很可能是沂国皇室中人?” 第263章 人的鲜血 墨白在祁长留复杂的目光里缓缓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祁长留瞳孔一震,险些把手腕上的相思子手串扯断。 “师父,你怎么了?” 看出祁长留不加掩饰的慌乱,墨白关切地问道。 祁长留摆了摆手,他心中不好的猜测越来越浓郁,心中不好的猜想已经在逐渐成为现实,满口的苦涩让他说不出话来。 “师父!”墨柒轻呼一声,连忙又倒了杯茶递给祁长留。 祁长留接过,猛地一饮而下,这才觉得那股又苦又涩的感觉淡了些。 “我没事”,他放下茶杯,看向墨白的目光里带着不易觉察的哀求,“小白,会不会是……弄错了?” 小心翼翼的问询里隐藏着多少破碎的希冀,祁长留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是一想到那个令他浑身发冷的结果,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墨白有些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 未已何等玲珑的心思,马上体贴地接过话头: “师叔,阿白分析的很有道理。这些谶纬之学的记录,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甚至连还算富裕的乡绅之家,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见到这种东西。” 他目光如炬,墨白刚刚一通分析令他豁然开朗,这会儿只觉得以往遮住眼睛的浮云早已离自己远去。 “尤其是这最后所记载的古怪阵法”,未已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卷宗末页上那张看起来就令人浑身不适的扭曲图案,“据尊上所言,这个邪恶的阵法一旦开启,最终将会造成毁天灭地的后果——不仅幽冥忘川界将被彻底颠覆,连整个山乌大陆也会乾坤倒转。它既然具有这样可怕的威力,那么把它实行出来的人必定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守。” “背后之人所图甚大。这世间权力欲望最集中也最顶尖的地方,只有皇室。” “珹国皇室早已被灭,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沂国皇室了。” 随着未已的分析越来越深入透彻,祁长留眼中微渺的希望也开始逐渐瓦解、破碎,直到最后,彻底湮灭。 “那难道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是沂国国君萧景逸?” 出乎几人的意料,他居然开口了,虽然嗓音意外地嘶哑粗粝,还带着浓浓的质疑。 “不”,令祁长留意外的是,墨白居然果断摇头否定了。 未已也斩钉截铁地道:“这个人可能是沂国皇室的任何一个人,却绝对不可能是他。”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分析的墨柒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这个阵法如此邪恶恐怖,所造成的后果又是巨大的——颠倒乾坤,逆转阴阳,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会是萧景逸——毕竟他已经是整个山乌大陆上唯一的王了。那么,就一定是他身边的人——甚至可能是距离他很近的人。” “这个人看到了萧景逸的地位所带来的好处,于是动了歪心思,妄图抢夺过来,取而代之。” “甚至,很有可能这个可怕的阵法只是这个人所做的准备之一——这个男人或者这个女人,很可能已经尝试了各种方法,只可惜都没有成功,便只好把主意打到这些歪门邪道上来。”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传来,墨柒从自己的猜测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却原来是未已正在鼓掌。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我们小柒真是冰雪聪明。” 未已一边鼓掌,一边扬声赞叹。 墨白看向墨柒的目光也满是赞赏和欣慰,“小柒,你说得很好。” “看,连大哥都夸你说得对呢。”未已笑着打趣道。 墨柒脸颊微红,“我不过是顺着两位哥哥的分析往下继续走罢了,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哎,过度的谦虚可就不是谦逊,是自负了。”未已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墨柒的额头。 听了墨柒的话,祁长留的脸色好多了。 “如此说来,这沂国国君萧景逸,他屁股下面的位置恐怕也坐不安稳。” 心中的隐患被拔除,祁长留也有心思参与讨论了,说完这一句,想了想,又继续道:“听说他很器重一个叫裘立的江湖术士,还将他封为沂国国师,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妄图夺取萧景逸位置的人。” “师父说的极是”,墨柒中肯地评价道:“萧景逸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这个裘立自然不能排除在外。而且他颇受萧景逸恩宠,经常陪同在萧景逸身边,眼红至高的权势所带来的利益,也很有可能。” 墨白点头,“还有一点,这裘立既然是江湖术士,又能凭借自身本领让萧景逸封他为国师,自然对谶纬之学了解颇多。这‘童魈血骨幽冥阵’是被他搜罗出来戕害人的可能性极大。” “逆转乾坤,搅得整个沂国天翻地覆、不得安宁,他好浑水摸鱼、从中获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所谓的‘国师’裘立的嫌疑是最大的。”未已做了总结,“那么,我们就有必要进枫玉都一趟了。” “嗯。” 众人一致点头同意。 “只是现在”,未已环视一圈,沉着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们还是要先解决这里的事情。” “对”,墨柒干脆利落地点头,“即使不能彻底摧毁这里,能够多救出几个孩子也是好的。” “放心”,墨白拍了拍墨柒的肩膀,言简意赅,“这个地方,迟早会消失。” 墨柒眼神坚定,“嗯,我相信。” * 乌惜文被身体里撕裂般的疼痛惊醒,挣扎着找回了些许零星的意识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好像听到了一群人在自己身边说话,吵吵闹闹的,让本就浑身难受的他烦躁的不行。 他很想睁开眼睛大声呵斥那些吵嚷的人,但是他的身体实在太痛。被没日没夜地浸泡在这些可怕的液体里,他的身体早已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不过幸好,想到那个傻子,他终于能略略安下心。 还好他逃出去了。也不枉费自己替他作掩护。 但是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这般吵闹喧嚷,他被关在这里,一向清净,怎会突然有这样大的扰乱? 怀着这样的意识,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艰难地撕开眼皮时,整个地下室里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地上,满是“牲畜”的尸体。 不过,不是动物的尸体,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现在已经是一具具没有丝毫知觉的尸体了。 猩红的血液沾满地面,偌大的空间里再没有一个活人——除了半死不活的乌惜文。 这些人不知已经死去了多久,乌惜文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所在的血池边缘,已经有了一滩又一滩的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渍痕迹。 整个地下室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血液的腥咸气息。 宛如炼狱。 乌惜文很想走到池子边看一看,但是他浑身的经脉尽碎,双手手腕上和两只脚腕上都被婴儿拳头粗的锁链穿透,将他整个人牢牢地捆锁在了偌大的血池中心。别说走到池子边缘,就是稍微抬一抬脚,对他而言都是穿透骨髓的痛苦。 ——不,甚至,他的双脚可能早已经废了。 乌惜文暗暗苦笑。 身体上剧烈的疼痛早已过去,现在浸泡在这满是脏污血液的血池里,浑身上下的伤口都早已腐烂发痒,那是更绵长、更磨人的疼痛。 ——没错,早在乌惜文被震碎全部筋脉、像个垃圾一样被扔进池子里穿透手骨脚骨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 这满满一池子,全是人的鲜血。 第264章 这是你们的报酬 眼里的迷茫还未来得及褪去,就迅速转变为警惕的凌厉。 乌惜文锋利的眼神投向不远处的角落——他明显感觉到,那里有一道视线。 “不愧是练武奇才,即使废了也能有这样好的眼力。”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乌惜文不受控制地一阵颤栗。 ——这道听起来清纯娇弱的甜美嗓音,自那日出手之后,便成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一道噩梦。 “在我这仙浆里泡了这么久还能露出这样锐利的眼神,果然是高手。” 那女子一边说,一边从黑暗里缓缓走出。纯洁如月光一般的雪白衣袂在这样漆黑、阴冷、一地血腥的狭小暗室里,显得如此不和谐。 对她的突然出现,乌惜文似乎并不如何惊讶。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便重新合起双眼。 萧颜汐饶有兴味地笑了,“看来右护法对我的招待很满意,在这样的环境里依然睡得很安稳呢。” 乌惜文充耳不闻,一动未动。 萧颜汐也不在意。她莲步轻移,很快跨过满地血污。 神奇的是,她明明一袭素衣,满地的血腥狼藉却并未沾染到她身上一星半点。 像是一瞬间的事,她已经来到了乌惜文面前,俯下身,伸出右手食指轻佻地抬起乌惜文的下巴。 ——乌惜文仍然被牢牢地锁在偌大的血池的正中心。脸上肌肤相贴的微凉触感让他不耐烦地睁开眼,却被自己所看见的景象惊呆了。 他混沌的脑子尚且还未反应过来,萧颜汐是怎么跨越直径巨大的血池走到自己面前的,他现在眼中所见,只有一件事—— 眼前这个模样清纯娇美、气质楚楚可怜的女人,就这样穿着一身白衣,稳稳地漂浮在他的头顶,漂浮在在这片巨大的、骇人的血池之上。 在这个宛如炼狱一般的地方,她就像是一轮清冷高贵的明月,能够轻而易举地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很可惜,这番“美景”除了一个饱受她狠辣手腕摧残的乌惜文,再无一人能够看见。 乌惜文自然不会觉得这个女人有多美。他只是异常震惊——这个女人的功力,竟然能够深厚到这种程度!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一双赤足就这样稳稳地漂浮在猩红色的液体表面——她竟然不是走过来的,而是像个幽魂一样,一路“飘”过来的! 身为习武之人,乌惜文再清楚不过,要想达到这样的水平,不仅需要内力极其深厚,而且需要对内力的把控精准到极其细微的程度。 而萧颜汐就这样一路“飘”过来,脸不红气不喘,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足以见这个女人对内力的把控已经到了何其高深的地步! 乌惜文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凉了,但他没想到都落到了这种田地,他竟然还能体会一把“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 虽说他本也没想过自己能够侥幸逃脱——能够掩护明之武惊险离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这时面对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恐惧还能更深一层。 萧颜汐俯下身来,右手食指和拇指抬起乌惜文苍白瘦削、几乎被折磨得只剩一层皮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乌惜文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他很想梗起脖子狠狠地甩开这个女人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黏在他脸上的手,但是他没有丝毫力气,只能目光不善地盯着这个女人,屈辱的保持着这个姿势。 萧颜汐像是看够了,随意地放开了自己的手,在空中甩了几下,又掏出袖中的白色锦帕擦拭一番,漂亮的眉眼间是一丝不耐。 “啧——真是麻烦。”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帕子便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没有如乌惜文所愿落在池子里沾满黏腻脏污——虽说他很清楚萧颜汐不会再用这条手帕,但是掉进血池里污染这一池子罪恶的液体也是好的。 然而,那条手帕就那样正正好好的,落在了乌惜文的脸上。 他整个身体都被浸在这满池子污浊黏腻的液体里,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出水面。现在这条轻飘飘的帕子落在他的脸上,他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乌惜文呼吸一窒,正想用尽全身力气低头,摆脱这条即使带着浓重的熏香之气也让他觉得恶心无比的手帕,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管好你的脑袋,若是那张帕子掉下来,你的脑袋也不必露在外面了。” 正在蓄力的乌惜文浑身一滞,竭力稳住自己满腔的怒气,平复着几乎要喷出鼻腔的怒火,才终于止住了心中狂泻而出的愤怒和杀意。 他现在孤立无援、处境艰难,空有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唯一能做的,就是忍。 只有忍。 萧颜汐转身离开,自言自语的轻声呢喃随着风灌入乌惜文的耳朵: “身形已经接近了,那么接下来……” 她从漂浮着古怪气味的血池里款步离开,虽然动作很慢,速度却极快,转瞬之间便到了血池之外。 满地的尸体姿态各异,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血肉横飞,铺洒一地。 萧颜汐看着满地血腥,露出了一个清纯却妖异的笑容。 “真是一场好戏,看得本宫的乏味都去了不少。” 她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发出清脆娇美的笑声,乌惜文却只觉得胆战心惊。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疯子! 萧颜汐走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站定,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子,直接扔向已经成了一地尸体的“人群”。 “差点忘了,这是你们的报酬,整整十金。” “呵呵——哈哈哈哈——呵呵——” 扔完金子,她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很好笑的场景一般,笑得直不起腰来。 乌惜文眼睛被手帕盖住,什么也看不见。始终保持着抬头的姿势让他的脖颈酸疼不已,他却不敢低下头来。 听着萧颜汐这个疯女人在旁边莫名其妙的大笑,乌惜文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透骨的凉意。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恐惧。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疲惫,也越发麻木。 浑身的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萧颜汐跨出暗室那道并不明显的木门,伸出葱白的指尖轻轻擦拭自己眼角因笑意而沁出的泪水。 跨出门的那刻,她已然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高贵美丽的公主殿下。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幻觉。 一路“走”回摘星殿,思及乌惜文那张被“仙浆”改造后的脸,萧颜汐心潮澎湃。 她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安置,而是踩着摘星殿高啄的檐牙,一路掠过勾心斗角的精美宫室,在揽渊阁翩然落下。 揽渊阁的侍从早对此见怪不怪——他们早已被国师完全驯服,是绝对不会出卖他们的。见萧颜汐突然到来,马上为她打开了主卧的房门。 熟悉的小叶紫檀镶黄花梨八扇屏风映入眼帘,萧颜汐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伸出右脚,作势踢向那扇厚重无比据说更是价值万金的巨大屏风。 领路的小童不敢再看,连忙关上房门,迅速离开。 “哎呦——我的姑奶奶——快住手!!” 萧颜汐挑了挑眉,抬起的脚没有丝毫停顿。 屏风后的人顿时急了,“我给你,给你还不行!快放下脚!” 嘶哑难听的苍老声音让人听起来不甚愉悦,萧颜汐的脸色更是迅速冷了下来,“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想命令我?” 话音未落,“咚”的一声,巨大的小叶紫檀镶黄花梨八扇屏风轰然倒地。 第265章 双面萧颜汐,难言的裘立 萧颜汐一脚踢下去仍不解气,还要再上前踹上几脚——她非要把这东西踩成齑粉不可! 屏风后的人终于坐不住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下黄花梨太师椅,扑到萧颜汐脚下,凄厉的大喊: “姑奶奶!我的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他挡在萧颜汐身前,苍老瘦弱的身躯跪伏在地上,看起来竟然和萧颜汐前段时间差人送去褚湘思那里的霜花鹞有几分相似。 不过,萧颜汐并不在意。 尽管从屏风后冲出来的这个人奇瘦无比也奇丑无比,浑身干巴巴的,头发几乎掉光了,脸上的皮肤也几乎已经完全脱落,只留下一层血肉模糊的红色纹理。 一双浑浊的眼球像是两颗不怎么新鲜的葡萄,挂在他那张干瘪且满是血肉纹路的脸上,看起来无比可怖。 这副尊容若是出现在人前,怕是大部分人都要被活生生的吓死。 但是萧颜汐像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不仅丝毫不害怕,反而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仍旧抬起脚,在那一扇巨大的屏风上踩下重重的一脚。 “!!!” 形容枯槁的七旬老翁般的人,就那样蜷缩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无比爱惜的精贵屏风最右侧的一扇在转眼间变成一堆破烂木头。 萧颜汐看着散架的屏风,心中那股被拒绝的怒意总算是发泄出去了些许。她的脚落回地面,看着地上卑微如可怜虫的人,嘴角的笑容满是讥诮。 “裘立,不要忘了是谁给了你如今的一切。” “敢对本宫大呼小叫,下一次,散架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听到这话的浑身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裘立——也就是沂国那位大名鼎鼎的国师,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诚惶诚恐地道: “都是本——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见他这般模样,萧颜汐冷“哼”一声,脸色倒是稍微好看了些。 “求殿下开恩,不要同我这眼皮子浅的人计较。” 偷偷看了一眼萧颜汐,见她的神色有所缓和,裘立连忙打蛇随棍上,腆着脸向她赔罪。 “殿下请稍等,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马上就让他们送过来。” 裘立双膝着地,仍旧保持着下跪的姿势,满脸谄媚地邀请萧颜汐,“公主殿下请稍作片刻,东西这就呈上。” 萧颜汐踱步到原本的屏风后面的位置,看着那地方放的唯一一把黄花梨太师椅,嫌弃的用袖子拂了拂,却还是被那上面沾染上的腐朽臭味熏得捂住了鼻子。 环顾四周,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被她踢倒的屏风和眼前这张黄花梨太师椅,剩下的便只有山水花鸟绣花屏风之后的床铺了。 “罢了”,萧颜汐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本宫去隔壁耳室等,让人把东西送到那边去。” 路过仍旧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的裘立时,萧颜汐忽然又停下脚步。 “东西既然已经准备好,上次我来的时候为何不直接给我?” 刻意压低的女声含着森然之气,在裘立听来犹如夜间飘荡流离、意图索人魂魄的幽怨鬼魅。 他悄悄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道:“殿下,上次您来的时候,确实还没有做出来……” “哦?是吗。”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从萧颜汐嘴里说出来却硬生生的有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本宫还以为是我哪里让国师大人不满意了,国师大人不愿继续提供了呢。” “怎、怎么会呢”,裘立浑身冷汗,原本勉强裹在身上的华服本还有些宽大,这下子倒是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身上。 额头的冷汗密密麻麻,裘立并不敢抬头,只好看着萧颜汐脚上的做工精致秀美的绣花鞋——刚刚,就是这只脚,毫不留情的踩碎了他花费好大力气才弄来的、惜之如命的小叶紫檀镶黄花梨八扇屏风。 “殿下真是多虑了,”裘立死死盯着那双鞋子,勉强笑道:“殿下还是快去耳房那里吧,寒舍粗陋,恐污了殿下的眼睛。” “哟,这几句人话说得倒还不错嘛。”萧颜汐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复又笑着说道:“那本宫这就过去了。希望你这次的货,还能像以前一样纯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裘立趁着萧颜汐转身之际快速伸出枯瘦干瘪如同枯树枝一样的手臂,提着宽大的衣摆准备擦一擦额头的汗水,却不防萧颜汐又突然回头—— “别想着耍什么花招——哎呀,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国师大人还坐在地上呢。”萧颜汐精致纯美的脸上是全然的歉疚,她秀眉轻蹙,柔声道: “国师大人,快起来休整休整吧,地上凉,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呀!这是怎么了?这满屋狼藉可怎么是好?本宫这就叫人来收拾收拾。” “这群蠢奴才,平时是怎么照顾国师大人的,竟然这般懒怠,看本宫不好好惩治他们一番!” 萧颜汐说着,怒气冲冲地打算出门去了。 地上的裘立语气平静,“多谢公主,公主不必忙活,先去耳房休息吧,这些东西我自会找下人来收拾。” 他似乎对萧颜汐这样反常的态度习以为常,又好像没有发现她前倨后恭的态度一般,仍旧恭敬地跪在地上,请她前往耳房休息。 面前的萧颜汐一改前一刻倨傲无理、刁蛮任性的做派,突然对跪在地上的裘立满怀同情,“国师大人,您快起来吧,做什么跪在地上?” 说着,她甚至伸出手来,想要帮忙搀扶地上的裘立。——先前那个被这里阴暗腐朽的恶臭气味嫌弃的不行的她好像是一个幻影一般。现在的她一袭白衣,高贵而纯洁,像是传说中的嫦娥仙子,正满怀慈悲地看着地上狼狈匍匐的裘立,想要救他于水火之中。 裘立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努力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自己的面容,嗓音沙哑,“公主还是先移步到偏厅耳房吧,这里污浊,恐污了公主的眼睛。” 他说了和先前一样的话。 “这有什么?哎呀,你不必担心我了,还是先从地上起来吧,地上凉,你的身体又不好,万一再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萧颜汐语气温柔,满脸担忧,看向裘立的眼眸也是满含担忧。她伸出去的双手仍没有收回,固执地想要俯下身搀扶裘立起来。 裘立连忙往后缩了缩,自己两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公主玉体,不宜触碰老臣这卑贱之躯。” “老?”她面前的萧颜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国师大人,莫要同我开玩笑了,你哪里老?” 也就只有她,能面对着自己这破败腐朽的、干瘪苍老的、羸弱难看的、随时都可能烂掉的身体说出这样的话了。 裘立眨了眨眼睛,努力赶走眼眶里的潮湿之感,弓着腰站在萧颜汐面前,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卑微,“公主,去耳房吧,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真的吗?”萧颜汐眼前一亮,“还是像上次那样的,我只要用了它,就能看到那个人了是吗?” “是”,裘立满嘴苦涩,眼眶里的潮湿之感怎么也赶不走,他索性低下头,“是的,和之前的一样,只要点燃了,就能立刻见到他。公主,你快去吧。” “嗯,好,我这就去!” 萧颜汐清脆欢快的声音响起,同时向他挥手告别,裘立却已经看不见了。 地上,一个又一个,是圆形的水珠砸出的水痕。 第266章 营救 光线昏暗的内室,丝丝缕缕的烟雾随着空气浮浮沉沉,最终变成清淡的香气,消散在空气里。 层层叠叠的帷幕之后,是一张巨大的华美而又精致的熏香软床。 萧颜汐神色迷离,深深陷入在高床软枕里,脸上是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甜美笑意——甚至,隐隐有几分痴迷。 偌大的摘星殿一派安谧。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宫人全被遣至别处,没有谁敢在这个时间闯入公主的寝室。 * 地下暗室,乌惜文被凌辱一通之后,头上便一直顶着那张手帕,始终保持着抬头向上的姿势让他疲惫不已。 脖颈和整个肩胛处,都像是被人拿一个巨大的铁锤狠狠敲击过,然后又挂了一个重达千斤的秤砣一般,又僵硬、又疼痛。 他总觉得自己的脖子在下一刻就要断了。 然而,它却还是牢牢地安稳地待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拉扯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乌惜文缓慢地眨了眨酸涩不已的眼睛,却觉得就连自己早已微弱不已的呼吸好像都能把脸上薄如蝉翼的手帕吹飞一般。 他只好放弃了一切的挣扎。 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或许,有没有一丝微渺的生机? 乌惜文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期待。 他甚至不知道,得到他拼死保护才勉强逃离出去的明之武,是不是还安稳的活着。有没有见到璧樰楼同袍,有没有得到良好的救助——甚至,再奢望一下,有没有可能,见到楼主? 倘若他能见到楼主,倘若他能把自己的消息带给楼主,那么…… 乌惜文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如果他所设想的一切都不能实现,那么他一定会比现在更加绝望。 ——好在,他的运气还不算太糟。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时,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纷飞四散的思维也重新回到他的脑海。 老明,真的,是你吗? 他想大声——不,不需要大声,他想开口喊出来,却蓦然想起自己脸上还盖着一张白色的手帕。 而且,他真的,几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他万分熟悉的气息拔地而起,似乎正在飞速向他靠近。 但是四周很安静。安静到,乌惜文只能听到自己激动鼓噪的心跳声。 似乎有呼呼风声传来——是谁在运起轻功飞行?还是说,一切只是自己心神恍惚之际的幻觉? 乌惜文不敢有丝毫期待——但是他又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破土而出的期望。于是,他的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 四周安静异常。 就在乌惜文以为自己听错了时,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老乌,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一直蒙在脸上的、几乎令他窒息的、带着熏香极致颓靡气味的手帕,终于从他的脸上移开,乌惜文的眼睛重见天日。 这一刻,他几乎想要流泪。 但是他还未来得及欣喜落泪,便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脸色消瘦不似人形的“不明物体”“站”在自己身边,正一脸担忧的望向自己,眼里满是痛惜。 “老乌,你、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面前的奇怪的长条状物体发出他最熟悉不过的嗓音,乌惜文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前的,竟然是明之武!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他努力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别眨眼了,你就不怕我突然消失吗?” 面前骷髅一样的人发出毫不客气的揶揄,语气还是那样欠揍。 “不用怀疑,老乌,就是我。我来救你了。” 明之武蹲下身子,看着满脸迷茫、神情委顿、形容枯槁、苍白瘦弱到极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一样的乌惜文,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满满一池子血红的泛着腥气的血水没有映入他眼帘半分。从见到浸泡在血水池里,只留出一个脑袋——还是被蒙上的脑袋的那个人起,明之武眼里便再也装不进其他东西了。 只那一眼,他便知道,那就是乌惜文。 是拼了性命帮助她从萧颜汐那个毒妇手里逃出生天的乌惜文,是宁肯自己身陷险境、也要让他逃出虎穴的乌惜文。 是他的,救命恩人。 在那一刻,什么闹别扭、什么冷战,全都不存在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复杂的人。即使偶尔会流露出些许顽皮的恶劣,但是他对待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总是会舍生忘死、仗义相助。 所以,有这样的好兄弟,还奢求什么呢? 在乌惜文拼了命地掩护他逃出去的那一刻起,明之武早在心里暗下决心,他一定要把乌惜文救出来,而且,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和乌惜文吵架了。 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好。只要他能安安稳稳地,活着。 明之武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这个素来铁骨铮铮、流血不流泪的汉子,在看到乌惜文如此悲惨狼狈的状况时,禁不住流下了泪水。 他从袖子里拿出两根形状奇特的特制的暗器——这还是他们起初与墨柒姑娘短暂同行时,她为了以防万一,特地教给他们的。 想起墨柒姑娘,明之武就觉得心中有愧。 为了他们的人身安全,墨柒姑娘特地将这种不外传的机关法门都教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就匆匆而去。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明之武动作迅速,拿着那两根形状奇特的工具,潜入血水里,三两下便打开了困锁着乌惜文的锁链。 只是,解除乌惜文与地上所束缚住他的锁链的主体容易,他身体内部被穿透的部分却是不好解决。 明之武没有贸然去动那四根看起来就让乌惜文备受折磨的锁链,而是抱着乌惜文,从血红色的池水中一跃而起,落在池边。 水池边还有另外两个黑衣人,见到明之武成功把乌惜文带了出来,三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便迅速从昏暗污浊的暗室里奔逃而出。 许是璧樰楼其他成员提前清理过的缘故,从摘星殿出来的一路上,都异常顺利。 明之武的心一直高高的提着,乌惜文的心也几乎悬在嗓子眼。见识过上次萧颜汐出手的可怕程度后,他们便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上次在这里被发现后,出逃几乎成了一件莫大的难题。两人都险些折在这里。所以这次,二人更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在这偌大的摘星殿里,那些平日里来来去去忙碌异常的宫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倒是给他们几人行了莫大的方便。 这一路出来,几乎没费多大力气。 直到彻底跨出枫玉都皇宫大门的那一刻,明之武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乌惜文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也长长地舒了出来。 那几位协助他们的黑衣人一直护送着他们两个到明之武先前养伤的雪阁,这才悄然退下,去向上峰回命。 ——风玥虽然人在酆阳城,但是他当然不会忘记一直饱受折磨的乌惜文。这次行动,是在得到他的首肯后,才启动的。 本来雪阁、以及璧樰楼其他配合行动的人——尤其是医女们,坚决不同意明之武进皇宫救人,但是明之武自己说那个鬼地方戒备极其森严,而且关押乌惜文的地方他们这些人不一定能找到,执意要去。 是风玥传信表了态,众人无奈,只好放明之武去了。 第267章 绿檀 医女阁的医女坐在床边给乌惜文把脉,明之武陪伴在一旁。 乌惜文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搐——只是抵抗绵延不绝的刺骨疼痛,便早已耗尽了他的所有心神。 从被明之武抱着终于逃离枫玉都皇城的那一刻起,他紧绷已久的心弦终于彻底断开,高度紧绷的精神一瞬间松懈下来,他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即使乌惜文自己始终咬牙不吭声,但是他的身体、他的肌肉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的痛苦——即便是深深沉入睡梦之中,他的整个身体,依旧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抽搐。 明之武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乌惜文,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 名唤绿檀的医女给乌惜文把过脉之后,又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被,乌惜文那仍旧被铁链穿透的血迹斑斑、破了几个窟窿的消瘦身躯,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明之武呼吸一滞,滚烫的眼泪又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他连忙转过脸,抬起袖子胡乱擦拭一番,便又转回头来,眼也不眨的看着正在为乌惜文诊治的绿檀。 这些伤,都是为自己而受的。乌惜文他,是代替自己受了刑罚。 明之武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必须牢牢地记住乌惜文此刻的模样,一辈子也不能忘。 绿檀终于诊断完毕,一抬头发现明之武灼灼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 “右护法他,怎么样?” 明之武一开口,绿檀又被他沙哑至极的声音惊了一下。 “左护法大人,您还是要保重身体。”绿檀委婉地劝了一句,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乌惜文,却是不忍地摇了摇头。 “右护法大人的伤,实在太过严重。双手手筋和双脚脚筋都被挑断了,而且浑身上下的经脉几乎全被碎裂——他现在,几乎是个‘废人’了。” “瞎说什么!!!”明之武几乎要跳起来,他没想到乌惜文现在除了身上明显的四个窟窿眼,他的身体内部状况竟然也如此糟糕。 绿檀无奈地看着明之武,“左护法大人,您别太激动——还有右护法大人身体上的这些东西”,她伸手指了指仍旧嵌在乌惜文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腕上的锁链,“这些东西时日太久,几乎已经和右护法大人的骨骼和肌肉长在了一起。若是不尽早拔除,怕是会影响他的寿命。” “当然,”绿檀语气沉重,“这些冰冷坚硬的东西怕是已经很难取出来了——若想拔掉它们,右护法大人必须承受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非人痛楚。” “那也要拔出来”,明之武抬起右手捂住眼睛,以免自己的绝望溢出来,影响整个房间的氛围。 他抹了把脸,强忍心中的悲痛急躁,语气坚决,“不管怎么痛苦,都要拔出来!” 明之武眸色深沉,看着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显得如此费力的乌惜文,在心里默念:老乌,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向你保证。 绿檀却是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只是,右护法大人这样卓越飘逸的武功,怕是从此之后,再也难以施展了。” “什么???!!!” 明之武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在地。 绿檀急忙上前去搀扶,明之武却伸手按住床头,艰难地撑住了身体,不至于跌倒。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地几乎能字字沁出血来,“你、刚、刚、说,什、么?” 一字一顿,短短六个字,却像是明之武耗费了极大的心力,从心口里挤出来的一般。 绿檀心中恻然,却不得不据实相告,“右护法大人本就经脉俱碎,又被挑断了手脚筋,浸泡在各种污秽肮脏的血液以及大量特殊的香料混合而成的特质‘药水’里,这些东西随着他的伤口浸入体内,不仅阻碍了伤口的恢复,而且进一步破坏了右护法大人身体内部的器官组织。” “他体内的所有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能支撑他活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往后,就算他好了,恐怕也不能再练武了。” “右护法大人他现在的身体,孱弱地,甚至不如八十岁的老翁。” 最后,绿檀做了这样一句总结。 “噗通”一声,明之武终究是颓然倒地。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 他满脑子都在想,若是乌惜文醒来了,并且终于身体大好,却突然得知自己再也不能握剑、再也不能练武了,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左护法大人!”绿檀焦急的声音在明之武耳畔响起,“您快起来,保重身体!您的身体还未大好,可不能这样糟践!” 明之武充耳不闻。 老乌为了救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他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养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绿檀好话说尽,明之武却始终无动于衷。 无奈之下,她蹲下身子,在明之武耳边大喊道: “乌大人死了!” “什么!!?”明之武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他看着面前的绿檀,语气严厉:“你说什么,老乌怎么了!” 他连忙起身冲到床前,见乌惜文还好好地躺着,这才松了口气。 “大人,您这口气松得太早了。”绿檀毫不客气地说道: “右护法大人体内的锁链如果再不取出来,那就再也取不出来了!而且,从此之后,他就只能戴着这些东西生活,据属下保守估计,他活不过五年。” 明之武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绿檀的嘴,似乎想要上去撕烂了它,让它再也说不出这些伤人的话。 绿檀一个小小的医女,却是完全不怕明之武这样狠厉的视线。 她淡定地站在原地,继续刺激明之武,“左护法大人,我说的是实话。还有,若是您再耽搁下去,乌大人体内的这些东西就会长得更牢固一分。” “你!!——” 明之武气急,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 他只好收敛起自己的脾气——不管面前这黄毛丫头怎么说,只要乌惜文能够健健康康地活下来,他就权当这丫头的毒舌是祝福罢了! “我该怎么做?”明之武终究还是妥协了。眼下,什么都比不上乌惜文的身体重要。 即使他对这丫头对乌惜文身体的评价异常不满,甚至觉得她就是在咒乌惜文,但是他不得不听从她的指挥——这丫头的医术究竟好不好,这段时日在他自己的身上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医女阁那么多医女,经风玥上次那一番话之后,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发誓要把明之武的身体调养好。 几百人竞争激烈,不少人废寝忘食,甚至一一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绿檀这姑娘,却生生地另辟蹊径,走了一条众人都不看好的创新之路——没想到最后,却是她,成功救醒了明之武。 可惜,这丫头哪都好,就是一张嘴,得理不饶人,还惯爱拆台——尤其是明之武的台。 “这样……”见明之武焦躁的心绪终于安静下来,绿檀便也不再多言,指挥着明之武将乌惜文换了个姿势,又耐心地教他该怎么正确使力。 终于,伴随着几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乌惜文手腕上和脚腕上穿透骨髓血肉的锁链终于被成功的取了出来。 幸好雪缃完全地教会了所有的医女,该怎么制作效果最好的麻沸散。否则,要承受这样非人的痛苦,恐怕锁链还没取出来,乌惜文自己就要先痛苦地满床打滚了。 四条沾满血肉的锁链静静地躺在盘子里,像是地府阎罗的索命链,散发着猩红色的气味,刺痛人的双眼。 第268章 双标 明之武头皮发麻。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黏黏腻腻的液体,他知道,那是乌惜文的血。 这场相救,真的,太沉重了。 托盘上四条漆黑中反射着浓稠的猩红色光芒的锁链静静躺着,那样刺目。 绿檀屏住呼吸为乌惜文再次把了把脉,“成了!” 明之武狠狠一惊,随即长舒一口气。 两人的神态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下来。刚刚的一幕,实在是凶险。 若不是明之武毫不心疼地源源不断地向乌惜文体内输送着自己的内力,若不是绿檀稳准狠的手法,若不是乌惜文自己争气,有着强烈到不可撼动的求生意志——恐怕,这一套手法下去,乌惜文非但不会活命,可能还会就此消逝。 总之,这一次大胆的革新,同样非常成功。 “多亏你了”,确定乌惜文的性命无碍,明之武终于能够正眼看自己眼前的身形纤弱、貌不惊人,却能屡屡创造奇迹的女子。 “我代老乌,谢过你。” 明之武站直身体,面向绿檀,弯下腰,异常恭敬地行了一礼。 绿檀连忙伸手制止,“左护法大人客气了。” “这本就是绿檀应该做的”,她手脚麻利地处理现场,把自己刚刚准备好的,用来给乌惜文固定身体的软韧绳索以特殊的手法缠绕在乌惜文身上,“左护法大人若是有时间,不妨多给右护法大人输入些内力,以温养心脉。” 明之武极有眼色的上前帮忙,听到绿檀这样说,忙回复道:“那是自然。” 绿檀动作利索,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她指了指乌惜文身上被束缚的绳索,“这些东西是特别制作的,不会伤害到右护法大人的身体。但是在新的血肉生长之时,右护法大人必定会疼痛瘙痒至极,所以,这些东西还不能拆下。” “为了防止右护法大人挣扎之间伤到自己,请明大人务必看护好这些绳结。在没有彻底康复之前,决不能拆掉这些。” 明之武点头表示理解,只是,有件事就比较尴尬。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以启齿,“所以,老乌他就只能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吗?” 绿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肯定道:“自然。” “那,那个的时候……”明之武面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问出那种方面的问题。话还没说出口,他自己倒是先闹了个大红脸。 “左护法大人有话直说。”绿檀皱眉,她不懂明之武吞吞吐吐是想表达些什么。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像个要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一般害羞,这是闹什么呢。 明之武一咬牙,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高声道: “我是想问,他要是只能这么躺着,那如厕的时候该怎么办?!” 绿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件事。是我的错,忘记嘱咐您了。”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从自己带来的药箱里一阵翻找,“这个您完全不必担心。” “在身体完全好转之前,右护法大人只能食用一些流质食物——比如汤粥汤药什么的。所以,只需要用到这个——” 一根用动物膀胱所做成的软软的、细长的管子一样的不知名物品出现在明之武眼前。 绿檀拿着那东西在明之武眼前晃了晃,“很简单,因为服用的都是流质食物的缘故,右护法大人不需要大解。所以,他需要小解的时候,您只需要把这个插*入他——” “停!!!”明之武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连忙开口,大声制止绿檀这喋喋不休的架势。 绿檀尚且不觉得怎么样,他自己倒是先闹了个大红脸。 ——他本来刚刚脸上的热度都没降下来,这下,一张脸直接变得又黑又红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明之武一把夺过绿檀一直拿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东西,慌乱的藏到身后,臊的一张脸又黑又红,热烫的温度几乎可以当场烙一个饼。 “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明之武本来气势汹汹的喝止在绿檀纯洁无辜的眼神中又败下阵来,他的声音不知不觉的降低了音量: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好意思说这种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老乌的。” 绿檀本已打算起身离开,听到明之武这句话,顿时不依了。 “‘这种话’是那种话?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她一边质问,一边站起身来直视明之武的眼睛: “在是一个女孩子家之前,我更是一名医者。医生面前,无分高低贵贱,更无分男女。那种话我怎就说不得了?” 明之武眼神躲闪,竟觉得眼前其貌不扬的女子目光灼灼,锐利的视线让他不敢直视,甚至有当场逃跑的冲动。 绿檀却直直的站在他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目光坚定、态度坦荡,“还请左护法大人说清楚,哪种话你们男人能说得,我就说不得了?” “就、就是那些‘大解’‘小解’什么的,还有男人的那个地方……总之,你是个女孩子,说话还是要文雅一些。” “文雅?”绿檀这下子是真的要被眼前这个无法形容的人气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自己的情绪,略有些嘲讽地冷笑道: “是,我不够文雅。但是好叫左护法大人知道,那些来找我们医女看病的人,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老百姓。他们在形容自己身体上的毛病的时候,若是涉及到排泄方面,难道还能用‘大解’‘小解’之外的词,比如‘出恭’什么的吗?” 明之武还想辩解:“那是他们的称呼,你可以不说的……” 绿檀重重的冷笑一声,“左护法大人莫非真的觉得,我给他们解释病情和开药方的时候,说出‘出恭’一类的词,他们就能听懂吧?” “这、我……”明之武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说不出来。 “左护法大人这一套双重标准,打的真是好算盘。” 绿檀冷着一张脸,提起药箱转身离开。 走过明之武身边的时候,她还不忘讥讽一句:“右护法大人这厢多灾多难,一朝不慎落得瘫痪在床的下场,还请左护法大人您,好好伺候他的起居,尤其是他的‘出恭’,也要劳您多多费心了。” “哼。”绿檀给明之武留下了一个高傲的后脑勺,这下是彻底转身走了。 明之武喏喏地站在原地,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难道,说错什么了吗? 明之武心里一团乱,他着实想不明白绿檀究竟为何生气。他甚至还有点委屈。 绿檀是一个女孩子,却满嘴的……那些词汇,他觉得不太好,好言出声相劝,难道还劝错了不成?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在乌惜文床前坐了下来,看着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的乌惜文,喃喃道:“老乌,你快点好起来吧。” “若是你醒过来了,怕是又要骂我笨了。” “刚刚我们的对话,你都听见了是不是?你肯定知道绿檀为什么突然生气了,你醒过来,告诉我好不好?” “就算你骂我笨也没关系,我都受着。只要你醒来,怎么都好……” 夜色已深,四周万籁俱寂。 只有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 * 一场美梦让萧颜汐精神愉悦。她睁开眼睛时,嘴角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偌大的摘星殿空无一人,外间的空气里,却暗流涌动。 摘星殿所有侍奉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跪在了萧颜汐的房门前,一个个都深深地低着头,浑身抖若筛糠。 第269章 药人 “你刚刚说,什么?” 萧颜汐刚从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中醒来,清纯精致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睡梦中的餍足,声音也显得十分慵懒。 她面前俯伏在地的宫女却怕得要死,浑身抖得仿佛得了什么大病一般,脸上冷汗淋漓,脊背已经被完全打湿。 “禀、禀殿下,关押在暗室的那个人,不、不见了。” “好好说话,那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萧颜汐不耐烦地伸出雪白的玉足,趿拉着绣工精美的绣花鞋,满不在乎地踩着鞋子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那回话的宫女抖得更厉害了,连声音都在打颤,“那个人,他、消、消失了。” “什么?!”萧颜汐柳眉倒竖,抬起的双手蓦地放下,厉声喝道: “你说什么?!消失了?” “是……是的。”可怜的小宫女几乎要昏倒在地,她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直视萧颜汐的眼睛。 真是要命,这种送命的差事,怎么就偏偏落在了她的头上? 几个宫女太监推推搡搡不愿前来,索性抽签了事,谁抽到的木棍最短,就由谁来向公主禀告。 她的运气实在太差,抽到了最短的那支,于是,这个注定要送命的差事,就这么落在了她的头上。 精美名贵的越窑瓷器就这么“哗啦啦”地碎了一地,溅起的碎片几乎要飞到小宫女的脸上。 萧颜汐胸膛剧烈起伏,连气息都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不稳,“废物!!没用的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一个大活人,都伤成那样了,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小宫女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只会使劲儿摇头,额头怼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奴婢不知,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这会儿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回个话也说不清楚,要你何用!”萧颜汐烦得要命,看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头疼,扬声道:“焦冉呢?” “奴婢在!” 一个面目清瘦的宫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态度从容地向萧颜汐屈膝行礼,“公主殿下万福。” “别行礼了”,萧颜汐摆摆手,满脸不耐烦,“快把这东西弄走!本宫看见她就头疼!” 焦冉侧头看了眼萧颜汐口中的“东西”,点头恭敬道:“是”。 片刻后,室内终于消停了。 萧颜汐支起一只胳膊,用左手揉着自己被吵的发疼的耳朵,闭着眼睛,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她眼也不抬地道:“处理好了?” “是”,焦冉恭敬回复,又抬头看着脸露疲色的萧颜汐,担忧道:“殿下,奴婢给您按按吧。” “嗯”,萧颜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焦冉便提起裙摆,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向美人榻前,伸出手来,轻柔地为萧颜汐按摩头部。 眼部的疼痛渐渐消失,脑子里横冲直撞的烦躁也渐渐平息。萧颜汐紧皱的眉头放松下来,曼声道: “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你的手法,最合本宫的心意。” “能为殿下服务,是奴婢的荣幸。”焦冉语气轻柔,纯熟的按摩手法令萧颜汐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下来。 焦冉看见地上的碎瓷片,料想刚刚一定不怎么愉快。 她并未开口询问。萧颜汐闭着眼睛,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想要问些什么,“稍后派几个手脚麻利的,来把地上那堆垃圾清扫出去。” “是”,焦冉一边继续为她按摩一边小心地问道:“殿下,是要悄悄处理掉吗?” 萧颜汐嗤笑一声,“想什么呢,自然是要大张旗鼓地拿出去处理掉。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宫发了好大一场火。” “是。” 虽不明白萧颜汐的用意,但焦冉很聪明地没有多问。这也是她能在萧颜汐身边备受重用的一个重要原因。 若非如此,萧颜汐不会如此信任她。 还不到晚上,当天下午,整个枫玉都皇宫都知道了,公主殿下晌午时分在摘星殿发了好大一通火,摔碎了许多珍贵的瓷器——听说其中不少还是君上赏赐的,是其他地方送来,专供皇室享用的贡品呢。 ——至于为什么这样生气,听说好像是因为丢了一个人? “丢了人?”最近因为杜衡作为先锋领军在外、许久不能回枫玉都而感到郁郁寡欢的婠婠,听到这一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奇怪。 摘星殿能丢什么人呢? 公主殿下虽然看起来天真温柔,但实际上心肠不知道有多狠毒。她当初被哄骗着吃下的不知名药丸直到现在有时还会隐隐作痛,虽说能从公主手里拿解药缓解,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这种性命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所以,公主的居所——摘星殿的下人虽然多,却并不见得萧颜汐人人都认得。那么这件事情就显得更奇怪了。 “到底是谁丢了,才让公主如此在意呢?竟还会为了他大发雷霆?” “婠婠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阿卓天真娇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婠婠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把心中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只好勉强笑了笑,“我是在想公主殿下今日中午生了好大一场气,不知道是为什么。” “啊,这件事,我也听说了”,阿卓心思单纯,马上就被这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我听说公主殿下是因为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才这么生气的,婠婠姐姐,你在公主殿下那里当差,知道那人是谁吗?” 她一脸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不怎么健康的猜想,简单地一眼就能看到底。 婠婠没好气道:“你这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 阿卓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哎呀,婠婠姐姐,你别不好意思嘛”,她做贼一样扭头四处看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这才小声道: “我听说公主殿下在摘星殿里豢养着许多俊美年轻的男子,姐姐你偷偷告诉我,是不是其中一个最受宠爱的偷偷跑了,所以殿下才这么生气的?” “你——”婠婠听到阿卓这么问,顿时噎了一下。 她到底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外人都以为公主在摘星殿豢养了众多英俊的男子作为男宠——不然无法解释堂堂一国公主,府上养那么多年轻俊美的男人作甚。 本来这样的作风对于民风尚不算开放沂国来说,是相当上不得台面的。奈何沂国皇室血脉稀薄,这一代只有萧景逸和萧颜汐兄妹俩,那些辅国大臣倒也不忍心太过苛责这唯二的两颗独苗苗。 再加上萧景逸自己也很宠爱萧颜汐这个唯一的妹妹,萧颜汐自己又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脸蛋,到哪里都讨人喜欢。那些文人雅士为了讨好皇室、讨好萧景逸,自然只捡好听的说,倒是把萧颜汐的美名扩张了出去——百姓茶余饭后听到这等风雅之事,居然对此接受良好。 一些位高权重的贵妇人们甚至暗地里偷偷羡慕过萧颜汐好命,把她当做偶像一样崇拜。 久而久之,整个沂国都对这件事听之任之。大家都默认了一个事实:深居简出的公主殿下喜欢美男,摘星殿有貌美男宠三千。 但是外人不知道,婠婠这些近身伺候萧颜汐的人却很清楚:那些在摘星殿里来来去去的年轻男子,根本不是萧颜汐的男宠。 他们的身份地位,说起来,连她们这些普通的宫女、甚至太监内侍都不如。 因为他们,只是萧颜汐养的药人罢了。 第270章 莫名熟悉 婠婠自然不能告诉阿卓实情,于是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蒙混过去。 阿卓心性单纯,很快便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这件事情就这样草草了之,谁也没有再提起。 因着和阿卓的对话,回到摘星殿以后,婠婠也是神思不属。 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总觉得,杜衡将军说不定会因为公主殿下这里莫名其妙丢掉的那个人而回来寻找。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可笑了。 且不说杜衡将军远隔千里,就说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和摘星殿这样森严的高墙深院里偷跑出去的“男宠”能有什么关系? 一定是自己太想念杜衡将军了,以至于思维都混乱了。 她摇摇头,撇开自己杂乱的思绪。 焦冉在内室和萧颜汐说了会儿话,出来门看见婠婠正站在正厅门前发呆,眉宇之间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愠色。 “回来了还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殿下面前伺候!” 婠婠忙回过神来,委委屈屈地低下头,红着眼眶向焦冉告罪:“是、是,奴婢这就去。” 说罢便抬脚匆匆走入内殿。 焦冉看着她冒冒失失的背影,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 她素来看不惯这个婠婠。长得一副娇娇俏俏、清纯可人的模样,却一贯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摘星殿——甚至摘星殿以外的其他宫殿招摇过市,丝毫不懂得“低调”二字怎么写。 她倒也不是单纯不喜欢打扮的好看的人,只是婠婠那副搔首弄姿、自以为天下除我以外再无美人的轻浮样子,让人看了实在生厌。 且不说她只是殿下身边一介小小的侍女,就算殿下真对她纵容无比、拿她当知心姐妹看待,她也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恪守身份、伺候好殿下也就罢了。 一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地招摇过市,也不知是想引起谁的注意。 摘星殿里伺候的宫人侍女众多,唯有她打扮得最突出醒目。干活时却推脱地最是厉害,最会偷奸耍滑。 没有娇小姐的命,却一身的小姐病,实在惹人生厌。 公主殿下本对这样一个小宫女不甚在意。前段时间却不知怎么的,突然频频传她上前伺候,有时候甚至连她也要特意避开。 婠婠这小蹄子本就轻狂浪荡,得了殿下的信任后更是越发猖狂,有时候连她也不放在眼里。 这不,她只是提醒她一句不要跑神赶紧回去当差,她便委委屈屈地红了眼睛,活像是她欺负了她一样。 焦冉心中不适,只觉如鲠在喉。 但是婠婠进入萧颜汐卧室许久也没有出来,焦冉心下明了,殿下一定是对她有特殊的安排。便只好咽下心中的不满,转身离开。 萧颜汐确实找婠婠有事。所以,即使婠婠仍是这一副娇媚轻狂的样子,而且明显消极怠工刚从外面溜达回来,萧颜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晚些时间杜衡会来,到时候,本宫会给你创造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的了。” 萧颜汐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便又垂下眸子喝茶,姿态慵懒地喝茶,话中的深意却让还红着眼眶的婠婠瞬间燃起了斗志。 “真的吗?谢公主殿下!” 马上就能见到杜衡的喜悦之情冲昏了婠婠的头脑,她来不及思考公主殿下为什么会知道杜衡马上会回来,也来不及想所谓的“把握机会”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她马上就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婠婠简直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抬起灼灼发亮的眼眸看向萧颜汐,两手激动地不住地揉搓自己的衣襟,嘴角也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 如果她不是耗费了自己极大的力量来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恐怕这会儿她的嘴角早已不受控制地高高地扬了起来,说不定还会发出响亮的“哈哈”声。 为了避免自己露出这样的丑态,她只好努力地绷直嘴角。 萧颜汐不耐烦看她这副样子,随手指了指桌子上放置的两本避火图,“拿去,好好参详。本宫相信,有了这些,你一定能成功拿下杜衡将军。” 婠婠强忍激动,上前拿起那两本书,匆匆瞥了一眼封面便不好意思地烧红了脸。她强忍着羞怯,柔声道:“多谢殿下。” 萧颜汐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婠婠便像被火烧着了一样,迅速将两本书藏进贴身衣物里,抱着双臂急急忙忙地走出房间。 出了正殿大门,刚好又遇见了忙完手头事回来向萧颜汐复命的焦冉。 焦冉还没来得及开口呵斥婠婠的冒失,就见她像是火烧屁股了一样,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般,慌慌张张地抱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跑了过去,还差点撞到她。 莫非她的衣物在内殿时发生了意外崩开了?焦冉这般想着,怀着疑惑踏入了内殿。 “殿下,事情已办妥了。” “嗯”,萧颜汐懒懒的轻哼一声,“这点小事,倒还要你亲自动手,真是杀鸡用牛刀。” 焦冉恭敬地低头,“都是殿下教得好,奴婢不过略略提两句,那些好事的宫人便将此事传遍了整个枫玉都皇宫。” “很好”,萧颜汐满意的点头,“你办事,我向来很放心。” 她幽远的目光落向窗外院子里的洁白花卉,“接下来,便只需等待了。” 焦冉安静的站在一旁,不曾开口询问。 萧颜汐定定地看着院子里种植的纯洁柔美的白色花卉,突然开口问道:“君上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根据张义康传来的消息,此时大概已经到了酆阳城。” 萧颜汐有些意外,“竟然已经到了那里?”她的音量提高,随即突然笑了,“倒是有趣。” “看来,我这兄长,倒是也和这个城市有着不解之缘呢。” * 此时,被主仆二人念叨着的萧景逸,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酆阳城的客栈里,频频蹙眉看向对面那一桌人。 “君……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贴身伺候的张义康见他面色奇怪,连忙上前低声问道。 萧景逸蹙起眉头,深深看了对面两眼,随即摇摇头,“没什么。”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视线却仍未从对面那张桌子上移开。 坐在他对面的褚湘思也终于意识到不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两个女子坐在桌前,面前空无一物。 那两个女子一个一袭红衣,一个一身白衣,身材俱是曼妙无比——以她一个女人的眼光来看,都找不出任何缺点。 褚湘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对那两名女子投去挑剔的视线,但是她们的身姿实在太过优雅,两人又一直面对面坐着凑在一起,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两人的脸。 就在褚湘思忧心如焚,生怕萧景逸下一秒就要上前搭讪的时候,那两位女子突然一齐抬起头来—— 原来是她们点的东西做好了,店小二手里提着满满两手的东西,上前交给她们。 褚湘思终于看清了她们的脸——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两张面容,扔在人群里便找不出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连忙偏过头偷看萧景逸的表情,果然见他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收回了视线。 褚湘思心里愤愤,又感觉到明显的不安。 只是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用一顿饭而已,萧景逸这就忍不住了吗? 难道她又要添几个姐妹? 这样想着,她情不自禁地朝那边的两位女子投去埋怨的目光。 好在,那两位女子似乎只是在等待自己的东西,并未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接过店小二手里的东西后,她们便相携离开。 褚湘思长出一口气。 对面,萧景逸费力地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对面的女子。 只是,既然没见过,那又为何感到这么熟悉呢? 尤其是那名身着红衣的女子。 第271章 出入 走出酒楼后,身着白衣的女子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扭头对身着红色衣衫的女子抱怨道: “阿凝,你有没有感觉到,刚刚那一桌的一男一女,一直在盯着我们看。” 刚从酒楼出来的,正是乔装过后才出门的雪缃和秋露凝两人。 秋露凝点头,“是的。对面那桌人刚坐下不久,就一直盯着我们看。” 雪缃顿时有些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会是那些之前偷偷放蛊追踪你的人吧?他们是不是认出我们了?” “不会”,秋露凝断然否决,“那伙人是沂国皇室中人,不会是给我种蛊暗中追踪的人。” “皇室中人?”雪缃没控制住声音,扬声高喊道。 察觉自己失言,雪缃看了一圈四周,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好在酆阳城几乎已经破败,如今这里除了她们刚刚进去采买东西的酒楼之外,再没有其他酒楼。 能来这里消费的,都是身有富余的人,也不会闲到没事做,特意偷听她们二人的谈话。 发觉周围没人注意到自己,雪缃这才清了清喉咙,不自然地放下手,道: “阿凝,你见过那伙人吗?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沂国皇室中人?” 当然,这次她特意收敛了自己的声音。 秋露凝果然给了肯定的答复:“嗯。那个衣着华贵、被众人簇拥保护着的男子,正是沂国现在的掌权者,萧景逸。” “什么?”雪缃倒抽一口冷气,险些没忍住又叫了出来。 她深呼吸两下,惊疑不定地看着一脸淡定的秋露凝,“阿凝,你说的,是真的?” “那个人,真的是,沂国国君?” 雪缃特地压低了声音,最后四个字轻的,秋露凝几乎没听见。 “嗯”,秋露凝一脸淡然,“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但是我很确定,那就是他。” “阿缃不必在意”,见雪缃面色还是有些紧张,秋露凝出声安抚道:“他之前见过我一面,兴许是也觉得眼熟罢了。” 秋露凝肯定道:“不会出什么事的。” 雪缃闻言点点头,却还是觉得眉心直跳。 萧景逸这边,众人在酆阳城唯一一家酒楼里用过饭后,便在司马飞的安排下一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张义康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景逸身后,见他进了房间还是眉头深锁,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主动开口: “君上可是累了?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不如早些歇息吧。” 他说着,便躬身上前整理床铺。 “张义康”,坐在桌前的萧景逸突然开口,声音从张义康背后传入他的耳朵,“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对面那一桌的两个女子?” “君上是说方才在大堂里的时候?”张义康一边打开包袱取出上好的丝绸睡衣,一边分心回答萧景逸的问话:“奴才瞧了两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么?”萧景逸呆呆地问了句。 张义康已经铺好床铺整理好床具,于是走上前为萧景逸煮茶。 袅袅水汽升起,萧景逸的视线也变得缥缈,他接过张义康递来的茶,浅浅啜了一口,还是不死心。 “寡人之前真的没有见过那个女子吗?那怎么会感觉如此熟悉。” 出门在外,沿用之前的称呼显然不便。于是,萧景逸勒令所有人必须称呼他为“公子”,他自己也有意的在人前不用“寡人”自称,而改称“我”。 这会儿房间里并无外人,萧景逸又想事情想的出神,心神放松之下,便又下意识地用起来自己一贯的自称。 “依奴才看,那两个女子相貌实在平平。君上若是乏累,不如奴才去传贵妃娘娘来吧?” 张义康觉得,萧景逸可能是大鱼大肉吃多了,突然看见清汤小菜,觉得新鲜罢了。 他说着,弯着腰等着萧景逸回复,心中已做好了马上去隔壁房间传唤褚湘思的准备。 没想到萧景逸居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口回绝了。 “传她做甚?随军本就是件很辛苦的事情,都走了这么远了,她还是一天到晚地在寡人耳边念叨,抱怨行军速度太快,她受不了。” 萧景逸想起褚湘思这段时间的表现就觉得烦躁,情不自禁地对着张义康大倒苦水: “刚来的时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没两天呢就开始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寡人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女人竟然这么麻烦!” “寡人还允许她带自己的贴身丫鬟侍候——这一大支队伍里,谁有这个待遇?她倒好,丝毫也不知道感恩便罢了,还几次三番地打发她的婢女来找寡人。一会儿说自己头疼,一会儿说自己浑身被颠的难受——” “难受、难受找太医去啊,找寡人干什么?!” “寡人以前怎么没发现,贵妃居然是这么个骄纵的性子?” “早知如此,便不带她来了——我怎么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呢?” 张义康默默的听着,不发一语。 他知道萧景逸只是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 虽然他始终觉得萧景逸对待后宫嫔妃的态度转变的实在太过奇怪,但是主子那边说一切甚好,那想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即使有,估计问题也不大。 萧景逸也没指望张义康能给他什么好的建议,抱怨两句也就过去了。 只是说到褚湘思以前的模样,萧景逸却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总觉得,褚湘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不仅帮不上他一点点忙,还一直在拖后腿耽误进度。 她应该是娴静温雅的,是明大义、识大体的;她不仅能帮自己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还能在自己有需要的时候为他出谋划策。 她的意见常常也很中肯,有时候更是一语中的,甚至想到了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方面。 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她都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妻子——甚至可以说是,完美。 但是为什么,这次出来,却变了呢? 萧景逸百思不得其解。 他努力回想以前褚湘思的模样,把这些自己以为的美好品德、他印象中褚湘思做过的事情一一往她身上安放,却发现,自己的回忆里的那些场景,居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努力地把褚湘思的脸庞往他记忆中的那些场景里的那个人身上安放,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很别扭——就好像,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褚湘思一般! 萧景逸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随即又下意识地摇摇头,暗道自己真是这段时日被褚湘思吵的太烦了,居然产生了这样可怕的念头。 那个女子,不是褚湘思,又会是谁呢? 他对她的心意做不得假。看见她时,从心窝里涌流而出的甜蜜与快乐是骗不了人的,自己最在意的人,一定就是她,不会再有别人了。 于是萧景逸又陷到了死胡同里。 既然如此,那他的回忆里,为什么没有褚湘思的脸呢? 萧景逸跟自己较上了劲。他拼命的回忆曾经那个端庄大气、文雅得体、善解人意的心上人,又努力地把褚湘思的脸往那个人始终蒙着一层迷雾的脸上放。 但是,无论他怎么放,都觉得难受,觉得很不合适,他从潜意识里就很抗拒。 然而不是褚湘思,又还能是谁呢? 萧景逸自己与自己较劲了一番,想的头都痛了,还是没能成功地把褚湘思的脸安放在回忆里他最爱的那个人身上。 突然,他又想起了刚刚那个红衣女子。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如此熟悉?莫非…… 萧景逸被自己突然跳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他总觉得,他肯定是见过那名红衣女子的。 不查查她,他决不能放心。 于是,他唤来司马飞,要求他马上去查今日出入客栈的红衣女子。 第272章 猜测 证实 萧景逸傍晚时分想得太久,想的头都隐隐作痛。 这会儿他正半靠在床上,张义康坐在床前为他按摩头部。 “杜衡还没回来吗?” 一直闭着眼睛的萧景逸突然开口,张义康都被他吓了一跳。 “回君上,还没有。” “啧”,萧景逸不爽地叹息一声,语气里含着愠怒: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堂堂一个先锋离队这么久,成何体统!” 张义康不敢接话,就听萧景逸又道: “当时寡人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他这等无理的要求!” “瞧瞧,都把寡人当什么了!一去再也没有了动静,究竟他是前锋还是寡人是打头阵的?!” 张义康大气也不敢喘,为萧景逸按摩的力道都下意识地放轻不少。 “用点力”,萧景逸不满地斥责:“是没用晚膳吗?怎么这么软绵绵的。” “君上恕罪”,张义康局促地请罪,而后小心地回答道: “杜将军心系君后殿下,拳拳之心实在令人动容。” 萧景逸的怒气减弱,君后?他怎么好像,对这个本该是结发妻子的人,如此陌生。 “嗯”,萧景逸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杜衡,是由君后一手带大的吧?” “君上好记性!”张义康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杜将军早年丧母,确实几乎是由他的长姐一手带大的。” “君后殿下还未出阁时便是闻名京都的贤德女子,她将将军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一手带大了年幼的弟弟。在当时,可是美名远扬。” 萧景逸仍旧闭着眼,没有作声。 他在心里暗暗思忖,心想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明明是他的枕边人,合该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可是他为什么,对张义康口中这个“君后”没有丝毫印象,连她的面容都几乎记不清了。 这不正常。 这很不正常。 萧景逸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本来被张义康的按摩纾解下去的头疼又卷土重来,甚至气势更猛烈。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坐起身来。 张义康不知萧景逸心中所想,观他神色似乎有些痛苦,忙松开手,改为去搀扶萧景逸。 他正要扶着萧景逸起身更衣,却见他摆了摆手,“出去吧,寡人自己坐一会儿。” “是。” 屋子里再没有旁人,萧景逸这才痛苦地皱起眉头,两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缓缓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时候,他越发想念杜衡。 只是,一想起杜衡,又不免想起成知节临死之前在天牢里留下的那句似是而非的指控。 萧景逸的头更疼了。 * 帮着雪缃将她和秋露凝刚刚出去采购的食物接过来后,何游还是没忍住劝道: “雪缃,不能再逗留了。明之武那边还不知怎么样,乌惜文也还没救出来。楼主迟迟在此耽延不是办法,你帮我劝劝他吧。” 秋露凝刚刚回来就将东西交给雪缃和何游,飞快回到路若的房间,继续痴痴地守着她。 若不是雪缃软磨硬泡,执意要拉她出去散心,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路若的。 “何大哥,你可不能蒙我呀。前天楼里的信件传来的时候,我也在场的。明大哥不仅已经醒了过来,还成功地救出了乌大哥。两人正在雪阁养伤呢,我们先不过去打扰也好,让他们好好修养为上。” 雪缃一边整理归置手里的东西,将属于风玥他们俩的放到何游手里,再把属于阿凝和自己的拿到自己手里。 何游有些泄气,但随即又道: “霜姑娘已经醒了,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再这样耽搁下去,不知道又要出多少事端……雪缃,你和霜姑娘关系好,你还是去劝劝她吧。” 雪缃抬头看着路若的房间,眼神示意何游看刚刚跑过去的秋露凝,见他也看见了那二人,便收回视线,无奈地对何游道: “何大哥,你可饶了我吧。” 她又伸出手,朝自己眼睛下方浓重的两团乌青上指了指,“看到了吗?我不眠不休整整五日,使尽浑身解数才终于唤醒了阿凝,你快可怜可怜我吧,别再奴役我了。” 何游焦急的神情在雪缃满脸的疲惫面前又转变成了愧疚和心疼,“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这些东西我来弄就行。” 听到这句话,雪缃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了何游,“一会儿用完晚饭一个时辰后,你记得帮我提醒阿凝按时吃药,千万别忘了。” “……好。” 何游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嘿嘿,何大哥你最好了。我先去补觉啦!” 雪缃露出个轻松的笑容,连刚买回来的晚饭也不吃了,马上冲回自己房间,恨不得立刻裹上被子睡个三天三夜。 何游见她如此迫切地想要休息,心中的疼惜越发浓郁。 他提着两手吃食回到风玥那里,发觉风玥正拿着盖着紫色火漆的密信在读。 何游眼前一亮,大步上前,有些激动地道: “楼主,是不是又有新消息了?” 风玥淡淡地应了声,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风玥看完密信,随手把它放在桌子上,罕见地露出了忧愁的表情。 “只是,太迟了。” 风玥满含惆怅地叹息一声。 “什么猜测?还有,什么‘迟了’?” 何游听了一耳朵,不解其意。 他把自己手里的吃食放在桌子上,一边放一边道: “楼主,不迟呢。时候还不算太晚,现在用晚饭刚刚好。” “这些都是雪缃和霜姑娘刚刚一起出门买的,还热乎着呢。喏,楼主,给你这个。” 风玥有些惊讶,“凝儿——她们出门了?” 说着,本不打算伸出去的手也伸了出去,接过了何游递过来的毕罗。 “嗯。” 何游咬了一大口烧饼,含糊不清地道: “雪缃硬拉着霜姑娘出门去了,说一直枯坐在屋里对身体不好,必须得出去走走才行。” “她自己还没来得及休息呢,刚回来就急忙休息去了。” 风玥慢慢地嚼完嘴里的毕罗,喝了口水润喉,才开口道: “你提醒我了。雪缃这次做得很好,月阁新进搜罗到的五匹鲛绫纱,便全给她吧。” “属下代雪缃谢过楼主!” 何游激动地一手拿着烧饼,一手撩起衣摆,向风玥重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比自己得到赏赐还高兴。 他虽然是个大男人,不懂得女儿家爱美的心思。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鲛鲮纱这种面料有多难得,更有好几次曾听到过雪缃不经意间对秋露凝那两身鲛鲮纱所做的衣服所表示出的艳羡之情。 他能感觉到,雪缃是真的很喜欢这种布料。 而且,先前这种珍贵难得的布料,整个楼里可是只有霜姑娘才享有的待遇,如今,这项殊荣也轮到雪缃了! 何游是真心为雪缃感到高兴。 风玥稀奇地看着他这副模样,等他没那么激动了,才继续开口: “还有,以后,雪缃享有楼里一切顶级的药物,待遇同我一级。” 何游这下更是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多谢楼主!!!” 兴奋劲儿过去后,晚饭也用的差不多了。 何游正色道:“楼主,您刚刚说,什么猜测不错?” “乌惜文身受重伤、明之武侥幸逃脱,这些,都是有预谋的。”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背后之人,是故意让我们发现明之武的。” “甚至这次乌惜文能被‘成功’救出,我猜测,大概也是对方故意为之。” 风玥将桌上的密信递给何游,“若说先前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经此一信,几乎可以证实了。” 何游展开那封信,顿时瞳孔猛缩。 第273章 一石二鸟 密信是明之武传来的。 信中向风玥汇报了他自己这段时间的身体恢复状况,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已经合力,成功将乌惜文救了出来。 沂国皇宫守卫森严,更别说堂堂公主萧颜汐的府邸,更是守卫重重,森罗密布。 可是,根据明之武在信中所说,那日他们前往摘星殿的救援行动却无比顺利,不仅不损“一兵一卒”,连受伤人员都寥寥无几。 这就很可疑了。 就算以璧樰楼的力量,可以轻松逃过沂国皇宫中来来往往的侍卫,可是明之武在信中又说,萧颜汐的武功深不可测,他和乌惜文之所以会中招,就是因为不敌萧颜汐。 当时,萧颜汐发现他们两个之后,几人大打出手。 但他和乌惜文两人合力,却也不曾在萧颜汐手下过过十招! 这是相当可怕的。 连何游自己也不敢夸口,面对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合力,他有把握能赢下。 即使能艰难取胜,那也是需要三人打的难舍难分——至少需要百来招上下——还是在何游状态良好的情况下。 纵然如此,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毫发无伤。 据明之武信中所说,萧颜汐当时似乎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就拿下了他们二人。 若不是她中途放松警惕,乌惜文又舍身挡住了所有攻击,明之武当时绝不可能逃出生天。 “萧颜汐身为沂国公主,常年居于深宫内苑,居然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单凭眼前的只言片语,何游就已经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简直难以想象,能够达到如此武学境界的人,居然是一个弱质女子。 风玥察觉到何游的言外之意,却只是斜睨他一眼,并未开口。 “那照这样说的话,萧颜汐确实很有可能,是故意放明之武离开的。” 何游感叹过后,很快找出了这件事的可疑之处,“可是,她为什么要放明之武离开呢?又为什么,单单留下了乌惜文,还对他倍加折磨?” “因为,她要借他们两个,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风玥拿出另一则密信,展开后递给何游,“她不光为我们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甚至连杜衡都想一并收入囊中。” “??” 何游一头雾水地接过风玥递来的信件,赫然发现这也是一封印着紫色火漆的紧急信件——看时间,正是刚刚送达的。 信上说,雪阁透过各种渠道,刚刚拿到消息,沂国大将军杜衡,不知因何缘故,数日前突然离开前锋部队,目下正在赶往沂国皇宫。 “楼主,您的意思是——”何游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两封信,“莫非杜衡前往沂国皇宫,是去找萧颜汐去了?” 风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错,近来这几日,倒是有所长进。脑子终于不糊涂了。” 何游脸色通红,想起之前一路上的囧事,不由得烧红了脸,“楼主您莫取笑我了。” “不过,楼主您怎知,杜衡是去了萧颜汐那里,而不是别的地方?” “因为这个”,风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何游手里的密信,“被囚禁多日的乌惜文终于被成功救出,萧颜汐在皇宫内大肆宣扬她宫里丢了个人的消息,还作出大发雷霆的模样,杜衡收到消息后,一定会想去萧颜汐那里探探虚实。” 风玥这么一说,何游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想起,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本是被风玥一纸命令派往杜衡身边,协助他查明他姐夫——也就是沂国皇帝萧景逸身上的问题的。 萧颜汐既然大张旗鼓地传播这样的消息,证明乌惜文和明之武一定是在她那里发现了什么,以至于被她发现以后,才这般不依不饶。 杜衡洞悉了这一点,又实在等不及风玥的来信,便急忙进宫,去萧颜汐那里寻找线索。 他本就对萧颜汐有所怀疑,萧颜汐这一番动作,不过是恰好戳中了杜衡的痒处,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来找自己的理由罢了。 “竟是如此”,经过风玥一番点拨,何游才算是对萧颜汐这一波奇奇怪怪的操作有了认识。不过他还是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么一个借口,她就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甚至不惜伤害两个无辜的人?” 一想到雪阁信中所写的明之武和乌惜文的惨状,何游就气得胸口发疼。他恨得目眦欲裂,恨不能立刻冲进沂国枫玉都,杀了萧颜汐那个毒妇。 “她想见杜衡,直接传召就是了。以萧景逸对她的宠爱程度,难道还会拦阻不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要对乌惜文和明之武下毒手!” 风玥反倒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如何游一般义愤填膺,“也许她本不打算这样做,但乌惜文他们,却误打误撞的查到了摘星殿,将她的一些隐秘撞到了明面上,于是,她干脆借此东风,直接用他们来吸引杜衡的注意力。” “等等”,何游越听越糊涂,“楼主,您刚刚不是还说,萧颜汐是要借乌惜文他们两个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吗?怎么突然又变成了吸引杜衡?” 风玥看着一脸迷茫的何游,颇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不该夸你太早——刚还说你有长进,这一下子,又给打回原形了。” “什么?”何游委屈,“楼主你刚还夸我聪明呢。” “萧颜汐扣留乌惜文、重伤明之武,明面上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她当然不知道乌惜文二人的身后是我们,但是以她的聪明,定然能猜出他们背后之人不是杜衡。” “她想借此表明她的厉害之处,同时向我们投诚:你看,我本能杀了你的两个爱将,却并没有动手,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她的第一层意思。” “至于第二层嘛,大约是她临时起意。” 风玥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努力揣测着萧颜汐这类人的心思,“她本来应该是想借助其他手段达到目的,但是明之武他们刚好送上门,于是她想着‘不用白不用,不如就先拿你们做实验好了’,所以,拿乌惜文做了实验。” “我虽不知这满池的鲜血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但就明之武所说,乌惜文被救回来时容貌身形大变,便可猜出,这东西由来已久——萧颜汐把乌惜文丢进去可能是一时兴起,但她绝不会一时兴起去搞这么大一个血池。” “根据雪阁不久前传来的消息,杜衡在带兵出发之前,曾和萧颜汐发生过龃龉——校练场上逼婚将军,真是头一遭听闻。” “当时杜衡坚决拒绝,定是已经惹恼了萧颜汐。她也暗中窥视杜衡已久,想必也早就清楚,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混在杜衡的军队里。” “虽然后来她很快明白过来,乌惜文和明之武他们,大概率是杜衡向其他势力所借调的人,并不归属于杜衡。但这并不妨碍她借此逼出杜衡。” “毕竟,能允许他们两个掩藏在自己的军队里,足以说明他们两个对杜衡来说很重要。” “所以,在抓到明之武他们之后,萧颜汐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就地诛杀,而是扣押一个、放走一个。” “后续,她又借乌惜文这个白白送上门来的‘药人’做了实验,顺便找机会将他放走,同时扩大事态,让杜衡收到消息。” “如此,这一石二鸟之计,便成了。” 风玥呷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萧颜汐这个女人,当真是有几分钟离心那个老妖妇的风采。 第274章 陷入设计 何游又糊涂了,“纵然这一石二鸟的计策足够精妙。但是,楼主,您刚刚还说,‘可惜太迟了’,什么太迟了?” 提起这个,风玥手中的茶水顿时就不香了。 “是杜衡”,风玥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尚且留有余温的茶水,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这则消息,”他指了指何游仍旧拿在手上的信件,“雪阁传来消息,杜衡明显是等不及从我这里得到确切消息,已经去找萧颜汐了。” 何游仍旧不解其意,“去就去呗。即使他没有从我们这里得到消息,去了萧颜汐那儿,他也会知道,乌惜文已经被成功救出来了。” 意识到萧颜汐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杜衡,何游默了片刻,又道:“即使萧颜汐成功把杜衡引了过去,她应该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风玥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你太小看她了。” “如果她只是想和杜衡和平谈判,何必花这么大功夫引他过去?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吗,萧颜汐曾经在杜衡出发之前,在校场上,当着萧景逸以及众多精锐的面,逼婚杜衡。” “!!” 何游终于反应过来。 “楼主,您的意思是——萧颜汐还不死心!难道旧事还会重演?” “旧事未必重演,但是杜衡的婚事从此之后由不由得他自己做主,就不好说了。” 风玥长叹一声,只觉原本醇香的茶变得苦涩不堪。 * 枫玉都,摘星殿。 萧颜汐刚刚用完一支上次从裘立那里带回来的“安神香”,这会儿心神愉悦、两靥生光。 她勾勾手指,唤来一早便听她的吩咐,一直守在这里的婠婠。 “去,去汤池好好沐浴一番。好好招待我们杜将军。” “!!” 婠婠听到这话,简直欣喜若狂。 她一早就被叫来这里,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心里一时高兴一时惶恐,一时猜想公主定是为了先前所答应她的事,一时又想自己是不是犯了她什么忌讳,在这儿等着一会儿要领罚的。心里像吊了几只水桶,七上八下的。 这会儿得到萧颜汐肯定的回答,她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重重地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 杜衡心急如焚,收到消息后,冒着被萧景逸事后斥责甚至重罚的风险,马不停蹄地赶到萧颜汐寝居之处。 按照惯例,杜衡这等外男是不得擅自闯入后宫的,更何况是云英未嫁、金尊玉贵的一国公主的宫殿。 但萧颜汐为这一日早就筹谋已久,自然为杜衡大开方便之门。 杜衡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到了摘星殿。 他来不及思索为何一路这么顺利——或许他心里也有过猜想,知道萧颜汐既然敢特意传信让他过来,那必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 ——不错,风玥只有这点猜错了。他以为杜衡是探听到萧颜汐那里平白无故地丢了个人,等不及自己的回信便着急忙慌地去了。但实际上,是因为杜衡早就收到了萧颜汐的来信。 信中说,她知道杜衡要找的两个人的下落,如果他想知道更多,必须亲自前往摘星殿。 杜衡无暇多想。他急于寻找乌惜文和明之武,萧景逸这几日的状态越来越奇怪,很多次对褚湘思不假辞色,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似的,又很突兀地回过头来讨好她。 一行人本就身处军营之中,常常露宿在外,所以他们之间发生的一点一滴杜衡都看得分明。 他总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萧景逸身上一定又发生了什么。 再加上他在凤栖宫安插的人手传来消息,君后殿下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已经到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地步。 杜衡心中实在焦急。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下去。 为了早日使自己的亲姐姐能够脱离苦海,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一条线索。 ——决不能让明之武和乌惜文就这样消失在沂国、消失在公主府。 所以,即使这一趟是龙潭虎穴,他也一定要去闯一闯! 心思急转之间,他已踏入摘星殿主屋的大门。 杜衡觉得有些不对——哪有人谈事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谈的?不是应该在大厅或者偏厅呢?来人家姑娘的房间里成何体统? 他正要退出门外,在他前面引路的宫人却再三拦阻,一再强调这就是公主殿下所安排的地方,不会出错。 杜衡眉头紧皱,心中的怒气勃发,正要发作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屏风之后传来萧颜汐的声音: “退下。” 这句话,自然是对引杜衡来的下人说的。 那宫女欠身应是,朝杜衡弯了下身子,便低眉顺眼地走出房间,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杜衡的眉头皱的更紧,脸上的表情已不足以用【阴沉】二字来形容。 他大步上前,正待推开房门,让两人的谈话完全暴露于人前——最起码应该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却没料到屏风后的人再度出声—— “线索就在我这里,杜将军不准备进来看看吗?” 杜衡的脚步停住,正在犹疑之际,却突然听到萧颜汐又道: “杜将军这样,可就没有诚意了。” 她的声音本来清纯甜美,刻意压低之后却显得冰凉而又鬼魅:“本宫的线索,可是有时间限制的。将军这一回头,过期不候。” 杜衡立刻转过身来,走向屏风。 “公主若有诚意,何不出来?这般藏着掖着,本将怎知殿下不是在骗我?” 屏风后传来娇笑声,伴随着萧颜汐的一声冷笑,“嗬!杜将军将军这话当真可笑。你若不信本宫,大可以现在回头,走出这里。” “本宫绝不阻拦!” 杜衡没有动作。 萧颜汐的态度突然又软和下来,“杜将军不是要找那二人的线索吗?本宫刚好遇见过那两位,他二人一文一武,倒是一对脾性相投的……” 【好兄弟】三个字还未说出口,杜衡便已经迅速地冲上前,绕过屏风,急切的询问脱口而出: “他二人到底在哪?你把他们怎么了?!” 出乎杜衡意料,屏风之后,只有一张雕花大床,床榻之前纱幔重重,遮住了躺在里面的曼妙身影。 杜衡猛地转过身去,脸色阴沉地几乎能滴下水来。 他咬牙,声音压得极低: “还请公主自重!” 竟是气愤地连“殿下”二字都不愿称呼了。 “杜将军说得什么话,何必如此见外?” 萧颜汐不知廉耻的声音又钻入杜衡的耳朵:“何况,床上之人到底重不重,将军又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呢?” “你!!”杜衡的脸又黑又红,他气得几乎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无耻!” “哈!”萧颜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只是跟将军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不过杜将军这话也当真可笑。你不是要找那二人吗?其中一人本宫已经给你送到了床上,还不算有诚意吗?” 杜衡脸上烧得厉害,只觉得又生气又窘迫,难堪和愤怒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 听到乌惜文和明之武那二人其中一个就躺在自己面前的床榻上,他想也不想,便一头冲上前去,掀开了纱幔。 殿内的红色蜡烛燃尽了,融化的烛泪一点一点地从细长的烛台上流下来,堆积在一起,最后凝固成一堆看不出原样的透明状物体。 杜衡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 他呆呆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柔软的被子从身上滑下,他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没穿衣服,赤*身*裸*体地躺在被子里。 他正要起身穿衣,视线一转,却呆住了。 他身旁,是一个满脸红晕、脖颈上印满红痕的女子。 第275章 表演 而且这名女子的面容,异常熟悉。 刹那间,杜衡什么都明白了。 散发出摘星殿丢了一个人的事是假——纵然不假,目的却也不过是为要引他过来。 萧颜汐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要达成的目的,从不是什么给他一条线索以求合作。她要的,是彻彻底底地掌控他的后半生! 杜衡浑身发冷。 纵然裹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鼻尖还残留着令人飘飘然的馥郁馨香—— ——是了,就是这香气! 杜衡猛然惊觉。 从他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原来就已进入了萧颜汐早早为他准备好的桃#色*陷阱。 他虽然一直能听到萧颜汐的声音,却并未见到她的真实面目。 因为身处摘星殿正房房间内,杜衡想当然的以为,萧颜汐就在屏风之后。 在萧颜汐的言语攻势下,杜衡很快溃不成军,轻易地就相信了她的说辞,以为乌惜文或明之武中的其中一个,就躺在他面前的床榻之上。 于是,他毫无防备地冲上前去,一把掀开了被层层纱幔掩盖的床帐。 床榻之内,早就点燃了分量十足的迷情香——萧颜汐为了此次计划能够成功,可谓是下了血本。 不仅花费重金令裘立打造了精纯度极高的迷情香——保证即使是一个成年青壮年男子也能在嗅到气味时霎时失去神智,而且还斥巨资为婠婠准备了奢华靡丽的汤池沐浴——汤池里,加入了她自己平时都极少舍得使用的,能使女子肤若凝脂的珍贵秘药。 甚至,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萧颜汐甚至在婠婠沐浴的汤池里也加入了些许助兴的药物。 如此,即使婠婠中途突然良心发现、反悔不干,情势所迫,也由不得她了。 双管齐下,杜衡又无甚防备,于是一下子就跌入了这个艳#色%的网罗里。 他掀开床帏时,只觉得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然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身体上还隐隐残留着刚刚那场巫山云*雨的滑腻触感,清醒之后的杜衡却只觉得恶心反胃。 他忍了又忍,这才没失态地吐到床上。 杜衡实在受不了了,他一把掀开被子,迅速起身,拾起地上不知何时被扔在地上的衣服,拿起雪白的亵衣就要往身上套。 徐徐冷风一股脑儿的灌入原本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好梦成真正睡得香甜的婠婠一下子被冷风冻醒。 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模模糊糊地看见杜衡英俊阳刚的面部轮廓,顿时睡意全消,惊愕的睁大双眼—— “将军!” 杜衡脸色难看。他本以为婠婠醒来后会不顾廉耻地继续缠着他,毕竟以婠婠平日的表现来看,他很难不怀疑她对他有意思。而且,在他仅存的记忆里,婠婠也是兴奋难耐,一直缠着他……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醒来的婠婠居然—— “将军!!” 婠婠微微掀起被子,看到自己赤身露体,不由震惊地喊出声来。 “啊————” 她抬眼,又看到杜衡尚未来得及拉紧系带的赤裸胸膛上层层叠叠的红痕,眼睛睁得几乎要脱离眼眶。嘴边的尖叫尚未来得及收回,便又“腾”地一下红了脸,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杜衡本有机会上前捂住婠婠的嘴,阻止她喊出声来。奈何他实在对身上的触感反感至极,实在不想再接近婠婠。 再加上他很清楚,萧颜汐既然敢这样设计他,那一定是做好了准备。无论他怎么抵赖,估计都难以脱身。 杜衡的猜想十分正确——他没有搭理昏过去的婠婠,继续穿自己的衣服。外衫刚刚穿好,便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伴随着萧颜汐愤怒的质问: “好你个杜衡!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本宫的寝殿里做什么?!” 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宫女内侍,甚至还有几位不算得宠的萧景逸的后妃——平日里在宫里也不怎么显眼,也不知萧颜汐是怎么把她们凑在一起的。 杜衡瞥一眼声势浩大的人群,继续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裳,最后端端正正地系上腰带。 那些被萧颜汐带来的后宫妃嫔,大多面皮薄,在进来的那一刻便已经羞红着脸扭过头去回避。一时之间,除了萧颜汐的质问,庞大的人群居然鸦雀无声。 看着杜衡如此淡定,萧颜汐的心里稍稍地有些没底,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管身后忙着回避的妃嫔和一脸羞臊的宫女,快步上前掀开床帐,继而传出震惊之际、愤怒而又心痛的惊呼: “婠婠——好啊,杜衡,你!” “你居然敢在本宫的寝殿内如此孟浪!”萧颜汐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脸上的神情既愤怒又心痛,还夹杂着些许不解。 萧颜汐这一声大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在场众人皆窃窃私语起来。众人交头接耳、挤眉弄眼,时不时对屋内的几人指指点点。 “真没想到,杜将军看着一身正气,竟是这种人!” “真是假正经。什么一身正气,我看就是个伪君子!” “青天白日的,就能在公主殿下的府邸做出这种事,啧啧——” “不过,将军的身材可真不错……” “……” 满意地听到自己带来的人议论纷纷,萧颜汐顿了片刻,像是在平息怒气,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息,开始绘声绘色地哭诉: “本宫早知你和我身边的侍女有情意,本宫也早就有意撮合——是你百般顾虑、不肯轻易答应,本宫这才没有强求。谁知你、你竟然——” 萧颜汐声泪俱下,像是为婠婠心痛不已,为她打抱不平,“你若是真心喜欢婠婠,向君上回禀一声,求娶了就是,何苦在本宫的地盘上如此欺负折辱于她?” 此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 “呸——就当我刚刚瞎了狗眼。身材好有什么用,品性恶劣最是令人可耻!” “无耻!无耻至极!他怎能做出这种事?” “喜欢人家姑娘,娶了便是。无媒苟合,这不是、这不是坏人家姑娘名声吗?” “真是开了眼了!公主殿下都同意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不想给人家名分还想糟蹋人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怎么能这样,那位无辜的姑娘又做错了什么……” “他这样做,将公主殿下置于何地?” 最后这个人显然是义愤填膺,怒气冲冲地吼出了这么一句,而且几乎是当着杜衡的面吼得。 萧颜汐自然也听见了。 她顺势抬起楚楚可怜的脸庞——因为难过,她似乎还哭了一场,眼圈发红,满脸泪痕,“杜衡!你将本公主置于何地!” 杜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萧颜汐见他无动于衷,心下气急,闭眼吼道: “纵然不说本宫,那皇兄呢?” “杜将军你如此胆大妄为,在本宫的府邸尚且敢如此猖狂,你究竟将君上置于何地!” 这句话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 此话一出,杀伤力倍增。 空气里像是都绷紧了一根弦。随行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杜衡,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都在等。 他们想知道,杜衡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顶着一大批人利剑一般锋利的视线,杜衡仍旧面不改色。 他先抬眼看向萧颜汐,“公主表演完了?” 虽是问句,却分明是肯定的语气。 “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 第276章 联系 在双子镇待着的这几日,几人都没有闲着。 四人分头行动,再碰头时,都有了不小的收获。 “这个叫裘立的国师,绝对有问题。” 好不容易终于聚在了一起,墨白率先开口。 “我这几日又去了那太守府一趟,恰巧遇见一群人在搬运几盆名贵的素冠荷鼎,听那些花匠私下咬耳朵,说是从皇宫里送来的。” “只是从宫里送来的几盆花而已,小白你如何确定就一定是那位国师送的?” 祁长留不予理解,“说不定是那位太守博取了宫中的哪位其他贵人的芳心,特地送来给他装点门面的。” 墨白眼神坚定,断然否定:“不。” “我亲耳听见那几个花匠咬耳朵,说这几盆素冠荷鼎虽然名贵至极,花瓣上却莫名透露出些许妖异的血红色。有人说‘从那位神鬼莫测的国师大人手里流出来的东西,多少会与其他普通花草不一样。都这么多次了,难道你们几个还没适应吗?’” “又有另一名花匠说‘可是这素冠荷鼎素来贵在三绝:一荷、二洁、三奇。这几盆花一看就与其高洁品性不沾边。如此妖异奇怪的品种,怎配得上‘素冠荷鼎’这样的殊绝雅号?” “一直在一旁观察那几盆兰花的花匠说‘我们怎么认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贵人说它是‘素冠荷鼎’,那它就是。’他看了看另外两个花匠,又说道‘且不说上面那位赐下这些兰花的国师大人,就单说咱们主人。他要求咱们照看好这些花朵,你们几个,难道还想抗命不成?’” 墨白说得嘴唇发干,听得入迷的几人没人注意到他的干渴,他自己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碗凉透的茶水,抬起锋利的下颌线,一饮而尽。 “我特地观察了一番他们嘴里的那些花,本来洁白素雅的花瓣上确实透露出一丝丝鲜红的纹路,完全破坏了那些兰花本来的幽雅素净之感。” 他顿了下,抬眼打量了一番面前三位正听得入神的人,略有些迟疑地道: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些花上面血红色的纹路,不仅仅只存在在花瓣上。”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几盆花墨绿色的叶子上、还有细细的花梗上,都隐隐的透出几分血红色的丝线状纹路。” “甚至叶子下面的泥土,我瞧着都有些不对。” 祁长留已被牵动了全部心神,一脸迫切地问:“哪里不对?” 墨白抿了抿唇,又倒了一碗凉茶下肚,这才幽幽开口: “那泥土的颜色,不像寻常泥土的样式,倒有些像——” 他说到这里,又顿住了。 墨柒都要好奇死了,“像什么呀,哥?你快说呀!” 墨白的视线转向一直淡定从容的未已,神色间似有恳求。 未已微微笑了笑,开口说了几人围坐在一起的第一句话: “阿白莫非是想说,那花盆里的土的颜色,有些像我之前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乱葬岗的泥土?” “是。”墨白暗暗松了口气,还是阿未与他心有灵犀。 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感受到墨柒和祁长留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脸上,未已浅浅勾了勾唇角,温声解释道: “为医者,总是不免采集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我那段时日好奇被浸透了鲜血并且含有腐化的尸骨的泥土究竟与寻常泥土有什么不同,所以特地寻回来一些做研究。” “阿白常常与我在一处,知道这个后觉得有些稀奇,所以特地多留意了一些。” 墨白在一旁点点头。 其实,他还担心那些泥土会对人的身体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在未已研究那些东西的那段时日,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待在他身边,生怕他出事。 “原来是这样。”墨柒感叹一句,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 “!!!” “难道,哥你的意思是?!” “嗯”,墨白沉重地应了一声,“我对阿白当时从乱葬岗带回来的那堆泥土格外在意,所以在见到那些花盆里的泥土的一瞬间,便想起了那时见到的那种泥土。” “而且”,墨白下意识地又顿了下,又看向未已,“花盆里的泥土,颜色甚至比你带回来那些还要深。” 未已了然,“其实你刚刚说的时候,我就有所猜想。” “那些素冠荷鼎,恐怕是用什么动物的尸骨滋养而成的。” “花瓣、花茎、花叶甚至花萼,几乎都带着血红的红血丝一样的纹路,那多半无疑了。” 他微微叹息一声,“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残忍至此。” “那些看似娇艳美丽的花朵,竟然全都是用人的血肉滋养而成的。” “!!”墨柒控制不住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浑身的鸡皮疙瘩几乎都在一瞬间齐齐起立。 她觉得浑身发毛,“居然有这样的事!” “太可怕了。” 墨柒喃喃道。 过了片刻,她仍觉不够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真是太可怕了!” 墨白伸出手拍了拍墨柒的肩膀,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顺便为她输送了些许内力,为她驱散身体周围的寒意。 未已继续徐徐开口:“我从前在外游历时,听过有些爱花的痴人,为了养出精美绝伦、独一无二的稀有品种,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割破手指或手腕,以自己的鲜血浇灌。” “却没想到,居然能在身边人嘴里听见,真有这样的事。” 祁长留冷哼一声:“什么爱花之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那些被花朵吸食殆尽的鲜血和骨肉,绝对不会是那位‘国师大人’的。” “甚至恐怕,都不是他身边受用的人的。” “师叔说得有理”,未已点头表示赞同,“那些人残忍冷酷至极,不会做这等风花雪月的附庸风月之事。” “最大的可能是,被这样残忍对待的,只是那些无名无分的底层百姓。”墨柒几乎是含着眼泪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她恨得胸膛发疼。眼眶不知是气得还是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感到悲伤,变得通红一片。 “裘立常年居住在枫玉都揽渊阁,倒是很少出现在皇宫以外的地方。要想无知无觉地杀害这么多平民百姓,还是很有难度的。” 未已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在我看来,那些埋骨于花根下的尸骨,估计大多都是被那位‘国师’处理掉的敌人——或者一些不受用的‘自己人’。” “没错”,墨白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离开那里后,我又去了一趟枫玉都皇宫。” “有什么收获?”未已相当肯定,墨白一定查到了些什么。 “确实有一些”,墨白撤开放在墨柒背后的手,墨柒浑身已经变得暖洋洋的,不再需要他继续输送内力了。 “我去揽渊阁逛了一圈,发现那位‘国师大人’确实极少露面,几乎一直待在房间内没有出来过。只有他身边伺候的道童时不时进去送去东西。” “除此以外,那里伺候的人也不多。” “我在类似炼丹坊的地方找了找,发现了这个”,墨白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张图纸。 那张图上的图案,几人都非常熟悉。 墨柒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惜颜花!” 先前所查到的线索以及关联,墨白他们早就告诉了墨柒。 对于那朵让墨白染上剧毒、差点一命呜呼的花,墨柒格外在意,所以现在刚刚看到那个图案,她就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