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病院走出来的道祖》 第1章 我来人间第一天 “你爸爸肯定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他天天开着大车,肯定有女人坐在副驾驶上。” 一张嘴在我面前不断地张合,发出的女声逐渐变得焦躁,气愤。我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记得那天房间里到处都是灰色,床、被子、墙壁,没有一处不弥漫着灰色。外面的天空也是灰色的,连阳光都不例外。 一双穿着牛仔裤的腿走了进来,那张嘴猛地站了起来,她伸出一双手猛地推了牛仔裤一把,牛仔裤往后晃了一下,传出声音:“我不和你讲!” 那声音十分不耐烦,似乎十分厌烦嘴巴的闹腾。 那张嘴还在不停的张合,发出刺耳的尖叫,她伸出了手,一把捞起床上的枕头,狠狠砸向牛仔裤。牛仔裤挨了几下,跑出了房间。 那张嘴尖叫得更加厉害,叫声几乎撕破耳膜,但内容却是模糊不清的。我听见脚步声冲进了厨房,又冲下了楼梯。我听见楼下有人尖叫起来,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灰色的天空下,聚集着无数穿黑灰衣服的人,他们像垒成堆的黑蚂蚁,围着那张嘴和牛仔裤。楼下形成了斗兽场一般的围观画面,在斗兽场中心,那张嘴的主人伸出了手,她手里握着刀,刀尖没入了牛仔裤的腰部,一瞬间天黑了,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等我再恢复意识,已经在一片森林之中了。 森林中最高大的树木叫枞树,是元大都南方丘陵地区常见的变种松树,常用来烧火、取浆,树干通常较直,可以建房。 下面是杂种着的油茶树,以及一些低矮蕨类植物、野草等。 最下面是裸露着的红泥地。 不停张合的嘴,速度变得非常缓慢而有规律,它的主人只有一个影子轮廓,黑暗幽深,甚至有些扭曲。她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有块糖——这种糖我吃过,白色柱体状,中间有一根红线竖着,吃起来有薄荷清凉,甜而不腻。 “你跟我还是跟你爸爸?跟我走的话,这个糖给你吃哦~” 那张嘴发出诱惑的声音。 我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 森林如潮水般褪去,一只精瘦的大手拿着筷子,把一颗苦瓜圆子夹进了我的碗里,我抬头看见,这只手的主人,长着鹅蛋脸,脸上皮肤是太阳晒过土地的颜色,全身皮肉紧贴着骨头,却不是形销骨立的枯瘦,让人感觉非常有力量,大手的主人发出声音,“远狗不爱吃苦瓜是不是?” 大手的主人笑了起来,侧身用筷子把苦瓜酿的皮给剥了下来,肉馅留给了我,而苦瓜被她夹走了。屋外的阳光顺着筷子流进了碗里,碗里的米饭散射着晶莹的光,发出香甜的气味。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到炒番薯叶时,把梗给剩下了。我总觉得番薯梗难嚼,勒牙。 大手的主人也没有浪费,默默地把番薯梗吃了。我认识她,她是我来这个世界一千多天里,第一个看见脸的人,我叫她“牤牤”(māng)。 吃饱了,我坐在门口的青石墩上,大门是双扇中开的木门,有一条长长的青石做门槛,门槛两边是两个方正的青石墩,石墩露在外的两个侧面都刷上了水泥。只有坐的那一面,才能看出青石的模样——在阳光下反射着天蓝。 离我大概两三米外,是一堵低低的红砖墙,不知砌成了多久,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红砖也随意就能挪下来,即便那时候我才三岁。 红砖墙隔开了屋前的平台和低洼的小院,只有中间空出了一米多的缺口,作为院子的进出口,进出口对成年人来说一步就能跨过,但为了照顾孩子,特意垫了几条长石头。 院子里栽种着果树,最大的那棵柿子树,正对大屋左面,正撒开了臂膀,枝叶朝着天空,贪婪地享受阳光。 知了“滋不呀咦,滋不呀咦,急急急……”地叫着,待我好奇地想去看时,又消失不见。 又是一个阴天,牤牤带我去“帮子昂村”吃饭,帮子昂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大概走过后山的小路,再经过“油渣屋村”,就到了。 每次出来吃饭,菜都特别多,虽然吃饭的地方老是吹着难听的音乐,中间有个大大的黑色木柜,不知道装着什么,但大家吃的都很开心。 吃完饭牤牤领了几条帕子,这些帕子是全新的,牤牤很高兴,让我跟着队伍,不要乱走,她要到前头去帮忙。黑色木柜被抬了起来,好多好多人自发的形成了长队,队伍蜿蜒着往山上走去。 队伍最前面有人拿着长棍,棍子上绑着长长的白纸条,随风飘荡。还有人拿着圆形方孔的白纸,一路边走边撒。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里衣,外面像罩了个剪掉底部的麻袋,腰上还绑着麻绳。 这些人神情凝重,一边走一边唱着我听不懂的哀歌。 我看着看着入了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黑色的大柜子旁。听了半天周围人的交谈,我知道了这个东西叫“棺材”。棺材旁边站了个奇怪的人,她打扮的和我们都不一样。只有她一个人戴着黑色头巾——形状就像一个对折了好几次的帽子,她看起来比牤牤还老,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那种奇怪的黑布料做的,脖子上戴着银色的大项链,手里还拿着一个铁碗,碗里的米被她不断洒在地上,每次碗快要见底时,旁边有个人就从挑着的桶里,拿出新的米放进去。 这些米看起来颜色很白,而且不像做饭的米那么透明——是糯米。 黑衣老人一边撒着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我听得头晕脑胀的,跟她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在爬过一个坡之后,不知是红泥路滑还是怎地,那棺材突然朝一侧倾斜,抬棺的人像是力气用尽,肩膀一歪,棺材杠顺着滑下,“砰!”地一声,棺材落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愣住了。一小会儿之后,队伍尾端传来一阵骚动,山间有凉风吹来,吹醒了愣住的人。 我也被风吹醒了,好奇地往棺材里看去,一张难以言说的脸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来人间后,清晰看到的第二张脸,他……它皮肤颜色苍白,发青,眼睛禁闭,服饰整齐,但整体透露着怪异,没有人敢直视它,除了傻不愣登只有三四岁的我。 第2章 悬崖吊棺人迷踪 什么是死人? 只有三四岁的我根本不懂。只是看着这张奇怪的脸我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呵!” 黑衣老人突然大喝一声,她的头巾不知何时不见了,两条扎眼的短麻花辫如刷子一般挂在她脑袋两侧。 她莫名其妙地跳了起来,念着更加听不懂的话语,随后她伸手从木桶里抓了几把糯米——挑糯米的人早已放下了担子,那一般成年人都需要弯腰才能捞到东西的木桶,对黑衣老人来说,高度竟然刚好。 老人每抓一把糯米,就往棺材中撒一把,糯米打在那张青白脸,呈散射状粘附——是的,它们被粘住了,直到棺材盖上,那些落在其中的糯米都纹丝不动。 大家似乎非常有默契,不用商量似的,重新抬起了棺材。老人的头巾也不知什么时候复原了,重新出现在头顶,只是麻花辫依然呈八字朝地面扎开。她闭着眼睛把铁碗硬塞给我,示意我撒糯米。 我接过了碗,试探着撒了一把,队伍开始前行,老人走在棺材的另一侧,与我刚好齐平。我看见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陶碗,褐色的,像我家大水缸的质地。她也在撒米。 我碗里的糯米没有多少了,我总疑心它不够用了,但它仿佛如何都用不尽一样,一直撒到队伍停下都还有。 队伍停在了山顶山,我们所在的那条山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往旁边看去,正是一处悬崖。我们这儿有许多石山,这悬崖下,也有横生裸露的岩石,只是山上山下,草木丛生,没有荒草的地方,也多被泥土覆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地形。 棺材放下之后,几个穿麻布衣的汉子,用力拖着它,往悬崖边走去。又来了几个人,把绳子绑在黑漆漆的棺木上,天色愈发阴沉,山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影影绰绰的枞树把人也掩映了,队伍后面的人我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抬棺的人叫喊着把棺材吊了起来,有人顺着悬崖伸出的几块石头,下到了悬崖中间那几块大岩石上,我趴在悬崖边上往下看,他们在大石头那进进出出的,似乎是有个岩洞? 队伍后面的人上来了一些,拿着纸钱、黄香、大红蜡烛,两根特大号的红蜡烛就插在了洞口,黑棺材和麻绳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声,然后“砰!”地落在了大石头上。等在洞口的人往里推棺材,还有人不断地拿东西进去,有碗和木桶装着的糯米,还有一些肉——是“走油菜”,我们这里的一种特殊扣肉,猪皮金黄,雪白的肥肉上沾着汤汁,浅棕色的瘦肉散发着五香的味道,不要吃太肥的,也不要吃太瘦的,肥瘦相间的最好,最送饭。通常会搭配香芋一起做,香芋非常粉糯,由于沾了油,吃起来也不噎喉咙。是吃席常用菜。 拿菜的人见我眼巴巴地盯着肉,笑了起来,一把抄起我,把我拎到了悬崖中间的石台上,好几个穿麻布衣服的在这里吃饭,上山之前我们才吃过午饭,我现在不是很饿,只是单纯的馋。 拎我下来的人冲我一笑,摇了摇手里的肉,意思是问我吃不吃? 我眼睛大亮,正要点头,上面突然传来了牤牤的喊声:“远狗!远狗!” 十分急促。 我怕牤牤担心,也顾不上吃肉了,手忙脚乱地开始爬坡,好在那时候虽然年纪小,见天地在山里跑,手脚并用很快爬了上去,顺着喊声一气儿地爬上去,又跑了一段距离,才看见牤牤。 她本来一脸焦急,看见我就松了口气,埋怨道:“你跑哪去了?” 随后又掏出帕子给我擦汗,分给我两张全新的帕子——一张浅粉色,一张浅蓝色,有着元大都农村传统的粗糙感和大纤维。 牤牤笑着跟我说发新帕子这家大方,牵起我的手带我回家。 此时山路上静悄悄的,如果我们回头的话,就会发现,山上一个人都没有,刚才一大堆送葬的人,一个也找不见了。甚至棺材落地压出的痕迹,也决然无影无踪。 阴沉的老天终于憋不住了,黑云刺啦一下被雷电撕裂,大雨“哗哗”地顺着裂缝泼下,牤牤抱起我跑回了屋。 进屋之后,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被雨迷蒙了,像是云朵落在了地上,三米之外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坐在屋门口,连柿子树都看不清了,只剩几处树干的黑影轮廓。 一个披蓑衣戴斗笠的人从雨中走来,嘴里发出抱怨的声音:“什么鬼天气!” “你回来啦?”正在屋里择菜的牤牤跟他大声招呼,随即又说:“我看远狗有点发烧,你先进屋,我去烧点水给她喝。” 我跟着牤牤走到厨房,牤牤用枞毛引火,又加了柴进去,炉子上架着外头全是黑灰的铁水壶,牤牤吩咐我在这儿烤火,又从老旧的木厨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一些草药——具体的我也认不全,只知道这回熬的是“麻拐草”——又称“青蛙草”“雪里青”,几片叶子从根部伸出,呈散射状往四周匍匐,叶子梗纤细,叶片深绿光滑,植株中心有一两根青色枝茎朝天伸出,顶端密布着浅绿小花苞,像玉米一样结抱成团。 传说用麻拐草煮水,喝下,有退烧的功效。 退不退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水凉得发苦,喝完之后我就回房间睡觉了。 睡着睡着,惊雷划过窗前,老式的玻璃窗已经被雨势打的发白,看不清外面一点儿景。只偶尔有闪电白光划过其中。 隐隐约约的,我听见斗笠人和牤牤在说话,说是要找“同霉素”给我吃。但是有同霉素卖的地方在帮子昂,那里平常走着是不远,现在雨势这么大,怎么去呢? 窗外黑透之后,屋里亮起灯来,我记得牤牤说,这是新换的大灯泡(老式白炽灯),足有100瓦。 牤牤喂我吃了同霉素,又给我喝了几口水。同霉素倒是不像药,像是某种树枝被截断成药片大小,且含有一种奇怪的甜味。 吃完同霉素我想起来了,戴斗笠的人,我要叫他“公公”。 第3章 冬日诡丐遭人轰 吃了药之后,我渐渐的好起来了,公公带我到处串门,今天去“帮子昂”,后天去“周贝”,这段时间,到处都热热闹闹的。有人打牌,放鞭炮,做好吃的。每家每户都是欢声笑语的。 有一次公公带我翻过后山,又穿过一个峡谷,再翻过一座山,来到一个叫“项阳坝”的村子,这里正在请客吃饭,有道我从没吃过的菜,叫什么——“糖醋排骨”,吃起来有点好吃,但味道怪怪的。 吃完饭公公打牌去了,我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可是他们和我不熟,年龄也比我大些,没多久,他们都到山里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我看见桌上有一大串龙眼——像是葡萄一样集结起来,后来才知道是人用绳子捆的。 具体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把那串龙眼全摘下来吃光了! 我感到鼻子热热的,一摸,红红的。 我吓坏了,连忙跑到外面找到了正在打牌的公公。 “哎呀!流鼻血了!” 大人们叫嚷起来,爷爷问我做了什么,我说我把龙眼吃光了,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个婆婆拿了纸巾过来,卷成一小卷,让我塞鼻子里。 公公让我把头仰着,别让鼻血再流了。 半下午后,我的鼻血果然不再流了,公公背着我准备回家,路上翻山越岭,还从油茶树上摘了茶耳给我吃。 茶耳是油茶树嫩叶的一种奇特状态,科学上来说是油茶树叶被真菌寄生,改变了其树叶的本质——对于从小吃它不了解科学的人来说,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因为它吃起来就像是水果,桃子、李子、枣子,三种不同水果口味的集合。而且它呈木耳状不规律成长,颜色通常青白泛红,成熟之后风味怡人。 公公把大朵成熟的茶耳都给我吃,又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摘茶耳。一老一小在山间漫步,阳光穿过丛林,斑驳地洒在道路两侧。每年的这几个月,是元大都所有农民的假期。 有一天,公公带回来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在堂屋最靠里的桌子上,桌子摆在堂屋最里面那堵墙的正中央。一番操作,调好了天线,打开电视机却没有几个台,只有一个充满黑白雪花的电视台可以看——那天晚上,电视机里唯一完整的节目是《龙的传人》。 天黑之后,老屋外的柿子树影影绰绰的,只剩下黑色的轮廓,像是水墨的斑驳。我的记忆也是如此,我已经忘记了公公什么时候教我识字的,只零星的记得不管去哪儿走亲戚,但凡有人考教我,我总是能过关,算数写字,无一不受表扬。 唯有村里一个被叫“大牤牤”的老奶奶,没有表扬过我,她总是坐在一栋老屋的门前,那屋子是黄泥的砖,不如我家红砖青瓦漂亮。但透着一股子岁月沉积的味道。她拄着拐杖,但看起来身体健壮,比我牤牤胖多了。只是她头发花白,我牤牤的头发还青黑。 我只记得她对我不大好,具体是什么事儿,我已经忘了。总之,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公公牤牤也从不带我去找她。 村子里和我们关系最好的,是“来公公”一家。他家养了鱼,种的田离我家也近。我叫他来公公,叫他老婆“来牤牤”,大家总是笑,说不该带名字喊。但村里那么多公公牤牤,不带名字又怎么分得清呢? 这些零碎的记忆伴随着阳光和树叶、青草的清香,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记忆才再次开始成片运转,而这时候,我家里多了一个人。我叫她“小姐”,她大约比我大两岁,虽然现在的我不记得当时她的长相,但当时的我应该是认识她的。 我和小姐一起在院子里玩,那天很冷,牤牤在后头沟洗衣服,后头沟是一条水渠,离我家后院有八到十米的样子,我家后面的小果园,就在后头沟上面——是的,我们住在一座山的中间位置,我经常去的地方,从上到下分别是——小果园、后头沟、茅厕、大路、后院、柴房、堂屋、堂前平地、矮墙、前院、前院竹林。 我和小姐正在前院平地上吃零食,突然来了一个穿的破破烂烂,全身衣服脏到发黑的男人。这个男人十分高大,头发乱成一团,像个草窝。 他的脸也被黑泥糊住,看不清楚面容。 “小娃,你屋里有吃的没有?” 他看了我和小姐一眼,我感到十分陌生,这个人我从没在村子里见过,他问我要吃的?我给不给? 小姐拉了我一下,示意我往后退。 男人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和小姐,双眼紧紧盯着我们手里的零食——那是一毛钱一长条的辣椒(官话叫“辣条”)。 我突然觉得这人很危险,惊慌失措之下,把辣椒一丢,拉着小姐跑了。 “我们去哪?” 一边跑着,小姐一边问我。 此时我俩已经跑到了柴房后面,我赶紧爬坡,喊道:“我们去找牤牤。” 牤牤正在洗衣服,冬日的水渠温度很低,她用一块前扁后圆的木棍捶打着衣服,脸色很不好看,冷冰冰的。 “牤牤,牤牤,屋里头来了个人,我们认不得。” 我被牤牤的脸色吓了一跳,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她。 牤牤提着木棍站了起来,冷声冷气地说:“我去看下。你们在这里不要走。” 过了好一会儿,牤牤回来了,她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宽慰我们道:“原来是个癫子。不需怕,我把他赶走了。”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牤牤手持木棍英勇击退男人的画面。 后面的事儿,我又不记得了,连怎么过的年都忘了。等我记忆再次恢复的时候,年关已经散了,只有零星的亲戚来屋里拜访。 有个小表叔来我家玩,非要摘柿子,树上的柿子已经不剩什么了,他爬上树的时候,口袋里的零钱掉了下来,小姐急忙去捡,我看她捡,我也跟着捡。恰巧我捡到一张五十的,可高兴了,急忙冲小姐炫耀。 “小姐你看我捡到了五十块!” 我拿着纸币冲小姐一阵摇晃,小姐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伸手狠狠地掐在我手臂上,猝不及防之下,我痛得松了手,纸币掉在地上,被她捡去了。 我失去了捡钱的兴趣,怏怏不乐,跑回屋门口,坐在石墩上看被她掐过的地方,流血了。后来这条小疤痕一直没有消失,至今过去快一万天了,也丝毫没有隐退的迹象。 第4章 童年趣事 年味散了之后,小姐同我日日在村里玩耍,有一回,我们在后院看见牤牤种的西红柿,特别大个儿,如同现在的大苹果一样。小姐就硬说那是苹果,我说是西红柿,小姐说西红柿没有这么大。 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坚持这大红果子是苹果。 我有点着急,为了证明那就是西红柿,我在后院围着的绿刺篱笆里,找了个空隙,用手拨开一个容我进出的洞,爬了进去,摘了个西红柿下来,当着小姐的面咬开,西红柿汁水四溢。 我举起来要给小姐看,证明我说的才是对的,但她说:“你偷吃西红柿,小心牤牤骂你。” 不多时,天擦黑了,牤牤回家了。我把偷吃西红柿的事儿告诉了她,牤牤听了笑起来,不但没有骂我,还问我那西红柿真种的这么好吗?居然能认成苹果。 牤牤为自己的高超种植技术感到高兴。 还有一回,公公赶集,带了桃子回来,我从没吃过桃子,第二天跟着公公牤牤上地里去,还想着桃子的味道。带着小姐悄悄跑回家,可是家里钥匙我俩没有,我就带着她钻狗洞,狗洞对那时候的我来说,还是比较宽的,小姐比我大些,但是她比较瘦,也能爬着跟在我后面。 钻狗洞的感觉很神奇,虽然一辈子只钻了这一次,但印象非常深刻——我家的狗洞是水泥浇筑的,前面交代了,我家是红砖屋,红砖糊水泥,堂前地势故意修了些坡度,加上这几年没养狗,我牤牤又是勤俭人,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很干净。 顺着狗洞往屋里爬时,屋里比较暗,反而背后漏的光多,手脚并用,四肢屈行,没几下就爬进了家里。我松了口气,伸展四肢站了起来,往屋里四下一打量,很快找到了目标。 昨晚公公把桃子放在塑料袋里,高高地挂在墙上一颗钉子处——那里是专门挂东西的地方,对小孩子来说,即使踩着条凳,也是够不着的。 但,用扁担就不一定了。我拿着扁担对准塑料袋和钉子的交接处,由于扁担对我来说有些重,戳了好几次都没中,但我吃桃子心切,不管那些,手臂都发酸了,也要硬顶。 “咚咚咚” 桃子落地滚了两下,我心里一松,手里扁担也滑一边去了。小姐喜从天降,连忙捡了桃子,我俩打开大门,到厨房瓦缸里舀水洗了桃子,那桃子真好吃!什么味道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好吃,香! 后来小姐在油炸屋村上小学了,跟我玩耍的时间就少了,就算是放学,小姐也跟村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 有一次,我见到公公在打小姐,似乎是她没写作业?忘了。 总之,我看到公公拿着细长的竹条,狠狠打在小姐伸出来的手心上。据小姐后来回忆,那竹条还刮到了她的脸,说是十几岁的时候,她都还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印子——不过我倒从来没注意过是否留有疤痕,因为从小到大,我都记得小姐长得又瘦又高又白净,皮肤似乎没有什么划痕?当时她让我仔细去看,我也没找到她说的那条痕迹。 但我想,即使身上没有,心里也总是有的。 与小姐相反的是,虽然我还没有上小学,却已经认得许多字了,公公牤牤在我犯错时,也从来不打我。即便有一次,我和小姐在玩一个非常荒诞的游戏,猜拳还是扮家家?总之我要依照游戏规矩,在老屋两座沙发中间的空隙中,拉一泡屎。 小时候的我,还真的照做了。 做完之后,我也担心会挨打,但是公公牤牤回来后,我告诉他们,他们却没有打我。牤牤还移开了沙发,把那坨粑粑打扫了。又洒了火灰,扫了好几遍。 小姐同我玩的少了,我就经常去找她,有次去她学校里,路上还看到一朵非常漂亮的花,像是橘红交织的百合,也像是变异的南瓜花。但是后来的人生中,我再也没有见过一样的花。 到了小姐的学校里,她还没有下课,下课之后,她看我来找她,就带我玩滑滑坡——她们学校后面有个土坡,许多孩子跑到上面,坐着从土坡上溜下来,对孩子来说非常有意思。 我也开心的学着玩儿,但没玩几次,她就要上课。我一个人又在外面玩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孤单冷清——她们学校建在后山的后面,还要再走一个峡谷,穿过小路,再爬小半截坡才到。这里人烟比我家那边还稀少些,离每个村子院落都不近——现在想来,正是几个村子的中心,离谁也都不算太远。 小学只有三五间房,是青瓦白墙的,看着有些渗人。后来也败落了,荒草丛生的,连房子的木骨架都露在了外面,不过当时在里面上学的人,不会想到罢了。 我离开学堂,下了坡,又走到峡谷与油炸屋相连的小路上,路边水田漠漠,几只小鸟时而飞起,有农人在田间赶着耕牛,看到耕牛,我想起一件事,那是在小姐还没来的时候,那时候家里还养着一头大黄牛,公公牵着牛带着我路过沙子地(我家最肥沃的一块旱地,靠近河边,这块地经常种花生、豆子、芝麻),他突然要捂着肚子,要上厕所。 “远狗,你牵着牛,公公马上回来。” 公公把麻绳塞在我手里,匆匆忙忙跑了,去的方向是沙子地旁边的荒草堆,那荒草堆下有个极小的码头,想必当时他去河边解决了。 却说我这边拿着麻绳,这麻绳对三岁小孩来说,实在是太粗了,而且我手里这段,细线炸起,在夕阳的映照下,散发着土黄的光,有一种古老的味道。 而麻绳另一头牵着的牛,对我来说就太高了,像是一块古老的巨大岩石活了过来,我觉得自己完全不是它的对手。 果然,黄牛动了起来,它“哞!”地低沉叫了一声,似乎在疑惑,为啥突然不走了? 见牵绳子的人没有反应,它踢踏了几下,蹄子落在地上,扬起不少黄土尘埃。 阳光即将消失不见,整片天空红中泛黑,马上就完全黑下去了。我和大黄牛站在田间的小路上,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广阔田地,极目远眺,不知多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画着山的青影,此时它们还晕染着太阳的最后一条金线。 太阳的光线不亮了。 黄牛往前走了几步,绳子划过我的手心,跟着黄牛走了一段。 似乎是感受到自己不再受束缚了,黄牛加快了速度,奔跑起来,跑向太阳消失的方向,绳子飞快的划过我的手心,我撒了手,黄牛一骑绝尘消失在蜿蜒的田间小路上。 我喊了起来:“公公!牛跑了!牛跑了!” 不到十秒,公公提着裤子的脑袋从荒草堆里急急忙忙地钻了出来,他一边提裤子,一边问我:“牛跑到哪去了?” 我往前一指,他拔腿就追,半拉屁股还露在外面呢。 后来夜色深了,我和牤牤在家吃过晚饭他还没回来。我扛不住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听牤牤讲,那牛跑到莲花村去了。莲花村离我们这儿可远了。 即使这样,公公牤牤也没为这事怪我。 …… 看到田间水牛时,想起了这事儿,但想事儿不耽误我走路,很快我就走过了峡谷,走上了山间的小路,快到家时,碰到了打柴回来的牤牤,她挑着两大捆细树枝——多是枞树的,都是干枯了落在地上的。 “远狗!” 牤牤看见我就笑了起来,我一回头,高兴的喊她:“牤牤!” “你去哪耍了?” “我去找小姐。” “嚯,你一个人走那么远?” 牤牤挑着柴跟我说话,我跟在她身边觉得很心安,小学堂给我带来的荒凉感尽数被驱散。 有一日,学校休沐,小姐在后院和村里的孩子玩。我硬是要加入,他们当中有个孩子就出了个怪主意,要我证明自己是个胆大的人——具体来说,让我玩蛇。 第5章 奇怪的蛇尸 我家后院,被突出来的柴房割成三块,左边是块泥地,泥地和屋子之间,隔了一条排水沟,水沟边上用几块青石隔开,泥地里一棵高大的梨树望天生长,大伙儿就在梨树旁边围成一圈,瞧着地上的一条蛇。 那条蛇浑身遍布黑色鳞片,鳞片交接处黑色暗淡发绿,蛇身大小接近500ml的塑料水瓶口,软软地瘫在地上,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找到的。 早上刚下过雨,泥地上还有些湿,但那条蛇身上没有水痕,应该还活着。 大伙儿都说,只要我敢碰那条蛇,以后就带我一起玩。 我看着蛇,心里有点瘆得慌,又怕露怯会被瞧不起,灵机一动,拿了根掉在地上的梨树枝来。 我一边心里给自己鼓劲儿,一边对他们扬起个笑脸,“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用树枝戳起了那条蛇,那蛇滑溜溜的,树枝根本弄不住它,漆黑发绿的蛇身顺着深棕色的梨树枝滑到了泥地上,发出湿腻的落地声。 “吁~” 大家看蛇掉在地上,对我嘘声连连,我面皮发烫,心里顿时就涌出一股劲,使劲用棍子把蛇身卷成几圈,绞在树枝上,那条蛇被枝丫挡住,果然没再滑落。 我几步快走,爬上了坡,站在高于后院的路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手里挑着蛇的木棍,就像是勇士的权杖。 大家一时被我镇住,很快一个接一个都爬上路面,围在我旁边,又不敢靠得太近。我得意洋洋地昂起了脑袋,下巴朝人,觉得自己简直神勇极了。 “动了!它动了!” 有个男孩惊叫起来,大家顾不得仔细看,全都散开,只有我还拿着那根棍子,不敢随意松开。 “快跑啊!” 那男孩接着喊道,于是大伙儿一哄而散。 我也心里一慌,瞬时把树枝往后扔,丢掉树枝后,才敢往后看,挑着蛇的树枝已经消失在荒草窟里,那荒草窟边上是高高地茅草,茅草叶子如同锯子一样割人,没人敢下去看。草窟中间是带刺灌木,蔷薇科的,春天会开小白花,十分扎人。草窟有多深,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清理,尽管它只跟我家隔着一条马路,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仔细地看它。 刺蔷薇交错盘生,密密麻麻的枝叶堆露出一个幽深的窟窿,应该是我刚刚扔蛇导致的。我好奇那条蛇是否还活着,鬼使神差地往荒草窟走了几步,踮着脚往那窟窿中看,身高却完全不够,我一着急,手就往身边乱抓,想扶着点什么,就能踮得更高。结果茅草叶子把我手划得好痛,我急忙松开手,却不防脚下一滑,直往荒草窟里梭下去。 刺蔷薇刮得我衣服刺啦作响,好在我的脚很快踩住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软中带硬,我用力一蹬,那东西传来一股坚硬的感觉,我借助这股力量,稳住身形,没再往下滑。 这时我也不敢再想那蛇啥样了,急急忙忙地往外爬去。好在过往有爬狗洞的经验,手脚并用,很快从荒草中钻了出来,心有余悸回头一看,那蛇正静静地躺在坑底,还被我踩了一脚,挂在一棵刺蔷薇根部,冷风吹过,显得格外凄凉,只是——有小白线似的虫子,从它身体中不断蠕动爬出,持续没入地面。 我的心跳渐渐平息,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白线虫已经消失不见。蛇尸平静如死物——或许它本来就是死物——再也没了渗人的感觉。 之后再跟着公公牤牤去地里玩时,我总疑心那蛇会从哪儿钻出来,连编草垫这样的爱好,也没坚持多久,就把它扔在了一边,只说自己想回家喝水。 公公牤牤问我:“是不是口渴得厉害?”又带我去山岩边接了泉水给我喝。那泉水不知从何而来,淅沥沥从山岩间落下,水道蜿蜒曲折,最末端有人用竹笋的包衣做了个延伸的接水口。每次我们来南边种地干活时,公公牤牤就会来这儿接水喝。要是去沙子地那边,就会带一壶水上地里。 喝完了水,我跟公公牤牤说,还是要回家。公公牤牤忙着插秧,便让我自己回去。我一溜烟顺着田埂往回跑,春日广阔的田野还没有被稻子全面覆盖,水面被田埂划成一片一片的,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的。然而这样的场景,对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说,有些过于宽阔了,我总觉得水面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但田野间的青草香气,被风吹到我身边,又暖又凉的春风披在我的脸上,身上,阳光打在我的心里,我奔跑着,享受着万物欢欣的快乐,脚下的田埂随着我的前进而后退,我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快乐,似乎我天生就该过着这样的生活,每天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奔跑、追逐。 直到我踩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又冰凉,又像是个圆柱形状、外软内硬的东西。 蛇! 我脑中如惊雷电闪,急忙往前跑去,不管那蛇是路过的,还是死在路上的,总之我是不想和它见面的。 春去秋来,前院的柿子红了,牤牤用竹筐把摘下的柿子储存起来,单个的柿子一个挨着一个地铺好一层,再用稻草垫一层,隔开第二层柿子。如此反复堆砌,直到把最顶上的箩筐封好。这些柿子后来去哪了,我是一无所知的,可能是卖掉了,也可能是送人了。 可惜我还没跟你们说,我家后面小果园的本地枇杷,酸甜可口,肉质酥脆。还没跟你们交代,我家后面一棵本地枣树,青枣吃时,爽脆发沙,红枣吃时,香甜美妙。还有满山的野果,地蒲子,紫瓤酸甜,蛇蒲子,猩红沙甜,吊蒲子,如同野草莓一样的极酸中又带点微甜,还有油茶花蜜,白白嫩嫩的花瓣,柔柔的簇拥着几缕蛋黄色的花蕊,花粉像蛋黄摇匀了一般,散落在花瓣中心,被蜜蜂采过后,花粉就会在中心酿成蜜一样的东西,在山上随意掰一根蕨菜管,抽出蕨菜心,就是现成的吸蜜管。 我也还没细细地讲,我救了一只蝙蝠,丢失了一只白羽老母鸡,我家厨房墙上的蜜蜂,突然搬家到前院柿子树上的事儿。还有梨花开满树,青底托白绿,淡蕊绽芳华,前屋后瓦处,毛毛虫玩家…… 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就要被带走了。因为封了柿子没多久,我父亲便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 第6章 薇薇姑姑 “爹爹老母亲,我们回来啦。” 两条穿着深青色牛仔裤的腿站在了我面前,手里提着礼物,喊我公公牤牤。 此时我正坐在大门口的青石墩上,往上看去,看不清人脸,但是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我有点疑惑。 “远狗,叫人。这个是……” 牤牤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看向牛仔裤旁边的人,旁边这位要比牛仔裤矮些,不过脸依然是看不清的,两人站在一块,面朝大门背对柿子树,跟公公牤牤聊天。 “元远,这是薇薇姑姑。” 牛仔裤发话了,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哦,对了,我应该管他叫“爹爹”来着。 “爹爹,薇薇姑姑。”我喊了人,立马得到了薇薇姑姑的礼物,她送了一个大熊娃娃给我。我可开心了。 大人让我一边玩去,村里的小伙伴听见我家来客了,有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就凑过来玩。小姐招待他们,我也得到了大家的羡慕。结果没过一会儿,有大人喊我过去了一下,等我再回来,大熊娃娃已经被他们弄坏了,他们拿我的娃娃垫着做秋千的吊板——那哪是秋千,压根就是一根吊在门梁上的绳子,还是绑西瓜的塑料绳。 我心痛极了,一把抢过来,那娃娃已经头身分离,像被人斩首了似的。我大骂起来,骂着骂着自己倒先哭出来了。 这下可好了,大人听到动静围过来看,我爹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我,我更加委屈,牤牤拦着我爹,给我擦了眼泪,问我怎么回事。 我把事儿说了之后,牤牤笑着说:“没事没事,待会儿我给你缝起来。” 我爹不依不饶,持续输出:“哞,你就是太惯到她……” 我突然很生气,不想要这个娃娃了,我瞪了牛仔裤一眼,跑了。 牤牤在后面喊我,爹爹就拦着她,让她别管我。 我也没理会这些,等跑到后山上,才停下来。我爬上一棵枞树,找了个低矮的大树枝,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做成个简易的窝子,躺在上面,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村里的小娃娃,个个都有爹娘的,我们这边管亲娘叫“哞”,官话是“母亲”,普通话当然是“娘”或者“妈妈”,但我现在还没开始日常说普通话——额,我的意思是,我既然跟他们一般大小,应该也是有爹妈的对吧? 可是,为啥我爹不帮我,一见我就给我委屈受呢? 而且,为啥我妈不要我了? 我听公公牤牤,还有见过的所有长辈都说,我妈不要我了,我才2个月多一点的时候,我妈就把我扔了,丢在上关大桥边上,是我牤牤把我捡了回来。 牤牤也说,当时我饿的不行,她去我妈家里,求见她一面,请她喂喂我,她家里人反倒把我牤牤赶了出来。当时我的饿的一直哭,牤牤没有办法,挨家挨户地求,敲门问人家有没有奶水。好在化工厂那一带,有个生了娃几个月的姑姑心善,给我喂了一顿。牤牤千恩万谢的记下了,后来我二十几岁时,还遇见了那个姑姑,她还跟我说了这事儿。 所以,为啥我妈不要我了呢? 我想不通,也没再想了。至于最初那张嘴捅牛仔裤刀子的事儿,那会儿的我,还没联想起这俩人其实是我爹妈。 我爹回来了又走了,似乎只是带薇薇姑姑见见公公牤牤。 后来到了夏天,牤牤如常给我在院子里洗澡,拿了大锡盆,倒了水让我坐进去洗,她用帕子给我搓全身。洗澡盆放在屋前的一个漏水坑旁边,有个邻居小子,爬到我家前院更前面的一棵野柿子树上,跟他哥哥往这边看。 我看见了,就告诉了牤牤,牤牤就挡在我面前,几下帮我洗完了。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洗过露天的澡。 秋天的时候,邻居小子跟我吹嘘他摘的野柿子多好吃,我没吃过野柿子,有点好奇。他说带我去摘,可是那棵野柿子树很高,最低的分枝都离地三米以上,我表示自己爬不了。 这时天也快黑了,牤牤喊我了,我急忙跑回家,不理邻居小子喊什么。 这天晚上,我跟公公学过字,问牤牤,“今天的灯好亮哦!” 牤牤说:“当然啦,这是100瓦的大灯泡,今天新换的。” 后来有一回,公公和牤牤去镇上赶集,我起床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家里了。吃过早饭,我在后院玩,后面的邻居大婶逗我,问我要不要去集市上找公公牤牤。 她的辈分跟我牤牤一般高,我该管她叫“嫩牤牤”,她是村里同辈份里最年轻的一个。她皮肤黑黄色,脸蛋两团玫红,梳起一个马尾,却非常多的碎发炸起,说话时,她的表情,总给人一种阴险着算计人的感觉。我有点害怕她,但是我真的很好奇集市是什么样的,就答应了。 嫩牤牤让我拿着个小包裹,跟着她,不知道包袱里面装了什么,也不太沉。她挑起担子,让我跟紧些。 我跟在她后面,她带我走了一条我从没走过的路,顺着她屋子后面上了山,不知穿过几个峡谷,路过几座村庄,才来到热闹的集市上,好多人在叫卖鸡鸭,还有自家特产的水果。 我心里一高兴,就把嫩牤牤的话忘在了脑后,把包袱往她担子里一放,“噔噔噔”自己跑去别的地方了——我看见我牤牤在一个摊位前面。 “牤牤!” “远狗!你怎么来了?” 牤牤一把拉过我,把我抱了起来,我往下一看,原来牤牤在看小鸡小鸭,那些小鸡小鸭“唧唧”叫着,嫩黄的绒毛让人看一眼就有想揉两下的冲动。我眼睛发亮,“牤牤,你要买这个?” “对!买几只小鸡回去,养大了就是大母鸡了!还记得你那只大花母鸡不?养了保准比它还大!” 牤牤笑着对我说,似是看好了要选哪几只,又把我放下,往集市边的摊位一指,“你公公在那边,你去找他。” “好!” 我颠颠儿地跑去找公公,原来他在卖柿子。牤牤种的果树,每次挂果吃不完的,都会挑来集市上卖,枇杷、枣子、李子、梨子、柿子,一年要卖好几回。 “远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公公也好奇,我环顾了一圈,本来想告诉公公,是嫩牤牤带我来的,但是找一圈没找着。 好在公公也没彻底问,担子里的柿子剩的不多,他收起摊位,挑起柿子,带着我转移阵地。 “远狗,喊二公,二牤。” “二公公,二牤牤。” 我乖巧的叫人,二牤牤脸上堆起一个客套的笑,虚拉着我的手,让我在他们开的超市里选零食吃。 公公在和二公公聊天,我知道二公公是我公公的弟弟,但是二公公是公公的后妈生的,和我家其实心里并不亲近——因为牤牤跟我说,我更小的时候来镇上,二牤牤点数我吃了他们家7颗糖,要牤牤给她七毛钱。 呀,也不知那天我把龙眼吃完了,吃得流鼻血,那家亲戚问我公公要钱没有。 我在这儿胡思乱想着,手里可不敢拿二牤牤的糖吃,不晓得这回公公牤牤带够钱没。 公公把柿子给了二公公,略坐了一会儿,牤牤也过来了,他们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看到有卖炒米的,公公牤牤不仅给我买了炒米,还给我买了爆米花,米饼。 牤牤挑着一笼子小鸡,担子另一头是空竹筐,公公挑着扁竹箩,里面一头放着一些买的肉菜,另一头则是我的零食。 我们坐上“碰碰车”,回家去。 碰碰车是我们这儿的一种农用五轮车:前头冒黑烟,后面一个绿布篷,尾巴开门装客——相当于三轮车后面加宽加大,且车厢后头再加两个轮子。 车篷里气味熏人,我几乎要吐了,牤牤忙跟人讲情,让我坐到最外面吹风。呼吸到新鲜空气,我果然舒服多了。这时我看见,路面跟我家附近的路面全然不一样,不仅十分平整宽阔,还铺了好多蓝色小石头。 没多久碰碰车从这条石子大路下来,转弯进入土路,土路上可就颠簸多了,大家说说笑笑,习以为常。我却觉得十分新奇,碰碰车每次颠簸一下,我心里就给它配个音儿——“蹦~” 大概过了三五十分钟,碰碰车到帮子昂了,大家都在这儿下车,公公牤牤挑着东西,我在他们身边跟着,一家人往村子那边走去,脚下踩着泥地,背后是快落山的太阳,隔着帮子昂的小山,光线把我们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第二天早上,我才把嫩牤牤带我进集市的事儿告诉公公牤牤——因为当时我看见她蹲在我家后面的土路上吃早饭,才想起这事儿。 嫩牤牤似乎十分不好意思,跟我牤牤客套两句走了。公公牤牤告诫我以后不要跟着别人走,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没过多久,我爹又来了,这次他骑着摩托,呼啸声在路上响彻过好几个村庄。他说要接我和牤牤进城去住。 牤牤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连东西都没怎么收拾,或许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安排好了。 我坐在摩托车中间,后面牤牤抱着我,前头是我爹,我看见了他的侧脸,我三人骑着摩托车在村子里的土路上,一骑绝尘。把山林田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一头撞进了尘埃弥漫的城镇。 第7章 陌生即恐怖 我们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对一切都是非常陌生的,因为陌生,所以更容易产生恐惧和好奇。而那时候,我们又那么弱小,无力对抗绝大部分的风险,因此,我们需要家庭,需要父母家人的引导。 而不幸的是,进城之后,我最熟悉的牤牤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我。或许是我爹租的地方不够大,无法长期多住一个人,或许是村里的鸡鸭果树、地里的庄稼还需要人伺候。总之,牤牤暂时离开了我。 我跟陌生的爹爹还有薇薇姑姑住在了一起。 我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我不清楚他们的性情,害怕得罪他们,每天的天气,对我来说,都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云。 我被送去上幼儿园,每天早上都是薇薇姑姑接送。那个幼儿园对我来说,也充斥着陌生感,只有第一天去时,就见到的旋转车是我认为比较安心的地方。 薇薇姑姑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沉默着背我上学,沉默着做饭,做家务。我爹爹早出晚归,我只偶尔能看见他开小货车出门了。 有一天,薇薇姑姑没有送我上学,我自己出门前往幼儿园,我家就住在幼儿园后面,顺着水泥路走上三五里,也就到了。 那天早上,我走到幼儿园的后面,再转个弯就能进校园时,我被一个高大的男孩拉住了。 看他的体型至少十七八岁了,我不记得他的长相了,他拉着我往幼儿园后面的荒草丛里走,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他大概是说了几句哄我的话,也没有打骂我,我啥也不知道,懵懵懂懂地被他拉进一个荒草堆里。 还好他还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就有巡逻的老师路过,把他吓跑了。他跑掉之后,我觉得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的,遂站起来,打开荒草丛正面,走了出去,四下无人,这条路静悄悄的,我感觉有些阴森渗人,学校的上课铃声响了,我急忙往教室方向跑。 现在想来,当真是有惊无险,差一步就变成惨案了。 再之后,都是薇薇姑姑送我上学,再没发生过意外。 只是有一天放假,薇薇姑姑和我爹爹都不在家,我在客厅的抽屉里,想翻找一个歌碟(cd光盘)来听,打发无聊的时光。随便放了一个,结果一个女人出现在了电视里,看起来像是演什么电视剧? 她站在落地窗前面,阳光透过窗纱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神圣的光,她穿着纱织蕾丝边睡衣,整个人看起来魅力非常。 突然,一个男人出现在镜头里,从她后背抱住了她…… 后面的就不可描述了。总之我看得莫名其妙,两眼放光,热血沸腾。 那天我把家里的几个碟子都放了一遍,爹爹和薇薇姑姑回来看到后,薇薇姑姑脸一红,连忙把碟子收了起来,再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些碟子。 佛洛依德的一些心理学说,我觉得非常有趣,一开始认为他说的太言过其实了,简直“有辱斯文”。实际上回想一下,这种“有辱斯文”的思考方式,才是“有辱事实”。人类啊,再怎样发展,也要承认自己本质是动物。“存天理,灭人欲”,属实不可取。倒不如唯物认知,辩证看待。唯有承认科学的本质,才能早些教导孩子相关知识,让孩子学会警惕,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危险。 我从幼儿园小班毕业后,我家搬到了斜对面的水泥厂去。这时我跟薇薇姑姑和我爹爹也算是比较熟络了,我爹爹还有个好朋友,我管他叫小鹏叔叔。小鹏叔叔经常同我爹一起跑大货,他就住我家隔壁没多远。 有一回,爹爹和小鹏叔叔都出去了,就我和薇薇姑姑在家,有人敲门,喊得叽里呱啦,我听也听不懂。薇薇姑姑让我躲进厕所里,叫我不要出声,等没事了她自会放我出来。我听话的躲进了厕所,听声音似乎有人进来了,跟薇薇姑姑吵了起来,还开始推搡人,没多久就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居然亮起了火光。 我躲在厕所里,厕所不大透气,高高的小窗户离地面太远,我够不着去开,又不敢开门看情况,外面完全安静下来,薇薇姑姑怎么还没有来打开门。 我越想越害怕,天色渐渐暗下来,厕所里的光线变得暗淡,透出一股灰白的冰蓝。我瑟缩地躲到角落里,抱着膝盖蹲了下来,我感觉有点冷,把头埋进了双腿之间。又觉得这样非常不安全,急忙抬起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黑透。都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我也不敢出去,迷迷糊糊地在厕所里睡着了。 “远狗!远狗!” 牤牤的声音传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真是牤牤! “牤牤!” 我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向牤牤。牤牤一把抱起我,满脸都是焦急和疲惫。后来过了许多年,我才知道当日其实是,我那跟我爹离婚两年左右的亲妈,知道了我们的住所,杀上门来撕照片烧被子砸家具。还带了几个她的兄弟,上门打人。薇薇姑姑已经送医,我爹也被打得不轻。 第8章 奇怪的女人 为了躲避我的亲妈,我爸带着我们从水泥厂对面,搬到了烟草公司附近的小区。我失去了很多中间的记忆,只记得搬到这里之后,已经是冬天了 这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屋檐下全是冰锥,阳光一照,金辉闪闪,看着怪好看的。 我爹看我盯着冰锥目不转睛,笑着问我:“想吃吗?”说着从家里拖了个梯子出来,架在墙边,让我扶着点,他爬了两步,掰下一块冰锥给我。 这时,我小姐来找我玩了,我爹又掰了一块大的给他,又给我俩一人一块钱,吩咐道:“去玩吧!” 我本来很稀罕那块冰锥的,现在小姐也有了,我一下就没那么稀罕了。那大冰块,拿着多冻手啊!而且那时候我眼力可好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挂冰锥的地方脏着呢——被冻住的淤泥,就不是淤泥了?我一边跟着小姐往外走,一边把冰锥在手里倒腾来倒腾去,转过弯时,我看见路边水沟盖板上,有个破口,烂掉的水泥板呲出一些铁丝来,我瞅准空档,把冰锥扔里面去了。 我的小姐已经在吃冰锥了,走到马路边上,她才受不了了,看了一眼我,“你的冰棒呢?” “我早扔了!” 我骄傲地昂起头,又说:“你也扔了吧!我们去买真正的冰棒!” 风吹人冻,千里积雪,两个小娃却不知天寒地冻,手拉手的过马路买冰棒。 小卖部的冰棒很便宜,有个叫《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冰棒,里头有七个不一样颜色的圆锥形小冰棒。 我买了一包,请小姐吃了三个,自己吃了四个。吃完之后,小姐又买了一包辣条请我吃。辣条好辣,吃完我俩又买了一包七个小矮人,再买了两个冰包,还有一根长辣条。 (冰包:紧身塑料包裹的一团冰,多为橙子口味,咬开一个角,可以持续吸吮,通常卖1毛钱后来涨到2毛钱、5毛钱,再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当年的两块钱就是这么经得起花。 我俩吃完第二包小矮人,人手一个冰包,辣条分成两半,有吃有喝地往回走。 走到我扔冰锥的转角,有个女人坐在那边的大水管上,水管上的红漆映衬着她的大腿——她大腿的皮肤固然很白,欺霜赛雪,但是上面的青紫却又人脸大笑,看着十分渗人。 青、紫、乌黑,这么多颜色在她雪白的大腿上像打翻了调料盘,我看不清女人脸,只能看见她不停地用活络油擦着淤血处,手在上面搓来搓去,伤势却丝毫没有好转。 “你在看什么?” 小姐拉了拉我,我奇怪地扭头看了小姐一眼,正想把女人指给她看:“你没看到……” 女人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她刚刚坐过的水管,红漆依旧,只是有些发黑破损。下面水泥板上堆积着白雪,不知何时已被人扫成堆,拢在墙角。有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扬扬,婉转落下,我抬头看,天却是湛蓝的,没有一朵乌云。 如果我上了小学,大概就知道,没有云,天是下不了雪的。 可惜我还在上幼儿园,所以没当回事,跟着小姐上别处玩去了。 没过多久,牤牤来城里同我们住了一段时间。她还带我上街玩,有一回买奶粉,没带够钱,我们还被店主为难了,我们表示不要了,店主却非要我们付钱。拦着不让走。 我牤牤说让我回去找我爹拿钱,她留在这儿当人质,我看着牤牤被围观的手足无措,看着她脸上一片难堪之色,心里觉得难过极了。 我跑回去找到了我爹。 最后我爹开着摩托车来,付了钱,才把牤牤领回去了。那桶奶粉要了我们200块。 天可怜见,那才是01年,200块的奶粉,我们还从没见过呢。那奶粉我们都没打开过,凭啥就非要我们买? 当晚,我做起噩梦来,梦见我牤牤被他们抓住,结果把裤子拉的全是粑粑,最后牤牤流着泪说再也不来城里了,我吓醒了,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拉床上了。牤牤也不嫌我脏,帮我洗了澡,换了衣服,才重新躺下。 快过年的时候,公公也到城里来了,爹爹买了一根人参,薇薇姑姑用高压锅炖了汤,大家分着喝,我觉得好苦,只喝了一小碗。 半夜口渴起来,起床找水喝,不知谁在客厅桌上放了一杯水,我拿起就喝,刚喝进去就烫得全吐了出来——是开水! 牤牤被我的惨叫惊醒了,连忙给我找了冰水,我喝了后才好点,好在那杯开水已经晾了一会儿了,不然我嘴巴全完了。 过完年,公公先走了,牤牤还多陪了我段时间,期间薇薇姑姑在卫生间杀鱼时,我非要逞强,说自己能干。她们把鱼给了我,那草鱼滑不溜手,挣脱我的束缚,尾巴用力一拍,跳了个大远,钻厕所洞里去了。薇薇姑姑和牤牤笑翻了,等我爹回来,她们又把事情跟我爹说了一回,三人又一起笑了我一次。 家里有两个人照顾我,爹爹跟我的接触也越来越多,但是这个冬天过完,我该上小学了,牤牤也要回去忙开春的农活了。 我是农村来的,城里的官学不让我这样的孩子读,爹爹带着我到处去看私立的小学,问我喜欢哪一个。我看到有一个有滑滑梯,就说喜欢那儿。 结果在那儿上了没两个月,就被转学到另一个学校,离我家比较近的硬汉学校。 硬汉学校可大了,大门修的古香古色,走进去是宽阔的广场,广场两边种着迎春花,上过两次台阶后,往左边走入学校的日常区域,这里被尖头铁刺围起来,里头是学生宿舍。 学生宿舍前头是个花园,里头最主要的观赏植物是——仙人掌。 穿过仙人掌花坛,走过小桥池塘,来到学校的机房,这里有电脑教学,一年级就可以学习。这栋楼下面,又是一个长长的花坛,花坛里种着数不尽的美人蕉(一种低矮的,叶子类似芭蕉的植物,花呈红色或者黄色,花瓣常有斑点,实际上大多不好看)。 美人蕉花坛下方,又是一个操场,操场旁边有个幼儿玩乐场所,再下一个台阶,又是一个大操场,穿过操场,这才走到教学楼了。 从在这儿读书开始,薇薇姑姑就不再接送我,爹爹在家出现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后来我几乎连着几个月都看不到我爹。薇薇姑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家里总是散发着压抑的气息,连我一个小孩子都受了影响。 有一天,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我说自己要跳楼——兴许是在电视上看到了什么奇葩情节,一时兴起非要学。 薇薇姑姑板着脸很生气:“你要跳你就跳。跳给我看看!” 说着她很生气的走上楼,回家把门关上了。 我愣在楼梯间两秒钟,灰溜溜地回了家,再也不说跳楼的傻话了。 第9章 变迁 “元远,爹爹带你去个好地方。” 有一天,我爹特别高兴地开着摩托车,带着我,风驰电掣地穿梭在大马路上,不知道开了多久,来到一片被挖开的山里。这里裸露的红土地特别多,还有大块的岩石放在红泥地里,我爹兴奋地在里面走来走去,笑的特别大声。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跟着傻笑。 从这里回去没过多久,薇薇姑姑就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爹把货车卖了,又找了亲戚朋友借钱,甚至是公公牤牤一辈子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给他承包了矿山。承包上矿山之后,我爹有了钱,觉得薇薇姑姑和他的层次已经不匹配了,所以他给了薇薇姑姑一些钱,跟她和平分手了。 但那时候的我的确不知道,薇薇姑姑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我上小学后,记忆多了很多,但是三年级之前的记忆,时间顺序我无法完全确定。只能按事件大致挑着说。 先说上学的事儿吧。 我爹爹曾说我幼儿园大班都换了几次,因此我不大确定我是不是在硬汉学校进了两次学,一次是大班,另一次是小学。但我确然是在上小学时,才认识一个叫“石圆圆”的女孩子的。她是他们班的班长。 为啥我一来就有班长了?兴许是我没有转学,而是转班了?毕竟咱这不是全虚构的小说,我只能根据自己的记忆如实推测,不能胡编乱造,瞎出点啥打脸情节来糊弄读者。 我推测我转班的原因只有一个,我爹为了给我撑腰。 我之前刚来硬汉读书的时候,有个小男孩打我,拽我头发,还骂我黑。哇哦,我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我马上就哭了。要换现在,我早一脚踢回去了,但,那时候还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被打了就是哭。 加上那时候我好像感冒了,哭起来就止不住,我们班老师看我一直哭,就打电话把我爹叫来了。我爹一听这情况,当晚在我们上晚自习的时候,就在外面逡巡,每一个小男孩都被他恶狠狠地看了一遍。 第二天,班主任在班上说:“有的学生家长行为不要太恶劣……”巴拉巴拉的,内容我不记得了,大概就是在阴阳我爹,阴阳我。 但是她也不想想,我那时候能听得懂吗?要不是我记忆力超群,长大了还能回忆起一点她的话,她的眼色不就是使给瞎子看了吗? 我头一次读全寄宿,硬汉学校洗澡的地方十分神奇——就在厕所里。这里的厕所蹲位有半人高的水泥墙隔开,最里面有一个空地,全是水龙头,大伙儿就在这儿洗澡,当然,男生去男厕所,女生在女厕所。 厕所光线昏暗,灯光还不如我老家的100瓦大灯泡亮。人挨人,人挤人的。每个人都提着自己的小塑料桶,打了水用帕子擦洗自己。我的香皂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而且旁边就是厕所,那味道飘过来,十分辣眼睛——是真的辣眼睛,因为有尿素的存在。 我从来没在这么臭的地方洗过澡,十分的不习惯。之前村里虽然是踩木板的茅坑厕所,但是村里谁会在那儿洗澡啊!在老家,我公公牤牤洗澡的地方,是跟厨房一墙之隔的小柴房,那柴房外头倒是放了个尿桶,我觉得熏得很,从来不在洗澡房洗澡,牤牤都让我在堂屋里洗的。 全寄宿可真是造孽啊。 硬汉学校的饭菜,有的好吃,比如炸小肉丸。有的十分难吃,比如魔芋豆腐。倒霉的是,魔芋豆腐出现的概率是炸小肉丸的三到五倍。 有一天,有个女人来看我,她自称是我的母亲,跟老师说了之后,她把我带到了学校的操场,我和她走在美人蕉花坛边上,看清了她的脸。 我的母亲五官比较秀气,但是皮肤黝黑,一头长发拢了个小包,梳在脑后,她对我柔声细语地说了很多话,但我完全忘了。只记得她给了我一盒水彩笔,然后离开了。 没过多久,牤牤也来看我了。她特别心疼我,说我瘦了,我记得她脸上的焦急和难过。 这个学期结束后,我的寒假是在姑姑家过的。 姑姑家有个女孩比我大两岁半,我管她叫“大姐”,跟小姐相区分。大姐是姑姑的女儿,她家里很多漫画书,还有一个交叉嘴的兔子娃娃。牤牤在这儿照顾我们,有一天,我爹买了几个青椰子,牤牤和我们在家一阵研究,最后牤牤用菜刀砍了半天,外面的青皮剥掉了,里面的椰子却还没有打开。 我们又拿着椰子在地上一顿砸,最后也没砸开。 我爹知道之后哭笑不得,说椰子上面容易开口,最后牤牤砍开了,我们才喝到了椰子。我爹也不住在这儿,他今天过来,是买了相机,要给我们拍照的,他还让我拿着给大家录像,但是录了一会儿,他又嫌弃我不会说话,没有记者的水平,把相机拿走了。 没多久,牤牤也不见了,只剩我和大姐经常在家。 我还记得,大姐教我学溜冰,那个轮滑鞋,她玩的可好了,从高坡上往下溜,又快又稳,我就不行了,即便大姐给我垫了护膝,又给我屁股后面绑上枕头,我也老是摔,摔了好多次都没有学会。 对了,大姐一家都不叫我远狗,而是管我叫“小小”“小仔”,只有公公牤牤才叫我“远狗”,爹爹则是叫我“元远”。 有一天晚上,我和大姐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有人喊我们,“倩仔!小仔!快起来吃夜宵了!” 原来是姑姑回来了。 听说姑姑在倒腾手机零件,每天回家都不定时,我和大姐年纪小,睡得早,都跟姑姑在一块儿。姑姑不时会给我们带些好吃的,今天晚上是“口味虾”。 口味虾又辣又香,还有汤汁,我和大姐两人干了满满一盆。姑姑洗完澡出来,说了声:“嚯!你俩小心拉肚子。” 第三天,我们果然拉肚子了,上厕所如同喷黄水,压根一点硬的都没有。难顶的是,大姐上厕所慢,我都在门外等她好一会儿,她还没出来,我实在憋不住,就拉裤子里了。 姑姑知道后,足足笑了我一年。 可惜五小规矩严苛,没多久,我就被查出农村人身份,被官府清退了。只得再送回硬汉学校,成为了插班生。 第10章 石圆圆和张老师 “你叫元圆圆是吗?我叫石圆圆。咱俩真是有缘。” 一个皮肤白得欺霜赛雪的小姑娘,拉着我的手,微笑着带我往学校里走。我在官府的户籍,登记的名字是“元圆圆”,家里取得是“元远远”,全因登记户籍的书吏耳背,才弄错了名字。 但是想改回来,千难万难。因此,只能家里喊我一套,学校里登记另一套。 石圆圆瘦小的瓜子脸搭配上清瘦的身材,总让我担心,她会被风吹走,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冰雪一般的小姑娘,任由她拉着往前走。 我爹在学校门口跟老师交代着什么,硬汉学校又大,走远了,人影都看不见了。 走到教学楼前面操场时,有高年级的学生在打篮球,一个男生运球滑了手,篮球拍我头上了,我瞬间蒙了,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石圆圆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那群男生把球捡了回去,看了我俩一眼,没做理会,继续打球。当真是无礼! 石圆圆眼睛一转:“我带你去告老师!” 我顺从地跟着她走,老师的办公楼就在教学楼边上,这里的楼梯全铺上了大理石地板,转了几层楼还没到,我已经头晕目眩了,而且刚刚被球打到的地方已经不痛了。就拉了拉石圆圆的手,“要不我们还是去上课吧?” “也行。” 石圆圆愣了一愣,然后笑了一下,牵着我的手,带我到了教室里。此时老师已经回来了,她是班主任,姓张。张老师给我安排了座位,离石圆圆不远。 上课,吃饭,放学,洗澡,晚自习,睡觉。 这回在学校睡觉可新鲜了,张老师给我们讲睡前小故事,又发了橘子给我们,才熄灯让睡觉。 大家窃窃私语了几分钟,就都困了。 寂静的校园里,只有小虫偶尔鸣叫几声,风吹过走廊外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没过多久,张老师又带我们出去春游,那时阳光明媚,风儿吹得暖烘烘的,我们在路边等校车时,张老师又自掏腰包,给我们每人都买了根雪糕吃。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雪糕,和冰棒的感觉不太一样,雪糕外层的巧克力让我感到格外甜蜜,连马路边的灰尘都没那么讨厌了。 春游的地方,是一座长满青草的山坡。这里的青草格外低矮柔顺,和我老家的茅草性情截然不同。春风从山岗拂过,老师带领着我们来了一场野炊。 野炊做的东西,好不好吃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抵是不好吃的,反正我记得是没吃饱。 下午自由活动,只要不离开这座山就行。 我在班上沉默寡言的,即便是石圆圆与我也不算太亲近,这座山与我老家那丛林遍布的地貌,也相去甚远,使我没啥熟悉感可言。但翻过山顶就不一样了,山后面那座山,茅草丛生,有不少本地枞树,还有低矮的蕨类植物。我看得十分眼熟,兴奋地跑向后山。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我刚下了山,到后山山脚,就已经跑不动了。只好在两丛茅草前面歇脚。 不知是不是春日刚至,这座山的草木都像是没复苏一样,大片枯黄,只间或有一些浅绿。我看见茅草丛间有蘑菇生出,是“伞把佬”(鸡枞菌),这种野生的伞把佬非常美味,虽然我不会煮,但老师说不定会。 我往茅草丛走去,高大的斑茅遮蔽了我的身形,也挡住了我对周围环境的观察。 “元圆圆!元圆圆!” 有人高喊我的名字,此时我已经马上要摘到伞把佬了,闻言还是收了手,在春风的吹拂下,快速攀登上山,跟找我的张老师汇合了。 下午四五点左右,我们就回了学校。 过了几日,我爹开着摩托车来看我,老师把我带到了宿舍楼旁边的铁门前,隔着铁门,爹爹把一袋子水果递给我,还笑着告诉我,里面有人参果。 我打开一看,人参果白白的,椭圆形的,果然从没见过。 爹爹又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让我回去上课,我往学校里走的时候,回头看他,他还在原地看我,见我回头,就冲着我笑。直到走得看不见门了,爹爹才不见了。 没多久,学校要放假了,不是寒暑假那样的大长假,没人接的学生可以留校。我留在学校里,整日盘桓在仙人掌花坛和宿舍楼之间。仙人掌非常扎人,但是会开美丽的橘色大花。我听同学闲聊——仙人掌可以做成胶水。就经常去掰仙人掌的叶片,经常被扎的一手刺。有时候刺扎进去了,没能拔出来,但是又看不见在哪,有的同学就说,那些刺会在身体里到处流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的。 我还看见宿舍大楼下有人下象棋,不过我表达了想要参与的想法之后,高年级的大姐姐说:象棋太复杂了,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愉快地下了一会儿五子棋,大姐姐告诉我一个秘密,每次下雨之后,松树底下就会出现水晶。后来下过了大雨,我在松树底下翻开层层松针,果然看见了半透明的,针一样的东西——像是细小的柱状水晶。 我在学校还上了电脑课,玩打字游戏,打地鼠,生死时速……语文课上还学了不要摘花,不要人云亦云。思想品德课,学习了“诚实”…… 我感觉自己在学校过了好久好久,家里都没有人来看我,我好像被世界遗忘了。每次下课,只能到学校操场角落里,捡石子玩。 我给石子取各种各样的名字,还安排他们像外星人的军队一样交战,倒也自得其乐。 有一天下午,我们班上在放歌,是的,我们教室里有电视,每天下午电视里都会放碟子,有时候放的动画片,有时候是儿童歌曲。 今天放的是“苦娃娃”。 苦娃娃,苦娃娃,有一个苦娃娃,她没有名字,她没有爸妈,没人爱着她。 苦娃娃,苦娃娃,有一个苦娃娃,她没有眼睛,她没有鼻子,她也不说话。 第11章 逃学! 木头玩偶断掉的脑袋,不断向前滚动着,似乎要滚出电视屏幕,班里的同学各玩各的,没人太过在意电视中的画面,唯有我站在电视前面,那些色彩鲜艳的动画场景,通过眼眶映入我的心里,奇诡的歌词萦绕在我的耳畔,仿佛我已经被电视里的“苦娃娃”夺舍。 此时太阳渐渐隐入晚霞之中,教室里一片血红残辉,仿佛学校已被天地隔绝。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我突然冒出这样的疑问。 第二天,阳光明媚,我决定要逃出学校,去外面找我的家人。 我在学校吃过中饭之后,趁着午休时间没人看管的间隙,悄悄溜出教学楼,只身穿过两个大操场,来到了宿舍楼旁的铁门处,这里锁着门,我四下打量,发现铁刺栅栏上,有钢铁花纹,勾勒弯曲。最下面的铁弯,刚好我能踩得上。 我发挥了在老家爬树的经验,一手把住铁栅栏,一脚套进了铁弯花纹处,一步一步借力往上爬,爬到最上面之后,翻身骑坐在两根大铁刺中间,从上面往下看去,真有点害怕,而且看起来无处借力,直接翻下去的话,可能会摔伤。 我四下一打量,我所在的位置,往前三米左右,有个垂直于铁栅栏的木栅栏墙。那木栅栏是一座别墅的院墙,外边种了不少小竹子。我贴着铁栅栏顶端,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过几个尖刺,挪到了两栅栏交接处。 别墅里的突然传来了狗叫声,应该是有狗看见我了。 我忍住慌乱,将身体挪到了木栅栏上,随即伸手往竹子丛上抓去,顺利抓住竹子后,我心一横,一脚蹬向木栅栏,借着反冲的力量,把整个身体都弹到了竹丛中。随后,顺着竹子往地上溜去。 由于手里抓着竹子的主干,往下溜的过程中,有弹力抬升我,我没有一屁股摔在地上,而是相对顺滑的落地了——除了手臂、脖子被竹子刮得有点疼。 顺利落地之后,我撒丫子就往学校外面跑。我看见学校的迎春花开了,鹅黄的小花点缀在深绿的枝条上,被风吹过,花叶轻轻摇晃,晃得阳光都香甜起来。 我逃出学校之后,面对车来车往的马路,感到有些懵圈。我想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公公牤牤带我去姑姑的电话超市时,说过我爹搬家到了月宴中路的某栋楼里了。还带我去认过一次门——虽然没人给我们开门。 我决定去那儿找我爹爹。 我顺着大马路往上走——没错,在我们这个山城,到处都需要爬坡,连马路都是高低起伏的——偶尔看见有公交车开过,我还试图跟公交车赛跑,跑了一会儿公交车就停下了,它到站了。 我停在梧桐树下,笑的很开心,我赢了! “元圆圆!” 有人喊我。 我回头一看,张老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在找我? “圆圆,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我想找我爹爹。” 张老师愣了一下,她本来焦急的脸色缓了下来,“你想找,张老师陪你找,好不好?” 我也愣了一下,随即答应道:“好!” 张老师牵起我的手,问我家在哪,我说我带她去。 一大一小走在梧桐树下,走在破旧的老街道上,虽然马路上常有汽车、摩托车飞驰而过,亦不失为一个宁静的早晨。 有张老师陪着,我觉得那个断头的苦娃娃逐渐远离了我,从我的身体中一点点消失掉了。 走了大概几百米,这条路的高度停止了攀升,月宴中路到了。 先过个马路,再往右走几百米,就到了我爹的新家。 我带张老师上了三楼,我爹就住在这儿。 张老师敲了敲黑色的木门,无人应答。我喊了几声:“爹!爹爹!” 可是不管我们怎么叫门,都无人应答。 我失落地蹲了下来,张老师蹲在我旁边,跟我聊着天,了解我家里的情况。 “我牤牤说,我妈不要我了,在我两个多月大的时候,就把我丢了。我爹娶了一个新姑姑,可是那个姑姑也不见了。公公牤牤说,爹爹搬到这里来了,但是他从来没带我来过。” 张老师眉头皱了一下,把我拉在她身边,用手臂搂住我的肩膀,“那我们现在回学校?” “不要,我要等我爹爹回来。” “也行……但是你不能一直蹲着,蹲久了腿麻的。” “哦哦!那我们坐下吧。” 说罢,我坐在了楼梯口上,张老师也没说啥,陪着坐在这里等。 楼道转弯的地方,有个大窗口,能看见外面车来车往,也能看到天空斜角处太阳的轨迹。 等到太阳快下山了,我爹也没有回来。 张老师轻声说:“我们先回学校。明天老师打电话给你爹爹好不好?” “好!我知道我爹爹的电话!13……” 我爹在我姑开电话超市不久,就买了私人手机,他的手机号,我只念了一遍就背了下来,大人都夸我聪明。 张老师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往学校走。走到一半,我看见路边有卖糖画的,眼睛发亮,张老师又给我买了糖画,我要了一只飞舞的龙,吃的可开心了。 这糖画是糖浆烧的金黄之后,在一块平展的木板上画十二生肖,龙是最复杂最精美的。跟电视里的糖人不是一回事。 吃完糖画,离学校还有几百米时,我累的走不动了。张老师了解情况之后,就把我背在背上,带着我慢慢往学校走去。 夕阳把张老师的面孔晕染得有些模糊,我只记得她有长长的头发,温柔的面孔,亲和的声音。 马路边的灰尘,从她脚下飞过,整个天地被阳光和灰尘染得土黄土黄的。像是电视里的大漠。 过了几天,学校放假了,我爹爹也骑着摩托车来接我。 我觉得爹爹变了,他好像并不想见我,只是碍于学校的通知,不得不来。 虽然爹爹还是在笑,但是跟几个月之前,他给我送水果时那种笑,不一样了。他以前笑,是因为看见了我。现在笑,是因为礼貌。 “我带你见一个人。” 爹爹说。 第12章 刘娇姑姑 爹爹带我来到西关桥附近的河滩边,这里河水清浅,有黄石块垒在河中,水声潺潺,对岸绿树低垂,树叶把阳光切碎了,撒向水面,分出一片阴凉。 他让我在河边等着,又去接了个人来,是个女人。她长得比薇薇姑姑高些,身材也更瘦些,脸颊比薇薇姑姑长些,尖些。双眼皮,长睫毛,黄白皮。穿草绿色短袖,挎一个白色包包,着低跟鞋。看见我之后,略微思索一下,才露出一个笑容。 “你是元远吧?” “元远,快叫人,这是刘娇姑姑。” “刘娇姑姑。” 我顺从地喊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抵触,虽然当时我才5、6岁,但薇薇姑姑消失这么久,今天我爹又领着一个新姑姑到我面前,我也能明白,大概这位,就是我的新妈妈了。 我不禁想起薇薇姑姑煮的参汤,想起她在家时,那条跳进厕所的鱼。有些怅然若失。 但爹爹和刘娇姑姑玩的很开心,没人在意我在想什么,他俩玩了一阵后,在河边捡到一个天然椭圆的鹅卵石,这个鹅卵石大概有鸵鸟蛋那么大,很沉。他俩带回家了,也把我带回了家,那个我和张老师敲半天都没人应声的地方。 我像一件家具,顺着我爹的“搬动”而“搬家”了。我依然在学校读寄宿,只是周末他们会来接我回家,有一个星期一,刘娇姑姑不在家,我爹让我赶快吃饭,吃完他要送我上学。 那天早餐是我爹做的,他煮瘦肉没放盐,我说了一声:“这肉好难吃!” “啪!” 我爹就打了我一巴掌,打得我一阵茫然,然后因脸上火辣辣的疼而开始啜泣起来。 “不准哭!再哭再打!” 我爹扬起巴掌威胁我,他的手掌高高扬起,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威胁力的。我强行咽下哭声,只是心里的委屈和脸上的疼痛,促使我的眼泪不停地从眼眶中跑出去,我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我爹知道,他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不吃了!” 我爹拉起我就走,开着摩托风驰电掣的送我进了学校。我眼泪模糊地回头看,那摩托车早就消失不见了,我看不到我爹在哪。 张老师自从了解了我的身世之后,对我就多有照拂,今天她要带我们上一门新的课,全班跟着她来到了六楼,这里的教室我们还从没来过。 打开门,里面没有桌椅,地板被涂成了全红,墙上是一面面连接在一起的镜子。 “同学们!这里是舞蹈室,从今天开始,大家要学习跳舞哦~” 张老师揉了揉最前面同学的脑袋,那个同学脸上立刻扬起自豪的微笑。 可恶!我也想被张老师揉脑袋! 在舞蹈室,大家练得很轻松,只有几个同学动作不标准,也总是没耐心,练几个动作就跑一边玩去了。但我不在其列,我学的很认真。 因为我在电视上看过,那些杂技团的节目,主持人说,能把脑袋从背后翻到大腿中间的,韧性都是举世罕见的。 但是我可以轻易做到! 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练习舞蹈很有意思。 张老师教了我们基本动作之后,又教了我们《泼水歌》《小草》《七彩阳光》。 我们唱着“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嘞~”只穿一条小裤衩,手拿毛巾在全校面前表演了《泼水歌》,获得了三等奖。 又手拉手在台上唱过“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几人站在一起,像小草被风吹得起起伏伏,这回得了二等奖。 看我表演的刘娇姑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她来接我回家。 走过学校的黑板报时,我看见角落里写着,“学费:2000元\/学期”。心里霎时明白了为啥学校会发睡前水果给我们,为啥一年级就有电脑课上了。 刘娇姑姑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错,做了香酥炸饺给我吃,还做了不少菜,可惜我光记得炸饺子了。 第二天,爹爹还没回来,刘娇姑姑面色有些难看,她说她要出去一趟,让我在家待着。随后,从早上到傍晚,刘娇姑姑一直没有回来。 我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变黑,这个家里充斥着压抑和沉闷。 我翻来翻去,没找到一点吃的,还好家里有水,我喝了点水,躺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团,睡着了。 半夜里,雷光电闪,我被打雷声吵醒了。 成片成片的雷电从天空中落下,把那扇青黑色的窗,炸的支离破碎。 刘娇姑姑和爹爹都躲在客厅之中,我都不知道他俩啥时候回来的。 我并不害怕惊雷,心里反而充满快意,总觉得天雷如此亮眼,看起来让人敬畏,又让人想要追随。 爹爹看见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喊我的名字,我翻身下床,穿鞋,走到他俩附近,我爹一把将我按住,让我蹲下。 窗外雷暴阵阵,仿佛雷公在洗地一般,除了惊雷的电白,俱是一片漆黑。 或许是闪电太亮了,才会衬得所有东西都那么漆黑。 我爹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压住我的手,站了起来,走到厨房拿了点东西吃,还问我要不要也吃点。又安慰刘娇不必害怕,这雷电看着吓人,实际上也不会落到屋里,只要不出去作死就行。 刘娇姑姑很谨慎地继续蹲在原地,甚至挪了个位置,躲到柱子后面,完全背对了雷光。 我爹讨了个没趣,又想来安排我,我没理会他,反而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朝阳台走去——我觉得雷云在呼唤我。 阳台和客厅的隔断是三扇落地玻璃门,有一扇没有关紧,我走出客厅,站到了阳台上,一刹那间,我感觉我身后的客厅消失了,只剩下无穷的黑暗。我爹说话的声音,再也传不出一点。 但我没有回头,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回头的,我往外看去,整条月宴中路都在被雷电犁地。青白的电光击打在路面上,水泥地却没有火花四溅,反而有一层黑雾似的东西,把雷电吸收了,黑雾之下,是一片流淌的水,那水颜色发黑,流淌不知千里万里,只有雷电侵入黑雾的瞬间,才能看见。 此时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漆黑的树影,和隐没在黑暗里的楼栋。 我突然觉得,如果我就这样跳下去,会不会被无尽的狂风托起,会不会融入云层和雷电之中,成为它们的一份子? 我站在阳台上,感受着自然的伟力,心潮澎湃,过往的孤单和委屈,似乎都被雷电洗涤一空。 我终究还是没有跳下去,因为我知道跳楼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电视上跳楼的人要么进医院了,要么进棺材了。所以尽管血液沸腾,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让我冲向雷电,我也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站在阳台上,欣赏着雷暴降世。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雷云渐渐退去,世界又变得普普通通,我爹出来把我骂了一顿,我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安心地睡觉去了。 这天晚上,我睡的很好。 第13章 骗人 “我拿这张大钱,换你手里这张小钱怎么样?”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高年级的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张两块的纸钞,虽然确实体积上比我的钱大些,但我手里的是五十块啊! “我这可是五十块,我不跟你换。” 我摇了摇头,把钱攥得紧紧的。 “你那五十块是假钱,我这才是真钱。” 那高年级学生转了转眼珠,假装不屑的说道。 我感到很困惑,虽然我确实从没见过这样的钱,但我听姑姑说,现在朝廷发新钱了。我这应该是新钱,不是假钱。 “你拿了假钱,要是被警察叔叔知道了,你要被抓起来的。” 那人继续恐吓我,我却觉得姑姑应当不会害我,而且这钱是姑姑给我的,我不能随便给别人。把钱攥得紧紧的,不再开口搭理此人。 那人见我不理会,这才嘟嘟嚷嚷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仍然感到很困惑,为什么他要说与事实不符的话呢?书上不是教人要诚实吗?难道他说的是真的?难道我手里的当真是假钱?可是姑姑为什么要给我假钱呢?朝廷为什么要发两套银票? 我脑子一片混沌。 对年长一些的人来说,识破骗局或许很容易,然而对于从未经历过“骗”这件事的孩子来说,他们很难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去“骗”,更加难以理解什么是“骗”。因为在他们的神经通路中,这还是从未遇到过的复杂情况。 过了一段时间,放暑假了,我并没有跟爹爹和刘娇姑姑在一起,反而被放到了大姑姑家(亲姑姑,通常称呼“姑姑”。其他的后妈会加上名字再称呼“姑姑”)。 姑父也在这个夏天出现了,不过他老是喝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大姐(表姐)也不在乎,每日里只等着姑父吩咐她买啤酒,她就带着我,拿昨日姑父喝光的酒瓶盖子换零钱。换了零钱之后,又带我去吃烧烤。 今天吃一串豆腐皮,明天吃一串炸包菜。后天吃一串炸小虾,小螃蟹。那些大串炸完之后,裹了辣椒粉、胡椒粉、孜然、辣椒油、葱花、碎香菜,香的不得了。只有我们本地有卖,后来长大了,再也没再其他地方吃到过。 没过多久,姑父也不在这儿待着了,只剩大姑姑照顾我们。 有一日,爹爹开着车来接我,说是要去广东府办事。我一看家里,大姐也不在,就跟着我爹乖乖走了。 湘南府离广东府很远,路上我只记得略过了无数高山,田地。我爹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我跟着他下车,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水泥隔开的水坑,水坑里的水,颜色灰蒙蒙的,还有些发黑。咕嘟咕嘟的冒泡,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爹爹跟几个叔叔伯伯谈事去了,由着我在外面玩。 我在每个水坑之间跑来跑去,一开始觉得新奇,后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就觉得有些无聊了。跑到连绵水坑的边缘待着,那里有座小坡,坡上长满枯草,小坡大概有五六米高,像是被人用橡皮捏出来的,形状十分怪异。 突然间,有只分不清是鼠还是兔的东西,从坡底穿过,我感到有些害怕,急忙从水坑中交错的小道上,往回退。没站稳,摔了一跤,我下意识用手撑地,手被水泥道上的碎石子刮到,擦破点皮。 “元远!走了!” 我爹喊我了。我急忙往他在的方向跑。跑着跑着,发现不对劲了,前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似的,灰蒙蒙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涨潮了,变得比原来高很多。再有个一两分钟,就会淹没路面。 “爹爹!爹爹!” 我焦急地喊了起来,我爹却没有回应,又或者他回应了,只是我听不到。 我有些紧张地朝水面看去,水面上映出一个长相与我不同的倒影来——我从小留的就是短发,水里那人竟然留着长发。 我瞬间凉透了,心都冻成了冰坨坨,什么情况啊这是?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继续呆在这儿,一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要发生。我僵硬地挪动着脚步,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强行往前走。 渐渐地,灰水漫过我的脚背,我感觉自己踩湿了鞋——或许实际上我已经掉进水坑了? 我不知道,我只想离开这里。 水位涨的慢,水面上却逐渐升腾起雾气,这雾气像是丝绵的绸缎,堵的人呼吸困难。五六岁的孩子,还从没听人讲过鬼故事,但对危险的预知,对环境好坏的判断,却刻在人类的dna里。没有学习过相关的恐惧,也知道被水淹没、无法呼吸,会是致命的危险。 就在雾气即将淹没头顶的刹那,我爹的声音传了进来:“元远!你跑哪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来?” 雾气、灰色潮水,全部散去,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轻轻地捂住右手,这才发现,那擦破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涌出来的黄白半透明液体覆盖了,虽然不算完全结疤,但总算血液不再直接接触空气。 我的奇遇,和流血有关吗? 电光火石间,我回想起那奇怪的蛇尸,那次我被斑茅草割伤了手,才看见了蠕动的线虫。现在又是摔伤了出血,才看见灰雾涌动。 可是打雷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受伤啊。还有那个奇怪的女人,她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此前此后,我都从没在小区见过她? 我心中颇多疑惑,但我爹的命令显然更要紧,我再不听话,可能就要挨打了。 跟上我爹,钻进车里,他训斥了我几句,之后在路上,他偶尔接个电话,有时是男的,有时是女的,有时没电话,他就看看风景。大概他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该怎么带吧? 没多久,我们进入了一个繁华的城市,这里高楼耸立,远近都是大厦。偶尔有一些低矮的楼栋,也被限制在一小块片区,车开过去了,也就看不到了。 我们在一家酒店停了下来,我爹叫了个螃蟹,螃蟹很大,要用勺子挖着吃,我不大会,而且桌子对我来说太高了,爹爹又笑着让服务生给我加了个小座位,架在原本的木椅子上。 吃完之后,我感觉肚子完全没饱,但虚荣心饱了——这可是在老家没人吃过的东西呢! 第14章 血腥舞厅 爹爹办完他的事,带我回了大姑姑家。公公牤牤已经在家等着了,不过公公第二天要去帮姑姑看店,牤牤也有事要忙。所以,第二天又是爹爹带我。 他似乎很不耐烦,带我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经过一个广场时,他眼神一亮,说要去个好玩的地方。 这个广场离姑姑家也就几百米的距离,广场上放着一首奇怪的歌,“漂亮妹妹**大……大**妹妹真漂亮”,具体歌词我记不清楚了,总之是特别露骨的。可能那些年,元大都还没发下严打的旨意,总之当年这种歌曲,确实可以在大街小巷传唱。 爹爹走进广场后面的商场里,上了二楼又拐弯,我们来到一个红灯闪烁的地方。这里充斥着劲爆的音乐,有人在门口迎宾,我爹让我在大堂里坐着,他自个儿去了别的地方。 我在大堂待了一会儿,颇感无聊,就去找我爹。 各个会场乱窜,等我找到他时,他正在看表演——台上的女子穿的非常凉快,一望可知,容易拉肚子。她们像蛇一样扭动身躯,红紫变换的灯光打在身上,手上还缠绕着闪亮的亮片花球,正在疯狂地摇动。 底下的观众都一阵叫好。 舞台中间又喷出一阵雾气,雾气散开,一队穿着黑皮紧身衣的女人出现在舞台中央,这下气氛更加劲爆了。 “小孩子家家的,到这干嘛?” 一个着急往舞台赶的男人推了我一把,我一时不慎,扭了脚,赶紧把身子缩到空座位前面,再也不敢站在过道上了。 座位靠背比我高出许多,我看不见前面的景象,只时不时看见过道有人往前跑,那些人一个个眼神发亮,像饿狼似的。 我爹在第二排坐着,离我还有四五排的距离,我忍着疼痛站起来,想去前面找他,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原地坐着了。 舞台前面围满了人,一个个高举着银票高喊二叫的。偶尔有跳舞的人到他们面前弯腰,马上有人把银票塞进舞者的衣服里。 我忍着疼痛继续站着,想看看我爹在哪,看不清就想往前走,走动时脚踝骨钻心的疼,当那股疼痛刺入脑海时,眼前的景象变了—— 无数黄色烟雾从围观的男人们身上升腾而起,直直扑向舞台。而舞台上的舞者,胸膛、手臂、小腹位置,都蠕动出无数黄色线虫,那些线虫像喝了一大口血似的,不时鼓起一个大包,那一大口一大口的血液,正往后涌动着。 我被这景象所震撼,呆愣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有那喷黄色雾气的观众,时间一长,就会凝结线虫,蠕动着爬向舞者。而塞过银票的那些人,他们又会收到舞者的雾气反哺,线虫滋生更加迅速。线虫滋生后,吸取的就不再是雾气,而是类似血液、汗液混合物的东西,它们统统涌向舞者。 但这些雾气、血液大部分都被舞者身后庞大的线虫抽走了。 “它们去哪了?” 我抑制不住地好奇起来。 忍着疼痛往舞台后方走去,没走多远,那些线虫就进入了一堵墙,显然,吸血的线虫可以穿墙。 或许这些线虫和现实中的物质并不会直接相交,否则我平常怎么看不见呢? 我仔细聆听着线虫吸血的“咕嘟”声,那些低沉粘稠的声音并没有淹没在一片喧嚣的音乐里,反而像有某种魔力,吸引着每个人都想要拥有它。 我跟着这声音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抬头一看,门上贴着“非请勿入”,门牌写着“私人会议室”。 “你在干什么?小孩!” 一个服务生似乎正端着托盘,要往这儿送酒水,看我站在门口,不由有些奇怪。 “我……我找我爸爸。” 书上说要诚实,我的确要找我爸爸,虽然我知道他大概率不在这,但应该不算我撒谎吧? 服务生皱了皱眉,“你爸爸在里面?” 随即他打开了门,里面一阵烟酒混合的臭气传了出来,几个漂亮的女人坐在几个老男人怀里,粗大的血线虫正往他们身体里灌着血液,那些女人身上也伸出几根细小的黄色线虫向男人吸取血液。只是那些小线虫体量太小,如果说她们抽取别人的线虫,是小吸管。那抽取她们的线虫,则是消防栓管道。 在我此刻的视线里,这些女人已经骨瘦如柴。而那些男人,已经肥油堆积成山。在他们本体的后面,还有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油脂小山。 服务生走了进去,把托盘里的酒一个个拿出,放好。一个女人爬起来,倒酒。 服务生像是没看见一样,送完酒就出来把门关上了。 “有你爸爸吗?” 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 服务生撇了撇嘴,指着我来的方向,“那边有个大厅,你爸爸大概在那。找到他以后不要乱跑了,以后也不要来这里。” 他说完就走了。 我扭伤的脚此时已经不再剧痛,我扶着墙,拖着脚,慢慢走回了大厅。此时舞台上只剩戴着大羽毛帽子的人在踮着脚跳舞,观众们都失去了上前的兴趣,懒懒散散地坐在座位上,等待下一场劲舞。 我的疼痛快要消失完毕了,我看见戴羽毛帽子的人身后的线虫不是黄色的,而是惨白,就像我在蛇尸上见过的一样。 “元远,你怎么到这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门口等着吗?” 我爹发现我之后,把我训斥了一顿,拎着我出了门。 他实在不耐烦带我,就把我送到了姑姑开的电话超市。来这里打电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大概现在的人都有手机了?旁边的插卡电话亭也好久没见人用了。 电话超市不大,正处在两条街的转角位置,地形像块披萨,前大后小。原本收银台和电脑都放在外边,里面是一个个电话隔间,现在外面都摆上了水果,电脑就挪到了最里面。 公公在外面跟人收钱,我就在最里面玩电脑,有纸牌、蜘蛛纸牌、扫雷。玩得不亦乐乎。 又过了好几天,大姐和牤牤才回到姑姑家,这回不用我爹带我了。 他给大姐买了一个狮子车——里面是塑料外面是绒布,做成狮子样,但能开着走。 我很羡慕,同时也有些难过——为什么我爹只给大姐买,不给我买? 第15章 寄人篱下 清明节到了,全家都上山祭祖,我被安排在大部队里,跟一堆孩子一起行动。山林间下过雨,地面却并不泥泞,大量的爬地草紧紧地抓着土地,无数植物的根系将山地捏成了一块,不会轻易任由泥水溜走。 踩过一个小土堆时,一个远房姐姐告诉我,这可能是先人的坟墓,踩过的话,会肚子痛。我感到很新奇,问她为什么。她说这世上有鬼。 待拜过先人,家里的大人还要去别的地方,大概那边山路难走些,就让我们都先回家。 回到红砖老屋里,我向小姐打听踩坟墓肚子痛的事儿。小姐不耐烦应付我,便让我去找山下邻居家的小姐姐。 这位小姐姐名叫元珠子,脸庞像个倒放的桃子,上圆下尖,眼似杏核,只是嘴巴太小,嘴唇有些薄,因此说话时,便显得尖刻。 珠子姐姐告诉我,那是因为祖坟里有鬼,踩了坟墓,便惊扰了鬼魂,因此会肚子痛。 我听得懵懵懂懂的,回老屋的路上都在想这个,老屋隔壁的下坡处,原本荒草丛生,现在却挖了个大坑,土坑方方正正的,让我想起了有一回去姥姥那边参加葬礼的时候,下葬的土坑也是方方正正的,只是下葬的土坑没有这么大罢了。 每死去一个人,就会出现一只鬼吗? 我魂不守舍地回了老屋,小姐看了暗笑,她跟我说:“你看这个,这是我妈妈买给我的玉佩!” “玉佩?” 我仔细看去,小姐的脖子上确然挂着一个弥勒佛的玉佩。 “我听人说,如果有鬼来了,玉佩就会亮起来。到时候鬼就害不了人。” 小姐拍拍胸脯,一扬下巴,表示让我尽管放心。 结果当晚,天黑了,大人们还没回来。 我和小姐缩在大堂里,商量着把门关上了,门关上之后,屋里彻底黑了下来,我们俩压根没找到开灯的地方。 她那玉佩一阵风吹过之后,真的亮了起来。我拖着小姐的手,两人躲到沙发边上,紧紧缩成一团。屋里唯一散发荧光的,只有她的玉佩。 不知过了多久,堂屋的木门响了起来,这回我俩可慌了。 “啊啊啊!” 慌乱之中,不知是谁把玉佩砸了出去,玉佩落地,化作一摊白色粉末。大门打开,原来是牤牤回来了。她打开灯,看见我俩惊魂未定的模样,颇为好笑。 牤牤给我们做了饭,等吃完饭,我把事情一说,问牤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牤牤揉了揉我的脑袋,“当然啦,还有神仙呢。如果你指月亮的话,月亮神就会割你的耳朵哦~” 我不信邪地试了一下,走到屋外指月亮,过了几天,耳朵下面还真出现一道疤痕。 奇怪极了。 不过那时我已经在学校里了,正在学习怎么使用字典,倒是没人可以求证月亮割耳朵的事儿。 时光如流水,匆匆而去。转眼就到了暑假,我又被安置在大姑姑家,跟大姐一起生活。 有一日,不记得为啥,我跟大姐吵了一架。 “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家!” 大姐把我推搡到门口,打开门,把我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在外面蹲了一会儿,又跑上了顶楼玩了一会儿。不多时,牤牤回来了,把我拽回了屋里。 大姐还在生闷气,到了晚上也不理我。 我也不难过,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等大姐再跟我说话时,我就不再说任何可能惹怒她的话了。因为我知道,这里不是我家。 虽然好像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但,以前不会觉得有什么区别。 过了几日,大姐带我出去玩,楼下有个爷爷种了满架的葡萄,结了几串,晶莹剔透,看起来非常诱人。大姐便带着我摘了一串,酸中带甜,吃得有点倒牙,但是又忍不住回想。 于是,我俩又下去摘葡萄。 这回低处的葡萄已经没有了,高一点的我俩摘不到。好不容易从远处搬了两块石头过来踮脚,我正扶着大姐的腰,让她摘葡萄呢,那个爷爷来了。 大姐连忙招呼我逃跑。 我俩一溜烟跑下了坡,停下来大喘气之后,都因逃出生天而大笑不止。 “走!我带你吃烧烤去!” 大姐小手一挥,带我往小区外面走去。又下一个坡,在拐角处,一个极老的老人坐在那儿。我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青白色的,非常浑浊。 “大姐……” 我拉了拉大姐的手,示意她看那个老人家。 兴许是大姐以前也问过其他大人,她凑近我耳边,用手遮挡着声音,悄悄对我说:“我听说,老人家老了都这样。”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老人,也再没见过其他老人的眼珠长成这样。现在想来,兴许是白内障之类的眼疾吧。 不知过了多久,大姑姑回来了,刘娇姑姑也回来了。我家搬到了上关大桥边上。家里还多了一个弟弟,叫元小雨。 大人们跟我说,小雨是大姑姑生的,但是外人问,就要说是我爹爹的孩子。我记住了,但大姐却不相信。 一日,我不记得因何事与大姐争执起来,总之是关于“小雨到底是谁的弟弟”的问题。我机关枪一般输出了事实,把不肯相信自己多了个弟弟的大姐说哭了,然后仿佛战胜归来的将军一般,带着小姐扬长而去——我和小姐现在都住在上关大桥那边,不用再担心触怒大姐被赶出家门了。 可是家里原本只有我和两位姐姐,小雨来了没多久,伯母又生了个小风。这下就有两个弟弟了。 大姐一家,仍叫我小小。小雨和小风,却称呼我“三姐”。 好嘛!我也算是长辈分了? 只是小雨实在可恶,长大些后,就极喜欢玩枪,虽然只是玩具枪,但子弹打在人身上也是很疼的好不好? 有一天,小雨又在家里用玩具枪打我,我屡劝不听之后,计上心来。 我拿了个茶杯,到厕所尿尿,装了一杯子尿液之后出来,骗小雨说这是冰红茶,给他喝。懵懂无知的小雨信了我的鬼话,真的喝了一口。 我哈哈大笑,把事实告诉了他,小雨马上傻眼了,冲到厕所去呕吐,又灌水洗嘴巴。 从那之后,小雨再也不敢欺负我,变得乖巧许多。 小姐和伯母也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伯母整日喝中药,弄得家里好大一股气味。等她们搬走了,我也快开学了。 这个学期的圣诞节,张老师还扮成圣诞老人来寝室逗我们玩。我还在自然课上学习了“静电”的知识,整天用小尺子摩擦毛衣,然后用小刀扎那些会跳舞的纸片玩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脱毛衣,静电刺啦作响,亮起的绿色电弧,总是让我感觉非常新奇。 一个学期结束后,我得了双百分。 刘娇姑姑来接我,我俩坐在三轮摩托车上,我很自豪地把试卷给她看,她笑着拿过去,那试卷却被一阵风吹走了,三轮已经开动,试卷再也拿不回来了。 我有些难过,刘娇姑姑却依然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我跟爹爹说,我考了双百分,他说:“真的?” 我顿时没了心情。 整个寒假怎么过的我也忘了,只记得开春之后的那个学期,张老师不在了,听人说,她去广东府了。 班上来了个难缠的女生,名叫苏珍珍。 第16章 苏珍珍 一日,中雨,乌云压得很低,天光晦暗不明,整个宿舍楼都染上了青黑色的水汽,苏珍珍闹着要找她的书——《七个葫芦娃》。找了半天没找到,苏珍珍闹了起来,整个寝室的同学都帮着她找。 我只看了两眼,没什么兴趣,不想掺和——苏珍珍这人,老领着两个矮个子的女同学,玩游戏还是做其他事,这仨合起来,总喜欢排挤人。 班上我跟石圆圆关系好些,其他人连名字我都不大对得上脸。 但石圆圆读的通宿,不在学校住。 “元圆圆!你偷了我的书!” 苏珍珍找着找着,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我还躺着呢,她居高临下地指着我。 我更加蒙了:“什么?” “就是你偷了我的书!” 苏珍珍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带着两小跟班把我拉了起来,其他同学都站的稍微远些,看着我们。 “我没有!” 我大声抗辩。 苏珍珍却说:“那天我看见了,你是最后一个走的!那时候我书还放在床上呢!” “哪天?” 我懵懵懂懂地搞不清情况,我确实没偷书啊! 苏珍珍说了日子,那天我好像确实是最后一个走的,也确实在她床上见到了一本葫芦娃绘画。 “我没偷!” 我再次重复。 苏珍珍突然放开我,捂着脸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不管,就是你!我的书不见了!你要赔我!” 苏珍珍的哭嚎声魔音贯耳,大伙儿都受不了了。 她的小跟班发话:“除了你还会是谁?那天我也看见了,你就是最后一个走的!回来书就不见了!” “就是,就是!” 另一个小跟班也跟着起哄。 宿舍里最高大的女生也很不耐烦:“不管是不是你,反正她现在书丢了,你赔她就是。” “就是,就是!” 其他同学也纷纷说着。 她们的身影隐在黑暗中,窗外是青黑的雨天,不断有雨水落下,我看见她们的黑影被雨水溶化,变成一滩滩腥臭的黑水,溶化在地面上,又汇合在一起,随着她们抬起的手指,一起指向我,堵住了我想要辩解的话。 我觉得嗓子一阵难受,想出口气,都喘不上来,眼里惊慌失措,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冤枉。 可那时候的我,连“冤枉”两个字都还没学过,没听过,甚至连字典是什么东西,都还不清楚。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我成了苏珍珍小团体的新成员。她要求我每周从家里带来的零食都上交给她,直到还清那本书的钱——但我竟然一次都没问过,那本书到底值多少钱。或许,那时候我还莫名地相信,也许等我还够了钱,她会放过我。又或许,我知道,她其实需要的并不是还钱。 我的威化饼干,葱油薄饼,卤鸡腿……全都被她们收走了。 而且她们那个团体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新进的人是苏珍珍拿零食收买的,还是陷害威逼的,总之到了后来,班上几乎所有的寄宿女生,全部被苏珍珍收归麾下。 苏珍珍旗下的人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跟苏珍珍同进同出,算她的嫡系。另一部分则是我这样的,被她边缘化的人,有的需要上供零食,有的要跑腿办事,还有的要给她捏肩捶腿。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被她奴役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去告诉老师,自从张老师走后,再也没有老师来寝室陪我们说话,关心我们。要来也只是检查卫生罢了。 转校生苏珍珍,被我们现任的班主任李老师,提拔为副班长(班长是石圆圆),之后更没人相信老师了。 有一回我从家里带来的是两包瓜子,那瓜子苏珍珍拿去嗑了,吃完后把瓜子皮发给我们。那一堆瓜子皮湿淋淋的沾着口水,边缘伙伴团里有个女孩高兴地抓起来就嗦,一边嗦一边说:“跟方便面调料一个味,你们要不要试试?” 那年头我是什么人?一个拿着泡泡糖吹出来,还捏着玩,玩黑了才扔掉的,完全不知道卫生为何物的小孩子——所以我也尝了。 状况持续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回我跟爹爹说我不想去上学了。他仔细问了情况,我十分委屈,说有人要我捶腿按肩,还没收我零食。 爹爹闹到了李老师那儿,李老师带着爹爹进了我们寝室。苏珍珍把那套丢书理论再说一次,爹爹不耐烦地问她到底多少钱。 苏珍珍惊愕地看着我爹爹,连抹眼泪的动作都停了,说了个“50”。 爹爹当即甩下50块钱,又开车带着我去新元书店买了三本葫芦娃,当着大家的面丢给苏珍珍。 苏珍珍脸儿涨得通红,之后倒是消停了几个星期,我也得以重新回到自由状态——比起当跟班,我宁愿没人跟我玩儿。 只是苏珍珍才安分没多久,她就又开始吩咐我做这做那,虽然零食不再全部收缴我的,但她总爱伸手来拿。 可气的是,那么多人站在她那一边,我年纪小,又不是一个打几个的狠人,倒也颇受了几番欺负。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已经习惯了苏珍珍的欺负,并且通过不断地出新鲜主意,提议玩各种活动游戏(不可详细描述,总之跟幼儿园时期看过的无法详细描写的碟片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有限),逐渐成了苏珍珍小团体的二号人物,类似军师。 我当上狗头军师后,逐渐散掉强行收缴零食的规矩,并且所有游戏都是带全体的,不再有人被边缘化。原先被边缘化,被欺负狠了的人,倒十分感激我。 有个姓李的同学,她身材是我们寝室第二高大的,有一日,苏珍珍不在寝室,她找到我,“元圆圆,我看好你!” 李同学这话叫我好生惊讶,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明白了,原来她们也不想被苏珍珍欺负!既然我们都不想受欺负,那为什么现在我们是现在这样一个局面? “你说看好我,是什么意思?” 我试探着问了李同学一句。 李同学从她包里拿出了一版小鱼仔,一包干脆面,递给我,“给你。以后,我不给她。” 第17章 造反 我以前吃过那种小鱼仔,很好吃,但是我没收。 我又不是苏珍珍,干嘛要欺负人。如果我欺负人的话,那别人不是跟那时候的我一样难受了? 我不仅没收,还开始正面拒绝苏珍珍,不管是她叫我办事,还是拿我的零食,我都不同意。敢拿?直接把手拍掉,再说上两句,苏珍珍也就恶狠狠地瞪我两眼而已。 其他同学碍于我之前的“军师地位”,也不再紧密团结在苏珍珍周围,反倒有种看好戏的状态。 至于从前在苏珍珍那儿受了委屈的同学,则默默地站在了我这边。 人气这种东西很奇怪,它无形无色,但就是能影响人,谁支持你,谁反对你,谁的人气高,谁的人气低,互相对上的时候,一目了然。 不再陷入所有人一起欺负我的境地,我自然也不再感受到窒息的黑暗流窜在我的心底。 慢慢的,我这种做派,也被其他人学去。大家都不再惯着苏珍珍,连苏珍珍最早的那俩跟班,也不再那么殷勤,对苏珍珍颇有些敷衍了事的意思。 到了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场,苏珍珍终于忍不住了。 她站在我面前,要我给她个说法。 我淡定地把卷子交了,微笑着,叫她到走廊上等我。 苏珍珍还真就带着她那俩跟班,到走廊上等着了。 李同学看我站在黑板前面老神在在的架势,交了卷子,小碎步跑到我面前,“我去叫人。”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同学跑去外面找那些交了卷还没来得及走远的同学,找的都是受过欺负的。 我们寝室最高大的女生,交了卷子之后,看了眼走廊,又看了眼我,默不作声地走到我身边。 提议尝尝瓜子皮的小女生,没好气地瞪了苏珍珍三人一眼,眼里有些泪花,又看向我,大概想起自打我当上军师后,她保住的那些零食,交完卷子,坚定地走到我身边了。 不多时,一个个交了卷子的女生,但凡是寄宿的,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在外面跟着李同学,就是站在了我身边。 石圆圆看卷子都交齐了,警惕地看了我们一眼,拿着卷子去办公楼了。 我默默带着人往门口走,门口走廊上的苏珍珍带着跟班往后退。 “你想干嘛?你想干嘛……” 苏珍珍颤抖着,不断往后退,我们教室就在一楼,她很快退出了教学楼,站在了操场上——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摔一跤,得亏有小跟班扶了一手。 李同学兴奋地带着人跑过来,跟我汇合。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李同学眼睛发红,摩拳擦掌的。 我也没说话,就那么一步一步地往苏珍珍那边走着。我走一步,她退一步。走着走着,她转身跑了起来,身边的跟班也作鸟兽散,再也不跟着苏珍珍了。 据李同学回忆,那俩跟班没跑多远,又转回来加入我们的队伍,只是位置比较靠后,我没注意。 苏珍珍连哭带嚎地往操场尽头跑,我们一堆子人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主要是大家都以我为首,没有人超过我去追,仿佛有人拿尺子卡着似的,没有一个人越线。 操场尽头是厕所楼——叫洗浴楼也可以吧,反正那栋楼有着外置的楼梯,以及全部的厕所、澡堂。 苏珍珍哭着爬上二楼,有心急的突破队伍界限,跟了上去,又下来向我们报告:“她跑男厕所里去了。” 我带着人慢悠悠上了二楼,听见男厕所里传来苏珍珍的哭声,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只有苏珍珍一个人在哭,厕所味道实在熏得很,辣眼睛,苏珍珍一个人站在里面,里头没开灯,只有窗户处透进来的光,惨白惨白的。 我站在门口默然了一会儿,感觉怪怪的,有些轻松,又有些怅然。我离开了队伍,没有管后面发生的事。 总之第二个学期,苏珍珍没有再来我们学校。李同学也没有来。 我们开始教习字典了,我大把的零食揣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爹爹还给我转了通宿,我家又搬到了县医院附近。 县医院倒是离我们学校不远,走过我们曾经和薇薇姑姑住过的烟草小区,再往前几百米,就到了硬汉学校。 这年我长水痘了,从肚子上发的,一个个红红的包包,可吓人了。我觉得有些痒痒,但是电视上说,抓了会留疤,我也就没抓。 刘娇姑姑带着我看了医生,牤牤也跑来陪我,还给我讲笑话。 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又打针又睡觉的,水痘终于消了——我担心长脸上留疤的事,始终没有发生。水痘只在我肚子上打了个圈。 我的日子过得很惬意,甚至还和石圆圆一起,参加了作文登报纸的活动。李老师的舞蹈队没有找我,或者说,我压根不记得李老师带的班还有舞蹈队,甚至印象里,李老师当班主任的期间,连舞蹈课都没有。 李老师是个数学老师,张老师是语文老师,我暗自将两个老师对比,悄悄对数学老师生了成见。 期间我们有过一次出游,这回是在一个小镇上,那里有桥,有水,有芭蕉树。我全程吊车尾,啥也没玩上,最后的印象就是在灰尘扑扑的小桥边,搭上了学校的校车回来了。 有一回,我们还去了学校的大礼堂,似乎是有什么表演,大礼堂就在学校的另一边,那里又高又宽大,座位多得数不清,只是台上的表演我也看不清,光记得跟石圆圆一起说悄悄话了。 说起表演来,上次张老师带我们唱小草那回,满学校的人在操场上欢聚,我听了《同一首歌》,十分感动。李老师后来倒是教了我们《蜗牛与葡萄树》,只是我心里还是喜欢《同一首歌》,还有张老师教的《歌声与微笑》。 散漫的日子磨得我吃食乱放,课桌里塞满零食袋和小纸片——我用小刀扎着玩纸片静电。窗外春光明媚,我还往外扔小纸片,看着它飘飘扬扬,觉得自己也成了纸片,飘落在草地上,进入了精灵王国。 这样的日子好不快活。 直到——我课桌了钻出了只蟑螂。 第18章 蔡连姜 身披黑甲胄,脚踏登云步,一只虫儿扬起两根油亮的触须,从我桌子抽屉探出,随即纵身一跃,向地面扑去。 我往课桌塞包装袋的手一顿,触电似的收了回来,随后僵在原地。 隔壁邻桌的同学发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那只虫子。 “啊!” 当看清楚那是只蟑螂之后,同学惊叫出声,伴随着那虫子在邻近几个座位左冲右突,惊叫声开始此起彼伏。 我感到有些羞愧,还有些愤懑——我倒是不怕,但是这么多人看见我课桌钻蟑螂,这也太丢人了吧?! 由于沉浸在羞愧中,我一时没有上前捕杀那只蟑螂,我像是中了强制控制技,待在原地一动不动,随着参与蟑螂大逃杀活动的同学越来越多,我感觉自己几乎羞愤欲绝—— 终于,有只脚稳准狠地踩中了那只蟑螂。 同学们的惊叫平息了,我的受控时间也结束了,我松了口气,目光沿着那只脚往上,只见那人清高瘦削,面白如纸,透出的些许血色也像是病弱美人,要硬是形容五官——他长得像电视明星立威廉青春版。 我之前竟然从未注意过他——新来的转校生,蔡连姜。 “谢谢!” 我诚挚地向他道谢,鞠躬,顺手把桌子里乱七八糟的包装纸全部拿出来,扔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了。 回到座位上,我的心还砰砰直跳——妈的,同学们不会背后说我邋遢吧? 用不着背后说,大伙儿搭校车回家的时候,路上就说了—— “元圆圆,你长得好黑啊。” “怕不是不洗澡?” “听说你是农村来的?” “农村来的都黑。” 我汗! 我只嘻嘻哈哈地跟大伙笑着,也不反驳。我注意到蔡连姜在我家从前住过的地方下车了——那条被雷电洗过的道路,月宴中路。 当他的脚踩上月宴中路地面时,他的身后出现一个人影,跟他等高,但穿着一身浅金色长袍。而且那个身影似乎注意到我了,它回头冲我笑了一下。 我的心刹那间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他妈的,不会是鬼吧? 我想起这条街道的诡异之处,想起清明节小姐姐给我讲的鬼故事,想起那个诡异的舞厅——这世界上不会真的有鬼吧? 我还想再看一眼,校车已经启动了,我脑子乱乱的,再也不敢观察蔡连姜了。 又过了个把月,天气凉了,这次下车的时候,天上下雨了,我一下车就埋头猛冲,没想到把人给撞了。 还好那被撞的人身手矫健,一个旋转后踏步稳住了身形,我看他安全了,这才心虚地跑到屋檐下躲雨。 那人大概上三四年级,总之比我大,是个男孩,长得……脑袋像倒过来的板栗,上圆下尖的,皮肤黝黑,大约比我还黑。 他跑到屋檐下之后,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后眼睛一转,坏笑起来:“你这么看着我,是喜欢我吗?” “喜欢?” 喜欢是什么意思? 我脑子开始运转,翻找过去的资料,查询无果。 这时我堂姐也下车了,跑到我身边,皱眉转头看着我身边的男孩。 那男孩见我们有俩人,他双拳难敌四手,于是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也不再口花花,走掉了。 我和堂姐平安回家。 喜欢是什么意思呢? 我开始思考这个抽象的词汇。 兴许是因为蔡连姜没再表现出什么可怕的模样,我开始观察这小子。他在教室里的时候,表现平平,不像是身后有影子。 但是出现在阳光下,通风的走廊里的时候,有时背后会闪现幻影。 因为月宴中路太过诡异,我现在放学都不敢跟他同一辆车。只有在学校里才敢看他两眼。 我发现他的表现很平常,除了长得比其他同学好看,其他的事,比如打纸片,玩游戏,读书,都和其他同学没有什么区别。 那为什么其他同学背后没有影子呢? 想着想着,我上课走神了。 这天下午,有节体育课,说是体育,实际上就是自由活动。 原先的体育老师还教我们热身运动,做俯卧撑,打球,玩老鹰捉小鸡,狼追羊。现在的体育老师就集合一下,然后宣布自由活动,完事儿。 大家也不像原先那么团结了,团体游戏组织不起来,都各自找地方玩。有的玩丢石子,有的玩打纸片,有的玩弹珠。 我闲的无聊,坐在墙根看太阳,我发现只要直视太阳久了,再低头看其他地方,眼睛里就会出现一个发光的黑点。 我小时候觉得很神奇,还尝试了好几次,现在是个大近视,颇感后悔啊。 我正玩得高兴,石圆圆叫我一起去小卖部,我俩买了棒棒糖,这种棒棒糖只有半边有糖,浅棕透明,里头镶嵌了个桃仁,桃仁咸咸的,还可以咬开或者砸开,里面的小种子也有味道。大家都很喜欢,而且又便宜,一毛就可以买一个。 我俩正吃着糖,有个姓黄的同学找石圆圆有事,黄同学是学习委员,石圆圆是班长,他俩经常有“公务”交接。看着石圆圆跟黄同学走了,我更加无聊了,蹲墙根找蚂蚁。 “喂,跟我来。” 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蔡连姜? 跟平常的他不太像,这个人,看起来没那么瘦弱——莫非这段时间这小子锻炼起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跟他走着。 他带着我往洗浴楼那边走,但没有进洗浴楼,只是从外置楼梯底下穿了过去。 这边我还从来没注意过,这里竟然有个小坡,小土坡最外面像台阶一样分了两级,大概五六十厘米一级,最上面还长了一些枯草。 蔡连姜率先翻过土坡,站在围墙边等我。 翻墙?这个我熟啊! 我后退几步,助跑,“噔噔噔”上了坡。 “这边。” 蔡连姜带着我沿着围墙往外走,最外面有个全是红锈的废弃锅炉,我们从这个地方翻墙,就不用担心下去难的问题了。 “喂,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跟他从锅炉的镶嵌铁条梯子下来,我才发现,这里是一大片矮矮的棚子,每一条长棚子上都盖着一层黑胶皮。 不远处还有个超级大超级高的锅炉塔,锅炉塔后面再过几百米,还有几个正在冒黑烟的巨高烟囱。 一看到这黑烟,我想起了月宴中路雷电洗地的夜晚,还有那个我爹带我经过的神秘水泥池。 妈的,这小子不会想暗杀我吧? 第19章 夕阳 “那里很漂亮!” 蔡连姜指了指那座锅炉塔,“在那里看太阳下山的话。” 我轻轻皱眉,有点防备他,又有点相信他。 他也不在意,只管往前走,像是坦荡得很。 我保持一米多的距离,跟在他后面,走在小路上,两边的爬地草沾满了雨露,让我想起了乡间的小路,有些放松。 等爬锅炉塔的时候,我已经不再防备这小子了,主要是那锅炉塔的楼梯实在太简陋,全部是长满铁锈的铁片子,而每一级之间根本不封实,一级就是一个镂空铁片,身边的扶手也全是铁锈。 扶的话,一手锈。 不扶?那踩这个楼梯跟玩杂技有什么区别? 我专心上楼梯,一级一级登高,等我发现蔡连姜已经停下来的时候,我也来到了最高层。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我的心宁静下来,默默地站在扶手前,看向远方——原先高不可攀的巨型烟囱,像缩小了体积一般,镶嵌在晚霞这幅油画当中。我还未曾学过油画,不曾记住欧洲,只是现在想来,当时的景色,即使再美的中世纪油画,也是描绘不出来的。 薄云连片,如轻纱挽住整片天空,金色、橘色、橘红色,阳光晕染得云彩层层递进,眺目望去,最接近太阳的云雾只剩下薄透一层,仿佛太阳是个仙子,穿上了最五彩的丝织霞衣。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蔡连姜叹了一声,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浮现出大人感怀当年的那种微笑。 我警觉起来:“你不是蔡连姜。” 他笑了笑,转头回看夕阳。 “快要落山了。” 我靠!他真的不是蔡连姜! 蔡连姜的声音我听得不多,反正没有这个人这么温暖。刚才吟诗还可以说是他瞎装大人,现在这个说话调调……听起来起码比我爹岁数还大。 “你觉得你为什么能看见呢?” 正在我悄悄往后退的时候,“蔡连姜”脑后生眼一般出声拦住了我。 “我……” 我还真挺好奇的,如果说小孩子能看见脏东西,那为啥小姐他们就看不见呢?连弟弟们也是,从没见过什么奇怪景象。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其实不是脏东西?” “蔡连姜”没有回头,但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尴尬。 我没说啊!我啥也没说!怎么他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 “嗯……也不是经常能听见。” 救命!我还是跑吧!往后退会不会踩空? 我悄悄瞥了一眼脚下的铁锈镂空楼梯,地面离得好远,风吹过来冷飕飕的,冷汗顺着我的下巴往脖子、心口上流去。 “你摔下去,可比跟我待在这儿危险多了。” “蔡连姜”依然没有回头,他的脸一直朝向夕阳,像神话里那些吸收日月精气的妖怪。 “我是妖怪?” 他握了握拳头,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这样的声音还真有人味儿,而且我前后骂他两回,他都没生气,难道他真是好人?不对,他一直看夕阳干什么?想等太阳下山再来害我? 一想到这儿,我向后急速退去,一脚踩空,身心飘荡——我在摔下楼! 锅炉塔楼不见了,满天空的夕阳晚霞不见了,眼前是一座没有粉刷墙壁的,红砖房。我正在从二楼往一楼掉。 这里是…… 这里是小鹏叔叔家! 数条记忆从我脑海中涌现: 在小鹏叔叔家故意躲起来,让爹爹和刘娇姑姑找我。找到我之后,爹爹责怪我,我说看电视上小孩这样试探爹爹妈妈,只是希望爹爹重新组成家庭之后,依然在乎我…… 我过生日,刘娇姑姑送给我一个日记本。爹爹说等我过20岁生日,就送我一部小轿车…… 我和大姐、小姐在姑姑家看恐怖片,有一个是白衣女子掉下河里,之后变成女鬼复仇的故事。特别恐怖,连水龙头里流出来的都是血,饮水机里也是。还有一个是蛇精,缠上了一名男子,蛇精很性感,以不可描述的方式夺走了男子的性命。蛇精怀孕下葬,结果棺材里是蛇蛋,产卵后孵化出更多的蛇…… 我在姑姑家得了咳嗽,牤牤给我买蛇胆川贝枇杷膏,我很喜欢那个味道。只不过蛇胆川贝枇杷膏颜色很深…… 我每天放学回家都吃烤串,吃的嘴巴上起了一圈疱疹。涂了药,结疤脱落之后才好…… 奶奶带我去吃席,我摘了一朵蟹爪菊,放在姑姑家的茶壶里,后来长了霉…… 我在姑姑家天台上放烟花,差点把天台上的棕榈树皮棚子点燃,还好牤牤回来及时灭掉了火…… 爹爹带我和刘娇姑姑逛街,还在夜市上给我买了一本脑筋急转弯,他俩说说笑笑的,我却像是刚融入这个家…… 我好像突然间多出来这么多记忆,又像是,我跟蔡连姜一起爬锅炉塔楼的记忆是虚假的。 我从没去过那里? 心念电转,身形却没有止住下落的趋势,我结结实实掉在了一楼的地面上,好在这儿夯实的是土基,不是水泥,要不,我命休矣。 大约是我年纪小,身体轻,我倒是没受什么重伤,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缓了一会儿。喘匀了气。过了二十几分钟,才慢慢站了起来。 打量着四周,确实是“记忆”里,小鹏叔叔的新房子。 没装修,屋里反射不够,黑漆漆的。 我跑出门,看见外面果然停着一辆蓝白色的小自行车,后边有三个辅助轮,我应该骑过这玩意儿。 我愉快地骑上自行车,环绕着这个村落式小区的操场来回好几圈。爹爹和刘娇姑姑来接我回家了。 我仍在硬汉学校读书,只是又恢复成了寄宿模式,只有周六日,爹爹会来接我回家。 电视上开始放《天龙八部》,里面的乔峰段誉都很帅,乔峰很沧桑,段誉很漂亮。阿朱很可怜,神仙姐姐很漂亮。阿紫好坏。挖眼睛的人好恶心。为什么乔峰也要跳崖?好怪。 天龙八部大结局了,第一次看电视剧的我,就留下了这么些印象。 我还在某个家庭剧的桥段中,学会了装睡。 我假装看电视看得睡着了,希望爹爹或者刘娇姑姑能抱我进房间睡觉。 但是我听见了爹爹和刘娇姑姑互相推诿,谁也不想抱我。 最后他俩一人抬一边,把我放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我再去上学的时候,蔡连姜身上再也看不到异象,我倒是因为读书分心,从班上第二名,掉到了第三名。 第20章 转学 三年级上期,我转为了全面通宿,但却没有校车可以搭了,要走路上下学。虽然有小姐陪着,但难免辛苦。 加上我的学习成绩掉到第三名了,语文数学双99.5,与第二名的蔡连姜只有0.5分之差,却是人生第一次尝到“退步”的感觉。石圆圆双百分我追不上也罢了,我怎么还能退步呢?可恶! 还有数学课程难度变高了,开始教我不太能搞明白的二元方程。这年的语文课,也老是要求抄写各种词语解释,作业变得越来越多,书包变得越来越重,我对上学的兴趣大大减弱。 这天,又要早起上学。 小姐已经迅速吃完饭,出发了。 我磨磨蹭蹭吃完,等到学校也是要迟到了。刘娇姑姑催我,我囫囵两口吃完,突然不想去上学了。 于是在刘娇姑姑拉着我出门的时候,我谎称自己腿疼。 刘娇姑姑顿时关心起来,随后把我爹叫了回来,爹爹开车带我去医院看病。 官办医院的检验科在二楼,那地方有些阴森,设立的窗户虽然不少,玻璃却都是绿的,还大多关着。灯泡又不是新换的,整个检验科颇为诡异。 等医生给我取血,用针把我手指头扎破之后,我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了。 “爹爹,其实我……其实我腿不疼,我只是不想去上学。” 我爹没好气地把我拎回去,交给刘娇姑姑带。他还有事要忙。 刘娇姑姑用毛豆杆子抽的我鸡飞狗跳,从三楼蹿到了二楼。我腿上红痕一道道的,心里却安心下来。 做错事,会受罚。受了罚,错误也就过去了。 这天我没去上学,爹爹给我请了一天假,刘娇姑姑也懒得再送我。她出门去了,家里只剩下我自己。 我不再像从前一样惶恐,而是有些自在地站在房间阳台上。 我左边是上关大桥,无尽凉风从那边吹来,拂在面上十分舒服。 右边是人来人往的城市中心,我知道从那边过了马路,就会到百货大楼了。 公公牤牤,爹爹姑姑,都喜欢逛百货大楼。大姑姑的电话超市也离百货大楼不远。百货大楼的蛋黄派特别好吃,买东西送塑料袋——这在限塑令出来之前,大家都习以为常的——家里攒了不少塑料袋,用来装垃圾。百货大楼的塑料袋比菜市场的质量好多了。 爹爹还买过百货大楼里的黑布林给我吃,那个李子红得发黑个头又大,吃起来虽然没家里的李子酸,却也没什么滋味。我记得爹爹吃完李子,还在家里练原地跑步,撺掇我和刘娇姑姑一起练。 我曾经在百货大楼外头,偷过一块钱。大概是我进城还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大姑姑家的电话超市还在筹备中,没有正式开业。 那天百货大楼右边的马路转盘,来了一个马戏团,很多行人围在那边取乐,年轻的男男女女喝酒吃烧烤,小孩子们也被家长带来玩耍。我不记得是跟家里人走散了还是怎地,总之我有一小段时间是单独行动的。 百货大楼门口摆摊的两个大妈也去看热闹了,摊子上摆放着一堆子钱,面额最大的不超过1块。 我趁没人注意,偷了最上面的那张钱,是1块还是一毛?记不清了。 总之被偷钱的大妈回来之后,跟她隔壁的大妈吵了起来,她以为是隔壁摊位的大妈偷的。 两人越吵越凶,越吵越凶,原本围观马戏的人,都围观起了这场骂战。我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形势剧烈恶化,恐慌又镇定地把那一块钱悄悄放了回去。 大伙都盯着吵架的人,没人注意到我的动作。 骂着骂着又轮到失主大妈举证环节,她回头看发现钱又出现了,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眼花了。只狠狠冲着那边吐了口唾沫,没再主动进攻。 无辜被冤枉的那位大妈,这才平冤昭雪,向周围的人诉说自己的清白。 大伙看只是误会一场,不会打起来了,也就散了。 这件错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它跟我偷家里的桃子,大姐小区里的葡萄,吃席摆放的菊花不一样,那件东西有人在意。不管它的价值再低,只要被偷走了,就会引发巨大的风波。 后来牤牤又给我讲了“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故事,我才明白什么是“偷窃”,才知道“偷窃”是不对的。 往事随风,只留在我的心中。 请来的假期很快就消散了,我又开始早起上学的日子。早起真可谓一种凌迟,我总感觉自己睡不够似的。 不出意外,期末我又考了第三名。 完蛋的是,我听爹爹说,要把我转进公办五小去。 可恶,那我以后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期末出成绩这日,阳光和煦,蔡连姜作为第二名在我前头领奖,路过我身边时,我凝神看了看,阳光照在他身上,反射着衣服的白,头发的黑,那个我曾经见过的金色人影,彻底消失不见。余光瞥了眼他的脸,都不像当年那么温和,看起来好像变丑了很多。 等大伙都听了讲解之后,一声“下课”,我们的同班之缘便要尽了。 同石圆圆一起走在宽大的操场上,想起去年大雪纷飞时节,我们全班在较高的那个大操场上打雪仗的场景,我不会想到那是我二十几年人生中见过的最大的雪,也不会想到之后再也没有机会打雪仗。 我只是单纯的舍不得离开这里,我对这里太熟悉了。 我也舍不得离开他们,那时候作为一个孩子,我们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连家庭地址也可能说搬就搬。 石圆圆住在西周公园,但我从没去过她家。她也没来过我家。 “我要转学了。” 我难过地跟她说。 “是吗?我也是。听家里人说,去官办三小。” 石圆圆说话慢条斯理的,她人还是那样,漆黑的眼珠子大过葡萄,本该很有力量的,但却从不直接与人对视。她嘴巴小小的,像是红梅一般镶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皮肤白如雪,行动之间宛如弱柳扶风。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意。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 第21章 眉毛 我与石圆圆讲起了我们在学校里的趣事。有一件比较惨痛——我跟她玩跳楼梯时,从操场上下的高梯上摔了下去,偏生摔到了眼睛周围,当时左边眼睛周围起了一圈疤,好了之后,左眼不仅双眼皮从外双变成了内双,左边眉毛还出现了一点缺口。 可是讲着讲着,我脑海中浮现了另一种记忆,我的眉毛好像是公公抽烟时烫的? 三段记忆窜入我的脑海。 其一,公公和一个年纪更大的公公讨要香烟,得了之后立马抽上了。我找公公说话,他手一抖,燃烧着的烟丝掉在我眉毛上,我立刻痛的大哭起来。公公手忙脚乱地拍掉烟灰,又把烟踩了。 可是,除了这段记忆,我从未曾见过公公抽烟。 其二,我和小姐在老屋前面的竹林里玩儿,竹林下边有邻居新养了小狗儿,几条小黑狗看着毛茸茸的,眼睛乌黑发亮,十分可爱。我们逗了一会儿,有只小狗把我的食指含在嘴里。我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狗子的牙刮破了皮。牤牤知道后十分生气,把我们训了一顿,又带我们到油炸屋村找人作法,让我俩的手在燃烧的稻草堆上方熏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可是,我从不记得油炸屋村有牤牤认识的人。 其三,去年暑假,大姐带我去河边游泳,还哄着我“借”了她20块钱买游泳圈,说是让我之后找我爸要。结果我俩去河边游泳时,有个男孩要跟大姐比渡河。 大姐戴着我的游泳圈渡河去了,我留在了铁船上。大姐久久不回,铁船的甲板被太阳烤的发烫,我的脚底板好似那铁板上的鱿鱼,再不换地方就熟了。我忍着疼,等附近的船只靠过来时,急忙跳到另一艘船上。结果那艘船也他妈是铁板的!唯一不同就是这艘船上了漆,远了看不出来的。 我眼泪汪汪地跳河里去了。再不跳腿就废了。 但我忘了,我不会游泳! 之前到船上来,纯粹是靠着游泳圈的力量。 好点的是,这艘船靠岸边比较近。我跳下去之后,睁开眼,周围全是浅绿发黄的河水,我勉强能看到坡度,脚虚浮了几下,蹬到了河床,踩着泥沙鹅卵石俱全的河床爬上了岸。 上岸之后,我才大喘气,虽然没人教,也知道不能在溺水的时候呼吸。如果我刚刚吸气了,水呛到肺里,恐怕就不可能冷静着踩河床上岸了。 几步的时间,像几个月那么漫长。 我在岸边躺了一会儿,坐了起来。又等了十几分钟,大姐带着那个男孩回来了。那游泳圈已经被扎破了,说是河里有树枝。 那男孩自不量力,别说跟大姐比斗渡河了,回来路上差点被河水冲走,体力不支,纯靠大姐拖回来的。 这男孩也真是小气,也不谢谢我姐,上了岸之后,颓丧着走了。 大姐也不在意他,只对我说,游泳圈破了,但是二十块钱,我还是要给她的。 我欲哭无泪,后来大姐转学到另一个城市,我也没来得及给她20块——主要是我没有。大姐寻思我爸有钱,会给我多少零花,实际上压根没这回事儿。我每天吃炸串的零钱,都是省下搭公交车的钱。 这段记忆倒是真实无比,毫无破绽。我甚至觉得,这就是我经历过的事儿,要不我怎么会开始怕水了? 不对,溺水,火烤,烫伤…… 这三段记忆一定有什么共通点!我开始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总期许在这些回忆片段里发现些什么,心“砰砰”地跳,仿佛重新被烟灰烫了,被火焰烤着,被水溺住了。 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憋气,我感觉自己被河水溺住了全身,无法呼吸。 突然间,一阵温暖从我手心里传来。 原来是石圆圆见我突然愣住,担心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想起进学校的那天,也是这样,她拉着我的手。只是今天她手里的温度,比那时要高好多。 “你怎么了?” 石圆圆轻启红唇,疑惑地看着我。 我甩了甩脑袋,“我没事。” 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晴好的天,想到以后再也不在这儿上学了,我心里有些伤感,屁股挪了挪,跟石圆圆贴近了些,肩并肩地坐着,小腿在台阶处悬空摇晃了两下,颇有些惬意。 此时蔡连姜跟几个男同学也从教学楼走出来了,其中还有那个倒栗子头的黄同学。 看见蔡连姜我又想起带我上高塔的金色影子人了。 心里的不舍更加浓郁,突然间,我好像明白一点“喜欢”这个词语的意思了。 我指着蔡连姜跟石圆圆说:“我喜欢他!” 此时我俩离他们两三百米,蔡连姜大抵是听不见的。 石圆圆的面庞肉眼可见地升起几朵红云,她声如蚊讷:“你喜欢谁?” 我玩心大起,“反正不是黄石头。” 石圆圆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她小小的拧了我一下,“谁喜欢黄石头了!” 我哈哈一笑,站起来就跑,石圆圆急忙追我,脸儿还是红着,羞答答不敢看黄同学那边,一边追我,一边质问我:“你快说!你到底喜欢谁!” 我笑的更大声了,跑了一会儿,笑的喘不上气,停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大笑三声后,大声道:“我喜欢蔡连姜!” 如果那个影子也叫蔡连姜的话。 石圆圆愣住了,脸上红晕消退不少。她就那样惊讶又羡慕地看着我。 我大喊了三声“我喜欢蔡连姜!” 石圆圆跃跃欲试:“我喜欢黄石头!” 我怂恿道:“大点声。” “我喜欢黄石头!” “再大点声!” “我喜欢黄石头!!!” “哈哈哈哈哈!现在整个操场都听得见了!” “你还说!都是你勾的!” 石圆圆不依不饶地捶了我几下。 此时蔡连姜黄石头一行人已经走到和我们平行的位置,黄石头的脸色爆红,像个炭烤栗子,石圆圆背对着他们,我却看了个清楚。 蔡连姜面无表情的,或许他知道我说的不是他。其他同学纷纷憋笑,怕笑话起来被我们四人群殴。等跑散了,大笑声就散落在操场四面,害羞的小人儿再去追也来不及了。 第22章 暴虐 学校放了假,不知啥缘故,我又住在了大姑姑家。偶尔跟小姐一起去刘娇姑姑那儿玩,刘娇姑姑也表情奇怪,仿佛总在想着透过我们观察谁似的。 有一回,刘娇姑姑让我们猜字谜,“王白两姑娘,坐在石头上”,我猜出是“碧”字,刘娇姑姑就奖励我们吃东西。 我说要吃糖拌西红柿,刘娇姑姑也二话不说的做了。 我们仨分着吃完,剩下的糖水我就说要喝,刘娇姑姑也笑着同意了。 结果我正喝着呢,她突然伸手在我腰上狠狠拧了一下,这跟石圆圆同我打闹的力度可不一样,我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怂怂地把碗放回桌上,跟刘娇姑姑告辞。 出了门才龇牙咧嘴,揉起了腰部。 小姐问我怎么了。我跟她说了这事儿,她也感觉刘娇姑姑莫名其妙的。 当天晚上,牤牤照顾我和小姐洗澡的时候,看见我腰上青了一块,问我怎么回事,我把事情一说,牤牤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洗完澡,牤牤拿红花油帮我揉淤青,我依然疼的龇牙咧嘴。牤牤叫我和小姐以后不必过去了。 没多久,牤牤带我去吃席,这次没死人,也没人结婚,只是在一个叫“百万庄”的酒店定了几个大包厢,我都不知道是谁请,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只记得吃饭的人很多,一个包厢两面桌子还坐不下,连麻将桌都用来招待小朋友吃饭了。 我在这一堆人里,只认识牤牤一个人,本来想紧紧跟着她,但是牤牤也有其他事要忙,只吩咐我跟小朋友一起玩。 结果席间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我的座位就没了,被一个大男孩给占了。我走过去跟他说那是我我的位置,他还推了我一把:“你凭什么说是你的位置?去去去!一边去!” 那男孩又高又壮,满脸凶相,他推了我,其他大人也不认识我,没人给我做主,问题是,我还没吃饱呢! 我没位置坐,连饭碗也拿不回来,只能在走廊里找个墩子生闷气,一边想着牤牤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回家再吃点。 结果牤牤没等来,等到了我爹爹,我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站起来正要喊他,他却像是没看见我似的。 爹爹身边的一个伯伯看见我坐在这儿,问我怎么没去吃饭,我委屈地想把座位被抢的事说出来,才说了两句,爹爹就不耐烦地呵斥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不会找饭吃吗?” 他又笑着招呼那个伯伯:“你先去吃,不用管她。” 那个伯伯表情尴尬地走了,我爹看我眼睛蓄满泪水,一副蓄势待发就要哭出声的表情,立马冷了脸:“今天是爹爹卖掉矿山的大喜日子,你可不要哭。等下牤牤就来找你了,你乖乖坐在这儿,不要走动。” 爹爹说完就要走,又怕我不听话,转头威胁我:“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打你。” 我心中一凛,眼泪硬憋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牤牤果然来找我了,她舀了碗饭给我,又拿了只干净的小菜碗给我装了好些香辣的菜,等我吃饱了,她还带我去找我爹爹。 “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看看哦。” 牤牤摸了摸我的头,把包厢的门缝推得开了些,我看见爹爹正跟一堆人举杯相庆,身边还站了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不是刘娇姑姑。 过了些时日,牤牤替我向爹爹讨回公道,爹爹在牤牤的要求下,勉强带我玩一天,还带我去放了风筝,可惜那天风太小,风筝没飞起来。 爹爹说他已经搬家了,新住址在纺织厂小区,他又开着车带我去了新住所,嘱咐我以后不用去上关大桥那边了。 我记住了这个新住址,但是没用,爹爹没打算带我一起住,仍然把我扔在大姑姑家。 大姑姑家,小姐和雨仔(表弟)风仔(堂弟)都在,只有大姐不在,说是去州府上学了。要等过年边才回来。 我们几个小的因着放假又转学,没有课业,成日在家看电视,玩耍,我还带大家玩“飞机起飞”——假装自己是飞机,伸展双翅,从高坡上呼啸着冲下去,可有意思了! 吃饭有牤牤照顾着,洗衣服也用不上我们,整日玩儿就是。可太开心了。 有一日我们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公公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喊冷,要牤牤给他换鞋。 牤牤在厨房做菜,正拿刀砍大骨头,手臂发酸,从早上到现在都不得空。公公一早出去玩,约莫是又去西周公园打牌了。他走进来坐到客厅沙发上,我们几个小伙伴都噤了声,悄悄离他远了些。大姐不在,他要是打人,我们几个都没胆量跟他放对,也都害怕得罪了他。 公公见牤牤没理他,又喊了声。 牤牤忙着做菜熬汤,就说:“你那鞋就在电视柜边上,自己拿着换了就是,喊我干什么。” 公公正好脱了自己的鞋,他起来,把那双皮革靴子掼在地上,嘴里大骂:“叫你来你就来!哪那么多废话!” 我们见状更加惊恐,最大的小姐也不过才10岁,我8岁,两个弟弟更加不堪,一个5岁,一个4岁,都瑟缩着躲在了一堆。 公公继续骂道:“不来是吧?我今天就打死你!” 公公“咚咚咚”地进了厨房,厨房里的热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牤牤还在“邦邦邦”的剁着骨头,估计公公刚刚骂人她都没听全。 对她来说,只是有人突然拽倒了她,牤牤脑袋向后倒在了地上,公公不依不饶地把牤牤拖了出来。 我们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牤牤咬着牙,手在裤兜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五毛钱,冲着我喊:“远狗,去找你爸爸!” 我大着胆子跑过来,接了牤牤的五毛钱,公公浑然不理会,只继续像拖一个物件一样,把牤牤拖到阳台上,牤牤的头发被他拽着,伸手拼命地打他的手腕,只希望他能放开她。 我憋着眼泪往门口跑,回头看了一眼,公公的拳头已经打在了牤牤脸上,脚也往牤牤胸口跺下去。 我“噔噔噔”跑下了楼梯,屋里的姐姐弟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家都担心牤牤,但谁也不是公公的对手。 我一路跑着,心急如焚。 第23章 疾风骤雨 我飞快地跑出小区,一到马路边就看见公交车正好停下,我急急忙忙过了马路,搭上公交车,心急如焚,几个站过后,纺织厂到了。 我跳下公交车,跑到爹爹上次带我来的纺织厂小区四楼,找到爹爹家,疯狂拍门,一边拍一边喊,但两分钟过去了,没有人应声。 我急得心脏直抽抽,捂住心口,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这回跟上次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等。 我毅然决然地跑出小区,现在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要想找人救牤牤,只能去找大姑姑了。 我开始在街上跑了起来,刚刚公交车过来的路线我已经记下了,只要原路返回,到了邮电局小区门口,我就知道该怎么去大姑姑家了。 一路跑着,天空突然下起小雨,我没带任何遮雨的东西,只能偶尔用手擦去脸上的水,微风在我身上吹着,带来无尽的凉意。 好在路况平整,我花了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二十多分钟,终于跑回了邮电局小区。等我看到小区门口那家杂货店的电话座机时,我意识到我浪费了太多时间。 我央求杂货店老板让我打个电话,我身上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杂货店老板看我急的不成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我。 我打了电话之后,大姑姑几分钟就来了,大姑姑问清楚情况,骂我不早点打电话,匆匆进了小区上楼回家,又过了几分钟,爹爹也来了。爹爹看了我一眼,我又把情况说了一遍,爹爹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也跟着进去了。 我没有进去,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的任务完成了,但我完成的太迟了。不知道牤牤怎么样了…… 我脱力地瘫坐在杂货店门口,感觉天旋地转,无数雨水向我涌来…… 据大姑姑事后回忆,当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她和大姑父两人轮流照顾我。而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病中,我倒是想起来前年大姑姑带我和小姐、雨仔一起去桂府乐满地玩的事,那天我进游乐园时,身高量了一下,已经超过一米二,不能免票,大姑姑硬是要跟工作人员掰扯,还让我压低身子,假装自己没有一米二。我那时才六岁,还搞不懂她想要干什么,被她打了几下,脑子一团懵。最后还是没能免票,买了半价票进去。大姑姑很是心疼票钱,骂了我几句。 但后面在游乐园玩的还挺开心,海盗船最好玩,悬空的感觉很新鲜很刺激。 最后回家的时候,大姑姑给我们都买了玩具,薇薇姑姑也开心。 病好之后,我回了大姑姑家。 公公牤牤全都消失不见,大人们怎么安排的,自然不会向我们小孩子交待。我当时记性也不好,逻辑思维还没有发育完全,只是顺着大人的安排生活。后来才知道,牤牤被公公打断了两根肋骨,在纺织厂附近的骨科医院住院了三个月。而公公因为脾气暴躁,大姑姑他们决定将两人分开一段时间,安排他去了州府住,照顾在那儿上学的大姐。 而我能得知后续,还是牤牤笑着哄我:“牤牤怎么会对纺织厂不熟?我之前在这住院都住了三个月。你不记得了?” 听牤牤的意思,我应该还被大人带着去看望过住院的她,然而我竟全然不记得这回事了。从那之后,尽管我依然弱小,没有胆量也没有力气反击公公,但心里也十分同情牤牤,并暗暗厌恶公公。 我曾经质问爹爹,为什么不惩罚公公?他那样打人,本来就是不对。只是分开,算什么惩罚?谁来替那时候的牤牤伸冤? 爹爹却只说,那是公公牤牤的事儿,他们做儿女的不好干涉。大姑姑更离谱,说什么老公打老婆的多的是,公公牤牤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样的事儿轮不着我一个小孩插嘴。 但那都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在牤牤住院的这几个月,我转校的五小正式开学了。 五小的课程和硬汉学校的有些差异,没有电脑课,而且教材也有些出入,教学进度也有些不大一样。因此我学的有些不像从前那样容易了。 加上我和姐姐弟弟整天一起玩,对学业就更不上心了,连作业也常常拖到第二天早上才做,急匆匆做了作业,小区门口买几个包子,也就上学去了。 小姐也跟我一起转学到了五小,她已经上五年级了。 我在五小没什么交友需求,我本身也不爱主动与人交流,和石圆圆那纯属缘分,她带我进的学校。放了学只和姐姐弟弟玩儿,倒也没觉得缺少什么。 只是我不去交朋友,有人却主动找上了我。 她叫刘蓓,听闻是副县令的女儿,那天我正蹲在走廊角落里吃辣条,一边吃一边看别的小朋友打画片,我以前在硬汉学校也喜欢干这事儿——看人家玩。 “喂,给我吃点吧。” 刘蓓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感到莫名其妙的,虽然听同学们说过她,但我们从未交往过,而且就算苏珍珍那样诡诈霸道,也要找个理由来陷害我,才能收缴零食。我这吃的好好的,凭啥要给她?她想吃自己不会去买吗? 我握紧手中的辣条袋子,绷紧小脸,吐出两个字:“不给。”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本来不熟悉的同学向人家要吃的,被拒绝不是很正常嘛? 但这事儿对于千娇百宠的副县令女儿来说,可就太不正常了。刘蓓被我拒绝之后,自感伤了颜面,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我。 比如上台演讲踢我的凳子啦,扯我的头发啦,体育课领着大伙儿不跟我玩啦…… 诸如此类。 由于前者往往转瞬即逝,我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她就走开了,次数也不算太多,我也就没报复回去。后者我完全没有证据——也许就是大家不喜欢跟我玩呢? 反正我只是来上学的,又不是一定要跟谁做朋友,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我的零食也没被抢,我也就算了。 看看那群围绕在刘蓓身边的同学吧,哪个不是零食被抽头,哪个不是哈巴狗似的跟她后面。他们烂了,校长的心要碎……额,校长的心可能不会碎。但,元大都的首领,心应该碎了吧?未来的花朵,向腐臭而生。 第24章 乡村野趣 不知过了多久,牤牤身体恢复了,这才重新出现在我们这些孩子面前。但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牤牤曾经重伤住院的消息,还要等过个七八个月,牤牤才会无意间提起她对纺织厂的熟悉。 小孩子啊,到底是神经系统都没有发育完全的。(8岁孩子大脑发育接近成人水平,但前额叶皮层直到25岁才发育完全) 有一日,似乎是放假来着,牤牤要上山砍路,她念叨着今年的清明她没参加,山上必然杂草丛生了。所谓的砍路,乃是牤牤每年都坚持的项目——祖宗的坟多建在山上,要拜山,就得开路,用柴刀或者小斧头砍掉路上生长出来的野草、带刺藤本、灌木等。 牤牤这回就带了我一人回来,怕我独自在家无聊,就把我托付给山下斜对着的邻居,毛毛仔家。 毛毛仔这人只比我大一岁半,皮肤黝黑,精瘦得像只猴子。当然,我那时也不比人家好多少,只是干瘦,在城里皮肤养白了一点点。但是毛毛仔身形矫健,爬树摸鱼都是一把好手。 毛毛仔家也只有他奶奶、他妈妈在,两个大人都有事要做,就让我跟着毛毛仔。 头一件事,就是放牛。 当然,介于我曾经放跑一头老黄牛害的公公光屁股追的战绩,毛毛仔没让我沾手。他右手拿着细细的竹条,左手牵着牛绳子,我跟在他后面,也不说话。 自打丢了那条蛇,又被村里的小伙伴弄坏了我的熊娃娃,我们就很少来往了,而且我和姐姐到县里读书,一年到头,也就清明、中元、有人请吃席,才会回来。偶尔姑姑、爹爹没人带我们,我们也会回家跟公公牤牤过一段。 我和毛毛仔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人虽然沉默着,田间地头的虫儿可不会,“吱儿哇哇”的虫鸣交响曲,伴随着山间的风吹拂着。那老牛有股味道,它是水牛,却也招苍蝇,有蚊子凑过来,它的尾巴就一甩一甩的,把它们赶开。 我突然很好奇:“你坐过牛吗?” 我想起书上牧童坐在牛背上横吹竹笛的插画。 毛毛仔挑眉,露出一副“骑牛这事儿,小菜一碟”的表情来。 “等下到地方,我骑给你看!” 毛毛仔自觉他是当哥哥的,我却怎么也喊不出口,我家里可没有哥哥,只有姐姐。 我们穿过溪谷,又爬过一个小坡,来到小姐曾经读书的那个学堂的山下,这山脚下有一片田地,紧邻油炸屋村,却原来是毛毛仔家所有。 他牵了牛,放到干涸的田地附近,栓好绳子,又用掰了一些细竹子的“笼头”(笼头,地方话,特指一切植物的嫩芽或者物体的顶端部位),细细喂给了老牛。 老牛“哞”了一声,吃得很是惬意。 毛毛仔拍了拍老牛的背,看了我一眼,眼神充满自傲:“看好了!” 他直接抓住老牛的一只角,一条腿借力一蹬,整个身子就带着跳上了老牛的背。老牛晃了晃脑袋,毛毛仔急忙抓住它另一只角。 我看的胆战心惊,悄悄往后退了退。 老牛两只角都被抓住,颇为不爽,在田间奔跑起来,好在现在的稻田里,水稻都收割完毕,田里已经没有水了,不然老牛跑起来会更壮观,坐在上面的毛毛仔也会颠簸得更厉害。 老牛瞎跑之后,毛毛仔不敢再握老牛的牛角,改为紧紧抱着老牛的脖子,老牛略跑了两圈,大概是胃里的青竹叶还散发着香味,它开始反刍了,念起了毛毛仔的好,没再颠簸他,慢慢走回了原位。 毛毛仔脸上带着一股子倔强,为了在我这个小妹妹面前装一把,他也是豁出去了,松开了手,还在上面表演了一会儿——站牛背、走牛脊梁。 他生的瘦小,人又灵活,我好生羡慕——我就没这个身手,我大力鼓掌,给这个小哥哥捧场。 毛毛仔这才心满意足地翻身下牛,任由老牛自己野去了。 毛毛仔结束了逗牛表演后,又带着我玩抓老鼠,刨野药材——说是地里有种根类植物特别受药材商欢迎,挖一斤能换十块钱。(那时候元大都的钱还没贬值) 田地里的老鼠我是追不上的,但毛毛仔追得上,他就像长了飞毛腿似的,那样小的灰老鼠从干涸的田地里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过,还没撞到田埂,就被毛毛仔逮到了手里。不晓得这小子在田里这样玩过多少回,总之他把老鼠递给我看的时候,我想起了那只被我救了的蝙蝠——都一样毛茸茸,大眼睛,不过我的蝙蝠眼睛更大一些,而且是黑色毛发的。 我没敢接那只老鼠,毛毛仔就鼓励我也参加追老鼠,我一开始不肯,觉得自己肯定不行。毛毛仔就说,他把手里的老鼠放了,让我去抓,肯定能抓到。 我想了想,咬牙答应下来。 等他放了那只老鼠,我迈着大步跑去追,还差点摔田里。 毛毛仔大笑几声,几大步从我身边跨了过去,那步子迈的,跟非洲草原上的野人似的,老鼠又被他抓住了。 后来老鼠怎么处理的,我忘了。 只记得毛毛仔跟我讲了几个瞎编的历史故事——朱元璋和马大脚。 我牤牤也爱讲这个,这好像是我们那边通传的明朝歪传——说朱元璋天生皇帝命,马皇后长了双大脚,两人干农活都是一把好手。 中午回毛毛仔家吃午饭,他家里的菜不多,只有一个霉豆子特别下饭,所谓霉豆子,其实就是用炮制腐乳的方式对待黄豆,不过湘南府爱吃辣,这点跟广府不同,我们的霉豆腐都是辣的。 下午毛毛仔换了个地方放牛,这回是在我们住的那座山下的小平原,这是河边的冲积平原,土地肥沃。只有几座零碎的山崖。 毛毛仔把老牛拴在山崖下,带我上山崖玩,说是要去掏鸟蛋。 我看见天上有苍鹰飞过,那玩意儿可是猛禽!不过毛毛仔没有胆大包天地掏它的鸟蛋,而是在山崖中间,爬树找鸟蛋。 树上的鸟窝里,啥也没有。 毛毛仔怕丢了面子,就说带我去挖绝世宝贝。 第25章 一棵特立独行的野草 所谓绝世宝贝,其实就是一种长在苍鹰岩上的花。 毛毛仔带我转到刚刚有老鹰飞出的悬崖下方,苍鹰岩地形陡峭,上大下空,整体看上去,像一只短吻鬣狗张开了嘴,苍鹰一家就住在鬣狗嘴里,只是这只鬣狗光是脑袋,就有几百米高。 我和毛毛仔现在就站在这只“鬣狗”的喉结处,“鬣狗”表面的岩石时有凸起,毛毛仔像只灵猴,不断攀登,我跟在他身后,倒也没掉队,只是爬到“鬣狗”嘴巴附近时,岩石向外攀升,整体地形倒仰,如果想爬那儿,就得呈倒“u”型的弓形虫整个人贴着岩壁才行。 我看着毛毛仔如一只毛毛虫一般,紧贴着倒u岩壁,他眼睛观察着四周,手脚左右摸索,找好了位置,便如同壁虎附身,“嗖嗖”蹿到了岩石延伸台的尽头,伸手一抓“鬣狗牙龈”,脚下借力一蹬,手脚同时用力,腰背一扭,成功上岸! 我在“鬣狗的甲状腺”处,看的瞠目结舌。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毛毛仔挥手招呼我,我看着这陡峭的地形,脑门生出层层冷汗,只感觉自己手脚发虚,完全不是大自然的对手。 我认真观察了一下,指着“鬣狗咧开的嘴角最靠近耳根”的地方,鼓足勇气道:“我从那里上!” 毛毛仔思索了一会儿:“行!” 我“蹭蹭”攀岩,踩好位置,伸手抓住了鬣狗的磨牙(实际上是一块突出来的岩石),正想使劲往上翻,脚都凌空一个了,才发现腰部扭着无法使劲。 毛毛仔见我这样,忍俊不禁,伸手拉了我一把。 我有了两个借力点,成功翻上岩台。 往里头一看,黑黢黢的,啥也没有。 看来老鹰并没有在这里安家。 我盯着岩洞,等脸上的温度降低到平均水平了,这才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毛毛仔——太丢人了啊!我居然连爬石头都要人帮。 毛毛仔憋住笑,往石台外面走,我跟着他往外走去。 站在石台上,往下能看到良田千顷,河水潇潇,远处的岛屿、山峦隐没在雾气中,天高渺远,让人心神开阔。 “你看上面!就是那朵花。” 我抬头一看,层层天幕压下,悬崖峭壁绝处,一株特立独行的野草扎根岩石之中,贫瘠的土地,四季的风霜,没有摧折它,它孤单又高傲地向着阳光生长,几片粗粝的草叶簇拥着中心的绿花杆,花杆顶端一朵球形紫粉色花儿正在盛放。 它看起来很像是一朵普通的蒲公英——蒲公英在还没有凋谢呈绒毛状之前,就是这样的花朵形状。但它的花瓣又比蒲公英宽大些,不像蒲公英那样密密麻麻。 它的叶基看起来又像是车前草,但它又比车前草长得高些。 或许这样的野花没有药用价值,论观赏也比不上任何人工培植花卉,但它就那样伫立在悬崖峭壁上,像一把利剑,刺破天地威压。 在我为这朵花而感到震撼时,毛毛仔已经行动了,他爬上去,摘了好几朵花下来,但那朵花长得位置太险了,毛毛仔尝试了好几次,也就放弃了。 毛毛仔把手里的花分给我一朵,这花看起来比那朵特立独行的花,花瓣要宽大很多,已经不再呈球状聚拢,反而像蟹爪菊一样,四面打开,风一吹过,它便如如鸟雀长尾一样抖动,颇为有趣。 我们喝了花蜜,将花丢在山林中,又在悬崖上玩了一会儿,就下山回家了。 下山的时候,没有再从鬣狗崖下,而是翻上鬣狗脑袋,找了条平稳的土路。 老牛吃草也吃够了,回家之后,毛毛仔又跟我在我家前院外的竹林玩了一会儿。他居然连那么细的竹子也能爬上去。我试了下,我爬不了,只能两手抓着两根竹子把自个儿吊起来。 毛毛仔对我好一番嘲笑。不过也没什么恶意。 他妈妈招呼他回家,我也跟着去,心里想着牤牤什么时候来接我。 毛毛仔一家人都有别的事去了,我就坐在他家院子里自个儿玩。 牤牤在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把我接走了,那时候我正在看毛毛仔家的猫,他家有两只猫,一只拖着大肚子,但脚步灵活的麻黄狸花,一只乌云盖雪的黑猫,狸花看了我一眼,就钻进了灶台底下不见了,黑猫跳过我身边,从土砖围墙上跑了。 虽然我很喜欢小猫,但介于之前被狗牙刮了就烤火的体验,伸出去想摸小猫的手,收了回来。 牤牤接走我之后,我跟她说毛毛仔家的霉豆子很好吃。牤牤记在了心里,回家之后也做了霉豆子给我吃,但是牤牤做东西总是优先考虑东西的存放时长,特地选了非常干硬的黄豆当原材料,吃了几颗差点没把牙硌掉。之后我再也不提喜欢吃霉豆子的事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大姐和小姐跟我一起回村,这次好像是大人们有什么事,都凑到了一起,我和大姐小姐被留在老屋里等着。 我们在前院玩的时候,我不小心被蜜蜂蛰了。 说起这蜜蜂,早先住在我家厨房里,在厨房窗户处筑了个巢。我家是老式红砖,老式红砖结构比较松散,厨房窗户处又用红砖交叉搭了个“米”字,对蜜蜂这样的小虫儿,是个优质筑巢点。 冬天的时候,厨房烧灶,那窗户热气飘扬的,十分暖和,有利于蜜蜂过冬。夏天了,蜜蜂就在前院柿子树附近的木架上,筑起标准椭圆蜜蜂巢,不过那个蜂巢没有几年就被它们废弃掉了,它们现在想住屋檐下。 所以,我们在前院玩,实际上就拦在了它们搬家路上。 我被蜜蜂叮了手腕,蜜蜂也为叮我付出了代价,它死了。忙忙碌碌的蜜蜂王国,没有蜂注意到它。但我的两个姐姐,还是挺为我担心的。 “我听说,用尿和泥,加上奶水搅拌,再用葡萄叶子包了糊在伤口上,就可以消肿止痛,治疗蜜蜂叮咬。” 小姐看着我和大姐,信誓旦旦,说的一本正经。 第26章 连芳姑姑 听了小姐的偏方,我们仨开始找种葡萄的地方,好在我家附近就有一个种果树的地方,那里种了桃子,之前小姐带风仔去偷过几个,小姐带着我俩去了那边,那桃园下面,就种了一排葡萄。(我们村依山而建,所以“上面”“下面”这样的描述并不是指垂直向下,而是位置在山坡上的高低) 葡萄虽然是藤本植物,但不像豆角南瓜一样柔弱无骨,反而像带刺灌木一样,长成后,以根部为基底,支撑一米不坠。当然,超过一米以上,就需要支架扶着了。 正好葡萄底下是黄泥,大姐给我望风,小姐去摘合适的叶子,我在黄泥上尿了一泡。等小姐取来叶子之后,我们才发现——没有奶水啊! 此时小姐想到了:“唐娇娇家里有奶粉,我去问她要点。” 唐娇娇家在毛毛仔家下面,我挖了一块尿黄泥用葡萄叶子包了,我们仨先回了家,等小姐要来奶粉,大姐去厨房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勉强把奶粉摇匀,倒在尿黄泥上,我又把泥巴搅合匀了,用葡萄叶把这块奇泥巴盖在了手腕上。 大姐提议我们去后院玩。 我们到了后院,发现有几个小孩在我家上面那个邻居屋后头挖泥巴——当然,这里的泥巴是干燥的。 我们跑过去问了才知道,原来他们在这里抓虫子,说是有一种虫子会在极其干燥细腻的泥尘里钻洞,他们就是赌哪个洞里有这种虫子。 经过他们的讲解,我们才发现,原来这座土屋的后墙根下,土壤细腻成粉,每隔几公分,就有一个个旋涡样的小土坑——说是土坑也不准确,那坑极浅,倒像是平地起波澜。 我们跟着他们挖坑,有几回还真挖到了虫子,那虫子全身沾满黄土粉尘,身上灰扑扑的,形状如长椭圆的鳖,见了光就跑,钻泥土如游泳,十分灵活。 玩了一会儿挖虫子,我们又去后头沟(小溪)摘野紫莓,野紫莓长在带刺草本植物上,这种草本植物,虽然也像带刺灌木一样生长,但它是一年生的,而且十分柔弱,随便就可以掐断。它的叶子像枫叶一样分出三端,但顶端圆滑如梅花,叶面深绿,叶背浅绿。但不管是叶子还是草藤,都像是像裹了一层白色粉末,整株植物并不好看。不像带刺灌木,长得跟玫瑰似的。 浑身上下,只有它的果子——野紫莓是裸露在外的,没有被粉末覆盖。野紫莓有点儿像桑葚,但吃起来没有桑葚酸甜可口,而且野紫莓产量低,分布稀,没人愿意大量种植。 吃完野紫莓,我们又去桃园想找桃子,但这果园里的桃子还没熟,全都是青色的,一个比一个小。我摘了点葡萄嫩叶吃,又酸又涩,但没有没熟的李子苦。 我们回到前院,发现几株单独生长的带刺灌木——它们冲天生长,还没有分化成蓬。小姐教我们折了它们的顶芽,撕去树皮和刺,吃起了嫩芽肉。还挺清甜的。 山村里好玩的东西数不胜数。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快乐的一下午,还没到黄昏时,就被大人接走了。 又上了两个月的学,快到暑假时,爹爹说要带我见一个人。 此时我已经九岁了。 这个人是我的第三任后妈,连芳姑姑。 连芳姑姑很漂亮,她的脸型有些婴儿肥,但眼睛大而有神,下巴小而不尖,双眼皮,柳叶眉,长发披肩,头戴粉白发箍。 据牤牤说,她只比我大10岁多一点,时年20岁。 连芳姑姑一见我就笑,但我看得出,她的笑容有些局促。后来听牤牤说,她原先并不知道我爹有这么大个女儿。 她就是我在那次卖矿山宴上见过的女人——其实我完全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了,这是我根据情况推论出来的。 爹爹把我交给连芳姑姑之后就走了,也许是有事要忙。 连芳姑姑现在跟爹爹一起住在纺织厂,她带我上了楼,又说要帮我梳头发,但我就是个短发,没啥可梳的,她就送了我两个扁扁的小夹子。 不一会儿,爹爹又带风仔来了,不知道风仔今天为啥需要我家带,但总之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搅,连芳姑姑没有嫌弃——直到风仔在厕所拉了泡臭屎又不懂冲,要连芳姑姑帮忙。 连芳姑姑干呕了好几次,才冲了下去。 我只远远地站在门外,就差点被臭的吐出来。 连芳姑姑又带我们下楼去玩,纺织厂小区分成两个部分,一边是居民楼,一边是活动公园,公园跟居民楼隔着一条小马路(实际上就是内部道路,不通大货车和外来车)。 连芳姑姑先是带我们在公园的石牛雕像前玩了一会儿,又带着我们去了健身区,这里有很多老人家,有的在跳舞,有的在用健身器材。这倒是比除了草地啥也没有的石牛雕像区好玩多了。 我找了个原地踏步的健身器材玩了一会儿,又找了一个躺着不动的,连芳姑姑看我躺上面不动,便告诉我那是用来做仰卧起坐的。随后又教我怎么做仰卧起坐。 风仔站边上也学着我们玩儿。 风仔长得瘦小,皮肤也黑黄黑黄的,他比我小四岁,正是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听公公后来说,他上的小学,就是当年我读幼儿园的学校——我在那儿差点被人拐骗了的那所学校。 原来这所学校在纺织厂后面!那时候我才把自己从前的记忆拾了起来。 说回当下。 连芳姑姑带我们玩了一会,又带着我们去小卖部买了吃的,准备回家看电视。 结果回家之后,风仔和我不小心把她的一个发夹弄坏了,那个发夹粉金色的,应该是金属做的,上面有一只蝴蝶样的装饰。只是夹头发的部分被我们弄掉了一个小口。 连芳姑姑很生气地掐了我们两个,每人被掐了一把——我瞬间想起了刘娇姑姑,不过刘娇姑姑是无缘无故掐我的,连芳姑姑倒是……额,情有可原? 第27章 二女争夫 弄坏夹子已经是天色将黑的时候了,爹爹很快来接我们,他打电话让我们先去楼下等着。 我和风仔在楼下一起等,风仔的爹爹倒先来了,他开着摩托车把风仔先接走了。 等爹爹开着车来的时候,我想起一件事,爹爹现在开的小轿车叫元都现代,价值20万,是和刘娇姑姑在上关大桥那边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买的。 他买了这辆车没多久,就发生了刘娇姑姑掐我的事儿——刘娇姑姑不会是知道我爸出轨了,然后对我撒气吧? 没等我想明白,爹爹带着另一个美女下车了。 这个美女长得不比连芳姑姑差,爹爹让我管她叫“青莲姑姑”。 青莲姑姑眼睛更大,神态温柔,行动更加活泼,如果两位姑姑对比起来的话,连芳姑姑五官更加精致小巧一些,人也偏文静,气质有些娇憨。青莲姑姑则更偏向青春靓丽。 青莲姑姑和我打了招呼,随后在爹爹的车上,她也关心了我几句,之后又带我去逛商场,买东西。 后来爹爹问我哪个当我妈妈我满意些,我愣了一下,想起了张老师。 把我跟张老师的事儿告诉了爹爹,说张老师当我妈妈我最满意。 “那你张老师呢?” “她前年去广州府了。” “你不早说,早说爹爹就娶张老师了。”我爹爹笑了两声,“那现在这两个姑姑你更喜欢哪个?” “青莲姑姑!” 但青莲姑姑还是没能嫁给我爹,因为连芳姑姑怀孕了。我跟牤牤说起我的想法,牤牤却说青莲姑姑眼睛太大了,感觉有点鼓。面相不好。 我觉得毫无道理,眼睛大还不好吗?眼睛大多漂亮啊! 但又不是我娶老婆,轮不上我说话。 爹爹在接我离开大姑姑家之前,给我买了蛋糕庆祝生日,我很难过地问他:“为什么总是要娶媳妇呢?我看故事里,也有生了女儿不再娶妻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爹爹说:“不娶媳妇怎么传宗接代呢?爹爹要给你生个弟弟才行。” 我很不开心。那天,天太暗了,我蛋糕上连生日蜡烛都没点。 虽然那就是我来人间过的第一个生日——因为以前没人给我过过。 我跟爹爹还有连芳姑姑住在了纺织厂,连芳姑姑的妈妈也来了,爹爹让我管她叫外婆。但是外婆其实并不喜欢我——因为她对我的笑,好虚假。 连芳姑姑教我打扮,让我留长头发。又教我梳头发。 我人生中第一次留头发,梳头发。 留的并不长,堪堪超过肩膀罢了。 过六一的时候,连芳姑姑又送了我一幅画——画的是我,连芳姑姑亲自素描的。 连芳姑姑很会画画,她的水粉莲花十分漂亮。 不过连芳姑姑并不像前面两位姑姑那样照顾我——她做的饭总是份量比较少,我本来想吃三碗,但舀到第二碗的时候,锅就见底了。 而且连芳姑姑也不愿意帮我洗衣服,也不告诉我洗衣机怎么用的。还是爹爹发现之后,教我学会用洗衣机。 她像个孩子。 有时候我会这样想。 她年纪还这么小,就嫁给我爹爹了,许多时候我挺同情她的,对于牤牤抱怨她不能把我当女儿看的心情,我也同样理解。 连芳姑姑是被我爹爹骗了的,她最初跟我爹爹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女儿,她只想着是正常恋爱,正常结婚。我这个“女儿”只比她小十岁多一点点,充作她妹妹还差不多,当女儿也太难为人了。 牤牤的抱怨我也能理解。 我是亲妈从两个半月大就扔了不要的孩子,牤牤亲手带我长到两三岁,被我亲妈接走一小段时日,又丢给她带。我一整个童年,除了在学校寄宿,以及薇薇姑姑、刘娇姑姑照顾我的时间之外,都是牤牤亲手在带我。 在牤牤的心里,我永远是那个被母亲丢了不要的可怜孩子,是那个不哭不闹饿了吮吸手指的懂事孩子,是那个她上山下地都要挑在箩筐里,不肯丢弃的孩子。 所以她心疼我,希望每个后妈都能像薇薇姑姑那样带我,或者像刘娇姑姑那样能干——但是不许无缘无故掐我。 牤牤这样要求连芳姑姑,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并且理直气壮的,据牤牤说,爹爹给了刘娇姑姑十几万分手费之后,又花了二十万彩礼,做了盛大的婚宴,把连芳姑姑娶进了门。爹爹还出钱给连芳姑姑的弟弟开了门店,又把连芳姑姑的爹娘供养起来。 “娶连芳一个,相当于把她一家人都娶了!” 牤牤很生气。 “她还带不好你!她娘还和你们住在一起!这算什么?” 牤牤和连芳姑姑的矛盾,爆发在一次吃席上。 牤牤平常并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只是一次放长假,牤牤来看我,小住几天。结果一次去百万庄酒店吃席的时候,连芳姑姑把打包回来的拔丝芋头放在她和爹爹房间里。等我说要吃,牤牤却没在冰箱里找见,连芳姑姑还不言不语。 我想起连芳姑姑把那个包装着菜盒的红色塑料袋放在她房间里,并且把情况告诉了牤牤,牤牤真从她和爹爹那个房间里拿出东西来的时候,牤牤和外婆爆发了争吵。 牤牤指责连芳姑姑有私心,居然把吃的藏在自己房间里。 外婆指责牤牤是个土老帽,这样的东西,连芳姑姑才不稀罕。 后来两人越骂越过火,外婆居然说我爹是强迫了连芳姑姑,连芳姑姑没了清白,又怀了身孕才被迫嫁给我爹的。 牤牤气得站了起来,大骂外婆无耻,说他们家就是看我爹有钱才凑上来的。 我听得晕头转向,拿着拔丝芋头站在原地,有点茫然。 不管咋样,我敢肯定外婆这里说谎了,连芳姑姑绝对不可能是被迫嫁给我爹爹的,她很喜欢我爹爹,不仅为我爹爹吃醋,还经常担忧我爹爹。 牤牤这里也说得不对,我敢肯定,连芳姑姑也绝对不是为了钱才跟我爹爹在一起的,至少,不会只是因为钱。 因为后来我家出了几次问题,家道中落,一贫如洗的时候,连芳姑姑也没抛弃我爹。 只是牤牤对连芳姑姑的妈妈和我们住在一起感到不满,对连芳姑姑不尽心照顾我感到不满。外婆则对我爹隐瞒有如此大的女儿感到不满——而且她觉得,我家作为亏心的一方,凭啥敢指责连芳姑姑待我不尽心? 第28章 纺织厂的平静生活 现在想来,一切责任在我爹。 我爹并不是想娶一个贤妻良母,照顾家小。你看他找的人就知道,一个赛一个漂亮。 而且他从不在我牤牤面前承认这点,反而跟牤牤瞎吹牛,信誓旦旦保证连芳姑姑就是绝世稀有的贤妻良母。 这是爹爹对牤牤的问题。 而爹爹对连芳姑姑一家的问题就更简单了——外婆抖搂出我爹的千层套路:“一开始说没有结过婚,后来说虽然结过婚但没有孩子。然后说其实有一个,但是是养女。好啊!好得很!根本就是亲生女儿!而且还这么大了!” 外婆手指都快戳我脑门上了,我感觉手里的拔丝芋头都不香了,早知道引出这么大的事儿,我就不要吃拔丝芋头了。 牤牤把我扯到她身后,瞪着外婆:“那你都知道了,你们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死皮赖脸还不是为了我家的钱?” 两人n个来回之后,爹爹终于回来了——他刚刚不知道出去买什么东西去了,总之回家发现丈母娘和亲生母亲楚河汉界的局面,头大的爹爹做出一个决定——他要给公公牤牤另租一套房子,并且把我也丢过去。 如果牤牤是为了争夺我爹住所的居住权,那她输了。因为外婆还可以继续在这里住。 如果牤牤是为了让我爹的老婆对我好点,那她还是输了。因为我爹是要美色不要女儿的。 就这样,我跟公公牤牤搬到了老干部局(此时公公还在州府,没有回来,但爹爹预留了他的位置),偶尔爹爹会接我到他家住几天。 经过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加上我转学之后的种种学习困难,我的成绩在期末时,直接变成了中等偏上。从全班前三,变成了全班第十三。 牤牤在痛惜之余,把我从前的奖状贴满了墙壁——兴许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也还算争气,虽然语文和英语差了点,但数学考了99分,数学老师跟我说下学期安排我参加竞赛,还给我发了朵小红花,以及三好学生奖状。 我把三好学生奖状交给牤牤,牤牤把它也贴墙上去了。 日子这么风平浪静地过着,有一回牤牤要回去收豆子,爹爹就让连芳姑姑带我几天。 连芳姑姑这时候大着肚子,脾气却不大好。她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激动地要拿刀去砍我爹爹。 我听那电话里的声音,倒有点像……青莲姑姑? “你说,你爹爹更喜欢我还是那个青莲?” 连芳姑姑竟然知道我跟青莲姑姑见过面! 我看了眼连芳姑姑的肚子,心想孕妇不能这么激动吧? 连芳姑姑没等我回答,扶着肚子站了起来,又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我瞬间脑子过电一般想起了多年前我亲妈要砍我爹的事。 “连芳姑姑,你别激动,出什么事了?” 我大着胆子问她,她却说:“那个贱人,那个小三,居然说你爸爸在她那儿。我打你爸电话也打不通。” 我想起早些日子我从学校走路上来(纺织厂对于我们整个山城而言处在地势较高的位置,因此我说“上来”),见到我爹在倒周路打牌的事儿。 “他会不会在打牌?” 为了平息连芳姑姑的怒火,我带她去了倒周路的中段,那地儿离小鹏叔叔家不远,爹爹还真跟小鹏叔叔他们在那打牌。 爹爹见连芳姑姑脸色不好,跟牌友们说了几句,就带着我们回家了。 连芳姑姑说爹爹不该打牌,赌钱总要把什么都输光了才算完。又说起爹爹戴的那个几万块的手表也不见了,问他是不是打牌输掉了。 爹爹信誓旦旦不会再去赌钱。 连芳姑姑脸色才好看了些。 第二天爹爹送我去上学,还带我在楼下吃了碗粉。 做粉这家姓张,他们家的汤粉牛肉粉都做的不错,油条沾了粉汤就更是好吃。 爹爹详细问了我昨天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地说了,爹爹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不知道爹爹跟青莲姑姑是否还有联系,这种问题我就算问了,爹爹也只会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之后我又陪连芳姑姑在小区后花园玩过,那里种着一排不知道是杏树还是夹竹桃的灌木。爹爹的车就停在花园的小马路上。连芳姑姑玩心大起,要我去认哪一部才是爹爹的车。 我很快指认出来,那辆银灰色车牌是“湘南m3……79”的就是爹爹的车。 连芳姑姑问我怎么认出来的,我说当然是看车牌啦! 连芳姑姑对我的观察力大加赞扬,回去带我看电视,看的是牛郎织女。 转眼间,天气热了起来,牤牤说连芳姑姑生了个女儿。 牤牤阴阳怪气地跟我爹说:“既然生了个女儿,用桶提回来也就是了。” 我爹说:“瞧您说的,哪有这样办事的?” 牤牤倒不是对女儿有意见,我跟大姐小姐都是牤牤带大的,尤其是我,从那么点儿带到现在,几个人都扔了我,多少人劝她不要我,她也没听。 她这样讲话,无非是上回跟外婆吵了架,现在编排下连芳姑姑,算是出气了。 牤牤嘴上说得怪,但家里的土鸡、鸡蛋,都拿来给连芳姑姑补身子。又亲自去照顾着,纺织厂、老干部局两头跑。 但没多久,外婆也跑来照顾连芳姑姑,这下牤牤可不愿意了,她罢了工,不肯再上纺织厂去了。 连芳姑姑磨了几个月,实在是受不了孩子的闹腾,不爱带着小女儿,就把妹妹交给了外婆,让她带回老家去了。 外婆的老家,我是从没去过的。只是快秋收了,牤牤又得回乡下一段时间,我就又到了爹爹家住。 我来住的话,都是住在电脑房——爹爹的电脑放在这个房间,而且这里还有一面大书桌,他有时候会在这里办公。 电脑房的阳台上,养了两盆茉莉花。 之前我住在这儿的时候,想起电视里那种浇花的喷壶,感觉自家没有,就想自制一个,就用空掉的沐浴露瓶子装了水往花盆里喷。没几天,那茉莉花全都凋谢了,连叶子都落了。把我吓得不行——我把爹爹家里的茉莉花弄坏了! 第29章 奇妙的小学生活 好在爹爹和连芳姑姑没有怪我,爹爹知道我用沐浴露瓶子装水浇花,哭笑不得。只说让我用桶装些清水,多浇几天再看看。 过了几天,那茉莉花果然活了! 阿弥陀佛,没有害死它,真好! 连芳姑姑又买了盆米兰,担心被我祸祸了,直接放在她房间里,没有露面。我也是有一回闻到里头的香味,又看见了,问她才知道那叫“米兰”。 米兰的花朵比桂花还小,金黄金黄的,香气倒是浓郁。 我从纺织厂出发上学的话,爹爹有时候会打发我几个零钱,我得了零钱,不仅能搭公交车,还能买学校门口的小玩意儿。 比如水宝宝。 水宝宝是一种泡在水里就会变大的彩色圆球,具体是啥做的,我小时候也不知道,也不懂。我感觉它好像是塑料,但又没有塑料那么硬。而且泡在水里居然会长大……不会是生物吧? 买过几次之后,我就用刀切开来研究,但是里面也只是一层层的类果冻物质,比果冻硬一些,而且完全不透明。 研究了几次,完全没有成果,我也就放弃了。 学校门口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我通常会买两块钱以下的。两块钱以上的我就买不起了,只能看看。 有年冬天,有人在学校门口卖麻雀,一个个麻雀儿绒团子似的,像长毛的老椰子。叽叽喳喳叫着。一开始看,觉得可爱,想买。看了几分钟,那些挣扎着扑腾想飞出笼子的鸟儿,就让人心疼了。 我问那卖麻雀的,这是他们养的还是抓的,他们说是抓的。我就更心疼了。 如果我是那只鸟的话,撞在笼网上,得多疼啊。 卖麻雀的问我要吗,我摇了摇头,红着脸表示自己买不起。 他就再不看我了。 e=(′o`*)))唉,我救不了它们,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只是只被豢养的鸟儿。 比较新奇的,还有卖娃娃鱼,卖乌龟的。 娃娃鱼不是国家保护动物吗? 我盯着水盆里的娃娃鱼看了半天,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那人只不耐烦地说:“不买走开!” 我有些气愤,但没敢跟贩卖野生动物的“疑犯”放对。 回家之后找机会问了爹爹。 爹爹说娃娃鱼有人工养殖的,而且那东西也不一定是娃娃鱼,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我也就见过那一次,后来学校门口再没卖这个的了。 还有的东西虽然便宜,但我根本不想要,比如蚕宝宝。我觉得那玩意儿白乎乎软绵绵,长条身子还长黑点,看一眼头皮发麻。 虽然不像讨厌蛆那样讨厌它,但你要我养?开玩笑!我还不如养……额,相比蛆,还是养蚕好点。 大姐就养过这玩意儿,早两年大姐还在五小读书的时候,就用一个文具盒装了蚕养着。还到处给它找桑叶吃。没过多久,它们就结蚕茧了,最后从里面飞出几只扑棱蛾子。 那飞蛾还挺肥的,肚子圆鼓鼓,比常见的飞蛾看起来要胖很多,也没飞出多远,就落了回去,最后在那文具盒里“圆寂”了。 盒子里不再有蚕,不再有桑叶,连飞蛾的尸体都干掉了,只剩一堆子黑色虫卵,看起来有点恶心,又有点凄凉。 那段时间我们学校正教写日记呢,我把这事儿写了,还写了我拉肚子的事儿,这是我最长的两篇日记,其他都是纯流水账。 有一回我从纺织厂出发上学,结果在学校门口,遇到了一个癫子。 所谓“癫子”,是我们这儿对流浪的精神病患者的简称。 他们类似于乞丐,但往往神志不清,而且通常比乞丐还脏——乞丐是没条件洗漱,但还会注意仪容。精神失常的流浪者,就连“洗漱”这个概念都没有。浑身脏到黑漆漆,头发乱得像鸡窝。 说来也怪,我小时候常看见街上有癫子乱逛,乞丐讨钱,后来上了高中,就再难遇见了。牤牤说,那是倒周县的衙役们干的。他们开车把癫子乞丐抓了起来,然后拖到隔壁的县去了。 隔壁县也不是吃素的,又把他们拖回来。 不过这种事儿通常发生在州府、省府下来视察的时候。到谁那儿,谁就开拖。等视察队伍走了,拖回来也没人管。 一来二去的,这些癫子也不敢在街上逛了,怕被抓。 多数也就隐没在郊区、山林,或者不知去处了。 至于那些乞丐,都是神志清醒的人,手脚健全的好吃懒做,被抓之后和癫子关在一起,人家也受不了啊。多抓了几回,也就不再乞讨,改为回家种地或者进城打工去了。 手脚不健全的呢? 他们后来改成特技表演了——专门立块牌子,宣扬自己的惨事儿,有的是半真半假,有的是完全瞎编。身边还放个音响,循环播放各种爱心歌曲。音响旁边多半摆个铁碗,里头是路人丢的零钱。当然,后来进化成收款码了,那就是十几年后的事儿了。 这些“身残志坚”的乞丐,身下多半有个滑轮小板,行动之间,速度不比正常人慢。 我看了只觉神奇和叹服,这些人还是挺坚韧的。 不过牤牤说,他们多半是装的——腿脚好着呢,只是藏进了小板下面而已。 我目瞪口呆,想起有一次见过那些乞丐的手——像哆啦a梦的手一样,圆溜溜的,没有手掌也没有手指。想来就算腿脚不残,手却是做不得假的。 遇见这样真残疾,又肯滑板行动的,我多半还是会施舍几毛钱。要是卖唱的,我就掏五毛以上。多的我也没有。 后来我就只给吃的了。那都是后话。 说回当前,学校门口之所以会出现癫子,是因为学校旁边的商场拆掉了,成了一片无人据守的废墟。几个流浪者就在这里安身了。 但他们安身了,过路的学生可就安生不了了——这几个癫子,捡石头打人呢! 第30章 一个爹半个娘的家庭生活 一开始大家伙熙熙攘攘地围在那儿,我也不知道大伙儿在干啥。于是发挥了元大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挤到人群当中看个稀奇。 稀奇倒是挺稀奇的。 头顶鸟窝,穿着一身黑,衣服褶皱都被黑灰脏污凝结了的癫子,正在从地上捡起小石头砸人。 大家“哄”的一下散开了。 要说我也笨,虽然跟着大伙儿躲远了,心里却在同情这人——他就这样站在这儿,大伙像围观小丑一样围观他。他生活无着无落,精神也不正常,其实怪可怜的。 这样流浪的人,官府不是号称要收容的吗? 书上说的什么收容院,收容所,精神病院,应该是免费对大伙儿开放的? 那我要不要报官? e=(′o`*)))唉 虽然癫子很癫,还打人,但精神都不正常的人,还能指望他靠自己好好活着嘛? 我在这儿犹豫了一会儿,那石头就砸我身上来了,我被吓了一跳。 心里的恐惧战胜了同情——主要是我要上课了。 等我第二天再来上学的时候,癫子已经不在那儿了。或许是学校为了学生安全考虑,已经把人清走了。 学校里的趣味当然不止这些,我们还学了新的歌曲——《没有常人朝就没有元大都》《高祖的思想是不落的太阳》《元大都之歌》等等。 美术课画长颈鹿吃苹果,我还得了个第一。 老师鼓励我参加美术比赛,我虚荣心起,问连芳姑姑要了一幅水粉莲花画,还好老师一眼识破了,问清了出处。 其实我也怪脸红的,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弄虚作假,心里怪不落忍,脸上自然红温不止,让人看出鬼来。 后面我再骗人的时候,就越来越熟练,以至熟能生巧。 哈哈哈哈哈,当然骗人是不对的,我建立相对固定的道德观念后,从不用“谎言”技巧来做坏事。 想当年刚上小学,学了诚实概念之后,我连爹爹电话里说“我快到了”,都认为是欺骗,不理解他,甚至试图阻止。仅仅三年过去,我自个儿都敢玩“无言的欺骗”了。真是羞愧! 说起我爹,他倒是自在。 开矿山有钱后,爹爹经常买些野味来吃。有一回,买了一条银蛇,在家里让牤牤炖了吃。那蛇汤吃起来比鱼汤有回味多了,我本来不知道那是蛇汤,进厨房洗手,看见砧板上还没剁完的半截蛇身子,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东西。 蛇汤里有蛋,牤牤夹给我吃,她自己却是一点蛇肉也不沾的。 “我看到这些东西,就觉得害怕。尤其是那些牛蛙,我疑心是小孩手掌。” 牤牤虽然愿意把这些东西做成菜,但是吃,总是拒绝的。 我暗暗为她可惜。 爹爹还在客厅里养了两只乌龟,那乌龟常年没人换水,原先倒是有一些绿色水草在里头,后来那绿色水草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疯长了,整个乌龟缸的水都绿了。 乌龟还在里头悠哉游哉。 爹爹喂乌龟吃东西的时候,我跟着看了一回,那乌龟脑袋从壳里伸出,往上冒了十几公分!令人惊叹! 太有弹性了! 后来跟爹爹去姥姥(公公的妹妹)家做客,见过姥姥家杀甲鱼,用筷子骗了甲鱼咬住,然后手起刀落,甲鱼就此歇菜,任人宰割。 爹爹回家后,也开始杀甲鱼,但我家这个甲鱼狡猾一些,没咬筷子,差点把我爹的手指给咬了。 爹爹不信邪再试,那甲鱼居然一口咬住了菜刀。 那菜刀是不锈钢做的,甲鱼哪里咬得住,我爹想用另一把剁骨头的刀斩首,甲鱼已经缩回龟壳里去了。 我还想继续看情况,被我爹轰了出去,他自己也跑到客厅看电视,说歇会儿再动手。 最后甲鱼还是被他解决了。 甲鱼在厨房斩首台上,还算是表现优秀的。草鱼就不行了。我见到它们的时候,,多半已经被牤牤利落地变成两半了。 我看着草鱼胸腔里一个跳动的小血肉块,惊异地问牤牤:“它还活着?” 牤牤没有理我,反而开始教我刮鳞技术——但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处理这种活物。 杀鸡是最可怕的,牤牤让我拿着那鸡,我压根不敢——它啄我或者抓我怎么办? 我提出我来砍头。 牤牤表示质疑:“你行吗?” “我行的!” 牤牤一手攥住公鸡的翅根,把它身形牢牢锁住,一手拽着公鸡的脑袋,让它把脖子露出来。 引颈受戮! 我微微眯眼,鼓起勇气,狠狠给了它脖子一刀。 公鸡:“咕嘎!呱!咯咯咯!” 它疯狂挣扎起来,鸡爪在虚空乱蹬——我压根连人家皮都没划破! 我感觉这刀在我手里,使得跟块没开封的铁片似的,一点也不利索。 最后还是我提着鸡,牤牤来宰杀。 攥着公鸡的翅根,我感觉到一条温热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了,那些鲜红的鸡血全都滴滴答答落在雪白小瓷碗里,慢慢变成暗红色,然后倒进汤里跟它的主鸡一起做熟——其实还挺好吃的,挺香的。 我干了三碗饭! 有一天,爹爹和连芳姑姑吵架了,我看他俩老半天不和好,想起故事书上的一个故事,就给了连芳姑姑一个橙子,说爹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又到客厅里给了爹爹一个橘子,说连芳姑姑愿意原谅他。 “她\/他真这么说?” “嗯!” 我对他俩都分别肯定地点点头。 然后爹爹去找连芳姑姑,就被赶出来了。 爹爹大怒,斥责我胡说八道。 他越说越生气,越说越生气,把我骂哭了还没停。 最后我委委屈屈地说了是从故事书上看到这样做能帮人和好,才出的这个主意。 爹爹怒气一滞,语速稍微和缓了点:“以后不要好心办坏事了!” 这还不是我在这家里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有一回,我找爹爹问作业问题,结果打开门不小心看见他没穿衣服和连芳姑姑搂在一起…… 青天白日的,你俩为什么不锁门啊!我靠!我只是想问个作业!我才十岁啊! 我感觉脑海剧震!辣眼睛! 马上把门给关上了。 我爹穿上衣服开门出来,给了我五块钱,让我下楼自己个儿去买东西吃,再去玩一会儿再回来。 我接了钱,出了门,买了东西,在公园里转来转去,只感觉自己特别煎熬。还觉得很难受——又尴尬又恶心的。更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对他俩了。 好在爹爹和连芳姑姑同样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所以他们决定——把我送老干部局和公公牤牤住去,并且再也不接我来这儿了。 第3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了老干部局之后没多久,公公也回来了。 他的到来像是一片厚重的乌云,遮蔽了一小片天空,虽然不至于遮天蔽日,但也让人心中多了几分阴霾。我心里有些忐忑,不管做什么,都收敛了些,害怕被打。牤牤脸上的笑容也少了,整天只是做事,偶尔才会说笑两句。 公公喜欢看电视,要么看拳击比赛,要么看新闻联播。他一回来,我电视都没得看了。之前在大姑姑和连芳姑姑那儿,我还看了好些电视剧,襄港府拍的《西游记》、《少年黄飞鸿》、《绝代双骄》《聚宝盆》《少年张三丰》《封神榜》……现在统统离我远去了。 有一日,爹爹急匆匆来家里,沉着脸跟公公牤牤商量事情,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我想围观细听,爹爹却打发我20块钱,让我出门买西瓜。 我拿了钱去了楼下,此时正值盛夏,今天天色阴沉,无端端让人心头压了块大石头。我问了西瓜价格,说是七毛五一斤,我装模作样地拍拍这个,拍拍那个,学着大人的样子,挑了个响的。卖西瓜的用铁秤砣平衡着老秤,吊起那套了红绳套的西瓜,收了我十七块五。 我拿着西瓜回家,爹爹他们还在谈事,牤牤带我去厨房洗好西瓜,又切好了分给他们吃。 爹爹没拿西瓜,反而语速极快的说着一些我理解不了的话,牤牤又吩咐我去走廊吃,等我吃完我那块西瓜回客厅丢瓜皮的时候,爹爹已经露出了笑容,仿佛要去打一个必然会胜利的战争。 爹爹走了。 大雨倾盆而下,乌压压的雷像要把街道打烂。牤牤收了衣服,又紧闭门窗,再不关窗户,风雨都要闯进来掀翻我们。 自从爹爹走了之后,公公牤牤变得更忙碌了,甚至有些时候,家里都见不着他们,吃饭就让我直接从冰箱里拿。 有一天,牤牤递给我一张纸: “《遗书》 亲爱的爹爹娘亲,连芳,还有宝贝女儿。我恐怕不能陪你们走接下来的路了……” 后面的我已经看不清了,因为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湿了那张纸。我只觉得手脚冰凉,喉头一阵发酸。 我爹爹他……死了 我攥着那张纸跑回房间,不敢哭出声,只能蒙着被子大哭特哭。 我爹爹他……死了! 我当然知道遗书是什么意思。遗书就是人死之前写的东西! 等我的喉咙终于不再酸痛,我的气儿也终于喘匀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屋里还没有开灯。 我爬起来,跑到客厅找牤牤。 牤牤无奈地笑了一下,跟我解释说:“你老子他没有死,但是你可能蛮久蛮久看不到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爹爹是死了,还是真如牤牤所言…… 可是,如果永远不再见了,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太清楚。 小姐看我这副样子,觉得我很奇怪。她在这里临时住一段时间,没多久,就被她父母接走了。 自从领了那封遗书之后,公公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难看。 随便一点小事,他就会大发雷霆。 有一次,小姐和风仔来找我玩儿,我和小姐正在房间里说话,风仔跑进来,手里举着个打火机给我们看,那个打火机已经被他拆掉了,露出里面的电池芯来,他说这个按上面就会产生电火花。我们就都试了一下,还真是! 按最上面的按钮,下面的电池芯就会产生一股微小的电流,通过一根被切开的电线传输出来。如果用手去触摸那根电线的切面,手指会有种微微发麻的感觉。 “你们在干什么?” 公公的声音猛然在门口响起,随即他看见了我们手里拿的打火机和电池芯,脸色猛地沉了下去。 “哪个搞坏的?” 大家沉默着,没人敢吭声。 小姐看看我,又看看风仔,慢慢站起来:“我们先走了!” 她带着风仔落荒而逃,手里的打火机外壳猛地扔在我手心。我猝不及防,接了个正着。 公公那双眼猛地瞪着我,想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我只觉得心里闷得说不出话来,像是喉管被人扼住了。但我还是说了:“不是我弄坏的。” “还敢顶嘴!” 伴随着恶声恶气地责骂,一个大巴掌恶狠狠地扇在我脸上,那年我才十岁,体重不超过八十斤,被这一巴掌扇得倒在了地上。 “不是我!不是我搞坏的!” “还顶嘴!” 一记窝心脚踹在我身上,我脸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脑门渗出冷汗。我听见公公的叫骂声,听见从我后背、前胸、胳膊上传来的被人击打的“砰砰”声,还听见了细小的关门声——小姐和风仔应该走了吧? 他们回家了,自有他们父母保护。 可是我呢?我爹爹不在了。 我想闭上眼睛,但是疼痛和委屈让我无法这样做,我只咬着牙说:“不是我!” “顶嘴!” 公公又踹了我两脚。 像是终于打累了,他抢走我手心里的打火机和电池芯,恶狠狠瞪我一眼,走了。 我像个被丢掉的破损木偶,扔在地上,没有人管。 “苦娃娃,苦娃娃,有一个苦娃娃,她没有爸爸,她没有妈妈,没人爱着她。” “苦娃娃,苦娃娃,有一个苦娃娃,她没有鼻子,她没有眼睛,她也不说话。” 杂物堆积的房间,唯一空出地板上,躺着我的身体,我永远无法理解那些“虐恋”桥段,被人打在身上,是一件很痛的事。 我很羡慕大姐,以前在邮电局的时候,公公也想打她,大姐就会还手打回去,公公看在大姑姑和大姑父的面子上,往往不会真的和她动手,都佯装被她打败。 我要不要也打回去? 我又想起了邮电局的那个冬日,牤牤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而公公,什么惩罚都没有受,甚至还在后来说过:“谁叫她还手的?敢还手?打不死她!” 如果我还手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武功,我会死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窗外的天,彻底黑了下来。 第32章 黑暗降临 我把那张遗书收了起来,放在我的书包里,最贴近背部那一层。 我背着它,觉得这是爹爹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 有一天早上,刷牙的时候,我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杯子。那个杯子是塑料的,质量非常轻,摆的地方,又是镜子前面的小延展台,头重脚轻,不小心刮到,它掉了。 它一掉,我脸立刻白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没人,马上把它捡了起来,放回原位。 我这才松了口气,只感觉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为了这样类似的小事,我挨过的打,已经数不清楚了。 严重点的,拳打脚踢。 轻一点的,打两巴掌。 不管是不是我干的,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也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总之只要公公不顺心了,挨打也就成了必然。 但我从来不服的。 我没有故意做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反而是公公,他在买菜的时候,讲价讲不过人家,称好了,都拎着要走了,反而又从人家摊位上顺了点小青椒。 我问了句:“公公,你这是……” “偷”字还没说出口,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这世界怎么变成了这样? 偷东西的人,反而理直气壮了。 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偷东西,却容忍不了我的任何一点错处。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牤牤给了我一大堆杂志,多数是“故事汇”,少数是“海都传奇”“今古传奇”“微型小说选刊”。 这些杂志给我带来了新的乐趣,我经常看里面的故事,也注意到故事汇的首页背面,写着的彩铃。 客厅里有一台他们不要的老手机,我用那个手机拨打了故事汇彩铃的电话,想听一听是不是真有那些歌曲。 以前连芳姑姑在的时候,她在纺织厂,还帮我打过电视上的电话,金银卡通上的猜谜广告。但是没有打通过。 所以我以为,这彩铃订购电话,最多也就是打不通而已。 它也确实没打通。 我挂掉电话,把它放回了原处——客厅电视桌的抽屉里。 哪成想,中午一家人正吃饭的时候,那电话响了,公公接了电话:“喂,哪位?” “我是区衙役所的所长,你们今天打电话来什么事?” “啊?我们没有打过你的电话。” 公公一下变得很紧张。 我举手:“我今天打了一个,但是不是衙役所的。” 公公把手机塞给我。 “我今天打了一个故事汇上的彩铃电话,不知道那是你的电话,对不起啊。” 公公不等我说完,抢回手机,点头哈腰地说:“啊啊,同志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打错了。” 那头的人宽厚地笑了两声:“哈哈,没事。我还以为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打错了也没关系。官民一体,为民工作嘛。” “实在是对不起。” 公公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我咽下了一口饭,正准备继续夹菜,他已经狠狠地瞪着我了。 牤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的手也僵硬地放下了筷子。 公公冷冷地看了牤牤一眼,猛地冲上来就要打我。 牤牤隔在我俩中间,拦着他,不让他打。 隔着牤牤,我只挨了几个耳刮子,公公完全没有消气,他指着门口:“跪着去!” 我不理解,明明衙役叔叔已经原谅我了,都说没事了,我也不是故意打错电话的,为什么还要罚我? 公公见我不动,走过来,提着我的后衣领子把我拎起来,拖着我到了门口,又给了我后腿弯两脚,把我踩得不得不跪在地上。 我的脸朝着门,背对着整片黑暗的屋子,我就那样被迫跪在门口。跪到腿脚发麻,跪到小腿渐渐失去知觉。 我的脸也麻木了。 我连辩解的话都不想说了。 因为不管说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你敢顶嘴?”然后是更加严重的痛打。 跪着吧,至少跪着不会再挨打了。 我沉默的跪着,直到天黑之后,牤牤求了情,我才被允许起身。 那一天我没有哭。 我以为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但刘蓓很快用行动证明,那是胡说八道。 我只是在课间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书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刘蓓正拿着我的“遗书”对着全班大声宣读。 “遗书!亲爱的爹爹……” 我什么都顾不得,急忙去抢,几个好事的同学拦着我,不让我靠近刘蓓。 刘蓓站在课桌上,本来就占据高位,地势易守难攻,底下又一群狗腿子拦着我,还看我笑话,我哪里近得身。 眼见她那样用侮辱性的口吻朗读我爹爹的遗书,每说完一句,还要笑两声。 我脑子像被怒火炸开了一样。 我猛地推开挡在我前面的人,又一脚踹向刘蓓站的桌子,那桌子被我蹬得滑行了几十公分,站在上面的刘蓓摔了个大马趴。 我闪身到她面前,身后的那些狗腿急忙来拉我,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抢回我爹的遗书,抱在怀里,任由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身上。 刘蓓站起来,大手一挥,喊道:“她是劳改犯的孩子!她是劳改犯的女儿!给我打!” 在那些同学用脚踹了我几下之后,上课铃响了,这节是数学课。 “你们在干什么!” 数学老师走了进来,喊了一声,那些同学如老鼠一般散开,顷刻间便回到了原位。 我急忙爬起来,把遗书塞进衣服里藏了起来。 “你跟我出来下。” 数学老师把我叫了出去。 他只跟我说了一件事,我的数学竞赛名额没了。因为刘蓓要去。 我数学考了99分。 刘蓓,45分。 但我是“劳改犯的女儿”。 她是“副县令的千金”。 我沉默着接受了,因为老师并不是来跟我商量的,而是通知我。仅此而已。 过了不知多久,数学竞赛出结果了。 数学老师在班上公开嘲讽:“有的同学,没有数学天分,硬是要参加数学比赛,结果呢?只考了16分。” 数学老师一走,刘蓓在底下哭上了,班上一大半的同学都去安慰她。 但是那有什么用?安慰了,成绩就凭空变好? 当然,认真学数学,对我而言,也不再可能了。 因为副县令家的45,大于劳改犯家的99。这是数学书上,没有记载过的东西。 数学永远不会教你,16>99。 生活会。 第33章 声音 日子就这样过着,家里一片黑,学校里也亮不起来。好像这几年时间,就没有出过太阳。 这一天放学时,下了大暴雨,我没有带伞,只能在教室楼下等着雨停。 等雨停了,我就可以走了。 有几个同校的学生也没带伞,跟我在一块避雨,还同我聊了几句。 我挺开心的,跟她说说笑笑。 但没一会儿,她家里人就把她接走了。 看着她躲在她妈妈伞下,我心里有些羡慕——我以后出门必须带伞,不管有没有下雨。因为这叫,未雨绸缪! 刘蓓并没有专门盯着我欺负,似乎欺负我对她来说只是一件“顺手为之”的小事。 我本身也没什么玩得好的朋友,因此并没有人专门到我面前再提“劳改犯的女儿”这件事。我倒还算过的轻松——只是新开的电脑课,刘蓓不让我上机。 一开始我们在电脑室里,每人都有一台电脑,老师也不管我们怎么用,毕竟这个课程不用考试,大家也就玩些电脑游戏就过去了。 我玩“下一百层”正玩得起劲,刘蓓带着人来了,原来她那台电脑坏了,要换台新的,所以她想到了我。 我被她和她的狗腿推到了门口,我的那台机子变成了她的。 电脑课老师进来的时候,只是瞟了我一眼,又看了眼刘蓓,吐出一句话来:“你去外面玩吧。” 我能怎么样呢? 听其他同学说,刘蓓的母亲和班主任何老师是好朋友。刘蓓每天早上都要先弹几遍古筝再来学校,但她家里离学校有些远,因此她母亲不方便接送时,就让刘蓓住在何老师家里。两家是通家之好。 虽然我从没见过刘蓓弹古筝,但是这样的大小姐生活,还是让我有些自惭形秽。我既不会弹古筝,也没有做县令的爹。老师不帮我,我也不知道从何处去讨个公正。 我向家里说了几次,但牤牤却笑着说:“说你几句,又不会掉几块肉。” 对大人而言,这些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吧? 没有人会在意的。 所以,我也要当作不在意。 老师让我自己玩儿,我就下了楼,春雨过后,学校花坛的茶花开得正盛。 五小的花坛不大,不像硬汉学校那样有一整个花园,而是零零碎碎地分布在操场四周。我看的那一株茶花,正靠近地下层的楼梯口。 它是玫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托起颗颗雨露。 我之所以知道这是茶花,是因为那棵茶花的树干上挂着一块小金属牌子,写着“茶花”。 我觉得有些疑惑,我老家的茶花可不是这样的,山上的茶花洁白如羽,花瓣又轻又薄,不像这棵茶花这样厚重。 看叶子,这棵茶花叶子颜色沉绿,边缘有细密锯齿。山上的茶花叶子却是浅绿色,边缘光滑。 但这棵茶花也很漂亮——要是它是纯白色的就好了。 我开始满学校晃悠,又恢复了我在硬汉学校的好习惯——跟沙子、石头打交道,幻想它们是有生命的各种角色。只是多增加了植物。 自从跟植物交上了朋友,我开始在回家路上流连。 毕竟家里黑乎乎的,学校里又冷,只有路上比较好玩这样子。 我家所在的老干部局,就在学校对门的缓坡上,大概走六百到一千米的样子,具体我也没测量过。 这一路上都种着景观树,主要有三种类型,一类是樟木,这种树木颜色清淡,树干与枞树类似,树皮斑驳成块状,一片片叠在树干上,叶子呈浅绿色,且全身散发气味——樟脑丸据说就是用它制成的。一类是无名景观树,这种树木颜色暗沉,树皮呈灰色,整块包裹住树的全身,树叶颜色深绿,春季会掉下很多紫色的果子,那果子个头贼小,但是十分坚硬,果皮肉少,里头是一个圆溜溜的小籽。另一类是类似枫木的树,叶子呈手掌状放射,秋天会变黄落下,夏秋结果,那果子有点像桑葚——不过是橘色的,比桑葚好看。只是没成熟的时候是绿色的,比较难看。 老干部局在“坡上坡”,登过比较复杂山脉的朋友都知道,山峦并不像画上那样标准,只许朝尖尖长,而是山坡叠加山坡,山峦交错重叠。 老干部局就在上坡六百米左右的侧方坡上,有一条小路可以进大院。这条小路如果持续进发,还能一直走到月宴中路去。先按下不表。 只说这老干部局外头,有几株主要景观树之外的松树。也许是旁边的官办机构种的,但的确赏心悦目。 这松树挺拔直爽,毫无异味,反而有股淡淡的清香,比樟树要讨人喜欢。结的松果也干爽,不像无名景观树和类枫木的果子,黏黏腻腻,显得有些脏。 我十分喜欢在松树下徘徊,其中靠近小路那棵,更是枝繁叶茂,夏日出来玩都有它荫蔽,不会太热。 这棵松树底下还长了一些三叶草,春夏还会开浅紫色小花,掐一些来嚼着吃,酸得满口生津,还有点涩,别有一番趣味。 跟树打交道久了,我特别喜欢这些朋友,它们不会说话,却默默投下阴凉。它们不会排挤谁,也不会攻击谁,还让鸟儿驻足,让行人避雨。 渐渐地,我享受起跟树木相处的时光,在夏日里,我常常计算着从这棵树到那棵树的距离,“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样我能少晒些太阳。 有一天在回家路上,我坐在松树下,听见一种声音,仿佛是松树在喊我。 我凝神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看见松树脚下的土地有些发干,我跑回家里,用废弃的矿泉水瓶装满一瓶水,给松树还有树底下的三叶草喝。 虽然是杯水车薪,但小时候的我完全意识不到。 在外面和花花草草玩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的年纪比我还小些,住在月宴中路那边,她是我采酢浆草时认识的,主动上来搭话,我就分了一些给她尝尝。 后来我们又玩了烤蚂蚱,不过火升起来之后,天已经黑了,我把我的蚂蚱给了她,自己回家去了。 第34章 我是坏孩子 老干部局院子里头,倒了一棵老树。那棵老树的树干没有拖走,就那样放置在坡上小路边。 那个女孩又来找我玩的时候,我们就在那棵老树附近转悠。 “你看,这是不是灵芝?” 女孩指着那棵树上长出来的真菌。 我定睛一看,这玩意儿有点像木耳,不过旁边那白白的木质菌菇,倒真有点像灵芝。 “灵芝不是红色的嘛?难道这是白灵芝?” 我俩上手掰了一块,那团木质白灵芝,沾了我们一手的朽木粉末,断裂面也像老树一般,木质纤维在其中参差不齐。 我扔了这玩意儿,又看见这棵朽木根部附近,长了一些小蘑菇,这些蘑菇是白色的,伞顶很小,我想采一些回家,问牤牤认不认识。又担心这玩意儿有毒。 等跟小姑娘分开后,我回家问了牤牤,只凭空描述,牤牤就告诉我这玩意儿不能吃也不好吃。我就歇了这份心思。 大姑姑家也搬家了,邮电局没有再住,而是住到月宴中路的新建小区“城中超市”去了。 城中超市就在我和刘娇姑姑住过的那栋房子斜对面。 不过城中超市并不是临街的,从街面上进来一百多米,才是小区楼下了。 说是小区,实际并不封闭,只是一个超大商场上的住宅小区统称罢了。 这里的商场最初是空着的,后来常来些流动商贩,我就逛过羊毛衣服大卖场,其他的都没赶上。 大姑姑搬到这儿之后,牤牤也常带我来这儿玩。姑姑家的电视可以放影碟,牤牤喜欢看影碟。她经常看一些唱戏的,不是京剧,也不是其他地方戏曲,而且唱段不多,只是有那么个扮相。其中多讲些家长里短的故事。 有一个故事我印象特别深刻,说是一个秀才没有考上功名,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年关,但是一分钱没捞着,还要饿肚子。他老婆在家里等他很久,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后来秀才半夜到家,带着饿得睡不着的老婆喝凉水,凉水哪里能填饱肚子?两人又去偷别人家地里的番薯,一边吃,一边自我良心谴责,被主人家发现了,主人家一开始很生气,后来还是决定放他俩一条生路,反而聘用了秀才,两人千恩万谢,倒也过了一个好年。 还有很多其他的故事,要么是惩治贪官的,要么是嫌贫爱富的岳家最终和穷女婿和好的,要么是家长里短加上些小段子,然后宣扬人间真情的。倒也颇有意趣。 有一日我在城中超市玩耍,遇到了那个小女孩,原来她家里也住在这儿。 小女孩说小区里有一盆很漂亮的花,问我想不想去看。 我当然想啦。 她带着我东拐西绕的,来到一户人家,这里离我姑姑家隔了三五排楼,层数倒是同一层的。 那花在两户人家之间,放在水泥台上,无人看管,原来是朵红玫瑰。 大姑姑曾经放过一套影碟,说的就是《红玫瑰》的故事,里面的主角就叫玫瑰,一开始是白玫瑰,非常柔弱,被人欺负。后来变成黑玫瑰了,带着两把枪,又酷又飒地报了仇。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现实生活里的玫瑰。 我俩翻过水泥台的护栏,跑到那朵花附近。 我心里突然滋生邪念,把那朵红艳艳的玫瑰摘了下来,想要据为己有。 “你干什么?” 小姑娘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她看了我一眼,又盯着那朵玫瑰:“这玫瑰是有主人的,我听说她非常紧张这盆花,盼了好多天才开。而且这花肯定很值钱!” “那咱俩快跑吧!” 我把那朵花捂在手心里,带着小姑娘就开跑,小姑娘跟我翻回了小路上,跑了一段之后,说:“我先躲回家,你自己找地方躲吧。” 小姑娘回家了,我可没有大姑姑家的钥匙,只能到处东躲西藏。 在逃跑的过程中,我听到了一些声音,不太清晰,但似乎是有人在发火,随后警车鸣笛的声音传来,穿制服的衙役上了楼,到处找人。 我就躲在一个空调外机的后面,那朵花已经被我捂得发蔫了。 衙役从我所在的地方跑过的时候,我的心砰砰直跳,最后把花丢在了空调外机后头,我自个儿跑了。 我至今都不知道是不是那朵花的主人报官了,只是如今能体会到盼望了很久的花开,被人摘走,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儿。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再也没有摘过一朵花。不管是有主的,还是无主的。 因为除了盼花开的人,那朵花本身也是很无辜的。 它本来可以在枝头开很久,但是被我摘了下来,很快就蔫了。 我害了它。 它死了。 此后我一直对切花有些敬谢不敏,总觉得是把花给弄死了。直到很多年后,一朵切花在水瓶里长出根系,多活了一年之久,我才重新面对切花。 说回当年的我。 除了糟蹋植物,掰坏真菌,我还干过戕害虫子的事儿。 那时候公公牤牤总有事要出去,有天晚上就我一个人在家,我在客厅里看电视,就总有飞蛾往我头顶上飞——客厅里吊着灯泡呢。 我不知道飞蛾的趋光性,也没有意识到,我最应该做的事是关窗,只是这些飞蛾搅得我不能好好看电视,所以我跟这些飞蛾斗上了。 我找了一块硬纸板,把一只又一只的飞蛾拍死在墙上。 昏暗的灯光下,狭窄的客厅里,一个十岁的女孩坐在老旧的黑皮沙发上,拍死了一只又一只深棕色的飞蛾。那些飞蛾的尸体黏在墙上,看起来像一个个深邃诡异的洞。 大概拍死了二十多只后,牤牤回来了。 牤牤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快速把墙面清理了——不然公公回来了指定会打我。 次日又是我一个人在家,有人敲门,我开了里头的木门,却留了一层有些空隙的铁门——这人我不认识,不能开门,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我就隔着门问他是谁。 他说是来装煤气的。 我问他有什么证据。 他说你爷爷叫我来的。 我说那你让他打个电话给你。 他被我气笑了,但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公公。通了之后说了两句,又把电话递给我,我听里面确实是公公的声音,这才放了人进来。公公又在电话里向那人道歉,还说“小孩子不懂事”云云。 公公牤牤晚上回来之后说起这事儿还笑,又夸我有警惕性,是个懂了点事的孩子。 第35章 脸面 公公牤牤的心情好了没几天,又开始阴云密布。 没过多久,牤牤说带我去个地方。 那地方我从没去过,从西关桥旁边上坡,又进了一条小路,七拐八拐,进了一座官府机构。牤牤跟人交涉了一番,带我在一个办公室等着。 这里还有几个妇人带着孩子,似乎也是跟我们一样的目的。 很快,轮到了我们。 牤牤牵着我走进内室,这里有一个厚重的方块电视,放在靠近内墙的矮桌上。 我们被两个衙役安排坐在了电视对面沙发上。 电视画面一阵雪花颤抖,出现一个模糊的画面,里面的人还在动。那人留着一部大胡子,头发也很长,把脸都围住了。 他双手有些微微颤抖,把脸边的头发拨开,露出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容,但我想不起来这是谁。 他笑着,伸出双手像是想要谁抱抱他的样子。 我不大理解,牤牤却在一边红了眼,忍不住啜泣起来。 她又对着电视说:“我们都蛮好!你不消担心。” 电视里的人见我们没有回抱他,似乎是有些失落,双臂放了下去,又微笑着跟牤牤说了几句话。 我们的时间快到了,衙役要把我们带出去。牤牤拍了拍我:“远狗,快跟你爹爹说再见。” 啊?我爹爹?我爹爹不是死…… 原来牤牤说的是真的!原来我爹爹真的还活着! 没等我想清楚,衙役已经来到我们身边,电视里的那大胡子也被电视里的衙役拽了起来,牤牤喊道:“我们一定会救你的!你不要担心!远狗我们带到,连芳也没得事……” 电视关上了。我们也被带了出去。 牤牤的心情很复杂,似乎又高兴又难过。 等我们走到小路上,牤牤才问我:“你记不得了?那是你爹爹。” “爹爹怎么长了那么多胡子?” 我问了一句,牤牤有些愕然。随后她摸了摸我的头,没说话,带我回家了。 过了个把月,班主任何老师要求我们买教辅资料,我回家跟公公牤牤说了。公公问清楚是什么教辅资料,上课要不要用。我说上课可能用不到,是何老师的额外要求,公公就说家里没有钱,不买了。 最后何老师统计了一下,班上只有五个孩子没买,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原本坐在教室第三排的位置,何老师把我和剩下的那四个孩子,全都换到了最后面。此时我再抬头看黑板,已经有些看不清楚字了,好在老师讲的东西没脱离书本,大差不差的,我还勉强能跟上。 那四个孩子有和我一样,家里没钱买的,也有一个姓吴的,家里虽然有钱,但他没买——我猜可能是给了钱给他,但他买吃的玩的了。 吴同学特别皮,听人说他打架很厉害。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要是能打赢吴同学,其他同学是不是就不敢欺负我了? 所以放学之后,我约战吴同学。 他一开始不想跟我打,还威胁说要叫他高年级的哥哥来揍我。我激将了他几句,他才答应跟我打架。 来吧! 吴同学一个冲锋,凭借体重优势和加速度,将我撂倒在地,两手死死扣住我左肩膀。 我正准备学电视上的黄飞鸿,来个鲤鱼打挺,反转局势。 吴同学倒是放开了我,站起来拍拍手,带着点怜悯意味:“我看你也是个可怜人,以后不要找人打架了。你最大的问题是被人坑了还不知道。好自为之吧你。” 吴同学走了,他的背影颇有点感慨自个儿行侠仗义的味道。 我知道他说的我被坑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刘蓓…… e=(′o`*)))唉,下次刘蓓再敢对我做小动作,我绝对要正面打回去。说我小话也不行! 很快,机会来了。 刘蓓这人身为副班长,总有要上台发言的时候,本来我之前坐在她前面,她每次上台之前就扯我头发,踢我凳子,还算是“顺路”。现在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了,她居然在下课的时候,公然绕到我面前,想要对我动手。 她刚扯掉我的书包,我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对她怒目而视。 刘蓓有些惊愕,似乎是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以前不反抗,一是因为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就算是苏珍珍,也从来没说专门喜欢做些小动作虐待别人,苏珍珍陷害谁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也几乎没动过手。 二是因为,刘蓓做的动作实在几乎都是小动作,要去跟她计较,又觉得这些事,一闪而逝。且无人在意,我不好发作。 三来,就是那些她带着人欺负我,排挤我的事了。不让我进电脑机房,老师都默认了,我有什么办法?还有数学竞赛,何老师都无可奈何地让她去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刘蓓仗着她家里的势,对我进行“权力”上的降维打击。涉及老师层面的,我一个十岁小孩,确实没有办法。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就算是个再迟钝的人,也都被她欺负了快一年了,种种小事,在我心里已经累积成了山。 我他吗打不过山民强者公公,还打不过你一个官家小姐? 刘蓓被我气势所慑,退了两步,撇了撇嘴,就要走。 我大喊:“站住!” 刘蓓:“干嘛?” “给我捡起来!” 我一指地上的书包。 刘蓓脸色不善:“你什么意思?” “你弄翻的,给我捡起来!” 刘蓓嘴硬道:“谁看见了?你们谁看见了?” 四周鸦雀无声。 或许有的同学不在意,有的同学没看着,但就算有同学看到了又怎么样?他们无需为我作证。 我冷着脸,走到刘蓓座位前,刘蓓急忙跑过来:“你想干什么?” 我一脚踹翻了刘蓓的桌子,她的东西顺着抽屉口散落了一地。 刘蓓尖叫了一声,声音撕人耳膜:“啊啊啊!我要告老师!” 我无所谓地瞥了她一眼,心中鄙夷,想起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她坐我后面,想要看我答案。 我当时还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觉得考试舞弊不好,没有帮她。她倒还记仇踢我凳子的事了。 这种人的脸皮怎么会这么厚的?我真搞不懂。 第36章 偷钱 如今想来,刘蓓这个人其实很好理解。 从她出生以来,几乎从未有人拒绝过她。不管是她向别人索要零食,还是她要求别人配合她作弊。在我之前,恐怕从未有人拒绝过她什么。 而其他同学,多半一开始和我一样懵懵懂懂,只不过我以前遇到过苏珍珍,知道拒绝,他们却不知道。 而跟刘蓓在一起久了呢,要么是何老师这样的大号狗腿给他们提了刘蓓的背景,要么是跟她亲近的同学,传出了风声。之后就更加没人拒绝刘蓓了。养的她愈发骄狂。 像我这样的倒霉转校生,刘蓓觉得她对我的“欺负”不叫“欺负”,而应该算我“不服君令”的惩戒。 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所以就算她怎么对我,我也应该始终如一的“效忠”刘“皇帝”。 她弄翻我的书包,是“常理”。 我踹翻她的课桌,是“冒犯君威”。 只是当时的我,年纪还太小,捋不清楚罢了。 刘蓓最后有没有告老师,我不知道。反正何老师这人屁股早歪到了天上去,再针对我一点,我也无所谓。 秋日来临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秋高气爽起来了——这几个月公公没再动辄打人,刘蓓也不敢再轻易给我找茬生事儿。我倒过上了几天轻松日子,又像个正常的小学生了。 学校里开始流行起一种电子宠物,学校门口就有卖。 通常是粉色或者蓝色的样式,像是电子表盘,又有点像是《数码宝贝》里的进化器。 有个同学玩的时候,我凑上去看过,里头是一个黑色的像素点凑成的小宠物,在表盘里会“吃饭、喝水、累、生病”等等。它还有个心情值,满值会持续成长。 至于能不能长大? 抱歉,我不知道。 因为我没钱买来着。 馋了十几天的我,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要不我偷钱买吧? 趁着公公牤牤不在家,我从公公挂在晾衣杆上的大衣口袋里偷了十块钱。 结果到了学校才发现,现在小卖部里已经没有电子宠物卖了。同学之间也不再流行这个,而是流行起了《欢天喜地七仙女》的贴画。 贴画很漂亮,但是花钱买这个,尤其还是花我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的钱,我感觉不太值得。 最终,我买了吃的。花了五块钱。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一直担心会被公公打死。 但不知道为啥,今天他俩一回来,特别高兴。 我看他们没有发现的意思,决定主动交代。 哪知我才说了自己偷钱的事,公公就原谅了我,牤牤还说:“之前你老师叫你买书没有钱,你是拿钱买书了吧?” 牤牤不等我说话,就心疼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公公又从他房间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给我,说是他们给我的买的书。 我拿过来一看——《佛变无死地》黄易着。 这本书比元大都字典还厚,而且是字典的两倍大。 我心想:逃过一劫。 过了没几天,学校放假了。 公公牤牤大手一挥,决定带我们去看电影——是的,小姐和风仔也去,他俩不知道为啥,又被托付在这边住几天。 这几天公公心情好,没有随便打人。 电影院就在我们学校斜对面的广场,我爹曾经带我去看夜总会艳舞的地方。 不过电影院都开业了,那夜总会也早不知去向。 电影院放的是《京都大屠杀》,里头残垣断壁,灰尘漫天,我也看不大懂,只知道要躲鬼子——鬼子无恶不作,连脸上抹黑灰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而一整个京都,那么多人,竟然就那样像货物似的,被丢在各个地方。 像待宰的羔羊,被鬼子一个个杀害,肢解了。 我看完只觉得瘆得慌,有点恶心,又有点昏沉——这电影时间太久了。 牤牤带我们回去之后,我们很快洗澡睡觉了。 小姐和我住一个房间。 有一天,天上下了很多雪,比我在硬汉学校读书的那年小一些,但也是近几年唯一能在路上看见积雪的时候。 我常逗留的那棵松树底下,扫出了好几个雪粒堆子。几乎每隔一棵树,就能看见这些雪粒堆子——是的,这年的雪,像白砂糖,一个个的。就是冷些。 牤牤怕我滑倒,牵着我的手不让我乱走。又告诉我,现在下雪不冷,雪化的时候才冷。嘱咐我这几天少出来,要多穿衣服。 其实牤牤从来没让我少穿——她还把大姑姑买给她的保暖衣,硬是给我穿了。那两身新的保暖衣,穿在我身上的确暖和——虽然手脚部位有些长了。 我非常开心,虽然也拒绝过,但那完全是觉得穿别人的东西不好意思——没想过担心那时候的牤牤冷不冷,我小时候竟然是这么冷漠的人,真是愧疚。 过年的时候,我爹爹竟然出现了! 爹爹看着瘦了一些,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给了我一千块钱压岁钱,加上公公牤牤和大姑姑一家给我的,一共凑了两千块! 只是爹爹并没有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而是吃完中饭没多久就走了。 小姐早些天也被她家里接回去了。 那天晚上我和公公还有牤牤一起在家里边烤碳火边看电视,今年的春晚很有意思,好像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和家人看春晚,赵本山演的小品逗乐了所有人,桌下的碳火也悄悄温暖了我们。 说起这碳火还有个可乐的事——大姐在点她收到的压岁钱时,不小心飘落一张红票子,恰巧被风吹到碳火上。 爱钱如命的大姐连烫都顾不得,伸手就想火中取栗,其他人都来不及拦。 当然,最后还是牤牤用火钳给她取了出来,那张红票子烧毁了一小半,牤牤把火踩熄了,还给了大姐。 大姑姑说,这样的钱可以去银行换,大姐这才松了口气,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现在烧的炭,就是大姑姑送的。大姑姑对公公牤牤都很贴心,送的东西经常是老人家生活上用得着的。 只是大姑姑也不能陪着我们吃年夜饭,所以吃完中饭就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小姐睡在一个被窝,小姐问我现在有这么多钱,要不要出去买点什么? 第37章 是我啊 2000块钱,买什么呢? 一想到拥有这么多钱,我就心潮澎湃,甚至有些睡不着觉。 那晚我和小姐在关灯后,聊了好长时间。当时没有月亮,但是窗外的路灯照进来,也很亮。我们本来睡在我的房间,那个房间贴满了奖状,但是我曾经为自己房里堆的全是杂物,跟牤牤说过。 牤牤就把我换到了他们的房间。 他们的房间又好到哪去?也是堆了很多东西。 电视上那种单人独住,没有堆放的儿童房间,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根本是奢侈梦想。 我和小姐睡的床,靠墙的上方,就有一个柜子,里头不知道放了多少衣服。只是把路灯挡住了,投射下一片阴影。 聊了一会儿我们都累了,我决定明天去买一个存钱罐,再买一个台灯。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之后,我就跑了出去。 没想到整个街道关门闭户,地上只有散落的鞭炮红纸,根本没有一个店家开门做生意。 头一次怀揣这么多巨款的我,感到有些不安。 既然买不了东西,就回家吧。 这天天色很暗,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雪。为了买东西,我从文化街跑到了月宴中路,回去也走了很久。 等我到家后,公公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但是牤牤在他发作之前,就问清了情况。 等我解释完,公公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我和牤牤同时松了一口气——我这才意识到,我拿了这么多钱出去,闯了多大的祸事。 公公牤牤把我的钱全部收走了,过了几天,牤牤给了我一个金鼠存钱罐,还有一盏台灯。听说都是爹爹买的。 但那个台灯没多久就坏了——插电时总是接触不良,灯光时亮时暗。 我想起学校里学到的“铁丝能导电”的知识,用铁丝把那台灯的双柄插头给绞了两圈。随后把两根铁丝插进了原先的插座里。 嘿!那台灯还真亮了! 只是铁丝本身不好固定,稳定性还不如原本的插头。 我也就放弃了。 现在想来,当年真是无知者无畏,我小时候还真有科研天份。哈哈哈哈 过年这几天,我们经常在大姐家玩,大姑姑现在的电话超市,几乎全部改成了水果超市。住宿的地方就在水果超市上面。大姑父、大姐和雨仔放大假才回来,平常只有大姑姑一个人住。 大姐带我们玩斗地主和“5.10.k”,还有放鞭炮。 5.10.k就是设定扑克牌里,只有5.10.k这三张牌可以积分,并且可以作为无敌套牌出击,连炸弹都可以压下。每个人出完手里的牌之后,计算拿到手的5.10.k。自己打出的510k归自己,要是打出去之后,被同花色的510k压下去了,或者打单张的510k被更大的牌压下去了,那就归之后出大牌的人。在这套打法里,5是最大的,10第二,k第三。 我们还特殊规定,5、10、k的炸弹,除非有同花色510k套牌,否则普通杂色510k都要被拿下。 这时候我们全都一分钱没有,谁赢谁输都不大有所谓,只是输了的人需要洗牌。 我不喜欢洗牌,因为我的灵活性不行,大姐教了我好几遍,我都没有学会手法洗牌。 想起我刚来五小的时候,上体育课跑50米,我跑5次,就会摔倒一次。 当时我们的班主任还是姑姑的亲戚,李老师。 李老师很认真又有点担心有点责怪地说:“要不叫你爸爸带你去看下脑壳吧。” 同学们都笑,以为她在骂我笨。 李老师又解释道:“小脑、脑干和运动平衡有关系,你总是平地摔跤,可能是平衡有问题。” 我的平衡是没有问题的。 自从得了李老师那句话,我经常找些街道上的不锈钢水管、路边狭窄的花坛沿边……这些狭窄的地方去测试自己的平衡。 只要我伸展双手,就能非常平稳地行走在上面。连比我瘦高很多的小姐,活泼好动的雨仔,都不如我。 过了几天,姑姑的水果店要宣布恢复营业,就在门口放了一长溜鞭炮。 大姐带着我们几个去捡鞭炮玩——这一长溜鞭炮里,总有几个没炸开的。我们就捡它们来单独玩儿。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他们非起哄让我放。 我红着脸大着胆,拿起了那一颗小鞭炮,用打火机点燃了,回头一看,他们都离我有三米远。 “快丢啊!三姐!” 雨仔朝我喊了一句。 我急忙把手里的鞭炮甩了出去,大家都跑开了,只有我没来得及,那鞭炮在我脚边没多远的地方,炸了。 一股烟雾伴随着响声升腾起来。 我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月宴中路那个雷电洗地的夜晚。 从这一刻开始,我感觉天地在逐渐缩小,我的意识似乎来到了倒周城的上空,从我入山林,躺在树杈上的画面,到我进城之后,不断搬家,在各处上学的画面…… 统统浮现在我脑海之中! 我像是…… 突然之间开了窍一样! 记忆纷纷跌落在我脑海之中,我感觉对当前的世界,各种感受也更加清晰。 如果说我以前的五感跟这个世界隔着重重轻纱,那今天,就被撕开了一层。 我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更加真实和清晰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我才真正拥有了“我”的概念。从前所做种种,不过是懵懂的被本能驱使。 “小仔,你快过来!” 大姐喊我了,我不再站在原地发呆,跑向了她。 愉快的日子很快过去,年后,小姐又被她家里接走,这次倒是稳定,还有了具体的住处。 小姐邀请我去她家里玩,只说了在城中超市对面,等我到了就知道了。 我从老干部局后面的小路,一路穿行,出了城中超市,又过了月宴中路的马路,来到一处菜市场入口。 小姐和风仔就在这附近玩,看见我来了,急忙招呼我。 她家住在菜市场入口右边那栋楼,楼梯房,需要爬五层。我们直接管这地方叫“五楼”,楼下的菜市场叫什么名字,我直到现在也都没搞清楚。 小姐家里倒是明亮宽敞,她有自己的房间,只住着她一个人。我看了心生羡慕,随小姐逛了一圈之后,拿出了我的礼物——故事汇笑话集。 没错,我把故事汇上所有的笑话页面裁了下来,又用胶水和胶布黏成了一本,当作礼物送给了小姐。 本来还想跟小姐炫耀下,我得了我爹爹多少本故事汇和小说,小姐带我看了回她家的电视之后,我心思全歇了。 第38章 高年级小学日常 小姐家里弄了套放映影碟的机器,我头回来,就跟她看了《我和僵尸有个约会3》。 里头一个漂亮又干练的主角穿越时空救了一个宋朝将士,还把他带回了现代。里面还有僵尸和鬼怪。 又神奇又新奇。 只是我来了几回,都赶不上进度,凑合着看,始终不知道结局。 因为我们又搬家了。 搬到了化工厂,这里有栋没有装修的楼房,平地一层,地下一层。 说是地下也不完全准确,因为这栋楼是建在陡坡上的,坡面上的一楼跟马路水面齐平,下面那层“地下室”却比马路低上一层。 地下室并不完全封闭,而是空出了半个院子——这个院子的面积和住宅对半开。 由于地下室没有糊水泥,所以露天院子就被用来种菜了。牤牤在里面种了茼蒿、豆角、茄子、鸡公蒜、紫苏、番薯、空心菜、包菜…… 当然,分季种的,不是一下全种上了。 这里的厕所似乎没有接通城市下水道,而是有一个蓄水池一样的东西,在院子最外边的角落里,储存着整栋楼冲下去的废水。 牤牤就做了一个粪瓢,这个粪瓢的手柄非常长,跟一般的锄头差不多,非常实用,牤牤经常用它给院子里的蔬菜堆肥。 牤牤还在院子里养了几只狗,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刚搬过来的时候,我是非常不适应的,因为这房子比老干部局还黑。瘦长的建筑形状,导致中间的两个房间,都是绝对暗房,没有一个能接触阳光。 加上没有粉刷的红砖墙,反射率绝对不超过10%,整个屋子的中间房屋,犹如暗室。 尤其是我住的那个房间,唯一的窗户是对着楼道的,只有上面开门的时候,漏下一点天光,从侧面照进来,才能分辨白天黑夜。 那个接触不良的台灯,终究是报废了,我房间唯一的夜晚光源,就只剩下那盏昏暗的白炽灯。 我敢打包票,绝对没有100瓦,比我们在老家用的那盏还要暗。 但,勉强还是能看清楚字的。 也没人问我,所以我也没提过这事儿——毕竟不知道抱怨灯太暗,会不会挨打。 听牤牤说,这房子是姨牤牤取的,他们去广东府打工了,因此这栋没装修的房子,可以暂时借给我们住。 这房子所在的化工厂,交通倒是方便,出门就是大马路,向下走50米,就是公交站,那里还开了一个小卖部,经常卖些小零食和厨房常用品。 化工厂离纺织厂大概两个公交站的距离,离我们学校走路需要45分钟左右。 因此我住到这边后,我每天可以领到2块钱公交车钱,以及2块钱的午餐钱——在学校可以吃到一个素炒粉。 要想买其他东西,要么走路上下学,要么中午别吃饭。 试过一次中午不吃饭之后,我决定了,走路回家! 虽然那素炒粉不是很好吃,但是人饿的时候,那酱油炒河粉拌生包菜,看起来也是美味极了。 我一般也就是买画片和一些小零食,其他东西不买。 买画片是因为总有同学放学之后,在走廊上玩游戏,有的打画片,有的丢石子。 我丢石子技术菜,小姐教了我几遍,我都只算个入门。 啊对,小姐和风仔也搬到化工厂来了。 好像只比我晚半年的样子,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玩了几次画片之后我发现,我画片技术也不行(捂脸)。同学们说的那些技能,我总是搞不清楚,最后我把画片分给了大家,自愿退出游戏。 有几个心善的,看我这样,他们也不玩了,跟我一起出学校。 我感觉挺开心的,在路上跟他们讲我在家看的动画片。 小狗环游世界,奇奇颗颗历险记,还有虹猫蓝兔七侠传。 我讲的绘声绘色,有的同学家里没电视的,听得十分神往,有的同学也看过的,就跟我们讨论剧情。 自从遏制了刘蓓对我的无理欺压之后,我也总算在同学中间打开一点局面——至少大家不再故意躲着我了。 有一日,大伙儿到学校地下层去玩丢沙包,我的运动能力不行,丢了几回,别说砸到对面了,我自个反而挨了好几下,让我们队疯狂丢分。 我也不好意思玩了,站一边看大家玩。 没一会儿,卫生委员安排人了,说是要打扫卫生。 我们班倒霉啊,分配的公共卫生区是扫厕所!还是全校的公共厕所,不是楼里那种。 说到这个公共厕所,就在丢沙包的运动区后面,只隔了几棵无名景观树。 打扫卫生就大扫把,我跟着回去拿了扫把,随后又跑回来,走进了公共厕所。 说实话,我对公厕是有阴影的,我觉得这里气味很难闻,烧眼睛。 我经常都憋到放学,或者尽量上学之前,在家里上厕所。 但是打扫卫生就不得不来了,我进去之后,还没开始打扫,就觉得那些刺激人眼睛、鼻子的气味,像沾了硫酸的小刀一样,在割我的眼睛,捅我的胃。 还没走进去两米,我已经开始干呕了。 卫生小队长看我这么不中用,又担心我打扫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说不定待会儿一吐,还得加重大家负担,急忙叫我出去等着——“你只管倒垃圾就行,别进来了!” 我急忙跑出去,又干呕了一会儿,才觉得好点。 一个在外面丢沙包的同学看我不舒服,走了过来,还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擦了擦嘴:“谢谢!” 抬头一看,这人我认识,她姓李。 李同学展颜一笑:“你不记得我了?我和你在硬汉学校一起读过书的。” 啊? 难道这个李同学,就是以前那个帮助我一起打败苏珍珍的李同学? 我感到有些迷茫,我对人脸的识别率,其实也是有问题的,不是印象特别深刻的或者长相十分特异的,我大多认不出,分辨不来。 和李同学也有两三年没见了,我竟然把她的模样忘了个精光。 李同学表示待会儿放学,要跟我一起走,我欣然答应。 没想到放学的时候,刘蓓作起了妖——她说我送东西给其他同学,不送给她,是瞧不起她。 我:??? 李同学暗暗戳了戳我,小声道:“她说画片呢。” 第39章 男主为啥不是迪迦? 我对刘蓓的逻辑感到无语。 “那画片是我的,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我满脸无奈看着刘蓓,刘蓓还不服气,还想怼我。我立刻向她走了一步。 “而且你对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以为我还会送东西给你?” 想起她做的那些事,我越想越生气,又觉得她逻辑实在是怪得很,忍不住问道:“你是神经病吗?” 刘蓓被我说的连连后退,又羞又恼。 “我对你做了什么了?” 我气笑了:“呵呵,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扯我头发,踢我凳子,翻我书包,抢我名额,当众羞辱我,还把我赶出电脑室,带人排挤我!你说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一气呵成,把刘蓓说得坐倒在凳子上。 也不知道她最近发生了什么,气势好像比从前弱了很多,跟着她的人也没几个了。 现在教室里只有五六个同学,这还是包含我们仨在内的。 我鄙夷地看着刘蓓,心里舒了口气,也不想跟她计较了,准备背书包回家。 哪知刘蓓“嘤嘤嘤”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站起来往讲台上跑,还指着我说:“当初你转学来的时候,李老师说你妈妈不要你了,说你是离异家庭,要我们多关心你。我才专门找你玩的。我都是想帮你,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看我!呜呜呜,嘤嘤嘤!” 刘蓓在讲台上讲完就跑了,跑出了教室,跑出了教学楼。 我被刘蓓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惊呆了,脑子竟然一时间无法理解人类语言了。 而就在我震惊的时候,教室里剩下的同学,包括李同学,都听到了我的“身世”,悄悄向我投来或怜悯,或排斥、嫌恶的眼神。 也有个把同学觉得刘蓓被我气哭又被我气跑十分可怜,追出去安慰她了。 我站在原地,经受这些眼神的炙烤,像只被人剥了皮的青蛙,裸露着血肉受人凌迟。 等我回过神来之后,第一个念头是:他妈的李老师嘴这么碎吗?我说这么些年,我除了刘蓓也没得罪过谁,怎么大家对我态度奇奇怪怪的。 感情李老师请大家“多多关照”我这个没娘要的孩子啊! 随后也不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稍稍有点尴尬,缓了缓,就当作没事人一样正常离校。 等我走了两三个站,走到镇江口的小桥上时,李同学犹犹豫豫地追上了我。 “刘蓓她爸爸要调到蓝山去了,听说她也要转学。你不要欺负她了。” 我听得差点没脑梗阻:“你说我欺负她?” “她都哭了!” 看着李同学一脸维护正义的表情,我差点没气笑。 “你以后不用跟我说话了。” 我轻轻拨开李同学的肩膀,抬起脚步越过她,没有朋友其实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总比被人不公正地对待好。 李同学还不死心,凑到我身边,强制宣传她所认定的事:“刘蓓要去别的县区,肯定心里不舒服,不习惯。本来大家都很喜欢她,哪个分东西不给她,偏生你不一样?她就是想跟你做朋友,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这样子对你。其实她一点坏心思都没有。她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的,你怎么就这么小气呢?” 我真想一巴掌把李同学扇到河里去。 恰巧这时有个眼熟的身影走过,我急忙甩掉李同学追上那个身影:“小姐!姐姐!” 我家上了初中依然瘦高白净瓜子脸的小姐回头看到了我:“欸!你怎么在这儿?” 小姐今天心情很好,还给我摘了桥尾的酸枣,又告诉我旁边那家种的是刀疤豆,她家里以前种过。 其实自从转学到五小之后,小姐就不太爱跟我玩——特指放学路上。我曾经很不理解,非要缠着她跟我玩,她还是摆脱了我,只跟同学玩儿。 我还哭哭啼啼的,问了老师,老师说每个人都有选择朋友的权利,而且小姐跟我差着年纪,与同龄人玩其实更适合她。 我这才作罢,之后放学路上,如果看见她和同学在一块的话,就不会去找她。 所以小姐现在跟我玩,我还是很开心的。 其实小姐对我不错,她的小说、杂志,都愿意借给我看。我还是很喜欢缠着小姐一起玩的。 我跟着小姐回了家,今天是周五,她给了我一本很厚的恐怖小说。 第二天中午,全家只剩我一个,不晓得他们都去哪了,反正我看着恐怖小说有些害怕,里面说的子母鬼婴,正带着一堆僵尸攻打主角的村子,我是一边害怕,一边坚持看。 可是看着看着,我要上厕所了怎么办? 我跑到一楼的厕所一看,一只巴掌大的黑蜘蛛正在厕所墙面上爬来爬去,跑到地下室的厕所再看,好家伙,这里这只更大些。 我沉默了。 我上楼吧。 楼顶只垒了一米多的砖墙,离封顶还不知要做多少工作。 正午的阳光炽烈地洒在地上,干燥得蝉鸣不断。 我跑到楼下厕所对应的位置,这里有个坑,还有根对应的排水管。 我跳进坑里,把屁股对着排水管的位置,一边打开恐怖小说来看。别说,这样看……阳光都显得没那么猛烈了,感觉太阳变得苍白起来,明明是正午烈阳,只要捧着那本小说,就觉得跟阴天似的。 上完厕所,我又跑到一楼提了桶水,正往楼上走呢,小姐回来了。 我不等她问我,急忙就上了楼,冲了厕所,这才放下心来,提桶回了一楼。 小姐有点纳闷,又问我看完没有。 我点点头,把书找出来还给她。她又从房间里拿了本杂志给我。 这杂志封面粉粉嫩嫩的,画着一个动漫女孩,里头有两篇故事我现在还记得,一个是穿越到唐朝,好像是武则天吧,总之女主大胆宠幸了很多帅哥,我看得挺激动。还有一个名字叫咸蛋超人,里面男主死了,死之前两人还吃了路边摊,好像是女主带男主去的,再前头还描写了一番女主优越的家境。 但是我没看过咸蛋超人的原版动画,所以我唯一的疑问就是:为什么不写迪迦? 第40章 想象萌发 那段时间我们看了很多电视,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迪迦》和《虹猫蓝兔》。里面的歌我都会唱,“男儿有胆气仗剑走天涯,女儿有剑心,柔情满山岗”——我最喜欢这两句,不过我觉得我要仗剑走天涯,这个听起来比什么“柔情满山岗”帅多了! 《迪迦》的歌我也会,只是《迪迦》有的片段对我来说还是有点恐怖,所以看的时候,总有点怕怕的——比如那些很恶心的增殖怪兽,还有一个把队长害了的夜游晚上,以及迪迦沉入海底的那一集。 我不能完全看懂,但就是喜欢看。 虹猫蓝兔里的黑小虎爱情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黑小虎是坏人,虹猫是好人,蓝兔很漂亮。还有那个三娘和大白熊,我也不理解——被人伤害了,还是用刀剑伤害的,很疼吧?居然就这么原谅了? “七剑合璧”这个歌词我也觉得很尴尬,所以每次唱主题曲,唱到“七剑合璧”我就不唱了。 我能理解的动画故事,只有《小鲤鱼历险记》——额,也或许是因为,我就比较完整的看了这一个动画。 毕竟,我要上学,回来的时候,电视也不一定属于我。 小鲤鱼历险记讲的是一条小鲤鱼带着许多小伙伴,一起和想要化龙的赖皮蛇作斗争的故事。 里面有个粉色的水母叫小美,她喜欢唱歌,我也喜欢她唱歌,还有小鲤鱼历险记里的各种歌曲,我都很喜欢——“别看我小,别看我小,我的雄心志气高,哪怕前头,有个巨浪,也要骑上它,漂呀漂!” 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年纪也还小,身材也没发胖,所以当时给了瘦小的我不少力量。 后来长大了,长胖了,我就不常唱这首歌了,而是换成了偶然听过的少年康熙主题曲。当然,那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还有个新出的《白蛇传》我也很喜欢,白蛇主动追求许仙,许仙也特别喜欢他娘子,两人在萤火虫漫天的地方定情,坐的那个芦苇荡里的小篷船也很有意思。不过我最喜欢的一对其实不是他俩,而是小青和法海。哈哈哈哈哈 因为小青真的很有个性,而且这里的法海年纪也不大,两人还有一些欢喜冤家的情节。 好吧,我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冒犯一些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人,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我指的,不是外貌。是内心。 有着坚定的,但是某种程度上违背人性的信仰——比如抛弃胭脂的济公,有没有想过人家胭脂多难过?都跳崖了! 还有西游记后传里那个强行害死紧那罗对象的规矩——什么他妈的狗屁玩意儿! 当然,要为了自己那疯癫的爱情毁灭三界什么的——对不起,作为三界的一份子,我首先得毁灭你俩。 很长一段时间,选择个人还是集体,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十分痛苦的问题。 但目前,咱们先回到我五年级,看《白蛇传》的时期。 白蛇传的歌十分优美,我还专门抄录了下来。 “不管多波折,多磨难,我心依然,爱瞬间,痛了一千年!” “说声再见,心盘起。缠绵眷恋千百般。变得温暖,谁还叹,人一生短暂。” “守着那知己,看不见人世间纷繁!今生和,你作伴!” 在课间被同桌看见我抄的歌词,大伙儿还起哄让我唱,我也大着胆子唱了,大家都哄笑起来,有个调皮鬼硬把“守着那知己”给翻译成“守着那只鸡”,这下大家更可乐了。 我也没有特别尴尬——因为刘蓓转学走了,班上也没有再形成什么特意针对、排挤我的氛围。 我也在学校门口的书摊上,买过一本段子大全类的书。 里头有两个顺口溜至今还在流传:你帅你帅你最帅,你头顶一颗白菜,身披一条麻袋,绑着一条海带…… 以及: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陪,四年级的帅哥一大堆,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 额,六年级干啥来着我忘了。 总之说得五六年级到处是谈恋爱的,我反正一个也没见到。顺口溜大多不靠谱。 我们本地还有个流传千年的:落大雨,涨大水,浸死鸡公吃大腿。 仔细想想,被洪水淹死的,那可是遭了瘟的公鸡,这玩意儿吃了真的不会死人吗? 再往深里想,饥荒年代的人啥不吃? 害,深刻反应了元大都人日益增长的鸡腿需求和鸡公供不应求的古代遗留矛盾。 当然,动画片我也没少看。 在《喜羊羊》横扫动画界之前,最受欢迎的动画频道无非就那几个。其中许多歌曲都是蕴含深意和鼓励的,像《奇奇颗颗》的片头曲: “在黑夜孤单的一点微光,不在乎谁看到我在发亮,风吹起满天云有不同方向,再多苦再多痛,我仍要飞翔!” 倒霉的是,在我上五六年级之前,国外的引进动画是很多很多的。 后来不知道咋了,元大都电视上的国外动画越来越少,我曾经也很喜欢的《宠物环游记》没得看了,各个电视台都找不着。 这里面介绍的全球故事:小美人鱼游到护城河里玩、魔笛的主人遇到新笛子对手、太阳照射三角函数挖宝藏,里头的角色我也还记得:只会举牌子的小鸡、特别喜欢大白鹅的小狗、傲娇有点大小姐脾气的大白鹅……这些都很有意思。比白老虎找妈妈丰富多了——当然,并没有贬低这部作品的意思。 还有两个动画,一个是养了一只黄色鸟儿的老奶奶,每天老奶奶出门,这只鸟儿都有操不完的心,它还是个侦探。这个动画很好笑。另一个是蓝老鼠和大脸猫,我喜欢那首歌。 有个假日,我和小姐、风仔他们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电影频道放了个《我的老婆是大佬》,让我想起了多年之前,跟爹爹一起看的电影频道《哈利波特与伏地魔》——我只记得那个哈利波特可以骑着扫帚在天上飞,他们学校上的魔法课看起来跟化学课差不多。 以及,哈利波特在厕所里跟伏地魔打了起来,伏地魔是个奇怪的光头。 除了这些文学作品,我还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科普文章,《十万个未解之谜》——里头说到了外星人,以及总是失踪飞机的百慕大三角,还有穿越30年时光的血吸国飞机。 我脑子里第一次有了宇宙、外星、时空的概念。 数不清的宝藏,电视这方面我甚至还没说当年爆火的仙剑三,还有动画女娲的女儿,以及有一首《梦的光点》做主题曲的神兵小将。 乘着这么多前人想象的翅膀,我的想象力也开始启航,只欠一个机会,一个让想象力长歪……啊呸!(划掉)萌芽放飞的机会。 第41章 我想吃白米饭 我们总说时光匆匆,但对于正处于其中的人来说,时间还是很漫长的。 在五年级这一年中,我最大的娱乐项目,除电视之外,就是在家附近玩虫子。 通常我们会在附近的小菜地捕蝴蝶,晚上还能看到萤火虫。我曾经追逐萤火虫仔细观察过,暗暗觉得它其实很丑,而且有些可怕,所以对电视剧里的萤火虫灯笼啥的,再也没有滤镜了。 我们这儿附近,蝴蝶只有白色的菜蝶,捉了来,都放在空的透明杯子或者矿泉水瓶子里关着。 我们想喂给它吃叶子,还给喂水,但是蝴蝶并不领情,被抓了之后,一两天也就死了。 后来我猜想,是不是没有通气给憋死的?就又划了几个小洞给蝴蝶呼吸,还特意去采花来。 但蝴蝶依然死去。 某一次,死去的蝴蝶留下了几棵黑色的虫卵,我决定留着,看什么时候能孵化。 结果孵化出了小青虫。 太恶心了。 蝴蝶翅膀上还很多粉末,想起蝴蝶身子比毛毛虫还要裸露和恐怖,我决定再也不玩蝴蝶了。 夏天到了,我们开始抓蜻蜓。 蜻蜓飞的比蝴蝶快多了,没有扑网根本抓不着。 我把家里废弃的羽毛球拍找出来,这还是从纺织厂继承的我爹的“遗产”。用大剪刀把网线全都剪掉,再从家里找到一个废弃的丝网——一般是装牛蛙的。我将丝网绑在球拍上,一个简易的羽毛球拍就做好了! 我拿着这个捕蜻蜓利器去扑蜻蜓,结果…… 扑到了很多蜻蜓的残骸。 因为蜻蜓在高速振翅飞行,而我在高速挥舞金属球拍。 失败了两次之后,我意识到我这跟屠杀蜻蜓没有区别,遂决定放它们一条生路。 除了这些常见的“小孩玩虫”,我还玩蚯蚓…… 我不记得是不是在书上看过,说蚯蚓之所以能快速移动,是因为它们肚子下面长满了刚毛。 为了观察蚯蚓,我把它们抓到了一个塑料泡沫箱子里。 这个塑料泡沫箱,一般是用来存放不能轻易碰摔的水果的。我家里会有,是因为大姑姑在开水果店。公公牤牤经常去帮忙。 我发现蚯蚓也分好多种类,有的蚯蚓很柔弱,很黏腻,很恶心。有的蚯蚓就很刚强,行动速度快,而且全身干燥。前者一般我嫌弃,即使看见了也不想抓,抓到了也会扔掉。后者,它们通常会把泡沫箱钻个洞,直接跑掉。 我在玩蚯蚓的时候,小姐就在我后面玩抛石子。 我不死心的又去请教她,小姐教了我两个技巧。我学了之后,认真地在家附近捡了五六个石头。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的石头就已经输光了。 因为练习抛石子,我开始关注路边的各种石头。我们这儿虽然还没进入大兴土木的年代,但是路边还是有个把工地的,通常会堆积一小堆碎青石,花岗岩碎块。 不过这些我都不喜欢,我喜欢那种白色的半透明的鹅卵石。 当年我捡了十几块收藏,后来搬家搬得全部没有了。 我还在路上看见一家菊花开得很漂亮,黄色的类蟹爪菊。 路过第二次的时候,有个老爷爷就坐在种了蟹爪菊的屋子前面乘凉。 我大着胆子问那个老爷爷能不能给我一株。老爷爷又高兴又舍不得,自夸了几句种植技术,我捧哏了几句,他就挖了几棵送给我。我高兴坏了,连连道谢。 捧着这些菊花,我回到家里,跟牤牤说了,牤牤帮我种在了她的小菜园里。后来又开过两次。 只是这些菊花下场很不好,我为了它们伤心过,闹过,最后才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保护不了,包括我自己。 当时的我并不会想这么多,只是高高兴兴移栽了菊花。 即使公公牤牤又开始早出晚归地忙碌,甚至有时候中午饭也没人做,我都没有多思多想。 没有人做中午饭,我会做啊! 我把冰箱里的鲜肉拿出来,又蘸了酱油又洒了盐,然后把石头放在炉灶里烤红了,把肉放在石头上面炙烤——我一开始也打算用木头串肉,但是烤着烤着,木头就断了。 我们在这儿煮饭,毕竟是烧柴禾的,火势不好把握。 总之,我经常是把肉烤得外面变成了焦炭,里面才全熟。 外面的焦炭我扒开了,吃里头的肉。正好马路对面的邻居孩子,跟我同校的陆芳来找我,我又烤了两块,请她吃一块。 我俩扒得满手都是黑灰和油渍。但吃得挺开心。 后来我还做过红烧茄子——具体来说,那茄子比焦炭好不到哪去。 公公牤牤意识到我的厨艺不行,遂决定每次不在家做饭的话,就给我两块钱,让我买方便面吃。 一开始那方便面也还吃得下去,但后来有次我去那个小卖部买的时候,回家一打开,一只灵活的蟑螂从里头跑了出来,我就再也不想买方便面了。 不知不觉的,家里的经济好像越来越紧张,原本还能做得起米粉蒸肉的,现在只能吃番薯汤了——就是把番薯切开,用开水煮熟,大家分了吃。 小姐对此印象深刻,几年之后小姐对我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化工厂吃番薯汤吗?我记得公公当时分给我的最少。” 其实小姐不知道,公公牤牤觉得她很挑食,似乎不爱吃家里做的东西,因此并不会大量给她打饭——我们上学的时候,就在大姑姑的水果店楼上吃午饭,牤牤在那里做东西给我们吃。由于家里穷,加上牤牤厉行节约,因此老是做些剩菜大杂烩,我也觉得很难吃,但是我还吃得下,我每餐至少吃两碗饭才饱。小姐平常吃半碗就不吃了,有一回牤牤给她打了满满一碗,她吃一半就丢了碗不吃了。 牤牤看她这样做,心疼她,也心疼粮食。还悄悄问我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吃? 我肯定地跟牤牤点头:“确实很难吃,我也不想吃。” 牤牤很伤心,但是为了不吃剩菜大杂烩——那玩意儿都有点焦糊了——我还是持续输出对菜肴的不满,最后跟牤牤几乎吵了小半架,才把伙食待遇稍微提升了一点——至少那些剩菜是分开热的了。 有一天,我家里来了个陌生的斯文叔叔,牤牤说他是记者。 这个记者来的不巧,我家的大米饭刚刚吃完,还没来得及买新的,锅里那饭,就是最后的了。 我本来想吃白米饭,但被牤牤制止了。 她非要让我把饭给记者吃,我说:“那我吃什么呢?”牤牤说:“消毒柜里还有面粉。” 我不喜欢吃面粉做的东西,而且我现在很饿。 为了保护我的粮食,我跟牤牤争了两句,差点收获一个大巴掌,还好被记者给拦下了。 记者叔叔看我们家这么凄惨,为了白米饭都差点发生家暴,他有点尴尬,又有点同情我们。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他说会如实报道的,就离开了我们家。 第42章 爹爹回来了 就这么穷困潦倒的过了大概半年左右,我爹爹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此时爹爹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磨白牛仔裤,上身一件衬衫,腰上挎着个黑皮腰包。他跟公公牤牤喜滋滋吃完一顿饭之后,说要带我去江华府——连芳姑姑就住在那边。 爹爹没有开车,反而带着我在路边等大巴。后来过了两三年,我才知道,当时他那辆京都现代被扣押在县衙审判厅,还没有领回来。 爹爹并不爱与我说话,或许他觉得孩童稚气,说不出什么有内容的。但我却是很认真地在观察他。 当时大巴比较拥挤,只有最后面一排有座位,爹爹带我上车之后,硬拉着我挤到了后面——换我自个儿,多半是宁愿站一路,也不好意思往过挤的。(当然,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脸皮老厚了) 座位只有一个,爹爹硬让我坐,我想谦让,又怕挨打,只得老老实实坐着。 爹爹站在我前面一排的位置,半路上来两个年轻女孩子,人家聊天,我爹非凑上去搭话。 女孩子们原本在说养孩子,孩子的教育问题之类的。 我爹凑上去一句:“养孩子就跟投资股票一样的,优质股你就多投入点,要是那劣质股,就少投入点。” 后续他自信满满地跟人宣扬投资理论去了,我就没再听,满脑子只想着:我要是劣质股,我爹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不行,就算我是劣质股,我也要装一下优质股。 我要活着,我不要被人抛弃。 至于我爹只是开玩笑? 额,介于他和我亲妈都有抛弃我的前科,我觉得他俩再干一次这种事,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早听牤牤说过,我妈在我两个半月大的时候,就把我丢下,牤牤抱着我去追她,一路追到县城边上,才追到。 她在车站把我交给我亲妈,亲妈还没走出二里路,就把我又扔在了上关大桥边。 牤牤心里总放不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亲眼看见她把我带回家才能放心,就往上关大桥方向走。 好家伙,果然看见我被亲妈丢在大桥边上。大桥上车来车往的,我亲妈也真不怕我被轧死。 牤牤又气又心疼,把我抱起来,就想去追我亲妈。 哪里还追得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亲妈已经搭上车,消失在人海中。 牤牤便直接带着我去她家里找人,最后被我的亲外婆给推了出来,说是我妈不在这。 牤牤看我饿得直哭,就央求外婆,好歹把我带进去,让亲妈给喂口奶。 亲外婆毫不犹豫拒绝了。 牤牤又找到我舅舅家,舅舅直接没让我牤牤进门。舅舅家有个小表妹,只比我小一个月,牤牤就求着舅妈给口奶给我喝,同样被拒绝了。 牤牤被他们赶出了门,实在没有办法,抱着饿得不行的我,挨家挨户,沿街叩门,求爷爷告奶奶,期望有哪个好心的人,能给我一口奶喝。 最后在化工厂求到了两家,陌生的妇人,愿意给我吃两口。 牤牤要跪下来给人家叩头,急忙被拦住了。 后来牤牤在姨牤牤家住了一段时间,一边熬米糊糊,一边等我爹给买点奶粉过来。 这些事儿,现在化工厂那段,还有人记得。 我亲爹也是个狠的,牤牤带了我一段时间后,回老家干农活。姨牤牤也去了外省打工。公公觉得带孩子麻烦,屡次想把我扔了,还说小孩子哭闹吵得很,干脆把嘴巴撕烂了,就不会再吵了。 牤牤实在没法,就想着让我爹带。 我爹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把我扔在了我家后坡的茅厕边。得亏是山里没有狼,不然难保证我不是樊梨花第二。 等公公牤牤发现的时候,天早就黑了,我爹也早跑远了。 就这样的爹妈,还能在两年后重新在一起,只可惜没能锁死,经过一番血腥斗争后,还是离婚了,各自祸害别人去了。 这两年的时间,便是牤牤挑着我上山下地,压得她脊背都弯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对我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的人,小时候的我,也并不知道感恩和报答。 一路胡思乱想着,两个小时悄然而逝。 爹爹带我来到了他和连芳姑姑的新家,江华府的县衙审判厅附属小区里。 这个小区也需要下坡,进来的路就在审判厅旁边,只隔了一道围墙。整体灰扑扑的,因为旁边有个工地在建房。 爹爹把我送到了地方后,领我见了连芳姑姑、外婆、妹妹之后,他就离开了。也许是有事要忙。 连芳姑姑把我安顿在他们的书房里,这个书房可就比不得纺织厂那个书房了,大小只塞得下一张双人床——所以他们在这儿放的是张单人床,这样还能留出个过道。 单人床的尽头是个电脑桌,上面摆放着一台老旧的电脑,像是我一二年级时上硬汉学校的那种电脑,比老式黑白电视机小不到哪去。 外婆和连芳姑姑对我很客气,我小时候有点人来疯,见她们只是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就在房门口表演我的神功——蹬墙壁飞升。 详细解释就是——我撑开双腿,踩着房门两边墙壁往上攀升。 连芳姑姑和外婆都对我的行为表示惊讶,随后两人都笑了起来,连芳姑姑嘱咐了一句,让我小心些。便没再管了。 很快,我闯祸了——我爬到房门最高点的时候,一脚把木质的门墙沿给踩烂了,木刺欻欻戳我脚掌上了。 连芳姑姑斥责了我几句,外婆哭笑不得,去妹妹房间里翻出一盒药油来,让我自己擦伤口。 我把木刺拔出来,丢进垃圾桶里,倒出一点油来,把伤口全部糊住。 之后只能老实的待在客厅里看电视了,一整个下午,妹妹都在睡觉。 晚上爹爹回来了,晚饭吃的菜里有一道茄子酿肉,煎的两面焦黄,十分好吃。等我想打第二碗饭的时候,饭锅里没了饭,菜盘子里也没了菜,我这才无奈作罢。 洗完澡我也没事可做,就回房间睡觉了,但进了房间才发现,这里蚊子好多啊! 第43章 作客江华府 化工厂虽然蚊子也多,但是在那边,我有蚊帐。 我记得有一回,牤牤带着我睡,我还差点滚下床,多亏蚊帐捞着,我就那样被蚊帐裹着睡了一夜,牤牤醒来才看到。 为了这事,牤牤笑了我好几回,并且再也不许我睡靠外的那边了,非让我靠墙。 从前小时候也是一样,牤牤总让我睡靠里面的那边。 当然,江华府这边的单人床只有我一个人睡,不分里边外边。 我被蚊子滋扰得睡不着,又怕找爹爹说我会挨打,只好把灯开开,准备连夜捕杀蚊虫。 爹爹路过我房间门口,看我不睡觉在房间里动来动去,过来问我在干什么。 “我在打蚊子。” 我小声说了,眼角余光瞥了下房门沿上被我踩出来的洞,心想爹爹不会看我不顺眼,要打我吧? 我警惕起来。 没想到爹爹愣了一下,就走到我房间靠阳台那边,把阳台门关上了,又把纱窗拉好,笑着跟我说他去拿蚊香来。 我感觉很惊讶,我居然没挨打。 但我也不敢乱说话,怕说错了什么,招致不幸。 爹爹把蚊香点好,放在地上,又给我拿了个小风扇过来,放在电脑桌上,定好时间,让我吹凉。 那风扇是草绿色的,塑料外壳,缝隙比较密,我感觉风力不大。 等爹爹退出去,我心里就寻思,装睡吧。睡着了总不会再干点什么事导致挨打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见爹爹跟连芳姑姑轻声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他走到我房间里,打开灯,用我的被子,把我露出来的脚脖子盖上了。 然后他笑嘻嘻地走出去,跟连芳姑姑表示——这带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关照到。 他可能觉得他是个慈父。 我却在汗毛倒竖。 我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我假装睡着了,他却跟刘娇姑姑互相推诿,谁也不肯送我进房间,最后是两人合力抬我进去的。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大巴车上跟人说:养孩子如同投资股票。 他现在这样扮演慈父,我是不是也应该配合他? 扮演一个乖女儿,这样才能成为不被抛弃的绩优股。 带着不安和警惕,我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爹爹不在家。连芳姑姑和外婆抱着妹妹出门买菜去了,我在家看电视吃冰淇淋。 中午吃饭的时候,外婆给连芳姑姑煮了甜酒冲鸡蛋,很香,我想吃,但是那是专属连芳姑姑的,我不敢讨要。 下午,她们出去玩,我在家看电视,吃冰淇淋。 晚上爹爹也没回来。 第三天重复第二天的生活,除了吃的不太一样,其他都一样。 第四天,爹爹在家。 连芳姑姑拿了几毛钱给我,让我自己出门买吃的,其中有一张一毛的,已经很破了,只剩下半边,而且还很脏。 我就把那张一毛的,扔进了垃圾桶里。 结果被爹爹看到了,他对我一阵怒吼,又骂我浪费钱。等我被他骂哭了,他又恐吓我不准哭,如果我再哭就打我。 我强忍住泪水,他这才和缓了声音,说:“钱多钱少,都不能浪费。钱再破再久,也不能当垃圾扔掉。你现在捡起来。” 我从垃圾桶里把那张毛票捡了起来,匆匆揣进兜里,躲到餐厅去了。 我实在有点害怕。 勉强平复了心情,我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窗前,愣神地看着窗外。 我在想,要不待会儿我下楼丢垃圾去吧?这样至少能减短跟我爹同处一个空间下的时长。 我又想,那个丢垃圾的地方,为什么设在下坡路的旁边呢?里面会不会有一个被丢掉的玩偶,像电影里那样恐怖,仇怨地看着世间所有人? 突然间,我背后有只小手摸了过来,我立马跳了起来,椅子向后倒去,我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刚才是我妹妹。 妹妹“哇哇”大哭起来。 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蛋了!我从椅子上起来,导致妹妹摔倒了。我要挨打了! 餐厅的动静很快引起了爹爹和连芳姑姑的注意。 爹爹看见妹妹在地上大哭,问我怎么回事。 我一五一十地说了。 没想到爹爹听完之后,竟然没有先骂我,反而骂上了妹妹:“喊你不要爬凳板,你不听!这下好了,跌死都不亏。” 连芳姑姑瞪了他一眼:“好了,不要再讲了!” 她走过来抱走了妹妹,哄她不要哭了,一边往客厅走,一边问她有没有摔到哪儿。 连芳姑姑远去之后,爹爹脸色缓和了些,问我要不要喝罗汉果茶。 我哪知道什么是罗汉果,只要不挨打,喝毒酒我也认了。 我连忙点点头,虽然很奇怪为什么爹爹不骂我,反而骂两岁的妹妹,但是我不敢问。 爹爹指挥我从厨房的一个小塑料袋里拿了罗汉果,这玩意儿长得像干了的猕猴桃壳子,不过比猕猴桃要坚硬很多,皮也厚实。 捏碎了一个,用水壶装热水冲泡好,分了三杯,爹爹一杯,连芳姑姑一杯,我一杯。 喝起来倒是有甜味,但是这个甜味很奇怪,像是过期的龙眼干泡的液体,我不大习惯,而且觉得不够甜。 我寻思就加点罗汉果碎片进去,结果加多了以后,贼苦! 爹爹看我苦得皱眉,他倒是乐了,这才跟我讲:“罗汉果加多了就很苦了,甜味的东西都一样,加多了都苦。” 胡说八道。冰糖加再多也不苦。 我讨厌罗汉果。 下午,爹爹带我出去逛超市,我看见超市水果区有杨桃卖,想起书上那篇“五角星”的课文,问爹爹能不能买这个。 爹爹皱着眉:“这东西很酸的,不好吃。” “那就买一个!只买一个就行,我自己吃!” 爹爹见我如此坚持,还是给我买了一个。 等回到家里,我洗干净杨桃,才发现——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该怎么吃。 要剥皮嘛?还是水洗直接吃? 我决定先切开看看有没有皮。 这玩意儿通体嫩绿,表面附着的果皮非常薄,果肉浅绿浅绿的,切片之后再看,还真像五角星。 我抱着试探的心态尝了一口,真的好酸! 强忍酸味,硬吃一大口。 哕!差点没全吐了。 不行,我一个人是绝计吃不完的,必须找个人来分担一下。 第44章 多事之夏 看见独自走到餐厅的妹妹,我计上心来,要不,再骗一把小孩子? 我拿着一片切好的杨桃,走向妹妹,蹲下来跟她说话:“妹妹你看啊,这是五角星诶!你想不想吃?” 妹妹皱眉仔细看了一下杨桃,学了一句:“五角星!” 我咧开嘴邪恶地笑了,把杨桃片递在她手里,她接过去咬了一口,立马酸得表情扭曲。 我无声地笑。 最后还是决定,算逑! 找个机会出门把杨桃扔了,既不害别人,又不害自己。 我见客厅里空无一人,爹爹和连芳姑姑都在房间里,外婆又在厨房里忙活,就悄悄打开门,溜下楼去,跑到出口旁边的垃圾站把杨桃扔了。 等我跑回来,一家人都已经在餐厅里准备开饭了。 爹爹问我:“你刚刚出去做什么?” 我面不改色地说:“出去走走!” 爹爹皱了皱眉:“吃饭时间不要乱跑。” 我点头答应了,转身去厨房拿碗。到了厨房才发觉自己心跳的很快——做坏事真刺激。 下回再也不买杨桃了! 接下来几天,爹爹又不在,每天早上连芳姑姑和外婆、妹妹都会出门,中午吃完饭,她们又会再次出门,快到晚餐才回来。我就看电视,吃冰淇淋。 有一天,爹爹回来了,她们打开冰箱才发现,一整箱子的冰淇淋,已经被我一个人吃完了。 爹爹和连芳姑姑大为震惊:“你一个人,一个星期,吃了一箱子冰淇淋?!” 糟了!吃这么多不会挨打吧? “额,是的。” 算了,即使挨打,也不能说谎啊。 不过我倒是没挨打,爹爹只说吃完饭带我回倒周府。 这次回去,倒是爹爹开车送的,他的车领回来了。 我回到化工厂之后,爹爹又给我买了裙子,他说是连芳姑姑挑的,一件白色纯棉料子,绣着紫藤花的连衣裙。我很喜欢,经常穿着在草地上玩。 说起裙子,我想起一件事,五年级上期的冬天,我亲妈来找我,直接把我接出了学校,天黑了才送我回的化工厂,差点没把公公牤牤急死。 亲妈给我买了一套牛仔冬衣,带我在农贸市场附近逛了一圈。 但是没有提前告诉公公牤牤她来接我的事,所以公公牤牤看我放学这么久都没回家,跑到学校找老师问情况,结果老师也不知道我去哪了。 如果当晚我没回家,说不定牤牤都要去报警了。 牤牤见到我回来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问我去哪了。 我如实说了。 牤牤嘱咐我:“以后你母亲来找你,你不要跟她走。就跟她说,想要看你,就到公公牤牤这里来。今天你不见了,我们没给你吓死,急都要急死了。” 其实我也很害怕,这么晚才回来,公公牤牤又这么着急,我还以为我会挨打,结果没有。反而在那段时间,挨打挨训斥的概率变小了。 五年级下期的夏天,牤牤给了我一条裙子——说是裙子也不准确,它只是比一般的衣服长很多。 我的大部分衣服都是捡大姐、小姐的旧衣服,因此每次买特殊的新衣服我差不多都记得——我是指,我记忆清晰之后。 这条裙子是白底黑圆纹,有点像斑点狗。我穿着它差点死过一次——被我家小姐掐的。 话说当时我也十一岁了吧?是五年级的暑假来着。 牤牤带着我回老家有事办,当时小姐一个人在后头沟洗衣服。(是的,就是那条流清澈的类似于小溪但是没有小溪那么宽的水沟,之前牤牤也在这里洗过衣服。) 自打小姐上了初中,风仔也上了小学之后,他俩被公公嫌弃的越来越多——公公觉得小姐考上的是县里最差的中学,风仔成绩又太差。在公公的心里,成绩差就等于不听话加愚蠢。 公公经常骂小姐是:木婆,骂风仔是:渣锅桶。 我虽然成绩稍微好点,但也好不到哪去,只是班里的中游水平。 在化工厂,我们仨都可能因为做错事,或者惹怒公公而挨打,但是我比他们少挨了“成绩不好”的打,代价就是需要更努力地装好学生。 但是我和小姐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放暑假之后,小姐和风仔就被伯父伯母接走了,这次回老家能看到她,我当然就想跟她一起玩。 我跑到小姐身边,喊了她一声:“小姐!” 小姐没理我,继续洗衣服。 我就跳进水沟里,站到她眼跟前:“小姐!你怎么不理我?” 小姐看都没看我一眼,继续洗衣服。 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锲而不舍道:“小姐,你没看到我吗?为什么不理我呀?” 小姐不耐烦地打开我的手,继续洗衣服。 我有点生气了,就从沟里捧了一把水,浇在她的衣服上:“你不理我,我就给你捣乱!” 也是我贱,她不理我我就该走开才是,偏生要惹她——这个道理是我很多年之后才想明白的,而当时的我,立马就因为惹怒小姐被她制裁了。 小姐站了起来,她在水沟上面,我在水沟里面,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叹她的高大,看清她的表情,她已经一把掐住了我脖子,接着狠狠把我摁在了水沟里。 我惊慌失措,立刻想站起身,但是小姐有先手优势,又比我大两岁,我的力量根本比不过她,挣扎的最终效果是:我翻了个面,由后脑勺着地变成了脸着地。 我因为有过溺水经历,吐了几个泡泡之后,立刻屏住了呼吸,手舞足蹈,胡踢乱蹬,就想从水沟里爬起来。 小姐不管那些,她就一个劲掐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脑袋往水里按。 我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一脚踢在了小姐身上。 小姐吃痛,手上一松,我立马坐起,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但是小姐气还没消,她看我起来了,立刻向我发动了进攻。 我只来得及说了半句:“对不……” “咕噜咕噜……” “唔唔……” 这次好点了,我是背部着地的,被小姐掐着脖子,在水沟拖行了一段时间。 我感觉背部火辣辣地疼,脸上身上又被水浸得冰凉,这次小姐也是有了长进,她的两条腿直接跪在我腿上,又分出一只手挡住我胡乱挥舞的手臂。 我在水里不能呼吸,手脚逐渐没有力气,也动不起来了。 我想,我要死了。 小姐对我动了杀心。 第45章 牙的两种掉法 就在我马上要背过气时,小姐松开了手,我凭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抬起头,浮出水面,狠狠地大口吸气。 当我触及到小姐那阴冷的目光时,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别说再找她一起玩了,我连跟她待在一起都不敢。 恢复了力气之后,我立刻跑开,下坡回了家里。 我坐在大门口的青石墩上,脑子还转不过弯来,不明白平日里细声细气,文文弱弱的小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牤牤回来看见我这浑身湿透,满身泥浆的模样,十分惊讶:“你怎么搞的?” 牤牤拉着我进屋换衣服,我激动地抓着牤牤的手腕:“牤牤!小姐要杀我!小姐要杀我!” 听见我这话,牤牤居然笑了起来。 她居然在笑! 牤牤十分肯定地给了我两个字:“不得。” “她不得这么做。” 我立马激动起来:“不得?!她刚刚就在后头沟,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到水里头。你看我这一身,就是她搞的!” 牤牤有点惊讶,但是脸上笑容未去,只当是我和小姐在后头沟打闹:“真是她搞得?你先换衣服。” 牤牤从老旧的木制衣柜里拿了件洗的有些发白的旧衣服给我。 我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裙,牤牤又拿了一张粗糙的粉色老毛巾给我擦背。 待全身擦干后,我才换上了旧衣服。 裤子就没有我能穿得上的了,只能换了一条牤牤的裤子,裤脚太长了,牤牤挽了几圈,这才避免它拖在地上。 牤牤又从外面拿了一双黄色的胶皮拖鞋给我。 “你在屋里不要乱走,等下我来接你。” 牤牤似乎还有事,又出去了。我只好在老屋里坐着,想着今天这事儿是没人给我伸冤了——虽然我也不冤,实属活该来着。 当天夜里,我发起了高烧,脑子里不断闪现破碎的画面,像是梦,又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我看见整个天星在急剧缩小,层层乌云笼罩在全星上空,元大都、北大都、西都、南都、蛮都、荒都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这个世界的人只剩下一小撮,几千人全都挤在一片高地之上。 大姑姑、我、大姐、雨仔全都凑在一起,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我们身边。不远处是大家各式各样的营地,但所有人表情沉重,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杀剩下的人,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会转移一次。 有一次,大姑姑开车带我们逃到了一处悬崖上,往前走,就会掉落。停下,就会死。 进退不得之间,我强烈要求大姑姑马上踩油门,随着一声巨响,车从高处落下,砸在了一片水域,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坐在车里的我们,也被撞得七荤八素。 我的嘴还撞到了车门上方的把手,磕掉了一颗牙。 但我顾不上疼痛,只拼命把车门打开,胡乱抓住一个人的手就往外扯:“快走。” 无边水浪淹没过来,我只感觉胸口一阵窒息。 待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星没有世界末日,所有人也都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我的牙确实掉了。 我脑海中浮现一段记忆,那是在我爹爹回家之后,我去大姑姑开的水果店吃中饭的日子。 那段时间在放学路上,总有一个人跟着我,那人长得胖胖的,好像是六年级的学生,十分高大,可能留了好几级。 我也不认识他,还是其他同学告诉我,我才发现有人跟着我的。 而且这人十分怪异,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一开始他还闪躲,后来就对着我诡异地笑。 我觉得十分膈应,再也不敢一个人回家。 就算迫不得已孤身行路,我也尽量不走那些人少的地方,只担心这人对我做出什么坏事来。 那天中午我本来可以回化工厂吃饭的,但是化工厂那条路比较僻静,去水果店的话就繁华多了。 我决定去水果店! 该着我有一劫,这条繁华的倒周中路,今天有一家七星家电刚放过开业礼花,门口两棵树上还绑着一条红绳。 我见猎心喜,那段时间电视上正播放着《少年黄飞鸿》,我在家勤练武功来着。 就想试试能不能跳过去。 第一次跳,成功了。 吃完中饭回学校的时候,又跳了一次,又成功了。 下午放学,我决定还回水果店,先吃饭再跟着牤牤一起回化工厂。 路过那店门口的时候,我叒跳了一次。 嘿!这次身子过去了,脚被挂住了,嘴磕在地上,牙立刻松了。 我当时没感觉天旋地转,但确实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脑子内部的白光原来也是这么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我的脚从绳子上面放了下来。 我的意识恢复后,抬头一看,好些人围成了一圈,都在看我。 那个经常跟踪我的高年级男同学走上前来,像是要扶我。 我没敢让他扶,自己撑着地坐了起来,恍恍惚惚想起来,刚刚好像就是他把我的脚拿下来的。 我说了一句:“谢谢!” 自个儿从包里掏出纸巾捂住嘴,那纸巾很快就被血浸透了。我又换了一张纸巾,擦干净下巴,捂着衣服上的血迹,往大姑姑家走去。 大姑姑看我这狼狈样,笑个不停,又打了电话给我爹,通知他去官办医院等我们。 笑归笑,大姑姑办事还是风风火火的,把我带去了医院,看口腔科。医生把我已经松动脱落的侧牙取了出来,又给我的口腔消了毒,把取出来的牙给我姑姑拿着。 公公和爹爹很快就来了,等我清理完,他俩已经在治疗室外面等着了。 “怎么搞得?” 公公先问我话。 我一五一十地说了。 爹爹哭笑不得:“我送你回去吧。” 那天我穿着一件亮银色的冬衣,那件衣服自从见血之后,就不知道放哪了,后来我再也没穿过。 回家之后,我当晚吃的是小姐煮的一个瘦肉汤,她放了香菜碎和盐,煮的很香很咸。 那个味道我一直都记得,我相信我的牙确实是因此掉落的,现在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与真实相冲突的,才是梦境。 第46章 发育的烦恼 在爹爹没有回来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没有吃过可口的东西,或者说,我没有吃过什么让我开心、记忆深刻的东西。 小姐煮的香菜瘦肉汤算一个。 我在煤炭公司的对面吃过的云吞也可以算一个。 那时我还小得很,似乎是薇薇姑姑都还没嫁到我家来,我就跟着牤牤在县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牤牤带我去过二桥,也带我在煤炭公司对面吃过云吞。 牤牤吃的是粉,她非常节约,只愿意吃素粉。牤牤常跟我说,当年素粉只要2分钱,现在却卖2块了。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吃。 那时素粉还只卖一块钱,牤牤虽然心疼,但是大早上出门不吃东西可不行,还是买了。我看着人家碗里的小饺子,不知道是什么,但总觉得会比素粉好吃些。就跟牤牤说,我要吃那个。 牤牤对自己节省,对我们这些孙辈却向来大方,直接给我买了。那时的粉店还不常见塑料勺子,都是老陶瓷勺子,比我嘴还大,只能舀起一个放到嘴边吸溜着吃。 只可惜,人是物非,后来竟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馄饨。 还有一个印象深刻的,当属纸杯蛋糕。 我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过生日”的习俗,当时我是三年级还是四年级来着,总之没到11岁,在家里提了一嘴过生日的事儿,我本以为我会挨打的,结果牤牤真的给我准备了“蛋糕”,虽然是纸杯蛋糕,不含一丝奶油,但确实让我惊讶——要知道,就在这事儿发生之前,我还因为汤圆挨了打。 汤圆,也是一种我听说过没见过的东西。过年边上,我发现冰箱里有一袋子冷冻汤圆,就总盼望着什么时候能煮来吃。 但家里两个老人,似乎都不爱这玩意儿,就一直没煮。 到了当年的四月上,我终于忍不了了,提出要吃汤圆,没想到公公无故发怒,怒斥我:“你要吃,就全部吃完!吃不完我打死你!” 他说的“打死”,可从来不是轻飘飘一句话而已。 对于我这个经常动不动就被他拳打脚踢的孩子来说,这就是一句致命威胁。 我当时都想说:“我不吃了。” 但是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也会被打死。 因此只能按照他说的,把一袋子汤圆都煮了,都吃了。 吃不下也要继续吃,我吃的一直吐,都不敢停。 还是牤牤回来了,才止住了这场闹剧。 但是牤牤只以为是我贪吃,多少年了还以为是我爱吃汤圆才会吃吐了也不停。 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夹杂着痛苦和恐惧的回忆,只是参与的人都不理解。甚至多年以后,公公还会把这件事当成他是一个慈爱长辈的证据。 令我只能叹息。 说回当前,我该上六年级了吧? 前头的五年里,许多记忆发生的时间,我其实并不确定,只能通过回想当时所在的地点、所穿的衣服,去判断季节。零零总总,到底是发生在哪一年里的,我其实都不太清楚。 我人生当中第一次清晰地记下时间节点,还是因为电视里反复提到8008年,文昌府大地震。全国反复播报,电视里动画片都不放了。 我这才知道自己生活在哪一年里——其实是哪一年,对我这样的孩子来说,似乎并不重要。 上六年级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很多变化。 首先,我长高了。 我原本是班里中等高度,六年级却可以排进前三了,那年量身高,我已经有152cm了。 我依稀记得曾经有人给我在门边量过身高,还刻过线,但具体是公公牤牤还是我的哪位后妈,我已经完全模糊了。 我们总是搬家,即便这事儿我记得,那门多半也找不到了。 其次,我开始发现自己是个女的。 额,这样说或许也不完全准确,总之在很长时间里,我觉得女生和男生的唯一区别,就是蹲着尿和站着尿。 但长到11岁时,我的内裤开始出现一些浅黄色的分泌物。 我觉得十分震惊。 还好我发现小姐也是一样。这才心安理得。 要不我还以为自己尿裤子上了。 比较幸运的是,这些烦恼在六年级下期,得到了解答——学校发了《生理与卫生》。 虽然这书不带课程,但是好读书的我,看了之后,大有所获。 我知道了“发育”,知道了“性冲动”,知道了很多原本就应该知道的生理知识。 在此之前,我还差点误入歧途——有一天我去大姑姑的水果超市玩耍时,看见好些传单。 我随便拿起来看,前两张还好,都是买卖杂货的,第三张可不得了,卖壮阳药的。 你说卖壮阳药,你就卖吧!你写什么故事啊? 还写的那叫一个,生动详细,那叫一个,栩栩如生,那叫一个,浮想联翩…… 咳咳,总之我看的有点血脉偾张了。 要不是科学知识救了我,我还以为自己有病呢。 比较完蛋的是,《生理与卫生》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也没有给我勇气——我记得我第一次来月经,那时候正逢小升初的考试。 考试前的那天晚上,我来了一大滩血,浸得床上一大块都变红了,裤子也是。 我找牤牤,跟她说我想要买卫生巾。 结果牤牤不但不同意,还笑着塞给我几张草纸,说用这玩意儿垫着就行了。 我据理力争了几句,还被骂了。 牤牤固然不是不爱我,但是她没有文化,用草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比较奢侈的行为了——她没有给我拿尿布,多半是因为尿布都放在老家,她没带。 我只好垫着草纸,度过了两天的考试。 我总感觉考试的时候,我的肚子和屁股都很凉,还有点痛。 我很难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书上都写了,应该用卫生巾的,但是牤牤就是不愿意给我买。 什么?你说我自己怎么不买? 抱歉,我手里只有搭公交车的2块钱,连中午吃饭的钱都没有,只能去大姑姑家蹭饭。 早知道当年就算挨打,我也应该把压岁钱留在手里的——是的,五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再一次接触到了压岁钱,同样是两千多块。 第47章 化工厂的奇妙生活 我都已经记不清我拿钱出门的理由了。 是想买台灯,还是电视广告里的点读机。 我只记得那天的下午,整个倒周府的上空,都是灰暗的阴云。 我从公交车上下来,牤牤就站在不远处,那里是一个废弃了十年的菜市场,保留着一座古老的牌楼。 牌楼前的牤牤看见我出现后,手拿着一把竹子捆成的扫帚追了过来。 我害怕极了,拔腿就想跑。 但牤牤说话了:“你要是敢跑,以后我再也不管你。” 我停住了脚步。 对我而言,被牤牤抛弃,放弃,是比挨打更加可怕的事。 尽管那时候的我并不会分析利弊,也不知道整个家庭中,唯有牤牤才是我唯一的支持者。我却依然能感觉到危险——我不能失去牤牤的支持。 我站在原地,忍着眼泪,被牤牤用竹扫帚打了两下,她虽然很生气,脸色也很难看,但只打了我的手臂。给我施加的心理压力,远超生理疼痛。 “钱呢?你拿这么多压岁钱出去干什么?!” 牤牤疾言厉色地喝问了我几句。 我把钱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她。 拿到钱之后,牤牤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这才回答了她关于拿钱做什么的问题。 总之,在那之后,我确实获得了一盏新的台灯。而爹爹也带着我和公公,去学校附近的书店里,买了一台点读机。 那点读机对我来说,最大的功能不是学英语,而是听歌,当mp3使用。 可惜那时候,化工厂并没有电脑,我也没地方下载去。 没多久,点读机就失宠了,被我遗忘在房间里。 下次再想起来,却发现它不见了。 家里一阵慌乱,毕竟也是上千元的东西,就这么不翼而飞? 还好最后查到了去处——风仔偷的。 风仔偷去学校里,给他的同学们显摆,然后借给了某位同学。 公公很生气,用竹条打了他几下,命令他必须要拿回来。 哪里还拿的回来? 那同学只说找不见了。 公公又带着风仔亲自去了一趟学校,最终也没找回来。 点读机就此消失了。 在此之前,我讲讲五年级的暑假。 在我的人生当中,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一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但五年级的暑假作业,我没做完。 眼看着要开学了,我开始疯狂抄写暑假作业后面的参考答案,到了开学前一天的晚上,我还有三本没有抄完。 我请求小姐帮我抄一本,小姐说:“可以,但是你要给我钱。一本五块,两本十块。” 我愣了一下,倒不是我觉得她说的不合理,主要是——我没钱。 最后我还是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我没抄完,但是我把中间空了几页,然后把那几页撕掉了。 暑假作业交上去之后,我十分煎熬,只担心会被老师识破。 可是最终老师也没有识破,我平平安安地度过去了。 上六年级之后,我愈发开朗,上学和同学正常相处,回家还有小姐、风仔他们一起玩。 就是有时候会玩出点误会——我记得有一回我在刷牙,我这个人刷牙不爱站在厕所里,或者洗漱台前。我喜欢走来走去。 我就端着刷牙杯子走到阳台上,往下看我们家狗子。 牤牤养了两条狗子在院子里,一条黑的,一条黄的。 小狗特别活泼,听见楼上有人逗弄,就会在院子里往上蹦。 我们也会在吃饭的时候,丢一些骨头下去。我逗着一条狗子蹦高呢,转身想指给屋里的人看,一转头,嘴巴擦小姐脸上了——不是,她刚刚还在屋里,怎么突然出现在走廊上了? 小姐也愣了一下,她原先是要来上厕所的——厕所就在阳台尽头。 我俩反应过来之后,都猛地找水洗嘴巴——毕竟我们也是看过言情小说的人,知道初吻的概念。 哈哈哈哈,回想起来,这也完全不算初吻,毕竟只是无心之失,而且两人都没有吻的意思。 我唯一可感叹的就是,那时我竟然和小姐差不多高。 而后来,小姐越长越高,我却停留在一米五七,再也长不上去了。 小姐对我不错,我记得有一回,走路回化工厂的时候,路上碰见她和她的同学骑自行车,小姐和那个姐姐还带了我一段。 可惜我的运动神经是真的不行,在那个姐姐骑车经过一处颠簸路段的时候,摔了下来,门牙稍微摔掉了特别小的一块——那时候我还没在七星家电门口作死跳高呢。 后来小姐和风仔都被伯父伯母接走了,雨仔也只在化工厂待了一小段时间,我又变回了一个人。 由于爱看电视,家里添置了豆浆机,牤牤特别爱打豆浆,每天早上都硬要装满一个保温壶,然后硬塞给我,吩咐我一定要喝完。 但是牤牤做豆浆从不放糖,实在是难喝得我眼泪直往心里流。 后来豆浆机坏掉了,我这才逃脱了折磨。 牤牤并不是做所有东西都难吃的,实际上牤牤的手艺挺好,只有个别菜或者困难时期才会做些难吃的东西。 我在化工厂吃过的,牤牤做过的最惊艳的菜是——米粉蒸肉。 粉蒸肉这个东西好些地区都有,但大多数都是黄色的五香米粉。牤牤做的粉蒸肉可不一样,那是纯白的粉蒸肉。 而且牤牤用的是超大的锡锅蒸制的,通常过年时期,会用荷叶打底,肉会选鸡鸭鹅。但是鸡鸭鹅做的荷叶粉蒸肉,我并不喜欢,我觉得鹅肉太肥,而鸭肉太骚,鸡肉又有点柴。 牤牤的绝活是牛头菜粉蒸肉。 牛头菜是一种绿叶白菜,白菜之所以叫白菜,是因为它的菜叶和梗通常为白色或者淡绿色。连白菜的近亲,包菜也通常是选取淡色部分食用。 但是牛头菜不同,它的叶子十分油绿,像是被抛光了一样。而且它的叶子十分肥厚。我不爱吃。 我不爱吃,并不代表牛头菜没用——它的叶子用来代替荷叶,做粉蒸肉,就很绝。 能完全吸附油脂,同时又不会抢走盐味,还能给油腻的五花肉增添一份清香,让粉蒸五花肉吃起来没那么腻。再配上米粉的糯香,那滋味……相隔十七年,我都无法忘怀。 第48章 失去的公平 虽然爹爹回来之后,我挨打的次数变少了,牤牤做的菜也越来越好了,但是我还是无法忘记,在这两三年里,沉浮在倒周府上空的阴云。 之前有件事忘说了,我们住在老干部局的时候,小鹏叔叔上门找过我们,当时他很凶,满脸急不可耐,要求公公牤牤赶快还钱。 公公问他:“小东的事,还没有出结果。你和他平常关系那么好,开车、打牌都在一起。现在他刚刚出事,你就上门要钱?” 小鹏叔叔梗着脖子:“你的意思是不还咯?” 牤牤拉了一下公公,笑着对小鹏叔叔说:“不要那么急,先坐下喝口水。” 待小鹏叔叔坐下了,三个大人就在客厅里谈事,不让小孩听。 结果才过了十分钟左右,三个人又吵了起来。 我悄悄打开房门偷听,被牤牤一把拽了出来,她指着我对小鹏叔叔说:“你放心!就算小东回不来,我们也会还你钱!就算把远狗卖了,我们也会还你钱!” 小鹏叔叔脸色很不好看,阴沉地瞪了我们一眼,打开门,气冲冲地走了。 这件事之后,我更加觉得,我在这个家里,随时可能被抛弃,或者被卖掉。 有天中午,我路过大姑姑的水果店,发现是伯母在这里看店,我口干舌燥,就向伯母要了一瓶水。 伯母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出来,我拧瓶盖的时候发现,这是已经打开过,重新灌装的。 伯母笑眯眯地说:“这瓶水两块钱。” 我喝了一口,发现是白开水,估计是他们自己灌装的。 “我暂时没有钱,就当借的,可以吗?” 伯母听我这样说,还是笑眯眯的,“可以,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过了两天,我攒够了两块钱,上门来找伯母,她收了那两张绿色的票子,放进抽屉,上了锁。这才招呼我坐下。 我摇了摇头,说公公在城中超市等我。 没想到伯母说出一番话来:“你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人。早先你小时候爱哭,你公公就说要撕烂你的嘴巴,再把你丢了。要不是你牤牤拦着,你早就没命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礼貌地笑笑,告别了伯母。 从小到大,只要是亲戚闲聊,总爱说我的身世,一次次谈论我被母亲、父亲抛弃的事,我还是头一回从人家嘴里听说,公公也要丢了我的事。 但我相信伯母并不是空穴来风。 公公脾气暴躁,指定是受不了小孩哭闹的。而且他动不动就打人,下起手来没轻没重,我想他对生命是没有什么敬畏的。 暴力,是他的一切。 只是知道了这些,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是个爹爹、母亲、公公、牤牤都会舍弃的孩子,不管是扔大桥边上、茅厕前头、撕烂嘴巴丢地里、卖去还债,都不过是舍弃我的一种方法而已。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活着呗。 我正常上学放学,看电视、杂志成了我最大的乐趣。 今年有个叫《水月洞天》的电视剧热播,十分好看,就是间隔广告太长了,放完广告,还要单独放一次主题曲,再放一长段广告,才回到正片。 那广告我都快会背了。 歌也学会了。 我在想,世界上会不会真有这么一个地方,与世隔绝,有着各种各样的奇妙人物。 那首主题曲也好有意思:登高一呼时才懂,始终在为你心痛。俯首对花影摇动,都是东风在捉弄。 e=(′o`*)))唉,假如世上有一个人也会为我心痛就好了。 下午看《水月洞天》,晚边看《虹猫蓝兔七侠传》,这个动画快要大结局了,只是中间我错过了好多剧情,有些地方已经连不上,看不太明白了。 大结局那天我没赶上,等我回到化工厂的时候,播放时间已经过去了。 第二天在学校里听同学说,黑小虎坠崖死了,虹猫他们赢了。 这倒叫我想起跳崖的乔峰来。 我始终不明白乔峰为什么要抱着阿紫跳崖。 阿紫又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乔峰喜欢的不是阿朱吗? 阿紫死她自己的,你乔峰跳崖是为啥? 爱情啊,还真是我暂时理解不了的东西咧。 那天放学我要值日,走出学校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了。下坡的林荫道上,有个人拿着mp3在放歌:“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为你我学会弹琴写词,为你失去理智……” 我走过去,想问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那人已经走开了。 又过了些时日,班级座位调动,我从后排调到了第三排,跟一个姓罗的同学当了同桌。 这个罗同学成绩不错——额,主要是我自从转学之后,就一直考二十多名,所以在我前头的,我都称之为成绩不错。 罗同学具体长什么样我已经忘了,气质可能是有点偏儒雅的,皮肤应该比我白。 有一天午睡的时候,我还没起床,就被同学们起哄的声音给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我和罗同学在趴桌子午休的过程中,无意间手臂靠在了一起,脑袋离得也不远。 我赶紧起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坚持装作没事,果然,过了一会儿,起哄的声音就消歇了。 等罗同学醒来之后,我也没把这事告诉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罗同学虽然长得白净儒雅,但是那个影子人比他好看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那个影子。 我心里正叹惋呢,班主任何老师匆匆走进了教室:“同学们,刘蓓同学今天回学校看望大家,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玩,待会儿大家见过她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这节课就改为体育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何老师又走出去,下楼去接刘蓓上来。 我被欢呼声吵得脑袋嗡嗡作响,刘蓓不是走了吗?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等刘蓓穿着一身蓝色缎面裙子,站在讲台上发表小演讲时,我的血液凉透了。 刘蓓对我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她不仅仅是像苏珍珍那样对我进行了校园霸凌,超出苏珍珍之外的,她还代表着阶级压迫—— 出于权势,她抢走了我的竞赛名额。 出于权势,班主任对她谄媚逢迎。 出于权势,没有人为我受到的各种明摆着的不公待遇做主。 如果刘蓓仅仅是对我搞点小动作,带着人孤立我,那她都只不过是苏珍珍2.0,但刘蓓不让我进电脑室,不让我上体育课,抢走我奥数竞赛名额,从我书包里翻出我爹的遗书,说我是劳改犯的女儿。 这些都是苏珍珍做不到的。苏珍珍和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哪一方都没有得到过老师的支持。 我想起去年,牤牤叫我教她写字,她只向我学一个字——“冤”。 我也大略听牤牤讲了,原来爹爹的消失,是因为县里有人拖了我们的河沙,又不给钱。爹爹去要钱,结果被陷害成“敲诈勒索”,就这样被人关了起来。 而爹爹能正大光明回家,是因为在卖掉一块地,抵押了各种资产,请来了记者,登报之后,引起了省里的关注,将他平冤昭雪了。 害他的县令尹光明,被关进了大牢,判刑十七年。 尹光明判决的那天,几千百姓走上街头放炮庆祝,还有人打起了横幅。从那之后,我爹的身份两级反转,从阶下囚变成了英雄。 爹爹还捐了二十万给村里,用来修路。 听牤牤说,那些人拖走我家的河沙,为的是抬高水坝。而抬高的水坝,淹没了两千亩良田。倒周府却没有任何补偿。 因此河沙事件非常敏感,爹爹要沙子钱的行为,被当成了出头鸟。尹光明想把爹爹当成“刺头”典型打压。 爹爹被抓了之后,托大姑姑卖掉了我们在开发区的一块地,若干的钱交给了县衙,换取了爹爹的保释。 爹爹出来后,立刻逃往广府,在广府上网发文,又认识了一些记者,花钱找了报社,他和记者一起潜回倒周府,调查了水坝抬高项目的真相——尹光明招商引资、港府商人佟修竹中标,官商勾结,狼狈为奸,抬高水坝,淹没良田,没有补偿,强征河沙。农民闹事,爹爹出头,关押恐吓,打击报复。 爹爹咬牙付出200万代价后,终于成功登报,平冤昭雪。 记者把爹爹写成了英雄,但爹爹一开始只是为了要回他应得的沙子钱。 在第一次去要钱受了恐吓之后,才开始收集证据,想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没想到第二次去,带了录音笔,偷偷留证据的爹爹,不仅没有要回河沙钱,还吃了赵班头的老拳——管衙役的赵班头,按尹光明的吩咐,把我爹打进了医院。 爹爹出院之后,火气更大了——妈的,河沙钱不给,你还打老子? 他开始查水坝的事儿,没等他查,就看到了有农民围住了县衙。爹爹上去问了个清楚明白,才来到老干部局,跟公公牤牤商量——他决定把水坝的所有黑幕都掀了。 具体方法就是,上元大都,假装跳楼,引人围观,然后洒“遗书”,上面呈表冤情,引人同情。 只可惜,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被抓——爹爹被押送回倒周府,关进了大牢。要不是有农民兄弟闹事施压,家里又花钱赎人,元大都当年对记者、报社管的又松,沉冤昭雪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当然,如果尹光明早些给了那几千块河沙钱,兴许也没有后面这么多事。 尹光明进去了,爹爹出来了,刘蓓的父亲调走了,刘蓓也跟着离开了。 我以为,尽管家里人都可能会舍弃我,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它仍然是有“公平”的。 虽然这个公平来的迟了些,但我从没想过,它还会消失啊。 第49章 天上有朵云 刘蓓的演讲我一个字都没听,等大家鼓掌完,也就兴冲冲散了,出教室自由活动去了。 我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慢慢往外走。 没想到刘蓓居然注意到了,她跟身边的同学说:“你们先去,我等下就来。” 这个永远梳着丸子头,穿着漂亮衣服的姑娘,向我走过来。我却什么也没察觉,站在走廊上,看着远方。 等她走到我身边,带着高贵的微笑,轻飘飘给了句:“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你干嘛这么小气呢?” 我愕然回首,她却不等我回答,笑着走开了,去寻她的伙伴。 对她来说过去了,我记得是因为我小气。 对我来说,却是失去了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安全感和认同。 我有些释然,刘蓓只是我人生的过客,或许她只是一个符号,都算不上我人生中的“人”。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她的任性,恶意或许有,但她也不知道她的恶行到底造成了哪些影响。 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会变得越来越阳光,他们有着美好的家庭,正常的人际关系,他们广受欢迎,对一切颐指气使,认为自己理当获得所有的幸福。 而生活在阴云下的人,会在家庭的黑暗中腐朽,在学校被同学疏远,被老师漠视。他们变得越来越灰暗,无数的伤疤好了又被撕开,永远不会痊愈。 太阳,也会照耀我这样的人吗? 我抬头看天,想看看太阳还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在我的眼中落下几个黑点。 但我抬头看到的是云。 好在是蓝天薄云,一抹薄薄的棉花似的云朵,缝在蓝天之上。 那朵云上倏忽浮现出一个笑脸——是那个影子人。 我心中划过一道闪电——或许我该给他取个名字。 那天之后,我更加爱看小说了,公公牤牤给我买的《佛变无死地》,比字典还厚,我也翻出来看完了。 别说,还真有意思——里头写的是一个堕天使,名叫路西法。 路西法原本是天堂的炽天使之首,因为爱上魔界公主,被天堂追杀。路西法坠入地狱之后,变成了堕天使,使用的法力都是黑色的。很多人说他是真正堕落了。 但路西法却说,我就是我,不因法力种类的变化,而有所变化。 当然,路西法的红颜知己很多,不止魔界公主一个。而且他后来确实当上了大魔王,跟一堆女孩子高高兴兴地过上了幸福生活。 只是天堂地狱这套在元大都吃不开,我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是个长翅膀的鸟人,当天使还不如当神仙。 可是神仙也是假的,虽然没人说过,但是学校教的东西从不承认神仙,也没提过鬼怪。我也没见过。 那什么是真的呢? 外星人! 相比于神话故事,外星人的存在倒是合理且实际一些。 说不定我就是一个外星人! 我在我的日记本里写下这件事,并且开始给自己的外星身份取名字,就叫“芜茗冰菊”,我的老家就叫“绿星”。再来个好朋友,就叫“烟林纯纱”。 我兴致勃勃地在日记本上写着我的幻想世界,并且在被同学们发现后,自信满满地宣称那是自己的笔名。 小姐听说之后,表示她其实也不是天星人,而是蓝星人。 我听了之后真有点信。 只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外星飞船来接我们,我感到有些受挫。 我和大家不是一家人嘛?为什么你们不来接我? 我停下了笔,开始思考。 思考了一会儿没有结果,我决定再去多看些书。 百货商场的斜对面,开了一家超市,名叫“节节高”,节节高有一个放书的地方,那里能随便看——新元书店也可以,但是新元书店非常安静,我害怕稍微有点动静,就被责怪,所以轻易不敢去新元书店。 我捡了几本我认为有用的书开始看了起来——《狼道蚁道》《一百个黄金定律》《气质是一堂终身课》。 《狼道蚁道》只有铁炉法则的治世用重典给了我一些启发,其他的都随时间飘散了。《一百个黄金定律》里面,我倒是还记得好几个—— 比如“二八定律”,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 又比如“沉没成本”,一头狼在雪山上发现一把带血腥味的尖刀,忍不住当做食物舔了起来,结果自己的舌头流血了,尖刀上全是它自己的血,但这时候狼已经冻得麻木不知道疼痛了。最终会死于失血过多。 再比如“拜访效应”,一个销售员发现自己拜访过的客户,意向高的,再次拜访很容易成功。而意向低的,多次拜访也很难成功。因此,他对所有的客户做分类,意向低的再也不拜访。用省下来的时间大量拜访新的客户,从而取得了成功。 还有“大器晚成”,说是啃得鸡的创始人,七八十岁才走上成功之路,教人永不放弃。 当然,生活中我运用这些定律的时间比较少,二八定律我无法改变,沉没成本倒是用的多,我打游戏不管充了多少钱,只要不想玩了,也就不再玩了,不会为之前的投入而强迫自己。 此外倒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毕竟我很少对一件事进行大量投入。也没有人用尖刀做陷阱等着我。 《气质是一堂终身课》里面有两个点我很喜欢,它开篇就讲了人要做自己,不要为了追求所谓的“美丽”,就去动刀子整容。气质才是最重要且独一无二的。 另一个是说要享受慢生活,一个人牵着蜗牛去散步,走过一段路,上帝问她见到了什么?她第一次回答不了,第二次才说见到了紫藤花开,静谧的咖啡馆等等。 我从前的生活谈不上快慢,但我总觉得,生活的确是值得享受的,我每次见到漂亮的植物都会驻足观看。 这年的深秋下了好几场霜,回化工厂的路上,我经常看见路边有一些野花开放,她们在没开的时候,只有米粒大小,尖端微微显示粉红之色。 至于绽放,这些花朵又像是缩小版的梅花——其实我从没见过真实的梅花,但这些小花儿跟桃花很像,颜色又是偏淡粉发白的,我猜想梅花应该是这样。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人能缩小一些,是不是这些花儿就会成为我们的世界? 我还发现一些草,跟竹子十分相似。 我想那些虫子大小的人,生活的世界与我们差不多——在他们的感官之中。 有所不同的是,当我们出现的时候,他们可以看到巨人国景观。 我在节节高看书的时候,也见过那个影子人,有时候抬头发现他正在看我,但一闪又消失了。或许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 即便是想象,我也应该给他取个名字才是。 只是他久不出现,我又把这事儿忘掉了。 在小学最后这年,我的身体飞速发育,在家洗澡的时候,我嫌厕所那边又冷又有蜘蛛,要求在客厅里洗。牤牤也依了我。 公公去了市里,在州府那边照顾大姐和雨仔。家里只有我和牤牤,倒是自在很多。 牤牤帮我倒满一锡盆水,我坐进去开始洗澡。没想到牤牤没有离开,反而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我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她,她却笑着感慨了一句:“真有和尚脑袋那么大。”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转了一回,我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内心有些无语,还有些羞恼和生气。 我转过身背对牤牤,牤牤也没当回事,把衣服给我放好,就走开了。 寒假转瞬即逝,我又开始在大姑姑开的水果店上头吃中饭。 小姐和大姑姑住在这里,原先伯母是在这里帮忙照看来着,还是大姑姑租给他们一段时间,我也搞不清楚。总之我和小姐常在大姑姑家寄住,几家人,也就伯母家我去的少。 小姐知道了一些护肤知识,告诉我有关毛孔的事。 我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脸上有一个毛孔特别粗大。等睡着了,做梦梦见自己脸上有个洞,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再之后,我再也懒得照镜子找毛孔了——管它有没有,只要不吓唬我就行。 没过多久,小姐告诉我她们又搬新家了,约我去她家玩耍。 我只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她家现在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脏了。 原先她家住在菜市场出口的五楼,现在住在菜市场下坡之后的一个平房里,平房里面比较晦暗,虽然刷了白墙,也没比化工厂亮到哪去,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家门外的水沟。 因为后头沟的存在,我以为世上大部分的水沟都如小溪般清亮透彻。而菜市场这条水沟,底色是发黑的,味道极其恶心,有一种阴森发臭的感觉。里面还游动着许多,蚊蝇的幼虫。层层污黑淤泥堆叠着不知名腐烂水草,再加上一些游动的蛆虫,我实在不敢看第二回。 第50章 小学毕业 小姐的住所其实也是漂流不定的,有时跟着她父母,有时跟着大姑姑,有时跟着公公牤牤。我记得去年冬天她有段日子,就是跟我们住在化工厂的——记忆的标点是她的指甲。 我记得一家人一起洗脚的时候,公公最先洗,他耐烫。 洗完那个脚,整个红的像猪蹄,只有皮肤像是卤好的鸡脚,松松垮垮的。 等公公洗完,谁也不肯洗他的剩水,大伙都听说了他有牛皮癣。就重新倒热水,这时候热水已经放了一会儿,多半是牤牤先洗,那水实在是烫。 有时候也会倒在大盆子里,大家一起洗。 我就看见,小姐的脚尾指,指甲是厚实黄绿的,跟我的指甲完全不一样,倒像是牤牤的指甲。 牤牤的脚趾指甲多半都是格外厚实像板甲,颜色也棕黑黄绿。并不是牤牤不爱干净,只是好像大多数老人都这样。 可是小姐还小啊。 我问了牤牤,牤牤说等我长大了也会这样。 我就更加困惑了,因为小姐只有两个脚的尾指是这样的,她的其他指甲都是正常的粉色——就是剪得太短了。 我心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剪得露出肉,所以才会受伤老化? 从此之后,我的脚趾甲基本不会剪得太深——虽然以前也没怎么剪就是了。 这年大姑姑在店里放了个电视,叫《三寸金莲》,里面各种形容女子的脚非常重要。我也开始关注自己的脚。 我的脚只有36码,确实非常白嫩——只要不到夏天。 到了夏天,就晒得黄黑粗糙了,因为我爱穿凉鞋。你要让我为了保护脚白穿布鞋?那不行。 漂亮怎么能跟舒服相比呢? 六年级的下期,牤牤经常让我带水果和牛奶,都是大姑姑店里的。有时候牤牤还会送到学校里来——当然,我们学校没有电视广告那么神奇,没用大喇叭喊“六年二班的元圆圆同学,你的奶奶给你送牛奶来了”。 爹爹有时候也会带些东西来化工厂看我。 有一回他送了个糖果抱枕——蓝色的,卷起来是抱枕,展开是小被子。 那抱枕我十分喜欢,用了十多年,最后几次搬家才失去踪迹。 还有一回他送了一套碗,那碗是厚青花瓷的,听说是他买新手机的时候,人家店面活动给的。 但那套碗确实漂亮。 我家里大部分碗都是纯白瓷的,或者是老式陶瓷,花纹都是红色勾勒,还经常有豁口。 爹爹送的这套碗我十分珍惜,恨不得专门用来给我自己吃饭。 但是家里毕竟不由我做主,很快就因为牤牤给谁带饭,导致那套碗遗失在外,最后剩下的那个大碗,也沾了洗不掉的痕迹,我只能遗憾地弃之不用了。 牤牤一向对我很好,直到我来大姨妈之前,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很难忘记,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下全是血,连身上盖的小蓝被子,也沾了血。 这条小蓝被子,正是爹爹送我的那条卷抱枕。也是唯一属于我的被子了。所以我十分珍惜。 我心疼的把被子放在一边,起床开灯查看,我睡的床没有垫上凉席,深蓝色的床面上浸透了一大片红色血迹。 我意识到自己来月经了,是正式发育的标志。 我走到客厅里,牤牤正在这里择菜,我跟她说我来月经了,需要买卫生巾。 牤牤诧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走到我房间,她很惊讶,脸色也不好看:“要什么卫生巾?用草纸垫下就可以了。” 牤牤走进厕所,拿了一堆草纸给我,又吩咐我换衣服。 我心里有些委屈,惊慌,难过,还是接过草纸,匆匆垫上。 我的裤子,夏天能穿的只剩下一条白色的了,垫着草纸,我担心血会透出来,可是没有办法,我没有钱,不能自己去买卫生巾,我也不知道卫生巾长什么样,只能这样出门了。 今天要考试,我坐在座位上不敢动,等大家基本都考完出场了,我才起身去厕所换垫的草纸。三五张折叠,垫在裤子上,只要不漏血,不被大家看笑话,我就阿弥陀佛了。 下午听老师说,原本定在明天要考的外语取消了。 消息灵通的同学说,有人偷了外语考卷,所以今年的外语考试才取消了。 外语取消对我来说是一大利好,我的外语向来很差。在硬汉学校读书时,我的语文比数学差一点,差0.5分,达不到双百分。转到五小之后,我的数学还是比语文好,一开始数学能考99,语文只有85左右。后来出了竞赛名额被夺的事,我的数学就渐渐变差了,现在语文反而比数学要好些,有时候能考九十多。 心里轻松起来,感觉考试也很快就过了。 散场的时候,我听同一个考场的同学说,奥巴拿当上血吸国总统了。血吸国在哪我都不知道,总统我倒是知道——国家首领。 当年老师问大家都有什么梦想的时候,我就说了自己将来想当总统。 老师说:“你要当总统,恐怕得配个会外语的秘书。” 大家就都笑起来。 我的外语还是那么糟糕,但我的梦想却换了,我现在想,如果我有个幸福的家庭就好了。就像《宝莲灯》的插曲那样——“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座茅草屋,一家人在里面很幸福。” 思绪匆匆收回,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两三个同学。初夏的阳光斜斜照在黑板上,反射出淡金色的绿。 一个同学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操场上打球。 我来五小这么久,还从没参加过操场上的体育活动,立刻答应了。 没想到篮球场上,聚了十几号人,好些都是我们班的。 我的动作不大灵活,就想告辞离开,没想到有个拍球运球的同学,一着不慎,球拍到我身上了。 当时我正往前走,猝不及防,被球撞到后背,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在场的同学全都跑过来围着,担心地看着我,还有人伸手把我扶起来。我本来疼得眼里都溢出泪水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能这么关心我,一时间也忘记哭了。 我感谢了大家,又跟他们说我没事了,还是有一个同学要坚持陪着我出学校。 可惜我已经忘记她的名字了。 她带我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附在我的耳边跟我说:“你裤子上有血。” 随后她关心地看了我一眼,我俩就分开了。 等分开之后,我急忙看了一下,裤子后面确实出现了一个圆形的血斑,红色的血点在白色裤子上,十分显眼。 我心里又难过又难堪,还觉得有些感动——这些同学居然都没有嘲笑我。 过了马路,站在公交车站等公交,我又想起了,去年也是在这里,我被一辆摩托车撞倒了,那个骑摩托车的大婶,下来扶起我,又问我有没有事。 我当时挺懵的,虽然身上有点疼,但确实感觉行动是没有问题的。就说了自己没事。 那个大婶心虚地走了。 我回家之后,也没敢跟家里人说,我怕说了挨骂挨打。 好在后来确实没有什么事。 公交车来了,由于考试是三点多结束的,这时候车上没什么人,座位可以随意挑选。 我最喜欢的座位是后面的第一排,靠近车门的那个。 以前公交车的座椅背面,贴的都是古诗,我最喜欢那首“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可惜现在没有了,全改成了各种广告。 坐在公交车的塑料座位上,我心里有些忐忑,害怕把公交车给弄脏了。 下车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还好没有弄脏。 到了化工厂,进了家门,大姐竟然在这里! 大姐一看见我,眼睛就亮了。 “小仔!” 大姐笑着喊了我一声,快步走到我身前,两手自然地搭在我臂膀上:“小仔都长这么高了!” “大姐!” 我也高兴地喊了一声。 随后想起自己正在来月经,裤子还沾血了,就请大姐等等,我先去上个厕所。 我刚走了两步,大姐就看出我不对劲了,她拉住我:“你来月经了?” 我难堪地承认了。 随即有些委屈:“牤牤不给我买卫生巾,要我拿纸垫着。” 越说越委屈,我差点在大姐面前哭起来。 大姐怜爱地拍了拍我的背:“没事没事,我去给你买。” 我擦了擦眼睛:“谢谢!” “两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 大姐拍了我一把,出门去了。 我急忙走出去,给她领到对面牌楼下的公交车站。 “你先回去吧,来月经不要动太多。” 大姐让我回去等她,我本来还想陪她在这儿等一会儿的,见她这样说,也就先回去了。 回家之后,我心里乱糟糟的,就盼着大姐赶快回来,在家坐立难安。 最终还是走出家门,站在小树下等大姐——这棵小树,在我们刚搬过来那年,树干只有婴儿手臂粗细,后来牤牤经常浇水,偶尔还给它施肥,现在已经有碗口粗细了。还能给两三个人遮阴,牤牤经常为此感到自豪。 第51章 考上了 大姐带着一塑料袋的卫生巾回来了。 她拉我到房间里坐下,把卫生巾的使用方法详细地讲给我听:“这个是日用,这个是超长夜用,这个是后期的夜用,后面几天血量就没那么多了。你现在用这个粉色的,待会儿你把它垫好之后,这两片小的,就拆开黏在裤子下面,当固定的。明白了吗?”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接过大姐拆出来的那一片,郑重点头。 去厕所垫卫生巾的时候,看见牤牤在菜园子里忙活,牤牤看见我和大姐都在,就上楼来了。 我心里还是很委屈,不想主动跟牤牤讲话。 等我换完卫生巾出来,大姐正在跟牤牤说话:“小仔讲你不给她买卫生巾?外婆,你这么做要不得的。” 牤牤低着头,笑着说:“我哪晓得这些。我们以前都是用布垫的。” 大姐叹了口气:“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都是要垫卫生巾的。我给她买了,下回你还是要给她买的。” 牤牤点了点头,又笑着问我们要吃什么。 大姐说:“吃什么都可以,外婆你不要这么急,我们随便吃什么都可以的。” 牤牤又转头来笑着看向我,我难过的别开头,不看牤牤。 等大姐走过来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牤牤又走了,也许是又要去菜地里忙活。 “小仔。”大姐拉起我的手,又带我坐到沙发上——说是沙发也不准确,应该叫长条竹椅,它是过去邮电局时,大姑姑家废弃不用的竹床,平常可以竖起一半,当作沙发。 大姐拉我坐在竹椅上,认真地看着我:“姐姐今天要恭喜你,你长大了!以后就是一个女人了。” 我觉得有些别扭:“来了月经,就是女人了?那我以前是男人嘛?” 大姐被我逗乐了:“哈哈哈,你以前是女孩,现在是女人。” 我还是有些理解不了,女孩和女人不都是人嘛?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而有所区别? 而且我潜意识里觉得,女人是一个不好的词。公公牤牤经常骂“妇人家”“小妇人家”,妇人岂不就是“女人”? 但是大姐对我好,我知道她没有恶意。我也初次意识到“为什么女人就是一个用来骂人的,不好的词汇”? 总之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 大姐对我很好,可惜她有自己的家,吃完饭就要回大姑姑那儿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到了学校定下的领通知书的日子。牤牤陪着我一起去。 领通知书的地方,在学校左边教学楼的一楼。这里的老师是完全陌生的,并非我们的班主任——似乎整个六年级的通知书都是由他们发放。 我还记得当初我还在纺织厂住的时候,从这里领过的通知书,老师点评我:“不合群,特立独行。” 爹爹还笑着看过评语,签过字。 转眼间我就到了毕业的时候,这次的通知书没有任何评语,只有评分——我凭分数线考进了县里最好的初中“绍记学校”。 绍记听说是前朝的一个大官,擅长书法,他是我们这儿唯二的名人,因此第一中学分校的时候,就采用了他的名字。 第二中学听说之后,就把自己分出去的学校,取名“敦颐学校”,跟绍记打擂台。 这次的小升初考试,前两百名全归绍记,后面再跟敦颐你五十我五十的分。我并不在前两百名,但恰好分到了绍记。 牤牤拿到通知书之后,眼睛都亮了,虽然她不大能认全上面的字,但是听说我考上了第一中学,简直高兴得不行。 “我就说了学外语没用!” “那是今年有人偷了卷子,这纯属运气。” “运气也站在你这边!说明外语就是没用。” 牤牤把通知书叠好放进我的书包,又拉着我往学校外面走去,路上还碰见了班主任何老师,她看见我们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也能考上。” 我知道她瞧不起我,心里不喜欢和她接触,拉着牤牤就想走。 牤牤却和何老师聊了起来。 等两人客套完,我才有机会拉着牤牤离开。 一路走过邮电局,走到拐角处等公交,我有些奇怪:“牤牤,为什么我们不在学校对面搭公交?” 牤牤说:“这里可以搭一路,一路车只要1块钱。” “好吧。” 自从公交车涨价之后,小孩变成1块钱,大人变成2块钱。 要不是今天我考得好,牤牤心里高兴,为了省钱,她硬是能走回去。 牤牤兴奋劲还没过去:“远狗,你考上了一中,就等于半只脚迈进了大学的门。以前在一中读书的,都是知识分子。你以后就是知识分子了!” 牤牤对读书这事儿十分崇敬:“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要好好读书!以后考大学!” “我们小时候没得条件,读了一年半,就没得书读了。” 牤牤十分感慨,叹了口气,又振作起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现在你们条件好了,读书也容易了。” 她眼睛里露出希冀的光,仿佛在我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 我的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了我爹的话——养孩子就是投资。 我开始自私地想,是不是从前我虽然成绩还可以,但是价值没有兑现保障,现在考上初中了,就有了一点价值兑现的希望? 是不是只有成绩好,家里人才会爱我呢? 思绪一闪而过,放下这些担心,我也为自己感到高兴。我知道,不管爹爹的投资论成立与否,读书都是我唯一能把握的东西。尽管很多时候,我并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学习,我会抵触做作业,会讨厌听不懂的课程,但我也爱读书,明白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 暑假,我跟着公公牤牤回了一趟老家,这回没有作业,我只带了几本杂书回家。 没想到,公公牤牤出门之后,我突然想上厕所。 可是翻遍家中各处,我都没有找到草纸,无奈之下,我只好从《佛变无死地》上撕下几页纸,当作草纸使用。 上完厕所回来,看着这本书,越看我越觉得心里有点膈应。 再一想,反正也不是正经书,扔了算了。 前院牤牤堆了一堆子垃圾在焚烧,我就将那本书扔在火堆里。从此之后,这本书消失在我的人生里,再也不见,只剩下“我是我,不受外物影响而变化”的理论,长留在我心中。 其实像这么厚的书,我还在小姐那儿见过一本,只是那本书的内容,讲的是一个女子穿越到祝英台身上,最终和马文才在一起的故事。里面唯一有用的东西,就是海边取水练盐,需要加入其他成分,否则直接晒出来的海盐有毒。 至于祝英台喜欢马文才还是梁山伯,那是祝英台的个人自由。 后来牤牤看了一套碟子,里面的马文才长得确实比梁山伯温柔多了,因为里面的梁山伯是步惊云演的。 有一说一,我有点害怕步惊云,总感觉他会打人。 牤牤倒是支持祝英台和梁山伯在一起的,她还支持董永和七仙女,特别爱看天仙配。小姐喜欢看《天外飞仙》。 这两个我都看不进去,不管是新版天仙配还是老版黄梅戏,亦或者是《天外飞仙》,我都不喜欢。 我喜欢《天师钟馗》,还有《聚宝盆》《少年黄飞鸿》《少年张三丰》。 我觉得,我将来也可以当英雄,当首富,当宗师,当好官! 心中激荡,我从柴房里找了一根棍子出来,这是茶树的枝干,虽然有些曲里拐弯,但是整体比较光滑,没有什么枝丫打岔。 我站在院子中拿它当剑使用,一边挥舞一边唱:“活就要活得有滋有味,过就要过得神采飞扬!” “男儿有胆气!仗剑走天涯!女儿有剑心,柔情满山岗!” 我将手中长棍刺出,挽了一个剑花,旋转身子,继续唱道:“七剑合璧!我们相知相遇!为了美好的家园,我们相守相望!相守相望,到永远!” 收剑,站在原地。 我满心欢喜。 不过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我应该做那个有胆气的男儿,而不是柔情满山岗的女儿。 固然,我能欣赏蓝兔冰心舞剑的美,但是我更愿意做那个欣赏的人,而不是被欣赏的。我想做一个有力量的人。 可我往往也会被世俗套中,落入尘网——比如,留长发。 我曾经短暂的留过一次长发,在连芳姑姑刚嫁到我家那年。甚至连芳姑姑还教我梳过头发。 可惜后来爹爹出事了,我跟着公公牤牤,家里氛围不对,我也不敢继续留长发了。 现在考上了中学,我想总可以留长发了吧?暑假就没有去剪过头发。 到了开学报名那天,公公牤牤都不在家,也没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我甚至连绍记学校在哪都不知道。 在家把饭菜热了热,吃过中饭,我开始看电视。 其实我不记得那天的饭菜是怎么吃的了,要说做饭,我曾经独自在化工厂研制过许多新鲜种类——比如清水煮苹果,清水煮圣女果混合其他的蔬菜水果,比如黄瓜、香蕉之类的。 牤牤还说榴莲的种子可以煲汤,吃起来跟板栗差不多。 但是我不喜欢那样干,倒是把榴莲种子种在了院子里,长出了一米多高的苗。牤牤十分新奇,且满意。 今天公公牤牤都不在,谁带我去报名呢? 第52章 糟糕的开学日 随着时间流逝,我心里越来越焦虑,可是我不知道学校在哪,身上也没有钱,能独自去报道吗? 临近下午一点,我终于是坐不住了,准备出门去小卖部,打个电话问一下家里人,看谁能带我去报道。 我还没出门,外头就响起了拍门声。 “开门!” 我听出来了,是我爹在喊话。 我心里有些害怕,打开了门。 果然,我爹一走进来,就四下巡视,很快找到了一根竹条,拿起来就往我身上打。 我心里又惊又怒又委屈,不知道他为什么打我。 “都几点了?你还不去报道?” 我爹打了三五下,总算开口了。 我刚说了个“我”字,他的竹条又举起来了,专往我腿上打。 我夏日里经常穿七分裤,小腿是直接露在外面的,很快就被打得起了几条红痕。 我害怕得在屋子里直打转,眼泪也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 又打了十几下之后,我爹终于放下了竹条,吩咐道:“快拿起你的通知书!老子现在带你去报名!” 我赶忙去房间里拿出了通知书,出门锁门,上了他的车。 他一路开车往城市北边走,一直走出了倒周北路,转过尽头的大转盘,开到了县郊边上。 尘土飞扬中,露出了绍记学校的真面目: 进来的地方是一条青石路,散碎的青石子铺在土路上,迎面的门比五小还矮一截。旁边有个不起眼的老旧警卫室,里头空无一人。 大门敞开着,访客驱车直入,来往的学生家长车辆,停满了路边。 学校里面也多是土路,上面铺了好些碎石头,只是依然挡不住尘土飞扬。 我爹把车停在了进门就能看到的那栋教学楼下。 这栋教学楼建得十分有特色,大概只有三四层高,靠外的一圈,圆弧突出,并不方正。整个教学楼像一个长方体被嵌套了一个截断的圆,一面方直,一面中间凸出。 凸出的地方正是寝室,而报名处的指导分流台,就在寝室正下方的悬空处。 我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跟着我爹走来走去,完成了报名流程。 我爹拿了六百块给我,让我自己去办饭卡。 我接过钱,心里有些小紧张。这个地方我从未来过,但是我知道留在我爹身边更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一路向之前老师指点过的食堂走去,找不到地方,又鼓起勇气问了打饭的阿姨,走到食堂最边缘,才找到了充值办卡的地方。 办好饭卡我急忙回到我爹原来所在的地方,他果然不在那了。我又赶紧跑到他停车的地方,等我上车系好安全带,果然看见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我以为很快可以回化工厂,今天的危机时刻就算度过了。没想到他开车带我到了大姑姑水果店附近。 “下车!” 爹爹吩咐了一声,我立刻照做。 他在前带路,直接把我带进了一家理发店。 我感到有些莫名:“爹爹你带我到这干嘛?” “剪头发。” 他干脆地说了一声,随后看也不看我,对理发师说道:“给她剪个短头发。” 理发师二十多岁,留着一头非主流发型,问我爹:“剪多短的?” 我爹眼睛往周围一扫,指着墙上发型海报里,一个男生的头型说:“这么短的。” 我感觉有点崩溃:“我不要剪那么短的!” 我爹瞪了我一眼:“由不得你!” 刚好空出了一个位置,我爹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捏小鸡仔似的按到空座上去。 理发师便拿出一张隔离的宽布盖在我身上,准备系好之后,带我去洗头发。 我心里的焦急,委屈,逐渐转化成愤恨。 等洗完头再坐到座位上,我小声跟理发师说:“我不要剪那么短的。” 理发师无所谓地笑了:“这个不是我做主的。客人要剪什么样,我们就剪什么样。” 什么话?难道我就不是客人吗?凭什么我什么东西都不能做主,连我的头发都做不了主? 我气急之下瞪着理发师道:“我诅咒你!” 我爹一听这话,立马跨步过来,一个巴掌扇在我脑袋上:“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马上给人家道歉!” 我眼睛都红了,心中怒气横生:“我不要剪头发!我不要剪头发!” 我爹也不说话,只是用吃人的眼神看着我。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我心中不断闪过公公打我,爹爹打我,甚至牤牤打我的画面,我想起从各个长辈、同辈那里听来的我家各个都想抛弃我的言论。 眼泪忍不住溢满眼眶。 “你这么不听话,干脆不要去读书了!” 我爹甩下一句狠话,我只能坐下,安静等着剪头发。 虽然我也想留长头发,但是只有读书,只有读书才能…… 我也不知道读书能干什么,但总觉得要是不读书,一切就完了。 三天后开学了,爹爹给我办的寄宿。 我不是第一次读寄宿,但确实是第一次自己洗衣服。 之前在硬汉学校,是有生活老师还是有洗衣机来着?我都记不清楚了。总之当时是没有自己洗的。 洗衣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夏天还好,只有两三件,轻薄省事。冬天就完蛋了,又多又厚,一两桶水都漂洗不完。 洗衣服之前当然是洗澡,不过洗澡这事儿没什么新鲜的,跟硬汉学校差不多,都是男女分开,一大堆人提桶各洗各的。就是接水方便些,就在澡堂进门处,两三根水管,分出十几个铁笼头来,蓝色的出冷水,红色的出热水。 晚上要上晚自习,现在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学,所以只是班主任训话,发书。 科目可比小学阶段多多了,除了120分的主课语数外,还增加了生物、地理、机械、文化、物理、化学、历史、政治这些必考副科。 其中物化生政史地每科满分100,而机械和文化,只作为附加试题分别附在物理与地理后面,每科只有一道题,满分20分。 我先翻开语文,找书里的故事看了起来,人在认真阅读的时候,时间走得无知无觉,转眼就到了睡觉的时候。 我跟着大部队去往寝室,我们的教室在二楼,寝室却在三楼,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个凸出的圆。 这里足足住了一百七十人。 整个寝室就像蒸笼一样热闹,到处人声沸腾。 由于我来得晚,只分得了上铺。 自从六年级发育开始,我的身体变重了不少,上学之前称过,大概有110斤了。 以我这么个体重,爬上爬下的,属实有些为难了。不过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学校的床质量实在是太糟糕了,下铺稍微翻个身,上面就摇摇晃晃的。 现在天气这么热,凉席睡一会儿,就熏热了,不翻身根本没法睡。因此下铺翻身,我就总能在摇晃中醒来。 现在想来,是我成长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里,才会对身体的任何晃动都感到不安,才会如此敏感,难以入睡。 摇晃也主要是学校床铺质量的问题。 但当时的我,只把这一切归咎于下铺的人爱摇床。 过了几天,下铺同学的妈妈来看她,我正好要上床睡觉,听那位妈妈问其他同学和她相处的好不好。 她问了旁边两人,又来问我。 我憋了许久的怨气就变成了阴阳:“好,就是爱摇床,摇的人睡不着!” 那个妈妈听不下去了,谁愿意让自己女儿受委屈啊?她立刻就站到她女儿身前,正面对着我,满脸的警惕和不满:“你什么意思?” 我见她这样护犊子,不知道是羡慕嫉妒人家有这样的父母,还是觉得摇床这个问题确实让人受委屈,更加阴阳地说了一句:“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嘿!” 那个妈妈脸色一变,扬起手就要打我。 我多年被打,早就练就一双预判之眼,立刻后退,躲到她攻击距离之外。 “砰”的一声,她的手拍在我的床板上。 那同学也被她妈妈这一手吓到了,急忙拉住她的衣服,小声嘀咕道:“妈妈你不要理她,她就是个**。” 她妈妈才不管那些,反而威武地目光扫视周围,震声道:“我不管你们哪个,都不要想欺负xxx。” 这里的xxx,正是指代那个同学,因为她的名字我已经忘掉了,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姓许还是姓林的。 可惜当年的我,并不知道过去了好多年,好多事都会变得不重要,好多事都影响不了我的一生。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就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 不得不承认,我的情商确实不高,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和人沟通。与我接触的人,无非是打我的,抛弃我的,随时可能发疯的。而有人对我好,对我讲礼貌,对我温柔,才是意料之外的,是梦幻泡影的。 我几乎忘记了,也就在六七年前,我爹还为了我到学校里恐吓过其他小朋友。我也曾经有过这样护短的父母。 而现在我只知道,只要我敢把自己做的“错事”告诉家里人,迎接我的,就只有责骂和暴力。 第53章 搬家 但我并不想得到暴力,也不想得到指责。 尽管我做错了,我不该阴阳人家,不该把环境的问题归咎于个人。 我还是想得到安慰。 在烟林纯纱之外,我又新创造了一个人物,我给他取名叫幽竹。顺带我把绿星也给完善了一下。 在我的设想中,绿星只有一种植物,是一种会发光的草,在晚上它会开花,结出一颗荧光点点的果子。一个人,一天只要吃一颗果子,就能获得所需的一切能量与营养。 幽竹是另一个星球的首领,烟林纯纱则来自一个神秘的长老会。 我们三个是好朋友,经常一起弹琴。 最近紫星在跟我们绿星开战,绿星的首领是我,紫星的首领是刘蓓——没错,就是小学时候欺负我的那个同学。我把她设想成反派,因为紫色代表高贵,我要打倒贵族,所以给她安排成紫星首领。 首领这个称呼我不是很满意,不管是星主、球长还是首领之类的,我都觉得有些俗套。 很快我想到了,不如就叫“战神”? 听起来很酷! 我给自己设计了一套银色战甲,还有亮银头盔和战袍。我的大氅在风中烈烈作响,飘扬的旗帜宣告着我们保卫家园的决心! 紫星势力庞大,纠集一帮邻近星球,共同组建紫界。他们的地盘种满了紫色带刺藤蔓,稍微高大点的树木,就是紫叶草。 我将之前的草木巨大化想象用在了紫叶草上,并且将紫叶草在我的世界里赋予“夹竹桃”的名字——实际上我见过夹竹桃,但我的潜意识里认为它应该紫色的。我对它不长紫色叶子表示很失望。 当然,夹竹桃不会知道,也不会在乎,它们会按照原来的活法继续活下去。 第一周,双方都在做战前准备工作,幻想进展程度不太大。 到了周末,爹爹来接我,送我回了化工厂。 回到化工厂的我兴奋极了,一楼没找到牤牤,喊了好几遍,牤牤应声了,我才知道她在地下室出口的院子里。 “噔噔噔”跑下楼,看见牤牤在光暗交接处烧水,那一个大铁锅子,正在腾腾冒着热气。 牤牤面带慈爱的笑容:“远狗,你回来啦?牤牤烧了水,等下给你洗澡。” 我爹跟在我身后,闻言便道:“她这么大的人了,你还给她洗澡。” 牤牤才不管他,她走过来搂住我:“哎呦,她有好大?就洗这一回。以后再她自己洗。” 爹爹有些无语,他叫上我,跟他一起去车上拿了两包酱板鸭,几包天山雪莲和一些水果,放在客厅里。又告诉牤牤哪些是大姑姑去维谷旅游带回来的,哪些是他买的。 安顿完,他就走了。 楼下水烧好了,牤牤把锡盆就放在最靠外面的这间房,又用两个桶分别装了热水和冷水,拿了一个瓢,就给我洗澡。 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在学校都自己洗了,回到家反倒由牤牤来帮我洗。 但是牤牤很高兴,我也就不好推脱。 太阳快下山了,橘粉色的光打在斑驳的红砖上,又反射回屋里。屋外的大铁锅还在“咕嘟嘟”冒着泡泡,蒸腾的热气宣告着一位老人对生活的热爱。 牤牤满面带笑,问我在学校里生活得习不习惯? 她的面容一如十年前我刚见到她时那样。 不,比那时多了许多殷殷期盼,还多了一些老人斑。 牤牤比过去要多一些皱纹了。 虽然她一如既往地有力,一如既往地疼爱我,一如既往地在这个家做着一切能做的活。 我能回报给她什么呢? 唯有希望。 热水拍打在我背上,牤牤用的是粗纤维的老式帕子,年少的我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地说着学校里的各种见闻,还有一些书上的有趣知识。 牤牤时不时地附和两声,随后告诉我她在煮酒。给我换洗的衣服也早熏好了,就放在床头。 太阳还没有下山,我已经洗完了,换上衣服,看牤牤煮酒,直到太阳彻底下沉,又点亮屋里的灯光。 如今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回想当初洗澡的情形,我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温暖与遗憾。 当晚我和牤牤一起睡在地下室最靠外的房间里,这里放了几口大缸,有时候会有酒冒泡泡的声音,牤牤就总喊我听。 现在看来是如此稚气的举动,当时我们俩却都觉得新奇。 牤牤在哄小孩,而我当年确实是个小孩,仅有十二岁而已。 第二天,牤牤把爹爹拿回来的水果洗了,我俩分着吃。 那水果特别奇怪,名字叫“雪莲果”,长得却跟番薯差不多,只是内部清凉透亮,不像番薯那么不透明。吃起来也比较脆甜。 但是对于一个孩子,尤其是曾经摔掉过牙的孩子来说,还是太伤口腔了——我嫌它硬,不爱吃。 牤牤倒是很喜欢这个东西,觉得比凉薯要好多了。 她又去菜园子里劳作,我跟去看,她介绍了舀粪水的瓢——是她自个儿制作的,用了一个空掉的油瓶,和一根秃掉的拖把。长棍尽头穿着大瓶子,非常好使。 牤牤的菜园子里还种着茼蒿和牛头菜,茼蒿非常苦,我很讨厌。但是牤牤很喜欢吃。她总把“苦”的东西当成“凉”,说吃了降火。 我向老人讨来的菊花,也青葱可爱,就是那刚生出的叶芽上,长了不少黑色的小虫子,我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还是忍着恶心,把它们要么打掉,要么捏死了。 菊花的叶子里尖外圆,最外头像画了三道弧线,也像柔和了不少的枫叶——只不过枫叶不是深绿的。 菊花的茎秆像是长有一层绒毛,整体呈现浅绿色。我对它的植株说不上太喜欢,只喜欢它开的花。 院子里的榴莲苗已经长了一米多,形状非常奇特——根部从榴莲籽中抽出,最下面那节显现非常明显的粗糙外皮,拔高一点,就变细变小,茎秆变绿,而且不是渐变,倒像是有人圈断了粗糙灰皮,给上面重新种植了绿色植株似的。 由于榴莲苗的叶子青绿发亮,牤牤十分喜欢。只是不晓得它能不能熬过冬天。 果然第一场霜下来后,它就蔫了。不管牤牤在外面再怎么用薄膜保暖,也留不住它了。 我的菊花倒是开得漂亮,虽然不是蟹爪菊那样的名贵品种,但大朵的明黄,璀璨绽放,翠绿的叶子在花朵的衬托下,都亮堂了几分。 我向来不以为那些所谓的雏菊、太阳花,这样中间空出一大片的花朵,能称之为菊花。 菊花就是要“丝丝缕缕向中扣,层层叠叠次第开。霜舞寒霄犹韧立,千条万道拘光来。” 在由夏转秋的这段时间,学校里的同学已经基本熟悉了,形成了各自的小团体。我不属于任何团体,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剩下的时间还要洗澡、吃饭、读书。没有空和其他人交朋友。 而且我小学也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 在第一天报道的时候,我曾经在学校张贴的录取榜上,看过石圆圆的名字。开学之后,我也寻机去找了她。 她比从前更加苍白瘦弱了,整个人像冰皮月饼的冰皮盖在了树干上,枯瘦、雪白,脸上基本见不到什么血色。 只是石圆圆已经不认识我了。 应该的。 我都已经比从前胖了许多,而且我们已经分散近四年了。 此外就是,我基本不会在学校主动交朋友,也确实没交过什么朋友。但石圆圆温柔和善,雪白漂亮,应该不会缺少朋友。 我见她不认得我,且表情惊愕,只好告辞了。 好在我幻想世界的朋友多。 秋天刚来没多久,我再回家的时候,就听说了搬家的消息。我十分惊愕,而且有些为难——我的菊花怎么办? 新搬的地方在倒周北路,是爹爹新开的一个售河沙点,名叫北路沙场。 北路沙场离我们学校倒是不远,只是大家都不肯搬我的花,现如今公公牤牤已经在北路沙场住下了,我的花儿还在化工厂待着。 我求了半天,爹爹才勉强答应帮我搬花。 牤牤其实已经帮我装好——将菊花从地里挖出,放在装水果的泡沫箱子里。 我将它从地下室抱上来,放进车后备箱里,关上后备箱,跑回副驾驶。 我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我上车,立刻踩下油门,一路向北进发。 只是行驶到大姑姑的水果店时,我爹停了车,似乎他的不耐烦已经到了极限。 不知道是嫌弃我的花晦气,还是他有什么急事要办,总之他把我和花都丢下了车,让我自己想办法去北路沙场。 他开着车扬长而去,我抱着花站在路边有些迷茫。 很快我想通了,先把菊花放在姑姑的店外,我再去北路沙场找牤牤帮我。 我跟姑姑说好了,那些金黄的菊花我就放在她店外两三米外的平台上——这里比马路高出十公分左右,一般不会有车上来。 结果我刚走出两百米,想到我根本没有钱搭公交,或许向大姑姑先借两块钱,我可以直接抱着花去北路沙场。 等我回转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令我至今都伤心不已的一幕。 第54章 无法修补 我的花被大姑姑踢到了马路边上——明明它并不占地方,大姑姑也不需要那块地方,她的货物最多摆出来一米多,更远的路边根本不是她日常使用的地方。那里连扫垃圾的人,都不会常占。 那些菊花还顶着淡黄的花簇,枝叶摇摆,泡沫箱里的秃被那一脚踢得有些飞出。箱子刚刚停稳在马路上,一辆装着矿石的大车,就倒车压在了那些菊花上。 骨断筋折。 枝叶淋漓。 花残粉碎。 泡沫箱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崩开了一道口子,泥土和残碎的花枝一起倾泻到马路上。 我的脑子跟随泡沫箱子和我的菊花一起粉碎了。 像有一道如闪电般雪亮的匕首,割开了我的心脏。我的心也像那些残碎的花枝一样,流出浓稠的血来,倾泻到地上。 我这一生,从未拥有过什么东西。 我深知自己是被母亲抛弃,父亲不愿收养,是个没家没业的人。 我曾在杂志上看过,完整的家庭如同玻璃球,一旦打碎,再也无法复原。我却想过,或许对于我的父母来说,他们早就找到另一半,重新补上了玻璃球。只是作为他们曾经爱的结晶的我,被关在了玻璃球外面。 正如我爹家永远敲不开的门,正如牤牤曾经求告也毫无回应的亲妈家。我被关在了幸福的门外。 可是我理解他们,我理解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自由和权利。 只是我这一生从未拥有过什么,我得到的是公公的虐打,是父母的漠视,是同学的排斥。就连最疼爱我的牤牤,也随时有可能会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可能会对我的痛苦报以微笑漠视。 我珍视他们对我的任何一点一滴的好。 可是那些东西都不是我能确定拥有的,只是来源于他们不定时不定量的施舍。 我向路边老人家讨来的这几株菊花,才是我唯一确定拥有的东西。 它没有向我提过任何条件,连那位老人,都只是因为我几句话,尽管有些不舍,还是骄傲地把花分享给了我。 我不记得那位老人长什么样了,只记得这菊花在我手里开了两次,它尽情绽放明黄的希望,默默忍受虫咬,忍受霜寒。 可是它死了。 我倒在了地上。 看见天地旋转。 我眼泪像花被压烂的汁水一样溢满眼眶。 我站起来疯狂奔向那盆花,我想把它从车轮下抢回来。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我哭喊着要抢回那盆花,发疯的模样把周围人吓得够呛。 我回头一看,拉住我的人竟然是牤牤。 我脑子一片空白——原来牤牤在这里? 大姑姑表情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被嫌弃和轻蔑取代,她颇为轻巧地说:“不就是一盆花吗?”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下,像是有人掐住而骤缩。 何止是那盆花? 我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只一瞬间,我的血液都凉了。呆站在原地,再也没了声息。 眼前有人影在晃动,牤牤看那辆车开走了,就把碎成一滩的花从马路上拖了回来。她扬起一个笑,对我说:“没事的,肯定还养得活。” 就算还养的活,也不是我的花了。 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它。 不是因为它死了,而是因为我不会再拥有它了。 我就这样木呆呆地跟着牤牤离开了这里,去往北路沙场。 牤牤把花重新安置在一个泡沫箱里,给它浇了水。残破的枝条盖在土壤上,当肥料。 后来深秋时节,它果然又长出几朵小花,只是比乒乓球还小些,颜色也不再明亮。有一日我回来,牤牤惊奇地告诉我,那花竟然开了几朵紫的。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稀奇,黄色的菊花不仅变小了,还开了紫色的出来。跟变异了似的。 我就像在看别人的花一样,欣赏夸赞了一番。 搬到北路沙场之后,我对生活的感受越来越淡,仿佛我跟世界隔开了什么,我看不清楚,也感受不到位。 我开始迟钝地活着,并且将精神寄托在各类小说故事身上。 学校外面有家书店,书册可以出租。我开始大量阅读里面的故事——虽然大多数都是言情,或者恐怖故事。 一开始我还挺高兴的,感觉言情小说很有意思。但是渐渐地我发现了,所有的言情小说,似乎套路都差不多。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发展到,只要看一眼前两页,就知道结局了。除了少数的佛子破戒流,还能稍微吸引下我,其他的小说我已经闭着眼就能数情节了。 什么童年失散流,什么恩人错认流,什么绝美万人迷,什么替嫁后悔流,什么将军夫人和那个瘸子,什么儒雅瞎子,什么扮猪吃虎,什么男扮女装,什么刺客夜潜……统统看腻歪了。 当然,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现在的我,只要看书名就知道过程和结果了。 发展到这种程度,言情小说对我来说,味同嚼蜡。 当然,咱也是沉迷过的人。 我记得对我吸引力最大的一本,是在网上看的。 内容是说一个西域佛子,秉持三不吃戒律——我听见死的,我不吃。专门为我杀的,我不吃。我看见死的,我不吃。说是“三净肉”就可以吃。是为小乘佛教。 至于女主角是怎么追男主角的,我已经忘光了。 倒是我怎么追这部小说的,我还记得一些。 当时,我爹请了一个远房表叔在北路沙场帮忙,我和牤牤住在二楼,这位表叔住在一楼,我向他借用手机,追看这部小说。 只是表叔就待了一个星期,就走了。我也没有手机可以用了。追小说的事,就此了结。 其实我会上网看小说,还是大姐教的。 六年级暑假的时候,大姐经常邀请我去水果店上网。 大姑姑原先开电话超市置办的电脑,移到了前门边上,成了收银台。我和大姐就在那儿上网。 大姐一开始教我玩黄金矿工和其他的双人小游戏。 玩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教会我上小说网。从此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尽管家里没有电脑给我用,只要得到机会,我还是会经常光顾游戏和小说。 我人生中第一本看的网络小说,名叫《神兽孵化专家》,第二本是《吸血蚊成长记》。 【神兽】讲的是,一个养鸡场员工,得到了孵化神兽的能力,他所孵化的第一只神兽,就是养鸡场的小鸡。战斗力堪比鳄鱼。 而且他发现,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获得了特异功能。 我还记得他去路边摊跟人砍价买宝的情节。“从春京到冬京,买的没有卖的精。”说的可有意思了。可惜我长这么大都没学会砍价。 要么买下,要么离开。砍价技术那叫一个菜。所以我现在都只买定好价的东西,不买能讲价的,因为能讲价的东西我不砍价,我会觉得自己亏了。什么?你叫我讲价?那算了,我宁愿不买了。 【吸血蚊】就更有意思了。一个大活人穿越到异界,成为一只蚊子。从如何破壳,降到发展数十亿族群。吸各种异兽的血液,获得相应的变异能力。 尽管主角的第一桶金,来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老套路,但前后的内容都还是比较新颖的。里面介绍的各种异兽,还有海陆相攻的情节,都非常有趣。 惜哉痛哉,这俩全太监*了。(*注,太监,暗指:下面没了。常用代指一本小说还未写完,就永久暂停更新了。) 我本来很喜欢去大姑姑店里和大姐一起玩,发生了菊花事件之后,就很抗拒去那边了。而且大姐只有节假日才在水果店,其他时间都在市里读书。 我记得有一次,不知是暑假还是其他假日,我去找大姐的时候,她正在挨打。 大姑父这个人,平常爱喝啤酒,听说在通信公司上班,有一些文化,属于朝廷的编外人员。没想到也是会打孩子的。 大姐因为英语不好,还是弄丢了钥匙,我记得不大清楚了,总之我走过去的时候,大姐正站在收银台后面,低着头,大姑父嘴里念念叨叨地骂着,一巴掌扇在大姐耳朵后面,她的发夹都被打掉了。 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觉自己尴尬极了。同时也很心疼大姐,没想到她平常在家里也会挨揍。 我不明白这世界怎么了,为什么有文化的也开始打孩子了。 等大姐被打骂完毕,我才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大姐的心态倒是比我好多了,她难过了一会儿,就不管前面的事儿了——主要是大姑父上楼去了。施暴者不在,受害人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 大姐带我出去逛了一会儿街,又带我去吃了酸辣粉。 那家名叫崇庆酸辣粉的店,不知道是不是正宗崇庆味,反正是挺辣的,还很酸,番薯粉泡在最底下,上面是香菜碎和一些酸豆角,还有几粒花生米。 一份只要两块钱,我和大姐一人一份,吃得满头是汗。 大姐又给我买了热狗肠,我俩一人一根,吃得满口生香。 第55章 北路沙场 只是大姐不在这边读书了,终究不能久留。还不到上学的日子,她就得提前离开,回市里准备去了。 我记得听谁说过,我爹被冤害那段时期,我家在北路的那块地,就是托大姑姑卖掉的。 只是大姑姑并没有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搭救我爹爹,而是拿了很多,用来在市里买房。 我曾经向爹爹求证过这个说法,但他只是说:“不管怎么样,你姑姑还是出了力了。” 是啊,相比起混账伯父来说,大姑姑做的事儿,虽然可能存在中饱私囊,但好歹事情还是办成了。 听说当时,我爹被抓之后,公公牤牤凑了五千块钱,拿给连芳姑姑。 当时连芳姑姑独自带着出生没多久的妹妹,生活十分困窘。 然而伯父这个混账,只给了两百块钱给她。剩下的四千八百,全都自己拿去赌了。 我听说之后,简直瞠目结舌。 后来他怎么被发现的呢? 连芳姑姑过了两个星期,打电话过来,说手里没钱了。两相一对账,才发现被他中饱私囊了。 真是气死个人。 就这样,我爹还是跟他们继续来往着。 听说伯父每次赌输了钱,被人扣住,宣称要打断他的腿,都是我爹或者大姑姑去解围。 我听说这事之后,真的觉得他们很神经。要是换了我,那赌鬼有多少条腿也早就断完了。还省得他再去赌。 不过几年之后,我也从大姑姑那里听说,我爹有一次也说是被高利贷逼得要跳桥,于是她和我爹合资的那栋楼,所抵押的贷款,全归了我爹个人使用。不过那栋楼我爹占的股份最多,出力出资都是大头,而且他当时负债,多数是为了投资新的楼盘。 这些就暂且不提了。 回到当下,我在北路沙场和绍记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逐渐进入冬季。 天冷之后,学校的饭菜就越发难吃起来。 尤其是早上,一碗粥根本吃不饱。而学校的汤粉,又难吃得要命,尤其是那三鲜粉,感觉粉肠可能根本没洗干净,整碗汤都是浑浊不堪的。 更完蛋的是,学校食堂被查出米粉发霉一次,米粉含胶量超标一次。 这下我是再也不敢吃米粉了。 于是学校的炒饭就成了我的早餐首选。 那炒饭,吃起来好似炒软了外壳的铁粒子,吃进胃里,还是粒粒分明的。我想起元都小当家里的蛋炒饭,说是粒粒分明才算完美,那我们食堂这个,虽然没有裹上蛋液,但也确实粒粒分明了。 连吃了十几天,我的胃终于崩溃了。 实际上我是在它崩溃之后,才知道原来吃饭是吃到胃里去的,原来人类是长了胃来消化食物的。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心口疼呢。 胃疼发作起来,会给人一阵阵寒意。 我是下午发作的胃病,跟老师说了,老师当即打电话给我爹。 爹爹说他暂时没空,要等晚边放学才能来接我。 我忍了两节课,忍到放学,好在我初期的胃痛是阵痛式发作的。一会儿严重,一会儿轻松。 放学后我瑟缩着身子,走到食堂,闻到饭菜的味道,不仅没感觉香,反而十分想吐。 爹爹吩咐了,说在学校侧门接我。因此我只能在靠近侧门的食堂等着。 我以为他很快回来,我还能回家吃上一顿饭。因此也就没在食堂买饭。 没想到,等到天黑了,同学们都去上晚自习了,爹爹还没来。 我心说,要不我回去上晚自习吧? 但是一站起来,胃寒发作得厉害。 我还是得去看病。 我颓然坐在原地。 我们的食堂建得很有意思,它做饭和卖饭的地方,是一连串打通了的平房,外面学生排队的地方,上盖铁皮棚顶,只用几根铁棍支撑。 最靠侧门的地方,建了一个长棚,宽度大约两米左右,中间摆了一列桌子,这些桌子都自带凳子,塑料的橙红凳子固定在桌旁,唯一托起它们的是一根从桌子中间延伸出来的铁棍。 我就坐在外围倒数第二张桌子边上,头顶有一盏昏黄的灯。 要庆幸现在是冬天,不然在这坐久了,都会被蚊子抬走。 我忍过一阵胃寒和轻微抽搐疼痛,昏黄的灯光被冬风吹得摇曳,一个身穿幽黄色绣暗金竹影长袍的人出现在我对面。 他双眼很像我,脸型却像影子人。他有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和肩膀上。 他看着我,露出温柔的笑意,开口唱道:“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他的眼神很专注,流露出些许的心疼和安慰。 我确实被安慰到了。 我的这一生,从未有人对我如此温柔。 我伸出手,和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但过了片刻,我就松手了。我怕被人看见,把我当成精神病。 他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微笑着看着我,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我颇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胃痛来袭,他的身影消散了。 虽然他没开口,但我知道他就是幽竹。 只是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正面看见他,看见他的长相和穿着打扮。 之前在寝室里,大伙儿都是站在我身侧或者身后,我能隐约想象出他们的穿着,只是不甚清晰。 学校侧门外传来三声汽车急促的鸣笛,我急忙起身往外跑去,多半是我爹来接我了。 没想到我跑到外面之后,我爹的车确实停在路边,但是他甩给我好几张钱,有十块的,二十的,合起来大约一百多。 爹爹满脸不耐烦地让我自己打车去医院,他还有事。 说完,他就开车走了。 我有点难过,又觉得仿佛意料之中,我在黑黢黢的街上等了半天,终于招停了一辆绿篷三轮车。 绿篷三轮车好久没见到了,最近大街上都是公交和出租汽车。 三轮车将我送到了官办医院,我挂号之后,医生说我是胃炎,花了四十二块钱拿药。我走出医院的时候,看见牤牤正向我走来。原来是爹爹通知了牤牤,让她在家等我,只是牤牤担心我,就赶来了。 我拿着药,跟牤牤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晚上的公交车比较稀少,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等到。 过了这次之后,我还是时不时地会胃疼发作。 等到寒假边上,更加不得了,直接发起了高烧,开始剧烈咳嗽。 牤牤带我去医院看了,当时是晚上,只有急诊开门。 急诊的医生给我做了皮试,牤牤全程陪着我,跟我说了从前我小时候,打青霉素的事。牤牤这个人很奇怪,没有人的时候,表情经常是愁苦的。 她很不喜欢有人生病,我生病的时候,她经常对我的病症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是陪我在医院的时候,又非常担心我的病情。而且在人多的场合,又经常能笑着谈论一些事情。 皮试是打在手臂上的,扎了一小针,半个小时不肿不痛,就可以打屁股针了。 打屁股针不需要把裤子全部脱掉,只要露出一小节腰部下方的肉就行。我在护士的安排下,坐上了一个专门打屁股针的高凳,这个凳子是全木质的,看起来跟我们在老家的条凳用的是同一种材质。只是它面上油光水滑的,不知道是坐的人多,还是原本就上了釉。 屁股针的针筒比较小,比我们小时候玩水,用的针筒要小得多,只有圆珠笔粗细。针筒前端是蓝色的,固定着一颗中空钢针。 我拧着脖子,眼睛往下瞟,亲眼看见那针扎在肉里,戳得我脑袋一激灵。药水打进来的过程是一种闷痛感,等拔针之后,只残留一阵刺痛,而且一般很快会消失不见。不过,你要是遇见那不会打针的,多半要受罪,因为他们会把你的屁股打出一块青紫。 打完针后,牤牤带我去拿药,医生开的是非常苦的“蒲地丁”,每天要喝两次,每次喝一支——就是那种口服液式的小瓶子。 每次喝药跟受刑似的,那种苦涩和难闻的味道一起在嘴里、喉咙里散开,让人恨不能把味觉器官全部铲掉。 医生开的两盒,每盒有十二支,我喝到第二盒的时候,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两支小瓶子,我偷偷摸摸给它扔掉了。 转眼间寒假来临,公公回到了倒周府,大姐却没有回来。幸好公公和牤牤大部分时间都有事要出去,不然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实在是有点压力。 小姐也回来了,跟我们住在一起。她之前在五中上学,不知道是住校还是跟她父母在一起。 有一天小姐实在是受不了我了,非要拉着我去洗头。 大冬天洗头很冷的。 我当时好像是有三天没洗头了?总之头发油得很。 小姐力气比我大,拽着我就拖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就把我脑袋按在水流下面。冷水激得我头皮发麻——我的亲姐,这可是冬天的冷水啊! 小姐打湿了我的头发之后,才把我松开,说是待会儿烧水给我洗,让我先等会儿。 我蒙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这是担心我不肯洗,先把我头发打湿,这样我不洗也得洗了。 第56章 姐妹兄弟 小姐提了个铁壶,装上水,放到门前的煤炉上。又拿了个塑料桶,装小半桶水,扔了张帕子进去,意思待会儿她会倒热水过来。 我本来跟小姐嬉皮笑脸,但这回被小姐制住了,也就老实听她安排。 其实小姐对我不错。 六年级的时候,小姐带我去拍过两回大头贴。当时我还没有uu,她就帮我上传到她自己的空间相册里保存了。后来我注册了uu之后,就把我的相片下载过来。我也请了小姐去拍大头贴。 有人说“拍大头贴能用多少钱?你爹养你花了多少钱?你公公牤牤又为你做了多少事?为什么你不感激他们?” 欸,问题是,小姐除了我惹急了她那回,其他时间都没有打过我,也没有见天地责骂我。小姐不会随时变脸。我面对她的时候不用小心翼翼,因为我知道她不会伤害我。 而且养我、为我做事,条件是什么呢? 默认的是,我将来会养他们,会孝顺他们。这就是“爱的条件”。 我将来当然会赡养老人,但肯定不会赡养我姐。有人不图我什么,还对我好,这难道不值得感激吗? 这就是我当时潜意识里的一些想法。 小姐烧好热水之后,她自己先洗了头,之后我捡她剩下的水,也洗了个头。现在想来是有点过分,不过毕竟那热水都不是我烧的,要什么自行车。 没过两天,小姐被她家里人接走了。 雨仔倒是跑来北路沙场找我。只是我陪他在外面玩了一会儿捉迷藏,他的脑袋就撞铁板上了——当时沙场有几辆大车停在外边,不知道是拖沙子的客人留下的,还是路过的停在那。总之雨仔的脑门是磕在车身的铁板上了。 他脑袋一撞,“砰”的一声,我的魂儿差点没飞出去——这要是哭闹起来,让大人知道了,我还不得挨一顿饱打? 我急忙走过去看他怎么样了——雨仔比我小四岁半,当时只有七八岁吧。长得白白净净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去了市里,再回来的时候,皮肤就变得跟石圆圆差不多。只是他年纪小,比石圆圆更多一分柔嫩,而且要多些气血。——他这一撞,额头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而且他居然没哭。 我心下顿时一松——挨打概率降低了。 雨仔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要哭不哭的:“三姐?” “嘶……” 我小吸一口凉气:“你疼不疼?不要哭啊!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要哭!” 我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我单纯的弟弟哟,立马把眼泪憋了回去。 为了补偿他受到的伤害,我带他去我们学校玩了一趟,在小卖部里买了点零食给他吃。 他果然没有告状,而且回家之后,大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自己在外面摔的。 我滴亲娘,这小子靠谱,能处! 第二天雨仔拿了十块钱来找我,我直接带他去城中超市玩。 我俩在城中超市小区外,买了十块钱的“东瀛带鱼”辣条,这种辣条五毛钱一包,是面粉油炸食品,一根根的,比较干,但不算脆。每一根外面都裹满辣椒粉和盐、味精。吃起来非常带劲,且上瘾。 带他在倒周府玩了两天,我爹要接我去江华府,跟后妈一家一起住段时间。 雨仔没人照顾,也跟我去了。 去了又怎样?后妈和外婆也没多少时间,总之除了吃饭时间,其他时间我没咋见到她们。 我就常带着雨仔在广场上玩,听爹爹说,这个广场很快就要改建了,到时候会变得更加好看。我告诉雨仔,广场上哪个地方是喷泉,夏天来的话,能看到喷泉景观——实际上就是一堆水管埋在地下,往空中喷水,然后由地漏回流,形成简单的水循环。 又带了他去超市玩,江华府这边的超市,有一些漂亮的石头摆件——玉白菜,不知道是不是真玉做的,总之雕的栩栩如生,离远了看,还以为真是剥了外层的嫩白菜。 只是我俩没啥钱,只能眼馋地看看。 雨仔还比我富有些,这小子就爱买摔炮。 我的天,我最讨厌不可控的暴力。 为了不让他玩摔炮,我开始费劲巴拉地编故事给他听,牵扯他的注意力,不让他想到“摔炮”上面去。 讲了一段时间后,能讲故事掏的差不多了——总不好给他讲佛子破戒吧?(捂脸)——我只好现编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编着编着,我想到连芳姑姑的长相,就把白雪公主的故事改编一下,套在连芳姑姑头上——好在她长得确实肌肤胜雪,脸蛋圆润可爱。 雨仔倒也真信了一小段时间。 难熬的后妈家寄住日子熬了几天之后终于结束了,爹爹把我们送回倒周府,北路沙场过年不开门,我也就跟着去了大姑姑家。 大姑姑现在也不怎么住城中超市了,搬到水果店楼上,方便。 雨仔找出一副大富翁,我、小姐、风仔三人痛快加入。 大富翁是一种纸面掷骰游戏,一张纸划出几十个方格,每个方格会触发不同事件,比如建造自来水厂,建造赌场等等。所有人从同一个点出发,摇骰子掷出的点数,是你所走的步数。摇到建筑格子之后,可以选择花钱建造,建造成功后,其他人经过你的建筑,需要向你缴纳一定的费用。 游戏最开始,所有人都获得同样的起始资金。触发特殊事件,如中奖等,会增加资金。当然也有“投资失败”,就会扣一定的金额。 我很快发现了其中规律——占领建筑多者为王,除了少数时候运气差,摇的点数不行,大部分都赢了。我运气差的时候,雨仔总愿意“借钱”给我,所以也不怎么输。 其实这个游戏谈不上输赢,因为最后一名也不会受到惩罚。玩来玩去,就是玩一个心理上的成就感。风仔的年纪又小——他比雨仔还小一岁多。 大富翁玩了几把之后,就玩不下去了。 改成飞行棋。(也是类似的掷骰子走步数,谁最先到达终点为胜。这个最多支持四个人玩。) 飞行了一会儿,也没意思了。 我想起大姐教我的扑克,拿出来跟大家玩。 510k百玩不腻,只是小姐不大习惯,她提议大家一起玩“斗地主”,也就是合作模式的“跑得快”,牌少的两人视作农民,结成联盟,剩下一人多拿三张牌当“地主”,哪一方牌先出完,视为胜者。 我看小姐发牌,脑海中却闪过一段记忆,似乎几年前,也有人和我在矿山上玩牌,只是当时玩的是“捡狗屎”——两人各拿一半牌,轮流往出打,打出来的牌按出牌顺序排列,若其中一人丢出的牌,与之前打过的某张牌,大小相同,则两张同大小的牌,包括其中间所有的牌,都归于出牌者。 这个游戏玩的不巧,可以玩上一整天。 我记得那时候是爹爹带我去的矿山。 应该是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或者是三年级上期? 我记得矿山的土地也是红泥地,山脚下还有泉水,这可是真正的“矿泉水”了。爹爹还带我去掬了两捧,不过他多数是洗了脸,没喝进去多少。 我少少的喝了一点,就跟着爹爹上山了。 山上的情况我记得的不多,残破的记忆中,有胶皮传送带,有不规则的大块矿石,那些矿石似乎还有专人筛选。其中有一个筛选者,正是小姐的妈妈,我的伯母。其他的人我都不认识——好像小鹏叔叔也在那儿帮工。 山上有一间工棚,木头扎骨架,黑胶搭外皮,我就在那工棚里跟一个小朋友玩扑克牌。只是那到底是不是小姐,我已经模糊不清了。 回到当下,“跑得快”我不大擅长,“斗地主”对我来说也是新玩意儿,但是今晚我运气爆棚,连赢了十几把,把他们的钱都赢得一分不剩了——我们打的“一毛钱一把”。 赢了一块七毛之后,我把钱又拿出来分给大家,不分的话大家没法继续玩了。 只是小姐和风仔实在受不了这样被我收割,领了钱,玩了两把之后,再也不玩了。 没得法,我只好跟雨仔玩起了五张牌的510k。(每个人手中最多持有五张牌,三张连数就可以当顺子,三张一样就可以当炸弹,其他跟普通510k一样) 玩了一会儿就叫吃饭了,我们又乖乖洗手吃饭去。 几天之后,大姐回来了,更加热闹。 就连公公和大姑父,在过年时节,也轻易不打人。 只是小姐和风仔没待几天,就被伯父伯母接了去。又过三天,我也被爹爹接走,要跟公公牤牤一起上江华。 这次过年氛围非常僵,外婆和牤牤互相看不顺眼。 牤牤觉得外婆妖里妖气,爱打扮,装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外婆觉得牤牤邋遢不打扮,且莫名要求她女儿必须接受我这么大一个女儿,十分不合理。 吃完年夜饭之后,我跟牤牤睡在一起,她辗转反侧,恨不得连夜回倒周府。 后来我们果然再也没有在江华府过过年。 第57章 水果与亲戚 过完年,我们又回了大姑姑家,牤牤帮着卖水果,我也需要帮忙。 大姑姑在店外支起新的摊子,就连离店面四米开外的,原先放街道垃圾桶的地方,都被收拾出来,摆上了水果礼盒。 一盒盒红艳艳的水果,搭成了一米多高的围墙,我就负责守着这个摊子。站在围墙里面,我看着被推到马路边的垃圾桶,想起我那盆死去的菊花,当时它也是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在了马路上。随后被大车碾压至死。 沉闷的空气里划过不存在泪水。 我坐在小板凳上,有人过来,也不用我招呼,我只是负责看守东西不丢失而已。 冬日的寒风吹得人脸通紫,似乎连皮都要刮去一层。远处时不时响起鞭炮声,炸响着人们对新年的祈愿。 只是这些愿望也很快被寒风扯碎,连带那年我们在街上放鞭炮的记忆,也一并被扯碎了。 雨仔跟大姐随着大姑父去走亲戚了,他们的亲戚大多数我都不认识,听说住在寿宴镇。大姑父一家不喜欢大姑姑,也不喜欢我们家,觉得我们家是没文化的。即便大姑姑做生意赚了钱,多数时间,在他家也是需要讨好他们的。 后来我还听大姑姑说过,当年她生下大姐,被丢在家里,大姑父连生活费也不愿给,只给够大姐的尿布钱。至于大姑姑吃喝什么?大姑父觉得,她跟着大姐吃就是。 大姑姑狠下心来,决定要自立自强。放下大姐在家,就出去摆摊了。从卖电子零件,到开电话亭,再到开水果店,一步步立了起来。有了钱,她才有了安全感。 做小生意这块我是佩服她的,只是不管她有了多少钱,做了多大的事业,她似乎永远屈居大姑父之下,这一点我无法理解。 她能在我爹落难时,帮忙卖地保人的时候,都能上下其手,贪污救命钱。你要说她是心善软弱?我不相信。只能归结于,她心中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 只不过这些总结都是十几年后我的感慨,而在当时,另一位封建头子正在向我走来——公公要去周贝走亲戚,拎了一箱砂糖橘,顺带要拎着我去。多带一个小孩子,能拿回一份红包。若是不带我时,他只能给出去,而完全收不回来。 公公本来已经提好一箱子,想想又放下,骂道:“你还不去拿个箱子来!”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挨骂了,但是他要箱子,我再不拿,多半是要挨打的。就赶紧进了店里,从货架下拿了一个还没装过橘子的箱子。 “你要拿就拿那还没折的!” 大姑姑斜了我一眼,打开我的手,从边上拿了个扁的给我——纸箱子运来时,都是折叠着平放捆在一起的,要变成能装东西的箱子,要自己组装一下。 我额头渗出汗,拿了个扁箱子就赶紧递给公公。 公公瞪了我一眼,大骂道:“你不晓得折好再给我?还要我亲自折?” 我忍住气,赶紧把箱子放在自己腿上,推开箱体,折好底部。只是上面的梯形合扣处比较复杂,越急越难折,我急得满头大汗——再不做好,就要挨打了。 果然,我余光瞟见公公已经伸手要打我了。 牤牤走了过来,笑着说:“哎哎,我来折。” 牤牤接过我手中的纸箱,公公这才余怒未消地骂道:“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冷汗滑过我的脊背,我小声对牤牤说:“我不想去周贝。” 其实周贝到底怎样,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是不想跟公公待在一块,我怕挨打。 牤牤还没说什么,公公已经骂起来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说要你去,你就要去!” 我心中有些屈辱,愤恨,还有些害怕。 叠好了新纸箱,公公去拿了一些次等的砂糖橘,有的是刮出划痕的,有的是个头小的,或许还有一些内里坏了的。 总之公公装好了一箱子,随意扣上,扯着我在路边等车。 来往乡镇之间的小巴士,往往会在路边招手即停,当然,县城里是有固定停靠点的,大姑姑门前,正是其中之一。 刷着绿漆全身灰扑扑的小巴士开了过来,里面挤满了要去走亲戚的人,绝大多数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车厢里充满了过年的喜气,只是这喜气也不能使阴天转晴,阴云永远盖在倒周府上空。 上车的时候,我又挨了一回骂——因为车上人多,我本来想借着这个理由,不上车,让公公一人去。但他硬拽着我从后门上了车,再托前面的人,一个个把车费传递了过去。 开车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一般情况下,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们挨打的概率会降低,轻易不会挨揍。 但这口气我松早了,公公下车的时候,纸箱子底部烂掉了——或许是被坏掉的砂糖橘汁水浸烂的。总之,那些砂糖橘漏了一地。 当时我在车厢靠后的位置,正往车后门走,准备下车。听见前面的动静,看见公公站在原地不动,就想过去看看情况。才刚看见掉在地上的砂糖橘,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我不禁庆幸还好我不是大姐那样的长头发,否则被打这一下,疼痛肯定要延长加倍。 公公骂声四起,大意就是,为什么我还不帮他捡起砂糖橘。 我顾不上疼,立刻蹲下帮他收拢砂糖橘,这些淡黄色脸上有疤的小果子,一个个静静躺在原地,原先那些哄笑公公的乘客,在我被打之后,也多数笑不出来了,只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公公,打量着我。 我捡了满手的砂糖橘,不知道该放到哪去。 一个好心的乘客给了公公一个大红塑料袋,公公嘴里连声道谢,又骂着我怎么这么笨,还不知道把砂糖橘放进去。我双手一伸,卖力地将砂糖橘放好。 等一切收拾完毕,我跳下车,才感觉一阵轻松。 周贝外面的马路,一边是腥臭的水田,一边是山林,下车的地方就在山林边上,沿着马路,还种了一列景观树,具体的种类我不大记得了,看叶子应该是樟树。 从大路上往田间小路走去,我们还要再坐渡船,才能上到周贝岛上去。看公公脸色格外高兴,估计我今天只要不碍着他的眼,就不会再挨打了。走亲戚的折磨,应该结束了吧? 不,怎么会结束呢? 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就永远不会结束。 走在田间小路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我,绝对不会想到,第二年我爹带我们来周贝的时候,我会经历什么样的屈辱。 第58章 独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那时爹爹和大姑姑还有镇里的堂叔,一起来拜访住在周贝的姥姥(公公的妹妹)。一起开了三辆车来,我和大姐、公公、雨仔、连芳姑姑、妹妹,都在爹爹车上。 公公坐在副驾驶,爹爹开车,我们剩下的人一起坐后面挤着。 当时我正在跟大姐说话,不知道是哪句话招了爹爹的忌,他突然出言叫我:“滚下车去!你自己走路去周贝!” 他突然这样吼人,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车里顿时一静。 我被他这样呵斥,心里顿时惶恐,困惑,不解。 但是他只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意思很明显,若是我不下车,他就不开了。 大姐开口劝:“小舅,你搞什么?小仔又……” 不等大姐说完,他立刻偏头瞪着我,大姐也被他这一眼看得噎住了。 我愤懑不已,伸手拉开了车门,后妈和公公也顿时劝了起来,但是他很坚持,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下了车,“砰”的一声,把门甩上。 车子顿时启动,扬长而去。 我走在水泥路边,心中翻涌着委屈不解,还有一些恼恨和愤怒。泪珠在我眼眶里打了个转,我眼睛一闭,它们立刻被压了下去。我不想哭,不想为了这样的事儿就哭。 我深呼吸,吐息几次之后,心情平静了许多。 我身边浮现出我的幻想伙伴们,他们跟我低声交谈,我们便像踏春一样走完这段旅程。 我一度在想,若是我能生在路边任何一户人家家里就好了。我就不会有这样的爹,这样的娘。 现在想来这样的想法也属实幼稚。 在这样被封建思想荼毒的地方,任何一户人家的男性长辈,都很有可能会成为我公公、爹爹那样的人,会残忍地剥夺其他人的人格,任意羞辱打骂——反正也不会坐牢,也不会受到道德谴责,自然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走了二十来分钟,雨仔竟然出现在路上,而且正在向我走来。再往前走一点,看见大姐在桥边翘首以盼,那辆车停在桥上。 “三姐!” 雨仔跑过来,站在我面前,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 我的幻想伙伴们悄悄下线,暂时被人群冲散。 我随着他回到车上,大姐看见我上了车,才松了口气。 他大概是被众人捧了一顿,脸上露出轻松惬意的微笑,用教训的口吻对我说:“现在知道走路辛苦了吧?你就该多锻炼锻炼。” 大概是觉得自己教育得法,他颇为自得。众人怕他继续发火,便都捡了些好听的话来说。 我脸色僵硬,只觉得十分讽刺。 过渡口的时候,车被开到了大铁船上。他若是在甲板上,我就待在船舱里。他走进船舱里,我立刻就去甲板上。 河面清风吹拂,我心里却在想,若是这船翻了,淹死他就好了。 可惜终究是平安到岸,周贝岛周围青竹翠绿,老树成荫,其实要是没站着我爹,倒也是个好地方。 过年走亲戚的事,暂时缓一下,回到初一时间线上。 过完年,学校开学了。 我又回到了那栋方圆结合的教学楼,住进了一百七十人的大宿舍。 记得有个深夜,我大概是吃坏了肚子,急需上厕所。然而宿舍是没有厕所的,这栋教学楼唯一的厕所在对面方形那边,最靠西的地方。而女厕所,在一楼。 从宿舍跑到厕所,要下三层楼,然后再跑一百多米。 我跑下三楼的时候,肚子就已经疼得忍不住了。我记得那个楼梯极其宽阔,衔接的平台至少有三米宽,五米长。 我被寒风吹得一阵紧痛,实在憋不住了。深夜时分又没有人,我就把裤子一脱,畅快地方便完了。 这下倒是肚子不痛了,但要是被人发现,那我还得完蛋。 草草擦了屁股,我去杂物房蹑手蹑脚地拿出了扫帚,又丢了若干纸张,扫来尘土,多次掩盖清扫,倒进大垃圾堆,才算完事。——这方法还是七八年前,我在老家跟小姐玩扮家家,我拉在了沙发中间,看牤牤扫地学来的。湿物必须用干灰,才能清扫干净。 除了这件倒霉事,我的肠胃还变得越来越差,胃出血、胃炎、肠炎,基本上个把月就要出现一次。 初一的暑假,公公回到北路沙场照看,我跟牤牤重新住进了大姑姑水果店的楼上,大姑姑需要牤牤帮忙,我当然是牤牤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和牤牤帮大姑姑看店,大姑姑有时在,有时不在。小姐也住在这里,我住的就是她的房间,我俩经常一起玩小游戏,打双人模式。冒险王之精灵传奇,我们打了个把星期,才终于通关。从此傲视所有小游戏。 不打游戏的时候,小姐就看她买的言情小说,还会去找她的朋友一起玩。 至于我?抱歉,我没有不打游戏的时候。 我觉得游戏真的很好玩。 在小游戏之外,我发现了一款网页游戏,名叫克洛王国,里面地图很大,有很多新奇的东西。比如独角兽,它是从一棵藤蔓树上结出的果实里孵化出来的,而且还能进化。从绿色的一小只,进化到蓝色、金色。 还有一只能进化好几个方向的兔子,从桃园出生,可以挖宝,经过云天路,还可以变财神。 而我在这个世界里,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克洛,我去过雪山探险,在天空之城里飞翔,还跟人比赛云霄飞车…… 总之有趣极了。 本来日子就这么快活的过着,一日我肚子却忽然疼了起来。 这正是我第十三次来月经,也就是初潮过去一年的日子,我开始了我的痛经生涯。 那天下午非常闷热,我却浑身发冷,小腹尤其寒痛,我央求牤牤把我的小被子拿下来,我痛的厉害,就斜靠在躺椅上,把那床蓝色的小被子盖在小肚子上。 疼痛让我意识模糊,昏昏欲睡。 牤牤在收银台给人结账,回头看见我,突然疾言厉色地骂道:“谁让你这样睡的?你个骚妇人家仔仔!” 我本来只是小腹寒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骂声,骂得两臂血液也发凉。 我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骂我? 第59章 不如做梦 牤牤却十分生气,一巴掌拍在我大腿上,骂道:“女孩子哪有岔开腿睡觉的?你这成什么样子?给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女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岔开腿睡觉?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我肚子疼得厉害,眉头皱起,忍不住疼得弯下了腰。 我不知道牤牤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因为我的睡姿就发火。为了保护我自己,我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 我忍着疼痛,站起来,想走上楼去休息。 但是牤牤还那样生气地站在那里,我站起来之后才发现,我根本没有上楼的力气! 我只能跌坐在原地,抬头,有气无力地问牤牤:“我这样坐怎么了?我凭什么不能这样坐?我管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样?我又不是没穿裤子!” 牤牤被我怼的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话。 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继续输出道:“我不管那些,反正我现在就是肚子疼,我就要这样睡觉!” 我将小被子往肚子上一盖,只觉得疼痛顶的我胃里都有些痉挛,想吐,没有一点动弹的力气。 牤牤似乎也意识到她刚才那样骂我是不对的,又换上一副笑脸:“远狗,我不是讲你,哪有女孩子像你那么岔开腿坐?” 见我不听劝,牤牤走到我身边来,伸手把我两腿并上。我浑身无力,小腹发疼,只想摆烂——随便吧,任由这个世上怎样都行,我实在没有力气理会了。 牤牤坐在我身边,怀念道:“你还记得梅花伯伯不?” 她说的“梅花伯伯”其实是位女士。只是这位女士跟我们有亲缘关系,而她老公没有,因此不能称之为伯母。按亲缘关系却又不是姑姑,因此就叫“梅花伯伯”了。 其实伯伯也未必要专指男士,毕竟伯母应该跟伯父相对,而不是伯伯。 “你小时候住在梅花伯伯那儿,还偷吃鸡蛋。一整个的煮鸡蛋吃下去,都不怕卡住喉咙。屋里的鸡蛋吃完了,还去鸡窝里摸……” 我的天,我居然还干过这么丢人的事?算了,再丢人的事我也干过了,由得它去吧。 我打起精神,好奇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在梅花伯伯那里住了?我都记不得了。” 牤牤笑着说:“那时候我和你公公在寿宴镇卖沙子,有段时间忙,顾不上你,就把你送到梅花镇,那个伯伯家里去住。” 我听大姐说过,她说她在寿宴镇带过我和小姐,我们仨一起过马路,我走不动了,还是大姐背的我。 想来真是惭愧,三岁以前的事,我竟然大多数都不记得了。 牤牤感慨了一会儿往昔,又想起当下,絮叨道:“你怎么这么小就来月经了?我们那时候,谁不到十七八岁才来?” 这我可有话说:“我们班有个姓张的女生,九岁就来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现在的人吃的比过去好多了,身体自然长得快。” 牤牤继续感慨道:“哎,说的也是。不过你这么小,怎么就肚子疼呢?我们那时期,没有哪个肚子疼的。就连怀小孩的,都不说像你这么疼。” 我精力渐渐不支,慢慢睡着了。 月经要来七天,足量足时足痛。 我觉得来月经真是一种折磨。但好歹它每个月只来一回,也算是阿弥陀佛了。 月经走了之后,雨仔回来了。 不知道为啥,他变得十分调皮——不,应该说,他是变回本性了。这小子从小就调皮,要不然也不会逼得我骗他喝尿了。哈哈哈。 兴许是我报应到了,这皮小子玩起了蜡烛,原本是用来停电备用的东西,他当成了玩具,拿着唬人。 我最害怕一切有伤害性的东西,他就越是看谁害怕就吓唬谁。我退他就进,怎么劝说都不听,他还越来越兴奋。 我喊牤牤管管他,牤牤只说雨仔是“尿桶底子,越摇越骚”,叫我不要理会,雨仔自然就消停了。 我觉得牤牤说的有点道理,就强行装镇定,瞪着雨仔,让他别再肆意妄为了。 但是雨仔没有像牤牤说的那样推开,反而继续在嬉笑,手还往前伸,随后——他拿着那根白色的,燃烧着的蜡烛,就已经滴油滴在了我的脚上。 我的左脚踝弯处,立刻被烫出一个燎泡。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 皮小子可真该死啊! 雨仔也被吓到了,他似乎没料到会真的烫到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三姐……对不起!我……” 我疼的厉害,牤牤也出来看了,给我拿药油擦了伤口,又骂了雨仔几句。 骂或者不骂又待怎地? 那个伤口你猜我为什么记得是在左脚?因为现在上面还有清晰的疤痕啊,小笨蛋。 总共烫了三个伤口,像一滴泪滚落在脚弯上。 我曾经羡慕过小姐和妹妹脚上戴的铜钱,觉得那装饰代表着父母的寄托,红绳铜钱,十分漂亮。 现在不用羡慕了,我的脚即使不穿戴红绳,有这样泪滴式的花纹伤疤,也比红绳铜钱,更增十倍百倍的漂亮,甚至像小说里的神秘大祭司,来自某些古老的少数种族。 也就能得点这样的安慰了,不然还能怎样?我的腿脚又没断,难道还指望有人替我出头,揍那小子一顿? 做梦或许还容易点。 是的,做梦。 初二开学后,我们搬了新的寝室。 之前提过,绍记是新从一中分离出来的,因此原先的建筑都是捡旧学校的。从绍记正式立项开始,新教学楼和新寝室就一直在建。 现在寝室楼建造好了,楼高六层,我们寝室就被分在了第六层——真是倒霉啊,还不如睡大通铺,好歹大通铺才在三楼。 稍微好一点的就是,现在的寝室有厕所了,每间寝室有两个,不用再到外面找厕所了。 只是这新厕所十分完蛋,不知哪个鬼才想出的设计,居然在坑洞上面加装铁丝网,尽管是粗铁丝,而且只有四根还是六根来着,但也极大地增加了冲厕所的难度。 第60章 新寝室新情况 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不得不详细描述一下,我们学校的厕所构造。 从上层结构看起来,它跟普通的厕所是一样的,有着砖石墙隔断,但完蛋的是,它并不是现代蹲厕! 我们学校最大的公共厕所,在教学楼东北面,只有一层,左边是男厕,右边是女厕。地板为全水泥结构。 蹲坑是“真·坑”,平坦的水泥面上,在两个隔断墙的中间,出现一个挖空的坑。 这个坑能让你看见厕所的一切真相——底下是巨型粪坑,你所踩踏的,只是薄薄一层水泥板。 若想上厕所,请蹲据在这个坑上。 若想保命,请不要随意走动,否则您有可能永载屎册。 听说二中有一位同学,就曾经因为想翻墙上网,掉入粪坑,呼救后,老师赶来。打捞上来后,用水管冲洗n遍,仍留有余韵。 后来该同学羞愧不已,遂奋发图强,最终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后面这段是我编的,但总之这位不幸者仍然身体健全地活着) 除了这个大厕所,其他的厕所都是“开局底下一条沟,前边冲水后边漏,此时相闻不相见,一条道上全粪友”。 连新建的宿舍楼也不例外。 明晃晃的粪沟将厕所划成楚河汉界。 好处是,洗澡的时候不用担心积水。 坏处是,担心溅水。 回到正题,总之住进新寝室后,因为我常吃干燥的炒饭,倒也被厕所的铁丝网拦住过几回,但最后我都费时费力的解决了。 一般情况下,多冲几桶水就好了。遇见困难模式,则可能要消耗掉一些工具,比如拖把的杆子,刷厕所的刷子等等。 总之,必须靠自己解决掉!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种事。要不名声可真就“臭了大街了”。 现在说来有趣,遇见这事儿的当事人,肯定不觉得有趣,我这算在这儿给您支招了。但愿您不会有用上的那天。 新寝室除了这个,当然还有新室友。我的室友们其实我记得的只有两个了,两人都是娇小身材,一位短发,住我上铺。一位长发,是短发同学的好朋友。 短发同学,似乎在五小见过,她与刘蓓的关系还不错。因此常常对我表现出一些不友好的神情。 我的性格又比较敏感——额,如果你长期处在一个随时可能会挨打的环境里,你也会变得很敏感的。——当我察觉到这种不友好时,立刻把自己变成了刺猬。 我记得当时是一个冬天吧?短发同学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坐在我的床上洗脚。而且她屁股坐我枕头边了! 我立刻呆不楞登地走上去,对她说:“你不要坐我床上洗脚!” 我寻思她可以去那位长发同学那里洗脚。 但这位同学也不是盖的,她见我不许她在我这儿洗,她直接在她床上洗了!她住我上铺,洗脚水当然就溅到我床上来了。 也不知道她是故意踩水还是无意弄到的。 总之我俩爆发了争吵。 随后宿管来了,宿管来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只叫我们不要再吵闹了。 没办法,还好浸湿的只是部分地方,其他干燥的地方还能继续盖着睡。但是我当时生气啊,晚上都没睡好。 我们的寝室是用钥匙开门的,开门的钥匙掌握在长发同学的手中。那晚我和短发同学闹了矛盾,长发同学立刻做出了反应。 第二天学校叫打扫卫生,做大扫除检查。 我由于肚子痛,跑去上厕所了。等我回到寝室想要叠被子的时候,寝室已经关门闭锁了。等我再找到长发同学拿钥匙,检查已经开始了。 我的被子由于叠得不像豆腐块,被从六楼扔下,丢在学校没有铺好的黄泥路掺碎石子上,幸好那天没有下雨。也幸好,楼下不止我一床被子。 这床被子是有来历的。 初一暑假我过生日的时候,爹爹来大姑姑的水果店买水果。大姐跟我在一起玩儿,见到爹爹来了,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躲。 大姐对我爹把我吓成这样的事,十分不满。在我爹结账的时候,我在店外,离他五米开外。等我听见我爹高声叫我,我才畏畏缩缩地过去。 我爹说:“大姐说我不晓得你最喜欢吃什么?你最喜欢吃的不是鸡腿吗?” 额,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吃鸡腿。 大姐说:“小仔最喜欢吃的是鸡翅膀!” 额,其实我最喜欢吃的是荔枝,其次是砂糖橘。肉类的话,我喜欢吃粉蒸肉、扣肉还有糯米排骨、藠头炒牛肉、黄焖黄骨鱼、倒周府特色扎肉。海鲜我喜欢大闸蟹、口味虾、清蒸虾蘸酱。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大姐会为我出头,令我有些意外,和感动。 我明白大姐的意思,她在责备我爸不够关心我,在替我鸣不平。 大姐继续道:“远的不说,小仔这次过生日,你给她买什么了?连个蛋糕都没有。你根本就不关心她!” 我爹被人戳破,顿时面皮一红,死鸭子嘴硬道:“谁说我不关心她的?我现在就带她去买。” 说罢,扯起我就走。 大姐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我加油,要点好的。 我爹带我来到超市,问我想买什么。 我想起电影电视里小女孩常有的布娃娃,表示想要一个。 我爹来到布娃娃专区,直接拿了一个最大的给我。那是一只淡黄近白的毛绒熊,好在是直毛的。对那种卷毛类似泰迪的棕色小熊,我实在敬谢不敏。 等回到车上,爹爹又问我还想要什么。 我想到了我在寝室盖的那床牤牤给我的,不知道是哪一代传下来的新婚玫瑰双喜大红被,顿时表示自己要买一床被子。 爹爹开车带我来到倒周中路,找到一家新开的家居店。让我自己挑选被子。 我在店内逡巡一圈,不是玫红色,就是大红色。要不然就是诡异的发霉绿。少有的淡白色被子,上面绣着的,也是大红碎花。 若是让我定制被子,我一定买那种可爱到爆的,至少颜色不能这么……这么像我牤牤的审美。 屎里淘金,最终我选择了一床,金丝绣线暗黄被。 第61章 我想当武则天 我选择这床被子的原因很简单,觉得它象征着皇权。 上个学期,我偶然得了一本《武则天传奇》,我小时候看过《至尊红颜》,虽然它讲的是武媚娘的故事,但是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向往成为武媚娘。成为孙悟空或者黄飞鸿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一些。 《武则天传奇》则不同,虽然它可能是野史,但里面的武则天心狠手辣,智慧过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不断争权夺利,向上攀登,最终成为了一代女皇。还留下了无字丰碑,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想当女皇,从此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受人欺负。 当然,这被子上的金线肯定是假的,用的应该是一些发光工艺,要不然也不会连被芯、枕头一起才卖200块了。 被子外面,广绣金线,花纹类似牡丹。被子里面,暗黄——现在也有叫“驼色”“米琪”“咖啡色”的——内衬,应该是混棉麻工艺。棉支线不会超过40支*,不算柔滑。 (*支数,一般有40\/60\/120,是指单位面积内,使用或者劈开的棉线数量,支数越高,面料越柔滑。传说缎面被子,都是120支或以上。) 总之我是得了新被子,十分喜欢。 这个比象征意义的大熊娃娃,可要实用多了。 这次购物令我想起,大约在六年前,我还在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公公牤牤叫爹爹带我出去玩耍,爹爹无可奈何,带我来到元星街上,又不想多陪我一会儿,就拿出两个硬币给我,让我自己去买发箍。 我接了硬币,说自己不要发箍,只要爹爹。又把硬币还给他。 爹爹愣了一下,笑了笑,去一个摊位上,给我买了一个丑到爆的玫红塑料裹布发箍,还给我戴在了脑袋上。 随后他便说:“爹爹还有事,你不要跟着我,自己回去吧。” 我很难过,但是还是自己回去了。 爹爹有什么事,我从来不知道——但二十年后的我知道,除了做生意,便是泡妞、耍乐。 回到寝室楼下。 当时寒风猎猎,碎石子泥地上丢着几十床被子,一时间我也看不清有没有我的,只能赶紧回寝室开门,发现自己的被子不在了,这才又赶快跑到楼下去。 这时候大部分的被子都被捡走了,我那床金丝被就躺在离消水沟半米开外的地方。 我走过去抱起它,它身下已经沾了不少尘土。我轻轻抖了两下,橙黄色的尘埃顿时扬起,被寒风一吹,飘散了。 好在我虽然没能将被子叠成所谓的豆腐块,到底也是叠过的。虽然被子被扔到地上,散开了一些,但接触地面的部分,依然有限。 原地抖了两下,我就抱着被子上楼了。 路过楼梯时,同学们异样的眼光烧的我有些脸红。 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我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从转入五小开始,学校就爱搞大扫除,一学期至少两次。全校动员。 我在五小负责扫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经常被灰尘呛到。一开始不熟练,还跟同学配合不好——人家扫地,我扫天花板,人家刚扫干净,我这边又给加灰了。后来熟练了,就配合好了,搬桌子的先动,然后我扫天花板,接着扫地和拖地的同学再入场。 这些都还算大扫除正常的部分,锻炼了配合,也把平常值日扫不到的地方打扫干净了。 但是,绍记要求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把牙刷刷头全部朝向一边,是什么道理? 为了好看,为了美观? 是为了谁好看? 我不知道。 总之不是住在这里的人。 生活在其中的人只觉得不方便。 到了寝室后,我把被套拆下来,被芯扔到床上去。 被套先拍打灰尘,然后浸泡一下,放点洗衣粉。用晾衣杆在水里模拟洗衣机戳几下,搅拌几回,把脏水倒掉,然后加清水冲洗两遍。稍微拧干一些,用两个衣架挂起来。 收工! 其实刚刚倒水的时候我在想,还好我们这儿不像维谷那边那么干燥。不然我这样浪费水资源的,铁定要被吊起来打。 晚上躲在被子里看鬼故事的时候,感觉到今天盖的被子格外轻柔——没了外面的被套,里面柔软轻呼的被芯直接贴身接触,给人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很快我就睡着了。 半夜却被尿憋醒了。 我们这寝室没有柜子,大伙的东西要么放床底下,要么放床上。 我床上放了一个书包,里面有我的鬼故事、杂志,还有一瓶水和一些零食。我是一个不能忍受干渴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感觉嘴里干了,就立刻要喝水。 所以我睡前,或者半夜醒来,都会伸手摸水瓶。 好处是我不容易得喉疾。 坏处是,容易起夜。 我顶着“晚上有鬼出没”的压力,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向厕所——不小心点把同学吵醒了怎么办? 我可还记得,有一个鬼故事里,就是寝室的同学把其他人的脑袋当西瓜一样,全给剖开了。 蹲在厕所里,我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我想起今天看的鬼故事,里面有一个人,把自己的姐姐给肢解了。接着又杀害了姐姐的追求者。然后把他们俩都炖了,一大锅子肉,自己还吃光了。 最恐怖的是,最后这人把自己也给肢解了。一开始就是切的自己的胸部。还详细形容了那个惨状——胸口处有两块血淋淋的空洞,里面筋骨隐隐可见,血肉外翻,血管参差…… 然后这个发生过三起人命案的地方,还有人入住了。 新来的住客,第一天上厕所的时候,厕所里就有一颗血红的人眼在盯着人看。 想到此处,我立刻看向厕所的坑洞,还好,很正常,没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 就是这坑洞太深了,冬天又冷,总感觉有寒风从里面吹出来。 要赶紧上完,穿裤子,要不然屁股着凉的话,很容易拉肚子的。 这时候我倒是羡慕起了拉肚子的自己,至少那时候上厕所的效率是很高的。 第62章 日渐疯癫 生活照常的过着,或许又没那么照常。 因为之后的几天里,我总会时不时遇到寝室没开门,而且没人回来开门的诡异情况。 长发同学是寝室长,而且其他人也没有觉得她做的不好,贸然提出要由我来掌管钥匙,恐怕她们不会答应——不,也许她们会答应,毕竟我回来的最早。 只是当时的我,已经不想去,也不敢,不愿意去问了。 我早就失去了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权利。 看似在学校遇到的,都是一些小小的挫折。 看似在家里,我也还是有饭吃有地方睡的。 可是我的内里,早已经完全崩溃了,仅靠一些幻想吊着命而已。 很长时间没有跟大家报告我的幻想世界了—— 上回说到紫界建立,绿界备战的事。其实这事儿牵连甚广,整体说来,我们整个下界,都暗流涌动,分成两拨。 一拨站在黑暗那边,一拨站在光明这边。 像我们绿界所跟随的,就是光明所在,因为我们维护法律,遵守法律。 我和幽竹、烟林三人,为了增加我们的实力,决定广邀天下豪杰(拉拢中立派)。 这一天下课,我的意识沉入其中,跟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幽谷。 我们从一处绿松林中走出,来到一处平坦悬空的青灰色石台。 石台后端遍布青苔,再远些的地方,长满翠绿的小草,与松林相映成画。 石台下方有清溪潺潺,其水清浅澄澈,月寒星辉流转其上。 正所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不外如是。 此处名叫腾蛇峡谷,我一开始也不清楚来这里要做什么,总之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 幽竹拿出一柄横笛,横在唇下轻轻吹了起来。笛声清凄,吹奏的正是《水月》。 烟林纯纱素手抚琴,我开口唱道:“心,已随风去~山水,仍相依~” “错放的人生,谁在喃喃自语~” “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而今的大地,空留一声叹息……” 我一边唱歌,一边看向腾蛇谷那高耸的岩山。 那边石山夹缝里,长了一些刺藤,大约都是刺蔷薇,不知道开的花会不会是白色。 一条腰围比水桶稍细些的麻蛇,从中心那篷刺蔷薇中,游了出来。 之所以用游,而不是爬,是因为这厮实在丝滑,虽然在长满带刺灌木的岩石上爬,却好似游水一般灵动丝滑。细看去,麻蛇鳞片坚韧,过木刺而不留痕。这才是它能丝滑游动的根本原因。 这蛇游到脚下,变作人形,鳞片化成一身灰麻片袍,衣服制式可以参考《宝莲灯》里的二郎神黑袍。 麻蛇人开口,声音清冷,语气温和:“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我要见你们族长。” “请跟我来。” 我们跟着他往腾蛇谷内走去,现实中我的身体当然没有这样行动,只是在原地做些其他的运动。我也没有在现实中说同样的话,因为我不想被人当做精神病。 蛇谷进口窄,进去后也谈不上开阔,倒像是个大碗一样,装满了天光,大碗后面漏了个缝隙,那应该才是蛇族领地的真正入口。 不过麻蛇并没有带我们从那儿进去,而是向左拐,又走过好几处幽深狭窄的岩洞,才来到一处清雅的小院。 小院有一簇翠竹,竹下依偎着一些散乱的石凳,还有一个小石茶几,上面摆着一个对嘴喝的茶壶,以及两个空掉的茶杯。 在这儿等了一小会儿,我们见到了蛇族的族长,那是一个身穿红绳套白袍的清瘦少年,他的头发当然是黑的。(你在本书见到的所有人物头发都默认是黑的,尽管他们可能叫各种带颜色的名字,穿各种颜色的衣服,但他们的头发都是黑的。) 少年名叫血灵。 他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在冷漠地审视,又像是在心痛一个失去的故人,最后归于沉寂,像一个认命扮演的npc。 “你们有什么事情?” 血灵的声音很平静,语气听起来也很怪,像是在挑衅,却又很温和。 “我们需要帮助……” 我刚说了一句,上课铃响了。我只好给烟林纯纱和幽竹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交涉。而我本人,则是回到现实世界,上课去也! 除了血灵,我们还去蓝湖里拜访了人鱼族,去大草原拜访了狼族,过了几个月,直到我被子被扔之后,我又在一个晚上被关在了寝室门外,躲在楼梯里唱《孔雀翎》的时候,影子人再次出现了。 他的表情似乎严肃中带着一些愁苦,一开始看见我的时候,有些不耐烦。但不管他什么时候开始说话,语气永远都那么温和。 影子人向我走过来,幽竹默默消失了。 “望,月光寒,如弯刀冷剑” 他唱一句。 “问,江湖中,谁与我争锋” 我唱一句。 “叹,情怀乱,如烟雨缠绵。看,转眼,不见。化一团凤凰,涅盘的火焰。开,开万丈孔雀的翎片!” 双人合唱:“哪怕风刀一夜吹,哪怕青丝变成霜雪。要爱就爱到一生最。哪怕踏遍千山万水,哪怕心已碎,明月垂流光照谁。我只为梦想,去追!” 唱完一遍之后,我心里安慰许多。 他陪我蹲坐在楼梯上,这里是寝室的最高层,上面本该通向月光台,但被门锁住了。我们坐在楼梯转台上,身后是一些打扫工具和杂物。 他总是给人一种宁静的力量。 我想起语文书后面的一首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心中浮现“清幽”两个字。 我转过头去,他正好转过头来,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开口道:“你就叫‘清幽’。凌雪清幽怎么样?” 我心中想,我要给自己改个名字,就叫“凌云……” 还没等我想好,清幽说话了:“远儿,你跟我来。” “去哪里?” 他怎么会知道我名字里有“远”字?我在这个世界明明叫“忆遥云儿”(虽然很土,但的确是我继“芜茗冰菊”之后取的第二个名字,哈哈哈哈)。 而且他没去过我家,应该不知道家里怎么叫我才对。 “你不是想增强实力,招兵买马,广纳天下豪杰吗?跟我来。” 清幽说话温和又坚定,他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忍不住就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这是一个值得相信,值得依靠的人! 我心中顿时浮现这个念头,转瞬又想:如果我能成为这样的人就好了。那我一定会无往不利,做什么都能大概率成功的! 第63章 你的过去 叫了他这么多年“影子人”,如今他堂堂正正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他并不像蔡连姜的影子。 他的眼睛如焦恩俊饰演的二郎神一样,深邃寒冷,但目光却似张卫健饰演的孙悟空一般,多情温和。 天庭饱满,整个脑袋的骨架却不会显得过于硬朗。剑眉星目,却又平添几分惆怅与深情。 行动间,若竹笛吹响,秋风穿城而过,让人想到一首古诗“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他一定在怀念着某个人,或者背负着某种沉重的过去。 仅仅正面相对一次,清幽的形象已经镌刻在我心中。 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最开始,我们先去了绿界和紫界交汇的中心。 此处云雾缭绕,视距受阻。待闯进云中,一片山水自然之地浮现出来。这里竟然凭空浮着一座怪岛。 不过想想也正常,星球都能凭空悬浮在宇宙中,那么形状不那么圆润的岛屿,自然也可以。 此处岛屿有山三座,小型瀑布从两山之间飞流而下,冲击出一个深潭。 潭水清澈,边上种了不少芳草,如香蒲、薄荷之类。 芳草之外,则是一个小院,竹篱围就,篱笆中间的小屋,则是原木搭成。 我们落在院中,清幽对我说:“我带你去看你的过去。” 他换了一身黑袍白衣,腰间系上一根橙色布带,长发有些微的弯曲起伏,眼神温暖底色伤感。 牵着我的手,带我往屋子里走。 恰好此时,我看到寝室有个同学上楼了,我决定要去洗头。清幽也顺着我,还要替我洗头。 我在现实中洗头发极其简单,一般洗澡的时候也就顺便洗了,谁让我头发短呢?就是这么利落! 意识世界则不然。我在这里也是一头长发,当然,不太顺直,因为基因表现性状是这样的,从我爹到我,没有一个头发顺直的。 清幽给我洗头发很细心,他找来一堆子自制的粉末,大部分我都认不出来,能认出来的,基本都是花瓣和水果的干粉。 他用热水掺了凉水,试好水温之后,再用手一捧一捧地帮我洗头。 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温柔的洗头方式。 从前最温柔的洗头方式,大概还属两位姐姐,我们互相用瓢浇水冲洗。 等他给我洗完头,我都洗完澡准备睡觉了。 清幽让我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他将我的发尾轻轻拿起,向后摊开,以免我压在身下,睡一背的水。 我也困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现实中我当然也在枕头上垫了一张毛巾,以免沾湿枕头。不过我不建议大家这样做,因为湿头发睡觉,有可能引发感冒或者头痛。 之后我也照常上学,只是下晚自习之后,就不在寝室楼等开门了。 我溜到学校还没建好的荒地里去。 绍记学校寝室楼边上,有一大块空地,这里跟附近的村子相连,有一块碎掉的湖泊,形如弯月。还有一个挖断的坡地,坡地上面,听同学说,再远些的地方还有荒坟。 这块被挖断的坡地,应该是学校建设的地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儿读了三年书,学校都没有继续建设,等我离开之后,倒是火速建起了新的教学楼。 此处无名,咱们就给它取名叫“断魂坡”吧。 断魂坡断裂的地方,垂直角度接近九十,毕竟是机器挖出来的,那技术,不是盖的。 平常也常有些同学来这里玩,爬上爬下,硬是爬出了一条上下坡的小路。就在断魂坡的拐角凸出处。 夜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来啦。 我站在这里,身后是荒草萋萋,面前是三米悬崖,十几亩红土。不远处,破碎的月泊,倒映着天上散淡的星。 清幽就在这儿陪着我,带我见了一个又一个人,我们经历了一件又一件事。 原来所谓的绿界、紫界,甚至是光明、黑暗,都只是一个虚拟世界的游戏。我们一开始处在这个游戏世界的最下面那一关。 幽竹和血灵等人,都是可以由玩家暂时寄托的可扮演型npc。 那天我们所去的界中小院,是底层游戏通关向上的传送点。这里需要攻克的任务,叫作“获得身份”。 我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忆遥云儿”,将会冒充“凌云”家族的大小姐,假称自己是数十年前,潜入绿星卧底,目的就是为了实权掌控绿界和紫界。 有清幽这个管理员在,我自然是躺着通关,只在有空的时候,跟着他过下剧情就行。 至于紫界的刘蓓,清幽帮我换了一个boss,不知道他从哪叫来的玩家,直接登录注册成boss刘蓓的哥哥,在紫界抢班夺权,夺权成功后,火速和绿界和谈,随后达成了共同守法协定,保证再不随意侵害他人。 下界通关后,清幽和我来到界中台,准备接引上界法灵网,从此完成对下界的监督。 没想到却在中界受到了阻挠。 原来中界,也就是我之前所认知的“黑暗”和“光明”这两个势力,仍在争执。 光明那边是机械族群,清幽在那边游刃有余,很快就搞清楚了情况,原来机械族群想把上界法灵网,全部强行引渡到中界来,黑暗族群那边担心会惹出事,加上机械族群做事硬邦邦,两边就产生了冲突。 我跟黑暗族群的首领谈判,发现他其实是火族人。 当时我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什么“焰”什么“火”的,我现在都记不清了。总之最后还是成功解决了。 我们的方案是:上界法灵网中的所有法令,只搬取其中最基础的七大法条,统辖中下两界。至于想要增多法条的,可以由该地自主商议,全民投票。实行统一法律的,视为一个国家。 如果你生活的国家,其中的法条你不满意,则可以选择去其他国家生活。 申请通道,则由冥界负责承担。 成功解决中界矛盾之后,我们来到了上界。 这里的上中下,只是物理宇宙上的高度,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阶级。 上界是法灵网全面覆盖的一个世界,我们在这里学习了法灵网和灵界的一些基本常识。 在灵界,如我们所经历的这个游戏世界一般的虚拟世界,到处都是。 其中的内容可以定制,规则也可以定制。人们在这里面做什么都很自由。 只是一旦离开虚拟世界,投入到灵界的现实中去,则时时刻刻都受到灵界法灵网管辖。绝对不能违法,也最好不要产生什么恶意,一旦被法灵网检测到,就会立刻受到审判,或者其他相应措施。 第64章 灵界的历史 法灵网,是一种不断更新的顶级科技。 它覆盖了整个灵界,集监察、审判、预防犯罪、惩罚罪犯、看押、管理、申诉等一系列功能为一体。完全依照动态法律实时更新,并且具备回溯功能,能全方位还原曾经发生过的事。 法灵网有专职的照管人员,这个团队成员由全灵界投票初步产生,随后要经过虚拟世界的多次考验,方能上岗。 且照管人员并没有修改和管理法灵网的权利,只有帮助的职责。 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被法灵网缉拿了,随后他提出申诉,觉得自己不该被判处某罪,或者量刑过重。则由该团队在完全公开的情况下,对申诉者所犯罪过进行回溯,并重新量刑。 如果申诉者对该结果仍然不认可,则可以申请全灵审判。 全灵审判是指,将某判决的起因、经过、结果,全部公示于灵界,所有灵界居民均可以参与该案件的审判。最终按照3:7的投票权,决定最终判决结果。即全灵界居民占有70%的投票权,照管法灵网的团队独立占据30%。 如果在全灵审判的过程中,法灵网照管团,认为最终判决结果违背灵界基本法,则可以立刻要求法灵网对本次判决进行裁定。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既要有专业团队来防止多数暴政,也要有多数人参与防止少数专业人士弄权。 而且法灵网照管团还有一种直通路径——发现法灵网漏洞并提出修改意见者,经过考验后,可直入法灵网。在法灵网攻防战中的胜者团队,经过考验后,可以直入法灵网。 这两种方式不用参加知识考试,只要接受品质、原则等考验即可。 这些虚拟世界的考验,自然不会让人带全部记忆进去,至少关于法灵网的记忆,全部都会暂时拿出。 如此,可以极大降低弄虚作假的风险。 当然,如果有人在这个过程中,能够舞弊,也算是发现了法灵网漏洞。提出漏洞者,受奖励。真利用漏洞进去了,一旦被发现,则立刻被判处重刑。 有的是流放,有的是魂飞魄散。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要离开灵界,因为灵界科技极度发达,生产力非常富余,即使有什么不道德的想法,也可以在虚拟世界里实现。 在虚拟世界里,哪怕你想当暴君,也可以得到满足。 很多人从成年开始,就沉浸在虚拟世界中,不愿回到灵界来。 他们终生如此,灵界都完全养得起。 灵界的货币,是灵力。 这种力量悬浮在虚空之中,可以用意识捕捉。每人每天需要向法灵网提供一点灵力,用作维持法灵网的运行。你也可以提前交付,像那些终生沉浸虚拟世界的,通常是交够了直到他们老死的费用。 灵界的生命有两种生活模式可以选择,一种是信息生命,一种是生物生命。 信息生命可以永生,但是不可以生育。如果想要生育,则要放弃永生,转化为生物生命。生物生命寿数有限,最高不超过200年。 灵界的空间理论上是无限的,即使是生物生命,也可以利用灵力开辟界内空间,独立居住其中。加上灵界的生物生命,寿命上限越高的生育能力越低,灵界的人地矛盾只存在于历史之中。 是的,灵界也是有历史的。 传说灵界建立于一场宇宙战争,原本的物理世界崩塌殆尽,后建立的新法则,犹有灵不服。在奠定法灵网统治地位的这场漫长战争中,杀出来一个厉害人物,她出身平凡,起于微末,她的名字叫『云孽远远』。 法灵战争胜利后,云孽远远被敕封为战神,独立于长老议会之外,并且担任了首届界主。 只不过云孽远远意外失踪后,主持长老议会的大长老清幽,将灵界界主之职取消,灵界的公共项目改为灵活招募制。 此后灵界不再有官府,长老议会也在不久后,名存实亡。 灵界现在唯一的实权机构,就是法灵网。而法灵网本身并不具有意识,且属于全体灵界居民,任何居民都可实时参与。 从此,灵界的权力机构真正做到了有权力而无贪腐。 这一切的基础,当然是灵界爆棚的生产力和生产富余。基本每个灵都可以做到全天参与权力监督,而丝毫不用担心不劳作会饿死。当然,不要忘记给法灵网充能。 谁能在举世瞩目的情况下,营私舞弊? 谁能愚弄所有随时可以完全脱产,各个都具备大量知识,且接受过基础道德教育的灵? 一个人,或许可能用无尽的时间去钻研法灵网的漏洞,但他将要面对的,会是无数个维护法灵网的人。 每个生命意识诞生之后,都会经历一次灵界历史的全真模拟。绝大部分灵,都很珍惜现在的生活,珍惜由法灵网所维护的公正和平。 挑战法灵网制度,等于挑战灵界绝大多数灵的幸福生活。 而你只是想要干点小坏事?虚拟世界可以满足你。不要去伤害真实存在的灵。 同样的,如果某个虚拟世界的虚拟形象诞生了意志,他们也很快会被移出虚拟世界,受到一系列正规的灵界居民培训,并且被赋予合法身份,从此受法灵网的保护。 …… 清幽所告诉我的,当然不止是以上关于灵界历史与现行制度的描述。 在初二、初三,乃至于一直到今天,我都在沉浸式地同步经历着,我在灵界的生活。 这种“沉浸式”,并不是像打游戏戴个vr就完了。而是比穿越重生,更加真实地经历了这一切,而且自己的每个选择,都像现实生活里的选择一样,会影响接下来的人生和走向。 每一个虚拟世界都有这样的功能,不同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灵界确实有灵以玩家的身份,加入了清幽为我准备的虚拟世界。在这个虚拟世界中,他们扮演的,是他们自己。 中学时期主要是战神云孽远远的人生,具体的经历待会儿再告诉大家。 我先跟大家说,在初二加初三上期这一年半的现实生活吧。 第65章 不疯魔不成活 初二上期快到期末的时候,我得了一个消息,我竟然被老师选中成为贫困生,享受补助。 我们班主任姓范,是一个数学老师,我的数学不太好,平常跟老师也没什么交流,我也从没向老师说过我家很穷之类的话。连申请表都没填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等我知道的时候,我饭卡里已经充值了五百块钱。 初二下期一开学,我们换了一个班主任,新来的班主任姓莫,是语文老师。我跟她说了我的困扰,并且要求把我的名额让出去——我家本来也不贫困。 就算我和奶奶住过化工厂没刷墙的房子,过过吃不起白米饭的生活,那我家也真是不贫困。 因为我爹有钱啊,他甚至还在继续开办沙场,开着他那辆二十万的车。 莫老师有些惊讶,但还是赞扬了我。 隔了几天,莫老师突然在班上宣布,我捐赠了一个名额给苑姗,苑姗是个男同学,就坐在我前桌。我之所以记得他,就是因为他这个名字古怪,姓氏稀有,而且男取女名。 苑姗听闻这个消息后,也立刻惊讶地转头看向我,但是他在笑,总体来说应该还是高兴的。 但是我觉得有点别扭——这个名额本来就不该属于我,而且这种东西公开宣布,还要苑姗上台领奖似的走到讲台签署申请书,是不是太过分了? 好在苑姗不是我,他大大方方上去签了申请,又下来和我小声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感谢我。 同学们在老师的倡导下,为我鼓掌。 我的同桌,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随后那目光仿佛又在说:你还能做出这种事?为什么这样的好事不给我? 那目光中,颇有些意味深长,唇角有些挑衅和鄙夷。 只是当年的我,并不擅长解读人类面部表情。所以没太看懂。就连人家酸溜溜的说话,我也只当是真心夸奖。 同桌姓何,是个小个子女生,身材娇小,读通宿。 她有手机! 我向何同学借过手机登录qq,她收费5毛钱一小时。登了两次之后,我觉得升级快也就那样,就不再向她购买这项服务了。 我这么个穷的手机都用不起的学生,居然捐赠名额。或许这才是她心里奇怪的点。 上课的时候,何同学偶尔会拿出手机玩游戏,我就看着她玩,里面是一个小人,在像素绿地里杀怪升级,我感觉很有意思。 不过我自己确实没有手机,公公牤牤的手机上也没有这些功能,连俄罗斯方块都没有。只能眼馋地看看。 不过周六的时候,我也曾经大胆的去过网吧——就为了给克洛王国充值。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为游戏充值,花了10块钱,换了7u币,买了一周的克洛vip,领取了首充大礼包。 氪金的感觉很奇怪,很爽,但是爽的感觉很短暂,之后就是无尽的空虚。 空虚完了,才会觉得生活又平静起来,游戏还和原来一样好玩。不同的是,氪金确实帮助我打通了一些原来无法通过的关卡。 我玩游戏的地方,当然主要是在大姑姑店里。 我有时负责收银,就能顺带玩放在收银台的电脑。 不过大姑姑要看电视的时候,我就玩不了了。 大姑姑家有两台电脑,一台在楼上,一台在楼下,楼下的屏幕小,楼上的屏幕大。 原先我和小姐玩双人游戏的时候,那台大电脑还放在楼下的,小屏幕电脑是后来换的。那个屏幕小到什么程度呢? 登陆了uu宠物游戏之后,你甚至找不到那个界面的关闭键。 还好小姐会关掉界面,她只用按键盘上的几个键就行——这手法我至今没有学会。还有用快捷键给输入法翻页,小姐也会。这个我也没学会,我至今仍用鼠标点击翻页,真是造孽了。 每周上学,盼望回家,回家盼望玩游戏,偶尔能看一些网上免费的电影和电视剧。 有两个电影我印象深刻,一个是《三傻大蛮都》,一个是《画壁》。《三傻》给了我一种关于学习意义的新理解,并且对我的人生产生了长远影响。 《画壁》则是因为这些年老有人盘点,每次盘点到它的时候,我的脑子都会复现一次那里面的情节——一个误入画中仙境的书生,莫名其妙有好几个人喜欢他,然后还为他付出生命。一个奇怪的仙境守护者,冒死心理有点变态。还有几个土匪流氓,以及一个背叛过仙境守护者的老和尚。 爱情?什么是爱情? 有很多关于爱情描写的诗歌,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些诗歌很美,我很愿意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和我幻想的人物一起经历、体验这些。 我和小姐一起打《冒险王》的时候,听的歌里也老多爱情了。什么《坏女孩》什么《红装》什么《后会无期》什么《叹服》《城府》《断桥残雪》…… 我一段恋爱都没谈过,但每一首恋爱歌曲,我都跟清幽以及灵界其他玩家一起演绎过。可有意思了! 不过爱情虽好,还是建设灵界更加迷人。 正所谓,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理想故,二者皆可抛。 回到学校,我的被套已经吹干了,重新套回被芯上,我盖着跟我家清幽一起心中默唱《蜀绣》。 “芙蓉城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等残阳照孤影,牡丹染铜樽,满城牧笛声,伊人倚门望君踏归程……” 我觉得这首歌意境甚美,清雨飘落的青石城里,一个纤瘦的身影,提针刺绣,绣尽满腹相思。而一个将军,踏碎铁马冰河,雨滴不断在银铁战甲上滚落,她愁绪万千,也挂念着远方的佳人。 没错,这个将军就是我!我就是云孽远远!灵界的至高战神!初代界主!啊哈哈哈哈哈~ 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是谁在等我。也不知道这个等我的人,为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而将军的盔甲,终将为他脱下。 第66章 于绝望之处(1) 枕着《蜀绣》城的风雨,我安然睡去。绝不会想到,人间风雨又起。 第二日中午,午休时分,我正趴在桌上睡觉,突然感觉有人用小石头丢我。 我一摸后脑勺,还真有颗坚硬的石子。 我皱眉站起来,怒视后方,扫视一遍,无人与我对视,甚至大部分都还在睡觉。 无奈之下,只好坐回去。午休时间也快走完了,午休到下午上课,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以供学生清醒头脑。 就在这十分钟之内,我又被连续砸了三颗小石子。有一颗十分尖利,砸在脑袋上很痛。我心中非常恼火。 见同学们大多都醒来,教室里也有人活动,我是再也忍不住了。 拿着手里一堆石头,我站起来高声喝问:“是谁在丢石头?为什么要砸我?” 全场寂静了几秒,不少同学互相交换眼神,也有同学满脸问号。 我干脆攥着石子走上讲台,朗声道:“刚才午休的时候,有人用石头砸我。” 我张开手掌,向大家展示手里的石子,“请问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砸我?或者有哪位同学看见了吗?” 全班安静了十几秒,随后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有些同学交头接耳,随后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是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心渐渐往下沉。 随后我道:“如果没有人肯替我作证,那我只好找老师来主持公道了。” 我往外走去,却发现数学老师就站在门口,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下午的第一节课,就是他的。 这位数学老师就是我上初一时的班主任,年逾四十,身材较瘦,皮肤松弛,面色死白,没有什么血气。整个人像是面团糊在了骨架上,像个失去了活力的生物。讲话的时候,总有种“死又死不掉,活又不想活”的有气无力感。 今天的数学老师更像死物了,灰着脸从我面前漠然走过。 我想他应该听见了我的话,我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他避开了。只是上台宣布开始讲课。 我记得很清楚,他那天穿着一件粉红色立领衫,棉麻织的,面料非常粗糙。他宣布上课的时候,我正从教室门口离开,余光瞥见他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脸色突然放松下来,露出一抹笑——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下定了决心。 冬天的教室外十分寒冷,我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前进,耳畔是教学读书声,有数学的,有语文的,有物理的。我经过四五个教室,才来到老师的办公室。 这一层是初二所有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以及班主任的办公室,我的班主任莫老师,应该也在这里。 很可惜,我等了一节课,数学老师都拿着保温杯笑着进办公室和其他人相谈甚欢了,我都没有等到我们班主任。 又等了一节课,寒风吹得我骨头都开始冻结了,来来往往的老师却好像没有一个人能看见我一样。我不仅想到:莫非我真是灵界人?灵界才是真实的,这里才是虚幻的?不然怎么没有人能看见我呢? 我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之后,我的同桌来找我了。 这个娇小的短发女生,脸庞也被寒风吹得通红。她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劝道:“是赵xx打的,后面的同学都看见了。但是赵xx的爸爸是教育局的局长。大家都不敢说。” 恐怕不仅如此。 赵xx在班上向来横行霸道,拉帮结派。我曾经见过他们欺负一个男生,要那个男生给赵xx他们跑腿买东西,那个男生自己的零花钱、零食什么的,也自然被赵xx收缴了。有时候他还要挨揍。 被欺负的那位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总之过了没多久,他好像就融入了他们,又抓了一个新的同学过去承担被欺负的位置。赵xx的团体日渐壮大。 我今天有这一难,难道是赵xx团体里的被欺负角色又成功融入,所以他们开始物色新的目标了? 我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如果没有人愿意为我作证,我又该如何为自己讨公道呢? 我拉起短发同桌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你刚才说谁看到了?那个周xx看见没有?” 她有些犹豫:“应该看见了吧?” 我牵着她走回教室,在进教室之前,她抽出了手,抢先进门了——估计怕被看见和我在一起。 我不大在意,直接找到周xx,这个同学欠我一个人情,他是我的上一届同桌,当时我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周公公”,当然这个外号并没有传出去,只有我和短发同桌偶尔称呼过。 具体是欠什么人情我不记得了,似乎是我替他出过头,又好像是我借过钱还是借过书给他。总之,我问他的时候,他说他看见了。 周公公身材高挑,但是瘦弱苍白,平常脸上总带着跟东厂督公一样贱兮兮的笑,但是这回他笑不出来了。 周公公弯着腰,惨白着脸跟我说:“你不要去告老师了,老师不会管的。你在外面也是白等。” 我第一次见周公公这么害怕和紧张,他平常可贱了。 听了周公公的话,我不为所动,只是问道:“如果老师管呢?你愿意帮我作证吗?” 周公公沉默了,他立刻坐下了,眼神游移不定,最后叹了口气,蚊子似的囔囔道:“如果真的管,我可以帮你作证。” “谢谢你!” 我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给予他尊重和肯定。 周公公也从没见我这么尊重过他,不由挺起胸膛,感觉自己像个英雄。随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瘪了下去,挥挥手,示意我快走。 我又去找苑姗,他不在,他甚至还坐在我前面,多半没有看到。我的同桌自从进了教室,就没敢再看我一眼,我理解她,她那么瘦小,如果被人欺负肯定很惨。她能来告诉我实情,我已经很感激她了,不能再把她拖下水害了人家。 我收拾了一下课桌上的东西,在上课铃响前,走去了办公室,我打算再在这儿站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等到班主任。 第67章 于绝望之处(2) 冬风猎猎,愈发刺骨。 办公室所在的地方,正是方形教学楼的西北角,不知道设计者怎么考虑的,此处一半是办公室,一半是只有小护栏遮挡的空地,西北风肆虐起来所向披靡。 我一开始还冷得跺跺脚,渐渐的就麻木了。 我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起“程门立雪”的典故,那人应该比我还冷得多。 灰蓝的楼栋,冷绿的窗饰,独身立在风雪中的我,大概永远不会成为典故,程门立雪为求学,我呢?为了求一个公道。 就在我大脑都快冻麻了的时候,一个路过的体育老师转头看了我一眼。 他也教过我们体育,我还记得他一开始教我们跑步的时候,因为我身体不好,跟不上队伍,我心中多有挫败,面皮也臊得慌——人家都能做到的事,为什么我做不到? 因此尽管我跑的不快,仍然迈开双腿,紧紧跟在后面,慢慢的,也不再是队伍最后一个人了。 只不过跑步课程不多,后来多是自由活动,我就常在学校进门的那个大石子广场上玩。那里的石子多是青石,偶有闪电状的白线从石子上劈过。碎石层下面,学校垫了不少煤炭灰,风一吹,满广场的人都要跑路。 我曾经因为生活中的各种苦难——包括但不限于,在家挨打,学校被孤立,身体病痛等原因——而感到十分难过。但我劝解自己,正如那《少年天子》的主题曲一般: “千秋做人多辛苦?一切痛楚,心底有数。百年孤独全部埋进尘土! 茫茫人世多云雾,一杯泪珠,换笑一幕。向前一步刀光剑影飞舞! 看我少年做主,不再由人摆布!风险团团围住,拿来锤炼筋骨!” 总有一天,我也会主宰自己的生活,不再被人欺负,不再会被不公道的对待。 回到当下,体育老师问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张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快冻僵了:“我等莫老师。” 体育老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她今天下午没课,你去她宿舍看看吧。” 说完,他指给我看,教学楼的东南角,一楼的小寝室,就是莫老师的宿舍。 我谢过老师,迈步离开了。 到了东南角,我的确看见了两间小单间,只是它们都关着门,我不知道哪个是莫老师的宿舍,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屋里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我突然觉得我这样的等待毫无意义,我也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 我离开了学校。 从大门走的。 学校大门还是那样,土黄的路,潦倒的保安亭,生锈的大铁门半开着。只是比我头回来时,冷了许多。 我一路走回北路沙场,心里平静了许多。 沙场里竟然也空无一人。 我回到二楼的卧室里,这里是我和牤牤一起住的地方。说是卧室也不准确,因为按照建筑格局来说,我俩住的是客厅,只是这个客厅里只放了一张床而已。 即使是冬天,床上的蒙古包蚊帐也没有拆下来。 我钻进被窝里,蒙头大睡。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牤牤看到我还挺高兴:“远狗,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身体不舒服。” 刚说完,我小肚子一痛,竟然真的来月经了!正好有理由请假了。 我央着牤牤,帮我请了三天假,我就在北路沙场半死不活地休息。牤牤跟我说,她去野地里挖了益母草,已经种上了,到时候可以煮水给我喝。喝了肚子就不痛了。 我不太相信,我总觉得这些偏方很古怪,不可信。 这次我月经血量特别大,超长夜用垫了半夜,就已经湿透了,不得不换。疼痛不断冲击着我,看到这么大的血量,我感觉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听说《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就是“下红之症”,不会是大姨妈失血过多止不住,最后死了的吧? 换完卫生巾,我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囫囵睡了一夜。 起床之后,我跟牤牤说了我血量异常的事。牤牤的脸色又变了,露出了她常常会在我生病时的那种不耐烦和厌恶。 我真的无法理解,也无法确信,牤牤到底爱不爱我?为什么我每次生病已经很难过很痛苦了,她还要继续给我施加精神压力? 牤牤用那种推拒的语气问我:“你要不要去医院看?” 当家里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多半是不想带我去医院的。因为从前我生病,他们都是直接带我去医院的。 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地说:“要得,等吃完早饭我想去医院看看。” 牤牤的脸色彻底变了,反复刹那间由晴转阴,她呵斥道:“别人都没你这么多事。我们那时候的人来月经,哪个像你这么早?又肚子疼,又出血多。要我说……” 她继续说着数落我的话,我已经没有精神听了。 我躺回床上,饭也不想吃了,只静静地感受身下不断有血流出,又冷又痛,我像是冥界流淌的那条忘川河,只不过我是河底的淤泥,只能看着痛苦的灵魂在河水中挣扎。 我最终还是没能去医院,得到诊治。 痛经这种事,在我家人的眼中,仿佛是一个不幸,且是不能提及的不幸,一个被忌讳的不幸。 作为带来不幸的我,在发作的时候,最好不要在他们眼前晃。 时间过得很快,我回到了学校。 除了每天上课,看书,我最喜欢的是,下午放学到晚自习期间,我们有两个半小时的空闲时间。吃完饭之后,还可以在操场上溜达好一会儿。 学校的广播室就会放一些歌曲。 这天我听到了一首非常温柔,蕴含光明的歌,它叫《明天你好》。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越美好,越害怕得到!每一次哭,都笑着奔跑,一边失去,一边在寻找……”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学校侧面荒地边的新路上奔跑起来。这条路是学校建成新寝室后,才修建的。纯水泥路。 它在荒地边这一大段,平常根本没人走。大部分的同学都是走教学楼回寝室的那段。 没人走好啊!没人走,我就可以在这里放飞想象。 灵界这边,我走到了新的历史阶段,云雪出现了。他是云孽远远的同族,担任着前杀手机构现商业集团『云门』的门主。 云雪常常穿一身白袍,他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只不过他头发比较毛躁粗糙,整体看上去有点像一把黑色的棕榈刷——当然,仅指头发。他本人还是很漂亮的。 第68章 于绝望之处(3) 云雪陪我走的这段,正是云孽远远前半部人生。 原来她出生于云族,却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原本在街上流浪,结果被乞讨团伙抓走。后来乞讨团伙业绩越发不理想,就打起了歪主意。 他们准备把孩子们的手脚打折,以诱发人们的同情,获得更多的收入。 云孽远远听到之后,气愤不已,回到孩子群里,串联起来。第二天,乞丐们把他们放出门之后,孩子们先是假装老实去了固定点,等监管的乞丐头子放松了警惕,就都跑来找云孽远远。 随后在她的带领下,直接集体跪在了云府门口。 黑压压二三十人,还全都是小孩子,引发了围观者的极大同情和议论。 云府不得不开门出人处理这件事。 云孽远远掷地有声地控诉了乞丐团的无法无天,她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非常让人信服。云府为了竞争族长之位,本来就有意维护名声,见云孽远远爆出这样的猛料,顿时觉得有机可乘,就将这件事,作为打击政敌的经典案例来宣传。 而作为回报,云孽远远所带领的小乞丐团,全部进入云府下属机构工作。 云孽远远被分配到云雪所在的杀手组织,这个组织就是日后云门的雏形。 云孽远远天资聪颖,学习刻苦,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杀手组织的优秀毕业生。等她接了几十个任务之后,她已经对灵界当时的局势,有了一定的认知。 作为云雪手下大将,她向云雪建议云族和欲族联盟,再扩张到所有非生物古族,继而组建信息生命联盟,招兵买马,广积粮,高筑墙,大力培养科研人士,争取攻破信息生命与生物生命的壁垒,随后宣传新技术,一边宣传一边进攻,最终实现灵界大一统。 云雪听着前面还好,后面他觉得就太荒诞了,而且太遥远了。从此之后,他不再信任云孽远远,觉得她好高骛远,不务实业。 云孽远远抱负无法施展,十分苦闷,在一次任务中,竟然失手被擒,被卖到了生物生命占领区。 这个地方也有信息生命族群活动,其实灵界的信息生命中,也有不少族群向往着生育繁衍,无法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意被法灵网管束。 因此加入生物这派也不奇怪。 云孽远远被当成奴隶和货物,摆在市场上任人挑选。 由于她过去是杀手,因此唱歌跳舞伺候人,是一样也不会的。至于买她回去当杀手?开什么玩笑?难道她恢复实力不会跑路吗?说不定还有反手被她干掉的风险,或者引来云族的报复。 人人怀揣着不同的顾虑,云孽远远逐渐成了卖不出去的代名词。 奴隶主十分生气,厌恶她的存在,不停地折磨她,觉得她让自己亏本了。 云孽远远忍着痛苦,在生死边缘游走,她理智尚存的时候,也劝说奴隶主:“如果我死了,那你就亏定了。如果我还活着,你总有一天能捞回本钱。” 奴隶主想想也是。 有人给奴隶主出主意:“她不是什么都不会吗?找人教教她不就会了?” 奴隶主脑中灵光一闪,确实!甚至都不需要去外面请人,只要在奴隶堆里选几个有技术的教一教也就是了。 云孽远远为了活下去,在学习技术这方面表现得进度喜人。并且她向奴隶主建议,从前在这儿卖她太久,她杀手的身份和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不如将她换个地方卖,只按照普通的歌舞女卖掉就是。 奴隶主认为: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将云孽远远托付给一个相熟的商人,运到相邻的灵域去卖。 云孽远远就在他们交接的空档,寻机跑了。 她在这里集市上展出了这么久,对集市附近的族群也有了一定了解,生命族群不好躲藏,她云族的气息太过明显。最适合她躲藏的,是蓝族。 只不过云孽远远终究不了解这个集市的地形,被奴隶队抓了回去。打的遍体鳞伤,身上没一块好肉。云孽远远被吊在了奴隶集中营门口,每次新旧奴隶运进运出,都能看到她的惨状。她穿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染黑,而且破破烂烂,比街面上最穷的乞丐还要脏。 可是她就是不死,不知道是意志力顽强,还是灵力深厚。 即使如此,依旧挡不住向往自由的心,不久之后,又出现了奴隶逃跑事件,这次的跑掉的人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被抓的过程中就失去了生命。 奴隶主觉得这是大家心存侥幸,为了杀鸡儆猴,他准备送云孽远远上断头台。 断头台这个情节,我是在断魂坡下面体验的。 当时我在这里玩泥巴——断魂坡下的泥地里,下雨之后冲击出许多细泥坑。那些泥坑被太阳晒干之后,竟自然形成了瓦片状,而且看起来很结实。 我寻思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陶土吧? 玩了一会儿泥巴之后,云雪来找我,带我经历了断头台场景。 当时我……不对,当时云孽远远形容枯槁,头发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打理,尽管乱得像麻线一般,却依然垂落过膝。披着一片漆黑干枯看不出材质的布片,我被人推上了断头台。 我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吗? 眼球干涩,似乎已经转不动了。 台下不知多少人围观,因着想捞最后一笔,奴隶主特意将行刑台设立在集市中央,喜欢看暴力血腥又没机会的人,都买票进来围观。 奴隶主请来的主持人,在台上卖力吆喝着云孽远远的战绩,甚至还好心的科普上了云孽远远的出身,询问云族有没有人来赎她。 底下一阵哄笑,和云族有仇的生物更是高声要求,赶紧斩了云孽远远。 主持人等大家哄闹够了,才宣布今天的拍卖项目:刑罚拍卖。 最高的是先凌辱后凌迟,拍卖金额至少要达到8万6千灵阙。当然,最低等的砍头很便宜,只要一百灵阙就可以。 众人立刻开始火热叫价。奴隶主赌的就是,有人心理扭曲,会出大价钱,买下她这条命。 第69章 遇见你(1) 底下高声的喧嚣,传进云孽远远耳中,只剩嘈杂。 她任由底下一团乱麻似地叫嚷,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动摇——这样的生物生命,也值得拯救吗?研究出转化技术,他们配选择吗?或许云雪才是对的,就该杀光他们! 云孽远远眼中血丝涨裂,气息不稳,她的灵力储量本身几近枯竭,身体又枯槁干涸,如今心境崩塌,随时有意识丧失的危险——她对生物生命的失望,导致了她对自己终身意义的绝望:自己所坚持的,所梦想的事业,会有成功的那一天吗?或者,这样的理想社会,真的存在吗?里面该有这些畜生吗? 云孽远远心中的信念不断动摇,她的脑海中渐渐被杀念所充斥,她开始无比憎恨这个世界——信息生命中,也有乞丐团伙那样的恶人。生物生命就更糟糕,奴隶贩卖,虐杀取乐。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恶人,都该死! 云孽远远想要暴起挣脱绳索,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了,这次的暴起反而让她身体中最后一丝灵力燃烧殆尽,她瘫倒在了刑台上。 这座刑台不知死过多少人,木头都已经漆黑发臭了。 熏得云孽远远一阵想吐,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就这样瘫倒在那儿,眼中灵光渐渐泯灭。 恍惚中,她听到了拍卖的结果,第二档位的刑罚:凌迟。 三千六百刀。 传说是一个已经灭绝的古老种族,地球人的发明。 云孽远远思维涣散,甚至开始默背地球人的资料。传说这个种族已经功能性灭绝,仅存的生命已经全部转换为信息形态,实际上他们的生物血脉已经灭绝。信息人类一部分加入了信息生命阵营,拥护法灵网。一部分加入了生物生命阵营,反对法灵统治。 云孽远远苦中作乐,心中连悲凉都消失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在忙碌些什么。 没有父母家人,甚至没有朋友,现在临死,发现曾经所为之奋斗的理想,也崩溃了…… 行刑者拿着合金片刀向云孽远远走来,云孽远远眼珠都没转一下。 行刑者把云孽远远提了起来,像提着一条死狗,随后把她手脚捆缚,挂在了十字架上。好在这个行刑者并没有看过西方的传承,没拿钉子钉穿她的手心,否则灵界的历史就要改写了,从云孽远远被挂在十字架开始,纪录公元。 云孽远远脸上露出癫狂的笑容,她已经开始自比先贤了。 专业的合金刮刀很轻易的从她身上剐下一块肉,信息生命没有神经,只是她作为灵的外形被伤害了,整个灵也是痛入骨髓的。 她的身体被疼得急剧颤抖,之前吊在营门口挨打,也只是打、烫、涂一些刺激性药品,没有从她身上剥离什么,只是皮开肉绽而已,对信息生命来说,尚且可以忍受。 如今这样生生从身上剥离骨肉,她的灵意也被生生带走了。 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感受到了魂飞魄散的恐惧。 我,完了? 我,完了? 我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吗? 类似的念头不断在云孽远远脑海中回响,她想哭,但是已经没有泪水了。一行血泪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滴答,滴答。 “哈哈哈哈哈……” “你看她……” “还杀手呢?杀起来还不是这个怂包样。” “李老板今天真是让咱们开眼了。” “托李老板的福。” 嘈杂的议论汇成刺破耳膜的“滴……”声,云孽远远的死亡成了他们的娱乐。 “停下!!!” 有人在场外高声喊道。 众人目光扫去,有些惊诧,是蓝族的下人。 那人神情十分高傲,随手抛出一袋灵阙,隔空扔向奴隶主。 “里面是价值一灵渠的顶尖灵阙核心,我们少族长,买下她的命。” 奴隶主收了钱,还想两面三刀,油嘴滑舌讨点便宜,不待他开口,蓝族那人继续道:“不要想着吃完上家吃下家,我们少族长好心,我可不是。你们聚众凌虐,就算生物区不尊法灵网,这里却也不是无法无天之地。” “识相的就把人送过来。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看着这人冷硬的面孔,掂量了下手中的重量,奴隶主选择从心,挥挥手,立刻有专业团队上来打包云孽远远。 奴隶主又到台下还了李老板的钱,李老板敢怒不敢言,甚至怒视都不敢朝着蓝族怒视,只死盯着奴隶主。 奴隶主讪笑一下,他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但没办法,灵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 云孽远远并不觉得自己得救了,不过她也不觉得接下来会更糟——还有什么比死亡更糟糕的事吗? 蓝族的少族长,并没有出来跟云孽远远见面,仿佛只是日行一善,随手为之。 蓝家安置好了云孽远远,给她治好伤势之后,那天买下她的人,对她说了一番话:“云姑娘,待会儿我们的人会礼送您出境。若是将来有一日,法灵网统治全界,还请保蓝家一番。” 似乎看出了云孽远远的为难,这人又道:“当然,只要力所能及就行。这是小的一个不情之请,跟我们家公子无关。” 云孽远远从行刑台上下来之后,就不断盘算自己过往的计划,完善修改。就算今日蓝家不送她走,她也会找机会逃跑。至于蓝家的恩情,她以后有机会自然会报。但怎么报,得由她来做主。 临行之前,云孽远远想见蓝夜一面,但是出面的仆人拒绝了。 云孽远远只好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蓝夜为什么要救我?” 对云孽远远直呼少族长名字这件事,蓝家下人有些不满,但是信息生命就是这样,或许有强弱,但实在没高低。乞丐也可以威逼族长候选人,云孽远远作为下属,也能直呼云雪的名字,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忍了忍,那人还是回答了:“我家公子心善,不愿见血。” 云孽远远心中有些好笑:心善?如果心善,会连法灵网都不愿意遵守吗? 随即她自己也有些恍惚,云族是法灵网的支持者,属于坚定的信息生命派,为什么云族的土地上,也会有采生折割的乞丐团? 法灵网,究竟在守护些什么? 第70章 于绝望之处(4)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也为了计划变动中的增强实力,回到信息生命领地后,云孽远远并没有回云族,而是辗转去了信息生命领地中心——机械一族圣地。 清幽就在这里工作,不过他跟云孽远远没有任何交情,自然也不会关注到她。云孽远远只是在这里找了份工作,一边养活自己,一边打听法灵网的消息。 是的,即使是信息生命,也是需要劳动的——否则她刚来这里,哪来的住房和生活用品呢?那都是其他人的劳动成果,云孽远远也需要用劳动去交换它们。 一段时间后,她了解到,原来法灵网现在还只是一个概念,或者说,是一个未能实际运用的雏形。 首先,没有那么多能量供给给它,它无法展开。 其次,很多信息生命支持法灵网,只是支持“规律”“规则”这种信念,但是每个族群想要尊奉的规则并不相同,因此,法灵网也并没有收到他们的实际支持,大伙儿只是“名义上的法灵网信徒”。 最后,拥有法灵网雏形的机械一族,对其他信息生命族群没有任何统治地位可言,大家只是平等的盟友,因此,机械一族也不可能强行去推动法灵网,否则,信息生命联盟很有可能分崩离析。 为了解决以上问题,机械一族多年以来,一直在默默增强实力,他们意识到,想要真正把法灵网铺开,没有绝对的实力,是无法实现的。 目前机械一族有很多计划,其中一项与原始信息生命有关的,名叫“突破常识”,常年招募志愿者——这一点,还是机械一族看到云孽远远提交的居民报备有关种族一栏后,特意告诉她的。意思也很明显,鼓励她去当志愿者。 云孽远远当然会去。 她来到这里之后,心中崩塌的信念慢慢回暖,每天看着这么多灵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她觉得很高兴。甚至偶尔还会觉得,就算这个目标在她有生之年完不成也没关系,只要为了这个目标付出过努力,这辈子也值得了。 报名之后,又等了几天,才接到试验通知。这场试验项目的内容,就是让参与者经过多种突破生命极限的考验,探究“灵”的“真正力量”,发掘『灵力』的潜能。 “事先声明,这些考验很有可能,导致你们精神失常。信息生命不比生物生命,一旦你们精神失常,就会如同死去,基本没有修复可能。” 研究员表情有些冷漠,但眼神十分沉痛:“这项实验已经持续了两百五十二年,还没有成功过一次。但已经害死了……已经牺牲了五千七百一十二个灵。你们,想好了吗?” 研究员的目光再次看向志愿者们,本次招募的志愿者,大多是像云孽远远这样,新来的外族人。在本地待久了的,没有不知道这项实验到底有多么残酷,而且至今从未成功过的。 七个志愿者当中,有两个选择了退出,他们会得到误工补偿,但以后不能再参与这项实验了。 “跟我来。” 研究员带着剩下的五个志愿者,前往了实验仓。 云孽远远跟在队伍中,心中有些忐忑,但她想,她都经历过各种虐待了,这里的极限,又能极限到哪去呢? 实验仓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有十二台盒子床一样的机器,可以供大家躺在里面。 云孽远远被安排在二号位,睡进去后,研究员要求他们戴上特制的全封闭头盔。随后又给他们注射了特制的药物。 这些药物一开始只对生物生命起效,经过多代改良,转译信息编码,才开始对信息生命起效,用于实验,不超过七十年。 云孽远远戴着头盔看不见,脱离她的视角,借着清幽的目光来看,可以看到——研究员在他们戴上头盔的那一刻,就变成了一团信息编码,药水也是他伸出一连串的发光编码,直接从原地摄来的。 所有人的注射在同一时间完成了。 随后,这团信息编码分裂成五个部分,沉入了睡眠舱中。 而在志愿者的视角里,一切都消失了。 “感官剥夺实验!” 云孽远远第一时间想到了人类心理学相关资料,可是,剥夺感觉这种事,只对生物生命才有效。信息生命,本身就是没有真实感觉的,因为信息生命连感知世界的能力,都不来自于神经…… 心念电转,云孽远远瞬间想到了这个实验的真实目的,结合名字“突破常识”来看,这个实验,是不是希望参与者能脱离“生命”的常识?成为超越生命的存在? 还没等云孽远远想得更多,无尽的热浪已经涌来。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这股热浪是沸腾的粪便! 她很想吐,但是现在是在实验仓内,她还戴着封闭式头盔,如果呕吐,会不会导致自己窒息? 冷静!必须要冷静! 这一切应该只是模拟出来的而已。 云孽远远想闭上眼,将一切当做不存在,但是她很快发现了,在这个虚拟的试验场地里,她根本不存在眼睛。 她想触摸自己身上的其他部位,却发现自己连手都没有了。 但是当她想向上浮动的时候,她成功了! 她急忙漂浮起来,远离那摊恶心的东西。但她只能在垂直距离上远离,她在水平方向飘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岸。 难道这里是粪海吗? 云孽远远心中只觉好生荒诞。 如果这里是粪海,那她为什么能飘在天上? 她还没有意识到,她的记忆正在缓慢丧失,她甚至忘了,她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虚拟空间。 这正是这场实验的可怕之处。 记忆,作为信息生命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旦丧失殆尽,这个信息生命将不复存在,即使仍然有活力表现,或者还能以灵的方式存在,那也很有可能是另外一个生命了。 不知漂浮了多久,云孽远远连“呕吐反射”都消失了,她终于飘到了一个还算清澈的水潭前,她看见了,她现在是一片云! 可是,云怎么会有眼睛? 第71章 于绝望之处(5) 一想到云没有眼睛,云孽远远顿时看不见了。 她慌乱了0.5秒,很快反应过来:灵的本质就是,意识决定物质! 她之前觉得自己能看见,是因为她默认自己能看见,而她现在看不见,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需要眼睛才能看见。云本来就是没有眼睛的,但谁说云就看不见呢? 她思维发散,很快想到了灵界的起源。 传说远古时代宇宙分为两个世界,一个是外世界,一个是内世界。而对现世的诸多生灵而言,他们所生活的时代,内外世界已经融为了一体,统称灵界。 云孽远远并没有得到详细的世界历史发展资料,但是她看过云族的历史书,历史上,云族就是云朵诞灵。 我们本身就是云朵,从什么时候开始,沾染了这么多生物生命的习性? 一念通,百念通。 云孽远远彻底接受了自己就是云朵的事实,她开始以云朵的视角观察天地,生灵。期间虚拟世界风云变幻,她也数次被安排了不同的身份,一旦遭遇绝境,她立刻变回云朵。 只是有一次,她差点被大风吹散。 之后她再次深思云朵的本质:漂浮在天上的水汽。 可是世界上浮空的水汽不止是云,还有雾。如果云朵的本质是水,那云族和水族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云朵的本质是气,那云族和风族又有什么不同? 不,是我进入思维误区了。我不应该寻找云族的不同,而应该寻找所有『灵族』的共同点。 云孽远远再次悟道:风、云、水,乃至一切信息生命其实并没有本质区别,他们都是不可能中诞生的生灵。按生物生命的说法,像他们这样的存在,应该统统归类为非生物才对。 可是,他们又的确有灵。 灵,是什么? 什么才是灵? 云孽远远进入物我两忘之境,等她再动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能掌握所有『空气』了。意随心动,云孽远远将自己的意志散布于整个虚拟世界,一切灵意均在掌中,她心中默念:炸! boom!!! 虚拟世界但凡有“空气”的地方,均炸裂粉碎。 实验室里,她所在的睡眠舱,随之炸毁! 研究员骤然惊醒,看着炸毁的睡眠舱,他心头狂跳,一阵狂喜几乎将他淹没,但机械族群特有的机制,使他在狂喜之前,就已经将实验结果报告上去。 下一秒,实验室虚空之中光影闪烁,一个身穿白底绣金袍的人出现在在这里,他就是清幽。 …… 对应这段传奇经历的,是我的整个初二生活,到得暑假时,我完成了初二的学业,我家也从倒周北路的沙场,搬到了【十四公里】。 倒周府去往拱坝镇的路,从县城与乡镇交接的地方,按实际公里数,划分为“零公里”一直到“十四公里”,十四公里还没进镇子,但它是最后一块路碑。 爹爹新开的售沙点,就在这里。 十四公里路碑在一处小山谷脚下,这里似乎原先是个砖厂或者别的买卖,挖平出一大块空地来,上面建了一座小红砖屋,不过这个红砖屋是平房,屋顶不像老家的青瓦红砖那样斜插着,没有那么凉快。 红砖屋在平地中间,面前是我们的新售沙点,屋后有一个小院,再外头的平地就是空着的,生了些荒草。 我们就住在这栋红砖屋里,我被分配到最靠近山的那个小房间,我房间旁边是小客厅,客厅再往路边去,就是公公牤牤的房间,然后便是厨房和餐厅。 正房之外,后院还套了一个小屋子,算是洗浴室。洗浴室外还有一个更狭窄的厕所,有个陶瓷蹲坑。 我记得我是放了暑假直接被爹爹送来的,我来的时候,牤牤正在屋后整理荒芜的院子。我在那里见到了一朵奇异的花,看起来像郁金香,也有点像传说中的罂粟。 不过不管是哪种,这花被牤牤铲掉了,她准备种点豆角、丝瓜之类的。 牤牤还在洗浴室的墙角边,种了一棵枇杷树。 公公跟爹爹聊了一会儿天,爹爹就走了。 就此,我和公公牤牤在十四公里安顿下来。 大约是之前告状的时候,外面冷风吹多了,也有可能是之前的肺炎、支气管炎没有治好,总之我的咳疾又发作起来。 从三月份到如今七月,已经有一百多天了。 牤牤每次听见我咳嗽,就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有时候火气大,还会骂我几句。我很难过,只能尽量避开他们咳嗽。 就算想吐痰或者擦鼻涕,我也会躲远些再动手。 其他时间还好,我偶尔写下作业,多数时间等着看电视——电视台每天下午都会有好看的港剧,我最爱看那个天师钟馗的饰演者扮的新剧《大冬瓜》。只是这个电视广告也非常长,我就不停换台。 公公和牤牤晚上也要看电视,除了无聊的新闻之外,就是一些类似《闯关东》之类的剧目,还有一些比《哑巴新娘》还要狗血的苦情剧。 牤牤还养了两条黄狗,狗子很有意思,不过我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长的半大,正丑着。 因此我不是非常亲近他们。而且我之前住在化工厂的时候,回家路上没少被陌生的狗子追,心里有点怕狗。 看电视,写作业,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空闲的时候,我就经常意识沉浸到灵界,跟大家一起玩耍。 我又咳嗽了大半个月后,牤牤终于受不了了,她带我去镇上找了个开偏方的老人,老人劝她带我去医院。于是我们又去了医院,镇医院的医生给我开了一瓶强力止咳糖浆。 强力不强力我不知道,但真不应该叫糖浆——太难喝了!这么苦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叫糖浆的?蒲地丁这种苦药,加点糖就能叫糖浆吗? 强忍着喝完这瓶药之后,我的咳嗽竟然好了——幸好好了,不然我岂不是白受苦了? 牤牤看我不咳嗽了,松了口气,也不再给我脸色看了。我倒自在了许多。 有一天中午,气温非常炎热,外面蝉鸣不止,公公牤牤还有我,三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公公突然喊我去给门口的番薯藤浇水。 我想起从前在爹爹家里,他吩咐我给花浇水的事。有次我是中午浇的,就被他骂了,他说我蠢,中午浇水会热死花的。 我就跟公公说:“现在浇水浇不得吧?爹爹说中午浇水,会把花热死的。” 公公见我竟然敢不听他的吩咐,立刻拍了桌子,脸色阴沉:“我喊你去浇,你就去!在这里啰嗦什么?” 我觉得很委屈:“爹爹讲了……” 公公不耐烦地打断我,骂道:“你这个懒婆!你这么懒,以后嫁到别人屋里去,背都要给人打断!” 第72章 于绝望之处(6)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骂人的话。 嫁给别人,然后背脊被人打断? 我心中产生一种巨大的荒诞,随后又愤怒不已,立刻反驳道:“我才不嫁!我就算要嫁,也不得嫁给乱打人的!” 公公见我竟然敢持续挑战他的权威,立刻站起身,作出一副要打我的样子,继续骂道:“你不嫁?你想不嫁就不嫁?你这种懒婆,我要早早地把你嫁出去!让别人打死你!” 我被他气笑了,好啊!嫁出去打死我是吧? 我转头跑去厨房,拿了两把刀出来,拍在桌子上,喊道:“你反正要害死我,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说完,我眼中竟然有点想流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是因为命运不由自主?还是因为我生出来是个女的,所以要被“嫁人”而威胁?又或者是因为,只要是个女的,将来就有被人打死在家里这样命运的可能而哭? 我不知道,我甚至觉得刚刚太冲动了,我不该把刀给他,而是拿在自己手里,砍死他! 屋外的蝉鸣越发激烈,公公和牤牤都被我的举动震慑了一瞬,我脑海里想法一顿乱涌,也就是一瞬而已。 下一刻,公公真的就伸出手拿起了那把菜刀。 牤牤急忙一手拦着他,一手护住我:“快跑!” 我立刻往后门跑去,余光瞥见公公眼睛瞪得牛眼一般大,鼓胀的眼白混合着浑浊的老人黄,十分狰狞又有些荒唐。 传说人在十分紧张的时候,会感觉时间变慢,我可以作证,这是真的。 当我在跑出后门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听力和视力获得了极大地增强,我看见了面前的红砖墙,斑驳腐朽的木制门框,看见了脚下踩的水泥地,水泥颗粒分明。 我跨过门框后,看见了屋外高悬的太阳,和小院土地被晒得干黄蒸腾粉尘的模样。 耳后传来风声回响,一把菜刀擦着我的耳边飞了过去,旋转着扎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它一落地,我的时间流速恢复了正常,我疯狂地往山上跑去,求生的本能促使我不停地逃离。如果我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或许我会克服求生的欲望,就死在那时候就好了。 但,当时的我只顾着逃命。 我踩进山林之中,脚下是藤蔓和蕨类的枝叶,第二把刀从我两只脚之间扎下,插进了山泥里,这是一把前尖后宽的杀猪刀,刀面磨得锃光瓦亮。 我一气儿跑到了山顶上,才敢停下,停下之后,我感觉心跳“砰砰”作响,仿若擂鼓一般。 原先寂静的天地,这才重新恢复活力,蝉鸣鸟叫声不断传入耳中。 我蹲在几株茶树之间,满头冷汗,至今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想杀了我!他竟然真的想杀了我!他竟然真的敢杀了我! 我在山上一直躲到天快擦黑,才听见牤牤喊我的声音,我应了一声,牤牤就找了过来。 “远狗,跟我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公公要杀我!我不回去。” “他不会杀你的嘞。跟我回去吧!” 牤牤笑着劝我。 我已经很无奈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牤牤见我不动,埋怨道:“你也是!他喊你浇水,你就浇……” 我应激似地喊道:“爹爹讲了!晌午不可以浇水!不可以浇水!” 我像个疯子一样,把牤牤吓了一跳。 她脸色和缓了些:“你爹爹讲的是花,那些花多娇贵?番薯藤不怕热的。” 植物,也有三六九等吗? 我听说爹爹和连芳姑姑新生了个小弟弟,他和妹妹、后妈,都住在城里,住在远离公公的地方。他们不能晌午浇水,我却可以。 因为我是番薯藤吗? 我失望地摇摇头:“我不回去,我不要和公公住在一起。” 牤牤见我这样,便使出绝招:“你再不跟我走,我不管你了。你就在山里过夜吧!” 我想起老家大约就在这座山的西南方,便道:“我不得在山里。我回大屋地。” 大屋地便是我们老家的村名,据说很久之前,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屋子,只是现在破败了,没有人住。 我转头就往山那边走去,牤牤气得过来拉住我:“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不回!” 我像个精神病人一样,挥舞着手臂,想要挣脱她的束缚。 “我喊你爹爹来接你!可以了吧?” 牤牤哄劝的话,我还是听了进去。 我今日可以回大屋地,但回去之后又该如何生活?我不知道。 我木呆呆地跟着牤牤回了山脚下,公公看见我还是一副想杀死我的表情,既有嫌恶又有狰狞。 我尽量把自己当个木偶人,我的意识在脑海中提线,我的身体尽量小心地运动着,避免再做错事被他杀害了。 吃完晚饭后,牤牤真的打了电话给我爹爹。 过了几天,爹爹来接牤牤和我,安排我们去了大屋地沙场。 这里我小时候不曾来过,它明明也在山脚的冲积平原上,但是离沙子地还很远。或许是我太久没有回村里,所以这里开挖河沙之后的变化,我一时间无法在记忆中找到与之相对应的地点吧。 大屋地沙场在一处河湾边,这里有一个矮小的黑胶皮工棚。 几根扁扁的木板参差不齐的插入泥土中,再用横木板串联在一起,外面裹上一层黑胶皮,这便是我和牤牤的住所了。 这样狭小的黑胶皮房,还分了两部分,一边是餐厅,牤牤负责煮饭给工人吃,有时候一些拉河沙的司机也会过来蹭饭。 另一边是我和牤牤的卧室,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板床,上面挂着老式蚊帐。屋里狭窄闷热,除了床之外,只放得下一个脸盆架,上面一只红漆白底不锈钢脸盆,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老物件了。 远离了公公,我想自己总不会再受什么苦了吧? 人啊,总是年少时太天真。 不敢多想,也不愿意多想。 我的苦难并不来自别处,而是内部。 痛经,再次悄然而至,病魔,从来如影随形。 第73章 于绝望之处(7) 一阵阵疼痛从腹部纠起,像有人狠拽子宫一样,疼得令人窒息。 我原本坐在餐厅里,勉强吃过中饭正在休息,黑胶皮工棚的餐厅十分简陋,四处漏风,边上放破烂消毒柜、简易燃气灶的地方,垫了两块木板,以防下雨浸水。 中间就只有一张木桌,这木桌手艺很粗糙,只是一块木板配四条长短不一的桌腿,再胡乱钉上几根横条,就算作罢。 我就坐在这木桌边,一条木制条凳上。潮湿的热气持续从泥地中喷涌而出,熏蒸得本就腹痛的我更加难受。 不行,我不能在这儿坐着了,我要回去躺着。 我忍着疼,站起来,勉强迈步回到旁边的卧室,老旧木板床上并没有凉席,而是一床简单的棉麻套被,我盖上被子犹觉不足,肚子和身体都是在寒凉得很。 我爬起来,翻箱倒柜,把一床冬日盖的厚毯子和一床厚棉被拿出来,全部盖在身上,又暖了一会儿,才觉得那没那么冷了。 不知道这种寒冷是不是错觉,总之我的汗层出不穷。 炎热夏日的蝉鸣聒噪得我头脑发昏,身下却像被人紧攥住子宫,再用冰冻过的铁锤反复锤打。 我冻得浑身发抖,甚至手脚不由自主地捶床板、墙壁,这样并没有让我感觉好一点,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很想睡觉,睡着了就不会痛了。 以往我也都是这样做的。 但是今天我做不到了,我的身体痛得我无法入睡。 沙场记账的一个姑姑看见我这样,走过来问我怎么了,听我说了情况之后,又给我揉起了肚子。 牤牤听到我在屋里捶床板,在外面骂了我几句,问我在干什么。走进来看见我痛苦扭曲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她说要去给我烧热水喝,那个姑姑劝住了她:“我现在打个电话给元总吧。她这样不上医院不行了。” 牤牤有些讪讪的,坐下来,接替了那个姑姑给我揉肚子。 其实我并没有因为按揉而变得好起来,只是我已经痛得没什么力气了,我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我想我现在这样,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四十多分钟后,爹爹的车开到了沙场,不知什么时候,他换了一辆皇冠,我听牤牤说过,这辆车花了四十多万。相比起那辆灰扑扑的北京现代,这辆黑色的皇冠确实宽大了许多。 爹爹从车上开门下来,脸色比我还黑——我是惨白,他是生气。 他骂了我几句,好像是我耽误了他的事,他原本准备去谈什么生意的。 我曾经觉得爹爹长得很像张卫健,我和年轻时期的爷爷、以及我爹爹,传承的都是和张一样的面相,柔和的线条,大大的眼睛,脸颊有肉,顾盼生辉。 但是当他发怒的时候,他难看的像是地狱里的魔鬼。 我当时甚至顾不上难过了,只是如今回想起来会难过。我当时只是在痛苦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害怕——我给爹爹添麻烦了。 我不记得自己坐在副驾驶还是后座了,我只记得那时候,车开的很快,但是爹爹敞开窗户,吹进来的风冻得我浑身发颤。 我口齿不清地请求牤牤帮我把窗户关上——由此推断,当时我应该坐在后面,爹爹开车喜欢开两个前窗。 牤牤有点担心我,听我说冷,赶紧就把她那边的窗户关上了。 爹爹却在牤牤关上之后,又按他那边的控制键,再次把窗户打开了。打开之后他冷漠地说:“我看她是有点癫,这么热的天还关窗?” 牤牤还在劝解:“她现在肚子疼,冷得很……” 我已经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只想早点到医院。 山间的风真很燥热,只是我太完蛋了,我的身体太完蛋了,冷汗层出不穷地顺着我背脊流下,我的头发像从水里浸出来的一样,汗水打湿了我全身,我穿着的t恤心口背后都湿了一大滩。 灰色的水泥马路,红色的山地,森绿的枞树林,随着黑色皇冠车的不断前进,节节后退。我眼中只看得到车窗边框的黑,车身内部的棕,牤牤时不时担心望过来的眼神,还有我爹的背影。 又是四十分钟过去,公办医院到了。 牤牤和爹爹把我搀扶下车,随后两人一起架着我,送到了急诊。爹爹去挂号,牤牤扶着我排队等医生叫号。 爹爹拿号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排到了急诊室门口,里面的医生一看我们这架势,直接喊道:“诶诶诶,你们不用排队了,都这样了还排什么队?” 我们仨人均是一愣,医生道:“对,就是说你们!赶紧过来!” 前面排队的人纷纷让道,我被架着拖到了医生面前,医生看了我一眼:“哟!都这样了。什么问题?” 牤牤抢着说:“她肚子疼。” “肚子哪儿疼啊?” 医生说着就准备给我按胃部检查了,牤牤急忙又说:“就是来……来月经。” “啊?” 医生顿时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那你们去看妇科好点。” “哦哦哦!” 牤牤和爹爹急忙答应了,随后又问:“妇科在几楼?” “二楼。” 医生伸出两根手指,稍稍摇了摇。 “好好好!谢谢!” 爹爹和牤牤连声道谢,牤牤扶着我去二楼找妇科门诊,爹爹再次去挂门诊号。 妇科的医生都忙着,有个护士长倒是有空,她生的高大健壮,看起来三四十岁,见我这样,只说肚子疼,连忙将我让进里间,叫我躺下。 这里的妇科诊室有个蓝帘子隔开的小隔间,里面放着一张检查用的浅蓝小床,护士长让我躺到那张床上去。 等到我爹拿着挂号单子找进来的时候,护士长也拿好检查器具了,她按了我小腹两下,随后开口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看你这个要做b超,有可能是宫外孕。” ??? 怎么?我跟清幽生的? 我还在震惊,还在感到荒诞,我爹的脸色已经悄然沉了下去。 牤牤困惑了一秒钟,马上开口:“不可能!医生你可能不知道,我孙女还是个学生。平常很规矩的。” “哞婆你不要替她讲话!” 第74章 于绝望之处(8) 他打断了牤牤的解释,用质疑和厌恶的眼光看着我。 这个人还是我爹吗? 护士长又看着我,问道:“你有男朋友吗?” 牤牤想替我解释,但是被我爹拦住了。 我无奈道:“没有。” 幻想出来的男性朋友不能算男朋友对吧?况且就算是清幽,我俩也只是很单纯的睡觉,他给我做的无非就是把手盖在我肚脐眼上给我保暖。 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导致怀孕! 就算清幽是真人都不可能。 我很肯定,接下来医生过来,也给我安排了检查。 一通折腾后,b超影像打印了出来,我的清白得到证实。 医生给我打了止痛针,开了布洛芬缓释胶囊,又开了一种名叫“乾坤丸”的东西,判定我为“子宫内膜炎”——纯属瞎诊,这个病要直到我上大学之后,才会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因为知道十八岁去上大学的路上,我才得到一次三甲医院的正规诊断。 总之,这里面起作用的,只有布洛芬和那剂止痛针。乾坤丸又难吃又大个,还包在蜡丸里,勉强吃了几天,我就悄摸把它扔了。 回到当前,打了止痛针之后,我脑子昏昏沉沉的,但是肚子的确是没再那样抽着疼了。 安生的坐在车上,我爹一路上脸色阴沉,牤牤想帮我解释:“那个医师也是乱在这儿讲,远狗她……” 我爹冷嘲热讽地打断道:“还不是她长得难看!穿的又难看!和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有什么区别?” 说罢他瞟了我一眼,我今天穿的一件黄底七彩斑点t恤,看起来确实很显黑。配上我湿透的短发,苍白的脸色,乍一看说我三四十了也真有人信。 但我在乎这个吗? 无所谓,只要肚子不疼就好。 说我难看就难看吧。 开到快出城时,他又去水果店买了些香蕉之类的东西,放在车上。 随后他开车把我和牤牤送到了十四公里,公公在这里。 我浑身无力,脑袋昏沉,在堂屋里勉强坐了一会儿,又去厨房找了点水喝,就回到房间里躺下。 结果躺下才没一会儿,公公就进来劈头盖脸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震惊地看着他,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起码该有个“顶嘴”“不听话”之类的罪过,才能打我吧? “哪个喊你把水果放到地上的?” 他骂骂咧咧的,看起来还想继续打我两下。 我急忙后退,瑟缩在角落里:“我没有!是爹爹放的!我看到他放的!” 公公愣了一下,随后骂道:“我看就是你放的!” 我简直出离愤怒了,我忍着虚弱从床上跳下来,声嘶力竭地喊:“不是我放的!我看到爹爹放到地上的!不是我放的!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我一边大喊,一边往门口走,外面还有人,只要有人,也许总会有人主持公道的。 我跑了出去,跌跌撞撞来到厨房,果然看见原先被我爹放在地上的水果,已经被拿到了桌上。红色塑料袋裹着黄色香蕉,浓烈的颜色刺激得我脑子更加不清楚。 不知道医院到底给我打的什么药水,我浑身发麻,脑袋也运转得慢了不少,我高声喊着:“牤牤!牤牤!” 牤牤和爹爹都被我声音惊动了,跑了过来。 此时公公也追了过来,我跌坐在条凳上,本想伸出手指着水果袋子说话,试了下,没什么力气。 只好一一扫视眼前三位,心中有些无奈和委屈,也有些难过和痛苦:“爹爹,这水果是你拿下来的对吧?是你放到地上的,我看到的!” 爹爹不明所以:“是我放的,怎么了?” 怎么了? 我忍不住苦笑一声:“公公怪我放的,他还打我!我说了是你放的,他还不相信!还要继续打我!” 我向我的生身父亲伸冤,祈求他能为我主持一次公道,但是他拒绝了。 “不是你放的,就不是你放的,讲那么多干什么?”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驱逐我离开。 牤牤看这情形手足无措,看我站起来都摇摇晃晃的,伸手想要扶我。 我避开牤牤的手失落地回到房间,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委屈,我感觉自己可能是疯了,又或者是药水的作用,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或许是我的哭声太过渗人,又或许是傍晚的山脚下不允许有人哭泣,总之公公先来骂我:“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随后牤牤见我哭得凄惨,又把爹爹找来了,希望他能劝劝我。 我爹上来说了句:“我们以前哪个不被你公公打?我和你伯父,初中逃学,还被他吊起来打。” “我逃学了吗?我的成绩不好吗?就算我在班上不是最好的成绩,全县也能排进前三百!我做错了什么就要打我?明明那水果不是我放到地上的!” 我一通抢白,因为激动和虚弱,反而呛得自己连连咳嗽。 我祈求我的亲生父亲能给我主持一次公道,但是他的回应令我陷入了更加绝望的深渊:“要不是你平常就做的不好,怎么会一有坏事,大家就想到你身上?是你自己不对!” 我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我不能理解,这是人类能说出来的话吗? 那位长得跟我亲生父亲一模一样的中年男子,阴沉着脸色冷漠又嫌弃地看着我,他接着说:“你看看你自己,长得又胖!又黑!穿的又土!难怪别人都以为你是老妇人!以为你宫外孕!你知道你今天多给老子丢人吗?” 他那些话配合着他那厌恶的脸色,像一把把巨锤砸向我的脑门,而我由于打了止痛针,脑子格外麻木,难以运转。只觉得一阵眩晕。 我扶着腐朽的木门框,委顿在地。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同情”“心疼”的神色,只有无尽的厌恶与嫌弃。 他只轻蔑地瞥了我一眼,便轻巧地走开了。 我坐在门后,虽然那门还打开着,但我知道,这扇门其实永远都打不开了。 傍晚的水泥地有些温热,山谷里的风从我身后的窗户吹进来,或许我该打个寒颤,但麻木让我忘记了寒冷。 太阳从山谷跌落,无尽的黑暗席卷了山坡,山脚下的沙场进入夜幕。我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屁股都坐麻了,才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他终于走了。 牤牤走到我的房间才发现我既没有开灯,也没有坐在凳子上,反而像个精神失常的人一样瘫坐在地上。任由蚊虫叮咬。 “远狗,吃饭了。” “我不想吃,我要睡觉了,不要管我,我不用你们管。” 我把门关上,插上那一点也不牢靠的插销。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现在这些人肯定不是我的亲人。我既然来自灵界,那么在灵界,我也必然有我的亲人。 他们才是我真正的亲人,这些人,不是。 第75章 于绝望之处(9) 自剧痛事件过后,我活的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每天有气无力地吃饭,睡觉。 因为怕被打,我不敢再和公公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我经常搬一张条凳,坐在院子里不惹人眼的地方,看天。 这里很空旷,方便我在灵界活动。 上回说到清幽出现在实验室里,我这里要提前跟大家再说一遍,我是为了叙述方便,才把灵界和现实的段落分开,但实际上,我每天都在灵界活动,只是意识沉浸的时间长短而已。 现在把实验室之后的阶段补上来。 掌控了新的灵力运用方式后,我很快得到了机械一族的重视。成为了宣传灵力新研究方法的先锋。 只是很多人即使听说了,也不得门而入。各大族群虽然派出了不少人学习新方法,但是愿意以身试险,进入虚拟险境的,却寥寥无几。 我跟清幽说了我的计划,清幽不置可否,但还是给了我一些支持。拿着这些支持,我开始“七族立法”的旅程。 七族分别是:光、暗、欲、孽、云、水、地。 这七个族群有六个跟机械圣地联系紧密,剩下的云族属于我的出身地,拉拢难度也不高。在我的强力撺掇下,七大长老会议成功组建,我们花了几十年时间,才磋商出一部初步适用信息生命的法典,史称《七灵法典》。 《七灵法典》成为了初代法灵网的法律条文核心,其中每一族都贡献了一条基本法,后来不断修订,最终成为了灵界七大基本法的核心。 说来也奇怪,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当在我组建长老议会的过程中,孽族和欲族前来认亲,说是查出我身上具有他们两族的血脉。 我了解两族灵力构成后,很快就学会了像操控空气一样,隔空操控欲望和感情。 “清幽,是你让他们来的吧?” 我找到清幽,神色有些复杂。 “没错,你猜对了。” 清幽平淡地喝着茶,眼神带有一些笑意:“你学会了?” 我讽刺地说:“你不就是想让我明白,灵力是一种意念,我既然可以掌控[云],自然也可以掌控[欲]和[孽],只要相信,便无所不能。” 清幽放下了茶杯,眼神幽暗:“只要相信,便无所不能?你太狂妄了。” 清幽有些叹息:“实际上我认为,只有古族的灵力能够相通。你们这些非生物之间的灵力只是表现形式不同,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区别。只要你们放下心中的限制,自然能随意转化。” 说罢他转过头直勾勾盯着我:“你听说过化学吗?” 我丝毫不为所动:“你的意思我们只是一堆化学物质,通过某种条件就可以互相转化?” “不,我的意思是,灵力是一种最小的物理结构,灵力就像是一种……附着在最小粒子上,却可以用意念来操控的东西。因为它所具有的特性,所以它几乎可以组成任何物质。” 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随后眼神骤然深邃:“我猜,你们应该也可以跟生物族群互相转化。只是生物当中意念不强的,转化成你们,就很难成功了。” 说罢,他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另外,你们应该转化不了我们。因为我们是规则生命,不是物质意识。” 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在给我的意念设限吗?” 清幽笑笑,不以为忤:“你可以这样想。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我眼中浮现一丝狂热:“战争!我要平推周围的生物领地,把附近的族群、领域,全部纳入法灵网的统治。” 清幽扬了扬眉,用茶杯盖子掸去不存在的浮沫:“我建议你,先攻破那些容易的,和具有代表性的。剩下那些死硬派,最后打。有些难处理的中间派,等你统一天下了,自然会望风而降。” …… 在跟清幽经历这一段回忆的时候,我跟他并不亲近。实际上我对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似乎能随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每一个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他也是一样。 只是他依然放任我经历回忆,经历过去,而不是选择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我就想身处一部我能随时干扰进程的电影,有时沉浸其中,经历灵界的过去。有时脱离其外,和现世的清幽、云雪交谈。 …… 既然要打战,军队是必须的。 我的军队核心,自然来自我的三大嫡系部队:欲、孽、云。 昔日的少族长云雪,现在已经成功接任云族族长,在我手下领军,统率云门,负责刺探情报、暗杀敌方死硬派关键人物。 欲族负责阵前放干扰技能,生物欲望多样,一旦沾染欲族灵力,则多数无法自持。 孽族负责潜入,他们擅长控制生命情感,即使暴露,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多数时候,还能化敌为友,策反对面。 其他族群抽调一部分人,作为正面强攻的大军。当然,一旦开战,我手中的嫡系,撤回来的会成为先锋。 筛选七族军队,花了两年。 培训他们,又花了七年。 七年时间里,一半的人因为无法通过虚拟世界的考验,被遣送回原籍——机械圣地的实验仓也更新换代了,现在即使失败,也能将意念送出,不会强行扣留至死亡了。 剩下的,都是精英。 但这些精英,都还只是纸上谈兵,未经战阵。 灵界大一统战争,开始了! …… 这些历史进程我当然没有身处其中一一体会,只是像翻过的史书一般,画面翻页一般在我眼中过电,只留下主要的信息。 即使有不清楚的地方,清幽和云雪也会给我补充。 对比起画面中清幽和云雪的冷淡态度,再看看他俩现在对我的关心程度,我真是有些感慨:实力决定一切。 只有有实力,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实现理想。 …… 物理世界崩塌殆尽后,宇宙空间破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每个碎片空间所生存的主要智慧生命,都会成为该空间的主要“诞灵”种族。如云族、机械族等,都是如此。 而生物族群则不同,他们灵活性高,迁移愿望较强,占领了许多还没有诞灵的空间,甚至入侵了不少较弱的灵域。 以机械圣地为中心,七大灵族为枝干,二百八十七年,我们横扫了周围一百多个信息生命灵域,另有五百多个小灵域,在孽族的劝降、欲族和云族的瓦解下,选择归附我们。 初代法灵网再一次壮大。 我们重新召开会议,修订《七灵法典》,扩编军队,广传灵力新法门。并筹备,生灵战争*。 (此处为战争特代:生物生命,简称生灵。信息生命,简称真灵。*其他时间生灵并不用于此区分) 第76章 故地重游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在早期的灵域战争中,我多数时间负责居中调度和正面指挥,后来机械灵域技术发展到瓶颈期,清幽就来辅助我作调度和指挥。 不得不说,机械一族在摸清规律这块,很有天分。 只要信息给到够全面及时,他总能做出收益最大化的决策。后来我干脆甩手不管,去前阵杀敌了。 作为新灵力时代的开创者,我的灵力运用水平远超同时代所有人,是当之无愧的战力第一。 长老议会商量之后,决定推出一个代表形象来提振大家的信念,作为所有军队成员第一宣教官的我,就这么被冠上了“战神”的称号。 我也的确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云孽远远』所过之处,敌人望风披靡。战神旗帜飘扬的地方,“不法之徒”闻风丧胆。 唯一不好的点就是,清幽他们为了方便宣传,给我的全息光影形象配了首打油诗: 白袍银光泣血剑,流尽冥河誓不干。杀破九天空间碎,神堕魔残光暗降。 灵云欲孽意念动,机械臣服献法网。一刀劈来太平世,两剑斩开定江山。 形象内容就是他们捕捉的,我在战场上肆意杀虐的各种画面,什么瞬间抽干敌人身体里的空气,让气压把人撕成碎片。或者直接操控气态原子暴动,让活灵变成粉末。 我看了两遍自己都觉得有点血腥,难怪敌人害怕,说的不定看了这个,我们这边软弱点的都得害怕上了。 不过我觉得我这样做并没有错。 首先,我们是敌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其次,我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在残害生灵。如果法灵网不能全面铺开,未来还有多少不法惨事要发生?不愿意接受法灵网的统治,说什么自由,你的自由,必须要违法才能实现吗?法灵网的法律又不是我私人订制,只维护我一个人的利益。只要你加入法灵网,你自然也有权参与法律的修订。 最后,我用的是最直接的方式消灭了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没有痛苦太久。对于生物生命而言,恐怕感受痛苦的神经递质还没传进中枢,他们的一切就已经消散了。 这或许称不上仁慈,只是我不想让别人也遭受我曾经遭受过的痛苦。算是一点私心吧。 清幽就不一样了,他在法灵网里设立了多种多样的刑罚,还大力研发了各种给人增强痛苦的药。 后来我建议他制作一些专门让犯罪者体验受害者全程苦难的虚拟世界,他欣然接受了。后面的罪犯就直接投入那些虚拟世界,让他们尝尝真正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刑罚和痛苦放大药,后来的研发就渐渐稀少了。不知道他是背着我悄悄做,还是真没再开发了。 无所谓,他也在法灵网的监管之下,不会做出违背基本法条的事来。 周围的信息灵域绝大多数已经接入法灵网,剩下的一小撮也还在谈,生灵战争的筹备工作有专业人士干,我倒是可以轻松一下,正好有个任务适合我——担任刺探先锋,潜入渲染灵域。 我曾经在渲染灵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有个集市,属于蓝族管辖,而我就是在那里被人救下,才有机会前往机械圣地的。 时隔多年,故地重游,我有些感慨,不知道那个奴隶集市还在不在,还有没有奴隶在继续逃跑来抗争命运。 我扮成了普通生灵的模样,跟欲族的欢落一起搭船前往蓝族港口。 “我记得以前这里都是荒地。” 眼前蓝色的大海广阔无边,视线极限处,水天相接,天蓝海蓝融为一片,真叫人分不清在水还是在天。 欢落嗤笑一声:“你那都是多久以前了?我听说,你光在幻境就待了几十年。” 对于原始宇宙的星球来说,改变地形或许要花很长时间,但对于灵族而言,改变地形或许只在一念之间。 “这么大的海域和蓝天,如果是一念之间建成的,那这里会不会有个不弱于我的灵力天才,或者有支不弱于水族的部队。” “放心吧,我打听了,这是蓝族全族的手笔,目前他们在打造特色交易集,这里是什么……阳光度假区?总之建设这里,前前后后花了一百多年,还找了水族帮忙。” 欢落慵懒地靠在船沿的栏杆上,时不时打个小哈欠。微风吹过他波浪卷的长发,却一丝头发都没有撩起来。自从云族灵力普遍触及空气领域后,其他灵族对空气的变化就很警惕。经常用灵力把自己浑身都包裹起来,像是怕谁偷袭似的。 “水族这算资敌吗?” 我伸手摄来一团“海水”,发现这玩意儿跟传说中的海水,压根是两回事。它的确是纯净的淡水,只是有人施加了折射反射蓝光的灵力进去。 “如果水族算资敌的话,那光族应该算通敌叛变了。” 欢落微微一笑,他的意思很简单,不管一个灵族叫“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好,都属于“光的反射”,是“光子灵力”的运用。而水族,按照现有的法灵网基本法,与非管辖范围内的灵域做生意并不违法。而且水族只是在这里加入大量纯净水而已,没有恶意伤害任何智慧生灵。自然不算犯法。 两者都没有“故意成分”,自然都不违法。 “那一个人毫无恶意地杀害了另一个人,这算违法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现在的法灵网简直充满漏洞。 欢落摇摇头:“虽然你把我们暂时强力整合在一起了,但是灵界没有统一之前,真正详细的法律就不可能在每家都行之有效。统一,才是发展的基础。” 我轻轻叹了口气,确实,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一步步来。 这片水域虽大,我们却是直接从空间转接点过来的,坐的船自然是云门的私船。加快速度,行驶了半个小时,也就到岸了。 到岸之后,却发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儿。 第77章 故地重游(2) 或许有的人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实力比生灵联盟强很多,却不直接平推,而是要各种刺探潜伏。 两个原因。 第一是为了减少我们的损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永远无法凭空想象你的敌人会藏有什么样的底牌。 而如果能直接化敌为友,不战而屈人之兵,那就更加是“善之善者也”了。 第二是为了赏善罚恶! 众所周知,我们是法灵网联盟。打战只是手段,推进法灵网才是目的。 在实际战争中,我们会遇到不少心怀鬼胎的存在,他们并不真心信服法灵网,也不想遵守规则,只是害怕被我们干掉,所以投降。 像这样的灵族,投降过来,他们所做过的坏事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吗? 如果一个不在法灵网现有统治范围的受害者,前来举报一个已经注册了法灵网的灵族,我们就不受理了吗? 法灵网不是国家,不是一个疆域,不是一种统治形式,而是一种信念,一种原则,一种给所有智慧生命带来平等、正义的能量法网。 在时间一族加入法灵网之前,我们并没有能够回溯过往的能力,只能靠观察,分析,判断。最近清幽发明了个简单的内置程序,能简易判断一个人的罪行程度——通过收集附近的声光信息、生物挥发的情绪激素等等,进行简单的案件描述与罪恶分析。 后来加持了欲族和孽族以及一些新加入种族的特殊灵力,更新换代几十版之后,“神罚之审”就诞生了。 带着“神罚之审”去潜伏,就是一次最好的摸底。 而一上岸我就后悔了:这次潜伏,不该带欢落来的。 这小子一上岸,就吸引了周围所有小年轻的目光——他穿着一身清凉的白袍,胸口还敞着,露出白净的胸肌和小部分腹肌。神情慵懒,眼中含有水雾,看人的时候漫不经心,嘴角还带笑。 虽然我们已经完全免疫了,但这里的人很明显没有。 但凡是大街上有眼睛的,此时都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悄悄踢他一脚:“欸,把你那身欲望灵力收了。” 他小小白我一眼,声音柔弱无骨:“我压根没开。” “哇~”人群发出一阵垂涎欲滴的欢呼,有的人还开始悄悄咽口水了。 我默默站的离他远了点,还好,现在大家都在看他,应该不会注意到我。 此时一位随行的机械族同伴过来跟我说:“元帅您放心吧,欲族做事就这么个风格。” 说罢他冰冷的视线扫过人群:“在他们从欲望中挣脱出来之前,不会有人注意到异常的。” 我思索一秒:“欢落你留在外面,随时接应。” 我扔给他一枚小型的云门令,机械族群在上面加装了远程非特定通讯功能。可以使用灵力传讯,在法灵网范围内的时候,还可以用法灵网传讯。 欢落懒懒地点了点头,敞开怀抱,邪笑着走向他的观众。 简直不忍直视。 我皱着眉,扭开头,不去看——怎么会有人这么…… 简单利用光影改变了一下形象,我和部分同伴混进了集市,这里除了少部分奴隶外,大部分都被判有罪。机械族人默默记下他们的罪行和量刑。 走出奴隶集市,我心情沉重,无罪之人在受罪,有罪之人却在享福。生物为了生存而杀戮,法灵网都是判无罪的。只有为了自己的享乐而剥削他人,才会被判违法。 解放生物生命,刻不容缓。 我不应该再这么游荡下去了。 “你们谁擅长在灵散状态下记录?” “报告元帅!我擅长!” “元帅!我最擅长!” “元帅!我!” 几个云族人和机械族人纷纷走上前来,期待地看着我。 “你跟我来。” 我点了一个机械族的人,没办法,记忆这块人家确实有天份。 “你们自由行动,等待云门调度。” “是!” “遵命元帅!” “好的,老大!” …… 杂七杂八的答应声传来,我们军队没有统一的口号,行动之间凭机械族给我们植入的微粒子信息通讯架构随时报告或者应对。 据清幽说,原本心念一动,就可以传信。但现在人太多了,大家一起传,很有可能产生干扰。那个微粒子结构就是屏蔽干扰的。清幽发明的这种小玩意儿太多了,这个连名字都没取。 后来大一统了,研发了进化版,起了个名字叫“他心通”。 带着简易“他心通”,我将云灵力彻底包裹在机械同伴身上,他立刻化作气态,但没有惊慌失措——他心通能让他感觉到我要做什么。 我也立刻化成一阵风,带着他在整个灵域穿梭,不停地扫描判罪。 这个灵域有六座信息生命城池,以及两个生物国家。生物国家里甚至还能看到原始人,有的人还在高楼大厦里加班——不知道谁请来了光暗两族的人,夜晚调成只供给有钱人的模式了。 看得机械同伴嫌弃不已:连灯都舍不得开,夜晚这么自然的东西都要剥夺。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嘴,自从物理宇宙崩塌之后,内外世界交汇,昼夜就成了意识性的东西,跟随着某个灵域的主流潜意识交替。 按原始人的作息,总不可能潜意识认为白天和黑夜可以碎成小块小块的吧? 必然是灵族的手法。 原始人很有趣,他们大多数没有灵力——就算能凝成,恐怕也没条件,没时间。但是他们制造的东西很有意思,有许多小玩意儿连灵族也要惊叹。 只是物理宇宙崩塌之后,这些只能靠科技前进的种族,死伤大半。我听说过的地球,也只是其中之一。 或许所有的文明都会泯灭在不可预料的灾难中。 但在泯灭之前,我要看到我的文明按我的意志运转。 巡视到最后一站,这里与集市首尾相接,正是蓝族统治的城市。这座城几乎所有人都有罪,这不稀奇,刚刚在集市判罪的时候,不少人的罪行来历,都显示与蓝族有关。 或许在我离开的这些年,蓝族已经成了集市的幕后老板,否则也不会花大价钱建设集市特色了。 我把机械同伴放在了昔日的蓝府,如今的蓝城门口,让他现在去启动封锁。 这座城市还有一个无罪之人,我得把他带出来。这样,毁灭蓝城的时候,就不用专门收着力了。 第78章 遇见你(2) 当我走近蓝城门口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当年拿钱买下我一命的仆人。 他一出现,整座蓝城弥漫起蓝色的雾气,被风吹得一阵涌动。 蓝城面积虽然没有大海宽阔,却也不低于此处的人类小国了。 我略微惊讶:“你也学了新灵力?” “根据法灵网规定,所有知识都是免费开放,全体共享的,不是吗?” 他倒是很坦然,清秀的脸上甚至浮现出淡淡的邪性笑意,只是他眼神波动起伏,看上去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神罚之审悄悄发动: 姓名:蓝华(管家、小华子、华二哥、二少爷) 罪行:组织买卖灵口致灵死亡罪、组织卖*罪、非法侵占罪、造谣传谣罪、诽谤罪、剥夺精神控制罪、非法禁锢罪、侵略战争罪、非法剥夺人格罪、组建非法组织罪……(罪名过多,不再一一罗列) 罪因:少年时被蓝族族长蓝天强迫,之后心理逐渐扭曲,沉迷权势 判处:死刑\/同等罪恶量刑\/永久放逐 “我可以给你一个公道,但是……你还是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迟来的公道还是公道吗?” 他直直地盯着我,又问了一句:“如果当年,您没有得救,您还会有现在吗?” 我沉默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就看在当年,我救过您的份上,也看在法灵网联盟,还没有对我们发动总攻的份上,更看在现在灵域已经封锁,没人能出去的份上。请您过几个时辰再动手,可以吗?” 我本来就没想现在杀他,像他这样因为别人的犯罪后果而开始犯罪的人,通常会让他先看到原始罪因接受审判,之后再对他进行审判。因为他也同样是受害者。 只不过受害者又如何?他如今亦是加害者了。 “我来晚了。” 我有些遗憾,但灵界一天不统一,这样的遗憾事只会越来越多。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扬起一个笑脸,那笑容格外刺眼:“请您玩个游戏如何?” 我本能地皱眉:“人命游戏?还是侮辱他人的游戏?” 他急忙摆手,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神色却依然嬉皮笑脸:“您想到哪去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当年你不是这样的。” 我有点难过,几百年沧海桑田,蓝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犹记得当年我住在蓝府养伤,他表情总是很正经很认真,就算有人偶尔跟他开个玩笑,他也会被气到,并且警告别人以后“少来调戏他”。 他的嬉皮笑脸收了收,眼神黯然:“您倒是还和当年一样。只不过,如果世上人人都是云孽远远,这世界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除了报仇,你还有什么愿望?” “我想活着。” 听到他这话我忍不住气笑了:“我想你害死其他人的时候,也一定有人向你表达过类似的愿望吧。” 他无奈地笑笑:“你看,我说了你又办不到。” “换一个吧。” 我看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换一个,你觉得我不会拒绝的。” 他又重新嬉皮笑脸起来:“那就还是原来那个,请您跟我玩个游戏。我保证不在这场游戏中伤害任何人。” 想了想,我还是答应了他。又拿出云门令,通知欢落暂时代替我接管此域。 蓝华带着我走进了蓝城,通过蓝城的环城河道,穿梭进了一处秘境。 这里四面环山,中间的谷地芳草萋萋,被一条小河分割成两半。顺水而下,穿过一座小桥,一座清雅简朴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他把船停在院子前,示意我上岸:“您在院子里坐坐,游戏场地还没布置完,请您稍候。” 说罢,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驾船离开了。 我记得当时扫描出来的无罪之人,就在这个院子里。 虽然是蓝华邀请我进来,但是谁知道这院子的主人是不是他?传进去有侵犯他人隐私的嫌疑,我就在外面盘腿坐下,练习机械族的规则灵力。 这几百年我也不是白过的,七族的灵力我已经全部掌握,还新学了火、生、冥。生死热量这些东西还算是好理解,机械族的规则灵力,就比较复杂了。一串信息代码就能代表一条规则,岂不是和字符、法条一样? 我尝试凝聚出一团类规则灵力,反复凝聚,又反复失败。 心情有些烦躁。 我总觉得法灵网完全掌握在机械族手中,依靠机械族的技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但是现在没有可以跟他们一样,能在法灵网里掺一脚的灵族加入进来,就只能看着他们一家独大。 我并不是不信任清幽,也不是不信任机械一族,只是不管他们会不会做,我都要尽量保证自己有反制他们的力量。 “你在做什么?” 一个空灵澄澈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不自觉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 怎么形容呢? 我见过蓝天大海,看过星辰夜空,甚至在清幽创造的虚拟环境里,感受过他制造的“灵感极致体验”,其中关于“美”的体验,已经被他开发到极点。 但这些东西统统比不上眼前这位。 他给人一种很复杂又很纯净的感觉。 是一种美的冲击与包容,无数矛盾的关于“美”的观点都在他身上淋漓地展现。 看见他的时候,哪怕是信仰最坚定的战士,都会心神动摇,失魂落魄。 可要说他的穿着打扮,又实在是不突出。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穿着一件纯天蓝长袍,宽大的袖口静静地垂在两侧。面料极其普通,甚至看着有些洗到发白起丝了。 论皮肤,他没有云雪白嫩,像是个晒过太阳干过活的人,比小麦色稍微淡些,甚至有些稍微地粗糙。 论身材,他不如欢落。虽然他没脱衣服,但也能看出他身形的瘦弱。行动之间,弱柳扶风,仿佛有疾病在身。 论气质,他没有清幽沉稳温和,渊渟岳峙,你会感觉他这个人很简单,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疑惑是如此的真诚,所有行动都发自内心。 但他就是美,就是漂亮,就是引人瞩目,就是让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想到此处,我立刻决定:神罚之审! 第79章 遇见你(3) 姓名:蓝夜(少族长、公子) 罪行:无罪 所受伤害:非法拘禁、非法剥夺精神自由、非法剥夺受教育权、非法剥夺财产继承权 加害者:蓝华、蓝天 建议帮助:同等刑罚报复,并解除精神自由剥夺,恢复受教育权。 他还真是那个无罪之人,也是那个下令救过我的人……只不过,如果他那时就已经被剥夺了自主权利,他还能下令吗? “你在做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有些好奇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一片阳光,斑驳的碎影落在他身上,他站在篱笆后面,身边的百花黯然失色。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我忍不住了回味了一下,而后暗自谴责自己:他爷爷的,老子怎么能这么好色呢? “没做什么,只是试验一些想法。你叫『蓝夜』对吧?” 我站了起来,感觉在他面前盘坐着实在是太失礼了。 “是。你要进来坐坐吗?” 他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与天光碎影相交融,眼神澄澈空灵,让人恨不得溺死在里面。 我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向他走去。 他很开心,笑容热情了些,快步去打开篱笆。 他走的已经很快了,但是我心中却很焦急,甚至想到了一首诗: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我小小的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平复自己的心情,又散灵再聚,确定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不良影响。 那这就很奇怪了,我平常不是这么好色的人啊! 门终于打开了,他站在竹藤交织的篱笆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枝叶斑驳落在他的脸上,我竟然不由自主地想拂落那些光影,不想让它们这样轻巧地落在他脸上。 完了,我完了! 多年沉寂的心砰砰狂跳,我得庆幸那时候他没有亲自见我一面,否则很难说我还会不会去机械圣地。 如果那时候我见到了他,恐怕终生目标就会改为和他在一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 这简直违背常理! 脑海中思绪万千,身体却已经迈步走向他了。 …… 即使相隔时空,现实世界的我,在看见他的时候,也瞬间失神——这是真正的失神,一直以来,我都时刻提醒自己,这一切只是幻想。在看见清幽、云雪的时候,我没有失神。在第一次幻想灵界存在的时候,我没有失神。在意气风发当战神的时候,我没有失神。 但是看见他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我第一次觉得,或许灵界是真实存在的。 否则他如何美的如此真实,如此震撼? …… 一步,两步,三步。 我好似在跨越时空与失散的爱人相见,天地之间不再有虫鸣鸟叫,我的记忆里,也洗去了痛苦悲哀。 蓝夜。 他的名字真美好。 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扬起一个澄澈的笑,期待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等了我很多年。 “云大帅,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我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蓝华的声音打断了我。 我转过头冷漠地看着他,几秒钟之后,才恢复冷静,既然答应了蓝华,我就不会食言。 “把他放了。” 我没有用手指着蓝夜,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那样做是对他的亵渎。 但蓝华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您觉得,如果他离开这里,外面的人会怎么对待他?” 我微微皱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每个人都能控制自己对美色的欲望,一旦那些自控力弱的人看见了蓝夜,那他…… 思及此处,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可以保护他。” 蓝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是吗?那小的谢谢您了。只是他待在这里也不会受到伤害,战争结束后,您就带他走吧。” 蓝华脸上依然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现在,请您跟我来吧。” 他向我弯腰低眉,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按着他肩膀把他掰直:“不必向我鞠躬,不必向任何人鞠躬。灵界理当,人人平等。” 说到此处,我也有些苦涩。 法灵网接入后,各大灵域违法情况固然都有所改观。可是各族族长多半没有变动,那些为他们服务的人,也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人想要反抗。 信息生命永生不死,除非他们意外死亡或者犯错,否则这些位置永远不会空出来了。 法灵网给了所有灵一个自由的保障,但他们甘为人下的思想,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 蓝华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腕:“打住。不用同情我,我只是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而已。” 他邀请我进入船舱,船舱底下灵力涌动,浅蓝的波浪载着小船离开。 蓝夜还站在原地遥遥望着我们。 我忍不住回头:“我很快会回来的!你等……” 算了,不忍心让他等。 “你回去歇着吧!” 我冲他招手,做出自从当了杀手就没再做过的青春动作。 蓝夜往外走了两步,欲言又止,想留下我们,最终又还是没有开口。 直到看不见他了,我才转过头盯着蓝华:“为什么不让他受教育?” 蓝华被我盯得一愣,第一次带着些理亏的语调说:“额,他如果受了正常教育,会不会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就像那次他闹着要去集市,不就救了你?救出一个大麻烦来。” 我白了他一眼:“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你关在这里的?” 蓝华神色渐渐低落下去,好似想到了什么黑暗的过往,眼中闪过一些错乱与癫狂,最终恢复平静:“云大帅,您向来对所有受害者都这么关心吗?” 他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骤然逼近:“还是说,因为蓝夜太漂亮了呢?” 我面无表情,暗自惭愧,确实,我都没关心过其他人,连清幽、云雪,我也很少听他们的故事。不过他们也一样,大家只是为了相同的理想聚在一起,或许我们是朋友,但却不是相互交心的爱人。 我想跟蓝华道歉,但是想想蓝夜其实就是他害的,我又实在说不出口。 鬼使神差的,我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一直在等一个道歉?” 第80章 什么是罪?(1) 我叫蓝华,是河边青石里诞生的灵。 我出生不久,就被蓝家捡了回去。成了蓝夜小少爷的伴读书童。 小少爷长得真可爱啊!就算蓝家不给我工钱,只要能天天看见他,我也就满意了。 老爷吩咐我不要叫小少爷出门,如果小少爷想去外面了,就拦住他,但是不能让他伤心难过。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老爷说,如果小少爷真的出了门,就是我这个书童失职,要把我赶出蓝家。 啊啊啊!那怎么可以? 我不要见不到小蓝夜。 为了不让他出门,我开始搜罗各种好玩的东西,还有奇人异事。 只是奇人异事听多了,小蓝夜好像更加向往外面了。 于是我只好把外面的世界描述的很可怕——事实也的确如此。 果然,从没出过门的小少爷被吓住了,他不再提出门的事,我也松了口气。 我发现,除了我之外,其他所有接触小少爷的人,都在恐吓他,或者明里暗里阻止他出门。 小少爷被大家吓得性格有些软弱,但是他很善良。甚至平常都不让我们叫他少爷,只要我们叫他名字。 而且小少爷人真的很好! 稍微长大一些后,他就经常想要帮我们做事。 那怎么可以? 我们领了蓝家的工钱,不可以白拿的。 少爷越长越漂亮,也越来越向往外面,等他到了十五岁时,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伺候了。 老爷说小少爷长得太好看,见多了其他人,会被人惦记的。 这一点我很赞同,之前负责给少爷铺床扫地的丫鬟,就经常趁半夜溜进房间,想轻薄小少爷。老爷把丫鬟全打发了,结果才过了两年,院子里的小厮又开始对小少爷动手动脚。 每次他们自己回过神,又会非常懊悔。 还好小少爷不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并没有太害怕。 老爷知道后,就把他们也赶了出去。 从此能见到小少爷真人的,就只剩下了我——不对,还有老爷。 老爷看着小少爷的容貌经常晃神,有时候我都有点害怕——老爷不会也想对少爷下手吧? 不过老爷察觉到我的警惕之后,只是笑着说蓝夜长得像先夫人,所以他只是怀念。 我才不相信呢! 我们蓝族都是从颜色中诞生的生灵,除非极致相爱,信念交融,否则根本生不出孩子。 老爷极致地爱过某个人吗? 我不知道。 我在蓝家待了十几年,老爷每天都在外面忙碌,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蓝家的府邸越修越大,听说老爷正在联络外面的蓝族同胞,准备竞选族长了。 这天我在外打听趣事的时候,听说了一个奴隶集市那边,出了个卖不掉的刺客。我回来跟少爷说了,他很感兴趣。 “刺客是真实存在的吗?好想见一见他。” “当然啦,但是少爷,刺客很危险的。” “都说了不要叫我少爷,我们是平等的。叫我蓝夜就好。” “好啦,蓝夜。我跟你说,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知道,原来那个刺客……” 原来那个刺客是云族的,来自遥远的法灵网联盟区域,这次失手被擒,很多人看她的笑话。还有人暗中阻挠,不让她成功卖出——这些人多半被下了云门追杀令。 也不知道她的信息是谁泄露的,总不能她一被抓就说自己是云门的刺客吧? 或许是有人看不惯她,内部出卖了她的消息。否则一个从不失手的顶尖刺客,怎么会突然被抓? 围绕着这个新鲜人物,我编了很多阴谋论给少爷…蓝夜听。 蓝夜对她越发好奇,不过出于多年养成的恐惧,他并没有提出要出去看看。 直到,那个刺客倒在我家门外,被奴隶队抓了回去。 不知道是谁跟她说蓝家爱做好事的,难不成是老爷为了竞选造出来的声势,被她听到后,她就想出来个利用我们的法子? 奴隶队抓人的动静太大了,我出来管事的时候,蓝夜跑到了阁楼上,远远地看见了她被抓。 从那天起,蓝夜经常做噩梦,半夜里醒来——他不是被奴隶队吓到了,而是梦到那个被抓走的刺客死了,而自己却没能救下她。 真是莫名其妙的,才见一面而已,就这么担心她吗?不,应该只是蓝夜善良而已。 我不肯承认我的嫉妒,否则我和那些对蓝夜产生龌龊思想的人有什么区别? 蓝夜经常向我打听那个人的情况。 说起来也怪,奴隶队怎么还没处死她? 她一天不死,蓝夜就一天放不下她。 不行! 要么她死,要么她走! 我正准备做点小动作,催化她的死亡,老爷回来了。 这次老爷和蓝夜在房间里待了很久,等他走了,我进去看到蓝夜脸上竟然满脸泪痕。 他好像很害怕,却又在强装镇定:“蓝华,你说外面的世界,真的这么可怕吗?” 他渴望的眼神像在我心里砸了一记重锤,不行!我再也不能忍受自己欺骗他了! 或许老爷做的根本不对! 这样只会扭曲蓝夜的性格! 我要带蓝夜出去,带他见识一下这个世界! 我思考了一会儿,跟蓝夜说了我的计划。 我悄悄联系了府里一名车夫,他平常也只负责运送些外院的客人,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做一辆全新的马车,送到后院。 在马车造好之前,我疯狂练习灵力,终于成功学会了“颜色微调伪装法”,能够遮住一辆马车了。 只要不被老爷发现,我就能偷偷带蓝夜出门了! 我厉害吧? 过了两天,我确定老爷已经暂时离开了本灵域,就带着蓝夜出门了。 蓝夜又开心又担心,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压倒了他心中的恐惧,最终坐上了那辆马车。 那天街上空空荡荡的,我向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天奴隶集市拍卖刑罚,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这话说的糟糕,因为蓝夜听见了。 他非要去看。 但我知道他去看的目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果然,他听到那个刺客被判处凌迟之后,就非要救她。 “能用钱救下一个人,为什么不救?钱没了总能再挣,何况我们家这么有钱。” 确实,蓝夜说得对。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当我高高扬起那个荷包,顶着蓝公子的头衔,说要买下那个刺客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她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物。 第81章 什么是罪?(2) 为了蓝夜的安全,我拒绝了他要见那个刺客的要求。 我发誓,绝对不是因为嫉妒! 如果是因为嫉妒,就让我承受和蓝夜分开的处罚! 刺客养好伤之后,我给了她一笔钱,足足的,够她走的远远的了。 说来这刺客的名字也取得好,远远,最好真如她名字一样,远远地离开我们,再也别来了。 她走前竟然痴心妄想,说要见蓝夜一面。 可笑,赶紧滚吧。 不行!滚之前要收点利息。 不能让蓝夜的好心白费了。 既然她是刺客的话,武力应该很高强吧?或许将来有一天能用到她。 我心念一转,跟她说了一番拜托的话。我最了解这些所谓的杀手,如果你强行要求她做什么,说不定她就只当是一笔交易,敷衍了你去。 要是你提的要求太难,说不定她还会反过来杀你。 最好还是软和点,留点余地,这样也不至于出现什么鱼死网破的事。 果然,刺客被忽悠住了,她离开了这里。 我告诉蓝夜之后,他竟然有点失落。 唉!都怪老爷! 不让蓝夜见外人,偶尔看一个不那么凶恶的,就可怜上、记挂上了。 还好她走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那次之后我也吸取教训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带蓝夜出门。 可是我们还是暴露了。 车夫有次喝醉了,迷迷糊糊驾驶了新车,有人把这件怪事告诉了老爷,老爷沉着脸把我和蓝夜领走了。 从那天开始,我们不再住在蓝府,而是进入了蓝城秘境。 这个秘境是老爷花大价钱找空间一族开辟的。 不大,加上周围的山头,也只有三亩多一点。 我有点惊慌,但是很快高兴了起来,这里只有我和蓝夜住! 我和蓝夜一起建了个小院子,又把屋子推倒翻新,种了许多花。我经常乘船进出秘境,从外面带各种漂亮的花、树苗、菜苗进来。 蓝夜很爱这些新鲜玩意儿,他整天在山里跑,这里没有人,也没有能威胁他的野兽。为了给他解闷,我又买来很多书。 现在不用担心他偷跑了,只有我和老爷才有进出权限。 有时候我也会心虚,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把蓝夜当动物养,加大环境,丰富内容,只是为了不让他出现刻板行为…… 可是没有办法,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容貌达到了巅峰,同时也固定了下来。有的人随着年岁的增长,会慢慢变老变丑,可是蓝夜不一样,他永远那么纯净,像是清晨刚刚被阳光洗过的天空,像是从未经受污染的海域,像是星辰为之失色的夜空。 绝不能让第三个人见到他! 一想到此处,我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我和蓝夜在这里快乐的生活了一百零三年。 这一百多年来,我越来越担心他——蓝天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不管蓝天到底是不是他的父亲,我都绝不能允许有人如此看蓝夜。 听说机械圣地那边有一种新的灵力运用方式,我花大价钱打听了。只是这东西学习还要去机械圣地,用什么狗屁仪器?还虚拟舱? 这种简单的东西,难道不是自己想想就明白了吗? 我花了三天时间,学会了新的运用方式。只是这新练出来的灵力,好弱。只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蓝色。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如老运用方式,至少原先攻击力高。而且除了蓝色,别的也能控制。 新的灵力方式,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 蓝华沉下心去感受,却总感觉差了一点什么。 三个月之后,毫无头绪的蓝华甚至想去机械圣地看看了,说不定体验一下虚拟舱,经历生死之间,会有所感悟。 时间久了,蓝华也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只慢慢扩大自己使用新灵力的范围。一开始只是缠绕周身,后来慢慢扩展到整个秘境。 蓝夜发现之后,感到很惊奇。蓝华这才知道,原来蓝夜连最基本的灵力运用都不会,这么多年以来,他就像一个原始人一样。能活到现在全因为蓝家保护的好。 暗暗吐槽了一番蓝天,蓝华直接教蓝夜新的灵力概念,蓝夜原本就没有“灵力常识”这种东西,新灵力一学就会,范围还很广。 蓝华曾经测试过他的极限,结论是,只要蓝夜能想象到的地方,他都能浸染蓝色。 “浸染!” 蓝华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词。 他几次尝试突破,不得要领。准备去找蓝夜商议,乘船进去,刚好看见蓝天的船也在这里。 蓝天的状态很不对劲,眼睛红得像要择人而噬。蓝华警惕起来,却还是被他摄入手中。 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要被蓝天灵力沾染的地方,都不受自己控制。他感觉自己摸到了新灵力运用方式的门槛,但现在情况不容许他多想。 “老爷?老爷?族长!蓝天!你他妈放开我!” 蓝华拼命挣扎起来,但是蓝天面容狰狞,他的神智似乎有些失常,根本认不出蓝华了。 事后,蓝天情绪恢复平静。 他把蓝华像扔破烂布娃娃一样扔在一边,神情冷漠。蓝华心中恨意激增,他已经下定决心,必杀此人! 蓝华的眼神慢慢恢复正常,神色也缓和下来,好像他终于找回他丢失的人性,他对蓝华扬起一个尴尬的笑,似乎想跟蓝华道歉,又觉得蓝华不配。 最终,他默然了一会儿,只说自己是一时糊涂。 蓝华心中嗤笑,捏紧了拳头,手指骨由于过于用力,节节突出,宛若苍白玉碎。 蓝天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向蓝华靠近了一步。 蓝华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后退。 蓝天见他如此,仿佛受到冲击,摇了摇头,把脑海中那丝欲念撇去。他刻意把声音和缓下来:“你知道的,蓝夜太美了。没有人能抵抗他的诱惑。” 他眼神狂热,充斥着迷恋和占有。再看向蓝华的时候,又带上了一丝嫌弃:“你虽然不如他美丽,但也解渴。” 蓝华心脏骤然紧缩,屈辱在他周身游走。蓝天把他当做物品一样对待,如今又说什么“解渴”?他是什么东西?他也配! 第82章 什么是罪(3) 蓝华周身灵光爆闪,只是他打不过蓝天,他的灵力总量并不如这个老怪物。废旧练新,他的新灵力却又毫无攻击性。现在冲上去拼命,死的只会是自己,自己若死了,谁来与他报仇? 好在蓝天似乎已经餍足,他挥手用灵力裹着蓝华,随意丢出。自己驾船离开了。 蓝华躺在自己的小船上,身边还放着一簇月季,那淡粉色的月季上,有一些心形的淡蓝花纹。由于蓝华刚刚被扔过来的时候,砸到了它,现在那些花纹已经模糊不清,破损不堪了。 蓝华的肩膀被月季刺伤,他才意识到自己压到了这些小花,勉强挪开了身位。 他已经这样了,不想再害得花朵也如他这般。 过了好久,蓝华的眼泪才从眼角流下。 蓝夜出门发现蓝华的小船停在这里,又不见蓝华人影,他急匆匆走过来,就看见蓝华失魂落魄地躺在船舱里,一动不动。 “蓝华,你怎么样?” 蓝夜踏进小船,船只微微摇晃,他快步走到蓝华身边,眼神心疼又焦急。 蓝华抬起通红的泪眼看着他,等他走到身边时,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愤恨和抗拒。 他使劲推了蓝夜一把,低喊道:“都是你!这一切都怪你!你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是害人精!每个人都喜欢你……” 蓝华越说越激动,突然狠狠掐住了蓝夜的脖子,看着蓝夜濒死的模样,蓝华心中竟然诡异地感到了一丝快慰。 惊觉自己的不正常,蓝华颤抖着松开了双手。等他再看蓝夜的时候,心中忍不住有些愧疚:蓝夜什么都不知道,是自己因为没能报仇,才把这一切都怪在他身上。 …… 我本来以为他会很生气,结果根本没有。他只知道继续关心我。一开始,他想把我带回院子里,我怎么也不肯,又骂了他几句出气,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继续照顾我。 他拿来被褥和枕头,又想要给我擦脸。 他都这样了,原本又无辜,我哪里还能生他的气。只觉得自己无能,又替我们俩都感到悲哀。 夜渐渐深了,在蓝夜的照顾下,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我收拾了心情,去院子里找他,才发现原来他在院子里坐了一夜,现在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跟个雕塑似的。 我走过去一看,他竟然双眼紧闭,像是要『失灵』了。 他浑身蓝色逸散,灵意飘向四方,像是一块被擦去了颜色的石头,变得越来越暗淡。 “蓝夜!蓝夜!你醒醒!” 我心中恐惧起来,我好像无意间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丢掉了。 他听见我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他还是那样,对着我纯净的笑:“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做早餐吧。” 我紧紧抱住他,感受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你怎么这么笨?我说两句气话,你就当真。”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我抱着他越来越用力,这是我此前从未想过的逾越之举。 蓝夜轻轻地回抱住我:“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柔又渺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其实,我也觉得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 我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其实我那一瞬间想吻他的,但是那样太过分了,那是对蓝夜的不公平。不能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任意欺负他。 “胡说什么!这个世界,因为有你才存在!因为有你,这个世界,才有意义!” 我坚定的目光撞进蓝夜的眼里,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对我笑了一下。 “那我去给你做饭吧。” 他想挣脱我站起来,我把他扯回我的怀里:“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平常对他小心翼翼的,除了昨晚说了些混账话,其他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能冲击得他灵意溃散的事!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声音沙哑地告诉我:“父亲说我是颜色之精。你们都是从蓝石、蓝花、蓝天、蓝海中诞生,而我,是从无尽的颜色中诞生。” “颜色之精?” “嗯……” 他的目光十分空阔,像是夜空被人刮去了所有星星,叫人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 “父亲说,随着我的成长,世间所有的颜色,都会被我剥夺。我会聚焦世人的目光,使他们痴狂,导致无数战争。只有不被世人看见,才能避免他们争夺。” “或许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的诞生,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他说着这样的话,我都忍不住想为他流泪,可是他却没有哭,仿佛在说一个他早就知道了的事实。 “如果没有我,所有颜色灵族,说不定会变得更强。如果没有我,也不会有人再感受到伤害。我以为,我一直关在这里就好了。没想到还是把你害了。对不起,对不起,这些都是我的错。” 我听得浑身颤抖,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要再说了!这一切不怪你!” 我急匆匆站起来,往外走去,不敢再面对蓝夜,我不知道再看他一眼,我会不会被他的冰凉感染得灵意消散,我只丢下一句:“我会去查清楚,颜色之精的事儿。你待在这里,好好地等我回来。” 我乘船离开了秘境,来到我在蓝城的居所,收拢思绪,我想到了新灵力的运用方式“侵染”和控制。 既然自己只能控制蓝色,那就先把一切东西都染成蓝色,然后再来控制! …… 蓝华经过此事后,心智愈发坚定,他暗中出手架空了蓝天,蓝天觉得他不足为惧,所谓的“权力”“权威”“架空”,只要自己想,杀了他,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蓝华也是这么想的,只要自己杀了蓝天,随时能成为蓝城之主。 后来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他成了第二个蓝天——买卖人口,维持赌场青楼,一边做善事铺桥修路,一边赚恶钱,杀人不见血。 为了搞清楚蓝夜的身世来历,他放出消息,说要收购“颜色之精”。 第83章 什么是罪(4) 蓝族几个深居不出的老人找到了他,问他从哪听来的“颜色之精”。蓝华反套一波话,才知道蓝夜所说的那番话,大多不假。 所谓颜色之精,有许多称呼,诸如“缤纷晶灵”“梦幻之心”等等,形容它的美丽的。还有“惑世红颜”“乱灵妖精”等等,形容它现世后引发灾难的。 这种精灵只诞生于颜色灵族,历史上曾在红族、黄族有出现过。红族那位史称“乱世红颜”,黄族的戏称“权欲熏心”。这两位的容貌引起了很大的祸乱,同族之间自相残杀,消息传到外族后,无数人前来一睹芳容,看见真人之后,立刻发展为战乱——每个人都想独自占有它。 两位前辈不堪其扰,纷纷自毁容貌。但是没用。 颜色之精的吸引力表面上是『容貌』,实际上是『属性』。 只要它们还存在于世间,并且灵智不断增长,这种吸引力就是与日俱增的。只要是能感受颜色的生命,没人能逃过它的吸引。 最终两位精灵心灰意懒,主动散去灵意。他们所留下的本体,一个被做成了面具,一个被雕成了玉玺。后,不知所踪。 老者告诉蓝华:“它是极美的,但这种美丽它本身没有力量守护,最终只会被人争来夺去。如果你真的有幸见到它,要么隐藏它,要么让它拥有力量。外族的人不知道,只会胡说什么[乱世红颜]。乱世的哪里是红颜?明明是他们心中的欲念。” 蓝华深深皱眉:“难道所有人见到它,都只有欲念吗?” 另一位老者笑了:“呵呵,当然不是。我家祖上,就侍奉过精灵。对精灵更多是崇敬和爱护。只是像我们这样的,又有多少?” 蓝华表示受教了,又说如果有红颜面具或者熏心玉玺的消息,就通知他。他愿意花大价钱收购。 临走时,一直没开口的第三位老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没见过颜色之精?” “我要真见过,还能请您几位来解说?还不天天抱着它去。” 蓝华说笑了两句,打发了他们。 回到秘境后,蓝华对蓝夜和盘托出,此后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来督促蓝夜练习新的灵力方式。 外面那片海域,就是蓝华用来遮掩蓝夜新灵力的——他谎称是他集结了一大帮人干的。 蓝华觉得自己好像是病了,在蓝城做着坏事,回到秘境面对蓝夜的时候,又想装成好人。多年前被蓝天羞辱的事,也总是时不时浮现——他是代蓝夜受过了。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折磨蓝夜,但是刚看到蓝夜本人的模样,又下不去手。 只好出去折磨别人——这感觉像是另一个蓝天,真是丑陋啊! 他心中自己骂着自己,手下却不留情,把一个少年奴隶打得皮开肉绽。 放下鞭子走出水牢,他觉得自己迟早会疯掉。 精神越是分裂,他在外面做起坏事来,就越是狠辣,仿佛是把当年受到的屈辱向这个世界广泛投射一样。 他还有个念头,自己都不敢过心——其实他早就想死了,这种痛苦让他身心俱疲。 无所谓,活着吧! 外面不是打起来了吗? 那什么战神,会来杀我的吧? 死了,也就解脱了。 可是死了,就见不到蓝夜了呀。 蓝华的心有时会抽痛流血,等欢落进驻港口的消息传来,他才慌乱起来,他还没有准备好跟蓝夜永别。 对了!颜色之精! 蓝夜的魅力,那个战神应该也抵挡不了吧? 一个简陋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果然,云孽远远被蓝夜迷住了。 蓝夜的魅力,还真是没有人能抵挡呢。 当年救她的时候,出面的明明是自己,她连见都没见过他,为什么一心只偏向蓝夜?她这样的人,也能算是什么,正义法灵网的代言人?法灵网联盟,或许不过尔尔。 另一个野心家罢了。 蓝华心中嘲讽着,咆哮着,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他的心在默默流血,从来没有止住。只有让别人也跟着流血,他才会觉得好受一点。 他设计的游戏,名叫:今日成亲。 远远一路跟着他穿大街过小巷,走到了城主府,他把远远让了进去,请远远这里等着。 云孽远远也不客气,直接开始下令对灵域其他的地方开始审判,这座灵域势力比较分散,多是些商业聚集区,真正在这里扎根的,也就蓝族一个。其他集市都是零零散散多种族联合经营。 没有组织军队抵抗,审判也进行的不太顺利,老三样:有罪的不认罪,没罪的被忽悠,有罪没罪的都想往外跑。 跑? 欢落表示你们当我吃干饭的? 试图偷偷溜出界域的,都被欲族灵力裹住了。欢落将他们捆作一堆,等清幽带人过来铺设法灵网。 忙活了一阵,接近天黑的时候,基本都知道跑不出去,欢落也就清闲了一些。 这个灵域倒真适合度假,在清缴过程中,甚至没遇到一个值得云孽远远出手的。只是等待审理的案件多如牛毛,这就不归远远管了,清幽自会处理。 她在城主府待了一会儿感觉没啥事,原地盘坐,练功! “云战神,我们准备好了。” 蓝华来请他,云孽远远这才起身,艺高人大胆,她倒也不怕被人害了。 穿过两进庭院,来到一座布置好的婚房前——外面挂了红带子,窗户上贴了“囍”。云孽远远简直要气笑了:“等了半天你就这个路数?” 蓝华亲自上前把门打开,这里也没别人,扫视屋内,只安静坐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人。 看见这人云孽远远心中一跳,蓝华观察到她的反应,悄悄往外退走。 云孽远远使劲吐了几口气,才按捺下不安分的心。 这是贿赂啊! 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蓝夜,你出来吧。我不会……” 她本来想说不会娶他,但,这种话她真的舍不得乱说。改口成:“我不会趁人之危的。你出来吧。” 没有人知道蓝夜在想什么,只是云孽远远等了他半天,他一动不动。她还以为他被控制或者下药了,再三询问后,她掀开了他的盖头。 第84章 什么是罪(5) 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滑落。 仿佛在控诉她为什么等这么久才来。 “我……” 云孽远远一时语塞。 蓝夜却极为大胆站了起来,轻轻吻了过去。 云孽远远惊了一下,立刻轻轻推开他。 蓝夜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失落地低垂眼眸。晶莹的泪珠不断滑落。 云孽远远手足无措,既想要抱住他安慰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做等于趁机轻薄。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靠得这样近,她才发现他只是最外面罩了一层红色喜袍,里面还是蓝袍白衣。不由哭笑不得。 “蓝华!你给老子滚出来!” 云孽远远运转灵力,将声音精准播向空中。 片刻之后,蓝华低眉顺眼地站在了她面前。 “你是在贿赂我吗?你把他当成什么了?物品吗?清幽很快就来了,你等着审判吧。” 云孽远远余怒未消。 蓝华悄悄站在了蓝夜身后:“蓝夜。” 蓝夜悄悄擦掉自己的眼泪,转而看向云孽远远,他请求道:“能不能放过他?” 云孽远远沉默一瞬,美人垂泪相求,很难拒绝。但是,信念压过了同情:“不能。我想他折磨别人的时候,别人也一定请求过他。” 蓝夜茫然:“他折磨过人?谁?” 云孽远远叹了口气:“等一会儿会有人公开所有案件资料的。” 蓝夜神情低落,随后他像是做了个不大忍心的决定:“你以前不是当过杀手吗?你杀别人的时候,别人有请求你吗?你是怎么逃过审判的?” 这种问题云孽远远听得太多了:“我只杀过敌人。” “敌人就一定该死吗?” “那是我的任务。我的任务就是保卫法灵网联盟。” “法灵网联盟就一定是正义的吗?” “至少比你们正义。” 蓝夜沉默了,蓝华捏紧了拳头,蓝夜调整了一下呼吸:“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折磨别人,也是他的任务?” 云孽远远被逗笑了:“你是说,他是刑罚官?还是刽子手?” 蓝夜语塞,蓝华突然伸手扼住蓝夜的脖子。 云孽远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放开他。” 果然有用! 蓝华嘲讽的笑了:“放了我。” “你有罪!而且罪在不赦!” 一个清冷混杂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尽管说的话那么坚定有气势,却莫名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身穿暗金绣线袍的清幽来了。 蓝华笑了,掐在蓝夜脖子上的手,更加用力地收紧:“我有罪?那我受罪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云孽远远面露不忍:“我说过会替你报仇,现在,放开他。” 蓝华闻言像是被气笑了:“报仇?还用得上你!” 他眼神渐渐变冷:“我早就亲手杀了他!你以为谁都在等你主持公道吗?你以为你什么都办得到吗?” 他右手向下一张,无尽蓝雾升腾,整个灵域除了大海和夜空,全部被他的灵力浸染。 “放我走,你可以留下他。否则,整个灵域还有他都要给我陪葬。” 这样的威胁只让云孽远远叹了口气,转瞬之间,那些蓝雾就变成了轻云,她甚至不用任何动作,这些云雾又化作风消散了。 “这就是你的底牌?” 蓝华一愣:“你不是说……” “她不是说,若能转瞬建立一片蓝海,就是一个不亚于她的天才?” 欢落懒洋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大伙就看见:几个倒霉但是长得好看的罪犯,不知哪找了个开放式轿子,把欢落抬在上面,一路被他的灵力裹挟着来了。 清幽身后的机械小战士吐槽道:“您又来了!反正都是您自己出力,干嘛这么形式主义。” 欢落躺在轿子上,上面垫了一层厚厚的绒毛毯,他打了个哈欠:“好无聊啊,一个美人也没看……咦!这是谁?” 这家伙看到蓝夜来精神了,一下从轿子上梭了下来,伸手就想打掉蓝华的手。 蓝夜却十分配合蓝华,主动跟着蓝华往后退。 欢落扬起一个调戏意味的笑脸:“哟,小美人心有所属啊?” 他的欲灵力不断侵染着周围几人,蓝华、蓝夜等蓝城原住民都有些气喘心跳,云孽远远和清幽的人却岿然不动。 不知道他怎么运转了一下,似乎勾起了蓝华的倾诉欲,蓝华张口就说:“你们说我有罪,那那些所谓的受害者,到底是因为我而死的,还是因为环境死的?如果没有我,这个世界还不是照样那么黑暗!我不去做,蓝天也会做的!” “还有蓝夜!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对他好!都要贪恋他的美色!连我都要成为他的替罪羊!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 “都是你们!都是蓝天!我有权利这样做!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我没做错,我没做错!我没害人,我害的人都该死……” 蓝华不断地说这话,身躯不停颤抖,眼泪不自觉涌出,他甚至莫名其妙想上厕所——可是信息生灵一般都不会产生这种需求。 他意识到自己完了,他的身体在加载一些不属于他的欲望,而理智正在被欲望摧毁。 欢落笑道:“哟~我看看。嗯,说的也有些道理,很多恶事,确实与蓝天重叠。可是……” 欢落抽调法灵网的审判界面,光影一阵展开,蓝华折磨人致死的多重画面不断展现:“这些事,才是你罪在不赦的原因哟。” 欢落的坏笑变冷,准备终结蓝华。 云孽远远抬手阻止了欢落,撤去了散布在蓝华周围的欲灵力,转而用孽灵力包裹他:“等一下再杀他,我答应过替他报仇的。” 清幽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可是他的仇人已经死了。” 远远不为所动:“我已经让人去找时间一族,他们很快会派人过来,我要从时空长河里捞人。” 清幽愈发冷漠:“你在胡说些什么?他害死的那么多人,有没有机会在生前报仇雪恨?你答应了什么,那只是你私人的事。现在,法灵网已经接入,你只有两分钟缓冲的时间,我看,你还是想想要跟他说什么吧。” 云孽远远思考一秒,立刻盘腿坐下,十七秒后,她身上传来一阵时空的波动,一个穿着白底金线袍的长发男子从虚空中出现:“你领悟了时间之道?!” 他的不可置信没有人理会,因为现场的人同他一样震惊。 云孽远远不管这些,她直接朝蓝华拍去一掌,所有人耳中都响起一阵巨大的嗡鸣。 宛若钟声敲响。 第85章 判罪 一阵金色的辉光笼罩了蓝华,他与云孽远远都瞬间消失不见。 在蓝华的眼中,他们进入了一处神秘的空间,这里仿佛充盈着无尽的金色辉光,它们游离在虚空之中,仿佛薄纱一般轻盈。若是伸手去够,它们又会破碎成无数画面,隐隐还有声音传来。 云孽远远站在原地,无数金纱扑向她的眼睛,在她瞳孔处形成一处金色的旋涡,很快,她眼神一顿,一张薄薄的金纱在她眼前停下,她眼中的漩涡散去,把蓝华拽在身边,金纱包裹住他们,两人消失。 蓝华被金纱包裹之后,感觉自己周身灵力正在飞速散去,仿佛自己从来没修炼过新灵力似的。等金纱消弭完毕,他惨白着脸,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一夜的小船上,蓝天正站在对面,伸手要把他摄过去! “神罚之审!” 一道银光刺破夜空,如雷似电,炸响在蓝天头上。 他身形当场止住不动,眼中不断有画面闪过,随即,表情痛苦。 云孽远远随银光而至,巍然立于虚空之中,她周身银光闪烁,神情冷峻俯瞰凡尘。 蓝华眼睁睁看着蓝天似乎在遭遇他所施加给别人的伤害,包括但不限于被当作货物买卖时的惊慌,被人虐打的痛苦,被人欺骗后的凄凉,以及被人强迫时的绝望。他的身体仿佛被控制在某个固定的时空中,不断地体验死亡,每次死亡之后又经历一次新的受罪之旅。 蓝华心中的愤懑消失了,他茫然失措地看了一眼远远,嘴边扬起一丝释然地笑意:“谢谢。” 云孽远远居高临下,向他伸出一只包裹着银光雷电的手:“来吧。” 释然的清泪划过蓝华的面庞,他微笑着伸出手,闭上了眼睛。 回去的时候,他没有再看到漫天飞舞的金纱,只有一幕幕他和蓝夜在秘境快乐生活的画面——蓝天突然死去,蓝家骤然失控,野心家扑上来,撕咬着蓝华的遗产。 由于这个时间线上的蓝华,性格没有扭曲,他倒还是全心为着蓝夜,让蓝夜出山不出面,只拿个名头办事,倒也把蓝天的产业大部分收拢了。 但他没有像原来时间线上那样,变本加厉的害人,偶尔遇见过分的事儿,还会出手救人。 等到法灵网联盟打到这个灵域,他本人虽然还是有很多罪过,但是没有“罪在不赦”,只是过了一遍真正属于他制造的罪恶幻境,就无罪释放了。 但,那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事儿了。 正如云孽远远所言,他们来晚了。而现实时间线上,他的错误已经犯下。 蓝华再睁开眼,只看见蓝夜在远处担心地看着他,身边的云孽远远正在跟白底金线袍男子说话。 而清幽和欢落,正等着审判他。 他的脑海中两份记忆重叠,一时间百感交集,也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扭曲,认识到了自己膨胀的私欲。 在清幽把他关入法灵网之前,他问了欢落一个问题:“你们的欲孽灵力能干涉别人,为什么不救救前两代颜色之精?” 欢落懒洋洋的躺回了轿子上:“我们为什么要管别人的事?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欲望是什么吗?” 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哈欠:“不是色,是懒。” 在蓝华视线逐渐模糊之际,他听到欢落最后一句话:“再说了,你们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住,又有什么脸面,要求别人来救?” …… 蓝华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法灵网因为时间一族的加入,得到了全新升级,受害者尚存于世而加害者已经死去的,可以回到时间长河中重新审判。 蓝夜跟我们回了机械圣地,为了制衡机械一族,我多方打听,找到了另外几个也是从规律中诞灵的种族——法族和道族。 这两种族加入后,法灵网的完善工作更加如鱼得水。 横扫灵界,花了几千年。 这还算快的,因为中间又招揽了空间一族,他们成功开发新灵力后,整个灵界都得到了全新的出行方式:利用空间震颤,在法灵网覆盖的范围内,任意穿梭。 这种行为并不会损害法灵网,反而会在借助法灵网的时候,分润一部分灵力给它。后来倒是成了法灵网的收入来源之一。 有了快速穿梭的办法,加上大伙儿联合研究的生物生命和信息生命互相转化的技术手段,统一速度大大加快,这才只花了几千年,就完成灵界大一统! 灵界统一之后,各种问题一起涌现,首先就是生物生命的繁衍太快,如果他们拥有了信息生命的永生,还要继续疯狂繁衍的话,灵界有再多的资源,总有一天也会被无尽的生物耗尽的。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轮战争,而且把生物生命的无尽繁衍引入信息生命,是对原本信息生命的一种不公平——又能乱生,又能永生。很快信息生命就会被挤占生存空间。 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最终解决的办法是,两边折中,要生孩子就不能永生,要永生就不能生孩子。 对于原先过一段时间就衰老死亡的生物来说,他们本身也极其渴望长生。基本没有不同意的,况且这个法条不追究立法之前怀孕生产的。 对于信息生命来说也还好,信息生命生孩子的概率本来就小,而且需要刻意孕育——这种孕育会损伤他们原本的身体、灵意,并且使他们从此之后有了寿命。他们孩子的成长,本身就要剥夺他们的一部分,成长完全,至少要双方各贡献自己一生的一半。 即使是极其相爱的信息生命,也很少生育。更多是找个比自己诞灵晚的,收为后辈。像云雪、蓝夜,就是这种情况。 剥夺生育权?极大多数信息生命,原本也没打算生育——都长生不死了,谁还繁衍后代? 即使再退一万步,对信息生命来说,转化为生物生命,他们的灵魂也是不会消散的,死后能进入冥界工作——不过冥界的生活没有正常生活丰富多彩,谁没事搞这个。 当然,也有很少一部分生命反对这条法案,但绝大多数都同意的情况下,他们的反对只能在其他空间实现了——灵界特意设置了几个放逐空间,这些放逐地带法灵网不会触及,你们可以选择你们喜欢的规则,但得承担自由选择的后果。 这条法案后来多次调整,具体情形我并不清楚,反正没打战,不需要我出手。 灵界主要的建设事宜全部交给长老议会主持,长老议会现在有七大常任长老,以及几千人的非常任理事团。各大灵域,愿意在外行走的,都有一个代表。 至于不愿意在外行走的,也同样要接受法灵网的监管。 我当选名誉界主后,战神的职位也闲了下来,原先的军队全盘转入理事团下属,愿意继续干事业的,就继续做。想休息的就休息。 总结就是:自由! 时间一族那位才可乐,原来他们的宝物一直被时间族长带着困在了时间长河里,导致好长时间没人能成功施展时间灵力。后来开发新灵力,宝物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现在时间一族的人,就想着编纂史册,还有做生意。 云门也在转化机构性质,很多虚拟世界弄出来的杀手刺客,大家觉得不大专业,就请他们去设计。 机械圣地后来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就算容得下,其他的长老也不愿意把灵界总办事处设在这里——空间一族就在灵界中心靠近法灵网的地方,开拓了一个无限空间,大伙儿后面都在那儿办事。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的。 云门和时间族还有其他做生意的,就瞧上了这个机会,在外面联合建设了一片超大的商业空间。虽然现在买什么东西都能在法灵网上订购,然后直接送到家,或者学习了全灵力的人,直接自己制造,但是逛商业区,总能看到别人做的,不一样的东西。 而且这个商业区,还有各种服务,供人团聚的、避开世俗的……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不提供——当然,违法的除外。 这天欢落就请了我和几个老朋友在这里举办宴会,他平常最爱躲家里睡觉,难得这么有精神,愿意请我们,现在灵界基本没什么急事儿,就算有,法灵网也是全覆盖的,随时能处理。 大伙儿也就到齐了。 一到地方,我们都愣了。 第86章 花礼 几百亩的庄园,开满黑色的玫瑰花,从来没正形的欢落,今天打扮的格外正经——他的投影微笑着站在门口迎宾,彬彬有礼的样子,谁看了不说他被夺舍了? 从投影上看他穿着,白底灵纹双藤绣,交织浅隐龙凤花。而且我在时间展会上见过这布料,它有隔绝灵力的作用,要绣成这种样子,又不外露又能看出奢华,这玩意儿绝对便宜不了! 我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能让欢落这么懒的人性情大变,他不会想求我办事吧? 违法的口子绝对不能开! 现在灵界大一统,法灵网的灵力总量足以应对任何一起违法事件,除非,是我带头违法。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我自己也是个隐患。 但是我目前确实还没犯法,只能鼓励大家多多使用法灵网,期待法灵网的灵力总量能在未来超过我。 欢落不会是盯上我这点了吧? 蓝夜紧紧跟在我身边,我给了他一个镇定的眼神,说啥我也不会带头犯法的……嗯,跟随犯法也不行! 这些年为了给蓝夜建立正常的世界观,我把他送到灵界军团里去。 一开始跟大家一起上课培训,他的容貌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我就跟欲孽两族研究了半天,终于模拟出一种能隔绝他美丽的灵力。找清幽做了个装置,又教会蓝夜怎么自产这种灵力,如何给装置充能。之后才算是清净了。 这些年蓝夜就像一个普通的战士,在法灵网军团活动。 只是他好像对我特别依赖,我心里是既高兴又担心。我担心他是世界观不健全,才这样依赖我。高兴无需多言,全世界第一漂亮的生命如此依赖你,你不高兴? 我给他安排住所,他不愿意远离我。 我就安排他住我附近,他还是不愿意。 我只好安排他住我家,只是他住另一边,并不与我的生活产生过于密集的交集。我不想等他有一天完全正常了之后,觉得我是在欺负他,占他便宜。 蓝夜慢慢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他好像还是很喜欢跟着我。 蓝华死后,他似乎……不太爱说话。 清幽说,蓝夜这个人胆子太小,只愿意跟我说话。 事实也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即使我给蓝夜选了最好相处的同学、同事,他也几乎从不与他们交流任务之外的事。 作为蓝夜唯一的交流对象,我即使再没有时间,也愿意努力挤出空闲,陪陪他。 好在蓝夜的灵力天赋也不错,屡立战功,功勋后来足以比肩一些小族全族了。我带他参加宴会,倒也不会尴尬——虽然不会有任何人明面上设立门槛,但是人心中始终有障碍。我不想让人瞧不起他,更不想让人以为他是我的附属品。 灵界有圈层吗? 没有的。 至少法灵网不会承认。 但是人与人之间有层级吗? 有的。 至少我不会与放逐之地的人坐一桌。 信息生命的长度是无限的,但是信息生命的心情,每天都是有限的。如果每天都要接触不了解你的人,反对你的人,你只会越来越累。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人人平等,也代表人人都有选择朋友的权利。 我没有权利强制要求大家接受蓝夜,就像大家也不会强制要求我接受谁当我朋友一样。 蓝夜紧张,我就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回去?” 蓝夜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想了想他又请求道:“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闻言我立刻伸出手:“来!” 蓝夜小脸微微泛红,他一低头,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他把手递在我手里,我像是握住了一块随时会碎掉的至宝,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和珍惜。 我牵着蓝夜的手往庄园里走,像是走在了云端上,感觉整个魂都在飘~ 飘了一会儿我发现,还真是在飘啊! 欢落安排了一大条云朵路!这一路都是漂亮的云朵,周围的黑玫瑰也换成了梨花。 千树万树梨花开,清风云路暗香来。 庄园宾客寥寥,不知道是还没进场,还是我来得晚,一路上看了诸多美景,却没见到几个人。 待来到庄园大屋门前,这里更是各色鲜花按颜色层次,重重叠叠地种植着。 欢落如天仙下凡一般,从花海正中间飘落。 真人站面前我才发现,他这身衣服还是迎光而变的,落下来的时候,从皇权威严的白,变成了典雅内敛的黑。他手上还圈了一朵黑色玫瑰。 「看我呀!看花干什么!」 他心通传来欢落焦急的声音。 我调笑地瞥了他一眼:“他心通是你这么用的吗?” 「不这么用我心里想什么你不就不知道了?」 我继续看着他,眼神意思很明显:你就纯懒吧。 他应该也听见了我的心声,表情有些委屈,看了一眼蓝夜后,他更委屈了。 “你俩能先松开吗?” 欢落盯着我俩牵着的手。 “不是,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问归问,看他这么委屈,我只好眼神示意蓝夜,我们先松手。 蓝夜顺从的收走了手,我感觉他也很委屈。 看我们松手了,欢落这才松了口气,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我一开始见你的时候,就对你很感兴趣。后来你身上的一切,都让我……非常有干劲!觉得自己都不像从前那么懒了。这么多年来,咱们出生入死,你的一切我看在眼里,有时候也非常心疼。我早就想对你说……” 他深吸一口气:“嫁给我吧!远远!嫁给我!” 我皱起眉,全场他心通都收到了三个字:“???” “不是哥们儿,你……” 我皱着眉看着他,不说平日里,就说他今天这番话,我也实在听不出他到底哪里喜欢我了。 我本以为我露出拒绝的意思,他就会懒洋洋地一屁股坐回哪儿,以他的性格,直接坐在地上也是干得出来的。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我,仿佛非要我回答他,他才会重新放松起来。 欢落的眼睛很漂亮,像是无尽湖水凝成的黑宝石。我听说过他的经历,也是个可怜孩子。他这样看着我,就好像在邀请我去他眼中那片湖心岛上坐一坐。 如果拒绝他,恐怕他会很失落。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一时间进退维谷。 “她已经娶了我,怎么能嫁给你呢?” 第87章 妻子 蓝夜站在了我身边,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美丽的脸仿佛凝结了寒霜。 他这样冷冰冰地看着欢落,我却在想他是多么漂亮——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欢落冷笑一声:“娶了你?谁不知道那是个陷阱。她掀盖头就算娶你,那她掀了那么多头盖骨,是娶人全家吗?” 说罢,他不再看蓝夜,又把玫瑰花递到我面前,示意我摸一下那朵花。 看我不动,他负气地打了一下那朵黑玫瑰,霎那间,花朵中间绽开,一个银环黑宝石戒指出现在我面前。 “族长之戒,送给你。” 我后退了一步,想叫清幽了。这种权柄移交的事,涉嫌私自转让公权力吧? 欢落被我后退这一步伤到了,他眼中涌起雾气,像是那座黑湖被人搅动,底下升腾的大火把湖水烤的蒸腾一般。 他上前一步,质问道:“你不喜欢我?!” 蓝夜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靠着我。 我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安慰地拍了拍蓝夜,眼神也始终没有离开欢落:“我不知道你是在开玩笑,还是想要做些什么其他的事。即使你真的喜欢我,抱歉,我也从来没想过……和你生活在一起。对不起。” 他像是一下子泄了气,颓然坐在地上,嘟起嘴:“你不喜欢我算了,你走吧!我也不喜欢你了!” 我张口想安慰他,云雪从他身后的大屋里走出来,对我摇摇头,示意我赶紧走。 我想了想,带着蓝夜离开了。云雪会安慰欢落的。 回到家中,我认真地看着蓝夜:“你说,我娶了你?那你,想嫁给我吗?” 蓝夜如清晨薄雾一般的眼眸抬起,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鹿:“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 我哑然失笑。 这么多年,因为害怕提起蓝华的事让他伤心,我从来没有详细跟他谈过这一节。 我拉着他坐在圆木茶几旁,端起一杯蜂蜜红枣菊花茶给他,温热的水汽和他眸中的薄雾互相交融,熏暖了一室尘心。 “蓝夜,当年你嫁给我,是蓝华的安排。你本人从未经历世事,从未认识过他人。说嫁给我,恐怕是不太成熟的考虑。如果你只是因为跟我走过一些形式,就决定嫁给我,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明白吗?” 蓝夜紧抿着嘴唇,睫毛轻轻扫过一片薄雾,握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远远。” “我……我跟着你……我在外面也待了几千年了,见过的人,没有几千万,几百万总是有的。有人……有人看我的眼神很怪,像是要吃了我。” “有人……” 我不等他说完,心已经快碎了,这可怜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替他推平一切苦难。 但是不行,他要长大,要成熟,就不能一辈子躲在别人的怀抱里。 蓝夜顿了一下,继续低垂眼眸说着话:“有人看我像是在看一件物品,这件物品或许很珍奇,但是我不是物品。我记得蓝华说过,我是颜色精灵,注定祸乱世间。但是你把世界治理的很好。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世界。” “现在没有人想要吃掉我,没有人把我当物品。我在军队里,也有威信。我也带过队,杀过敌。” “你知道吗?远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蓝夜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虽然,我不是……我不是像你这样的战神,也不像清幽那么有智慧,甚至,甚至我也没有欢落他们厉害。但是,但是我分得清自己的心。” 他骤然抬头,认真地看着我:“我喜欢你!远远!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我要跟你在一起!” 说完这些话,我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仿佛那颗心颤抖着要从嗓子眼里跑出来了。 他的眼神与欢落截然不同,欢落是要溺水的湖泊里,邀请一个人上湖心岛。 而蓝夜,他的眼神像是澄澈的夜空,由于星光闪烁汇聚,倒映出天本身的蓝。他在向我倾注月华星光。 沐浴着这样的目光,我如何能不感动? “蓝夜……” 我刚开口说了两个字,他就主动地亲了上来。 他的吻薄薄的,像是一只薄纸片做成的蝴蝶,轻轻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喜欢你!作为一个,成熟的,值得你相信的人,我郑重地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无数星芒划破夜空,直接照进我的心中。 甚至穿越无数时空,隔着真实与虚幻,照进了现实中我的心里。 “蓝夜……”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中也有泪水滑落。 大概是有的东西太美好,以至于我从来都以为,它本不该存在于世间。 现在,却有人把它捧到了我面前。 “我娶你为妻。” 我伸手抱住了蓝夜,心中再也没有斥责自己念头歪的词。因为这次我心里没有对他美色的动摇与贪恋,只有最纯粹的爱意与怜惜。 我们的婚礼办的很有特色。 蓝夜喜欢蓝色,我就把整个住所全部用蓝色细棉布遮盖住,并对外宣称这儿以后就叫蓝宫了。 院子里,我们种了梨树、枫树、参天木、清泉竹、层丝菊、清水莲。 蓝夜很喜欢在家里布置,还亲自设计了他的嫁衣,也是一身纯蓝。 他没有在上面绣任何花样,只是把蓝布多次折叠,层层叠叠,非常好看。 我问他盖着盖头慌不慌,他说有一点,但是只要一想到待会儿揭开之后,看到的是我,他就不害怕了。 我的蓝夜,总是这么叫人心疼。 清幽、欢落、云雪、时间、法灵、元道、水蓝、血灵、幽竹、灰尘、冥令……当年的战友都出席了我的婚礼。 蓝夜也叫来了他在军中认识的朋友。 我牵着他的手,走过长长的台阶,拜过自然天地与道祖法典*,夫妻对拜后,便将他先送入洞房。 (道祖法典*放在法灵网中心,是法灵网雏形的核心。此处并不是把它拆下来了,而是心中所念,便有如实物当前。) 演讲说了几句场面话,我就打算把大伙儿打发回家。他们倒是好,在这儿吃吃喝喝的,一副不玩尽兴不走的样子。 我怕蓝夜在屋里一个人害怕,就把接待的事儿全部托付给清幽了。 清幽其实没有义务为我做这些,但是很奇怪,我托付给他什么事他都答应——当然,违法的他一律不理。 有清幽主持大局,我就可以脱身去见我的娘子了~ 蓝夜!我来了! 第88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深浅真蓝宫中事,独立佳人待天明。 蓝夜坐在殿内最深处的婚床上,安静的像是墓里的石头。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下。 随即散开,或许只是蓝色反射率不太高,才会显得有些暗。 我随手招来一团光灵力,漫布整个寝殿,甚至特意多放了点红光和黄光,整个寝室这才有了些暖意。 “蓝夜。” 我拿起放在架子上的秤杆温柔坚定地掀开了他的盖头。 蓝夜低垂的小脸立刻抬起来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星辰无数,却只看得见我这片月光。 “远远。” 他的声音像清碎的玉石,语气却格外甜蜜。 我忍不住亲了上去。 良久,他红着脸说:“我们还没喝交杯酒。” 我这才拉起他的手,走向殿内的圆桌。 蓝夜羞答答地倒酒,我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蓝夜偷瞟我一眼,发现我在看他,立刻羞红了脸,娇嗔地瞪了我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我乐不可支。 太可爱了,我家蓝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白头与共,生死不离。” 我们端起一杯清冽花茶,这是蓝夜与我研究了好久配比,做出来用菊花和碎荷蕊为主料,辅以各种甜糖、清凉叶料做的专属花茶。 商量之后,交由云门代售。算是战神周边。 饮尽杯中蜜水,我想到这点,突然问蓝夜:“蓝夜,清蜜甜茶以我的周边名义售卖,你会不会觉得……” 蓝夜知道我在为难什么,他不需要我全部说出来,他把手指尖轻轻按在我嘴唇上:“我愿意做你的妻子。愿意以战神妻子的名义面对世界。” 我心中一痛,把他的手放在我心口处:“不,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他顺势靠向我,我把他搂住,感觉心完全被填满了。 那些委屈、无助、杀戮、绝望,全部被他冲散了。 他爱我,我第一次这样意识到。 他不说话,就那样躺在我的怀里,眼睛亮晶晶又带着无限柔情地看着我。 真想溺死在蓝夜的眼睛里。 真希望夜永远这样长。 这样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我们的心跳频率一致,甚至不用他心通,我与他便已心灵相通。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伸手把蓝夜打横抱了起来,他脸色通红,伸手紧紧抱着我的肩膀。 我知道他不是怕我把他摔了,我当战神那些年又不是像现实里身体这么差。 几步的距离,像是跨越了终生的等待。 我还记得刚见他的时候,他的身影在阳光碎影里斑驳。 我还记得他最开始流下的那滴眼泪。 那时候我想轻轻吻去他的忧愁,但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可以了。 我会让蓝夜无忧无虑。 就让我们一起守护法灵网,守护灵界的正义与公平。让我们的爱情经受时间长河的冲刷。 夜,深了。 清风吹过蓝宫,盘旋飞檐处,新燕传春声。 后世有词令赞云: 新婚夫妇意气重,片刻不离缠绵人。 早起懒梳洗,相扶出辕门,游遍灵州广世界,访及山河宽心间。 …… 灵界是多么的美好。 现实世界却并非如此。 那时我已经接近癫狂的地步,对实际生活十分麻木,只做那些非做不可的事——如果不做的话,就会挨打。 我麻木到了什么程度呢?我记得我有一盒巧克力,是大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还是怎地,总是因为当时得不到什么糖果,我十分珍惜。三个月了,只吃了一颗。 但是放假的时候,发现被牤牤吃了两颗,我又气又急,问牤牤为什么吃了也不告诉我? 牤牤看我这样,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没等她说什么,我已经冷冷地放下那盒巧克力,认命似地说:“吃吧,随便吃。” 然后我转身就走了,把那盒巧克力留在原地,像是那些被碾碎的菊花,我知道它们从不属于我。 这件事后来被我爹知道了,他大骂我自私自利,并且长久都以此嘲讽于我,认为是我人品不堪的侧证。 自私吗?那时候我只有自己了。 倘若我连“自私”都没有了,恐怕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自私地沉醉在幻想世界里,日出月落,回到学校我也只是行尸走肉一般生活。 哦对,回学校之前,我被安排到姑姑家住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在打游戏来着,我爹突然带着一个叔叔来了。他二话不说要我拿出暑假作业给他看,我看他那脸色,不知道在哪受了气,多半要撒我身上。预感到他可能要打我。 我已经决定了要保护自己。 我已经搞清楚这些人,都不是我真正的家人,他们怎么可能保护我?我过去对他们抱有的希望,完全都是不切实际的。 不管面对谁,我都要保护自己。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杀死他,应该就没人能打我了吧?至少这次不会挨打了。 我心中充满激愤和厌恶,还有数不清的,熟悉的恐惧。 我拿了一把水果刀攥在手里,藏在背后,把作业本用另一只手递给了他。 他快速翻了几下,果然暴跳如雷要打我。 我立刻握紧了刀。 但是他只是把作业本卷成一个直筒,在我脑袋顶狠狠敲了几下,他就心情舒畅了,骂了我几句,带人离开了。 等他走出去,我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水果刀,刀把上沾满汗水。 还好只是随便打了我几下就走了,如果他对我拳打脚踢,我恐怕就刀剑相向了。 虽然这种明显是被当成撒气筒一样,随意地侮辱和打骂,让我觉得非常屈辱。可是,相比成为少年杀人犯,还是好多了。 我对这世界的感觉,与日俱减。 对灵界的归属感,与日俱增。 清幽告诉我,当年我从灵界离开,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找我,希望能接我回去。 我也很想回去。 垃圾实体界,不知道有什么好待的。 就算成为灵界最普通的,哪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都好过在这里受罪。 上课也好,做作业也罢,我只是为了应付一下任务,免得成绩不好被打。实际上我的心思都花在了灵界,和蓝夜他们在一起。 蓝夜也很乖,我在上课的时候,他就好端端坐在我怀里,有时还询问我的课业,对实体界有一点好奇。 他真的很可爱! 我在灵界越快乐,就越对现实世界感到失望和不耐烦。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快冬天了,天气很冷。我已经随着班上的座位调动,坐到了最靠墙边的地方。(我们班上是对角线递进式轮换课桌,说是要保证公平) 当时数学卷子发下来,我他爹竟然只考了46分! 我这辈子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我的语文是它的两倍还不止。 说起来不怕大家笑话,我之所还留在实体界,是因为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给我一种“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的”,这种虚无缥缈的念想。 加上《三傻》里看来的未来大学生活种种精彩,我愿意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继续活着。 但是现在没了。 我考的这么差,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第89章 真实与虚幻 我拿起削笔刀观察着手上的脉络,找到了一条明显地青蓝色的静脉,狠狠划了一刀。 马上就出血了。 刀片上沾染的,真实的鲜红色,立刻惊了我一跳。 “清幽,我死了真的能回去吗?” 我失魂落魄地看着清幽,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确定的回答。 但是他只是满眼心疼地按住了我的伤口:“不一定的。最好还是等到你七十岁……或许不用等那么久,你活不过27.” 在同桌惊讶的低呼,和清幽云雪的劝导中,我请了晚自习的假,去医务室包扎。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班主任莫老师自然打电话通知了我爹。 等他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不知道是当年没有包扎好,还是刀伤难消,那道疤依然浅浅淡淡地长在我左手上——这点可以说明我是右利手,不是左撇子。 我爹把我叫出学校,说已经给我请了三天假。 他开车准备送我回十四公里,牤牤在那里,她跟公公调岗了,现在公公在老家沙场。 一路开到二桥边上,他把车停了下来。 问我:“你是真想死还是闹着玩的?” 他瞥了我一眼,嘲讽道:“想请假?” 我皮笑肉不笑:“我没请假,你请的。” 突然,他提高了声音喝问道:“老子问你为什么想自杀?!” 我被吓了一跳,随后强行镇定下来:“我不是自杀,我回灵界。” “什么?哪部小说?” 他一脸惊讶,又转而一副嫌弃我智商的样子。 我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又怕他打我,只好解释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的确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你女儿早就死了,我只是个……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外星人。我在灵界有我的家人,只有死了才能回去。” 他本来重新启动了汽车,都快开到零公里了,他又刹车,停在了路边荒凉的红泥地上。 “你是真想死,哦哦,用你的话来说,是想回去是吧?” 他一把拽过我的手,抄起扶手箱里的打火机,对着我手腕就要烧。 我在火焰燎到我手腕的前一瞬,使劲挣脱了他的钳制。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什么玩意儿?这就是元远远她爹? 他继续积极热情地推销道:“你不是想死吗?来来来!” 他高举打火机。 冷笑着骂道:“连这么点火都怕!你还说想死?我看你就是想闹!” 我倔强道:“我要回灵界不是这么回的。这样回不去。” “哦?” 他拉了一个长音:“那你是觉得,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突然变脸恐吓我:“要浇汽油来烧吗?” “我现在带你去买汽油!” 说罢他真一脚油门踩了上去。 我不说话,任由他开车。 我心里各种念头纷杂,最终形成了一句话:“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死去元知万事空。 若我死了,便不会再受苦了。 虽然,不一定能回灵界。 车窗外阴冷的天空不断倒退,我看着周围的景色,想起牤牤说的那个,我妈妈在上关大桥抛弃我的故事。 十几年前,她们走的就是这条路吧? 荒僻的城乡结合部平房,只在某些特定日子和时间热闹的车站,熙熙攘攘进城卖菜买种子的人流,还有那早先高大如今破旧的上关大桥。 我爹把车开过了上关大桥,却没进城,在购物中心转弯,重新朝十四公里进发。 我脸色更加冷了——这什么意思? 我死不成了? 他把我交给了牤牤,两人交谈了几句,他开车扬长而去。 牤牤近日里似乎十分清闲,招呼着我吃饭。 我试探着问道:“牤牤,爹爹没说为啥送我回来吗?” 牤牤清瘦老去的面容浮现一丝笑意:“没有啊,他就说给你请了三天假。”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告诉牤牤。 下午的时候,牤牤在沙库上铲沙子,我心里郁闷,走过去把事情告诉了她。 牤牤一下就红了眼,她转过身去,老练扎实的手抹了两把眼睛。 我知道她哭了,觉得很惊讶。 牤牤说:“如果你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她哭了两声,我跑回屋里拿了两张纸给她,她使劲擤了两下鼻涕。对我摆摆手,又继续铲沙子去了。 牤牤,她爱我吗? 我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是的,就是这样荒谬。 即使是一个曾经为了我沿街乞奶的人,我也无法相信,她是否还爱我了。 但牤牤对我的态度,的确缓和了许多。 难道这次真的因祸得福,没能死成,反而要得到家里人的重视了? 爹爹第二天回来接我,带我去城里吃饭,去的是五小旁边,那里拆掉的大楼,现在已经装修了一个饭店,名叫“老树咖啡”。 我点了一大杯菊花茶,爹爹又叫了一壶。还教育我,和人一起吃饭,就要按壶点。若是点一杯,便只能自己喝。 他又让我点菜。 我点了一盒鸡翅,一盒榴莲酥,一盒酥炸虾。 爹爹又说了我两句,说我吃的都是油炸食品,热量高对身体不好。 中间他有事又出去了一会儿。 回来之后开车送我回沙场,路上一直跟我聊天。 他要我说实话,我说了实话,我说我在灵界有家人,我亲爹叫幻孽心欲,他又气得扇了我一巴掌。 我又恨又委屈,不想跟他说话。再骂我,我怕挨打,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 第三天,他买了一个mp4给我,这个mp4可以放电影,听音乐,看小说,但是只能用已经下载了的,它完全没有联网。 但是相对于那会儿屏幕很小的手机,已经是高科技进步产品了。 从那之后,我经常听歌唱歌,灵界的项目更加丰富了。 后来我听莫老师说:“你爹哭了一夜,眼睛都红了,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你爹是什么人啊?那是县里都挂号的人物。这样的硬汉也落泪……” 似乎在感慨我爹的慈爱,又仿佛在暗示我的不孝。 当年的我并没有听懂,只是觉得不太相信,就我爹,还能为我硬汉落泪?他打骂得我落泪倒是差不多。 第90章 长歪与扭转 我还记得,自己用那个mp4下载了很多歌曲,《回音》《逍遥叹》《挥着翅膀的女孩》…… 那时候,我坐在沙库顶上唱“see me fly”,坐在红砖屋的平顶上唱“岁月难得沉默”。 确实,岁月难得沉默。 虽然这段日子,我还是会遭到我爸的训斥和恐吓,但是他的训斥都是在努力试图把他的世界观灌输给我,想用他的认知重塑我的认知。 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浪漫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争论。 当时我说自己喜欢陶渊明和李白、杜甫。 我爹先是驳斥我,说陶渊明穷的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这样的生活我愿意过,马上就送我回去放牛。 然后又说李白终生郁郁不得志,杜甫更是穷的不行,人人都浪漫、理想,那很快这个世界就要饿死一大批人了。 那时候他开车回大屋地沙场,好像有啥事,我来回都坐他的的车。 我对他的言论非常不满:倘若这个世界没有理想主义,世界早不知道腐坏成什么样。 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基础发展还是要依靠现实。这个世界既离不开理想主义的指导,也离不开现实主义的建设。 我爹依然嘲讽我,说现实主义就是比理想主义重要。 还问我,如果待会儿路上遇到劫匪在打劫别人,问我救不救。 我说那当然要救。 我爹就说,那你下去救,劫匪砍死你。 我靠。 我就说,我也没那么傻啊。敌我力量悬殊,我干嘛要拼正面?我报警不行吗? 我爹说:“你报警的话,警察没来之前,人就被砍死了怎么办?” 我说:“那我去迂回吸引劫匪的注意力,不让他们下手。” “那你的安全怎么保障?劫匪有枪呢?到时候不仅救不了别人,你自己也得死。这就是你们理想主义者。” 咦,可恶啊!我竟然无法反驳。 当然,那只是十四岁的我,现在的话我会说:“这里是常人国,哪来的持枪劫匪?劫匪抢劫只是为了钱,不一定会杀人。而且我们有车,在车里几乎是无敌的状态。足以迂回斗争,拖延等到警察赶来了。” 不过,如果当时我说出了这番话,我爹肯定也会有更多的托词和假设。在一个无限假设的问题里,寻找一个支持“理想”或者“现实”的答案,这本身就是不现实的。 后面还有一回,讨论的是环保。 我说自己支持环保。 我爹叫我立马下车走路。 我闭嘴了,正在思考走路和环保之间的关系。 我爹就暂时消停了。 等回程的路上,我爹又开始嘲讽我:“现在很多地方都在烧山,你那么环保,要不站山林面前挡着?看他们烧不烧?” 我真的就开始思考,如果我站在烧山者的面前,能不能阻止烧山。 答案是不能。 他们要么把我给拽一边去,要么直接连我一起烧死了。 唉,我也不想走路,太远了,会很累的。 看来我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环保主义者。只是在自己喜欢、情愿、有能力的范围内,会节约一下用水用电。 后来我倒是走了两回远路,自己一个人从绍记学校一路走到十公里——还剩四公里实在是没力气了,路上看见有乡镇巴士,伸手招停,花了五块钱坐到家。 牤牤说我给贵了,我说他们没零钱找,爹爹就说你笨啊,不知道找乘客换零钱吗? 那些乘客别说找他们换零钱了,我在车上的时候,都有点害怕他们。一个个看着我,像打量什么稀奇物品似的。要不是我在十四公里下车回家,不知道后面还能遇上什么事。 但是这次的经历还是鼓励了我,我可以依靠自己穿行很远的地方。 我还记得有一个晴朗的秋日,我坐在巴士里一个靠窗的位置,当时用mp4戴耳机听《友情出演》,那天阳光很好,清亮地穿过马路边的白桦从,照的田野闪闪发光。 “我没说 你用过的咖啡杯 余温还多一些 我轻轻再吻一遍 变态的有点甜……”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变态”还“有点甜”,但是这首歌的节奏不错。我那时候老喜欢许嵩、汪苏泷、徐良的歌了。 打冒险王之精灵传奇的时候,就经常放《红装》《坏女孩》,还有周杰伦的《夜曲》,许嵩的《清明雨上》《庐州月》《千百度》,汪苏泷的《三国杀》…… 这几位的歌还是小姐介绍给我的,我消息闭塞,只知道搜索一些电视电影里的歌,要不就是学校放的歌。其实我很多歌曲都是这样来的——听朋友放过的,和电影电视里的。 至今已经积攒了902首,只是mp4在大学期间不知所踪了。 我很喜欢听着歌把自己代入歌词里的情节,我最喜欢代入的是张卫健的《西游记》,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取经的悟空。又帅又有本事。 我在学校里的情况并没有立马改善。 只是爹爹愿意给我几十块一个星期,当我的零花钱。 有了这些钱,我可以去买新元书店的书了。 大部分我都买了世界名着,由于有国别文化隔阂,很多我其实看不太懂,只能大概记住故事情节。 此外便是一些流行书,如《在轮回中找你》、《天使与魔鬼》、《常人国智慧》等。 《在轮回中找你》讲的是一条狗子不断轮回转世的故事,它做过收养犬、宠物犬、搜救犬,做宠物犬的日子最长,描写的阳光快乐。虽然后来它的主人遇到了大火,还摔断了腿。但是它把凶手咬住了。做了搜救犬之后,狗子又在老年时光里找到了它原先的主人——对了,它在第二世做宠物犬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经常抛弃它的主人。在狗子看来,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找不回去,它就只能流浪。 看了这个故事之后,我对狗子的恐惧大减。 《天使与魔鬼》讲了一个有关“反物质”的故事,里面的教皇是一个被迷信耽误了治疗的可怜人,他得到了反物质装置后,准备让地下教国白日飞升。主角拼了命地去阻止。 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反物质、眼珠扫描安全门、电梯突然失控下降会死人。 第91章 常人国 所谓“常人国”,便是我的祖国,也是元大都经济第一、面积第一的头号大国。 历史上,我们与曾经的北大都头号大国“正人国”,合称“正常联盟”。自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正人国解体以来,正常联盟不复存焉。 我们常人国历史悠久,从十万年前就开始有诸多部落定居并且种植粮食作物。这十万年前的稻谷,还就是在倒周府发掘的。 后来经历黄帝、颛顼、尧、舜、禹的部落时代,又经历虞、夏、商、周的分封时代,再经历战乱,归于统一,开启秦、汉、元、明、清的封建时代。最后,就是世界大战,战后建立了现在的联邦格局。 常人国东联朝山国、西摄斯坦国、南收泛太平洋诸岛,定联邦总都城为“元大都”,地址就在原先的北平。 能打下这样的政治格局,全凭元朝时一位神秘的天祖——原本定号“元英宗”后改“元天祖”的「硕德八刺」。 天祖硕德八刺,是元朝的第五位皇帝,他即位后,裁减冗官、监督不法、颁布新法、采用“助役”减轻百姓差役负担,史称“至治改革”。后来他想要改变多族不平等的局面,废除“蒙古、色目、南人”等级制,得罪了保守贵族势力,遭到刺杀,史称“南坡之变”。 刺杀成功后,朝廷给他的庙号就是“英宗”。 谁也说不清,当时是拖回来一具假尸体,还是天祖亡者归来,死而复生了。总之,一年之后,天祖在斯坦国起兵。 当时元朝疆域辽阔,连「北大都」和「荒都」都有我们的地儿。 但是横跨元北荒的疆域,也导致统治难度急剧增加,中央不得不分封诸汗国来解决这一问题。 天祖在西北起兵,朝廷无力压制,再加上朝廷的民族等级制度本就不和人心,很快就被天祖夺回正统。 天祖归位后,改革更加激烈了,不仅对本地改,外面的汗国他也改。并且天祖重视民生,经常下乡与农民待在一起,还研发强力火枪火炮,教军队打游击战。甚至看起来像自掘坟墓似的,打土豪分田地。 要知道,天祖可是元朝正统贵族,他这么做和起义军有什么区别? 经过天祖六十年如一日的强力整改,整个元大都不说是万众一心吧,起码也可以说是,分崩离析了。 天祖死后,他的政令立刻被推翻,后来者根本不敢,也没有能力去做到天祖做的事。 但天祖的各种举措,还是在百姓心里,留下了痕迹。后面旱灾频发,灾民起义,有不少起义军就打的天祖旗号,有说为他平反复仇的,有说天祖传人就在他们那儿的。 后来放牛娃出身的朱元璋得了天下,才加封“元英宗”为“元天祖”。并揣着这个名义,不断对北元施压,美其名曰“拨乱反正”。 只是明朝并没能维持先元的疆域。最终也亡于土地兼并和灾民起义。 北边的女真人趁虚而入,将残明和起义军全部扫荡,成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改朝号为“清”。 接着就是世界大战,百年动荡,最终归于常人国。 七百年来沧海桑田,天祖的功绩没有随着疆域的崩溃而消散,反而福泽后世,在各地受苦受难的百姓心中疯长。有些地区的百姓,任何教派都不参加,专门供奉天祖画像。后来还成立了好几个以天祖为信仰的宗教。常人国建立后,向这些国家发起联盟邀请,大伙儿能欣然同意,多半是天祖的功劳。 由于元大都是个联邦,所以很多行政区划都是混乱的。省市道城州府郡县乡镇村落并举,甚至一个地方能出现好几种不一样的区划级别和称呼。官面上自然有一个定称,但是元大都的定称除了官面上用,百姓其实多不在乎。 这就苦了我们读书的了,因为这玩意儿我们也考。 不过听说北大都、蛮都、荒都比我们还惨,西都尤其倒霉,因为血吸国是西都头号大国,它在其他大都建了一些不清不楚的基地,还收了元大都东边海里两小国当狗。西都小国的学生有难了。 所谓的《常人国智慧》,介绍的就是春秋战国时期,传下来的各种思想。 我最讨厌儒家。 因为礼教。 虽然当时我并不明确的知道,我爷爷这种肆意施暴的权力来自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来自“孝为先”。但我也明确的感受到了“礼”的压迫。 它让我不能讲道理——否则就是顶嘴。 让我不能岔开腿睡觉——否则就是荡妇。 不能穿的随意——否则就是丢脸。 不能指责和质疑长辈——否则就是不孝。 甚至让这个世界失去公平——牤牤被打,无人替她做主,公公受不到任何报复或惩罚。牤牤还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个家,为大家洗衣做饭,好像一切如常。 这是什么思想? 厌恶。 发自内心的厌恶。 厌恶儒家,那我自然要挑选一个比较好的思想流派,来跟他对抗——道家和禅宗。 我喜欢道经的玄妙,“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更喜欢德经的直接,“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 禅宗的话,我是喜欢“智慧”和“谒语”。 诸如:“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以及:“平身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的扯断金绳,这里挣开玉锁。钱塘江上信潮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还有“破三执”。破我执,破法执,破空执。不执着于我,不执着于规则,不执着于虚无。这就算“悟了”,否则,便是“执迷不悟”。(摇头晃脑,装老和尚.gif) 当然,道德经和禅宗都不是这本书的主推,它主推的是《易经》,夫“易”者,为“变”;“经”者,为“常”。《易经》就是《变化常存》。 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其次便是“知识可以授受,智慧只能启迪”。 我的智慧,也确实被这本书介绍的思想,所启迪了。 第92章 人生的意义 人生来有何意义?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我曾经在打止痛针后,被吼的惊慌失措,想起这句至理名言,当时就有点不想活了。 最早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生命的意义”这种东西,我只是纯粹的活着。后来有了“梦想”,就觉得人应该实现“梦想”,这就是人存在的意义。 可是我发现梦想是会变化的。 我的最早梦想,当元大都的总统。 后来改为跟《宝莲灯》那首插曲里似的,一家人在屋里住,大伙儿都很幸福。 这俩梦想都被我推翻了。 我爹有塞给我一个梦想,他在我面前极力说陶渊明的穷困,要求我力争上游,加上一些《狼道蚁道》和成功学熏陶,我很快诞生了一个短暂的梦想——当世界首富。 这个梦想在某一段时间,萦绕过我的心头,但是由于我很快发现,我爹这么有钱,好像我家里也不幸福。 当世界首富有什么意义?无非是钱多钱少罢了。 我要让世界上每个好人都幸福,我要让世界上不再出现我这样不幸的孩子,我要改变世界! “改变”成了我的终极梦想,怀揣至今,越捂越热,从未放下。 我读更多的书,想找到一条行之有效的“改变路线”。 我从被人孤立,沉浸灵界,发展到,主动投入书籍世界,寻找改变现实世界的方法——倘若我真有灵力,必将使灵界降临人间。 法灵网时代的灵界,就是我给出的,改变世界的终极方案。 在十几年的变迁中,这个梦想愈发炽烈,但凡我还有意识,我都将为之奋斗。这便是,我的信仰。也是我给自己生命所定下的意义。 你们呢?你们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还是情愿永远无意义地活着呢? 回到初三,在看过《中国智慧》之后,月考的命题作文要求写“源”,我就写了“常人国智慧之源”。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满分作文。 莫老师知道我爹是元小东之后,对我的态度天翻地覆,几次公开在班上讲话,不允许有人欺负同学。 而且似乎是在我请假的那三天,莫老师把我老底抖了个遍,包括但不限于,我从小被母亲抛弃,小学被同学霸凌。导致我回学校后,不熟的体育课代表来说关心的话,同寝室的长短发同学也来可怜我,说不知道原来当时我被刘蓓霸凌。因为她们和刘蓓交好的原因,一开始对我有些偏见。我的同桌也开始用不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身上有什么利益可以算计似的——她对我有点小讨好,又像是有点小偏见。 这些改变,我都扯着微笑应承了。 其实我并不喜欢莫老师这样做:难道如果我爹不是元小东,我便不配得到公平吗? 我拿了满分作文后,莫老师打电话给我爹,说我很有哲学天赋,思想水平直追成年人。我爹接我回去的时候,当时他开的黑色皇冠刚经过垃圾山外,车里放的音乐是《春天里》,他很是夸了我几句,最终总结道:“跟老子年轻时候一样。” 他颇为自得,跟着车载音乐哼唱: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那时候我还没剪去长发。没有信用卡,没有他,没有二十四小时热水的家…… 这时候的我已经成熟多了,不像他刚给我买mp4的时候,因为在车上戴耳机被他骂。接送我回家,也容易吵起来,他一凶我,我就忍不住落泪,但是他一看到我哭,就骂的更厉害,还威胁我再哭我就要挨打了。搞得我想哭不敢哭,硬是忍着鼻子酸、心里慌,不敢落泪,怕遭到暴打。 等我强行忍住眼泪之后,他问我为何哭,我说怕挨打。 他气笑了,说不会打我的。 我说,你和公公一样,都打人。 潜台词就是你们的话都不可信。 他说保证以后都不打我了,也不许公公打我。 我这才惶恐稍减,尝试相信他。 虽然我知道他说的话无法百分百作数,但我毕竟名义上得到了“不被殴打”的权利。只是过了很多年,我才明白,有时候语言上的暴力,并不比身体上的差。 定下改变世界的理想后,我的心胸更开阔,更加专注于学习,并且更愿意锄强扶弱了。 我记得当时是早春吧?放下午学的时候,我回寝室的路上,看见有个小男孩在朝女同学扔石头。 那女同学骂了他两句,他竟然说自己是xx老师的儿子,要是敢打他,他就告诉xx老师,让这个同学不好过。 女同学悲愤又无奈,我刚走过看到这事儿,这小王八蛋就朝我也扔石子了。 我立刻追他,他看我真的敢打他,立刻就跑。但是七八岁的小崽子,又怎么跑得过14岁的我? 我把他抓住之后,拽回那个女同学面前,让他跟人家道歉。 女同学倒是挺不好意思,红了脸,连连摆手,说不用了。 我眼睛一瞪,小崽子还不老实,说要告诉他父母,让我和女生都没好果子吃。 我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这小崽子绝对不是第一次乱扔石头了。立刻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把他打懵了。 他还要再说告诉他父母的话,我一股热血上涌:“告诉你爹,我是初三xx班的元远远,有种就来找我。现在,立刻、马上,给她道歉。” 我眼中的怒火和威胁,暂时压制了这个王八蛋,他给受害女生道了歉之后。我松开他的后衣领,冷冷看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再乱打人,要不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小崽子答应了一声,溜了。 那女生看他走远了,才叹口气,担忧地对我说:“他真的会去告状的,你小心点吧。” 当晚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心里还真有点担心,我当时太冲动了,就算不告诉他我是哪个班的,或者胡诌一个身份,也好啊。总比现在真的被找上门好些。 过了二十多分钟,果然来人了。 莫老师把我叫出去,问我有没有打小孩。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否认了。 莫老师问,那为啥人家能说出你的班次和名字呢? 第93章 名字 我说:“什么名字?” 莫老师说:“元远远呐。” 我摇了摇头,推测道:“多半是这人找错了。叫‘yuanyuan’的多了。我名字是‘元圆圆’呐。” 莫老师将信将疑,或许最终是看在我父亲的份上,她把这事儿敷衍过去了。 那小孩被我揍了又没能报复我,后面果然消停下来,再也没有出现在放学路上乱丢石头打人。 只是人间不平事实在太多,有些我甚至没能看出来。 那个霸凌团伙,自从被我寒风告状之后,不再盯着我,转而盯上了其他同学。本来这会儿应该轮到一个叫“盘龙”的小个子同学,但是恰逢我划刀,莫老师严打,他倒是逃过一劫。后来盘龙同学还在考试前,借给我一把三角尺(他有两把),加上他名字特殊,我倒是还记得他。 可是另一位叫“杨晶”的就没这么幸运了。 杨晶长得白白净净的,脸面十分大方端正,她的脸型有点类似宝钗,但是她为人要比宝钗硬朗些——我们这些学生,又有几个是油滑的? 在我家世曝光后,她常来找我说话,借书。还向我借钱,以及把她的书给我看。 她那本书,说实话我有点看不下去,但是她很喜欢,还不停地追问我其中的情节,问我对人物的看法。 那本书封面好像是红色的,里面讲了一个冒险者在中世纪城镇游荡的故事,里面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羽翼,魔法什么的。但主要情节好像都是靠谈恋爱推动的。精彩程度比冰与火之歌差多了,也不如佛变无死地。跟名着,以及我亲身经历的灵界更是不能相比。——可能是这种类型的书看多了,所以魔法我已经不感冒了。 但这书的作者据说是当代两位青年人最爱的小说作家之一,姓郭的。 可是,我比较爱看有意思的。 如果一切东西都是围绕着恋爱和血统建立,那这一切有什么意思? 再漂亮的美人,比得过我家蓝夜?再深的感情,比得过清幽和灵界道祖? 传说建立法灵网治理的世界,就是道祖的愿望。但是道祖已经死了,清幽守着那本道祖法典,经历宇宙变迁,都不曾更改其志。 唉,这就是同志情谊啊。 我喜欢那些除了恋爱,还有很多内容的书。恋爱当然没错,我承认恋爱是两性繁殖生物群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文明行为,但除了恋爱,什么都没有的话,未免太没意思了些。 至于出身、血脉啥的,再高贵的,祖上还不是原始人?还不是大家伙一起光着屁股在丛林里狩猎?因为祖上做了点啥,后代就永远了不起?切~ 高贵的永远是品格,是行为、思想,而不是出身。 我和杨晶除了爱好不同,还有一个问题,我记得当时她好像问我借了5块钱——对不起,小时候就是这么小气,现在也小气,不过不至于这么小气。——总之,当时在约定的时间她没有还给我,导致我很焦虑。 我又想问她要,又觉得直接问她,会不会显得我很小气从而伤害我们的感情。 焦虑了一天之后,我终于决定,还是要吧!要不这样焦虑的感情,对我来说,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天上午,我就跟她说了。她跟我说放学之后还给我。我也答应了。 只是她还给我之后,我们的感情是越来越淡了。 一方面是因为我的事情比较多,要看书、学习、回灵界,现在还增加了在日记本上记录灵界的故事。所以没有什么时间。 另一方面就是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中,我实在是感受不到太多的快乐,反而多了很多无奈和焦虑。所以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结果在我毕业之后,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她被人霸凌孤立的事儿,我感到很惊讶,还很有些愧疚。或许,我不应该疏远她。 好在她考的成绩不错,听说去了市里读书。希望她未来的人生过得幸福平安。 我跟爹爹最开始的讨论之中,经常发生争执。 我记得有一次,冬天的时候,那天下雨,他送我到学校门口,我们那时候气氛非常僵硬。他不肯送我进去,我就下车直接走。 我才走了两三米,他就从车上追下来,非常用力地拽我的肩膀,大骂我是神经病是傻子,然后把他的伞给我撑开,又给了我一个紫砂保温杯。我拿着伞和紫砂杯发愣的时候,他已经满脸又冷又气地开车走了。 那把伞是缎面的,非常光亮。但是它是紫色的,我不太喜欢这个颜色。 不过我从没得到过这么漂亮的伞,所以使用了它很多年,直到有次借给公公,他拿出去之后就不见了。搞得我伤心了好一会儿。 那紫砂保温杯就更惨了。它的内胆也是紫砂的,有次考试下楼梯的时候,我因为背着书包,紫砂杯放在书包旁边的小网兜里,我被同学撞了一下,书包侧面磕墙角上,它就内部碎裂了。 我心疼了好久。 我爹送给我的东西不多,所以我样样都记得。 他给我最多的东西,还得是钱。 有了钱,就可以吃好吃的,可以自己去看病,可以买书。 我很难忘记,从前因为没钱,有次饭卡丢失了,我却连5块的补卡钱都没有。鼓起勇气问同桌借,她也没钱,饭卡里的钱也不愿意借给我。人之常情,我不怪她。 就是肚子饿得慌,煎熬了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实在受不了了,跑去学校宿舍楼外面的菜地里,偷了两个青桃子吃。 那桃子还真不如不吃。又酸又涩又小个,吃了两口我怕中毒,扔了。 饿得慌的我,又在学校的草地里,拔了一些爬地草的嫩草芯子吃。 后来回了家,我把饭卡丢了的事儿告诉牤牤,牤牤骂了我几句,还是给了我五块钱。这才把饭卡补上。 往事成风,只是后来我再也没因为缺钱而窘迫至此。 转眼间,初三寒假已到。我回了十四公里,只是住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儿。 第94章 没有力量便没有公平 自从割腕事件之后,我的确因爹爹的重视,而逐渐放下焦虑和紧张。 当天下午,爹爹把我送回十四公里之后,牤牤让他带两个冬瓜再走。 牤牤的冬瓜种的很好,个个都有半人高,又胖又青,让我拖,我都拖不动。 那天下午夕阳很好,染得天空和大地一片温暖的橘红。我记得我爹当时因为一件什么事情,要去开那个挖沙机。他自己逞强,觉得自己开的肯定很好,但是最后他开着那个挖沙机把冬瓜棚子给撞倒了。 本来我们还愁那冬瓜到底该怎么摘下来,现在冬瓜棚子都被他撞倒了,倒是顺利的让他拖了两个冬瓜在车后备箱。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具体说了什么了,反正一家人都在笑,大抵就是在笑我爹的嘴硬以及他开挖掘机技术之烂。 爹爹开车拖着冬瓜回江华府了,公公牤牤还有我,吃了一顿还算温馨的晚饭。 当天晚上我睡得很安心,也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我还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吵架的声音,还没睁开眼搞清楚怎么回事,膝盖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我看见公公愤怒地站在我面前,拿着一根直溜溜的茶树棍子,还想要继续打我。他口中骂道:“都几点了?还在睡?” 我惊慌失措地躲到角落里,又愤怒又害怕,翻出mp4一看,他妈的,刚到7点。 “才7点钟!” 我对着公公大喊,并且在他继续打我之前,跳下了床,跑到了外面。 “7点钟还不起?我们哪个不是5点就起了?” 公公一边拿着棍子追出来打我,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他完全是胡说八道,只有牤牤和他年纪大了,睡意比较少,5点钟起床。连芳姑姑、外婆、我,都是7点钟起床。爹爹和弟弟妹妹都是8点往后。我们在学校里,冬天也是7点起床。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上学,是放假! 我疯狂逃窜,一直跑到隔壁的空地后头的山谷里,他才被牤牤拦住,没有再继续追打我了。 我完全理解不了怎么突然就会因为这种事被打?我之前夏天的时候,住在这里,也是7点起床,有的时候还8点起,之前也没因为这事儿挨打啊! 我掀开裤脚一看,膝盖已经青了一条,很明显的棍印。 我听到山谷外面牤牤和公公的说话声,结合之前听到公公和别人吵架的声音,这才搞明白我为啥挨打了,根本不是因为起床时间,而是因为公公跟别人吵架吵输了,气不过打我撒气! 他拿我撒气? 我是什么玩意儿? 吹火筒吗?专门给人出气使的? 简直荒诞! 简直可恨!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心中愤怒和怨恨一起翻涌,我必须要他受到惩罚! 可是我现在不能出去,因为打正面战场,我暂时不是他的对手。 我蹲在荒草丛生的小山谷里,躲在一群狗尾巴草中间,一只狗子跑到了我面前——是牤牤养的大黄狗。 它好像知道我很委屈,凑近了舔了舔我的膝盖,又冲我摇了摇尾巴。 大黄来了之后,家里另外两只狗子也来了,在我周围转来转去,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一看回去,它们又立刻别开视线,扑来跳去,好像在叫我和它们一起玩。 我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心里更加委屈了——我爷爷还不如一条狗呢! 我摘下几根狗尾巴草,逗狗子们玩了一会儿,然后把狗尾巴草扔到很远的地方,让它们去追。 唉,我不想让关心我的人伤心,狗也是。 狗子跑开之后,我偷摸溜到屋后面,听屋里的动静。 公公被牤牤劝走了,说是让他去哪个村子收债。 等公公带着东西到马路边上等车的时候,我才偷偷溜回屋,拿沙场的座机,打了我爹电话,又打了我姑姑的电话,说了我无缘无故挨打的事儿。之后又打114,查询了倒周府律师所的电话,打电话咨询律师要告我爷爷!还问他这事儿报警能不能成? 可惜这律师是个不靠谱的,听到情况之后,反而笑了几声,好像这只是小孩子胡闹似的,把我电话给挂了。 小孩、妇女,遇到了所谓的“家人”的暴力,又有谁会把她们的痛苦当一回事儿呢? 大姑姑和爹爹相继来了,牤牤也讪笑着跟他们确证了——公公打我的原因,确实是,他跟前来装河沙的一个司机聊天时,发生了口角。没有吵过人家,也不敢打人家,这才打的我。 但,一切不出我所料。 果然,两人一开口便是:“哪有小孩子不挨打的?我\/你爹爹小时候,还被你公公吊在树上打呢!皮带都打烂了!那时候你爹爹和伯父,不愿读书……” 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感觉无所依着:“我现在又不是不读书!” 他们惊讶地瞥了我一眼:“那你起的确实有点迟了。那时候我\/你爹爹,早起上学,5点钟就起来了……” 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当一回事儿,并且隐隐自豪,还以此劝我也不要当一回事儿。 我越听火气越大,越听性子越急,最后歇斯底里地朝他们怒吼:“你们不给我公道,不替我做主是吧?早晚有一天,我会为自己做主!” 我红着眼睛,血丝涨裂:“就算他死了!盖在棺材里!我也会打开他的棺材!敲碎他的膝盖骨!” 我不记得当时我的眼泪有没有簌簌而下,只记得他们都为我的愤怒惊讶了两秒。 随后,大姑姑觉得我小题大做,笑骂了我两句,给牤牤送了些东西,潇洒离开了。 我爹的责任比较重,他把我带走了。 坐在爹爹的车上,我余怒未消,但时间稍长,我便冷静下来——继续发表我的报复宣言,也无法对公公造成任何实际伤害,还有可能导致被打。不如埋在心里,伺机而动。 (得亏当时我没有看斗破,要不我可能就得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了。哈哈哈哈。) 爹爹开车带我到了靠近油炸屋村的一座山上。这里山路修了半截,开到山顶便没了适合行车的路,只能下车走着。 后来我知道,这里被称为“四郎口”,爹爹要在这里建一个新的沙场。 第95章 四郎口沙场 爹爹在山上走得很快,显然他早已来过这里,并且默认我应该跟他一样熟悉。 我紧跟在他后面,但由于陌生,对这里充满了警惕,我四下打量着,神经高度紧张。 “哎!有蛇!” 我爹在前面忽然颇有兴致地说了句。 “在哪?!” 我吓了一跳。 爹爹指着路边的一块石头,我却不大能看清上面有没有蛇——我的近视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了。 为了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凑近石头堆去找。 我爹本来走在我前面两米多远,他看我不跟着走了,回头一瞧我居然把脑袋都快伸到石头上面了,忍不住嘲讽道:“你再凑近点,等它把你咬中毒了!到时候我们就给你办丧礼,吃酒席!” 这时我也终于看清楚了,一条浅棕色菱形斑纹小麻蛇正盘成一团,蜷缩在鹅卵石上。 而我之所以能看清,盖因我的鼻子都贴着人家的鼻子了。 得亏是冬末春初,不然非吓着它不可。现在它冬眠,倒只吓了我自个儿。 我缩回脑袋,灰溜溜跟在我爹身后,他又数落了我两句,就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儿了。 他生意上的事,从不屑于跟我说,尤其是我。 我还记得六年级毕业的时候,他带我和爷爷去桂林,当时他和爷爷说了什么,好像是有关于经营的话。我想起自己看的那几本《一百个黄金法则》里有类似的案例,就跟爷爷搭了几句话。 爷爷刚转过头来跟我解释几句,就被我爹极为不耐烦地打断了,爷爷还要继续跟我说,我爹便大骂道:“你理她做什么?她就是个癫子!” 恶毒至极的语气,至今想来仍然心惊。 因此,只要他不主动跟我说他生意上的事儿,我也实在不敢问,也不想问。 我们从山顶的一段土路走下去,这些土路显然先期有人修过,垫了一些石子。只是近日下雨,那些石子碾入泥土去了,若是过车,必然陷坑。 转过山顶,又走过三道z字弯路后,我们来到了河边。 爹爹跟等在这里的施工队说,要在河边修一个吊沙台,到时候吊机就装在上面。 他仔细地吩咐了高宽,又跟着上了挖河沙的大船,我就在岸边玩耍,等他回来。那些工人叔叔伯伯,我也不认识,只要不凑近耽误人家干活就是。 河边有几棵“项链树”,它们的果实像一串堆叠起来的绿宝石,时常被孩子们摘来当项链或者耳坠。大人们管这些树叫“杨柳”,可实际上,这些树和杨柳一点也不像。它的学名叫“枫杨树”。 只是四郎口河边这几棵杨柳却不好,它们的果实虽然尚在,但已经黑漆漆,像是被什么虫子腐蚀了。 我避开了那些果实,去了远一点儿的地方,继续找鹅卵石——对,就是几年前跟大伙儿说过的,那种白色的半透明的鹅卵石。 可惜,河滩上很少有这些。 河滩上最多的是一些青色打底的鹅卵石,其次就是玫红、紫红、以及白纹沙黄鹅卵石。我不由想起当年爹爹带我去河边见刘娇姑姑的时候,拿回来的那颗鹅蛋大的椭圆石头,不知道它如今在何处。 走了一会儿有点无聊,但是爹爹还没回来。 做小孩就是这样无奈,当大人带你去一个没有什么属于你的项目的地方,你就只能自己找东西玩,倘若不好玩,你也不能离开,因为你是小孩,没有自主能力和自由权利的小孩。 待了十几分钟,爹爹终于回来了。 他心情似乎不错,带我回了山顶的车上,随后他决定送我去江华府。 这次去江华府的事儿,我没什么印象了,大约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我虽然记得,爹爹带我去过江华府的游乐园,却好像是第一次上江华的时候,就已经去过了。可是上次我有跟你们讲这一节吗? 时间太久了,记忆模糊了。 总之,当我又回到十四公里沙场的时候,公公已经不在这儿了。听说是去了大屋地沙场,又或者四郎口。 那几只大黄狗也不见了,牤牤说,被公公吃了一条,又卖了两条。 牤牤本人是不吃狗肉的。 但是看公公那样,若是不让他吃狗肉,他很有可能就要吃人了。 因此对于公公吃狗这件事,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我只是听说,或者见过做好的狗肉,当时还没见过打狗的场面。 过年之后,周贝岛的姥姥,送来了一条小花狗。 这小狗毛茸茸的,身上有些奶牛花纹,非常可爱。又很弱小。 因为看了《在轮回中找你》这本书,加上之前大黄跑来安慰我的事儿,我对狗子有了些好感,经常喂东西给它吃,还给它取名叫“花花”。 花花很调皮,来了一个月左右吧,它不知在哪找到了老鼠药,还吃了。 我看见它口吐白沫了才发现。 只是那时候我要上学去了,只跟牤牤说了,然后就离开了。 等周末我回来的时候,牤牤跟我说了它的传奇经历。 花花吃了老鼠药的第二天,牤牤以为它死定了,结果它跑到了山上。牤牤担心它,就去山上找它。找到了之后,它已经奄奄一息。 牤牤把它拖了回来,又把它放在沙库底下的空档处。喂了一些水,又在旁边放了一些饭食。 结果当天晚上,牤牤听见花花的狂吠,披衣起床一看,它居然挡在半路上,冲一辆过路的摩托车狂吠不止。 那摩托车车主骂骂咧咧,说狗子在路中间挡道,差点没吓死他。 牤牤对那人道了歉,把小狗抱了回来,看它刚刚那么有活力,知道它死不了了,精心喂养几天,果然好了。 牤牤这故事原本想说给我和爹爹一起听的,但是爹爹来去如风,拿了一些牤牤种的菜就走了,因此只得我一个听众。 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追问一些细节,牤牤看我感兴趣,她也说的高兴,手舞足蹈的,还打算带我去沙库底下看看。 我跟着去了,她指着一副藤蔓做的软爬犁,告诉我就是用这个把花花拖回来的。 花花摇着尾巴跟在我们身后,看我们高兴,它也高兴。 第96章 环境与末日 又过了些时候,倒春寒起来了,我染了风寒,去医院看了,给开了小柴胡。 回到十四公里沙场,仍然有些高烧。 牤牤就把我带到厨房的炉灶边,烧了火,要给我刮痧。 她拿了调羹,又沾了茶油,认认真真地给我刮背上的痧,疼得我龇牙咧嘴。牤牤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我,一边跟我说起刮痧的来历和渊源,这些话具体内容,我已经忘光了。只记得当时屋子外面很冷,但是炉火边很暖和。 后来好几次牤牤生病,也都叫我给她刮痧,但是她总嫌我刮得不大用力——其实我心里十分不信这东西,把毛细血管刮破了,病就能好了? 但是牤牤喜欢刮痧,哪怕是给她点安慰剂效应,也好过一直违逆她的意思。 我记得快到春天了吧,有一回爹爹带我和连芳姑姑还有牤牤,一起坐车经过零公里的时候,我们说起“嫁人”的话题,我说:“我才不嫁人!我将来就要娶个老婆回来。” 一车人都笑了起来,说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娶老婆呢? 我怎地不能娶老婆? 我将来定要娶个像我家蓝夜这样的,善良温柔的妻子。 我跟他们掰扯:“嫁人多吃亏啊。又要给别人洗衣做饭,又要挨打挨骂。我怎么不能娶老婆?我看这世上,都是有钱的娶没钱的,势力强的娶势力弱的。我将来就要赚很多很多钱,这样就能娶老婆啦!” 他们听后大笑,不再理会。 或许我这些发言,从来只被他们当成笑话听。后来他们依然用“早晚嫁出去的女儿”标准来要求我,我十分抵触,总想起公公说的“打断脊背”的话,觉得他说的多半是真,因为牤牤不就曾经被打断两根肋骨吗? 转过春来,豹岩村要办酒席,许是牤牤的亲戚,总之公公牤牤带了我去。 不知道怎的,公公这讨人厌的,又回到了十四公里——许是其他人也受不了他。 这次酒席上菜很慢,我百无聊赖之下,用筷子在碗边敲击音乐,被公公狠狠呵斥了。他一副吃人的模样,大骂我不该敲碗,说这是乞丐行径。待他看见我把碗倒扣在桌上,就真的站起来要过来打死我。 牤牤拦住了他,又把我的碗正过来,板着脸训斥了我几句,但怎么也不肯说,碗倒扣过来,到底是如何不吉利。 如今过了许多年,我当然这是有两种暗指:第一,暗指坟墓。倒扣的碗形状像坟包。第二,暗指请鬼吃饭。活人吃饭,碗口向上。死人吃饭,碗口向下。 倘若我们生活在一个灵异世界,公公牤牤这样做当然无可厚非。 但是我们明明生活在一个唯物的世界,这样做简直迷信。 我很讨厌迷信,跟讨厌礼教一样的讨厌。 回了十四公里沙场不久,倒周府爆发了虫灾,铺天盖地的毛毛虫,在一切有山林的地方随时可见。 我想起四郎口沙场那边,新来的挖沙机师傅喜欢捕鸟的事儿,想起五小门口卖小鸟的人。这些毛毛虫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两个人捕杀鸟类,就如此泛滥。但全县又有多少像这样捕杀鸟类的人呢? 我甚至听说过,他们在山上拉网捕鸟,有的小鸟不幸死去,他们便弃之不理。拿回来的不过其中一二。死去的,却都不作数了。 我曾经劝诫他不要再这样做了,遭到了大伙儿的嘲笑和讥讽。 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少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尽力去阻止了,但虫灾来的时候,还是会波及到我。 我牤牤,也从不吃野生动物,但是环境被破坏的时候,她也一样受到影响。 天星环境是谁搞坏的?真的是共同分享天星20%资源的80%普通人吗?还是那掌控了80%资源的20%权势富贵者呢? 无论是谁,当自然环境变化起来的时候,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毛毛虫甚至多到在门口蠕动。持续好几个星期。 我看见都害怕了——它们的数量像绍记学校大厕所里的蛆,随便走路都会不小心踩死好几只。 这些毛毛虫和我曾经在老屋后院梨树下玩的那些青绿毛毛虫不大一样,这些毛毛虫多半是黑黄相间的,或者棕黑为主。 它们肆无忌惮的在水泥地上爬来爬去,仿佛这里是它们天生的主场。 我无法理解,怎么毛毛虫都这么多了,牤牤却好似没有看见似的。能习以为常地做任何事。 我甚至睡觉的时候都不安稳,生怕毛毛虫从蚊帐的缝隙里爬进来了。 但是我这种不安稳的情绪,不能传给蓝夜,我不想让他也害怕。 张卫健的《你爱我像谁》里不是说了吗? “如果我也不开心,怕你转身就逃。爱上一个人,一定要让他相信,这个世界多么美好!” 在清幽和我爹的双重建议下,我到超市买了两瓶枪手杀虫剂,带回了十四公里。 只是才用了一次,毛毛虫就全部消失了——倒不是我的杀虫剂厉害,主要是朝廷出手了。 倒周府衙门派了飞机,遍撒杀虫药,喷尽一县山林。 今年是8012年了,到处都在传世界末日。倒周府因为虫灾的原因,也传的人心惶惶。 寝室里讨论起来的时候,我笑着跟大家说:“莫怕。若真是世界末日,朝廷那些大佬,还不早就跑了?那些首富,还不早坐着宇宙飞船避难去了?” 一语成谶! 后来天星环境巨变的时候,弄坏天星环境的富人们,果真坐着飞船避难去了。剩下一帮穷人,在天星上被动等死。 只是现在的我们还不知道罢了。 大家听我这样说,倒也放下心来。 “确实,跟他们一起死,也就认了。” “是啊,人家本事比咱们大,都毫无作为。说明这末日谣言,多半是假的。” 虽则确实为假,该年冬日的时候,一大批飞鸟过境,把我爷爷吓得不轻。他买来一堆蜡烛,牤牤问他干什么呢?他说:“要变天了!天要黑了!你不要多问!” 呵斥得牤牤不敢多问。 后来得知真相,拿这事儿笑话了他好些年。 第97章 你的样子 8012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因为这一年我要初中毕业了。 我对时间的记忆总是模糊,要不是因为几次毕业的年份都是确定的,我总也记不清这些东西。 因着要升入高中,朝廷要记录每个人的学号,以便将来归档。大伙儿不得不去办身份证。 办身份证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学校往西七八百米那个大转盘处。衙门在那儿有个办事点。 我去拍了照,拿户口本登记好,衙门的人通知我一周以后凭纸条领取身份证。 可是,那张纸条在我领取的前一天,不见了。 我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知道我有这样的纸条。因为大家也都有。 我实在是找遍了书桌、寝室。但凡我所有的东西,书本也都一页页翻过了。纸条确然不见了。 我只好先去了办事点,工作人员告诉我,我的身份证已经被领走了。 这下可真是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没法,只能补办。 最终拿到了我的身份证。 后来这事儿被我爹知道了,他大怒,骂我不懂事——身份证被人拿走了,可以做很多坏事。若是有人犯罪,却登记了我的身份证,岂不是一辈子不清白了? 好在那张身份如今过期久矣,我却还没背上莫名债务,也没有迎来犯罪记录。多半是哪个同学偷了我的条子,领了身份证,上网吧登记去了。 除开这一桩,我在学校倒也还顺利。 不是独自坐在教室里,读我的课外书,享受思想与清风阳光的碰撞。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与灵界的诸位同志,游历想象之美。或者与诸同学谈笑风生——我当年非常喜欢跟大家谈论诗词。 我记得我发过短信给小姐,说:“君住倒周南,我住倒周北。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潇湘水。” 把小姐逗得笑个不停,后来见我的时候,还告诉我,写得好,多来点。 同学们也是这么说的。 当然,除了这些高兴的事儿,也有些不大令人高兴的事儿——我们班的男同学,老是干一些看起来就有伤风化的事儿。 他们成堆成串,抱在一起,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就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教室的讲台上,前后抱着耸动。仿佛公狗交配一般。 我实在是难以理解,人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尝试过直接干涉,但是还没走近,我就已经被尴尬到不能再前进一步了。 我尝试过无视他们,但是他们总聚集在我意想不到的公开场合,毒害我的眼睛。 甚至有一次月考,我被分到了教室外面那排座位,我原先在用mp4看《盗墓笔记》,一个姓何的同学凑过来,偷看我的小说,我看完了才发现有好几个人都围着我看书。赶忙收了起来。本来我收起来,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但这几人没小说看之后,又抱在了一起,跟人体蜈蚣似的,在走廊里撞来撞去,还把我的桌子也撞倒了。 我是真的忍不了了。 我隐晦地跟莫老师提了一下,意思是,希望让大家注意一下文明,不要在公开场合互相“安慰”。 后来莫老师不知道是不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总之她训斥大家不要耍流氓。(扶额) 等天气炎热起来后,男同学们终于不再做这种事了,大概也怕热吧。 夏天到了,理论上每天都应该很热,但是今年夏天突然来了一股寒流,在学校里,只穿着七分裤短袖t恤的我冻得瑟瑟发抖。 中午午休时,我回寝室里翻找了一遍行李箱,长袖衣服的确一件也没有。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把被子披在身上! 没错!就是那张我爹送的,天蓝波浪纹史努比印花抱枕小棉被。 我把它裹在身上,挡住裸露的臂膀,当我走出寝室,走在广阔的校园里时,校友们向我投来惊讶的目光。 有的人在惊讶过后,窃窃私语,发出一些窃笑声。 有的人在惊讶之后,便是由衷羡慕,不知是羡慕我能保暖,还是羡慕我敢不畏惧世俗眼光,就这样坦荡的走在大路上。 待我进入教室后,相熟的同学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有些许脸红,不知是激动的,还是羞赧。 我淡定的把小被子盖在我的腿上,因为教室里人多,上半截身子倒是不冷,下面空空荡荡的,裤脚直灌冷风。盖上被子之后好多了。 还有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我拿出mp4,插上耳机,听起了《你的样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谱写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尘世中,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我喜欢这首歌,我想它应该诞生于某个伟大的时刻,为了纪念某个特殊的人而谱写。一个人的形象,能够被世间所不能溶解,必然是值得铭记的。 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孩子会提着易碎的灯笼? 有的时候,伤心难过起来,我又会觉得,自己就是歌词里的孩子。 我常常跟蓝夜他们游荡在月色下,有时是绍记学校的野地月光,有时是十四公里的山林月色。 那时候,冷月清辉,把世间的一切照的朦朦胧胧的,山林、沙地,都披上一层冷淡的灰蓝光,非常符合在《千百度》mv里看到的滤镜。 我一直以为,大家都见过这样的世界,不曾想到,许多视频只是用滤镜调出来的,现实景色与实际并不相关。 就这样,唱着“关外野店,烟火绝,客怎眠”,唱着“庐州月光,梨花雨凉”,我迎来了初三最后一次模拟考。 这次考试前,学校开了一个动员大会。 前来演讲的校长,有传闻说,他是一中的副校长,因为贪污,被降职到了这里。 我站在人群里听他演讲,倒是想起个故事会里看来的笑话:有一领导开会,张口便说,下面我只说一句,这一句就是xxxx。那么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呢?围绕着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四个点。首先我们来讲第一点,这第一点呢,又分三个小点。三个小点里面,各有五个原因…… 当然,我们校长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我那时候站在大厕所外面的青石子地上,闲极无聊,用脚踹石子,附近的石子都快被我推成堆了,校长还没讲完。 第98章 摸底考试 好不容易捱过去了,校长讲完了,副校长又讲。副校长讲完了,年级主任又来讲。 不过好在,这些人大概是按官位高低,来限制发言时长的。 一整个星期一的早上,大伙儿啥也没学到,光是起床,排队升旗,听领导讲话,就过完了。 难怪要军训。不军训这又长又枯燥的会议,谁乐意听啊?谁有这个耐性、纪律性和身体素质听? 第二天,全市联合模拟中考开始了。 我被分配到四楼靠厕所边第二个教室里考试。身边都是些不认识的同学。 这天有些阴冷,好好的初夏搞得跟初冬似的,大伙儿都穿着长袖外套。第一场考语文,大家都好好坐着,只有我左边的一个人,非常不安生。 那人长长头发,梳起马尾,脸蛋小,肤色比小麦要深。整体看上去,有些……额,抱歉我忘记了。 总之她转过头去跟后面的同学窃窃私语,又把草稿纸撕下一小块,让后面的同学给她把答案写上去。 这一操作惊呆我了。 我是反对作弊的。 反对作弊没什么好解释,因为作弊本来就该反对。支持作弊才真是扭曲,尤其是公开支持的。 我承认自己也会在一些时候说谎,但我从不在许多人与我共同参与的考试中“说谎”,因为这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试想你苦心孤诣地学了十几年知识,你身边的一个混混,耍了十几年。到了考试的时候,他抄了你的卷子,和你考的分数一样。甚至下一场他抄别人,考的比你还好。 到时候分数一出来,混子上重点了,你落榜了。 请问你那些年的努力算什么?请问学校这么多年宣扬的公平又算什么? 什么?你说因为考试压力太大,因为应试教育不合理,因为不想考差了被家长揍,因为作弊也是一种本事,所以考试作弊是理所当然的? 压力是只给到作弊的人,不给其他正常考生吗? 应试教育不合理,你不思考着怎么把它改变了,反而想着利用它来成就自己的虚荣吗? 家长揍你,固然不合理。但这是家长暴力的错,不是其他考生的错,为什么要损害其他考生的利益呢? 作弊是一种本事?好好好!那我举报你也是一种本事。 就像犯罪的确也是一种本事,就看看社会扑灭犯罪的本事,跟个别犯罪分子相比起来,谁更大了。 世间从来邪不压正,真理前进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我们终将无限接近真理。 我写完自己的试卷之后,听着旁边那两人的调笑声越来越大,从小声说话,发展到肆无忌惮的调笑。 在心中多次忍耐又建设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提示她们:“说话小声点!” 她们顿了一下,冷漠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当我不存在似的,继续说话。 监考老师坐在讲台后面,拿着一份报纸看着,不时还吃几口西瓜——听说是校长安排了每个人都给外校来的监考老师发西瓜,还封了红包。 不知道是绍记为了保这点虚拟的名声,还是校长早预料到了绍记学风不行,必然会有学生在考试里作弊,所以提前送点小礼物,让人家“伸手不打笑脸人”。 监考老师越是不管,身边的吵闹声越是放肆,我心中的怒火便越是高涨。 这世界如何会变成这样? 这些人,小学一年级,没上过思想品德课吗?第一节就是他妈的“诚实”! “老师!我举报有人作弊!” 我终于还是举手说了,心中一阵放松,紧接着又紧张的“砰砰”跳。 监考老师诧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放下报纸,站起身,走到我旁边:“你说谁作弊?” 此时旁边两位小祖宗也终于消停了,头也不敢抬,仿佛刚刚作弊的不是她们。 我眼睛一扫,侧过脸,冷冷地看着她们:“就是她们。” “你有什么证据?” “她把草稿纸撕了一截,用来传递答案。你可以检查她们的草稿纸。” “我草……” 我话音刚落,那长马尾女孩就爆了句粗口。 监考老师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拿起她的草稿纸,右上角果然明晃晃缺了一块。监考老师收走她的草稿纸,警告道:“坐回你的座位!不要再吵了。” 说完,他就这么走了。 考场秩序无人维持。 那长马尾狠狠地盯着我:“你给我等着!” 完了完了,黑恶势力要打击报复我了。 第一场考试结束之后,中场休息,果然来了几个男生,他们把我的桌子踢倒,伸手指着我说:“多管闲事是吧?你给老子小心点。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端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心中虽然有些害怕,但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说。等他们走了,我才把桌子扶起来,把散落的纸张、文具捡起来。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举报她们吗? 会的。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做错。 考完第二场之后,是中午休息时间,我赶紧跑去找莫老师,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莫老师听后呆了一瞬,便埋怨我:“这是全市联考,你这么做,学校的脸面怎么办?” 学校的脸面是我丢的吗?搞笑!从有学生作弊那一刻,绍记的脸就丢完了! 莫老师看了我的脸一会儿,或许是想起我爹来了,她说:“我给你爹打个电话,你待会儿放学不要一个人走。等你爹来接你再走!” 她走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我站在旁边等待结果,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错,但是一个人打黑恶势力,恕我暂时没这个能力——这里又不是灵界。若是灵界,在那人作弊的第一时间,就被法灵网抓了,还用得着我出手?连带那个渎职的监考老师,一并被法灵网抓了。绍记的小动作也会被全灵界公告,成为多年笑话。 这时,我看见了那个长马尾女生,莫老师打完电话后,我连忙指给她看。莫老师看见之后,吃了一小惊:“这人我认识,我去跟她说说,你待在这别动。” 我听见莫老师叫那人“杨青秀同学”。 我下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倒周府第一中学高中团支部干部名单的墙上,杨青秀之名赫然紧跟着“团委书记”职务。 第99章 初中毕业 常青团,又称“常人国青少年团结组织”。 在我们小学时,有选拔少先队员的活动。我最讨厌少先队,没少因为忘记戴红领巾被为难。我实在不明白这东西又勒脖子,夏天又捂得全是汗,容易捂出痱子来,有什么必要非得让大伙儿戴着? 好在县令尹光明倒台后,五小罢了这波严查,少先队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 到了上初中,常青团便取代了少先队,又成了学校里发展的半官方组织。我的确是有机会加入这个组织的,但是又要背什么团规,又要宣誓,还要交钱。我才不要呢。 又不是云门那样的神秘组织,也没有为正义奋斗的理想,看起来跟小官僚似的。谁爱加谁加,我是不加。 我初中唯一加的组织,便是“倒周府诗词协会”。 也不是我主动加的,当时莫老师让我和另几位语文好的同学写诗,我写两首交上去,就和另一位同学一起入选了。 这协会我从没去过,就挂个名字。 后来有人送了我爹一套《倒周府文化刊印合集》,里面有好几本精装书,我倒没有去翻翻自己的诗词在不在里面。 写诗原在心,不在名。 好啦,扯回正题。 不知莫老师到底与杨青秀说了什么,总之当天下午,我没有再受到恐吓。杨青秀本人也没有再在考场吵闹。 当天放学时,我爹果然来接我了。 当时天气阴沉沉的,公公坐在副驾驶上,我上车之后,跟爹爹说了这件事。 爹爹说他也听莫老师说了。 随后公公就说:“你这事做的差了,人家作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举报她,反倒被人威胁。” 爹爹不赞同道:“哎,不能这么说。她这事做得没错。维护公平怎么能算错?” 我想起爹爹的经历,为了“公平”,他几次被抓,逃往元大都伸冤,又躲到广府花钱爆料。受了罪,赔了钱,最终还是得到了“公平”。 爹爹又对我说:“你放心就是。在倒周府,还没人敢动我元小东的女儿!” 此时车已经开过了大转盘,若干年后,爹爹还会在这,开着他最新的宝马对我说:“整个倒周府没人是我元小东的对手!” 两个影子互相重叠,仿佛隔着时间长河遥相呼应。 我不知道是爹爹使了什么手段,还是莫老师把这事儿平息了,总之后来,我再也没跟杨青秀对过面——就算面对面我也不认识,我有点脸盲。 休假时,我住在十四公里,花花已经长成青年状态了,每天皮得很。有次早上起来,我找不到我的鞋了,就是被它衔走了。 牤牤养了一窝小鸭子,现在还都是绒黄状态,可爱的很。 花花就喜欢跟小鸭子们挤在一起,我的鞋就是在鸭子窝边上找到的。 万幸找到的时候,上面还没沾上鸭粪。 我也对不起花花,我暑假的时候做了一份饺子,自己包的。我说要吃饺子,牤牤就买了饺子皮,又做了肉馅。 但是我等不及晚上吃,下午就自己动起手来,包的饺子那叫一个难吃。而且我也不知道蒸熟没有,总之我自己吃了一个之后,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怕牤牤骂我浪费,就偷偷倒在花花的碗里,让它吃。 没想到它闻了两下,跑了! 它跑了! 那饺子后来被牤牤跟一堆狗食煮成一堆,最后还是被花花吃下去了。 花花的屁股肿了,而且还滴血,牤牤说它要“走草”了。狗子走草,就是发情的意思。后来马路边来了些狗子晃悠,牤牤赶走了一只超级矮的串子,其他狗子就看花花自己的意思。 这些事我分不清是在暑假之前发生的,还是发生在暑假了。 中考的内容我一个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考试之前,让填志愿。 我听了来宣传中专的老师一顿演讲,觉得或许自己上中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被莫老师和我爹劝了两回后,还是填了倒周府第一中学。 爹爹后来说,他原本可以送我去市里读书的,但是市里离得远,我的心理状态又不好,去远了,他不放心。 考完试,没出分数之前,我就一直住在十四公里。 公公总以为我考不上,时不时嘲讽我几句,有时他心情不好,骂我我就辩驳,他基本说不过我。这王八蛋,就欺负小狗去了,把花花踢两脚,好像这样他就很解恨似的。 花花在我们仨中间,最不爱凑他跟前。 但花花只是条小狗子,它窜来窜去的,有时候会窜到他跟前,就被他逮着机会了。 十四公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我的成绩出来了,当时好像考了五百七十多分?总之是,被分到一中了。 我考上一中,牤牤很高兴。更加觉得我一只脚跨进大学里了。 在公公不在家地那些日子里,我和牤牤过得很轻快。 她养的鸭子,总爱跑对面水沟里游泳——当然,此处的水沟是用来灌溉农田的小水渠,不是肮脏的阴沟。 牤牤发现水沟里有螺蛳,兴高采烈地告诉我,然后捡了满满一盆。 在这方面,我是个没用的小废物,我曾经试图下水去捡螺蛳,但是站在岸边,我脑子里浮现的全是蚂蟥、血吸虫、铁线虫…… 我干脆去劝牤牤也别下水了,但看了一眼牤牤的装备:胶皮高筒雨鞋,那水面还没雨靴高。遂转而陪牤牤说话。 牤牤自从觉得我很大希望能上大学之后,总是更爱听我说话了,甚至在她心里,觉得我现在是有思想深度的人了,与从前不同。 对于牤牤的学历迷信,我也是后来才察觉到的。 那时候,我只是听着许嵩的《多余的解释》,看着阳光突然从稻田上扫过,赶紧去追阳光的影子——稻田已经褪去许多翠绿,染上不少金黄,阳光被云朵追逐着,阴影随风而动,我觉得好玩,一直站在阳光下,当风吹云动,阴影开始追逐我的时候,我就赶紧往前跑,始终站在有光的那一面,不让阴影追上我。 第100章 影响 那盆螺蛳牤牤煮了一遍,然后用缝衣针来挑螺蛳肉。 挑螺蛳肉我就能帮上忙了,只是一大盆螺蛳,竟然只挑出了两碗螺蛳肉。牤牤切了酸豆角,又拌了些酸萝卜、酸大头菜、酸芥菜进去炒,鲜辣喷香,至今萦绕心头。 只是做这个太苦人了,后来牤牤问我想不想吃螺蛳,我都说不想。 因为牤牤真的是我说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她就会想办法做到。 牤牤在屋后种的那棵枇杷树,赶上我高了。 她就给我讲树的笑话,说是从前有个教授,跟人打赌,说自己比树高多了。农民就咧开嘴笑了,说你三个月后再来。三个月后,教授傻眼了,那“树”已经比他高得多了。原来那是“芝麻树”。 哈哈哈哈 牤牤总喜欢跟我讲一些“老教授”输给“农民”的打赌笑话,然后会叹息:“你们现在的读书人,有几个认识五谷的?稗子和禾苗都分不清。” 牤牤倒不是贬低我,只是在她心里,读书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认识稻谷也是应该。她对我有了一份额外的宽容——“读书人”。 那个夏天,阳光很好。我还记得牤牤在后院忙活,种了芋头和土豆还有马铃薯,她种的芋头叶子特别宽大,油绿绿的,一根根水嫩的绿茎撑开,像数把打伞,若是合起来都能做个微型亭子了。 这些芋头多数种在厨房外面,靠近马路边的水沟里——只是我们这侧的水沟没有了水,大约这里从前也是需要灌溉的农田,只是后来才改的它用。 因为我说不喜欢吃洗籽瓜,只爱西瓜,牤牤在我房间侧面的山坡上,种了一片西瓜。这里原先是牤牤种红薯的,红薯收成很理想,西瓜则不然,只结出几个小瓜。那几个小西瓜只比成人手掌稍大,瓜皮则如绿色的珍珠粉沾染了翠绿的墨斑,十分喜人。 牤牤觉得这是品种问题,进城买种子的时候,我恰好放假,跟着牤牤一起。果然,后来买的第二茬种子,结出来的西瓜就大多了。虽然这茬是种在后院的,个头也还没有市面上卖的良种那么夸张,却也达到了本地瓜的水准——约莫两升。 我仍然记得那年夏天,地里西瓜结了七八个,满后院都是瓜藤,牤牤原先种的那些蔬菜,多半没再种了,只为了腾出来给我种西瓜。 如今想来,那满院子的不是瓜藤,而是牤牤对我的爱。 只是八月份,牤牤又被支调到大屋地沙场去了。独留我和花花在这儿陪公公。 公公总是很烦躁,不是打狗子,就是呵斥我。 有一天我刚被公公训斥一顿,虽然我也顶了两句,但心情还是很不爽。我就在前院玩,前院现在因为牤牤天天洗菜倒水的缘故,多了不少野草。我站在屋前看了一会儿,有两条狗爬蛇突然快速窜过,把我吓了一跳。 所谓“狗爬蛇”,其实是一种蜥蜴。它长着跟蛇一样溜光水滑的鳞片,通常为红棕色或者黑色,行动非常敏捷,四条腿相比于其他蜥蜴,却像是“画蛇添足”画上去的,十分不和谐。由于整天在草根附近和水流周围出没,它浑身湿漉漉的,看上去有些黏腻恶心。 总之,我不喜欢它。(它也用不着我喜欢就是了,哈哈哈) 心情更加恶劣的我,从屋里拿了根棍子,开始无端抽打柏树的断枝落叶——不知道啥时候人家来修剪的。 我甚至想一脚把这些断枝全踹沟里去。 正在这时,花花窜到我跟前来,非要缠着我玩。 我心头一阵恶念涌动,把花花抱了起来,然后站在半米高的旱沟前,把它推了下去。 花花发出惊慌的“呜呜”小狗声音,爬起来跑了,一时不敢接近我。 我被这声音惊醒,自己都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有些害怕和惊慌。 我不能再在这儿待了。 否则,我会变成第二个公公。 我溜回房间,收拾了一下我的两套换洗衣服,全部装进我书包里,由于是初三,没有暑假作业,我的行动十分轻便——再装上毛巾和牙刷就行。 我背上书包,写了张我要去找牤牤的纸条放在客厅桌上,然后准备跑路! 这时候我已经吃过午饭,公公在午休,等我到了牤牤那儿,再借个手机打电话给他报平安。 我拿着mp4放着歌,踏上了山间的小路。 才走过十四公里转弯的夹角,我家花花就跟出来了。 我很惊奇,站住问它:“你要跟我走吗?” 花花不会说话,只是冲我摇尾巴。 我心中对它又怜又愧,深知自己刚刚那样做,不管怎么推脱是鬼迷心窍,都是对不起它。 我摸了摸花花的脑袋,花花开心的围着我跳来跳去。 “我们都是被人欺负的,公公对我们不好,我们去找牤牤!出发!” 我手往前一指,花花跟着我就走。 走过岔路口,走到废弃红砖厂处,花花就跑到我前面去了。一会儿钻进山林,一会儿疯跑的。把我担心的不轻——要是花花丢了怎么办? 它跑的我看不见了,我就喊它名字,它一会儿就跑回来看我,围着我兴奋的转几圈,又钻入山林。 这是花花第一次出远门。 也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这条路。 当时虽然是夏天,但山里不算太热,树荫、荒草、晒得干黄的红泥地,这就是这条路的特色。还有我爹捐钱修的路,我不知道是哪一截,总之,走着还算平稳。 那个废弃砖厂,早年间是烧红砖的,我曾经见过那冲天的烟囱,一排排垒在黑纱棚下面的红砖。还有一些遥远处的工人。如今只剩下少许断裂的红砖,还有一个巨大的红泥坑。 那坑大约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靠着路面这边裸露出两块巨大的石灰岩,岩石旁边后来生长了一些黄芪树(灌木,音译,真名不知道)。 走过这次后,爹爹每回开车经过这里,我都下意识的去看这个巨坑,我总觉得,它不平凡。 第101章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过了巨坑之后,穿过一段荒无人烟的小山夹道,就走进一个村子里。 这个村子似乎是叫“下柳”,听牤牤说,我太爷爷那一辈就是从这个村子里分出去的。实际上,我们村以及附近的小村落,都统归这个村子的村长管。 我爹好像还曾经被选任过。只是他热衷做生意,只是捐钱修路,不爱管事。 下柳村很长,走大路先看到的是他们的水田,如今初秋时节,稻子金灿灿,绿色已经退下了最顶端的位置,让骄傲的稻穗,沉甸甸地张扬。 灌溉稻田的水渠,有一段贴着大路前进,我记得从前往这儿经过的时候,这里还是泥巴路,过水渠要踩几块石头,然后跳过去。我小时候灵活,现在却跳不了,非得滑到水里去。 当时杨柳依依,清泉石上,儿童呼玩伴,爷娘叫家欢,如今却也不难过,虽然只有我一个在路上,但我知道自己在奔向幸福的彼岸,牤牤在大屋地沙场等着我。 况且,如今水泥路多平坦。 若不是听见底下有水声潺潺,我也不会注意到,这里其实是段小架空的桥,也不会想起从前小时候的景象——这景象几番在我梦境中出现,我忘了出处,原来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 下柳村有不少人种了香蒲,这种芳香的像兰花一样的草,五月初五端午时节,会和其他几样野草拌在一起煮水,那水里煮的是鸡蛋还是鸭蛋?我不记得了。总之,牤牤把它称为“暖药水”,说用来洗澡,十分的好。 牤牤也种了香蒲,我不记得是住在哪里的时候种的了。 她总是那么勤快,仿佛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她不会的手艺、农活儿。 穿过下柳村的正中央,这里有条岔道,若是侧着身子从那边走,能直接去镇上。不过去十四公里,还是走大路比较近。 再往前,上了一个坡,这就又进入荒山范围了。 这前头的路,我不记得许多,只记得有个“新娘岭”,那里有一块立着的岩石。牤牤说那个岩石像一个披着盖头的新娘,所以才叫“新娘岭”。可是我觉得不像,我觉得它像一块立着的纺锤。总之当地人都叫它“新娘岭”,也不可能依了我改名。 新娘岭中间是个比较危险的夹道,因为两边怪石嶙峋,道路就在两石山之间。 转过这道弯,再往前的路,我又不记得了——对不起,毕竟过去十几年了。或许是一个村子,或许是大段荒山,总之再过去点,就到了个有门楼的地方。 这个门楼在山顶附近,它往外两百米,是一丛芭蕉树,伫立在水渠旁,这条水渠流向四郎口,岔道流向油炸屋。芭蕉树边,原先有个小卖部,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开。总之当时我没去,后来住到四郎口沙场,为了招呼姐姐们和两个弟弟,倒是来找了,开没开我忘了,那时候天要下雨了,大姐摘了一片芭蕉叶顶在脑袋上,我们有样学样,都去摘芭蕉叶,但是我无能——我力气不行,扯半天没扯断,后来恼羞成怒,想要硬撕下来,还是小姐帮的我——她高高瘦瘦,居然力气也比我大一截,我白长膘了呜呜呜。 好了,那是几年后的事了,咱们先回到初三这个暑假。 那门楼曾经也是什么公立工厂,也许是大炼钢时期的产物,总之如今荒废多年。只剩下一个高高的岩石门楼,黑瓦灰檐,还刻了不少字。 经过门楼,就可以转道向下走。 下了这个坡,就到了油炸屋了。 花花还一路窜在我前面两百米左右,我就听见摩托的轰鸣。 原来公公看我不见了,就打电话给牤牤,问我到了大屋地没有。牤牤本来想出来找我,恰巧大伯父在沙场,就自告奋勇开摩托来寻我。 我一看见大伯父就立刻警惕起来,想起他贪污那几千块的事儿了,这人尽欺负孤儿寡母,又爱赌钱又抽烟,脾气大,爱窝里横,比公公还不如——至少公公自己养活自己,没赌钱没抽烟。当然,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同样窝里横爱打人。只能说,两个垃圾比起来,公公还是个可回收废品,大伯父则是有毒有害垃圾。 我打心底瞧不起这样的人,尽管我根本打不过他——但,这是人格和社会意义上的碾压与鄙视。一个人若靠自己的劳动生存,则值得尊重。一个人若不能靠自己劳动生存,却有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那多半值得同情。一个人若不能靠自己劳动生存,还要尽干一些吸血害人、赌钱骗钱、抽烟喝酒、依靠武力恐吓弱小的事,那他多半该早死。否则活着也是个祸害。 大伯父就是这样的祸害。 “你来干什么?” 我警惕地看着他,把花花叫回来,花花也懂事,警觉地站在我身侧,随时准备护主。 “嘿!好心没好报!要不是你牤牤喊我来接你,我才不来。” 他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高傲神情,不知道的以为他多大能耐,实际上就是耍赖不要脸,仗着是我爹的兄弟,强行承包了我爹沙场的“淘金沙”,若是不给他,他便来闹。但是他淘金沙,一分钱不给沙场公中,还经常自称是“股东”,并且在沙场胡乱做主给人免单。 公公看到他都是直接骂,直接赶人。 牤牤心软,照顾他面子,还总觉得他没长大——我的天,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没长大?脑袋长茅坑里了? “我不用你接,你走吧。” 我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看到他就没好事。 他白了我一眼,瘪瘪嘴:“你书包要不先给我?” 我看他眼露精光,心中有些无语,小孩的东西也想翻翻看有没有值钱的是吧? “不用了,你走吧。” 他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骑上摩托就准备转弯。 我喊道:“告诉牤牤,我没事!” “晓得了!” 摩托车飞快的在水泥路上扬起一阵黄尘,呛得我跟花花直往旁边躲。 待我和花花走到油炸屋时,听见一阵大鹅叫声,这里有个水泥厂,我和牤牤曾经在这儿吃过席——对,就是悬崖吊葬棺那回。 第102章 我来接你 那回我们是在四郎口下坡处的残缺围墙边上吃的,这围墙一边是山,一边是水。水塘不知是不是被项阳坝的人承包了,原先这里还有十几户庄家,我小时候还跟着爹爹从这里进过水坝。 现在只剩下水塘下面,转弯处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榨油的时候可省事儿了,因为榨油屋就在他家往河边走一百米的地方。 大鹅便是他家养的。 我正站在坡上寻找洼地里的大鹅,就听见有人喊我:“远狗!” 我一下就看到了水泥路中央的牤牤,她带着两条黑狗,我带着我家花花。 “牤牤!” 我快步跑向牤牤,太阳的光芒把一切染成了温暖的黄,大鹅“呱呱”叫着,从水里扑腾上岸,那边人家还种了几棵桃树临水,如今叶绿枝强。牤牤就那样带笑看着我,似乎只要看到我平安她就放心了,她就别无所求。 我跑到她面前,这时候我是多么渴望一个拥抱,因为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但是现实和电视往往差距很大,电视上的拥抱没有感动我,牤牤没有抱我,但她喊我的声音,穿越时空,至今叫我感怀——“远狗\/小小,我来接你了!” 再也不会有人来接我了。 我说的是现实的现在,不是说初三的我。按捺下情绪,咱们继续回到当年。 一生含蓄的常国人,吝啬她们的拥抱,却从不吝啬她们的情感。 我跟着牤牤,带着狗子们,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牤牤一路上跟我说说笑笑,几个狗子蹦蹦跳跳,在山间、路上,窜来窜去,好不自在。河边吹来的风,卷走燥热,阳光只剩下纯净的温暖。 牤牤此时的笑与从前是不同的,我在很多场合写过她的笑,有的时候大家可能觉得莫名其妙,比如我月经初潮那次,牤牤被大姐说,她不给我买卫生巾,应当是做错了才对。还有一些我很难过的时刻,牤牤也会笑——这些笑容,我至今想来,她并不是表达开心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只好用笑容来掩饰一切。 现在则不同,我感觉到她是真的开心——因为在公公和她中间,我坚定地选择了她,像我这样的懒人,竟然能徒步这么多山路,只为了奔向她。 我认为她在等我,是我的幸福。 她知道我在奔向她,这是她的幸福。 很抱歉,过了十二年,我才能理解当时的她。 回到大屋地沙场之后,我们很是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幸福并不是高床软枕,幸福是你身边的人很爱你,而你不会再轻易受到伤害。 花花和另外两条黑狗相处的很愉快。 两条黑狗都是公狗,一条身上有些许黄毛,主要集中在腰部之后,不仔细看不会发现。它比较精瘦,打架很厉害,我给它取名叫“黄屁股”。另一条尾巴非常直,摇动起来有点像狼,有些许僵硬。我给它取名叫“直尾巴”。直尾巴毛色黝黑,被牤牤喂得油光发亮。它体型大些,但完全打不过黄屁股。 两只黑狗都很能吃,由于沙场要做饭给吊机师傅还有挖沙机师傅以及一些来往的拖沙师傅,伙食非常好,经常吃大鱼大肉的。剩饭剩菜都非常有油水,所以几条狗子都吃的很好,也不抢食,新来的花花也就没受欺负。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花花是母狗,不会和它们抢地位。 有几次我就看见黄屁股悄悄欺负直尾巴,直尾巴委屈巴巴。 但是黄屁股也不会真的咬他,也就吓唬一下,厮打两回。 直尾巴顺从了,黄屁股也就不扑它了。 兄弟俩在村里也是t0级别的存在,别的狗子单打独斗的,不是他俩的对手。若是有那成双成对的,又不如他俩吃得好。 有这样的狗子守护着,大屋地沙场倒也安全。 挖沙机师傅吃晚饭的时候,牤牤说了一个笑话,说周贝岛那边的姥爷,找了个蠢女婿,拿葱当韭菜煮,直接煮烂了。牤牤一边说,一边放葱花。 挖沙机师傅年纪比我大姑姑还大,约莫有五十多了,他跟我爷爷似的,爱喝点酒。他拿了个老旧的军用水壶出来,从里面倒了些酒。 一边倒酒,一边笑着说:“这谁不知道?生葱熟蒜,韭菜两半。也就这女婿笨。” 说罢,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喝得紫菜蛋花汤,还有好几个肉菜和一个鱼。 师傅们吃完就走了,我和牤牤收拾桌子——准确来说是牤牤收拾,我只打打边手。 又过了几天,沙场进入淡季还是咋地,总之那几天没啥人吃饭,我也没捞着好菜吃,牤牤经常去地里忙活,做菜总是把冷菜重新热了吃。 晚上我实在扛不住了,就跟牤牤说,我要吃紫菜蛋汤。 牤牤说:“那你就去做吧。” 我就去了。 一开始也挺顺利,打火、烧水,放紫菜,放鸡蛋,放盐。 但是煮熟之后我感觉太咸了,就加了点水,水又开了之后,我又感觉太淡了,又加了点盐。 如此反复,本来也就一大碗的量,硬是被我煮成了一盆。 看着那盆汤,我头大如斗,叫来牤牤。 牤牤哭笑不得,给我直接倒了一些出去——当然,这部分没怎么溜走紫菜和鸡蛋。 我吃完之后,总算满足了。 歇息下。 又是几日,天气格外炎热,我和牤牤下午就在河滩边纳凉。 这里种了一丛竹子,很高很粗的那种。皮可以剥下来做粽子,竹杆可以锯下来当杯子,有两根特别粗壮的,那杆子都能当小锅子了。 只是有一样不好——它被虫蛀了。 牤牤养了十几只鸡,不少公鸡就会来这里啄食竹虫。那些竹虫白白胖胖的,体型大过毛毛虫。倒有些像牤牤曾经在番薯藤里翻出来给我看的大青虫。不过竹虫更肥一些就是了。 我年少时调皮,喜欢追鸡。狗子们就跟着我追,牤牤看我开心,也不忍呵斥我。最后还是跟我说,追多了,鸡的心就散了,到时候不回窝了。 我听了这话,就不再追它们了。 害!我还经常说小男孩讨厌,人憎狗嫌。我自个儿也闹得鸡飞狗跳的。哈哈哈哈 第103章 繁星皓月 我记得自己曾经在十四公里厨房的平顶上,坐着看风吹柏树林,唱“岁月难得沉默,秋风厌倦漂泊”,却忘了自己在大屋地沙场的竹林边唱的什么歌了。 或许是《真英雄》,可那是我高三才唱的。 因为有牤牤在我身边,可排除情歌可能。也就不是徐许汪周中的任何一人。多半是张卫健。 经过排除法,我认为可能是《虚虚实实》或者《不灭的心》。 两首歌,最有意义词如下:“动静之间如行云流水,追一个豁达的眼神。任澎湃巨力来打我,牵动我四两拨千斤……所向无敌真英雄,随心行动,心底我是这样的人。” “你离我越远,痛离我越近,思念没有声音,却能颠倒乾坤。日月星辰,只是陪衬,有你的地方,温暖如春。岁月无痕,不改我心,你爱的力量,用之不尽。” 我唱完之后,牤牤跟我说:“远狗,我晓得你心里的事,别人不能理解你,是因为他们没有文化。牤牤理解你,但是牤牤讲不出来。” 我很惊讶,牤牤居然觉得我很苦闷。 是有些苦闷的,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见不到任何同龄人——见到也没用,多半没人跟我谈论理想社会或者哲学。 得到牤牤的理解之后,我也平静了很多,不再焦躁。我开始尝试给牤牤讲一些我知道的故事或者学校里的知识。 牤牤听不懂的,她就会走神,觉得有意思的,就会多问我。我都挑有趣的比喻,给她讲明白了。 当时在竹林下,牤牤摆了一个黄竹床,我和她就躺在那上面。 牤牤总是不让我躺下,认为这样有失体统。被人看见,有辱女儿家的清白。 我才不理这个,我就当自己是梁山好汉,是鲁智深。什么女儿家?若是女儿家处处受限,我才不当什么女儿家。 牤牤跟我说了几回,看我死活不改,也就任由我躺着了。 牤牤不在的时候,我就用mp4听歌,看天空中风吹云动。 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了一朵爱心形状的云。 可惜,我的mp4没有照相功能,只能任由那朵云留在我心里了。等牤牤过来,我想指给她看的时候,那朵云已经被风吹散了。 这样闲适的日子,除了虫子、蚊子之外,也就剩厕所最讨厌了。 沙场的厕所就在我们住的那个工棚的对面,在下河滩的小路边上。也是用黑胶皮加木板盖的。小小一个,进去就是踏板和坑。 详细内容我就不多描述了,反正跟我之前描述的那些旱厕也差不离。描述的太详细,也是白白恶心你们。哈哈哈哈 在这儿上厕所,最惨的就是经常有人经过,有的时候我在里面上着,就特别担心有人也走来上——那门又不高,走近点不就看光了吗? 所以我每次上厕所都很紧张。 我固然不在乎女儿家的名声,但我在乎我自己,我不想受到莫名其妙的伤害。 还有一点就是,在大屋地上厕所,只能用粗糙的草纸。 我的屁股好疼啊! 到了晚上倒是好些,村里夜深人静的,这时候没了白天的燥热,夜风习习,即使是黑胶皮工棚里,也得了安静和凉爽。 牤牤说,这叫自然风,再贵的空调也比不上。 她总是为此而骄傲,也确实吹不惯空调。 有天晚上,黄屁股“汪汪”叫了起来,直尾巴警觉地跟着它跑到门口,然后两只狗子一边叫一边往外冲。花花胆子小,就在屋里叫。 牤牤起床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跟着起来。 结果外面没有人,两条黑狗已经冲到了一百米外的岔路上了。 牤牤就出去叫它们回来,我带着花花跟在后面。 夜色墨染了山村,天地一片寂静,只剩虫鸣狗叫,田地安静的睡着了。植物们的呼吸变缓,一切都好生轻巧和安宁。 我站在已经融成了黑影的工棚外,小路两边开阔,河面上的风习习吹来。 抬头一看,满天繁星。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星星。它们像是被人撒开的银米,又像是揉碎了的发光宝石,那样成堆成片的镶嵌在夜空上。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么多星星,恐怕之后看见所有拍摄繁星密集的图片,我都会怀疑那是作假或者不该是肉眼能够捕捉的。 这样多的星光,今夜只为我一人闪烁! 一轮皎洁的月亮不大起眼的落在它们中间,盯着夜空看,仿佛银河在旋转,而我,就站在宇宙中心。 “牤牤你快看!好多星星!” 我指着天空,呼唤牤牤。 牤牤把狗子叫回来,随意地看了眼夜空,笑着说:“是啊,你看外面好亮。农村都不要路灯的。” 确实。 月色如昼,那是夸张。 可是皓月繁星之下,大部分事物都披上了月华星辉,我甚至能看到路边的野草,在反射轻微的绿光——光照不足的时候,应当多是黑白,能分辨颜色,则是稀罕。 我在外面待了好一会儿,才进屋睡觉。 我不再感觉自己睡在工棚里,我感觉自己睡在银河里,睡在星空上。 …… 美妙的观星体验,才过了几天,就被大雨冲散。 连续几日的大雨,让牤牤连补漏都补不过来。 我这动不动就生病的人,被牤牤勒令不许出门,怕我淋了雨到时候又咳嗽一百天。 我看着牤牤拿脸盆、胶桶接水,暴雨淋湿了泥地,即使平日踩得再是踏实,如此浸泡之下,它们也开始溜滑。 床上也开始漏雨了,我扶着木板,摸来一个水瓢接住雨水。只是放好水瓢,那些漏雨也把棉被打湿了。 牤牤还要披着雨衣,穿着雨靴,顶着瓢泼的雨水,拿塑料薄膜试图盖住整个工棚。 我找到牤牤的手机,用这部老旧的老人机给我爹发了条短信: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第104章 锦绣花园 这条短信给了我爹不小的震撼。 次日,他来沙场时跟我还有牤牤说,他打算给我租套房子住。 牤牤问他搞什么幺蛾子。 爹爹说:“我再不给她租房子住,她不知道还能写出什么诗来骂我。” 随后他掏出手机拿短信给牤牤看:“你看,什么‘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还‘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不好意思道:“那不是我写的,是杜甫写的。” “哦~” 我爹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叹。 我有些小小的鄙视他,我考上一中之后,他曾经跟我吹嘘,说他是元大都广播电台大学毕业生,还有文凭。 那文凭我曾经见过,确实是个毕业证书。 可是我保证我爹绝没上过大学,也没本科文化。不对,专科文化都没有。 不知道他是花钱买的,还是人家赠给他的荣誉校友身份。 但是这都不重要,相隔千年,我爹还是被杜甫震撼了一把,终于决定给我安置住处。 我还记得许多年前,大姐替我出头,说我爹没个固定住处,搞得我跟同学说我住哪都不好意思——这是我跟大姐说过的话。 大姑父理解错了我们的意思,还对我爹说,小仔想要个独立的房间,要不然背英语单词都不好意思。 大姑父真是个学习方面的老研究,我发誓,就算给我一个单独的住处,我也不会关起房门背单词的。 不过我没傻到反驳他,因为我也很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要一个固定的住处。 现在,杜甫帮我实现了。 只是牤牤呢? 牤牤说她要留在这里。 我有点难过。 牤牤看我难过的样子,又说她会去看我的。 事实上,后来还是我看牤牤多一点,因为牤牤不喜欢进城,我爹就经常把我送来沙场陪着牤牤。 嗯,我在出租房里滞留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要短。 爹爹带我去谈了租房合同,他让我直接看,看完之后考教我,问我找到什么问题没有。 我一时间看不出来,只好试探道:“我觉得是有问题的,虽然表面上不太明显。” 我爹满意的点点头,正要继续问我,房东就来了。 感谢房东,她来的很及时,把我救了。 我爹谈笑自若地指出,她提的房租要求太高了,在倒周府,这样的租金已经是天花板级别。一个月一千根本不现实,一口价,一年一万。 并且,她在合同里写的看市场行情涨价或者续租,这也是不合理的。她现在已经提了太高的租金要求,不能再加。 买断三年,三万块钱,答应就重新打印合同,不答应他立刻就走。 房东本来中途想插嘴反驳,我爹压根不搭理,只把自己要说的,顺顺溜溜说完,全程神情自若,气场拉满。 房东叹着气,领着我爹去改合同了。 一边走一边说我爹要求真多,她这可是新房。 但是我爹只是礼貌微笑,不搭茬。 确实是新房,完全空置的,只做好了装修,连卫生都还没打扫。 在十楼的位置,是这个小区的顶层了。 一梯两户,南北通透,客厅两面都是可以拉开的落地玻璃门。且都有阳台。 这个小区名叫“锦绣花园”,我们所在的这栋是新建的,高出其他老楼一大截,其他楼层最多修到六楼。 住在这里,可以看很远的地方。 说起来这里的电梯有些怪,我们明明住在十楼,但是要按11的位置。平白多出一层,不知道怎么回事。 爹爹带我看完房子,又拉我去了家具城看家具。 我们从二楼逛到三楼,我爹选了一套8999的红木餐桌,又选了沙发。我选了一张玻璃盖面的“云在青天”绿的茶几。 选床的时候,爹爹问我自己想选什么床,我看上了一个八千多的真皮橙黄染橘色床,又选了一个几千块的乳胶床垫。 我爹连连点头,然后我们又去买家电。 白瓷门印粉色金线花的三分层冰箱,三千多的横开门式智能洗衣机,还有立式空调和一个挂壁空调,一套全新的智能电视iptv,统统安排上。 接着我们又去看窗帘。 我分别选了绣竹、绣兰花、写着天道酬勤的窗帘。 我爹把好看的安在了客厅里,把最丑的他自己选的红梅窗帘安在了卫生间。然后他的房间装的是纯金色绸缎面窗帘,我的房间是绣竹子的绿色粗布窗帘——客厅的是双层带纱,我这就一层,丑死了——额,不过还是比我爹选的红梅好看。 干完这些,我爹就忽悠我去搞卫生。 进城之后我住在大姑姑家,我和雨仔玩得好,就忽悠他来帮我一起搞卫生。 雨仔和我一起到了新房,我们看着满地的灰尘,不知从何开始。 我最终决定,先倒水冲灰尘,然后再拖地。 接着再擦拭厨房。 我俩累死累活地干了几个小时,最后我爹第二天一检查,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他还不解气,开车带我进了新房,指责我没有把房间地板的角落里擦干净。 不是……爹你都这么有钱了,你就不能找个小时工来清洁一下吗? 我爹看出了我的摆烂,挥挥手,示意我快滚。 我麻溜地跑出去搭公交,回大姑姑家。 其实心里有点惭愧,但怨念也很多——给一个装修完,完全没有清洁过的新房做清理,很累的好不好? 而且雨仔帮我倒完水之后,他净捣乱。后面我干脆叫他出去玩,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这房子面积140平米,我一个人能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委屈死我了。 临了我快开学的时候,我爹终于安排好了。带我去新家看。 完蛋,太完蛋。 我原先选的那个最大的房间变成了我爹的房间,那个挂壁空调也成了他的。我选的真皮床变成了他的,我选的乳胶床垫也变成了他的。 而我,被分配到西北角落里,那个最小的房间。而且,现在还没有买床。 家里第二大的房间,被安排给了公公牤牤,那里也有新床,是带抽屉的。也有床头柜和台灯什么的。 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理解,说好给我的,怎么突然全变了? 我爹有他的理由,他说我年纪太小,不配用那么好的东西。 不是,不配用是突然不配的嘛?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忽悠我那么久,就为了借着我的眼光买点好东西?我看您自个儿眼光也不差啊? e=(′o`*)))唉,我只是个没挣钱的穷读书人,读书的钱都还要他出,尽管他骗了我,说是专门租给我读书的房子,变成了他设定的第二家园。尽管我的大房间没了,空调没了,床没了,但好歹,可以不再住沙场工棚了(我当时以为是这样)。 争论无果之后,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认了呗,谁叫咱没钱呢? 第105章 高一开始了 在我爹给我买床之前,我们学校开学了。 倒县一中,据说是将近100年的老学校了,出了不少能人——虽然我一个也不认识。 它坐落在潇湘河畔,掩映在山市之中。 大家还记得我之前去衙门一个办事处,见我爹,那时候他满脸络腮胡我没认出来吗?那个办事处,当时我是不是介绍说,在一个坡上?那个坡附近还满是近代特色建筑。 从那个坡翻下来,穿过洼地,再上一个坡,欸,就是一中啦。 一中大门古色古香,许是前代的建筑,倒周府经典门楼,不过这门楼是雕梁画栋,镶嵌了龙头飞檐,贴了上釉的橘色瓷瓦。 就在大门外,下坡那地方,有个古城门,我爹以前带我来这儿吃过早餐,那时候我还很小,约莫是刚进城不久,五六岁的样子。我爹的摩托车开过城门洞的时候,街上流行的音乐还是:老鼠爱大米、波斯猫之类的。 现在,我来这里,却是为了上高中,今已十年矣。 穿过大门,是一条上坡路,这两边种了树,停了不少自行车,多是老师们的。 上坡之后左转,左手边是教师住宿区,面前是操场前雕像,右边是教学楼区域。 先介绍操场吧,因为我们军训就在这儿。 初中有没有军训,我忘了。 但高中军训我还是记得的,我唯一记得的军训同学就是一个名叫“付英杰”的人,因为大家给他取外号叫他“妇炎洁”。其他同学我都忘了。 军训当中,我只记得站军姿很累,太阳很晒,我的下巴像没拧上的自来水龙头一样,疯狂往下滴汗。在我面前汇聚成一小滩。 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每次休息的时候,就故意把汗全捋到下巴边,然后让它掉。感觉非常好玩! 另外就是,军训的时候,学校经常放一首歌:“白云奉献给蓝天,青光奉献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兴许真词不是这样的,但我记成这样了。 这首歌比较温柔,听完之后我偶尔也会问自己,可以奉献给这个世界什么东西。 我在绍记的时候,学校爱放的是:“寒风飘飘落叶……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那曲调悲怆的,听完我这个没妈的都开始想妈妈了。 我最喜欢的还是上完晚自习,回寝室的《萨克斯·回家》。 哎呀,说起这个,我想自己忘记跟大家说中考的一些细节了。笔试部分没啥好说的,体育考试我可记得不少细节。 我的身体素质向来不好,早上跟大家考跑步,我跑了一圈之后就跑不动了,当时我们学校没有标准跑道,只能沿着教学楼绕圈。一段石子路、一段水泥路、一段土坑路。搞得跟军队越野似的。 后来我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就已经跑不动,跟不上大部队了。蹲在地上直喘气。 跑完的同学们,好几个过来看我,有一个体育生,她和我玩得不错,一直在旁边教我调节呼吸,教我别用嘴大喘气,要坚持用鼻子呼吸。 可惜后来我们没有上同一个高中,失去了联系。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样子,皮肤晒得有些发黑,但是人特别有精神,留着一头短发——但是比我的长些,我的是比李宇春还短,她头发跟民国那些学生差不多长。而且我俩都是卷发,站在一起,一胖一瘦,都不白净,看起来就很合得来。 我坚持跑完了圈。但体育分数应该高不到哪去,甚至有可能不及格。 下午考自由选择体育项目的时候,我选择了篮球。 那时候的选项就是推铅球、跳绳、篮球。 推铅球我干过,那时候学校运动会班上没人报名,老师就把我给硬派出去了,我不大明白原理,看别人怎么干,自己就怎么干。没得名次,好像也没太丢人。 现在考试,上午分不够,下午肯定要多考点才行。 篮球没有考投篮,只是考运球。 我运篮球还是有一套的,虽然我平衡感不行,但是我掌控弹回之类的,还是很强。 我成功快速绕路障运球,这一项得了满分。 最后还有一项,我忘了具体是什么,因为考完篮球之后我以为全考完了,就回了教室。 结果大家回来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忘了一个项目。 你看这个项目我到现在都不记得,所以当时不记得一定是因为它很容易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假如早上跑步占20分,下午自由选占20分,那这个被我忘记的项目,一定也占10分的。 要是体育分数只有20,那我不是上不了高中了? 常人国规定,体育不及格是不能升学的。 我赶紧找到了莫老师汇报,不知道莫老师最后怎么弄得,我的体育还是得了30分。我这身体素质不行的人,也是被常人国升学系统选拔了。 回到一中,军训之后,休息了三天,学校正式开学了。 高一整个阶段,我记得的事情不多。 头一桩是我爹给了我不少新衣服,在回锦绣花园的路上给我的。那时候近秋天了,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搞得那些黄灿灿掺红掺绿的运动装,总之我高高兴兴地穿上了。 他又带我去定床铺,给我置办了一套2000块的天蓝间白小木床+柜子+小书桌。 说起这书桌我就来气。 因为我的房间太小了,我爹又把我的书桌也霸占了。 后来我长期在厨房外面的餐厅红木桌上写字。书皮油乎乎的。 虽然这套床不值钱,也不是我最初想要挑选的,但是至今想来,对它还是很有感情的。 对不起,我的确是这样的人,即使是给我买东西的人,我会记得买东西的情分,但是对我使用的东西,使用久了,我对那东西的感情很有可能会深过买东西的情分——当然,仅仅是一次对比,不是物件整个来与人对比。 我穿着新衣服去上学的时候,惹了人的眼,坐我旁边的两女生聊天,嘀咕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因着那时候初三刚过没多久,我等于是刚刚从灵界状态脱离,对外界的恶意十分敏感,她俩原本就有些排挤我,经常用挑剔打量的眼神看着我,这下又加上这句话,我一下给气得,眼泪八叉的,午休的时候就出校门给我爹打电话哭诉。 第106章 教育与扭转 当时校门口下坡的洼地那儿,有个杂货铺子,顺带也供人打电话,起初只要五毛钱一次,后来涨到了一块钱。 我痛快地给了五毛钱,拨打了139******70,我爹接了电话,听我说完事儿,他安慰我道:“她们说你穿龙袍也不像太子,你也不想想,她们连龙袍都穿不起。” 我因为从前被人欺负的原因,如今感觉又面临同样的困境,十分过激过敏,我本来都买了一把文具刀,准备弄死那俩嘲讽我的人。现在听我爹劝了几句,心里放松了一些,本来通红的眼睛,也褪去了血丝。 我余怒未消,随便找了个饭店吃饭,吃完回学校上晚自习。 那俩人又来那套眼神,我就直接狠狠地盯着她们,她们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低了下去,我这才冷哼一声,不看她们了。 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事是,班里选班干部,我想选文艺委员,在唱歌环节,我唱了首《小毛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但是也有鼓掌的,因着没人和我竞选,我赢得了这个职位。 只是这职位却不好做。 开学没多久,学校要我们年级定班歌。 我建议大家定《奇迹再现》,大伙儿让我唱一个,我就唱了一个,结果我唱完了,大家又说太幼稚了,迪迦什么的,他们接受不了。 我就问,那大家希望选什么歌啊? 有人就起哄说,只要不是你选的就行。 这下我也受不了了,当场引咎辞职。 班上火速推出了下一位文艺委员,最后定下了班歌《没有什么不同》。 经过这事儿,我倒是觉得,我不是当干部的材料。管理这玩意儿,不适合我。 第三件事,我的语文作文得了满分。 高中时,我们要写周记。我周记经常拿“优”,得满分的作文,被语文唐老师评价“有鲁迅之风”。 这件事可是我的荣耀啊!自然要记得。 第四件,寝室室友的事。 其实具体和大家发生什么矛盾,我都忘了。多半也是人家的无心之失,而我又太过敏感。又或者当时同学们并不成熟,所做的事真有些过分。总之我只记得结果了。 结果就是我站在走廊上泪水涟涟,唱:“在黑夜孤单的一点微光,不在乎谁看到我在发亮,风吹起满天云有不同方向,再多苦再多痛,我仍要飞翔!” 这件为难的事之后,我辞去了寝室长之职。 后面倒是发生一件倒霉事,睡在我上铺隔壁的那位同学,晚上玩手机,结果手机掉下来了,直接砸我脸上了。 疼得我差点没报警。 后来那位同学挺不好意思的,几次请我去她家里玩,我也没去。只是知道人家不是故意的,也没怪罪她。 第五件,我爹的事。 我爹经常在周末接我,不管他是去谈生意还是见朋友,都带着我。谈生意就让我坐在车上等,见朋友吃饭,就带着我一块儿。 我记得第一个星期,吃饭的时候,就是和云水伯伯一起吃的。 在一家野庄子上,吃竹鼠。 云水伯伯也带了他的女儿,说起来也是可怜,他家里也是离异的。这个妹妹还比我小四五岁。 只不过她有一点比我强,她妈妈每周都会来看她,最多不超过两周,必然会接走她两天。 至于我妈? 抱歉,上次见她我还在读小学五年级。 我爹带着我,我却浑身不自在,总想避开人群,他跟朋友说完话,就走到我身边,那时候我还在一棵倒下的枯树旁边找蘑菇。 他跟我说了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好像就是之前打电话跟他说皇帝龙袍太子那事儿。 他主要的意思是:我们家里有钱,人家是纯嫉妒你。你不要因为别人的嫉妒就觉得自卑,该自卑的是她们。 我并不觉得家里比别人有钱是一件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因为牤牤跟我传递过一个无产阶级流氓理念:富有,多半是搜刮。 是的,虽然牤牤从来没直接说过这句话。但是她经常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无论是愚蠢不通民生的教授,还是穷人有本事靠自己生活才有尊严,这些故事和态度无疑都在表明另一件事:有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这不是凡尔赛,而是实打实根植在我心里的观念。 爹爹则不断传递他的世界观给我:有钱才有一切,有钱才会受人尊重。没钱,就要受人欺负,被人鄙视。 为了让我深刻感受有钱的好处,爹爹每周至少给我几十块零花钱,有时候给一百多两百块。别看这些钱都是小数字,对一个吃住都另外有钱用的高中生来说,已经足够我变得非常宽裕了。 我用这些钱买了不少书来看。 《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百年孤独》《野草》《水浒传》《红楼梦》《茶花女》《神秘岛》……各类名着在我的房间搭起了一个纯粹由书籍叠出来的长方堆。 我发现我很喜欢看书,我看书时,感觉自己的精神游到了别人的世界里,经历其他人心中的“灵界”。 当然,除了这些正经的名着,我也看了不少杂志。 一开始我只能在城中心的杂志亭购买杂志,后来我发现我们学校先下坡后上坡再下坡的那个西关桥斜对面,也有个报刊亭。 于是我每周都不辞辛劳地挑个时间,跋涉三五里,跑出来买杂志。 《故事会》《幽默大师》《今古传奇故事》《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悬疑世界》《百花悬疑故事》《今古传奇武侠版》……这些都是常驻在我阅读书目里的杂志。 后面有时也买点《青年文摘》和《读者》来看,《意林》看了一期感觉看不下去,有点太怪异了,但是说哪里怪,又说不出来,可能是诗歌和我不太相符? 一开始我最喜欢的是《幽默大师》里的漫画,中间我最喜欢的是《今古传奇故事·武侠版》,后来它越写越悬浮,我最喜欢的就改成了具有深度讽刺意味的《微型小说选刊》,并且我还经常在上面做笔记,猜测作者所讽刺的各种现象,具体代指什么。 第107章 若世间只有一种美好 你看,我爹对我的影响多大。 他只要稍稍重视我一些,我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当然,每次放假他接我是接我,最后吃完饭,多半还是把我送到牤牤身边去的。 这第七件,自然是牤牤的事。 牤牤还在大屋地沙场,自打我上了一中之后,牤牤给我的好脸色是越来越多了(您瞧我这话,说的多欠,哈哈哈)。 花花在冬日里产下了好几只小狗。 牤牤告诉我去看。 我去看了,那几只小狗奶呼呼的,眼睛刚刚睁开没两天,还不会走动,只会拱来拱去。大小像那种巨大的老鼠——抱歉,小狗子确实挺可爱的,但是体型这么形容是最准确的。 我欢喜的不行,把小狗子们从窝里捞出来,放到外面的草地上晒太阳,一边晒太阳,我一边跟小狗子玩儿。 可惜没有照相机,我的mp4又拍不了照,否则可以留念此时此刻的。 花花也不拦着我,只是跟在我身边,有时舔舔小狗子们。 我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又担心我把小狗子们给害了,就给花花送回窝里去了。 我决定去田野里走一走。 这时候湘南府的田野已经收尽了稻谷,全部干涸了。不用担心有蚂蟥。 牤牤用一块地跟人家换了一个离工棚近点的旱地来种,上面的冬豆我还有份参与撒种——冬豆就是一种在冬天结果的豆子,它们很好吃,甚至有点甜味。但是它在别的地方好像不叫这个名字,我也无法确定它与豌豆是不是同一种东西。甚至可能是我们那里的特殊品种。 冬豆地旁边原先也种了东西,如今全都收获了,只剩下干燥的土地,和一些干枯的草秆。 我在田野上稍微跑了一会儿,找到一片草秆地躺了下来。 睡在上面,看着蔚蓝的天空,我似乎是第一次躺着么平观察这个世界——在床上你可看不到蓝天。 我感受到了一阵安宁,和久违的呼唤。 许多年前,我也曾奔跑在田野上,那时候我像个小野人。 现在,我躺在这片土地上,初冬的太阳照在我身上,无尽的微风徐徐吹拂着我的面庞,我看见脸上细密的绒毛在太阳下微微发光。 我闻到了土地和草木的味道,还有旁边地里冬豆的香气。 这样舒服的生活,真想永远持续下去,真想永远躺在这里。 躺了十几分钟,我身上的棉衣终于扛不住了,我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其实我外套棉衣,中间还穿了一件毛衣。这件毛衣是灰色的,胸前还印着黑色的两根宽度不一的条纹。 这件毛衣我很喜欢,穿了好多年。因为它宽大宽松好洗,脖领子又是拉链,可以向下拉开一些,不会勒脖子。 牤牤说,这件毛衣是爹爹的。 爹爹很不喜欢看见我穿这个毛衣,他认为这样有点丢他的脸,好像显得我们没钱买衣服似的。 我才不管这些。我就喜欢穿这个衣服。 裹紧衣服,我恨不得在草垫上翻个身,晒背部,继续在这儿睡着。 但是牤牤喊我了:“远狗!” “欸!” 我高声答应着,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待会儿给牤牤看到,要说我的。 我笑着陪牤牤收完了冬豆,又跟着牤牤回去做饭,我想给她打下手,被她赶出来了,不要我洗菜择菜。 我知道像个二流子一样在路边溜达。 路过的两个牵着牛晒得黝黑的少年,里面有一个人突然指着我:“欸!你现在怎么变这样了?肥婆!肥婆!” 我震惊莫名。 这人谁啊?我认识吗? 那人笑着指着我说了几声“肥婆”之后,就被他旁边大一些的少年扯了一下,走掉了。 我从记忆中一阵搜寻,终于找到了这人是谁——毛毛仔! 那个以前带我放过牛的孩子。 哎呀,没想到他现在嘴这么臭。 吃饭的时候,我找牤牤打听了一下他的近况。 好家伙。 这小子不爱读书,但是算体育特长生,原本在镇上读书,跑得飞快,特长是够进学的,但是文化课太差了,连门槛都够不着。 如今只能去县里最差的高中读书。 害~ 人家都这样了,叫两声“肥婆”就且叫去吧。 一辈子都没出息的人。 我心中默默说道。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倒是听牤牤说,毛毛仔的哥哥娶了老婆,生了一个女儿,然后老婆就跑了。他家里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和牤牤在田野上愉快地玩耍,小狗子们也长大了些,能跟在人身后跑来跑去了,可爱极了。 清幽却来告诉我一个致命的消息:蓝夜死了。 “你说什么?蓝夜怎么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又觉得这件事,我或许早就有预感了。 “你已经不再需要灵界,蓝夜觉得你不再爱他了,所以他伤心之下,就自杀……” “你胡说八道!” 我一下把清幽摄了过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蓝夜不会死的!更不会自杀!” 我松开他:“带我去看!” 我们闪念之间,来到了蓝宫。 这里已经成为了独立的蓝界,我在这里开辟了无尽的蓝天和蓝海,我曾经与蓝夜一起在沙滩上晒过太阳。说过笑话,吃过水果。 但是现在,蓝宫,死寂,冰冷。 清幽停在了蓝宫门口,目送着我一个人走进去。 我突然觉得好荒诞。 明明爹爹已经告诉我,灵界是不存在的。 我自己也觉得灵界是不存在的。 可是为什么蓝夜会死? 灵界是我的幻想,只要我想,蓝夜就还活着! 蓝夜一定还活着! 我这样想。 我走进了蓝宫,走到了曾经我和蓝夜一起住的寝殿。 我还在那里为他卸下过满头钗冠,跟他在那里喝过酒。看过他对镜羞花。 我还记得他的脸红,记得他脸上流过的那一滴泪。 但是现在,寝殿安静的可怕。 蓝夜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笑着跑出来迎接我。 或许,蓝夜再也不会…… “咚!咚!咚!” 我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随后就是气喘——仿佛有什么大恐怖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窒息过一段时间。 不会! 蓝夜一定还活着! 第108章 蓝夜之殇 满地的蓝,唯有梳妆镜前,流下了一滩红。 蓝夜倒在那里,好安静。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泪珠砸在蓝色棉布上,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蓝夜,蓝夜……” 脚步向前走了两下,一片光幕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灵界的触发式全息留言。 “远远,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追查我的死因,我走了,你好好活着。如果你想我了,就抬头看看天,当有风吹过的时候,就是我陪在你身边。” 是蓝夜,他穿着我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那一身洗的有一些地方发白的天蓝棉布衣服,很简单,很纯朴。 自从他嫁给我之后,我给他锦衣玉食,即使他只穿蓝色的,我也给他买最好最贵绣着最繁复隐藏花纹,具有最多功能的衣服。 可是他现在死了,死前身上穿着嫁给我时,穿的蓝衣。 留给我的留言,却是他最开始那身衣服。 他是不是跟着我不快乐? 我是不是忽略了他的感受? 我小小呼出几口气,眼泪消失不见,脸色变得又冷又硬。 你要走? 只要我认为你还活着,你就一定还活着! 随着我精神集中,一个蓝色幻影若有若无开始凝实。 可是眼前光幕中的蓝夜带着淡淡的伤感的笑意还在看着我,仿佛笃定我不会这样做。 另一边的蓝夜还倒在梳妆台上,似乎等我看他最后一眼。 我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跑到梳妆台前,颤抖着伸手扶起了蓝夜。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死!所以你不会死的!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好想再把蓝夜拥入怀里,我好想告诉他,就算我不再需要灵界了,可是我还需要你! 或许,我守护灵界,就是为了守护你这样的存在。 可是你都不存在了,你都不存在了,我为什么还要守护灵界? 我忍不住手中收紧,可是就是这样小小的动作,却好像把蓝夜捏碎了一样。 他的身体化成了点点灵光,与光幕融成一片,紧接着整个蓝宫都粉碎成点点灵光,向空中飞去。 我手中,什么也没有抓住。 我立刻飞身去追。 清幽拦住了我。 “他要去转世了,这是灵界给他的权利,是受法灵网保护的。转世之后,他就不再是他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能拦着他。这是他的自由!” “你!” 我瞪了清幽一眼。 “远远,当风吹过你的面庞,就是我在想你。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就当我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要害怕。” 灵光凝聚出蓝夜的虚影,他还是那样待在深深浅浅的温柔看着我,只是多了遗憾、不舍和压抑着的悲伤。 “蓝夜……” 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这种化灵转世的方式,与生育转世的生灵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他还会活着,但不会再是蓝夜了。 从他自杀那一刻开始,蓝夜就已经死去。 即使再度转世重生,他也不会再有蓝夜的记忆,感情,和经历。 灵之所以为灵,不仅是意识波段的相同,更是记忆、情感、经历的寄托。 蓝夜的灵光彻底消散在天地之中。 我知道,独属于他的灵子已经在冥界排队了。 蓝夜死了,但不是死于谋杀,而是自杀。 他觉得,和我在一起,不自由吗? 所以宁愿毁掉自己的生命,去重活一世,追求自由? 我呆呆地坐在蓝宫外的虚空之中。 清幽默默陪在我身侧。 等我回过神来,终于想起问清幽:“蓝夜是因为我才死的?就因为我最近少在灵界活动了?可是……” “不是,你忘了,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带你看的是过去。” “是你的过去啊,远儿。蓝夜,早就死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他一直……我……” “你遇到的不是虚拟角色,而是蓝夜保留下来的残念,他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把对你的感情,和你们相遇的种种感觉记忆,全部都留了下来。一点都不会带去转世的。” “所以你才能看到这么完美的相遇,你体验历史纷纷扰扰,如同翻书。而你经历和蓝夜的一切,却真真切切。” 清幽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神情有些危险,但语气十分认真:“所以你抱着他的时候,连重量也能轻微感受。你和他十指交握的时候,连哪只手交叉在上都能看到。你和他的定情手链,用什么宝石、什么钩花细节,你全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是蓝夜送给你的礼物。” 我听得心中发寒:“历史上蓝夜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要自杀?” 清幽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他就是自杀。只是你不相信。你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离开灵界吗?” “为什么?你不是说,意外失踪吗?” “意外失踪?” 清幽嗤笑一声。 “堂堂灵界界主,战力无双的战神,灵力总量超过法灵网总和的人,会意外失踪?什么样的意外才会让你这样的人,突然失踪呢?” 他倏然回眸,贴近我的跟前。 我叹了口气:“你现在还当我是灵界界主吗?” 清幽站直了身子,悠悠叹了口气:“您走了之后,灵界再也没有了界主。您自然是灵界唯一的界主。” 我表情变冷,语速缓慢,声音坚定:“好!那你就去查!仔细地查!用时光回溯也好,法灵网的全面监控回溯也罢,我要知道蓝夜是怎么死的,死前见过什么人。我不相信他是自杀的!” 清幽低下了头,只轻轻道了声:“是!” 便领命而去。 我站在灵界的虚空之中,只感觉灵界虽大,却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法灵网在虚空之上若隐若现,在灵界绝大多数的地方,实行的法律法规里,都没有规定自杀违法。因为大部分灵界居民都有一个共识,死亡,有时候就是解脱的最好办法。 蓝夜没有生孩子,他转世的名额还在,虽然会需要一点时间,但他转世不用等别人生孩子才投胎,很快就会不知道在何处成功诞生新灵。 我爱蓝夜,但是我不能追查他的转世出生,因为那是他的隐私。 自他自杀、留下所有我们的共同经历开始,我便不再与他的“灵意”有任何关系,没有权利对他做任何事了。 只有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当风吹过的时候,就是我在想你。” 第109章 高一外传 在高一这段时间,除了我的个人情况之外,我家中的一些变化,我也要交代一下。 首先就是我姑。 大姑姑她水果店还开着,但是又忙活了新的生意——房地产。 大人们要做什么,都不会与我们这些小孩商量。 我只知道大姑姑从我初三开始就特别忙碌,她原先雇佣了一位姓周的老人来帮忙,后来又雇佣了一位年轻的表姑帮忙。 那表姑名叫玉荣,她一开始只是一人在这儿忙活,后来又带了她的老公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来。 那时小姐和我还都住在楼上,初三下期,我得了我爹给的零花,买文具也就十分宽松。 我非常喜欢那些国画外观的文具,买了不少菊花、兰花的印花笔芯。 结果我常用的那支笔,在某个下午,不见了。 我翻遍了我和小姐住的房间,连床底下都找了,桌子都移开了,都没有找到。 我问了玉荣表姑的两个女儿,她们眼神躲闪,也说没有看到。 我只好放弃,下楼准备出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就在收银台的桌子上,玉荣表姑的女儿放暑假作业的地方。 我立刻走过去仔细辨认,确实是我的笔! 这时候玉荣表姑的大小女儿也下来了,我拿着笔,语气冷静地问她们,是不是偷了我的笔。 她们表情讪讪,最后小女儿指着大女儿,说:“姐姐拿的。” “多嘴!” 她姐姐骂了她一句,然后“噔噔噔”跑上楼去了。 这时候玉荣表姑进来了,我心情十分不好,想起牤牤给我讲的“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故事,走到玉荣表姑面前,说了这件事。 随后我说:“不问自取,视为偷。正所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以前有个杀人犯,小时候就是偷东西,他妈没教育他。后来杀头的时候,他叫他妈上台,说有话要讲,结果把他妈的耳朵咬掉了。” “子不教,父之过。这种事情三岁看到老,表姑姑……” 不等我说完,那表姑姑就冲到楼上,把那大女孩提了下来。 “叫你偷东西!叫你偷东西!” 表姑姑看了一眼,发现我还没走,立刻开始打那个女孩。 我很震惊! 这就是教育? “别打了!别打了!” 我看见这种强者对弱者的施暴就不舒服,喊了两声,恨不得走过去把他们拉开。 这时候我小姐回来了,她连忙拉住我,我简单的把事情告诉了她。 小姐很果断的对我说:“你现在走了,她就不打了。” 我不明所以,但拔腿就走。 我走出店门外,打骂声果然消失了。 后来我听小姐说,我走了之后,那表姑姑便对她女儿说:“不就是拿她根笔吗?还说什么偷啊偷的。小气死了。” 我感到惊讶,不解,无语。 既然觉得我说的不对,为何不反驳我? 既然觉得她孩子没有做错,又为何要打? 小姐说:“她就是打给你看。我看那样子就知道。” 我还是很难理解,打给我看有什么作用?我的笔已经找了回来,以后也会注意不丢失。她孩子的人生又不是活给我看的。 小姐似乎对很多事都能洞察入微。 她只比我大两岁,我读初三的时候,她读高二了。 以前小姐还带我去过网吧,跟我说了她遇到的一件事。 那时候我们在红星街的一个小巷子上黑网吧,小姐进去聊uu,我玩小游戏。小姐告诉我,她和同学一起来这里的时候,同学被旁边的老男人摸大腿了。同学立刻喝止了那个老男人,老男人就想打她,几个一起来的女孩子就都来帮忙,老男人就不敢动手了。 后来她们就不爱来这儿了。 但是现在查得严,没有18岁上不了网吧,只有这里不要证件,所以她还是带我来这里上网了。 我听了她说的这件事,打游戏都打不安稳,时不时往旁边扫视,生怕遇见坏人。 后来我就再也不来这里上网了。 有段时间,我在红星街另一面补习外语,那个补习的地方离小姐的中学特别近,我就老爱去找她。 我还记得她报名的时候,我还跟着去了。 那时候我上初二,她刚升高中。 本来她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对她还有些期望,觉得她努努力,说不定高中能考到一中或者二中去。 但是她还是只考上了五中,本校升本校,没挪窝。 本来她开学我是不用来的,但是牤牤要来,就把我也给带着了。 牤牤和她办手续的时候,我走的一身汗,她俩看我这走路困难户的模样,就安排我在五中进门这儿等。 五中倒还挺阴凉的,进门就是好几棵高大的深绿景观树。就是这时节落了不少紫色的浆果,大伙儿踩来踩去的,很脏。 后来我找小姐来玩的时候,小姐跟我说,五中很乱,二中也没好到哪去。绍记也是。 我说怎么个乱法呢? 小姐说,不少学生只为了几十块钱上网包夜,就敢做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是什么事情? 陪老男人睡觉。 “啧……” “其实也不都是老男人,也有学生之间谈恋爱的。你们绍记就有打胎的。” “什么?!” 我眼睛都瞪大了,我就在绍记,但是我完全没听说啊! “二中也是。不过听说一中好点,但是一中有打架的。” 听小姐说了这些八卦之后,我脑瓜子嗡嗡的。这世界这么乱的吗? 我突然庆幸我只是被人排挤,不是跟着混了。 那时我快初三下期了,有时不被送回沙场,我就住在水果店,和小姐一起玩。但是小姐很多时候约了同学。 有一回,我穿着一身黑毛衣去五中找她,才发现我忘了她读哪个班。随便找了个同学问,结果人家把我当成高中的黑帮头目了,那女孩叫我大姐大。 我有点不好意,虽然我觉得当老大挺酷的。 她说帮我去打听一下,她刚转身要走,我就想起来这实在是麻烦又为难的事,就跟她说不用找了。我走了。 后来我就不去学校里找小姐了,只在水果店跟她碰面。一起玩玩游戏,去拍大头贴之类的。有时候雨仔、风仔也在,我们就一起出去玩。 我爹有一回来水果店看到我,要给我钱去买衣服。小姐也在,我爹就给了我600,给了她400. 结果我俩去大卖场买衣服的时候,小姐跟我说:“你爹真是不公平,给你600,给我就400.” “啊这……” 我有点不解:“可是你爹过年连压岁钱都没给过我。” 我和小姐有点不欢而散。 第110章 大姐小姐 我回去之后,把这事儿告诉了爹爹,爹爹也觉得很无语:“她怎么会这么想?” 爹爹又把这事儿告诉了公公牤牤,牤牤劝说:“她家里也没啥钱,下次买衣服,你给她们一样的。我来补这个数。” 公公却说:“小日又没本事又爱赌钱,他婆娘又爱讲闲话,一家子好吃懒做,就晓得靠姐姐弟弟,现在婷屁股和风仔也学的这样,以后不知道怎么收场。” 随后,公公又说了一遍,元小日拿了公公牤牤给连芳姑姑的几千块,最后却贪污到只剩200块的事儿。 说是这样说,但从那之后,爹爹就不再当着小姐的面给我钱,若是给时,便都给一样的。 说来也好笑,正是那一年,大伯父元小日打发了200压岁钱给我。乃是唯一一次。不晓得是小姐跟他说了,还是咋样。 只是初三下期,好像是水果店转给表姑姑了,还是咋地。小姐住校去了。 在水果店彻底转让之前,我还记得大姑姑带着我和大姐把店开到很晚,半夜两点才收摊。她还请我们吃了烧烤。 那年大姐要艺考了,寒假的时候,就要去省里准备着,看看能不能搞个自主招生。 就让我和小姐陪着她去(大姐高三,小姐高二,我初三)。 去省里之前,大姑姑要为大姐送行。请了我、小姐、雨仔、风仔,去ktv唱歌。 唱歌的地点就在步行街后面的九鼎,我们每个人都点了一些,全程都是有原唱同步播放的,谁也没有唱的很难听。有一回风仔雨仔唱的时候,不知咋的,那原唱掉了,一下子就难听起来。大家笑得不行。 大姑姑点了一首《感恩的心》,又点了一些中老年人爱唱的歌曲。 包厢里不让带酒水,唱了歌大家都有点渴,就说要出去买水,我对这边不熟,就支使雨仔和风仔去买。他俩回来的时候,我就在包厢外面的休息处等着。 这时候大姑姑和大姐也出来了,我们就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我和小姐就去了对面的食品站买了绝味鸭脖。 那鸭脖辣的,我就吃了一口!直接干了两瓶冰水,才稍微压下去。 小姐本来嫌弃这里的鸭脖不够辣,不想吃,看我辣成这样,倒是升起了好奇心,接过我那根只咬了一口的鸭脖,不嫌弃的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小姐连水都没喝,淡定的跟我说:“也就一般辣。” 我感觉她好像在说真话,没有开玩笑。 我那又高又瘦又白净的小姐脸上,甚至连辣出来的红晕都没看见,嘴巴都没变红一点。 嘶!我只能理解为每个人耐辣程度不一样。 跟着小姐走出去,本来我们还买了一些素绝味和鸭肠鸭掌的,准备带回去给大家吃。但冷风一吹,我这该死的肠胃哟~马上疼了起来。 我就跟小姐说,我要回去上厕所——ktv的厕所是公共厕所很臭——让小姐回去跟大家说。 小姐应下了,我就赶紧跑回水果店的楼上。 等我上完厕所出来,小姐和雨仔、风仔已经回来了。 我们就开始说说笑笑,分享那一堆绝味。(在倒周府,这并不是指某一个品牌,而是所有特辣卤菜的代指) 这时候大姐突然回来了,她原先一直跟在大姑姑身边的。 大姐突然无端的指责我,说我为什么不叫她一起。 啊这…… “我什么时候说不叫你了?” 我有些惊诧,随后看向小姐、雨仔:“你俩故意不叫她?” “没有啊!” 雨仔也站了起来,小姐淡定的坐着:“嘶~辣死了!” 风仔:“嗯嗯,好辣!” 我汗! 我拿起两个鸭掌走到大姐面前:“来来来,吃吃吃!现在叫你也不晚。” 大姐一下拍掉了我的鸭掌,我看着那油光发亮的卤鸭掌掉在地上沾了灰,好心疼啊。 “你干什么?” 我惊诧莫名地看着大姐。 大姐突然带着哭腔:“你们都欺负我!” 然后大姐就跑了出去,风仔一串沾满辣椒水的鸭肠挂在嘴边:“啊?” 小姐一边吃毛豆,一边支使我:“你还不快去追!” 雨仔拿了一个鸭掌啃着:“就是就是。” 可恶!(〃>皿<) 我把吃鸭脖的手套摘下来,追了出去。 结果大姐真的在哭。 还没等我安慰上两句,大姑姑就来了,她看大姐在哭,就走过去哄了她几句,把她劝停了哭声,又冷着脸来骂我:“我告诉你!小仔!” “你不要以为你和姊妹兄弟关系好,你就可以带头欺负你大姐!” 大姐小声嘀咕道:“是孤立。” “啊对!就是!你不要以为你聪明,嘴皮子滑溜,就可以撬起他们来孤立你大姐!” 大姑姑骂完这段,又骂了一段我不会做人,不会说话,只会死读书,以后必定没出息的话。 我前面听着还有些愧疚,越听越恼火,最后干脆跟大姑姑硬顶了起来,闹了个不欢而散。 过了几天,大姑姑问我能不能和小姐一起陪大姐去省里,我还是答应了,吵架归吵架,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不理人了。 湘沙府很冷,我们是搭乘绿皮火车北上的,花了8个小时。因为买不到坐票,带了个小凳子。 在火车上我想起之前陪大姑姑去市里,那时大姑姑只买了她自己的卧铺票,给我和大姐买的站票。 原本她是打算带我们混着,就在她卧铺坐着坐着就到了。 以前她也这么成功过一回。 只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样有点不大道德。 大姑姑看我这样,就骂我不懂人事,早晚要吃社会亏。 我跟她顶了两句,直接被她拉到了卧铺车厢。 路上中间站点停靠的时候,大姑姑还买了一碗非常香的海带排骨汤。分给我和大姐喝了一些。 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海带排骨汤。 这次大姑姑又这样干,我虽然有些脸红,但是没有出言拒绝。甚至还隐隐期待,待会儿中间站再买一次海带排骨汤喝。 那卖汤的小贩,会推着热气腾腾的不锈钢小推车,在各个车厢外游走,遇见客人喊了,才会停下谈价。 30块一碗,不二价。 但是,好喝!值得! 第111章 火车慢悠悠 可惜这回火车上查的严,乘务员发现我和大姐都是站票之后,就把我们赶出了卧铺车厢。 我本来想和大姐直接走去车票上的原车厢,大姑姑又过来叫住我们,让我们不许离她太远,就在车厢处站着。 我和大姐就那样可怜兮兮地站在车厢连接处,这里没有空调,只有反射银光的铁皮。火车开动和停下的时候,还会剧烈摇晃。 我和大姐站了一会儿,我就感觉又冷又累,直接蹲着了。 大姐身体素质比我强,还站着,不时跟我找些话说。 “姐,要不我们走吧?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 “哎呀,小仔,进市里蛮快的。” 大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个钟头就到了。” “好吧!” 我愁眉苦脸,无奈地继续蹲着。 “我去买点吃的吧!” “好啊!” 我一下就蹦了起来,跟着大姐去找卖零食的小推车,但是走过了两个车厢还没有找到,倒是被乘务员看见我们到处乱窜,问清了我们的情况后,又吩咐我们要么赶紧去自己车厢,要么回大人那儿。 最终当然还是平安下车了,只是后来,我再也不肯听大姑姑这种胡乱安排了。 这次坐车去湘沙,我们仨都没有座位,倒是平均的很。 进了省城之后,感觉窗外的世界变得更冷了。一下火车,我穿的衣服就告诉我:你失算了! 外套背心这种东西,手是真冷啊! 我里面穿了件保暖衣,中间穿我爹传给我那件灰毛衣,最外面穿着一件我买的银灰色珊瑚绒马甲——当然,给钱的是我爹。 这套装备在倒周府倒是足以抵御寒风,然而,省城的风,夹雨夹雪。 大姐和小姐也哆哆嗦嗦,我们仨肩挨着肩,两位姐姐把我挤在中间,一起出了站。 实在太冷了,大姐决定带我们打车去她的住处。 等车的时候,大姐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件大衣服递给我和小姐,我们穿上之后,才好一点。大姐也加了一件橘黄色的羽绒服。 “小仔,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就不能打车了。到时候我告诉你们公交路线。” “哦,好!” 一路上,窗外飘起了米粒雪,湘沙府街道上冷冷清清,不知道是因为现在大家都在上班还是咋地。我们到湘沙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左右。车开到大姐的住处,天就已经黑了。 本来大姐还想带我们去吃下附近的美食,最后只能在住地附近买了个炒粉。 其实那个炒粉做的也还挺好吃,鸡蛋煎的很香,有豆芽有包菜的。 大姐住在一个带卫生间的单间里,进去就是一部床,床尾有个电视柜,厕所在另一边。 进了房间之后,大姐就把空调打开。又倒了热水招呼我们喝。 大家缓过冷来,大姐又把电视打开,这才说起话来。 原来大姐之前在湘沙的时候,有一个室友,只是那个室友偷了她的东西,又不承认,最后被大姐发现了,两人彻底闹掰。 她们原先就住在二楼的一个出租屋里,是上下铺。 大姐跟她闹掰之后,就搬到楼下这个单间里来了。 我一听偷东西的事儿,想起表姑的大女儿,就把这事儿跟大姐说了,小姐也附和着。 我们仨吐槽了好一会儿小偷,然后大姐接到了一个电话,要出去办事,就让我和小姐自己去买炒粉吃,小姐认识路,我只顾跟着她就是。 我俩吃过炒粉,打开电视看,出租房的电视,是老旧的卫星电视,只有几个常国台,其中电影频道正在放正片,其他不是广告就是新闻。 我们第一晚看的是《新白蛇》,里面演到白素贞被关进塔下,许仙伸手去拉的时候,我们已经很困了。 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临睡觉之前,大姐强撑着,起来把灯和电视都关了。 次日一早,大姐便出门找学校去了。小姐带着我出门溜达,我在外面文具店里,买了个跳棋。学校上体育课,常有人玩跳棋,我跟着玩过几回,觉得非常有趣。而且跳棋里面有好多弹珠,看着漂亮,让人心情愉悦。 中午大姐带了一份湘沙本地的臭豆腐回来,居然是黄色的。倒周府也有不少摊子写着“正宗湘沙臭豆腐”,不过那些臭豆腐都是黑色的,而且更干,看起来像炸豆腐多一些。湘沙这边的黄色臭豆腐,里面白白的,像是水豆腐做的。 我听学校里的谣言说,臭豆腐都是在粪坑里熏过的,不然怎么会这么臭?还有人说,那是用臭皮鞋熏的——后面这个谣言可能是我从连芳姑姑那儿听的,因为这个谣言还紧跟了一句:比你爸爸的鞋子还臭些。 听了这些谣言后,我好些年没再买臭豆腐。这回吃了大姐带的正宗臭豆腐,心结倒是解开了——这玩意儿这么好吃,怎么可能是那样做出来的?而且厕所的尿素味,和皮鞋的臭味,跟臭豆腐这种奇异的香味,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美美的吃完臭豆腐,肚子还是饿的冒泡,大姐手一挥,决定带我们去吃火锅。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火锅呢。 一路上我们聊起了各自的家庭,大姐吐槽了一会儿搬到市里之后的种种不便,二姐吐槽了一会儿大伯父和家里各种乱七八糟,我则是吐槽我爹。 其实大姐在市里住的时候,初三上期的冬日里,我被带着去看过她。那时候好像是跟着公公去的。 大姐的新家在一个小区的二楼,那个小区比锦绣花园压抑多了,房子比较矮,楼层也比较密集。楼梯间位置比较压抑,上去了二楼,开门之后,才算是喘了口气。 那天是阴天,窗外的光照不足,大姐家里开了灯,但是客厅乱糟糟的,大量的衣物随意丢在沙发上,已经是冬天了,夏天的黑铁风扇却还没有收起来。 我自然穿着经典套装,银灰外套背心配灰色毛衣。那时候我看见大姐有黑框无镜片眼镜,非常好奇,问大姐借来戴,她还给我拍了张照片,帮我上传了空间,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中午做饭的是雨仔,因为公公出门去了,大姐昨天做过饭了,所以今天轮到他。 雨仔把昨天的饭给热了一遍,就算完成任务,我吃完之后,半个多小时,就受不了要拉肚子。 第112章 三姐我告诉你一拉肚子的绝招 雨仔看我频繁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就跟我分享起了他对抗拉肚子的经历。 “三姐我跟你讲,只要头两回憋住,不去拉,它慢慢就好了。” “当真?” “绝对当真!百试百灵!我都是这么搞得!” 雨仔小时候长得唇红齿白,脸蛋白里透红,皮肤吹弹可破,加上他那双信誓旦旦的眼睛,说出来的话非常有说服力。 “哎呀,可是我已经上过两次了,哎呦,肚子好痛。” 我推开他,又钻进了厕所。 等我出来的时候,雨仔好像被大姐训斥过了,他委屈巴巴地带我去外面买药,路上有些风雪,但他浑不在意,只絮絮叨叨地说他在这儿的生活。 他说:“三姐,这里点都不好。我还是喜欢倒周府。” 他说:“三姐,你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吃饭都没得好的吃。只有早上的卤粉不错。伯父(他老爸,为了掩人耳目这么叫)经常不在家。都是我和姐两个人轮流煮饭。姐总是打我。” 我们买了药,回去的路上,他几次想带我去买吃的。最后都没去成,过马路回来的时候,阳光撕破阴云,照向广场,所见之路,一片光明。 雨仔心情也好了起来,他跟我说他有次在路上捡到了一个装满钱的包包,没有拿回家,而是在原地等着,有衙役路过的时候,他上交了衙门。 失主对他千恩万谢的,那里面装着3万块钱。 后来这个数字在口口相传中越变越大,十几年后的今天,已经被传成了30万。 总之无论是多少钱,那一年雨仔得到了他们学校的表彰。 雨仔确实不怎么在意钱财,早先在水果店的时候,有一回早上起来,我好像是之前被我爸训斥了还是咋样,总之雨仔看见我不太高兴的样子,就问我:“三姐你怎么了?你吃早饭没有?” 随后他掏出了20块钱给我,那张浅棕色的20块夹着晨光,让我记了好些年,雨仔年纪比我还小些,身上也没多少钱,居然还愿意给我20块。 “三姐,你去吃牛肉粉吧。” 其实牛肉粉只要5块钱。 想起这一节,我连他在十四公里拿玩具枪打我,把我气的直接沿着白桦路走了两公里听歌散心的仇都稍微放下了——其实也不是仇恨他,就是生气,他那么大的人了,拿玩具枪装塑料小子弹打我,说了也不听,告状也没人管,气死我算了。 看到我气的出走的时候,这小子才收敛了野性,有点心虚地跟我说:三姐你没事吧? 没事个大头鬼,你让我打两下试试? 不理他,直接走。 耳机里传来的是《后会无期》,我真想跟这个没有公道的家直接后会无期。 那天太阳也不错,金灿灿的,穿过白桦枝叶洒下来的时候,已经沾染了橘黄,晒得路边草地、田野,都十分温暖。 我那时候除了生气,身体倒是还不错,走了一段之后,气也消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雨仔已经知道错了,再也不敢拿枪打我。 他这辈子就爱玩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时候被我骗的喝尿,到了这么大也不改。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回了大姐家,大姐带我看了一会儿电脑,又领着我洗澡。 洗澡的时候大姐问我现在什么罩杯,又说了自己已经是d罩杯了,感觉有点勒,准备换e罩杯了。那时候我还是c罩杯,大姐进来和我一起洗澡,又看了我的内衣,指导我买更好的,洗完澡又教我怎么正确的晒内衣——沿着中线挂,不要直接挂肩带,那样会变形。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大姐睡一张床。 大姐拉着我说了很多悄悄话,有时候大姐真的很奇怪,她好像从小就很喜欢摸我——我是指掐我的脸,还有掰我的手腕,后者通常出现在她认为我不听她话的时候。 虽然大姐给我解释过——她觉得我脸圆圆的,苹果肌特别可爱,好捏。但是我还是不理解,因为捏的话有点疼的啊喂。 大姐跟我说的悄悄话,我大多数都忘了,唯一记得的就是ml。 她问我知不知道ml是什么意思? 我只知道xl,xl是加大码。我就穿这号衣服。哈哈哈哈 ml是中大号吗? 大姐想让我自己猜出来,我英语又不好,猜了老半天都没搞明白。最后把大姐气的,狠狠拧了我一下,最后才告诉我是:make love的意思。 然后她又问我有没有。 我的天。 大姐真的是我这方面唯一的人生导师,其他亲朋好友都没有跟我谈过这个问题,至今都没有!只有我家大姐心眼实诚,对我好,连这种话都跟我说。 当然没有。 假如跟蓝夜的不算的话。 蓝夜,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嘴上回答的当然还是“没有”。 然后大姐也像小姐那样,跟我科普了一番中学的乱,最后又聊到市里哪个中学最好。 说起来,我考高中的时候也查过,传说湘南府有四大高中! 湘沙一中,衡阳四中,还有俩我忘了,总之是在省城。不过这四个学校,都要700分左右才能上,我才五百八,加上附加题也才600出头。尽管770的总分,我在全县也进了前四百,但是离四大名高那是遥不可及。 大姐读的是市里最好的高中,不过她学的是艺术,音乐声,是器乐—管乐类目的。 现在大姐在考的是编导。 编导?编导为啥是艺术专业? 我有些不太理解。 因为编导应该需要很强的编故事能力,这点和器乐有什么关系? 我问大姐会编故事吗? 大姐给我讲了她的一个梦境,那个梦境听起来像是调了冷色调偏蓝偏暗的沙滩,给我一种孤独冷寂的感觉,但是没有什么主线。 大姐考试似乎有些不顺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忘了因为什么事,我们发生了争执。总之最后大姐气的把我的跳棋砸了,那些玻璃弹子一个个跳将开来,有不少还滚进了厕所里。 最后当然是和好了,就在当晚,大姐、小姐还有我,三人又把弹珠找了回来。不过进了厕所那部分是捞不出来了,就那么缺着。 第三天我和小姐出去买回程的火车票,大姐告诉我们代售点方位后,出门继续参加考试。 第113章 两位姐姐的温柔照顾 这天晚上我来月经了。 本来我们在看《巴黎宝贝》,挺乐呵的,到了10点钟,我小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发凉,去厕所一看,果然见血了。 跟大姐一说,她给了我两包七度空间日用夜用,又找了一包超长夜用的,还给我科普了超长夜用的不同长度。垫好之后,我躺在床上,两位姐姐把我放在中间。 夜深的时候,我腹痛更加厉害,大姐又起来给我热了牛奶,小姐给我加盖了她的棉衣。两位姐姐都很困,有一搭没一搭陪我说了几句话,都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我喝了两口热牛奶,感觉热乎乎的,小姐的棉衣加盖在被子外,也传来一股额外的热力,但是很可惜,这次没有药,该痛的还是痛。 怀揣着这种被温暖包裹的痛,我迷迷糊糊地劝自己:睡着了就不痛了,睡着了就不痛了…… 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麻烦地换掉卫生巾,大姐小姐带我出门吃饭。 今天我们该回家了,是下午一点的火车。 大姐本来许诺要给我们买披萨——这东西我们从没尝过,感觉非常新奇。结果到了送我们走的时候,又舍不得买了。 我那时年轻气盛,对着大姐就是一顿输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跟着小姐上了公交车,看见大姐在公交车站生闷气,我在车里生闷气。 结果到了火车站之后,大姐打电话过来,叫我赶紧出去,她在外面等我们。 我跟小姐说了,小姐说让我自个儿去,她先去候车室等我。 我滴滴溜溜出了站,大姐拎着一个袋子在等我,她有点生气,把袋子塞我手里:“披萨!以后不要不相信我。” 看着大姐眼睛有些红,我觉得有些惊讶,她竟然因为我几句话就想哭? 是了,小时候因为说雨仔到底是谁的亲弟弟的事,我就把大姐给说哭了。 我有点尴尬和惭愧的接过了披萨,一向口齿伶俐的我此时张了张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啥。 大姐对我挥了挥手:“快去吧,上车了再给我打电话。” 我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大姐还在原地看着我,她看我回头,冲我笑了一下。 寒风中,大姐穿着那身羽绒服,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她的小瓜子脸被冻得有些泛红,苹果肌被显露出来,像是洒了些桃花粉。 我突然理解了大姐为什么喜欢捏我的脸。 大姐跟我招了招手,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 我频频回头,直到看见她上了公交车,我才进站。 提着披萨我满心欢喜,跑到候车室却没有看见小姐,找了两圈还是没有。 我赶紧打电话给她,一问才知道,原来她还在楼下,湘沙府火车站有四个候车室,我们要从二楼左边走才对,她现在居然在一楼! 我叫她赶紧上来,她说已经开始进站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叫她别进站,赶紧上楼来,从错误的站台上不了正确的车。 磨蹭了好一会儿,我们的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我只好一边排队,一边焦急地等待。 上车之后我给小姐打了一个电话,她没有接我的,但是我抬头看的时候,她已经过来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实在是担心把姐姐给弄丢了。 路上我们分着把披萨吃了,原来披萨就是个软塌塌的大煎饼,里面放了大虾和培根,还有一些青椒、洋葱丝。吃着很新奇,但是吃多了也会有点腻。 我记得那个披萨边上烤的焦黄,中心还是淡黄的。口感不错,装在一个纸盒子里,火车外飞雪连天,小姐和我说这话,分着披萨,中途我还给大姐打了电话,说了小姐走错候车室的事儿,又给牤牤打了一个,告诉她我们很快就回去。 小姐也不生我的气——或者她生气我总是不大容易看出来,因为小姐唯一一次生大气把我按在水里揍,我都没看出来她到底怎样是生气了。 这之后的记忆我就有些模糊了,我上初三下期去了,小姐读高二下期。大姐顺利招考上了一所山东道的艺术学院,只等高考出文化课成绩。不过听牤牤说,那是花钱买的,一年学费好几万。但是大姐说,她那是正经本科。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或许艺术专业学费就是比较高? 初三下期,小姐出了一件事儿。 听家里人说,她从学校跑掉了,说是去了广东府——大伯父说她是被男同学骗去的,小姐却说自己确实是去打工的,反正高二的毕业考试也过不了。 牤牤非常担心。 她对广东府印象很不好,加上电视里经常报道那些地方的新闻:拐卖妇女,强迫卖淫。还有那些电影…… 牤牤非常担心小姐被同学骗去误入歧途。 好在过了一周,大伯父把小姐领了回来了。 这下不用担心小姐被强迫或者诱导做些什么了。 但是这种担心很快变味了,小姐被她爸强制退学,关在了大屋地老屋里。 那时候大伯父和大伯母的主要营生,就是在我爹的沙场淘金沙,他们把小姐控制在村里,完全有时间和能力管控住她,不给她出门。 我去看过小姐,还在放假的时候,约她一起去山上采春笋。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实在起不来,等我起来,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我草草吃完早饭,再跑去找小姐的时候,她已经闭门谢客,不管我怎么说,都不愿意见我了。 小姐那时候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大伯母说,她已经瘦到了只剩70斤。 天呐 小姐可是有165cm的! 这么高的人,竟然瘦到这个地步。 我想去看她,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后来在家中多方劝说下,大伯父终于愿意放小姐出去了,那时候我已经准备上高一下期,小姐有了出去的机会,终于有了胃口,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恢复到了90多斤,她还陪我去报名。 那是我高中时期,最后一次见到她。 第114章 小姐的理论 还记得那个黑灰门楼吗? 小姐曾经有次陪我回去,也是一起走了好长的山路,因为她和牤牤都带我走过,所以我才能带花花走。 小姐曾经在那条路上,告诉我很多家长里短的事儿,我发现这些事儿从每个人嘴里说出来都不一样,小姐听她爸妈说的版本,不仅不是她爸爸贪污了我家的钱,倒说是我爸爸欠了她家里的钱,连沙场,他们家也是出了十几万的股本。 可是她爸爸结婚之后,连个正经工作都没做过,从哪里能变出十几万呢? 我跟小姐争执了一会儿,见她不愿意说这个话题,就没再逼迫她——那时候,就是她从广州回来,回老家的路上。我们都不知道等待她的是,被囚禁至少半年以上的命运。 那时候小姐告诉我,爷爷不是个好人。 “你没发现吗?他很势利眼。你家没钱的时候,就疯狂打你。等你家情况好转了,就开始针对我。” “啊?” 我只记得小时候小姐被爷爷打过,后来上了小学之后,小姐的父母回来了,爷爷就不怎么敢打她了。 至于我,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没人护着,自然就成了他最好的出气筒。 小姐瞥了我一眼:“难道你没发现吗?那时候在化工厂,公公煮番薯汤,只给了我两块!” 小姐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v”字。 我记得是有吃番薯汤,那番薯汤加了盐,还挺香,就是吃完之后有点挖心(倒周话,刮油想吐的意思)。 我当时吃了多少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公公说,吃完了就去锅里舀。 大概还是吃饱了的。 看来小姐那时候没有吃饱。 我皱着眉,有些为难地看着小姐,只觉得自己也对不起她,竟然没有发现她没有吃饱。 小姐怕我不相信,又告诉我,她听伯母说,“你生下来那时候难养活,公公就要丢了你,还说要把你嘴巴撕烂。” 咦~ 这个就有点恐怖了。 但是完全能想象到那个画面——这种事公公确实能做得出来。 “你看,自从你家越来越好之后,公公是不是就越来越少打你了?” 小姐继续问我,我眉头一皱,当时想到的只有初三割腕之后,确实挨打少了。现在回想起来,公公打谁并不是看谁家里钱多钱少,主要是取决于他的心情好不好,以及下手之后可能要承担的后果。 因为我记得我上高二的时候,大姑姑已经在地产业搞得风生水起,公公还是当街打了她几下——大姑姑不会因为这事儿报复公公,他打起人来自然也没有心理负担。 大姑姑还曾经试图给小姐做过媒,那时候小姐才17岁,只是刚刚被大伯父放出来,还没有定好去过什么样的未来。 我记得那时候大姑姑已经搬到了倒周南路的蓬莱山庄,在大姑姑新开发的小区楼下,还没有装修的一间毛坯房里,大姑姑让我和小姐、雨仔、风仔在这儿等着。 雨仔说,大姑姑要领来的人,常常戴一个金链子,他似模似样地演起了那个人的样子,我上去逗趣,说那金链子是不是9.9包邮的。 雨仔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哎呀!三姐……小姑娘,还真被你猜中了。” 我挥挥手:“你这不行!看我的!” 我那时候穿着一身明黄带大小不一的彩色圆点短袖,显得皮肤黝黑,见多了我爹,装起老男人来似模似样,把姐姐弟弟逗得乐不可支。 过了几分钟,大姑姑带着那男的来了,男的他爹也跟着来了,大姑姑把小姐叫了出去,让我们几个小的不许过去。 雨仔又跟我们八卦,说那男的其实就是他爹有钱,钱不是靠他自己本事挣的。 后来小姐果然没看上那男的,男的一开始还挺喜欢小姐的,听说小姐拒绝了,嘴上就开始不干不净地说小姐长得太瘦不好生养什么的,小姐听了嗤笑一番,冷意更盛了。这次失败后,大姑姑暂时消停,没再张罗介绍对象什么的。只是叫了我们几个小的给她搬砖——是真搬砖,她工地上虽然有人手,但是多我们几个不多,反正我们又不用开工钱。 我帮了几次,发现牤牤也在帮忙,而且我们尚有上学的时候,牤牤却是全年无休的。有一次,牤牤不小心踩到了建筑板材上的钉子,脚掌受了伤,送进医院。爹爹才知道我们在帮忙,他很生气,大骂了大姑姑一通,严令牤牤和我不许再去帮忙。 之后牤牤还是会偷偷地去帮忙,而我则有了光明正大拒绝搬砖的理由。 伯父伯母听说了这事儿之后,也把小姐和风仔领走了。 我倒是偶尔还会被牤牤带去大姑姑那里——是哒,有一段时间,大屋地沙场不需要牤牤主持,好像是十四公里关闭了,公公去了大屋地还是怎的,总之牤牤确实跟着大姑姑一段时间。 那时候大姑姑请了一个有些亲戚关系的司机,我需要管他叫伯伯,这个伯伯会煮血鸭,做的很辣很好吃,只不过吃饭的地方还是大姑姑建的毛坯楼,到处都是青砂石、落满水泥灰,煮菜的锅子就放在地上,还搭了个小灶,烧柴禾。大姑姑让我帮忙放血时,我还有点唯唯诺诺。后来血鸭煮出来,就知道香了。尽管那些鸭血煮熟后分散在鸭肉上,看起来有些黑乎乎,但是那么多碎辣椒,还是把菜变得十分有味。 好了,现在我们回到报名的路上。 很抱歉的是,我必须要承认,在我读了高一半学期之后,我的确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感到十分骄傲,加上牤牤的夸赞,爹爹的关心,我此时已经有了一种文人的傲气,对很多事物都已经不再那样纯真细心地观察了。 小姐一路陪我坐公交,到了一中山坡下。 她送我进校门前,跟我说:“我觉得大姐说得对,我们生活在一个扭曲的,不幸的家庭。” 她这话是那时候去ktv,大姑姑骂了我之后,大姐又心疼我,哭诉着阻止大姑姑的时候说的话。 第115章 大姐小姐的话 大姐说:“小仔就不用讲了,她从小就被亲妈抛弃,小舅也在外面乱搞,根本就不管她。” “婷婷呢?她爸爸又赌钱又抽烟又不上班,到处混!” “雨仔!雨仔从小就被你们放到小仔屋里,到现在,连一句老爹老妈都不敢喊!” “和他们比起来,我好像是最幸福的,可是我们一家人,有多久没有再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了?你忙,爸爸也忙,我和雨仔两个人相依为命,在冷水滩吃卤粉!” “我们三个家庭,没有一个正常的!” 大姐喊完这段话之后,满眼都是泪水。 她这话掷地有声,我记了许多年。 小姐今日又提起这话,但她的理论似乎比大姐更进一步:“我觉得我爹娘都对不起我。” “啊?可是他们不是生了我们……” 小姐大手一挥打断我的话:“我求他们生我的吗?他们不生,还会有别人生!若是生在别人家里,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以为说这话的小姐情绪会很激动,但是她很冷静地跟我说:“他们把我生下来,就要对我负责。可是你看看我爹再看看我妈,他们有什么?论赚钱,比不是你爹比不上大姑姑,论教育,比不上大姑父。就知道打,就知道骂,就知道把我关起来!” “我恨透他们了。我没有让他们生我,谁给他们的权利这样对我?” 小姐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后来,她很坚定地贯彻了当年的思想。 我听了小姐这一番话之后,对我爹和牤牤,产生了新的疑问:“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孙女,你们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那时候,我还以为只要有血缘关系,爱就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刚刚觉醒自我意识的我来说,我更看重的是,我除了“血缘基因”之外,和他们的感情互动,他们对我这个“灵魂”的喜欢。 我爹的回答很简单:“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我都不会认识你。你喜欢做什么,我当然也不会管你不会教你。” 这个回答让我感觉到既踏实又失望,我爹不喜欢我,他对我的好,仅仅是因为,我身上有他的基因传承。 但是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问牤牤。 因为能做牤牤的孙女,是我的幸运。 到了最后,也不必问了,我知道她是后来才爱上我的,从我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开始,对我有了“期望之爱”,从我后来照顾她开始,对我有了“平等之爱”。加上原来的“血缘之爱”,我们产生了基于血缘却又超越亲情的独立的人与人之间的真爱。 回到我的高中生活吧。 依然是那样,爹爹每周末会尽量抽时间来接我,多数时候送我回奶奶身边,少数时候送我回锦绣花园。若是他不来,我则必然回锦绣花园。 牤牤给大姑姑帮过一阵忙之后,又去了四郎口沙场。 听说是四郎口沙场算账不清楚,公公牤牤觉得交给外人还是不放心。 我去见牤牤的时候,才听说了,花花不见了。 在搬过来之后,有一天晚上,花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只剩下花花下的几个小狗子。 花花可能是被狗贩子偷走的,油炸屋这个村,经常有这样的狗贩子出没。 直尾巴和黄屁股,也在高一的冬天,被公公打死吃肉了。他理直气壮:“不吃也会被人偷了去,还不如进肚子安全。” 我看见那两盆狗肉就想吐。 从前见到的狗肉,我和这些碎尸块生前的主狗没有任何感情,黄屁股和直尾巴不一样,我认识他们,给他们取了名字,他们跟着我在山里、田里、河边,到处乱窜过。 我吃不下。 也不想看到。 牤牤也没有吃。 她一手养大这些狗子,最后还不得不帮忙料理。 她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我问公公:“我们不是瑶族吗?为什么还要吃狗肉?” “哪有这么多讲究?你不吃就走开些。这么香的东西都不知道享受。” 公公鄙视了我一阵,乐呵呵地吃肉去了。 我默默地走开,和牤牤蹲在一边吃饭。 后来我有次做梦还梦见直尾巴和黄屁股了,梦见他俩和别的狗子打架。还梦见花花被洪水冲走了,还有次是梦见花花在山上跑,被狗贩子套了袋子拖走了。 花花的小狗崽对我很亲近。 有黄色的小狗、奶牛花色的花狗、偏灰色的花狗,还有一只纯黑的小狗。 黄小狗对我不大亲近,她很依赖牤牤。 另外三只由于经常被我摸摸头,非常喜欢跟我玩耍。 每次爹爹的车从山路上开下来,几只小狗都会冲过来,前爪扑向我,争先恐后地让我摸它们的小脑袋。 狗子们的脑袋毛茸茸的,又比较顺滑,摸起来可有意思了。 公公牤牤被调到四郎口沙场之后,牤牤下了大决心,要在周围开荒。做了好大一片竹篱笆园子,爹爹也调来一些砂石,把路铺了铺。现在车能上山再下山,直接开到调河沙的地方。 那时候河沙行情不错,粗沙都卖到120元一方。细沙更是不得了,有时卖180,有时卖220. 一个拖沙子的车来一趟,至少在一千多。 沙场生意好的时候,一天有三四十辆车,生意淡些,也有七八辆。 不过四郎口不是爹爹独有的,他在大屋地的沙场,跟一个叫小斌的叔叔合伙,在四郎口则是跟一个叫郝仔的伯父合伙,本来还有另一个姓郝的伯父,因为这位好赌钱,最后把股本全卖给了我爹还有郝仔伯父,因此我只见过他一两回。 爹爹跟我说,沙场的营收,他每个月大概能拿到20万,生意好的时候,也就是三十四万。 但是爹爹又说了,沙场生意辛苦,有时候要看天吃饭,若是下雨了,就不好挖沙。县里也下了环境保护令,以后石头打碎的建筑砂,会慢慢取代天然河沙。 爹爹要做少受天气影响的生意,他开始把目光投向了房地产,毕竟大姑姑在这方面已经做出了成效。 第116章 高一的寒假 高一上期的事,我也交代的差不多了。若是有什么遗漏,我想起来再补给大家。 现在来说说高一的寒假。 寒假我是在四郎口沙场度过的。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年公公非要在大年初二就开始到处拜访亲戚,只留下我和牤牤在沙场。牤牤好一顿絮絮叨叨,说公公这人一点也不顾家。 那时候牤牤在熬酒,我就跟着四处转转。 牤牤熬酒的设备,是她用砖块搭成的一个灶台,上面放着不知是不是我小时候那口大屋地熬潲的铁锅,还有那口蒸馏酒水用的缸,蒸馏缸与大铁锅的圆形穹顶盖之间,有一根超大的竹筒连接,竹筒连接口扎了很扎实的纱布——不过这纱布不像医院里的纱布那样白,我怀疑牤牤没少用它们擦锅。 那时候虽然冷,但是天气很不错,出了大大的太阳,它就那样高高的挂在天空上,冬天的蓝空显得晴朗又单薄,像是比夏天渺远了很多。秋天也是,比春夏的天空要高些。难怪古人会说:秋高气爽。 牤牤一边熬酒,一边剁萝卜。 我就帮着拿萝卜,后来没萝卜要拿了,我就捡了一个歪瓜裂枣的丑萝卜,在一边雕刻起花朵来。 牤牤一边给柴烧火,一边跟我说:“你公公这个人,最是爱凑热闹。一到过年过节,就爱往外面跑。我是不爱去的,外面又吵又闹,哪有在自己家里清净?” 我也说:“就是,还是在家里好!” 牤牤又说:“他讲去周贝,讲什么两天就回,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看吧,他不住个三五天,在那里打牌打过瘾,他是不得回。” 我一边雕着萝卜花一边道:“就是,公公最爱打牌了。” 牤牤烧了一会柴禾,又站起来,准备回厨房煮狗食,几条狗子就在我们两米开外玩耍,看见牤牤站起来,就爱跟在牤牤脚边。 牤牤嘴里念念有词的数落着公公,旁边煮酒的灶台炊烟袅袅,冬日的四郎口沙场像是水墨画一般,被淡去了大部分颜色:河流不再湍急,变得清浅,山林不再喧嚣,变得沉默而冷淡,满山的黄掺绿,流淌出一条宽大的土路。 山脚上是我们的工棚,黑胶皮裹着薄木板,前几天牤牤才加固过,用砖石压住了被风吹飞的棚顶。那时候正是傍晚,狂风呼啸,吹得黑胶皮猎猎作响。我和狗子跟着牤牤,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最后我啥也没帮上,狗子倒是找到了一窝老鼠,还刨了出来——刚出生的老鼠崽连毛也没长,粉色的皮肤裸露在外,十分恶心。 今天不一样,今天风和日丽的。 牤牤念叨了公公一早上,我一边附和,一边劝慰。 中午吃过饭,牤牤不再念叨公公了,倒是难得开心起来。还要放电视给我看。 不知道牤牤从哪找出来的碟子,记录了早些年,爹爹和水坝的事。 里面那些画面,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显得青灰青灰的。来来往往的领导,站在即将被淹没的农田上指点江山。 牤牤跟我说了当年的事儿,我这才对当年爹爹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家里没人会系统的跟我说这些。 牤牤看了一会儿电视,直打瞌睡,就去喂鸡了,我也跟着出去活动。 那年岁我穿着一件新买的,毛茸茸黑斑点豹子皮颜色的棉衣,里面紧扎了两件毛衣,一件保暖衣。非常暖和。 后来学校发了宽大的校服,我常常把校服套在最外面,这样就不怕弄脏衣服了。 连芳姑姑给我买了一件军绿色的大衣,我不记得是高一还是高二了。说起衣服,就提一嘴,不然之后忘了。 那是我很长时间,唯一一件得体的御寒衣物,还有两个白白的毛球坠在身前,只是后来被弄脏了,绳子也变得长短不一,我只好忍痛把它们剪掉了。 第二天还是煮酒,或者说,从初二到初七,都是这样。 只是有一天,牤牤要回大屋地,她吃完中饭回去的,让我在沙场守着,我一边守家,一边在碳炉里作怪——我把一个喝光了的凉茶罐子剪开,塞了个鸡蛋进去,想烤着吃。 结果很糟糕,那鸡蛋被烤的焦糊,爆出一缕蛋液很快就被烤臭了。 不过后来也没浪费,基本熟了的鸡蛋被我喂给了小狗子吃。 那个纯黑的狗子非常爱吃鸡蛋,甚至会跑去偷母鸡刚生没多久的鸡蛋,被牤牤发现之后,骂了两句。公公则扬言要吃了它。 后来公公回来了,郝仔伯父和爹爹他们也来做客,几个人就真的张罗着要杀狗。 杀的正是那只黑狗。 我当时很害怕,劝说了几句,毫无用处,杀狗的那几个男的,看着我的眼神,似乎也像是要杀了我。 牤牤把我拉走,让我躲开些。 沙场的狗子跟他们都很熟,没有想到会被杀掉,很轻易地就被抓住了,小黑狗被吊起来的时候,另外几只狗子还围着转悠呢。 没想到…… 等小黑狗真的被下杀手的时候,那几只狗子终于受惊跑开了,我躲在工棚里,跟小黑狗只隔了薄薄一层黑胶皮墙。 那天中午照例是没有胃口的,公公和郝仔伯父他们倒是吃的很香,爹爹也很适应这样的环境。 牤牤面色如常地料理着各种菜品,只是今天的主菜,注定是那盆狗肉了。 几只狗子也回来了,他们不吃狗骨头,只吃些其他东西。 牤牤又给他们煮了猪肺、猪杂碎作为狗食。 吃过中饭,这些人终于要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空气都清新不少。 我记得爹爹曾经在我寒假的时候,带着我上过几次江华府。但那到底是不是高一的寒假,我已经记不清了。 高一的下学期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对锦绣花园倒是越发熟悉了,腹痛的时候请假回家,就会住在那里。 爹爹没有时间管我,我倒是得了一些自由。 我开始学着煮饭给自己吃,爹爹每个星期大约给我一百多块,我就会用在买东西上面。 第117章 锦绣花园的独居生活 我当时常常爱买一些冻品,或者是大骨头配一些材料。前者很容易煮熟,可以饱腹,就是不大好吃——那些速冻水饺啥的。后者我用来煮粥,一锅可以吃一天。 我很喜欢自己煮的粥,爹爹给厨房置办的是苏波尔套装,电饭锅还挺大的,也很智能,它甚至可以用来炒菜,这点一度解决了我不想开天然气的问题。 我通常会煮排骨莲子粥、筒骨葱花粥、莲藕排骨粥、红豆排骨粥,总之是一定要加肉加盐的。没肉没盐那是吃不下去的。 说起盐来,我想起十四公里的一件趣事儿,那时候在十四公里没有零食吃,有天早上,公公牤牤都出去了,我就到厨房偷了点味精吃,你还真别说,味精除了不够辣,那味道跟辣条是一模一样的。可好吃了! 不过吃了小半包之后,我终于感到齁咸,此后再也没单独吃过味精。 若是十五六岁的我来记载自己做菜的事,怕不是八百字起步,三千字刹车,然而时光易逝,十年过去,我已经记不得许多。只记得自己有一回钻研新菜,还在粥里放了牛奶,结果牛奶煮开后,粥面飘起一层白白的结膜物,我深感惊讶,怕是有什么毒。打电话给牤牤,牤牤也没煮过牛奶,最终我吃了一碗后,还是把一锅都倒了,还好这次没加肉,少浪费了一点钱。 除了粥,我还爱搞些神奇菜品。 有南瓜盅炖冬豆,为了保留漂亮的南瓜盅,我把小南瓜切开头,掏空里面的瓜瓤、瓜子,然后把冬豆和冰糖放进去,蒸了半个小时。 拿出来一尝……难吃死了! 冬豆还完全没熟,苦的不行。南瓜盅的肉已经开始有点蒸烂了,皮还是又硬又糙,咬下去感觉能割伤嘴唇。真是完蛋啊! 南瓜盅炖冬豆宣告失败。 后面我还做了一回三椒炒蛋,用了青尖椒、螺丝椒和红辣椒,鸡蛋却是用得不多——主要当时冰箱里还有大量辣椒,鸡蛋就几个,炒出来一盘看起来全是辣椒,鸡蛋变成了碎蛋花,那个菜叫个辣,吃完直接拉一天肚子。胃里也跟火烧似的。 之后在超市发现了腌制好的冰冻牛排,买回来用油煎一下,再放点青椒,吃起来不错,至少比速冻水饺强。就是有点贵,一盒要五六十。 超市收银台附近有几台单独的红色冰柜,里面放着的冰淇淋我一开始没注意,只觉得不大起眼。后来机缘巧合,看了一眼,一个小甜筒那么大的冰淇淋,竟然要一百多块。 我心中大为震撼,后来上了大学,听英语老师说,才知道那叫哈根达斯。是外国冰淇淋。 这么贵的冰淇淋,我是舍不得买的,我一星期零花钱也就一二百,若是买了这个冰淇淋,其他东西就买不了了。 我通常会买一些薯片、小鱼仔、果冻之类的零食,还有本地特产的凉糕(橘红薄荷糕),以及酸枣糕之类的玩意儿。 在如此胡吃海喝,加上我本身有病的情况下,我的体重稳定在了130左右。我记得初中毕业那会儿,我才120来着。 我经常抱着这些零食,在锦绣花园过周末,看电视。 iptv与传统电视不同,它可以点播一整个的电视剧来看,也可以放已经播过的电视节目。 我最喜欢的自然传奇,在这种随意点播的模式下,渐渐被淘汰。 上高二那会儿,我最爱的已经是《龙门镖局》。 这个电视很有意思,一群人在镖局里忙活各种事情,还有些谈恋爱的情节,小时候不大理解,只是觉得好玩,还特别喜欢里面的歌曲。高中时看了最大的感受就是——好想有个团队。 后来《龙门镖局》看完了,改看了《水浒传》,这种山头主义在我心中就更是蓬勃发展。 除了电视剧,iptv还可以打游戏。 我特别爱玩里面那个少女养成,感觉就像在养自己一样。 最成功的一次,我给她解锁了龙族公主变战神的结局。 失败的次数当然也很多,莫名其妙嫁给了平民,然后一家人全战死了。 我好像总是能解锁一些黑暗向的结局,提高战斗力,或者魅惑能力。可是那俩男主角我是一个都拿不下。 算了,拿不下不拿了。当战神挺好的。 锦绣花园这个一百四十多平的房子就住了我一个人,陪伴我的只有电视,另两个房间都是空着的,但是不能给它们全锁上,不然空气不流通。只有下雨的时候,我需要去关上窗户。 后来好点了,爹爹允许我锁上公公牤牤那间房——实际上两位老人家,好几年也没在这儿住过几天。地板上落了不少灰。 爹爹那间房,占了那么大的位置,还有那么多好家具,以及我的书桌,但是他也不来住,连芳姑姑就更是不来了,他们在江华府有自己的家。 若是下雨,我只要过去把那扇朝外打开的推窗紧紧拉上就是。如此,风雨不侵,地板不脏,我也就不用挨骂了。 只是关窗户的时候,我看见满城风雨侵袭而来,无数楼房在雨水的打击下呈现灰色的挫败模样,风吹雨斜,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连成了道道斜线。 我急忙关上窗户缩回房间里,明明还是下午,此时光线却已经十分昏暗了,我站在飘窗台上,心悸了一会儿,跳下了飘窗台。窗帘自动飘落,灰暗的光线被它染成淡淡的昏黄的橘红色,配上空荡荡的房间,显得莫名渗人。 我有些恐惧,退出了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关窗时,发现我的房间更是灰暗,毕竟它在西北角,本就不被阳光青睐。 连芳姑姑给我买了红梅被套——白色锦缎面,内衬红粗棉。缎面织红梅,仿若每枝发。虽然我不大喜欢红色,但这个被套已经是家里几套棉被里,最为不讨厌的了。 我从床上抱下棉被,把自己的窝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得亏爹爹买的沙发够大,还有一边伸出来类似可以睡的小床。我决定了,就在客厅开着电视过夜! 第118章 夜雨声雷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这首小诗,我曾在临摹字帖时见过。 如今我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客厅、餐厅南北通透,本就宽阔的空间,因两边的落地玻璃门开始与无尽黑夜相交叠。 爹爹买来的各式盆栽,在黄昏下线后,开始变成黑夜中随时可能出没的妖魔鬼怪,狰狞地将影子探进来。 屋外风雨大作,几棵轻一点的盆栽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像是要把落地玻璃门撞坏。我出去把它们安置好,那实在稳不住的,直接拖进来。 关上门窗,打开空调和电视,想要与世隔绝。 可是,如何隔绝得了? 风雨不停地击打门窗,发出“噼啪”声,外面电闪雷鸣,让我深深明白了:“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么高的楼房,四面无遮无挡,家里空空荡荡,感觉自己不是与世隔绝了,而是随时可能一起被风雨抛飞。 黑夜终于降临。 两边夜色沉沉,我不敢去把窗帘全部拉上。 我总觉得,如果世上真的有鬼,它来了,至少我要先看见,然后才能逃跑。 如果把窗帘全部拉上,鬼来了我也不知道。 今晚没有好看的电视剧了,随机点开电影频道,里面开始播放《鬼新娘》。 好好好! 今晚就看这个了! 鬼新娘倒是没有太过吓人,反而里面的歌曲有些感人。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记串了,我记得开头是个二女争夫的情节,里面的表姐先是展示了自己的胸部规模,随即年轻的女孩用了一根笔夹在表姐胸下,结果笔不掉落,以此来嘲笑表姐的下垂。 这种情节很恶俗,也反映了这部电视剧绝不是女人拍的。 实际上,大部分能觉醒“自我意识”的人,会对自己的身体表示一定程度的“脱离”。过于重视肉体,是一种精神上没有觉醒自我的体现。 连我这样的孩子,都会思考“假如我和家里人没有血缘关系,我的身体里没有流传他们的血脉,他们还会这样对待我吗?” 两个成年女人,又怎么会用“谁的胸部更大更坚挺,谁就会得到爱”这种奇葩的思想去生活呢? 若真有这样的定律,那得到的也不是什么“爱”,而只是“对胸部的欲望和执着”罢了。 这种东西又有什么好追求的?更不要说争夺了。 电影的主线剧情也很简单,女鬼被迫要嫁给恶鬼,男主无意间救了她出地狱,还和她定下婚书。女鬼就一直跟着男主,男主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很快两人就发展出了感情。表姐非常看不惯女鬼,但是在恶鬼杀来的时候,表姐还是愿意帮助女主,最终女主投胎去了,男主在人间等她。 我之所以记得这部电影,一是因为前面的奇葩比斗情节,让我得到了除了大姐之外,额外传得的生理知识——瞧瞧这种类似的知识是多么匮乏,连这样不合理的情节,我都能把它当成科普记了好多年。 二是因为《鬼新娘》里的歌曲《今夕是何夕》。 这首歌实在太深情太忧伤,配上女主凄惨的遭遇,简直像mv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上一首这样使我印象深刻的歌,还是港剧《东方明珠》里的《卡门》,这两首歌描绘了截然不同的“爱情”。 “男人不过是一种消遣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爱情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意儿,一点也不稀奇。” “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 “什么叫痴,什么叫迷,还不是男的女的在做戏?” “是男人我都喜欢。不管穷富和高低!” “是男人我都抛弃。不怕你再有魔力!” 《卡门》的风流自信,让我深感着迷。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它说的很有道理。 看了《悲惨世界》之后,发现雨果那句:“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更是能把各种言情小说击打得粉碎。 可是,世间仍有真情。 我不好说《鬼新娘》的男主有没有真情,但鬼新娘倒是真感动我了,我相信她心中是有真情的。 “告诉我今夕是何夕,告诉我此处是何处。” “飘零的身影,该向何方?彷徨的心,无所归依。” “天注定让我遇见你,却为何又遥不可及?” “纵然是将你拥入怀里,也知道相依只是瞬息!” “如蜡炬的烧尽自己,如灯蛾扑向火去。” “今后将在水里火里,放不下的也只有你。虽然相会永远无期。” “如秋云的随风飘逝,如玉石的沉落海底。” “今后不止千里万里,见我也只有在梦里。长恨悠悠无尽期。” 如此深刻的感情,怎能不让人感怀? 此外,我还经常看《甄嬛传》,喜欢里面的《凤凰于飞》,感觉自己也好像功成名就,落寞深宫的掌权者。 我渐渐学会了在客厅过夜,看着夜幕降临,直到天光微亮,才放心睡去。 仿佛太阳出来了,它就告诉我:“别害怕,你可以睡觉了。” 于是像我这样经常熬夜的人,也经常能看见日出东方。能看见一缕金光染尽层云,穿射几十万公里直直奔我而来,同时也照拂世间万物。让狰狞的树影变为新绿,抖擞起精神。让无尽的黑夜变为清晨的薄雾,淡淡的落在树叶上,变成露珠。 有时候我会站在阳台上,冲着阳光笑,拍下冬天的照片。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上高二了。 高二的上期,我们还在高一那个教室里。 上高二之前,最重要的当然是选择文理分科。我想选理科来着,因为我对世间万物都很感兴趣,有意成为一个科学研究者。但是爹爹不允许。他非要我读文科。 理由有两个,第一,我的数学成绩不好,理科计算多。若是我读理科,可能考不上大学。第二,他需要一个将来能成为律师或者记者的女儿。而不是科研人员。 科学研究,对他毫无帮助。 第119章 高二上期 过了高一这年之后,我对周围的人际关系,终于开始敏感起来——是的,我以前就没想过要跟人交朋友,我总觉得跟朋友在一起很是浪费时间。 你想想,本来一个人能很快的干完事,但是朋友还没做完,你就得等他。还有你不想做的事,朋友要做,你要去陪着他,这岂不又是一种浪费? 可是电视剧里展现的团队美好,终于吸引了我。 我也能感受到,如果我处于某个紧密的团队中,我也能得到情感上的支持。 对我来说,最容易发展关系的对象,自然是我的两位同桌。 因着我们的班级人数问题,班上的座位是3-2-2-3这样子排列的,我现在坐在最靠右手边的“3”的最里面,所以便有了两位同桌。 这两位一名叫“汤凉凤”,一位叫“江苏莲”。 两位与我也甚是有缘,体型一开始一般大,后来汤凉凤长得比我还胖壮些,江苏莲倒是瘦了。当时我们的教室在一楼,右手边有着宽大的走廊。那时候我脾气也比原来好多了,不再那么敏感多疑,倒是也能跟她们搭上几句话。 说起来江苏莲也比我正常不到哪去,我敏感多疑是在心里,脸上最多浮现愤慨之色,她倒好,随时可能露出尴尬的神情,无论是要开口说话,还是对话之中遇到难题,尴尬的表情随时随地都会出现。 她留着一头中发,能捆起来,散开也就刚刚到肩膀。相貌平实,眼睛不大不小,皮肤有些棕,原先跟我似的有一百三十多,后来她逐渐减到了120以下。再也融入不进胖子梯队了。 汤凉凤则不然,在胖子梯队待的比我还稳,只不过她长了一个尖下巴。眼神有时候显得非常尖刻,她也时常穿学校的蓝白校服,不过她没有把棉衣裹在里面,而是时常穿着黄黑色的毛衣。 夏天的时候,江苏莲突然说闻到了脚臭味,我当时穿的一双运动凉鞋,最是通风透气,倒是她俩都穿着帆布鞋,要臭也不能怪到我身上。 只是汤凉凤话语转了转,我就成了江苏莲怀疑的对象,气得我都不从她们那里过,直接翻窗户去走廊,翻了两回之后,深感不便。决定与她们和解。 那时候我的煮菜技术还不成熟,锦绣花园待的时间也不长,家里的锅铲刚刚办好,我请了两位去我家玩耍。 我还买了一些肉菜,准备大展身手。 身手没大展开,还把江苏莲坑了。 当时我们准备煮瘦肉面条,结果瘦肉刚煮开,还没下盐,江苏莲问我要不要把血沫撇掉,我不知道该不该撇掉,就提出要不要尝一下。完全忘了还没放盐这回事。 江苏莲跟我一样,脑子都被肉汤糊住了,真就尝了一口。 那叫一个难吃! 江苏莲为了这事儿,念叨了好久:“你根本就不会做菜!” “怎么你煮汤没熟就敢叫人喝?你都不知道有多难喝!腥得要死!” 江苏莲念叨了一会儿,表情又恢复了尴尬,似乎不想要继续指责我。 最后我们还是把瘦肉面条汤给煮了出来,三个人分着吃了。 我张罗着看电视,结果几人坐在客厅里的时候,脚臭味又来了。 这下我可有得说了,马上提出自己穿的是凉鞋,绝对不是我脚臭! 最后确认了脚臭的就是汤凉凤,我还提了家里的大蓝桶,装了半桶水,让她洗脚。 汤凉凤这下也尴尬了,胖壮的面庞尖尖的下巴,浮现出来的表情比江苏莲奇诡多了。江苏莲那尴尬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这才尴尬,而汤凉凤,她一边尴尬,一边眼里还闪烁精光。 一通折腾之后,两人纷纷提出要回学校。 这次回去之后,汤凉凤渐渐地疏远了我们。 加上班里座位调动,很快我们仨就分开了,不过江苏莲和我一个寝室,低头不见抬头见,倒是也还有些交集。 学校要整修我们当前的教学楼,把我们暂时调到隔壁那栋楼待着——一中的教学区是两栋大楼围着中间的景观区建造的,一栋左面临河,虽然隔着河边还有些距离,但站在楼上,远眺风景,河水平静时如同绿宝石一般微微发光,甚是有趣。 另一栋则是靠近学校内部,左边与临江那栋隔着腊梅小园和竹林小园,右边和实验楼隔着亭台楼阁,后来学校在亭子下面的池子里,种过一回荷花,养过一回锦鲤。非常雅致。 那亭台边上还种了几棵疑似梧桐的树,亭台的另一边,靠近学校大门和政务楼的,则是种了蔷薇树,我见过它开粉红小花,树身上钉了牌子,才能认出是蔷薇科。我一直以为蔷薇都是玫瑰那样的藤蔓类灌木,没想到还有这样挺拔的存在。 蔷薇园和政务楼隔着几棵松树、桂花树,那里有精选了的鹅卵石铺了小路,秋天走起来非常有意趣,我常在那边散步唱歌,看松树变化——有些松树枝丫老了坏了,就那样搭在那些好树中间,待了好几周时间,最后一天之内忽然消失不见——多半是被园丁工人砍掉了。 政务楼说是政务楼,其实也身兼图书馆的职责。 我也去过几回借书,鲁迅文集、《呐喊·彷徨》、《魂断紫禁城》都是没花钱,直接借了来看的。不像新元书店,现在在那儿多看一会儿,都感觉欠了谁的钱似的。 学校的图书馆足足占了一层,里面的书多数都有些年头了,书架子也都是刷了黑漆的木头柜子,借了几回之后,我也不再来了——我爹给了我一部手机。 盖因爹爹换了新手机,他的旧手机就这样光荣地归我所有了。 那是一部三星,在此之前,我还短暂的拥有过一部老式手机。我用它们打开电筒,夜晚蒙在被子里看《水浒传》,也用它们阅读过网络小说。 那时候我还很喜欢历史和玄幻,最爱看那种猎奇的或者幽默的。猎奇要数人穿越成动物,如《吸血蚊成长记》《回到三国变成蟒》《星空巨蜥》等。历史的就多了,我第一部看的就是《三国好孩子》。 第120章 家庭和睦 后面也看过不少其他的,只是历史类看多了,我很快发现它们和言情小说一样,有个通病,那便是套路总也重复。 男主角不是遇到公子王孙,便是他们自己就是流落在外的公子王孙。要么科举上天赋异禀,总之是要出人头地的。 若是穿越者,则必然有几项现代带过去的发明。马镫、肥皂只是寻常,若是点科技树点的狂的,便是各式手枪大炮、工业城堡也能造出来。然后必然平推全世界,立下不世基业。 而且情感线路也出奇一致,必然家中有一贤惠正室,然后公主或者郡主还要嫁过来,男主不肯休妻,于是便成了平妻。接着男主就会出差,要么去北地,要么去南边,或者出海,总之在外地必然再遇到一个特色风情的美女,美女最后必然跟了这个男的。 这套路我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看起来也就没了意思。 好在学校开了个新书店,就在实验楼过去一点儿。 忘了给大家交代了,由于之前常常跑到外面去买杂志,上坡下坡又上坡下坡的,我的脚出了些问题,好端端患上了脚踝炎——其实也不是好端端,毕竟我的吨位在这儿,走多了磨损脚踝也实属正常。 我跟爹爹说了,爹爹一开始带我去小诊所看,那个小诊所的医生与爹爹相熟。我唯一所知的是,爹爹那段时间有甲沟炎,只能穿凉拖,把两只脚露出来,然后大拇指要经常剪指甲。爹爹说,他的脚是被河水泡成这样的,说是沙场辛苦。 可是公公牤牤的脚没有被泡,我也没有。 我猜爹爹还是指甲剪得太深了。 不过当时我并不清楚甲沟炎是怎么回事,很是心疼担忧了一番。 爹爹带我去了那个诊所,医生伯伯给开了两瓶喷雾,毫无作用。 后来放假了,去了桂府南溪山,医生给我开了云南白药,这才贴好了。之后我再也没得过脚踝炎。 说起这脚,还有个尴尬小故事。 那时候我冬天去连芳姑姑家——也不对,应该称之为,我爹和连芳姑姑在江华府的家,并非连芳姑姑的老家——去那儿做客,由于没有准备我的拖鞋,我不知道我进门到底要不要脱鞋,那时候爹爹和连芳姑姑生了个弟弟才一岁多,我记得他是在我十四岁那年出生的,但是具体是初二还是初三,我已然记不清了。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甚至还少于一般的同学。 总之,我和他们家比较陌生,像是一个一年才来一两次的亲戚。 因着这层关系,我和他们之间气氛也十分尴尬,我很不喜欢来江华府。 爹爹认为这是我嫉妒妹妹弟弟,几次教育我,骂我自私,又说生了弟弟妹妹,也不会缺吃短穿,他有的是本事挣钱,不会少我物资的。 我的确说过不喜欢有弟弟妹妹,但那是从连芳姑姑都还没嫁进来的时候,就说过的。家里已经有很多兄弟姐妹了,我那时已经那么大了,再生下来和我也不会亲近。 至于说帮我忙?不要我帮忙已经阿弥陀佛了。 总之爹爹才不管我这些,他已经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无论是强行安排我和连芳姑姑一家亲近也好,还是强行要求我们在他面前装的一家和睦也好,多年以来,只要他掌权一天,他这种狂热的不顾他人感受的控制欲,就一直凌驾在我们家所有人头上。 连公公牤牤也要为之低头,让路。 配合他的“家庭和睦”演出。 公公对此不大在乎,他只要养老、快活就行。 牤牤则不然,她性格倔强,后期与爹爹发生了很大矛盾,其中之一,就是我爹这种放养式的,多线并联家庭还要强装和睦。 牤牤十分看不上爹爹的虚伪,并且将我在连芳姑姑家受到的委屈,全部归结于连芳姑姑没有好好待我。 这点连芳姑姑其实是有些冤枉的。 如果她不按照爹爹明里暗里的要求接纳我,而是直接把我撇开,或许我不会遭受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冷遇。公公牤牤也不会每逢年过节,都被迫“北风吹来电话声”——这是牤牤讲的一个笑话,牤牤常说,北边起风了,连芳姑姑和她的俩孩子就打电话了。(江华府在倒周府的北边) 如果没有我爹这种强行融合两家人的愿望操控,或许我们会生活的更加清净一些,矛盾也少一些。当然,联系也不会像后来那样紧密。 这对我、公公牤牤和连芳姑姑的孩子以及连芳姑姑一家人都是有好处的。 但我爹显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所以,没有公公的辈分、牤牤的战斗力的我,就成了两家融合交流的工具。说好听点叫桥梁,说不好听的,就是我爹用来作秀的玩意儿。 说回拖鞋的事儿。 当时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脸上大约浮现出了淡淡的尴尬,连芳姑姑和她的母亲则明显尴尬了,很快,连芳姑姑的母亲拿来一双我爹淘汰了的拖鞋给我。 我勉强维持镇定,脱鞋穿上——脱鞋的时候我很小心,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袜子上的破洞。 后来烤火的时候,爹爹说有脚臭,问到底是谁。 得,今天就我一人儿新加入进来,不是我还能是谁? 爹爹让我去洗了三遍脚,我这才能安生坐下。 我一开始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后来都点破了,我倒是能安之若素了。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出了幺蛾子。 我还是睡小书房,但是那被子太薄了,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只能见到我冻僵的尸体了。 于是只好向爹爹申请加盖,连芳姑姑被爹爹推出来扛事儿,拿了床厚厚的毛毯给我,那毛毯质感像是大姑姑家冬天盖沙发用的,厚实,但是很扎人。 我尴尬地接过了,结果连芳姑姑非常不放心我,过了一会儿又来看了,我当时刚盖上,被她叫了起来——原来我不小心把她的毛毯盖反了,脑袋盖脚边,脚盖脑袋边了。 连芳姑姑很生气,说话的语气像是恨不得要吃了我。 我也手足无措的,以前和公公牤牤在一块儿,从没人跟我说,被子还分头尾呀? 当然,我现在能理解连芳姑姑了,只是十五岁的我,理解不了。 我只觉得自己被嫌弃了,我确实是个乡下土孩子,连被子分头尾都不知道。我站在那里,身上的外套脱尽了,小书房没有空调,冬风不断地呼啸,我感觉有些冷。 第121章 你敢打我姐? 连芳姑姑抱怨了我一会儿之后,似乎也拿不出更多的被子了,只能无奈的把那床毛毯舍了我,容我盖上一段时间。 我无地自容,心里只想着: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住了。 晚上睡在有点冷硬的小床上,我想起在沙场时我和牤牤睡的床——没错,公公住另外一间,我和牤牤一起住,哈哈哈。 牤牤铺床总会在下面垫上弹棉花做的被子,那些被子很厚实,看起来还有点丑,一般都是街边有人用木架子塞了棉花,然后用粗细不一的红线,一股股弹过去,把棉花细密地笼罩了,结成棉花被。这种被子只能做被芯或者垫被,要是用来盖,就需要另外加装被套。但是盖着会有点重。 虽然有点重吧,但比我现在盖的这个可要暖和、踏实多了。 当然,自从我爹平反成功之后,弹棉花被就沦为了垫被。因为公公在我六年级那年,逛西周公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骗子,那骗子宣称自己卖的磁疗枕和磁疗被套,能帮助人返老还童,头发重新发黑。 当时在化工厂,公公闹着非要买,爹爹那时候刚刚出于东山再起的状态,资金比较紧缺。再三劝了公公,他还是不听,就一定要买。爹爹只好咬牙拿出两万块,给公公去买了那套东西。 后来公公睡着那磁疗枕,果然脑袋后面的头发黑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就又掉色了。 牤牤和我有时候会拿这件事说笑,我说:“公公,你那返老还童的枕头,就染个头发呀?早说呀!新元书店里5块一瓶的墨水大把。” 牤牤就开始笑,公公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上当。 就像8012年的冬天,公公听信了谣言,非要买蜡烛,看见飞鸟群过境,还直嚷嚷天黑了,要变天了。 公公总是这样,乐此不疲地在西周公园上各种乌漆嘛黑的当。 他还喜欢去算命,每次都批属狗的人的命。 我看了之后可伤心了——因为妹妹是属狗的,我不是。公公居然给妹妹批,都不给我批! 公公知道之后哭笑不得:“我是属狗的,我算我自己,没算你妹妹呢。” 后来公公为了补偿我,又给牤牤和我都批了命,那些迷信的内容我不大记得了,总之那张纸看起来挺像打印的。 一代又一代,我原以为科技进步了,人类就不再迷信了,事实上,只是迷信换了种方式,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不那么实际主义,永远有人懒得了解科学,迷信并不会因为科学的进步而消失,它们仿佛跟随着人类的幽灵,成为每个时期某些人类的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杀也杀不尽。 迷迷糊糊地想着事,我很快睡着了。 当然,不再上江华府是不可能的,只要我爹还在一天,这样的表演就要继续。 在我读书期间,爹爹有时也会带我来江华府,有几次都是带着大家一起去外面玩,看水坝、水塘、过吊桥什么的。 带去水坝那次,我记忆犹新。 原本爹爹接了我,走高速公路上江华府,只需要半个多小时,周边风景变换,但我都已经熟稔于心。 高速收费站既有人工窗口,也有智能窗口,爹爹自打开了皇冠之后,就一直走智能窗口,车子往底下开过去,上面扫描机就自动扫码扣钱了,非常方便,基本不用等待。 过了收费站,就是左边山崖右边悬谷,整条高速公路,基本都是依山而建,有时也经过个把村庄,有一些下去的岔道。我喜欢坐车的时候,看着窗外无数山林飞逝的感觉。 高速路中间种了一些杜鹃花,让我想起一些歌曲,《蝴蝶自在》的两位合唱者所唱的杜鹃。事实上我已经找不到这首歌了,里面确然描写了一些杜鹃和十八的姑娘的意象,但又绝不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和“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春天这条路上常有下雨的痕迹,崭新的露珠沾在带有一些毛刺的绿叶上,舒展着身姿,反射点点阳光,不一会儿,云朵就收走了阳光,阴雨绵绵的,显得天地都暗沉了些。 爹爹的车没进城,七拐八绕地带我进了一座山,这山也奇特,没有花草树木不说,连石头都是铁锈颜色,红中带青。 穿过一个水帘洞似的红石隧道,爹爹把车停下了。 “下来走走!” 爹爹抢先下了车,我也赶紧下车关门,不能重也不能轻,否则又要挨批评。 爹爹让我自个儿在附近玩,他要去跟人谈事。 我便在附近走了走,隧道外围是长长的沿崖边路,似乎是为了修什么工程,才挖了这样一条能供大车通行的单向路。十几分钟就能看见一辆装满碎红岩的大车开出来。 路的一侧是高高的山崖,另一侧则是落差足有几十米深的河。 这河似乎被山崖收拢,又或者,它只是硬生生在山崖中切开了一道口子,水坝就卡在河水下落的地方。 现在水坝似乎是关闭的,幽深的河水堆积在上面,变成了水库。 这水坝也是钢铁铸就,不过指定不是不锈钢,因为我记得那些铁板颜色锈红,只有些许漏出来的水从上面缓缓流过,还没我们在化工厂浇菜园子的水多。 有时候也能听见水流的轰鸣激荡,但那要走开很远了。我想去寻找水流激荡之处,但怕走远了到时候又被批评,因此只能在附近转悠。 后来爹爹没有再带我到过水坝,而是经常去水坝下游的吊桥玩。 那吊桥已经在我记忆里模糊,只记得不少木板配合绳子接起,但又不像景区的吊桥那么不牢靠。 有一次爹爹带了我和妹妹以及那个小弟弟一起去吊桥边玩,那时候妹妹已经上了小学,弟弟大概也有个五岁左右?这或许是我大学时期的记忆了,毕竟弟弟比我小14岁来着。 或许也不该叫他弟弟,他有自己的名字,元君昊。 对了,妹妹叫元铭,说是铭记的意思。 弟弟的名字则不用想,又是君临天下,又是要日天的,足见这俩人在他们父母心中的地位。 我的名字元圆圆,登记身份证的人取的,足见圆圆这两字的科普率。哈哈哈哈 我曾经因为名字很是伤心过,爹爹答应我,如果我考上本科大学,他就给我改名。当时我还琢磨了好些名字,什么元焰天,什么元皇明,总之什么看起来有气势,我就想选什么。只是最终也没改,我爹把这事儿忘了,后来想起来也只说,名字不重要。 如果名字不重要,为什么对弟弟妹妹的姓名,又寄予丰厚的期望和思绪呢? 只是我的名字,不重要罢了。 我和妹妹在桥边说着笑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动作惹得元君昊眉头一皱,他上来就推了我一把:“谁叫你打我姐姐的?” 哟,你看吧,我就说不该叫他弟弟的。 第122章 不是一家 不管爹爹再怎么缝合两个家庭,它也是不可能变成一个的。 自从纺织厂吵了那一架,爹爹把牤牤和我赶走开始,这个家就不会是一个完整的家了。再怎么带我来江华府,也只是磋磨我罢了。 爹爹不知道的是,有次寒假吧,我在这边住了两天,他出门办事去了,大早上我起来吃了早饭,就听见后妈在房里大骂元君昊,声音可大了,像是在骂给我听:“给我滚回你们大屋地去!” 弟弟没有被她赶出来,我心里知道他们排斥我,但是没有办法,我没有买房子,不知道该去哪里住。就算我想回锦绣花园,锦绣花园也并不是我家,而是爹爹租的。 实际上我并没有对锦绣花园很有安全感。 因为我爹总会突然来访。 由于我晚上不睡,白天睡的习惯,我总是会被敲门声吓醒。 有一次我早上十点多,听见开门声,梦中惊醒,脑袋正疼着,我爹进来一副红温吃人魔的表情,他很严厉地恐吓我:“如果下次让我看到你6点还没起床,我就一脚把你踹地上。” 我脸色煞白。 因为这种事,我完全能想象到,也相信他能做的出来。 还有一次,我睡到下午三点多起床,正在洗澡,外面“邦邦邦”敲起门来。我压根没听见。 等我关上水,这下听见了。 我心都凉了半截。 赶紧裹了一床超大夏凉被,就给我爹开门去。 我爹进来本来想骂我,看我这样,硬是憋了回去,但是他脸色十分难看,阴沉。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他斥责我居然下午洗澡,不像个正常人。 又责令我以后只准晚上洗澡。 我爹真的很恐怖。 多年以来,都是我心中的头号梦魇。 他有时候会在我做饭的时候突然过来,跟连芳姑姑打视频电话,然后要求我配合。 我一般做的菜都是给我自己吃的,算不上好吃。 但是爹爹大驾光临,我若是弄平常那些菜式,多半要被训斥,我的粥他是没福气喝上了,我的新菜品做给他吃,多半要被打死。因此只能模仿牤牤做些日常菜式,比如四季豆炒肉、莴笋炒肉之类的。 我爹吃了几顿,大概他懒得做,就总是让我做饭,然后又嫌弃我清理厨房不够干净,训斥着我,指点各个角落,要我赶紧擦干净。 有时候我回到锦绣花园,爹爹虽然不在,却不知道他在这里招待了什么朋友,啤酒瓶堆了一堆。 卫生当然还是我的责任。 真是晦气。 还有照顾花草给植物浇水,早晚各浇一次,若是不在家则不用浇。中午不能浇水这件事,让我又回想起在十四公里被公公追杀的惨况。 爹爹买的富贵发财树、扭曲盘龙树、团团修剪景观树还有从没开花不知道是龙舌兰还是剑兰的类似剑麻的品种,就是我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后来爹爹又不知哪来的兴致,再买了一盆小型的扭曲盘龙树,像人参娃娃长叶子似的,放在茶几上。又搞来一盆文竹,搁在电视柜边上。 电视柜这个称呼,对锦绣花园的那套雅致家具,有些轻了。详细给大伙形容一下,iptv是挂壁电视,价格我记得最开始那台大概是6899-8899的样子具体是多少我也不知道,后来爹爹搬家之后,还换了更大更贵的。不过这iptv每个月都要交钱,走的是爹爹的手机卡套餐,一个月189。而且没有网络也看不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没有老电视靠谱。 电视柜则是一个中心镂空的整体柜架,颜色为大理石淡黄白,靠窗户那边有镂空玻璃柜,靠家里这边,则是类似博物架的结构。除了掏空的电视位置,最上面还有一排架子可以放东西,这个高度就只有身高1.5m以上的能拿到了。 有次在锦绣花园过年,爹爹买了奥利奥和一些曲奇饼,全都是铁盒子装的,那些礼盒就放在那上面。 元君昊那时候才两三岁,闹着要吃饼干,吃完之后,饼干盒就搁在茶几上。 小孩子是真的皮,一直在沙发靠背上爬来爬去,元铭也跟着玩,闹腾的不行,但是爹爹和连芳姑姑视若无睹。 我坐在客厅真是如坐针毡,可是我回房间,他们又会进我房间里闹腾,我要是敢关门?在我爹的眼里,这就是不服他的统治,在挑战他的家长权威了。 所以我只能忍着,继续坐在那里。 没想到,元君昊居然在经过我身后的时候,用铁盒子狠狠砸了我脑袋一下。 这时候他还没说过:“你打我姐姐”呢。 但我心里也照样没有这个弟弟。 什么东西。 不过是基因占了一半,从小就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一个野孩子,也配算是我弟弟? 我马上抢过铁盒子,给他脑袋也“匡”的来了一下。 自从决定暂时不回灵界之后,留下来的我,也早就做好了保护自己的准备。 不要说是个小屁孩砸了我脑袋,就算是两米八的壮汉,我也照打不误。 你看看这天地间,除了我,还会有人来保护我吗? 没有的。 所以我要保护自己。 这里又不是灵界,没有法灵网,没有清幽,我要是受了委屈,哭都不知道该找谁哭去。 我被砸的时候,爹爹还在和连芳姑姑说笑,等我砸了元君昊,他们不笑了。 爹爹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你既然觉得公公的棍棒教育不对,为什么又要用暴力来教育你弟弟?” 呵忒。 我这是教育吗? 我这叫正当防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不过当时我正生气,看他们个个都像要害我打我的样子,没有心思和他们斗嘴,只是警惕地站开,戒惧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我和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是一家人,连爹爹也是一样。 因为在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能顺着大流,管我爹爹叫“爸爸”。元铭和元君昊就是这么叫的。 其实我不喜欢管爹爹叫“爸爸”,因为爸爸对我不大好,对我很疏离。 可是,或许我爹爹,真的已经不在了。 他早就死了,只是我一直怀念他,才会把这具名叫“爸爸”的尸体,也叫作“爹爹”。 第123章 风云人物 在这个狗屁倒灶的家庭里,苦事是说不完的。 咱还是回学校吧。 上回说到,高二时,我们搬迁到学校的第二栋楼,在这里发生了一件堪称我人生转折的高光事件。 那是一次政治课。 我们的政治老师是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他平常总挂着一副阳光的笑容,戴着圆圆的铝框眼镜,说起话来语速很快,讲课时手舞足蹈,有一点教学激情的意思。 那天讲的课,是常人国的民选代表制。 一直以来,我都对权力是如何产生的,感到非常困惑。一个人因为掌握了所谓的权力,就能命令别人做一些原本不想做的事。人不是应该遵从自己的意愿吗? 所以,讲到民选代表是常人国权力根源的时候,我听的非常专注。 “常人国是人民专制国家,人民是常人国的统治阶级,人民选出民选代表来制定法律,民选代表团是常人国最高权力机构。” 呀! 原来民选代表团才是最高权力机构! 我还以为是官府呢。 平常出事都是官府管辖,完全看不到民选代表团的影子。衙役、军队这样的暴力机构,也掌握在官府手里,民选代表团啥武装也没有,这也能叫最高权力机构吗?它立法没人遵守的话,又该怎么办呢?又打不过官府,也没有机构帮它强制执行。 可这些都还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民选代表团,凭什么代表民意? 政治老师说:“民选代表团是由人民选举产生的,由于常人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全国选举十分麻烦,所以直接的民选方式,最多普及到县级。” “每个县区都会有直接民选代表产生,县里的民选代表再去选举市里的,市里选举省里,省里选举全国。全国民选代表就能制定法律了。” “那么什么人才能选举呢?” 政治老师摇头晃脑,十分自得:“翻到下一页,看中间。” “在常人国,甚至在元大都注册的公民,凡年满十八岁者,均可参与选举或者被选举。” 大家听得漫不经心,政治老师也如同往常讲课一样,似乎习以为常。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 举手。 “元圆圆你有什么问题?站起来。” 小个子的平头政治老师,伸手示意我起来问问题。 我站起来,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老师,我爹也年满十八好多年了。我爷爷奶奶也是。可是我怎么从没听他们去选举?” 全场寂静。 政治老师也愣住了。 我继续问:“我明年也满十八了(高三毕业),那我可以去参选民选代表吗?我们县的民选代表在哪选举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老师你去选过吗?大家见到身边的谁去选过吗?” 鸦雀无声。 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沾染春日阳光的嫩枝,石榴的嫩叶很新,又轻又薄,谁也不知道有一日它会长成深绿的老叶,整日吸收阳光转化养分。它现在,还只是在春风里微微探出头,舒展着新生。 静了一会儿,政治老师终于反应过来:“元圆圆,你问的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老师,你不是已经长大了吗?你怎么不知道?” 我看着政治老师,心中有些不解。 政治老师张口结舌,随后匆匆倒退两步,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他换了一副告诫的表情:“元圆圆,你这样出了社会是要吃亏的。” 这个论调我可没少听过。 大姑姑总是这样说我的,读书没有用,像我这样光会读书、嘴皮子厉害,将来出了社会自然有人叫我吃亏。 可是,书上说的难道不是正理吗? 既然是正理,又为何不能正当行于世间? 我言如心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哇!” “哗啦哗啦啪啪啪啪啪!” “叮铃铃玲玲!” 同学们的惊叹声、掌声,学校的下课铃声,一起响了起来。 我有点激动,像戊戌变法的谭嗣同一样,有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觉悟。 政治老师落荒而逃:“同学们下课。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 他逃出了教室,同学们嘻嘻而笑,也纷纷去食堂找饭吃了。 书上的权力形式我搞懂了。 我不明白的是,常人国有在按照他们承诺的那样做吗? 政治老师一再强调出社会吃亏,难道社会和书上的不一样?既然如此,书上为啥不写真实社会内容,而是要教我们虚假的?还是说,出书的时候,社会还是好的,只是如今,社会和书上差距越发大了? 问题太多,还是先吃饭吧。 从这之后,我对老师讲的东西,多了更多的质疑,其中十之七八,都能问出名堂。最惨的还是政治老师,经常以:“这个问题课后你再来问。”为借口逃避追问。 其他老师倒是很好,基本都能解答出来。 其实政治老师也不是解答不了,只是他不能解答。 这个问题我也是多年以后才想明白的。 有很多事情,大人们心中心知肚明,可是站在官方公开立场的时候,没有人敢直接说出现实,否则就会被现实撕碎。 高二啦,我也要参加高中毕业考试了,明明高三还有一年,但常人国规定,上了高三就不再学习考试科目之外的课程了。我很快就要和生物、化学、物理,说再见了。 赶在再见之前,我参加了一波全校生物竞赛,很开心,获得了第二名。 没想到第二名还要上台演讲,那天早上学校怪凉快的,我和第一名、第三名,一起站在全校几千人面前,领了证书,校领导安排我们一个个发言。 我心中想起一年前,学校也是开大会,那时候请了一个什么感恩教育专家来,把席地而坐的同学们感动得稀里哗啦,哭声一片。 我却觉得非常尴尬,完全代入不了。 唯一的好处是,那场感恩大会散场之后,学校有很多科技杂志摆摊。我买了不少,看里面的各种外星人猜测、植物、鸟类知识,倒是一大收获。 第124章 演讲 “感谢……学校。” 第一名讲完了,下面响起例行掌声。 主持人示意他把话筒给我。 望着下面人山人海,满操场的同学,我心里也有些激动,脸估计都有些涨红。 接过话筒我第一句就是:“我今天不想感谢谁……” “哄!” “哈哈哈哈哈” “哗啦哗啦啪啪啪啪!” 底下一阵笑声和掌声响起。 等大伙儿的热情稍微消停点了,我才继续道:“大家可能不知道,我是个文科生。但是我可喜欢生物了。不过我数学很差,物理和化学都不好。生物竞赛第二名,还是我侥幸拿到的。” “哈哈哈哈哈” 底下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感觉也没那么紧张了,继续道:“我想学理科,但是我爸爸不同意。我想当科学家,可惜没有机会了。” “但是没有关系!我照样会改变这个世界的!” 我把话筒像火炬一样高高举起,底下的同学们沸腾了:“哦哦哦!” “我是元圆圆!谢谢大家!” 我讲完最后一句,话筒被主持人迫不及待地拿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哪个领导,从前倒是没有见过。 他擦了擦不存在的虚汗,尬笑了两声:“看来这位圆圆同学很有梦想嘛。” 底下的激情仍然没有退去,大家都在谈论我刚刚说的话。 我以为我已经完事儿了,就跳下演讲台准备回班上去。 我这一跳,当着全校六七千号人,大家又是一阵喧闹,笑叫声不绝于耳。 我们班主任,教数学的胡老师急忙走过来:“元圆圆,快回去!” “啊?回班上吗?” 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胡老师还是戴着他的黑框眼镜,满脑袋油腻的黑头发像帽子一样紧贴着头皮。还好他身材消瘦,皮肤松弛,还有股学者气质,不然就这个外形,谁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中的老师。 胡老师哭笑不得:“不是,你回台上去。” 台上第三名正在讲话,但是还是那套“感谢发言”,压根没人关注,我跑回台上的举动,倒是引得周围人频频注目,还有好事者,嫌在后面看不到热闹的,直接站凳子上张望。 那场景,跟“京中善口技者”出来表演似的。 我们学校的演讲台很人性化,有三阶大台阶,我全得跨大步才能上。 最后那一阶有点过高,我差点没能上去,台上的同学就来拉我,我挥挥手表示不用,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成功登场! “噢噢噢噢!” 底下的同学又是一阵笑闹。 第三名讲完之后,校领导过来,挨个给我们发了现金,这才挥挥手让我们集体往旁边下去了。 我的演讲结束了,整场会议变得索然无味。 但仔细去听,你会发现到处都有人在谈论我。 元圆圆这个名字,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引发同学们的美好回忆——至少大部分人都觉得挺有趣的。 高二下期快结束的时候,我们搬回了第一栋楼,照样在一楼那个教室。 只不过今非昔比,我不再是那个需要翻窗的窘迫小姑娘,而是成了万众瞩目的先驱。 我的十七岁生日快到了,爹爹在我的提示下,给我买了一个双层的大蛋糕。在中午的时候直接开车到学校里来找我。 他一般送我都从学校新修的后门进,后门那边与二桥接洽,道路宽广,行车方便。这次却直接从学校的山坡正门进,一路开到了操场前的老门牌楼下。 “元云!” 爹爹站在车门边冲我笑。 他向来这样,若是心情好,便像个真正慈爱的父亲。只有真正长期接触他的人才知道,他这副慈爱的面孔随时可能翻转破碎,露出狰狞的内核。 不过我今天运气比较好,遇上慈爱面了,不会太轻易得罪于他。 “爹爹!” 我走向他,门牌楼在夏日的阳光里发出古色古香的辉黄,黑色皇冠停在林荫道上,有种意外的清凉。 爹爹看我走过来,便上了车,示意我自己去开后门。 我已然看见了那个大蛋糕盒子。 “拿去吧。” 爹爹的笑容淡了许多。 “好,但是这个会不会融化?” 我拿过蛋糕盒子,提在手里有些重,心中不免担忧。 “你自己想办法。” 爹爹话语说的潇洒,显然已经不把我的困境当回事儿了,他的慈父表演已经快走到尽头了。我心中拉响警报,关上车门,道谢:“好!谢谢爹爹!” “嗯!” 他满意的点头,笑了一下,开车离开了学校。 我这才松了口气,想了一会儿,决定去学校小卖部寻求帮助。 小卖部就在林荫道下去的篮球场边上,是学校最贴近河边的地方,若是从这里翻墙出去,与河面就仅有一线之隔了——那不足三米宽的小路,就是最后的水陆界限。 平原上的孩子可能很难体验到这样的建筑模式,每个地方都在上上下下,每栋建筑的基础都高矮不一,但我们学校确然如此,篮球场建的比林荫道低一米多,小卖部的位置倒还高些,只低几十厘米,位于学校靠近二桥的那边,对应的台阶建筑是几千年前的秦代城墙。 小卖部有两个部分,一个是老的商店,另一个是新兴的充电处。 我以前在老商店踩过坑——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喝完的尖叫又重新装了自来水,放回冰箱里继续卖。我最爱喝尖叫,因为它的味道不像某些饮料那么腻,而且还设计了吮吸口,喝水的时候有种在玩的感觉,与众不同,相当有趣。 这种有趣在遇到暗算时结束了。 我喝了一口才发现味道不对,拧掉吮吸软盖才看到原来封膜已经被人揭掉了——没错,有时候我会喝不到水,因为没揭封膜我就习惯性的去喝了。——我喝到了,别人喝过的瓶子! 哕! 哕哕哕! 那时候我已经在教室里了,上课铃已经打响,回去找老板对质已经没用,只能暗自忍下这口气,并且暗地里发誓,以后喝尖叫一定要先看看是不是完整的,再也不能上这个恶当了。 第125章 十七岁 因着这个原因,加上我平常观察老商店的冰柜都是满的,而充电这边倒是有空闲,因此我决定来充电处寄存我的生日蛋糕。 充电处的主营业务是给手机电池充电,充满一次一块钱。各式手机电池都摆在这里,接上万能充,红灯绿灯闪烁不停。 他们的附属业务是卖耳机、充电器等配件。不过充电器你买了也多半没用,因为学校没有设计专供给学生的充电口。 说起学校的设计,我最为惊叹和满意的,还是寝室楼的垃圾出口。这点不提的话就太可惜了,因此现在想起来,必须要告诉大家。 我们的寝室楼最外边墙壁是中空的,至少有两三米宽阔的空隙,每层楼都会在墙壁上掏一个洞,上面加盖铁板,是为垃圾倾倒处。 每个寝室打扫完垃圾,就会来这儿把铁板掀开,垃圾桶对准口子往下面倒,轻松省力,全楼无忧。 当然,由于我们住在最顶上的六楼,所以也不清楚到底楼下的同学会不会在开启铁盖的时候,被楼上掉下来的垃圾飘糊满脸。 学校的宿舍的一楼是空置的,至少临江这栋是这样的。 我们曾经在二栋住过一楼,那时候垃圾是要直接运到垃圾场去倒的,倒是跟临江那栋不大一样。 我曾经思考过,一楼二楼得有多大一个存储空间,才能容纳这么多垃圾。 临江的那栋教学楼,垃圾出口和寝室一样。 真是天才设计! 只要在对应位置下面放一个垃圾箱,就可以方便回收一栋楼的垃圾,不用楼上的住户下来,也不用来回搬动垃圾桶。省时省力省心! 可惜没有得到推广,我只在这两栋楼见过。 回到充电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主动提出给一些钱,存蛋糕在这儿。 老板有些为难,最终看了看他们放西瓜的冰柜,还是答应了。 我先给五块,等领走的时候,再给五块。十块钱,帮我保存一下午。 我的生日我早已在寝室提前说过,班上对我有些好感的同学也都听说了。我憋着劲等他们来庆祝,她们憋着劲等我的生日。 黄晶晶率先发动了。 她送了我一张精美的生日贺卡,里面有信纸,还有一本没有拆封的全新杂志。杂志粉红色调的漫画封面,昭示着这是一本言情杂志。 我感到很意外,因为平常我没怎么和黄晶晶接触来着,不过我对善意感到珍惜,收下了她的礼物,请她在晚自习后稍微留一会儿,我请大家吃蛋糕。 接着是寝室同学熊红艳,她送了一个玻璃海豚蓝色沙漏。 我前桌的龙笛倒是和她心有灵犀,龙笛送了我一对染蓝玻璃海豚小摆件。 我当时最好的朋友,许玲送了我一套琉璃茶杯,这是我最中意的礼物,也是我使用时间最长的礼物。 这套琉璃茶杯印染了磨砂橙橘斑花,是个很可爱的小动物造型,使人想起秋日的松鼠,和晴好的时光。拿着这套茶杯,仿佛置身于北温带松林的深秋,身边是晴朗的阳光,脚下是松软的草地,幸福感油然而生。 另外还有些同学送了阿狸的空白笔记、一个可以挂起来的斑驳蓝金属管风铃,以及我连东西都忘了是什么的礼物。 总之装满了好好一箱子,我试图把这些东西珍藏起来,放在我的房间里。 当时我还以为,多年之后,我打开这个箱子,它们还会在那里。 事实却并非如此。 到了下晚自习的时候,我去了充电处领了我的蛋糕来,结果刚刚拆开,学校就熄灯了。 大部分的同学没有赴宴,只有汤凉凤、黄晶晶、熊红艳以及我们寝室几个同学来了,我的安排不好,应该就安排在寝室才好。 但这时候说这个纯属马后炮了,我赶紧把蛋糕切开分了,每人一小份,有的同学端着走了,留到最后陪我的只有黄晶晶。 她好像很喜欢我。 只是我俩真的不太熟悉——至少我是从那天开始才认识她的。 剩下的一层蛋糕基本没有动过,我草草吃了几口,只能把我人生中获得的最大的生日蛋糕给忍痛扔进垃圾堆。 回到寝室之后,匆匆洗漱,结束了我十七岁的生日。 黄晶晶在陪我回来的路上,脸蛋红红的,还好那个年纪我们不流行什么女同文学,不然真的有点容易让人想歪啊! 自打看了水浒传之后,我整天想着上梁山,现实中哪来的梁山给我上?我们这儿又不是山东道。 所以我决定,要跟寝室的同学结拜! 寝室的李婷,是我们的寝室长,开玩笑的时候,我们大家送她一顶皇帝帽。 和她玩得最好的何欢,人长得非常漂亮,皮肤雪白,吹弹可破,身材性感傲人,性格落落大方,经常充当姐姐角色,我很喜欢她,封她做贵妃——当然,是李婷的贵妃。 另一位不吭不响,和李婷关系也不错的是江苏莲,由于她比较少说话,沉默寡言也可以算一种沉稳,因此封为皇后。 我本人,则是安平王。 我的王妃就是许玲!哈哈哈哈 许玲长得白净,又瘦,小小脸儿,还比我高些,大概一米六几。人说话斯斯文文的,总是爱笑。 我在寝室胡乱一通大封赏,基本达到了人人有官做的程度,只要愿意加进来的,谁都差不了。 最有意思的是一位叫程玲的同学,她脾气很好,说话可爱,人长得敦敦实实的,我非常喜欢。她也挺喜欢我这个主意的,由于她经常管事——就是谁起了争执,她都愿意调解几句,我给她加了“大内总管”的尊号。 别以为这是侮辱人,那年头,东厂西厂,督公厂公的名头,可响亮着。 连我都喜欢。 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绝顶高手,还会有些个人小特色,一些小脾气。算是很经典的人物和官职啦。 大家也乐得我称呼打趣,我们寝室有个平日不爱说话的黄梅同学,她有次语出惊人。 当时我正在寝室走来走去,说要南征北战。 黄梅突然说:“我看你是从寝室的南边,征到寝室的北边。” 她平日里不吭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大家静默了一瞬,随后都笑起来,我自己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乐呵呵的:“谁让咱们领土就这么点呢?史官稍待,本王这就把隔壁寝室也征了!” 我捏起一个戏腔,高举兰花指,迈着戏曲四方步就往外走,表情却十足作怪。 大家笑的打跌,还有个同学笑的肚子痛,在捶床板。 差点没让宿管给我们围剿了。 第126章 旅游 我的生日在端午之后,过完生日没多久,高二就结束了。 暑假当然是回四郎口沙场。 这次在沙场待了一个多星期,爹爹隔三差五过来视察,每次都拎走牤牤养的鸡,或者种的菜。有豆角、辣椒、黄瓜、南瓜……总之,爹爹每次绝不空手而归。 我看的有些皱眉:“爹爹,你总是从牤牤这里拿东西,你怎么不拿点东西回来?每次来跟进村扫荡的鬼子似的。” 我躲在牤牤身后,也是仗着大家心情都好,夏日里山脚边也不闷热,大伙都笑了起来,显然这个小笑话没有惹任何人烦。 爹爹哭笑不得道:“我在外面做事……” 他卡顿了一下,这对他来说是非常罕见的,从前在水果店我有一回被他骂哭了,他马上就能强行命令我必须笑,我扯起嘴皮勉强笑的时候,他又马上让大家看“真笑话”,大家都笑起来的时候,我也就真的不好意思再哭了。 我倒不是乐意当小丑,只是举例告诉大家,这个人平常控制全场情绪的能力有多强。 爹爹卡顿一下之后似乎决定下次回来,一定要给牤牤带点东西了:“你收拾一下,过几天我带你去港府玩,到时候我们多买点东西回来。” “去港府?” 我有点吃惊,虽然这些日子,时不时能得到爹爹从港府带回来的东西,什么川贝枇杷膏、双飞人药水、马油、止痒特效药之类的,但是我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去。 港府这个地方,应该只存在于电影电视里才对。 爹爹思索了一会儿,要走的时候又说:“也别过几天了,你今天就跟我去江华,到时候从江华出发。” 他大手一挥,我就得立马收拾起来。 夏天的衣服简单,我加上身上穿的一共也就三套,全部带上。一套白的,一套黄的,一套粉的,全是土的不能再土的立领polo衫。 想想我爹和连芳姑姑也怪为难的,带个孩子,孩子穿的比他俩还老成。哈哈哈哈 去的日子倒是比爹爹说的提前些,第二天晚上就出发了。 有首歌叫《一路向北》,我们这次是一路向南。 乘坐人员有:主驾驶司机,兼父亲一位。副驾驶主妇,兼后妈一位。后座高中生,兼女儿一位。 除了年龄是为10的等差数列外,倒也像是坐了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 一开始我们还互相不大能说上话,车开到天黑,高速路边飞闪橘黄小连灯的时候,我爹已经开始吹牛逼了。 “想当年,我和你小鹏叔叔两个人,在山路上跑。” “那年头,哪有这么好的路?一不小心就会翻车。” “路上还有人设卡,把大树砍倒,推到路中央,要你开不过去。” 我爹一边开车,一边侃侃而谈,神情自若,仿佛追忆当年勇。 他一停顿,必然是要人捧场了。 于是我道:“拦在路上干什么?” 我爹谈兴便高些:“嘿!这你还不懂?” 后妈也道:“肯定是抢劫啊!” 嚯~!!!! 我们一家仨口跟说相声似的。 我爹说他有回被人拦住,身上最后抢的只剩条裤子,他也坚持开到了广州,成功拿到运费。 还有几次,非常险恶的矿山路,没人敢去,他敢去。 下着大暴雨,差点山体滑坡,那样险恶的路段,他硬是开着一辆破烂的小货车,成功拉矿。 只要能拿到钱。 只有拿到足够多的钱,才能出人头地,干一番事业。 尽管他有一些吹牛的成分,还顺带损了一下小鹏叔叔,说小鹏叔叔现在之所以不如他成功,就是当年不敢拼不敢干,不够勤奋也不够聪明。 但这个人,确实是有一些本事的,在我所不曾了解的岁月里,他经历了属于他的磨难,现在,取得了属于他的成功。 这是我的回忆录,但,我的回忆录里,他也在回忆他的回忆。 我爹的这些话语,多少激起了一点回忆风潮,连芳姑姑也开始回忆当年——那时候她在中专读书,美术生,原本准备毕业了考个教师资格证,以后当美术老师的。 没想到我爹说要带大家玩。 我也不知道我爹上哪溜进人家学校的,还是连芳姑姑他们在外出游遇见的。 总之我爹是把连芳姑姑和当年那位大眼睛姑姑带到了矿山。 最后两人结缘,连芳姑姑怀孕,就此大眼睛姑姑出局。 连芳姑姑说了一会儿,想起当年我爹和别人拍的一张照片来:“那个拿大蟒蛇和你拍照的是谁?也是青塘那边的?” 连芳姑姑的醋意十分明显,我爹开着车忙里偷闲用车内后视镜给我递了个眼神。 我心领神会——虽然很想继续听爹爹的糗事,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爹要我岔话,不得不岔。 “什么大蟒蛇?网纹蟒还是泰坦巨蟒?我看科教频道经常有这些。” 我这话一递出去,我爹立马接茬:“没见识。你说的那些都是泰国才有的。”(他这个内容肯定是错的,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生物学博士,更加不会去了解科学知识,只是吹牛而已) 我爹训了我一句,又对连芳姑姑说:“上回我们去泰国……” 说了一些他们在泰国玩的事儿,我没注意听。 我想起我爹有次去锦绣花园,给我一个钥匙挂件,是一颗红木上釉的不规则类椭圆竹子,上面刻画了一头牛,背面写了个“牛”字。 我爹说是泰国带回来的平安豆。 从此我非常喜欢那个钥匙扣,还在上面加装了我买的水墨笔芯后附赠的书签,梅菊兰竹都有。尤其是菊花和竹子,多放了好几张。 结果我爹看见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骂了一顿,好似我又犯了什么忌讳,只是上次他这样骂我,还是以为我的万字符是纳粹,后来发现是佛家那个,我画倒了。这次是为了,他觉得这样晦气,好似给人出殡一般。 “谁会把纸钱带身上?扔了!” 我的钥匙扣被他抢走了,上面的书签全部被扯下来丢在地上。就在锦绣花园我家门口的电梯间。 我还得拿扫把打扫干净。 难过。 没有人权,没有自由,这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教条! 第127章 一家几口 一想到这些事,我就不免伤心起来,不再参与话题。 爹爹又吹了一会儿牛,也消停了。 过了一会儿,夜渐渐深了,他开始科普道路周围的景色,不管是城市风格、自身故事,还是路上刷的反光漆,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听完倒也长些见识。 最终在半夜里,车开到了广州。 今天在这里歇一晚,明天早上去深圳,从深圳过港府。 爹爹找了个三星酒店,把车停下,让连芳姑姑去办入住手续。 我拎着东西跟着连芳姑姑,办好之后直接上楼等爹爹——连芳姑姑把房间号发给他了。 我们仨人,住两间房,我单独一间,他俩一间。 我放好东西正准备洗澡,突然听见敲门声。 打开一看,是爹爹。 “你身份证呢?拿出来。” 我看他脸色阴沉,不敢多问,立马跑回去翻书包,把身份证找了出来。 爹爹拿着我的身份证,训斥后面跟着他的连芳姑姑:“她这不是有身份证吗?你怎么还用我的来登记?现在去前台改了!马上!” 他的声音很尖利,面容异常扭曲。 我和连芳姑姑被吓得大气不敢出,连芳姑姑等我爹转身走开,才敢委屈地瞥他一眼。我因为担心身份证的原因,陪着连芳姑姑下楼了。 路上连芳姑姑委委屈屈地告诉我,爹爹之所以这么紧张身份证登记,是因为他以前被陷害那段时间,不管在哪登记,住宿,都会被马上找到,当作罪犯一样盘问、监控。 我听了之后感到很吃惊,爹爹的事我虽然听牤牤说了,但总以为逃亡广府的这几年,爹爹应该是难得喘气的。 哪有什么喘气?只要还在常人国,甚至只要还在天星上,人就永远处于人类社会中窒息。 这件事让我看见了爹爹人生背后辛苦的一角,从此对他性格中的喜怒无常和癫狂极端,多了一些理解。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认为他因此而伤害我们就是什么值得原谅的事了。 理解说明我头脑清晰,原谅那就是心里糊涂了。 谁爱原谅谁原谅去。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爹爹开车带我们去深圳,路上说了很多话,其中也包括当年流亡的一角,刀光剑影,如今已经平静无波。 去深圳的路上有些堵车,说来也神,从江华府一路开到广州,这距离绝对远超广州到深圳,但是时间体验感来说,我竟然觉得两者所花的时间差不多。 到了深圳我们先去吃了午饭,之后爹爹把车开进一个隧道,我还在隧道里自拍了一张。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旅行社一样的地方,爹爹把车办了寄存,这才带我们去了关卡。 我的通行证是初三毕业那年办的,现在总算有机会用上了。 办证的时候,爹爹还顺带帮我开通了护照,加上通行证一共获得了三个小本本,我全给放在一块,归类为不大可能用上的东西。 海关工作人员在我的通行证上打印了一些字,又加了一张硬纸条上去,上面写明我们是去旅游的,7日内就得回来。 我的手机到了港府就没了信号,只有用wifi的时候,才能联网。 其实这个解决起来也很简单,直接开通国际漫游就行,只是那时候我没有经验,爹爹也无意让我开通漫游。因此我的手机就一直处于无信号状态。 过关之后乘地铁进城,路边偶尔能看见菜地、棚户、公墓,等渐渐繁华起来,港府城区也就到了。 过关的人真多啊,感觉跟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差不多,从出站口上来,天光大亮,爹爹熟门熟路,带我们在街边等车。顺带还教我怎么从自动贩卖机里买饮料。 所谓自动贩卖机,就是一种无人售卖,装满饮料的冰柜,只要你按了对应的商品按钮,再往投币口放入对应数量的硬币,它就会把相应的商品掉落到最下方,这时候你掀开挡板,就能把东西拿出来啦。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操作起来有些犹犹豫豫的,被爹爹训斥了几句。 等饮料成功掉落之后,掀开挡板,我们发现了四五瓶堆积在那里的饮料。 感情之前买的人,全没拿走。 爹爹像捡到便宜似的,把饮料全拿了。我们一人一瓶,多的放我背包里背着。 打车去酒店,路程非常远,港府的道路大多很狭窄,跟电影里看的差不多。就是路上有些脏,感觉卫生水平跟倒周府较差的那几条街一样。 港府的人也会说普通话,但是他们日常交谈用粤语。 而且港府的车驾驶室和我们不同,在另外一边。 爹爹曾经就此表示羡慕,认为这是港府更为发达的表现,让驾驶室靠马路,而副驾驶靠边。 可是我对此表示反对,无论把驾驶室设在哪边,一旦掉转车辆,它不都去了另一边吗?爹爹这话毫无道理。 爹爹呵斥我什么都不懂,赶紧把嘴闭上。 我只好闷闷不乐的不再言语。 爹爹订的酒店在半坡山脚下,休息一段时间后,他带我们去半坡山顶玩。 那时候我看的港片还不太多,还不知道这个半坡山顶是着名的谈恋爱圣地,也不知道有多少知名电影在这里取过景。 我的感受就是,一座不高不低的山,中间还似模似样拉起了索道,山顶上虽然能看见全城,但是模模糊糊的,也不怎么见繁华——毕竟模糊,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近视,还没配眼镜。 爹爹到了半坡顶的一个拍照位置之后,兴致非常高昂。 我想他要是有文化,在观景台上就会大声吟诵:“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了。 只是爹爹没有文化,尽管有个不知道怎么得来的文凭,但他只会拍照。 我给他和连芳姑姑拍了一张照片,在他们转身离开之后,又给一家印度人拍了一张——人家一家四口正拍照,我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蛮都是弱者的地狱,但这家人看起来还算幸福。 爹爹带我们在半坡观景台的附近吃了晚饭,那家餐厅外表装修的似模似样的,大理石磨砂建筑,看起来跟古希腊宫殿一样。各种吊灯、西式铁勾栏座椅、白藤小桌子、木制装饰,看起来像是什么贵族用餐的地方,哪怕是偶像剧取景也不怕。 但是东西真难吃啊。 第128章 插播一条记忆 吃完回到酒店睡觉,我依然是一个人,这里就有时间向你们交代一段记忆了。 我和连芳姑姑吵架了。 我忘记是在深圳还是广州,但大概是在来时的路上,因为回去的时候我们感情已经比较好了。毕竟已经相隔十年,我记不清也正常,请大伙儿多担待。 我记得是夜晚,那时候城市里的大多商店都关门了,只剩一些水果店和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开着。 爹爹去买水果,我感觉好渴,想要喝水。 爹爹就再买了几瓶水,买水的时候,他还告诫我:“你看这个绿宝,在哪都是卖两块。这个农服,在这儿就只要一块多。说明什么?” ??? 说明现在买农服比较便宜? 这种话肯定不是爹爹想听到的。 我一犹豫的工夫,爹爹自问自答了:“说明它质量有问题,根本不值2块钱。所以你以后不要买农服了。” 啊这…… 其实农服真的有点甜。所以我平常买它会比较多,爹爹就一直买绿宝,还坚持不喝农服,原来竟然是嫌弃它在别的地方卖的便宜吗? 我长得胖,出汗多,水很快就喝完了。 爹爹带着我们在大街上走,我想喝水,可是他已经带我们走到了一片到处关灯的地方,这里的商场都歇息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 爹爹听我说渴,就让连芳姑姑把她的水给我——爹爹自己的水也刚好喝完了。 连芳姑姑非常犹豫,其实内心很抗拒和嫌弃。 但是没有办法,她现在被迫当了我的“妈妈”,最后还是把水给了我。 我谢过她,举起瓶子正要喝,她拿手挡了一下,我下意识就是一躲,脑海里闪过刘娇姑姑打我的画面。 我心惊了一会儿,不解地看着连芳姑姑,她绷着脸:“你不要对嘴喝。” “哦,好的。” 她这是还打算要回去。 我把瓶子拿开了些,张嘴开始倒水,由于以前没这么喝过,给我呛到了气管里,咳嗽了好一会儿,感觉气管咳伤了。 我把瓶子拧好,重新还给她。 连芳姑姑却嫌弃地看了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了。 我心里有些尴尬,只好把瓶子攥在手里。 爹爹忙着看路,压根没管我们。 等回到车边的时候,那瓶水已经喝完了。 爹爹和连芳姑姑在驾驶室都有水,只有我没有。 连芳姑姑就让爹爹把后备箱打开,拿瓶水出来给我,爹爹却说后备箱已经没有水了。 连芳姑姑就从副驾驶座的车门边,拿了一瓶不知道是谁喝剩下的水丢给我。态度十分随意,像是在施舍一条小狗。 我心里十分委屈,有些难过。 后面越想越难过。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在很小的时候,不断经历一些细密的伤痛,似乎从来不致命,不流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越积越多,好好的心,就变得格外敏感。一旦遇到一些新的伤害和委屈,无数旧的伤口就会开始隐隐作痛。 爹爹和连芳姑姑只顾着说话,两人甜甜蜜蜜,偶尔还会提起元铭和元君昊。 我想起好多年前,我在硬汉学校读书,爹爹和刘娇姑姑弃我于不顾,我只能翻墙出去找他。 随后我又想起,当年我们住在农贸市场出口,亲娘把我爹捅了的事儿,想起了我那个破碎水晶球理论——每个家庭都是一个完美的水晶球,孩子就是里面爱的结晶,现在我家的水晶球被打碎了,我就掉在外面了。 不管爹爹再组建几个家庭,我也是那个新水晶球外面的人了。 我再也不可能融入任何一个三口之家了。 越想越难过,我甚至开始怀念我那并不存在的妈妈,下车之后,小声地唱起了《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花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越唱越伤心,仿佛我真的在家乡有个茶园,茶园里真有一个心疼我的妈妈在等我似的。 连芳姑姑听到之后就尴尬了,她毕竟不是我亲妈,我唱这歌不纯膈应她吗? 爹爹发现之后,立刻训斥了我,我委屈上涌,一下就哭了起来。 我爹哭笑不得,把我拉到一边:“你在搞什么?” 我忍着哭意断断续续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我爹一拍脑袋:“害!不就是水嘛!” 他打开后备箱,里面有一箱子绿宝。 他拆了两瓶给我,我全装书包里去,他见我空着手,又拿了一瓶给我,自己拿一瓶,又给连芳姑姑带一瓶。 到前头劝解连芳姑姑去了。 我想我爹这人也怪不容易的,不管是妈和媳妇闹矛盾,还是女儿和媳妇闹矛盾,他都得两边调解。不过他的调解方式不是哄就是吓,加上矛盾原本就是他造成的,实属他活该。 后面我和连芳姑姑之间恢复了平静,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连芳姑姑还特意关照我,多对我说了几句话,露了几个笑脸,我受宠若惊,连忙配合,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好啦,现在我们回到港府。 在酒店住过一晚后,爹爹第二天带我们去了一个超大的书展。 那个书展还需要排队进去,很多小朋友也在那附近排队,不过他们说的都是粤语,其中有个胖胖的橘色衣服小男孩还站在台阶上看了我一眼,又指着我说话。我听不懂他在说啥,队伍前进了一段时间后,就互相看不见了,也就没太在意。 这个队伍到底有多长呢? 我们早上八九点左右开始排队的,当时站在最外围,不知道最前头什么样。外围倒是古色古香的一条街,还有些生了青苔的老城墙,高矮不一,错落有致的。 待排到十点十一点的时候,书展终于正式开放了。 此时进的却是一个现代化大广场,我没有去过鸟巢,但这玩意儿看起来也跟那差不多了。巨大的白色绞丝结构外伸,笼罩一片平地,进馆场的路,都有我们学校操场那么远了。我还在上坡的时候看见了几个道士。 第129章 走失 道士诶! 活着的道士诶! 我们那里常有和尚打扮的人,跑进店面里要钱。但是道士是没见过的,大概梳发髻比剃光头成本高些吧。 这几个道士看起来倒是比我大不了几岁,非常年轻,看着跟大学生似的,穿着藏青色的收束道袍,在人流前面一闪而逝,再也找不见了。 我张望了一会儿,差点被人流冲散。 爹爹呵斥我不要走神,随即拽着我和连芳姑姑随着人流进到了书展内部。 书展倒是没什么稀奇的,看起来像是农贸市场或者衣服大甩卖的现场,只不过没有喇叭吆喝,货物也换成了书本而已。 爹爹要看的书和我喜欢看的不一样,我们约定在西北角的某个书点集合,爹爹给了我一些港元,就此分开。 我兴冲冲地逛起了书展,最终找到了鲁迅文集,买了两本,结了账。 等我跑到约定地点等爹爹的时候,我才发现一件事,我们没有约定等多长时间。我不断掏出手机查看时间,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腿都快站僵了,他们还没来。 这可怎么办? 他们不会走了吧? 我开始四处寻找爹爹和连芳姑姑,但是书展人很多,地方又大,压根找不见他们两个。 我有点害怕就此走失。 这时候我开始思考:当人走失之后,你又没办法电话联系他,你该如何寻找? 我得到了如下两个方案,第一,直接寻问周围人有没有看见他。 好在我有我爹的照片,就出关的时候拍的。 我询问了几个路人之后,发现我和他们除了有些许的语言障碍之外,这种行为还很低效。压根不可能找到人。 于是我决定采取第二个方案:寻求工作人员的帮助。 那一年我十七。 站在书展如小孩。 工作人员听闻我和父母走散了,急忙把我带离了场馆,带到广播处。 广播处倒是很大,纯白的墙壁反光刺目,还有不少现代化办公桌椅,和一个呼叫台。 一个好心的姐姐问了我爹妈的名字,广播之后,工作人员把我带到场馆出口边上的小屋子里,这里像是一个面试室,有张小桌子,和悬顶吊灯。 “元小东,何连芳你们的孩子正在场馆出口处等待!听到广播后请速前往寻找!” “元小东,何连芳你们的孩子正在场馆出口处等待!听到广播后请速前往寻找!” 偌大的书展响起了这令我爹十分尴尬的广播,他可能永远不会想到,自己的名字以这种形式响彻整个会场。 但是他还是来了。 我坐在面试室,透过玻璃看见他们来了,我爹的脸色比较难看,还有些焦急。连芳姑姑则是有点尴尬,同样也有些着急。 两人问了一下工作人员,就看见了我,直接走过来,就想闯门,被工作人员给拦住了。 “等一下!” 我想要出去,也被拦住了。 屋内的工作人员隔开我们的视线,问我:“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爸爸叫元小东,我妈妈叫何连芳。” 我在工作人员递过来纸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 工作人员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这…… “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元圆圆,我爹叫我元云。” 我又写了两个名字。 “你爸爸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把电话号也给写了。 外面的工作人员估计也问了我爹他们同样的问题,最后两张纸上的答案得到了重合,工作人员冷酷的表情这才松懈了,打开门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爹尴尬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没事人一样把我领了出去。 他和连芳姑姑要买的东西已经买好了。 随后在回酒店的路上,我爹开始数落我:“你怎么就不知道打电话呢?” “手机没信号。” 我辩解。 “那你不知道问别人借啊?” 我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嘲笑道:“你不会像电视上那样,挨个去问人家有没有看见……” 他伸手比划起了自己的脸:“这么高、这么样的一个男人……哈哈哈哈!” 我爹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顿时乐不可支起来。 我尴尬死了。 “我给他们看的照片,我手机里有照片。” 我爹不笑了,他瞪了我一眼,随后又看了眼连芳姑姑,笑道:“我是说不要你了,你连芳姑姑非要来找。这么大人了,跟智障似的,还能走丢!” 随后他生气了:“你是不知道,刚刚我们去领你回来的时候,那几个工作人员把我们……” 他应该是想说把他们当人贩子一样防备,但是他决定不骂他自己,改成骂我:“他们肯定以为你智力有问题。不然你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十七八了,怎么会这么阻拦?” 无语,人家工作人员严谨负责,自有一套程序在,到他嘴里成了我智力有问题了?什么人呐?鄙视。 当然,只有现在的我才有这种心态。当时的我,只觉得羞愧难当,甚至暗暗怀疑自己的表现是不是真的太弱智了? 想来也真是可怜。 我那时候虽然十七八了,背着个小书包,穿着少年运动装,倒十足像是六年级小孩。难怪那个橘色胖男孩会指我了,估计认为我俩岁数差不多。 中饭在路边一家烧卤店吃的,烧卤店外面有招聘启事,服务员都有5000-6000一个月,那可是8014年的6000元。 下午爹爹带我们去逛商场,还给我讲了港元比常元便宜的事儿。 一开始我准备买那种裤裙的,被我爹狠狠嘲笑为专门显屁股大,给劝退了。后面买了一件t恤,一件开衫,两条裤子,在试衣间穿好,对着镜子自拍了好几张。 第三天爹爹带我们去海洋公园玩。 海洋公园离住处也很远,需要打车过去。 出租车一路开到了海洋公园外,这时候人还不算多,外面绿植园上的草,被热带的阳光照的发灰——实际上我认为这就是马路上车辆太多了,灰尘扇的。 进去了之后才知道,还是得排队,只不过只排热门项目,还算好。 第130章 翻车鱼 海洋公园有个水底两万里的项目,排队人最多,连凉亭通道都不够用了,一直排到大太阳底下。 连芳姑姑原本站我前面,我东张西望的时候,她正好转过身来,看见我的后领子——啊~对不起,它发霉了。 那天我穿着那件黄色的土衬衫,连芳姑姑非常惊讶:“元云!你这衣服发霉了?” “呵呵呵,是呀。”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我的亲后妈诶!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大伙儿都看见了! 热带的太阳晒得厉害,连芳姑姑又说几句:“你要早点洗衣服呀。不要放着,放着很容易就发霉了。” 我愈发尴尬:“啊哈哈哈,是嘛?我还以为汗出多了都这样。” 好吧,确实是我有些懒了。仗着自己夏天有三套,总是攒两套一起洗。加上我长得胖,出汗多,衣服就容易在后领处长一些黑色的霉点。说是霉点,但是它们又不像一般的霉菌那样长出细密的绒毛啥的,倒像是绣花针沾了墨水再轻轻戳上去的,不至于太恶心,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连芳姑姑教育了我两句,把我放了过去。 终于可以进“海底两万里了”! 进去之后,像是个隧道,我原以为是在海里挖的隧道,即使没有两万里那么夸张,应当也是很长的。 可是实际上呢? 就是一个大玻璃水池底下,有不少岩石结构的建筑支撑着,到处还有电灯照明,一点也不神秘,不瑰丽,完全对不起我的想象——我以为是真的海底两万里,可实际上它就是个大点的鱼缸。 我们按照领路人的要求,停在了一处巨大玻璃水壁前,她提醒我们不要开闪光灯,不要大声喧哗,便由得我们自去。 不过她好像不是工作人员,而是带团旅游的导游。 我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拍照,才拍了两张,我爹就说:“小心别把内存用光了。” 我急忙看了一些内存,还好,还挺多的。 但是有了他这提醒,我也确实不敢多拍了。 专心看去,玻璃柜里游荡着各种海洋生物,有绿的发霉长毛的海龟、暗沉的蝙蝠鱼(我很难把这玩意儿称作魔鬼鱼,它长得这么扁,又想蝙蝠翅膀,就叫蝙蝠鱼吧),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鱼(我还没来得及给它们取名,也不知道科学家取的啥名)。 其中有一种,非常巨大,眼睛也很大,皮肤粗糙,我爹突然指着那绿黑巨鱼:“嘿!你看!好像你!” 怎么会有这种爹的? 我真的受够了。 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狠狠翻了一个白眼给他看。 我爹哈哈大笑,连芳姑姑问他怎么了,他又说起那个笑话,待两人走远了,我才掏出手机给那个怪鱼拍照。 说来也巧,它正好往我面前经过,橡皮削过似的脑袋,嘟嘟的厚嘴唇,凸起的额头,小小的眼睛,扁扁的身体,拍了个正着。 我的容貌哪里像它?不过是我爹恶趣味罢了。 他总是这样,专门给孩子扫兴。 下一个景点,是养海星的地方。 期间路过的地方,有些绿色毛刺的海胆,以及珊瑚、小丑鱼,匆匆而过,并不停留。 海星景点的主角,被按照颜色分类,分别关在一个个嵌入墙壁的小水缸中,肉身看着有些糜烂。 它们很疼吧? 海星的对面,是发光水母池,许多人在那里拍照,我怅然若失地站了一会儿,也随人流离开了。 我们这些游客,来这黑暗潮湿的隧道观光,还有离开的那一刻,被囚禁的失去自由的海洋生灵,又何时能够离开呢? 只能泡在人工提供的水里活生生腐烂发黑。 走到这个隧道的尽头,是一些玩偶商店,装修的很像童话,但却是建立在囚禁之上的童话。 等出了海底两万里,爹爹带着去玩了一些别的项目,我这才开心一些。 中午在景区里吃饭,一个冰淇淋甜筒居然要四十五块!这吓人的物价。 不知道为什么,港府的米饭都好难吃,吃起来很松散,像是煮过几次的一样。上面配的炸鸡还可以,还有炸鳕鱼,挺香的。 吃过午饭在餐厅外的休息区待了一会儿,爹爹又带着我们坐车上山了。 实际上我也忘了坐的是什么车,总之下午一开始待的地方比早上的地势要高很多,我又不记得爬坡,多半还是坐车上来的。 至于是不是缆车? 啧! 这我还真不好确定。 我好像跟连芳姑姑一起坐过缆车,但不是在这儿,而是在桂府乐满地。 当时从缆车下来之后,我们还路过一个铜铸的黄包车,连芳姑姑坐在黄包车上,我站在黄包车前面的拉杆那儿,当黄包车夫。我爹当然是拍照啦。 其实一开始也挺乐呵,但是后面连芳姑姑不愿意给我当黄包车夫,我爹也不愿意帮我拍照,我心里就有点难过,感觉自己成了《骆驼祥子》,真给这俩老爷太太压迫了。 很多时候,我都能感受到我爹和连芳姑姑对我的嫌弃,连芳姑姑的摆在明面上,我爹的深藏在他心里。 我并不认为出身农村、打扮土气,是一件低人一等的事。 但是在被他们这样嫌弃的时候,由于他们偏生是我的亲人,我才会感到格外的难过和受伤。 我和公公牤牤在一起就自在许多,现在公公不打人了,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一点。至少我们是一样的人。即使许多年以后我打扮的像个城里人了,我也从未觉得,内心与山林、土地,有片刻的分离。 回到海燕公园吧,下午爹爹带我们去了海豚表演区,那里一片高高的座位,依次向下台阶式排列,最下面是个水池,有海豚被人拉着出来表演。 越看越难受,甚至觉得自己就好似那个海豚,不过是受人束缚,还要强颜欢笑,配合表演罢了。 我这样的性格或许实在是别扭,我应该减少一些同情心,不论是同情海豚,还是同情我自己。唯有如此,方可活得麻木,麻木了,才能“开心”。 可是,我并没有选择那样做。 第131章 渡轮 爹爹在我们看海豚表演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后面就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说的好像都是沙场和节节高的事儿。也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和超市有来往了。 傍晚边,我们路过一些过山车之类的刺激项目,我很想去坐,还远远看见摩天轮了,也好想去。 夕阳西下,海洋公园人流逐渐稀少,远处的海景偶尔能瞟见,橘红的过山车、青影的摩天轮、远处的海浪,逐渐随太阳一起隐没。 从海洋公园回去的那个晚上,我来月经了。 其实也不是大来特来,给不了解的朋友科普一下,有时候人来的月经并非是正常血量的,它可能特别稀少,但是确实会出血,而且小腹寒凉,发痛。症状除了血量和持续时间,与普通来月经一致。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当时不知道,只以为会一直来。 好在爹爹也准备去澳府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出发前往港口。 说起坐船来,书展那天下午我们也坐船了,对港府的人来说,坐船好似另一种公交,有点“班船”的意思,那天下午海面非常晴朗,爹爹还在船上拍照,我拍下了他拍照的模样。 这次的港口就跟上回不太一样啦。 这次的路程比较远,听说澳府附近还在填海造陆,海上又来了台风。 我们到港口的时候,这里风雨甚急,码头被雨水打湿,跑起来容易滑倒。海风吹起,前面穿雨衣的人看起来像个鼓鼓囊囊的蓝气球。 所谓的码头,实际上并不像老电视里常见的那样有扛活的工人,反倒管制得十分清净,除了工作人员和乘客,基本没见到其他人。 一艘艘渡轮排列整齐地停靠在一个个水泥修建的对应港口里,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就是三五艘船排在一个小港口,至于更远的地方,我却是看不到了,因为被渡轮挡住了。 爹爹一手拽着连芳姑姑,一手拽着我,跟着一堆人往渡轮上跑。 一开始还跑错了,被工作人员叫了回来,不过错的也不止我们一家,我爹脸皮厚,看不出来脸红,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到他的嘴角笑了一下,那是不好意思的笑容。 上了船之后,我掏出今天早上买早餐的时候,吃剩下的一袋炸鱼皮,吃了一会儿,感觉船晃得人好晕。 我站起来想出去走走看看,结果刚走出乘坐舱,船就一个剧烈摇晃,差点把我摔了。 我扶着座椅迷迷糊糊跑回来,爹爹和连芳姑姑在看手机。我找了个靠窗的空位,看了一会儿海浪的情况,完全不像电影里那样蔚蓝美丽,反倒是白浪滔天,渡轮跟着起起伏伏,让人头脑发昏。 开了一会儿,我炸鱼皮吃完了,海浪完全变黄,不知道是不是受澳府填海造陆的影响,总之没有一处干净的,更找不到一点电影里的影子。 一个巨浪盖过来,渡轮摇晃的更加起劲,我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缩在座位里,跟爹爹说了一声我要睡觉,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我被爹爹叫醒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澳府。 睡醒一觉神清气爽,上岸出关,排队等车。 在等打车的时候,我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整个街道看起来灰扑扑的,不像是多么繁华的样子。 爹爹带我们排的出租车队伍,站我前面的居然是个外国人,还是个外国老爷爷。 我看他的时候,他正好转过头来,对我笑了一下。 这个老爷爷头发花白,前面还有点秃,戴着眼镜,穿着粉红色的衬衫,气质温和宽厚,整体看起来像个教授。 “hello!” 老爷爷见我好奇地看着他,笑着冲我打了个招呼。 我脑子里一下蹦出好多零碎的英文单词:“hi!” 高兴地跟老爷爷挥了挥手,我连忙拉了拉连芳姑姑和爹爹,让他们看。 随即我想起一个好主意:“can i……额,tkake pohto……” 完了,照相怎么说来着? 我急中生智,拿起手机,指了指摄像头,又比划了一个照相的姿势。 老爷爷乐了:“oh,of course!it’s my honor!” 连芳姑姑看的有趣,眼睛晶晶亮,也合照了一张,老爷爷欣然应允。 拍完照之后,老人家还给了我俩一人一个纪念币。后来我回去之后搜索资料才知道,原来是西都澳洲国的钱。 老爷爷等的车先来了,他走之后,我爹教育我:“让你平时好好学英语你不学,现在遇到外国人就只会比划了吧?” 我真的很好奇,我爹那个英语水平,当时怎么从泰国回来的? 是了,元大都周边的国家,多少都会常人国语言。 我对自己的英语水平羞愧了一会儿,但没拿我爹的话当回事儿,因为我压根也没几次接触外国人的机会,不行就不行吧,只要高考的时候不耽误事儿就成。 后来我英语倒是考了个二级口语水平,还就在读高中的时候,出去旅游也就这点好处了,长见识。 我们乘车去了酒店,还没到的时候,爹爹就给我们介绍,这次住的酒店是世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之一,乐莱登大酒店。 还没进酒店,已经能感受到它的繁华了,外围的树木花草全部是精修过得,一个赛一个挺拔,繁茂。花花全都花枝招展,红绿相映成趣,来往非富即贵,我们的出租车夹在其中毫不起眼。 待进了酒店大堂,更是乖乖不得。 居然有打扮精致帅气的服务员,主动过来给我们提行李,那身材个个都跟电影明星一样。 爹爹去办入住手续,让我和连芳姑姑跟着服务员走。 上了楼我有点失望,虽然楼层挺高的吧,但房间也就那么大——可能跟我家比较穷,只订了一千八一晚的大床房有关。 穷富这种东西还真是个对比概念,一千八够我两个月零花钱了,但是在这里,只够住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有大床、智能电视、衣柜等常见酒店套装,也有一个浴室,浴室里居然有浴缸!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 第132章 赌场 我每次看电视还有小说的时候,都对浴缸特别羡慕和好奇。曾经幻想过,如果将来我自己设计房子的话,我要在一楼设置一个高台,高台中心打造一个凹陷的浴池,底下可以加热、注水、排水。相当于在家就能洗温泉。 这时候我还没有接受过:外面的浴缸到底有多脏,这种类似的新闻讯息教育。 所以单纯的好奇和激动。 晚上就能泡澡了! 爹爹办了入住手续上来和连芳姑姑说话,我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会儿,这个房间很高,楼下却是一栋楼套一栋楼,这种复杂的大厦建筑,在倒周府是看不到的。 两栋楼之间不仅有超大的中空玻璃茶楼链接,还有各种宽阔到一眼就超过几百平的走廊!是的!走廊!几百米宽!长度还看不完! 我们休息了一会儿,打开电视,要么是葡萄牙语,要么是粤语,都不大看得懂,于是决定下楼吃饭。 这次还是爹爹带路,他对这一块很熟。 一路领着我们在酒店迷宫中穿行。 下楼就有点震惊我,金碧辉煌的酒店里,居然有人造瀑布!假如从高处落下的水都叫瀑布的话。 这些不知是从几十层落下的水,有时呈子母排列,有时是藤蔓、花朵,还被灯光照耀的五颜六色。我想要掏出手机拍照,被我爹瞪了一眼,他走路的速度有点快,要是等我拍照的话,指不定我又要上演“元小东、何连芳你们的女儿……” 我只好不断地看,试图找到这个变形瀑布到底是从哪落下,并且快速思考它的机制。 但是穿过这个大厅之后,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个极具西方神话色彩的建筑宫殿,各式繁复美丽的大理石雕刻抓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的精神受到了冲击。 还来不及细品,我爹已经带队进入了一处扁平的宽大空间,这里就正常多了,除了平地移动的电扶梯之外,别无他物,来来往往的人说说笑笑,同时也行色匆匆。 走过好几处地方,上下楼梯,又穿行一段时间后,终于到了爹爹的目的地。 威尼斯赌场。 这里听说是几个赌场联合起来制造的虚假之城。 爹爹跟我说,这头上的天空都是假的。 我抬头去看,确实。 虽然顶上是蓝天白云,却是一层死气沉沉的蓝天白云,不会动,也没有真正的阳光洒下来,这是一座虚假的行尸走肉之城。 好笑的是,在这里又见到了icbc,爹爹还去取了钱。 为啥要说好笑呢? 因为从深府过关的时候,也看见了icbc的大楼,爹爹调侃它是“爱存不存”,但是爱存不存的业务的确广泛,到处都能给人提供方便。至于你要不要去它那存钱?爱存不存。 威尼斯赌城除了天上虚假的蓝天白云外,还有一条贯穿赌场的金钱河流。上面常年有一艘景区小船,坐一次应该挺贵的。 不过在这个只比大屋地后头沟宽一点有限的河里花大价钱坐船,我爹显然还没疯到这种地步。如果可以从水里面捞钱的话,就另说。 这条河里到处都是游客许愿或者赌徒求运丢下去的金钱,有各色纸钞、硬币、铜币、金币、硬币,花花绿绿,金光闪闪。 我猜景区应该也定期打捞了一些,否则这么多年,天天这么多人在这儿闲逛,说什么也该填满了。 后来看了《我的个神啊》对人们这种迷信行为,我感到颇为好笑。 我当然没有扔钱,即使我身上有钱,我也不会扔水里去。 世上若真有神,那也应该是我才对。 爹爹让我在桥上站着,给我拍了两张照。我今天穿着白色的立领衣服,在身高体重还有我爹那垃圾技术以及焦距畸变的加持下,看起来使劲踩两脚,这座人造小桥就得塌。 来赌场先不干别的事,先吃饭! 没错,人到哪都得吃饭! 这里卖饭的地方或许挺多,但爹爹带我们在一个类似学校食堂的地方吃的,这里有很多档口,卖果汁的、卖鸡腿饭、炸鸡的,还有提供大头贴拍照服务的。 一份普通的烧卤饭,要卖一百八。 一杯普通的西瓜汁,要卖七十八。 物价,彻底变天。 但是大伙吃喝都挺乐呵的。 这就是旅游吗? 好贵。 不过米饭吃起来比港府那边强点。 蔬菜还是那样,最不新鲜,最老。 像这种蔬菜,牤牤都不会拿来吃,丢在菜地里,鸡都不会去啄。这么老的玩意儿,怎么好意思叫“菜心”的? 这俩小岛上的人,也真是有点惨的。 吃完饭,爹爹带我们沿着河边逛了一会,全都是商铺,各式卖饰品和黄金的。 我看到一个黄石金狮子,很好看,要五千八。也不贵。 但是我当时没钱,爹爹走得急,我连照片都没拍上。 爹爹钻进一个商铺,买了一些双飞人药水,又买了清凉油之类的小玩意儿,全给我拎着。随后他又带着连芳姑姑去卖香水的地方,买了一瓶五千多的香奈儿给她。又花六千多,买了两套兰蔻,一套给连芳姑姑用,另一套送给熟悉的生意人。 这些倒是没让我拎,估计怕我失手给他碎了。 随后他们决定去赌场。 到了赌场,我进不去了。 人家门口牌子上写着:22岁以下谢绝入内。 好好好! 我18岁都没有,自然不用想了。 我爹和连芳姑姑还企图带我蒙混过关,门口的侍者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伸手就把我拦下了:“您好,证件出示一下。” 连芳姑姑嘴硬,替我申辩道:“她有十八岁了。” 侍者瞥我一眼:“十八?我们这22才可以入内哦!另外,这个小朋友13岁都没有吧?” 他最后一句话有点广府腔调,听起来跟看电影似的。 我爹只好把东西全都交给我,让我先回住的地方。 我们仨灰溜溜地分开,他俩进赌场,我回去泡澡。 东西不重,重也重不过我自由的心。 走了一段距离我才想起来:我他妈不认路啊! 还好!我长了嘴!我会问! 第133章 尊重 我回去之后把门锁好,东西放下,立刻放水泡澡。 这下我可太庆幸自己这次没有大来特来,而是来了一天就消停了。不然哪有心思泡澡? 我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躺在里面发现自己竟然能漂浮起来! 欸!能漂浮的话,我岂不是可以游泳? 我开始尝试在浴缸里游泳。 可惜这个浴缸并没有比我本人大,所以施展不了。 最终我泡的手指头都发皱了,才稍微有点尽兴。 起来洗澡,泡泡浴,冲洗,再把水放干,再玩! 欸!我还可以玩憋气! 憋了一会儿觉得玩够了,把水全部放掉,穿好衣服,开始洗之前的衣服。 洗完找了个衣架,把我的衣服挂起来——啊,其实还是有点尴尬的,因为我的内裤也要挂起来。可是这次我和爹爹还有连芳姑姑一起住。 不挂也不行,因为不干的话,肯定会发霉的。 所以只能尽量用别的衣服挡着。 啊! 要是我是男的就好了。 你看有些的男的,夏天的时候光膀子露着个大肚子在街上走的理直气壮的,我跟爹爹后妈在一起,连个衣服都不好意思挂。 到底是谁规定女的隐私必须比男的多的啊?!去他妈的礼教!老子早晚倒了你们!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打开电视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的新闻节目,我慢慢睡着了。 “元云!元云!” 连芳姑姑兴奋地喊醒了我,我打了个呵欠,他俩回来了。 连芳姑姑眼神闪闪发光,比房间里的顶灯还亮:“你猜我们赢了多少钱?” “多少?” 我揉了一下眼睛,又打了一个呵欠。 “一开始我们赢了七千!” “嚯!” 这下我都精神了。 连芳姑姑眼神又黯淡下去:“后来输了四千。” “额(⊙o⊙)…” 爹爹看我俩这样,不由呵呵笑了起来:“赢了三千也不错了,当抵这两天房钱了。” 说完他也打了个呵欠。 连芳姑姑敏锐地提了一个问题:“我们三个,怎么睡?” “元云靠墙边!我俩睡这边。” 我爹立刻做出安排。 连芳姑姑立刻反对:“我看不好,让她睡中间吧。” 我爹吐槽道:“她这个体型,睡中间我俩还有位置吗?” 靠! 亲爹后妈?怕不是亲妈后爹吧! 连芳姑姑打圆场:“哎呀!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连芳姑姑嗔了他一眼,转头安慰我道:“元云,咱俩不理他,你跟我睡!” 最后我和连芳姑姑睡一边,爹爹睡我们脚边。 啊哈哈哈哈,叫他嘲讽我! 我爹这个人,对我和公公牤牤说话,从来没有一点收着的意思。 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好像是暑假还是什么假日,他带我和连芳姑姑还有妹妹一起去桂林玩。在桂林的酒店,他踢了妹妹一脚,才四五岁的妹妹被他踹倒在地,立刻爬了起来,连哭都没敢哭一声。 回家路上,他和连芳姑姑说着说着话,突然说到了我,紧接着他大骂我的身材,说我是猪。疾言厉色,仿佛我的肉长他银行卡上,把他资产全部糊住了似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地骂。 我都被他骂哭了,他还要继续骂个不停,连芳姑姑看不下去了,叫他别说了。他还不住口,变着花样损我,一见我哭,他就骂的更加起劲。 从桂府的阳朔县,一路骂到倒周府的十四公里沙场,公公和牤牤都惊呆了,他们还只是看见爹爹停车之后骂我的那部分,在车里骂的不堪入耳的话,公公牤牤可都没听见。 最后在公公牤牤连芳姑姑的合力劝谏下,加上我爹骂了两个多小时也实在口干,喝水去了,我这才逃避司徒朗的命运,没成为常人国历史上被骂死的第二人。 别看我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当年挨骂的时候,可真的是心里焦灼,如同被火炭烙上一样难过。 一个是因为骂我的人是生身父亲,他却对我毫无怜悯之心。 一个是因为当时我没有形成完整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对这种来自大人的强力辱骂式灌输,毫无抵抗之力。 你让他现在来骂我一个试试? 别说掉眼泪了,多给他一个白眼就算我的恩赐。 即使是亲爹也不例外。 人,唯有自尊,尊重别人,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 他那样辱骂于我,已经注定要失去我的尊重了。 这不是因为我傲,而是他自寻死路,非要作死。 好啦,在澳府那一夜我是没想起这件事的,第二天早上爹爹和连芳姑姑继续去赌钱,把我安置在那个很多档口的地方。 我四处转悠了一下,还去了酒店门口,那里的装修比大排档可有情调多了,不过我看那里的服务生都是外国人,说的也不像英语,不知道是不是葡萄牙的。 中午爹爹带我们吃了澳门特色的饭,我只记得有个鸡肉很不好吃,别的不大记得清了。 下午出去逛街,不知道怎么,聊起了印度神油。 这个东西,我曾经在《喜马拉雅星》电影里见过,电影里它是一种擦一滴能遗忘一天记忆的神奇药水。 但是我嘴里一说出印度神油这个词,我爹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了,开始训斥我,不准我说。 凭啥不准啊? 我想要跟他解释印度神油是什么东西,他拉起连芳姑姑就走,两人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离我有十几米距离了。 我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知道到底哪里又招了他的忌讳。 我有点失望,站在原地,甚至不想去追了。 走丢,或者被丢,无所谓了。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当他的女儿。 最后他还是被连芳姑姑劝了回来,连芳姑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脾气发作。 我还是很多年之后,看了另一部《药神》电影,才知道原来“印度神油”还有壮阳药的意思。可是当年我是的确不知情的。甚至连芳姑姑都不知道这层意思。 元小东心里肮脏,以为别人和他一样肮脏。 还要把这份他心里的肮脏,变成惩罚别人的罪责。这就是大人吗? 真可笑啊。 第134章 回家 晚上照例,跟着逛了一会儿街之后,他们去赌钱,我回酒店。 第三天,可以回家了! 同样是坐船,不过这次是坐船去珠海。 在过海关之前,我看到了tax-free字样的白色礼品柜。爹爹让我翻译一下,我只认识free,是自由的意思。 tax?难道是出租车? “自由出租?” 我迟疑地翻译了一下,我爹笑出声,随后嗤笑着说:“你啊!跟没学过的有什么两样。”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哦对,他真的没学过。 我涨红了脸:“free就是自由的意思!” 我爹白了我一眼,不再理睬,买船票去了。 这次买船票有点麻烦,好像是原计划的时间段已经卖完了,只能买过了中午之后的。 一开始我还以为回不去了,心里担忧了好久。 好在后来爹爹说,买到了下午两点的。 这个港口就有点火车站的意思,中心一个螺旋大楼梯,四面都有透明电梯,站在上面跟飞升似的。 爹爹买了一份薯条炸鸡可乐,把我安置在等候区,又带着连芳姑姑四处逛了一会儿。 到了时间,我们去了港口,这次的轮船就很大,而且是先拖车的——车子倒着开上轮船,上完车之后,才上人。 这次我也没能看见大海,因为我上去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我只记得海水是绿色的,完全不蓝,不好看。 等到了珠海,踩上了广府的土地,我心里才大松一口气。 好了!回来了!踏实了! 我这才明白故土难离的感觉。 我手机重新有了信号,现在就算走失也不怕了。 爹爹的车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排的,反正我们很快坐上了他的车,他开着车,在广州休息了一下,请我们吃了一顿粤菜。 其中有一道上汤豆芽,十年过去,我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上汤豆芽,也是目前为止的唯一一次。 这种豆芽,都应该称之为豆苗了。它长出了绿色的叶子,枝干还非常柔嫩,吃起来很有回味。真不知道广府人怎么想的,这么好吃的东西都被他们发掘了。 回家的路程平平无奇,回去之后的第二天,我被送回了沙场。 牤牤看着我们带回大包小包东西,很是高兴——其实不带东西她也高兴。 爹爹吩咐我好好跟着牤牤干活,锻炼锻炼身体,又跟公公牤牤说了会儿话,东看西转了一会儿就走了。 其实还有个细节我没告诉大家,每次回来的时候,狗子们都会飞奔过来接我们,牤牤说,车子还在山上,狗子们就兴奋地摇尾巴冲出去了。 狗子们的记忆估计很短,它们忘记了我们是随时会杀掉他们来吃的人,只记得我们是它们的主人。 看着狗子我都有些愧疚,可是这种愧疚不会持续多久,因为我无法为这份情绪采取任何有效行动。 你看,我真是伪善。 做不到的事情,便不做了吗? 牤牤在大屋地还种了一茬洗籽瓜,要回去收获,然后种豆子。 我得了爹爹吩咐,少不了也跟着。 光是走路就把我这个脆弱的高中生给累的不行,到了地里只能坐着,偶尔帮着摘瓜,洗籽。 牤牤也不以为意,并不责怪我,还总是让我选最好的,最喜欢的瓜吃。 其实哪个都不好吃,但是牤牤选的,就会有点甜。 她总是能选出最红或者最黄那个,让我吃瓜瓤的心。 也不会责怪我抠不干净瓜籽。 牤牤洗瓜籽的竹箩倒在地上有些脏,为了快速洗瓜籽,很多瓜瓤和汁液,就那样流在了土地上。时间久了会腐烂或者招苍蝇。 种豆子的时候就有点辛苦啦——其实我都不记得是收花生还是种豆子了,只记得我要求帮忙锄地,牤牤答应了。 那时候天气很干旱,沟里都没水了——有水也不供给旱地,一般都是沿着水田放水。 虽然我们种的旱地在河边,沙子地过来点的地方,但牤牤还是需要去挑水上来,再在水里撒上肥料,把肥料捏碎搅匀之后,再行灌溉。 十分辛苦! 天气又热。 纵然我双腿灌铅,看到牤牤这么辛苦,又岂能无动于衷? 我扛着锄头开始挖地,烈日把我晒得黑黢黢,讨厌的癞蛤蟆还在我脚边跳来跳去,让我觉得有些恶心反胃——实际上我怀疑可能是有点中暑症状了,不过当时并不清楚。 整块土地上,已经看不见几个人了,相隔几里路,可能才会看到一两个劳作的农民。 我被太阳晒得头晕,看见癞蛤蟆跳来跳去更加恶心,锄地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把一只癞蛤蟆铲死了。 这一下我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开始在锄地的时候,有意地猎杀癞蛤蟆。 这种癞蛤蟆个头不大,大约只有脚上的大拇指头大小,具体是什么品种我也不清楚,总之在倒周府,随处可见,并且相貌丑陋,背部青黑皱起各种大小不一的脓包以及黄黑斑纹。 一锄头一个,我们种的那片地,有半片的癞蛤蟆都被我干掉了。 癞蛤蟆使我回忆起小时候的蝌蚪。 以前在大姑姑开电话超市的最初时期,经常有马戏团来城中演戏,那时候有天下过雨,马路边上坑坑洼洼,积水的坑里,就有一些蝌蚪。 这些蝌蚪不像书里那样光滑可爱,多半是癞蛤蟆的后代。 后来我们住在水泥厂,以及老干部局时,我也多次在屋后小山边的水塘里,见过人家钓蛤蟆,多半最后都钓不上蛤蟆,而是会打包一塑料袋的蝌蚪回去。 真正的青蛙我只在跟着毛毛仔四处摸鱼的时候见过一次,的确很漂亮,光滑的皮肤,碧绿的身体,流畅的花纹。在清澈的水沟里一闪而逝。随后毛毛仔摸了一只活着的小鱼吃了下去,把我惊了小一会儿。 那都是童年往事了。 其实癞蛤蟆招谁惹谁了?它所谓的“长得丑”,还不是人类给它定义的?就因为这个长相遭了中暑的我一顿毒手。 属实冤枉。 若是有天癞蛤蟆变异统治全球,给我一锄头痛快的,那也是我应得的了。 第135章 所谓父亲(1) 地里的活儿说好干也好干,不像城市里打工没完没了的,只要这片地干完,短时间内就不会再需要重复的干活。 翻完地之后,牤牤浇水,我也跟着浇。 虽然我是玩票性质的,但是牤牤还是纵容我玩,她歇息了没一会儿,又去边上处理洗籽瓜了。洗籽瓜其实拿去卖的话,几毛钱一斤,也有人买,行情好的时候,七八毛一斤也卖得动。只是咱家没地卖,就这么在地里打烂,处理瓜籽,牤牤其实也好心疼的。 这时候田地边有一辆小小的农用三轮车过来了,牤牤眼睛亮了,这人我们认识啊!住我家隔壁的二公公。 牤牤上去跟他说了几句话,寒暄了一会儿,二公公得知了牤牤的处境,抽了两口老旱烟,同意了。 二公公抽烟的那根杆子,就是铜铸的。 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个老物件,看着比较新,多半是近几年生活好了,重新购置的。 这种烟杆还塞叶子呢。 听牤牤说,豹岩那一块,就有人种烟叶。 有了二公公帮忙,第二天下午,牤牤种的洗籽瓜就全部运回了沙场。 牤牤请了二公公在沙场吃饭。 沙场的饭菜其实很不错,基本都是大鱼大肉的。 待二公公回去的时候,又给他车上塞了三五个沙场种的南瓜。二公公全程笑眯眯的。 我跟二公公不太熟悉,小时候倒是经常见二牤牤,自从出去上学之后,也见得少了。 牤牤在沙场做的饭菜很好吃,高二的时候,有段时间,天气阴雨连绵的,我心里怪难过的,那次牤牤煮了一顿超辣的青椒油焖鱼,还配了几个自己泡的青辣椒,郝仔伯父在这儿吃饭,我想起杀狗的事,心里更加郁闷了。 结果到了吃饭,我吃了一口鱼,那鱼被茶油炒的喷香,又加了鸡公蒜、紫苏、蒜米烹饪,用的是附近的井水,这鱼还是河里打来的野生鱼,那鲜香顺滑、柔嫩鲜辣的感觉在我唇齿舌尖晃悠了好一会儿,才果冻般滚落喉间。再吃一口脆辣的泡青椒,辣味直冲天灵盖,什么阴雨连绵,全给它冲开了!彷如拨开云雾见青天! 多年以来,我一直觉得吃饭是件苦差事。 吃饭、睡觉、洗澡、洗衣服,人生往往被这些杂碎的琐事困住,若是人能摆脱生理需求,灵魂该多么自由? 可是在吃完那餐饭之后,我的理念改变了。 他妈的,真好吃啊! 人要是不吃饭,生活岂不是少了一大乐趣? 我找到牤牤,眼睛闪闪发亮,看着她,举着碗,对牤牤的厨艺连连夸赞,在我的妙语连珠之下,牤牤喜笑颜开,从此决定!给我多做点好吃的! 以前牤牤只会在特殊的日子里问我想吃什么,从那之后,牤牤只要看见我,吃饭之前还没决定做什么的话,就会问我想吃什么。若是她已经决定了,也会高兴的告诉我,今天到底吃什么,那样吃的又有何种妙处。 诸如茶油最香,香过芝麻油。 野生的雷公菌,只在雨后出现。 野蕨菜如何采摘最嫩的龙头来吃。 山路边的槟榔果怎么泡酒。 我听得如痴如醉,牤牤传授的自豪自满。祖孙二人,更相为命。 山中无岁月,转眼十几天。 大伯父大伯母带着风仔回到了大屋地,牤牤带我去找他们玩——其实是牤牤有段时间没见他们了,想过去看看。 大人说话,我和风仔被打发出门玩。 风仔在老屋后面,新修的水泥路上,遇见了他的小伙伴,两人疯跑起来,我担心风仔跑丢,我不好跟大人交代,拔腿就追。 好好好! 就我这个腿和平衡感,之前跟着牤牤摘洗籽瓜走山路,还能平地摔,现在在这略为粗糙的水泥路上跑起来,自然也没逃过摔跤的命运。 我在我家后院那棵梨树边的马路牙子上,摔了一跤。 呜呜呜,给我疼得,膝盖磕出一个血洞来。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经历,就是小时候经常会受伤,如果摔倒,必然在膝盖处磕一个血洞,然后在它结疤的时候,很喜欢去观察——并且上手抠。 我摔的就是那个位置,那个在我小学三年级之前经常摔伤经常出血结疤的位置。 但是我现在上高中了,我的细胞再生能力可不能跟小时候相比啊! 而且我亲眼看到了,水泥路上的砂石都压进伤口里了。 我掏出手机给我爹打了个电话,说我摔倒了,膝盖还出血了。 恰巧我爹今天来了大屋地沙场,听说之后,便好声好气地哄劝道:“你不要怕,待会儿爹爹出去的时候,送你去看医生。” 我回了老屋,牤牤和大伯父大伯母似乎谈的并不愉快,看见我来了,牤牤就跟他们告别,我和牤牤说了爹爹在下面沙场的事,牤牤决定带我去找他。 看见我的伤口之后,牤牤有些惊讶,随后又露出了我之前生病时,经常表现出来的厌恶和嫌弃。 牤牤爱我吗? 肯定是爱的。 不然不会把我捡回来,挑担子养大。也不会兴高采烈地给我做好吃的,还问我想吃什么。 但是牤牤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啊?! 只要我生病、受伤,她就会这样对我,我真是太伤心了。 爹爹带我去了上次看脚踝的地方看病,虽然我的脚踝结膜炎没在他这儿看好,但是爹爹的甲沟炎确然是被他看好了的。 后来爹爹管带了我几天,去江华府住了几日,他带着我和妹妹出门玩,连芳姑姑和外婆带元君昊。去的那些公园平平无奇,主打一个无聊,只有成年人爱看风景。 晚上他还教我骑摩托,就是连芳姑姑的摩托车。 爹爹给连芳姑姑买了摩托,连芳姑姑有时候会开,大部分时间坐爹爹之前那部20万的元都现代。 我那个平衡性,亏得我爹敢让我开两轮的。 这时候他们在江华府的房子,已经搬进了一个类似锦绣花园的高档小区,这个小区的楼房比倒周府的锦绣花园,普遍还高上许多。就是和广府的保利地产相比,外观上也差不多了。 第136章 所谓父亲(2) 这处小区,位于江华府火车站附近3km辐射范围,去火车站非常方便。 同时由于是新开发的——火车站也是新建的来着——附近建筑稀少,马路宽阔,还有不少没有正式通车,就成了我爹给我练车的场地,虽然一共练了不到半小时。 爹爹一开始让我坐在他后面,观察他开车,并且告诉我该怎么操作,由于我已经把操作忘光了,这里就教不了大家了。 后来我爹问我记下没有?我说记住了。 他就让我坐在他前面,然后我来操作车辆。 这下可完了。 我一开始很兴奋地捏着车把手,觉得自己开车,犹如腾云驾雾,前途一片广阔。 前进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转弯的时候问题来了,我下意识地跟着转弯侧身,摩托车顿时一歪,就要往旁边摔去。 我爹急忙抢过车把手,叫我松开坐好。 他一个极限拉升,把车子扭正,我俩这才避免了车倒人摔的命运。 夜风呼呼吹着,盛夏的夜里竟然也有些凉爽——属实是我被吓到了,浑身有点发凉。 我就说我不能骑两个轮的吧?我这个平衡性,要是买车,也必得是三轮起步。 连芳姑姑的车技就比我好得多,若是给些时间,超越我爹也是指日可待。从广州回来的路上,我爹开一会儿不想开了,就是连芳姑姑一路带我们回来的。 而且连芳姑姑开车的时候心情好,在我的提议下,我们仨还玩起了歌词接龙,每人唱一句,每句歌词的前三个字里,必须有前一句的后三个字。玩的非常开心。 后来我睡着了,到了江华府的时候,连芳姑姑叫醒我,满脸高兴地告诉我,她想到之前要接哪句歌词了。那时候我都睡迷糊了,问她是哪句,她唱了一遍,自得其乐。 这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可谓难得其乐融融。 练车完毕之后,我爹决定再也不让我开摩托了,原先我上初三的时候,他还说等我读高二,就送我一辆摩托,现在我自己也不想骑了。 随即,我想起我和刘娇姑姑在一块的时候,他承诺过等我20岁,要送我一辆轿车的。 我爹听了这话,露出个笑脸来:“好啊,那你先学开车。” 由于我年纪没满18岁,驾校自然是不用去,我爹就教我发动他的车。 从此之后,每逢夏日炎炎,他的车停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了,他就打发我先去启动车和空调,他可以等凉快了再上车。 真鸡贼啊! 而且他还很坏,一开始叫我去启动,我不知道他是让我去开空调,结果他上车的时候发现空调没打开,把我大骂了一通,害我白白受委屈。话不说清楚,要人去捧去猜,还美其名曰“领会精神”,平白让人受冤枉委屈,真是讨人厌! 不过那要等开学之后了,现在还是暑假,在江华府住了几天,连芳姑姑还带我去了市场,说要给我买衣服,买包包,最后没买成,牛肉串倒是买了10块的,一大把,我吃爽了。 爹爹要回沙场视察,就把我也带了回去。 有次打电话跟他闲聊,我说我的膝盖伤口有点痒,想把那个疤给抠下来,我爹居然很有耐心地安慰我:“好啦,乖啦,要听医生的话,不要乱抠伤疤。” 那时候记账那位姑姑,恰好从大屋地沙场来四郎口做客,我听了我爹的话一身鸡皮疙瘩,她却很羡慕:“你爸爸对你够好了!要是我爹,才不会这么耐心和我说什么,要听医生的话。要么不理我,心情不好,可能还要挨打。” 我汗。 我爹喜怒无常,只是刚好撞上他心情好而已。 我读高三这一年,我爹的心情似乎都很好。 不像读高二的时候,只是有次周六他来接我,原本是早上十点就该到了,一直等到十一点半还没有来,我就打了个电话给他,他过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我才刚刚上车,他就怒气冲冲地骂:“都是你!你害老子损失了200万你知不知道!” 那时候我才十六岁,坐在副驾驶上不知所措,又惊慌又无助。 200万我怎么赔得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快被他吓哭了,他脸色仿佛死了人一样难看,只管启动车辆,完全不再理我。 我觉得很莫名其妙。 他自己说10点来接我,我只是一直没等到人,也没人跟我解释,打了个电话过去询问一下,怎么就害他损失200万了?他要是不想来可以不来,直接让我自己回去就是,难道我不知道怎么打车回家吗? 我惊慌、担忧、恐惧,直到他把我送到锦绣花园楼下,他自己走了。 我才打电话给公公牤牤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他和大姑姑今天见了一个投资人,有关他们在蓬莱山庄一起合资建的一栋楼,但是大姑姑迟到了近一个小时,而且进来就说投资人可能是骗子,投资人当时就在银行里,气得说要证明自己的资金能力。 大姑姑还是不相信他,一直冷嘲热讽的,最后这个投资人也受不了了,立刻就要走,爹爹就去劝,大姑姑拉着爹爹不让劝,半信半疑地说:“你让他走!如果他要真想投资,肯定不会走!要走肯定就是骗子!” 爹爹气的头昏脑胀,跟大姑姑吵了起来。 最后接了我的电话,那个投资人已经走远了,他这才开车过来接我,因此这件事的失败,可以说跟我毫无关系。 元小东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他后来不来接我,而是去追投资人,说不定还能拉回那两百万。 因此,他把罪责全部推在我身上。 我知道之后简直无语至极。 好消息是,200万没了不是我害的。 坏消息是,他的确没了200万,并且认为是我害的。 他这个人很奇怪,似乎对自己说过伤害别人的话,或者做过伤害别人的事,都有理由给自己开脱,最终变得理直气壮,而完全忘记受害者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等我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又恢复了那副慈父模样,真是莫名其妙。 第137章 高三开始了 暑假忽忽悠悠地过去了,过得还算开心,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 高三开学的时候,牤牤陪我去报名,虽然我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报名的流程,但是牤牤说想要看看一中。 其实牤牤之前也陪我来过一回,但我忘了是什么时候了。 总之,牤牤这次在学校里叫我“远狗”的时候,我感觉被同学嗤笑了,怪不好意思的。 我有点生气地跟牤牤说:“以后不要喊我‘远狗’了,别人都笑我。” 牤牤有点不知所措,还有点失落:“那叫你什么呢?” 我看牤牤这样,又觉得自己真是混蛋,连老人一片真心都要嫌弃,但是话已经说出口,那就趁此机会改了吧! “就和大姑姑他们一样,叫小小。” 让牤牤跟爹爹一样叫我“元云”,我是舍不得的。元云听起来多生分。 “好!小小!小仔!” 牤牤喊了两声,脸上露出笑来,和我乐乐呵呵报完名回家了。 暂时住在锦绣花园。 我给牤牤介绍电视怎么用——每次都得重新教学一下,然后又带她看了看锦绣花园附近的变化。 牤牤十分不喜欢待在这里,她觉得锦绣花园的地板都白的反光,很难擦。而且锦绣花园城市风格非常浓重,她浑身不自在。 但是为了陪我,她还是待了几天。 等到真正开学,牤牤就回了四郎口沙场。 开学这天我们班主任换了,原来的数学老师胡老师,他只做科任老师,不再担任班主任。新来的班主任是一个刚刚研究生毕业的年轻历史老师,刘老师。 那时候我还没配眼镜,感觉这个刘老师长得挺帅的,戴着眼镜,高高瘦瘦,有几分儒雅的学者气质。 我用学校老人的眼光审视着这个年轻的新老师,仿佛帮派大佬在打量新入职的后辈。 但是这个后辈不太一般,他在学生中间的受欢迎程度,很快就超越了胡老师。 刘老师讲课水平比之前的历史老师还要强上一线,因为原本的历史老师喜欢频繁地说“这样,那样”,我们曾经恶趣味地点过数,发现他一节课说了49个“这样”。 刘老师倒是没有太大这方面的问题,没抓住他的说话习惯。不过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有股长沙口音的意思,虽然不重,也不影响理解,但是不如我们的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 很快,刘老师开始了他新班上任的第一把火:按寝室谈话。 我不知道他哪来的这套教育理论,按说学生不出事,老师理当不与学生过度接触才对,有事没事找学生挨个谈话?这又不是朝廷,我们也没占着官职有什么权力,还需要“新朝皇帝”来“接触、控制”一下,把“老臣们”变成他的人。 但的确卓有成效,无论好的坏的。 谈到我们寝室的时候,已经快过去第一个月了。 那天晚上叫到我的时候,我懒洋洋地像个大爷一样,走了出去。 走廊上这位新来的老师大约也听说过我的名头,他居然批评我攻击性强。 我敲! 我攻击性怎么强了?不就是问的老师下不来台吗?老师答不出来,说明老师没学到位,那是老师的问题。 你看语文蒋老师虽然也被我问过问题,但是人家处理的非常自若,还带点幽默。有时候遇到一些需要额外讲解的问题,虽然我都没有提问,但蒋老师会专门点我,假装是我提问的。 有一回说到:“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蒋老师突然说:“欸,元圆圆,我刚刚看到你好像有疑问啊。” 我:??? 我怎么不知道我刚刚有疑问? 没等我回应,蒋老师继续说:“你猜的没错,这个‘回’其实读‘怀’(huai)。就跟‘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xia)一样,古今读音不同。” 蒋老师全名蒋嘉明,是高二文理分科后,调任我们班的——或者说,我们班被选为文科唯二重点班之后,才得了蒋老师这样的名师教导。 单看外貌,他如今应该五十多岁了,气质如同古代大儒,行止之间自有一番风度。眉目慈蔼,从容宽厚,学识渊博,出口成章。 一头短发尚未染白,但气度俨然。虽然从容宽厚,讲话不疾不徐,却也让人觉得师威凛凛不可冒犯。 “其实古代人和我们现代人一样,每个地方甚至还有不同的口音。李白就是四川口音,所以他写的一些诗,咱们现代人读起来,可能觉得不太押韵,但是你用古代四川话来读,就能说得通了。” 古今趣事在蒋老师嘴里缓缓道来,仿佛展开了一张地图,带着我们穿越时空,听到了古人的方言。 连我都暂时忘了蒋老师借我打掩护的事儿。 由此可见,一个“问题学生”,对高明的老师来说,反而是一个可以用来展开额外知识教育的借口。对不太行的老师呢,就是一个挑战了,我相信经过我的挑战,政治老师以后肯定对常人国权力结构更加了解。 我把我这套理论跟刘老师说了一番,我表情有些自得和戒惧,警惕的眼神不时打量他,刘老师听完我这番话,摸了摸下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让老师下不来台,是不好的行为哦。” 这人跟哄孩子似的跟我说话。 确实,如今我也能理解他了,但凡我看见比我小三岁以上的,我全拿人家当孩子。 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理解。 听到老师说话这么温柔——没办法,我全家每一个温柔讲话的——本来准备继续怼他的话,也放和缓了些:“嗯嗯!老师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注意方式方法,但最重要的还是各位老师继续加强学习,不要被学生提个问题都答不上。” 刘老师被我这话逗乐了:“你当你是校领导啊!好啦!这个问题先不聊了,说说你们寝室吧。你觉得你们寝室怎么样?” 我们寝室自从被我各种封号之后,倒也还平静。只是李婷在分配卫生值日的问题上,有些偏心,给我分配的是刷厕所和倒垃圾,与我一组的江苏莲和何欢任务则是扫地拖地与擦窗户。 其实我心里是有些委屈的,讲过要换着来,但是李婷假装没听见。 第138章 痛经 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叙述了一下寝室局势,还教育刘老师:“其实每个寝室都有自己的团体,有的小团体,即使外人想要融入,用尽办法也没有任何效果。”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像我这样的大侠,注定是要独来独往的。” 我这番老江湖发言,把刘老师逗得“哈哈”一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是老江湖?” 随即笑容收敛了些:“我听说你以前被孤立过,现在和寝室同学处的还好吧?有什么委屈尽管找老师说。” 我草!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我都这副脸孔教育他了,他不仅没生气,还让我有啥委屈就找他说? 真是个好老师! 我星星眼了一秒,随后恢复平静。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我,任何学生之间的事情,只要告了老师,性质就会发生改变,结果往往不再由我控制,而且难以预料。 搞卫生的事就这样吧。 其实刷厕所和倒垃圾也不难。 而且这个学期何欢转学走了,我和黄梅、程玲成了一组,到时候我内部商量着轮换就行,黄梅和程玲都比较友善,应该容易谈的。 夜色深了,我们高三新搬的教室在四楼,远远可以眺望江水边有星点灯火,那是临水打鱼的人家,或许还在船上歇息。 夜风吹过空旷的河面,吹过岸边的竹林,又偷偷翻过围墙,钻进了一中。我看见刘老师神色温和,和我认识的绝大多数大人不同。 他是个好人!我心里这样想。 这次谈话结束后没多久就月考了。 月考成绩公布的时候,刘老师又烧了第二把火:宣布单科王。 这次的历史单科王就是我们的寝室长,李婷! 以前可从没有什么单科王,就是第一名,也只是默默的贴在成绩单上,谁愿意看就去看,心里有数就行。 当着全班的面宣布历史单科王,李婷同学从倒数第三排走出来,满脸激动和不好意思的笑容,上前接受表彰和奖状,刘老师甚至特意买了奖品,虽然只是棒棒糖。他还说接下来每科老师的单科王都有奖。 羡慕啊! 我感觉我也应该有一份这样的荣誉! 可是我们语文的单科王是私下受表彰,蒋老师找我谈话,顺带给了我一个提问的机会。我那时正在读《古典诗词精选》,趁机问了蒋老师几个关于陶渊明的诗句的问题。 尽管我爹很是唾弃陶渊明,批评陶渊明是连妻儿和自己都养不活,并且严厉呵斥我,让我不许学陶渊明和杜甫,但是人的爱好是自由的,只要不犯法。 我还是喜欢陶渊明,喜欢“悠然见南山”,喜欢“身在樊笼里,忽得返自然”,喜欢“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蒋老师对此就没有什么偏见,细细地跟我讲解了:“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以及“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第二首诗的后半段大家可能更熟悉一点:“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蒋老师谈话固然很好,可是受全班瞩目我也想要。 第二次月考的时候,我就成了历史单科王。直接考出断档第一,超过第二名近20分。 只是这次刘老师挺令人失望的,不知道是他的火熄了还是怎么着,只是宣布了一下名次,没有让我上台领奖。 害~ 少了一个演讲的机会。 不过被宣讲单科王,我也感觉挺骄傲的。 但这份好心情没持续多久,我的月经来了。一来这玩意儿我就不得不请假了。 其实在我读高中这几年,布洛芬的镇痛,对我来说,逐渐失效,而且我有胃病,每次吃完布洛芬都感觉胃里火烧一样。这几次就渐渐没再吃了。 没吃的话,上课肯定是上不了了,还好我的月经非常不规律,两三个月才来一次,不然太过频繁的请假,肯定会被老师怀疑的。我倒是没有接着放假去网吧什么的,但是我还是会很喜欢回锦绣花园。 虽然肚子是痛的,但是人自由了。有好几次,我忍着腹痛,去节节高买了菜和零食,直接打车回锦绣花园。在家里看着电视,吹着空调,吃着东西,甚至还感觉有几分幸福。 至于我的肚子痛,我直接催眠自己:我不是这具身体,我只是寄居在身体里的意识。尽管身体还是那么痛,但是心里竟然真的感到好受几分。 实在痛的不行了,我就睡觉,只要睡着了,就不痛了。 在阵痛的间隙,我就可以好好地看电视,吃东西,感受蓝天白云,清风吹拂。 这时候没有人管束我,借着生病的由头,我暂时躲进了自由的港湾。 但这次有些不巧了,我上个月才请过一回假——谁知道它突然又月月来了啊! 上个月疼得很厉害,那时候天气还热着,有点秋老虎的意思。晴空万里,即使有云朵,也是稀薄的不成样子。 那天我请假回去的时候,正是中午,明明气温三十多度,我却冷得浑身冰寒。 我想要打车回去,可是学校门口是叫不到车的。 往常先出校门下坡之后,在公交车站那里,应该有黑摩的。 但这次不一样,那里连公交车都是没人的,司机不知道哪去了。即使有人,锦绣花园那边,公交也到不了。 我只好硬生生顶着小腹绞痛,浑身血液冰凉,迈着几乎没有知觉的步伐再次上坡,下坡,又走出去四里地。想去爱莲桥附近的公交车站,那里的公交线路可以回锦绣花园。 刚走到河边我就支撑不住了。 只觉得天旋地转,我硬撑着,扶着河边的花岗岩护栏,慢慢蹲下。 我要给它一点时间,不然我站不起来了。 我不断的催眠自己,但是催眠好像失效了,我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爹爹,想起他“被叫来”接我,责怪我害他“损失200万”的事儿。我又放下了电话。 我浑身在冒冷汗,抬头看时,天空湛蓝,云雾稀薄。 我感觉我的脑子不断地被蓝天冲刷,被云雾填满。 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心想吐,脑袋也被疼痛牵扯得有了一种捆缚感。 最后我还是走到了公交车站,搭车回了锦绣花园,在自己床上,盖上棉被,颤抖个不停。咬牙时,牙关都在上下磕碰,不停哆嗦——又冷又疼,仿佛人间极刑。 第139章 请假 有了上个月那样受罪的经历,这个月,月经刚来我就决定要请假。 老师的意见?老师的意见算个屁!老子的身体最重要。 小时候为了上厕所的事,都纠结犹豫好久,不敢举手去上厕所。自从初三给了自己一刀之后,现在别说举手了,要上厕所我直接往后门溜走。 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人有三急,这都是人的天性! 凭什么为了些狗屁不通的规矩,就连厕所也不敢上?生病也不敢请假? 如果这就是规矩,老子就颠覆了这规矩! 当我犹犹豫豫又暗下决心地找到刘老师签假条的时候,他大手一挥:“假条我都给班长了,你找她要去。” 班长是个好人,她的名字我记不全了,只记得周和“姣”两个字,我们平日里都叫她“姣姣”,所以咱们就称呼她“周姣姣”吧。 周姣姣有一头长发,发梢大概到腰部的位置——不过只有一部分发梢到了。我印象里她的长发有些卷,很亮,很黑,是很不错的头发。她的眼睛又大又有神,颧骨较为凸出,不过她有苹果肌,皮肤偏黝黑一点,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健康的巧克力肤色。她说话掷地有声,很有大姐大的派头。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也受了周姣姣的帮助,有次我回家肚子痛,她一路送我到搭车的地方才走。 也是因为她,我才知道可以在公交站那里搭摩托车。 我跟周姣姣说了之后,她给了我一张假条。 我填完请假原因,拿去找刘老师签字。 刘老师扶了一下他的金丝眼镜,对我说:“我刚刚打电话给你爸爸,确认了一下你这个情况。你这样每个月都请假,很耽误学习啊。” 我瞥了他一眼,小腹隐隐作痛,不大乐意搭理他。 刘老师签了字,继续语重心长地教育我:“我看你爸爸很关心你,你要对得起父母……” 啰里吧嗦,才不想听呢。 但是尊师重道,等他讲完吧。 刘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有些失笑,挥了挥手:“你走吧,按时回来销假。” 我拿起假条,背着我的小书包,愉快地走出了校园。 这个小书包是我在节节高,花了49元买的,它是我除了129的羽绒夏凉被之外,在节节高买到的最满意的物件。 它背面是纯蓝色的,粗布织就,正面有天蓝色的小袋子,以及浅蓝色的菱形花纹,简约又不失可爱——虽然我后来才知道它的定位是给幼儿园小孩背的,但我背的很满意。 出了学校回家,尴尬的事来了,我这次居然是“假来”,跟在港府一样,只是小出血,然后痛凉一段时间。 可是这次赶上周五,我就不回去了吧? 在家待了一天,有吃有喝有玩,第二天我居然感冒了。 中午时分发起高烧,我本来不想去医院,可是想起发烧会烧坏脑子,这下不得不去了。我顶着烈日试图搭车,但是锦绣花园所在的倒周北路,虽然多年以来一直号称开发新区,但是它的本质就是:没有人。或者,人烟稀少。 还好我想起之前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在那边看到了一个诊所。 我头昏脑涨地找到了诊所,今天的温度还算可以,估计也就30度左右,我进去的时候浑身发烫,尤其是脑门,我估计都有点红了。 护士阿姨让我坐下,诊所的空调还挺给力的。等医生伯伯给我看了病,吊了水,我的脑子这才清醒了很多。那种天地朦胧的感觉消散了很多。 诊所的蓝绿色调也映入我的眼中,付了钱回家,躺在沙发上只想睡觉,突然接到我爸的电话,我还以为他怎么了呢,吓我一大跳,听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他说他马上要从市里赶回来,要是我没生病的话,没有我好果子吃。 等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半下午的时候,我爹回来了。 他进门看见桌上一堆药,吃人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冷哼着问我生什么病了。 我说发高烧去诊所打针了。又给他展示了打过吊水的手背。 我爹这才彻底缓和了脸色,开始装起慈父来。 他甚至在晚边的时候,还去菜市场买了鳝鱼片回来,说要给我做菜吃。 简直倒反天罡。 平常别说做菜给我吃了,就是我做菜给他吃,都要遭受一番他的毒舌点评。 由于我生病了,免去了我打下手的差事,我就看见他穿上围裙,全副武装地做起了菜。不知道他放了多少辣椒,即使抽油烟机全力运转,那味道也呛得我在客厅里连连咳嗽。 最后我爹终于做好了,我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舀了一碗饭,尝了一口。 竟然意外的很好吃! 红色的剁辣椒、拍碎后又切过的蒜米、黑色的鳝鱼片、紫绿色的紫苏还有黄色的干掉的鸡公蒜、山茶油,简单的配料,炒出饭店大厨的水平,又香又辣,很好吃。 吃完晚饭,我爹要看电视。他总是爱看些武打片、动作片,不是枪战就是黑帮,要么罪犯从押送的路上跑了,血吸国警察去追。 很吵,很血腥,剧情没意思。 我不爱看。 陪他勉强看了一会儿,我本来生病就难受,现在要担心他随时可能产生的对我的意见和批评,更加如坐针毡。 憋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了了:“爸爸,你能看点别的吗?我记得我小时候,你还爱看喜剧和哈利波特的。” 我爸乐了:“我啥时候爱看哈利波特了?好了好了,你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爸爸要上江华了。” 我爹把遥控器让给了我,准备下楼开车了。 我目送他出门,心里幽幽一叹。 其实我从前一直叫他“爹爹”的,但是上上周他送我去学校的时候,我们聊到灵界的问题,我说其实我还是一直幻想着他们在我身边,在我难过的时候、生病的时候,一直陪着我。 我爹就问我:“那你觉得你还要看心理医生吗?” 我思索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需要。” 第140章 所谓父亲(3) 我爹听了我这个回答,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大骂道:“你要看心理医生?我看你要进精神病院!” 我被他骂的脸色发白。 我完全不明白,一个人上一秒还和颜悦色地跟我说这话,这一秒却像是我捅了他两刀似的,这样带着深仇大恨的脸色来骂我。 我以为他是我爹,我的亲爹,我有什么心里话,该跟他说,就跟他说。 可是我错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错了。 因为我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是我亲爹。 或许我早就该接受我那个结论:我爹在写那封遗书的时候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只游荡在他身体里的幽灵。 他继续骂道:“要看心理医生是吧?后面就是东门(精神病院),我现在就送你去!” 我想起电影里精神病院的恐怖样子,十分惊恐。 他还在继续输出:“你初三的时候也不是真的想死对吧?你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威胁我们!” 我面色惨白,仿佛被人抽干了血液。 我爹竟然是这么理解的? 我的眼睛习惯性地涌出泪水,这次我很争气,没有要哭的意思。 我爹从我初三就开始训练我不准掉眼泪,很多时候我说我在哭,实际上也就是默默流泪一小会儿,我早就失去了发出哭声的功能。坐过山车或者什么惊险刺激的时候,我也不会喊叫,我的脑袋里仿佛被装了一个抑制极端情绪反应的按钮。 因为我爹…… 不对。 因为我爸爸只允许我在情绪平静的时候出声。 发泄情绪是不对的。 我脸色灰暗,冷静。 他继续骂:“你根本从来没想死,就是想借这个理由,来让我们答应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我的什么条件呢? 我心灰意冷,再也不说话了。 其实心里已经下了一个非常幼稚的决定,我以后再也不叫他“爹爹”了,因为他不配当我爹爹。 他当然不会注意到这点,他有三个孩子,别人都叫他爸爸,我叫他爸爸也是应该的。 他似乎非常不喜欢过去的一切,无论是我这个属于过去的孩子,对他过去的称呼,还是他自己的过去。 在他接触房地产生意,不再把重心放在沙场之后,他经常提到,说村民难缠,留在农村的人都是最没本事的人,又坏。 他说吊沙子的那个吊机师傅,本来有病,是他看着可怜,安排进沙场工作的,但是那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非常不敬业。 沙场每年都要给村里钱,但是村里还非常不知足。 他给村里修了路,村里却没人念他的好。 我们在老家的地被人种了,没有收任何租金,隔壁的人扩建新房的时候,还占我们的院子,砍我们的树。 这些事他都不想搭理,也不想在乎,但是牤牤很在乎,总是说什么落叶归根,他觉得非常可笑。 可是他在面对老家的人的时候,又十分客气,温和有礼。简直两副面孔。 我被他搞的非常不适应。 如果讨厌一个人,应该要么不搭理,要么指出对别人不满意的地方,哪有背地里对人不满意,人前又装满意的道理? 17岁的我有点懵圈,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跟我父亲统一战线,只能尴尬地笑着,对他背地里蛐蛐过的人客气又疏离。 在读高三这一年,我有幸吃了父亲做的三次饭。 一次是刚刚说的,他做的鳝鱼片。 第二次是我冬天的时候,来月经痛经。 他做了鸡汤。 这个就做的很难喝。 他好像只擅长做那种很辣的菜。 不过鸡汤那次有个幸运点,我们把两只鸡腿用盐腌了,但是没有来得及做,就放在冷鲜层(0-4c)放了一天,第二天中午煮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很好吃。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盐焗鸡,简直误打误撞开启了新世界大门。 第三次是什么原因我忘记了,总之那时候连芳姑姑也在家,他做了一顿辣椒炒鱼。 鱼当然是河里的野生鱼,元小东嘴刁,野生和养殖的,他尝一口就知道。 我就完全分不出,我觉得都一样。 那顿鱼放了很多螺丝椒切丝,非常辣,辣度直逼我做的三椒炒蛋,而且他放的油盐都很重,虽然也很好吃,但是吃完感觉肚子痛。后来果然拉肚子了。 我爹批评我肠胃不好,没有口福。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做菜了。 依然是没有牤牤在,那就是我做,若是牤牤或者连芳姑姑在,就是她俩。当然,她俩都在,那就是牤牤做。 你看,当人家老妈或者老婆多是一件倒霉事,当然,当女儿也没好到哪去。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就因为是女的,就得做这些事? 我是学生没收入,连芳姑姑家庭主妇没工作,这也就罢了。 难道牤牤在沙场没有工作吗? 她明明和公公做的一样的事,公公在大屋地沙场做什么,牤牤在四郎口沙场就做什么,甚至还比公公多了种地的事。 但是牤牤得到公公一样的尊重了吗? 完全没有。 所以,我永远不会做别人的老婆,也不会做别人的妈妈。 当了别人的女儿是八辈子倒霉的无奈之举,由不得我选。 我爹对我这种思维非常不理解。 有一次我们讨论到家里房间分配的问题,我质问他为什么一开始给我承诺住大房间,还有那床,我的书桌,怎么全都被他占了?还故意分配我西北角落,简直是……“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我爹被我一句文言文批得找不着北,最后只好说:“我又不住在这里,那间房平常也是空着的,你想住就去住啊。” 当时公公牤牤都在,我反驳道:“你的房间,你住过了我还怎么住?” “就像是牙刷,别人刷过的你还刷吗?” “我才不要二手货!” 二手货,这三个字把三位长辈齐齐震惊了一下。 随后他们只当我是说笑,但是也理解了我不会住别人房间的态度,此事就此作罢。其实大人们也并不怎么把我当回事儿,闲聊的时候心情好愿意听我说几句,若是心情不好,动辄得咎。 第141章 狗子的上门女婿 有一回在沙场,当时好像是花花还在,四郎口只有花花一条母狗。结果没过多久,有一只像是萨摩耶和土松的串串跑到沙场来了,整天和花花黏在一起。 牤牤和我都很喜欢这只外来狗,牤牤还在花花的时候,多分一个饭盆给它。 但是公公总想把外来狗打了吃掉。 为了打消他这个念头,牤牤就说:“外来狗是来财的,打了触霉头,破运气。” 我也附和说:“你没看电视上比武招亲抛绣球吗?这只狗就好比那招亲的秀才,给花花当上门女婿的。” 公公牤牤听了都乐。 等爹爹来了,牤牤旧事重提,说起狗子的事。又说起我讲的那个笑话,我看大人们都很高兴,就乐乐呵呵地又说了一遍。 本来大家都在笑,我爹却笑两声之后变了脸色,训斥道:“以后不要乱讲话!什么上门女婿!没得拿狗来和人比。” 他一发火,全场寂静,只有我难堪地愣在那里,脸色颇为不自在。 等他不盯着我了,我立马转身离开。 真是晦气! 以后再也不在他跟前讲笑话了。 这时我倒想起两件事儿来,一件是关于我爹的,一件是关于公公的。 公公那件事儿发生在十四公里,先讲他吧。 早先我上初三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小腹前面发生了毛囊炎,胳膊上长了疑似带状疱疹的几个红疹,我对自己的身体很紧张,一发生这个,就赶紧请假去医院看了。恰巧我爹有空,就开车带了我去。 结果到了医院,居然是男医生诊治的。 虽则那个医生看起来五十多岁了,可是毕竟男女有别,要脱裤子给他看,我有点担心。 医生就说:“你不要担心,我只是医生。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叫家属在门外看着,我绝对不会做什么的。” 我只好叫了我爹在诊室门口等着,有啥事一喊他就能听见。 医生很慈祥,很科学地只让我脱到露出患处的地步,用棉签触诊,确诊是毛囊炎。我赶紧穿上。 他又看了我的手臂,宣布是带状疱疹。 随后开了药。 我问他患病原因。 他提出两种可能,第一:不爱干净不讲卫生。第二:免疫力低下。 我大概是第二种。 我每天都有换洗全身衣服,自己也天天洗澡,怎么想也不是第一种。至于免疫力,我那时才十四岁,已经有了支气管炎、胃炎、肠炎、子宫内膜炎(后来确诊为多囊卵巢综合症)。内脏从上病到下,身体不好是真。 我对自己的身体紧张,我爷爷对他自己就没那么紧张了。 我那时去看病是春天,大概三月份左右,八月里我听说他也得了带状疱疹。长在大腿上。烧红一片。 公公的腿也是遭罪,我们住在化工厂那会儿,他腿上有牛皮癣,洗脚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一起。那时遭罪的是小腿,现在是大腿了。 他刚得疱疹的时候,我和牤牤还没来得及跑路,爹爹接他去医院看,又在县里住了一段时间,开完药,做完理疗回来,他还是不停地暴躁抱怨。 后来我和牤牤跑路到大屋地沙场,他无人可以抱怨,竟然在做菜的时候,切伤了手指头。这下他就想要牤牤回去给他洗衣服。 啊呸! 我才不让牤牤回去给他洗衣服。 我心里有了主意,就说我去。 我忘了是搭碰碰车(绿色棚子改装五轮农用运客车),还是大伯父送我去的了。总之我到了十四公里,非常硬气地告诉公公:一只手也可以洗衣服。 并且向他展示了单臂如何洗衣服,以及单臂如何借助绳索的力量把衣服拧干。 公公都被我气笑了,打电话叫来大伯父,让他赶紧送我走,还顺带把牤牤接过来。 我真是不爽到了极点! 凭啥牤牤在哪都得伺候他? 当别人老婆就那么倒霉吗? 我也打电话给牤牤,拼命劝她不要来。 可她还是来了。 坐在大伯父的摩托车上。 大伯父送我回大屋地沙场的时候,我全程脸色不好看。 牤牤的脸上倒是笑容不断,公公和牤牤、大伯父一边生气一边好笑,把我的“单臂人洗衣服”理论说了一遍。 从此在那不学无术、只会烂赌、抽烟、打老婆的人渣大伯父口中,我就成了一个不孝顺、只会叫受伤的老爷子“残疾人洗衣”的忤逆子。 我根本无所谓。 要说十几岁一直到二十几岁,甚至是现在,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大伯父这种人。 对社会毫无用处,甚至有害处。 对家庭毫无用处,甚至有害处。 对他个人呢,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一事无成,只会依赖家里帮助,还经常干些狗屁倒灶的事要别人帮他擦屁股。然后再继续祸害对他好的人。 垃圾。 而且还是有害垃圾。 拿去回收填埋都没人要,还得污染土地。 垃圾口中迸发的评价?我懒得搭理。 这事儿使我深刻领会到,当别人老婆多是一件倒霉事。 但是我没想到,当别人女儿,也很难逃脱做家务奴隶的命运。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我其实不是生活在男女平等的“常人国”,而是生活在男尊女卑的“男人国”。 可是相对于蛮都的男人国,似乎我所在的“常人国”又没那么男尊女卑。 下面就来讲讲我爹的那件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相反是一件非常平淡的小事:他让我帮他洗袜子。 当时我站在锦绣花园我们家那个阳台上,准备从洗衣机里拿我的衣服出来晾晒,他的脏袜子就那么丢在落地玻璃门旁边,看一眼都觉得碍眼。 我正摊开衣服晒呢,我爹突然说:“你把那袜子洗了。” 我眉头一皱:“什么袜子?” 我爹指着阳台边上的那双袜子:“就这个。” 又指了指门口他放鞋子的地方:“还有门口的。” 我心里狠狠嫌弃了一番,随后变脸道:“你不是娶了老婆吗?我凭什么帮你洗?” 你看,我这话说的也不对。实际上他自己的袜子应该自己洗,凭什么要别人帮他洗?只不过“老婆”在我们这儿,默认就是要给“老公”做家务的。所以我才会脱口而出这个话,也脱口而出“想要娶老婆”而不是“嫁老公”。毕竟谁也不会想平白无故受人压迫。 这“娶老婆”就很坏了,有点想压迫剥削别人的意思。 e=(′o`*)))唉,世间嫁娶之事,总是充满了无形的剥削与压迫,且代代相传。若有一日能终止就好了。 第142章 家务 我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难道你是我女儿,就洗不得了?” 我内心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很想没好气地骂他:你自己没有手吗? 但是这样做指定被打,还是忍了。 “你自己不可以洗吗?你自己不洗那也是你老婆洗,没听说过要女儿洗袜子的。” 我继续晾晒我的衣服,我爹则气笑了:“老子天天在外面赚钱那么辛苦,回到家里,让你洗个袜子都不行?” 我背转身挂衣服,暗暗瞪了一眼:“那我天天上学那么辛苦,也没让你帮我洗衣服啊。” 我爹终于没话说了。 第一回合,战败。 离洗袜子事件,又过了大概几个月时间吧,他和连芳姑姑要来锦绣花园住,我爹吩咐我给他洗被子,我故技重施,就是不洗。 但这回牤牤在场,她出来打圆场,倒是答应帮我爹洗了。 气死人了! 我不让牤牤帮他手洗,直接给他塞洗衣机里,最后当然还是牤牤帮他晾晒的。 牤牤总觉得这是小事,给他洗也没关系。 对我来说却是大事。 我爹总是喜欢教我做家务,各种要求,像是在训练高级清洁员,犄角旮旯都要我擦干净。我非常不忿,表示自己将来绝对不会嫁人,不需要学习做家务。 他则教育我说:“那你自己家里也要打扫啊。” 我反驳道:“我会赚钱请保姆。” 我爹就说:“总有保姆不在场的时候,你还是要学会的。” 实际上学了就是苦工,不学就是挨打,或者威胁不让我读书,把我送回老家放牛。 真倒霉啊!什么时候才能不受制于人? 压迫越是厉害,反抗情绪也就越是高涨。 尽管我掌握了做家务的各项技能,但是我能不做我就不做,甚至连我自己在家的时候,原本有的做饭爱好,我都渐渐歇了心思,觉得这是在奴役自己。能用半成品就用半成品,冰箱里也绝对不囤一点菜。 这件事还在高三的寒假引发了一次家庭危机,为了避免以后忘记讲,我现在给大家提前插播。 当时连芳姑姑从江华府回来,爸爸陪她一起进的家门。 连芳姑姑进门之后就四处查看,先是嘲笑家里卫生不行:“你看下,这房间里都有绿头苍蝇了。这苍蝇不是只吃屎的嘛?” 我草,乐死了。哈哈哈哈 连芳姑姑是在爸爸的房间里说的,说完之后捏着鼻子,把他的被套从房间里拿了出来,丢进洗衣机里,然后瞄一眼沙发,又夸张地叫了一声:“嚯喔!” “你看看,除了你坐的地方有个屁股印,其他哪里不落灰?” “难怪连吃屎苍蝇都招来了。” 连芳姑姑真损呐!平常怎么看不出来她这么损? 我内心暗喜,躲在一边不说话。 元小东狠狠瞪了我一眼:“还不是元云,平常不搞卫生。” 连芳姑姑护犊子道:“她平常都在学校里,在屋里还不是你?” 她又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惊诧道:“怎么这冰箱里是空的?连个水果都不买?” 我接话道:“我平常在学校,爸爸平时也不来这里,买了水果放进去也要烂掉的。” 我这句话捅了马蜂窝了。 连芳姑姑和爸爸立刻吵了起来,连芳姑姑质问爸爸平时到底在哪,爸爸一边厚脸皮地笑,一边把我拽着,推出了家门。 他把我推出了门之后,暂时不管连芳姑姑质问,反而用吃人的眼神狠狠瞪着我:“你不用回来了!” 他使劲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倒在地,然后关上了大门,我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连手机和钱包都没有,兜里倒是装着几十块零钱。 我震惊莫名,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又为什么把我赶出来。 两人在屋里越吵越热闹,然后我听见连芳姑姑大哭起来,不知道我爹跟她说了什么,反正才过了几分钟,门又打开了,我爹说:“快走!” 元小东脸色很难看,我敢保证,要是我多耽误他几秒,他就会打我了。 我赶紧冲进去把我的书包拎上,匆匆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红着眼流泪的连芳姑姑,转头就关门钻进了电梯。 元小东一路沉默着,开车把我送到了大姑姑家。 大姑姑这时候已经开了酒店,公公在这里帮忙一小段时间。 临走前元小东跟我说:“你自己想清楚做错了什么,想不清楚就不要回去了。书你也不要想读了。” 随后他抢走我的钥匙,收走了我最后回锦绣花园的希望。 ??? 凭什么我就又不能读书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住在大姑姑酒店的顶楼,这里有个套间被拨出来专给公公牤牤住,我就住在牤牤之前住过的那间。 我每天傍晚陪公公出去散步的时候,都忧心忡忡。 我觉得我不能就这样不读书了,我想读书。只有读书,只有考上大学,将来才能摆脱受制于人的命运。 我思来想去,想了很久,我决定向公公和大姑姑借钱读书,只要我将来工作了我一定会还给他们的。 公公却很乐观,他说元小东不会不管我的。 才不是。 元小东那种人,把一切人都当成利益工具,我现在无意中破坏了他的利益,一定被他抛弃了。 就这样过了十八天十九天,有一天牤牤来了,她和公公一起参加一个亲戚的婚宴,把我带了去,我这才又见到元小东。 元小东看见我之后也不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是很想读书,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要我做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心不在焉的吃了饭,元小东到我们这桌敬酒来了——我跟公公牤牤坐一桌,这桌全是老人。顺带一提,元小东其实从不在外喝酒,即使和当官的会面,他也不喝,多年以来一直如此。可谓反抗酒桌文化的先锋——但他光反酒,不反压迫。甚至很多时候,他就是压迫者本身。 他敬酒都是以茶代酒。 喝完酒牤牤拉住他,询问我上学的事。 我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谈判内容,甚至想起了初三毕业那年,他在十四公里拿走了我所有存在牤牤那里的压岁钱以及牤牤给我补的钱,一共一万块。 如果他不送我读书了,至少要把那一万块钱还给我。 当年他拿走那一万块,我说算是在他办的“倒周网”入股,持有百分之一的股份,这么多年他都没给我分红。 第143章 倒周网 元小东还没等我开口,就主动笑着开口:“现在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吗?” 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向不远处的连芳姑姑,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持刀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我亲妈,另一个是我九岁那年怀着妹妹的连芳姑姑。 闪电一般,我想起连芳姑姑那天的各种反常举动。 又想起这么多年读书给我的感受和期望,带给我的知识和对未来的希望。 我不能放弃读书。 我不知道元小东在外面到底有没有女人,但我知道,我要读书。 连芳姑姑自从我被赶走之后,甚至连个询问我的电话都没有,她一定不会送我读书的。 “我知道了。” 我尽量平静地回答了他。 他冷哼一声,让我跟他走。 在路边他停着的车里,他把我的钥匙还给了我,钥匙扣上还系着那个所谓的从泰国带回来的属牛的平安豆。 我收下了钥匙,心情非常复杂。 后来连芳姑姑吃完饭,要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我,她果然又问我:“你爸爸是不是很久都不回锦绣花园?” 我扯起一个笑脸:“瞧您说的,我都在学校里,哪能知道爸爸的情况呢?” 我敷衍了过去。 连芳姑姑却感慨说:“你都不跟我一条心!我知道,你们才是父女,你肯定帮着他。” 我心中黯然:是啊,你不是我妈妈,所以你肯定不会帮着我,不会送我读书,也不会拦着爷爷打我。 我爹是个好人吗? 很难说。 他这样娶了一个又一个,把亲妈和女儿放在山沟里,沙场漏雨工棚里,一放就是八九年,他自己却从来不住这样的地方,甚至后来还忘本到看到南瓜和番薯就发火的地步,忘恩负义到后来跟亲妈吵架就能把亲妈赶出家门的人。大抵称不上是一个好人吧。 但他是一个坏人吗? 都不详细说他反抗贪官陷害的事儿,也不说他成功平反后帮助同样被陷害的人伸冤的事儿,单说之前咱们提到的“倒周网”吧。 这个网站公司,是他在平反成功后建立的。 倒周府的官衙自然也有它的官方网站,也叫“倒周网”,两者唯一不同的是网址。元小东建立的是数字网址,倒周府的是拼音网址。 我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或许是初三,或许是高中,总之元小东的确带我去过倒周网。这个公司的地址,就在倒周北路,当年连芳姑姑嫁给元小东之后,催促他尽快有一处自己的房子,把一家人都接来住。 元小东在北路置办了一块地,那块地后来在与尹光明的斗争中,卖掉了,充作给报社、杂志社的传媒费用。此外,还有一栋楼,这栋楼在07年那个时代,花了元小东30万元。后来的装修价格没有计算进去。 等我看到的它的时候,它已经外墙刷上了明黄墙灰,辅以深蓝漆线,非常漂亮。 这栋楼在疾控中心以北,离锦绣花园尚有近千米路程。斜对面再往北走几百米,就是我曾经待过的北路沙场。 倒周网的主营业务是什么我不清楚,我只是跟着去参加过两次慈善活动,一次去了很远的山村小学捐款捐东西,另一次去的是将来倒周府建设的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学捐东西。 我能分清楚是两次,因为其中一次我们坐的是大巴车,包车的。另一次是我爹和其他人一起开车去的。那回去更远的山区,很多人的车遇到路况开不上去,只有我爹技术超群,成功过去。 之后还回来帮其他人把车开过去。 众人纷纷盛赞元总的车技。 那回在回程的时候,我听爹爹和其他人讨论,有人说:“那个xxx,我看还是把她辞了吧。来山区做慈善,还穿高跟鞋和丝袜,打扮的太隆重了。不像做实事的。” 我爹听了点点头:“我早知了。” 坐大巴车那次,似乎是团建还是如何,甚至有个教堂的神父来了,神父不应该是外国人吗?居然还有常人国神父,而且还是本地教徒!太奇怪了! 神父与大家似乎不是相处的很来,只是和爹爹还有一个叔叔相互认识。 我在大巴车上颇有些不自在。 不过跟着搬东西发给小朋友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 我喜欢帮助别人。 喜欢这种令人开心的感觉。 甚至在某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应该是来人间散播快乐的。我是快乐的使者! 那段时间我自己也很高兴,经常抬头看天,对着太阳笑。 我觉得太阳也如苏轼的“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赞美太阳! 倒周府员工最多的时候,大概有七八个吧,会员就不计数了,两次活动我就见了几十号人。相比于后来的各大网站,当然是九牛一毛。但是在倒周府地界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后来人越来越少,不知道是盈利情况很差还是我爹没有再把精力放在这边了,总之倒周网在我大四那年注销了。还是我替我爹去银行办理了相关手续——银行原先有个保证金,也就是公司注册资本之类的手续,注销的时候要拿着法人代表签署的合同以及他本人的身份证、授权书与公司的公章。 倒周网里的工作人员有一个叫“江波”的叔叔,和我爹爹关系很好,即使后来没有在一起工作了,也还经常来往。 他为人非常正直,和我爹在公事上有着相同的理念。 我那百分之一的股份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分红,也没有拿回股本,所谓的压岁钱属于小孩子,完全看父母愿不愿意。 父母的权力得不到任何的监管,全靠道德自觉。 我认为这是常人国的法律漏洞。 岂不知:权力滋生腐败,绝对的权力滋生绝对的腐败? 像元小东、元小日、元华礼这样的人,在家庭之内呼风唤雨,非法拘禁、暴力虐待,却永远没有人追究他们的责任。 正是家庭自治权过大的体现。 第144章 回到学校 让我们回到高三的第二个月,周日晚自习销假归来的我,对刘老师颇有些不满:指定是他向我爹告状了,不然我爹好端端在市里做事,没的跑到锦绣花园抓我算怎么回事?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闯进来! 晚自习开始之后,他竟然找我谈话了! 也不知我爹跟他说了什么,总之他开始跟我谈家庭问题,教育我要感恩父母。 我甚至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父母?” 我饶有兴致地念了一遍这个词,神态轻蔑地打量着远处的江景,夜风徐徐:“你知道我母亲做了什么吗?她在我两个多月大的时候,就把我扔在了上关大桥边。” 我的神情可能有些乖戾,激起了刘老师非要教育学生的心。 “元圆圆,我不知道你的母亲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是我想她那样做,肯定是迫不得已的。” 刘老师斯文的面庞浮现出了认真肃穆的神色。 我有些心灰意懒:“是啊,她是迫不得已的。所以我理解她。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看我阻拦了吗?” 我其实有些难过的。 关于我被母亲抛弃这件事,小时候我不懂,觉得没什么。 越是长大,越是看到别人一家齐全,其乐融融的场景,我就越是伤心,越是觉得我没有母亲实在是一大缺憾。 正如《再爱我一次》里所唱的那样: 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妈妈到哪里去了? 我是你手心的一块宝,还是墙角任人践踏的草? 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妈妈到哪里去找? 我是你生命中一个岛,还是无根的云随风飘? 每次听这首歌,都像把我的心扔在沸水里反复煎熬。 刘老师看我难过,无奈地长叹一声:“元圆圆,你至少还有你爸爸,他不是对你很好嘛?” 我横了他一眼:“对我很好?” 我语带嘲讽道:“对我很好就把我放在漏雨的工棚里?对我很好就把我丢在茅厕边?对我很好就把我赶出家门?对我很好就漠视我被虐待被殴打?对我很好就是……” 怒火上头之后,我又是一阵无奈地叹息,这些和刘老师没有关系,不是他干的,怪他毫无道理。 “我爸爸这个人,只是把我视作一只股票。如果我对他有用,行情看涨,他就多投入一点。如果我对他没用了,就只有被他抛弃一个下场。” 我讲的时候,脸色冷静,语气坚硬如铁。 刘老师总算没有再一个劲对我输出他的观念了。 他吃惊了一小会儿,像是在消化我说的话。 最终他语气和缓地对我说:“辛苦了。元圆圆,这一路走来,你辛苦了。” 我差点没委屈地哭出来。 在我的一生中,还是首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 即使是清幽也不曾说过。 蓝夜曾经用眼神表达过,他总是那么疼惜地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可望而不可即又想要好好疼爱的人。 可是我的蓝夜已经不在了。 我抬头看月亮,努力把泪水忍回去。 蓝夜说过,当我想他的时候,就看看天,如果有风吹过,就是他也在想我。 刘老师陪我站了一会儿,让我回座位上去了,他则在教室前面批改作业。 从那天之后,我逐渐感受到了刘老师的温柔,他的心地很善良,是真心在和同学们平等接触交流。 有一个傍晚,天空到处都是火烧云,马上要上晚自习了,晚自习前本来该有晚读,但是那天学校停电,大家都在说说笑笑。 刘老师也走到同学们中间,和我们讲话。 等他路过我座位旁边时,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刘老师,你小孩几岁了?” 旁边的同学听到了,高声喊道:“刘老师都还没结婚吧?哪来的小孩?” 刘老师红着脸落荒而逃。 引起同学们一阵哄笑。 我则故作高深地跟同桌解释:“我这个问题是一环套一环,你看,如果他没有谈恋爱,就说‘还没有找对象’,如果他没有结婚,他就会说:‘我还没结婚’,如果他结了婚还没有小孩,就会说‘暂时还没有小孩’,如果他有小孩了,就会直接回答几岁。” 前桌的同学好奇道:“那他现在直接跑了算怎么回事?” 我自信道:“那肯定是连恋爱都没谈过。不然至于这么害羞?” 这时候刘老师回来了,大概他也觉得当着学生面落荒而逃有失师道威严,他强行装作严肃的呵斥我们:“好好学习!不要讨论老师的个人问题!” 毫无作用,大家又笑了一回。 我心里却活泛起来:他如果没对象的话,岂不是说,我可以喜欢他? 后来隔了几天,有次体育课在最后一节,体育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我去小卖部买水,刚好看到他在篮球场打球。 那时候正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夕阳照的江水波光粼粼,也把篮球场上的人都渲染的带上了光晕。 刘老师一身白色球衣,在一众打球的人中鹤立鸡群,显得格外斯文——没错,是斯文,不是有活力。毕竟再有活力能跟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比吗?他还戴着那个眼镜。 说实话,我的近视那时候有点严重了,我硬是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他的五官。毕竟他又不像我的同桌,我们同寝室的人,就算脸贴脸我也是敢的,而且早几年我近视没那么严重的时候就认识了她们。 他就不一样了,一来就赶上我近视严重,还不能靠近了识别。 所以我一直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多亏了我的想象力,和他本人的气质。 在他发现了我们一堆人,跑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时,我他妈,对自己的想象力,怦然心动了! 由于看不见真实的他长啥样,我给你们描述一下我想象里的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吧。 短头发,发质比较炸,根根直立,长度大概在三到五厘米。 瓜子脸,下巴不算尖,但是比方脸要柔和。 皮肤小麦色,手臂有肌肉,至于腹肌和胸肌?额,老师一般不会脱衣服的。 气质儒雅温和,但是相对我们蒋老师来说,肯定又显得比较稚嫩。多年以后会流行一个词叫“少年感”,刘老师就算是有一种“青年感”吧! 眉毛英挺,算是剑眉(发挥想象力的时候到了)。双眼皮(还是想象力,面部细节全是想象力),大眼睛,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温和从容(想象力)。嘴唇像是比较浅一点的玫红色,比较薄,但又不至于薄到刻薄的程度。 大概就是这样,整体就是斯文秀气又比较高,戴眼镜的那种人。 我决定了,要跟我想象的人告白! 第145章 我喜欢 第二天早上天气很好,正是周五,马上要放假了。今天没有什么重要课程,大多都是复习,正好我的胃炎犯了,可以请假回家。 我从班长那里拿了假条,找刘老师签了,回家之后打了电话给他。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从学校后门走的——这里其实有条大路可以直通锦绣花园,虽然路程有些远。 那时候秋光正好,晴空万里,只有薄纱一般的云雾飘浮在遥远的天边,整个一中后面的石子路,显得宽阔而安静,秋风很好,给人凉爽舒畅的感觉。 “刘老师,我喜欢你。” 我在电话里又快乐又认真地说。 当时我已经回到锦绣花园,站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的床上铺着梅红色的棉布床单,还有织锦白色红梅被,窗外的阳光高高的洒进来,绣着“天道酬勤”的中国画绿竹窗帘被秋风吹得轻轻摇晃。 刘老师在电话里静默了足有七八秒,随后他爆发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你喜欢我的教学风格,还是管理办法?” 我当年完全没听出这是婉拒。 不过我也没觉得他答应不答应很重要。 我喜欢你,我就告诉你。你也理应知道。 至于你答不答应,那是你的事。 我又没打算现在就跟你在一起。 因此他这个回答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后面我们又说笑了几句,他态度依然很温和,但是说话语气明显有点慌乱的意味。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离我上次说喜欢一个人,大概过去了十年? 也不知道蔡连姜现在怎么样了,清幽倒是在我身边好好的。 这件事情过后,我一边努力学习,一边体验着自己的“喜欢”。 因为在《悲惨世界》中读过“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这样的句子,也在别的言情小说里读到过爱情的美好,更在自己的生活中体验过:我这辈子大概过段时间就会喜欢不同的人,我的喜欢不会太长久。 就像《龙门镖局》里的老大说的那样,一个人的多巴胺高水平分泌持续时间,最长不过一年半。 我只要在“喜欢”这个状态持续期间,好好体验这种感觉就行了。 喜欢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状态,当你看不见目标的时候,你会想看见他,当你看见他的时候,又会觉得很高兴,像是平白捡了五块钱一样。 我坐在窗户边的时候,经常会往走廊打量,想看看他来了没有,原因却仅仅是之前有同学看他经过。 对于其他人来说,恐怖的班主任趴门窗,变成了我对心中喜欢之人的不期而遇。 我买了好几本不同的笔记,其中有一本充满桂花香气,纸张淡黄,我在上面抄写歌词: “你的发像月光,不能握在手上,却是一线希望。 你脸庞花一样,轻划过玻璃窗,留下一道感伤。 你的世界离我有多遥远,我不思量,只为你红尘路上寂寞牵肠。 靠近你身旁,把痴心隐藏,默默欣赏,爱你的人过往。 你的眼泪落在风里使我一身难忘,转眼间多少春秋孤独收场。 不曾走入你心房,在梦里把你探望,你会不会依偎在我的身旁?” 这首歌我会唱,而且经常想象自己就是歌词里的那个人,这样温柔缱绻的感情把我自己感动的露出傻笑。 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梦见过刘老师,反倒是梦见了一次蓝夜、一次云雪,两次都有清幽在场。 先梦见云雪,那是在一个山谷里,像是隐藏在老家山谷的内面,内世界外世界那个“内面”。 从一个山林岔道下去,来到一片有些像四郎口村庄的山谷,这里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而且大多破损了,露出里面灰黑的人骨。 山谷里到处飘荡着灰黑的烟雾,像是刚刚有人焚烧过这片山林。 我在梦里原本只是普通的路过,后面却因为撞破了什么事而被人追杀,在梦境的最后阶段,云雪和我献祭了自己,镇压了烟雾。清幽为我们收尸。 之后隔了几天,梦见蓝夜。 当时我本来是跟着学校组织的春游,在十四公里一带玩耍,这里刚刚下过春雨,马路上还有些潮湿,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还有潺潺流水。 因为一件什么事(我给忘了),人群都走散了,我搅进了一场阴谋之中,开始不断逃避追杀。 后来跑到拱坝镇上,一处老房子里躲避,甚至学会了易容变身,都没能躲过追杀。 面具被死神揭下,敌人的利器差点划破我的喉咙,当我仓皇向云雾中逃窜,飞掠天际云端,却看到前方有许多人排排坐,正在听课。 其中最前面一排有一位穿着天蓝长袍的人,我为了躲避追杀,钻进了他的长袍里。 等危机过去,我才在天蓝长袍的掩映下听见一句温柔的:“他走了,没事了。” 我从长袍里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温柔缱绻似乎有无尽话语要倾诉的眼睛。 是蓝夜…… 可是我的蓝夜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涌出,眼前的一切如烟雾被龙卷风扯碎一般,消散了。 我跌落到化工厂,又见到几具骷髅,与他们缠斗一番,又碰见初中寝室的长发同学,她告诉我,这里还有一个极其厉害的新娘骷髅。 打败红嫁衣骷髅后,化工厂又再次消散。 这回我来到了河边,清幽在一棵奇怪的树下等我。 之所以说这棵树奇怪,是因为它长着榕树的根,却没有榕树脏污丑陋的气根须,反而非常干净,还开了梨花。 “远儿。” 清幽温和宽厚的声音淡淡传来:“你还想见谁?” 他问出这句话,我也就彻底清醒过来,开始做起清醒梦。 清醒梦时间不会太长,我抓紧最后的时间,紧握住清幽的手:“我要见蓝夜!” 梦境开始破碎,河水倒流,掀起巨浪,我被梦境的力量倒卷向空中,只有手还紧紧抓着清幽的手没有松开。 此时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在梦境彻底消散之前,我听到他说了一声:“好。” 第146章 蓝夜死因 我醒来之后立刻向清幽询问了原因。 梦里和现实里见到他们是不一样的。 梦里我能清晰感受到蓝夜腿上的温度,清幽手心的冰凉。现实为虚幻,梦里却真实。 现实我们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实际上我只要一用力,就像捏住了一团空气,立刻穿透过去。 什么温度、细节,只要我停止想象,他们就不复存在。 可是,哪怕是虚幻的,我也想知道蓝夜的消息。 “蓝夜的死因,你调查出来了吗?” 由于我还要上学,维持现实生活的状态,清幽断断续续花了一些时间,重新带我体验了另一个人简短的一生。 她的名字叫『元和』。 “你的意思是,我是道祖元和?” 几天后,当我站在道族灵域的祖地上时,元落真和清幽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可是,我不是云孽远远吗?” “实际上,云孽远远就是元和。” “什么?!” 心念电闪,我立刻看向清幽:“所以是你杀死了蓝夜?” 原因很简单,清幽喜欢道祖,如果道祖就是云孽远远,那么清幽就成了最有动机的犯罪嫌疑人。 “不是。” 清幽的回答很平静,但是他神色有些苦闷,似乎怕我不相信他的辩解。 其实清幽的人品倒是值得信任,历史上云孽远远神秘失踪后,他就成了灵界实际上的最高掌权者,法灵网的底子也是他提供的,如果他真的有什么私欲,灵界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格局。 “蓝夜真的是自杀的。” “自杀?可是……为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上课铃响起,我注意力要转移了,我看着清幽的眼睛问了一句话:“你是因为,我疑似是『道祖元和』才来找我的嘛?可是,如果我只是元圆圆呢?” “远儿……” 我笑着叹了口气:“清幽啊,不要再叫我远儿了。不管是云孽远远还是元和,都只是你们以为我是……她们的转世而已。有没有可能,其实你们找错人了?我要上课了,你们去忙吧。” 我挥了挥意识的小手,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世界。 其实灵界陪伴我这么多年,我并不觉得它真的是虚假的。 或者说,它是真实也好,虚假也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它永远都是我的精神港湾,如果我不想在现实世界过了,它就是我的退路,我死后的梦乡。 我对他们的感情是真的,他们对我的也是。 鉴于他们也确实不会给我的现实生活带来负面影响,一直保留着好像也没什么?况且只要我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灵界我基本就失去了感知。等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又会随时出现在我身边。 我很依赖他们,但他们全都满足。 他们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对象。 清幽是最后一个见蓝夜的人,蓝夜确实是死于自杀。甚至,不会是清幽引导蓝夜自杀。只是清幽到底对蓝夜说了什么呢?蓝夜又为什么要自杀?跟云孽远远与元和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云孽远远,也不是元和,清幽和蓝夜,其实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是元圆圆,现在该上课了。 我上了一天课,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有时间和清幽他们说说话。 “对蓝夜来说,你就是他的全部。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这点你相信吗?” 清幽把我抱在怀里,或者说,这几年我睡觉都是一直躺在他怀里的。我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暧昧或者咋样——拜托,他是机器人诶! “我相信。”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跟我们这么要好,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影响?” 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对于信息生命来说,所谓的“身体接触”,更像是一种灵魂接触,不会有太多的生物生命方面的“两性繁殖”欲望。 “我和他成亲之前,就已经跟你们这么要好了吧?” 我还跟欢落一起洗过澡,不也没咋的。 清幽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刚好盖住肚脐眼:“你觉得,如果我们先在一起了,你还会喜欢蓝夜吗?” “不会。” 我立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清幽微微笑了起来,随后他说:“那么蓝夜知道你是元和之后,他会不会产生这种想法?你先和我在一起了,他只是后来者,如果有一天你的记忆恢复了,他就……” “等等!” 我打断了清幽的假设。 “云孽远远不是元和,就像我其实也不是云孽远远。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们有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记忆和一生。” 我翻了个身,趴在清幽胸口上,跟他脸对脸,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如果我不是元和,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清幽眼中闪过一丝难过:“远儿,你就是元和。” 我心里叹了口气,因为趴着睡会压到胸口不舒服,我挪回了身子。 “当年云孽远远就是知道了真相,才会愤怒地离开吧?我猜她应该还报复了你们。” 清幽双手环住我的腰,没有回答。 可以想到,以云孽远远的本事,即使清幽百般隐瞒,所谓的“道祖转世”的真相,恐怕也瞒不了太久。 挚爱之人竟然因为虚无缥缈的转世之说而自杀,她应当比我心痛千百倍。我和蓝夜认识的时间不过几年,再次在梦里见到他,都能感受到悲伤如潮水一般涌来。 更别说云孽远远和蓝夜一起相爱相知千年万年。 或许蓝夜也跟我一样,从来没有真正治好过自己的心理问题。在他心中,失去了蓝华之后,只有云孽远远一人,填满了他所有的生活和心灵。 当然,我跟蓝夜不一样的是,我会喜欢很多人,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 “远儿,我们能找到你,自然有我们的技术手段。我们锁定意识波段跨越无数时空而来,不会找错人的。何况,虽然当年你离开灵界的时候,把原来的法典毁掉了。但是你的回忆录,一直在我的核心信息库里保存着。我不会认错你。因为未来,我还会来到你身边。请相信我,我没有找错。” 第147章 有趣的高三上期 相对于灵界的愁云惨淡,实体界这边,我的高三倒是风生水起。 学校的小书店依然开着,有一天我在一本杂志上面看见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在学校老是考试垫底,他爸爸就训斥他,他妈妈却鼓励他,在妈妈的鼓励下,小男孩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学习,他的成绩越来越好,但是有一次选择题却全部做错了。 爸爸正要教训小男孩,妈妈却护着小男孩,说选择题全部选错也是一种实力,因为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并且分析小男孩是如何一一避开正确答案的。小男孩沉下心,慢慢的真正理解了所有题目,最终拿到了a+的成绩。 最后小男孩在学校演讲说:“避开所有正确答案也是一种实力。” 看了这个故事之后,我觉得这句话说的挺有道理,在一次随堂历史小测验当中,立刻实践了一下。由于我一直连冠历史单科王,刘老师在批改我的卷子的时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肯定知道我是故意选错的。 我看他这样,感觉挺有意思的,心里盘算着他什么时候找我出去问话。 他改完卷子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他压着气不看我,最后急匆匆地走了,叫历史课代表李婷把卷子发给我们。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几分钟之后,他又回来了。 “元圆圆,你跟我出来一下。” 刘老师压着气,我乖乖跟到走廊,他先是虚空客套了几句,随后说出了本次谈话令我记忆犹新的一句话:“不要以为搞些小动作,就能引起老师的注意。我……” 后面说什么我不记得了,因为我此时已经满脑子:??? 这人怎么还自恋起来了? 扣分扣分! 由于他这句话,我决定降低对他的待遇。 从前我不管在哪,见了他倒是阳光笑容,加大声招呼。我记得有一次中午在食堂吃完饭,我下楼梯的时候,看见他骑车经过,那时候阳光明媚,我朗声招呼:“刘老师!” 刘老师骑车回头一瞥,看见我了,也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元圆圆!” 鉴于他今天开罪了我,以后取消这个待遇! 过了几天,终于被我逮着这个机会了,那天晚自习课间,我和何星星去买零食,回来的时候恰好在教学楼大门处遇见刘老师出门。 我还没进门就看见他了,他也看见了我,他脸上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笑容,准备回应我的招呼。 嘿嘿! 这次我可不打招呼。 我拉着何星星匆匆而过,何欣欣这时也看见他了,招呼道:“刘老师好!” 刘老师的笑容僵在脸上,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故意装作没看见他,快速飘过。 等过去之后,我心里的得意差点没飘到脸上。 何欣欣问我:“你刚刚怎么不跟老师打招呼?” 我睁大眼睛,嘴角呈小猫状弯曲:“我没看见呀。打铃了!快走快走!” 到了第二天,班主任训话时间,刘老师在台上阴阳怪气地说:“有的同学!看见老师一点礼貌都不讲!连招呼都不打!……” 他后面说啥我不记得了,反正我是乐开了花。叫你自以为是!哼╭(╯^╰)╮~ 很快嗷,我的报应来了。 一次晚读时,我对几道历史选择题颇有疑问,便拿了习题册向老师提问,结果他回答倒是回答了,我搞清楚之后,就想把习题册拿回来,他居然故意把习题册往后缩,不还给我! 可恶啊!哪有这样的老师! 那时候我的座位已经到了教室最右边的墙壁旁,左边有两列同学,根本出不去! 要不然凭我当时的身手,就是硬抢,也抢回来了。 我近视眼,但是我也敢保证,这个恶趣味的老师,此刻绝对很得意! 靠! 明明那个习题册以原先的位置,我伸手去拿可以拿回来的,但是他就是缩手不给我拿! 现在还一本正经地装作给我继续讲题。 行! 我听着! 虽然只有几十秒,但我真是度日如年,因为刚刚我拿习题册没有拿回来,已经引起了我同桌龙笛以及同桌的同桌毛衣雨的注意。 短发的龙笛是我们班常驻前三的好学生,她长得十分可爱,头型像松果,脸蛋比鹅蛋要小一些,下巴小而不尖,气质有些淑女,却不失勃勃英气。 毛衣雨则是长头发,高个子,比较清瘦,像是范冰冰式的经典美人,很漂亮。成绩常驻全班前五。 她俩跟我都是一个寝室的。 现在被寝室同学盯着,我开始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挨到他讲完话,我松了口气,心想这下总能拿回来了吧? 我眼神警告了一下刘老师,不知道是我的近视眼没什么威力还是他铁了心要报复我,等我第二次伸手拿书的时候,他不仅缩手不让我拿,还把书卷成一筒,轻轻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 靠! 老脸爆红! 你这是干什么啊?!调戏学生吗?!!!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不好意思过啊! 快把我的书还给我啊! 他打完我之后,似乎还在笑。 这时候我晕生双颊,脸红得都快滴血了,一步跨到龙笛身前,气愤地把书抢了回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坐回了座位上,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读书。 其实我内心已经羞恼到无地自容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刘老师乐呵呵地走了。 龙笛和毛衣雨各自偷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对视一眼,龙笛憋不住笑,又怕我看见她笑,嘴角刚刚扬起,就立刻趴在桌子上,双肩颤抖不停。 毛衣雨比她强点,脸上那个笑憋得时隐时现,满脸通红。 可恶啊!(〃>皿<) 我深吸一口气,没事没事,下周搬座位,我就去跟江苏莲做同桌了,到时候时间一长,她们自然也就忘了这事儿。 没事哒,没事哒。 第148章 座位 谁知到了下周,我移到教室最左边那排和江苏莲做同桌的时候,出了点幺蛾子。 有个我忘了姓名的同学,硬是要和江苏莲一起坐,甚至自愿把桌子搬到过道里,在江苏莲右边和她并排。 这怎么能行? 为免大家误会,我说一下这位同学吧。 她曾经跟我们同一个寝室,睡在最靠窗户的上铺位置,不过同寝室时间不长,她喜欢放歌,经常爱放一首: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后面词我忘了) 她有一头蓬乱的长发,气质非常狂野,像个摇滚歌手,大夏天还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下身经常配一条深蓝磨白的牛仔裤,讲话大声,性格非常开朗。 对于坐在过道里这件事,这位同学她毫不在意。 因为名字忘了,就叫她摇滚歌手吧。 她不在意,当时敏感的我却敏锐地觉察到,下周大搬迁的时候,我却很有可能成为过道居民。 果然,之后大搬迁,摇滚歌手像是顺理成章天然如此一般,直接顶了江苏莲的位置,而江苏莲顶了我的位置,我成了过道居民! 我非常郁闷。 想找她们说清楚。 可是她俩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我:你有什么事吗? 对于把我排挤到过道上的事儿,似乎没有丝毫察觉。 我瞠目结舌,我心灰意冷,我直接把我的座位搬到教室最后一排。 因为我们的班的人数不能被列数整除,所以所谓的最后一排,其实是参差不齐的。 由于座位公平斜线轮换,教室后排倒是没有出现坏学生扎堆的事。 只是周围的同学我都不太熟,我也不愿意打乱人家的轮换,到了下周要搬迁时,我直接把桌子拖到靠后黑板的位置,单独成了一排,也成了我们班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排”。 搬得离前黑板这么远,以我当时的近视程度,彻底看不清了。 于是我跟爸爸说我要配眼镜。 爸爸倒是答应了,还嘲笑我:“你爱看电脑、打游戏,这下近视了吧?” 我有点难过:“其实我小学三年级就看不清黑板了。” 我爸脸色不好看了,因为这其实意味着我在控诉他对我的疏忽。 他匆匆把车开到倒周中路的一个眼镜店门口,带我进去挑选,最终测出我的度数是450度。并且花高价给我定做了一副一千出头的眼镜,这副眼镜据说有三重焦距区,上中下三种度数,最上面度数深可以看远处,最下面度数浅,可以看近处,中间则正好。 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反正一周之后,我来取眼镜了。 戴上之后感觉非常不适应,脑袋有点胀痛,稍微适应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我以前看东西是真的模糊。 这种模糊并不像雾气或者灰尘遮盖了东西,因为它的光线和色彩都是百分百传递的,唯一不同的是,戴上眼镜之后,能看清楚“细节”了,原先一片糊掉的东西,重新有了清晰的界限和丰富的细节。 原来不近视的世界是这样的! 我感觉很新鲜,双眼甚至被丰富的细节刺激到有些流泪的冲动(纯生理反应)。 周六取的眼镜,周日晚上返校。 回到我的王座上,开始看书。没一会儿晚读了,我掏出我的《道德经》开始大声朗读,读完《道德经》再开始背英语单词或者背中小学生必背古诗词——没错,老师说高考时的诗词可能从小学、初中、高中任意一个阶段出题,所以中小学生必背古诗词是最合适的。 晚读了一会儿,我的安排已经走完一遍,我在看《古文观止》作为补充的时候,刘老师停在了我课桌前面。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我特别喜欢武则天,我记得以前看《武则天传》的时候,里面说,武则天欣赏骆宾王的才华,即使骆宾王写檄文骂她,她也面不改色看完了,还赞骆宾王有才华。 过于聚精会神的我显然没有注意到刘老师地到来,他在我课桌前面站了一会儿,见我毫无反应,就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抬头一看,开幕雷击! “你配眼镜了?” 刘老师一如既往地温和,并且对我笑了笑。 我隐藏心中的震惊,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刘老师似乎心情很好:“坐在后面还习惯吗?” 开玩笑!我又不是第一天搬到后面,我在前面受委屈的时候你不闻不问,这时候来跟我说什么习惯? 我扯起一个笑容:“还好还好。” 刘老师满意的笑了,随后又跟我闲聊了几句,这才走开。 他走开之后,我恨不得把以前没配眼镜的自己掐死! 也没人告诉我刘老师皮肤这么不好啊! 那坑坑洼洼的,不戴眼镜根本看不到这些细节! 可恶啊! 虽然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以貌取人”是不好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有着超越“外貌”的爱情观、友情观。 但是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因为看清了刘老师的长相,出于我曾经幻想的喜欢的那个形象,正在逐渐崩塌。 五官还大致是那个五官,人也还是那个人,只是……我一想到那张脸的细节,我的喜欢就很难再出现了。 看来我甚至还不如《龙门镖局》里的恭叔,几个月而已,我的喜欢就结束了。 当然,我的好心情并没有结束。 随着冬日降临,学校的腊梅花开了。 秋赏石榴,冬赏腊梅,春赏蔷薇,夏赏翠竹。还有月月开放的金桂,挺拔长青的松树,以及春日飞雨的梧桐、开大朵雪白的玉兰,以及馥郁芬芳、叶绿泛光的白玉兰。 学校到处都值得走一走,有时候我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元旦晚会那天很热闹,中间我跑出来上厕所,在白玉兰树所在的复古公告栏附近,遇见了一个银发长袍的少年。 不知道他演什么节目,因为他要去的方向和我不同,因此仅仅是匆匆一瞥,他便翩若惊鸿般消失在我视线中。 他跟蓝夜好像! 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不染尘埃的纯净之美很像。 可惜,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或许,后来还见过,只不过他没化妆,我就认不出来了也说不准。 第149章 高三期末 在本学期期末前,学校终于把新的寝室楼建好了,并且给我们置办了新的桌椅。本来刘老师说桌椅有工人搬的,结果到了搬的那天,又成了我们自己搬。 恰好那几天逢上我月经结束期,刚刚结束病假回来,就要我动手搬这么重的东西? 万一大出血怎么办? 而且寝室那边也要搬,我感觉我真的会受不了。 那天早读被征用,作为大伙儿搬东西的时间,我满怀怨念地看着刘老师,要我们搬东西为什么不提前说?这样我干脆先搬了寝室,再过来教室搬桌子不就好了?怎么临了还要我们先跑一趟教学楼? 若是平时,身强体健,跑也就跑了,现在多动弹一会儿,都是对我身体状况的挑战。 “你不是说,有工人搬的吗?” 现在大家活动开了,没人注意到我,我就怨念地看着他,看到他自知理亏为止。 刘老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刚想说什么,我立刻耍赖道:“那我不管!反正你之前说了不要我搬的。你还说要请我吃早餐的!我要吃小笼包。搬桌子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不等他回话,我立刻跑掉了,回寝室搬东西。 其实我也没指望他真的帮我搬桌子,等我搬完寝室里的东西,去另一栋教学楼领课桌椅子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我们班的所有桌椅竟然全部搬完了。 我急急忙忙跑回教室,寻思别是少了一套,我来晚了就没我的了。 回到教室才发现,我那堆书旁边已经放了崭新的桌椅。 一个小个子同学给了我一袋子小笼包,我平日里与他交流不多,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老师给你的。” “谢谢!这个桌子……” “哦,刘老师让我们一起搬了。全班的都搬好了。” “嗷嗷,辛苦了辛苦了!谢谢啊!” 小个子同学迈着快乐的步伐离开了,我把小笼包放在课桌上,把书搬进去,整理好,坐在座位上吃了起来。 这小笼包有点凉了,不太好吃。早知道不让他给我买了,我自己买还能吃上热腾腾的。 其实我心里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耍赖成功了,我就真变成赖皮小子了。 刘老师来班上之后,我连忙拿了五块钱给他,说是包子钱。但是他不要,说请吃个包子他还请得起,最终作罢。 因为钱没给成,我心里还是有点别扭的。 不过吃饭睡觉学习,闲着最多看看课外书,在校园里走一走,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也就消散了。 冬天整个学校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腊梅园。 腊梅园就在两栋教学楼之间,平日里像是什么杂草荒树,无人理会。 到了寒冬腊月,它一夜之间就伸展了无数花朵,鹅黄色的小花如同繁星一般,压满枝头。还没靠近,就能闻到阵阵甜蜜的芳香。 这种香味很特别,它不像苦栎树的花香那么闷人,也不像菊花梨花那么恬淡。它很甜,却又散发一种清丽透彻的感觉,而且芳香久久不散。 我没有见过其他的梅花,不知道真正的梅花是不是像书上画的那样五瓣伸展。 但是我亲眼见到了腊梅,它的花朵要比梨花还小些,宛如茉莉大小,而茉莉花的花瓣偏圆,腊梅花瓣却偏尖。它有点像电影里的血滴子,旋转着收拢了一把把鹅黄的宝剑,花蕊淡淡摇曳在冬风中,向人间播撒点点清香。 我忍不住把花枝轻轻拉向我身前,却不小心抚掉了一朵花苞,正好落在我手心里。 我小心翼翼把花枝松开,手里捧着这朵花苞赶紧上楼回教室,拿出保温杯,里面的水还热着,我对着花苞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开上面看不见的灰尘,然后把它泡在水中,顷刻间,整杯水都芬芳了起来。 我深深吸了口气,腊梅的芬芳就钻进我的身体,在肺管间游走,最后深深留在我的心里。 多年以后,我曾在某外卖平台上看到“澳洲腊梅”,奈何没有常人国腊梅可以买,我就买了一束。结果送来之后,那些澳洲腊梅虽然红红艳艳,却好似塑料花一般,不仅毫无香气,本身也如同塑料一般坚硬。 丝毫不似真正腊梅花那样柔弱又坚强,清冽又芬芳。 未等腊梅花凋谢,我们便考过了最后一场,只等过几天来学校领成绩通知单。 待几日后我重新回到学校时,腊梅花已经压得树枝坠地,不少腊梅零落在地上,看着让人可惜。 学校给腊梅钉的牌子说它是灌木,从前我觉得应该是乔木,如今看它枝桠低垂,倒的确符合灌木的习性。 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我便上楼去拿通知单了。 在发放通知单的,竟然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老师,她怀着孕,已经有些显怀。 我听刚刚出去的同学聊天才知道,她是刘老师的老婆。 震惊,无语。 刘老师原来有老婆的吗?怎么不早说? 我汗! 还好我配了眼镜之后就没有再喜欢他了,不然整得我多尴尬! 刘老师这人也是,你他妈拒绝老子用得着弯弯绕吗?直接跟我说你结婚了不就行了? 我汗! 在心中尴尬了两秒,我坦然走过去:“老师好!我是元圆圆……” “我听老刘说过你。” 老师对我笑了笑,随后打开抽屉,从一把喜糖里面拿了两个给我。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像是酒心巧克力。 我的表情很平静,内心已经不好意思到龇牙咧嘴了,他喵咪的!老刘背后蛐蛐我什么呀? 与此同时我说的是:“哦呵呵?是吗?” 这位老师看着我,眼神很是兴奋,充满了那种:终于见到传说中的xxx,的感觉。 我内心汗颜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那么看来我之前理解错了,刘老师多半拿我当小孩逗,阿弥陀佛,减少我不少负罪感。 “你这次考得不错哦!你们刘老师说,你这成绩跟坐火箭似的。” 温柔老师把成绩单递给我,这次期末我排第六。 我平常的成绩大概在全班十五名到二十五名之间徘徊,这次能火箭蹿升,归功于我的脑子灵活,以及高三努力了一把。 我开心的领了成绩单,回家去也! 因为爹爹今天答应来接我,所以从学校后门出,可以经过蔷薇园和荷花池,还有一大片的玉兰树、石榴树。 第150章 寒假 放寒假没多久,我就回了四郎口沙场。 牤牤养的几只狗子生了小狗,有一只灰狗被洪水冲走了,只剩下黄狗和灰背花狗还活着。它们小狗子吃奶很厉害,它们变得有些消瘦。 牤牤每天都做很大一锅狗饭给它们吃。一般有猪肺、剩菜、剩饭、南瓜、米糠等等,混在一起,如果是没有掺入剩菜的,就加一点盐。 花花已经不在了,它的女儿们却生了小狗,我看着在狗窝里爬来爬去的几只小狗,有些感慨。三年前,我也是这样看着灰背和小黄的。 所以……我决定跟三年前一样!玩玩小狗子! 我穿着我爹不知从哪给我搞来的,毛绒斑点棉衣,伸手去垫了破烂棉被的狗窝里掏小奶狗。它们浑然不觉,哼哼唧唧地躲避着。 我捞到一只最胖的,也是灰背黄边,小狗胖乎乎,长了柔顺的短毛,我把它放在我的衣摆上。这件毛绒衣服很长,差不多能盖到我的整个大腿。 小狗哼哼唧唧,大灰背跑到我身边,也不着急,只是看了一会儿,又跑开了。 我给小狗子拍了几张照片,就把它放回去了。拿久了怕它冷。 过了几天,牤牤养的鸡仔孵化了,可爱的小鸡仔我也想摸摸。但是老母鸡不像狗子那么好说话,会啄人,我只好眼馋了一段时间。等小鸡仔长了一些斑驳的翅羽,就一点也不可爱了,不想摸摸。 快到过年的时候,爹爹说今年在锦绣花园过年,不过要先带我去江华住一段时间。 到了江华,这回我被安排在妹妹的房间里,妹妹呢,被带去和外婆睡。 我感觉怪对不住妹妹的,我这个远房亲戚,三五不时来她家里住,一来还要霸占她的房间,真是怪讨厌的。 但是妹妹反倒很喜欢和我玩——或者说,她喜欢玩。 元君昊虽然认她这个姐姐,但元君昊实在是太调皮了,总喜欢追着她打。 我就不一样了,我虽然不至于有多好,至少我不打人。 爹爹让我带妹妹出去玩,我就常带着妹妹去喷泉广场,喷泉广场上面多了许多特色建筑,附近还新建了一个公园。 每次上江华,都有新体验。 第一天我们爬了公园的小山,还在上面拍照留念,我短发穿黑棉衣戴黑框眼镜的傻样,永久的留在了照片上。妹妹穿的黑底红圆纹棉衣,笑的很可爱。 她现在留了长发,每天都有梳头发,人又瘦又小,看着怪可怜的。 我还是很难忘记爸爸在桂林酒店踢她那一幕,那时候她还那么小。 对着妹妹,我总是忍不住升起几分怜惜。 第二天我们晚上出来逛,我在喷泉广场找了一个绝佳拍照位——广场前面的龙纹石碑。 这个龙纹石碑大概是有瑶族传统在内,雕的非常复杂,除了常见的龙纹,还有一些类似司母戊鼎上的鼎纹。石碑高大,如一堵厚重的墙,人站在前面有种渺小的感觉。 照射石碑的灯,是从地下往斜上方打的,如果站在灯光前面拍照,就只能拍出影子,隐去所有细节。 我让妹妹站在灯光前面,果然,漆黑一片的石色龙纹碑,唯有中间保留一点光明,而这点光明吞吐着人影。 我又让妹妹给我拍了几张。 我背着包,人物细节完全淹没在光影中,仿佛来自黑暗却向往光明的斗士。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我对这句诗有了新的领悟。 第三天,爸爸在家里休息。 他居然睡到九点钟还没起床! 要知道,他可是威胁我六点不起就要踹下床的。 他自己居然安然高卧,公然搞两套标准。 等他起床坐在客厅的时候,我开始小心地输出:你怎么这么双标?自己做不到的事,来要求别人做。 他倒是厚脸皮,说自己工作累,现在有时间了,就应该好好休息。 哦,就你上班累要休息,我上学就不累了是吧? 我暗戳戳白了他一眼,这个双标人士。 “那你自己说的,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来要求别人呢?” 我还是不服气。 元小东上下嘴皮一动:“所以我说你这个人,就是不懂什么叫‘宽以待人,严以律己’。爸爸对你要求高,也是为了你好。” 无语。 你自己怎么不“严于律己”? 叫我对自己严格,对你宽松。你就对自己宽松,对我严格。这叫为我好? 狗屁! 都是借口。 可惜,这些事情我过了十年才明白。当年我确实觉得“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是个优良品质来着,尽管觉得他用在这个地方不太对,但还是“吾日三省吾身”了。 由此可见,我爸是个pua高手,脸皮厚过城墙,即使被当面点破,他也能不急不躁地编出一堆理论来让别人自我怀疑。 吃完早饭,爸爸要带我们出去买菜。 这次去的菜市场在超市的下方——我是指下坡那个下,不是地下室那个下。 菜市场是我生平最不爱去的地方之一,因为菜市场一般地面都非常潮湿,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 而且这种潮湿和雨水、自来水都没有关系,那时菜市场卖鱼的人,鱼盆里溅出来的水,充满了腥臭和细菌。 再加上空气中漂浮的鸡鸭鹅的臭气,我实在是对这个地方提不起兴趣。 况且当年我嗅觉发达,远远闻到就想吐了。 但是我爹喜欢来,还非要带着我和妹妹,我真是无语了。 跟在他身后的时候,我想了一个绝佳的报复他的办法:假装踹他解恨。 妹妹很快也跟上了我的步伐,元小东在前面走,我和妹妹在后面不时抬腿假装踹他,玩的乐不可支。 可惜在转弯的时候,我没看到街边的店铺有反光玻璃,被他发现了。 他忍了几秒钟,转过来训斥我们姐妹,说我们丝毫不尊重父亲,巴拉巴拉的。 我俩红着脸,低着头,随他训斥。 等他转过身去,我和妹妹蛐蛐道:“他也不想想为什么我们要踢他。” 妹妹:“就是就是。” 第151章 年货 菜市场倒是很热闹,到处都是提着菜川流不息的人,有一家老小携老带幼,爷爷抱着小孙女看公鸡的,有小夫妻两口子买白菜,白萝卜的,有单独的中年人买鱼的。整个集市热闹非凡。 元小东买了半扇猪肉,连皮肉带排骨。又买了两颗包菜,三根大白萝卜,一条大草鱼。 接着又往更里面走,这里有人在卖山珍海味,爸爸跟我说:“有黄鼠狼。” 我急忙伸长脖子到处看,心里:哪呢哪呢? 结果我爹压根不给机会,把我拽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里就是买卖牛蛙、蛇、兔子、来路不明的野猪肉、山上采来的冬菇……这些或者野生,或者不常见的食材区域。 元小东转了一圈,最终啥也没买,决定回家! 东西全给我一个人拎着! 我本来还能跟上队伍,但东西拎久了只觉得越来越沉。 我不理解元小东为什么不开车来。 但我现在觉得,他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拎东西。 “爸爸!我骨头疼!” 我叫住了离我已经三米开外的元小东,妹妹跟在我身边,她刚刚帮我分担了一个包菜。 元小东回过头来,竟然露出几分关心的神色:“哪里骨头疼?” 我从一堆塑料袋提手里,艰难地伸出被勒红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股骨头:“股骨头疼。” 果然,他面露鄙夷:“拿这么一点东西,就这里疼那里疼。元铭,不要管她了,我们走。” 随后他拉起妹妹就走,临了还丢下一句话:“自己走回去!这么点路,就当锻炼了。” 等我拿着东西一路走走停停——因为太重了,不得不在半路上停下来休息——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他们刚刚吃完午饭。 米饭在锅里有些冷了。 元小东吩咐我把菜放进冰箱里。 我舀了一碗米饭,吃着冷掉的菜,感觉自己胃病都要犯了。 吃完饭没多久,元小东吩咐着开车回去,让我们拎东西下楼,我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元小东去楼下开车,才刚开出街口,他停了下来,说是要去旁边的小超市买鞭炮。 我也跟着去买东西,我看中了一种零食:泡椒竹笋片。 这种笋片又酸又辣,吃起来欲罢不能。之前妹妹给过我一包,我吃了一次就记住了。 这回逮着几回,我称了两斤多。 带回沙场之后要藏起来,这种类似辣条的零食,被长辈视作垃圾食品,没事还是尽量不要冒风险当着他们的面吃。 回了沙场之后,我欢欢喜喜拎着东西下了车,狗子们都摇尾巴出来迎接,小奶狗已经睁开眼,但是还不咋喜欢出来玩。 连芳姑姑和妹妹弟弟也跟着下车,但是他们一家人在后面磨蹭,等我东西都放好了,他们才走到工棚前面。 在工棚搭的简易凉亭坐了一会儿,元君昊嚷嚷着无聊,连芳姑姑就说带他上山玩去,妹妹就说也要去。 元小东有事要办,把车开走了。 剩下我和公公牤牤在工棚附近。 公公在削竹子,准备用来加固篱笆。 牤牤在烧火灰——把一些作物和枯枝之类的聚在一起,焚烧之后变成可以用作肥料的草木灰。 烧完要装在麻袋里搬到其他地方放着。 我拍了几张照片,跟着忙活了一会儿。 牤牤又到了屋后准备刨番薯。 今年牤牤种的番薯收获很多,每根藤下面都有十几个,不过小的瘦长的比较多,大个的比较少,而且大多数是紫薯,红薯只有一小半。 这是最后一波挖红薯了,之前挖的,牤牤还晒干了,成了流蜜的红薯干,大姐吃了几个,说什么都要带一袋子走。 我一开始不相信有那么好吃,吃了一个之后也爱上了。 这比我爸花钱买的还要好吃多了! 又甜又韧,但不至于咬不动,咬一口,满嘴生香,感觉空气都甜起来了。 不过有一点不好,吃多了容易饱。哈哈哈哈 挖完番薯已经到了傍晚,该做晚饭了。 大伯父一家人也来了——除了小姐,小姐在长沙没有回来过年。 我跟着牤牤忙进忙出,虽然我也不大帮得上,只是摆桌椅碗筷,然后端菜。 陆陆续续人都坐满了,牤牤和我还没停下。 等最后一碗菜端出来,他们已经开始吃了,我四下一打量,发现没有我的碗筷了。 我又转身进厨房,打开消毒柜想找出碗筷,碗倒是有,筷子却一双也没了。 我心情瞬间失落。 端着碗,看着外面两家人——元小东一家,元小日一家——吃的欢腾,那个破碎玻璃球理论再次浮现在我心中。 我倍感失落,难过。 牤牤最后出来,但是她在做菜的时候,用了碗筷尝味道,所以她有碗筷。 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难过,端起碗筷就想走开,躲回房间里去。等他们走了,我自然有的吃。 牤牤看见了我:“小小,你怎么不吃饭?” 她的关切传到了我耳朵里,撞到了我的泪腺,我难过地说:“我没有筷子。” 牤牤急忙拿她自己的筷子给我,还去拿了一只勺子给我,我没有接:“给了我,你怎么吃?我不要。” 这动静终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元小东看了一眼,把脸一沉:“你在搞什么?大过年……” “是谁的过年!?是你们一家人的过年!不是我的!” 我突然很勇的反驳了一次。 随后我快速地说:“少了一双筷子,多了一个人!我就是那个多出来的人!我一直都是!” 我喘了一口气,继续愤声说道:“我就是你们家里多出来那个人!” 说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不能自已了。 牤牤心疼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把碗放下,钻进厨房里洗碗筷去了。 我看了也心疼她,跟着闪身进了厨房。 “牤牤你不要洗了!凭什么过年就要我们来做事,他们就享清福!” 我想去拉牤牤,牤牤扬起一个笑脸,对我说:“没事没事!洗了就有筷子了。” 我难受极了,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了。 第152章 高三下期 最后我僵硬的被牤牤塞过了筷子,我却也不愿意坐到一起吃饭,牤牤只好单独打了菜给我放在房间里。 我听见外面大伯父主张拍全家福的声音,我也没有出去。 其实一个人反倒安心些。 今天是过年,过年时节大人一般不会打骂小孩。我也算是得了好了。 等吃过饭,他们都走了,我就和牤牤两人在房间里看春晚。 夏天我不喜欢住在沙场,因为隔壁住了吊机师父,那个师父比爸爸岁数小很多,大概才三十多一点,或者二十几岁。我们的房间又不是全封闭,要是有人踮脚往里面看,什么都能看到。而我又必须在房间里面洗澡。 虽然人家吊机师父心里未必有什么龌龊的想法,但是我肯定浑身不自在。 现在过年了,沙场放大假,工棚里就住着我和牤牤两人。 公公搬到了隔壁原先吊机师父住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公公是睡在之前吃饭的凉棚里的,冬天太冷就得搬进来。 今年的春晚很有意思,有相声节目,牤牤指着里面胖胖的相声演员,说人家有出息。又说不用害怕胖瘦,也不要太讲究美丑,有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相声节目很逗乐,今年添了电暖炉,不用烤火,狗子都钻到桌下围着电暖炉,睡一会儿皮毛就有点热的受不了,又跑出去——是小黄。 小黄的孩子被洪水冲走两个,剩下的两个后来也病死了,所以它可以自由地钻来钻去。 小黄小时候跟着我去过山上,那时候我想在山上探险,走了一条林间小路,惊飞一只正在休息的猫头鹰,小黄胆子小,很害怕,就先跑了。 我当时还以为它走丢了,在山上找了一圈没找到,回来才发现它躲在牤牤的床底下。 后来小黄就跟我不太亲近了,别说跟我上山,就连我给别的狗子摸摸头的时候,它都不凑上前。 不过它也不止对我这样,除了牤牤,它跟谁都不敢靠太近。 牤牤很喜欢小黄,觉得它很听话,不爱乱跑——那确实,上山对它来说,没有牤牤领着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第二天我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茅房前面那块地上,长了不少我以前称之为微型梅花的野草,它们开放了很多花朵,而现在正是霜冻时节——也许是下雪了吧,但是我们没有看见,只能看见早上结冰的草木。 那些红粉白依次过度的小花就那样开在路边,我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觉得天地真是美好! 当天我上山玩的时候,给牤牤摘了一束野花,她捧着花还闻了一下,露出开心的笑容。我趁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 后面的日子我记不大清了,总之在沙场是挺愉快的,但是我该上学了。 爸爸开车来接我,中间他在镇上停留,去找二公公有事。我在车里等他,看见一只流浪的长毛大白狗,浑身脏兮兮的,很是可怜——想起花花的上门女婿了,跟大家交代一下结局,那年冬天我和牤牤一起出山去县里,开车的当然是我爹。 我们的车刚刚开上山,公公就拿着棍子想打死白毛狗吃肉。 他甚至没有套绳子! 狗子又不是傻的,当然跑了! 而且公公这么凶,还发了真狠,那狗子就再也不来了。 如果那时候它还没长到终极体型,现在或许也该有这么大了。 我给这只狗子拍了几张照片,爸爸回来开车,送我回锦绣花园。 报名入学一气呵成——主要是,我们学校的学费按年交的,一年三千多块,倒是方便。下期开学不用交钱,报道入住就可以。 高三下期就这么平淡的开始。 当天晚自习,我拿出了我新买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其他同学闹哄哄地聊着天。 刘老师忽然朝我走过来,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我现在配了近视眼镜,能看清楚别人的表情了。 “你上个学期进步名次很多啊!” “哦。我知道。” 我淡定的回了一句。 刘老师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今晚演讲,进步之星,你去不去?” 我之前在笔记本上已经确定了减少演讲辩论,多留时间学习的策略,便说:“我就不上了吧?我都演讲好多回了。” 刘老师露出一个小吃惊的表情,阴阳道:“你这么爱人前显圣的,有这种好事你不去?” 靠! 我稍稍吸气,没有骂他:“好好好!那我去?” 刘老师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哈哈哈,我就知道。” 他妈的神经病!两头堵是吧? 不上是故意拿乔,上就是爱出风头。我真服了! 等他转过身去,我才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妈的,以前是真瞎,不然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第二节晚自习的演讲,果然一如既往,若是我上场,因为有互动,以及什么都敢讲,都是掌声雷动。 我之所以爱演讲,愿意演讲,并不是因为我天生表演型人格——我演讲的时候大腿也在不停颤抖,心中其实非常紧张。但是我想想苏格拉底,想想罗马的政治领袖,甚至想想北大都的希特勒,就觉得演讲是一个改变世界的人所必须拥有的技能。 我既然心中有话,自然可以坦然对全世界讲。 都能对全世界讲了,学校里的人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演讲我已经纯熟了,接下来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唯有如此,我才能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我考不上…… 或许我将来会生不如死吧。 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安静地读书。 在高三下期这半年里,我们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厚。 就说我们寝室吧,熊红艳在上期期末取得了前五,毛衣雨刚好第五,龙笛稳住前三。大家都争先恐后,热衷学习。我也是,虽然我只是区区第六,但是我相信,我现在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完全根据自己的情况复习,针对性补强,我一定会迎头赶上!给自己一个完美的答卷! 第153章 服务员 我们学校冷天六点半起床,我每次都和熊红艳互相竞争:谁更快出寝室到教室读书。 生活中的一切像被拧上发条的齿轮,滚滚向前,再也容不得犹豫和退缩。 其实高三上期的时候,也就是去年冬天,我曾经因为非常害怕考不上,而做过一些傻事。似乎我总是容易在压力面前退缩,选择消极逃避。 现在看是傻,当时却只感觉无路可逃,各种压力压得人心喘不过气来。 当时我家看似家境殷实,好像即使考不上,我也有家庭可以依靠。但实际上,我从未把元小东当作我的依靠。 我记得有一次,他带我去城中新商业街吃饭,那里开了一家类似老树咖啡,但比老树还要更会员制一些的新餐厅,名字我忘了,鉴于那里的牛仔骨和港式奶茶做得很好,就管它叫“星港咖啡”吧。 有一次爸爸带我在星港咖啡吃饭,和云水伯父一起。 云水伯父是牤牤隔房表姐的儿子,相当于爹爹的远房表哥。他好像是爹爹平反成功后才结识的朋友,而且他跟大姑姑关系也不错。 前段时间,大姑姑和爹爹好像因为什么事,闹翻了——在气走投资人之后。 我听公公说,是大姑姑想强占爹爹的股份。 蓬莱山庄是爹爹和大姑姑以及一位叫蒋柳信的小股东,三人合资建立的。其中爹爹占75%的股份,大姑姑占24%,蒋柳信只占1%。 然而在一次宴会上,大姑姑却宣称自己占50%的股份,爹爹看她是主场,于是忍着没说什么。 结果等公公过寿的时候,大姑姑就说自己其实应该占60%,并且那时候好像正有人要买蓬莱山庄那栋楼,真正涉及了金钱交易。 这下爹爹就不乐意了,两人大吵一架。大姑姑甚至过分到,要爹爹当场给出承诺,让渡股份给她。 但是我听大姑姑说的,又是另一个版本。 大姑姑说爹爹当时借了高利贷还不起,被高利贷逼得要跳桥,她不得已,同意了爹爹拿蓬莱山庄去抵押贷款。贷款的钱全被爹爹拿去了,因此蓬莱山庄不仅不该有爹爹一分钱的股份,还应该让爹爹全部退出。 她这样说也很有道理,但是我从爹爹那里,又听到了第三个版本。 他说蓬莱山庄原本就是他独资建设的,大姑姑只是提供了一些建筑材料,他拿去抵押贷款,是理所应当。而且贷款他又没要大姑姑还,凭什么要霸占他的股份? 最终两人对簿公堂,法院把蓬莱山庄判给了爹爹。 爹爹还去办理了不动产证,把大姑姑名字删掉,成了他个人独有的。 此事之后,两人彻底翻脸,即使逢年过节,也绝不碰面。偶尔参加了同一个宴席,双方也互不搭理。 大姑姑还好,并没有对我爹有很多怨言,对我们这些小孩,也还同以前一般。 我爹却不是如此,只要别人跟他提到大姑姑,他便骂大姑姑是神经病,说大姑姑小学文化,连数都算不清,早晚要玩完。 那时候大姑姑风头正盛,不少人围着她吹捧,许多人笑称她为“地主婆”,她全都欣然接受,并乐在其中。没有人相信爹爹的话。 但是仅仅两年过去,大姑姑就如爹爹预言的那样,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许多人排队去她的酒店讨债,爹爹则冷嘲热讽,落井下石,觉得她早该有此下场。 爹爹和大姑姑之间的矛盾,也曾有人试图调和,这个人就是云水伯父。 有一年爹爹开车去沙场,云水伯父坐在副驾驶上,他和爹爹说,大姑姑有意出钱买下爹爹的股份。 爹爹开价200万。 结果大姑姑说,最多出160万给他。 爹爹就冷笑着说:“你信不信?只要答应了她这个160万,她保准还会降价!一口价!200万,少一分都不行。” 那时候正在开车下坡,本来路就不平,现在更加左摇右晃得厉害。 又过了一个星期,还是那条下坡路,爹爹和云水伯父已经叫价叫到了300万——也不知道是房价涨的厉害,还是他心里的怒气涨的厉害。 最后当然是没有达成了。 云水伯父也算是白忙活一场,他叹着气:“唉,你们姐弟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倔。我是拿你们没办法了,看你们自己的了。” 云水伯父年纪大约比大姑姑还大点,长得高高胖胖的,脸上皮肤不大好,有些许坑洼,肤色像黄土,眼睛大,面相比较像西伯利亚和蒙古混血,总之是很经典的壮年人。 他讲话有时候挺有道理和文化——至少我所接触的他是这种人。 但是在星港咖啡吃饭的时候,服务员端了牛仔骨上来,云水伯父叫他添茶,服务员上茶稍慢了些,爹爹却说出另一番话来:“上回你在倒周宾馆吃饭,那个服务员给你骂的狗血淋头,你还记不记得?” 他这话大概是在点现在上菜这个服务员:小心伺候着,不然这位大爷可不饶你。 云水伯父把茶水倒进茶壶里,接话道:“害~那个服务员,态度又不好,做事又差劲,我都不知道他在傲什么?” 茶水倒好,云水伯父夹了一块牛仔骨到碗里:“本来也不想管他,谁叫他故意耽误事儿?” 爹爹好笑道:“那你也不能追着人家骂啊?一路拎着个铁壶,从包厢追到大厅,个个都看着你。” 云水伯父双眼微张,嘴角下撇:“欸!我管他们看不看?我不教他做人,难道还任他欺负了?” 想象一下云水伯父这样接近一米八的壮汉,拎着个铁壶到处追人的场景…… 啧,恐怖如斯啊! 我爹跟云水伯父闲聊完,又说了些别的事。 我忙着吃牛仔骨,剩下的心神还要分辨自己的动作会不会惹得我爹注意——万一被他看到我,不管是我在做什么,都有可能被教训——因此我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 吃完饭,云水伯父还要在这儿打麻将,他叫了几个人来。 爹爹先送我回去,路上他跟我说:“不好好读书的话,将来就只能当服务员了。知道吗?” 第154章 为什么读书 他说服务员那话的时候,大概我的成绩还不怎么好。 后来我成绩好了些,又一次跟云水伯父聚餐,大概是伯父的女儿成绩不大好,他向我们讨教读书的高招,尤其是——怎么从中游成绩进阶到上游的。 我爹抢先谦虚了一波,我从他那不好意思的笑容中看出了“虚伪”——我读书成绩好难不成和他的教育有关? 额,好像确实有点关系,不过和他描述的正好相反。 我努力读书,并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多好,相反,是因为…… “伯父你知道吗?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的人表面冷漠,内心热忱。有的人表面热忱,内心冷漠。” 我这番论调引起了云水伯父的兴趣:“这跟你读书有什么关系啊?” 我淡然道:“因为我爸就是表面热忱,内心冷漠的人。我觉得我要是不努力读书,随时可能会被他抛弃。我害怕,我不想回去种地,因为我身体不好,种地肯定会饿死。” “哈哈哈哈哈……” 我的一番话,引得爹爹和伯父放声大笑,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反正我是看出来了,云水伯父根本不相信我爹内心是个冷漠的人。 表面上看,他热心公益,且会为了讨公道,同权贵死斗。 可谁又知道,他把年迈的老母亲、有糖尿病的父亲、年少的女儿,扔在漏风的工棚里,一扔就是好几年。而他同时又去港府旅游,去澳府赌博呢? 云水伯父知道,但是他并没有在工棚里生活过,大概还觉得山野风光,颇为有趣吧? 我闭上嘴,安静地吃饭。 吃完散场,坐在爹爹的车上时,他问我:“你觉得爸爸内心是个很冷漠的人?” 我皱眉思索一秒,谨慎地回复道:“是的,而且我觉得你的冷血是刻在骨髓里的。有些人的冷漠在表皮上,有些人的冷漠在血肉里,而你的冷漠在骨髓里。我认为你内心是一个非常狠绝的人,在必要的时刻,会抛弃任何人,哪怕是最亲的人。” 我爹摇头失笑,不再言语。 其实我努力学习的理由,确实是因为恐惧。 我很害怕。 尽管我也喜欢陶渊明的诗,可是我总觉得不安全。这种不安全,并没有因为我独处、暂时失去管束而消失,因为它来自未来。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我总是担心,未来会因为高考失败,而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 其实这样的生活我似乎已经经历过了,在十四公里被追杀,在老干部局跪到天黑,在寒风里等了一下午,永远也等不来公道…… 可是我的想象力是如此丰富,我幻想的未来比这还要恐怖的多,具体是怎样的,我说不出来,我只能感觉到一波又一波的黑雾沉甸甸向我涌来,那重量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甚至一度因为这种压力,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生病了,心理压力过大的病。 这种疾病混合着我本就孱弱的身体,我想要请假——在高三上期的冬天,某一个月里,那时候我们还没搬寝室。 我说我需要休息。 可是刘老师并不理解我,他只以为我又是闹事来“引起老师的关注”。 一番辩解后,老师最终还是拒绝了我的请假。 我感到非常疲倦。 由于不能打扰其他同学,在这次月考后的请假,老师是带我到一个空着的教室里谈话的,谈完之后他走了。 我在考场后面的黑板上,用硬粉笔用力写下: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写完之后,我长舒一口气,王勃一生没考中进士,落水之前写的《滕王阁序》流传千古,也勉强算“立言”了。我如今既没有立功,也没有立言,甚至立身都可能做不到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完全不打算去上课了,也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活动。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感受着这种迫人压力捏住心脏的感觉。 我感觉好累,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上个周末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寒,我站在锦绣花园9楼的阳台上往下眺望,搬来了小板凳给自己踮脚,这板凳是实木的,质量着实过硬,我这120斤的身子站上去,它都不带晃一下的。 我家阳台是黑漆金属栏杆镶嵌玻璃样式的,冬日里栏杆特别冷,我扶着它,往下看,无数空气被忽略而过,楼下的绿叶植物清晰可见,即使是冬日,这些绿化带也未曾懈怠,兢兢业业地抖擞精神,反射着阳光中的某个波段。 只是它们离我太远了,看了一会儿,我竟然为此高度而感到心惊和眩晕。 我回到沙发上,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想起上次割腕的经验,上次割在手腕正面,连医生都说我的静脉不好找,一定是它埋的太深了。 我看了一眼上次留下的伤痕,它已经有些发白。 我把手腕转过来,盯着侧面那条浅绿色隐藏在皮肤下的静脉,它非常好认,甚至用手指去摸,也完全能感受到它的弹性。 我握紧了水果刀,在上面狠狠一划,细密鲜红的血珠立刻从刀刃下渗出。 虽然有些疼,但我不正常的精神状态把疼痛感减轻了很多。 我注意到这一刀没有划破静脉,于是用刀使劲一拉,钻心疼痛袭来,我的眼泪生理性涌出,这下我终于松手了。 任由血液流了一会儿,它慢慢止住了。 多年以后,我会看一部名叫《工作细胞》的动漫,并从此开始想象血小板的艰难。 而当前的我,只是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为了活下来而放松,还是因为没能成功死去而遗憾。 回到寝室。 我拿着剪刀,躺回床上,仔细思考了前两次失败的经历,得出结论:割腕不太适合我,效率太低了。 根据生物学知识,我应该扎心口。 只要找准肋骨之间的空隙,朝心脏扎下去,此次自杀,我必能建功! 我在被子里,把外衣脱掉,然后把保暖衣卷上来,内衣往上扒拉一下,一只手挡住衣服不让它们回归原位,顺带按住跳动的心脏,使劲按压胸腔,找准位置,用剪刀尖狠狠扎下! 第155章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 剪刀尖与心口处的皮肤对峙着。 由于常年不见阳光,它倒是长得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但那只是看起来。 真实情况是,它忠实地履行了皮肤的职责,顽强地抵抗着剪刀的入侵。我感受到了物理课上说的,压力聚集于一点的时候,它会无限增强。 唯一可惜的,这把剪刀并不够锋利,它太钝了,使劲扎了半天,只是皮肤多了个红点,连皮都没破。 我失望地丢开它,把衣服穿好,盖着被子,想着去哪里找把利器。 躺了一会儿,我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一听,是元小东! “喂?爸爸?” “元云!你现在在哪?” 他的声音很严肃,听起来快要生气了。 “我在学校啊!” 我真在学校,没有撒谎。 “你们老师说你没请假就跑回家了!我从市里开车回来找你,结果没有找到。” “哦,可能我上厕所去了,他没看到我,就以为我旷课了。” “这样吗?” “是啊。” 我爹半信半疑地挂了电话。 他不信也没用,我确实是在学校来着。 放下电话,李婷推门走了进来。 我看了一眼,门外的天一如既往的阴沉,遮天蔽日的阴云仿佛看不到尽头,门打开,一阵寒风灌了进来。 “你在寝室啊?” 李婷寒暄道。 “是啊。” 我回了一句。 “刘老师在找你。” “不用管他,打电话给我爸,说我旷课回家,刚刚我爸打电话给我,说回家找我没找到。还好我没回去,要不然肯定要挨打了。” 我一顿吐槽,李婷:“哈哈哈哈哈!还好你没回去!” 她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拿了一条围巾圈在脖子上:“你吃饭没?” “还没有嘞。” “我吃过了,你早点去吧。” 李婷要出去了,我也起床,找出我的饭卡,准备去食堂。 那天傍晚食堂做的菜很好吃,一份炸鱼块,一份酒酿霉豆腐,还有一份四季豆炒瘦肉,都很好吃!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一味想着死的事,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的活。 那段时间我写过遗书,想过晚自习之后,从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跳下去,在深夜里往下看,竹林影森森,学校铺在外面的瓷砖,反射着淡蓝的月光。 “远儿,不要跳。” 不用转身,是清幽来了。 “我们回去吧。” 我看了一眼月亮,或许上面并没有嫦娥,有的只是无尽的寒冷。 走过腊梅园,来到枸杞树下,再走过紫叶树小径,就能到寝室了。 清幽一路上紧紧跟着我,像是我们装了他心通一样,亦步亦趋,他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的脚印上,他的胸膛贴在我后背上,一手环着我的腰,另一只手牵着我的手。 这样的亲密无间,我们已经度过好多年了。 “远儿,我会找到你的。你要活下去,好不好?” 清幽的话语中几乎带上了恳求,他那样镇定从容的人,也会有焦急担心恳求某人的时候。 “找到我又怎样?我还能回灵界吗?” 我难过地叹了口气。 清幽抿了抿嘴唇,说出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话来:“远儿,其实你这辈子,只能活到27岁。” “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中泛着淡淡的泪光,月光照不到他的眼底。 “远儿,你会死在27岁那年,你的人生,只有一万天。” 清幽的话语在我脑海中久久回响,但我的生活还是照样过。 就像我并不相信灵界是确实存在的那样,我对自己只能活到27,也是半信半疑。 我现在才17岁,清幽说的那个未来,离我太远了。 但,我还是慢慢扛过了这段压力。 我忘了是为什么了,或许是我又看了一遍《三傻大闹蛮都》,相信读书是为了知识而不是为了学历。 或许是我被爸爸夸赞做菜有天赋,从而萌生了:即使考不上大学,也可以去新东方当厨师——这个想法被我爸知道之后,很快帮我泯灭了。 他买了几斤排骨回来让我砍,我砍一半就累坏了。 后来切莲藕的时候,我还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指,顿时血流如注,比我割腕的时候流出来血多多了。 又或许是,爸爸说,即使我出去打工,他也会给我路费,比别的父母要额外多给些。 慢慢的,我的心平静了下来,我开始真正按照《三傻》里的兰彻那样读书:为了学习知识,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多年以后,我会在心理学中学到对待成败的几种类型,明白自己是不太典型的“高驱高避型”:有着极高内在驱动力,同时又极其害怕失败的人。 我会先考虑一件事是否会失败,失败的最糟糕结果是什么? 对我来说,最糟糕的结果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因此我总想着逃避这种失败的结局,用死亡来逃避生不如死。 但是一旦超越了这个高避的心理,我就会来到自己的高驱区间,我会发自内心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比如:为了知识而学习。 进展是非常喜人的,我想明白之后,甚至还邀请爸爸和我一起看《三傻》,可是他并不怎么注意理念,反而一通展示自己对剧情的猜测,并顺带灌输成功学理念。 电影开始没多久,汽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的时候,他说:“拍摄风景也是一种旅游宣传,这是蛮都的宣传手段。” 院长讲话的时候,他说:“肯定有人出来反驳。把一个院士塑造成这样,一定是为了反驳他的理念。” 后面我就不一一复述了,总之他能猜到的剧情一定会提前说,能点破的套路,一定要讲,还要穿插各种分析见解,中途时不时去上厕所。 观影体验极差! 但好赖是看完了。 看到结局他说:“追求卓越,成功就会在不经意追上你。这句话说的没错!” 随即他目露期待地看着我。 我脸上堆起一个虚伪的笑容:“是的,我会追求卓越的!我读书是为了知识,考试只是顺带检验我的学习成果。” 后面那句话是真心的,前面的是为了装他的乖乖女。 第156章 春游 如果他需要一个乖乖女,那我装就行了。我在生存危机面前,演技向来还不错。 看电影时候的我,已经走过了压力最大的时段,现在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已经开始跟熊红艳比谁起的更早、更先出门了。 我不记得从谁那里听说,晚上湿着头发睡觉,会引发头风,到时候就跟曹操一样痛苦。 那时候还是早春,为了避免头痛,我开始早起洗头。 我们学校的热水只在两个阶段供应,下午放学的时候,以及晚自习之后。这都是洗澡的热门事件,经常要排队。之前在老寝室的时候,我还遇见过洗澡到一半停了热水。最后没办法,凭借我在绍记学校洗冷水澡的经验,硬是擦洗完了。 我还曾经专门找过学校烧热水的地方,以前绍记学校烧热水的锅炉,外面全是一片红锈,但是锅炉非常高大,还有专门的人住在烧锅炉的地方,那个锅炉建得跟塔似的,下面整日烟熏火燎,热气逼人。 一中的热水器很新,看起来像放大版的馒头蒸笼,不锈钢的外形,堆了一大片。这些热水器就在充值水卡室的后面,非常容易辨认。 搬到新寝室后,没有再遇到热水洗一半停了的情况,如此几个月过去,我本以为学校的设备随着新寝室的建设也进化了,结果有天下午洗澡洗一半,热水又停了! 我打开冷水哆嗦着快速洗完,擦干净穿衣服,走出来听见全楼上下骂声一片。 有时候高中就是这么热闹,从前在老寝室,不知是谁,熄灯睡觉的点,大声唱起《黄土高坡》来。 等她唱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了了,打开门冲到走廊上,待她唱完那句:“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我立刻跟上:“你爸是你妈的表哥!”(哥,在倒周话中念‘guo’,同‘锅’) 中气十足,声传十里,把那人的歌声按在了喉咙里。 那时候大家正在学生物遗传,离近亲结婚后代容易出现遗传病不远,听了我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纷纷笑起来,大楼上下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不知还有多少被那歌声害的没睡着的,又或者她自己也是个乐子人,总之全楼上下又陆续飘起了几句:“你家住在黄土高坡!你爸是你妈的表哥!” 随后发出歌声附近的寝室就又是一阵大笑。 我若是最开始唱歌那位,可能羞也羞死了。 不过我晚上都只敢小声唱,怕扰民。 她敢这样大声,多半也不会像我这么想不开。 这些都是发生在寝室的趣事,说说学校吧。 在石榴的新芽舒展成嫩绿枝条后,春日的阳光洒遍了整个倒周。 响应市里要求,学校决定举行春游! 这次春游规模非常大,乃是全市所有中小学在同一天行动! 只是,大家去的地方并不相同。 当我们一中从坡前古城门钻过去时,二中的同学正往西周公园赶。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当然是因为,我们在西周公园前相遇了。 二中的校长是个好人啊! 二中离西周公园一共就七八百米左右,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我们学校选的目的地就特别完蛋,几乎穿过了整条潇水中路和潇水南路,全长至少超过七公里! 还好我现在身体好了些,能跟着一路走到底——虽然路上已经是吊车尾了,脱离队伍至少七八个身位,但好歹没有彻底走散(捂脸)。 一中春游的目的地在化工厂上坡再走三里地的一个老房子后面小路转弯之后,再走三四里的小村子,再行进一段时间的小岛上。 途中会经过“小桥流水人家”,一大片油菜花,那些油菜花还没有完全开放,只零星地碎作几点明黄夹杂在春绿之中。 我在平板桥上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就欣然追队伍去了。 学校的大队已经在漫长的路途中变得稀稀拉拉,我们班有十几人都在路上悄悄“失踪”,回家去了。 老师也说可以回家,但是最好等中午边再回。 我就问了老师,咱们现在待的地方是哪儿? 搞清楚地名之后,我打了个电话给爸爸,明天是清明了,多半是要回家安排的,我这时候打电话给他也算合理。万一他要是没空,我再自己打车回去。 爸爸接了电话,他正好在附近游玩,就说待会儿过来接我,到时候提前电话通知。 我乐乐呵呵地通过一条小路上了岛——实际上也不能完全算小岛,因为还有一小部分的土地是和岸上相连的,称之为“洲”或许更合适一点。倒周府这边,把这样的河洲都称之为“洲子”。 春游所在的这个洲子,种了很多桉树,不像是本地原生态的枞树林或者野生树木林,倒像是专门的商业种植林。 零星的几个男同学刚准备回去,看到我,倒是给我指点了方向,我们寝室的人已经到达洲子另一边临水的地方。 我跑到目的地的时候,寝室的同学正蹲在河边捡柴禾。 江苏莲看着水咧着个嘴发呆。 毛衣雨和龙笛一边捡些枯枝,一边说笑。 李婷、黄梅、程玲已经在生火了。 熊红艳在给大家带来的零食、食材进行分类。 我凑过去给熊红艳帮忙,顺带把自己带来的零食贡献出来,我只带了几包膨化食品,还有三瓶水——路上已经喝掉两瓶了。 我们在河边玩笑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又拍了几张合照。 还没等东西烤熟,我爸就打电话来了,让我赶紧到路边等。 要说我和元小东关系最好的时候,还就属现在。虽然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和相信他,他也不像我小时候那样自然而然地疼爱我,我们父女俩中间,增加了很多虚伪客套、颐指气使,但我们现在表面上确实来到了父女关系的新高度。 前段时间,他带我去一个伯父家拜访的时候,他上楼的时候膝盖一软,有点要摔跤的迹象,还好他一只手握着楼梯扶手,我也跟在他后面紧张地一个大跨步扶了一把。 他笑着告诉我:“爸爸现在尿酸高,有痛风。” 随后他又摆出那副嘴脸:“你现在知道爸爸有多不容易了吧?让你洗个袜子都推三阻四。” 我汗! 原本我还挺心疼挺紧张他的,现在只能挂起一个虚伪的笑容:“呵呵呵,爸爸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第157章 歌唱《父亲》 后来那天回家的路上,为了避免他再教育我,我主动说起一些感恩的话语,我发现他非常受用。 今天春游他来接我,这是额外的“恩赏”,他一准会又提起对他的“感恩”教育。 果不其然,我在路边等了一会儿,他开车来了,停在路边,他今天很有兴致,打算赏玩一番附近的景色再走。 我一边跟着他走走停停,一边听他的教育:“你看种地的人多辛苦。爸爸小时候,你公公就在种地,那时候我说我要出来做事,他还不支持我。要不是我,他现在还在大屋地种地。” “你现在读书条件比我那时候好多了,春游一下,还要爸爸来接你。” 我汗,您老人家要是不方便可以不来的。 “所以,你要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多辛苦,你现在的生活有多幸福。有句话不是说:你的岁月静好,都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是,您是替我负重前行了,这点我认。但是为啥您要变成我新的重担啊? “唉~我那时候要是有你这个条件……” 现在是幻想时间,我爸抬头望天。 他都把话点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表示点什么,就太不识趣了。 “爸爸,我要给你唱首歌。” 十八岁那年我肤质很好,脸上有些婴儿肥,但这个脸皮厚度,也就够支撑唱首歌了。 我爸略微意外:“什么歌啊?” 他一边问我,一边准备往车里走了,我酝酿了一会儿勇气,回到车边,终于开口了:“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胡说,我每次都说谢谢,甚至给我一个砂糖橘,我也会谢谢,比对我同学还客气) 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虽然确实不容易,但是不要自己容易了以后还要硬让孩子体会不容易啊喂) 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更是胡说,一分沉重要演十分。要说谁装轻松,担心其他人心疼,那还得是牤牤) 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牤牤)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想牤牤了,她总是牵我手过马路的) 可惜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什么《父亲》!立刻改名叫《祖母》!)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替换为:牤牤)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 收下吧! 谢谢你做的一切! 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更想牤牤了) 我是你的骄傲吗? 还在为我而担心吗? 你牵挂的孩子啊! 长大啦!” 一曲唱完,我爹竟然罕见的有些脸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哈哈,你当然是爸爸的骄傲了。”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开车带我回锦绣花园,一路上他心情都非常好。 虽然我唱这歌并不完全是真心实意,可是要说全是虚情假意,也不尽然。 尽管爸爸爱各种讨要回报感恩,但是他确实做了很多实事,我对他做过的负面事,有怨怼,有不解,有纠结,但对他做过的正面事,也同样感激于心。 我不再全心全意地信赖他,但他永远都是我父亲。 若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我恐怕还是会尝试着向他求助。甚至哪怕生活中一些我可以自己解决的事,比如今天可以自己打车回家,我也还是会问问他有没有空,愿不愿意来接我。 我爸爸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斗倒贪官,帮助弱小。 但我爸爸又是个很复杂的人,我无法把他视为一个完全可以依靠的对象,甚至永远不怀疑:他会在任何需要的情况下,牺牲我,甚至是牺牲我们一家人去成全他自己。 他不像歌里唱的那样无私沉默,那首歌应该献给所有默默奉献的长辈,而不是《父亲》。但他也配得上一曲赞歌,那是属于私生活混乱、背叛家庭,却在外有英雄主义情节的人的赞歌。 过了个把月,一首名叫《时间都去哪了》的歌曲火了。 我觉得这首歌很适合牤牤,但是牤牤不会以这种如怨如诉的心态去看这一切,她只全心扑在家庭上,似乎爱我们已经成了她的生命本能。 她这样的爱,这样……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爱,令我心疼,直至她离世之后,令我久久难以释怀。 过了市里要求的春游之后,学习节奏一下子被拉快。 我几乎忘了这段时间一天一天是如何过去的。 仿佛我只是在春风里游荡了一会儿,就到了誓师大会的日子。 百日誓师,整个高三到齐,带上凳子,听宣讲。 我对此有些不屑,认为这是典型的形式主义。 但是学校专门掏了这么半天的时间,还请来了一些校友演讲——据说都是高升到重点大学的。我看的真是有些钦佩,希望自己也能考上好的大学。 宣讲誓师会的时候,我有点拉肚子,还离场了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散场了。还好之前千人大喊“我宣誓xxx”的时候我还在——虽然我也没跟着喊完就是了。 从外人的视角来看或许有些尴尬,但身处其中,还是会被感染得热血沸腾。 我没跟着喊完是因为我到会场有些迟,坐在最后面,所以没听清前面主持人到底怎么宣讲誓词的,后面誓词不知道是啥,所以只好假装跟着喊,其实嘴里根本没有词。 誓师大会散场了,许多凳子留在广场上,因为一会儿还恰好是校庆,这些凳子要借给来宾。倒县一中120年校庆。 待会儿要演讲的人可就不是普通的学生了,多半都是学校的杰出人物,有点老校友聚会的意思。 我们则回到教室,开始在黑板旁边的张贴框里,贴自己想考上的大学。 我写的是“苏州大学”。 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对苏州这个地方向往已久。 什么?你说我为啥不填江苏大学? 抱歉,我实力根本不够! 哈哈哈哈 综合对比过,我认为我超常发挥……额,可能连苏州大学都考不上来着。 第158章 冲刺高考 其实小时候,我也曾考虑过,读清华好点,还是北大好点。 甚至就在刚刚分科那一年,我都真心觉得:还是北大好点,因为北大文科强。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对升学率一无所知的小菜鸟,经过学校的强大科普,我已经意识到,在我们学校,除非你是年级第一,还必须是,断档第一,否则考清华北大这种事,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而我们学校的强项,不是文科,是理科! 所以我们学校文科上超级名校的,几十年可能才出一个。 上个月,我月考失利,据说上次的月考还是全年级统考,这个月的月考,我被分到了全年级(文科)排名300名左右的考场。 不过我都没慌。 高二考毕业考试的时候,我很快把题目做完,但还没到可以提前离场的时间,我就在草稿纸上用铅笔画起了国画——一些影影绰绰的梅树,悠悠江湖河海,渺远的青山,以及云边大雁。 那时候我的画技还算不错,连监考老师都在我身边驻足观看,后来我画完,离下考也没多长时间了,就干脆等下考。 结果监考老师收卷的时候,问我:“你是艺术生?” 哈哈哈,开心死了! “我是文科生。” 我笑着回答了老师的问题,快乐地出场,好长一段时间都为此高兴。 我考试做题快的诀窍就是:会的都做,不会的放到最后再做,实在想不出来,每个题目也会设置一定的限制,不会在一道题目停留太久。所有确定为绝对不会的题目,我会在最后的时间,全部给出猜想的答案与理解。 回到当前的誓师日。 如今春芳将尽,夏日正初,有经验的老师曾隐隐向我们透露过,一般像我们这样所谓的“文科重点班”,能考上正经本科的,也就是二三十人。想要稳中本科,至少考前二十名才保险。 现今无论成绩如何,唯有努力学习知识,掌握做题规律,才能考出高分。 我彻底不再搭理老师讲课,只按照自己科目的强弱来制定学习计划。 我的英语和数学最差,但是数学已经无在短时间内补强了,我的记忆力明明很强,在背诵语文课文这方面,短课文基本可以做到读两遍,就可以合上书背诵——当然,仅限一小段时间,时间太长不复习,我也会忘记。长片段,我在理解之后,读上几遍,就可以长时间记忆。 但是数学不行。 我连一个超级简单的公式都记不下来,我觉得我好像理解了,但是它好像比大多数文章都绕。我记住的公式本身的意义,在变化成公式的时候,就会遇到困难。 我实在是搞不清,它为什么就变成了那个公式…… 还有那个导数函数……啊救命啊!它怎么会是那样的?到底在导些什么啊?干嘛要导啊? 三角函数还好点,cos\/tan\/cot,我都还认识点。 但是导数是真的完蛋啊! 我认真钻研了一小段时间之后,终于确定,数学补强难如登天!扔一边去吧! 下面是英语。 英语这玩意儿简单,虽然我上个学期有一次考试,英语才64分(150分满分),但是英语老师说,只要记住单词,英语考及格不难。 我对英语单词的记忆力好过数学公式,至少这玩意儿,我真的认识且理解。 在了解到“词根”的存在之后,我对英语单词的学习进度快了一大截。当然,语法我也学了,但是只懂了一小点。 政治和历史倒是好学。 我直接做了一张历史大事表,把历史从石器时代到建国之后的事,全部按顺序写了一遍,没事就拿出来看看,每看到一个年代,该年代与事件的各种知识点就像过电一样在我脑海中闪过。 政治采用归纳复习,用一个大的概念词,延伸无数小的概念词。大概念比如:文化、经济、政治、哲学。政治下面可以划分政策、历史、地区。经济下面可以划分:货币、消费等等。 当然,我是采用的左右大括号形式归纳。 很多人把它称之为树状图,我却觉得它像一个无限嵌套的抽屉,当你拉开其中的一个,才能从里面拿出属于它的东西。 当然,我的思维并不是这样的。尽管后来在教育心理学中学习过“记忆宫殿”之类的理论,但我的脑子,一旦想什么事情,若是概念性的东西,便仿佛自然而然涌出我需要的信息。若是非概念性,具备具体含义的东西,则多数会出现声音和画面——全景播放,身临其境的那种。 我在学《赤壁赋》《归去来兮辞》《滕王阁序》《兰亭集序》之类的古文时,都是后一种思考方式,甚至早在初中学习“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时,就已经站在峡谷之中,听两边猿声哀鸣。 学赤壁赋,我与苏轼同舟泛游,听他说“寄蜉蝣于天地”,眼前就出现朝生暮死的透明小虫,清晨从水塘中孵化,傍晚就在树枝上结茧死去。 学滕王阁序,我听见王勃在人群中的孤独: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我和柳永在岸边依依惜别,跟苏轼在竹林微雨中吹风,我看到李白所看到的“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与王羲之隔着千年捧着同一篇文章对望,他看着我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我望向后方,不知是谁又在未来感慨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我在病梅馆里怜惜梅花,看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冲出猪场追求自由…… 我的思维因为这些文章,跃出了现实,跳脱到时间长河里,历史人文在长河中流淌,我在古今中外先贤的思想海洋里徜徉! 我根本就不需要学习语文!只要跟他们走进他们描述的人生中的那一刻就可以!我可以钻进故事里!即使相隔千年,我依然可以听见他们那时的心跳,感受他们当时的见闻,鼓动同样的心声与情感! 第159章 高考前夕 除了复习书上的知识,就是做题。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种东西,老师提了一嘴,但没有硬要求买。我去新元书店打包了一套——没买数学。 爸爸还给我请了一个英语家教,据说是一位正在考英语专业八级的研究生。 这位老师倒是很好,她很亲和,又年轻,非常有活力,口语很标准——以我的英语水平反正是觉得很标准(羞愧)。 老师很专业,教学也很有耐心,一开始只是了解我的英语情况,随后给我一些学习建议。 我英语方面的背单词加分策略,也是受她的启发。 老师的长相我还记得一点点,但名字已经完全忘记了。 我听爸爸说,请她来上一节课,好像是收费200还是400来着。 总之当时我已经明白自己最快的增分方式是什么,很快定下了策略。听闻这个收费之后,尽管老师对我很好,还送了我一个可以擦手的厨房挂件小玩偶,我还是跟她商量,并且后来也同我爸爸说了,不再请这位老师了。 老师一共给我上过三回课(每周一次),就和平分开了——啊,当年没加老师微信真是一个小小的遗憾。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 回到做题吧。 其实额外买的这套三五,大多数我都只做了一小半,根本没有全部做完。 学校推荐的是黄冈密卷,这种推荐当然是不要钱的,直接给我们下发,大家一起考,一起讲解。 还有一些老师自己出的试卷,这种通常用比较糟糕的纸张印刷,看起来像发霉的绿纸,上面偶尔还会有一些褶皱和夹杂其中的黑条、碎纸片。连我们背单词的纸也是这种。 说起来,教科书的质量还是不错的,纸张有质感,印刷清晰,颜色调配合理,还会有很多课外知识可以学。除了数学书,其他的都是稍微有一点点黄颜色的白纸,配图都是彩色,看起来赏心悦目。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数学书大多用单一色调印刷,整个单元甚至整本书皆是如此,比如浅紫色的几何和浅绿色导数,让人望之生畏。 考试的题目具体是什么,我全忘了,除了高考的那个作文题,其他的竟然一道也不记得,无法传授给大家了。 但是一些有用的知识,至今仍保留在我脑海中。 比如地理学到的冷锋暖锋,河道冲击偏移,太阳夹角(虽然我已经不会算了,但是我记得)。生物学的孟德尔杂交豌豆遗传性状实验。物理学到的光沿直线传播。化学学的能量传递等等。 虽然我确实为了高考冲分而制定了学习策略,但我也确实做到了为了知识而学习,这两者其实并不绝对冲突。 兜兜转转,在经历了又一次月考之后,终于来到了五月份,高考近在眼前。 老师提醒我们,女孩子如果有月经日期在高考时分的,又痛经的,最好打针提前催来。否则容易影响高考状态。 说起月经这个东西,我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来了。 它万一高考时来……那我还真不太能扛得住。 所以我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 这不检查不要紧,一检查…… 中医院的医生跟我说:“有可能是畸胎瘤。” 所谓畸胎瘤,是指一些分化细胞功能异常,在人体成熟后,仍然进行不当分化。比如在皮肤下生成头发或牙齿等等。(*分化细胞:受精卵在最初发育成胚胎时,细胞具有各种可能,可以发育成骨细胞、血细胞、肌肉细胞、皮肤细胞等等,这些具有多样发育可能的细胞,被称之为分化细胞。一般在人体分化完成后,会失去此功能,之后按照相对固定的路线发育。) 尽管我搜索了一些相关信息,但仍然对此感到十分害怕,我当时心里想的是:畸胎瘤,肿瘤,肿瘤不就是癌症吗?得了癌症我不就是要死了? (*畸胎瘤一般是良性肿瘤,当然,具体情况看医生怎么说哈,可以多找几个医院看看,以防误诊) 虽然我经常幻想自己得了癌症,然后好好地到处走走看看,然后浪漫地死去。可是我也经常觉得,自己长得不像那么漂亮的主角啊! 爸爸去了外省办事,听了我的情况之后,倒是不太在意,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哪个得癌症的像你这么能吃?长得还这么壮?你看看人家癌症病人,哪个不是骨瘦如柴?” 额,倒是和我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医生给我打了针,又开了一些催月经的药,让我等来完月经之后再来照b超。 我吃了药,垂头丧气地回家了,随后打电话给刘老师说我要请假。 “你又要请假?” 瞧瞧,这就是高三的老师,学生都要死了还质疑请假动机。 “医生说我可能是癌症。” “嗯?!” “癌症。” “额……那你打算请几天?” “三天吧!连着周末一共休五天。” “好,你注意休息。” 挂了刘老师的电话之后,我又上唯信和uu,把要好的同学全都联系了一遍。 李婷、龙笛、毛衣雨、江苏莲、程姣姣、何欣欣、程玲、许玲、黄晶晶……额,总之当时和我要好的我全都有发。 大伙儿听了之后都挺为我担心的,甚至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是又觉得至少得跟我说两句的感觉。 我在房间里长吁短叹,看着自己的窗帘,想起自己豪言壮语要改变世界的梦想,有种命运无常的感觉。 不过现在医生还没有说一定是肿瘤或者咋样,我也不敢告诉牤牤,免得她白担心一场。 我失落了一会儿,也就该吃药吃药,该吃饭吃饭了。 那药果然够劲,吃完没两天就来月经了,这次月经量很大,疼痛倒是没有以往剧烈——不知道是不是吃药的原因。 五天假期结束,我返回学校的时候,月经已经进入量少状态。 李婷和大家看见我之后,表情都有些讪讪的,似乎想要张口安慰我,又不知道该说啥。 还是龙笛豪气,她直接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不是还要去检查一次吗?到时候肯定就好了!” 第160章 高考前夕(2) 一边忧心一边上课,很快几天时间过去了,我要再去医院检查。 恰好遇上倒周网一名帮忙的燕子姐姐也要去中医院,她就跟我约好了时间,一起去看病。 我做b超的时候,她就在外面等我。 其实所谓的b超,就是超声波检查,一般会在要检查的部位涂上一些果冻状的东西,我每次做这个,都感觉小腹冰冰凉凉的。 这次帮我做检查的是一个漂亮姐姐,她看起来很年轻,大概研究生毕业没多久。她跟我说不要紧张,又问我为什么来做检查。 我跟她说医生怀疑我畸胎瘤。 她安慰我不要担心,涂完果冻后,她拿着超声波探测仪在我小肚子上仔细划拉着,眼睛盯着显示仪看,随后说:“你这没有问题啊!很光滑!没有任何问题!” 我听了心里一松,等医生检查完,给我擦干肚子之后,我整理好衣服期待地看着她。 她温柔又肯定地点点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很光滑!” 我一下就开心了。 “结果很快就出来,你在外面稍等一下。” (一般在医院看病,b超结果,医生当时就能看到,但是要打印出来然后签字分发,所以对患者来说,都是半小时取结果。倒周府中医院因为今天是上班日,所以人很少,结果可以很快给我。) 我出来之后跟燕子姐姐说了情况,她很开心,要跟我自拍合照,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之后,她说要用她的手机,因为她有美颜相机。 结果美颜相机拍出来的整个照片都散发着粉红色调,虽然里面的人皮肤变得很白很嫩,但是我觉得不如原相机那么真实有细节。只是这时候的我已经学会了不扫兴,所以我很配合。 燕子姐姐拍完照要去做自己的事了,我要拿单子去原来那个医生那里报道,所以就跟她分开了。 原来的医生年纪有些大了,她本来自信满满,看了我的新片子之后,有点惊讶,最后只能解释为——四五个月没来,子宫内膜累积得太厚,所以误诊,甚至不能完全算误诊,因为她只是说有可能而已。 我心中暗道:以后再也不来你们医院了,没癌症差点给吓出癌症来。 经此一事,我意识到子宫这种东西,只会在余生给我带来麻烦。我有了切除子宫的想法,可是查询了一番手术后遗症之后,只能作罢。 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出这种没用的东西来。 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进化不是按照个人幸福的意愿,而是按照自然选择——能繁衍和生存下来的基因才能被传承。但我已经有了完全不愿意繁衍,想要刨除繁衍给我带来的麻烦。 繁衍的话,基因和别人掺杂生下来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以现在的科技条件,最接近永生的方式,还是像前人那样,留下万世流传的精神文化比较好。 回学校之后,我既然没事,自然也就被大家笑了一番,有位姓张的同学还问我记不记得她。她居然是我以前住在纺织厂时,楼下米粉店那位老板的女儿。 小时候或许还见过,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认得了。 张同学长得白白胖胖的,但是她的具体样貌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她们家的米粉确实很好吃。 在高三下期的时候,由于我对水浒传的极度推崇,已经不满足于扮演王爷了,我跟李婷、何欣欣结拜为兄弟,并且立下豪言壮语,要结拜108位好兄弟。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奇怪,你们仨不都是女的嘛?怎么结拜兄弟? 我觉得兄弟这个词,未必只许男人用。 你看梁山一百单八将里,不也有女将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嘛?她们可以跟鲁智深当兄弟,我自然也可以! 何欣欣是个好孩子,可是她当时没有uu,所以最后我们也失去联系了。 平日里学习,到了临近高考那几天,学校倒是给我们放松了一下,专门挑了一天出来,让拍毕业照,我们也在那天前后,买了同学录分发。 我的同学录是散装的,盖因我买了一本水墨画打底的笔记本,我把它拆成无数张纸,分给我交好的同学们,有的人写的多,有的人写的少,大多都是回忆我们的交集,或者是对未来的祝福。 因为纸张是分散发出去的,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高考时间了,我只看了早先交还的,后面的就全部存在一起,准备等以后再看。 高考前需要布置考场,我们的教室要让出来,所有高三学生暂时安排到新教学楼去。 在搬教室的那天晚上,很多同学开始纷纷扔书,那个晚自习成了高三学生的狂欢。我站到课桌上看大家扔书,花花绿绿的书籍从楼上纷纷落下,像是下了一场花雨,又像是盛开在夜里的烟花,残阳斜照很快消失,月光温柔地照射大地,过往的一些事在我脑海中纷纷闪现: 我在这个教室对抗过飞蚂蚁,一种经常在雨后出现的飞虫,长着翅膀的大蚂蚁,那时候我买了驱蚊花露水,一个劲的喷。同学们向我借,我心里不乐意,但还是借出去了。结果一圈喷完,就剩一点点了。当时有点点生气,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驱蚊花露水对飞蚂蚁其实没效果哈哈哈哈。我还是生气!咋滴?花露水不要钱啊? 还有一次,教室和寝室都飞来了一种长着竹叶翅膀一样的大飞蛾,被男同学打死了。看着很惨。 虽然我害怕飞蛾,但是它翅膀长得跟竹叶一样漂亮,体型都快赶上小鸟了。我心中觉得它死的冤枉。 后来有受伤的小鸟飞进来,我就在同学们围观的时候,把它抢了出来,放在窗台上,和几个女同学在食堂留了点饭和肉丝回来,喂给它吃,但是它不吃,只是喝了点瓶盖里的水。过了一节课就飞走了。 飞走了也好,至少逃过了被弄死的命运。 我想起我一个人唱着《光阴的故事》,在学校各处流连,看蔷薇花开、梧桐微雨、雨打荷叶、金桂飘香、玉兰花落,如今我也快要离开这里了。 第161章 高考前夕(3) “你站在桌子上干什么?!” 我一回头,刘老师正瞪着我。 我露出一个做坏事被抓包的笑,咧嘴露出几颗牙,然后蹲下,单手撑住桌面,跳下桌子。 刘老师在不乱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师道威严的。 我记得有次冬天,他在外面遇上我,我本来在吃晚饭,看见他装作没看见,只管往学校走。本来我们都离了有几十米远了,他又追上来,教育我——他说他孩子快要生了,到时候他一定要教育他的孩子:“不是父母为你做什么都应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应该的。” 我反问:“难道父母养活孩子,教育孩子,不应该吗?” 他居然说:“当然!不然怎么会有弃婴?怎么会有孤儿?” 好炸裂的父母观念! 可惜当年我没有学习法律,否则一定会反驳:遗弃罪判几年? 不过即使我当年不知道遗弃罪,我也深深用嫌弃地眼光看着他。 他似乎对我这种“不知感恩父母的人”,很是有意见,总是想要把我的观念,按他的观念“掰直”。 我发现有些人似乎一旦成为父亲,或者即将到成为父亲的年纪,就会开始萌发一种,一定要别人感恩“常人国式父亲”的理念,完全忘了自己身为孩子时的委屈和诉求。当然,某些母亲也是一样。 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用郭德纲的话来说:打雷的时候离这些人远点,免得雷劈他的时候连累到你。 世上不乏伟大的长辈,比如我牤牤这种。但并不是所有的长辈都那么委曲求全,任劳任怨,全心全意为了家庭奉献一切。有很多人把自己的自私隐藏在“为了家庭而伟大”的幌子之下,自以为自己真就有那么伟大了。 像刘老师这种人,就该找我小姐来治他,保管怼得他哑口无言。 我只回怼了一句:“你说的不对!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就要对他负责。” 他笑着说:“我将来反正会这么教育我的孩子。” “我替你的孩子感到悲哀。”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就算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我也绝不会被世界改变的。” 最后这句话,我对政治老师也说过。 政治老师是个好人,可惜已经被世俗磨平了棱角,像河边的鹅卵石一样,虽然并不甘愿光滑,但已经很圆了。 回到搬离教室前夜吧。 我从桌子上跳下来之后,刘老师的表情倒是和缓了些,他和蔼地问:“你怎么不去丢书?”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万一复读怎么办?” 他好像被我噎到了,瞪了我一眼之后,走去跟其他同学说话了。 虽然他把我们班的管的乱七八糟,但还是有人来收拾烂摊子的,那个人就是蒋老师。他在第二节晚自习接管了我们班,并且开始挨个跟我们谈话。 其实蒋老师虽然是所有老师里,最不怒自威,年纪最大,身体最差,行动最缓慢的那个,但是他也是最受大部分同学尊敬的。 蒋老师有风湿,据蒋老师自己说,一到阴天下雨、似冷似寒的时节,就会浑身疼痛。有时候他情况好点,就忍着疼来上课,如果情况不好,就只能请假。 蒋老师很少请假,但湘南地带其实常有阴雨。 蒋老师很有些乐观主义精神,他跟我们说起过他在网上的一些趣事,说有个文学网站,里面有个网友和他论诗歌,但那个网友连韵脚和平仄规律都搞不清楚,只是图为人笑。当时在讲一节诗歌课,他额外教了我们一些“律诗”的规律。 “律诗为什么叫律诗?因为它的音节是有规律的。” 他又说了一些绝句的东西,但我记忆已经模糊了,就不说出来误导大家,也免得败坏了老师的名声。 我这一生中,有过很多老师。 按韩愈的《师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为我解惑的老师有很多。为我授业的老师也不少。 但真正言传身教,给我“道”之启发的老师,只有两位。 一个是教会我对陌生人友善的张老师——她愿意背着我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的孩子,一路回学校,还愿意陪我在楼梯间坐到天快黑,没有惩罚我的逃课,反而愿意理解我。 一个是教会我对世界和缓的蒋老师——他饱受疾病折磨,甚至明明有比其他老师更高的才华、境界,然而他永远不会因为怀才不遇或者疾病而怨恨这个世界。他的神情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么和缓,仿佛无论生活给他怎样的苦难和折磨,他都岿然不动。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就是蒋嘉明老师。 那么蒋老师有没有生气的时候呢? 有的。 蒋老师身材比较胖,可能是因为疾病导致行动不便,或者缠绵病榻,无力运动,总之蒋老师抛开气质单论身材,像一个白色发糕。为啥不是大白馒头?因为确实没有馒头那么鼓。(咳咳,希望蒋老师原谅我,毕竟我只是如实描述眼中所见、心中所想。) 蒋老师时常戴着一副薄框眼镜,眉目舒展,不疾不徐地讲课,如春风拂面,让我们底下这些弟子听课时,仿佛刚听菩提老祖讲课的孙悟空,抓耳挠腮,心中喜不自胜。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尊师重道,喜好学习的。 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生,经常逃课去打游戏——所谓的重点班,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凭分数进来的,总有一些人,是额外交了钱,买名额进来的。 (说起这事儿,当年我凭借分数考上一中,莫老师还感慨我居然没让我爸花大钱给我读书,很是感慨过一番,搞得我非常无语,像我这样的,难道还需要花钱进学校?若是真考不上,那我就不读那个学校就是。搞特权作弊,用钱去买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待遇,我是这种人嘛?) 蒋老师一开始只是对这些同学有些皱眉,劝了过几次,后来见他们不听,便叫他们不要干扰其他同学就是。 哪知这些人越来越过分。 第162章 蒋嘉明老师 那天下午,正是语文课。 教室里空了几个座位,那几个人又去网吧上网了。上次他们上网回来,吵吵闹闹的,影响了同学听课,蒋老师已经说过他们一次了。 没想到这次他们更过分。 蒋老师正在讲课呢,本来还面带微笑的,这些人吵吵嚷嚷地就从后门进来了,一边走还一边说笑打闹,浑然不把课堂当回事,好些同学听见声响,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他们的笑闹声甚至盖过了蒋老师讲课的声音。 蒋老师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行动不便,有些胖胖的,向来坐着讲课的他,扶着讲台缓缓站了起来,视线直直打在那些人身上。 目光,是有力量的。 它凝聚着一个人的精气神。 如果这是玄幻世界,那这些杂碎应该已经被元婴期的蒋老师压得跪在地上了。 但是这是现实世界。 蒋老师的目光只是随着光线穿透到在场所有学生的心里,前半部分的教室全部安静下来,后面的吵闹声逐渐稀疏,那几个逃课的学生也知道不对劲了,除了一个死硬派,其他人全部钻回座位上,好比偷油被抓了的老鼠。 那个死硬派是个男的,发型像是板寸长了一段时间,皮肤粗糙,毛孔巨大,脸上坑坑洼洼的不像话。大概是常年在外面流荡的原因,皮肤像死去的黄土地。面相嘛,长得像典型斗殴犯,圆脑袋,尖下巴,粗眉毛,细眉尖。颧骨上两道凶横纹,鼻如刀削,唇线紧抿,嘴巴中间厚两边薄。眼中常有凶光闪烁,一望而知是个驯化失败攻击性极强的蠢钝野猪——危险,且不值得花费精神。 他的名字嘛,很遗憾,我完全忘记了。 为什么遗憾?因为不能写出来让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因此略感遗憾。 那野猪站在那里,被老师的视线盯着,被全班同学低着头,用目光扫视着,他或许是知道一点理亏的,站在原地呲了一下牙,随后就大模大样地径直要走回座位。 但蒋老师动了,他直接走下了讲台。 蒋老师行动颇有些缓慢,他在往下走,那同学在往上走,两人在第二排附近交汇了,当时我坐在教室最靠右边那堆人里,隔着他们有四五列同学的距离。 蒋老师还没开口,那野猪先嬉皮笑脸了一个,随后屁股就往座位上一蹲,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和野猪一起进来的几个人,低低嗤笑,仿佛在嘲笑蒋老师的无能。 蒋老师现在面无表情了,但我知道,他心里指定动真火了。 他严厉地扫视了后面那几个垃圾货色,我心里视他们为垃圾,蒋老师却仍然视他们为学生。 “你们有些人,是父母花钱买进来的。有些人,连一中分数线一半的成绩都考不到。” 蒋老师和缓的声音,带了寒冬的肃杀。 “你们的父母,每年比别人,多交几千块,有的,甚至多交几万块。只是因为,你们的成绩不好。” “而他们,则希望,你们进一中读书之后,成绩能变好。” 蒋老师语重心长,寒冬之下蕴藏的是春的希望。 我曾经以为,蒋老师接下来要讲父母多辛苦挣到这些钱,要学生懂得感恩了,可是他没有。 他说:“我认为,学校这样做,是错的。它给了你们父母,一个虚假的希望。也破坏了其他同学的学习环境,对你们,对其他同学,都不公平。” 或许他察觉到这样训话太严肃了,他语气柔和了些:“或许你们生性爱自由,不爱读书。作为老师,我可以理解。” 他甚至想要讲一个笑话来和缓一下跟那些混账的关系:“我也曾经在课堂上看过小说,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看《水浒》。” 好好好!原来老师也是梁山好汉! “我已经说过几次,你们喜欢玩,可以。但是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学。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蒋老师训话完毕,又吩咐我们:“大家先自己做下题,xxx(野猪)跟我来一下。” 野猪不情不愿地跟着蒋老师到了教室后排,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放心地转回头来看题。结果不知怎的,后面像是争执起来了。 我们转头看去时,蒋老师似乎很激动,虚胖的手臂都抬了起来,手背向上,食指微微抬起,有些颤抖,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那野猪比他还激动,突然大叫了一声,伸手就推了蒋老师一把,蒋老师一个趔趄就要摔倒,附近的同学全都惊呼起来,有不少着急的,人都站了起来,一两个同学跑离座位去扶他。我也紧张地站了起来,脱离座位跑了过去。 那野猪见闯了祸,趁乱就蹿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也没人关心。 “蒋老师……” “蒋老师……” “你没事吧蒋老师?” 同学们纷纷关心,我挤进人群里,看见有俩同学正一左一右站在蒋老师旁边,蒋老师本人还坐在地上,估计刚刚摔狠了,正坐在地上喘气儿——我倒是被站着的同学挡住了视线,加上急着跑过来,没看见蒋老师到底怎么摔倒的。 “我没事。” 蒋老师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左右金刚若是伸手去扶,就只能按住蒋老师的肱二头肌,她们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我趁着蒋老师摆手的工夫,直接把手递过去,右手握住蒋老师的手掌,左手架住他的手腕。 蒋老师慈蔼又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估计是在想:野猪和我都是他的学生,怎么差距这么大啊?(咳咳,我胡猜的) 老师借力站起来,他还真的挺重的,平常看起来胖的虚腾腾,其实重量还是摆在那儿,他一借力站起,其他同学就好下手了,扶胳膊的扶胳膊,扶后背的扶后背,还有人想扯蒋老师的另一只手,但蒋老师在他伸过手来之前就站稳了。 后来刘老师听说了这事儿,直接就去网吧抓人,找了一下午,学校附近的黑网吧都走遍了,天都快黑了,才把野猪逮住。 第163章 智能机器人初讨论 刘老师把人逮回来之后,自然想让他认罪伏法,然而即便刘老师先后使出:疾言厉色、语重心长、孜孜不倦、谆谆教诲,野猪也绝对不认错,他的脸皮估计练得比小卖部边上的秦代城墙还厚些了。 后来刘老师可倒了大霉了,不知是不是野猪报复他,他的自行车链条还是啥部件,被人偷走了。 偷走了还也罢了,倒霉的是,刘老师根本不知道,就硬骑。 这下可好,一跤把腿给摔断了——还好没落下终身残疾,只是走路一瘸一拐好些时间。看着怪搞笑的——虽然确实倒霉,作为学生也该心疼老师,但真的很招笑,哈哈哈哈。 不过这个后来,已经到了高三下期,那时候我都搬到教室后面好长时间了。 遥想当年,我还像个正常同学一样,坐在教室前面的时候,我们有一次上英语课,课文内容是讨论智能机器人的发展,会不会导致工人下岗,人类被智能机器人替代。如果是的话,要不要放弃发展智能机器人。 英语老师也姓蒋,她是个既专业又大方的大美女。我说的大方不是指她请客吃饭大方,而是她对学生的态度。 即使是我这样英语水平差的不行,偏科偏得没边的学生,她也不曾歧视或者为难我。还会在我走神的时候,叫我上台回答问题,以免我偏科偏得太完蛋。 我记得有一次,蒋老师(英语)叫我上去写一个语法题目,当时还有另两位同学和我一起,他们估计也走神了,被蒋老师点将,不过我的名声比他们大啊!所以我压力更大,万一做错了丢人也丢的更多。 而且其中一位同学是江苏莲,她的英语成绩向来强过我……额,全班英语成绩强过的很多,应该说,她拿过英语单科王,且常年英语位列前五。 他们轻轻松松写完了,我心里还在七上八下,没得法子,心中抓耳挠腮,面上镇定如常,随便猜一个时态好了! 写完,放下粉笔,等老师宣判。 江苏莲写的答案准确无误,被老师赞扬一番,开心地下去了。 另一位同学写错了,老师替他可惜一番,也下去了。 现在到我了。 我心跳如擂鼓,做好挨批评的准备。 结果蒋老师左转右看一会儿,围着我“嗯……”了一声,拉了个长音儿。 我正悬心吊胆呢,她说:“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如此粗俗的歇后语,你说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倒不是我就不粗俗了,只是蒋老师平日里形象太都市丽人,以至于我觉得这样的话不该从她嘴里说出。 这直接导致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老师在说我放屁。 等我迷迷糊糊下了台,江苏莲夸我答得不错,我才明白过来。 蒋老师还经常放英语电影给我们看,什么《魔发奇缘》《冰河世纪》《冰雪奇缘》,当时热门的英语动画,只要逮着机会,总少不了我们的好。 说了这么多,忘说蒋老师的长相了,她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头长发,染了些许酒红,脸庞非常东方,是典型的汉人——不是西都那边刻板印象的眯眯眼“高级感”,而是东方式的大气与温厚。 她眉毛是画过的,非常流畅的柳叶眉,眼睛中等偏大,目光温柔中略带威严,鼻子中规中矩,鼻梁稍微高细,说话常常带笑。整体看起来时尚又干练。 听江苏莲说,蒋老师以前是在深府做外贸的,后来才回到一中当老师。 很多同学的目标,就是将来成为蒋老师这样的人。 不过蒋老师有一点不好,她有一次上早读课,走过来的时候,我感觉香风扑鼻,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就跟苦栎树的花一样——过于芳香就成了刺鼻了。 好!让我们随着这阵香风回到智能机器人讨论上。 蒋老师讲完课文内容和知识点,启发我们讨论问题本身,我那时已经怼过政治老师,是提问和答问双积极的着名“问题学生”。 一说到“讨论问题”,有不少同学直接看向我。我不禁有些自傲,当然,也有些许脸红。 我寻思再等等,看看有没有别的同学要说话。 一时间,还真没有。 蒋老师微笑中暗含鼓励和探询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我自信地举起了手。 “好,这位同学你来。” 我马上站了起来,结果就听到大家在笑。 我感觉不对劲,马上左右一扫,原来刚刚老师叫的不是我。 蒋老师忍俊不禁,失笑道:“好了,元圆圆,你下一个说。” 我老脸一红,颇有些尴尬地坐下了——我一不好意思,自己个儿脸上也忍不住带几分笑意,教室里的氛围愉快极了。 真正被老师选中的,是坐在我斜后方的李佳芸。 李佳芸高高瘦瘦,脸蛋小巧,五官漂亮,皮肤非常健康光滑,略呈小麦色。一头长发,顺直飘逸,在阳光下显得闪闪发亮,稍微呈现一点暗金闪,整体黑发,但稍微偏棕。 她的眼睛很有精神,眼珠像一颗磨砂过的浑圆黑琉璃镶嵌在眼眶里,随着思考转动而发出朦胧的光。其他五官精致小巧,像是现实版的芭比娃娃——不过她没有化妆,是非常纯真自然的。 李佳芸侃侃而谈:“……(忘了,省略),一切发展还是以人为本,如果一项技术让大多数人生活得更坏,那它就不应该被提倡。所以我认为,智能机器人不当得到发展。” 听到这里,我和清幽对视了一眼,大家是看不见他的,但是我能看见。我不仅身边有清幽,我也在我家的iptv里点播过《变人》这部免费电影。 一个智能机器人为了拥有人的尊严,证明自己的智慧和情感也应当得到尊重,努力了一辈子。最后在爱人死去之后,自己也放弃继续生存,选择自我销毁。 他和他爱人死了不到五分钟,人类就通过了承认智慧机械也具有生命和人格。 我对一切具有智慧的生命都抱有好感,认为种族文明交替,乃是自然之理。李佳芸的话,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因噎废食,属实太过。 我再次举手,眼神已然藏有锋芒。 第164章 我的朋友们 “好,元圆圆你来说。” 李佳芸坐下了,蒋老师伸手示意我起来。 我站起来,朗声道:“真理是在曲折中前进的。智能机器人带来的丢失工作机会,只是一时的。从长期来看,智能机器人的发展,必然会带来生产力的进步。” 李佳芸立即反驳道:“你所谓的一时,却是每个人真实的一世。” 我偏头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上个世纪有工人下岗浪潮,最终大家还是找到了新的工作。生产力的飞跃,总会引发生产关系的震荡。人类的历史就是这样不停地发展,如果为了维持稳定的生产关系,就不再发展生产力,那你、我,在座的所有人,都还在披块破布当原始人。” 李佳芸又想开口说话,我则不给她机会。稍微浅吸一口气,继续说:“况且,智能机器人本身也是一个产业。它也会带来新的工作机会,原来失去的岗位,只是转化成了新的岗位。” 李佳芸强势打断:“原来的工人,有那个技术去做这些新岗位吗?” 我则快速回应:“所以我们要努力学习,终身学习。” 李佳芸:“他们不是学生了!” 我:“可他们还活着!还是人!是人就可以学习,只看国家怎么安排。生产力的发展绝对不可以,也绝对不可能,不会被阻断。所有阻碍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必然被历史修正。你所说的,只是分配问题,生产关系可以再调整,直到适应生产关系为止。但我们绝不能因噎废食,放弃发展生产力。” 我说完之后,常给我捧场的同学叫了一声“好!” 但是只有寥寥几个人响应,大部分同学还震惊于我和李佳芸的唇枪舌剑,以及我刚刚说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概念词。 蒋老师微笑着示意我坐下,随后她总结道:“两位同学说的都有一定道理,李佳芸考虑了民生,元圆圆考虑了未来。老师认为,发展固然是要发展的,但同时也要安排好因为发展而失业的工人。” “正如课文里所说xxxx(英语原文,我根本就不记得,原谅我这个英语渣渣吧)。” 总之蒋老师又讲回了英语本身。 经过这次辩论后,我重新认识了李佳芸,和她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不过,在学校里,我最喜欢的还是理科班的一位高高白白胖胖的女同学。她在高一的时候和我同班,后来文理分科,我们就分开了。 我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她夸我可爱,而且她本人也长得好可爱。 遗憾的是,我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长相也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她长得高高壮壮,白白胖胖,眼睛又大又真诚,只是后来上了高三,沾染了很多疲惫。 分班之后我很少再见到她了,只偶尔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见了一次。她跟大姐一样,喜欢捏我的脸,但是她碍于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所以每次只是蠢蠢欲动,手都伸倒我脸边了,还是改为了拍我的肩。 我能感觉到,她是真心喜欢我。 这种喜欢不带有任何目的,只是看见我,她就开心高兴。 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喜欢。 另一位喜欢我的同学就不一样了,还记得我生日时给我写信的黄晶晶吗? 收到她的信之后,我很惊讶她对我的感情,因为从前她和我没有什么交集——额,也有可能是我没有注意到。 黄晶晶提出要和我做朋友,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的朋友申请,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份书面申请。 那时候我还非常的教条主义,把朋友和同学分的很清,甚至还搞出什么做朋友的各种定律。 黄晶晶是个正常人,当然接受不了,一开始还跟我勉强当了几天朋友,然后很明智地选择了离我远点。 这才对嘛,我当时连伪装正常都伪装的不太好,还在努力学着书上的各种“正常人交往技巧”,黄晶晶既不是梁山好汉,也不是龙门镖局的成员,能跟我玩在一起才怪。 就连我们寝室的同学,我也曾偷偷怀疑过,她们是不是也觉得我不正常。 当时甄嬛传热播的时候,我在寝室里表演华妃那个“贱人就是矫情”,固然是惟妙惟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但是寝室里的同学,几乎也从不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也不拉我一起上厕所——额,我想起来了,是我嫌弃等来等去浪费时间,所以从不跟别人一块儿行动,哈哈哈哈,倒是差点冤枉了大家。 总之,我当时确实不太正常。 在化工厂的时候,中秋节我还在楼顶剪月亮纸,写祭文。 到了一中,搬了新寝室,我还跟清幽在寝室阳台上玩过拜月亮,是真正跪在地上那种祭拜,当时月明星稀,寝室虽然已经熄灯,但月光照的整个寝室亮堂堂的,那时候我好像是在看什么玄幻修仙吧,就跟清幽玩起了吸收日月精华的把戏。跪在冰凉的寝室地板上,五心朝天(手心、脚心、真心),真的感受到一阵阵特别的气在我周身游走,游走了一会儿我浑身舒畅,但待久了浑身发凉——毕竟这玩意儿,名叫西北风,一般人还真吃不消。 除了这个,自打从语文书上学了“道可道,非常道”之后,我就买了《道德经》回来读,还买了《楚辞》——就屈原那个,我不仅喜欢他的《离骚》节选,还喜欢他那个雷电。我也很喜欢雷电。 高三早读的时候,我都习惯先把道德经全文读一遍,然后再开始其他的学习。因此对道德经背的精熟,做梦还梦见学校有鬼怪入侵,我虽然很害怕,但后来还是口诵道德经,飞身而起,把鬼怪打得连连后退,最终还把他赶出了学校。 黄晶晶后来在高三的时候,还是跟我走近了一段时间,因为我的王妃跟别人谈恋爱去了。我知道之后非常不理解,要是跟个好看的谈也就算了,居然谈一个梳着大背头,头发贴着头皮,人还有些油的人。 这下我最好的朋友没有太多时间和我一起玩,加上后来我也正常很多,黄晶晶就重新和我一起玩了。 第165章 黄晶晶 在高三最后的一两个月里,黄晶晶经常和我一起出入食堂。我记忆里,我还是不喜欢等来等去浪费时间,就让她不用等我,当然,我也不等她。 所以我们经常会在路上会面,因为我吃完饭之后会慢慢地走。 若是去吃饭的路上,她是追不上我的,我为了不被人插队,为了早点吃到饭,都是冲出教学楼,和全校前二十能跑的学生比赛的。 尤其是天气凉了之后,我把蓝白校服套在最外面,就是一顿猛冲,感觉校服被灌满了风,人也像苏轼词里那样“我欲乘风归去”了。 申请校服的时候,我特意填了个最大的,有多大填多大,现在我那校服,就是里面穿件羽绒服,也是完全能罩得下的。我觉得校服真的很好!像个破麻袋一样,怎么披都不怕坏!也不用怕弄脏衣服! 可以想见,一个穿着宽大校服,顶着一头短卷发,长得跟她爸还特别像,戴着黑框眼镜,老神在在的矮胖子,如果不是有非同常人的精神内核,应当为大部分人所讨厌才对,又怎么会招人喜欢? 黄晶晶喜欢我,我很高兴,但是我和她在一起,总是感觉有些别扭。 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太过热情了,而且总是喜欢以求教者的态度问我一些问题。 好为人师这个毛病,我以前确实有些,我总以为,自己应当对世间万物都有一番见解,若是别人来问,我就应该告诉ta,因为我是在度人。 我曾经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以佛的标准要求自己,我从中获得了很多感悟,但也受了很多不必要的限制,并且获得了一些不是我真心想拥有的东西——比如别人的崇拜。 被人崇拜,或者崇拜别人,乍一看是件好事,甚至多年以来我都是这么觉得并且这么做的。 我崇拜先贤,崇拜一些不存在的意象,希望他们指引我光明之路,从此让我过完幸福的一生。 我将道德经作为自己的道,将屈原的话作为自己的道,将孔子的“朝闻道,夕死可矣”作为自己的道,希望这样,这辈子就不算白活。 这样的迷障,不正是破三执里的“法执”,对某种道法、规则的执念? 我曾经以为,只要追求“做,对的事”就够了。但我又如何能确定自己一定做得对呢?先贤就一定是对的吗?我到底是在追求成圣的虚妄,还是真正在做“对的事”呢? 当然,少年时,我并不会这样思考,当时我正执迷着呢。 所以黄晶晶来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会思索一番,给我我认为对的答案。 她之前问我一些如何做朋友,朋友如何定义之类的,我都告诉了她,但很明显不适合她,所以她远离我一段时间。 现在她问我的,除了对待学习和考试,就是谈恋爱了。 别看我实际上从没谈过恋爱,但是恋爱理论这方面,我是早有见解。 黄晶晶跟我说,有个小个子同学喜欢李佳芸,还有另一个男同学在追她,她不知道要不要答应。 这两个男同学,我不记得名字了,小个子同学还稍微有点印象,另外一位,真的是忘了个干净,不过他后来干了一件很痴情的事,我们就称他为“痴情男”吧。 小个子呢,以前有段时间,搬到我的王座附近,好像也是因为跟同桌闹了矛盾。 他对我很有些好奇,还跟我辩论过,不过,当然辩论不过我啦。而且被我说的节节败退——是真正连身体都在后退那种。 他后来跟我说:“元同学,你说话真的跟机关枪扫射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边还站着另一位男同学,两人对我都有些敬畏的意思。 我轻蔑地看了他俩一眼,语速极快地开口道:“什么叫我说话和机关枪扫射一样?语速快代表思想快,如果把辩论比作思想的战场,要说我说话是机关枪,请问你们两位是什么?拿棍子的原始人吗?” “没有思想,枉为人类。” 旋即,我鄙夷地瞥了他们一眼,飘然而去。 说实在的,我当年说话这么冲,他们都没有打我,真是多亏我当年累积下来的各种名声以及我们学校的良好治安——仅限于校内。 小个子追李佳芸这件事,跟我无关,李佳芸又不需要向我来讨主意。 至于黄晶晶嘛。 我大概是这样跟她说的:“你喜欢他吗?” 黄晶晶表示要思考一段时间。 第二天中午,我吃完饭在老实验楼后面游荡,这里种了一排玉兰树,下面种了一些绿油油的灌木,还设有一些磨砂花岗岩的长条凳,台阶附近还种了一些石榴,风吹叶动,嫩条舒展,玉兰花轻轻摇晃,非常幽静舒适。 我很喜欢在这里流连,然后唱一两首歌。 这种静谧的时光,被不期而至的客人打破了。 “元圆圆!” 黄晶晶热情地冲我打招呼。 她的脑袋和脸型,像是一个倒过来的栗子,头圆下颌小,她肤色比小麦色略深,眉眼弯弯,笑起来挺好看。鼻子小巧,嘴巴不用画口红也够红了——是那种有血气的红色。我观察过很多人的嘴巴,我的嘴巴稍微偏粉紫色一点点,不够正红。牤牤的嘴巴偏紫青色,公公偏白,我爹有点偏黄色。其他人的话,画了口红我就不知道了。 总之黄晶晶长得其实有点好看的。 我听她喊我,就冲她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年少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会比较一板一眼些。 “昨天的问题,我想知道,什么才是喜欢?” 好家伙,你想了一天就想到个这啊! “喜欢的话,每个人或许都有不同的定义。” 我想起了一些电影,比如《三傻》里兰彻说的,喜欢一个人,看见她会感觉圆月高悬,清风在耳边轻轻吹过。还有《鬼新娘》的《今夕何夕》。 “对我来说,喜欢就是看不见一个人就会想看见他,看见他就想靠近他,跟他在一起就会觉得开心,只要有他在就会安心。” 黄晶晶听完,思索了一会儿:“那我觉得我还没有喜欢他。” 第166章 高中恋爱怪谈 “既然没有喜欢,那就不要答应他好了。” 黄晶晶听了我这话,好像松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结果第二天,我在上坡去松树林那边玩的时候,又遇见了她,她说:“我拒绝他了,可是他还是要追我。” 我皱眉:“怎么会有这种人?” 被人拒绝了,干嘛还继续追? 我看黄晶晶脸色有些为难,于是我道:“那就继续拒绝!” 结果过了两天,黄晶晶找到我,说她还没拒绝。 我当时简直:??? 估计我的表情有些过于冷硬了,黄晶晶好一段时间没来找我。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左右,黄晶晶带着李佳芸一起来找我了。现在她俩是我曾经给黄晶晶定义的,最好的朋友。三个人的友情太拥挤,以前我读高一的时候,曾经和两个人一起做过朋友,因为她们老是走的更近一些,我忍了两天,就跟她们说,以后不和她们一块了。当然,那俩人指定不是现在这两位,虽然我已经不记得那俩到底是谁了。 她俩找我,主要是黄晶晶撺掇的,让李佳芸也来听听我的爱情理论。 当时我坐在座位上,略感无语,但是两人都长得漂亮,而且没有恶意,我也就再说了一遍,并且顺带多说了一些:“我觉得,现在这个阶段还是不要谈恋爱好些。或者说,你能确保谈恋爱不会导致成绩下降的情况下,再去谈。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可能我们今天喜欢这个人,明天就会喜欢那个人。” 李佳芸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缓缓走开了。 黄晶晶则搬了张凳子,坐在我身边,她离的很近,让我有种忍不住想后退的感觉,她又很是开心的跟我说了些话。 难顶! 难道黄晶晶喜欢的是我?! 要不为啥她看不见我的时候,老想找我。然后看见我就很开心啊?! 我怀疑了一小段时间,并且可以在吃饭的时候避开黄晶晶,因为学习紧张的原因,她倒是也没有注意到,我就成功松了口气,恢复自由身,继续游荡春风中了。 黄晶晶到底谈不谈,我是不太在意的,我唯独在意我的王妃许玲,我那漂亮温柔可爱善良的许玲,怎么就跟一个大背头谈了呢? 我对此耿耿于怀。 倒不是跟我做了朋友以后就别谈了,主要是朋友谈了恋爱,分配给我的时间不就少了? 害! 许玲恋爱之后,我们寝室有一位也是长发的同学,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实际上我也忘了我们是怎么交上朋友的。这个女孩长得很可爱,皮肤是浅巧克力色的,但有些干燥,让我总觉得她不爱喝水。 问了几次之后,发现她真的不爱喝水,我就在碰见她的时候,就问她喝水没有。 她戴着圆圆的眼镜,头发又黑又顺又直,总是对我笑,身高和许玲差不多,有一米六几。我真的很喜欢她。 她也愿意和我说话,有次她告诉我,她去医院看病,医生说是外阴炎,她觉得很奇怪,她又没有不讲卫生,怎么会得这个。 我说会不会是皮肤太干了,她又这么瘦,皮肤干燥的人,是很容易受损的。 我又跟她分享了我去医院看病的经历,比如糟糕的毛囊炎,完蛋的子宫内膜炎(也是误诊),那时候我还没经历畸胎瘤事件,要不这个也能拿出来和她分享一下。 这位朋友的名字我也忘了,后来她在毕业之后还打过电话给我,说是打暑假工,在深府被拖欠工资了,而且当时就在工厂门口。她问我该怎么办? 额,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我当时的想法,自然是报警和咨询律师。 过了两天,她又打电话给我,说报警了,但是警察不管,还说和老板认识,叫他们别再闹事了。 我听了感觉很惊讶,常人国的警察如此…… 额,也不奇怪,不然我爹当年怎么会被冤枉? 我便问她咨询律师没有。 她说没有,然后问我能不能借几千块钱给她。 啊这…… 我也没那么多钱呀。 因为她这电话之前,班长周姣姣已经打过我电话向我借几千块,我征询了爸爸的意见——我没有那么多钱,问我借实际上我只能向我爹借。 我爹听了之后笑了,他说:“爸爸不是不支持你和同学交往,只是就算你觉得这个同学会还钱给你,你又哪来的钱借给她呢?你自己都没有这个钱,她还向你借,你还要向爸爸借,你觉得合适吗?她如果不还给你的话,你能承担起后果吗?” 嘶…… 我爸说的还挺有道理。 于是我只好委婉地拒绝了周姣姣。 有了这事儿在前面,我只能为难地拒绝了后来这位同学。 除了这些好老师好朋友我颇为不舍,当然也还有我自己在学校干过的各种事儿。 有年冬天特别冷,我爸心疼我,给我买了个电热水壶,可以在教室里烧水喝。只是教室只有讲台附近有个插座,给投影仪和电脑供电的。 我有次在前面烧水的时候,在边上守护着我的热水壶,听同学们谈论起了最近热播的隋唐英雄。说实话,虽然这个也是张卫健演的,但是相比我小时候看的他演的《聚宝盆》《少年张三丰》《少年黄飞鸿》《西游记tvb》《齐天大圣孙悟空》之类的,要差得多,因为我感觉这个电视剧有点弱智——没有攻击任何人的意思。而且它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不足一看。 回家之后我搜索了一下相关信息,倒是爱上了它的主题曲。 后来有一天,好像是快期末考试了还是怎的,我一边烧热水,一边给自己鼓劲,在讲台边上唱起了真英雄: 醉卧于沙场,听呐喊的沙哑,笑看人世间,火树银花。 数风云叱咤,不过道道伤疤,成王败寇,一念之差! 生死一刹那,豪气永放光华,江山如此大,何处是家? 过重重关卡,看盛世的烟花,赢尽了天下,输了她! 颠覆了天下,贪一夜浮夸,人生只不过,一场厮杀! 赤血染黄沙,青春成白发,若是真英雄,怎会假? 初唱这首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输的“ta”是蓝夜,后来才发现,原来要谈失去,更沉重的人,我早已在现实里见过了。 而后来,我也确实如歌的后半段,收拾旧山河,再出发。当然,目前要我收拾的,是十二年寒窗苦读的知识。 第167章 最后的一天 让我们回到最后那节晚自习的前几个小时——拍照环节。 一开始是大合照,学校的领导和年级领导都来了,好些我都不认识。 在合照之前,要穿班服。 我们的班服是周姣姣统一定的,用的班费,班费支出倒是都有记账的,只不过也没人去查账。曾经也有同学怀疑过班费会不会被贪污,但是后来也都不了了之,只是在私下里传着。 我其实也不赞成班费这种东西,若是要买什么,便先统计出每个人该出多少钱,到时候交钱便是。哪有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先交一堆钱上去的? 这次的班服,我觉得倒是不存在贪污问题,尽管是从网上订的,但也都填了个人的尺寸和要的款式——男款或者女款。 其他同学当然是男的穿裤子,女的穿裙子,我嘛……我订的男款套装,xxl号的。 还好我机灵,看她们穿裙子的时候,我向室友借了条最大的试试,果然穿不上!阿弥陀佛,还是2xl的裤子更适合我一些,虽然我穿着也会空裤管。 那天天气晴好,我本来在班级第一排,也就是台阶最下面,因为我那157cm的身高,自打初中毕业就再没长过,逐渐沦为班里较矮的那批。 我正准备单膝半蹲呢,被刘老师点了出来:“元圆圆,你到后面去。” 莫名其妙! “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快到后面去!” 刘老师一把将我薅起来,还推了我一下。 真是可恶啊! 这时候大家都站的差不多了,我左看右看不知道该站哪。 “来这儿来这儿!” 有同学叫我,我马上“吨吨吨”跑过去站好,在摄影师拍照的时候我发现,我太矮了!完全被前面的同学挡住了! 我马上把脑袋一歪,钻前面两人脖子中间露出来的空档! “咔嚓!” 毕业照记录下来全班的影像,我的脑袋像是凭空浮现的怪异,正如我这个人一样,对一中的老师来说是个凭空出现的怪学生。 合照完了大家就可以自由找喜欢的同学或者老师拍照。 我先跟龙笛、李婷,在学校的广场上拍了两张。我搂着龙笛的肩膀,看起来跟土财主搂着女明星一样——我是那个土财主,不过我通常都标榜自己这叫“乡村企业家”气质。 之后我到处游荡,还去小卖部买了个新鲜椰子开了喝,一边喝一边四处晃悠,在政务楼附近的花坛处,看到程玲在和蒋嘉明老师拍照,我也凑过去拍了几张,还有之前说的巧克力肤色的女同学,也合照了几张,不过用的都是她们的手机,答应到时候uu传我。 之后我想回教室休息,在上楼的时候,看见大家在找刘老师拍照。我就在边上等了一会儿,大家照完就跑去其他地方照相了,我就请刘老师跟我合照。虽然他刚刚在合照的时候得罪了我,但是我大度,看在没多久就离开这里的份上,勉强原谅他吧。 刘老师笑嘻嘻的,他的手机有延时功能,放了一个支架在边上,站好就叫我拍照。 拍照的时候我站在他侧身前方,脑袋顶居然刚到他肩膀——我之所以知道,倒不是看照片知道的,而是因为我们拍照的时候,站的有点近。 意识到这点之后,照片刚拍完,我都没问他要,就跑掉了,回教室去! 教室只有寥寥几个同学在,围观墙上贴着的各大高校目标。 我的苏州大学毫不起眼。 说来也神奇,我爹在我读高中的时候,还指望过我考港府大学,当时听他说了之后,一小段时间里,我也觉得自己能考上。 我爹在高中对我的“经济教育”早已开始,我曾经跟他说过我喜欢老师的事,我爹一开始说的是:“没有成熟的果实,摘下来必然是青涩难吃的。” 意思是我还没到谈恋爱的时间。 后来他又教育我:“一个人吃青菜白萝卜,如果他有钱,世人只会赞他吃的清淡,会养生。如果他没钱,世人只会说他没本事,穷酸。” “你们那个老师骑个自行车,奋斗一辈子也就买个uu,开个20万的车顶天了。你将来可千万不要这样,否则没有人瞧得起的。” 我汗! 刘老师还好不知道我爸对他的这番评价,不然他尽心尽力为学生,学生父母却在背后看不起他——当然,作为老师我爹多半还是看得起的,只是作为“成功人士”觉得他没出息罢了。——还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不过,我爹大概也不会想到,有一天风水轮流转,他这位成功人士,也会再次成为阶下囚吧。 世上命运其实无常,今日之富贵,他日之贫穷。 其实世人如何看得起看不起,又有什么要紧? 把世人的目光全背在自己身上,是否太过沉重? 当然,高考的时候我还没有这样想,我只是一心想着,将来长大,无论如何,要践行自己的原则,即使改变不了世界,也绝不让世界改变自己。而我的最终理想,就是让灵界这样的理想社会,变成现实,为此,我愿意终生奋斗,哪怕牺牲我自己也在所不惜。 在走廊上吹了一会儿风,我的记忆都吹散了,直接回到丢书的那个晚自习上。 刘老师走开去和其他同学说话之后,我就掏出mp4开始听歌,学校不让带手机进教室,见到就收缴,有次听说新教学楼那边,有学生为了偷手机,还徒手爬楼,最后真给他偷到了,办公室里所有被收缴的手机全部不翼而飞。 校长连夜调监控,最后锁定了嫌疑人,找到他家里去的时候,他家里还有没来得及出手的手机。他母亲哭着求校长不要给孩子退学,但校长很坚决,不仅把这人开除了,还开了全校大会,严厉批评:“从那么高的地方,徒手爬墙爬窗户,你们以为你们是谁?特工吗?拍动作电影吗?!” 大会演讲的陈老师疾言厉色:“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啊?!这辈子就要瘫着!这世上有几个史铁生?!” 也就是话筒不耐摔,不然我看陈老师好赖要摔一个震慑下我们。 据说他是从绍记调过来管纪律的,原先绍记的校长,现在一中的副校长。 他抓学生谈恋爱也是一把好手,我听一些情侣同学说,陈老师每天晚上都游荡在学校的各个园子和小树林里,我喜欢游荡的实验楼后面那一排,更是传出他从灌木丛里扑出来抓住谈恋爱的学生的传闻。 我每次看到那个灌木丛,想象陈老师熄灭了手电筒,躲在那里鬼鬼祟祟抓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现在听他开会骂人,倒是有些感慨,如果当年他没有调离绍记,或许绍记的风气不会那么烂。而上面也真是的,绍记那个校长,原先在一中犯了错,就把他降到绍记去。绍记师生何辜? 啊对了,我说这么一大串,原先是想说:手机禁止了,但是mp4没有禁止。 第168章 最后一节晚自习 当时我听的是《冷血动物》,不知何时,许玲悠悠来到我身边。 “在干什么呢?” 许玲脸蛋白皙小巧,一笑看人,总觉得她温柔中带些可爱。 她剪了个齐刘海,长头发松散束在身后。 我也不自觉被她带的温柔起来,微微笑着回答:“在听歌。” 我曾经对着镜子观察过自己,我微笑的时候,嘴角两边会像小猫一样翘起。 大概许玲也被我可爱到了,她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脸,扯了张凳子在我边上坐下。 “什么歌?” “《冷血动物》。” 我一边说,一边把mp4和耳机递给她,趁她听歌的时间,我开始找我笔记本里写的这首歌的歌词,翻到对应页面之后,推给她看: 爱你是全身麻醉的手术,微弱的心电图,因为你而起起伏伏。 只要一点点人类的温度,我就能被征服,我愿赌就愿意服输。 可是我心里有数,我不是你的回忆录,只是你的未知数。 我翻了又翻你给的地图,却一直找不到我的归宿,也许开始太仓促,才迷了路,为没有结果的结果忙碌。 我等了又等梦见的幸福,却永远只是你一根肋骨,我终于恍然大悟,不再上诉,只怪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冷血动物。 …… 许玲看完歌词,听完歌,似被歌声所感,温柔的小脸上带了一丝忧伤,她叹息:“还挺感人的。” 我星星眼看她:“你是说我吗?” 她没好气地略微白了我一眼:“我是说歌词。” 我假装生气地瘪嘴:“那这歌词你拿走吧!” 我把笔记本上写了歌词那一页撕下来,递在她手里,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许玲也不恼,拿着歌词,一边看一边走,眼中流露出一些感慨。 许玲不愧是我高中时代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朋友,临高考了,还会想起来找我。只是后来我们失去了联系,只听其他同学说,她后来当了幼儿园老师,只愿她一生平安顺遂。 丢书的狂欢了一会儿,他们多半丢的也是些不太重要的书,毕竟还没有真的考试,多少也得留点资料看。 刘老师陪着大家疯玩了一会儿,就开始整顿秩序:毕竟学校的广播已经喊了起来,让丢书的赶紧回来,等下清洁阿姨都搞不完卫生了。 刘老师本来最爱说我们班吵起来整栋楼都听到了,每次晚自习有人吵闹,他都这么骂,也就是他才刚来,不然一准要说我们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了。由于他说过类似的话太多次,加上他刚刚跟着大家一起疯玩,现在整顿起秩序来,效果非常糟糕,教室里乱哄哄的,他喊话没几个人听。 但今天的后三节晚自习是蒋嘉明老师的。(半节晚读加2.5节晚自习,丢书就是晚读时间) 不知何时,蒋老师从前门踱步进来了,他夹着语文书,只说了一句:“吵什么吵?都回到座位上去。” 声音温和,语气严肃,安静在他附近蔓延,几十年老教师的威严像小说里的高手威压一样,迅速盖住了全场,大伙在几十秒内坐回了座位上,个个安静如鸡,仿佛刚才不听老师话的根本不是他们。 刘老师尴尬地对蒋老师笑了一下,随后表示把课堂交给他了,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身影有些狼狈——因为我发现他走得很慢的时候,其实是不会瘸得很明显的。估计他也觉得自己太丢人了。 蒋老师让课堂安静下来之后,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到门口,开始挨个叫人谈话——按座位顺序,全班54个人,每个人都谈。 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节晚自习了。 我高中时……不对,应该说一直以来,我都有些自傲,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曾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在小学一年级就知道人云亦云不是好事,甚至在没有上学的时候,就饱受长辈夸赞,认为自己天生聪慧,所以尽管我尊敬蒋老师,但我以为他不会讲出什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话。 这就是我呀,尊敬中都带有一种“我自信你不过如此”的孤傲。 蒋老师看着我,目光慈祥:“圆圆,你想要改变世界,就要放下精英思维,因为这个世界,终究是大众的世界。你只有团结大众,才能真正地有力地去改变它。” 当时星月皆隐,蒋老师坐在走廊上,身后是一望无垠的夜空,镜片下的眼神却传递出星火一般的期望。 我感到惊讶,他是第一个相信我能改变世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告诉我该如何改变世界的人。 我是说,他真的相信我能改变世界。 他真的觉得,我将来会去改变世界! 如今离他说这句话,已经过去了近10年,我仍然记得他的样子,他的语气,他的眼神,甚至他那天穿的衣服,一件短袖衬衫,灰色菱形格子。 我曾经在读道德经的时候,问过他一些问题,他告诉我道德经要辩证的看待。 我问过一些和考试无关的问题,但只要是学识相关,他都会一五一十地解释给我听。 我曾经听老师在课堂上讲过,上一届(每一届带3年左右)学生里有个语文成绩很好的,作文常常拿满分,是蒋老师的得意门生,永恒的语文第一。 我并没有她那么厉害,我虽然能拿语文单科王,但不是一直拿,满分作文到了蒋老师带我之后,几乎没有再出过。 我一直以为,我是蒋老师不成器的学生。 可是,他竟然如此相信我。 年少的我只觉得惊讶、开心。 而在蒋老师离世几年后的今天,我只觉得感动得想哭,是因为斯人已逝,也是因为知己难再得,更是因为,我再也无法回报这位值得敬重的师长,即使我真有改变世界的那天,他也看不到了。 我当时惊讶了一会儿,深感受教,难得真心谦虚求教:“老师,大众和精英我虽然知道,但是我又如何去团结大众呢?” “等你有一天,真正觉得自己是大众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如何团结大众。” 第169章 寒门难出贵子 之后蒋老师又和我说了一些复习与考试的事,便让我回去了,他还要和下一位同学交谈。 蒋老师的心很宽阔,像是古老的大江,奔腾不息,流经之处,滋润河边万物。和他交谈,颇有所得,让人忘俗。 回到寝室之后,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高考这几天他都会来学校接送我,到时候让我住在家里——锦绣花园,而且牤牤也来照顾我,让我全力高考。 高考时期我们的教室搬到新教学楼,那里还没进过学生,只是临时给我们呆两天,明天、后天都是考场布置时间,我们就在教学楼复习,高考时全班的休息点,也在新教室。 想着能回家休息,我心里高兴,也有些不舍,若是离开,之后想再跟同学见面就难了。不过爸爸说,中午我还是在学校里,他只是早晚接送。 那段时间我有点傻乎乎的,买了两条漂亮睡裙之后,白天也爱穿着——主要也没人告诉我,睡裙不能穿出门来着。也不知道大家是觉得我那睡裙不像睡裙,还是只在背地里笑话我,无所谓了,反正当年的我也不知道,要脸红也是现在的我脸红。 新教室那几天,我就穿着这个。 我爹大概是看我难得穿裙子,倒也没有训斥我,又或许他是觉得高考期间,不能影响我心情,总之我的这件糗事没人糗我。 黄梅就不一样了。 我在寝室的最后一夜,虽然想跟大家说说话,但是熄灯之后,稍微说了两句也就睡觉了。 我们寝室休息日一般都比较热闹,有一回还干过胡乱打一个的电话的蠢事,对面接到骚扰电话的人肯定觉得我们是神经病,我们却笑的不行。(这种事大家听听就行了,可千万别像我们这样,这是错事,不要做) 但是临近高考,晚自习又都是十点半才下,稍微说说话,也就都睡了。 没想到宿管阿姨巡查的时候,却抓住了在被窝里看小说的黄梅。 黄梅以前成绩比我好些,高一的时候她大概在二十几名,她读书很努力,发奋了一段时间,高二考到了十几名。到了高三上期,更是冲进了前十。 可是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迷上了小说,日看夜看,眼睛看得都眯起来了。 我也爱看小说,爱看课外书。 在高三下期发奋读书的时候,它们就是我的调味剂。 有时候写题、复习,到感觉心里不想继续学习的时候,就会掏出一些课外书来看。 学校新开的书店我经常去逛,还中过一次奖,获得了一本价值三十多元的书《大清相国》。高三下期最常看的,是一套《易中天中国古代史》,里面从远古的女娲崇拜,讲女娲其实原本指的是“女蛙”,因为生殖崇拜,希望能像青蛙一样多多繁衍子嗣,还有各种出土的泥雕塑,为什么远古的泥雕塑都是肚子大的肥胖女性?就是因为当时这种体型被视为最适宜繁衍,代表着富足。 又说伏羲,其实就是放羊,轩辕呢,就是造车。各个氏族都是依据自己部落所擅长的东西来命名的。 这套古代史,一共有七册,我闲了就看,闲了就看。不记得看完没有,但我对它的记忆,只剩下秦朝之前的东西。 可是不管怎么爱看这些课外书,我都是把它放在正常的学习生活之外的,不会沉迷,对我来说,成绩在这个阶段,还是非常重要的事。 因为我爸的高压态度,因为他的冷血无情,因为他把孩子当成投资项目,所以我绝对不能失败。 若是失败,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黄梅家里是怎么教育她的,我不清楚。 甚至黄梅的爸爸妈妈可能根本就不在身边。 总之,黄梅努力了两年,却在最后一年因为沉迷小说,逐渐放弃了学习。 而我呢? 十几年来对学习,从未尽心尽力,只在最后一年努力了一把。 不可否认,我和黄梅肯定在流体智力上有差距,我的记忆力和想象力恐怕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这是我即使不全心学习,也能占据中游多年的基础保障。 而黄梅,她必须努力,才能和我一样位居中游。 必须非常努力,甚至拼尽全力,才能赶上我劳逸结合的学习效果。 我见过她拿着英语必备单词,日夜苦读的场景。 见过她拿着一个馒头,早读课下完了,还在认真看书做题的画面。 这世界真不公平,别人努力了十几年,只在最后松懈一会儿,就被开除了上升队伍。 而像我这样的人,混沌摸索了十几年,只在最后努力一会儿,就……额,现在还没有写到出成绩的时候,我暂时不给大家透露了。 总之,深夜看小说的黄梅并没有因为自己爱看小说被抓住而感到不高兴。 在高考的某次下考,我去上厕所的时候,还听见她和程玲激情讨论小说情节,她满脸笑容,显得非常亢奋。 而我为小说感到如此亢奋的时候,大概是在初中。 倘若黄梅和我换一下,她是我爹的女儿,估计绝不敢在这种时候如此携带。又或者,她也像我一样,初中就有闲钱去买如此多的闲书来看,高中还能每周都去杂志亭进货,看了那么多课外书,在这种时候恐怕也绝不会被迷住,而能够保持本心,只把它当调剂。 黄梅的长相,非常苦。 倒不是说她经常苦着脸,她皮肤很黑,像黝黑的黄土地——毕竟是黄种人。人长得精瘦,下颌没有什么肉,梳着一头民国时期女学生常常留的那种中短发,眼睛大,眉毛比较细、黑。嘴唇像是盖了一层黄土,虽然还是红的,但总感觉很干,动起来的时候,常常牵扯死皮,像是长了皱纹一般。 黄梅丑吗? 不丑的。 只是营养不充足罢了。 她如果跟我一样吃那么多东西,她也会长出肉嘟嘟的脸颊,一笑跟小猫一样。 这世界真不公平。 高考那天,我站在风里看了她们一会儿,程玲白嫩肉乎的脸和黄梅精瘦黝黑的脸贴的很近,两人说着小说里的情节,不时欢笑一会儿,那笑声散在风里,像是对所有人都曾经公平过的青春,被吹散了。 第170章 封锁考室等待入场 一夜过去,第二天我们就进入了新的教室,要紧的资料和书籍全部都搬了回来,暂时放在了床底下,要去教室的时候,各自带上自己需要的资料,这两天没有老师上课,只是班主任看管我们——当然,班主任也可以委托科任老师来代管。 连早读也取消了,尽管我们还是在同一个点醒来,却可以直接去食堂吃早餐了。 初夏的湘南还有点凉,穿着短袖,我拎着一叠资料来到楼下,发现老教学楼那边已经被封锁了,长长的红色塑料带用立杆支撑着,把老教学楼、实验楼、装修好的新教学楼(第二批)全部围了起来,不许我们随意进出。 我去食堂买了两个肉包子,又买了一碗汤粉,其实汤粉我吃不完,我就吃完那点碎肉,再吃一点点粉,就开始吃包子。 包子其实我也吃不完,我就吃馅,还有沾了馅汤的一点包子皮,其他都扔掉。 因为这些剩菜会拖去喂猪,我倒也不会斥责自己浪费。 倒是从前性格没有扭转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买那么多吃的,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只有一次,因为确实有俩人在背后笑我。 那天我还找那个高大可爱的女同学哭诉来着,她像个大姐头一样安慰我,还气愤地说要带我去讨公道,我感动死了,立马委屈全消散了,说不用了。 她看我不伤心了,又跟我说,不用管别人说什么,想吃就吃。吃饱了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虽然我知道自己不会长高了,但是我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相比于被人嘲笑那点子难受,我还是觉得吃东西更要紧。 姐姐我有钱,为啥不吃?我想吃就吃! 高三毕业体检加体育考试一起,还好体育不计入高考成绩,不然我铁定过不了。 157cm的身高,130斤的体重,百米跑还行,800米就很难合格,在我们学校的广场上跑了两回才让我通过——这还多亏高三上期学校把早操时间增长,增加了围绕操场跑圈的项目。 有的人总说什么体重不过百,对超过一百斤的体重,避之如蛇蝎,此等见识浅薄之人,不是年纪不够,就是心智不全。 自从我自己长到130斤,看起来依然匀称之后,我对所谓的体重不过百,就嗤之以鼻。 我们寝室120斤的女同学,我抱起来可以在寝室来回走两三圈——我说的是公主抱。 大姐最胖那会儿140斤,我135斤,我俩在购物中心逛街,玩游戏,我背着她还能走一段。她背我的时候,比我还稳当的多。 你对体重的概念,可能大概率取决于你的力量和你本身的重量。 越是瘦弱的人,恐怕对大体重就越是担忧恐惧。 当然,心地开阔者、爱好稀奇者、有自我意识者除外。 不得不说,很多人没有自我的意识和思想,只是随波逐流地接受着别人传给他的东西,像个木偶一样被各种观念扯线操控,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多半是智慧不足导致的。 还有的人脑子天生不发育,比如大伯父,他那样的人,连社会观念都操控不了他,反正他再烂也有人给他兜底,他都能无障碍生存下去,所以他的大脑也不用发育,只一味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便是。 好啦,收回这些感慨,我要进教室了。 我来的有些晚了,只剩下靠后的座位,我随意选了一个比较靠边的座位坐下,不少住在县城的同学已经被父母接了回去,这几天都不会来。 我爹的话,说尊重我的意见,想在学校就在学校,想回家就回家。 我担心回家的话,遗漏什么资料不好及时拿取,就选择了白天在学校,晚上回家。爹爹也同意了。 现在复习,都是综合式的总复习,把所有大概念合拢复习。我决定最后看数学,因为现在看了很快会忘记,等临场再看,兴许还能记得点。 先看综合吧!(政史地) 今天上午看历史和政治,下午看地理,地理需要一定的理解,相比于政治和历史需要花更长的时间。 三年的政治学习我早就烂熟于心,货币、国策、民族精神、哲学……,一本本政治课本的主题被我提取出来,我写过的一项项笔记,遮住后面的详细解释,只看前面的总概念,大部分也能想起来。只不过表述总不是那么准确,有的80%符合,有的只记住了30%不到。 那些记不住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抽象,假大虚空。 真实有用的,比如通货膨胀、消费观念、货币的本质是一般等价物,常人国是什么体制,真理在曲折中前进,哲学是科学的科学,面对故意杀人绑架强奸有无限正当防卫权之类的,我到现在都记得。 而那些假大虚空,离生活和真理都太远的,比如四个基本,五个主张之类的政客创造性概念,我就大多记不住——可能跟我的记忆力与想象有关,想象不出来太虚空的假东西,所以无法理解并记录。 政治一遍过完,已经到了十点半。 复习历史。 历史…… 咦,我历史资料呢? 几本书倒是都在这儿,我的年代表呢? 我那写了好长时间,从石器时代写到建国之后的年代大事表呢? !!! 还在教室! 我看了一眼坐在讲台上玩着手机老神在在的刘老师。 为难地走上去跟他讲了我的困难。 他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叹了口气:“算了,你跟我走吧!” “回教室吗?” “当然不是!所有课桌里的东西,都被搜集出来,放到办公室里了。” 刘老师带着我下楼,他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我跟在他后面。 这条路与食堂隔了第二批教学楼,上坡之后就是新的小书店,往左边走,穿过蔷薇园,今日的蔷薇绿叶还新嫩,春未尽,夏未至,还有种春雨缠绵的气息。 地上下过雨,现在还没干。 附近的灌木上还残留着雨露。 但这些景色,我看一回,就少一回了。 穿过我们高二所在的二号教学楼,来到竹林和腊梅园中间的空地,我眼神还四处缠绕在这些漂亮的树木身上,听说今年的笋长得好,还有专门的人来挖。学校的树木似乎都是有主人的,寝室门口的鸡爪树就被宿管承包了,不许学生偷吃。 回到我们自己的临江一号教学楼,刘老师一边走一边吹起了口哨,我微微皱眉。 第171章 开考 等上了四楼,来到办公室附近的走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了了。 “老师你为什么要吹口哨?你不觉得这样很轻佻吗?” 刘老师意外回头,又吹了两声:“轻佻吗?我不觉得啊!我高兴就吹!我就吹!” 他眼睛微微长大,自得其乐。 我非常嫌弃,但面上不显:“那您进去拿,我在外面等着。” “好咯!” 刘老师一瘸一拐地进办公室拿资料了,我站在走廊上,讲手臂放在石质全封闭式护栏上(实在不像是矮墙,毕竟它承担的就是护栏作用,只不过是全封闭,不像栏杆一样间或镂空而已),最后一次临江眺望。 初夏的阳光微微有些发烫,照在人身上让人生出一股燥意。展目望去,深浅不一的绿叶展露在枝头,岸边野草郁郁葱葱,绿宝石一般的潇湘河缓缓流淌——其实,现在还不是它最美的时候。 它最美的时候是傍晚,那时候夕阳落在河里,河水就像被枫叶浸染,整条河流比最斑驳的橙红琉璃石还要温柔透亮,因为它是流动的,有生命的。那时候两岸的树木影影绰绰,只剩下水粉画一样的摩挲暗绿。 无论橙红还是暗绿,都被夕阳披上一层淡淡辉光。整个世界交相辉映,像是不存在于人世的仙境。 但凡阳光晴好的天,这样的景总是叫人忍不住流连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潇湘宝石带虽好,我却要离开了。 “你看看哪些是你的资料?” 刘老师拿了一叠灰绿试卷给我。 我接过来翻找一番,摇了摇头:“全都不是,我的是写在草稿纸上的,白色的。” “那你自己进去找吧。” 刘老师挥了挥手,他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我走进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旧式的黄漆面办公桌不知用了多少年,磕磕碰碰的,有些地方露出木质内部,参差不齐的木刺大咧咧地和这个世界打着招呼。 我在一堆卷子、草稿纸、笔记本里,找到了我的历史大事表,拎着回新教室了。 好好学习了一会儿,吃过中饭,回寝室午休。 下午的时候,天上干打雷不下雨,但是隔壁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好些人跑去围观,我也去看了一眼,是有个巨大的钢铁架子掉了,刘老师叫我们赶紧回去,不要到处乱走,免得遇到危险。 我们学校也是挺神的,叫学生进新教学楼,结果安全都无法保证。 我安心在教室里学习,但是其他同学却非常吵闹,刘老师态度也很放松,他的理论是:高考前几天学东西也学不了多少,倒不如放松心态,这样才能考出好成绩。 我非常不赞同这个理论,下课的时候走到旁边的班级,那是何老师(地理)带的另一个文科重点班,非常安静,只有翻书和写字的沙沙声。我心里有些羡慕,如果我是他们班的就好了。 我随即想明白了,继续留在学校只会耽误我学习,倒不如回去安静。 我打电话给爸爸,他很快就过来接我了,面带微笑,似乎心情很好。 回了家,牤牤居然真的在! 我高兴地和牤牤说了两句话,就把资料拿出来继续复习。 爸爸在家待了一会儿,就出去忙别的事了,牤牤开始给我做饭。 如此在家中过了两天,第三天就是6月7日,高考真正开始了。 准考证和考试工具早就发给了我们,我为了避免学校发的考试工具——涂卡铅笔和水性笔不给力,特意出去买了好几支备用的。 身份证我随身携带着,我的考场在学校的第二批新教学楼——三楼还是四楼,记不清了。总之楼下有警察、有监考老师带着金属探测仪扫描每一个进考场的人。 我自然不用慌张,坦坦荡荡地进去了。 找到考场,还暂时不能进去,待会儿负责考场的老师过来,还要再次检验才能入场,所有书籍、纸张,不允许带入考场,背包也不行,最多只能带饮料,饮料瓶子上的包装还得检查一番。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两个监考老师把语文试卷文件袋举起来向我们展示,封印完好无损。随后在开考铃响之后,才用小刀拆封,挨个分发试卷。 语文前半部分的题目全都很简单——至少我没有觉得有什么很难的。 只在诗词填空那里,出了一道似乎完全没有要求背诵的诗词,我还有点印象,但是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是对的。 不过这没有关系。 蒋老师说过,如果一道题目你不会,不要担心,可能大多数人都不会。 认真填上记忆中的答案,继续往后面做。 阅读题目是什么,隔了许多年,我已经没了印象。 作文倒是有,似乎是“树”。 我立即想到了我这辈子第一次拿满分作文的“源”,既然水源可以比喻成文化,那么“树”呢? 也可以! 确定好了思路,我奋笔疾书,其中提到了屈原的楚辞,老子的道德经,提到了东西方的文化之“根”不同,所以长出的树也不同。还提到了“树”的历史脉络,提到了司马迁的《史记》。 作文的体裁是议论文,核心观点是正是有了以上先贤的种种努力,元大都文化之树才能枝繁叶茂,如此长青不衰。 中午我爹又来接我了,回家睡了午觉,他又送我过来,牤牤做的菜很好吃,有一道红烧茄子,还有一道辣椒酿肉,都是我喜欢的。 就是下午考试的时候我拉肚子了,下午考的数学。 我忍着肚子痛,先写完了一遍,又检查了一遍,确定剩下的我都不会,不会的也填了点猜测的步骤和答案之后,我才匆匆举手,说自己要上厕所。 监考老师还说要跟着我,我说待会儿我不回考场了,他们还是坚持跟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学校特意安排,反正我们的考场的老师男女都有,女老师跟着我到了厕所外面,我进了隔间之后,她就到外面等了。 上完厕所出来,我感觉一身轻松,老师很严肃地问我真不回去了吗? 我说我做完了,真的不回去了,她这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第172章 考试结束 其实数学考试的细节我还记得一点,那个排版分布选择题的长短以及宋体印刷,最后的三道选择题,有两道我完全想不通,看不懂。还有那该死的证明题,那个几何到底怎么证明那个角啊?我说我拿尺子量的行不行? 总之,数学考的肯定不会太好。 但是,习惯了,本来也没指望它。 我在外面游荡了一会儿,想出去,但是发现楼下有封锁线,有人在巡逻,不好出去。我只好溜回我们考场外面,掏出英语看了起来。 到了下考之后,走廊上就热闹起来了,我也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了黄梅和程玲。除了听她们讨论小说,我还听说寝室长李婷带了很好吃的菜来。 我跑回寝室,顺带收拾东西。 一会儿李婷她们都回来了,她手里果然有一盆香喷喷的菜。 龙笛和毛衣雨、江苏莲都分到了一个苦瓜酿,我看着那苦瓜酿,中间的肉煎得焦香金黄,苦瓜皮煮得皱缩泛着油光,看起来非常可口!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凑过去问李婷我能不能吃一个。 李婷非常开心,分了一个给我,我没有筷子,只好洗了手抓过来,吃了一个,非常好吃! 李婷说这是她妈妈送过来的,明天还会送。 接着又分了一些炸豆腐给我们。 这里说的炸豆腐,乃是倒周府的特产,类似炸干了的油豆腐,但多为长方体状,干脆好吃,外面干脆又咸又辣,里面却是油豆腐内部一样的白色絮状豆腐,当然,如果浸泡的辣椒油比较多,内部也会变成红色。 有的家庭会用炸豆腐做一点点霉豆腐工艺进去,吃起来有种发霉的感觉,但是实际上又没有真的长霉,而是多了一种发酵的滋味。 市面上卖的霉豆腐,就多是纯干炸,吃起来跟超薄饼干一样脆。 你看看我这个人,高考内容记不住,吃点东西倒是长篇大论的。 当晚回去,复习英语到晚上十点,洗澡睡觉。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准时睁眼,醒来收拾东西,爹爹再送我回学校。 都是从后面新修的那条路进去的,高考阶段接送孩子的人不少,有时候会堵车,爹爹就让我自己走进去。 这条新修的路,据说是要爆改成新的大门,稍微走个两三百米,就是学校新建的教职工宿舍。 我曾经想过去那里拜访蒋嘉明老师,但最终没有成行。 早上考完英语,作文有些单词我不会写,直接从阅读里面找,也不知道对不对,总之交上去了。 下午再过来的时候,居然遇见了莫老师。 她看到我热情地打招呼,我这才认出她来,她比从前白净很多。三年前初中毕业的时候,我还去过她家里,领我的初中毕业证。 她是今天新过来做考场安检工作的,看来整个教育系统都被调动起来为高考服务的。 排队进场的时候,我听周围人闲聊,今天早上抓住一个作弊的,那人戴着微型耳机进教室,一开始不知怎的逃过了检查,在英语考了一半之后才被抓的。 我听了感觉挺新奇,微型耳机怎么作弊呢?外面的人又不知道里面卷子是什么题目。 文综政史地,三门也是顺利考过,有的政治题目我不大清楚,也猜测着答完了。 所有的考试都结束了。 我再三检查之后,还是决定不提前出场了。 虽然教室对我来说有些微冷——毕竟我身体不好。 我曾经还想过要不要带热水进来喝,可是水喝多了又怕上厕所,因此作罢。 下考之后回寝室收拾东西,爸爸说他有事,要五点半之后才来接我。 其他同学大多都收拾好了,一个个离开了寝室。 跟她们告别的时候,我以为将来总会再见,会有同学聚会或者我们毕竟是同一个县城的,没有想到此去经年,再也难以相见。 到了五点多,我提着行李箱,背着大书包下楼了,江苏莲也在这里等家里接。 我和她搭了几句话,看她的表情还是经常露出尴尬的浅笑,忍不住想和她说说心里话。 没想到她先说了:“你是不是喜欢刘老师?” “我靠,你怎么知道?” 我好生惊讶。 “废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我靠!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那确实是,看你这个学期都没怎么理他。” “哈哈哈哈!人家有老婆。” “听说他老婆快生了。” “是吗?希望母女平安。” 我俩一下又安静下来。 “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你和程xx把我挤到后面去的事?” 我对我的座位还是有点小怨念地。 “那不是你自己搬的吗?” “她不把我挤到过道里,我能搬吗?就是你俩挤的!” 我笑着说,她也不计较,摆了摆手:“害!我们真没那心。” “你知道几号出成绩吗?” “不知道,还要等通知。我家里人来了,我先走了!” 江苏莲的父母来了,帮她把大包小包扛到电动三轮车上,她和她妈妈坐在斗子里说着话,她爸爸不时回头说几句,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我心里有些羡慕她。 又等了二十多分钟,我爸爸也终于来了,他的黑色皇冠停在路边,按了一下喇叭,牤牤打开车门下了来,要给我提东西。 我赶忙说不用,硬是要自己拿。 牤牤也硬是把我的书包放了下来,要自己拿。 我拗不过她,书包便让牤牤拿了,自己提着行李箱放好。 关上后备箱,打开副驾驶,爸爸问我还有没有东西。 我说没有了,书之前就搬了回去了。 爸爸就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有多少东西,还准备帮你扛呢。” 胡说八道。 我之所以坐副驾驶,是因为之前有次坐后座被他训斥了,他说:“我又不是你的司机,你上来就坐后座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坐后座是领导的待遇吗?以后出了社会,你就这么做事?” 说的我都感觉自己犯罪了。 从此只要前面空着,就不敢坐后座。 但是打车,我是只坐后座的,倒不是因为我看不起出租车司机,而是因为我们这里发生过好几起出租车司机相关的案件,最离谱的一个,因为五块钱,就发生了杀人案。 后来出租车全都装上了不锈钢护栏,把乘客和司机隔开,但是副驾驶和驾驶室中间,多数是没有防护栏的。我不能拿我的生命开玩笑。 第173章 出成绩 回家之后,我才听说,原来牤牤这几天出来,是因为脸被野蜂蛰了,出来看医生的。 我赶忙去看牤牤的脸,牤牤笑着说不想让我担心,才没告诉我。 我心里又感动又愧疚,我之前竟然没有发现牤牤的苹果肌那块,比平日里要红一些,而且硬邦邦的,是肿了。 我读高中的时候,爸爸有时候会送吃的和其他东西到学校来,他送的多是买来的黑鸭卤味,或者在港府买的衣服鞋子之类的。有次公公来送东西给我,竟然是牤牤做的鸡腿鸡翅。 那年过年的时候,是在锦绣花园过的,我年夜饭吃的不多,晚上饿了,想吃东西,就把鸡腿拿出来用油煎了一下,又加了许多剁椒,非常香酥,好吃! 但是元小东看到了,大声斥责我,指责我把健康食品变成了垃圾食品。 他甚至打破了过年不骂人的风俗,一直骂一直骂,那只鸡腿我只吃了两口,放在碗里慢慢冷掉了。 我本来只是觉得难过难堪,牤牤听到动静之后,就出来笑着打圆场,叫他别骂了,不就是吃个鸡腿吗? 结果他连牤牤也骂上了,说好好的孩子交给牤牤带,就被牤牤带成了这样云云。 完全忘记了当年牤牤想让他带走我,他却把我丢在茅厕边上的事情。 牤牤和我一起挨了骂,等他走开了,去和连芳姑姑看春晚的时候,牤牤悄悄问我还想不想吃,她去给我做。 我哪里还吃得下,伤心地说不用了,有气无力地回房间了。 而牤牤让公公给我送的东西,就是她做的炸鸡翅、鸡腿,放了剁椒,用山茶油炸的,很香! 当时公公送来之后,我问他是怎么来的,原来我爹送他来的,只是他没有下车,只有公公来看我。 我笑着跟公公说了几句话,他也笑着鼓励我好好读书,就回去了。 那时候天气凉,东西从沙场到这里,已经有些冷了,再不吃就冷透了。 我回到教室东一口西一口,躲着老师,偷偷吃光了。 那味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又咸又辣又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只有牤牤才会这样细心地对我,她记得我喜欢什么。 牤牤的脸好了之后,急着回沙场,我也跟她一起回去了,反正成绩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 回去之后我才知道牤牤是怎么被野蜂蛰了——她给我种了葫芦。 葫芦这种东西,我只是跟牤牤提过,说自己喜欢电视剧里的葫芦,比如济公的酒壶,酒剑仙的葫芦。有次回沙场,看见上关大桥那边有人在卖葫芦丝——一种吹奏的乐器,葫芦里面插了根笛子似的东西,我想买,但是我爹下去买了五金物件就走,后来再也没看见了。 我提过,牤牤就种了,她种的时候,我甚至都还不知道。 牤牤笑着把已经结果的葫芦指给我看。 现在回想这段,我感慨万千,世上有真正的爱,我之所以笃信不疑,正是因为我曾经被人这样爱过。 “小小你看,这葫芦结的好吧?以后还会结更多更多!” “到时候我们把最大最好的留下来,给你做个葫芦。” 牤牤笑着跟我说,她脸上的皱纹不多,大概是经常干活又不爱吃肉的原因,整个人精瘦。但是牤牤的骨架粗,很有力气,是我这个虚腾腾的小胖子比不了的。 “好啊好啊!” 我开心的答应了,又拿出手机照了好几张葫芦,给牤牤看,她更高兴了,指着照片里的葫芦,让公公来看。 公公今天难得不扫兴,看了之后也说笑了几句,两人开心一会儿又去干活儿了。 我就在葫芦边上和嫩绿的葫芦合照,阳光透过葫芦叶子,在我脸上显现一个蝴蝶般的光影。 拍完照我又跑去看牤牤在做什么,她在给篱笆里的辣椒浇水,一根塑料水管源源不断抽水撒出去,水花在空中仿佛透明的珍珠一般。 我看着觉得怪有意思,非要自己来浇——主要是我觉得水花洒在空中很漂亮,想让牤牤帮我拍照。 牤牤倒是也乐得帮我忙,只是她不会操作智能手机,我只告诉她怎么按快门,她倒是学会了。 拍出来的照片,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漂亮——这不怪牤牤,主要是手机的功能不行。 牤牤把我浇水的糗样倒是拍了个十成十,活灵活现,显出我的可爱和搞怪。 过了几天,牤牤又要收获洗籽瓜啦! 这次我跟着去倒是心甘情愿,牤牤这次没有种其他的东西,只是拉了一个原先拖水泥用的小推车,我帮着推,牤牤又埋怨我不会推,她的埋怨并不多久,很快又笑着说起了教授不认识五谷的话,告诉我上下坡该怎么推车。 我听了,学会了,后面又要自己拉。 牤牤拗不过,让我拉着空车一路回了大屋地。 我感觉特别骄傲。 在瓜地里又和牤牤合照了几张,那时候我穿着我最喜欢的防晒服——我倒不是看中它防晒,而是那个浅草绿我很喜欢,外面的防晒层又像是云朵做的一样,轻薄柔软,因此我常常穿着,现在太热啦,就把它脱下来围在腰间。 回程的路上,车里装满了洗籽瓜,我只肯让牤牤拖平地,到了上山上坡的时候,我就要在前面拉车,牤牤看我坚持,她就改在后面推。 那山路可难走了,尤其是上四郎口这段,路面坑洼不平,时不时还有石子硌到车轮,整个小推车都会颠簸一下。 我奋力向前拉着放满洗籽瓜几十斤重的小推车,感觉自己像一头犁地的牛一样有力气。 等把小推车拖回工棚边上,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小推车一放,自己躺草地里去了。 干完活有一种踏实的幸福感,虽然双臂都累的不行了。 如此在家忙活几天,爸爸来接我出城,到了放榜的时候。 紧张地在爸爸借给我的笔记本上输入我的学号、身份证号、姓名,查分数的网站一阵卡顿,终于显示出来:语文125,数学90,英语108,文综204,总分527分。 第174章 报考大学与专业 全省排名,可报考:本科第二批次。 今年文科分数线第一批次为:535分。 第二批次为:481分。 看到这个成绩之后,我松了一口气,也感到挺高兴的,终于,考上了! 我立刻打电话给牤牤,牤牤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能考上,你还一直担心。我早就说了,小小是个有本事的孩子,有造化在的!” 我露齿一笑,可惜牤牤看不到,我高兴地回应了牤牤几句,又假装沉着地打电话告诉了我爸。爸爸听说我考上了,也有些高兴,又问我报考学校的事想好没有。 我说学校要发报考指南,接到通知说是明天去学校拿,他又嘱咐了我几句,挂了电话。 转眼间第二天就到了,这天倒是有些闷热,刚下过小雨,天气阴沉沉,但是地面上又热,熏得人有些不舒服。 我从学校后门进来,大概是来的有些太早了,现在全校都放了暑假,又给了三天领指南的时间,人流分散得厉害。 早先通知说在政务楼领高中毕业证加纸质成绩单与报考指南册,我就径直去了政务楼,结果 压根没看到人。 左找右找,发现有个办公室的确有人,但是在打印常青团的册子,与普通学生毫无关系。他们倒是指点我说,可能在楼上有高三相关的领导。 我上一次去楼上,还是高二借《世说新语》和《三言两拍》,这回再上楼,感觉十分陌生,外面天光晦暗,里面也不开灯,空荡荡的走廊,地板反射着冷光,走了一会儿,楼里还传来有什么大东西坠落的声音,像是装满汽油的油桶滚落了,也可能是什么圆形电锯机掉下楼去了。 我走的心惊胆战,不由下楼去追寻真相——要死也死个明白,总不能稀里糊涂就完蛋了。我甚至一度以为,我是不是进错恐怖片片场了。 紧张地在一楼找了一圈,发现是有个全部毛坯的房间,里面有工人在鼓捣一个不锈钢高圆胎桶,似乎在回收废品还是装修。 没刷墙漆的半水泥半红砖房,只有一个狭窄的小窗透了些光进来,要不是那两个工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表现了些活人气息,我都感觉今天是不是撞邪了。 快步离开政务楼,我寻思待会儿看看有没有同学过来,到时候跟人家一起吧。 在外面松桂花坛坐了一会儿,倒是遇上了江苏莲。 她看着我笑了:“你还不知道吧?你是我们班第二名。” “我是第二?” “是啊!你还没拿到成绩单?” 江苏莲从背包里掏出一张a4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我是第二,第一名是熊红艳,她比我高3分。 我叹了口气:“可惜今年少数族裔不加分。” 江苏莲也笑道:“确实,你要是加5分就是第一,加20分就上一本了。” “嘿嘿,不过考第二我也很开心!” 我和江苏莲玩笑了一会儿,她指点我去几楼能拿到毕业证,随后我俩就分开了。 这次再进政务楼,就直接走的旋转楼梯,果然顺利拿到证书,不过颁发证书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领导,不是我们的老师。 再出来,天空飘起了迷蒙细雨。我想去小书店看看,有没有进我喜欢的杂志。走到那里才发现已经关门了——确实,暑假开什么门。 我撑着伞,正准备回家,见一个骑自行车的清瘦身影一闪而过,我没戴眼镜,感觉那人有些像刘老师,喊了一声,不见停留。 我就撑伞慢慢踱步离去,在这个校园,我拿到了自己理想的成绩,度过了跌宕起伏但又充实快乐的三年。尽管我的成绩没有够上一本线,但相对于从前的我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 一个全年级文科排名,在高三月考中曾经掉到三四百名的学生,凭借自己的复习安排,高考时冲刺到全年级前十,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我对得起自己的付出。 穿过蔷薇园和荷塘的时候,我甚至唱起了歌:我遇见谁,会有怎么样的未来? 是啊,我会有怎样的未来呢? 回到锦绣花园,我翻起了报考指南,认真研究了一下午之后,我决定报考“社会学”专业,因为我想改变世界,就先要认真研究它。如果不是心理学不支持文科报考,我就选心理学了。 学校的话,我暂时定“元大都女子学院”——不过它只在湘南招英语专业,所以设为第三志愿。看历年来的分数线,定的第一志愿是西北民族大学。第二志愿是青藏那边的,因为想去看牦牛,看雪山。 全部定好之后,发现报志愿时间就在后天,但是手机无法填报,必须要找有固定ip的设备——比如台式电脑。 第二天我爸回来了,听我分析完情况之后,冷着脸自己翻起了我的报考指南,随后脸色缓和了些,说:“我给你选了三个大学,第一,广西民大,第二,湖南工大,第三,才是你选的那个西北民大。” 学校他几乎不同意,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随后他又说:“社会学、文学这种,不用考虑。难道你想出来当老师吗?或者找不到工作?我给你第一志愿填法学,第二新闻学,第三传播学。后面再填你的社会学和文学。” 我脸色变了:“但是我不喜欢法学和新闻学,我将来也不想当律师记者!” 元小东眼神凌厉,如钢刀一般刮在我身上:“那你自己挣钱去读书!” 我心中气愤不已,本以为考上大学之后,就不再受制于人,难道要等毕业?难道我的人生就只有等等等吗?! “好!我自己挣钱读书!我打暑假工我也要读社会学!” 我咬牙说话,却迎来了元小东狠狠一巴掌。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扇倒在地,我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多年以来被打的恐惧令我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了,我从未有过真正的自由,我的生活,始终操于人手。 木偶想要摆脱掌控,提线的人就会把它砸的粉碎! 第175章 微甜的回忆 在经历打骂威胁之后,我和元小东终于达成一致——按他说的办。 他带我去了丫头姑姑家,丫头姑姑开了一个4s店,她那里有几部台式机,元小东兴奋地操作志愿报名系统,我站在边上,虚与委蛇,装成一个听话的女儿,总算是顺利完成了报名。 接下来就是等学校的通知书,或者等落榜消息了。 元小东容我在锦绣花园待了几天,又把我送回了四郎口沙场。 等待通知书的日子我倒是不大紧张,因为不管考得上考不上,都不是我想要的,当然,能考上最好。 我心里还在为我的北方气候、高原景观遗憾,一点也不想去广西。广西我去的够多了,每次和元小东一起去,就没好事,不是去的路上被骂,就是回来路上被骂。虽然吃住都不差,但是没滋没味的。我现在连旅游两个字都怕了。 而且广西和湘南气候、景观都差不多,压根没什么好去的。 元小东之所以选广西民大,不过是看中了那边的东盟博览会,他这段时间琢磨着将来做玉石生意,准备到时候去那边跑跑渠道。 看吧,我的人生在他眼中只是附属,他生意的助力罢了。 我恨透了被人控制的感觉。 也有个人恨透了我——我爷爷(啊对,就是公公)。 有天下午他坐在纳凉的棚子里,突然骂我:“你还不收拾下去打工?” 我:??? “你说什么?我去哪打工?你给我联系暑假工了?” 我满脑门问号。 要说去打暑假工,我是有点心动的,原因无他,如果自己能挣到钱,是不是就不需要受制于人了? 说来也可怜,那时候我才刚用上3g手机,网上找工作这种事,也还没有流行开来,没有人介绍和指点,怎么去打暑假工我都不知道。 在四郎口沙场这样与世隔绝的山里,别说去广府打工了,就连出山到镇上都得走小半天——这几年已经没有碰碰车来往村镇了,便是有,也没了固定的时间和地点。 公公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你没考上不打工干什么?” ? “谁跟你说我没考上的?现在不是还没出结果!” 他更加鄙夷了:“这么久没来通知书,肯定是没考上!” 越听越火大,牤牤却听见我们在吵吵,放下手里的活把我拉走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我接到锦绣花园小区保安的电话,说有我的信件。 我马上打电话给爸爸,他刚好今天要来沙场,下午就把我接了出去,不过他要回江华,就把我放在购物中心,我自己打车回去了。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我找到保安室,两个保安警惕地确认了我的身份证之后,才把信件给我。随后年纪大一些的保安告诉我,之前有快递放在他们这,被人冒领了,所以才查证身份。我表示理解,然后赶紧回家了。 邮政的经典蓝色线条封面,拆开,里面赫然是通知书! 我考上了! 广西民大。 电话通知!牤牤!爸爸! 牤牤当然是高兴啦,公公也没觉得自己被打脸,而是高兴地说祖坟冒青烟了,家里出了大学生。 爸爸马上想到要办酒——升学宴。 升学宴在百万庄大酒店办的,那天我喜气洋洋,登记了来吃酒席的人给的红包数量。我们村只要没离开家乡的,几乎都来了,镇上也来了些亲朋好友。我还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大家都很高兴。 我爸订了中午和晚上,中午的场面我记不清了,光记得自己写贺礼册子——在大厅还是大包厢,真记不清楚了,下午和程玲她们倒是在一个前后都连通的包厢里玩。 晚上我倒是记得清楚,原本很多人就只是来贺一贺,中午吃完就走了,于是晚上就减掉了一个大场,只留下两个包厢。我还打电话给老师的,但是老师中午没来,傍晚边我们都吃完了,胡老师(数学)和政治老师来了——挺尴尬的,菜都被动过了。 爸爸连忙又点了几个菜,胡老师连说不用,政治老师却没推辞。两人吃完又鼓励我将来考研究生,到时候吃酒他们还来。爸爸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我们客气地把老师送了出去。 回来之后,爸爸问我今天收了多少礼金。 我估算了一下,大概在三万七左右。 他听了之后,居然全部要了去。 他理直气壮:“爸爸不和他们人情来往,人家怎么会给你礼金?所以这些钱本来就是我的。而且你读大学不要钱吗?学费到时候还不是我来出?” 这些话有没有道理,暂且不提。 就像我不能读自己喜欢的专业一样,这些钱或许也从来都不属于我。 我不高兴,但是钱还是交了出去。 算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升学宴最遗憾的是,公公来了,牤牤却在守着沙场。 牤牤说:“我等你考硕士了,再来吃酒。”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年也是公公的七十大寿,因为升学宴的事,他的寿宴没有大办——要不然短期内请人给两次礼金,是要被指指点点的。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我们这里兴办71岁的大寿,不兴办70的整寿。 第二年公公的生日,果然就在大姑姑的酒店大办了一场。 两位老人的生日暂且不提,升学宴完了第二天,爸爸带我上江华——因为连芳姑姑和弟弟妹妹也来倒周府了,所以要送他们回去,他大概觉得这又是一个促进“家庭和谐”的机会,因此把我也带上了。 但是我的心里,只有成功考上大学的喜悦,觉得十二年寒窗终于高中,往后应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在去江华的路上,我打开车窗唱起了歌:没人打开的记忆,又自动播放在夜空里。离开的人,陨落的流星,又回来咬我的心。没人打开的泪滴,又敲着窗户自言自语。泥泞的路,坎坷的感情,都剩下云淡风轻。 不要伤心,不要灰心,是命运教我的事情。苦难到虚脱的绝境,会被时间酿成微甜的回忆。 不要伤心,不要担心,哪有雨会永远不停?曾酸到窒息的别离,会被怀念酿成微甜的回忆。 最永恒的幸福,不是拥有你,而是拥有和你有关的回忆。 歌声伴着风,传出去很远很远。杜鹃花听见了,小石子听见了,云朵、蓝天和太阳也听见了。 但是,爸爸没有听见。 他不觉得我苦,只是嘲笑我唱这种苦情歌。 当时我也不会想到,考上大学并非苦尽甘来,只是另一场炼狱生活的开端罢了。 第176章 十八岁生日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呢?” 过了几天,我被送回锦绣花园,爸爸问我这个问题。 作为一个好女儿,应该这么回答:“我不想要什么礼物,只要爸爸天天开心就好了。” 去年圣诞节,爸爸在倒周网外面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回答的,当时他听了很开心,第二天送了我一个带漂亮包装的苹果,这个苹果是别人分发给他的,他顺手送我了。我说了谢谢,回了他一根超大号棒棒糖。 但是我这次,没按照上回那样答。 我说的是:“我不想要什么礼物,我只想开开心心地过一天。” 然而我却绝对想不到,我的血缘上百分之百的亲爹,会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送给我一个让我终身难忘的礼物——永恒的阴影。 那天我在锦绣花园难得睡到了早上九点半,打开电视挑选自己喜欢的节目。之前唱的那首歌叫《微甜的回忆》,来自电影《重返二十岁》,那首歌我觉得可能更适合牤牤一些,电影讲的是一个老人一辈子为了家庭和孩子,直到某一天突然变年轻了,变成了20岁的模样,才有机会重新追求自己的唱歌梦想。 牤牤的梦想应该不是唱歌,而是成为一名“正常主义”战士。 她偶然惋惜的,都是当年没有去参军,嫁给了公公。 但她经常骄傲的,只有种树和我。 种树的话,她觉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未来的人会因为树记得她。 我,是她没有机会去读书,没有机会实现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牤牤对我的期望很高,但是她又从来不苛求我,不会过度责备我。 看了《重返二十岁》之后,我更加敏感地注意到,牤牤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围绕着家庭。甚至她的人身安全和健康,都在为此而牺牲。 要换了我是她,被公公那样对待,即使正面我打不过,离不了,半夜里我也要给他杀了。别说还帮他洗衣服了。 我感觉牤牤被困在一个思想牢笼里,我想帮她,可是我又连自己都帮不了。 慢慢来吧。 我的一些闲散思绪飘走,我所谓的快乐过一天,只要没人打我骂我,让我一个人待着,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如果我爹能给我创造什么意外惊喜,那我肯定会更加高兴。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我爹带着惊吓上门了。 啊呸,才不是我爹。 元小东带着他的老婆孩子来了。 我打开门的时候,内心是惊讶的嘲讽的不情愿的。 但是不扮乖乖女的下场,我已经无数次验证过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于是我装着乖,演着元小东的女儿,跟在他们一家人屁股后面,去超市买菜,我拎菜走在最后。 回到锦绣花园做饭,连芳姑姑忙活着,我则打下手,负责洗菜、择菜、倒垃圾。 丢了两袋垃圾回来——刚刚开了个西瓜,那垃圾还挺重的,楼下垃圾桶附近很臭,没有被彻底清理过——看见一个让我火大的场景,元小东和连芳姑姑俩孩子,在吃我的礼物。 这份礼物当然不是元小东送的,而是我那考上大学之后又去参军,正在当兵的大姐。 说来惭愧,大姐送我礼物,记得我生日,我却从不曾在她生日送她什么,甚至只知道她的生日在十二月底,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写到这里打了个电话给大姐,决定今年只要有条件就送点啥) 十八岁生日这年,她送我的是一箱子七彩包装的坚果零食,和一个当下流行电影的机器人大白娃娃。 那个娃娃大的,能让我的整个上半身躺进去。我当即就把娃娃放进房间里了。 零食我只拆了箱子,没有拆里面的零食袋子,拍照发了uu空间,就把整个零食箱子放在了电视架最上面那层,没有身高超过150cm的人,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最重要的是,那些零食是我的礼物,我都还没舍得吃的礼物。 现在已经被元小东的两个孩子拆的乱七八糟,满桌子都是了。 我愤怒地走过去,抢回我的零食袋子,试图把散的满桌子都是夏威夷果和松子扫回袋子里。 “你干什么?!” 俩孩子自然不会大声质问我,在质问我的是元小东。 我已经忍了大半天的气了,这会儿问我干什么? 我愤恨地瞪了回去:“这是我的!” 元小东愣了一秒,马上道:“是你的又怎么样?分给弟弟妹妹吃一点又怎么了?” “怎么了?这可是大姐送给我的!你在倒周府都买不到!” 我指了指礼物箱子。 元小东却只看到了快递单:“哦,不就是网上买的吗?爸爸有钱,想买多少就买多少,还用得着争?” 那你买过吗? 我内心嘲讽,却只是梗着脖子说:“我不给他们吃。” 元小东伸手就来抢,我瞬间防备起来,和他用力一扯,袋子里我刚刚装好的坚果落了满地,当当啷啷,滚落地到处都是,还有些跳进了垃圾桶里。 这下连芳姑姑也出来了,她摘下围裙,看着我们。 我看着落了满地的坚果,想起今天一天的委屈,我的生日,凭什么要见证他们一家人幸福,要在这儿陪他们一家人演戏? “我就算扔了也不给他们吃!” “啪!” 我的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我依然愤恨地瞪着他。 上大学,选专业,他可以威胁不给我读书。 过生日呢?有什么好威胁的?威胁以后不给我过生日?那我真是求之不得!还免了陪他们演戏! 连芳姑姑率先走出了门,两个小的默默见势不妙,立刻跟上。 元小东也马上追了出去。 我把大门关好,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好难过。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在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总是遭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管是报考志愿,还是十八岁生日。 因为我没有妈妈吗? 因为我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里。 因为我爹爹已经死了。 第177章 多想有个温暖的家 初中的时候,思想品德书告诉我们,如果不开心了,可以出去跑步,可以在空旷地方大喊,也可以听歌唱歌。 我身体不好,不爱跑步。锦绣花园是居民区,大喊会吵到别人。 听歌吧。 听听看伤心的孩子都唱什么歌。 我找到了两首很适合我的:《我想有个温暖的家》、《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我想有个温暖的家,家里有爸爸妈妈。看着伙伴牵着爸妈的手,我真的好害怕被世界丢下。” “我想有个温暖的家,回家不见爸爸妈妈。在我难过孤独的时候,只有泪水,刷刷地流下。”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呀?你们是否爱我,这棵伤心的小草?”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呀?多想你们陪陪我,我要快快乐乐,快乐长大。” “我想有个温暖的家……” 我在房间里听着这首歌,越听越想哭,我的爸爸妈妈又在哪里?为什么小时候下雨了,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来接,我只能冒雨跑回家?为什么别的孩子哭了,有爸爸妈妈安慰,我却永远只能自己一个人流泪? 我越想越伤心,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把门窗全部关上,窝进大白柔软的肚子,酸楚、委屈、愤怒一齐涌上来,泪水被情绪冲击得不断涌出,眼眶已然通红。 此时屋外狂风大作,我掀开窗帘,打开窗户,看见对面的工地飞沙走石,原来不知何时,对面已经在修建高楼了,或许一两年后,我就再也看不见更远的地方了。 此时有风无雨,我想起去年夏天,我在锦绣花园看《马达加斯加》的时候,爸爸突然回来,不过他心情很好,没有骂我,还调侃我这么大的人还喜欢看动画。后来他接管了电视,天上忽然下雨,暴雨被狂风吹得如同珠帘烟幕。 我们不知怎的,讨论到了古诗,望着雨幕,我作诗一首,最得意的那句是:日隐云倾风常泣,斜飞珠络如烟尘。 我把写好的诗句拿给爸爸看,他看了一遍之后放在一边,想憋出几句话来夸我,但是以他的诗词水平……一个能把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当成是自己女儿写的人,自然是难以置评。 随后他转移话题,跟我聊起了锦绣花园如今的布局和人口密度,他断言,如此密集的建房,往后这个小区绝对会非常拥挤、闷热。 我爸爸,明明也有正常的时候,他明明是个智商、情商都不低的人,为什么会把事情处理成这样? 难道在他心里,这就是给我十八岁生日最好的礼物? 不是,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爱我! 难过,委屈,这些具象化的情绪我的心肺中冲来撞去,像是浓硫酸滚过喉管,痛得人眼泪直流。 我对着外面的风大声唱起了歌,“我想有个温暖的家,家里有爸爸妈妈……”,歌声被风卷起,吹出去很远很远。 满城都是乌云,灰色的水泥,破烂的工地,连一点带来希望的雷电,老天都吝啬给予。 不知哭了多久,唱了多久,我实在是有些累了,回床上睡了一会儿。 再醒过来,只觉得麻木地难过,脸上的肌肉似乎有些僵硬,眼睛又红又痛。我打开房门想要出去透透气,却看见元小东坐在沙发上笑着玩手机,他应该是已经哄完连芳姑姑他们了。我刚刚没看时间,不知道这些时间够不够他送连芳姑姑上江华。 我一看见他就不想透气了,立刻回到房间,再次把门关上。 关上门才能喘一口气。 人生的苦难从来不是一次两次的挫折,而是连绵不绝、细细密密、一次又一次的伤口。 我今天不光为生日这一巴掌而哭,我为从小到大,因为母亲抛弃、父亲忽视而导致的一切恶果而哭,为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而哭,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幸福的来处而哭。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我猜测是元小东出去了。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只露出眼睛向外张望,扫视一圈,果然没有人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开门走出去,又小心地巡视了两圈,确认屋里没有人了。才放心地坐在电视前面的地板上。 冰凉的大理石地板贴着我的屁股,把它也变得冰凉。 我记得牤牤说过,不管是坐热地板还是冷地板,都会拉肚子的。 但是我现在根本不在意。 我只是默默地放起了另一首歌: 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妈妈到哪里去了?我是你手心的一块宝,还是墙角任人践踏的草? 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妈妈到哪里去找?我是你生命中一个岛,还是无根的云随风飘? 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妈妈到哪里去了?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妈妈到哪里去找? 再爱我一次好不好?在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不要别人强加的姓名,那没有你温温暖暖的笑。 我知道你在想我,也想得好心焦。 …… 这首歌并没有完全切中我的心,首先,我不相信我妈想我会想的好心焦。其次,我觉得我爸妈给我取的名字“元云”和户口登记的人写的“元圆圆”,大约也没什么区别。两者都不是我喜欢的姓名。还不如清幽喊我的“元远远”。 可是,对于“墙角任人践踏的草”,我确实深有体会。 无论是除夕夜缺少的筷子多余的人,还是大年夜吃个炸鸡腿就被骂的抬不起头,又或者是刚刚看着人家一家人扬长而去…… 我多像那墙角任人践踏的野草。 坐着听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 这样任由痛苦的情绪发展也不好,搞点开心的东西吧。 我本来想看小说,但是发现眼睛很疼,看不了,只能听。 于是下了个听书软件,在搞笑分区里找了本《史上第一混乱》,刘忙播讲的:“那天,我没招谁,没惹谁的在街上走着。一个脏了吧唧的老头,对我招了招他那很后现代的脏手:‘小伙,你今天有卦~’。” 主角朝老头走了过去,而他不怕被骗的主要原因是:“我兜里就装了五块钱!” 这个开局,一下就吸引了我。 第178章 我要当流氓 张小花着,刘忙播讲的《史上第一混乱》,就这样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它讲的是一个流氓混混跟各种历史人物相处的故事: 历史上的王侯将相、土匪诗人等等有名人物,都因为阎王小舅子喝醉了酒,多吊销了一年阳寿。 天庭不能放他们回到原来的时空,否则很可能因为蝴蝶效应导致历史错乱。因此决定补偿他们去“仙境”生活一年,而所谓的仙境,其实就是现代。 在现代接待他们的人,就是混子小强,一个非典型流氓。 说他是流氓,是因为他确实经常干不要脸的事儿,对美女也总是垂涎三尺。 说他不典型,则是因为他从不伤天害理,对美女虽然又是看又是胡思乱想,但是从不下手,算是表面流氓内心君子。 有的人表面君子,内心流氓。有的人内心流氓,表面君子。有的人内外一致,还有的人,君子和流氓在他内心和表面一起滚动播出。 对于我这样,以《道德经》圣人要求自己的人来说,这部作品好似在道德高墙上撕开了一个口子,让我看见了一角闪光,那是真正的“道”。 当然,我并不是说“流氓精神”就比“圣人精神”真。而是因为,我从前所谓的“圣人标准”,其实不仅不圣人,还平白给自己增添了许多烦恼。 圣人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耐心听了一会儿,从一开始的偶尔感觉到不适、被冒犯,到后面的津津有味,嘴角不自觉扬起微笑。 这大概就是文学力量的一种体现吧。 作为人文关怀,它温暖了我,在我的伤口上涂上了一层伤药。 我安静地坐在地上,两边落地窗不时传来风声,很好,很凉快。一个人,很静谧,很高兴。 “咚咚咚!” “三姐!” “小小!” 我打开门,是牤牤和雨仔。 原来今天牤牤在大姑姑酒店帮忙,说起今天是我的生日,两人就来了。 此时我眼睛通红,脸上泪痕未干,一看可知刚刚哭过。 我把两人让进来,又给牤牤倒水,雨仔跟在我屁股后面,想说啥又不好开口。我就拿了包零食塞给他。 我们三人都在客厅坐好,牤牤问我怎么回事,我平静缓和,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牤牤听了叹口气,说:“没有亲妈照顾终究是……” 我本来不哭了的,听她这样一说,又忍不住流出泪来,只是发不出哭声,我急忙用手去擦,但是怎么也擦不干。 牤牤站起来:“你吃饭没有?我去给你做。” 她走到厨房里,收拾起连芳姑姑扔下的饭菜。雨仔站起来,逗我:“三姐,你吃蛋糕不吃?” 我笑了一下:“怎么?难道你还买了蛋糕来?” “没有没有!不过我们可以出去买啊!你知道哪里有卖的嘛?” 雨仔伸出手掌冲我摇了摇。 我收拾好精神站起来:“我知道附近有个小超市,我们去看看吧。” 我们跟牤牤说了一声,出门去买蛋糕了。 我告诉雨仔,锦绣花园大门外边其实是一片很漂亮的玫瑰花墙,只是现在夏天了,看不到。约定春天他再来的时候,带他看花。 我们在小超市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生日蛋糕,就买了些不伦不类的铜锣烧和瑞士卷。 牤牤做的菜很好吃,又跟他们看了会儿电视,天色将晚的时候,牤牤要带雨仔回大姑姑那儿,问我去不去? 我说在锦绣花园待着挺好,只要不见元小东就行。 牤牤叫我别直呼自己老爹的名字,随后他俩就走了。 之后我又回四郎口沙场度过了一段时间,无悲无喜,无惊无险,只是整日里玩游戏,期盼着开学,不知道大学会不会像《三傻》里那样有意思。 到了通知书上的开学前几天,爸爸把我接了出去,我们先按照学校要求,去了常国银行办卡。这不是我第一次办卡,当年上一中的时候,学校要求在湘南信用社办卡我就去办过了。而且我们一开始办身份证和护照之前,还在建行给我办了一张。 加上现在这张,我就有三张银行卡了。 不过里面都没有什么钱,基本的学费已经通过唯信在线上支付了。常国银行卡是青色的,“云在青天水在瓶”的那个青色。 临去之前,爸爸又把牤牤接了出来,说是升学宴牤牤没赶上,这次送我去上大学,说什么也要赶上。 爸爸决定先开车去桂府,然后从桂府坐高铁去宁府。 爸爸每次到桂府都会看病,这次牤牤陪着我来,就带我去妇科也看了看,没想到医生只抓过我的手臂,看了我几眼,问了我几个问题,就说我是“多囊卵巢综合症”。 接着给我开了性激素六项检查,需要去一楼抽血。 牤牤陪着我走进走出,看见抽血她就心疼,她总觉得医院抽了血是要拿去卖的。接着又念叨起了我,说我不该献血——我的生日过是在农历过,由于今年农历闰了一个月,所以才会迟于公历生日。在公历生日过后,我在一个周末看见了移动献血站,很高兴的跑过去献了400ml血。 抽血的护士也很高兴,之后给了我一打罐装凉茶。 我回锦绣花园之后,感觉头晕晕的,喝了三瓶凉茶,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才缓过来。 自打我献血之后,只要身体不好,牤牤就会觉得是当年献血的原因。不管我怎么给她科普,都没有用。 我知道她只是心疼我,说多了就不说了,任由她念叨,这种关心的念叨,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中,我上网查了这个多囊卵巢综合症。 原来它会导致人容易发胖、手脚汗毛旺盛、月经不规律、痛经,网上说它的致病原因分为两种,一种是原发性,一种是诱发性。 原发性说是基因导致的,而诱发性则是后天导致。 原发性的有两种,一是第一次来月经开始就显现出来,另一种则是,在来月经的第二年开始显现。我恰巧是来月经的第二年开始出现痛经,第一年根本没有痛过。 第179章 无法治愈 网上还说,这种病实际上是无法治愈的。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吃激素药物调整,需要减轻体重,配合吃药一起,才能控制激素水平。 拿到结果之后,给医生一看,果然是多囊卵巢综合症。 医生给我开了一大堆药,一些补肾的中药胶囊,一些达英35激素小药丸。达英35一天只需要吃一次,中药胶囊却三餐都要吃,每次还要吃三个,实在是又恶心又麻烦。另外,我感觉我没什么肾亏的地方需要中药调理,吃了几天之后,就把它扔一边了,后来过期了,我就全给它扔掉了。 达英35还好,我坚持了一盒药。 后来发现停药之后来月经还是疼,加上药已经吃完了,我就再也没有去买。 只以为痛经这问题,永远也无法治愈了。 爸爸开车带我们去吃饭的时候,问:“你那病是不是胖出来的?那么多人不痛,就你痛。肯定是因为你长得胖,不爱锻炼。” 我难过地说:“医生说是,这个病导致的发胖。雄性激素过高,吃的比别人多,胃口大,还不知道饱。所以才会这样。” 我爸闭嘴了一会儿。 随后他又开始介绍起桂府和宁府的区别,并说:“桂府这边有两个火车站,一个老火车站,一个东站,东站那边才有高铁。下次你搭火车,不要搞错了。” 我们夜里四点从倒周府出发,来到桂府吃过早餐然后看病,如今吃过午饭就能坐下午两点多的高铁去宁府了。 爸爸在桂府吃饭,向来有固定地点,不是在医院附近的那家有驴肉的半小时上菜餐厅,就是在金龙寨。 这次又是金龙寨,不用进门我就知道他指定要点剑骨鱼吃。 上次陪他和公公来桂林,后来还去看了日月塔,我在那边买了一把折扇,后来遗失了,给我心疼了好一阵。 我人生的第一把折扇是大姐送我的,那时候她才上大一,还没有去参军,她在山东那边读书,当时爸爸带公公牤牤去北京游玩,她听说之后就也去了北京,给我买了个金色的团龙纹样的锦囊,还有一把折扇当礼物。锦囊我收藏了十几年,后来牤牤去世之后才遗失了。折扇不到一年就遗失了,我还记得上面画了“梅兰竹菊”,大姐说,她觉得我应该会喜欢。 都是大姐的心意。 折扇遗失之后,我才再桂林偶然又见到买折扇的,花了二十多买了一把,没想到还没离开日月塔就不见了。 颇为遗憾。 爸爸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带着我们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我记住位置,到时候忘了位置,容易连车都找不到。 我觉得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后来看新闻,确实有人停车场忘了车停哪,找了两个月才找到的。啧,不过人家是忘了自己停在哪个停车场了。如果只是一个停车场,有了固定地点,三天五天的,怎么也该找到了。 果然,点了剑骨鱼。 金龙寨的剑骨鱼是装在瓦罐里的,或者说陶瓷缸也行。 里面放了茶树菇跟鱼一起焖,但是我觉得……不算多好吃,还没有牤牤做的鱼好吃。 既不香也不辣。 但是爸爸很喜欢吃,总是说这鱼没什么刺,推荐我和公公牤牤都吃。 牤牤吃了两口,就只吃茶树菇了,她总是想把好东西让给我们。 其他的菜我不大记得了,多半是一道蔬菜,再加两盘肉菜。 还有金龙寨那个午间特供的广西凉茶,非常苦。必须要加一些油果子吃着才有意思。 我都被苦得皱眉,牤牤却认为很清凉很好喝。我只要了一点点凉茶,加了很多油果子。牤牤喝了两碗凉茶,吃了少许油果子。 吃饱喝足,休息一会儿,爸爸带我们把行李从车里拿出来,就打车去桂林东站了。 桂府这边的出租车起步价很低,才6块钱,之后每一公里只加2块。 爸爸直夸桂府这边好生活,又说桂府为了山水景观,要求景区附近不得加盖高楼,最多修个三四层,人口密度没那么大,如果将来有机会,要搬到桂府生活。 他说话听听音就行了,从来没有真实现的。 到了高铁站,候车,等检票,进站。 在进站的通道上,爸爸又开始考教:“你知道我们是哪个站台吗?” 我一心赶路,随口回答:“待会儿人家走哪,我们就走哪。” 他瞪我一眼:“你这个蠢猪!等下人家和你不一辆车怎么办?怎么能走同一个站台?要看牌子确定自己的车次!” 我委屈死了,我第一次坐高铁,哪注意到这些?一个答不对就是阿其那塞思黑? 到了站台的时候,下楼果然人流分成了两拨,我从一边下去了,却没看见爸爸和牤牤。 等我上车坐好了,东西都放好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过来。 爸爸讪讪的,说他刚刚走错了。 我想嗤笑,但是又怕被打骂,随即只是嘴角扯了扯,脑袋偏一边去不看他。 这会儿他倒是有了耐心,坐下之后,开始跟我和牤牤科普搭高铁的各种注意事项。 事实上,如果是我一个人独自来坐高铁,我指定会各种注意,因为一个人的时候,脑子必须拉满运转来确保自己的安全和顺利。 但是跟着大人们一起出行,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被带着走的,我和旅行背包的唯一区别是,我不能被背在背上。 但是听爸爸科普一番也好,这样到时候我回来的时候,可以顺利些。 高铁座位比绿皮火车舒服一些,即使是二等座,两个座位之间也有分隔。而且高铁上的气味没有绿皮火车那么大。过道也宽敞明亮些。 高铁车厢的两边,过道门上方,都有显示屏,显示当前列车的行驶速度或者即将到达的和刚刚经过的站点。 其他倒是和普通火车差不多,无非就是装饰方面的小差距。 哦对了,厕所也不一样。 绿皮火车的厕所是蹲厕,洞口据说直接通轨道,拉完之后按冲水按钮,就会随着水流一起被高速气压吸到轨道上去。 而高铁上的厕所,是马桶。 我觉得马桶在公共区域使用,实在是有很多隐患,万一有人患有皮肤传染病,他坐过的马桶,别人也坐,那不是传染开了? 所以一旦看到是公共马桶,我能不上就尽量不上。就算迫不得已要上,我也会使劲擦拭几遍再使用。 一路上看着飞驰的广府景观,听爸爸不时解说一下十万大山,随后他沉寂地玩起了手机,我和牤牤就看看窗外,睡睡午觉。 两个多小时后,南宁府(前面简称宁府的)到了。 第180章 报道之前 明天才是正式报道的日子,今天我们还得住酒店。 事实上,即使今天就可以报道,爸爸和牤牤也得在宁府住一夜再走了。 南宁府还挺大的,我们所在的南宁东站离学校很远,即使全程地铁,大概也要两个多小时——打车可能更慢,因为会堵车。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情况,爸爸打了车,一路开往西乡塘区——没错,这是民大所在地,虽然叫这么个名字,但它确实是城区。 一开始气氛还挺好,挺和谐,看着宽阔的道路和两边的榕树、灌木,我们一家人还挺开心。等车越开越荒僻,路边的建筑越看越像回蚣坝镇之后,气氛就开始微妙起来了。 不仅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道路本身也开始变窄,到处都是蓝色铁皮围起来的工地,光是堵车就堵了二十几分钟,出租车里的气味让我有些反胃。 两个半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学校附近,结果爸爸订的酒店又是刚刚装修,有甲醛气味,我本来都带着牤牤上楼了,又被爸爸叫下来,爸爸坚持之下,退掉了房间。 酒店是提前预定的,现在临时去找,哪还能找到好的?宁府这边,爸爸也才是第一次来,接下来只能又打车,爸爸就让出租车司机送我们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去,司机倒是实诚,真的拉我们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就是这个酒店……或许称之为宾馆好一点。 新到的宾馆旁边是一大片工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六点钟左右,此时天空阴沉,整条街道都像披上了一层灰雾。这片的宾馆区,是在马路边的一个岔道里,附近没有什么商业区,爸爸带我们到楼下找了家小餐馆。 吃饭时,因为喝饮料又被训斥了几句,加上那道宁府特色“柠檬鸭”很是难吃,我心里已经觉得这次开学之旅非常糟糕,对大学的期待降低了不少。 第二天,爸爸带我去买床上四件套,照样是问道于司机,让人家直接送我们去:“能买被子的地方。” 结果第一个司机把我们拖到一个类似于西乡塘市场的地方,我们又不是本地人,对这里的路根本不熟悉,在市场转来转去,除了水桶,什么也没买到——附近都是些小吃店、奶茶店。 看吧,对于不熟悉的地方,即使我爸这个天天训斥人的,也照样做不好事,只不过没人训斥他罢了。他脸皮又厚,绝不会为自己的失误感到不好意思的。 在这个迷宫一样的集市里又走了一圈,我们差点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之后,爸爸终于开口了:“我看,我们出去另外打车换个地方吧。” “好!” 我们立马答应,开始找出路。 “轰隆!咔嚓!哗啦啦啦~” 出路还没找到,天下起了大雨。我马上从背包里掏出伞来,给我和牤牤挡雨。 爸爸冲到一个屋檐下,他长得胖,那屋檐又窄根本给他挡不了什么雨。 我的是单人伞,现在风急雨大,地面都已经开始形成水流,牤牤和我根本躲不了什么雨。 “小小,你一个人躲!” 牤牤发现这个情况,转身就跑到屋檐下面去。 我看着他们风吹雨打的,心里也着急:“我去买伞,你们等我一下!” 我转身跑回集市,不停地打量着路边的店铺,此时地面已经湿透,集市路面肮脏难行,仿佛行走在青黑淤泥里一般,离得近的店铺全都关着门,不知道是倒闭了还是今天没开。急匆匆跑过这条街道,拐角之后,总算看见两个小杂货铺,走过去一问,全都没有卖伞。 我担心他们等我太久,只好又跑回去。 “我没找到买伞的!” 我刚刚喘着气把话说完,我的伞就被元小东一把抢走:“没用的东西!我去买!” 牤牤急忙把我拉到屋檐下,我身上淋了雨,但更担心牤牤淋雨生病,把她让在里面一点的位置。 过了大概三五分钟,元小东回来了,他冲我们吼道:“还躲在那做什么?还不过来上车!” 原来他也没买到伞,于是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和牤牤互相护着脑袋,我把防晒衣掀起来顶在我们头上,冲进了雨幕,元小东拿着我的伞率先钻进了车里。 宁府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这回元小东跟司机说的是:“麻烦送我们去附近的大商场、商业区。” 等商业区到了,雨势也消的差不多了。 元小东理智回归,对我和牤牤多少有点脸上挂不住的意思。 进了商场,他说要给我买包。 我对手提包其实不大感兴趣,平日里出门都是背着小书包,出远门就背大书包。上一次买手提包,还是连芳姑姑受爸爸之命,带我采买上大学的物资,她给我买了一个19.9元的白色手提包。 我倒是觉得挺喜欢的,但是元小东非常嫌弃。 我从大书包里翻出那个十九块的手提包,跟爸爸说:“我不用买包啊,我有包。” 他一脸嫌弃,随后一把抢过去,打开看了眼,里面没东西,就直接扔垃圾桶里了。 “不要再给我听到你讲这种话!爸爸给你买个贵的!” 随即他也不管我们,径直走进了一个卖包的店。 我和牤牤对视一眼,我叹了口气,牤牤倒是挺高兴的,因为她觉得我爹给我买贵东西,就是对我好的表现。 我和牤牤在卖包的店逛了一下,我看中了一款青花瓷主题的包包,跟我爹说要买那个,但是我爹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否定了,他已经帮我选好了一款红色的包。 “年轻女孩就该背红色的,那个绿里绿气,跟老人家背的有什么区别?” 他迅速到收银台结账,这个红色的包包大概四百多,他买了之后感觉很高兴,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于是他说:“我和你牤牤还要赶火车,你自己在这儿买东西,买好之后就去学校。” 牤牤自打进了商场,就一直拿着我的书包,这会儿要走了,她把书包给我,依依不舍地嘱咐了我几句,我说会经常给她打电话的,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看着牤牤和爸爸上了出租车,这才返回商场,找起了卖床上用品的地方。 第181章 我的大学 上楼之后,我发现这个商场非常安静,花了些时间,找到了卖四件套的地方,买了个绿枝叶花样的四件套,又买了枕芯,被子暂时不用,我从家里带了夏凉被。冬天的可以冬天再买,也可以叫家里寄。 拎着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我在路边叫到了出租车,直接打车到广西民大的西校区。 学校的大门倒是很漂亮,像是一中广场上那座门的扩大版,中间一个高大门楼,飞檐勾角,橙瓦灰柱,牌匾上书:广西民族大学。两边小角楼,下设保安亭与拦车杆。 不过,司机却并不是送我从大门进去的,大门我是后来才看到的。 司机送我从东门进的。 东门,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理论上来说,它并不属于广西民大,而是属于广西民大的附属学院:相思湖学院。 东门这条街,很脏。 边上是一个空地,分为了荒地、驾校、小吃集市三个部分,整体建筑高度不足3米。而且由于荒地的泥土裸露,刚刚下过雨的街道,全是黄泥水。 看着这样脏污泥泞的街道,我开始怀疑起了这座学校是不是连一中都比不上。 进去之后走了很长一段路,我都找不到自己的寝室楼在哪儿——没人告诉我相思湖学院和西校区的区别。 好一阵兜兜转转,差点进了人家学院的寝室之后,我才见到一大堆学生在外面聚集,走过去一问才知道,感情西校区的宿舍在最西边的坡上。 累死了。 扛了好多东西,好累。 路上想休息一下,举目四望,不是楼栋就是草坪,连个座椅,甚至花坛边边都没有! 等我终于终于找到地方,上坡进门,登记,问了宿管,才知道,我们住在7楼,而且是没有电梯的7楼! 我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只感觉想回一中再次高考。 这回就是打死我,我也绝对不选广西民大了! 想归想,这种东西终究不现实。 没有办法,继续扛着东西往上走,只要到了寝室就好了!只要到了寝室…… 我的肩膀奋力扛着我的被子,同时它还承担了一部分书包的重量。行李箱提在手中越发承重,我表情扭曲,只希望现在出来个人帮我扛一下,走一趟我愿意给……50块吧!再多我就自己扛。 但是哪怕我愿意给50块,来往的都是同学,我也张不开这个嘴。 只好扛一段,歇一段。 我甚至还在五楼坐了几分钟,歇歇汗。 十几分钟后,我终于找到我们寝室了。 泪目! 寝室大部分的床铺都已经被选了,剩下一个临窗的空位,我把东西放好,看见对面也来人了。 这个女孩很瘦,眼睛却不小,皮肤有些黑,气质却斯斯文文的,身材比我高些,瓜子脸,头发扎了个小丸子,垂在颈后,整个人看起来很安静。就是气色不太好,有些营养不良的感觉。 我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子水果,选了一个漂亮的苹果给她。 “你好!我是元圆圆!今后就是同学啦!请多多指教!” 我对着她笑了一下,她也抿起一个微笑,接过了我的苹果。 但是她一句话都没说! 对我笑,却不说话,大抵没有什么恶意,多半是不好意思。 寝室是上床下桌,我爬上去铺好床——脑子却闪现了另一段记忆,似乎昨天爸爸和牤牤就送我来了寝室选床铺,甚至还带我去报了名,我找不到寝室楼在哪,还被爸爸嘲笑了。上来选床铺的时候,爸爸警告我不要选靠窗户的,说冬天吹风冷,我却说宁府处于热带,哪里会冷。后来我们还在隔壁那栋楼下,买了蚊帐。 蚊帐? 我抬头一看,头顶确实有蚊帐。 看来我记漏了他们送我来的细节,难道我们是直接先来的学校,然后才去酒店的? 既然如此,那我今天进来的地方,是不是学校正大门呢? 我脑中又出现一段,我从学校正大门,提着枕芯进来的记忆,我甚至穿过了图书馆楼下,在过桥的时候,看见有男同学帮其他同学拎包,然后心中还默默觉得,大概只有长得漂亮的女生才会有人主动帮忙。旋即又觉得,自己力拔山兮气盖世,扛点东西——洒洒水啦。而且自己的东西要别人帮忙扛,别人不帮忙就责怪别人,这是道德绑架,这样想不好。 甩了甩脑袋,我把两段记忆抛掉,无所谓,这两段记忆并不冲突,也不会影响我的生活。 整理好床铺下来,看见那位瘦瘦的同学在洗衣服,我上了个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她还在洗衣服。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问她。 “^(* ̄(oo) ̄)^%%” “啊?” 她的声音太小了,我根本听不清楚。 我转头朝她看去,她的手干脆移出了水槽,脸竟然红了! 我的天呐,只是问个名字而已,同学竟然脸红了? “额,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洗完手,拿出自己的手帕擦着水。 此时另一个同学进来了:“她叫朱珊珊。” 我转头看去,这位同学满脸阳光笑容,长得挺壮实,身材饱满,脸庞充盈,圆润可爱,肤色比小麦色略深,长头发,头发又黑又亮,在身后扎了个马尾。 “我叫元圆圆。” “我是张玲尘。” 我跟张玲尘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跑回去拿了个苹果也给她。 总结中小学寄宿生活经验,我觉得一个好的开局非常重要,只要能团结一两个人,后面就不用怕被孤立了。 因此,我决定走,用物质收买人心的套路。 张玲尘和朱珊珊就是我暂定的目标。 到了傍晚,寝室的人基本都到齐了。 其中有个叫赵昊的,说她办了宽带,要是我们需要用她的wifi,每个月要交20块钱给她。 我寻思用人家的,终究不如用自己的,就想着自己去办个宽带。 下楼一问,要办宽带就要先办卡,等我办好手机卡上楼,电信工作人员给我安装好宽带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要上晚自习了。 第182章 意想不到的大学生活 晚自习上先是自我介绍,这个对我来说平平淡淡。之后选班干部,有了初中那失败的班干部经验,我说啥也不当班干部。 我们寝室的赵昊充任了寝室长。 第二天早上起床,全校开新生大会,在寝室楼下面的草坪的北边,一个比马路高出一米多的宽大操场上。这里有刷红了的标准跑道,围绕着一个并不标准的足球场。它跟相思湖学院的操场,只隔了一堵水泥台阶——足球场边上可以坐着观赛的那种水泥台阶。 开会自然是无聊,说的都是些安全问题,还公布了衙门的电话。原来宁府这边,传销特别厉害,很多学生受骗,因此要我们新生提高警惕。 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散场吃早饭了。 我开开心心跟着同学们去食堂,刚掀开门帘进去,就捂着胃一脸想吐地出来了——这里面什么味道啊!?太臭了吧?! 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掉之后已经发酸发臭了,而食堂还不肯放过,甚至把这个腐烂到酸臭的东西,又加热了。整个食堂都弥漫着这种臭味。 我脸都被熏白了,再也不敢随便进去了。 可恨当年还没有普及网上外卖,我连手机也都还是3g的。 无可奈何,只能去超市买点泡面、蛋糕之类的勉强果腹。下午放学就去东门外面的小吃集市,吃饺子或者关东煮。 第一个星期都是这么过来的,学校一开始那两天,根本没正经鼓捣课程,只是开会,除了新生大会,就是教育大会——无非是发了学校手册,然后把所有人聚集起来学习,还恐吓我们,手册考试不及格的,可能会被退学。又说见到高年级的,要叫学长学姐。 全是些狗屁规矩。 还不如给学校增添几个座椅实在些。 第三天还是没上正经课,反倒开了一堂“职业规划”。 这倒是很…… 显得上大学就是为了找工作似的。 e=(′o`*)))唉 这个学校的教育理念比不上兰彻说的“追求知识”,也比不上“病毒”院长的治学严谨。根本就是个垃圾学校。 来这读书算是浪费了。 听说东校区那边倒是个正经学校,要是能转专业,说不定还有转机。 我天天吃干粮,只有晚上才能吃点热乎的,但是东门离寝室起码有两公里,中间没有任何座椅,走的我小脸发白,人都饿瘦了。 一周后,当选班长兰亭同学在各个寝室慰问,问到了我们寝室,我就跟她大吐苦水——再不解决吃饭问题我真的要饿死了啊喂! 兰亭有点尴尬,但她面上不显,她听我吐槽了几句之后,建议我去相思湖学院那边吃饭,那边的食堂味道没这么大。 相思湖学院的食堂,倒是比东门近些,只是去了一回之后,我就不大想去了。 一个是,它大概离寝室一公里多,有些远了。 另一个是,我发现食堂其实只要不从卖粉的区域进去,那个气味就没那么浓烈,勉强可以忍受。 再有,相思湖的食堂只是气味没那么大,并不是完全没有气味,它那边的味道更加复杂一些,也有些恶心。 后来我听同学说,这种气味多半都来自酸笋——螺蛳粉和老友粉的一种酸菜。 知道了,就尽量避开。 正式课程也渐渐展开,老师跟我们说,只要期末平均分达到87.5,就可以申请转专业。 公共课程除了固定的英语和政治,其他可以自选——当然,体育也是固定的,但是具体上哪一种体育,可以自选。 我第一年选的是足球,小时候看张卫健的功夫足球感觉非常有意思,于是自己也想亲身体验一把。 老师教我们用脚内侧踢球,不要用脚尖。一开始我还每节课都来,后来发现人总是不齐,外面又晒,我有时候也学会了偷懒。 过了头一周之后,我跟爸爸说我要买电脑,他建议我买一个六千多的yoga,但是他只给了我五千多块,还说买电脑剩下的钱是我的生活费。 为了生活考虑,我买了一个3000多的14寸普通笔记本。 平常没事的时候,可以在寝室玩洛克王国,看电视,听歌,还挺有意思的。 周末我就去超市买零食,还有卫生巾之类的物资。 就这样,我轻松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我以为大学寝室就像高中寝室一样放松,晚上还会跟着歌曲唱一唱,不过赵昊经常阴阳我唱歌难听,时间一长,我也就不唱了。 寻思不能唱歌,那就跳跳舞吧。 结果晚上我刚跳着呢,一个转圈就看见赵昊一边捂嘴笑,一边拿手机拍我——她睡我斜对面的床铺,我们寝室是上床下桌。 我感觉莫名其妙:“你拍我干什么?” 她放开捂嘴的手,手舞足蹈地说:“我不仅要拍你,我还要给你发到网上去!” 我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你知不知道,未经他人同意,拍摄他人影像,已经侵犯了肖像权!你要是发到网上,你还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我已经很生气,很严肃地跟她说话了。 她却依然嬉皮赖脸地笑,不拿我说的话当一回事。 等她下床之后,我要求她当着我的面,把视频彻底删除,这件事才算了结。 过了几天,学校说要办学生证,但是没通知具体是哪一天。我记得好像是先要上交什么材料吧,要各寝室长通知。 赵昊就像完全忘记这事儿似的,没有通知我——我们甚至没有寝室群。 最后全班都开始发放学生证了,我才发现我错过了什么。 我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不通知我,甚至收资料都没有问我一声。她一脸无所谓的说:“反正你要补办,就自己去东校区。现在找我也没用。” 气死了!怎么会有这种人! 没办法,事情还是要解决,我独自去了一趟东校区,我对这边非常陌生,感觉就像一个大型小区聚集群,还好路上不断找同学问路,最后在老体育馆成功补办。 回到寝室之后,我还是非常气愤,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183章 勾心斗角?太累了啦 我所谓的报复方式,其实就是拉了个寝室群,然后不带赵昊进群。 你不是故意不通知我吗?欸~那我就故意不通知你~ 哎,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别看我干成了这事儿之后,说的这么轻松,实际上在想到这个办法之前,我委屈了好几个月,我实在是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我在哪上学开局都要遇到点神经病。 有一次从东盟楼下课回来,我没有回寝室,坐在沿湖环岛荒无人烟的那条路上,独自生闷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纵然现在看去,这样的举动或许幼稚好笑,甚至还有点可爱。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却是异常煎熬。 宁府常年闷热,那样的大夏天,那样“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正午,我竟然不回寝室,也不找任何避荫的地方,只是坐在荒草坛边,任由紫外线炙烤着我,汗如雨下,也不为所动。 多次遭受排挤孤立的我,早已对恶意过敏。 高中时,一次在外吃炒粉,隔壁那桌一个男同学,好好地吃着饭,突然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两个男生按倒了,把他拖下凳子,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揍。这不是针对我的暴力,但是我看的心惊胆颤,甚至还有些恶心,炒粉都吃着不香了。 好在那些人打了一会儿就走了,那个被打的似乎与他们认识,挨打过程中说了几句话,几人就勾肩搭背了。 后来我听说,一中和二中发生了非常恶劣的斗殴事件,有人把寝室里的床架子给拆了,拿着当钢管打架。这事儿之后,学校还安排了监狱参观,可惜没有选中我,我特别想去这些稀奇神秘的地方看看。不知道它们和电影里是不是一样。 (说到这儿了,就顺带交代下寝室楼的违法事件,有人偷女生内衣,而且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寝室被偷。后来学校安排了宿管和老师在寝室一楼二楼多日潜伏,终于抓住了这个小偷。经过审问,这小偷说是信了什么内衣邪教,只要偷够一百件就能成神。神,肯定是没成。神经病,倒是有可能成。总之,因为影响特别恶劣,他受到了重罚,并且此事被张贴警告,他也算丢尽了老脸。)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因为元华礼的拳头暴力、元小东的精神暴力,我已经比一般人对恶意的感知度要更加灵敏许多,甚至会出现不少的提前预防现象——我爹形容为:像是随时准备顶别人一角的斗牛。 因此尽管后来我拉了寝室群,没有邀请赵昊,甚至在晚上发了几个笑话,引得全寝室(除了赵昊)哈哈大笑,让她感觉莫名其妙,明显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了。我仍然在几天之后,把她也拉进来了。 原因很简单,我觉得,即使这种暴力是由我来实行的,依然会让我感觉到不舒服。 痛快是挺痛快的,但是也很疲倦。 事实上,我希望这个世界不要有任何暴力事件才是最好的,无论是哪种形式的暴力,全都不要发生。 当然,对于正义执行——比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些我都是支持的。我自己不也是让赵昊偿还了我的“被排除在外”吗? 我说的不要有暴力,是指她一开始就不要这样对待我,我不难过,自然也就不会想办法来折腾的她难过。 大一的时候,还发生了很多事。 要说我一开始最好的朋友,那还得是张玲尘。 虽然我最早遇见的是朱珊珊,但是她实在是太害羞了,你说上半天,她可能才会回复你一句不大听得清楚的话。 我们寝室一开始的格局是这样的,睡在中间床铺的刘智文和赵昊两人结成了好朋友,她俩都来自比较发达的地区,算是城里人。 而我和张玲尘、朱珊珊以及宁府本地人卢倩,是欠发达地区出身,算是乡村人。(没错啦,倒周府也只是个不知名的十八线小城市而已,落后的县城,没有地铁之类的现代化基础设施。) 因为宽带的原因,一开始我不知道怎么弄wifi,想请教赵昊,却被她以城里人姿态鄙夷了一番。 她倒也未必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当时我们都刚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我又是高敏人群,才会因此倍感难过——觉得小城镇出身的自己,被大城市鄙视了。 或许不止我这么觉得,否则何以整个寝室都迅速划分了阵营?其他人只是没有我这么敏感的察觉而已。 我至今都记得,有天半夜,我的手臂突然长了很多红肿的块状凸起,我吓得不轻,下床之后想去医务室看一看,就找到了张玲尘,轻轻拍了拍她的床铺,她睡意朦胧的,我跟她说了我的状况后,她起床陪我去看医生。 那时候是半夜两点多,整个校园静悄悄的。 一路上她安慰着我,因为有她在,我的心里安定很多,到了医务室,好在她们24小时有人,医生给我开了两盒药打发我走了。 还有一次我去医院检查股骨头痛还是检查多囊的发展情况,总之她也陪我去了。医院离我们学校还挺远的,她陪我来,我也没给她报销车费——我的意思是,她做这件事,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只是出于友谊。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是这么奇妙。 我还记得我陪她在操场上聊天,她的家庭情况不好,借了钱才能交学费,她每个周末都要去做家教或者其他工作来攒钱。学校当然也有助学金,但是那个要申请,而且之后要给学校做义务劳动,打扫楼梯之类的。她和朱珊珊都申请了。 我记得张玲尘在初学ps的时候,冲动之下,居然花了一千多还是两千块,去报了一个ps的课程班。还有她那个电脑,也是借款买的。 不过张玲尘自己倒是勤工俭学,吃苦耐劳,没有乱花钱,电脑是必要的,报班属实是被晃点了——只是她后来觉得值,嗐~所以我说,知识还是能免费就免费的好,不要在传播的过程中加了不必要的价格来坑害别人。 说到这里,我也要给大家免费分享一下,wifi的知识。 网络分为入户宽带和路由器(wifi)两部分。入户宽带所使用的叫“光猫”,一般你在办理宽带的时候,电信会帮你办一个。而路由器(wifi)需要单独购买(一般电信也有,不过我建议单独买),一般tp-link的路由是比较好的。不过不买也没关系,现在有很多软件可以给你的电脑搭载路由功能,网线接到电脑接口上,然后再把wifi模拟器之类的软件打开,你的电脑就能承担这个功能啦! 知道了这个知识,以后就可以避免被人鄙夷的一小项风险了。 额,突然发现其实当年可以上网查询来着。 嗐~ 我后来就是用的电脑模拟wifi,用了四年。 只是我和张玲尘之间其实并不契合,或者说,当年我的心态,谁都契合不了。 第184章 冷硬与温和 大一的暑假,黄晶晶来看我,跟我说了她的爱情故事,还有她对我认识的变化:“以前感觉你就是那种……很冷硬的人,但是最近感觉你好多了,温和了很多。”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现在收鞘了?” 我笑着回了一句,她笑着点点头:“没错!你的形容很到位。” 温和呀~ 我认识最温和的人是清幽。 我从小心中就向往成为清幽这样的人。 蓝夜是太温柔了,他的温柔注定他很容易受到伤害。我很喜欢蓝夜,但是我不喜欢受伤。 清幽的温和则有一种,让你跟他相处很舒服,但是又绝对不敢轻易冒犯他的感觉。 只是我这样的温和萌芽,却不是直接从清幽身上得来的,而是被张玲尘点醒的。 有一次,大概是东盟博览会吧,学校安排我们去采风。 我和卢倩、张玲尘、朱珊珊作为一个小组,一起去了。 一开始我们找不到地方,在寻找路线的过程中,我自以为是地当起了领导,语气有些急躁,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颐指气使了——就跟我爸似的。 过马路的时候,好像是谁慢了一些,我就立刻拉住走得慢的同学,几乎是扯着她过的马路,还在路边闪避了一辆快速行驶的电动车。 这件事把我气坏了:“你怎么走路不看路?有车你不知道吗!” 要是我家姐妹在这儿,一定能认出我这就是元小东2.0。 张玲尘一看我这样,立刻上来把我和那位同学的手拽开了,她有点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埋怨:“元圆圆!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我们?我们又不是你的狗!” 我当即被她说的有点震惊,又有点回过神,似乎,我刚刚在用我爸对待我的方式,对待她们…… 我向来不喜欢那样的方式,可是我却不自觉地在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我身边的人。 张玲尘带着两位同学走了,我后来还是找到了东盟博览会的场地,并且在出场的时候遇见了朱珊珊。她不知道啥时候和她俩分开了。 我们还在场馆外面合照了。 场馆逛一趟,除了最外面的烤羊肉串我感兴趣,里面的石头雕像、货品之类的,我纯粹是为了应付学校的任务才拍了几张照片,好看是好看,但是毫无意义。 我一直觉得,这样锦上添花的“新闻”,毫无价值。 要做新闻,就要做那种有价值的。 要么是独家报道,要么与时俱进,要么深度挖掘社会的黑暗面。 倘若人人粉饰太平,这样的新闻,谁还看呐? 一个博览会几十个人,甚至真正算上写这个报道的,可能几千人,几万人,都在水一样的文章,有什么意思? 这次之后,我们寝室的格局再次发生变化,我们四人小组,隐隐分成了两派,张玲尘与卢倩一派,我和朱珊珊一派——这也恰好是我们的床铺对位,我们都跟对位的人处的最好。 后来老师又安排我们去采访在学校留学的东南亚学生。 其实大部分也都是元大都人,只不过不是常人国的。 我们被分到的那个学姐,我设立的几个问题,一个是问她玩游戏吗?另一个是问她对留学有没有不满意的? 但是学姐好像是采访老手了,或许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应付一次这样的采访,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各种感谢的说辞,以及留学生生活与她国内的差异之类的。 直到听到我问她玩不玩游戏,她才露出一个有些诧异的小表情。 她说她以前玩,这几年不玩了。 我问她为啥不玩了。 她说玩着没意思。 我还要接着问,被同学拉走了。 我觉得网络游戏是个不错的话题,或许未来世界会是一个游戏的世界——没错,那几年我超级喜欢玩游戏,小说和电视都得往后稍稍。(现在我是生活更为主要,然后是小说和游戏,不过好看的小说越来越难找了。) 我和朱珊珊虽然关系最好,但是我这个人太坏了——脾气太坏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来月经肚子痛,但是卫生巾所剩不多了,我请朱珊珊帮我去学校外面的超市买卫生巾——我们每周末都会去逛一次超市或者集市,这次我肚子疼不去,请她帮我带。并且我特意说明了自己只要某品牌的少女款。 结果她给我买回来的是另一款卫生巾,这款我从来不用的。 给我气的! 当时我本来想说她的,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把钱给了她,然后黑着脸,忍着疼,再次出去重新购物。 尽管我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我那个脸色,可想而知有多难看。 朱珊珊又不是瞎的,就这样我把这最后一个好朋友也给疏远了。 说起来我当年对生活多有挑剔,虽然从不买任何奢侈品吧,一些小物件却总是只爱指定的品牌和款式。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尤其是,我还为了这个,跟牤牤黑过脸。 我记得当时是哪一年的冬天,我请牤牤帮我去超市买卫生巾,也是跟她说了品牌和款式,牤牤倒是买对了品牌,但是款式买成了成熟款,我也是当即就脸色难看起来。照样没开口说什么。 结果过了几年,我再请牤牤帮我买的时候,她直接拿着我在家用的那个外包装,去超市跟售货员比对,这才买到一模一样的。她回来之后,笑着跟我说,她这回学聪明了,直接拿着外包装买的,又问我买对了没有? 我这才意识到,当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即使我能忍住不像我爸那样说出伤人的话,但是我的表情、神色、态度,也会无意识地伤害到别人。 牤牤对我太好了,她对我的爱,总让我觉得惊讶之后感动、愧疚,也因此,我开始以另一种方式去对待这个世界,它既不是我爸那样颐指气使地觉得全世界都该自己的,也不是牤牤那样逆来顺受觉得自己就该为别人奉献一切的。 而是与清幽一样,逐渐把凌厉的原则,收入自己温和的态度之下。 现在再看我,再与我相处,或许对我认识不深的人,还会觉得我温柔可爱。 这是,独属于我的温和。 第185章 人何以成为朋友 我和朱珊珊还去过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园。 我刚来的时候,对学校非常不适应,甚至跟爸爸提过,我要退学回去重新高考。 但是爸爸劝我,要多了解学校,连学校的周围的环境都没有搞清楚,就要退学,这个决定太过武断。 于是我开始在空闲时间,到处于学校当中游荡。 很多在西校区上学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学校的西门长什么样——那里一片荒凉,全是野草,只有一个简陋的生锈铁栅栏门。 可能大家也不会知道,食堂后面到底是什么样——那里是一片高度不超过两层的铁皮房子,像是工棚,估计是给工作人员住的。 而西门外面又是什么样呢? 我拉着朱珊珊去探险了。 走过很长一段泥泞荒路,再穿过一个陆上桥洞之后,来到一个公园。 这里收费每人五块还是二十来着?不大记得了,总之我和她买票进去了。 公园的景色,怎么说呢? 即使是五块钱,我和她也亏了。 除了一个破烂花纹大酒坛,其他的东西,你来我老家全都可以看得到。什么竹子、藤叶、小山坡,还不如回老家。 我们在那儿拍了些照片,游玩了一会儿,又去水边的亭子玩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你看,朱珊珊连这种完全不知道目的地的旅行,都肯陪我去,我却给人家摆脸色。 如果我和她只是网友,多半也就此生不复相见了,但我们偏偏是室友,所以后来我变温和之后,我们的关系又渐渐融洽了。 但我和黄晶晶,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黄晶晶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主动正式要跟我做朋友的人,我理应珍惜,我也确实是抱着这样“珍惜”的心理,在很多时候,明明感觉与她相处并不合拍,而始终没有提出这点。 大一暑假,她来锦绣花园看我,我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她说起那个痴情同学,为她连夜骑自行车从哪儿追到倒周北路——总之是追了很远。 这件事我感觉只会发生在言情小说里,感觉非常惊讶,然后问她答应了没有? 其实我是有点支持这对cp的,但是后来答应与否,她或许告诉过我答案,但我俨然已经记不清楚了。 后来她倒是谈起李佳芸来,说小个子男生考上大专之后,还是坚持去找李佳芸,最后李佳芸好像是最终答应和小个子在一起了(抱歉,我记忆真的模糊了)。 后来牤牤回来了,夸黄晶晶身段好,黄晶晶谦虚了几句,两人就一起声讨我为啥这么胖。 黄晶晶说起她之前暑假工的经历,需要一直站着,慢慢的小肚子就没了,推荐我多站站。 我感到挺无措的。 后来黄晶晶要出去,我就一路给她送到了路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上大二了,我开始玩起了王者——主要是珊珊和倩倩都玩这个,我感到好奇,原先我是玩阴阳师的,也转身投入了这个游戏。 一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玩,还请教过珊珊。 珊珊说:“对面的人你是不是打不过?打不过就去打那些草里的怪物。” 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 又请教她技能该怎么放? 她跟我说:“哪里亮了点哪里。” 我听了有些疑惑,打了两天,发现停在黄金段位上不去了。 我开始看kpl。 好家伙! 感情我之前全在给打野捣乱啊!技能也不是这么放的…… 一顿学习之后,我很快上了钻石。 这时候我听闻江苏莲上了星耀了,于是在uu区拜她为师,就这样,我俩重新联系上了。她也看kpl,这下我俩聊的就更多了。 江苏莲是个有责任心的师父,虽然我叫她师父她多半都不好意思,说起话来,明显有那种“我在脸红,但是我要用笑容掩饰我的不好意思”的感觉。 在她的带领下,个把月之后,我也终于上了星耀。 好啊,好啊! 听闻卢倩上了王者之后,那学期我们都选修了网球课,网球场在东门那边,我狠狠给卢倩吹了一波,她也露出了那种“我在脸红,但是我要用笑容掩饰我的不好意思”的笑容,谦逊了几句。 我们的关系因为游戏变得越来越和谐。 四人小分队,重新出发!——啊,我们一般周末出去采买,要么去超市,要么去菜市场。平常我还是单走。 我们地铁站出口那儿,不知啥时候建了个绝味鸭脖,我买过,吃起来和倒周府的不一样,我老家的更辣些,也没这么贵。 老家都是按个数叫价,两个鸭架五块钱,五个海带结两块钱。这边要称重,随便买一买就四五十了。 我和张玲尘、卢倩、朱珊珊、江苏莲相处一段时间之后,黄晶晶给我发来了消息,大概是聊她学校和生活中的一些事,我对此其实不太感兴趣,但还是决定回复她。 如此往复,大概两三次之后,我终于反复思索,决定放弃和黄晶晶的友谊。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不舒服,其实这种感觉我很早就有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 “或许我们本来就不合拍,不太适合做朋友,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我忘记我是否等黄晶晶回复了,总之,最后我拉黑了她。 我的拉黑有时候并不意味着厌恶某个人,我觉得黄晶晶很好,只不过我不想再继续这种令我感到有些别扭和难受的关系,所以断掉了和她的联系。 很多时候,我只是把拉黑当做一个“不再联系”的手段,而并不是对谁的惩罚。 这时候我终于开始明白了一点点关于做朋友的道理,那就是两个人相处开心合适,不用刻意去维持,自然而然就能成为朋友。 朋友不是一种约定,而是一种感觉。 至于朋友能不能光靠约定来推动进展?这点我还不知道,甚至还依然有些迷信文学作品中“结拜就能成为生死之交”的“人造规则”,依然没有摆脱形式主义,总想着给身边所有的关系下一个定义,再依靠这个定义来确定我们到底能互相为对方做些什么。 要经过很多很多事之后,我才会明白,关系从来不在于明面上的定义,而在永恒变化的人心。 第186章 吃饭的规矩 我记不清是大一还是大二,爸爸催促我独自出去旅游一次。 没错,正是“催促”。 我其实极其不愿意出门,在家的时候,爸爸每次带我出去吃饭,几乎都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教育与教训,导致我对出门吃饭产生了不自觉的抵触情绪。旅游也是一样,几乎没有一次是愉快的,所以我心中不自觉地就厌恶旅游,我不想出去旅游,总觉得会遭遇不好的事——这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也可以用条件反射来解释,只不过是一组非常复杂的条件反射。 尽管大部分时间,只要跟着爸爸出门,吃喝住行都不会太差,但是心情实在是难以好起来,我记得有一次爸爸带我去吃竹鼠,位置在前往桂府的方向,出城大概十公里左右的样子,遇见小桥开始转弯离开大路,然后进入一个农庄。 这个农庄是全竹制建筑,但并不是电视里那种黄昏颜色的整根竹子,而是有些灰白的……竹条?或许是劈开的竹条,或许是细小的竹身,我已经记不清了,当时也没仔细看。 我去过两次类似的竹庄,一次是爸爸和云水伯伯、丫头姑姑吃竹鼠,另一次是和莫老师吃饭,爸爸请莫老师吃野生鱼,请莫老师吃饭的时候,爸爸已经主力经营地产生意了,所以那一次应该是在后面。 爸爸吃饭很多规矩。 首先要我热水烫碗,也就是用饭店提供的热水热茶,给所有碗筷再次进行当场烫洗消毒。 ——以前是没这个规矩的,我小时候,家里刚刚发达那会儿,大姑姑经常办各种宴席,什么大闸蟹、火爆蛇段随便吃,每次去吃饭都没看见谁单独烫碗筷的。我怀疑这是非典、甲肝、乙肝流行之后才出现的规矩。 但是他不光要我自己烫,还要我给在场所有人烫。 我又不是服务员。 就是服务员,一般的也不会给你做这个。 大多数的长辈都会拒绝我帮他们烫碗——很明显嘛,我做这事儿肯定是不情不愿的,要点脸的长辈都不会接受的。 不要脸的长辈有没有? 那当然是有。 比如我爷爷——额,也就是公公。 他不仅欣然接受我烫碗,还包括元小东给我设置的各种奴役性质的规矩,全都想加在我身上。 比如第二条:舀饭。 我要给在座的所有人舀饭,无论是比我年纪大的,还是比我年纪小的。 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服务员。 如果一个人主动自愿的做这些事,那么她可能很绅士。如果一个人被别人强制要求做这些事,那么她会感到羞辱和压迫。 我和朋友出去吃饭,会在她点单的时候主动做这些,我感觉自己很绅士,很会照顾人。但是如果我在做其他的,而同来的人要求我做这些……抱歉,我只能说我没有这个义务。 那么元小东和元华礼是哪来的勇气认为我对他们有这种义务呢? 封建礼教。 元小东还可以说掌握了我的经济命脉,对我一定程度上可以生杀予夺。 元华礼就纯粹是封建礼教,认为自己是长辈,高高在上了。 我会给牤牤主动舀饭、主动替她做一些她需要帮助的事,那是我心甘情愿的。因为我知道她爱我,对我做的绝对比这多了许多许多。 甚至元小东、元华礼也可以说出他们额外所做的事,要求我交换,纯粹是因为某些“价值”,赤裸裸地把我们全部摆在利益关系上。 但是我很难接受,礼教带来的不平等和屈辱感。 即使是同样的事,因为“被迫”和“自愿”的区别,也会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和后果。 第三条是:你不能吃肥的,你不能吃太多肉,你不能翻找,你不能在他没说话的时候说话,你不能在他想教训人的时候提前吃饭,你不能人没到齐吃饭,你不能做红薯和南瓜,你不能在他想教训人的时候把碗放在桌上,再烫你得端着,你不能做汤泡饭,你不能不做香辣菜,你不能不会察言观色再转桌,你不能…… 总之你跟他吃饭小心点,不知道哪里惹了他的眼,你就等着挨训吧。 哦,当然,这里的“你”大部分都是特指我。 因为其他人和他自己,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上这么多规矩,主要别人也不听他的也不怕他。 吹捧他的人也是有的,但是他只顾着高兴和膨胀,哪里会不识趣地用这么多规矩去限制人家? 现在有句流行语,说有的人一辈子没当过领导,生了小孩就开始在小孩身上耍领导威风——这其实和当不当领导没关系。即使给这些畜生去当领导,他们也不一定会耍领导威风。 实际上,这仍然与“权力”这个核心概念有关,在现行的半封建礼教家庭中,家长对孩子的“权力”太大了,而且不受到任何约束与监管,纯靠他们的道德自觉。 现行社会下,一对亲生父母掐死自己的孩子,没有人报案,他们会受到任何惩罚吗?或者说,他们会像杀死其他非亲生孩子一样的惩罚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父母对孩子的权力太绝对了,绝对的权力,滋生绝对的腐败。 按理说我也成年了,为何不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摆脱控制呢? (在这里我要给大家插播一个情况,昨晚我与爷爷电话沟通,他跟我说,我爸其实在房地产上并没有赚到什么钱,相反,在矿山倒是赚了不少,随后在开沙场的过程中,只是每年能赚20多万,至于房地产的起家,是来自于节节升的一次官司——大二阶段会讲到。蓬莱山庄那边的资金情况则是这样的,买地的钱我爸和大姑姑各占37.5%,剩下的25%属于另一位股东,但是建房的钱几乎全是我爸借的高利贷——后面他也是为了这个高利贷,出现了大姑姑说的——被逼得要跳桥。 不过我爷爷的话也不可尽信,他的说辞有时候会变化,而且他比爸爸掌握的信息可能要少一些,所以也可能出现误判。而我爸呢,他喜欢吹牛,所以他的话也不可尽信。我的话就更是了,只要不是我亲身经历的,我都只是在描述我听到的事,以讹传讹之下,可能会更加离谱。事实真相到底如何,或许要把知情人全都凑在一起,吵上半天才清楚了。) 第187章 反抗与压制 人在很多时候,会以自己现有的知识经验去套其他人,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其他人也应该知道。 “以己度人”“设身处地”,有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词——你以为其他人会是“你”,得到和“你”相同的感受。 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也不会有记忆、知识、经验、策略、感受完全一样的人。 不用设想你是我,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我是一个“读书重度依赖症患者”,许多年里,我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深信不疑。潜意识中就认为“读书——读更大的书——毕业——成为领域精英——成为专家大佬——退休安享晚年——留下传世着作——溘然长逝”,这会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生路线。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选择了其中一条,其他的道路对我而言,想要跨过去,就充满了荆棘、黑暗、未知。 我恐惧,我不敢,所以从不曾设想自己会去做暑假工,或者勤工俭学,依靠提前经济独立来摆脱家里的控制。 又或者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张玲尘能勤工俭学,到了大三之后基本不用家里出钱读书,或者总是能挣钱还上借来的学费,我为什么不能学她? 或许是因为,我家里到底有钱,元小东到底不会真正地拿不出学费给我。 如果张玲尘是元小东的女儿,或许她大概率也不会勤工俭学了。 因为她会受到“过度吹捧读书”“鄙视体力劳动”“鄙视低收入劳动”的思想暗示,并且拥有一个“虽然规矩很多,心肠狠辣,经常pua你,但是学费还是会给你交,生活费还是会比你同学多”的父亲。 相比于选择一条从不曾了解、看起来充满荆棘和黑暗的道路,选择继续扮演乖乖女,可能要安全且容易一些。 那我就这么屈服认命不再反抗了吗? 当然不是。 在我的一生中,曾经因为幻想灵界的问题,被我爸说成是消极逃避。但实际上我认为这是一种蕴含着希望的抵抗。因为法灵网制度的先进性,它蕴藏着一种抵抗现有不公的期望。 或许行动比思想更有力量。 但在没有力量去行动的时候,思想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至少它比真的屈服要强多了。 而且如果你看前面的话,你会发现即使我有时候在努力的扮演一个乖乖女,但是我也会做出一些不符合我所要表演的这个角色标准的一些行为。我还是会暴露一些我的本心本性。 有的时候我们看一些小说,电视剧,一个主角一旦决定了要做某一件事,她好像就能一直持之以恒的去做那一件事情,并且不表现任何动态的变化。 但现实生活中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们是处于一个真实世界中的人,我们的心态,我们的想法会随时的受到现实世界,就是我们的身体、所处的环境所带来的一些影响。 即使我决定了针对我爸的一个大策略,是表演他心目中所期望的一个乖乖女,但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我依然会受到我身为人类这种生物的本能的影响,而无法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执行我既定的程序——之前我所定下的一些计划或者是操作。 事实上我觉得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我们拥有智慧,但是我们同时无法摆脱自己的动物本能。 我们会愤怒,会因为别人的表情挑衅而无法抑制的做出一些情绪上的反馈,可以说这是千百年来甚至是千万年来的进化过程当中所埋藏在我们内心深处的一些属于生物神经的基础反应。 这是一种无条件反射,而这种无条件反射在不恰当的时候,我们又会通过自己的智慧去调节它,想要努力的改变它。 而我们生活当中所呈现的一些行为,往往是介于这两者之间或者是两者兼有的。 我对自己的大学是非常不满意的,就比如说专业的事情。大一的时候转专业的要求不是87.5的平均分吗?但是在期末的时候我只考到了85分。 这个成绩是无法帮助我转专业的。而且即使要转也只能转我爸所说的目标专业,也就是法学专业。那我学法学,跟我学传播学有任何区别吗?全都不是我心仪的专业。 所以在大学的阶段我基本没有任何主动学习的心思。 我在大学唯一拿过的奖项是学院诗词比赛的团队二等奖。获得了一个荣誉证书,除此之外我基本没有拿过任何奖项。而成绩——也就是期末成绩这方面只有摄影课,我的期末作品分拿到了第一。其他的话,我的所有科目都只是及格或者最高也就拿个70多分这样子。80多分的课已经很少见到了。 那么我大学主要在干嘛呢?除了前面跟同学产生了一点点不适应的小矛盾,其他时间当然都是在玩游戏了。除了玩游戏之外,我还看了一些小说,看了不少的老电视剧。 可以说是逐渐往一个宅女的方向发展了,所以我父亲非常的不满意,一定要我出去旅游。 我忘了是中秋还是国庆了,总之我到处找同学去旅游,没一个同学有这个意愿的,倒是同层的隔了有七八个寝室的女孩子,想要去旅游,我俩一拍即合,决定去北海。 这次旅游是订的民宿,所有花费当然是各花各的。 我们并不是一个班的,甚至不是同一个专业,之前也完全不认识。 由于对北海这个地方不熟,到的当天,我们找民宿的位置出现了一些困难,民宿在一个城中村内部,后来找了半下午,终于找到了。 住进去的当晚,我在附近的小饭馆吃了点东西。她不愿意,好像是吃了些干粮还是去哪吃饭了,我没太注意。 第二天早上我们去了涠洲岛,那里的红树林确实不错,但是看了两眼也就失去了新奇的感觉,又让我升起了还不如回老家的感觉。 随后又是渔家歌舞,听起来十分吵闹,像是我奶奶那辈人爱看的,旅游给我留下了十分无聊的印象。 第188章 被迫旅游 中午在岛上吃了饭,看着边上有个沙滩——结果走过去才发现根本不白。 我买了个椰子喝着。 下午回去午休了一下,后来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海滩,在海滩边上拍了照,她换了泳衣玩水去了。我本来也带了泳衣,但是临时又觉得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又觉得自己身材不好,不敢穿,所以只是在岸边玩了会儿,我穿的沙滩凉鞋七分裤,倒是不怕弄湿,方便的很。 这里的海水也是绿色的,不是蓝色的——蓝色的海水……我没去过深海,但是三次见到海水,全都是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影视宣传调了下颜色。 太阳下山后,我们在这里买了孔明灯,一起艰难地制作,最后放飞了,互相拍了视频,玩的还挺开心的——那个孔明灯真的挺难做的,而且容易烫伤自己,放的时候注意不要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放,容易发生危险。 晚上我们找了个小吃街,吃了很多海鲜烧烤,她想去排队买糖水,我嫌弃人多,不愿意排队,就在边上一个人少的地方买好吃的等她。 她买了糖水之后,分给我尝了一口,确实比人少这里的东西好吃。 不过我仍然不喜欢排队,高中的时候看见有人插队我最讨厌了,导致我对所有需要很多人排队的项目心中都有些抵触——没有人控制他们必须遵守规则。 以前在绍记读书的时候,有次全校出行,我们学生都在某个地方排队等公交,结果几个社会人直接就想插队,抢在我们前面上车——我伸手就给拦了下来:“上车,排队!没看这么多人等着吗?” 那社会人想跟我胡搅蛮缠,但是看看我身后一长溜同学,多少也识趣地退开了。 后面的同学倒是挺高兴的,但是,他们真没出息啊。我才刚上车没一会儿,上了三五个同学,那社会人就又上来了。后面被插队的同学为什么就甘愿让位? 现在想来,我不仅是希望后面的同学勇敢保护自己的权益对自己负责,更是对“维护规则”有一种信念感,认为人人都应该遵守规则,维护规则。 而排队,没有人维护秩序的排队,往往是最容易发生践踏规则的项目,因此我不喜欢。 不过这不耽误我们吃了好多便宜的海鲜烧烤,那些东西是真好吃,也是北海除了椰子、海滩、孔明灯之外,唯一留给我的好印象了。 因为在吃完东西回去的路上,我们很快就踩坑了。 打车半天打不到,路边倒是有个东北司机招呼着,说他也是开出租的,结果上车之后,他居然不往正常方向开,我几次确认了导航方位之后,看着越来越荒凉的路边,坚持要下车。 最后我们付了车费,在半路上下车了,周围一片寂静,看着比倒周府还要不发达。那东北老爷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一个大超市,在这里买了些东西,重新打车,路边拦了正规出租,这才回去了。 第三天我们该回学校了,结果早上的时候,她要去逛另一个景点,并且说那个景点离火车站不远,我就陪着她去了。 光是公交就坐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终于到站,却怎么也找不到她说的那个民国风情的景点,找了一通,眼看着离火车发车时间越来越近,我劝她别找了,赶紧赶火车去吧。 我们就起了争执,气氛变得有些僵硬,最终我赶火车去了,她去找景点。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倒是看见了她说的那条街,拍了几张照片想发给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干是在服软。 饿了,在路边一家寿司店随便吃了点——好难吃,海藻啥的,冷的,想吃热东西。 出来之后,又走过好几条所谓的“欧漠都风情”街道,在一个路口和她不期而遇。 她在买煎虾饼,我走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我俩相视一笑,不再计较,都买了虾饼,平静搭上动车回家了。 由于动车没有买邻座,所以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或许在寝室楼道里见过,但是我真的是个脸盲,相处只有几天的人,再次见到,只要她换了衣服跟打扮,我就认不出来了。 这次旅游之后,我爸认为我已经掌握了旅游能力,在一个暑假,交给我带牤牤去旅游的任务。 我想去云南、青藏、新疆、三亚,统统被我爸否决了。 他建议我先去桂林。 理由很简单,桂林比较近,我的旅游经验不足,去太远他不放心。 其实上次我也不想去北海,同样提出去云青新三,也被爸爸否决了,他说去这些地方没有意义。 你看,我要去旅游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我想去的,又如何能开心呢? 牤牤其实也不想出门旅游,或者说,她不想出去花钱。只是我爹为了彰显他的孝顺,硬是把我俩叫出去了。 之后我在网上订了桂林瀑布大酒店,跟牤牤在酒店看了下鱼,吃了下饭。晚上想带牤牤出去逛街,牤牤怕花钱,总是不同意。 第二天我觉得这样不行,出来一趟啥也不干,光搁酒店待着,能算啥旅游? 硬是拉着牤牤去逛商业街,结果不管我要带她进哪家店,她都会说上三五句“浪费钱”“再看看”之类的话。 好不容易真的进去了一家,我反而被牤牤劝得退了出来。 好在酒店二楼自带一个饭店,在那里点了些饭菜吃。 之后我们就在酒店看电视,啥也没干。 我反而和牤牤达成了共识——出去折腾还不如在酒店清闲,在酒店清闲还不如在家清闲。 于是第三天我们回家去了。 我爸听说了我们的旅游过程之后,气笑了。 他每次旅游项目倒是挺多,什么酒店夜总会看热舞,什么晚边逛夜市,白天逛景区,游乐园玩耍等等。 我对这些提不起兴趣,要是有人安排,我大概会响应,但是没人安排,我也懒得安排——我拽着牤牤出门逛街,还是出于“完成旅游任务”,我自己都不怎么爱逛街,要不是有必须买的东西,我才不出门。 我对自然景观依然感兴趣,可是生活中我感兴趣的东西又太多了,很多都比旅游更容易实现。因此,我除了被我爸安排之外,还真没主动旅游过一次。 第189章 大学前期的寒暑假 在大学的前两年,我都处于比较快乐的状态。即使是学校大二给我们补的军训,我也顺利过去了。 平日里吃吃喝喝,学习随随便便,遇到感兴趣的项目,比如拍摄视频,演讲之类的,我也会认真对待,还和张玲尘、卢倩、朱珊珊一起翻拍了当时很喜欢的恶搞《教父》的视频。为“恶搞文化”而演讲。 周末就和朱珊珊一起逛超市,和张玲尘一起逛菜市场,喝她做的胡辣汤,也送她一些我用不着的东西。有时候也一起在操场上吹吹风。 上课也开始敷衍——尤其是体育课,能逃就逃。 下午一般就去搞点吃的,学校附近的美食变化,我都清清楚楚。 张玲尘还在东门集市找了个零工,给一个做饺子的阿姨打下手,她去了之后,我倒是不怎么好意思在那里买饺子了,总觉得这样对同学不好——好像我压迫同学似的。 有时候走到附近,看见了饺子炸得金黄,又想要买,不买也不好意思——以前常在这儿买东西,那个阿姨认识我,有一回还说我五官好看,若是瘦下来,必然是个大美人。 张玲尘倒是落落大方,待我如常。 两三次之后,我也明白自己之前是枉做小人了,也自然大方起来。 玲尘真的教会我很多事。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有时候比同学有钱,会让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是该高兴自豪还是该惭愧羞耻?毕竟这些钱也不是我挣的。 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矛盾心理,主要也是我爸教给我一种反省自己的文化——有什么问题首先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呢? 那时候我记得在上高一吧,大伙儿还记得我提刀打电话的事儿吗?应该就是在那前后。 他对我说:“你在硬汉被同学欺负,在五小也被同学欺负,上了绍记、一中还是这样。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你,是他有问题。几个人不喜欢你,可能是他们与你不合。这么多人都不喜欢你,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我听了感觉非常刺耳,直觉他说的不对:“他们那样对我,还是我的错了?” 我爸深吸一口气:“不完全是你的错,但是你就没有原因吗?遇到什么问题,首先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之后他多次跟我重复这个理念,用不同的故事、例子,把这个理念几乎像思想钢印一样刻在我的潜意识里。 前面提到的两次卫生巾买错了,我为什么不开口责怪?因为我认为,买错的问题首要在我自己身上。那我为啥脸色还那么难看呢? 因为我得出的结论是,我的首要问题是:不该相信他们,不该错误的估计了他们的能力,认为他们有本事把事情办好。 哈哈哈哈,你看,即使我被灌输了错误的理念,我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也会给我掰回来一点点。 大伙儿知道由习得性无助导致的抑郁症是怎么来的吗? 如果个体把自己的控制力缺失归因于:(1)永久性而不是暂时性的原因;(2)与自己的内在人格因素(而不是情境因素)有关的原因,(3)渗透到他们生活中许多方面的原因,那么个体很有可能变得抑郁。 如果一个人,遇到任何问题,都首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那他很可能命中第二条和第三条,时间一长,达成第一条也不是梦。 所以,如果你想好好活着,就不要遇到任何问题都责怪自己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是人,不是神,你的首要任务是好好活着,而不是受人敬仰。 然而这些知识都是我在8019年才知道的,现在的我,只是高高兴兴地准备去上学而已。 大二这年的暑假,大姐从军区回来了,她谈了一个男朋友,是大姑姑介绍的。其实去年暑假她也有放假回家,我记得有一天她来锦绣花园,我和牤牤都在,晚上我们留她住宿,她却不愿意,要去找那个男的。我和牤牤都挺担心的,叮嘱她千万不要留宿,她嘴上答应着,人却走了。今年暑假就更完蛋了,她决定要跟那个男的结婚。 那男的姓唐,是衙门里消防部的,大姐要和他结婚的理由也很简单很硬核,她怀孕了。 好在这时候大姐已经毕业了,并且已经退伍,不然真不知道她的人生要怎么继续下去。 但是大姐并没有这样想,去年冬天我们全家都劝她不要仓促结婚,但是她态度比较坚持,又说这个男的是大姑姑介绍的,她觉得没啥问题。 那时候她和雨仔、风仔坐车来沙场看我们,她还没有怀孕,只是两家订了婚(去年冬天订婚,今年夏天怀孕准备结婚)。 那时候我刚从江华府回沙场不久,因为在江华府总是明里暗里受排挤,心情非常不好。雨仔看我心情不好,就问我怎么了。 “三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没钱了?” 说着他就拿出一叠过年收到的压岁钱,要给两千块钱给我。 我心里感动,但却哭笑不得。 从前我们得了压岁钱,总是被收缴上去。有一年没有收缴,我和他天天去公园玩,还划船,开出了浅缓河道,差点被湍急的水流冲走。那年寒假我俩合起来差不多花了两千多,仅仅十天还是七天来着。吃啥玩啥全都花钱办了。 算是我过得最轻松的寒假。 “三姐有钱,不用给钱。谢谢。” 我对他道谢,他却“嗐”了一声:“咱俩谁跟谁?还用跟我说谢谢?你真不用钱?” 他又把钱往我跟前递,我推了回去。 心情好了不少。 虽则元小东的儿子不认我为亲姐,雨仔却认我是三姐。这样也不错。 雨仔和风仔上山玩去了,大姐在凉棚里和爸爸、公公说着话。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有些恍惚,似乎转眼间大姐就和我们这些小屁孩拉开了辈分,她成了能跟大人们坐一桌的“大人”了。 可是,她明明只比我大两岁多。 第190章 白月光 吃午饭的时候,大伯父一家也来了,小姐也跟我们会面。吃完中饭大人们都走了,只有牤牤和我们一群小的留在沙场。 牤牤就让我带着大伙儿到处去玩一下。 那时候天阴阴的,不过冬日里的倒周府常常都是这样,大约是太阳不够猛烈,无法驱散阴霾。好在那天并不冷,我们五个一起出发,我说带他们去买辣条——就是幼时记忆中那个灰黑门楼附近,不过我们抄近道去。 先是上了山,然后沿着沟渠钻进了林子里,这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附近的山林牤牤都带我去过,倒是不怕迷路。 走着走着,风仔突然叫了一声:“野鸡!” “在哪在哪?” 雨仔急忙就问。 风仔指了一个方向,我们都转头去看,我只看见山林影影绰绰,都是枞树荒草,雨仔却说:“我看到了!跑了!跑了!” “在哪在哪?往哪儿跑了?” 我也伸长个脖子去看,却怎么也找不到野鸡的踪影。 “已经跑了。” 雨仔回道。 我颇为不甘心,好不容易见到野鸡,怎么也该看个清楚才是。 大姐小姐也颇有兴致,于是我们又往野鸡消失的地堑处搜寻了一段,找了好一会儿,除了满山的荒草,什么也没有找到。 只好折回目的地,结果这下水渠也找不到了。 “三姐,你真的认识路吗?” “不用慌!我们下山!” 山路不认识,大路我还能不认识了? 直接带着大家下山,来到了大路上,这段我和小姐都走过好几回了。 顺利找到灰黑门牌楼,但是那个小卖部到底开着还是关了,我却是记不清楚了。总之天下起雨来,我们急急忙忙要回家。大姐却在小卖部边上的水渠那里,扯断一片大大的芭蕉叶子,那芭蕉叶绿得发光,被大姐折得跟荷叶斗笠似的,我们看了连连称羡,都说也要弄一个。 大姐就带着我们返回芭蕉树边上,我伸手去摘,掰折了一片大叶子,但怎么扯也扯不断,那些芭蕉纤维像麻绳一样坚韧,参差不齐地拉扯着叶柄。 “你要这样,这样。” 大姐看我弄不断,就上手来帮我,原来要旋转几圈才能扯断。 雨滴打在芭蕉树上,我们几个在树下弄叶子,好容易扯断了,我也不想着做斗笠了,拉了小姐和雨仔一起顶在一片芭蕉叶底下,又把我的老校服外套丢给风仔,我们五个风一样跑下山去,等跑回四郎口所在的那座山,雨已经停了。 嘻嘻哈哈地回了家,又说起下雨之后应该有雷公菌(一种类似泡开了的紫菜的野生菌类),牤牤听我们说话也笑,说这会儿还没有,要过些日子,稍微没这么冷了才容易找。而且今天的雨不大,多半找不到雷公菌的。 我又带着大伙儿在后山玩了一会儿,只看看牤牤种的菜,在后坡追一追蚂蚱,便到了下午五六点,大姐他们要回家了。 那个男的也混在队伍里来接大姐。 我们看他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的不善。 临走前我拉着大姐去了一边,问她:“你觉得你喜欢他吗?” 昨天爸爸说,能被大姑姑这种人相中当女婿的,要么极度窝囊,什么都听大姑姑控制。要么极度阴险,面对大姑姑的胡搅蛮缠无理要求,都能忍着,并且全力配合。 公公牤牤则认为,大姐现在年纪还太小了,若是没有工作便嫁了人,将来恐怕会被人看不起。 而我当时则认为,这个男的是大姑姑介绍给大姐的,大姐本身是否愿意嫁给他呢?嫁人这种事,双方是否情愿会比较重要吧? 大姐听了我的话,眼珠稍微往上转动了一下,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随后她对我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 我惊讶:“那你还跟他订婚?” 大姐微微抿嘴,眼神游离天外:“小仔,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军区,他每天都陪我聊天,我感觉和他聊天有时候也挺开心的。” “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上大学的时候,我听我妈的安排去参军,她希望我考上军校,但是我没有考上,又回到大学里,我感觉很不适应。” “虽然我很努力地读书,但是总感觉我和大家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我将来要怎么办?毕业了应该干什么?” 大姐收回眼神再看向我,眼神有些像迷路的小鹿:“但是结婚就不一样了。他家里条件还可以,早点结婚将来孩子也有人带,到时候我再去考个教资,当老师,一辈子就这么平平凡凡的过了就行了。” “我不像你,你小时候就聪明,我没有那么多梦想和追求。你就当我是个懒人吧。这样安稳平淡的人生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大姐走了,临走前雨仔又想给我钱,我哭笑不得地二次拒绝了。 看着他们乘车远去,身影都渐渐消失在飘摇枯黄的山路中,我的心却被北风卷起,寒冷得有些担忧:这样,真的会安稳平淡吗? 过了几天,天气稍微暖些,下过一场大雨,牤牤带我上山去捡雷公菌,两条狗子追随我们左右,我们还在山顶撞见一个女孩,她是山那边村子里的——那个村子才是四郎口,我们的沙场只是在四郎口这儿的河边而已。 女孩脸都被风吹得皲裂了,看着皮肤非常粗糙,但是眼睛又大又亮。 山里有缘撞见,我们便说了几句话,她一开始还以为我在上初二,结果我跟她说我已经大二了。她听了十分惊讶,又忙问我大学的事,我好的不好的都跟她说了几句。 分开之后,下山路上,牤牤才告诉我,这个女孩子中考才考了两百多分,跟雨仔一样。 不过和雨仔不一样的是,她只能在乡镇中学或者中专读书。 雨仔却由大姑姑花钱,托进了二中。 跟牤牤在山边活动,虽然没有城市里那么多玩耍的项目,但是心中却很是安然。 在江华府生活的时候,寄人篱下,我总是受不了那房子里的氛围,宁愿在空旷的大马路上吹北风,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白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段,越圆满,越觉得孤单,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路太长,怎么补偿? 第191章 如爱哪能抛弃 那时,夜里睡在西北方向的小房间里的,被江华府冷风吹着,我脸上挂着鼻涕,咳嗽了两声,觉得十分难受——不仅身上冷,心中也微微发寒。 我曾在那时候给我亲妈发过消息。 似是向牤牤打听的,她知道了我的唯信号,加了我。 我对亲妈怀揣着非常矛盾的心理。 在转学到五小之后,她探望过我两次,一次给我买了防驼背的衣服,是在春天。一次给我买了冬衣,也就是我住在化工厂的时候。 考上绍记之后,她也来看望过我一次,她带我去她妹妹家里住了一天,还带着我到处玩,她妹妹是开小饭馆的,我们在她家里吃了好几顿。我还把雨仔也叫来一起玩。最后我们都被大姑姑叫回去了。 高中时,她也来过两次,一次带着我在倒周的街头走一走,要给我两百块,我没收,我听牤牤说,她过得挺困难的,总之条件指定是比不上我们的。另一次她带着她收养的女儿来看我,我听牤牤说,这个女孩也是她捡来的,她当年丢了我,我被牤牤捡回去,这个女孩却没有哪位长辈把她捡回去,倒是让我妈捡了个便宜。 之后,我上高三,她又叫她妹妹的女儿来给我送核桃,我不喜欢吃核桃,吃完会有种脑子被油蒙住的感觉,当时表妹来得急,我又赶着上课,稀里糊涂收下了,又找了个机会退了回去。 表妹后来还责怪过我,说我退回核桃,伤了我妈的心。 待我考上大学,收到了通知书之后,住在沙场的时候,她又来看我了。 18年,她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小学3次(硬汉1次)初中1次高中2次,一共6次,净时间不足5天。 而云水伯父的前妻,看她的女儿,每周至少一次,每次至少一天。 很小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母亲,对父母离异毫无感觉。 等我被人笑话没有母亲照顾,是个黑漆漆的小孩,我开始希望有一个母亲。我很喜欢张老师,但是我现在庆幸她没有成为我的母亲,不然嫁给我爸这种人也不是什么幸福的事。 后来逐渐长大,经历不同的后妈,我曾经希望她们会成为我的母亲,薇薇姑姑和刘娇姑姑倒是有这个可能,但是连芳姑姑不可能。或者说,由于年龄差距和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连芳姑姑成为我母亲的可能非常之小,并且随着我长大,日益变得更小。 看见别人幸福的一家,团结的一家,我自然会感到自己是有所缺憾的。 对比其他人离异后母亲的表现,我对自己的亲妈,忍不住产生了埋怨。 这种埋怨在她平日里找我时,我都不会表现,因为我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对她展现我的宽仁,我体谅她的难处,所有问题都是浅尝辄止。换句话说,我根本从来不曾和她交心。 如此,怎会告诉她,其实我很怨她抛弃了我? 这次她来沙场看我,带着她妹妹,两人开着车,拿着六千块钱给牤牤,然后私下里说想要带走我。 牤牤把钱全给我,我又全部还给她们。 母亲和姨妈便不说话,眼神转来转去,显然还是想提“带走我”的事儿。 牤牤便笑着说:“你想带她走,只问她愿不愿意。她要是愿意跟你走,那你就带走。” 姨妈尴尬地笑了笑,又担心牤牤在场我不好说话,便拉着牤牤去了别的地方,牤牤也不担心,她自己养了十八年的孩子,她心里清楚的很。 那几天阳光都很不错,她来之前,我们的母鸡刚刚下了一窝鸡仔,其中有一个破蛋很困难,一直没有出窝。母鸡就抛下了那个孵化困难的蛋,牤牤说那个蛋不行了,迟早要丢掉的。 我感觉小鸡仔被母亲丢弃然后死在蛋里很可惜,拿起来听,还能听见里面微弱的小鸡叫声。我就把蛋捂在手心里,有时间就捂。 到了下午,那个蛋终于被小鸡啄破了。 但是只碎开一点点,就没了动静。 几十分钟过去了,我担心小鸡没力气要闷死在里面,就剥开了一点点蛋壳,里面的小鸡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似乎是被空气刺激到了,再次开始努力啄蛋壳。 蛋壳碎裂的部分越来越多,我看见了里面的小鸡仔,全身湿漉漉的,有点黏腻,根本不像其他小鸡那么漂亮。 等它破壳差不多了,我就拿了张纸给它全身擦干。 本来我想喂水和米给它吃,但是它只顾着叫,牤牤说它这是要母鸡带。 我就给它送回母鸡身边去了。 只是它身体差,根本跟不上其他小鸡仔,还被母鸡不小心踩了好几脚。最后腿一瘸一拐的,经常被母鸡遗忘在某些角落里,奄奄一息地趴着。若是人走过去,它又会惊慌地扇一扇小翅膀,强打精神。 我看它可怜,又把它送回母鸡和小鸡们在的地方,但是它总是被落下。 如此反复地过了两天,这个小鸡终于被遗忘在草窝里,骨瘦嶙峋,浑身羽毛凄惨落魄,状态还不如刚出生那时。 我终于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 或许它根本不应该来这个世界上,我不应该给它强行孵化,不应该帮它开壳,或许直接在蛋里面闷死,它还能少受点罪。又或者,只要我不孵化它,它逐渐就在蛋里面凉掉,连痛觉都不会有。 思来想去,我从地里捡了个破烂碗,找了个干净的沙地,把那只生不如死的小鸡轻轻捡了起来,放在沙地上,用碗把它盖住了。它的声音很微弱了,小小地叫了几声。 我在碗前面放了一束野花,就此离开。 牤牤听我说了之后,瞪了我一眼,怒问:“你把它放哪了?” “就在那边下面。” 牤牤匆匆过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没有带着小鸡。 我刚刚还心存希望,觉得是不是小鸡其实还有救,但是牤牤没有带着它回来,我就问:“那个鸡仔呢?” “死了。” 牤牤摇摇头,去做其他事了。 在残酷的自然界,弱小的幼崽时常会被父母抛弃,因为它们先天体弱,很难存活。 如果这只小鸡在孵化场,或者专业人士的手里,或许会活下去。 但可惜,我毫无养殖知识,而它,也并没有天选之子一般的运气活到长大。即使我不把它盖在碗下,它也只会死在荒草堆上。我给它破碗坟墓,盖住的是我自己。 我跟我妈讲了这个故事,然后对她说:“我就是那只鸡仔,牤牤不捡我的话,我现在已经死了。” 言下之意:你抛弃了我,相当于杀死了我,如何还有脸面带我走? 第192章 牤牤的安排 我母亲是一个蠢人。 老子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她既不能理解我说的话,不能理解我的埋怨和苦楚,也不能明白她当时抛弃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因此她只是十分震惊我竟然怨恨她。 又说什么,其实她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想带我走,但是我爹问她要20万。 “他说要我给他20万,才肯让我带走你。” 无语。 若是6岁便值20万,现在18岁了,是不是要翻三倍?那你应当准备60万才来,而不是6000块。 当然,当时我对这话只是半信半疑,不过这都不妨碍我问下一个问题:“就算你不带我走,你为什么不来看我?18年了,你才看我6次!” 她总有理由,她说她要打工,又说她每次来看我,公公牤牤都很大意见。 还举例当年在化工厂,她带走我,天黑还没送回去,就被公公牤牤说了:“你要看她,就来我们家里看。你这样带走她,我们还以为她被拐了。” 她找这样的理由,也只是嘴上沾光,我心里的埋怨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烟消云散。 “你当年丢下我……” 我才起了个头,她便反驳道:“我那时候也是没办法,你爸爸在外面找女人,有人看见他货车上都坐了女的。我还听人说,他把女的带到广府去卖淫……” “你听谁说的?你亲眼看见了?” “这个你不用管,反正就是有人这么说。” 她斩钉截铁的。 这个说辞,之前我读高中时,她来看我,我问她为何抛弃我,她便是这样一套说辞。当时我半信半疑,后来也曾问过爸爸。 爸爸听完一脸无语,随后他黑着脸说:“我从来没在你面前说过你妈的坏话,她倒是爱在你面前瞎说。我要真做了那些事,还能被她捅了?要说我和她谁更像能做出那些事的人,你也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至于二十万带走你,更是胡说八道。她什么时候要来看你,我们说不给看了?公公牤牤担心你才让她来家里的,这难道不应该吗?” 我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对我妈说:“你听过这首歌吗?” 随后我找到《再爱我一次好不好》放给她听,同时把歌词也播放给她看。 |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妈妈,到哪里去了?我是你手心的一块宝,还是墙角任人践踏的草?……我是你生命中一个岛,还是无根的随风飘?……| 音乐一边放着,我一边捡了些残酷无情的话来讲:“我不会跟你走的。你知道你现在这样是什么行为吗?”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把我给丢了,但牤牤养大我是事实。而你呢?你把你仅仅两个多月大的女儿丢在了上关大桥边!” “她不捡我,我就死了。我命是你6000块能买断的?” “牤牤一头挑担子,一头挑着我,上山下地,那样的辛苦,是你6000块钱能买断的?” “我上学时,你不怎么来看我。我因为家庭破碎、没有母亲受的委屈,是你能补偿的?” “我难养活的时候,你从不出现承担责任。现在我考上大学了,你就想起摘果子了?” 我站起来,脸色越来越冷淡,最终我说了更加刺耳的话:“爸爸能给我的物质条件,要比你能给的,不知道高多少。我庆幸我当年有眼光,没有选择跟你走。跟着你,恐怕我连大学都考不上吧?” 或许我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割开了她的脸皮。或许我的目光像冰针一样,扎进了她的心里。 总之她也站了起来,羞愧地低头,把手机塞在我手里,走到另一边去,拉着她妹妹,落荒而逃。 我看着她们开来的面包车在山路上扬起一阵尘土。心中隐隐觉得轻松了很多。 其实失去了她这么多年,或者说,自从我记事起,就没怎么同她一起生活过,我觉得,她更像是我的一个超远房的亲戚,几年见一面。要是她出现在我家里,我反而觉得很别扭,像是我习惯的生活被打破了一样。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我跟没有母亲,没有什么区别。 牤牤种的葫芦已经挂满藤蔓,她已经帮我挑了最大的三个,后来又给我挑了两个,挂起来,等风干。 大一寒假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成品。 可惜葫芦里面我们不会掏,锯开口子,才发现里面已经发霉了。最终几个葫芦都没有留下。但,那份爱留下了。永远留在我心里。 妈妈离开沙场的那天晚上,我和牤牤一起睡觉。 一开始我和牤牤只有一部床,后来天气越来越热,牤牤就又给我弄了个竹床,但是今天晚上比较凉,就可以和牤牤一起睡。 躺在凉席上,牤牤有点感慨,说了些当年的事。 又说让我打个电话给我亲妈。 “她终究是你的亲妈,等我死了以后,你还是要依靠她的。将来你有了出息,有了钱,也给她点,帮她养老。” 牤牤语重心长地交代着。 我却有点赌气:“我才不养她!她都把我丢了,也从来没养我,我将来才不养她。” “她总是你亲妈。” 牤牤还在劝。 我却坐起来,说:“而且牤牤你才不会死!你身体这么好,起码活到九十多岁。那时候我也五十多岁了。你要是死了,那我也差不多了。” 牤牤哈哈大笑,随后又说:“你不要这样说,你现在还小,好好锻炼,活个八九十的,肯定没问题。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我看牤牤说的认真,就拿牤牤的手机给妈妈打了个。 电话一接通,牤牤寒暄了两句,里面就传出妈妈的哭声。 牤牤就劝:“欸,你哭什么?” 那边妈妈就说:“她讲是你捡了她,养大她。认你不认我。呜呜呜……” 牤牤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劝慰道:“你怕什么?我还有几年好活?我带大她,还不是帮你带的?到时候我死了,她不靠你还能靠哪个?” 我只是静静听着她们对话,我从不觉得牤牤会死,至少不会比我先离开太久,但是牤牤总是筹谋着将来有一日她离开了,要如何如何。 第193章 去见薇薇姑姑 大约是在大一的寒假还是大二?总之牤牤还带我去了一趟桂府下属的小县城,拜访住在这里的薇薇姑姑。 薇薇姑姑在与我爸分手后,嫁去了广西。她原也是广西那边的人,这么多年,倒也与我们没有失去联系。 牤牤对她来说,像是干妈一样的,大姑姑和她更是来往频繁,互称姐妹。爸爸倒是没再联系过她——主要也怕引起误会。 当年雨仔刚生下来,除了在我家躲了一段时间,也去薇薇姑姑家过了好几年。雨仔小时候一直以为薇薇姑姑是他的妈妈,我爸爸是他爸爸。这也是大姐当年和我争执的原因——她觉得我亲弟弟要她家里负责,很是亏欠了她。知道真相的我,直接摆事实讲逻辑把她说哭了。 牤牤出行是很舍不得钱的,她不会对我们吝啬,但她总喜欢节约一些。 于是我们买了汽车票,开始了前往桂府的旅程。 那时候我和姐妹兄弟的联系已经很少了,若是来了,便如常交往,若是不来,我大多时间也想不起寻找他们。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小姐问我借了200块钱补牙,说下周还我。结果到了下个月了,她还没还。 我就问她,她倒是在我问了之后还钱了,只是之后再也没跟我说话。我找她说话,她也不搭理我。 给我整的无语死了。 那个学期,她妈妈好像是在老家跟谁打了一架吧,然后双方都被拘留了。她就打电话给我爸,要我爸赶紧花钱把她妈妈保出来。 我爸说这事儿很复杂。 结果她说:“你不是很有钱吗?直接花钱把事儿平了不就行了?” 我爸也被她整的很无语。 大伯父一家似乎都有这个毛病,谁对他们好,都是应该的。若是没有办到他们的条件,便是欠了他们的。 牤牤在四郎口沙场的时候,几次去看望风仔,都受了大伯母的冷言冷语。 有时候牤牤也会难过地跟我说:“她叫风仔不要喊我,难道她就不怕,到时候风仔也叫他的小孩不喊她?她今天赶我出来,不给我进门,将来她的儿子,说不定也不给她进门!” 大伯一家在公公牤牤建的那栋红砖屋后面,盖了新的房子,那房子是占了原先茅厕的地——也就是爸爸曾经把我扔茅厕门口那个茅厕,位于后果园和小菜园之间。 原先大姑姑劝大伯不要起房子,把盖房的钱拿来县里买房,大伯并没有听。大姑姑就总说是大伯母撺掇的。 其实我觉得,好像他们都有个通病,若是一家做了什么决定,就总赖在女人头上。若是有什么好事,就总说男人才是一家之主。——当然,后面这点,男人尤其支持。 早年间我在化工厂时,去我家采访,牤牤要我让出最后一碗白米饭的那个谢记者,他这几年也不大与我爸来往了。公公牤牤就总说,是谢记者结了婚,他老婆不喜欢我爸,所以两家才不怎么来往。 这话我不大认同。 难道谢记者这样一个经济独立的成年人,做什么不做什么,还要受人操控?他本身选择了这样的老婆,也听从了他老婆的建议(假设有的话),说明他自己内心也是倾向于选择远离我爸的。 还有我爸这个不要脸的,我高考之后,他就频繁语言攻击牤牤,说牤牤把我养废了。可是若谈起我成绩突飞猛进的成就,他便说都是他教得好。公公也是一样,若是我有什么成就,他便吹嘘是他教得好,会教育小孩,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便是牤牤不会管带。 这种屁话,但凡是我在场时有人说,我便立刻反驳。阴阳怪气又嘲笑几句,把他们说的话复述几遍,要他们自己不好意思。 说起来我上大学的头两年,上课时也曾像高中时那样认真过,可是后来发现,这所大学,甚至不如我高中时期——它没有活力。从老师到学生,没有人对学问认真。 于是我便慢慢劝自己: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慢慢不再关心这些事儿了。 我对大学唯一的改变,便是路上的座位和楼下的垃圾。 这两条是我大学第一个学期,对学校提出的建议。 那时候我被走路累得够呛,加上本身就不怎么能接受食堂,下楼拿个外卖,还要被楼下的垃圾桶熏。忍了几个星期,终于还是写了一封建议信,要求学校每隔一段距离,增加休息座椅——“这是对学生的人文关怀。”另外寝室楼下的垃圾桶必须整改,这么臭,熏死个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但斯是臭室,容易熏出问题。” 信的开头更是炸裂:“我曾经对大学满怀憧憬,以为这里会是学习知识的殿堂。但来广西民大之后,我深感失望。这是一个……(省略若干贬义词)……希望学校采纳我的建议,尽早整改寝室楼卫生,增添休息座椅。学生感激不尽。” “一个曾对大学满怀憧憬的学生。” 校长室在东校区,我自然懒得跑去,我直接找到我们西校区最高领导的办公室——院长办公室。 四下打量,确定周围无人,里面也没人,我悄悄摸了进去,把信放在领导办公桌上,扭头就走。 结果刚刚走出门,就撞见我们院长。 我心理素质极强,直接当没事人一样走了,好像我刚刚只是路过。 院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被我的演技骗过,轻轻放了我过去。 我以为自己的特工行动成功了,结果下午第一节课还没上完,院长就找过来了。 他穿着一身浅粉色衬衫,我虽然不记得脸,但是衣服没换的时候,我还是能认出人来的。我紧张的额头冒汗,完蛋啦!我嘲讽学校要被院长抓包啦! 院长跟我们辅导员说了些什么,辅导员就走到我身边示意我出去。 “你是元圆圆吗?” 我很想说我不是,但是我不是傻子,院长也不是。 于是我说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你是来打击报复我的吗?” 第194章 为啥在路上胡思乱想 院长吃了一惊,连忙摆手:“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不愧是院长,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和蔼地跟我说:“那封建议信,是你放的吧?” 我沉默不语。 院长有些好笑:“我只是觉得,你的建议很不错,很有实际意义。” 我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稍微轻松了些,他倒是个干实事的人。 “建议好不好要落实了才知道。” 院长不由爽朗地笑了起来,他想拍我的肩膀,被我灵活地侧身躲过。 他失笑了一下,随后充满信心地朗声道:“你放心吧!大学不会让你失望的。” 院长阳光地踏步走了。 后来两个月内,学校陆续修建了许多座椅,基本达到了累了就能随时歇歇的地步。楼下的污水横流的垃圾区整顿过好几次,总算抹上了水泥,虽然臭还是臭,但味道散播的没那么远了。 我不知道是院长真的去做了,还是我碰巧遇见了学校的整改计划。 倘或真是我的建议起了作用,我也算改变了世界的一点点,至少让生活在西校区的同学们生活得舒服了点。 当然,这些都是回忆,而我的身体正坐在前往广西的汽车上。 老式巴士真的是个很折磨人的东西,所有座位都破旧陈腐,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跟绿皮火车上的一样。 但这不是最完蛋的,最完蛋的是,有人在路上晕车。 我和牤牤坐在最后一排,我想着开窗透气,结果开窗之后突然有点东西飞我脸上了。我赶紧用纸巾弄下来,结果是一片李子碎块,还是沾着口水的那种! 我这才注意到,前面有人在呕吐! “哕!” 电光火石之间,我也感到一阵恶心,把窗户关上,狠狠倒水擦脸。 前面那人不光吐塑料袋里,还开窗朝窗户外面吐,那些呕吐物顺着风压直接往后面飞。 看着那些黏腻的呕吐物零散地在风中飞翔,我也恶心得想吐了。急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车厢里许多人也被这位毫无顾忌地呕吐声催得蠢蠢欲动。 好容易熬到有人下车了,我急忙拉着牤牤从最后排座位来到了最前面。 牤牤笑着打趣我:“早跟你说了,坐最后面会晕车,这下你信了吧?” 我唉声叹气,抱怨道:“那我还说不来广西呢,你还非要我来。” 牤牤训斥道:“你现在这个不和,那个不和。将来怎么是好?” 我胡咧咧道:“那我不是有牤牤吗?我就和牤牤好!” 牤牤无奈的叹了口气:“牤牤也管不了你一辈子。” “牤牤肯定能活到九十多!一百岁!” 牤牤笑了笑,长途汽车让她有些疲惫:“活得到八十就不错了!别说九十一百了。你将来,还是要靠兄弟姐妹……” 牤牤絮叨了一会儿叫我团结之类的话,慢慢就睡着了。 前面有个小电视,我坐车看手机会更加晕车,就时不时看一会儿电视——那里面放的也不是电视台的节目,倒像是在哪录的综艺,一会儿说起云南那边卖玉骗人的导游,一会儿演起地方戏曲。 说起来,倒周府也是有地方戏的,好像叫“花鼓戏”。 我陪牤牤到处散步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 当时在寡婆凉亭,有个相熟的亲戚家死了人还是什么的,总之请大家吃席,散席之后就搭了戏台,唱起了花鼓戏。 女人穿浅绿色戏袍,男人穿粉色戏袍,还有个丑角,扮相倒是和京剧差不多,就是妆面没京剧那么细密浓稠,倒像是面粉裹的。 戏的内容是说女人回娘家,丈夫怀疑她出轨去抓,结果女人是清白的。被平白怀疑的女人生起气来,揪住男人的耳朵就开始骂。 一边唱一边骂,歌声倒是不像一般戏腔那样尖锐,内容我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倘或是现在,我应当会津津有味,嗑着瓜子感觉非常有意思。 但是当年,我年纪还小,不知道这段情节的趣味,只想着回家。 就这样一路上胡思乱想回忆当年,我们终于在下午四五点左右,抵达了桂府阳谷县。下车的时候,只看见宽大的马路边有芭蕉树,夏天的热气熏得人摇摇欲坠。 一开始牤牤想带我去搭公交,但我们实在不认识路,加上薇薇姑姑听说我们来了,就说要来接我们,最终我们还是搭薇薇姑姑的车去的她家。 路上看见一棵樟树:“牤牤你看!和沙场那棵一样!” 牤牤看了一眼:“还真是!” 薇薇姑姑笑着说:“我们这里多得很这样的樟树。” 她现在讲话好重的广西口音,声音也比多年前沉厚许多。薇薇姑姑比以前更黑了,皮肤有些油光发亮的意思。 薇薇姑姑住在火车站旁边的家属房里,听说薇薇姑姑嫁的人,就是火车站的职工。 薇薇姑姑家有三层楼,最下面一层放了许多樟木——中间一棵上了年头的古木倒着,周围许多樟树枝叶层层叠叠垒成书柜样,空地上还有几桶水油混合物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好难闻。” 我看着水油混合物,眉头紧锁。 牤牤瞪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乱说话。 “这是樟木油,好闻得很!” 牤牤的观点总是这么奇怪,这么难闻的东西,她还说好闻。就像茼蒿和苦瓜,那么苦的菜,她也说好吃。 薇薇姑姑倒是丝毫不见怪,从一大桶油里倒出一小瓶,和牤牤分享起了使用心得。 “这樟木油,提神醒脑,还能驱虫。夏天用是最好了。” 薇薇姑姑给牤牤在手臂上抹了些,两人说起了樟木的各种妙处。我颇感无趣,走到一边开始看手机。 过了一会儿,一个开着电动三轮车的老太太进来了,她看起来和牤牤年纪相当,就是这位更加富态些,像弥勒佛mini版。 薇薇姑姑笑着向老太太介绍了我们,老太太挺高兴,似乎早知道我们今天过来。 双方寒暄一会儿,转移到楼上去了。 晚上吃饭,薇薇姑姑家里做了特色广西菜,包括之前在金龙寨吃过的凉茶,不过薇薇姑姑家的更苦。 我苦得眉头紧皱,说什么也不吃第二碗。牤牤却连连夸赞“清凉”,倒是比平常在家吃的还多了一碗。 第195章 托付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和薇薇姑姑的几个孩子,都住在楼上。 哦,忘了交代傍晚和薇薇姑姑一起去接他们放学,然后在火车站广场前面打羽毛球的事了。桂府这边晚上还挺清凉,广场上人来人往,我虽然当时别扭又清高,倒也打的不亦乐乎。 薇薇姑姑的几个孩子,都挺落落大方的,比我这别扭的性格强多了,应该会比我更容易感受到幸福。 额,至于是三个孩子,还是四个孩子,我的确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们都在上小学,弟弟在读幼儿园,下午的时候,我和牤牤就是跟着去接幼儿园的弟弟。跟我打羽毛球的,则是年纪最大的姐姐。 这些孩子都没有吵闹,气氛非常和睦,不像元铭和元君昊——元君昊总是吵闹着追着元铭,不是缠着她玩闹,就是要欺负她。但元君昊不是我见过的最恶劣的亲戚孩子,最恶劣的是一个叫“洋洋”的小孩。 高中的时候,我爸喜欢在蓬莱山庄那边吃饭,周末也偶尔会带我过去。那时候爸爸和大姑姑应该还没有吵架,经常在一起吃饭,还有他们的一些朋友,云水伯伯、丫头姑姑还有二嬢。(*嬢:niang,虽然在字典中应当念第二声,但是在倒周府方言里,其实念轻声) 洋洋就是二嬢带来的。至于他是二嬢的孙子还是外甥,我一直也没搞清楚。 总之,洋洋年岁比雨仔还小些,那时候大约也就七八岁、八九岁的样子。 当时吃完饭,大家还没有散去,我和大姐在用麻将牌玩连连看,大姐玩了一会儿被大姑姑叫走了,我就用麻将牌搭起了金字塔。这洋洋冲过来就用盘子砸我。我劈手夺过盘子,警告他不许再打,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这小畜生丝毫不为所动,扬起拳头就又给我来了一下。 不要以为小孩子打人就不疼了,像这种又瘦平日又好动的孩子,捶你一下,跟钢管砸你也没区别了。 我立刻给了他一巴掌,一下就把他打哭了。 这下隔壁包厢的大人们都被惊动了,陆续走出来了解情况。 我被人群包围后,应激反应更加强烈,就像一只被围困的猛兽幼崽——困兽犹斗。 我曾经在初三下期跟我爹讨论过,假如我和一头猛虎同时被困在陷阱里,我会怎么做?我当时说的是,放弃挣扎,早死早了。我爹教育我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一定要勇于斗争。我当时心灰意懒,只觉得反正活不了,不如早些死。 现在看来,我的身体和我的思想其实在执行两套机制。 即使待会儿这些大人都要为了洋洋打我,我也绝对会奋起反抗,保护自己。 我这副“待会儿谁来我揍谁”的模样,让大人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爸爸走出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就开始教训我:“他还这么小,你就不能让着她?” “那我小时候谁让着我了?公公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他?” 我眼中开始隐隐有些泪意,紧握的拳头随时准备挥向这个世界的不公。 我爸哭笑不得,好在二嬢没有计较,上来带着她的洋洋走开了,其他的亲戚也在云水伯父的招呼下渐渐散去。 爸爸看他们走了,也就没有再继续计较这件事,只是说我小气,没有容人之量。然后又说起了狗咬人,人不该咬狗的那套理论——你看,他比我过分多了,我至少是把洋洋当成人来看的,他直接把人贬成狗了。 想想这些糟心的小孩,再看看薇薇姑姑家里的孩子,虽然这个出生顺序就显得重男轻女,但好歹两位大女儿也没遭受明显不公平的对待——如果是元小东家那样,对大女儿不公平,那么小儿子就会跟元君昊一样疯狂闹腾了,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不公平的对待会“强化”受益那方不断发起类似的行为:反正做错了也不会受到惩罚,为什么不做呢? 几个小孩做完作业,就该睡觉了。 薇薇姑姑安排我和牤牤住在楼上的客房里,她和小孩住在同一层的另一间。 睡前的时候,姑姑还来和我们说了说话。 牤牤闲聊几句,问了薇薇姑姑的近况,薇薇姑姑一一答了。 因着许久没见到牤牤,又撒娇似的,说了些生活中的不如意。 牤牤也一一劝解了。 说着说着,两人说到我头上了:“小仔从小也是你看大的,她一暂也考起了大学,等门不管是奏生意还是奏哄门工作,将来也总是要你帮忙,孝顺你的。” (一暂:现在 等门:将来 奏:做 哄门:什么 ) 薇薇姑姑眼光扫向我,操着广西口音笑着问:“云云等门当真孝顺我?她还不是孝顺你的呀!” 复又看向牤牤。 牤牤笑着叹息道:“嗐,我能活得到好久?她的情况你又不是晓不得,等门我死了,还有哪个看顾她?” 牤牤又讲这些话,纵然我多次不愿相信她会早早离开我,却也真实地感受到了牤牤对我的心意——无论生前死后,她总是希望我好好的,并且身体力行地在为我规划。 我不愿意再去破坏牤牤这一份心意,照例说了她长命百岁的话之后,也对薇薇姑姑承诺,将来一定会孝顺她。 薇薇姑姑开玩笑说:“等门你开个饭店,我去给你刷盘子。” 我佯装不悦道:“那怎么可以?起码也要请你来当大堂经理。” 牤牤和薇薇姑姑就都笑了起来。 薇薇姑姑又陪着牤牤说了些别的,说得人都困了,打了个哈欠,才告辞离开了。 关灯之后我掏出手机看时间,竟然才九点四十五。 在薇薇姑姑家里,似乎生物钟也改变了,平常在家十一点多我都不困的。 牤牤在睡前感慨了一下,说薇薇姑姑是个好人,心地善良,这么多年了,都还跟我们来往着。又劝我以后和兄弟姐妹多多亲近,也多联系联系薇薇姑姑。 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照的房间亮堂堂的。 第196章 不见的小黄 在大二暑假这年,发生了一件事。 爸爸宣布要结束锦绣花园的租期了。实际上我对这段记忆已经模糊了,回忆的时间顺序大概是根据我的照片库整理的,大家就且缓着看。 大约在我大一暑假的时候,爸爸在沙场的凉棚里光着膀子吹牛,说他要在河边起一栋高楼,到时候安排我们一家人全住进去。 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重心已经不放在沙场上,也同样不放在玉石生意上了,而是开始全面转向房地产。 大二的下学期,我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说牤牤被爸爸接了出来,说是要废弃掉四郎口沙场,牤牤不大愿意。 我不记得是春天还是秋天,总之牤牤最后所拥有的那条黄狗,因为牤牤被接出来,不得不放到姨奶奶家寄养。(姨奶奶:牤牤的亲妹妹。) 后来姨奶奶的老公打了那条狗,还扬言要杀掉狗子吃肉,狗子就跑了。牤牤很是伤心,带着我满城寻找。 这事情我虽然还记得,但具体发生的时间,确实已经忘记了。 查阅当年的照片我发现,16年七月份的时候,我和牤牤还在沙场,八月份我才拍了告别锦绣花园的照片。但17年的夏天我仍然在锦绣花园生活,并且在我爹的安排下进行了减肥活动——在周边和牤牤一起疯狂散步。18年初我们已经搬离锦绣花园,由此可见,牤牤的狗子至少是在17年秋天丢的,早一点的话,可能是17年春天——好了,刚刚经过我多番确证,就是17年的春天。因为我在17年夏天的相册里发现了我和牤牤去找狗的地方。 其实这中间我也省略了很多事没写,生活不是简简单单的小说,我也尽力想把度过的一万天中每一天的细节都尽量交代,可是生命终究不在纸上。因此,只能捡一些我记得的事情写一写。 我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听牤牤说小黄狗丢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牤牤到底有多重视这条黄狗,只以为她是寻常心疼。 结果回家之后,发现她经常念叨这只狗子。 我想起牤牤在沙场也颇为不易,有一年还得了胃病,盖因她一个人住在沙场,吃饭没时没晌,有时候饿了她就吃个苹果——苹果这玩意儿可是酸性的,吃了更加腐蚀胃部。牤牤得了胃病之后,爸爸给钱让我带牤牤去桂林看病,我带着牤牤去了南溪山医院,陪着牤牤做检查,又带着牤牤拿了药,吃饭回酒店。 我发现牤牤在外面的时候,特别依赖我。因为外面的世界,到处都需要用到智能手机,需要和电子产品打交道。但是牤牤对此并不熟悉。 牤牤的胃病不大严重,只是搅扰得她心情很不好。拿了药之后,吃了一段时间,胃病再也没有犯过。 我考上大学之后,牤牤已经很少对我发脾气,大约是在大一的暑假,沙场河边捞到一棵古树尸身——要说是化石,也还没成。要说是古木,又是干掉的。 有人说那是金丝楠木,非常值钱。 爸爸就打算把它送人,至于是送给谁,我并不清楚,听牤牤说好像是个搞古董鉴定的,又有钱来着。 总之牤牤对此有些不满,觉得这样好的古物,应该留下一部分当传家宝。 我去看了那棵古木,发现中间有个断掉的树杈疙瘩特别漂亮,像是放大了的古代山水砚台——高山流水,瀑布汇聚那种。 我拉了牤牤来看:“牤牤你来看!” 牤牤一开始不情不愿的,因为这样好的东西要送给别人,她心里甚至有些不愿意见到这古树。我跟她形容了一番这处断树杈的妙处,牤牤越发不舍,并且开始烦躁起来。 我就给牤牤出了个歪主意——把树杈这儿锯掉。 牤牤听了倒是高兴了,当真戴起斗笠拿起锯子来锯树杈。 我看牤牤不再为这事儿发愁了,就回到房间继续玩手机。结果牤牤回来休息喝水的时候,瞪着我像要打我两棍似的。 我问她怎么了? 她不满地说:“你还在这里玩!我一个人在那里锯!” 我听了有些懵,等牤牤又回去锯树杈的时候,我才恍惚明白这是为什么——牤牤想让我帮忙锯,我一直待在这儿玩,光她一个人累着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收拾收拾,去后坡帮忙拉锯子了。 又说了几句俏皮话,把牤牤逗得哈哈大笑,多云转晴。 锯了一下午,我们总算在五点左右的时候,成功锯掉那树杈,我还给它拍了好几张照片。又拉着牤牤站在古木上比划武功招式,拿着竹竿当圣剑,两人都拍了好几张。 那段时间还挺开心的,我不是玩植物大战僵尸2,就是玩保卫萝卜。有时候和牤牤去山上转转,还摘了黄芪花别在头上当钗子。那黄芪花虽然寻常,我摘的那朵却非常繁盛,许多淡紫小花成簇出现,像一群群精灵手拉手在绿色枝条上荡秋千。 我给自己自拍了几张之后,也拉着牤牤拍照。牤牤从前一定非常漂亮,花插在鬓发间,若是光看背影,颇有一种窈窕淑女的感觉——反正比我好看多了。 只是沙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大二的暑假我们都在锦绣花园度过。 有元小东这样的爸爸,有时候也挺倒霉的,因为他只要见面就会训斥我。 有一次公公牤牤都在锦绣花园,不记得那天我是又被谁欺负了,气得我跑到楼顶大唱《无侠》,回家之后,又在客厅里唱《重头再来》,公公牤牤听了都笑出了声——原本公公还想训斥我的。 那天有点下雨,风刮得也急。 我本来满怀愤懑,被公公牤牤笑了一回,慢慢的怒气也散了。 后来爸爸就下达了锻炼的任务,牤牤便陪着我到处走。还带我去了传说中爸爸新楼盘附近的地方。 我记得当时爸爸是跟谁打官司,那人一开始是欠了爸爸的钱还是怎样,总之他最后要赔一些地给爸爸。爸爸拿到新区的地之后,就打算用那儿做自己的第三个楼盘。 爸爸说,倒周府其实就两条路,一条倒周路,一条潇水路。锦绣花园便是在倒周北路,而新区的大部分在建楼房都在潇水北路,中间只夹着一条官衙路。 官衙路就在锦绣花园新区的后门,与我们住的地方只隔着几百米。牤牤刚来锦绣花园的时候,总是倍感无聊,经常睡觉。我除了找电视给她看,就是带着她在附近转悠——准确地说,我不爱转悠,但是牤牤觉得转悠有趣,而且这也是爸爸给我的锻炼任务。 全天下的商业楼盘也就都那样,挥不去牤牤失去小黄狗的伤心。 我想,牤牤总叫我“狗仔”“云狗”,我在沙场的时候,她还有我陪着。我不在沙场时,那条小黄狗就是牤牤唯一的玩伴了。 我决定想个办法缓解牤牤的伤感。 第197章 寻找小黄狗 “牤牤,我们贴寻狗启事吧!” “寻狗启示?” “就是打印一张纸,把小黄的照片放在上面,说找到这条狗就联系我们。” 我跟牤牤解释了一番,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照片从哪找呢?” “我这里有!” 我打开电脑硬盘,里面有我从手机传上去的各种照片,我翻找一番沙场的照片,果然找到了小黄狗的照片。 牤牤看着黄狗张大眼睛茫然看向镜头的照片,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你这照片拍的真好!看着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我把照片重新下载回手机,带着牤牤满大街找打印店,结果北路这边压根没有。 北路说是开发区,这么多年了,生活基础设施其实都还没有老区完善。 好在后来我们在月宴中路找到了一家打印店,就是它的要价太离谱了,打一张彩印的寻狗启示要5块钱,黑白的要2块钱。 牤牤和我都有些舍不得,就只打了三张彩印的,又打了五张黑白的。 接下来几天,我都跟着牤牤找狗。 先是在姨奶奶家的北边找,一路找过寡婆凉亭,那边有个小村落,之前高三的时候我们去春游过。 不过现在那里有些荒芜,只剩一些低矮的芭蕉树,还有许多荒乱的杂草。走了一大段毫无人踪的地方,又穿行一个小村落,附近低矮屋檐红砖发黑,枯藤老树,诡异的黑鸦呱呱叫着,我都开始担心是不是进鬼村了,牤牤却遇上一个老熟人,跟人家聊了几句,又问了有没有见过狗子。 那人说这附近倒是有几条狗,但不知道是不是。又指了个方向,说是在那儿见过的。 牤牤便千恩万谢地告辞了。 我因为走路太久,早想摆烂回家,被牤牤训斥了几句,此时也只是勉力跟着。牤牤心怀期望,走到刚刚那人指的地方,这是一套早已废弃的工业大院,若不是此时正值下午四点,恐怕满院的黄昏就是最好的配色。 隔着大铁门,牤牤看见了主人家,喊了人,笑着询问有没有见过这只狗子——寻狗启事拿出来举给人家看。 人家一开始挺惊讶,后来听牤牤解释说附近有人看见这里有狗。 这家人倒也没生气,一边解释狗子是自己养的,一边把狗都叫过来给牤牤看。 牤牤笑着说些抱歉的话,看了看这几条田园犬,尽管有两条黄狗,却是颜色偏暗,与我家小黄截然不同。 牤牤只好失落地告辞。 回去的路上,牤牤更加沉默寡言了。 经过一根电线杆时,我拉住牤牤,说要在这儿贴一张。 贴好寻狗启示之后,牤牤的眼中又燃起了希望。我跟牤牤说:“要不我们再往下面找找吧?在小江口那儿也贴一张。” 牤牤恢复了精神,一边带着我下坡,一边说起小黄失踪的具体经过。 “那狗仔好听话,你老子带它上车,它一声都不叫,就在后排站着,也不乱动。” “我是不想到城市里头,你老子硬要我来。那哄门锦绣花园,讲连狗仔都不给养。我就把它放到你姨牤牤这。哪个晓得……” “e=(′o`*)))唉。我也天天来看它的,听你姨牤牤讲,我走以后,它就爱叫得很。你姨公公嫌它吵,就讲要打死它。你晓得它是听懂了还是喃们等*,它连夜就翻墙跑了!”(*喃们等:怎么了) “走先它也跑了几回,都擒*了回来。哪晓得这回,喃们*都擒不回了。”(擒:寻找 喃们:怎么) 牤牤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一路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像个绝佳的捧哏。 今天虽然是阴天,到底是有些闷热的,只是身边有人说着话,慢慢的也就不觉得了。 路过化工厂的时候,牤牤还进姨奶奶家跟她说了会儿话。姨奶奶一头民国女短发,皮肤像腊肉一样紧绷又黝黑,她时常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市侩的成分多些,少了点牤牤的宽厚。 姨奶奶笑着笑着突然皱一下眉:“姐姐,我跟你讲,那狗就是夜里跑了出去的!我早就看出来那狗不听话了。” “它送到我们这里,哪天没给它吃饱?就爱跑!又不认人。只认你一个!我汉子也是着急,吓唬了它几句。哪个晓得,它就连夜跑了!” 姨奶奶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牤牤的脸色,牤牤只是有些茫然和难过,走到一楼的阳台边,往楼下菜园子看着——那曾经就是拴狗的地方,也是牤牤开过菜园的地方。 我们仨又下了楼,姨奶奶带着牤牤在拴狗的地方看了看,又去看了看低矮的围墙。 两人对着围墙的缺口,又商量了一阵,一致认为是隔壁装修,打烂了围墙,才导致黄狗有了出逃条件。 长吁短叹一会儿,姨奶奶送我们出门,此时门口那株被牤牤浇水养活,有碗口粗的树,只比小时候粗上一点点。姨奶奶并不怎么给这棵树浇水,因为她觉得这是公家的树,和她没有关系。 牤牤要是来看她,多半也要帮她做事,浇水要有空闲才行,再说她现在也不是天天过来,因此这棵树也就这样了。 人终究是要靠自己,树也是。 后来走到小江口的时候,我已经实在没有力气了。跟牤牤再找了一会儿,把第二张寻狗启事贴在电线杆上之后,我耍赖说要吃水果要坐车。 牤牤无奈地说了我几句,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们在小江口转邮政局的转角处,买了一袋子绿橘子,那橘子太酸了,吃了一个,酸得人皱眉。牤牤还不相信,我给她也吃一个,她果然也酸得皱眉。我哈哈大笑。牤牤就也笑起来。 我俩最后回家去了。 之后几天,我又陪着牤牤到处找狗。有一天下午,我们甚至在倒周北路附近寻摸起来。我想张贴最后一张寻狗启事,却意外在电线杆上看见了一张寻人启事。 有个老人家失踪了,男女我忘了,总之ta的晚辈在寻找ta,还说老人有老年痴呆,身上带着信息牌,已经是第二次走失了。 第198章 走失的人 当时牤牤正在跟附近一位老人闲聊,已经聊了老半天了,等她聊完,我急忙拉了她来看。 牤牤看了一遍之后,叹息这人孝顺。 说周贝姥姥那边,姥爷已经把自己的亲娘关了起来,一天就给一顿饭,吃喝拉撒都在屋子里,也不让老人出门。屋子紧锁着,只开一个狗洞一样的放饭口。若是别人来劝,姥爷就说他娘已经疯了,只是没钱送精神病院,打开门就会跑掉。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管这件事了。 我听了牤牤这话,倒是阴谋论起来了,觉得说不准就是走失老人这家,故意把有病的老人当累赘,丢掉了。 不过仔细想想,若是故意丢掉,人家为何还寻找呢? 不管是寻找什么东西,愿意去把启事到处张贴,总还是怀揣着一份找回来的希望。 虽然我帮牤牤打印启事,但实际上,我根本不觉得狗子能找回来,或者说,在我们这个偷狗横行的县城里,一条狗,就算你好好养着,也会被偷走,别说自己逃出去的无主之狗了。 我愿意去做这样的事儿,只是想给牤牤一份希望,让她缓慢地接受狗子已经丢失这件事。 打从这天之后,牤牤慢慢歇了继续找狗的心思,只是偶尔在街上看见相似的狗子,会说一说——“你是不知道,那狗仔可乖了。我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牤牤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到的是,在四郎口那个荒废了的沙场里,牤牤一个人住在山脚下,河边春天会涨洪水,冲走了好几个小狗,只有她孤独地守在那儿,又要照看鸡鸭狗,又要维修房屋。若是天气好些,则要种地浇菜。 我是赞同把牤牤接出来的,尽管一开始的时候,她有些不适应,会怀念沙场的生活。但是如果放任她留在沙场,看病不方便,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照应——她不爱把手机带在身上。而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孤独,也会把人吞噬掉。 歇了找狗子的心思后,牤牤就一门心思督促我锻炼。 大学也没有暑假作业,我除了玩游戏看小说、电视,就是出门散步。我和牤牤在锦绣花园附近发现了一个村子,种着许多芋头,还有古老的门牌楼。我发现牤牤不管在哪儿,都能遇到说上话的熟人——想想也是,她来这个世界都已经七十多年了。 此外,锦绣花园的健身设备,我们也玩了个熟。牤牤特别喜欢踩着摇晃的扶手铁板——额,这东西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总之把两个脚放进铁板里,手扶在横杆上,使劲摇就是了。 在健身处边上,有铁树。我想起高中时,我们学校那矮得不行但是会开花结果的铁树,撺掇牤牤弄一颗种子回去种。 当然,也有不愉快的时候。 我的胃不好,散步的时候,有时候它会抽着疼。 但是爸爸和牤牤都不太相信我。 还有就是,我好像在暑假又来了一次月经。照例痛经。 其实痛经真是让人生不如死。我脸色苍白,完全不想动了。 牤牤给我熬了益母草汤,又做了益母草煎鸡蛋。益母草很苦,我不喜欢,但是牤牤做的益母草煎鸡蛋还是可以吃得下去的。益母草汤就纯苦,喝过一次之后,说什么我也不再喝了。 牤牤种益母草的时间很早,初中的时候,还在北路沙场,牤牤就种过,也是为了给我煮汤喝。后来在十四公里也种了、四郎口也种了,就是希望能帮我调理一下。 只是这东西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作用,除了吃饱。 到底是牤牤的心意。 后来我们也去了北路沙场那条路,连绍记后面的街道都走了好几遍,发现了好些陌生的地方,还有一些荒废的工厂,也发现原来倒周北路外边,其实是一片荒山。 爸爸说的没错,倒周府只有两条平行的主路,倒周路和潇水路。整座城市都是建设在这两条路上,潇水路外面是河,倒周路外面是山。 暑假忽忽悠悠地过去了。 在这里要交代一个乌龙,我之前说大姐怀孕了,那其实是18年的事儿,17年的时候,大姐也还在上学,只是来锦绣花园看我,同我说了一番话,那时候她还没有怀孕,我把这事儿记岔了。 至于为啥我昨天不解释,因为院里的电话今天才轮到我。大家也都知道,『正常精神病院』设备就这样,大伙轮流用,所以有的事,我也是延迟核实。请大家多多谅解。 另外就是,我之前说过做粉蒸肉的牛头菜其实和包菜不是一个科的,牛头菜是苋菜科,又称牛皮菜。知识科普这方面,大家还是听科学家的吧,科普这方面,我就是个小白。|??w?` ) 好了让我们回到大二的暑假。 大姐说的这番话,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它开启了一个新的心理状态:外貌自卑。 我记得那天也是个多云天,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夏日的熏蒸让人心里难受,锦绣花园楼层高,南北开门,倒也凉快些许。 我和牤牤、爸爸、大姐,讨论到我的牙——五年级因为在七星家电门口跳高掉了那颗。如今我已经二十岁了,牙还是没补。 我说现在因为缺了那颗侧门牙,我的嘴唇都有点不对称了。 他们都说看不出来。 我拿了小镜子照着——说起来这圆形小镜子也是大姐送我的,金圈银花面,看起来像皇宫里的东西。我还是挺宝贝这个镜子的,只是搬家太多,后来也不知道去哪了。 镜子里的我,右边嘴唇相对于左边,有一个非常不明显向下凹陷的弧度,我指着那个凹陷弧度:“你们看!就是这里。” 爸爸稍微瞟了一眼,大姐和牤牤则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大姐说:“嗯……确实有点不对称。” 我埋怨爸爸:“爸爸你不是说我满十八岁,就带我去补牙吗?现在我都二十了。” 爸爸沉吟一下,道:“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吃饭吃菜都没问题。你听爸爸说啊,你现在牙龈已经闭合了,将来肯定会越长越合拢,到时候就不用补牙了。” “要是补牙的话,反而要把牙龈切开。听话,咱就不补了。” 我叹了口气,算了,谁让咱没钱,不补就不补吧。 “但是我有白头发,而且头发又稀疏。” 我指着自己的脑袋顶。 第199章 游荡春风 大姐双手捧住我的脑袋,把我夹在她两手之间,看了一下我的头顶:“确实,有好多白头发,头发也有点少。” 我爸反驳道:“你高三的时候白头发更多,这两年还少了些。你刚刚才洗过头,现在头发一缕一缕的,所以看起来稀疏。” “e=(′o`*)))唉。” 我再次叹气,连跟我爸争辩的欲望都没有了。 我爸这下也不好意思了:“咳咳,头发这方面,可能是缺少什么微量元素。到时候你回了宁府,去医院看看吧。” “好哦。” 我刚答应下来,我爸立刻又转了话锋:“不过我觉得,你这都是胖引起的!你看看你那个肚子痛,不就是跟胖有关系?医生叫你锻炼,你练了吗?” 大姐颇为赞同:“小仔,胖确实要不得。你长得胖,同学都不会喜欢和你玩的。” 我立刻反驳:“谁说的?我读高中的时候,同学们都很喜欢我!还有同学夸我可爱!” 爸爸教训我:“你现在可爱,等你30岁了,还这么胖,那时候谁还说你可爱?” 我不服气地瞪着眼,不吭声,心里也担心起来——等我老了,还这么胖,是不是大家就不觉得我可爱了呢? 大姐劝和道:“其实长得胖也没事,我有个同学就长得很胖,但是人家很会打扮,皮肤白白嫩嫩的,经常穿小裙子化妆。你也要学着点。” 我才不理大姐这套:“我才不要化妆!不要打扮!有这些时间,有这些钱,我拿去玩游戏还开心些。” 爸爸一听这个,更加来气了:“你还打游戏!你那个眼睛还要不要?这几年是不是更加近视了?” 我没吭声。 有时候痛经,晚上睡不着,我就会找一本好看的小说,熬夜连夜看完。因为看小说的时候,精神沉浸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痛感会减轻许多。 牤牤这时候发话了:“太壮了也要不得。稍微瘦点仔也要的。” 我见在场无人支持我,做了个鬼脸,噘起下嘴唇故意把眼睛翻白。 我爸嘲笑道:“你看你那个嘴巴,挂水壶都行了。” 大家哈哈大笑一回,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后来去了学校,我确实在广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检查了微量元素,铜铁锌都不缺,白发原因只能归类于公公的遗传——他也是少白头,听说三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全部花白。我还好点,只是间或有几根白发。 大三上期,成了我爸对我督促最紧要的时期,他非要我减肥。还说每天都会检查唯信上的运动步数,至少一万步。若是不达标,就不给我打生活费了。 没有生活费怎么吃饭?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认真运动,把学校到处都逛遍了。 无论是图书馆大楼后面的环绕月牙湖,还是相思湖学院那边的隐藏荷塘,我全都去了。 说起来,秋凉的时候,游荡在学校里,也是一件乐事儿。 而且因为我爸要督促我运动的原因,我和他也经常能在唯信上说说话——从前大概只会打电话,但是他接到我的电话,一般都会很严肃地拷问:“什么事?” 若是没事的话,他可不会跟我闲聊,多半还会训斥我。 所以我还挺羡慕那些有爸爸妈妈打电话问候的同学。我们寝室除了我之外,个个都有爸妈问候。 不过我有牤牤。我基本每天都会打电话给牤牤,但是牤牤经常不带手机。所以后来就成了隔三差五打电话给她,撞运气看她能不能接得到。 我们学校现在也成熟了,我大一那年,学校算是开荒西校区,整个西校区连基础的生活设施都不完善。 现在的话,月牙湖种了莲花,还养了鱼。虽然那些莲花、鱼之类的,没多久就被入侵物种水葫芦给弄死了。但我在池塘边流连的时候,还是看见了螃蟹。这可是活着的野生螃蟹!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螃蟹没煮熟的时候,不是红色的。而是灰黑色,隐藏在池塘里,它不动的时候,还是挺难发现的。 我曾经跟着两只螃蟹,一路自西向东,找到了月牙湖的流向——原来学校这个湖所有的水都会归入一个超级宽阔的水渠,水渠所在地,我们学院的人根本不会去,因为那边不是我们的地盘。 水源在哪呢? 大四的时候我才找到,是我们寝室楼区后面的一个荒草窝谷里,那里经常有牛蛙鸣叫,非常聒噪。绿色藤本植物杂乱无章,铺的到处都是,若不是下雨和仔细观察,我也不会发现那里是月牙湖的水源地。 相思湖学院的荷塘就简单多了,就隐藏在网球场后面。 那里的荷花长得跟周敦颐说的差不多“不蔓不枝”“亭亭净植”,一枝独立,从淤泥当中拔地而起,粉红白花摇曳在风中。 可惜,这并不是我喜欢的景色。 我想看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还以为荷花也能像桃花一样,花开成簇,满湖撒星。结果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美则美矣,毫无冲击力。 后来在东校区办事的时候,倒是有幸得了一回“残荷雨声”,幽静的青苔小桥,倒伏的干枯荷叶,只剩莲蓬的枯枝孤单耸立在池塘之中,滴滴答答的雨水掉在池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尽管那时候我没有听歌,耳边却一下响起了《红尘客栈》,仿佛苏轼站在我身边说:“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被那么多人夸赞过的西湖,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没见过西湖,但是我见到了“山色空蒙雨亦奇”。 西校区图书馆楼下,新增了快递驿站还有一个小超市。 我并不爱西校区的图书馆,太空太静太冷,走在里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仿佛只要弄出一点声响,全图书馆的人就会全部注视你——像是恐怖片场似的。 图书馆外面冷灰色瓷砖,贴遍整栋大楼,它是圆形设计,前方的广场却是长方形,两边都有宽阔的草坪,上面的树经常更换——不知道为啥就是种不活。 图书馆门前台阶很长,像是玄幻小说里的登天梯,把意志不坚定的学生全都拦在了楼下。像我这样本身就觉得在这种地方待不习惯的人,总共也就进去过三五回。了解了图书馆大楼的上下几层功能后,就再也没进去过。 倒是图书馆楼下,芳草萋萋,月牙湖上仿古石桥,杨柳依依。是个游荡春风的好去处。 第200章 认知失调 在夜里经过杨柳岸,经常会想象月牙湖上有泊船,柳永就站在岸边跟人依依惜别:“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大约古人就是在这样有诗意的环境下,才能写出那样的篇章。 然而,我并非古人。 我夜里会沉醉星河,月牙湖远处的星火点点,会化作我心里的万家灯火。 我总以为那万家灯火,应当是充满烟火气和幸福的。所以我经常跟我爸爸说,我幼年不幸,因此如今才如此自卑——是的,长久的锻炼没有使我的身体更好,反倒加剧了我关于相貌方面的自卑。 甚至有一天在买水果的时候,我跟我爹说,我认为我是一个有缺陷的人,比不上我的任何同龄人。 爸爸惊问:“你有什么缺陷?残疾吗?” 我叹气说:“我长得胖、丑,还近视。” 你看,我已经不自觉把他们说的那些话,套在了我心里。 据我的同学朱珊珊说,我刚来大学的时候,即使是最后一个床位了,我也笑的很开心,自信又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我大三的时候,却是这样的心理状态。 也许很多人不明白,不就是几句屁话吗?为什么一下子,人就从自信飞扬变成了“自我缺陷”?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真的在“锻炼”,真的按照我爸爸的要求不停地去完成一万步的要求。 心理学上对这种状况有个专有名词“态度-认知失调”。 假设让一个反对抽烟的大学生,去抽烟,并且开始隔三差五的抽烟,他很快就会变成抽烟的支持者。 而让一个有抽烟习惯的大学生,去参加禁烟演讲,禁烟活动,很快他就会戒烟,并且反对吸烟。 可能他们一开始的心理状态,全都是“我讨厌吸烟”或者“我喜欢吸烟”,但他们做了与自己认知完全相反的事情之后,他们的心理会快速扭曲,贴合成符合现实状态的样子。 一号志愿者的心理路程是:“我讨厌吸烟——但是我现在吸烟了!——吸烟应该是有某种好处的,不然我怎么会吸烟?——对!吸烟有好处!——我喜欢吸烟。” 二号志愿者的心理路程是:“我喜欢吸烟——但是我参加了反对吸烟的活动!——我还开始剪掉别人的烟头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不,我这样做才是对的!——我应该反对吸烟!吸烟本来就没有任何好处!——我反对吸烟!” 这是人类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很少有人能够突破它。当你做了一件违背你原本认知的事,如果你不扭曲你的认知,你就要承认自己错了——我做错了事,而且还在持续做错的事。 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很多人在被人点破错误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恼羞成怒”。 而我“相貌缺陷”的这种认知形成,又嵌套了多重认知失调。 首先,肥胖对身体确实不好,多囊卵巢综合症的治疗也需要配合减重,然而我明知如此,却多年不改,因为我已经肥胖了,所以我的认知也跟着扭曲,我开始为自己的肥胖辩解站台。 其次,肥胖不能算“缺陷”,因为它不是残疾。而且肥胖无需自卑,它只是你身体的一种状态。这可能才是更符合事实的认知。 但是在减肥这件事上,我得到的认知引导却是:肥胖等于丑陋,丑陋等于被嫌弃。肥胖等于不可爱,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会越来越被周围的人嫌弃。 也就是说,当我开始切实执行我爸爸制定的每天一万步的计划时,尽管我内心怀揣着人文光点,但我的身体却在切实承认:我肥胖,我丑陋,我被人厌恶。 这样,我如何能不自卑呢?如何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缺陷,被人讨厌的人? 这个世界上太多关于审美的认知,太多关于讨好他人适应环境的认知,却极少有关于“如何做好自己”的认知和教育。 我们本不需要在胖和瘦中间选审美站边,本不需要去适应根本不存在或者说影响力根本没那么可怕的“周围的人对你的看法”。 无论如何,你只是你。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其他的一切根本无需在意。 更何况胖瘦这点小事。 然而这样的认知,是在七年之后,我才能清晰明确地说出来,当年的我,只像是困在纸箱里的老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我困在了由我爸、我大姐、我牤牤,乃至全世界主流惯性审美,一起搭建出来的认知牢笼里。没有任何科学和唯物可言,阴暗的老鼠钻进了下水道,躲在腐烂发臭的阴沟旁边,照见了扭曲的鬼影——原来我长这样,原来我肥胖又丑陋,毫无可爱之处。 好臭,这是什么东西? 啊,原来是我自己。 老鼠流着泪,掉进了阴沟里,在腐烂发臭的沟渠里随波逐流,被无处不在的“审视”腐蚀了心灵。 一个有多囊卵巢综合征,雄激素水平远超同类的人,减肥岂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了老鼠,自然有老鼠的生存之道。 到了冬天,我已经厌烦这套必须每天一万步的规则。 我开始在寝室手摇手机,传感器自然会计算我有一万步。 到了后来,我甚至连手摇都厌恶再摇,我宁愿冒着风险试一试,看看爸爸会不会真的断掉我的生活费。 结果是没有。 但是当月因为两次去医院看病,我的生活费也十分紧张了。好在离下个月打生活费没多久,有惊无险地过关了。 我记得那天课程比较满,甚至晚上也有课。下课的时候,我才走了六千多步。没办法,只能跑到操场上的跑道多走走。在跑道上的时候,我戴着耳机听歌,耳机线一摇一晃的,有时候会产生一点噪音。 宁府的夏季漫长且炎热,冬季却没有湘南那么冷,反而像是湘南的深秋一般,在外活动十分舒适。我曾经在很多运动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有在外活动,而拍照发给爸爸。并且跟他说自己心理其实已经千疮百孔了,过去的一切萦绕在我心里,仿佛在缓慢地腐蚀我。 但是他总是不在意,他对我说:“过去的磨难更加成就了如今的你,等你回头去看,所有的风雨都成了你现在的伴奏。” 歌颂苦难的人真是恶心。 他们背叛了过去的自己,还要求身负苦难的人也背弃自己的过去。 尽管当时我说不出这么明确的话来,但是作为一个本来室内待着都觉得自己在受到目光煎烤的人,还被迫到人多的室外来活动。我的不满与日俱增,今天终于达到了临界线,我情愿他停了我的生活费,我低头向张玲尘求教,一起去勤工俭学好了。 在被晚上踢足球的人一个足球险些命中的时候,我一个旋转强行躲开,让足球往破洞铁网里抛飞。捡足球的人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我回以更加冷漠的视线之后,我去草坪捡起我的尖叫饮料,匆匆离开了操场。 我讨厌室外。 第201章 大三寒假 这样别扭的大三上期,终于因为我的一次任性,打破了。 爸爸也没再强烈要求我每天走一万步,只是把我的生活费从每月一千五,调整到了一千二。我松了一口气,学业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根本不是我喜欢的专业。要考试之前,复习几个小时知识点,也就能及格过线了。 我听牤牤说,她们已经搬离了锦绣花园,来到节节升超市的后面住了。爸爸还用他的手机打过视频电话给我,牤牤不会用,镜头老是忽上忽下的。那时候的视频看起来很模糊,远没有现在的清晰。 顺带一提,我那部3g手机,在大二的时候因为我想下载一个词典app而被病毒入侵了,之后又惨遭摔坏,我才终于成功换上了4g手机,是外观比较漂亮宣传拍照好用的qddo。那时候我对手机性能没有任何研究,就是看它玫瑰金的外壳比较漂亮,我很喜欢。 尽管我用新手机跟我爸聊过很多次天,但他对我的痛苦总是忽视,认为这些都已经过去。但,人正是因为过去才有现在。这些伤疤过去因为学业压力被我强行忽视,现在上了大学有了时间,我才发现自己有这么多心理问题。 但是没有关系了,既然提供经济来源的投资者都不在乎,那我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就是。 我回头看了看清幽,他轻轻皱眉,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之后的日子,就如之前。大学实在是一个,比较轻松的地方,或许,整个大学才是人生最好的假期。身体素质最好、事情最少,还不用依靠自己挣钱,远离父母,没有人管得着。 只是学期也会结束的,学校放寒假了,我不得不回家去。 我第一次从宁府回家,也就是大一寒假那次,爸爸说要帮我买车票,结果临近放假了他才买,硬座硬卧早就卖完了,只剩下高级软卧,他就花大价钱给我买了高级软卧。 我回家之后,他还说他自己都没坐过的高级软卧就这么给我买了。 我简直无语。 后面再也不用他买票,我自己都是提前买,总能买到硬座。 宁府有直达倒周府的车票,从中午十二点坐到晚上八点半。一气儿坐八个多小时。 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我经验不足,买了车站宣称的宁府特色佛手柑,回家之后发现根本不能吃。泡水也没意思。白白浪费了几十块。 还有火车上的什么包装烤鸡,难吃死了,还不如买无穷盐焗鸡。 总之火车上的东西,能不吃就不吃,能在学校或者别的地方买东西,就别在火车站买,那里面贵一截。 大三的寒假,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火车旅客了。 我的手机里早就下载好了十几部可供路上观看的小说,还在车站外的德克士吃了一份套餐。包里装着各种零食和一些轻量级好剥的水果,以及两瓶纯净水、一大包纸巾。 即使我已经是个老火车客了,坐火车时,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各式各样关于火车、春运的传闻,我可都没少听。像是小刀划拉皮包啦、火车站的拐卖份子啦、还有门口的奇怪拉客司机。 当然,最多的印象来源,还是那部《人在囧途》。 这电影我在锦绣花园点播的,看的时候乐得呲牙。觉得里面那老板还挺像我爸——有点风流好色,为人做事又爱端着,但心地说到底还是善良的。 这电影我给牤牤看过,她也乐得呲牙,那时候牤牤刚看过一部宝强的戏,叫《我的爸爸是板凳》,一部抗蛮剧,里面宝强演的板凳。牤牤记不得王宝强以及他饰演的牛耿,只管他叫板凳,管徐峥叫老板。看见老板倒霉的时候,牤牤笑的格外开心。 我感觉牤牤就像牛耿,耿直又朴实。牤牤也很喜欢“板凳”,大约是因为他们都是不拘小节的庄稼人,有大地的气息。 火车到站之后已经八点五十了——是的,这趟车总是会延迟二三十分钟,好像是要避让其他高级别的车辆,我有时候都在想,它既然是注定要延迟的,干嘛要把到站时间写八点半?直接写八点五十不行吗? 前几次我出站,都有我爸来接,他通常会开着他的车。 第一次接我的时候,回到家他还跟公公牤牤说:“就属她跑的最快!一火车人,我马上就看到她了。” 但我现在已经很熟练了,我快速出站,闪避前来拉客的司机,把一堆子“仙子脚走不走?”“蚣坝走不走?”“去上关的!上关的都来咯!”甩在身后。 极速穿越灯光不大明亮的站前广场,到达公交车停靠点,交了两块钱,顺利上车入座。据公公说,这公交车可以在新元书店停靠,到时候我在那儿下车就是。 牤牤跟我说,新住处在食品站最里面,靠河边那里。 下车之后,我摸黑进入食品站,这里有个把门店亮着灯,但灯红酒绿,看起来不大正经。 一路走到河边,我左右张望,没看见我家在哪儿。还打了个电话给公公。公公说出来接我,结果他下了楼,看见我东张西望的背影了。 “小小!你怎么这么蠢?你往工地那边看什么?” 我汗,我黑线,不愧是公公,张嘴就是喷。 我循着声音回头,看见公公从陌生的楼栋里走出来,感觉这栋楼有些恐怖。 牤牤说,这栋楼已经被我爸爸整个租下,从一楼到五楼,全是我爸的地盘。 这并不是传说中的摩天大厦,反而像是经典常人国乡镇小楼,外面贴白色瓷砖,间或镶嵌玫红色瓷砖作为腰线,每层楼的窗户都装有防盗网。只有一楼是大玻璃窗配卷帘门。 灯光有些阴冷发白,看起来不甚明亮,尤其是在冬日的夜里,有点鬼影出没的感觉。 我跟着公公上二楼,他告诉我饭在厨房 我放下东西,扫视了一圈,没看见人,笑着问他:“公公,牤牤在哪?” 哪知道公公叹了口气:“你牤牤在医院嘞。” “啊?” “她股骨头囊肿开刀动了手术,没告诉你,怕你在学校里担心。” 我急匆匆吃了饭,就想去医院看牤牤,公公告诉我不用急,明天再过去。 吃完饭看着厨房里一堆碗,我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果然,爸爸回来之后,大发议论,核心内容就一个:我必须每天做保洁、保姆、护工这三项工作,为我下学期上学挣生活费。他很大方,给我开一百块钱一天。 假如整个寒假干完,大概能挣到两千多,加上过年的红包,应该能支应下学期的生活费。 再说了,牤牤在医院里,我怎么能不管呢? 第202章 如履薄冰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了。公公已经去医院给牤牤打饭,我不需要做早饭,但是公公上午十点会带菜回来,我要做午饭、晚饭,还要打扫一楼、二楼。如果来客人了,我要端茶倒水。 午饭、晚饭做好之后,我要送往医院。在医院要照顾牤牤,陪她聊天,给她讲故事,或者看电视。 晚上没啥人的时候,我要擦洗厕所。爸爸还要求我拖地,不管是一楼二楼都要。 还有他的茶桌、茶几、办公桌,整个办公室的卫生我要打扫干净。 去医院不能坐车,只能走路,过去一趟半个多小时。每天来回两次,就是两个小时。 家务活听起来简单,但是爸爸对吃东西要求高。我做的不好吃要挨骂,没有做太多肉菜也要挨骂,办公室有什么地方打扫的不到位也要挨骂。 我每天眼睛一睁就是干活。 有天晚上好不容易拖完地有时间了,我爸要我给他按肩膀捶背。 他还买了个一千多的按摩仪,是个套装,有大的家用,有小的可以携带,放车上。 e=(′o`*)))唉 我能怎么办? 只能勉强地笑着,继续伪装一个乖女儿,以此讨生活。 一楼的厕所很臭,或者说叫腥臊。 股东,爸爸的客人,爸爸自己,甚至有时候对面的工地的工人包工头,也会来这儿上厕所。虽然还不算公共厕所吧,但也差不多了。 总之就是很恶心很难闻。 刷的不到位,还会被训斥。 没有办法,晚上没人的时候先多冲洗几遍,然后倒洗厕灵,接着用刷子刷。 想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们班被分到刷厕所,我一进去就吐了,同学们再不让我去扫,只让我打扫外围。现在我也恶心,呕吐,但是没有任何作用,要想活下去,就继续打扫。 清理完厕所,开始拖地,角角落落都要拖到。把桌子腿、沙发底下,全都要打扫到位。 接着还有擦窗户,窗台要用抹布清理干净,有次元小东检查的时候,就用手摸了窗台,有些小石子我没刨出来,挨了训斥。 这些大活干完了,要擦茶桌了。 茶桌实在是个很恶心的东西。 上面一片放茶具的区域,有一根水管通到桌下,桌下放一个收集的水桶。他们喝茶的剩水、洗茶杯的垃圾水,全都顺着桌面的漏水管流到了水桶里。那水桶一开始清洗的时候,许多棕色的水渍,里面还沉浮着许多腐烂的茶叶,十分恶心。 现在尽管天天洗,但想想这些茶水,有些甚至是进过嘴再吐出来的,就令人隐隐作呕。 把水桶清洗好,现在来擦洗茶桌面和茶具。 小心不要碰坏了。 擦洗完了,一楼的活暂时干完了,现在上楼洗碗吧。 二楼的碗,也不是我们一家的。 股东王小斌也住在这儿,他住五楼,我爸住四楼,我和公公牤牤住三楼。二楼是公共区域。 二楼的家具都是从锦绣花园搬过来的。 仅仅半年时间,那沙发就从米色变成了驼色,整个色度都深了。看起来发暗。如果不是客厅布局还是沙发对电视,我甚至一下都没认出来。 好在没让我洗沙发,真是阿弥陀佛。 除了住在这里的人会吃饭,有时候爸爸还会邀请一些客人,哦,对了,还有爸爸公司里的一些员工,有时候也会在这儿吃饭。 碗的话,我一天洗一次,有时候是一天洗两次。每次都是用水桶装。 一大摞碗,全部放进水桶里,大碗放不进去,就搁在水槽里。然后烧好开水,淋下去。放洗洁精,泡着。这个步骤最好在打扫一楼之前做,做完之后上来,水差不多就可以下手了。 不要倒一整桶,那太难凉掉了。 只要水能把碗面基本淋到就行。 放洗洁精的时候,注意不要让人发现。 公公和爸爸都对洗洁精不满意,认为洗洁精洗不干净,会危害他们的健康。要求全程用开水。 好了,观察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的话,你可以在洗碗的时候手机里放点音乐或者听书小说之类的。 有人的话就不行。被公公爸爸看到了会训斥的。严重点会受到挨打威胁。 碗很油腻。 尽管你在家吃饭的时候,会被公公爸爸要求必须在放碗的时候,就用水冲一遍。但是他们自己是不会这样做的。不过你并没有权利和地位去指责他们。 很恶心是不是? 这么多油腻的小碗,还只是第一道小难关。 接下来你要清洗的是:装过米粉类被黏住的大碗、装过很多油辣子肉菜的大碗、特意留过鱼汤做鱼冻的大碗。 请一定要清洗干净哦!而且要尽快。不然撞上公公爸爸你就麻烦了。 等你洗完,至少也过去二十分钟了。 这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手也变恶心了? 感觉不管怎么用洗洁精洗都洗不干净了? 别怕,马上你还要洗抹布的。 在此之前,请你先打扫整个二楼。然后快速拖地。 好在二楼厕所上的人很少,你可以一周洗一次。 好了,拖完地之后,洗好拖把,让我们来洗干净抹布,擦餐桌、茶几、电视柜吧! 做完这一切,也快十点钟了。上楼洗澡睡觉吧。 哦对了,睡得不要太死。 因为我试过有一天晚上大约一点多钟了吧,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隐隐约约的敲门声。我对敲门声很敏感,因为以前在锦绣花园在洗澡的时候元小东忘记带钥匙,而我因为水声没听见他敲门,开门的时候他的眼神和要吃人的凶兽一样,泛着寒光和随时暴起杀人的狠意。 我一个激灵从梦里醒了过来,立马坐起身,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人在喊。 不管到底有没有,只要错过一次就是死亡降临。 我冲下楼,发现确实有人在拍门,还伴随着元小东的喝骂声。 我急速开门,惊慌失措地抬头,果然又是那张脸。 他又忘记带钥匙了。 但这不是他的错,是我的。 我骨肉战栗,不自觉地往后退缩两步。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喝骂。 骂完之后他上楼去了。 看见他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 第203章 噩梦刚刚开始 我快速关上门,检查了几遍门锁,然后蹑手蹑脚地上楼。经过楼梯口的时候,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有人声,说明他已经上四楼了。 好!我可以马上回三楼。 回到三楼之后,他的骂声仍在我耳边回荡,有些震伤我的鼓膜。 我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打好反锁,闭上眼睛。 身体很疲累,但无法深度睡眠,我总觉得,随时有人会在楼下敲门。如果我没有及时打开,就会被杀死。 这样半梦半醒过了一夜,早上七点请起床。记住,最晚时间不要超过八点,不然可能遭到批判。 好的,你现在起床了,可以去外面吃早饭,记住规避公公。 被他见到你会被训斥。 如果你要在家吃早饭,请规避爸爸,否则你会被他教育。 吃完早饭请不要休息太久,马上回到公司开始打扫一楼吧!如果被爸爸发现你打扫时间太迟,他会认为扬起的灰尘影响公司形象的。 打扫完毕之后,请尽量在二楼三楼躲避,大概在十点半之前,你还有一些休息时间。可以趁此时机跟你的朋友江苏莲,说一下你在家里的遭遇,吐槽一下这些苦差事。她的安慰会让你稍微喘一口气。 也可以玩一下游戏,看看小说,这时候你的精神可以暂时逃逸。 好了,十点半到了,请下到二楼开始做饭吧! 不要害怕热油溅射,你现在是个经验虽然不老道,但实在上岗了十天的勇士了!哦对了,你还没有洗菜择菜呢。 请一定要全部摘干净,洗干净,不然任何一点失误,你都会被无限放大,继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遭受无尽说教。 好的,蔬菜备好了。 现在我们来剁骨砍肉吧。 声音不要太大,小心引起注意。 砍排骨的时候,我越想越生气,那简直就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看着排骨,仿佛就是公公爸爸那丑恶的嘴脸,使劲地砍!剁! “咚咚咚、邦邦!” 一顿响之后,我没力气了。 而且我发现,我砍菜不行,容易把木砧板砍得全是木头渣滓。 木砧板不适合我。 我心虚地把剁进骨肉里的木头渣滓洗干净,照常做菜。 通常来说,元小东喜欢吃的菜都是重盐重油的大鱼大肉,那个我也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些圆子(苦瓜酿肉、辣椒酿肉、香菇酿肉、苦瓜酿肉等)、各种排骨汤(莲藕、萝卜、冬瓜、玉米炖排骨)、各种小炒肉(青椒、四季豆等炒肉)、炒青菜(白菜、菜心等),再复杂一些的,我就做不好了。 要么时间太长,根本供应不了吃饭。 要么做出来的东西太新奇,一般人的胃受不了——额,其实我也受不了。 所以只要他在家吃饭,尤其是要请客的时候,就会打发我出去买酱牛骨、酱牛肉、凉菜、还有外面做好了的预制圆子,买回来我煮一煮就出锅了。 股东王小斌也会做菜,他做菜会放一些白糖,公公有糖尿病,吃不了,对他颇有微词。 有一天,听牤牤说,爸爸去瑶山里买了四头土猪,杀了分肉。她打电话跟爸爸说,让他留点猪肚,她住院想吃点猪肚炖汤。爸爸嘴上答应了,结果过了几天也没有动静。牤牤就问我,我就打算回家找找,结果回去之后,只看到厨房里有一些腌制满辣椒粉的猪肚片。那玩意儿我倒是尝了一片,除了有些猪肚的味道我吃不惯,其他的和辣扎肉没有任何区别。 我跟牤牤说了,也带了点辣猪肚去医院。 牤牤看了居然有些想哭,她埋怨道:“四个土猪,连一点猪肚都不给我留。” 我看牤牤伤心,第二天就从家里背了笔记本电脑过来。这个笔记本比较重,背到医院可累了。又不能放在医院不带回去。 牤牤住的也只是普通病房,如果不带回去,笔记本就可能丢失。 我早在家里下载好了一部《戈壁母亲》的电视剧。我记得小时候牤牤很喜欢看这部电视,但是后来家里发生了变故,牤牤就再没机会看。所以我搜索了情节,找到了这部电视。 牤牤看得果然很入迷。 其实股骨头囊肿做手术是很尴尬的,我倒不是说治病尴尬,而是患者的恢复期,行动很不方便。 我听公公说,牤牤其实在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有一次股骨头囊肿手术了,上次的好像是没切干净,还是说长在另一侧。总之这回手术也是遭老罪了。 开刀的地方就在大腿内后侧,屁股和大腿的连接处,手术伤口又深。我之前暑假的时候也注意到,牤牤跟我走路,她很愿意。但是在家里坐着的时候,坐久了就屁股痛。那时候叫她检查,她总是不愿意。只说是自己的屁股肉少,所以坐着疼。 后来在学校我也催了她几次,看来是真有问题,还好检查出来了。 我连续带了几天电脑来。 家里的饭菜也要带着。 等牤牤看完了《戈壁母亲》,我就实在不想再背电脑了。好重,又好远。 这天公公买的菜不大够,煮完了中餐,晚上竟然没有吃的。我就去节节升买了两条排骨,还有一个萝卜。 打算炖汤。 中午煮的饭倒是还剩下很多——因为中午爸爸请客的原因,一开始我煮了一大锅子饭,结果临吃饭的时候他们感觉公公买的菜不够,随便把菜吃了些,爸爸和云水伯父就提议去外面吃,所以菜没了,饭倒是还剩下很多。 我煮好汤之后,把汤装进保温饭盒里,又倒了些重新蒸熟的米饭进去。自己也打了碗汤,泡着饭准备吃。 哪知道这时候爸爸居然上来了。 本来我和公公已经准备开吃了,看见领导视察工作,我急忙站了起来。 “打算给牤牤送饭?坐。” 他表情看起来在微笑,但是不要掉以轻心,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骂你。 “爸爸今天不在外面吃,累了一天了,看看我的好女儿做了些什么。” 微笑着的元小东示意我给他打一份一样的饭。 我打好汤,把锅里剩下的排骨全给他加进去,稍微配了几块萝卜,我用大菜碗盛的,满满一碗,端给他。心中忐忑。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用筷子拨弄了一下排骨,吃了一两块,又用筷子夹起一点饭,往嘴里塞。我注意到公公自打元小东上来之后,也静默了很多,他是元小东的爸爸,此刻竟然也被元小东压制。 “砰!”“叮铃乓啷!” 果然,意外发生了。 第204章 我是废物 元小东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杯儿、盏儿、筷子一起跳将起来。 随之跳起的还有一直都没敢专心吃饭的我,还有被元小东吓一跳的公公。 我立刻像一个做错事等待鞭挞的罪犯一样,等待刑讯逼供的锦衣卫大人问话。公公则脸色尴尬了一会儿,重新强装镇定,坐回了原位。 元小东的脸色在他拍桌子那一刹那,由温和转为铁黑,他开始冷嘲热讽:“这就是你给你牤牤做的菜?你就给她吃这种东西?这就是你的孝顺?” 这几句话看似轻忽,实则句句都是诛心之语。 我开始感到慌乱和愧疚,剩饭这种东西,即使是再热过,也不适合病人吃。我做错了,我应该重新煮饭的。 元小东双眼带着愤怒、嘲讽、嫌弃,直直瞪着我,他的眼珠仿佛牛眼一般大,又像死鱼眼一样凸出,本该是眼白的部分全是泛青的颜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容十分骇人。 我忍不住心中惊惧。 元小东继续输出:“做这么难吃的东西,你就是个垃圾、废物!” 此时我眼中已经有泪水溢出。 元小东提高声音骂道:“还好老子多生了几个,要不然个个像你这么废物可怎么办?” 公公小声劝道:“别再说了。” 元小东抬手狠挥一下,把公公挡开:“不说?为什么不说?她就是被你们养成这样的!一个废物!垃圾!肥猪!” 来自亲爹的斥责和羞辱,像一把把重锤打在我心头,敲得泪腺生疼,鼻子酸涩,不断有泪水涌出。 “你不要再讲了。” 公公竟然移形换位,不知何时走到了我和元小东中间,半隔开他对我持续的气场压制。 元小东不依不饶:“连这么一点点事都做不好。还大学生?学校就教了你这个?” 道德、能力被连续否定的我已经摇摇欲坠。 如果在外面有人这样骂我,要么我早骂回去了,要么我早走开了。但这个人是我亲生父亲。他在我心中树立了一个极高的光辉形象,白手起家、不畏强权、八面玲珑、温和慈善。甚至花了数年的时间,把我从幻想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甚至可以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成为他这样的人,便是世人眼中的成功。 他骂我的话,我虽然觉得心神哀恸,但也觉得他说得对。 我为什么要偷懒不做新的饭? 我为什么要带汤泡饭给奶奶吃? 我是不孝。 我对不起奶奶。 我是个废物。 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崩溃痛哭,元小东还在持续不断地骂着。元华礼叹了口气,站到一边去了,丢下我直面元小东的羞辱和怒火。 大概又骂了十多分钟,口干舌燥的元小东喝了口水,坐下,接着用某种审视的视线看向元华礼。 “爹爹,你今天买的菜……” 元小东话一出口,元华礼立刻解释:“你平常一个月才给我一千多块,你那买菜钱早就花完了。我是按照你给的菜钱买的。” 元小东张了张嘴,从随身的皮夹里掏出一叠红钞,数了数,两千六,全部在桌上。 他站起身转身准备走,回头跟元华礼说:“没钱就跟我说。不要耽误了买菜。” 然后他藐视着地上的我,喝骂:“还不重新买菜做菜?” 我立刻从地上弹射跳起,风一样冲出去,在超市里快速重新买了排骨、长豆角。我买完菜回来的时候,元小东已经走了。 我把锅里的米饭全部倒掉,重新煮上新的饭。在电饭锅煮饭的过程中,我把豆角洗好切段,排骨斩好,放油煎炒,接着加入豆角,炒了一盘清的。又把锅里剩下那一半,加了辣椒,炒了一盘辣的。辣豆角炒肉我端出来放在桌上。 元华礼坐在沙发上看拳击比赛,瞥了我一眼:“还不去医院送饭?” 我木然地走进厨房,把保温盒里的剩饭全部倒掉,加了新的米饭之后,又把长豆角炒排骨压在饭面上,这个保温盒是有隔层的,下面放汤,上面放饭和菜。 我提起保温盒,像个被人操纵着的木偶,快速在黑夜里前行。 远离了元小东的房子之后,我在夜风的吹拂下渐渐活了过来。 仿佛那些遭遇重击的细胞又在大自然的温柔劝解中渐渐复苏。 走进医院,来到住院部,上楼进病房。我把碗筷给牤牤拿好,病床摇动抬升到一个适合躺坐的高度。然后羞愧又麻木地把保温盒递在病床特制小桌子上。 呆呆地坐在边上,等牤牤吃饭。 牤牤看我进来本来是在笑的,见我这样呆呆地坐着也不说话,双眼通红,她也不笑了。 牤牤打开饭盒,一边倒汤一边和我说话:“怎么了?小小。出什么事了?” 牤牤一问我,我忍着委屈,道歉:“我今天做的菜不好。晌午剩下好多饭,我晚上就煮了个排骨汤。公公晌午没得菜。我就想用汤泡饭。哪晓得,元小东今天不在外面吃了,跑回家里来吃,就说我做的菜不好吃,骂我不孝顺。还说,还好他多生了几个,不然个个像我这么废物不孝……” 说到这儿,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牤牤直接捧起保温盒,喝了一口,劝慰道:“排骨汤很好喝啊。哪个说你不好说你不孝顺?” “你不孝顺还有哪个孝顺?” 我随手棉衣袖子擦了擦脸,粗糙的棉麻制品刮得我脸上生疼。 “牤牤你快吃饭。等下都冷了。” 我起身把病房的窗户关上。 牤牤这个病房有三部病床,原先那两人都走了,现在临近过年,只有我和牤牤在这里。 牤牤沉默地吃着豆角,她又夹起一块萝卜:“自从我住院,你看看有几个人来看我的?也就是你天天来。” 我随口回应道:“公公不也是天天来吗?” 牤牤喝了口汤,又吃进去一口饭。 “你们公公?你是不知道,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不是也住院了吗?” “嗯呐?” “他有一回,就说要用开水烫死我,就是那个热水壶!他拿着打开,壶口对着我,就要浇下来!” 我扭头一看,那是用来给牤牤装开水的老式热水保温瓶。天蓝色的,好像我在沙场就见过了。这么多年,牤牤也没换一个。 想象一下公公那副丑恶地嘴脸,威胁要倒开水,他绝不是说着玩玩,而是真不拿牤牤的痛苦和性命当一回事儿。 我不寒而栗。 第205章 久病床前无孝子 牤牤又吃了几口萝卜,喝了点汤,我劝着她吃点排骨,她稍微啃了一两块,就再也吃不下了。 还剩下大半的菜和饭,牤牤问我吃饱没有?要不要再吃点? 我在家虽然没吃踏实,但是也没有心情吃了。就开始收拾碗筷。 牤牤则又说起元华礼来。 “上回刚刚住院的时候,我手上不是有这个手环吗?” 牤牤抬起手腕给我看,那上面有一个宽松橡皮筋绑着的小号码牌,看来是医院的某种识别物。 “这个纸片,不知道为什么掉在地上了。护士来的时候,给我捡起来,又换了个新的手环。新换的那个好紧,我不想戴,就搁在柜子上了。可能喝水的时候,掉下去了。” “护士看到就说‘你怎么又掉了呀’,我只好赔笑,人家帮我捡了。” 牤牤喘了口气,目光向上看向虚空:“你们公公看到了,就觉得我给他丢人了。等护士走了,就跟我吵了起来。骂我是木螺丝,没用,丢人。还把我的被子给扔到走廊里去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牤牤苍老了许多,她眼泪涌出,我坐在她身边,不知所措。 只能强行插话:“那后来怎么办?你岂不是很冷?” 牤牤吸了下鼻子,抽噎道:“是啊。那时候是十二月。连过路的护士都看不下去,给我捡回来了。” 我觉得好心酸,怎么会这样呢? 但我不希望牤牤一直沉浸在这种不好的状态里:“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牤牤吸了口气,又喘了口气,顺着我的话说:“是啊,医生护士还是不错的。” 我曾经陪牤牤换过药,所以才知道她的伤口在哪儿。那时候牤牤已经能下床了,但是走动非常困难,我在边上搀扶着,本来医生应该过来换药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医生没来,牤牤也想下地走动了,我才搀着牤牤去换药。 其实在牤牤住院的这一个月里,大姑姑带着大姐也来看过一次。大姐还嘱咐我好好照顾牤牤,指点了我一个她认为我照顾不周的地方。 我心里那一刹那,有一种非常逆反和厌烦的情绪,她也是牤牤的孙辈,小时候也被牤牤带过,为什么她就不用照顾牤牤? 所有人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护工指挥,呼来喝去的。仿佛有一点不周到,就是我的失职,是我天大的过错。而这些指责我的人,可以轻飘飘只来看一眼,说几句话,就飘然离去。 晚上送完饭,陪牤牤说一会儿话,给她打好热水,把床摇成平躺状态。之后告辞离去。 我不能走的太晚,太晚回家会有危险。 穿行来医院的有两条远路,一条近路。三条路都不安全。一条是开了网吧和许多脏乱店铺的红星街,一条是空荡诡异灯火暗淡的文化路。近路则是白天都照不到太阳的小巷子背面。 我晚上回家会走文化路——虽然灯火稀少,树木鬼影重重,但是小时候我在这儿住过,相比起来,人少虽然恐怖,但比流氓多的地方还是要安全些。 回到家里在睡觉之前,我还可以玩一会儿游戏,跟江苏莲说说今天的倒霉事儿,吐槽吐槽,释放心情。 其实之前还在锦绣花园的时候,江苏莲和我一起去办理了新的身份证,但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是暑假还是寒假? 那时候我还想着吃口味虾来着,结果江苏莲不好意思吃我请,折腾半天好容易她同意了,结果我俩也找不到吃口味虾的地方。 最后在爱莲桥那边搭车的时候,我走路看手机,差点撞电线杆上,还是江苏莲给我拉了一手。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大学之后的情谊反而比高中好很多。 我房间没有热水,要去隔壁公公牤牤住的地方提热水过来。 这事儿对我来说可不轻松。 费力气倒在其次,虽然我身体不好,但我爆发力还是可以的,高中能抱着同学走圈,就说明我抬水还是不成问题。 问题在于,如何在进入公公房间这段时间,不跟他发生冲突,不被他骂,不被训斥。这极大地增加了我的精神负担。 我小时候是个话多外向的人,现在也话多,但是再不外向了。跟人交流,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负担,因为我无法预料,他们是不是我公公爸爸那样的人。我怕无意中得罪了人家,因此只好一直演绎某个不会招致别人怨恨的角色,而且要尽量给一些人带来开心。 公公牤牤住的是一室一厅一卫,我住的也是一室一厅一卫,我这个房间的客厅还宽大些,去卫生间的路上还有一小块空地,能放一些健身器材——我是指我的篮球。 我把装了热水拎到我房间里,我房间连冷水都没有开通,所以只好再去拎半桶冷的。 为啥不直接全装好拎过来呢? 因为装满提的路上会洒。洒地上一是要挨骂,二是要我拖。所以还是分两次吧。 锁好门窗,开始洗澡。 冬天洗澡可冷了,尤其是湘南道,寒风刺骨的。有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厕所踏板上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差点没把我滑倒了。 哆哆嗦嗦洗完澡,穿上保暖衣,一头扎进被窝里。 我冬日里盖两床被子,才觉得暖和。 睡了个不太踏实的觉,起床吃饭,去一楼打扫卫生。 爸爸开车停在了门口,他买了新车。我看他朋友圈才知道的。120万的宝马。 那时候我还在学校里,看到是宝马之后,问他为何不买奔驰?我觉得奔驰比较适合他,因为《史上第一混乱》里有段说车的话:宝马纸醉金迷,奔驰大气豪爽。 爸爸对此不屑一顾,他还是很满意他的新车。 对面工地在建的那栋楼,就是爸爸手上的项目,他虽然有地,但是建楼的钱可能还要借点,隔壁开洗脚城的蒋老板,就借给爸爸不少钱,爸爸许诺将来房子建好了,就把四楼一整层优先卖给蒋老板。如果爸爸到时候还不起,也有这栋楼抵债——每个债主分一点产权就是了。 爸爸这个新车我很少坐,连车牌号都记不住,他最早的北京现代和后来的皇冠,车牌号我倒是都还记得点,北京现代是湘南33……额,这个不能告诉你们。 他好像变得越来越有钱了,交通工具也越来越高大上,然而在我回家的这十几天里,他从未开着这辆车去医院看望牤牤。 第206章 外貌羞辱 我看见他进来,扬起个职业女儿的笑脸,叫了声:“爸爸。” 低头,收起笑脸,疲惫机械地继续清洁工作。 元小东却不依不饶,跟我说起话来。 他的话能有什么好听的?却也不能不回应。 结果说着说着,又说到我胖这件事儿了。 “爸爸在外面遇到一个朋友,他说你女儿是不是怀孕了?我听到……” 他巴拉巴拉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也不关心了。 尽管在表演一个职业女儿,我脸上还挂着尴尬附和的笑容,心里却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他后面的话语里,听不出一点儿,哪怕一丁点儿对自己女儿的维护。反而全是赞同别人的相貌羞辱。 如此倒也算了,别人说的我不知道,他还要拿到我面前来继续羞辱我。 元小东后面大抵是说了一会儿身体健康必须减肥之类的话,我随声附和几下,打扫完毕,上楼去了。 脱离监管者范围后,感觉轻松了一些。 虽然二楼也有可能撞到另一位监管者——公公。 但是他现在攻击力削弱了,一般不会动手打人。训斥这方面呢,嘴也没有元小东那么损,倒是不用太害怕。 洗碗拖地擦桌子,一套操作完。上楼休息。 今天做菜更累了,总是有些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再这么继续下去,会不会完全磨灭自我。 如果……我不再是我,那还不如在我还是我的时候就死去,可能会更好一些。 这样的残酷现实,让我在闲着的时候,更加不敢去思考,因为答案是什么,可能我潜意识里早就知道了。 何况,每天做脏活累活,已经很磨灭心志了,加上负面情绪需要纾解,根本就没有大量的时间用来思考改变。 只有做事、害怕被骂、做事、被骂、尽力表演一个不会被骂的人。 筋疲力尽。 晚上从医院回来,撞见元小东在楼下。 好了,没得说的,今晚也要打扫。 我开始扫地,元小东指指点点,叫我别把灰尘扬起来,到时候溅到茶几上,又要重新擦。 我挂起一个虚伪的笑容,点头称是。 门口进来一位女士,元小东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端茶倒水,倒好茶水才拿起扫把接着扫。他们教导过,扫地要两只手都把住扫把,腰要弯着,尽管我觉得这样的姿势很辛苦,但是监管者就在眼前,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位女士泰然自若地坐着,喝了口茶,赞叹了两句茶水,又看向我,赞许地说:“哟,元总,这是你新招的保洁阿姨吧?” 安静,元小东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卡壳和尴尬。 他尬笑了一下:“呵呵,是我女儿。” 这下女士不自在了,随便说了两句客套话,让元小东有空去她们家玩儿,就匆匆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女士是隔壁蒋老板的老婆,他们的女儿可是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因此不会料到一个灰扑扑端茶倒水面容憔悴扫地姿势标准又辛苦的人,是号称资产上亿房地产开发商倒周府着名人物元小东的女儿。 女士走了,我心里又委屈又痛快。 委屈自然是因为我很累。痛快是因为终于有人把这层点破了。 我为什么要干保洁干保姆干护工? 元小东却没觉得是他有什么问题,只是骂我:“你看看你!穿的跟什么似的!又老又土!别人才会把你当保洁!真丢人!” 元小东气急败坏地骂完我,继续喝他那几千块一两的茶叶。 我沉默着,瑟缩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却是又黑又灰。 可是,明明很暖和…… 不,已经不暖了。 寒风一个劲往我身上吹着,如果我有眼泪的话,大概在被骂废物的那个晚上,已经流干净了。 我沉默的扫完地。 上楼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连澡都不想洗,跟江苏莲说着刚刚发生的事儿。 江苏莲很惊讶:“你高中的时候,你爸爸不是对你很好的嘛?还每个星期都来接你。他现在怎么会这样?” 我又难过又怨恨:“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就是觉得很讨厌他!不想看见他。” 江苏莲劝道:“你还要上学……” 我打断道:“我会继续演下去。不过我觉得好累啊。” 江苏莲叹惋了一会儿,说起了她家里的事儿。 又发了些照片给我看,都是仙子脚那边的景色。 田园山野啊,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难怪牤牤会喜欢待在沙场。 大概在废弃的四郎口,不用看到公公和爸爸这种人,也是一种幸运吧。 我勉强擦了擦脸,冬天可以两三天洗一次澡。不过我在南宁已经养成习惯,基本天天都会洗澡。 洗完澡之后我担惊受怕地睡了。中途惊醒好几次。 第二天一早,我打扫完卫生,元小东和王小斌领着两个女孩子进来了。元小东介绍这俩女孩子是王小斌的外甥女,在他的公司毕业实习。 两女孩以为我是保洁,对我客气地笑了,点了点头。 我也回以微笑点头,今天做事的时候,更加尴尬地手脚不知道放哪儿。 我大三,人家大四。 都是大学生。但是她们做文职工作,我却只能当保洁阿姨。 我默默地把心酸咽下,扫完地。公公买菜回来,我做好饭,送到医院去。 跟牤牤说新鲜事儿的时候,把昨晚和今早的事儿都说了。 牤牤听了之后有点生气:“蒋老板做的就不是正经生意,他老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牤牤这话真是不公平,她应该骂爸爸才对,人家蒋老板的老婆到底是什么人先不说,至少我看起来的确是个灰扑扑的保洁阿姨。 当然,我没有说保洁阿姨不好的意思,靠劳动吃饭,都是光荣的。只是……我相比同龄的大学生来说,属实丢人了。我长得胖,像怀孕的人。我长得丑,穿的土,比一般的保洁阿姨难看多了,站在哪儿都是丢人的。 等我带着饭盒回到元小东那栋楼时,两个同龄的女孩子坐在我擦得锃光瓦亮的办公室里,坐在光亮如新的办公桌前,窗外的阳光照在干净到反光的地板上,又反射在她们脸上,我不由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她们是天使,而我。 是一只被阴沟蚕食的老鼠。 第207章 老鼠的挣扎 老鼠低头看到自己灰黑腐旧的皮毛,夹紧尾巴灰溜溜地贴着楼梯边缘逃走了。 假如人从来看不到自己的同类,那它便永远不会对比。 没有见过幸福的家庭,便会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不幸。 没有见过受到正常对待的同龄人,便会以为所有的同龄人都如自己一般。 可是现在,我看到了。 我看到的不仅是她们的光鲜亮丽,更看到了我所处环境的崎岖,原是由于我爸的不公。 等我再去医院时,跟牤牤闲聊,便难过地说起了这事儿。 “我是大学生,别人也是大学生。别的大学生,就可以停停当当*地坐着,我就要当保洁、保姆。稍微一点事做不好,就要挨打挨骂。我是什么包身工吗?”(停停当当:从容不迫的状态) 牤牤听了有些尴尬:“牤牤老了,生病要你照顾……” 我急忙打断补充:“牤牤我不是讲你,我小时候你带我,我现在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牤牤脸上欣慰之色一闪而逝,我们又岔开话题说了些别的,但是我总是心不在焉的。 虽然照顾牤牤是我应该做的,但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耐心也被消耗了很多。不管是来时走路拎东西,还是因为做菜的事被骂,这种种事情,压在我心里,使我的心灵都有些扭曲。 甚至在我幽暗的人性深处,我隐约觉得,要不是牤牤生病住院,我也不会要承担这么多家务。明明牤牤没有生病的时候,这些事都是她抢着做的。 你看,即使是我,也同样会产生无耻的阴暗想法。不敢暴露于人前。我无法推倒暴君元小东的统治,开始产生迫害同阶级战友周仁秋的想法。 是的,我牤牤叫周仁秋。 礼教讲究为尊者讳、为长者讳、为死者讳,虽然我一贯讨厌封建礼教,但是这么长时间,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我只有在表达讨厌感情的时候,才会对自己的家中长辈直呼其名。牤牤当然有她自己的名字,只是在我的角度来说,她最重要的角色,仍然是我牤牤。当然,在牤牤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原本该是她自己。 牤牤并没有察觉到我情感态度的变化,仍然像从前那样依赖我。 我记得快过年的时候,王者搞了一个摇皮肤的活动,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我就一直摇晃手机,就盼着摇出个喜欢的皮肤。牤牤跟我说话,我多半都笑着敷衍两句。 后来摇出一个蔡文姬的圣诞皮肤,我很高兴,准备领,结果发现我分享给江苏莲的帮摇,她帮我直接领了五个英雄碎片,我的皮肤已经无法领取了。 我一下就很生气。 跟江苏莲说了几句,质问她为什么要帮我领英雄碎片,现在我的皮肤领不了了! 那天去医院我都不开心,牤牤跟我说话,我敷衍的时候连个笑脸都没了。牤牤有条裤子要洗,我都没有帮她洗,只是放在桶里泡着,洒了洗衣粉,就回家去了。 没想到当晚江苏莲竟然送了我另一个皮肤,蔡文姬的舞动绿茵。 收到礼物之后我先是觉得震惊,感动,随后就是愧疚。 不仅愧疚我对江苏莲的指责,更愧疚我对牤牤的敷衍。 为了游戏,就这样糟蹋身边的人。 游戏算什么呢? 很长时间里,我觉得游戏是我的一切。是我在这绝望又现实的世界,唯一的避风港。 可事实上,在现实世界里,牤牤、苏莲这样爱我的人,才是我真正可靠的避风港。 我跟江苏莲道了歉,她居然尴尬症又发作,迟迟疑疑地说她其实没觉得有多大矛盾,也没觉得我俩吵架了,只是她感受到我生气了。 第二天我去医院的时候,连芳姑姑居然回来了。 她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牤牤,说了几句吉祥话,上了个厕所就走了。 牤牤等她走了,跟我吐槽:“嫁进我们家这么多年了,连个衣服都不愿意给我洗。说是我媳妇,其实跟远房亲戚有什么两样?” 我脸一红:“我现在去洗。” 牤牤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我不要你洗,我自己洗。” 我按住牤牤:“等你好了再自己洗,今天我洗。” 在我的坚持之下,那条秋裤还是我洗了。一条红色的,洗起来其实很简单,医院每个病房里都有一个小卫生间,卫生间里有洗手池,我们还给牤牤买了桶。 洗完之后,用衣架穿了挂在窗台上晾晒就行。 我心里的郁气散了,对牤牤说话也就和颜悦色起来。 第二天下午,阳光很好,我还鼓励牤牤出去走走。 牤牤的伤口虽然导致她行动有些不便,但是她现在站一小会儿,还真没啥问题。 我扶着牤牤坐电梯下了楼。 看见阳光,牤牤露出了笑容。 她披散着一头青黑的长发,个把月没见太阳,皮肤已然恢复了白皙。可惜岁月留痕,脸上的皱纹还是出卖了她。 我握着牤牤的手,带她看医院的植物。 一盆圆球似的观赏绿叶植物,和锦绣花园的那盆一样。我指给牤牤看。 又问她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锦绣花园的时候,有一天风很大,把这盆小树吹得倒了好几回,爸爸叫我用塑料绳绑住,可是没用,后来还是我把它抱进来才算完。 其实吹风那天牤牤和爸爸都没有和我在一起,我只是打电话给他们,说这件事。但是或许是见到他们并不难,尽管只有我一人在家,我也觉得他们就在我身边。 牤牤认得这棵树,她对植物有些特别的喜爱,大约跟种地生涯也有些关联。 我又扶着她走进阳光地里,看了看新发的绿色嫩芽,那些嫩芽反射着嫩绿的光芒,好似把阳光融了进去,看得人不由泛起欣喜。 牤牤也笑了起来,感觉自己病好了很多,现在可以出来走动了,想想出院不会太远,人就更加精神了。 我趁机让牤牤站在阳光里,给她拍了几张照片。中途她还觉得自己披头散发的要把头发绑起来。 虽然牤牤的头发保养的很好,比我还黑亮,但是她头发绑起来之后只有一小撮,头发像是牛毛一样纤细。我建议她还是不绑,散着好看些,牤牤露出幼儿一般的神情问我:“果真?” “果真!” 牤牤也就笑着依了我。 其实牤牤也说过我的头发,她说我的头发就像鬃毛一样扎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啦,只是一般粗而已。 第208章 只会耍性格一分钱挣不到 连芳姑姑下来,当然是为了过年了。 第二天就是农历29了,这天元小东破天荒的有时间送我去医院。他走的是河边的新路,这条路我还从未走过,一路上警惕地打量着路边的景色,把新路线载入我的大脑地图。 在小江口等红灯的时候,元小东和我聊起天来:“你知道爸爸每天都在做什么吗?光是贷款利息,每个月就要还150万。天天和人谈生意,就刚刚还送走了两个客人。” 我挤出一个虚伪奉承的笑:“是吗?爸爸真辛苦。” 倘若有人看我的眼睛,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挤不出。 元小东手握方向盘,目空一切:“唉~爸爸这么辛苦,你牤牤、你连芳姑姑,却一点都不理解我。” 他越说越来气,开车穿过路口的时候,他说:“一分钱都挣不到,就会耍性格!” 那时候我正在看路边的绿树,今天的阳光被云盖的有些惨白,倒周府今年春来早,不少绿树都发了新芽,照在红星街大市场腐水横流的地上,蒸腾起一些诡异的白烟。 听到他这话,我脸色变了变,相比牤牤和连芳姑姑,我这个脱产的学生,才是真正的一分钱也没挣。 我闭了嘴,只要元小东不说话,我这个挣不到钱的人就不敢吭声。免得被评为“耍性格”。 元小东送我到红星街尽头,他在路边停车叫我赶紧下去,他就不进医院了。 我淡定的下了车,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肯去医院看牤牤。 实际上他并没有他嘴里说的那么忙。 我虽然常在空闲时间玩游戏,但是也注意到,他早上没事的时候起的总是很迟,下午没事就泡茶,有时候还去上关大桥那边的洗浴城按摩,在附近的店里采耳,和小斌叔叔讲笑话,或者和连芳姑姑一起逛街。 但是我不会问的。 问了又怎么样呢? 元小东这样的人,会因为一个“挣不到一分钱”的无用之人的话而改变行为吗? 倒是牤牤听了是爸爸送我来医院却没有来看她之后,颇为失望。 她为此失望,说明不够了解爸爸。 我模仿我爸说那句“一分钱挣不到,只会耍性格!”,牤牤又被我装腔作势的怪模样逗得乐了会儿,又跟我说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我和你公公两个人,守沙场。讲好每个人月工资2000块,你老子就给了我两个月工资。从09年10月,到今年4月,你算算这是多少钱。” 牤牤这里说的“今年”是农历年,因着没有过年,因此即使阳历已经转年数了,牤牤仍说“今年”。 去年是17年。4+2=6,17-10=7,7x12+6=90,90x2000=。 “十八万!” 用手机计算器得出这个数字之后,牤牤表情茫然了一会儿,随即她叹道:“我也不要他十八万,十万块钱总要算吧?到时候有了这十万块,就可以送你读研究生。” 我心里却怪难受的,明明牤牤帮他做了那么多事,可是爸爸一分钱工资不给,还要说牤牤一分钱挣不到只会耍性格。 我要是继续读书,在元小东的眼里,依然是一分钱挣不到。 而挣不到钱,我就要一直受制于元小东。 我不想再受制于人了。 更何况,传播学什么的,我根本不喜欢! 次日就是大年三十了。 倒周府到处喜气洋洋的,就是街面上人比鞭炮少,到处烟雾缭绕的,硝烟的味道,非常呛人。 这几年不许在城里放烟花了,我记得上次放烟花,还是爸爸买了两个大箱子一样的烟花带到沙场放。吓得小狗子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 还有一回在锦绣花园放,爸爸非要让我拿着,我挺害怕这种不安全不稳定的东西,拿在手里只当心炸膛伤了我自己。 那已经点燃了,正在放的烟花,就在连芳姑姑的建议下,被我爸塞进了我手里。连芳姑姑是好意,担心我和他们一家人在一块有被排斥的感觉,但是我爸的操作太拉了,哪有拿正放着的烟花塞别人手里的?尤其是我这个害怕这玩意儿的。 我手里接过来的时候,感觉那烟花长管里,一阵火热的气息从炮管冲出,我急忙一举,烟花斜着飞向对面楼,好在撞到了瓷砖墙,炸出一阵火花。 元小东也意识到这事儿欠妥,急忙就从我手里想抢回去,我猝不及防一扯,那烟花就脑袋朝下,冲出两个炸响,火花四溅,炸膛了。 我甩手就把这玩意儿丢地上,然后光速后退几米,跑开了。 好在烟花炮弹剩的不多,在地上旋转着炸了两圈,就偃旗息鼓了。 阿弥陀佛。 还有一次,见到烟花,是爸爸开车去五中附近找人,似乎是有人欠了爸爸的钱,还是爸爸向人借钱,他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去找人。我坐在车里看见外面有人放烟花,红白、绿白、黄白色的烟火升空炸响,连续放了好几分钟。我拍了两张照片觉得不过瘾,还录了个小视频。 等爸爸那个朋友礼送他出来,我也打开车门下去接他。晚上黑,我把手机手电筒打开给他照路。公公就总是晚上看不清,需要我给他照明。 不过爸爸和那个叔叔眼神都很好,那叔叔看见我,笑着转头问我爸:“这是你的儿子?” 我爸也笑了:“我女儿。” 叔叔:“哦哦!我还以为你儿子呢。你爷俩挺像。” 我爸:“哈哈哈!是吧?都说我和她还有她爷爷站一起,不用说都知道是祖孙三代。” 那时候的爸爸不会批评我头发短,打扮土,像男孩引人误会。也不会因为我和他和爷爷一样有点矮胖墩就羞辱我。 但是现在的元小东会。 连芳姑姑做中午饭,我就打下手,即使是过年,也不能掉以轻心。元小东可不像元华礼那么老派,恪守着过年不打骂孩子的传统。 元华礼大概也怕了元小东,即使是大年三十儿,他也在外面玩到晚上六点才回家。连芳姑姑做了中餐之后就出去玩去了,带着元铭元君昊买衣服鞋子,又去做了个点痣。做晚餐的主力军又成了我。 算了,至少第二天能领点压岁钱。 第209章 医院过年 我做了个豆腐圆子(油豆腐酿肉),又做了个汤。在我琢磨着炒青菜的时候,连芳姑姑带着她的一双儿女回来了。 “呀,元云已经在做菜了啊。我还说等我回来煮呢。” 连芳姑姑挑了挑眉,嘴巴因为要表达惊讶,微微张开。 我连忙说:“还有个青菜没煮呢,我做的青菜难吃死了。姑姑你做的最好吃。” 连芳姑姑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嗐,我跟你说,这做青菜……” 这炒青菜的任务就落在了连芳姑姑头上。 她做的青菜确实挺好吃的,同样的菜我来做就一股烟糊味。 我在一边学习了一会儿,等她做好这道菜,我就开始收拾灶台,清理厨房垃圾,然后提着一大袋子垃圾准备放楼下去。 食品站这条街,没有固定的垃圾站,倒是每天都有垃圾车来收。公公告诉我,垃圾放在隔壁蒋老板店门外就行,他们店里有人负责倒的,而且一直都有人。我去放垃圾一开始怪不好意思的,后来发现他们另一边的邻居也这么干,我才稍微好意思了点。 放完垃圾我跑回来,已经准备开饭了,爸爸又临时要求增加一只鸡和一条鱼。连芳姑姑一边抱怨一边开始炒鸡肉,我忙着端菜摆碗筷,两个小孩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玩闹,元小东和元华礼坐在沙发上地主老财似的看电视。 他爸的。 不是说常人国早就打倒了地主老财,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吗?怎么我家这俩还没被抓走? 心中怨气升腾,我面上不动声色,只想着待会儿快快吃完饭,然后去医院送饭给牤牤。 谁知道碗筷摆好,所有人都坐下了,我刚吃了两口,元小东就要发表讲话了。 “元云!起来!我们去医院看牤牤。” “啊?不是吃完饭再去吗?” 我有点懵,之前他们也商量过是把牤牤接回来过年还是去医院给牤牤过年,最终元小东和元华礼以医院晦气为中心思想,以病人不宜移动为借口,决定吃完饭再送年夜饭给牤牤。这事儿敲定的时候,我也听见了的。 “吃完再回来也一样的。” 元小东催促着我。 我不想过年又挨打挨骂,只好站起身,去厨房里给牤牤打了一碗汤,又放进去两个豆腐酿,在米饭上压了几块鸡肉。牤牤食量小,估计这也吃不完。我又多夹了些青菜进去。鱼肉的话,倒周府讲究病人不能吃鸡蛋和鱼肉,说是会“发”“滑”。 这顿年夜饭并不丰盛,跟牤牤做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哪怕是我在锦绣花园和公公牤牤单独过年那一次,我做的菜都比这多——当然,难吃也难吃得多,我做的那个白切蒸鸡,最后还是牤牤帮忙回锅另做了一下。 这次的油豆腐酿肉都不是我剁的肉馅,是外面买来的半成品,我只是下锅煮熟而已。 我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再加点菜,元小东已经在楼下催促我了。 我只好关紧饭盒,一路小跑着坐上车。 元小东120万的黑色宝马发动,在夜色中一路疾驰,把我送到了住院部楼下。 停好车,这回他倒是跟着我上楼了。 想必再不孝的儿子,过年也总该见见自己的亲娘。更何况是他这样逢人便说自己孝顺的——他还常用自己的孝顺来教育我,意思让我以后像他一样孝顺,给亲爹娘出钱看病。 但他从不说他欠了牤牤十八万工钱的事儿。 “哞婆*,过年了,我带元云来看你。”(哞:母亲。后缀“婆”字表语气。) 听他这话,我和牤牤同时无语。我他爹天天来,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你带我来了? 元小东才不管这些,他继续乐呵地说:“元云!还不把饭菜摆好?” 我赶紧一通操作,元小东就和牤牤寒暄了两句,就打算马上走。 我刚把饭菜摆好,看他走我急忙就想回去吃饭,谁知道他伸手一拦我:“你就留在医院陪牤牤。” 我一愣:“可是我还没吃饭啊。” 元小东不容置疑地吩咐:“你和你牤牤一起吃不就行了?” “可是我……” “好就这么说定了。” 元小东才不理我说什么,他像是有什么着急事一样,快步走了。 我和牤牤面面相觑。 “你还没吃饭?” 牤牤有些不解。 我就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牤牤脸色有点难看了,但是她抬眼看向我的时候,又强行缓和下来。 “那就一起吃。” 汤分了两半,菜和饭我多分给牤牤,但是牤牤在吃饭的时候,又强行给我分了回来。最后两个豆腐酿,我吃了一个。牤牤却把她那一个分开两半,说她吃不完,要给我吃。 我虽然挺不好意思的,但是吃半碗饭肚子确实有点饿,就吃了。 然后我说要下去给牤牤买点别的吃的。牤牤说夜深了,下楼不方便。 我说:“不碍事的,我看到了一个小超市,应该还开着。” 我下了楼,跑上坡,看见那小超市果然开着。电视里放着春晚,老板娘一家人乐呵呵地看电视。她女儿端着碗饭一边扒饭,一边问我要什么。 我买了两瓶八宝粥,两个卤蛋,两个面包,又买了一包无穷盐焗鸡翅,一包糖。就回了病房。 只恨这次来的没有准备,要不我把电脑带过来,手机开热点,我们也能看春晚。 没有春晚,我就跟牤牤说说话。 牤牤说了些从前的古典给我听——除了她讲的明朝皇帝朱元璋,就是元天祖硕德八刺的故事。牤牤其实也是瑶族,只是登记的时候给改登了汉族。虽则元大都现在是汉人为主的,但我们这些不是汉人的,都以元天祖为骄傲。在元天祖的宣传下,蚩尤和成吉思汗的名声也相当广。元天祖认为总有一天世界上再无民族隔阂。 牤牤不大能准确描述这些东西,她只上了一年半的学,就因为要照顾弟弟妹妹,家里也穷,就被迫退学了。 说了古典故事,牤牤又说起元家的由来。都是些陈年老黄历。 我安静的听着,不时捧哏一下。等牤牤说完,我又说些我知道的新鲜事儿给她逗乐。 等西周公园那边放了烟花,我们在医院竟然也能看到些影子。 牤牤就说她要站起来,我就搀着她。 七十多岁,消瘦不已的牤牤站在医院窗前,病房已经熄灯,冰冷又空荡,打开的窗挡不住冬日的寒风,我和牤牤趴在窗台上往西边望去,隔着遥远的距离,穿过无数高低不一的钢筋水泥、群楼万家,我们看到冰蓝、赤红的烟火在天边闪耀。 烟花一闪而逝,随后又不断有新的烟花填补空缺。 有时候我觉得做烟花也挺好,绚烂过后就消失了,不用考虑接下来的生存问题。 但是欣赏烟花并不是牤牤的主要目的,她看的是万家灯火,也看的是离散人心。牤牤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将会炸开我虽然郁闷但还算平静的生活。当然,我现在不知道而已。 第210章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好冷啊,牤牤。我们关窗吧!” 我把窗户关上,扶着牤牤慢慢回去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牤牤冬日里精神不济,说上两句话就打瞌睡。 我没有床位,但是病房另外两张床都空着,还有新被子。 啊啊啊,对不住了医生护士!我不盖被子的话真的会住院的,今天是大年三十,就当可怜我的吧! 我探头探脑看了看,今晚护士没怎么来查房。大部分病人,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都被接回家过年了,明天再送过来。而特别严重的,都在icu全天监护。楼道里静悄悄的,给我睡医院的病床提供了机会。 “小仔,你怕不怕冷?我这里有一件棉衣。” 我回来之后,牤牤又醒了,她侧身就想去开柜子,我冲过去打开柜子,里面确实有一件棉衣,是牤牤的夹袄——一种没有袖子的棉衣。 我把夹袄拿到自己床上,又把其他衣服翻出来盖在牤牤床上。牤牤说不用,她有两床被子。 这事儿我知道,我刚回来的时候,牤牤跟我说过医院被子有时候盖着冷,我特意叫护士给她加盖过。 我说:“哎呀,就盖着嘛。明天早上我再收起来。” 牤牤就笑着依了我。 我回到自己床上盖好被子,心中超级想玩游戏。可是我没有带充电器,要是真玩了游戏,明天早上手机可能没电开不了机。 于是我找了部小说看,看了没大一会儿,就累的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是被护士叫醒的。 在医院睡觉,我连棉衣都没脱,听见人声了,就赶紧起来。不好意思地冲护士笑了笑,把被子叠好。 牤牤脸上也堆起一个客气讨好的笑容:“没有床,在这睡了一夜,大过年的,不好意思。” 护士姐姐倒也没生气,回了个笑脸:“没事,本来被子也要换了。” 我去洗漱一番,顺带上了个厕所。出来之后,问牤牤想吃什么。 牤牤说想喝粥。 我下楼买了一碗粥,带了一小包白糖和酸豆角。牤牤果然给粥加白糖——白糖粥我是不吃的,我喜欢咸辣口味的东西。 牤牤问我怎么不吃,我说待会儿回去路上买汤粉吃。 牤牤这才放心。 不一会儿公公来了,我和他交班,牤牤就趁机阴阳公公:“哟哟,这不是大年三十儿还要在外面玩到天黑的嘛?这么早就来了?” 公公老脸一红,要不是他脸皮厚,就透出来了。 “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吃早饭没有?” 我和牤牤都笑起来,我说:“早吃了,我给牤牤买了粥。” 牤牤则调侃道:“等你来,我们祖孙俩早饿死了。” “哈哈哈哈哈……” 牤牤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怪模怪样地说:“公公,你怎么不去走亲戚?你不是最爱串门的吗?” 公公脸红脖子粗,涨着一张老脸说:“谁说我不去?这不还是初一嘛?我初二就去周贝。” 我和牤牤相顾失笑。 我又作怪道:“公公你去了周贝,牤牤怎么办?” 公公叹了口气,望天道:“就算我不去周贝,我也要住院了。我的喉咙最近有点不舒服。” 接着公公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总之意思就是他喉咙不舒服,他要住院。 其实之前有几天也是这样,公公说他怎么怎么不舒服,在住院部后面那栋矮楼打了几天吊水(点滴)。我那几天不仅要给牤牤送饭,还要去照看一下公公。 但是公公的所谓不舒服,我真的很怀疑——他在的那个病房里有人抽烟,喉咙不舒服还抽烟?那里烟雾缭绕的,二手烟呛得我直咳嗽,矮楼里又到处刷绿漆,空间通道狭窄,去一趟比去鬼屋还难受。 公公除了打点滴之外的时间,全都可以活动自如。送了一回饭之后,我再也不去送了。还告诉他嗓子不好搁那儿吸二手烟更加不好,他偏不信,只一味在那儿打药水住院。当然,吃饭什么的都自理了。 现在他又要住院,我和牤牤都觉得是他在没事找事,不过也不能排除他真的有病,就不管他了。 好在他就算住院,早上也是能活动的,可以给牤牤带早餐。 如此又过了几天,牤牤终于可以出院了。 我很开心! 爸爸带我来接牤牤,不过他这人可真是太无语了,明明都到了医院,却不上楼,只由我和连芳姑姑在楼上帮牤牤收拾。 我趁机告诉连芳姑姑,爸爸说她一分钱挣不到只会耍性格的事儿。 连芳姑姑听了,暗暗记在心里。 她对我说:“他说我一分钱不挣,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嫁到你们家,又给你生了弟弟妹妹,我怎么会没有工作,挣不到钱?” 我听出这话的意思了,不仅埋怨我爹,连我也埋怨上了。 可我还是劝她:“不工作就没钱,没钱就被他瞧不起。姑姑你有办法的话,还是找个班上吧。不然他总在背地里瞧不起我们。” 连芳姑姑帮牤牤收拾了衣服,牤牤也劝她找个工作。 我记得还在沙场的时候,有次连芳姑姑来闹事,说爸爸在外面找了女人。牤牤打电话跟我说的,她劝着连芳姑姑,又任由连芳姑姑翻箱倒柜找衣服或者其他的小三可能存在的证据,最后又在沙场陪牤牤住了一晚。 什么证据也没有翻到。 其实丫头姑姑也跟我说过,爸爸在外面找了女人。那时候我才上高三,并不相信丫头姑姑的话,只觉得她在开玩笑。 可是结合锦绣花园我被赶出来那次,我也对爸爸到底是否忠于家庭,心存疑虑。 只是他表面功夫做得好,我并没有发现爸爸任何手脚。 连芳姑姑听了我和牤牤的话,忧心忡忡,她买了今天回江华府的票,要去赶车了,东西收好,她就走了。 牤牤现在可以缓慢移动,走的快了就会痛,我把衣服全塞进桶里,其他杂七杂八用我的书包装好——牤牤总是收集我的旧书包,当作她的小背包来用。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提着热水壶,背着书包,跟着牤牤下楼。 爸爸把车停在住院部爬坡过去的另一面,牤牤走得慢,我们上坡又下坡的,他已经等的很不耐烦。我和牤牤走到车子附近的时候,他急促地按了两下喇叭,把牤牤吓了一跳,我也心脏紧缩了一下,急忙扶着牤牤。 第211章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上) 我扶着牤牤从后座上了车,爸爸全程冷着脸,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又说教了我们几句,牤牤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本来她坐着就不舒服,爸爸还这样。真是讨厌。 回到食品站之后,我扶着牤牤上楼,把东西全部归置好,又去做午饭。 午饭做的比较简单,今天中午只有我和牤牤两人在家吃。 吃完饭迷迷瞪瞪睡了会儿午觉。 起来之后,牤牤发现她遗漏了医生的叮嘱——医生叫她去肛肠科看看。 因着住院期间,牤牤上厕所很不方便,会引起伤口的撕裂和剧痛,所以她都尽量减少喝水,没想到出了个便秘的毛病。牤牤说自己肚子很胀,但是不想让医生灌肠——她看见隔壁病床的人灌肠,那场面,非常……额,震撼。 总之她打死也不愿意变成那样。 医生就嘱咐她去肛肠科开点药,没想到她忘了。 我就想陪牤牤回医院,楼下爸爸坐在那儿玩手机,我搀扶着牤牤问他有没有时间送牤牤去医院,元小东说他还有事,打发我们打车去。 牤牤冷哼了一声,硬骨头就是不肯打车,要走着去。 牤牤要走路,我自然也是陪着。 一路从河边走,又穿过小江口和红星街,在医院我帮牤牤挂了号,给她老人家看了病,开了药。 拿着药又往回走。 我发现河边这条路比走潇水路还要远,这里暂时没开发,一边是河一边是丘,那丘虽然是乱石林立,荒草萋萋,河边却在修护坡,大约河边这路修好也没多久,许多黄土覆盖在上面,雨水冲刷一下,更加脏乱不堪。 河边的风挺大,有时候吹得尘土飞扬,我和牤牤就沿着丘陵边走。也不知道丘陵这边在修什么工程,围了许多蓝色铁皮,不少铁皮上面还贴了常人国朝廷的宣传广告。 牤牤挺喜欢常人国朝廷的,认为朝廷是正义代表。尤其是朝廷最高领袖的讲话,她最是爱看。 见到一张被撕了一半的代皇帝海报,还有点生气:“现在的人可真是!连皇上都不尊重了。换成元大都刚建立那会儿,可是要吃官司的。” 我对那段荒诞的历史非常感兴趣,看过一些相关的小说:“我听说过,洗衣服要先洗领子和袖口。” “是嘞。不像你们现在,连皇上的海报都敢撕。” 送牤牤回去之后,我又跑到超市里买了些香蕉,香蕉可以通便,给牤牤吃很合适。 连芳姑姑回江华府几天,之后又下来了。 那天天气挺压抑,外面阴云密布的,看着云层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本来以为,牤牤回来之后,我的日子会好过些,尽管牤牤身体没有恢复,不能做事,但是我至少不用再往医院跑了不是? 谁承想,我待在家反而更加浑身不得劲,元小东只要看见我,要么开口教育、训斥,要么就各种施加精神压力。 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不想再做保洁了。 我为什么要做保洁? 现在牤牤也好了,我才不要干保洁! 我要出去透透气。 我从食品站走出去,来到节节高对面,这里是个商业区。我上高中的时候,还来这儿买过一个钱包,花了我40块钱。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 结果钱包在我上大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破损,不断地有黑色的皮脱落,放在哪就污染哪儿。我的两个书包都能放出一些黑色的碎屑。 不过商业区这里有一个广场,虽然不如西周公园那边大吧,但好歹也能吹吹风,让人透气。 我才在广场上站定,想着今天卖羊肉串的人怎么没来?回去过年了吗? 元小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元云,回来扫地。” “我不回。我不扫地。” “你敢不回!” “我就不回!我一个大学生,做什么不行?偏要做保洁?” “好好好!你敢不回来是吧?我扣你工钱!” “你扣吧!反正也没什么钱!” 我把电话挂断。心里更加难受。 徘徊着,过了红绿灯,沿着月宴西路走向了上关大桥。 桥面上的风更大,潇水河进入了枯水期,整条河看起来浅了不少。我站在桥上吹了会儿风,心中郁气散去不少,决定回去。 我回到食品站之后,元小东眼鼓得像鱼一样,眼白顶着眼珠往外凸出,他瞪了我一眼:“哞婆!你下来一下!” 牤牤闻声从二楼下来,看见我之后,牤牤笑起来,她掏出一叠红色的钞票来:“小小,你老子给你……” 元小东站在楼梯口,打断牤牤的话,把钱拿过来:“本来今天早上,给你发了工资。现在你不是不干了吗?离你开学还有五天,这五百块钱,我扣回来。” 元小东从一叠纸钞里拿走五百张,脸色仍然阴沉可怖。 我却不吃这套。 牤牤已经没事了,我不需要再继续做这些事。 我沉着脸往上走,牤牤把剩下的钱拿着,依然堆着笑脸,跟我说这是我爸给我的钱。 我转过头:“不是他给我的。是我打工挣的!” 说完这句话,我钱也不要了,跑回三楼自己的房间,忍不住就想哭。 牤牤腿脚不便,仍然追了上来:“唉,你这是喃们*了?”(喃们:怎么) “我一回来,他就讲不给我上学的钱,要我自己打工挣。我又要给他打扫公司,又要去医院送饭,他才给我一百块钱一天。今天早上,我想出去走走,他就打电话叫我回来扫地。我又不是保洁,又不是保姆,别的大学生都光鲜亮丽,只有我天天跟捡垃圾的一样。” 说完这些,我深呼吸了一下,把泪意强行压下去。 牤牤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她把钱全都塞在我手里。坐在我身边,沉默不语。 良久,牤牤说:“你放心,读书的钱牤牤给你出。我也不多问他要,把我工钱还给我。有这十万块,送你读研究生都够了。” 我心里并不觉得元小东会把工钱还给牤牤,我擦了擦眼睛:“牤牤我不要你的钱,大不了我不读书了。到时候我去打工挣钱,也不受他的气。” 第212章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下) 又过了两天,我快开学了,回学校的票我早就买好了。这两天牤牤的伤已经好多了,我经常跟她出去走走,去火车站那边的荒芜道路,那边宽阔。而牤牤,是为倒周府的建设而感到高兴。 第三天中午,照例是我们在家吃饭,元小东在外面酒店吃。 牤牤却脸色十分难看,今天公公也没在家,不知道是拜访亲戚还是跟着元小东出去吃喝了。 吃着吃着,我和牤牤聊起了元小东,我说起连芳姑姑和丫头姑姑,说起锦绣花园那年我被赶出来的事儿,说起元小东早就以读书来威胁我,我决心就算不读书,也绝不再受他威胁。 牤牤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说那年,你丫头姑姑,也说你爸在外面有女人?” 我感觉事情不太寻常,眉头往上轻抬:“对呀。怎么了?” 我用求知又略带警惕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 “那你相信吗?” 牤牤沉着脸继续问我。 我思索了一会儿:“虽然我觉得,爸爸这个人对我不好,对你也不好。但是他应该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儿吧?他不还是个不畏强权,打倒尹光明的英雄吗?” 牤牤居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你不相信?” “额,我不是很相信。” “那你跟我来。” 牤牤站起来,示意我跟她走。 食品站这条路不算长,大约三五百米的样子。一路上牤牤一言不发,只是带着我疾走。 我不知道牤牤要带我去哪,但跟着牤牤她也绝不会害我。 到了食品站转潇水中路的口子上,牤牤转头进了一个酒店。 这个酒店我知道,是王小斌叔叔在爸爸的建议下盘下来的,还搞了开业活动,前七天从一折涨到七折。极低的价格吸引了大量的客流,有投资人看中了这里的客流,花大价钱买了股份盘了下来。给王小斌出主意的元小东也得了一些好处。 开业的时候,公公还趁着打折,带着我和牤牤来吃过一次。爸爸在这里是熟客,看见我们脸色还有些不自然。那天他没有同我们坐在一起,牤牤席间指着一个女人叫我看,我看了眼,感觉没什么好看的,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 上了酒店二楼,这里是宴会大厅,穿过大厅,就来到一堆包厢的走廊里,牤牤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似的,直接带我到了走廊的最深处。 我疑惑地看着停下来的牤牤。 牤牤没有回头,她背对着我面对包厢,声音很平静,很平静,仿佛无波的古井。 “你老子在里面,给他的私生子庆祝生日。今天他三岁了。” 轰! “别人以为你是保洁,却都知道,他是元小东的儿子,他叫元滨江。” 咚咚咚! “上回吃饭我叫你看的那个女的,就是元滨江的母亲。她还和你爸去澳门赌钱,去香港旅游。被连芳听到风声,才来沙场闹。” 咔嚓! 三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响。 元小东正在做的,食品站我们住的对面工地楼盘,项目名称就叫“滨江壹号”! 我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些时光碎片,高三的时候爸爸接我出学校,开过上关大桥,我听见他接了一个电话,那边是桂林的医院,说是谁谁谁要打胎还是要生下来之类的。后来听说连芳姑姑在那段时间怀孕最后打掉了,我还以为是连芳姑姑。 高三的寒假,到大三的寒假,正好三年。 正好三岁…… 还有那个我被赶出锦绣花园的冬天,彷徨不知所措的我,心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还能不能读书…… 还有许多在江华府受到冷遇的时候,联想起元小东时不时闯入锦绣花园,接通连芳姑姑的电话,开口就是他在照顾我…… 焉知不是他以照顾我为借口,掩护他出轨的事实。 我想起连芳姑姑要砍死他,想起我妈捅他的那一刀,想起薇薇姑姑和刘娇姑姑对我态度的转变,想起这么多年我为自己出生在一个破碎家庭而难过的日日夜夜。 我更想起,初三的时候,我划向自己手腕的那一刀,想起他信誓旦旦,要用他的价值观代替灵界的模样。 但这些记忆碎片只在一瞬间划过,我的手已经扭动门把手,打开了包厢。 很不巧,也很巧,元小东抱着他的儿子,元滨江。 它把他高高举起,冲四面来客展示这位值得他骄傲的儿子。 周围宾客脸上带着赞许的笑意,在宴席上见过的那位相貌普普通通,年纪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正坐在元小东身边,笑着鼓掌。 整个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 门外是灰色的,站着风尘仆仆的我和牤牤。我们的背后不是走廊,是四郎口沙场冬日里被风吹开的胶皮房顶,是大屋地沙场夏日被暴雨打得四处渗漏的工棚,是山林田地的尘土,是我做保洁被人嘲笑过灰扑扑的打扮。 门里是彩色的,坐在一圈不怎么认识的叔叔伯伯,还有他们的小老婆,以及完全失去我爹影子的元小东,和他怀里的小男孩。 元小东看到我之后,高举男孩的双手,竟然也定格了一瞬。 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像牤牤来时那样坚决。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身后是什么了,不管是什么,都只会叫我恶心。 走到大厅尽头的时候,我被人拽住了手腕,我瞬间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元云,你听爸爸讲……” “放开!” 我使劲拽出了自己的手腕,用力之大晃得我自己几乎摔倒。 我眼中放射出仇恨的光芒,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恶心。” 元小东愣了一瞬,随即恼羞成怒给了我一巴掌。 我轻蔑地朝地上吐了口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小东还有他的儿子要陪,自然不会追出来。走到外面,感觉云层稀薄了很多,呼吸稍微轻松一些了。 我转头看向跟出来的牤牤:“你早就知道了?” 随后顿了一下:“过年的时候,他留我在医院,就是为了给他自己打掩护?他假装和我一起在医院照顾你,实际上是去他小老婆屋里过年了?” 第213章 可笑的一家 无需回答,我已了然于心。 但这个答案,对我来说,还是太过震撼,回去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情况。 清幽紧紧握着我的手,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跟着,就连我上厕所,他也跟进来,直接跟我开启了同心模式,一体双魂。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没事的。” 躺在床上,我心里倒是觉得轻松了很多。 多年以来,元小东建立的父亲形象,太过完美,以至于他说的话,我几乎不会怀疑。他给的指令,我几乎都会执行。这种无处不在的精神影响导致我几乎窒息,只能依靠生物的本能挣扎。 今天,这个形象被戳破了。 我就像一个被关在山洞里的穴居人,有个气球挡在洞口,导致我只能在山洞里一点点窒息。今天有人把气球戳漏了,有风钻了进来,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到了指引我离开的光线。 “我觉得我现在很好。” 我转头钻进被窝里,清幽把我抱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脑袋,双臂紧紧箍住我,像是只要一松手我就会消失掉。 “远儿,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在这温和地劝导下,我闭上了眼睛,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晚上是牤牤做的饭,我下二楼吃,我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动表情,吃完饭还和公公牤牤看起了电视,说起了笑话。 但是很快,元小东带来了一个更大的笑话。 他不知道在哪儿吃完饭回来,在二楼找到我们,要给我们开家庭大会。 其实主要是我。 因为公公牤牤早就知道他出轨这件事。 而公公没有住在沙场那几年,其实就是在这个小老婆家里接受供奉,他早就做了人家的好公公,把元滨江抱都不知道抱了几回了。 牤牤只是看不惯小老婆,却对滨江这个孙子没有什么意见。 元小东大抵觉得我和牤牤的立场是一样的。 他对我说:“你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君昊和元铭才是一家人。现在有了滨江,将来他就站在你这边。爸爸这也是为了你考虑。” 一阵恶心在我胃里翻涌,我突然好生想吐。 哕! 我左边皱眉,右边眼睛瞪大,用一个极其难以置信的怪异表情看着他。 元小东的脸已经不是陌生了,而是非人。 我觉得他的皮下大概没有一点血肉,全是皮肤本身,否则哪来这么厚的脸皮说出这种话? 元华礼周仁秋在他一左一右站着,元小东并不管我的表情,而是掏出手机——里面有私生子的照片和视频。他一一展开给元华礼和周仁秋看。 周仁秋满脸慈爱地看了几眼,坐下来,坐直身子对元小东说道:“你要个儿子,我没意见。但是这个女的,要不得。要是被连芳知道了……” 元小东满口保证:“哞婆你放心。等滨江大一点,我就和她分手。留子不留母。” 我机械地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了清幽的怀里。他皱着眉看着这几人,一手搭在我的左肩上,另一只手握着我的右手。 元小东摆平周仁秋,又对我说:“你是爸爸最看重的,也是爸爸最大的孩子。现在爸爸也慢慢老了,将来能靠谁?还不是靠你?” 我感觉浑身发寒,元小东要说的话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等你干个一二十年,滨江也长大了,到时候再把家业交给他,你也老了,就叫他给你养老。或者你们姐弟一起帮爸爸打理家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有点想笑。清幽已经完全冷了脸。 “把我们家远儿当什么?过河拆桥的桥?卸磨杀驴的驴?给点朝三暮四的甜头,还想钓一辈子的猴子?” 可惜,清幽说话他们听不见。 他们说话,我也听不见。 我像是失聪了,他们明明就坐在我高中时买的那张红木桌子边,三个人,两老一中,围着手机里私生子的照片有说有笑。 牤牤大概还埋怨调侃了元华礼离开沙场住到小三家里的事儿。又说元小东不该背着连芳再找,以及质疑他为什么只带元滨江出席各种宴会,不带自己的大女儿。 他大女儿是谁啊? 我不知道。 反正不是我。 我跌跌撞撞地上楼去了。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可笑的一家人。 我很想打电话告诉何连芳,他老公背叛了她,还生下来一个私生子。 但是我很快想到了,高中时锦绣花园的那一幕。 何莲芳若是知道了,她只会闹事,不会管我的。 到时候我连书都读不成。 可是,如果不告诉她,明明有真理而不执行,那我岂不是在做错的事?如果我放着对的事都不去做,那我继续读书又有什么用? 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我惊惧难安,备受良心折磨,吃饭的时候还要面对这无耻的一家人。 我做错了,我不应该逃避。我应该质问追问。 或许我已经质问追问过了。 …… 我的脑海中闪现我反驳他们的话,只是无论我如何反驳,最终呈现的都是三个封建大家长坐在红木桌边,把孩子、女人,当资源一样分配的场景。 我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还有人性的撕裂。 “你是个废物!还好老子多生了几个!否则个个像你这么废物怎么得了?” 这句话在我血肉中反复犁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 “我是个废物。我什么都做不了。” 枉我自诩能言善辩,我却辩不过封建。 我曾说:“他才不是我的亲兄弟。我宁愿相信雨仔会支持我,也不相信他会支持我!” 元小东付之一笑,元华礼和周仁秋对视一眼,也笑了。似乎在笑我的天真。 我曾说:“我才不要帮你打理家业!我要闯出自己的事业!我要改变世界!” 可现实是,我连这个错乱的家庭都改变不了。 故而这几人照样看笑话一样看着我,即使不当我本人是笑话,也当我在说笑话。 元小东甚至还说:“不要这么讲,你将来做什么生意,要是没有启动资金,也可以找爸爸借点,爸爸带你去银行贷款,贷个几十万总不成问题。” 好恶心,想吐,感觉被硬塞了一个腐烂毛球,往外吐的时候,刮伤了我的喉咙。 第214章 逃避 好在寒假终于结束了。 我可以回学校,暂时逃避这一切。 但元小东说过,选择幻想世界,是一种逃避。逃避,是懦夫的行为。 看吧,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连逃避都不被允许。面对灾难时,你只能“勇于敢,则杀*”。 (勇于敢,则杀——出自《道德经》,下一句是:勇于不敢,则活。) 在学校有学校的麻烦,细枝末节的专业,这学期更添了两样我非常厌恶的课程。 一门是新闻道德与法规,另一门是应用写作。 新闻道德与法规,虽然讲了真实性、即时性等新闻要素,可更多的却是通篇在讲“新闻媒体是朝廷的喉舌”。 难怪若干的歌舞升平、无用废话会被当做新闻来报道。 原来新闻就是这么个东西? 给朝廷捧臭脚的! 应用写作,看名字倒是好玩意儿,可实际上,不如改叫公文写作、形式写作好些! 写个word文档,还要规定几号字、什么字体、行距、间距,全都有严格规定。 我的老天爷,难道四号字改成五号字,宋体换成楷体,你就认不得了吗?整日价不想着怎么把内容做好,倒钻研起这种细枝末节的来了。 难怪老子骂礼教:“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 从今年开始,还出现了全国性的大学生学习活动,要求在手机上看视频打卡,各地区官衙冲政绩,互相比拼打卡数的面子项目,更是让人恶心。 我抵触这种控制。 这种身不由己又毫无实际意义的事,我为什么要做? 我为什么要屈服权势屈服权威? 我不要!我不要! 越看这视频越恼火,我直接选择不看。 可是不看,不打卡,我会被扣学分吗? 如果拿不到足够的学分,那我这几年又在做什么?我还能毕业吗? 不。 不对的是他们! 我开始翻箱倒柜找起了学校的规章制度,找到了《广西民大学生守则》,翻到相关规则页面,根本没有必须配合大学习的规则! 倘若他们敢因此扣我学分,我便以此为据,据理力争! 下定决心之后,我反倒轻松了。 班长和学习委员问我的时候,我便以此答话:“学校没有这个规定。这也不是落实的规则。你们没有权力因为这个扣我学分。至于退出常青团或者退出正常党,抱歉,我根本没加过!” 正常党,乃是朝廷第一大党社,常青团相当于正常党预备役。我们寝室的赵昊和张玲尘这个学期就在筹备着加入正常党的事儿。 张玲尘人品过硬,倒是符合朝廷的一贯宣传。赵昊加入正常党,和杨青秀当团委书记有什么区别? 是了,衙门里本就鱼龙混杂。姓赵的县丞当年甘当尹光明的走狗,身为一县衙役之首,公然违反常人律,把元小东和一干闹事的农民统统又打又关。正常党,未必都是正常人。 这次再出了大学习这种形式到了极点的事儿,我心中对这俩组织更加瞧不上。 往常班上开会,我还会多留一会儿。 现在但凡是说完班务,在说团务了,我直接举手发言:“我不是常青团员,我可以走了吧?” 班长默然一秒:“可以。” 我扭头就走,其他不是团员的同学,纷纷跟在我身后溜走。 如今我们班上五十四个人,只有五个没有加入常青团。常青团这样网罗高等学府人才,可见朝廷对民间的思想控制之深。但他们犹嫌不够,还要强制大家看他们的宣传视频。真是让洒家戾气横生! 我倒也不必为旁人着急,以我所见,大部分只是把页面打开挂着,谁也没看进心里去。 大约是上面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居然出了互动版本,很多人不得不在视频停下的时候去操作,可是没有看前面的内容,根本回答不出来这些问题。只好忍着被剥夺自由的恶心去看。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快就出现了一个班只要有一个人搞清楚了问题,所有人就共享答案的事儿。 这种机械任务,又怎么能难倒真正渴望自由的人? 是了,他们其实同我一样渴望自由,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呢? 在班长打电话给我,说区里数据不好看,要求学校增强配合,赶超其他学校、区县的时候,我感到无语,断然拒绝了。 我跟班长说:“难道你觉得这东西真的有意义吗?” 班长见我不肯答应,只觉得自己任务没有完成,只敷衍塞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如此无意义的东西,当然不会只出现一次。 马上,学校又下了新的任务,要求所有学生下载某款app,以后学分登记、打卡等任务,全在这个app上面进行。 然而这个app却是个狗卵app,操作不方便,还经常卡死。许多操作毫无意义,只是要求学生必须在上面进行。 了解到这玩意儿不用也不扣学分,没有任何真实规则保证之后,我立即卸载了。 什么狗屁玩意儿?都给老子滚吧! 还有比我更狠的,直接在围脖上把这事儿曝光了,不到一个星期,这个app也不要求装了,所有学生都松了一口气,可以卸载了。 但学校开始安排辅导员按天查寝,约谈每一个人,想知道到底是谁曝光了学校。 我简直想笑。 他爹的,不反思下自己把学生当猴耍,要学生做这么多毫无意义的事儿,反倒查起谁提出建议的? 哦,解决了问题,但是还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是吧? 怎么不想着解决制造这个毫无益处的发起者呢?要不是上面脑门一热,脑里塞狗屎,要求学生必须做这种屁事,学生怎么会曝光你们? 真是有病! 区县、学校、班上,全不消停! 班上也借着综合分来折腾人,要求全班在两小时路程开外的地方春游,直接从班费里扣钱,每人均摊。 一开始说,谁不去参加春游的,就要扣综合表现得分,影响学分。 我在群里指出他们这样的要求毫无根据,并且翻出《广西民大学生守则》关于综合表现分的规则之后,他们倒是不说扣综合表现得分了。 改成说谁若是不去,班费里扣的那块,也照样均摊到你身上。 好啊!好啊!公然贪污是吧? 开怼! 第215章 被圈养的猛犸象 “我们没去的人凭什么要扣钱?” 我面色冷淡,坐在寝室的电脑前发着话。 群里很快有班干部回复:“之前班里已经发过话了。” 我轻蔑打字:“[班里]是什么机构?有立法权吗?” 班干部沉默。 “没有的话请问凭什么侵占我们的合法财产?这件事就算告到元大都,也是你们没理!” 有个班干部回复:“元圆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我冷静回复:“我说的话很难理解吗?” “所谓的班费,不过是以班级的名义收集起来的集体经费。” 我这话立刻被班干部回复:“既然你知道班级是一个集体,为什么不参加集体活动?” 我马上回复:“所谓集体活动,应该要集体同意才对。我们这些不去的人,算不算集体的一份子?” “如果算,那我们不同意这个活动,它就不是集体活动。” “如果不算,请集体把钱退给我们。” 此时学习委员回复了:“元圆圆,你上次说学生守则里没有春游这一项。但是春游现在是班集体商议过后的集体活动,不去参加,可以扣集体活动分2分。” “你说的这个班集体,不过是你们班干部自以为的[班集体],你们掌握了扣分的权力,可以定义综合实践分的[集体活动],但你们无权侵占我们所有人都交过的班费。” “分,你们可以扣。” “钱,必须还我们。” “私自侵占他人财物,可是违法的。” 班委不知道怎么商量的,总之下午还是发了个公告,把钱退给我们了。 他们若是真敢不退,我就真敢报官了。 我们寝室的卢倩和朱珊珊也不愿意去春游,这下钱退回来了,两人都挺高兴的。 她俩傍晚出门的时候,还夸了我一下,我才知道原来她们不愿意去。 我皱着眉,不解地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反对?不向他们把钱要回来?” 卢倩已经出门去了,朱珊珊刚刚下床,她对我说:“我们没有你那么勇敢。” 我有点生气:“那你们也该帮腔啊,我说话的时候,一个赞同我的人都没有。” 朱珊珊咧嘴笑道:“我们在心里赞同你!” 她这几年有些进步,敢和人交流了,虽然不多,但总比刚认识那会儿强。 我知道她的性子,但还是很不理解,如果班上那么多人都不赞同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敢直接反对?难道大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最终,由于我提出不去必须退钱,这个集体活动,班上有二十多人都没参加,全部得到了退费。 后来姓刘的学习委员曾埋怨过我,说我没提出退钱之前,班上只有4个人不参加,我提出退钱之后,竟然有16个人不参加,搞得这次集体活动大大失分。 我连个白眼都吝啬给她。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这么多人不愿意去,却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出声反对?他们为什么不肯站出来? a:枪打出头鸟。他们怕死。 b:他们把我当枪使。 这两个结论都很气人。 而现在我想的是,我说了这回话,不仅替自己讨回了钱财,还替12个人得到了自由,虽然这自由仅仅是大半天而已。 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就像很多人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反抗我爸一样。 我给大家讲两个故事吧。 从前野战部落有一只猛犸象,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每次搬家就让猛犸驮着整个部落的人和东西,停下来,就让猛犸犁地,农闲的时候,就驱赶它战斗。猛犸累得不行,也不敢反抗。 到了草原上之后,猛犸见到了野生猛犸。 晚上的时候,野生猛犸来查看这只家养猛犸,结果它看见家养的猛犸只是用一根微不足道的小树枝捆着绳索套住它。 野生猛犸很不理解:“你为什么不跑啊?” 家养的猛犸说:“我跑不了啊。” 野生的走过去就把小树枝踹倒了:“怎么可能跑不了?你现在试试。” 家养猛犸愣了很久,它还是不敢跑,它说:“我小时候跑过的,根本跑不了。” 野生的用脑袋顶着它的肚子,推行了一段距离:“跑吧!” 家养猛犸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拖着那段小树枝在移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这跟小时候拴住它的那根石柱,根本不一样了。自己和小时候也不一样了! 它疯狂地跑了起来,从此在广阔的原野上自由生活,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奴役它的部落。 对班上的同学来说,班级的命令是那根小树枝,而从小到大受过的服从管教,教育他们:“你们挣脱不了。” 所以他们几乎从来没想过要去挣脱。 第二个故事,还是猛犸象,被部落捕捉,训练,奴役。 但这个部落不止驯养了一只猛犸,第一只猛犸在半夜跑了,结果被原始人发现,战士们用长矛、弓箭,射杀了它。 第二只猛犸,吸取第一只的经验教训,特地在凌晨人最困的时候,光速跑掉了。这个部落的人没有及时发现。 结果到了冬天,部落迁徙的时候,大家在路上发现了它——由于深陷泥潭,它只有背部和长鼻还裸露在外,被秃鹫和蛆虫啃得七零八落。 谁都不知道,它死前经历了什么。 剩下的猛犸全都怕了,几次想要奔向自由,却又留在了部落接受这种被奴役,但至少不会忽然死去的生活。 它们知道挣脱树枝可以逃跑,但它们无法预料,逃跑的时候,是不是要面对死亡。又或者,广阔的原野上,等待它们的,是不是比死亡还可怕的结局。 而对我来说,我父亲的命令、所谓的家庭,就是原始战士的弓箭。而被我父亲、被周围人所扭曲过的,刻意往可怕、世俗方面加工过的社会,就是危险的原野。 逃跑,死。 成功逃跑,可能生不如死。 如果大学是进入社会的提前演练,那么广西民大让我看到的,就是一个,毫无希望的世界。 我曾放下豪言壮语,说要改变世界。 可,如果继续这样生活下去,恐怕,我连不让世界改变我,都快做不到了。 第216章 活着的意义 我曾在初中的时候,就思考过,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从前,我以为是为了追求梦想,而绝大多数的梦想都是“幸福”。 无论是视死如归地奔赴战场,还是功成名就地千古流芳,又或者平平淡淡地享受家庭团圆,每个人都在追求着让自己幸福的梦想。 可是,我还能幸福吗? 这个学期我来月经的次数比较多,达到了1.5个月一次。疼痛也比平常造访得更加频繁。 我不敢求同学给我带饭,我怕被她们拒绝,也怕频繁给人添麻烦,因此我买了许多零食,和一个小电锅。在寝室煮点粥喝,吃点零食就当是菜了。 所有的零食里面,最得我心意的是香辣基围虾和香辣海带。喝粥,吃点零食,感觉日子也能过下去。 只是等月经真的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已经痛的动不了了。连下床都感到困难。 我只能窝在床上吃点瑞士卷,勉强果腹。 南宁这样夏日炎炎,我已经冷得穿上了冬日的珊瑚绒睡衣,并且把厚羽绒被也翻出来盖在身上。但还是冷得全身发抖。 我买了暖宝宝,这是一种内部充满细小铁粉外面裹了一层布的东西,一面增加了粘性物质,可以贴在衣服上,另一面纯纱布通透空气加速氧化反应。我把暖宝宝放在小肚子上,靠着这一点点热量给的安慰,才勉强睡着。 可是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却发现,暖宝宝已经把小肚子烫红了。等不再用暖宝宝的时候,那块皮肤就会像被开水浇过一样,暗黄变形。但是现在不用不行。 从前在锦绣花园的时候,我听谁说:“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有了热力加持,肚子里的淤血才能顺利流出,如果堵在肚子里,那就更加疼痛。 更何况,放了暖宝宝之后,我感觉确实比从前冷冰冰的时候要舒服一些,痛感稍微减弱。 我在闷热的被窝里辗转难眠,来月经为了防止着凉加重病痛,通常不会洗澡洗头。我现在感觉自己很难闻,全身粘呼呼的,头发也全部被汗水浸湿又捂干。我从前因为实在难以忍受,而洗过澡,结果就是第二天更痛。现在再不舒服也得忍着。 今晚有课,是《应用写作》。 我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一听是这门恶心的课,说什么也不去上了。 熬着熬着,朱珊珊回来了,她告诉我,老师点名发现我不在,说下次要找我谈话,并且扣我平常分。 我心中更加失落。 因为我想起那些即使不去上课也有人帮忙答到的同学,感觉自己社交方面也非常失败。 我是一个,全面失败的人。 学业、事业、梦想,在我被迫读了这个狗屎专业之后,就已经全完了。 我过去的寒窗苦读,不过白白付出。 家庭、精神支柱、情感,在元小东有了私生子,公公牤牤也投敌之后,也全完了。 我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可以被过河拆桥的工具。 还是最卑贱的,任何人都可以欺辱践踏的工具。 没有人会无条件爱我。 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会。 身体健康、外貌身材、健康的同龄人交际,也早就完了。 我是一个废物到不能再废物的人。 假如未来我继续活下去,几乎每个月都要忍受这种痛苦。我早晚会在这种病痛的折磨下死去。 不! 我干嘛不早点死? 我如果早点死了,以后就不会再经历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我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早点死去,或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当我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我甚至觉得轻松了很多。 不过,过去自杀失败的次数太多了。这次必须要找一个必死的方法。 我开始查询各种必死的办法:吃药不适合我,我压根没渠道搞安眠药。安乐死不适合我,我压根没钱出国。淹死不适合我,我试过溺水——小时候和大姐一起游泳,从铁板船往下跳那次,溺水太痛苦了,而且听说死后尸体会变成巨人观,这个我不喜欢。 选来选去最后我决定了,跳崖吧! 这个比较飘逸,而且死后尸骨无存的,只要找好高度,超过150米,还必死无疑。非常适合我! 决定好自杀方式之后,我开始查询国内的悬崖,有哪些比较好跳的。 华山据说是自杀圣地,但是华山离我太远了,过去的车票都得花不少钱。还是查查宁府附近有什么悬崖比较高的吧。 有两座,一个叫九层崖,另一个是百崖大峡谷。九层崖虽然够高,但是地势不够陡峭,往下跳的时候容易卡在中间。百崖大峡谷则好一点,有地方特别垂直,从那里往下跳,应该可以直接到底,死的概率比较高,更加保险一些。 百崖大峡谷就在武宣县,宁府有直达那边的汽车票,我看了下价格,还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现在,可以定时间了。 就定,生日之后吧。 定下计划之后,我开始全面停课,任何课程都不再去上。在寝室写遗书,安排后事。当时大三的课程,点名的已经很少了,一时间除了点名见我一面的应用写作老师,其他老师倒是都没有发现。 为了不被提早发现并阻止,我在身体转好之后,去见了老师一面。 他问我为什么不来上应用写作。 我说:“这种形式主义课程有什么好上的?” 老师皱着眉说:“也许你不需要,但其他同学需要。” 我无所谓:“那其他同学来就是了。” 老师:“那你的分不要了是吗?” 我搬出学校的规章制度:“按学校规定,连续旷课达到总课时的三分之一,才会作废这门成绩。我只缺了一节课,这门课的学分我还是能得到的。” 老师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记住你了。” 意思是以后我要是不来,他一准扣我分。 实际上我不止旷了一节课,只是其他时间他没有点名而已。 好在后面应用写作没有再撞上我痛经的时间,我也没再被抓住逃课。抓住了又怎么样呢?我都不想活了,还在乎这点学分? 第217章 失去活力 今天又下雨了。 南方的阴雨总是连绵的,十几天,甚至几十天也不会见到太阳。 细细密密的雨滴带来的不是凉爽,而是窒息。 我被人追到荒山里,一路亡命跑上楼,躲在一根石柱的后面。 忽然,一阵风声袭来,我跟追兵打了起来。 几招交手过后,我被推下了高楼。 风压在我背后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就是死亡吗? 这种失重的恐怖感,毫无着落,落地的那刻,就是死亡。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 又是这种坠楼的梦。 自从决定跳崖之后,我就时常做这样的梦。从各种高处跌下,仿佛是身体在做坠崖的演练。 时间越来越近了,我看不到太阳。 走到哪里,都是阴云。 或许,我从来没走出倒周府。 否则这世界的阴云怎么会这么广?竟然覆盖了几千公里。 我渴望雷电。 “咔嚓!轰!轰!轰!” 端午那天,竟然真的打雷了。 红色的闪电出现在操场外的小山边。 仿佛只要翻越小山就能接触到雷电。 那天风很大,撕碎了沉闷的窒息,甚至把学校的宣传栏都扯起到处乱飞。 学校紧急广播,告知学生赶紧回室内躲避。 我却沿着道路、操场、球场,一路往围墙那边跑去。 我好想翻过那座山去看看红色的雷电。 狂风呼呼从我耳边经过,如此疾速的风吹得我浑身轻松,我好想去看看雷电。 “咚咚!砰!咔嚓!” 红色雷电外又出现一道紫色闪电,直直劈向大地。 我找到了围墙的一处空缺,翻了出去,看见围墙外广阔的荒地,黄泥绿草,墨色山林。雷电还在更远的地方。 我知道我这一生可能到达不了有雷电的远方了。 我默然站在风里,像是灵魂被风雨雷电卷走又送了回来。 我掏出手机给雷电录影,虽然它像素无法与人眼相比,但这是我唯一能留下雷电的方式了。 雷电停下之后,我往回走,不紧不慢,享受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的狂风。 等我进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大雨才倾盆而降。 这是,上天给我的幸运吗? 我想起高中的时候,我对着太阳扬起的笑脸,当时觉得太阳也在回应我。 我见不到太阳了。 当风吹过的时候,真的是蓝夜在想我吗? 我走到走廊的尽头,在这里找到了人少的楼梯,开始慢慢往上攀登。 因为今日有狂风刮过,留在这里的沉腐气息也被吹走不少。 我爱安静,安静的地方才会让我心旷神怡。 我回到了宿舍,发消息告诉江苏莲我的决定——我把后事托付给她,我的一切称得上有价值的东西,包括虚拟账号,都已经写在定时邮件里,等我死后,会发送给她。 江苏莲已经劝了我很多次,最近她只无可奈何地跟我说,她尊重我的决定,但还是希望我能好好考虑。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 我买了一个蛋糕,分给寝室里除了赵昊之外的所有人——因为前段时间她生日也没分给我,所以我才不分给她。 我还定了一盘小龙虾,带黄瓜条的,请朱珊珊和我一起吃。 这天中午,爸爸给我发了999元转账,祝我生日快乐。 牤牤也在中午打了个电话给我。 她很高兴地跟我说:“小小!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吃蛋糕没有?”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牤牤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便总是很高兴的语气。是因为她在打电话给我,而我是一个令她开心的人吗? 我突然回忆起,初三的时候,牤牤默然在十四公里铲河沙的身影,她说:“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的眼泪忽然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满衣襟。 此时朱珊珊已经吃完了准备上床,寝室里就我们俩人,她惊讶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把自己异常的原因和自杀的计划通通告诉了她。 或许我就像《浮夸》里唱的那样,早就等着人来问我,等的嘴巴都长青苔了。 最后我跟朱珊珊说:“不过我刚刚已经决定了,不自杀了。” 朱珊珊的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完全看不出来你有这种想法。” 我看着她那干黄瘦削的瓜子脸做出这样一副表情,被她逗笑了。 是啊,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吗? 或许活下去,世界总会有变化。 如果说,决定死亡,会让我轻松,但这种轻松永远带着压抑。 那么决定活下去,就会带给我压力,但这种压力,只是让人烦躁,不会让人窒息。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我暂时停止了自杀行动,但内心却依然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我会笑,但是不会阳光积极地想着未来如何如何。 只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我想,等牤牤去世了,我大概也就可以结束了。 我没有追求,没有梦想,没有家庭,没有责任,甚至没有健康的身体。活着不过白白忍受痛苦。 在痛苦之中唯一所得,唯有享乐。 我开始对所有的事情都很敷衍,唯一有的动力,便是享乐。 上课,我随便应付。同学,我随便应付。 吃饭,我要吃好吃的。水果,我要选新鲜的。游戏,电视,我要找最好玩最好看的。我沉浸在享乐之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麻木我自己,我才能忘却那些难过。 有人可能要说了,你成绩不是从来没好过吗?难道整个大学阶段,你不是全在应付? 大二的下期,我们有个摄影课,我不大认真上,但是期末要交作业的时候,我向赵昊借了她的单反相机,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我跑遍了整个学校。我拍的全是植物。 有病树前头万木春的白玉兰嫩芽,有梨花带雨春带血的紫色鸡冠刺桐,有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春山落叶曲径通幽。 我平常分很低,但期末作业拿了第一。 我虽然讨厌这个专业,但对知识的渴求,“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其实从未完全消失。 但是现在,我总觉得,我会消失在未来。 又或者说,在决定活下来那一刻,我就已经消失了。我舍弃了很多,作为“我”才有的东西。我将变得平凡、世俗、庸碌,同世间所有人,不再有区别 第218章 大三暑假(上) 大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暑假也悄然而至。 去年暑假,元小东曾答应给我买个相机,让我无需再问同学借用相机。但他终究食言了。等我再问的时候,他便说,单买相机,只是照照片,颇为浪费。不如买摄影机。而摄影机好的又很贵,我现在又没当导演拍电影,用不上这么贵的东西。 因此,不买了。 元小东说过要给我买的几样贵重物品,从小学许诺的汽车,到高中许诺的摩托车,到大学许诺的相机,一样一样的,都因为各种理由,不予实现。 他这样连家庭都能背弃的人,背弃几个不痛不痒的承诺算什么? 我大三暑假的时候,大姐毕业了。 不过,她怀孕了,准备嫁给那个男的——啊对,就前面跟她订婚的那个,姓唐的。(之前说过一次我搞乌龙了,私密马赛读者酱)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我和牤牤都叹了口气。 牤牤是觉得大姐没有工作就这样嫁人了,将来会被婆家瞧不起。 我却是觉得,大姐这个结婚决定属实过于仓促,而且奉子成婚什么的,实在是有些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的意味在。 况且大姐现在没有工作,又怀孕了,将来生下孩子,岂不是仰人鼻息?受制于人? 但大姐并不这样觉得。 她对我说:“反正孩子迟早都要生的,而且我这么年轻,生下孩子刚好给他老妈带,到时候我再找个工作,这辈子岂不是可以轻轻松松?” e=(′o`*)))唉,但愿她可以轻轻松松吧。 七月底,我又来月经了。 这次在家剧痛,元小东叫我做事我也没做。 他现在越来越癫狂了,一家人好好吃着饭,他突然开始训斥我:“你整天在家里吃饭,也该想想,你凭什么在家吃饭?” “啊?” 我们一桌人都不太理解,但是公公继续安静吃饭,似乎早就习惯了他会吃着吃着突然开始教训别人。 我把碗放下,脸色有些苍白。 “你要想想,你为这个家做了些什么?凭什么能在这儿吃饭?” 我不敢吃了,局促地站起来准备上楼。 元小东却又发话了:“吃饭和住宿都一样。你要知道,爸爸租下这栋楼,也是要花钱的。” 我感觉如芒在背,进退维谷。 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元小东继续道:“你要在这个家存在下去,就要体现你的价值。从今天开始,你就做些家务活吧。” 什么家务活,不过是寒假的复刻罢了。 牤牤跟元小东闹了矛盾,现在住三楼,不肯下来,牤牤才真是高明啊。不跟元小东见面,就不会被他找着机会训斥。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心很累,很折磨。我完全理解不了元小东的思维。 他要是觉得没人干杂活,他招一个不就是了? 他在洗浴中心每个月消费的三分之一拿出来招个阿姨,难道招不到吗? 为什么一定要折磨我? 哦,我是免费的杂工是吧? 好好好,真不愧是挨千刀的资本家,压榨到骨子里了。 不过夏天再干杂活,我就学会偷懒耍滑了。啊不对,我这叫对资本剥削的消极抵抗。 一楼的地,我三天一扫,二楼的客厅,我五天一拖。 即使如此,我心中也是郁闷的。 牤牤现在在三楼做饭,我干脆也不下二楼吃了,躲在三楼和牤牤一起。 牤牤和元小东闹矛盾的点有好几个。 第一,牤牤勤俭节约,吃不完的菜牤牤会放在冰箱里,下一餐接着吃。 元小东却不是如此。即使中午没吃完的菜,下午他也绝对不许再出现在餐桌上。 第二,牤牤见素抱朴,有的衣服穿了七八年了,只要没破没烂,牤牤就会继续穿。 元小东却觉得她穿的破旧,耽误他借钱了。 第三,元小东要把北路那块,我们唯一有产权可以住的房子给卖了。 牤牤和连芳姑姑都反对,理由也很简单。 元小东看似有很多财产,可是大多都是无法落实无法使用的。北路那栋花了三十万建的小楼,可是唯一的退路了。 为此,牤牤甚至想要搬到那里去住,当钉子户,不让元小东卖掉这栋楼。 牤牤还带着我去看了,那里竟然放着许多我的书和试卷。 牤牤说,锦绣花园搬家的时候,她就把一些我的书和试卷搬过来了。我看了一圈,很多东西都没有必要留着了。劝牤牤扔了算了。牤牤一开始不同意,我再三劝说,并且把里面的教材选出来,只丢废弃试卷之后,牤牤才同意了。 在北路那栋小楼(倒周网曾经的驻点)的三楼上,牤牤还做了一顿饭给我吃。说以前倒周网还开着的时候,元小东还请了做饭阿姨,专门给这里的员工做饭。 现在这栋楼他要卖了,却连倒周网的东西都不来拿走。 牤牤所谓的“东西”,不过是一些办公桌办公椅,还有一些陈旧的台式电脑。 这些东西白送我我都不要——没地方放。 牤牤却一趟一趟把它们全都搬回了她住的房间。 在我和元小东的合力劝说下,牤牤最终还是接受了这栋楼要被卖掉的事实。 元小东又给连芳姑姑在江华府贷款买了一套商品房,连芳姑姑那边也同意了卖楼。 我对这栋楼没有什么感情,支持卖楼主要是因为,我觉得牤牤为此跟元小东闹矛盾,天天怄气也不是个事儿。 虽然牤牤主动离开二楼,在三楼开饭。 但牤牤对于元小东从不邀请她下二楼吃饭,还是非常伤心的。 有一次,谢叔叔(前记者)来吃饭,元小东没有请牤牤下去,牤牤就跟我说了很多次——她听见谢叔叔的儿女在底下欢笑的声音,但元小东丝毫没有想起请她这个亲生母亲。 我经常见牤牤伤感,于心不忍,便对她说:“你有时候也不要总想着这个家,你应该多想想你自己。你为这个家已经付出够多够多了,几十年了,还不够吗?从今以后多为自己想想吧。” 一开始也没什么效果,说得多了,牤牤似乎也听进去一点点。开始捡起自己的爱好了。 牤牤的主要爱好是什么呢? 种植! 第219章 大三暑假(下) 我给牤牤在网上寻摸了许多奇特种子和花植,但多数太贵,牤牤舍不得买。 最终选来选去,选中了太阳花,买了一包种子,但才花了几块钱。牤牤种下之后,又去照顾门口的几株植物,那些植物都是从锦绣花园搬过来的,那株发财树,又开了花,根部茁壮得把盆都要撑裂了。 在我痛经之后,牤牤又回了老家,挖了几棵益母草来给我煎鸡蛋吃。 在家虽然痛,但是比在学校好点,至少吃饭这方面不成问题。 元小东那天看见我没下楼干活,怒气冲冲上来打算教训我,看见我脸色惨白地坐在屋里,那怒气才稍微收了下。问我怎么了。 我说了情况。 他便换了一副缓和的口吻:“你肚子痛也该早点说下。爸爸还以为你……” 还以为我偷懒是吧? 我心中暗暗鄙夷,脸上却不动声色。 牤牤进来说:“她总这么疼,也不是办法。”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在学校疼得生不如死的事儿说了一遍。 他们觉得很惊奇,最终商定,在我去学校之前,再去南溪山医院看一看。 八月里,我发现牤牤的眼珠当中出现了一点白色,那块白色像是一个碎的条状口香糖,糊在牤牤的黑眼珠上,只有剪下来的指甲盖那样大。 我还是很担心,在我和元小东的合力劝说下,牤牤最终同意去看,不过她打算和我一起去南溪山看,就都推迟到我上学的时候。 去,倒是容易。 回来怎么办? 牤牤一个人能买好票找到路吗? 我心中有些担心。 恰好大姐过来做客。 元小东就提出,他给大姐两千块,就当请大姐陪牤牤去看病了。 大姐有钱可拿,倒是开心地答应下来。 此时她刚刚怀孕不久,倒还是可以随意外出。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从桂府转道宁府的旅程。 酒店,是大姐在网上订的。 离南溪山医院倒是不远,大姐说是什么疗养院改装的。 进去之后,我感觉倒像是精神病院改装的。 这里草木森森,建筑风格像是欧漠都中世纪的教堂,到处粉刷黄白,而这些黄白色的墙、柱子,又被草木染上一层阴暗的绿。 光是找这个教堂一样的建筑,我们就已经花了近十分钟——前头一个绿锈大铁门敞开着,荒废公园似的前广场,钻进这个教堂建筑就像展开了鬼故事大冒险,我总觉得随时会有死在这里的病人冤魂跳出来索命。 好在大姐和牤牤都在身边,酒店也还有个把活着的工作人员,带着我们上楼找到了住的地方。 住四楼,没有电梯。 没有电梯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住宿的内部,还不如一楼敞亮。走廊是完全没粉刷的裸露水泥地板。这水泥地已经被踩得锃光瓦亮,稍微下点雨估计就会滑倒一片人。 推开房间门一股子霉味。 我们本来想在里面午睡一会儿,大姐和牤牤倒是睡着了,我看着房间里陈旧发黄的插板,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此时外面传来了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像是大铁皮在地上拖行。牤牤和大姐都被吵醒了。 我强烈要求换酒店! 一开始她俩有些不理解,我跟她们一顿描述之后,大姐也有些毛骨悚然了。牤牤都随我们做主,大姐想了想还是决定退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也不知道房钱是要回来一半,还是完全没要回来,总之我们在快到傍晚的时候,在街边找到了一家现代装修的酒店。成功入住! 这个酒店就很普通啦,跟我见过的所有普通酒店一样,干净洁白的床单,有空调,现代化设施。楼下是商场。 不过大姐带着我下商场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了,不知道是倒闭了还是没有开业。最后黄昏时刻,大姐拉着我溜达到了一家水果店,她买了西柚,说是里面有成分对胎儿好还是孕妇好来着。总之晚上她还要补充叶酸,吃的药可多了。 晚上我们在附近闲逛,看过了一辆坦克雕塑——原来坦克很大,不像电视里看着那么小,站在它的一边,完全看不到另一边。像我这样一米五的矮个子,坦克的机身比我高出了小半米,是个不错的掩体。 雕塑附近的小巷子里有很多小饭馆,牤牤不愿意去酒店吃,她比较节约。最后我们就在小饭馆里炒了几个菜,桂府的风味和倒周府相差无几。都是些辣椒炒肉、香煎小黄鱼、凤尾菇炒肉之类的东西。 即使和倒周府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桂府的晚上,却也清凉几分,不知道是不是桂府作为景区,环境保护做得好的缘故。 溜达了一会儿之后,我们回去休息。 三个人轮流洗澡,牤牤精神不济,早早就瞌睡了。 大姐忙着给她未婚夫打电话,像是在查岗——哦,也不能算完全的未婚夫了,她俩已经领证了,只是还没办婚礼。 我对这种视频电话查岗,其实有些不以为然,元小东在应付这种查岗的时候,连芳姑姑就完全没看出他的破绽。 我和大姐在一块的时候,逢年过节,时常能看到她老公给她转账,大姐从来只领不回,她还会在家族群里抢红包,也同样是只领不回。如果有人说她,她就嬉皮笑脸扯些别的东西。 大姐以前也有些小气,比如说好的披萨临走了又改变主意不舍得买。 但她从前,最终还是买了的。 而且她给我,给牤牤买礼物,也从来都是不求回报的。 我感觉大姐似乎有些改变,但这世界不都一直在变吗?就连我,也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准则,没有告诉连芳姑姑有关于元小东出轨的事实真相。 大姐在我很小的时候,带我出去买东西,给姑父买啤酒,姑父喝完的啤酒盖子,便是我们的零花。我接了我爹的任务出去买东西,剩下的零钱,爹爹也总是给我。 这些都是大人对小孩子的宽松和疼爱。 但这种疼爱不会让人觉得你在占便宜的前提是,你是他的小孩。大姐这种做法,我曾问过她会否不妥,要不要回礼。 她却说:“我才不回嘞。我都给他生孩子了,领他点红包也是应该的。” 大姐喜滋滋的,我却总觉得,生孩子这种事,前途未卜。倘若是我,我绝不会给任何人生孩子,也不会以此换取好处,再多的好处,又怎么比得上永远自己做主? 第220章 大四实习 大姐比我还大两岁半,许多事情或许我不如她成熟,因此我只是略提了几次,见她自有主张,我就不再多言。 第二天,我们去医院看病,医生照例让我检查,然后还是开了达英35。牤牤的眼睛,说是不大要紧,只是不要经常见强光,多多休息。如果实在嫌它有碍观瞻,还可以做手术剔除。 牤牤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做手术。医生连药都没开,只是让牤牤照了个片,我们的这趟医院之旅就算走完了。 我是傍晚的火车,看完病才上午十点多。 大姐提议我们去吃火锅,说我有学生证可以打折。吃火锅的钱呢,就从爸爸给的那2000里面扣——本来大姐想让我出钱的,我坚持不肯,牤牤看不过去,就说她来出钱,大姐也不好意思了,最终决定还是由那2000抵扣,才算完。 我们从没吃过火锅,上了桌才知道,原来就是开汤烫菜。大姐点了三个锅底,香辣的、番茄的、菌汤的,我最喜欢菌汤的。中间我还去打了两碗蘸酱,给牤牤一碗,我自己一碗,大姐的蘸酱则是她自己调配的。 从上午十一点多,吃到下午两点,我们还没吃完——实在是菜点多了,压根吃不完。看着剩下的虾滑、牛肉和青菜,大姐和牤牤表示绝不能浪费,坐一会儿,歇一会儿再吃。最终刚吃到下午四点,总算吃完散场了。 下楼之后,我要和她们分道扬镳了。 大姐带牤牤逛商场,我要去火车站了。 我们在复古商场楼下分开,牤牤嘱咐我注意安全,大姐则劝她:“哎呀,小仔都这么大了,你不用担心她的。” 桂府的动车很快,至少比倒周府坐绿皮火车快多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宁府。 此时天已擦黑,我本来想坐地铁去学校,可是今日人实在太多了,我不想挤地铁,就找了个摩的准备去学校,那边叫价50,我看司机是个女的,就同意了。 一路上司机和我聊天,我发现她口音比薇薇姑姑还要重,不过内容倒是能听清楚。去学校的路很长,中间她还告诉我,她就住在西乡塘这边,所以才搭我的。一开始她不知道,把我送到了东校区门口,我解释了一番,她这才恍然大悟,倒也没要我加钱,又开了一段,把我送到了西校区。 从摩的上下来的时候,我的腿都坐酸了。刚进学校,手机就响了起来,爸爸打电话问我到学校没有。 我告诉他到了,他嘱咐我给牤牤打一个电话报平安。 我拖着行李箱到了寝室之后,打电话给牤牤,牤牤跟我聊了半个小时,我一边吹水,一边摆弄东西,倒也舒适惬意。 大四没有什么课程,主要做两件事,第一,搞定毕业实习和学分。第二,搞定毕业论文。 论文是下个学期的事儿,这个学期主要搞毕业实习。 新闻学专业的实习单位倒是好找,直接去各种报社、电视台就是。 我们传播学呢?优秀的学生倒是有老师介绍着去各大报社、新闻杂志社,我们这挂没人疼少人爱的学生,就要靠自己了。 张玲尘去了一家官办报社,听说那边不仅没有工资,还要自己带电脑上班。我对官办报社深感无语。 卢倩找了个商业公司,听说是在做唯信公众号,倒是个好去处。 朱珊珊也找了个实习,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和张玲尘、卢倩差不多,我倒是见过她上班的地方,离我实习的点也不远。 我找实习比较曲折。 一开始我在网上找,被一家装修材料公司的市场营销实习取中,但干了半天我就发现,这哪是什么市场营销,压根就是销售。虽然公司管饭,也给工资,但我还是决定不干了。——这家倒是挺多各种地板和装修样板间的,叫我爸来,或许他能看出不少门道。 后来大家都找了实习,只有我还没有着落,张玲尘就告诉我,电力行业协会那边,也在招实习,可以去试试。 实习面试很成功,我说了自己的学校和专业,面试官提到了黄老师的名字,似乎学校和他们有合作似的。之后面试官又问我文笔和阅读面如何? 我说了说自己高中时看的那些名着,其中加西亚的《百年孤独》给了他们不小的震撼,决定录用我。 我一开始以为上班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因为不总说“劳动光荣”嘛? 既然我在做光荣的事,那就要有光荣的觉悟。 因此即使没有人监督,我也努力地学习,看行业协会的已经发表的期刊,学习行业协会的知识。其实我的工作也很简单,就是负责网站的编辑和更新,这些东西都在上课时学过,只要找准后台相应的位置操作就是。 占不到总工作时长的八分之一。 中午下楼吃饭的时候,我就碰见了朱珊珊,我们一起在附近的小店里吃了一餐,我还点了狮子头——结果压根没有电视里说的那么神奇,就是不太好吃的酱肉丸子。 协会办公地点,离我们学校很远,过来要两个半小时,回去又是两个半小时。 天刚亮出门,天黑了才到寝室。我感觉很辛苦。但是为了实习证明,我得撑下去。 我原本是打算在附近租房的,但是看了一圈,附近租房起码半年起租,而房租又要八百往上。行业协会一个月才给我一千二的实习工资,租这儿那不纯亏吗? 有一天回到寝室,赵昊在和刘志文聊天,言语间提到“社畜”两个字,我感觉自己好像挨了一闷棍。 “社畜”这个词到底谁发明的? 让我一个秉持“劳动光荣”才能坚持工作的人,感觉脊梁骨都被打断了。失去了所有的工作动力。 我再回去上班的时候,来了一个新的同事,他不知是哪个学校的,但他公然上班玩游戏,看电影。 这份实习其实很清闲,中午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下午五点就下班了。休息时间本来可以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现在来了个男的没办法睡了。 我看见他摸鱼的时候,感觉天又塌了。原来干工作还可以这样的吗? 那这份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 其实完全不必要设置我们这两个岗位,随便找人兼职每天一小时都是可以的吧? 那我到底为什么要忍受餐风露宿,看不到月升日落的折磨?就为了这点钱?就为了那张纸? 不,我不想做这样的工作。 第221章 献血与志愿者活动 我向领导提出辞职的时候,她们还挺惊讶,让我考虑清楚。 或许这样清闲的单位,在他们看来人人都该趋之若鹜。 但,我只想度过有意义的一生,不愿自己的人生如此浑浑噩噩,不知明日和今朝。 辞职之后,走在宽阔的大街上,我感觉一阵轻松。即使人间无风,我也轻飘飘的——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下一份实习工作在哪?我暂时还不知道。 回学校之后,班上已经进入到全面核实学分的阶段,我才发现,我的社会实践分不够,另外,我的体测成绩不过关。 社会实践方面,我有两次献血证明,可以加四分,但志愿者天数还欠了十四天。 先跟大家说献血的事儿吧。 除了身份证满十八岁献血那次,另一次应该是在大三或者大四的春秋季节,因为我记得那时候路面被雨打湿,学校来了辆移动献血巴士,停在宿舍和食堂之间。 其实学校每个学期都会有献血活动,不过第一次献血留给我的眩晕感以及家人的各种埋怨叮咛,还是让我对献血产生了抗拒。 这次献血一个很大的驱动力,就是社会实践分。 站在人群中排队的时候,我不禁自嘲,原来我也变成了一个,为了利益卖血的人。 就在我自怜自艾的时候,前面突然喧闹起来,一个坐着扎针的男生不知怎的,突然推翻了验血的桌子,扎针的医生还有他后面的同学全都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两三步。 我当时跟他只隔了两三个人,看见医生越过倒下的桌子,叫附近的志愿者帮忙按住男生,也不知道他是癫痫发作还是晕血,总之医生丝毫不慌地救治了他,而且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周围的同学除了一开始被吓了一跳,后面也是关心担忧地看着,没有谁有责怪的意思。 忽然之间,我感到自己一直紧绷的心态放松了一瞬——在这里,即使闯了这么大的祸,也不会被责怪吗? 医生很温柔的救治了这位同学,他被扶到一边去了。其他同学照常做事,还有志愿者给那位同学送去牛奶,周围的环境很轻松,没有任何人表现出负面情绪。我心里也放松了很多。 轮到我验血的时候,医生还笑着跟我说了几句话,安慰我不要紧张。看着她温柔的笑脸,我想起了逃学那天的迎春花,光明又温暖。 这下我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学分才来献血的了,如果早知道献血的地方是这样的氛围,哪怕没有学分我也愿意来。 只是这种高兴和感动,仅仅维持到上车之后。 由于上次献血400ml感到头晕虚弱,所以这次我只填了200ml。没想到抽血的护士拍了拍我的胳膊,表情十分不满:“你这个体格,应该献400ml才对。怎么才献200?” 我当时真应该骂她:“你这样说话,早应该被人打死才对,怎么还活到了现在?” 但可惜啊,那时候我还沉浸在温暖的氛围里,所以只是微微惊讶地张了张嘴,坚持道:“我只献200.” 后面下车,领到的是一打非常难喝的花生奶,我把它全送给朱珊珊了。朱珊珊回了我两罐六个核桃,我俩都喜滋滋。 再说志愿者的事儿吧。 大家也都知道,我是很不愿意出门的,能待在家就待在家。所以大四之前,我就参加了一次志愿活动,在宁府东站(地铁站)执勤,和朱珊珊、卢倩、张玲尘她们一起去的。 执勤至少有一天的时间,每个半天为一个班次,计算学分时记为一天。 那也是我第一次了解到,原来每个地铁站都有一个总控制台,里面很多嵌入式大型计算机,还有许多操作台。总控制台后面许多地方都是封闭的,无法进入,结构有点像防空洞,或许是有一定的军事考虑?不大清楚。 这次地铁执勤还出了一点小状况,我守着的电扶梯有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在上扶梯的时候,行李箱没有拽好,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我因为第一次在地铁站执勤,一直都高度警惕,所以意外发生的第一时间,我就冲过去按了紧急暂停按钮——红色的,通常在两个扶梯之间,按下后电扶梯会立刻暂停。 扶梯倒是停下来了,人也安全了,从另一边的电扶梯走了,问题是——我不会启动了。 我只好又跑去找工作人员,她听我一顿描述之后,倒是挺欣慰的,回去拿了串钥匙,步行到扶梯上面,那中间有个钥匙孔,插进去旋转了两圈,扶梯就重新启动了。 两次献血算四天,地铁志愿算两天,毕业需要实践天数为14天。我还差八天!这可怎么办?我会不会毕不了业了? 走在月牙湖西边的白玉兰小道上,我心里又焦急又忐忑,打电话给我爸爸说了情况,也说了自己的焦急,他倒是挺淡定的:“嗐!我以为什么事儿呢?缺实践天数,你去做就是了!” 是啊,去做就是了! 一句话,我豁然开朗。 找到班长询问实践的事儿——大四的时候班长从原先的兰亭换成了另一个人,只是我忘了新班长的名字了。班长倒是爽快,告诉我,大天数的实践地点,目前只剩下妇幼保健院了。我毫不犹豫地填了这个志愿申请,成了妇幼保健院的志愿者。 说起来,也不知这妇幼保健院是不是西乡塘区创办的,看着实在有些年头了,地方不好找不说,进去之后,到处都是发黑的墙壁,灯光都显得格外昏暗。 一开始,我被分到了妇科检查室,负责整理归档资料,那里的护士在准备考研还是啥的,总之她很忙。把我领到一个后台房间的电脑前,也没跟我说清楚要干什么,就让我在那儿待了一天。 我面前的电脑倒是有很多病人的检查资料,那些宫颈糜烂的照片,着实有些令我意想不到。我并没有觉得这些照片有多恶心,只是想着,原来医生要看这么多照片!在她们眼里,大概也没有什么恶心不恶心,只有病菌是否存在,病情的严重与否吧。 第222章 我该通过800米吗 大概是妇科觉得我没起到什么作用,后面又把我分到了儿科。 儿科这边可就热闹了,见天有小孩哭闹,我要做的无非也就帮忙递一下东西,或者哪个吊水打完了,帮忙叫一下护士。再有就是,替大家调节一下打点滴的速度——就是带滚轮的那个蓝色装置,滚轮向下,点滴速度变慢,滚轮向上,点滴速度变快。 只是儿科太过昏暗,设备也十分陈旧,比我们县里的人民医院看着还要老旧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愿意来这里——这想法却是我“何不食肉糜”了,如果不是附近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们又怎么会来这里呢? 儿科待了几天,我又被调到了妇产科。 妇产科就好多了,医生还安排了我午休的地方,就在她们二楼的办公室,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几台按摩椅一样的东西——不过没有按摩椅那么硌人。中午的时候,科室的医生、护士还有我,就在上面午睡。我曾经见过孕妇躺在这上面,不知道是做什么体检,椅子的扶手的确有很多按钮,但我不清楚它们起什么作用。 我在妇产科的工作也很简单,医生会给孕妇做b超,并且讲一些专业术语,我只要把医生说的话录进电脑档案里,然后按打印功能,打印出来就行。还有就是,在外面帮助检查的人进行插单排队——把单子插在一个细铁管上,引导不知道的人过来放单子。 医院有食堂,志愿者每天可以得到一张饭票,我在食堂用过一次饭票,非常麻烦,只能点固定的几样菜,然后还不太好吃。后面我就不领饭票了,直接点外卖或者去医院附近的饭馆吃堂食。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我总算把社会实践天数补满。 十二月中,学校组织体测不合格的同学在东校区补考。 说起这体测,我除了第一个学年参加过八百米,后面一直都不去八百米考试——因为我发现不管参加与否,我考800米总是不及格的,连补考都考不过。而体测刨除800米,其他项目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勉强能过关。毕业这年也不知是国家要求变动了,还是上面严查了,总之800米没过的有难了。 到东校区补考那天,天气还算不错,有些许阳光,风吹得人挺凉爽,我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万一考不过就毕不了业”这种结果。 没有办法,我中考、高考的体育都不行,实际上像我这样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讲,是根本不符合国家选拔人才的标准的。胡乱混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侥幸了。 爸爸说,如果没拿到毕业证的话,也没关系。 “我元小东的女儿,还能饿死不成?爸爸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他这话我倒是不完全相信,初三我被杨青秀威胁的时候,他还说什么“我元小东的女儿谁敢动”呢。结果公公打我的时候,就变成了“谁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 高考之前,他说“爸爸不会控制你的人生,只希望你快乐就好。”报志愿的时候就成了“不选法学和传媒?那你别想读书了!” 元小东说话是从来不算数的,耳朵听听就好,脑子里要有自己的分析。 他这话的意思,说到底是对我学业的藐视。好像是我刚上大三没多久吧,有一天课间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跟牤牤吵架了,让我赶紧回去劝劝牤牤。我说我上课呢,怎么回去? 他说你就不能请假吗? 由此可见,元小东是真心不把我毕业证放在眼里。 我总觉得,被他责怪,是一件比拿不到毕业证更加恐怖的事。 来到东校区的体育场上,这里人很少,因为我们这些补考者,是已经在上一轮补考中失败的,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即使是真考不过的,不少人也找了替考的。我倒不是不想找替考,主要是——我不知道在哪找。 因此只好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 “预备!开始!” 尖锐的哨声吹响,我和身边的同学开始卖力奔跑起来,并没有什么你追我赶,只有尽力而为。几圈跑下来,我已经累到气喘吁吁,每一口呼吸都像是风在割我的嗓子。 我和两个同学都超时了,但是登记的同学给了我们及格分。 那一刻我觉得很轻松,走出东校区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失望。回望废弃的游泳馆,那褪去的蓝色腐蚀了许多铜绿的锈斑。天上的阳光已经不见了,薄薄的乌云在低垂的天空中延展,席卷了最后的光阴。 若是我不合格,我情愿我被刷掉。 若是规则不合理,为何规则不更改掉? 为什么要用违背规则的方法,来维护我的利益? 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似乎没有脸面说这种话。 回到寝室,我一边愉快地上网玩耍,一边松松垮垮地找着工作。偶然间,听隔壁桌(上床下桌)的刘志文提到,她在考的是心理学专业。 “心理学专业可以跨考的嘛?!” 我很惊奇。 “对呀,你不知道嘛?” 刘志文不解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啊!” 我的心重新活泛起来。 大学专业我已经不能再选,那考研呢? 我开始搜索心理学考研的相关信息,很快做出了决定,我要考研心理学! 今年的报名时间已经过了,但是我可以考明年的! 决定考研之后没多久,我的实习也找到了,在东莞的一家舞蹈培训机构。 12月底,我买了南宁转广州,广州转东莞火车票,其中广州转东莞的是城际高铁,似乎是去虎门站的还是哪儿,我记不清了。 总之,找到实习工作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 而且这个实习工作开2500一个月的工资,还包吃包住! 我小时候曾经想过,找一个3000元月薪的工作,几百块钱交房租,一千多块吃饭,剩下一千多全都可以由自己支配。 现在实习就有2500啦!还包吃包住,真不错! 我跟家里说了这事儿之后,就收拾了东西,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踏上了去广府打工的旅程。 第223章 乞丐 从南宁东到广州,倒是平安无事,可是在广州等待城际高铁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无赖乞讨者。 一开始我安静的坐在候车室等车,拿出手机在看新闻,突然间一只铁碗伸到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一个长相怪异的男青年拿着铁碗对着我摇了摇。 我不禁皱眉。 他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残疾证递到我面前,那残疾证用吊牌包裹起来,塑料封壳已经有不少划痕,看着比我的学生证还要经常见光。 他是残疾人吗? 我不知道。 我只好出于礼貌地拒绝道:“不好意思,我没带钱。” 他立刻从左边兜里掏出一张打印了付款码的牌子,使劲杵到我眼跟前,我立刻站起来,带着行李箱和背包离开座位,我想走开了就没事了。 结果这个人还一直跟着我,一边跟着一边把付款码往我面前伸手拦截,我坚持不理会,走过了两三排座位之后,他终于不跟了,我听见他骂了一句土话,没大听懂。 由此可见,这个人不是哑巴。 他看得见我,不是瞎子。 行动自如,四肢健全,不是瘸子。 还能听见我没带钱,不是聋子。 那他残疾在哪?又是怎么搞到的残疾证? 被他紧追的时候,我是有点害怕的,虽然这里是火车站,但要是他攻击我,警察能马上赶来吗?这样的人又是怎么进站的? 在去东莞的路上,我想起见过的很多乞丐。 之前说过,倒周府的乞丐都叫“癫子”,实际上并不准确。“癫子”是大街上精神失常的流浪汉,他们通常不会主动乞讨,一般都是翻垃圾吃。有人好心丢钱给他们,他们多半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我这里说的乞丐,是在街边放着音响,摆着立牌,甚至是会闯进你店铺、学校甚至家中的职业乞讨者。 农贸市场和城中商业区最常见放着音响,里面的歌都是类似“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种的。乞讨者要么身边有立牌,说自己家里谁谁生病了,需要用钱。要么就是自身残疾,手脚都缺失了,只能靠一个滑板移动。 对于手脚残疾,膝盖断掉只能看见光秃秃裸露断肢的那种,我通常会给个五毛一块的。至于宣称家里有病人的那种,我则多是半信半疑,观望一会儿就离开了。 我听大人说,这些膝盖断掉的,也是假的,他们的小腿或者胳膊,都藏在了滑板下面或者用布包了起来。 对此我难以置信,因为那断肢看起来非常真实。莫非这些人太瘦了?所以屈膝的时候,看起来就像腿断了的样子? 无论如何,这些街边的乞讨者还算好的,不会强制问你要钱。 不管是在大姑姑的水果店,还是爸爸现在的公司,总会有人闯进门来要钱。 以前在水果店的,还敬业点,通常扮成和尚或者道士模样,开口就是“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敲敲木鱼,作个揖。大姑姑会打发个五毛一块的,他们也就走了。 后来在爸爸的公司,那些乞讨者见了一块五毛,竟然十分不满,吵闹起来,非要得个五十一百才走。那时候又快过年了,我在楼上都听见了,跑下来看情况。 还好王小斌和爸爸、云水伯伯都离得不远,隔壁的蒋老板也听见动静跑过来查看情况,几个大男人合力才把他赶出去。尤其云水伯伯,十分悍勇,把这人狠狠骂了一顿,说他经常跑来附近讨钱,胃口越来越大,有手有脚不肯做事,贪得无厌。以后再敢过来闹事,就送他进局子。 还有一回,我在一中读书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个乞丐,他穿着打扮倒是和正常人无异,那时候好像午休刚过吧,这人直接走到我们教室讲台上,就开始演讲。讲的什么我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就是他现在很困难,需要支持,希望同学们能捐助他。 有同学给了他一块两块的,也有同学给的多一点,五块十块的。我那时候已经对乞讨之人心生警惕,怕他们只是以此为职业,不劳而获。因此只拿了两个苹果给他。乞讨,总是为了生活物资,不该是为了发财。给俩苹果,算是可以了。 但那个乞丐反而笑了起来,似乎我捐赠苹果很好笑一样。 同学们也笑。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善心真是浪费了。 此人应该不是为了生存乞讨,大概率是个不劳而获之人。 今天在广州城际高铁,又见到了新型乞丐了。 我跟爸爸通话的时候,把这事儿告诉了他,他指责我不应该对那个乞讨者说话。 “你为什么要理他呢?你一跟他说话,他当然就认定你了。真是蠢钝如猪。” 他爹的,早知道不跟他说这事儿了。 到站下车,我发现这里的火车站外面十分的……荒僻! 周围的建筑十分低矮,站前一个大型铁栏杆排队场,地板是纯水泥的,而且空无一人。出站的通道十分狭窄,是个下坡口,口子外面褪色的铁皮泛着残蓝,远处的工地尘土飞扬,再远一点,许多城中村低矮错落的房屋,显示着破旧与肮脏。感觉像是来到了蚣坝镇,比我们县里还不如。 这就是,东莞? 好在打车之后,路过的地方稍微高级点了,有碧桂园新开的楼盘,围着工地的铁皮都贴上了绿色的塑料草毯,还做了许多装饰,看着比刚刚出站的地方靠谱多了。 七拐八绕,经过许多地方,终于来到了打工地点的附近,只是这里……怎么说呢?看起来比较像倒周府的农贸市场,附近明明没有工地,但感觉盖上了一层黄色的土灰。 待打电话联系上工作人员,她领我到了宿舍之后,我感觉有点完蛋。 包吃包住没错,但是没说包住的宿舍是这样的…… 看起来比我们那建校120年的一中宿舍楼还老。 我严重怀疑这栋楼以前是不是做过医院,淡黄破碎朽木门,锈迹斑斑绿铁窗,上床下桌全没有,只剩单薄木板床——而且是初中我们还没搬寝室的那种究极破旧木板床。 早知道是这样的环境,我就不来了。 好想回学校啊! 第224章 牛马生活初体验 寝室环境差,倒是也能忍受。毕竟回去成本挺高的,而且我还是希望真的有一份工作的,如果能靠自己劳动养活自己,不就不用受制于人了吗? 因此尽管对环境不满,我还是面不改色,微笑着办理了入住。把东西放好,在昏暗的厕所里,打开暗黄塑料水龙头,先放出污水,等自来水干净了再洗了个衣服。挂衣服的地方,是窗台连着厕所窗户的一根黑铁丝。 我带的被子不多,只有垫床的薄床单和一床夏凉被。不过,我还带了凉席! 这床凉席是大二的时候,我在节节升逛超市的时候买的,通体青黄竹色,像是细密光滑的竹枝整齐编列而成,有最自然的渐变与纹理,睡在上面十分清凉。当然,睡久了还是会热,得换个身位。 这卷凉席与那床高中就买了的浅粉夏凉被都是我的挚爱,不管去哪我都带着。还有一个藕色小水桶,在节节升卖的可贵了,不过确实比农贸市场的要厚实一些,塑胶也相对光滑很多,没有劣质水桶那么粗糙。 躺在凉席上,我拍了两张环境照片,发给江苏莲,跟她说我到实习的地方了。 她还没有找实习,目前在忙着考专八和教师资格证。 我俩互相吐槽一下生活,又互相鼓励。之后我又给牤牤打电话,只说自己很好很平安。 第二天,工作正式开始了。 原来这个公司需要招一个帮忙编教材和运营唯信公众号的人。他们的教材早有成册,但已经不合时宜,需要加入一些新的内容。 还好我在学adobe id的时候,用心设计过报纸,知道怎么使用图书设计软件。做教材不成问题。 他们的唯信公众号又有其他运营在做,暂时用不上我,这工作倒也能干得下来。 中午吃饭在离这里六百多米的一个小房子里,那个房子在广场楼梯的夹角处,类似天桥底下的地方,有个专门的做饭阿姨,做的菜还可以,不算难吃。 晚饭和早饭就要自己解决啦。 如此过了一天,就到了周末,我还请教了同事,去周围的商场逛了逛,买了一些东西。只是第二周上班的时候,我发现整日坐在电脑面前,一直盯着软件排版,十分费眼睛,感觉腰部也有点酸痛。 我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就吐槽了这件事。 他就一直叫我回去,说家里现在开了一个新楼盘,需要用到现代化智能设计,正需要我这样的知识分子。又说会给我比这边高得多的工资。 说了几天,我也心动了,问他到底给多少工资? 他说:“4500.” 啧,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可是回去的话,岂不是又受制于人了? 次日,老板来视察工作的时候,觉得我做的设计他们不大满意,几天的工夫全白费了,要重新设计,他们还要我作图。作图这事儿之前可是没说的。 我觉得ps十分麻烦,不大喜欢做图片设计之类的工作。排版就已经够枯燥了,现在还要作图。 思来想去,我最终决定辞职回家! 我一共上了三天还是四天的班来着?由于管吃管住,我也没花什么钱,他们也没给我交社保,连合同都没签,跟负责人说了要辞职之后,我就把工作交接了,钥匙上交,离开了这里。 东莞没有直达倒周府的火车,只能坐汽车回去。 爸爸说他会接我,但是要我别在车站下,在零公里过来一些,经过二桥的时候下车。 这次坐长途汽车,我提前买了许多吃的,中间在加油站停靠的时候,我就没有下车买吃的。只是单纯上了个厕所。 路程还挺远的,我隐约记得开了大概八个小时,上午出发,到了倒周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了。 去了陌生的地方,经历了有点糟糕的体验,再次看见熟悉的景色,甚至路过十四公里的时候,我觉得心中放松很多。 难怪古人都说故土难离。 看着周围萧瑟的稻田,路边落叶的白桦树,我想起十五岁那年,牤牤在沟里摸螺蛳,我在稻田边上玩,本来风和日丽,一阵大风却驱赶着云层自北向南移,云层的阴影投射在翠绿金黄的田野里,像是有巨龙在飞速靠近。我抢在阴影前面跑了起来,永远把自己置于光明之中。但我终究没有风快,被阴影盖住的时候,虽然输了,却也大笑起来。 还有一回,我坐巴士回沙场,耳机里放着徐良的《友情演出》,两边白桦绿叶边缘染上金黄,又被阳光打得斑斓梦幻,那样的人间美景,竟叫我记了许多年。 在十四公里这条路上,我其实过过很多开心的日子,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洒满阳光,若是没有公公,大概也不会有那么多寒冷和阴云。 世上一切占着强势去迫害别人的人,全都该受到惩罚。 汽车果然在零公里停了一下,不少人都下车了。 我担心司机待会儿不在二桥出口那里停,鼓起勇气,上前问了个清楚,司机虽然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说清楚了会停。 到了往二桥转向的时候,司机果然停了。 我赶紧下车,一下去就见到了我爸黑色的宝马停在路边——我在十四公里的时候就打了电话给他。 我先快速跑到汽车的另一边,我的行李箱还放在车身下面的空箱里,等有手快的乘客打开,我赶紧把自己的明黄行李箱拖了出来。这个行李箱是我爸给我买的,只花了一百二十多,好像是在桂林还是哪儿买的来着?记不大清了。至于是哪一年的暑假,更是忘了个干净,不是大一就是大二。 其实我不大喜欢这个行李箱,觉得它不符合我的气质与审美。但是你让我再花钱去买个新的?额,我还是把这点钱省下来吃吃喝喝,或者打游戏充值吧。 我把行李箱拽出来,然后赶紧上了我爸的车——行李箱当然是放后备箱了。 我坐在副驾驶上,看了我爸一眼,他现在脸色还挺好的,有一点笑容,和意气风发的味道。 他高兴我心里就轻松——短时间内不会挨骂了。 第225章 谁是你的亲爹娘 回了食品站,看见牤牤,她虽然对我笑着,安顿我吃饭,但总是有些坐立难安的意思。 等上了三楼,我和牤牤独处的时候,我问了几句,她也不肯明说。 元小东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安排我,现在公司请了正式员工,有个四十多岁的阿姨虽然是销售员,但好像也负责打扫一二楼的卫生,并且还负责做饭。 牤牤对此有些不满,跟我抱怨说爸爸十分浪费钱,这点小事都要请外人做。 我心里却觉得,还好不是继续让我做这些事。 “你给我买的太阳花,我种了,开了很多,但是一到冬天就都死了,只剩下这两棵。” 牤牤引着我在三楼她住的房间看了太阳花,我有些感慨,给这两株紫红色的太阳花拍了照。它们的茎秆已经光秃秃,只剩下根部一点叶片,恐怕也开不了不多久。 牤牤整日愁眉不展,似乎跟爸爸有什么隐藏矛盾,见面的时候,牤牤连个眼神都不肯给,看见爸爸来了要么直接上楼,要么眼神回避。双方都脸色尴尬有些不自在的意思。牤牤的脸上还能看出怨气。爸爸脸皮厚,只当没看见牤牤,连招呼都不同牤牤打。 在家待到第二天中午边,公公又仗势欺人,跟我和牤牤起了冲突,牤牤气得收拾了东西要去大姑姑家,我心里一盘算,牤牤要是走了,独留我一人面对公公和爸爸,指定没有我好果子吃。而且做人要讲义气,牤牤对我这么好,我要是就放着她孤零零一人上去,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正好我的行李还没怎么往外拿,就让牤牤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收拾东西跟她走。 牤牤有点惊讶,但还是答应了等我,她拎着东西先下楼去了,我赶紧赶忙地打包行李,把随身物品都塞进书包里,就这么点时间,牤牤还在楼下喊了我两声,催促我赶快的。 “我马上就好!” 我站楼梯间喊了一声,又赶紧回去拉箱子拉链,把门一关,拽着箱子“吭哧吭哧”往楼下搬。到了一楼才发现,原来爸爸回来了。而牤牤呢?已经不在一楼了!估计是喊我的时候看见他所以提前走了。 我跟元小东打个招呼,赶紧拖着行李箱冲到外面,果然看见牤牤走出去一百多米了。背着我的大书包,右手拖着行李箱,一路猛追,总算赶上了牤牤。 牤牤看了我一眼,似有埋怨,又似乎为我追上她感到高兴。 陪着牤牤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我感觉她似乎比待在食品站轻松很多。 到了大姑姑的酒店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牤牤早已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昨天不过是因为我要回来,才去食品站的。 牤牤为什么要离开食品站? 还得从王小斌说起。 食品站这栋临江楼,是爸爸出钱租下来的,但是租房合同,写的却是王小斌的名字。牤牤知道后,十分不满,总感觉自己住在别人家里了。 爸爸却十分维护王小斌,对牤牤说:“当初我来租,人家不肯。要不是小斌出面,我们也租不下这里。” 牤牤就说:“有钱在哪租不到房子?现在我们出了钱,倒成了一家老小赖在别人家里了。” 爸爸不悦,经常说教牤牤。加上牤牤又节省惯了,许多理念和现在一定要奢侈享受的爸爸根本合不来。 王小斌的小老婆不是住在食品站五楼吗?他们装了空调,买了洗衣机和冰箱,牤牤就疑心是爸爸出的钱。因为之前她住院的时候,爸爸买的几头土猪,就有两头是送给王小斌家里了。 牤牤看王小斌和他的小老婆就越发的不顺眼,还在爸爸面前念叨:“现在我们住在别人家里,别人的小老婆也骑在我们头上(顶楼位置)。” 爸爸自己也养小老婆,理不直气不壮,无法与牤牤争辩,两人沟通就越来越少。 后来楼对面的滨江一号正式动工,买来许多钢筋,爸爸就请了一个老人住在工地上看守钢筋和其他材料。 牤牤觉得这是浪费钱,她和公公就可以看住。爸爸却不同意,还警告牤牤少去工地上。 结果牤牤闲不住,去工地上帮忙不说,还经常收集一些可以卖废品的材料回家。被爸爸发现之后,他俩爆发争吵,爸爸甩下一句重话:“从今以后,你不许踏过电线杆子一步!” 电线杆子,大约是工地与马路接壤的边界标志之一,总之我没亲眼见着,但爸爸这句话,可是当着不少工人的面说出来的,牤牤这下想去也进不去了,能做的事儿丢了,面子和名声也丢了。 牤牤最是要强,这下在家伤心不已。看王小斌和他的小老婆就更加不顺眼了——她认为,元小东之所以不孝,多半是王小斌撺掇的。而且元小东连自己家在北路的房子都要卖掉,还坚持把她和公公都搬来食品站租房住,租的房子还写王小斌的名字,多半也是王小斌在背地里蛊惑了她儿子。 某一天,她在楼下看见王小斌的小老婆骑着一辆崭新的电动车,想起她偶然听元小东说过买电动车的事儿,就问那女子:“天气不错哈~你开的这辆电动车,好像是我们公司的吧?” 女子一愣:“确实是你们公司的,但东哥说我可以开。” 牤牤没有跟她置气,而是转天就和元小东发起了决战。 她不仅要王小斌的小老婆离开食品站,还要元小东和元小东的小老婆断绝关系——没错,牤牤真心以为元小东会和小老婆断绝关系,以后只留那个名叫“滨江”的儿子。但她听说元小东卖了北路的房子,两百七十万到手的第二天就带着那小老婆去了澳府赌钱之后,就不大相信这话了。 “连芳给你生了女儿又生了儿子,一直本本分分,当年你那么受罪,她都没走,现在你这样跟外面的野女人不清不楚,将来君昊和元铭长大了怎么看你?等你老了,谁还愿意顾你?” “你自己在外面养野女人不算,还要叫个野女人住在我们楼上,压在我脑袋顶上,出钱租的房子写别人的名字,买点东西都先紧着外人,好像我不是你的亲爹娘,他才是你的亲爹娘!”“你猜我怎么知道合同写的谁名字?就是你好兄弟告诉我的,叫我对他们客气点。随时赶我们出去,人家都是合法的!” “他在背地里搞你你不知道,你还要捧着他!你是能忍!我可忍不了!” 第226章 思想钢印与生命本能 事实证明元小东也没那么能忍。 他指责牤牤:“你整天上蹿下跳搞事,王小斌是我的挚爱亲朋,他帮了我多少你知道吗?房子就是他租的,他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说他帮我,你一点都不肯听,不肯信。不帮着我拉拢他也就算了,还整天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人家能不说你吗?” “穿的破破烂烂,丢我的脸,害的我连钱都借不到。哪个大老板会有你这样的老妈?老妈子还差不多!”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我有今天的成就,靠的从来都不是你和爹婆!” “你又没给我生几个得用的兄弟,也没给我在城里买几套房,更没有给我几百万存款,还尽给我添麻烦!你给我滚出去!” 元小东越说越恼火,在一楼拍桌子踢凳子,把他七十多岁的老娘连推带踹地赶出了门。 牤牤说到这里,已经是痛心不已,她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告诉我:“后来是你姨牤牤来接我,我在她那里住了几天,才到你姑姑这里的。” 这段往事,在我陪着牤牤的几个月里,她经常同我说,尤其是元小东那句“没有给他生几个好兄弟、没有给他在城里买几套房、没有给他几百万存款”,深深地刻在她心里。 那段时间,牤牤的表现甚至可以说不太正常,从前我从未见过她拂袖而去,连一分钟都不肯等我,明明就在一条街上,只相隔几十米,她却好像听不见我喊她等一等,她在潜意识里不断地逃离食品站,逃离元小东。 换句话说,元小东给她带来的精神伤害,已经让她产生了如遇猛虎般的原始恐惧,激发了生物最底层的基因本能,甚至触发了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失常。 在大姑姑酒店顶楼那段时间,我不爱下楼,牤牤会在楼下给大姑姑帮忙,我就在楼上看书学习,中午的时候牤牤会回来做饭,有一次大姑姑还买了野猪肉,牤牤拿了一点,炒螺丝椒给我吃。 我不太喜欢吃野生动物,一是觉得这有可能违法,二是破坏环境,第三担心病毒。不过我还是顺着牤牤说了些夸赞她手艺的话。 牤牤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这可是好东西,你公公最喜欢吃。当年你爸爸也买……” 牤牤说到了爸爸买野猪肉的事,又开始流泪,这种泪水几乎是无法控制且毫无预兆的。而这样的场景,在整个冬春时节不断重复。 只要开始说话,三五句之间,就会提起元小东,只要提起元小东,牤牤就会控制不住地流泪。像是一个为了供养果实而被榨干所有养分的老树桩,为什么是老树桩? 因为果实长成大树之后,嫌母树碍事,把她砍断了。老树桩大概不明白自己怎么遮挡了新树的阳光,不明白从自己身上掉落的果实,为什么要砍断她这位母亲,因此只是日夜泣血。偏偏她又是顽强的植物,一时之间不会死去,只能日夜泣血。 牤牤可能抑郁了。 当然,不一定达到抑郁症那么严重。但她这个症状,非常像抑郁。 只是牤牤从来没有想过要离世。 她的心中背负着很多的爱与责任。 即使她恐惧元小东给她的伤害,她依然会在我回来那天出现在食品站等我,给我做晚饭。 即使元小东对她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如果我还要在元小东家里生活,她也不会对我说出来,她担心我对元小东有意见,到时候让我自己难做。 即使她心情遭受了巨大打击,她还是会帮着大姑姑做事,给她酒店洗碗、打扫卫生。 我曾经因为牤牤帮大姑姑做事十分不高兴,因为那时候大姑姑的酒店正在装修,牤牤来帮她拖运砖石还有一些带钉子的木板,爸爸严令我盯紧牤牤,说做这些事对老人家来说太危险了。我就在劝说牤牤无果之后,打电话给爸爸说了这事儿。爸爸听了之后很生气,果然不许牤牤再帮忙。 牤牤知道之后对我就没个好脸色,质问我为什么打电话告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牤牤站在大姑姑酒店的门口,水泥小推车里还装着许多建筑废料。牤牤推开我,硬要继续搬砖。最后傍晚边,爸爸把我和牤牤接回锦绣花园,我又劝了好几天,这事儿才算过去。 牤牤对我说:“你看不惯我帮你姑姑,那我帮你爸爸的时候,你怎么不打电话给你姑姑说呢?” 当时这话把我问愣了,但实际上我不是看不惯她帮着姑姑,只是单纯的心疼她老人家劳累,觉得她做这些事确实危险。 但是想一想,牤牤不管是为爸爸、公公,还是为大姑姑做事,我都会心疼她劳累,唯独她给我烧饭做菜,我竟不发一言。 由此可见,我到底还是存了私心的。 就像元小东说的:“牤牤不让你做,你就真不做了?你要真心要做,她能拦得住你?” 吾日三省吾身,确实不大对得起牤牤乎? 自打对牤牤说了让她多为自己考虑的话之后,我也逐渐意识到,其实牤牤比我还要困苦,我虽然暂时受制于人,但我的思想是自由的,因为接受过平等的教育,我从不觉得一个人应该为了别人无底线地牺牲一切,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亲人。 牤牤的灵魂经过七十多年周围环境和长辈、同辈言传身教的渲染,已经被打上了思想钢印。她能对我说出“将来嫁了人,就算打死你,你也不能离婚”这种话,而且自身也确实即使被打进骨科医院住院三个月,出来不仅不离婚,还能在之后的人生中继续给打她的人洗衣做饭,可见这种思想禁锢的厉害。 只是,思想禁锢再是厉害,也永远无法完全磨灭人性,即使受到这么多年的扭曲人性的教育,牤牤依然会在被伤害的时候本能性地逃离。 在人性与礼教的对抗上,我是个乐观主义者,我总相信,生命的本能,会冲破礼教的束缚。 或许可能短时间内无法见效,甚至可能不是在一个人、在一代人身上见效。 但,礼教只有过去,我们却有无尽的未来。 第227章 东洲国际 在陪伴牤牤这段时间里,元小东的楼盘项目也正式启动了,我被叫过去,负责做一些印章管理和数据统计的工作。 元小东的新项目在东洲大道,位置大概是锦绣花园往西几公里再往北两千多米的样子。这里目前还在挖地基,但是已经搭起一座售楼部,开始了商品房预售。 售楼部只有一层,但十分高大,单层高约5-6米,大厅吊顶设计,外面淡黄粉刷,衔接大块落地玻璃,整体建筑非常有设计感,像是一个倾斜没入土中的四维空间体被截断了一般,而大块的落地玻璃窗则像是有高维生物剥开了这个空间体,正在观察里面的情况。 我受邀来到这里的时候,它还没有装修完成,一群工人正在给吊顶装顶灯。 这个顶灯十分华丽繁复,直径接近三米,由无数切割过的圆菱水晶,盘旋、组装、垂吊而成,整体看上去像是一个水晶打造的优雅芭蕾舞者,正穿着她那晶莹剔透的水滴舞裙在大厅中央飞舞旋转。 售楼部靠工地那边,做了一个复式结构,我办公的地方就在这个复式的小二楼中间。这里放了两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中间是两个拼在一块的木制书桌,我工位是靠北面的书桌,背后有个清漆铁皮立柜,公司的印章就在立柜里。 过年前后的预售,一共定出去35套商品房,每套定金一万块。毛坯房,每平米5800元,后来涨了一些,到了六千多。 这个项目,爸爸请了代运营的公司,那公司派出两个中层管理人员,一男一女,女的管事儿比较多,大家叫她周姐,男的名字我忘了,他不常来。 周姐在冬日里跟爸爸敲定了楼盘名字“东洲国际”,还有公司名字“倒周兴诚置业”。爸爸对此非常得意,我却觉得普普通通。 除了周姐,管事的还有个叫“燕子姐”的小阿姨,她是田叔叔的老婆,田叔叔则是爸爸请来帮忙的,但是他有没有股份,我至今都没搞清楚。因为有人说东洲国际和滨江一号全是我爸独资,占股100%。但也有人说,云水伯伯、王小斌、田叔叔都是兴诚置业的股东。 这些事儿轮不到我管,我只是上班,读书,混毕业实习证的。 东洲大道是条新路,宽阔非常,据牤牤说,这起码能并行八辆车,称之为“八版道”。它位于二桥北面的北面,这里全是开发新区,碧桂园和节节升的新楼盘都在这边,还有很多类似东洲国际这种本地、外来野生投资商看中了这边,高中的时候我听爸爸说,这边还打算建设国家公园的,是倒周府未来的重点发展区域。 不过现在,这里还有些荒凉,至少中午吃饭,就得订餐或者去很远的地方。 一开始的时候,周姐说订餐,结果订餐意见很难统一,最后我点了外卖,有的员工带饭上班,还有的开车出去吃。 快过年那段时间很多人来看房,有一天有只橘猫被人落下了,在售楼部盘旋不肯离开,放它出去,它也不走——毕竟外面冷嘛。 我就从自己的饭菜里选些骨头喂它,它倒是肯吃,但是总不让摸。我手一伸过去,它就要挠我。嗐~ 有员工说:“你那么喜欢这只猫,干脆收养它好了。” 我说:“那不行。收养一只猫要很多钱的。” 另一个员工就问了:“这猫又没主人,你领回去那能要钱呢?” 我说:“要打驱虫,狂犬疫苗,光是这些检查防疫就得花好几百。我没有那么多钱,而且也没有条件养。” 她们就都笑起来。 头一个问话的员工就说:“那它没人要,等我下班,就把它抓回去煮了吃了。” 我立刻紧张道:“猫肉是酸的!不要吃猫!” 猫肉到底什么味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老人都说猫肉是酸的,不能吃的。市场上也只有狗肉受欢迎,没听说过谁吃猫肉的。 第二天来上班,那只猫真的不见了。 我赶紧找到那个员工,她说她把猫抓回去吃了。 我非常不解,有点震惊和伤心,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另一位员工劝解我,说她没有吃,只是把猫带回去,送给父母养了。她那样说只是开玩笑的。 我觉得这样的玩笑真是无谓又恶心,从此能避免和她们接触,就避免和她们接触。反正我的工位也在二楼不下来也行。 但爸爸觉得不行。 他非要我下楼,还要我跟着学习,要去调研周边的市场,还要我学会管理。纵然我觉得做这些事有些别扭,但既然已经在这儿了,总要履行些工作职责。 正好燕子姐也是新来的,就跟着我一起去调研。 说是调研,也就是去其他的新楼盘,伪装成客户,套一套价格,拿点房型设计图片什么的——当然,这是销售亲手塞给我们的,不是我们偷拿的。 城北的新楼盘比较多,有的打“学府”“书院”等招牌,这是离学校比较近的。有的是背靠大公司,这种一般卖精装房,有样板间可以参观,价格比我们的毛坯房(每平米)高出两千左右。 燕子姐对这份工作热情满满,我也对这种“特务式”调查颇感新奇,倒是把倒周府南北都走了个遍。 正式开始预售那天,周姐请我们去一个音乐餐厅吃饭,我除了记得那里灯光五颜六色跟酒吧有点像之外,别的倒也不大记得了。吃完饭之后他们说晚上还要去哪里玩,我也不肯去,告辞回家了——当然是回大姑姑的酒店,因为牤牤在那里。 因为理解了牤牤的痛苦,我总是尽量纾解她心里的愁闷,还说些逗趣的话引她高兴,慢慢的,牤牤流泪的频率降低了很多。 甚至有时候还会送我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等车。 今年的春节比较晚,路边的树才不管什么时候过年,气温到了,它们就开春了,长出了不少嫩绿的新芽。 临到过年放假的时候,周姐又请大家去吃火锅,不过这次的火锅是本地人开的,就在上关大桥附近。 路上周姐说了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话:“你爸爸,元小东,你知道别人怎么说的吗?他在倒周府,那是黑白两道一踢两开的主儿。” 第228章 老婆老妈都不爱,他只爱自己 当时我们站在火锅店门口,这里的水泥板已经碎掉了,到处都是青石子,应该是老板新铺了准备装修的。 听了这句话之后,我就想旁敲侧击,问问周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周姐一开始推三阻四的,不肯说,后面漏了点口风,意思大概是:官面上有云水伯伯帮忙开路,论民间又有田叔叔和王小斌帮着平事。 田叔叔和王小斌是黑道? 其实我管王小斌也是叫“小斌叔叔”的,为啥只写“田叔叔”呢?因为我不知道这位田叔叔叫什么名字…… 不过后来的几个月,我确实从牤牤的口中听说过田叔叔的事迹,说他经常跟人打架斗殴,是拘留所的常客,早年间还坐过牢。就在跟我爸合作的期间,还进拘留所关过十五天。 而王小斌,则是退伍军人,认识许多倒周府的退伍壮汉。 啧,难道,真是黑道? 可是,看着也不像啊。 尽管我爸对我和牤牤都喜怒无常,不像个好人。但我实在很难想象,就他这样穿鞋都不一定够一米七的人,身材又虚胖,脾气嘛……面对武力爆棚的人的时候,他指定是比较怂的。 就他这样也能混黑道? 实在难以想象。 况且我看他和田、王两位叔叔来往时,双方态度都很客气,两边都怕得罪对方的样子。 就算田、王两位真是道上的,元小东多半也只是借他们的势。 至于云水伯伯,他好像就是个小主任来着,官面上能有多大实力? 不管这些,现在放假了! 回到酒店,晚上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说明天要来看我和牤牤,早上就来。 我觉得这事儿挺奇怪的。 牤牤还是不愿意见爸爸,而爸爸也绝不愿意和大姑姑主动和解破冰,这几年他经常在外人面前说大姑姑是“癫子婆”“神经病”,不像是愿意跟大姑姑和解的样子。 我跟牤牤说了,牤牤还以为爸爸是来请她回去的,高兴了一晚上,还跟我说东西先收拾好,到时候就算下去了,如果爸爸对我们不好,那也还能再上来。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爸爸只是把车停在酒店外面,打电话叫牤牤下去。语气还比较生硬。 牤牤脾气也上来了:“我要是不下去呢?” “那我反正也请了你,你过年不回就不回吧!” 嚯,这儿子脾气更硬。 爸爸说完,就当没这个妈似的,挂了牤牤的电话。把牤牤气得肝疼。 这边才挂掉,爸爸又打了我的电话,叫我下去拿东西。 我以为他买了什么年礼来,下去之后,他塞给我一个超大的袋子,里面装的是他的脏被子。 他理所当然的坐在车上,把副驾驶上的脏被子提起来塞我手里:“拿上去,叫牤牤给我洗了。” 我简直:??? 元小东解释道:“快过年了,你连芳姑姑要下来,到时候看到我被子这么脏,肯定又有话讲。” 我:…… 他对他的老婆小心翼翼,所以要折腾他七十多岁的老娘给他洗被子。 真牛。 而且他也不是真心爱他老婆,背着他老婆出轨,估计自己在食品站也没怎么住过,担心床上落灰尘太多,被老婆看出来。 所以本质上是让“因为反对他在外面乱搞而被他赶出家门的亲娘”,给他“因为在外面乱搞所以落灰的床就可能是破绽”这件事擦屁股。 我感觉非常无语,甚至有些鄙夷他。 等我把被子拎到楼上,跟牤牤说了情况之后,牤牤先是非常生气,之后就是巨大的失望和伤心。 我不想牤牤那么难过,立刻出主意:“到时候我们就不给他洗,让他过年没有被子盖。等连芳姑姑问的时候,就把这事儿给他捅出去,气死他。” 牤牤想象了一下我说的场景,略感解气,随后又劝我:“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跟连芳说。” “为什么呀?”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 “你说出来又怎么样?难道你不记得以前你读高中的时候了?连芳婆会帮你一点?一点都不得。你还要读书,到时候你老子对你……君昊和元铭又还小,到时候连芳走了谁带他们?总之,你不要说。” “那连芳姑姑呢?她就活该被欺骗?” 我还是替连芳姑姑感到有些不值。 “连芳现在又没有工作,你把这事儿捅破,到时候她离了婚,自己的生活又该怎么过?” 牤牤把我的话堵死了。 我心里对捅破这件事的动力只有两个,一个是对元小东的不满,另一个是对公义的维护,本身对连芳姑姑倒是没有多少同情——或许曾经有吧,在她这么多年对我的漠视之后,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牤牤没有听我的建议,反而真的帮爸爸洗了被子,晾晒好。等晾干之后,还让我打电话告诉爸爸来取。 元小东对此毫无愧疚之心,甚至没有再次邀请牤牤下去过年。 等到了农历二十九,牤牤还是带着我下食品站去了。 我们站在路边等公交车,已经有不少人家放过鞭炮,地上散落着许多红色的碎纸,三两家门口还有人站着嗑瓜子唠嗑,还有些人家门口已经摆好了桌子,老年人在打土牌,年轻人在玩麻将。 等上了公交,从城南开往城中,就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哪里都有人买年货,红彤彤喧嚷嚷,到处都洋溢着年味,除了我们家里 走进元小东租的这栋楼,立时氛围就不一样了,牤牤脸色非常难看,连芳姑姑还没回来,她待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要回酒店,我也想跟着回去,但是牤牤让我留下,她说她今晚或者明天,一定会过来。 虽然她和连芳姑姑都没在,但这次做饭倒也没轮到我头上,只有公公和我在家吃,元小东要么是陪他那些合伙人,要么是去他小老婆家,公公已经指挥不动我,我们把从前的剩菜热了热,等着明天吃新鲜的。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连芳姑姑和元铭、君昊丝毫没察觉到诡异的气氛,似乎这种别扭只在牤牤和我身上流动。吃完晚饭回三楼,牤牤跟我吐槽,说连芳姑姑也笨了些,什么都察觉不到。 吐槽归吐槽,牤牤还是待了几天,经常劝着连芳姑姑出去找份工作,千万不要太依靠爸爸。 第229章 你的梦想很可笑 家里这些烂事儿也就这样了,过完年之后,苏莲还没有找到实习,我就出主意叫她过我这儿来,我直接给她盖章。 苏莲想了想,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同意了。 我和她的实习证明直接在我们办公室打好,我翻出钥匙,开柜子,把公司的公章拿出来,给我俩都盖好章。 她们学校比较变态,还要求拍照。我就跟她在东洲国际,和食品站的兴诚置业牌子面前,都拍了张证明照片。 有员工看的新奇,也跟我们合照了几张。 送别苏莲,我加紧写了写我的论文,我的论文是与王者荣耀有关的,查重了一下,才2%点几,完全低于学校毕业要求的20%,我对它通过的信心很高。 开年的时候,公司发了开年红包,别人都是两百,云水伯伯单独给了我六百。 我感觉更像是长辈红包。 从前在锦绣花园过年的时候,爸爸曾经给过我2000块的红包,那年我其实十九,但过了年之后的生日就该是20。爸爸说:“你20岁爸爸就给你2000,21岁爸爸就给你2100.每长一岁就多一百块钱。” 后来他果然食言了,今年的红包没有给。发工资的时候是说好了的4500,他说我表现还不错,又给我发了1000块钱的奖金。 领了工资我也快到返校的时候了,毕竟开学了总得回学校报道一下。 而且我也想在返校之前休息休息,每天坐两个小时的公交来上班,又时刻担心领导巡视,应付复杂的同事关系——周姐的管理岗位被燕子姐顶替了,但是其他员工不太服气,所以燕子姐正在努力学习管理,经常找我吐槽和支招,工作让我头昏脑涨的,学习都不太安心。 我就跟爸爸说我要辞职,爸爸叫我去食品站跟他谈一谈。 那天天气很冷,云水伯伯和爸爸在公司一楼烤火——桌下有电暖炉,桌子上还配套了炉火罩,他俩坐在沙发上,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有些讨好的冲两人笑了笑,他们便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我。 元小东脸上浮现出上位者赏赐下人的微笑:“坐。” 我礼貌地点点头,搬了个木椅子,拘谨地坐在了暖桌边上。 “你也快毕业了,准备以后做什么?” 元小东问了我的话。 “我准备考研。” 我小心又坚定的回答了他。 “嗤~” 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了一声。 云水伯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点。 然而元小东浑不在意:“考研之后呢?” 我思索了一下:“成为一名心理学家,或者心理医生。以后从事科研工作,改变世界。” 元小东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嘲弄地看着我。 “改变世界?你不觉得你在说笑话吗?你凭什么改变世界?科研?科学家园一个月才能挣多少钱?十万?二十万?” 我有些难过和慌乱,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我想科学研究总是对这个世界有用的。我也没查过科学家园一个月到底能挣多少钱,大抵是没有现在的元小东多的。所以他这些问题我其实大多答不上来。 我只能坚持己见:“我觉得科学研究可以改变世界。” “呵呵。”元小东嘲讽一笑:“就算科学研究可以改变世界,你能做科研吗?以你的性格,恐怕考上博士也会自杀!” 我震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看看你自己,根本就是废物,从里到外都透露着懦弱。你的心理素质根本不行。博士生哪年没有跳楼自杀的?” “而且心理学是什么专业?心理学专业的自杀的最多!” “我看你到时候不是跳楼就是服毒,你自己想一想,你从小到大遇到事情就逃避,十足废物。真让你读了心理学,你可能不自杀吗?” 元小东疾言厉色,眼中对我的轻视却从未抹去,我心中有些惶惑,脑海中一度浮现我考上博士之后自杀的场面。 可是,我不想跟着他做生意。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最后这句话好似语重心长,尽管我心情有些复杂,但我还是回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因为改变世界是我的梦想。” “呵……梦想是什么东西?能值多少钱?” 元小东还要继续输出,云水伯伯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说了。 “你再回去想想吧,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云水伯伯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松了口气,离开了这个黑暗的地方,走出门的一刹那,屋外的寒风给了我一个清新的拥抱,虽然有点冷,但好过里面不透气到中毒的感觉。 我快步离开食品站,来到节节升对面的广场外等公交车。我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衣,敞口的,没有拉链,只有根束带。 这衣服是燕子姐带着我买的,我觉得很漂亮,就是有点不太保暖。平常在家里倒还无妨,现在站在大街上等车,它不保暖的缺点就比较致命了。 我不停地向前面张望,盼着公交车快点来。但公交车就是不来,来的只有寒风。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我没等来公交车,倒是有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我面前,看着很像我爸的。 果然,那车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元小东和云水伯父的身影:“元云,还在等车啊?” 元小东还是那么轻松写意,漫不经心。 我冻得小脸发紫,强行控制牙关不上下打嗑:“嗯。” 元小东眼珠子一转,脸上显现了嘲讽的意思,他对云水伯父说:“看见没有,这就是宣称要改变世界的人。” 云水伯父张了张嘴,想说他什么,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放弃了,只是眉目低垂,目光中有些不喜。 “你喜欢受穷,就先尝尝穷是什么滋味。” 元小东的宝马扬长而去,带起的寒风刺得人脸生疼。 后来又等了二十多分钟,我终于等到了公交。回到大姑姑的酒店时,人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 第二天,我感冒了。而这次感冒绵延了一个多星期,即使后来感冒症状消失了,鼻涕却一直没有消失,总有鼻子堵塞的症状,后来回学校之后我去做了检查,确诊为鼻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