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城》 第1章 婚夜师兴(1) 北狄皇朝地处塞北,虽盘踞千里,幅员辽阔,然则土地贫瘠,农耕落后,百姓多以放牧、狩猎为生,是以国力不富;而占地南方的宋国却集天下土木之盛,十分富庶。 宋、齐两国隔金雁关相望。 北狄尽管财力不富,但畜牧为主,马背上过活,这等根在骨子里的生活形态造就了十数万能征惯战的铁骑大军。 而宋国相较,尽管繁荣隆华,但军事实力却远不如北狄强悍,是以北狄常有吞宋之心,若不是两朝威望卓着的战将周子夫和西门方灼坚守门阖,宋国怕是早已并入到北狄的疆域了。 秋日渐去,时近隆冬,北国的天气本该朔风凛冽,刺骨的寒冷。 然而这一日天气却出奇的晴朗,暖阳高照,云淡天青,徐徐的微风吹在人脸上不但不觉丝毫凉意,还带点和煦温馨的感觉。 北狄皇宫一派喜庆之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永乐宫更是氤氲满屋,檀香飘室,彩带从永乐宫门直连到皇城墙外,大红地毯直铺到宫门口,上千名阉人、宫女奔前忙后,如火如荼,脸上尽是欢庆的紧张神色。 今日是北狄公主、南宫美伦和驸马云振南的大婚之日,在朝的文武百官具受邀在列,齐聚在驸马府中。 洪烈帝同皇后萧娘娘居上位端坐,百官见礼祝贺毕,司仪开始主持婚庆大典。 礼罢,各部宾客入列就席。 解阳侯萧寒因云振南的杀弟败阵之仇不愿出席,也是他咎由自取,徒生祸端,怨不得旁人。 他对琼瑶公主的美貌亦十分垂涎。上月,在洪烈帝主持云振南和琼瑶公主的婚期之时他公然大力反对,狂言云振南德不配位,要和云振南比武竞亲。 云振南乃宋国降将,他和琼瑶公主这桩婚事本就引得北狄权贵多生不满。 萧寒乃北狄栋柱梁王萧蚩尊的长子,门阀势力强大。 洪烈帝一则敬重梁王一党在朝中的地位,二则也是要云振南在众人面前展现高绝的实力,堵住旁人的悠悠之口,便同意萧寒的恳请,让他们比武决胜,赢的一方迎娶琼瑶。 萧寒计谋得逞,却苦恼计无再续,他深知不是云振南的对手,若是比武落败,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照样成就云振南和琼瑶公主鸳鸯双并,更甚的自己名誉扫地,威风大损,可叹,可恨,可恼。 其时刚好胞弟萧克从东羌回还,商议移花接木,由萧克代兄出战,迎娶嫂嫂,意在杀死云振南,叫洪烈皇帝和琼瑶公主无可奈何。 可惜云振南技高一筹,萧克本欲以毒箭暗算云振南,万没成想偷鸡不成,反而作茧自缚,死在了自己的暗箭之下。 萧寒自食恶果,无理辩驳,只得吞忍丧胞之痛,由此更对云振南怀恨在心;再介,深爱的美人投入他人怀抱,他更是愤恨难平,仇怨深固,直拒邀请。 梁王萧蚩尊倒显得尤为大度,不但贺礼最重,还同云振南巨饮了数盏,谆谆挚言,极尽赤诚,似对丧子之痛早不以为意了。 云振南情知他一家乃一丘之貉,难断这老狐狸的心思鬼胎,想他睚眦必报的狭隘胸襟,何能便轻易的摒弃杀子之仇? 且不管他如何,他既出席宾客,礼敬之道必要做的足道,何况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梁王”,云振南对他也极显“诚敬”。 喜宴直到日落方休,月出星现,诸人陆续散去,云振南来到新房。 白日间他举杯把盏,欢饮颇多,此刻酒劲儿涌上,只觉耳根发热,面皮滚烫,晕乎乎的,见琼瑶公主红盖遮头,坐在床上,晃了晃脑袋,宛如梦境一样。 他挨着琼瑶公主坐下,轻轻掀下她盖头,烛光下但看她粉面桃腮,明艳绝丽,娇娇姿态,煞是动人,“嘿嘿”笑了笑。 琼瑶公主莞尔嫣然,轻嗔道:“你笑什么。” 想她英姿飒爽的对阵军前,所向无畏,可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难掩天性的羞涩。 云振南体念她苦坐了大半日,甚是心疼,柔声道:“你饿坏了吧,我给你端点吃的。”说便要起身。 “哎。” 琼瑶公主忙按住他手道:“不用了,梅姑刚才送来过,我已经吃过了。” 云振南对琼瑶公主屈降公主之尊,对他一个降将情有独钟,只感动莫名,在她额间深深吻了吻,道:“那娘子,春宵难得,你看……我们是不是……” 琼瑶公主腼腆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嗯。” 云振南心意畅快,脱去蟒袍,来解琼瑶公主的衣扣,突然“咔”的一声,二人具吓了一跳,齐望向窗户。 但见窗子被掀开了一角,外面黑漆漆的映着模糊的星光月尘,空洞洞的却是无有一物。 云振南轻轻松了一口气:“是风吧”,起身去关窗子,忽听“飕”的声响。 他眼疾手快,叫道:“小心”,侧身急闪,右手挥钳,将飞来之物夹在了指间。 那飞来之物激射的力道奇巨,虽只小小一枚,但却带的他向后连退了三步,观看之下竟是一支黝黑的铁锥,他心中骤然一凛。 琼瑶公主忙奔上前问:“什么人?”见云振南手中的铁锥,吃惊道:“有刺客?难不成是梁……” 不待她说完,云振南扶着她肩膀道:“你留在这里,千万别动,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出来。” 目光如电,直直的凝视着琼瑶公主的脸,说的十分郑重,言罢从窗户纵身窜了出去。 “你去哪?” 琼瑶公主慌急喊道,声随风逝,云振南早去的远了。 梅姑闻声赶来,见琼瑶公主也越窗而出,她怔了一怔,随即笑道:“这俩人可真是的,新婚之夜还闹什么?跳窗子玩么?唉,命中相爱相杀的冤家,谁知道又是谁给谁出的难题。” 云振南运集内力,大步踏行,夜色中但见前方十余丈一个人影纵步飞驰,功夫甚是了得。 他疾步追赶,但那人兔起鹘落,行的好快,他竭尽平生之力竟也追赶不上,直追出十多里外,那人突在一片林子前停住了脚步。 云振南离那人十步处停下,心里突突乱跳,腹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目光熠熠的注视着那人的背影。 但听那人冷冰冰的道:“够胆量,你当真也敢追出来。”说着转过身来。 朦胧的月光照在那人脸上,只看他三缕长须漂浮胸前,一张国字脸英雄不凡。 云振南既喜又惊,泪水慢慢涌满眼眶,倏地跪伏在地,拜道:“师傅,弟子不肖,给您老人家行礼了。” 此人正是“飞虎将军”周子夫,云振南的救命授业恩师,命运的重新塑造者,因其英勇无惧,用兵神速,军中送号“插翅虎”。 说起周子夫和云振南的师徒情缘,周子夫对他实可谓情比天高,恩比海深,人生再造的恩德。 云振南祖居南川浯溪镇,其家族是当地的大户,颇有家资。 父亲云成兆为人慈善,多接济乡里,在当地深受人们的敬奉,得号“云大善人”之称。 然而老天有时却不眷顾良善之人,灾祸从天而降,贼瞎了眼。 十年前中秋之夜,浯溪镇的居民正欢庆在佳节的喜悦之中,放灯划船,舞龙舞狮,饮酒赏月,品食美肴,喜喜欢欢,好一番热闹的普天同庆光景。 他们沉浸在喜庆当中,如何能料到死神正悄然逼临? 马蹄纷踏,槖橐凌乱,一伙马匪足七八十人之众似幽冥鬼兵一般突然杀至。 见人便砍,血光飞溅,寒刀过处秃木桩似的一个个接连倒下,惊的心裂胆碎的镇民奔逃乱窜。 然而却又如何能逃的开马匪那无情的钢刀? 哀嚎声,哭喊声,叫爷唤娘的悲嘶声,声声混杂,乱成一片,大火烈举,熊熊冲天,绵延了整个镇子,直照耀到数十里以外,“浯溪”的溪水被染的血一样红,整个浯溪镇刹那间成了人间炼狱。 云家四十余口尽丧命在马匪的钢刀之下,云成兆被马匪剁去了脑袋,身首异处;云振南的长姐云梓君不堪受辱投井身亡。 其时云振南年方九岁,藏于浯溪的石桥之下,那些马匪奸淫掳掠完事,正打算离去,云振南本可以苟安活命。 恰逢这时一颗人头滚落了下去,他条件反射的接在手里,眼睁睁的望着七窍迸血、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头,吓的他尖叫出声,被马匪从桥下揪了出来。 马匪行事惨绝人寰,所过之处鸡犬不剩,绝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寒刀冷光,眼看就要加于云振南的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飕”的一声,一支黝黑的铁锥直射入那举刀马匪的眉心。 那马匪“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扑通”倒地,一动不再动。 与此同时刮起一阵旋风,一位葛袍长者借风而至,如临神摄。 一众马匪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行步移位的,好像真是陡然天降的上界仙人,这人正是周子夫。 他会友南归,望见火光,听见砍杀惨呼之声,急切赶至,饶是云振南命不该绝,险之又险的被他救下了性命。 周子夫单人双掌力挫八十余众马匪,杀匪二十三,其余见“神仙”难敌,皆溃逃而去。 周子夫将云振南带回椋山,恩养教导,一用功便是十年光阴。 十年间寒暑不断,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云振南。又传其兵法韬略,自己十数年的用兵心得,打造了这一位少年英豪,说其恩同再造父母,怕也难诠其万一。 云振南学有所成,周子夫命其下山,让他前往宋国都城江都府找上大夫江丹臣举荐报国。 周子夫厌倦朝廷中的明争暗斗而辞朝归隐,却又不甘心,倒不是他舍不得朝廷的高官厚爵。 他让云振南投身军旅,也不是为了让云振南建功立业,更不是为了固保陈氏江山,他全是为了宋国的万千百姓着想,良将驻镇,使百姓免受战火涂炭、野马纷踏之苦。 宋国朝中多权臣勾斗,皇帝昏聩,不辨忠奸,只听溜须拍马之辈的阿谀谄媚之言,使有能无门之士多被弃之如敝履,报国无路。 北狄铁骑名震天下,二十余年前昭阳帝举兵侵宋,当时的宋元宗听从宰辅刘储高之言,割地九郡换取来北狄的罢兵和谈,这也是周子夫深感宋廷溃弱无能,愤恨辞朝的导火索。 时光如流阳,北狄洪烈皇帝南宫治隆继位十二载,励精图治,国力空前大涨,终于有机会实现一统天下的大志。 他亲自御兵南下,却没想到遇到了老将西门方灼带领三位少年英雄将他大军阻于金雁关外。 他虽使计使宋廷将西门方灼召回,换无能将领尤明龙趋前,又擒获宋将英雄云振南、叶世雄、江敬诚三杰,然而后方之患东羌悄然异动。 他担心羌人趁虚而入,突发大兵,那时前难进,后难退,腹背用兵,只恐南朝没有攻克,大本营已经失去了。 无奈只得罢兵而还,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暂且搁浅一旁,宋国也暂换得一时的安宁。 周子夫自云振南投身军旅便时刻关注宋廷军事,也是想看一看他这位得意弟子建功军中,拱卫社稷,保家卫国,抚扞百姓的英雄事举,就如同看他自己一样。 当他得知宋军在金雁关只短短两月便被北狄所败,又知宋军主帅乃“铁将军”西门方灼,百思不得其解。 他同西门方灼引为至交,挚友近三十年,深知西门方灼之能。 退一步讲,就算北狄铁骑无敌天下,宋军在西门方灼的统领指挥下,即便不敌,也断无可能败的如此迅速,何况有他的亲传弟子膂力军前。 “名师出高徒”,十年相授,他对云振南了若指掌,充满了信心,知其武艺韬略在年轻一辈的将军中不说天下第一,也得和第一排在一起。 又有西门方灼老将坐镇布置,怎可能轻易便败于北狄? 联系到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奸臣祸患,想来其中必有隐情,便下得椋山来,前至江都,一探事之究竟。 第2章 婚夜师兴(2) 江都府乃京畿重地,诸般国家消息传的最快,最为可靠,探听的也最为容易。 他在一酒肆听到朝廷将西门方灼从前阵调回,换派尤明龙主军,至于尤明龙是何人他不识得,也未听说过,才知致使宋军兵败的并非西门方灼,而是尤明龙这个庸才。 他正思索尤明龙是何许人也,突听那聊话的几人说宋军大胜,北狄退兵了,究竟是胜是败可把他弄糊涂了。 他继续听那几人说,得知西门方灼治军无方,带去前线的三名少年将军,号称“宋军三杰”全因兵败被俘而投降了北狄,还是尤将军统御有度,善理军道,一举将北狄大军赶回了塞北老家。 周子夫自知这“三杰”中有一人便是云振南,但他绝不相信他的亲传弟子,自小被他授之以仁孝礼义的爱徒是那种经不起挫折的软骨头,一败便降的无耻之辈。 待要再听,那几人却悄默默的打了个手势不言了。 周子夫知他们是有所顾忌而言犹未尽,更断定其中包含了极大的隐情。 过了一会儿,那几人起身离座,散做两伙,周子夫悄悄跟上一伙,在一个拐角处将三人逼进胡同里,武力相胁,那三人才照实将未说完的话说了。 “北狄退兵并不是尤明龙之功,乃是天成的功劳,北狄皇帝得报东羌有异动,害怕后方受敌,才不得不率兵北还,尤明龙便假功己有,上奏朝廷说是他率军力战,才将北狄大军打的大溃,惨败逃退的。” 似害怕言间有失,又补充说他们也是听来的消息。 周子夫不管消息所来由头,询问他们“宋军三杰”归降北狄之事。 那三人言之凿凿的说此事千真万确,指天盟誓,绝没有说假。 周子夫半信半疑,仍不愿相信云振南当真投降了北狄,又问他们尤明龙是何许人也。 那三人言说:是太尉唐义真的义子,提携到金雁关前复代西门方灼的宋军主将。 他们见周子夫慷慨英雄,凛然正气,激起了他们的些许正义感,复言道:他们听说西门方灼被替回乃是唐义真向皇上进言,说西门方灼三朝老将,威望卓着,大握兵权恐有功高震主之危,极是不妥。 皇帝目光狭隘,当真听信了唐义真的话,一纸诏书将西门方灼召回。 部下曾劝西门方灼“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然西门方灼猜到是朝中有人进谗,他为表忠心,不得不弃兵归还。 皇帝便以体恤老臣为噱头,将其谪回浙东老家,颐养天年。驱派唐义真举荐的得力干将尤明龙,趋往金雁关上。 周子夫已归隐多年,未与唐义真打过交道,但也听说过朝廷四大奸臣:唐义真,蔡季军,蒋承助,王和魁。 四奸以唐义真为首,此四贼若是不铲何以保社稷安危?何保天下太平?何保百姓福祉? 于是便思两件事,一是刺杀朝廷这四大奸臣;二便是亲赴北狄,手刃那个他挽其性命,手把手教出来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这是首要,他绝不能容忍他的亲传弟子是背主叛国的宵小奴狗。 当下便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往北狄,正逢上云振南和琼瑶公主大婚,在这新婚之夜,引云振南来此荒僻野地。 天空一朵巨大的浓云遮住了月光,极淡极淡的朦胧月色下周子夫目光凌厉,冷若冰刀的凝视着云振南道:“你是我徒弟么?” 云振南心中惴惴,惶恐至极,忙道:“恩师在上,弟子不敢忘本,弟子也知道师傅因何来此,有话但请师傅明言说尽,弟子定当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周子夫冷笑道:“哼,堂堂的北狄驸马爷,给老夫行如此大礼,老夫可承受不起。”身子微侧,避开了云振南的跪拜。 云振南想到师傅的恩德教养,直惭愧之至,无言以对。 隔了一会儿,周子夫道:“你当初下山我嘱咐你什么来着?我要你投身报国,护国安民,你可倒好,竟忘的一干二净,嘿嘿,竟做了敌国的驸马爷,我的好徒弟,你可真有能耐呀,你就是这样干的?” 言语与讥讽之中饱含了无比的愤怨。 云振南心疼如绞,眼泪潸然流出:“师傅,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有苦衷的,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周子夫冷冷一笑道:“哼,苦衷?什么苦衷?贪恋富贵美色的苦衷?” 语气愈发冰冷:“北狄那公主我刚才看了一眼,确是个绝色的美人,你云振南少年英雄,美女配英雄,确是佳成,不怪你可以数典忘祖,背宗叛国,也是老夫教导有方,嘿嘿,是我周子夫的识人之能啊。” 云振南听师傅自言备责,冷沉而悲切的语气透骨的寒,在嘲讽他的同时更是对自己的无限讥嘲,心中更加堵闷。 但他确有一言难尽的苦楚直难倾诉,徘徊,惭愧,无奈,纠结,百感萦索,千愁裹绕。 说道:“师傅,你教我做人首以信义为本,人生天地之间当俯仰无愧,有恩要报,有情要还,是也不是?” 周子夫听他语关双叠,不解其意,想他是旁有心思,冷声笑了笑,道:“你想说什么?” 云振南道:“师傅对弟子的谆谆教诲弟子永不敢忘,弟子也是生养于天地间的一大好男儿,依恩师所教,有恩当报,有情当还。琼瑶公主于弟子有活命之恩,相亲之情,这份恩德弟子不得不报,也不得不还。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想定是听说了什么,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承认我喜欢公主,但我绝不是那种贪恋富贵美色之人,当初尤明龙泄露军机,导致我兵败被俘,我也想一死了之来着,但我不能辜负了公主的一番真情呀。” 周子夫大怒:“住嘴,这就是你变节投敌的理由?人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你……” “师傅,你听我把话说完。” 云振南打断他话道:“我说的只是其一,我真有莫大的苦衷。长蛇谷兵败,我的两位义兄也被俘了,他们一个刚为人父,一个尚未娶亲,他是江伯父的独生儿子,我不能不为江家留下血脉呀。而我也是云家所留唯一单传,弟子感恩师傅当年的救命之恩,十年来的恩养教诲,弟子没齿难忘,且不说我自己,单说我两位义兄,北狄国主承诺,只要我肯归降,他便放我两位义兄南归,我这才投降的。师傅,我真的没有变节,若非如此,我宁可辜负琼瑶公主,也不会屈降北狄的。” 周子夫从云振南的言语情貌中能深切的体会到他的悲苦无奈,况十年朝夕,三千六百个日夜,他甚了解云振南的心性,知他所言非虚。 但让他亲手教出的弟子姑靠敌国,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轻叹道:“好吧,为师暂且相信你的话,你这便跟我回宋国去,我既往不咎。” 云振南迟疑为难,道:“师傅,弟子……弟子……恕弟子不能从命。” 周子夫微微一怔,虎目生光,道:“怎么?你真舍不得你这驸马之位?” 云振南忙解释:“不是这样的,师傅,你听我说,请你谅解,我已经和琼瑶公主结为夫妻,怎能背她离去?你教我信义为本,总不能叫我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吧。我身虽在北狄,但我的心是永远向着宋国的,我发誓,终生绝不与宋国为敌。” 突然,树后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 周子夫眼睛斜睨,冷眉倏拧,嗔道:“既然如此,那便留你不得。” 举掌朝云振南顶门劈落。 生死关头,云振南条件反射的正要反抗,忽地心念电转:“唉,我这条命是师傅给的,他要要,拿去便是了。”闭目待死。 “住手。” 一声女子清灵的啸叫,银光闪动,一物如激射的火光般朝周子夫飞来。 周子夫拂袖一卷,缠在手里,一看之下是一支黄金凤钗。 同时一红衣女郎从林后窜出,夜晚谪飘,如仙如魅,出掌袭向周子夫。 周子夫身子微侧,拍出一掌,双掌相交,“啪”的一声。 那红衣女郎飘转落地,“噔噔,噔噔……”向后连退了七八步,身子一晃,勉强站定。 云振南慌急叫道:“师傅,手下留情啊。”忙起身忙扶住那女郎,关切道:“你没事吧。” 那女郎轻轻摇摇头,道:“不要紧,还要多谢你师傅手下留情。” 云振南颤声舒了一口长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女郎不是琼瑶公主又能是谁? 她见云振南神色急惶的窜窗而出,猜知出了天大的事,放心不下,跟着云振南追来至此,躲在树后听师徒二人交谈。 见周子夫厉言逼迫云振南,她女性心狭,焦怒不过,情感触动下发出了动静。 又陡见周子夫对云振南辣手出击,她护夫心切,一摸身上未有暗器,情急之下手拔凤钗射向周子夫,再无暇顾及,窜身而出。 周子夫冷眼望着琼瑶公主,冷冰冰的道:“早知你躲在树后,有幸得见北狄公主,真是老夫莫大的荣幸。” 琼瑶公主对周子夫的不待见也不以为意,她不以女子身份万福述礼,向周子夫以江湖礼道抱拳道:“晚辈南宫美伦见过前辈,尊长面前不敢尊大,只因救夫心切冒犯了前辈,还望前辈海量汪涵。” 周子夫一愣,他万没想到堂堂的北狄公主,养尊处优,呼奴喝婢,竟如此的知书达理,端庄贤淑,高贵典雅的气质中透着飒爽的英姿,着实令他吃惊不小。 再联想到宋国公主的娇气做作,嚣张跋扈,不由得心中生出了一抹酸楚的嫉愤,强定了定精神,淡淡的道:“罢了。” 琼瑶公主忽地凤目一沉,娇躯微挺,说道:“晚辈敢问前辈,何以一点师徒之情都不念,要对振南下此痛手,这难道就是你为人师的本事么?” 语锋冰冷,全是质问的口吻。 云振南不敢想琼瑶公主竟如此逼讽恩师,怕她言语莽撞冲撞了师傅,一个脾气椒辣,据理力争;一个戎马半生,视寇如仇,尽管现处于北狄地界,可师傅若是出手,谁能救得了?忙拉了拉琼瑶公主的衣袖,琼瑶公主却只做不理。 周子夫目光深沉的望了云振南一眼,又望向琼瑶公主,道:“你以为我真要取他性命么?老夫只是试他一试,还好,他还算有几分良知。” 云振南心底惶恐,忙抱拳欠首道:“弟子不敢犯上。” 周子夫道:“可你终归是宋人,宋国和北狄本系世仇,你这驸马终还是做不得的。” 琼瑶公主极大不悦,跨前一步道:“宋人如何,北狄又如何?同生养于天地之间,宋人是人,我北狄之人难道就不是人么?前辈见识卓着,何至于对我族如此偏见?以前辈之能,想不到你竟也是如此的狭隘迂腐。” 云振南见琼瑶公主再次顶撞恩师,话语犀利,咄咄凌霸,不禁心头凌颤,忙道:“你说什么呢,不可胡言。”紧护在她身侧,暗提内劲,以防不测。 琼瑶公主微嗔道:“我说错了么?” 是对是错云振南无心思较,他只知不能对恩师不敬,更不能让枕边爱人受半分伤害。 周子夫望了云振南一眼,云振南的一身本领尽受他所传,气息运转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轻轻一笑道:“哼,你也太小觑为师了,老夫还不至于和一个后辈女娃动手。” 云振南脸露惭色,道:“我……” 说了个“我”字不知该能说什么了,护着琼瑶公主的身子却是半分未动。 周子夫道:“你女娃也不要和老夫逞口舌之辩,宋国同北狄天定的世仇,数十年来大战小战百余场,纵观历史长河,弱肉强食,以强吞弱,宋国和北狄势难并存于世间,将来不是宋国合并北狄,便是北狄吞亡宋国,这种铁定的规律你可能改变?振南终归是宋人,又是降将,你身为北狄贵胄,好好想一想,旁人将如何看他?又将如何看你?你们的婚姻是否真能持之长久?” 琼瑶公主道:“难道两国就真不能和平相处么?” 周子夫冷笑一声,道:“该说你是心地善良呢、还是天真无知?和平共处自是两国军民所愿,但这个问题你更应该问问你父亲,我想他能给你最确切的答案。” 第3章 婚夜师兴(3) 琼瑶公主想起数月前北狄打破两国二十余年的安定态势,举大兵侵宋“金雁关”。 父皇雄才伟略,大志怀抱,决心吞并中原,回头歼覆东羌,西进巴蜀,进而一统天下。 若不是东羌在后方有异动,父皇怕拓跋氏突发强兵,届时首尾难顾,进退不行,不得不率军北还,可能早已攻克金雁关,进军到宋国腹地了。 然而让她就屈于周子夫的理辩却也不能,淡然一笑,说道:“前辈之言小女子不敢不认从,却也不能完全认从。” 周子夫长眉轻轻凝蹙,问道:“什么意思?” 琼瑶公主道:“以前虽不曾识得前辈之面,但前辈的声名玉燕却早已是如雷贯耳。” 稍的顿了顿,接着道:“前辈可还曾记得长沙浜之战?” 周子夫眉头一紧,脸上微微动容。 云振南听琼瑶公主气定神闲而洋洋得意的说起往事,什么“长沙浜之战”,但看恩师的脸色,似与他有极大的关联,而这关联似又是恩师不愿回首的。 他在椋山九载,也曾听恩师说起过自己的过往,但这“长沙浜之战”却从未曾听恩师言过,如今听琼瑶公主提及,甚是好奇,望向她。 但听琼瑶公主接着道:“前辈当年是何等的英雄了得,一杆‘滚银枪’,座跨‘青鬃马’,率甲五千却破我北狄五万大军,使我北狄望而生畏,不愧‘飞虎将军’之名,可结果呢?又如何?” “前辈当年正值盛年,大获凯旋却落得个辞朝归隐的下场,所为何来?难道不是对宋廷暗弱的失望么?” “你南朝文武不谐,君臣猜忌,良将不得重用,只懂得舞文弄墨的暗弱书生却可以把握朝政。我北狄在你南朝富庶的眼中虽是胡虏蛮野,不入流的蛮强贱种,但我朝却可以广开言路,适才重用,你倒说说看,究竟是我北狄好,还是你宋国好?” 周子夫回思过往,那是十七年前,宋历正元十三年,北狄乾顺二十一年,北狄昭阳皇帝南宫千祚亲率十五万大军南下攻宋。 其时周子夫担任宋国边境总帅,北狄名将南宫治极,也就是南宫千祚的长子,现北狄洪烈帝南宫治隆的长兄,统兵五万与周子夫会战于“长沙浜”。 时下宋国兵少,只在边境屯驻了八万人马。 周子夫清楚南宫千祚文治武功,极善用兵,担心北狄军势大,南宫千祚诡计多端,趁“百稽城”大兵倾巢而出之际率兵偷渡攻城。 是以周子夫只率领了五千宋兵与南宫治极交战,留大兵在城内,交由副将赵顺华联袂城中百姓固守城防。 他心中盘算定:“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尽管北狄军马势众,但只要将其主帅拿下,北狄军便可大破。 他向赵顺华安排好部署,跨马提枪,领兵掠阵,一开战便身先士卒,纵马奔驰,直冲北狄军腹地,横冲直撞,长枪过处银光闪耀,白里透红,北狄兵无不应枪落马,倒地毙命。 “三十六式霸王枪法”展开来使得出神入化,当真是天神下凡,八面威风,几已是阵中无敌的精神。 奔着南宫治极,他出征便抱着宁死无畏的状态,杀的性起,越发悍勇,枪出如游龙,风雨不透。 一招“飞龙卷身”,南宫治极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万千枪影晃花了眼睛,腹中一枪,鲜血迸溅,坠落在马下。 若不是被二十余名北狄兵抢命救回,他先年已殒命在长沙浜战场上了。 但天数有终,因果早定,南宫治极回北狄不足三月,因被周子夫重创了腑脏,重疾难愈下一命呜呼。 周子夫率少于敌军十倍的兵力与敌交阵,战术是取敌将之首使其自乱,着实是兵行险招中的险招,却也是当下不得不用的一招。 若他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南宫治极刺落马下,五千对五万,宋军战力本就不及北狄兵矫健,稍一时长,五千士卒势必尽没于北狄军的刀俎之下,而他也必将被绞杀在乱军之中。 然则神将天威,英雄无敌,他破釜沉舟,以少胜多的战果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的实现。 周子夫的名声在北狄营中令人闻之心怯,思之胆寒。 南宫千祚也畏其勇,没有制定出可实的作战计划不敢再冒然进攻。 得胜之师,兵锋正盛,但若要以八万军马想打败北狄十五万虎狼之师仍是痴人说梦。 这个时候宋廷本应该加派兵马,支援“百稽城”,一举打疼北狄,使其不敢再有小觑之心,轻易进犯。 但元宗皇帝却听从一班文臣的建议,向北狄求和,美其言曰:“免使军民受战火涂炭之苦”。 而宋廷众文臣竟都是众口一词,无一人提反驳意见,只有少数在朝的武将反对。 元宗皇帝喜文好墨,虔诚佛教,向不喜劳军征伐,众文官的意见正中他下怀,他便采忠纳谏,派遣使臣与北狄讲和。 南宫千祚摸透了宋廷陈氏暗弱的本性,原打算不出三个月便能克下宋国,称霸中原,是以才亲举大兵南下,却没想到初战便失利。 然而劳师动众,没捞到半分好处,岂肯便轻易罢兵言和? 摆出一副不下宋国江山绝不罢兵的咄咄逼人态势,向宋廷施压,提出让宋廷割让“灵州九郡”,方肯罢兵的无理要求。 元宗帝为免战火暴起,殃及他皇室地位,又得百官支持,想宋国地大物博,疆域辽阔,便答应了南宫千祚的要求,同意割出“灵州九郡”给北狄。 周子夫痛心疾首,连上三道奏表给元宗帝,言辞一道比一道犀利,只差直言痛骂元宗帝是“庸主、昏君”,却被一班文臣扣了个居功傲上,大不敬的罪名。 元宗帝大仁大义,宽厚为怀,不怪责周子夫的“大不敬”之罪,仍命他统率边关兵将,据“金雁关”守备,防敌再犯。 然而周子夫却已心灰意冷,对宋廷失望透顶,更知是一班只懂得数黑论黄,钻研笔墨的庸碌之辈祸乱朝纲,便写下辞表,辞去了官位,不待朝廷批复,吊印回丰州老家去了。 他操马戎关,只为百姓设想,未有婚娶,父母又都早已亡毙,在丰州只待了五日便上了椋山。 白猿为友,仙鹤作伴,一过二十余载,日子倒也过的清闲自在。 救难云振南,将其带上椋山以后,生活更多了几分人味,也是缘分使然,他一生无子,与云振南虽只师徒之名,更无半点血亲关联,但他待云振南却比亲子还要优厚。 往事如烟,尘埃久封,如今听琼瑶公主说起他当年驰骋疆场的英雄壮举,心中微微一荡,稍感得意。 确实,他乃宋国名将,名声大噪,在宋国军中颇具威信,兵法韬略于胸滚熟,既可座上观,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之中;亦可统帅万军,披靡战场,决胜千里之外,实乃数十年难得一遇的上将军之才。 长沙浜一战更让他名动天下,传奇于宋国和北狄两军之间。 他回想曾经的光辉岁月生出得意之心也属人之常情,可也只是一闪即过,犹如风中摇曳的烛火,一晃即灭。 客观而断,琼瑶公主所言一点不错,无论农耕,商业,文化发展宋国的水平都远非北狄可比。 是以宋人怀着骄傲之心常称北狄人为“北蛮子”,而北狄为求心理上的平衡和人格上的平等,称宋人为“南蛮子”。 且不论南蛮、北蛮、经济发展,就政治开明而言,当下的宋国确然很失色于北狄。 琼瑶公主述说的这番事实容不得周子夫不承认,想到这层面,他心中感慨无量。 周子夫对北狄的印象一直也是胡虏蛮野,强盗恶患,今夜与琼瑶公主相照端让他涨了见识。 他万万没想到这“蛮子公主”竟有如此高的才情,彻底改变了他对北狄人的印象,再不是那种粘毛饮血,杀伐好战的野蛮形象。 心想:“这公主端庄秀丽,温婉贤淑,柔美中蕴含着勃勃的英豪之气,确是一位难得的良妻美眷。尤其是她胸襟豁达,见识分明,与之相比自己倒确实显得狭隘了。抛开国别而论,她与振南确是一对极般配的佳偶。再看二人脉脉相眷的浓浓情貌,要想他们分开,恐将他们阴阳天隔怕也难能了。” 他此番赴北狄,为的是查清楚云振南是否当真是因被俘便变节叛国。 他半生为将,军人气节深扎骨髓,坚守的是“只有战死的将军,绝无投降的将军”。 若云振南真是因被俘畏死而投敌的,他定要寻机亲手惩办这恶徒,替他了全忠义。 但在见到云振南之后才了然并非如此,他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于他对云振南的了解倒是贴切,便生出将云振南带回宋国的打算。 只没想到振南与这异国公主的感情竟如此浓深,事已至此,他又该能如何作为呢? 振南虽做了北狄驸马,可论其本心他并非算是背祖叛国,心中怅然,只得叹道:“罢了,事到如今为师的也不能再说什么,你既做了决定,为师尊重你的选择。” 忽地语锋直转,冷冰冰的道:“但你记住了,你是一个宋人,将来你若是敢与宋国为敌,千难万险老夫也必将亲手取你性命。” 云振南惶恐不已,忙跪下,举掌指天道:“弟子不敢,弟子发誓,今生若有生背叛宋国之心,叫弟子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周子夫全心教授,名师高徒,他深知云振南之能。 北狄世代国主无不野心勃勃,宋国和北狄两国虽暂且休战,但指不定何时又战事再起。 届时云振南若被北狄同化,助北狄攻宋,宋军之中怕难有与之匹敌的将领,若真有那个时候,必将是宋国的灾难。 他为恐万一,出言警告云振南,要他不忘自己是宋人的根本,同时不敢背生助北狄攻宋的本心。 琼瑶公主听云振南誓言拳拳,心头倏然紧张,脉脉温情的望着他,心说:“你何必出这样的恶言诅咒自己呢?” 转而想:“振南为人极其忠义,他是绝不会与宋国为敌的,我自也不愿他失了这份忠义之心,誓言尽管恶毒,却也只是一句话,倒也无需介怀。” 周子夫柔和的望着琼瑶公主,深深的叹了一声,又向云振南道:“你好生待承琼瑶公主,别忘了你发下的誓言。”说罢转身而去。 云振南心中无限痛苦,跪伏在地,向着恩师的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但听师傅的声音徐徐传来:“你今生最好不要再踏足宋境半步,今晚一别将是永别,老夫不希望再见到你,若你敢背了誓言,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渐渐行远。 云振南自猜不到周子夫是难割舍这犹如父子般的师徒亲情,这句决绝之言当他的面难以说出口。 浓云澄开,月光倾洒,稀薄稀薄的雾气弥漫在酽酽夜色的天地之间。 “唧溜,唧溜”的虫叫声衬着周子夫形单影只的身影直显萧寞。 云振南泪光闪闪的望着恩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尽头。 第4章 灵童稚子(1) 腊去春回,时光荏苒,匆匆而过已是九年光景。北狄“太学馆”内书声琅琅,先生念一句,群孩跟着念一句,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其时宋国文化兴盛,影响深远,多为他国崇拜学仿。洪烈皇帝南宫治隆雄心大志,虚怀若谷,极善学习别人的长处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他仰慕南朝繁荣的经济文化,懂得只有使自己变的更强大才能够威慑天下,实现自己的宏图大愿,便趁着与南朝暂时和睦的局面选派大批人才去往宋国学习,虽不能尽囊南人千百年的文化积淀,但也收获颇丰。 他得知宋国多设学府、学堂,深受启发,便也效仿,决定设下太学馆,深明道理:“大业之本,首在英才,英才从何而来?首在教育。” 向溃弱的宋国学习是北狄历史上任何一代君主都未做过的决定,他一提出便遭到以梁王萧蚩尊为首的群臣一致反对,言说:宋国暗弱,他们的东西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我们北狄自己的国事,为何要用他们的思想文化来治理,这样势必将断送北狄数百年的基业。 南宫治隆一代英主,高瞻远瞩,目眺万世,他从打天下着手,标榜北狄将士的勇猛无敌;又由浅入深,由情至理,结合宋国的繁荣昌盛探论治国之道,言说:“北狄虽幅员辽阔,纵横千里,马上得来的疆域,但马上可以打天下,马上又岂能治天下乎?” 宋朝军队战力低下,与北狄对垒多以溃败而告终,北狄贵胄对其鄙夷之极,高高在上的姿态根深蒂固,萧蚩尊见洪烈帝执意效学宋国,说道:“北狄伊始,各部分据,我太祖皇帝雄才伟略,马上定戈,统一诸部,才有我北狄今日辽阔之疆土。 而宋国逢战多败,要么固守城防,要么割地求和,全一奴才本性,学习他们,难道是要被他们的奴性同化么? 马上得天下便能马上治天下,我北狄铁骑所向无敌,宋国若当真如此优越,何以屡败于我?可见宋国根本就是劣质民族,根本就不配让我们学习。 祖宗以战得天下、治天下,我辈便当效仿祖宗,继以战治天下,什么仁者之治,什么恭俭礼让,这全是宋人奴性的表现,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若学习他们,只怕是对祖宗的亵渎。” 南宫治隆见梁王搬出祖宗威压他,有些恼火,他深知宋国暗弱源其皇帝无能,与其繁盛的文化全无关联。相反,正是因为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才涌现出像周子夫、西门方灼这样的忠臣良将。 只是宋帝小儿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不懂知人善任,他南宫治隆可不是这等目光狭隘之人,他作为最高统治者,要做的乃是明察万机,决断颁令,以而力排众议,设下太学馆,首让皇室、贵族的子弟入府求学,凡年龄合及者无一可。 他要让贵族的子孙儿辈在娴熟弓马的同时更加充实他们的思想,丰富他们的精神,提高他们的文化素养,将他们培育成真正能文能武的辅国英才,而不是一批只会挽弓射雕,穿涧猎熊的莽夫野汉。 南宫治隆圣令颁布,诸臣虽极有异意却也不得不遵,他派人往宋国花重金邀募能人贤士,入驻太学馆,教授宋国的文字和先贤的书籍着作。 那先生念道:“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念完这一句,问道:“耶利景,往下是什么?”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站起身来,支支吾吾的道:“先生……我……我还没记住。” 那先生摇摇头,轻叹一声,道:“这一篇都教了四遍了,你怎么还没记住?”摆了摆手:“坐下吧。萧鼐,你来说。” 坐在耶利景身旁另一个小男孩颤悠悠的站了起来,八九岁的模样,打着哈欠道:“先生,我困着呢。” 那先生极无奈的摆摆手示意他也坐下,又叫:“云梦昭,你来说。” 坐在前排靠墙的一个孩子站了起来,看样子只有六七岁,目若点漆,肤色白净,浓眉飞扬,鼻梁高挺,当他站起时屋里十多个孩子的目光齐刷刷的朝他瞧去。 在他身旁坐着一个扎着双辫,如沐春风绽放百合花一样的小姑娘,甜笑嫣然,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满脸的崇拜之情。 那小男孩撒了一眼一众孩童,挺挺胸膛,端端身姿,昂然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好,很好,非常好。” 那先生笑眯眯,捻着稀疏的胡须甚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们都要向云梦昭学习。好了,放学了,都回去吧,记着温习功课,走吧。”甩了甩手,合起书册。 耶利景同萧鼐面目凝重的使了个眼色,又向旁边几个孩子霎了霎眼,忽而兴高采烈的欢叫:“哦哦哦,放学咯,放学咯”,连蹦带跳的抢出门去。 那小姑娘望着他们出门,向云梦昭笑嘻嘻的道:“梦昭哥哥,你可真厉害,这一段其实我也没记住,幸亏先生没有问我,要不然就糟糕了,嘿嘿,你可真棒,别人不会的你都会。”在云梦昭面前竖起小巧白皙的大拇指。 云梦昭稍显得意的道:“那你可得用功咯,说不定先生下次就该问你了。” 那小姑娘笑道:“那也没关系呀,有你在,我不会你告诉我不就成了?” 云梦昭连连摇摇头,嘟着嘴道:“我可不敢,先生会罚我的。” 那小姑娘微微垂首,秀眉轻蹙,扁了扁嘴,将书本装进包里。 收拾停当,问道:“梦昭哥哥,我去你家玩一会儿,成么?” 云梦昭犹豫了片刻,道:“可我还要跟爹爹学武艺呢,没空陪你玩。” 那小姑娘有些沮丧,轻寡着稚粉的小脸道:“那也没关系呀,我又不会打扰你的,我只是想姑姑了,想去看一看。” 梦昭望着她那灵动的大眼睛,舒而一笑道:“那好吧,我也想让你去我家玩,昨天娘亲还念你来着呢。” 那小姑娘甜脸一仰:“真的?” 梦昭道:“当然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便走,俩娃娃背上挂包,手拉手,笑咭咭的蹦蹦跳跳出来门。 离了学馆,拐过回家常经的一条弯路,突然从一株腰围粗的大榆树后面窜出五个孩子,为首的正是耶利景和萧鼐,拦住了去路。 云梦昭目含冷光的望着五人。 那小姑娘紧紧挽着梦昭的手臂,有些胆怵。 “怎么办?梦昭哥哥,他们又……” 云梦昭紧了紧抓着她的小手,昂首挺胸,英气激荡,身上散发出与他这小小年纪极不相称的豪迈气概,一脸坚毅的道:“别怕,咱们不惹他们,走。” 靠向路边,似对拦道的五个小子视而不见,径往前走。 那五个小子忽手臂相连,串成一串,叉着腿,将路封的严严实实的,一脸傲慢的痞笑望着云梦昭,一句话不说,却似在说:“我们就欺负你了,你能怎么样?” 云梦昭刺冷着眼望着耶利景,呼吸粗条,胸口鼓鼓起伏;耶利景也是冷冰冰的逼视着他,毫不相让。 “你们想干么?”云梦昭嗔道。 耶利景赫赫笑道:“路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么?” 云梦昭情知他们故意找茬,强压着怒火,深深舒了一口气,脸上怒容淡化,道:“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我们走别的路总行了吧。”拉着那小姑娘便转身。 “哎哎哎,别跑啊。” 萧鼐撒开手,堵在云梦昭前面,五个孩子团成一个圈子,将他和那小姑娘围在中央。 那小姑娘花容现怒,脱开云梦昭的手臂,双手叉腰,俏绽梅花,嗔道:“你们敢使坏?信不信我告诉我爹爹去。” “娥苓,不关你的事,我们只找小蛮子算账,谁叫他让我们在先生面前出糗来着。”耶利景手指着云梦昭道。 话至此,这小梦昭不是别人,正是琼瑶公主和云振南的独生爱子;而那小姑娘乃是他大舅南宫楚才的掌上明珠——南宫娥苓,二人乃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姑表兄妹。 南宫娥苓道:“你们自己背不出来功课,怎么能怪别人?还讲不讲理?” 云梦昭将娥苓轻轻推到一旁,道:“你先在这等会儿。”解下肩上挂包,往地上放。还不待他放下,耶利景一使眼色,旁边的萧鼐和其余三个孩子一起扑上,将他结结实实的按倒在地,拉手的拉手,扯脚的扯脚,“乒乒乓乓”,小拳头尽往他头脸上招呼。 云梦昭咬牙硬挺,使力挣扎,然而毕竟年小力弱,被五个都比他大的孩子按着怎能挣的脱? 但他却一声不吭,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闷着气挨揍,当真硬朗,若换旁的孩子被这样欺负恐怕早已经哇哇大哭,哀声讨饶了,不愧他骨子里天生的硬气。 可却急坏了一旁的小娥苓,跺脚大哭:“别打了,别打了,你们别打梦昭哥哥。” 跑上前,推开骑在梦昭身上的耶利景,趴在梦昭身上,紧紧护住他道:“求求你们了,别打梦昭哥哥。” 娥苓乃皇长子之爱女,洪烈皇帝最得宠的孙女,深得皇室贵胄的喜欢。耶利景、萧鼐等顽童虽都出身豪贵,骄纵跋扈,目中无人,但却都甚懂深浅,怎敢轻易对娥苓动手?况娥苓是个女娃娃,明艳动人,灵气隽秀,他们不忍,也不屑,是以不会动她一指头,见她护住云梦昭,都撤了手。 同样身为皇外孙的云梦昭,因他是云振南之子,诚如周子夫所说,云振南乃宋国降将,在北狄看似风光无限,富贵人前,实则他在贵胄眼中是极其卑微下贱的,只是那些贵胄碍于皇室威严和琼瑶公主的脸面,不敢公开说道罢了,私下却是不少毁誉云振南之言。 那些贵胄的后裔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深受其影响,是才敢如此欺辱云梦昭,若换驸马不是云振南,而是他本国皇戚,这些痞顽孩童怎敢如此暴力? 第5章 灵童稚子(2) 云梦昭爬起身,抹掉流淌的鼻血,弹了弹身上的灰土,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深深的怨愤,目光毒厉如饿极了的狼崽子一般瞪着耶利景等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血脉双流,见之,闻之,观之,觉之,从他记事的那一刻起已有三年之载,“小蛮子”的称呼几已成为他在同辈中人的代名词,他也知道他经常受欺排斥的原因所在,只是他自尊自强,不向旁人吐露他的苦情罢了,包括他的父母在内。 耶利景欺辱他十分痛快,挺直腰板,趾高气扬的道:“你瞪什么,小蛮子,不服气么?是不是还想挨揍?”挥了挥拳头。 云梦昭恼恨的直欲炸裂,强忍气吞声,捡起地上的挂包,道:“娥苓,我们走。”拉住南宫娥苓的手。 娥苓见他满脸伤痕,疼怜不已,柔声道:“你疼的厉害么?” 云梦昭沾了沾嘴角的血迹,看看手上的斑斑红点,道:“不要紧,走。” 他走着走着越想直气不过,顿下脚步,闷恨恨的深沉一口气。 突然撒开娥苓,转身跑回,撸起耶利景的手臂,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耶利景猝不及防,万没想到伤败恶犬一般的云梦昭会突然攻击他,手臂被咬的鲜血淋漓,疼的他吱哇大叫,跺脚乱跳。 云梦昭咬死不放,推着他后退,抬腿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将他踹进了路旁的沟里,骨骨碌碌,急拉起娥苓道:“快跑。” 娥苓感受着耳旁呼呼风声擦响,相较她看云梦昭挨揍时的紧张、急迫、关切心情却被一种极其舒心愉悦的感觉掩盖了,这种感觉直让她酣醉沉迷,飘飘悠悠,如是在云端。 耶利景龇牙咧嘴的从沟里爬上来,冲萧鼐等人吼道:“你们瞎子么,还站着干么?还不赶紧追,给我抓住那小子。” “别跑,别跑,你别跑,有种的你站住,小杂种。” 五匹脱缰小野马似的呜呜泱泱叫喝,急追云梦昭。 梦昭拖着娥苓一个小姑娘怎跑的过五个比他大的孩子?眼看就要被追上,他知道这次若是被逮住定会被打个半死不可,背心一阵灼热,拽着娥苓跑的更快了,连连催促:“快点,快点,你快呀。” 可娥苓一个小女娃子怎耐得住他这般火急火燎的拖拽?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腿酥脚软,脚下错盘,“扑通”摔倒地上。 饶她尽管是个小女孩儿,性情却十分耿硬,竟没有哭,只痛叫了一声:“啊哟,梦昭哥哥……” 梦昭忙拉她:“快起来。” 眼见耶利景等人离他们已不足二十步远,铁定要被抓住了,他若是弃了娥苓独自跑,尚还能逃的脱。 他知道耶利景、萧鼐等人针对的只是他一个人,不关娥苓的事,即使娥苓被他们抓住,基于她的身份,耶利景等人也不敢拿她怎样,动她一指头便是给自家掘坟墓,然而他骨子里的男儿血液却不容许他这么干。 耶利景等人瞬息即到眼前,哪有他再有暇细思,疾抄起地上的两块石头在手里,挺身直站,喝道:“站住,别过来啊,谁过来我夯死他。”扬起手。 五个孩子受他一喝都停住了,具愣愣的望着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娥苓战战兢兢攀着他的手臂道:“云梦昭哥哥……” 云梦昭铿锵坚定的道:“别怕,我看他们谁敢。” 耶利景顾了顾左右四个同伴,见他们脸上具有惧色,心里也有点发毛,强打了打精神,向前微微挪了一步,道:“你敢夯我们么?” “那你们试试”,云梦昭亢着声丝冷冷的道。 北狄权贵多喜欢斗兽,无论狮、虎、猎豹、棕熊、獒犬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撕裂咬杀,不死不休,血淋淋的惨。 而在兽斗开始之前每一头猛兽都是凶恶狠戾的直勾勾凝视着对方,冷锋闪烁,那眼神直要把对方咬烂撕碎了不可。 这种场面耶利景等人都是见过的,而此刻云梦昭的眼神便是这样犀利的眼神,不容他们不怕,都怕当真冲过去,逼急了云梦昭,掂着石头一通乱夯,被砸的头破血流,脑袋生花,那可真是万万的划不来。 耶利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计上心头,道:“拿着石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把石头扔了?” “你们五个打我一个很本事么?真是不要脸。” 云梦昭冷“哼”一声道。 耶利景道:“那好,你把石头扔了,我们一个一个打。” 云梦昭才吃大亏,如何能信他?娥苓也从旁提醒道:“梦昭哥哥,他肯定是骗你的,你可别上他当了。” “嗯。” 云梦昭紧绷着嘴,目光峻然的望着南宫娥苓,又向耶利景道:“我信你个鬼,你个龟儿子,还想骗我么?你们别过来啊,我真敢砸死他。走,娥苓。” 同南宫娥苓慢慢向后退,虎视眈眈的紧紧盯着耶利景等人,丝毫不敢放松,手背漆白,握着石头的手握的更紧了。 耶利景等人慑于“石头”的厉害,不敢逼追云梦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娥苓退远。 待退的距离足够,算算耶利景等人再难追赶的上,云梦昭才扔了石头,携着娥苓急往家跑。 “怎么办?他们跑了。” 眼瞧着云梦昭和南宫娥苓消失在路尽头,萧鼐问道。 耶利景眼神毒厉,捂着受伤的手臂恨恨的道:“算他这次走运,暂时放过他,有的是机会,等下次逮住他非好好收拾他不行。” 到了驸马府门前,梦昭和娥苓才算着实松了一口气。 梦昭重弹弹身上的灰尘,摸了摸火辣辣犹如刀片刮擦的脸,问道:“娥苓,我这样像是挨过揍么?现在还看不看的出来?” 娥苓目光娇柔,楚楚怜人的定定瞧着他的脸,一脸温悯其极的道:“都破相了,哪能看不出来?可怎么向姑姑交代呀。” 云梦昭恼恨极了那五个“狗崽子”将他揍的这样惨,愤懑的沉了一口气,道:“先进去再说吧,要悄悄的哦。” 同娥苓并偕走进府门。 转过前院,进到后院,一位青衫女郎手捧一袭云锦走了过来。梦昭心头一凛,暗叫:“不好”,忙低下头,捏声向娥苓道:“快快快,快走。”手掩着面,加急脚步,他避不开,只得挨着那青衫女郎近旁而过。 那女郎笑吟吟的道:“昭儿回来了。”又见南宫娥苓,喜出望外:“哟,我们小郡主也来了,几日不见,出落的更漂亮了,真是个美人胚子。” 娥苓微微显出汗惧之色,怯生生的叫了声:“姑姑好。” 云梦昭急于走脱,更加快脚步,只应了声:“嗯。” 那女郎奇怪,他们同处于一屋檐之下,往常梦昭见她总是乐呵呵的,今日却为何闪闪躲躲?叫道:“昭儿,你站住,姑姑有话问你。” “我还要温习功课呢。”云梦昭应话脚下不停。 那女郎眉头一攒,越发奇怪,虽说云梦昭聪明颖悟,但却贪玩成性,毕竟孩子心性,他几时积极温习过功课了?又见他低头掩面,愈发生疑,道:“鬼话,你站住。” 紧赶几步撵上他,将他一把扯住,掰下他手,只见云梦昭鼻青脸肿,伤痕斑斑,登时冲炸肺腑,怒道:“这是谁干的?谁打你了?是不是又是他们?” 云梦昭略显不耐道:“啊哟,没事的,擦点药就好了。” 那女郎如何就能够罢了?望着南宫娥苓道:“娥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娥苓小小心脏砰砰乱跳,道:“不……不关梦昭哥哥的事,是他们不好。” 便将课堂上先生提问,下堂以后耶利景和萧鼐等人堵住她和梦昭,揍了梦昭的事说了。 那女郎气的浑身发抖,娇白的面容转为铁青,拽起云梦昭道:“走。” 娥苓在后紧步相随。 第6章 灵童稚子(3) 后院水榭,廊亭紧靠秋湖而建,湖中央是一座五丈见方、三丈高长的假山,嶙峋突兀,参差嵯峨,绕着假山周围生着一圈翠荷异草,花开红艳,青茂并济,湖两边栽着两排杨柳,细条荡波,涟漪圈圈。 雨天中朦胧共于山色,晴空下硕云映于碧波,骄阳多姿,徐风飒然,耀光直射,金蛇蠕盘,端是美不胜收,若在冬日欣赏,鹅毛覆盖,琼瑶匝地,更别有一番瑶池仙境的滋味。 此刻在廊下,一位端庄婀娜的年轻美妇手捻针线,浅笑盈盈的正做着女工,但看她眉宇间英气勃勃,飒爽出姿,不难猜测她当年的巾帼不让须眉之态。 值此际天色正将近傍晚,落霞嫣红,映满山巅,照在湖水里,反射到她珊瑚般的脸颊上,梨涡愈显,更衬的她秀美绝伦,艳丽无双,直如飘降入尘的仙子无二,若非她身上但有人气,真让人觉得她是谪仙降世而来。 那青衫女郎拽着云梦昭来到后院,将他拉到此处,推向那美妇道:“你看看你儿子,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这美妇正是琼瑶公主南宫美伦?而那青衫女郎正是梅姑,她同琼瑶公主尽管有奴主之别,实际却是不分尊卑,情同姐妹。 云梦昭自学话起便称梅姑为姑姑,而梅姑无有成家,尚无子嗣,云梦昭从小被她看护怀抱长大,她对云梦昭的疼溺宠爱之情实与亲子无异。 琼瑶公主早见梅姑拉着云梦昭过来,后面跟着南宫娥苓。她对亲子固然疼爱无比,对这俏美水灵、乖巧可爱的小侄女更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只是云梦昭从外面回来,有事无事都会先寻觅娘亲,琼瑶公主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正笑意恬然的为儿子缝制一件云锦坎肩,感受着身为人母的快慰心情,乍见儿子一脸淤伤,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也破了,身上滚着扑扑灰土,心头一震,好不疼惜,忙问:“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 梅姑圆睁杏眼,柳眉拧攒,道:“哼,还能有谁?除了耶利玉泰和萧寒家的两个兔崽子,还能有别人么?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琼瑶公主将儿子拉到身前,揽在怀里,抚着他耷拉的小脑袋,凄然的神色中尽显蜜爱疼意,柔声道:“告诉娘亲,他们干么又打你?” 梦昭扭头瞧向娥苓,琼瑶公主亦瞧向娥苓。娥苓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根到秧又说了一遍。 “什么?他们五个打你一个?”琼瑶公主怒火填胸,眼射精光的道。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欺负昭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居然上五个,真是欺人太甚,我找他们去。”梅姑说便转身要走。 琼瑶公主忙道:“你先等等,孩子之间闹矛盾,你找他们算什么,我看……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这怎么能够算了?把昭儿都打成什么样了,谁保他们还有没有下一次?”梅姑不忿道。 琼瑶公主深知耶利景、萧鼐等人如此排挤欺辱儿子全基于家族的影响。 云振南是宋国降将,多被梁王一党所鄙薄,而云振南又人才出众,武艺超群,和梁王又有杀子之仇,如何能不招致梁王的妒忌和嫉恨? 而她以北狄公主之尊委身于云振南,更让朝中梁王一党的权贵所不齿,面上倒没什么,实际上她公主的尊崇威严已是大打折扣。 她深为了解耶利家和萧家的嚣张跋扈、蛮不讲理,梅姑去找他们论理,只怕无济于事不说,反招致一番冷嘲热讽也不一定,未免自取其辱,暂忍一时不快反为更妥,道:“以后昭儿就不要去学馆了,娘亲请先生到家里来教你。” 云梦昭轻轻推开母亲,道:“不,我要去学馆,我又不怕他们。” “不怕谁呀”,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 四人转头看去,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男子走来这边,不是云振南却能是谁? 娥苓脆生生的叫道:“姑爹好。” 云振南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小乖乖,来,让姑爹抱抱。”蹲下身,溺爱的抱住娥苓。忽见云梦昭一脸伤痕,先是一怔,继而讶然道:“呀,怎么挂彩了?跟人打架了?” 琼瑶公主秀眉一蹙,愠道:“儿子受伤了,怎么看你好像一点都不心疼?” 云振南道:“乱说,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心疼?”放开娥苓,拉云梦昭近前,扳着他的下巴细细瞧看,微微笑道:“不坏,不坏,只是外伤而已,擦点药就没事了,告诉爹爹,跟谁打的?” 云梦昭和父亲很对脾气,萎靡感一扫而空,兴高采烈的道:“跟耶利景和萧鼐他们。” 云振南轻笑道:“呵,看样子,是打输了吧?” 云梦昭小嘴一扁,低下了头,立又神采飞扬的道:“是他们五个打我一个,要是一个一个的打,我肯定能打赢的。” 云振南竖起大拇指,目光中满是赞许,道:“有志气,一个打一个不算什么,你一个打他们五个才叫本事呢,男子汉不怕吃一时的亏,爹爹相信你,下次一定能打赢的。” 云梦昭重重的点点头:“嗯。” 琼瑶公主拉过梦昭,稍愠道:“哪有你这样教儿子的?” 云振南道:“怎么?我教的不好么?我云振南的儿子可不是孬种。” 琼瑶公主轻轻冷了他一眼:“就你能耐。” 她倒不是真的介意梦昭与别的孩子发生冲突,哪有孩子不打架的,男儿就该有男儿的骨气,云振南英雄盖世,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她怎能不希望儿子也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朝中勾心斗角,云振南原非北狄之人,时刻都如履薄冰,她只不希望儿子与梁王一派的子弟发生无妄的争端,加深芥蒂。 突见娥苓一直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大家,似乎颇受冷落。琼瑶公主微感歉疚,将梦昭揽在左边,伸手拉过她揽在右边,笑道:“差点忽视了我的小宝贝,告诉姑姑,是不是想姑姑了?” 南宫娥苓眉梢轻轻一扬,甜甜笑道:“嗯,所以我才跟梦昭哥哥来的。” 琼瑶公主笑道:“那你亲亲姑姑好不好?” 娥苓便即伸出雪白纤嫩的小手,搂住琼瑶公主的脖子,在她脸颊上“啵”了一口。 琼瑶公主嫣然而笑,复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笑吟吟的道:“真棒”,脸碰着娥苓的额头亲昵的蹭了蹭,向梅姑道:“给孩子们拿点糕点吃吧。” 梅姑待这半晌,怒气稍平,道:“走,姑姑给你们拿糕吃去。”左手拉着娥苓,右手拉着梦昭去了。 云振南望着俩孩子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琼瑶公主亦带着浓郁的笑意道:“娥苓这孩子机灵可爱,真是讨人喜欢。” 云振南道:“是啊,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真是好。” 琼瑶公主美目如花,眼中楚楚蜜怜,轻叹道:“她和昭儿感情这样的好,要是能把她指给昭儿就好了,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云振南听妻子自说自叹,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意?沉默了一会儿,道:“现在他们都还小,说这个未免为时过早了。” 琼瑶公主微寡着脸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和大哥合不来,怕他不能答应这么亲事,是也不是?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个还是这样僵。” 其实云振南和琼瑶公主一般的心思,南宫娥苓聪颖可爱,端美俊俏,又是皇族血裔,和梦昭又是姑表兄妹,脾性相投,感情甚好,确是门当户对的天成佳偶。 只是云振南和南宫楚才素来不睦,心中顾忌颇深,担心南宫楚才不能答应这门亲事,空有情念却不知该如何表明,也是当年积下的旧怨。 南宫治隆当年率大军南下攻宋,南宫楚才领衔车骑将军为北狄前部先锋,与宋国老将西门方灼对峙于“金雁关”外。 云振南作为西门方灼属下大将,率军与南宫楚才决战于金雁关前,枪毙北狄军兵无数,南宫楚才也险成为他枪下亡魂。 后数度交战,南宫楚才均败于云振南之手,而在战阵中,南宫治隆也险些丧命于云振南手下,幸被琼瑶公主所救。 后宋国军机泄露,“长蛇谷”兵败,云振南同两位义兄江敬诚、叶世雄均被南宫楚才率领的北狄军所俘。 在牢中,为防云振南武艺精湛,突破牢防,将他穿了琵琶骨,吃尽了苦头,实可谓生不如死,若非琼瑶公主照顾,他当年怕已是被折磨死在了北狄军牢。 中军审讯,南宫治隆劝降三将,三将宁死不降,也是南宫楚才力主斩杀三将,立威军前,更为斩草除根,断绝后患。 得亏琼瑶公主拼死力保,以死相胁,南宫治隆忌于爱女才暂且苟全了云振南三兄弟的性命。 而后因南宫治隆惜才,也是对爱女的忌爱,以云振南归降便放他两位义兄南归为交换条件,才使得云振南屈膝投降,招赘于北狄,成全了他和琼瑶公主这对沙场鸳鸯。 然而因云振南宋国降将的身份,他又于三军阵中数败南宫楚才,南宫楚才气量不大,介于种种,九年来他始终对云振南不甚友好,也致使南宫皇裔中的不和谐。 梅姑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一人手中拿着一块桂花糕,嘻嘻而笑,好不天真烂漫。琼瑶公主微笑道:“娥苓,你今晚就住在姑姑这里,和你梦昭哥哥一起和姑姑睡,好不好?” “太好了,太好了,我正想……呢。”娥苓拍着手又蹦又跳的道,欢喜之余竟忘了手中的糕点,“噗踏”掉在了地上。 她愣了愣,嘟着嘴弯腰去捡,云梦昭忙拉她道:“哎,都脏了,还怎么吃?”把自己的糕从腰掰为两半,递一半给她。 娥苓喜滋滋的接过,道:“谢谢梦昭哥哥。” 第7章 灵童稚子(4) 就在这时,一个沉浑的声音传到:“小乖乖,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身形奇伟的男子,在管家的带引下走了过来。 “爹爹,大舅舅。” 娥苓和云梦昭齐声欢叫,一起朝那男子奔了过去,抱住他的腰,贴身近挨,十分亲昵。 那男子容光满面,蹲下身抚住两个孩子,欢畅至极的道:“哎哟哟,我的两个小宝贝。哈哈,想大舅舅了么?” 南宫楚才尽管不待见云振南,但对这小外甥却无比喜爱。 他只有娥苓这一孤掌爱女,视若明珠,常言道:“亲舅如父子”,他待云梦昭感情甚厚,几与亲子无异,绝与云振南无半分芥嫌。 “大哥来了”,琼瑶公主微微颔首。 云振南不嫌事繁,尽管南宫楚才不喜与他,然他自入北狄以后,从未敌视过南宫楚才。 过门是客,更何况是难得登门的大舅子莅临,抱拳一揖,笑道:“难得大哥有闲暇来小弟这里,小弟甚感荣幸,请坐。梅姑,去沏壶茶来。” “嗯。” 南宫楚才手一摆道:“不必了,我是来接娥苓的,马上就走。” 梅姑因他对云振南不友好,从始至终都未将他夹在眼角,心说:“不必就不必,姑奶奶还懒得伺候呢。” 南宫楚才初时只念着娥苓,见云梦昭一脸淤伤,未及询问,这时突然心悸,道:“昭儿,你这脸怎么回事?谁揍你了?”说着目光冷峻的望向云振南。乍又想:“他当爹爹的,再严苛也不可能这样责打儿子。”目光稍变的柔和。 娥苓便即道:“是耶利景和萧鼐,还有姬浩,洛张扬,腾格力,他们一起打的梦昭哥哥。” 南宫楚才精目一瞪,怒道:“什么?他们这么多打你一个?王八犊子,明天大舅舅找他们去,给你报仇。” 小云梦昭胸膛一挺,端有三分侠骨英风,昂然道:“不用大舅舅,我自己会报仇,等我跟爹爹学好了武艺,一定能打过他们的。” 南宫楚才点点头,对这小外甥更加赞许了,拍着他肩膀道:“好小子,大舅舅相信你。” 掌上力道虽轻,他却不知,感受在云梦昭心里却是有着千钧、万钧之力。 “好了娥苓,咱们该回家了。” 娥苓低着头,嘟着嘴道:“我不想回去,我想住在姑姑家。” “这可不行,听话,你娘亲还在家等你呢,改日再来姑姑家玩。” 楚才的态度稍显强硬。 娥苓眼睛红通通的就要哭出来,“可是……我想住姑姑家嘛,我想和姑姑、梦昭哥哥一起睡。” 琼瑶公主见娥苓情深意切,恬真纯然,柔肠心动,说道:“大哥,既然孩子想留在这儿,你就让她住一晚吧,明天我送她回去。” 南宫楚才略显为难:“今天真的不行,你也知道你嫂子近来身体不适,是她挂念娥苓才让我出来寻她的。来日方长,还怕没有让你们姑侄亲近的机会么?” 琼瑶公主听大哥说的亲切,心里暖洋洋的,也知大嫂近日身子确然有恙,母念子情,纯属人常。便道:“好娥苓,你就先跟爹爹回去吧,不要让你娘亲挂念你,等你娘亲身体好一些,你再陪她一起来姑姑家,好不好?” 娥苓乖巧听话,人虽小却善明事理,知道给娘亲平添烦忧不是好孩子,尽管不舍却明了心境,轻轻抿了抿嘴,道:“那好吧,改天我再来找梦昭哥哥玩。” 琼瑶公主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真是好孩子。” 南宫楚才抱着娥苓出府,琼瑶公主拉着儿子、同丈夫和梅姑以礼相送,待父女俩走远,四人才重回府内。 琼瑶公主拿来药膏,给儿子涂敷脸上的伤处。 云梦昭只感凉酥酥,麻滋滋的,好像被蛰虫叮咬。他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 但梅姑瞧他紧咬门牙,眼睛挤巴的样子,心疼不已,不住声的斥骂几个兔崽子,恨不能把五个小子鞭打一顿,方能消除心头之恨。 忽听两个仆役不禁尊卑的欢快叫喊:“快来呀,快来呀,仙宫出现了,大家快来看呀。” 十数名丫鬟、仆役竞相奔走,争先恐后,乱糟糟的一团,似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处地。 “真的假的?” “在哪里?” “什么天宫仙宫?” …… 鱼贯争抢出府。 琼瑶公主也大为好奇,询问梅姑。 梅姑侧耳细听,嘈嘈杂杂,听不太清说些什么,一脸迷茫的道:“好像说什么……仙府天宫,该是出现了什么奇幻景象吧。” 琼瑶公主好奇之心盛起,道:“我们也去看看。” 放下药膏,拉着云梦昭和梅姑走出府去。 但看道路上站满了人,探头探脑,瞩目凝望,指点议论,嚷嚷叫绝。更有不少人顶礼膜拜,虔诚无比的口念祝祷之词。 他们随大众的目光望去,只见西方距离京畿五十里的闾琅山顶霞光披艳,瑞气升腾。 山间飞云萦绕,彩雾弥漫,一条七色长虹宛如一条彩桥,横架于山峦之间。 山雾中嵌镶着房屋楼舍,金瓦琉璃,雕梁画阁,一座富丽堂皇的巍峨大殿,十分清晰的悬浮于山巅之上。 在大殿中,数十位年轻靓丽的妖娆女子翩翩起舞,如蝶穿花,如蜂觅蜜,绝美无限。 两旁的乐师吹拉弹唱,沉迷酣然。这奇景直如传说中的凌霄仙境一般一样。 云梦昭眼驰神往,如痴如醉,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地方,实难想象天下间竟会有如此神幻的景象,满脸惊羡,问道:“娘亲,那是哪里呀?真好看呀。” 琼瑶公主也是眼中精光四射,道:“那是天宫,是神仙住的地方。” 云梦昭不解其意,复问道:“什么是天宫?神仙是什么呀?” 琼瑶公主疼溺的摸摸他的小脸蛋,笑吟吟的道:“神仙就是生活在天上的人呀,你看,他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吃仙果、仙草,可以长生不死。” 云梦昭更加神驰魂往,眼睛瞪的溜圆,直直的望着那遥遥奇幻,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无尽向往,又问:“那他们干么不下来呀?他们可真美,我想近处看看他们。” 琼瑶公主笑着在他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傻孩子,神仙怎么会来凡人的地方呢?” 云梦昭一脸天真的道:“为什么不能来?” 顿了一顿,又道:“娘亲,你带我去找他们吧?我想摸摸神仙。” 梅姑笑的掩嘴打跌,花枝乱颤,蹲下身搂住他道:“我的小宝贝,你可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可咱们能不能不说胡话?” 云梦昭不解梅姑的话中之意,一脸茫然。 大约过了两炷香时分,日落山后,山上的彩雾渐渐散却,彩虹也变的暗淡了。 那巍峨的大殿,舞蹈的仙子,伴奏的乐师,持戟的天兵,以及那画阁雕梁都慢慢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宫覆隐,夜晚来临,街上的人群走尽,琼瑶公主拉着儿子和梅姑复回府内。 其时古人无知,凭想象把自然界中的奇幻异象说成什么神仙鬼怪,狐媚传奇。 后世佐证,那其实只是光线折射,把千里遥外的景象,投掷到了相较近的地方,所形成的海市蜃楼罢了。 第8章 将门虎郎(1) 春日去尽,夏草隆肥。北狄国主南宫治隆诏令东场狩猎,北狄是以畜牧打猎为主要生产,狩猎行为极是常态,春夏秋冬皆有。 皇族贵胄狩猎不为糊口养家,乃是一种消遣娱乐的方式,也是一种锻炼兵势的行为,更是不忘祖宗本领的一种传承。 然而此次狩猎与以往不同,南宫治隆要求无极特殊情况,凡贵族子弟年满八岁者都必须参与,是要从小就培养他们的杀伐意识。云梦昭作为琼瑶公主之子,国主外孙,又刚好八岁,自然也在其列。 六月十五清早,初阳高升,晨露渐没,红霞映满了天际。东郊林场上密密匝匝排满了人,八百校官劲装革履,如狼似虎,腰悬弯刀,肩挎硬弓,个个精神抖擞,好如天兵临界。 南宫治隆座跨一匹黄鬃高头大马,背靠大纛,居中昂然挺立,神态威严,气如山岳;左右两侧是两位皇子,楚王南宫楚才和赵王南宫楚俊。 依次挨排着梁王萧蚩尊,驸马云振南,解阳候萧寒,平原候耶利玉泰,以及朝中诸位栋梁,随侍架鹰牵犬,与队而行。 云振南骑着骓风驹,在众人间威风凛凛,显得极为耀眼。 此次与行的皇贵中人所骑骏马无不都是万中挑一的千里良驹,然与骓风驹相比却矮了大半个头,拙显黯然。 说起骓风驹,乃是云振南当年下椋山,路经漳沼溪,见七匹野狼围攻一匹黑马,那黑马独战七狼不但丝毫不落下风,稍的时长竟渐渐占了上风,踢死三匹,骇走四匹。 云振南深为此马之能所震撼,知道是万中无一的神骏良驹。他下山是以投身军旅为职,宝马良驹或缺不得,如此神驹他岂肯放过?直花了大半日时间才将其驯服。 他见马身通体黝黑,锃亮反光,无有半根杂色,便取名曰“骓风驹”,是追前人英雄“乌骓”之名。 战场上骓风驹确带给了他莫大的优势,黑色闪电,疾如旋风,往来驰骋,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人如虎,马如龙,人亦雄俊,马亦矫健,直如天降神将,八面威风,论气魄他本就骄人一等,值此际人仗马威,更显得与众不同。 稍大点的孩子还好,八九岁的多数尚不能独自骑猎,便同父伯长辈同乘一骑,云梦昭便是坐在云振南前面,腰里挂着一柄小小的短剑,背上背着一张小弓,他随父亲样貌,剑眉星目,英气冉冉,这番装扮倒也有模有样。 他突然伸头看向南宫治隆,叫道:“皇外公,我坐你的马好不好?” 一众人都望向他。 南宫治隆听他叫唤,笑道:“哈哈,哈哈,好,你来,坐皇外公身边来。振南,把他送过来吧。” 云振南道:“父皇,昭儿顽劣,还是跟着我吧,免得扰了你狩猎的兴致。” 南宫治隆道:“不妨事,我就喜欢顽皮的孩子,让他过来吧。” 正所谓:爱屋及乌。 南宫美伦是南宫治隆最疼爱的女儿,其受宠程度远超南宫楚才和南宫楚俊。在南宫美伦出生之日恰逢北狄下降第一场雪,南宫治隆挖空心思为女儿封号,赐名“琼瑶”便是讲“美玉”之意,也是对她喜来人间瑞雪垂降的纪念,其对她的喜宠之心可见一斑。 在云梦昭降生之时,南宫治隆亲赴驸马府守在产房外,要于第一时间看一看这宝贝外孙,更见于他对琼瑶公主的珍视。 随着云梦昭一天天长大,他见这孩子聪敏精悟,英俊文秀,复揽南人、北人之长,无论品貌、智力在同辈孩子中都属翘楚,即便是他南宫家族本家中人也是无人能及。 琼瑶公主又时常回宫探视父皇、母后,更加促进了爷孙俩感情的亲近,自然而然,南宫治隆对这宝贝外孙更是宠爱有加了。 云振南见南宫治隆不避不嫌,再而要求,他若是再不同允便是违逆旨意,过显矫情了,只得驱马上前,将云梦昭递了过去。 云梦昭坐在南宫治隆前面甚是欢喜躁动,道:“皇外公,你今天可一定要打多多的猎物,不能输给了别人。” 南宫治隆笑道:“好孩子,你就看皇外公的吧。”他精善骑射,虽已早逾花甲之年,但对自己的武功仍信心十足。 一声锣响,人马催动,鹰唳狗欢,泼洒向前,好一片广袤林场,青郁苍翠,遮天蔽地。 刚近林场外缘,但瞧一只灰毛野兔突然从草窝里窜了出来,“飕”的一声,南宫楚才眼疾手快,弦响处那野兔翻身倒地,踢蹬了几下便即不动。 “哈哈,哈哈,父皇,今日围猎可是儿臣拿了头彩。”他颇是意得志满,唤身边侍从去将那野兔捡回。 云梦昭笑嘻嘻的拍手叫道:“好哎,大舅舅真厉害。” 南宫治隆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好样的,只是这野兔乃是小物,要猎到大家伙才算你本事呢。” 又朗声道:“诸位,我北狄马上征战,铁骑纵横天下,你们都曾身经百战,然值逢这太平年间却不可失了本志,今日及岁的孩子都在此,你们要各显本事,好好给这些娃娃们看一看,今日凡猎获猎物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万岁,万岁,万岁。” 八百校官挥拳齐呼,势动山岳,如轰雷一般。众人也欢声叫好,无不都想在洪烈帝面前崭露头角,大显锋芒。 人马开进,驶入林中,这片林地圈禁,是专供皇家围猎所用,其中大家伙不少,兵士四下分散去驱赶猎物。 倏忽间一头麋鹿从林中窜出来,萧寒张弓搭箭,正要猎射,梁王忙按下他手臂道:“哎”,向他使了个眼色。 萧寒微微一怔,顺父亲目光瞧去,但见南宫治隆已扣满弓弦,侧头眯眼,瞄准了那麋鹿。他心中稍有不平,但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深刻用意便释然了。 只见南宫治隆五指松动,弓响箭出,那羽箭擦着破风之声,旋着转,直直的朝那麋鹿飞去。 那麋鹿听到弦响,知道危险迫近,本是直溜溜的奔逃,却突然纵身一跳,闪到了右边,那支羽箭落空,插在了地上。 云梦昭十分惋惜的一拍大腿,叹道:“啊哟,跑了。” 南宫治隆轻泄一口气,眉头拧攒,眼射冷光,忽地双脚在马肚上一踢,喝道:“驾”。 黄鬃马高嘶一声,前蹄扬起,如一阵黄色飓风,疾卷而出。 北狄上下都十分清楚南宫治隆傲强的脾气秉性,既是他盯上的猎物,谁敢与之争抢?他没有射中,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射?眼睁睁的望着他纵马追那麋鹿而去,要看他兴烈驱前,得胜而归,无人敢败他的兴致。 那麋鹿脚步矫健,奔跳如飞,奈何黄鬃马日行千里,快似猎豹,它又如何赛的过它?一丈,两丈,三丈……距离一点点被拉近,眼看箭矢已可企及。 云梦昭紧紧薅着马鬃,双腿力夹马胯,听着耳边呼呼啸叫的风声极显兴奋,兴高采烈的扯着嗓子喊:“近了,近了,能够到了,皇外公,快射呀,快射呀……” 南宫治隆冷目凝神,心想:“畜生,看你往哪里逃?”说道:“好,看皇外公射来。”抽箭在手,搭上弓弦,“飕”的射出。 那麋鹿确实当真滑溜,听见响声,后蹄一蹬,急向旁跳开四尺,那羽箭定定的射进了一棵树干内,又落了空。 云梦昭又气馁又恼怒:“哎呀,又没射中。” 南宫治隆恨的心火大起,他年年围猎,季季张弓,不说神射百发百中,却何时有过两射而不中的道理?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想到自己老了,他更是气息不顺,吆喝一声,加急紧追那麋鹿。 赶到一处深草丛前,那麋鹿忽而蹿身一跳,没入草中,倏间便没了踪影。而同时黄鬃马突然扬头一声嘶亢,急刹住马蹄,险将云梦昭掀了个倒栽葱,望着草丛摇头摆脑,蹄踏错乱的后退,再不肯往前。 南宫治隆诧异不已:“好端端的,这马怎么突然显出惊惶之态?”疑惑间蓦然心中一寒,一种极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紧紧攥着缰绳,附近云梦昭耳边悄声道:“昭儿,攥紧了,千万别动啊。”禁不住声音稍稍发颤。 云梦昭感知灵敏,也察觉到了不太对劲儿,心里怦怦乱跳,扭头道:“皇外公”,眼睛里充斥着害怕,叫了声“皇外公”不知说什么了,身子瑟瑟颤抖。 南宫治隆屏息凝神,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深草,眼中充满悸怖的冷峻,不再说话,慢慢捋缰转马,发着极低极低的哨声掉头后退。 就在这时,那草丛里突然发出“呜……呜……呜……”的低沉嘶啸声,似风声,似兽声,又似鬼泣声,这声音让人听来只不觉的心头凛苦,不寒而栗。 转瞬之间草丛中忽地刮起一阵狂风来,风压草地,乱摇乱摆。 南宫治隆慌张到了极点,正待纵马驰逃,“嗷……”的一声吼叫,好似晴空炸响一个霹雳,树木乱晃,回声绝空,枝上的叶子被震的扑簌簌坠落,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猛然从草丛中窜出。 那黄鬃大马双眼惊瞪,咧着嘴振鬣长嘶,前蹄高扬,后腿直立,一阵乱踏乱踢。南宫治隆勒缰不稳,和云梦昭一起被撂翻在地,那马嘶叫疾蹿,奔逃而去。 南宫治隆见这斑斓猛虎赫然凌空而降,龇牙咧嘴,獠牙森森,吓的魂断天外,魄归九霄,身体直凉透了半截,瘫坐在地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背脊上、额头上冷汗一阵接一阵滚流。 云梦昭眼睛发直,乌溜溜的圆,定定的望着那猛虎,好像吓的痴了。他忽地抖了个激灵,指着那黄鬃马逃去的方向道:“马……马跑了,你快追呀,快追呀。” 那猛虎如何能听得懂人言?更如何能为他言语所动?引亢一声咆哮。 云梦昭只感一股巨大的热浪激在他的身上、脸上,心悸非常,道:“皇……皇外公,它……它不听话,怎么办?” 若在平常南宫治隆定会被这宝贝外孙的天真童言逗的发笑打跌,可值此命危时刻还如何笑的出来?只见那猛虎两只宽厚的前爪搭前,躬身拔背,在地上按了按,作势就要扑上。 云梦昭从腰间拔出短剑,起身挡在南宫治隆身前,短剑指着那猛虎乱攒乱刺,叫道:“咻,咻,咻滚,滚……”眼神中充斥着惊惧,然于这惊惧之中却饱含了无比的坚毅。 那虎竟似突然之间被这顽童唬的愣住了,呆了呆,向后退了两步。 云梦昭蓦然想起娘亲给他讲的故事,说老虎不会爬树,他忙还剑入鞘,叫道:“皇外公,快上树,快上树呀。” 口说不停,已如一只毛猴一样一溜烟儿爬到了树上。 可这却为难了南宫治隆,他虽说不上武艺精湛熟渊,可也是身经百战,一世豪杰,千军万马之中也曾指将挥令,身先士卒,可偏偏于攀树一道一窍不通。 若放在十年前,他可以仗着强健的体魄跃然树顶,然而他如今已年近古稀,叫他老汉如何当为? 第9章 将门虎郎(2) 云梦昭见外公站着不动,料他定是不会爬树,急道:“皇外公,你快点呀,我拉你。” 将自己两条腿勾住树枝,倒挂金钩,垂头向下,伸出两条手臂来拉南宫治隆。 南宫治隆已无半分主意可施,命悬虎口,只能将唯一活命的希望,寄托在这小外孙身上。 他纵身跳起,抓住云梦昭的两只小手奋力力撑。 奈何云梦昭人小力弱,直拉他不上去,晃晃悠悠,如荡秋千一般悬在半空。 那猛虎恍过神来,晚知晚觉爷孙俩在戏耍它,威风大发,咆哮一声,蹿身朝南宫治隆扑去。 眼看南宫治隆就要命丧虎口。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破风之声,一支雕翎羽箭穿林破叶,矫矢飞至,正中那猛虎咽喉要害。 那猛虎一声嚎叫,“咚咙”摔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介同时,悬挂着云梦昭和南宫治隆的树杈不堪重负,从根部断折了去。爷孙俩从树上掉落下来,摔在了那猛虎前面。 云振南从骓风驹上一个“凌空筋斗”,飞身至前,忙拉起南宫治隆和云梦昭,急问:“父皇,你没事吧?昭儿,你怎么样?”一脸的惊悚,忙查看儿子是否受伤。 不大一会儿,南宫楚才,南宫楚俊,梁王,耶利玉泰,萧寒,以及诸臣兵校火急火燎的赶到。 虎啸山林,惊动了所有人,众人料断事态紧迫,洪烈皇帝定是遭遇了猛兽的恶袭,闻声即狂奔追赶。 骓风驹脚程快,先至一步。 云振南见那恶虎扑向南宫治隆,父皇安危命悬一线,他距南宫治隆尚十数丈开外,近救已然不及。 急无计施之下只得张弓搭箭,射那猛虎,也是无可奈何之际,奋力浩然的一场豪赌。 若他射不中,南宫治隆和云梦昭必定要命陨虎口了,当真是险之又险,危之又危。 诸官校纷纷滚身下马,跑上前。 南宫楚才、南宫楚俊扶着南宫治隆,齐声问道:“父皇,你……你没事吧?” 南宫治隆双臂一伸,拨开两位皇子,他尤惊魂未定,强作镇定道:“朕能有什么事?何劳你等挂心。”扶了扶顶上王帽。 南宫楚才、南宫楚俊深感惭愧。 南宫治隆向云振南道:“幸亏你来的及时,要不然我们爷孙可真要喂这畜生了。” 云振南忙单膝跪地,拱手欠身:“儿臣惶恐,请陛下责罚。” 诸官校见救驾驸马尚甘领罪责,心惊乱跳,生怕龙体有恙,难逃惩处,连忙纷纷跪伏在地,齐声道:“陛下受惊了,臣等有罪,甘领责罚。” 南宫治隆不理睬诸人,单向云振南道:“你救驾有功,何罪之有?来,起来。”扶云振南起身。复才向诸臣校道:“都起来吧。” 他知是他孤意追逐麋鹿,诸人难追随的上,才使自己陷入危境,不全是属从的责任,显一显王威即可。若是太抓究追责,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于事不公了,不免令属从心生抱怨,愤懑不满,于他治国一统产生障碍。 他虽言不罪责诸人,可有谁敢擅自起身?都是诚惶诚恐的仍自跪着,连头都不敢抬。 南宫治隆见诸人虔诚,心中略感宽慰,被猛虎龇咧所慑的骇惧已消,心头的炙怒也减去了大半。复言道:“这大虫突然出现,也是朕料想不到,你们不必自责,朕不怪罪你们,都起来吧。”拂袖抬了抬手。 诸人这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脸上兀自带着羞愧之色。 云振南道:“父皇贵体无恙就好,出门之时美伦千叮万嘱于我,说你年事已高,不宜再驰马奔骋,要我好生侍候在你左右,幸而无事,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可如何向她交代。” 南宫治隆欢畅无比的笑了笑,又轻轻叹了一声。 “朕知她最有孝心,不过朕可没有老,就是在纵马驰骋个二三十年也不成问题。” “不过说来还真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那一箭,我和昭儿只怕真要和你们阴阳相隔了,哈哈,哈哈,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但你所提,朕绝无不允。” 云振南阔别宋国已有近十年之久,他闲暇时总想起在宋国的生活,幸与不幸,悲哀与欢乐。 想起他在浯溪镇的儿时时光。 想起他全家惨遭满门诛灭,后由周子夫带他上椋山的生活。 想起他自椋山下山,结识两位义兄的经过。 想起他宫闱校试,技压宋帝四大护卫,被西门方灼拜将授职,提兵金雁关。 想起他战场上挫败南宫楚才,行刺南宫治隆,同琼瑶公主对战沙场。 想起他兵败被俘,险遭斩首,琼瑶公主拼死力保。 想起他洞房花烛,追师越野,师傅的临别告诫…… 他时刻都没有忘记宋国,但师傅警告他终生都不得再踏入宋境半步,近十年之久了,他背宋降狄,虽是不得已为之,但他归降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招赘南宫家族、入赘北狄王室更是无可否辩,他尽管念宋,但他已属半个狄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他确无颜面在了望宋国半分疆土。 幸得南宫治隆是一位难得的贤明圣主,不念旧恨,也从不因他降将的身份而嫌薄于他,反因他出众的才能,对他十分依重。 梁王一党出于仇怨,妒忌,身份之差尽管排挤于他,但他也不以为意。 他有贤妻爱子,忠诚的部属,体贴的侍婢,日子过的顺心顺气,有滋有味,他何必自烦忧愁呢?说道:“谢陛下恩宠,但护驾保主乃臣之本责,振南不敢居功,谢过陛下的好意。”抱拳深深一揖。 南宫楚俊深知父皇对云振南的依仗器重,不仅仅是因于对妹妹“琼瑶”的宠爱。 数年来他为云振南的忠肝义胆,豪气干云深切所感,越发喜欢这个降将爱婿,甚至远超本国的架梁栋柱。 寻机嘉奖,置宠一身,是他身为一国君主,已超出君主之尊以外的一种个人崇拜,是对一难得的护国栋梁的个人崇拜。 才艺超群,万夫莫敌,深明父皇之心,忙按台阶道:“妹夫,有功者就应该奖赏,父皇言出如山,你就不要谦辞了。” 云振南望向南宫楚俊,从他的眼神和笑意中瞧出些端倪,知道若强推谦让,只怕洪烈皇帝难寻阶下台,然他确实无功可请,无赏可求。 想了一会儿,道:“父皇,你早已经把最好的恩赐给臣了,臣确实再无所求,父皇但要恩赏,就请随便赏赐臣一物吧。” 南宫治隆听话听音,立即明白了云振南所谓的“最好的恩赐”是指如何,笑了笑,道:“不错,朕确实已经把最宝贝的女儿给了你,当真再没有更宝贝的东西赐予你了。” 顿了一顿,望向云梦昭笑道:“是了,虎父无犬子,昭儿今日的表现非常合乎朕意,朕就赏赐他一物,你看如何?” 话刚及出,那死去的猛虎陡然复生,翻身跳起,扑向南宫治隆。 众人骇然色变,大叫:“皇上……”各出兵刃在手,“小心”两字怎还及说的出口? 那猛虎临死一扑已成疯势,势必要在临死时刻拉一个垫背的方甘它虎心。 原来云振南那一箭尽管洞穿了它的咽喉,但虎威霸道,只射得它气息闭绝,身僵体困,并没有完全死透。它缓这一阵,虎力稍复,垂死一挣,必要拖走一个人方能甘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多不能救,眼看南宫治隆就要魂归虎爪之下,云梦昭突然趋步挡前,大叫一声:“呀”,手攥短剑,闭着眼睛奋力向上猛戳,乃是霸王枪法中的一招“霸王举鼎”。 云振南人才出众,武功超群,琼瑶公主巾帼英雄,夫妻二人都十分注重对儿子的培养,文治武功,多有教导。 云振南心想:“男儿立世,当以才能为首冲。”便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于儿子。 然而云梦昭毕竟年幼,无法将“霸王枪法”中的精微奥妙尽皆领悟,十成中懂得五成,七分只能把握三分。 危机关头他挺身而出,用短剑使出“霸王举鼎”中的一个变招,一剑刺进那猛虎的腹部,鲜血迸溅,喷了他一脸。 那猛虎势如山坠,将南宫治隆拍倒一旁,把云梦昭牢牢压在了身下,盖的严严实实。 云振南吓的魂出七窍,大喝一声:“畜生。”飞起一脚,剜心直踢,重重落在虎腰上,将那猛虎踢飞两丈多远。 随即猱身飞出,一纵跃上虎背,运集内劲于手掌,“咔嚓”骨响,一掌拍在那猛虎的顶门。 他这一掌与九年前同琼瑶公主合力鏖战人熊时的掌力完全不同。那时他功力相较浅薄,人熊皮糙肉厚,他全力一击之下只损得人熊的皮毛,不能伤其要害,反更激起了人熊的暴躁。 然而今时今日已大不相同,九年光景,他勤学苦练,功力愈深,这一掌足有断金裂碑之功,只打的那猛虎头骨碎裂,石脑开花,一动不再动。 他怕那猛虎再生狡诈,仍未死透,揪住虎皮花翎,骑在虎身上,抡着铁锤般的拳头照着虎头一阵乱夯。 “砰砰乓乓”,直砸了十五六拳。见那猛虎眼中,耳中,口中,鼻中鲜血流出,不再动弹,连丝毫气息也没有了,确定这猛虎这次是真的已然死绝,才罢了手。 南宫楚才忙去扶南宫治隆,查看询问父皇的伤势。 那猛虎势力虽猛,但被云梦昭用短剑刺中腹部吃疼,力气泄去了大半。虎掌尽管浑厚,拍在南宫治隆身上也只将他掀了个跟头,并未伤及腑脏筋骨。可是猛兽凶恶,也着实将他吓的不轻,冷汗塌透了衣背。 他见云振南拳捶恶虎,云梦昭满身血污,手中兀自紧紧握着刺猛虎的短剑,呆呆的坐在地上。短剑自剑尖至剑柄沾满了鲜血,云梦昭两只幽潭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空洞,似吓傻了一般。 他忙趋上前,扳着云梦昭的肩膀道:“昭儿,你没事吧?快告诉外公伤哪里了?伤哪里了?”褶皱的老眼里湿润润的,充满了深深的脉脉温情。 第10章 祖传金刀(1) 云梦昭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道:“外公,我没受伤,你好不好?” 南宫治隆禁不住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抱住云梦昭,将他的小脑袋埋在怀里,脸颊顶着他的脑袋蹭了又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外公也没事。” 深深舒了一口气,似扛举的大石突然落了地。 在那猛虎暴起袭击南宫治隆之际,耶利景、萧鼐等一众孩童见老虎死而复生,威风大发,吓的尖腔乱叫,哇哇大哭,有甚胆子更小的吓的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尿湿了裤子。 云振南见南宫治隆和儿子俱都无恙,也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长气。 南宫治隆向云梦昭温声而庄重的问道:“昭儿,告诉外公,你怕不怕老虎?” 云梦昭微噘着小嘴沉吟了一会儿,道:“怕。” 南宫治隆微微一愣,道:“怕,那你怎么还敢拿剑刺它?” 云梦昭又想了想,说道:“老虎要吃人的,我不能让它吃了你。” 南宫治隆再一次止不住潸然泪下,喜而泣,泣而喜,哽咽笑道:“真是个好孩子,朕的好孙子。”又抱住了小梦昭,使力紧了紧手臂。 圣人言说:“孝道”,何为孝道?何为忠孝之道?今日在一个八岁孩童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让许多饱经世事,千岁、万岁常呼嘴边的大人都暗叹不如。 他们以孝子贤士自居,以忠臣义将故封,然猛兽垂挣,势死力扑,他们或长或短俱都生出了怯意,反叫一个顽孩儿给他们上了一课为人、为臣、为将、为士的道理,他们如何能不自惭形秽? 萧寒见南宫治隆对云梦昭褒誉有加,珍疼无比,再看自己儿子,啼嚎不止,狼狈不堪,直如一只丧家之犬。 云振南神威大显,箭发穿林,掌毙恶虎于血泊已让他妒火中烧。 想起九年前他为和云振南争抢琼瑶公主,而导致同胞兄弟殒命于云振南手下,更是怒恨交织。 他自比云振南不如,而今儿子却也比不过别人的儿子,让他由妒生恨,由恨转怒,儿子在一旁又大哭响亮,让他直觉聒噪之极。 三嗔交杂,只要爆炸,忍不住暴起,“啪”一巴掌扇在了萧鼐脸上,喝道:“给老子闭嘴,你哭个鸟啊。” 萧鼐的脸颊登时红肿了起来,怔了一怔,哭的更凶了。 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来。 梁王斥道:“你干嘛?怎么跟萧鼐为难?” 萧寒眼中喷火的不忿道:“这畜生当真一点出息都没有,一点都不像我的儿子。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再哭,老子废了你。”瞪着萧鼐。 萧鼐见父亲暴如那只恶虎,立生害怕,马上止住了哭声,只泪眼斑斑的哭哭楚楚抽泣,不敢再放声出来。 幸而梅姑不在此,若她在,以她对萧家的冷鄙,定会笑说:“畜生真是骂的好,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怎样的大畜生就会生出怎样的小畜生。” 梅姑此一言会激起什么样的争端暂不去考究,只是假设。 南宫治隆见萧寒训斥小辈有些过分,说道:“解阳侯不必如此较真,虎乃百兽之王,谁人不惧?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又有哪个不害怕的?” 说着立想到云振南、云梦昭父子,心中骄傲无比,笑道:“哈哈,哈哈,当然了,英雄辈出,凡事都有例外,振南和昭儿今日的所做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振南当之无愧是我北狄的大英雄,而梦昭就是我北狄的小英雄。” 他说“小英雄”时挥手拖音,一众臣属自解皇帝的言中之意,纷纷欠身作揖,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似乎所有君主对这“万岁”的称颂都十分享受,南宫治隆手捻胡须,意气盎然的点了点头,其情绪陶冶尽显于脸上。 云梦昭突然走到他跟前道:“皇外公,我不要做小英雄。” 南宫治隆微微一怔,道:“怎么?你不想当英雄么?” 小梦昭道:“我想当英雄,但我不要做小英雄,我要像爹爹一样做大英雄。”目光沉着而坚毅,语声铿锵有力。 他这一番举做再一次紧紧抓住了南宫治隆的心。 南宫治隆十数年圣君主宰,阅人无数,深明何为“雄心壮志”,这小儿年仅八岁便有这样的豪侠气魄,属实难得,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再看他今日的表现,非有人杰之心、人杰之志之人不能为之,对这小外孙更加青睐了,弯腰抱起小梦昭,笑呵呵的道:“那你告诉皇外公,你想当什么样的大英雄?” 云梦昭想了想,道:“我要当大将军,我要带兵打仗,攻城掠地,让全天下都臣服于皇外公,让皇外公做全天下的皇帝。” 南宫治隆同云梦昭四目相对,爷孙俩的目光中都是饱含着无比的坚定。 南宫治隆一时之间再找不出任何言辞来抒说自己此刻的心情,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孩子,真是好样的,皇外公相信你。” 一干臣属大都面色庄重的交相议论,望了望云梦昭,又望望云振南,竖着大拇指频频点头,面目上无不充满了敬佩之意。 而梁王却冷眼锁眉,目光中运含炙愤,他的一党属僚不约而同的看了看他。 南宫治隆将云梦昭放下,端了端身子,道:“皇外公刚才说要奖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对皇外公说来。” 云梦昭望向南宫治隆的腰间。 半月前他随琼瑶公主回宫省视,见南宫治隆书房中的案子上摆着一把黄金短刃,呈弯月状,南宫治隆正在饶有兴味的把握观赏。 他看那短刃长约两尺,纯金所铸的套鞘,上锈两条青龙,攀云吞日,栩栩如生,端的华美异常,两颗龙眼般大的朱红宝石镶嵌在刀柄两侧,更添七分精致。 他甚是喜欢,当时就想向南宫治隆讨要,但见皇外公对那短刃十分珍视,他人小鬼大,怕南宫治隆难舍,就是勉强给他了,皇外公也定有不快之意,便打消了讨要的念头。 今日见南宫治隆将这黄金短刃随身佩带,而他又问自己想要什么,便按阶下步,指着那短刃道:“皇外公,我想要你的那把金刀,行吗?”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齐望向南宫治隆,但看南宫治隆的脸上也显出焦灼而为难之色。 北狄的所有臣贵无不都知道这柄黄金短刃乃是北狄开国皇帝、太祖南宫羽晟所遗下的传世之宝。 它虽不像传国玉玺那样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但于南宫皇室而言却是意义重大,珍贵非凡。 宫史所载:南宫羽晟立国之初,四方未完全平定,他西征巴楚,得胜东还,途经弥洋津,忽地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黑天乌地,鬼哭狼嚎,一条巨大的青龙驾卷云雾蓦然从天飞降,将他的八万将士一口尽囊入腹中。 他眼睁睁的看着随他浴血沙场的良将猛士尽丧于龙腹,愤怒暴走,持刀飞身,与那青龙鏖斗于云雾之间。 其时北狄开国皇后赫拉里婢已身怀有孕,她巾帼英雄,是南宫羽晟的文胆智囊,排兵布阵,出谋划策,南宫羽晟都离缺她不得,尽管她身怀六甲,但为了南宫羽晟的王图霸业也随军与行。 眼见南宫羽晟鏖战青龙渐显力疲,胶着已处下风,她忽感腹中一阵绞痛,一道红光突从她腹部冲天而起,直射向那青龙。 那青龙似突然受到了禁锢一样,缓了行动,被南宫羽晟假机刀劈龙首,斩落云头,伏在地上盘缠拱挣。 山崩地裂,波澜倒岳,轰塌了七座山峰,倏忽金光一闪,消失不见了,一把黄金短刃大放光彩的插在地央。 这便是这黄金短刃的由来。 三个月后,四方攘平,北狄一统北方诸部。 九月十九日夜,南宫羽晟正在安寝,忽然再次梦到鏖战青龙的场景,他被惊醒了过来,被衾、睡衣被汗水浸湿了透彻。 届同时宫人竞相奔走,欢声高喊:“皇后娘娘生了,皇后娘娘生了,是位皇子……” 南宫羽晟心花怒放,但见那黄金短刃却放在枕边,他明明将其安置在案子上,为何会莫名其妙的跑到了床上来?当真是光怪陆离,神鬼难测。 他喜得贵子,然他起于荒蛮,无甚高的文化修养,联想梦境,想来这短刃该是冥冥之中和儿子有什么关联,便以刀为名,为儿子取名“南宫利刃。” 一次他偶然出游,巧遇一方士,相谈之下甚合脾胃,便说起他征讨诸部,统一北方,盖天下的丰功伟迹来。 说到青龙恶袭的险事,他为儿子取名“南宫利刃”。 那方士听罢连连摇头,直言不妥。 他向那方士求教:“有何不妥之处?” 那方士言表他功劳之高,颂他功德,随即说道:“‘刃’乃血光之器,虽见于锋芒,却太过显露,缺少了一份悲悯宽容之心,皇子将来若执掌大统,势必暴戾血刃,国祚恐将难以久持。” 南宫羽晟言谈间知那方士颇有修为,话语容不得他不信,然他却也不尽信,轻轻笑了笑,试探着问道:“常言说‘事在人为’,只区区一个名字而已,便能决定我北狄的运数走向?先生之言……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 那方士道:“因果置于太极循环之中,阴阳交错,变幻莫测,莫能按其理,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便是大道运于无形之中,这个道理于你来说恐怕不难懂得。” 南宫羽晟能收拢散乱的诸部,一统北方,虽没什么文化,但大道运行于有些人来说是与生俱来的。 他见这方士和他初识便能根据他的外貌行止推算出他的身份尊位,于是对这方士的言语也不敢怠慢。 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那依先生之言,我儿该取个何名为妥?” 那方士道:“皇子命中富贵,该是天命之人,只是‘利刃’一名于他自身犯冲,于民不谐,于军相克,难于他教化,若听我言,改‘利刃’为‘礼锋’,必可保北狄国祚长盛久安。” 南宫羽晟在心里默念:“利刃,礼锋”,不解其要,问道:“先生言说“利刃”不妥,那这‘礼锋’又该何解?” 那方士道:“‘礼’乃树人之基,唯‘礼者’可治从万民也;‘锋’乃帝王之作,帝王之为,帝王之相也,锋芒所显方能统理万军,帝王若要有所作为,必要安民心而揽军心,上下齐欲,方是固国之本,而其根就在于最高权位者。” 南宫羽晟终于豁然开朗,明白了其“安民抚军”的大道,将皇子“南宫利刃”改名“南宫礼锋”。 礼者,仁义;锋者,威严。仁义并于威严,威严和于仁义,便是文圣武德。 南宫礼锋便是北狄立国至今最开明,最贤德的皇帝“庆龙帝”。国号是他为纪念南宫羽晟斩杀青龙而立,改“青龙”为“庆龙”。 那黄金短刃便从他开始由南宫家族世代相传,是为南宫家族的传家之宝。 他在位三十二年间,北狄的国力相较南宫羽晟时期提升了五倍有余,达到了空前的繁盛。 他与民生息,注重生产,轻徭薄赋,鼓励平民,将部落兼并的战祸遗留进行了完善的修复。 和睦周边民族,制定和平共处的外交政策,巩固了北狄在北方的主导地位。 逝世以后,被追谥为“圣武仁德帝君”,其威望直追乃父。 第11章 祖传金刀(2) “秋风扫叶百花残,暮雪皑皑垂瑶山。千世万世春日在,江海风水轮流转。” 青龙星落,那为南宫礼锋批命的方士在瑶山遥望北方,慨然叹道。 这方士不是别人,正是在瑶山隐修的大圣“姚天罡”。 他通晓阴阳,神鬼莫测,一身天下少匹的绝世武功已近仙道。 他夜观天象,推演先机,得知北方沃野将有星主下界,其临凡将是人中龙灵,雄才伟略,膺怀大志,北部安定以后必将挥师南下,进犯中原。 南朝有紫薇坐镇,他们将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遭殃的却是无辜的天下百姓。 为免使黎民遭劫,生灵涂炭,他算出南宫羽晟的行祉,化身方士与他相逢,做下改青龙星命途的局,也为三百年后宋国临难,“青龙金刀”护佑圣朝的使命做下准备。 云振南同琼瑶公主闺房闲话,曾听琼瑶公主讲述过这金刀的来历,见儿子年幼无知,不晓人事,心底一慌,忙道:“住口,不准胡说八道。” 将云梦昭往后扯了扯,向南宫治隆道:“父皇,昭儿年幼,不懂事,你不必和他认真。” 众人具是定定的望着南宫治隆,心想:他身为一国之君,将话说的满了,瞧他要如何应对。 南宫治隆也自暗思:他一生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又贵为帝相,岂能言而无信?他若失信,何以服众?以后还怎样统御群臣?还怎样治理军机? 稍顿了会儿,昂然道:“朕言已既出,岂能失信于人?” 从腰间解下金刀,递向云梦昭道:“昭儿,接着,皇外公送你了。” 南宫楚才急道:“父皇且慢,儿臣觉得此事实在欠妥,你疼爱昭儿我们都是知道的,但这金刀……乃是我祖上所留,是我南宫家族世代相传的宝物,已将近三百年了,岂能轻易假手于外人?” 南宫治隆眉心一皱,厉声道:“你说什么?昭儿乃美伦亲子,朕的亲外孙,你的亲外甥,如何就成了外人?” 南宫楚才斜睨了云振南一眼,道:“哼,昭儿是美伦亲子不假,可他……他毕竟不姓南宫,非我南宫氏嫡血,未免遭嫌,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人群中交头接耳,发出淅淅索索的嘀咕之声。 南宫治隆深知,尽管云振南人才出众,本领超凡,在北狄几是无人能匹,但他宋国降将的身份总被自视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北狄权贵所看不起,其芥蒂包同南宫楚才在内也是其一,却忘记了“金雁关”上,正是这一降将杀的他们溃军大败,弃甲抛戈,望风逃窜。 南宫治隆惜才重才,从云振南兵败遭擒就未曾因他异族的身份而对他存过半分轻薄,反对他慷慨豪迈的气概万分敬佩。 云振南降赘北狄,他欢喜爱女能与如此将才缔结金莲,对云振南格外的仰重。 众口悠悠,旁人暂且不讲,今时今日他见楚才仍对振南介如冰渊,从根而论,究其亲疏,他们实为一家,他如何能不怒? 斥道:“混账,你给我住嘴,振南贵为驸马,是你的妹夫,昭儿是你的亲外甥,他们便都是我南宫家族本家之人。朕万万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如此的浅薄,朕告诉你,你若再如此谈及无稽,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将你从严处理。” 听话听音,有点头脑的都知道南宫治隆这话不仅仅是说与南宫楚才听,更是对他们的敲打,凡对云振南有鄙薄之见的都是心中一颤,南宫楚才也不敢再执拗。 南宫治隆高举金刀,亢声道:“朕在此宣令,这把金刀的来历诸卿都是知道的,乃太祖皇帝所留隗宝,朕今日便将它传于朕的外孙,云梦昭。昭儿,还不接刀,你难道要抗旨么?” 云梦昭见外公和大舅为这把金刀争执的脸红脖子粗,他是个人精,猜想这金刀干系重大,事不简谐,不敢再为自己的贪念强执一词,可又十分不甘心,他实在是太喜欢这把金刀了。 利弊权衡下,他小小的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断,耷拉着脑袋,脸上略显委顿,温言道:“皇外公,我不要了,你不要和大舅舅吵架。” 南宫楚才心头一震,霎时之间一股难言的酸楚感涌满胸腔,顿生羞惭,只觉委实太欠风度,心想:“我是不是真的太狭隘了,竟连一个小娃娃都不如么?昭儿是美伦的儿子,是我的亲外甥,我竟连他都不能容么?唉,父皇说的不错,云振南既已投降招赘,他便和宋国再无半分瓜葛,他和昭儿便都是我南宫家族之人,我怎能如此的小心眼儿?” 想着轻笑了一声,道:“昭儿,皇外公既然要把金刀赏赐给你,你快拿着,要不然皇外公该生气了。”轻轻拍了拍云梦昭的后脑。 云梦昭直直的望着他,定了一会儿,问道:“我真的能要么?” 南宫楚才微笑道:“怎么不能?这可是皇外公赐给你的,快去。”在他后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同云振南相视一笑。 云梦昭喜不自胜,乐滋滋的在地上跪好,双手举过头顶。 南宫治隆把那金刀端端正正的放在他手心。 云梦昭谢恩起身,把着金刀细细观看,小手慢慢在刀鞘上抹过,忽而抽刀出鞘,只见那金刀在日光的照耀下莹莹泛着绿光,游走不定,寒气侵肌。 当刀出鞘的那一刻,瘆的包括云振南在内的一干英雄无不心脏猛烈一跳。他们只听传闻,这时方见方知,这金刀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太祖皇帝东征西讨,克并诸部,统一北落,使北方建立起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家,不再是一盘散沙的野蛮,在北狄人心中犹如神明般存在。 云梦昭一小小娃儿能得洪烈皇帝赏赐太祖所遗至宝,尽管说来是他本家之事,但对比心中浮沉,谁能不暗生羡慕?足见南宫治隆对这个异族小外孙喜宠到了极致。 云梦昭喜冲冲的向南宫楚才道:“大舅舅,你看,我有了皇外公赐的金刀,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和娥苓,我拿金刀杀他。”说着望向耶利景和萧鼐那一班孩子。 南宫楚才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那你可要好好的保护娥苓,不能让人欺负了她,知不知道?” 云梦昭胸膛一挺,气壮壮的道:“那是自然,我有皇外公赐的金刀,还怕谁?” 南宫治隆爽朗的笑着,捋了捋胡须。 耶利景、萧鼐等一众孩子被老虎吓的不轻,尚未缓过神来,这时又被云梦昭拿着金刀恫吓,个个吓的脸如土灰,战战兢兢的低着头,不敢看云梦昭一眼。 云振南道:“这刀利的很,你小心一点,别割了自己。” “嗯。” 云梦昭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将金刀还入刀鞘,插在腰间。 南宫治隆向云振南和南宫楚才道:“昭儿这孩子端有大将之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朕喜欢的很。娥苓聪明伶俐,温贤多智,朕也甚是喜欢,有件大事,等过些时日朕要和你们好好商量商量。”脸上充满了春园之色。 言下之意众人都明白南宫治隆要和儿子、女婿商量何事,默默的点了点头。 云振南和南宫楚才颇有默契的对望了一眼,心有灵犀,齐声道:“但听父皇安排。” 南宫治隆道:“振南,今日你救驾有功,朕若不赏赐你点什么委实心中难安,但正如你所说,朕已经把最宝贝的女儿给了你,再赏你什么都显得徒劳微渺了。这样吧,朕就把这只虎作为赏物,赏赐于你,你意下如何?” 云振南忙施礼谢恩。 这只虎虽说是他射杀的,但南宫治隆正是险些丧命于这畜生的爪牙之下,如今南宫治隆以这只虎作为赏物,看似无赏,实则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四名兵士取来绳索,将那老虎结结实实的捆在一根大圆木上。 老虎虽死,但看它面目狰狞,七孔泣血,龇牙咧嘴的威风尚存,只让人不禁想起它恶威暴起时的恐怖场面,兀自心有余悸。 收拾停当,南宫治隆传令回城。 云梦昭同云振南同乘一骑。南宫治隆停马稍缓,与云振南并卛而行。他再问云梦昭的志向,云梦昭言道要当大将军,替外公征战沙场,甚得南宫治隆的欢心。而云振南却隐隐的生出忧虑之感来。 原来云梦昭喜欢听故事,时常闹着让琼瑶公主说故事给他听。 琼瑶公主便将早年间金雁关上的一些战事编撰成故事说与他听,连同她和云振南枪刺剑击的过场也化名杜撰讲给儿子。 每每讲到、想到这些往事她总恍如昨日,沉醉其中,似乎回味无穷。 云梦昭多听多记,他只听的乐呵,知道将军悍勇,威风八面,根本理会不到战争的残酷,而却潜移默化的对军事充满了热忱的向往。 第12章 情深意切(1) ilwxs.com 驸马府的两名家丁在前引路吆喝:“来,来,来,就放这儿,就放这儿,别磕着了啊……” 四名兵卫听他俩指引,抬着老虎进到后院,一股脑将老虎卸在院脚,累的他们大汗淋漓,腿酥脚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呼呼大喘的道:“这虎可真够沉的,累死我了。” “谁说不是呢,这一路颠簸的,怕得有七八百斤重。”扑闪扑闪的用衣袖扇风,捶腿揉肩。 府中的丁役、丫鬟听见两名家丁吆喝,知有大热闹可瞧,纷纷跑来观看,乍见一只体型彪健的猛虎挺在院中,都是心头一颤,愕然瞠目。 他们都知道云振南今日随驾围猎,见这四名亲皇兵卫将老虎抬进府来,猜想这老虎定是驸马所猎,要不然也不能抬进驸马府。 一年岁稍长的仆役心里清楚却也忍不住要问个明白:“嗨,我说,这虎是驸马猎的么?” 一兵卫眼皮高抬,道:“这还用说么?除了驸马,谁还有这样的神勇?” 云振南掌毙猛虎他就在近处,亲眼目睹了云振南威如天人的勇武风采,语中满是高高的钦崇之情。 那仆役但听他亲口说,眉开眼笑,亦是一脸的骄傲,似乎能为驸马府的下人深感自豪,得意笑道:“哼,你不说我也知道。” 另一仆役低声对身旁的一仆役道:“常听说什么侯,什么王的看不起咱驸马爷,往日围猎什么羚羊、野猪他们倒打的不少,可有谁能打到过这样大的老虎的?嘿嘿,咱驸马爷一出手,就是这百兽之王也得一命呜呼,看谁以后还敢说三道四。”不平的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骄傲敬意。 一丫鬟自言嘀咕:“这死了没有啊?”蹑脚上前,俯身抚摸那老虎,只觉虎皮温软,虎毛光溜。 她正投入的感受这猛兽的“温柔”,突然“啊嗷”一声,吓的她尖腔大叫,跳脚逃开,忙躲在人后,惹的那四名皇家兵卫哈哈大笑。 跟着驸马府的仆役、丫鬟全都笑了起来。 那丫鬟见是一名兵卫戏耍她,气的脸色涨红,嗔道:“你有病啊。” 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眼睛红彤彤的挂着晶莹,眼看就要哭出来。 那兵卫见她娇气,微感歉疚,忙道:“小妹子,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我和你闹着玩的。” 那丫鬟冷哼一声,偏过了头去,不睬他。 那老虎重七百多斤,四名兵卫抬着它一路操劳,足足八十余里,累的半死不活,口干舌燥,见这大半天一干人只管七嘴八舌的议论这畜生,却丝毫不体谅他们哥儿几个的辛苦,有些焦恼。 一兵卫道:“我说你们能不能给我们四个端点水喝?我们都快渴死了。” 一模样俊俏的丫鬟笑嘻嘻的道:“要喝水呀,那你们不早说,等着啊,我去给你们取去。”说着转身去了。 那年纪稍长的仆役问道:“怎么不见驸马爷回来?围猎还没结束么?” 一兵卫应道:“驸马与陛下同行,该是另有赏赐吧,我们是奉命先将这虎抬回来的。” 那年长的仆役早年曾从身军旅,因伤了一条腿退出了军队。 当年北狄犯宋,他也随军行营,金雁关上大睹云振南飞将军的英武神采,虽是敌我有别,但英雄是天下人所公认的,那时他便对那少年将军产生了崇厚的敬佩之意。 云振南被降以后,同琼瑶公主鸳鸯双并,他慕怀着对云振南的崇高敬意来到驸马府投效,向云振南讲述金雁关上的事,道明来意,并向其致上诚挚的敬意。 云振南见他诚恳,也算是不识中的相识,便将他留在府中听用。 不大一会儿,那俊丫鬟提着半桶清水回了来,人未至声先到:“水来了,水来了。” “呼呼咙咙……” 四名兵卫跳将起来,不待她将水桶放下便抢过水瓢,“咕嘟……咕嘟……”饮牛一般的大口暴饮。 好像途经荒漠的行者快要渴死了似的,喝的急了淌的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直呼:“舒坦,真他奶奶过瘾。” 那取水的丫鬟见他们形象狼狈可趣,笑道:“有这么渴么?怎么像是渴死鬼托生的。” 一兵卫严肃的道:“你说的轻巧,叫你扛着几百斤重的东西你试试?就你这小身板儿,别说是老虎了,我都把你压扁了。” “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你……” 那丫鬟见他调笑自己,红了脸,瞠着杏目扁扁嘴,知道与男人斗嘴吃亏的总是自己,气呼呼的“哼”了一声,不再睬他。 最后喝水那兵卫将瓢丢进水桶里,笑道:“多谢姐姐。” 那丫鬟微微一怔,脸上红上加红,啐道:“呸,人家才十七岁,怎么叫人家姐姐?你什么眼神?” 众人抿嘴而笑,那兵卫有些尴尬的搔搔头,待再改口,只见一绿衣女郎姗姗走了过来:“你们这扎一堆,干么呢?” 府中的下人纷纷向旁让了让。 一丫鬟道:“梅姑姐,你快看,这是咱驸马爷打的。”指着地上的死虎。 原来府中的下人都只忙于瞧热闹,忘记了将事情禀与主上,梅姑和琼瑶公主在房中听见动静,猜想可能是云振南回来了,便遣梅姑前来一看究竟。 梅姑见那死虎粗壮彪大,狰狞余威,心里响鼓一锤,脸上微微变色,道:“这……这是驸马猎的?他人呢?” 一兵卫听说过梅姑其人,知道她与琼瑶公主情比姊妹,在驸马府里素有威望,地位极高,不敢在她面前嬉皮笑脸,恭恭敬敬的道:“启禀梅姑姑娘,驸马与皇上一行,我们四个是奉命先行将这虎抬回来的,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就此告辞。”说着拱手一揖。 “哎,等等。” 梅姑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余两的银元宝,递向那兵卫道:“四位辛苦了,有劳你们,这个你们拿着。” 那兵卫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这怎么敢当,我们是奉圣命办差的,怎么敢领这赏银?” 梅姑轻笑道:“你们就不要客气了,驸马待人宽厚,他也一定体谅你们的辛苦,这银子就算是我代驸马赏你们的,权当请你们弟兄喝顿酒了。”拉过那兵卫的手臂,将银子拍在他手中。 那兵卫只得接下,讪讪一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小的就收下了,多谢驸马,多谢梅姑姑娘。”向梅姑又作了一揖。 收银入怀,心中对云振南的崇敬又多了几分服帖和感激。 梅姑指派一名下人送四人出府。 琼瑶公主见梅姑迟迟不归,等的有些不耐,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这里,见乌乌泱泱府中二十多口人全聚集在这儿,朗声问道:“是驸马回来了么?” 所有人都朝她望去。 梅姑欢快的招手:“公主,公主,你快来呀,快来看呀。” 琼瑶公主好奇心想:“搞什么名堂?” 走近过去,见到墙角的老虎微微一愕:“这……这是驸马猎的?” 梅姑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语间颇是得意,那个劲儿就好像这虎是她猎的一样。 云振南的本事琼瑶公主自是最清楚不过,但听从旁人口中说出,那感觉却是大不一样,她不自觉的嘴角露出一丝快畅的笑意,问道:“他人呢?” 梅姑道:“老虎是四名侍卫先抬回来的,说驸马随皇上同行,我想驸马今日猎了这样一个大家伙,皇上一定龙颜大悦,肯定会厚加赏赐的,我们就等着吧。” 让丫鬟、仆役们各自去忙活自个的事,她伴琼瑶公主候在前厅。 日头早过正午,渐向西偏,一晃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下人传来膳食,琼瑶公主同梅姑胡乱吃了一些,继续等待。 姐妹二人一般的心思,要瞧瞧南宫治隆能给这英雄爱婿什么赏赐。 按以往狩猎惯例,二人都知道朝廷会大摆宴席庆贺,表功论赏,时辰耽搁在所难免,尽管心知如此,但仍按不住焦躁,都在想:“怎么还不回来?”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喊:“娘亲,娘亲,娘亲……” 琼瑶公主同梅姑一齐起身,向门外瞧去,只见云梦昭举着一把金刀,风尘仆仆的忙不迭奔跑,后面跟着云振南。 见他们跑差了方向,梅姑高声唤道:“你娘亲在这儿呢,你往哪儿跑。” 云梦昭听见声音,掉头回来,一蹦跳进屋里,早迫不及待,一头扑到琼瑶公主跟前,举着金刀喘息乱颤的炫耀道:“娘……娘亲,你……你快看,是皇外公送我的。” 琼瑶公主茫然错愕,一把抓过金刀,一双凤目直勾勾的凝视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晌才道:“这……这是你外公送你的?” 云振南随而进来,她望向云振南,振南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至此仍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贵为北狄公主,南宫家族的传家宝物,其来历、意义,旁人可能只多是听说,只知其对南宫家族意义重大,但根本不了解其意义重大到什么程度;而她身为南宫家族本家之人,如何能不知之甚详? 这把金刀莫说云梦昭没资格拥有,就是她南宫玉燕也没资格拥有,金刀虽不代表任何权利,但也只有北狄的传位之君方有资格传承,如今父皇一改祖宗遗法,将金刀授于了儿子,她委实难解其中的玄机。 不解其机便会感到不安,不禁想:“难道父皇有传位给振南的打算?这怎么可能?” 她想着也觉甚是荒唐,就算父皇再如何器重云振南,也不可能将北狄的万里河山传于一个异姓外族的手里。 然她端是难解父皇这波常人难测的操作,问云振南道:“到底怎么回事?” 云振南也只知这把金刀是他南宫家族的传家之宝,究竟有多重要他也难究其渊,便将狩猎时南宫治隆如何带着小梦昭追赶麋鹿;如何遭遇猛虎恶袭;自己如何箭穿密林,射杀猛虎;猛虎如何临死反扑;小梦昭如何在猛虎反扑之际剑刺猛虎,救圣驾于危难之中;南宫治隆因何将金刀赏赐给梦昭。 这一切一切他从根到秧,详细完备的与琼瑶公主说了个明白。 琼瑶公主和梅姑只听的心惊肉跳,怛然失色,听到惊险处更是尖叫出声。 琼瑶公主再顾不得什么金刀、银刀,但听儿子今日危险迭出,忙拉过云梦昭揽在怀里,向云振南斥道:“你怎么做父亲的,嘱咐你好好照顾好儿子,好好照顾好儿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昭儿今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叫我怎么活?你说,你叫我怎么办?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靠谱的时候。” 语声嗔恼之极,嗔恼中夹着无比的疼惜、怜爱,将云梦昭的小脑袋紧紧掩在腹上,想想后怕无已,止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潸然流了出来。 云振南也甚为羞惭,被怼的哑口无言,回想今日之事确实当真危险,母子连心,他不怪琼瑶公主第一次对他发如此大的脾气,他又何曾不感同身受? 然他这时候却是无话可说,只得温言认错:“好了娘子,是我的错,确实是我没照顾好儿子,你别生气了,我检讨还不行么?” 琼瑶公主见儿子如今无恙归来,虽仍拗不过来劲儿,气恼云振南,却也知不当再多言指责,况且夫君已经认错,她还如何再较真批驳呢? 梦昭也是他的儿子,险丧虎口,他为父者又怎能不心惊胆裂,再究其是非倒显得她为妻的不通情理了。 叹了一声,道:“没事就好,我不跟你吵,但如果再有下一次,你看我饶不饶你?” 云振南举手向天,义正辞严的信誓旦旦道:“老婆大人请尽管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保护咱儿子。” 第13章 情深意切(2) 琼瑶公主本也极好狩猎,她未出阁之时,每年狩猎都有她的身影,但自从梦昭出世以后,她就再不动刀箭,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多做女工。 她和云振南夜眠未睡,夫妻二人闲聊宋国之事,她听云振南说宋国的女子多都是大家闺秀,文弱纤细,足不出户,战场拼杀都是男人的事。 北狄的女子尽管也是少有上战场的,但却是豪放爽朗,耿直率性,不像宋国女子那样千娇百媚,惹人疼怜,云振南的话让她极不能接受。 她认为凡是人都该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为何偏偏男人就该高女人一等?宋国是如此,北狄也是如此,这是一种不公平,难道女子就不能成为英雄?为何要苦守于闺房之中,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庸?她自己不就胜过了千千万万的男儿汉么? 尽管她这样以为,驳斥云振南,嘴上不认,心里也不认,但却慢慢收敛了心性,以云振南的思维逻辑处处为他设想。振南有妻如此,他今生还有何求呢? 云振南同琼瑶公主一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妻二人从未争吵过,梅姑但见二人第一次红脸,而云振南的大丈夫威风竟在琼瑶公主面前荡然无存,犹如老鼠见了猫,忍不住可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振南轻睨了她一眼,极低极低的道:“你笑什么?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梅姑抿了抿嘴,强忍住笑意不出声。 琼瑶公主道:“像昭儿这么大的孩子就应该读书明理,练武健身,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让他们去围场学什么狩猎?真是搞不懂。” 云振南向梅姑道:“你先带昭儿出去玩一会儿,我跟公主有几句话要说。” 梅姑也不嫌云振南刻意回避她,心想:“他夫妻可能有什么秘密要说吧,不方便旁人听。”便拉着小梦昭走出了门去。 琼瑶公主疑惑道:“你有什么话,还要避开梅姑么?” 振南道:“我不是要避开梅姑,我是为了避开昭儿?” 琼瑶公主更不解了,问道:“什么意思?” 云振南道:“昭儿现在的杀伐意识很重,这对他没什么好处?我想一定是你平常给他讲了太多关于战争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你以后还是不要讲给他听,他杀伐念头太重,对他的人生不会有好处的。” 便将云梦昭对南宫治隆说他将来要当大将军,驰骋沙场,为皇外公开疆拓土,征服天下的崇高理想与琼瑶公主说了。 近十年来的和平生活让云振南和琼瑶公主乐享人伦,温馨和睦,恬静舒怡,他们享乐其中,渐渐习惯了,也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云振南早没有了当年那种飞扬跋扈,鹏程九霄的宏图远志;琼瑶公主也早磨灭了她巾帼英豪,须眉不让男儿郎的飒爽豪情,她乐的相夫教子,宁静致远。 听云振南之言觉得十分有理,她虽是皇室成员,却也不愿儿子将来赴身战场,时刻刀刺剑击,洒血抛颅。 云振南见气氛有些沉闷,笑了笑,道:“怎么一回来只见你对昭儿问前问后的,他和父皇同时遭受了老虎的袭击,你就不问问你父皇怎样?这是不是太偏心了?” 琼瑶公主怔了怔,脸上稍红,道:“我儿子我当然关心了,可我……我也关心父皇呀,父皇怎么样?” 云振南微微而笑的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声,道:“我说了你才问的,我不说你便不问,先头父皇还夸你孝顺来着,要是让他知道你心里只装着昭儿,压根就没有他这个父亲,不知他会作何感想,这可真叫‘得了儿子忘了老父’。”说着又叹了一声。 琼瑶公主反应过来云振南是故意逗她,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呢?你今日猎了这只猛虎,又救了圣驾,父皇该对你重重赏赐才是,怎么就见你空着两手回来了?” 云振南道:“父皇本来是要对我厚加赏赐的,但被我谢绝了。这不,他不是把那头老虎赐给了我么?” 琼瑶公主撇了撇嘴,不屑道:“这算哪门子赏赐,这老虎本来就是你猎的,我看就是他小气,舍不得把宝贝拿出来。” 她同云振南戏谑之言,言一出,立即想到南宫治隆赏赐云梦昭金刀一事,郑重的道:“对了,刚才说了一半,父皇怎么会把家族的传家之宝给了昭儿?你没说明白,这中间有什么蹊跷吧?” 云振南便将云梦昭向南宫治隆索要金刀一事的详细经过同她说了,为怕伤及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振南未提及南宫楚才从中的百般阻挠。 琼瑶公主知道父皇是一个言出如山,有信必果之人,他既开言许诺,儿子问他要任何他所有之物他都没有不允的道理。 但他能慷慨的将这家传宝刀传与外姓孙子手里,琼瑶公主由衷的感动,更感激父皇这份高岳般的厚恩。 她自不知南宫治隆对她的宠溺,对云振南的器重,对云梦昭的喜爱,乐的将这家族宝物传于云梦昭。 九年夫妻,云振南看琼瑶公主的眼神,知她心中所想,微笑道:“其实最宝贝的赏赐并不是这金刀,父皇说了,他早给了我最宝贵的赏赐,实在没有东西可赏了,所以只昭儿得了好处,我才空手回来的。” 琼瑶公主讶异道:“最宝贵的赏赐?什么?” 云振南眉眼带笑的搂着她的肩膀,附近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琼瑶公主脸上一红,啐了一口,娇嗔道:“说的什么呀,他是把我当东西送给你的么?明天我就进宫找他去。” 云振南一本正经的道:“父皇说的没错呀,你难道不是最宝贵的?” 琼瑶公主见夫君正经的言语中尽透着浓浓蜜意,蜜意之下饱含着拳拳的挚爱之情,心底感动,道:“那……那他也不能把我说成是东西给你的,这不是鄙贱我么?” 云振南见妻子认了真,说道:“好了,好了,你怎么这样小气,父皇可能是言辞失当,但他绝没有鄙贱你的意思,你可别胡思乱想。对了,你帮我好好想想,这只虎该如何处理是好?” 琼瑶公主道:“这绒毛畜生有什么好想的,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府上这么多人,不行就分与大家。” 云振南眼睛一亮:“哎,你说的倒极是,今晚就将这虎做一顿虎肉大餐,大家好好乐呵乐呵,其余的都分与下人,他们在咱们府上当差,也不能亏待了他们,虎骨可以入药,有锻筋炼骨之效,虎皮呢……就给昭儿做几件袍子,最主要的是……” 说着眼珠一转,笑眯眯的道:“有件事这两天我一直想和你商量来着,你看哈,昭儿如今已经八岁了,咱们是不是再要个孩子,也给他做个伴,弟弟妹妹都好,这虎鞭……”说着靠近美伦耳朵潺潺细语。 琼瑶公主满脸通红,双靥生花,娇怩的推开云振南,如嗔似喜的道:“你没一点正经的。” 云振南像吃极了冤枉似的,道:“这……我这怎么不正经了?你难道不想再要一个么?” 琼瑶公主心中甜蜜无比,但此刻却不想就此事再议,道:“日子还长的很呢,这事以后慢慢再说吧。你其实完全可以借机向父皇道明,了却你心中的事,你干么不说呢?” 云振南怔了怔,轻笑道:“我有什么心事?现在有你和昭儿,你不知道我有多知足呢,怎么还会有心事?” 琼瑶公主微微栗下脸色,叹道:“你又何必瞒我?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你放不下宋国全在情理之中,毕竟你是宋人,你要想回去,我陪你便是了,你若开不了口,我可以找父皇讨要通关碟文去。” 云振南被说中心事,脸上变色,强词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没有的事,我现在的心思全在你和昭儿身上,这里就是我的家。” 琼瑶公主摇摇头,唏嘘道:“你何苦呢?连日来你做梦总说梦话,说想带我和儿子回宋国看看,再过俩月就是你家人的亡忌之日,我做儿媳的祭奠祭奠他们也是应该,无论是北狄还是宋国都讲求孝道,你若对父皇说明,他不会不允的。” 云振南的重重心事直被琼瑶公主言明,他不在隐瞒,滋然一声长叹,道:“是,我是很想回宋国看看,但我不能回去,师傅当年对我的警告你不是不知道,他许我今生不准再踏入宋境一步,我还怎么回得去?” 琼瑶公主道:“师傅当时说的可能只是气话,你若真回去了,他未必不待见你。” 云振南道:“你不了解师傅的为人,他一言九鼎,绝不会姑息我这个叛国、判师的罪人的。”心想:“无论是非,事实就是事实,我还有何脸面再重返宋境呢?”怕琼瑶公主烦忧,他将这话压在了心底,不敢直言。 琼瑶公主想到周子夫当年厉言云振南,终生不许他再踏入宋国的境界,那凌傲霸道的气概,咄咄逼人的语势,高深莫测的功夫兀自令她心有余悸。 周子夫一世英雄,凡英雄者必存傲骨,云振南传承师授,从他身上便能看到周子夫的影子,由夫想师,便不难理解振南对周子夫的敬颂之情。 忠孝节义,他无论如何是绝不敢勃逆恩师对他的警告的,叹了一口气,将对夫君的体谅和同情深深埋在了心底。 第14章 青梅竹马(1) 一晃两月过去了,迎来了中秋佳节。 中秋节在宋国极受重视,是为家人团圆之日,举家、举国欢庆的日子,平安求福,由士绅贵胄到平民百姓,由京畿都府到乡村小镇都极其隆重。 张灯结彩,游龙舞狮,猜谜放对,品酒赏月,委的热闹非凡。 然而在北狄此节却是不兴,平平无奇,日子照如往常。 清晨,云振南拉着云梦昭来到后院的一间房内,在桌案的香炉上点燃三支焚香。 桌案顶南靠墙,案上既未供奉神佛塑像,也未供奉先人的牌位,只供着一条如墨般黑的丝巾。,丝巾上绣着一只殷红的诡异蝎子。 他跪在案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祈祷。 静默了一会儿,叫梦昭来前也磕了三个头。 小梦昭不解,问道:“爹爹,为什么我们每年都要拜这条丝巾呀?” 这个问题已不是儿子头一次问他,自云梦昭四岁有主意起,见爹爹每年在这一天都带他来祭拜这条丝巾,他很是奇怪,便问爹爹为何? 云振南说他现在年岁还小,等他大了自然会告诉他。 这条丝巾正是当年屠戮浯溪镇的马匪所遗,周子夫悍杀马匪,救云振南于危殆,从这标志性的丝巾上得知,屠戮浯溪镇的乃是琅琊山“天蝎寨”的贼匪所为,这种丝巾他们每人都有领系,是他们身份的彰显。 云振南修武十载,从椋山下山,一则遵师命投身军旅,保家卫国,为百姓立命;再则就是要寻到天蝎寨的老巢,报那灭门屠镇的血海深仇。 他下椋山以后,寻到琅琊山,在山中苦寻了大半个月,却也没有找到天蝎寨的所在。他远近方圆百里打听,所有人但听天蝎寨的恶名无不都谈而变色,推说不知,唯恐避之不及。 寻到官府更是受到府衙的驱逐,无奈之下他只得暂且作罢,暗筹见机再报那血海大仇。 却没成想世事无常,军旅生涯的变故使得他终生都不能再踏入宋境半步,这灭门深仇该何以得报?他无机会再手刃仇寇,便只能将这重任落在了儿子身上。 连着五年来云梦昭都禁不住好奇的问他,如今梦昭已长到八岁,业已能明辨善恶是非,便言道:“昭儿,你要好好记住这条丝巾,一定要记的牢牢的,等你长大了回宋国去,找到一个叫琅琊山的地方,那里住着一伙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的脖子上都系着这样一条丝巾,你要找到他们,把他们全都杀了。”说着剑眉倒竖,目光毒厉,几要迸出火花。 云振南英武不凡如天人神将,但他在家人面前一向和蔼儒雅,友好面善,从未表露过一丝狠戾的神情。 云梦昭见慈父突然如此,有些害怕,愣了愣,问道:“爹爹,他……他们怎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父子贴心,云振南见儿子说话颤怵,感知到是他愤怒的气场惊压到了儿子,收敛神情,拉着梦昭的手温言道:“来,听爹爹跟你说。” 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小梦昭站在他面前。 烈火熊熊,漫天火红,马嘶声,砍杀声,倭匪亢昂的啸叫声,哭爹喊娘的嘶戾声,妇女贱遭蹂躏的惨叫声,烈火烧响木椽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万声激嘣,交掺纷错,直如人间炼狱,云振南的神念又回到了那个惨绝人寰,不忍直视的地方,回到了那个连月亮都被染的血红的中秋夜晚。 待他讲完那晚的罹遭已是泪流满面。 云梦昭情感触动,悲苦交集,父亲声情并茂的述说悲惨的过往,他也哭成了一个小小的泪人儿。 他虽和爷爷,奶奶,姑姑从未谋面,与浯溪镇的邻里乡亲也无有过任何交往,但他身上毕竟流着云家的血液。 血脉相连,浓血于水,看父亲的悲壮他感同身受,哭着道:“爹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武艺,等我长大了带大军杀到宋国去,为爷爷奶奶,还有姑姑报仇。” 云振南脸色一沉,刚要呵斥他今后不许再说“带兵出宋”的话,一个女郎突然走了进来,温声道:“拜祭完你父母了?”正是琼瑶公主。 她见父子二人脸上均挂有泪痕,想是云振南感情伤怀,触及了泪腺,波及到了儿子。她体念丈夫幼年时坎坷的悲惨命运,铁骨铮铮的汉子却在心底压着如此大的悲罹苦痛,不禁为丈夫愀畅,却也无言开导。 这时,一个俏丽的小女娃一蹦跳进屋里,笑嘻嘻的道:“梦昭哥哥,我来找你玩了。”甜笑如蜜,十分欢悦,不是娥苓还能是谁会这般黏溺云梦昭? 琼瑶公主忙岔开略微压抑的气氛,微微一笑,说道:“昭儿,娥苓表妹来找你玩了,你快去吧。” 云梦昭孩子心性,情绪起伏不定,变化的快,刚刚还慷慨昂扬,信誓旦旦的要发奋学武,长大以后率兵回宋为祖上报仇,但见到娥苓来找他,立马转了心情,贪玩之心瞬起。 可想到父亲先前那狠戾的情态,他心里害怕,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不敢轻漫应承,目光娇楚的望向父亲,只待父亲发话。 子连父心,云振南猜中儿子所想,轻轻笑了笑,道:“你去吧,保护好娥苓妹妹,但可别跑远了。” 云梦昭绽开笑颜,春风拂柳,道:“我知道的。” 走到娥苓跟前,拉住她手道:“走吧。” 二人欢欢喜喜的并偕出门。 梦昭不忘回头向父母再依礼请别:“爹爹,娘亲,那我们去了。” 云振南摆摆手,琼瑶公主微微莞尔,两小童手牵着手、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走了。 来到西郊外的一处林子里。 娥苓问道:“你不是要带我去采花么?来这儿做什么?” 梦昭道:“采花有什么好玩的,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只斑雀么?就是在这儿抓的,我今天再给你抓一只,好不好?” 说着一顿,问道:“对了,你那只养的怎么样?它吃食儿么?” 娥苓脸现委顿之态,说道:“梦昭哥哥,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梦昭微微一怔,道:“干么?” 娥苓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你送我的那只斑雀本来养的好好的,可是前天不知道被哪只野猫还是黄皮子偷吃了。” “什么?”梦昭惊呼道:“被吃了?我可是很辛苦,费了老大劲儿才给你抓的,怎么就被吃了?” 娥苓心中歉疚,寡着脸道:“对不起。” 梦昭人虽小,但作为娥苓的姑家表哥却是有着一颗善解人意的兄长之心,他见娥苓脸色栗怜,虽感慨费尽心思抓的雀儿被野物叼吃了,但见娥苓如此,也不忍心再出言责备她,温言道:“好了,好了,吃了就吃了吧,我再给你抓一只好不好?你要不要?” 娥苓眼睛一亮,笑吟吟的道:“我当然想要,可你要怎么抓?” 梦昭甚得意的道:“我有的是办法,你跟我来。” 拉着娥苓的手向前跑去。 来到一间茅草屋前,小梦昭推开门,一片薄薄的烟尘涨起,但看屋内堆满了干草棍木。 他二人蹑着脚走了进去,梦昭在干草堆前跪下,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用手往草堆里使劲掏。 娥苓蹲在一旁,托着腮,好奇而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见梦昭忽地猛抖个激灵,叫了声“啊哟”,急抽出手来。 手里攥着四只毛还没有扎齐的小耗子,掉在地上,“吱吱……吱吱……”的叫唤,四肢乱蹬。 娥苓被他叫的吓了一跳,但见他掏住了耗子窝,活捉了几只小耗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你捉耗子干么?这可不好玩呀。” 梦昭掏干草堆时全神贯注,十分仔细,他但感觉入手柔软,毛茸茸、暖烘烘的,不辨何物,惊的他身心一颤,抽出手才见是几只小耗子,松了心情。 却受娥苓嘲笑,觉得有点尴尬,红了脸,说道:“我才不是捉耗子呢,我是找笼子来着。” 娥苓好奇问道:“找笼子?什么笼子?” 梦昭道:“我上次送你的那只斑雀就是用笼子抓的,我记得就放这里了,别不是让谁拿跑了吧?”说着一喜:“咦,是了,在这儿藏着呢。” 转到右边墙角,将几根木棍搬开,扒开柴草,一个竹篾笼子露了出来。他将笼子拿起,抖抖里面的干草,递到娥苓面前,喜道:“看,这不是么?” 娥苓定定的瞧着那笼子,只看笼子四四方方,两尺来长大小,五面封顶,底部留空,就是农人家装谷物的一个小背篓。 她出身贵胄,郡主之尊,高闺深长,怎能识得这般农具?北狄又少有农耕,她尽管也下过两次乡野,却不曾见过,说道:“这玩意儿能抓到雀么?它又不傻,能自己钻进来?” 梦昭见她呆愣,无奈的轻吁一口气,道:“它指定没你聪明,你看我的就是了,准能抓得到。” 娥苓尽管不解梦昭要怎样操作,但她一向信服梦昭哥哥,知他说一不二,言出必践,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心想:“梦昭哥哥说能,那就一定能的。” 待云梦昭将那四只小耗子重新塞回窝里,随他走出茅屋来。 他二人来到先前的地方,娥苓站在旁边看梦昭手做,只见他将一根细绳绑在笼子上,用一根拇指粗细的小木棒把笼子在地上撑好,掏出一块随身携带的糕点,在笼子底下捏碎了,牵了绳头,远远的躲在一株大松树后面。 娥苓跟过去,陪他躲在树后,到此刻她方才恍然到梦昭抓捕斑雀的策略,静静的待着。 第15章 青梅竹马(2) 太阳渐移渐高,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清风一阵接一阵刮过。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雀儿来,娥苓焦急难耐,问道:“梦昭哥哥,怎么还不来呀?到底会不会来?” 梦昭轻声道:“嘘——,别嚷嚷,惊了就真不来了,再等会儿。” 娥苓乏然无味,轻叹了一声,背靠大树,慢慢打起盹来。 忽听梦昭激动的轻声欢叫:“来了,来了。” 她猛一激灵,道:“哪儿呢?”探头朝前望去。 梦昭紧张的道:“你别叫啊,别再吓跑了,这东西可机灵了。” 娥苓紧忙绷住嘴,不敢再发出丁点声响,目不转睛的紧紧直视着前方。 只见一只黄头花翅的斑雀叫声清脆的从树顶飞了下来,站在竹笼前左右张望,迟疑不定,和梦昭之前送她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再看梦昭哥哥,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的只牢牢注视着远处那雀儿。 那雀儿果然机灵非常,并不急于觅食,而是绕着竹笼蹦了一圈,再看看左右,见果无危险才去啄食那碎糕点。 然它再聪明毕竟只是畜生的头脑,怎能斗的过人?正吃的畅快,梦昭紧抿着嘴,小心翼翼的将绳子慢慢收紧,忽地猛一扽扯,“啪嗒”一声。 笼子塌下,将那斑雀罩在了里面,梦昭欢喜拍手,又似受了极大怨气的道:“哈哈,叫你贪吃,看你往哪跑。” 娥苓见那雀儿被罩在笼子下面,提到嗓子眼儿的小心脏瞬时放了下来,手舞足蹈的笑道:“抓到了,抓到了,梦昭哥哥,你真厉害。”向梦昭竖起大拇指。 梦昭得意道:“走,看看去。” 同娥苓急奔过去。 那斑雀也知道大难临头,若有思想只怕恨极了自己,在竹笼里扑棱着翅膀上蹿下跳,“啾啾”乱叫。 娥苓蹲在地上,从竹笼的空缝间往里看,见那雀儿扑棱的厉害,乐的心花怒放,笑嘻嘻的道:“嘿嘿,贪吃嘴,看你还贪不贪吃?” 梦昭道:“快把它拿出来,它这样蹿,别把脑袋撞破了。” 娥苓愣愣的“啊”了一声,脸色为难的道:“我……我不敢,我怕它叨我,还是你来拿吧。” 梦昭叹了口气,一脸的不屑,又显得有些嗔恼:“你怎么这么胆小,你不是拿过一只么?那这只你还要不要?” 娥苓微寡着脸道:“我当然要了,可我怕它叨我嘛。” 梦昭无奈,只得自己动手,小心的把那斑雀从笼子里拿出来。 那斑雀在他手中竟变的十分温顺,神奇的不再挣扎,似乎已经看淡了生死。 他向娥苓道:“你看吧,说了它不叨人的,现在敢拿了么?” 娥苓稍的犹豫,道:“那……那给我吧。” 梦昭将雀儿递到她手里,谨慎的说:“你小心些,别让它飞了。” 娥苓紧紧捉住,生怕它真飞了,贝齿紧咬,心想:“你就是叨我,我也不撒手。” 见那雀儿只滴溜溜的望着她,果真不叨她,不再紧张,喜滋滋的道:“它真不叨人哎,谢谢梦昭哥哥。”在那雀儿头上亲了一下。 梦昭抬头看天,见太阳快到了头顶,心里略慌,说道:“咱们该回去了,晚了娘亲会骂的,下次就出不来了。” 和娥苓向来路走回。 刚出树林小半里路,梦昭突然捂住肚子道:“等会儿,等会儿,不行,我肚子疼,要拉屎。”龇牙咧嘴的似乎马上就要拉在裤裆里。 娥苓皱着眉头道:“你可真是事儿,那你快拉吧。” 梦昭看看周围没有遮挡,道:“这儿不行,我得走远些。” 娥苓道:“我不看你的,这不,那沟里不就行么?”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沟。 梦昭见还是离的太近,他难为情,说道:“不行,我还是得走远些。” 好像实在憋不住了,再不多说,捂着屁股朝回路一颠一簸的向林中奔去,边跑边叫:“你别乱跑啊,等我回来。” 娥苓应道:“知道了。” 叹了口气,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把玩逗乐手中的斑雀。 风卷尘漫,阳照树翠。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梦昭体态轻盈的跑了回来,他也是怕娥苓等的焦急,体内污秽尽除,只感神清气爽。 到了近前,见娥苓嘤嘤哭泣,春雨满面,忙问:“你怎么了?我拉泡屎的功夫,谁欺负你了?” 娥苓道:“是耶利景和萧鼐,他们把雀儿抢跑了。” “什么?” 梦昭眼一瞪,勃然大怒:“他们人呢?” 娥苓指着前面道:“走了,应该还没走远。” 梦昭心中怨骂,紧咬着牙道:“走,撵他们去。” 拉着娥苓便要向前追。 娥苓忙道:“算了吧,我不要了,他们四个人呢,你打不过他们的,我怕你再挨揍。” 梦昭想起常被耶利景和萧鼐一伙鄙薄欺侮,旧恶加新仇,更加怒恨冲天,言凿凿的道:“我不怕他们,走,我一定要把雀儿抢回来,新账老账和他们一块算。” 耶利景一伙但听后面有人叫喊:“站住,有种的你们别跑。” 停下脚步转过身,见是云梦昭带着南宫娥苓追了上来,“哈巴狗”慌急兮兮的道:“完了,完了,他们撵来了。” “哈巴狗”名叫赤剌博尔,乃南枢密院枢密使赤剌坦林之孙,其父赤剌金舵未在朝廷任职,于去年春,因驭马不当被烈马掀下马背,拖曳身亡。 赤剌博尔因身材矮胖,脑袋圆大,云梦昭恼他常和耶利景一伙欺辱自己,便按他体体形给他起了个“哈巴狗”的绰号,以平报心中的不快。 耶利景看看左右,道:“怕什么,他只有两个人,我们四个呢,怕他何来?” 说话间云梦昭和娥苓已追上了他们。 耶利景挺挺身板,趾高气扬的道:“叫我们干么?想……”往下的话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口。 云梦昭冷着脸,伸出手道:“把斑雀还我。” 耶利景轻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从你那儿拿的,凭什么给你?” 云梦昭眉头拧紧,冷声道:“你到底还不还我?这是我抓给娥苓的。” 耶利景回想起两月前云梦昭勇斗猛虎的激烈场面,兀自心有余悸;现又见梦昭咄咄逼人的气势,实有些惧他。 但他欺辱梦昭已成习惯,今让他就屈服软他心中不甘,定定的望着云梦昭打量,眼珠一转,问道:“皇上给你金刀呢?你没带着吗?” 梦昭幡然醒悟:“原来他是怕皇外公赐我的金刀。”陡生倔强,心想:“没有金刀我也不怕你们。”坚毅的道:“我没带金刀,又怎么样?” 耶利景见他果没带金刀,对他的忌惮之心大去,赫赫一笑,说道:“你没有金刀还逞什么威风?我们四个人,你打的过么?”看了看身旁的小伙伴。 娥苓见状忙挽着他手臂道:“梦昭哥哥,雀儿我不要了,咱们快走吧。” 云梦昭倔强的性子更盛,扒开娥苓的手,说道:“我一定要把雀儿拿回来。”向耶利景道:“你敢和我打么?” 娥苓怎知他虽是个小小的人儿,争的却不仅仅是一只鸟,更是久压在心底的一口愤懑之气。 耶利景受他挑衅也是怒气上冲,道:“我还怕你个小蛮子不成?” 梦昭不懂“小蛮子”对他的侮辱性有多强,但听的多了只感扎心,每听一次便感觉心头被别上了一根尖刺,道:“那咱们说好了,有种的一个一个打,谁要是一起上,谁是龟孙子。” 耶利景稍的迟疑,重沉一口气,道:“好,就一个一个打。萧鼐,你先上。” “啊?我?”萧鼐愣住了。 云梦昭道:“干么?你自己不敢打,叫别人先上,你是指派憨狗来咬狼么?” 他和耶利景积怨最深,他每受欺负都是耶利景挑的头,所以势要拿耶利景开刀,好好的找回场子。 耶利景果然中他激将,咬了咬牙,道:“你是找死,好,我打就我打。拿着。” 把手中的斑雀递给萧鼐,拉开架势。 所有人都向旁闪开。 中原武学何等的博大精深,云振南的武艺又是何等的精湛绝世,云梦昭从四岁起便受父亲调教,随父习武,基本功早扎下坚实的基础,霸王枪法也已习得全套。 近两个月父亲又传授他内功修习的法门,两个月的习练他的内功根基业已浅见成效。 他见耶利景拉开虎狼架势,身不动,脚不移,只按照父亲所授的法门运息提气,将体内的元气沉于丹田,蓄势于发力经络,以待敌袭。 但见耶利景朝他冲来,他胯下使力,正应合“力从地起”。待耶利景冲到他面前,他将内息逼于双臂。 瞬时之间膂力爆涨,双拳掼出,好如奔放的小野牛顶撞,直将耶利景击飞一丈多远,重重的摔在地上,捧着胸口翻滚惨呼,腿一伸,便即不动,竟是晕死了过去。 萧鼐,“哈巴狗”,萧契楷,连同南宫娥苓在内无不目瞪口呆,直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实想象不出,只短短两个多月未与云梦昭打架,他竟生出了如此大的蛮力? 他们又如何知道云梦昭所使的可不是蛮力冲撞那么简单,乃是气功冲击的力道,莫说耶利景一个小儿,就是一个大人,不防备下也难吃的消梦昭这奋力的拳击。 萧鼐,“哈巴狗”,萧契楷望着卧在地上的耶利景,难卜他生死,吓的魂不守舍。 云梦昭随着武艺的进境,观察力也变的敏锐了许多,他看耶利景尚有呼吸,心想他并无大碍,走上前道:“你们放心,他没有死,现在该你们了,你们谁先来?” 萧鼐,“哈巴狗”,萧契楷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一脸黯色的望着云梦昭。 梦昭见他们害怕自己,更涨神气,胸膛一挺,一副天下老子独尊的姿态,朝萧鼐伸出手道:“你们要是不敢打,就把鸟儿还我。” 萧契楷忙用手臂撞撞萧鼐道:“给他呀,赶紧给他呀。” 萧鼐一点不敢迟疑,战战兢兢的忙把斑雀递给云梦昭手里。 梦昭轻轻“哼”了一声,道:“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你们以后要是再敢找我麻烦,我就打死他,听见了么?” 语声铿锵,如一个桀骜不驯的大哥训斥瘪三儿小弟一样。 萧鼐,“哈巴狗”,萧契楷被他王者无敌的威风彻底慑服了,拨浪鼓似的连连点头。 梦昭恶气已出,不再与他们追究,同娥苓往前走了。 第16章 寻踪仙迹(1) 金光斜照,灿然生辉,湛蓝的天空宛如一泓碧波清水相去万里,几朵白云点缀其上,飞鸟一阵阵掠过,鸣声唳唳,壮丽其极。 此际已进深秋,金风滚动,草木枯黄,只给人一种寂寥慌闷的感觉。 云梦昭独自坐在廊下,盘着腿,靠在柱子上,一脸呆板的郁闷之色,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自创小曲儿。 梅姑走了过来,见他如此,说道:“博儿,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也不出去玩,今天的天多好。” 梦昭嘟嘟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皇外公生病了,我没心情。” 原来在五日前,南宫治隆突染恶疾,再加上早年间征战留下的病创,瘫卧在床,一病不起。 他这病来的快,来的奇,面如金纸,两眼发直,整个人完全痴呆了,太医诊断也是束手无策,小梦昭便是为此事烦心。 他望着远处的天空稍出了一会儿神,小小的心中打下主意,一蹦跳到地上,道:“姑姑,我出去玩了。”说便走。 梅姑微微莞尔,道:“别跑太远了,记着回来吃饭。” 梦昭不应腔,转过廊头,回房中拿了黄金短刃,别在腰间,径出府门去。 他手背后,小大人儿般在门前踱着步,念念叨叨:“到底能不能找到,明明有的,可娘亲说我见不着,有的为什么会见不着呢?我看见了的,大家都看见了,就在山上,爹爹说过,人只要肯努力,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哼,我会努力的,我一定可以找到。” “梦昭哥哥,你咕咕叨叨说什么呢?”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 小梦昭想事情入了神,没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娥苓来了。 他和娥苓的感情最是要好,青梅竹马,整个北狄他也只有娥苓这一个玩伴,平日见到娥苓他都是心花怒放,欢悦无比,然而此刻他却丝毫心情也没有。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玩了,我们再去林中抓雀儿好不好?”娥苓笑嘻嘻的道。 梦昭道:“不是抓一只给你了吗?怎么还要抓?你……不会又让野猫吃了吧?” “没有,没有,好好的呢。” 娥苓连忙摆手道:“我是想叫你再抓一只,和那只做个伴,它自个儿太孤单了,好不好?” 梦昭叹了一口气,道:“不好,我没时间,你自个儿玩吧,我还有事呢。” 娥苓脸上沮丧,道:“姑姑、姑爹都进宫了,你又不读书,又不练武艺,怎么不能陪我玩?你不喜欢我了。” 小梦昭无奈道:“我没有不喜欢你,我是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做,你赶紧回家吧。” 娥苓撇撇嘴,道:“撒谎,你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瞒着我去更好玩的地方,不想带我,刚才就看你叽里咕噜的,是不是?” 梦昭被她挤兑的小脸通红,他心知此行有一定危险。一则,他不想让娥苓与行涉险;再则,他不想带着娥苓个拖油瓶累赘,可他若对娥苓说明,娥苓一定会赖着他,只得气愠的道:“不要你管,总之你别跟着我就行了。” 娥苓扁扁嘴,道:“那你告诉我,你要干么?” 梦昭道:“我不能跟你说,你赶紧回家吧。” 娥苓吃定了他似的,“我不回家,你不告诉我,我就跟着你。” 梦昭当真来了怒气,扬起手道:“你……你跟着我,我打你哦。” 娥苓眼睛里慢慢涌上泪水,抽噎了两声,北方女子天性的倔强显露出来,纤腰一挺,逼视着云梦昭道:“你敢,你敢打我,我告诉姑姑去,看她打不打你?” 恰逢梅姑出来,见两个娃娃争吵,问道:“怎么了?你们干么呢?” 娥苓忙委屈的道:“梦昭哥哥,他要打我。” “什么?” 梅姑望向云梦昭:“你怎么要打娥苓?” 梦昭立即转了脸色,笑呵呵的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打她呢,我是和她闹着玩的。是吧,走。”拉着娥苓向东走去。 梅姑望着他们轻叹着轻轻摇摇头。 走了一段路,梦昭实在忍受不住了,道:“好了,好了,你真的烦,你皇爷爷病了,你不知道吗?” 梦昭突如其来的这话让娥苓愣了一愣,说道:“我知道啊,昨晚我和爹爹还去看皇爷爷呢,可爹爹说皇爷爷快活不成了。”说着寡下小脸。 梦昭道:“那你想不想叫你皇爷爷活?” 娥苓道:“我当然想了,可是连太医都没办法,能怎么办?” 梦昭道:“我有办法,能救你皇爷爷。” 娥苓先是一喜,随即沉下脸道:“吹牛,太医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梦昭道:“我真有办法,你怎么不信我?” 娥苓来了兴致,问道:“真的?什么办法?” 梦昭道:“哼,我早想好了,找神仙去,只有神仙能救你皇爷爷,我正是要去找他们呢。” 娥苓愣愣的望着云梦昭,忽伸出小手摸在他额头,微微诧异道:“你没发烧呀,那怎么说痴话呢?” “你干么”,梦昭扒开她手道:“我没胡说,神仙就在东边的大山里,上次就出来了,你没看见吗?” 娥苓摇摇头,道:“没有,我只在大庙里看过,可那都是泥巴塑的,又不是真的神仙,你怎么能找的着?” 梦昭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能找到的,等我问神仙要来了神药就回来。”语气甚是果决。 “好了,我也把秘密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回家了吧?” 娥苓低头想了想,道:“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什么?你……” 梦昭被她黏磨的气息极其不顺,道:“不行,你不能去,山里很危险的,说不定有老虎、豹子,吃了你怎么办?” 他想这样一吓唬,娥苓便不跟他了。 娥苓却道:“有老虎、豹子,你还敢去?” 梦昭一愣,道:“我又不怕,我有刀。”拍了拍腰间的金刀。 娥苓道:“那我也不怕,你有刀,可以保护我。” 梦昭实在被她整治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了,骂又不能骂,打又打不得,当真无奈之极,道:“我真不能带着你,你赶紧走吧,好不好?” 娥苓犹豫了一下,抿嘴笑了笑,道:“那好吧,你不带我,我就不跟你了,我现在就回家去,告诉姑姑你上山了。”扭头便走。 “哎哎哎……” 梦昭忙张手拦住她,若让她告诉了娘亲,指定不叫他上山,受这小妮子裹胁,只好屈就,道:“好好好,我带你去,不过你可不能叫苦叫累,更不准哭。” 娥苓道:“我不哭。” 梦昭道:“行,可是你自己非要去的。”语声沉厉,似对娥苓最后的警告。 曲梁城虽比不得宋国都城江都的光怪繁华,但经过近三百年的发展却也是红楼画阁,绣户朱门,车马竞驰,人流如潮。 高柜巨铺,奇货满目;茶肆酒楼,人声鼓喧。吸取了不少中原文化的秀儒之风,算得上是光华之都了。 二人走了好一阵,出了城门,来到东郊的一处马场。这处马场的马无不都是清一色的千里良驹,是专供南宫皇家御用的。 那饲马的校官自然认得这位小郡爷和这小郡主娘娘,在听了二人到此借马的来意,欣然为俩娃娃效劳,只当他们是要骑马玩乐。套上马鞍以后,小心翼翼的扶俩娃娃上马。 娥苓不会独自骑乘,只能和梦昭共乘一骑,而梦昭学会骑马也只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属于半吊子的水平。好在他有武功根基,也能骑的稳当,紧紧勒住缰绳,将娥苓牢牢卡在前面。 那校官叮嘱云梦昭一定要小心,不可跑的太快。 梦昭应承了,兜兜缰绳,在马肚上踢了两脚。那马颠起小步,朝东行去。 梦昭慢慢掌握了节奏,骑的更稳了,那马也跑的更快了一点,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跑出了四五里地。 娥苓自小养于深闺,很少放荡野蛮的,最多时候也只是和云梦昭到城郊的林子里捉捉鸟雀,逮逮松鼠,弹弹石子什么的,她已觉快乐无比,这时置身在这广袤苍茫的天地之间,身心舒怡,神魂轻松,直难以言表的欢悦。 二人渐行渐远,闾琅山山峰高五六百丈,离京畿又不算太远,云梦昭凭山认路,倒也不会走岔方向。 太阳越升越高,又走出了七八里,娥苓忽然不停的挪动身子。 梦昭问道:“你怎么一直动,是身上痒吗?” 娥苓轻轻苦着小脸儿道:“不是的,是这鞍子太硬了,坐久了屁股疼。” 经她一说,梦昭也感觉屁股有点麻木的感觉,他不说自己,却道:“说了不让你来,你干嘛非要跟来。” 娥苓觉得有些委屈,略显嗔恼的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嘛,你干么嫌我?” 梦昭被他抢白的无言可对,沉吟不语。 其实孩童的感情并不复杂,有的只是一种单纯的依恋,而这种依恋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放大,逐渐转变成喜欢、爱慕,但此时此刻只是一种纯真的快乐,踏实的依靠,绝不掺杂其他。 第17章 寻踪仙迹(2) 忽听清脆的銮铃声从后面传来,“叮当……叮当……” 梦昭转头瞧去,见是一辆马车行了过来。 待那马车走的再近点他才看清楚,驾车的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汉,头戴一顶旧皮帽,身穿一件蓝布长袍,手里攥着一根系着红绳头的长竹竿。 车子敞着篷,上面装满了干草,草堆上坐着一位双鬓斑白的老妇,一看便不难猜是一对老夫妇。 等马车行到近旁,小梦昭叫道:“爷爷,你等一等。” “喔……” 那老汉收紧缰绳,停住了车;梦昭也一勒缰绳,驻下了马蹄。 “小孩儿,你叫我吗?” 梦昭道:“你好,是这样的,这马我们骑不惯,想坐你的车,你看行吗?” 那老汉打量两个娃娃,看他们珠履华服,仪表不俗,所骑马匹也是一匹神骏良驹,想来这里离京畿甚近,绝非俗家子弟,便问道:“你是谁家孩子?要到哪去?” 云梦昭道:“我们是从城里来的,我家爷爷生病了,我们要到山上去,找神仙给爷爷治病。” “找神仙?” 那老汉愣了愣,随即笑道:“哦,我知道了,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便即叫梦昭和娥苓坐上马车,将他们所乘快马的缰绳拴在车把手上,与驾同行。 车上那阿婆见俩孩子天真烂漫,仪容堂堂,尤其孝心可嘉,好不喜欢;又想到若不是自家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他们的孙子差不多也该这般年岁了,不禁悲从中来。 行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及近山脚。 那老汉在一处简陋的房舍前停下了马车,看那房舍四间瓦房,简易的围墙护栏,虽看不清,但能听见院中有牛羊的叫声。 “下来吧,到了。” 梦昭听老汉之言跳下马车,抱着娥苓蹦了下来。 那老汉指着前方的路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遇到一条岔路,向左拐,再往前直走,就到‘圣母殿’了。” “圣母殿?” 云梦昭诧异,转一想:“是了,那一定是神仙住的地方。”向那老汉辞谢。 那老汉道:“圣母殿好多年香火都不兴了,难得你俩娃娃赤诚,希望你们爷爷能够身体健康,早日摆脱病魔。” 小梦昭依礼再次称谢。 那老汉言道山路崎岖,不便走马,让梦昭先将马匹拴在他家,等他们回来时再取回。 梦昭依言,暂将马匹付与那老汉管教,他和娥苓上山去了。 山路崎岖蜿蜒,似长蛇盘错婉转直上,倒也不甚陡峭。 道旁荆棘丛生,灌木簇簇,围的密密匝匝,不知名的小花有红有黄,有粉有橙,白蓝交织,开满遍地,甚显多彩艳丽。 娥苓坐着干草行这一路,屁股早已不疼,虽已值深秋,但看这山景秀美,花开芳艳,绝景远非常景可拟,心情十分欢愉,蹦蹦跶跶的如同一只欢畅的小鹿。 “梦昭哥哥,你看这儿好玩吗?” 云梦昭但看野花烂漫,氤氲横生,秀丽娟娟,焕彩山间,端的妙不可言,不由得看的痴了。 可能在孩子的心中都有这样一方净土,对野外的广阔,对自然的奥妙,对天地万物接近的一种先天喜感,这种喜感是与他们心灵共鸣的,不是人工雕琢,不是富丽堂皇,不是锦衣华服所能比拟的,而是一种纯粹自然的、心灵世界的感受。 “梦昭哥哥,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梦昭愣了一下,回过神道:“好呀,当然好了。” 娥苓一脸神往的道:“这么美的地方,爹爹、娘亲一定没有见过,姑姑、姑爹肯定也没见过,我们下次带他们一起来好不好?” 梦昭随口应道:“你说好便好。” 他自然不知道这种山野风情,他的爹爹和妈妈也曾有过刹那的奢想,那时二人各有迫不得已的立场,对此终是如梦如幻,泡影浮现,好在老天眷顾,虽有瑕疵,但有情人终算成了眷属。 走了一阵,山路慢慢变的陡峭,道旁不再是苍郁的灌木,也不再有香气缠漫的鲜花,山峰嵯峨,怪石夹持,似刀削,似剑劈,似斧凿戟刺。 梦昭渐感有些吃力,娥苓更是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弯腰,一步一抬头,喘息连连,汗渍津津。 “娥苓,歇一会吧。” “好啊,我也好累,这要骨碌下去可怎么办。” 梦昭扶着她在一块稍平整的地方坐下。看看来路,再看看日头已偏向西南,眼见暮色渐合。 娥苓道:“爹爹、娘亲找不到我肯定会着急的,我们应该跟他们说一声的。” 梦昭道:“说了我们还出的来吗?只要找到了神仙,治好了皇外公的病,我们吃点苦也不算什么。” 娥苓道:“其实可以叫姑姑和姑爹一起来找神仙的,也省得我们两个在这儿瞎摸。” 梦昭道:“大人的心思我们不懂,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走吧,按照那爷爷的指示应该就快到了,我们再使把劲。”拉着娥苓起身。 找神仙给皇外公治病的想法梦昭前天就和娘亲提过,琼瑶公主只苦笑的说他天真,说凡人哪能见得到神仙。 梦昭不信,他断定只要有神仙就一定找的到,况且他是亲眼见过的,反复思虑了两天,决定到这闾琅山中来寻踪仙迹。 歇歇停停,又走了好长一阵,眼见路途开阔,终于到了尽头。 但看面前出现一片十分广阔的平地,平地南面长着五棵紫金花树,北面是高峭的岩壁,正东面是一座青砖绿瓦的庙宇。庙宇不算壮大,但威严肃穆,显得十分大气。 娥苓对神仙一说本就半信半疑,她只是想和梦昭在一起,没想到费尽辛苦却见寻到的只是一座僻壤孤庙,哪里有得半个神仙的影子,大失所望,道:“梦昭哥哥,这就是个庙,哪里有神仙?我们被那爷爷骗了吧?” 梦昭也有点迷惑了,但他不死心,心想神仙一定就在庙里,走到前,抬头望着庙门上方的匾额。 那匾额上写着“圣母大殿”四个字,“圣母大”三个字他认得,“殿”字却是不识,但想这是寺庙,该是一个“庙”字,便脱口念道:“圣母大庙”。 娥苓怒道:“那爷爷就是骗我们的,这里哪有神仙,就是一个庙。咦,怎么没见看庙的道士?” 突有些纳罕,便即大声喊道:“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不听人应声。 梦昭道:“进去看看。” 其实那老汉怎么会戏耍两个娃娃寻开心,他曾问云梦昭干什么来的,梦昭一口咬定爷爷生病了,要到山上找神仙给爷爷治病。 那老汉感慨两个孩子孝心可悯,以为他们是要到“圣母大殿”拜神祈福,保佑爷爷根除病魔,便指点他们来到这“圣母殿”。 岂料他说的认真,梦昭听的也认真,但两个认真却全没有“真”到一块去,梦昭天真的以为这山上真有仙人居住。 庙门是敞开的,他和娥苓走了进去。 只看一张长方供桌摆在中央,供桌上铺着一面黄绸缎子,缎子上绣着两只丹顶仙鹤,华美精巧,灵动非常。 供桌中间摆着两盘供果,已经干瘪了,明显是长久已无人换供。 两边各燃着一盏琉璃宝灯,灯火长明,显然是燃灯的油料极其特殊,才能让灯火长燃不熄,燃烧时发出淡淡的清香。 庙宇正中塑着三尊神像,都如真人般大小。 中间是一位庄严美丽的女子端坐,手捻兰花;左边是一位男童,怀抱一柄玉如意;右边是一位女童,手提一个花篮。 三尊塑像都涂了艳丽的色彩,虽染了些许尘垢,但栩栩如生,宛如活人一样。 两侧的墙壁上绘着五颜六色的壁画。 左面墙上绘着一座茅屋,一对年轻的夫妇,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她也自掩面悲泣。男子神色颓然,脸上挂着泪痕,抡着一把?头正在地上挖坑。天上的白云间,一位白须老者手拿拂尘,座驾仙鹤,正在向地面的夫妇抛洒金元宝。 右面的墙上亦是绘着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正拿着木棍驱赶殴打一位老妇人,云间一条五爪金龙张牙舞爪的飞将下来,雷电闪烁,抓向那对年轻夫妇的头顶。 梦昭和娥苓眼观壁画,不觉都看的痴了。 梦昭忽道:“原来娘亲讲的都是真的,这里都画着呢,真的有龙会抓人。” “什么?梦昭哥哥,这些画你看的懂?”娥苓问道。 梦昭道:“当然看的懂了,这些故事娘亲都给我讲过的。” 娥苓但听有故事,来了极高兴致,要梦昭也讲给她听。 小梦昭听娘亲讲故事时总乐此不疲,这时见娥苓要听,他心情甚高,便拿来两个蒲团,靠墙和娥苓坐下,讲起琼瑶公主给他讲过的“王道师挥金济困”和“龙神怒抓不孝子”的故事来。 原来琼瑶公主的祖母是宋人,“二十四孝”,“西湖龙井的传说”,“王道师挥金济困”等等故事都是中原的故事。 端妃娘娘将这些故事说与孙女听,琼瑶公主便代传承的把这些故事又讲给了儿子听,此刻梦昭搬弄出来,又说给了娥苓听。 两个稚龄娃娃爬攀山路,十数里之遥,精力旺盛,只知劳苦却不知疲惫,可一旦停歇下来,旺盛的精力过去,疲累的也快。梦昭不待第三个故事讲完,眼皮打架,和娥苓一前一后相继睡了过去。 孩子心性,兴致勃勃的昂然出发,却忘了此行费这番辛劳的最终目的。 第18章 怪蛇龙影(1) 约过了两个多时辰,娥苓率先醒来,见天色已暗,太阳已经不见,暮光沉沉垂下,她心头一紧,忙摇晃着云梦昭道:“梦昭哥哥,梦昭哥哥,快醒醒啊,你怎么睡着了?” 梦昭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哼哼浓浓的道:“吃饭么?姑姑……” 乍一看娥苓才想到自己所处之地,精神一振,委顿全无,叫道:“啊哟,这……你怎么睡着了?” “你还说我,你不是也睡着了?”娥苓扁着嘴道。 梦昭立起身,走到庙门口,见暮霭夜色,繁星渐现,这个时候要是下山,不待走到山腰便会伸手不见五指,摸黑山路,且不说害怕,单说其危险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送的,想着向娥苓道:“怎么办?天黑了,回不去了。” 娥苓一个小女娃家,年幼胆小,夜晚怕黑乃是常态,何况值此荒僻山野,她怎能不怵? 想到家里的温暖,爹娘的关怀,不由得悲苦心头,带着哭腔道:“我想爹爹,想娘亲了,梦昭哥哥,我害怕,他们找不到我肯定会很担心的。” 梦昭本想斥责她,不叫她来非要跟着来,这下好了,但见她要哭,怕一说她立马就会哭起来,届时可不好哄。 又想自己是个男子汉,保护妹妹是应尽的责任,便将斥责之言咽了回去,道:“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不过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你看,我带着皇外公给的金刀呢,会怕谁?什么老虎,豹子,来了我统统把它们杀死。”拍拍腰间的金刀。 “啊,会有老虎、豹子吗?” 娥苓本只是单纯的怕黑,害怕身处荒野,并没有主见具体怕什么,但听梦昭一说,脑子里幻画出野兽的场景来,更加栗六不安。 突然,“咕噜,咕噜”响了两声。 梦昭望向娥苓的肚子,娥苓也捂住肚子。 “你饿了?” 话落,也感觉腹中空空,饥馁难耐。 是啊,他们出来了一整天,未饮未食,又蹒行如此长的山路,怎能不饿? “你不饿吗?”娥苓反问道。 梦昭道:“我也饿。” 心想:“去哪寻点吃的?”忽而眼睛一亮,瞧见供桌上的果品,走上前,拿了两个,递一个给娥苓道:“先吃点这个吧。” 娥苓见那苹果蔫巴残破,一脸嫌弃的道:“这怎么吃?都坏了。” 梦昭看她挑三拣四,有些急恼,道:“这怎么不能吃?你看。”将一个苹果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啃了一大口。 嚼了两下便又立即吐了出来,苦着脸道:“呸,呸,苦的,略略略略。”捋着舌头。 娥苓见他糗态,“噗嗤”一笑,道:“都说了不能吃,你还逞能。”说着又沉下脸:“看来咱们得饿着了,可是饿肚子好难受啊。” 梦昭沉吟了片刻,他人虽小,但却甚会体贴人,要他自己挨饿他尚能接受,可看着娥苓愀苦的表情却十分不忍,说道:“你在这等会儿,我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天都黑了,去哪找吃的?” “我去看看嘛,或许能找到,你总不想挨饿吧?” 娥苓嘟着嘴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一个人害怕。” 梦昭首肯,二人便一起走出门来。 山上的夜晚多风,凉飕飕的一阵接一阵吹来,夜色笼罩,更让人寒意频生,娥苓和梦昭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梦昭瞧娥苓像一只受寒了的小绵羊,哆哆嗦嗦,心中疼惜,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一股暖流从娥苓的胸腔中流过,对黑夜的恐惧感减少了几分。 “你衣裳给我穿,你不冷吗?” 梦昭龇牙一笑,道:“我火力旺,不怕冷,可不敢把你冷坏了。” 难以言状的一种情感在娥苓心中回荡,脸上充满腼腆桃红的恬然笑意。 她虽还不懂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但这种超越兄妹的情感已悄然在她心中生出了萌芽。 圆月爬过山顶,如一面大玉盘,更像一盏明灯举照苍穹,银白色的月光普照在这片土地之上,普照在山沟绝壁、林木花草,如同给这方天地披上了一层轻纱银妆。 莹光流转,五棵紫金花树的花朵在月色下粲然绽放,朵朵紫色的小花在清风的吹拂下好像一只只紫色的玉蝶,翩翩起舞,煞是动人。 景色虽美却不能当饭吃,花儿虽艳却也不是干粮。 梦昭拉着娥苓绕到庙后,见庙后生着一株腰围粗细的柿子树,借着月光看,树上结满了黄滴溜溜的圆盘柿子。 “娥苓你看。”梦昭喜滋滋的指着道。 却何待他说?娥苓已眼巴巴的望着树顶,满口生津,“咕嘟,咕嘟”的吞咽馋液。 “你等着,我去摘。” “嗯。” 要不是有梦昭在,娥苓已忍不住捡掉在地上的来吃了。 梦昭爬树很有一套,野猴般便上到了树顶。他先摘下一个咬了一口,甘脆爽甜,大口大口啃了一半,扔了。又捏捏,找了一个软乎的,当真是甜如蜜饯。 他再除下一件衣服,随手摘果,都兜在衣服里,摘了十七八个,把两条衣袖系成一个圈,挂在脖子里,从树上滑溜了下来。 娥苓欣喜若狂,欢呼雀跃。 梦昭和她来到紫金花树下,分食柿子。 人到饥荒之时吃什么都觉得美味无比,何况这熟透了的柿子,汁液蜜流,十分香甜,当真是鲜美绝伦。 月色如洗,花香四溢,银辉披琏,空夜长寂,这一方天地好像是天外的别景,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任何空间,只属于对大自然有着特殊憧憬的纯净心灵。 突然,最中间那株紫金花树摇晃的厉害,发出奇怪的响声:“嘶……嘶……”。 梦昭背树而立,听见响声心中莫名一寒,正欲扭头看,但感觉脖子里凉冰冰的猛地疼痛,他叫了声:“啊哟”,脖子一缩,忙抬脚跳开,手拍着脖子道:“什么玩意儿咬我?” 娥苓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那树,美眸幽潭,却似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东西,吃了一半的柿子从手里滚落到了地上,颤声道:“梦……梦……梦昭哥哥。”娇小玲珑的身躯如筛糠般索索颤抖。 云梦昭知道是树上有东西咬他,跳开后便看着那树,亦是脸色一变,两只眼睛发直,满脸的悸怖,直直盯着,只见那树上一条全身赤红的怪蛇慢慢游动下来。 那蛇有一丈多长,不过身子却是不粗,只有小儿手臂般大小,更怪的是它赤红的身子泛着光,两只眼也是闪着绿油油的光芒。 从树干游到地上,直起半截身子,足快赶上一个大人的高度,吐着信子,丝丝作响。 蛇头上生着一个大肉冠子,血红的颜色比蛇身更为深沉鲜艳,嘴里不断有缕缕白色细雾喷出,逼视着二人。 梦昭吓的目瞪口呆,身体拔凉,心说:“是它咬我的,长了角的怪蛇。” 他忽觉得脖子不疼了,转而替代的是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竟还有点舒服。 他于惊惧中心智不乱,拉着早已吓痴的娥苓轻轻的慢慢后退,嘴里念叨:“小心,慢慢的,别惊了它。” 那怪蛇转着脑袋,随着二人的移动而转动,忽而身子前倾。 梦昭头皮一炸,叫道:“快跑”,一把推开娥苓,将娥苓摔了个毛跟头,就势从腰间抽出金刀,朝前划拉。 那怪蛇犹如一支红色利箭,一息之间便窜上去缠住了梦昭。 梦昭身子受缚,被越缠越紧,能清晰的听见自己骨骼“噼噼卜卜”的脆响声,疼的他嘶声大叫,手臂酥麻,金刀脱手掉落,“叮当”撞在了一块石头上,那怪蛇又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里。 娥苓趴在地上,整个人已经完全吓傻了,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眨也不眨,直勾勾的望着那怪蛇将梦昭缠咬的已快没了声息。 忽然,那怪蛇昂头发出一声嘶叫,如同小牛犊子的叫声。 娥苓被这叫声震的清醒了过来,她哭着嗫喏:“梦昭哥哥”,悲痛欲绝。眼见梦昭危在旦夕却不敢上前,只不住的哭泣。 那怪蛇赤红的身子就好像一条红色的粗绳,将梦昭紧紧缠缚。 忽地松开了,盘搅蠕动,蜷缩缠绕,不住的挣扎,带着梦昭在地上连续扭曲翻滚,嘶叫连连,似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梦昭就像一张狗皮膏药,紧紧的粘在它身上。 夜晚天暗,娥苓又不敢近身,只朦胧瞧着那怪蛇身上的莹光慢慢退散,赤红的色泽也慢慢变的暗淡。 她神魂出窍,胆怯至极,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愣愣的看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那怪蛇身上的光泽具都消退不见,和梦昭都是一动不再动,像是已经同命而亡。 娥苓肝胆俱裂,心脏几已快停止了跳动,嘤嘤抽泣,却仍不敢上前。 月亮越移越高,风刮的更大了些,紫金花树摇曳晃动,枝蔓哗哗啦啦的响,落叶飘散,被风卷的乱飞乱舞。 又过了一会儿,娥苓见梦昭和那怪蛇仍不动弹,难卜他们的生死,心脏怦怦的跳,终于壮着胆子爬起身,慢慢走近过去。 只见梦昭眼睛紧闭,两只手死死的掐着蛇头,嘴咬在蛇颈上,满口渗血。 那怪蛇两只眼睛碧绿的光芒消失全无,身体变成了灰青色,头顶的肉冠子也变的乌黑,显然是死了,可梦昭哥哥…… 她害怕那怪蛇,生死无异,不敢靠太近,捡了根树枝,想将那蛇从梦昭身上挑开,可那蛇是缠在梦昭身上的,而梦昭又牢牢的掐住蛇头,她挑拨不动,但那蛇确实不再动弹,转念一想,明显是已经死透了。 她挂念梦昭,现就又她一个人处在这荒山之中,阴风阵阵,月影摇动,只觉四周似有群魔环伺,随时都可能吃了她,她心中怕极,要不是但看梦昭在侧,能给她些许慰藉,她早已经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她壮大胆子,拽着蛇尾,将那怪蛇远远拖开一旁。跪在地上,望着梦昭的脸,但听梦昭的心脏如打鼓一样,“咚咚”跳的雷响,带着身子都有些颤动,猜知梦昭可能没有死,叫道:“梦昭哥哥,你醒醒,我一个人害怕。” 梦昭却是毫无反应,除了有心跳声,真与死人一般无异。 娥苓又叫了一声,梦昭仍是无有一点知觉迹象。 她栗六惴惴,试着伸手去推梦昭,哪知刚碰到梦昭的身子手掌便似触电了一般,刺的她双臂酥麻,掌心针扎似的疼,再不敢触及梦昭的身子,只静静的望着,等着。 秋风习晚,郁怀难舒,她越想越感悲苦,伤情难抑,苦闷心头,再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害怕哭声招来附近的“虎豹鬼怪”,不敢哭出声,只喏喏唧唧的泪流。 第19章 怪蛇龙影(2) 时间流逝,明月高挂中天,如银瀑般的清辉泼洒天地。 娥苓忽听得沙沙的响声,响声中夹杂着低沉的闷吼声,她心底一寒,神经极度紧张,颤巍巍的探头瞧去。 只见明晃晃的十数只眼睛发着碧绿的光,五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慢慢向她走近过来,她心底骤然一紧,一股凉气倒灌头顶。 待那五个黑影走出草丛她才看清楚,原来竟是五头野狼,吓得她花容落残,险些昏厥过去,尖腔一声嘶叫,叫声远远的传开去,回荡在山谷之中。 常年四季山中多有野狼出没,白日间狼惧人声不敢大肆露面,但到了夜晚,实可说整个山林都是它们的天下。 “猛虎难敌群狼”,就是说老虎遇到了狼群也难与敌,也只有退舍避让的份,便是这个道理。 狼的嗅觉其极敏锐,视觉更是出奇的好,到了夜晚,那幽幽发光的眼睛就好似明亮的灯笼,这五头野狼便是循着血腥气而来的。 娥苓乍见五头野狼倏然而至,吓的魂不附体,但看它们獠牙森森,犹如一把把倒插的钢刃,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岑岑寒光,馋液顺着殷红的舌头不断一滴滴淌下,越发显得狰狞瘆人。 饥渴交迫,五匹狼趋步靠前,离她越来越近,低沉的“呜呜”声令她毛发根根倒竖,慌急大叫:“梦昭哥哥,你快起来呀,狼……狼来了。” 慌极之下忘了先前被云梦昭身体刺伤的疼痛,再用手去推他,依如先前,手掌如遭电击一般刺的她全身麻痹,忙缩手退回。 怪蛇突袭,她早没了主意,现下又遭逢恶狼,真是祸不单行,只有挺尸被吃的份了。 可人在危难关头,潜意识的总会拼死挣扎,就好像溺水之人,明知道一根稻草绝无生还之机,但还是会拼命的死死抓住,她哭着叫喊:“快起来呀,梦昭哥哥,狼来了,要吃你的,呜呜,狼……狼来了,好多狼的。” 忽地,只见梦昭的脸上忽明忽暗,青一阵,白一阵,似乎冷热交替,历经寒暑,一团红色的光晕笼罩在他全身,再看他腹部鼓荡,缓缓变大,犹如怀胎十月的孕妇濒临生产。 娥苓一时之间呆住了。 那五头野狼趋身靠近,区区不过十数尺,陡见梦昭这一怪异情况,兽性有灵,一时间也是傻了眼,停下步子,静静的瞧着,不敢再贸然欺近。 娥苓不敢再碰梦昭的身子,白皙的小脸扭曲的全无人样,不住的哭声叫喊:“梦昭哥哥,你起来呀,快起来呀,狼来了,狼来了……” 只看梦昭的肚子越鼓越大,几要炸裂,心脏如闷雷般咚咚的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耐不住禁锢,要突破他的身体拱钻出来。 终于,也不知是娥苓的发喊叫他有了知觉,还是危险的迫近唤醒了他的意识,他紧攥起拳头“咔咔”作响,脸上慢慢显出极其难受的神情来,牙齿嘶龇,嗷嗷沉吼。 狼是一种极其机敏且狡诈的动物,在没有摸清猎物实力状况的情况下,一般不会轻易出击。 但它们饥肠辘辘,又看猎物只是两个人类娃娃,梦昭虽现出它们从未见过的怪异情状,感知有些不对,似乎有点危险,但实禁不住食物的诱惑。 “嗷呜……” 头狼引颈一声嚎叫,五头野狼快速冲了过去,纵身扑上。 五头狼一齐出击是何等的凶悍。 娥苓惊骇的魂堕地狱,大声惨叫,捂住眼睛不自主的往地上卧倒,眼看命不保夕,只能闭目待死。 可就当野狼扑到娥苓和梦昭身上之时,一股红色热浪骤然从梦昭体内汹涌而出,排山倒海的涌向四面八方。 那五头野狼连同娥苓的身子好像断线纸鹞一般被弹飞老远,只飞出三丈开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娥苓只感觉骨头都要碎裂了,五脏翻涌,似被煮沸了一样,疼的她几乎快要忍受不住,险将晕厥过去。 那五头野狼摔的哼哼唧唧,在地上连翻了三四个骨碌,爬起身,摇了摇昏沉的脑袋,龇着獠牙,望着梦昭交替着走来走去,不敢再靠近。 梦昭仍自躺在地上,红色气浪一阵接一阵从他体内涌出,地上的石块土砬被气浪冲击的流流滚动。 随着气浪的涌出,他腹部的鼓胀慢慢变小,渐渐恢复如常,可缠在他身上的红光却是不消不退,仍显得十分怪异。 消磨这一阵,那五头野狼当真不甘心,发着低吼声试摸着又慢慢向梦昭靠近。 娥苓怕狼攻击她独个,梦昭此刻虽然古怪可怕,但有刚才那一击,明显能暂保自己无虞,早忍着身上的剧痛跑回到了梦昭身旁。 “梦昭哥哥,狼又来了,你……你快发功啊,打它们。” 娥苓慌张叫喊,梦昭却是没有半分反应。 野狼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先前一节让它们吃亏不小,这一次格外的小心谨慎,不再猛扑,只缓缓靠近。 突然,梦昭的两只眼睛猛地睁开,如同两颗晶亮的宝石发出红色光芒,连接他身上的红色光晕,整个人仿佛在燃烧一样。 这一着猝然变故吓的娥苓一声尖叫。 野狼也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 然而紧接着的事更令娥苓吃惊非常。 只见梦昭身形暴起,直立了起来,宛若诈尸,血红的眼珠在辉月的照耀下显得狰狞可怖至极,直似魔鬼现世。 五头野狼哼哼唧唧,俱向后猛烈跳开,背鬣倒耸,夹起了尾巴,全无了半分野兽的模样,甚可说连家养的土狗都不如,忙掉头逃去。 梦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僵尸似的双手向前探出,一握,一股大力从他掌心发出。 那五头野狼已经窜逃出四五丈远,被他这股掌力吸的倒飞了回来,两头野狼直直的飞在了他手中。 另外三头被掀翻在地上打了几个骨碌,打着拐爬起身,“喔喔”嚎叫,头也不回的一溜烟儿窜逃的无影无踪。 那被梦昭抓在手中的两头狼,直起身,每一头都要高出他半截身子,论体重每头也有百八十斤的重量,可被梦昭抓在手中却是毫不费力,就好像提着两只稍大点的鸡仔。 两头野狼如斗败的两只废狗哼唧叫唤,竟也不知道咬人,也不知是被梦昭的气魄所慑,已失去了抖威风的勇气。 梦昭右手一挥,将一头狼直掼出去,呼啸风响,野狼被掼出十多丈远,“腾楞”一声,撞在北面的岩壁上,头脑碎裂,筋断骨折,顺着岩壁滑溜下来,抖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娥苓打了个寒噤,被震撼的瞠目结舌,心脏跳的快窜出了嗓子眼,木桩般的呆滞不动。 但看梦昭又将另一头野狼高高举起,“咔嚓”一声,将这野狼撕裂开来,居中劈为两半,鲜血淋漓,肠子腑脏全浇在了他身上。 娥苓瘆的心惊肉跳,吞咽了一口唾沫,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动了梦昭,自己也会像野狼一样被他撕的粉碎。 越想越怕,越怕越禁不住想,整个身子已经被冷汗浸透,手脚更是冰凉,只见梦昭将手中的两半狼尸抛在地上,转身朝她看来。 她小小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看梦昭突向她走近,哭着向后边退边苦哀道:“梦昭哥哥,我是娥苓,我不是狼,我是娥苓啊,梦昭哥哥……” 梦昭却是不为所动,全没有听见她的哭求似的,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越走越近。 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红光通身,照着他闪烁着红色光芒的双眼,照在他死尸般僵硬的脸上,冷寒冰刀,就像含冤负屈而死之人死不瞑目,真是脱狱的恶魔。 娥苓稚嫩的小脸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心惊胆战到了极致,只是跪着不住后退。 突然感觉着手一凉,她微微一怔,低头瞧去,见是那掉在地上的金刀,她好像抓住了一线生机,忙将金刀捡起,指着云梦昭道:“你别过来,你真的别过来,我会杀了你哦。” 梦昭仍是不为所动,继续向前走近。 娥苓逼急,眼泪扑簌簌的滚下,将金刀用力的向梦昭掷出,“叮当”一声,砸在了梦昭身上,就好像砸在了金属上一样。 梦昭顿了一顿,可也只是暂缓了他一步,停了一下,又继续向娥苓走去。 就在这时,那金刀倏然大放光芒,五彩闪耀,光芒照在梦昭的身上产生了一股极强的力道,将他震的向后飞出了五六丈远。 这一变故令得娥苓也是猝不及防,目瞪舌挢。 梦昭受光芒震慑,狂暴奋涨,仰天怒吼一声,一股磅礴的气流从他体内激荡开来,犹如卷起了一阵飓风,“刺刺拉拉”,他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了片片碎布,随着气流飘泊飞舞。 他贯通全身劲力,一拳对着那放光的金刀轰出。 看他那小小的绣花拳头却是有着万钧之力,拳劲飞射,“砰”的巨响,火花四溅炸崩。 拳劲带动的气波把娥苓掀的向后连翻了几个筋斗,撞在了一株紫金花树上。 那金刀受他拳击似乎触发了某种秘钥,光芒更盛,发出“嗡嗡”的响声,旋转着飞向半空,一道嘹亮的亢啸之声划破月色苍穹。 倏忽,从金刀中飞出一条青色神龙,盘旋舞动,在空中飞翔了几圈,俯冲下来,缠绕在梦昭的头顶。 青龙十丈长许,身上散发着青色光芒,笼罩在梦昭身上。 梦昭顿时好像受到了禁制似的,平静了下来,仰着头,张开手臂,似十分享受的接受着青光普照的洗礼。 娥苓只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如是如真,如梦如幻,直难辨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庙中壁画上的神龙难道真的出来了? 那青龙飞腾盘缠,恩泽布施。 约过了半刻钟时分,光芒渐渐消散,重新回到了金刀之内。金刀缓缓从空中飘降而下,落在了地上,光芒隐退了去。 梦昭如释重负的站在地上摇摇晃晃,参差挪步,就像酣饮畅快美酒醉了一样。 受青龙光芒的洗礼,他身上的红色光晕俱都消失不见,眼中的光芒也消失殆尽。 忽地挺身一跤跌倒,再不动弹。 第20章 山崖灵草(1) 娥苓忽看梦昭挺倒在地,生死未卜,她提心吊胆,不敢过去,可值此深沉夜晚,荒野寂寂,寥无人声,叫她一个小女孩儿该如何处地? 若再有什么怪蛇,虎豹野狼来袭该怎么办?她害怕至极,心中揣着极端的恐惧不断幻想着。 等了一会儿,她蹲着身,哆哆嗦嗦的慢慢爬到那掉在地上的金刀旁边,将金刀捡回。走到北面的一方岩石旁,靠着岩石依偎而坐,将金刀刀锋朝外,紧紧握在手里,不知不觉的慢慢打起盹来。 风声沥沥,夜莺鸣鸣,她栗然惊悚,哪有心思安睡,小脑袋一栽便立即惊醒过来,听见稍大点的动静便睁着眼睛紧张的巡看四周,看见那血肉模糊的野狼尸体更是悲恐交迸。 月亮渐渐偏向西南天垂,月华灿目,群星环绕,漫天熹微交相闪烁。 娥苓蜷缩着身子望着一颗明亮的星星,杏目深潭,辉映星光,神魂疲惫下再支持不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时间如流水,星月隐没,晨露缓消,一轮红日越过东山头越升越高,温暖的阳光穿林破叶映满山间,照在梦昭身上。 他口目松动,身子颤了颤,“哼哝”一声翻了个身,感觉硌的身上疼,睁眼醒来,阳光有些刺眼,他挥手遮挡,怔了怔,猛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茫然四顾。 才想起他和娥苓上山来,是找神仙给皇外公治病的,昨晚他摘了柿子,和娥苓正吃着,突然被一条长长的怪蛇咬了一口,而后那怪蛇便缠住了他,咬他,他快被勒死了,急切之下他只能也咬那怪蛇。 蛇血一股一股的往他嘴里灌,辛辣无比,可他不敢松口,生怕那怪蛇一旦挣脱了便再无咬住它的机会,只能越咬越紧。 辛辣腥苦的蛇血全灌进了他肚子里,他五脏如煮,浑身燥热,似被放进了笼屉里蒸烤,后来他好像把那怪蛇给咬死了,再后来……发生什么他全不记得了。 想到此处他向四周张了张,果见那怪蛇就死在不远处,回想这一系列事故真如做梦一样。 但看娥苓靠在一块大石上睡熟着,他起身走了过去,叫道:“娥苓,娥苓妹妹”,推了推她,喊道:“醒醒啊,天亮了。” 娥苓巴了巴嘴,口水从她嘴角淌出,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梦昭映入她的眼中,她怔了怔,陡然精神一振,如见鬼魅一般,尖腔大叫:“啊,你滚开”,金刀向前猛力刺出。 梦昭被吓了一跳,忙向后退开,呆了呆,怒道:“你疯了,我是你哥哥呀。” 饶是梦昭反应机敏,动作快捷,若不然以这金刀之利,非刺他一个透明血窟窿不可,又吃惊又愤怒,眼中充斥着诧异的怒火望着娥苓。 娥苓双手紧握金刀,打摆子似的战战发抖,满脸的惊惧,亦是直勾勾的紧紧盯着梦昭。兄妹俩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的僵持了好一阵。 娥苓的神情渐渐变的柔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半信半疑的颤声道:“你……你是……梦昭哥哥?” 云梦昭茫然疑惑,大觉莫名其妙,道:“你怎么了?我不是梦昭还能是谁?” 蓦地一怔,瞬即恍然,心想:“昨晚那怪蛇咬我,她一定吓坏了,以为我死了。” 想着轻轻一笑,道:“那蛇已经死了,那不是么?就在那。”扭头指向那死蛇。 娥苓望了一眼,情绪涌动,嘴一撇,瞬即大哭起来,扑在梦昭身上哭的痛彻心扉,担惊受怕了一夜,憋屈了一肚子苦水,终于得到发泄。 这一夜的变故只让她一个小丫头承受的太多太多,心力交瘁,没有被吓死已属十分难得。 梦昭见她哭的可怜,登时柔肠软弱,拍着她后背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别怕啊。” 梦昭越是哄她,她哭的越更加响亮。 哭了一会儿,抬起头,目光楚楚的凝视着梦昭道:“你知不知道,把我可吓坏了,就快活不成了。” 对于昨夜之事,梦昭的记忆只停留在他反将那怪蛇咬死,往下云云他全然没有半点印象,道:“我咬死了那怪蛇,后来怎样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我衣服怎么没了?” 娥苓本浑未在意,受梦昭一提,只看他全身赤裸条条,瞬间脸颊通红,羞态娇显,轻轻偏过了头去,似笑非笑的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梦昭摇摇头,道:“不记得了,你给我说说嘛。” 娥苓便将昨夜发生的血腥怪异之事,从头到尾,娓娓向梦昭讲了一遍。 梦昭听罢委实觉得太不可思议,转身望向那两具野狼的尸体,那被他掼在岩壁上而亡的还好,只看那被他撕作两半的,血肉模糊,端的惨不忍睹,只令人作呕。 他实难相信一切都是他所做所为,可娥苓说的认真,尽管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娥苓绝不会说假骗他,一时间他想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忽然想到娘亲给他讲的志怪故事,心道:“娘亲说妖怪会附在人身上,山里有很多妖怪精灵,难不成我是被妖怪附身了?是神龙救了我?” 想着从地上拾起金刀,极其认真的细细审视,小手从刀面上轻轻抹过,说道:“怪不得皇外公宝贝的不得了,原来这是把神刀,有神龙在里面。” 瞬时之间对这金刀更加稀罕无比,找回刀鞘,插进里面。 娥苓从身上脱下外套,道:“这是你的衣服,快穿上吧,光屁股可太丢人了。” 梦昭搔搔头,尴尬的笑了笑,接过他先前脱于娥苓的外衣,复穿回身上,没有裤子,看着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总好过在娥苓一个姑娘家面前赤身裸体。 两人虽说还都是孩子,对男女之间该有的矜持之事尚不细明,但人性使然,人有衣、树有皮,自古常理,两人也并非完全不懂事的三岁娃娃,固值此窘相,都不免觉得有些羞人答答。 “现在怎么办?我们回家吗?”娥苓问道。 梦昭叹了口气,道:“嗯,白跑了一趟,娘亲说的果然没错,凡人是找不到神仙的,我们出来了一整天,家里肯定找疯了,回去了免不了要挨一顿打,娘亲最疼你,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要不然我可就惨了。” 娥苓扁扁嘴,道:“我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呢,爹爹虽然没打过我,但这次肯定把他气坏了,说不好也会打我一顿,那你帮不帮我?” “帮,我肯定帮你的。”梦昭信誓旦旦的道。 眼珠转了两转,又道:“我们这样,你就说是我非要拉着你来山上的,这样你就没事了,大舅舅和我爹爹妈妈就都不会怪你了,他们要揍我的时候你就哭,帮我求情,这样一来说不定我也不会挨打了,你看行吗?” 娥苓沉吟了片刻,重重的点点头道:“嗯,行。” 梦昭又郑重的道:“但是记住了,昨晚发生的事千万不能告诉他们,要不然他们肯定会被吓死的。” 他考虑此一节,一是害怕爹娘为他担惊受怕,挨揍更惨;二则他不想金刀中藏有神龙的秘密被旁人知晓,尽管皇外公已将金刀赐给了他,但不得不防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会眼红,再将其设计夺走,这是他小小心灵中的盘算。 娥苓微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忽见东方的一座山峰中腰发出殷红色的光芒,日光照射下那一片翠郁之色甚为耀眼,忙指着道:“梦昭哥哥,你快看,那是什么?” 梦昭顺着她指向瞧去,也是大感奇异,心想:“莫不是有什么宝贝?先生说过,奇珍异宝都会放光的,可昨天怎么没见到?” 怀揣好奇,愈感稀奇,道:“我们去看看。” 第21章 山崖灵草(2) 山路崎岖,甚是难走,二人攀越了一段,那殷红色的光芒竟消失不见了,想来那东西是受阳光照射,只有光线和角度恰到好处方才能瞧见。好在他们记住了那座山峰,依样索途,倒不会走错。 约花了两个多时辰,他们终于寻到了那座山峰脚下,抬头望去,但看那山峰果然高俊挺拔,巍峨险要,估摸有三四百丈,岩壁上生满了荆棘藤条,怪石突兀,形似刀削。 娥苓问道:“梦昭哥哥,能看到吗?” 梦昭的视力忽变的出奇的好,他手搭凉棚,瞧的很是清楚,在那山峰中间的青草丛中凸出一块红褐色的伞状石头,隐隐泛着暗红色光泽。 他再仔细瞧了瞧,蓦然一喜,道:“看见了,是一株大灵芝。” 娥苓心花怒放,喜道:“灵芝是神草,可以治人百病,有了它,说不定皇爷爷的病就能治好了,我们找不到神仙,可是找到灵芝,也不错的。” 如他们这般贵族子女,多有见识,自然认得这种珍稀药物,忽而她脸色一变,幽然道:“可是那么高,怎么摘的到呀。” 对于灵芝的神效梦昭自也十分清楚,千年灵芝说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也不为过,南宫治隆对他甚是钟爱,他自也非常体念外公,若不然也不会天真的跑到这大山中来,找神仙为南宫治隆治病。 望了那山峰片刻,神色一沉,坚毅的道:“我爬上去。” “啊?” 娥苓吃了一惊:“你要爬上去?这……这么高,你怎么爬的上去?” 梦昭道:“我行的,一定能爬上去。”说的信心十足。 娥苓面色忧郁,喏喏的道:“还是不要了,要是掉下来,可不得了。” 梦昭轻轻笑了笑,甚显倨傲的道:“没问题的,你看着我。” 娥苓见他心意已决,志怀满满,却是仍不踏实,但他既表了决心,也只得任他去了,说道:“那你小心点,实在上不去,你就下来。” 梦昭笑着点点头,摸摸她的脑袋。 他将那山峰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又细细打量了一遍,找好绝佳位置,运转内息,猛沉一口真气,便开始攀爬。 他年龄虽稚,但跟着云振南已学了三年功夫,尽得其父真传,虽然火候尚欠,但已颇有根柢,是以爬攀起来并不算十分吃力,仗着一股猛劲,一口气飞攀了三十余丈,才渐感气力有些退消,脚踩在一块凸岩上,手攀着藤条休息,探头往下看,心底一寒,倒抽了一口凉气。 “梦昭哥哥,你小心呢。” 娥苓见他忽然停下,贴在岩壁上,离着地面老高,心惊胆寒,大声喊道。 “没事的,你别担心。” 梦昭应道,擦了擦额上汗水,稍歇了一会儿,接着往上攀,心说:“我能行的,我可是云振南的儿子,绝不会丢脸。” 在他五岁,刚有自己的判断意识时,因受欺负而得知父亲乃宋国降将,心里极度受挫,更为自己身为宋人后代而闷闷不乐。 琼瑶公主得知他的心结,给他讲了许多人生大道,又告诉他,他爹爹是何等的英雄了得,万夫莫敌,气壮山河。 他得而解开心结,自此便以宋人,便以身为云振南的儿子为傲,对父亲充满了崇敬之情,这时攀山忽然想到父亲的英雄壮举,心中念叨,气力瞬时倍增,一口气又攀了二十余丈。 然而箭有劲道穷末,人有力量衰竭,他再如何为自己打气,也难抗身体机能的正常反应,感觉手足酸软,头晕目眩,一个打颤,险些抓攀不住跌落下去,吓的他心跳雷响,冷汗夹流,往下看了一眼,地面旋转,忙抬起头,不敢再看。 呼呼喘了几口,精神稍定,见离那灵芝尚有三四十丈高,咽了一口唾沫,一发狠劲,揣着极高的信念,一步一缓,一步一抬,身子左摇右摆,慢慢往上爬。 他稀薄的内力已消耗殆尽,提不起劲来,只能凭借蛮力硬往上攀。 娥苓在下面看的胆战心惊。 用了约大半个时辰,终于可及那灵芝。梦昭两腿分叉,撑在两块石头上,双手紧紧缠住藤条,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一瞬间卸去了千斤重担。 他歇息了一阵,但看那灵芝蒲扇般大小,通体褐黑,隐隐透红,他见过巴掌般大小的灵芝也有百多年时间了,心想:这么厚大的最少也该有七八百年了。好奇心起,心道:“灵芝是神药,不知道好不好吃,什么味道,我可没尝过。” 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极其浓郁的香气窜入鼻中,说不出是什么香味,眼珠骨碌碌一转,张口在那灵芝边缘咬下一小块,嚼了嚼。 立马“呸”的一口吐出,直是苦涩难当,皱着小脸道:“太难吃了,比药还苦。” 突然想起他以前生病时不肯吃药,琼瑶公主总会哄他说:“乖乖,听话,良药苦口,越是苦的药越能治病,快喝了它,喝了给你拿糖吃。” 想到此节,喜上心头,暗想:“这灵芝这样苦,一定能治很多病,说不定就能治皇外公的病,嘿嘿。”便即伸手去采。 他扳着灵芝的根部扽了一下,没有摘下;又使劲扽了两下,那灵芝仍是纹丝未动,就好像和岩石连做了一体。 他一发狠劲奋力扽扯,累的他嘴角肌肉抽搐,那灵芝却仍是稳如铁焊,真是和山峰连死了一般,心想:“要是把金刀带身上就好了,可现在……总不能下去问娥苓要,再爬上来吧?” 为难之际,心一横,生出一条狠计来。 咬了咬牙,扯住一根藤条,连啃带剥的将其扯断,缠在灵芝上,左手牢牢抓住,右手抓紧一根藤条,使劲往下扽了扽,确认足够胶固,将这根藤条往上收拢,放的松垮。 忽地,他身躯一荡,双脚脱开踩踏的岩石,笔直的向下坠去。 一顿,整个人挂在了山崖上,风中柳枝一样摇摇晃晃,龇牙咧嘴的道:“这都薅不断呀,长这么结实么?” 汗水横流,只看自己和那灵芝缠着藤条连的紧绷绷的,他又焦急又惶恐,脚踩着一块凸石卖力一蹬,借力身子反弹了出去,荡秋千似的左右摆动,耍了三四个来回。 突然“咔嚓”一声,那灵芝从根断开。 他顿时身子一松,吓的他心胆寒冽,出出溜溜向下滑落了一大截。受藤条阻力,停了下来,他颤声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一着着实将他吓得不轻,他年幼无畏,不知深浅,仗着心中莫名的坚毅孤勇犯险,这百余丈高的悬崖摔落下去,何止千斤的力道?真是无知者无惧。 正当他以为危险解除,大松一口气,拿着灵芝欣喜之际,只听“砰”的一声,他抓着的藤条突然断裂开来。该是他刚才坠下的力道太猛,藤条支持这片刻终于承受不住。 他惊慌失色,挥手乱抓,可被他抓在手里的藤条也只暂缓了一下,仍抵不住他下坠的力道,立即又崩断。 他和他手中的灵芝就像是断了藤的葫芦,力发千钧,势道无穷,其结果只能是子是子,瓤是瓤。 娥苓心胆俱裂,魂飞天外,大瞪着眼尖声呼叫:“梦昭哥哥……”眼泪随声涌出。 声随风逝,嗡嗡鸣响,回荡在山谷之中。 梦昭急慌非常,情知这番摔下去必将粉身碎骨,脑海中已断了思绪,惶恐的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感觉体内灼热难熬,犹似火烧,如有数十百只火耗子在他体内上蹿下跳,东奔西逃。 眼看将近地底,他愈发燥热难耐,恨其四肢僵硬,无法自控。 但“狗急跳墙”,他只觉似被一股难以道明的力量操作控制,右脚在一块凸石上一点,那凸石被他一脚踩崩,碎石滚滚而落,他借势向前扑出,翻了几个骨碌,躺在地上,闭目不再动弹。 娥苓脸如土灰,忙奔上前,叫道:“梦昭哥哥,梦昭哥哥。” 不听梦昭应声,再看他伤痕累累,被岩壁撞击的血迹斑斑,心想:“山崖这么高,梦昭哥哥这次肯定摔死了。”肝肠寸断,伏在梦昭身上痛哭起来。 刚哭了几声,忽听梦昭“哼唧”了一下。 娥苓一呆,直起身来,但见梦昭睁开眼睛,咳了几口,坐起身子,滋溜着嘴道:“好疼啊,摔死我了。”搓揉着身上腿脚。 娥苓见梦昭安然无恙,除身上的外伤别无大碍,盈盈喜道:“梦昭哥哥,你没有死,吓死我了。” 泪水并于笑颜,紧紧抱住梦昭,好如再逢久别的至亲之人一样。 梦昭有些不知所措,干咳一声,拍拍娥苓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你快勒死我了,快放手。” 娥苓微微一怔,松开手来。 梦昭但看那山崖高近百丈,心惊肉跳,他从上面跌下来居然安然无恙,简直匪夷所思其极,真是命大,嘻嘻哈哈的笑了笑。 回想先前的惊险,却是没有半点感觉,就像梦中发生的事情,是侥幸么?让他又多了一重怪忌。 娥苓拿过他手中的灵芝,解开缠缚的藤条,细细看了看,嫣然笑道:“这么大的灵芝,我还没见过呢,你说它能不能治好皇爷爷的病?” 梦昭望着那灵芝,但想皇外公有救治的希望,甚是欣喜,与之身上被石头撞擦的伤痕倒是小巫见大巫了,笑道:“能的,肯定能的。” 俩娃娃费尽辛苦的上山来,几乎九死一生,然而这一遭倒也并非毫无斩获。 第22章 大小互欺(1) 突然听得“叮铃,叮铃”的响声从背面传来,渐渐及近。二人转身瞧去,见是一个男子牵着一头骡马走了过来。 待那人走近,只看他四十岁上下年纪,身穿一件葛布粗衫,袖子捋的老高,露出两条毛茸茸的手臂,粗手大脚,满脸的络腮胡子,头上裹一方灰布头巾,腰间插着一柄一尺多长的小?头,?头上缺了一个豁口,身旁的骡马“欧啊,欧啊”的叫唤,犹如金属擦击的声音,极是刺耳难听。 骡马的背上挂着两个竹篾篓子,分搭在骡身两侧,篓子里装着满当当的草药,看样子这人当是一个药农。 他看见娥苓手中的灵芝,眼睛一亮,喉头滚动了一下,不自觉的脱口而出:“真是好东西呀”,随即干“咳”了一声,镇定神色,轻轻笑道:“小妹妹,把你手里的草药给叔叔看看,好不好?” 娥苓只看这人的长相便浑身不自在,有些害怕,挽住梦昭的手臂向他靠了靠,道:“梦昭哥哥,我想回家,我们快走吧。” “嗯。” 梦昭点点头,拉住娥苓的手便走,也不理睬那人。 “哎哎哎。” 那男子忙上前挺身挡住他们,笑呵呵的道:“小娃娃,先别着急走啊,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梦昭看他似乎不怀好意,提防起来,道:“大叔,你有什么事吗?” 那男子两眼放光,只贪婪的盯着娥苓手中的灵芝。 娥苓心里发毛,眼巴巴的望着他,小嘴一撅,把手背到后面,将灵芝躲了起来。 只看那男子正色道:“叔叔不是坏人,没有恶意的,我是个药师,只是想和你们交换你们手里的药材,你们看怎么样?我不会白要你们的,我有好东西跟你们换。” 梦昭和娥苓一时俱来了好奇之心,互相打量一眼,梦昭问道:“什么好东西?” 那男子笑道:“等着啊。” 忙回身从骡马背上的竹篓里拿了四枚黄亮亮,圆溜溜,鹅蛋般大的山果来,十分认真的道:“这果子可甜了,都给你们,就换你们手里的草药,怎么样?” 梦昭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定定的望着他,脸上略带鄙夷之色,稍显傲慢的道:“你说这是草药?你确定?” “嘁。” 娥苓撇了撇嘴,轻笑道:“你说的好东西原来就是这个呀,我当是什么呢,想用四个果子来换我们的灵芝,你可真想的美,当我们是小孩儿,好糊弄吗?” 那男子被娥苓戳破心思,挤兑的一愣,脸现阴鸷之色,心想:“这俩娃娃倒是有点见识,居然认得那是灵芝?是了,他们要是不认得也不会摘,看来不太好哄。” 脸色又转回柔和,狠了狠心,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来,道:“那这个呢?你们可认得?我用这锭大元宝来跟你们换,怎么样?” 梦昭接口道:“不换,这是我好不容易弄下来的,怎么能给你?”说的斩钉截铁,果决之极,毫不留余地。 那男子目露凶光,眉梢挑了挑,重重沉了一口气。 娥苓接着道:“元宝有什么稀罕的,我们家多的是,比这大的多的都有,不换。” 那男子被噎的又是一愣,有些按捺不住情绪了,说道:“你这小丫头,口气倒不小,你知道这元宝能买多少果子吗?可以买十筐。” 顿了顿,似觉得十筐之数说的少了,复补充道:“不对,能买二十筐。”一本正经的比了两根手指。 梦昭碰了碰娥苓的手臂,低声道:“别和他说那么多,我看这大叔不像好人,咱们赶紧走。”拉着娥苓,忙快步而行。 “哎,小娃娃,你们别走啊,站住。”那男子喊叫。 梦昭只做不理,拉着娥苓越走越快。 他二人的出身何等尊贵,一个是公主家的小郡爷,一个是皇子王爷家的郡主小娘娘,什么金石玉器,珍稀古玩没有见过,区区一锭银子如何能动他们的心?若是换做其他贫家子弟,恐怕就上了这怪叔叔的恶当了。 梦昭突然向前猛扑栽倒,摔了个倒插葱,啃了一嘴泥草,翻过身来,恶狠狠的瞪着那男子,吐出嘴里的污秽,跳起身,怒道:“你干么踹我?” 娥苓亦霁然色怒,指着那男子道:“你是坏蛋。” 想这男子确是当真无耻,竟趁人不备偷袭一个八岁娃娃。 他利欲熏心,怒由心底起,恶向胆边生,心下一横:“这荒山野岭,四下无人,我处置了这俩小东西,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大的灵芝,可是极稀罕之物,我手到擒来,岂不是发了笔大财?以后还上什么山?挖什么药?”想着得意无比,不禁桀桀狞笑出声。 但转念一想,觉得大有不妥,暗思:“只是俩个孩子,我若只为了一株灵芝便害了他们性命,恐有损阴德。” 稍的犹豫,暗暗打定主意:“罢罢罢,谁叫老子心善呢,训斥他们一顿,抢了他们的便是。” 于是冷冷一笑,双手叉腰,说道:“俩个小崽子,胆儿挺肥呀,不想要命了,敢跟大爷叫板?” 云梦昭道:“我们又没惹你。” 那男子两眼怪翻,一副你奈我何的倨傲姿态。忽地探身将娥苓手中的灵芝抢了过来。梦昭叫骂着冲上去抢夺,却被他揪着衣服掼了两个骨碌,摔进了旁边的草窝里。 娥苓也大怒非常,勇气由怒而生,扑上去拽住那男子的手臂,“吭哧”就是一口。 这一口咬的极重,那男子的手臂瞬即鲜血横流,疼的他哀嚎惨叫,骂道:“小杂种,你敢咬我。”另只手揪住了娥苓的耳朵。 娥苓吃疼,松了口,那男子却是不放手,揪着她的耳朵将她提溜了起来。 娥苓“哇哇”大哭,耳朵受疼厉害,拽着那男子的手臂缒在半空中,不敢撒手。 那男子提着她就好像提一只四肢乱蹬的小兔子,一咬牙,“嘿”的一声,把她也扔进了草窝里。 这时梦昭从草窝里爬了出来,抽出金刀,对着那男子刺了过去。 那男子身形一转,闪到了一旁。 梦昭一刺落空,回身再来,展开父亲所授的武艺连环攒刺,奋力劈斩,虽逼得那男子连续闪躲了好几遭,却是未曾划中他一刀。 那男子暗暗有些惊异:“怎么这小崽子还懂得功夫?看来是个有教养的。” 他虽未投师学艺,也未有过专业的习练,但长年累月的上山采药,奔劳于山林石野,体力健硕自不用多讲,其灵敏迅捷的反应也较常人高出了许多。 梦昭虽得父亲悉心教授,所授也都是高超武学,但他毕竟年龄稚嫩,不能掌握武学中的精髓要领,使用出来有形无实,大而画之,似是而非,如何能敌的过这虎背熊腰的莽夫野汉。 那男子身躯一扭,伸脚使绊,挥掌前推,便将梦昭又摔了个“狗吃屎”。 抓住他一条胳膊将他提了起来,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四声响,扇了他四记清脆的耳光,丢草捆一般骂道:“去你娘的”,使劲把他又扔出一丈多远,深深的摔进了草窝里。 金刀掉在地上,那男子看这金刀纯金所铸,华美异常,知道也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便老实不客气的也收进了囊中,驱赶骡车,扬长而去。 第23章 大小互欺(2) 梦昭脸颊红肿,火辣辣的疼,连着身上也好不疼痛。 他恨恼无比,龇牙咧嘴的爬起身来,见娥苓仍自在草窝里大哭不止,他走过去,将娥苓拉起来,边哄她边给她擦拭眼泪。 才发现娥苓的耳朵根子渍渍冒血,显是被刚才那男子扯破了耳朵,甚是心疼,将娥苓抱进怀里,拍着她肩膀宽慰道:“不哭,不哭,乖,我一定给你报仇。” 娥苓嘤嘤哭着道:“回家叫爹爹来,杀了他。” 梦昭道:“来不及的,等叫爹爹来,早找不见他人了。” 娥苓道:“那怎么办?你又打不过他。” 微微一怔,又道:“昨晚你那样厉害,连怪蛇和狼都杀死了,今天怎么会打不过那个坏蛋?” 梦昭挠挠头,道:“昨晚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都是听你说的。” 轻轻抖了个激灵,道:“哎呀,我们得赶紧走,跟上那坏蛋,看他住哪里,好叫人找他。来,起来。” 拉着娥苓起身,沿着刚才那男子行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山路弯绕,崎岖不平,那男子驱赶骡马,行走并不快。他们撒腿奔撵,不大一会儿便看见了那男子和骡马的背影。 又跟的近了点,但听那男子嘹声高歌,曲调欢悦,尽显得意之色。 梦昭不敢跟太紧,怕被发现,不远不近的随在后面。 走了一阵,那男子停路小解。 梦昭忙拉着娥苓跳进道旁的草丛里,萎身相待,不敢动弹。 那男子小解完又行,梦昭和娥苓忙又跟上,心中焦急,不知这家伙要去往哪里,走到何时,但为能摸清他的住处,拿回灵芝,必须死跟到底。 此时已过晌午,太阳偏西,然而山中气闷,让人只觉烦乱。 忽听得潺潺的流水声,那男子赶着骡马,循水声而去。 陡见他身影一闪,没了踪影。 梦昭心底微微一凛,忙撇开娥苓的手,快步追了上去。 来到那男子消失的地方,前面猛然一陡,他急忙伏身卧倒。 娥苓在梦昭追上去时也紧步追上,叫道:“梦昭哥哥。” 梦昭忙将她拉倒地上,捂住她嘴道:“嘘,别说话,看那坏蛋干什么?” 凝目瞧去,但见前面是一泓碧绿澄澈的清潭,潭水北侧连着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泔漓透明,清澄见底,潭中冒出缕缕白雾,徐徐升腾,看样子像是一处温泉。 那男子将骡马拴在离潭边不远的一棵树上,脱去上衣,放在一尊石头上。梦昭连忙捂住娥苓的眼睛。 娥苓目不见物,微嗔道:“你干么?”伸手去掰梦昭的手。 梦昭道:“你别动。” 紧紧捂住她的眼睛只是不放,道:“他要脱裤子了,你是女孩子,不能看的。” 娥苓微微诧异道:“为什么?” 梦昭道:“你不臊的慌吗?” 娥苓不以为意的道:“那有什么,你不是也没穿裤子,我还不是看了?”用力掰开梦昭的手。 梦昭这时乍想起自己是只穿了上衣,没穿裤子,虽说这上衣足够长,能遮住下体,但却仍禁不住有些羞涩。 又想到先前在娥苓面前赤身裸体的场景,小脸一红,道:“那……那不一样的,你是我表妹,皇外公说了,等我们长大了,要把你嫁给我做媳妇的。” 娥苓道:“做你媳妇了,就可以看你不穿裤子吗?” 梦昭点头道:“嗯,那当然了。” 娥苓好奇问道:“那为什么?” 梦昭道:“这还用问吗?你爹爹和你娘亲睡觉的时候有穿衣服吗?要是穿衣服睡觉,怎么能生小宝宝出来,不就没有你了么?”言辞间说的理直气壮,头头是道。 娥苓“咯”的一笑,莫名的心跳加速,脸上有点发热,想问却又有些张不开嘴,矛盾了几下,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梦昭哥哥,你说我们俩将来是不是也会生小宝宝?”问完这句话,脸上更热了。 梦昭想了想,道:“嗯,我想会的。” 娥苓望着他的眼睛柔和中变的有些火热,轻轻抿着小嘴,心中有点她这个年龄还无法真正领悟却淡出萌芽的激动。 她又要问:“你知道怎样生小宝宝吗?”只看那男子慢慢蹚进水里,入水渐深,越来越往里。 梦昭道:“等他到了中间,我就下去给他来个‘一锅端’。”语中尽显恨冽。 “嗯?什么叫‘一锅端’?”娥苓问道。 梦昭贼兮兮的笑着说:“嘿嘿,你就瞧好吧。” 那男子在水中欢畅无比,极其享受的游起泳来,一个猛子扎到了潭水深处。 在这一间之机梦昭顺着斜坡滑溜了下去,躲在那男子放衣服的石头后面,向娥苓打了个手势,娥苓回给他一个加油的手势。 他偷眼瞧睨,看那男子一个猛子出来忙又躲好,稍待了一阵,见那男子慢慢向潭中心游去,他把石头上的衣服悄悄扒进手里。 又快速走到拴骡马的树旁,把骡马背上的两个竹篓取下,走到潭边,将除灵芝以外的所有药草,连挥带撒的尽数倒进了潭里。 那男子在水中正游的酣畅淋漓,突见梦昭在岸上捣鬼,慌急大骂:“小杂种,你干什么?”忙向岸边游来。 梦昭也十分惊慌,若被抓住可没得好果子吃,赶紧把竹篓和那男子的衣服往潭中一抛,拿了他的金刀和灵芝,解下骡马的辔绳,牵了,朝娥苓快速走去。 娥苓激动万分,又欢喜又心惊,跺着脚急叫道:“梦昭哥哥,你快点,快点呀。” 梦昭急的满头大汗,爬坡时一个打滑险些跌倒,娥苓紧忙伸手拉住他。 上来陡坡,他先抱住娥苓骑上骡马,而后纵身一跃,跳上骡背,心惊之余大感欢愉,高声骂道:“抢灵芝的臭贼哎,去你娘的臭狗屎,哈哈,哈哈。” 用力拍了拍骡马屁股,双腿连踢。那骡马四蹄交踏,“嘚嘚嘚”的投西而去。 风声呼呼,惊心动魄,娥苓咭咭咯咯的笑,好像迎风绽放的花朵一样,一朝大仇得报,委实解气。 那男子游到岸边,见潭水中漂浮的片片草药,大部分草药和他衣服都已随水流冲走。 他愤怒的肝胆炸裂,七窍生烟,几欲抓狂,嘶吼道:“小杂碎,老子逮住你非打死你不可。” 然而他再如何愤怒暴走,这山高林深,道路错综,梦昭和娥苓赶着骡马又逃的极快,东一扭,西一绕,早已无影无踪,即便他不顾赤裸的身子有心追赶,却又何处寻觅? 第24章 王驾殡天(1) 梦昭和娥苓已失踪了一天一夜,眼看又要天黑,云振南同南宫楚才安排了上千人手,遍寻曲梁城周遭,远近三十余里,忙做一团,只差把整个京畿翻个底朝天,却是仍不见俩娃娃的踪影。 他们常去的树林,园子,来来回回搜寻了四五遍,仍旧一无所获,就连二人不可能去的妓院,酒楼,茶肆也反复盘问,终是无有半点消息。 驸马府中,娥苓的母亲掩面痛哭。琼瑶公主为宽她心只得好言相劝,说两个孩子可能只是贪玩跑的远了,迷失了路径,相信过不多久便会回来。 她嘴上这样说,这话连她自己却都不信,心里猫抓似的,试想天下父母有哪个不心疼自己儿女的?遍寻梦昭和娥苓无果,她早已是五内如沸,几要迸裂,只是不露形色罢了。 南宫楚才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琼瑶公主忙问:“有他俩消息了?” 娥苓的母亲复问道:“找到了吗?” 南宫楚才叹了一声,道:“我担心你嫂子,先回来了,振南带领人马继续在找呢。” 又向娥苓的母亲温言道:“你也别太过担心,保重好身体,有妹夫带人寻找,孩子们肯定会平安无恙的。” 娥苓的母亲乃大司马伊利复莫最小的女儿,闺名米雪,生的天生丽质。 伊利复莫为巩固他在北狄的地位,在伊利米雪年芳十六时便将她嫁与了南宫楚才,大结南宫治隆之心。 南宫楚才年长伊利米雪一轮有余,对这纤柔娇妻甚是疼爱,夫妻相敬,并不因年龄的差距而有所隔阂。 伊利米雪在生产娥苓之时因难产险些丧命,虽然最终母女得保平安,但她因胎位受损,以后不能再行生育,身体素质也比较弱,是以她对娥苓这一独生爱女珍若生命,假如娥苓真有个什么好歹,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尽管琼瑶公主和南宫楚才好言宽慰于她,但不见闺女的面始终提心吊胆,思念深痛,不禁越发担忧,嘤嘤哭道:“他们会不会遇到了坏人,被拐卖去了哪里?” 琼瑶公主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倏变,稍的一缓又立马恢复了过来,微微笑道:“怎么会呢,他们俩个那么机灵,谁能拐了他们?” 笑容中隐带苦涩,她知道,她若是表现出紧张之态,伊利米雪势必更加惶恐,她身体欠佳,可不能再给她多添忧愁。但俩孩子始终寻不回来,她不免心中也难以平静。 伊利米雪忧心孩子,直往坏处想,越想越是害怕,悲恐交集,泪如雨下,哭的更伤心了。 南宫楚才也甚是担心闺女的安危,但他记挂妻子的身体,怕她忧心过度,伤了元气,一直强压着心中的烦躁,见妻子愈哭难心,再压不住急躁的心绪,喝道:“你能不能别哭了,烦都烦死了,哭哭哭,就知道哭。” 琼瑶公主见他呵斥伊利米雪,烦恼冲胸,也再按不住心中的焦躁,怒道:“你凶什么,对嫂子吼有用么,有本事去把孩子找回来呀。” 南宫楚才亦怒道:“轮的到你教训我?” 琼瑶公主道:“我说你怎么了?你要是不痛快,找个地方撞墙去,拿女人撒火,你算什么本事?” 南宫楚才欲待再还口,突见伊利米雪身子一萎,倒在了地上,他和琼瑶公主心胆一寒,吓了一大跳,忙抢步救人。 南宫楚才抱起伊利米雪,急掐她人中,叫道:“夫人,夫人,你醒醒啊,可别吓我。” 伊利米雪“哼咛”了一声,身子一颤,悠悠睁开眼睛,转醒了过来。 南宫楚才泪光津津的柔声道:“夫人,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我不该凶你的。” 伊利米雪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疾苦,道:“我没事,我只要你把娥苓找回来,把我的乖乖找回来。”说着咳了两声。 南宫楚才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我找回来,我一定把娥苓找回来,我现在就去。” 正要动身,就在这时一个青衫女郎火急火燎的抢进门来,正是梅姑,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找……找到了。” 琼瑶公主,伊利米雪,南宫楚才同时一喜,道:“找到他们了?在哪呢?” 梅姑拍抚着胸口稍缓了缓,道:“振南驸马带着他们等会儿就到了,我害怕你们等的着急,就先骑快马回来通知你们。” 三人俱是重重松了一口气,相视带着一点点笑容。 过了一阵,便听见云振南怒冲冲训斥的声音:“走快点,你个混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知不知道,你娘亲和舅妈都快担心死了。” 声落人至,云振南左手拉着云梦昭,右手拉着南宫娥苓便来到了门口,走进屋来,但看两个孩子蓬头垢面,满身污尘,如落魄逃荒的俩小乞丐一样。 伊利米雪再见爱女,转悲为喜,喜极而泣,忙一把将娥苓紧紧揽进怀里,似嗔犹怨的道:“你跑哪里了,是要吓死娘亲么?”嗔怨的言语之中满满的关切宠溺之意。 娥苓见母亲为她忧心难过,再想想这两日一夜担的惊怕,受的委屈,好像和母亲三世之隔又一朝回见,情绪难禁,也哭了起来,边哭边为母亲擦拭眼泪:“娘亲不哭,娥苓以后都乖乖的听话,再不乱跑了。” 琼瑶公主不如伊利米雪这般多愁善感,心绪易动,她见梦昭无恙归来,大松一口气,把对儿子的关怀只藏在心里,但看俩孩子的狼狈形象,向振南道:“在哪找到他们的?” 云振南摇着头轻叹了一声,道:“果然不出你所料,上闾琅山了。” 话说昨日,梅姑眼见两个孩子一块出门,到了中午却不见梦昭回来吃饭,她想梦昭该是和娥苓一起去了她家,便未加在意。 临近旁晚,梦昭仍未回来,南宫楚才却来驸马府询问娥苓在否。 这一问让梅姑有些错愕,反问南宫楚才没在他家吗?俩孩子时常一起玩耍,却从未误过时辰,眼看天要慢慢黑了,他们担心起来,急忙带人寻找。 找寻不见,越发着急,增派的人手越来越多,遍寻曲梁城也未见到两个娃娃的身影。 天黑了下来,人手已增至五百余人,后来又加派了五百多人,仍是寻无所踪,只着慌忙碌了一夜。 琼瑶公主忽然想起梦昭前两日说要找神仙为皇外公治病一节,便猜测他和娥苓可能上闾琅山去了,担心之余惊叹俩孩子真是胆大冒失。 正要和云振南带人上山寻找,那借给俩孩子马匹的校官得闻王室找孩子已经找疯了,急忙前来汇报情况。 云振南便让琼瑶公主在府中陪伴伊利米雪,宽慰她心,自己和梅姑带领人手急奔闾琅山而去。 山大林密,虽带了上千人众,但要在莽莽大山之中找寻两个小小娃儿却也十分不易。 梦昭和娥苓骑着骡马循家中的方向走,道路复杂,他们未按原路折返,东转转,西转转,快到山下时遇到了一队寻找他们的卫兵,吹响犀角,通知云振南,这才算是找到了他们。 琼瑶公主看俩孩子邋遢的已几无人样,吩咐梅姑,叫两个丫鬟带他们下去换洗,又令一名丫鬟去准备吃的,看他们的模样,想他们定然吃了不小的苦,饿的不轻,心疼之下已顾不得训责他们。 忽然,宫中来人传旨,宣琼瑶公主和云振南入宫,那侍官见南宫楚才正好也在驸马府中,连他一并宣了。 三人隐约都有一种一般不好的预感,然而忠孝仁义,却也不敢妄加猜测,叫那侍官先行,他们随后入宫而去。 梅姑给梦昭洗澡之时,见他身上青紫斑斑,还有不少磕破的伤痕,不知这小家伙在山中遭了什么样的罪,心中好不疼惜。 俩孩子洗好身子,梅姑找干净的衣服给他们换上。府中没有合适的姑娘衣服给娥苓穿,只能叫她先将就着穿梦昭的,反正都是屁大的娃娃,倒也没差。 换好衣服出来,娥苓并不嫌弃,反喜滋滋的问云梦昭自己穿他的衣服好不好看。 梦昭自不会说不好看,然而也确实打得过眼。 娥苓秀美俊俏,侄女随姑,尽得基因好传,换上男孩儿衣服,别有一番可爱风致。 丫鬟端上一钵热气腾腾的鸡汤,四盘小菜,两匣羊肉包子。 娥苓和梦昭除了吃些柿子,已是一日一夜未饮未食,美肴当前,当即狼餐虎咽,风卷残云,酣畅淋漓的满口汁液横流。 梅姑和伊利米雪各拍抚自家孩子慢点吃,问他们在山中做了什么。 俩娃娃便即按先前商量好的说了攀爬山崖采摘灵芝之事。 又讲了灵芝如何被坏人抢走,他们是如何又将灵芝盗回的。 只听得梅姑和伊利米雪心惊肉跳,实极恼恨那欺辱俩娃娃的药农,决心势要找到他,为俩娃娃好好讨个公道。 第25章 王驾殡天(2) 云振南,琼瑶公主,南宫楚才急慌慌赶赴宫中,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南宫治隆的寝殿,但见南宫楚俊已候在殿中,四位太医正伏在南宫治隆榻前为他诊治,然则瞧他们面目凝重,神色凄然,似乎不太乐观。 南宫楚才问道:“陛下病情怎样?” 曹太医摇了摇头,深深叹息了一声,道:“陛下,恐……恐怕……” 不待他话说完,琼瑶公主疾步奔上前,跪在地上,扶榻哭道:“父皇”,泪如洪雨,滚滚而下。 南宫楚才冷眉一凝,两眼放光,怒道:“要你等何用?” 南宫治隆缓缓抬起手来,对南宫楚才勉力摆了摆,微微侧头向四太医道:“朕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退下吧,生死有命,朕的病情朕清楚,与尔等无关。” 四位太医诺诺退了出去。 南宫楚才蓦然心喜,前日父皇还口不能言,神色痴呆,今日便能言语了,莫非有康复的希望?真是神人显灵,忙上前道:“父皇,你……你好转了?儿臣……儿臣真是太高兴,哈哈,哈哈。” 南宫治隆淡然一笑,道:“还算来得及,上天待我还算不薄,感谢上苍。” 见琼瑶公主梨花沐雨,哭的伤心,拍拍她手背,说道:“好闺女,不要难过,人终都有这一天的,为父最欣慰的便是你有一个极好的归宿,又有那么聪慧的儿子,我走了,也能闭上眼了。” 琼瑶公主说不出话,泪流满面,只不住的哭泣摇头。 南宫治隆叫宫婢退下,将云振南和南宫楚俊唤上前,目光撒了撒他俩和琼瑶公主、南宫楚才四人,幽然道:“朕这一去,唯独放不下的便是这北狄的国事,尔等……须当尽力。” 南宫楚才抽吸了两声,道:“父皇,你有什么安排便请说吧,儿臣必当竭尽全力。” 南宫治隆轻轻一笑,道:“你性情刚直,脾气暴躁,这是为父最担心的,统兵领军切忌嗔躁,万事不可只凭蛮力,要多动用头脑,你明白么?” 南宫楚才忙连连点头:“我知道,父皇,你放心,我一定改,我一定改的。” 南宫治隆轻轻点了点头,眼睛渐渐显得迷离,叫南宫楚俊近前,说道:“你心地仁慈,处事冷静,是个可立之主,就是太过优柔寡断,判立不决,你要记住,为人君者须当机立断,决不能犹疑不定,否则……你统治不好这个国家,明白吗?” 南宫楚俊拜伏于地,恭言称是,恩请父皇放心。 话止于此,南宫治隆对他逝后的安排已十分明了。 南宫楚才尽管十分理解老父的敦敦用心,但禁不住他大皇子的身份,心里矛盾纠结,燎燎火烤,却是甚不是滋味。 南宫治隆又唤云振南至前,道:“你文韬武略俱是一流,文可安邦定国,武可统帅万军,只可惜你不属我南宫族脉,否则当立为北狄之主。” 云振南闻言惶恐之极,冷汗浃背,忙跪下道:“儿臣不敢,父皇请放心,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继承王位,振南必当竭尽全力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南宫治隆心下宽慰,淡淡一笑,道:“朕的遗诏在一年前便是早已拟好,就收在‘泰和殿’的匾额之后,朕死以后楚俊即继位为北狄之主,你二人是朕最仰仗之人,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女婿,切莫负了朕恩呀。” 临危之际竟是哀求的语气,可见他心思之沉重。 云振南同南宫楚才俱不敢置辩,齐口称是。 南宫治隆见南宫楚才神色略显有异,放心不下,说道:“楚才,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身为北狄皇族的顶梁支柱,一定要尽心竭力的辅佐楚俊,为父不求你有功,但求你无过,切记,祖宗近三百年的基业尽掌握在你们手里,若是有所闪失,那你们可是我北狄的罪人呀。” 南宫楚才背脊发寒,心头蓦然一凛。 兄弟二人忙磕头表态,绝不负没祖宗名声,信誓旦旦,天日可表。 南宫治隆虽有所忐忑,却也算老怀为安了,摆摆手,言令兄弟二人和琼瑶公主退下,单留云振南在此。 兄妹三人退出以后,他叫云振南起身坐在龙榻边上,说道:“朕当初逼迫你投降,你向朕说句实话,心中可有怨言?” 他这话纯属多此一问,凭他对云振南的认知还需置喙么?但人老念旧,况在此最后弥留时刻,明知结果却仍想亲耳听几句真心话。 云振南沉吟了片刻,昂然道:“父皇,恕我直言,我起初投降确实对你充满了怨念,也曾想过刺杀你赎我之罪,但……我后来放弃了。”说着眼眶微微有些泛潮。 南宫治隆道:“当年‘金雁关’上,你不是刺杀过朕两次么?何来归降后便改了主意?” 提起金雁关云振南念起了宋国,心思神往,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身为宋将,自当效忠宋国,北狄是宋国死敌,你是北狄皇帝,又是三军统帅,各为其主,我杀你是我本责所在。” 顿了顿,又道:“但自从和美伦成亲以后,有了昭儿,我算是真正在北狄安了家,抛开国别观念,身为人父,我深能理解你的感受,你器重我,待我如亲子般优厚,我自是不能再做那种不仁不义之事。” 南宫治隆喉头滚动了一下,流出两行眼泪来。 云振南接着道:“不言宋国和北狄,单平心而论,你确实是一位明君,比宋国皇帝要开明的多,西门老将军便是最好的例子,当年若宋帝不是听信谗言,罢黜了西门老将军,最终战局怕很是难说了,虽说是你的计谋,但足见宋帝的迂腐糊涂。 你不嫌弃我降将身份,维护与我,还将最疼爱的女儿下嫁与我,这份恩德我虽肝脑涂地也难以还报,我若背弃于你,前已背宋,岂不是一生一世都要背上不忠不义之名?莫说旁人唾弃,连我自己都将瞧不起自己。” 南宫治隆点点头,欣慰一笑,道:“好,说的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重情重义,大仁大义,好,这才是真豪杰,真英雄。”说着悠悠叹了一声。 又道:“你曾说宋国和北狄本无差别,同生于天地之间,该当和睦相处,这才是造福百姓的上上之举,可你要知道,身为帝王,有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率军侵宋,并非就是朕好杀好战,朕这样说你可能一时理解不了,慢慢你就会懂得了。” 云振南道:“我确实不懂帝王之术,我只希望北狄和宋国可以永世修好,不再有战争,两国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两国将士能够和睦共存,免受战乱之苦,劳役之祸。” 南宫治隆叹道:“朕已无力,若真能如此自然是好,只怕……朕已经没有时间了,现下有一件大事朕要托付于你,你千万不要辜负了朕,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办妥,朕无人可用了,只有交与你朕才能安心的走。” 云振南听他言辞间事关重大,此等大事他屏退亲生子女,独托付于他,心中好生感动,又好生沉重,说道:“父皇有何事,你但请讲吧,振南必将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南宫治隆道:“梁王素来狼子野心,又握有兵权,朕在世之日他尚有所忌惮,朕死以后他便再无所顾忌了,楚俊性懦,难驾驭人;楚才暴躁易怒,更容易招人利用,他兄弟二人都绝非梁王对手,朕希望你找机会能将梁王除去,以绝后患。” 云振南心中一颤,梁王向来嚣张跋扈,傲慢倨上,他怎能不知?但不论如何他也是北狄重臣,岂能便轻易除掉? 万料不到南宫治隆托付给他的重任竟是这等重任,思虑了一会儿,道:“父皇请放心,他若真有二心,我绝不留情。” 南宫治隆又道:“你切记,梁王为人狡诈,万不可鲁莽行事,要有十足把握在行动手,若是打草惊蛇,事情就难办了。” 云振南目光坚毅的点点头,重重称:“是。” 南宫治隆又问:“朕听内侍说昭儿和娥苓丢了,找回来了吗?” 云振南道:“已经找到了,儿臣忘记跟你说了,昭儿是见你病重,到闾琅山找神仙为你治病去了,寻得了一株大灵芝回来,我们进宫之时梅姑正给他们梳洗呢。” 南宫治隆微笑着摇了摇头,道:“真是个好孩子,可惜命当如此,生死早定,人力又岂可回天?”说罢长长叹息了一声,望着屋顶。 双眼渐渐变的黯淡,叹道:“昭儿,多好的孩子呀,可惜朕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唉。”双眼闭合,眼角挂着两滴老泪,头微微一侧,再无了动静。 第26章 挑拨离间(1) 圆月横空,繁星闪耀,曲梁城的夜晚别有一番风致,花灯满街,酒坊四开,街道上公子小姐有的三三两两,有的成群结队,拉拉扯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北狄人生性豪放,不拘小节,不论男女都不似宋人那般儒秀文弱,这场景若是放在宋国,必将招来一群群异样的目光。 突然,空中响起浩大的钟声,嗡嗡鸣响,扰天不绝,逛街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欢笑夹止,住嘴缩言,脸上带着诧异之色,一时间,时空好像定格了一般,具是望着王宫的方向。 吃过饭,梦昭兴高采烈的向梅姑和伊利米雪卖弄着采下的灵芝,烛光下只看那灵芝殷红艳艳,光泽闪闪,清郁的药香飘满室内,闻之令人胸意舒畅,神清气爽。 梦昭笑嘻嘻的道:“这株灵芝这样大,一定能医好皇外公的病,我们快去吧。” 梅姑在他头上揉了揉,笑道:“难得你这小豆丁有这样的孝心,你外公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可这也不是仙丹呀,怎能吃了便好?” 突听鸣钟之声,她和伊利米雪微微怔了怔,脸色倏变,相顾愕然。 小梦昭望向门外,惊奇道:“咦?哪里在打钟?” 娥苓有意显摆,忙不迭的道:“这钟声我听过,好像……好像……是了,是宫里的大钟。” 梦昭有些纳闷,问道:“天都这么晚了,宫里打钟做什么?”他也依稀觉得这钟声有点熟悉,只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过。 梅姑重重叹了一口长气,向伊利米雪道:“王妃,不用等宫里派人来了,我们这便带他们去吧。” 伊利米雪用手背沾了沾眼角的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梅姑唤管家备好马车,同伊利米雪带着两个孩子往皇宫而去。 刚进宫门,便感觉一股肃穆愀苦的压迫气息冲顶拔背。 小梦昭本是欢欢喜喜的带着灵芝来给皇外公治病的,和娥苓坐在马车里极是活跃闹腾。 他忽地也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姑姑和大舅妈更是神色黯伤。他心里扑扑乱跳,想问却又有点不敢问,只莫名的心里发慌,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不再闹腾。 马车通过御街,宫里面不许走马,他们在“泰安门”前停驻下来,下了马车,徒步而行。 穿越前宫,来到后宫,进了南宫治隆的寝殿,殿里凉凉萧然。 小梦昭但看爹爹,娘亲,大舅,二舅,以及五位皇阿婆都是满脸悲容,他心跳愈快,不敢造出稍大点的动静,悄默默的来到琼瑶公主身边,拉住她手,叫了声“娘亲。” 琼瑶公主在他头顶抚了抚,拉着他走到南宫治隆的卧榻前,幽然道:“昭儿,再好好看看皇外公吧,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云梦昭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安详入睡的南宫治隆,眼眶慢慢变的湿润,问道:“皇外公是死了么?” 事实就在眼前,然而他这句话却深深刺痛了琼瑶公主的心,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滚滚而下,抽噎道:“皇外公不在了,以后再也不能疼昭儿了。” 小梦昭目光楚楚的望着母亲,慢慢酝酿,眼泪越积越多。 突地嘴一撇,泪水流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要皇外公死,我不要皇外公死,呜呜……” 他这一哭引的所有人都黯然神伤,簌簌垂泪,整座宫殿包裹在阴霾的氛围当中。 南宫治隆的遗体在“荣和宫”安放了三日,众妃嫔以及皇族子孙为其戴孝守灵。 三日之后在曲梁城南的显陵隆重下葬,举国凭吊,全民哀悼。 又过了三日,南宫楚俊奉诏继位,在“泰和殿”荣登大宝,改年号“隆武”。 时间匆匆,冬去春回,皇族一脉已从南宫治隆逝世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复见昔日笑脸。 这一日,梁王邀请南宫楚才过府,佳肴美宴,歌舞环伺。 南宫楚才心下奇怪,问道:“不知今日是何喜庆日子,敢劳梁王如此隆重款待?” 萧寒笑着接过话道:“楚才大哥说哪里话,先皇去了,你如今可是咱们北狄的擎天支柱,接待你自然是马虎不得。” 梁王在北狄地位极高,南宫楚才和萧寒又有些交情,他年长萧寒九岁,尽管贵为皇子,受封楚王,但他们之间并不以身份论阶,只以兄弟相称。 梁王轻轻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女近前,给三人杯中斟满酒。 梁王举杯微笑道:“大皇子,自从陛下西归之后,你少有过府来,我们是相聚甚少啊,老夫先干为敬。” 话落杯尽。 萧寒道了声:“请。” 也杯过酒干。 南宫楚才端起酒杯,向父子二人略显敬意,也一饮而尽。 梁王突然深深叹息了一声。 楚才问道:“梁王何故叹气?” 梁王又复叹道:“我是为北狄的国运担忧啊。”一脸的汗颜之色。 南宫楚才似来了极大兴趣,轻笑道:“哦?我北狄国运兴隆,蒸蒸日上,不知梁王担的是什么忧?发的是什么仇?” 梁王感慨摇了摇头。 萧寒接着道:“楚才大哥,先皇为何将皇位传于了二皇子,却没有传于你?” 南宫楚才身躯瑟瑟一颤,横眉冷目,脸上微微色变。 梁王向萧寒斥道:“住嘴,你是在质疑先皇吗?” 他知道南宫楚才尽管鲁莽,但为人却是至孝,不能在他面前稍言南宫治隆的半点不是。 又向南宫楚才堆笑道:“大皇子不要误会,从孩童时起,你和寒儿三十余年的交情,你当知道他心直口快的性格,他也是为你抱怨不平而已。” 边说边给南宫楚才倒了一杯酒。 南宫楚才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喝的猛了,呛的咳嗽了几声,将酒杯往桌上一拍,亢声道:“有话你们就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梁王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萧停竹歇,众歌姬乐师连同两名伺候的侍女一起退了下去。 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不是老夫编排新皇,想我北狄属地广博,人力充沛,但向以我康巴族为尊,而新皇刚登基未久便颁布诏令,提倡什么各族平等,不分尊卑,大皇子可知这是为何?” 南宫楚才冷笑一声,道:“他的心思,我怎能知晓?” 梁王立转谄媚姿态,严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此等大事你怎能不知?随着我北狄国力的发展,领地的壮大,现今北狄来了不少南朝宋人。老夫话到此处,难道大皇子还猜不出事情缘由么?” 南宫楚才沉吟了一阵,犹疑道:“你是说……是云振南的主意?” 梁王不答,继续说道:“想那云振南乃宋国降将,他当初归降的场景想必大皇子还没有忘吧?他若不是为了他两位义兄,岂肯归降?这样的归降又岂会真心?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五十年前杨飞洪也曾归降我北狄,可后来又怎样?还不是逃回了宋国,继续与我北狄为敌,连带还拐走了铁镜公主。宋人的骨子里就是反复无常,既有前兆,可不得不防啊。” “砰”的一声,萧寒一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的杯盘乱跳,怒道:“我看先皇一定是受了那蛮子的蛊惑才会立楚俊为帝的,谁都知道先皇最疼爱琼瑶公主,免不得受人挑唆,错乱了神智,楚才大哥文韬武略哪一样不比楚俊强?先皇若是清醒,怎可能立他为帝?该立大哥你才是啊。” 南宫楚才心里一凛,道:“不可乱说,先皇既有诏书,我们该当遵从才是,可不能授人把柄。” 萧寒道:“我哪有乱说,事实本是如此嘛。” “咕嘟”饮下一杯酒,将酒杯拍在桌上。 梁王道:“恕老夫直言,你本是长子,于情于理这皇位都该是你的。” 南宫楚才沉默不语。 隔了一会,叹道:“我北狄不比宋国,向是选贤任能,不分长幼,在我北狄历代多有次子、三子继位的,却也不足为奇。” 梁王不屑一笑,道:“这么说你难道是自认为比不上当今新皇么?” 南宫楚才再而陷入沉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梁王又道:“先皇在世之日曾对我言,有立你为帝的打算,当时云振南也在侧,你可知他是怎么说的?” 南宫楚才目光定定的望着梁王,但听他道:“云振南说你为人暴戾,气量狭隘,难以担当大任,我想这便是先皇舍你而改立楚俊的原因吧。” “什么?他真这么说?” 南宫楚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梁王捻须冷笑道:“老夫也是北狄重臣,骗你作甚?即便有心也没有那个胆量。” 南宫楚才和云振南一向不合,快十年了,当年金雁关大战,云振南数败南宫楚才,更险将他斩于阵中,这一节始终是南宫楚才心中的一根芒刺。 近数月,云振南和南宫楚才的关系虽大大缓和,更有南宫治隆从中调节两家定下了儿女亲家,然而关系虽大有缓和,但刺终究是刺,即便拔除了也会留下痛楚。 南宫楚俊登位以来,南宫楚才的脸上时常显出不忿之色。 梁王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因南宫治隆将皇位传于楚俊、没有传于他而心生不满,这才设下这挑拨离间的宴席。 楚才性情刚直,易于冲动,对于梁王的话此刻是深信不疑。 其实南宫治隆当初和梁王言谈立储之事只是试探梁王的口风,那时云振南属实在场,但他并没有干预置喙,至于南宫楚才的短处缺点全是出于南宫治隆之口,与云振南更是毫无干系。 如今梁王将这些不实之言全嫁祸到云振南头上,一是洞觉了南宫楚才和云振南之间的矛盾嫌隙不可能轻易完全化解,拿捏准了南宫楚才莽撞轻信的性格。 再则,南宫治隆已殡驾归西,死无对证,任凭他胡编乱造,大放厥词,他又有何惧哉?难不成南宫楚才还能将他父亲的尸骨从陵墓中刨出来问个明白? 第27章 挑拨离间(2) 席宴渐酣,面红耳热,梁王又说了不少诋毁云振南之言,只愤怒的南宫楚才几欲炸裂胸膛。 尤其是听梁王说云振南在旁人面前夸炫自己当年是如何将他打的狼狈不堪时,瞬间掐死云振南的心都有了。 梁王借机说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痛恨云振南,云振南又何曾将你放在眼中,说到底他只认为你是他的手下败将罢了。” “去他娘的,谁是谁的手下败将,他如何不说当年‘长蛇谷’是谁擒了他?” 南宫楚才恼恨的破口大骂。 梁王道:“‘长蛇谷’他是遭你所擒不假,但外人却不见得认同,你也该知道云振南在军中的威望,说起当年‘长蛇谷兵败’,他只说是宋军内部出了鬼,才让你有机得逞,若不然你当年已成为他枪下亡魂了。” “混账。” “乒”的一声,南宫楚才抄起面前的酒杯重重摔在地上。 梁王忙拍抚着他的手臂道:“你先消消气,莫要动怒,如今先皇已经不在,我们该想的是如何应对现下岌岌可危的局势,置气发怒可没有半点用处。” 南宫楚才额上青筋凸暴,面如鬼差,凝视着梁王。梁王都禁不住心底有些抽怵。 “按你所说,现在该怎么办?” 梁王捻须深沉,故作忧虑姿态,语重心长的道:“云振南现在深得新皇信任,引为支柱,等他来日大权在握,莫说你我性命堪忧,只怕北狄三百年的基业也要落入他的手中。” 南宫楚才巍然心惊,思之后怕。 萧寒煽风点火道:“他若得权,必将铲除异己,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 梁王又道:“当年他和他两位义兄遭俘,先皇以他归降为条件,放他两位义兄南归,可你却于半道上将其截杀,这件事你做的也算明目张胆,云振南尽管当时不知,但以他的精明,岂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可他为何一直隐忍不发?楚才,你难道不该想一想,他难道不是以图后计么?先皇在世之日他有所顾忌,可如今先皇不在了,他还有何顾忌?你我的灾厄之期只怕不远矣。” 南宫楚才冷汗交夹,梁王之言凿凿如实,拳拳可表,他越想越后怕,问道:“那……那以您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梁王目光沉厉,挥手一砍,做一个斩杀的手势。 南宫楚才蓦然心惊,倒抽一口凉气,道:“这……这……只怕难以成功吧,以云振南的本事,谁能是他的对手?这……这太冒险了,若是失败了,我们不是授他把柄,羊入虎口么?” 梁王冷笑道:“哼,他武功盖世是不假,但常言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云振南再有能耐也难免疏忽大意的时候,不愁没有下手的机会。” 南宫楚才微微一怔,道:“这么说……你已经有对策了?” 梁王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嫉恨老夫,老夫自然要未雨绸缪。”说着向萧寒使了个眼色。 萧寒从怀中掏出一个脂白光洁的小瓷瓶来,放在桌上。 南宫楚才细细盯着那白瓷小瓶,问道:“这是……” 萧寒冷冷轻笑道:“十日断肠。” “什么?” 南宫楚才大吃一惊:“毒药?” 萧寒略显倨傲的道:“大哥不必紧张,这‘十日断肠’乃东羌一位绝世高人所提炼,剧毒无比,无色无嗅,仅这小小一瓶便是能毒翻一头大象,何况一个云振南? 他就是本领再强,又有何惧哉?且这药力十日之后才会发作,发作时立时毙命,神不知、鬼不觉,实乃杀人必备的绝佳利器,嘿嘿,还怕他不死么?” 南宫楚才望着那玉瓶,听言心思,心里怦怦乱跳,暗道:“这父子俩真是诡黠心狠,忒也歹毒,若他们要害我,那我岂不是……” 梁王看出了南宫楚才的心思,轻笑道:“大皇子莫要多虑,老夫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妄行魍魉,岂敢有加害之意?你我都是一心为北狄国本着想,应当团结一致,铲除奸寇,切莫有二心之虑。” 南宫楚才被他点破心事,脸上微微一红,稍显尴尬。顿了顿,说道:“此法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谁来做呢?” 梁王道:“心中有鬼难保不出纰漏,况云振南是何等的精明,这件事不好假手于他人,为确保万一,不出丝毫差错,最好由你亲自动手。” “什么?我?” 南宫楚才甚为惊诧,想不到梁王竟叫他去干这种下三滥的肮脏勾当,他虽然好胜,但却甚重气节,这般卑鄙龌龊的不堪行径极不屑为之。 梁王道:“令嫒同云振南的儿子甚为要好,你找机会借言带令嫒去驸马府串门,将这药下入饭食之中,任谁也想不到这毒是你所下,嘿,大事必然可成。” 南宫楚才脸现难色,道:“这……这不是连美伦和我外甥都毒死了么?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干。” 梁王道:“无毒不丈夫,你心存仁义,他云振南可未必,你不杀他,将来却必为他所杀,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北狄的万里河山拱手与他人么? 当今的满朝文武,有谁能压的住云振南? 至于云梦昭那小鬼,他方今年幼念你是娘舅,但他身上流的可毕竟是宋人的血,一旦他长大,你还指望他能向着北狄么?只怕又是一个云振南,斩草不除根,必遗后患。 至于公主那里,自有解药救她,你放心便是。若你还是有所顾虑,老夫现在就可让寒儿把解药交在你手中。”向萧寒会了个眼色。 萧寒从怀中又掏出一个碧绿色的玉瓶,道:“大哥,这是解药,给你,现在你总该放心了吧。”将玉瓶递在南宫楚才手中。 南宫楚才犹豫不决,踌躇难定,只直直的凝视着手中的玉瓶,在他看来云振南死便死了,不足为惜,但要他亲手毒杀自己的外甥,他实难下得去手。 梁王见他徘徊难决,说道:“大皇子,利害关系你心知肚明,无需老夫再提点,如何决断,全看你的了。不过老夫再提醒一句,大事临决切莫优柔寡断,否则将追悔莫及。” 南宫楚才心底五味杂陈,矛盾交织了好一会儿。一咬牙,道:“好,不为其他,单为北狄数百年的江山社稷,我干了。” 梁王心里暗暗窃喜,脸上恒于原色,郑重的道:“大皇子果然不愧我北狄栋梁,北狄的命运可全担在你手里了。来,老夫敬你。” 饮罢杯中酒,南宫楚才将两个玉瓶收进怀中,不再言谈国事,只话唠家常。 未待多久,他表谢梁王的盛情宴请,便要告辞。 梁王父子也不多做挽留,同送他出府来。 南宫楚才走后,父子二人回到府中,畅怀大笑。 萧寒道:“爹,你这招可真高,想不到他竟是这样愚蠢,既帮我们除了大患,又替弟弟报了仇,真是高明。” 梁王阴鸷的冷笑道:“筹划了十多年的计划,眼看终于要成功了,云振南一死,这北狄我看还有谁能阻我成就大事。 等我登上大位,联兵东羌,覆灭宋国便指日可待。宋国既灭,再挥兵东进,灭了羌国,这天下还不尽归我萧家所有?哈哈,哈哈。” 言辞之间的得意好像他已经尊受天下之主,荣耀无上。 萧寒忽正色道:“只是爹,你为何不怂恿他直接将楚俊也毒死,这样也省得我们麻烦。楚俊一死,将他推上皇位,凭他的脑子,再拉他下来岂不是轻而易举?何必绕这么多弯子,不是多此一举么?” 梁王轻轻摇头,叹道:“儿啊,你还是太浅薄,万事要谋定而后动,掐准时机,但并非急功近利。楚才虽然愚笨耿直,但他却并不是傻子,他也有他的优点,他这人重情重义,尤看中亲情,从琼瑶身上便可以看出,叫他加害他的亲兄弟,呵呵,他定然不肯,弄不好还会识破我们的计划,若那样我们可就被动了,先利用他除掉云振南和琼瑶,剩下他两兄弟便不足为惧,江山还不唾手可得?” 萧寒聆听教益,好生敬佩,恭声道:“还是父亲思虑的周全,儿子受教了。” 梁王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天下得之不易,你还要慢慢学。” 萧寒躬身行礼,虔诚称“是”。 第28章 郎舅释怀 云高天青,风和日暖,一排鸿雁排着人字长队从驸马府上空飞掠而过,“呷呷”的叫声透着些许苍凉。 阁廊下梅姑正陪着小梦昭读书。 梦昭聪明颖悟,学习一道一点就透,但他孩性顽劣,喜玩厌学,满脸的不情愿,若不是家教严格,他早已经逃之夭夭,溜所大吉了。 云振南站在院中,翘首望着北归的雁群,深深的长叹了一声,眼眶有些湿润,将近十年了,秋日雁自北南往,春天雁再自南北还,每年但逢这两个时节,看到大雁他便会如此。 梦昭无心读书,时时看向父亲,问道:“姑姑,爹爹是又再想宋国的老家么?” 梅姑轻轻摆摆手道:“嘘,好好读书,不要看别的。” 梦昭稍显得有点不情愿,嘟着嘴“哦”了一声。 梅姑望着云振南,一脸的惋怜,心中感慨:“快十年了,无论怎么说他的根终归是在宋国,北狄再好又如何能与故国相比呢?身处异国他乡这么久,他怎能不想,唉。”想着深深一声轻叹。 琼瑶公主看见云振南如此,这种场景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走到夫君身旁,挽着他的手臂,轻轻靠在他肩头,柔声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想的厉害的话我们就回去看看,悄悄的,师傅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便他知道了,我们又没做恶事,只是回家看看,想他也不会当真一点人情都不念,不能容你。我们带上昭儿,让他也看看他的老家,你觉得怎么样?” 琼瑶公主蜜意情浓,云振南深受感动,伸手搂住她,思考着是不是该应她所说,悄悄的回去一趟。 突然,一个侍女来到,将一个蜡丸递向云振南,低声道:“启禀驸马,有消息。” 云振南接过蜡丸,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那侍女退下。 那侍女退却以后,琼瑶公主好奇问道:“什么?” 云振南捏碎蜡丸,从里面抠出一张极小极小的字条来,但看字条上所书的内容心中骤然一凛,一股狂暴的浓烈杀意涌上眉目。 琼瑶公主望着那字条亦霁然色怒,浑身颤栗如同筛糠,脸色一下青,一下白,颤声道:“这……这是真的吗?这消息……靠的住吗?” 云振南深叹了一口气,虎眉凝皱,说道:“消息是一定错不了的,但……” “不可能的,绝对不会的,大哥即便再糊涂也不敢行这般举动,我是他亲妹妹,昭儿是他的亲外甥,他最疼昭儿的,何况他已经答应把娥苓许给昭儿,他……他……他不会这般歹毒的,即便他恨你,也绝不可能这样做,这……这……” 不待云振南把话说完,琼瑶公主只不能相信南宫楚才会和梁王合谋,要毒害她一家的事实,抢过话道。 云振南虽然心中激荡,但他处事不乱,知道南宫楚才尽管鲁莽冲动,但绝不是蠢笨的无知莽夫,猜测他可能是受了梁王的挑拨蛊惑,暂受其蒙蔽,在未对事实真相了然清楚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说道:“大哥究竟如何,我们暂时还不能妄下判断,但送消息的人绝对靠的住,既然有这样的消息传来,我们不得不防,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要早做提防才是。” 这枚蜡丸乃是梁王府中的一名仆役所送。这名仆役是南宫治隆早就安插在梁王府中的卧底,用以监视梁王的一举一动。 南宫治隆得病之前便早做了安排,暗中交代那仆役,要他在自己离世之后,一切听从云振南的命令,这是皇者的未雨绸缪,预设先机。 南宫治隆殡天以后,这名仆役便从先主所令,对接到了云振南的麾下。 云振南威风卓着,他如雷贯耳,出于对豪杰英雄的钦佩他五体投地,为能替云振南效力深引自豪,小心翼翼的收集梁王身边的情报,服务于云振南。 云振南谨慎起见,安排了府中他最信得过,毫不起眼的一名侍女与之交接。 梁王宴请南宫楚才密谋毒计时,那名仆役鬼于门外,听的清清楚楚,知道事态严重,便立即将情况报于云振南。 但出于小心严谨,只能以蜡丸传书的形式汇报情况。而蜡丸所能载的内容十分有限,寥寥数字,只方便捡重要的信息说清楚,是以梁王父子同南宫楚才的具体所谈无法汇报明白。 云振南只凭了解判断,难以辨别南宫楚才的准确态度,是而他不敢妄下决定。梁王狡诈鬼黠之极,以防中了他计中套计的圈套,只没想到梁王用心竟如此歹毒,要谋害他全家,实叫他难以平怀。 琼瑶公主忐忑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置?” 云振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父皇临终有言,他们既已有了行动,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已经没有回旋的机会了。”语气略显冰冷。 琼瑶公主眼中充斥着矛盾的柔意,心里扑扑乱跳,凝视着云振南道:“你……你是想……率先除掉大哥?可他毕竟是皇子,受封楚王,是……是我的哥哥呀。” “是我的哥哥”一句说的声音极低极低,甚没有底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不忍,或可能两者都有吧。 自南宫治隆去世之后,南宫楚俊继位,云振南看南宫楚才时常郁闷不忿的脸色,便知他对洪烈帝没有传位给他而大有不服。 但近十年相交,尽管多以不愉快碰撞,云振南却甚了解南宫楚才耿直桀骜的性格,他即便有怨,难以释怀,也不会轻易忤逆父命而犯上谋乱。 说道:“大哥这边可以暂且放一放,等待事情清楚,但梁王那边却是刻不容缓,必须尽快除了他,迟了难保他还有什么变数,事到如今,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琼瑶公主又问:“那你想怎么做?” 云振南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要即刻安排人手,今晚就端了那老贼的窝,以防迟则生变,他的毒计既被我们知晓,若是被他察觉,他手握重兵,往下可就难办了。” 正要去布置计划,就在这时,忽然管家来报,言说楚王邀请驸马和公主过府赴宴。 云振南和琼瑶公主面面相觑,脸色为难,俱有些徘徊纠结的情愫。 晌午时分,云振南和琼瑶公主来到楚王府中。 南宫楚才已备好宴席,和妻女候在家中,他不见梦昭前来,询问琼瑶公主。琼瑶公主借口言说梦昭身体不适,在家里由梅姑照顾,未能前来。 双方略作寒暄便以宾主之礼序坐。 南宫楚才命下人传上酒菜,不留仆役丫鬟伺候,令他们统统退了下去,自己亲自招呼妹妹、妹夫,在杯中斟满酒,邀杯相敬亲客。 云振南同琼瑶公主相视一眼,却不举杯。 南宫楚才略为诧异,道:“三妹,振南,莫不是嫌弃大哥这菜肴简陋,招待不周么?” 琼瑶公主本就是负气而来,只面上不动声色,她见南宫楚才虚情假意,但想他既有害人之心,这层窗户纸必然捅破,他既不讲情义,自己还又何必要顾念兄妹亲情?心口不一的弯弯曲绕着实没必要,便道:“大哥,小妹有话就直说了,敢问这席宴究竟是请我和振南的家宴,还是送我们夫妻归天的丧宴?” 她语声冰冷,咄咄逼人,已是不留丝毫余地,言说之际手中暗扣一枚银镖,事到如今已再无顾忌,若是南宫楚才有所异动,她便立即出手毙了他性命。 云振南也是暗运内劲汇于掌心,若南宫楚才胆敢魍魉不善,这般近的距离,他只需一掌便能立时送他魂归黄泉,绝无半分逃脱生还的机会。 南宫楚才乍听妹妹说出这番话,心头骤然一紧,背脊微微发冷,猜想他们显然已是得到了什么讯息。 伊利米雪忙道:“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大哥……” 不待她话说完,南宫楚才轻轻抬手打断了她,叹了一声,说道:“我不得不佩服,还是振南有能耐,昨天的事,没想到今日你们便得到了消息,不怪父皇临终之际要单独托付你大事。” 他猜想南宫治隆临终之时,屏退亲生儿女,单独留召云振南这一英武爱婿,必是有密要相交。 云振南见话已说败,也不再遮掩,说道:“梁王要害我,拉你与他合谋,他早有害我之心,我岂能不防?父皇在世之日他有所顾忌,如今父皇不在了,不正是他下手的好时机么?这酒菜之中……”言止于此,定定的望着南宫楚才。 琼瑶公主接话道:“那老贼傲慢无礼,早有反心,我知道父皇传位与二哥你心中不忿,但你是否想过,即便你害了我和振南,难道就真的能登上皇位吗?” 伊利米雪道:“你大哥没有害你们之心,他是要和你们商量如何除掉梁王。” 振南和琼瑶公主瞬间愣住了,略微讶异的望向伊利米雪。 南宫楚才叹道:“说实话,父皇传位给楚俊我是有些不平,但我从未有过僭越之心。梁王认定我是一个愚笨莽夫,想利用我借刀杀人,我怎会不知?他在朝中势力庞大,只有振南有能力压得住他,若振南不在,他再无人掣肘,我和楚俊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于这一节,即便我看不清,你嫂子却是看的明明白白。” 他昨日自梁王府回来,觉得事情蹊跷,反复思量。 伊利米雪见他心事重重,问他,他便将梁王拉拢他要毒害云振南的事说了。 伊利米雪闻言大惊,给他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才幡然醒悟,对于振南“糟践他的话”也不放心在上了,知道是梁王的挑拨离间之计。 鉴于利害才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这才邀请振南夫妇过府来,一起商讨铲除梁王的计划。 他将梁王给的玉瓶从怀中掏出,放在桌上,道:“这就是那老贼给的毒药,说是无色无嗅,十日之后才会毒发,极难察觉,毒发之际立时毙命,神仙难救。” 云振南和琼瑶公主凝视着那玉瓶,不由的心背发寒,一阵忐忑。 振南暗骂梁王歹毒,道:“既已如此,大哥是否已有了主意,这才叫我和美伦前来,有话便请大哥明言。” 南宫楚才道:“我是这样想的,那老贼既然包藏祸心,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十日之后你假装毙命,那老贼必去你府上吊唁,他定然不加防备,我们便可趁他放松警惕之时一举要了他性命,铲除他这个祸害,你觉得怎样?” 三人都望向云振南。 振南沉思了片刻,向伊利米雪道:“这大概是嫂子的主意吧?” 伊利米雪歉然道:“还请你见谅,我和你大哥反复商讨,觉得这个计划是最稳妥保险的,若你有所顾虑,我们可再从长计议。” 云振南道:“嫂子误会了,我并不是有什么顾虑,有嫂子斟酌,此法当然可行。只是我想梁王诡诈狡猾,十日时间太长,难保不会出什么纰漏,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梁王昨日和大哥定下的计策,他这两日必然会刺探大哥的举动,我和美伦今日过府来,恐怕已经传入老贼的耳中,两日时间不短也不长,正是他精神松懈的时候,那时才是我们一举铲除他的绝好时机。” 南宫楚才对云振南的敌视此刻已荡然无存,无论是本领还是才能,他都不得不钦佩远远不如振南。 但听振南讲的头头是道,理据兼备,似已成竹在胸,恭声道:“妹夫有何更好的妙策,愿闻其详。” “兵者诡道”,若今日只是南宫楚才单独约见云振南,他这番话云振南绝然不会尽信。 但伊利米雪端庄贤惠,和蔼善良,温婉多智,甚能以大局为重,从她嫁与年长她许多、几可当她叔叔辈的楚才便能看出。 凭振南对她的了解,断定再无其它曲折阴谋,平气放心,招了招手,三人攒头近前,振南讲了他歼覆梁王的具体计划。 第29章 并力锄奸(1) 子夜时分,愁云惨淡,星月熹微,整座曲梁城空空寂寞的,既无人声,也无鸟语,不知名的小虫儿躲在暗处发出“知啾,知啾”的叫声,时不时传出几声犬吠,让这孤寂的夜显得更加寂寥萧索。 昏淡的月影下云振南和南宫楚才带领三百兵卫轻步穿梭在曲梁的街道上,人数虽众,发出的响声却是极小极小。 道旁一株老榆树上,一只猫头夜鹰转着圆滴溜溜的脑袋,两颗乌金珠般的眼睛发着浅绿色的暗光,直嗖嗖的注视着队伍极速远去。 队伍穿过中街,转了两个弯,停了下来。 云振南道:“大哥,你带人暂且守在这里,若能不闹出动静除了那老贼最好,若有变故,你但看我信号行事,便立即带人杀进去接应我,记清楚了?” 南宫楚才重重的点点头:“嗯,你放心去吧,一切有我照看着,切记,万事小心。” 这便是前两日他们拟定好的“锄奸计划”。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云振南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给了他一个坚定自信的眼神,径往“梁王府”而来。 到了府前,他先小心的打量了一遭周围的环境。 他胸口怦然乱跳,手心冒汗,深知此节事关重大,梁王位高权重,朝中多有党羽,既无他谋反的根据,又无他加害自己的罪证,若不能将他杀死,倘被他逃出生天,闹上皇廷,即便有南宫楚才作证,自己恐也百口莫辩。 梁王若矢口否认,倒打一耙,到那时可就彻底被动了,莫说难以完成洪烈皇帝的临终嘱托,介于自己的身份,若被群起而攻之,性命怕都将堪忧,立下决心,定要将梁王父子毙命当场,以防他们反口恶扑,将自己陷于孤独无援的境地。 他闭目凝神,以神识探查府内情况,见没有动静,俯身捡起一块石子抛入院中,再屏息细听,见确无动静,纵身跃上墙头,跳入院中,小心翼翼的将院中的情况又探查了一遍,再次确认安全无疑,轻轻拉开了大门的门栓。 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梁王诡恶多诈,他早听说过老贼豢养了大批武艺高强的武士,战力远非普通的兵将所能比,显是为保不测做的准备,他必须更仔细谨慎一些。 他虽于梁王的府邸不甚熟悉,但在北狄近十载,又贵为驸马,早了然了北狄权贵的等级讲究制度,算得出数十间房屋梁王该居于哪所。 他探明路径,身贴墙壁,一步步矮身慢行,正走到一丛花树旁,西边的一间屋子突然亮起了灯,他猛然一惊,急忙躲进了花丛里,“吱悠”一声,门打了开。 他隔着花树间的缝隙但见一个人走了出来,嘴里哼着小调,不急不慢的朝他走来,边走边宽解腰带。 但看那人五短身材,身着白色睡衣,哆哆嗦嗦,走到花树前腰带已经解开。 云振南暗叹晦气倒霉,心中恼恨怒骂,稍微慰藉的是庆幸自己未被发现。 “哗哗啦啦……” 那狗奴的一泡尿全浇在了他身上,骚臭难当,头上、脸上尽是尿水。振南却是一动不敢动。 那人将尿撒完,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似乎花丛里窝了什么东西。 这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精神感知,并非什么特殊功能,若非本领极强之人都难逃得过这种人之先天的精神洞察。 也是这家伙好奇心大,处事仔细,探身向花丛中瞧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炯炯瞠目,双眼正与云振南双眼相对,头皮一炸,如见鬼魅,身体直凉透了半截,惊吓之余睡意全无,叫了声:“啊哟”,暴跳了起来。 云振南见形迹败露,当机立断,不愧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杀伐手段,兔起鹘落,窜出花丛,不待那人叫喊出第二声已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口不能言,从嗓子眼儿里崩出“嗝……嗝……”的声音,脸上、眼神中充满了害怕祈求的神色,紧紧抓住云振南的手臂。 振南紧咬牙关,偏过头去,眉头一弛,手上使力,“咔嚓”一声,那人便似瘫软的烂泥一般委在了地上,瞬即喉断气绝。 死的清楚,却不明白,但也是没有半分痛苦。 振南感叹出手快疾,算得及时,若被他大喊大叫,闹出了声张,惊动了梁王府中之人,再想亏暗行事可就不可能了。 他将那人提起扔进花丛里。悄默摸来到梁王的卧房外,耳贴门缝,凝息细听,只听见里面呼吸匀称的细微鼻息声,显那老贼香梦缠裹,睡的深沉。 云振南恨恨的心说:“美梦中送你归西,也算你的福泽。”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插进门缝,打算拨开门栓。 但那门栓的构造甚是与众不同,竟然拨拉不动,试了好几次,终是无果,他不得不暂且抽回匕首。 恐迟则生变,心想:梁王武艺低微,于他而言几可说毫无武力值可讲,不如破门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毙了奸贼,即便闹出动静,被人发觉,梁王既死,已是目的归成,只要不与府中卫士冲突恋战,以己之能,脱身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思虑定,手掌贴于门上,运提内劲,大力吐出,要一掌震碎门房。 却当内劲吐出时,那门房不但丝毫不损,未能震碎,反触发了梁王早布置下的机括,将他反震的倒退了数步。 “不做亏心事,夜半心不惊”,老贼如此防范,当真深谋远虑。云振南懊悔大意轻敌,没有全力发劲,未能将房门轰破。 先机已失,只听左右两边轰隆隆的响。 他扭头看,但见是两则的四尊石柱转动,心中微微纳罕,突地一个激灵,暗惊一声:“不好”,忙窜身跳起。 在他跳起之际,“飕飕,飕飕……”数十百计的箭矢从石柱上发出,向他激射而来。 他闪转腾挪,躲开十数支箭矢,从背上抽出“滚银枪”,扣动按钮,一抖丈余,车轮般的旋转。 “笃笃乒乒……” 将射向他的弩箭尽数拨落一旁,双脚使力一弹,向后飞掠,急速躲开这飞箭漩涡,恨切切的咬牙骂道:“该死的老贼,当真可恶。” 介同时那四尊石柱的顶上冲起耀眼的火光,熊熊赤焰,腾腾窜跳,照的整座府院通红一片,恍如白昼。 火光烈举,杀声四起,刹那之间百余名彪形大汉持枪抡刀的从四面八方冲来,如浪叠涌聚似的将云振南包在了垓心。 第30章 并力锄奸(2) 云振南早知梁王狡诈奸猾,全智多疑,圈养死士倒也还罢,未曾想他竟然这样的鬼黠,一步一个坑,处处设陷,当真是低估了他,不禁想:“莫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老贼早有提防?” 然值此刻再无暇给他时间多思,已是马入夹道、全无退路,只能耗死拼杀。 这批死士夜不解衣,和身而卧,其中一人认出了云振南,刀锋直指他道:“驸马爷,深更半夜,你擅闯重臣府邸,手持兵械,哼,是何道理?” 云振南胸膛一挺,强作威势,朗声道:“梁王蓄谋造反,我今奉旨特来拿他,你等若是识趣,速速让开,否则将以同谋罪论处。”说着也将枪尖直指。 那人沉沉一笑,待再说话,但听“吱悠”一声,一人从房中走了出来,身着绛红色金丝镶边长袍,腰束翡翠紫金玉带,胡须飘动,鹰顾狼视,火光忽明忽暗照在他炙怒愤慨的脸上,正是梁王萧蚩尊。 他走上前,唯恐云振南突然袭击,站在人众之中,怒意狂冽,直直的冷视着云振南道:“云驸马,你虽身处驸马尊位,但我梁王府也不是你随意闯进的,既然来了,那便别想轻易走脱,即便见了皇上,你恐也难有说辞。” 话音刚落,众死士跃跃欲动。 云振南瞠眉冷目,心道:“脸皮既已撕破,已再无回旋余地,为今之计只有先杀了这老贼再图后计,嘿嘿,大战是免不了啦。” 冷声一笑,亢声道:“萧老儿,你图的什么计谋大家心知肚明,明人不做暗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吧。”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婴孩臂腕般粗细的竹筒,向上一举,“通”的一声,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天空炸响绽放。 梁王一众刚反应过来这是云振南招引帮手的讯号,但看银光闪动,振南身形一挫,抵身向前,长枪左右扭摆,打倒两名死士,枪尖直向梁王咽喉刺来。 梁王大吃一惊。 两名死士忙钢刀上挑,架开云振南的枪芒,急挡在梁王前面。 其他死士见云振南陡施杀手,他们恪守职责,再不管许多,呼啸着猱身而上,刀劈枪刺,尽往云振南身上招呼。 云振南缩身盘腿,横扫旋摆,踢倒四名死士,收枪出掌,掌力吐出,“砰”的大响,将三名迎面直击的死士手中的兵刃磕飞了去,旋转银枪,悬挂腰间,腾出双手,使出一招“力排残云”。 大力风卷,排云分雾,将突上来的六名死士震飞三丈多远,如同麻包一般重重的摔在地上,便即死绝。 一干死士见云振南的本领果如传闻般厉害,实是从未招遇过的大高手,心底怯了几分。 然而他们训练有素,忠诚可表,虽遇高手却并不退让,反更激起他们英勇无畏的精神,稍的敛阵,抡刀举枪,重重逼向云振南。 云振南一个“鹞子翻身”跳出包圈,银枪抖动,火光下枪影闪烁,挑拨攒刺,指西打东,数息之间便有十数名死士亡于他的快枪之下。 但一众死士勇战不退,越发生猛,本领也具非凡。云振南被逼的十分紧迫,不得不凝神小心对待,一个疏忽便有可能命丧当场。 忽听呼喝声喊。 战局稍滞,声音急速及近,但见黑压压的大队冲杀进来,南宫楚才手握钢刀,身先士卒,奔到云振南跟前,慌急问道:“妹夫,我来的不算迟吧?” 云振南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道:“锄奸正在当下,来的刚刚好。” 援兵驰至,双方暂离兵势,分庭左右。 梁王见是南宫楚才支援云振南,大感意外,凭他对南宫楚才性格的拿捏,实料不到他竟会和云振南“沆瀣一气”来坑害自己,若不然,他也不会绞尽心机的拉拢南宫楚才来一起对付云振南。 悔也、恨也已是晚矣,为今之计只能冒死拼杀,冲出一条血路,只要今夜能保得性命,来日便有翻盘的机会,喝道:“上,跟他们拼了。” 喝声令下,双方兵士便即相接。 一方是保国锄奸施威风,一方是护主逞狠尽显能,刹那间喝声阵阵,兵刃铿锵,火光中枪缨飘动,刀影闪烁,忽而兵卫倒地,忽而死士命绝,砍杀声伴着呼呼的风啸声,风啸声更助涨槖橐的砍杀声,整个梁王府嚎声喧空,哀声激荡,乱作一团。 梁王被十数名死士力保退到了后院,对云振南的刺杀行径怒不可遏,恨不得生啖其肉,剥皮为衾,也难消心头之恨,惊怒交集,脑中思绪飞转,寻筹对策。 云振南和南宫楚才带领兵士大显威风,梁王豢养的死士尽管武力较高,但奈何寡不敌众,更何况是面对云振南这样的大高手,不多会儿便被消杀殆尽。 只是云振南这边的损伤也不小,三百兵卫只剩下不足一百之数,折损了大半。 云振南同南宫楚才带领余卒追至后院,梁王已狼狈的全无退路,身子有些颤抖,强自镇定精神,朗声道:“驸马爷,你今夜带兵突袭我府邸,老夫认栽了;但你若就此杀我,老夫死不瞑目,我要面见皇上,请圣上裁夺。” 云振南冷冷一笑,梁王的心思他如何不知?他在北狄位高权重,势力庞大,若不能以雷霆之势将其斩杀,稍给以喘息的机会,再想杀他可就难了,他借口要见皇上,无非是拖延时间,寻机见机的缓兵之计,让他朝中的同党为他造势罢了。 云振南时势英雄,怎可能上他这种恶当,长枪直指,冷声道:“见皇上,不必了,你蓄谋已久,该明白,若我云振南不死,你会有怎样的下场。”目光一沉,喝道:“受死吧”,挺枪朝梁王的心窝攒去。 “云振南,你敢。” 萧寒突然窜出,叫喝道。 然他的喝声又如何能绛的住“滚银枪”的枪锋?云振南手腕抖动,枪上的红缨卷着碗大的枪花,如一朵绽放的红莲。 十数名死士抢身而出,各加兵刃。 云振南身随枪转,枪随身行,展开霸王枪法,挑拨攒刺,冷光晃眼,只数个回合,兵卫们还未及出手相助,他便将十数名死士尽攒死于枪下。 萧寒惊得瞠目结舌,心胆俱裂,颤声道:“爹,怎……怎么办?” 梁王重重长叹了一声,道:“是老夫的失策,没想到竟坏在了楚才小儿的身上,是我识人不清啊,怨不得旁人,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呀。”冷冷的凄然而笑。 忽板正腰身,挺直胸膛,朗朗矫健的道:“云振南,成王败寇,今次败在你手里,本王认栽了,常言道‘祸不及家人’,老夫愿意俯首伏诛,只请你能饶过府上其他人。” “做梦呢,你萧氏一门罪孽深重,务当格杀勿论,今晚一个都别想活。” 振南未应话,南宫楚才抢着道,而后向云振南道:“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这个时候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云振南神色默然,轻轻点了点头。 “南宫楚才,你……你好狠。”梁王咬牙切齿的怒道。 楚才冷“哼”一声,说道:“狠的过你?休要啰嗦,上,一个活口都不留。” “杀……” 第31章 天威龙神(1) 一众兵卫举刀叫喊,正欲冲上,突然刮起来一阵旋风,尘沙迷眼,在地上滴溜溜旋转,其中包含的能量波动刮的众兵卫脸上生疼,不但逼的他们不能近前,还不得不后退,直是匪夷所思。 云振南武艺高绝,体察敏感,知道这一节绝不简单,但不知是何方高人降临,正思索间,只见空中飘下片片花瓣,香气四溢,随风而展。 众兵卫也深感奇异无伦,抬头望天,却是不见半个人影,只飘落的花瓣越来越多,就好像下起了一场花瓣雨。 仙女飘尘也不过如此,难道真是仙女下凡了?这等邪魅之事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云振南疑惑不解,大是诧异,突然猛地惊觉,银枪遥指天空,朗声道:“既然有高人见教,何不现身相见,这般藏头露尾的装神弄鬼,是不是太有失身份了?” 话音甫落,只见四名白衣女子伴着花瓣从空中飘降而下,白纱遮面,难观其貌,但从其散发的气质来看,显都不是胭脂俗粉之辈。 尤其是这一身轻身功夫,更是惊才绝艳,纵观天下所知,实是少有与匹的武林大学,云振南不禁瞠目心羡。 在他深觉困惑、难究其因之时,又见一白衣男子随在四名女子之后飘然而落,看那男子形象俊逸,潇洒如仙,手摇檀木折扇,面含和笑春风,长眉细目,丹唇皓齿,年纪约三十岁上下,宛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其白如冠玉的脸孔更让万千少女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云振南看这五人凌空而降,他不信仙神,但一看便知这五人是身负绝艺的贤宿高手,当下不敢懈怠,抱拳一礼道:“高士在上,在下北狄驸马云振南,这边有礼了,不知五位大能见降,所为何来?” 那白衣男子折扇轻摇,依旧一副纯然笑脸,好像天生便是这副笑容,不紧不慢的道:“阁下不必多礼,我等正是为救梁王而来,你们还是不要阻拦的为好。” 萧蚩尊曾听萧克说过他所从师门,此刻业已认出,这五人正是次子萧克的师门中人,当即心下大感宽慰,也多了几分底气,快言道:“高士,这人正是杀害克儿的凶手,你一定要为克儿报仇啊。” 云振南但听梁王提起萧克,心中骤然一凛。 萧克的霹雳手段诡异所思,武艺怪黠,当年若非他有玉佩巧之又巧的挡下萧克的暗器,他怕早已经命赴黄泉,腐化成皑皑白骨了,何来今日的北狄驸马之尊? 但看那白衣男子却似对梁王的话充耳不闻,只淡淡的向自己道:“江湖之人不问朝堂之事,我今次前来也只是受人所托,保他一命,不知阁下可否让步?” 事到如今,云振南如何能轻易的饶过梁王的性命,且不管对头的来势如何,银枪紧握,说道:“梁王叛逆,我等奉诏剿除,此乃我北狄国事,与尔等无干,阁下此举……是不是太过喧宾夺主了?” 那白衣男子轻轻一笑,声音稍冷的道:“我不管其他,我此来的目的只是带他走,至于其他纷争,你若是能打败我,梁王我自然救他不下。” 云振南从气息所感,生平从未遇到过此等大敌,但到得此刻,也已是无计可施,银枪直指,坚声道:“哼,阁下的语气未免太过狂妄,我北狄的判臣自有我北狄发落,似乎还轮不到你一个域外之人插手。” 那白衣男子“啪”一声合起折扇,手势以请,示意云振南可以进招了,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其中又饱含着无尽的傲慢狂妄。 云振南看此情形,知道此战是避无可避了,从那白衣男子散发出的气势来看,他深知是一个顽强之敌,难测其渊深,心下不敢大意,向南宫楚才道:“我来斗这青年,你带人杀了老贼。” “嗯”,南宫楚才重重的点点头。 云振南眉眼一沉,脚一顿,挺枪向那白衣男子刺去。同时,南宫楚才带领众兵卫呼喝着杀向梁王父子。 那白衣男子虽自负武艺高绝,但看云振南的枪势来的凌厉,也不敢托大马虎,折扇递出,用扇柄格开云振南的枪锋,身子斜侧,呼出一掌,直袭向云振南的胸口。 振南将枪杆上举,挡住他的掌力,左手一招“黑虎掏心”取他的心窝。 白衣男子回招自救,云振南扭腰纵臂,枪如毒蟒,一招“浪子回头”刺向他小腹。 白衣男子果是艺高人胆大,他不避利害,左手探出钳住枪头,一股内劲吐出,顺着枪杆直袭向云振南。 云振南只感手臂一震,虎口酸疼,险些把握不住银枪脱手而飞,心底暗惊:“此人的内力竟如此深厚。” 南宫楚才带领众兵卫围着梁王父子绞杀。 但那四名女子看似年轻娇弱,却也不是易与之辈,她们分四面将梁王父子包在垓心,铁桶一般,凡冲上前的兵卫,未及三尺便被她们怪异的剑法杀死在剑下,离的稍远的兵卫也被她们以古怪手法所发的暗器打死倒地。 一时之间南宫楚才带领数十之众竟奈何不得四位娇娇女郎。 掌挫风搅残叶,枪过深渊狼嚎,高手对决方见武之神奥。 云振南同那白衣男子纵高窜低,倏忽来回,枪刺掌劈过了四十余招。云振南略处下风,却不至于立时落败,但不能手刃梁王使他渐感着急。 他捻了一个枪决,枪随臂起,红缨飘绛,猱身对那白衣男子连出了七记快枪,逼的那白衣男子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他趁这瞬息之机纵身跃起半空,银枪直垂而下,要从上方寻空结果了梁王的性命。 眼看就要得手,忽听风响,那白衣男子飞旋折扇打来,他人紧随扇后。 云振南但听这折扇鼓风的势头,知道蕴含了极强的劲道,若被击中,非受重伤不可,不得不收枪自救,枪头挑拨,挡开折扇,身子向后纵掠,落在了地上,梁王父子一时无恙。 到得此刻,南宫楚才带来的三百兵卫,之前同梁王府的死士拼杀已折去大半,此际恶斗这四名武艺高强的白衣女郎,死的死,伤的伤,又折了大半,只剩下四十人不到。 若还不能将梁王父子绞杀在当场,被他们逃出生天,倒打一耙,借势造势,云振南只恐难以向北狄的朝元交代。 更甚至可能违了南宫治隆的临终遗愿,动摇北狄国本,退无可退的唯一之计便是立即杀死梁王父子,来个死无对证。 本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却谁曾想凭空杀出这五位高手大能阻难,一时间计划委实难展。 云振南越斗胶着,他越感急躁,凭手段这白衣男子似远胜他一筹,短时刻他虽不至落败,但稍的时长他必不是对手。 武林多奇士,他少接触武林,更加难断其深浅,这白衣男子实是他生平所遇的第一人,其武艺之高恐还在其恩师之上,再迟必将生变,喝道:“休管其他,先杀叛贼。” 身躯一卷,闪入围杀梁王的兵卫之中,运集真气,长枪前挺,一招“青蟒出林”,银光闪烁,长枪直掼而出,带动着滚滚真气波浪袭向梁王,这一招杀气十足,势要取梁王的性命。 那四名白衣女子受真气冲撞,皆是闷哼一声,身子摇晃,向后退了数尺。 梁王裸身在外,云振南的长枪直逼他的咽喉。他瞳孔紧缩,毛发炸起,惊呼道:“啊,我命休矣。” 云振南紧咬门牙,银枪直戳,忽见一道白光闪现,挡在了枪前,他长枪再难递进半分,实难想象那白衣男子的身法竟快捷到如此地步,宛如鬼魅一般。折扇抵住他的枪尖,真气复加,汹涌如潮。 云振南也忙提运真气相抗,罡风鼓荡,飞沙走石,撕扯的空间波浪连连圈圈,一时之间二人胶着抗礼,难分轩轾。 云振南源源不断的加注灌出真气,却是难以扭转半分优势,暗叹这白衣男子的功力当真是深不可测。 但见那白衣男子眉心忽地一凝,眼中闪现一道绿光,便感觉掌心灼热,一股浩瀚大力顺着枪杆向他当胸袭来,犹如江底暗流,倏然勃发。 他身躯一震,银枪脱手而飞,被弹射向后只滑出两丈多远,勉力站定,暗劲冲击,又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四五步方才稳下脚步,只觉得喉头发甜,强忍着将一口欲喷而出的鲜血又咽了回去。 到得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天下高手何其之多,他这个受万众敬仰的大将军在这白衣男子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所差并非一星半点儿,恨也,恼也。 南宫楚才忙奔到他跟前,扶住他道:“振南,你没事吧?”目光凶狠的瞪着那白衣男子。 云振南轻轻摇了摇头,站直身躯,平稳内息,长长舒了一口气。 梁王但看这白衣男子力挫云振南,果然是大救星,喜的心花怒放,仰天一阵大笑,继而面露狠厉之色,严词道:“给本王杀了他。” 那白衣男子微微侧头,看向梁王,眼中寒光凛冽。 梁王不禁心底一颤,倒吸一口凉气,微微抖了个激灵。 云振南心一横,但想:“此人武功实在太强,已是别无它法了,不如试试那招。”想着突听一人歇斯底里的大叫:“夫人,鼐儿。” 他扭头瞧去,但见一少妇和一小儿死在了两名兵卫的刀下。 萧寒急奔过去,一拳打翻一名兵卫,抢过钢刀,将另一名兵卫砍翻在地,又一刀插在倒地的兵卫胸膛,怒视着他吼道:“云振南,你个狗杂种,老子杀了你。” 这两人正是萧寒的妻子上官施和儿子萧鼐。 恶斗之际两名兵卫眼尖,看见一位妇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躲在廊下观看。 他们斗不过四位白衣女郎,杀不得梁王父子,但是争功心切,便遵从南宫楚才的号令,凡梁王府邸露面的活人一个不留,继绕过人众,将萧寒的妻儿砍死在了刀下。 萧寒提刀向云振南冲来。 振南脚跟一跺,从地上踢飞一把钢刀。 那钢刀向萧寒激射过去,势比强弓硬弩还要劲急。 萧寒忙挥刀格挡。“当”的一声,火星擦冒,手中钢刀被震飞脱手,他受劲力冲击磕倒在地。 云振南十分清楚,要除掉梁王,必须先将眼前的白衣男子打退,计无可施之下只好冒险一试,当即双掌合十,架在胸前画了一个圆圈,右脚猛一顿地,真气上涌,灌于双臂,双掌交缠相错,忽刺推出。 “嗷……” 亢叫之声亮彻苍穹,一条金龙旋转腾飞,直袭向那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见云振南突然使出这一手功夫,心底骤然一凛,感受到那浑厚无比的掌力真气,脸上瞬时大惊色变,急忙双手兜圆,真气外放,身周笼罩在一片碧绿的光华之中。 金龙冲进,空间略微扭曲,撕裂的破风之声和龙吟声刮噪的人耳鼓嗡嗡作响。金龙撞击在那碧绿的光华之上,钻檐透顶。 “砰……” 一声大响,罡风肆虐,金龙同那光华忽地爆裂开来,震起一大片尘土,连同地上的板砖也被炸的粉碎,一圈肉眼可见、青黄交缠的涟漪波纹激荡扩散,将靠前的十几名兵卫冲击了三丈多远,掀翻在地。 受真气波浪的震摄,云振南和那白衣男子都向后倒退了六七步,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身子。 那白衣男子手抚胸口,眼中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恐惧,声音发颤的道:“天威龙神掌,你……你……你是傅天威的传人。” ilwxs.com 云振南满脸栗色,手臂颤抖,连着身子也瑟瑟发颤,喉头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他身处异国他乡,不涉足江湖,从未听过“傅天威”之名,只眼中盛气凌人的冷锋却是不改。 他想起当年之事,知道这套功法确是叫做“天威龙神掌”,是他当年投身军旅,跟随西门方灼领兵抗击北狄入侵,初到金雁关时,有幸结交一位挚朋好友,传授了他两式“天威龙神”。 那朋友姓“傅”名“伯郎”,言说这“天威龙神”乃其父所创,此时听这白衣男子说来,这“傅天威”该当便是伯郎兄的父亲了。 那白衣男子原只是受上命所托来搭救梁王,但他听闻北狄驸马云振南使得一手好枪法,称得上是武道一绝,早有心一试深浅。 临行之际还有所打算,向兄弟们说了,今日正好撞见,不必再登门相寻,若不交手一番,岂不有负这千里之行? 然在见识了云振南的“霸王枪法”以后,虽觉算得上武林一绝,但功力的差距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远非他所听闻的那般传奇,可云振南接下来所展现出的功夫着实令他深为震撼。 中原武林南称天龙,北赞地虎,天龙、地虎并称武林双绝,是中原武林武学造诣天花板级的人物,习武之人素仰为泰岳,这“天威龙神掌”正是人称“南天龙”傅天威的成名绝学。 十四年前,他们“天池五绝”之首的“鬼手阎罗”便是败在了傅天威的手下,他当年有幸目睹了“天威龙神”那风云色变,灭天绝地的威力,没曾想这北狄的降将驸马竟然也会使。 虽然运气的法门和出掌的力道似乎有些……可确确实实是“天威龙神掌”绝对错不了,思虑间不禁心中忐忑,惴惴栗悸。 但想:“‘天威龙神’共有九绝,他只才出了一掌,虽然威力有限,但若再打下去,不但任务难以完成,我恐怕都是……何况傅天威,还是不结深仇的为好。” 想着心里不由得越发紊乱,暗暗决心一沉,向那四名白衣女子低言道:“带他们走。” 那四名白衣女子两两相望一眼,当即身形飘浮,向空中掠去,挥下四条白色匹链,缠住梁王和萧寒的腰间,带着父子二人向北边的天空飞去。 那白衣男子几乎在同一时刻也展动身形,亦向北边的天空飞去。 云振南但见梁王父子要逃,那白衣男子和四名女子他无暇顾及,但梁王父子决不能任其逃脱,否则必遗大患,立即提运真气,便要施展轻功追逐。 然而内息虚浮不稳,筋软力疲,丹田刚动,便感觉胸口剧烈疼痛,身体猛地委顿,晃了两晃,险些坐倒。 介同时,只听空中细微的风声擦响。 他心底一惊,忙运起微弱的真气,手掌挥出,“叮叮叮”三声脆响,便见地上三点火花擦冒。 酽酽的片片夜色中,伴着淡淡的朦胧月光,只看那五道白色人影宛如五朵飘走的白云,消失在天际的深处。 而后声音徐徐从天上传来:“天龙的传人果然非同凡响,今日领教了,相信必有再见之日,届时再向阁下讨教,后会有期了。” 数息之间,说到“后会有期”四字时已在百丈之外,这般绝顶的飞举轻功当真是世所罕有,最起码以云振南所在环境的见博,他横跨宋齐两国的不凡眼界,却是从未见过,即便是其师周子夫也未具备这样的本领。 而那白衣男子能在百丈之遥将声波如此清晰的传送至此,这分深湛的功力更是不得不令人叹服钦佩。 即便他不释放暗器,且不说云振南已无力追赶,即使振南功力全盛时也没有信心追赶得上。 即使追上了,他自认为凭他和那白衣男子之间的功力差距,也没有能力战胜于他。 至于那白衣男子明明功力高他许多,他只是凭借“霸王枪法”的精微奥妙勉强和其战的旗鼓相当,而他最后施展出的那招“天威龙神掌”几乎已耗费了他大半真气。 那白衣男子即便有所忌惮,但以他的功力和眼力并不难察觉他仍占据上风,何至于处于优势而不顾,却选择逃窜?直让云振南想不明白。 振南自入北狄近十年,从未听过这一号人物,这样的大能为何会突然至此?又是从何而来?他为何要救助梁王? 若说是梁王的故旧,以他的能力,当年在自己错手杀死萧克之际,便该出面替梁王报杀子之仇,但他却没有。 唉,真是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思顾际,突听一声惨叫,扭头看,但见一兵卫手中冒出丝丝黑气,“嗤嗤”发响。 那兵卫手指一松,“叮叮当当”,三支锃亮的银棱掉在了地上。 再看那兵卫的手,好似烧红的铁棍,急剧往身上漫延,惨声嘶叫。 云振南栗然色变,迅急从地上抄起一柄钢刀,寒光闪动,将那兵卫的右臂齐肩斩断。 那兵卫惨烈叫喊,满地打滚,腿一蹬,晕死了过去。 众人无不吓的脸色铁青,不明所以。 南宫楚才惊惶道:“振南,这……这是……”但看那兵卫的惨状,心悸非常,直想这毒棱若是沾在了自己身上可如何得了。 “好歹毒的恶贼。” 云振南看那兵卫被斩下的手臂皮焦肉烂,恶臭刺鼻,化作了一支黑黢黢的枯骨,心惊胆裂,咬牙切齿的骂道。 三百兵卫战死了七八成,却逃脱了梁王恶贼,心中不忿,四下走看,见廊下躺着萧寒妻儿的尸身,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妻儿,心中微微感慨。 无奈的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心想:“他们也是无辜受累,命该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整列军容,云振南让楚才在此收敛残局,他独自回驸马府去了。 琼瑶公主记挂夫君安危,彻夜未眠,眼看四更已过,仍不见云振南回来,愈发的忐忑难熬,正焦急心苦之际,见云振南走进门来,喜出望外,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扶着云振南满身瞧视。 振南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握着她手道:“放心好了,我没事。” 琼瑶公主如释重负,呼出一口长气。 夫妻二人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琼瑶公主为丈夫倒了一杯茶。 一番拼命厮杀,云振南体力消耗巨大,口干舌燥,将一杯茶一饮而尽。便将夜刺梁王之事的前后始末,一字一句说于妻子听。 琼瑶公主对于那白衣男子的神秘也是一无所知,颇感怪黠。 振南本想琼瑶公主身为北狄尊贵,可能对北狄的隐圣大贤会有所知,原打算向她了解一二,却不想她也是一头雾水。 悠悠感慨,叹叹无奈,更为走逃了梁王而愤懑。想着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的展开来,里面包着三支银棱,烛火下闪闪发亮。 琼瑶公主细细瞧看,问道:“这便是那白衣人放的毒棱?” 云振南道:“嗯,这种暗器你可曾见过,或是听说过?” 琼瑶公主黛眉轻蹙,凤目深湛,观察了好一阵,说道:“我也不认得这东西,看来当是江湖人所为吧,你我都不涉足江湖,很难认得出。” 振南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既然是江湖人,怎么会和朝廷有所牵扯呢?” 琼瑶公主轻叹道:“利之所驱,还管你什么江湖朝廷?只是……这些人救梁王的目的何在?他们又是如何知道你和大哥今夜会有行动的?”隐约感觉有些不安。 “是爹爹回来了么?” 云梦昭突然揉着惺忪的双眼,赤着脚,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云振南眼睛一亮,精神震烁,喜道:“爹爹,你去哪了?”奔过来,屁股一拧坐在了振南怀里。 “哈哈,我的好儿子,你怎么起来了?” 看见梦昭,想到萧鼐,他不禁的满怀喜慰,揉揉儿子的脑袋,在他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 梦昭美滋滋的极享家庭和乐,瞧见桌上的三支银棱,忽感好奇:“咦,这是什么好玩的。”伸手去拿。 “别动”,云振南急声惊叫。 他叫喊慢了半刻,梦昭手快已将银棱捏在了手里。受爹爹发喊恐吓,抖了个激灵,手一颤,银棱掉在了地上,手指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云振南吓的魂不附体,忙推开儿子站起身,想到这银棱的毒性之烈,那兵卫的断手之惨,若不断手的惨状后果,再不容他多想,运起手刀,挥掌朝儿子的手腕劈去。 “你干么?” 琼瑶公主忙伸臂格挡,荡开云振南的掌力,将儿子拉开一旁。 “噼砰”一声。 振南的掌力只发不收,内劲吐烁,将所坐的梨花木椅劈的粉碎,木屑翻飞。 梦昭吓的愣了住,便而大哭起来。 “你……” 振南既急躁又忧心,目光眈眈的望着妻子,急忧之下难再说出话来,痛恨为时已晚,五脏如沸水滚煎,身体直似烈火焚烧。 忽见梦昭手指的伤处是鲜血流出,他愣了愣,忙俯身拿起儿子的手细瞧。 但看那流出的血液颜色红艳,手指葱嫩,并无异样;再看梦昭的脸色润如朝阳,也无异常。 他略的宽心,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深深舒了一口气。夫妻二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显着疑惑的栗六之色。 天色渐明,公鸡报晓,哄儿子睡下,夫妇和衣靠在床头。 云振南道:“当真是奇怪,那剧毒猛烈无比,昭儿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你看呢?” “没事难道不好么?你想让他怎样?”琼瑶公主有些幽怨的道。 云振南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不觉得奇怪么?这毒这样的狠,昭儿居然可以免疫,我是有些想不通,你难道不觉得不可思议么?” “或许是祖上积德,保佑儿子吧。” “你……唉,又是这个脾气,我正儿八经的和你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对于妻子的冷漠态度振南有些无语,他知道琼瑶公主是恼他先前对儿子痛下辣手,可他也是顾及儿子性命,急关之下所做的无奈之举,若真断折了儿子的手臂,他又如何能不心疼?念及此点,也理解妻子的感受。 琼瑶公主沉吟了一会儿,对于儿子体怀异能她也觉得奇怪,什么“祖上积德”云云,全是她随口敷衍云振南的气恼之词,此刻静下心来思考,越发生疑。 思索间忽地灵光一闪,说道:“难不成是与那株灵芝有关?” 云振南也猛然恍悟:“是了,我想一定是,昭儿孝心可表,为救父皇他费尽千辛万苦从山上寻得那株灵芝,差点折了性命,看那灵芝的体型色泽少说也有七八百年,灵药富灵效,如此看来便说的通了,也是昭儿的福缘造化,哈哈,哈哈。”欢喜的将爱妻紧紧搂住。 生化灵物,那灵芝泽养近千年,钟天地之秀,采日月之精,聚山川之气,化星辰之光,实乃天生地养的一件灵宝。 南宫治隆命数有限,无福消受那灵芝带来的裨益之效,回天乏术。 琼瑶公主爱极儿子,如此天材地宝怎能不与儿子服用?便将那灵芝混以大补之物给儿子吃了,挖空心思,用尽了智巧。 但她却不知那灵芝虽然极具奇效,可也只能替儿子增补气血,健养骨骼筋脉,并不能做到烈毒不侵的神妙。 梦昭和娥苓不说,她自不知儿子不受毒物戕害乃是有着另一番惊心动魄的异幻遭遇。 第33章 天池五绝(1) 白衣男子一行救得梁王父子出曲梁,骑上早已预备的马匹,一路护送向东。 梁王也不知他们要将自己带往何地,问了,那白衣男子只说让他们好好随行便是。 梁王刚脱大难,心悸未定,那白衣男子既不愿多讲,他也不敢多询,但知他是萧克的师门中人,又救自己性命于危殆,也感放心,便依着白衣男子一众而行。 只萧寒痛失爱子娇妻,怒骂梁王‘老东西窝囊废物,戳下这滔天大祸’,全无了往日的父子尊卑,把梁王气的不轻,险将一口老血喷出。 白衣男子从中调停,萧寒才有所收敛,父子的关系才有所缓和,信誓旦旦的担保,定会给萧寒报仇雪恨的机会。 快马疾行,昼夜不分,路途为避免不必要的事端,从农家窃来两套百姓服装与梁王父子乔装,临过大小关卡,北狄守军都未能认出他们。 行了十余日,出紫幽,金岬,葫芦三大关隘,继续东行,进入到了东羌的属地。 梁王见那白衣男子并无停滞的打算,到此境地,以他的精明还如何能瞧不出其中的蹊跷?暗自筹算:“老夫的计划已全盘落空,已无所依靠,留在北狄只有死路一条,且随他们东羌一行,若能借助拓跋氏的势力,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盘算定更加坚定了信心,底气使然下脸上由紧张烦愁变作了沉着阴鸷。 又行了五日,到了东羌的都城建宁。 放眼望去雕车宝驹,华光满路,屋设精美,金翠耀日,行人穿梭俱是华服珠履,茶肆酒楼皆为琉砖碧瓦,男子身壮体健,女郎貌美如花,笙鼓钟乐不绝于耳,萧琴丝竹喧空齐鸣,梁王父子只看得两眼生花,惊羡不已。 自打进入东羌腹地他们已不是头一次感慨,实难想象,短短十数年的光景,一个小小部落竟发展的如此壮大,看其都城面貌,比之曲梁城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实不得不羡艳称奇。 转过中街,到了南都,那白衣男子在一处宅院中安排他父子住下,朱门绣户,画阁红楼,白玉铺阶,秀林照院,虽及不上北狄梁王府邸气派,但也属实一处豪华宅院。 又指派十多名侍女,二十余名丁役供父子二人驱使,照顾丰厚,极尽主道,安排妥当他便出门去了。 往北出了城,展开轻身功夫,继续北行,脚踏草飞,足不沾地,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行出了二十多里,其轻功之绝当真是登峰造极,世所罕见。 他在一处广袤的竹林前停下了脚步,细步走了进去。 这片竹林也是奇异非常,普通竹子都是苍翠并茂,细叶枝条,而这处的竹子却是淡紫的颜色,初涉此地之人大概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传说中的珞珈山,紫竹林。 然而传说中的紫竹林是神府仙境,居住着大圣大贤,氤氲焕彩,仙气飘飘,让人想之便庄严肃穆,心旷神怡。 但这一处的紫竹林却是既无白墙黑瓦,亦无鸟声犬吠,静悄悄的死一般沉寂,处处透着阴邪之气,其情其状怪黠之极。 那白衣男子逐渐走向深处,来到一座巍峨的高楼前。这高楼独树一帜,和这里的阴暗气氛显得有些不相称。 楼门敞开,他走进楼内,里面的梨花木椅上坐着三个形貌怪异之人。 一个身形瘦若竹竿,凹眼缩腮,坐着都较常人为高,形象与图画中的勾魂无常有几分相似。 另一个肥头大耳,一脸横肉,圆大的脑袋上嵌着一对黄豆般的眯眯眼,矮矬的身形活似一个大肉球,若不细看,只当他没有脖子,脑袋和身子是长为一体呢,这体壮少说也得有四五百斤。 最右边坐着那位倒较这两位顺眼多了,杏眼桃腮,朱唇皓齿,身段窈窕,婀娜动人,一股娇媚的阴柔之气笼罩全身,脉脉春容让人心痒乱挠,莺燕之姿的笄豆少女与其比之少了三分熟韵,花开春桃的美艳少妇与之相较却又略减三分稚纯。 这女子勾魂摄魄,迷人心神,于女人而言本该是完美的骄傲,可只她玉颈高显的突兀喉结让人一想不免生出恶心泛呕之感,浑身栗怵。 对于白衣男子的进入三人都微微动容,但也只是微微动容,便而平静。 那形似大肉球的壮汉率先起身,身上肥膘一颤一颤的走到白衣男子面前,咧嘴笑道:“四哥,凭你的脚程怎么也去了这么多天,该当早回来了才是,难不成……那家伙真如传闻般的那样厉害?” 其余两人亦是望着那白衣男子,静待他回答。 白衣男子只极轻极轻的微微莞尔,并不应他的问话,反问道:“尊上呢?我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报与他。” 那肉球壮汉没有听到想听的讯息,稍愣了愣,说道:“你走了以后,老大又有了新的感悟,正在后面闭关呢。” 白衣男子点点头:“嗯,那你们稍待,我先去了。”转身出门。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蕴含疑惑,随他走出门来。 向北行了三里多路,四人来到一座石山前。 这山并不十分高峻,约只有三四十丈,但却巍峨大气,声势磅礴,周围方圆百丈亦无草木花树生长,似是惧怕这山势,不敢靠近它似的。 山体正中开着一道石门,此刻石门紧闭,隐隐的热气如细浪一般隔着石门透出,使得门前的空间略微有些扭曲,好像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才能造就出这样的景象来。 白衣男子等四人都是眉头微皱,脸上轻带栗六,蒙蒙汗水从脸颊、额头上渗出,也不知是被这热浪冲击炙烤的,还是担心石门后面藏着什么凶恶的猛兽,会突然蹿出吓的。 那肉球壮汉向三人努努嘴,黄豆般的小眼闪着光会了会眼色。 形似无常鬼的“高竹竿”同那娇媚“美妇”俱脸色为难的轻轻摇摇头。 那白衣男子淡叹一口气,稍的滞了滞,撩袍缓步走到石门前。 那肉壮汉,高竹竿,艳美少妇忙趋步跟上。 白衣男子转头望向他们,脸上淡显不屑,心中更加鄙夷,轻“哼”了一声,心说:“你们不敢惊扰,却都想着使唤我么?” 鄙视归鄙视,他朝着石门恭恭敬敬的躬身行了一礼,其谦卑诚敬之态与他高傲冷漠的外表相较衬的极不符合,恭声道:“启禀尊上,墨尘求见。” 声音不大,以内力而呼,透过石门传了进去,声丝有些颤抖。 “轰隆。” 石门向上缩了进去,一股热浪肉眼可见的从门内疾卷出来,其炙热的温度好像连钢铁都能融化了。 白衣男子心头一震,忙趔步后退。 肉球壮汉,瘦竹竿,那美艳妇人也是心胆一寒,急运集真气,抵抗热浪的冲击。 “进来吧。” 一个雄浑、十分具有磁性的高亢声音从里面传出,声波向着四周远远的扩荡开去,灵灵空洞,袅袅回绝,只闻这声音便让四人有种心悸澎湃的感觉。 四人稳了稳身心,走进洞内。 这洞延伸有七八丈,光亮斑斑,朦朦模糊,洞的两壁嶙石突兀,散发出灼灼热气,看形状与风蚀火煅的效果一般无异。 本来洞内光线不足,须摸索前行,但当四人走进去两丈深许时忽然亮起了强光。 四人从未进入过这洞内,这一着变故令得四人身躯一震,急忙抬头看。 只见洞的顶部镶嵌着四颗鹅蛋般大的宝石,亮光灿灿,烁烁晃眼,将整个石洞照的如白昼一般,至于这宝石的材质、来由、神奇之处,想到洞中之人的莫测高深,便无人考究了。 他们走到石洞尽头,眼前又是一堵石门,而从石门内透出的灼热之气比之洞外更高了四五倍不止,炕的四人浑身汗渍津津,体如雨下。 那白衣男子暗暗惊叹:“看情形老大的功力不知又增强了多少,恐怕离‘密宗大成’差不多远了。” “事情办妥了?” 白衣男子正感慨,洞内之人忽然问道。 “是,小弟不敢辜负尊上和陛下所托,已将他带回国都,尊上可要见他一见?” “不必了,朝中之事自有皇帝处置,我不过问。事情既已办妥,你们便去吧,皇帝但有需要,你们听他安排便是,我现在正濒临关口,这几日,若无紧要事情,不要来打扰。” 那白衣男子喏喏称“是”,顿了顿,又道:“尊上,还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报与你。”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为人。”室内之人有些不耐的焦躁。 白衣男子心中稍悸,脸上动容,稍的一顿,继而道:“细作所报确然不假,萧蚩尊谋逆在即,而他也确实斗不过云振南。” “你和他交手了?” “是。” “那结果如何?” “云振南确实本事不低,我和他……旗鼓相当。” “旗鼓相当?” 那室内之人稍有些意外,便而冷笑了一声,轻叹道:“中原多才俊,他有这般本领也不负他的名声。” 意识到好像被白衣男子带偏了话锋,声音转冷又道:“你要告诉我的,难道就是这些吗?” 那白衣男子一怔,忙道:“不……不……不是,这只是次要,是那云振南,他……他居然会使‘天威龙神掌’。” 他此言一道,瞬即一股浩瀚的磅礴之力从石门内急涌而出,惊涛骇浪,撼山动岳,山峰一阵剧烈的摇晃,石块雷雷,簌簌坠落。 肉球壮汉,瘦竹竿,美艳妇人皆目光眈眈的望向那白衣男子,同样的心思:“这般大事你怎么不早说?何必在他面前提起?你犯忌讳也罢,怎么带着我们一起遭殃,这不是故意坑人么?” 四人受怒火散发的真气冲击,心潮澎湃,叠浪翻涌,手足乱舞的站不稳脚跟,忙运气集力,使出千斤坠的功法,不使自己被狂浪掀倒。 山摇地晃持续了好一阵,渐渐趋于平静,石块雷落慢慢停歇,山不再摇,地不再动,慢慢恢复如常。 “你是说……他是傅天威的传人?” 石洞内的人冷冰冰的轻笑道,笑声中掺杂着薄薄喷涌的怒火。 那白衣男子极感惊惶:“这……这个……一……一 时还确定不了,只是他……他确实打出了‘天威龙神掌’,我想他即便不是傅天威的嫡传弟子,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受洞内之人气魄的震慑,他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便将云振南使用‘天威龙神掌’时运功集气法门的偏颇之处隐去了不说。 此番浩大反应不出异常,石室中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四年前败于傅天威之手的“鬼手阎罗”拓跋离阳,他虽贵为东羌当朝皇叔,但却不为皇室功名,一心醉梦武学,誓要成为当今天下的武林第一人。 ilwxs.com 十四年前他远赴中原,本欲用“密宗焰刀手”和“混阳真气”两大绝技挫败中原武林的两大泰岳“天龙、地虎”。 北地虎林剑北虽尊为长江北岸的七省十三林盟主,但其神龙见首不见尾,拓跋离阳未能与其一战,引为遗憾。 后寻得南天龙之称的傅天威决战于黄海之滨,两人功力相抗,煞动乾坤,打的天昏地暗,海啸狂卷。 最终他的“本命双绝”略输傅天威的“天威龙神掌”一筹,败于其手下。 他不甘心,认为是自己刚刚领悟“双绝”妙法,不得纯熟,才败于傅天威之手,若得其妙,必能力挫“天龙、地虎”,享誉武林。 而他又如何知道傅天威所使的“天威龙神掌”也是新近完善,其所修习运转的至高心法“龙阳宝录”也是其师梦神机临终遗迹,他近年才有所参悟。 若两人都以巅峰对决,推其所理,孰强孰弱恐也难说。 只是拓跋离阳败于傅天威之手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也成为他心中抹不掉的一道伤,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是以他但闻“天威龙神”之名会有此等强烈的反应便不足为奇了。 东羌天池,五绝震慑,拓跋离阳尊其首。 另四位分别是:老二,冷面无常宝金相,虽形体瘦高,面如病鬼,却是力大无穷,一柄三百六十斤重,玄精铁所铸的十三节豹尾钢鞭使的出神入化。 老三,百战人屠烟柳君,长相虽是一副美貌女郎的模样,全因其修炼“千变幻术”所致,实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儿身,极善暗器攻击,令人防不胜防,用毒之术更是一绝。 老四,冷面学士冯墨尘,形容清丽俊秀,却似寒霜一样冷峻,四十多岁年纪,面相却如及冠少年一般青稚,身法飘逸,一身高绝轻功登峰造极,能于云中逐雁群而飞。 老五石憨,人如其名,他倒没有什么扎眼出彩之处,若只观其面相,不了解的人还真当他是一个智力残缺的二傻子,先天一副好体质,一餐可食一只肥羊,一身横肉如生铁岩石般坚硬,加之所习的“金刚硬气功”,几乎刀枪不入,一般兵刃极难伤他。 五绝各有所长,雄踞一方。 东羌崛起以后,拓跋离阳贵为皇叔,虽不干涉朝政,但却遵照皇帝宣调,十四年前他溃败于中原,日思夜想的便是雄风再起,重下江南,征服整个武林,睥睨江湖的野心日增不减,这才十数年如一日的勤修苦练。 此次他派遣冯墨尘赴北狄搭救萧蚩尊,便是东羌皇帝拓跋文寅得细作所报,梁王计划已展,即将谋反,云振南已有锄奸之策。 拓跋文寅雄才伟略,早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他当政这十年,在其父拓跋赫赤的基础上,使得东羌的综合国力得到空前发展,无论经济军事,都足以与北狄,宋国争雄。 北狄军强,宋国较弱,先去其强,再掐其弱,是他的战略部署,是以联宋攻打北狄是他的计算。 他数年前已时时洞察北狄事态,萧蚩尊有谋逆之心他早就知晓,如今南宫治隆殡天,对萧蚩尊来说不仅是机会,他的机会也来了,皇帝新丧,新君继位,国祚不稳,况有奸臣乱政,正是出兵征伐的绝佳良机。 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北狄毕竟是有着近三百年根基的大国,实力雄强,常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征讨屠灭也绝非易事。 他又听闻北狄驸马云振南用兵如神助,英雄无敌,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良臣猛将,思虑周全,唯洞悉北狄国本,里外联合,非可用兵,便求助于叔父。 拓跋离阳按细作线报,算定梁王之败,派遣冯墨尘听皇帝令,前往北狄救助萧蚩尊,只让他没想到的是云振南竟然会使“天威龙神掌”,这一着不禁间揭了他的伤疤,当年挫败于傅天威手下的场景又历现在眼前。 拓跋离阳不再与四人缠言,令他们拓跋文寅但有所命听调便是,即令四人退出了石洞去。 傅天威的传人既已现世,一个平平无奇的庸碌青年竟能和老四战的难分轩轾,可见傅天威的功力也有极大的精进,他不得不超倍苦练,誓要盖过天龙神威,一雪前耻,傲视中原。 次日,冯墨尘入宫见驾,内侍通传,引他来到“通明殿”中。 拓跋文寅正在与二子拓跋宗元、拓跋宗弼商讨军事,出于对拓跋离阳的恭敬,对“五绝”的敬佩,他极客气的请冯墨尘就坐,唤来宫女奉上香茗。在得知冯墨尘将所托之事已然办妥,十分欣喜。 冯墨尘请教是否要即刻召见萧蚩尊父子。 拓跋文寅询问他自北狄东还,一路上的经过。 冯墨尘说了路上的一些细节。 拓跋文寅由浅入深,由表入里,推断萧蚩尊高位久坐,仍有逞梁王架子的心思,须得打磨打磨他乖张倨傲的心态。他如今身入羌地,要让他明白何人为主,何人为客的道理,便令冯墨尘晾他几日,等候传召。 梁王父子在高楼别院倒也过的逍遥自在,品酒赏花,谈论天下,全不像溃逃千里,背井离乡,身负血海深仇的模样,倒似游历万川,涉猎江海,驻足行宫,指点河山的姿容。 这一桩桩,一幕幕尽被拓跋文寅所派线人报与耳中。 过了三日,拓跋文寅传见梁王父子,设局于“长安宫”中。 拓跋宗元、拓跋宗弼两位皇子以及拓跋宗敏、拓跋宗术两位皇侄客礼作陪,美酒佳宴,丝竹管乐,艳姬热舞伺候。 萧蚩尊见拓跋文寅神态威严,凛然霸道,心里不由得暗暗称赞。 撤去声乐,拓跋文寅略微谦虚的寒暄客套了几句,也不拐弯抹角,敬了梁王一杯酒,开门见山的道:“梁王身居北狄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为北狄的中流砥柱,如今不幸遭奸佞所害,流亡于我东羌,朕欲发大兵征伐北狄,不知尊驾有何高见?” 东羌征伐北狄已势在必行,梁王洞悉于胸,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北狄人,是北狄的故旧臣王,即便一时落难,也只是暂时的“虎落平阳”,实未料到拓跋文寅竟会这般直白白的询问他征伐本国之策,这般毫不遮掩,是否也忒过目中无人了,断定自己是软骨头的断脊之犬么? 不禁懊恼,只看拓跋文寅气定神闲,风度翩翩,全然一副置风雨飘摇,波澜不惊的从容姿态,他不禁的又生出了几分汗惧之意。 若畅谈北狄机要,出策进兵的攻关之计,太降自己人格;若一言不发,缩口闭目,现今寄人篱下,不释以诚,又如何取得信任?更妄谈东山再起的机会。 正彷徨难言之际,萧寒忽道:“陛下,你既有攻打北狄的打算,大有用的着我父子之处,在下愿为前部先锋,助陛下旗开得胜。” “哦?” 拓跋文寅兴味十浓的笑了笑。 “只是陛下”,萧寒又道:“待攻克曲梁之日,在下有一事相求。” “你请说。” “我要一个人的项上人头。” “何人?” “云振南。” 云振南夷他家族,杀他妻儿,这一节拓跋文寅已听冯墨尘言过,杀妻灭子的仇恨,他不放过云振南也在情理之中。 拓跋文寅想着灵光一闪,说道:“云振南此人朕早有耳闻,不过知道的却不算详尽,你可否说与朕听听。” “哼,一个南朝蛮子,背宗弃祖的畜生,有何可说?” 萧寒冷厌而不屑的道。 “陛下,云振南此人可是大有来历,不得不防啊。” 梁王但听拓跋文寅话中含机,知他心思不是一般的机敏,不愧为一方雄主。又听儿子语中冷漠讥嘲,不也是抨击当下的他们么?耳热心跳,忙接过萧寒的话机,也正好就坡下驴,言说自己先前的不便。 “是么?你倒是说说看。”拓跋文寅向他询道。 梁王道:“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所知的也只是云振南曾是宋国将领,‘铁将军’西门方灼麾下的一员猛将,于九年前在‘金雁关’兵败长蛇谷遭俘,后被洪烈皇帝招为驸马一事。你却不知他还是周子夫的嫡传弟子,‘插翅虎’的威名我想陛下该有所耳闻。” 飞虎将军,“插翅虎”周子夫,拓跋文寅少年时正是他军旅生活的高光时刻,其声名远播,拓跋文寅如雷贯耳,只没想到云振南竟是他的传人,凭周子夫的威望才能,云振南智计无双,勇冠三军便不足为奇了。 意外知悉了这一节,他对云振南的威胁更加重视了,说道:“朕已派人去往宋国,此番和宋国联兵攻打北狄,必然马到成功,若梁王能慷慨相助,功成之日朕必有封邑,仍不失王侯爵位,不知梁王可愿解囊?” 梁王久居高位,数十载,深知北狄的军机要情,边塞守防,国库虚实,有他指点可大大减轻东羌征伐的阻力,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一点拓跋文寅深知,梁王自己也十分明白。 东羌和宋国联兵,双强联手,南宫楚俊新君继位,难驭群臣,北狄几可说已是毫无胜算,已处于必亡之地。 自己现下对东羌有大用处,拓跋文寅才对他敬出礼遇,有他无他东羌出兵都是势在必行,顺水推舟,卖个顺风人情是他如今最明智的选择。 反正他心思机沉,早暗盘算,先苟全一时,寻机图谋后计,便将北狄的边防布局,城关守将,军兵数目,经济钱粮,以及重要文武官员的才能性格,详细说了一遍,直消谈了三个多时辰。 知己知彼,拓跋文寅胜券在握,心中大喜,许萧蚩尊在东羌仍可以王位自居,封萧寒为勇武大将军,讨伐北狄之日随军西征。 宴席散却,拓跋文寅派人送走梁王父子,召宗元、宗弼、宗敏、宗术四兄弟到书房,磋商选帅派将,进兵取关等要事。 看出兄弟四人都对梁王父子心生鄙夷,嘱咐他们要与其良善相待,关键接口切不可平生事端,言说:“厚颜无耻虽系小人勾当,却也要因时、因地而议,互相利用又有何妨?天地间熙熙攘攘,又如何能将这类小人尽数杜绝呢?反是有时候,小人起到的作用却是难以估量的。” 第35章 边塞烽火(1) 云振南负手立于府院之中,眼望东方天际,只看流云幻彩,烟霞袅袅,却呈离散之势,一群乌压压的燕雀从远处呷鸣飞过,叽叽喳喳。 暮色将至,群鸟归林,只是这傍晚的墨褐景致让人不禁的心生苍凉,他悠悠长叹一声,感慨道:“要起风了。” “启禀驸马,郭公公求见。”管家忽然来报。 云振南转过身,只见皇帝近侍郭英槐已身随管家后面,撩袍提裤的火急火燎疾走了过来,跑的快了,一脚踩绊台阶,摔倒在地,疼的他龇牙咧嘴:“啊哟,磕……磕死老奴了。” 云振南忙上前扶他。 郭公公何劳他扶,蹒跚着急爬起身,似戳了天塌地陷的祸事,脸都变形了,摔伤的疼痛让他身子一软,向前猛然一栽,亏得云振南携住他,才致使他没有二次摔跤,牙语急切的道:“出大事了,我的驸马爷,来了,真的来了。” 那管家一头雾水的望着他,满脸懵滞。 云振南冷眉凝目,一脸肃谨的道:“你先别急,慢慢说。” 他话说不急,郭公公却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捶胸顿足的道:“来……来不及……来不及细说了,皇上急召你入宫,恐怕……恐怕黑木关已经保不住了。还有南边,南边,哎哟,老奴也说不清楚,两国夹击,刚传来的情报,总之……北狄危险了。” 梁王府一战,萧蚩尊父子被高人搭救脱困,不日云振南便知是东羌的高手所为,东羌有密探在北狄,北狄又何尝没有探子在东羌? 若不然,九年前南宫治隆举兵攻宋时也不会觉察后方的异动,虽暂未探明那高人是何方神圣,但梁王父子逃难东羌,却是探的一清二楚。 两个多月来,东羌的一切动向云振南不说了如指掌,也洞悉了十之七八,羌人东进扩张的野心已昭然若揭,梁王逃离北狄,归入东羌,于北狄而言是家贼外放,但于东羌而言却是如虎添翼,梁王必定携私报复,劝说东羌进兵攻伐北狄,也正中东羌皇帝的下怀。 只是近月余却失了细作消息的送回,他也想到细作可能是出了意外,被东羌的反间组织发现,已秘密处决。只没想到东羌进兵会如此的诡黠迅速,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便逼临到了北狄的边关要塞。 而郭公公所说的南边,北狄南边毗邻宋国,宋国?难道…… 云振南不禁心头一紧,再无空暇思虑,忙随郭公公去入宫见驾。 拓跋文寅封拓跋宗元为征西元帅,拓跋宗弼、拓跋宗敏为副帅,另设要职封萧蚩尊为“督军导师”,应萧寒恳请点他为前路先锋,拓跋宗术为粮草先行官。 拓跋泰,拓跋佐,拓跋木里,拓跋佩恩等十数员大将各统精兵,倾国之力共计二十五万大军出关西进,赳赳雄壮,直扑北狄东部关塞黑木关。 “溪檀盟约”,同时宋国起兵二十万由南北上,出金雁关,直逼北狄南部要塞“铁叶城”。 两国联兵四十五万,分仓暗度,气势汹汹,大军成犄角之势,齐头并进,两路夹击北狄。 北狄两处要紧关隘在得报时已经兵临城下,只得仓促备战,忙派信使六百里加急将军情报于京畿。 云振南入宫同南宫楚俊商议应敌策略,只谈到公鸡报晓,天色大明,却也未商议出一个可行的良策来。 第二天本非朝日,然而事态紧迫,国家已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时刻,南宫楚俊立即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只可恨季节有更迭,王朝有兴衰,如今的北狄已大不如从前几朝,更不用说太祖、太宗年间的时候,人才凋零,独立难支,苦议了大半晌也未商讨出一条有用的策略来。 恼恨的南宫楚俊拍案大骂:北狄全养了你们这帮脓包饭桶,除了平时作威作福,紧要时刻全无半分用处,都是一帮一无是处的废物。 抱怨祖上早该趁先年东羌虚弱零散时将其刨根灭族,也不至于今日之祸。 如今是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可尽管如此,北狄也不会任人宰割,事到如今已是马入夹道,全无退路,既然已无计可施,那便只能奋力一战,北狄的男儿从不怕浴血疆场。 回到驸马府,琼瑶公主心系局势,迫不及待的问询云振南。 振南就当今大局,从军力战将到粮草物资,从战略部署到战术运用,诸方面与她做了深入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北狄获胜的牌面极小。 再讲各方统帅。 宋军元帅陈方舟才能一般,并且为人谨慎,不善野战,是个守城将领。 将熊熊一窝,宋国军兵在他的带领下必定弱小,畏畏北狄兵马凶暴,势必不敢强力攻关,只敢对峙周旋,不足为虑。 只是无论宋军再弱,起码也有二十万军马,不讲战力,也将牵制北狄不少兵力,大大缓解了东羌在东面用兵的压力。 而东羌元帅拓跋宗元不但武艺高强,气盖天北,而且深谙韬略,是个用兵布阵的行家里手,况且东羌此番出兵已是筹划多年,倾国之力,上下一心,军民同体,属实不易与对,是个难以应付的大敌。 表及里,浅入深,南边宋军倒不甚堪忧,可以兵锋暂缓,只与纠缠;但东羌大军委实大祸,轻重衡量,纵观朝野,也只有自己可以与拓跋宗元匹敌,于是振南便把他意欲领兵出征的想法告诉了琼瑶公主。 琼瑶公主要夫妻同心,一起举兵杀阵,遭到了云振南的反对。 振南说她已多年不曾用武,分析当下形势也是今非昔比,且不可再逞当年女将军的威风,绝不让她以身犯险。 又语重心长的感慨:今生最大的遗憾是判离了宋国归降了北狄,无法亲自手刃仇寇为父母亲族报仇。 同时也庆幸来到了北狄,若非如此,怎能与琼瑶公主喜结连理,这是他认为这辈子最幸福的事,还有了梦昭这样一个懂事明理的好儿子。 淳淳爱言,拳拳盛意,十年如一日,琼瑶公主仍感动莫名。想起往事惆怅万千,心里堵的像塞了麻核一样难受。 缠绵沐春雨。 晚间就寝,夫妻二人鱼水之后,振南紧紧搂着琼瑶公主在怀里,要她看若是北狄不能保全,一定要先行带着梦昭逃离北狄,回去宋国,为他留下这点骨血,不致使他云家血脉就此断绝。 第36章 边塞烽火(2) 翌日,他进宫面见南宫楚俊,要求带领拱卫京畿的“龙骧”、“虎贲”两营奔赴前线,抵挡拓跋宗元的进一步侵进。 南宫楚俊本还指望他利用两营守卫王城,可事到如今还谈什么京畿王城?迫在眉睫下只能同意他领兵出征,叫他和南宫楚才分别担任正副帅职,率领龙骧、虎贲开赴前线,力抗东羌。 两人便而率领两营,共计六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曲梁,过紫幽关,进兵金岬要塞。 沿途得报,东羌兵悍将勇,一路势如破竹,只仅仅半月时间便攻克葫芦口,下黄石关,兵临金岬关城下。 云振南同南宫楚才闻言大惊,金岬关若破,巴邑,琅水等小关隘必不能守,那么接下来便是紫幽关。 紫幽关乃庇护京畿的最后一道关隘,此屏障若再破,京畿必不能守,是以金岬关至关重要,绝不容有失,战况紧急,不敢延误,忙催促人马,急速行军。 幸而金岬关城防坚固,守关将领南宫室里精明强干,用兵严谨,东羌未能立时攻下关隘,尽管北狄军大有伤亡,却也疲劳了东羌的兵将,只能暂退五里,在关外安营扎寨,寻拟破关对策。 只要关隘未失便有决胜的机会,南宫室里见援兵来到,喜出望外,急忙接人入关。 云振南同南宫楚才率领两营进到关内,忧心敌情,只略作修整便登上城楼了望东羌的军马阵势。 放眼茫野,只看密密匝匝,方圆交错,绵延十数里,金甲耀日,刀斧如林,旌旗蔽天,军容严备。 云振南观天望气,不由得长叹一声。 南宫楚才亦甚有军事素养,在观看了东羌军的阵势以后,也十分震惊,问道:“如何?这……敌兵能破吗?” 振南遥指远处,说道:“你看,这兵马何其雄壮,我军是大有不及呀。还有这阵防,排列严密有序,几乎无懈可击,要想获胜,属实不易。不得不说,这拓跋宗元不愧为一代帅才。” 南宫楚才信服云振南,见他都如此夸赞敌军,本就萎靡的心情更加低落了,忧愁挂在脸上,慨然道:“这么说……这一仗是输定了。” 云振南脸色沉峻,目如鹰顾的直视着前方,好一会儿,轻叹道:“与敌对阵没有绝对的输赢,只有交了手才知道,打不打得胜,战争都已无可避免。” 言语间透着悲壮,悲壮中又隐含着坚强的无奈。 国破山河虽在,但国破却意味着种族的灭亡。 南宫楚才深知一场胜券极其渺茫的苦战近在眼前,这一战不仅决定着自己的存亡荣辱,更决定了北狄的命运归属,面上冷静沉着,心底却慌乱如涛。 下了城楼,南宫室里向云振南道:“驸马观看敌军阵势,可有破敌之策?” 他和南宫楚才都望着云振南,希望他能开出用兵良策,击溃敌军,最好是能将敌军围歼于关下。 云振南尽管外族年轻,但时势只敬英雄,他的威望在北狄军中早已是战神般的存在。 可当他们的想法萌出时便觉得是何等的天真可笑,云振南漫说是肉骨凡胎,即便他真是天将下界,又如何能率领区区数万兵马,战胜一路凯歌的二十余万雄狮?心中暗自冷嘲。 云振南思索了一阵,问南宫室里东羌兵打来时是何等状况,他是以何策略应对的? 南宫室里言道:东羌兵势强劲,兵临关下如虎狼扑食,疯狂的进攻。他关上只有区区四万人手,不敢与敌接阵,只仗着城防坚固,拼命死守,损折了三千余人。 进而说:“死守绝非良策,请驸马拿个主意,及早定夺。” 云振南略的沉吟,夸赞他固守城防乃是明智之举,言道:“只不过一直坚守不出,如何能打退东羌大军?” 南宫室里听他话音似已有了退敌良策,肃然正色的道:“驸马但有高见,末将为令是从。” 云振南道:“也算不得什么高见,兵法云:‘孤注一掷,险中求胜’,闻你所说我对敌方统帅的心理已有了大致的掌握,如今已是时不待我,只能兵行险招,冒险一试。你说的不错,羌兵一路势如破竹,无人能挡,但却已成骄兵,常言道‘骄兵必败’,我们正好利用他们这一弱点,反败为胜,正在此举。” 南宫楚才、南宫室里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十分敬服,齐声问道:“如何反败为胜,愿闻其详?” 云振南反问道:“大哥,长蛇谷进军,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败于你的么?” 南宫楚才但闻云振南毫不讳言的说他曾败于自己手下,心中稍些得意,轻笑道:“哼,怎会不记得,那是你出奇兵突袭的计划泄露所致,被我军提前获知了情报,也是宋军脓包蠢蛋,要不然,哼……” 说着脸色一变,立知失言,怔了怔,一脸愧然的尬笑道:“这……真是对不住,妹夫,我……我口不择言,这时间久了,我却忘了,你原来也是宋人。” 云振南心中稍感不快,却也未露于脸上,知道南宫楚才是无心之失,只做充耳未闻,说道:“我观察了周遭地形,与金雁关有许多相似之处,往北大约五里有一片密林,南面五里处有一座山谷,这两处正好伏兵,我们就来一个‘故技重施’。” 说着眼望远外,目光坚毅,饱含满满的憧憬。 南宫楚才和南宫室里对所谓的“故技重施”都半解不解,知道云振南是想要出奇兵进袭,却对奇兵奇袭之法不甚了了,互看了一眼,静待云振南的部署。 振南命副官取来关防地图,边指点边道:“我方兵力加起来不足十万,而敌兵却有二十余万之众,单兵作战的素质怕也要高于我军。只能这样,我明日率六万人马出关迎敌,大哥带领一万人于今夜寅时从北门悄悄行出,在北面的密林埋伏。 室里带领一万人,同样于寅时从南门悄出,伏于南面的山谷之内,待明日我与拓跋宗元交战,你们但看我信号弹为号,一起举兵杀出,直攻羌军两翼。 室里未与羌兵交战,我料拓跋宗元出兵以来攻关必克,战无不胜,他定想你是慑于他的威风不敢与他决战,正利用他这面骄狂的心理,他也定料不到我设下的伏兵之计。 在我们三路兵马的夹击之下,虽不能尽灭羌兵,但却必能重创他的锐气,我军士气得振,也正可借机休养生息。此乃我的部署,你们觉得如何?” 听此一席,醍醐灌顶,楚才和室里欣喜若狂,只言是万分高明的绝妙良策,一扫之前悲观沮丧的心情,对战胜东羌大军来了十足的底气。 云振南郑重的说道:“计无双成,故技不可重施,是成是败全在此一举,两位将军务必小心谨慎,切莫又被敌军截获了军机,以防万一,计划先不要对军士们说,行动之时告诉他们也不迟,千万不可马虎大意。” 室里严谨奉命,他敬佩云振南世之英雄,十数年的军旅生涯他早修养了深湛的军事才能,深知关中只留守军不足两万,云振南采用的可谓是“破釜沉舟”的打法。 此次孤注一掷,不胜不还。胜,则北狄还有保土安国的机会;败,这金岬关上恐怕就是他们三人断魂殒命的坟墓了。 南宫楚才意气风发,喜呵呵的本想说:“我北狄将士都是忠义之辈,绝没有那种叛国叛军的宵小之徒”,话到嘴边想到云振南的故国情缘,又想起萧蚩尊和萧寒的叛逆之举,属实鼠辈狗奴,将话又咽了回去。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云振南这次其实并不担心军机再被泄露,一则金岬关关防严备,即使有奸细也难以逃脱,但他吃一堑、长一智,必当严防细作。 再则,此番奇兵运用时间跨度短,纵有内奸混出,也无法及时的将有用的军事情报送往敌营。 是以他心无芥蒂,平安顺气,但常言:“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也不得不防。 是夜丑末寅出,中军帐里云振南安排行动。 南宫楚才忽道:“振南,现下夜深人静,不若趁羌军不备,率兵杀他个措手不及,也定可大获全胜,你觉得如何?” 云振南道:“这点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从敌军阵防来看,拓跋宗元甚有智谋,我师曾教过我观气之术,白日间我早看过敌军上方的云气,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若贸然出袭,不解敌情,我军必然深陷其中,最稳妥的策略还是伏兵夹击,是为上策,大哥不必疑虑。” “嗯,好,我听你的。” 南宫楚才也只是突发奇想,盼胜心切。云振南已将敌我的态势分析的十分透彻,战略眼光高远,战术运用独到,听他部署,不尽然百战百胜,却也是获胜的概率极大,便即依令而行,和南宫室里各率兵士分南北方去了。 第37章 强中强手(1) 公鸡报晓,群鸟出林,天色渐渐大明。 秋日逐渐临近,北方山高林茂,气候变化无常,昨日还是艳阳拔顶,风和日暖,今日却彤云蔽天,刮起了大风,整个关塞黄沙飞舞,接天连地茫茫一片褐黄的苍野。 云振南座跨“骓风驹”,手持“滚银枪”,率领兵马布阵于金岬关前,神态威严,凛凛威风,直如天赐神将。 关前兵将也是各个精神抖擞,气势昂扬,翘首直视,严阵以待,军容之盛亦如天兵列阵。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只听蹄声杂沓,如滚雷砸地,“咚咚”的响。 云振南神情骤然一紧,眼放精光,不自觉的紧紧握了握手中银枪。 神骏通灵,“骓风驹”踢了踢马蹄,引颈一声长嘶,嘶叫声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向原野远远的传开去,它这一叫引得其它战马也躁动起来。 蹄踏声越来越响,荒荒弥漫中只看黑压压的一片,犹如天塌的乌云向金岬关汹涌卷来,肉眼可及时只见果是彪健异常,旌旗飘扬。 再及近时,衣着鲜明,只看敌军各个虎背熊腰,身披重甲,手持硬枪。云振南见此军容也不由得暗暗赞叹了一声。 东羌大军在距北狄兵马百步外扎定。 拓跋宗元于前眼望仗阵,见北狄军虽不及己方兵重,但其气势磅礴,斗志昂扬,这等气势自出兵以来还是首次遇见。 再看军序摆列,骑兵、步兵安放有秩,进可攻,退可援,居中可冲阵,侧袭可包抄,果然是用兵的行家里手,足见统帅之能,不禁心底纳罕:“关上守将既有此等能耐,为何前日不出关对阵,今日方才出来?” 想着猛地恍然,轻笑道:“看来是来了能人了。” “云振南,你个狗杂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萧寒忽然挺枪遥指,亢声骂道。 “他就是云振南?”拓跋宗元郑重而饶有兴味的问道。 萧寒目散火光,咬牙切齿的道:“没错,就是这贼蛮子。天杀的,他害我妻儿,逼我父子,今日定饶他不过。” 云振南但看大纛之下金盔金甲,上书“拓跋”两个大字,将拓跋宗元的形貌暗记于心。见到萧寒,听他挑衅辱骂,心头火起,高声道:“叛国贼子,你投靠贼窝,驱兵来攻打故国,居然还有脸活在世上,不如早早自戕了吧,免得污了我的刀剑。” 萧寒冷笑道:“你一个宋国叛贼有何脸面来教训我?老子倒要问问你,你究竟是宋国的狗,还是北狄的狗。” 云振南见他再揭自己短处,怒火更盛,气的浑身发抖,忽想到军前犯冲乃是兵家大忌,强压下怒火,银枪直指道:“休逞口舌之争,你要有本事,出来与我一战,龟缩阵中,狺狺狂吠,算什么好汉,废物。” 羌军中,一众上下,目光具望向萧寒。 萧寒肝火大动,直欲刺死云振南而后快,然他甚有自知之明,并不是不知轻重的莽撞蛮徒,深知自己与云振南的本事相差甚远,若拍马出阵,正中其激将之计,不是枉自白白送命么? 稍敛锋芒,眼珠一转,向拓跋宗元道:“元帅,这贼蛮子确实有几分本事,末将坦诚不是他的对手,但倒也并非不敢出战,只是恐堕了我大军威风,影响士气。” 拓跋宗元轻轻一笑。 只听云振南又骂道:“就你这脓包饭桶,这样的废物,东羌居然也要你?收破烂他们倒是也不挑,当真什么货色都要。” “休要猖狂,我来战你。” 一将大喝道,持刀拍马而出,正是拓跋木里。 他性情暴躁,激动易怒,一路行来多听军中夸赞云振南,实不知究竟有多大本领,竟被吹嘘的神乎其神。 自领军出关,沿途攻城拔寨,闻者丧胆,挡者毙命,还未见过如此骄狂之人,恼的他心火上窜。 云振南振奋虎躯,抖擞精神;“骓风驹”一声亢嘶,如一股黑色旋风疾卷,从阵中蹿出。 刀枪相接,铿锵作响,寒光红缨,震声大放。铁兵交缠,冲突一个回合,两将兜勒缰绳,回马再战。 拓跋木里挥刀劈向云振南头顶。 振南举架枪杆,拨开刀锋,内劲吐出,拓跋木里只觉得虎口一震,锥刺般的疼,大刀险些把握不住脱手而飞,一看手掌,鲜血滋冒,心底骤生骇然。 云振南不给他惊异的时间,紧握缰绳,身子一滑从马肚下钻过,一脚踢在他的笑腰穴上。 拓跋木里但觉身躯一软,从马背上跌落了下去,倒栽青葱。 振南借力复跃上马背,冷光过处拓跋木里的胸口赫然多了一个血窟窿,双腿僵硬的支棱了几下,一口气泄出便而不动。 瞬即北狄大军欢声雷响,扩荡四野,连着大地、山林好像都晃震了起来。 拓跋宗元微皱眉头,面目持重,暗暗赞道:“果然神勇,真是名不虚传。” 东羌的兵士无不色变悚然,满脸惊诧。 大军有行以来一直战无不胜,在他们的攻伐下北狄军几可说是枯草朽木,不堪一击,断定北狄已是气数将尽,亡国在即,却不想在这金岬关前遇上了此等骁勇悍将,真是天人下凡,威风八面。 拓跋木里武艺高超,膂力惊人,有倒拽野牛拖行之功,而在这青年将领的手底竟走不过两个回合,端的忒匪夷所思。 拓跋佩恩、拓跋泰两兄弟互使眼色,持兵高掷,一起跃马而出,呼喝叫喊着,刀锤并举的向云振南奔杀过来。 振南冷冰冰的道:“来的好,正愁杀不尽你们这些敌寇,驾……” 一踢马肚,策马如飞虎过涧,腾空而起,背耍“滚银枪”舞了一个圈子,寒芒点点,红缨闪闪,肩动腕转,倒甩枪杆,“啪”的一声,打在拓跋佩恩的脊背上。 拓跋佩恩身子一晃,喷出一大口鲜血,向前猛栽,险些跌落下马。 拓跋泰大叫:“大哥。” 但看拓跋佩恩脸色煞白,惊惶未定,只见云振南又挺枪回杀,一杆银枪耍的如银蛇盘舞,枪影闪烁,只让人眼花缭乱。 拓跋宗元观战三将相斗,深为云振南的枪法所震撼,瞳孔紧缩,不禁慨然:“真是高明,若不除掉他,此番征伐恐再难西进。”一股浓烈的恨意油然而生。 只看云振南穿于两将之间。拓跋佩恩顾不得重伤的疼痛,挥刀力斩;拓跋泰高举铁锤砸向云振南的头颅。 振南身子微偏便让开两人的辣手,银枪挑拨,打在刀口和锤头上,轻松的化解了拓跋佩恩和拓跋泰双管齐下的攻势。 顺而寒光一闪,枪芒突进,拓跋佩恩、拓跋泰惨声大叫,兵刃脱手掉落,手腕处血涌如注。未看清云振南是怎样进招的,手上筋脉已被他银枪挑断。 他们如何懂得“霸王枪法”的玄奥。 云振南习练纯熟已近其师,一招“阳关三叠”,一虚、二实、三无防,只令敌人措手不及。 英雄无敌,况他们身已落残,再不敢与匹,惊骇的魂堕地狱,忍着伤痛忙连踢马肚,急往阵中回逃。 棒打落水狗,云振南怎会轻易放他们逃脱?长枪掼出,直刺拓跋泰的后心,洞穿铠甲,透心冰凉,拓跋泰栽倒马下,即的一命呜呼。 振南又挥出一掌,掌力隔空送进。 拓跋佩恩已奔出二十步开外,本以为已逃出生天,怎料他但觉后背一热,便听见“咔嚓”的脆响,两眼一黑,跌落下马背。 他至死都难以相信云振南不仅枪术精湛,内力竟也如此深厚,这般远的距离,竟能隔空将他打的筋断骨折,心肺碎裂,当真恐怖如斯。 恼恨大意轻敌,北狄何能有这样的英雄?怀着懊悔,在不甘中死去。 云振南连斩三员敌将,士气大振;反观东羌军马,显出了挫败的萎靡之态。 气势既有翻转,衰兵正伐,他见时机已然成熟,长枪高举,大喝道:“冲”,挥马指枪,首当向前。 霎时之间,鼓噪吆喝,声势震天。 拓跋宗元连折三将,本挫了他的决胜之心,却见云振南突然挥兵冲杀,激惹的他雄心再起,立马指兵列阵,抵挡北狄军冲阵。 黄沙漫舞,金鼓雷鸣,杀声震野,响彻天际。 第38章 强中强手(2) 云振南冲入敌阵神勇难挡,一杆银枪使得虎虎生风,枪过处羌兵无不中枪倒毙,直如虎入羊群,蛟龙翻江,有他打头阵、做表率,六万北狄将士也是各个奋力拼杀,骁猛非常。 这场激战自羌兵进入北狄以来从未有过,只杀的鬼神惊泣,阎王擦目。 云振南按计所筹,取出马鞍旁的铁弓,背身向后,躺于马背之上,脚蹬弓胎,扣满弓弦,圆如满月,箭发流星,“飕”的一声,羽箭激射飞空,“啪”的大响,如一道细雷炸裂,嗡嗡声漫漫原野。 拓跋宗元见此情景似也不以为意,只冷冷的轻笑一声,道:“果然有大的图谋,可你也忒小看本帅了。不过也好,本帅早想试试,正好见个高下。” 云振南暗记拓跋宗元于胸,朝他奔杀过去,手舞银枪,虎虎生风,挑拨攒刺,横扫枪杆,所过处羌兵无不血溅三尺,应枪倒毙。 他纵横莫当,气盖天地,直杀得众羌军怛然色变,心惊胆裂。寻着拓跋宗元直冲过去,飞身跃起,运转内息,手臂一震,“滚银枪”激射而出,“滋滋”的破风之声刺人耳膜,长枪如“蛟龙拓海”向拓跋宗元直直飞去。 拓跋宗元被委任大军统帅,军事才能自不言而喻,武功却也是极强,他见云振南力发千钧,枪势凶恶,知道枪身中蕴含极大的内劲,半个不慎便有可能命丧枪下,忙运息提气,贯通双臂,手中狼牙大棒疾挥出去。 枪棒相撞,“砰”的大响,擦出一道火光,其中蕴含的内劲激荡扩散,周围十数个正奋勇争锋的士兵受波及被轰飞老远,炸的臂断腿折,血肉模糊。 云振南乍见拓跋宗元之能也是暗吃一惊,纵身腾挪,将“滚银枪”接在手中,左右一摆,“托托”,打在两名羌兵的腿上。 那两名羌兵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云振南踩踏他们的肩膀借势而起,挺枪又向拓跋宗元刺去。他深切明白,这场战争要想取得胜利,必须将拓跋宗元绞杀掉不可。 一般心思,英雄同谋,在见识了云振南的本事之后,拓跋宗元也知云振南是他征伐北狄最大的阻碍,也是唯一阻碍,不得不除,抖擞精神,愈发骁勇的迎战云振南,出手便是一招狠辣的“铺天盖地”,狼牙棒凌空砸向云振南的面门。 云振南双手紧握枪杆上托,一招“霸王举鼎”架开拓跋宗元的攻袭,只感这一棒力道深沉,大的可怕,震的他两臂发麻,险些把握不住银枪,忙调顺气息,枪头一转,还上一枪。 拓跋宗元紧急侧头闪过,狼牙棒挥动横扫,再逞威风,直取云振南左肋。 云振南见势一个“鹞子翻身”急忙避开,心底愀悸骇然,暗恨道:“果然是个劲敌。”懊恼下勇气倍生,连环进攻,枪枪到肉,枪枪为实,枪枪凌厉,尽出狠招攻击拓跋宗元的要害。 狼牙棒笨大沉重,但拓跋宗元膂力强劲,使得娴熟,一百多斤的铁疙瘩被他耍的似乎毫不费力,顶撞劈挂,带着闷闷雷响,一时间竟和云振南战的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忽然,但听鏖战两侧杀声大震,铺天盖地的呼啸而来。 云振南见南宫楚才和南宫室里的伏兵杀奔而至,更加英勇,蚕眉冷凝,目光炯炯,接战拓跋宗元。 拓跋宗元却是略有些慌,他见云振南发射“信箭”时便料知有计,这种“伏兵夹击”的计谋他本也不以为意,但在和云振南交手后才真正领教到了云振南的厉害,劲敌本已难挫,这时援兵又至,战机已失,有些懊悔自己大意轻敌了,心慌神乱之际险被振南一枪刺中。 南宫楚才和南宫室里率军冲杀,合围夹击,东羌兵士立即大乱,失去了战斗意志;而北狄军见援军驰来却是更增勇猛,只杀的东羌兵马头晕眼花,狼狈逃窜,溃不成军。 拓跋宗元见不宜再战,再打下去损兵折将恐难以承受,屠灭北狄的计划也必将告吹,不得已只得挥师撤退。 然而云振南岂会轻易放过这好不容易抓住的战机?纵马持枪,冲上去截住他,电光火石间二人又交了七八招。 羌军散乱,已是兵无战心,将无决意,拓跋宗元且战且退。 云振南斗的狠,誓要杀他来终止这场战争。 拓跋宗元深知振南的心机,委实觉得他太过难缠,狼牙棒劈挂,一招“落地千斤”朝他顶门砸去。 争斗数十回合,云振南大致摸清了拓跋宗元棒法的路数,枪头一挑便拨开他棒身,银枪从肩背耍过,一招“二郎担山”,“啪”的一声。 拓跋宗元急欲回撤,无战心便心神乱,不备被云振南打中后背,身子一晃,险些跌下马去,饶是他功力深湛,未受重伤,若换做旁人中招,必被打的背脊断折,五脏碎裂而亡。 可振南用招狠毒,出力便是取人性命的打法,这一杆子也打的他好不疼痛,只觉得眼睛昏花,金星乱冒。 然而这战场厮杀,谁又会软手留情呢? 拓跋宗元见硬撤不成,只得使出保命之法,他在甲胄中一掏,摸出一面杏黄小旗,当即咬破手指,擦血在小旗上,口中念念有词,将那旗子抛向空中。 云振南对他这突然怪异的举动大惑不解,只看那小旗定在半空之中,迎风展开,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滴溜溜旋转,蕴在光芒之中显现出奇异的红色符文来。 振南愣神遥观,倏地幡然醒觉,且不管他做何妖法,取他性命首在紧要,拍马挺枪杀去。 哪知他身形刚动,便觉一股大力缠住了自己,缚手缚脚,似掉进了浆糊缸里,瞬即两眼一黑,不知所踪。 再见光亮时,已被带进了一个不知名的陌生所在,“骓风驹”也不见了踪影,原本所在的战场,竟转变成了他个人独处的一所陌生空间,直感匪夷所思,错愕之极。 但看四面溜溜光滑,好似镜子封闭而成的牢笼,只是照不出人影来,所围辖的空间也只三丈见方。 他正郁闷惊奇,忽然想起曾听师傅闲言:世间有一种极其诡异怪黠的秘术,称作“空间封锁之术”,十分邪门,一旦有人中此邪术,将被封控在一个异空间内,无水无食,直至被困死为止。 振南见此状况与师傅所言大同小异,骇然大惊,吓出一身冷汗,忙敲打四壁,果如磐石般坚硬。 冷汗夹流,茫然无措,心想:“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不成?” 稍的一待,心底发恨,冷眉瞠目的道:“死则死矣,但我岂能坐以待毙?” 挥动“滚银枪”,一通乱刺乱打,他只求突破这牢房,不讲招式,是以枪法凌乱,毫无章法,力道却是展尽平生。 然而打在上面却似浮萍荡水,泥牛入河,竟无半点成效,就连一丝划痕也没有留下。 “滚银枪”锋锐无比,云振南更是内功强劲,武艺超绝,打石头粉碎,就是打钢铁也能留下痕迹,而这破“牢笼”端的诡怪难测,竟比生铁还要坚硬,费这番浩大苦力,竟然半分不济事。 他既忧心自身安危,更担心战场局势,恨切之下身子燥热起来,热劲上冲,提灌头顶,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十年前傅伯郎所展现出的惊天绝技。 他有幸习得两绝,虽说是福缘,却未有得到完整的心法要诀,只能凭借不纯熟的混杂真气来催动,遥叹当年伯郎兄有紧要之事走的急切,若不然习得全套的“天威龙神掌”何来今日之困?早于万军之中毙命拓跋宗元,取他项上人头了。 此刻恨亦无用,恼也枉然,感慨一声,心想:“若‘天威龙神掌’都破不开这“空间牢笼”,那便该我命绝于此。”不甘中透着无奈。 想着丢下“滚银枪”,盘膝坐定,左臂微弯将真气汇于丹田之内,右臂回一个圆圈又将丹田之气提向胸口,分走两路,一走关元冲气海,一走曲池过膻中,双掌合十,凝练成型,大喝一声,手臂伸展一振,一条金龙从他体内倏然窜出。 龙吟亢绝,金龙飞卷腾舞,对着那“空间牢笼”盘缠拱撞,“咚,咚,咚,咚……”,回音嗡嗡震耳,如击打铜锣般的响。 云振南攒眉凝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望着那金龙疯也似的一下下撞击在封闭的空间四周。 “咔嚓”一声,忽听响声清脆。 他心头一震,抖了个激灵,但见右边的墙壁似被锤凿,现出一个拳头般大的坑洼,沿着坑洼周围炸开数十条蛛网般的裂缝。 随即,金龙的每一次撞击便是有一个坑洼出现,两个,三个,五个,六个…… 第39章 强中强手(3) 云振南眼睛瞪的溜圆,望着那现出的坑洼,每现出一个他心头便是剧烈一震,好如重锤擂响鼓,惊颤心肺。 忽地,那金龙撑直身子,蹬开四肢,引亢一声长啸,“砰”的一声,龙身炸裂。气波冲击下“空间牢笼”瞬间爆碎。 云振南只感觉脸上、身上如刀刮锥刺般的疼,两眼一黑,险些昏厥,继而光明乍现,呼呼的风吹在他身上,耳中传入鼎沸的人声。 空间置换了,又是一方天地,他知道“空间牢笼”破开了,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将军,将军……” “驸马,驸马……” “将军没有消失,他又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驸马又回来了……” “快……快接住他……” 听着雷鸣般的欢呼声,云振南激动非常,可他此刻只觉得身体犹如被掏空,又好像中毒迷离,四肢酸软,全身上下半分力气也使不出,只感到耳边风声擦响,身体飘飘下坠。 南宫楚才见他从数十丈的高空好如滚石砸地般急速下坠,这等高度力道,若直直的坠落地上,就算侥幸不死,也必将筋断骨折,身受重伤不可。 在振南距离地面只有五六丈时,他急忙弃掉手中长枪,纵身跃起,运集内劲伸臂一挽,托住振南的腰间用力一送,稍缓了振南下坠的力道。 尽管楚才功力羸弱,相较大高手远远不及,可也就是他这微弱的一托之力,给了振南几分喘息之机。 生死关头,潜能激发,云振南将体内残存不多的真气急速提聚,汇于掌心,在将近坠于地面之时,身子侧翻,猛发一掌,掌力击在地面上,卷起一阵烈风,强强的裹住了他,平安稳稳的着落在地。 南宫楚才忙扶住他,关切道:“振南,你怎么样?没事吧?” 南宫室里以及众兵士都急速的围聚了过来。 “骓风驹”也急奔过来,铜眼闪光,静静的望着云振南。 振南体内的真气此刻已近乎衰竭,“天威神龙掌”激荡的罡风着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他五脏受震,六腑颤乱,说不出话来,一口瘀血憋在胸腔里索索窜动,只想喷出。 但看兵士们各个脸色铁青,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神色,他怕影响霍乱了军心,挫伤士气,将涌向喉底的那股闷堵又强行咽了回去。 观望遥遥东北,尘烟翻滚,巨浪卷沙,东羌大军业已后撤了四五里远。战机已失,何况他身体也已拖垮,再无力追击。 “咦,那是什么?” 一名士卒突然指着空中发喊。 所有人都朝天上望去。 但见一面杏黄小旗随风飘展,摇摇坠下。 另一士卒纵身跳起,将旗子接在手里,忙跑过来呈上。 南宫楚才接过,望着那小旗有些莫名。忽地惊觉:“就是它,振南,你看,就是它。”拿到云振南面前。 振南稍憩这小片刻,气息通透了不少,接过小旗,回想之前与拓跋宗元相斗时的情形,看那小旗上的奇异纹案,与在空中现出的红色符文一般无二,想来那“空间封锁之术”定是通过这旗子施展的。 南宫楚才恨切切的骂道:“他妈的,旁门左道,早听说羌人诡邪,善用歪门邪术,没想到竟然如此诡诈,倘若他们人人都用此术,这仗还怎么打?我们岂不是都成了他们随意屠宰的羔羊了?” 临近的将士听了他这话都是面面相觑,脸上纷纷现出惶惧之色来。 南宫楚才不解其情,他以为凭云振南之能,受此重伤全是败这旗子所施展的“邪术”所致,恼恨的同时心底不禁生出了汗惧之意。 “楚王言之过甚了。” 南宫室里接过他话道:“想这邪术一定不是轻易能施展的,更不可能所有羌人都会,若不然他们为何不早些使用,非要等到大军溃败时才用么?楚王切莫多虑,军心为重才是。”说着向楚才轻轻使了个眼色。 南宫楚才微微一怔,看了看左右,但见将士们的脸色稍有暖和,他觉得室里分析的十分在理,轻蔑一笑道:“哼,室里总兵说的极是,羌人蛮夷而已,只是劣等贱种,岂是我天国大军的对手?就先让他们张狂几日,来日必马踏东羌,杀的他们族灭国亡。” 云振南气息渐顺,运转内息,温养经脉,体力恢复了一些,说道:“好了,大哥,先叫将士们回关吧,休养才是最主要的,拓跋宗元出兵以来第一次逢此大败,他必然不甘心,我们也要谋划好部署,积极备战才是。” 南宫楚才收敛了狂愤的心态,正色道:“你说的极是,来日方长,不打退羌兵是不敢掉以轻心,也多亏你了。来,上马。” 扶着云振南骑上“骓风驹”,大军向“金岬关”内撤回。 拓跋宗元率军逃遁,已避开北狄铁骑的锋芒,他暂缓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绞痛,“哇”的一口鲜血喷出,面色瞬即煞白如纸,俯身趴在马背上,紧皱着眉头,一脸的痛苦之相。 身旁的将士吓了一大跳,魂不附体,忙叫:“元帅,元帅,元帅……” 拓跋宗元拭去嘴上的血迹,恨恨骂道:“该死的混账,当真可恶,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元帅,你……你怎样?没事吧?”拓跋宗弼关切问道。 拓跋宗元直起身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强力振了振精神,道:“不碍事,命大军尽快后撤,到贺兰城再修整。” 所有人对他突然口喷鲜血,似恶疾缠身的模样大惑不解,但他身为主帅,他既不愿说,哪怕如拓跋宗弼身为同胞兄弟也不敢多问,只想:“莫不是与云振南恶斗,受了重伤,他强自忍耐,此刻才发作出来?” 拓跋宗元不说,他们又如何知道,他以自身气血施展“空间封锁之术”,因被云振南破了秘法,心脉联动,致使他伤了元气,才突然受到伤害。心灵感应,大军之中不便言表,这份苦楚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施展“空间封锁之术”全是为了保命,即使云振南不将“空间牢笼”击破,也仅仅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到时自破。 大军已成败势,这一炷香时分远远不足以扭转战局。云振南的武艺高他一筹,军队脱势,再战下去他必败于云振南之手,不得已,他只能施展秘术暂且保命,保存有生力量,以图再计。只没想到云振南的功力竟如此深厚,突破了牢笼,害的他大亏元气。 暗想:若他有小女儿那样的先天体质,尽展秘术奥妙,云振南今生今世都别想再返回到现实世界来,北狄军也只是案上牛羊,板上鱼肉。 “天威龙神掌”共有九绝,且要内力极其深厚者,用独门心法催动施展,才不会遭到反噬自创。 云振南只习得两绝,残缺极大,心法运转更是模棱两可,当年傅伯朗就曾告诫他,“天威龙神”尽管威力无穷,但若非极其紧要关头切勿轻易使用。 被封控在“空间牢笼”里,急切之下被逼使用也是无可奈何,在与拓跋宗元对阵时他就曾想过使用此技。 只是拓跋宗元武艺高强,并非易于之辈,他忌惮若是全力施展,不能将拓跋宗元一举击毙,反使自己遭受重创。 东羌兵马人多势强,必给他们制造可乘之机,他若死,则北狄军必败,北狄军败则“金岬关”必破,“金岬关”破则北狄必亡,是以他尽管知道制胜的关键是将拓跋宗元斩首,但却不敢轻易妄举。 第40章 运筹奸谋(1) 这番激战,东羌大军溃逃,北狄军士热情昂扬。 云振南力斩三将,重挫拓跋宗元,威风大显,在军中名声更噪,军士们对他慨然夸赞,佩服的五体投地。榜样得竖,都坚定一个信念:只要有驸马爷统领,必能打败可恶的羌人。 休养了三日,云振南体内元气恢复了五六成,他登上城楼,遥观东北。 贺兰城距离金岬关一百三十余里,城关虽然不大,但两面连山,险峰夹持,委实易守难攻,莫说东羌兵多将广,若不是守城将领“呼来吉”莽撞轻敌出城与敌军交战,他只坐镇城池坚守,也不至于被羌兵削了脑袋,轻易攻破城防,围临到这“金岬关”下。 到此境地,属实无奈,东羌兵马人强势众,能征惯战的悍将更是不在少数,再加上拓跋宗元武艺高超,善晓兵机,又懂得诡邪秘术,云振南想到被困在那“空间封锁”一节兀自心有余悸。 他英雄盖世,俯仰天地,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忧虑,能否真的打赢羌兵,他没了底气,心里空落落的,眼望天际,悠悠长叹了一声。 一晃十数天过去了,秋季渐深,大寒霜降,十多日来都是彤云密布,不见太阳,凛冽的寒风刺骨的冷,笼笼阴霾笼罩在金岬关上空,显得分外的萧条寂寥。 这些时日东羌大军一直都按兵未动,不知在作何谋划,更难判他们进一步的打算。 贺兰城形势复杂,易守难攻,云振南也不敢贸然出兵、以弱击强。若不是拓跋宗元懂得诡秘邪术,他倒也不至于如此忌惮。现下只能严阵戒备,巩固城防,以防敌军暗度阴谋,突袭进犯,尤其夜间,更得万分小心。 南宫楚才陪同云振南巡视完关防,安排南宫室里和龙骧、虎贲两营的四名副官巡夜,他和云振南各自回房去了。 到了门口,楚才开了锁,推开门,正要进入,突然感觉一阵冷风袭身,他身子微微一紧,轻轻抖了个激灵,察觉有异,似乎身后有人,虎躯一震,忙抽出腰间佩刀,疾转过身,却见身后空洞洞的,哪有半个鸟影? “奇了怪了,难道是我神经太过紧张,反应太敏感了?”他纳罕的自言道,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走进屋内,关上房门。 进入里间,只让他大吃一惊,呆木木的吓得愣住了。 “感知倒是不错,只是这本事嘛……嘿嘿,太过稀松平常。” “你……你……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认出了眼前的白衣男子正是那夜救走梁王的大高手,只是他门窗紧锁,严丝合缝,房门未损,窗户未破,这人却是如何进入的?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想起他刚刚在门口时的怪异一幕,心底一颤,又想这白衣男子武艺高绝,当世罕见,背脊一阵发寒。 “来人呢,有刺客……” 他急转身夺路奔走,直奔到门口,拉拽房门,那门却似被铁汁浇灌了,悍死了一样,竟然纹丝不动。 “哈哈,哈哈。” 冯墨尘轻笑着站起身,信步从容的从里间走了出来,折扇展开,淡定自若的平平轻摇,不以为然的道:“刺客?真是笑话,刺杀你吗?你也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哼。”轻蔑的冷笑了一声。 楚才心底惴惴,冯墨尘出手救助梁王,酣战云振南,与己方是死对头无疑。他本以为冯墨尘是来刺杀他的,但听他话中之意,显然不是,可尽管如此,仍不敢有丝毫松懈,横刀紧握指着冯墨尘,目光炯炯的道:“你究竟想怎样?” 冯墨尘轻轻一笑,道:“你不用这般大声,整间屋子已被我用气息封闭,即便是云振南也察觉不到这里的情况。” “你……你是为了振南来的?你要杀他?你……你是东羌派来的?” 冯墨尘摇摇头,轻叹道:“真是愚不可及,我要杀他直接找他便是了,何必与你在这里纠缠。” “那……你究竟是谁?到底要怎样。”楚才禁不住着恼。 冯墨尘不紧不慢的道:“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动怒,言归正传,你以为我想走这一遭吗?我只是受人所托而已,且给你看两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 南宫楚才将布包展开,只看里面所裹之物,赫然色变,瞠目结舌的愣在了当场。好半天才道:“你……你们……”说了三个字,心中颤乱的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那布包里的乃是伊利米雪的一对耳环和南宫娥苓贴身佩戴的金锁片,楚才这才知道自己的妻女现今已经落在了敌人手里。 伊利米雪和南宫娥苓他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打蛇打七寸,这一下他的软肋彻底被敌人给拿捏的死死的了,精神委顿,脸色转愤怒为颓丧,深深的叹了一口长气,黯然道:“你想怎样,不用拐弯抹角,直说了吧。” “呵呵,我不禁对你佩服了几分,顾及妻女,你倒也算条汉子。以我的身份,此事我本不屑为之,但也是无可奈何,我只代东羌元帅传句话,五日之后,东羌大军会全力攻打金岬关,届时你只需打开关门即可。” “什么?” 南宫楚才震惊非常,现如今两军交战,北狄受两国夹击,危在旦夕,他身为北狄王室贵胄,受封楚王,叫他开关引敌,不是叫他背叛国家,背叛祖宗吗?他…… 想到妻女现下在敌寇手中,强压怒火,不敢发作,咬牙切齿的收敛愤恨的情绪,冷冰冰的道:“你果然是拓跋宗元指派的,他战不过云振南,便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吗?简直是痴心妄想,我虽不才,但也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妻女而背叛整个国家,你叫他打消这个肮脏的念头吧。” “我刚刚说了,对你有几分敬佩,你这番话,哈哈,让我对你的敬佩之情又增加了几分,只不过……” “没有什么只不过,她们落在了你们手里,有死而已,有振南在,东羌就等着灭国亡族吧,她们的仇,我会报。”楚才横眉冷对,义正辞严的道。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哼,果然还是萧家父子对你更为了解,你还真是个急性子。不过你说云振南,你真以为云振南举世无敌么?呵呵,天下何其之大,你的见识也忒浅薄,若不是云振南和傅天威有所牵连,那一晚我便能取了他性命,真是夜郎自大。” 南宫楚才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冯墨尘不屑的“哼”了一声,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说话谨慎一点,是他们,不是我们,我和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说着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是可以不顾你妻女的安危,做你的忠臣英雄,但是她们……恐怕可没有死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 南宫楚才气息紊乱,一种极恐怖扎心的念头袭向他的心脏。 冯墨尘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此刻在想什么,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一个文人墨客,一些腌臜之言我难以说出口。萧寒说他曾与你交好,让我带一封书信与你,其中的细节要点想必他在信中会向你说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纸信封来,交予楚才手中。 楚才撕开信封,展开信件,只看上面写道:“愚弟萧寒问大哥安好,望大哥看清眼下局势,如今我东羌戴甲十数万,战将百员,东伐西进,势如破竹,已成不可抵挡之势,所攻关隘连连报捷,北狄覆灭只在须臾之间,负隅顽抗终归突然,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我元帅爱兄大才,体恤军民,不忍攻杀,现请嫂夫人与娥苓侄女做客军营,只奈何千里行军,山高路远,军士多感疲弊,嫂夫人容颜绝丽,倾国倾城,军中诸将多有垂涎者;娥苓侄女水嫩可爱,烂漫天真,大大遗长了嫂夫人之风,军中亦有不少性格怪癖,喜欢稚女之人。 漫漫长夜,寂寥难耐,拓跋元帅感慨将士辛劳,为抚慰军心,意欲将嫂嫂和娥苓发籍军中充妓,以为将士慰安,是愚弟苦苦求告,拓跋元帅才暂压军令,望大哥珍惜。 你若听从指示,妻女可全,我国得胜之日仍不失王侯爵位;若不识时务,妻女必遭蹂躏,北狄被破,免不了国灭身死的下场,嫂夫人和娥苓侄女也将终身作践,永世不得翻身,大哥敬请斟酌再三,再三斟酌,弟萧寒告警。” 南宫楚才背脊火烧,心口刀绞,手捧书信体若筛糠的眼泪磅礴涌出,面目狰狞的如同疯魔野兽一样,嘶声骂道:“畜生,怎敢如此。”一把将那书信拧做了一个纸团。 书信上的细致内容冯墨尘是完全知晓的,是以南宫楚才这般暴走的状态以人性度之他丝毫不意外。他话说不假,原本以伊利米雪和南宫娥苓的人身清白名节要挟南宫楚才是要他口述的,只是这肮脏卑鄙的言词他确实无从出口,拒绝了,拓跋宗元再次问计,萧寒才献上以书信述之这一招,只让冯墨尘带话他们的计划要点即可,逼迫南宫楚才就范。 莫看萧寒信中说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对自己极尽褒奖,实则字字诛心,句句威胁,逼的楚才几乎已无所适从,这招毒计也是出于他和其父萧蚩尊之谋。 第41章 运筹奸谋(2) 拓跋宗元不敌云振南,负伤率军窜往贺兰城,现在的北狄军已不复当年,不足为惧,只是由云振南率领,好如猛虎拦于山口,群狼虽众,却难以逾越,云振南不除,妄想攻克金岬关。 若排兵强攻,定然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离阙本土,远征作战,极不划算,更不敢妄谈胜败之数,这重担拓跋宗元再清楚不过,唯一可操胜券的便是拔掉虎牙,除掉云振南,使北狄军将分崩离析。 几番筹谋,萧寒和萧蚩尊将主意打到了南宫楚才身上,献计与拓跋宗元,向拓跋宗元分析南宫楚才的为人:性直鲁莽,不懂机变,傲慢贪权,激动易怒,对妻女的珍视看的比性命还重,若以他妻女作挟,他便不敢不就范。 兵不厌诈,伐谋为上,无所不用其极。拓跋宗元细加斟酌,觉得萧氏父子的献计极为可行,但入北狄皇都撸人可不是一般宵小便能为之的,于是飞鹰传书,唤来冯墨尘,要他这一轻功绝世的大高手辛劳一趟。 冯墨尘为人强傲,这种撸人妻女的龌龊勾当他嗤之以鼻,引为耻辱,属实不屑为之,奈何他身为天池五绝之一,虽不虏力于东羌皇室,但却不得不听命于拓跋离阳的指令,只能应召拓跋宗元,再向北狄王城走上一遭。 到得曲梁城,正值午后,天色尚早,不急切动手,他和两名下属找下一间客栈下榻,叫了酒菜,美美的饱食了一顿,而后便入房休息,一觉直睡到亥末子初。 为方便行动,不出丝毫差池,冯墨尘也将一向一身洁白如羽的着装换成了一身黑衣,夜行鬼魅,蝙蝠夜莺,三人展开轻身功夫,踏步如飞往楚王府而去。 浓云遮月,风轻星稀,绕过中街天景胡同便是楚王府,只看府门宽大,门楼高阔,两盏玲珑红灯吊挂在门楼两侧,隐暗中匍匐在地的两尊石狮狰狞生威,凛凛正气,只给人一种神然不可侵的威风。 冯墨尘武力极强,轻功更是卓绝,两名下属也非泛泛之辈,龙潭虎穴尚不畏惧,何况小小的楚王府邸更不在话下,他们互打眼色,便而纵身跃上屋顶。 府中两队卫兵举着灯笼巡逻,互打招呼,交叉行过。 三人自不将这寥寥十数人夹在眼角,但既携重事而来,不便惊扰,待两队护院兵卫走远了,冯墨尘轻轻勾勾手指,三人悄没声息的飞落院里。 世家大族的府院布局颇有讲究,更何况皇室贵胄?这一面冯墨尘早了然于胸,他寻到主卧所在,果然是华美大方,不同于其它房舍。 他小心翼翼的轻轻推门,那门却只微微的晃了晃,竟是推不开?他方才醒悟,心底暗暗嗤笑:“我倒是糊涂了,晚上睡觉哪有不插门的?”当即右掌贴在房门中枢,暗运内劲,“咔嚓”一声,震断了门栓。 “什么声儿?是丫鬟吗?”这一动静惊醒了睡着中的人儿,只听一女郎说道,这一刻空间出奇的宁静。 稍的时隙,又听那女郎唤道:“莲儿?” 空间又静了片许。但听那女郎道:“我得起来看看,莫不是屋里进了大耗子,娥苓可最怕这东西。” “吱悠”轻响,淅淅索索、轻轻出被窝的声音。 “唉”,忽听那女郎轻叹一声,幽然说道:“也不知东关的战事如何了,希望楚才和振南能够早日克敌,也省得我们娘俩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 吹着火折,乍现亮光,熹微下伊利米雪容颜憔悴的点着蜡烛,光亮刚刚通明,她便见三个陌生男子站在她面前,全身黑衣,好如凭空出现的,这一节骨她猝然无备,只吓得她容颜失色,好像见鬼了,将要大声呼叫,冯墨尘手一抬指向她的咽喉,点了她的哑穴,“啪啪”两声响,又在她腰间轻拍两下,伊利米雪登时僵住了,丝毫不能再动。 她眼泪横流,哭泣不能出声,半夜三更,眼见三个陌生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房中,王府重地,三人既有这般手段,显都不是易于的良善之辈,她如何能不惊?叫她一个纤纤女子何以是从? 心乱如麻,恐怕三人对她图谋不轨,陡施强暴,想到这一节只想当即一头撞死,保全贞节,只可恨穴道被点,身不能动,思虑间越想越怕,又急又苦,眼泪越流越长。 “娘亲。”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突然从被窝中钻了出来,脆生生的叫道,赤着脚走下床,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打着哈欠,正是南宫娥苓。 她见娘亲呆若木桩,屋里站着三个陌生人,诧异一愣,顿时睡意全无,惊叫一声“啊”,小手指着冯墨尘三人道:“你们……是哪的坏蛋。” 冯墨尘手腕一抖,隔空点出一指,小娥苓当即两眼一闭,身子委委瘫倒在了地上,晕迷了过去。 伊利米雪吓的脸色惨白,更加惊恐万分,眼睛睁的滴溜溜圆,直勾勾的看着冯墨尘,心头如锥刺,嗒嗒滴血,不知娥苓的状况,神如火燎,只想扭头看爱女一眼,却都难能。 冯墨尘道:“事情既已办妥,不要耽搁,给她们穿好衣服,我们速速离府。”他看似急切,似怕惊扰麻烦,实则是对这一遭所干的勾当极感厌恶,却又不得不为,只想快速离去,抚慰本心。 两名属下给母女二人套好衣衫,一人携一个,吹熄烛火,掩上门,飞离楚王府邸,按原路奔返,来到曲梁城西门。 月黑夜深,严防戒备,借着城墙上篝火忽明忽暗的光亮粗略数数,上面大约有二十余名巡哨,凭冯墨尘等人的功夫自不将这些寻常士兵放在眼里。 那两名下属将伊利米雪母女分别负在背后,用绳子束好,双足在地上一顿,纵身跃起便窜至城墙半腰,各抄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扎进墙里,犹似壁虎一样紧紧的贴在墙面。 臂上又一用力身子倏地飞起,借着那匕首一踏,脚蹬城砖跃上了城墙,如两只黑色的大鸟轻飘飘的落在了地面,城楼上的巡哨全然无觉。不怪他们不警惕,只行事之人的本领实在太强,远非他们普通兵士可企及。 冯墨尘更是轻松自如,脚步轻抬飞起半空,横空虚度脚踏流风,穿窬来回如同闲逛自家院落一般,闲适自怡的从城楼上方直接飞了过去,鬼魅形迹恐也不过如此。 出了城,冯墨尘一行人带着伊利米雪母女踏步疾驰,狐兔山豹,奔行如飞,来到预设的据点,解开母女二人的穴道,伊利米雪吓的瑟瑟发抖,紧紧抱着闺女搂在怀里一声不敢吭,只用眼角余光瞟视冯墨尘等人。 冯墨尘早知她心中忧虑,温言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伊利米雪战战兢兢,轻抚着南宫娥苓小小的后脑勺,尽量平复爱女栗悸的身心,娥苓埋头在娘亲怀里,娇如小猫,更像受惊的羔羊。 “那……你们抓我们娘俩干么?你们是什么人?” 冯墨尘道:“我们……是受人所托而已,你不必问,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们是绝不会加害你们的。” 他本想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但他心高气傲,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并不隶属于东羌皇室,更对拓跋宗元无臣属之责,只是碍于拓跋离阳的交代才受调于拓跋宗元,是以他将“奉命行事”改成了“受人所托”,权全心里的那份桀骜。 伊利米雪心怀忐忑的对冯墨尘的话将信将疑,可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可想,只能听之任之,只盼真如冯墨尘所言,不会伤害她们母女。 冯墨尘指令两名属下牵了预先备留的三匹快马,扶上伊利米雪和南宫娥苓,三骑绝尘,趁着蔼蔼夜色投东北去了。 翌日清晨,楚王府上下不见王妃和小郡主的影儿,丫鬟、仆役只当她们母女去往皇宫或者驸马府了,这已是常态,是以并未寻找,却不知主母已失。 伊利米雪母女在冯墨尘一行人的裹挟下,绕过北狄城关,抄小路,快马疾行了三日到了贺兰城。拓跋宗元对冯墨尘大表赞赏,甚为欣喜,有伊利米雪母女做质,计划若得顺利施展,攻克金岬关便指日可待,心底极为畅快。 他自不知冯墨尘对他用人妻女做挟的龌龊行径有些不耻。当然,这种话冯墨尘也不会当面挑出。所谓:“兵者诡道也”,武林大宿和统兵将军的思想格局有所出入也是事之常情,两军对战重在胜败,至于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一路行来,伊利米雪不知前面是狼窝还是虎穴,心里惴惴不安,在见到萧蚩尊和萧寒的那一刻更是颤栗百倍,才知道所处的环境比狼窝虎穴更加可怕。 东羌入侵,北狄局势万分紧张,危险时刻加于她的头顶,为保护爱女的安危她丝毫不敢反抗,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乖乖的任其驱使。 拓跋宗元倒也并未为难她们母女,取下伊利米雪的耳环和小娥苓颈中的金锁片,交予冯墨尘,拜托他不辞辛劳,去金岬关行事去了。随后给伊利米雪和娥苓安排了住所和膳食,派兵卫守护她们,以尽人道。 命脉受制,南宫楚才尽管一千个、一万个不忍不愿,但如今妻女在敌寇手中,若是死便死了,万事罢了,大是大非她们也属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可是拓跋宗元 竟用非人伦的腌臜手段做要挟,他不敢臆想妻女受非人折磨的痛苦场景,而娥苓、他珍视无比的小宝贝还仅仅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几欲抓狂,内心天人交战,激浪洪涛,含泪只得应下东羌的条件。 第42章 身陷泥沼(1) 冯墨尘回到贺兰城,将南宫楚才同允做金岬关内应的消息告于了拓跋宗元,拓跋宗元大喜,按照萧蚩尊和萧寒对南宫楚才的为人性情所说,他放下顾忌,不再猜疑,正所谓:谋划千虑,用人不疑。这计划也是他东征以来,受此窘境,不得不为的,即令冯墨尘带领下属安排进一步的筹划。 过了五日,宗元召集诸将安排军事,号令完毕,大军开拔,乌乌压压的向金岬关汹涌压进。 金岬关上巡关将校见东羌大军如海啸般突挺大兵来袭,尘烟弥漫,好似地塌山崩,忙吹响号角,向关内禀报。 云振南正在同南宫楚才、南宫室里等一众将官商讨御敌之策,乍听号角鸣响,具吃了一惊。安耐商讨了数日,有效的退敌之策尚无,今次敌兵突然大张旗鼓的来袭,端令人猝不及防。 云振南暗想:“上次交战东羌军丢盔弃甲,吃了大亏,半月余来全无半点动静,今日拓跋宗元突发大兵,莫不是又有了什么非常计策?”想着不禁愁上眉梢,想到拓跋宗元的霹雳手段,他那诡谲异常的妖邪秘术,甚有些担忧。 然此刻担忧固然无用,发愁亦是徒劳,只能整军备战,以御来敌,忙率领部属急登上城关,远眺东羌来敌。 眼看烟尘席卷,气势汹汹,今次不同上次,敌兵势强,况且有备而来,再无法出奇兵制胜,更不可力敌,一招置错,满盘皆输,千斤重担皆在他一肩,委实沉重。 他忙传令部署,分配左右,教令一万将士均分两列,呈“一”字阵型排开,坚守城郭,敌兵进到可杀范围之内只管用弓箭轮射,若敌兵攻到城下便用滚木礌石招呼,现如今已是马入夹道、全无退路,只能殊死一搏,先消灭敌军部分兵力,挫其锐气,再一决死战,狭路相逢勇者胜,此番形势,这是唯一可行之法。 部署完毕,他叫左右副将“华成吉”和“莫桑椰徒”随他在关上指挥,安排南宫楚才、南宫室里带领其他将士分令见机而行,金岬关城高墙厚,可没那么容易攻破,关键所在城门,命他们务必要磕命死守。 忽见南宫楚才神色委顿,面显疲色,猜他是忧心战事,劳苦了身心,关切安慰道:“大哥也不必烦恼,尽管东羌势强,但我北狄将士也不是泥捏的,只要你我兄弟齐心协力,这关上的数万将士就是我们的依仗,定能打败东羌贼兵。” 南宫楚才目光稍恍,脸上轻露惭色,脸颊的肌肉带着厚实的嘴唇微微颤了颤,说道:“你说的是,这一战全仰仗你了,我去了。”转身向城关下走去,长长叹息了一声,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湿润。 隆隆轰响,黑潮激岸,苍茫原野好似天塌地陷,黑压压的一片与天空相连,一眼望不到边际,在距关防大约二里之地,东羌大军忽然急速冲击,瞬即便到关前。 云振南指挥号令,众志成城,箭矢如雨,滚滚礌石尽往关下招呼,“噼噼啪啪”,“咕咕咚咚”,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四野。 东羌军兵手顶铁盾,冒箭穿石,全然不顾生死的直往关门冲杀,倒下一茬、又来一茬,当真无惧无畏,云振南不禁暗暗感叹:“如此铁血的军队当真是少见,师傅素有军名,只怕他当年领军恐也不过如此。” 东羌军源源不断的持续冲杀,人踩人,马踏马,血腥刺鼻,煞气扑面,战场残酷如炼狱,但却早已冷了人心,生死只在须臾之间,敌我相对,哪还容得半分繁杂思绪,有的只是你死我活。 好在云振南指挥得当,弓箭礌石准备充裕,再加上金岬关城防坚固,北狄将士英雄无畏,完全将东羌大军压在了城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照东羌军这般损耗,不出半日战局便可扭转。 只云振南隐然觉得不对,似金岬关这样坚固的城防,况有猛将大兵坚守,强力攻打并非上策,这可是用兵大忌,凭拓跋宗元的才智,他怎会行这般愚蠢的举动?若非万不得已,怎会同归于尽?实让人捉摸不透。 云振南正自揣测,忽闻关内大乱,他心底一颤,眉头倏紧,立知情况不对,但听兵士大喊:“破关了,破关了,东羌贼兵冲进来了。”喊杀之声更甚,震耳欲聋。 振南急忙俯身城墙下看,只见东羌军马鱼贯而入,向里冲进,一时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委实难以置信,自言道:“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拓跋宗元首打金岬关告败,他知道金岬关城墙坚厚,墙高十数丈,要想正面攻上几乎不可能,唯独薄弱点在于城门,他便令军中铁匠锻造了三根铁栓,用于加强城门的坚固,城门本就三尺余厚,又多了三根铁栓的加持,几可说是万无一失,怎会如此轻而易举的便被破关了?况且并未听见攻扣撞击城门的动静,想着猛一激灵,除非…… 但看敌兵气势汹涌的往城楼上杀来,他无暇再深思,抖出“滚银枪”,左挑右刺,指东打西,枪过处血光飞溅,十数名羌兵瞬即亡命在了他的枪下。 抬眼间,见南宫室里受一众羌兵包围,固若铁桶,身上满是创伤,脸上和战甲被血水喷洒的鲜红,左冲右突不得脱围,看他跌跌撞撞,蹒跚摇晃,举枪无力,落枪疲软,显然伤势不轻,体力已快衰竭。 忙踏步一跃,纵身飞将过去,枪出如龙,连勾带打,又有十数名羌兵死在了他的枪下,运集内力愤然一震,二十余名羌兵如沙包一样向四面弹射飞去,摔出两丈多远,他又挺直银枪左右一摆,打倒两排羌兵,将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军威武,周围的羌兵战战而退,一时间不敢降其锋芒。 云振南右手持枪,左手扶着南宫室里急切问道:“怎么会这样?城门为何会被攻破?” 室里力已乏竭,喘了几口,慢吞吞的道:“是……大皇子,楚王,他……他下的令,开城……迎敌。” 云振南心脏猛地一跳,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呆滞的如失了魂一般,只感觉天旋地转,一口老血险些喷出,实在是万万想不到,咬牙切齿的愤恨骂道:“天杀的,他当真是该死。” “驸马小心……” 一羌兵趁云振南失神之际挺枪刺向他,室里忙将他一把推开,替云振南挡下那羌兵的突袭,枪透后背,室里死在了那羌兵枪下。 “呀……” 振南勃然大怒,将那羌兵一脚远远踹飞了去,脑子里绞如麻织,全乱了套,如今城防已破,有辱使命,该当何为呢?逃走?将军守国门,有死而已,若是逃了,这数万将士又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忽听一声马嘶,嘹亮响彻。 云振南神情一激,扭头望去,只见“骓风驹”蹄蹬嘴咬,头撞尾甩与羌兵作战,看见他向他发警,奔了过来。 振南踢倒一名羌兵,借那羌兵的身子一踏,跃上“骓风驹”,慨然道:“老朋友,我们生死与共,杀。”银枪前指,豪情四射。 “骓风驹”远非常骏可比,灵性通人,与云振南近十年相处,早已惺惺相惜,它引颈一声高嘶,疾如黑豹般奔出。一众羌兵拦道,被它迎面撞翻,刀枪向它刺来,它前蹄扬起,一跃蹿过羌兵的头顶。 云振南座跨神骏如虎添翼,手挥银枪如舞白龙,横冲直撞挡者毙命,羌兵畏惧天将神威不敢与敌,就连羌军的战将逢着他也是立即回马绕开,金甲耀眼,银枪飘红,真是天人下凡,八面威风。 “云振南,你当真好威风,且看这是谁?” “姑爹,救命啊,姑爹。” 振南正筹思金岬关如今被破,该如何了断,忽听见有人呛他,望了过去,见是萧寒,又见萧寒的战马前驮着娥苓,他瞬间火烧中枢,心道:“难怪南宫楚才会背叛,原来小娥苓竟被他们抓了,可她怎么会被抓?” 他深知南宫楚才的爱女之心,软肋被戳,急关下失了大节。然此际已顾不得考究什么大节小义,看见娥苓他心头一震,想起儿子云梦昭来,小娥苓一声声“姑爹,姑爹,救命。”的叫喊更让他神乱心颤,汗流浃背,指枪骂道:“狗贼,你若有种就和我决一死战,驾。”胯下一夹,一踢“骓风驹”的马肚,朝萧寒直奔过去。 萧寒笑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提拽缰绳,调转马头,驰骋奔出关门而去。 “哪里跑,拿命来。” “姑爹,救我,姑爹……” 第43章 身陷泥沼(2) 云振南策马追出关门,穿梭于万马千军之间,阻挡者死,拦道者亡,奔腾夺路,直取萧寒。 东羌兵将早见他神威无敌,此刻更显英雄所向,夺路间银枪挥舞,闪烁耀眼,枪芒过处无有不胆寒,挑刺攒槊了数十人,皆是一枪倒毙,只看他如虎入羊群,张爪亡命,再无一个羌兵敢阻他者,纷纷退让闪避。 萧寒并不与云振南交战,只管夹路奔逃,时时回头瞧望,看振南追赶他是否紧急。见云振南离他尚远,一时间难以及近,他便出言辱骂挑衅,要振南追赶他更紧。 “骓风驹”尽管日行三千里,脚程极快,但在万军之中奔驰也难以发挥所长,是以一直追赶萧寒不上。 南宫娥苓不住叫喊:“姑爹救我,姑爹救我……” 翠灵灵、熟悉而亲切的叫声,伴着人马鼎沸,合着呼呼的风啸声一阵阵传入云振南的耳中,直击他的心灵,激的他更加急躁。 他深谙计谋,兵法韬略无不精熟,到此刻也明白萧寒是故意引诱他,其背后定然有极深的谋划,但娥苓一声声呼救直刺激他,他不能不顾。 金岬关被破,北狄和东羌大军厮杀混战,东羌兵强将广,远胜北狄,即便是他武力强横无敌,加入战场也已难扭转北狄颓败的局面,这等丧劣局势全是由南宫楚才一手造成的,当真是可恨,可恼,直令人神公愤。但小娥苓却是无辜的。 想到娥苓,振南对楚才的愤恨稍减了几分,他理解楚才的父女情深,对他小闺女的珍重宝贝,当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将娥苓救回,至于楚才的罪过,尽管他罪该万死,却业已迟了,万事也只得救回娥苓在做计较。 “萧寒,你个狗贼,竟然言而无信,站住。” 振南听见叫骂呼喝,朝来声望去,见是楚才也在策马追击萧寒。他一扯缰绳,“骓风驹”“哼哧”一声,转头向楚才拦了过去。 振南腕抖肩动,挑死了十多名羌兵,将银枪一挺,横挡在了楚才身前,内劲外放,形成一道薄薄的风壁。 楚才座下的战马受风壁冲击,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马嘶,颠簸下险将楚才掀下马背。他陡见云振南虎目生光,满脸愤恨,似直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满面羞惭的道:“帮我救回娥苓,我……自当自刎谢罪。”嘴唇颤抖,眼中涌出了泪水。 云振南的眉梢轻轻颤了颤,目光狠戾更甚,千般恼、万般怒这一刻卡的他发泄不出一句话来。顿了顿,从鼻腔中重重呼出一声长气,道:“还不快追。” 双马齐头,奔腾勃发。 拼杀冲出万军阻隔,只见萧寒已慌慌逃出老远,振南和楚才更加着急,丝毫不敢松懈,连踢马肚,催促急赶。 追击进一片林子中,云振南猛然醒觉,横枪挡在楚才前面,手勒缰绳,急忙驻住马蹄,目光深邃的观察左右,只见物出反常,隐隐有杀气飞腾,沉声道:“小心有埋伏。” 南宫楚才也已察觉到萧寒似乎是有意引导他们来此,牢牢握住手中铁枪,紧绷神经,小心翼翼的提防四周。 忽感觉地面微微震动,似有什么古怪在地下穿行。肃杀之气越来越浓,“骓风驹”和南宫楚才所骑的战马具都摇头晃脑,踢了踢马蹄。 “小心”,云振南虎躯一震,急睁双目,大喝一声,忙抓着楚才跳离马鞍,飞起半空。 “飕,飕,飕,飕……” 十数支羽箭从树林两侧飞射而来,振南和南宫楚才挥动长枪,将飞来的羽箭尽数拨落。紧随着“咚,咚,咚,咚……”几声大响,从地底飞窜出十多名黑衣人来,各个黑巾蒙面,手持弯刀,身上透露出的腾腾杀气显都不是寻常之辈。 振南微微怔了怔,正打量间,只见他们各挥手投掷出一枚黑色的小球。 振南和楚才都以为他们投掷的是什么古怪暗器,忙跳跃闪避,却见那些小球在空中砰砰爆炸,瞬即方圆四周六七丈内具被一片白雾包裹,他和楚才脸脸两贴具都看不清对方的脸面。 那十数名黑衣人趁着白雾弥漫,又从腰间取出绳索。那些绳索各牵带锋利的钩爪,闪着黑色的光芒,齐齐向白雾中抛去,只听雾中“叮叮当当”的作响。 楚才突然发出一声嚎叫,便听云振南喝道:“出去。”楚才好似被抛出的草垛,从白雾中飞了出来,摔出五六丈远。 他只看那十数名黑衣人举刀杀进雾中,便听一声龙啸之音响彻苍穹,震摄的周围的树木曳曳摇晃,枝条扑簌簌崩断坠落。 一条丈八金龙飞腾而出,在雾中缠绕盘舞,五六棵大树轰然断折倒地,爆炸声和着凄惨的叫声震的他耳鼓嗡嗡,头皮发麻,鼓膜都快被震破了,心脏直欲透过胸腔窜体而出,急忙紧紧捂住耳朵,咬切牙关。 待金龙消没,白雾去尽,只看地面坑坑洼洼,那十几名黑衣杀手已成了十几具死尸,横七竖八的挺倒在地,滚银枪插在地上,云振南凛然傲气的站立其中,只是气息颤乱,瑟瑟发抖,似乎消耗了极大的体力。 楚才忙站起身急跑过去,看着眼前疮痍壮观的景象大为吃惊,向云振南道:“这……”满脸不可思议的直直望着云振南的脸。 振南颤声深深呼了一口长气,道:“不妨碍,这招‘天威龙神掌’我此次只用了五成功力,还支持的住。” “天威……龙神掌?” 南宫楚才难按捺心里的激荡,他只知道云振南惊才绝艳,武艺超凡,却不想他竟还会如此厉害的旷世神功,暗暗愧疚:“若不是我,有他在,定然能守住金岬关,何惧东羌不败?可夫人和苓儿,我……”想着心里五味杂陈,眼睛酸溜溜的。 “云振南,尽管我不服,却不得不佩服,你确实厉害。可这又如何?你杀的了我么?金岬关已破,想必城中兵将也已死伤殆尽,北狄亡了,哈哈,哈哈,你注定要做个亡国奴,北狄如此,宋国也是如此,这就是你的下场。”萧寒突然出现在百丈外大声叫辱,在他身旁跟着十多名东羌骑兵,雄壮昂然。 南宫楚才怒灌胸肺,骂道:“你个狗娘养的,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北狄人,你萧家世代忠良,怎么会出了你们父子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萧寒笑道:“南宫楚才,你也不用叫嚣,你可别忘了,金岬关的大门是谁打开的,你身为北狄皇族南宫氏,和你相比我可差远了,哈哈,哈哈。” “狗贼”,楚才恨恼的咬牙切齿,眼中冷光凛凛,向振南道:“就是他绑了娥苓母女来要挟我,我才……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是北狄的罪人,我只求能救回她们母女,要杀要剐,我自向祖宗请罪。” 振南皱了皱眉头,眼中稍稍露出一丝温和,心想:“娥苓母女身在都城王府,守卫森严,又几经数道关防,要将她们带出可没那么容易,凭他萧寒还没有那个本事。” 只听萧寒又得意道:“你们现在是不是很想杀我而后快,不过可惜呀,我就是享受你们这种恨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你们追了我三十多里,不就是为这小妮子吗?那我就让你们看看。” 只见他旁边的树上一个小人儿被缓缓吊起,正是小娥苓,哭着叫喊:“爹爹,爹爹,姑爹,快救我,我好疼。” 南宫楚才心如刀绞,眼泪潸然而下,紧紧攥着拳头,目光切切火热的望着云振南道:“妹夫。” 振南素喜欢娥苓,亦是十分心疼,和楚才一般的难受。楚才恳求的眼神让他看到了一个为人父深情而急切的关怀,一时间似忘了楚才背叛卖敌一事,说道:“这些杀手想只是他的第一波埋伏,我倒要看看他还要耍什么手段,我们过去,当心些。” “天威龙神掌”霸道强横,冠绝无双,其断山倒岳的威力实是恐怖如斯。“骓风驹”和南宫楚才的战马具被其巨大的破坏力所震慑、远远躲开了去,若不是“骓风驹”是马中头头,南宫楚才的战马为它从命,只怕早已惊惧的逃之夭夭,无影无踪了。 振南和楚才各招手势唤来宝骏,骑乘了,紧提辔绳,缓步朝萧寒走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严严待阵以防四伏的危机。 第44章 身陷泥沼(3) 在距萧寒尚有七八丈处,萧寒勒令他们停住。他清楚云振南武艺超凡,尽管已经一步一步上了他设下的圈套,却也不得不小心应对,若云振南离得近了,突然向他发起袭击,他可抵挡不住。 若是将他擒获,以他做要挟交换南宫娥苓,届时他可就被动了,即便能如计划的害死云振南,只怕也要换他一条命走。他投叛东羌,大志未展,荣华未享,同归于尽可是极不划算的买卖,这交易可做不得。 而他这种顾虑也确是云振南谋划好的心思,此时来看恐怕要落空了。只见娥苓被紧绑双手,高高的悬空吊着,身上落着不少伤痕,看样子当是被藤条、或者鞭子抽打的,吊在树上轻轻飘晃,似乎已快奄奄一息。 在她周围的树上布着七八具扎满钢钉的滚木和两排削尖的竹排,稍有不慎娥苓便会被扎的血肉模糊,这情景只令楚才和振南痛心不已。 楚才眼中冒火,拧了拧手中铁枪,勒紧马缰,弓腰拔背。 振南看出他是要冲过去准备强行夺人,忙拉住他道:“别冲动,这狗贼做足了防备,若是蛮干,别说救不出娥苓,只怕连我们两个都要搭进去。” 楚才浑身颤抖,强压下急冲的怒火,恨恨的道:“那该怎么办?迟了只怕娥苓真的就没命了。” 顿了顿,又温言道:“好妹夫,就当我求求你,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愿意把这条命给你,只求你能救回娥苓,我只要她平安。” 他叛宗误国,宁可背负良心的谴责忍受疾苦,只因一门心思全在这小闺女身上,他十分清楚他为己之私而废大义,置万千国民将士的生命而不顾,百死也难赎其罪。 然他错误的行径已走到这般地步,死则死矣,只愿爱女无恙,列祖列宗即便不能容他也已无法回头,而能否救出娥苓,唯一的希望只在云振南身上。 南宫楚才此刻的心情云振南感同身受,说道:“我们现在完全被动,千万不能操之过急,急解决不了问题,他既引我们来此,必有谋划,倒要看看他怀的什么鬼胎。” 朗声道:“萧寒,明人不做暗事,你说吧,要怎样才肯放了娥苓,你我之间的仇怨我们自行解决,何必牵连孩子,你这般举动可太失风范了。” 萧寒大声笑了笑,道:“怎么?你们不商量了么?我正乐的欣赏呢,看这小妮子吊在这里很不是滋味吧,我就喜欢这种场景,你们若是在说一会,这小妮子只怕就要一命呜呼了,嘿嘿,嘿嘿。” 狂放而得意的笑声气炸人胸膛。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只要放了我闺女,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我曾经也算有过一段交情,娥苓只是个孩子,她是无辜的,只请你不要连累她。”楚才言之凿凿的道。 “我呸”,萧寒脸色急转,怒道:“你跟我讲无辜,你们当初杀我妻子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无辜,现在和我讲无辜。” 振南和楚才都深知他们和萧寒之间仇怨深固,绝无调和的可能,只能见机而动。振南道:“那你想怎样?” 萧寒冷“哼”一声,道:“我也不与你废话,你现在只要将自己的人头割下来,我立马放了这小妮子,你看如何?” 云振南脸色一变,眉头倏紧。顿了一会,说道:“以你的为人,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萧寒笑道:“你不信也无妨,我知道你武功高,来吧,这小丫头就吊在这儿,你若有本事将他救下,尽管来试试。” 南宫楚才呼吸越发紊乱,咬的门牙咯咯作响,道:“让我去。” “别冲动”,振南拦住他道:“你的武功还做不到,若我猜的不错,那些雷木和竹排一定和娥苓相连,只要一动就会一起砸过来,你们父女绝对没有半分生还的机会。” “那怎么办?” “我去。” “你?” 楚才既震惊又感动,他万万不敢想云振南既已识破了萧寒的奸计,竟还甘愿为他这个“叛徒”冒险,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委实愧疚无比。 振南冷冷笑了笑,道:“你没听他说叫我去吗?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他想害的人只是我,与你无关,他要报仇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就这种把戏可太小瞧我了。” 楚才问道:“那你如何打算?” 振南道:“等我过去将娥苓救下,他们必然向我厮杀,你就冲过去接过娥苓,然后只管逃路,什么都不要管。” 楚才微微怔了怔,道:“那你……” 振南轻笑道:“千军万马我尚且不惧,就凭他们几个烂头蒜,哼。”轻轻踢了踢“骓风驹”的肚子,马儿辨识,缓缓朝萧寒走了过去。 萧寒尽管筹划充足,但见云振南走过来,武力所慑,仍禁不住惶恐。为保自己不出丝毫差池,他令那十多名骑兵守备,自己骑马远远退开了去,若发现稍有意外,便立即快马加鞭,逃之夭夭。 云振南走到将近吊着娥苓的大树三丈外停下,稍时他出手,那些滚木、竹排必将统统向他砸下。 他武艺高绝,有把握解救娥苓,冲破机关;但“骓风驹”可却没有这个本事,为防老伙计不受连累伤害,他先得计算好这一步。 他见那守在旁侧的十多名骑兵并没有向他动手的打算,提运内劲,汇走经脉,握紧“滚银枪”,轻啸一声,脚蹬马鞍一纵,左手按定“骓风驹”的马头飞起半空,一记刀手斩出,“咔啪”,吊着娥苓的绳索应声而断,他忙将娥苓抱在怀里。 他所料果然不差,那些悬在娥苓身周的滚木、竹排确与捆绑娥苓的绳索相连,当绳索断裂的一刻具齐刷刷向他飞射而来。 他凌空侧身一转,避开两个滚木;又枪杵着一个滚木一弹,向上纵起半丈,银枪劈斩,将三个竹排击的粉碎;迎面又有两个滚木向他砸来,他将内劲贯于右臂,腕抖肩动,使出一招“青蟒出林”,将那两个滚木震的五零四散。 正要借势回身骑上“骓风驹”,冷不防从地底射出一排弩箭来,心底微微一惊,忙挥出银枪横摆,挑开数支弩箭,暗想:“这萧寒当真是奸诈,以滚木、竹排做幌子,原来这弩箭才是杀招,只是可惜……” 受弩箭强逼无法前跃,不得已只得纵身后退,“天威龙神掌”损耗了他不少真气,此际又在空中耗费了莫大的体力,眼下再无着力点,只能先落地借力。 他再起真气,飘落地上,正要借力弹起,却感到脚下忽然一软,心底大吃一惊,暗叫:“不好”,不等他反应过来,半截身子已陷了下去。 楚才也是猛然一惊,望着云振南掉进陷坑,一时间他竟不知所措。好半晌才叫道:“振南。”纵马急奔过去。 “别过来,接着。”云振南大声喝道,奋力将南宫娥苓向他抛了过去。 楚才将娥苓接在怀里,只见爱女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已然不省人事。 介同时,那十多名骑兵纵马齐出,绕开云振南,将南宫楚才团团围定。 楚才奋起,正要冲杀,那些骑兵已早有准备,一起向他抛出钩索。马蹄纷踏,每个人手握索头,围着他转灯一般。顿时间他全身被钩索所缠,如同捆扎的大粽子,毫无反抗之力,被拽下了马背。 萧寒远远望见这里的情形,喜的心花怒放,笑道:“哈哈,哈哈,成了,你终是得死在我的手里。”言语恨切之极,极为解气。 第45章 身陷泥沼(4) 云振南这才彻底恍然萧寒的最终算计,阴谋、阳谋并有,步步为营,千方百计的引导自己追赶他,伏兵暗杀,消耗他的体力,针对他顾重情义的性格,以小娥苓做人质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在专注对付明摆的机关时却忽略了隐藏的陷阱,谨慎终是一疏,致使身陷这泥沼之中。 他蓦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又恨又恼,恨恼交织下心里更生焦急,极力扭动身子,想找寻一个着力点,只奈何周围全是淤泥,又稀又软,半分力道也使不出,一种空乏而无力的绝望袭上心头,害怕却又极为不甘。 神骏通识,“骓风驹”望着云振南摆头晃脑,四蹄乱踏,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叫声。突然嘶鸣一声,扬蹄朝云振南纵去。 振南赫然一愣,待要发言阻止已来不及,“骓风驹”也深深陷进了这泥沼里,振南心里苦兮兮的只感动莫名,眼泪流了出来,只见“骓风驹”头贴着他的头蹭了蹭,温软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舔。 他了然“骓风驹”的心意,眼泪越流越长,哽咽道:“老伙计,有劳你了。”按住“骓风驹”的马头要借力跃起,哪知这淤泥稀软的出奇,他刚一用力“骓风驹”的身子便向下陷进了半尺,全然无济于事。 “哈哈,哈哈,怎么样?云振南,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吧。” 云振南见萧寒得意洋洋的向他走马过来,瞬即火炕全身,只快要燃烧起来了,怒道:“你个卑鄙小人,竟敢设计阴我。” 萧寒冷“哼”一声,道:“死到临头还敢逞强,从你当年害死我弟弟起,你便该知道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样?你可服气?” “狗贼,你别得意,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只会比我们死得更惨。”南宫楚才被紧紧捆缚着撂倒在地上,看着萧寒那副小人得志的恶心嘴脸,忍不住骂道。 萧寒心底动怒,眉头一凝,望向南宫楚才。对峙了片刻,轻叹一口气,冷言道:“且容你在嚣张一会,若不是拓跋宗元有交代,老子先杀了你。呸,废物。” “有种的你就杀了爷爷,来呀。” 萧寒看他叫嚣辱骂,委实难忍,下了马,走到他跟前,在他身上怒踹了两脚,一把抓起旁边的娥苓。 楚才大急叫喝:“别动我闺女,你个狗杂碎,你不得好死。”急恼的双眼通红,颈中、额上的青筋裂裂突爆。 萧寒冷冷一笑,道:“你说不动她就不动她么?我就喜欢看你们这种痛不欲生的样子,嘿嘿,来吧。”说着脸色一转,咬牙切齿,将小娥苓高高举起。 “不要,你个畜牲,娥苓……”楚才昂着头挣扎,声嘶力竭的激愤大喊,眼睁睁的看着萧寒将娥苓重重的摔在地下,这一刻他的心都碎了。 “啊……” “砰”的一声,但见小娥苓突然炸成了一团白烟,徐徐缥缈。一时间萧寒、南宫楚才、云振南全都愣住了,恍如做梦一般。 待白烟散去,小娥苓消失不见了,地上留着一个尺把来长的布娃娃,云振南和南宫楚才被唬的目瞪口呆,深觉莫名其妙。 只看萧寒皱着眉头顿了一会,走上前将那布娃娃捡起,甚为诧异的左右摆弄,一脸不可思议的道:“这……怎么回事?不是说傀儡么?怎么这么不经摔?这就现原形了?” 南宫楚才虽不像云振南那般心思巧妙,洞悉万机,但他身为帝国贵胄,也算博有见识,知道世间多存妙法。素闻东羌诡邪,有一种惑人耳目的妖术,称之为“傀儡术”,看来这娥苓并不是自己的亲闺女,只是一个傀儡娃娃,此刻他方才明白他和云振南竟都被戏耍了,怒道:“萧寒,你竟敢框我?” “哼”,萧寒轻蔑一笑,将那布娃娃随手一抛,说道:“本来还想戏弄你一番,既然你已经识破了,那也无妨。你别忘了,你真正的妻女仍在我们手上,你识破了又能怎样?东羌多的是能人异士,只这一个布娃娃便能将你和云振南抓获,你们是不是很气?很不服吧,但又能奈我何?” 楚才被刺激的一时语塞,再说不出一句话,恶狠狠的瞪着萧寒,只想将他活生生咬死。 但听萧寒接着道:“留着你还有用处,你应该感到万幸,但是他……云振南,你今天必死无疑。”转过身,目光眈眈的望着云振南道:“你只不过是一个败军降将,只是宋国的一条野狗,凭什么可以冠享荣耀?不但害我兄弟,还杀害我的妻儿,今天我就要让你为他们偿命。” 楚才道:“萧克的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也可以说是你害死的他,凭什么算在振南头上,你可真是个小人。” “住嘴”,萧寒大怒喝道。 论其事情原委,不得不从十年前说起,那时北狄虽偏居一隅,但国力强健,宋国虽久据中原,但却国力孱弱,南宫治隆觊觎宋国的繁华已久,向有一统中原之志,便发大兵进袭“金雁关”。 时下宋国大将“西门方灼”奉朝廷令统兵支援“金雁关”,其部属三杰“江敬诚,叶世雄,云振南”尽管年轻,但皆为骁勇三军的猛将。 尤其云振南,不论武功还是军事才能在同辈中都皆属翘楚,初到“金雁关”就打的北狄大军大败溃逃,领兵将军正是南宫楚才,那也是云振南和南宫楚才初次结下仇怨,也为后来的嫌隙埋下的隐患。 北狄势强,该当擒贼擒王,勒令其退军,但两次刺杀其主帅都未能成功,再难有第三次,只能唯巧取胜,将北狄打回老巢。 云振南根据形势制定出奇兵进袭“长蛇谷”的计谋,只可惜被“金雁关”的叛徒、副将杨庆忠走漏了消息,致使长蛇谷奇袭反受了北狄军的埋伏,导致宋军大败,云振南,叶世雄,江敬诚三杰皆为北狄所俘。 那时,琼瑶公主亦为北狄将军,虽身为女子,但却丝毫不输男儿的气概,武力更是在南宫楚才之上,名副其实的女战神。 云振南与她在千军万马中之中相识,惺惺相惜,互生情愫。南宫治隆更是不但不计较振南对他的两次刺杀,反而对他的英雄气魄十分赏识,愿招他降赘。 只是云振南深受周子夫的教化,虽然爱慕琼瑶公主,但却不敢背宗忘祖,宁死不愿投降北狄,南宫楚才也主张将他三兄弟杀掉,以振军心。 良才既不得用,那便只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南宫治隆下令将三人推出帐外,在三军面前斩首示众。 琼瑶公主跪求老父,以自己性命相要挟,逼迫南宫治隆留人。 南宫治隆深了爱女的性情,知道她言出必践,云振南若死,她定会随云振南魂追九泉,怜惜爱女,又深爱云振南大才,思虑再三,开出了若云振南归降便释放他两位义兄的条件。 云振南心如沸水翻滚,痛苦徘徊,左右权衡下,心想:虽然失了忠义,但牺牲他一人得换两位兄长的性命,确实十分划算。便委曲求全答应了南宫治隆的条件。 叶世雄和江敬诚被释放南归,南宫治隆得知东羌在后方有异动的消息,以防背刺,暂且搁置了南征宋国的的打算,率军北还,云振南被带回了北狄。 在北狄住了月余,被穿琵琶骨的伤势经过细致疗养也已基本康复,南宫治隆看他和琼瑶公主确是两情相悦,便赐下婚事,但却遭到了以梁王萧蚩尊为首的北狄权贵一致反对,直言一败军降将,不配被皇家招赘。 萧寒深深爱慕琼瑶公主,也是为父亲争取更多利好,当众提出他也要求娶琼瑶公主,琼瑶自是不愿。 萧蚩尊在朝廷位高权重,又得不少朝臣的支持,南宫治隆为稳定人心,不便以权势强压与他直接交恶,便心生一计,他相信以云振南的武功当世难有敌手,是而设下“比武招亲”的局,胜者即为驸马,一则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再则也可以让云振南立威于一众权贵之中,委实一举两得。 萧蚩尊知道云振南的厉害,回到王府便紧锣密鼓的和萧寒、南宫楚才商议对策,其时楚才和萧寒交好,也支持萧寒获胜。 恰逢萧蚩尊的次子萧克在东羌学艺回来省亲,四人商议好计策,确保万无一失,势要将云振南毙命。 第46章 将星陨落(1) 翌日,艳阳灼灼,碧空万里如洗,广场上密密匝匝站满了人,汗流浃背,如沐大雨,但仍是气氛高涨,人们似一点也不觉得炎热,有的翘首而望,有的低声议论,更有的大声欢呼为萧寒助威。 广场北侧的金黄大罗伞下南宫治隆居中端坐,神态俨然,形似泰岳。挨他左边坐着萧皇后,右边坐着沐贵妃。琼瑶公主,南宫楚才,南宫楚俊分坐在后侧,两旁是各班文武大臣。 北狄风气彪悍,最重骑射,第一场比试便是射箭。 武官讲明了规则,云振南同萧寒各持硬弓,腰挂箭囊,走下场中。 看那标靶大约一百五十余步,萧寒率先出手,他稳扎步子,左手托弓,右手扣箭,眯着眼睛瞄准,羽箭射出,“飕”的一声,正中靶心,瞬间全场一片呼唤,尽是喝彩之声。 他冷眼睥睨云振南,露出不屑而得意的笑容。云振南只做不理,如同没有看见一样,只看萧寒接着出手,又连射出九箭,箭箭皆中红心。 如此精妙的射术别说在北狄是为翘楚,就是放眼天下也是少见,全场沸腾了起来,就连南宫治隆都不禁暗暗叫了一声“好”。但却难为了琼瑶公主,紧蹙柳眉,心慌乱跳,急的浑身燥热,她知道云振南虽然武艺高强,但论其射术,在看了萧寒十箭全中红心以后失去了信心,心里没了底。 萧寒志得意满,嘲讽云振南不如趁早放弃,免得输的太难看。 云振南只微微一笑,眼中满是不屑,张弓搭箭,亦一箭射中了靶心。 琼瑶公主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长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了笑脸,暗自鼓劲儿:“加油啊,一定能赢的。” 萧寒却是脸色一变,凝重了起来,冷声道:“才中了一箭而已,还有九箭呢,我就不信你能全部射中。” 云振南要狠狠打他的脸,说道:“那你可看好了。”抽箭于囊,搭弓声响,“飕飕,飕飕……”箭发连珠,如行云流水般连射八箭,箭头接箭尾,箭尾连箭头,八支羽箭几乎连成了一条箭链,箭箭皆中红心。 所有人看的目瞪口呆,论其精度云振南和萧寒可说是旗鼓相当,不分高下,但论其射速,如云振南这般快疾的连发,似都不用瞄准的,远远胜出了萧寒一筹。 就在大家仍自为云振南精湛的射术感到惊讶时,只看他再次张弓,一箭射出,“砰”的大响,箭矢着落,力道出奇的大。 若先前九箭只是让人赞叹,那这最后一箭可着实让他们深深的震撼,只见那支箭直透萧寒的箭靶,射穿了一个大窟窿,靶上的羽箭被纷纷震落在地。 所有人具都惊呆了,挢舌不下,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万千个“怎么可能?”他们自不知云振南在那支箭上附着了内劲,而这一招也不是一般宵小可以办到的。 “好,太棒了。” 琼瑶公主从吃惊中回过神来,连连鼓掌;南宫治隆满脸堆笑,手捋胡须,轻轻点了点头。 “你……” 萧寒也深感不可思议,气的脸色铁青,转身向南宫治隆道:“陛下,这局不算,他……他犯规了,我不服。” “你有什么好不服的,输了就是输了,你输不起吗?你要是也有这样的本事,我就嫁给你,不然就闭嘴。”琼瑶公主怒道。 萧寒被刺激的大喘粗气,恨切咬牙,说道:“总之他就是犯规了,狡辩也没用。”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鹰鸣,唳绕苍穹。 云振南抬头望天,只看天空湛蓝如碧,浮云点点,雄鹰振翅盘旋。他蓦然计上心头,暗想:“你叫的可真不是时候,该是你这畜牲自己作死,可怨不得我。”向萧寒道:“那好,既然你不服,那我们就再比一场,你看如何?” 萧寒已自知射术不敌,正寻思如何回云振南,只看振南向南宫治隆道:“皇上,既然萧将军说我犯规了,那我就和他再比一场,靶子是死的,难显真本事,为恐萧将军再有说词,我就和他比谁能把那只老鹰射下来,不知皇上可否应允?”指向天上的老鹰。 “什么?射鹰?” 他此言一出又引起全场一片哗然,诸人纷纷看向天空,只看那鹰已将近云端,距地何止百丈,就是三百丈也难括其高,这般距离非巨弩不能及,而巨弩又岂是人力能开动的?不是闹玩笑么? 南宫治隆见云振南言之凿凿,似乎成竹在胸,不像是胡吹大气,说道:“你若真有本事,朕允了。” 云振南笑了笑,向萧寒道:“萧将军,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寒被噎的不知该如何应话,好半天才哏哏巴巴的道:“你……你逞什么能,那么高,弓箭根本就够不到。” 云振南轻笑道:“这么说,你是打算认输了?” “我……” 萧寒道:“好好好,你若真能将那鹰射下来,我认输又有何妨。” 云振南瞬即脸色一沉,星目熠熠,灿如电火,冷冷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所有人都是见证,那你就看好了。”从萧寒手中撩过铁弓。 只看他将两张弓并作一张,从箭囊里抽出羽箭,脚下稳扎弓步,搭箭上弦,运起内劲,背部的肌肉高高坟起,身周劲风激荡,落脚处的地面凹下去三寸有余,扯的两张硬弓“吱吱扭扭”的响。 诸人无不惊呆了。 萧寒喉头发堵,禁不住挪步后退,只感觉眼前的根本不是人。 南宫治隆霍然起身,直勾勾的望着云振南,为了增加比试的难度,也是为暗中偏袒云振南,他选取的铁弓每张都有五石之重,料想以云振南的本领必能拉开,是才要射出十箭,比箭靶上箭多的、且精准度高者为胜。 他只想萧寒膂力强大,却没想到五石之弓萧寒竟也能连开十弓,要清楚普通人多数顶多只能开三石弓,四石几乎已达极限,五石可谓是万中挑一,更不要说连开十弓了,而云振南竟能将两张五石弓并作一张开动,实非天人不可为,不怪乎场中上千人无不震惊不已。 只看那两张弓被云振南拉扯的如同满月,顿了一会儿,五指松动,弦响箭出,好似疾发流星直冲霄汉,瞬息间便肉眼不可企及。 云振南手搭凉棚望着天空,呢喃道:“别急,让箭飞一会。” 忽听一声悲凉的“哀鸣”从天上传下来,只看那鹰凌空“扑棱”了几下,随即便好似一朵黑云坠落,打着转从天上飘飘而下,滴滴溜溜落在了广场外围。 “好,真是露脸呢,美伦果然是没看错人。”南宫治隆重重的握拳说道,扭头瞧向琼瑶公主,但看爱女面如桃花,眼中充满了盈盈喜色正望着云振南,目光尽显脉脉深情。 南宫治隆的亲卫深窥君心,喜呵呵的恭言道:“陛下,待我去将那鹰取回。” 南宫治隆点了点头。 那亲卫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将老鹰扛了回来,稳稳的慢慢放在南宫治隆跟前。 众人看这鹰果然雄奇无比,通体黝黑,羽坚如铁,双翼展开足有一丈多长,当属草原珍稀品种,难怪可以翱翔九霄。 南宫治隆俯身抚了抚鹰背,嘴角含笑,甚为得意,心想:“这桩买卖做的着实不亏,将军神勇,古今罕有,确是美伦的良配。” 云振南向萧寒道:“怎么样?萧将军,这一次你可服气了?” 萧寒甚是愤恼,却也无可辩驳,恨恨说道:“这一场就算你赢了,下一场,我看你还如何赢我,哼。”说罢愤懑的走下场去。 第47章 将星陨落(2) 歇息了小半个时辰,云振南走下场,这一场是实打实的武力比试,却不见萧寒入场。云振南向四周观望,见一男子似在向南宫治隆说道着什么,便而那男子走下场来。 云振南看他二十三四的年纪,中等身材,在北狄人中可显得略矮了,面皮白净,高鼻方口,右眉旁生着一颗黄豆大的黑痣,一对细长的狼视给人一种极其狡狯的感觉。见此人面生,问道:“敢问阁下是谁?” 那男子轻轻一笑道:“在下萧克,乃是萧寒的胞弟,特代兄长向足下讨教,听闻足下原是宋国的将军,今日归降我北狄,不知武艺究竟如何,可敢与我一较长短?”言语中映射对云振南降将的讥讽,口头上先是要给云振南一个下马威。 他盘算的小九九云振南又如何听不出?但振南心性沉稳,并不着恼,不卑不亢的道:“这只怕于规矩不合吧,比试较量乃是我和萧寒之间的事,你虽是他兄弟,但他又没死,你代他出战……只恐于理难说吧。” 萧克道:“我是代兄娶嫂,皇上也已应允,有什么难说不难说的?莫非足下的盛名只是徒有虚名,你怕我?” 其时云振南年轻气盛,虽不骄傲,但却并非苟安忍耐之辈,只是问明事情的原委,萧克的一番话极大刺激了他狂冽的战意,说道:“你要战便战,我何惧之有,来吧。” 二人拉开架势。 云振南见萧克步履沉稳,神定如松,远不像他外表那般轻浮,知道他有绝艺傍身,心下不敢大意。 云振南同萧寒比试射术时萧克也早瞧在眼里,深明云振南内功精湛,膂力惊人,也有些忌惮;但他仗着师门相赠的后手杀招,倒不是过于顾虑。 高手对招,冷目双凝,一阵风扫过,二人瞬时暴起。 云振南以指做枪,锋芒点出,一招“羚羊顶角”直袭向萧克的胸口;萧克见云振南出招狠辣,一上来便是杀招,他本已使出的一招“盘龙渡江”只待攻敌小腹,但见云振南的指尖已罩住他胸前要害,若不回防必受重伤,只得变攻为守,双掌交错,格开云振南的手臂,招中蕴招,抓向云振南的双肩,心想:“若云振南双肩受制,他这一双手臂可就废了。”恶毒的念想下集运内力,贯于双掌。 哪知云振南双臂一沉,肩向后缩,矮身点向他腹部的梁门穴。 萧克见机极快,见要穴被攻,急忙缩腹,右腿向前回撩,膝盖隆起,撞向云振南的裆部。 振南猛然一惊,右臂下沉格开他膝撞,向后跃开,怒骂道:“卑鄙的东西,果然不是什么好鸟,竟用这样的阴招。” 萧克冷笑道:“什么阴招不阴招,能打赢你就是好招。” 云振南尽管未用“滚银枪”,但他以指做枪,换这几手,萧克已经明白云振南的招式非常精妙,远在他之上,巧打难胜,偷阴又不成,只能以硬碰硬,便即冷眉凝目,提运内劲,瞬间身周的气氛爆涨。 云振南微微一怔,不由赞道:“好强劲的内力。” 他此刻也明白了萧克确不是易于之敌,远非萧寒那种空有孔武蛮力的匹夫可比,看他所散发的气势,拿不准自己是否能够完全挡下,也无暇思虑,忙将双臂下沉,内劲贯通全身,摆出一副“猛虎出笼”的姿势,只待敌人来袭。 只看萧克身躯一震,疾如猎豹般袭到他身前,双拳掼出,攻向他胸口;云振南抖肩张臂,双手画圆,一开一合,卸开萧克的部分拳劲,顺势双掌前推,拳掌相搓,“砰通”一声,内劲碰撞,荡起一阵罡风。 云振南和萧克各向后叠连退了五六步,萧克稍稍一滞,禁不住“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云振南也只感气血翻涌,喉头发甜,心想: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对阵绝不能输“势”。强行将那一口血又咽了回去。 “好样的。”琼瑶公主欢喜的喝了一声彩。 萧蚩尊和萧寒见萧克似乎不敌云振南,有些坐不住了,心里猫挠的似的。 场外诸人皆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两人的战局,鸦雀无声,精彩的争斗已让他们忘了他们都是萧寒的拥护者。 萧克用手背抹掉嘴上的血迹,恨恨的盯着云振南道:“还真是硬性啊,连我的硬气功都奈何不了你。” 云振南暗暗压下腑脏的伤势,顺了一口气,朗声道:“横练硬气,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也只有这点能耐。” 振南的轻蔑气的萧寒脸色涨青,他尽管不甘,却是不得不服,心想:“这云振南确是个劲敌,留下他必成大患,看来只能用这一手了。”想着猱身上前,拳风虎虎,掌影飘飘,同云振南又斗在了一起。 又拆解了十余招,萧克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向后斜趔。 云振南见他中门突然大开,这个破绽可是将他一举击败的绝佳良机,忙紧步跟上。但见萧克忽然露出诡邪的笑容,心底一惊,暗叫一声:“糟糕,有奸计。”只感觉胸口一紧,仰天一跤跌倒。 诸人一脸迷茫,明明云振南占了上风,眼看就要获胜了,怎么就突然摔倒了?也没看见萧克出什么重手啊,真是莫名其妙,难道是北狄的神明在护佑北狄人?才使云振南落败、萧克得胜的? 南宫治隆,南宫楚俊,琼瑶公主都紧张兮兮的紧盯着场中;萧蚩尊和萧寒却是一脸的狂喜。 萧克信步走到云振南跟前,得意笑道:“这回看你还不死?”突见云振南急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右手在腰间一摸,挥甩而出,亮光闪处一细物正中他左肩。 萧克“啊哟”一声,打了个趔趄,向后连退了三步,忙捂住肩头,惊恐万状的望着云振南道:“你……你……这怎么可能?”一脸的难以置信。 云振南冷声道:“哼,雕虫小技,你们还真是蛇鼠一窝呀,不过这种阴招对我可没用,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琼瑶公主眉飞色舞,拽着南宫楚俊的手又蹦又跳的大笑道:“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不会有事的,看吧,是不是?” 南宫楚俊被她摇晃的头昏脑涨,他们兄妹感情甚好,挣开她的手,扳着她端端正正的坐好,说道:“你安分点,好歹是个姑娘家,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羞不羞?”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琼瑶公主一缩脖子,娇娇的嘟了嘟嘴。她英姿飒爽,这般小女儿的姿态南宫楚俊还是第一次见,只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萧蚩尊和萧寒,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似在互相询问:不是说天衣无缝么,云振南必死,这怎么回事? 诸人各安心事,突看萧克“扑通”跌倒地上,身子蠕蠕扭曲,形如抽风了一般。 云振南也吓了一跳,不知萧克又要耍什么手段,本能的向后跳开。这才感觉到异样,他离萧克不过六七尺远,看的清楚,只见萧克口吐白沫,嘴唇和脸都变成了酱紫色,眼睛,鼻孔,耳朵都流出血来,形状可怖之极,显然中了剧毒。 一会是云振南,一会又是萧克,这样反复颠倒,刺挠的一班吃瓜群众摸不着头脑。 萧蚩尊忽感大事不妙,霍然起身,疾步抢进场中,蹲在萧克身旁叫道:“克儿,克儿,你怎么样?”只看萧克已然一动不动,伸手一探鼻息,已经气绝身亡。 萧蚩尊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冷气从头顶直贯到脚心,怒视着云振南骂道:“你这贼杀的南蛮子,竟敢杀死我的克儿,我要你偿命。”疯魔似的向云振南扑去。 云振南向旁避开,萧蚩尊脚下打拐,摔了个狗吃屎。 “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有下毒,你休想诬陷我。” 南宫治隆,楚才、楚俊两兄弟,连同琼瑶公主,萧寒皆忙奔下场,眼观萧克的死状如同恶鬼一般恐怖,只感觉头皮发麻,心脏怦怦乱跳。 南宫治隆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萧蚩尊哭求道:“陛下,你一定要为臣做主啊,这贼蛮子杀害我儿,我定叫他不得好死。”恨切咬牙,势要将云振南碎尸万段不能解其恨。 南宫治隆望向云振南,示做询问。 振南道:“皇上,我是被冤枉的,这全是他自作自受。” 萧蚩尊怒道:“你这毒子,害死我儿还敢逞口舌之快,我要你偿命。”扑上来,又要扒拉云振南。 琼瑶公主将他奋力推开,愠道:“你急什么?干么不让振南把话说完。”拉了拉云振南的衣袖,努努嘴道:“你说呀。” 云振南道:“是他想要暗算我,反自己着了道,他是死在自己的毒针之下,不信可以扒开他衣服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大家一看便知。” 南宫治隆让南宫楚才去操作。 云振南提醒道:“小心点,那毒可是毒的狠,只怕见血封喉。” 南宫楚才看了他一眼,这“千人杀”的毒性何止是见血封喉,南宫楚才与萧寒,萧蚩尊等人同谋,他甚清楚,就是一头牦牛中了也熬不过一时三刻,何用云振南提醒他,他自然万分的小心翼翼。 他心知肚明,但父皇既然有命,他也只得做做样子,慢慢扒开萧克的衣服,只见萧克身上的皮肉也已完全变成乌紫之色,左肩头插着一根三寸余长的银针,深钻进皮肉。 萧蚩尊微微怔了怔,眼珠一转,说道:“这就是你杀害我儿的凶器,真是歹毒,你还有何话可说?” 云振南再压不住心底的情绪,勃然大怒:“你这老匹夫,净想着诬陷我,你是要证据么?好,我就拿给你看。”跨步走到萧克的尸体前,捋起萧克的衣袖,只看他手腕上套着一个皮革圆套。 云振南将那圆套取下,递到南宫治隆面前,里面还有四根未发射的银针,转向萧蚩尊道:“你还要狡辩吗?要不要将这四枚银针和你儿子所中的毒验一验?” 目光凛然的直勾勾盯着萧蚩尊,咄咄逼人的道:“这件事我不相信你不知情,看来你这龟儿子确实是该死,死的好,他要没想置我于死地,又怎会自食恶果?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他难道不该死吗?” 南宫治隆轻轻皱了皱眉,说道:“振南,注意言辞。”话点云振南,心里却对他的说辞和道理十分赞赏。 琼瑶公主补刀道:“振南又没说错,这萧克不但阴险,还卑鄙无耻,居然想要振南的命,我看他就是死的好。”说罢紧紧挽住云振南的手臂。 南宫治隆无奈的摇了摇头,向萧蚩尊道:“梁王,你怎么说?” “臣……” 证据当前,萧蚩尊无从抵赖,只得叹道:“臣无话可说,只是克儿行此糊涂之事臣确实不知情,还望陛下明察。” 琼瑶公主道:“哼,自然是该好好查查。” 南宫治隆慨然叹道:“算了,此事就此作罢,萧克尽管是自作自受,但他暴毙身亡也是梁王的不幸,就这么着吧。”说着望向萧蚩尊,眼神汇道:“朕给你这个台阶也是照顾你的脸面,希望你懂得进退。” “且慢”,萧寒忽道:“你说是我弟弟发射暗器害你,既然这暗器的毒性这样烈,那为何你却安然无恙?” 云振南从腰间解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绿玉佩,朗朗说道:“恶人自有天收,善人自有天佑,好巧不巧,那毒针正好射在了我的玉佩上,你说是不是我命不该绝?”洋洋得意的将玉佩递到萧寒面前。 萧寒看那玉佩上果然有一个未被扎穿的小孔,心想:“二弟的机括发射力道甚大,这小小的玉佩竟然能够挡下,该死的,这小子当真是好运。”心里恨恼无比,但到此境地他也再无话可说,至此云振南和萧家埋下了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云振南身陷泥沼之内,他发现他越动下陷的越快,不敢在动。可即便不动,下陷的速度尽管慢了,但仍不能阻止下陷的趋势,已从腰间快淹到了胸口,这种有力难从的无助感使他心灰意冷,仰天一声长叹,心道:“看来今日……真是在劫难逃了。” 萧寒两眼放光,既痛恨又得意的道:“哼哼,任凭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今天也插翅难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安生的死了,我说过,一定要亲手宰了你。” 从马身上取出弓箭,左手张弓,右手开箭,咬着牙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手指松动,一箭正中云振南的胸口。 振南眉头一紧,闷“哼”了一声。 “振南,妹夫。” 南宫楚才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大叫,脑袋连连磕地,涕零具下的道:“是我害了你,是我误了北狄呀。啊,萧寒,你个狗杂种,有本事的冲我来。” 楚才嘶叫的越痛苦,萧寒的心里越激荡、越感觉振奋,心理已近乎变态的地步。他又向云振南连射出两箭,箭箭皆在致命要害。 振南只感觉两眼昏花,清晰的感受到鲜血从他胸前的疮口处流出,只看他身周的淤泥被血水染的一片通红,历历往事忽然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浯溪镇,父亲,母亲,姐姐,邻里乡亲,大哥,二哥,西门老将军,南宫治隆,琼瑶美伦,梦昭儿……向他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清,浮浮飘飘,孤身人影,渐渐落残,两眼一黑,垂下了头。 第48章 将星陨落(3) 萧寒的箭囊中共有二十八支羽箭,他三箭射死了云振南仍不肯罢手放过,直至将二十八支箭尽数射在云振南的身上才停了手,仰头长长叹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继而放声狂笑。 晚秋风凉,一阵风儿吹过,秋风夹着狂纵的笑声刮的树上的枯枝“嚓嚓喇喇”的轻响。 不知是风沙迷了眼,还是大仇得报、喜极而泣,萧寒的眼角漫出一点点泪水,倔强而阴鸷的笑容充斥满脸庞,好像妻儿死亡的屈愤随着这点点泪水的流出终于得到了宣泄。 他唤人将云振南的尸体用绳索套住捞出泥潭,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彻底做完,心愿不算终究完成,他要将云振南的头颅割下,一则祭奠至亲的亡魂;二则要等北狄破国之时,将云振南的人头送到琼瑶公主面前,好好打击、羞辱她,亲眼看着她崩溃绝望,痛不欲生,方才能算真正的消除心头之恨。 忽听蹄声槖橐,马铃声响,一彪人马急乘而来。萧寒循声望过去,见来人正是父亲,后面三十余名骑兵随行。 萧蚩尊到前跳下马,忙扶着萧寒问道:“你没事吧。”语间极尽关切之情。 萧克早死,孙儿又丧,萧寒是他如今唯一的至亲,也是他萧家仅存的血脉,他可不敢让萧寒再出丝毫意外。 萧寒笑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萧蚩尊重重舒了一口气,望了满身箭矢的云振南一眼,说道:“这蛮子异于常人,我着实为你提心吊胆,好,杀了他就好。” 萧寒轻蔑笑道:“他再厉害又如何,终究也是血肉之躯,还不是得死在我的手上。也多亏了冯先生的妙计,要不然还真不好对付。” “天杀的狗贼,你们不要得意,老子咒你们不得好死,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南宫楚才心想云振南的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全是由萧蚩尊父子设计他的,他无力报仇,只能恶言辱骂,发泄心里的怨恨。 “你闭嘴,云振南都已经死了你还敢叫嚣?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活剐了你。”萧寒将一撮土踢到他身上。 萧蚩尊道:“一个废物而已,你何必跟他较劲?自然有人收拾他,我们坐看笑话就好。” 萧寒朝南宫楚才啐了一口,脸色忽地一变,不解问道:“爹,你说拓跋宗元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特意嘱咐要留这废物一命,一刀杀了不是一了百了么?” 萧蚩尊轻捻胡须,目光深邃,也是疑惑。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一时也不解,不过想来他该是有自己的打算,现在我们寄人篱下,他既有命,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便是,反正云振南已死,他这种废物杀不杀的无关紧要。” 萧寒蓦地极怀得意的道:“爹,你说这次杀死云振南谁的功劳最大?” 萧蚩尊细细审视着儿子:“你想说什么?” 萧寒轻轻笑了笑,道:“我想说什么你还不知道么?云振南让拓跋宗元极为忌惮,是我们出主意绑了伊利米雪和南宫娥苓,又是我冒着天大的危险把他引到这陷坑里,你说这头功不该是我的吗?” 萧蚩尊的脸色稍的凝重,说道:“寒儿,你的想法很危险,上峰最忌讳的便是居功自傲,我们并非羌人,不可能完全取得拓跋氏的信任,所以一定要谦虚谨慎,步步小心,千万不能引人忌恨而惹火烧身。”说着突然听见泥沼里发出动静,转头看去,见是“骓风驹”还没有被溺死。 萧蚩尊眼珠骨碌碌一转,唤道:“快,快把那匹马捞上来。”手微微发颤的指向泥沼。 四名骑兵下来马,取了绳索,打上套,抛入泥沼中,将“骓风驹”的马头牢牢套住,拖上岸来。 此时的“骓风驹”浑身淤泥,嘴里、鼻子里也灌满了,已快奄奄一息,萧蚩尊如不救它,不消一炷香时间便会随主而去。 萧寒问道:“这是云振南的坐骑,救它作甚?” 萧蚩尊道:“为将者一重兵刃,二重战骑,据我观察拓跋宗元也是一个极其爱马之人,云振南这匹马可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把它送给拓跋宗元必能讨他喜欢,也显示我父子的诚心,对我们今后在东羌的发展也有一定帮助。” 萧寒点点头,抱拳恭声道:“父亲深谋远虑,眼光长远,儿子佩服。” 萧蚩尊笑了笑,拍着他肩膀道:“你我父子还用说这般客套话么?” 萧寒又问:“那我们现在做什么?不知金岬关上的战事如何了,这云振南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萧蚩尊捻须思考。 萧寒道:“我的意思是把他的头砍下来带回去,功劳拿到即可,尸身就给他留在这儿,这里晚上多的是野狗、野狼,一定能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萧蚩尊摆了摆手道:“不可,还是将他的尸体完整的带回去,如何处置全由拓跋宗元自行来决断,示以我们对他的尊重。” 想来东羌强悍,没有了云振南的支助,金岬关的战事应该早已了结,父子二人押解着南宫楚才,带着云振南的尸体往金岬关而去;“骓风驹”暂且体弱,由四名骑兵牵着随后慢慢驱赶行进。 金岬关战事早毕,天色将近傍晚,落霞的红如同这漫漫雄关上的渍渍血污一样,难辨其何为红霞,何为鲜血。晚风徐徐,滴滴鸟鸣,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金岬关的上空。 拓跋宗元站在城墙上正眺望蔼蔼暮色的远处山景,突一兵卒来报:“启禀元帅,萧蚩尊和萧寒已进到关内,云振南已死,南宫治隆被生擒活捉。” 拓跋宗元微微一震,怔了怔,道:“知道了,你先去吧。”语声平和,说的漫不经心。 一众兵将围在云振南的尸身周围,凝重的望着这个令他们崇敬无比的元帅都万分头疼的北狄将军,心里五味杂陈,他们对英雄是崇敬的,并不因他是敌人而贬低他,反更生出敬佩之意。见拓跋宗元到来,纷纷向旁,让出一条道。 拓跋宗元走到云振南的尸体前,凝望了一阵,转向萧寒道:“萧将军辛苦了,这番大功本帅记下了,等到攻破北狄国都之时本帅必有重赏。” 不待萧寒回话,萧蚩尊忙道:“元帅言重了,萧寒哪有什么功劳,全仰仗冯先生本领高绝,神机妙算,萧寒也只是做了他的分内之事。” 拓跋宗元轻轻一笑,道:“萧先生不必过谦,本帅向来赏罚分明,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我绝不含糊。” 萧蚩尊笑着躬身行礼:“那……多谢元帅。” 拓跋宗元望向一旁的南宫楚才,见他被打晕堵了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蚩尊道:“这便是南宫楚才,此人鲁莽,我怕他万一冲撞了元帅,这才将他打晕,静待元帅处置。” 拓跋宗元道:“嗯,你有心了,先带下去吧,待我明日问他一些事宜。”说的轻描淡写。 萧蚩尊揣测拓跋宗元的语机,他特意交代不可杀死南宫楚才,现在人就在他面前,为何他又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其心思之深沉当真难测,命人将楚才带了下去。 拓跋宗元又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都去吧。” 这一着莫说萧蚩尊看不明白,东羌和拓跋宗元贴身相处的诸将也看不明白了,他们从未见过拓跋宗元如此好似忧郁的一面,但既然元帅有命,他们只得听从,纷纷退了下去,独留他和云振南的尸体相伴。 拓跋宗元望着云振南的脸,回想他和云振南的那场大战,眼睛有些湿润,叹道:“生而不得其时,可惜呀,一代骁将就此陨落,只怕除你之后再没有人能是本帅的对手了,真是可惜。”他自万万料想不到,多年以后他将迎来一个更为强劲的对手,一个本领犹在云振南之上,满门忠烈的对手。 第49章 知己黄泉 翌日,他下令将云振南予以厚葬,并传令撰写文书,通告天下,全军致敬哀悼。 萧寒知此讯息,忙叫上父亲来见拓跋宗元,说道:“元帅,他可是敌将啊,你予他厚葬也罢,怎么还叫全军哀悼?将士们会怎么看?北狄若知道元帅如此,如何还会对我军有敬畏之心?不是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吗?” 拓跋宗元不温不热的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呢?” 萧寒的一对眸子倏然转冷,说道:“末将早有主意,这云振南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恳请元帅将他的头颅砍下,祭奠我的亲人,同时也可以振奋军心。” 拓跋宗元迟疑了片刻,问道:“宗弼,你觉得呢?” 拓跋宗弼想了想,道:“本将以为,云振南虽说是敌人,但他已经身死,对我大军进兵北狄再构不成威胁,他也确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而我东羌向崇尚英雄,英雄相惜,我支持元帅的抉择。” 拓跋宗元点了点头,向萧寒道:“既然云振南已死,你的大仇也算得报了,我既已传令厚葬于他,军令已发,也不好更改,你就卖我一个面子,留他一具全尸,不知萧将军可否给本帅这个面子?” “我……” 萧蚩尊怕萧寒再出言无状,开罪拓跋宗元,忙接过他话道:“元帅既已传令,我们自当遵从,安有不遵之理。” 拓跋宗元语气略冷的道:“萧先生言重了,你可是我军向导,功劳卓着,我只是问萧将军愿不愿意给本帅这个面子,并非不讲道理。” 萧蚩尊忙向萧寒使了一个眼色。 萧寒心里憋屈,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回道:“末将不敢。” 拓跋宗元露出一丝桀骜的微笑。 到此刻萧蚩尊也终于明白拓跋宗元要将云振南给予厚葬、并且通告天下的真正意图,也隐约猜到了他留着南宫楚才性命的用意,心里感慨:“不愧为三军主帅,果然是好心机,好手段。” 突然一声激亢的马嘶传来,拓跋宗元眼睛一亮,倏然振奋,忙循声走了出去,只见一匹通体黝黑发亮的高头大马在云振南的尸体前四蹄翻腾的乱踢乱跳,四名兵卒使劲拽扯着它脖子里的绳套,却几乎已快拉它不住,只听嘶声悲壮,高低起伏,只让人怦然心动。 拓跋宗元识得“骓风驹”是云振南的战骑,也见识过“骓风驹”的神骏,此刻再见宝驹,立即生出了暖暖的钟爱之心。 察人识色,拓跋宗元的表情变化被萧蚩尊尽收在眼底,说道:“这马神骏无比,原是云振南的坐骑,如今云振南已死,宝马自该当归元帅所有。寒儿将这宝马擒获,正是要敬献给元帅。” 拓跋宗元望向萧寒,笑呵呵的道:“哦?是么?有心了。” 萧寒亦笑道:“元帅喜欢就好。” 拓跋宗元见“骓风驹”性子躁烈,倔强非常,羌人打小就生活在马背上,他所阅过的骏马何止千万,知道越是性子烈的马越是神骏,四个大汉都不能将它制服,这般宝贝放眼整个东羌草原也从未见过。 见那四名兵卒龇牙咧嘴的满头大汗,明显已经快不行了,正要上前亲手驯服它,突然“骓风驹”马头一摆,将那四名兵卒远远的甩了开,摔倒在地上,脖颈里的两根绳套齐齐崩断。 四名兵卒怕烈马伤及拓跋宗元,忙爬起身,朝马扑来。 “骓风驹”身子一趔,后蹄翻蹬,“咚”的一声,将一名兵卒踢飞一丈多远,捂着肚子满地打滚,闷声惨叫;它又梗着脖,顶马头撞上去,扑到它身前的另两名兵卒又被它撞翻在地,骇的另一个兵卒不敢再上。 拓跋宗元心里欢喜至极的赞道:“真是好马,果然是神骏良驹。”说道:“你们都让开,看我亲自来训它。” 只见“骓风驹”突然调转马头,对准萧寒,铜铃般的两只眼睛冷光森森。拓跋宗元心底诧异,这种眼神只在虎豹豺狼这些猛兽身上见过,何故这吃草的畜儿也会发出这样的眼神。 萧寒微微一怔,心说:“怎么冲我来了?”不待他明白原因,只看“骓风驹”打了一个响鼻,鬃毛猎猎,朝他冲撞上来。 他急向旁闪开,瞬即明白了“骓风驹”向他发怒原来是为了给云振南报仇,畜生灵敏如此,真是世所罕见。 他见“骓风驹”一撞不死心又向他冲来,勃然色怒,骂道:“该死的畜牲,当真是不知死活。” 尽管他与云振南相比犹如云泥之别,但他膂力强劲,也算一员悍将,“骓风驹”再如何凶猛又怎能是他的对手?冲到他身前被他一闪,抱住马脖颈重重的摔翻在地。 “骓风驹”踢蹬了几下又站起身来,气喘吁吁,被摔的不轻,望着萧寒的眼睛里尽是毒戾之色。 萧寒以为它仍不死心,摆出擒拿的架势防它再上,向拓跋宗元道:“元帅,这畜牲疯了,看来是不能留它了。” 只见“骓风驹”又疾奔而出,不过它这次却不是冲着萧寒,而是朝着南边的一堵墙冲了过去。 拓跋宗元眉头一紧,“咣咚”一声,“骓风驹”一头狠狠的撞在了南墙上,当听到马头骨骼碎裂的那一刻,拓跋宗元的心里怦然一凛,一时间百感莫名,震惊,恐惧,敬佩,惋惜,难过,可怜……云云众众,难以言状。 且莫说他被震撼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震惊无比,纷纷走上前。望着墙上那被鲜血染红的一片,拓跋宗元好像失神了似的,只感觉这马血比人血更加刺眼。 他蹲下身,手抚着马头,长长的叹了一声,感慨道:“畜牲都有如此情义,何况人乎?人是英雄,马儿也不外如是。传我命令,将这匹马届时葬于云振南的墓旁,它既为了主人不肯屈从,那就让它长伴故主左右吧。”说罢站起身来,轻轻瞟睨了萧寒一眼。 次日,拓跋宗元带领诸将在金岬关南门外的“十里堡”将云振南下葬,建造英雄冢,篆刻碑文表述功绩以供后世垂悼。 南宫楚才被拓跋宗元言明厉害,他妻女如今仍在敌手,他自私打开金岬关门户,致使金岬关被敌寇所破,间接害死了云振南,他再无脸面面对至亲故朋;况且北狄大势已去,兵微将寡,已无力回天,灭国已成必然,为了妻女着想他不得不投降东羌。 心里无比的愧疚,待晚间四下无人之际,他悄悄来到云振南的墓前。 冷风萧萧,夜色如铁,那烧残的冥纸在朦胧的熹微下犹如一朵朵黑白相间的蝴蝶绕着坟头凌乱飞舞,他跪趴在墓碑前歇斯底里的放声悲恸…… 第50章 亲情灵犀 曲梁城、驸马府中,琼瑶公主坐在廊亭下,玉手托腮,有些魂不守舍。 梅姑陪她左右,见她失神,说道:“早饭你不吃,午饭又没吃多少,这都连着几天了,你看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样下去怎么能行?驸马临行之时叫我好好照看你们母子,等他回来见你这样憔悴,又该怪我了,你不是叫我为难么?” 琼瑶公主抿了抿嘴,轻叹道:“这几日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眼皮直跳,总是心神不宁的,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你说……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此言一出,心慌神乱,跳的更厉害了。 “呸呸呸,赶快把晦言吐掉,哪有你这样咒自家夫君的。”梅姑蹙着柳眉说道。稍的顿了顿,又拉着长腔笑道:“日相思、夜相思,我看呀……你这是病了。” 琼瑶公主微微讶异:“病?我怎么会。” 梅姑笑道:“绝对错不了,而且还病的不轻,相思病么。人都说新婚夫妻难舍离别,你和驸马这都快十年夫妻了,怎么还这样黏糊?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未见你就想的这般厉害,驸马要是知道了哪还有心情操劳战事。” 琼瑶公主确实想念云振南的紧,但被人当面说破禁不住有些羞涩,脸颊微微泛红,娇嗔道:“你胡说,我哪有想他,我只是担心前方的战事。” 梅姑笑道:“你就嘴硬吧,担心战事可不就是担心我们的驸马爷么?我看你呀就是杞人忧天,你自己夫君的本事你还不了解吗?前几天不是刚传回捷报,说驸马和楚王在金岬关大破羌兵,逼迫东羌退兵到了‘贺兰城’,依我看要不了多久驸马他们就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琼瑶公主悠然叹道:“依你所说当然是好,或许真是我想多了,但我这些天恍恍惚惚的,总感觉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唉!但愿真是我多虑了。”顿了一下,神色微微一振,说道:“梅姑,要不然我们去前方看看吧,或许能帮到他们。” 梅姑忙连连摆手道:“哎哎,我可不敢,驸马早料到你会有这样的主意,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叫你去前线,你还是饶了我吧。” 琼瑶公主撇了撇嘴,道:“你不陪我,那我自己去,你只管帮我看好昭儿就好。” 梅姑“噗”的一笑,道:“你想的倒美,你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带,还想叫我看。”说着突地一怔,左右看了看,道:“对了,那小家伙跑哪去了?怎么半天不见他人,可别出去闯祸了。” 琼瑶公主道:“倒不用担心他,不过说起梦昭倒叫我想起了娥苓,她可有好几天没来找梦昭了,平日两个娃娃形影不离的,她这突然不来倒叫我有些不踏实,抽时间我们去楚王府看看吧,也省的她们母女孤单。” 梅姑点点头道:“你说的是,难得大皇子和驸马冰释前嫌,老皇上如今不在了,以后的北狄全靠他们兄弟支撑,多走动走动没坏处。走吧,天气转凉了,看来要不多久就会下雪了,我们先回屋去吧。”说着扶琼瑶公主起身。 哪知琼瑶公主刚离开座椅,她突感胸口一阵烦恶,纤身摇摇摆摆,晃了几晃,眼睛一花,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昏厥,忙将手支在石几上,浑身抽搐,好像打摆子一样。 梅姑只看她脸色煞白,蔫头耷脑,吓的魂不附体,急将她稳稳搀住,看她额上冷汗直冒,一摸她手冷的宛如冻僵的石头,一脸急忧的道:“刚才还好好的,这怎么突然……难道真被我说中了,生病了?瞧我这张臭嘴,真是该死。”忙大声呼叫:“翠儿,翠儿,快来呀。” 一个模样俊俏的小丫鬟快步跑了过来,问道:“梅姑姐,这……公主这是怎么了?” 梅姑道:“你快去烧一碗姜汤来,公主怕是受寒了,快些啊。” “哦哦,我知道了。” 那丫鬟连连的点头应承,忙不迭的转身跑开了。梅姑小心翼翼的扶着琼瑶公主回到屋内。 不多时,那小丫鬟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琼瑶公主把姜汤喝下,脸上渐渐现出红润色泽,身子也不再颤栗。梅姑摸了摸她手,也不再冰冷,抚着胸口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吓死我了,叫你不吃饭,身体虚弱成这样,亏你当年还是女战神呢,难道要像昭儿一样叫我哄着喂你吃?” 琼瑶公主悠然叹道:“我不是没事么,你怎么还发脾气了。” 梅姑愠道:“你这就是饿的,有个好歹就晚了,我真服了你们娘儿俩。”转向丫鬟道:“翠儿,你去吩咐厨房,叫他们给公主做些吃食端来,记住,要做的清淡些。” “是。” 翠儿彬彬施了一礼,转身出门去,与一个火急火燎跑来的仆役撞了个满怀,两人具叫了声“啊哟”,摔坐在地上。 梅姑怒道:“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那仆役来不及起身,急的脸都变了形,指着门外道:“是小郡爷……小郡爷……” 梅姑神色骤然一紧,问道:“小郡爷怎么了?” 那仆役忙爬起来,吞咽了一口唾沫,捋直舌头道:“小郡爷爬树上掏鸟蛋,从树顶上掉下来了。” “什么?” 琼瑶公主和梅姑同时一惊,霍然站起身,问道:“那他人呢,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 那仆役道:“就在后院的老松树上,受没受伤……不知道,只是摔的没了知觉,不省人事了。” 梅姑杏目圆睁,满脸炙怒的道:“你们怎么不看着他,要是摔出个好歹,你承担得起吗?” 云梦昭顽劣淘气,管禁不住,下人们只敢对他好意提醒,谁敢真的阻扰他?那仆役心里委屈,但主上既动了怒,爱子心切乃人之常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琼瑶向梅姑道:“不要说了,怪他有什么用,赶快去看看昭儿怎样。”匆匆忙忙的出门去,径往后院而来。 只见那老松树下围满了人,梅姑叫喝他们让开,她同琼瑶公主走上前。但看小梦昭两眼紧闭,平平的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似乎已失去了生命体征。 琼瑶公主身子瑟瑟发颤,慢慢蹲下身,轻声唤道:“昭儿,昭儿,梦昭,你跟娘亲说句话呀。”叫了几声,不听儿子回应,眼泪倏然涌了出来。 一仆役望向那老松的树顶,只看足有十多丈高,心想:“莫说一个娃娃,就是大人从这般距离掉下来只怕也没活了。”他这话自然只敢想想,不能说出口。 梅姑将云梦昭视若亲子,见梦昭生死难卜眼泪也潸然流出,怒吼道:“你们怎么不去请大夫,小郡爷要是出了事,你们都不要活了。”转向琼瑶公主道:“我现在就去找大夫,昭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扭过头正要动身,只听一声剧烈的咳嗽,她回转身来,但见小梦昭龇牙咧嘴的叫唤:“啊哟,摔死我了,好疼啊。” 所有人都是霁然色喜,先前那断定梦昭没活了的仆役更是不禁讶然:“这么高摔下来,小郡爷居然没事?真是奇迹呀。” 琼瑶公主忙将儿子全身检查个遍,确定当真没有受伤才完全放下心来,脸色一变,转喜为怒,喝道:“告诉你多少次了不准爬树,你怎么就是不听话?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梅姑摆摆手令大家散去,抵身抱着梦昭道:“好了公主,昭儿没事就是万事大吉,你还病着呢,就不要生气了。” 小梦昭摸着琼瑶公主的脸,温情切切的道:“娘亲生病了么?对不起,昭儿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不爬树了好不好?娘亲不要生气了。” 琼瑶公主听儿子言之切切,柔情至深,叹息了一声,她极宠爱这宝贝,委实拿他没办法,故作嗔恼道:“你这次说话可要算数哦,男子汉、大丈夫,要……” “一言九鼎”,云梦昭接话道。想了想,又道:“那还不行,我得把那老鸦窝捅下来。”说着指向树顶。 琼瑶公主同梅姑一齐向上面瞧望,见那树上果然有一个黑黢黢的老鸦窝,端在树顶,非轻功高绝之人不好触及。 梅姑问道:“那老鸦窝好端端的碍你什么事了?你干么非要捅了它?你把它窝捅了,那老鸦住哪?” 云梦昭道:“它要是安分点还好呀,可它总是叫,吵的我好烦,我就得捅了它。” 琼瑶公主不想因为一个鸟窝和他掰扯,也为防他在偷偷爬树,说道:“好好好,都依你,等明天娘亲找来弓箭,把它射下来好不好?你可再不能爬那么高了,记住了?” 云梦昭点了点头:“嗯”。 他忽地搂住琼瑶公主的腿笑嘻嘻的撒起娇来:“娘亲,爹爹走了很久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昭儿想他了。” 琼瑶公主突然莫名的心跳加速。停了一会儿,说道:“爹爹很快就回来了,等他和大舅舅把坏人打走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看昭儿的。” 梦昭神秘兮兮的冲琼瑶公主摆摆手,拉着她俯下身,附近她耳边悄声道:“娘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告诉梅姑姑姑,刚才我听见爹爹叫我了。”说着一脸的得意之色。 琼瑶公主微微一怔,随即嫣然而笑,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心道:“这孩子看来也想他想的厉害,都出现癔症了。唉,希望他们能早日得胜,也免得家里人挂念。” 云梦昭见母亲温婉可亲,越加对他宠溺喜爱,心想:“可不能让娘亲知道我想爹爹想的心口疼,从树上掉了下来,要不然她可得心疼死了,我是男子汉,可不能叫她操心。” 第51章 临难托孤(1) 当夜,琼瑶公主做了一个可怕而奇怪的梦,她梦见当年“金雁关”上的战事:云振南同江敬诚,叶世雄率军偷渡“长蛇谷”,兵败遭俘,被押解到北狄大营。父皇问训,对三将慷慨劝降,三将却是誓死不从,遂将他三人推出帐外,斩首示众,以振军心,操刀者乃是南宫楚才。 琼瑶公主立在一旁惊骇的心惊肉跳,想要开言求情,却苦的身不能动,喉咙发不了声,浑身冷汗夹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人被斩下脑袋。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别吓唬我。” 她忽地听见儿子唤她,身体被人用力的推晃,猛然一个抽搐惊醒了过来,身上燥热无比,汗渍津津,睡衣全然湿透了。小梦昭趴跪在床头,扳着她肩膀,乌凛凛地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看着她,一脸的茫然无措、又有些害怕。 “娘亲,你可算是醒了,怎么叫都不应我,你是梦见‘黑老毛’了么?”小梦昭体贴的用衣袖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问道。 琼瑶公主勉强微微一莞尔,搂着儿子枕在自己胸口,轻轻抚着他后背歉然道:“对不起,是娘亲不好,把你吵醒了。” 小梦昭娇娇的道:“没关系,娘亲没事就好。”顿了顿,又问:“娘亲,你梦到的‘黑老毛’长什么样啊?是不是你说的红毛、绿眼睛?” 琼瑶公主心绪烦乱,慌悸难受,没心情给他讲故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他往被窝下面拽了拽,盖好被子,柔声道:“天还没亮呢,再睡吧,等天亮了娘亲再给你讲,好不好?” 云梦昭点点头,闭上双眼,搂着琼瑶公主的脖子又睡了过去;琼瑶公主却是心事重重,再难安睡,回想刚才的梦境极不是滋味,悠悠叹了一声,心想:“我真是想他想的太厉害了,也不知前方战事究竟如何,早知道我真应该跟他去的。” 过了两日,清晨,忽然一骑快马奔到驸马府前,一个浑身尘垢,满甲血污的将官急忙滚下马鞍,奋力的捶砸驸马府的大门。 仆役打开门,见是一狼狈将校,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如此大胆,驸马府的门都敢砸,不想活了么?” 那将官懒得与他饶舌,只说:“我有天塌的急事,你快让开。”似当真十万火急,蹬门便往里闯。 那守门仆役骂骂咧咧的从背后拉住他,被他挥手一甩,掼了个倒栽葱,疾步快走,直奔府院。 院中的仆役、丫鬟以为他是被放进来的,再无一人阻他,只看他风尘仆仆,邋遢的好如落荒的乞丐,都是好奇的打量他,窃窃议论。 那将官急切的环顾左右,突地上前拉住一名丫鬟问道:“公主在哪里,快说。”凶巴的好像要吃人似的。 小丫鬟被吓的目瞪口呆,那将官手上力大,抓的她手腕子生疼,眼泪流了出来,战战兢兢的道:“在……在客厅。” “快领我去。”那将官松开手,叫丫鬟为他引路。 那小丫鬟把他带到客厅,只见琼瑶公主正在端坐看书,未曾开言,那将官突然“扑通”跪伏在地,放声痛哭起来:“末将参见公主……” 琼瑶公主吃了一惊,合起书册放在桌上,细细的审视来人:“你是……”蓦然想起两月前随云振南巡视军营时与此人见过一面,问道:“你是华成吉将军?”认出来人,见他如此狼狈不堪,心脏突地怦怦乱跳。 那将官泣不成声的道:“末将……是华成吉。” 琼瑶公主见他这般悲屈,心脏跳的更凶了,极不敢想、极不愿想、极害怕的念头油然而生,手心冒出了冷汗,慢悠悠的问道:“你这是……为何?你不是随驸马出征了吗?怎么会……怎么会……”言语顿塞,不敢将心中所想直接问出,心里暗暗祝祷:“不会的,不可能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驸马他……战死了。” 华成吉哭声动天,琼瑶公主乍闻由他亲口说出,脑袋“嗡”的一下,好似五雷轰顶,只不敢相信这当真是真的,明亮的眸子倏然失神,空空的、呆呆的望着。 华成吉接着道:“末将恨切不能为驸马报仇,拼死跑回,正是有万分紧急的情况要报于公主殿下,驸马他……死的冤啊,全是受奸人所害。” 琼瑶公主眼泪潸然流出,噗噗踏踏的滚滚而下,她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也曾驰骋纵横,统领万军,将流到嘴上的眼泪舔掉,哽咽了一下,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乱,缓缓说道:“你接着讲。” 华成吉道:“我军本来大获全胜,羌兵为了回避驸马的锋芒撤守到了‘贺兰城’,前几日羌兵又发大军进犯‘金岬关’,驸马做了妥善的战略部署,羌兵被死死的压在关外不能前进半分,哪知楚王不遵号令,强力打开关门放羌兵进入,我军损失惨重,致此大败,驸马中了萧寒的奸计受了埋伏,被射死在了陷坑之中,若不是楚王擅开城门我军如何会败?驸马又怎会殒命?” 琼瑶公主难以置信,实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娥眉紧蹙,心道:“怎么会是大哥?怎么可能会是他?他不是已经同振南和好了么?为什么会是他?即便如此他仍记恨振南,可金岬关是北狄要塞,他难道要弃祖宗江山与不顾么?” 想着心底一颤,神情霍然凝重,又想:“难道他是对父皇传位于二哥仍心生不满?他是故意要坏二哥的皇位?他……他……他怎么敢……” “噗……”,气闷淤积,恼恨的再压不住心绪,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公主……”华成吉慌急叫道。 琼瑶公主向他摆摆手,稍缓了缓,问道:“楚王现在何处?是死了吗?还是说……他已投靠了东羌?” 华成吉道:“我未见他面,想他做了东羌的内应,该是已经投降了东羌。”顿了一顿,又道:“东羌兵多将广,势力凶猛,我朝如今将才凋敝,大不如以前,如今驸马战死,朝中再无可用大将能与拓跋宗元抗衡。金岬关失守,接下来便是巴邑,琅水,这两处关隘城防不固,又无大将坐镇,必不能坚守,若末将猜的不错恐怕已经被东羌攻破了,东羌大军如今怕已是兵临到‘紫幽关’城下,不日便要危及皇城,恕末将直言,北狄……只怕是国将不国了,公主殿下还是早做决断。以末将愚见,不如趁羌兵未至,还有时间,您还是带着小郡爷逃了吧。” “国将不国”,琼瑶公主呢喃道,幽幽长叹了一声,向华成吉道:“你先去吧,切记,驸马阵亡的消息千万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府里人。” 华成吉道:“末将明白。”施了一礼,转身出门而去。 琼瑶公主泪眼婆娑。停了好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双手背负身后,遥遥望向远处的天空,看北风卷枝,鸟雀交颈,慨然而叹道:“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第52章 临难托孤(2) 朦朦胧胧,耳畔喊杀之声四起,火光冲天,鲜血飞溅,看不清面目的人影一个接一个倒下,茫茫原野,哀鸿一片。 “公主?公主?” 琼瑶公主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梅姑和小梦昭侍候在床榻前。小梦昭嘤嘤哭泣,满脸泪水,眼睛红肿的好像被大蜂蛰了似的。 “公主,你可算是醒了,都吓死我们了。”梅姑拭去眼角的泪水勉力一笑,轻轻拍拍云梦昭的肩膀道:“好了,你娘亲醒过来了,可别再哭了。” “娘亲……” 小梦昭似挨了极大的委屈,担惊受怕,终于得以宣泄出来,趴在琼瑶公主身上“呜呜咽咽”哭的更厉害了。 琼瑶轻轻抚揉着儿子的小脑袋,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梅姑微微诧异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要不是青莲发现的及时请了大夫,你只怕……”说着说不下去了,深深长叹了一声。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琼瑶公主想起她远看天色,回思往事,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这时云振南阵亡的消息又飞进她的脑子里,她不再恍惚,断定这真的不是梦,而是铁血事实,想着悲上心头,痛如刀绞,强忍着不使眼泪流出,轻声道:“叫个丫鬟进来。” 梅姑唤道:“来人呢。” 稍片刻,翠儿走了进来,施了一礼,问道:“公主,你有什么吩咐?” 琼瑶公主道:“你先带小郡爷出去玩一会,我有些话要同梅姑说。” “我不要出去玩,我要陪着娘亲。”小梦昭冷着脸,嘟着嘴,坚决的道。 琼瑶公主拍着他的手道:“昭儿听话,先和姐姐出去玩一会,娘亲要和姑姑说一些小孩子不能听的话,你乖不乖?” 小梦昭稍稍犹豫了一下,乖巧的答应:“那好吧。”翠儿拉着他的手,哄着他走了出去。 梅姑见琼瑶公主极其反常,一脸的疑惑,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什么事还要瞒着昭儿?” 琼瑶公主坐起身靠在床头,拉过梅姑的手紧紧握着,再压不住心底的悲痛,眼泪刷刷流出,呜咽道:“振南……战死了。” “什么?” 霹雳横空而降,梅姑大吃一惊,直直的大瞪着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倏地又紧皱眉头,道:“怎么会?你……你哪来的消息?”兀自难以相信琼瑶公主的话,只怕她是思君心切,胡乱臆想,中了魔怔。 琼瑶公主于是便将华成吉回报的消息详详细细同她说了。梅姑得知罪魁祸首竟是南宫楚才“阴结”东羌害死的云振南,愤然大怒:“他怎么敢的?” 琼瑶公主心如死灰,说道:“事到如今已是多说无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昭儿,请你一定要护他周全,我和振南就他一个孩子,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梅姑听她说词全是临终托言,似已报了必死之心,于心不忍,眼泪流了出来,道:“你是他亲娘,他离不开你的,不如趁现在羌兵还没有打来,我们走吧?驸马阵亡,北狄是守不住了,亡国在即,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琼瑶公主摇摇头,说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身为北狄公主怎能只顾及个人安危?那将置战场上死去的兵士于何顾?”说着幽然一声长叹,又道:“何况振南已死,我又岂能独活?” 梅姑道:“可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呢?就算你说的都对,你难道就不顾及昭儿?你可是他娘亲。” 就在这时,突然管家来报:“启禀公主,宫里的孙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旨,宣您即刻进宫。” 琼瑶公主预知事态已迫在眉睫,不敢停留,忙下来床榻,急急又向梅姑做了一番深情嘱托,便而骑乘快马,飞奔去往皇宫。 见到南宫楚俊。 前方战报楚俊早已接获,已知道云振南兵败身死之事,只他不知振南战死与南宫楚才的关联,亦不知琼瑶公主已早得消息,急召琼瑶进宫便是告知她此事,备言“紫幽关”也已失守,只恐羌兵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有战事线报的官员早就畏危潜逃,朝中几已是无官可用,他只能寻琼瑶来商议对策。 琼瑶公主深知大势已失,皇城守兵不足两万,更无良将坐镇,就是加上宫中的三千“羽林卫”也远不足与羌兵抗衡。 但她临危不乱,深明“国破山河在,人灭既死灰”的道理,向南宫楚才道:“如今北狄已无法守全,我南宫一族无非战死而已,但满城的百姓却是无辜的,请二哥立即下令,通告全城,尽快放百姓离开,能给他们一条生路,我南宫氏也算无愧于心,对得起天下了。” 南宫楚俊诧异非常,他原打算号召全城百姓联合起来,奋力抗击东羌,只没想到妹妹竟生出“弃城不守”的打算。 他继位不久,无所建树,但让祖宗的江山就此埋没他手他极其不甘,暗暗发狠:“就是国破身亡也要叫东羌伤筋断骨,若不然九泉之下何以面见父皇?何以面见列祖列宗?” 对琼瑶公主怒道:“绝不可能,他们生既为北狄人,死亦当为北狄鬼,若城亡国破,大不了玉石俱焚,谁也别想苟活。” 琼瑶公主于一向宽宏仁厚的二哥能说出如此绝情绝义的话甚为吃惊,忽听嘶昂高亢的叫喊声打破了最后的一丝平静:“报,有急令。” 但见传令官气喘吁吁、慌慌张张的闯进殿来,伏地拜道:“启禀陛下,东……东羌大军已兵临城下,正……正在……扣城攻打” “什么?羌兵来的如此之快?”南宫楚俊惊道。 那传令官又道:“满城百姓得讯慌乱不堪,纷纷纠闹溃逃,围堵南城门去了。陛下,民变如此,只怕……只怕……皇城不能守了。” “大胆,刁民怎敢如此?速传我令,将城门紧闭,不准放走一个叛民。” 那传令官得令去了。 琼瑶公主见南宫楚才突然变的狠毒果决,知道难再劝进他只语片言,急忙离“泰安殿”而去。南宫楚俊叫喝她,她只做不理。 街道上纷乱不堪,嚷嚷叫绝,百姓们争先恐后,蜂拥急贯,乱哄哄的具都往南逃窜。琼瑶公主见此情形莫名的想起先人功绩,深深叹息了一声,心道:“太平日久,我北狄的勇士也失去了原有的血性,再不复往日光辉。可太平有什么不好?安居乐业不正是人之所向么?”想着垂下了眼泪。 如今敌寇攻城,人人自危,她哪还有余暇顾及许多,急忙催促马儿,马不停蹄的直往府中赶。 回到驸马府,见府中之人也是各个一脸的忧郁、惶恐之色,只是不见梅姑和小梦昭的影儿,问了下人才知道是梅姑带着小梦昭出门去了,想是去了街上。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寻找,忙召集众人,告知他们北狄已是危在旦夕,叫他们将府中轻盈可拿的财物尽情随便拿,赶快逃命要紧。 众丫鬟、仆役不敢妄动。琼瑶公主恼怒的再发一令,他们才断定真言,纷纷携物背包的离府而去。 “娘亲。” 琼瑶公主听见小梦昭叫唤,忙转过身。云梦昭向她疾跑过来,紧紧的将她拦腰抱住,苦着脸道:“姑姑说坏人打过来了,要杀我们,姑姑是不是骗我?” 琼瑶公主见梅姑随步而至,来不及再向儿子多说解什么,向梅姑道:“昭儿以后就拜托你了,从小你就亲他,我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好他,以后你就是他的娘亲。” 梅姑为难道:“可是……无亲无故的,我能带他逃到哪去?你难道就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吗?凭你一己之力,也守不住曲梁城啊!” 琼瑶公主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能走,我既为北狄公主,该了结的事终须我去了,昭儿从根而论他本算宋人,你就带他去往宋国,振南也早有嘱托,宋国繁华,你们或许会有一席之地。” 云梦昭聪明颖悟,此刻终于明白,一把推开娘亲,气恼的道:“好哇,娘亲骗我,你是叫姑姑带我逃难,那你干么不和昭儿一起跑,娘亲不走,昭儿也不走。” 梅姑脸现难色,目光楚楚的望着琼瑶公主道:“你看这……不如我们一起走吧?如今的情况你最清楚,你根本就是独木难支,留下来没有意义的。” 云梦昭拽着琼瑶公主的衣角撒娇道:“娘亲,昭儿不想和你分开,我们一起跑好不好?我们找爹爹去。” 听儿子提起云振南,夫妻情深,琼瑶公主又悲从中来,横下狠心,一记刀手斩在小梦昭的脖颈中腰。小梦昭身子一委,晕厥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梅姑微吃一惊:“公主,你……” 琼瑶公主再无时间与她多做置喙,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十多年的姐妹,今后一切就拜托你了,振南曾言这孩子命途多舛,以后际遇如何,就有劳你多多承担了。”说着跪在地上,向梅姑重重拜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 梅姑忙搀扶她起身,流出眼泪道:“你尽管放心,就是丢了我的性命也一定会保昭儿安然无恙的。” 琼瑶公主将梅姑紧紧拥抱,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交在梅姑手里,道:“二哥已经下令封锁城门,你拿着我的令牌应该出的去,拜托了。”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英姿勃勃,令人不禁肃然。 梅姑望着她的背影,眼泪越流越长,哽咽道:“公主,保重啊。” 第53章 报死国门(1) 琼瑶公主出了府门,急切赶往皇宫,但见街道上人仰马翻,吵吵络绎,更加凌乱了。她不敢耽搁,如今羌兵攻打甚急,而南宫楚俊又突反常态,她担心宫闱再起变故,急催马儿狂奔,丝毫不敢滞慢。 到了“炫赫门”外,但听见震天价的吵嚷声,她心中一凛,急忙催马奔进,只见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宫中也已然大乱,宫女、太监火急火燎的竞相奔逃,你抢我多,扯扯拽拽,更有凶恶的太监对旁人拳打脚踢,抢夺他们的东西,琼瑶看的只是摇头唏嘘,急忙奔“泰安殿”去寻南宫楚俊。 到了内宫只看更加霍乱,比之兵戈铁伐的战场也不遑多让,只见二十余名皇帝亲卫对着逃窜的宫女、太监举刀砍杀,哀嚎遍野,惨叫连连,直杀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侍血流成河,横倒一片。 南宫楚俊站在“泰安殿”前,恨切的呼喝指使:“杀,给我杀,通通给我杀了,你们这些叛徒,乱贼,杀……”直如真的疯魔了。 琼瑶公主与南宫楚俊感情浓厚,甚为了解这个二哥,知他仁厚纯良,心慈人善,绝非蛮强残暴的屠夫之辈,现今京畿被东羌攻打危矣,他新君继位,压力山重,而朝中的王公大臣早已畏危潜逃,使得他心烦意乱,大失本性。 而宫中这些宫女侍从面临国亡城破的大祸奔溃逃命纯属人之常情,他们身世卑鄙,身份卑微,鲜有家国情怀,树倒鸟散乃是人性使然,但在南宫楚俊看来他们就是罪大恶极的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人愤,不杀不足以振朝纲,必须杀之而后快。 琼瑶公主却是于心不忍,大喝道:“都给我住手,不准再杀了。二哥,他们都是些无辜之人,你杀害他们何益?不如放他们逃命去吧,也算你积最后一点功德。” 南宫楚俊凄冷的笑道:“哈哈,哈哈,无辜之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哪来什么无辜之人,朕虽无德,但先皇福泽深厚,高官厚禄养着他们,危难之际却都一个个离朕而去,这些腌臜之徒,何来的无辜?不准停,都给我杀了,杀了。” 面对疯癫如狂的南宫楚俊,望着眼下血肉模糊的惨烈景象,琼瑶公主痛心疾首,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痛苦绝望的倒在她面前。 但见南宫楚俊突然暴睁双眼,抽出腰间佩剑向她冲杀了过来,她猛然一惊,急忙向旁闪开,怒道:“你干么?二哥,你当真是疯了么,连我也要杀?” 南宫楚俊目光毒厉的望着她道:“你不是公主吗?北狄即将不复存在,朕岂能容你独活?你死以后我会陪你一起去加父皇,去见列祖列宗,他们也该当知道,北狄亡国并非我一人之罪。”说着又挺剑刺向琼瑶公主。 琼瑶见他心智大乱已人性全无,不禁又心疼又感慨,不再客气,身形一闪避开剑锋,反手一掌打在他的后背上。 南宫楚俊武艺低微,尚不敌一个侍卫之力,如何能于琼瑶公主手底过招?脚下一个踉跄便而扑倒在地,叮叮当当,宝剑摔在一旁,扭过头,恶狠狠的望着琼瑶,恨极怒道:“你敢与朕动手,你也要造反么?” 琼瑶公主不理会他,只看眼前惨绝人寰,上百名宫女、太监几乎已被屠杀殆尽,逃出生天的也恐只寥寥无几,望着眼前的场景只感慨万千,一股凛冽的恨意袭上心头。 这时,忽然一个锦衣华服的美貌女郎,拉着一男一女,两个四五岁的幼童从后面跑了过来,见到眼前凌乱惨烈的景象直吓的花容失色,浑身颤抖,急向琼瑶公主问道:“妹妹,这……这是何故?” 这女郎正是南宫楚俊的正宫皇后“淑荣娘娘”。 琼瑶公主无暇与她多说,只问:“你怎么还在宫里?羌兵已经兵临城下了,曲梁城马上就守不住了,你怎么还不走?” 淑荣皇后幽然道:“逃的逃,散的散,宫中上下已经全部乱了套,我又能逃到哪里去?你二哥才继皇位未稳,眼看着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你……你叫我于心何忍?” 琼瑶公主摇了摇头,叹道:“北狄立国乃我南宫氏先祖所创,北狄国事也只干我南宫一族之事,你又何必自扰其中?快带孩子们逃了吧,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啊……”淑荣皇后突地痛叫一声。 琼瑶公主倏然一怔,只看淑荣皇后瞬时目光空洞呆滞,脸色扭曲变了形,但见她被一把利剑透胸穿过,南宫楚俊持剑站在她身后,悔恨一着大意竟枉送了她的性命,叫道:“嫂嫂,嫂嫂。”淑荣皇后慢慢委瘫在了地上。 俩孩子跪倒在地,趴着淑荣皇后的尸体放声大哭:“母后,母后……” 琼瑶公主愣愣的望着淑荣皇后,她难以置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若说南宫楚俊因愤慨导致性情大变,妄自屠戮宫中无辜,可淑荣皇后是他唯一的结发之妻,是他的至亲之人,他怎能狠心杀害?想着转而又想:是了,他连一母同胞的亲妹子都能杀,还有谁是他不敢杀的? 不待琼瑶公主完全反应过来,南宫楚俊忽地又起一剑,可怜那小太子未及识人明理便一命呜呼,丧生在了亲生父亲的利刃之下。 “你真的疯了吗?”琼瑶公主暴跳如雷,几欲抓狂。 只看南宫楚俊神经兮兮,理智全失,确然疯癫了,如醉如狂的举着宝剑大叫大喊:“可恶的恶贼,来呀,胆敢侵犯我北狄,哈哈,哈哈,朕定叫你们有来无回,诸位勇士们,给朕杀,屠尽东羌蛮子。” 琼瑶公主见他又要将利剑加向小侄女的头上,勃然愤慨,曲臂弯肘,双掌推将出去,只把南宫楚俊轰出一丈多远,重重的撞在了石栏上。 “小姑……姑……” 但闻微弱叫她的声音,她急扭过头,只见小公主的脖颈里鲜血涌流,染红了衣襟。 原来她出掌攻袭南宫楚俊时慢了半刻,那宝剑锋利无比,剑锋落下,正擦中玉灵小公主的脖颈动脉,叫了声“小姑”便即闭目而去。 琼瑶公主心跳如雷,心里的最后一丝温情也被南宫楚俊“绝情绝义”的恶作给浇灭了,她怒目瞪戾,恨声道:“这回你该满意了?”转身看向南宫楚俊,只见楚俊躺倒在石阶上一动不再动,脑袋旁流出一大滩鲜血。 琼瑶公主怔了怔,走将过去,一探二哥的鼻息已没了气儿。 她那一掌是在激情大作时发的,她本就武艺高强,内力不弱,在北狄来说几可谓罕有敌手。尽管数年来她已不与人动武,但武功根基犹在,再加上时不时被云梦昭吵闹,耐不住儿子的黏磨教授他三招五式,随着体内真气伴随年龄的增长,内力愈加深厚,掌力更是在情急之下而发,不及思量,虽不能对南宫楚俊造成大的实质伤害,但力道甚巨,使得南宫楚俊重重的撞在石栏上,后脑磕破,如何还能有命在?也是冥冥之中定数使然,命该如此。 那些亲卫见皇帝突然毙命,但却是死在了长公主的手上,愣愣的站在原地,只感觉头也不是,脚也不是,一时间不知所措。 琼瑶公主深深的长叹了一声,黯然道:“你们都去吧,该当如何便如何,本宫现在放你们自由,都走吧。” 众亲卫愕然相顾,却是无动于衷。 琼瑶公主见如此,攒蹙柳眉,凤目一瞪,喝道:“还等什么?留下来等死么?” 众亲卫这才熙熙攘攘的纷纷去了。 琼瑶公主抬头望向天空,回想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怔怔出了神,感叹往事如烟,随风飘散,不知不觉的眼泪流满了双颊,明亮深邃的眸子里尽话无限凄凉,宛如来日大雨下蔼蔼夜空中耀耀闪烁的星辰。 第54章 报死国门(2) 人去楼空,满目疮痍,整座王宫大殿死一般的沉寂,萧急的劲风呼呼地吹着,一阵接一阵刮过,使得这沉寂的宫苑显得更加凄凉,萧索。 原还是青天白日,乾坤朗朗,蓦然之间太阳隐没,愁云扑涌,沉沉的阴霾倏忽间便将整个天地包裹的严严实实,似在无情的宣告着这个屹立于北域近三百年的王朝落下了帷幕。 国破城灭,三千“羽林卫”统统战死在了“炫赫门”外,这是洪烈皇帝南宫治隆培养出的一支精锐劲旅,更是拱卫王宫的依仗,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然而势已穷尽,天命有归,三千人众怎抵挡的住东羌数万强兵的攻伐吞噬,幽幽黄泉,最终只得是魂归命陨。 局势已定,东羌大军狂风暴雨般的汹涌抵进王宫内苑,铁甲槖橐,犹如冥兵出界。为首的大将金盔金甲,威风凛凛,正是拓跋宗元。 东羌的诸位兵将但见四下空空,唯独一个青衣女郎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清风拂衫,衣袂飘绛,宛如离阙入凡的月中仙子,又似绽放在清清苦寂中的一朵清纯百合,只是那俏丽的容颜上蒙了一层寒冷的冰霜,让人禁不住心生寒意,在冽冽的寒意下又让人不禁的觉得怜惜。 萧蚩尊轻催胯下战马走到拓跋宗元身旁,向他道:“这女子便是云振南之妻南宫美伦,封号琼瑶公主,南宫治隆的嫡女。” 拓跋宗元轻轻点了点头,心道:“早闻琼瑶公主的大名,果然是英姿飒爽,貌美非凡。”望着眼前满地的排排死尸横七竖八,又想:“看来是这北狄王宫出了内乱了。”再看琼瑶公主花俏的面庞风尘满布,一双凤目冷若冰刀,几乎看不出一丝感情。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琼瑶公主忽然开口:“若我认得不错,你便是此次侵犯我国的东羌元帅拓跋宗元吧。” 拓跋宗元淡然一笑道:“正是区区,想必阁下便是琼瑶公主,早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说着拱手行了一礼。 琼瑶公主冷“哼”一声,望见萧寒,想起儿时也算不错的玩伴,尽管长大以后因品性差异离心离德,但细数起来也算有着一份交情,而他父子却竟心生谋逆,背叛东羌,实属罪大恶极。 又想到一生挚爱丧生在他的手里更加怒火填膺,愤恨交织,气急反笑道:“萧侯爷,多日不见,你越发的光彩照人了。” 萧寒此际正值春风得意,早丢了羞耻之心,琼瑶公主讥讽他他只充耳不闻,反笑道:“彼此,彼此,你依旧是美丽动人,只可惜天已不是昔日的天,地也不再是昔日的地,不知面对此情此景,公主殿下有何感想啊?” 琼瑶公主娥眉一蹙,心里骂了句:“真是无耻之尤。”又朗声道:“是啊,好好的人你不做,偏要做羌人的走狗,当真是下贱,不知你们两条恶犬此次为你的新主子立下大功,给了你们什么封赏?想必不会亏待你们吧。” 转向拓跋宗元道:“拓跋元帅,此二人原是我国的梁王和解阳侯,实乃忠贞不屈的栋梁之才,此番他们立下大功,我想以你的为人是绝不会亏待他们的,但我建议无论封赏何等头衔,且莫少了一个‘狗’字,这才算是实至名归。” 羌军中发出淅淅索索的嘻笑声。 拓跋宗弼一直诟病萧蚩尊和萧寒的为人,瞧他们不起,此刻见琼瑶公主风姿卓越,芳华绝美,深为所染,怦然心动下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我看这行,哈哈,公主殿下果然是妙人妙语呀。”说着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拓跋宗元侧头看向他,目光凛然一冷。拓跋宗弼微微一怔,立知失言、失态,不敢再吭声。 独角戏难唱,好在逗哏会有捧哏捧,拓跋宗弼的一番助攻激起了萧寒胸中的怒火,重拾起了羞耻之心,恨恼道:“休逞口舌之快,北狄已亡,你已是亡国之奴,死到临头了还敢嘲讽我么?”他火气不敢朝拓跋宗弼发,只得挑琼瑶这个软柿子捏。 拓跋宗元道:“公主此言差矣,宋国有句话不知公主可曾听过,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北狄世风日下已是强弩之末,我东羌顺应大势而崛起,北狄灭国是早晚的事,难道公主殿下还想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么?” 琼瑶公主一时间无可辩驳,毕竟拓跋宗元所言乃是句句实情,即便振南不死,也是独木难支,凭他一人也难以让北狄保全。 “红妆缔结鸳盟日,虔诚相约共白首。君既赴身黄泉去,愿伴亲君入黄土。” 振南既然已死,她也报了必死之心,但让她就此引颈就戮却绝无可能,即便死也要拉一个陪葬的,心想:“冤有头、债有主。”便向拓跋宗元道:“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俯仰于天地之间不枉一世为人,国破家亡唯死而已,只今次有一桩心愿未了,听闻拓跋元帅智勇无双,武艺高强,但不知是真是假,现我以北狄公主的身份向你挑战,不知拓跋元帅可敢向小女子应战?” 拓跋宗元何等样人,岂能不明白琼瑶的心思?北狄既已亡国,南宫氏皇族之人怕也所剩无几,琼瑶公主既放大言,他若不应战,在这万千军士面前只恐丢了威信,他本有心饶琼瑶公主一命,但她既然横心求死,不如就成全了她,他可不会像拓跋宗弼那样对琼瑶心动恻隐,说道:“既然公主殿下提此要求,本帅应下了,我也不以元帅身份欺你,就以东羌皇子的身份接受你的挑战,北狄公主对战东羌皇子,嘿嘿,合情又合理。” “那便看招……” 琼瑶公主说便足蹬石阶,纵身跃起,向拓跋宗元飞来;拓跋宗元手按马头一蹿,离身马背,与琼瑶公主在空中拳掌交错,电光火石间交换了十余招,四脚相抗,各自身形一转,陀螺般落下地来。 此番换招二人心中都有了底,各自钦佩。拓跋宗元更是有些吃惊,实未想到琼瑶公主一个娇娇女郎竟有如此精湛的武艺。 双方稍滞,琼瑶公主又猱身冲上,双掌挥舞,叠叠幻影,招招攻向拓跋宗元的要害。 拓跋宗元左闪右避,寻到半分间隙,右手格住琼瑶公主的左臂,左手绕着她右手腕一缠一送,内劲吐出,“啪”的一声,两掌相抵,琼瑶身子一晃,向后连退了五步,拓跋宗元却如磐石生根,岿然未动。 这番掌力比拼琼瑶公主输了一筹,羌兵阵营中爆发出一片喝彩之声。更有几小兵窃窃私语:“元帅何等了得,她一个女人家敢和元帅动手,不是自取其辱么?” 数年来琼瑶公主少有习练武艺,尽管内力有所精进,但二十多招拆解下来她已知不是拓跋宗元的对手,况且拓跋宗元显然还未尽全力。心想:“我所擅长的乃是枪法,既然内劲比不过他,那我便以枪法杀他。” 想着身形兜转,闪到羌军阵前,从一名兵士手中夺过一杆长枪,绰枪在手,增了几分底气,力道沉猛的向拓跋宗元当胸刺去。 拓跋宗元见她枪出如龙,稳迅兼备,端是非比寻常,稍有些惊惶,忙侧身转开,却不知怎地琼瑶公主手中的长枪好似会拐弯似的,莫名其妙的枪尖已罩住了他的后心。 但听背后风响,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趴倒地下一个“赖驴打滚”躲开,这一着狼狈不堪,威风尽丧,心惊肉跳之余暗自佩服琼瑶公主的枪法当真是精妙非凡;却也恼的心火大旺,恶向胆生,心想:“我念她是一女子才有所留手,她却忒也狠毒,竟然招招必杀,当真是可恶之极,既然如此那便休怪我了。”一个地堂扫腿攻向琼瑶公主的下盘。 琼瑶纵身跃起,枪点寒芒,直刺向拓跋宗元的面门;拓跋宗元处危不惊,他久历战场,战斗经验何其丰富,见琼瑶公主这一招虽然毒辣,但却门户大开,破绽百出,急错手臂守护面门,“剜心脚”踢向琼瑶公主的胸口,逼迫琼瑶公主不得不回招自救。 却见琼瑶公主不但不卸力,反而枪杆拧攒,更加迅猛,这股执着的劲头大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势。 众羌兵只看的惊心动魄,屏息凝神的瞠目结舌。 拓跋宗元到此刻算是彻底明白了琼瑶公主的动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只攻不守,尽逼敌之要害,是真的打算玉石俱焚呀。 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再留情面,拓跋宗元将双臂探出,夹住枪头,绕着枪杆兜了一个圆圈,要夺琼瑶公主的长枪。 琼瑶公主既以枪法见长,又岂会被人轻易夺去?使枪的门路她了然于胸,尽管已多年不与人交手,但根基犹在,兵刃争夺滚瓜烂熟,她将枪杆一拨,长枪像转陀螺一般滴溜溜旋转起来。 拓跋宗元夹携不稳,只看琼瑶公主反身一记“倒挂金钩”右脚踢在长枪的枪尾上,那长枪好如脱困黑蟒一样飞窜出去,琼瑶公主顺势脚踏地面,后退滑翔而过,顺着长枪的飞路将长枪又接在了手中。 拓跋宗元暗自佩服,这般精湛的枪术是他除云振南以外所见的第一人,直难相信琼瑶公主这样一个娇柔女郎竟能傲强如此,单以招式而论连他都自叹弗如。 但见琼瑶公主秀眉上扬,肩抖腕动,一声清啸又挺枪向他刺来,枪尖银芒点点,枪缨红光闪闪,一柄枪杆蜿蜒盘缠,似灵蛇矫健灵动。 拓跋宗元此刻再不留手,怒目一瞪,直如猛虎出山,双臂愤力一磕,“咔嚓”一声,琼瑶公主刺到他面前的长枪立时从腰崩裂,断为三节。 拓跋宗元身不动、脚不移,如行鬼魅般滑步到琼瑶公主面前,以指做刃,指在她面前,冰冷而傲然的道:“你输了。” 第55章 报死国门(3) 众羌军齐声喝彩。 琼瑶公主深深叹息了一声,抛下手中那半截枪杆,抬头望向浓墨渲染般的天空,眼睛里充满了凄凉,说道:“你我个人本无仇怨,只是身份和立场的不同使我们对立,国战已经结束,北狄将不复存在,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不以北狄长公主的身份,只以我个人名义,不知拓跋元帅可否答允?” 拓跋宗元淡淡的道:“有什么请求,说来听听,只要不违本帅心意,而本帅又能做到的,应你也无妨。” 琼瑶公主道:“我死以后,烦请你将我与我夫君合葬,只此一念,别无它求。” 拓跋宗元想了一会,说道:“其实本帅并非一定要杀你不可,北狄虽然灭国,但我并未想将你南宫氏斩尽杀绝,还是该留你们一条血脉,如今你朝皇帝已亡,只要你肯以北狄长公主的身份写下降表,我答应留你一命。” 琼瑶公主惨然一笑道:“不劳你动手,我也懂得你的心思,杀伐征战你可能会是一代枭雄,但有些事情你却不见得能懂。何况曲梁城已破,王都不存了,北狄也便不复存在了,写不写降表于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 北狄虽然灭国,但却不可能将北狄之人尽数屠戮,如此辽阔的疆域必要留下一部分人组织生产,服务于东羌,为稳定时局,不致战后祸乱,最有效稳妥的办法便是留几个北狄皇室之人,稳定北狄原住民的人心,降表可成为名正言顺的号令,这是拓跋宗元在未攻克曲梁时便做好的谋划,也是他留下南宫楚才性命的原因之一,但此刻看琼瑶公主的态度,要在她身上打主意显然是不可能的。 向琼瑶公主道:“既然公主殿下心意已决,本帅也不强留,我答应你的要求。” 琼瑶公主似凄婉又似淡然的笑道:“多谢。” 说罢眼望天南,轻声吟诵出云振南曾作的一首诗:“塞外孤月明,长马送西风。漫漫黄沙夜,独雁泣唳声。” 心中感慨:“你若不是宋国的将军,我也不是北狄的公主该有多好,我们隐居山野,男耕女织,放马牧羊,一家人和和美美该有多欢喜。”顿了顿,又叹道:“可话又说回来,你若不是宋国将军,我们又怎能相识,这一切都是命啊。”缓缓闭上眼睛,紧握双拳,衣衫猎猎展动,好似落尘的仙子即将要飞升而去。 “啪啪,啪啪”四声响过,只看她胸前的衣服上盛开出四朵鲜红的血莲,盈盈娇躯慢慢向后倒下,秋风习晚,融进了这辉煌而又凄冷的皇宫大院。 拓跋宗元不禁有些动容,男儿有志怕也不过如此,实未想到南宫美伦竟如此刚烈,宁可自断心脉也不肯降服,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敬意。 拓跋宗弼摇头叹息:“真是可惜了。” 琼瑶公主弥留之际,泪眼朦胧的望着雾气涔涔的天空,思绪飞到了那个爱最初的地方: 危耸的城墙到处是风沙卷过的痕迹,宋国的纛旗迎着风沙狂舞。北狄初踏“金雁关”,关外大战宋军大获全胜,不日,消息传回了江督府。 宋国佞臣为防止老将西门方灼战功过盛,又逢南宫治隆施下离间之计,四奸臣联合谋划排挤,使宋帝将西门方灼从前线召回,派遣庸碌无能之辈尤明龙为将坐镇金雁关。 北狄势强,要想彻底将狄军击溃扭转战局,唯有将其统帅南宫治隆击毙,云振南同叶世雄和江敬诚商量合计,定下计策。 当日夜晚,云振南趁着酽酽月色独自一人潜入北狄大营,寻到中军大帐,但见南宫治隆已于帐中安睡,帐外只有四个兵丁把守,巡哨未至,机会难得,他放出四枚铁镖将那四个兵丁毙命,神不知、鬼不觉,闯进帐里,举枪直刺向南宫治隆。 然而身处战场,南宫治隆如何能睡的踏实?在听见不寻常的细微动静时他已然苏醒,忙将皮裘掀起扑向云振南,大呼:“来人呢,有刺客……” 云振南勾摆银枪,挑开皮裘,见形迹败露,只能孤注一掷,不管不顾了,只管挺枪刺杀南宫治隆。 南宫治隆躲闪不慎,肩头被枪芒所创,失声痛叫,好在未伤到要害。云振南挺枪再刺。 霸王枪法何其精湛,南宫治隆偏巧躲过两击,如何还能躲的开第三击?寒光闪动,眼看他就要命丧枪下,突然一杆银枪从旁斜刺飞出,双枪相撞,“砰嚓”一声,溅起数朵火花,一女将飞掠而过,将银枪重接回手中,绰枪捻诀,直逼夜袭之人。 云振南和她四目相对,二人都是吃了一惊,他认出了琼瑶公主,不再与战,夺路便走。 琼瑶公主赶出帐外,一个凌空筋斗窜在他前面,凤目凌然,如嗔似娇的道:“你既然敢来,却不敢见我么?” 云振南想起十数日前与她在战阵中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瓜葛,登时心慌意乱,不想与她纠缠,扭头便跑。 主帅遇刺,又是帝尊,短短片刻间早惊动了整个北狄军营,数千百人向中军大帐围聚而至。 琼瑶公主枪锋指地,冷冰冰而凛然霸气的道:“孤身犯险,勇气可嘉,但就凭你一个人,看你如何还逃的了?” 云振南见强敌环伺,有些慌张,为今之计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来,不由分说,猱身而上,银枪开路,负隅顽抗,弹指之间便有十多名敌兵丧命在他的“滚银枪”下。 琼瑶公主贝齿紧咬,自从上次战场相对,她便对这宋将一见钟情,少女怀春,日思夜念,幻想能够再见,只没想到今夜是在他刺杀自己父皇的情况下见到了,又欢喜,又恼恨,端枪跃入阵中。 少女思春,少男有意,云振南受强兵围攻急欲脱困,更不想与琼瑶公主作对,但敌兵越杀越多,如何走的脱?时间长了莫说战敌不过,累也要累死了。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灵光闪现,凌空跃到中军帐前,枪挑照夜的火盆拨到帐子上,中军大帐立时起火,敌兵出现了慌乱。 他见这一招奏效,脸色一乐,不与敌兵缠斗,尽挑火盆往营帐上拨,不片刻间北狄军营便火光冲天,化作了一片茫茫火海,照的四野通亮,如同白昼。 意外获喜,心想:“刺杀虽没有成功,但烧了你营地也好,哼。” 北狄军营登时大乱一团,众人都忙于救火,又怕云振南趁乱再对南宫治隆突施行刺,哪还有闲余功夫对付他。 琼瑶公主眼看他趁乱逃遁,心火更旺,骂道:“这可恶的家伙,真是大大的狡猾,本公主若不抓住你,誓不为人。”向云振南追击而去。 云振南健步如飞,发足狂奔,逃出北狄军营,忽听身后有人追赶叫骂,他识得琼瑶公主的声音,只做不理,提运真气,脚下加急,跑的更快了。 琼瑶公主见难以追上云振南,且离他越来越远,暗暗着恼,越追越气愤,咬碎银牙咯咯作响,也将真气提运到极致,誓死不追上云振南决不罢休。 不知不觉二人已追逃了七八十里,慌不择路下早迷失了路径,只看周围林木丛生,百草丰茂,渐渐曙光破晓,天色放出光明。 二人又追逃了好一阵,晨曦初现,残月渐隐,远远已百十余里。云振南见摆脱琼瑶公主不掉,也有些力衰,不再逃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道:“你追了我大半夜,还有完没完?” 琼瑶公主也急刹住脚步,相距云振南不足两丈处站定,怒道:“怎么?你刺杀我父皇,还不兴我追你了?” 云振南道:“那好,现在你追上了,想怎么样?” “我……” 琼瑶公主一时间却是无言以对,绿鬓朱颜,脸上显出淡淡的娇羞之色。顿了一会儿,道:“那我问你,你干么刺杀我父皇?” 云振南轻蔑一笑,道:“你是傻吗?你问我这个问题,倒不如问问你自己,你们北狄为什么要举兵犯我宋国?” 琼瑶公主脸上微有愧色,说道:“我父皇发兵侵宋其实我是不赞同的,但即便这样你也应该在战场上和他一决高下,你这般偷偷摸摸的作为,算什么英雄好汉?” 云振南正气凛然的道:“我算不算英雄好汉不重要,我只知道你父皇作为侵略者就是我的敌人,杀他,就是我的使命,只有他死了,你们北狄才有可能退兵。” “敌人?好好好,你这样说我确实无话可说,那我呢?你又怎样看我?”琼瑶公主目含凄婉,声丝微微发颤的问道。 她这突然如娇似怒的一问叫云振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到自己和她的立场,情知是不会有结果的,心下一横,朗朗说道:“北狄和宋国的积怨由来已久,向为世仇,我们……自然也是敌人。” 琼瑶公主胸脯起伏,红唇颤抖,眼睛慢慢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眼中的柔情渐失,神情变的冷肃起来,颤声道:“好你个云振南,真是太可恶了,你既如此说,我便与你不死不休,上次未分胜负,我们再战。”少女春心始方动,爱恨交织难容情,拧转手臂,“百鸟朝凤亮银枪”光芒闪烁的向云振南疾刺而出。 第56章 报死国门(4) 云振南不料这姑娘说翻脸便翻脸,见银枪直指他的心窝,忙趋身闪躲。 琼瑶公主手上加劲,连连环刺,一杆银枪使得如银蛇蜿蜒,枪舞梨花,劲风激荡,刮擦的林中树木呼喇喇的响。 云振南缠步后退,被逼的左闪右避,只看琼瑶公主出枪越来越快,越来越狠,直是险象环生,当真是不死不休的架势,急道:“快快停手,你疯了不成,在不停手我可要还手了。” “你倒是还手呀,我可没叫你让我,今日不见个高下,你休想叫我停手。” 琼瑶公主口说不停,出招愈发狠疾,她北国女子生性倔强,她为云振南动了真情,云振南却不知好歹的拂她心意,气的她情走偏激,对云振南连下杀招。 振南说着还手,却不忍心真的出手伤了她,但若终是这般闪躲,凭琼瑶公主枪法的精妙,多则再不过三十余招必被她所伤。己伤、伤人都不是他所愿,唯有让这泼辣的小娘儿先冷静下来再说,想着他纵身一跃,跳上了树顶。 却见琼瑶公主仍不收手,委实动了真怒,手捻枪诀,脚踏莲步,舞动枪杆在腰间转了两个圈子,枪尖挺刺而出。 锋芒未至,枪气先射。云振南瞳孔一缩,暗叫一声:“不好。”一个“鹞子翻身”忙跳到另一棵树上,“砰嚓”一声,只看那碗口粗的树杈被激射倏发的枪气拦腰轰断。 云振南心底骇然,暗暗后怕,没想到这臭小娘看着娇喜人俏,心地却是如此的泼辣狠毒,心想:“莫非她真要取我性命不可?” 琼瑶公主心里乱跳,背心出了一阵冷汗,见云振南安然无恙,缓缓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沉下脸色,目光熠熠,枪指云振南道:“怎么样?你可还敢小瞧本公主?” 云振南看她艳若桃花,恰似海棠,温婉俏皮,洒脱娇媚,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荡,有些痴醉。 琼瑶公主见他不答自己问话,只傻愣愣的看着自己,她火气未消,以为云振南在轻视她,根本没将她夹在眼角,怒上脸颊,红彤彤的,紧蹙着娥眉道:“你看什么?瞧不起我吗?那好,我们再来。”回枪上扬,就要再上。 云振南一激灵回过神,忙摆着手道:“哎哎哎,不打了,我认输好吧,就算是你赢了。” 琼瑶公主收枪杵地,傲然得意的道:“那好,既然你认输了,便请跟我走吧。” 云振南略的一怔,讶异道:“跟你走?去哪?” 琼瑶道:“自然是回营地了,向我父皇赔罪。” 云振南失声笑道:“你有没有搞错?你这不是叫我自投罗网么?真是天真的可爱。” 琼瑶公主愠道:“你行刺我父皇本就该千刀万剐,叫你赔罪已经算是轻的了。不过你放心,有我保你,我父皇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云振南见她说的认真,便也义正辞严的道:“恕难从命,你也不要痴心妄想了,他是你的皇帝,可不是我的,我劝你还是叫你父皇速速退兵的好,维持两国和平才是军民所愿,不要妄想南侵,宋国不是你们能动的了的。” 琼瑶公主紧锁眉头,沉声道:“你当真不跟我回去?” 云振南道:“怎么?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琼瑶公主睫毛颤抖,美目如炬的直直盯着云振南,那势头只恨不得狠狠的咬上他一口,空气异常的宁静。 忽然她冷冷的道:“既然你不听话,那我便绑你回去。”又持枪刺向云振南。 振南侧身躲过,伸手夹住枪头,有些着恼的道:“你还要来么?到底有完没完?”突听林中风响,发出淅淅索索的细碎动静。 但凡武功高强之人无不耳聪目明,感知敏锐,于周围环境的异常变化能立时知觉,顿感大事不妙。 琼瑶公主见他突然面色凝重,以为云振南真的恼了她,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眶微微湿润的骂道:“不识好歹的混蛋。” “嘘,别吵。”云振南向她打了个手势,脸色越来越重。 琼瑶公主也蓦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冷眉凝目,静察四周。但见云振南身躯忽刺一震,双眼大睁,叫道:“快躲开。”一把急抱住她的腰跃上树顶。 危矣、险矣、恐之极,就在二人纵身跳起那一刻,十数头野狼从林中猛烈窜出,扑向他们,若非云振南见机极快,当机立断,他二人只怕弹指间便会被狼群撕的粉碎,实是惊险万分,望着树下的群狼,二人都不觉的脖颈里凉飕飕的。 狼群越积越大,又有十多头从林子深处窜出来。云振南粗略数了数,足足不下三十余头,将他和琼瑶公主团团围定,凶目猩红的望着树上呜呜嚎叫,獠牙森森,馋液嘀嗒,只吓得他腿软心颤,慌乱如麻,颤声呢喃道:“这……这可咋整。” 若是只有个十头八头的倒也不足为惧,凭他和琼瑶公主的武艺可以立时将其毙杀,但这可是三十多头啊,十狼敌一虎,这阵仗就是猛虎见了也得夹着尾巴绕着走,一个不小心瞬间便会被撕成肉沫。 琼瑶公主双唇打颤,秀目布满恐惧,脚脖子都是酥软的,望着云振南问道:“怎么这么多狼,这可怎么办?” 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云振南在抱着她,而她也正紧紧的搂着云振南的脖子,似有意,又似无意,只感觉一切是那么的自然。 凤目流转,纯纯温情,但觉得眼前这张英俊的脸更加好看了,这宽阔厚实的胸膛让她倍感温暖,瞬间觉得被群狼环伺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深处不由得脸上泛红,有些发烫,她本就冰肌玉骨,肌白胜雪,此刻暗添红晕,白里透红,更显得妩媚拂人,就好像铺天雪地中绽放而出的一朵娇俏梅花。 云振南本在一心注视狼群,心无旁骛,突然感觉缕缕清香的热气轻轻扑在他的脸上,他扭过头,正与琼瑶公主脸脸相贴,四目而对,霎时间二人都是楚楚柔情的呆滞住了。 芳泽幽香,吐气如兰;面如冠玉,俊美少年。正当二人情难自禁,嘴唇将触未触之际,忽听一声嘶厉的狼嚎,似在说:“大难临头了你们还乱搞,是不是忒也目中无狼了。” 琼瑶公主轻轻一哆嗦,急睁开眼;云振南也是微微发了个激灵,忙将头转过去,松开了抱着琼瑶公主的手。 二人蹲在树上犹如两只毛猴一样,都甚觉尴尬的不敢再看对方一眼。 过了一会儿,琼瑶公主突然开口骂道:“不要脸。” “啊?我……” 云振南愣愣的看向她,但看她似嗔似娇,似羞似恼,嘴角微弯,面如花展,她这副状态云振南不敢妄猜她心中所想,只得忍着憋屈,愤懑的撇过头,心道:“哼,你怎么说怎么是了,就算我不要脸行了吧。” 好半天二人谁也不搭理谁,可这却急坏了树下饥肠辘辘的恶狼,围绕着树嗷嗷嚎叫,张牙舞爪的上蹿下跳。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天边红霞泛滥,太阳越升越高,云振南倍感焦虑,心想:“这样待着可不是办法,这畜生耐饿,不等把它们熬趴下,我们先掉下去了,得想个主意才行。” 琼瑶公主见云振南半天不搭理她,忍不住心痒寂寞,故意找茬道:“都赖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云振南怔了怔,指着自己鼻子道:“你是在说我么?” 琼瑶公主冷漠而嚣张的道:“难道我说鬼呀,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云振南本就焦躁不安,又急又恨,琼瑶公主却又故意把受狼群围堵的责任全甩锅到他身上气他,他受激不住,怒道:“你还敢怪我?要不是你一直死缠烂打,咱俩各走各的,哪来这些麻烦事?” 女人心底难测,他越生气琼瑶公主却越开心,笑眯眯的傲娇道:“呸,无耻,哼。” “我无耻?我……”云振南只被气的快要颠起来了。 琼瑶公主噗嗤一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还是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些麻烦吧。” 云振南见琼瑶公主似乎对眼前的危险一点也不着急,不知这小娘皮在鼓捣什么主意,可即便琼瑶公主耗的起,他却耗不起,心想:“没办法了,不如就试试那招,可若是用了……我只怕就不是她的对手了,她要是在为难我可怎么办?” 想着心一横,暗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再说,至于她……好像不是很机灵,慢慢跟她计较应该不是问题。” 第57章 报死国门(5) 向琼瑶公主道:“喂,我倒是有办法解决这些畜生,你敢不敢试试?” 琼瑶公主眼睛一亮,喜上眉梢,问道:“什么办法?” 云振南挪着屁股向她靠了靠,连比划带说。琼瑶公主听的全神贯注,频频点头,忽而纤躯一趔,一脸凝重的道:“你也太大胆了,这可是三十多头狼,不是三十几只猫,就是这么多狗也不好对付,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你有几分把握?” 云振南道:“你听我安排就是了,只是……你可别阴我。”目光定定的望着琼瑶公主。 琼瑶翻了他个白眼,不屑道:“嘁,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本公主的命金贵着呢,你不想活,我还惜命呢。” 云振南道:“那好,我们可说定了,君子一言……”琼瑶公主接过话道:“快马一鞭。”二人击掌为誓。 琼瑶公主便即骑架在树杈上,握着“亮银枪”的枪尾,将银枪往下捅,左摆右晃,攒攒收收,扮着鬼脸“略略略略……”的叫嚣挑衅狼群。 群狼受她一逗果然更加暴躁,攒头伸脑的骚动起来。 云振南在后补刀,撇下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杈,朝看似头狼的那头野狼夹头砸去,随而笑嘻嘻的招手叫道:“上来呀,你上来呀,来呀。” 那头狼受辱,目射寒光,龇牙咧嘴的朝着树上“嗷嗷”嚎叫;它这一叫,引的其它野狼也上蹿下跳的叫唤起来。 云振南见狼群已暴躁到极点,正如他所愿,此刻群狼只会勇进不退,能更有效的扩大击毙成果,一本正色的道:“时机到了,你小心些,可千万别被波及到。” 琼瑶公主也便即收起俏皮的笑脸,重重的点点头,说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云振南从树上站起,微微眯眼,感受着这方天地间的能量波动,手扣丹田,提运真气,随着他体内真气的汇集流转,方圆三丈内的树木有了灵识般的轻轻摇晃起来。 忽地他猛睁双眼,脚下用力一震,“咔嚓”一声,身形腾空而起,那踩着的树杈从根部崩裂断折了去。 在他飞起半空,树杈断折的那一刻,琼瑶公主急忙飞身到另一棵树上,只看云振南头上脚下的从空中飞窜而下,双掌齐出,一声清亮的龙吟嘹响林野,便见一条金龙从他掌内发出,轰向群狼。 霎时间尘土飞扬,树断地裂,野狼的惨叫声湮没在暴烈的轰炸声中。 琼瑶公主感受着大地、树木的颤颤晃动不禁瞠目,心惊肉跳的呢喃道:“这……我只当他是吹牛,这也太可怕了,要是打在我身上,我岂还有命在?” “你发什么愣,狼可没有死绝,你要害我不成?” 在琼瑶深为眼前的场景震惊时,突听云振南发声叫喊。她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但见云振南飘身落地,尚还有十几头狼并未毙命,云振南手提“滚银枪”严阵以待。 云瑶公主忙飞下树去接应,银枪掼出,将离云振南最近的那头野狼洞穿了肚肠;又拧腰纵臂,将另一头野狼也毙了命。 其余恶狼见这俩人真是凶悍厉害,哪还敢有贪食之心?夹着尾巴,“嗷嗷”惨叫的疾蹿而去。 其实何劳琼瑶公主再出手,云振南凭借“天威龙神掌”那惊天骇地的威力已使野狼吓破了狼胆,只是没有毙命的野狼一时间被打懵了才没有立时逃走,云振南是为了保险起见才叫琼瑶公主留帮后手。 琼瑶公主见云振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见野狼溃逃以后他大松一口气,银枪杵地,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似虚脱了力,忙上前扶住他,一脸柔情的关切道:“你没事吧?” 云振南摇了摇头,只感觉手麻脚软,脑袋蒙沉沉的,琼瑶公主扶着他在一块墩子上慢慢坐下。 缓了一会儿,振南的精神稍振,气息也顺畅了一些,轻叹道:“不得要诀,这功夫当真是难练的紧,若非我内力不弱,只怕是打不出这威力的,等有机会一定要找到伯郎兄,好好向他进行讨教。” 琼瑶公主浅笑盈盈的望着云振南,忽地目露狡黠,嘬着手指,骨碌碌的转着眼珠,神色骤然一喜,柔柔的道:“云将军,这次真是谢谢你啊,若不是你我恐怕就得被狼吃了,我为之前的莽撞向你道歉。” 云振南有些讶异,怔怔的望着她。战场敌对,琼瑶公主英姿飒爽,战下相处,她娇俏泼辣,怎地会突然放下高傲的身段温软嗲嗲? 诧异之下继而想通:“是了,她再如何高贵非凡也终是个姑娘家,一定被群狼吓的不轻,我救了她性命,她才改了态度,既然她能放下身份,那我也没必要端着。”说道:“公主言重了,你不记恨我就好,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琼瑶公主又道:“那怎么行,我南宫美伦向来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云振南暗想:“原来她叫南宫美伦,我只当琼瑶便是她的名字呢。”只听琼瑶公主接着道:“这样吧,我们追逃了大半夜,又连着几番争斗,想必你也早已经饿了,我请你吃东西,你看如何?” 琼瑶公主不说还好,经她一提,云振南立觉腹中空空,饥慌的难受,举目向四周望了望,只看林草相间,顽石夹道,连颗野果都没有,说道:“这廖无人烟的,你能请我吃什么?难道……叫我吃你呀。” 琼瑶公主脸上一红,秋波涟漪,似笑非笑的啐了一口,斜着眼睛努努嘴道:“那不是有现成的肉么?” 云振南喜上脸色,笑道:“你这主意倒不错,狼、狗同祖,狼是野生野长的,想必肉比狗肉更加美味,可真有你的。” 琼瑶公主笑吟吟的道:“那我们快。” 二人起身,在死狼堆里挑挑拣拣,选了一头年小精壮的。 云振南抽出腰间短刀,将那狼的两条后腿卸下,想起琼瑶公主先前追赶他时经过的一条溪流,离此并不太远,提着两条狼腿,领琼瑶公主向那里走去。 春风暖意,胭脂照人,火红的太阳熏染的东边的天际一片绚丽,山温水暖,树木新绿,二人似乎都忘记了各自的立场,只感觉好一方和谐的人间天地。 到了那处小溪,云振南把两条狼腿剥了皮,在水中漂洗干净。琼瑶公主捡来木柴,就地生火,将两条狼腿架了,烧烤起来。 琼瑶公主回想第一次与云振南相逢是在金雁关外的战场上,亮甲银枪,英武不凡;再到今日重逢已相隔半月有余,屈指算来却也不过区区两面。 她向闻宋国羸弱贫困,宋人怯懦无能,但战场一会却见一切并非她所听说的那样,宋国士兵不仅果敢无畏,宋国战将也是英勇无敌。 宋国男人不像北狄男儿那样粗狂豪迈,本就儒雅貌美,云振南更是剑眉星目,面冠如玉,豪气冲天的气盖深深吸引了琼瑶公主,才使得她豆蔻年华春心始乱,被云振南的勃勃英气所感染打动,触犯了战场上动情的兵家大忌。 但她生来率真耿直,虽有女儿家天性的羞涩,却是情难自禁,此刻与云振南独处,更是对眼前这个俊美的少年宋将充满了好奇,只想对他了解的透透彻彻,于是便询问起云振南的生平过往来。 云振南也毫无保留的将他儿时满门被马匪所灭,周子夫救他上椋山,怎样含辛茹苦的恩养教授他十年;以及他出椋山,如何结识叶世雄和江敬诚,怎地投到西门方灼的麾下来到这金雁关上,诸般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情感触动,待他讲完已是泪流满面。琼瑶公主也深为他的悲惨遭遇融情所感,思绪飘转,听的入了神,早哭成了泪人,直没想到在云振南悍勇的一面背后竟还藏着如此苦大仇深的身世。 云振南见琼瑶公主为他的罹难遭遇深被感触,此温情之状绝非假态,语言可以骗人,但眼睛是绝对骗不了人的,他感受到了琼瑶公主的灵魂是真真切切的感同身受。 战场初逢他便对琼瑶公主心怀情愫,只因意念和立场的不同他竭力压制着,此刻见琼瑶公主如此深情,他心中波澜荡漾,不由得神驰九霄,魂飞天外: 在一处桃花盛开的广袤天地间,冬雪残留映花红,有山有湖,有树有亭,苍翠并茂,白琏披城,一对恩爱的俊男靓女相对而坐,赏花品茗,谈武论剑,雨天荷青湖静,夜晚风清月明,鸟伴与花共语,花开解人意境,真个是人间舒暖, 蕊珠称羡。 忽听琼瑶公主叫道:“云振南,云振南。”他微微一激灵,回过来神,问道:“怎么了?” 但见琼瑶公主夹了夹腿,抿着嘴不停的搓手,唯唯诺诺的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红着脸道:“那个……我……我突然有点不太方便,你能不能走开些。” 云振南稍的恍惚,便而明白了她的急事,思之有趣,笑道:“不就是解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有三急嘛,我理解的,你去吧。” 琼瑶公主脸更红了,道:“可是你……你在这儿,我怎么……” 云振南看了看周围,指着一方半人高的大石头道:“那里不是正好,你可以去那儿,谁也看不见。” 琼瑶公主望着那方大石,顿了一会儿,有些尴尬的道:“那里行是行,可你……我怕你……你可不准偷看。” 云振南一愕,“啪”的甩掉手里的柴火,着恼道:“你当我什么人了?我云振南顶天立地,谁会偷看你。”似受了极大的侮辱,被气的脸红脖子粗。 琼瑶公主羞怯怯的道:“那最好。”起身向那大石走去。将近那大石前,似乎仍不太放心,回过头道:“你真不会偷看?” 云振南气恼的牙根痒痒,心想:“真是可恶,真当我是无耻的淫贼么?要是我是淫贼,还有你的好?”不耐道:“去去去,你赶紧的吧。” 琼瑶公主莞尔一笑,走去了石头后面。 云振南拿着木柴戳拨着火堆,嘴里嘟嘟囔囔的骂咧,突听:“啊……”一声尖叫,他如遭雷击,心头猛烈一震。 第58章 报死国门(6) 刚要转头,忽想:“别是她故意一惊一乍的戏弄我,诬赖我偷看她,那我可真是百口莫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高声叫道:“喂,你捣什么鬼呢,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待了待,不听人应声,他心里微微发颤,又道:“你没事吧?别玩儿我啊。” 仍不听人回应,他心里开始怦怦乱跳,有些着慌,站起身,转过头去,只看那大石堵塞,没有半个人影。 他心脏越跳越急,试摸着又叫道:“公主,南宫美伦,你在不在?” 仍不听人答应,他眉头一紧,心想:“不行,她别真出了什么事,我得看看。”提起“滚银枪”,小心提防的慢慢向那大石走去,边走边轻声喊:“公主,琼瑶公主,你在不在……” 到了那大石后面,但见琼瑶公主斜靠在石壁上,双目紧闭,不知生死。他心头一震,忙丢下手中银枪,疾步跑了过去。 在到琼瑶公主身前三尺处,忽感脚下一软,“窟咚”一声,半截右腿陷进了一个两尺来深的地洞里,他冷不防会有这一出,跌趴在了地上。 琼瑶公主突然“活了过来”,笑嘻嘻的道:“啊哈,看你这次还有什么招。”扑到云振南身上,将他背朝上、面朝下的牢牢按住,从腰间抽出一条黄灿灿的绳索来,自云振南腋下穿过,缠绕手臂,把他反手捆了个结结实实。 云振南这才醒悟过来上了恶当,呼呼的大喘,恨极怒道:“你这丫头片子真是坏透了,干么又捉弄我,快给我解开。” 琼瑶公主笑吟吟的道:“解开你?休想,看你这次还如何逃的了,略略略。”向云振南伸出舌头,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云振南又急又气,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琼瑶公主道:“我想怎样,你还不知道么?” 云振南略的一想,便即明白琼瑶公主设计坑拿他的用意,怒目愤张的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想都不要想,有本事就杀了我。” 琼瑶公主蹲下身子,在他头上哄小孩儿一样拍了拍,尽显得意,笑呵呵的道:“姐姐怎么会杀你呢,我疼你还来不及呢,要乖乖的哦。” 云振南气的七窍生烟,他没成想妄自英雄,竟栽在了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真是天大的耻辱,怒道:“你们北狄人都是这般的忘恩负义么?我才救了你,你就这样对我?” 琼瑶公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仍旧一脸笑颜,抚摸着云振南的头道:“我怎么对你了?我不是请你吃狼腿了么?你还想怎样?” 云振南被她气的直欲吐血,道:“我呸,蛮不讲理,刚才在树上我们可是击过掌、立过誓的,你难道想反悔不成?” 琼瑶公主嫣然而笑的摊了摊手,道:“我没有反悔呀,我们说的是我不在树上坑你,可现在已经下了树,我又没说不在这里坑你,你说是不是?” “你……” 不讲理好像不分种族国界,似是天下女子共有的特性,云振南被她巧舌如簧的诡辩驳的无言以对,只得无奈道:“好,即便你说的有理,你要拿我也应该光明正大的,像你这样挖坑设计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放开我,咱们明明白白的打一场。” 琼瑶公主不屑笑道:“嘁,你当我傻呀,我干么还要和你打?我这叫斗智不斗力,轻松拿捏。其实你也不用唬我,你刚才用的那招……什么天……什么神龙掌,至少耗费了你大半的功力吧,一时半刻你是恢复不了的,要不然即便是这乌金丝绞成的软索恐怕也捆不住你,我说的没错吧?” 云振南已尝试暗用内劲挣崩,只是弄不断这奇怪的绳子,听琼瑶公主道出缘由,他才明白原来这丫头早已经看透了,心里懊悔不已:“真是大意了,本以为她傻乎乎的,原来是我小看了她。” 想着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十分惋惜的叹道:“我真是瞎了眼,原本以为北狄公主光明磊落,却没想到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奸诈小人,唉,惜哉北狄,哀哉北狄,有这样的公主,只怕离亡国不远矣,呜呼哀哉呀。” 琼瑶公主倏而眉头一皱,怒上双颊,稍一滞,又展开笑颜,说道:“激将法么?你以为我是三岁娃娃,会受你激将?你们宋人不是有句话叫:‘唯女子小人难养也’吗?我既是女子,又是小人,不光明磊落又怎么样?” 云振南见她软硬不吃的不上套,极感无助,可恨自己功力未复,挣不断这绳索,一时间奈何不得她,只能憋屈的负气忍辱。 忽闻浓郁的肉香顺着风飘来,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琼瑶公主道:“快起来吧,等下肉该烤糊了。” 云振南转过头去不睬她。 琼瑶公主娥眉一蹙,又道:“说你呢,听见没。”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云振南一脸臭气的坐在地上就是不动。 “好好好,你跟我犟是吧,看咱俩谁犟的过谁?给我起来,起来。”揪着云振南的耳朵使劲往上提。 云振南龇牙咧嘴的吃疼不过,只得起身,被琼瑶公主牵羊似的拉着他向火堆处走去,到地儿,被一把强势的按坐在石头上。 狼腿已经烤熟,略带点糊味儿的香气飘飘四散,虽远远及不上珍馐美肴,但看其金黄的色泽,渍渍冒油,味道应该差不了,更何况饥馁当前。 琼瑶公主拿着狼腿狠狠的嗅了嗅,眯着眼睛,一脸沉醉的道:“哇,好香啊。”举到云振南面前晃了晃,笑吟吟的问他:“想吃吗?” 云振南冷着脸,目光愤愠的望着她,尽管一脸的倔强,却忍不住喉头滚动,咽了一口口水。 琼瑶公主掩嘴而笑,挑逗云振南她有一种难言的开心,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愉悦,说道:“想吃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叫声好姐姐来听听,我就喂你吃。” 云振南冷“哼”一声:“那怎么敢当,我命薄,可消受不起。”转转屁股,背过了身去。 琼瑶公主撇撇嘴,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拖着长腔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咯,你没有口福了,就饿着吧。”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故意把嘴巴“吧唧”的老响,直呼:“嗯,嗯,真香,真好吃,某些人可就难受了。” 云振南被她勾的只咽口水,越是馋却越是饿,只觉得腹中空慌,犹如火烧,好一番挣扎徘徊,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得赶紧恢复气力才行,拖的久了恐怕真就麻烦了,罢罢罢,我就委屈一次,吃点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定,轻轻叫了声:“好姐姐。” 琼瑶公主微微一怔,继而喜笑颜开,虎灵灵的眨着眼睛向云振南问道:“你说什么?没听清,再叫一次。” 云振南愠道:“你别太过分了。” 琼瑶公主道:“你那蚊子嗡嗡的声音,谁能听得见?不叫算了,饿你也不亏。” 云振南紧咬牙关憋着一股劲,身躯颤抖,大喘粗气的紧握拳头,眼一闭,豁出去了,大声叫道:“好姐姐,这下满意了吧。” 琼瑶公主欢畅笑道:“满意,满意,太满意了,弟弟真乖,姐姐不会亏待你的,来吧,给你吃。”拍拍云振南的头,把狼腿递到他嘴边。 云振南狠狠的大咬了一口,使劲咀嚼,锐若刀锋的眼睛照直看着琼瑶公主,就像在咀嚼她的肉一样。 琼瑶公主道:“你不要凶巴巴的嘛,本公主一向是被人伺候的,今天改了风水,反过来叫我伺候你,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怎么还不情不愿的。” 云振南道:“那我真是谢谢你大爷。” 琼瑶公主愣了愣,诧异道:“我大爷?干么谢我大爷,与他又没关系,你谢我就行了。”说着微微莞尔。 “你大爷”是浯溪镇骂人的土话,琼瑶公主不明就里,却也知道云振南负屈受气,从他嘴里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她并非真的敌对云振南,心想:叫他出出气也好,太逼他反而不美。便懒得与云振南计较。 振南却想:“这丫头皮皮赖赖的,有时候看着傻里傻气的,却又精明的跟猴一样,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不经意一扭头,却再转不开脸去,只骇的神色大变,根根汗毛炸起,霍然站起身,颤音道:“喂,喂,你……你快放开我。” 琼瑶公主漫不经心的轻笑道:“你就别想了,你明知道我不……不会……”说着转过头,神情骤变,立时呆住了,颤颤悠悠的也站了起来,一双凤目瞪的溜圆,红唇抖索,满脸害怕的直直盯着那走来的怪物。 第59章 报死国门(7) 只看那东西体型硕大足有一丈多高,通体黝黑,三分像猿,七分像熊,跌跌撞撞的直立行走,此等怪物莫说是见,就是听也未曾听过。 云振南蓦然想起了“白猿师兄”,虽然同是巨物,可“白猿师兄”却是货真价实的猿猴,形容俊美,性情温顺,灵性通人,比这怪物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 但见厄难又至,琼瑶公主却似被吓懵了圈,呆呆的不为所动,急喝道:“你还看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解开,等死么?” 琼瑶公主抖了个激灵,回过神,声音打颤的道:“哦……哦……哦……”忙帮云振南解手背上的结扣,可是撕拽了半天竟是解不开,急的用嘴咬,却也无济于事。 眼看那怪物马上就要到跟前,云振南慌的连连跺脚催促:“你倒是快点呀。” 琼瑶公主急的快要哭了出来:“怎么这么紧呀。” 云振南愠道:“你绑的,你问我?” 琼瑶公主委屈巴巴的道:“好像打死了,真的解不开。” 云振南气恼的好悬昏厥,苦着脸道:“你干脆别让我叫你姐姐了,我叫你姑奶奶好了。刀呀,你不会用刀么?” 琼瑶公主啄木鸟似的连连点头应道:“哦哦哦。”手腕颤抖的忙抽出云振南腰间的短刃,咬牙切齿的使劲划拉,扯的手脖子生疼却也割不断那绳索。她慌急之下连她自己都忘了,她这绳索乃是乌金丝所制,普通刀刃根本不能损其分毫。 不片刻间那硕大的怪物便至近前,云振南忽想起曾经在一本书册上好像见过这副形象,细细回索,认出了它,失声道:“人……人熊,这是……人熊啊。” 他回思书上所载:“人熊性情暴躁,独居出没,领地意识极强,多以素食为主,偶尔也会补充肉食,但一般不会攻击入侵者,只凭借壮硕的身躯将其驱离即可,可若激怒了它后果将不堪设想,它会把侵入者拍成肉饼,就是猛虎见了它也不敢轻易招惹。” 他正幻想着人熊的可怕,搏杀猛虎的惨烈场景,但见那怪物将身躯立的溜直,高高举起一对壮阔的手臂,水桶般粗细,更彰显的高大可怕,张开大口发出一声强巨的咆哮,气浪激荡,震的人耳鼓嗡嗡生疼。 云振南和琼瑶公主具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满脸惊愕,都想:“若是被这家伙咬上一口,岂不是半截身子都得被它吞了。” 琼瑶的脸色由煞白转变通红,眼神倏然冷峻,用脚在地上一震,撩起“亮银枪”,一发狠劲,持枪猱身向那人熊直刺过去。 云振南大急慌叫:“哎,你虎啊,别动它。” 银枪已出,喊声后至,哪里还制止的及?只见琼瑶公主快枪如毒蟒,银光闪烁,又狠又准的刺在那人熊的肚子上,“噗呲”一声,鲜血迸流。 云振南暗暗叫了一声:“好”,深知琼瑶公主枪法卓绝,内力强劲,这一枪下去还不捅那人熊一个透明血窟窿? 却见那人熊突然暴起,疯似金刚,嘶厉一声大嚎,张开蒲扇般大的巴掌将琼瑶公主手中的银枪拍成了两段,拔出刺进它身体的那一段,只看枪尖鲜血淋淋,嗒嗒下滴。那人熊将断枪朝琼瑶公主掷去,双眼猩红,张开血盆大口,双臂乱舞的直扑向她。 原来人熊皮糙肉厚,浑身上下好像覆盖了一层铁铸软甲,“亮银枪”尽管锋锐无比,却难以透甲而入,琼瑶公主只刺进了三四寸深许,不但未能将那人熊一枪毙命,反而极大的刺激了它的怒火,让它暴起而走。 时局急转,琼瑶公主如堕进了冰窟,从头顶到脚跟身上凉的通透,挥手将手中的半截枪杆砸向那人熊,着地一个赖驴打滚儿滚开,额头撞在了石头上,狼狈之极,却也顾不得头上的疼痛,忙爬起身便逃。 那人熊只紧追不舍,四肢并用,势必吃定了她,抓狂乱吼,拍的木屑、石屑嚓嚓纷飞。 琼瑶公主凭借灵动的身法上蹿下跳,闪转腾挪,左晃右避,老鼠躲猫似的穿来穿去,时而向东,时而往西,时而溜南,时而朝北。那人熊追她不到更加暴躁不堪。 云振南虎目眈眈,看的心惊胆战,奇怪那人熊怎地只苦追琼瑶公主却放他不顾,便即明白了那人熊善有节义,恩怨分明,是琼瑶公主伤了它,它便只认琼瑶公主为敌,是以只穷追她报仇。 但云振南却是焦急如焚,眼睁睁的看着琼瑶公主狼狈逃窜,心里极不是滋味,想她一娇娇女郎,硬跑断然是跑不过那人熊,可若就这般窜躲,终有身疲力竭的时候,届时就是天王老爷来了恐也救不了她。 越想越是心焦,再次尝试拼运内力,试图崩断身上的绳索,由他和琼瑶公主联手一斗,这人熊该当能被击毙,可这绳索当真紧的可气,他耗尽了全身气力,却无论如何也崩挣不断。 忽见琼瑶公主身子趔趄,脚下一个打拐,滞了半刻,那人熊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背上。琼瑶公主大叫一声,向前急栽了两步,扑面跌倒,“哇”一声,一口鲜血喷出,眼睛迷离的侧头看向那人熊,头一歪,闭眼晕死了过去。 云振南坦然色变,骇出一身冷汗。琼瑶公主生死难卜,眼看那人熊仍不敛性,走到她跟前,扬起粗壮的手臂就要重重砸下,看那力道绝不下五六百斤,这要是砸在琼瑶公主那纤薄的身躯上,还不得筋断骨碎,被砸成一滩肉泥。 云振南吓的魂驰九幽,毛发崩炸,心中再无余念,一腔热血直冲胸肺,夹头向那人熊奋力冲撞过去。 他这一撞是在情激下而发,内劲蕴积,力道奇巨,那人熊尽管膀大腰圆,体魄硕健,但也难禁他这愤怒的一击,只被撞飞两丈开外,摔倒在地。 云振南十分清楚他这一撞虽可暂创那人熊,但绝无可能将其打倒,只能暂缓片刻它无法攻击,若想保住他和琼瑶公主的性命,唯有将其击杀。 心怀凿凿执念,翻身跪在地上,面朝黄天,背擎苍穹,将真气沉于丹田。但看他额头上青筋凸暴,背部肌肉高高拱起,身躯巨颤,咬牙切齿下一张白净面皮抽血的一般红,大喝一声:“呀……”双臂吃力一挣,那捆在他身上的黄金绳索被崩的粉碎。急喘了几口粗气,只见那人熊已爬起了身,朝他扑撞过来。 他将双手在地上一撑,跃然而起,脚踢鸳鸯连环,迅捷无伦,疾如电闪,脚脚踢在那人熊的心窝,又一个旋空急转,鞭腿甩在那人熊的脑瓜上,借力一个凌空筋斗,飞落在地。 却见那人熊全然无恙,挠了挠胸口,好似一点不受疼痛,果真如传言的那般皮坚肉厚,普通拳脚根本于它毫无用处,心底暗暗着恼。 见那人熊又向他而来,他双足点地,跃过人熊的头顶,背后一脚踢在人熊的背上。那人熊向前跌撞了几步,愈发暴躁。 云振南心想:“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只怕也得被它耗死,只可惜‘天威龙神掌’不能再使,若不然……” 急切寻觅对策,望见琼瑶公主落在地上的半截银枪,顿时来了主意,身似离弦箭般急奔到那断枪处,拾枪在手,枪尖朝上,枪杆朝下,牢牢的在地上插定,盘算好距离,只待那人熊再扑过来,恨恨的道:“看你这次还不死?” 那人熊空有一身碎石裂碑的蛮力,毕竟只是一头畜牲,如何懂得“狡诈人类”的心思?待它走到圈套,云振南足尖轻点,又飞跃身起,一招“长星赶月”直踢向它的下颌。 这一招是他于霸王枪法中的“鹰击长空”所悟,因以足尖发力击敌脆颌,形似夜空流星直点明月,故取名“长星赶月”。 那人熊受此一击,虽未对它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它却因头重脚轻失了重心。 云振南落下地,一记地堂腿横摆,踢在它的脚踝上。那人熊彻底站不稳了,仰天向后倒去,不偏不倚,全照云振南的盘划倒在了那半截银枪上。 它这千余斤的身躯倒下是何等沉重,任凭它那皮肉再如何坚实糙厚,也难挡“百鸟朝凤亮银枪”的锋锐,发出惨厉的叫声,身躯扭曲,四肢狂扒乱舞。 云振南除恶务尽,怕这一击仍不能要了它的命,再跃起身,使出千斤坠的手段,重重的将双脚踏在它的胸口。 那人熊的嘶叫之声更烈了,声惨神颤,只叫人头皮发麻。它双臂挥展,抓向云振南的腿。 振南紧忙踊身远远跳开,见人熊被银枪从背到腹彻底钻透了气,终于安下了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却见那人熊突又站了起来,趔趔趄趄的向他走来。 他微吃一惊,目不转睛的直直盯着那人熊,随着人熊的靠近慢慢趋步后退,严严待阵,以防它濒死反扑。 只看那人熊走了七八步忽地驻足停下,身子摇摇晃晃,再支持不住迎面扑倒,趴在地上鼓鼓蠕动,有气无力的喘息,渐渐幅度越来越小,终于没了动静。 云振南心想:“这次总该是死透了。”拿下架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忽然想起琼瑶公主,忙奔到她身边,将她扶正靠在自己身上。 但见刚才还活泼洒脱,喜笑颜颜的美人转瞬便成了这副凄惨模样,顿时心生怜爱,好不疼惜,见她胸口微微起伏,庆幸尚有气息。 握住她的手腕探查脉搏,见她脉象虚弱混乱,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若不紧急施救,断了这口气,只怕是神仙下凡也难留住她的命。 云振南举目四顾,看这周围都没有好去处,治疗伤病容不得半分马虎,这里山野林密,不是野狼,就是人熊,难保再不会出现其它什么虎豹豺狼,看此地距离金雁关不过三十余里,为防不测,只能带她先回金雁关去。 他将一股真气度入到琼瑶公主体内,先吊着她的命撑上一时三刻,便即背起她,踏步流星,急向金雁关飞奔。 第60章 报死国门(8) 急行了近半个时辰,到了关下,守城士兵见是云振南背着一个娇娇女郎回来,暗自奇怪:“北狄大军就在关外,守备丝毫不敢松懈,这城门未开,云将军何时出城去了?” 如今的金雁关由尤明龙任总兵坐守,尽管他与云振南不睦,但振南与狄军一战,大显神威,在军中威望卓着,那守关士兵见是他急叩关门,虽感疑惑,却丝毫不敢怠慢,忙打开门放他进入。 云振南心系琼瑶公主的安危,顾不得疲累,丝毫不敢迟慢,直奔自己的房间而去。路途被众多士兵看到他驮着一个女子,纷纷窃窃议论。 到了屋里,他关上房门,将琼瑶公主放坐在床上,靠在他胸口,轻声唤道:“公主,公主,你醒一醒。” 只看琼瑶公主“嘤咛”一声,悠悠转醒过来,声若蚊蝇的问道:“这是在哪儿?” 云振南听她气若游丝,有气无力,撩了撩她凌乱的发鬓,温言道:“你先别说话了,你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再不救你恐怕就来不及了,若有轻慢之处,还请你见谅。” 琼瑶公主极轻极轻的“嗯”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浅笑。 云振南便即将她扶好,盘膝坐在床上,轻轻剥开她的外衣,露出里面的锦缎小衣,摸了摸,微微皱眉,心里叹道:“还是不行,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得罪了。”将那小衣又脱了去,只留一件水红色的贴身肚兜穿在琼瑶公主身上。 只看琼瑶公主的背脊轻有棱角,白皙如脂,仿若暖玉一般,他禁不住喉咙滚动了一下,突地呼吸急促,心里震荡,身上滚滚发烫,当此尤物清香怡人,他只想好好的抱一抱,亲一亲,以感芬芳。 他绮念甫动,立知有失,忙收摄心神,将真气沉于丹田之内,心中惭愧,暗骂自己真是猪狗不如,如此急要关头,怎能动此龌龊的妄想。 再不敢妄起无名,将左掌慢慢贴在琼瑶公主的小腹上抵住,右掌扣在她的背心,运转真气,汇走任脉,直通太阴,一缕缕真气恰似汩汩细流一般缓缓输进琼瑶公主的体内,运行周天,首尾相连,修复着琼瑶公主亏损的气血。 忽听“啪啪啪”的叩门声,门外叫道:“三弟,你在里面吗?听闻你回来了?”正是叶世雄的声音。 他全神贯注进行内力传输,不能开口说话,对这个性情急躁的二哥有些担心,怕他妄动孟浪,暗自着急,盼他速速离去。 突又有人道:“该是他不在房里吧?”乃是江敬诚在说话。 隔了片刻,叶世雄又道:“不行,得进去看看,昨晚北方大火,不管有没有成事,他可别出了什么意外,士兵不是说他带了个女人回来么,指定有情况。” “啪啪啪”门响,叶世雄道:“三弟,你在不在呀,不说话我们进去了。” 云振南焦的额头流汗,此等紧要时刻,他若中断可就前功尽弃了,只听“嘎吱,嘎吱”推门的声音,叶世雄又道:“门在插着,他肯定在里面。” “咔”一声,门栓崩断,门被推了开。 “三弟……” 叶世雄和江敬诚只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云振南眉头一紧,右掌挥出,疾卷的掌风把叶世雄和江敬诚卷出了门外,险些摔倒,“砰咚”,门重又关了上,振南忙将手掌回圈,重新抵住琼瑶公主的后背,瞬息之间险将这股真气断绝,若是如此又得重新蓄力。 只听江敬诚道:“你也太冒失了,他插着门必有缘故,你怎么能惊动他。” 叶世雄道:“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干那种事啊,你说这大白天的。” 江敬诚道:“嘘,你可别胡说,他像是在与人疗伤,只是那女子……好像有些眼熟。” 叶世雄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有点眼熟。哎呀,好像是她,那个北狄公主,你还记不记得,和三弟打的有来有回的。嘿嘿,原来如此,早看出来他们有情况,只是没想到啊,三弟竟然把她给擒了回来,这可是意外之喜呀,哈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江敬诚微皱眉头,说道:“不不不,恐怕没那么简单。算了,还是等三弟出来,问问他就知道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云振南感觉头有点晕乎,气息渐渐衔接不上。他将真气平复,撤回掌力,擦了擦额上的汗渍。 见琼瑶公主的脸色恢复了几分红润,脉象也平稳了许多,知道她这条命算是抢了回来,为她穿好衣衫,放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吧。”掠了掠她鬓边的秀发,开门走了出去。 见江敬诚和叶世雄一直守在门外,向两位哥哥打了声招呼。 叶世雄看他脸色沧桑,显示疲惫之色,呼吸稍有些急促,打趣道:“三弟,你这也不行啊,就这样瞧把你累的,虚不受补啊,还是得好好补补,要不然二哥给你整几根鞭,你看咋样?这附近山里可多的是野物,你说你是要鹿鞭,还是虎鞭?” 云振南初听他话还以为他了然了琼瑶公主的伤势,待他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的“肮脏”,脸一红,说道:“二哥,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和她……没什么的。” 叶世雄嗤笑道:“哟哟哟,还没什么呢,都把人家脱精光了。三弟,可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这样干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吃干抹净不认账的。” 云振南尴尬的只无地自容,脸更红了,对于这样的问题他难于启齿与二哥争辩,只好不再做声。 江敬诚见叶世雄越说越没边际,只不问正事,打断他道:“行了二弟,你就别取笑老三了,看他怪难为情的。”向云振南道:“三弟,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云振南便将他刺杀南宫治隆失败,琼瑶公主追击他,他们遭受恶狼围攻的事,直到琼瑶公主被人熊所伤的始末简略说了一遍。 琼瑶公主在房内悠然转醒,但气血尚未完全通畅,身体虚弱,不能高声说话,感念云振南对她的恩义,眼角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静静的听门外三人说话。 江敬诚道:“虽然刺杀南宫治隆失败了,但你掳了他的公主也好,我们正好用她做要挟,逼迫南宫治隆退兵。” 叶世雄若有所思的接过话道:“我看大哥这主意恐怕不妥。你想啊,北狄多豪横,那南宫治隆也算一代枭雄,早有吞并咱大宋之心,他岂会为了一个区区公主就放弃那丰功伟业?纵观历朝历代,以弱求强,牺牲的公主还少吗?何况如今北狄强横,若南宫治隆不受威胁怎么办?我们岂不是骑虎难下?” 江敬诚觉得叶世雄说的有几分道理,想了想,道:“若是这样……干脆就杀了这公主,以壮我军士气。三弟,你应该最清楚,这公主虽说是个女子,年纪也不大,但武功却是高的出奇,恐怕也只有你能与她匹敌,杀了她便是断了南宫治隆的一条臂膀,对我军而言可是大大的有益。” 叶世雄笑了笑,又道:“大哥,这你又说错了,三弟千辛万苦的把她救回来,你却要杀了她,那三弟还不得跟你拼命啊。” “啊”,云振南愣了愣,脸红如枫,忙道:“二哥,你别胡说,我怎么会和大哥拼命。” “嘁。” 叶世雄不屑的撇了撇嘴。 江敬诚眉眼深锁的望着云振南,语重心长的道:“三弟,若论你的私事,做大哥的本不应该过多干预,不劳你说,我也看得出你对这公主有情,应该就是在战场上、你们初次交锋的那回吧,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你可要想好了,她是北狄公主,你是宋国战将,宋狄乃是世仇,向不两立,你认为你们两个会有结果吗?我承认这确实公主风华绝代,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三弟,你该不是这样的庸俗之人吧。” “我……” 云振南哑口无言,却也不想言不由衷。 叶世雄又接话道:“大哥,你这又说错了,自古美女爱英雄,英雄惜美人,三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喜欢美人不是很正常么?他又不是断绝情欲的圣人,你怎么能……” “你闭嘴。” 他话未说完,江敬诚怒道:“你不要再把他往沟里带了,你忘记西门伯伯在时是如何告诫他的了?战场最忌用情,若不然他何至于处处对这女娃子手下留情?你这样教他,早晚得误了他。”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用得着我教他。”叶世雄不屑的嘟囔道。 云振南轻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大哥的心意,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但宋狄本系国战,我和她并无私怨,决不能在这里加害她,倘若今后再在战场上遇见,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的。”言之凿凿,冷峻的眼神里却蕴含着淡淡的忧伤。 琼瑶公主吞咽了一口苦水,红唇轻轻颤抖,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她耳朵根上。 “哎呀,何必呢,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叶世雄兴勃勃的道:“反正这公主现在已经被三弟掳来了,总不能再囫囵个的给人送回去吧,不如这样,三弟你就趁机要了她,你看那身段,那形状,就那脸蛋儿,绝对能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儿子。”他连比划带说,稍显猥琐。 江敬诚又不耐的打断他道:“你又胡扯什么?怎么就扯到生儿子了?还白白胖胖的,你可真能胡咧咧。” 叶世雄道:“大哥,你别打岔呀,先听我把话说完。若是你杀了那公主,势必会彻底激怒北狄,北狄的兵将必将同仇敌忾,士气大涨;但反过来,你想,三弟若纳了那公主,不是倒插门哦,是掳来的,那北狄还不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势必军心涣散,士气低落,我们再打他们,不就容易多了么?” “呵呵,呵呵,三位将军好兴致啊。” 突听一个声音传来,三兄弟一齐扭头看去,具是脸色一变,转做沉冷。 叶世雄挖了挖耳朵,一脸的反感,不屑道:“原来是你呀,干么?我们弟兄聊天,碍着你了?你来搭什么腔?” 来人正是尤明龙带着两员副将。 尤明龙满脸堆笑的道:“叶将军不要如此不给面子嘛,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你的顶头上司,对不对?本总兵是出于关心,特意来看望云将军,听闻云将军从关外带回了一名女子,敢问云将军,那女子如今何在呀?” 云振南不以为然的道:“这似乎不干总兵大人的事吧,怎么?末将的私事你难道也要过问?” 尤明龙笑道:“若是私事本总兵自然不便过问,可若是公事呢?”目光锐利的逼视着云振南。 云振南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尤明龙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请问云将军,那女子是什么人,还望云将军能够不吝告知。”语声咄咄,越发逼人。 云振南心想:“战场敌对,认得琼瑶公主的人不少,其中难免阿谀巴结的奸猾小人,尤明龙敢明目张胆的寻来,绝不会无的放矢。”便冷言道:“本将说了,这乃是我的私事,恕本将无可奉告,还望总兵大人不要无端的干预下属。” 尤明龙脸色倏冷,说道:“到底是无可奉告,还是不可告人?你可知藏匿敌军奸细是什么罪过?我劝你还是识相些,最好把人给交出来,若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呵呵,给你脸了是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留情面的,是想打架么?”叶世雄怒气冲冲的道。 尤明龙冷“哼”一声,道:“你们窝藏北狄公主,别以为我不知道,若无实据我不可能来找你们,劝你们乖乖的把人交出来,若等我上报朝廷,你们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江敬诚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我们窝藏了奸细,那就请总兵大人拿出证据来,若无证据,我们兄弟也不是好惹的。” 尤明龙信誓旦旦的道:“好,既然你们要证据,那可敢让本总兵进屋里搜上一搜?”说着便要往屋里闯。 云振南同江敬诚急忙闪身堵住门。 叶世雄不耐又不屑道:“大哥,何必怕这老小子,他要上报朝廷就叫他报去好了,我倒想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冷目直直凝视着尤明龙道:“给你面子叫你一声总兵大人,不给你面子你屁也不是,你不是要上报朝廷么?去吧,你说的没错,北狄公主就在我三弟房中,你若是敢进这个房门一步,老子就敢活剐了你,不信你大可一试。” 尤明龙知道叶世雄这二毛子最不好惹,他既敢说、便就敢干,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强自硬朗的怒道:“你大胆,怎么?难道你们还敢造反不成?” 叶世雄呵呵笑道:“你少给小爷虚张声势,我知道你朝中有人,但你吓唬不了我。‘金雁关’的重要性你也清楚,如果你害了我们三个,我看谁来替你守关,指望这两头烂蒜么?废物,他们若是能守住金雁关,小爷就不挡你的道。” 顿了顿,又道:“你如今接过了总兵大任,朝中有人又如何?那几只老狗是位高权重,但若真丢了关口,哼哼,只怕他们也保不了你吧,五马分尸是对你最低的刑罚,你最好也好好掂量掂量。”用手背敲了敲尤明龙的胸口,极尽蔑视。 不用叶世雄说完尤明龙已端出事态的轻重,一把打开叶世雄的手,气的急喘粗气,恨恨的道:“算你们恨。”愤然的领着那俩副将去了。 “呸”,叶世雄啐了一口,骂道:“龟儿子,还想跟爷爷斗,你还差的远呢。” 云振南心想:“琼瑶公主在金雁关上已被尤明龙知晓,他此番来讨人吃了闭门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再者,琼瑶公主身为北狄公主,留在金雁关也确实不合适,为防夜长梦多,只得将她尽快送出去。” 支走了两位哥哥,回到屋内,见琼瑶公主娇腮红晕,脸色大为好转,虽离完全痊愈还差的很远,但确然已经无恙了;好在她身骨强健,只是被震伤了腑脏,未受外伤,若是被那人熊拍折了骨头可就麻烦大了,现在只需安心静养,慢慢调理,不出意外,只要半月便能康复如初。 琼瑶公主闭目假睡云振南自是不知,可他抚摸琼瑶公主的脸颊,偷亲人家的额头,所表现出的脉脉温情,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直被琼瑶公主深深的刻进了骨子里,这份柔情是多么的甜蜜美好,让人温馨,可又折磨的人心里充满了悲苦无奈。 云振南昼夜不离的守在琼瑶公主身边伺候了两日两夜,见她体魄日渐康泰,已能够独立下床行走,觉得时机已熟,无需在为她担心,便在第三日送她出关而去。 “骓风驹”扬蹄驰骋。 此际春光明媚,云蒸霞瑞,放眼望去一片青翠朦胧之色,暖风和煦,金光万道,吹撒在这苍郁无垠的广阔天地间,更显得氤氲非凡。道路两旁拂柳垂肩,花红点点,真个是红花傍柳新,柳衬红花艳,芳香四溢,流流飘散。 在此刻,云振南置身在这片空间之中只觉得欢愉无比,心里无半点涟漪;琼瑶公主更是美目展颜,唇角带笑,静静的享受着这最后的温馨,最后的静谧。这份氛围把两人一马深深的包裹在一起,尘烟随尾,包裹住了两个人的身体,两个人的心,更包裹了整个天地。 琼瑶公主耳畔回荡着云振南的那句:“这马很有灵性的,你到了营地,只要拍拍它,它就会自己跑回来的。”望着“骓风驹”奔驰的背影,嘴里念念道:“虽携手共谐,终未能白头到老。”流下最后一滴泪,闭上了眼睛。 “娘亲……” 第61章 恩泽两代(1) 冷风萧萧,流云飘飘,黑白两彩在天空交转流动。突然一声急切悲戾的叫喊划破了这片宁静。 众人朝叫声望去,但见一个小男孩急奔而来,伏在琼瑶公主身上放声大哭,悲切的嘶声发喊:“娘亲,娘亲,你不要死呀,你不要昭儿了么……”哽咽声颤,涕泪俱下。 纵观诸人,无不是杀人如麻,打滚于腥风血雨之中,砍头剁脑,踏尸横行早已是家常便饭,然而此刻这小男孩的悲泣伤痛却让他们不禁为之动容。 “哈哈,好你个小畜生,正愁没处寻你呢,你倒自己找来送死了,看来是你这小杂种命当该绝呀。”萧寒忽地开声恨恨的道。 拓跋宗元斜瞟了他一眼,问道:“这便是云振南和琼瑶公主的孩子?” 萧寒冷笑道:“嘿嘿,正是这小畜生。元帅,末将与云振南有不共戴天的大仇,既然这小畜生赶来送死,恳请元帅……” 他话未说完,又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发喊:“昭儿。”只见一个青衫女郎急忙跑过来,望着血染胸前的琼瑶公主先是一愣,便即紧紧抱住云梦昭,瑟瑟发抖,满眼恐惧的望着眼前这如狼似虎的万千军马。 云梦昭只不住声的哭:“姑姑,娘亲死了,娘亲死了,她不要昭儿了,昭儿没有娘亲了……” 拓跋宗元见这女郎容颜秀丽,清纯脱俗,听云梦昭喊她“姑姑”,以为是云振南的妹子;又见她与云梦昭举态亲昵,恋恋相依,但依据间报未曾听说云振南有个妹子,大为疑惑,正要相询,但听萧寒道:“这是云振南府上的丫鬟头子,名叫梅姑,和琼瑶公主情义深重,如亲姐妹一般,元帅若是喜欢,可以留下。” 拓跋宗元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在肚里冷笑了一声。 原来琼瑶公主打晕小梦昭以后,梅姑便背着他直往南城门逃遁,哪知未走到一半路程,小梦昭突然苏醒过来,他知道祸事临近,不愿意抛弃娘亲,吵嚷着要找琼瑶公主,从梅姑身上窜了下去。 他随父习武,根柢扎实,人又十分滑溜,梅姑逮他不住,直跟他又跑回到驸马府中。琼瑶公主早已前往皇宫,府中只余下三五个仆从还在收拾东西。 小梦昭聪明机敏,一想便知了母亲的去处,不停歇直奔皇宫而来,为时却已晚矣,便是眼前这一幕。 萧寒见拓跋宗元不应声,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云梦昭和梅姑,猜量他该是对梅姑感了兴趣,于是唤道:“来呀,去把那女子好好请到一旁。” 身后的士兵以为是拓跋宗元下了令,两名士兵领命而出,拖着梅姑的手膀把她拉开一旁。姑侄难分,大叫大嚷,但又如何抵抗北狄士兵的强势。 拓跋宗元眼观心思,并不干预,他想:“俗话说‘虎父不养犬子’,看这小子骨骼精奇,若等其长大绝非泛泛之辈,斩草不除根必留大患,可我若亲自下令杀他,毕竟只是个娃娃,难免诟病于人,正好萧寒也想除了他,不如就借他的手。” 萧寒不敢妄断拓跋宗元对云梦昭的态度,怕他留有它用,再而请令道:“元帅,这小杂种不知可否交于末将处置。” 拓跋宗元淡淡的道:“既然你与云振南有仇,那他的儿子你便请随意吧。” 萧寒大喜,向拓跋宗元俯首称谢,便即走马到云梦昭跟前,恨恨的狡黠一笑,继而冷下脸道:“小畜生,我这便送你去见你爹娘,叫你们一家团聚。”拧了拧手腕,慢慢举起长枪,直直的瞄准了云梦昭的心窝。 梅姑哭着挣扎,嘶声大骂:“萧寒,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你若敢伤害昭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萧寒看向她,得意笑道:“那我就等你变成鬼了再来找我。”眉心攒蹙,眼射冷寒,枪尖闪闪的狠刺了下去。 “不要……” 梅姑声嘶力竭的喊,只看小梦昭不再哭泣,一抹眼中的泪水,满脸的倔强毫无惧色,目若初出牢笼的小老虎一般凛凛闪光,待长枪刺到他身前不足五寸,他忽地身子微侧,双手抓住了枪头,蓦然窜身而起,一记“冲天脚”上蹬踹在了萧寒的脸上。 萧寒疼叫一声,连人带枪从马背上跌落了下去,在地上连翻了三个骨碌。这一节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滑稽的一幕,只感匪夷所思。 小梦昭忽然想起曾在父亲书房中偶然看到的一句兵法:“兵者,诡道也;诡道之用,在于神速。”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震了他一个激灵,忙跑上前,拾起萧寒掉在地上的长枪,奋力戳向萧寒。 萧寒着地一个打滚儿,堪堪躲开了去,恨声骂道:“该死的小杂种。”翻身鞭腿,踢向小梦昭。 小梦昭拖着长枪纵步向后一跳,没有踢着,绰枪在手,摆出一招“凤凰来仪”,那长枪足有他两个半人高,极不协调,却让人觉得他英气勃勃,有种凛然不可欺的威风。 拓跋宗元看此一幕,不由自主的夸赞出声:“好小子,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待这片刻,众兵将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交头接耳,嚷嚷乱乱,发出一阵嗡嗡的嗤笑声。 拓跋宗弼大声道:“哈哈,哈哈,我说萧将军,你是不是也太他娘的丢人了?居然连这么一个屁大的娃娃都打不过,莫不是他死去的老爹附体了?故意整治你?”说着看了看左右,又大笑了几声。 旁边诸将心有灵犀般的极具默契,不约而同的都大笑起来,有起哄的故意高腔补刀道:“真是丢人呢,妄为将军,连个和尿泥的娃娃都不是对手,我是没脸见人了。” 萧寒脸皮滚烫,恨恼的咬牙切齿,连他父萧蚩尊都不禁为他羞惭不已。他也万没想到竟会在一个小儿手中吃了瘪,只让他肺腑炸鼓,几欲抓狂,惹众人哄哄耻笑更是火上浇油,立誓定要将云梦昭碎尸万段。 走上前,指着云梦昭骂道:“小畜生,有种的你再来。”勾了勾手指。 小梦昭一击得逞,有些飘浮,认为萧寒也不过尔尔,目光灼热的沉了一口气,不知深浅的持枪向萧寒猛刺过去。 萧寒身不动,脚不移,只死死盯着枪势的来路,待长枪刺到,他伸手一探,便紧紧握住了枪头。 小梦昭用劲前推,再难递进分毫,使力回撤,却也扯拉不动半分,那枪头就好像焊死在了萧寒的手上,累的他出了一身汗,可也无济于事。 萧寒的武艺与大高手相较虽然差别万里,但他却确确实实是一个体型壮硕的七尺大汉,更加膂力强劲。小梦昭能让他大吃一亏全在于出其不意,萧寒未加防范所致。此刻明摆架势,心里有了底,如何还能再栽跟头? 小梦昭那半成品的武艺打几个与他同龄,或者稍大点的孩子尚可,武力不高的大人他也能勉强揍过,而萧寒既有拜将封侯之功,如野兔对豺狗,远非他一个没毛的娃娃可以撼动的。 萧寒恼恨小梦昭让他在人前颜面扫地,使力一拽,把小梦昭连人带枪拽了过来,抬腿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 小梦昭吃疼泄力,痛叫一声:“啊。”撒开长枪,向后倒飞了出去,在空中连栽几个跟头,重重的摔出三四丈远,捂着肚子,面皮扭曲的满地打滚。 梅姑痛苦至极,撕心裂肺的哭着大骂:“萧寒,你不是人,我咒你千刀万剐,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萧寒嘴角一歪,“哼”了一声,向小梦昭走近过去,边走边指着梅姑洋洋得意的道:“还没完呢,要下地狱也先送这小杂种下去。” 拓跋宗弼吃惊而鄙视,又有些愤然的道:“这家伙也真够狠的,杀人不过痛快,他那一脚只怕踢的那小娃娃半死不活,看他这架势,是要好好的折磨这小家伙了。” 萧寒走到小梦昭跟前,一脸的诡邪,冷笑道:“小鬼,原本想给你个干脆,但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你娘那小贱人虽然已经死了,她尽管看不见,但我要在她的尸体面前将你活活打死。对了,不是还有梅姑那贱人在么,我最乐得享受你们一家人的痛苦,嘿嘿,嘿嘿。” 人狠不可怕,心毒也不可怕,但变态的奸邪却让人十分抵触。他这副扭曲的神情,恶毒的秽言,让拓跋宗元都有种莫名的心悸。 小梦昭骨碌这一阵,疼痛稍减,却仍旧一脸的倔强,瞪着萧寒道:“不许你骂我娘亲和姑姑,你才是贱人,你们全家都是贱人。” 萧寒倏地收起邪笑,转脸为怒道:“不知死活的小子,死到临头还敢犟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挥动枪杆,朝小梦昭劈头盖脸一通乱劈乱夯,就好像农家打自家不听话的猪马牛羊一样。 小梦昭抱着头满地骨碌,却是一声不吭,这是他十分娴熟的招牌动作,从前被萧鼐、耶利景那帮人欺负殴打,他都是用这个方法来保护自己。 梅姑心如刀绞,连连跺脚的哭喊恳求:“住手,别打了,求你别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愿意投降还不行么?” 萧寒乍听“投降”二字,耳根一震,他怕拓跋宗元真的心慈纳降,那他屠戮云振南满门的心愿岂非要落了空?心头一紧,眼落寒光,高举长枪狠狠的朝云梦昭头上砸去。 “慢来动手……” 第62章 恩泽两代(2) 突然,一声断喝从空中传下来,响若洪钟,势如滚雷,令人心头一震。所有人都抬头望天,只见除却寒风习习,流云袅袅,天上空洞的连只飞鸟也没有。 众人正惊怪之际,但见一物从天空北面疾飞而下,劲如强弩,快似流星,直直的朝着萧寒袭去。 萧寒猛吃一惊,只看这声势便不同凡响,躲避已经不及,心想若中此招必定性命难保,忙提运内劲,横架枪杆去格挡。 “砰”的一声。 那飞袭之物与枪杆相撞发出一声大震,萧寒连着长枪被震退开去,他枪尾杵地,火星擦冒,划出一道两丈余长的痕迹。 若非长枪支持,他便要人体着地,飞擦滑行,远非这两丈距离,恐怕已滚出四五丈外,败的狼狈不堪。 尽管如此,那撞击之物也震的他手臂酸麻,掌心好是疼痛,摊开手掌一看,掌心犹如被利刃拉割,裂开了三道口子,血渍斑斑。 再看那飞着之物,委实让人眼睛一亮,竟然是一只糙旧的臭鞋,心底惊骇,这皇宫之中何时竟藏匿了这等绝世不出的大高手,为何先前不出手,直到此刻方才猛下杀手? 莫说萧寒惊异,所有人都深感匪夷所思,具是目光定定的直直看着天上,唯独拓跋宗元识破了其中的玄机,轻淡一笑,心道:“来了。” 陡见风声大作,一位苍然老者挺身而出,掠过“泰安殿”,从空中飘飞下来,只宛似仙人降世,又如老君临凡,俯身拉起云梦昭,手搭在他的脖颈探了探,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精神闪烁,熠熠焕彩。 拓跋宗元只看这老者长髯斑白,似已逾花甲之年,却是目光如电,光彩照人,一股浩然正气充斥全身,只给人一种举世无敌的霸道,思来想去直想不透,北狄现今没落,早已不复当初,鲜有大能存世,似乎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那这老者是从何而来呢?又意欲何为? 只看云梦昭目光楚楚的仰头望着他问道:“爷爷,你是神仙么?” 那老者似笑、又似有些悲伤的在他脑袋了轻轻拍了拍,未回他的话,转而道:“尊驾该当便是拓跋元帅吧。” 拓跋宗元虽有强兵助阵,但在见了这老者高强的手段,显然不是凡夫俗子,恐与家族中的耆宿有所牵连,不敢怠慢,恭声道:“在下正是拓跋宗元,请恕晚辈冒昧,敢问长者尊姓大名?” 那老者轻轻一笑,手捋胡须,一副泰山魁尊的神气,说道:“老夫在早年有些名声,你或许听说过,我名周子夫,不知元帅可有耳闻?” “什么?” “周子夫”三字一出拓跋宗元心头剧烈一颤,满脸的震撼;北狄诸将面面相觑,一脸难以置信的不可思议;万千兵士更是蠕蠕低嚷,一阵骚动。 二十余年前,宋国的飞虎将军“插翅虎”周子夫名声大噪,誉满天下,在东羌一直被奉为军神般的存在,难怪引人震惊,众所周知他早已归隐于世,没想到今日在北狄地界竟见到了活人。 羌人震惊尤甚,梅姑却是既震惊又欢喜,小梦昭更是喜的跳了起来,抱着周子夫的老腰甜甜笑道:“你是师公?” 周子夫低头看这小子,一脸的纯真,眉宇间英气焕发,精神朗朗,与云振南小时候果然有几分相像。睹新人、思旧人,回想起了儿时的云振南,朝夕相伴,亲如融血,而如今却化作了一捧黄土。 新旧交换了,情还是那份情,人却已不是那个人,想着不禁伤怀,两滴老泪不着痕迹的流了出来,摸了摸云梦昭的小脑袋,问道:“你知道我?” 小梦昭重重的点点头道:“嗯,爹爹经常跟我讲你,讲着讲着都哭了。师公,他们都是坏人,就是他说爹爹死了。”指向萧寒。 萧寒见周子夫老当益壮,神威凛凛,刚才给他那一击兀自让他心有余悸,已经吓破了胆,心想:“这老家伙要是再出手,我恐怕连一招都挡不了。”抖了个激灵,忙跑回到羌兵阵营里。 小梦昭接着道:“师公,那家伙坏的很,他是不是骗我的?爹爹没有死?”说着小脸忽地由平淡变的悲伤,望着琼瑶公主的尸体,嘴一撇,眼中泛出冰花,抽抽噎噎的再压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可……可是……娘亲……娘亲死了,娘亲真死了,昭儿……再没有娘亲了,咳咳,呜……”埋头在周子夫的怀里越哭越伤心。 周子夫深切感受着小梦昭如筛糠般抽搐颤抖的小小身躯,心里犹如被千万毒虫狠狠的啮噬,噬咬的心都要碎了,好疼,好疼,世人都说钻心的疼,他终于体会到了,原来世人诚不欺人,所谓的“钻心”竟是这般痛苦。 他身在椋山,下山于市集筹办用度,听闻东羌与宋国联兵征伐北狄,他对云振南情义深重,当初尽管撂下狠话许云振南终身不得回宋,但十年的师徒情缘,云振南可谓他一手养大,与己出几乎并无差别,师恩父子,这份情岂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掉?忧心忡忡,记挂云振南的安危,便昼夜不歇、马不停蹄的赶往北狄来。 了然了战局,知道云振南只会与东羌交兵,不可能与宋兵作战,打听战事的进度,寻上金岬关。 可等他赶到,金岬关战事早定,他所见到的只是大战过后所遗留的残破败景以及云振南的孤坟枯冢。 他在振南的坟前哀思良久,心想近十年光景,云振南必要后代出世,若未被戕害定要救他逃离北狄。 宋羌联兵,胜局已定,他无法、也不能帮助北狄反败为胜,但立誓若是云振南有子女尚存,仍处在这地狱烈火中没有出逃,他定要帮云振南留下一支骨血,继而急寻北狄王都曲梁城来。 在他到时曲梁已然城破大乱,他忙奔到驸马府,却也是人去楼空。不见结果心中终是不安,怀揣一丝希望赶往北狄皇宫来,正值萧寒在殴打小梦昭,立时便要取其性命,他急切出手,险险救下了小梦昭一命。 此刻见人思人,触景伤情,暗暗心决:纵使千难万险,也一定要把这娃娃救出去。向拓跋宗元道:“拓跋元帅,老朽来此并无他意,只是想向元帅讨个人情,不知元帅可否给老朽这个薄面。” 拓跋宗元尽管敬畏周子夫,但他身为三军统帅,心性沉稳,遇事不露于形色,况他也是个心高气傲,雄心广大之人,周子夫的威名只是他的助力,他立誓赶超,并不能成为他踯躅胆寒的阻碍,是以当他听到周子夫的大名时脸上现出惊撼之色,可也只是一闪而过,立又恢复如常,这时听周子夫说道,他已猜到周子夫所请,然而毕竟是前辈出言,出于客气,他仍要斡旋三二,问道:“前辈有何要求,请但说无妨。” 周子夫道:“云振南是老朽的徒弟,拓跋元帅既为统兵元帅,想必早已知晓。这孩子乃是振南的独子,振南原为宋将,但他后来招赘于北狄公主,算是半个狄人,如今他兵败身死,乃为国战,老朽无话可说,还望元帅看在宋国和东羌联兵抗敌,同气连枝的份上,允许老朽将这孩子带走,不知元帅可否答允?” 萧寒见拓跋宗元对周子夫恭敬有加,生怕他真的答应了,想要开言劝阻。但转念一想,拓跋宗元既对周子夫如此恭敬,他要是坏老头的事,周子夫凶悍难挡,如果收拾他,拓跋宗元袖手一旁,他可就完蛋了,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却听拓跋宗弼道:“老将军的话恐怕说的太偏颇了吧,此次我东羌与宋国联兵,宋国却出工不出力,数十天连一个关口都没打下来,看到要大获全胜了才放手进攻,整的跟白捡的一样,我想问问,这就是你们宋国人的为人么?” 周子夫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说道:“老朽早已退隐,不问军政,此番所请乃全是私情,并不干于宋国军事,还望拓跋元帅成全。” 拓跋宗弼哈哈笑道:“既是如此,那你就不要拿羌宋联盟说事儿,所以对你所请,我元帅也没有非答应不可的理由。” 拓跋宗弼说的卓有道理,周子夫难置一词,心里盘算:“若他们当真不允事情就难办了,唯有强取,可要于万军之中劫人难比登天,势难全身而退。是了,擒贼擒王,若不得以只能将拓跋宗元抓住,用他要挟才有成功的可能,总之定要设法把这小家伙带出去不可。”望向拓跋宗元,要听他意思如何。 他在盘算却不知拓跋宗元也在盘算:“那小子根骨清奇,天赋不低,若由周子夫带了去,数年后岂非又一个云振南?于我王图霸业是极大的隐患,打虎不死、必被虎伤,这小子不可不除,既然周子夫也来了,那便一并留下吧。” 第63章 恩泽两代(3) 心里打定主意,说道:“前辈所请本帅恐怕不能答应,于理来说云振南早已归降北狄,已招赘于南宫氏,他和宋国已算是再无瓜葛,此番我东羌与宋国联兵,与北狄乃是国战,此子既为云振南和南宫美伦之子,也当属北狄人,北狄既然战败,那他自然该为本帅的战利品,理应交由本帅处置,在下所言,不知前辈可否认同?” 周子夫皱眉深思,他本就不善言辩,而拓跋宗元又说的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一时间难以置喙一词。 眼观拓跋宗元目若深潭,蚕眉浓重,满面的英雄气,定然是胸怀壮志,野心勃勃,此等人物绝非池中之鱼,岂能会久屈于寥寥的北地荒野?来日必将是搅动天下,变幻风云之人,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思虑徘徊了好一阵,心一狠,虽知此举极为不妥,实属资寇自重,但碍于形势,委实无奈,说道:“拓跋元帅的话老夫无可辩驳,但元帅既说这孩子是战利品,不知元帅可否交换。” 拓跋宗元心中一动,暗喜:“竟还有意外收获,周子夫非凡夫俗人,所换之物定然十分宝贝,倒要瞧瞧他能拿出什么东西。”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既是前辈所提,自然是可以,只是我东羌虽偏居一隅,但并不缺少珍稀宝物,只恐前辈所换之物并不能打动本帅,还望前辈莫怪本帅驳了你的面子。” 周子夫轻轻的冷冷一笑,说道:“寻常之物自入不了元帅的法眼,但老夫这东西可是万金难求。”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展开看,里面包着两本略显皱巴的书籍,继言道:“这本书汇集了老夫的毕生心血,其中包含了步战,水战,马战,车战,地形战,用计,用谋,用阵,以及老夫诸场战役的用兵心德,共计三万六千字,一百零八篇;而这一本则是不同地形的布兵设防图册,如何进,如何退,如何出击,如何防守,共五十四门诀窍,有这两物,不知可否换这孩子一条性命?” 不待周子夫说完,拓跋宗元望着那两本书已是眼睛放光,心脏怦怦乱跳。周子夫用兵如同神助,他的传奇早威扬四海,他的用兵之道怕是任何将军都梦寐以求的圣物,那两本书莫说万金难求,就是千万金,万万金也难求其所得。 拓跋宗元不假思索的道:“好,老前辈既有如此诚意,本帅换了。”心中大喜,暗想:“得周子夫的兵法相助,本帅可谓是如虎添翼,暂且稳住这一老一小,待把兵书弄到手,再做计较也不迟。” 萧寒低声道:“元帅,不可呀,斩草不除根必留大患,你若想要那两本书,我们有这上万人马,周子夫再厉害,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敌的过,只要杀了他们,把书抢过来便是。” 拓跋宗元眼一瞪,怒叱道:“闭嘴,你当本帅是什么人了。”面驳萧寒,心里却认同他的话,心想:“父皇所言不虚,小人果然有小人的用处。” 转又想:“可是若依萧寒所言,能将周子夫当场杀死自然最好,但这老头武功极高,若是被他逃了,恐怕以后我将寝食难安了。”脑子飞快的旋转着,寻拟两全之法。 只看周子夫说道:“那好,既然如此老夫便谢过拓跋元帅了,相信元帅也是个言而有信之人,绝不会在这诸位将士面前食言而肥。”手一挥,将两本兵书抛了过去。 拓跋宗元接在手里,迫不及待的翻开来看,只看文字恰谐,栩栩生动,意境颇高,果然是精妙非常,两眼放光,打眼便入了神。 拓跋宗弼道:“大哥,难道真要放过他们?北狄已灭,接下来便是宋国,相信不久父皇便会派我们攻宋,那小娃娃倒不足为虑,可这周子夫却是个大敌呀,我们不得不防。” 拓跋宗元沉眉冷眼的心思。 周子夫其实也十分顾虑,所谓:人心难测。他也担心拓跋宗元得了兵法失信毁约,不放他们离开,只是处此危难境地,他凭借高超的武艺自可来去自如,完全走得脱,但带上小梦昭这个拖油瓶,要想全身而退,委实难能,只得姑且冒险一试,将拓跋宗元置于不敢轻易毁约的地步,是才在羌人面前高举拓跋宗元,他若是言而无信,在军中必将信誉大损,声名扫地,这于为帅统兵至关重要,其中的关节厉害看拓跋宗元自己权衡。 拉着小梦昭温言道:“好小子,跟师公走吧。” 小梦昭点点头,看周子夫光着一只脚,说道:“师公,先等等。”飞快的跑到那鞋子着落的地方,将鞋捡回,给周子夫穿上。 周子夫和蔼一笑,摸了摸他的头。 云梦昭忽道:“对了,还有姑姑呢。”望着仍被两名羌兵挟持的梅姑。向周子夫道:“师公,你快点救姑姑。” 周子夫稍稍犹豫了一下,向那两名羌兵道:“两位,还请放开那姑娘。” 拓跋宗元与周子夫的约定他们尽看在眼中,便即放开了梅姑。梅姑忙跑到周子夫身旁,躬身万福道:“多谢前辈。” “且慢。”拓跋宗元忽道。 周子夫眉头微微一皱,说道:“怎么?拓跋元帅难道真的要食言而肥?” 拓跋宗元笑道:“前辈说笑了,晚辈岂敢,只是你我有约,只能带云振南的儿子离开,约定之中可并未包含这名女子,所以还请老前辈见谅。”他正愁没有借口再阻周子夫,小梦昭倒给他送了一个。 周子夫道:“老夫给了你两本书,一本换一人,有何不妥。” 拓跋宗元道:“前辈此言差矣,我们说好这两本书只换云振南的儿子一个,可没说换一送一,所以前辈,并非是本帅失言,这女子……你恐怕不能带他走。” 梅姑见拓跋宗元找茬刁难,心想她是难逃虎口了,只要小梦昭能好她便对琼瑶公主有了交代,至于她自己是生是死无关紧要,向周子夫道:“前辈,你就带昭儿走吧,不用管我,大不了一死而已,我绝不会受辱的。” 周子夫见这姑娘坚贞不屈,情深义重,不禁感动。早年与他狄兵浴血交战,宋国百姓更是受尽了北狄的蹂躏,使他对狄人甚无好感,也就九年前寻难云振南时与琼瑶公主的一会让他对狄人略有改观,此时见梅姑竟也如此慷慨,不由得由衷的钦佩。 只见小梦昭倔强的道:“不,我要姑姑一起走,你不走,昭儿也不走。”两手紧紧拉住梅姑的手。 他虽已知道周子夫是他师公,也是他的亲人,更是唯一能救他性命之人;但他和周子夫相认相识不过区区大半个时辰,感情远不是能与从小带他长大的梅姑相比的,目睹亲娘的死状,他并非不知道死亡的可怕,但纵使性命攸关,活不成了,要叫他抛下梅姑独生,他绝不干。 梅姑见他对自己依恋如此,潸然流出眼泪,蹲下身,执手泪眼的哄他道:“昭儿听话,好好跟着师公,以后师公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姑姑和娘亲都会在天上看着昭儿的,好好保佑昭儿,好不好?” “我不,我不要你上天,哇……”小梦昭嘴一撇,紧紧抱住梅姑的脖子,埋头在她肩膀上又哭了起来。 周子夫只觉得生平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事,纠结,苦楚,无所适从,向拓跋宗元道:“拓跋元帅,你何不再卖老夫一个人情,区区一个女子而已,你留了又有多大用处?世间美女何止千万,凭你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拘泥于这一个呢?”语气几近乎恳求。 拓跋宗元道:“前辈又说错了,于情来说那小家伙算是你的徒孙,本帅敬前辈威名,可以允许你带他离开;可是那女子……却与你非亲非故,本帅没有理由让你也带她离去呀。”说的冠冕堂皇,什么“敬前辈威名”,对两本兵书却只字不提了。 周子夫甚为无奈,眼见小梦昭对梅姑依依不舍,若是强行只带他一个走,恐怕于他今后的人生成长极其不利,何况让他对这样一个好姑娘撒手不管,他也于心难安,更不能让小梦昭从小就植入薄情寡义的思想,问道:“那以元帅之见,老夫如何才能也带这姑娘走呢?” 拓跋宗元道:“并非本帅要驳前辈的脖面,只是依我们东羌的规矩,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要么抢,要么换,前辈已拿出两本兵书,想来身上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所以唯有一道……” 周子夫紧锁眉头,语调稍冷的道:“那依你的意思,是想老夫动手咯?” 拓跋宗元道:“前辈不要误会,本帅并非要以强势压人,只是听闻前辈早年为将,与敌对阵,曾受三员敌将围攻而大获全胜,如今前辈老当益壮,本帅想见识一下,前辈是否还有当年的风采。”说着唤道:“雷蒙多,耶卡萨,布鲁赤佬。” 三员膀阔腰圆的彪形大将齐声雷应,走马而出。 拓跋宗元道:“只要前辈能将他三人打败,那女子便任凭前辈带去,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周子夫看那三人具是扎虬紫髯,豹眼红面,头如狮脑,臂似长猿,没一个像人样的,显都不是平凡俗辈,心底微感紧张,猜想拓跋宗元可能有什么阴谋。 但又想:与这三人交战总好过对敌千军万马。于是道:“好,老夫应下了,希望拓跋元帅言而有信,切莫失言。” 第64章 恩泽两代(4) 拓跋宗元道:“前辈敬请放心,本帅言出必践,决不食言。”心中暗思:“巫祖婆婆耗费了三年心力,终于有所成果,且看看这药效如何。周子夫一世英雄,本领卓绝,拿他试手在合适不过。” 心生恶毒,狡黠狠辣,对那怪异的三将道:“你们大可放开手脚,尽情的向周前辈讨教,前辈武艺高强,你们须当心了。” 三将离鞍下马,雷蒙多使一柄开山巨斧,耶卡萨使一根狼牙大棒,布鲁赤佬使一把浑圆的八棱大铁锤,具各凛凛豪壮,威气逼人。 拓跋宗元凌然神气的说道:“比武较艺并非战场厮杀,本帅虽不在江湖,但且有一颗江湖之心,正所谓:‘英雄不在马上战,马上不显真功夫’,周前辈,还请放手一搏,好叫我东羌的将士们一睹当年‘飞虎将军’的盛世风采。” 周子夫但感那三人身上所散发的气势暗藏杀意,而拓跋宗元又语中含机,明显的用心不善,可事如今已是无法退避,说是生死抉择,然而拓跋宗元留给他的只有死路,没有生路,肚里骂了句:“好狡诈的羌蛮子。”朗声道:“拓跋元帅当真好手段,东羌有尔等英雄何其幸哉,那便请借兵器一用吧。” 拓跋宗元从拓跋金宏手中接过一杆长枪,说道:“令徒使得一手好枪法,云振南的枪法该是前辈所授,名师出高徒,想必前辈的枪法更加令人叫绝,晚辈今日有幸了,前辈请接枪。”手腕一拧,将那长枪抛了出去。 周子夫见枪携劲风的飞来,听声识辨,知道枪杆蕴含了暗劲,想是拓跋宗元故意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当即沉气立足,如老松驻岩,稳稳的将长枪接在了手中,却也低估了拓跋宗元的实力,只感觉那枪着手沉重,震的他手心发麻,隐隐有些生疼,立即滋长了对拓跋宗元的重视之心,暗度:即使他与其对手,百招内恐怕也难以将其拿下。 殊不知拓跋宗元并非要给他下马威,只是他周子夫声名显赫,极大刺激了拓跋宗元的争胜之心,是要告诉周子夫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见得少名之人便是狼藉之辈,叫周子夫不敢对他有小觑之心。 周子夫绰枪在手,枪尖斜刺指天,左手微平下压,摆一招霸王枪法的起手式“朝天供香”,乃是一招与人切磋时的谦礼招式,示以对对手的尊重,说道:“三位,请吧。” 他待人以礼,雷蒙多,耶卡萨,布鲁赤佬却毫无礼数可言,举起武器便干他。 雷蒙多巨斧开合,直劈向他的头顶;耶卡萨狼牙棒铺天盖地,亦砸向他的顶门;布鲁赤佬将铁锤抡圆,一招泰山压顶亦是砸向他的脑袋。 这三般武器都是重武器,每一把少说都有三百余斤,合力一处岂不是千斤之力?莫说是人,就是一头大水牛也得被砸成肉酱。 周子夫见不能力敌,凭借飘逸的身法立即转出圈外,长枪背刺,直逼雷蒙多的后心,哪知这家伙皮糙肉厚,长枪竟然刺不透,只见雷蒙多头也不回的将巨斧后甩,砍向他,他又忙跳跃开。 将长枪舞了个圈子,一招“蛟龙探海”转刺布鲁赤佬,他这一枪不再单凭枪锋使力,加注了内劲通过枪杆直传枪尖,就是生铁铠甲也能钻它的透明窟窿。 可当枪尖触到布鲁赤佬的胸口时却让他大吃一惊,只看这家伙的皮肉竟比生铁还要坚硬,枪尖锐锐竟不能伤他分毫,周子夫骇怪之极,心道:“莫不是他们练就了什么金刚硬气之类的功夫,若不然单凭肉体怎么可能抗的下我这致命一击?” 思虑间三将又齐头并进向他攻来,斧砍,锤砸,狼牙棒敲,招式虽毫无章法,但却是各个力道奇巨。 周子夫明白了点,这三人如野牛般豪壮,体态笨拙,并不具有高强的武艺,只是力大无穷,全仗着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横行无忌,独拼力气吃亏的是自己,他不愿与之硬碰,依仗灵活的身法游走攻击,寻机间隙,观察破绽,心想:横练一路都有照门,不可能完全封闭死穴,只要找到照门,没有破不了的金刚横练。 他却不知这短短片刻间,他“飞虎将军”的名声在羌军中大打折扣,有的心想:“‘飞虎将军’名声倒挺响,原来也不过如此,看来是吹牛吹大了,我们的将军哪一个不比他强,更不要说我们元帅了。” 也有的兵士交相议论:“真是传言有虚,看来这周子夫是言过其实了,并不像说的那样厉害,什么军神,不过如此。” “也不能这样说,既然是军神,说的是他用兵打仗厉害,可能武功差了点,要不然元帅也不可能对他那样恭敬。可是也奇怪了,他先前从天而降,一招击败那个北狄的叛将不是很厉害么?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对了,和他对打的那三个家伙是谁呀,军中好像没见过呀,是新派来的将军么?” …… 唧唧窃窃,云里雾里的纷纷说嚷,唯独拓跋宗元了然其中的门道,心中得意暗想:“这药物果然神奇,不愧是巫祖婆婆,要是由这样的人组成一支万人军队,岂不是横扫天下,所向无敌?只可惜十不存一,成功的代价太重。也是了,俘获的数万狄兵算是有了着落,该让他们发挥应有的价值,嘿嘿,大功必成矣。” 梅姑见周子夫鏖战三雄久久不能取胜,心里又慌又乱,揪作一团,她的生死从琼瑶公主把小梦昭托付给她时她便已置之度外,只觉得得有且有,得无且无。 唯独挂系梦昭儿,懊悔先才梦昭难割舍她时她没有引颈自刎,断了小梦昭的念想,若非如此周老前辈早已带着昭儿离开了这虎狼之地。 云梦昭眼望着战场上窜高纵低,精彩纷呈,这般高绝激烈的打斗他从未见过,目不转睛的只觉得煞是好看,浑身热血沸腾;但是见师公越打越疲累,好半天还没有胜利,也有些慌急,握着拳头咬着牙,暗暗给师公攒劲。 周子夫毕竟年老体衰,不复当年,不似武林大宗师那般修习有无上的真气心法,可以无视岁月的消磨,他久战不胜也渐感体力难以支持,如此下去,再不消一个时辰便会被耗的力竭气断而亡,只可恨已攻遍三将诸穴,却仍未找出其照门所在。 急切下忽见雷蒙多的裤子上裂了一道口子,他灵光一闪,心念电转,心道:“你全身横练,我就不信没一处软的,且看我这一枪。”束腰弓马,拧臂抖腕,一招“龙卷身”刺击而出,“噗呲”一声,正中雷蒙多的腚眼。 这一发枪势他铆足了劲,直把枪头深深的捅进了雷蒙多的体内,雷蒙多嘶厉惨叫一声:“啊……” 周子夫发势不收,势发无穷,手上加劲,把那长枪又往里捅深了半尺,手腕搅动,猛然拔枪而出,只将雷蒙多的肠子肚子都勾了出来,雷蒙多“乒通”扑倒在地,两腿踢蹬了几下便即不动。 耶卡萨和布鲁赤佬见雷蒙多突然毙命在了周子夫的枪下,心中立生怯意。周子夫见机得势,如何会收势不发,那三人都是莽夫蠢汉,武艺低劣,既被周子夫寻到“命门所在”,面对周子夫这样的大高手如何还有命在?“噗呲,噗呲”,寒芒闪出两人皆被周子夫用以杀雷蒙多的手法毙命倒地。 拓跋宗弼瞠目结舌,不禁讶然:“这……这也太凶残了吧。” 一时间羌军阵中鸦雀无声。 “师公好样的,捅他们屁眼儿。”云梦昭跳着脚的欢喜喝彩声打破了空间的宁静。 梅姑脸展春兰,露出了欣悦的笑意。 拓跋宗元突地脸上爆红,锁眉冷眼,身周的杀气蓬勃翻涌,沉声道:“前辈此举是不是太有失大家风范了,比武较量你下杀手也罢,为何要折辱他们?你将我千万将士的脸面置于何地?” 周子夫到此刻也方明白了过来,什么规矩条件,全都是拓跋宗元的借口托词,他想借三将之手杀自己不成又来寻机找茬,若再放纵他恐怕真就没有脱身之机了,但面对这千万兵将的拥护,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微感歉疚的道:“是老夫唐突了,元帅莫怪。”说着抛下手中的长枪,向拓跋宗元走去。 边走边道:“此举老夫也实属无奈,深感抱歉,老夫愿再向元帅敬献一物,以作赔偿,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拓跋宗元问道:“何物?” 周子夫道:“先给你的是用兵之法,老夫身上还有解兵之法,为表歉意,便一并给了你,以恕那三位将军的性命吧。” 拓跋宗元暗忖:“这老家伙果然诡计多端,给了我用兵之法,他却还有解兵之法,那他这兵书我要来又有何用?” 他思忖间周子夫离他已不过两丈,道:“元帅慷慨,你知道老夫别无他求,只求两人性命而已,于你来说并不为难,所以元帅……” 话未说完,忽地人影一闪,不过瞬息间,众人根本什么都没看清,周子夫却不知怎地已骑在拓跋宗元的座驾上挟住了他,急催马儿奔离人群,立马收缰,面朝众人,喝道:“都不要动,动一动,你们元帅就要把小命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莫说东羌兵将没有防备,就是做了提防,以周子夫那兔起鹘落如鬼影般快疾的身法恐怕也难以防得住。 第65章 恩泽两代(5) 拓跋宗元被周子夫一招所制,这一节也是他没有料到的,他见周子夫抛掉武器,警戒之心大去,万不想周子夫会突然出手,“快、狠、准”令人防不胜防。但尽管受制于人,霸气却是不减分毫,沉声问道:“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子夫冷冷一笑,道:“老夫已经说过,别无他求,只求两人性命而已,并不想与你为难,还望拓跋元帅也不要叫老夫为难。” 拓跋宗元打了个斜眼,脑子快速转了转,说道:“本帅何必为难,咱们有言在先,你放了我,我自当放你们离去。” 周子夫不屑笑道:“嘿嘿,小子,跟老夫玩猫腻你还差的远呢,老夫也纵横了大半生,大家都不是笨蛋,你如何想的自己心知肚明,老夫劝你识相一点,不要再妄想动什么歪心思。”说着顶在拓跋宗元后心的手掌猛然一紧。 拓跋宗元立感背心灼热,有股热流滚滚涌动,深知周子夫若将这股内劲吐出,他便会立即被震的心脉碎裂,五脏俱废而亡;但是让他为受制于人而妥协求全却也十分不甘心,说道:“前辈你武功卓绝是不假,晚辈佩服,但你看看你面前,这可是上万人马,你自己杀个七进七出是不难,但若是带上两个累赘,你觉得你们走得了吗?何况宫外还有我数万将士驻扎,我劝你不要做这困兽之斗。”说话间悄默默的探手入怀。 周子夫眼观、耳辨、神识,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喝道:“别动。”手上的内劲又重了三分,看着他慢慢又将手抽了出来,说道:“老夫知道你们东羌有些个奇人极善妖邪之术,那三人怕也不是练了什么金刚护体的功夫,而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吧?” 拓跋宗元微微一怔:“你知道?” 周子夫心想:“看来猜的果然没错。”冷“哼”一声,道:“老夫自然知道,这种雕虫小技岂能唬的住我?”感觉拓跋宗元似有意拖延时间,脸色一变,喝道:“少啰嗦,赶快放我们走,否则休怪老夫鱼死网破。” 拓跋宗弼心如火烤,又焦又急,怒道:“老家伙,我元帅敬你,你可不要猖狂,赶快放了我们元帅,你看看这阵仗,你以为你们走得了么?” 周子夫道:“有你家元帅作保,你要试试吗?老夫说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是生是死只有这一道,但我保证,先死的一定是你家元帅。下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拓跋宗元受人所制,三军裹挟无力,拓跋宗弼尽管恼恨非常却不敢忤逆,气愤的从马上跳了下来。 周子夫向梅姑唤道:“那姑娘,去把马牵过来,带这娃娃骑上。” 梅姑拉着小梦昭走到周子夫身旁,把他留下,自去牵马,随即抱着梦昭骑上,她牢牢坐在小梦昭身后,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周子夫道:“拓跋元帅,辛苦你了,劳烦你送我们出城,你放心,老夫可不是言而无信的尔虞我诈之辈,等到了安全之地自会放你回来。”言外之意讽刺拓跋宗元言而无信,也是给他吃一颗绝不伤害他的定心丸。 拓跋宗元轻轻笑了笑,道:“岂敢,先前得前辈所赠两本兵书,晚辈由衷的感激。晚辈身上也有一物,乃偶然所得,颇觉得有神奇之处,只是一直未参详透,前辈见多识广,烦请帮晚辈看一看如何?” 见识了拓跋宗元的心机城府,周子夫小心谨慎,怕他耍诈,果断拒道:“不看,老夫没这个闲心思。” 拓跋宗元道:“哎,前辈何必推脱,我如今性命都在你手里,凭前辈之能,难道还怕我框你不成?只是看个物件而已,前辈也忒过小心了吧。” 周子夫知道这家伙诡诈狡猾,可若不应他所请未免让人小觑,沉眉定目,团聚一股真气汇集掌心,稍稍外放,让拓跋宗元感受到一把炙热的利刃顶在他后心,使他不敢轻举妄动,说道:“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玉石俱焚的下场我想你也不愿意。” 拓跋宗元微笑道:“不敢,那便请前辈一观。”说罢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闪着淡淡绿光的东西来,摊在手心。 周子夫只看那东西碧绿晶莹,剔透水润,像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宝石,但这东西除了价值连城以外并无夺彩之处,心里奇怪:凭三军统帅的身份,东羌皇子的地位,什么奇珍异宝拓跋宗元难以拥有,怎么就对区区一块石头上了心?他所想的不该是征讨四方,开疆拓土么?这东西对他并无大用啊。 拓跋宗元笑呵呵的问道:“前辈可看出其中的门道?” 周子夫聚精会神的盯住那石头,缓缓摇了摇头。 拓跋宗元道:“你再仔细看看,看仔细咯。”忽地手一握,“啪”一声,宝石碎裂,整个人蓦然凭空消失了去,连颗尘埃都没有留下。 奇哉,怪哉,周子夫瞬间愣住了。 梅姑和小梦昭也一直盯着那绿宝石看,见拓跋宗元手一握整个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也是云山雾罩,一脸的懵逼。 周子夫猛然抖个激灵,脱口道:“不好,上当了。”只听:“哈哈,哈哈”的狂笑声,三人齐望了过去。 只见拓跋宗元正巍立于羌军阵前,满脸桀骜的得意,猜思不透他是如何做到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就算是高绝无伦的身法也不可能做到毫无踪迹可寻呀,当真是古怪之极。 但看他笑道:“周老前辈,本帅这宝贝如何呀?你可参详的透?” “你……” 周子夫叱咤半生,何曾受过如此愚弄?简直是奇耻大辱,悔恨不已看劳什子的石头,如今筹码丢了,再无主动,恨恼的险些背过了气。 只听拓跋宗元又道:“枉你用兵如神,自诩聪明,可曾听过我东羌有一门秘术叫‘斗转星移’?不与你啰嗦了。众军听令,拿下他们,最好抓活的。” 呼啸山海,将乘马出,众羌兵汹涌而上。 周子夫见这滚滚碾压的阵势不能抵挡,叫道:“你们先走。” 梅姑苦着脸道:“可是前辈……” “什么前辈后辈的,快走。”扯住梅姑手里的缰绳一提,使她和云梦昭所乘之马掉头向后,拍出一掌击在马臀上。那马吃疼跳脚,嘶叫一声,扬蹄狂奔而去。 周子夫跳下马背,展开双臂,衣衫飘动,猎猎呼响,大喝一声,真气外放,使出一招“气筑长城”,肆虐的狂风呼呼疾卷,沙尘眯眼,一道八丈长的气墙拦在当口,暂阻了羌兵对梅姑和云梦昭的追击。 一众羌兵持枪抡刀的向他扑来,他看人多势众,何况振南之子仍未逃脱虎口,不敢恋战,打倒几名敌人,夺下一匹战马,寻梅姑和云梦昭急奔去。 将在兵前,兵在将后,十数员东羌战将一马当先直冲,万千羌兵紧随其后,喊声震天,山摇地动,乌压压的直朝周子夫等人逃遁的方向扑去。 不片刻,周子夫被追击了上,陷入重重包围,羌兵另分一势去追击梅姑和云梦昭。 萧寒欲除云梦昭而后快,决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等那小子长大了寻他报仇,他不战周子夫,也不敢与之对敌,冲在最先追杀小梦昭。 拓跋宗元也横下狠心必杀小梦昭,也绕开了周子夫,疯狂的追击云梦昭而去,一时间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娃娃成了人所共食的香饽饽,为人所必擒的头号目标。 周子夫见左冲右突逃脱不掉,掌毙了上百名羌兵,但敌人却越围越重,心系小梦昭的安危,若被堵住必遭所擒,更加生死难卜,只得弃了座下战马,从空中脱身。 众羌兵武艺低微,只擅长战场冲阵拼杀,不懂飞举之功,眼见周子夫拔身向上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凌空飞度,投身去向天南。 第66章 恩泽两代(6) 驻扎在宫外的狄兵倒是安分守己,谨遵拓跋宗元的帅令,没有屠戮百姓,更没有在城中烧杀抢掠、进行大肆破坏,都是规规矩矩的依据方阵站列。军纪严明如此,足见拓跋宗元的统帅之能,不怪乎能用短短不到两月时间,便将一个屹立于北域近三百年的王朝连根拔起,彻底覆灭。 那些兵将百无聊赖,突见一女郎携带一个小孩儿骑乘快马,纵横奔驰,有些茫然的不明了了。 曲梁城破,城中百姓见天兵压境,无不苟安缩首龟潜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怎地这女子如此狂放,竟敢明目张胆的纵马驰骋?但拓跋宗元既然有令,不得袭扰平民百姓,他们也不敢肆意妄为,加以阻拦,只能翘首以观,欣赏着这道青衣穿梭,英姿勃勃的美丽风景线。 忽又见十数位将军引头,大队兵马驱逐追赶,大声呼喝,响声震天:“抓住他们,快把那匹马拦下来……” 众羌兵面面相觑,仍是不明所以,只听喊叫声大,待听清楚喊的什么才反应过来,嚷嚷叫唤着纷纷加入到围捕梅姑和云梦昭的行列。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霎时之间天翻地覆,人流如洪,到处响煞着:“抓住他们,快拦下他们,拦住那黑马……”的呼叫声,整个曲梁城又如老鳖翻了潭,乱作一团。 小梦昭和梅姑就好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又像一件滚滚流动的绝世珍宝,闹的满城竞相哄抢,势在必得。 这动静一出,吓的蜷缩在屋里的北狄百姓瑟瑟发抖,五脏乱颤,更加不敢动弹了。 满城围杀,慌的梅姑心惊肉跳,只感觉心脏已不在腹腔里,快窜到了嗓子眼儿,她稳夹马身,紧提缰绳,心头如今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也要保昭儿无虞,杀出重围。” 她的马术原只是半吊子的水平,此刻却高的出奇,不少东羌久经沙场的骑兵见她骑术这样了得也不禁啧啧称奇,自惭形秽。殊不知梅姑现今已抱着:“停,只有死路一条;跑,尚有一线生机”的念头殊死拼搏,只视面前的羌兵如无物,如草芥,横冲直撞,蹿马流星。 忽听一个厚重的声音道:“抓不住活的就杀了他们,死活不论。”中气充沛,内力雄浑,正是拓跋宗元的声音。 梅姑的小梦昭蓦然扭头朝天上看,所有羌兵也是尽数看向天空,只见拓跋宗元和周子夫正在凌空大战,拳来掌往,吞吐闪烁,打的有来有回。 先前东羌兵将只听要“捉拿骑马之人”,以为是要抓活的,不敢下死手狙杀,只能尽力阻拦,是才给了梅姑可乘之机,横行无忌的逃窜;这时但听拓跋宗元亲口下令:“死活不论”,便再无顾忌,兵刃齐举,枪戳刀砍,纷纷加向梅姑和小梦昭身上。 梅姑的身子只凉透了半截,心脏跳的更快了,原本就渺茫的活路此刻变的更加渺茫了,但是凡有一丝生的希望她都不能放弃,连连口嗨:“驾,驾,驾……”催马不停,直向前冲,护住云梦昭,尽量闪避刺杀来的武器。 马乃畜中勇士,何况是久历沙场的战马,梅姑所乘的黑马乃是拓跋宗弼的坐骑,也是一匹攀岩渡水如履平地的千里良驹,除却不像“骓风驹”那样具有通灵识人的高超智商以外,算的上是战马中的极品了,场面越是混乱暴动,马儿越是兴奋,四蹄开花,鬃鬣飒飒,直如一头飞窜的黑豹,顶撞蹄踏,十多名羌兵遭殃于它的骁彪之下。 险象环生,梅姑的身上、脸上汗如雨下,唯一让她有点安慰的是小梦昭还在活着,也没有受伤,向梦昭问道:“昭儿,你怕不怕?” 小梦昭摇摇头,一脸坚毅的道:“昭儿不怕。” 梅姑勉强的会心一笑,说道:“好孩子,姑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如果我们跑不了,你和姑姑都死了,咱们就一起找你爹爹和娘亲去,你说好不好?” 小梦昭重重的点了点头:“嗯。”顿了一下,又道:“姑姑你也不要怕,昭儿来保护你,你看。”说着抽出腰间的金刀,给梅姑看了一眼,继而高高举起,扯着尖锐的小喉咙叫喝:“杀呀,杀光你们这些坏蛋。” 一众羌兵持枪戳来,他握紧金刀奋力一挥,金光闪烁,刀气飞梭,十多杆戳近的长枪具被削断了枪头,凛寒的刀气逼的那排羌兵不自觉的后退。 小梦昭和梅姑自是不知,当刀气掠过时,那众羌兵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好似被利刃刮擦一样,凛寒的刀气更是逼的他们透心冰冷,只深入骨髓,他们才无意识的不自觉后退。 梅姑只知这金刀削铁如泥,是南宫氏皇族的祖传之宝,来历传奇,匪夷所思,只当是南宫氏家族中的传说,此时看来这刀委实不简单,竟能隔空伤人,便向云梦昭道:“昭儿勇敢,就这样砍他们,姑姑和你能不能跑的掉,就看你的了。” “嗯。” 小梦昭又重重的点点头,挥刀斩路,喊声更大了,犹如一个威风凛凛的堂堂小骑士,金光寒影,无畏无敌,莫有人能降其锋。 忽然一大彪人马阻住去路,乃是一队骑兵,挽弓搭箭,瞄准了梅姑和小梦昭,梅姑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急忙猛提缰绳,准备策马向旁寻找出路。哪知马跑的太快,她将缰绳抽的猛了,那马嘶叫一声,前蹄扬起,后腿直蹬,立了起来。 她和小梦昭惯性的向前猛然一栽,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小梦昭人坐在前面,吃力最重,一脸磕在了马头上,把鼻子磕出了血,嗒嗒流淌。 梅姑一脸惆怅,心灰意冷,喃喃道:“这回真的完了。”将小梦昭搂在怀里,只待被戮。 周子夫和拓跋宗元从空中打到地下,从地下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空中,合计交手已两百余招,尽管略占上风,但拳怕少壮,拓跋宗元毕竟年轻体健,一时间他难以将拓跋宗元战下,持的长久更难取胜,从空中眼见梅姑和云梦昭落难这一幕,心里更急了。 急切间忽然想起七年前他于山中采药,遇见一个名唤“梦神机”的仙师,曾给了他一张符纸,并言:“他日行事,如遇危难,这张雷符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日久年深,他早将此事不放在心上,此时想来:“危难求助”,莫不是就在此刻? 想着他奋力发出一掌,将拓跋宗元逼退三丈,飞身到一处房顶上,从衣兜里掏出雷符,依照梦仙师所言,心中圈定目标,吐了口口水在那符纸上,心里念道:“雷炎三千结,请公渡我劫。”大喝一声:“去。”将那符纸远远的抛向空中。 刹那间风卷云动,天地变色,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流云旋涡。 突然之间天化异象,所有人都躁动不安的望着天上,缩首蜷身,颤栗不安,羌人最崇信鬼神,见到此等场景,纷纷猜测该不会是老天震怒,要发什么劫难吧? 但听“轰隆”一声,云层深处炸响一个滚雷,势如翻岳,尤胜天塌,好似连动大地都摇晃了起来,骇的人心惶惶。 随着惊雷的炸响,那飘浮的符纸瞬即爆裂,化作数十道熠熠闪耀的电光,锋芒万丈,摧枯拉朽,好似天罚一样一道道劈向地下,炸的那些阻在梅姑和小梦昭前面的一众骑兵人仰马翻,灰头土脸。 旁的羌兵见天威震怒,唯恐受到波及,纷纷逃窜躲避,连滚带爬,推搡拥挤,只恐避之不及。 梅姑见“雷公”只劈羌人,不劈她和云梦昭,喜出望外,以为是老天赐福,忙拉着小梦昭跪下,双掌合十,望着天空,朗声呼道:“感谢天神爷护佑,小女子在此感恩了。”喜极而泣,按着云梦昭的头深深的拜了下去。 唯独拓跋宗元见识广博,知道全是周子夫所施展的道家的手段,哪来的什么老天爷?至于“天神罚罪”更是子虚乌有的天方夜谭,他趁着周子夫施术的间隙,背后突袭一掌,打的周子夫口喷鲜血,从屋顶滚落了下去。 好在周子夫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也幸得梦神机传授了他一篇“雕虫小技”的内功心法,他才能于这几年武功大进,内力愈强,是以尽管被拓跋宗元震伤了腑脏,却并未危及性命,若不然如何能与修习“密宗”的高手拓跋宗元交手数百招而仍于处上风,恐怕早已毙命在了拓跋宗元的手下。 此刻雷电已收,云梦昭见师公从空中落下来,忙站起身跑过去,拉着周子夫的手,温情脉脉的道:“师公,这么高摔下来,你肯定很疼吧?” 梅姑也急忙起身跑了过来。 周子夫凄然一笑,摇摇头道:“师公没事,师公不疼。” 拓跋宗元纵身飞掠,落到三人面前,得意的冷笑道:“前辈,这一仗你可服气么?” 周子夫本想骂他:“卑鄙无耻,暗施偷袭。”但想胜败已定,多说无益,况且他们都是军人出身,用兵之道本就不讲究什么光彩不光彩,淡然一笑,不以为意的道:“是老夫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梦昭突地持刀,挺身护在周子夫前面,盛气凌然的道:“别动,不许你伤害我师公,小心我捅你哦。” 周子夫微微一怔,望着云梦昭,虽知已死在当前,心里却是倍感温暖,不自觉的老眼泛起了泪花。 拓跋宗元哑然失笑,随即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只可惜不是我的儿子,须怪不得叔叔了,是你命该如此。”心想:“周子夫那道雷符着实可怕,可别叫他有后招,拖延不得。”目光一凛,聚气手心,举掌向周子夫拍去。 第67章 恩泽两代(7) 蓦然,云梦昭手中的金刀光芒大盛,但听一声嘹亮的龙吟,一条丈八龙尾从金刀中疾摆而出,重重的抽在拓跋宗元的身上,直将他抽飞四五丈远,狠狠的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喷一口鲜血,望着那金光渐渐淡漠的金刀,又看向云梦昭,满脸的不可思议,惊愕之余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觉得这小子给人一种难以揣测的古怪,心里突然生就出一种莫名的害怕之感。 周子夫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虚长一个甲子有余,徒听过不少怪力荒诞的神鬼之说,但他离经叛道,向追奉人力,从不信鬼神,一生所见最深不可测的乃是梦神机仙师,然而他也是血肉之躯,只是超凡脱俗,得修大道的圣人而已,尽管有一些比拟天地之力的手段,却也并非神仙,但小梦昭仅凭手中的金刀便可以驱动龙神之力,委实匪夷所思。 龙乃传说中神兽,可攀附日月,行云布雨,向为百姓所口传,更喜得书场中说书先生的乐道,寺庙中的壁画有龙的存在,民间供奉更有专属的龙王庙,就连皇帝也自诩真龙天子,每逢天下大旱便会向龙王祈祷,可却从未见过效。 有关龙的传奇众说纷纭,但却从未有人见过活的真龙,所以周子夫根本不信世上真的有龙存在。 至于皇帝自诩真龙,不过是自尊身份高贵,愚昧世人罢了,代代相传,口口所授,说的多了连他们自己都信以为真,什么龙子、龙孙、龙女,简直是可笑,这是他对宋国皇室、陈氏家族昏败的失望心中所想。 但此刻见云梦昭确有驱龙之力,委实咄咄奇怪,容不得他不信世上真的有龙存在,若非如此,那刚才究竟是何手段? 看向云梦昭手中的金刀,但见那金刀上沾着几滴血,是云梦昭磕出的鼻血滴上去的。周子夫不知这节,他见神龙显威,以为是龙血,不禁想:“莫非神龙就隐在这刀里?” 云梦昭也被突然的“神龙降世”震撼的懵了圈,呆呆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经历过两遭咄咄怪事,想起了在骊琅山遇险,南宫娥苓给他讲的神龙救他的事,他虽未能亲眼目睹,但此刻再遇,心里已有了底,便见怪不怪了,稍懵了一会便反应了过来,将金刀晃了晃,喜呵呵的道:“看到了没,我有神龙保护,不怕你的,你再敢来,我叫神龙吃了你。”人小鬼大的洋洋得意,而气魄却极显得盛气凌人。 这金刀的来历如今在场的只有梅姑一人知晓其传说,她虽也感神奇,然而危机未解,时间紧迫,没有余力叙说,忙将小梦昭拉过手,扶着周子夫起身,说道:“前辈,趁羌人现在蒙乱,我须得赶快走,这虎狼之地可不敢久留。” 周子夫点头“嗯”了一声,梅姑拉着小梦昭。先前的雷电轰击,附近的马匹炸死的炸死,惊跑的惊跑,三人急向前有马的地方奔去。 “上天罚罪”,无数羌兵心惊胆裂,早被骇撼的魂飞魄散,眼睁睁的看着三人溃逃竟无一人敢拦。 拓跋宗元怒目圆睁,通红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那一记龙尾抽的他气血混乱,浑身骨骼碎裂般的疼,发誓定要除去周子夫和小梦昭,眼见三人逃遁,即提真气,哪知真气刚出丹田,便感觉心脏一阵绞痛,把持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来,他这才知道心脉已受了极重的创伤,虽有杀人之心,却已没有杀人之力,恨切的咬牙骂道:“该死的小混蛋,竟然有这样的能耐,这小子决不能留。”缓了一口气,大声喝道:“众人听令,都还愣什么,速将那小子拿下,杀无赦。” 拓跋宗元统兵有方,令行禁止,尽管羌人多迷信鬼神,但他一声令下,什么信仰都不如他的命令管用,半死不活,蔫头耷脑的众羌兵瞬间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复活了过来,元气满满的精神焕发,汹汹的奔前冲涌上去。 萧寒遭见雷电轰炸,又见“神龙摆尾”,从未见过的神奇景象今日让他通通经历了一遍,端是大饱眼福,然而这样的眼福却是他的梦魇,是他极不乐见的。 在北狄这三十多年,从云梦昭呱呱坠地起,眼见他长到这七八岁,除了聪明点,勇敢点,坚强点,长的好看点,并未见他有其他所长,而今日却委实大开眼界,实未想到这小东西竟是如此的恐怖如斯,竟是这样的滔天大患,若放由其长大,背负血海深仇,届时将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萧寒想着不禁毛骨悚人。 心想:这小子有神鬼莫测的怪力,恐怕随着年龄长大会越来越强,若等他安定了,再过上几年,我与他仇深似海,等他寻上我,我岂能还有命在?恐怕将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了。 越想越怕,越怕越急,越急越气,但见周子夫身受重伤,他忌惮之心大减,挺枪走马,冲在最前面,势要将小梦昭绝杀在不知事的少年。他又害怕力浅难支,大声鼓噪众兵将奋力追击,在他的催促叫喝下羌兵的气势更盛,发力更猛了。 周子夫在抢夺马匹时顺手从一名羌兵手中夺过一杆长枪,纵马持枪,在前开路,守护着梅姑带小梦昭奋力奔逃。奈何他此时腑脏受损,内息紊乱,不敢大肆动用真气,只能以普通招数对敌,若不然将能逃的更加顺畅,也大大减弱危险的潜伏。 好在阻其行路,与之交战的都是些东羌的虾兵蟹将,一法得通尽享其妙,在修练了梦神机所传的内功心法以后,不仅使他的内力大为精进,武功造诣也日趋更高,尤其是霸王枪法。 他对霸王枪本就烂学精熟,再得梦神机所授的心法加持,使将出来更是得心应手,张弛自如。枪芒晃晃,闪闪耀眼,一杆长枪耍的浑圆,虎虎生风,好似一条黢黑的长蛇吐着信子狂摆乱舞,连连环刺下无不是挡者毙命,见者胆寒。 但是好汉终架不住人多,猛虎难敌群狼,在刺杀了近百名羌兵以后他也渐感体力不支,恐怕难以久持,叫道:“小娃娃,快唤你宝刀里的神龙出来,师公只怕顶不住了。” 云梦昭微微怔了怔,有些为难的道:“神龙……可是我不会呀。” “什么?”周子夫甚是讶然,问道:“那你刚才是如何唤它出来的?” 小梦昭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一挺,它叫唤一声就出来了。” 周子夫口说手不停,又有十多名羌兵死在了他的枪下,急道:“那你快,再试试,怎么一挺的,快唤它出来。” 萧寒等一众东羌兵将也追赶愈紧,连声的叫骂呼喝。 梅姑也急忙劝道:“昭儿,你就快试试,刚才怎么做的就还怎么做,快呀。” 小梦昭便即手持金刀,依着原先的法子一挺,却是不管用。他继而再使,这回加上了口诀,挺刀嘴喊:“神龙出来,快快出来。”却仍是无济于事,苦着小脸问道:“师公,姑姑,神龙是不是睡着了?” 他这一句话险将周子夫晃岔了气,轻叹了一声,心想:“孩子就是孩子。”忽地脸上一喜,只见城门已不过百余丈,只要逃出了城,便是鹰翔长空,鱼游大海。 转念一想:他是能逃,可梅姑和小梦昭这一女一幼面对千军万马的追击如何逃的掉?只要追兵不撤,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被擒获。 想着心中发狠,来了计策,转瞬之间便到了城门前。 曲梁城破,两门皆开,双马齐头奔出。周子夫忽地勒马停蹄,说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这些杂碎必须了解了他们。” “什么?前辈……”梅姑又惊讶又担忧的道。 周子夫挥手急切:“不要啰嗦了,快走。” 梅姑红唇打颤,眼泪流了出来,咬了咬牙,心一狠,扭头策马而去。 第68章 恩泽两代(8) 周子夫见追兵即刻而至,当首冲的最凶的便是萧寒,身后紧紧跟随丛丛数千人众,势如恶狼,勇猛似虎,汹汹洪流委实锐不可当,便即丢掉手中长枪,提运真气,双臂扭转,如环抱圆球,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真气波纹从他身周激荡扩散开来,劲风猎猎,呼呼作响。 萧寒先前吃他那一击兀自心有余悸,又见他和拓跋宗元交战,召唤雷电,风云色变,撼天地之力,引道法自然,只将他惊为天人,这时又乍见他这般气势,骇惧未消,再添新恐,赫然吓了一大跳,忙收缰勒马,停了下来。 众东羌兵将见萧寒突然停住,也见周子夫运气集力,要放大招,忙也停止了追赶。先前的可怕景象他们不是未见,雷劈电打,灰飞烟灭,那一队骑兵的惨状他们历历在目,想起便汗毛炸竖,浑身冰冷,尽管他们英勇无畏,不惧死亡,但以人力与天抗,明知不可为,他们也不愿白白送死,尸骨无存。 突地,周子夫身子一栽,大喷一口鲜血,险些落马。 萧寒等众以为他是集气已成,要释放出大招,吓的猛一哆嗦,连忙后退。却见并未有丝毫伤害,面面相觑的愣了愣,心悸这老家伙别是憋什么坏水吧? 待了片刻,萧寒猛然恍惚,喜上心头,暗道:“哈哈,看来这老东西也受伤不轻,已是强弩之末,不趁此时收拾他,更待何时?”大声鼓噪道:“老家伙在虚张声势,他已经快不行了,大家一起上,合力拿下他。” 经萧寒一点,众人也反应了过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周子夫杀了他们不少人,又令他们元帅身受重伤,此刻他命在旦夕,良机难得,真是天赐的功劳,这份大功若是不取岂非有违天道?杀气腾腾的汹涌冲进上来。 周子夫确然是身受重伤,腑脏受挫下强行提运真气身体难以吃得消,然而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大,这群东羌的宵小之徒他即便斗战不过,但若想取他性命也没有那么容易。 敌兵杀到,他便即挥动双掌对敌,横劈竖削,前推上扬,锁拿擒扣,分筋搓骨,每进一招便有一名敌寇被他打倒,瞬息之间又干翻了十多名敌兵。 然而毕竟实力悬殊,单凭他一人之躯又如何抵挡得住源源不断涌现的数千残暴之众,但见兵马分流,萧寒叫的虽嚣却并不与他缠斗,只与他交手了两招便率兵夺路而走,直奔梅姑和云梦昭逃去的方向。 他深知萧寒心肠歹毒,手段狠辣,直欲将云梦昭除之而后快,但此刻他也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没有办法再阻挡萧寒,只能尽量将追击梅姑和小梦昭的人数降到最低方为保险,这是他如今唯一能给小梦昭做的。 心念甫毕,依照适才所念,暗发狠劲: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将刚才那没有完成的一举突破死力完成。当即双臂一震,真气外放,将周围的敌兵通通弹飞开了去。 真气涌动下又引发了腑脏的创伤,喷出了一口老血,血染苍髯,两目通红,让他原本慈蔼的面容突然变的十分狰狞。 众羌兵看他好似离脱地狱的老鬼一般,望而生畏,他本就英雄盖世,令人畏惧,此刻又变成这样一副可怖的形象,更让人心惊胆寒,栗六颤抖,一时间都不敢侵近。 争取这一间之机,他强忍着腑脏的疼痛,经脉的撕裂再起真气,狂风卷尘,地震墙动,这一方天地在此刻间独以他为尊,所有事物都变的黯淡无光。 众羌兵骇的瞠目结舌,魂飞魄散,只感觉一股空前浩大的压力压的他们快喘不过气来了,更有些羌兵在这强势的威压下腿脚放软,双股打颤,站立不住摔倒在地上。 他们但看周子夫身上的戾气爆而在涨,将双掌举在胸前,掌心相对间凝实了一个西瓜般大的晶莹圆球,似水又似汽,在这水汽中似乎包含了一种极大的能量,一种断人生死,触之即亡的能量。 只听他忽地大喝一声:“起。”双掌并力推出,那晶莹圆球直击向城门的顶部,“轰”的巨响,真是天塌地陷,整个城门瞬即被轰塌了去,尘烟滚滚,飞石迸溅,连同靠近门楼的城墙也坍塌了大半,将城里城外完全隔绝开来,城门下来不及逃跑,或者腿软跑不动的羌兵被统统砸死埋在了废墟下,这恐怕才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吧。 城外的二十几个羌兵只被这巨大的破坏力吓的魂不附体,完全痴呆了,实难相信人力竟可以如此恐怖,恐怕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吧,若是他们不死,这一幕恐将成为缠绕他们一生的噩梦,直到把他们逼疯为止。 周子夫头昏目眩险些晕厥,晃了几晃,用残存的一点气力支持不使自己摔倒,望着塌陷的城门,心里感慨道:“但废有用身,不做无用人,好小子,老夫用这毕生功力为你做了最大的争取也算值得了,能不能逃出生天,往下便看你自己的气运了。”仰天长叹一口气,转身蹒跚的苍凉而去。 他以气血为柴,凝聚全身真气轰塌城门,以阻东羌追兵,用尽失功力的代价换得云梦昭一线生机,现在若是有人要杀他几可说不废吹灰之力,就是一个毫无武功之人也能将他轻松拿捏,只可惜想要杀他之人骇其威风早已吓破了胆,再没人敢动。 换言之,若不是羌人慑其神威,在他凝聚真气时一拥而上,周子夫根本抵挡不住,顶多以牺牲数十人的代价便可阻止他轰击城门。 只是英雄威名盖享寰宇,又见他天人临凡的莫测高深,适时虽已知他是日薄西山,秋蝉穷路,但骇其威风,在他们眼中只有恐怖的存在,有力却无心敢予加害,致使失了机会,由此“飞虎将军”的威名更加响盛,也仗此,北狄覆灭以后宋国得享了好几年的太平盛世。 后来久而久之,口述相传,周子夫又得誉“单骑退万军”的美名,因此在宋军之中流传出了一句:“哥不在军中,但军中从不缺哥的传说”这样一句话。 进以慢慢推崇,引发了后世那句耳熟能详的妙语:“哥不在江湖,但江湖从不缺哥的传说。”而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萧寒率领数十名羌兵疯狂的追赶梅姑和云梦昭,恨切切的踏马疾行,立誓事所必成,定要斩除祸患,只怕他当年为母奔丧也不见得如此积极,这份恨,这份怨在他心里真是天地难容。他所带的都是烈火骑兵,东羌骑兵尤胜北狄铁骑,奔袭如风,持久迅捷。 原本梅姑和云梦昭所乘拓跋宗弼的黑马是常马万难企及的,但由于周子夫施展“三千雷符”迸发大难,雷电轰击下这匹马无辜受到波及,伤到了腿骨,顽强的奔跑这好一阵再难掩马之自尊,支持不住,一个打拐陷落前蹄栽倒在地,将梅姑和小梦昭重重的抛了个倒栽葱。 第69章 断情绝义(1) 萧寒驰马赶上,见梅姑和小梦昭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幸灾乐祸的哈哈笑道:“看你们能往哪逃?小杂种,怎么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吧,还不受死?” 云梦昭爬起身,吐掉嘴里的泥草,怒气冲冲的瞪着萧寒道:“你干么非追杀我?我又没招惹你。” 萧寒冷笑一声,道:“你是没招惹我,但你老子却招惹了我,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记住,下次投胎可要投好一点。” 梅姑情知萧寒心狠手辣,与云振南又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尽管云振南已死,但凭萧寒睚眦必报的为人绝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决计是放小梦昭不过的,求情固然也无用。 既然无用,明知已必死无疑,那便死的豪迈大方些,挺身护在小梦昭前面,一脸慷慨不屈的道:“你要杀,便先杀了我。”心想:“反正活不成了,能拖个一时片刻也好,或许等周前辈赶来,昭儿还有一线生机。” 萧寒却是狡黠的笑了笑,说道:“我不杀你,留着你我还有别的用处,你现在应该还是处子之身吧,凭你这相貌,你说把你送去军营充妓,会不会很是受用?啊?哈哈,哈哈。” “你……” 梅姑圆睁杏目,勃然愤慨,没想到萧寒竟还揣着如此肮脏恶毒的想法,咬牙切齿的只想痛骂萧寒,但反在气极下却是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云梦昭不懂何为“军营充妓”,但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向萧寒道:“你别得意,我师公马上就来了,等他来了,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萧寒微微一怔,立生惊惧,心想:“只顾着高兴,竟忘了这一茬,那老家伙极难对付,若真等他来了我恐怕都得折在他手里,不能节外生枝,得立马弄死这小子。”心底发狠,骂道:“滚开。”将枪头一摆,把梅姑打倒一旁,就势搠枪,向小梦昭心窝攒去。 眼看小梦昭就要饮恨当场,突然“飕……”的破风之声擦响,一支雕翎羽箭从旁飞射而来。 萧寒眼疾手快,忙趔转身躯,挥摆枪杆,将那羽箭拨开了去,朝箭来处望去,微微讶然道:“怎么是他?” 梅姑和小梦昭也望了过去,小梦昭蓦然色喜,两眼放光,笑道:“大舅舅,是大舅舅来了,姑姑你快看,那是大舅舅来了。” 梅姑却是满脸愁苦,悲愤交际,只感前路茫茫,已是杳无希望。放箭之人正是南宫楚才,只看他骑乘青鬃马,手握钢枪,铁青着脸缓缓行了过来。 原来南宫楚才受拓跋宗元裹挟,被要求随羌军同行,沿途攻城拔关他起到了不小涣散北狄军心的作用,困兽犹斗,若非如此拓跋宗元也不会这般顺利的不足二十天便一举攻进曲梁城。 曲梁城破,南宫楚才无颜,也不敢见亲朋故旧,便在城中四下游荡,不知不觉的逛到了南城门外。 正悲苦愁思,忽见一匹黑马穿梭奔驰,他下意识的望过去,见是梅姑正带着小梦昭纵马狂奔,萧寒带领着大队羌兵紧随其后,拼命追赶。 他瞬间精神振奋,忙策马跟了上去,就在萧寒要刺死云梦昭之际,他恰时赶到,力发一箭,打断了萧寒的致命一击。 南宫楚才走到前,一脸的淡漠,同萧寒对视了一会,突地冷冰冰说道:“萧寒兄弟,这小子可否交由我来处置?” 萧寒轻轻笑了笑,道:“敢问楚才大哥,你想怎么处置?”脸上带笑,语间却全是一副咄咄质问的口气。 南宫楚才浓眉一紧,眼中放出深沉的毒光,一字一顿重重的道:“当然是……斩……草……除……根。” 梅姑再压不住心底的愤怒,骂道:“南宫楚才,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简直不是人,你害死亲妹夫还不够,怎么?难道连你的亲外甥也不肯放过?你投敌叛国,我看你死了以后有何脸面面对南宫家的列祖列宗。”骂的激愤难当,眼泪滚滚流出。 南宫楚才仍是一脸的淡漠,只眼睛轻轻眨了眨,泛出些许晶莹,嘴唇瑟瑟发颤,傲犟的一扭头,沉声道:“休要啰嗦,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梅姑愤恨到了极点,咬着牙,气的浑身颤抖,朝南宫楚才脸上狠狠吐了一口,梗着脖子骂道:“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来呀,有本事就杀了我。” 南宫楚才的目光愈发冰冷,直如饥饿的野狼,恨声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梅姑冷冷的“哼”了一声,纤躯一挺,伸长脖子道:“来呀,动手啊。”视死如归的豪迈气概不禁令在场的羌兵叹服。 都知道南宫楚才是北狄洪烈皇帝的长子,堂堂楚王,倒想看看他这样一个人物会怎么处置这个忠义的北狄女旧属。 萧寒暗自偷笑,这种场面是他最喜乐见的。当日南宫楚才和云振南夜袭梁王府,致使他妻儿尽丧,他和老父也险些丧命当场,心里对南宫家族之人充满了无比的恨意。 如今南宫氏族人死的死,逃的逃,云振南也魂归地狱,他便将心里的恨意转嫁到了南宫楚才身上,他虽不能杀他,但见南宫楚才痛苦难受的样子,觉得更有一番别样的欣赏滋味。 心想:“他倒比我还狠,不过这小子还真不如叫他来杀,亲舅舅杀害亲外甥,嘿嘿,也是一件美谈,如果哪天看他不爽了,又多了个刺激他的话题,当真是美哉。” 说道:“楚才大哥,未免夜长梦多,赶快动手吧,你若再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听话听音,云梦昭已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爹爹竟是被大舅舅害死的,现在又是来加害他的,扁着小嘴,委屈巴巴的问道:“大舅舅,你真的要杀我么?”说着眼睛红红的,泛出了泪花。 梅姑突然脸色一变,生出最后一丝希望,南宫楚才曾经极疼爱这个外甥,希望他能看在舅甥亲情的份上饶过云梦昭一命,“扑通”跪在地上,恳求道:“大皇子,昭儿如今已是无父无母,只有你这个舅舅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你也曾抱过他,亲过他,你难道真就一点人性都没有了,要斩尽杀绝么?” 南宫楚才道:“不是我非要杀他,是他非死不可,即便我有怜悯之心,萧寒兄弟也不可能放过他。”目色沉冷的看向萧寒。 萧寒只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南宫楚才颤声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泪花越来越重,温情闪现,但只短短片刻间又转变阴沉,哽咽道:“昭儿,你须怪不得大舅,你舅妈和你娥苓表妹都在羌人手中,舅舅也是逼不得已,你爹爹是被我害死的,你若不死,将来必找我报仇,舅舅不能留下你这个隐患,你安心上路吧。” 萧寒脸带鄙夷的笑意,心道:“原来他也是害怕这一重厉害,我还当他是多么的高风亮节呢,哼,却原来也是小人一个。”但看南宫楚才沉眉冷目,握着钢枪的手越来越紧,手臂青筋凸暴,咯咯作响,举枪暴起,朝云梦昭狠狠的刺了下去。 “不……” 梅姑愤然大叫,张开手臂,挺身急挡在云梦昭身前。 “噗滋……啊……” 第70章 断情绝义(2) 萧寒大瞪着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不甘,只看梅姑就要被戳死枪下,万没想到南宫楚才会突然扭腰纵臂,枪锋疾转,一枪将他从腹到背捅了个透明窟窿,手把枪杆,憎恨的望着南宫楚才,血水如瀑的从嘴里哗啦啦流出,口齿含糊的道:“南……南宫……楚才,你……你怎敢……如此?” 梅姑和小梦昭见此一幕,皆是突地一怔,张目结舌,愣在了当场。 数十名羌兵也未料到会出现这急转的变故,一时间也是呆住了。因萧寒并非东羌直系将领,他与南宫楚才一样都是北狄降将,不管是他杀南宫楚才也好,还是南宫楚才杀他也罢,他们只会坐观其斗,将实情报于统帅,并不会出手干预,是以眼看萧寒命丧南宫楚才枪下,却是无动于衷。 南宫楚才恨意浓烈的直直逼视着萧寒道:“你恶贯满盈,害我妻女,叫我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我恨不得生啖你肉,将你扒皮拆骨,挫骨扬灰,让你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你了。呀……” 眼泪夺眶而出,怒喝一声,钢枪又向萧寒体内捅深了几分,臂上加劲,将他高高挑起,远远地甩飞了去,只重重的摔出三丈开外。 萧寒僵直着两条腿,大瞪着眼,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泉冒,肚腹高低拱伏了几下,便而身子一软,再不动弹,只是愤恨的双眼依旧瞪着,可见其心底是多么的不甘。 论武功,真刀真枪光明正大的较量,南宫楚才并不是萧寒的对手,但楚才故意示以忧愤的情绪麻痹他,趁他松懈,未加防备的转手偷袭,委实令他防不胜防,他至死也想不到他精于算计,却死于反遭暗算之下,不免唏嘘。 梅姑心里矛盾纠结,南宫楚才与云梦昭有血浓于水的舅甥亲情,亲舅如父,一刀难以两段,然而他背叛北狄,害死云振南,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与梦昭已是结下了无法补救的的深仇大恨,可他如今刺死萧寒,算是救了小梦昭一命,这中间的矛盾又该如何调停呢? 正要开言,但听南宫楚才忽道:“天杀的祸害已除,现在该你们了。”钢枪缓缓抬起,将血淋淋的枪头指向他们。 梅姑才知道她曲解了南宫楚才的用意,他尽管诛杀了萧寒,但他已降服了东羌,正如他所说:他的妻女还在羌人手中,他不得不听命于他的主子,到头来终还是放不过她和梦昭。 但是毕竟亲情犹在,未未断绝,想起他曾经对小梦昭的亲昵,疼爱,心里的希望之火仍有一分余热,泪光涔涔的道:“大皇子,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就请拿去,只求你能饶昭儿一命,他终究是你的亲外甥,身上流有和你一样的血,你难道真就忍心吗?” 南宫楚才眉眼轻轻向上抬了抬,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道:“我如今的处境你也知道,云振南是我害死的,我与这小子已结下不共戴天的大仇,今日我若放过他,将来他必找我寻仇,所以……他非死不可。”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梅姑见他眼中闪过一瞬温情,颤抖的声音明显动了恻隐之心,如今先保命要紧,往后之事再另行计较,忙道:“不会的,决计不会的,你是他舅舅,今次饶他一命,他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寻你报仇呢?” 说着拉过小梦昭道:“昭儿,快给你舅舅跪下,求他饶过你,快呀。”拽着梦昭下跪,见梦昭不肯,她急的使劲按梦昭的头,小梦昭的两条腿却似铁棍一般硬,只按他不下去,气的梅姑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犟。” 只见小梦昭眼泪汪汪、愤恨的直视着南宫楚才,突地张口吼道:“他不是我舅舅,我都听见了,我爹爹就是被他害死的,他现在想杀我,就叫他杀好了,我不怕他。我爹爹说过,男子汉要顶天立地,我绝不会向他跪下求饶的。” 南宫楚才心里热浪翻滚,脸色一沉,枪锋直逼到小梦昭的眼睛不足三寸,冷声道:“小子,你当真不怕死?” 云梦昭昂首挺胸,直面被鲜血染的殷红的枪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傲强坚毅,小手一把紧紧握住枪头,道:“我怕死,但是我不怕你,我爹爹说过,邪不胜正,你是坏人,所以我不怕你。” 现下南宫楚才阴晴不定,梅姑怕小梦昭言语过激,冲撞了他会立下杀手,忙捂住小梦昭的嘴道:“别胡说,舅舅是好人,你忘记他是最疼你的了,你过生日他还送你金锁呢,你忘了么?不准说舅舅坏话。” 云梦昭使力掰开梅姑的手,怒道:“他就是坏蛋,我没有说错,他害死我爹爹,现在还要害我,他就是个大坏蛋,我不要他的金锁了。”说着伸手到脖子里,搂出金锁,一把将其揪断,朝南宫楚才掷去:“还你的臭东西,我才不要呢。” 那金锁砸在南宫楚才的身上,楚才将它接在手里,心如刀绞般的疼,目光楚楚的望着小梦昭,瞬时之间只觉得这小小身躯好似高大的山岳,巍峨凛然,挺峭威风。 但听小梦昭道:“你的东西还你了,你再不是我舅舅,要杀我,你就来吧。”头一仰,高高的翘起脖子。 南宫楚才心里五味杂陈,又悲痛又欣慰,无以言说的难受,沉默了良久,忽然天空飘起了雪花,他仰天长叹一声,说道:“你们……走吧。” “什么?” 梅姑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你肯放我们走?” 南宫楚才闭眼垂泪,又深深的长叹了一声,道:“还啰嗦什么?还不快走?”声音变的严厉起来。 梅姑担心他反复无常,怕他突然改变主意,忙拉着小梦昭急向前快步行去。哪知刚走出几步,果听南宫楚才道:“先等等。” 梅姑赫然一呆,道:“怎么?你不是答应放过我们了么?” 南宫楚才道:“不错,我是答应了,但我有几句话还要问问昭儿。”转向云梦昭道:“小子,今日我饶你一命,你可还认我这个舅舅?” 梅姑捏了捏小梦昭的手示意他说好话,小梦昭却似并不解其意,昂然道:“不认,你已经不是我舅舅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事。”梅姑慌的冷汗夹流道。 南宫楚才轻轻点了点头,赞了声“好”,又道:“那我再问你,你爹爹是被我害死的,北狄因我而亡,所有的北狄人都是我害死的,而我今日没有杀你,你长大以后会不会为你爹爹,为他们报仇?” 梅姑见南宫楚才问的问题越发犀利,道道都是送命题,愈加紧张不安,盼小梦昭能够暂识时务,却听他道:“会,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我爹爹是大英雄,我师公是神仙,我跟师公学好武艺了,就找你报仇。” 梅姑通体凉透了,无奈的叹了口长气。 但听南宫楚才笑道:“哈哈,哈哈,好,很好,舅舅等你找我报仇,你今日说过的话且莫忘记,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舅舅等你来。梅姑,这小子今后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教养,他说的话我希望你也能牢记在心,时刻提醒他。好了,你们去吧,我等着他大成之日……回来找我。” 梅姑看他声丝颤抖的言不由衷,有点莫名其妙,无暇细思,更不敢多问,生怕再旁起变故,忙拉着云梦昭的手快步疾行,心里默默祷告。 雪越下越大,梅姑拉着小梦昭也越走越远,地表渐渐变成了花白,南宫楚才望着那越来越小的人儿,心中充满了畅想。呆了好一阵,苦涩一笑,向那数十名东羌骑兵道:“各位兄弟,咱们这便回吧,今日之事大家尽可向拓跋元帅据实以报,若有什么后果,全由我南宫楚才一力承担。” 第71章 落宋遭难 跟萧寒追杀梅姑和云梦昭的羌兵,将整件事情全须全尾的报于了拓跋宗元。拓跋宗元十分愤慨南宫楚才放走了云梦昭,但念及他舅甥亲情,血脉相连,也属情有可原。 尽管碍于形势南宫楚才做出了叛国背亲之举,但他救放云梦昭一节拓跋宗元觉得也算是有情有义,不失为一条汉子,对他稍有几分敬佩。 况且他留下南宫楚才尚有大用,所以并未怪罪追究,而且为避免南宫楚才与萧蚩尊之间再起矛盾,将他杀害萧寒一事也瞒了下来。 萧蚩尊却痛苦再失一子,独留他孤家寡人,伤心的肝肠寸断。整件事情对他隐瞒,拓跋宗元下死令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萧蚩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南宫楚才头上。 东羌大军略作一番休整。拓跋宗元因受伤过重,不能再亲自率兵压阵,便让拓跋宗弼暂代统帅一职,组织兵力,与宋军前后夹攻,不到七日便打下了北狄最后三座城池,至此北狄彻底覆灭。 依照与宋国联兵的约定,将宋国原被北狄侵占的孟康,荆凉,豫庆三州之地归还于宋国,并规划河套以南地带属宋国新土,其余北狄国土尽归东羌所有。 而后出榜安民,依帝王之礼把南宫楚俊葬于南宫氏祖陵,留下一部分军队驻扎,分管新侵占的疆域,选派有能力的北狄原住民恢复战后重建。安排妥当,琐事一毕,拓跋宗元即便率领剩余军队回归建宁府。 途中路经金岬关,拓跋宗元了全琼瑶公主的心愿,下令将她和云振南并墓,一同葬在了“十里堡”。 到了建宁,金车宝驹,红绸黄纛,拓跋文寅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在城外相迎,庆贺拓跋宗元率领诸将凯旋而归,委实荣宠万分。宫廷大摆宴席,莺歌燕舞,犒赏功劳自都不在话下。 大战期间,拓跋宗元派人把伊利米雪和南宫娥苓送回了东羌。北狄平定,南宫楚才随东羌大军来到建宁,得与娇妻爱女相见,痛哭流涕,好一番话诉衷肠。 伊利米雪询问他战争详情,他一则心中有愧,再则怕伊利米雪伤心难过,责备于他,损害了身体,便能瞒则瞒,能隐则隐的略略向伊利米雪说了说。 过了五日,拓跋宗元和拓跋宗弼从拓跋文寅的书房出来。出了皇宫,来到拓跋宗元的府上,二人又详细的做了一番沟通。翌日,拓跋宗元带着儿子来到了南宫楚才一家暂居的宅院。 英雄无孬种,拓跋宗元的儿子名唤拓跋金戈,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十一岁的小小年纪就散发出一种华容高贵的气质,他一进门便急寻南宫娥苓而去。 娥苓在东羌这数十天都是他陪着照玩,虽然娥苓时时挂念云梦昭,更常常向拓跋金戈讲她和梦昭之间的趣事,但她的梦昭哥哥不在这里,她没有别的玩伴,又人生地不熟,只能与拓跋金戈玩,倒也和拓跋金戈十分合的来。 拓跋金戈也十分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妹妹,甚会哄她开心,只是形不露色的心里很是不爽,好奇小娥苓总挂在嘴边,心心惦念的梦昭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两个孩子在院中,由伊利米雪照看着嬉戏玩耍,拓跋宗元在仆役的引领下在演武场找到南宫楚才,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房中。 初晴了三日,忽然墨云汇集,北风又呼呼的刮起,不片刻间,鹅毛般的大雪便飘飘飞舞的下了起来。拓跋宗元和南宫楚才只在房中待了良久才出来。 当夜,呼啸的北风越刮越劲,皑皑白雪映照着昏淡的天空,酽酽之色就像一张泼了浓墨的大油纸,静,整个建宁府出奇的静,连雪子落在房顶的声音都能听的非常清晰。 就是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萧蚩尊的府邸却突然着了火,待发现时已是烈火熊熊,难以扑救。 等到将火扑灭,天已然大亮,萧蚩尊被活活的烧死在了卧房中。府里的佣人都甚是奇怪,尽管萧蚩尊的卧房火势最大,但并非不能逃命,佣人们都逃出来了,他为何不逃呢?怎么就甘愿葬身在火海? 有两个观察细微的佣人发现了端倪所在,可能并不是他不想逃,而是想逃逃不了,房门被从外上了锁,他如何逃? 大家仔细思较,整座宅子只烧死了萧蚩尊一人,便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绝口不言,只说夜晚取暖,意外失火,萧蚩尊大意死于非命,这件事便似泥牛入海的不了了之了。 梅姑带着小梦昭徒步行了大半个月,进到了宋国境地。此时进入隆冬,大雪封山,天寒地冻,放眼千里具是白茫茫的一片,银裹森林,河湖冻结,飞鸟不出,野兽不走,整个天地好似沉睡了一般。 又行了两日,来到一处小镇上,大雪慢慢放停,浓云渐渐变的单薄。不一会,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透过云层照在人身上。 一路上云梦昭沉默寡言,一脸的忧郁,有时愣愣发呆,有时愁眉低叹,更有时眼圈红红的蒙着一层淡淡的泪水。 梅姑知他心里愁苦,想他是新丧父母,突然从锦衣玉食的小郡爷变成了落荒逃难的小乞丐才会如此,怕言语刺激他引他伤心,便任由他这样,也不问他,心想缓一段时间可能就好了。 穿过小镇,又走了一段路,到了“北固山”下,远眺北固,横枕大江,石壁嵯峨,山势险固,想来便是因此而得名。 大雪过后,山道中鳞次参差的松柏上具蓬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青中有白,白中透青,犹似青玉雕琢,彰显着生命的活力,端的妙不可言。 只是梅姑和小梦昭长居北狄,于这种雪漫山峦的景象司空见惯,并不觉得稀奇。但这高山之相不免与北狄的山峰有几分相像之处,此刻他们身处异国他乡,睹景思情,心里不禁一阵悲苦。 云梦昭突然问道:“姑姑,我们到底要去哪呀?” 天地茫茫,他这一问着实把梅姑问住了,他们一路南行,只顾逃命,从未想过到哪里停下,在这陌生之地也无从想起,想了想,说道:“你跟着姑姑就是了,不管到哪里,姑姑都带着你。” 云梦昭寡着小脸道:“好吧,我知道你也不知道去哪,那咱们就走走看。”拉着梅姑的手,踏着雪窝深一脚、浅一脚的。 漫无目的,正走着,突听一声唿哨,“呼呼啦啦”,但见二十多名壮汉蓦然从道旁的林中窜了出来,各个抡刀使棒,凶神恶煞的。 梅姑和小梦昭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梅姑立即认出这班人是拦路打劫的强盗,忙把小梦昭扯在身后,作揖道:“各位好汉爷,我们是落魄逃难的苦命人,身上并无财物,求你们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领头的大汉恨恨的啐了一口,骂道:“真他奶奶的晦气,爷爷们等了大半天,就等来这么两个穷鬼。” 梅姑又连声道:“对对对,我们都是穷鬼,这还是个孩子,求各位好汉高抬贵手,我们姑侄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连做了两个揖。 另一个歪嘴的大汉舔了舔嘴唇,“桀桀”狞笑了两声,道:“真的没钱么?我可不信,一定就在你身上,敢不敢叫我搜一搜。”搓着手,两只眼睛色眯眯的,狗子一样一颠一颠的走向梅姑。 “哈哈,哈哈……”一阵狂浪的哄笑。 “滚一边去。”那领头的大汉一扯那歪嘴大汉,愠道:“要搜也是老子来搜,轮的到你上手?” 这些都是拦路剪径的恶徒,哪有什么道义可言?他们见梅姑姿色艳丽,便都蠢蠢欲动的起了不轨之心。 梅姑见他们肮脏邪恶至极,秀眉紧蹙,怒火填膺,眼神中充斥着愤恨与害怕。 那领头的大汉见梅姑动怒更有风情,厚实的棉衣下那高低起伏的胸脯诱得他心里一阵荡漾,忍不住吞咽了几口馋津,笑道:“没银钱也不要紧,有钱的老子劫财,没钱的老子劫人,怎么样小娘子?跟爷爷上山去吧,乐的逍遥自在,比你逃荒可要强多了。”说着伸手抓向梅姑的肩膀。 女子与生俱来有一份矜持,梅姑见那大汉说便放肆动手,她虽不精武艺,但也会得三招五式,肩膀一沉,卸去了那大汉的一抓之势,莲步微移,交去一侧,右手从那大汉腋下穿过扳住他肩头,奋力扭掼而出,那大汉凌空耍了个跟头,一头扎进了道旁的雪窝里。这一套小擒拿巧妙无伦,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大汉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竟会懂得功夫,猝无防备下着实摔的不轻,半天爬不起来,拱在雪窝里手脚乱扒,左右挣扎,活像一头中了猎夹的笨重大野猪。 这一节也是其他劫匪所始料不及的,看稀奇怪物一般怔怔的望着梅姑。 那大汉挣扎着终于爬出来,脸上,头上,胡子,眉毛都沾满了白色,“噗”一口吐出嘴里的雪,晃了晃脑袋,禁不住抖了个激灵,怒道:“他妈的,都给我上,抓住这小娘们押上山去,扒光她,弟兄们一个一个来。” 受此鼓励,二十多个毛贼纷纷哄抢争先,乱嗡嗡的扑向梅姑。 那领头的大汉看势头太猛,慌的忙叫:“都他娘的慢着点,别把脸刮花了。” 群狼撕绵羊,梅姑怎能是他们对手,三两下便被擒了住。小梦昭也被按着跪在地上,苦着脸望向梅姑道:“姑姑,咱们怎么这么倒霉呀。” 那领头的壮汉哈哈大笑,摇摆着走到梅姑面前,看梅姑杏目含嗔,灼灼生怒,得意的笑的更贱了,在梅姑脸上摸了一把,道:“小娘子,嘿嘿,这下安分了吧。” 梅姑“呸”了一口,甩过脸去。 一大汉问道:“大哥,这小的怎么办?要不……杀了?” 梅姑脸色一惊,心跳急速,倏然紧张。 但听那领头大汉道:“一个小孬蛋而已,把他也带上吧,再不济也能烧个火什么的。” 四五个人一起上手,用绳子把梅姑和小梦昭绑了,牵绵羊一样牵着他们。 梅姑泪水津津,被推搡着往前走,心里愁苦到了极点,“拼死才脱虎口,如今又入狼窝,该如何是好?”想到琼瑶公主的嘱托,止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滚下。 那领头的大汉看她哭哭唧唧,极感得意舒坦,痞笑道:“你难过个什么劲儿,你不是逃难来的么?跟了大爷就再不用逃难了,管饱你夜夜笙歌,风流快活,欲仙欲死……那个?总之亏待不了你,哈哈,哈哈……” 第72章 莫测高深 正笑的桀骜,忽听沙沙的风响,树摇枝摆,风雪纷飞,迷的人睁不开眼,一众强盗抱头硬顶,只觉得这风来的好生古怪,隐隐包含着诡邪之劲。 待风雪停住,恢复宁静,只见十数丈外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驮着一个皓首老者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立在道中,马前站着两个人,却是梅姑和云梦昭。 众强盗猛吃一惊,以为是眼花了,忙齐头并看,但见梅姑和小梦昭果然已不在了人群里,并非是他们眼花,直是匪夷所思,难以想象这小娘皮和这小鬼头是如何脱掉绑缚,无声无息的瞬移到十多丈开外,一个个大张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心里嘀咕:“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 面面相视下但见那老者丰身清癯,面色和睦,精神飞扬,湛然若仙,显然不是平常之辈,猜测梅姑和小梦昭定是被他偷施了什么“妖法”给劫了过去,想透了这一节,不禁暗暗恼怒。 面对这神鬼难测的手段,他们若是识趣应当灰溜溜的速速逃了,可他们向以打家劫舍为生,吃的就是这家饭,只有他们欺负人,容不得别人欺负他们,连官府对他们都不愿招惹,怎容忍的了平民布衣来多管闲事。 “贼不走空”,这到手的猎物决不能让人再凭空白白的夺回去,何况他们二十几号人,岂能被一个已半截入土的老家伙唬住?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若不识相,乱刀砍死便是。 思绪电转,心里想定,那领头的大汉一挥手,一班小弟跟着他向那老者走近过去,趾高气扬的道:“喂,老头,你是什么人?竟敢搅大爷的好事。” 那老者未待说话,坐在马前头的小女孩翠灵灵的接住话道:“你们这些坏蛋,趁我爷爷还没发火,还不赶紧滚蛋,要不然小心你们的狗命。” 这伙强人一向欺辱良善,在他们的认知里就没有不怕他们的,何时曾受过旁人奚落?更何况一个刚脱胎毛的小女娃子,恼的心头火起。 本来他们今日劫了梅姑这样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已经知足,若这老头和这小女娃安安分分的自行走路,他们可以看在其一老一幼的份上放他们过去,谁知道他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真是不知死活。 被那小女娃气的反笑道:“哈哈,小屁孩儿,好会说大话,既然不知死活,就别怪爷爷下手狠了。”钢刀一挥,喝道:“都给老子上,先剐了那老家伙再说。” 一众强盗却似脚下生根了一样一动不动,都是立的板板正正的,僵硬的就好像被铁钉钉死了一般。 那大汉见一众小弟不动,不明所以,微微怔了怔,眼一瞪,又喝道:“都上啊,他妈的,没听见老子说话。” 气急在一小弟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那小弟仍旧无动于衷,气的他连踹了三个小弟,破口大骂:“一帮饭桶,要你们有什么用。” 一大汉苦着脸道:“老大,你就别骂了,真的见鬼了,邪门的很。” 那大汉愣愣的应了声:“什么?” 另一大汉道:“是啊老大,兄弟们都动不了,那老头……真的邪的很,看来咱们这回是真的踢到铁板了。”微微一怔,又讶异道:“咦,你……你怎么没事?” 那大汉此时方反应过来真是惹了大麻烦,看那老者气定神闲,淡然自若,只觉得凛凛威风,诚不可欺,果真很有门道,立即吓的战战兢兢,双腿哆嗦。 梅姑和小梦昭一脸的呆滞,不敢说一句话,只静静的看着眼前这滑稽而诡异的场面,他们到此刻都未能弄明白这老者究竟是如何救他们的,回想适才,风雪迷眼,只感觉两手一松,身子倏轻,睁开眼便改换了位置,却实不知这位置是如何改换的,便即明白了这老者绝非常人,他们算是得救了。 起先还为这老者担心,只看他须发花白,身单力薄,害怕他不能敌过二十多个健硕的强盗,但再看此时此景,担心明显是多余了。 那小女孩向众强盗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笑嘻嘻的道:“一群大笨蛋,你们都被我爷爷定住了还不知道,看你们还怎么嚣张,还敢不敢在当坏蛋,哼。”挺了挺俏鼻,转向那老者道:“爷爷,我可以收拾他们么?” 那老者溺爱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和的轻轻笑道:“你个小机灵鬼,又在捣什么鬼主意呢?” 那小女孩“嘻嘻”甜甜一笑,颊边两个酒窝凸显,俏皮中更增三分可爱,从挂包里掏出一把弹弓来,向那老者晃了晃,笑道:“我要打他们满头包,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人。爷爷,你可不能叫他们动哦。” 那老者笑道:“你个鬼丫头,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好,好,你打吧,他们不会动的。”目光略而一沉,那领头的强盗立时也再动弹不得。 那小女孩从包里掏出一颗石子,放在弹弓的包带上,玉白的小手紧紧扣住,将皮筋扯的老长,水汪汪的大眼睛眯一只、睁一只,瞄准那强盗头子,手一松,一个暗点飞出,“邦当”一声,正中那强盗头子的脑门。 量他一个壮硕大汉被这铁胎弹弓“崩”的也好不疼痛,猛一哆嗦,叫道:“啊哟”,疼的龇牙咧嘴,颤声的直是滋溜。 云梦昭暗暗叫了一声“好”。 那小女孩欢愉可乐,笑的如银铃般响脆,得意道:“知道厉害了吧?嘿嘿,还没完呢,你们别急哦,一个一个来。” 探手入袋,扣皮拉筋,弹发连珠的“邦邦当当”连射了十几颗石子,打的那些强盗哼哼唧唧,眼泪横流,揪苦着脸“啊哟,啊哟”的叠声叫唤。 她准头极应,弹无虚发,每颗石子都打在强盗的头脸上,中弹者不是脑袋起包,就是脸上青肿。小女孩每抬起弹弓他们便是哆哆嗦嗦,生怕自己是下一个中奖者,或者又是下一个中奖者,霎时之间怕极了这小姑奶奶。 云梦昭满脸惊奇,又有些羡慕,他玩过弓箭,但弹弓还是头一次见,不想这两根分叉的小铁棍竟这般厉害,也好想试一试;只是他是落魄逃亡至此,和小女孩是第一次见,社恐怯惧,不敢向小女孩张口,只能看她替自己报仇。 “喂,小弟弟,你要不要也崩他们。” 云梦昭正揣摩心事,那小女孩忽道,他愣愣的“啊?”了一声。 那小女孩微微诧异道:“怎么?你不会玩弹弓么?” 云梦昭搔搔头,有些尴尬的道:“我……我没玩过。” 那小女孩笑道:“没关系的,这个很简单,你试试就会了,给。”灵动的大眼睛好似夜空中耀耀闪烁的明亮星辰,探身把那黑黢黢的弹弓递向小梦昭,葱根玉指,黑白相间下更衬的她小手白的发亮。 小梦昭略迟疑了一下,把弹弓接过,揪揪皮筋,扭扭铁棍,兴味十浓的摆弄了一番。 那老者忽道:“好了莹儿,咱们也该走了,爷爷先把这些坏家伙给处理了,免得他们以后再欺人。” 横眉冷目,眼中闪过一丝凶戾,一道微波涟漪激射而出,从众强盗身上扫掠而过。那二十几名强盗顿时好似触电了一般,身子剧烈一抖,便而瘫在了地上。 那老者厉声道:“念你们罪不至死,姑且饶你们一命,废你们一身功夫示做惩戒,以后好好做人,都去吧。” 一众强盗原以为招惹了强人今日必死无疑,突蒙大赦,一个个作揖祷告,连口称谢,艰难的爬起身来,相互搀携着慢慢向林中走去。 梅姑向那老者深深鞠了一躬,谦卑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是那些人都是拦路打劫的恶人,你这样放了他们,恐怕以后还要有其他人遭殃。” 那老者道:“你放心好了,我已废掉他们的主脉,只剩下一把子气力,以后也只能干些打鱼、种地的农活,再不能为恶害人了。” 梅姑微微颔首道:“老先生慈悲,小女子万分钦佩。” 那老者见她和小梦昭虽满身风尘之色,衣着邋遢但却不失华彩,举止端庄典雅,行为落落大方,气貌更是不俗,显然并不是普通的农家人,一时间来了好奇之心,问道:“姑娘是从哪里来,看你们样子不像是中原人,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呢?” 梅姑心想:北狄和宋国向为世仇,两国军民多数极不对付,如今北狄被东羌和宋国联兵所灭,他们现处在宋国的土地上,这老者尽管看起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但未免多生枝节,引起祸端,说道:“我们从北方过来,边关战乱,我们受到了殃及,家没了,就想着来投奔亲戚,不料走到这里遇到了强人。” 那老者手捋胡须,叹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真是可悲,战争祸乱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顿了顿,又关切问道:“那你们亲戚住在何处,可好找?” 梅姑突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一个异国之人对宋国极不熟悉,何以知道宋国有何州郡,忽然想到云振南的祖居之地,便道:“在南川,是我表姐家,我带孩子正准备去那里。” 那老者道:“南川离此尚远,你们孤儿寡母……恐怕难行。”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两锭银子,递给梅姑。 梅姑婉辞谢绝,那老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强塞进了她手里,她推辞不掉,也确实缺少银钱,便不再推辞,向那老者又行了一礼,恭声道:“前辈大恩小女子铭记在心,敢请问前辈尊姓大名,也好叫晚辈知道恩人是谁。” 那老者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济人危难本就是侠义道该为之事,姑娘不必多礼,此去山遥路远,还请当心。这样,老夫送你一物,若再遇危险可保你们一时平安。” 说罢从布袋里掏出一个瓷瓶来,拔掉瓶塞,将食指指尖点在瓶口,只看他整只手流光溢彩,泛着金色,光芒源源不断的流进瓷瓶内。 过了小片刻,金光退去,他又把瓶塞塞紧小瓶,交由梅姑道:“如遇到危险,你可将这小瓶奋力的朝恶人摔碎,危险自然解除,但切记只有一次机会,所以要谨慎使用。” 梅姑想这老者如此一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高人,他给这个小瓶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其中一定蕴含了极大的玄机,小心翼翼的把瓷瓶在身上收好。 那老者道:“这一带应当再无强匪了,过了北固山,前面是一个大集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恶人,你们可以安心赶路,老夫还有他事,这便告辞了。” 梅姑又拱手一揖。 小梦昭扁了扁嘴,脸色忧怅,目光楚楚的望着那小女孩,依依不舍的将弹弓递回她道:“这个……还你。” 那小女孩看着弹弓停了一会,微笑道:“既然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 “啊?” 小梦昭讶然一愣:“送我?” 那小女孩道:“是啊,怎么?你不喜欢吗?” 小梦昭咧嘴笑道:“喜欢,我当然喜欢了。”稍顿了顿,又道:“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等下次遇见你,我再还给你。” 那小女孩道:“不用还了,这是我送给你的,就当是好朋友吧。” “好了莹儿,我们该走了。”那老者说着向梅姑微微颔首作别,轻轻踢了踢马肚,驰向北去。 云梦昭神情一紧,急追几步,招着手、跳脚的大急喊道:“喂,喂,小妹妹,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那小女孩探回头,笑脸洋溢的道:“雪莹,我叫雪莹,傅雪莹。” 第73章 栖身江南(1) 小梦昭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北方,直到再看不见人影,嘟着嘴呢喃道:“走了,他们真的走了。” 梅姑摸摸他小脑袋,微笑道:“怎么?舍不得人家?” 云梦昭道:“有一点,那个小妹妹……”说着悠悠叹了口长气,又悻悻的道:“算了,走了就走了吧,书上不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么,等我们找地方住下来,说不定还能遇见他们,到时候我在把弹弓给她。” 梅姑“噗嗤”一笑,在他头上点了一下,笑道:“你个小东西,真是人小鬼大,你懂什么叫‘有缘千里来相会’,都谁教你的?” 云梦昭道:“书上就是这样写的呀。” 梅姑道:“那你跟给姑姑讲讲,书上还教你什么了?” 姑侄俩边走边聊,说说笑笑,流亡这大半个月来首次舒缓心情,慢慢把丧国、丧亲的伤心事看得开了些,不再像最初那般苦大仇深,悲容连连。 过了北固山,到了集镇上,梅姑用那老者给的两锭银子带小梦昭美美吃了一顿,又花少许银钱买了一匹驽马代步,虽拙劣了些,但总轻松了两人的腿脚。 行了六日,过了“燕乐”地界,渡过长江,进入了泰安。泰安乃属江南地带,再加上特殊的地形,此时虽值冬季,但却并不像江北那样寒冷,放眼千里碧海流云,青山环绕,绿水夹门,让人只感一片浓郁的祥和之气包裹。 梅姑和小梦昭都未见过这般景致,只偶尔听云振南闲聊宋国,说起过江南的景象,梅姑那时听的好生羡艳。如今身临其境,南国风光与北国果然大不相同,高山险峻却不失灵秀之气,溪水潺潺更具丽美之色,实可谓:山水相接,天地共同。 过了银康县,道旁不远出现了一座高高隆起的坟墓,起先梅姑对那坟墓并未在意,但一瞥之间看到墓碑上的字却身心微微一颤,再挪不开眼,停住马,唤小梦昭下去,拉着梦昭的手走到墓前。 小梦昭甚感好奇,指着墓碑念道:“西门方……方……”下一个字他不认识,问道:“姑姑,那是方什么呀?西门方……什么?” 梅姑道:“这个字念‘灼’,西门方灼,懂了么?” “哦,西门方……灼,灼。” 云梦昭点点头,木木愣愣的自言自语,忽地一激灵:“啊,姑姑,这个名字我知道,西门方灼,爹爹说过的。” 梅姑回想以前云振南同她和琼瑶公主聊天,知道云振南曾在西门方灼手下为将时深受西门方灼的赏识,云振南对西门方灼也很是敬重,梅姑因而知道西门方灼不仅是宋国的得力老将,更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只可恨宋国君上昏庸无能,忠臣良将不但不得重用,还反受其害,冷遭罢黜,云振南兵败被俘更险些丧命,因祸得福成就了他和琼瑶公主的一段美好姻缘,也可叹终未能白头偕老,因国罹难,夫妻双双殉天。 心想:云振南始终不忘故土,可惜到死都没能再返宋国,此番她带着云梦昭来宋,好巧路经西门方灼的墓地,莫非冥冥之中是云振南的安排,让他儿子代他达成心愿? 叫小梦昭跪在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小梦昭只是记得父亲提过“西门方灼”四个字,至于西门方灼是谁,与他们家有什么关系他一概不知,更不知道曾经“金雁关”上的种种,但梅姑让他做什么,他想总是有道理的,便老老实实的磕了头。 磕罢头才忍不住好奇问梅姑,西门方灼到底是谁? 梅姑说路上在慢慢讲给他听,正要拉着他走,只见一辆马车“吱悠,吱悠”的行来,靠在路边停了下,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只看他掂着酒菜祭品向西门方灼的坟墓走来,梅姑与他打了个照面,看他身着一件橘黄色的锦布棉袍,唇边生着两撇微须,目光炯炯,精神饱满,一看便知是一位久经磨砺的慷慨义士,只是眉宇间的沧桑之色似乎并不惬意。 这男子乍见梅姑和小梦昭也有些讶异,招呼了一声,温言道:“敢问姑娘是什么人?难道也是西门老将军的故交?” 梅姑摇摇头,温和笑道:“不是的,我们只是路过,恰巧看到西门老将军的坟墓在此,就过来拜祭一下。” 那男子眼中疑虑。梅姑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是这样的,我们从北方逃难过来,因为西门将军曾经对我们家有恩,刚好路过这里,就叫孩子来磕俩头,算是一点心意。” 那男子道:“原来如此,如今并无天灾,想是因为宋国和东羌联兵攻打北狄,你们受到牵连落难的吧,可恶的狄人一向欺压我们宋国百姓,恶有恶报,他们终于尝了恶果,据说已被灭国,想来十年之内应该再不会有战争了。” 云梦昭道:“大叔,你这话说的可不对,狄人怎么就可恶了?宋国难道就没有坏蛋么?我和姑姑前几天还被坏蛋欺负呢。” 那男子眼一瞪,怒道:“你说什么?小小年纪竟敢为北狄张目?你家大人就这么教你的?”目光犀利的望向梅姑。 梅姑神情一紧,忙道:“先生莫怪,小孩子不懂事,出言无状,还请你见谅。”向小梦昭轻声斥道:“昭儿,姑姑说的话你都忘了么?不准胡说八道。” 云梦昭甚不服气的道:“我又没说错,爹爹说过的,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不能一竹竿打死一船人,我们前几天才被强盗绑了,就是宋国人干的,要不是老爷爷救命,我们就死了,宋国都是好人么?哼。”嘟着嘴一甩脸子。 他生在北狄,长在北狄,尽管知道自己从根上算该是宋国人,但他娘亲是北狄人,疼爱他的外公是北狄人,对他无微不至照顾的姑姑也是北狄人,他与北狄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里面,这种感情并不是简单的用血缘就能划定的,所以他见这男子对北狄出言不逊才忍不住动怒。 中年男子见云梦昭年纪虽小,但却说的头头是道,若有所思的长叹一声,道:“小娃娃说的对,你爹爹教的不错,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恶人,试看奸臣当道,忠臣伏诛,宋国又何来尽是好人,所以好坏善恶终不是用国家能区分的。”说着愀然惆怅,抬头望向北边的天空,眼眶淡淡湿润。 梅姑见这人阴晴不定,有些奇怪,害怕突起祸事,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向他颔首一礼道了声:“告辞。”拉住小梦昭的手便走。 那男子忽地叫住她,问道:“你们是逃难过来的?” 梅姑柳眉轻蹙,道:“我先才不是已经说了么?” 那男子稍的尴尬,微微笑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没有别的意思,你们既是逃难而来,应该还没有落脚之处吧,遇上便是缘分,若不嫌弃可到我庄上暂住,你们这一大一小也好暂时有个栖身之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梅姑想了想,犹疑道:“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那男子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谁还没个时运不济的时候,你就安心的住下,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和这娃娃年纪差不多,等你有了打算,再考虑其他的也不迟。” 梅姑心想:“看这人倒也不像坏人,他既能来西门方灼墓前祭拜,该是有深厚的交情,说不定与云驸马还相识呢,不如就带昭儿先住下再说,反正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是个头,先有个落脚之所再慢慢打算吧。”便向那男子道:“那就谢过先生了,多多叨扰,麻烦了。” 那男子笑道:“不用客气,你们暂且等一下,今日是西门老将军的祭日,容我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摆好供品,拿出香表,在西门方灼墓前磕了三个头。祭奠完,便同梅姑和小梦昭向道上走去。 梅姑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呢。” 那男子道:“我单字姓江,名敬诚,你不用先生长,先生短的叫我,着实见外了,我看我虚长你几岁,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江大哥便好,实在不行,叫名字也成啊。” 梅姑见这人身上确有几分豪气,并不像先才那般令人不舒坦,想来是他诋毁北狄时才对他心生反感的,此刻既已知其心地,便收了偏见,微笑道:“那好,那小女子就放肆了,尊你一声江大哥。” 江敬诚爽朗的笑了笑。 第74章 栖身江南(2) 这名男子并非重名重姓,正是云振南和叶世雄的结拜大哥,宋国原御史大夫江丹臣之子“江敬诚”。 当年北狄进袭金雁关,西门方灼带领云振南,叶世雄,江敬诚三杰领大军与北狄在关前交战,打了两场胜仗,而后形成对峙。 宋国以太尉唐义真为首的四奸臣担心西门方灼军功过盛,引领朝堂,遂向宋帝进谗对其诬陷,西门方灼遭到罢黜。 之后为彻底击溃狄军,扭转战局,云振南同江敬诚、叶世雄商议出偷渡“长蛇谷”奇兵奇袭的策略,因军情走漏反被埋伏,致使兵败,他三人遭受擒获。 云振南借受洪烈帝和琼瑶公主的赏识青睐,以己身投降为条件,换得江敬诚与叶世雄被释放南归。 然而南宫楚才不肯就此罢休,为报被云振南战败的耻辱,隐瞒南宫治隆和琼瑶公主在路道设伏,打着云振南“斩草除根,不留把柄”的名声诛杀二人。 叶世雄被射死当场,江敬诚也身中数箭,本已气息奄奄,幸被路过的好心牧民所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在牧民家中直将养了一个多月方才痊愈。 逃回宋国,到了江都府才知道已是谣言四起,说他们“三杰”已经投降了北狄,成为宋国的叛将,被视为宋军之耻。 父母因受其株连被下了诏狱,冤死在了狱中。他伤心欲绝,几经流转,来到了泰安府、梁川县,在此定居了下来,一住便是这许多年。 云振南偶有提起往事,但说起时都是以“我大哥”,“我二哥”代称江敬诚和叶世雄的名讳,小夫妻聊闲梅姑听的也不多,是以她并不知道云振南大哥、二哥的名字,更不可能预测到北狄覆灭的今日之事。 江敬诚把梅姑那驽马拴在马车后面,梅姑和云梦昭坐在马车里,不消一个时辰便到了梁川县。 梁川虽只是一个县城,但因其是南北通畅的要塞,所以不失繁华荣盛,车水马龙,金翠耀眼。此地更是有一湖,名唤“凌波湖”,青山做幕,襟带三江,乃闻名天下的绝胜,因此多有文人墨客常聚于此,吟诗作对,抒情遣怀。 江敬诚驾着马车走过中街主道,向西转了一个弯,在一处青砖绿瓦的宅院前停了下来。梅姑拉着小梦昭下了马车,江敬诚邀她和小梦昭进入。 但看这宅院不算富丽,但却甚是宽敞,只是抛开房屋,偌大的一个院子除了三株榆树和两个窝棚外,便只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墩,不免显得空落落的有些单调。 一个五短身材,四十多岁,体型略胖的中年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恭敬的向江敬诚问了声:“少爷你回来了。” 江敬诚点头应道:“嗯。”便吩咐那男仆去准备些酒菜,他自将马车赶到墙角,去下马身上的辔头,拉到棚里,为马筛了一槽草料。 那男仆向梅姑拱手施了一礼,听吩咐去了。他名唤“德叔”,是江家的老人,在江丹臣未任御史、尚是知州时便在江家当差。 江丹臣去世以后,江家老宅人去楼空,只有他一直守着宅子未走。 江敬诚从北南归,得知父母的死讯心灰意冷,去到老宅时遇见了他。 他直不相信江敬诚是叛国屈膝之辈,也明白朝廷里奸臣当道,始终信服江家人的人品,心心期盼江敬诚能够回归,为江家沉冤昭雪,幸得皇天不负,他终于等到了。 只是江敬诚深了时局,十分清楚宋帝昏庸无能,奸臣难斗,沉冤昭雪不过是痴人说梦,便按下屈辱和悲愤,吩咐他卖掉老宅,而后他跟着江敬诚来到了梁川,置办下这微薄产业。 从始至终他都称呼江敬诚为少爷,已经叫了二十多年,一辈子称呼不变,习惯不改,见少爷带回来一女一幼,想是家里来了客人,也不多问,只照吩咐做事。 江敬诚把梅姑和小梦昭请进客厅,询问他们路上的经过和家乡的遭遇。梅姑为防这一出路上已编好一套说辞,此刻对答起来朗朗上口,一通卖惨没有丝毫破绽。江敬诚不但信以为真,还生出了同情之心。 小梦昭懂得姑姑的用意,极力配合梅姑演戏,助攻的也是天衣无缝,只是有些地方梅姑说的太过夸张,什么吃草根、啃树皮,小梦昭忍不住发笑。他们一路行来虽然艰苦,但穿林过岭不乏野兔、山鸡这样的野物,都可尽情取食用来烧烤。 江敬诚见小梦昭时不时的偷笑,但梅姑说的言真意切,是而他并不加以怀疑,只想小梦昭是心性坚强,豁达开朗。 不多时德叔买回了酒菜饭食,小梦昭早饿的肚子咕咕叫,上了桌,老实不客气的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突然,一个脆灵慌急的声音在院中叫道:“爹爹,你快出来呀。” 江敬诚重重的叹了一声,道:“你们先慢用,我出去看看。”说着起身,走出厅去。 小梦昭边嚼嘴里的饭菜边望着门口。 梅姑听那小女孩叫声急切,心想:“别是江家惹了什么麻烦。”说道:“昭儿,我们也去看看。”和小梦昭一同走了出去。 只见院里站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七八岁的样子,身上都挂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小女孩容貌清丽,纯纯可爱;男孩却是俊朗的相貌下一脸淤青,还淌着鼻血,衣服上灰尘扑扑,狼狈之极。 江敬诚走上前,指着那男孩怒道:“你怎么回事?又跟人打架了?” 那小女孩哭哭啼啼的道:“爹爹,真不赖我们,都是他们先骂人的,凌轩哥哥才和他们打起来的。” 江敬诚无奈的叹了口气,似是早已习以为常,道:“好了,先进屋吧。” 那小女孩拉着小男孩的手扯了扯,叫道:“凌轩哥哥。” 那小男孩歪着头,梗着脖子,一脸倔强的不服气,由小女孩拉着一步一顿的走着。 到了屋里,江敬诚轻轻抚摸着那小男孩脸上的伤,眼中尽显心疼,却是愠道:“说过你多少回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隔三差五就这样,打一回、伤一回,伤一回,还要去打,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那小男孩的脸变的愈加红,瞪着血丝淋淋的眼,红红的脸上衬着青紫的淤伤看起来有些可怕,怒道:“谁叫他们骂我野种,要不然我会招他们?妈的毛,就是仗着人多,别让我逮到他们落单的时候,看我不打死他们。” 江敬诚叹息着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可奈。 小梦昭看他这样子再熟悉不过,只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想起往事不禁来了火气,冷着眼恨恨的“嘁”了一声。 这小男孩和那小女孩早见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只是一直在纠缠打架的事,还没来得及询问。 那小男孩受欺本就有气难出,这时又见小梦昭“嘁”他,只当是梦昭瞧不起他,看他的笑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的道:“你是谁?在我家干么?你‘嘁’那一下什么意思?幸灾乐祸是吧?” 小梦昭被他一连腔的怼搡,突然接不上话。顿了顿,愠道:“我今天刚来,可没惹你哦,你自己打架打输了,赖不上我的。” 他这话无疑是伤口上撒盐,那小男孩已经气愤至极,小梦昭话中带刺,更是极大的伤害了他的自尊,四个人他打不过,这一个比他还矮半头的小崽子他还能收拾不了了?越想越气,眼一瞪,一股狠劲儿涌上,猛然一窜,一把将小梦昭推了个摔毛蛋。 江敬诚略的一怔,便即大怒,骂道:“你个混蛋小子。”扬起手就要打那小男孩,将要扇下立即停在了半空,微微颤抖。 梅姑拉小梦昭起身。 江敬诚忙向梅姑歉意道:“真是对不起,这是舍侄,自幼便没了父母,被我养的性格怪癖,还望梅姑娘见谅。” 梅姑淡然一笑道:“不碍事,小孩子么,打打闹闹常有的。”边说边轻轻揉着小梦昭的脑袋安慰他。 本来小梦昭初来人家,又是寄人篱下,以他的机灵劲儿和修养当会忍耐一时;只是他以前常被萧鼐等一众孩子欺负,看到这鼻青脸肿的小男孩便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因而动了无名之火。 这小男孩突然对他出手,他再忆往昔,只觉得这小男孩便是自己,立时乱了方寸,不顾梅姑的抚慰,越看这小男孩越不顺眼,兔起鹘落般冲上去,抓住那小男孩的衣襟和手臂就是一个过肩摔。 那小男孩被他摔的痛叫一声,他怒上心头,不就罢手,骑在小男孩的肚子上,紧握着小拳头就要朝小男孩脸上乱锤砸下。 梅姑忙将他抱开,拉向一旁,斥道:“昭儿,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小梦昭气呼呼的指着那小男孩道:“是他先动手的。” 梅姑怒目嗔责:“你……”话到嘴边不忍说他,向江敬诚尴尬的歉然道:“江大哥,你看这……这孩子也真是不懂礼貌,我代他向你致歉了。” 俩孩子一来一往,都吃了点亏,江敬诚本就无心说什么,梅姑的歉意倒叫他有点不好意思,轻笑道:“怎么会呢,你不也说了,都是孩子嘛。” 那小女孩拉那小男孩起来,小男孩恶狠狠的瞪了小梦昭一眼,甩开那女孩的手,快步冲出了门去。 小女孩急叫:“凌轩哥哥。”忙紧步跟了出去。 梅姑望着门愣愣的道:“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江敬诚摇头叹道:“不碍事,说多了嘴皮子都磨出老茧了,过一会就好了。” 梅姑见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75章 少儿共识 吃了饭,梅姑与江敬诚在厅中说聊,小梦昭走了出来,见那小男孩和那小女孩在一株榆树下站着,他本想过去搭讪,但想他刚揍了那小男孩,那家伙是个暴躁脾气,不愿触他的霉头,便独个走到石桌旁,坐在石墩上自己玩。 正看蚂蚁搬家,那小男孩忽和那小女孩走了过来,傲气凌然的问道:“小鬼,你几岁了?” 云梦昭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八岁,干么?”立刻察觉不对,瞪了那小男孩一眼,愠道:“我才不是小鬼呢。” 那小女孩笑嘻嘻的接话道:“原来你才八岁呀,凌轩哥哥都已经十岁了,不过也没关系,你不是最小的,我只有七岁哦。”说着比了七个手指。 小梦昭突然觉得莫名其妙的,说道:“我又没和你们比岁数,你们几岁关我什么事,想干么?” 那小女孩道:“没想干么,就是……岁数大的应该是哥哥,凌轩哥哥比我们都大,他就是大哥。” 小梦昭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原来这小男孩是想让自己认他当大哥,但他不愿平白无故被压一头,严词拒道:“谁要他当大哥,岁数大有什么用,打架还不是打输了?我才不干呢。” 那小男孩被小梦昭再揭伤疤,怒火中烧,恨切切的道:“小鬼,你牛什么牛?有本事,咱俩打一架?” 小梦昭眼神轻蔑的撇撇嘴,满脸不屑的道:“就你?刚才不是才打过?我可不是瞧不起你哦,你不是我的对手。” 小梦昭越说,那小男孩越气,怒道:“有种的再来,你刚才是偷袭,那不算。” 小梦昭慵懒的道:“还是算了吧,这是在你家,把你打坏了你爹爹会心疼的,姑姑也要说我,算了,算了。” 小男孩气的咬牙切齿道:“江伯父才不是我爹爹,你要不敢打,就是孬种。”手指着小梦昭的头。 小梦昭瞬间上来了脾气,小脸一沉,霍地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那小男孩的眼睛道:“可是你非要打的,不是我要打的哦,你可不准告状。” 那小男孩一脸的坚毅,两只眼睛如同烈火灼烧,亦直直的盯着小梦昭的脸,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崽子,说道:“好,都不准告状,谁输了就要认赢了的当大哥,你敢不敢?” 小梦昭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不敢?你可不能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两人针锋相对,磅礴冲击,可急坏了一旁的小女孩,眼睛红红的直快哭出来,想劝架却又不敢。 那小男孩倏然偷袭出手,一把搂抱住小梦昭的脖子,脚下使绊,使劲扭摔。先前在屋里他吃了一次亏,知道小梦昭虽然人小个小,但却是个硬茬子,只有出其不意偷袭才能扳回一局。 然而出乎意料,小梦昭的脚只像生根了一样,紧紧抓着地面纹丝不动,无论他脚上如何使力勾绊,手上推搡搂扣,直不能叫小梦昭移动分毫,累的他咬牙啮齿,脸红脖子粗。 小梦昭轻轻笑道:“看吧,说了你不行,你还不信,该我了吧。”说便手抄住那小男孩的后腰,一手抓住他的裤子,一手从他裆下穿过,一提一掼便将那小男孩撂在了地上。 “昭儿,你干什么?” “叶凌轩。” 梅姑和江敬诚几乎同时呼喝,紧忙走了过来。 小梦昭道:“不是的,姑姑,不怨我……是他……”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指着躺在地上那小男孩。 “你住嘴,真是太放肆了,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了?”梅姑气的脸通红,竖着柳眉,不待小梦昭把话说完,拉住他,朝他屁股上“啪啪”就是两巴掌。 打着不怕骇唬怕,小梦昭苦着脸,委屈巴巴的道:“真的不怨我,姑姑,你打错了。”他奉梅姑如亲母一般,从小梅姑就亲他、惯他,从未动过他一指头,这是第一次打的,虽然不疼,但他心里却甚是憋屈,眼泪汪汪的只差流出来。 那小男孩忙从地上起来,边揉着生疼的屁股边急向梅姑道:“这位姑姑,你真的打错了,是我要和他打架的,哦不对,我们是在比武,不是打架,你不要怪他。”他见小梦昭叫梅姑“姑姑”,便也跟着叫姑姑。 梅姑和江敬诚都微微怔了怔,面面相视,继而望着俩孩子。 那小男孩和小梦昭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看他们能冰释前嫌,欢言和好,梅姑和江敬诚都甚感欣慰。尤其是江敬诚,这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叶世雄的儿子叶凌轩。 当年“宋军三杰”随西门方灼北镇金雁关时叶世雄已经成婚,其妻子身怀六甲已七个多月。 叶世雄“投降”北狄使其家人也受到了坐连,家产被尽数抄没,父母受不了打击吐血身亡,叶家本是世家,从此没落,家族内亲戚不沾,朋友不顾,叶妻带着嗷嗷待哺的小凌轩过着万分拮据的生活,遭尽了世间白眼,冷嘲热讽。 五年前叶妻因悲苦交集、忧劳成疾而一病不起,不久便郁郁离开了人世,自此叶凌轩便有江敬诚照看,一手带大至今,世态炎凉,这孩子因身世的短处饱受霸凌欺辱,身体和心灵的创伤使他变得性格怪癖,冷漠暴躁,除江敬诚的女儿“江心瑶”外他难能又与云梦昭交好,看他多了一个伙伴,江敬诚十分高兴。 三个孩子互通姓名,重新认识一番,勾肩搭背的出去玩了。叶凌轩才知道云梦昭原来有一身功夫,怪不得这样厉害,问他一个人能不能打四个。 小梦昭与他渐渐熟悉,孩子心性一碰撞,来了勃勃兴致,告诉他不要说打四个,放开手脚就是五六个也不是问题。 叶凌轩欣喜若狂,遵守约定认小梦昭为大哥,他为老二,江心瑶也满心欢喜的参与了进去,认做三妹。 傍晚时分,江家宅院突然闹哄哄的涌进来一大群人,污言秽语的骂骂咧咧。一家子正准备开饭,见此动静,江敬诚和梅姑,德叔忙出来门看。云梦昭,叶凌轩,江心瑶跟着走出。 江敬诚但见院里来人衣着华丽,光彩照人,都是熟人,略略拱手道:“张财主,谢员外,孙员外,李员外,不知各位来访,是何贵干呀?” 梅姑见江敬诚虽尽礼道,但语气却不甚友善,猜想他们之间应该是早有嫌隙。再看那四个大人身旁的四个孩子,各个鼻青脸肿,身后的十多个家仆各提梢棒也是气势汹汹,望了一眼小梦昭和小凌轩,见俩孩子握着拳头,一脸的愤慨,当即明白了几分。 那四个大人嚷嚷乱叫的道:“你说干什么?你还敢问?” “江敬诚,你少给我们打哈哈,今日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说法,咱们没完。” “就那两个小野种,看把我们儿子打成什么样了,必须给个交代。” “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真是作死,不行就偿命吧。” 江敬诚冷“哼”一声,一脸严肃的道:“各位,你们这般行事恐怕不妥吧,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牙都给我们打掉了,还有脸上这伤,你敢说这叫误会?康儿,你来说,是谁打的你们?” 张财主家那小子战战兢兢的指着小梦昭和叶凌轩道:“就……就是他们,他俩。”目光闪躲,语声发颤,显然被揍的阴影颇深,现在兀自怕着。 另一个胆子稍大点的,吃的圆头圆脑、耳大膘肥的男孩补充道:“他们还叫我们叫爷爷,还叫我们吃狗屎,老爹,你一定得给我报仇,也叫他们吃屎。” “什么?这俩小畜生竟敢叫你们吃屎?” 十多名家仆一脸错愕的面面相觑,四个兴师问罪的大人更是震惊非常,气的体如筛糠,只差背过气去,简直是糟践人的奇耻大辱,血眼通红,声丝颤抖的咬牙骂道:“狗娘养的小杂碎,真是该死,江敬诚,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不给个交代,老子拆了你宅子。” 江敬诚长长叹了一口气,挺直着胸膛道:“我无话可说,本来想以和为贵,但凡事总有个是非曲直,理不是全凭你们一方说的。你们家孩子欺负我们家孩子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是怎么做的?除了包庇纵容,可何曾给过我交代?若我说的没错,今日上午你们四个孩子是不是刚刚打了凌轩,怎么?难道只许你们欺负人,就不许别人报复?” 江心瑶早看不惯他们欺人太甚,叶凌轩三天两头的挨揍,她每每哭,今日才算是带梦昭报了大仇,没想到他们还敢寻上门,恨恨的说道:“爹爹,是他们欠收拾,活该,上次还往凌轩哥哥书包里撒尿,把墨汁倒凌轩哥哥书上,都是他们不好,打死他们都不亏。” 江敬诚气焰凛然的沉声道:“四位,对此你们又该怎么说?是不是也该给我江某人一个说法?” 他原本顾忌张财主的本家兄弟是梁川的县官,平时多仗势欺人,压迫良善,对于这种无耻小人他如今时运不济,带着两个孩子更是生活不易,不愿招惹,可也不能容忍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平时叶凌轩受欺,他为了大局忍忍也就算了,可今天形势翻转,倒戈到了他这边来,既然祸事已出,对家又找上门,他必须据理不让,把责任担下来。 第76章 魄力担当 张财主等人但听江敬诚说的有理有据,句句在理,他们一时无言以对。他们四家孩子经常抱团欺辱叶凌轩他们都是知道的,一向仗势欺人惯了,他们不但不管不顾,还夸赞自家孩子有本事。致使四个小崽子愈发嚣张跋扈,更加的肆无忌惮,把欺负叶凌轩变成了他们生活日常寻求欢乐的趣事。 这时被江敬诚撕开脸面点破,他们也自知理亏,可他们财大气粗,一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莫说在这梁川县少有人敢惹,就是出了县城,十里八乡都有极大的“名声”,无人敢得罪他们,今日儿子被人暴打,还被喂屎吃,叫他们如何忍气吞声? 张财主道:“江敬诚,你少跟老子翻旧篇,现在是在说今天下午你家兔崽子打我们儿子的事,你扯旧账没意义,你就说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办?” 江敬诚道:“如果叫我说也简单,大家各退一步,事情就到此为止,就此作罢,咱们双方都不再追究,你们看如何?” 谢员外接话道:“就此作罢?不再追究?你想的倒美,做梦呢?” 江敬诚冷声问道:“那你想怎样?” 谢员外道:“我们儿子不能白白挨打,必须得打回来,那俩小畜生还得跪下给我们儿子磕头道歉。”顿了一下,又极恨切的补充道:“对了,还得叫他们吃屎,必须当着我们的面吃,要不然,咱们没完。” 一旁的梅姑看他们无理狡辩,咄咄逼人的丑恶嘴里,再压不住怒火,指着道:“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恶心,怎么?你们家孩子欺负人就理所应当?我们家孩子报复回去就是理亏了?宋国说的地痞流氓,恶霸混混,就是说你们吧?” 梅姑肤色白皙,容貌清丽,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属不多见的美人,尤其是身上隐隐散发的异域风情,只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从她出现时,四个混蛋看见她便眼睛一亮,见她拉着个孩子,又进行了一番打量,这时听她说话,张财主道:“这位小娘子面生的很,敢问你是什么人?” 梅姑看他一双贼眼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没好气的道:“我是谁,你管不着。” 张财主吃了瘪,不气反笑道:“江敬诚,可真有你的,若我记得不差,你老婆才去世还不到一年吧,你这便金屋藏娇了?连儿子都这么大了,看来你是早在外面养了小的。各位都瞧瞧,看那柳腰,生了孩子还那样纤细,这要是掐上一把……啧啧,啊?还得是江兄有福啊,果然有门道,哈哈,哈哈。” 他言语调戏梅姑,故意冷嘲煽动,一众狗腿子都跟着他哄笑起来。 梅姑气的秀拳紧握,圆睁杏目,对于这号地痞无赖她不屑于吵骂,疯狗撺掇,只怕越搭理他越是蹬鼻子上脸,只好吃点闷亏。 江敬诚声丝发颤的压下一口气,说道:“张财主,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故人,还请你放尊重些,若无其他事,各位请回吧。” 李员外道:“干么?事儿还没解决呢,你就着急轰人了?” 江敬诚道:“公道自在人心,我江某人不愿生事,但也不是好欺负的,恕你们的要求在下无法答应,你们有什么手段可尽管使出来,我接着便是。” 张财主冷冰冰的愠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负责了?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们仗势欺人了。” 江敬诚冷笑道:“哼,你们不是一向如此么?” 张财主恼的大喘粗气,瞪着眼,唇上的胡子乱颤,指着江敬诚道:“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多有种,都给我上,把房子给我拆了。”手一挥,他身后的十多个仆从提着棍子便即冲上。 江敬诚身形一闪,挡在家人面前,双掌拍出,打倒两名仆从,一手夹住一名仆从手里梢棒的棒头,扭手一甩,那梢棒从那仆从手里脱手而飞,打在旁边四名仆从的胸口,“啊哟,啊哟……”四声痛叫,四人轰轰倒地,捂着胸口满地打滚。 江敬诚又一手抓过一个仆从,高高举起,抡了个圈子远远扔了出去,“咚咙,咚咙”石磙砸地一般,摔的那两人吱哇乱叫,哭爹还娘,其余仆从见了这阵仗,望而却步,面面相觑的再不敢上。 小梦昭欢的蹦跳,拍着手叫好,叶凌轩和江心瑶却是一脸的惊愕,好几年来,他们从来不知道“伯父”,“爹爹”竟然这么厉害。 张财主四人也是一脸的震惊,心里更是栗六万分,望着江敬诚瑟瑟发抖,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万想不到平日老实巴交的一个人竟然这样凶悍,实是大出意料,欺软怕硬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自来到梁川县江敬诚便隐姓埋名,绝口不提过往,只想过点寻常人的生活,开了间酒楼维持生活,后来娶妻生女,安心平民,即便与人发生纠纷也未动过武功,除了德叔也没人知道他有一身强艺,今日是将他逼到了这个份上。 突然,两队穿着官衣的人闯了进来,有二三十人之多,在院中整整齐齐的列好队,后面紧跟着一个穿官服的老爷,从队列中一摇三晃,“威风凛凛”的行过,人未到前,便先打着官腔道:“都干什么呢?是谁在生事。” 张财主神情瞬松,笑呵呵的忙迎上那官,一脸谄媚的道:“兄弟,你可算是来了,要不然你哥哥就要被打死了。”说着狠狠的瞪了江敬诚一眼,心想:“你就是再牛,看你还敢和官府作对不成?”瞬间底气十足。 来的正是梁川县的县官,姓张名让,乃是张财主的堂弟,他轻轻用手臂把张财主往旁边支了支,似是避嫌,走到江敬诚跟前,颐指气使的道:“江掌柜,我接到举报这里有人聚众斗殴,前来看看,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江敬诚冷笑了一声,道:“张大人,你且看看这是在哪里?这可是我家中,令兄带着这些人私闯民宅,你说是聚众斗殴,这只怕不合适吧。” 张让拳手堵嘴,尴尬的干“咳”了一声,道:“私闯民宅也好,聚众斗殴也罢,总之在我梁川境内犯了事,本官责无旁贷得管上一管,你们双方都各自说说吧。” 张财主便先开口,扭曲事实的一顿歪理邪说;李员外,谢员外,孙员外又添油加醋的一通拱火。江敬诚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始到末讲了个明明白白。 张让听双方说道,眯着眼睛如痴如醉,频频点头。听罢,说道:“你们双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你们打算如何解决呢?” 江敬诚道:“依在下之见,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小孩子行事,既然双方都有损伤,不如就此作罢,就这样算了。” 张财主道:“你说的轻巧,绝不可能,我儿受的伤必须加倍还回来,还要赔偿。”他有当县官的兄弟在场,言语间甚有底气。 梅姑道:“凭什么?你们家孩子受伤了,我们家孩子也受伤了,凭什么赔你们?” 张财主心想:“反正有我家兄弟在,我就给你们来个撒泼混赖,看你们能怎么办。”于是道:“那俩小畜生能跟我们儿子比吗?贱民而已,就是打断腿也是轻的,我家儿子可金贵着呢。” 梅姑怒道:“你也是平常百姓,你儿子是儿子,别人儿子就不是儿子么?凭什么你家儿子就比别人金贵?” 张财主不屑笑道:“哼,这算你说对了,犬子能和虎子比么?” “呸。” 梅姑怒道:“就你那歪瓜裂枣的样,还虎子?我看你儿子连犬子都算不上吧,简直猪都不如。” “好贱人,你……”张财主吹胡子瞪眼的指着梅姑。 张让不耐烦的摆手叫道:“别吵了,别吵了,吵能解决问题么?真是的。我算是明白了,那个叫叶凌轩的与这四个孩子有仇,可那小子,叫什么……梦昭的,他与这四个孩子可没有矛盾吧,他当的是什么出头鸟?” 梅姑和江敬诚同时一怔,望向小梦昭。 张财主幡然而悟,连声道:“对对对,我们家孩子可没打那小畜生,他当什么出头鸟?还是县令大人断案公正,英明神武呀。” 张让似对“断案公正,英明神武”这两句话极其受用,摩擦着下巴,笑眯眯的摇头晃脑道:“哎……” 小梦昭一时有点懵,愣了愣,道:“是他们欺负凌轩,我帮凌轩报仇去的。” 张让笑道:“小家伙,这你可就不对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不关你的事,你怎么能出头呢?要报仇也应该是叶凌轩报,你可没资格打人。” 小梦昭一脸天真的道:“可是他们人多,凌轩打不过他们,我才帮忙的,那他们人多,不是欺负人么?”言之凿凿,说的理直气壮,只觉就是理所应当。 张让好声好气的轻笑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小朋友是不能狡辩的,本官可要带你走了哦。”说着脸一沉,喝道:“来呀,把那小家伙抓起来。” 一众官兵听令动手。 梅姑神情一紧,忙将小梦昭藏在身后。 “且慢。”江敬诚高声叫道。 张让笑了笑,道:“怎么?江掌柜是要违抗本官么?你可想清楚了,官封乃是皇命,抗令拒捕,你该知道要承担什么罪过,不用本官提醒吧。” 江敬诚拱手道:“在下不敢。只是孩童们打架,并不在量刑范围之内,大人要抓捕一个孩子,只怕于法不合吧?” 张让一本正经的道:“江掌柜此言差矣,朝廷律法固然是重中之重,但是各地方也有当地的法律条文,你该知道的,我梁川县为什么能够富庶如此?不正是因为事无巨细,不分大小,本官一视同仁的结果么?小儿之罪也是罪呀,今日犯小罪,来日便可能是大罪,所以一定要把这种不正之风扼杀在摇篮里,方能长久的维护我梁川的太平安宁。江掌柜,你这该明白本官的良苦用心了吧。” 张让虽系诡辩,但却说的有理有节,理路通透。江敬诚明知他是蓄意偏袒,却也无可辩驳,为了在这方土地上继续生活下去,他不能揭露张让,只得忍耐下来,叹道:“张大人明鉴,句句在理,只是能不能出个折中之法,不要拘押这孩子。” “这……恐怕……”张让表现的十分为难。 叶凌轩突地挺身而出,朗声道:“县官老爷,不关梦昭的事,是我拉他去给我报仇的,你要抓就抓我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目光如电,英气凛然,一脸的英雄相。 这一下所有人都怔了怔,齐刷刷的望着叶凌轩,实未想到他一个十来岁的区区顽童竟然义薄云天,敢有如此担当,当真豪气。 此时天色将晚,暮霭沉降,月出星现,江敬诚看叶凌轩豪情万丈,突然鼻子酸酸的,眼眶湿润,只想落泪。 此刻的叶凌轩简直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气概几乎一不一样,不由得使他想起了二弟来,想起二弟联想到三弟,三兄弟初识时、把酒言欢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只看叶凌轩走到张财主等人跟前,眼中冷光烁烁的望着那四个小子,如同虎豹豺狼。张财主等人忙把自家儿子揽到身上,不禁战战兢兢,颤声道:“你……你要干么?” 叶凌轩阴鸷一笑,俯身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一块砖,拉住张财主儿子的手塞进他手里,伸着头道:“来,打我,照这儿打,你不是要报仇么?我替我大哥应了,来吧。” 张财主的儿子却是一脸的害怕,吓的愣怔了,瑟瑟发抖的一动不敢动。 张财主中年得子,对这儿子甚是娇生溺爱,但见儿子忽然变得如此窝囊笨拙,极是气愤,推着儿子道:“打,他叫你打的,你怕什么?整他。” 江敬诚急叫道:“凌轩,你过来,真是胡闹,伯父赔他们钱就是了,你不用那样。” 叶凌轩道:“江伯父,你不要管,我已经看的很透了,叫他们来好了,我自己的命,自己承受着。” 苍凉的哭音叫江敬诚只有种被万虫噬咬的疼,而这哭音之中似又饱含了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似恳求,似逼迫,又似勒令,只让江敬诚不能拒绝。 云梦昭忽地跑上来,拉住叶凌轩道:“你干么?我不用你为我承担,是我要帮你的,咱们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打,叫他们打我来好了,你让开。”转向张财主的儿子道:“来,你来打我,是我打你们的,不要为难凌轩。” 叶凌轩推着他道:“你让开,不关你的事,是我叫你去的。” 云梦昭挤着他道:“就关,你让开。” 俩孩子你推我搡,互不相让,众人看着如观乐趣,又有一种心灵抨击的震撼,直难想象两个半大娃娃竟能这般的豪气干云,情深义重。张财主的儿子更慌张了,颤颤巍巍,手发抖,砖头掉在了地上,一扭身躲在了张财主身后。 张财主怒切骂道:“废物玩意儿。”恨铁不成钢,弯下腰捡起砖头,一砖狠狠的砸在了叶凌轩的头上。 叶凌轩疼痛的闷叫一声,条件反射的急捂住头,整个院落瞬间空空寂寂,连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望着叶凌轩。 若是小儿打架可说情有可原,但张财主一个堂堂大人竟拿砖夯一个孩子的脑袋,委实太失风范,即便作恶也该有一定的底线,只看鲜血顺着叶凌轩的头顶缓缓流出,渐渐淌满脸面。 江敬诚慌忙抢步而出,扶住叶凌轩,眼中凶光闪闪的瞪着张财主道:“张裴杰,你他妈的该死。”杀机毕露,便要送张财主归西,但看梅姑拉着心瑶也急跑了过来,心系大大小小一大家子,强行将杀心隐了去,向张让道:“张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么?” 张让一脸无可奈何的惋惜,向张财主嗔道:“大哥,你怎么这么冲动,我是在帮你争取最大的利益,你搞什么?” 张财主心里怦怦乱跳,他不加思索的给了叶凌轩一砖头,全是性发,只看叶凌轩鲜血流淌,红染满面,心里一阵打怵,急道:“什么利益不利益的,妈的,快走了,走走走走走走走走。”拉着儿子急向江宅门外走去。 李员外,孙员外,谢员外但看事件突然遭变,也是吓的脸如土灰,忙疾步跟上。一众仆从更是争先恐后,慌的夺门而出。 张让似笑非笑的歉然道:“江掌柜,你看这……真是……真是……” 江敬诚淡然而愤愠的道:“张大人慢走,恕在下不送。” “啊?” 张让愣愣的咂了咂嘴,倏地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袍袖拂甩,道:“走,回府。”率着一众衙兵,雄赳赳、气昂昂的出江宅而去。 叶凌轩目光热切,恨意浓烈的望着那些走去的人,一脸苦兮兮淡泊的冷漠,深情感受着那流到他嘴里的血的味道,暖暖温和,淡淡的咸味令他精神爽快,心情愉悦,伤口的痛似乎于他毫无所觉。 只是那恶心的腥味让他有些想哕,他强忍着,把血水和着唾沫又咽回了肚里,随着苦味越来越重,一种极其极端的心念种子在他心底油然而生,不是迁就,不是忍耐,也不是报复,更不是惩罚,而是一种深深扎根在心底的极恶——救赎。 第77章 不速之客(1) 忽地,他眼皮一翻,晕了过去。江敬诚急叫:“凌轩,凌轩。”忙将他抱回屋里。 梅姑打来热水,用毛巾沾湿了,给他擦去脸上的血,又小心翼翼的为他清理伤口,涂了药膏,用纱布轻轻缠裹包好。 江敬诚把他抱到卧房,叫他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梦昭和心瑶守在床边,陪他说话,温言宽慰、开导与他。 回到厅中,江敬诚不由得回忆起往事,情到深处,感怀叹道:“这孩子也真是犟,和他爹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梅姑回思事由也是愤恨难当,怒言:“这些恶棍当真是可恶,简直无法无天,一个孩子而已,他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这与杀人有什么区别?还有那县官,竟然与他们狼狈为奸,存心偏袒,他有什么资格来做任一方父母?” 越说越气,越想越恨,想到江敬诚说的叶凌轩的凄惨身世,父母早丧,孤苦无依,时时遭人欺凌,觉得这孩子也委实可怜,不自禁的流出泪来。 江敬诚苍凉的叹道:“这个世道不就是这样么,张裴杰财大气粗,兄弟又是地方上的土皇帝,财势两占,才敢为所欲为,即便是忠臣良将面对这般也只能望洋兴叹。” 梅姑道:“难道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为什么不找更大的官?就不相信他们还真能只手遮天不成?” 江敬诚苦笑道:“你太天真了,天下乌鸦都一般黑,那泰安知府又是什么好鸟?都是官官相护,天下又能有几个青天?” 听江敬诚言说,梅姑一脸的愤怒,却也深感无奈,长叹了一口气。 叶凌轩在家中将养了大半个月,伤好以后,江敬诚把他和江心瑶换了一所资质稍差点的学堂,学子都是些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不存在仗势压人的等级划分,想来能少却不少麻烦。 小梦昭也被江敬诚安排去陪叶凌轩和江心瑶读书,一来让他识文断字,明义知礼;再则三个孩子作伴,也省得彼此孤单,在学堂也好抱团取暖,免受欺负。梅姑便在江敬诚开的酒楼里做活,帮忙生计,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 时光匆匆,一晃三月有余,冬去春回,冰雪消融,嫩芽抽芯,芳花吐蕊,大地一片勃勃生机。 这一日,“红河酒楼”来了一位排场极大的客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锦罗玉衣,极显华贵,只是长相有些差强人意,酒糟鼻子、蛤蟆嘴,绿豆眼睛、王八腿,华丽的服饰与他那猥琐的面相甚不相称,随行带了六名精悍的属下,目光炯炯,硕硕精神,一看便知是身负武艺之人。由县令张让亲自接待,张财主,李员外,谢员外,孙员外作陪。 张让顶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谄媚笑道:“蔡公子能莅临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县,真是下官的荣幸,更是梁川数万百姓的无上荣耀,万分感谢公子的抬爱,小人先干为敬。”一口闷了杯中酒。 张财主等人见县令举杯,也忙举杯,满脸堆笑的竞相恭敬。 那公子却是轻蔑的笑了一声,神态惫懒,一脸的不屑道:“本公子难得出来一趟,到了你们这里,就在这小酒楼招待我,还说什么荣幸,不说屁话么?” 张让战战兢兢的一脸尴尬。 张财主打了个定,忙讪笑着接过话道:“蔡公子说的极是,像您这般身份高贵,这小地方自然不能与都城同日而语,确实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但公子有所不知,像这家酒楼看着虽然不大,但有一道名菜却是着实的有名,公子吉星高照,仕途远大,小人们正想请公子尝尝,好博一个好彩头。” 那公子又轻声了一笑,说道:“什么名菜不名菜,本公子什么样的珍馐美肴没吃过,还是没见过,你倒说说看。” 张财主笑道:“那是自然,蔡大人为大宋擎柱,位高权重,深得圣上欢心,您吃过的山珍海味自然不计其数,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哪有那个见识,怎敢与您相提并论。” 那公子笑眯眯的点点头,似对张财主的说辞颇为满意,微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嘛,好吧,既然来了,那我就入乡随俗,你来说说,这里都有什么名菜?不会就桌上这些粗枝烂叶吧?” 张财主道:“岂敢,岂敢,这些自然入不了您的法眼,只配我们吃吃,但这店里的一道‘鲤鱼跃龙门’公子却是不得不尝尝,不是小人夸口,那道‘鲤鱼跃龙门’只怕在都城也少有能与之相比的菜。” “哦?”这公子神情一震,瞬间来了极高的兴致,一脸畅想的笑道:“鲤鱼跃龙门,这名字听起来倒挺别致,看来本公子非得尝尝不可了。” 其实天下各地都有名菜,江都府尽管为都城,最是繁华确然不假,但吃食却并非是最好的,譬如:章业的醉熏河蟹,叫化童鸡,春盛湖畔的栀子鲈鱼,干锅虾仁等等,都是享誉天下的名菜,比之江都美食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让,张财主等人并不知这蔡公子只是虚荣作祟,故作排场,耍面子而已。 张财主掏出一叠银票恭恭敬敬的呈到那公子面前,笑道:“蔡大人深得圣心,公子仕途坦荡,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舍弟的仕途还望公子能够操心一二。” 那公子笑呵呵的接过银票,大大喇喇的揣进怀里,笑道:“好说,好说,一切都好说,想升个什么知府、知州的,还不是我爹一句话的事。”目光热切的望着张让道:“张大人,你就放心好了。” 张让忙站起身,拱手深深一揖道:“那就有劳蔡公子了。” 菜肴上来,张财主指着一道五色混杂,花样十分精美的鱼道:“这就是‘鲤鱼跃龙门’,公子快尝尝,小人也恭祝公子心想事成,步步高升,一跃龙门。” 其他人也忙齐声恭贺。 那公子开怀大笑:“好,好,一跃龙门,借各位吉言,咱们都一跃龙门。”夹了一筷鱼肉放进嘴里,只觉得入口爽嫩,鲜美无比,闭着眼,摇头晃脑的咀嚼着,美美享受,咽进肚里,长长舒出一口气,笑道:“果然美味,不错,不错。” 一瞥之间,突地眼睛一亮,隔着包间门缝,只见一个美艳女子,正在大厅里收拾桌上的碗盘,一时间怔怔出神,看呆了,举箸不下,摇着头喃喃道:“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看的小娘子竟在这里端碟收碗,暴殄天物呀。” 说着猛抖一个激灵,一拍桌子,向张财主正色道:“去,把那小娘子给我叫过来。哦不,是请,把她请过来。” 一干人被他拍桌子吓了一跳,先是怔了怔,继而都从门缝中望去,见那人是梅姑,张财主有些为难的道:“蔡公子,这……这恐怕……不好吧。” 那公子小眼一瞪,怒道:“有什么不好?他敢不给本公子面子?” 张财主支支吾吾的道:“不……不是这样说,是……这……怕不太好办。” 自从知道江敬诚一身功夫,不是个善茬,家里小子也是狠人,他怕把江敬诚惹毛了鱼死网破,屠戮了他张家,便不敢再对江家嚣张跋扈,张让也劝他过犹不及,不要把事情做绝了,他便一改往常态度,对江敬诚和善相待。 江敬诚开门做生意,不愿惹生事端,善分轻重,懂得和为贵的道理,也对张财主既往不咎,图个面上好过,是才张财主才能来“红河酒楼”宴客,只张财主没想到这蔡公子竟相中了梅姑,让他着实作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那公子道:“有什么不好办,只是叫你请她过来喝杯酒,聊聊天,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张财主一脸苦楚的道:“那好吧,我试试。”起身打开门,喊道:“梅姑姑娘,劳烦请你过来一下。” 梅姑不以为然的道:“有什么事你找伙计,没看我忙着呢。” 虽说“君子不念旧恶”,又说“过门便是客”,但梅姑对于张财主这号人极为不屑,他用砖头打的叶凌轩头破血流这件事直令梅姑始终无法释怀。 张财主自从知道梅姑在这里做事,就隔三差五往这里跑,有时自己一个人,一壶小酒,两个小菜;有时呼朋唤友,大鱼大肉,满桌佳肴,吃完还总多付银两,说是招待的好多给的赏钱,一来二去竟成了“红河酒楼”熟客。 在知道了梅姑是落难来此的,云梦昭是她的侄子,与江敬诚没有半分关系,为人更是热情,总是时不时的借机搭讪梅姑。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江敬诚一道阻着,家里的婆娘也极其凶悍,他也不敢奢求什么,每每来时只要能与梅姑说上几句话,多看两眼,他便知足了。 对于张财主多付银两一事梅姑并不反感,却也不以为意,她生性豁达,既然是开门做生意,图的不就是个“钱”么,张财主既然愿意多给,那她便收下就是,反正银子又不会咬手。 张财主见梅姑不买账,急的背流冷汗,忙走出包间,来到梅姑跟前,一脸忧急的道:“我的姑奶奶,这回可不是我叫你,是个大人物,京城里来的大人物。” 梅姑道:“我管他什么大人物不大人物,要酒还是要菜,随叫随上,你只要付钱就行。” 张财主道:“要这么容易就好了,他指名要你过去一趟,我的姑奶奶,你就帮帮忙,算我求你了,这尊大神我可得罪不起呀。” 梅姑叹了一声,丢下手里的碗盘,勉为其难的道:“好吧。” 张财主展脸而笑,一副贼兮兮的模样,点头哈腰的领着梅姑进到了包间。 第78章 不速之客(2) 梅姑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目光锁定在了那公子身上,那公子虽然长的不好看,她却也并不怠慢,大大方方的问道:“你就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 那公子笑呵呵的道:“正是,正是。” 梅姑道:“不知大人叫我来有何贵干?是对菜色不满意么?还是对酒水不满意?” 那公子依旧一副憨态笑容道:“满意,满意。” 梅姑道:“既然都满意,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 那公子掏出一大锭银子拍在桌上,笑道:“菜好,酒好,人更好,公子舒坦,赏你的。” 梅姑微微怔了怔,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她在宋国已待了三四个月,耳濡目染,宋国的风土人情也简单的有所了解,知道富绅公子们在青楼饮酒,喝的兴起时给人打赏乃是常态。可这里是酒楼,并非青楼,心里奇怪嘀咕:“怎么也给打赏?” 她对酒楼和青楼的本质了解不详,但想都是吃饭饮酒的地方,无非是少了姑娘作陪,既然客人家开心,出了好意,对酒楼来说是好事,她甚是开心,便盈盈而笑,老实不客气的收过银子,谦恭颔首一礼,微笑道:“多谢大人。” 将银子收入袋中,取过一支酒杯,斟满酒,向那公子道:“大人远道而来,能够光顾小店,小店倍感荣幸,我敬你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姿态洒脱,甚是豪情。 欢愉的气氛戛然而止,瞬间静悄悄的,好像时空定格了一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望着梅姑,只意外的额头冒汗,那公子更是憨憨的一脸迷茫。 他们但知在宋国女子陪酒乃是极下贱、极卑微的放荡行为,被视作不检点,没成想梅姑竟然毫不避讳;却不知在北狄,主人家宴客,女眷敬酒是表示对客人的欢迎和敬重。 那公子回过神来,笑道:“果然是与众不同,哈哈,哈哈,真是上道,上道。” 满桌人急忙赔笑,只是笑的有点勉强、尴尬,都知道梅姑的脾性不是太好,人敬她,她便敬人,人家和善,她也和善,实没想到只需一锭银子而已,竟这般容易。 张财主搓了搓脑门,心里突突乱跳,暗暗纳闷:“奶奶的,真就这么简单?”瞟睨了梅姑一眼,见梅姑仍自一副爽朗的笑容,热情满满。 “各位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少陪了。”说着转身。 那公子突地一把抓住梅姑的手,抚摸着梅姑皙白的手背,贱贱的笑说:“着什么急呀,再喝两杯,公子我有的是钱。” 梅姑微微一怔,赫然色变,狠狠的抽开手,嗔愠的望着那公子道:“这位大人,你这是什么道理,请你自重些。” 那公子对梅姑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懵,愣了愣,转而似乎明白了,笑道:“我懂的,我懂的,矜持么,要矜持,哈哈,公子我其实也是个矜持之人,感情么,咱们慢慢培养,我不着急。”嘴上说不急,伸手却来摸梅姑的脸。 梅姑柳眉一蹙,霁然大怒,才知道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长的就难看,竟还敢动绮念歪心?身子一侧,转开头,“啪”一巴掌扇在了那公子脸上,骂道:“不要脸的玩意,竟敢轻薄我,无耻。” 这一巴掌只扇的张县令,张财主等人心惊肉跳,叫苦不迭。 那公子捂着脸,登时愤怒不堪,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梅姑掐着腰,横着眼,昂首挺胸的道:“姑奶奶管你是什么人,打你便打你了,谁叫你手贱不规矩。” 张让等一干人惶恐不安,连珠价的暗暗叫苦。 张财主道:“我的姑奶奶呀,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你都不问问他是什么人,就敢上手,这回我们可都被你害惨了。” 梅姑道:“他活该,是他自找的,还有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那公子道:“好好好,还没人敢这样得罪我,你是第一个,看来你是不想活了。”顾了顾左右,喝道:“还站着干么?把这贱人给我拿下。” 张财主忙阻拦:“哎哎哎,蔡公子,您先消消气,让我来跟她说。”向梅姑道:“蔡公子可是京城的大人物,不是我们能得罪的起的,不就是叫你陪着喝喝酒么,又不干别的,你干么不识抬举?惹恼了他,咱们都得没命。” “呸。” 梅姑怒道:“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什么腌臜玩意儿,也敢叫我陪他喝酒?也不看看他长那样,要陪,叫你老娘来陪吧。” “你……” 张财主气的干瞪眼,心道:“我老娘都七十多了,人家要是看得上,我还巴不得呢。” 那公子见梅姑仍不买账,不再姑息客气,厉声道:“都还愣着干么,还不给我拿下?” 六名随从立即动手。 梅姑身子一滑,夺过门,忙向外跑,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江敬诚外出回来了,急道:“快帮我,有坏人。” 江敬诚紧忙问道:“怎么回事?” 那六名随从随即赶出来,仍要向梅姑动手,被江敬诚拦住,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么?” 那公子跟着而出,张财主等人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他乍见江敬诚霍然一怔,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 江敬诚见到他也是瞬间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视,木讷了一阵,几乎同时叫出了声:“你是……江……江敬诚?” “蔡狗子?” 两人俱都十分意外,只是那公子语气瑟瑟发颤,明显大为吃惊,脸上更是满满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位蔡公子正是“左都御丞”蔡季军的独子“蔡学义”,虽然面相丑陋,纨绔不堪,但沐浴皇恩,仰仗着老爹在朝中的权势,春风得意,吃得很开。 江丹臣当年尚得势之时,在京城,同为官家子弟,江敬诚便与蔡学义极不对付,因蔡学义好仗势欺人,惹是生非,而江敬诚又一身正气,好打抱不平,实是蔡学义的克星,出于污辱,给蔡学义起了个“蔡狗子”的外号,时隔十年,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 梅姑诧异问道:“江大哥,怎么?你认识他?” 张财主伙同张让等人,见梅姑打了蔡学义,把这祖宗得罪死了,早吓的心惊胆寒,此刻见气氛更加不和谐,只怕的心慌乱跳,小瘪三似的勾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蔡学义神情一松,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原来是老朋友啊,什么情况?咱们堂堂的先锋大将军怎么沦落到了开酒楼的地步,还是个小酒楼,这不是太屈才了么?啊?哈哈,哈哈。”猖狂得意,语间尽显讥讽。 顿了顿,又故作不解的讶异道:“不对呀,我没记错呀,那个……你不是已经投降北狄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奸细,一定是奸细。咦,也不对呀,北狄都被灭国了,要什么奸细呀?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逃回来的,不过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那两个兄弟呢?听说那……什么云振南的,当了北狄驸马,可光棍的很,怎么?你就没弄个驸马当当?” 蔡学义一番连珠炮的冷嘲热讽只让江敬诚怒火中烧。 当年金雁关临阵换帅,大好局面被破坏,西门方灼被罢官去职,郁郁病故,江丹臣夫妇负屈入狱,含恨而终,蔡季军便是那罪魁祸首之一,可以说“长蛇谷兵败”也是他们那班奸臣间接导致的。想起这种种,江敬诚痛心疾首,怒火烧的他通体燥热,只要暴走。 梅姑如同遭受了电击似的,呆呆木木,怦然心跳,眼睛一眨不眨的直愣愣望着江敬诚的脸。 回思云振南讲过的往事,她心里五味杂陈,只看江敬诚冷目如电,脸颊颤颤抽抖,“咔咔”裂响的握拳声直如心碎的声音一般。 蔡学义见了江敬诚的情态,冷笑道:“干么?你这架势……是想打我吗?我劝你可得掂量掂量,别忘了咱们的身份,你还以为你是当年御史府的江少爷么?” “爹爹,你们干么呢?” “江伯父,姑姑。” 心瑶和梦昭连声叫道,后面跟着叶凌轩,三个孩子走进门来,向这边走了过来。 第79章 报应不爽 江敬诚望着三个孩子,攥着的拳头缓缓松了开,冷沉说道:“请你离开这儿,这里不欢迎你。” 张财主干咳了一声,颐指气使的道:“江敬诚,你怎么说话的,开门做生意,迎的是四方客,更何况像蔡公子这样的贵人,你竟敢驱赶他?我看你是不想在梁川混了,赶快向蔡公子道歉。” 先前梅姑把蔡学义彻底给得罪了,他着实捏了一把冷汗,生怕蔡学义把脾气发到他们头上,见到江敬诚竟和蔡学义相识,原本以为他们是故交朋友,会有转机,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对头,他为挽回蔡学义的良好印象,抱牢这根大腿,这才当出头鸟指责江敬诚。 江敬诚脸色铁青的怒视着他。 张财主道:“你瞪我干么?不服气呀?不管你以前的身份有多牛,常言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蔡公子面前都得乖乖的,别不识抬举。” 江敬诚为了子女安定和生计着想,强自忍耐,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张财主一番跪舔激的他暴怒,反手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张财主脸上。 张财主被打的一个趔趄转了个圈,脸上瞬间红肿了起来,朝手心“呸”了一口,和着两颗大牙吐出来一口血水,怒火中烧,呜呜啦啦的朝江敬诚骂道:“你个王八蛋,在蔡公子面前还敢放肆,竟敢打我。” 江敬诚火冒三丈,紧紧揪住他的胸前衣襟道:“告诉你,最好别惹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惹恼了我,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望着江敬诚那虎豹般的眼神,张财主不寒而栗,滚动着喉咙咂摸了一下嘴,瞧了蔡学义一眼,硬朗道:“你敢?” 蔡学义呵呵笑道:“张财主,你可千万别激他,咱们这位江少爷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杀个把人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张财主大为惶恐,愣愣的“啊?”了一声。 他本不敢再轻易招惹江敬诚,此刻仗着有蔡学义撑腰,为讨好于他,才知而在犯,没想到连蔡学义都说江敬诚不好惹,他瞬即慌的胆战心惊,忙道:“江掌柜,不,不,江老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高抬贵手,就饶我这一回。” 江敬诚松开了手。 张财主胆怯的退在一旁,再不敢吱声。一干人都是心底惴惴。 江敬诚让开身,手一摆,冷冰冰的道了声:“请。” 蔡学义见他当真逐客,不但不走,反而回到包房,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张财主等人跟了他进去。 江敬诚知道他是个痞子无赖,难断他又动什么心眼主意,和梅姑也跟着进去。三个小家伙随在最后。 蔡学义道:“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我就这样走了,不是太不近人情。” 江敬诚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 蔡学义轻蔑一笑,道:“你如今还有资格与我叫板么?别忘了,你犯的可是投敌叛国的大罪,我就是现在抓了你也是名正言顺,怎么?你不该求求我么?” 江敬诚冷“哼”一声,道:“事实怎样,你和你家那老狗最清楚不过,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蔡学义大怒,一拍桌子,道:“江敬诚,你敢辱……”话说一半,转即一笑,洋洋得意的道:“你说的没错,罢黜西门方灼确实有我爹一份功劳,也是唐太尉联合我爹指派的尤明龙,你们兄弟被尤明龙诬陷的事我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可那又怎样?本公子照样逍遥快活,而你却成了丧家之犬,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权利,你不服气也不行。” 江敬诚恼恨的五内如同火烧,攥了攥拳头,强压下怒火,说道:“奸佞当道,是朝廷的不幸,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就等着吧。” 蔡学义冷笑道:“报应?哈哈,哈哈,好好好,我等着,我等着,你现在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吧。不过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件事,我要这小娘子陪本公子喝酒。”一脸目中无人的笑,指着梅姑。 梅姑柳眉一竖,双目含嗔。 江敬诚怒道:“蔡学义,你别太过分了。” 蔡学义道:“怎么?我过分吗?我过分吗?”转着头问张财主,张让等人。 一干人唯唯诺诺,一脸胆怯的尬笑,勉强说道:“不过分,不过分。” 蔡学义轻轻一拍桌子,趾高气扬的道:“你听听,你听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都说我不过分,我怎么过分了?啊?” 梅姑见他明显是故意找茬,而江敬诚似乎又对他有些忌惮,她不愿让江敬诚为难,说道:“不就是喝酒么?好,我喝就是。”抄起一只杯子,倒满酒,便要饮。 高义阻道:“慢着。”也端起一杯酒,笑眯眯的道:“这样喝有什么意思,说了是陪酒,自然要喝交杯酒,那样才有滋味嘛,来吧。” “你他妈的,我看你就是存心找茬。”江敬诚揪住他的衣领,扬起拳头来,就要砸下。 “哎哎哎,别冲动啊。” 蔡学义忙道:“你现在可是人在屋檐下,打了我没关系,反正你揍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你就不为他们想象,这三个小孩儿该都是你的孩子吧。” 满桌人一脸害怕,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是京城高官富家子,一个是初露头角活魔王,惹了谁都不是,一个个只吓不敢作声。 江敬诚咬着牙,愤恨的又把拳头放了下来,松开了揪着蔡学义的手,愠道:“你到底想怎样?我警告你,别真把我惹急了。” 蔡学义拍了拍肩膀,端了端身姿,笑道:“我其实也不想怎样,不愿喝交杯酒也成,只要这小娘子亲我一口,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没有见过你,没人会知道你回来的消息,怎么样?” 莫说蔡学义说话如放屁,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即便真如他所说,江敬诚也断然不可能答应他那恶心的无耻要求。 梅姑脸上的怒容更盛,气的通红。 云梦昭人小鬼大,善了心意,见梅姑受欺强忍,极是气愤,他视作梅姑如亲母,梅姑能忍,他却忍不住了,不知从哪里偷偷抱来一个酒坛子,悄默默的绕到蔡学义身后。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蔡学义,江敬诚,梅姑的身上,都没有注意到他,云梦昭将酒坛高举过头顶,张财主一瞥之间看见了,大惊急叫:“蔡公子小……心。” 语出同时,云梦昭恨恨的道:“打死你个坏蛋。”“咣”一声,张财主“小”字刚出口,酒坛子已落在了蔡学义头上,“心”字慢了半拍。 坛破酒洒,支离破碎,高义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脑袋嗡嗡炸裂,扭过头,未及看清云梦昭的脸,身子一滑,从椅子上出溜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只湿漉漉的落汤鸡。 众人见状大惊。 那六名随从更是惊怒非常,一人骂道:“混账的小子。”率先出手,其余五人随即闪动而出,齐齐抓向小梦昭。 江敬诚和梅姑同时抢出,拳掌乱错,叠叠重影,与那六名随从换了几招,梅姑急将小梦昭扯在身后。 一名随从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蔡公子是什么人么?竟敢对他下手。” 江敬诚道:“孰是孰非,你们眼瞎了么?这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 换那几招,尽管是电光石火之间,那六名随从业已试出了深浅,江敬诚武艺高强,内力精湛,他们合力怕也难是对手,梅姑虽是一纤柔女子,却也有两把刷子,两人联手他们更无胜算,他们的行事准则便是知难而退。 率先出手那随从见江敬诚身手不俗,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酒楼掌柜,又想他与蔡学义相识,蔡学义的话中之意,更加断定此人非常,便道:“敢问掌柜的究竟是什么人?蔡公子言说御史江少爷,莫非你是御史大夫江大人的儿子?” 事到如今江敬诚也无可隐瞒,轻叹了一声,理直气壮的道:“没错,江丹臣正是先父。” 尽管已在意料之中,那随从仍不禁有些惊讶,与其他五名随从面面相觑,说道:“原来如此,当真是孟浪了,小人虽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护卫,但对江大人那样的忠臣义士却是万分敬仰,只可惜……”说着低下了头。 稍一顿,又抬起头道:“对了,传言你们三杰投降了北狄,你却怎会在此?真是因为北狄被灭……” “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想多说。” 不待他话说完,江敬诚打断他道:“蔡季军那等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你们既为他做事,想必不用我多说,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言止于此吧。” 那随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 聊这许久才反应过来蔡学义还在地上躺着,但看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猜想是被砸晕了过去,那随从俯身摇了摇他身子,叫道:“公子,公子,醒醒啊。”蔡学义却如一条死狗一般,毫不动弹。 那随从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害怕,呼吸粗重,眼神惊恐的扫视了诸人一眼,颤抖着手去探蔡学义的鼻息,果然没了呼吸,猛然缩手一颤,心底凛寒交织,忙把蔡学义抱起放在椅子上。但见他瘫如软泥,后脑一片鲜红。张财主等人瞳孔紧缩,惊声大叫,霍然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 原来仇不隔夜,现世现报,十年未见,相遇即缘,报应来的当真极快,小梦昭那一酒坛不偏不倚,正砸在蔡学义后脑的死穴上,一家伙断送了他的富贵命。 第80章 翩翩少年(1) 江敬诚皱着眉头,目光冷沉的望着蔡学义。 梅姑紧张道:“怎……怎么办?昭儿……打死他了。” 江敬诚微微颤声叹道:“别怕,一切有我呢。” 张财主,李员外,谢员外,孙员外见蔡学义身死,一个个吓的魂飞魄散,这可是当朝“左都御丞”的独子,身份显赫,地位尊贵,即便是个草包,也不是他们这种小喽喽能得罪的起的,他死了可谓是泼天大祸,生怕惹火烧身,拔腿急向外跑。 两名随从闪身拦住出路,喝道:“哪里走,都别动。” 张,李,谢,孙四人忙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的恳求:“大人饶命啊,不关我们的事,全是这小子干的,冤有头、债有主,可千万不要牵连我们呀。”指着小梦昭,涕泪俱下,连声的求告。 两名随从相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阴鸷,又与另四名随从眼神交汇示意,但看他们瞬间暴起,一人一个,连同张让在内被掐中了喉咙,弹指吹息间“咔咔嚓嚓”几声脆响,五人喉骨齐碎,“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似五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江心瑶女孩儿胆小,见五人惨死可怖,吓的脸色煞白,“哇”一声哭了起来。 梅姑怕闹出大动静,惊动了旁的客人,急把她嘴捂住拥在怀里,轻轻拍抚安慰。 小梦昭经历过巨大杀伐,更是死里逃生,这种小场面他倒不怕,甚是淡定。 叶凌轩却呆呆的有些惊惧,心脏怦怦乱跳,尽管他性格孤冷,为人淡漠,但却从未见过杀人,此刻眼睁睁的看着五个大活人惨死在他面前,禁不住怵怕,但又见死的是张财主这些与他有深仇的人,又不禁的感觉十分痛快,极其解气。 江敬诚惊诧道:“你们这是……” 那带头的随从不急不慢的道:“江掌柜请放心,这些人以宴请蔡公子为名,蓄意谋害,现在已被就地正法。” 江敬诚立即会意,轻轻点了点头,又稍有为难的道:“只是杀了这许多人,他们都是当地名流,县令也在其中,恐怕难以善了。” 那随从道:“我们小人物有我们小人物的活法,这个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哪来的什么公正,好人死了值得惋惜,恶人死了却是报应,江掌柜经历非凡,想必看的比在下更加通透。” 江敬诚轻叹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你们身兼保护蔡学义之责,如今他死了,你们回去该如何向蔡季军那老狗交代。” 那随从冷笑道:“你说的极是,我们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不打算回去了,杀了这几个家伙,再放出风去,就说蔡学义是被他们所害,蔡季军即便追查起来也已死无对证,到时候顶多怪我们个失职潜逃之罪,并非什么大过,这张财主颇有资产,适下我们兄弟去劫了他,从此隐姓埋名,到哪里不能逍遥快活?何必去当那苦差。” 江敬诚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早已经谋划好了,怪不得毫不犹豫,干净利落的杀掉了张财主等人。 那随从又道:“此件事就劳烦江掌柜自行处理一下,过后我们一起到县衙做份笔录,尽快上报州府,毕竟死的有‘左都御丞’之子和朝廷官员,加起来六条人命,可是大案,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若是刻意隐瞒不报,不免惹人怀疑,反而不美,不如把这个锅甩给府里,叫他们去收拾。” 江敬诚想了想,觉得十分在理,是条釜底抽薪的好计策,同意了这随从的提议。 但为防万一,毕竟蔡学义是被云梦昭打死的,酒楼里人多眼杂,梅姑也牵扯在内,难保不被人闲话走漏风声,只得做两手安排,叫德叔备下盘缠,送他们走水路南下,暂时出外躲避,只要真凶不在,万事皆休,两个外地人被问起来,也好推脱作答。 梅姑带着小梦昭一路顺江,走抚阳,过庐桐,行安南,度合川,来到了丽华州,在一个名叫“海溪镇”的小镇上落了脚。 但看此间山川相连,峰峦绝壁,交通甚为闭塞,主要以水上为运输通道,出行单一,少与外界往来;然而山温水暖,景色秀丽,民风更是淳朴,梅姑和小梦昭都很喜欢这里,便决定在此定居下来。 一开始他们暂住在一位老妇人家中,那妇人的老伴前年过世了,育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出阁,家里倒没什么不方便,她待梅姑如亲闺女般看待,待小梦昭也如亲孙一样,极其厚道。 在老妇家一住大半个月,虽然无碍,但梅姑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便与那老妇商量,在她邻近划出一块地,垒个院子,盖几间瓦房,那老妇欣然同意了。 海溪镇的人热情好客,动工之日邻里乡亲家家出力,人人尽心,让梅姑颇为感动,远出故里,终于算是有了个安稳的居所。 镇子往东不远处有一座三清庙,庙里住着一个老道长和五六个小道士,老道早年间曾游历四方,会些拳脚枪棒,小梦昭好去庙里玩,听老道讲道,一来二去熟了,便跟着老道研习枪棒。 云梦昭修习的“霸王枪”乃天下枪法之最,那老道年轻时靠游历卖艺为生,是个半吊子水平,不能给小梦昭有效的指点,但道法却是讲的极好。梦昭跟着他玩,武艺虽没什么大进境,多凭自己摸索,但道理却学了不少,也过得很是安逸快乐。 不知不觉九个年头过去了,小梦昭从一个稚嫩孩童长成了一个俊美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眉宇间英气冉冉,大看之下与云振南有几分神似,细细再看又沾了点琼瑶公主的影子,形貌出众,大揽南人、北人之长,妥妥的一副“祸害”少女的长相。 春日去尽,炎夏来临,树木更显苍翠青郁,长草更加碧绿葱茏,花开盛艳招蜂引蝶,果散清香勾兽逗鸟,一片活力四射的盎然景象。 南方的天气远较北方为热,春末之时已是骄阳当顶,夏日来临更加酷热如火。 这一日,云梦昭在树林闲逛,装了一袋子石子,拿弹弓打鸟取乐,一来消烦解闷,二来避暑乘凉,逛着逛着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他灵机一动,喜呵呵的循水声而去。 来到河边,但看河水清粼粼的,岸上的柳条倒垂入水,风儿一吹,梢打水面,艳阳下荡起一圈圈波光涟漪,柳色傍河青,河映柳色明,煞是好看。 炎热烦躁,望着这清澈透明的河水,云梦昭搔的心痒难耐,喜道:“这么好的水,不洗个澡可真对不起自己。”猴急的正要脱衣裳,心念一动:“不会有女的来吧。”踮着脚向四周看了看,笑道:“这地方哪有女的来,就是来了我在水里泡着,又能怎么着。”便不再犹疑,脱了个精光,衣裳随手一抛,轻啸一声:“哦好”,“扑通”跳进了水里,一个猛子扎到了河底,惊得鱼儿四散逃窜。 他在水中拱了一阵,探出头来,晃着脑袋甩了甩头发,只感觉暑气顿消,甚是清凉,宛然痛快之极,笑道:“爽啊,真是太爽了。” 他英俊无比,那笑容直如清风拂山岳,落日衬湖海,若被春心始动的少女看到,岂不是要疯狂颠倒? 他在水中欢快畅泳,时而狗刨,时而下潜,时而前后翻转,时而逐鱼嬉笑,玩的不亦乐乎。 正得意之际,忽听河流上游清音婉转,娇柔起伏,让人不禁的心摇神驰,意酣魂醉。仔细再听,声音渐渐清晰,果然是美妙的歌声。 云梦昭从未听过如此清聆的妙音,犹如月下古筝响,胜似空谷玄鹤鸣,玲珑剔透,宛是无与伦比,美妙之极,呆呆的听的入了神,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只想看看这唱歌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模样,她的声音为何如仙乐般动听,难道真是仙女不成? 第81章 翩翩少年(2) 歌声越来越近,只见一叶精致的小舟从河流上游缓缓漂来,舟中央站着一个女子,持桨摇晃,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正当韶龄,长发披肩,一身白衣,乌云般的秀发上束着一条淡紫色的丝带,柔发夹着丝带随风飘动,在太阳的照耀下灿然生光,美丽至极。 云梦昭看那女子当真如仙女一般,酣然沉醉,怎么也看不够。突然觉得大腿根处被什么东西一撞,他抖个激灵,恍过神来,下意识的用手抓去,着手滑溜溜的,摸出一看,是一条筷子长的大白鱼。 但见那小舟离他已不过十四五丈,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赤身裸体,若被这少女撞见那还得了?立即着了慌,往岸边游已经来不及,心如小鼓敲击,咚咚乱响,慌急之下再无暇多思,脖子一缩钻进了水里,潜到一片水草处躲避。 他在水中依旧听的清楚,歌声袅袅,婉转悠长,夹杂着淡淡的乡音,不片刻间那少女便摇桨而至。 云梦昭隔着水草的空隙看的真真切切,那少女冰肌玉骨,纤体条条,螓首蛾眉,口若樱桃,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似夜空下璨璨闪耀的星辰,直如会说话一般,颊边的两个酒窝更衬托这绝世容颜俏增了几分可爱,说她宛如仙子,当真一点也不为过。 突地,水中冒了一个大气泡,但看金光一闪,“泼剌”一声,一条金黄的大鱼倏然窜出水面,划了一个半弧又扎进了水里,正落在云梦昭藏身的地方附近。 那少女欢喜的叫了声“咦”,看了过去,云梦昭忙缩头钻进水里,那少女未有发觉,但听她笑吟吟的道:“金娃娃,这里居然有金娃娃,待我逮住它,给爷爷下酒。”乒乒乓乓的响。 只看她从舟中掂起一个用竹竿捆绑的大网兜子,左手牢牢持定,右手挽了一个手花,轻轻压向水面,那小舟便即凝固不动,她微探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扫视。 云梦昭在水中闭气,只憋的好苦,期盼这少女速速离去,但感觉下体被什么东西吞了一下,滑腻腻的有点疼痛,低头一看,正是那金黄色的大鱼,他伸手扒拉,忙把那大鱼赶了开,忍不住打了个“嗝”,吐出一个水泡。 也是他点背倒霉,该他暴露,他若在水中游动,鱼儿见有活人,自然胆怯惊惧,不敢欺身;可他静止不动,水流冲刷下他那“宝贝”轻轻摆晃,鱼儿只当是条大毛虫,自然前来啃食。 那少女喜叫声:“在这里。”甩手将网兜扣去,正罩在云梦昭的头上。 梦昭更慌了,拽住网兜和那少女拉扯。 那少女使劲扽,使足了劲儿却是拉扯不动,小舟被她踩的一摇三晃,眼看就要翻,她咬的银牙咯咯作响,苦皱着眉头道:“好大一条啊,非把你逮上来不可。” 突感手里一松,立足不稳,叫了声:“啊哟”,连人带网倒栽进了河里,瞬间金凤凰变成了一只水鸭子,狼狈其极。 她吐出一口河水,将粘在脸上的头发向两边扒开,抹了抹脸上的水,气呼呼的道:“真是倒霉,太可恶了,气死我了。”使力捶打着水面。 突见水中冒出一个头,黑发缠着水草,极是可怖,她顿时吓的六神无主,魂飞天外,惊叫道:“啊呀妈呀,水毛子。”从水里窜身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跳到小舟上,抄起船桨,劈头盖脸朝那脑袋使劲打去。 云梦昭在水里憋这大半天,又和那少女争抢网兜,耗费了把子力气,一时间气息跟接不上,说不出话来,眼见那少女举桨朝他打来,躲闪不及,正夯在他的脑门。 他疼的张嘴正要呼叫出声,却被灌了一大口河水,只感觉眼前金星乱冒,头昏脑涨,耳鼓嗡嗡的响,无法说话,只能举着手向那少女连连摇手示意。 那少女本就肤白胜雪,竟云梦昭这么一吓,脸色更加苍白异常,见河里的怪物竟生有双手,惊骇之下已失去了理智判断,断定这东西就是“水毛子”无疑,不由分说,举着船桨,朝云梦昭的脑袋“噼噼啪啪”一阵乱拍。 云梦昭在水中行动不便,又被这少女打中了六七下,头上起了几个大包,好不疼痛,情急之下重新钻回水里,潜到船底,暗暗恼恨这少女长的天仙般的人,却忒是心狠手辣,这种打法不是想要他命么?决心好好给这少女一个教训,报复他一下,将手撑住船,悄运内劲。 那少女乍瞧不见了“水鬼”的身影,神慌意乱,心里空牢牢的更加没底了,身子瑟瑟发颤,紧抿着红唇,虎视眈眈的直直盯着水面,持桨以待,扫视着四周小心察找。 忽然感觉脚下一震,“啪啪”两声响,低头一看,小舟的底竟被搞破了两个大洞,汩汩往里冒水,她知道是“水鬼”搞的鬼,又气恼,又害怕,脸上红扑扑的,气急之下破口大骂:“臭水毛子,有本事你出来,胆小鬼,真丢人,光吓唬我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你出来呀,小姑奶奶可不怕你。” 云梦昭但听她骂人都十分悦耳,再品她骂的话当真可笑,觉得这少女远非看上去的那样纯净,有点傻乎乎的。他读过不少兵书,熟玩战法,深明“敌备不可攻”的道理,看那少女严阵以待,任凭她如何叫骂,他猫在船底就是不出。 那少女辱骂叫嚣了好一阵,不知她是读书少,还是家教好,会的脏词不多,骂的最难听的也就是“缩头乌龟,胆小鬼,臭屁鬼”之类的,可无论她如何叫骂,那“水鬼”躲着就是不露头,慢慢的舟中进的水越来越多,已快漫到了她小腿,她低头看着,掂了掂脚,有些慌。 云梦昭但听不再有骂声,只有那少女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他算定时机一熟,轻轻潜到小舟的侧面,突地猛然钻出来,张着手,大叫一声:“啊嗷……” 那少女吓的一声尖叫,怦然心跳,腿一软,摔坐在了舟上。不待她回神,云梦昭一手托住船底,一手握着船沿,运劲突起,使力一掀,把那小舟翻了个底朝天。那少女嘶声一声叫唤,被盖在了下面,只听水里咕咕嘟嘟的冒泡。 云梦昭蓦然有些懊悔,怀疑自己干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正要寻那少女,只见她从水里拱了出来,云梦昭似忘记了自己赤身裸体,忙快游几下到她身边扶住她,歉然道:“小姑娘,我……我不是有意的。” 那少女惊魂未定,再受云梦昭惊吓戏弄,心乱如麻,见自己被“水鬼”逮住,更慌惧到了极点,“啊啊,啊……”乱吼乱叫,手脚挣扎的在水里乱扑腾。 云梦昭极力安抚她,却被她吵的震耳欲聋,急切之下扳着她肩膀使劲摇了摇,吼道:“你别叫了,吵死了。” 那少女愣了愣,安静了下来,痴痴怔怔的望着云梦昭,但看眼前的不是水鬼,而是一个俊秀少年,不待她真正回过神,只见眼前这个少年突地苦着脸“滋溜”一声,愠道:“你手往哪抓。” 那少女愕然回神,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少年浑身一丝不挂,虽然隔着河水只能看见上半身,看不见下面,仍禁不住羞怯,而这少年痛苦的表情对她指责,她握了握手,瞬即脸染飞霞,红晕生光,才反应过来她作为女子,碰了这少年身上她最不该碰的地方,立即颤颤的松开手。 云梦昭咬着牙搓了搓他的“宝贝”,正要向那少女说话,只见她脸色忽变,愤愠缠身,明亮的大眼睛闪过一道凛冽的寒光,狠狠踹了他一脚,身子向后一荡,窜出水面,飘浮在空中,纤白玉手在胸前交缠扭错,结了一个印结。 云梦昭大为诧异,怔怔的瞧着。只看那少女衣袂飘动,猎猎生风,左手下压至小腹,右手前探对准了他,皓腕一抖,“忽刺”一掌打出。 云梦昭瞳孔紧缩,赫然大惊,叫道:“我去。”急忙缩身入水,向旁边游逃。 “砰隆”一声,河面炸裂,犹如霹雳轰响,激起一个两丈余高的大水柱。 云梦昭在水里也感觉到剧烈一震,身上好似刀刮的一般、火辣辣的疼,惊恐非常,又觉十分可恨,惊的是这女子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却还害怕什么水鬼? 恨的是她怎地这般顽劣莽撞,不辨是非,看这掌力足有开石裂碑之功,幸亏没有正面吃上,只被边缘所擦,若不然不死只怕也得重伤。 他生怕那少女再给他来一掌,不敢露头,龟缩在河底急向岸边游去,摸着了岸,势做逃命之姿才敢出来,但看白衣掠水,春燕点波,那少女弃了小舟,踏河而行,已远远在四五十丈之外,奔踏东下,不片刻间便只剩一点白。 云梦昭愣愣的瞧着,只不敢相信眼前是现实,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却连白点也没有了,恍恍惚惚如同做梦一般。 愣了一阵,穿上衣服,却是仍舍不得离开,望着东方的河面如被勾了魂一样,只呆了良久,眼见暮色四合,夕阳下垂,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才依依不舍的回家而去,心心念念,边走边嘟囔,脑子里尽是那白衣少女的身影。 第82章 春心萌动(1) 回到家,梅姑刚洗完菜,正要做饭,见他一脸伤,垂头丧气的回来,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云梦昭气鼓鼓的道:“打什么架,我是被人打了。” 梅姑讶异的“啊?”了一声,又道:“镇上的人都很和善,我不记得你跟谁结仇啊,谁会打你?难道是别的镇上的?”仔细看云梦昭的脸,只见他额头略肿,上面有两块深沉的乌青,脸上有四条红艳艳、新鲜细腻的抓痕。 梅姑更加诧异,若说打架受伤,乌青尚能理解,可这鲜红细腻的抓痕却是难说,疑惑的问道:“打你的……该不会是个姑娘吧?” 云梦昭深叹了一口气,委屈的道:“谁说不是。”顿了顿,又讶异问道:“你怎么知道?从哪看出来的。” 梅姑伸手摸他脸上的抓痕,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这还不明显么?” 云梦昭一龇牙,忙歪头躲,苦着脸道:“你别碰啊,疼着呢。” 梅姑轻笑一声,道:“现在知道疼了,说说吧,你是怎么招惹人家姑娘了?”说着微微一怔,有些惊急的道:“你……你该不会是学坏了,耍流氓欺负人家吧?” 云梦昭无奈道:“你说什么呢姑姑,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梅姑轻松一口气,道:“我想你也不会,那你倒说说,好好的人家姑娘干么打你?” 云梦昭于是便将他在林中闲逛打鸟,去河里洗澡巧遇到那少女的事,一番惊心动魄的经过,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只听得梅姑一愣一愣的,半信半疑,可她知道梦昭是断然不会对她说瞎话的,也无此必要,委实煞奇怪,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奇异的女子?难不成真是什么仙女、魔女之类的?想着但觉可笑,问梦昭那少女他可曾见过。 云梦昭冥思苦想,经梅姑一问,那少女他确实有种似曾相识、依稀熟悉的感觉,但他又断定与那少女确然不识,绝对没有见过。细思感受,一时间百想不出,朦朦胧胧的有点迷糊,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话说那白衣少女被云梦昭吓的心悸连连,几乎快破胆,急忙弃舟踏水,顺流东行,一口气直奔了十四五里,在一个潭口处住了脚,飘身上岸,支着膝盖气喘吁吁。 回想那赤身裸体的“水鬼”兀自心有余悸,又羞又恼又害怕,心脏跳的如同擂鼓,稍息了片刻,循着一条险峰夹持的山道,忙向里面跑去。 来到一座山崖前,那山崖嶙峋陡峭,怪石突兀,浑然天成的崖壁形似刀削,高低不下四五百丈,崖壁上枯藤纵横,青萝缠绕,周围无绳无索,也无吊桥,更无门路阶梯。 那少女举目向上,嫣然笑道:“这下安全了。”便即舒了舒手臂,压压修腿,扭扭纤腰,挺拔玉颈,倏地身形一展,足尖点地,纵跃而起。 柔柔娇躯轻似蝶,素衣迎风如飘雪;金阳辉下百合艳,尤胜鸿雁掠清波。 她手攀枯藤,脚踏凸岩,动如脱兔,捷似猱猿,眨眼的功夫间便至了山崖中腰,双足一蹬,纵身窜上,倏忽消失不见,真如灵魅的仙女一般。 原来在这山崖的中间处是一方广阔的平地,方圆三四十丈,左边种着一小片修竹,右边栽了一排菊花和一排兰花,靠最里面盖着五间竹屋。竹屋的外观虽不华丽,但里面的陈设却极其精致。 金菊吐香,芝兰绕户,修篁流云,鸟鸣虫唧,似隔绝于世独立的一方天地,非高雅入圣之人不能居,当真是别出心裁,美轮美奂。 那少女轻手轻脚的走到竹屋前,小偷一般的向里望了望,继而俏皮一笑,跳进屋内,喜呵呵的道:“爷爷,我回来了。” 屋里的老者坐在竹椅上,伏案专注,只聚精会神的雕刻着手中的人形木雕,对于女孩的回归似不以为意,头都不抬,漫不经心的的应了声:“好,回来就好。”一心一意,身心全然投注在了那木雕上。 那少女见老者对她爱搭不理,忍不住着恼,气呼呼的小嘴一噘,又大声道:“傅老头,我回来了,你都不看我的么?” 那老者依旧气定神闲,微拖着长腔道:“听见了,回来就回来么,看你大惊小怪的。”仍然我行我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少女暴跳如雷,走上前,一把夺过老者手中的木雕,凶凶的吼道:“就知道捣鼓你的破木头,你看看我呀,看我都成什么样了。” 老者这才抬起头,但见她浑身湿漉漉的,蓬头垢面,极显狼狈,活似白天鹅落进了粪坑里,一怔之下立即着了慌,忙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掉河里了?” 话刚出口便觉滑稽,深知这孙女尽受他真传,虽然调皮贪玩,不思进取,却也得了他三两成之功,武艺虽说不上出类拔萃,但平踏汹涛,渡湖过江且不在话下,怎可能在一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但听你少女道:“你还说呢,我差点就被水毛子抓跑,你好险就没有孙女了,我好不容易逃回来,你还对我爱搭不理的,下次再去奶奶那,我非跟她说不行。” 那老者急的甚是关切的道:“好好好,都是爷爷不好,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气死我了……” 那少女刚开口,老者打断她道:“先不忙,你快去先把衣服换换,换了衣服在和爷爷慢慢说,若真有什么怪物欺负了你,爷爷替你扒了他的皮。” 那少女重重的点点头:“嗯。”娇娇之态,稚女柔作,尽显在老者面前的宠爱,便而进里屋换衣服去了。 一身天青色的靓装出来,倾国之姿,盛世美颜,无论什么样式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是人显华丽,衣更光彩。 确切来说应该是莫说普通衣着,就是凤冠霞帔穿在她身上也只是略增美色、不改其容,锦衣华服反因她的天使之姿而荣。 她将在河里发生的一切与老者细细说了一遍。 老者越听越觉得可乐,抚须大笑,断定孙女哪是遇到什么水鬼了,明明就是一个人。人家好端端的在河里洗澡,却被她贸然撞见,还莫名其妙的打了人家一顿,不怪别人恼怒翻了她的小舟,把她掀进了河里。 只觉这孙女真是越长越可爱,光鲜的外表下竟然如此的天真蠢萌,与她母亲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既然她安然无恙,老者便懒得深究,但凭她胡说八道,只是忽然又想到了儿子、儿媳,想起了那沉痛的往事,不禁的触情伤怀。 夜晚,一轮明月斜挂中天,如银的清辉明明静静的照满山间,两只斑雀匍匐在窝里交颈而眠,一群群萤火虫片成片,连成链在空中扑扑闪闪、翩翩飞舞,犹如璀璨的繁星一般光影四散。 那少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难入眠,闪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时时望向窗外,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心里暗思:“爷爷好像说的没错,那家伙好像真的不是水鬼,像是一个人,长的还挺好看哩。” 想着想着想到了深处,想到那少年赤身裸体的模样,她的手碰了不该碰的地方,不由得脸上绯红,羞怯怯的咯咯一笑,自言出声:“啊哟,真是羞死人了,怎么能这样……”一拉被子蒙住了头,躲在被窝里又羞又想的甜笑嫣然。 想到云梦昭被她用船桨打的抱头乱窜,狼狈不堪,又觉得十分搞笑好玩。想着她忽地“扑闪”掀开被子,一脸担忧的道:“不好,我那一掌那么大劲儿,不知道伤到他没有,可不能把他打死了,这可怎么办?” 自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他那样滑溜,逃的那么快,肯定没事的……”想着想着红晕填腮,呼吸匀称的静静睡着了,笑意盎然的似乎做着好梦。 云梦昭也是躺在床上,露着肚皮,蜷着腿,头枕手臂难以入睡,侧目望着天上的明月,心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她长的可真是好看,和娘亲比也不知道她们谁更好看些呢?可她也真的好凶啊,差点把我打死,再遇见她非得好好说她……” 第83章 春心萌动(2) 金鸡报晓,天色大明,云梦昭睁眼醒来。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他昨夜睡的太迟,人虽醒了魂尤犯困,打着哈欠巴了巴嘴,扯上床帘正准备再睡会儿,忽地心灵一颤,想起脑海中的事,一抖激灵坐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忙穿好衣服下了床,朝卧房门外走去,着急忙慌的踢绊住了门槛,猛烈一栽,险些跌了个狗吃屎。 出来门,见梅姑早已在厨房忙活,叫了声:“姑姑。” 梅姑见他今日起早,有些意外,淡淡的笑着嘲讽道:“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等我喊你,自己就起来了。” 云梦昭讪讪笑道:“我不是怕你辛苦么,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梅姑撇了撇嘴,不屑道:“嘁,你要是有这份孝心,老娘就烧高香了。甭给我藏着掖着,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了我?饭在锅里盖着,自己吃,该干么干么去。” 云梦昭从后拦腰抱住梅姑,撒娇道:“姑姑,我是真的看你辛苦嘛,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要不然,等下我刷锅。”小孩子一般抱着梅姑一摇三晃。 梅姑噗嗤一笑,扒开他手,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故作嗔恼道:“你这孩子,永远都长不大,就会哄你姑姑。老实说,昨晚不睡觉,搁那儿又是蹬床、又是踹被的,干什么呢?” 云梦昭微微诧异道:“你……你怎么知道?” 梅姑轻笑道:“你搞那么大动静,我在那间都听见了。你个臭小子,跟姑姑说实话,是不是在想河里遇见的那个姑娘,烦的睡不着?” 云梦昭被点中心事,瞬间红透了脸,忸怩道:“啊哟,姑姑,你怎么能这样,看破不说破、面子上好过,你干么这样直白白的,我会害羞的。” 梅姑微笑道:“这有什么害羞的,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年纪差不多也该到了,想姑娘不是很正常么。你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养大的,我也算是你半个娘亲,你若再遇见那姑娘,就带回来给姑姑看看,若真的好,咱们就问明白她家住哪里,姑姑去给你提亲。” 云梦昭情不自禁的脸挂笑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不愿否认,却也不敢轻易的脱口应承,只说:“她跟仙女一样,别真的是仙女,那我怎么娶得起她?” 梅姑微嗔道:“你这傻孩子,世上哪有什么仙女,就是长的再好看也是人变的,你娘亲那样漂亮的大美人,不也是凡人么?” 见一提琼瑶公主,云梦昭的脸立即寡了下来,她忙改变口风,岔开话题,说道:“就真是仙女也没关系,只要她住在这世上,咱们知道她在哪,姑姑来帮你搞定。” 云梦昭甚感苦恼,天下攘攘,何其之大,要找见一个人可不容易,没那个缘分便没那个命,匆匆忙忙的吃完饭,便来往河边。 清早骄阳正暖,晨露未干,温风吹柳摆,柳傍清风拂。 云梦昭望着河面,从东看到西,又从西看到东,来来回回,寻了十七八遍,除却几只是不是扑扑楞楞飞起的水鸟,哪里有得半个人影,有些沮丧的自言自语道:“这样真能等到么?我是不是有点傻,人家也不可能天天打河里过呀。” 怀疑自己的举动可能愚蠢又错误,却又十分不甘心,恋恋不舍的只不愿离开。 他自信从未见过那少女,只昨日在河里匆匆一面,他没有旁的线索,只有这一条,若是不在此地寻,但想别地更无法可寻。便而坚定信心,苦苦守候,即使是错的,也要一错到底。 太阳越升越高,光芒火烤,毒辣辣的,天地包夹下暑气更盛,灼的人外焦里热。 云梦昭强顶烈日的等待,不知不觉间两个多时辰过去了,眼看日上头顶,马上就将近正午,他苦候无人,气急败坏的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的抛向河中央,骂骂咧咧的道:“他奶奶的,我真是个蠢货,昏了头了我,没见过这么傻的,老子不干了,回家。”气呼呼的转身向家走去。 梅姑见他闷闷不乐的哭丧着脸回来,便知他寻人无果,也不问他,只笑着安慰他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要耐住性子,有点信心,人家一个大活人,咱又不认识人家,又不知道人家住哪,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很正常,她能打河里过,说明住的不远,多找几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见了。” 云梦昭听了梅姑的话,心里舒坦不少,觉得姑姑说的在理,也不气了,心想:“她应该是住的不远,可我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总不能去挨门挨户问吧?这样不把我当小流氓打一顿才怪。”想着便不多想了,横下决心,再去河边等,她能从河里过一次,就一定会过第二次,第三次,非把她等到不可。 吃了午饭又来到河边,仍旧举目向两头张望,苦挨了一个多时辰,虽见到两只小船打河里过,却是附近打鱼的的渔民,并不是那少女,焦阳火辣辣的,实在太热,河边阴凉狭小,遮挡不住,他热的头晕眼花,脑袋懵胀,只怕要中暑,受不了了,只得折去林中乘凉。 他找了一块草地躺下,眼望密林遮蔽。躺了一会儿,百无聊赖,想来闲着也是无事,便折了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竹子,拔去竹毛,捋净竹叶,做成一根半丈余长的竹棒,抖擞精神,丢了两个解数,呼呼喝喝持棒舞了起来,使的正是“霸王枪法”的路数,挑拨攒刺,横劈竖斩,指东点西。 他尽得云振南霸王枪的传授,这些年来也一直未曾撂下,随着年龄的增长,枪法日渐成熟,只是自从离开北狄以后,云振南身死,他与梅姑逃至这宋国边难,自此再无名师指导,全凭自己摸练,招式虽然有模有样,但威力相较父亲而言却远远不足。 他正耍的起劲,突听上面传来“咯咯”的笑声,脆似银铃。微微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一株老松上坐着一个身着天青色衣裳的少女,螓首蛾眉,明眸善睐,容色绝丽,笑脸迎人,一双娇俏的小脚穿着一对绣花的浅绿色鞋子,悬在半空一荡一荡。 云梦昭认出了是昨日遇见的那少女,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再看那少女仍在,这才相信眼前的是真人,而非灵魂,慕然色喜,笑道:“真的是你呀,我可算找到你了。” 那少女微微一怔,问道:“怎么?你认得我?” 云梦昭有些着急的道:“你忘了,昨天在河里……你还打我来着。” 那少女恍然醒悟,似笑非笑的道:“哦,原来是你呀,你就是那个水鬼。” 云梦昭不见她时想的不行,现在见到了,听她仍说自己是水鬼,不禁的着恼,道:“我才不是水鬼呢,你说说你这丫头,太狠毒了,平白无故就打我,还把我脸挠伤了,你看看,现在印子还在呢。”说着伸过脸,指着上面的抓痕。 又道:“你们女孩子打架是不是都喜欢抓脸?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自不知道这少女也是对那“水鬼”心念难忘,这才渡河过来寻找,想着碰碰运气,可惜没寻到人。 听见了呼喝之声,便踏空虚度,循声飞跃上空,见有人耍功夫,勾起了她的兴致,悄悄的飘落在树顶观看,以她“粗浅”的造诣云梦昭自是毫无所觉,她但见云梦昭的棒法使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没忍住笑出了声。 此刻既已知晓云梦昭便是那“水鬼”,又见云梦昭指搡她,也禁不住恼火,说道:“你还敢说我?谁叫你躲在水里吓我,你别忘了,你还把我整河里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云梦昭愠道:“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强词夺理?咱讲点理行不行?我好好的在河里洗澡,是你闯过来的,我已经躲起来了,你干么拿网兜子兜我?话都不让我说,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你还有理了?” 那少女道:“你看看,你自己承认了吧,你躲起来,不就是为了吓我?我打你亏么?你连衣服都不穿,就是个‘色鬼’。” 云梦昭被她怼搡的又好气又好笑,真是把女儿家的不讲理发挥的淋漓尽致,说道:“你真的好搞笑啊,你见谁洗澡穿着衣服的?我躲起来不就是怕你看见么?” 那少女自知理亏,再无可辩,她虽然长的冰清玉洁,娇美可人,但脑瓜子却委实转的不快,理屈词穷下更是无可辩驳,被云梦昭说住了她,怯怯心虚,脸一红,噘着嘴道:“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家去。”说着便展身要飞。 云梦昭立即心乱慌急,好不容易寻到了她,岂能轻易的便放她走?忙道:“哎哎哎,你别慌走啊。” 那少女道:“你还要干么?我可不会跟你道歉的。” 云梦昭道:“我没让你道歉,来来,你先下来再说。”哄骗小孩儿似的、微微而笑的招了招手。 那少女嘟着嘴略略迟疑了一下,手按着树杈一纵,好像一只梳羽的天鹅,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问道:“你要干么?” 云梦昭道:“你打我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你想想看,你打的我满头包,可是下死手啊,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补偿补偿。” 那少女问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云梦昭目光楚楚的凝视着她,笑嘻嘻的搓着手,道:“我想……”刚说了个“我想”,那少女心里一惊,环抱双臂,眼射冰光的怒道:“你臭流氓。” “啊?” 云梦昭微微一怔,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要耍流氓,我是想……” “你想都不要想,怪不得爷爷叫我小心男人呢,果然都是坏东西。” 云梦昭话未说完又被她打断了,气的只想跳脚,愠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急性呢,都不听人把话说完,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没想轻薄你,真的是。” 那少女没好气的道:“那你色眯眯的看着我,还搓手。” “我色……” 云梦昭无奈道:“好好好,我不跟你啰嗦了,我明说吧,我想学你的功夫,你能帮我么?” 这下该这少女发懵了,一脸的愕然,明亮灵动的大眼睛里尽是蠢萌之气,似觉不可思议的道:“你想拜我当师傅?” 云梦昭也是一怔,缓了片刻,稍显尴尬的道:“你想想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是我想拜你的师傅当师傅。” 那少女摇摇头道:“我没有师傅。” 云梦昭不信,想她是故意隐瞒,不想让自己拜师,说道:“你说瞎话能不能靠点谱?你如果没有师傅,那你这一身功夫从哪来的?” 那少女道:“我爷爷教的呀。” 云梦昭只被她气的十分无语,心想:“这丫头可真能卖关子,她爷爷教的,那她爷爷不就是她师傅么。”便道:“那好,那我拜你爷爷为师,行不?” 那少女又摇摇头,道:“不行。” 云梦昭快被她磨的气炸了,道:“干么不行?你是怕我超过你。” 那少女道:“我无所谓呀,可我爷爷不收徒弟的。” 云梦昭问道:“为什么?”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不收徒弟。”是察觉到了云梦昭对她不信任,又补充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没骗你,信不信由你。” 云梦昭但见她信誓旦旦,眼睛空灵洁净,断定她是言语由衷,该当没有说假,只能退而求其次,心想:“她的功夫也这样好,我跟她学也成,高强的武功重在心法要诀,我只要把她爷爷教给她的掌握了,勤加苦练,一定能比她还厉害。” 第84章 话诉倾心 于是说道:“昨天在河里,你打我那一掌好厉害呀,能不能再给我试试?” 那少女微微一怔,说道:“干么?昨天你没吃到苦头,还想再试试?”说着便举起手掌。 云梦昭猛然一慌,忙连连摇手道:“哎哎哎,你可别乱来,我可不是叫你打我。”心里惴惴,暗想:“她这一掌还得了?不把我打死才怪。”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一株碗口粗的樟树道:“你就打这棵树看看,我瞧瞧威力有多大。” 那少女嫣然笑道:“这还不简单,那你可瞧好了。”走到那樟树前面,端端站定。只看她深提一口气,将左手平压,右手探出,皓腕一抖,“咔嚓”一声,掌力奔击下那株樟树拦腰断折,轰倒在地。 云梦昭瞠目结舌,委实难以置信,这么粗的一棵树,凌空发掌,若换他来做,莫说是将树打断,就是晃一晃也是难能,只没想到这少女花容月貌,看似弱不禁风,竟有如此深湛的功力,立即怦然心动,向那少女道:“快快快,你是怎么做的,快教教我。” 那少女讶异道:“教你?” 云梦昭道:“啊。” 那少女扁了扁嘴,摇摇头道:“我可教不来。” 云梦昭问道:“那为什么?” 这少女道:“我只会自己练,不会教人的。” 云梦昭狐疑的看着她,微微愠道:“怎么可能,你是不想教吧?” 那少女见被他质疑,有些生气,说道:“我是真的不会教,骗你干么?你这人当真讨厌的很,怎么不信人家呢?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了。”扭身便走。 云梦昭忙从后拉住她手道:“哎哎,你别着急呀,我没有不信你,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少女突然和他两手相握,心里突突乱跳,有些慌乱,好像触电了一般,有些抗拒,却又有些喜欢,红晕遮面,微微低着头,侧目瞧向云梦昭,只看他精神湛湛,脸上如美玉涂粉,星目若金珠运光,唇红齿白,俊美非凡,不由的俏脸更添桃花,内在的发热,轻轻挣了挣手:“你抓疼我了。” 云梦昭怔了怔,忙松开手,搔了搔头,尴尬的转开了脸去;那少女羞答答的低着头,似笑非笑,轻轻揉搓着雪白的手背,一时间不敢再看云梦昭。 二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笄龄懵懂,少男腼腆羞怯,初撞火花,都不免难为情,磨不开架惧。 过了一会,云梦昭觉得气氛有点冷淡,问道:“你是附近镇上的吗?” 那少女道:“不是,我和爷爷住在河对岸的山上,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云梦昭本想说“我在找你呢”,有了刚才那尴尬的一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道:“我闲的没事干,就在林子里练练武艺,没想到又遇见你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那少女忸怩的顿了顿,微笑道:“算是吧。” 聊这两句,尴尬的气氛被化解了开。 那少女又问:“你用竹棒做兵器,是练的什么棒法吗?” 云梦昭看了一眼地上的竹棒,不禁有点怀疑自己的路数,说道:“不是的,我练的是枪法,霸王枪法。” 那少女道:“这样么?爷爷说枪是百兵之王,多是大将军上阵杀敌用的,厉害的狠,可我瞧你……这么稀松平常啊。”显得很是诧异。 云梦昭知这少女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她瞧不上自己也在情理之中,是以受她批评并不生气,只思考如何通过她能学到更高深的武艺,心想:“要得有门道,得先把关系打好,我还不算真正认识她呢。”便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少女道:“我叫傅雪莹,你呢?” 云梦昭道:“我叫云……” 话说一半,突地一怔,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少女,眼中满是吃惊,道:“等等,你……你说你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少女被他这突然冒失的举动弄的也是一愣,道:“我叫傅雪莹啊,怎么了?不行么?” 云梦昭似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的问:“你说你叫……傅雪莹?” 那少女甚觉莫名其妙,微微皱眉看着他。 云梦昭道:“不会这么巧吧?该不是同名同姓吧?”于是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小时候和你爷爷一起路过一个山脚,从一群强盗手里救过一个小男孩,和一位姑姑?” 那少女想了想,点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即刻醒悟,也大觉不可思议,指着云梦昭道:“是你?你就是那个小男孩?” 云梦昭喜上眉梢,笑道:“是我,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真好。等等,你叫我再捋捋,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送我了一件东西,是什么?” 那少女道:“当然记得,我的弹弓,你现在还留着么?” 云梦昭重重的点点头:“嗯,保存的好好的。” 这少女正是当年在“北固山”下,从强匪手中搭救梅姑和云梦昭的那老者的孙女“傅雪莹”,一别匆匆数载,幸亏当初遇见了那老者,若不然他姑侄二人,如今是生是死还未可知呢。 只是当年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已出落成一个明艳动人的绝美少女,云梦昭也从一个稚嫩孩童长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的翩翩少年,那时二人都尚且稚龄,相隔了八九年,容貌变化都是极大,初次相见不相识纯属正常,这时互明身份,都有一种别样的亲切,两人在草地上并肩坐了下来。 云梦昭但听傅雪莹言语间只说她爷爷,未提及她父母,便问道:“你是和你爷爷一起住么?” 傅雪莹道:“是啊。” 梦昭又问:“那你爹爹妈妈呢?你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傅雪莹突地垂下脸,眼睛微微湿润,说道:“我没有爹爹妈妈,爷爷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 这种感受云梦昭深有体会,内心的凄苦他也再清楚不过,见傅雪莹和他同病相怜,不禁也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又问:“那你知道你爹爹妈妈是怎么死的么?是生了什么大病么?” 傅雪莹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们,问爷爷,爷爷说是的,但我觉得爷爷在骗我,追问的紧了他就训我,你别看他待我很好,发起脾气来可吓人了,我再也不敢问了。” 云梦昭又问:“那你奶奶呢?她总该会和你说吧。” 傅雪莹道:“可别提了,问我奶奶她发的火更大,差点把整个水阁给拆了,我就更不敢问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老家伙是怎么想的,把我一个小姑娘夹在中间难受。” 云梦昭道:“看来你爹爹妈妈的死不一般,你爷爷奶奶是在故意瞒着你。”顿了一顿,又诧异的问:“你说你和你爷爷住在一起,你有奶奶的,怎么?你们没住一起么?” 傅雪莹道:“没有,所以我才说他们两个是怪人,我和爷爷住在这里,奶奶一个人住在‘镜湖水阁’,小时候我想见奶奶了,爷爷就把我送去,但每次都是把我放在镜湖边上,喊一声就走了。住一段时间,我想回来了,奶奶就再把我送回来,可也是把我往山崖底下一放,喊一声就走了。现在我长大了,可以来去自如,但我想见谁就得两头跑,你说他们俩怪不怪?” 云梦昭点点头:“嗯,是挺怪的,这么说你爷爷奶奶很多年没见面了?” 傅雪莹道:“从我记事起是这样,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两口子,就没见过他们这样的。”说着气呼呼的“哼”了一声。 云梦昭但觉里面的关节忒是复杂,而傅雪莹也稀里糊涂的,便再不问她这些,转问:“你说你奶奶住在什么‘镜湖水阁’,那是什么地方?” 傅雪莹道:“‘镜湖水阁’就是镜湖上的一个小小岛,顺着前面这条河一直往上,然后过去大江,再过‘大泉沟’,顺着湍河再一直上去,看见一大片莲池就到了。” 云梦昭听她说顺手比划,只云里雾里的,但想她爷爷是前辈高人,她奶奶肯定也不简单,心想:“高人前辈怎么都这样奇奇怪怪的,好好生活不好么?”听傅雪莹说的悲凉,心生同情,叹道:“那你也真是可怜。” 云梦昭儿时还有南宫娥苓这个玩伴,来到“海溪镇”以后也结识了几个朋友,单论童年乐趣他倒算不得很差。 而傅雪莹打小却是一个人,既无兄弟姐妹,也无朋友伙伴,乐是自己乐,苦是自己苦,爷爷奶奶虽是至亲之人,但常言:“隔代如隔山”,两位老人即便通天彻地,又岂能尽懂孙女的心思?更别说如今少女初成。 傅雪莹从未像今天这样说过许多话,和云梦昭聊这半天心情极其舒畅,只觉得生平从未像今天这般快乐,情到愉悦处脸上绽满了鲜花。 云梦昭但看她芬芳多丽,焕彩出尘,好似朝霞配红云,又如海棠映日艳,不禁的心神一荡,只想好好的抱抱她,亲一亲,给她一些安慰。 傅雪莹忽地道:“说完我了,该说你了,那时见你还是个小屁孩,什么都没讲,爷爷就带我急匆匆的走了,现在你可得好好说说,你和你姑姑是怎么来这里的。” 云梦昭脸现难色,梅姑一再告诫他,在宋国境内绝不可以对外说出自己的身世,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傅雪莹说了自己,现在该他了,他不愿违背梅姑的意思,可也不想欺瞒傅雪莹,一时间犯起难来。 傅雪莹察觉到他似有难言之隐,便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不是非要问你,谁还没点小秘密。” 她这话只让云梦昭羞愧脸热,无地自容,心想:“人家把自己的事毫无保留的全说了,我要是隐瞒不说,岂不是对朋友不真诚?”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便将他的过往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 第85章 求拜名师(1) 傅雪莹全神贯注如听传奇故事一般,完全入了迷,云梦昭直讲个一个多时辰,她一动不动的连听了一个多时辰。 其实于国战之争傅雪莹全无概念,也不懂得什么忠君爱国,守护百姓,自小到大从未有人给她传输过这种思想,在她看来世间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分什么宋人、狄人,有的只是好人与坏人的区别。 她对云梦昭不但没有丝毫敌视,反而觉得他十分可怜,家灭人亡,死里逃生,几经波折,从一个光鲜亮丽的小郡爷沦落成了一个乡村野间的土小子,又为云梦昭父母的死亡深为愤慨,怒道:“你大舅真是太坏了,就是个毛驴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舅舅,害死你爹爹不说,竟然还追杀你,真是太可恶了。” 云梦昭也怒道:“谁说不是,所以我才要学好武艺报仇,非杀了他不行,还有萧寒,还有那个东羌的元帅,他们都是害死我父母的凶手。” 傅雪莹觉得云梦昭做的很对,父母血仇不共戴天,心想:“要是我爹爹妈妈也是被人害死的,我也一定要杀了坏人给他们报仇。”转而又想:“可我爹爹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被人害死的么?不行,瞅机会一定要从爷爷嘴里套出实话来。” 但听云梦昭道:“所以说好雪莹,你能不能帮我跟你爷爷说说,叫他教我功夫吧。” 傅雪莹抿着嘴想了想,暗下决心,说道:“我回去试试,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尽力的。”顿了顿,似怕云梦昭不安心,又语气更重的道:“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他要是不教你,我就跟你走,咱俩不要他了。” 云梦昭见她如此信誓旦旦,肺腑坦诚,顿时心里暖洋洋的,挚诚的心地似乎显得自己比她爷爷都更加重要,心里更是激动万分,火火灼热,只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儿于他有一种独特的亲,这种亲切区别于任何人,不像娘亲的亲情,也不像梅姑的温情,更不是镇上伙伴的那种友情,是一种特有的,甜美的,他一时之间无法言表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各自的趣事,晚风慢慢刮起,红日渐渐西移,眼看再不多时就要天黑,傅雪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粒,说道:“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晚了爷爷会说的。” 云梦昭也站了起来,有些不舍的问道:“那我怎么找呢?” 傅雪莹道:“我来找你,明天上午,就在你昨天洗澡的地方,你等着我。” 云梦昭心花怒放,笑着点头道:“嗯,那行,可说定了。” 傅雪莹微微莞尔:“放心吧,我不会食言的。”说罢向前走去,回眸一笑道:“那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手捻兰花露出雪白的手腕,双足轻轻一点,舒展手臂向空中飘去。 云梦昭只看她衣襟带风,猎猎拂摆,犹如浮在空中的一朵圣洁的莲花,青莲摇曳,出尘脱俗,渐渐没了身影,天人相接处倏而消失不见。 云梦昭望着她消失的地方魂驰神醉,满眼的期许,久久意犹未尽,直到山吞太阳,只留余红,他才从树林里出来,往家的方向走去,心里频频念叨:“明天她就又来了,不要紧的……” 他回到家,梅姑见他笑脸洋溢,正如梅姑所说“云梦昭是她一手带大的”,一眼便看穿了梦昭的心思,问了他情况。 云梦昭喜呵呵的同她说了。 梅姑也是极感意外,欣喜无比,心想:“难道是天定的缘分?”她回想那老者当年救他们时的情形,端是仙人之能,神鬼莫测,为人又极其和善仗义,梦昭若能拜他为师,那可真是天大的福缘。 云梦昭因见梅姑大喜过望,担心她过望之后再失望,所以没有告诉她那老者不收徒弟的事,想先等傅雪莹探探情况再说,心想:“说不定那爷爷疼爱他孙女,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有所转机,这便不用给姑姑徒增烦扰。” 他心心念念,大半夜没睡着觉,天刚亮便早早起了床,再不像往常那样睡到日上三竿,吃过早饭,辞了梅姑便来到了河边。 这时太阳已出山腰,将到山顶,他眼望河面,满眼期盼,但见河水悠悠,缓缓东流,却是连一只船影也没有,心想:“现在天还早,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她应该还没起床。”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已过了山顶,挂在半空,却仍不见傅雪莹的影子,不禁心里惶惶着急,怕傅雪莹失言爽约,不来了,嘀咕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来?该不会她还没睡醒,忘记了吧?” 他自己平日都是睡的很迟,往往需要梅姑叫他才起床,以己度人,便想傅雪莹也和他一样喜欢赖床。焦急之际目光深沉的望着河面,幻想着傅雪莹的神情容貌。 忽见一个白影闪动,踏水疾行,朝这里奔来。云梦昭蓦然大喜,手搭凉棚看去,见果然是傅雪莹,笑脸更盛,急切的招手叫喊:“喂,喂,这里,这里。” 须臾间傅雪莹即至跟前,纵身一跃,飘飞上岸。 云梦昭眉开眼笑的望着他,道:“你叫我使劲等,我还以为你睡蒙了,不来了呢。” 傅雪莹微感歉疚的问道:“你等很久了吗?” 云梦昭道:“嗯,有一会儿了,怎么样?你与你爷爷说了么?他收不收我?” 傅雪莹微微蹙眉,脸现难色,说道:“说是说了,可他说他不收徒弟,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云梦昭转笑为衰,甚是失望,叹了一口长气。忽脸上又稍显喜色,问道:“那你爷爷知不知道我,你有没有与他说,我就是他救的那个小孩儿?” 傅雪莹点点头道:“嗯,我说了,可他还是不愿收你。” 云梦昭心苦无奈,紧抿了抿嘴,叹道:“这可怎么办?” 傅雪莹试摸着问道:“要不……我带你去见他,你自己求求他?” 云梦昭喜道:“可以么?” 傅雪莹道:“我带你去是没问题,但他要不要你就不敢保证了,得看你自己。” 云梦昭心想:“这样也好,她爷爷是个好人,我真心实意的好好求他,一定能叫他收下我的,总是有希望。”便道:“那行,你带我去见你爷爷吧。”稍一顿,又问:“要是你爷爷真的还不收我,你还记不记得你昨天说过的话?” 傅雪莹脸上微显桃红,轻轻低着头,似笑不笑的道:“什……什么话,我忘记了。” 云梦昭急道:“哎,可是你昨天说的,要是你爷爷不收我,你就跟我走,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耍赖。” 傅雪莹的脸倏忽间如红霞映照一般,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甚是难为情,她羞于承认自己说的话,却也不愿否认,只好不做回应,说道:“等见了我爷爷再说吧。” 云梦昭道:“你爷爷肯定是要见的,但你休想耍赖。”说的一本正经,正欲动身,一望河里立马又呆住了,愕然道:“这怎么过去?没船呀,你没划船来。” 傅雪莹微嗔道:“你还说呢,还不都赖你?要不是你把我的船搞了两个洞沉了,用得着犯难么?” 云梦昭尴尬笑道:“都过去了,你还提它干么。再说,也不能都赖我呀。” 傅雪莹气呼呼的“哼”了一声。 云梦昭用手臂碰了碰她手臂,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不就是只小船么?改天我赔给你。” 傅雪莹不屑道;“谁稀罕你赔,我有那么小气么?” 云梦昭道:“好好好,赔不赔都在你,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叫我脱了衣服游过去吧。” 傅雪莹但听他说要脱衣服,“啐”了一口,笑骂道:“笨蛋,我早给你想好办法了,哪有那么麻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用布条搓成的绳子,在云梦昭眼前晃了晃,轻笑道:“喏,这不就行了?” 云梦昭不明所以,指着那绳子道:“这……什么意思?” 傅雪莹道:“当然是拴着你,我拉你过去了,你只需跟上我的步子就好。” “啊?” 云梦昭甚是惊诧,苦笑道:“你没搞错吧?这怎么能成?万一我掉河里怎么办?” 傅雪莹愠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云梦昭道:“不是我不信你,是我信不过这绳子,万一它不结实,断了怎么办?那我不成落汤鸡了。” 傅雪莹扽了扽那绳子,道:“这怎么会不结实?我搓了好久的。” 云梦昭摇摇头,道:“我还是不放心,还是等等看有没有船,渡我们过去吧,要是真掉河里,我倒不是怕变成落汤鸡,只是弄湿了衣服还得换,不是瞎耽误功夫么?” 傅雪莹有些着恼道:“这大热天的,等船要等到什么时候?唉,算了,我还有一个办法。” 云梦昭问道:“什么?” 傅雪莹道:“我背你过去呗。” 云梦昭微微一怔,道:“什么?这……不太好吧?”他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家,叫一个姑娘背着,忒是难看。 傅雪莹愠道:“那你还要怎样?真在这儿等船呀?那你自己等吧,我回去了。真是的,我背你你还不乐意呢。” 云梦昭:“好好好,你别动不动就生气么,我怎么会不乐意?我只是……有点难为情。” 傅雪莹噗嗤一笑,道:“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羞也是我羞才是,少啰嗦了,快上来。”把后背杵给云梦昭。 梦昭深沉一口气,便即不再迟疑,趴在了傅雪莹身上,两条胳膊圈住她的脖子,只觉得手臂着处光滑细腻,柔嫩浦软,好像绸缎一样,胸腹与她后背相贴,更是只觉趴在了一块软玉上,淡淡的芝兰香气直扑入鼻,止不住神游魂荡,心脏怦怦乱跳,敲鼓一般。 傅雪莹轻“咳”了一声,道:“你手松一些,我都快上不来气了。你别紧张,我的轻功好着呢,就这小河,抬抬脚就过去了。” 云梦昭松了松手,轻笑道:“我知道。”心想:“如果真掉下去,反正也是咱俩一起。”想到这一层,他不但不局促了,反而有些窃喜,只是这话他不敢当傅雪莹的脸说出来。 傅雪莹手臂紧紧勾住他的腿弯,侧头看向他道:“没想到你还挺沉的,可趴稳咯,走了。”暗提一股内劲,穿水横渡,直踏河面而去,轻如燕,妙似蝶,一身的灵气。 宛是她得半步已近仙道的名师传授,练就了一身不俗的真气。云梦昭那一身腱子肉不下一百四五十斤,换成寻常女子背起他都难,更别说走路了,更何况凌空踏水? 第86章 求拜名师(2) 这条河流不过二十余丈宽,傅雪莹驮着云梦昭,身子有些沉重,不能做到如先前那般顺着水面直上直下的来回奔骋,但这二十多丈的河面于她来说还是不在话下,她向前疾纵,只数息之间,六抄水面,便跃到了对岸。 放下云梦昭,得意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跟你说了没事的,你还不信本姑娘。” 云梦昭笑着赞道:“真牛,了不起。”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其实梦昭着实是有点担心,说是窃喜两个人一起掉到河里,但却并不当真这样想,只是自我安慰的话,这时亲身体验了一把傅雪莹的轻功,由衷的佩服,更是满满的羡慕,更坚定了他要拜傅雪莹的爷爷为师的信念。 雪莹带着他往自家的山崖而行。那山崖离此十四五里,雪莹不再背着他,梦昭便施展自己“拙劣”的轻功紧紧跟着她。 雪莹故意放慢身法让他能够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好似竞相追逐,滑稽的是前者犹如一只展翅梳羽的白天鹅,后者却似一条苦苦追赶天鹅的笨狗,若有画师在场,定会乐的庆幸,不遗余力的描绘这幅佳作。 到了那山道口,转进去,雪莹似担心梦昭疲惫,鼓励道:“就快到了,你加把劲儿,就在前面了,马上就到。” 傅雪莹气定神闲;云梦昭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又奔了好一阵,从起步起,期间歇息了两次,直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山崖下。 傅雪莹向上指着道:“到了,就是在那里。” 梦昭的心脏砰砰凌乱,只快窜到嗓子眼儿,好如闷雷翻滚,佝偻着身子,手抚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气息尚未通顺,体力更是未加恢复,顺着傅雪莹的指示向上瞧去,只看那峰顶穿云,千仞开戟,只惊的他魂飞胆散,疑惑万千,心里战颤的道:“这……这地方,能住人么?”向傅雪莹道:“喂,你可别告诉我,要叫我爬上去?” 傅雪莹目光湛湛的望着他,心想:“以他的功夫根基是断难登上这百丈高峰的。”便即手比喇叭,朝上高声喊道:“爷爷,我带朋友来见你了,你能不能接他上去?” 灵脆的妙音嗡嗡朗朗的回荡在空灵的山谷里。回声消去,却是不见人应音。 云梦昭道:“这可怎么办?你爷爷不搭理我们。” 傅雪莹苦着脸恼道:“老头就是故意使坏,他存心刁难我们。” 云梦昭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你再背我上去吧?”稍一顿,又问:“你和你爷爷真的住上面吗?”仍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这数百丈高的山峰上当真能住人。 傅雪莹道:“我可不敢,我背你过河倒是没问题,只是这……太高了,又是往上爬,我也做不到,整不好掉下来,咱俩都要被摔成肉泥,这可不比掉进河里,命都没了。” 云梦昭气馁的感叹了一声,无奈道:“咱们上不去,见不到你爷爷,我就是想求他也求不着啊。”再而望那山峰,果真是擎天黑铁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骊琅山、攀越山崖采摘灵芝的事,一发狠劲,心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爬山么?想考验我,我就爬给你看。”当即走到山崖跟,便要扶崖而上。 傅雪莹吃了一惊,忙握住他的手臂道:“你干么?不会真要自己爬吧。” 云梦昭拍了拍她手臂,微笑道:“你放心,没问题的,你忘了我与你讲的我小时候采灵芝的事?” 傅雪莹微皱着眉头道:“可是……万一要掉下来……那可怎么办?”一脸的忧色,心里惶惶的着实害怕。 云梦昭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前辈高人都傲的很,你爷爷肯定也不例外,那我就叫他看看我的诚意。”星目射寒光,满眼的坚毅。 傅雪莹莞尔一笑,将另一只手也握在他手上,坚决的道:“好,既然你要爬,那我就陪你爬,要是万一你手松了,有我保护你,你也不用怕。” 云梦昭重重的点点头,把另只手也握住她的手。四手相握,自然顺成,从昨日初会时的做作忸怩已化作理所应当,二人都是倍感温暖踏实,又有种蜜糖般甜滋滋的感觉,似乎只要他俩在一起合伙,就是天塌地陷,山崩地裂也不怕,大有种慷慨赴死的意味。便即二人着手,攀附葛藤,踩踏凸岩,往山崖上爬去。 此时,云梦昭的武功根柢已颇为扎实,一步一稳,不焦不躁的慢慢向上攀登。自然,他是不能与一身灵妙玄功的雪莹相比,傅天威得圣人授育,武学造诣如海如天,说博大精深都难以概括,可谓是天下独步,他号称“南天龙”,只有与他齐名的“北地虎”林剑昭能勉强与他比肩,除此无出其右,是才能让略有小成的傅雪莹有此精湛的身手。 云梦昭渐渐显出疲色,攀爬费劲,山风吹拂下也早已是大汗淋漓,向下望一眼,有点眩晕,只见已爬了四五十丈高。 傅雪莹小心翼翼的守在他身旁,随时准备着出手以防不测,耐心的为梦昭打气鼓励。 云梦昭也怀揣着极强的信念为自己加油,暗暗使劲,他却不知道傅天威一直在上面脉脉关注着他,对他这股韧劲甚有几分欣赏,若当真出了什么危险,会立即出手救他。 这山峰远比骊琅山时的那座要陡峭的多,好几处地方是垂直的,有的地方甚至是斜拉的,梦昭直花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攀到了那方平地。他吃力的翻上去,一骨碌躺在地上,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只感觉腿酥脚软,手臂酸疼,脸上却是乐开了花,回想其过程,思之极恐,委实惊险重重。 傅雪莹也心花怒放的替他高兴,笑嘻嘻的竖着拇指赞道:“梦昭,你可真棒。”心想:“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爷爷可没有不收他的理由。”叫梦昭歇息了一阵,拉着他起身。 云梦昭只看这里花艳竹翠,蜂围蝶绕,与在下面看时直是大相径庭,犹如云泥,果然是异样别致,洞天福地,不由得心里暗暗称羡。 傅雪莹见他发愣,拍了拍他,嫣然笑道:“看什么呢,高兴过头了?快走,爷爷就在屋里,我带你去。”乐呵呵的拉着梦昭向竹屋走去。 哪知将近竹屋三丈处,却被一面无形的墙壁挡了住,他两个再不能向前走出一步。傅雪莹知道是爷爷施了手段,甚是气恼,叫道:“傅老头,人我给你带来了,他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你又搞什么鬼?” 梦昭担心她言语无礼,冲撞了她爷爷,爷爷疼孙女,不见得会怪责于她,但难免自己不受牵连,将火气出到他头上,那他拜师的诉求将更无希望了,忙道:“雪莹,好好说话,怎么说他也是你爷爷,你不能这样。” 傅雪莹扁了扁嘴,没好气的道:“他故意刁难你,你还替他说好话?” 云梦昭道:“师傅他是长辈,无论做什么都有道理,我们得尊重他,你是他孙女,更不应该跟他顶嘴。” 傅雪莹气闷的“哼”了一声,道:“谁稀罕和他顶嘴了,都是他,干么就不能收你当徒弟,你费老大劲才爬上来的,这么高,换谁能够做的到?你这么有诚心,他都看不见的么?居然用气墙把你挡在这里,见都不见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二人说话傅天威在屋内听的清清楚楚,心里微微有气,轻叹道:“这死丫头,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真是白养她了。”转而又微笑道:“不过这小子确实还不错,会说话,也有些根骨,人也机灵,只是这声‘师傅’……忒有些圆滑,我还没收他呢,老夫可不喜欢这样的人。”说着皱起浓白的长眉。 但听云梦昭又道:“你先别着急,得慢慢来,先听听你爷爷的想法再说。”朗声道:“老前辈,小子云梦昭,九年前承蒙前辈救命之恩,今日特来拜见,恳请前辈现身,见小子一面。” 一个如铜钟般浑厚的声音传出:“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老夫当年只是举手之劳,并非特意为之,你无需记在心里。” 云梦昭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子不敢不铭记在心,恳请前辈无论如何赐见晚辈一面,晚辈不胜感激。” 傅天威冷冷一笑,说道:“你小子倒是生了一张巧嘴,你就是这般哄骗我孙女的吧,当年就看你小子小小年纪、用心不纯,如今长大了,没少花心吧?” 云梦昭突地心慌乱跳,喉哽舌滞,望向傅雪莹,只见傅雪莹红霞罩面,也自秋波流转的脉脉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羞涩的尴尬,他忙义正辞严的道:“晚辈不敢,我只是……只是……当雪莹是朋友,绝不敢……不经您同意,妄想什么。”他本想说“绝不敢痴心妄想”,只这句话到了嘴边,他苦苦说不出口,这才改换了言语。 傅天威冷笑道:“哼,不怪说你小子有张巧嘴,算了,我也懒得与你啰嗦,你既说是感激,却为何空手而来?老夫不喜欢与虚伪之人打交道,你且回去吧。” 云梦昭略的一怔,立感汗颜,歉然道:“前辈教训的是,是小子唐突了,您老但需要什么,小子立即去办,还请前辈见谅。” 傅天威道:“不用了,你的诚意老夫已经看到了,也明白你的来意,但老夫不收徒弟,这一点那臭丫头不是早告诉你了?你不必白费心机,快回去吧,不要逼老夫动手赶人,以后也不准再来。” 第87章 求拜名师(3) 傅雪莹见爷爷竟公然向云梦昭索要礼物,与他平日清心寡欲的做派直天壤之别,觉得爷爷真好没羞,忒是丢人,以为是云梦昭因为没有给他带礼才惹他生气,是而将人拒之门外,忍不住怒道:“爷爷,你怎么能管人要东西呢?你的本事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何必为难人?难道只有给你带了礼物你才收徒么?要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去办,你说,你想要什么?” 傅天威见孙女因维护云梦昭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于他,当真有些气恼了,这种事十数年了从未有过,说道:“你这丫头怎地如此多事?我何时说向他索要礼物了?我是不是与你说我不收徒弟,谁叫你带他来的?你真是胆大妄为之极,是不是皮痒了?” 傅雪莹身躯一挺,理直气壮的朗声道:“我说的不对么?那你倒说说,他这么仰慕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收他?” 傅天威道:“倒叫你这丫头管起我来了,我是你爷爷,需要向你说明么?我不收就是不收,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傅雪莹道:“那你的功夫从哪来的?不也是师傅教的么?你师傅既然能教你,那你凭什么不教别人?你不收他,就是你不讲理。” “放肆。” 她这几句话着实叫傅天威无言以对,不禁恼羞成怒。 云梦昭赶紧扯了扯她的的衣角,唯诺的道:“你快别说了。” 傅雪莹一脸委屈的扁着嘴,又甚气愤,道:“不是我要说,你看爷爷他?那你说怎么办?他不收你做徒弟,你就学不到高强的武艺,怎么找你舅舅、还有那个羌国元帅报仇?” 云梦昭也甚是焦苦,默默的叹了一声,继而长了长身姿,目光炯烁,脸色坚毅,“扑通”往地下一跪,恭声道:“前辈,小子是真心向你求学,绝不会辱没你的名声,就请您收下我吧。”重重的拜了下去,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傅天威道:“什么名声不名声,老夫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绝不会收你的,你怎地这般死心眼?难道真要逼老夫动手,轰你下去么?” 云梦昭朗朗的道:“前辈若要动手,尽管动手便是,小子承受着,你如果不收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就是跪死也势必求得前辈的答应。”语间决心流露,慷慨昂昂,似铁了心的要和傅天威无赖死磕到底。 傅天威道:“老夫生平从不受人威胁,也不受人求情,似你这般最让人讨厌,你想跪着,那就跪着好了。”语气冷漠,生硬至极。 云梦昭不见他面,但只觉得他与九年前那个救人危难,慷慨扶困的和蔼可亲的老人犹如云泥之差,冷淡绝情的直令人心寒。 傅雪莹也突往地上一跪,改了咄咄逼人、俏辣蛮横的语气为恳求道:“爷爷,你看他真的很诚心的,你就收下他嘛,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你只要收了他,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跟你犟嘴了,行不行?” 一股凛凛霸道的威势从竹屋内飘荡而出,让这一方空间瞬时色变,热寒交织下傅天威嗔恼的声音如大浪拍岸般卷出“你个臭丫头是不是真的翅膀硬了?怎么?老夫还比不过这臭小子么?你与她齐跪,是要拜天地么?” 傅雪莹但听“拜天地”三个字,耳鼓被震的“嗡”的一下,瞬间脸颊红如碳火烧烤,滚滚发烫,心里却甜甜的想:“他是臭小子,你叫我臭丫头,那我俩不正是一对么。”羞的不敢再接应爷爷的话,只默默的想着,越想却是越羞,越羞却是越喜,嘴角涟漪着洋洋的笑意,偷眼瞧向云梦昭,盈盈的目光闪闪火热。 只见云梦昭却是一脸的古井无波,似对爷爷的话充耳不闻。见如此心里有些沮丧,她哪里知道云梦昭此刻一门心思只想拜师,虽听见了傅天威的话,也有些许渴望,但什么“拜天地”云云此刻在他看都是末节,任何事都没有学习高深武艺来的重要。 向雪莹道:“你快起来吧,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跟着我受罪。” 傅雪莹坚决的道:“不,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了,说到就得做到,爷爷要是不收你,我就陪你一直跪着,跪死了他可就没孙女了。” 最后一句话她故意放高腔调说给傅天威听,却换来傅天威无情的一句:“你既然喜欢跪也跪着好了,没一点规矩,早该治治你这吃里扒外的丫头了。” 日头渐偏西南,恍恍惚惚又快一天,两人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傅天威始终不为所动,中午又都没吃饭,早饿的肚子乱叫,腹空体软,跪着又极耗体力,只感觉膝盖生疼,腿酥手麻,浑身不自在,说不出的难受。 云梦昭不想傅雪莹跟他一同受罪,劝了她好几次,雪莹只坚定己念,抱定了和他有难同当的决心,咬牙硬挺,苦苦的支撑。 忽闻缕缕清香的味道从屋内飘了出来,像是傅天威在摆弄什么吃食,香气怡人,飘飘四溢,只让人馋涎欲滴。 傅雪莹见爷爷如此作怪,分明是故意找茬气他们,怒火油生,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暗生闷气,向云梦昭道:“你看吧,这老头是不是坏的很,不给我们吃饭就算了,还变花样的整治咱俩,真没想到他这样铁石心肠,不念及你也罢,连我这个孙女也不管了,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告诉奶奶去他折磨我。” 云梦昭霍然站起身,因为跪的太久,腿失了知觉,刚站起来,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雪莹紧张忙问:“你怎么了?是腿疼么?” 梦昭摇了摇头,道:“不碍事。” 颤颤巍巍的再站起来,揉了揉麻木的膝盖,血气渐渐通畅,他才感觉到疼,稍缓了一会儿,也不管傅雪莹,自个朝崖边走去。 雪莹急站起来,她因有强艺傍身,内力精纯,跪这许久也并无大碍,问道:“你干么去?” 云梦昭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颓丧,但眼中的锐利却是不改,淡淡的道:“不干什么,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你要回去?你不拜师傅了?”雪莹惊讶道。 梦昭见好说歹说,软磨硬泡,自己诚心满满,傅天威却只不肯收他,心里愀苦难说,闷闷不乐,不想回答傅雪莹,只说:“姑姑还在家呢,我不能叫她担心。” 傅雪莹稍想了想,道:“那好,我跟你一起。” 梦昭也略略一思,点点头道:“好。”便即二人就要动身,只听傅天威沉声道:“雪莹,你站住,他走自叫他走,你不准跟他。” 傅雪莹双手叉腰,扬起俏脸,傲娇的道:“哼,我交朋友你也要管么?谁叫你不收下他,我们早说好了,你要是不收他,我就跟他走,不要你了。” 傅天威道:“你敢?” 雪莹道:“我就敢。”转向梦昭道:“我们走,不管他,叫他自己醒醒吧。” 突地,竹屋顶上震射一道闪电,整座山崖索索颤动,傅天威声带回音的道:“混账,你当真想上天不成,你要是敢随他去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 雪莹登时愣住了,她原是仗着爷爷的疼爱故意做作,想气一气他,没想到爷爷当真勃然发怒,立生害怕。 她从小跟傅天威生活,十几年来爷爷的秉性脾气她一清二楚,假嗔恼还是真发火,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深知爷爷若是动了真怒可不得了,但她被重习惯了,尽管害怕,却不愿就屈服软,声丝发颤的犟道:“不……回来……就不回来,反正……你管不了我。” 傅天威也没想到叛逆期的这孩子竟如此难养,真是胆大妄为,这点上倒是完完全全继承了她的母亲,怒极冷笑道:“好好好,好的很,你当真是出息了,我告诉你,你今天只要敢走下去一步,看我不把你腿打断,不信你就试试。” 云梦昭见他们爷孙因为自己闹掰,有些惭愧,又见傅天威怒恶的气势,更是恐惧,忙向雪莹道:“好了,你别和你爷爷生气了,我自己回去就是,不用你陪。” 傅雪莹眼泪汪汪,楚楚的望着云梦昭,柔情软绵,却又炙怒严严,亢声道:“不用你管。”转又面向竹屋道:“你要打断我腿,来打好了,从小到大,你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还不如他呢。”说着眼泪娟娟的流了出来。 傅天威道:“混账,不是我养你,你难道自己长大的不成?现在翅膀硬了,敢这样与我说话。好,既然你定要维护这小子,那我就杀了他,看你能怎么办?”稍一顿,又道:“怎么?臭小子还不滚,难道真要叫老夫把你扔下去?” 云梦昭无奈,只得悻悻的退下山崖。 傅雪莹嘤嘤啼啼,再憋不住,“哇”一声,跺着脚放声大哭,对着山崖怒骂:“孬种,你混蛋,大混蛋。”又对着竹屋大骂:“你也是混蛋,是老混蛋,你们都是混蛋,就会欺负我……” 第88章 求拜名师(4) 第二天清早,群鸟离巢,兽出洞穴,整个山谷莺莺鸣鸣,猿啼猴吠,万籁俱寂之后百兽杂音,再现生机。 傅雪莹因气恼傅天威,一夜未睡,直到天将明时才昏昏的睡着,心里憋屈,又记挂着梦昭,睡的并不香熟,朦朦胧胧中但听门“吱悠”一声,便听见爷爷冷沉喝道:“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不会收你的,难道非要触恼了我?你如何敢的?” “前辈,我是真心拜你为师的,你就收下我吧,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只要能当你的弟子,小子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哼,肝脑涂地?好大的口气。” 话说严厉,心里却不禁对这小子有几分钦佩,这山崖高逾不下两百余丈,他竟敢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独自攀爬,当真不怕死,凭他那点微末功夫,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心里暗暗赞了声:“好小子。” 雪莹昏昏沉沉中听声音熟络,微微一怔,待确定是云梦昭的声音猛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忙抬起头来,仔细听外面讲话。 原来昨日梦昭离开,并不是心灰意消了,他只是见天色近晚,担心不打招呼,若长时间不回去梅姑会挂念,才暂辞了傅天威,回家说明一切。 梅姑告诫他“有志者事竟成”,若真心想做一件事就得拿出诚意来,要有信心和耐心,不能因一时的挫折而气馁。 他听了梅姑的话,被拒的伤心安慰了不少,也更加坚定了决心,大半夜未睡,魂牵梦绕,天色尚且蒙蒙便起来了床,脱衣渡水,穿衣整装,再来到这山崖上,立誓与傅天威来一场“持久战”,他若不收下自己,绝不退还,有了第一次攀爬的经验,这一次上来这山崖短用了小半个时辰。 傅天威怀疑的续道:“小子,你老实说,你要拜师,究竟是想学功夫,还是为了别的?” 云梦昭满脸诚挚的道:“前辈,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学功夫,绝没有别的念头,我若说谎……就让我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傅天威冷笑道:“你先别发毒誓,别到时候后悔莫及。” 梦昭坚定的道:“男子汉一言九鼎,我绝不后悔。” “那雪莹呢?”傅天威突地厉声问。 梦昭一怔,微微颤声道:“前……前辈,您这话……什么意思?” 傅天威反问:“你千方百计拜我为师,难道不是为了雪莹?” 傅雪莹在屋内,大眼睛一眨不眨,竖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的更认真了。 梦昭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认识雪莹在前,想拜你为师在后,我和雪莹是朋友,不管你答不答应收我,我和她都是好朋友。” 傅天威轻笑问道:“只是朋友这么简单?你敢保证没有别的想法?” “我……” 以梦昭的聪敏,自然明白傅天威所谓的“别的想法”是为何,他不敢直口承认,也不愿矢口否认,只好答非所问的道:“只要她愿意,我绝不敢负她;她若不愿意,我自也勉强她不来。”稍一顿,又忙道:“但我拜师绝对是真心实意的,与别的没有丝毫关系,还请前辈明察。” “我愿意。” 傅雪莹在屋内叫唤一声,笑盈盈的、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见梦昭跪在地上,赶紧跑到他身边,向他脉脉笑道:“我愿意的。”搀着梦昭的手臂,要拉他起来。 梦昭和她心有灵犀一般,也微微一笑,轻轻扒开她手,说道:“你爷爷还没有收我呢,我不能起来。” 傅雪莹面向傅天威,娇娇嗔愠而娇娇央求的道:“爷爷,我愿意的,你就收下他嘛,我以后保证不气你了还不行?” 傅天威一脸愤慨的道:“你愿意个屁,你知道什么你就愿意?这小子獐头鼠脑的,一看就是个坏胚子,你涉世未深,就不要瞎掺和。” 傅雪莹见爷爷被气的滑稽,咭咭一笑道:“爷爷,你什么眼神,他长的这样好看,怎么是獐头鼠脑的,我看你才不会识人吧。” 傅天威道:“放肆,你懂什么?能不能听重点,我是在单说他的长相么?” 傅雪莹清莞笑道:“我又不是小娃娃,什么不懂?你自己老糊涂了还说我?我只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快乐的很,你只要肯收他做徒弟,我什么都愿意,你叫我干么我干么。” 傅天威只叫这情窦初开的孙女气蒙了,摇了摇头,无奈叹道:“你这脑子呀,老夫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蠢孩子,唉。”转向云梦昭道:“小子,老夫就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就做选择,是拜我为师呢、还是和雪莹好,二者,你选一个。” “啊?” 梦昭突地犯难,一脸的愀苦、目光楚楚的望向雪莹。 傅天威道:“你可考虑清楚了,别想耍花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想都不要想,敢在我眼皮底下耍心机,老夫有一千种折磨人的方法,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越说语气越严厉。 这着实是一道两难的题,梦昭不愿舍弃雪莹,但他又身负血海深仇,良师难求,也不想错过学习高深武学的机会,可傅天威把话说的这样死,他脑中徘徊电闪,只难以决断,根本就无法选择,说道:“您这也太为难我了,压根就没得选,我拜您为师与我和雪莹交朋友又不冲突,我能不能不选?” 雪莹见梦昭不愿因拜师而舍弃她,心下好生欣慰,可也着实气恼爷爷,竟这样的刁难人,明知自己想和梦昭交好,却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感受。然而气归气,但却不敢吱声,不管怎么说爷爷算是给了梦昭一次机会,她怕再一出言无状,梦昭连这两难的机会也没有了,只能自己堵闷生气,任凭爷爷耍奸整治他,究竟如何选择,全凭梦昭自己。 傅天威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去吧。你放心,既然雪莹乐得与你做朋友,我不会阻止你们的,但你记住了,你们仅是普通朋友而已,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否则老夫定叫你生不如死。她父母不在了,雪莹的终身大事全凭老夫做主,我认定的孙女婿,光有一副漂亮皮囊可不行,必须是龙凤之姿,天纵之才,举世无敌的高手,至于你……啧啧,你且去吧。” 傅雪莹见爷爷这样说,内心咣咣激荡,焦喜交集,忙道:“爷爷,那我替她选行不行?我选他拜你做师傅。” 傅天威目光灼灼的望着云梦昭,不怒自威的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我……” 梦昭支支吾吾的难表态度。 傅天威愠道:“男子汉、大丈夫,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怎地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梦昭受他指搡,心一横,说道:“我不选,您这哪是叫我选,分明就是在逼我。雪莹的心思我明白,但我不能这样做,我也不敢,您说的没错,男子汉行事就应该光明磊落,所以我不做选择,我都要。” 傅天威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一扬,继而冷笑一声,道:“少年人心高气傲是很不错,但切记过犹不及,贪心不足可就不是好事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清楚,老夫是念在你一片诚心才与你说这么多,要不然早把你踢滚蛋了。” 梦昭坚决的道:“我想的很清楚,也说的很明白,更不是我贪心,只是……您这两个选择实在太刁钻,完全叫我没得选,我不能违了自己心意,更不能骗你,也不能连累雪莹。” 傅天威叹道:“那好吧,既然如此,老夫也不逼你,我给你时间思考,思考好了告诉我,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雪莹见爷爷心意已决,不可逆转,冷着眼,气呼呼的“哼”了一声,俯身拉着云梦昭的胳膊唤他起来。 傅天威喝道:“不准起来,就跪着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有了抉择再起来,否则就立刻给我滚下去。” 雪莹气的又想大哭,咬着嘴唇强自忍住,娇怒道:“你还有完没完了,站起来不是照样能想?干么非要整他?你一定要做这么绝么?” 傅天威厉声道:“小小娃娃,你懂什么?你不过与他才相识两天,与他很熟么?你了解他么?只会瞎胡闹,瞎掺和,往后你就明白爷爷的苦心了,我告诉你,在他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你若是在维护他,我就一掌毙了他,老夫言出必行,到时你可别怪爷爷狠毒。”说罢拂袖而去。 雪莹听爷爷说的厉害,不由得她不信,更不敢不信,望着爷爷决绝的背影心惊乱跳,愣在了当场。 第89章 仁见仁心(1) 梦昭就这样跪在这里,风吹日晒,一动不动。傅天威和雪莹爷孙俩吃饭也不管他,他饿的心慌肚饥也只能干闻饭香。 过去了一天一夜,梦昭依旧坚如磐石。雪莹见他如此遭罪,好是心疼,想给他送点吃的,但慑于爷爷的厉声警告又不敢,怕爷爷真的会不管不顾,一掌把他打死了。 又过了一日一夜,第三天下起了大雨,梦昭依然坚定如初,纹丝不动的跪着,接受着大雨倾盆。傅天威叫他做选择,他压根就不想,他只是要叫傅天威看到他的决心和诚心,跪求到他心软。 雨下下停停,时小时大,直到第四日中午浓云才消散开,放出太阳来。此时的梦昭已变得衣衫褴褛,神疲面苦,其狼狈连流浪的乞丐都不如。 雪莹心疼的不行,再忍不住,眼泪汪汪的向爷爷求告,傅天威只冷面决绝的说:“他不做出选择大可以离开,若不然就是跪死也是活该。” 爷孙俩在屋里面对面,他声音却是说的很大,更像是故意说给云梦昭听,梦昭却充耳不闻的不为所动。 直到第五天上午,傅天威走到云梦昭跟前,沉声道:“你小子还真是个犟种,好了,你起来吧。” 雪莹见爷爷与梦昭搭话,赶紧跑了过来。 梦昭早已身软疲惫,全身的筋骨已快失去知觉,麻木的疼痒难知,他也快支持不住,只要瘫倒,慢慢的抬起头,瞳孔涣散的望着傅天威,又望了傅雪莹一眼,动了动,有气无力的道:“前辈,我……对不起,我起不来了,请容我……容我……缓缓。”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梦昭。” 雪莹惊叫一声,忙蹲下他身旁,抚着他肩膀急切的柔声道:“梦昭哥哥,你怎么了?快起来呀,你可别吓我。”见云梦昭闭目无觉,一动不动,急的哭了出来,目光楚楚的望着傅天威道:“爷爷,他不会……” 傅天威凝望眼前,想起了十六年前、九月十五的那一幕,又听雪莹叫云梦昭做“梦昭哥哥”,不禁动容,老眼中划过一抹温情,脸现慈和,轻叹道:“不要紧,他只是力竭晕过去了而已,你让开。” 雪莹松了口气,抿了抿嘴,起身走到一旁。 傅天威将手掌探出,罩在云梦昭身上,空间略扭,把一股真气隔空渡进了他的体内。 梦昭轻轻蠕动了几下,睁眼醒来,立感身上又有了气力,忙站起身,向傅天威拱手深深一躬:“多谢前辈相救。” 傅天威淡淡的道:“你不用谢我,是我叫你跪在这里的,我且问你,你可否有了选择?” 雪莹急道:“爷爷,你难道还不肯收他么?” 傅天威不睬她,只照直冷沉沉的看着云梦昭的脸,静待他回答。 梦昭不假思索的道:“还请前辈见谅,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做选择,若您非逼我选,我还是那句话,两者我都要。” 傅天威瞬即转怒,眼射寒光。 雪莹见爷爷骤起杀意,心惊胆裂,忙挺身护在梦昭前面,厉声道:“你不能动他,你若是敢杀他,我也不活了,我随他一起死,我说真的哦。” 傅天威怒道:“臭丫头,你真是猪油蒙了心,好,我就给你看看这小子的真面目。”转向云梦昭道:“小子,我问你,你可是喜欢雪莹。” 傅雪莹转脸望向云梦昭,晕生双颊,眼睛盈盈,羞羞喜慰的脸上却含带忧郁之色。 云梦昭不料傅天威会如此直白白的一问,难辨他的心态,但见他言语厉骇,神色凝重,身上澎湃着勃勃杀气,抬手间便能叫他粉身碎骨,禁不住害怕,可他若谎话矢口,可能就断了与雪莹相交的机会,这是他万万不愿的,两难下心一横,凿凿的亢声道:“不错,我是喜欢雪莹,从我第一次见她就喜欢她了,怎么样?” 雪莹见他表白的如此真切,脸上生花,红艳的直如醉日海棠,心里更是怦怦乱跳,这一刻她决定,若爷爷敢生生拆散他们,她决计是不活了。 傅天威道:“好小子,你还敢承认?” 梦昭道:“我是真心喜欢雪莹,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不敢承认?” 傅天威道:“这么说你要拜我为师也是因为雪莹了?” 梦昭道:“也算是,也算不是,一码归一码,我喜欢雪莹是真,想拜你为师也是真,这并不矛盾。” 傅天威目光如电,逼他更甚,冷冷的道:“你可知顶撞我的下场,你难道真的不怕死?” 凛然威慑,云梦昭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心如小鹿乱撞,微微颤声道:“我……我当然怕死,但为了雪莹,死又何妨?你是她爷爷,我不信你会真不顾忌她的感受杀了我。” 傅天威道:“哼,那你可真是看错老夫了,也赌错了,老夫就成全你。” 说着拂袖一卷,一股大力澎湃崩出,梦昭的身躯如同断线纸鹞一般向后倒飞出去,朝山崖下直直坠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让雪莹猝不及防,待她反应过来只听见梦昭惨烈的叫声,泪盈盈的向傅天威怒骂道:“你个老混蛋,我也不活了。”飘身也向山崖下纵去。 傅天威探出手掌一握,将她吸了回来,牢牢的按住,朗声道:“小子,你若现在求饶,说你再不喜欢雪莹了,我救你还来的及,要不然就等着粉身碎骨吧。”声音浑厚,嗡嗡沉沉,响亮的回荡在山谷之中。 傅雪莹急的大哭叫喊:“你快说呀,我不要你喜欢我了,快说呀。” 只听梦昭的声音从崖底朗朗的徐徐传来:“我不说,我就是喜欢你,喜欢的不行,死我也不说。” 傅天威冷沉着脸,眼中却柔情备至,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长气,眼睁睁的看着梦昭摔成一摊肉泥。 忽地,梦昭抖了个激灵,摸了摸身上,见自己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傅天威和雪莹也自端端的站着,好像从未移动过一步,大惑诧异:“我居然没死,这怎么回事?不会是在做梦吧?” 傅天威微笑道:“做你的白日梦,小子定力还不错,良人难遇,雪莹也算没选错人。” 这是他首次对梦昭笑,梦昭只感心里暖洋洋的,听他话的意思似乎是认可了自己,可对刚才那一幕仍旧一头雾水的不明所以。 雪莹也反应了过来,她了然其中的门道,知道一切都是爷爷制造出来的幻象,目的就是为了考验梦昭对她的真心,此际她方才明白爷爷的良苦用心,深深为之前对爷爷的无礼感觉愧疚,泪光楚楚的望着傅天威,喏喏叫了声:“爷爷。” 傅天威轻轻一笑,拍了拍她手。 梦昭试探着问道:“前辈,我这算是过关了么?您是不是肯收我为徒了?” 傅天威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要我收你也不是不行,我现下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你若是做到了我便收你为徒。” 梦昭大喜问道:“什么事?” 傅天威道:“我与你说过,拜师需要拜师礼,你须去为我准备一件礼物,叫我满意。” 梦昭又问:“前辈需要什么,小子这便去办。” 傅天威道:“这个时候南山上獐鹿的肉最是鲜美,你去给我猎一头鹿来,可否做到?” 梦昭但见条件如此简单,更加欢喜,笑道:“原来只要一头鹿,前辈的条件也太容易了,我立即就去。” 傅天威道:“好,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 梦昭笑道:“不用三天,一天时间足够了。”心底喜不自胜。 傅雪莹忸怩的问道:“爷爷,我……我能跟他一起去么?” 傅天威想了想,道:“可以,但太阳下山之前必须回来。” 雪莹喜笑颜开,如迎风招展的桃花,搂着傅天威靠在他胸口,撒娇道:“谢谢爷爷,爷爷你真好。” 傅天威故作嗔恼:“臭丫头,不是骂爷爷的时候了,现在知道爷爷好了?” 雪莹又羞又愧的红了脸,微低着头,怯怯的道:“爷爷,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以后都听你话,再不闹脾气了。” 傅天威微笑道:“傻孩子,爷爷岂能当真生你的气?只是你与寻常孩子不同,一直跟着爷爷,不知道世道人心的险恶,又少有朋友,爷爷怎么能不好好试试他?” 雪莹见爷爷事事为她着想,处处替她考虑,她却不识好歹的乱发脾气,只会使性子,羞惭感动的又要落泪,心想一直哭不好,强力忍住了。 傅天威又向云梦昭道:“小子,雪莹跟着你,你可给我看好了,不准欺负她,要是叫我知道她受半点委屈,小心老夫剥了你的皮。” 梦昭见傅天威威势凛凛,言之凿凿,绝不像说假;然他待雪莹真心实意,情比金坚,怎会忍心让她受委屈?又何须傅天威恫吓警告,便道:“前辈请放心,我用性命担保,一定会好好爱护雪莹的,绝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傅天威点了点头,道:“那好,你们这就去吧,记住,三天期限,老夫可不会收言而无信之人。” 云梦昭恭声道:“前辈尽管放心,过期不候的道理我懂,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彬彬行了一礼,辞别傅天威,与雪莹并偕下崖而去。 第90章 仁见仁心(2) 回到海溪镇上,路过“北埂”的农田,田里有四个人正在劳作。 那壮年男子不经意一抬头间看见了梦昭和雪莹,他与梦昭是老熟人,正想打声招呼,忽地眼睛一亮,直愣愣的再挪不开去,整个人好像定住了一样,忘记了劳动,也忘记了吱声,只目不转睛的盯着移动的俩人。 那农妇见他突然凝滞不动,怔怔出神,漫不经心的道:“你发什么呆呢,看什么?”说着顺他目光瞧去,立时也被吸引住了。 另一对老夫妇自然而然的也瞧过去,即刻也如魔怔了一般,眼睛一眨不眨的只望着路上的两人。 梦昭见一家子人都看自己,忙礼貌的笑呵呵招呼:“张爷,张奶,小张叔,风子婶,忙着呢,镇上两百多口人,就属你们家勤快,这么热的天还干呢。” 他叫喝声响,四人仍是不为所动,时间和空间在此刻就好像静止了似的,四人的目光愣愣凝直,只随着他和雪莹步子的移动而转着脑袋移动。 雪莹有些奇怪,问道:“你认识他们么?” 梦昭道:“都是一个镇上的,怎么不认识?” 雪莹又问:“那他们怎么不理你?” 她这一问梦昭也突觉奇怪,讶异道:“是啊,平时见我可热情了,今天怎么好像不认识了一样,只盯着我看。” 他与雪莹相处这几天已习以为常,睁眼绝美,闭眼绝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人家究竟是在呆看什么,只暗自奇怪。 到了镇中,现在正值午后,人们多数三五成群,七八成簇的在树荫下乘凉闲聊,见到梦昭和雪莹突地都不说话了,只凝目关注的直直望着二人。梦昭与人打招呼人家也做不理,整的他甚摸不着头脑,暗暗嘀咕:“怎么?都中邪了么?” 雪莹被直愣愣的犹如看稀奇一般,弄的她极不舒服,蹙眉问道:“他们都怎么了?干么一直看着我们?” 梦昭望向她,瞬即恍然大悟,脸上铺满了笑意,一本正经的道:“你不知道,我们镇上的人都有个毛病,看见美人就容易犯痴,他们这是犯痴病了。” “美人?痴病?你是说我么?”雪莹微微错愕问道。 梦昭笑道:“哪还能有谁?像你这么漂亮的人,他们不犯痴才怪。” 无有参照对比,雪莹也从未在意过,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但是听梦昭直言夸赞她,心里好如吃了蜜糖一样,又娇娇有些羞涩,问道:“那……那你犯不犯痴?” 梦昭领她回来心情极好,也正想让梅姑见一见,只是与她打趣逗乐,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一问,一时间有点应接不暇。 但他与雪莹已相处多日,早摸透了她的品性脾气,既知她大大咧咧,天真无邪,便无所避讳,何况在他内心已将雪莹当成了“自己人”,更讳言不避,便道:“我当然也犯痴了,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忘记是在河里么?差点没把我呛死。” 雪莹看他举态滑稽,噗嗤一笑,立又故作娇愠的扁扁嘴,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就会耍贫嘴。” 梦昭道:“我才不是耍贫嘴,实实在在的,不过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永远都跑不了。” 雪莹娇羞的“啐”了一口,道:“谁是你的人,爷爷还没同意呢,你想的美。”说着快步向前跑去,心里的甜味愈加深浓。 梦昭高声叫道:“你爷爷没同意,你同意就行啊。哎,你别跑那么快,你知道我家在哪么?”紧步追了上去。 少年活力多情愫,知己相伴易思春。美哉,妙哉,幸哉,乐哉。 待二人走过去,酣迷着魔的诸人才木木愣愣的相继慢慢回过神,即刻攒头簇脑的交相议论,呶呶不休:那是谁家的姑娘,当真美的令人窒息,这样好看的女子除了天上的仙女能与之比肩,凡人女子何能出其右者。 到了家门口,不等进门,梦昭便迫不及待的扯着嗓子喊:“姑姑,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谁来。” 不听梅姑回应,他拉着雪莹走到院里,又叫了一声“姑姑”,走进屋内,突地微微一怔,只见除了梅姑另有一中一少两个女子,那中年妇人他认得是镇西头的“八婆”,专揽与人说媒拉纤的活。 那少女他却是不识,只看十七八的年岁,肤色略黑,圆脸大眼,五官倒是周正,模样算得上俊俏。他向“八婆”问了声好,又向那少女点头示意,便对梅姑道:“姑姑,我回来拿弓箭,等会要到南山去。” 他原本打算和雪莹与梅姑好好叙一叙,让她俩拉拉亲近,此刻却莫名的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待,但见三人也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直盯着雪莹看,也如中邪了一般,他又声音稍大的叫了声:“姑姑。” 梅姑一恍回过神来,道:“什么?你说什么?”嘴上说话,眼睛不由自主的又向雪莹瞧去。 那少女与八婆也被梦昭的声音叫醒了过来,眼睛也只舍不得从雪莹身上移开,只觉得耀眼生花,灵秀逼人,真是出水芙蓉清更新,雨后花蕾娇愈艳,怎么看也看不够。 梦昭轻叹了一声,他心知梅姑为何犯癔症,便不应她话,拽了拽雪莹,说道:“这就是我姑姑,你小时候见过的,没忘吧?赶快打招呼呀。” 雪莹嫣然而笑的挨个叫人:“姑姑好,八婆好,这位……姐姐,你好。” 她从未与人交,所识之人不过五指之数,梦昭是她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听梦昭如何叫人她便跟样学样的叫,但她天性胆大,从不怕生人,然而在见到梅姑之后却有些难言的紧张,感觉心神不宁的,也不清楚自己在怕些什么。 梦昭道:“姑姑,那你们聊吧,我们拿了弓箭就走。” 梅姑微嗔道:“先不忙,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性。”又向八婆尴尬的笑道:“你看孩子把人都带回来了,你说这事儿……” 八婆笑道:“不妨事,一家好儿百家求么,还是听听昭儿的意思的吧。”说着笑眯眯的望向云梦昭道:“孩子,你来比较比较,这是隔壁镇上赵员外的独生女,家里可是良田百倾,钱财无数;你再看这姑娘的模样,这身段,这脸蛋儿,你要是招过去,一辈子可就享不完的福了。” 梦昭望向那少女,只看她脸上泛红,羞答答的微微低着头。他心里好像小鼓乱敲,咚咚的跳,从进门见到八婆和那少女他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时间心慌意乱,踌躇难言,怕直言驳了八婆,那少女丢失颜面,不好做人。 雪莹忽地碰了碰她手臂,俏脸上似罩了一层薄薄的冷霜,微微嗔道:“你选呀,人家不是让你选么,你干么不选。” 梦昭的心脏跳的愈加强烈,望着雪莹更是心悸万分,呆了呆,忙岔开话题道:“姑姑,我回来是有急事要办的,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梅姑未吭声,八婆却急了,霍然站起身道:“哎哎,你这孩子,先别慌啊,你看八婆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好歹给我句话呀。” 梦昭禁不住烦躁,说道:“八婆,你就别瞎操心了,我态度还不够明显么?干么非叫我说出来,你不要脸面,这位小姐还要脸面呢。” 八婆被他怼的瞬间来了火气,愠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也太不识抬举了,赵员外可是有名的大财主,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条件,只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要不然这样的好事能轮的到你?就凭赵小姐这样貌、这条件,多少人家上赶着呢,你还敢挑三拣四?若真招过去,你家祖坟都是冒青烟了。” 梦昭被她连珠炮的一番指搡也更加恼怒,说道:“八婆,你这话说的可太难听了,我敬你是客人才不出恶言,我家条件怎么了?你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别说我家祖坟冒烟,就是着了又关你什么事?还想叫我倒插门,你想什么呢?” 梅姑见梦昭话锋太伤人,不管怎么说八婆也是一番好意,他们外户来的,要想在这里生活便不能无端得罪人,尤其是媒婆的嘴、天雷勾地火,可是厉害的狠,弄不好就能把你名声搞的滂臭,斥道:“昭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是不是也太没规矩了,赶快向八婆道歉。” 梦昭一脸的倔强,不屑的“嘁”了一声。 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只差点把八婆气岔了气,又见云梦昭的脾性竟然这般的目中无人,更是气塞胸肺,几欲撑炸,道:“好好好,算我多管闲事,是我淡操心了,就你这教养也配不上赵小姐,算我白来了。”狠狠的拉起那小姐道:“我们走,看看这什么人家。”气冲冲的向门外走去。 梅姑紧忙跟出去,随在八婆身旁歉然的赔笑道:“真是对不起,昭儿这孩子不懂事,都怪我把他宠坏了,说话急了点,你可千万别往心上去。” 雪莹望着梅姑谦恭的直将二人送出院外,扁了扁嘴,没好气的轻声嘟囔道:“不就是淡操心么。”说着一怔,觉得这句话甚有意思,问道:“梦昭,什么叫‘咸吃萝卜淡操心’?” …… 梅姑折身回来,一脸的愤愠,横了梦昭一眼,道:“你说你这孩子,不愿意就不愿意,八婆好歹是你长辈,你怎么能说话那么难听。” 梦昭不服气的道:“这能怨我么?她一点都不顾及人家的感受,就会在那叭叭叭的说个不停,烦都烦死了。” 梅姑嗔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烦什么?”转而笑盈盈的拉住雪莹的手,问道:“你就是雪莹吧。” 雪莹点了点头。 梅姑拉着她坐下,笑意满满的细细打量,只从头看到脚,回思九年前那个烂漫可爱的小女孩,点头笑道:“嗯,好,真好,时间过的真快呀,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从前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这样天仙般的人儿,真是难得,就是昭儿他娘亲恐怕也比不过。” 梅姑这话倒是由衷而发。确实,琼瑶公主尽管有倾国之姿,但与雪莹相比却暗淡了不少,珍珠美玉尚分深浅,人亦亦然,说傅雪莹是绝天之容也丝毫不为过。 但“媳妇见婆婆”头一次本就紧张,雪莹被她一夸更加害羞起来,脸上热乎乎的,慌不择言的道:“你……你也好漂亮,像个大姐姐一样。” 梅姑笑的嘴都合不拢了,道:“这孩子,真会说话。”看雪莹真是越看越觉得美,越看越觉得艳。 八婆和赵小姐走在路上,越想越气。 赵员外只一个独女,想依仗万贯家财招一个优良的上门女婿,为自己延续香火,养老送终。 八婆知道了这个消息,吃定了这块肥肉,便主动上门找上赵员外,把云梦昭夸上了天,并打包票万无一失。 赵小姐听了也自心动,这才随八婆来看云梦昭,想亲自考察一番,只没想到遇见了傅雪莹,她虽稍稍黑了些,但也算得上一个美人,可与雪莹一比,真是萤火争皓月,寒鸦比凤凰,全无颜色,不禁自惭形秽。 八婆气恼云梦昭毫不给她脸面,苦恼自己曾在赵员外面前信誓旦旦,可现下将事情办砸的稀烂,不知该如何与人交代。 又见赵小姐愁眉苦脸,显然是相中了梦昭,怕她回去在她爹面前编排自己,赵员外将更怪责她办事不利,砸了她“名嘴八婆”的招牌,说道:“赵小姐,你千万别介意,那臭小子不是东西,懂个屁的好歹,以你的条件,十里八乡的俊小伙排队等着呢,还怕找不来好人家?” 赵小姐深叹了一声,黯然道:“你别这么说,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那个小姐确实美的出奇,连我是个姑娘都忍不住心动,何况男子呢?” 八婆道:“长的好看有什么用?长的好看就不用穿衣、吃饭么?有钱才是王道,其它的都是扯淡。再说了,你长的比她好看多了。”言语尖薄,心里却暗暗纳闷:“那是谁家的闺女,怎么会没听说过,这样的人儿……不应该没名没姓呀?” 第91章 仁见仁心(3) 耽误这好一会已是下午后半晌,再去南山恐怕就得摸黑,傅天威交代过,雪莹在太阳下山前必须回去。 梦昭心想反正有三天时间,也不急于一时,耽搁半日也不打紧,雪莹第一次来家里,便留她在家吃饭。 梅姑主打做,他和雪莹帮忙打下手,三人一起忙活,其乐融融,都觉从未有过的开心,若不知情的人看见此场景,定会认为他们是一家三口。 忙忙碌碌好一阵,梅姑做了极其丰盛的菜肴。雪莹与梅姑渐渐熟悉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平心静气的与之一起用饭。 她随爷爷生活,平时用饭只有爷孙两个人,甚是寡淡,这种温馨的体验她还是第一次尝试,内心的温暖、喜慰只无以言表,她不知这种感受正是“家”的感觉。 梅姑拿出自酿的米酒款待她,这种米酒不同于白酒那样辛辣,反而很是甘甜爽醇。雪莹喜爱吃甜食,本就少于社交,与人熟了大大咧咧的更不懂客套,那米酒她越喝越爱喝,一连饮了好几杯。 但酒毕竟是酒,几杯下肚,人虽不醉却禁不住酒晕上脸,雪莹的双颊红扑扑的、如三月绽开的桃花一般。 梅姑看这姑娘愈发俊俏,只觉头发丝都是美的,越看越喜欢,蓦地里想起了琼瑶公主来,心中感慨:“公主若在天有灵,看见昭儿寻了这样一个良配伴侣,应该也很欣慰吧。” 俩孩子欢声笑语,展颜怒放,不亦乐乎,未免引起伤感,她只自己想想,绝口不提过往的伤痛之事,只尽心招待这未来的“儿媳”。 吃过晚饭,太阳已经落山,梅姑知晓傅天威保护雪莹、不让她在外留宿的事,便趁着天色尚明和梦昭一起送她出镇。 这个时候正值傍晚,镇上炊烟袅袅正是做饭的时候,镇上少有闲人,而少许见到雪莹容貌的人自又免不了一番好生称羡。 出了镇子,雪莹与梦昭相约明日一起去南山,她怕了镇上人的围观指点,不愿再来,和梦昭约在河边相见,即而向梅姑谦恭请辞,展开轻功,衣袂摆动,飘身向东南飞去。 御气踩风,白衣展动,穿林擦叶,跃干拂顶,渐渐合向酽酽深湛的天空,直是青衬素衣白,白托天色青,美妙如翻蝶,飘逸似精灵。 饱睡一顿,第二天大早梦昭便拿了弓箭来到河边,不多时雪莹也飞身踏水而来,两人随随问候了几句,意气满满的并肩向南山行去。 到了南山,二人东望西瞧,穿林过草的仔细寻索,找了大半天却是连獐鹿的影儿也没看见。便即合计:漫无目的的盲找终不是办法,何况獐鹿警惕,又极其狡猾,脚程更是快的不输于猎豹,稍有危险的风吹草动便会立即逃窜,届时就是发现了也不好逮住,但它们总要进食,总要喝水,不如就来个“守草待鹿”。 商量定,他俩在一处水草肥美的地方潜伏了下来,贼兮兮的只待獐鹿自投罗网。 等了一阵,也是他们运气极佳,果见一头獐鹿过来吃草。云梦昭向傅雪莹会心一笑,慢慢抽箭在手,搭弓上弦,瞄准了正要发射,突听“呦呦”的叫声,声音柔弱,犹如婴孩啼哭一般。 云梦昭手脖一软,缓缓松开弦,侧头瞧去,只见两只小鹿崽蹄步蹒跚的一蹦一跳、欢快的跑到大鹿跟前,看它们嫩蹄发软的样子,显是刚出生不久的幼鹿。 那大鹿立即停止了进食,在两只小鹿的脑门上分别舔了舔,形态亲昵之极,尽显天下万物中不分物种,不分优劣,不分高低,唯一不会改变的母爱柔情。继而岔开后腿,两只小鹿跪在地上尽情的吞食母乳。 云梦昭好似忘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箭扣弓弦引而不发,只怔怔的望着小鹿吃奶,嘴角挂着微笑,看的兴味十浓;雪莹也看的入了迷,大眼睛眨也不眨,完全沉浸其中。 过了一会,小鹿像是吃饱了的样子,从母鹿胯下爬出,“呦呦”叫唤。梦昭听声猜测它们该是在叫“妈妈,妈妈。” 只见那母鹿又在两只小鹿的头上舔了舔,向前走去。小鹿紧跟其后,短小的尾巴一翘一翘的,时时叫唤几声。 母鹿总在小鹿叫唤的时候回头张望,像是担心小鹿没有跟上,梦昭又猜测那小鹿该是在说:“妈妈等等我。”才使得母鹿总是回头看它们。 渐渐的一大两小、一母两幼三头鹿去的远了,消失在了草丛中。 梦昭深深叹了一口气,一脸颓然之色。 雪莹问道:“你是不忍心射杀它们么?” 梦昭道:“那两只小鹿还那样小,尚在吃奶,我若杀了它们母亲,它们也就活不成了,叫我如何下得去手?再说,它们母子在一块是这样温馨快乐,叫我又怎么忍心破坏它们,你我都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你想想看?”说着想起曾经与父母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触景生情,泪光潸然,心里酸溜溜的。 雪莹也应景所感,俏脸寡淡,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莫说你不忍心,我其实也不忍心。是啊,它们一家人……哦,不对,应该是一家鹿,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顿了顿,又道:“可是……你若打不到鹿,爷爷就不能收你为徒了,这该怎么办?” 云梦昭想了一会儿,问道:“你爷爷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我们可以投其所好呀,他尽管那样说,但我们不一定非要真的打鹿,只要能让他喜欢、心动就好。” 雪莹咬着指头苦苦思索,蓦然一喜道:“有了,爷爷喜欢喝两口小酒,我们可以在这上面下点功夫。” 梦昭也喜道:“这就好办了。哎,昨天姑姑给你喝的米酒,你觉得好喝么?” 雪莹微笑道:“很好喝呀,甜的很,我都没喝过瘾。”说着大喜:“是了,我们可以问姑姑讨一坛,送给爷爷,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梦昭道:“我正是这样想的。不过……光是一坛酒太单调了,还得弄点别的。” 雪莹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梦昭喜上眉梢的已有了打算,乐呵呵的道:“走,跟我来。”拉着雪莹站起身,飞快向北跑去。 出了南山,离海溪镇不远,他们来到一处种植黄豆的田地。梦昭在地里翻来覆去,使劲扒找,尽挑指头粗的豆虫捉,逮了二三十只。 雪莹见他逮虫子,绿油油的蠕蠕而动,好是恶心,身上麻酥酥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脸嫌弃的道:“你捉这些虫子干么,怪吓人的,不会是要送给我爷爷吧?” 梦昭笑道:“差不多,你只说对了一半。” 雪莹吃惊道:“啊?还真是?我爷爷才不会要这些东西呢,干么用啊。你……你不会是要给他做下酒菜吧,他不打死你才怪。” 说着想象,幻想爷爷面对一盘盘的豆虫,有清蒸的,红烧的,油炸的,烹炒的……各色各样,有汤有水,想到深处好像自己把这些虫子吃进了嘴里,恶心至极,“呕”一声哕了起来。 梦昭吓了一跳,忙拍抚着她的后背道:“你怎么了?你就是虫子而已,又不咬人,难看是难看了点,可你也不必这样吧。” 雪莹拍了拍胸口,一脸难受的道:“你可千万别作死,你要敢把这送给我爷爷,他绝计饶不了你。” 梦昭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把虫子送给你爷爷,我逮这个是有大用处,你就瞧好吧。” 他若知道傅雪莹刚才脑中所想是那样丰富,一定会笑的前俯后仰,满地打滚。 雪莹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不像胡闹,想他是自有打算,不至于自己给自己挖坑,便不再问他,瞬时好奇心起,倒想瞧瞧他究竟鼓捣什么歪主意。 日已过午,二人摘了些野果吃暂顶饥馁。 梦昭叫雪莹在镇子外等他,他自回去镇上问人借了一张渔网,雪莹这才知道他捉这些虫子原来是为了做饵捕鱼,心想倒是不错。 第92章 仁见仁心(4) 二人来到河边,梦昭把捉来的虫子都用细线绑在渔网上防止被水冲跑,把网下进水里,牵了绳头,和雪莹蹲在岸上等候。 雪莹奇怪问道:“你这逮鱼怎么和别人不一样?人家都是用撂的,哪有你这样干等的?” 梦昭道:“我逮的鱼可和他们不一样,不是一般的鱼,你耐心一点,就好好等着吧,保准吓你一跳。” 他这样一说雪莹更加来了好奇的兴趣,只是猜不懂他的心思,忍不住嘟囔:“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等了一会,只见下网的地方水纹颤颤,涟漪不断,显是鱼群来了,进入了“包围圈”。 雪莹见梦昭傻愣愣的只望着河面,不管不顾,忙催促道:“鱼都进去了,你还等什么?赶紧收网啊,等会就跑了。” 云梦昭气定神闲的道:“淡定,淡定,着什么急,跑就跑呗,它们又不是我想要的。” 雪莹微微侧头,斜睨着他,诧异道:“你不是逮鱼么?这不是鱼来了,你不要这些要什么?难道……你是想逮王八?” 说着忽见河面上冒了一个大水泡,“波剌”一声,但见一道金光闪现,“咻”一下,又没入了水中。 雪莹万分激动的指着大叫:“金娃娃,是金娃娃哎……” 梦昭忙堵住她的嘴,一脸紧张的聂声道:“你小声点,千万别吓跑了。”蓦然想起了小时候和南宫娥苓一起捕捉斑雀的场景,那一幕和这一幕委实太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心头一酸,想起父亲全因南宫楚才遭害,北狄覆灭与他也脱不开干系,一股怒火猛然窜上胸口,使劲摇了摇头,克制自己不去想娥苓。 雪莹见梦昭紧张认真,忙收敛心性,老老实实的蹲着不再叫唤,可心里的激荡却是不减半分。她终于明白,原来梦昭费尽心思这一番忙活全是为了捕捉金娃娃,她正是因为“金娃娃”与梦昭结缘,即刻便理解了他的用意。 一条金色的尾巴在水面上摆了一下又下到水中,正是梦昭下网的地方。他慢慢将网收紧提起,拖上岸,除了那条金娃娃,只见另有十多条鲤鱼,鲫鱼,草鱼,和一些河蟹,麻虾。 雪莹喜不自胜的大笑:“这真是金娃娃哎。嘿,你怎么知道就能抓到它,这种鱼可是稀罕的很,可遇不可求的,没想到你抓的这么容易。” 云梦昭笑了笑。 从他打獐鹿不成便开始盘算,想到他初与雪莹相遇,雪莹说要抓金娃娃给爷爷下酒,他为躲避雪莹藏在水里,被金娃娃咬了“小弟弟”,即而知道了金娃娃喜欢吃的食料,便抓了那些豆虫做饵。 他不确定这一条是不是那天咬他的那条,但听雪莹说这是极其珍贵的,可遇不可求,想来该是同一条。 只是雪莹问他如何想的主意,他又想起了被金娃娃咬的那一幕,不禁脸红耳热,心跳加速,可万万不敢与雪莹照实说明。笑呵呵的问道:“你说有了这金娃娃,你爷爷会不会很高兴?” 雪莹点点头说道:“嗯,肯定会的,爷爷一定会大赞的。只是他说叫你去打獐鹿,你没有办到,他高兴归高兴,可老头脾气怪的很,会不会满意就不知道了。” 梦昭长叹一声道:“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獐鹿我是打不了的,究竟怎样,等见了他再说吧。” 便即兜网回家,叫雪莹在这里等他。他与梅姑说明了情况,给家里留了两条鲤鱼和一些河蟹、麻虾,把渔网连同其它鱼送还给了安大叔。 金娃娃装进木桶里封闭好,套在背篓中牢牢固定,又背了一坛子米酒,即动身飞步往河边而来。 雪莹带他过去河,二人相偕来到山崖下,攀上崖顶,太阳已挂在西南半天。 傅天威双手后背,凛然盛气的打量了他一番,轻笑道:“小子倒是及时,只一天时间便来了,你打的鹿呢?” 云梦昭歉然道:“还请前辈见谅,小子未能完成你的任务。” 傅天威白眉一皱,愠道:“那你来做什么?” 云梦昭道:“我虽然没有打到獐鹿,但我带了别的,您看看能不能满意。” 雪莹忙不迭的帮他把背篓取下,提出水桶,打开桶盖,金娃娃赫然在目。雪莹笑吟吟的道:“爷爷,你不知道,梦昭费了老大的劲才抓到这条金娃娃,说是给你下药,这可比獐鹿好多了,你说是不是?”又提着酒坛道:“还有这米酒,也是孝敬你的,这可是梅姑姑姑亲自酿的,可好喝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傅天威淡淡一笑,道:“女大不中留,你就不用替他打掩护了。我一向言出必行,我的要求他既然没做到,那便不能成为我的徒弟。” 傅雪莹立时急脸了,跺着脚道:“爷爷,你不要这么苛刻么,这金娃娃难道不比獐鹿好?你干么非要老犟筋?” 傅天威稍犹豫了一下,向云梦昭道:“好吧,这条鱼我暂且收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还是三日为期,三日之内你给我打一头獐鹿来,我便考虑收你入门。” 梦昭果决的道:“不必了,这不是时间问题,你就是给我三年我也做不到。” 傅天威似乎来了极大兴致,定定的望着他嘿嘿一笑,说道:“小子,老夫也很是纳闷,像金娃娃这种稀罕玩意儿你都能搞到,怎么叫你打头鹿就那么难么?” 云梦昭道:“打鹿是不难,只是我……狠不下心,我下不去手。” 傅天威眼射精光,微皱眉头问道:“为何?” 梦昭便将自身和雪莹代入,讲了他不忍心杀鹿的原因。 说罢,他又义正辞严,似将生死置之度外警告傅天威一般:“尽管我没福气做你徒弟,但我依然会与雪莹好,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休想断了我的念想,这金娃娃和这坛酒就当我孝敬您的,告辞。”眼眶微微湿润,脉脉的望了雪莹一眼,转身就要走。 “站住。”傅天威喝道。 雪莹如遭电击,心头猛然一紧,忙挺身挡住云梦昭,张着手臂拦道:“爷爷,你不能真的杀他。” 傅天威捋了捋胡须,和蔼笑道:“傻丫头,你就向着他吧,我何时说要杀他了?” 雪莹喜道:“这么说……你不反对我们?” 傅天威感慨摇了摇头,道:“好了,小子,你过关了,磕头吧。” 云梦昭只当自己听错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转过身,兀自不信:“您……您……真的收我了?” 傅天威声音稍严的道:“还不磕头?” 梦昭再不迟疑,“扑通”往地上一跪,“咚咚,咚咚……”磕起头来。一连磕了七八个,傅天威道:“好了好了,磕三个就够了,你还打算一直磕下去呀。” 云梦昭站起身,心里乐开了花,脸上更是难禁灿烂,与雪莹相视而笑,直如天上火红的太阳。 雪莹笑嘻嘻的问:“爷爷,你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傅天威道:“怎么?爷爷改变主意不好么?你若不想,那我就收回来。” 雪莹尽管有些迟钝,却也知道爷爷是故意逗她,娇气的“哼”了一声。 傅天威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愠笑道:“鬼丫头,这下总算称你心意了?” 梦昭也问道:“前辈,哦不,应该叫师傅了。师傅,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了?难道一切都是对我的考验?” 傅天威叹了一声,道:“其实我原本确没有收徒的打算,是雪莹这丫头闹的实在太厉害,我才产生了一点想法。从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一些东西,便想我的衣钵也该有所传承,雪莹是女儿身,我的绝学不适合她,就想考验你一番,还不错,你没有叫我失望。” 梦昭道:“敢问师傅,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傅天威道:“信心,耐心,诚心,决心,最重要的是仁心。学武之人首在修德,品德乃是第一位,其次才是武学造诣,若没有良好的品德,武功越高危害越大,造成的杀戮也将越重,这便是我叫你去猎杀獐鹿的原因。” 梦昭又问:“就是因为我没有猎杀獐鹿,您才改变主意,决定收我为徒的么?” 傅天威道:“人做为世间主宰,天下万物本就是供人取用的,獐鹿并非不能杀,但取舍须有界限。獐鹿比别的动物不同,夏季正是它的哺乳期,幼鹿常伴在母鹿身旁,心怀仁慈者必不忍心杀害,武功有成也定不会滥杀无辜,这才是我对你满意的地方,倘若你真毫无底线为我打来了獐鹿,我岂能收你?更断然不会叫你与雪莹交往。” 傅雪莹道:“可是爷爷,你这实验方法也不保险呀,要是万一有一头落单的鹿被梦昭杀了怎么办?” 傅天威道:“天命若如此,那只能说我与这小子无缘。” 云梦昭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叹:“好险,好险。”恭声道:“师傅教训的极是,谆谆箴言弟子定铭记在心,绝不敢辜负师傅的期望。” 傅天威点了点头,又道:“心怀侠义方才是武学至巅,你要时刻谨记,这也决定了你将来的武学之路能走多远。” 云梦昭俯身拱手谦声道:“是,弟子谨记。” 第93章 良师初授 “咦,不对呀。” 雪莹忽觉有些错乱,急道:“不行,不行,你……你不能叫我爷爷师傅。” 梦昭和傅天威蓦然间都是一头雾水。傅天威道:“你这丫头,怎么一出一出的,我都收下他了,你又胡搅蛮缠什么?” 雪莹一脸娇娇的苦恼,说道:“不行的,你是我爷爷,现在成了他师傅,那他不成我小师叔了?我不是比他矮了一辈?我不干。” 傅天威哈哈大笑,道:“求我收他的是你,现在懊恼的也是你,你不是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雪莹愠道:“总之不行,反正他不能叫师傅,我不要他当小师叔。” 梦昭得拜名师,心情欢畅,见傅雪莹牢骚的可爱,有意逗她,一本正经的道:“哎哎,你可别耍赖啊,说归说,闹归闹,别拿师叔开玩笑,这辈分可是万万乱不得的,我这小师叔是当定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叫一声听听?” 雪莹气的俏脸通红,掐着腰怒道:“呸,你狗屁师叔,我还是你师姑呢。” 傅天威正色道:“哎,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你这不是把爷爷也带进去了。” 云梦昭笑道:“我可行了拜师礼的,做你师叔名正言顺,你赖也赖不掉,你可不能以下犯上。” 雪莹跺脚大怒:“你还敢说,我看你欠收拾。”追着云梦昭打。 梦昭东躲西藏,绕着竹子跑,边跑边喊:“疯丫头造反了,要打小师叔了,快来抓她,快来抓她呀。” 俩少年男女窜逃闪躲,一追一跑,叫嚷耍笑之声阔传山野,嗡嗡回荡。傅天威突地变了脸色,凄然长叹一声,一脸惆怅的远望天野,怔怔出神,寥寥的苍凉之感包裹住了这方空间。 回过身,见雪莹已截住了梦昭,俩人搂抱在一起挝耳挠腮,扭扭打打,甚是欢快。傅天威心感快慰,又有些耳热,干咳了一声,说道:“好了,你们俩别闹了,都不是小孩子了,成何体统?” 雪莹向梦昭吐了吐舌头,在他脚上踩一脚,停止了嬉闹。 傅天威定定的望着梦昭,问道:“我看你基本功的根基倒是颇为扎实,你之前可是拜过师傅?” 梦昭迟疑了一下,说道:“没有,我只在小时候跟我爹爹学过一些。” 他原本以为云振南的功夫已算极高,可当天下第一,这是他对爹爹的崇敬之情而发,可在见了周子夫的功夫之后当真令他炸眼,凌空虚度,招雷引电,真如神人一般。他不知雷电轰击乃是周子夫用了道门秘法,并不是他自身之功。 然而傅天威的功夫却是实打实的本身绝艺,他虽未见傅天威真正出手展示,但从傅雪莹身上便能窥出一二,傅天威的功夫该是何等的渊深涧长,高深莫测,方知大高手的真正真谛,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刻说出与爹爹学过功夫,汗颜他一个大男儿竟连雪莹一个女娃娃都远远不及,心里虚巴羞怯。 傅天威又道:“那好,你把与你爹爹学的功夫,与我演示看看。” 梦昭犹豫着有些不想下场,心想:“我那三两下子,他定然瞧不上眼。”然而师傅有命,不敢不从,寻思:“且不管他一塌糊涂,好是不好,总得受师傅指点,叫他知道了我的路数,今后也好教我。” 便即走到那片竹子边,捡起一根竹杆,捋的干净溜直,丢了个解数,舞将起来,横劈直刺,挑拨攒打,“二郎担山”,“流星追月”,“浪子回头”,“苍龙出洞”……一招一式尽展霸王枪法的套路。 三十六路使完,向傅天威彬彬行一礼,尴尬一笑,说道:“师傅别见笑,就这些了。” 傅雪莹扁扁嘴,向傅天威道:“爷爷,你看吧,我是不是与你说过,稀松平常的很,他还说是‘霸王枪’,是不是吹牛?”微微一怔,蹙眉冷眼的又转向云梦昭道:“我不是说了,不准你叫师傅,你还叫?” 梦昭道:“我拜了师的,不叫师傅叫什么?难道跟你一样,也叫爷爷么?” 雪莹道:“总之……你不能当我师叔,我不能吃亏。” 傅天威无奈叹息一声,说道:“好了丫头,没说让他当你师叔,你别胡搅蛮缠,你们各按各的论,他叫我师傅与你无关,你的功夫不也是爷爷教的么?看你那小家子气,你到底还要不要我教他了?” 雪莹“哼”了一声,既然梦昭不是她小师叔,她心里平衡了,不再纠缠。 傅天威又向梦昭道:“你不要心有顾忌,更不用妄自菲薄,这枪法你尽管使得单薄,是因为火候还不够,但根柢着实不差,加以时日,必定会有所大成。” 听师傅这样说,梦昭心里深感宽慰。 这枪法乃是云振南所授,使枪即如闻父面,尽管云振南只是教他习练,对他并没有有所要求,但自云振南死后,梦昭慢慢长大,自觉“霸王枪”便是父亲的遗志,他只有将枪法练好,方才算不辜负父亲。 傅天威又道:“霸王枪也算得上一项绝技,战场对敌可谓是所向披靡,是当年的‘飞虎将军’周子夫的独门绝学。周子夫退隐后收有一徒,名叫云振南,曾是‘宋军三杰’之一,随西门方灼援兵金雁关,‘金雁关’兵败后投降于北狄。我听雪莹说过你的身世,对一些朝堂之事也有所耳闻,真是世事难料啊,没想到这枪法居然传承到了你的手里。” 云梦昭蓦然紧张,说道:“师傅,您……您不会嫌弃我吧。” 傅天威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你不要多想,我虽然早已不问俗事,但不是与你说了,朝堂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当今皇上闭目塞听,昏聩无能,朝廷多重用奸臣,西门方灼当年受人构陷而被罢免贬谪,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我虽不清楚事件详情,但霸王枪的传人绝不可能是奸猾之徒,想来你父亲也是无辜受累” 云梦昭甚感激傅天威对他的不弃和信任,更感谢他对父亲的体谅,说道:“您若有兴趣,我可以详细与您说说我爹爹和妈妈,还有北狄的生活,宋人对北狄有偏见,但事实绝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傅天威不屑道:“你不用说我也知晓,老夫又岂会与世俗和光,你也只需记住,事只分是非,人只辨善恶,没有地域种族之分,同祖、同宗、同门之人又何尝都是善类呢?”说着凄然叹了一声。 云梦昭只当傅天威是对时事的感慨,殊不知在他心底压着一件痛心疾首的往事,一个苦缠了他十六年的心结。 晚霞披山,天色渐沉。傅天威便即叫云梦昭下山去,与家人交代了,拿上换洗衣物,搬来山崖与他同住,他既得了传人,要尽心的指点传授。 雪莹乐开了花,爷爷所提正是她所想,看梦昭的眼神更变的脉脉柔情,秋波连慧。陪同梦昭下去山崖,送他渡过河岸,约定明早再来接他。 梦昭回到家,与梅姑详细说了,他欢喜可以与师傅和雪莹同住,只舍不得独留梅姑一个人在家,怕她冷清孤单。 梅姑感动他的孝心,也甚体谅他的心情,姑侄俩相依为命,匆匆恍恍快十年了。十年如一日,梦昭虽不是她亲生子,却胜似亲生子。她恩比天高,情比海深,数年来相濡以沫,不负琼瑶公主所托,更欣慰没有白养这“大儿子”,叮嘱他不必为自己挂怀,要好生跟随师傅学习武艺,将来的路才能走的更宽,更稳,更远。 第二天,梦昭辞别梅姑,背着包袱来到河边。今天雪莹倒比他积极了,已等在这里,成了他专用的坐骑。 二人过去河,上到山崖上,傅天威指一间竹屋给他。 梦昭看那竹屋内一桌,一椅,一张床,陈设简易,干净舒适,颇合他的心意。他不当富贵的小郡爷已久,早习惯了平民百姓简单温馨的生活,把包袱放在床上,向傅天威虔诚的施礼称谢。 傅天威见他有些拘束,拍拍他肩膀,和蔼笑道:“你既做了我弟子,以后便是一家人,不用客气,随意点就好。”瞧了雪莹一眼,又正色补充道:“但千万别跟她学。” 雪莹不服气的道:“我怎么了?” 傅天威嘿嘿一笑,道:“你好的很,乖的很,是个好孩子。” 这样的反话雪莹已经听了无数遍,早已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了。 梦昭笑呵呵的配合师傅:“是,我绝不跟她学,跟个女土匪一样。” 雪莹眼一瞪,娇怒道:“你也敢说我,看我不打你。”小野猫一般扑着梦昭把他按倒床上,骑在身上一顿“撕挠胖揍”。 傅天威缓缓摇头,走出门去,说道:“你俩闹够了就出来,梦昭虽有根基,但委实太浅薄,远远不够,高深的功法根本修练不了,我先传你入门的基本功夫再说。” 梦昭和雪莹推推搡搡的从屋内走出。傅天威领着二人来到另一间竹屋,那竹屋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形木雕,有的出掌,有的出拳,有的蹬腿,有的指天,有的如追风逐电,有的似藏水潜渊,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身上还画着扭扭曲曲的纹路。 雪莹一看这些都是傅天威平时闲暇雕着玩的木头人,不解问道:“爷爷,你带梦昭看你这些木雕干么?你雕的也不是很好看呀。” 梦昭见那些木人每个都有编号,共一百零八个,暗合天罡、地煞之数,而那些木人身上的纹路走势也如人身上的经脉分布,他已大概窥出其中的端倪,说道:“师傅,这些雕像应该是一套武功吧?” 傅天威道:“差不多,你看的明白么?” 梦昭走近过去,盯着那些木雕细细瞧看,只觉似是而非,半懂不懂的,摇了摇头,说道:“只能看懂一点,穴位我倒都认得,只是这……有些气息的运输,我怎么感觉不太连贯?” 傅天威笑了笑,暗道:“这小子果然有天分,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玄机。”说道:“你能看出这些已经相当不容易,这确实有瑕疵,不过也并非瑕疵,后面你会明白的。你既有武功根基,倒省了许多麻烦,不用再学习基础上的基础,这些瑕疵也并不打紧,你只要按照习练就行。随我来。” 引着梦昭和雪莹走了出来,从桌案上拿过一本书,递给梦昭道:“你结合书中要义,配合那些木雕修习,等你完全掌握下来,我便传你真正的绝学。” 梦昭见那书皮上写着“天威解意”四个楷字,心想:“师傅名叫傅天威,而这本书又着‘天威解意’,一定倾注了师傅不少心血。”又想那些木人当真精妙,他虽不太懂,但只隐约感觉其中蕴含了极大的造化,瞬间觉得手里不过数两重的书沉甸甸的。再想傅雪莹精湛玄妙的武功,更加兴味十浓,愈发觉得师傅所授一定了不得。 傅天威不再与他啰嗦,叫他立刻去练习,并勒令雪莹不许打搅。 “天威”盛威下庄严凝重,傅雪莹再如何调皮捣蛋也分得清轻重,不敢再冒然使性,她也想叫云梦昭早有所成。 傅天威也未想到他闲来无事雕的这些木人,写的“内功要义”竟是有备而为,全然便宜了梦昭这小子,不过也不用他亲力亲为的过分耗时教导梦昭基础,省了不少功夫。 第94章 因祸得福 得傅天威收徒,云梦昭对武学提起了极大的热忱,心之所向,怀了空前的追求,闭门于竹屋内,勤奋用功,孜孜不倦的研习傅天威所授的武学秘籍,听师指导,结合那些木人勤修苦练,只短短五日便见了成效。 傅天威受圣人传授,武学造诣已臻化境,近乎天人之阶,他所总结的武学解意自然是非同小可,深不可测。 起先梦昭只觉晦涩难懂,颇费脑力,但想书中所载乃是深奥的武学精艺,盖天下的造化,便精神振奋,欲望大涨,一字一句的倾心向傅天威请教,傅天威也不厌其烦的逐字逐句与他讲解,极其恪尽师道。 云梦昭聪明颖悟,天赋极高,甚会举一反三,是谓:一通百通。傅天威只将前几篇与他讲透彻了,他修习有所悟,后面便无师自通,自行解译,只需傅天威略加指点他便有所得,自悟自修,渐渐功成。 傅天威也欣喜收得这样一个聪慧卓着的弟子,无用太过于劳心辛苦。梦昭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向他请教,他更加欣慰只有这种活学活用的人才方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攀山峦之巅,越汪洋之阔,翱翔于九天之上,奔骋于十地之间,未来的成就将难以估量。 不知不觉间一个月时间过去了,梦昭的内力日深,拳脚枪棒的功夫和轻功也都大有进境,已和傅雪莹不遑多让,傅天威不禁为之感叹:真是天赋异禀,短短月余便有常人的数年之功。 这一日,傅天威有事外出,独留梦昭和雪莹在山崖上。梦昭虽来了这里,但日夕都在练功,没时间陪雪莹玩乐,雪莹颇不自在。 她原本想梦昭来了,可以好好陪她排遣无聊,却不想空自念想,虽与喜欢的人同处于一个屋檐下,却不能时时相伴作乐,反而更加寂寞。就好比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对一大块红烧肉,只能看,只能闻,只能想象,就是不能吃,只搔的心痒难耐,吞咽口水。 傅天威要求严格,对教授徒弟更是一丝不苟,命令她不能打扰梦昭练功。雪莹也甚清楚练功时最忌分心,也渴望梦昭能学有所成,便遵循爷爷的话,不敢去扰乱。 可她实在耐不住无聊,自梦昭来了之后她便似心附在了梦昭身上,牢牢依托,不愿意独个出去,只觉得没有梦昭在做什么都没意思,便趁着傅天威出去这时刻,悄悄打开了屋门,要瞧瞧云梦昭究竟练些什么。 只见梦昭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似老僧入定一般。她慢慢又掩上门,蹑手蹑脚走到梦昭跟前,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梦昭好似沉沉的睡着了,神定魂入,一动不动,似乎对雪莹的来到全然不知。雪莹看他如此甚觉稀罕,凑脸到梦昭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静静盯着他的脸,好像在数梦昭脸上有几个毛孔般仔细。 见梦昭的脸上突地笼罩一层艳艳的红晕,犹如即将落山的太阳,身上被一团浓重的紫光包裹,发出炙热之感。 她吓一大跳,蓦地想起爷爷说过的走火入魔之状,与这情形如出一辙,轻则经脉齐断、武功尽失,重则七孔流血,立时丧命。 但见梦昭的脸色越发凝重,红的如同泼血了一般,紧咬牙关,眉头紧皱,似乎痛苦到了极点,她更断定梦昭是走火入魔无疑,推着他急叫:“梦昭,梦昭,你快醒过来呀,别练了,你会死的。” 只看梦昭不为所动,似被牵走了三魂六魄,堕进了深渊。她了然痴迷于武学入魔之人心神是与外隔绝的,根本难以唤醒,若没有大高手从旁协助疏导断难醒过来,只能等小鬼将他魂魄抓走,可谓是九死一生。 现下爷爷不在,只能将他的修练打断才能救他出来,想着汇集掌力,纤手婀娜,朝梦昭胸口拍去。她运气正好,心想:绝不至于伤了梦昭。又想:就是伤了他,也好过叫他送命的强。 哪知她手掌刚触及到梦昭的身体,便感觉掌心如针刺一般,一股浩大的力道从梦昭体内喷涌而出,将她震的倒飞了出去,“嘭通”一声撞在了竹墙上。 震的整座竹屋吱吱悠悠大响,摇摇乱晃,只快坍塌,她只感觉体内五脏如沸,气血翻滚,胸口刀绞般的疼,“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杏眼迷离的抬头望向云梦昭,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梦昭受她掌力侵扰醒了过来,也喷出一口血,歪身倒在了地上,一脸茫然的不明所以。见雪莹躺在地上,嘴角挂血,他于刚才的事情想起了点模糊的印象,以为是自己伤了雪莹,霎时间心惊乱跳,不知所措,忙强力支持着坐起身,爬到雪莹身旁,抱着她轻轻晃道:“雪莹,你醒醒啊,醒醒啊。” 雪莹微微睁开眼,叫了声:“梦……昭……”又晕了过去。恰而傅天威回来,见此状大惊失色。 以他深湛的修为,方圆五里之内,但凡稍大点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在山崖下就听见了响动,忙飞跃上来察看,见梦昭和雪莹都身受重伤,顾不得询问他们,赶忙紧急救治,将二人盘膝坐好,双掌罩在他们头顶,把一股真气输进他们体内。 雪莹悠悠转醒了过来,惨白的脸渐渐浮现出血色,身子却仍旧虚弱,只能柔柔的慢慢说话。梦昭的伤势却是不重,一经傅天威真气的疗养,须臾间即大有好转。 傅天威这才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梦昭说道:他正在运转丹田之气,将气分化两路,一出了会阴穴,于胸口运行了三十六周天,逼气下行到承浆穴;另一路进到长强穴,亦是在小腹中运转了三十六周天,经长强穴出,运气上行,汇至百会穴。两道真气正有交融之势,却受到了阻隔,他正努力突破,感觉到胸口受到一股力道的冲击,这股力道强逼他体内两道真气相融,他只感觉身躯一震,没有承受住,这才受了伤。 雪莹也将她见梦昭身现异样,怕他走火入魔,想要救他如何出掌打他的,即而被劲力冲击弹飞,落得这样的结果,事情的详细经过娓娓说了一遍。 傅天威深皱眉头,只感匪夷所思,云梦昭能在短短月余时间凝气于丹田,使得真气外放已让他惊叹不已,但说到底是梦昭颇有天资,又有武功根基,外加他勤奋苦练,再有他这个大宗匠的教导,真气外放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着实难以想象,凭雪莹的修为竟会被他震伤?就是一般的高手想伤雪莹也是难能,梦昭即便打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任凭他天赋再高,再如何勤奋努力,内功修习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不比拳脚招式的运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强悍到如此地步,委实臆测不透,让人费解,便叫梦昭将刚才的情形再描述一遍。 梦昭于是连比带说:他冲击穴位关卡,身子热的发烫,只感觉那两处穴位好像是两只火耗子顶头乱窜,撞击的极其猛烈,只差要突破身体窜将出来。雪莹那一掌就像是拍在了耗子头上,那耗子“唧溜”一声突地回去了,他身躯一震,劲力激射,就造成了他和雪莹双双受伤的情况。 傅天威听他再一说,委实有些门道,把着他的脉搏查看,勃勃强劲,通顺浑圆,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发现他的任督二脉竟被打通了,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大喜事,有的人习武一辈子也无法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的天资高者最迟也要到不惑之年之后。 他自信凭云梦昭的天赋,加上他的教导传授,打通任督二脉是早晚的事,但恐也要到二十五岁之后才行,没想到梦昭竟如此迅捷,不到十八岁便做到了这一步,有武道以来他只怕还是第一人,想想他和雪莹所说,该是雪莹打他那一掌,劲力冲击,机缘巧合下弄拙成巧,助他突破了,当真是因祸得福。 但想想也是思之极恐,暗暗后怕,雪莹这丫头可真是冒失,差一点就酿成大祸、残害了自己,若他晚回来一会儿,她的小命即便能够保住,最轻恐怕也得落得个终身病痨的下场,更不要再妄想什么嫁人生子这些快乐生活,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本想好好训斥她一番,但看她重伤未愈,怏怏不乐,又不忍心,只义正辞严的叮嘱她以后切记不可在这般莽撞。只是千思万想不明白,云梦昭何来如此强横的内力,查探他气息时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盘盘算算,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再去想,只要有利无害就好。 第95章 倾囊相授 过了五日,雪莹的身体渐好,梦昭初开任督,气息也慢慢平稳了下来,颇得傅天威的欢心。 傅天威带他二人下来山崖,来到一处怪石参差的地方,向梦昭道:“‘天威龙神掌’重在真气把控,真气起于丹田,但与一般武学不同的是要将真气分化双流,一股正行,一股逆运,最后将两气相汇,凝于掌心,催动膻中发出,这便是之前你看那些木雕认为不连贯的地方,你和雪莹退后一些,我现在演示一遍,你要看清楚了。” 梦昭拉着雪莹向旁退开半丈,凝神专注的望着傅天威,只看他双脚踏实,暗运真气,左手平抬至胸前,右臂向内微曲、画了一个圆,忽刺一掌击出,“嘭”一声巨响,沙尘飞扬,猎猎鼓风,三丈外那块磨盘般粗、一人高的大石头被炸的粉碎,石屑翻飞。 梦昭目瞪口呆的张大嘴,眼睛里满是惊叹;雪莹笑嘻嘻的竖着大拇指道:“爷爷好棒啊,真厉害。” 傅天威道:“演示而已,老夫只用了两成功力,等你真正学有所成,便能凝虚成实,打出龙神真气,臻至化境,说其有灭天绝地的威力也不为过。” 梦昭吃惊道:“什么?龙神真气?这……这才两成……”实不敢想:“两成功力就这样厉害了,那要是十成,灭天绝地?还不能把整个山头给掀翻了?”委实觉得太不可思议,不禁怀疑人当真可以有这么强大的能力? 傅天威已有十多年未显示过功夫,像当年“南天龙”、“北地虎”并称“武道双岳”,威名响彻四海,受无数豪杰称颂乐道,英雄折服。 如今归隐蛰渊,突然再起绝技,受云梦昭震惊称赞,不由得忆起了往日的光辉,感怀下有些得意,说道:“‘天威龙神掌’共有九式,也称九绝,刚才那是第一式‘龙神奔雷’,旨在至刚至猛,下面你来试试,按照我授你的口诀,‘天威龙神’重在神和意,内力真气为根基,招式乃是其次,两股真气一正一逆要连绵不绝,切记勿使中间断了,来吧。” 梦昭点点头:“哦。”看了看,走到一块略小点的石头跟前站定,他自知初学神功,可不敢拖的大了,面对那石头五尺远拉开架势,默记心诀,学着傅天威的样子运息提气,发掌出力,打出一股掌风,那石头却岿然不动,连晃一晃都没有。 云梦昭甚是疑惑,他完全是按照师傅教的来的,心法运用也没有错,怎么会毫无威力?这掌力若是打在敌人身上,只怕与人挠痒痒人家都嫌轻,脸色微微苦楚的望向傅天威,似在问:“怎么回事?” 傅天威道:“我说了,这一招讲求刚猛,要形意结合,重在真气的运用,要不遗余力的快、准、狠,稳迅兼备。你真气的运行倒是没错,但发力却不对,真气自丹田涌出之后,不要等两股真气完全交融,要在它们将交未交,将融未融之际便催动膻中之劲发力,就好比两股对冲的洪涛,你不能等它们完全撞在了一起,要把握好它们即将相撞的那一刻,猛烈一击,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切记快准狠,喀喀喀,完全不留丝毫余地,一鼓作气的贯穿到底,千万不能有半分停滞间隙。” 梦昭极认真的听师傅与他连比带说的讲解,立时顿悟,当即面对那石头,运气,屈臂,画圈,出掌。傅天威从旁协助他,口念心法运用:“气运丹田通八脉,意随心动心随意;力发涌泉力贯节,气随力行力自成。” “砰”一声,那石头上留下一个寸许深的掌印。 梦昭望着那掌印面露喜色,看了看手掌,望向傅天威。 雪莹眉开眼笑,赞道:“好棒啊,梦昭,你成功了。” 傅天威点了点头,说道:“还不错,做到了快和准,但是狠还差一点,迅而不够稳,你记住,要在劲力运足了之后再出掌,不能只想着快,这两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快而无力自然就没有威力,力大而不够快,等力道泄去了,威力自然也不足。不过你能在第二次示范就有见成效已在我意料之外了,属实难得,接下来只需慢慢练习就好,熟能生巧,你要把它形成一种意识,一种自然而然、不需要思考的意识,是一种条件性的反射,就好比有人吓你,你会下意识的一跳一样,就是这个道理,慢慢练吧。” 又对雪莹道:“你也不要闲着,偷懒耍滑可有你的,你的‘千灵鞭法’是不是好长时间没练了?当初可是你哭着、跳着叫我给你创的这套鞭法,怎么?新鲜劲儿一过,又不想学了?” 雪莹似被言中了心事,忸怩的笑了笑,说道:“哪有,谁偷奸耍滑了,你看,我不是带来了么?”说着抽出缠在腰上的银鞭,指头粗细,鞭梢带着一个锋利的倒钩,阳光照射下明光闪闪,一抖一丈多长。 傅天威微微一笑,道:“你今天倒是听话。好,那你们俩个就在这好好练功,我去钓鱼去了。” 傅雪莹不乐道:“怎么又去钓鱼,咱们就不能吃点别的么?” 傅天威道:“干么?你不爱吃?” 雪莹道:“也不是不爱吃,只是整天吃,谁都会腻呀,我想换换口味。” 傅天威笑道:“你这丫头,还挑起嘴来了。好好好,就满足你,我去集市看看,有什么好的买些,你可不准偷懒啊。” 雪莹笑吟吟的推着他道:“你就快去吧,我不会偷懒的,你还信不过你孙女么?” 傅天威道:“我最信不过的就是你。”笑了笑,骂了声:“鬼丫头。”转身去了。 雪莹酱着鼻子“哼”一声,向他后背扮了个皮笑的鬼脸。 傅天威走了一段又回过身来,见梦昭和雪莹又说又笑的比比划划,甚是开心惬意。 他突地眉梢颤了颤,脸现悲伤,老眼红红的湿润,叹息了一声,喃喃说道:“伯朗那时学习这第一式也花了大半日时间,这小子竟瞬间便领悟了诀窍,着实天资不凡,和雪莹也极是般配,我总算对你们都有了交代。” 说着换悲色为笑脸,抬头看着天空,眼望深湛的蓝幕发出深深一声长叹,似吐尽了胸中的污浊之气,精神抖擞的大踏步向前走去。 云振南和傅伯朗的交际无人知晓,如今二人都已离世不在,无论如何他们也料想不到,他们的子女竟延续了他们的友谊,相爱相知,相恋相伴。 尤其是云振南,他苦思所念,心心想学的“天威龙神掌”竟被他儿子习得,更得以诚拜武林天绝的人圣为师,他在天上看着定然高兴无比,也该心怀安慰了。 但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傅伯朗当年赶急、有极其关紧的要事不得不做,教给了云振南完整的“天威龙神掌”,举世难敌,那小小的泥沼又岂能困的住他?又怎会惨落得被陷身死的下场。只感叹天意不美,造化捉弄。 第96章 发足江都 夏日渐去,秋季来临,一晃间梦昭拜师已经两个多月,尽得傅天威倾囊传授,“天威龙神掌”已练习熟练,包罗万象下诸般掌法,拳法,腿法,兵刃都可信手拈来,轻功更是可以登萍度水,穿山过崖,他不知道凭他现在的身手,在江湖中已可挤身名流。 这日下午,他练功出了一身臭汗,在河里洗了个澡,刚回到山崖上,雪莹欢欢喜喜的拉住他道:“梦昭,你知道什么日子快到了么?” 云梦昭见她眼睛火热,神色迫切,一脸莹莹灿烂的笑容,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跟说过的,放心吧,我不会忘的。” 雪莹讶异道:“我跟你说过么?不是吧,我今天才来的主意,你怎么会知道?” 梦昭斜眼打量她,贼兮兮的嘿嘿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想考验我?我才不上你当呢,你放心吧,我不会忘。不过时间还早吧,你干么这么着急?” 雪莹微微愠道:“什么还早,今天都初十了,再不走我怕就赶不上了。” 梦昭一呆,诧异道:“走?去哪?你说什么呢,我知道今天初十,可不是还有一个月么,你要做什么?” 雪莹跺着脚怒道:“你真是个笨蛋,你才胡说八道什么,今天都初十了,只有五天时间了,怎么就一个月?你是不是发烧了?” 梦昭恍然大悟,叫道:“哦,我知道了,你是说中秋节吧,我还以为……嘿嘿……” 雪莹白了他一眼,扁了扁嘴,说道:“你以为什么?” 梦昭尴尬笑道:“我以为你说你生日呢,怕我忘了,我可记着呢。” 雪莹道:“我知道你会记的,可谁说那个了。” 梦昭捏她微微噘着的嘴,笑道:“好了,好了,你别气呼呼的,你是想吃月饼吧?没问题,等中秋到了我带你去集市买。我没有告诉你,前几天我逮了两只可大的老鳖,卖了十两银子呢,本来打算给你过生日用的,想给你个惊喜,看来只能提前花了。”稍一顿,又道:“不过你放心,花了我还会挣的,肯定会给你好好过生日,怎么样?” 雪莹感动梦昭把她的事时刻放在心上,觉得世间的人除了爷爷梦昭是最好的,说道:“我不是想吃月饼,我是想去看花灯,你带我好不好?” 梦昭心想:“镇上也会放灯,但没什么看的,也不热闹,她肯定是想到县城去,县城也不算太远,我们看完了再回来,师傅应该会同意的。” 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行吧,到时候我们跟师傅说说,咱俩就到县城去,师傅肯定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和咱们一块儿。” 雪莹微寡着脸道:“那有什么意思,县城才多少人,要去我们就去大城市,那样才好玩。” 梦昭心里有些忐忑,问道:“那你想去哪?” 雪莹倏地眉飞色舞,寒梅变桃花,笑道:“我们去皇城玩儿,你说怎么样?” “啊?” 梦昭大吃一惊,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不怎么样,要跑那么远,师傅肯定不让的,你想都不要想。” 雪莹道:“我知道他不让,所以才和你商量呀,我们偷偷的溜去,他知道了也晚了。” 梦昭道:“我可不敢,你不怕挨揍、我还怕呢,你可别拉着我作死。” 雪莹在他腿上轻踢了一脚,愠道:“你怎么这么怂?有什么好怕的,你放心好了,爷爷刀子嘴、刀腐心,不会打人的,顶多被他骂一顿,又不会掉块肉,你怕什么?” 梦昭想了想,仍觉为难,说道:“还是不行,要是我自个儿还好,可是带上你……师傅指定不会同意,咱们还是别找麻烦了。” 雪莹怒道:“那为什么?怎么你就可以,我就不行?” 梦昭道:“这你还用问我?谁叫你生的这样好看,万一引来坏人怎么办?师傅不是得担心死了?” 雪莹听他夸赞自己,心中甚喜,脸上微微泛红,说是“师傅”担心,又何尝不是他担心?但她只想再问问,要听梦昭亲口说出,于是道:“爷爷会担心,那你担不担心?” 梦昭道:“我自然也担心了,你不是废话么。” 他尽管语气稍些生硬,但眼睛里却是楚楚深沉的光,明显的真情流露,傅雪莹更加喜欢了,又问:“那如果有坏人欺辱我,你怎么办?” 梦昭道:“我当然是拼命保护你了,还能怎么办?” 雪莹笑道:“那不就是了,有你保护我,我自己武功又这样好,还怕什么坏蛋?” 梦昭摇摇头,说道:“还是不妥,师傅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遇到大高手的坏蛋,咱们打不过怎么办,不还是要吃亏?” 雪莹道:“大高手怎么会和我们俩个后辈为难?你想太多了吧。” 梦昭道:“坏人要欺负人,还管你什么前辈、后辈?他们要这么有原则,就不会叫坏人了。” 雪莹被他抢白的大喘气,怒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好,就算你说的对,那我们打不过还不会跑么?两条腿干么的?” 梦昭道:“那万一跑不了呢?” “跑不了……”雪莹只快被他气死了,跺脚怒道:“喂,你啰里吧嗦的,分明就是不想带我去看灯,我们只是去玩,又不惹事,坏人干么找我们麻烦?” 梦昭无奈道:“真不是我不想带你,我是怕……万一遇到登徒子怎么办?皇城那么大,都是有钱有势的人,谁知道如何卧虎藏龙呢?” 雪莹“哼”了一声,道:“你就是怕我长的好看、被人拐跑了呗,要是这样,你干脆拿根绳把我绑你腰上得了,一辈子都不要让我与人见面。” 梦昭见她真的生气了,有些紧张,要是不将她安抚好,恐怕会没完没了。其实他也是个爱热闹之人,也想去转转,不过确实是怕傅天威不允,担心雪莹也是真,但惹了这小姑奶奶于他可不是好受的,只好妥协,叹道:“好吧,我去问问师傅,但如果师傅不同意,你可不能怪我?” 雪莹又重现喜色,说道:“那你快去,老头要是不同意,咱们在偷跑。” 梦昭惊诧的“啊”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拗不过她,心里苦苦的说:“真是个惹事精。”只得顶着脸带她去找傅天威。 傅天威见他神情委顿,雪莹忸忸怩怩,轻笑了一声,说道:“看你这样子,是不是雪莹又逼你来做什么为难的事了?” 梦昭讪讪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为难的事,是这样的,这不是中秋马上要到了么,雪莹想去看花灯,就叫我来问问你。” 傅天威微板着脸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这事,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想去就去吧。” 云梦昭登时愣住了,江都府离此近千里,没想到师傅竟答应的如此利索;雪莹更是喜的心花怒放,俏脸如红阳,直有点不敢相信,又问道:“爷爷,你真的叫我们去?” 傅天威道:“你们先别高兴太早,我丑话说在前头,玩归玩,但千万不准惹是生非,尤其像京都这种地方,虽说是天子脚下,但其实却是鱼龙混杂之地,你们行事要处处多留个心眼,尤其是雪莹,你给我看好她,决不能让她惹事。” 雪莹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惹事的。” 傅天威不屑道:“哼,叫我放心,你说这话脸不红么?” 被他一抢白,雪莹立时脸蛋儿涨的飞红,怕爷爷再改了主意,不敢犟嘴,微低着头,笑盈盈的沉吟不语。 梦昭也信誓旦旦的道:“你放心吧,我一定看好她,绝不会让她惹麻烦的。” 傅天威道:“你小子我倒是放心,就只怕出去了,别说让你看着她,恐怕连你都得听她的。” 云梦昭忙连连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我肯定好好看着她。” 傅天威又道:“你要牢牢记住,万一真的遇上了什么厉害的对手,打不过且莫使性硬钢,要学会跑,明白么?” 梦昭笑道:“这我知道,雪莹已经说过了,我也不傻,打不过逃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着眉眼含笑的望着雪莹。 傅天威轻横了她一声,道:“她倒是机灵。你记住了,我再说一遍,一定要看好她,千万别给我惹事。” 雪莹嘟嘟囔囔道:“哼,真是啰嗦,看着我,看着我,我就这么叫人不放心么,把我当小狗看么?” 傅天威眼望二人,似笑似严,眼神中满是疼溺,心想:“俩孩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了,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避免不了早晚都要涉猎人世,叫他们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世道人心,也该让他们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第二天,给了二人两大锭银子。二人过河来,向梅姑说了,梅姑又给了他们些许银两,二人陪梅姑唠了会儿家常话,便而乘船北上。 走了两日,到了庐桐地界,怕时间赶不及,俩人寻思改水行陆会更快些,便在庐桐的清河县下了船,买了一匹马,单骑双骑,继续北行。 第97章 皇城事故(1) 八月天气正是金秋时节,所谓“秋高气爽”,正应此景,道路两旁的稻田里泛着金黄的亮光,风一吹,掠起一层层金色的稻浪,莹莹波动,煞是好看,就好像整片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软甲。 云梦昭和雪莹纵马驰骋,时快时慢,时紧时缓,走走停停,玩玩看看,心情舒畅之极,都觉得从未像这般舒适过,心里说不出的惬意,看这也精彩,看那也稀奇,其实说来都是些极平常的东西,但因相伴的人不同,平常的东西看在眼里也觉如珍宝般华美。 雪莹微微后仰,贴在梦昭身上,清风吹拂下乌云般的秀发轻轻飘在梦昭的脸上,梦昭只觉麻麻痒痒的很是舒服,一阵阵少女的体香气顺风扑入他鼻中,更觉得甜美无比。 行了四日半,正好在中秋当天赶到了江都,不愧是皇城都府,果然气派豪华。只看街道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华光铺地,锣鼓喧天。茶肆酒楼宾客四坐,高柜巨铺奇货满居,路边各式各样的商贩吆喝叫卖、连绵不绝,二人只看得眼花缭乱,天旋地转,只觉得这个也精美,那个也稀罕,完全被昌盛繁荣迷花了眼。 梦昭牵着马感觉行动不便,挤挤攘攘的实在难受,雪莹又蹿又跳的他都快撵不上了,便叫道:“雪莹,你慢一点,先等一下。” 雪莹转过身来,笑嘻嘻的招手道:“梦昭,你快来,这里有好多漂亮的花灯啊,你快来看。” 梦昭苦着脸无奈道:“我知道,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拽着马使劲挤了过去,说道:“我们先找家客栈吧,把先马存那儿,这样牵着实在太麻烦了。” 雪莹瞧了瞧那马,确实拥堵的厉害,说道:“是挺麻烦的,那好吧,听你的。”二人便即沿街寻找。 江都府乃宋国第一大都市,人口繁多,每日往来的商客更是络绎不绝,是以客栈酒楼应有尽有,可谓遍地都是。梦昭问了一个大姐,那大姐给他略一指点,他和雪莹未走多远便寻到了一家。 见那客栈甚是敞亮,门檐的牌匾上写着“同福楼”三个大字,他把马交给雪莹牵住,先自己走了进去。 来到柜台前,那掌柜的一脸和气,笑呵呵问道:“客官是打算住店么?” 云梦昭道:“嗯,麻烦你给开两个房间。” 那掌柜歉然的微笑道:“可不巧,真不好意思,小店就只剩一间客房了。” 云梦昭讶异的“啊”了一声,无奈道:“那好吧,我再找别家看看。”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那掌柜叫道:“哎,客官,你等等。” 云梦昭转回身来,问道:“干么?” 那掌柜道:“我好心提醒一句哈,今天是中秋佳节,全国各地都有赶来游玩观灯的人,所有的客栈基本上都满员了,你若能找到那自然是好,若是找不到再回来,这一间房恐怕也不剩了。” 梦昭微低着头,抿着嘴细细思索,着实有些为难。正巧又来了一个青年,轻摇折扇,书生打扮的模样,未到柜台前便喊:“掌柜的,开一间上房。” 云梦昭耳鼓“嗡”的一炸,忙拍出一锭银子在柜台上,说道:“这间房,我要了。”话刚说完,那青年走到了跟前。 那掌柜的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客官,没房了,最后一间刚被这位客官订了去,实在是抱歉。” 那青年望着云梦昭,横了他一眼,气闷的轻“哼”了一声,“啪”一收折扇,悻悻的走了。 梦昭出了客栈门,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雪莹。 雪莹见他如此,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没房间了?” 梦昭道:“有倒是有,就是……只剩一间了,那掌柜说今天人多,客房哪哪都紧张,我怕别的客栈订不到,别等会儿连这一间也没有了,就……就定了下来。” 傅雪莹略想了想,说道:“今天人就是多,应该都是出来玩的,一间就一间吧,咱俩凑合凑合也没关系。” 梦昭蓦然脸一红,说道:“那……那晚上睡觉怎么办?一间房,我们……总不能……睡一张床吧。” 雪莹瞬间也脸皮发烫,红了起来,感觉如火一样烧到了耳朵根子,支支吾吾的道:“大不了……你打个地铺,睡地上嘛。” 随着年龄长大,云梦昭已懂得男女之事,深知未婚之前当属男女有别,应恪守周公之礼,不能僭越雷池半步。 雪莹却是模棱两可的,她只知要等成亲了才能与男子睡觉,睡了觉就要生娃娃,可对于如何生娃娃却不知道了。 尽管不甚了了,但也知道这是极其羞耻的,女儿家天性的羞涩她磨不开,可想到将来她是要和梦昭成亲、生娃娃,不禁的心里又十分喜欢,可越喜欢却又越臊的慌,脸蛋儿越发的烫了。 梦昭心想:“着实没办法了,只能这样办。”于是叫道:“喂,掌柜的,叫人帮忙把马牵一下。” 那掌柜支派出一名伙计,牵过雪莹手中的马,乍见天仙姿容,登时愣住了,只觉得耀眼生花。 梦昭见他对雪莹痴迷,恼的心头火起,怒吼一声,喝道:“你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把马牵走。” 那伙计被吓的身心发颤,猛然一跳,忙连迭声的歉然道:“是是是,小人有错,您大人别生气,我这就牵走,这就牵走。”急拉着马,向后门去了。 雪莹叫这伙计的滑稽之态惹的噗嗤一笑。 梦昭看看将近正午,早上他和雪莹只草草吃了一匣包子,喝了两碗粥,腹中空空的有些饿了,心想雪莹肯定也饿了,便领着她走进客栈。 来到柜台前,向那掌柜的点要饭菜,却见那掌柜也是两眼放光的直盯着雪莹看,不由得心火燎燃,在柜台上使劲敲了敲,愠道:“我说掌柜的,你是不是太不礼貌了,瞧你年纪没有五十、怕也四十好几了吧,哪有你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的?” 那掌柜的尴尬笑了笑,说道:“小哥不要生气,我这年纪当她爹爹都还嫌大呢,怎么敢瞎想?只是这姑娘当真生的太俊,我才忍不住多看两眼,不信你看。”说着向外努了努嘴。 云梦昭扭头瞧去,只见大堂里十多个吃饭的客人有男有女,却是男女不分的都齐刷刷的目不转睛望着柜台这边,禁不住苦恼的叹了一声,向那掌柜道:“干么?我妹子生的好看,有什么不好么?” 那掌柜笑道:“瞧你说的,人生的好看自然是好,哪有什么不好。敢问……你们是亲兄妹,还是这是你干妹子,或者说是表兄妹。” 梦昭不禁火气越来越大,说道:“你这人可真是奇怪,我们是来你这儿吃饭住店的,你管我们是亲兄妹,还是干兄妹、表兄妹呢,这好像不碍你事吧。” 那掌柜又道:“小哥不要动怒,消消火,我也是为你好,常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京畿要地多的是权贵家的纨绔子弟,你这小妹生的花儿一般的人,肯定会惹来不少人眼热,你要牢牢的看紧了才好。” 云梦昭望了雪莹一眼,冷“哼”一声,向那掌柜的拍了拍腰前的金刀,说道:“你看这是什么?你以为我们出来不带家伙么?我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欺负我们?我捅死他,明说了吧,小爷不是本地的,来的远的很,杀了人也没地儿找去,我怕谁?” 那掌柜的不禁有些胆颤,傅雪莹天仙容颜自不必多言,他开门四方,阅人无数,见云梦昭剑眉星目,英气凛然,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不好惹的主。 但皇城之地,不好惹的主何止千百?尤其是龙庭中那些当朝大员家的公子、少爷,各个非虎即狼,若被他们盯上了雪莹,只恐难以对付,这才好言提醒梦昭。 观人虽英雄,没想到这小子话狠人更狠,竟是个带刀亡命的家伙,令那掌柜的忍不住发怵,不敢再冒然多言。 梦昭烦那些客人直盯着雪莹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想与他们交缠,叫那掌柜的把饭菜做好了端到房间,他和雪莹自在房中用餐,省得面对那一双双看稀奇的眼光,倒胃口的连饭都吃不下。 第98章 皇城事故(2) 吃完饭,二人来到街上游玩,走到一个卖泥塑的摊位前,傅雪莹笑嘻嘻的面对那摊上的泥人,眼巴巴的走不动道了。 云梦昭见她钟爱,说道:“你要是喜欢,咱们就买一个。” 雪莹点点头道:“嗯。”指着那些泥人挑挑拣拣,望见一个圆圆的、涂着红脸蛋儿、哈哈大笑的女胖娃娃,眼睛一亮,指着问道:“这个多少钱?” 那商贩道:“这些都是自家捏的,不贵,小姐这么漂亮的人儿,给十文钱得了。” 雪莹笑道:“好,我就要这个。梦昭,给钱。”只见云梦昭望着那娃娃怔怔出神,全然入了迷,好像没听见自己说话。用手臂撞撞他,又道:“你发什么愣啊,给钱呀。” 梦昭一晃,木讷的“啊”了一声,立时回过神来,忙道:“哦哦。”问那摊贩:“多少钱?” 那摊贩笑呵呵的道:“十文。” 梦昭掏了钱。 雪莹见他突然魂不守舍的,有些奇怪,说道:“你要是喜欢,就也买一个呗,那个阿福就很不错,和我这个正好是一对儿。” 梦昭摇了摇头,勉强一笑,说道:“我不喜欢这个,你买一个就行了。” 雪莹扁扁嘴道:“哼,那你发什么呆。” 她如何知道梦昭见到她挑的这个泥人、蓦地里想起了儿时的事,他曾经也给南宫娥苓买过一个,而雪莹挑的这个与他送娥苓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儿时的美好如今却是沉痛的回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再去想。 雪莹拿着那泥人细细把看,甚是爱不释手,笑盈盈的道:“真可爱,这可比爷爷雕的那些木头块子强多了。” 二人正走间,突听人喊马嘶,乱嚷乱叫,一条街闹哄哄的乱成一团,众人纷纷向旁闪躲避让,有的人被推搡倒地连滚带爬。 正在诧异,只见数匹快马从街东头疾驰而来,奔腾如风,马上之人快马加鞭,视街上诸人如同无物,撞死撞伤似全然与他们无关。 雪莹但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拿着串冰糖葫芦挡在道中,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如何,竟不知道跑,被人流冲倒在地,哇哇大哭。眼看快马飞至,马蹄就要重重的落在她身上,这踩踏之下如何还有命在?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傅雪莹闪身而出,手掌一翻,掌风袭到,那冲在最前的马嘶叫一声,被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她忙抱起那小女孩闪向一旁,“噗踏”一声,刚买的小泥人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一位阿婆战战兢兢的、忙从雪莹手中把那小女孩接了过去,一脸惶惶之色的向雪莹连连深深鞠躬,千恩万谢。 云梦昭见这些人如此横行霸道,竟视人命如草芥,心头大怒,暗暗发出一道掌力,打向紧随其后的另一匹黄鬃马。 “咚咙”一声,那马轰然倒地,一位白衣翩翩的青年男子在那马倒下的时刻从马背上纵跃而起,身法轻盈,潇洒飘逸,打了个旋落在了地上,功夫甚是不俗。 随后而至的三匹马受前面两马所惊,紧忙敛住马蹄,然而疾驰之下又怎好把控?眼看又要撞上路人,云梦昭急忙闪出,扣住一匹马的嘴将其摔了个四蹄朝天,又倏然暴起,双拳两分,一左一右打在另两匹马的头上,两匹马具被干翻在地,摔的马上乘客哼哼唧唧,一时爬不起身来。 众人纷纷拍手称赞,连口叫绝。 “小兄弟,好身手。” 云梦昭转过身来,见是那青年男子赞他,颇有些意外。只看这人二十六七的年纪,唇红齿白,相貌堂堂,一身荣华之气,猜测若不是官宦家的少爷,便该是巨绅家的公子。 云梦昭不想与此等人多做纠缠,虽看他一脸和笑,但那笑脸之下掩不住狂妄不羁的傲慢,冷冷的回了声:“客气了。”走到雪莹身边,拉住她便走。 那四人费老大劲儿,终于爬了起来,恼怒云梦昭竟敢对他们出手,又见梦昭对那青年甚是不尊,忒地目中无人,怒骂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如此放肆,不想活了么?” 不待梦昭还嘴,傅雪莹怒气冲冲的反骂道:“你们几个狗奴才,才是找死。” 那四人怒目圆睁,骂骂咧咧的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那青年男子瞪了他们一眼,四人悻悻的退了两步,低下了头。 那青年向傅雪莹笑道:“粗鄙下人不懂规矩,姑娘千万莫要见怪。” 雪莹白了他一眼,冷冰冰的道:“下人粗鄙是主人教的不好,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用不着你假惺惺的道歉。” 一个下人指着她怒道:“你放肆,知道在跟谁说话么?” 傅雪莹亦大怒:“本姑娘一向放肆,你敢怎么样?” 那青年男子又狠狠的瞪了那下人一眼,斥道:“闭嘴。” 那下人恭恭喏喏的道了声:“是。”退后一旁,不敢再言。 那青年向雪莹拱了拱手,笑道:“姑娘教训的极是,是在下鲁莽了,还请姑娘见谅,若不嫌弃,我们找个地方喝几杯,就当是在下为两位赔罪了,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傅雪莹道:“喝酒就不必了,我们又不认识你。只是大街上哪有你们这样骑马,想撞死个谁?以后别这样干了。”说罢拉着云梦昭就走。 那青年急道:“哎。”闪身拦在二人前面,说道:“两位别着急呀。” 雪莹柳眉一竖,怒道:“你要干么?想打架我们可不怕你。” 那青年公子依旧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说道:“姑娘不要误会,只是在下今日冲撞了姑娘,着实过意不去,敢问姑娘芳名,它日有暇,定当亲自登门向姑娘致歉。” 傅雪莹撇了撇嘴,翻了他个白眼,冷漠道:“真是虚伪,你知道我住哪么,就要登门道歉?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你这种人贯会骗我们姑娘,我才不上你的当。” 这公子被她挤兑的面红耳热,一脸囧相,从未如此出糗过,只是美人当前,不好发火,只能换个套路,向梦昭道:“这位兄弟的身手着实了得,在下与你一见如故,你看交个朋友如何。” 云梦昭早被这青年纠缠雪莹搅的心烦体燥,只是他城府深些,善会变通,见这人仪表不俗,谈吐文雅,明显不是寻常百姓,不能像雪莹那般言辞犀利的毫不饶人,不给人留半分余地的将人得罪死了,想了想措辞,说道:“阁下有心了,萍水相逢、不必深交,看阁下非富即贵,我等乡下人也不敢高攀,告辞。”拱了拱手,拉着雪莹就走。 雪莹气呼呼的道:“让开,好狗不挡路。” 梦昭拽了拽她,说道:“这边。”突然想起了师傅的交代,不能放任雪莹再与这青年交恶,拉着她向相反方向走去。 四个下人簇到那青年身边。一人道:“少爷,这两个人竟敢这样开罪你,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那青年望着雪莹的背影,眼光灼灼,凌凌生光,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容,似未听见这人说话一样,只细细品察,咂了咂嘴,说道:“这姑娘端是有意思,真让人不得不心动。”扭头向那四人道:“先回府吧,大事要紧,这两人容后派人好好调查调查。” 四人恭敬一揖,牵过马来,五人再骑上,向前缓缓驰去。 梦昭和雪莹被扰了心情,有些烦,正闷闷的走着。突听背后有人叫喊:“那位公子,小姐,你们等等。” 雪莹微微怔了怔,诧异道:“公子?小姐?是叫我们么?”与梦昭齐扭过头,果见一个中年大叔火急火燎的向他们跑来。 二人具感奇怪,等了等,待那人到前,梦昭问道:“这位大叔,你有什么事么?” 那大叔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摆手道:“祸……祸事了,你们……你们……闯祸了。” 梦昭和雪莹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 那大叔喘了几口,气息衔接了上,说道:“你们知道刚才得罪的人是谁么?那可是当朝太尉大人的二公子,你们虽有一身好功夫,可常言:‘民不与官斗’,太尉家又怎是你们能得罪的起,趁那唐二少爷现在没顾得追究,你们赶紧快快逃走吧。” 原来他在梦昭和雪莹与那青年公子争端时已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先前因正值火口,他不敢冒然开言。待那些人走后,他念及梦昭和雪莹的侠义勇为,对二人的好打不平深感钦佩,知道他们开罪了天王爷般的大人物,恐怕不久就会天降大祸,这才忙追赶上来相告。 雪莹懵懵的问道:“太尉大人是什么东西?很厉害么?” 梦昭皱着眉头,脸色凝重的说道:“太尉是朝廷的大官,很有权势的,要说……是有些厉害,恐怕不太好惹。” 雪莹不以为然的道:“这样啊。”又问道:“那有爷爷厉害么?” 梦昭心想:朝廷和武林分处两域,算是天下间最大的两股势力,但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尉既是皇帝的重臣,论权势地位、武林人物自是不能与之相比,但若是比较功夫武艺,争强斗胜,任凭他再大的官,也难以与武林大能相抗衡,二者可谓是各有所长。他也不愿堕了师傅的威风、名头,便道:“那自然是你爷爷更厉害些,可这不是一回事儿,所以不能用来比较的。” 雪莹又问:“那你怕不怕?” 梦昭略迟疑了一下,轻轻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又不输理。再说了,都已经得罪他了,怕有什么用?他要真敢挑事儿,叫他来就是了。” 雪莹狡黠的嘿嘿一笑,说道:“看吧,爷爷还怕我惹事,还叫你看着我?到底是咱俩谁惹事?你不也是个愣头青。” 梦昭被她怼白的有些尴尬,说道:“那种时候我不出手也不行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横冲直撞,伤害人命吧,就这都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受伤呢。” 雪莹斜了他一眼,轻笑道:“哼,你比我还能犟。” 梦昭微微一怔,道:“我……我这是近墨者黑。” 那大叔听不懂他俩说些什么,只是为他们担忧,无奈道:“你们还是快点跑的好,这个世道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单纯,恃强凌弱本就是常态,你们自己看,你们仗义出手、做了这天大的好事,有哪个站出来帮你们了?哪怕是说上一句好话,有没有?世道人心就是这样,大家想的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有那么多慷慨义士,也就我多说这几句,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掂量着看。”说罢摇了摇头,折身走了。 梦昭望着那大叔的背影,轻叹道:“这个大叔,确是个好人。” 雪莹点着头道:“嗯,我看也是。可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么?这个世界上当真有那么多坏人?” 梦昭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坏人真的很多吧,但我相信还是好人多一点,比如说你,我,师傅,还有姑姑,还有……一些你不认识的人,不都是好人么?” 雪莹颇认同的重重点点头:“嗯,对呀。”顿了顿,又气愤的说道:“但那个……什么唐二公子,肯定不是好人,油光粉面的,恶心死人了。他爹爹是当大官的,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要不要……咱们找机会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二人所言句句被那大叔隐约的听在耳中,深叹了一声,怅然自言道:“真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再听雪莹说了句:“你说当官的是不是都是坏蛋?一个人坏,一家子都坏,为什么坏蛋都是一窝一窝的?”再听不见二人说些什么。 第99章 故人相逢(1) 各行各路,梦昭和雪莹望着那大叔慢慢走远了,也继续向前走去。 梦昭回想刚才那唐二少爷看雪莹时的油腻笑脸,句句讨好的谄媚之言,只觉得那家伙贼眉鼠眼的,卑微的让人作呕,不由得肝火大动,心里恨恨的发愿:“他若真敢对雪莹抱有痴心妄想,任凭他家的势力再大,也非叫他吃点苦头不可。” 越想越气,思绪沉陷其中,懊悔刚才出手太轻了点,应该打的他鼻子窜血,灰头土脸的,叫他在人前颜面扫地。 想着与一个路人撞在了一起,微微一激灵、回过神来,看那人粗布衣衫,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脸上带着些灰尘,有点像个庄稼汉。 那人撞了梦昭,也是一脸的歉然,忙点头哈腰的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似害怕梦昭找他麻烦,匆忙的灰溜溜走了。 梦昭本想客气的说一句:“不碍事,走路看着点。”但见那人穿街耗子一般,一溜便没入了人群里,即刻就没了踪影。 云梦昭郁闷的摇了摇头,突听雪莹猛的咋呼一声:“哎呀,不好。”他被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雪莹摊开两手,说道:“刚才出手急了,没注意,买的泥人不知道丢哪了。” 梦昭泄了一口气,不以为意的轻笑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多大点事,等会儿再买一个不就是了。”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只见着手空空,低头一看,钱袋竟不知在何时不翼而飞了,呆了呆,一脸错愕的道:“钱呢?” 急向右边的腰间扒看,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随身携带的玉佩也莫名其妙的长腿跑了。 丢了钱袋倒是小事,这京城内多的是有钱的暴发大户,对他来说搞个千八百两银子可谓是信手拈来。 他有了童年时、目睹张财主等人欺辱叶凌轩的记忆,潜移默化的认为凡有钱的大户人家多数都为富不仁,不是好人,偷他们并不会心中有愧,不至于会住不了店,吃不起饭,回不去家,但那玉佩是云振南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代表的是父亲的念想,是亲人的温暖,更是他精神上的寄托,意义非同小可,可是万万丢失不得。 雪莹又突地指着他腰后叫道:“刀,还有刀,你的刀也不见了。” 梦昭忙扭头看向后面,果见别在身后的金刀也不知了去向,这一来更让他吃惊非常。细细回想,突然恍然大悟,望着先前那灰扑扑的青年离去的地方,恨声道:“我知道了,是刚才那家伙干的。” 雪莹登时也反应了过来,说道:“原来那人是小偷啊,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追呀。” 二人火急火燎的挤着人流,匆匆忙忙追过去。 在一座关帝庙后方的一条胡同里,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正头对头的蹲在地上数钱。那两个男子具二十来岁的模样,其中一个正是扒了云梦昭财物那人;另一个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长的相貌堂堂。 那女子看面相比二人要小上一些,只有十六七的样子,大眼睛,瓜子脸,螓首蛾眉,生的十分周正,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竟会是一伙贼,不过那女子愁眉不展的一脸弗悦,似乎很不情愿当贼。 三人数好一个钱袋,把银子重新装回袋里。那扒手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钱袋来,其中一个是用上好的绸缎所制,上面绣着两朵娇艳的牡丹,边角嵌着金丝,袋口挂着一个精致的玉坠,做工精细,华美不已,还带着悠悠的清香之气,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所使用的。 另一个却粗糙很多,两片青布合成的袋面,上面简易的绣了几棵竹子,正是云梦昭所丢失的。 那扒手“呼呼啦啦”的把两个钱袋中的银钱倒出,贫富差距立现。 只看那精美的钱袋中足足有纹银六七十两,方方正正的,锭是锭,块是块,还有一叠厚厚的银票;而梦昭的钱袋却寒酸的天差地别,只倒出了区区二十几两散碎银子,和一把零散的铜钱。 那男子望着满地的银钱,两眼放光,快意笑道:“哈哈、哈哈,发了、发了,这回可以好好的玩一玩了。翟斌,你这本事确实了不得,只可惜我手笨,干不了这精细活,要不然……嘿嘿。什么都不说了,等会儿先去‘鸳鸯楼’美美的大搓一顿再说。” 那扒手受他称赞,甚是得意,笑道:“这可是从小勤练的手艺,不是哥夸口,一般人还真干不来。” 那男子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满脸的钦佩之色。 那女子见状眉头皱的更紧了,再按捺不住,愠道:“翟斌,我们不是说好的么,只偷有钱人的,你这……这怎么回事?”指了指云梦昭那糙旧的钱袋。 那扒手不屑的“哼”笑一声,说道:“这你可打眼了,常言说‘人不可貌相’,钱袋子亦不可貌相,我翟斌向来“盗亦有道”,你是不是看这钱袋烂就以为是个穷人主?大错特错,我看那家伙不是小心谨慎、就是扮猪吃老虎,你是没看见他带着的小妹有多漂亮,不是哥打击你哈,你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儿了吧,但与那小妞一比,嘿,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女子撇了撇嘴,似乎不信翟斌的话,说道:“你不要岔开话题,谁叫你比人了?这两个钱袋就在这儿摆着,一看这个就是有钱人的,这个就是穷人的,差别一目了然,你还狡辩什么?哪个有钱人会带这些零碎钱?” 另一男子稍显不耐的道:“行了,行了,管他是有钱人还是穷人呢,钱可不分这些,到咱们手里花就是了,你管他那么多。” 翟斌手一摆,说道:“哎,这可不行,怎么说我也是个侠盗,你们什么都可以质疑,就是不能质疑哥的‘盗品’,既然妹子不信,那我就叫你们长长见识。” 说罢从背后掏出一物来,直溜溜的两尺来长,用一块麻布严严的包着,展开来,宝石亮眼,金灿灿的闪光,正是云梦昭的金刀。 这金刀原本并未包裹,是才吸引了翟斌的眼球,他盗走以后,怕引得旁人注意,或惹了同行的眼热,这才将其包裹起来。 那少男少女乍见金刀,同时两眼发直,愣愣的呆住了,只照直望着那金刀,满脸的震惊之色,似觉宛是不可思议。 翟斌以为二人是被这金刀的华美所震撼,更加得意了,笑道:“怎么样?看看吧,纯金做的,还嵌着宝石呢,没见过这样的大宝贝吧。” 那男子手微微发颤的从他手中把金刀接过,眼睛一眨不眨的细细盯着,从刀柄直看到刀尾,又从刀尾直看到刀柄,热切的模样似是直要用眼睛把这金刀给吞了。 那女子也是眼光火热的望着那金刀,伸出白皙的细手在金刀上缓缓仔细的摩擦着,亦是满脸的热切之情,与那男子不约而同的面面相视,眼神交汇下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更加深沉浓烈了。 “翟斌,这刀你哪来的?” 那男子突地大声叫问,翟斌被吓的身心一跳,愣愣的“啊”了一声,脑袋昏昏的有些发蒙,说道:“这?刀?”缓了缓,醒过神来,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尬笑道:“瞧你这话问的,那自然是偷的了,怎么了你们这是?” 那男子急头白脸的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偷的,我是问你偷谁的?” 翟斌越发奇怪,说道:“我哪知道偷谁的,肯定不认识了。你俩这突然是怎么了?这刀……有什么问题么?” 那男子霍然站起身,义正辞严的道:“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正要再说,突听一女子灵脆的喝道:“好哇,你居然躲在这里,可叫我们好找。竟然还有同伙,果然坏蛋都是一窝一窝的。” 三人一起望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怒气冲冲的寻了来,正是云梦昭和傅雪莹。翟斌和那女子眼见来人不善,也忙站了起来。 第100章 故人相逢(2) 那男子向翟斌问道:“他们是谁?” 翟斌做贼心虚,被失主寻到,有些发怵,支支吾吾的道:“他……他……这刀……就……就是他的。” 那男子同那女子齐齐的望着云梦昭,倏然间两眼放光,滚滚热烈,就好像狂暴的风雨过后、悬挂在天空的太阳。 傅雪莹与梦昭为追回失物,走街串巷的,寻找这贼偷找的好苦,这时寻见,不由得火气上窜。 雪莹道:“梦昭,你别动手,看我好好教训这三个不要脸的小贼。”说罢袖子一撸,身形斜刺而出,犹如掠波的鸿雁一般,挥掌拍向三人。 那女子一脸焦急的苦色,连连摇头,忙说:“不……不是的,你误会了。” 那男子也急的连忙摆手,说道:“别……别动手啊,自……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雪莹怒骂道:“呸,你个贼娃子,谁跟你是自己人。”声落掌出,哪容得他分说,掌力已袭到他们跟前。 那男子忙拉着那女子向旁闪开,一把将翟斌推了出去。 翟斌只感劲风袭面,吓得心惊肉跳,他虽只是个穿窬行窃、见不得光的鼠辈,但人在江湖,耳濡目染下也算有些见识,只一看雪莹那灵动飘逸的身法便知是一个有大能耐之人,远不是她那天仙般的容貌迷惑人的可爱。 然而危险及近,人之常性的下意识出手防御,翟斌忙将双臂环抱,护住头脸。 雪莹看此微微一怔,手掌稍滞了滞,手腕翻转,如蝶觅花,打在了翟斌的胸口上,把他击飞出两丈多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蹬着腿,苦着脸,哼哼唧唧的扭身骨碌,一时爬不起来了。 饶是他那猥琐的抱头防御,大像投降讨饶的姿势,雪莹见他并不具有高明的手段,直废物的可怜,心想:只是一个小毛贼而已,给他点教训就好。登时心软了,不愿出重手伤他,才突收了掌力,只打了他个四脚朝天。 若不然,就以雪莹的武功造诣,一般的江湖好手也不是她的对手,何况一个上不得台面、不入流的贼偷?不说全力一击,单单三成功力就能打的他胸骨碎裂,难吃得消。 雪莹望着愣愣瞧着她发呆的那一男一女,坏坏的嘿嘿一笑,说道:“是好像有点不太公平哦,那你也去吧。”伸手一探,抓小鸡似的揪住那男子的胸口衣襟。 那男子猛然大慌,忙叫:“哎哎,你……你要干么?” 雪莹笑道:“不想干么,我只觉得揍他一个不太好,他会认为我厚此薄彼的,所以叫你跟他做个伴。” 那男子欲哭无泪的苦笑道:“不会的,我觉得挺好,这么好的待遇,他一个人享受就够了,我……我就不必了吧,女……女侠,高抬贵手啊。” 雪莹笑的更加狡黠了,倏地眼面一冷,沉声道:“少啰嗦,叫姑奶奶也没用,去你的吧你。”一把将他高高的丢起来,甩了出去。 那男子扑在空中,感觉天旋地转,吓得手足乱舞的嘶声大叫,刺的人耳膜嗡嗡作响,“咚咙”一声,摔在地上震的大响。 雪莹这一妙手投掷的恰到好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砸在了翟斌的身上。 翟斌胸口吃掌,后背遭创,裂骨般的疼痛还未消除,又受那男子重重压下,闷叫了一声:“啊哟”,差点岔断了气,白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二人俱是一脸的痛苦,滋溜着嘴一阵闷声哼唧。 雪莹又望向那女子,只看她脸色煞白,瑟瑟发抖,两眼楞楞发直的完全吓痴呆了,横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一个姑娘家家也不学好,看你长的漂漂亮亮的,什么不好干,竟然做贼?念在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打你了,哼。” 说罢捡起地上的金刀,拾起钱袋,把所有银钱一股脑的都打包其中,也不管是不是他们丢失的,权当全是他们的。 云梦昭见雪莹已将事情办妥,丢失的东西失而复得,心情大好,微带笑意的走了过来。 翟斌和那男子这时也佝偻着身子慢慢爬了起来,脸色苦楚,幽幽郁闷,显然被摔的疼痛还未完全消解。 那女子定定的望着云梦昭,眼神脉脉,柔柔温情的轻轻叫了声:“梦昭哥哥。” 云梦昭怔了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望向那女子,只觉得她依稀间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问道:“你是叫我么?” 那女子似也不敢完全肯定,目若幽潭般深切的望着梦昭的脸,喏声问道:“你……你是梦昭么?云梦昭?” 云梦昭一脸坚毅的铁色,思绪快速飞转着,努力的回想,这姑娘当真好熟悉不过,又有一种甚是亲切的感觉,到底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会有这种亲人般的感觉,梦昭哥哥?这样称呼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他寻思哪些人曾这样叫过他。 二舅舅家的清溪和清照在北狄覆灭时已死在了王宫之内,就算现在还活着,也不过十二三岁。南宫娥苓?眼前这女子虽和娥苓差不多大,但一身的南人气息,没有半分狄人之相,明显也不是。 想着心里怦然一动,猛一激灵,眼射精光的望着那女子,微微发颤的问道:“你……你是……心瑶?” 那女子霁然大喜,笑道:“你真的是梦昭哥哥,你想起我了?我是心瑶啊。” “你真是心瑶?”云梦昭恍如做梦一般。 “梦昭哥哥。” 那女子踮着脚,一把搂住梦昭的脖子,紧紧抱住了他,又蹦又跳的欢声大笑:“梦昭哥哥,终于见到你了,我以为咱们永远都见不了了呢。” 雪莹见此状眉头紧皱,倏然气愤填胸,一手扯开那女子,怒道:“你是谁呀,怎么这么不要脸,上来就抱住人家。” 那女子怔怔的望着雪莹,一则生人初见,她对这个陌生的女孩有些懵;再则,慑于先前雪莹出手的威风,她不敢跟她争辩。 云梦昭忙笑着打圆场:“哎,雪莹,你别误会,这是我朋友。” 傅雪莹嘟了嘟嘴,一脸的不乐道:“哼,什么朋友,那她也不能抱你呀,男女授受不亲,她不懂么?”说着微微一怔,诧异道:“等等,你什么时候,有做贼的朋友了。” 那女子红着脸,喏喏羞怯的道:“我……我不是。” 梦昭心想:“她是心瑶,那另一个……不出意外必是凌轩了。”望向翟斌和那男子,虽然九年未见,容貌都有不小的变化,但再如何变化也改变不了轮廓的痕迹,略略打量便认出了叶凌轩,笑着走上前去,说道:“好兄弟,你可真是想死我了。”紧紧抱住了叶凌轩。 二人热情相拥,互捶了捶对方的脊背,满满的相见恨晚之情。 松开拥抱,叶凌轩道:“亏你小子还能记起来,你这小妹子下手可真够黑的,差点没把我摔死。” 云梦昭歉然道:“她这性子就是这样,你别见怪,叫谁也想不到咱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说着望向翟斌,问道:“这位朋友是……” 叶凌轩道:“都是好朋友,说来只怕话就长了,不过也多亏了他,要不是他偷了你东西,咱们还见不到呢。” 云梦昭向翟斌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又微微讶异的向江心瑶道:“心瑶妹妹,你是怎么一下就认出我的,我可是懵了半天呢。” 江心瑶噗嗤一笑,指着雪莹手里道:“诺,当然是因为你的金刀了,我和凌轩哥见到金刀就知道一定是你,正寻思呢,你和这位妹妹就找了过来。” 傅雪莹轻轻白了她一眼,冷冷的细声嘟囔道:“你看起来也不比我大,还叫我妹妹呢,你才是妹妹。” 翟斌委屈巴巴的道:“就是说嘛,也不给人解释的机会,上来就动手,看这姑娘长的仙女似的,下手可真够狠的,一掌差点没把我打断了气,要不是我还算硬朗,这条命只怕就交代了。” 雪莹莫名的火大,杏眼一瞪,怒道:“你是在指责我么?你偷了我们东西,你还有理了?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已经死翘翘了,还敢说我?” 她出手时梦昭瞧的十分仔细,情知她所言非虚,却不知为何误会已经说开了,她却仍发这么大火。 故人难得重逢,怕矛盾激化了有伤和气,忙打了个哈哈,问道:“你们怎么会来江都的?江伯父他可好?” 叶凌轩道:“江伯父好着呢,就是时常念叨你们,梅姑姑姑现在怎么样?” 梦昭笑道:“姑姑也好着呢。” 叶凌轩道:“那就好,咱们这许多年未见,要说的话可不少,要不找个酒楼,边喝边聊,你看怎么样?” 他这话正合梦昭的心意,两人一拍即合,便即出了胡同,循街市而去。 云梦昭,叶凌轩,江心瑶一路有说有笑的活似亲切的一家人,翟斌也乐呵呵的融入进三人的快乐氛围中,唯独雪莹板着一张脸,怏怏不乐的跟在四人后面,突然之间像成了一个局外人似的。 第101章 小人作难 五人来到城中心的“鸳鸯楼”。 这鸳鸯楼其实并非一处简单的酒楼,乃是一所庄园,只是以酒楼为名,实为江都府最大、最豪华的高级娱乐场所,金砖碧瓦,装潢精美,就连门檐上的牌匾也是玉石所制的,“鸳鸯楼”三个大字更是写的潇洒飘逸,龙飞凤舞,正是当朝太师王和魁亲书。 水榭歌台,雕梁画栋,阳光映照在溜光整洁的墙体上显得晶莹剔透,宛如上好的羊脂美玉一般,美丽而虚幻,直似不是人间的建筑,仿若九天上的宫阙,就是与王宫大殿相比也不遑多让,有名望的士绅贵族,官家子弟,以及才情卓越的风流公子多都喜欢来此间耍乐。 这里不仅仅有美味佳肴,琼浆玉酿,还开设了赌坊牌局,戏场、书场,更有妖娆妩媚的美人作陪,各个都是天姿国色,只要银钱带的充足,想如何享受便如何享受,没有界限,没有底线,全然综合了吃喝嫖赌,嬉笑玩乐的一条龙完美服务,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家有官宦做后台的逍遥欢乐窝,有钱人的梦幻消金库。 云梦昭等人说说笑笑的走上台阶,将近门口,却被四名气势汹汹的带刀守卫拦了住。那四人谨守识人准则,见云梦昭等人衣着普通,气质平平,而叶凌轩和翟斌身上还夹杂着一股土里土气的乡人味儿,一看便知并非名流,立生小觑之心,说道:“哪里来的穷酸,这种地方也岂是你们能进的,要讨饭,到别的地方去。” 江心瑶女流之辈,胆小怕事,也是不愿招惹事非,怯懦的往云梦昭身后躲了躲。 翟斌善明生存之道,一向奉行欺软不欺硬的做人信条,反正二十余年来,他对被人看不起早已习以为常,虽有些气愤,但深知这鸳鸯楼是什么样的存在,也不敢吱声。 而云梦昭,傅雪莹,叶凌轩却见这四人竟如此的目中无人、肆意诋毁他们,简直无礼之极,禁不住心头大怒。 尤其是傅雪莹,她见云梦昭和故友相认,突然之间好像对她疏远了许多,只顾得和老朋友说笑谈心,对她爱搭不睬的,小心眼儿发作下大生嫉妒,直是又恨又恼,一路行来一直闷闷不快,怨气正没处发泄,又被这四个门卫无端的恶意侮辱,着实是火上浇油,更加恨恼了,忍不住爆发骂道:“你们又算什么臭东西,四个看门的狗子,很光彩么?还敢看不起我们,快滚开,别逼本姑娘动手,我正愁没有出气筒呢。” 她这一番尖薄的辱骂正骂出了叶凌轩的心声,觉得十分解气,沉声道:“妹妹,骂的好,是该给这四条看门狗一点颜色瞧瞧。” 傅雪莹横了他一眼,本想恶怼他“滚蛋,谁是你妹妹。”但见云梦昭在侧,念及他是梦昭的朋友,怕损了梦昭的脸面,不好发作,便将到嘴边的怒言又咽了回去。 那四个门卫见雪莹生的貌美如花,天仙绝丽,直不似凡人,身上更是散发出一种高高在上、凛然逼人的气势,令他们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怵怵的敬畏之意,虽受污辱,却莫名的不敢、也不忍心与她作对。 见叶凌轩接口帮腔,便将矛头对准他而去,怒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竟敢骂我们,这鸳鸯楼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云梦昭突然想起出来时傅天威对他们的叮嘱,心想:这鸳鸯楼既然是冠绝江都的第一酒楼,其背景势力定然非同小可,只是吃顿饭而已,确实不值当徒生事端。便道:“我说四位,既然开门做生意,迎的便是四方客,所谓:‘和气生财’,我们来此是吃饭消费的,你们却污辱我们是要饭的花子,是不是太有违待客之道了?” 那四人见他虽然一身土腥之气,但剑眉星目,眉宇间英气冉冉,说话更是有理有节,不亢不卑的彬彬客气,难测一个乡村野人怎会有这般华贵的气相,然而他们先已经把人看死了,也得罪死了,此刻不好再下台阶,但又不能将人再往深处得罪,只得道:“鸳鸯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们有这个条件么?” 梦昭问道:“要什么条件?” 那门卫道:“自然是银子了,来此消费的最少也要一千两打底,我看你们几个,全身上下加起来恐怕也凑不出十两吧。” 叶凌轩怒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他娘的瞧不起谁呢?梦昭,叫你这小妹把银子拿给这四个狗东西看看。” 雪莹刚才横他那一眼,他察觉到了雪莹对他怀有敌意,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泼辣的小妮子,猜想她可能仍在为翟斌偷了梦昭的东西而生气,胡同里那一掷投摔,打的他兀自心有余悸,不敢再与她说话,便叫梦昭代言。 云梦昭向雪莹努了努嘴,说道:“给他们看。” 雪莹冷冷的不屑道:“不就是银子么?我们有的是,喏。”掏出钱袋来,撑了开,露出白白花花的银锭子,零是零,整是整,外带一千多两的一叠银票。 这一来倒叫那四个门卫更不好下台阶了,他们言说最低消费需要一千两银子本就是顺口胡溜,故意刁难梦昭等人,只没想到他们真的拿了出来。 他们虽见云梦昭和傅雪莹的气质、容貌具都不俗,但从未见过他二人,又看他们穿着极为普通,心想:哪个富贵家的子弟不是锦衣玉衫,绫罗绸缎,怎会像他们这般朴素。猜测应该是已经家道落魄的富绅名流,只是身上的富贵气质犹在,不足为惧。 可是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也不敢完全把人给看死了,何况他们确实拿出了一千多两银子,也不简单,怕弄不好与京城里的哪个官老爷有所牵扯,为防万一,不得不小心对待。 然而他们尽管是看门的,可终究也是给鸳鸯楼看门的,寻常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曾给过他们脸色看,还会时不时的打赏“孝敬”,可如今却被人逼的脸面尽失,威严扫地,不甘心就这样被人随意踩踏,四人互打了个眼色,心领神会。 左边那门卫道:“你们两个,还有这位小姐,可以进去,但是他俩,却不行。”分别指了指云梦昭,傅雪莹,江心瑶,以及叶凌轩和翟斌。 叶凌轩和翟斌面面相觑,互相指了指对方和自己。叶凌轩的怒火烧的更旺了,说道:“凭什么他们能进,我俩不能进,你这算什么道理?我们可是一起来的。” 翟斌也再按捺不住,说道:“就是,从来只听说过做生意的只有客挑店的,没听说过店挑客的,这也太欺负人了。” 那门卫轻蔑冷笑道:“哼,今天你们就见到了。” 云梦昭看这四人明显是故意找茬,就是有意刁难、作贱叶凌轩和翟斌,故友相逢本该是一场喜事,但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破坏心情。坏心情事小,辱人格却是大事,他深知叶凌轩极重视自尊,兄弟遭辱他岂能坐而旁观,儿时的相交,折辱叶凌轩便如折辱他一般,也禁不住心火燎烤,越发长旺,沉声道:“四位,你们这样做事可太不地道了,同样是人,何分什么三六九等?若是真要分,我们是来花钱的,便是尊贵的客人,你们只是个把门的,有什么道理把客人往外轰?真要论的话你们才是底层,才是孙子,我们才是爷爷,明白么?” 叶凌轩甚是解气的竖着大拇指道:“说的好,兄弟,现在的人还真是不分尊卑,臭看门的都敢这么嚣张,当真是谁是爷爷,谁是孙子都分不清了。” 那门卫瞬即勃然大怒,说道:“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不管你原来如何,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穷酸,我们能放你进去已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歹。” 云梦昭怒上脸颊,冷声道:“不识好歹又怎样?怎么?你还想动武不成?” 那门卫抽出钢刀,指着梦昭道:“动武又怎样?你也不扫听扫听这鸳鸯楼是谁开的,告诉你,这可是当朝太尉大人小舅子的产业,敢在这里闹事,我看你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 “铮,铮,铮。”另三名守卫也即刻抽出手中钢刀。 “鸳鸯楼”门前生事可是难得一见,立即引来了一大帮人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叶凌轩,江心瑶,翟斌但听“太尉”的大名,都是心里一跳,脸色巨变,严严凝重的害怕。 江心瑶更是眼看剑拔弩张,云梦昭就要与人动手,心里惶惧到了极点,忙拉了拉他的手臂,道:“梦昭哥哥,要不然算了吧,这种地方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来的,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云梦昭也有点不想得罪权贵之人,倒不是他怯懦害怕,若只他和雪莹一起,就是大闹一场也无关紧要,大不了逃之夭夭,不看什么狗屁花灯了;可现在和叶凌轩,江心瑶他们在一起,他们不懂武艺,如果闹将起来,闯下大祸,结局可就难料了。问道:“凌轩,你怎么说?” 叶凌轩沉吟了一会儿,委实难咽下这口恶气,可是蜉蝣撼树、唯有自讨苦吃,不甘心也只得恨恨的甘心,说道:“要不……就换个地方?没必要与这种下等人置气,狗仗人势罢了。” 梦昭正要说“那就这样吧。”雪莹却气冲冲的道:“一帮胆小鬼,要换你们换,我不换,这里大,我就要在这儿吃。”趾高气扬的指着那四名守卫道:“什么狗屁太尉,本姑娘才不放在眼里,你们最好给我乖乖让开,别逼我动手,要不然叫你们好看。” 那四人被她唬的一愣,随即前俯后仰的哈哈大笑,觉得她忒是滑稽可笑,心想:就凭她一个风吹即倒的小女娃娃,能有什么手段,简直是不自量力,俊俏的容颜虽可以当做吃饭的资本,但可当不了逞凶斗狠的资本。心里对她轻视到了极点,倒想看看她是如何叫他们好看的。 第102章 气势如虹 靠右前面那守卫笑道:“小姑娘,莫说哥哥轻视你,似你这般花一样的人儿,我们自是不敢和你动手,但就凭你这小胳膊、小腿儿,我们就是站着不动给你打,你又能怎样?” 傅雪莹微微愠道:“你敢小看我,你说的可当真?你们真站着不动给我打?” 那守卫又笑道:“仙子动手,我们甘愿受着,你打我们,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呢,你放心,我们绝对站着一动不动,给你打个痛快,就只怕打疼了你那白白的小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另三个守卫也欢笑大起。其中一个守卫道:“像姑娘这么俊俏的人,能受你三拳两脚也是我们天大的福分,你尽管来就是了,我们绝对不闪不避。” 叶凌轩喜上脸色,心里冷笑:“不知所谓的东西,这下可有得你们受了。”寻思借机出一出风头,也好一报被这四人鄙视之恨,便即朗声道:“好,那咱们可说好了,你们站着不动给她打,可不许反悔?” 先说话那守卫道:“放心好了,爷爷们也是站着撒尿的主,一口唾沫一颗钉,说了便绝对不会反悔。” 叶凌轩冷声道:“行,这可是你们自找的,等会儿别后悔就好。既然如此,那赶快站好吧,我已经等不及看了,来吧,你们站一排,要不要给你们排排大小个呀?” 那守卫不乐再与他废话,不耐道:“去去去,一边去,我们与美女说话,你插个什么嘴?” 叶凌轩一脸鄙夷的轻轻冷“哼”了一声,心里恨恨的嘲笑:“确是个美女,就看等一下你们还美不美得出来。”退在一旁,不再吱声。 那四个守卫还刀入鞘,果然乖乖的听从叶凌轩的安排,膀挨膀,肩并肩的整整齐齐站一排,挺胸收腹,昂头拔背,只待雪莹动手揍他们。 翟斌捂着脸摇了摇头,向叶凌轩悄声道:“你见过这么贱的人么?还有腆着脸找打的,真他奶奶的什么人都有。”一脸的难为情,似在为那四人可怜、汗颜。 叶凌轩冷冷一笑,说道:“贱骨头找不自在,怪得了谁?心盲瞎眼的四个蠢货,还以为这小妮子是好拿捏的,瞧好吧,有他们苦头吃的。”似怕雪莹心慈手软,舍不得下重手,紧忙提点道:“喂,妹妹,可别手下留情啊,这四个家伙皮糙肉厚的,你可得使劲。” 雪莹向他杏眼一瞪,怒道:“再叫我妹妹,信不信连你一起打。” 叶凌轩被她噎的一愣,支支吾吾的道:“我……我……”说了两个“我”字不敢再说,只觉得这姑娘尽管生的花容月貌,却是阴晴不定的,甚是莫名其妙,心里嘀咕:“不就是妹妹么,不叫妹妹、那叫什么?难不成还得尊她一声姐姐才行?”只感煞是奇怪:“先前只是闹了点小误会而已,要论过错也是翟斌的错,自己可没得罪她呀,为什么偏偏被她针对。 云梦昭也觉得她突然之间变的有些奇怪,不知道莫名的抽哪股邪风,好像自和叶凌轩他们相遇她便一直不怎么快活,动不动就发火,一时间号不准她的脉,怕说错了话更招惹她不开心,是也不敢冒然问她。 雪莹向他道:“梦昭哥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病,真站好好的叫我打他们。” 云梦昭怔怔的讶异道:啊?梦……梦昭哥哥?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雪莹扁了扁嘴,微微愠道:“干么?我不能这样叫么?她不也叫你梦昭哥哥么,你不喜欢么?”看了看江心瑶。 云梦昭霎时间有些发懵,不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怎地突然心血来潮,难测她奇思妙想的又要闹哪一出,有些怕她,尴尬的勉强一笑,说道:“她……我没有不喜欢,你如果想叫,当然也能叫。” 雪莹见他似乎不情不愿,说个话支支吾吾的模棱两可,觉得他就是和江心瑶更亲,离他疏远了,不由得肝火大动。 齐排排站着的左边那守卫道:“你们还有完没完,不是要叫我们好看么?小姑娘,你到底还打不打,我们站的浑身痒痒,脚都麻了,正想你给我们挠一挠呢。” 雪莹怒贯双目,冷下脸,气冲冲的道:“这么着急赶去投胎么?好,本姑娘就了了你们心愿。”说着猛提一口真气,双臂交错扭转。 梦昭眼看她气运充沛,隐含炙怒,这一掌下去绝非常人可以承受,那四人就算不死恐怕也得重伤半条命,忙道:“注意分寸,教训一下就好,千万别伤了他们性命。” 雪莹望了他一眼,温润的眼神中隐带娇娇的愤懑,嘟了嘟嘴,说道:“你管我。”略略收敛气息,一招“排云双掌”打出,忽刺一声,掌风冽冽肆虐。 那四个守卫好如四捆稻草一般向后倒飞了出去,各喷出一口鲜血,有两人重重的“咚咙”撞在了墙上,身子单薄,立时晕死了过去。 另两人跌进门内,只感觉五内如沸,胸骨好像被巨石狠狠的砸了一下,刀绞般的疼,似只快要碎裂了,瘫倒在地上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满眼惊怖的望着傅雪莹,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娇弱柔美的纤纤女郎竟有一身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当真太可怕了,顿时再不敢有半分小觑之心。 叶凌轩,江心瑶,翟斌也都不禁的瞠目结舌,呆呆的望着傅雪莹,不可思议的表情甚是精彩,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真是无法估量。 叶凌轩和翟斌心照不宣的不自主同时想:“还好他对我们手下留情了,若之前在胡同里,她也对我们这样出手,那可就惨了。”想着不由得战战心悸,不寒而栗,暗暗决心:绝不敢再招惹这小姑奶奶。 停在路边看热闹的人,有的暗暗喝彩,毕竟敢对鸳鸯楼闹事的可没几个人,这几个少年可真是英雄。有的不禁为梦昭等人担忧,同样的道理,敢找鸳鸯楼晦气的,放眼京都可寻不出几个,觉得他们简直是不知死活。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三十多岁,五短身材,短衣紧裤,类似教头模样的汉子带着十多人冲将出来,各个抡刀持棒,恶狼之姿的气势汹汹。 后面跟着一个宽袍缓带,做掌柜打扮的中年人,留着两片八角胡,四十多岁年纪,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见四个门卫口染鲜血,倒地不起,不禁愕然,寻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来鸳鸯楼撒野。” 但见是三男两女,五个刚出稚龄的年轻人,面相陌生,不像是京都本地的,除了那长相极美的少女略带怒气,其余四人都是心平气和的,转愤恼为诧异,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四个门卫,问道:“这是你们干的?” 傅雪莹气呼呼而不以为然的道:“是他们自己找打,怪得了谁?” 那中年人从头到脚仔细审量她,再看云梦昭护在她身旁,观人观相,察人察气,只看他二人一个是少年儿郎俊逸貌,一个是年及笄龄天仙容,虽然穿着平常,但看其面相和气度,这样的人物就是官宦家的少爷也难以企及,不该是无名之辈呀。以他阅人无数的博绝见识也把握不住了。 再看另三人,那女郎尽管面容姣好,却是气质平平。俩男的一个一脸沉毅的铁色,也勉强算相貌堂堂,但却是毫无尊崇的气息;另一个更是蔫头耷脑的略显猥贱,似长年生活在阳光照不见的地方。 五个人的气魄有高有低,有尊有卑,实可谓鱼龙交错,暗暗纳闷:“常言‘龙不与蛇居,虎不伴犬行’,反差如此之大的几人怎会纠缠在一起?” 一时间测不准几人的深浅,心想事出必有因,不能莽撞的无端怪责了人,何况只是五个年轻人,似乎也并无恶意,便说道:“几位何故在此闹事,若是想进去玩乐,我鸳鸯楼随时大开方便之门,你们这般殴打门卫,却是什么道理?” 傅雪莹道:“我都说了,是他们自己讨打,你问来作甚?难道你要替他们出头?”说着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拿起了气势。 云梦昭见这中年人说话倒是随和,不像是个不讲道理的,可不能放由雪莹蛮缠下去,忙拉了拉她,温言道:“让我来说。”即向那中年人拱手一礼,说道:“还请阁下见谅,与守卫发生冲突并非我们的过错,我们确实是来这里吃饭的,是守卫横加阻拦,不让我们进去,不得已才发生了冲突,若是不信,你大可以问一问。” 叶凌轩接口道:“就是,不让进就算了,还恶言污辱我们,你们鸳鸯楼就是这样做生意的?还有啊,不是我们与他们动手,是他们自己要求的,要站着不动给这位妹……这位姑娘打的,我们几个都可以作证,你说他们是不是犯贱。” 他想此刻有傅雪莹这个大靠山,又有云梦昭护佑,尽管没见梦昭显现武艺,但想傅雪莹对他言听计从,甚为依赖,他儿时便有一身好功夫,这许多年未见,一定更加大有进境,恐和傅雪莹不遑多让,有了底气,就是起了争端也不怕,打了架大不了跑了便是,天高地远的,任他们也难以找到,说话硬气了许多。 谁养的狗自了解其秉性脾气,那中年人情知二人所言非虚,又听叶凌轩所言四个门卫是被傅雪莹打伤的,见她一个不过二八芳华的小女娃就有如此能耐,何遑其他人的本事?猜想定也不俗,心思:为了四条狗而与人交恶,太得不偿失了。 鸳鸯楼既然开门做生意,讲的便是“和气生财”,而不是仗势欺人,他们输理在先,如果再起争事端、闹将起来,不仅挽回不了面子,还会大大折损鸳鸯楼的声誉,若真难堪的一发不好收拾,后台老板追究起来,可不是他能够承担的。 那个类似教头模样的人突然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这中年男子立时又变了脸色,一脸的凝重,望了望云梦昭腰间的金刀,即刻拱手做礼,和颜悦色的道:“在下乃是鸳鸯楼的外门总管“福通”,怠慢之处还请几位多多担待,快快,里面请。”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叫云梦昭等人有些受宠若惊,五人面面相视,懵懵乎乎的。 那中年男子见他们略的迟疑,再而恭声相请。 云梦昭起先见他理路通达,并不仗势压人,便觉得他为人还算不错。此刻又看他诚意满满,彬彬客气的虚心相邀,不像是搞什么阴谋诡计。 他艺高人胆大,暗做提防,若真有什么厉害陷阱也不害怕,与雪莹等人照了照眼色,走进门去。 那中年男子向那教头模样的汉子指了指地上的四人,说道:“你处理一下。”便跟在梦昭等人身后走了进去。 原来这教头模样的人有些武功造诣,他见云梦昭和傅雪莹步履沉稳犹如山岳,眼光灼灼明朗如灯,尤其是云梦昭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隐含锋锐,直似潭渊般深不可测,透露出一股凛然骇人的自信。 他又看那被打的四个守卫,尽管只是断了几根肋骨,伤的算不上很是沉重,但却是被虚空发掌的真气所伤,五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震损,以他的见识看,虚空劈掌已是大能所为,显然是出手之人手下留情了,若不然四人早已命丧黄泉。 他再看云梦昭腰间所插的金刀,倒是十分识货,知道不是凡物,便将窥出的这些信息悄言告诉了那中年男子,那男子才立马大转态度,对梦昭等人再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 第103章 双女争锋 福通带领五人在前院走着,只看单是这前院都好不广阔,假山为幕,清泉瀑布,松柏点缀,修竹做饰,端的气派非凡。粗略估计占地最少五六亩,一条主路横贯南北,相间不过百余步便有一条、或两条支路向两侧延伸。 道路两旁栽着各种各样的花树,尽管现下已值中秋季节,但看秋菊正旺,那些花树仍旧枝青叶茂,争艳怒放,一丛丛,一簇簇,红紫拱错,黄白相间,杂相交缠其中。 青鸟玉蝶绕树翩飞,绿柳红杨傍水拂动。小桥流水,芝兰环绕;鱼游虾戏,珠光宝气。高雅与俗尘相和之下,使得这万紫千红更显得千娇百媚,妙趣横生,真有种仙气氤氲,人间天宇的感觉。 五人只看的心旷神怡,酣酣沉醉,无法想象该是何等心思巧妙之人能布设出如此精美绝伦的格局,他们没进过皇宫,想来皇宫怕也不过如此吧。 眼望这一切,云梦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儿时的故居,驸马府的布置尽管也算得十分精致美妙,但与此间的巧夺天工相比也是大有不及。 叶凌轩更是满眼的羡艳,这里的一切陈设,哪怕是极不起眼的边边角角,都引得他心脏怦怦乱跳,心里暗揣:“还是大都市的人懂得玩,真是太会享受了。”问道:“福总管,听你说你是前院的总管,照这么说这鸳鸯楼还有后院咯?” 翟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咀呛他道:“你不是废话么,既然有前院,那肯定也有后院了。只是这前院都这般气派,那后院该是如何的人间仙境啊。” 福通得意笑道:“这鸳鸯楼可不仅仅是在京城最负盛名,放眼宋国各地也是大大的有名气,恐怕极少有不知道鸳鸯楼存在的。”顿了顿,续又道:“不过说起后院,倒不似前院这般风景别致,后院的魅力远不在此,那才是真正的神仙生活,稍后有暇,你们去体验体验就知道了。只是带着这两位姑娘,恐怕会不太方便,不过男人么,懂的都懂,哈哈,你们自行安排便是,有些话我可不方便说。” 傅雪莹挽着梦昭的手臂,懵懵的问道:“梦昭哥哥,他说的什么神仙生活,为什么只有男人才懂,女人不能懂么?” 叶凌轩噗嗤一笑。 福通也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雪莹微冷着脸横了叶凌轩一眼。翟斌更要失笑出声,见她横白叶凌轩,赶忙紧紧捂住了嘴。 云梦昭斜瞟了福通一眼,脸上微微泛红略显尴尬的难色,轻轻拍了拍雪莹的手背,低声道:“嘘,别乱问,等没人的时候我在跟你说。” 他声音虽小,却也传进了江心瑶的耳中,心瑶已被这前院的美妙深深感染,再听后院更是“神仙生活”,禁不住好奇之心砰砰爆燃,也问道:“梦昭哥哥,你就说说嘛,长这么大,我还没体验过神仙生活呢,我也想知道。” 不待云梦昭应声,傅雪莹瞪了她一眼,愠道:“你干么又叫他梦昭哥哥,不许你叫。” 江心瑶微微一怔,只纳闷这姑娘长得天仙般的人儿,怎地如此的蛮横不讲理,不觉来气,气冲之下不再怕她,说道:“我一直都这样叫的,要你管我?我不叫梦昭哥哥,那叫什么?” 雪莹道:“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总之不能叫梦昭哥哥。” 心瑶更气了,更是想不通,越想不通却越气,说道:“我小时候便是这样叫的,你不让我叫,我偏偏叫。” 雪莹怒火外溢,俏脸寒霜,停下脚步,面向心瑶气冲冲的道:“你再敢叫,信不信我揍你。” 叶凌轩忙护身挡在心瑶前面,道:“哎哎,可不敢动手啊。”心想:“这丫头的脾气也真是椒,她要是动手,还不一掌把心瑶给打死了。”赶紧拉着心瑶到一旁,望了云梦昭一眼,附在心瑶耳畔悄声说了两句。 心瑶略的一愣,眼光稍稍异样的望向云梦昭和傅雪莹,立时间明白了点什么,扁扁嘴,轻轻“哼”了一声。 叶凌轩道:“喂,那姑娘,那姑娘,心瑶不能叫梦昭哥哥,我总能叫吧?” 雪莹看了看云梦昭,说道:“你不是比他大么?怎么叫哥哥?” 叶凌轩道:“话说起来就远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在你和梦昭还不认识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拜了,梦昭就是我大哥,不信你可以问他。” 雪莹看着梦昭,不说话,只以眼神相询。 云梦昭轻轻一笑,说道:“是真的,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我不是与你讲过么?” 雪莹突地想起了她与云梦昭初识时,在树林里,梦昭与他讲的那个小男孩被财主用砖头砸破脑袋的事,当时她只气愤的牙根痒痒,深为那小男孩心疼,这时听来,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你呀,你怎么不早说,叫我一直不痛快。”转脸之快,语间好像与叶凌轩是多年熟络的老熟人一般。 她这突地阴转晴的变化整的叶凌轩适应不过来了,一直习惯傅雪莹对冷冰冰的样子,似乎随时都能给他一家伙,这突然的热情叫他有些心慌。 只听雪莹道:“既然是你,你爱叫梦昭哥哥就叫吧,我没关系的。” 叶凌轩道:“那心瑶呢,我们三个当时可是说过的,梦昭是老大,我是老二,心瑶是三妹。” 雪莹稍的沉吟,说道:“那也不行,她不能叫。” 叶凌轩问道:“那为什么?她怎么就不能叫?” 雪莹脸上愠气,轻轻嘟着嘴道:“总之就是不行,她是女的,就不能叫。” 叶凌轩轻轻嘿嘿一笑,向心瑶道:“你看怎么样?我说的吧。” 江心瑶向天上翻了一个白眼,冷冷的轻声道:“小心眼儿,长这么好看还斤斤计较,真是白瞎了这长相。” 雪莹微微皱眉,说道:“你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在骂我?” 心瑶怔了怔,眼睛漫不经心的瞟向别处,声音弱弱发颤的道:“我……我又没有指你名、指你姓。” 雪莹冷声轻“哼”了一声。 云梦昭知道她其实已经听见了心瑶的话,只不过自尊心作祟,但又不能当真对心瑶一个毫无武功之人出手,可又不甘心被心瑶指点,便言语相逼,想叫心瑶说句服软的话。 想想可笑,只觉得雪莹这娇娇蛮作,又并非完全不同理路的性子真叫人不得不喜欢,也明白了为何自与心瑶他们相遇之后她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原因,也明白了她为何莫名其妙的突然之间会亲亲的叫自己“梦昭哥哥”。 原来就因为心瑶最先的那句“梦昭哥哥”让她大吃干醋,她便以“梦昭哥哥”争夺“梦昭哥哥”,把对心瑶的芥蒂连带也出在了叶凌轩和翟斌身上,二人算是被殃躺枪。 想到这一层豁然开朗,内心对雪莹的喜爱更加深笃了,一股火热的忱挚油然而生,只觉得今生今世似都离不开她了,更是生生世世都离不开了。 福通也深被几人的蓬勃朝气所感,觉得有些可乐好笑,心想:像这般孩子心性可不该是大能所具备的,实有些出人意表。但转一想:他们年不过十七八九,本就是正当龄的大孩子,孩子心性乃是使然,何论其什么大能不大能。 雪莹突然又问:“梦昭哥哥,你还没有说呢,他说的后院,到底是什么神仙生活?”指了指福通。 云梦昭脸色尴尬的有些难看,看向福通,只见福通的脸上也带着不自然的笑。他眼神微嗔,似是责备福通不分场合的胡言乱语,勾起了两个女子的好奇,叫他骑虎难下,忙向福通汇了个眼色,问道:“福总管,这鸳鸯楼如此大的名气,好吃的应该可不少吧。” 福通会意,赶紧打了个哈哈,说道:“那是自然,鸳鸯楼的美味都是来自天南海北,可谓是包罗万象,数都数不清啊,像什么松鼠桂鱼,佛跳墙,黄焖鱼翅,红烧鹿筋,爆炒凤舌,荷包里脊,樱桃肉,百鸟朝凤,红烧熊掌,油炸虎鞭……” 口灿莲花的汇报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只听得雪莹,心瑶,叶凌轩,翟斌眼睛都直了,好悬哈喇子顺嘴淌出来。 梦昭见雪莹的注意力被美味吸引了过去,忙道:“那还等什么?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干么的了?福总管,就请带路吧。” 福通便即引几人往正经的酒楼区域行走。 走着走着,叶凌轩拽了拽翟斌,故意磨磨蹭蹭的落在了后边,低声道:“好不容易来一趟皇都,这鸳鸯楼更是难进,若只是吃顿酒,岂不是太可惜了?” 翟斌饶有深意的望着他,二人心有灵犀,互相明了,说道:“别说你想,谁不想去后院见识见识?听那总管说的,我早都心痒难搔了,巴不得现在就去,只是不知道你那兄弟怎么想的?” 叶凌轩道:“这好办,咱们带他一起去,他还能不去了?” 翟斌为难的又道:“那心瑶呢?还有那姑娘?我可跟你说,你可千万得慎重,那姑娘可不好惹,她要是知道你带她相好的去干那事,我滴个乖乖,她要发作起来,我……我都不敢想。”说着大瞪着眼,满脸的惊惧。 叶凌轩微微苦楚道:“你想哪去了,你当我不害怕么?带心瑶一起出来,我怎么可能去干那事,再说钱也不一定够啊,我只是有些好奇,想去看看,又不干别的,只是见识见识而已,能出什么事。” 翟斌摩擦着下巴沉吟了一会,说道:“偷窥别人也不错,最起码能过过干瘾,说不定我这手艺还能派上用场呢。只是……那俩姑娘怎么办?总不能带她们一起吧?” 叶凌轩想了想,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便道:“再说吧,看情况伺机而动,那小妮子尽管泼辣厉害,但脑袋好像不太灵光,总有办法能治住她。” 第104章 故人深故 福通带着五人来到酒楼区,不愧是江都最高档的娱乐所在,果然是宾朋满座,生意兴隆,楼上楼下都是人气哄哄的,又正值中秋佳节,端的热闹非凡。 福通让掌柜的安排个敞亮的雅间,叮嘱一定要好生招待,他便自行去了。那掌柜的既得总管交代,丝毫不敢怠慢,亲自领着五人上来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安排人尽管上好酒好菜,小心的伺候。 叶凌轩此刻再定定的看傅雪莹,果然是容色绝丽,美艳不可方物,用胳膊肘戳了戳云梦昭,笑道:“你小子真行啊,这么多年不见,还真长本事了,还不给我们郑重的介绍一下,别一会儿又说错了话,叫我们再挨顿揍。”向傅雪莹努了努嘴。 云梦昭稍尴尬的笑道:“只顾着高兴了,差点忘记了,她叫傅雪莹,是我师傅的孙女。” 叶凌轩微微一愕,说道:“你拜了师傅了?看她这身手,该不会也是你师傅教的吧?” 云梦昭微笑道:“那是自然。” 叶凌轩又道:“这么说……你现在的身手也像她那样好了?那你们两个谁更厉害?” 云梦昭想了想,说道:“我们……应该差不多吧。” 他没有和傅雪莹正式比较过,孰高孰低不好判断,但想来他已经练会了傅天威最强的至高绝学“天威龙神掌”,这套武功专攻的是至刚至阳威猛的路数,不适合傅雪莹修练,因而判断雪莹应该已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怕惹雪莹不开心,这话不便当着她的面直言说出。 叶凌轩笑着轻叹道:“这就好,要不然你这小媳妇这样厉害,我还真怕你收拾不住。” “小媳妇”三字入耳,云梦昭心里微微一荡,如蜜糖般甜滋滋的,见雪莹的心情已大有好转,有心逗逗她,笑着附近她耳边轻声道:“他说你是我小媳妇,到底是不是呀?” 雪莹羞上双颊,花瓣般红艳艳的,难以启齿说“是”,又不愿说不是,对着梦昭的脸轻轻“呸”了一口。 梦昭神驰魂摇,酣酣心醉,只觉暖暖温柔的香气扑在脸上,如芝如兰,撩人心炫,若不是有人在场,他怕是已控制不住自己,抱住雪莹亲上一亲。 美酒送上,菜肴齐备,五人边吃边聊。 原来自云梦昭打死了蔡学义之后,江敬诚安排他和梅姑避祸跑了,然而事后江敬诚怕引火烧身,累及家人,不敢再在梁川县继续待下去,便卖了酒楼和宅子,与德叔一起带着叶凌轩和江心瑶去到了坪洲,安安稳稳过了这八九年。 翟斌就是叶凌轩和心瑶刚到坪洲未久时结识的,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依靠,经常受人欺凌,靠着偷鸡摸狗过活。一次他偷到了江敬诚家里,被叶凌轩逮了个正着,叶凌轩看他破衣烂衫的,没有为难他,相询下得知他与自己竟同病相怜,因而心生怜惜,江敬诚也时常仗义的接济他,自此他与叶凌轩和江心瑶成了最要好的伙伴。 酒足饭饱,翟斌伸了个懒腰,突然“噗踏”一声,一块碧绿油油,莹光晶亮的玉佩从他身上掉了出来,刚好滚到了叶凌轩的脚边。 五人都往地下看,叶凌轩捡起玉佩,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胸前,瞬即勃然大怒,揪住翟斌的衣襟道:“好哇,我们当你是朋友,你竟然偷到我们身上来了。说,这贴身的东西,你是怎么从心瑶身上偷过去的。” 云梦昭和傅雪莹相顾愕然。雪莹道:“这不是你的玉佩么?” 叶凌轩与江心瑶闻言一齐望向云梦昭,都是一脸的吃惊之色。 心瑶紧忙摸向自己胸口,牵着脖子里的一根红线,从衣内拽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来,说道:“凌轩哥,我的玉佩在呢,你看。” 叶凌轩又再摸了摸自己胸口,从衣内也掏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再而望向江心瑶,二人只觉得不可思议至极,又齐齐的望向云梦昭。 叶凌轩问道:“梦昭,这……这块玉,当真是你的?” 云梦昭也在暗自奇怪叶凌轩和江心瑶怎么会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玉佩,不仅是外形完全一样,看材质似乎也是一模一样的,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听叶凌轩问他,说道:“是啊,怎么你们也有一样的玉佩?” 叶凌轩又问:“这玉佩,你从哪来的?” 云梦昭心想:“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何况凌轩和心瑶也不算外人。”便道:“是我爹爹留给我的。” 江心瑶急问道:“你爹爹是不是叫云振南?” 云梦昭讶异道:“你怎么知道?”他确定可是从来没有在江心瑶和叶凌轩面前提过父亲的名字,心瑶竟能够一口说出,由玉猜人,看来这其中有很深道道。 江心瑶和叶凌轩面面相觑,瞬间喜出望外。 江心瑶仍有些难以置信,笑道:“原来你竟是云叔叔的儿子,真是想不到啊。凌轩哥,你说爹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高兴。” 叶凌轩叹道:“是啊,这叫谁能够想得到。” “云叔叔?”云梦昭一时间有些发懵。 心瑶笑道:“是啊,怎么?你爹爹难道没跟你说过,他有两位结拜兄弟?这三块玉就是他们结拜时的信物。” 云梦昭豁然开朗,甚是惊讶的道:“你们……你们原来就是我爹爹的结拜兄弟?哦……不不不不,是你爹,江伯父,还有凌轩的父亲,这……我们这是什么缘分呀。”大喜之下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当年云振南与萧克比武,遭到萧克偷施毒针暗算,险被这玉佩挡下救了一命。后来琼瑶公主生下云梦昭,云振南感念这美玉救他性命,又是三兄弟的结拜信物,便将其当做一件吉祥物给云梦昭佩戴,不过因为了避免思念兄弟的情怀,没有对梦昭说过这块玉的来历。 后来北狄亡国,梅姑带着梦昭逃难来宋国,住在江敬诚家中,梦昭与凌轩光嘟嘟的同睡在一张床上,但这玉他没有随身佩戴,没能被江敬诚和叶凌轩发现,若不然他们早已相认,何至于到了今天才相知。 其实这三块玉确然是大有来历,不同凡响。 那是云振南刚学成武艺,下得椋山,初到江都府,见江敬诚和叶世雄正在当街殴打蔡学义,鼻青脸肿的,快被揍成了猪头。 他不明白状况,被蔡学义憨蠢的外表所蒙蔽,以为是两个纨绔子弟在欺负这傻胖子,殊不知正是蔡学义调戏良家妇女,被正在吃酒的江敬诚和叶世雄撞了个正着,引得二人打抱不平,动手收拾他。 云梦昭不辨是非,悍然出手。江敬诚和叶世雄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被双双打败,引得有良知的群众大为不满,纷纷唾弃谩骂。 后来误会解开,云振南与二人一见如故,便即一拍即合结为异姓兄弟,结拜时面前的一块石头突然裂开,现出玉质来。 三人心想这是苍天的见证,便将那块玉一分为三,做成了三块玉佩,各自佩戴,以表同心同德。 恰逢北狄攻打“金雁关”,西门方灼与江丹臣是好友,三兄弟又都有报国之心,便将他们收入军中,撸力前线,因三人年轻有为,本领高强,得号“宋军三杰”。这便是三兄弟结识的经过以及宝玉的由来。 故人的子女相识相见,三人都倍感欣喜。江心瑶道:“翟斌还算真有用处,歪打正着,要不是他偷了你玉佩,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云叔叔的儿子。” 叶凌轩向翟斌故作嗔恼:“你小子,怎么不把玉还出来?是不是想吞了?” 翟斌讪讪的尬笑道:“哪能呢,这不是一高兴起来,忘了这茬么?梦昭兄弟,我可真不是这样的人,真的是忘记了,你千万别见怪。” 云梦昭笑道:“怎么会呢,不过你这手段也当真是高明,我竟一点都没察觉,厉害,佩服,佩服。”向翟斌拱了拱手。 翟斌还以一礼,稍稍得意的笑道:“客气,客气,不值一提,手艺活而已。” 云梦昭,叶凌轩,翟斌三人开怀大笑。 第105章 书场争端(1) 推杯换盏,一通畅饮,美肴果腹,琼浆下肚。 傅雪莹和江心瑶不善饮酒,也都少喝了点。云梦昭和叶凌轩、翟斌却是放开胸怀,酣畅淋漓的快饮,三人都喝的面酣耳热,全身通透的暖烘烘的。 吃完酒菜,结了账,见天色尚早,傅雪莹一直惦记着后院的“神仙生活”究竟是怎样一番体验,说道:“梦昭哥哥,这里好大,好好看,咱们去后院看看吧,听那个总管说来,应该很好玩的。” 云梦昭脸现难色,瞧了瞧叶凌轩和翟斌,见二人鬼黠,向雪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那种地方我们不方便去,再过一会街上就该挂灯了,舞龙舞狮的,还有打旱船的,你忘记我们是来看花灯的了?” 叶凌轩和翟斌正盘算着如何支走俩姑娘,好去后院见识一番,可是转念一想:这江都皇城乃是鱼龙混杂之地,独留她俩女郎怕不安全,既然他们不搞什么大动作,只是去观赏观赏,想来带着她们也没多大妨碍。 叶凌轩与翟斌眼神一汇,心意互通。叶凌轩道:“既然雪莹想去,我们就去看看呗,只是看看,又不干别的,怕什么?” 云梦昭迟疑了一下,说道:“还是算了吧,那种地方……带她们……不太好去,我劝你们也别弄那乱七八糟的,会坏名声的。” 傅雪莹微微愠道:“你一直说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到底什么地方,就不能带我去?” 江心瑶隐隐猜到了几分,脸一红,说道:“雪莹,你就听梦昭的吧,后院……可能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还是不去的好。” 傅雪莹犟脾气发作,更是好奇心驱使,不让她做的事情她偏偏要去做,“哼”了一声,向云梦昭道:“我就要去后院看,你不带我去,那我自己去。”说完便走。 云梦昭无奈,只得跟着她。叶凌轩,翟斌,江心瑶随步跟上。 未走多远,遇见一个走路的男子,雪莹拦住了他,问明白去后院的路径,又打听后院有什么好玩的。 那男子告诉她有说书的,唱戏的,斗鸡、斗狗、斗兽的,有牌局赌坊,见她是一个姑娘家,又是有男有女的作伴,没有跟她说的太多详细。 五人径往后院而走。 来到后院,只看人头攒动,山呼海啸,果然比前院要热闹的多的多。傅雪莹随性走逛,梦昭等人随她而行。 来到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只见一座高台上摆着一张长方桌,桌旁支着一个铁架子,架子上放着一面小鼓。 一位消瘦的长者在桌前正襟危坐,看年纪已近花甲之岁,头戴一顶蓝布小帽,身穿一件青布长袍,左手拿着两片花梨木片,右手拿着一个短把小鼓锤。尽管看起来枯干如柴,似乎风吹即倒,但却目光炯炯,精神闪烁,尤显十分干练。 台下亦摆着七八张桌子,五六十人有的围桌而坐,有的就地站着,都是兴高采烈,热情洋溢的面向那长者,连声价的叫好。 雪莹一时间来了兴致,不走了,驻步望着那长者,要听听他说些什么。梦昭便陪在她身旁。 叶凌轩稍不耐的道:“说书的有什么好看的,去别地儿逛逛吧。” 傅雪莹道:“你愿逛,逛你们的,我看会儿。” 叶凌轩轻叹了一口气,只好和翟斌、江心瑶陪她一起站着。 只看那长者将两片梨花木“哒哒哒”的碰了碰,又在那小鼓上“咚咚”敲了两声,说唱道:“断垣衰草野狐鸣,曾说将军此驻兵。千载烽烟锁旧垒,三军旗鼓剩荒城。金雁重镇雄西北,窦氏边勋勒弟兄。铁马不嘶烽火静,至今唯有塞云横。” 下面有人问道:“老先生,这说的什么意思呀?” 那长者道:“这首诗,歌颂的乃是我宋国世宗年间,镇北元帅‘窦天浩’率军驻守金雁关,使北狄不敢觊觎我宋国疆土的事迹。像当初我太祖皇帝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推翻暴周,建立了大宋王朝,从此以后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到了世宗年间,北方蛮夷忽然大举南下,侵袭我朝边境,窦元帅临危受命,率领部下虎狼之师,北扫六合,杀的北狄兵马心惊胆裂,望风披靡,为后来的真宗盛世打下坚实的基础,使得我宋国可以延祚至今,历经十朝,窦将军于我大宋的贡献实可谓不世的盖天之功。” 众看客听的聚精会神,频频点头,交口称赞。 那长者突地哀叹一声,面露遗憾之色。 一人道:“老先生,正说到精彩的地方,为何发叹呀?” 那长者道:“我不为别人而叹,正是为窦元帅家的满门而叹。”说着流出两行老泪来。顿了顿,续道:“窦元帅为宋国立下不世的汗马功劳,只可恨满门忠烈,父子四人却无一人得以善终,你们说可恨不可恨?” 台下鸦雀无声,无一人应那长者的话,然而一个个却都是横眉冷目,咬牙握拳,一脸的炙愤之气。 傅雪莹没怎么听过故事,更没有凑过书场这种热闹,听的全神贯注的。云梦昭但听是和北狄有关的故事,也始终如一。叶凌轩起初不以为意,但听到“满门忠烈却不得善终”,瞬间来了极高的兴趣,要听听到底怎么回事。江心瑶和翟斌也是兴味十浓。 那长者接着道:“窦家父子各个都武艺高强,本领非凡,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其时北狄天庆皇帝‘南宫兀卓’忌惮窦家军,趁我世宗皇帝带领群臣去白玉山进香还愿,在朔州摆下宴席,邀请我世宗赴宴,史称‘双龙会’,其实赴宴是假,加害才是真,南宫兀卓早已定好毒计,妄图尽灭我宋国君臣。幸亏窦元帅识破其奸计,率军与北狄兵马血战在‘囚龙口’,大战了两日两日,可恨当朝宰相尚无极心怀不轨,意图篡逆,在我宋国兵力不利的情况下,不但不发兵驰援,反而阴结北狄,企图屠灭窦家军,可怜窦元帅带领三子率军力战,只杀的神鬼惊泣,妖魔胆寒,最终孤立无援下,父子四人全部惨死沙场,马踏如泥,尸骨无存,这等英魂怎能不让人可悲,可叹,可怜。” 众看客听的全然入了神,一个个都是气愤难当,有的咬牙切齿,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摇头惋惜,有的长吁短叹,心情复杂的如扯乱的麻批。 叶凌轩本不关怀国家大事,向来只操心己事,但听你长者说的悲壮,可能是遗传了父亲骨子里的那股英雄气,一时间也心有所感:“这窦元帅确实是可歌可泣,最可恨是那大奸臣尚无极,要不是他窦家父子何至于惨死殒命,真是奸臣祸国,一点都没有错。” 那长者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逝者已安矣,生者常乐乐,今天就给大家说这一场,感谢各位客官的捧场。”说着将两片梨花木又碰了两下,收了起来,站起身,撩起袍袖,向众人深深一揖。继而捧着一面铜锣,走下台,穿插于人群之中。 众看客感慨这长者书说的极好,纷纷自觉的打赏,十文八文的,丢入锣中,“叮叮当当”作响,有的阔气大方的直接给三两、二两银子。宋国这时正值鼎盛时期,国力强健,人民富足,三二两银子对能来鸳鸯楼消费的大户来说实是不值一提。 突然铜锣发出“铛”一声大响,云梦昭等人离的最近,看过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白面后生将一锭沉甸甸、白花花的银锭子丢入了锣中,看分量足有十几二十两重。 那老者望着那后生,微笑道:“这位公子真是慷慨,只是这么大一锭银子,老汉我可吃不消啊。” 那公子道:“我并非敬你年长,只是对你说的书深有感触,值这个价钱。老伯的书既然讲的这样精彩,不知可否再讲一段?” 众看客也七嘴八舌的纷纷要求这长者再讲一段。 那长者笑问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 那公子道:“但凭老伯的心情,什么都好。” 那长者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又走上台去。 第106章 书场争端(2) 诸人都知道这长者极善讲英雄故事,都是默不作声的,静待他的精彩。 只看他又将两片梨花木拿出,“哒哒”拍了两下,说道:“难得各位有如此高的雅兴,正所谓‘爱国之心,人皆有之’,老汉在这里谢过各位了。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位英雄乃是本朝的一位人物,老汉有幸,当年曾亲眼目睹过他的风采。” 说着脸色忽变,转喜为衰,眼角挂着两点晶莹的泪珠,叹道:“不过这位英雄的结局也是十分的悲哀。” 众看客为这长者凄婉的音情所动容,都在想:“什么样的英雄人物竟能让他如此伤怀,本朝可不曾听过这样的英雄啊,难道是西门方灼老将军?西门老将军乃是寿终正寝呀,不应该,不应该。” 纷纷猜测之际只听那长者接着道:“这位英雄便是十八年前,跟随西门方灼老将军北征金雁关,抵御北狄入侵的云振南少将军。” “云振南”三字入耳,云梦昭的心头如遭巨石重凿一般,剧烈一震。 傅雪莹想起梦昭与她讲的身世,拉了拉他,问道:“你爹爹不就叫云振南么?他是讲你爹爹么?” 梦昭食指轻掩着嘴唇,向她悄悄“嘘”了一声。傅雪莹便即不言语了,饶有兴味的静静听那长者说讲。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高声问道:“老先生,你说的这个云振南可是投降了北狄的云振南?听说他趋炎富贵,贪图美色,投降后娶了北狄公主,做了驸马爷,这样的卑鄙小人怎么会是英雄呢,你该不会是与这云振南有旧,故意为他张目吧。” 众人交相议论,七嘴八舌的说:“就是,就是,确有此事。我也听说过,这样的无耻小人真是有愧宋国的栽培,怎么还能被说成英雄?这老头八成不怀好意。”气氛激昂起来,纷纷意味难平。 云梦昭但听父亲被人如此曲解诋毁,怒上心头,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只看那长者连连的摇头摆手道:“谣言,谣言,纯属谣言,老汉我早年从军,当年就在金雁关上,看来今日有必要为云将军正一正名声了。” 云梦昭实想不到,他父亲原为宋人,在北狄也终日心念故国,却不想在宋国竟是如此的声名狼藉。攒眉凝目的,紧张的如履薄冰,一刻也不敢松懈,静待那长者为父亲正名。 云振南的臭名在宋国一帮奸臣的摆弄下早已根深蒂固,众人一时间难以接受这长者的说辞,但听他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倒想听听他有何说教。 那长者接着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话说云振南少年英雄,武艺高绝,乃是飞虎将军周子夫的亲传弟子,使一条丈八点钢滚银枪,与北狄大军决战在金雁关外。时下北狄旌旗盛甲,军容齐备,何其强盛,但我宋军在西门老将军的率领下拥有三位杰出的少年将军,头数云振南,其次便是他的两位结拜义兄,江敬诚和叶世雄,得号‘宋军三杰’……” 江心瑶忙向叶凌轩道:“凌轩哥,也有我爹和叶叔叔,这些事他都没跟咱们说过,要不是这老伯讲,咱们都不知道,原来爹爹们这么厉害。” 突听一人喝道:“住嘴,谁叫你在这里大放狗屁的,什么宋军三杰,纯属扯淡。” 众人齐齐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偏瘦,三十来岁的男子在六个精悍的属下陪同下走了过来。 看他面皮白净,眉清目秀,身穿一袭绿纹紫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轻衫,腰间系一条水纹白玉带,脚穿一双白鹿皮靴,飘逸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青玉发冠中,玉冠两边分垂一条淡绿色的丝质冠带,手里摇着一柄檀香木折扇,挺着腰板,神态倨傲,看模样打扮就知此人极其富贵。 除了云梦昭,傅雪莹,叶凌轩,江心瑶,翟斌等极少数人不认识他,几乎没有不晓得他的人了,知道他是当朝太尉唐义真的大少爷“唐庆”,一向仗着父亲位高权重,极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是京城有名的恶少,碍于他家的权势,没人敢得罪他,纷纷让开一条道。 唐庆带着六个属下走到那长者对面,冷声道:“老家伙,我刚听你讲什么宋军三杰来着,你好大的胆子,三个无耻狂徒竟被你吹嘘成了大英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长者情知惹不起唐庆,战战兢兢的甚是忌惮,他一个退伍老卒也不愿惹这等恶人的事端,忙歉声道:“唐少爷勿怪,是老朽口不择言,我这便走。” “站住。”唐庆怒喝一声,说道:“我叫你走了么?吹了牛就想一走了之,有这么容易?” 那长者唯唯诺诺的道:“那……那依唐少爷之见,该如何了呢?” 唐庆轻笑道:“看你年迈,我也不为难你,只是你说的那什么‘宋军三杰’,我听的很是刺耳,这样,你大叫三声‘宋军三狗’,这件事便这样揭过了,怎么样?” 这长者尽管惧怕唐庆,但叫他辱骂“宋军三杰”却是万万不能,犹豫了半天,说道:“唐少爷,请恕老朽不能遵从,你贵为太尉之子,其中的是是非非想必你最清楚不过,老朽曾从旅金雁关,细说起来三位将军也属老朽的上司,我怎么污辱他们?” 唐庆倏地脸色一沉,“啪”一收折扇,冷声道:“你敢忤逆我?这把老骨头看来是想松一松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你的骨头硬,给我上,照死里打。” 那六个属下摩拳擦掌,一纵跳上台,揪住那长者的衣襟将他掼倒在地,骂道:“老杂毛,叫你知道知道唐少爷的厉害。” 六只铁拳高高举起,就要抡下。云梦昭刚要出手阻救,但见一个身影闪现,纵跃上台,将那六人一股脑齐齐打了下来。云梦昭暗赞:“好功夫。”待看清楚出手之人,正是先前打赏那长者一大锭银子的公子。 众人无不胆战心惊。有的悄声议论道:“这人是谁呀,胆子也太大了吧,敢打唐庆的人,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也有的暗暗解气,心想:“这唐庆平日为非作歹,无法无天,没人能治得了他,今天终于冒出了个英雄。” 唐庆见有人叫他的板,也是微微吃了一惊,想他欺负人惯了,无人敢管他,就连江都府尹也惧他三分,这时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大头蒜”,有些手足无措。定了定,怒骂道:“好小子,你他妈的是活的不耐烦了,知道我是谁么?连我的人都敢打。” 那公子鄙夷的冷“哼”一声,说道:“你少嚷嚷,别人怕你,本少爷可不怕你,不就是仗着唐义真那老狗的势么,有什么了不起,小爷就看不惯你这种人。” 看热闹的人瞬间为这公子大惊,唐义真位居太尉高位,权势滔天,这公子竟毫不将其放在眼里,竟敢当众辱骂,若不是背后势力极大,便是个愣头青,可是不曾听说唐义真有这样的政敌呀。 唐庆暴跳如雷,真没想到在这江都府还有敢当众辱骂他爹的家伙,气恼的咬牙切齿,折扇指着那公子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当朝太尉,我看你是找死。” 那公子手一招,将他的折扇吸了过去,“啪”掰做两半,冷声道:“骂就骂了,你又能怎么样?谁不知道你爹是大奸臣,你更不是什么好鸟。”将掰断的折扇摔在了唐庆头上。 唐义真臭名昭着,但因其深的皇帝宠信,碍于其权势,没人能奈何得了他,有良知的百姓也只敢在背地无人的时候骂一骂解恨,此刻听这公子当众辱骂,尤其是在唐庆面前,为他担忧之余无不觉得痛快淋漓。 唐庆七窍生烟,他一向人见人怕,人见人敬,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委实大动肝火。但他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见那公子年岁虽轻,却是豪情四射,一身的英雄之气,骂起他爹来更是有恃无恐,心想:该是有点门道的,便问道:“你要是有种就报上名了,老子不欺负无名之辈。” 那公子冷冷一笑,说道:“你也不用套我,搞什么愚蠢的激将法,我说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有爹,我也有爹,拼爹谁怕谁?你给小爷听清楚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雷展鹏就是我,我爹就是安西大将军——雷烈,哼,你能怎么样?” 第107章 书场争端(3) 听他自报家门,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雷烈在军中威望卓着,丝毫不亚于当年的西门方灼,更是直追数十年前的“飞虎将军”周子夫,其下属的十万雷家军更是宋军之中精锐中的精锐,若说唐义真是朝中猛虎,那雷烈便是军中雄狮,不怪乎这青年公子敢如此嚣张,全不把唐义真放在眼里,原来竟有如此强横的背景。 雷家乃是精武之家,看雷展鹏出手的情形,自身实力也是不俗,看来唐庆这回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唐庆在听雷展鹏的身份以后,立时也有些害怕了。拼爹,他俩旗鼓相当,论及个人本领,雷展鹏一身的高强武功,而他狗屁也不是,情知粗暴动手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他可不蠢。 但他恶少之名由来已久,向是他踩别人,无人敢踩踏,岂肯忍气吞声的甘愿受辱、吃此大亏?向一个属下使了个眼色。那属下会意,小跑而去。他向雷展鹏双眉上挑,一改脸色,嘻嘻笑道:“原来竟是雷大少爷,我倒是失敬了。”说着拱了拱手。 他的小动作尽收雷展鹏的眼底,全然不以为意,倒要看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不屑一笑,道:“别这样叫我,大少爷这么唬人的称呼我可担不起,我只是雷二少爷,我家哥哥才是大少爷,不过这少爷与少爷也是天差地别的,只有狗仗人势的东西,才会时刻把少爷挂在嘴上。” 对于雷展鹏的冷言讥骂,唐庆甚是着恼,他马上要放大招了,只待大招一出,看他能不能承受的了,强自忍耐,皮笑肉不笑的道:“呵呵,大少爷、二少爷都无关紧要,只要你是雷烈的儿子便好。” 他此言一出,倒叫云振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看他这副可憎的嘴脸十分别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庆突然放声大笑,欢畅无比。所有人只感莫名其妙,神经病了,只听他道:“有件事,在场诸人可能还不知道,正好今天雷少爷本人在场,大家不妨向他求证一下,是真是假?” 众人面面相觑,看情况,结合唐庆的为人,猜想他是咽不下被辱的恶气,要寻机发难,触雷展鹏的霉头,猜知他要说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又好奇他究竟要说什么事。 雷展鹏不自觉的心跳加速,愈发不安,冷冷的问道:“你想干么?” 唐庆笑咯咯的,得意的下意识要摇折扇,发现手中空空,微微一怔,尴尬的搓了搓手指,立即又恢复常色,笑道:“不干什么,只是想向大家普及一下你们雷家的风流趣事而已。” 说着背转过身,面向众人道:“各位,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在二十多年前,滨州城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名妓,名叫李婉苏。” 雷展鹏头皮一炸,如遭雷击,怒火直从心田烧红双脸,发颤的沉声道:“你给我闭嘴。”眼睛瞪的猩红,咬牙啮齿的直视着唐庆,似要活剥了他一般。这“李婉苏”不是别人,正是雷展鹏母亲的名讳。 见雷展鹏动怒,正中唐庆的下怀,愈加痛快得意,笑道:“我为什么要闭嘴?这难道不是事实么?既然做了,为什么怕人说?哈哈,哈哈,好一段风流韵事,想想我都馋了。” 顿了顿,如说书一般接着道:“想那李婉苏身为头牌名妓,不知道受过多少人的蹂躏,听说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姓雷的小伍长。那姓雷的也真是好运,在这妓女骚劲儿的加持下,竟一路高升,做到了大将军,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可是毕竟是妓女所生,具体是不是姓雷的种就不知道了,有可能是来历不明的野种也说不定。” 说罢“哈哈,哈哈”纵声大笑。 对于此事众人也略有耳闻,但出于对雷烈将军的敬重,并没有人迎合唐庆。 唐庆见没人响应他,尴尬的滞住了笑容,愠道:“都他妈笑啊,你们怎么不笑,都给老子笑。” 尽管他气愠喝指,却仍没有响应他,他仗着家里显赫的权势,可以不怕得罪雷展鹏,但他们都是些平头百姓,莫说出于敬重雷烈,就是没有这一层妨碍,他们也没有胆量轻易得罪安西大将军,这等事,若雷展鹏事后算账,那怒火可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唐庆那几个下属见气氛冷淡,生怕扫了唐庆的脸面,过后拿他们撒气倒霉,忙附和大笑起来。 雷展鹏一张白净的脸愤恼的如酱茄子一般,紫中透黑,黑中透红,体若筛糠,咬的牙齿“咯咯”作响,冰冷冷的颤声道“我叫你闭嘴。” 唐庆更加猖狂,戳痛雷展鹏的软肋正是他要的结果,得意笑道:“哟,生气了?心虚了?你叫我闭嘴,我就闭嘴么?”倏然脸一沉,恨恨的道:“说的就是你,就凭你一个妓女生的野种也敢和我斗,就是你爹真来了我也不怕。” 唐义真排挤与他不是一队的臣僚,喜欢揭人短处,不愧蛇鼠一窝,唐庆言传身教,大有乃父的无耻作风,可是事实却也非然。 李婉苏出身风月之地确实不假,但却是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好女子,若真论,说其是一位才情斐然,人美心善的奇女子也不为过。 话还要从二十六年起说起,那时雷烈还只是军中的一名小伍长,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身受重伤,逃亡到滨州,昏死在长安街道上。 时下大雨倾盆,响雷滚滚,又值夜晚,路上少有行人,就在雷烈眼看要命陨在雷雨之中,恰巧“暖香阁”的小姐路过,发善心救起了他,把他带回了“暖香阁”,不避男女之嫌,没日没夜照顾了他三天三夜,端汤喂药,终于将他还于阳世。 雷烈苏醒以后才知道救他之人名叫“李婉苏”,也知道了“暖香阁”头牌名妓的身份,然而感念其良善的恩德,最大之功莫过于救人性命,不但没有嫌弃她,反而对她礼敬有加,崇尚备至。 雷烈因伤势过重,不便远行,暂时留在了“暖香阁”,做一些杂役工作掩人口舌,一待便是三月之久,期间与李婉苏朝夕相处,感情日深,最终两情相悦。 李婉苏才情绝巘,色艺无双,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名气冠绝滨州,一副清灵的歌喉更是响彻百里,就连江都府的一些王孙公子都慕名求拜,有时也难得一见,当时滨州盛传一句话:“千金易得,婉苏难求。”可见李婉苏名声之噪。 后来雷烈回归军中,念其功擢升为偏将。过了一年半,在上峰呼延铁成将军的斡旋下为李婉苏赎了身,并迎娶过门。四年为雷烈诞下了两子,长子雷显鲲,次之雷展鹏。 再后来又过了五年,呼延铁成旧疾复发,病重命危,拖病上荐朝廷,把军中重职要交由雷烈继承,遭到以唐义真为首的蔡季军,蒋承助,王和魁四奸臣为掌揽军权的一致反对,理由便是“朝廷大将娶了一烟花女子为妻,有伤风化。” 皇帝并不以军机为重,反觉得这件事很是稀罕,十分有意思,未采纳唐义真等人的劝谏,说道:“既然雷爱卿有此等品味,诸位又何须多言?你们哪个又何尝不是那烟花之地的长眠之客?”怼的一班馋臣面红耳赤,哑口无言,雷烈便此接管了西路军总帅之职。 在他任职以后,更加严明军纪,勤奋练兵,与兵士同甘共苦,为宋军培养出了一批真正的虎狼之师。 六年前,西陲姜戎族叛乱,雷烈受封“安西大将军”,率军平叛,只用了短短不到一月时间便将叛乱平定了下去,而此深受宋帝的刮目相看,这一战也打出了雷家军的威风,一时间威盖寰宇,风光无限,声望提升至巅峰。 李婉苏更是蕙质兰心,贤良淑德,相夫教子,深受人们的赞赏。雷烈在朝中、军中的亲朋好友不但不以其卑鄙,甚至津津乐道的称羡两夫妻,只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才时不时的恶意中伤。 雷展鹏不是不知道母亲的出身。雷烈教子严格,而李婉苏却恰恰相反,正印证父爱如山,母爱如水,从小就对哥俩甚是疼溺,疼溺之下又不失正确的教导,因此雷显鲲和雷展鹏对母亲十分的依赖,而更多的则是崇敬和爱戴。 唐庆竟敢言语粗鄙的恶意污辱其母,他如何能忍受的了?目眦尽裂的跳下台,疾风迅雷一般一拳抡出。 唐庆是个废物软蛋,不像其胞弟唐玺那般成才,在雷展鹏快疾的铁拳下,他避不开,也挡不住,被一拳撂翻在地,打的嘴角出血。 第108章 书场争端(4) 想唐庆一个没有教养二世祖的东西,徒图面子之争,逞一时口舌之快,如何分的清轻重,又懂得什么人之尊严不可辱的道理?也可能在他认为与他作对的人根本就没有尊严,他丝毫都不在乎,他看重,尊重的只有比他更高权势地位的人。 雷展鹏将他打倒也不解恨,抄起一条长凳又重重的砸在他身上,砸的凳子呼呼啦啦的五零四散,在他身上狠狠的猛力狂踹,咬牙切齿的的道:“叫你嘴贱,叫你嘴贱,看你还说不说,还说不说。”连踹了七八脚,如同殴打牲口一般。 唐庆活像一只四仰八叉的大王八,手足乱扒的嘶声惨叫。 围观众人纷纷闪向一旁,没一人上前劝解,也没一人敢上前劝解,那些恼恨他仗势欺人,或嫉妒他好身世的人,或吃过他欺压的人更是暗暗叫好,巴不得雷展鹏将他打死在当场。 他带来的六个下属,跑去了一个,余下这五个,见雷展鹏如狼似虎,犹如疯魔,只吓的胆战心惊,情知上去徒吃雷展鹏的铁拳,常言:“叫的越凶的狗越不敢咬人。”他们先前为讨好唐庆极力卖好,此际见唐庆自身难保,全都如受惊的趴兔一样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唐庆被暴揍。 忽然,一彪十五六人之众的壮汉手持短棍的汹汹赶来,见唐庆已快被打的不省人事,一人焦焦暴躁的急喝道:“都还看什么,上啊,弄死那小子。”正是之前跑了的唐庆那下属。 这“鸳鸯楼”的大后台正是唐义真,原来唐庆给这属下使眼色,是知道自己人少,敌不过雷展鹏,让他去叫帮手去了,只可惜来晚了一步,他被揍的毫无还手之地,已快不成人样。不过也算幸运不算晚,若不然依雷展鹏此刻热血冲腾的状况,没有人劝阻,真有可能将他毙命当场。 那些壮汉乌乌泱泱的举棍冲向雷展鹏,他们并不认得雷展鹏,只知道现在是救唐庆命的危险时刻,这种机会百年难遇,都想冒头立功,受得太尉家大少爷的赏识,这种泼天大功若是不抢,可太有违天理,一个个无不奋勇争先,哇哇大叫。众人熙熙攘攘的向旁边闪的更开了。 云梦昭冷凝眉头,定定的望着扑向雷展鹏的一众打手。 傅雪莹蓄势待发,问道:“梦昭哥哥,我们要不要帮忙?” 梦昭略略打量,见雷展鹏之前出手显不是庸手,便说道:“先看看,他要不行在上。” 只看雷展鹏向后跳开,脚步微移,右手探出,抓住一人胸前的衣襟,左手一挽扣住他臂膀,一招“怀中搂虎”使出,那人立时动弹不得。 紧随着雷展鹏将右脚后退一步,左脚向旁滑开半尺,尽避开其他人的攻击,腰肢一扭,一个猛烈转身,大喝一声:“去吧。”一招“推窗送月”将那人扔了出去,节节贯穿,一气呵成,其他人未及近身便被那人压倒了一大片。 雷展鹏又排出双掌,击飞两人,又压倒了一片,冷声不屑道:“哼,就凭你们这些脓包狗腿子,也敢和我动手?废物。” 人群中不知哪里传出了一声“喝彩”之声,“好”字刚落,声音夹止,看来是情不自禁而发,若不是得了疯病,谁敢对唐庆幸灾乐祸。那些倒地的打手,功劳没争到,连声的“啊哟”叫唤。 忽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喝道:“哪来的小辈,敢如此放肆。” 声歇人至,但见一个蓝布人影凌空窜出,宛是兔起鹘落,出手直向雷展鹏,只听拳劲破风,便知这一拳劲道极大。 雷展鹏吃惊的脸上色变,他虽热血激昂,但却并不是傻子,知道这一拳的分量不是他能够承受的,不敢硬接,忙闪向一旁躲开。 那出手之人拳势劲急,只发不收,一拳正打在一位看客的胸膛,那人惨叫一声“啊”,被击飞了出去,“咚咙”一声撞在了高台上,又贴着高台滑落下来,喷出一口鲜血,便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真是身处热闹场,祸从天上降。 云梦昭看这一拳果然非同小可,竟还暗藏了内劲的加持,一拳竟打的那人胸骨尽碎,七窍出血而亡。 看热闹的众人见果真闹出了人命,还是无辜受累的,一时间全都慌了神,争先恐后的拥挤逃窜,连滚带爬,后面推前面的,前面拥后面的,摔倒的忙爬起身,手支着腰杆急哄哄的奔窜而四散。 雷展鹏更是吓得脸色煞白,魂飞天外,那一拳是奔他而来,这人只不过是替他无辜受累,若挨在他身上,岂不是也是这般凄惨的下场,见那蓝衣男子仍旧凶神恶煞,雷展鹏战战兢兢的指着他道:“京畿重地,你竟敢无故杀人,我要拉你去见官。” 此刻无关人只剩云梦昭,傅雪莹,叶凌轩,江心瑶,翟斌五人在场,其他人全都逃之夭夭,气氛紧张又冷肃,凉的可怕,只让人毛骨悚然。 但见那蓝衣男子四十多岁年纪,一脸横肉,脸上由眉心到鼻梁有一道深深的刀疤,目如虎视,隐放寒光,沉声道:“见官?哼,我先送你见阎王再说。”凝聚拳劲,又向雷展鹏袭去。 雷展鹏骇急大叫:“你……你敢杀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人丝毫不为所动,恶虎般直扑向他。 雷展鹏受威势压迫,几乎已动弹不得,拳劲离他面门不过半尺,这一拳下去,他整个脑袋都得被削飞了。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大喝:“休伤他性命。”云梦昭如一道闪电般疾蹿而出,挥拳攻向那蓝衣男子的后背。 那蓝衣男子非常俗之人,但感背后的威压,便知出手之人功力深厚,这一拳掌力道奇大,不在他这一拳之下,忙弃了雷展鹏,回拳来迎突袭之敌,双拳相交,“砰通”一声。 云梦昭向后退了两步,只觉得拳面连着手臂稍有些麻木,隐隐作疼,心里微微吃惊:“好硬的拳头,果然不是庸手,可大意不得。” 那蓝衣男子却是“噔噔,噔噔”连退了四步,后背顶在了雷展鹏的身上,将他顶的“咚咙”一声大响,撞在了高台上,龇着牙闷叫了一声。 那蓝衣男子只觉手臂酸麻,虎口生疼,方才看清,与他对招的不过是一个年不满二十的稚嫩少年,暗自诧异:“如此一个年轻人,竟有这般深湛的功力。”甚感不可思议。 傅雪莹心挂云梦昭,忙跑过来,关切急问:“梦昭哥哥,你没事吧。” 云梦昭轻轻摇摇头,握着她手以示安慰,微笑道:“没事。”他只想救雷展鹏的性命,不想与人平白结仇,向那蓝衣男子道:“前辈武功极高,晚辈佩服,只是以前辈这般身份,对我们晚辈下如此狠手,是不是太过失格了?”他言语虽然恭敬,却是不亢不卑,话中之意就是说:“你作为一个前辈,却仗着武功高欺辱后辈,就是不要脸面的行为。” 那蓝衣男子在一个后辈手底吃了亏,难咽下这口气,并不理会云梦昭的恭声客气,冷声道:“你是什么人?要你来多管闲事?” 云梦昭见他气量狭小,不识抬举,也是他短短两月武功大有所成,深有底气,不再与对蓝衣男子恭谨,说道:“不平之事人人管得,你已无故害了一人,今日这事我还管定了,你又待怎样?”盛气凛然的逼视着他。 那蓝衣男子被激的大怒,反冷笑道:“如今的年轻人自负有点武艺,都这般狂妄么?我成名十余载,还未遇见过你这般猖狂的小辈。” 不待云梦昭说话,傅雪莹傲气十足的接口道:“那你今天就见到了。” 这蓝衣男子见是一个年刚笄龄的小女娃娃,竟也敢如此嚣张的挤兑他,怒气更盛,沉声道:“看来你们是不知道我‘神拳无敌’王猛的大名,今天就叫你们两个小东西好好见识见识。” 傅雪莹向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屑道:“什么神拳无敌,根本就没听过。梦昭哥哥,你听过么?” 云梦昭知道她的用意,摇了摇头,轻笑道:“我也没听过。”他们初涉江湖,说的倒是实情,“神拳无敌”名声不小,但他们确实没有听过。 王猛以为他们是故意下自己面子来气他,他本就性如烈火,又骄傲自负,明知别人“故意为之”仍禁不住肝火上头,怒道:“放肆,‘神拳无敌’的名头何其响亮,你们竟敢说没听过?” 傅雪莹这时不蒙了,机灵劲儿泛了起来,见王猛不受激,果然大动怒火,一时顽心大起,笑道:“是你自己吹的响亮吧,我听人说‘神拳无敌,自吹牛皮,遇见梦昭,老鼠见猫’我还道说的是谁呢,原来就是你呀,真不害臊,羞羞羞。”手指在自己脸上刮了刮羞他,刚好指点在脸颊的小酒窝上,明艳无俦。又接着道:“吹牛大王有你,等等看梦昭哥哥不打的你屁滚尿流,汪汪学狗叫。” 她这几句话全是信口胡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无形之间对云梦昭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和崇拜之情,这种崇拜是没有理由的,完全是全心全意、发自肺腑的对一个人的心意交换,下意识的便会将那个人推向至前,让那个人亮眼放彩,她随口诌的那两句“遇见梦昭,老鼠见猫”便是此情况的反应。 第109章 书场争端(5) 王猛被她激的愈发生怒,饶是他还有一点前辈、男人的风骨,不屑对一个少女出手,若不然早一拳对傅雪莹轰将过去,望着云梦昭恨恨的道:“梦昭哥哥?你就说这小子?他年纪轻轻的,该能有何手段?我刚才不过是一时大意,被他偷袭才输了半招,就凭他?老子成名时他还在拿尿和泥呢,我有何惧怕?” 傅雪莹故意干呕了一下,说道:“拿尿和泥,你好恶心呀,你要是不怕,敢不敢和我们比一比?” 王猛尽管嘴上逞强,可与云梦昭对那一拳,知道这小子端是功力不凡,可让他就此忍退却是万万不能,何况唐义真以优厚的待遇聘请他为“鸳鸯楼”后院的护卫队长,唐庆在此被人打的半死不活,他若不尽力维护,也不好跟唐太尉交代,既已是骑虎难下,便尽力一战,说道:“莫说老子以大欺小,你们若真想打,那我便陪你们玩玩,若是失手打死了你,小子,你可别怪我没留情面。” 云梦昭见他说的冠冕堂皇,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禁鄙视,心里一横,说道:“那就请吧。”不客气之下连“前辈”的称呼也省了。 两人拉开架势。 唐庆这时恢复了一些清醒,被属下搀扶着在凳子上坐下。傅雪莹向雷展鹏和那说书的长者招了招手。两人走了过来,与她和叶凌轩等人站在一起,两帮人形成分庭对峙的局面。雪莹打定心思:“若梦昭哥哥打他不过,我就上去帮忙,不信我们俩人联手,他还能讨到好处。” 只看王猛眼睛一刺,深提一口气,喝道:“臭小子,来吧,看拳。”急速快攻而上,拳携劲风,一出手便是狠招,“滋滋滋”连下三记杀手,专攻云梦昭上三路要害之处。 梦昭左趋右移,闪身躲避,巧妙的将三手杀招化解了去,身形一晃便到了王猛的背后。王猛既出手狠辣,他也不敢托大不下狠手,挥掌拍向王猛的后心。 王猛不愧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实战经验丰富,见机极快,见云梦昭窜到他后面便急忙挪步转身,向后跃开半丈,手腕一转,一牵一引,卸开了云梦昭的掌力,趁势递出一拳,梦昭也忙向后跃开,身子一转,避过了去。这快速的几招对招都是绝妙的身手。 雷展鹏目瞪口呆,他自认为自己的武功在同辈中已算十分高强,却不想云梦昭竟有如此绝好的身手,不管是内力还是招式都远胜于他,暗暗称羡,羡慕之余不由得心想:“这般好身手,恐怕鲲哥也不是对手吧。” 王猛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竟不能快速的拿下一个后生晚辈,只感觉大失颜面,有些急躁起来,疾身欺到云梦昭跟前,连连抢攻。 梦昭脚踏四方,趋乾步坤,进巽退震,按照五行八卦之间的精妙转变,施展傅天威所授的玄妙陆地轻功“毂纹步”,如游鱼一般游走在王猛身周,时左时右,时前时后,呼呼带风,快速无论,王猛一番迅疾抢攻竟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不禁越发的焦躁。 只看云梦昭单腿直立,舒展手臂做白鹤起飞之状,身子斜刺前倾,右腿一蹬,向王猛滑去。 王猛伸手抓他却扑了个空,不知云梦昭怎地从他腋下窜过,待看定,只见梦昭手里拿着一条棕布腰带,他顿感裤腰一松,裤子滑落了下去,露出灰色的底裤来。 时间静了半刻,瞬即一阵哄笑。不禁傅雪莹等人替他羞涩难当,就连唐庆那伙人,除了唐庆笑不出来,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王猛忙提上裤子,紧紧兜着裤腰,脸上涨的如血一般红,勃然大怒骂道:“王八蛋,你小子敢戏弄我?” 云梦昭不急不慢的道:“戏弄你又如何?我只是叫你知难而退,就问你,我这身法你破解的了么?” “你。” 王猛说了个“你”字哑口无言了,他再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云梦昭这身法诡谲不已,变幻莫测,他确实不能破解。 云梦昭又道:“我再问你,若我刚才取下的不是腰带,而是在你丹田或者膻中穴上运劲一击,你会怎样?” 王猛心里寻思:“这小子果然不是普通人,我到现在都没有试出他功力的深浅,但肯定不会比我低,若真如他所说,他取的不是腰带,而是运劲在我要害处奋力一击,老子就是不死也得重伤,这小子当真可恶,真是气煞我也,可恨,可恼。” 云梦昭见他面红耳赤,羞恼愤然,心里微感歉疚,道:“还你。”把腰带抛了过去。 王猛接在手里,忙将裤子系好,想他乃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急切间不能战胜一个稚子后辈已觉大失颜面,竟还被当众戏耍,这口恶气着实咽不下去,恨极了云梦昭,杀心立动,势要将他除去而后快,怒声道:“小子,倒是我小看你了,有种再接我一拳,这一拳你要是还能挡下来,老子便服了你。” 云梦昭心知他拳劲厉害,在看他这鱼死网破的情况,心下不敢托大。可他尽管不屑争胜,却是个要强之人,王猛既放言相约,他没有不应之理,说道:“来吧,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倒想领教一下你这位‘神拳无敌’的真正水平。” 王猛冷声道:“大言不惭的小子,我这手‘大金刚拳’还从未相逢敌手,你小心了。” 只见他双臂交叉,运集内劲,衣衫和头发无风自动,拳头上凝结出一层淡蓝色的光芒。 傅雪莹见状急叫:“梦昭哥哥,他这招厉害,你可千万别留手,用‘天威龙神掌’打他。” 王猛但听“天威龙神掌”之名,心头砰然一震,只看云梦昭双脚踏实,曲臂弯肘,运劲于双掌之上,在胸前画了一个圆弧,一个金黄如西瓜般大的真气圆球凝于两掌之中,忽刺平推而出,那圆球突地化作一道龙形真气,龙吟嘶嘶,盘缠着逼袭过来。 王猛不敢、更无余暇多思,忙将左拳上的淡蓝色光芒加注到右拳之上,一拳击出,打出一个磨盘般大的半透明拳影。 龙、拳相撞,“轰隆”一声,威如山动,势如岳倒,两股真气炸裂开来,桌椅乱飞,震的整个大棚连着地面一阵剧烈摇晃,土砬、木屑扑簌簌坠落,劲风激荡如万千支细密密的钢针向四周弹纵飞射,刮的人脸上似刀拉的一般疼。 傅雪莹纤手秀摆,顶前抵挡,凝结出一面无形气墙,尽挡真气爆炸余波的伤害,叶凌轩,雷展鹏等人在她的守护下具都安然无恙;唐庆与他的那些打手们可就惨了,一个个具被劲风掀倒在地,鬼哭狼嚎的哭爹喊娘。 王猛如同一捆稻草似的向后倒飞了出去,身形一荡,凌空倒飞一个筋斗,落在了地上,踉踉跄跄向后又连退了五六步,才摇摇晃晃的勉强站定,只感觉气血翻涌,胸口炙闷,难受的几快说不出话来,晕晕乎乎,恍如做梦一般,只不敢相信眼里是现实。 但看云梦昭脚下一步未动,着脚处的地面陷落三寸多深,地砖被他踩的粉碎,如梦方醒,缓了片刻,战战兢兢的道:“这……这真是……‘天威龙神掌’,你怎么会使这天人般的神功?” 暗暗寻思:“‘天威龙神掌’乃‘南天龙’傅天威的成名绝学,自从十六年前傅天威离奇的消失于江湖,江湖上便再未出现过此神功,只留下其传说,传言傅天威归隐了,也有传言他早已经死了,难道他当真还活着?这小子所使虽远不像传说的那般毁天灭地,但那凝化的龙形真气,确然就是‘天威龙神掌’无疑,难道这小子竟是傅天威的传人。” 只听傅雪莹趾高气扬的道:“你这话问的可真稀奇,武功当然是学来的了,难道还是妈妈肚子里自己长的么?” 王猛被抢白的一愣,再没有之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气势,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又问:“你师傅……当真是傅天威。” 傅雪莹轻笑道:“除了我爷爷,这世上还有第二人会使‘天威龙神掌’么?哦,不对,现在又多了一个梦昭哥哥。” 王猛身子一晃,趔趄的退了一步,不禁两腿有些发软,尽管一切已被他猜中,可仍禁不住吃惊,他今日是得罪了何等厉害的一个存在呀,傅天威?那可是如神一般的人物,他竟招惹了他的弟子,苦笑道:“我……我……他原来真的没有死,我可完蛋了。” 傅雪莹柳眉一竖,怒道:“你说什么?你敢咒我爷爷?你爷爷才死了,你们全家都死了。” 王猛抖了个激灵,忙道:“是是是,小姐教训的是,是小人失言,口无遮拦,傅小姐千万恕罪。”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好如一只丧家之犬,与唯我独尊的“神拳无敌”简直天差地别,可见傅天威的震慑力多么骇人,不愧为中原武林尊其的武道泰岳之一。 傅天威十数年已未出江湖,傅雪莹从未见过爷爷在人前显威,没想到爷爷竟有如此恐怖的震慑力,不由自主的心里好生得意,故作嗔愠的道:“你好大的胆子,既然知道我爷爷的大名,还敢欺负我们,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王猛吓得体若筛糠,颤声道:“不敢,不敢,是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傅小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傅小姐恕罪,就饶过小人吧。” 傅雪莹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单单道个歉就完事了么?我可不是好糊弄的。” 王猛问道:“那依傅小姐,你说怎样……才肯饶过在下?” 傅雪莹略想了想,说道:“我要你跪下呢,你肯不肯?” 王猛诧异的为难道:“啊?这……” 傅雪莹咄咄逼人的道:“怎么?你不愿意?” 王猛实在难以弯下膝盖,常言“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他一个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向一后辈屈膝俯首,如果传扬出去,莫说武林中难以立足,只怕人都是难做了,眼看他一帮属下目光各异的看着他,他更加为难了,他自不知那些人都在纷纷猜测他“什么样厉害的人物竟能让大名鼎鼎的‘神拳无敌’这般畏惧,耗子见猫怕也不过如此吧,简直不可思议。” 王猛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激烈的斗争,立下横心:“大丈夫能屈能伸,名声面子算得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他们是傅天威的孙女和弟子,我跪他们一跪也自脸上有光,呸。”坚声说道:“好,我跪便是。”说着弯下腰,慢慢屈下膝盖。 就在他膝盖将触地面之际,云梦昭急上前搀住他道:“前辈快快请起,这可万万使不得,雪莹顽皮,她是和你闹着玩的,你不必当真。”转过头,微嗔道:“雪莹,不许胡闹。” 傅雪莹玩着垂在肩前的乌黑秀发,扁了扁嘴,说道:“人家只是说说而已,又没叫他真的跪。再说了,谁还没有下过跪。” 云梦昭道:“那不一样,你那是犯错受罚。”又向王猛道:“前辈快起来,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王猛站直身子,眼中微噙泪水,望着云梦昭的脸充满了感激之情。 “待人以德,服人以理。”在这一会儿之间,云梦昭换位考虑,领悟了这样一个道理。 他既在武功上已胜过了王猛,没必要当真做绝了叫他颜面尽失,他一个成名于武林的人物,弄的他难以做人,与这样一号人物结仇,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受他一跪又有何意义呢?让他心悦诚服方才是让他真正的服气。 王猛回想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甚是惭愧,歉然道:“多谢公子不与小人计较。” 云梦昭淡然一笑道:“哪里话,前辈无需客气。不过今天闹出的动静不小,打伤了唐庆,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我们这便先告辞了。” 一招手,与傅雪莹,叶凌轩,江心瑶,翟斌带着雷展鹏和那长者匆忙而去。他怕再生出事端,唐庆被暴打虐惨,可能已有人报给了唐义真,不敢从前院正门走,来到后院的围墙,跳出墙外,逃到了街上。 第110章 相邀过府 秋阳渐没,习习的晚风缓缓吹起,那说书的长者辞别几人而去。一轮大如车盖的圆月慢慢淡出山头,街道上已经开始张挂灯笼,拉丝纽带。 红黄之间相互交承,蓝紫之间频频相接,五颜六色的,好不绚丽多彩,小儿追逐打闹,嘻嘻欢笑,家家户户都洋溢着佳节欢庆的喜色。 雷展鹏见云梦昭仗义豪情,武功卓绝,有心与他结交,盛情邀请他到“安西将军府”做客。 云梦昭见他不畏权贵,见义勇为,大有豪侠之姿,是个性情豪迈的真汉子,也有心与他好好认识一番。 但他带傅雪莹来江都是为看花灯而来,问了雪莹的想法,雪莹欣然表示尊重他的意见,他要怎样便怎样。 他又问了叶凌轩,江心瑶,翟斌的看法,三人均表示一切听他的安排。梦昭便即接受愿与雷展鹏同往。 六人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转过三条街,来到了“安西将军府”门前,只看门外两侧匍匐着两尊丈余高的石狮子,威武狰狞,霸气显露;再看这府院,青砖绿瓦,巍峨严峻,端是气派非凡。 雷展鹏走到门前,扣着门上的铁环“当当当”敲了三下。一个仆役模样打扮的中年人打开了门,恭声道:“二少爷,您回来了?” 雷展鹏做贼似的,向后瞟了一眼云梦昭等人,悄声问道:“我爹回来了么?” 那中年人道:“大将军尚未回府。” 雷展鹏松了一口气,轻轻抚了抚胸口,又问:“那我哥呢,他回来了么?” 那中年人道:“少将军也尚未回来。” 雷展鹏脸上略显失望之色,转即似无所谓的笑了笑,在那中年人肩膀上拍了拍,轻笑道:“辛苦了,孟叔,这几位都是我朋友,我带他们来家里玩一玩,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吧。” 那中年人又略略打量了云梦昭等人一番,说道:“不敢,既然是少爷的朋友,自当十分欢迎。诸位,里面请。” 雷展鹏向五人打了个手势,领着他们进过府门。 只看院内曲径通幽,花草蒲蒲,清香四溢,数栋雕梁参差而立,上刻着蜂围蝶阵绕花而舞,威武而不失风雅之趣。 云梦昭见此状不觉有些沉醉,深知居于此所的定是位品味高雅之人,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威名赫赫的安西大将军。 雷展鹏从云梦昭的眼中看出了他的惊讶,笑着说道:“我爹才没有这样的心思呢,这些都是我娘设计布置的。” 云梦昭听此一说,不禁想起在书场唐庆说雷展鹏母亲的那些话来。他起先并无太多感染,这时见这府院精巧的布置,睹物想人,突地心血来潮,甚是替雷展鹏愤恨不平,只觉揍唐庆揍的一点也不亏。说道:“原来你娘亲是这样一个心思巧妙的人,你可真幸运。” 雷展鹏听梦昭夸赞他母亲,心里甜滋滋的,但他毕竟是男儿心胸,尽管欢喜,却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笑了笑。 走过前院,来到后庭,只见一美少妇在一个丫鬟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过来。看她乌云叠鬓,杏脸桃腮,唇红齿白,浓妆淡抹,虽仆岁月风尘之色,却仍难掩香艳绝丽之姿。 雷展鹏快步迎了上去,挽住那少妇的手臂,叫了声:“娘。”这人不是李婉苏又能是谁? 李婉苏望着雷展鹏微微一笑,眉目间尽显淳淳慈爱,说道:“这几位就是你带回来的朋友吧。” 云梦昭带头施了一礼,叫道:“夫人安好。” 叶凌轩,傅雪莹,江心瑶,翟斌也相继向李婉苏行礼问候。 李婉苏只看这几个孩子大方得体,彬彬礼貌,心里顿生好感,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们好,既然是鹏儿的朋友,那便快请吧,要是怠慢了你们,鹏儿可又该哭鼻子了。”侧头笑着斜瞟了雷展鹏一眼。 傅雪莹见此亲昵之态,直如体贴的母亲逗小孩子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但立即心里又暖洋洋的好生羡慕,原来有娘亲的感觉是这般温馨美妙,不由自主的心里酸溜溜的有些想哭。 雷展鹏尴尬的微嗔道:“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么多人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李婉苏拍了拍他手背,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既然你带了朋友来,可得好好招待。”向云梦昭等人道:“孩子们,快请吧。” 几人一起来到客厅,下人奉来了香茶,李婉苏与他们说聊家常,见他们不是江都府人士,问了他们家乡何地,家里人口,与她家展鹏是如何相识的。 雷展鹏惧怕雷烈知道他殴打唐庆惹了祸一事,怕受父亲严惩,不敢据实向母亲相告,也是怕母亲知道唐庆揭她的短处,害母亲伤心,只含含糊糊的说是在书场与梦昭等人认识的。 知儿莫若母,李婉苏但听雷展鹏含糊其辞,便知他有事相瞒,想他既不愿意说实话必有他的理由,有外人在,也不好点破他,让他在朋友面前失了自尊。 云梦昭尽管颇尊敬李婉苏,但毕竟刚刚相识,不便言说太多,只说了他父母早亡,与梅姑一起生活的事。 傅雪莹,叶凌轩,江心瑶,翟斌也都大略讲了讲自己,见雷展鹏不尽言实,他们也得过且过的配合雷展鹏。 时间缓过,天完全黑了下来,皎洁的明月越升越高,灿如银盘,漫洒的清辉照耀着整片大地,浓墨般的天空繁星点点伴月而聚,就好像一颗颗璀璨晶亮的宝石镶嵌在一面深黑色的幕布上。 两位身穿铠甲的汉子走进厅来,一个颏下长须,耳侧留鬓,虎目炯炯;一个豹头狮眼,满脸络腮,威风凛凛。那长须者年长一些,四十七八的年纪,那豹头狮眼的也有四十二三。二人见屋里多了这许多生面孔,都是微微一怔,那豹头狮眼的叫道:“霍,来这么多客人,怎么都是些娃娃。” 雷展鹏稍有些发颤的忙站起身,有些勉强的笑道:“爹,二叔,你们回来了。爹,我帮你脱铠甲。”快走到那长须者跟前,帮他解扣松带。 云梦昭等人也忙站起身。 这长须者正是雷烈,那豹头狮眼之人乃是雷烈的胞弟雷刚,雷展鹏的亲叔叔。 雷展鹏从小就畏惧雷烈,如非必要,常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反与他二叔更亲近一些,他今日反常的举动叫雷烈很是诧异,说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是不是在外面惹祸了。” 雷展鹏“啊”了一声,脸上稍现惊惧的难色,吞吞吐吐的道:“哪……哪有,我怎么会呢?” 雷烈凝视着他,沉声道:“当真?” 雷展鹏心里一颤,微微低下头,沉吟不语,将铠甲递给了下人。 李婉苏愠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过节的板着个脸,不怪他不爱与你亲近,这么多人在,你就一点脸面都不给他,他都多大了?” 雷刚接口道:“嫂子说的是,你以为还在你的军营呢?把儿子当士兵训呢,弄的你这当爹的连我这当叔叔的都不如了。”向雷展鹏道:“没事,大侄子,咱只要不输理,就是真惹了祸也不怕,有二叔给你担着,我看谁敢动你。” 雷展鹏如释重负似的,顿松一口气,笑呵呵的道:“多谢二叔。” 雷刚咂了一下嘴,说道:“别光口头谢呀,也帮我把铠甲脱了呀,你这小子,看来眼里还是只有你爹,我这个二叔呀,唉……”说着叹了一声,一脸“遗憾”的摇了摇头。 雷展鹏颠颠的笑道:“哪能呢,你可是我亲叔叔,我还得仰仗你照顾呢。”笑嘻嘻的也帮雷刚把铠甲脱了下来,交予了丫鬟。 雷刚见云梦昭等人尴尬的站着,说道:“别怠慢了客人呀,我看这几个娃娃都不错,只是面生的很,都是谁家孩子呀?” 李婉苏感觉有失礼数,微感歉疚,忙将云梦昭,叶凌轩一帮人引荐了一遍。又把雷烈、雷刚向他们介绍,他们依次向二人行礼。雷烈也不再严肃,见这几个孩子都很有礼貌,尤其云梦昭和傅雪莹更是仪容不俗,心里有所好感,脸上淡露出笑容,叫他们不必拘谨,像在家一样就好。 第111章 名师高徒(1) 云梦昭看出雷烈其实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只是长年的军旅生活让他养成了冷酷严峻的性格,看上去似乎冷酷无情,不近人情,实则内心却是滚滚火热的,这类人一般不善表达,但感情往往更加细腻,也更注重诚信。 唐庆既为唐义真之子,殴打太尉之子并非小事,唐义真绝不会善罢甘休,雷展鹏说与不说雷烈早晚都会知晓,早点坦白雷烈也好有应对之策,若等唐义真寻上仇,他被动知道,那结果和意义可就不同了,于是凑近雷展鹏身旁,悄声道:“喂,依我看你揍唐庆的事还是趁早跟你爹说了吧,纸包不住火的,你爹的性格你最清楚。” 雷烈见他们窃窃私语,脸上稍有难色,以他的观察入微,立知有问题,再结合先才雷展鹏对他这个常避而远之的父亲的殷勤表现,说道:“出什么事了,就说吧,不用偷偷摸摸的。” 场中目光都望着他二人。 云梦昭向雷展鹏示了示意。雷展鹏平了平心绪,稳定下来慌乱,霍然站起身,朗声道:“爹,我给你闯祸了,你要怪就怪吧,要打要罚都随你,反正事我已经干了。”语声咄咄,大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 雷烈微沉着脸,皱眉不语,父度子心,见他如此之状,知道他闯的祸绝非小。 雷刚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鹏小子,要说就说清楚,不要整的不明不白的,二叔相信你绝不会没事找事,闯什么祸了尽管说出来,你怎么就知道你爹一定会罚你?就算你爹不信你,还有二叔罩着你呢。”横了雷烈一眼,似是说:“在军营你是大将军,是老大,军令如山,我得听你的。但现在是在家里,我侄子我护定了,你就是亲爹也不能不讲道理。” 李婉苏忙铺设台阶说道:“鹏儿,有什么事赶快说,这么多人在呢,你爹又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要不是你的错,他不会怪你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雷烈:“收起你那严苛的要求,有这么多人在,要是鹏儿没有错,你无端罚他,就是不讲理,当着人面自己打脸。” 雷展鹏稍的沉吟,说道:“我……我把唐庆给打了,也就是狗太尉,唐义真的狗儿子。” 雷烈,雷刚,李婉苏俱是吃了一惊。 李婉苏急问:“怎么样?你把人打伤了?” 雷展鹏道:“也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肉伤,反正死不了,他养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想想也有些后怕,他当时已快失去理智,也确实下了死手,要不是一大伙人及时赶到,唐庆恐怕真就死在了他手里,太尉之子可非一个小人物,届时定会给父母招致极大的灾难。 但更令他心悸的是那“神拳无敌”竟然会是“鸳鸯楼”的护院,要不是有云梦昭及时出手,死的就不是唐庆,而是他了。 心悸之余又隐隐发恨,巴不得唐庆重伤难治,一命呼呜,辱他母亲就是该死,管你老子是什么狗屁太尉,就是皇帝又如何?心里矛盾交织,恨怒重重。 雷烈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少出门了么?并不是我对你太过严苛,而是你性格太燥,不够稳重,一出去总能惹祸,你若是像你大哥那样,我何必操这么多心?” 雷展鹏炙愤道:“哼,要是大哥在,早要了那孙子的命了,还能叫他苟延残喘?” 雷烈眼一瞪,怒道:“你说什么?还敢犟嘴?” 云梦昭忙道:“雷伯父切莫生气,这件事委实怪不得展鹏兄,凡为人子女者,换谁都受不了,那唐庆确实是该打,就是打死他也是他活该。” 雷烈问道:“怎么说?” 事情的缘由云梦昭不好启口,便叫雷展鹏自己来讲。雷展鹏便将在“鸳鸯楼”书场中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有道是“儿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说到李婉苏被恶言侮辱之处他眼泪斑斑,又恨又恼,恨不能再暴揍唐庆一顿,只是在父亲面前竭力压制住情绪。 “他妈的。” 雷刚怒骂一声道:“那狗杂碎竟敢如此狗仗人势。鹏儿,打的好,该打,他爹是太尉又如何,怕他个鸟啊,你放心,他们要是敢来找麻烦,二叔给你扛着。以后再遇到这种人尽管揍他,不要跟你爹学,他就是瞻前想后的顾虑太多,你做的对,听二叔的没错,姓唐那一家,没一个好东西。” 傅雪莹忽地义愤填膺的道:“对,这个大胡子说的对,我就说坏人都是一窝一窝的,他们一家子全是坏蛋。” 雷刚望着傅雪莹微微一怔。 云梦昭甚是尴尬,忙道:“雪莹,不许没规矩,要叫叔叔。” 雪莹呆了呆,也立觉言语有失,忙改口道:“哦,对不起,大胡子叔叔。”向雷刚微感歉意。 云梦昭当真无语,汗颜道:“不用带大胡子,叫叔叔就行了。” 雷刚打了个哈哈,他性如烈火,育下严格,军士们都害怕他,对他不敢有半点不尊,傅雪莹一句“大胡子”叫的他甚是舒服,别有一番异样的体会,觉得这小丫头不仅样貌俊俏非凡,性格更是极有意思,甚合他的胃口,改口的“大胡子叔叔”更叫的他只觉十分亲切,忙道:“别别别,千万别改口,就叫大胡子叔叔,俺老雷喜欢,哈哈,哈哈。” 云梦昭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丫头没怎么出过门,不会与人打交道,雷将军千万别介意。” 雷刚不以为意的道:“哎,说的哪里话,俺老雷岂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你放心,是我让叫的。倒是你小子,叫我大哥做伯父,怎么叫我雷将军,单单与俺老雷生分么?” 云梦昭讪讪笑道:“不敢,我不是那个意思,敬畏之心还得是有的。” 雷刚笑了笑,说道:“听鹏儿所说,你竟然打败了‘神拳无敌’王猛,那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了不得的手段。” 云梦昭谦逊道:“您过奖了,都是我师傅教的好。” 雷刚问道:“请问家师是哪位大能,俺老雷可是感兴趣的很,能教出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想必一定不同凡响。” 云梦昭道:“家师之名您或许听过,江湖上曾称号‘南天龙’,傅天威便是。” “什么?” 此语一出,雷刚,雷烈,雷展鹏具都赫然吃惊的非同小可。 傅天威威名远播,尽管早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不仅是武林人士如雷贯耳,凡有一点见识的,几乎没有不曾听过其威名的,心中有敬畏便会想象,直觉那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雷刚道:“真没想到,你竟得到前辈大能的传授,好好好,好的很。你可能不知道,俺老雷有个毛病,遇见高手就手痒,总喜欢较量几招,你既是前辈传人,那再好没有了,来来来,咱们试一试,走。”拉着云梦昭便要出门。 云梦昭为难道:“这……这不太好吧。” 雷刚道:“怎么?你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与你动手?” 云梦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等他话说完,雷刚迫不及待的道:“还只是什么,好不容易遇见你小子,我可不能放过了。”强拉着云梦昭出门。 李婉苏道:“今天是中秋佳节,不宜动手。再说现在天色已晚,我已安排下人预备酒席,要比试,你们明天再比也不迟呀。” 雷刚道:“哪有那么多讲究,天黑了怕什么,点着灯不就是了。我说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不让我和他打,我只怕晚上觉都睡不着了。” 李婉苏轻叹着摇了摇头,对这小孩子心性发作的小叔子甚是无奈。 雷烈也想见识一下这个得“南天龙”传授的小子究竟有多高明的手段,便即安排下人在演武场上张灯明烛,一干人一起来到演武场上,十数盏灯笼齐照下整个场地清晰可见,恍如白昼一般。 第112章 名师高徒(2) 云梦昭拒绝不了雷刚的热情,只得陪他练练,走进场中,抱拳说道:“雷叔叔,那晚辈就得罪了。” 雷刚笑道:“哈哈,哈哈,不用文绉绉的虚头巴脑,俺老雷不喜欢这一套,打架就是打架,哪来什么得罪不得罪,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要不然俺老雷不痛快。你既是前辈大能的传人,我也不算以大欺小吧。” 云梦昭道:“岂敢。” 雷刚回身在兵器架上选了两柄铜锤,看分量每柄都有三四十斤重,他走回场,将两柄铜锤掂了掂,有些不尽人意的道:“轻是轻了点,不如我自己的趁手,不过也无妨,凑合能用,小子,你用什么兵刃?” 云梦昭正自寻思:“不使兵器,空手对战,一招‘天威龙神掌’恐怕他就承受不住,那可输的太难看了,现下也不知道他功夫的深浅,若我没把握好轻重,不小心把他打伤,那可真是万分过意不去,‘通明拳’,‘绞月腿法’也不好用,使‘毂纹步’闪躲他定然打不尽兴,哎呀,麻烦呀麻烦,既然他想过瘾,那必须得兵刃相接,有来有回才行,看来只能用‘霸王枪’了,也正好检验一下现在的枪法如何了。”说道:“晚辈用枪,我曾跟先父学过几路枪法,借此机会,正好向雷叔叔请教。”走到兵器架前,从上取下一杆长枪来。 雷刚笑道:“那正好,我大哥乃是用枪的方家,正好让他观摩一下,来吧,我们开始。” 云梦昭道了声“请”,紧握枪杆,斜架身前,摆出一招“遥指天际”,这一招并非实招,乃是晚辈向长辈请教时以示礼敬的招式。 雷展鹏道:“梦昭兄,你可要当心了,我二叔凭借两柄水磨铜锤威名远震,不知有多少悍匪敌寇死在他的铜锤之下,你可万万大意不得。” 云梦昭道:“多谢展鹏兄提醒。” 傅雪莹撇了撇嘴,嘟囔道:“才不会呢。”大声说道:“梦昭哥哥,你可别出手重了,大胡子叔叔人不错的,你千万别把他打死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知道她为人率性天真,可说话未免太过冒失,这不相当于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给了雷刚一个嘴巴子么。 雷刚乍听她言也有些气恼,但看她天真烂漫的样子转即释怀了,狮目一瞪,寒光烁烁,一柄铜锤横摆,一柄斜指,大喝一声,好似一个滚雷打下,双脚在地上一踏,飞身而出,好如猛虎下山岗,宛如狂蛟滚怒涛。 云梦昭看他来的威猛迅即,将长枪掼出,接他双锤。雷刚见机背转腰身,手中铜锤平砸出去,虎虎生风。云梦昭忙将枪杆横架。锤头与枪杆相接,“砰铮”一声,荡起一阵罡风。云梦昭脚下一沉,手臂连着掌心都有些发震,不由得对雷刚生出了几分敬意,心道:“果然是一员虎将,单凭肉体力量竟有如此大的力道。”臂上加劲,将雷刚顶的倒退了几步。 雷刚也不禁暗自钦佩:“鹏儿说的果然不假,这小子果然是少年英雄,寻常人受我这一击,恐怕已经被打趴在地了,他居然还能反击,当真了不得。” 云梦昭收摄心神,右手抓住枪尾,左手紧握枪腰,红缨抖动,挽出一个碗大的枪花,一声呼啸,直刺出去。 雷刚眼一瞪,凛凛威风的举锤亦上,左锤拨开枪头,右锤直朝云梦昭的腰眼砸去。 云梦昭见势态险要,要是被他这一锤砸中,至少非断几根肋骨不可。 以他如今的内力修为自然是全然不怕,完全可用真气外放将那铜锤给震开,但既然是比武,自是要相对公平一些,他不能仗着有神功护体而欺压雷刚,无论胜败都要光彩。 枪头翻转,撩开雷刚左手的铜锤,直往他咽喉刺去,他这一招“毒蟒出林”势要逼的雷刚非自救不可。 果然,雷刚见要害被封,只得侧身闪避,那一锤无论如何是砸不下去了。若他一意孤行,不避云梦昭这一枪,换做真正的殊死搏杀,其结果只能是云梦昭伤,他死的下场。 他避开云梦昭这一枪,见枪势未收,立马再抢占先机,身体枪杆,脚步一移便闪到了梦昭跟前。 云梦昭使的乃是长兵器,雷刚用的短兵器,又非马战,短兵相接自然是雷刚占了优势。 但他跟傅天威学习了大道,万法融通,见机已不能以平常度之,他将长枪抛向空中,双臂一震,手腕翻转,格开雷刚手中双锤,矮身从他腰侧闪过,一掌拍在雷刚的后背,雷刚被他拍的向前跌撞了一丈多远。 得亏不是敌人,云梦昭没有运使内劲,若不然雷刚背心受他重击,不死至少也得折损半条命。 雷烈见云梦昭心思灵巧,见机也快,武功更是高的出奇,浅浅一笑,大为赞赏的点了点头,只看他凌空将长枪又接在手里,叫道:“停,不用比了,雷刚,你不是梦昭小兄弟的对手,就此罢手吧。” 雷刚早已自知绝非云梦昭的敌手,但他正打的酣畅,就此收手不免太过可惜,说道:“都是自己人,赢不赢的不重要,打的开心就好,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好一个对手,我绝招还没使呢。”向云梦昭道:“小子,再接我一招如何?” 云梦昭道:“我也正想见识一下雷叔叔的绝招,您尽管使吧。” 雷刚笑道:“好小子,果然有魄力,我喜欢的很。”便即将双锤平举,运劲于臂膀之上,挥舞双锤,那几十斤重的双锤好像在一瞬间变轻了许多,被他挥出层层锤影,霎时间沙尘迷眼,劲风扑面,双锤越转越快。 将军府的下人见闻演武场有比武打斗,暂时不用忙事情的早三三两两赶来观看,此刻场周围聚集了二十多号人,他们只感劲气逼人,手上、脸上被刮的隐隐生疼,连同雷烈,雷展鹏,傅雪莹,李婉苏等人都是往后退了退。 云梦昭见雷刚使出了绝招,心想:“该是下台阶的时候了。”当下运集内劲,将长枪耍了一个圈子,舞的浑圆来挡他的攻势。 雷刚脚步一踏,纵身窜起,大喝一声:“翻江倒海。”身影翻转真如翻江怒龙一般,两柄铜锤交替“砰砰砰砰……”砸在云梦昭的枪杆上。 云梦昭把握不定,长枪脱手而飞,“铿锵”掉在了地上,说道:“雷叔叔的绝招果然厉害,我认输了。” 傅雪莹嘴一噘,轻“哼”了一声。雷烈笑着摇了摇头。 雷刚哈哈笑道:“你小子装的一点也不像,我不是说了么,开心就好,输赢不重要,谁看不出来你在让我?你能打败‘神拳无敌’王猛,跟我恐怕连三成力都没用出来吧。” 云梦昭稍有些尴尬一笑,说道:“您客气了,平心而论,您这‘翻江倒海’确实厉害。尽管我武功比你高,但您做的是护国安民,保疆固土的大事,您才是真英雄,若比战场杀敌,我肯定是远远不及。” 他这几句话全说到了雷刚的心坎里,他比武不使全力,故意想让,雷刚并不介意,并不认为是云梦昭不尊重他,他是个粗中有细之人,明白梦昭的用心,若全力以赴下,他在其手底根本没有过招的机会,让他赢全是为了照顾他的颜面,何况也是他强拉着云梦昭比试的。 忽然,一个下人火急火燎、匆匆忙忙的来报,说唐太尉亲自带着三十几号人气势汹汹的涌进府来,骂骂咧咧,指名点姓的要交出二公子。 第113章 名师高徒(3) 雷烈摇着头轻叹道:“该来的终还是要来。” 雷刚怒冲冲的道:“哼,怕他个鸟蛋,有什么大不了的,先不说咱们不输理,就是输理又何妨,唐太尉名头响亮,别人惧他,我雷刚却是半分不惧。” 雷烈道:“多说无益,走,去会会他,不管是谁,我雷府也不是谁想撒野就能撒野的。”带着李婉苏,雷刚,雷展鹏,云梦昭,傅雪莹,叶凌轩,江心瑶,翟斌连同几名下人来到前院。 只看三十多号人气势汹汹,如狼似虎的聚着,其中排头一人体态略胖,五十六七的年纪,一副傲气凌然的做派,正是唐义真。 另站在唐义真身侧,一袭白衣,脸若薄粉敷面的青年公子云梦昭和傅雪莹却是识得,正是白天与他们发生冲撞的唐玺。 唐玺瞧见梦昭和雪莹微微一怔,眼睛直溜溜的望着雪莹再转不开去。梦昭见他如此轻佻,不觉怒火上升,碰了碰雪莹的胳膊,悄声道:“看见没,又是这家伙,他也来了。” 雪莹轻扁着嘴,怒“哼”了一声,说道:“别搭理他,他们这么多人,倒要看看他们想怎样,等会打起来,你可千万别留手,揍死他们。” 她这话正应梦昭所想。云梦昭谨遵傅天威的叮嘱,本不想无端生事,但见唐玺看雪莹那贼兮兮的眼神便忍不住想搂火。二人都将目光瞟开,对唐玺视而不见。 雷烈既清楚事情的缘由,自然明白唐义真为何而来,然而过门是客,该有的客套却不能少,淡淡的道:“中秋佳节,唐太尉既不伴君,也不与家人团圆,却来到我府上,不知有何见教?” 唐义真冷冷的说道:“雷将军好大的做派呀,你难道当真不知我为何而来?” 雷烈也不拐弯抹角,说道:“我自然知道,但事情总有个孰是孰非,此事有多人见证,怪不得我家鹏儿,太尉大人若是为了此事而来,便请回吧,请怒雷某不能接待。” 唐义真怒道:“雷烈,你如此纵子行凶,竟还敢这样百般维护,是不是太过目中无人了,你就不怕我到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雷烈道:“太尉大人请便,公道自在人心,就是见了圣上又能如何?我雷府上下身正不怕影斜,何惧之有?” 雷展鹏见父亲竟这样当众顶撞当朝的一品大员,丝毫不给其脸面,与平时对自己冷严对待的态度大相径庭,才知道原来父亲竟是如此的在意他,对拳拳维护他之心好生感动。 唐义真见雷烈他不受威胁,一时间有些无可奈何,但他儿子被打,不单单打的是唐庆本人,更打的是他这当朝太尉的脸,若是不找回场子,岂不是要落人口舌,成为人嗤笑的话柄?硬的不行,只能来的更硬一些,说道:“雷烈,我也不与你扯闲话,话说再多,我儿子被你儿子打却是事实,你若识相,交出雷展鹏,万事皆休,若不然,我太尉府也不是好惹的,想找软柿子捏,你恐怕是找错人了,我既然带这么多人来,就势要为我庆儿讨回公道。” 雷刚眼一瞪,不耐怒道:“你狗嚷嚷什么,不就是想打架么?来来来,我正没过瘾呢,你太尉府不好惹,我‘安西将军府’难道就是好惹的?就你带这几棵歪脖烂蒜俺老雷根本不放在眼里,要打就赶紧地。” 雷刚将豪言一放,唐义真有些无所适从了。雷烈武艺超群,勇冠三军,雷刚更是力大无穷的一员虎将,且不说战力极其彪悍的雷家军,单他两兄弟便足以匹敌数百之众,他带来的这些人在他们看来确实入不了眼,只是一个笑话。 但他既有行动,怎能无备,正要说话,只听一个翠灵灵的声音道:“真不要脸,那么大人了挨了打,不说自己没用,还有告家长的,羞不羞啊,梦昭哥哥,你说是不是?” 云梦昭气愤唐庆仗势欺人,更气愤唐玺对傅雪莹不怀好意,正想触一触唐义真的霉头,故意阴阳怪气的放高腔道:“谁说不是呢,我就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就像狗咬架,小狗咬败了,又叫老狗来咬。” 他这明目张胆的挤兑唐义真,生动形象,惹得好些人哑然失笑。 雷刚更是哈哈大笑,竖着大拇指道:“好,说的好,再没有听过这么解气的话了。”说罢又大笑了几声。 唐义真闻声观人,但见是一对少年男女,男的剑眉星目,相貌堂堂,隐隐英气勃然;女的蛾眉杏眼,唇若涂丹,肌光胜雪,绝丽美艳。 然而他已年过半百,并不像唐玺那般被傅雪莹的美貌所动,数十年来何曾受过这般挑衅辱骂,雷烈尽管说话难听,毫不给他情面,但却并未出秽言,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大家风度,哪像这对少年人竟污言辱骂他,直欲气炸胸膛,冷言怒道:“哪里来的两个小畜生,你们难道也是这雷府之人?竟敢如此放肆。” 傅雪莹双手叉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凌然傲气的道:“你个老畜生,老牲口,你们全家都是畜生,本姑娘就是放肆了,你能怎么样?你儿子污辱别人妈妈,没打死他就够好的了,你还敢上门找茬?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你。” 这几句冷唇讥辱彻底叫唐义真破防了,颤声道:“好好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越来越嚣张了,今天若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我看我这当朝太尉也不用当了。”大喝道:“玄灭大师何在。” “阿弥陀佛。” 只听一个雄浑的声音从天上传下,声音中好似带了某种奇异的魔性,不禁让人心悸乱颤。 所有人都举头望天,但见一个光头和尚从空中飘然而降,手捻佛珠,一脸虔诚无俦之相,体内散发出的气魄造成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使得包括云梦昭,傅雪莹在内的人都不由得毛骨悚然,众人立时便知此人的武学修为极高,是一个万分棘手的对头,都不由自主的心中生出了怯意。 唐义真看出了众人的骇惧之色,顿时底气大增,十分得意,冷笑道:“雷烈,玄灭大师的本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我再问你一遍,雷展鹏你交还是不交?” 雷烈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交出雷展鹏,这是他亲子,落在唐义真这奸贼的手里,以他睚眦必报的为人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是不交,但看这和尚,在场的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加上唐义真带来的这三十几号打手,他雷府上下只怕鸡犬不宁,唐义真深得皇帝宠信,他就是造成极严重的后果,恐怕也能安然无恙。 实是左右为难,问道:“我若把展鹏交给你,你打算如何处置?” 李婉苏心里一慌,急道:“烈哥……” 雷刚亦急道:“大哥,决不能把鹏儿交给他,大不了……” 雷烈一抬手,喝道:“闭嘴。” “大哥……” 雷刚又叫了一声,咬着牙,恨恨的不再言。 雷展鹏知道父亲的难处,从小到大他都是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觉得在父亲眼里就是看他不成器才处处冷落他,他远远比不上哥哥的优秀,但此刻他也要承担一回,叫父亲好好看看,他也是大将军雷烈的儿子,一点都不比哥哥差,想着勇气倍增,朗声道:“爹,就把我交出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怎么样。” 唐义真见雷府众人被那和尚震慑,一时间都成了怂包,气焰更加嚣张了,说道:“我不仅要雷展鹏,我还要他们俩。”指了指梦昭和雪莹。 雷展鹏道:“你休想,他们是我朋友,你敢动他们。” 云梦昭目眦凛冽的冷“哼”一声,说道:“展鹏兄,先别着急,还没打过呢,何必怕他们。” 傅雪莹拉了拉他,说道:“这和尚有点怕人,要不然咱们两个一起上。” 梦昭拍了拍她肩膀,微微一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走上前道:“唐太尉,晚辈之间的纷争何必劳师动众,你与雷将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都是朝廷大臣,大肆火拼与二位名声有损,朝廷脸上也无光,你看这样如何,我与这位大师单挑,生死各安天命,若我赢了你带人退去,若我输了,我这条命你拿去便是,要做什么我也已管不着,你看如何?” 第114章 名师高徒(4) 那和尚但听他言,有些愕然;唐义真更是觉得他毛头小子不知死活;唐玺暗暗窃喜,他为白日间云梦昭不给他脸面十分恼恨,更嫉妒云梦昭有雪莹这样的绝色做伴,巴不得他死在那和尚的手下。 雷烈,雷刚,雷展鹏,和叶凌轩,江心瑶等人却甚是为他担心,虽知他有一身精湛的武艺,但那和尚明显是大能之姿,绝非籍籍之辈,恐怕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隐藏身份,这一去恐凶多吉少。 雷展鹏问道:“兄弟,你有多大把握?” 云梦昭淡然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没有把握。” 唐义真和唐玺一般的心思,说道:“好,小子,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你要挑战玄灭大师,我应下了。”向那和尚道:“大师以为如何?” 那和尚低眉闭目,捻转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 唐义真望着他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说道:“大师同意了,小子,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雷烈忽然想起曾听到的一件事,说道:“大师,我曾听闻天龙寺主持玄明法师有一位师弟,法名也叫玄灭,因犯了戒律被驱逐出寺,斗胆相询,那一位玄灭大师与阁下是否相识。” 那和尚淡淡的道:“天龙既天龙,到头一条虫;天龙非天龙,万法皆为空。” 云梦昭不耐道:“既当了婊子又何必立牌坊,既管了俗事又冒充什么得道高僧,要打就打,何必一副假惺惺的做派。”边说便走上前。 那和尚倏然将佛珠套进腕中,眼一睁,猱身一纵,疾风般抢攻上去。 云梦昭早看出他虚伪的派头,已暗自蓄势,防备他搞突然袭击,见他果真突然发难,忙举掌相迎,手腕交缠,互换了一招,被那和尚的拳风带的向后退了三步,急忙稳扎脚跟,心绪稍有些凌乱,心中一冽,暗惊道:“这死和尚,好霸道的拳劲,竟还在王猛之上,看来我也必须拿出全力来了。”一股狠劲勃然而生,左掌前摆,右手后扬,脚踏“毂纹步”,用“飞絮青烟掌”要再试一试这和尚的深浅。 只看掌挫风搅残叶,拳过深渊狼嚎,高手对决方见至武神奥,二人纵高窜低,倏忽来回,人影闪烁,兜圈子的滴溜溜打转,倏忽间已交换了二十余招,劲风激荡,呼呼地响。 除了傅雪莹,所有人都感觉胸闷异常,浑身疼痛,为免受池鱼之殃,纷纷龇牙咧嘴的向后退让,风卷石动,树摇枝摆,只为眼前两人的精妙武艺惊呆了。 云梦昭越战越勇,越打越快,俨然一副魁将的威风。那和尚出招亦是越加狠辣,忽地袍袖拂卷,身形暴起,一声大喝,一股强大的劲力透体而出,云梦昭被震的摇摇晃晃向后连退了五六步。 傅雪莹惊叫:“梦昭哥哥。”正欲跃身上场,云梦昭叫道:“别过来,就凭他还伤不了我。” 那和尚再不伪装,冷声怒道:“好狂妄的小子,那你接我这招‘金刚佛魔’如何。”说着右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猛然一跺,一股黑气从他的脚底直涌上手臂,抽卷袍袖,双掌相合,转了一转,掌力推动下一道黑色的旋风向云梦昭袭去。 梦昭与他纠缠这五十多招,感知他劲力外透的功夫便知他内外双修,不仅内力不俗,一身横练更是如披盔甲。 他跟随傅天威日浅,尽管已得无上绝学,但毕竟修为有限,全凭一股刚猛劲头对敌,久战于他不利,正有一招定胜负的打算,见那和尚狠下辣手,他再不保留,将真气提运到极致,一副拼命之状,双掌合十,架在胸前画了一个圆圈,双脚猛烈一沉,地砖崩裂,碎石飞溅,使出一绝“龙神霸野”,狂龙嘶啸,声嘹苍穹,一条丈二金龙朝那和尚飞缠轰去。 龙卷旋风,交转碰撞,二人真气加注,源源不断。 高手竞技武技但求精妙,威猛更是首要,而制胜的关键则是后续力能否持久。威猛则如火山喷发,怒浪卷涛,重在以势;而久持则如秋湖映月,小溪潺流,绵延不绝,无穷无尽。 云梦昭只觉这和尚的掌力如初阳斜照,空有形却无神意,看似势强却并无爆发,然而却又如山岳般沉稳,当真奇哉,怪哉。 他正自迷惑之际,忽感掌心一阵灼热,心念不及,但觉一股浩瀚大力当胸袭来,犹如江底暗流骤然爆发,引的他不由自主的心如火烤,不受控制的一股气流倏忽窜出,两股能量相撞,“轰”的一声,金龙和那黑色旋风爆炸开来,劲风肆虐,震的屋摇地晃。 云梦昭被震的身子一趔,向后弹飞而去,飘飘摇摇直飞出三丈多远,落在地上踉踉跄跄又连退了七八步方才站稳身子,只觉得喉头发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去,心脏怦怦乱跳,只觉五内翻江倒海,一股难以掌控的气流乱窜乱蹦。 傅雪莹吓的花容失色,急叫一声:“梦昭哥哥”,忙奔上前,扶住云梦昭,惊悸的六神无主。 雷展鹏,叶凌轩,江心瑶也忙奔上前去。 那和尚被震的也倒退了数尺,胸口淤堵,紊乱的内息如沸水滚腾一样,只是他内力渊深,不露痕迹的强自硬撑,把将要喷出的一口血又咽了回去,震惊的好如见了魔鬼一般,说道:“这……难道是……‘天威龙神掌’?”深感太不可思议。 傅雪莹先前只专注于唐义真来找麻烦的局势,忘记了傅天威那如神般的名头,此刻听这和尚一提,忽然想起,怒道:“你敢伤梦昭哥哥,他可是我爷爷最疼爱的徒弟,你个臭秃驴就等死吧。” 那和尚一怔,惊诧道:“什么?你爷爷?” 傅雪莹趾高气扬的道:“没错,就是我爷爷,我爷爷就是傅天威。” 那和尚瞠目结舌,冒出一阵冷汗,心脏跳的如闷雷般响,暗想:“傅天威这样的人物绝非我能惹的起的,都以为他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竟还活着?此番我打伤他徒弟,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越想越怕,冷汗越流越长,想着心里发狠:“‘南天龙’,哼,好响的名头,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既然已经招惹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这小子和这丫头,反正已经挣的够多了,足够我下半辈子,逃到外域去,谅他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未必找得到我。” 暗运内劲,右手食指点出,“飕”一声,一道透明指力向云梦昭激射而去。 这指法雷烈曾见过玄明法师施展,一眼便认了出来,吃惊道:“千叶指,他果然是天龙寺的败类玄灭。”他与玄明法师有些交情,见天龙寺出了这等孽障,实为恼恨,心道:“天龙寺乃是天下寺院宗首,玄明法师更是德高望重,耆宿大贤,真是佛祖蒙蔽了双眼,出了这等孽障。” 玄灭向云梦昭突施杀手,梦昭猝然无备,眼看那指力有穿石之功袭向他,是万难躲开了,正在众人紧张惊惶之刻,他嘴角的一滴血滴在了他插在怀中的金刀上,那金刀倏忽间闪出一片刺眼的金光,将那“千叶指力”消化于无形,发出“嗡嗡”的响声,在梦昭怀里索索乱颤,好像突然之间具有了灵智一般。 一众人俱是震惊不已,都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金刀,啧啧称奇。 云梦昭也是不明所以的低头看着,这金刀跟他已有十多年,他从不知道这刀竟还有如此厉害的魔力,想起儿时与南宫娥苓在闾琅山“圣母殿”前历险的遭遇,娥苓告诉他金刀现龙救护他的事,不禁想:“难道娥苓说的竟是真的。” 其实他从未怀疑过娥苓话的真实性,只是儿时懵懂,无心思索,娥苓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十多年过去了,他不愿回忆娥苓,但时不时的总会想起童年时的欢乐,而对于这金刀显灵一事他早已淡忘,这时乍见,着实有些难以置信。 玄灭更是吃惊非常,他卓有见识,知道有些神兵利器经过涵养可以达到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地步,在危急时刻会如萌生出了灵智救护主人,但那无不是超凡入圣的大贤才能做到的,而面前这小子……显然绝不可能具备这样的能力,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他腰间的金刀乃是一件先天灵宝,无需涵养便能与主人契合心意,想着又恨又妒,暗道:“真是一个好运的家伙。” 傅雪莹见那金刀委实神妙不凡,耐不住心痒好奇,不自禁的伸手去摸,当她手将要触到时,那金刀忽地脱鞘而飞,绕在云梦昭和她身周转了两个圈,而继锋芒寒光,对准了玄灭和尚。 玄灭瞳孔一缩,暗道一声:“不好。”惊恐不及,只见那金刀携带劲风朝他飞射过来,他慌忙抖腕转臂,甩出套在手臂上佛珠。 金刀与佛珠相撞,“噼里啪啦”,将那佛珠击的粉碎,金刀飞射的势头却是不减,直直的刺向他。 他慌的六神无主,急忙提运真气,双掌前推,凝结真气来抵抗那金刀。所有人都镇静的,更似痴呆的望着那一人一刀相斗。 金刀攻击的势头无穷无尽,玄灭和尚防守的势头却渐渐显出疲弱。他慌乱害怕之极,情知灵宝之能,若在硬扛下去,待得真气耗尽,只有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有拼命一搏,甚是懊悔随唐义真来趟这趟浑水。 他将真气提运到极致,奋力一震,“砰”一声,金刀向后弹飞开了去,他趁着这一间之机踏地一跃,纵身向空中飞去,轻功甚高,风驰似的,弹指间便在十数丈开外。 傅雪莹刚要飞身追赶,那金刀先她一步,快捷无比,只一道金光如电掣闪过,没于黑暗之中,便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空中传下,玄灭和尚如一只折翼的大雕般从空中摇摇坠了下来,砸在地上“通”一声闷响,一众人紧忙追过去观看。 第115章 婉拒欣赏 只见那金刀从背到胸,将玄灭和尚刺了个透明窟窿,鲜血汩汩的从伤口处渗出,他怒瞪着眼,眼中充满了不甘和凌冽的恨意,支棱着抬起手,缓缓伸向云梦昭,似要死死的抓住他,拉他一起下地狱,一口气突地泄出,身子一软,便即不动。 雷刚恨恨的啐了一口,骂道:“贼秃驴,真是该死。” 唐义真震撼的心惊乱跳,更吓得魂不附体,他万万不敢想,他花重金好不容易聘请的绝顶高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竟会折损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 然而她毕竟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大风大浪经历的多了,恨他的人更是不计千万,累危之际强做泰然自若,沉声道:“好小子,我倒还真是小瞧了你,小小年纪没想到竟有如此高的武功。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干,只要你愿意,我许你一世荣华富贵,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窘迫之际还不忘拉拢人才。 傅雪莹怒道:“滚,你个臭不要脸的,带人来找事,现在还想收买梦昭哥哥,你羞不羞?” 唐义真眉心颤了颤,强忍一口怒气,沉声道:“既然如此,本太尉便告辞了,今夜算你们好运,咱们走着瞧。” “站住。”雷刚喝道。 唐义真微微一怔,转过身来道:“怎么?你们还想留下本太尉不成?” 雷刚道:“惹了事就想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莫说你是什么狗屁太尉,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行,今天若不给个说法,你休想离开这‘安西将军府’。” 唐义真有些惊惧,他识人匪浅,善知轻重,倒不怕雷烈,知道雷烈不敢拿他怎么样;但雷刚个愣头青可就不好说了,似这号不计后果,全然不要命的“悍匪”天不怕、地不怕,惹毛了这种人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可要他堂堂太尉至尊,给一个四品武将低头,委实为难,说道:“你想怎样?” 雷刚道:“我也不为难你,给我大哥道个歉,这件事便揭过了。” 唐义真望了雷烈一眼,见他不动声色,对雷刚的蛮横之举全视而不见,心底的害怕又增了三分,说道:“我若是不道呢?” “不道?哼,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你倒是试试看?” 雷刚一脚将玄灭和尚踢了个翻过,从他背上拔出金刀,指着唐义真道:“你倒是道,还是不道?”说着狮子眼一瞪,冷冰冰的逼视着唐义真。 唐义真回想这金刀适才的神威,心里栗六乱跳,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喉咙,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只担心雷刚一脱手,这金刀会像刺杀玄灭一样飞刺向他。 正左右为难,又怕死,又搁不下脸面,唐玺凑近他耳边悄声道:“爹,这刀当真邪门的狠,雷刚更是出名暴躁,若你真有个好歹,咱们的大计可就泡汤了,还是忍一忍吧,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唐义真一番掂量,利弊权衡下自我安慰与雷刚这种二毛子较真太不值当,于是向雷烈拱手道:“雷大将军,今日是本太尉鲁莽了,还望你海涵。” 雷烈淡淡的回道:“太尉大人言重了,你请保重,慢走不送。” 唐义真一甩袍袖,冷“哼”一声,带人转身走去,愤怒道:“今日之辱本太尉记下了,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雷刚指着他背影道:“嗨,你个老小子,还敢放狠话,有种再说一句?” 唐义真不再作声,头也不回的领人去了。 唐玺望了傅雪莹一眼,转即望向云梦昭,眼睛微微眯了眯,冷黠一笑道:“咱们还会再见的。”转身随众人而去。 傅雪莹怒“呸”一口,骂道:“真不要脸,谁稀罕见你,自作多情。” 雷刚再审视那金刀,只见上面没有半点血迹,杀人不沾血的宝刀有之,但似这种灵宝莫说是见,听都没有听过,心中好生羡艳,将金刀还给了云梦昭。 云梦昭望着那金刀,半晌摸不着头脑,心想:“这金刀原来竟然如此宝贝,我居然都不知道,怪不得能被南宫家祖传,抽时间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想着想起了父母来,不自觉心里酸溜溜的。 傅雪莹关切问道:“梦昭哥哥,你的伤怎么样?” 云梦昭轻轻摇摇头,微笑道:“不碍事,只是用力过猛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心中又生出奇怪,暗运真气,甚是纳闷的想:“那股强大的真气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没有了?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觉得那股真气似属于他,又似不属于他,若说属于他却不受他控制,与儿时他摘采灵芝,从闾琅山的山峰上掉下来时的情形有些相像;若说不属于他,却确确实实存在于他的体内,着实让人费解。 雷烈哈哈笑了笑,打破了冷淡不愉快的氛围,作为统帅,长年的行伍让他养的沉稳严肃,少有这样轻松的做派,也只在李婉苏面前他才会露出笑脸,说道:“今天乃是中秋佳节,不想被小人坏了兴致,怠慢了大家,还请诸位见谅,这便屋里请吧。”交代下人把玄灭和尚的尸体处理掉,领云梦昭,傅雪莹等人重回客厅。 不多时准备好了宴席,众人分宾主就坐。雷烈今日格外的开心,与几个小辈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梦昭贤侄,看你枪法熟络,也是一绝,枪乃百兵之王,多用于战场厮杀,你说是得你父亲所传,莫不是令尊也曾任职军中。”雷烈对云梦昭尤为欣赏,不知不觉改换了称呼,叫的更亲近了。 云梦昭一时难言,想了想,心道:“也罢,就是说与他听也无妨,我爹本就是宋人,我相信他是一个赤诚君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逢人便要编瞎话,真心累人。他要真对我有所芥蒂,不能容我,我滚蛋便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微有歉意的说道:“雷伯父,雷伯母,还有雷刚叔,展鹏兄,我在这里先向各位请罪了,还请见谅,我之前有所隐瞒,其实……我正是云振南的儿子,我母亲乃是北狄的琼瑶公主。” “什么?” 他这一番坦白令四人吃惊不小。 梦昭接着道:“其实我也并非刻意隐瞒,我与展鹏兄一见如故,只是我的身世在宋国多少可能有些不便,我才没有完全讲出实情,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雷烈若有所思的道:“怪不得,传闻云振南的枪法传自周子夫老将军,霸王枪与敌对阵所向披靡,难得你有这样的成就。” 云梦昭微微诧异道:“您当真不介意我?” 雷烈轻笑道:“我为什么要介意,虽然当年‘金雁关’的战事我没有参与,知道的不甚详尽,但不论是周老将军,还是西门老将军,他们都是我辈楷模,他们既看重的人,我想不会有差,何况没有不透风的墙,奸臣弄权,尤明龙是唐义真扶持的人,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你既然有这般心性人品,我更相信你的为人。” 云梦昭谢过雷烈的信任,待他不以偏见,讲述了早年在北狄的生活,以及东羌联宋与北狄的“三国之战”,北狄被灭,他父母是如何身死,他又是如何被梅姑带着逃来宋国,在宋国的境遇,只讲到拜傅天威为师。 雷烈等人听的感慨不已,抛开国别之见,他由一个锦衣玉食,享受荣华富贵的王族少爷沦落成一个流浪儿,着实不易。 雷烈问道:“那你对自己可有什么规划?如今你已认祖归宗,业已长大成人,可有什么好的打算。” 这一点云梦昭确实没有好好的考虑过,若说打算,他也没有什么大志,只想和梅姑好好生活,与雪莹相依作伴,练好武艺,有朝一日能手刃仇寇,为父母报仇雪恨,这便是他的打算。 雷烈见他犹豫不定,没有主意,又道:“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当立功名,你父亲既然原为宋将,你何不继承你父亲,投身报国,做出一番事业来?” 雷展鹏接话道:“我看这个行。” “我也看行,这小子的一身本事,俺老雷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雷刚亦道。 雷烈又道:“我有意收你入军中,他们俩个说的没错,凭你的本事,要不了几年,一定能够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业来,到时封侯拜相,还不是轻而易举,你可如何?” “这倒不错。” 傅雪莹道:“梦昭哥哥,你若当了大将军,那我也可以当女将军了,你看好不好?” 云梦昭幼年时确实想过当一个征伐战场的大将军,顶天立地,威风凛凛,但那只是小时候不经世的梦想,北狄的覆灭让他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见识到了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惨烈,他厌恶血腥,厌恶战争,不想看战士无辜丧命,不想让更多孩子如他一样从小失去父母。 “多谢雷伯父的赏识,只是从军并不是我的理想,还请您见谅。”他思绪电转,想了许多,然而介于雷烈,雷刚的身份,有些话不宜多说,只能婉拒。 雷烈也不介意,只轻叹道:“那真是可惜。不过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若你什么时候有想法了,尽管去军营找我,雷家军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来,请,大家一起。”端起酒樽,向众人邀杯。 宴席散却,天还不算太晚,雷烈诚邀梦昭等人在府里留宿,雪莹却揣着自己的心思,打着要看花灯之名执意要走,雷烈不好强留。 雷展鹏通过今晚与唐义真对仗,对父亲有了极大的改观,觉得是自己一直以来对父亲有所误解,决定敞开心扉,与父亲好好聊一聊,把他的理想抱负好好说给父亲听,没有随梦昭等人一起上街。 第116章 月夜行窃(1) 中秋节在宋国极受重视,尤其是皇城江都,若无重大事故,城门不闭,坊市不歇,繁华热闹直隆重到后半夜才会停止。 此时明月高挂中天,路上人口渐稠,男携女眷,女带儿小,一个个喜气洋洋,欢声笑语,正值热闹时刻。 彩龙绕路长行,花狮子路边逗耍,猴子翻跟头,变脸耍把戏,打锣的,敲鼓的,咚咚锵锵。 花婆婆,扭腰舞善,老公公,躬背摇头。扮小丑的油彩涂面,装天仙的花布缠身,寿星祝寿,禄星祈福,时时烟火冲天而起,五颜六色,噼噼啪啪的响,端的欢乐非凡。 傅雪莹忽道:“梦昭哥哥,你说那个唐太尉是不是个大坏蛋?” 云梦昭有些莫名其妙:“那还用说,当然是了。” 雪莹又道:“大坏蛋就是大贪官,那你说他家里是不是有很多宝贝?” 云梦昭更加稀罕:“这妮子闹着要看花灯,怎么突然怪怪的,她一向心直口快,这可不像她。”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凌轩,江心瑶,翟斌也是讶异的望着她。 傅雪莹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说道:“我想当侠女,你跟不跟我?” “侠女?” 云梦昭一时愣住了,知道她古灵精怪的在打唐义真的主意,却猜不透她那小脑瓜子在鼓捣些什么。 傅雪莹笑道:“是啊,收拾大贪官一定很解气,你看他今晚嚣张那样,这口恶气,你能咽的下?” 云梦昭不想跟她绕弯子,说道:“有什么主意你尽管说出来,整的我跟猜谜语一样。” 傅雪莹笑道:“是这样的,我这样想,咱们正好有个贼偷在,去偷他一家伙,你看怎么样?”说着望着翟斌。 “你……你说我呀?”翟斌愣了愣,指着自己鼻子道。 傅雪莹坚毅的笑道:“怎么样?你敢不敢?” 翟斌吓得心悸乱跳,只觉忒不可思议,说道:“你疯了吧,我只是一个小贼偷,勉强养家糊口的,你叫我去做这么大的案,不是要我命么?” 叶凌轩和江心瑶也是惊讶异常,只觉得傅雪莹的胆子当真大的无知,简直是不知深浅的异想天开。 叶凌轩道:“傅家小妹,你这想法可真不是闹着玩的,那太尉府岂是说偷就能偷的?今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一个大头和尚就那样厉害,梦昭差点就招架不住,那太尉府还指不定豢养了多少高手呢,你不是老虎嘴上拔毛,自找死路么?” 翟斌道:“是啊,这活一般人真的干不来,我看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民不与官斗,咱安安生生的不是挺好么。” 傅雪莹气恼的不屑道:“哼,区区太尉府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般人干不来,本姑娘就不是一般人,我偏要闯一闯,看他一个手下败将怎样个厉害法。” 短暂的接触,都知她尽管生的天生丽质,但性子却犟的跟驴一样,谁都难以劝住。翟斌用手臂碰了碰云梦昭的手臂,使了个眼色,叫他想想办法。 云梦昭爱她如珍宝,敬她如祖宗,她连她爷爷的话都不听,谁能管的住她?他又有什么办法?只得顺着她的意。 在今晚听了雷烈的话,尽管只是没有证据的猜测,但雷烈分析的头头是道,八九不离十,他爹爹当年应该就是被尤明龙所陷害,而尤明龙是唐义真的人,所以说他爹被害跟唐义真脱不开干系。 云振南在北狄深受恩待,更添养了他云梦昭,他有一个温婉贤淑的母亲,他的生活虽有所不顺但却不失美满幸福,然而这些并非唐义真有意授受,而是他爹爹自身的福缘所得,唐义真的本意还是构陷他爹,所以北狄的一切与唐义真没有半点关系,是非功过他云梦昭还是拎的清的,他不恨他爹爹降了北狄,恨的是唐义真的陷害迫使他爹降了北狄,心里思量,一横,向傅雪莹道:“既然你想干,那我就陪你一起。” “啊?你们……” 云梦昭的这一突然变故令得叶凌轩和翟斌猝不及防。 云梦昭不知道叶凌轩是怎么想的,江心瑶是个女子,没有半点武艺,胆子又小,他可以不予计较。但雷烈说的很清楚,他们的父亲当年受了唐义真的陷害,更使叶凌轩的父亲客死他乡,而他却无动于衷,这种伤疤不能去揭,叶凌轩既然不做声想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能勉强什么。 “既然如此,你们看完花灯,厌了就先回客栈,我和雪莹自己行动。” 叶凌轩一脸忧色的道:“梦昭,你们真要犯这个险?” 云梦昭点了点头。 翟斌沉吟了一会,说道:“那好吧,既然你们决定了,那就算我一个,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就陪你们疯一把。” 云梦昭道:“你当真想好了?” 翟斌道:“若说论打架,你们两个都是高手,我自然不如你们,可若说论这穿窬行墙的伎俩,你们俩个加起来都未必如我。” 他这话倒是实情,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偷摸的本事既是一门本事,也是一门学问,云梦昭和傅雪莹与翟斌相比确实不及,若不然凭他二人的本事,也不会被翟斌神不知、鬼不觉的窃了金刀和钱袋。 傅雪莹甚喜欢这种三教九流,有翟斌的加入她不胜欢喜,笑道:“牛皮可别吹太过了,那等下就看你的本事了。” 话虽如此说,但偷盗太尉府可不是一般的冒险,翟斌禁不住仍有些肝颤,强作飞扬的道:“你看不起谁呢,就瞧好吧你。” 叶凌轩道:“你们真要去,那我和心瑶就在客栈等你们好了,若我们两个跟上,也只能拖累你们。” “哈哈,你们就安心等着好了,有他们两个大高手在,有什么好怕的,你们就等着我们发财吧。”翟斌信誓旦旦的道。 五人在街上玩了一会儿,云梦昭和傅雪莹带他们三人回去他们先前在“同福楼”租的客房,仔细谋划了一番,又休息了一阵。待到后半夜,安抚下叶凌轩和心惊肉跳的江心瑶,三人便即出发。 出于职业习惯,初到江都府,翟斌已将整个市面的道路和有名望人物的家庭住址探查的明明白白,不需要问人,不需花费周折,在翟斌的带领下,他们径行太尉府。 此刻街上仍有不少游玩的人,明月偏西,欢乐喜庆,三人坦坦荡荡而行,没有引起丝毫人的注意,仍谁也想不到,与他们挨身而过的这三个年轻人正要去做一桩惊天大案。 穿过中街,向北走了二里路左右,转过一个弯,此处人静,来到一座金砖碧瓦的高门楼前,楼檐两侧挂着四个绣龙刺凤的大红灯笼,两尊威武狰狞的石头狮子傲立在门口,楼檐下一块四边镶金的檀木牌匾上写着“太尉府”三个金黄大字,月色映射下泛着淡淡的莹光。 翟斌道:“就是这里了。” 傅雪莹道:“我认识字,还用你说。”满脸羡艳的望着那门楼,观望着四周的围墙,惊叹道:“可真气派呀,这狗官,真会装大尾巴狼,住这么大的宅子。” 翟斌道:“瞧你说的,这可是当朝太尉的府邸,能不气派么?唉,我要是有这房子,啧啧,还愁说不来媳妇么?”眼中满满的羡慕之情。 傅雪莹冷冷的“哼”了一声,恨而妒的说道:“今天一定要偷他个底朝天,最好放把火烧了他,看他还怎么嘚瑟。” 云梦昭道:“别说闲话了,天不早了,快动手吧,一定要当心一点。” 三人绕过大门,来到院墙边,那墙高快一丈,云梦昭轻轻一纵,便跳进了院里。傅雪莹也脚步轻点,半点声响都没发出也跳了进去。 翟斌暗暗轻叹称羡:“真是好本事,不当职业的太可惜了,要是换我有这本事该多好,唉。”想着手攀墙壁,双脚撑地,使劲一窜,爬上了墙头,壁虎一般顺着墙壁出溜了下去。 傅雪莹不禁“噗嗤”一声轻笑,道:“没见过还有你这样翻墙的。” 翟斌搔了搔头,讪讪的笑了笑,他翻墙的本事于普通人来说不知已高明了多少倍,但与云梦昭和傅雪莹相比确实让他自惭形秽。 忽地,云梦昭打了个手势,捏声道:“嘘,别吱声,有人过来。” 三人忙夹止声音,静悄悄的,伏在墙角一动不动。 只见两个手打灯笼的下人从小径上走过,悄默默的细声说聊着,因隔的有点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隐隐听见“东羌国主”四个含糊的字。 云梦昭如雷贯耳,神情一紧,心底骤然蒸腾。 第117章 月夜行窃(2) 待两人走远,云梦昭神情稍松,说道:“没事了,走吧。” 傅雪莹见这府院十分庞大,无人引路,一时间有点迷糊,懊恼道:“这么多房子,谁知道那狗东西把财宝放在哪里,这可怎么找啊?” 云梦昭是住过大宅院的人,当年在北狄的驸马府可不比这太尉府小,也懂得这类无耻大贪官的心机,说道:“他们这种人一定有专门收藏珍宝的所在,只要找到藏宝库,一切都有了。” 傅雪莹道:“说是这么说,可这藏宝库在哪呀。” 云梦昭略的沉吟片刻,心里已有了盘算,说道:“跟我走就是了。”蹑手蹑脚,带着雪莹和翟斌专挑有房屋和树木遮挡黑的地方走。 翟斌头一次干这样的大案,心里七上八下的,犹如小鼓乱敲,咚咚的响。 傅雪莹却脸带笑意,觉得很是好玩,既紧张,又刺激,甚是有趣。 三人偷偷摸摸,穿梭在院落中的小径里。 明月当空,院中的树木在月光的映照下,地上呈现出一片片黑色的暗影,清风吹佛,树枝摇晃,暗影随风摆动,就好像山妖鬼魅张舞着爪子一般。 三人摸摸索索的穿过回廊,绕过画楼,走了好一阵,始终茫无头绪。 翟斌做贼心虚,颤栗害怕,风缕缕的从他耳边吹过,他更加心里发慌,不自禁的焦躁起来,向云梦昭道:“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啊,实在不行就随便偷点东西得了,这可是太尉府,闭着眼随便拿几件东西都够咱们一辈子吃穿不愁了,这样乱闯下去,万一惊动了人可真不得了。” 云梦昭道:“安静点,别说话,你有点耐心好不好,亏你还是行家呢。” 傅雪莹接口道:“就是,早知道你这样胆小就不带你了,真是个怂包。我们既然已经干了,就要偷最好的,非气死这家王八蛋不可。” 翟斌无奈的苦叹一声,说道:“可也不能瞎转呀。” 云梦昭突地一抬手,道:“嘘,又有人来了。” 三人忙屈身隐在道旁的树丛里,果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渐渐及近,两个人说着话走了过来。 只听一人道:“你知道二少爷这次带了件什么宝贝回来么?” 另一人道:“大人家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如何能知道。怎么?听你话的意思,好像你知道?” 那人得意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可是无意间听二少爷亲口对太尉大人说的,那件宝贝可了不得,叫什么‘紫蕨龙王参’,听二少爷说这东西有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的功效,是用来送给东羌国主贺寿的,我还听见……” “嘘,你可别说了,赶紧闭嘴吧,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想死,我还不想呢。”不待那人继续说完,另一人赶忙打断他道。 “这种话岂是敢随便说的?我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若被别人知道,传到大人或者少爷耳朵里,莫说你是,你全家老小恐怕没一个能活的成,管好你的嘴,你可真是一点轻重都不懂。” 两人渐走渐远,翟斌只听到“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方,后面再说什么他就听不清了,而云梦昭和傅雪莹凭借精湛的内功,“窃音之法”,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真的有大宝贝,梦昭哥哥,咱们这趟来着了。”傅雪莹喜道。 适才那人但提“东羌”,再一次勾起了云梦昭内心的仇恨,又听唐义真个老鬼果然阴结外敌。 他在宋国已生活了近十年之久,他本就是宋人,骨子里,血液里都是他的身份,近十年间他对宋国早有了感情,这种感情与他热爱北狄是不冲突的,宋国代表的是云振南,北狄代表的是琼瑶公主,宋国是他的父亲,北狄是他的母亲,父母安有区别?他父母可说都是亡于东羌之手,对东羌的凛冽恨意,在得知唐义真与东羌有勾结,这种恨意衔接到了唐义真身上。 “他休想得逞,一定偷了它,若找不到那‘紫蕨龙王参’,就是一把火烧了他太尉府我也一定毁了它。”云梦昭声丝发颤,充斥着浓烈的恨意道。 月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一双眼睛好如凶狠的恶狼伺敌,只要将敌人撕碎,嚼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傅雪莹第一次见他这样,不自主的有些害怕,柔柔的道:“梦昭哥哥,你怎么了?” 她为人大大喇喇,没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怀,想不到云梦昭的炙愤是由何发起,也无法想梦昭对东羌的恨意有多深,只是梦昭的突然变化让她不适应,爽朗大方突然变的冷淡寡沉,她才会感到害怕。 云梦昭回过身,道:“没事。” 傅雪莹见他复现和蔼,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就是不知道那‘紫蕨龙王参’在哪里放着,咱们乱找只怕不妥。” 云梦昭冷笑道:“哼,我早想好了,只要在这府里,我就一定能把它找出来。”说着在地上捏起一小撮泥土,在上面吐了口唾沫,揉成了一个小泥丸。 傅雪莹和翟斌俱是一脸疑惑。雪莹问道:“你这是……干么?” 云梦昭道:“你们就瞧好吧,走。” 三人继续偷偷摸摸的慢慢行进,走去的方向正是刚才那两人走的地方。 穿过一个圆形的院门,来到一处小院,只见院里是几座青砖瓦房,十几个仆役打扮的人走来走去,出出进进,看样子这里该是下人们的住所。 云梦昭,傅雪莹,翟斌三人猫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紧紧盯着那些来回走动的下人们。 翟斌问道:“咱们躲这儿干么?” “等机会。”云梦昭简短的淡淡回了句。 翟斌诧异道:“等机会?”立即明白了云梦昭的心思:“你是想抓个人逼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总比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强。” 时间静谧。 等了一阵,只见一个仆人提着一个篮子向这边走来,嘴里哼着小曲:“月儿圆啊花儿红,天上有个老公公。小妹子儿啊真是俏,圆圆的屁股尖尖的脚,颠一颠啊摇一摇,风中摆柳着小蛮腰……” 云梦昭打了个手势,三人缩着头矮了矮身,那仆人从他们身前走过。 云梦昭缓缓沉了一口气,心道:“终于等到一个落单的了,省得麻烦,你们都是无辜的,我可不想害你们。” 待那仆人走的稍远,他招了招手,跟了上去,雪莹和翟斌随在他身后。 到了一个黑暗的偏僻小径,他身形一闪,迅如一道快疾的旋风,“啪啪”在那仆人的身上拍了两下,封了他的穴道和哑穴。那仆人再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语,只惊骇万状的望着云梦昭。 梦昭将他提到僻静处,把手里的泥丸塞进他嘴里,在他胸口捶了一拳。 那仆人伸脖子一噎,把泥丸吞进了肚里,只觉得嘴里沙乎乎、酸溜溜的,他不知道吃的什么,更加害怕了,额头上渗出细密密的汗珠,满眼惊恐的望着眼前两男一女的三人。 云梦昭道:“我给你吃的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药,你要想活命就别声张,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明白么?” 那仆人捣蒜似的连连点头。 傅雪莹见口水搓的泥丸云梦昭竟喂人吃了,不自觉的肚里翻滚,“呕”的一声干哕,只觉得好恶心。 云梦昭看了她一眼,轻轻会了个眼色,解开了那仆人的穴道。 那仆人泪如雨下,连连作揖求告:“爷爷呀,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闭嘴。” 云梦昭低声喝道,那仆人声音夹止,只是脸上的苦楚没减半分。 云梦昭道:“我来问你,你家少爷是不是带回了一件叫‘紫蕨龙王参’的宝贝,放在哪里?” 那仆人茫然的摇了摇头,道:“什么‘紫蕨龙王参’,我不知道啊。” 傅雪莹想这仆人被云梦昭戏耍,觉得有趣,接话道:“你敢不说?等一会儿毒药发作了,肠穿肚烂,你可就死翘翘了,别说我们没给你机会啊,你告阎王爷也没用。” 说到毒药,她禁不住一声笑。 那仆人见她发笑,心里更怵,冷汗越渗越密,苦告道:“姑奶奶,两位小爷,我是真不知道什么‘紫蕨龙王参’,你们想想看,我一个低三下四的下人,如何能知道那是什么宝贝东西。” 云梦昭看他不像说假,生命做挟,他不敢不在乎,看来是当真不知道,便说道:“那我问你,唐义真平时贪墨搜刮的宝物都放在哪里?” 那仆人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下人,你们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有什么仇怨你们尽管去找唐太尉,我是无辜的。” 云梦昭想了想,又道:“那好,我换种问法,这太尉府里可有什么禁地,除了唐义真自己外,别人从不让靠近的。” 那仆人转着眼珠,略的沉吟,忙道:“有有有,书房,大人的书房从不让外人靠近,更别说进去了,除了他和两位少爷,谁都不行。”顿了顿,又补充道:“连五位夫人都不行。”一脸坚定的铁色,大有讨好之意。 云梦昭问道:“书房在哪里?” 那仆人指着道:“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头左拐就是了。书房的柱子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府里的柱子都是大红色的,只有书房的是枣红色的,特别好认。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下可以给我解药了吧。” 云梦昭坏坏的轻笑道:“可以。”一抬手又封了他的穴道,一记刀手斩在他的后脖颈上。 那仆人眼一翻,闭眼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再动。 翟斌吃惊道:“你……你杀了他?” 云梦昭道:“放心,我只是让他睡一觉,三个时辰便会醒了。” 翟斌笑道:“可真有你的,你那毒药真够毒的。” 傅雪莹一脸嫌弃的道:“咦,快别说了,好恶心呀。” 三人循路,往书房处走去。 第118章 月夜行窃(3) 按照那仆人所指,到了路头左拐,果然有一间房子单离其它房间,月光虽然明亮,但却难辨柱子究竟是大红,还是枣红,然而这间房柱子的颜色,确实明显比其它处的柱子要深一些,想来不会差。 翟斌喜道:“那家伙没有骗人,就是这里,快进去吧。” 云梦昭道:“先等等,别着急,让我听听看。”说着闭上眼睛,凝神屏息,用灵觉仔细的察视周遭的情况。 待了小片刻,说道:“没事了,我们走吧。”心想:“这唐义真心可真够大的,既然是重地,居然没有暗藏守卫,难道他自信没人敢打他这大太尉的主意?” 傅雪莹把他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翟斌道:“这可是太尉府,谁吃饱撑的敢来这找死。” 傅雪莹故作嗔恼的道:“你意思我们是吃饱撑的?” 翟斌微微一怔,立知言语有失,讪讪的不说话。 静的可怕。 云梦昭心里不踏实,害怕周围设有机关陷阱,他走在最前,叫雪莹和翟斌紧跟他后面,蹑手蹑脚的慢慢向门靠近。 到了门口,见并无危险异样,心里才略微踏实下来,只见门上上着一把沉甸甸的黝黑大铁锁,那锁的形状十分怪异,显然是特制的。 傅雪莹在那锁子上扒拉了一下,问道:“这怎么办?” 翟斌稍显得意的道:“起开,这不是还有我么,论专业的重要性,你就瞧好吧。” 从身上摸出一根比头发略粗一点的细钢丝,两头对折,拧成麻花之状,小心翼翼的插进锁孔里,在那透撬,鼓捣了半天却是没有半点动静,急的他急喘粗气,大汗淋漓,骂道:“这他妈的什么锁呀,哪个没屁眼的设计的。” 云梦昭问道:“不行么?” 翟斌摇头道:“不行,这锁也太奇怪了,我整不了。” 傅雪莹撇了撇嘴,嗤笑道:“这就叫专业?” 翟斌囧的脸有点红。 云梦昭道:“不行咱们试试走窗户。” “哎,这倒是个主意。”翟斌附和道。 三人绕着房子转了一圈,莫说是窗户了,这房子是用大理石砌成的,严丝合缝的,连个耗子洞都没有。 傅雪莹道:“这真是书房么?在这里看书岂不是要闷死?” 翟斌的见解是:“这房子如此严密,里面一定收藏着极贵重的东西。”说着又脸现难色的道:“可是进不去,也没招啊,不是白搭?” 三人又绕回了门口。 云梦昭望着那大铁锁一会儿,心一横,坚毅的道:“实在不行,就来强的。” 傅雪莹微微诧异:“你是说……” “看我的吧。” 云梦昭气起丹田,暗运一股内劲,汇聚掌心,正要一掌拍在那铁锁上,忽听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响,声音杂沓,该有七八人之多。 三人朝来声处望去,只见光亮摇曳,忽明忽暗的,向这边靠近过来。 云梦昭忙一手一个抓着傅雪莹和翟斌的手臂躲在墙侧,见是一队太尉府的巡哨提着灯笼在巡逻,总共八个人,个个腰悬钢刀,雄赳赳,气昂昂的踢踏着脚步,可能是无言的在警告胆敢闯入者。 待那队巡哨走后,三人慢手蹑脚的出来。 有了这巡哨的惊动,云梦昭不敢在妄行他先前所想之策,怔怔的望着那铁锁出神。 傅雪莹见他发愣,说道:“梦昭哥哥,快动手啊,你在想什么?” 翟斌轻轻咋呼了一声:“嗨,咱们倒是傻了,刀啊,你的金刀,这可是削铁如泥的利器,正是用它的时候。” 傅雪莹也省悟喜道:“是啊,咱们怎么这么笨。” 云梦昭淡淡的道:“这个我已经想到了,可这锁太粗,要是砍的话肯定会有响动,惊动了人可就不妙了。” “那怎么办?”雪莹问道。 翟斌道:“不行就拉吧。” 云梦昭想了想,说道:“拉着太慢,只能试试这个办法,不行再说。”他便即将右手紧紧握住那铁锁,暗施内劲。 片刻,只听极轻极轻“嘣”的一声,说道:“翟斌,你再用钢丝透,试试看。” 翟斌又将细钢丝插进那锁眼里,轻轻慢慢的扭动,这次没费多大力气那锁便脱开了。翟斌喜道:“行了,梦昭兄,可真有你的,怎么做到的?” 原来云梦昭用内劲透过锁体传到了铁锁内部,将锁芯震断破坏了,也亏他别出心裁想得出来。当然,也有赖于他日益精湛的功力。 “好了,进去吧。” 云梦昭去推门,锁子是开了,门却仍是推不开,甚至纹丝未动,大是疑惑不解。 翟斌道:“这又怎么回事?锁都开了,门怎么还打不开?那唐义真是怎么进去的?就是穿墙遁地也该有个缝啊。” 傅雪莹肚里窝火,撸撸袖子,怒道:“这狗太尉心眼真多,老虎不发威,当本姑娘是病猫了,看我的。”举起手掌就要劈在门上。 “哎,你可别胡来。”云梦昭忙抓住她手腕道。 傅雪莹嘟着嘴,气呼呼的泄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云梦昭心思缜密,猜测定是有什么机括才是开门的诀窍,手按在门上仔细摸索寻找,没有找到。 他又在紧靠着门的墙壁上找,突觉着手处有一个凹槽,用手抠了抠,竟是一个如小拇指般大的孔洞,若不仔细,当真难以发觉。 “翟斌,把你钢丝给我。” 翟斌把钢丝给了他。 云梦昭将那钢丝弯了一个勾,顺着孔洞伸进了最里面,转动着拨拉,忽觉那钢丝猛然一松,便听“啪”的一声从门里传出,像是什么东西给拨开了。 他道:“雪莹,你再推推门开。” 雪莹照他话行,那门应手而开。 “梦昭哥哥,行了。” 三人各具喜色的进到屋内,面前是一个黑色的帘帷,将门关上,只看门后有个转轴,与墙上的一个挂钩相连,那挂钩正在那小孔处,转轴连在门上,从里面是反扣上的,不得不服奸贼之奸,这唐义真心眼当真多,门外上了一道奇怪的大铁锁不说,在里面竟还搞了这弯弯道道。 将门重新扣好,三人掀开帘帷,走到里面。 只见里面的房顶上镶着两颗拳头般大的如宝石一样的东西,亮着白光,是以屋里一点也不黑,只是屋子四周封闭,门口又有那帘帷的遮挡,所以从外面看不见。 一张书案,四把椅子,靠墙摆着两个大书架,书架上尽是古书典籍,海内孤本。 翟斌看了一遭,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古书瞧了瞧,随手扔在了地上,一脸的失望。 “费了这么大劲儿,财宝呢?还有你那紫……什么……龙王参,哪呢?怎么都是些破书,要这有屁用?” 傅雪莹亦疑惑道:“是啊,梦昭哥哥,怎么都是些书?宝贝呢?” 云梦昭心里纳闷:“没道理呀。” 傅雪莹又道:“这里是不是也有机关?咱们找找看。” 云梦昭被她一提,更有所感,自打进到这屋内便感觉透着古怪,尽管看似平平无奇,但绝不简单,要不然唐义真也不会如此设防。 “那赶紧找,这里一定有什么暗阁。” 三人翻书倒架,拍墙敲地,索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暗阁的所在。 翟斌心急如焚,对唐义真日亲道娘的骂骂咧咧。 云梦昭也不觉焦躁起来,心里自我宽慰:“一定有的,找仔细点,一定能找着。” “咦。” 傅雪莹趴在地上,突然惊奇一声,叫道:“梦昭哥哥,你来看这儿,这块砖是不是和别的不一样?” 云梦昭忙走过去,翟斌也急跟过去。 梦昭将傅雪莹所指的一块地砖与别的砖比较,果然略有不同,别的砖都是用石灰土粘合的,唯独这块砖没有,砖的四沿有极细极细的缝隙,若不是雪莹趴在地上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手段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云梦昭在那砖上敲了敲,又敲了敲旁边的砖,那砖下面竟是空的,只是砖体比较厚,没有深湛功力的人也断难听的出,使劲往下按,却是按不动,想是要用巧法才能开启这地砖。 身处狼穴,危险重重,他们已不敢再耗费时间,但现在是在屋子里,隔绝避音,任由他们折腾,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谨慎一些。 “翟斌退开点,我来打。雪莹,不敢保证会不会响动太大惊动了外面,你用真气筑起屏障,尽量把声音给隔了。”提运掌力,又严谨的道:“小心一点,防止有什么毒针暗器之类的,千万要小心。” 傅雪莹点点头道:“嗯。”运转真气,张开手臂,将真气外放,筑起一个无形的圆形屏障,把她和云梦昭,翟斌包裹其中。 云梦昭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马虎,叉开腿,提运掌力,正要挥掌劈下,突然一只手拽住了他:“哎等等。” 他猛一哆嗦,愠道:“你搞什么。” 他全神贯注下被翟斌打岔的一声叫唤吓了一跳。 翟斌讪讪的道:“我觉得我躲的还不够远,我可没你俩那么好的身手,万一真有什么毒针暗箭,我就惨了。” 云梦昭“吁”了一口气,仍有些生气的道:“不会早点说,早干么去了。雪莹,让他出去。” 傅雪莹收起真气屏障,翟斌离开险地,远远的躲了开,摆摆手道:“好了,你们继续。”心里好笑:“这么好的武功,怎么还不禁吓。” 傅雪莹白了他一眼,又祭起屏障。 云梦昭将真气凝聚掌心,抵在那地砖上,真气吐烁,“砰”的一声,地砖炸裂。 “呼呼隆隆”,两个书架向两边分离滑开,墙体上抽,现出一个五尺见长,三尺来宽,四四方方的门来。 三人钻进去,只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看那暗阁两丈深许,宽约一丈有五,里面放着两口漆红的大木箱子,黄澄橙的金砖、元宝码的一摞一摞,玛瑙翡翠,宝石美玉,古玩字画不计其数,映照的整个暗阁灿然生辉,晃人眼目。 第119章 月夜行窃(4) 梦昭和雪莹相视一笑。 翟斌“啊哈”一声怪叫,喜道:“快把箱子打开,里面的珍宝肯定更稀奇。”他嘴上说让别人打开,已迫不及待的走上前,自己动手掀开了一口箱子,只见里面亦尽是翡翠珠宝,玛瑙美玉,五颜六色的,上百颗龙眼般大的珍珠极为耀眼。 “哈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真的发财了。” 翟斌欣喜若狂的手舞足蹈,颤抖着捧起一把宝石使劲亲了亲,抱在怀里,眯着眼,贴着脸,满满的沉醉。 云梦昭打开另一口箱子,只见两口箱子所装的财宝大同小异,只多了一件脸盆般大、血红色的珊瑚树。 他出身于北狄皇族,长于王庭大院,所见过的珍宝也不计其数,但似这样宝库集中的倒是头一次见,不觉一时震惊。 但也只片刻之间,多看两眼便不觉有什么稀奇了,对于这些身外之物,他一向不怎么看重。 傅雪莹是女孩子,对那些黄金,元宝没什么太大感觉,但见那些珍珠宝石,玛瑙美玉件件精美,样样漂亮,让她大为心动,捡几颗最鲜艳的在手里,笑脸盈盈的仔细把看,一双大眼睛灵灵闪动,和宝石争艳夺光,宝石比她眼睛更亮,她的眼却比宝石更明,云梦昭不禁的看痴了。 “对了,怎么不见‘紫蕨龙王参’?”她猛然回神,说道。 云梦昭被她吓的微微一激灵,也回过了神。 翟斌道:“有这么多宝贝,还找什么龙王参,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点?” 傅雪莹道:“梦昭哥哥要找的,没有龙王参,要这些宝贝有什么用?除了好看些,还能干什么?” 翟斌错愕的道:“干什么?我的姑奶奶呀,你是真天真,还是假不懂,这里的东西我们随便拿几件就是大富翁了,别说一辈子吃穿不愁,就是十辈子也花不完,你还不知足?” 傅雪莹扁着嘴“哼”了一声,说道:“真俗气,我本来就不少吃穿呀,干么还要计较这些?梦昭哥哥要找龙王参,就一定要找到,要不然不是白来了。” 翟斌与她话不投机,干脆不和她说了,继续盘算着自己的大富翁梦。 雪莹见翟斌不再理她,他也不理会翟斌,问道:“梦昭哥哥,那‘紫蕨龙王参’对你是不是很重要?” 云梦昭道:“它对我倒没什么,只是绝不能留给唐义真,他更别想送给东羌国主祝寿。”说着眼睛里充斥起冷冷阴鸷的狠戾。 傅雪莹疑惑道:“可是龙王参放哪了?难道不在这里。” 云梦昭想了想,道:“不应该呀,这里已经这样隐蔽了,那龙王参再如何宝贝,不藏这里,还能藏哪?” 翟斌事不关己,漠不关心,完全被财富麻痹了双眼,贪婪的只顾着摆弄各种宝物,视线不离开一眼。 梦昭和雪莹没空搭理他,在暗阁中寻找起来。 突见墙上有一个小拉环,云梦昭走过去,拽着拉环一拉,原来是一个小抽屉,抽屉里放着两个浅绿色的玉匣,一个长方形的,一个正方形的。 他把两个玉匣拿出,着手沉甸甸的有些分量,放在案子上,打开那个长方形的,只见里面盛着两柱半尺来长,大拇指般粗细,通体乌紫,泛着荧光色泽,带着浅紫色的絮絮缕缕,除了颜色不同,模样与平常人参一般无异。 “雪莹,你快来看。” “怎么?你找到了?” 傅雪莹说着走了过来,望着那紫色的人参,怔了怔,见这东西怪怪的不怎么好看,有些失落,说道:“这就是‘紫蕨龙王参’么?” 云梦昭也不是太拿得准,但想藏中藏,密中密,应该差不了,说道:“看样子,应该是吧。” “我瞅瞅,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紫蕨龙王参’?倒是挺特别的,长的跟畸形的坏萝卜似的。”翟斌凑过来道。 傅雪莹见他批评云梦昭艰难八叉找到的东西,心里来气,说道:“你知道个屁呀,没眼光,你忘记那俩下人怎么说的了?这可是能救人起死回生的,不懂就别乱说。” 翟斌不以为意又略带愠气的道:“好好好,你懂,你懂,我就是个俗人行了吧。”说着转身走开了。 他穷了二十多年,苦了二十多年,尝尽了各种世态炎凉,人间冷漠,对于恶人的白眼欺辱他软弱无力,争斗不过,只能甘受欺凌,但他并非不在乎,只是压在心底,如今一朝富贵,冲上天顶,何还管什么其他?起死回生的云云对他无关紧要,他要的是财富缠身,出人头地。 傅雪莹将另一个正方形的玉匣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两颗李子一样大小,通体发亮,白晃晃,圆滚滚的珠子。 傅雪莹不认得,但感觉这东西不同凡响,惊奇的问道:“梦昭哥哥,这是什么宝贝?真漂亮。” 云梦昭眼睛一亮,他可是识货的主,儿时在北狄皇宫他外祖母宫里见过此等宝贝,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又发现什么宝贝了?” 不待梦昭说话,翟斌又走了过来,望着那两颗夜明珠两眼放光,惊呼道:“我去,这是什么东西?”伸手就要去拿。 傅雪莹一把打开他手,愠道:“这是我的,你敢跟我抢。” 翟斌讪讪的笑了笑,悻悻的道:“哪能呢,我怎么敢跟你抢。” 云梦昭道:“雪莹,快把宝珠收起来,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走了,别真被发现就麻烦了。” 雪莹点点头道:“哦。”把两颗夜明珠揣进了怀里。 梦昭也将两柱“紫蕨龙王参”连玉匣贴身放在了怀里,稳稳当当的,说道:“行了,咱们快走吧。” 翟斌一脸难色,恋恋不舍的道:“就这么走了?这……这么多宝贝怎么办?” 云梦昭道:“怎么?你还想全部打包呀?哥们儿,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翟斌也知道尽拿是不可能的,哀声叹道:“真是可惜。”摸着那些珍珠觉得稀奇,摸着宝石觉得珍贵,摸着玛瑙更觉稀罕,端的眼花缭乱,件件都爱不释手。 梦昭道:“雪莹,难得做一次贼,咱们也拿些吧。” “嗯。” 他的话正和雪莹的心意,何劳他交代,雪莹笑道,便即动手,尽挑珍珠,玛瑙,宝石拿,什么花样多她拿什么,什么颜色亮她拿什么,满满装了一怀。 云梦昭见翟斌发愣,说道:“你还犹豫什么,赶紧拿呀,等会儿天都亮了,惹出麻烦我们可不管你。” 经云梦昭一提,翟斌醒过神来,被宝库的珍宝迷花了眼,竟忘记了自己身处在太尉府中,害怕起来,赶紧抓东西往怀里塞。 三人偷盗完,走到门口,云梦昭运转内息探查外面的情况,见并无异样,掀开帘帷,打开门,三人走了出去。 此时月亮已偏向西南,繁星满天,深湛的天空几朵流云绕月飘动。 三人悄无声息的沿着黑暗的地方走,走到前院,见一座煌华的房屋里亮着灯,两个人影模糊的映在窗户上,淅淅索索的说话声,像是在讨论什么。 云梦昭招手让雪莹和翟斌停下脚步,屏息竖耳听去,只听一个声音略微粗沉,一个声音干净清朗,正是唐义真和唐玺的声音。 云梦昭要查明白这大小鬼深更半夜究竟在合计什么,说道:“雪莹,你带翟斌先走,我去看看情况。”不等雪莹应他,已轻脚不发出一点声响快跑过去。 “喂,你别多事啊,快回来。”翟斌苦着脸,捏声叫道。 雪莹道:“你在这等着,要不然先走也行,我也去看看。”不待翟斌说话,她也展开轻身功夫,紧跟上云梦昭过去。 翟斌心里叫苦不迭,牢骚满腹,暗暗骂了几句。 到了窗下,云梦昭见傅雪莹跟来,略微一怔,向她会了个“小心”的眼色。 雪莹抿着嘴,轻轻点点头,回应了梦昭一个“我知道”的眼色。 外静心动,侧耳细听。 只听唐义真道:“那一男一女一定要好好查查,看他们的身手,绝不是简单人物,千万不能叫他们坏了大事。” 唐玺道:“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办了,这两人的出现确实蹊跷,爹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唐义真冷冷的恨声道:“至于雷烈,哼,敢与我作对,我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唐玺道:“雷烈手握重兵,又风头正盛,要想动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唐义真道:“现在我是动不了他,但也用不了多久了,他就好好珍惜他余下的时光吧,等东羌大军压境,看他怎么死。” 云梦昭一脸的凝重,眉头紧皱,眼射寒光,身子微微颤抖。 只听唐义真接着道:“下个月便是拓跋文寅的诞辰,你亲自去祝贺,也借机坚定我父子的心意,一定要让他没有疑虑,全力支持我们,大事能不能成,就看你此行了。” 唐玺道:“爹,您尽管放心,我的能力您还不知道么?只是那‘紫蕨龙王参’如此珍贵,得来可不容易,咱们可是死了二十多个人呢,我真是有点舍不得,不如我们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多带些珍宝相送,也能显出我们的诚意,您看如何?” 唐义真微愠道:“你怎地如此没有眼界,我一再告诫你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不要太计较小得小失,那‘紫蕨龙王参’固然珍贵,若不珍贵怎能显出我们的诚意,可是与我们的百年大计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唐玺悻悻的道:“是孩儿肤浅了,爹您教训的是。” 唐义真又道:“你要记住,只有不计付出,才能得到无尽的回报。如今东羌的强盛远胜于当年的北狄,宋国的军力本就不及北狄,连北狄都被东羌所灭,你想想看,宋国何以与其抗衡?拓跋文寅雄才伟略,宋国灭国是早晚的事,我们一定要未雨绸缪,及早打算,宋国一旦被灭,我唐家也算功臣,仍不失王侯之位。” 云梦昭听他父子二人对话,越听火气越大,如打摆子似的浑身哆嗦,一双拳头握的硬邦邦的。 傅雪莹见他情绪不稳,怕他爆发惊动了两个奸贼,纤手轻轻抚在他后背上,一脸温柔的摇了摇头。 云梦昭知她心意,向她抿嘴一笑。 只听唐义真又道:“羌军南下,挂帅之人必是雷烈,即使皇上有疑虑,我也会极力举荐,他不可能是拓跋宗元的对手。不过说起雷烈,我倒由衷的有几分钦佩,确是难得的将帅之才,怪只怪他生错了时代,忠君爱国固然了不起,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切与自己的利益相比都不值一提。你大哥的纨绔性子算是已经废了,我唐家能否继续兴盛下去,责任就落在你身上了。” 唐玺信誓旦旦的郑重道:“爹,你尽管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辜负唐家的列祖列宗的。” 云梦昭在心里骂了句:“该死的老狗。” 翟斌突然走了过来,在云梦昭的肩膀上拍了拍,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又指了指身后,甩头示意他快走吧。 云梦昭见月亮已偏向最西南的天边,要不了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向傅雪莹轻轻打了个眼色,两人慢慢挪步后退。 突地,地上响起“叮叮乓乓”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瞧过去,只见从翟斌身上接连掉出来许多珍珠宝石,落在地上乱弹乱蹦,骨骨碌碌。 三人具心惊如麻,头皮一炸,骇然相视,懵住了。 “什么人?” 屋里唐玺断喝一声,“吱悠”门打了开,父子二人急窜将出来,见到眼前的三人也是猛吃一惊,一时间亦是有些懵。 第120章 月夜行窃(5) “原来是你们,好大的胆子。”唐义真喝道。 云梦昭心想:“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没必要惧他。”冷然笑道:“哼,自然是胆子大,胆子不大也不敢闯你这太尉府,小爷倒想问问你,你身为宋臣,居然敢阴结东羌反宋,谁给你的胆子?” 唐义真见到地上所掉的珍宝都是他宝库之物,立知宝库失窃,马上想到了“紫蕨龙王参”,又听云梦昭所言,知道自己的暗计已经败露。 东羌现下和宋国仍相安无事,只是有南侵之心,正在计划当中,并未付诸行动,即便云梦昭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对话,无凭无据,他就是告诉雷烈也无所畏惧。况且他深受皇帝宠信,即使有证据,以宋帝的昏庸,雷烈也难以将他扳倒,这就是权位的力量。 “紫蕨龙王参”是否失窃等一下再查看不晚,只是这小子屡屡犯他,简直目中无人之极,竟还敢登门偷到他府上,加之小小年纪武艺高强,若放任留他在世必成大患,顿时杀心立起,高声叫道:“府中护卫何在,快来捉拿贼人。” 翟斌暗暗叫苦不迭。 “擒贼先擒王。” 云梦昭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当机立断,脚步一点,纵身窜向唐义真,伸爪前探,五指如钩,直朝唐义真胸口抓去。 唐义真见识过这小子的厉害,兀自心有余悸,见他疾如暴风而来,骇然色变。 “爹,小心。” 唐玺的武学造诣不低,见云梦昭这一抓之力狠疾稳准,是无上绝妙的擒拿手法,忙将唐义真推开,举掌挥臂,来迎云梦昭。 两人交手了七八招,只看灯火通明,数十位护卫吆喝呐喊,举着火把分两队急匆匆冲杀过来。 唐玺一个纵身跳出战圈,忙回身防守,护在唐义真身旁。一众护卫密密麻麻的将云梦昭,傅雪莹,翟斌围在了垓心。三人见这许多雄壮人手,黯然心惊。 “还等什么?还不拿下他们?”唐义真大喝道。 五六十名护卫得令,抽出腰间钢刀,一哄蜂拥而上。掌错拳往,刀影叠叠,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吞吐闪烁,好一场激烈的大混战。 唐玺知道云梦昭和傅雪莹都不是俗辈,先前云梦昭先发制人擒拿他父亲他便看出云梦昭是一个处事果断,深有见地之人,怕他在找到机会擒拿父亲,以他父亲做要挟,使己方陷入被动的局面,急护着唐义真退到内堂,暂时躲避起来。 安置好父亲,他听从父亲的嘱托“决不能让这三个小贼逃脱了”,重新回到了现场,只见护卫已被他们打倒了十多人。 这些护卫都是唐义真从军中挑选的精壮勇士,花重金挖过来的,个个身手都算了得,对付普通毛贼足可一当五六,但在大高手面前却是摧枯拉朽的不堪一击。 唐玺认真观察,见云梦昭和傅雪莹身法灵动,拳掌雄浑,穿插于众护卫之间游刃有余,鏖战之际丝毫不落下风,暗暗惊叹“年轻一辈中竟有如此高手”,有了之前在“安西将军府”的所见,此刻再看,他自忖就是他亲自出手也难是二人的对手,可是……请那几位出手……付出的代价委实有点大,不如先加入战圈再说,说不定能寻到破绽,找到机会。 他经过一番观察,间隙一目了然,身子一纵,跃入战圈,巧妙的绕开傅雪莹,一把抓在了翟斌的肩头,喝道:“都别动。” 众护卫停手。 梦昭和雪莹见翟斌受制,具微微一怔。 时间片刻静止。 翟斌挣了挣肩膀,没能挣开,唐玺的手爪就像一个铁箍一样紧紧的扣在他的肩骨上。 英才会审时度势,但小人有小人的阴招,危机关头都不是英雄好汉。 翟斌情知唐玺单挑他捉拿,为的是威胁云梦昭和傅雪莹,可能在身份显赫,有地位的人眼中他只是万千蝼蚁中的其中一个,只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市井混混,但人贱他、他却不能自贱,懂得何为大局观,何为义气为重。 他急中生智,一脚狠狠的跺在了唐玺的脚背上,同时仰头一顶,后脑重重的撞在了唐玺的鼻子上。 唐玺眼睛一挤,酸溜溜的,痛叫一声:“呃啊”。 不愧是老贼之子,家风渊源,吃疼之际脑子不乱,手上加劲,“咔嚓”一声脆响。翟斌咧嘴惨叫,肩关节被唐玺掰脱臼了去,只痛入骨髓。 云梦昭趁这一间之机身形倏闪,抢步上前,左手为钩,直掐唐玺的咽喉;右掌斜出,攻向唐玺的腰肋。 唐玺急忙向旁躲闪,梦昭两招扑空,掌力劈在了护栏上,“砰”一声,那护栏被他劈的五零四散。 唐玺见他掌法不仅精妙无伦,内力更是浑厚无比,心悸非常,暗暗吃了一惊。 英才作对,重在争先夺机,唐玺看出了云梦昭出手重在救援翟斌,打击他乃是其次。了然了这一节,他不待云梦昭思绪平稳,一脚踹在翟斌的后背上。翟斌叫了声“哦”,如一个沙包一样向云梦昭扑去。 梦昭下意识张臂揽住翟斌。 在这间隙,唐玺一连二贯,掌力袭到,拍在了云梦昭左肩,梦昭踉踉跄跄向后连退了五六步,感觉肩膀如同被铁锤凿了一下,闷沉沉的,好不疼痛。 他修练了“天威龙神掌”。攻击力卓着,但毕竟修为尚浅,防御力还稍微一筹,而那股莫名其妙的护体真气时有时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亦不知究竟是福是祸,出现时他好像要狂暴,出现后消失了,五脏又有些难受,这次吃这一掌没有出现,这唐玺果然也非庸手,打的他有些沉重,气血稍的晃荡。 傅雪莹急抢上前,关切道:“梦昭哥哥,你没事吧。” 云梦昭摇头道:“没事。” 雪莹见他中气充沛,未受重伤,略感宽怀。 翟斌肩膀脱臼,疼的大汗淋漓,咬着牙强忍着。 云梦昭见此,心想:“翟斌武艺低微,几可说不会武艺,带着他是个累赘,若真落在这些狗贼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早看出唐义真对他们动了杀心,想着心意决定,“天威龙神掌”尽管威力无穷,但太耗费真气,不能连续使用,若那股神奇强横的真气“属于他自己”,可以任由他支配,只需一招“天威龙神”便可将眼前之敌消杀的干干净净,脱困轻而易举,只是…… 他扶着翟斌的肩膀一扭一挫。翟斌闷“哼”一声,脸皮涨的通红,额上渗出密密豆大的汗珠,膀子被接上了。 “你带翟斌先走,这里我来对付。”梦昭悄声向傅雪莹道。 雪莹脸色为难:“可是……” 唐玺清楚他们不是易于捉拿之辈,正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是俊秀之才,见俩人嘀咕,知道他们在商量逃跑的计划,笑呵呵的说道:“两位朋友,我唐玺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愿轻易得罪有识之士,自从白日相见便有意与两位结交,你们又何必行这偷偷摸摸的举动,若有什么需求大可明言,我太尉府别的没有,唯独这钱财珍宝不少,两位若是喜欢,尽可随意取用,就当大家交个朋友。” 傅雪莹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你个混账王八蛋,真不要脸,谁稀罕和你做朋友,你以为我们没有听见你和你爹说的话么?你就是个卖国贼,大奸臣。” 唐玺被骂的有些发懵,他万料不到这样一个风姿卓越,俏美别致的小姑娘骂起人来竟是如此的粗鄙难听。 云梦昭本想借着唐玺的话做一番拖延,寻机脱身,但从唐玺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狡诈和虚伪,绝不是个容易敷衍之人,既然不能投机取巧,便只能硬刚,低声向雪莹道:“听我的话做,我来拖住他们,你带翟斌先走。” 目光倏然一沉,喝道:“这种小人与他有何啰嗦,干他丫的。”闪身向前,抢步急攻,“呼呼呼呼”向唐玺连出四掌,掌携劲风,招招紧逼唐玺的面门。 真打起来,唐玺不是云梦昭的对手,但云梦昭不出“天威龙神”,也不可能立时便将唐玺拿下,四掌虽强,尽被唐玺躲过。 已知敌之深浅,面对云梦昭唐玺不敢有丝毫懈怠托大。 云梦昭见四掌不中,回头急叫:“还等什么?还不快走?”不给唐玺有喘息的机会,步步抢攻,拳打肘击,掌推擒拿,逼的唐玺连连后退躲闪。 云梦昭抢攻极快,招式又十分玄妙难料,唐玺一时间被逼的手忙脚乱,面上险些中招,只感觉云梦昭的掌风扫过,脸上犹如被刀片刮擦一般,火辣辣的疼。 云梦昭边打边看傅雪莹的举动,见她纤眉轻蹙,娇娇楚怜,不为所动,知道她是不愿抛下自己独个先走,心里又感动又无奈,占了便宜立即跳开战圈,拉住她和翟斌的手道了声:“走。”飞身向空中飘去。 唐玺惧怕了云梦昭,也知道自己断不是对手,心知要是极端仇怨的殊死搏斗,云梦昭不是有所顾忌,他早已命丧其手,心中的邪火无处宣泄,恼恨的对着一众护卫嘶声骂道:“一帮蠢货,全都是饭桶,真是白养你们了。”一咬牙,高声喊道:“四位大能,就别看热闹了,烦请四位出手吧,我太尉府感激不尽。” “嘿嘿,嘿嘿。” 尖锐的笑声从空中传下,刺的人耳膜嗡嗡发麻,如死了男人的寡妇鬼哭狼嚎的魔音一样,嘹响苍穹。 “可怜的小辈,不过这小子和这女娃娃确有几分本事,值得我们出手,只是我们出手可是很贵的,唐二公子,你可想好了?” 第121章 滇南四鬼(1) 唐玺道:“四位请放心,万两黄金定当悉数奉上,晚辈绝不敢食言。” “哈哈,哈哈。”一阵狂放的大笑。 云梦昭,傅雪莹,翟斌从空中摇摇坠了下来,落在地上,向后又连退了四五步方才堪堪站定。 他和傅雪莹具都功力不俗,全力施展轻功逃跑,拖着翟斌也没多大妨碍,眼看胜局已成,突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威压压在头顶,逼的他们气血翻涌,心焦意乱,又如身处在一团粘稠的浆糊之中,被缠绕包裹,叫他们有劲难使出,有力难作为,迫于压力,被硬生生的盖了下来。 云梦昭和傅雪莹只震撼的心惊乱跳,唐玺的话他们听的一清二楚,当被施压时他们深切的感受到唐玺所唤之人的功力委实深不可测,远在他们之上,不禁栗六难安,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来他们是真的遇到了绝顶的大高手。 听唐玺所言,该是四个人,并且一直在默默的看着他们,他们竟毫无所觉,直至此刻被压落在地,仍未找到暗敌的方位。 但听声音的来处是在空中,抬头看天,只见天上薄薄的流云飘动,月湖星河,空空寂寂,哪里有得半个人影,也再不听人声,就好像那人突然之间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可是危险的气息仍旧弥留未散,显然是人并未离去,即便是鬼魅穿梭也该有迹可察,这些人当真比鬼魅还要诡异邪乎。 正当云梦昭困惑无措之际,他生怕危险会冷不丁的出现在他们身旁,偷袭他们,以敌在暗的这般诡秘举动,若当真偷袭他们,他们是万难防守的住的。 凝神提气,体察入微,突然感觉面前刮起一阵索索邪魅的细风,眼睛一花,便见身前不远处站着四个人。 这四人具是深青色的短衣紧裤,胸前的衣服上绣着一弯半月,青巾罩面,头上亦是包着一方青布,只露出一对眼睛,身材的高矮胖瘦也几乎一摸一样,就像一母四胞的孪生兄弟似的。 云梦昭自思:明明紧紧盯察着四周,也眼睁睁的看着四人出现,却不知他们是如何出现的,其身法之诡异当真玄奥莫测,即便他全力施展“毂纹步”也大大不及。 眼看来敌难以对付,若没有翟斌的拖累,他和雪莹全力施为说不定还有三分胜算,但有翟斌在,连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若没有他,打不过最起码还可以脚底抹油,即便逃不出江都府去,再不济也能跑到“安西将军府”求助,再厉害的武林人士总敌不过朝廷大将的千军万马,也不敢轻易的与大军交恶。 可是加上翟斌的拖累,脚底抹油是不成了,种种掣肘,硬打也是断然行不通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云梦昭但想:武林高人都有其傲骨,不如换个方向试一试,灵活变通才不是莽夫的行为。 于是向那四个神秘人深深的作揖行了一礼,恭声道:“晚辈云梦昭见过四位前辈,晚辈初涉江湖,不懂规矩,不知可否冲撞了四位前辈,在此向四位前辈致歉。” 唐玺见此状眉心一凝,倏然一怔。 云梦昭虽看不见那四人的情状,但从他们举态的微妙变化,能感觉到他们也是诧异的微微一怔,便即听一人道:“冲撞倒是没有,只不过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小娃娃也不必过谦。” “哦?是么?” 云梦昭故意表现的甚为吃惊,说道:“晚辈斗胆,敢问四位前辈尊姓大名,我遵师命带我这小妹子出来游玩,家师曾一再告诫我,若出来遇见前辈高人一定要客气礼貌,决不能仗着他的名头目中无人,胡作非为,所以晚辈斗胆,敢问四位前辈。” 面巾下那四人的脸上又现出诧异之色,对望一眼,先前说话那人似是他们的话事人,又道:“敢问家师姓甚名谁?” 云梦昭先是一脸的为难,随即纠结着笑呵呵的道:“不敢烦劳前辈多问,也不是晚辈不愿意说,只是家师有言,若遇见江湖上有名望的前辈,一定要对方先通姓名,若是一般的宵小之徒,还不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号,还望各位前辈海涵见谅。” 那四人如何知道他全是信口胡诌,又如何懂得他疑兵之计的沉重心机,他的话看似狂妄不羁,瞧不起人,也确是兵行险招,只有卖的越神秘,他们才会越重视,肯定会各种臆测,毕竟他们刚才说过“这小子和这女娃娃确有几分本事”,臆测不透的重视下他们一定不敢轻举妄动,也能有效的套出他们的信息,下面才能更好的做文章。 那四人果然入套,忌惮下按住火气不发。只听那话事人道:“你小子初涉江湖,可能没有听过我们的名号,但从你的身手来看,也不是俗辈,想必师学渊源,你师傅若与你讲过江湖上的事,必向你提过我们,‘滇南四鬼’便是我们,你可曾听过?” “啊哈。” 云梦昭怪叫一声,笑呵呵的连声道:“听过,听过,原来是四鬼前辈,晚辈当然听过,我出来之时师傅还向我讲过你们呢。” 顿了顿,想了想,又一脸不可置信的惋惜,摇头叹道:“唉,只是我师傅说‘滇南四鬼’虽算不上正派人士,行事诡谲,世人难料,但他们恩怨分明,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比一些面上正派的伪君子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就比如这唐家父子,堂堂的太尉之尊,却行事龌龊,犹如阴沟里的老鼠,做着宋国的官,拿着宋国的俸禄,欺压百姓暂且不说,却阴结敌人,意图谋反朝廷,似这等无耻小人,四位前辈乃是英雄好汉,怎么会相助这样的奸臣恶贼,岂不是太有失身份了?这什么情况?难道是我师傅所言有误?” “你住嘴。” 唐玺瞪眼大怒,气的浑身发抖。 “四位前辈,别听他瞎说,这小子在蛊惑人心,前辈们若能将这小贼拿下,莫说万两黄金,在下愿意再翻一倍。” 云梦昭哈哈大笑几声,不屑的讥讽道:“我呸,区区万两黄金而已,似前辈这样的大能高人岂会在乎?你以为世人都像你父子那般不要脸么?前辈行事尽管我暂时不懂,但必有道理,你们那对狗父子岂能参悟的透?少丢人现眼了。” 唐玺恨的咬牙切齿,眼中汹涌的凶光只想将云梦昭撕的粉碎,若他不是自知不是云梦昭的对手,已如恶虎般扑了上去。 傅雪莹不解的心里嘀咕:“爷爷什么时候这样吹嘘过人?他们是谁我都不知道,梦昭哥哥这是怎么了?太丢人了吧。”但想来她梦昭哥哥这样说自有打算,若不然依她的莽撞性子,维护爷爷的尊严之心,已当场质问云梦昭了。 云梦昭的一通彩虹屁吹捧的恰到好处,似“滇南四鬼”这样冷面冷心的人也被他说的心里暖洋洋的。 说到底其实是他深谙人心,原本他匆忙间准备的台词还有什么“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云云,但他一看觉得“滇南四鬼”就不是什么侠义之流,若将他们吹捧成侠义之辈,反显得他虚伪做作,故意拍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也要因人而异。 “滇南四鬼”受江湖人士冷淡,不受人待见,全因他们的行事风格诡异,他们不与人交往,只有其名,江湖人士不了解他们,只晓得他们的名号,便以为他们是诡诈邪恶之徒,但却也未听说他们行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只是名号太唬人,让人害怕,这种待遇也养成了他们的人冷心冷的性情,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他们的心内还是火热的,也是希望得到世人认可的,只是无从去说,云梦昭的一番吹捧也算是歪打正着。 然而实在来讲,以“滇南四鬼”行事的本质而论,说他们是侠义之士也并不为过。他们是滇州的少数民族,滇州尽管归于宋国的版图,但因其山恶水险,交通闭塞,宋国对于滇州根本毫不重视,爱管不管的,犯了重罪的犯人都是流放到那里,当地百姓的生活过的极苦,人祸倒是少有,但是遇见天灾,当地人只能靠自己救灾,想办法解决,完全指望不上朝廷,“四鬼”行走于江湖,收取高额的报酬与人办事,所取钱财全用于了国计民生,此等豪杰难道不能称之为侠义之士么? “四鬼”中那话事人道:“好了,小子,我们的名号你也知道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师傅是谁了吧?” 他们见云梦昭年纪轻轻,一身功夫在同辈中却可谓是惊世骇俗,这样的人物必定是有大师承,心里也不敢马虎大意,尽管他们爱财,却也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对待。 云梦昭出来之后方才知道师傅的名头原来竟有如此难以估量的杀伤力,完全是一记兵不血刃的杀手锏,知道了这一节,他底气十足,端端正正的道:“既然四位前辈坦诚,晚辈也不敢欺瞒,家师姓傅,出于尊敬,晚辈不敢直呼其名,只是家师在江湖上有个名号,想必四位前辈听过,天龙地虎,‘南天龙’便是。” “什么?南……南……南天龙?傅……傅天威?” 这一次不仅是话事人说话了,“滇南四鬼”同时惊呼出声。 第122章 滇南四鬼(2) 傅天威声名远播,他们虽未见过傅天威神面,但其威名足令他们震耳发聩,他们也十分清楚,这般超凡入圣的人物是他们万万惹不起的存在。 云梦昭是傅天威之徒,师徒如父子。当然,以傅天威如今的年纪,该说他们是师徒如爷孙,但且不管是父子、还是爷孙,他即为傅天威之徒,那傅天威势必对这个徒弟疼爱万分,欺辱云梦昭便是全不将傅天威放在眼里,就如同欺辱傅天威本人一般,从某种意义来讲,可能比欺辱他本人更加严重。 可今年秋雨连绵,滇州发生了巨大的洪涝泥石流灾害,房屋被毁,农田被淹,十数万滇民流离失所,身无所居,食不果腹,没有依靠,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款项本就不多,经过各级官员的层层盘剥,到得百姓手中已所剩无几,简直是杯水车薪,他们作为滇州的“守护者”,急需一笔巨款赈济灾民,恢复重建,而能出得起这笔钱的人委实太少,唐义真就是其中一个,是其中需要他们“滇南四鬼”的,若放平常也还罢,他们“滇南四鬼”虽是爱财之人,但取财却不为己,这笔横财取与不取无关紧要,但值此数万滇民的生死存亡时刻,他们不得不取,在得罪傅天威与数万人的性命攸关上,他们必须做出权衡,做出选择。 “‘南天龙’的名声我们兄弟如雷贯耳,原本不敢得罪,也不敢招惹,小兄弟既是南天龙的爱徒,我们兄弟原本应该恭敬避让才是,只是我们确有为难之处,不敢得罪也只能得罪了,还望小兄弟见谅。”那话事人道。 云梦昭见他们言语诚挚,拳拳纯真,无论是态度还是口气上都不像虚伪作假,更从他们所散发的气息中来看,只是诡异,但却并不邪乎,并不像他们的名号“四鬼”那般令人惊怵,是以云梦昭对他们刚开始的心悸,倒此刻的有些坦然,又听他们话中之意有不得已的苦衷,心里更加释然,恭声道:“四位前辈,有什么难处但请明言,说不定晚辈可以相帮呢?” 那话事人语中叹道:“难,莫说是你,即便你师傅在这里恐怕也无能为力。”心里暗想:“若你师傅真在这里,他若肯出手相助,劫了太尉府的泼天财富,什么天灾人祸都能解决了,也不怕唐义真睚眦报复,可是……即便我们能,我们的底细唐义真全然知晓,我们是不怕,可滇州的父老该如何处地呢?” 云梦昭又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对上了,至于这混蛋……和他老爹……” 他说着指了指唐玺,不屑的“嘿嘿”一笑,接着道:“我全然不惧,什么太尉府,我还真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就他召的这些草包,我若真动杀心,至多三个照面,我便能将他们全部消杀殆尽。倒是四位前辈,既是武林大能,我不仰仗家师之威,也该表现出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你们说呢?所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敬请说出来,我们即便要打,晚辈也不想打的稀里糊涂的。” “滇南四鬼”见云梦昭对他们彬彬客气,礼敬有加,心中甚是好感,不愧是“南天龙”调教出来的传人,端正大方,澎湃豪迈,丝毫不仰仗师威表现的狂傲不羁,反而处处透露真诚…… 四人心意相通,想着不约而同的看向唐玺,心想:“与这种假客气的虚伪小人表现的简直大相径庭。”他们自然不知道云梦昭身上的涵养气质,和所表现出的优良品德与傅天威并无关系。 对与云梦昭的不屑蔑视,唐玺心火窜动,但早已不敢和云梦昭动手碰撞,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当他在“安西将军府”得知云梦昭是傅天威之徒,傅雪莹是傅天威的孙女时便想坦露表白,只是碍于当时的形势,他们是带着高手寻仇而去,若表明了另一个身份,以云梦昭的机灵,若是拉起亲戚关系从中斡旋,叫他们不得找雷展鹏的麻烦,他们若是答应了,那大哥被打的半死的仇如何得报?岂不是要忍气吞声?若是不答应,关系撕裂,那下面的棋将更难下了,是才睁眼不闻,只没想到玄灭和尚会败了,不但败了,还死了云梦昭的手中。 更让他没想到,压根就不会想的是云梦昭竟敢胆大妄为的带着傅雪莹来盗他太尉府,值此仇怨已深,梁子已固,更不能在此刻表明另一个身份,只能寄托“滇南四鬼”将他们拿下,他再进一步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好,花言巧语的进行哄骗也罢,那是将他们拿下后的步骤,只可恨这“滇南四鬼”似要失去掌控了。 那些适才奉命擒拿云梦昭和傅雪莹的护卫,其中不少有见识的,在得知云梦昭是傅天威的弟子后无有不心悸后怕的。 傅天威对他们来说是个传说,是个神话,但却不是虚幻的,他们知道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对于云梦昭的话他们丝毫不怀疑,以傅天威传人的本事,真想灭掉他们只在举手投足之间,更万分庆幸云梦昭没有当真动杀心。 在云梦昭的再三追问下,“滇南四鬼”说出了滇州发生灾害的事情,也表明了他们索取金子的用途,云梦昭顿时对他们生出了深深的敬佩之情,一种发自肺腑的深切敬仰,受其所染,也不经意的在心头闪过了“武学真谛”的概念,一个他所认为的概念。 听了“滇南四鬼”的陈述,傅雪莹不忿道:“这就是你们不应该了,我们是好人,他们一家子才是坏蛋,你们怎么能捉拿好人换钱?这不是本末倒置呢。” “滇南四鬼”起见这小女娃不仅出尘如仙,绝美无限,一身功夫更是妙不可言,尽管功力尚欠,但就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牵龙引凤的身手,绝非一般的宗门贵女所能展现的,见她与云梦昭一起,举态亲昵,祸福相依,显然关系匪浅,此刻听她灵魂拷问,便问道:“这位姑娘是……” 傅雪莹俏鼻一扬,傲娇得意的道:“哼,你们只知道傅天威有徒弟,难道不知道他也有个孙女么?” “孙……孙女?” “滇南四鬼”的眼睛倏然睁的如牛铃一般大,挢舌震惊。 “我叫傅雪莹。” “滇南四鬼”忙抱拳欠首的异口同声道:“失敬,失敬,真是太失敬了,傅小姐千万莫怪。” 他们不仅知道傅天威摧山倒岳的本领,也听闻过一些关于傅天威半隐私的事情,很清楚这个孙女对他何其重要,更可以想象他对这个孙女何其疼爱,这与对徒弟的疼爱相比,无论其意义还是心思,可又就是另一种更深的概念了。 云梦昭敬他们高贵的人格,和他们的所作所为,见他们对晚辈恭敬过了头,有些不好意思,打着“南天龙”的名号,未免有些狐假虎威之嫌,讪讪说道:“四位前辈不必如此,我们只是晚辈,再说她一个小丫头,你们这样……我们愧不敢当。” 傅雪莹斜了云梦昭一眼,扁了扁嘴,嘟囔道:“小丫头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臭小子。”面上显得娇恼嗔愠,心里却莫名的对云梦昭说她小丫头很是喜欢享用。 突地,“滇南四鬼”周围的气氛骤冷。 那话事人道:“该说的情况你们已经知晓,若非如此,我们兄弟是断然不会与你们为难的,可惜形势所迫,只能得罪了,即便开罪傅前辈,也只能如此,一切后果我们兄弟一力承担。”语罢,周围的气氛又冷了几分。 以傅天威的声望和为人,他即便要寻仇,也只会找他们四兄弟,绝不会无辜连累滇州的父老百姓。 傅雪莹见冰棱突地升华,心里一阵紧张,道:“你……你们想干么?你们敢?” 那话事人略微歉然的道:“傅小姐,得罪了,你放心,我们绝不敢伤害你们,只要将你们拿下而已,以你的身份,我相信别说什么区区太尉,即便是皇帝老子也不敢轻易拿你们怎么样。”说着望向唐玺:“唐二少爷,当真只是拿下他们而已?” 唐玺半笑不笑的道:“自然,四位前辈只需将他们拿下,酬劳半分都不会少。” “你保证不伤害他们?”那话事人逼问道。 唐玺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南天龙’的大名响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是谁人不惧?以四位前辈的本领和见识,你们尚且如此忌惮,觉得在下敢动他们分毫么?” 他这话“滇南四鬼”相信,即使唐玺真有心思加害他们,也绝不敢明目张胆,叫半个人知晓,只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悄下杀手。 “你们都听到了,我相信他言出必行,有‘南天龙’做靠山,我也更相信他没有那个胆量。”那话事人道。 云梦昭和傅雪莹同时生出同样的心思:“他既然不敢害我们,那他抓我们干么?”云梦昭想的更深一层:“难道是因为太尉府的宝库被盗?他要追回失物?若是如此,现在有这四位前辈在,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逼我们交出不就行了?”猜测唐玺一定有什么阴谋,一时间却臆测不透。 傅雪莹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钱么?这个很容易呀,我们知道他们家金库在哪里,咱们一起联手,抢了他们家金库,想要多少金子就要多少,怎么样?你们干不干?” 傅雪莹天真无邪的话叫四人愣怔半天,更是找不出一句话与她相对。 云梦昭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嘴角滑过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说道:“哎,雪莹,你就不要为难四位前辈了,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我们也不能叫四位前辈坏了规矩不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就和四位前辈较量较量,先前感受了四位前辈精湛的功力,果然是渊深纯熟,深不可测。只是我有点不服,我可是‘南天龙’傅天威的弟子,师傅威名不可辱,正好借这个机会向四位前辈好好讨教讨教,印证一下我跟师傅学艺这些天的究竟成果。四位前辈,就请恕晚辈斗胆了。”说着拱手一揖。 第123章 府院大战(1) “滇南四鬼”微微一怔,以一敌四,还是晚辈向前辈邀战,暗暗钦佩云梦昭果敢无畏的魄力,也是出于对傅天威的敬重,向云梦昭也抱拳行了一礼。 他们既为擒拿云梦昭,礼数已经尽到,话不多说,也不讲究什么前辈谦让后辈,单打独斗的虚假客套,生死共进退,身形一闪,恍若四道快捷无比的青色电光,倏忽间便没了踪影,待云梦昭惊觉,四人已如鬼影一般出现在他眼前。 云梦昭心里咯噔一下:“好……好快的身法。” 傅雪莹只酣然如梦,俏脸呆滞,忙擦了擦眼睛,直接惊呼出声:“好快呀,都没看清。”她一身超凡脱俗的轻功,自忖也远远做不到如此快疾的地步。 思绪只在须臾之间,云梦昭自知“滇南四鬼”的本领高深莫测,以他目前的功夫还难是敌手,若想当真击败他们,唯有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下场。 而这仅仅也只是他所想,即便他真的以命相搏,伤己是必然,能不能挫伤“四鬼”却未可知。 “滇南四鬼”不知他的心思,他只待寻机坦诚,是以当他向四位前辈邀战时便小心沉着的应对,不敢有丝毫大意,见“滇南四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发起攻击,急忙提运真气,在身前筑起一道真气屏障。 他只知“四鬼”内力深湛,却不知他们的打斗技巧如何,突如其来,不敢硬碰硬的直面相接,在筑起真气屏障以后,踏步后退,向后滑开一丈,一则暂缓“四鬼”先发制人、抢攻的锋芒,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功力又明显胜于他,攻敌于锐不如挫敌于颓。 二则稍缓他上来就被动的局面,他可是“战神”云振南的儿子,不管是基因血脉所传,还是后天受父亲所带给他的环境影响,他从小就接触兵法,深谙“谋而后动是为智,不谋而动是为愚,若不能料敌先机,不如静待敌之间隙。”他要看看“滇南四鬼”的武艺究竟如何。 “滇南四鬼”四掌齐出,步调一致,如一人所使,将他的真气屏障轻松击碎了去,化作了一缕细风,虽不明显,但稍稍缓了一点“四鬼”的动作,云梦昭也得以借此弹指之间凝定了精神。 “滇南四鬼”一击落空,他们也不指望一击便能击中傅天威的嫡系传人,若如此,傅天威可真是言过其实,糗出了武林天际,他们进招再上。 云梦昭这次不再使巧闪避,迎着四人的进攻抢了上去,他现在的功力还不足以支撑他连续不断的使用群体伤害,既是四人为敌,迎战四路不如破其一路,这是他抢攻时脑海中电闪过的意念,身形一转,迎着左首那“鬼”攻了上去。 “四鬼”一眼便识破了他的计划,从这小子先前展现的武艺来看,分开单个较量绝难是他的对手,见他分攻侧翼,另外“三鬼”立即施行夹包,将他围在垓心。 掌对掌,拳挫拳,掌风嘶裂,拳风激荡,吞吐闪烁间换了七八招,在双方都有所保守下算是平分秋色,“滇南四鬼”气定神闲,游刃有余,云梦昭却气息稍显得紊乱,应对起来有些吃力,孰强孰低,高下立判。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八手,云梦昭虽争强却并非好胜之人,实力差距一目了然,他才不会傻乎乎的硬吃这样的大亏,又不是不共戴天之仇的殊死搏杀,他心念甫动,脚步一踏,凌空翻起一个筋斗,跳出了四人的夹包。 他一脱困境,立即微笑拱手道:“‘滇南四鬼’名不虚传,果然不同凡响,晚辈深表万分的佩服。” 那“四鬼”互相对视一眼,甚觉莫名其妙,云梦昭的一系列做派让他们“滚江湖”了这二十多年好半天摸不着头脑,即便是他们要擒拿云梦昭,可是坦然邀战的却是云梦昭自己,这才交战十多个回合,他们压根就没尽力,连五成功力可以说都没发挥出,以他们的眼力也自看出云梦昭也大有保留,根本未尽全力,过这十多回合多都是花里胡哨的花架子,杀伤性有限,即便要吹捧也不该是这么尴尬的吹捧,何况事态已明,云梦昭该知道,即使有傅天威的依仗,他就是再如何欢言讨好,他们也不可能轻易的放他和傅雪莹离去,一万两黄金他们志在必得。 只看云梦昭神色一变,话锋急转:“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教一教真本事,四位前辈,可要当心了。”说着周身真气激荡,衣衫无风自动,猎猎飘拂。 “滇南四鬼”看他这如猛虎出笼的气势,再看他真气的流动运转,澎湃勃发的压迫感好如洪涛待势,其雄厚,莫说年轻一辈,就是江湖上一些有名望的好手也难以企及,知道他接下来的手段定然非同小可,却奇怪他为何开言提醒他们,对敌不该是出其不意的求胜为首要么?难道他是自信他这招威力奇巨,担心他们难以挡下,怕伤了他们才故意释放好意的?若是如此,这不是好意,是赤裸裸的对他们“滇南四鬼”的侮辱和轻蔑,即使他是“南天龙”的传人亦是如此,毕竟他们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大能,不管是盛名还是恶名,那是旁人对他们的看法,他们不在乎,但一个小辈却不该这般轻视他们。 心里这样想,但感受着云梦昭身周灼灼浓烈、几快燃烧的氛围,尽管气恼云梦昭的“目中无人”,却不敢当真托大不屑,紧忙凝聚精神,待他倏忽发难。 傅雪莹心里暗喜,心里的喜悦流露到了脸上,盈盈而笑,酒窝带花,暗自得意道:“梦昭哥哥要使用绝招了,看你们怎么挡。” 只看云梦昭挥展手臂,举手向天,指尖相互并拢,双手上笼罩出一团赤金色的光芒,忽地将双手甩下,金光流动,左臂微弯将真气提至胸口,贯入右臂之上,右臂回了一个圆弧,忽刺推出,一招“龙神探渊”所发出的力道如洪水暴动,带着嘶鸣的龙吟声直奔“滇南四鬼”而去。 “滇南四鬼”大骇,才明白云梦昭出言提醒委实是好意,若他出其不备发这一招,只这威猛的掌力,如千斤重锤般的压力,他们不加防御的情况下,打在他们身上端是要碎骨断筋。 但话又说回来,强杀的绝招并非是说发就发,最起码以云梦昭目前的功力来说还远远做不到这一步,蓄力必有间隙,他所能做的只是蓄力过程中形成一道强大的防御,让人无从,或者不敢贸然发动进攻,而要出奇制胜,小虾小鱼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但功力极其高深者他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所以不需他提醒,在他蓄力的那一刻“滇南四鬼”已不再小觑,更何况早知他不是平常之辈,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云梦昭是故意将强力的真气暴露给他们,好叫他们有所准备。 “四鬼”忙变换成三角阵型,居后的“三鬼”将手掌紧贴在另一“鬼”的后背上,使用的乃是内力传承之法,将四人之力集中在一人的身上,四力归一,所发出的力道远胜过四人同时分散发功。 “四鬼”将掌力奋劲一吐,朝云梦昭的“天威龙神掌”汹涌撞去,两股大力相抗,却并未出现什么爆炸性的场面,只激荡起了一股极强的掌力旋风。 “四鬼”的掌力胜过了云梦昭的掌力,掌力旋风席卷而过,云梦昭的脸上微微色变,他荡起一团护体真气,纵身一跃,从掌力旋风中猛然窜过,跳到了“滇南四鬼”的身旁。 “滇南四鬼”要再发动进攻,云梦昭急忙打了一个手势,低声道:“哎,四位前辈且慢,我有要事相商,几句话的事,咱们空中一叙。”说罢不待“四鬼”回应,如直射的箭矢一般,直挺挺的向空中弹飞而去,叫喊道:“有种的就跟我来,下面打不过你们,看我在天上怎么收拾你们。” “四鬼”面面相觑,怔了瞬息之间,飞身而起,紧跟云梦昭身后朝他追了上去。 傅雪莹杏目圆睁,眼望一逃一追,满是疑惑不解,喃喃自语道:“不对呀,怎么回事?明明……龙呢?这根本就不是‘天威龙神掌’的威力。”想想心里着实有些气不过,她看出云梦昭未尽全力,却不知道她梦昭哥哥在搞什么名堂。 第124章 府院大战(2) 唐玺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这种感觉他说不明白,抬头看向天空,见“滇南四鬼”已截住了云梦昭。 云梦昭好像是轻功远不及四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得率先迎头痛击,双臂一展,如一只灰色的凶猛大雕,扑向四人。 四人合力连攻,围着他转灯似的打,朦胧的月光下只看身形飘忽,拳掌闪烁,斗的十分激烈。 唐玺深知“滇南四鬼”的能耐,尽管云梦昭表现的实力十分不俗,但他不相信,再厉害的一个后起之辈,能在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大能手底讨的了好去。 虽然他的功力也算不弱,但这种层次的战斗,他若贸然插手,只恐会适得其反,又怕傅雪莹这边会突然出什么旁的岔子,他得牢牢的看着傅雪莹,暗暗期盼“滇南四鬼”尽快拿下云梦昭。 他看向傅雪莹,只见傅雪莹月眉紧蹙,一脸的焦虑之色,仰着雪白的小脸望着天空,一双秀拳紧紧的握着,纤柔的娇躯微微有些颤抖。 唐玺只看她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香腮胜雪,美靥如画,两瓣红唇就像是老天爷呕心沥血所勾露出的水润胭脂,只美的惊心动魄。在这般盛世容颜下,苍穹和大地都为之含羞,明月和星辰也为之失色,世间的所有色彩都要为之惭愧,就是天上的谪仙降世怕也不过如此,唐玺不禁看的目眩生光,如痴如醉。 又见她满目都是对云梦昭的关切之情,清澈而深邃的目光只犹如冬日里的霜雪一样寒冷逼人,不由得心里又妒又愤,强压妒意,温言叫道:“小妹子。” “嗯?” 傅雪莹微微一怔,没好气的道:“干么?”又稍的一呆,脸色倏变,眉头紧皱的怒道:“呸,谁是你小妹子,不要脸。” 唐玺接连吃亏,处处碰壁,原本窝了一肚子火气,但在月光和火光中见傅雪莹的容色绝艳无限,娇俏动人,心里的火苗无声无息的灭了下去,傅雪莹骂他,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浑身暖呼呼的,说不出的爽快受用,笑道:“好,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叫你小妹子,叫你……雪莹,如何?” 傅雪莹扁了扁嘴,“哼”了一声,仍不给他好脸色,说道:“谁喜欢让你叫,别跟我说话,你这个叛徒卖国贼,本姑娘懒得搭理你。” 任凭傅雪莹如何恶言辱骂,唐玺也仍自不以为意,笑眯眯的道:“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么,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像你这么俊俏的小美女,凶巴巴的可不好。”心里却暗暗觉得她使起小性子来别有一番可爱的风致。 傅雪莹听他夸赞,心中有些喜慰,喜欢听好听话乃是人性使然,但她生出更多的则是骄傲,俏鼻一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神气,说道:“我说了,不理你就是不理你,你赞我漂亮也好,美人也罢,我都不喜欢,你最好收起你的歪心思,我心里只有梦昭哥哥,你想都不要想。” 唐玺的目光冷冷沉下,挤了挤眉头,将妒意和怒火再而生生压了下去,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说道:“不如趁那小子和‘滇南四鬼’打的热闹,我们聊聊如何?” 傅雪莹言出必践,说不理他果然不理他,偏过脸去,又望向天上,只见云梦昭和“滇南四鬼”飞行穿梭,忽高忽低,拳碰掌击,肘磕膝撞,打的有来有往,功力系于伯仲之间,一时间难分轩轾。 唐玺讨了个没趣,轻轻“咳”了一声,尴尬的笑了笑,不管傅雪莹的态度如何冷淡,继续说道:“我来问你,你们深夜闯我家里,都偷了什么东西?” 傅雪莹连眼睛都不往他身上瞟一下了,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她一副无所畏惧,气定神闲的做派倒没什么,就如闲逛她家后院一样,但可却难为的翟斌脊背犹如火烤,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咚咚乱跳。 翟斌自有记忆以来便是个流浪的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十几二十年间一直靠着偷鸡摸狗,捡拾残羹剩饭为生,吃百家、千家、万家饭长大的,被狗追咬,被人欺揍是常有的事,可谓是尝遍了世间的所有苦难。 然而纵有千万般历险,但又何曾做过“偷盗太尉府”这般惊天动地的壮举,还被活活堵在了现场,十数年来,他所经的所有紧张刺激加起来都远远没有今遭这般惊心动魄,就好如一把锋锐的宝剑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坠落,这种如鲠在喉的难受滋味直难以言说,不禁十分懊悔来干这趟蠢事,汗流浃背,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虎狼环视,时刻都会殒命的是非之地。 唐玺见傅雪莹傲娇执拗,真是不为所动,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哀声叹道:“唉,想傅师伯一世英名,享誉江湖,备受武林豪杰的推崇,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真没想到收的徒弟居然是一个贼偷,连他的孙女竟也是个小贼女,真是可悲,可叹,可气呀,师门不幸啊。”说着甚是惋惜的摇摇头,又一声长叹。 傅雪莹僵了一下,突地愣住,如晶钻般的明眸闪着一样的光望着唐玺,一脸的懵相,愣了好半天,说道:“什么师伯?你胡说八道什么?” 唐玺快意的笑了笑,道:“我可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来问你,你爷爷是不是傅天威?” 傅雪莹点点头道:“嗯,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唐玺微笑道:“那就对了,绝对错不了,你爷爷就是我师伯,这么算起来……你还是我师侄女呢。” 傅雪莹瞬间倒竖柳眉,目运嗔光,怒道:“你放屁,你个好死不死的,真是无耻,你才是我师侄女呢,我爷爷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可恶的……徒……徒孙。” 她激恼之下脑袋又混沌了,理不清叫师伯的该是什么辈分,如何称谓,想着唐玺说她是他“师侄女”,她把唐玺降到“孙子辈”,自己总不会吃亏,便及脱口说唐玺是“徒孙”,只是她开口那句“你放屁”未免太恶俗,男子口无遮拦尚且情有可原,只是如她这天仙般的美貌配这恶俗之言却忒是不雅。 顿了顿,似乎恍然大悟:“哦,梦昭哥哥刚才报过我爷爷的名号,在展鹏家你也听到了,我也承认了,你看我没心眼想框我,想投机取巧的钻空子,我呸,你真当我是傻子么?还敢欺骗我?” 唐玺一脸的委屈,好像受极了极大的冤枉,连忙摆手道:“哎哎,我可没骗你啊,我说的都是实情,我师傅就是‘灵霞山庄’的庄主‘严天赐’,这个名字傅师伯肯定与你讲过,你该不会连自己的师叔公都不认吧,那可太没教养了。” “什么师伯,师侄,师叔公的,你有病啊,乱七八糟的胡说什么。” 唐玺越说她越怒,但想唐玺没有骗到她,又十分得意,使劲的冷冷一笑,傲气嫣然的道:“你露馅了,什么严天赐,严地赐的,我压根就没听说过,我爷爷也从来根本就没有讲过,你还想骗我?你个二傻子,想不到吧,被我戳穿了吧。” 唐玺紧皱眉头,一头的雾水,暗暗纳罕:“不应该呀,严老头亲口说的,他们总共师兄弟三人,均师承梦神机,大师兄傅天威,二师兄文天仇,他排行老三,二师伯已离世十多年,傅天威怎么可能不向他的后辈讲他唯一的师弟?可这妮子为什么不认呢?难道她是故意装傻充愣糊弄我?可也不对呀,以她的心性可不像是有这样心眼的人。” 傅雪莹见他发愣,以为他是谎话被拆穿吃囧,转着脑筋在想旁的坏心思,淡然一笑,趾高气扬的道:“怎么样?没有骗成我,是不是很生气?气死你个龟儿子,就你这点小伎俩,想糊弄谁?” “龟儿子”这个词是她无意间跟云梦昭学的。 唐玺甚是愤慨,强保持着风度,神色正然的道:“我真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若是不信,回去问你爷爷便是。” 话一出口,立觉自己言语过急了,若傅雪莹就坡下驴,他堂堂太尉少爷之尊,可不好矢口改变,何况当着这许多府院护卫的面。 只见傅雪莹一脸的不屑,满是轻蔑之色。冷笑道:“我信你才怪,那我不真成傻瓜了?你骗鬼去吧。” 唐玺暗自松了一口气,立马又有一种当了小丑的感觉,好像愚人不成反被愚了一样,舔着脸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禁不住火气飙升,想想算了,泄了一口气。 他倒确实想与傅雪莹攀上交情关系,这对他大有益处,不管是大谋还是私心,只是他也知道傅雪莹对他已经没有半点好印象,可以说自从“华安街”上相遇就没有好印象,他这样强攀关系的孟浪之举是绝难成功的。 既然攀不成关系,那不如言归正传,退求其次,说道:“我再问你,你们到底偷了什么东西?” 傅雪莹这次倒是爽快,答不避讳了,好像忘了她说的“绝不搭理唐玺”的决绝之言,望着地上努着嘴道:“喏,那不是么?就是这些,什么珍珠呀,玛瑙呀,翡翠宝石呀,多的很。” 她原本以为唐玺会气的咬牙切齿,暴跳如雷,却见唐玺只是极轻松的笑了笑,满不在乎的道:“原来就这些呀,你若是喜欢,要多少我都送你,何必用来偷?” 傅雪莹见没有激怒他,大失所望,忽然想到他们父子间的谈话,笑嘻嘻的道:“哦,我倒是忘了,还不止呢,我们还偷了一个……哦,不对,是两个,叫‘紫蕨龙王参’的东西,长的奇奇怪怪的。” 她见唐玺瞬即眉眼一沉,脸现阴鸷,忙不迭的跟着道:“还有,还有,还有两颗好大的夜明珠,梦昭哥哥说是宝贝,我也拿了。怎么样?要不要给你看看?”甜笑嫣然的望着唐玺一张紫茄子似的脸。 唐玺的胸口突然鼓鼓起伏,一张脸臭的可怕,一字一顿的道:“夜明珠你拿了没关系,我大可送给你,但是‘紫蕨龙王参’,你最好给我交出来。” 傅雪莹越看他生气越开心,扭腰弄姿的乐呵呵道:“我就是不给,东西就在我身上,有本事你来拿呀,略略略略。”扮了个俏皮的鬼脸。 唐玺再无心思欣赏她的美艳可爱,恼怒愤慨,语气愈加冰冷逼人:“我劝你听话些,乖乖把东西拿出来,不要逼我。” 傅雪莹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屑轻笑道:“我逼你又怎么样?你的武功路子我早就看清楚了,亏你还有脸说我爷爷是你师伯?就你那花拳绣腿,真是丢人现眼,你敢跟我动手么?” 雪莹此话一出,唐玺也甚觉奇怪,傅天威和严天赐既是同门相承,为何他的武功和云梦昭、傅雪莹相比相去甚大,他为了远大的抱负可是不遗余力的勤练武艺,不该有如此大的差距呀,不禁怀疑师门藏私,严天赐根本没有传他旷世绝技。 只是值此刻无暇考虑这些,追回“紫蕨龙王参”才是首要,硬要是要不回来了,那么唯一的途径便是强取,说道:“我本来对你不想动粗,是你非要逼我,那便怪不得我了,是你要自讨苦吃。” 翟斌苦着脸哀求道:“不行就还给他吧,保命要紧呀,如果命没了,要什么宝贝不都是白搭,咱不能有命要,没命花呀。” 傅雪莹斥道:“你闭嘴,要不是你我和梦昭哥哥早跑了,再啰嗦,我不管你了。” 翟斌一张脸苦楚到了极点,悻悻的不敢再吱声,暗暗叫苦不迭。 唐玺手一挥,沉声喝道:“给我上,拿下她。” 没有云梦昭参战,众护卫的包袱轻松了许多,但想到傅雪莹是傅天威的孙女,心里仍怦然乱颤。奈何唐玺的命令他们不得、也不敢不听,只能硬着头皮互相试摸的看了几眼,一拥而上。 傅雪莹嘴角轻轻微扬,一脸的不以为意,目光却是冷如冰钻一样寒光灿然。她为保障翟斌的安全,不离开他五尺之内,挺腰修身,纤指扬起,做秀摆兰花之状,静待敌人攻来。 第125章 府院大战(3) 她矮身挪脚,莲步轻移,双掌如穿花觅蝶般轻轻拍出,先步攻到她跟前的两个护卫便双双中掌倒地,她又一记地堂横扫,旋风腿起,后跟上的四名护卫也被她踢翻在地。 紧接着她又身形一错,向左闪开三尺,鬼影迷踪,那些护卫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她好似一只林中雀儿,闪进人群,纤手摆动,左右开工,“啪啪,啪啪”四声清脆的响声,靠近她的四名护卫各吃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脸上瞬间红肿了起来。 莫看她纤腰柳枝,窈窕婀娜,看似弱不禁风,玉指白若葱根般纤修,但在她精绝武艺的加持下,那小手打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犹如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凌寒的冰渣子刮擦在人脸上一般,说是被锋锐的刀片割在脸上也不为过,看似轻描淡写,却叫那四名护卫吃尽了苦头,好不难受。 太尉府的护卫人多势众,又兼都是军中悍卒挑选而出,汹涌而上之下,按照常理说尽管傅雪莹的武艺精湛卓绝,但群狼搏金凤,她也绝难胜的这般轻松,只是众护卫骇惧傅天威的声名威风,不敢奋力拼命,可又不得不听从唐玺的命令施手,只能勉强的唯命是从,雷声大、雨点小,多是虚张声势,生怕穷力之下一个不小心伤了这武林传奇笃爱的小祖宗,是才被傅雪莹晃眼间就轻松写意的打倒十数人。 当然,话又说回来,傅雪莹尽管有些刁蛮任性,但她生性仁慈,也能明辨是非,知道这些护卫只是听令行事,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更非罪魁祸首,是以她出手只是游戏他们,并没有真的辣手施展,若不然凭她的武道之能,这些寻常的悍卒也难在她手底讨得什么好去。 然而事有两面,人性皆有尊严,傅雪莹在举手投足间便挫伤了他们十余人,还是一个娇弱楚怜的小女娃娃,他们都是士中翘楚、军中精英,铁血培训下皆养就了一身强盛的傲气、傲骨,更是有一种被刺激下非常人可比的暴戾,接连吃大亏下不由得只觉尊严大损,桀骜的心性大受打击,沉重刺恼了他们的狂暴之气,下意识的不知不觉出手越来越狠,越来越重,两名护卫将手中钢刀横架,交叉竖劈而出,直朝傅雪莹面门砍去。 透过火光忽明忽暗,唐玺看的分明,心里“咯噔”一下,猛然一慌,刚要叫:“切莫伤她”,话未出口,但见傅雪莹身子斜刺,从两把钢刀的夹缝中窜过,不愧艺高人胆大,但也委实惊险万分,唐玺的神情顿松,大舒了一口气。 傅雪莹闪过两人的夹击后,但听“呜呜啊啊”狼狈的闪躲惨叫声,陡的回头,只见翟斌东窜西闪,赖驴打滚,在冷寒的刀锋夹缝中奋力的凄惨求生。 她又焦又苦,桃眉攒簇,暗道:“真是麻烦死了,这么累赘。”心念甫怨间只看两名护卫从翟斌后侧抡刀砍下,刀势沉重,翟斌惊怖的瞠目结舌,眼看再难躲开。 雪莹无暇再心怀埋怨,展动“毂纹步”,纤影一晃便闪了过去,真气震荡,将那两名护卫抡下的钢刀震的脱手而飞,双掌推出,直击那两名护卫的胸腹,值此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容不得她再惜命留手,那两名护卫各喷出一大口鲜血向后倒飞了出去,骨骼发出碎裂的爆响声,向后直飞出一丈多远,撞翻在四名护卫的身上,六人分瘫倒地,一动不再动,一时间难卜生死。 这是极危关头下她潜意识而发的沉重掌力,“阳雪松天掌”的威力虽远不及“天威龙神掌”,但其碎石断碑的强横威力也非寻常的凡夫俗子所能承受的,那六人即便没有立时毙命,也断然要落得个重伤难愈的下场。 话长时短,无用须臾,在雪莹重击两人连带四人的时候,背后又有三名护卫冲来,她一记“寒梅折枝”急转过身,又一招“阳雪松天掌—落针雪降”隔空打出,看似绵软却饱含强大的暗劲,犹如风平浪静下的江底漩涡,掌力真气使得空间都略微扭曲,带着“卜卜”的嘶响声激拍过去,那三名护卫支棱着抖了两晃,外甲爆裂开来,嘶叫声中三口鲜血喷涌而出,直挺挺的后仰倒在了地上便而不动。 雪莹看着自己的双手,呼吸有些紊乱,小脸上现出害怕的神情。 秦玺也是一脸呆滞的大瞪着眼睛。 就在这时,天上忽传来一声大响,就像横空炸了一个大霹雳一样,这一声好震震惊的所有人都抬头向天上望去。 暮霭沉沉、熹光闪闪下但见空中四个人影摇摇飘坠下来,待人影落地众人才看的分明,正是“滇南四鬼”。 “四鬼”好似收力不住,踉踉跄跄向后又退了五六步才勉强立稳脚跟,心有灵犀的齐刷刷道:“好厉害的后生,不愧是南天龙的传人,这次是我们输了。” 傅雪莹喜上眉梢,满脸生花。 一众护卫充满了震惊。 唐玺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 只看云梦昭从天空飘飘落下,潇洒俊逸如二郎临凡,落到地上向“滇南四鬼”抱拳作了一揖,恭敬道:“四位前辈,小子斗胆了,多谢四位前辈承让。”拳拳晚辈之礼极尽谦逊周到。 未等“四鬼”客气,傅雪莹眉开眼笑的跑了过来,挽着梦昭的手臂喜不自胜的道:“梦昭哥哥,我就知道,有爷爷教的本领,你一定能打赢的。” 云梦昭微微莞尔,望着“滇南四鬼”道:“是四位前辈手下留情,前辈们武艺卓绝,我只是侥幸而已。” 雪莹乐的难以自已,笑靥如花,靠在云梦昭的肩膀上,挽着他的手臂更紧了。 翟斌失了梦昭和雪莹的庇护,独处险地,生怕唐玺再趁机擒他,紧忙跑过去跟在他们身旁。 “滇南四鬼”左中那人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没什么承让不承让的,我兄弟这次输的心服口服,南天龙不愧武林神话之名,败给他的传人,我兄弟虽败犹荣。” 天色渐渐的朦朦放亮,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点点鱼白,熹微隐没,眼看就要天明。梦昭有着更重大的盘算,皇城重地,强盗太尉府罪过非小,若等天亮了惊动了皇城官军可是天大的麻烦,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要他们逃脱了,唐家父子无凭无据,空口白话无可指证,依着雷烈的功勋威望,想必也不会过深的牵连到雷家。 “喔喔喔……” 一阵公鸡的啼鸣声远远传来,天边鱼肚显现,一只公鸡叫过,紧接着又一只公鸡叫了起来,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霎时间公鸡的叫声响遍了京畿,时远时近,时高时低,此起彼落。 云梦昭不着痕迹的向“滇南四鬼”使了个眼色,突地大喝一声:“走。”凝气提掌,兜了一个圆圈,忽刺打出,“砰”一声,一招“飞絮青烟掌”在地上炸起一团白雾,化出一面碧青色的真气屏障,他乘机一手抓住傅雪莹,一手提着翟斌,踏步御风而起,直朝天南飞去。 白雾散去,遥阔的天空寥寥孤寂,只有公鸡打鸣的声音来回回荡,三人早已不知所踪。 唐玺一脸的恨煞只要杀人,目光如恶狼般恶毒凝视着天空,粗重的鼻息声从胸腔中磅礴喷发,若不知今日因果之人见他这副表情还以为他要和老天爷一争高下呢。 其实即便云梦昭不使用“飞絮青烟掌”堂而皇之的离去唐玺也无可奈何,“滇南四鬼”的挫败已让他不敢再有与云梦昭争胜之心,他自知要将云梦昭留下绝无可能,只是心中的激愤使他不甘而已。 “滇南四鬼”相视了一眼,在中那鬼略感歉疚的道:“唐二公子,此人委实太强,我兄弟四人已全力而为,确实无能为力,还请公子见谅,我们就此别过。” 唐玺的脸色忽然阴转晴天,带着笑意道:“四位前辈言重了,在下已知前辈们尽了力,还请不必自责。”面上客气,心里却是恼极,暗骂道:“什么狗屁的‘滇南四鬼’,还武林大宿呢,竟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简直是饭桶。” 那鬼又道:“二公子也不必介怀,南天龙的传人确实不是好惹的,此子之强绝非常人能及,我劝二公子就此作罢,切不可有报复之心,否则恐自食恶果,言尽于此,望二公子好自为之,我等既无用,这便告辞了。”言罢,四人形如一体般依如鬼魅一样窜向天空,数息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来无征兆,去无踪迹,不愧“鬼”字的名号。 唐玺咬牙切齿的骂道:“狗杂种,这笔账老子记下了,来日方长,迟早叫你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咱们走着瞧。”转而向一众护卫喝道:“一帮没用的东西,养你们何用,哼。”一甩袍袖,气冲冲的转身而去。 尚且活着、能起身的三十几名护卫俱是低着头默然弗语。 第126章 不期之遇(1) 郊外一处野地里,天朗气清,流云飘动,四道人影如同四股绿色的旋风飞迅而至,在五个青年男女近前停了下来,青色衣衫,青巾遮面。 “四位前辈有劳了,昨夜之事晚辈再次谢过。” “云少侠不必拘礼,我们也是各取所需,说起昨夜之事还请少侠海涵见谅。说说你的计划吧。” “滇南四鬼”在得知云梦昭是傅天威的嫡传弟子,见识了他的高强武艺之后心悦诚服,也是基于对“南天龙”的尊崇,对云梦昭甚是客气。 云梦昭道:“此事不易,光凭我们这些人做起来怕还有些困难,若要可行,少不得一人相助。” 江心瑶见“四鬼”形态诡谲,有些害怕,颤栗的只往云梦昭等人的身后躲。 一鬼问道:“需请何人帮忙?” 梦昭道:“安西大将军雷烈之子,雷展鹏。” 雷烈人虽不在江湖,但“安西大将军”于国功勋极重,家国天下尽显江湖,是以他在江湖上也有不小的声望,饱受武林中有志侠士的敬仰,“滇南四鬼”虽多暗中度日,却也在其中之列。 只是雷烈毕竟是朝廷中人,江湖武林和朝廷分属两流,邀朝廷中人参与江湖人士的合谋“滇南四鬼”有些顾忌,说道:“那雷将军和唐义真同殿为臣,这种事要拉他儿子下水恐怕不妥吧,要是连累了雷将军只怕麻烦。” 云梦昭淡然一笑道:“此一节我早已经想好,四位前辈不用顾虑,雷家人都是慷慨忠义之人,忠臣良将怎可能与奸臣为伍,唐家与雷家的过节相信四位前辈不可能不知晓,况且我们要做的也算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只要计划周密,唐老狗即便怀疑,他无凭无据,又能如何?” “四鬼”略作沉吟,坚定说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便听你安排。” 云梦昭详细的讲述起自己的计划来。 原来昨夜他们偷盗太尉府,云梦昭得知“滇南四鬼”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处事全属情非得已,他不想与“四鬼”斗的两败俱伤,一来帮助“四鬼”解决眼前的滇州之灾,二来好好惩戒一番唐义真这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使他搜刮的民脂民膏一众不义之财物尽其用,便使计将“滇南四鬼”引到空中决战,实则是与“四鬼”暗通款曲,商议一举端掉唐义真的宝库。 空中大战,激烈满满,“滇南四鬼”佯装不敌败于云梦昭之手,瞒过了唐玺的眼睛。梦昭带着雪莹和翟斌逃出太尉府后火速赶回客栈。天未大亮,街市上空空静谧没有一个行人,他们在客房留了银钱,带叶凌轩和江心瑶匆匆逃出京畿,按照与“四鬼”的约定来到了这郊外野地商议窃窬大事。 “哈哈,哈哈,当真好大的胆子,想那唐义真何许人也,堂堂当朝太尉,竟被几个小辈老狗长、老狗短的谩骂,竟还妄想盗空他的宝库,当真是胆大的紧呀。” 梦昭等人都是吓了一大跳急忙回头,连同“滇南四鬼”也是惊异非常。观看来人丰身伟岸,身着葛色长袍,须发花白,约莫六十多岁年纪,不过一双眼睛却如深潭幽波甚是明亮,丝毫看不出龙钟老态,身姿挺拔,俊逸精神,更湛然若一位得道的仙长。 只是听此人的口气竟然为唐义真张目,显然与唐义真是一族亲故,凭“滇南四鬼”的手段即便一般的一流好手也断难做到百步之内欺近而不被发现,而这老者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他们身后不过数尺,其手段当真深不可测。“滇南四鬼”如鬼魅般的身法尚且有迹可循,而这老者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端是匪夷所思之极。 梦昭众人极感震撼的同时更是大为惊惧,此人既然来者不善,本领又渊深难测其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敢轻举妄动。 梦昭脑子飞快的转动,正想“委曲求全”去和那老者搭讪套些信息出来,却见那老者目不转睛的直勾勾盯着雪莹看,呆滞的目光中充满了讶然,就好像失去的珍宝过了数十年又失而复得一样。 凭这老者之能是当世大能无疑,可此等高人的心性和定力怎会如此不坚?难不成这老东西是个色魔成性的老妖怪,也被雪莹的倾国倾城之色所迷?然而他的眼神中并没有丝毫的污垢杂念,只是这茫然惊讶的神情却是为何? 云梦昭揣想不明白,既是迷雾障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硬着头皮拱手作揖,恭敬道:“晚辈见过前辈,这厢有礼了。” 那老者微一晃神,神情恢复如常,嘴角微扬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继而脸色一沉,说道:“好大胆的小辈,老虎嘴上也敢拔毛,既然被老夫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说吧,是你们自己跟我走还是叫我擒你们去太尉府。”语气和缓平静,但却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云梦昭只心惊肉跳,栗六慌乱;“滇南四鬼”也是极感惶恐。未出手,只几句轻描淡写、平静无奇威胁的话便给人一种山峦欲坠的极大压迫感,更不要说傅雪莹,叶凌轩,江心瑶,翟斌心里的局促,这般震慑之力放眼当世怕也超不过五指之数,眼界局限,实猜不出眼前这老者究竟是哪方大能。 云梦昭心想:时下被动,这样的高人不能轻易交恶,得以道理交之,若不济再拼个鱼死网破不迟。收敛心神,好声好气的道:“前辈莫急,晚辈有一言相告,待我说完前辈再决断不迟。” 那老者气定神闲的手捋胡须,轻笑道:“有什么话,你且说吧。” 云梦昭道:“以前辈之能该是明辨是非之人,那唐义真既为朝廷重臣,本该忠君体国,呵护百姓,但他却中饱私囊,不但大肆欺压百姓,竟还妄图阴结东羌,颠覆我大宋王朝。东羌狼子野心,眼下虽与宋国相安无事,但举兵侵犯是早晚的事。唐义真既为宋臣,但却阴结外邦,此等奸佞难道不应该惩戒么?若真到那一天,东羌入侵,宋国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沦入蛮夷奴隶,前辈既为武林大圣,晚辈斗胆请问,到那时前辈会有如何感想呢?” 云梦昭一席话说的不亢不卑,情理俱在。唐义真的狼藉声名天下共知,唯独宋帝闭目塞听,此番言论有识之士定当无可辩驳,果然,那老者沉默无言。然而他眼珠轻轻一转,厉声喝道:“大胆,好你小子,老夫差点被你带偏了,唐太尉既为柱国重臣,岂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随意编排的,看来务必得将你擒了,交由太尉府好好发落。” 他这一动怒一股磅礴的气势席卷而出,威势所在,梦昭一干人都有种窒息的感觉,不由自主的都向后退了几步。 眼看这老者势如下山猛虎就要动手,傅雪莹急叫道:“你敢,你要敢抓我们,我爷爷饶不了你。” 那老者仰天打了个哈哈。 “小丫头口气倒不小,你倒是说说你爷爷是何许人,也叫老夫长长见识。” 雪莹想到傅天威的武林声望,想到爷爷神乎其技的高强武艺,想到如“滇南四鬼”这样的大高人也对爷爷忌惮万分瞬间来了底气,洋洋得意的道:“你可听好了,不要被吓到哦,我爷爷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天龙’傅天威,这位梦昭哥哥就是我爷爷新收的徒弟,嘿嘿,怎么样?这下知道怕了吧?” 第127章 不期之遇(2) “哈哈,哈哈……” 那老者纵声长笑,说道:“果然,不过只凭这可远远不够,他傅老头名声虽响,但还吓不到老夫。女娃娃,这下没招了吧?莫说傅天威此刻不在,他就是在这里,老夫骂他一声老杂毛又能如何?” “什么?你……你不害怕?” 傅雪莹声丝颤抖,由灿烂笑脸转作一脸的茫然。“滇南四鬼”也是瞬间懵住了,甚为震撼。 “南天龙”的分量在武林中究竟有多重云梦昭和雪莹乃是后辈可能无法估量出来,但“滇南四鬼”驰骋江湖数十载,傅天威如何享誉江湖他们可是知之甚详。“天龙”、“地虎”并称武林双岳,那是跺跺脚就能让整个江湖动荡的存在,实不敢想竟还有人敢如此藐视傅天威,若说当今中原武林能与傅天威相抗的也只有号称“北地虎”的北方七省十三林的盟主林剑北,但天下共知林剑北与傅天威乃是数十年的挚交好友,他绝不可能欺负傅天威的后辈,更不会肆无忌惮的对傅天威放此狂悖之言。 除了林剑北还有何人敢如此狂妄?那便只有“鬼手阎罗”拓跋离阳,但拓跋离阳是东羌人,以他的身份和傲气入宋断不会改变装束,而这老者却是宋人装扮。如果真是拓跋离阳要为难傅天威的后辈以报当年的战败之仇又怎会啰里吧嗦说如此多的废话?早早便动手了,可除却这二人再想不出第三人敢与傅天威为敌结仇的。 众人迷惑之际那老者冷冷笑了笑,说道:“小家伙,你既然是那老家伙的弟子正好让我试试手,我倒要看看他破例收的徒弟究竟有多少斤两,也好搓一搓那老家伙的锐气,嘿嘿,真是快哉。” 云梦昭见这老者油盐不进似乎吃定了他,尽管他武学造诣难测其渊,但叫他束手就擒的坐以待毙又怎么可能,先发制人,倏地身形一闪抢手先攻,挥掌劈向那老者的面门,“呼呼,呼呼”连出四掌,掌携劲风,招招攻向那老者的要害,要以最快的速度抢占上风。 那老者却是身不带动,脚步不移,不知怎地便变换了方位,云梦昭的四掌尽数劈空。 梦昭见此状心里大惊更加焦急了,拳脚并用的出招越来越凌厉,数息间已抢攻了二十余招。 而那老者身上缭绕着一团紫气,飘然如仙,仗着奇异的身法倏忽来回,似乎故意戏耍云梦昭一般,过了三十多招,梦昭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滇南四鬼”看这情况知道云梦昭与这老者相较简直是云泥之别,他们混迹江湖数十年还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人物,心惊肉跳下互使眼色抢进战圈,与云梦昭合力夹击围攻那老者。 那老者见五人联手,招招狠辣攻的甚急,他不再以诡谲的身法闪转躲避,凭实力与五人硬碰硬的相抗。只是五人联手仍战的十分吃力,看似平分秋色、难分轩轾,实则却是处处被那老者深湛的真力所压制,仍然不是对手。 傅雪莹见他们联手还是敌不过那老者,一咬牙也跳进了战圈。 叶凌轩,江心瑶,翟斌怕他们高手打架波及自身,远远的躲开了去。 有了傅雪莹的加入战局似乎有所扭转,那老者防多攻少,攻击速度也变的缓慢了许多。可功力差距太过悬殊,六人一时间也不能将其战败。都心知肚明,这老者功力深湛,真气绵长,急切间若不能将他战下,稍待时长他们将更不是对手了,只得死手痛下,尽快将他拿下。 那老者好似洞穿了他们的心思,莞尔微笑,也不再留手,双臂奋力一震,一股真气激荡而出,将六人震的倒退了六尺多远,他随而趋步赶上,伸手一探抓住了云梦昭的手腕,一缠一送,脚下勾住云梦昭的脚踝反绊将他扔飞了出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扔在了傅雪莹的身上,两人撞抱在一起结结实实的摔骨碌在地。 “滇南四鬼”看准这一间之机分列“品”字阵型,后面三鬼将手掌抵于前面一鬼的后背,内劲传输,“四鬼”合功一处出掌拍向那老者。 那老者不慌不忙,略略抬起右掌,掌心揉团一股紫色的真气,拈花般便轻松的抵住了“四鬼”的掌力。 “四鬼”额头冒汗,身躯颤栗,只感觉那老者的气劲柔中带刚,刚中有柔,此消彼长,绵绵流长,似乎无穷无尽,而他们只恐再难坚持半刻钟便要气衰力竭挡不住老者的功力了,若受这老者的掌力所震,即便不死怕也得落个筋断骨折,重伤残疾的下场,这老者所展现的“神通”大超他们的认知。 “云少侠,还不快,‘天威龙神’啊。” 云梦昭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何待“四鬼”提醒,他双腿微屈,举手向天,见识了这老者的厉害不敢有丝毫留手,将真气运集到极致,衣襟猎猎呼响,气如密云蕴雷电,势如洪涛决堤口,大喝一声,双臂奋力劈出,龙吟之声嘹亮阔野,一条两丈余长的金龙向那老者翻腾缠绕飞去。 那老者忽地沉下脸色,眉心倏紧,暗道:“终于用出来了,老夫倒来看看这小子究竟学到了几成。”扬起左手,紧并食中二指做以剑势,真气汇集,在指尖前凝结出一柄修长的紫色利剑。 那紫色利剑与金龙相冲尽挡金龙的攻击,金龙再难向前飞进分毫。云梦昭全力向金龙灌输真气却是无济于事,所有真气就像泥牛入海了一般。 “滇南四鬼”这边已是大显疲色,眼看就快支撑不住,大高手间的生死对决最危险的便是内劲的比拼,胜者只是有所消耗,自然无恙;然而落败方轻则重伤,重则则是身死道消。 傅雪莹深知此节,她看那老者双手已用再无发招之能,正是好时机,飞身跃起,“阳雪松天掌”朝老者的顶门拍去。 那老者无法闪避,也无余手招架,眼看就要丧命在雪莹的掌下,他却微微一笑道:“好,好的很。”低喝一声:“破。”手指一转,指尖的紫色利剑同那金龙同时爆裂开来化作了一片金紫交错的滚滚烟尘。 云梦昭和“滇南四鬼”受劲气冲击向后滑出了三丈多远摔倒在地;雪莹被冲击的向空中倒飞了出去,如一只雨燕倒翻了几个筋斗摔落在了地上。 六人只感气血翻涌但却未伤及腑脏,只是有点头晕目眩、恶心难受。按照常理来说凭这老者的功力真气大放,他们最轻也要累及五内,口吐鲜血,但看情形却是安然无恙,这一节委实大违常理。 梦昭和雪莹年轻识浅不知其中关窍,“滇南四鬼”却深谙其中的门道,忙起身上前向那老者深深一揖,恭声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他们与老者拼命相博,真气提运已达极致,而这老者却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若非他有意相让,他们六人联手怕也难是老者的三合之敌,而在真气爆碎的那一刻,若没有老者化去大部分真气冲击的威力,他们六人只怕已死在了当场。 梦昭和雪莹见“滇南四鬼”忽改对那老者的态度有些不解,只听一鬼道:“前辈能凝结出如此凌厉的剑形真气,我兄弟所知有限,当今武林恐怕只有一人,前辈莫不是就是‘圣元九剑’、‘北地虎’林剑北、林前辈。” 林剑北性情洒脱,不拘小节,抚须畅然笑道:“‘滇南四鬼’果然有些眼力,不过前辈、后辈的太显生分,老夫不喜欢,给面子就叫声‘林老’吧。” “四鬼”喏喏称是,林剑北随口的一句赞许让他们觉得荣宠无量,只是虎威之下心中的疑惑不敢问出。 第128章 不期之遇(3) 林剑北向傅雪莹笑了笑,唤道:“丫头 ,还不过来向老夫叙礼,怎么?不认识我了?” 傅雪莹但知他是林剑北,畏惧之心大去,但却怒气横生,扁了扁嘴,说道:“我不理你,你认出了我还欺负我们,哼,我非告诉爷爷去。” 林剑北微微摇头笑道:“你这鬼丫头。唉,像,真是越长越像,连这执拗的脾气都一模一样。” “嗯?你说我么?像什么?”傅雪莹听他似话中有话来了浓厚的兴致。 林剑北道:“自然是像你母亲了,难道还能像傅老头那个老古董啊。” 雪莹但听母亲,心跳加速,充满了热切的期盼,急问:“我母亲,你知道我母亲?林爷爷,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母亲怎么回事?” 父母于她来说一直如一个迷一样的存在,林剑北既与爷爷相熟,那他定然也与自己父母相熟。傅天威对她父母的死一直避讳不谈,只敷衍了事,云梦昭曾言她父母可能也是被奸人害死的,只是爷爷或许有难言之隐。林剑北的话勾起了她对身世的急切追溯,一定要追问明白。 梦昭对雪莹的父母也大有好奇之心,他推测傅天威对雪莹隐瞒颇多,既然林剑北似乎知道内情,正好借机听听究竟怎么回事。 林剑北微微诧异道:“怎么?你爷爷还未与你说过么?” 雪莹没好气的道:“说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问他就不耐烦。”嘟了嘟嘴,转而和颜悦色的挽着林剑北的手臂撒娇道:“好爷爷,你肯定是知道的,我爹爹娘亲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就告诉我嘛。”稍稍一顿,又坚定的问:“他们是不是被坏蛋害死了?” 林剑北脸现难色道:“这个……我不好说,还是等你爷爷亲口告诉你吧。” 雪莹气呼呼的道:“那为什么?怎么就不能说?” 林剑北悠悠叹息一声,怕雪莹娇缠不依,忙岔开话题,向梦昭道:“喂,那小子,你过来。” 云梦昭略愣了愣,走上前,向林剑北鞠躬一揖道:“前辈有礼,不知前辈唤晚辈何事?” 林剑北目如电光盯着他细细打量,好像鉴别珍稀的古玩珍宝一样,慢慢面露悦色,轻轻点头赞道:“不错,着实不错,是个好苗子,也难怪他能破例重新收徒。”转而向雪莹笑道:“呵呵,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丫头,这小子大半应该是沾了你的光吧,若没有你苦求那老家伙,这小子即便天赋再出众怕也难入他的门,我说的对不对?” 林剑北言有所指正中傅雪莹心中所想,脸上泛起红晕,说道:“才不是呢,是梦昭哥哥的诚心打动了爷爷,我只是……帮了点小忙而已。” 林剑北瞧她忸怩下俏的可爱,戏谑道:“哦?怎么?你难道不是想做这小子的小媳妇?” 傅雪莹紧抿红唇,娇羞的微微低着头,偷偷斜睨了梦昭一眼,既不好意思承认,又不愿意否认,脸映桃花。 林剑北笑了笑,不再逗她,正色道:“听你们计划是要盗太尉府的宝库,是这样么?” 众人见他神情忽转严肃,想起他先前为太尉府张目,心脏都是砰砰跳的提到了嗓子眼。“北地虎”惊才绝世,“圣元九剑”更是天下少匹,他若决心维护唐义真,除了傅天威天下谁能与敌?可无论如何臆想不透以他这样的大能怎会做唐义真这种奸臣的“鹰犬”,骇其威势众人都不敢说话。 云梦昭心想:“他若真要帮助唐狗贼,凭他的本事……哼,死则死矣,不过有师傅在,任他再厉害也绝不敢拿雪莹怎么样。”心一横,说道:“唐义真乃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他的财宝都是些不义之财,我虽不能杀他,但劫了他的宝库总是应该,倒是前辈你,莫非真要维护这样一个奸臣?这恐怕与前辈的身份威望不符吧。”语气坚韧,眼神亦是不亢不卑的坚毅。 林剑北眉头一皱,沉声道:“胡说八道,老夫怎会维护他?你小子是故意激我生气。” “啊?那前辈你……”云梦昭有些不解了,当即明白原来如此,向林剑北拱手喜道:“多谢前辈指教。” 林剑北笑道:“小子果然有些悟性,看来那老家伙确是收了个不错的传人。” 云梦昭又问:“前辈是怎么会来这里的,总不会是我们凑巧遇见的吧?” 林剑北道:“我是得到消息近来东羌蠢蠢欲动,可能有侵略宋国之心,正要到北方看看究竟,听到你们的谈话,又瞧这丫头和婵冰儿长的真是一模一样,这才留步过来瞧一瞧,若不然任凭你们几个娃娃闹腾去。” “婵冰儿?薛婵冰?你是说我娘亲么?”傅雪莹问道。 林剑北见不觉又扯到了这个话题上,他们老傅家的师门恩怨旁人不好置喙,干“咳”一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绕,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小娃娃要干大事,老夫正好也有要事要办,便不打搅你们了。”说着就要走。 “喂喂喂,你这老头怎么这样?说话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么?你说我和我娘亲长的一模一样,你怎么不继续说了?”傅雪莹急忙扯住他胳膊,红着脸道。 也不怪她如此急躁,她对自己的身世一直一知半解,只知道父亲名叫傅伯朗,母亲叫薛婵冰,旁的一概不知,从未享受过父亲母爱心理上难免有缺陷。傅天威尽管十分宠溺她,但隔辈亲的温情毕竟与父母之爱不同,她见林剑北明知情况却不能问出,直叫她焦急非常,心痒难耐。 林剑北一脸的为难道:“不是我不跟你说,是我……哎呀,你这丫头,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还是问你爷爷去吧,别只揪着我老头子。” 云梦昭看出林剑北确实有极不便的难言之隐,并非假意,而雪莹又急切的逼问他,为免难堪尴尬他忙转移话题:“雪莹,你父母的事容我们以后再说,你忘记了,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雪莹闷闷不乐的松开了手,不再多言。 “滇南四鬼”道:“林少侠,经过昨夜一闹唐义真势必会加强府院的戒备,说不定已上报了朝廷,财宝数量众多,即便有雷公子带人帮忙怕也不好办,我们总不能明抢吧。” 云梦昭望了林剑北一眼,说道:“是得想个万全之策,如何能做到悄无声息呢?宵小手段只怕难上台面,要是能得到一位绝世高人的帮助,太尉府的防备即便再严密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雪莹朝林剑北努努嘴道:“绝世高人,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么?林爷爷,我说是吧,你应该会帮这个忙吧。” 林剑北笑道:“两个狡猾的小滑头。也罢,既然遇见了你们,老夫就暂留一下,陪你们几个耍一耍,你们按计划行事吧,一切有老夫罩着。” 第129章 再行侠盗(1) 日近正午,一众人在入京官道旁的一处茶棚落脚暂歇,此地离京都有十四五里,唐玺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天大地大,四通八达下倒不必担心形迹败露。 云梦昭悄悄潜回江都府,来到“安西将军府”上,雷府之人都是大吃一惊。 雷烈道:“云贤侄,你还怎敢回来?” 云梦昭淡然一笑道:“看来雷伯父已经知道了。” 雷展鹏接话道:“你搞这么大事,我们想不知道恐怕都难,你是不知道,今日朝堂上我们一家子和那唐家狗父子可是好一番争辩,我现在头还大着呢。” 梦昭心里微微一凛,忙道:“怎么?莫非我连累了雷伯父你们?那可真是抱歉。” 雷刚打了个哈哈道:“放心,放心,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唐老贼无凭无据的,只凭他空口白话只是无能狂吠,我大将军府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拿捏的。不得不说你小子真是干得漂亮,那老贼这回可是真吃了瘪。” 雷展鹏道:“哈哈,我也觉得十分解气,那老东西就该让他有苦说不出。” 雷烈微皱着眉头叹道:“你们别光顾着幸灾乐祸,唐义真睚眦必报不是一个能轻易吃亏的人,何况让他吃了这样的大亏,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云贤侄,常言‘民不与官斗’,我们都清楚你的本事,但万事还是小心的好。” 云梦昭道:“多谢雷伯父提醒,我知道了。”心里思量:“还能不能拉雷展鹏下水,若没有展鹏的帮忙,即便有林前辈相助那一金库的财宝也是搬不出的。” “梦昭兄,梦昭兄,你想什么呢?”雷展鹏见梦昭走神唤道。 云梦昭回过神,道:“没……没什么。” 展鹏见他含糊吞吐,心生疑窦,问道:“真的没事?那你回来该不会就是为了探探我们知不知道你盗了太尉府这件事吧?” 梦昭沉吟了片刻,心一横,说道:“我来府上确实是有事找展鹏兄商量,只是……” “只是什么,何必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你就说,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客气的。” 梦昭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会为难。那好,我就说了,成,咱们就一起干,不成,就当我没说过。” “说。” “太尉府财富富足想必你们都很清楚,我此来就是想请展鹏兄帮忙,我们再盗一次太尉府,如何?” “什么?” 梦昭此言一出,雷烈,雷刚,雷展鹏无不震惊;李婉苏更是头皮一炸,倒吸了一口凉气。 雷展鹏有些难以置信的道:“梦昭兄,你……你可别开玩笑。” 梦昭轻轻一笑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开玩笑么?” 雷烈,雷刚,雷展鹏,李婉苏面面相觑。 梦昭又笑了笑,轻叹道:“既然你们为难就当我没说过。”摊了摊手,起身说道:“雷伯父,雷叔,展鹏兄,我这便告辞了,咱们有缘再见。”说着就要走。 雷刚忙道:“哎哎哎,慢来,慢来,别着急嘛,有话好好说,我倒想听一听。”按着梦昭又坐回了椅子上。 雷烈疑惑道:“云贤侄看样子也不是贪财之人,却为何对财富如此执着?你要拉上展鹏一起,莫不是要将太尉府洗劫一空?” 梦昭道:“小侄正是此意,我虽不贪财,但太尉府的财富我却是志在必得。” 雷烈似有所悟,说道:“你与唐义真有仇,若这么说你死磕他我倒能理解了。” 梦昭道:“不,我要搞唐义真不仅仅是因为私怨,虽只这短短两日我已经十分清楚唐义真是个什么东西,他那些珍宝全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都是些不义之财,他既取之于民,那我就帮他用之于民,‘滇州’如今大灾”,十数万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正好,这赈灾的钱财便由太尉府出了,也是物有所用,对我们来说不也是功德一件?” 云梦昭一番言论慷慨凛然,忧民罹苦,大有侠义之风,使雷烈等人深为钦佩。他接着道:“当然,我之所以找展鹏兄合作一则是因为他能够找来众多人手帮忙,唐义真的宝库可是有着好几箱的珍宝,单凭几个人可干不了,等取了那老贼的珍宝,一部分拿给‘滇州’赈灾,其余的便交给展鹏兄,由他扩充雷家军的军备和给军士发饷,这不是也算一桩好买卖?” 雷烈,雷刚,雷展鹏都是怦然心动。 雷刚道:“我看行,大哥,这……你觉得怎样?我觉得这小子的提议十分不错,若得了这样一笔巨款,嘿,我们军队的战力势必能更进一步,也不必糟心朝中的那帮孙子给我们使绊子了。” 雷展鹏亦道:“爹,我也觉得行,要不然咱们就干了吧,反正咱家和唐家是死对头,能有收拾他们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呀。” 雷烈犹豫了片刻,说道:“此事风险太高,若没有周密的计划和万全之策我觉得还是不要轻易而为,若是失败了,这后果……” “雷伯父请放心,此一节我早已经想好,说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原本我还想用点下迷药的肮脏手段,不过现在不用了,除了展鹏兄我还请了位绝世的大高手帮忙,有他相助一定能够马到成功。” “哦?绝世的大高手?” 三人都有些好奇。 雷展鹏道:“什么样的大高手能得你这位‘南天龙’的传人如此吹捧?” 梦昭轻笑道:“我可不是吹捧,你们都知道我师傅号称‘南天龙’,那与我师傅齐名的是何人呢?” “什么?你是说……此话当真?” 雷展鹏霍然起身,震惊的有点不敢相信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云梦昭笑道:“不错,你不必这样惊讶,我说的正是‘北地虎’林剑北,林前辈,有他相助你觉得拿捏太尉府还是问题么?” “喂,小子,你确定你没有瞎掰?你可不能为了拉展鹏下水胡咧咧呀,那林剑北是什么人?那可是这长江北岸七省十三林的盟主,他的身份地位能跟你们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雷刚仍不敢相信云梦昭没有扒瞎。 梦昭道:“这有什么不可能,你堂堂一个大将军不是也照样心动了?” “我……我……这能一样么?” 云梦昭于是把在城郊野外遇见林剑北的事说了一遍,又详细讲了他们的行动计划。 雷烈听了觉得颇有几分用兵夜袭敌营的风格,仔细分析几乎没有纰漏,有林剑北坐镇兜底,计划缜密细致,进退有道,善后事宜也找不出差错,从用兵的角度判断只要不出现意外就绝不会失败,他也渴望雷家军能更好,在朝中能有更多的话语权,便不再犹豫同意了云梦昭的计划,派遣雷刚和雷展鹏一同协助梦昭,嘱咐他们一定要选定心腹兵士行动。 第130章 再行侠盗(2)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整个江都府也几乎完全陷入了沉睡,除却三处有官家做背景的青楼还在开门揽客,街道上的其它地方少有一些老鼠都是空荡荡的。 今夜天公也有意成全好事,清月暗淡,星辰浑浊,漫天下只有朦胧的熹微散照,一彪人三十余众急速穿梭在街道上,到了太尉府门前,排首居中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停下,正是云梦昭。 林剑北说道:“时间紧迫,小子,准备好了老夫便要动手了。” 云梦昭拱手道:“一切有劳前辈了。” 林剑北即刻挥手虚撑地面,真气喷涌下飘然而起,飞离地面十余丈高,悬身在半空之中,岿然不动,这一幕只看得所有人无不啧啧称奇,难以想象此等大法乃是人身所为,仙道的成就怕也不过如此吧。 只看林剑北伸手前探压向地面,手掌上笼罩着一圈紫色的光幕,光幕缓缓扩散,笼罩住了整个太尉府的府院,由此太尉府像是凝上了一层稀薄的紫雾,朦胧飘然,好如一处仙境一般,这一幕又使得众人惊奇不已。 “小子,我已经用真气封锁了这片空间,就是天打炸雷里面的人也不会有丝毫知觉,但你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切记,动作一定要快,不要徒惹了麻烦。”林剑北以冥音之法向云梦昭单独说道。 梦昭不由得羡慕心想:“这样的本事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达到。”听到林剑北的声音回过神,向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说道:“展鹏兄,雷叔,林前辈已经封闭了整个太尉府,但只有半个时辰时间,告诉兄弟们让大家心里都有个底,千万别误了事。” “封闭了太尉府?云侄子,我看林前辈这手法也忒是诡异,我们就这样进去不会出什么意外吧?”雷刚不禁忧虑道。 雷展鹏道:“二叔,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林前辈是何许人,如果连他都信不过还能相信谁呢?” “‘鸿蒙奇罩’,今日有幸得见真是不枉此生啊。雷将军,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这是林前辈的独门绝学,他说什么你就放心大胆的听从便是。”“滇南四鬼”说道。 云梦昭道:“好了,时间紧迫,我们尽快行动,免得夜长梦多。”说罢纵身一跃跳进了院里,打开了大门。 雷展鹏向带来的三十名雷家军传达了云梦昭的嘱咐,便即鱼贯进入太尉府内,在梦昭的带领下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唐义真的书房所在,有了第一次的作案经验,轻松的撬开了书房的门。 打开暗阁,黄灿灿的金砖、元宝堆积如山,望着眼前不计其数的珍宝雷刚被晃的几快睁不开眼,所有人无不目瞪口呆,空气凝滞了,呼吸停止了,恍如做梦一般,这样的阵容莫说是见,他们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金钱如粪土”,梦昭和雪莹尽管已是第二次见,但也却仍禁不住心底震撼。 雷刚吞咽了一口口水,擦去流的绵长的哈喇子,咂了咂嘴,战兢兢的道:“我滴个乖乖,真是我的亲娘哎,这唐老贼可真是够狠的,居然贪墨了这么多,就是杀他个狗日的十次都不嫌多。” “将军,这……这……这些都是我们的么?”一兵卒难以置信的问道。 雷刚瞪了他一眼,笑呵呵的道:“没见识的玩意儿,瞧你这点出息。”稍一顿,指着一众兵士催促道:“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装呀,你们这帮兔崽子。” 众兵士喏喏称是,熙熙攘攘的纷纷抽出腰间的布袋,揽石头、砖块一般匆匆往袋子里塞,人多力量大,这可比真的装石头要过瘾的多,一众兵士干的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不肖两刻钟的时间所有宝物便被洗劫殆尽,整个暗阁变得如无粮之仓一样干净,所有人都欣喜如狂。 想到唐义真的可恶,这次叫他大出血梦昭只觉得大快人心,心神一闪间来了主意,掏出腰间的黄金短刃在墙上刻起字来。众人都大感奇怪,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小子,你这是……”雷刚问道。 梦昭不接他的话,继续在墙上刻画。待字刻完,他指着墙笑呵呵的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创意?” “你当官,我发财,明年贪污我还来。哈哈,哈哈,你小子可真是够坏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一套啊。”雷刚大笑道。 雷展鹏摩擦着下巴饶有兴味的欣赏着墙上的字,摇着头啧啧叹道:“真是杀人诛心呢,你这是非得把唐老贼给气死不可。不过……我喜欢。” 众人一阵哄笑。 云梦昭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撤了。” 众人出了书房,背着满袋子的财宝向大门走去。 林剑北在空中于府院里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待梦昭一众人出来大门他散去真气,从天空飘下,一甩头道:“尽快撤吧,不管怎么说唐义真都是当朝太尉,位高权重,老夫尽管不惧他,但也要从大局考虑。你们雷家保境安民,大宋或缺不得,若因此遭了连累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彪人按原路返回,在距城门三十丈处停下,林剑北和云梦昭先行来到城门下,依如先前林剑北用“圣元九剑”封住城楼上守城士兵的感官,梦昭打开城门,放展鹏、雷刚、“滇南四鬼”带众兵士先出城,等他们走远,林剑北解开守城士兵的身体,和梦昭随即赶上,一切操作行云流水,神不知、鬼不觉。 叶凌轩,心瑶,翟斌负责看守马车一直守候在荒郊野外,见梦昭众人归来喜出望外。太尉府金库失窃必将引起极大的轰动,甚至有可能惊动朝廷直接参与缉凶,是以巨额财富尽快处理方为妥当,当即梦昭,展鹏,雷刚,“滇南四鬼”盘点起财物来,分配好,七成犒劳给雷家军装点军备和奖赏出力的三十名弟兄,三成交由“滇南四鬼”带回滇州赈灾足矣。 处置妥当,雷展鹏和雷刚带雷家兵士驾马车藏匿财物去了。 “滇南四鬼”驾一辆马车载着财物来到了“乌龙江”边,船只白日间已经备下,这是云梦昭给他们出的主意,携带巨量财物,如果走陆路,过关入城势必会引起官方的盘查,届时他们洗劫太尉府的事怕就暴露引火烧身了。 顺“乌龙江”向东,并入“蓝河”南下,直走水路,虽然要绕行七八百里,但却能避免与官兵接触,不会节外生枝,拿时间换安全,是为上计。 将财物装点上船,“滇南四鬼”顺江向东而去…… 第131章 雄心壮志 休憩野外,不知不觉间天色放的大亮。林剑北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幽然道:“哎呀,老夫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罪,这风餐露宿的日子多少年不曾有过了,也就你们两个娃娃能使唤得动老夫。好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老夫也该上路咯,走了。”说着从草地上站起,老顽童一般扭腰提臀,活动了活动腰身。 “前辈这就要走么?”云梦昭问道。 林剑北歪着头斜睨他,故作微嗔道:“怎么?难道还叫老夫陪你过年不成?” “我……” 梦昭一时语塞。 “林爷爷,你知道梦昭哥哥不是这个意思的,我们是舍不得你,要不然你就再陪我们去耍耍吧,好不好?”雪莹笑咯咯的道。 林剑北吹了一下胡子,白了她一眼,嗤笑道:“鬼丫头,还不够你耍的尽兴么?谁知道你又在给老夫憋什么坏主意。” 雪莹笑着摆手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还不知道么?我是最孝顺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拿你当亲爷爷一样疼。” “呵呵,我倒是希望有你这么个鬼灵精的孙女,不过可惜呀,老夫没这个福气,你这小鬼头还是继续闹你家那个老鬼头吧。”在雪莹脑袋上疼溺的轻轻敲了一下。 雪莹嘟着嘴、捂着脑袋,假装很疼,娇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可不知道,我爷爷经常念叨你,你难道就不想他?不想你们老哥俩聚一聚?” 林剑北眼眺东北沉吟了片刻,说道:“好日子恐怕不多了,该来的终究要来。那老家伙也十多年未出现了,这十几年他绝不会毫无进境,东羌,一场腥风血雨或许只在朝夕之间。”语气里蓦然夹杂着幽然的苍凉之感。 “你说谁?我在和你说我爷爷,你又说哪个老家伙?”雪莹懵懵的疑惑问道。 林剑北轻轻一笑,畅快的叹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世间又有何难解之事?你小孩儿家家的就不要瞎打听了,记得替我向傅老头问好。” “前辈且慢。”云梦昭叫住了他。 林剑北稍显烦躁的说道:“小子还有什么事?” 梦昭道:“承蒙前辈相助之情,晚辈甚是感激,前辈既然与我师傅是笃情故交,那便与家师无异,晚辈也没有什么好感谢的,这件宝贝就权当晚辈的孝敬之情了。”说罢从怀里掏出玉匣,取出一支“紫蕨龙王参”来,又补充道:“这也是我从太尉府偷出来的,唐义真本来打算拿它孝敬东羌皇帝的,羌人狼子野心,我岂能顺了他的意。” “对,梦昭哥哥说的没错。” 雪莹可不会当真关心什么家国大事,她只是向着云梦昭说话,管他哪家王朝哪家臣、谁做皇帝谁做民,只凡是云梦昭的立场她都要站台帮上一腔。 林剑北但看“紫蕨龙王参”的品相便知道不是凡品,既然是宝物,又是梦昭从太尉府得来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拿了也不会手软,微笑说道:“你小子倒是知趣,只是那许多财宝你又没得着,你客套个什么劲儿?不过也算你小子有心了,老夫就收下了。”言不由衷的老实不客气接过“紫蕨龙王参”,笑呵呵的揣进了怀里。 “好了,老夫确实要走了,你们几个小辈也要好好保重。” 云梦昭,傅雪莹,叶凌轩,江心瑶,翟斌共同向他施礼作别。林剑北不再虚礼,大步流星的直向北去,身法之诡异如同脚不沾地一般,一卡一顿,只两个呼吸间人便已在数十步开外。 望着林剑北快速消没的背影叶凌轩的眼里充满了别样的意味,似期待,似渴望,似遗憾,又似不甘的恼恨。 “凌轩,心瑶,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云梦昭问道。 江心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爹年纪越来越大了,我是个女孩家没什么本事,只想陪着我爹好好照顾他。” 梦昭又问:“翟斌,你呢?总不能一直小偷小摸的生活吧,一辈子可不短,你得好好考虑考虑琢磨个出路呀。” 翟斌尴尬一笑道:“我,我除了这点本事还能干什么。” 梦昭道:“你别妄自菲薄,你不是也得了不少金子么?依我看你不如考虑考虑做个什么买卖,即便不能大富大贵,也总比你现在来得强,你觉得怎么样?” 翟斌又笑了笑,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就不必为我操心了,那些金子足够我后半辈子生活了,你放心,饿不着。” “梦昭,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不,是我拜托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叶凌轩沉默这一会儿,待诸人把话说完,他终于按捺不住说道。 云梦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弄的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略微的发怵,说道:“什么事?你用不着这样,若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教我武功。”叶凌轩斩钉截铁的道。 “啊?”梦昭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学武功了?” 叶凌轩满眼坚毅的道:“我想变的强大,不,我一定要变的强大,我要变强大。你教我,好不好,求求你教我,好不好。”热切的期盼激动的紧紧抓着云梦昭的臂膀。 梦昭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确切来说是抵触,挣开叶凌轩的手,说道:“你别这样,冷静一下,你怎么突然变得让人有些害怕。” “因为我要变强,我不甘心总是受制于人,求你教我好不好?我们父亲是兄弟,我们是不是也是兄弟,好兄弟是不是应该互相帮扶?所以你会教我的,对不对?” “你先冷静一点,不是我不教,是我真的教不了。” “你说什么?为什么?”叶凌轩愣了一下道。 梦昭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经过师傅的允可,我怎么能把他的武功教给别人呢?再说了,你这个年纪一点根基都没有,学起来恐怕会很难,况且我也不具为人师的资格,别没把你教成,反而教废了麻烦。” “我不怕,你只要肯教我便是。”凌轩果决的道。 梦昭为难的叹息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凌轩见他执意不肯教授自己,想他确实有难做之处,实在不好强求,便又道:“要不然这样,你带我去见你师傅,我也求他收我为徒,咱们做师兄弟,你看如何?” “你想的倒美,我爷爷才不会收你呢,他只有梦昭哥哥一个徒弟,只能有一个。”傅雪莹也突然莫名的讨厌叶凌轩,她不等梦昭应话,出口怼道。 “哼,原来如此,哈哈,哈哈,什么兄弟,都是狗屁。云梦昭,你百般推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怕我超过你,变的比你更强,压过了你的风头,真想不到你是这样自私狭隘的人。” 傅雪莹怒道:“你说什么呢?谁自私了,梦昭哥哥欠你的么?我爷爷有他的规矩,只能收一个徒弟,你干么这么逼人?” 眼看昔日兄弟就要翻脸,更承顾父辈的情义,江心瑶担惊受怕的心慌乱跳,忙道:“凌轩哥,既然梦昭哥有难处,你就不要咄咄逼人了,你那样说真是不应该,是不是太伤人心了?” 叶凌轩紧紧攥着拳头,狠狠的咬着牙道:“我真是不甘心,凭什么我要碌碌无为的?凭什么我要遭受欺凌受尽白眼?而他,云梦昭,凭什么他就可以练就一身的绝世武艺?为什么他就可以高高在上?心瑶你说,这是不是不公平?我不甘心,我不服,难道我就活该么?” “凭什么?哼,凭他命好呗。”雪莹俏脸一扬,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道。 叶凌轩愤恨的瞪着她。 “干么?你什么眼神?我告诉你……” 雪莹还要继续怼搡凌轩,梦昭扯了扯她衣襟,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雪莹的话打击凌轩只让他都听的心脏“咚咚”乱跳,向凌轩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了,好,我帮你,但丑话说在前头,无论成与不成你都不能怨我,我不希望你心里的魔障成为影响你我兄弟关系的障碍。” 叶凌轩大喜:“真的?好,只要你愿意帮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云梦昭道:“此事须知会江伯父一声,毕竟他现在是你唯一的长辈,你与心瑶和翟斌先行回去告诉江伯父,半月之后我在丽华洲的‘海溪镇’等你,若你没来,我只当是江伯父不允。” “一言为定!” 协议达成,叶凌轩带着心瑶、翟斌向东北而去;梦昭和雪莹顺从来路南下。 第132章 侠肝义胆(1) 出了江都府城域,遥遥已离都城百十余里,他们来到一处名唤“高安集”的小镇,终于遇到了一个贩马的商贩,花五十两银子买了匹黄鬃马,这匹马虽不是上品,但也算是解决了四条腿的劳力,不用在长途跋涉。 在“高安集”二人用了些酒菜,酒足饭饱,继续南行。走了两日来到了“泰州城”,到了泰州云梦昭不禁想起了那个好打抱不平的泰州军官来。 “阁下且慢行,若我认得不错你便是云梦昭云少侠吧。”正牵着马缓行在闹市中,一行五人突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观看来人,领头的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衣着华贵,圆润富态,一副财主的模样,白白胖胖的脸上堆满了和善友爱的笑意,其余四人皆是腰挂朴刀,身做衙役打扮,一脸的严肃。 傅雪莹诧异问道:“梦昭哥哥,你认识他么?” 云梦昭也是一脸的迷惑,摇了摇头,向那人道:“敢问这位大叔,我们认识么?”他见这人有官差相随,并非普通百姓,尽管不知哪里有些反感,却也不好无状开罪,言语中带着几分客气。 那财主模样的人仍旧笑意盎然道:“小人哪来的福分与您相识,是我家大人对您万分的仰慕,特让小的前来迎您。” “你家大人?我认识么?”云梦昭越发疑惑了。 那胖财主模样的人打了个哈哈,说道:“你看我这……只顾着高兴了,真是孟浪,忘了介绍了,我家大人正是泰州知府郑起全、郑大人,小人乃是知府大人的参谋,您唤我高庸就好,也可以叫我高参谋。”语气于恭谨间多了些许傲气。 云梦昭一脸古井无波的表情,说道:“郑起全?不认识,你有什么事么?”他并非畏惧官府,只是他自觉已身入江湖,不想再与无关的官府中人有太多牵扯。 高庸笑呵呵的道:“郑大人派我来邀请阁下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听说了您在江都府的壮举我家大人对您是敬佩不已,是才派在下来接您过府一叙,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好好与您结识一番。” 云梦昭微蹙眉头,疑惑之心越来越盛。忽地神色一变,哈哈笑道:“我是云梦昭不错,可我哪来的什么壮举,只是借逢佳节在江都品酒赏月,与朋欢聚罢了,至于你说的什么壮举,呵呵,恐怕是认错人了。” 他想:既然高庸认出了他,必定是有备而来,如果他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岂不是代表他心虚了?既然高庸试探他,那他便将计就计的试探回去,看看究竟如何? 只见高庸毫无波澜,笑着接着说道:“你说的与朋欢聚不就是雷展鹏雷二少爷嘛,你不必起疑,我懂得你的心思,人在江湖多个心眼儿无可厚非,但你这次可是错眼有失自家人了,你恐怕不知道郑大人与雷家关系甚笃,也正是如此郑大人才知道了你的事迹,暴打唐庆,重挫玄灭大师,夜盗太尉府,这哪一桩、哪一件不值得令人万分钦佩?这才让郑大人十分想与您结交。” 傅雪莹笑嘻嘻的道:“梦昭哥哥,听这大叔的话那个郑大人人还怪好的嘞,他也是唐家人的死对头,要不然咱们就给他个面子,去见见他?” 高庸一拍手笑道:“是啊,这位姑娘说的极是,英雄豪杰谁不想结识?况且是安西将军都褒奖的人,想必这位姑娘便是傅雪莹傅小姐吧,‘南天龙’傅天威的独生孙女,嗯,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向雪莹竖了个高高的大拇指。 傅雪莹听人恭维心里乐开了花,笑道:“我你也知道?” 高庸一脸正色道:“那自然是,女英雄除了傅小姐,天下间恐怕再没有别的女子能担得起了,嘿嘿,不愧是‘南天龙’的孙女。” 雪莹笑的更开心了,宛如春风中绽放的桃花一般,“梦昭哥哥,你听见没,他在赞我呢,说我是‘女英雄’。” 梦昭微微抽动嘴角不自然的笑了笑,敷衍的“哦”了一声,心想:“我怎么听这话这么别扭呢。” 高庸又道:“二位,别让郑大人等久了,有什么话我们府里再叙述如何?看这天过不了两个时辰便要黑了,再看这天气,要不了多久应该就有大雨降下,你们今天也走不了了,不如就在郑大人府里安住。” 傅雪莹道:“是啊,这天应该一会儿就要下雨,梦昭哥哥,我们不如就听大叔的吧,你看他胖乎乎的也不像坏人,况且他把我们的事都说了,要是坏人的话还怎么会对我们这么客气。” 高庸微微抗然道:“哎哟,瞧你说的,我怎么能是坏人呢?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坏人,要是都是坏人,这天下还不乱套了?” 梦昭望了望天上流流汇聚的墨云,风卷云展,他的出身见识让他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陌生人,哪怕对方言语的天花乱坠,他只相信他亲眼看到的和他心意的感染,谄媚之言他并不稀罕,在心里鄙夷的冷笑了一声,心道:“真当我是不经人事的傻子不成?溜须拍马,说着漏洞百出的话,雷家人怎么会与你们结交?以为我像雪莹一样好糊弄啊,呵呵,也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瞧瞧你们究竟能搞出什么名堂。”说道:“既然郑大人有心,那我似乎便却之不恭了,多谢郑大人的盛情,走吧,有劳高参谋在前带路。” 高庸笑呵呵的拱手婉然客气道:“不必,不必,这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荣幸之至,两位贵客,请。”弯腰颔首,做手而摆,极尽敬客之礼。 梦昭声如磁石的也道了声“请”。高庸轻笑的点了点头,便即在前引路,梦昭和雪莹随他身后而行,那四名官差跟着他们走在最后。 高庸微微侧头见二人都跟上,眼睛眯合,嘴上露出一抹狡黠的冷笑,如释重负的长长舒然胸意,双手背在身后,满满得意自信的踏步而走。 街市上的人见此状纷纷瞧向他们,有的眼中充满了憎恶;有的似乎很是无奈;也有的充斥着可怜的同情;更有甚的悄悄指指点点、频频摇头;也有的匆匆远远躲开,好像生怕沾染到了自己身上。 这情形梦昭和雪莹尽收眼底。 雪莹挠了挠后脖梗,浅皱眉头,纳闷的嗫喏自言:“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干嘛这样看我们,怎么感觉怪怪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向云梦昭道:“梦昭哥哥,你看过戏没有?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像是被押到刑场要杀掉的人?” 云梦昭淡淡的冷笑了一下,说道:“瞧着便是。”心说:“果然有猫腻,看来我想的不错,这就是一场‘鸿门宴’,那知府想必一定是唐义真的人,我和雪莹早已经暴露了,哼,没想到那老狗动作倒挺快。不过又能怎样?唐义真我都不怕、还能怕你一个小小的知府了?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样。” 第133章 侠肝义胆(2) 到了知府府衙,高庸恭敬的邀请梦昭和雪莹进入,看门的衙役见堂堂的府衙参谋对两个青年男女恭敬之甚都尤为惊讶,但碍于规矩脸上都是平静的毫无表情。 高庸将二人引入内堂,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正于堂中端坐,见二人来到赶忙起身,笑呵呵的拱手道:“这位便是云少侠和雪莹姑娘了,真是人如其名,相貌堂堂,果然是人中龙凤,久仰,久仰。” 高庸介绍道:“这位就是郑大人,好贤敬能可是我们大人的风格,云少侠,你可是不虚此行啊。” 云梦昭观看郑起全长手长脚,肩宽体硕,一双眼睛如同明灯,方正的一张国字脸型端阳大方,是有几分豪迈气概。 但他可不是一个随便就能被外表所蒙蔽的人,然而既身已入虎穴,那便再探一探虚实,先向郑起全客气的还了一礼,问道:“我刚出江都不久,不知道郑大人是如何识得在下的?又怎么会知道我们会来泰州?” 郑起全定定的凝视着他,脸色忽地微变严肃,语气略转深沉的道:“少侠是信不过在下?难道是怕我有异心加害,这才言语试探不成?” 云梦昭道:“郑大人莫怪,我确实是这个意思,所谓‘人心隔皮,虎心隔毛’,美丑善恶谁能说的准呢?江湖多是非不得不防,郑大人觉得呢?”语声咄咄,目光犀利,大有与郑起全针锋相对的架势。 郑起全与他对视了片刻,身躯微微有些颤抖,将双手负在背后握了握拳头,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少侠说的极是,江湖险恶,换谁都会多留个心眼儿,何况是萍水相逢之人,应该的,本府甚能理解。” 他这委蛇谦恭的举态倒叫梦昭有些意外,看其面相也该是个血气刚勇之人,堂堂知府之尊被一个毫无功名之人当面驳斥,不该大发雷霆么?即便不发雷霆之怒,如果当真是好意,闹出些脾气总该是有的;而郑起全竟能屈尊服软,降贵于人,当真了不得。 不过他身上的孱微变化又如何能逃过梦昭的眼睛,是发自内心的屈尊降贵,还是迷惑对方的故作大义云梦昭了然于胸,只觉得郑起全远非表面上看到的一般,当真是颇具城府,若非明察秋毫、深有眼力之人只怕真会栽在他手里。 尽管已经识破郑起全的心思,心里已有了底,但为解开郑起全的阴谋梦昭还不好直言戳破,原本以为郑起全会因身份的骄傲端不住架子直接撕破脸,那便实实在在的再大干一场,却不成想郑起全竟会如此“大度”,这样一来倒叫梦昭突然不知该如何处地了,有些懊悔自己太过于心急将话说的重了,应该循序渐进的引诱郑起全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大人,云少侠,何必如此呢?大家都是性情中人,初次见面看看这天聊的,不是无中生有的故意拉仇恨么?云少侠既然如此敏感,此时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让下人预备上酒席,我们酒桌上聊如何?日久见人心,云少侠,你认为怎样?” 梦昭正思索如何将话锋转回还,但叫他向郑起全说软话,他明知郑起全并非善类,心里不甘,转想:既然郑起全不怀好意,那无论如何都会借机与他亲近。正逢着高庸说和圆场,他就坡下驴道:“难得郑大人如此盛情,在下若再推脱就显得太不识趣了,那便多谢大人的厚意了。” …… 酒席备上,梦昭和雪莹与郑起全分宾主之位就坐,高庸坐于次座相陪,主仆二人见梦昭心思缜密,多生疑虑猜忌,是以每一道菜都先尝一尝,边尝边介绍菜品的美味珍稀,只为打消梦昭的疑心,梦昭和雪莹吃了也确实没有异样。 举杯邀酒主仆二人亦是先干为敬,若说下毒,以梦昭现在的修为,宵小的伎俩岂能让他轻易着了道? 可是菜没有问题,酒也没有问题,看来问题并不出在这酒席上。想来郑起全不使拙计,隐藏颇深,一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后招。那便见招拆招,遇题解题。 梦昭刚心消了席面上的疑虑,雪莹却突然觉得眼睛昏昏花花的,身体似乎在渐渐脱力,察觉到不对劲儿,说道:“梦昭哥哥,我……我……不行了,他们……他们……果然……有问题。”语气绵软,两眼迷离,摇摇晃晃的头一歪,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梦昭并未感觉到哪里不对,也没有觉得身体不适,只是雪莹为何会突然着了道?望着桌上的酒菜,他身心一紧,才反应过来:“原来问题还是出在了这里,可为什么只有雪莹中招,自己却安然无恙?” 是郑起全用的手段无疑,他没有时间纠结自己为何没有中招,既然被针对算计就绝非雪莹一人。 脑筋一转,不如将计就计,学着雪莹的样子也装作浑身瘫软无力趴在了桌子上,只是不晕过去,柔声道:“你们……你们怎么没事?是你们下的毒?” “哈哈,哈哈,云梦昭,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任凭你再厉害,最终还不是落在了我手里。”郑起全得意笑道。 云梦昭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好人,可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们无冤无仇的。” 郑起全怒道:“好一个无冤无仇。既然你落在了我手里,那我也叫你死个明白,当朝太尉唐义真乃是我的义父,怎么样?这回没有遗憾了吧。” “原来如此,可为何……只有我和雪莹中毒,你们怎么没事?” 高庸笑道:“大人,这家伙原来是个愣头青啊,我还以为傅天威的徒弟有多了不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向云梦昭道:“普通的毒药对你们这种武林人物自然没用,可要是无色无嗅的剧毒呢?不,应该是剧烈的迷药,任凭你武艺再高又如何招架?我们既然下毒,又怎么会不提前服用解药?小子,是不是防不胜防?” “卑鄙,亏你们还是官府中人,居然用如此肮脏的手段。” 高庸冷笑道:“成王败寇,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什么手段?不重要,我们不在乎,又有谁会在乎?谁又能知道?” “哎,不对呀,这小子怎么没有晕?”郑起全忽地诧异道。 高庸也是愣了愣,随即不屑一笑,说道:“想是这小子功力太深,药性没能将他迷晕。不过又能怎样?他现在就是废人一个,还不任凭我们宰割?” 郑起全消除疑惑,笑道:“哈哈哈,没错,就他现在的状态,哪怕是大罗神仙又有何惧?是龙、是虎都得给我盘着、卧着,任由我们拿捏。” 云梦昭深为他们的龌龊行径所不耻,竟还如此嚣张跋扈说的冠冕堂皇,简直是衣冠禽兽,有心再试试他们的底线,说道:“我个人是微不足道,但难道你们就不怕我师傅?武林传奇‘南天龙’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你们简直是自掘坟墓。” “哈哈,哈哈……” 郑起全和高庸相视一眼,便即同时仰天大笑,其狂放不羁、目空一切似说:“天下谁能奈何老子。” 郑起全道:“什么‘南天龙’、‘北地虎’,就是笑话,乡野匹夫而已,真当自己是神么?武林传奇,狗屁不如,我说了,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他们难道还敢谋逆犯上、对抗朝廷不成?若真有传的那般能耐,这江山岂非早已易主了?” 又望着雪莹咂了咂嘴,说道:“果真是国色天香,天下少有的美人,若不是二少爷有交代,我真想试试这般美人的滋味,不过可惜,唉……”摇头唏嘘,神情和言语中都显透着无尽的遗憾。 原来唐义真是从梦昭和雪莹的江南口音中判断出二人是久居江南人士,料想二人势必还要重返江南,年轻人多喜欢热闹,水路无趣,二人走的几率不大,若走旱路,泰州是通往江南的必经之路,他写书信并附以画像,要郑起全不惜任何代价将二人扣留抓获,但有必要,死活不论。书信中言明了梦昭和雪莹极其厉害,叫郑起全只可智取、不能力敌。 郑起全对唐义真是言听计从,也是为自己的仕途打算,想到自己的靠山是朝中太尉便无所顾忌,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与高庸定下了“礼贤下士,毒药取之”的诡计,若不是唐玺叫信使附带书信,他不敢拿性命胆大妄为,已经按捺不住对雪莹下手了。 “既然不能取鱼水之欢,那摸一摸总是可以的,没人敢说,二少爷又岂会知道?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郑起全的淫欲试探在“底线”的边缘,想着走到了雪莹身边,目光邪秽,馋液欲滴,正要伸手抚摸雪莹泼墨般的秀发,梦昭再不压怒火,心脏怦怦,背脊熊熊,霍然要愤怒暴起,突然察觉到异样的响动,收势不发,只见郑起全和高庸也是神色忽变的向厅门望去。 第134章 侠肝义胆(3) “哼,果然是一只恶毒的豺狼,有你这样的毒虫,不怪朝廷积弱,百姓遭苦,你当真是罪该万死。”原来是先前奉酒的小厮突然站在门口颐指气使的说道。 郑起全目光灼热的谨慎审视那小厮,向高庸道:“这人哪里来的,怎么从未见过?” 高庸也是既惊讶又郁闷,支支吾吾的道:“我……我……这……我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府里新招的下人呢,怎么这……来人呢,快来人呢。” 郑起全一摆手道:“不用叫了,他并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在本府的眼皮底下伪装这么久,叫那几只臭鱼烂虾,呵呵,只是白白送死。”向那小厮道:“明人不做暗事,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小厮冷“哼”一声,指着瘫倒的梦昭和雪莹极鄙视的道:“明人不做暗事,这话你也说的出口?你的所作所为老子可是尽看在眼里,现在装什么大气呢?我呸。” 郑起全自知虚伪的伪装已被撕下,没有必要在做作下去,说道:“阁下既有胆量闯我府邸,还敢现身相见,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你有何所图?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可不必遮遮掩掩。” “嘿嘿,好大的口气,若我说我要你命的呢?”这小厮丝毫不予郑起全转换的余地,一口便将话锋堵的死死的。 “哈哈,哈哈,要我的命?这泰州城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就凭你,你觉得你有把握么?”郑起全先是愣了愣,跟着郑重而不屑的道。 那小厮的神情突也多了几分凝重,说道:“果然,你并不像外表这般正直,也远非传言的那般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论其城府比你那贼义父恐怕都不遑多让。” “哈哈,哈哈。彼此,彼此,同道中人何必见外?伪装本就是人类最伟大的艺术,你呢?难道还不打算露出本来面目?”郑起全骄狂说道。 那小厮目光凌厉的注视着他,缓缓伸手到脸侧,撕下外表的脸皮来。 云梦昭心头一凛道:“竟然是他?” 高庸叫道:“啊哟。”如突然见鬼一般跳了起来,指着那小厮道:“你……你……你……你……”连说四个“你”字,嘴里再崩不出半个字来。 “你什么?”那人目光毒厉的逼视着他。 高庸使劲揉了揉眼睛,晃晃脑袋,脸上肥嘟嘟的白肉左右乱颤,说道:“果真是你,你怎么没有死?这怎么可能?” 郑起全望着这人,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吃惊不小,也是连问了自己几个“这怎么可能?”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云梦昭听着三人没头没脑的话也是云山雾罩的,正感困惑,突然郑起全大笑了几声,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不是候千忠。”郑起全言之凿凿的指着那人道。 “大人,他明明就是候千忠啊,你怎么说不是?”高庸疑惑道。 郑起全笑道:“听闻候千忠有一胞弟,兄弟二人从不相见,只是没想到这两兄弟竟然是双生同胞,我说的是与不是?候千志。” “不愧是三十岁就能坐到一州知府高位的人,果然厉害,没错,我正是候千志,候千忠正是我大哥,既然你认出了我的身份,想必我的来意也不用多说了吧?郑起全,你准备怎么死?” “你……你……你……大胆,你怎么跟大人说话的,不想活了么?”高庸怨妇一般指着候千志颤声叫道。 云梦昭但看候千志面皮焦黄,眉如飞狂的胡杨,眼若护食的恶狼,张扬豪迈,英气勃勃,与他前些日路经泰州见到的那个惩治恶霸的军官一模一样,一时间有些迷茫,既知两人是同胞兄弟,也不知那日见到的是候千忠还是候千志。但不管是谁,都是英雄一样的人物,若有必要,必须帮他一把。 只见候千志不以为然的道:“他是你的大人,可不是我的,主人说话,狗腿子就滚一边去。” “你……” 候千志瞪了高庸一眼,转不屑为震怒,定定的直视着郑起全道:“我大哥就是被你所害,你是认与不认?” 郑起全冷冷笑了笑,说道:“你都已经来到我府上,我认与不认还有区别么?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吧。” 高庸战战兢兢,只吓的六神无主:“大人,看这家伙不在那家伙之下,这可如何是好?暗算是不成了,你快想想主意呀?” 郑起全轻蔑一笑。 …… “受死吧。” 候千志不再搅舌,大喝一声,突然五指如钩直抓向郑起全的咽喉,快疾毒辣,如鹰隼搏兔,看架势是要将郑起全一击毙命。 但见郑起全身子斜刺,侧避闪过,右掌斜上拍出,忽地又变掌为爪,蓦然扣向候千志的面门。 候千志见他的招式来的怪,有些出乎意外,也有些慌乱,忙侧头闪避,左臂暴起,用臂肘去击郑起全的胸口,顺势右掌拍出,击向郑起全的小腹。 郑起全收腹缩胸,双手交在胸前一扯一送,身形陡然侧转,巧妙的将候千志的招式化解了去。 短短三个回合只让候千志吃惊非常,“你竟有如此精湛的武功?” “嘿嘿,你以为凭什么?这知府的尊位难道是人人都能坐的么?我若没有些真本事,如何能得到唐太尉的赏识,这知府的位置又如何坐的安稳?”郑起全不禁得意道。 云梦昭心里感叹:“我果真还是低估了他,事事留一招,这家伙隐藏的可真够深的,这等城府,若非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谁能敌得过?” 看着郑起全使出的武艺竟不弱于候千志,高庸犯愁的脸上大露喜色。郑起全会三招五式他是知道的,本以为只是花拳绣腿的假把式,没想到竟然这么高强,对郑起全的钦佩、忠诚更深了。 “看来今天想杀我,你恐怕是实现不了了。” “是么?那我真要试试你究竟有多大能耐,当真以为接了我几招便是我的对手了?那你可真是小瞧了我侯家百年来祖传的武学。” 候千志突变的异常的坚毅,他想:“我的武功尤在我大哥之上,若不是你请高手下毒暗算我大哥,他怎会死于非命?今来我可是探的明白,如今你府上没有高手在,看你如何敌我?” 云梦昭于郑起全此刻对他的无视将局势看的十分分明,所谓“旁观者清”,候千志固然是武艺高强,余力大存,除非得大圣仙师指导,能在三十多岁将武艺修习到他这个程度属实难能可贵。 但凭梦昭的直觉,郑起全绝非候千志预判的那样简单,事实证明这种人城府深的当真是可怕至极,绝不可能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实力、底牌全全爆出,必然是仍留有后招。 武艺对决对好武之人来说是比任何热闹都要精彩的一番看头,候千志既然酣睡梦中,郑起全诡诈不穷,难得的智与力的较量。梦昭心想:“正好借这机会好好观摩一番,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到时若候千志当真落进什么圈套,我再出手不迟。” 第135章 侠肝义胆(4) 候千志再次进招,跳兔般闪到了郑起全面前,钢爪撕风,抓向郑起全的面颊。 郑起全仰身后倒,倏然一个旋转便闪到了候千志身后,挥掌拍出,攻向候千志的后心。 候千志感受到背心被灼热的真气所笼罩,不禁心底一凛,转身防御已然不及,只得冒险还招,他凭借感知俯身前倾,一记“蝎子摆尾”冲天脚起,直踢向郑起全的下颚。 郑起全见良机已失,不愿犯险与候千志硬碰硬的拼招,收回掌力,纵起跃起,一记“劈挂腿”力如开山的砸向候千志的头顶。 候千志见他这招霸道威猛,无与伦比,再不敢有小觑之心。 梦昭也不禁在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好功夫。”只看郑起全腿上的膂力果然有开山之功,候千志躲是难以躲开了,若是没有有效的化解之法,这一招便有可能送了他的性命,最轻也得落下个全身瘫痪的下场。 但见候千志咬牙舒胸,面如铁色,稳扎一个马步,双臂交错做扛举之势,高举过顶。 云梦昭心里吃惊道:“他要硬接?郑起全可不是善茬,这恐怕……” 只看候千志挡住郑起全的劈挂一脚,如同扛住了一座山峰,咬牙切齿的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地上,脚下的地砖“砰”一声崩裂,这般单纯肉身横练的造诣连梦昭都有些自愧不如。 “传言误我,我当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的武功居然这么高。”候千志的脸色由铁青变的血红,气息紊乱的说道。 郑起全道:“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好好学着吧,不过你恐怕没这个机会了。”飞身旋转,双脚并袭,踢向候千志的胸口。 候千志忙收臂回挡,郑起全的连环三脚都踢在了他的手臂上。候千志如同摇摆的沙包,向后连退了七八步,两条手臂全然麻木了,而于麻木之中又隐隐有一股酸疼的感觉。 “啧啧啧,你比你大哥可差远了,若非你们长的一样,我还真不信你们是亲兄弟。”郑起全满脸不屑的轻笑道。 “你住嘴,你真以为这就完了么?” “哦?你还有什么手段?” 候千志眼如猎鹰一样的瞪视着他,沉声道:“比劲力我承认你算是技高一筹,不过……你可看好了。” 说罢深提一口气,身躯一颤好似寒冬中打了一个寒噤,握紧拳头猛捶向自己的胸口,闷“呕”一声,将欲喷出的血又咽了回去。 郑起全见他突然自残,有些莫名其妙,由张狂变作诧异,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他这是……心头血,难道他是要以血为薪,燃烧命元,这不是禁修的邪术么?” 梦昭瞧候千志的举动,想起了傅天威曾与他讲解天下武道。 武道四分,一为正道,二为魔道,三为邪修,四为仙道,正道之上为仙道,如他恩师梦神机,太师傅皇甫卧龙,师祖东方玉玑皆是仙道之列,他天机道创派始祖姚天罡更是在仙道之上,而他虽然享誉武林,被尊称为武林传奇“南天龙”,但论其修为实在有愧,仍不具备仙道之姿。 而魔道和邪修乃为正道所不容,势同水火,其诡异,神秘多不为世人所了解,世人如今所知的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记载,凡正派人士只为魔道和邪修所不耻,只听传说邪修损人之气运,伤人害命;魔道夺天地造化,逆天道之为,如果魔道和邪修结合了将会是荼毒万灵的灾祸,其者称之为“邪魔”。 不过看候千志的样子该还算不上邪修,只能算是一种与邪修擦边的秘术,他以心头血做薪柴燃烧寿元是为了更大的激发潜质,使体内的真气更加充沛活跃,从而达到短时间内提升功力的效果。 候千志道:“若你正派做人我还真对你有几分佩服,只可恨你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大奸大恶之徒,更万不该谋害我大哥的性命,你说,你该不该死?” “少废话,尔等蝼蚁岂知我的志向,你大哥不识抬举,是他该死,你如今不识时务,更是罪该万死。”郑起全怒道。 候千志愈发冰冷的道:“好,那我今天就为我大哥报仇,也为泰州除了你这个祸害,我这招‘狮山裂’看你接不接的住,看拳。”屈膝弯肘,猛提内劲,左手按于右臂之上,大喝一声,一拳轰出。 郑起全与他交手了多个回合,候千志的武功底子他已摸的滚熟,虽称得上当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于他来说还是欠些火候,他完全应付自如。可当候千志这一拳打出时他瞬间后悔了,感受着那如死神逼临般的恐怖拳劲心惊胆裂,威压之下无可闪避,急忙出掌相迎。 “砰隆”一声。 拳劲和掌力隔空相碰,气浪激荡,卷起一大片烟尘,桌椅被撕的五零四散,杯盘尽碎。高庸奸猾圆溜,见状不对早远远躲开了去,若不然定伤死在这气波的强烈冲击之下。 郑起全闷哼一声,被震的连后退了七八步,“咚咙”撞在了墙壁上,强压着腹中的鲜血不喷出,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胸腔疼痛,几欲撕裂;反观候千志只后退了三步,气息虽有些混乱,但脸上却并无伤容。 “如何?这回你还敢小看我么?”候千志吐纳出体内的浑浊,平稳气息,望着奄奄病容的郑起全说道。 高庸躲在柱子后面偷眼瞧睨,见郑起全落败吓得心惊胆战,知道自己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身上冷汗直流。 云梦昭默默赞道:“这秘术果然有些门道,竟能短时间提升实力如此,只是他这般拼命,自身留下的暗疾恐怕也不轻。”若不是他暗度真气筑起一道防护墙,雪莹也被真气的余波给波及到了。 郑起全不知是被震伤了脑子还是如何,忽地拍手大笑道:“哈哈,哈哈,厉害呀厉害,你们两兄弟都有资格做我的对手,配死在我手里。” 候千志眉头一皱,说道:“你死到临头还说什么大话,徒逞口舌之快有用么?是维护你这知府骄傲的自尊心么?” 郑起全冷笑道:“你真以为你就吃定了我么?未必吧。”突然伸手入怀,猛然挥出。 候千志早提防着他突施偷袭,看见他的小动作当他是施放暗器,忙闪身躲避,用衣袖挥挡,哪知郑起全并没有放出什么暗器,而是撒出了一包石灰粉,瞬间于白茫茫的一片中什么也瞧不见了,只听见“卡啦啦”声响,紧接着“咚”一声,地面微微一震。 待白灰散尽,厅中明亮,候千志已被困在一座大铁笼之中,他这才反应过来郑起全的诡计,抓着铁笼上拇指粗细的钢筋怒道:“真是卑鄙,你竟然用撒石灰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与痞子小人有何异?” 郑起全笑道:“成王败寇,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既然是殊死相搏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管我用什么手段,现在你沦为我的阶下囚,自然是我说了算,怎么?你不服么?” “老子不服,怎么说你也算个人物,竟然用这种下三滥,老子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但要我服你,做梦。” “呵呵,你服与不服无关紧要,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我只注重结果,只要结果是好的,一切都是对的。” 望着云梦昭道:“唉,这精钢打造的铁笼我原本是打算用来对付这小子的,以为用不上了,没想到竟用在了你身上,也不枉我废的一番功夫。” 至此云梦昭对郑起全的认知更加清晰了,也更多了几分害怕。这个人智计极深,且不讲原则、底线和手段,只注重结果,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只能用疯狂来形容,若任由其继续活在世上,不知道将还会有多少人要遭到迫害,这是梦昭少有的对人燃起杀心。 郑起全走到墙边,从墙上取下一柄大刀,说道:“也是该送你下去与你大哥团聚了,别忘了,见了你大哥替我向他问声好。”缓缓的抽刀出鞘。 刀与鞘之间“滋啦”的摩擦声就好像死神召唤的呼声,逼的候千志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寒光闪动下一道恢弘的刀气激射而出。 绝望,不甘,憎恨袭上心头,可已无力回天,候千志紧紧住着铁笼,手背上青筋凸暴,叹兮,闭目待死。 突然感觉轻微的细风拂在了他脸上,似乎有人挡在了他前面,急忙睁开眼,果见一个挺拔隽秀的背影伫立在他面前。 第136章 侠肝义胆(5) “人岂是你想杀就能杀的,你要杀他,我可不同意。” 云梦昭赫然精神抖擞,挡在郑起全和候千志之间,右手上运集真气,金光闪耀,顶住了那霸道无伦的刀气。 这一节是郑起全万万没想到的,吃惊的瞠目结舌,道:“你……你……你怎么……没事了,你不是中了软骨散么?” 云梦昭又气愤又不屑,冷声道:“软骨散么。”掌心真气吞吐,“砰”一声,那刀气被他震碎分裂、消化于无形,继续说道:“我本来就安然无恙,只是假装的而已,就是想看看你这伪君子的真面目,果然呀,好一出精彩的大戏。” “这怎么可能?那药烈性无比,任凭你武功再高,怎么可能没事?”郑起全一脸的难以置信。 云梦昭摊了摊手,轻笑道:“事实如此,你不相信也没办法,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惯你的下作行为,所以你药不倒我,所以呢……恶人就要把他收了,免得再为祸他人,受死吧。”眼神忽变阴鸷,出掌拍向郑起全。 他心知郑起全诡计多端,邪道频出,不敢再大意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生怕他又生出什么可怕的后手来,是要趁他刚被候千志挫伤先下手为强将他尽快剪除。 郑起全又岂会坐以待毙?大喝一声:“看招。”挥手甩出。 云梦昭已防备他故技重施发射暗器,急忙收掌防御,哪知郑起全射出的空无一物,何来什么暗器?梦昭气的心火燎胸,跺脚直跳,暗骂道:“该死的,又被他摆了一道,当真是可恶之极。”反应过来,再出掌拍向郑起全。 郑起全果然重施故技,又喝道:“看招。”再次挥手甩出。 云梦昭心底恼怒:“还来这一套,真当小爷是傻子不成。”气愤之下不觉又催重了几分力道,掌力更加沉猛了。 候千忠突然急挥着手大喊:“小心,别上当了。” 哪里还来得及?一个纸包迎面砸向云梦昭,梦昭的掌力转向迎着那纸包而去,“波剌”一下,纸包破碎,包在里面的石灰粉扬扬飞散,飘的满屋雪白,梦昭的头上、脸上具是茫茫一片,若非他眼睛闭的及时已被伤了眼睛。 挥手扇动,石灰粉越扇越涨,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郑起全的恶当,恼的他破口大骂:“王八犊子,竞使这些小人伎俩,有本事的和小爷堂堂正正打一场。喂,那谁,你明知道他要扔石灰,为什么不早点喊。”愤懑难消,将怨气撒在了候千志的身上。 候千志也甚是委屈,说道:“我哪里知道,也是刚感觉不对劲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怪这家伙真他奶奶太奸诈了。” 梦昭确实不得不佩服郑起全的心机和机智,于危乱中奸计层出不穷,次等人若不是心有魔障走了邪路,将其头脑若用于正道之上,难保不是一位旷世良才,只可惜…… 石灰粉散尽,郑起全和高庸已逃的不知所踪,唐义真在书信中言明了云梦昭的厉害,郑起全知道力敌不过,早在设下这“鸿门宴”时已遣走了府上的大部分家眷,只留下厨子、伙夫和五六个仆役,以及十多名府兵当值。府兵中有几个是知道郑起全的计划的,也知道“南天龙”的徒弟的惊世骇俗之处,在适才打斗的时候已躲藏起来,现在已逃之夭夭,郑起全的府邸现下已是一座空宅。 “小兄弟,这铁笼甚是坚固,我破不开,看你也是武道中人,能不能想想办法?”候千志道。 梦昭看了看那铁笼,敲了敲,说道:“简单,你等着。” 听言观行,候千志也算是一个侠义之辈,他甚有好感,抽出身上的金刀,“乒乒,乒乒”,火星擦冒,砍瓜切菜一样,四刀便砍断了铁笼的两根钢条,候千志从里面钻了出来。 向梦昭道谢毕,说道:“今天看来是杀不了那王八羔子了,不过总有找到机会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迟了恐怕就麻烦了。” 梦昭亦想:“那家伙既是唐义真的义子,梁子算是结死了,就算我不找他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现在最主要的是先把雪莹救醒,药性在她体内留得久了只怕会对她身体有害。”说道:“且等一等,先叫我把我这妹子治好了再说。” 候千志急道:“等不及了,先走再说吧,要是迟了真的会有大麻烦的。” 梦昭知他所指,郑起全既然逃遁而去,以他堂堂知府之尊,手眼通天,必定能邀到不少好手,他此去定会号召人马进行围堵,此地确是是非之地,事态紧急,只能先脱离险境再说,给他来个行踪不定,即便他能招来千军万马也是查无所踪,又有何惧哉?背起雪莹,与候千志夺门而出,直向西南逃遁而去。 奔逃了近半个时辰,二人都有不俗的脚程,距离城门已不足三四里路,眼看就要龙游阔海,虎入高山,忽听背后人唤马嘶,呼啸而来,听声之震颤足足有不下上千之众。 云梦昭和候千志都甚为奇怪,怎地追兵能如此准确快疾的赶上他们,就好像在他们身上安了眼睛一样,他们的行踪被人了如指掌。 “怎么办?这么多人,硬逃恐怕是不成了。”梦昭说道。 候千志急刹住脚步,浑身杀意凛冽,怒气爆棚,说道:“那便不逃了,这些个杂碎没有一个不该死的,杀一百个够本,杀两百个有赚。云兄弟,相识便是缘分一场,我来挡住他们,你带你这小妹子先走吧,祝你好运,若我不死咱们有缘再见。” 云梦昭略做沉吟,忽挺胸抬头,硬声说道:“我也是局中之人,说到底郑起全更是因我起事,我若逃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须臾间大队人马飙行至近前,火光飘摇,只看排首居中的正是郑起全,两侧是两名军官,威风凛凛的坐跨两匹高头大马,余众皆是军兵打扮。 梦昭心想:“知府除了他的府兵,若没有特殊情况是无权调兵的,这些人……嘿嘿,看来他们是互相勾结,狼狈为奸呀,真要致我们于死地。” 郑起全望着三人发声冷笑,说道:“看你们还往哪里逃?云梦昭,你不是名声在外,自以为是‘南天龙’的传人便肆无忌惮么,如今我带来了一千五百的精兵,凭你手段如何高明,你能打得过么?” 云梦昭冷冷的逼视着他,看他嚣张狂傲的神情直欲将他生吞活剥,忽听一声鹰鸣在天上响起,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抬头望天,隐隐只见一只夜鹰在上空振翅盘旋。 郑起全打了个响亮的唿哨,那夜鹰又拉起一声空灵的长鸣,从天上飞了下来,落在了郑起全的肩膀上,晃晃脑袋,挨着郑起全的头亲昵的蹭了蹭。 云梦昭霍然了解,心里叹道:“原来如此,这家伙真是给人太多意外了。唉,人才,却也是不得不除的害虫。” 第137章 侠肝义胆(6) “你果然和候千忠长的一模一样,足可以以假乱真,若不是郑大人说了,我还真以为你便是他。”郑起全右手那军官道。 候千志知道这两名军官原都是他大哥的副将,如今被郑起全所收买,与虎谋皮,属实罪大恶极,他愤恨之余不屑与这种人嚼舌,向云梦昭道:“云兄弟,听那姓郑的所言我已知晓你的来历,今日能与武林中传奇人物的传人并肩作战实属荣幸之至,只是等会打起来你切莫心慈手软,这些家伙可都不是善茬。”他从梦昭的眼神中看出梦昭并非暴戾嗜杀之人,担心他顾念同族手足,狠不下心来痛下杀手,是以开言提醒道。 梦昭确实有所顾虑,无论怎么说这些兵都是宋国的子民,他们从军入伍,保境安民,都有着流血撒汗的一份功劳,他只想将郑起全这个包藏祸心的元凶首恶除之而后快,并不想连累众多,若是下死手将这些军兵都尽数绞杀了,到头来损失的仍是宋国的军防力量,得不偿失,说道:“擒贼擒王,这些当兵的也只是听令行事,罪责不在他们,只要拿下那姓郑的,他们就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徒增杀孽也是有损阴德的。” 候千志不屑的冷冷一笑,说道:“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这些兵的权利当真在朝廷手里么?大错特错,这些人全都是郑起全豢养的私兵,不过是假借地方打着朝廷的旗号罢了,实际上就是一群兵痞,与土匪无异,说厉害点根本就是一群祸害,怎么?对于这样的人你还要心慈手软?况且你还背着你的小妹子,你有恻隐之心,他们可就不见得了,你就不怕一个不慎伤了你这妹妹的性命?就算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这小妹子想么?” 云梦昭心里徘徊,犹豫不决,候千志说的不错,再没有任何事比雪莹的安危更重要的了,至于‘兵痞,土匪,祸害’什么的,他没有见过他们的行为,任他们如何为祸残暴他都体会不到,但若是关于雪莹的性命安危,他不敢想,难以想象,简直是思之极恐,他只知道但有谁敢对雪莹不利的,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绝不放过。 他正思虑间郑起全开声道:“商量的如何了?是打算束手就擒么?若是投降本府不是不可以考虑放你们多活两天,怎么样?哈哈,哈哈。” 梦昭的表情突然变的肃然起来,眼睛里好像彤云之下蕴藉的电光,侧头看了熟睡的雪莹一眼,心中果决:“我不想杀人,也不愿杀人,都是你们逼我的,看你们好运了。”他知道值此之际就是规劝那些兵卒也无济于事,郑起全驱狼吞虎,若郑起全不死,这些兵卒绝不会散,是死是活凭他们各安天命。 梦昭解下腰间的束腰,将雪莹牢牢绑在身上,左手腾出紧紧抓住雪莹的双手,右手抽出黄金短刃在手,向候千志道:“还等什么,既然避无可避,不如就战个痛快。”此刻他摒弃了南人血脉中的温雅谦和,取而代之的是狄人血脉中的胜战之意。 候千志一呼而应,正合他意,使郑起全一方万没想到,他们在面对上千余众的强敌竟还敢率先动手,稍的一愣,挥指喝道:“冲,杀了他们。” 乌压压的军兵挥舞着通红的火把,火光中刀枪并举,山呼海啸的迎着云梦昭和候千志冲杀上去。 寒光闪过处云梦昭一刀一个,中刀者无不血溅三尺,倒地毙命。梦昭刀刺脚踢,劈砍挥斩,一众兵卒在他削铁如泥的黄金短刃面前宛如泥胎雕塑一般,摧枯拉朽的不堪一击。 候千志从一名兵卒的手中夺过一杆长枪,挑拨攒刺,指东打西,挥洒自如,直如蛟龙翻江倒海。 云梦昭在酣战之际瞥眼瞧见,他得父亲传授枪中之冠的“霸王枪法”,也算是使枪的行家里手,而在跟了傅天威学习武艺之后,绝学傍身,随着修为的提高一通百通,枪法更加娴熟了。此刻见候千志一杆长枪用的精妙绝伦,不由得心中荡量,单以技巧而论绝不在自己之下,暗赞了声:“好枪法。” 在二人的联手打击之下那些兵卒就如同纸糊的一样,不片刻便杀了大片。但奈何好汉架不住人多,尤其是梦昭,他背着雪莹,毕竟不够灵活,好几次雪莹都险些被长枪戳中,而他究竟也是肉体凡胎,不可能有用不完的精力,这千人围殴,就算不被杀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他不敢再带着雪莹冒险,催动真气欲发强功,不意间突然发现体内的真气好像与黄金短刃有一种十分微妙的粘性,使得黄金短刃好像具备了灵识一般,心之所思如臂使指。 得知这番妙处他尝试以气运刀,果然精妙无穷,他就好像多了一条比手臂更加灵活伸长的手臂,就算用普通攻击,三丈之内的敌人都能被他消杀于无形。 但既是以气运刀,对真气必有所损耗,仍有穷尽之时,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脱离险境,好在掌握了黄金短刃一新的杀技,他将黄金短刃飞旋而出,消杀了周围一圈十多名兵卒,双脚在地上一点飞跃而起,凌空五丈,双掌合十向天,大喝一声:“龙神在天。”挥掌劈落,“轰”的一声,掌力翻覆下劲风激荡,从中心爆开四十多名敌兵如狂风席卷的树叶一样向四面八方纷纷飞去,“噗噗踏踏”一阵下落的人肉雹子,具被梦昭的掌力震的五脏俱碎,筋骨尽断。 看在眼里的兵卒何曾见过如此强悍的武功,一个个吓的瞠目结舌,瑟瑟发抖,只感觉面对的莫不是天神下界,瞬间停止了进攻,不自觉的纷纷后退,再不敢近身云梦昭两丈之内。 一番激战候千志也已大汗淋漓、消耗巨大,见云梦昭大逞威风、一招骇敌,急忙凑了过来,竖着大拇指道:“厉害,不愧是……大能的传人。” 云梦昭声音略低的道:“这样的绝招可不是说用就用的,在久了我也坚持不住了,还是尽快想办法脱身吧。” 郑起全见众兵卒都不敢再拼杀,火急大骂:“一群废物,都怕什么?他已经快不行了,都给我上,围死他。” 众兵卒面面相觑,满脸惊怖,望着遍地血肉模糊的尸体无不心惊胆寒,哪还有一人敢上前?他们并不是被死亡吓住了,而是震慑于云梦昭的威魄,那一招“天威龙神掌”只让他们觉得并非人力所为。神圣面前,凡人岂能不惧? 云梦昭见众兵胆怵畏惧了,恼恨郑起全仍不罢休的煽动蛊惑,兵士的畏惧也正是一个契机,他心道:“今夜若不除了你,必然后患无穷。”手握金刀,以气御之,向郑起全激射而去。 月隐星暗,夜色混沌,只残存的几支火把摇曳,郑起全浑然不备,只觉得胸口冰凉刺痛,低头一看,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沉闷的呻吟,便即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梦昭伸手一招,金刀飞了回来,他怕迟则有变,不敢犹豫半分,紧握着金刀,与候千志急奔城门而去。 第138章 北花南落(1) 兵士们不敢追击,两个领头的主将于乱战中一死一伤,郑起全作为主导又被云梦昭所杀,本就骇惧畏然,更是蛇无头不行,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梦昭和候千志逃遁而去。 到了城门下,梦昭运集内力,使动“排云双掌”,掌力隔空呼出,“咔”一声,插别城门的碗口般粗细的木椽居中折断。 候千志急忙扳住城门,奋力掰分,“吱吱悠悠”,那两扇大门高逾两丈,宽十数尺,足有千斤之重,饶他有力拔山兮的气盖也累的青筋凸暴,龇牙咧嘴。 城门打开,二人逃奔去了。 急行了七八里二人在野地里停了下来。 “云兄弟,今日多亏有你,承蒙相助之情,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有用得着我候千志的地方,在下定当万死不辞。”候千志拱手说道。 梦昭宛然一笑,说道:“侯大哥客气了,说起来我也是被请君入瓮,纠葛其因我有大半责任,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你就不必见外了。” 候千志也是个性子直爽之人,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梦昭脸上稍有疑惑,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侯大哥,小弟有些疑问正要相询,前几日我与雪莹路径泰州城,在街上看到一位与你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好打不平,正在教训几个欺辱少女的军兵,不知那人……” “那是我大哥候千忠。” 不等梦昭把话说完,候千志接过话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大哥才惹得了杀身之祸,遭了郑起全的算计。” “哦?原来如此,愿闻其详。”梦昭好奇问道。 候千志脸色阴愤,长长叹了一口闷气,说道:“我大哥原本是这泰州城的总兵,与郑起全分掌军政,可恨那郑起全想要独揽泰州的军政大权,仗着有太尉唐义真撑腰将他的四个义子安插到了泰州军营,成了军中副将,实则是为了监视架空我大哥,好慢慢削弱我大哥的权利,他在伺机夺权,你说的那四人正是郑起全的四个义子,他们严重违反军纪被我大哥所杀,只没成想郑起全竟敢明目张胆的报复,竟对一军总兵动手,着实可恨。不过他也死在了云兄弟你的手上,也算是帮我报了大仇,出了这口恶气。”说着恨恨的咬了咬牙,似对没能亲自手刃郑起全而稍有遗憾。 梦昭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郑起全既然已死,他与候千志之间的仇怨也算有了了结,至于细节,与自己无关,没必要了解的过于详细,问道:“那侯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呢?郑起全既是唐义真的义子,又是一州知府,他死了可不算是小事。” 候千志忽地爽朗的“哈哈,哈哈”大笑,似乎死了一个知府如同死了一只猪狗一样,全然无关紧要,他更像是卸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叹道:“天大地大,四海为家,难不成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么?也正好走一走,看一看,见识一下这个江湖的真正面貌,仗义行侠,岂不痛哉,快哉。” 梦昭眼中许可,脸上慰藉,又试摸着问道:“你有这么一身好功夫,难道就没有想过像你大哥一样投身军旅,闯出一番事业来?” 候千志似笑非笑的轻叹道:“人各有志,我们虽说是双胞兄弟,但想法却是不同,他有他的追求,我也有我的生活,更何况如今的朝廷……呵呵……军队……”极轻嘲的笑着摇了摇头。 云梦昭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本想说“当今朝廷尽管破乱腐败,奸臣当道,但并非完全的藏污纳垢,就像是雷家军……”想想候千志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好给他人乱出主意,更何况推荐他去雷家军不是把他的行踪明明白白的暴露给了唐义真么?也有可能给雷家招致不必要的节外麻烦,便忍住了不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虚长你几岁,就姑且称你一声小兄弟,缘分不绝,我们有缘再见,多多保重。”候千志又作揖道。 “保重。”梦昭抱拳还了一礼道。 候千志转身,身影越来越暗,慢慢消失在长长的夜色中。 梦昭知道不出意外再不会有危险打扰,解开对雪莹的绑缚,将她放在地下盘膝坐好,调运真气把她体内的药力引出了体外。药力虽解,雪莹尽管清醒了过来,但靠不住仍有些力乏,枕在梦昭的大腿上安睡了一阵。 天色渐渐放亮,等到大明雪莹又恢复成了一个活跃跳脱,精力无限充沛的俏皮姑娘。想到自己被下药暗算愤懑不平,嘟嘟囔囔的咒骂、一通抱怨。待心里的怒火宣泄尽,心情重复佳盈,与梦昭继续南归。 …… 回来已经十日,得闲暇时余,梦昭心无杂念,回想那黄金短刃的不同凡响,他有充裕的时间研究其精微奥妙,不过使他臆测不透,这黄金短刃除了锋锐无比,华美异常,在他看表面也只平平无奇,怎地它总能在极危关头好似具有灵识一般救自己于危殆,更是能与“天威龙神掌”的运转完美切合,当真是神奥难断,妙不可言,他反复把看琢磨,只百思不得其解。 他思索不明白,便想实践见真知,要躬亲再行复实验一番,哪知刚运转真气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绞痛,似有千戟万刃在刺伤,痛的他闷叫一声,“叮当”金刀先掉落,他跟着跪倒在了地上。 “梦昭哥哥。” 傅雪莹急声叫喊,青衣飘展,从后面急窜而来,瞬息飞至,只见云梦昭浑身抽搐,面如金纸,额头上渗出密集集的汗珠,好像刚揭蒸笼的馒头一般,吓得她花容失色,脸如霜降,扶着云梦昭连声急问:“梦昭哥哥,梦昭哥哥,你怎么了?可别吓雪莹啊。”泪光婆娑,眼泪就要流下来。 云梦昭捂着胸口瑟瑟发抖,说不出话,只努力的摇头。雪莹不知他此刻正在想这种感觉怎地如此熟悉,绝对曾在何时何地经历过,只是想不起来。 雪莹与他相处这大段时间来从未见过他好端端的突然如此,这一遭好像他随时随地都会突然丧命一样,只让雪莹担心后怕到了极点,不停的拍抚着梦昭的胸口。 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梦昭神色稍定,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他坐起身,长长的深呼了一口气,好似久久憋闷在水底终于探出了头。 雪莹见他恢复如常,暂时无恙,柔声问道:“好些了么?还有没有不舒服?” 梦昭对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很是奇怪,苦闷难思,他扶着雪莹站起身,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踉跄。 雪莹慌叫道:“哎哟,你慢一些,是不是练功太过头了?自从回来你就没停过。呸,都是这该死的破刀惹的祸。”她朝那黄金短刃愤恨的啐了一口。 “我没事,只是头有点晕,腿发麻了罢了,歇歇就好了。”梦昭心平气和的说道。 雪莹眼色犹疑的望着他,似说“你确定没事?” 二人心有灵犀,无言自通。梦昭微笑道:“真的没事。” 雪莹轻搀着他和他在他先前坐的石头上并肩坐下,梦昭蓦然感觉一股极柔和的甜香之气包裹住了自己,顺着鼻息直通胸意,这种感觉使他难以自持,禁不住心摇神驰,意酣魂醉,转过脸,恰与雪莹面面相贴。 含情脉脉,星眼参凤目,流光皎洁。 雪莹被他逼视的有些羞涩,微微低下了头,喃声道:“你……你看什么?想干么。”说完这句话脸如夕阳映湖泊,更加红润了。 梦昭难以克制眼前的秀色,以往君子礼仪的修养在此刻被他统统抛逐到了脑后,只想了全心中的念想,说道:“雪莹,你真美,我……我想亲亲你,成么?” 雪莹一颗心怦怦声然的直如小鹿乱撞,不敢应承,也不愿回绝,难以自己的把头低的更低了,轻咬着嘴唇用声若蚊蝇的声音应了声:“嗯。” 梦昭也是心跳急剧加速,微微颤抖,左手扶着她的肩膀,右手揽着她的纤腰,斜依丰躯,慢慢闭起眼睛,朝她脸颊吻去。 “咳咳……” 第139章 北花南落(2) 二人正要温存侵入,两声咳嗽打断了他们的浪漫,二人都是一慌,忙脱离分开。 傅雪莹红着脸,眼睛不敢直视,直羞涩难当,声音微微发颤的道:“爷爷,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干,就是……就是……”她语无伦次,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样解释。 云梦昭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浃流,心道:“完了,这次真的完了,怎么能被师傅看见呢,他肯定以为我在欺负雪莹,这还不得废了我。”心惊乱颤,慑惧傅天威的威严越想越怕。 却见傅天威并未显怒,依旧一副慈和模样。他自是不知傅天威也曾年轻过,也有过少年人的浪漫,早已是过来人了,少女怀春、少男有意,情投意合乃是人性常情。 云梦昭形容俊朗,器宇不凡,况且纯良敦厚,心胸博大,傅天威对他甚是满意,自他又打破桎梏,收云梦昭为徒那日起,便将梦昭不仅仅当做弟子培养,已认定他为雪莹夫婿的不二人选,何况雪莹与他的情缘,除了他恐怕也再没有第二人了,是以二人适当的相好亲密,只要不逾周公之礼他并不见责,他也相信二人有基准的底线。 傅天威见二人一个满脸绯红,神情忸怩;一个心怀忐忑,一脸惭色,知道是自己在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给二人带来了压力。他只作风过萍浮,对刚才二人的隐秘全没有看见,说道:“梦昭,你也有多日没有回去瞧你姑姑了,是该回去看看了。”言辞间有一抹极微极微难以察觉的伤感。 云梦昭见师傅没有怪责,心里大舒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千斤的重担,说道:“是,算算该有十来天了,是该回去看看姑姑了,放她一个人在家怪寂寞的,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嗯。” 傅天威点了点头。 傅雪莹兴致昂昂的举着手道:“我也去。” 傅天威略沉吟了片刻,轻叹道:“想去就去吧。” 望着兴高采烈下山而去的两个孩子,傅天威的眉宇间露出淡淡的忧伤,眼神里更显出一丝悲悯的暗淡,轻声自言道:“天数有定,命不可逆,悲欢离合终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过程,这最后的短暂……孩子,好好珍惜吧,她护你南来,教养成人,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过儿湍河,来到村庄,凭傅雪莹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又惹来一众羡艳的目光,尽管她已来过村里多次,但她每次来总给旁人一种不一样的视觉感受,次次都让人耳目一新。雪莹对于旁人的注视也不以为意,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到了屋门外,只见屋门虚掩,本就冷清的房子突显得更加萧然。梦昭兴勃勃的叫道:“姑姑,我回来了。”边喊边推门而入。 堂屋里没有人,他四下张了张,忽然有些拘谨,探着头又轻叫了声“姑姑。”掀开门帘,进入里屋。 “是昭儿回来了。” 梦昭但见梅姑躺在床上,正有些艰难的扶着床榻准备坐起身,他心里咯噔一下,只感觉一股冰寒之气蓦然直灌入胸肺,忙抢步过去扶着梅姑。 “姑姑,你怎么了?是病了么?” 他只看梅姑形象憔悴,容容病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比之昔日容光焕发的精神简直判若两人,难以想象这才不过短短十日未见,姑姑竟萎靡如此,直令他心如刀绞,禁不住眼睛酸兮兮的。 梅姑看他忧伤,勉强的淡然一笑,说道:“不碍事的,你别担心,姑姑好的很。”说着突然噶着嗓子咳嗽起来。梦昭忙拍抚她后背、替她推拿,心里的酸痛再压抑不住,眼泪姗姗流了出来。 北狄破灭,携幼南来,云梦昭是梅姑一手呵护带大的,其之间的感情几可说与亲生母子无异,说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也不为过。梅姑更是视梦昭如己出,疼爱的无以复加,在北狄驸马府时便是如此,她即便有亲生子也未必过此,是以姑侄二人这种患难与共,相扶相携的浓厚感情远非一般亲情可比,梦昭正是基于这一点才对梅姑无比的珍视、上心。 梅姑见他垂泪心里也十分难过,她的命数她自己再清楚不过,实有一万个舍不得,万万个不忍心,只恐梦昭以后再没有亲人的依靠,看见站在一旁、郁郁寡欢的傅雪莹,她心里突又有了几分安慰,微笑着轻轻点头唤道:“好姑娘,来,过来。”拍了拍床榻。 傅雪莹本忐忑的心灵多了些许平静,而于这平静上又有些说不出的落寞,就好像是她自己的至亲之人要离开自己了,却又有些不同。她走上前,叫道:“姑姑。”在床榻边坐下。 梅姑握住雪莹的手,脸露喜慰,恹恹病态突似有了几分好转,问道:“好姑娘,告诉姑姑,昭儿他有没有欺负你?” 雪莹望了梦昭一眼,想起之前二人将成未成的亲昵举止,绯红上脸,吞吞吐吐说道:“他……他……没……他不敢。” 梅姑吟吟笑道:“那就好,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可不要替他瞒着,告诉姑姑,姑姑帮你收拾他。” 这种亲切的感觉让雪莹心里暖洋洋的,犹如暖春初至,娇媚的阳光照在皑皑堆积的白雪之上,只是这种感觉给人的感动又让人心里莫名的酸楚。 突地,梅姑羸躯一颤,她只感心肺绞痛,天旋地转,眼前黑黢黢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梦昭心底骤然一凛,慌急大叫:“姑姑,姑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要吓昭儿呀。”只是唤不醒梅姑,急的他眼泪夺眶而出。心如火烤,向雪莹道:“你在这儿待着,看好姑姑别动,我去找郎中。” “好好,你快去……” 雪莹的话未说完他已夺门而出,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急匆匆背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转了回来,忙不迭放下那老者,火急的催促道:“快呀,王大夫,你快给看看,我姑姑到底怎么了?” 这老者名唤王德全,七十来岁了,是海溪镇唯一的大夫,住在东山角下,离此有七八里地。 梦昭记挂梅姑的病情奋力展开轻功,倏忽间便打了一个来回掬来了王德全。梦昭年轻体健倒无关紧要,只是却苦了王德全这把老骨头,被他飞行穿梭险些颠散了架。 医者仁心,王德全在海溪镇也有些名望,等不及身心平复,在梦昭的催促下放下药箱,急忙为梅姑瞧病。 他手搭梅姑的脉搏,捋着山羊胡子。 梦昭注目凝视,丝毫放松不下,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过了一会儿,王德全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唏嘘一声长叹,说道:“老夫是无能为力了,这恐怕……多半是不成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多半是不成了?”梦昭瞪着眼,于震惊中蕴藏着灼灼燎人的怒意,若是人不知情,只当他是要击杀了王德全。 王德全也是被他凛然雄霸的气势震慑的身心发寒,但作为一名医者他又不得不说,于是鼓出勇气道:“若老夫诊断不差,病人这乃是天绝之症,非药石之力可以扭转,你们还是做好准备,预料后事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想死不成?”梦昭勃然大怒,控制不住自己,脸上好似抽血一般,揪住王德全的衣襟,猩红着眼说道。 “昭儿,不得无礼。” 梅姑“嘤咛”一声,苏醒了过来,说道:“怎地如此没规矩。” 梦昭颤抖着手缓缓松开了王德全的衣襟,轻轻低下了头,黯然道:“对不起。” 王德全自知再留下来也无用处,心里叹息着背起药箱,走出了门去。 梦昭坐在床前,握着梅姑的手柔声道:“姑姑,那老头都是瞎说的,我知道的,我不会相信,你一定会没事的。” 梅姑摇着头轻轻莞尔,说道:“姑姑的身体姑姑知道,你也不要难过,是人不都会有这一天么,能看你长大成人姑姑已经很开心了,往后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知道么?” “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一定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姑姑,你千万别吓昭儿,昭儿胆小,你不能不要我啊。”梦昭涕零具下,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甩的眼泪横飞,几快泣不成声。 梅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刮去他脸上的泪水,而梦昭的眼泪却是越流越长。 雪莹感同身受,脸上亦是泪水涟涟。她记忆中没有至亲之人失去的感觉,只感觉此时此刻正在经历,果然锥心般的痛。突地脑中一恍,说道:“对了,爷爷,还有爷爷,他不是什么‘南天龙’么,本事大的很,我们去找他来,或许他有办法救姑姑。” 梦昭也恍然大悟,说道:“是啊,还有师傅,他一定会有办法的。雪莹,你快去,记得带上‘紫蕨龙王参,姑姑一定能治好的。’” “不用去了,我来了……” 第140章 北花南落(3) 雪莹正要动身,只听屋外风响,接着便是极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紧跟着门帘被人掀开,傅天威出现在了眼前。 “师傅,你快看看吧,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姑姑,我不能失去她的。”云梦昭乍见师傅来到,沮丧的心情稍感一些欣慰。 梅姑未曾见过傅天威的尊颜,但听云梦昭叫人,她从梦昭往日的言语中知道傅天威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前辈大能,梦昭能得拜这样一位圣人为师她甚是喜悦,此时圣容当前,她忙托着沉重的身子想要坐起身,奈何身体实在太虚弱,刚直起一点腰便再使不出力气了,只好歉然的道:“前辈在上,恕奴家不能见礼了,望前辈见谅。” 傅天威摆了摆手,说道:“老夫并非凡俗之辈,岂会在乎一些常人之礼,你不必愧疚。” 梅姑眼含感激的轻轻点了点头。 “爷爷,你看梅姑姑姑这病你会治么?”傅雪莹满含期许的问道。梦昭也是目光楚楚的望着他。 傅天威缓缓叹了一口气,说道:“拿块玉石来。” 云梦昭好奇师傅要玉石作甚,但想该是与救治姑姑有用,也不多想,也不询问,把父亲留给他的玉佩取出交给了傅天威。 傅天威轻轻搓了搓那玉佩,说道:“把你姑姑胸口的衣服解开。” “啊?” 云梦昭惊讶的瞪着眼,大张着嘴。 “你‘啊’什么,爷爷叫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你难道不想救姑姑了?”傅雪莹有些嗔恼的道。 “可是……我……这……”梦昭脸上突地火烤的一般燥热。 他虽说是由梅姑一手带大,儿时也经常和梅姑一起睡,但那毕竟是不通人事的娃娃时代,如今他已长成一个七尺身高的铮铮男儿,早已不同往昔,他与梅姑再如何亲近也毕竟男女有别,叫他解梅姑的衣服,尴尬是避免不了的。 傅天威知道他的顾虑,也是无意间稍欠考虑,说道:“雪莹,你来吧。” “我?哦。”傅雪莹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 她解开梅姑的衣服,云梦昭背过身去,傅天威闭上了眼睛,当雪莹解开梅姑的贴身小衣时,梅姑娇艳白润的胸脯展露无余,只是值此情景有的只是医者和病患,并没有一双多余猥琐的眼睛。 傅天威用食中二指将玉佩钳住,用神识探寻到准确方位,把玉佩抵在梅姑胸口的心脏处,静静的感受。 过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天绝之症,人力难以挽回。” “怎么?连师傅你也不行么?”梦昭好像从火炉旁一下子又掉回到了冰窟窿里,他的期望像一个大大的肥皂泡一样爆灭了。 傅天威道:“心乃人之灵,心脏衰竭乃是上天收命,非人力可以挽救,后世难说,只是当时恐怕没有一人有此等神仙手段,莫说是我,即便是你师祖梦神机仙师在世恐也无能为力,所以……唉……” 梦昭脑中瞬间茫茫然一片空白,无助的无力感只让他手足无措。 其实梅姑的情况傅天威已经料断,他夜观星象见佑星昏暗,再由望气之术察之,已知梅姑命不久矣,是才催促梦昭回来与梅姑再聚生前。他前来也并非为救治梅姑而来,只是他知道梦昭与梅姑相依为命,姑侄情深,怕梦昭突然间不能接受现实,难以释怀,才来稳定梦昭的身心,不至使他悲伤过度,破了武者之心。 梅姑已经将所有看的明明白白,通透无遗,她这一生曲曲折折,颠沛辗转,由一个王朝公主的姊妹流落到一个异国他乡的小镇,从高高在上的驸马府贵胄落魄到一个平民百姓,由锦衣玉食变成了粗茶淡饭,她这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为了知遇之恩和报托孤之重这一生似乎注定了她只为一个人而活,也只为完成一个使命而活,而这个使命她已经圆满的完成了。 淡然轻笑道:“多谢你了傅老前辈,昭儿能得你的教导真是他莫大的福分,今后恐怕就更有劳你了,能看着他健康长大,我也算是瞑目了。” 傅天威缓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又长长的、轻轻的叹了出来。 “不,我不要,姑姑,我不要。”梦昭悲泣的连连摇头道。 梅姑伸手,边给他擦去眼角的泪水边道:“好孩子,不要哭,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一直需要姑姑呵护的小孩儿了,姑姑很满意,这样姑姑也有脸面去见你娘亲了,你放心,姑姑一直都在,姑姑和你娘亲会一起在天上看着你的。” “不,我不要,我不要……”梦昭紧紧抓着梅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半句话也听不进去,只是不断倾诉着他对梅姑的不舍,难以接受指不定立马就会到来的噩耗。 梅姑理解他的心境,知道此刻说再多也无济于事,然而现实始终是要面对的,只能靠他自己学会接受,不再劝解,转向望着傅雪莹道:“好姑娘,你生的可真美,你放心,昭儿是个好孩子,他不会欺负你的。” “嗯,我知道的姑姑。”雪莹乖巧的点头答应,忽地灵光一闪,喜道:“是了,还有办法,姑姑有救的,紫蕨龙王参,梦昭哥哥,你忘了,我们还有紫蕨龙王参。”转向傅天威道:“爷爷,你快拿出来救姑姑呀,你带了没有?” 云梦昭满眼热切,好似迷雾中见到了明灯,却看傅天威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紫蕨龙王参虽称得上灵药圣物,但只对治愈伤势,温养经脉,强身健体有奇效妙用,而对于这绝症却是无用,若正常人服之自可延年益寿,可这姑娘她……唉……”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信。”梦昭啮齿的气急败坏,只差暴跳如雷的嘶吼咆哮。 梅姑轻声安抚道:“昭儿,不要抱怨,这都是姑姑命中注定的,你遇事若都如此急躁叫我怎么放心的了?别忘了,你还有大仇未报。” 梦昭不敢违背梅姑的用心,强压住心中的悲苦,只默默垂泪,不再言语。 “哟,这是怎么了?”一个中年妇女突然走了进来,只见屋内气氛消沉,梅姑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梅姑强托着沉重的身子道:“是五嫂啊,你有什么事么?”她不喜欢五嫂这个人好管闲事,处处张罗的啰里吧嗦,尤其是总惦记给她说汉子甚至是厌烦。 五嫂道:“镇上来了三个人,在打听你和梦昭呢,我就带他们来了。”语罢向门外招了招手,三个人走了进来,两男一女,亦是两青一中。 云梦昭转过脸,望着三人,叫了声:“凌轩,心瑶。”而后向那中年男子定了片刻,语气略恭叫道:“江伯父。” 江敬诚微微颔首,走到床榻边,望着一脸病容的梅姑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回忆往昔,那个风华正茂的英飒少女已经不再。 梅姑却甚是自然的洒脱一笑道:“江大哥,好些年不见了,你们可都还好。” 江敬诚眼睛红红的,点着头有些哽咽的道:“好,一切……都挺好,只是你……怎么……” 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听了叶凌轩和江心瑶说了与梦昭相遇、相认之事,本意是为寻梦昭而来,是为确认梦昭当真便是云振南之子。其实在他未来之时心中已有断定,见了面看梅姑病容怜怜将不久于人世,这件事他觉得也不用再过多的询问枝节了。狄灭羌兴他大致了解,联想往事只感慨梅姑真是运途多舛。 叶凌轩和江心瑶一齐来前向梅姑见礼叫人。梅姑感慨两个孩子出落的都十分不错,向江敬诚言说当年便知道了他,只是当时事态紧迫,来不及叫梦昭与他相认、相叙。 五嫂出去门,不大一会儿屋里屋外便聚集了三四十人之多,老少妇孺,人头攒动,指指点点,交相分说。 “大好的年华,怎么就这么难呢,人说没就要没了。” “你瞎说什么呢,人家不是还好好的么,你怎么说话的。” “实话也不能说么?” “要我说呀,看这样子只怕真没多少时候了,幸亏我家老二当时没看上她,要不然不还得背个克妻的名。” “哟哟哟,你可得了吧,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不知道是人家没看上你家老二,你说个嘚儿啊。” “那又怎样?她这还不是……” …… “都给我闭嘴,滚出去。” 嘈杂熙攘的嚼舌根使得梦昭的悲火和怒火联动,牵动真气无意释放,震撼得聚众之人耳鼓嘶鸣,心胆肝肠疼痛欲裂,纷纷如受惊的鱼群一样乱糟糟的慌忙溃逃,生怕慢一点便会被慑死在当场。 江敬诚此来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当年云振南以归降为条件换他和叶世雄南归,但中途却遭到南宫楚才带兵截杀,言说是“云振南”的手段。 江敬诚自然不信,可叶世雄身死当场,而他也险些命陨北方,这其中的内幕想必梅姑知情。然而梅姑已羸弱之极,难再经受折腾,他不忍心将不美好连累故人再重现,况且有叶凌轩在场,他更怕有些言词说不到位引起误会,或者万一真与云振南有所牵连引起后辈之间的恩怨纠纷,是而将此事隐了不再去谈。嘱托梅姑好好将养,寄希望梅姑身体好转了再慢慢了解。 人无恋、便心安,当夜三更梅姑病逝在床榻上,去的十分安详。而梦昭痛失至亲,尽管已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奈何天高海深之情,他如失了魂一般,泪如泉涌,哭的撕心裂肺。 雪莹与他心心相印,不自觉的早已心脉相连,已是命如一体,她看梦昭伤神的痛彻心扉,悲苦的恸哭声叩击得她灵魂深处一阵阵抽搐,情绪再也按捺不住,心底一热,也放声大哭起来。 第141章 同门荐徒(1) 梦昭以子女的身份为梅姑披麻戴孝守灵了三日,三日之后傅天威亲自主持殡葬之礼将梅姑葬于娄金山的“鸡冠岭”。 梅姑的后事处理毕,江敬诚向傅天威恭敬道:“前辈,晚辈此来还有一事相请,这孩子自从见了梦昭的武艺之后便对前辈十分仰慕,渴望得前辈相传,恳请您不吝教导,也将他收入门下吧,以全了孩子的诚挚之心。” 傅天威望向叶凌轩,略的审量,眉头微微皱了皱。 叶凌轩忙上前跪倒,向傅天威磕了一个响头,言辞切切的道:“前辈,我是真心实意想拜您为师的,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绝对不会比梦昭差。” 傅天威又望了云梦昭一眼,只见梦昭也自动容,他便知拜师一事他们已经事先沟通过了,又望向叶凌轩,柔和而深邃的眼眸中突多了几分冷峻,说道:“老夫有一个徒弟已经足矣,已无心再收,拜师之事还是算了吧。” 云梦昭道:“师傅,凌轩确实想拜您为师的,要不你就收下他吧。” 雪莹亦道:“就是,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你再收一个又怎样,梦昭哥哥也好多个伴,也省得他说那些刺人的话。”边说边轻轻翻了叶凌轩一个白眼。 她为叶凌轩说情自全然是为了云梦昭着想,自凌轩逼迫梦昭代求向她爷爷拜师之事她便对凌轩生出了厌恶之感,只是知道了梦昭与凌轩父辈之间的情分,又得知他二人儿时的交情,出于对梦昭的心爱,这才爱屋及乌。 傅天威有些嗔怒:“你俩休要再说,老夫自有老夫的考量,收梦昭已是意外的机缘,怎么?我难道还要你们教我做事不成?” 云梦昭怯怯的微垂着头不敢再言。 雪莹扁了扁嘴,低声嘟囔道:“不收就不收嘛,凶什么凶。” 江敬诚赔了个笑脸,说道:“前辈可能还不清楚,在下与梦昭和凌轩的父亲都是金兰之交,曾一起杀敌报国,立功边关,只可惜凌轩的父亲不幸壮烈殉国,他母亲又在他年幼之时不幸病逝,留下这孩子孤苦可怜,他既有上进之心,还望前辈念在他是英烈之后的份上就收下他吧,晚辈感激不尽。”说着长长作了一揖。 傅天威沉吟了一会儿,叹道:“也罢,你起来吧。” 叶凌轩喜道:“前辈肯收我了?多谢前辈,前辈在上,请受……哦不,是师傅……” “慢着,且不忙着行礼,老夫并没有答应要收下你。”叶凌轩喜滋滋的话尚未说完,傅天威打断了他。 叶凌轩,云梦昭,傅雪莹,江敬诚,江心瑶都是一怔。只听傅天威道:“老夫虽不能收你,但却能介绍你一个去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引荐你到我师弟严天赐的门下,由他来传你,你觉得如何?” 叶凌轩有些失望的沮丧,但又想既然是傅天威的师弟,本事也一定差不了,想必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武林大能,便道:“有劳前辈引荐了,我愿意。” 江敬诚亦向傅天威称谢。叶凌轩既已有所安排,也算还了他一桩心愿,此间事了,敬诚父女留此无事,便沿江北归去了。 在海溪镇留了一日,梦昭望着屋内的一切处处流露着梅姑的味道,往事历历在目,他强忍住眼泪,收摄心神,把屋里的所有收拾整齐,给门落了锁,同叶凌轩与傅雪莹、傅天威会合,傅天威带他三人水陆交乘,直向北上。 走了五日,来到江都府的一处外镇“青余镇”,青余虽以“镇”称,但繁花似锦,人流如龙,往来商旅络绎不绝,乃是宋国南北通商的一处转折之地,其锦盛程度丝毫不亚于州府级的大都市。 在镇上用了饭菜,出了青余,四人折而向东,走了三十多里来到了“太夷山”下。太夷山海拔不过百丈,算不上高峻,然而苍翠如黛,浓绿衬阳,钟灵之气隐隐透发,只给人一种隐然神秘的感觉。 山脚下有一泓清澈透明的泉水,名唤“灵霞泉”,方圆大约五里,每当夕阳西下时总映照的那泉水五光四射,斑斓交织,宛如一处仙境。 山衬泉清,泉托山明,集福华宝泽于一体,传说中的蓬莱仙境怕也不过如此,山上的山庄亦是由此而得名。云梦昭,傅雪莹,叶凌轩俱被这山中美景所感,而傅天威的脸上却带着些许黯淡。 绕过了“灵霞泉”,四人顺着塘超小径直向上行,又走了大约四五里,将到一座气派的庄院前,远远看去,金砖碧瓦,流光溢彩,好似龙庭宝殿,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分踞在朱红大门的两侧,门楼的匾额上书着“灵霞山庄”四个金黄大字,那字体隽秀精致,颇具大家之风。 “站住,不许再往前了,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四人尚距那庄院有四五十丈远,守门的看护便高声呵斥道。 傅天威对于他们的警告充耳不闻,带着梦昭、雪莹、凌轩继续前行。那俩看护继续呵斥,傅天威只做不理,仍自向前。 到了附近,那俩看护抽出腰间的长刀,居于高高的台阶之上指住四人厉声道:“你们是聋了么?老子说话你们听不见么?敢擅闯‘灵霞山庄’,我看你们找死不成。” 傅天威微微皱眉,冷笑一声道:“‘灵霞山庄’果然好气派,去,通报你们庄主,就说故人来访。” 那俩看护互相打量了一眼,左边那人道:“你们有拜帖么?” 傅天威道:“这山庄老夫来去自如,要劳什子拜帖,你只管去通报,就说姓傅的来了,没人敢为难你们。” 那俩看护又互相看了一眼,右边那看护复道:“什么姓傅的、姓张的,你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能见我们庄主的哪一个不是武林名宿,要么有请柬,要么有拜帖,要是都没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进此门,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打扰我们庄主,他老人家可没那么多空。” 傅雪莹怒道:“你说谁阿猫、阿狗呢,我看你们才是狗,看门狗。” “咦,你个小蹄子,你骂谁呢?” 他看四人虽穿着普通,但气质却是不俗,并不完全像平平无奇之辈,一时间难以拿捏住四人的身份,是以受了雪莹的辱骂也只敢斗嘴奉还回去,并不敢当真动手。 “你才是小蹄子,你们全家都是小蹄子,还敢骂我,知道我们是谁么?再不赶紧去通报,你就死定了。” 那看护不屑道:“你个丫头片子,你好牛气呀,我就是不通报,看你能怎样?” “你……” 傅雪莹恼的银牙紧咬,气息乱颤,若不是有所顾虑已跳上去暴揍这家伙一顿了。 傅天威的脸色渐冷,说道:“果然好大的架子,我这师弟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就是老夫当年也没有这样的做派。” 雪莹道:“爷爷,这种人我见多了,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你看他们高高在上的样,不如你说明身份吓吓他们,看他们怕不怕。” “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突然走了出来。 第142章 同门荐徒(2) 左边那看护向那青年男子施了一礼,说道:“姬师兄,是他们非要硬闯山庄求见师尊,我们不许,他们便赖着不走在此辱骂,你是师尊的得意高徒,可得给我们做主。”一脸委屈兮兮的无辜谄媚。 那青年打量傅天威四人,见他们是陌生人,三少一老,除了梦昭和雪莹相貌佳美,其他并无出彩之处,心底立生小觑,不屑道:“我师傅可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除非你们有拿的出出手的身份,否则还是乖乖的翘白吧。” “啊?什么翘白,他说什么?”傅雪莹一脸茫然。“翘白”乃是豫州偏乡的一句土话,简单翻译就是“滚蛋”的意思,她没听明白,问道。 梦昭也没有听懂,但看这家伙粉头油面,一脸奸相,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便道:“他好像在骂我们。” “什么?他怎么敢的?先是被两条看门狗欺负,他又敢来骂我,小姑奶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梦昭哥哥,你去揍他们。”雪莹勃然大怒。 梦昭即刻冷眉凝目,暗汇掌力。 傅天威不着痕迹的屈指轻轻一弹,将他的功劲轻松消化了去,使了个眼色,说道:“这里如今毕竟是你师叔的地盘,他领袖江南半壁武林,如果闹的太难堪他脸上无光,且稍稍忍一忍吧”向那青年道:“烦你去通报,就说傅家老头来了,严庄主若肯接见我等我们便进去,若他不见,我们立即便走。”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青年见傅天威和颜悦色,彬彬有礼,更断定他们是无甚身份的卑鄙之人,甚有可能是来有求于师门,心里的小觑之心更加旺盛,欺压弱小良善似乎是他的乐趣,厉声道:“你这糟老头子还啰嗦什么,爷爷让你滚呢听不明白么?难道非要消磨爷爷的耐心?”摩拳擦掌,劲力隐隐释放,似乎傅天威再不离开他便要立刻动手了。 傅天威眉眼一沉,怒上心头,任他如何好好脾气也难容忍一个夜郎自大的无知后辈对自己一而再的狺狺叫嚣,刚要出手给他点教训,但感身旁气息浮动,一个青影闪掠而出,疾似风,迅如电,袭向那青年。 那青年万没料到敢有人突然发难,他也不愧是严天赐的徒弟,见人突袭,反应敏锐,急忙还招抵抗,只令他更没想到的是傅雪莹一个娇滴滴、看似风吹即倒的小女娃竟有精妙无论的掌法,他尽管反应了过来着手御敌,但在雪莹以“毂纹步”配合“阳雪松天掌”的绝妙招式下,他毕竟是被雪莹突袭,手忙脚乱,草草还招,吃了冷不防的亏,被雪莹三记快掌击中一掌,粉白的脸上瞬间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若不是雪莹未运掌力,他就不是只被打的脸颊红肿那样简单了,嘴里的满口白牙至少得少去半边。 云梦昭见她这出手干净利落,甚觉解气,不禁握拳喝了一声彩:“好,漂亮,雪莹好样的,打的真好。” 傅雪莹笑嘻嘻的道:“那你赞不赞我?” 梦昭向她竖了个大拇指,她笑的更甜了。 那两个守门的看护目瞪口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撼的讶然失措,他们也直不敢想象,在他们的认知里“灵霞山庄”可没有脓包,而那青年更是严天赐的亲传弟子,在师门中虽算不上拔尖,但也是一把好手,同辈中能打败他的人不少,但若要奚落折辱于他的却是鲜有,而这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怎如何能有此等雷霆霹雳的手段。 那青年折于雪莹之手,只觉得威风扫地,颜面尽失,但他并不认为是他的本领不如雪莹,而是碍于雪莹突然偷袭,他没有防备才着了道,更何况败于一丫头片子手下,火辣辣的脸颊让他越想越气,怒骂道:“臭丫头,你竟敢玩阴的?” 雪莹向他吐了吐舌头,翻着白眼扮了个鬼脸,一脸无辜的不屑道:“你自己蠢怪得了谁?难道我还要告诉你我要动手了么?” “你……” 那青年被她抢白的哑口无言,顿了顿,说道:“好好好,有本事的我们再来,我还不信邪了,凭你个黄毛丫头,我还制不住你了。” 雪莹道:“来就来,姑奶奶还怕你不成么?”右手微扬,左手兰花斜摆,拉开架势。 云梦昭挺身向前,轻轻把雪莹往后拉了拉,气势壮壮的道:“要打我和你打,与女孩子动手,哼,你很本事么?” “梦昭哥哥,你干什么?每次都是你出风头,这次是我的架,我不要你帮。”雪莹扯开梦昭,不乐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放心,我已经试出来了,这家伙草包的很,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青年见梦昭和雪莹抢着要拿他开涮,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言辞鄙夷轻落,简直目中无人之极,只要气炸他的肺腑,而梦昭和雪莹看起来明显又都比他小上不少,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怒道:“你们两个混蛋也太嚣张了,有本事的一起上吧,我姬鹏怕你们么。” “嘁。”雪莹白了他一眼,说道:“梦昭哥哥,你别管,就瞧好吧。”向姬鹏道:“这次你可准备好咯,我要来了,可别再说我偷袭你。” 傅天威只冷眼旁观,心里也觉得畅快,他清楚雪莹顽皮归顽皮,但心地慈良,不善争勇斗狠,若非性命攸关,倒不担心她出重手伤了姬鹏。 姬鹏这次学了个乖,他不等雪莹先出手,率先猱身而上,出掌拍向雪莹。 雪莹侧身让过,变掌为指,点向姬鹏的腋下,同时反腿后踢,直攻姬鹏的下盘。 姬鹏有了前车之鉴,嘴上虽不认,却也知雪莹本领不俗,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每招每式都小心应对,向后跳开一步,右臂下垂格开雪莹的指力,顺势向上回撩,来拿雪莹的手腕。 雪莹见状缩手,右手从身侧穿过,直拂向姬鹏的小腹,乃是一招虚招,只等姬鹏救护要害。果然,姬鹏双手交叉做以盾挡,雪莹不等招式用老变虚为实,虚实结合,手掌一翻拂向姬鹏的面门。 这一变招奇快,姬鹏措手不及,只感觉眼前恍惚,掌影叠叠,掌风拂他面前而过,脸上刀片拉割的一般疼,心底凛寒交织,知道这一招是雪莹手下留情了,若雪莹在掌上聚足内劲,直劈在他面门上,他即便不死怕也得落下个脑瘫智障的下场,心底后怕之极。 这短短不足十招的交手堪称精彩绝伦,只看的那两个看护眼花缭乱,深为自己先前的无礼感到愧欠,更感觉庆幸,再不敢有半分小人之心。 傅雪莹笑吟吟的道:“怎么样?服了么?”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说当事者,即便如叶凌轩这样不懂武艺之人也看得出来二人孰高孰低,孰强孰弱,一种颓然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心里荡漾:“这家伙竟如此差劲,连一个女的都不是对手,那他师傅岂不是……”想着不由自主的望了傅天威一眼。 第143章 同门荐徒(3) 姬鹏心底吃惊:“金风掌?她怎么会?不对,不可能的,可若不是金风掌……怎么会如此相像?”心里越发疑惑,问道:“喂,那姑娘,你使的可是金风掌?老实说,你从何处偷学来的?我师门中可没有你这号人。” 傅雪莹又怒又不屑,说道:“什么金风掌、银风掌的,敢情说听你的意思是诬我偷学你师门的武艺么?” 姬鹏冷冷笑道:“难道不是么?” 雪莹怒道:“我呸,你真是好不要脸,打不过我,输了是想耍赖皮么?好好好,我就在让你一次,我们重新打过。来。”雪白的小手盛气凌人的指着姬鹏。 姬鹏已知他并非雪莹的对手,如今已丢了脸面,若再硬撑只能自取其辱,更加丢人,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看不必了吧,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况且你偷艺我师门,我也懒得和你计较,我师傅忙的很,无暇会见闲人,你们走吧。”狠狠的一甩手偏过了脸去。 他见雪莹使的一路手法虽然招数奇特,但其“道径”和金风掌几乎如出一辙,每个宗门的武学都有其独特的“道径”,是为“大枝”,而宗门武学中的各种功法具是由“大枝”而演,是为“旁枝”,树有根而生径,径生枝干,则可谓枝干是由根而生,由径而长,万变不离其宗便是这个道理。 姬鹏见雪莹的一路手法与灵霞山庄的武学道径相近,起初以为她与山庄有所渊源,但一想她若和山庄有渊源该当早报名号了,怎会被阻于门外?而且看她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更不像作假,他们这一行人也确然俱不相识,想来或许是错觉,亦或者她无意间学到了本门的一些门道,总之断定他们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绝不可能与灵霞山庄有什么关联。 今日在她手上吃了亏、折了面子,硬场子他独个是找不回来了,回报师门难免遭人讥讽耻笑,将更加丢人现眼,既然硬场子找不回来,那就“软场子”补损,将他们撵骨碌滚蛋,也算是报了败阵之辱,最起码在两个看门的面前挣回点尊严。 傅雪莹愈加气恼,向傅天威道:“你看看,都怪你这老头,管什么劳什子闲事,现在可好了,连门都进不去,你不愿意收,那便不收就是了,趟这没羞没臊的浑水,我看呢,你那师弟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住嘴,怎地如此没规矩,没大没小的。”傅天威厉声斥道。 傅雪莹嘟着嘴“哼”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尽管满腹怨气,但见爷爷动了真怒,她不服气却也不敢再言。 傅天威训了雪莹,心里也渐渐不平,回忆往昔,只觉得变化太大,向姬鹏道:“你既能从雪莹的‘拂学手’中看出金风掌的路数也算有些造诣,但你难道不知道你师傅也有师尊么?既有师承,他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们他也有同门么?” ‘金风掌’乃是“天机道”中一门极普通的武学,“天机道”顾名思义‘文观天机,武震乾坤’,而金风掌比之入门高不了多少,“天机道”所传下的弟子基本上都会使。 圣人修成不易,梦神机乃是“天机道”所修目前最后一位圣人,是否度化飞升世人尚且不知,他座下三大弟子,大徒弟傅天威,二徒弟文天仇,小徒弟严天赐,世人年岁低于半百的也是少有人知道,多数只知“灵霞山庄”出于天机道一门,而灵霞山庄庄主严天赐是如今天机道唯一的正统,那“金风掌”便是“灵霞山掌”独有的武学。 姬鹏又如何得知这路掌法除了他“灵霞山庄”的人尚有一些人会使,这些人中确实不包括傅雪莹,因为雪莹使的乃是“金风掌”的变路“折柳拂穴手”,属于傅天威根据“金风掌”自创。 “金风掌”是一路正面对敌的掌法,尽管以正面对敌,掌法却是以“阴柔”为要,出掌轻盈如风,似穿花拈叶、彩蝶觅蜜,贵在锻炼掌法的修习之道,与人对敌时,敌人势必紧守要阖,若要以金风掌伤敌,须以“阴柔”之态引敌入套,持以后劲而发,劲强则胜、劲弱则败,这就考验习武之人的功力问题了,因为它贵在锻炼掌法的修习之道,这便成为了它的弊端。 傅天威将其存利去弊,转变技巧,由掌法和指力结合而用,虚实联动,虚中有实,实中蕴虚,虚中不虚,实中更实,让人眼花缭乱,难以判断,是而起到防不胜防、出奇制胜的效果,是才雪莹才能在没有发多大力道的情况下短短数招将姬鹏轻松打败。 “折柳拂穴手”尽管招数变了,可其精华门道并未有多大变化,运功的法门还是几乎同出一路,这才使姬鹏察觉出了端倪,而他一心拯救面子,将这一切都归属于巧合,倒也不是他勉强自欺欺人,而是严天赐确是少有与人说起他还有两位师兄的存在,“灵霞山庄”中只有少数几个门人知道,姬鹏便不在其中之列。 傅天威的说词在他看来就是一个笑话,“灵霞山庄”是神圣的,是高高在上的,严天赐更该是武林的主宰,他觉得傅天威就是故意想攀扯关系,拉“灵霞山庄”的大旗,心里鄙夷的故意问道:“照你这么说你是我师尊的同门咯?那你是师兄呢、还是师弟?或者说……是个老仆役?啊?哈哈,哈哈……” “你放肆,你个龟儿子是挨揍还没挨够么?是不是以为姑奶奶不敢下狠手?”雪莹柳眉倒竖,嗔光毕露,将梦昭‘教她’的国粹金言爆了出来怒道。 云梦昭也十分生气,他知道傅天威是不想欺同门难堪才一直容忍至此,徒念师意,将火气压下,说道:“师傅,我们是来拜见师叔的,何必受这窝囊气?走亲访友不是常情世故么?你又何必隐瞒身份?干脆说出来算了,看他还敢不敢拦我们?”瞪了姬鹏一眼。 傅天威皱着眉头,望着牌匾上“灵霞山庄”四个金黄大字悠悠叹了口长气,沉吟了一会儿,向云梦昭会眼色示意。 梦昭点点头,眼神突发坚毅,挺了挺胸膛,走上前,朗声道:“你听好了,我师傅正是严师叔的同门师兄,尊名不敢直呼,你快快进去通报吧。若是嫌麻烦,我们自己进去也可以,就不劳你了。” “什么?你们还真敢认?我师尊的师兄,你咋不上天呢?那我倒要问问了,老头,你说你是我师尊的师兄,请问你是哪一个?姓甚名谁?为何不敢报出来?”姬鹏面上不屑,心里着怒的道。 傅天威沉稳的脾性被他消磨殆尽,不耐道:“好了,好了,你去通传吧,就说‘南天龙’傅天威求拜“灵霞山庄”严大庄主,望请赐见。” “南天龙傅天威求拜灵霞山庄严大庄主,望请赐见……”这句话震耳发聩,带着回响的声波远远激荡传开了去,一连三道,只震耸得树上的枝杈左摇右摆,树叶簌簌,山岭深处的鸟雀呲溜鸣叫、扑棱棱惊飞而起。 第144章 同门荐徒(4) 傅天威的啸声刺激得姬鹏与那两名看护的耳鼓一阵滋鸣,连着心脏好像猫挠的一样,好不难受,半天都再听不到外界一点声响。 待耳鸣之感消去,姬鹏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侧目斜睨着傅天威道:“你说是谁?你再说一遍。” 他心里门清他耳朵并没有出问题,这老头确然自报“南天龙傅天威”的名号,只是他难以接受那位传说般的传奇大能会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唯唯诺诺,和颜悦色,没有一点雄霸之气。 在他看来越是本事大的人越该行事高调,嚣张跋扈,甚至是目中无人,而像“南天龙”那样人物的存在岂非更是目空一切,睥睨山河,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九州五岳舍我其谁的霸王气盖,怎可能是这样一个畏首畏尾的糟老头子?越想越感觉匪夷所思。 他固步自封,我欺骗的引导,使自己的思维陷进了死胡同,断定这老头一定是钻自己不识傅天威的空子冒名顶替,至于他那惊心动魄的呼啸声,一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的妖邪手段,但任凭他如何妖邪,在“灵霞山庄”的底蕴面前都是蚍蜉撼树。 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仰天哈哈一阵大笑,接着复道:“南天龙?傅天威?”眼中充满了轻蔑诙谐之色。 傅雪莹叉着腰,趾高气扬的愠道:“你笑什么?我爷爷可已经报了名号了,你还不赶紧去通传?迟了,小心你的狗命不保。” 姬鹏冷笑道:“哼,还敢大言不惭,南天龙是什么样人,也是你们能冒充的?就这老头还真不知死活,他要是南天龙,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呢。” 云梦昭早看他极不顺眼,姬鹏再三出言无状侮辱他家师,任梦昭再深有涵养、不愿惹是生非,也不能一再容忍旁人堕师傅威名,剑眉一簇,嗔道:“你言外之意就是不认我师傅咯?那好,口说百遍不如手做一遍,我就叫你尝尝什么叫做‘天威之怒’。”运息提气,结掌凝印,双臂向后斜展,拔背挺身,做猛虎下山之状,风雷之声猎猎噼卜,一条丈八金龙缠绕在他身上。 那两个看护与姬鹏见此情形瞬时神色大变,眼睛直勾勾的,张着嘴满脸栗惧,心脏更是跳出了闷闷雷声。 “天威之怒不可犯,天威龙神天下无双,大师兄,多年不见,怒小弟迎接来迟,切莫见怪呀。” 梦昭正要发招,他这招“龙神探渊”凝聚了他三成功力,虽不至于叫姬鹏粉身殒命,但若正面吃上这一记,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是避免不了的,就在这时一个雄厚的声音突然从山庄里传了出来。 不片刻,只见大门急速打开,四十多人从里面鱼贯而出,齐崭崭的分两排列队在台阶上,一个中年男子意气风发的走了出来,步履轻盈,风风火火,直朝傅天威走去。 傅天威轻轻侧头向云梦昭道:“收了吧,别让你师叔难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给人下马威呢。” 梦昭点了点头,散去功力,观看来人,心说:“看来他就是师傅说的严师叔了。”只看那人五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皮肤略黑,颏下一缕短须,目光湛湛,身形高瘦,儒雅中透露着精明干练,到傅天威面前,十分恭敬的作了一个长揖,叫道:“大师兄,十六年不见了,你可是叫小弟想念的紧呀,哈哈,哈哈。” 傅天威只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 傅雪莹心里不乐,向空处翻了一个白眼,低声嘀咕道:“嘁,说什么想念的紧,都十六年了,要是真想念早找我们了,装模作样,也是个只会耍嘴的把式。” 她声音虽小,傅天威,严天赐,云梦昭却是都听在耳中,梦昭轻轻拉了拉她衣角,向她使了个眼色。 严天赐似并不以为意,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望着雪莹,先是怔了片刻,而后轻笑道:“看来丫头是生气了,怪我没有及时迎接你们,大师兄,你大量海涵呀。” 傅天威道:“我岂是拘泥于俗套之人,至于孩子……这丫头打小就被我宠坏了,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向雪莹道:“还不快见过师叔公。” 雪莹在心里“哼”了一声,微带着情绪道:“师叔公好,雪莹给你见礼了。”随意的拱了拱手。 傅天威娇惯的微嗔道:“你这丫头,还是没规矩。” 严天赐呵呵轻笑道:“不妨事,这直爽的性子倒是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算算也真快呀,不知不觉可十六年过去了,雪莹都长这么大了。” “我母亲?你也知道我母亲?”雪莹的目光忽然变的热切,望着严天赐道。 傅天威急忙干“咳”一声,向严天赐霎了霎眼。严天赐愣了愣,尴尬的笑了笑,忙岔开话题问道:“师兄这些年都过得怎样?” 这种打岔雪莹早厌烦了,也早习惯了,以往都是要么追问,要么默认,这次却一改脾性道:“你们爱说不说,当我是小孩子好糊弄好了,哼。” 傅天威与严天赐眼中带着些无奈的意味相视了一眼。傅天威向云梦昭道:“这便是你严师叔。” 梦昭作揖行了一礼,恭敬的道:“师叔好,侄儿这里有礼了。” 严天赐略略审量云梦昭,眼中有些许诧异,说道:“他会使你的‘天威龙神掌’我便猜到了,只是……”说着望向傅雪莹。 雪莹微微一怔,指着自己鼻子道:“又关我什么事?”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急了,稍有些尴尬的转过了脸去,心想:“是没错,是我求爷爷收他做徒弟的,只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他又是师傅、又是师叔的,我平白的总要矮一辈,那我们将来还怎么成亲?辈分不是全乱了。” 傅天威叹息了一声,说道:“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就让它成为过眼云烟吧,我此来山庄主要为一事而来,这孩子也算将门之后,我想让他拜在你门下,不知师弟可否方便。”指了指叶凌轩。 叶凌轩向严天赐拱手作了一揖。 严天赐道:“师兄说哪里话,你但凡有命小弟岂有不遵,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义不容辞。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兄弟已十多年未见,快快庄内请,到庄内再叙。” 姬鹏体若筛糠的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早浸透了衣背,耷拉着脑袋立在一旁连眼睛都不敢抬,雪莹走到他身边做了个鬼脸,嗤笑道:“看你还敢狗眼看人低不。” 梦昭不屑与姬鹏计较,拉着雪莹道:“快走了,理他做什么。”二人紧步跟上傅天威,走进“灵霞山庄。” 姬鹏这才敢怯生生的慢慢直起身子,颤着声长长吁出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腿脚一软,险些坐到了地上。 第145章 同门荐徒(5) 梦昭,雪莹,凌轩刚入庄内便觉得灵秀逼人,隽美非常,放眼纵观庄内景象,更觉得耀眼生花,妙不可赞。 “灵霞山庄”虽未正式正名,但早被武林人士默许为天下第一庄,漫不说其底蕴,就简单以外状而言已确实实至名归。 楼台林立,锦花团簇,假山伏卧,清泉叮咚,廊上飞龙画凤,廊下玉石铺阶,左侧瑶草喷香,右方青竹伴松,庄前万花引蝶,庄后雄殿巍峨,辉煌典雅,精致美妙,奢侈中又不失儒秀之气,不难怪初入者会被迷的眼花缭乱。 “咦,梦昭哥哥,你快看,那是谁?”正边走边欣赏,熏熏然沉醉其中,雪莹忽地眼睛一亮,急切拉住梦昭的手臂,指着右前方道。 受她发喊所扰,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指向瞧去。 只见一锦衣华服的青年走了过来,面带和笑,暖如春风,翩翩潇洒,举态轻松,到近前,先向严天赐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傅,听师兄、师弟们说有贵客莅临,原本不敢未请叨扰,只是弟子得知来客乃是傅师伯,期盼之情由来已久,架不住心里的渴望,若有冲撞之罪,还请师傅见谅。”拱手对严天赐又作了一揖。 严天赐吟吟一笑,说道:“不妨事,你来了正好,这位便是有‘南天龙’之称的你的傅师伯,你既闻名而来,他的名声想必也就不用为师多介绍了。” “那是自然,傅师伯的名气弟子如雷贯耳,又怎敢再烦劳恩师多做介绍呢。”说着向傅天威深深鞠了一躬,恭敬有加的道:“弟子唐玺,拜见师伯。” 傅雪莹忽道:“你这哪有诚意,既然是拜见,干么不跪下?”心想:“这大坏蛋果然没骗人,他原来真是爷爷的师侄,可这姓严的怎么会收这个坏蛋做徒弟,是他眼瞎么?还是爷爷的师傅眼瞎收了他?”想着气鼓鼓的瞪了严天赐一眼。 在未入太尉府行窃遇到唐玺之前,她原不知道傅天威还有师弟的存在,当日在太尉府唐玺称傅天威为师伯,她只当唐玺是胡说八道,欺诈于她,并未留心在意,已忘记了这回事,此际想起,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少女情结,心眼不大,又爱记仇,来到“灵霞山庄”被阻于门外,她对严天赐就心生怨念,此刻得知严天赐竟真是唐玺的师傅,旧仇新怨并起,把对唐玺的怨恨也添加到了严天赐身上,对这个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师叔公更加敌视了,她又如何知道她所骂的师公祖与她也有血缘之亲。 傅天威听雪莹和梦昭与他汇报了在江都府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对唐玺已有大致的了解,只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更没想到严天赐会收他为徒。 他虽早不闻外界之事,更不加干预,但他观星望气的本领也让他知道宋国朝廷中出了妖邪之臣,国运坎坷只在须臾之间。 此时再看唐玺,目光精而不纯,面色和而不善,举止轻佻,虚伪做作,一眼便断其乃虎狼共谋之辈,而严天赐对他更显有偏爱之心,亦或者是有所顾忌,所惮的无非就是其身份背景,分量地位,让他对这个师弟有些失望。 傅雪莹一句挑衅将唐玺陷于了尴尬两难的境地,他前言对傅天威崇敬无比,爱戴有加,诚恳表态的毫无回旋余地,现在“跪”,有失体面,身段难萎;“不跪”,不等于说他拳拳盛表的一番真心都是虚伪之言么?真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严天赐也为难难释,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并不知道傅天威等人是否知道唐玺的身份,但他自己却是甚清楚不过的,从傅雪莹的做派中他也隐约猜出了雪莹与唐玺有仇,尴尬的僵持使他背脊火燎,灵光一闪,忙笑呵呵的道:“大师兄,我正要与你介绍呢,这位乃是当朝太尉唐义真的二公子唐玺,如今也拜在我的门下。” “哦?是么?那恭喜师弟了。”傅天威不以为意的轻描淡写道,便而对唐玺视若无睹,信步继续向前走去。 傅雪莹向唐玺翻了个白眼;梦昭冷皱剑眉,给了他一个记恨的眼神;严天赐目光柔和,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 待诸人走过,唐玺缓缓握紧拳头,眼眸一转,泛起冰冷的光,愤恨的“哼”了一声,颤颤叹了口长气。 来到客厅,诸人就坐,两名侍女奉来了香茗。 傅天威呷了一口茶,说道:“灵霞山庄现由你打理,该当以你为尊,为兄本不当置喙,但还是忍不住想提一句,那唐义真乃朝廷大臣,与我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朝廷与江湖的关系本就微妙难测,你收他儿子在门下,多少恐有些不妥。” 傅雪莹道:“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什么好稀奇的。” 傅天威瞪了她一眼,她偏过脸去,装作与云梦昭逗乐说笑,不敢再口无遮拦的乱说话。 严天赐笑了笑,说道:“我门派不是讲究有教无类嘛,不管江湖武林、还是朝廷,不都是宋国的天下么,大师兄现今怎么如此偏见?若说身份,我和二师兄师傅不也曾未有嫌弃,收在了门下?” 傅天威皱了皱眉头。 严天赐稍一愣,忙陪笑道:“真是对不住,你看看我这嘴,怎么又提起他,大师兄,你可千万莫要见怪。” 傅天威微仰着头叹了口气,顿了顿,接着说道:“为兄并不是偏见,只是我观唐玺那人……我恐你受了蒙蔽,一不小心受到连累。” 严天赐笑道:“师兄多虑了,我活这大半生,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还能遭人暗算不成?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傅天威不再就此事饶舌,又指了指叶凌轩道:“既如此,你看此子你能否也收下?” 严天赐道:“既是师兄所命,我岂有不收之理?你叫叶凌轩对吧?好,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严天赐的弟子了。” 云梦昭喜道:“凌轩,快呀,还不快拜师?” 叶凌轩心里有些犹豫,他突然莫名的不想拜严天赐为师了,倒不完全因为姬鹏败给了雪莹他瞧不上严天赐的武学,只是有一种难以说明白的抗拒。 可是既然已经答应了傅天威,也已来到此地,此时若是反悔,委实难有措辞,只能先行拜师,走一步,看一步。 凌轩草草的拜师礼成,严天赐唤道:“水清。” 不大会儿,一女子盈盈走了进来,向严天赐恭敬的叫了声:“师傅。” 观看这女子二十二三的年纪,乌云叠鬓,桃眉杏眼,容颜娟好,虽算不上倾城之貌,但也是颇有风姿,一身的灵秀之气,一看便知是江南暖水孕育出来的人物。 严天赐道:“这是为师新收的弟子,你的师弟。这两位是梦昭和雪莹,是你大师伯的徒弟和孙女。” “大师伯?”那女子诧异道,望向傅天威,又看了严天赐一眼。严天赐轻轻点了点头,她忙跪下道:“弟子木水清,拜见大师伯。” 傅天威道:“起来吧。”心里赞道:“这姑娘倒是不错。” 严天赐道:“你先带他们转一转,我和你师伯有些事情要说。” 木水清彬彬的恭声道:“是。”便领着三人出厅而去。 第146章 事中生非 傅天威道:“好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你也不用强装了,说吧,究竟怎么回事?放眼当今天下,能伤你的人屈指可数,我倒想知道何人有这样的本事。” 他早察觉到严天赐不久前负了伤,如今尚未完全痊愈,碍于旁人的面没有当即点破,只是他奇怪严天赐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功夫也属当世一流,能伤他的人绝非庸俗之辈,而又是何人会寻他的麻烦。 严天赐脸现苦涩,勉强一笑道:“不愧是大师兄,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是这样的,半月前小弟突然收到一封神秘的函件,约我在黄龙岗相会,我当时也没有多想,便按时赴约了,谁料竟被那两个贼人所伤,说来也是惭愧。” 傅天威诧异道:“两个人?你都不认识么?” 严天赐道:“那是黄昏,天色已经暗淡,我没有看清他们的面目,我与他们刚打了招呼,他们二话不说当即就动手,我也是失了防备,不过看他们所使的功夫十分诡异了得,依小弟所知,当不属于中原一流,应该是来自域外。” “域外么?”傅天威手捻胡须,微仰着头,若有所思。 严天赐问道:“师兄是有什么头绪了么?” 傅天威摇了摇头,心想:“该当不会是他,拓跋离阳虽说嚣张骄狂,痴迷武道,但行事算得光明磊落,绝不会干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可外域高手中除了他又有谁能伤的了天赐呢?还是两个人……”实在冥想不出。 严天赐又道:“大师兄,我要与你说的是其实那二人并不是针对我的,而是为了师兄你而来。” 傅天威诧异道:“何出此言?” 严天赐道:“我与二人交手,他们勉强挫败于我,但在临走之际说了这样一句话:‘大名鼎鼎的南天龙也不过如此,当真是徒有虚名。’他们下书也是所书‘灵霞山庄庄主’字样,所以小弟断定该是他们并不知道你早将‘灵霞山庄’交由了我,他们下书只是下错了对象,要寻的人乃是你呐。” 傅天威更加一头雾水了,以他的武林名望,除了“鬼手阎罗”拓跋离阳,谁还敢寻他的晦气?还有谁会寻他的晦气?可是拓跋离阳已被排除在外。若说有,确实还有一人,那便是他的二师弟文天仇,可文天仇早已坐实在十六年前已被门下暗害身死,除了他二人着实想不出第三个人来。 沉吟了一会儿,叹道:“且不管你说那二人是什么人,也不必计较他们因何寻我,我对此并没有兴趣,他们要寻便让他们寻是了。” 严天赐急道:“不能啊大师兄,你若没有回来,此事不了了之也就罢了,可如今你来了,怎能就善罢甘休?” 傅天威叹了口气,说道:“为兄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我实在再不想管世间的俗事,况且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就这样算了吧。” “大师兄,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你还是我认识的‘南天龙’么?你当年的侠肝义胆,意气风发哪去了?我知道你为了伯郎夫妻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可是二师兄已经死了十多年了,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呀。”严天赐怒拍桌几,只差暴跳而起。 傅天威一脸淡漠的惆怅之色。 严天赐又道:“既然你肯重新收徒,又传以‘天威龙神掌’,说明你心里的枷锁已经撬动,你何不彻底打开它呢?而且你难道不想想,且不说为我报仇出气,外域高手既然寻你,说明并非无的放矢,世人皆知,你乃是我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若是他们有所图谋,危害我中原武林又当如何?难道你也坐视不理?你向最受师傅器重,我辈本责:异教邪类必当诛之。可你如今的行为可是与师尊的教导背道而驰啊。” 傅天威心里徘徊,一时间犹豫难决,着实不想再蹚江湖武林的浑水,然而老骥伏枥,胸腔里的一股热血又蠢蠢欲动。 这时,木水清突然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叫道:“不好了,师傅,师伯,他们打起来了。” 傅天威,严天赐相视微微一怔。 严天赐问道:“怎么回事?谁和谁打起来了?” 木水清道:“是梦昭师弟,和我们的弟子。” “啊?走,快去看看。”严天赐稍有些吃惊道,望了傅天威一眼,只见傅天威一脸的淡然,似乎早预料到云梦昭会与他的弟子发生争斗。 在木水清的带领下他们来到西侧广场上,但看人影飘飘,拳来掌往,地上被打倒八九个“灵霞山庄”的弟子,云梦昭和傅雪莹与其他二十多名“灵霞山庄”的弟子正缠斗的难舍难分。 “都给我住手。” 严天赐大声喝道,众人立马停止了缠斗,一个个怒目狰狞,满脸炙愤。 傅雪莹看见傅天威,“哇”一声哭了起来,奔到傅天威面前,伏在他胸口痛哭流涕。 傅天威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她,问道:“怎么回事?”突感一股极刺激的骚臭味扑入鼻中,恶心难当,看向傅雪莹的身上。 傅雪莹指着众人,哭着怒道:“都是他们,这几个兔崽子坏的很,他们拿屎尿淋我们,爷爷,你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 云梦昭和叶凌轩走上前,梦昭叫道:“师傅。”脸上带着又愤恨、又羞惭的神色。 傅天威但闻臭气熏天,只看他身上湿淋淋、黄辣辣的,沾染了更多的污秽之物,瞬间神色大变,怒目望向严天赐。 严天赐心底一寒,微微发颤的歉然道:“师……师兄,先别急,交给我来处理。”也不由得再分说,怒骂道:“混账东西,谁教你们这样干的。”走过去,“啪啪,啪啪,啪啪”六个嘴巴子分抽在六名弟子的脸上。 那六名弟子捂着脸一声不敢吭,其余弟子也是一脸的汗惧之色,其中一人委屈道:“师傅,这不能全怪我们呀,是她,谁叫她笑话我们来着。”指了指傅雪莹。 雪莹道:“谁笑话你们了,我实话实说不行么?你们的武艺本来就差劲的很,还怕人说么?” 另一人道:“你说我们不要紧,可你干么诋毁我们师傅?”望着严天赐道:“师傅,都是她的不是,是她说你连她爷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们气不过才和他们动手的。她污辱我们不打紧,可弟子们怎么能容忍她污辱您呢?” 傅雪莹怒道:“你胡说,我没有说,我只是说了你们,根本没有说你们师傅。” “你说了,你就是说了。” “我没说,你瞎说,我只是想了想,根本没说出口。” “不管,你就是说了,你想也不行。” 严天赐喝道:“好了,都给我闭嘴,我以为多大的事呢,就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们大打出手?”向傅天威难为情的道:“大师兄,你看这事……” 傅天威轻叹了口气,道:“算了,都是小孩子胡闹,没必要斤斤计较。” “不行,不能算了,你得给我报仇,你得给我报仇。”傅雪莹跺脚乱跳的不依不饶道。 傅天威了解孙女的性格,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他极其护短,雪莹也明显吃了大亏,可毕竟是雪莹输理在先,况且他又怎好当真与几个晚辈较真,说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啊,你师叔公不是已经教训他们了。” 雪莹怒气冲冲的嘟着嘴,瞥眼望见唐玺在一旁幸灾乐祸,她怒火中烧,指着唐玺道:“是他,一定是他出的坏主意。” 众人都望向唐玺。 唐玺微微一怔,一脸的无辜,说道:“傅师妹,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你不能平白无故的冤枉好人啊。” 傅雪莹坚定的道:“你狗屁的好人,是你,一定就是你。”向傅天威娇声道:“爷爷,肯定都是他捣的鬼。” 唐玺耸了耸肩膀,不再争辩,只微笑不语。 傅天威不想再因为小辈之间的一点小事而喋喋不休,唤木水清道:“水清侄女,有劳你带他们去换身干净的衣裳,麻烦了。”。 木水清恭敬的道了声:“不敢。” 雪莹瞪了唐玺一眼,愤恨的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有你好看的。”与梦昭和叶凌轩随木水清去了。 人群中几个人向唐玺眯眯而笑的挤了挤眼。 第147章 莫名祸端 其实这件事确是唐玺所策划,他觊觎傅雪莹的美色,又对云梦昭怨恨嫉妒,太尉府一役他吃了大亏,深知远不是云梦昭的敌手,若是正面冲突,一则,碍于傅天威的威严,严天赐未必会心向于他;二则,云梦昭武艺绝伦,他免不了再次吃亏,于是便借助太尉府公子、师门中人宵小之辈讨好的优势,假以师门中人之手要给梦昭和雪莹一个教训。 他联合几个师兄弟,在便池里取了屎尿,用十几个瓶罐装好,吊在西郊广场旁的一棵老松树上,用细线牵连,人员埋伏停当,只等云梦昭经过。 恰巧木水清遵师命领着梦昭,雪莹,叶凌轩参观山庄,打此经过,广场上三十几名“灵霞山庄”的弟子正在演武,雪莹见他们所展稀松平常,忍不住议论了两句,被演武的弟子听了去。他们不知雪莹的身份,于是起了争执。 埋伏在暗处使坏的人见正是好时机,割断绳线,十几个瓶瓶罐罐当头灌下。 梦昭听到响声当即便知道有陷害,忙推开雪莹,罐中的屎尿多数浇在了他和凌轩的身上,奈何秽物飞溅,雪莹虽然避开了主体伤害,但身上还是沾上了不少,恶心的她直欲作呕。 那些演武的弟子见状纷纷哈哈大笑,乐此不疲,一个个前俯后仰。雪莹只当是他们捣鬼使的坏,勃然大怒,当即动手便打。 云梦昭也怒火中烧,悍然出手,饶是他于愤怒中还能把握几分冷静,明白自己所处之地、所面之人,不能让师傅为难,而只用普通招数对战,若不是他怕掌控不好力道,杀伤了人命,不敢动用绝技,那些与之交手的灵霞山庄弟子只恐早已粉身碎骨,身死道消了,还怎容得他们耀武扬威,徒逞口舌。 在“灵霞山庄”住了两日,傅天威也觉得严天赐所说的那两个外域高手确实有些邪门,只恐当真对中原武林有所不利,决定与严天赐一探究竟。 他情知傅雪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恐她再生出祸端,临行之际嘱托她与梦昭都要老实安分些,切莫再惹是生非,能等他回来最好,若是在“灵霞山庄”待的不痛快大可自行离去,只要保重好自身便好。知道木水清是一个知书达理,温良大方的孩子,交托水清好好照看二人,便与严天赐出山庄去了。 梦昭和雪莹在山庄里待了大半日,由于矛盾的激化与山庄的弟子大多不和,再加上唐玺那个讨厌鬼,实在乏味的紧,二人相携来到山上玩耍。 雪莹不经意发现一片野地瓜,贪嘴下心血来潮,说道:“云昭哥哥,你看,我们烤地瓜吃吧。”笑嘻嘻的指着那片野地。 “烤地瓜?”梦昭不认得野地瓜,诧异道。 雪莹笑了笑,放下身段,拔秧翻土,挖了两个硕大的地瓜出来。 梦昭点点头,恍然明白原来如此,用金刀就地挖了个土灶,捡来柴火,生起火来。待地瓜烤熟,二人坐在草地上分食,满嘴油光,吃的喷香。 雪莹道:“梦昭哥哥,这里实在太无聊了,不如我们走吧。” 云梦昭问道:“你想去哪?” 雪莹想起前段日子林剑北说的话,轻笑道:“我想好了,我们不靠爷爷,咱们去闯荡江湖,做一对江湖儿女,你说好不好?” 梦昭想了想,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翔,他其实对真正的江湖也有所向往,主意打定,说道:“好啊,只不过师傅把我们托付给了水清师姐,水清师姐人不错,我们该和她说一声吧。” 雪莹欢喜无比,揪了一把干草擦了擦手,霍然站起身道:“我们这就去说,这个地方看着光鲜,实际一点意思都没有,哪有我们游玩自在。” 二人踩灭火种,相携又下山而去。 进入山庄,恰逢唐玺迎面走来,雪莹气冲冲的嘟囔道:“瘟神,真是冤家路窄。” 唐玺笑眯眯的道:“雪莹妹妹,这是哪里去呀?” 傅雪莹白了他一眼,愠道:“要你管,谁是你妹妹,滚开。” 唐玺讨了个没趣,可和笑嫣然,似乎并不生气。 梦昭走到他面前,直直的盯着他的脸道:“你最好不要惹我,更不要招惹雪莹,我是给严师叔面子才不下重手,但不要以为我真不会杀人,郑起全,想必你们太尉府早收到消息了,你好自为之。”拍了拍唐玺的肩膀,趾高气扬的从他面前走过。 唐玺蓦然沉下脸色,再笑不起来,冰冷的眼神锋利如刀,不自禁的握紧拳头,“啪”一声,戴在手上的翠玉扳指裂为两半,掉在了地上。 梦昭和雪莹来到木水清的门前,门没关,只见叶凌轩也在,木水清正在绣做女工,二人进入,梦昭先向叶凌轩点头示意,而即向木水清拳拳有礼的道:“木师姐,我和雪莹准备离开了,特地前来向你辞行。” “你们要走?不等傅前辈了?”叶凌轩微微讶然道。 梦昭道:“师傅交代了,我们不必等他,若想离开随时可以走,倒是你凌轩,一定要好好保重,木师姐是个好人,你要多和她走动。” 叶凌轩点了点头,叹道:“我知道。”心里五味杂陈的。 雪莹但看木水清在绣的锦帕,上绣着湖光水色,荷花映阳,端是惟妙惟肖,妙不可言,羡艳道:“哇,这可真漂亮,没想到木姐姐的手这么巧,我要是也能学就好了。” 木水清微笑道:“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呀。” 雪莹笑着摇摇头,她知道刺绣这种活最考验耐心,以她的性子肯定是坚持不住的。忽然看见压在箩筐底下的一块水红色绣品,好奇心起道:“这是什么?”说着已将那绣品抽出来,木水清待要制止已经来不及。 只看雪莹将其展开,竟是一件女儿家的贴身肚兜,上绣着两朵并蒂而开的娇艳牡丹,鲜艳诱人。 木水清脸飞红霞。雪莹却是一脸的惊喜,笑道:“好漂亮啊,这肚兜可真好看。”放在自己身前比了比,边比边扭动腰肢,嫣然笑道:“梦昭哥哥,你看怎么样?好看么?” 云梦昭怔了怔,一张脸只从正面红到耳朵根子,不敢再正眼去瞧雪莹,急摆着手道:“快……快放下。” 木水清“噗嗤”一笑,心道:“这妹妹看着天仙一般的人儿,原来竟是这般虎劲儿。” 雪莹微微一呆,反应了过来,察觉到自己的举态大失姑娘家的矜持,脸上瞬间落红桃樱,忙将那肚兜又塞回到了箩筐里,尴尬的不能自已。 梦昭再抱拳拱手,说道:“木师姐,我和雪莹真要走了,你多多保重。还有凌轩初入师门,麻烦你多照顾他,切莫让他受了欺负。”他担心他走之后,唐玺会鼓动群情,将对他的仇怨发泄到叶凌轩的头上。 木水清笑道:“放心好了,凌轩在这里,我一定会当他亲弟弟一样看待的。” 突然,屋外嘈嘈杂杂,叫嚷纷纷:“着火了,着火了,山上着火了……” 四人忙出门观看,只见北面山坡上浓烟滚滚,缭绕如云。 雪莹心底发虚,叫道:“梦昭哥哥。”凝动柳眉,眼睛说话:“该不会……是我们放的火吧?” 梦昭不及应对,只见一伙人直冲这边而来,气势汹汹,群情激愤。到前,一人指着他和雪莹道:“就是他们,火就是他们放的。” 雪莹有点哆嗦,怒道:“胡说,你凭什么说是我们放的,你有证据么?” 那人道:“你还敢狡辩?我亲眼看见你们两个上山去的,怎么?敢做不敢承认?” 木水清犹疑的望着二人道:“真是你们做的?” “我……我们……” 雪莹心虚难置,人证当前,委实不知该如何辩解。 梦昭只觉这其中大有蹊跷,山上着火了不假,他和雪莹上山了也不假,但这些人似乎专为他和雪莹而来,他们如何能不走一点弯路便知道他和雪莹就在此处,除非是压根就有预谋,他们一直在被人盯着。 人群中一人叫嚣道:“决不能轻饶了他们,竟敢放火烧山,定叫他们把牢底坐穿。” 另有人附和道:“就是,真当我们灵霞山庄没人了不成?就算他们是傅师伯的亲戚又如何,不给个交代,就叫他们尝尝水牢的滋味。” 众人山呼:“拿下他们,拿下他们,拿下他们……” 傅雪莹被呼喝的头昏脑胀,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由分说,拉起云梦昭便跑。 “想逃?哪里跑?”一人伸手抓向雪莹的肩膀。 云梦昭眼明手快,将雪莹向旁一扯,一掌打出,正中那人的胸口,那人便即像一捆稻草一样直直的倒飞了出去,喷出一口鲜血。 梦昭这一掌是为救护雪莹而发,护人心切,他出手颇重,那人当即便晕厥了过去,惹得灵霞山庄众弟子更加激愤。 “好哇,这就是南天龙教出来的好徒弟,当真好教养,不仅放火烧山,还敢出手伤人。师兄、师弟们,他这是欺负我们没人呐,怎么办?” “大家一起上,一定要给他点教训瞧瞧,看他该有多大本事。” 山呼海啸,众人一拥而攻。 木水清急的跺脚大喊:“大家都先住手,有话慢慢说。”却一个人也指挥不动,只看拳影重重,掌影匆匆,三十余号人乱作了一团。 梦昭和雪莹拳掌相合,穿插于众人之间倏忽来回,或击敌肩背,或攻其腰腹,陡面三十几人围攻仍自游刃有余。 他二人俱身负绝艺,一般的一流高手都能一战,何况这些轮不上档次的杂鱼烂虾?而此刻又事在紧迫,出手不再顾忌,只稍作留手,不至于将众人打得断腿少肢,无法向严天赐交代便好。 打倒了二十几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翻滚乱爬,只有十余人还站着苟延残喘,云梦昭瞅准时机叫道:“雪莹。” 傅雪莹应道:“在。”急向云梦昭贴背靠拢。 梦昭道:“别真把他们打坏了,师傅、师叔那里都不好交代,先走再说,走。”拉住雪莹的手,纵身跃过诸人的头顶,脚踩虚空,直向山庄外飞去。 第148章 蛇鼠一窝 眼望着二人飞掠而去大为惊叹,“灵霞山庄”中没有轻功能及者的弟子,只能眼睁睁瞧着二人逃遁。 众人愤恨不已,怒骂难平。其中一个乖戾的最凶:“两个混蛋真是便宜他们了,最好别让我在撞见他们,要不然定将他们扒皮拆骨,碎尸万段。” “哟哟哟,吹牛皮谁不会呀,你要真有本事早拿住他们了,还能在这里说风凉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他左旁一人似极看不惯他,嗤笑讥讽道。 那人勃然色变,怒道:“张春海,你什么意思?若是不服气咱俩来练练,来呀。” “来就来,还怕你不成。” 二人摩拳擦掌,撸袖坦臂,就要动手。 “好了,都够了,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木水清厉声喝道。 二人气冲冲的对视了一眼,各谁也不服谁的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另一人窃喏道:“要不是唐少爷有交代,众师兄弟都拿了武器,看他们两个有何本事能逃出山庄去。”说着似遗憾、似懊悔的叹息了一声。 木水清道:“左山本就是一片荒山,烧了就烧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傅并不见得会怪罪。倒是你们,傅师伯把云师弟和傅师妹留在山庄,本应该好好照顾他们,你们可倒好,竟联手对付他们,等师傅和师伯回来,该如何交代?” “哎,大师姐,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所谓‘山水即风水’,放火烧山不就等同于破坏山庄风水格局么,这罪过可不在轻啊,你作为师门大师姐怎么能老向着外人说话,这不是吃里扒外么?” “就是,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灵霞山庄’的地盘,一草一木都归山庄所有,岂是外人说毁就能毁的?那我们的脸面还往哪搁?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木水清道:“远来即是客,就算有事也该等师傅和师伯回来再处理,你们善做主张,现在可好了,打跑了他们,等二位师长回来又该怎么说?师伯的威名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的,你们这样武断,真争竞起来倒是我们落了下成。” 那人不屑一笑道:“师伯有什么了不起,他名声再大也十几年前的事了,真较真起来还能大过咱们师傅?别忘了,师傅才是‘灵霞山庄’的庄主,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师伯,不给他面子,哼,他狗屁都不是。” “就是。” “说的没错。” “你们……” 木水清气的脸色通红,银牙咬的咯咯轻响,无奈怒叹道:“简直不可理喻。”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过了中午,木水清偶然经过余田的房门前,听见屋里有人说话,言语间夹带着恹恹的怒气,她好奇心起,停下脚步侧耳听去,只听屋里人道:“唐少爷,都是我们无能,没能办好你交代的事,你请见谅。”正是余田的声音。 木水清心里思量:“是唐玺,他能交代余田办什么事?难道……关于云师弟他们?”只听屋里接着道:“与你们无关,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那小子确实不好对付。”是唐玺的声音。 又听:“那小子确实可恶,没想到武功竟这样好,我们三十几号人都拿他没办法。”语气颇显愤恨,乃是吴越的声音。 唐玺道:“看样子他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当日在太尉府他便能与我的四大护卫一战,看如今的情形我的四大护卫只怕也不是对手了。不过你们放心,有我太尉府的根基在,我爹在朝中又说一不二,还怕没有高手效力么?对付一个个区区山野小子,本少爷要是真动心思,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心里本想的是:那小子只怕连一半的实力都没有拿出来,要不是他有所顾忌,任由他放开手脚大开杀戒,就凭你们这些菜鸟恐怕早已经灰飞烟灭去见阎王了。 但他为保这些同门能继续为他所用,只能胡乱吹嘘一番,好安抚平稳他们的心绪,使其继续为自己效命。豺狗虽废,但若数量足够多,也可成为一股可用之力。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虽难堪大用,但干一些鸡鸣狗盗之事亦无不可。 余田道:“原本想借着山上失火一事难为那小子,好趁机好好惩治他一番,只可惜还是失算了,这山头我算是白烧了。” 吴越道:“也不算是白烧,那小子不是跑了么?等师傅回来我们正好有说词,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他头上,他人不在此,正好没法狡辩,师傅那里还不任由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木水清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身体微微发热,心道:“原来竟是他们联合起来嫁祸云师弟和傅师妹的,真是可恶,当真是卑鄙。” 只听屋里接着道:“烧了个山头而已,事情并不算大,师傅看在师伯的面子上一定不会追究的,倒是便宜了那小子。不过看唐少爷似乎对那个丫头非同一般,要不然也不会再三叮嘱我们千万别伤到她,唐少爷果然是好眼光啊。”是余田的声音。 又听吴越淫邪的笑声,说道:“你还真别说,那小娘皮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就那水灵劲儿,啧啧,到了床上指不定多得劲儿呢,别说唐少爷喜欢,我想了都流口水,真想尝尝那滋……” “啪。” “闭嘴。” 木水清心里一颤,微微抖了个激灵。便听吴越怯懦的颤声道:“对……对不起,唐少爷,是我口无遮拦,我该打。” 唐玺怒道:“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说侮辱她的话,别怪我废了你。”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唐玺道:“你也别怪我打你,有些人可以出言不逊,但有的人想都不能想,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警告你,明白了么?” “是,是,我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余田叹道:“你瞧你这张嘴,祸从口出的道理不懂么?平日说说木师姐也就罢了,你竟敢把心思动到唐少爷的女人身上,你不挨打谁挨打?” 木水清眼欲喷火,秀拳紧握,恨的咬牙切齿。只听唐玺又道:“你们放心,跟着我混绝对亏待不了你们,等少爷大事成功,有的是你们的好处。” “多谢唐少爷。”余田、吴越齐声道。 木水清心里暗骂:“真是卑鄙无耻,想不到他们竟是这样的小人。” 她是严天赐的首徒,是灵霞山庄众弟子的大师姐,也是山庄唯一的女弟子,为人善良谦和,贤惠温淑,但正是她温良的性格导致她在众弟子面前没有一个威严,所谓的大师姐只是一个空架子的摆设,只有唐玺是众人中少有尊敬她的,她一直以为唐玺不仅身份尊贵,更是一个极具涵养,彬彬有礼之人,直没想到她一直以来都是错的,她所看到的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 只听唐玺道:“你们两个先聊着,我还有事先走了,那个叫什么……叶凌轩的不是拜师留了下来么?等我计划好再知会你们。” 见唐玺要出来,忙快步向前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