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掌九州》 第1章 晏九黎,我不可能娶你 三月里春暖花开,景致迷人。 晏九黎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子里这张绝艳的容颜,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照在她白皙无暇的脸上,衬得肌肤莹润,吹弹可破。 只是明明应该是明媚张扬的年纪,她的眉眼却笼罩着一层沧桑,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孤寂和冷漠。 耳边一句句厌恶的声音不停回荡:“晏九黎,我不可能娶你!” “你去东陵七年,我们之间早已没了感情,取消婚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为质七年,你已不洁。” “我是家中独子,又贵为武阳侯,难道要娶一个残花败柳,让人戳脊梁骨吗?” “只要你愿意取消婚约,我会去皇上面前请求补偿你,让你得到一个公主该有的尊荣,否则最后成为笑柄的一定是你自己。” “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自取其辱!” 周遭一切声音好似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叫嚣怒吼,气急败坏。 晏九黎轻轻闭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声音平静透着寒意:“你说完了吗?” “我——” “七年前,是你承诺婚约永远作数。” 锦袍男子脸色铁青:“我是为了国家子民,为了苍生社稷,才不得已——” “七年后,本宫归来,尚未让你履行婚约,你倒是迫不及待跟本宫划清界限。” “我只是——” “跪下。” 顾云琰一怔,随即听错了似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本宫让你跪下。”晏九黎从镜子前起身,转身走来,一双冰冷的眼睛锁在他脸上,“你想取消婚约,自然该拿出一点诚意,况且本宫是君,你是臣,你见到本宫不该行礼吗?” 顾云琰抿唇,冷声说道:“我是武阳侯,皇上亲赐特权,可御前不跪。” “我偏让你跪下。” 伴随着这句话冰冷的声音落地,一记巨大的力道重重踹向他的后膝窝。 “啊!”顾云琰惨叫一声,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被踹跪在地,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骨头仿佛断裂的剧痛袭来,顾云琰眼前发黑,好半晌爬不起来。 晏九黎眉眼如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年若不是你愚蠢无能,一连数次败仗,本宫何须以公主之尊去西陵为质?” “本宫在西陵遭了七年苦楚,辗转煎熬,生不如死,你倒是封侯拜相,无限风光,如今还敢来在本宫面前口出秽言。” 她弯腰攥着他的衣襟,反手两耳光抽在他脸上:“顾云琰,你哪来的脸?!” “晏九黎。”顾云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冷汗顺着脸颊淌下,“你……你敢如此羞辱我?” 羞辱? 晏九黎眼神一冷,抄起案上茶盏,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头顶。 砰! 茶盏四分五裂,跌落在地。 鲜红的血液从头顶渗出,一点点滑落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顾云琰脑子一阵晕眩,随即是剧烈的头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脑门脸颊滑下来,一颗颗滴在衣服上。 他整个人僵住了,不敢相信晏九黎会如此凶残,心狠手辣。 她……她简直是个恶魔。 一个失去清白又得了失心疯的恶魔。 “七年前,你为了停战止戈,软语哄我去西陵时,好话说尽,深情承诺在齐国等我,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背弃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 “我那位好皇兄,为了顺利登上皇位,承诺待我归来,一定给我最尊贵荣宠的地位,给我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成婚大礼。” “他说我会是齐国独一无二的镇国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受人敬仰。” 晏九黎嗓音如冰,眼神嗜杀:“可是你们这对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君臣,当真是把‘过河拆桥’演得淋漓尽致!” “晏九黎,你放肆!”顾云琰咬牙,“你敢对皇上不敬——” 啪! 一记狠厉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晏九黎抓着他的头发,拖着他走到菱花镜前,把他的头狠狠撞在梳妆台上:“本宫七年忍辱负重,为的是家国百姓,是他的江山社稷!原以为归国之后该是万人敬仰,百姓夹道欢迎。” “可迎接本宫的却是满城流言蜚语,他们说本宫是残花败柳,是齐国耻辱!” “满朝文武对本宫言语不敬,鄙夷奚落。” “太后对本宫避而不见。” “皇兄态度疏离,仿佛看本宫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 “回到宫里,连那些下贱的婢女都敢对本宫窃窃私语!” “而你,顾云琰。” “本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生怕本宫逼你履行婚姻,让你家族蒙羞,迫不及待地登门羞辱本宫。” 晏九黎眼神冷厉,如煞神附体,“顾云琰,你以为本宫还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善解人意的晏九黎?” 伴随着这句话落音,她猛地抬脚踹向他胸腹。 砰! 顾云琰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随即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云琰!”焦灼惊怒的声音响起,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疾步而来,转眼跨进门槛,震惊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男人,“云琰!” 女子身后跟着浩浩荡荡数名嬷嬷和宫女。 进屋看到屋里一幕,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当先的嬷嬷脸色骤变,冷冷看向晏九黎:“七公主,你疯了?” 对,她是疯了。 是他们所有人一起将她逼疯的。 晏九黎看着镜子里自己状若疯癫的姿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而上的戾气。 “七妹,我知道你心有怨气,可这不是你动手的理由。”六公主晏宝瑜站起身,愤恨而厌恶地看着晏九黎,“云琰现在是我的未婚夫,你就算不甘心也无济于事,这是皇上下的旨,太后同意了的!” 晏九黎偏过头,冷冷一笑:“你的未婚夫你尽管拿去,一个贱人罢了,你以为他是什么香饽饽吗?” 晏宝瑜气急:“你——” “公主。”殷嬷嬷察觉到事态反常,连忙劝阻晏宝瑜,“顾侯爷伤势有点重,还是先把他带回去找大夫看看吧。” 晏宝瑜脸色难看:“她把云琰打成这个样子,难道就这么算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小元子。”晏宝瑜命令,“你带人把顾侯爷送回侯府,告诉侯府老夫人,就说云琰是被晏九黎打成重伤,本宫定会为他讨一个公道!” “是。” 小元子把几个护卫叫进来,试图把顾云琰从地上扶起来,然而护卫刚要动上一下,顾云琰就疼得呻吟出声。 晏宝瑜顿时大惊,蹲下身询问:“云琰,你怎么样?” 顾云琰咳出一口血,声音嘶哑而痛苦:“我……骨头像是断了……” 骨头断了? 晏宝瑜不敢相信,转头厉声吩咐:“进宫请太医,立刻马上!” “是!” 晏宝瑜脸色铁青,站起身指着晏九黎:“把她拿下!” “公主且慢。”殷嬷嬷连忙阻止,并低声在她耳畔提醒,“七公主好像会武。” 晏宝瑜一凛,这才意识到反常。 她转头看向重伤倒地的顾云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顾云琰好歹是个武将,就算多年没上战场,也是个成年练过武的成年男子。 晏九黎竟然能把他伤成这样? 晏宝瑜转头看向晏九黎,眼底色泽阴冷而审视:“你学过武?谁教你的?”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站在镜子前,眉眼间像是笼罩着一层冰霜,透着刺骨的寒意。 从昨日回皇城到住进凤阳宫,一天一夜所受的待遇,让她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连宫里的婢女都看不起她这个为质归来的公主,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她已不洁,说她是女人的耻辱,说她是皇族的污点,说太后和皇帝都厌弃了她。 没有人还记得七年前是她力挽狂澜,以一己之身化解了两国的战争。 没有人记得当初求她去西陵时,那些人感恩戴德的嘴脸。 没有人记得当初签订停战协议时,将士们感激而又愧疚的眼神。 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什么为国为民的胸怀? 他们在皇城穿着锦衣华服,吃着珍馐御膳,出入前呼后拥,好不风光,自然看不起她这个肮脏而又卑微的质子公主。 可是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再把命运交给旁人主宰。 “晏九黎,我在问你话!”晏宝瑜厉声开口,表情倨傲而鄙夷,“一个在敌国被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真好意思回来,你以为你是齐国的功臣?笑话,不过是哄着你玩罢了,本公主要是你,早就找个地方一头撞死——” 啪! 一记狠厉的耳光扇到她脸上,晏九黎薅着她的头发,粗暴地把她拽到柱子旁:“你现在就可以一头撞死。” 第2章 挡路者死 “你干什么?”晏宝瑜吓得脸色惨白,疯狂挣扎起来,“晏九黎,你……你敢打我?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来人!来人,给我撕碎了她——” 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嬷嬷和宫女。 殷嬷嬷正要上前,晏九黎忽然转头盯着她,森冷的眼神一扫,殷嬷嬷顿时被冻在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在场其他人亦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个个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软。 晏九黎声音如魔魅:“晏宝瑜,需要我给你选个风水宝地吗?” 晏宝瑜抱着柱子,惊恐地看着她:“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 晏九黎盯着她一脸惊恐的表情,冷冷一笑,转身往外走去。 晏宝瑜抬手一指,咬牙切齿地命令:“拦住她!” 晏九黎嗓音森森:“挡路者死。” 宫女们吓得脸色发白,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晏九黎跨出门槛。 屋外院子里、花树后、长廊下,到处站着嬷嬷侍女,眼神不自觉地闪躲。 昨晚回来时一个都不曾出现,反而躲在偏僻处,正大光明地议论着她这个失了宠不受欢迎的公主。 今日听到动静,倒是全过来看了热闹。 晏九黎收回视线,没理会身后晏宝瑜的叫嚣,举步往外走去。 凤阳宫是晏九黎去西陵之前的住所,七年未曾有人居住,守卫松散,摆设陈旧,入目所及,花草凌乱,毫无景致可言。 晏九黎不声不响忍了一天,觉得已足够,足够让她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 抵达崇明宫宫门处,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侍卫恭敬低头:“没有皇上旨意,七公主不得随意去前殿。” 晏九黎压下戾气,平静地开口:“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武阳侯要跟我取消婚约,我求见皇兄,是为了跟皇兄确认这件事。” 侍卫听到这句话,果然面露迟疑之色。 武阳侯跟七公主的婚约是十年前就定下的,且是先皇赐婚,两人算是青梅竹马。 七公主去西陵为质多年,武阳侯一直不曾成亲,但不是为了等七公主,而是皇上把六公主赐婚给了武阳侯。 迟迟没有成亲的原因就是碍于婚约还在。 侍卫想到晏九黎独自一人,身边连护卫都没有,不会对皇上的安全造成什么影响,遂躬身道:“卑职带七公主去见皇上。” 晏九黎没说话,抬脚跨出宫门。 当今昭烈帝晏玄景,是晏九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当年四王争储,晏玄景并不是最有优势的一个,他们的母亲贤妃也不是先皇最宠的妃子。 满朝文武属意的是皇后嫡子晏玄钰,其次是皇长子晏玄策。 而晏玄景唯一的后盾只有顾家。 顾云琰是领兵征战的将军,他的姐姐嫁给晏玄景做了侧妃,如今已是宫里的贵妃。 当时顾云琰是晏玄景最大的后盾。 偏偏顾云琰那几年总是吃败仗。 前线溃败,国库吃紧,朝中大半官员不约而同地提出求和。 先皇派使臣去谈,西陵主帅要求齐国出一个公主做质子,并指名让晏九黎去,还要求白银八百万两,肥沃城池三座。 只要齐国答应这个要求,他们立马退兵。 这个消息对晏玄景和顾云琰来说,是噩耗,也是生机。 一个公主就能换得国家安稳,战火停止,能让顾云琰麾下兵马不至于全军覆没,能保晏玄景争储增加筹码。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晏九黎眼前仿佛浮现七年前的画面,从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难过不舍,到后来的劝解,再到信誓旦旦的承诺。 所有人都让她为大局着想。 “九黎,你是齐国的功臣,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从西陵安然回来,镇国长公主的位置就是你的,你永远是我的唯一的,最爱的妹妹。” “九黎,不论天涯海角,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待你归来之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时,这辈子我定不负你。” “九黎,我最爱的女儿,母妃舍不得你呀,可是为了齐国社稷,为了晏氏江山,只能苦了你……只能苦了你呀!” 西陵和雍国停战之后,顾云琰领命从边关回来,十五万兵马大权在手,就算是败军,在皇城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威胁。 贤妃在皇上跟前侍疾,日日垂泪,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敌国为质,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却为了家国和百姓,孤身一人去往那凶险的西陵,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内有苦肉计,外有兵力威胁。 皇帝再三思索之后,最终传位给晏玄景。 临走之前,晏玄景再次叮嘱她一定要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齐国永远是她的家。 母妃哭得伤心欲绝,求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顾云琰悲伤不舍,求她安然归来。 七年前谆谆叮嘱言犹在耳。 七年后却已物是人非。 晏九黎踏进崇明殿,看着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的皇帝,眼神里温度已跌至冰点。 一身龙袍彰显九五至尊绝对的尊贵和威严,是天下万民仰望的存在,是能给人荣华富贵也能定人生死的存在。 晏玄景抬头看见晏九黎,眉头微皱:“九黎,你刚回来,怎么不待在凤阳宫好好休息?” 晏九黎淡道:“顾云琰方才来找我了。” 晏玄景神色微变:“你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残花败柳,他不会娶我,叫我好自为之。”晏九黎望着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平静地开口问道,“皇兄,你觉得我应该嫁给他吗?” 晏玄景眉头微皱:“九黎,云琰是顾家独子,他如今又贵为侯爷,若是娶一个不洁的公主,如何跟顾家列祖列宗交代?” “所以皇兄觉得我应该主动取消婚约?”晏九黎往前走了几步,只隔着一张御案,直视着皇帝那双心虚又薄情的眼睛,“皇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取消婚约?” 晏玄景似有不悦:“朕会补偿你。” 晏九黎嘴角扬了扬,似是笑了一下,可那笑看起来着实讽刺。 她漫不经心地点头:“行,那皇兄封我为镇国长公主吧。” 晏玄景脸色一沉:“九黎,休得胡闹。” “这也不行?”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七年前皇兄承诺过我,只要我从西陵安然回来,你就让我做齐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晏玄景抿唇,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所以你是想仗着功劳威胁朕?” 晏九黎沉默片刻,缓缓一笑:“并不是。” 晏玄景表情有所缓和:“朕——”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皇兄。”晏九黎忽然开口,眼底闪烁着异样光芒,“一件跟西陵有关的秘密。” 晏玄景神色一动:“什么秘密?”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站着。 晏玄景转头朝太监们示意:“都退下。” 只有大太监方怀安还站在皇帝身边,并一脸戒备地看着晏九黎。 晏玄景淡道:“你可以说了。” 晏九黎眼底划过一抹寒意,身体突然一跃而起,闪电般从御案上翻过去,在方怀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的一把扣住昭烈帝的下巴,并朝他嘴里塞进一物,并迫使他咽了下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等昭烈帝剧烈挣扎起来,方怀安才吓傻了似的,厉声喊道:“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第3章 九黎,你想弑君?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御前侍卫们很快冲了进来。 晏九黎丝毫不慌,只是擦了擦手,侧坐在御案一角,无视乌压压进来的一群人,笑看着神色惊慌的昭烈帝:“皇兄是不是很好奇,我方才给你吃了什么?” 晏玄景脸色青白,惊怒交加:“九黎,你想弑君?” “不。”晏九黎缓缓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露出两个黑色圆润的药丸。 “我在西陵七年受了很多折磨,但也学了不少本事。”晏九黎拿出其中一颗药丸,用手指捏碎,然后放在掌心,送到昭烈帝面前,“皇兄有没有看到这里面蠕动的虫子?” 昭烈帝瞳眸骤缩,死死盯着这药丸。 晏九黎哂笑:“别看它小,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皇兄想体会一下吗?” 昭烈帝震怒:“来人!把七公主拿下!” 晏九黎神色从容,丝毫没有惊惶之色。 御前侍卫正要上前,忽然一声惨叫响起:“啊!” 众人大惊,急急转头看去。 昭烈帝痛苦地从龙椅上滑了下去,身体很快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惨叫。 晏九黎挑眉:“皇兄惨叫的声音真好听,原来一国之君也会疼啊。” 方怀安惊慌失措:“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 晏九黎好心告诉他:“皇兄这是被毒虫咬的。” “七……七公主……”方怀文大惊失色,“您……您这是弑君啊!弑君……弑君是死罪……” 晏九黎无所谓:“死就死吧。贱命一条,没什么好留恋的。” 方怀安哆嗦着:“可是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君……” “我知道。”晏九黎继续点头,“一国之君,承天之命,没事,老天爷会保佑皇兄安然无恙。” 晏玄景脸色惨白,疼得几乎在地上翻滚,哪里还顾得上一国之君的形象:“九黎……九黎……” “皇兄叫我?”晏九黎探过头,看着痛苦不堪的昭烈帝,“皇兄是要封我为镇国长公主吗?” 御前侍卫僵住不敢动。 方怀安不停地擦汗,浑身发软:“公主……公主,你不能弑君啊……” “谁说我弑君了?”晏九黎冷笑,“皇兄不是还没死吗?方公公,你是在咒他?” “不,不是,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皇兄。”晏九黎看着昭烈帝冷汗如雨,嗓音如浸寒霜,“只要你愿意封我为镇国长公主,这种痛苦立刻就能停下来。” “朕……”晏玄景伸手,死死抓着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朕答应你。” 晏九黎满意一笑,转头看向眼前面如土色的御前侍卫们:“你们都听到了,皇兄打算封我为镇国长公主,还不退下?” 御前侍卫不安地面面相觑,不知该把她拿下,还是就此退下。 七公主大概是疯了,竟敢对皇上下毒。 万一她有什么更偏激的举动…… 方怀安看出晏九黎是有备而来,连忙挥手:“你们都出去,皇上有话跟七公主说。” 御前侍卫迟疑片刻,慢慢退了出去。 晏玄景身上的疼痛也终于减缓,直至完全消失。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虚脱地摊在地上,毫无一国之君该有的形象和风度。 方怀安才战战兢兢把他扶起来,“皇上……” 晏玄景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打着颤重新坐回龙椅上。 抬眼看着晏九黎,他眼神阴沉肃杀,脸颊因愤怒而不断抽动,可因为刚刚受过一番折磨,尚未恢复血色的脸看着总少了几分威慑。 “我要一座符合镇国长公主身份的府邸,府邸里的护卫和宫女我自己挑选,封地、俸禄、衣服、首饰、布匹和镇国公主的仪仗,该有的都要有。”晏九黎一一提出要求,丝毫不理会晏玄景杀人的眼神,“不过在此之前,我应该让皇兄知道一些事情。” 晏九黎御案上下来,站直身体,嗓音如冰:“方才喂皇兄吃下去的那个毒虫,臣妹刚到西陵第一天就被喂了,所以没人比我更清楚毒虫的威力,一日又一日,让人生不如死。” “他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否则毒虫的撕咬会疼得你惨叫连连,变得人不想人,鬼不像鬼。” “因为这个虫子,七年间我毫无反抗之力。” 晏九黎微微一笑:“皇兄,我只是让你体会一下我曾经受过的折磨罢了。” 晏玄景咬牙:“朕已经体感受过了,给朕解药!” 晏九黎摇头:“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 晏玄景脸色惨白:“你——” “皇兄!皇兄!”晏宝瑜哭着闯进来,朝地上一跪,“求皇兄为我做主!” 殿内一静。 晏九黎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 晏玄景肺腑还隐隐作痛,脸色白得没有血色,见晏宝瑜哭哭啼啼闯进来,眉角忽然一跳:“你怎么了?” 晏宝瑜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抬头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晏九黎,愤怒地站起身:“晏九黎,你还敢来?我撕了你——” “六公主,六公主冷静!”方怀安连忙上前安抚,同时看见她脸上的红肿,“您这是怎么了?” “宝瑜。”晏玄景脸色一沉,神色不虞,“御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皇兄。”晏宝瑜痛哭出声,“晏九黎她打伤了云琰,云琰骨头都断了!” 什么? 方怀安心头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晏九黎,这……这…… “宝瑜,不许胡说。”晏玄景冷道,“九黎只是个女子,云琰是武将,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晏宝瑜急切地打断他的话,“皇兄,求你相信我,晏九黎她太残暴了!她根本就是个恶魔!” 晏玄景轻轻闭眼,须臾,转头看向晏九黎:“七妹,宝瑜说的是真的?” 第4章 她敢威胁皇上? 晏九黎淡淡一笑:“确实是真的。” 晏玄景脸色难看至极,攥着扶手:“你会武功?” 他没想到晏九黎去西陵七年,不仅遭受了七年屈辱,还学了一身武功回来。 西陵皇族到底想干什么? 晏九黎嘴角勾起:“除了毒虫和武功之外,我在西陵还被迫学了些别的本事,皇兄以后慢慢都会见识到的。” “毕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周围都是机关暗箭,躲不过就是死,人的潜力会被无限激发出来。” “他们当这是一场游戏,可我却是要努力活下来的。” 晏九黎趴在桌上,托腮看着晏玄景,懒洋洋地开口:“皇兄知道我求生欲为什么这么强吗?” “因为我临走前,顾云琰求我好好活着,母妃求我一定平安归来,皇兄你也承诺,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回来,就让我做齐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我做到了,安然回到齐国,接下来就是皇兄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晏玄景咬着牙,对上她看似笑盈盈却满是寒意的眸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你……” “我跟顾云琰的婚约是父皇所赐,婚约尚未取消,他就跟六姐勾搭成奸,并到我宫里大喊大叫,以下犯上,说我配不上他,皇兄觉得这种大不敬的罪名该如何处置?” 晏宝瑜脸色骤变,急声道:“皇兄,晏九黎说的都是假的,她一派胡言!” 她生怕晏玄景被晏九黎蛊惑,扑通一声跪下,“求皇兄为我和云琰做主!” 方怀安脸色发白,不安地站在一旁。 打伤顾云琰,给皇上下毒。 七公主这是完全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啊。 她想要造反吗? 晏玄景直视着晏九黎,声音沉冷:“你想怎么样?” 晏宝瑜惊道:“皇兄?” 晏九黎缓缓站直身体,声音冷硬如铁:“第一,我的婚约,我想什么时候解除就什么时候解除,在我没有答应解除婚约之前,顾云琰不得跟其他人成亲,否则就是抗旨。” “第二,今天打伤顾云琰一事,是他以下犯上,咎由自取。” “第三,封为镇国长公主之后,我有随时进出皇宫的自由,任何人不得阻拦。” “对了,关于父皇赐下的婚事,皇兄若是敢违抗,其他几位皇兄只怕也容不得你。” 话音落地,殿内像是突然间进入了凛冬腊月,寒气逼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晏宝瑜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晏九黎。 她敢威胁皇上? 她竟敢威胁皇上?! 晏九黎她哪来这么大胆子? 她转头看向晏玄景,等着他开口怒斥,等着他下旨将晏九黎拖出去。 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就应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然而晏宝瑜等啊等,等了良久,也没等到晏玄景下旨处置晏九黎。 他只是抿唇看着晏九黎,不发一语。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晏宝瑜一颗心不断下沉。 皇兄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答应解除云琰跟晏九黎的婚约了吗? 他亲口所说,晏九黎在西陵被夺了贞洁,已经配不上顾云琰,等晏九黎从西陵回来,就把这婚约取消,把她赐婚给他。 皇上亲口说的呀。 晏九黎看着皇帝那张铁青的脸,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皇兄可以拒绝的。” 晏玄景死死攥着手,心头泛起无边的杀意。 他以为晏九黎在西陵受尽屈辱折磨,回来之后面对流言蜚语如刀,众叛亲离,她定然活不下去。 没想到她不但活着,还带着一身本领回来,更没想到她胆大包天,行事如此狂悖,像个疯子一样。 一国之君最厌恶被人威胁。 偏偏他现在正在被她威胁着。 想到方才那阵生不如死的折磨,晏玄景不得不压下心头杀气,缓缓点头,连声音都温和了许多:“你是齐国功臣,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朕本就打算好好补偿你,又怎么会轻易取消你跟云琰的婚约?” 晏宝瑜脸色剧变:“皇兄?!” “宝瑜,你跟云琰的婚事以后再说,先回去吧。”晏玄景有些不耐,“让太医给云琰好好看看,别落下病根。” 晏宝瑜不敢相信。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晏玄景冷声道:“跪安。” 晏宝瑜踉跄站起身,行了个礼,掩面哭着离开。 晏九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不想再多加逗留,微微欠身:“那臣妹先告退,请皇兄今天就下旨,命人把镇国长公主府府邸选好,最多半个月,府里该修缮的修缮,该置办的都置办上。花园最好大一点,臣妹闲暇时喜欢赏花,以后说不定还会在府里召一些美貌男子吟诗作对,湖上泛舟什么的……所以请皇兄多多费心了。”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就要离开。 “九黎。”晏玄景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愧疚,“为兄并不是要取消你的婚约,也不是不想遵守诺言,为兄一直记得你这七年为齐国的付出——” “皇兄记得就好。”晏九黎转过头,漫不经心地一笑,“以后记得好好补偿我。”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晏玄景盯着她的背影,温和的表情一点点僵在脸上,眼神阴冷下来。 须臾,他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出去:“该死!” “皇上息怒!”方怀安扑通跪了下来,“七公主这是有气在身,对皇上有误会啊!等她冷静下来,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 晏玄景想到方才被喂下去的药,心头生出一阵阵恐惧不安。 难道他要一直被晏九黎威胁? 他不想再次经历一次那种痛苦折磨,更不想被晏九黎拿捏在掌心。 他是一国之君,掌天下生杀大权。 他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 晏九黎凭什么想拿捏他? “去请姜太医!”他怒声命令,“朕中毒一事,不许让其他人知道。” “是。奴才这就去。” 晏玄景靠在锦榻上,闭上眼,清俊的容颜苍白如纸,残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惧之色,心头却已经恼恨至极。 他已是一国之君,竟然还有人敢威胁他。 晏九黎在西陵都经历了什么? 她为什么不直接死在西陵? 如果她死了,消息传回来,她就是齐国功臣,追封为镇国长公主,天下人都会感念她当年的功勋。 可是她偏偏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肮脏和屈辱,回到了这个不欢迎她的地方。 真是该死。 第5章 人都是会变的 离开崇明殿,晏九黎独自一人走在回凤阳宫的路上,眉眼萦绕着清冷无情的光泽。 宫中殿宇楼阁,鳞次栉比。 天下至尊至贵之地,处处巍峨壮观。 她却如置身天地间的一只困兽,孑然一身,孤寂无边。 ……这就是众叛亲离的感觉么? 晏九黎嘴角扯了扯,安静地回到凤阳宫。 顾云琰已经被带走,两个婢女战战兢兢站在一旁,见到晏九黎进来,惶恐跪下:“奴婢……奴婢参见七公主。” 晏九黎没理会她们,径自走到窗前坐下。 窗前的桌案上,茶水已经换了新的,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空气中隐约嗅到几分馨香,显然连熏香都安排上了。 晏九黎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婢女,语带讥诮:“原来凤阳宫的宫女除了会嚼舌根子,也是知道该怎么服侍人的。” 两个侍女吓得直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公主饶命!” 这叫什么? 杀鸡儆猴? 晏九黎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起身走进内殿,看着已经换好的全新床褥,什么也没说话,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耳边仿佛又响起昨日一早乘轿归来时,街道两旁交头接耳的言语: “七公主若是死在西陵,她就是齐国的功臣,可是她回来了,带着一身屈辱回来,这……皇族容得下她吗?” “听说是被人糟蹋过不止一次,七年不间断,这身体只怕早落了一身病。” “可怜等了七年尚未成亲的顾侯爷,不知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顾侯爷可怜什么?皇上已经给他赐婚另一位公主,往后只会是越来越风光,六公主光风霁月,白玉无瑕,哪是七公主可以比的?” 晏九黎阖上眼,眼前浮现在西陵的一幕幕。 数不尽的机关暗道,躲不完的暗箭毒杀。 每一次都在濒死边关徘徊。 毒虫在腹诽撕咬时,生不如死的痛苦。 被那人掐着腰,从夜晚折腾到天亮,翻来覆去,仿佛没有尽头的屈辱…… 脚步声跨进门槛,一个倨傲的声音响起:“七公主,太后请你过去。” 晏九黎恍若未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七公主。”来人是太后身边的曹嬷嬷,皱起眉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晏九黎,“太后请你现在过去。” 两个婢女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曹……曹嬷嬷,七公主是主子,您……您还没跟七公主行礼……” 连顾云琰这个未婚夫都要行礼,否则会被一脚踹跪在地上,甚至直接踹断胸骨。 曹嬷嬷虽是服侍太后的心腹嬷嬷。 可她看起来完全不是七公主对手啊。 曹嬷嬷不悦地低头,看向两个胆小如鼠的婢女:“你们是怎么服侍七公主的?太后有请,还不赶紧伺候七公主更衣洗漱。” 两人脸色发白:“奴婢……奴婢……” “都出去。”晏九黎冷冷开口,“本宫先睡一觉,醒来自然会去见太后。” 曹嬷嬷面色微变,没想到七公主如此桀骜,脸色不由沉了三分:“太后正在仁寿宫等着七公主。” “那又如何?”晏九黎转过头来,眼神阴恻恻的,“太后若是等不及,你可以让她亲自来凤阳宫一趟。” 曹嬷嬷大惊:“七公主!” 她在说什么? 让太后亲自来凤阳宫? 这是她一个公主该说的话,作为一个女儿该有的态度? 简直大逆不道!颠倒伦常! 曹嬷嬷气冲冲转身离去。 晏九黎冷笑,她昨日倒是去了仁寿宫。 可太后端着架子,让她在外面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仁寿宫的大宫女传话说,她多年未在太后面前尽孝,应该先跪候两个时辰以示孝心。 那一刻,晏九黎心里忽然生出怀疑,住在仁寿宫里的太后真是她母亲吗? 是那个曾经心疼她,不舍她去西陵而日日垂泪的母亲? 是那个哭着求着要她一定平安归来的母亲? 昨晚从仁寿宫回来,晏九黎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她觉得人是会变的。 可变得这样彻底,似乎不太正常。 她忍不住怀疑,母后和皇兄是不是都被人夺了舍?为什么七年前和七年后他们判若两人? 顾云琰嫌弃她脏,她尚且可以理解。 哪个男子不想娶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 可母后是她的生母啊。 七年前哭着说舍不得她,苦苦哀求她好好活着的母妃,如今坐上太后之位,就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晏九黎昨夜就心死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天下最尊贵的太后如此漠视厌恶自己的女儿。 或许是她的经历和名声让他们感到耻辱,觉得她的归来给皇族抹黑? 或许是她安然回来,让他们想起七年前齐国是如此无能? 他们应该是巴不得她死在外面的。 经历一夜之后,晏九黎想通了。 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没了就没了吧。 七年的地狱深渊她都熬了过来,如今这点亲情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只是人生嘛,总要追求一点什么,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亲情,爱情,贞洁,名声都没了。 她还能追求什么? 权力?地位? 晏九黎闭上眼轻笑,笑得冷戾无情。 没错,就是权力和地位。 七年前他们为了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哄骗她,哀求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七年后他们站在高处睥睨着她,将她弃如敝履。 既然如此,她就夺回他们的权力好了。 她贱命一条,无畏无惧。 只盼着他们也能无畏无惧才好。 第6章 封镇国长公主 晏九黎睡了半个时辰。 醒来时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顾云琰被送回家之后,顾夫人见到儿子被打成那样,又惊又怒,当即就进宫求见贵妃,求贵妃娘娘为云琰做主。 顾贵妃听到母亲的话,大吃一惊,连忙召六公主过来问话。 晏宝瑜在晏九黎手里吃了亏,跟皇上告状时又吃了瘪,这会儿巴不得贵妃好好整治晏九黎。 于是她添油加醋,把晏九黎打伤顾云琰的事情陈述一遍,还说晏九黎是个疯子,不许顾云琰退婚,强迫顾云琰非娶她不可。 顾夫人听到这番话还得了? 当着女儿的面就哭了起来,说顾家堂堂侯爵,绝不可能娶一个不洁的公主回去,否则不但没法跟列祖列宗交代,以后也会成为京城世家的笑柄,他们顾家还怎么抬头做人? 顾贵妃这几年颇得圣宠,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挨了打而咽下这口气。 于是安抚好她的母亲之后,她就亲自带着宫人来了凤阳宫。 晏九黎睡醒之后,起身洗漱更衣,命宫女备膳。 宫女战战兢兢回道:“御膳房总管说太后下了旨,非用膳时间,不许……不许给凤阳宫备膳。” 晏九黎望了望外面天色。 时至傍晚,正好是宫中主子们陆续传膳的时间。 不许给凤阳宫备膳? 晏九黎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来势汹汹的顾贵妃,一干宫人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晏九黎脚下微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盛装打扮的女子。 昨日回宫之后,她见到的人着实不多,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里皇帝后宫到底封了多少妃子。 但眼前这个人她却是认识的。 晏九黎跟顾云琰是青梅竹马。 顾贵妃出阁之前,她见过几次,这位顾家长女比顾云琰长上两岁,七年前的她和现在没太大变化,只是锦衣华服、朱钗首饰一妆点,比以前更华贵一些罢了。 “七公主。”身后婢女怕晏九黎不认识,低声提醒,“这是贵妃娘娘,顾侯爷的姐姐。” 晏九黎眼神冷了几分:“本宫认得她。” 她不但认得顾云雪,还知道她是来为她的弟弟讨公道的。 “晏九黎,见到本宫不知道要行礼吗?”顾贵妃被前呼后拥着走来,一脸倨傲,眼神充满着鄙夷轻视,“你是公主,却是没有品级的公主,离开齐国七年,无权无势,无人在意,还落了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真是个可怜虫!本宫不为难你,只要你跪下来认个错,亲口承诺愿意取消跟云琰的婚事,本宫就原谅你。” 晏九黎眸光冷冽:“如果你愿意跪下来认个错,本宫可以大发慈悲,让你全身而退。” “你说什么?”顾贵妃脸色一变,伸手一指,“晏九黎,你真是放肆!” “来人,把她给我抓住,掌她的嘴!” 晏九黎看着她,眼底戾气横生。 宫里的人果然都是一群捧高踩低的货色,上到主子,下到奴才,个个擅长欺软怕硬,欺善怕恶。 晏九黎昨日一回来,阖宫的人都知道她是被皇帝和太后舍弃的人。 所以谁都想来踩她一脚。 顾贵妃身边的嬷嬷是个模样凶狠的人,听到主子的命令,气势汹汹走出来,抬手就往晏九黎脸上抽去。 晏九黎蓦地攫住她的手腕,反手一个巴掌抽到她脸上:“以下犯上,该死。” 话落,一脚踹向她的膝盖:“见本宫不跪,该死。” “以奴欺主,狐假虎威,该死!” “晏九黎,你干什么?”顾贵妃气得脸色大变,愤怒地抬手指着晏九黎,“你放肆!你这个没人爱没人宠的贱蹄子,到现在还敢摆出公主的架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臭虫?你——” “圣旨到!” 一个高亢的唱喝声突然响起,像是晴天一道惊雷,让顾贵妃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御前太监方怀安匆匆跨进殿门,身后跟着十几个太监,每个人手上捧着一物,鱼贯而入。 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方怀安面色惊惶,急忙上前劝阻:“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 “方公公,你来得正好。”顾贵妃像是看到了救星,松了口气,忙不迭开口,“你立刻去告诉皇上,七公主横行无忌,凶狠残暴,目无尊卑,对本宫不敬,让皇上即刻杀了她!” 杀了她? 方怀安吓了一跳:“贵妃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呀!奴才是来传旨的。” 顾贵妃一怔:“传旨?传什么旨?” 是不是皇上要治罪晏九黎? 还是皇上要取消晏九黎跟云琰的婚约? 方怀安看向晏九黎,低声下气地陪笑:“七公主,这是皇上给您的旨意,你要跪着听。” 晏九黎冷道:“本宫膝盖不好,跪不下。” 顾贵妃震惊:“晏九黎,你好大的胆子!皇上的旨意你也敢——” “是。”方怀安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把圣旨递给晏九黎,“皇上封您为镇国长公主,这是分封的圣旨,请您收好。” 什,什么? 顾贵妃脚下一个踉跄,表情僵在脸上,像是听错了似的:“方公公,你……你在说什么?本宫是不是听错了?” “贵妃娘娘没听错,这是皇上刚刚下的旨意。”方怀安说着,继续跟晏九黎陪笑:“长公主,这些都是皇上给您的赏赐,请长公主过目一下。” “黄金两千两,白银一万两。” “玲珑珍珠八宝簪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一支,赤金衔红宝石步摇一对,赤金点翠如意步摇一对……” 顾贵妃僵滞地听着,像是在听天书,先是茫然,不敢置信,然后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皇上要封晏九黎这个贱人为长公主? 第7章 事有猫腻 晏九黎把云琰打伤,皇上不但不治她的罪,反而封她为镇国长公主? 顾贵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震怒看向方怀安,质问道:“方公公,皇上是不是搞错了?晏九黎冷酷残暴,应该给予重惩,皇上为什么会封她为镇国长公主?” 被踹跪在地上扇耳光的嬷嬷也懵了。 趁着晏九黎分神,她赶紧忍痛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贵妃身后,脸上一片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 方怀安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很快收回视线,朝顾贵妃笑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当年长公主去西陵为质,对国家社稷有功,皇上答应只要七公主回来,就封她为镇国长公主,皇上这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屁的承诺。 皇上昨晚提到这个妹妹时,虽嘴上说着不忘她的功劳,可眼神明明是厌恶的,甚至根本没想到晏九黎会安然从西陵回来,今天就变了态度? 顾贵妃心知此事有猫腻,冷冷攥紧手里的帕子:“她打伤云琰,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方怀安面露为难之色:“皇上的想法,奴才不敢擅自揣测。” 顾贵妃心有不甘,恶狠狠看了晏九黎一眼,警告道:“就算皇上封你为长公主,本宫也绝不会答应让云琰娶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带着一群人转身离去。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除了贴身嬷嬷遭了一顿罪之外,其他什么也没能改变。 晏九黎神色漠然,对顾贵妃的话置若罔闻。 眼前十几名太监捧着各种赏赐,除了黄金白银和一盒盒首饰之外,还有几匹颜色鲜艳明亮的衣裳料子,以及最后面跟着的十二名宫女。 晏九黎缓缓踱步过去,看着低着头的几个太监,目光扫了扫,从中挑了一个看得最顺眼的,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躬身回道:“奴才庆宝。” “你留在凤阳宫伺候。” 庆宝显然没想到会被长公主挑中,不由看向方怀安。 晏九黎冷道:“你看他干什么?愿意还是不愿意?” “奴才愿意。”庆宝连忙出列跪下,“奴才参见长公主。” “东西都留下,其他人可以滚了。” “长公主。”方怀安上前开口,指着最后面的宫女,“这十二名宫女是奴才精挑细选的,个个聪明伶俐,办事妥当,长公主若有看着顺眼的就留下几个,暂时先用着。待长公主府修缮妥帖,奴才再给您多挑一些人送过去。” 晏九黎目光微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谄媚的样子:“前朝可有大臣弹劾本宫?” 方怀安一愣,随即点头:“有是有,不过长公主不用担心,皇上自有处置。”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心了?”晏九黎嗓音冷峭,嘴角掠过的弧度透着十足的嘲讽,“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有应付不了的可以派人通知我,本宫不介意替他分忧解难。” 方怀安神色一紧:“是。” “庆宝和宫女留下,其他人把东西放下,立刻离开。” “是是,奴才这就走。” 方怀安哪怕是皇上身边大太监,此时也不敢对晏九黎有一点不满,恭恭敬敬领着人把东西都放下,然后告退离开。 晏九黎看着跪在地上的庆宝:“你几岁?” “奴才十六。” “宫里的流言蜚语听了不少?” “奴才……奴才听了一些。”庆宝战战兢兢回话,随即又说道,“奴才没有参与过,求长公主明察。” “为什么不参与?” “奴才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庆宝抿着唇,有些愤怒开口,“长公主去西陵是迫不得已,但在七年前兵败之际,也是挽救齐国江山社稷的人,是天下百姓的恩人,被收回来的三城百姓至今都感念着长公主恩德。皇城里这些贵人不知战争的残酷,更不知被掠过去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 庆宝咬牙:“他们对战败一事没有亲身体会过,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须臾,她笑了笑:“你一个小太监,倒是比那些权贵懂得多。” 不管他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哪怕只是为了保命才这么一说,晏九黎也不想深究。 她转身进殿:“前殿弹劾本宫的很多?” “是。”庆宝起身跟了进去。 “都有谁?” “为首的就是武阳侯的叔叔,督察院都御史顾大人,副都御史于大人,户部尚书程大人,还有金吾卫萧统领,以及端王爷父子。” 晏九黎坐在案前,拿起笔,把庆宝说的几个人都记了下来。 督察院都御史顾成铭,副都御史于秉文,户部尚书程瀚书,金吾卫统领唐萧然,端王父子。 晏九黎目光落在唐萧然的名字上。 唐萧然是金吾卫统领,也是御前第一高手,贴身保护皇帝安危,负责整个宫廷的护卫巡逻。 “阿影,去查一下唐萧然。” “是。” 暗中一道身影急掠而去。 庆宝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阵风拂过,随即殿内就恢复了平静。 他不敢问,也不敢多想,安安静静地躬身侍立着。 不出半个时辰,晏九黎就得到了唐萧然全部信息。 二十九岁,武功高强,是顾云琰母亲唐氏的亲侄子,唐家嫡长子。 五年前朝廷举办的武试中拔得头筹,成为金吾卫统领,深得皇帝信任。 做了金吾卫统领之后,皇帝就给他赐了婚,妻子是端王之女玲珑郡主,成亲已有三年。 晏九黎盯着名单上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金吾卫统领。 这个身份挺不错,她要了。 第8章 你真是我母后吗? 天色渐渐落下黑幕。 晏九黎不再多想,起身往外走去:“庆宝,你跟本宫去一趟仁寿宫,其他人留下,不必跟着。” “是。” 仁寿宫伺候的宫人很多。 晏九黎走在宫道上,远远就看见十几名传膳宫女排成队进去。 待她抵达宫门外,外面守门的四名太监伸手将她拦了下来:“七公主请留步。” 晏九黎冷眼看着他们。 为首的太监对上她的眼神,心头一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原本趾高气扬的姿态不由自主弱了下去:“奴才……奴才先去通报……” 晏九黎抬手将他推开,径自跨进宫门。 宫苑里洒扫的粗使宫女数人,殿外站着八人,殿内侍立至少八人,还有太后的贴身嬷嬷,在内殿服侍更衣洗漱的八名宫女,服侍膳食茶点的八名宫女。 比起凤阳宫的寒酸,仁寿宫里的奢华富贵无人可及。 四名太监愣住,反应过来之际就要追上来拦住晏九黎:“七公主请留步——” “放肆。”晏九黎眸子里寒光一闪,抬手就给了拦路的太监一巴掌,“滚。” 四位太监齐齐一僵。 这位七公主浑身寒气,跟昨日回来时判若两人,像是…… 他们愣神的片刻,晏九黎拾阶而上。 正听到殿内传来顾贵妃指控的声音:“七公主虽是太后的女儿,可她在西陵经历的事情齐国上下皆知。云琰身为顾家独子,怎能娶一个不洁的女子为妻?七公主不但不洁,还带了一身粗暴野蛮的习惯回来,求太后给云琰做主!” 这是在凤阳宫吃了亏,转眼到太后面前告状来了? 晏九黎抬脚跨进殿门。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转头看来。 看到来人是晏九黎时,太后脸色骤然沉下:“放肆!七公主求见,为何没人通报?” 拦路没拦住的四个太监匆匆进殿,跪在地上请罪:“求太后娘娘恕罪,奴才是要进来通报的,可七公主……七公主……” “九黎。”太后目光沉沉,看着晏九黎的眼神毫不掩饰怒火,“你是一点都不把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吗?” 晏九黎直视着她,嗓音漠然:“母后眼里不是也没有我这个女儿吗?” “你——”太后脸色铁青,“放肆!” 晏九黎走近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真是我母后吗?” 太后一怔,表情有片刻难堪,随即她摆出太后的架子:“果然言语悖逆,行为狂乱,你给我跪下!” 晏九黎冷冷一哂,转头看向顾贵妃,眼神讥诮:“贵妃是不是忘了,七年前你的弟弟接连打败仗,丢了边关三座城池,差点成为齐国的千古罪人?方才在凤阳宫,本宫给你留了面子,你倒是迫不及待让本宫提起你顾家的耻辱。” 顾贵妃脸色发青,绞紧手里的帕子:“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晏九黎眉眼冷硬,“本宫去西陵为质,罪魁祸首就是你的弟弟,打了败仗回来还加官进爵,只怕齐国史上找不到第二个。” 顾贵妃恼羞成怒,站起身道:“晏九黎,你去为质是西陵提出来的条件,跟云琰何干?” 晏九黎冷道:“如果不是顾云琰愚蠢无能,连丢三座城池,西陵有资格提出这个条件?” 顾贵妃脸色涨红,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本宫以前一直以为生而为人,该有的廉耻之心都会有,但事实证明本宫错了。”晏九黎冷笑,“别说廉耻之心,有些人根本连良心都被狗吃了!” 这句话把在场之人全骂了进去。 宫女们骇然惊惧,脸色发白,吓得大气不敢喘。 “放肆!放肆!”太后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暴怒道,“晏九黎,你给我跪下!跪下!” 晏九黎没有跪。 反而是在场所有的嬷嬷和宫女都跪了下去:“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息不了怒。 她看着晏九黎冷戾无情的脸,肺腑里怒火沸腾。 自从儿子坐上皇位,这几年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晏九黎是第一个。 这个逆女!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宫女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晏九黎却对太后的怒火视而不见,视线微转,看到膳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膳食。 她抬脚走了过去,在桌前从容坐下。 拿起筷子,晏九黎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凤阳宫若是没有膳食供应,本宫可以每天都来太后这里用膳。” 太后阴沉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她没想到晏九黎会这么胆大包天。 从西陵回来,不在自己宫里好好待着,出来丢人现眼不说,还敢在她宫里放肆。 “贵妃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但我觉得你大概是弄错了一件事。”晏九黎用膳用得优雅,说话说得凉薄,“本宫跟顾云琰的婚事是父皇所赐,赐婚圣旨还在本宫手里,谁也没资格擅自取消。顾云琰不想娶本宫,本宫也不屑嫁给他。” “不过本宫没松口退婚之前,他胆敢娶妻就是违抗先皇旨意,我倒要看看,你们顾家有多大的胆子,能承担抗旨的后果。” 贵妃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不取消婚约,也不履行婚约,就这么耗下去? 晏九黎斜睨她一眼:“贵妃年纪轻轻,耳朵应该没问题。” “晏九黎,你太放肆了!”太后怒不可遏,指着四个太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拖出去,让她跪在殿外反省!” 四个太监领命,上来就要抓住晏九黎。 晏九黎眼神一冷,放下手里的筷子,抬手扣住离她最近的一个太监后颈,“砰”的一声,把他的头重重撞在膳桌上。 只听一声惨叫,太监被她提起来朝后一扔,直接扔到了顾贵妃脚边。 脑门上渗出的血鲜红惊心,顾贵妃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第9章 你要造反吗? 其他三人见状,齐齐动手扑向晏九黎。 晏九黎只坐在那里没动,眸光一冷,闪电般出手,两个太监一个被她手肘撞击腹部,疼得脸色发白,另一人被她一拳击中眼眶,眼前发黑。 最后一个是四人中为首的太监,晏九黎抓起筷子戳进他脖颈,对方惨叫一声咽了气。 事情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四个太监死了一个,伤了三个。 太后呆滞地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眼神惊惧。 “来人!快来人啊!”顾贵妃吓得惊叫出声,不自觉地退后两步,不敢再靠近晏九黎,“你……你竟然会武?晏九黎,你……” 晏九黎神色淡漠,无视太后和贵妃铁青的脸色,重新拿了双筷子,旁若无人地开始用膳。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气氛压抑得让人不安,良久没人说话。 晏九黎挑了自己爱吃的几道菜,专注用膳,浑然不理会外面渐渐多起来的脚步声。 吃了七分饱,她放下筷子:“皇上已经封我为镇国长公主,等府邸选好,府里该置办的都置办好,我就不在宫里碍太后的眼了。” 说完她拭了拭嘴角,起身打算离开。 “晏九黎,你站住!”太后回过神来,声音沉厉,“你是要造反吗?” 晏九黎目光微抬,眼神冰冷:“造反又如何?” “你——” “我还想再问一句。”晏九黎慢慢逼近她,一双眼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得刺骨,“母后,我真是你的女儿吗?” 太后脸色发白,不自觉地后退着。 可身后是椅子,她退无可退,“你……你想干什么?” “七公主,不得对太后放肆。”曹嬷嬷上前拦在她面前,皱着眉,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太后是您的母亲——” “跪下。”晏九黎冷冷看着她。 曹嬷嬷一惊:“七公主?” 晏九黎拔下太后头上的簪子,抵在她颈项上:“跪下!” 太后瞳眸骤缩:“你干什么?” 曹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别……七公主别乱来!太后娘娘是您的母亲,你要弑母吗?” “我没打算弑母。”晏九黎笑了笑,“曹嬷嬷今天对我不太恭敬,自己掌嘴二十,小惩大诫。” 曹嬷嬷丝毫不敢反抗,抬手就朝自己脸上重重打去,不多不少,打了二十才停下。 她颤声道:“求七公主别冲动,放开太后娘娘……” 晏九黎没再理她,抬头看向太后:“我只想问问你,我是你的女儿吗?” 太后又惊又怒,心头不由生出几分胆寒:“九黎,你当然是我的女儿,哀家……哀家这些年……” “当年我要被送去西陵时,你哭得伤心欲绝,让我以为自己是个有人爱的孩子。”晏九黎抬手僵簪子插回她头上,在太后戒备的眼神下,温柔地给她理着鬓角的发丝,“我这些年在西陵遭受的一切,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每每熬到快绝望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齐国还有亲人等着我回来,我若死在异国他乡,母亲该有多难过?皇兄该有多伤心?可是我错了。” 晏九黎笑了笑:“我若真死在西陵,才是合了你们的心意,偏偏我这么蠢,这么不识趣,竟然活着回来了。” 太后呼吸急促,看着晏九黎的目光惊惧恐慌,像是在看一个逆臣,一个仇人,一个死神,甚至是一只野兽,唯独不是女儿。 “我现在只问一句。” “你如此厌恶我,是因为我在西陵被人辱了清白,不再是完璧无瑕,还是因为我身上有着齐国战败的污点?” “母后,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你们如此厌恨我,觉得我就该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你……”太后咬牙,努力压下心头恐慌,“哀家没有厌恶你,只是你行为太过荒诞……” “母后,你跟皇兄断了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晏九黎笑了笑,笑容却透着冰冷和心寒,“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喊你一声母后,我也不再喊他一声皇兄。所有欠我的,负我的,我都会亲手讨回来,你们做好准备。” 说完这番话,她轻笑着往后退去,退到门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踏出宫门时,晏九黎面上笑意敛尽,眉眼间萦绕着冰冷嗜血的煞气,让人望之胆寒。 外面护卫乌压压一片,却都像被定住了似的,没人动上一下。 太后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额头都是冷汗。 疯了,疯了,她真是疯了。 “太后,”顾贵妃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开口,“晏九黎她是不是疯了?她竟然拿利器抵着自己的母亲,太后,您不能再纵着她了。” 太后亦是浑身虚软,心头一阵后怕,连声音听着都发虚:“你说该怎么办?” 顾贵妃咬着牙想了想,晏九黎这个祸害不能留。 她方才那番狠劲实在吓人,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她说的那番话,只要她不退婚,顾云琰就永远也不能成亲……云琰已经二十六岁,因为这桩婚约耽误了七年,再不成亲,难道要让顾家绝后吗? “弑母是重罪,必须让皇上和满朝文武都知道。”顾贵妃眼底划过狠辣光芒,吩咐贴身太监,“安荣,你即刻去崇明殿禀报皇上,就说七公主在仁寿宫对太后娘娘不敬,打杀宫人,以利器威胁太后,让皇上秉公处置。” 安荣领命:“是,奴才这就去。” 第10章 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安荣奉命抵达前殿时,大臣们正跪在崇明殿弹劾七公主,齐齐请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脸色极为难看,坐在御案后不发一语。 他受制于毒虫威胁,不得不顶着众人不满的声音,把封晏九黎为镇国长公主的圣旨送到凤阳宫去。 原以为就这么几个大臣,让他们跪一会儿就消停了。 没想到晏九黎根本不是个安分的主,一天之内打伤未婚夫,给他这个皇帝下毒还不算,傍晚时分又冒犯贵妃,打伤贵妃身边的嬷嬷。 消息传到金吾卫统领耳朵里,唐萧然也愤然来殿前弹劾,请求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正骑虎难下,听闻安荣求见,顿时眉心一跳,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又怎么了?” 安荣战战兢兢进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七公主她……她在太后宫里闹事,还动了手,致使太后宫里的太监一死三伤,七公主还……还有弑母之举……” 晏玄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奴才……” “七公主简直大逆不道!”顾御史疾言厉色,慷慨激昂,“皇上素来以孝治天下,七公主却敢对太后娘娘不敬,不但在太后宫里打杀下人,还敢弑母?简直无法无天,毫无人性,求皇上重惩七公主,以正律法宫规!” 于御史义愤填膺:“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户部尚书气得声音颤抖:“七公主竟如此胆大妄为,不忠不孝,简直为天下所不容,求皇上秉公处置,重惩七公主!” “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缓缓坐回龙椅上,脸色阴沉难看。 他盯着禀报的荣春:“长公主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做出弑母之举?你这个狗奴才满嘴胡言,来人!把他拖出去掌嘴。” “皇上,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啊!”安荣大声喊冤,“贵妃娘娘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七公主她——” “拖出去!”晏玄景震怒,“简直一派胡言!” 御前侍卫进殿,安荣还想喊冤,侍卫得了方怀安眼神示意,直接捂着他将他往外拖去。 方怀安惴惴不安站在一旁,不停地擦拭着额头冷汗。 这些个大臣难道一点脸色都不会看吗? 皇上也想处置七公主啊。 七公主不但手段残暴,以下犯上,甚至敢给皇上下毒。 百死不足赎其罪。 可皇上偏偏又不能处置七公主,否则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各位大人还是先回去吧。”方怀安走上前,耐心地劝说,“皇上有皇上的考量,七公主远离故国七年,在西陵受了不少委屈,回来之后难免有些情绪,而且当年七公主以一己之身平息两国战争,算是大功之人。皇上若在这个时候处置七公主,未免让天下人觉得皇上过河拆桥,不念兄妹之情。” 顾御史愤愤:“难道仗着那点功劳,就任由七公主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七公主固然有功,可武阳侯也是齐国侯爵,手握兵权,七公主回来第二天就将他打伤,如此行为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晏玄景不发一语,眉眼笼着一层阴霾。 奏折看不下去,又不能处置晏九黎,眼前这几人还不依不饶。 他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可他还是按捺着情绪,沉声开口:“诸位爱卿先回去,朕明日会跟九黎好好谈谈,一定让她去武阳侯府走一趟,亲自跟武阳侯赔罪。” 此言一出,顾御史心头微沉,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唐萧然。 两人心里都已明白,皇上是不打算治罪晏九黎了。 可是为什么? 七公主不就一个公主吗? 皇上到底有什么顾忌? “方怀安。”晏玄景显然不想继续待下去,起身往外走去,“摆驾甘泉宫。” 方怀安连忙跟上,并高声喊道:“皇上有旨,摆驾甘泉宫!” 甘泉宫里住的主子是顾贵妃。 皇帝这些年一直宠她,一是因为武阳侯深得圣宠,二是因为顾贵妃可以牵制皇后,三来则是因为顾贵妃对皇帝一片真心,是后宫唯一一个不因他的身份地位,只爱着他这个人的女子。 晏玄景很享受这种被人真心对待的感觉。 可是顾贵妃今天受了委屈。 顾云琰被打伤,他不但没给晏九黎惩罚,反而封她做了镇国长公主,顾贵妃心里的憋屈他是知道的,只能亲自过来安抚。 抵达甘泉宫时,顾贵妃正带着众宫人走出来,恭敬迎接圣驾。 “臣妾参见皇上。” 顾贵妃正要跪下去时,晏玄景及时拉着她的手:“爱妃不用多礼。” “皇上。”顾贵妃低着头,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一场,“臣妾心里难受。” “朕知道,委屈你了。”晏玄景握着她的手转身进门,一起走到罗汉榻前坐下,“朕明白爱妃受了委屈,只是今天这件事,朕有自己的苦衷,还望爱妃能体谅。” 顾贵妃抿着唇,声音哽咽:“臣妾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七公主说只要她不取消婚约,云琰就不能成亲。皇上,云琰已经二十六岁了,难道真要一辈子受制于这桩婚约?” 说到最后,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不是臣妾嫌弃七公主,臣妾也知道她这些年的苦楚,可是……可是她的苦楚不是云琰造成的,罪魁祸首是西陵皇族,而且……而且七公主不洁的事情天下皆知,臣妾不想让云琰受人耻笑,这有错吗?” 晏玄景抿唇沉默片刻,郑重做下承诺:“爱妃放心,朕不会让顾家蒙羞,也不会委屈了武阳侯。” 第11章 噩梦 晏玄景如何承诺顾贵妃,晏九黎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顾御史他们在前殿弹劾她时,她命宫女备好热水,采来新鲜的花瓣,正舒舒服服地泡着花瓣浴。 眼前热气袅袅,馨香扑鼻。 晏九黎阖眼靠在浴桶边缘,修长纤细的身段,肌肤白皙紧致,看起来毫无瑕疵。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具身体曾经因为遍体鳞伤而丑陋到了何种地步,如今这般不过是种假象而已。 沐浴之后,宫女服侍她更衣就寝。 夜色沉沉,寝殿里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晏九黎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 七年的煎熬之后,她以为自己早已无所畏惧,可一闭上眼,梦中就浮现各种张牙舞爪的画面。 他们撕扯着,叫嚣着,辱骂着,不断张开血盆大口想把她吞噬,黑暗深渊近在眼前。 仿佛她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晏九黎没哭,没闹,没喊。 她只是觉得冷,像是置身于一座黑暗冰窖,冰窖里又黑又冷,没有一点光亮,冷得她全身发抖,连血液都要冻结了似的,怎么挣扎都看不到一丝希望。 晏九黎蓦地睁开眼,呼吸急促,眼底还残留着惊惶之色。 好在殿内灯光暗淡。 没有人看得见她这短暂的脆弱。 晏九黎抬手摸了摸额头,摸到满手的冷汗,冰凉凉的,没一点温度。 轻轻吁出一口气,她望着帐顶,眼底一片清冷死寂。 “公主?”床边守夜的侍女醒来,一骨碌起身来到床头,“您醒了?” 晏九黎静了片刻,淡道:“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公主呼吸声有点急促。”侍女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公主殿下。”另一个侍女端着灯走来,小声开口,“您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晏九黎起身靠着床头,看向眼前两人。 今天刚调来的十二名宫女,她挑选容貌秀美性子伶俐的四人放在身边伺候,负责她的饮食起居。 今晚守夜的两人一个叫孟春,一个叫孟秋,是姐妹二人。 孟春嘴巴伶俐,孟秋沉默寡言。 但姐妹二人看起来都是谨慎的性子。 此时看着孟秋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心,晏九黎嗯了一声:“确实做了个噩梦。” 孟秋嘴角轻抿:“长公主已经回到齐国,以后不用再想西陵的事情了,这里没有人能欺负您。” 晏九黎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哂:“没人能欺负本宫?” 昨天欺负她的那些人都不是人? 孟秋脸色一变,当即跪倒在地:“奴婢失言,求长公主恕罪。” 孟春将烛火放在一旁,轻声开口:“皇上封您做镇国长公主,想来心里还是感念公主这些年的功劳,以后慢慢会好的。” 会好吗? 晏九黎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旁人不知道皇帝封她为镇国长公主的原因,她自己却是知道的。 昨天一天里,短短几个时辰。 她把这皇宫里最尊贵的几个人都得罪遍了,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慢慢会好? 不,以后只会越来越糟糕。 不过没关系,她不在乎。 “给我倒杯茶。” “是。” 晏九黎披上衣服,起身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打开,不发一语地望着窗外夜色。 夜风拂过肌肤,泛起沁人心脾的凉意。 天很快就要亮了吧。 黑夜漫长,却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 真正的热闹都在白天。 夜风徐徐。 晏九黎端着茶盏,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窗前,静待着天亮。 东方尚未出现鱼肚白,宫里就响起了上朝的钟声。 晏九黎可以想象得到,今日的早朝将有多么热闹。 而她没打算缺席。 喝完了手里的茶,她转身将茶盏放在桌上,命令道:“伺候洗漱。” “是。” …… 早朝上气氛很压抑。 群臣叩拜,山呼万岁。 晏玄景走到龙椅前坐下,目光环顾一周:“众卿平身。” “谢皇上!” 方怀安站在皇帝身侧,例行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本奏。”群臣中走出一个中年官员,撩袍跪在地上,“昨日礼部接到旨意,皇上封七公主为镇国长公主,还要为七公主选符合身份的府邸。臣以为七公主归来之后,行为悖逆狂放,毫无尊卑之分,光天化日之下打伤朝中重臣,还对太后不敬,根本没资格做镇国长公主!求皇上收回成命,并严惩七公主,以正朝堂法度!” 这是礼部尚书赵文卿。 他不是武阳侯一派的大臣,但昨日晏九黎所做之事满朝皆知,几乎犯了众怒。 这种情况下,皇帝竟然顶着文武百官的不满,硬是封七公主为镇国长公主,着实让人看不懂。 赵尚书掌管礼部,最重规矩礼节,此时表达不满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但晏玄景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赵爱卿,封九黎为长公主,是朕七年前给她的承诺。” “皇上此言差矣。”赵尚书出言反驳,“皇上七年前尚未登基,做出的承诺怎能作数?臣以为——” “赵大人。”方怀安急忙打断他的话,“虽然七年前皇上尚未登基,对七公主做出的承诺也不能算金口玉言,但作为一个皇兄,皇上对七公主那些年里所受的委屈感到心疼,做出一点补偿并无不妥?还望赵大人一定谨言慎行。” “可是——” “皇上,臣以为赵大人所言在理。”顾御史再次出列跪下,“七公主受了委屈不假,皇上可以做出补偿,但七公主昨日所言所行,分明是把皇族威信和家国律法踩在脚底,她行为悖逆,根本不配做镇国长公主!”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求皇上收回成命,严惩长公主恶行!” 大臣们接连出列抗议,求皇上收回封长公主的旨意。 正在此时,一个冷漠嘲弄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各位大人都是朝中肱骨,理该操心家国社稷,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今日却如此兴师动众,弹劾本宫一个小小女流之辈,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第12章 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话音落下,大殿上一静。 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转头朝她看来。 一袭红衣的晏九黎缓缓跨进殿门,身躯修长清瘦,眉眼绝艳而冷戾,周身流露出让人心悸的威压。 她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环顾殿上神色不善的几位大臣:“谁想弹劾本宫,现在可以继续,正好本宫也来听听。” “七妹。”晏玄景瞳眸微缩,下意识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昨晚就听说朝中有大臣弹劾本宫,皇上顶住压力维护本宫,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晏九黎嘴角微扬,眼底色泽却冰冷如霜,“各位大人想弹劾,请继续。” “七公主果然是嚣张跋扈,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顾御史像是终于逮到机会,愤怒而又厌恶地看着她,“见君不跪,还在皇上面前自称‘本宫’,七公主是认为自己已经凌驾于皇帝之上了吗?如此目无尊卑的公主,皇上还一个劲地维护,实在让人寒心!” “寒心?”晏九黎冷笑,“本宫也觉得挺寒心。” 她走到顾御史面前,看着他一派义愤填膺的表情,眉梢微挑:“本宫刚回来两天,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各位。” “西陵如今兵强马壮,放本宫归来之日,他们有再对齐国出兵的计划,武阳侯韬光养晦七年,想来战术已比七年前精进不少,若再次对上西陵,不知会有几分胜算?”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齐齐倒抽一口气。 “七妹,你说什么?”晏玄景脸色大变,“西陵又要出兵?” 顾御史脸色青白,却不甘示弱:“武阳侯既然身为武将,敌国兴兵来犯,他自然有领兵抗敌的责任——”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晏九黎欣然点头,“所以若是武阳侯再次战败,本宫建议就由顾家女子去为质如何?听说顾御史膝下有三个女儿,想来定然舍得为大局着想。” 顾御史脸色骤变:“七公主!” “哦对了,西陵有断袖之癖的权贵不在少数,尤其喜欢征服年轻俊美的武将。”晏九黎转头看向晏玄景,“皇上,若顾云琰再次战败,不如把他送到西陵去,让西陵权贵们好好见识一番齐国武将的风采。” “荒唐!”于御史脸色青白交错,“武将征战沙场,本该让人敬重,七公主此言简直荒谬!” 户部尚书咬牙质问:“七公主如此侮辱征战沙场的武将,不觉得让人心寒?” “心寒?”晏九黎转头看向户部尚书,嗓音如冰,“打败仗的人不去承担他的责任,反而要本宫承受七年屈辱,怎么没人替本宫心寒?” “七公主身为公主,享天下供奉,理该——” “既然如初,把户部尚书家的女儿都接进宫,封为公主,让她们也好好享受一番天下人的供奉,以后若有为质受辱的机会,就让她们前往如何?” 户部尚书脸色涨红:“臣……臣……” 晏九黎站在大殿中央,冷眼看着满朝虚伪至极的大臣:“所以事情没轮到你们的女儿身上,诸位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本宫为质七年归来,不但没有一点功劳,反而活该承受所有人的嘲笑和羞辱,且不能反击,否则就要被冠上‘大逆不道,行为悖逆’的罪名?” 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几位大臣,脸色忽青忽白,一时之间都跟鹌鹑似的,被怼得哑口无言,神情狼狈而恼怒。 “本宫昨晚睡不着,思索了半夜。”晏九黎手腕一翻,一柄匕首从袖子里滑出,“若本宫当真已成为齐国的罪人,不如一死了之。” 她手握匕首,慢慢从刀鞘中拔出匕刃,森森寒光照着她绝艳的眉眼,无端多了几分冷酷无情的色泽。 “九黎,住手!”晏玄景瞳眸骤缩,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你干什么?不,不要乱来,你把刀放下……” 晏九黎一双眼看着晏玄景,嘴角上扬,缓缓走近前面殿阶。 两名御前侍卫一个箭步上前,戒备而谨慎地挡在晏九黎面前。 晏九黎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执匕首,慢条斯理在自己指尖划了道口子。 鲜血一滴滴滑落在地砖上。 众臣神情惊疑,不知她想干什么,不约而同地朝后退去。 唯有坐在龙椅上的晏玄景突然脸色煞白,死死地攥紧龙椅扶手,嘶吼着开口:“七妹,你冷静一点,别乱来!朕……朕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朕会补偿你,朕一定会补偿你……” “我没乱来。”晏九黎扬眉看着他,“本宫这七年在西陵养成了自残的习惯,每当不顺心的时候,每次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都喜欢用自残的方式发泄情绪,看着鲜血淋漓,看着伤痕累累,本宫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等寻常的疼痛满足不了本宫时,我可能就会走上那高高的城楼,如蝴蝶般一跃而下——” “七妹,你别说了!”晏玄景站起身,死死抓着安荣的手腕,额头青筋凸起,神色看起来格外痛苦,“是朕对不起你,朕会好好补偿你,朕一定好好补偿你!” 晏九黎挑眉:“皇上说话算话?” “算话,一定算话!”晏玄景急急开口,“你把刀放下,就当为兄求你。” “既然如此,我想跟唐大统领比一比身手。”晏九黎很快提出要求,“若唐大统领不是我的对手,金吾卫统领之位就让给我来做,皇上如何?” “一派胡言!”礼部尚书厉声斥责,“朝中从没有女子为官为将的先例,何况金吾卫统领是如此重要的位子,怎么能让七公主这般桀骜任性的人担任?七公主,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晏九黎没理他,一双眼直直盯着晏玄景:“皇上觉得可以吗?” 晏玄景脸色难看,死死咬着牙。 他没想到晏九黎竟有这么大的野心。 她真敢开口。 金吾卫执掌宫廷和皇城守卫,一旦落入晏九黎之手,她岂不是更要为所欲为? 他这个皇帝的安危该如何保障? “皇上。”晏九黎握着匕首,刀尖正对着自己的手腕,“听说五年前的武举比试上,唐大统领有舞弊之嫌,本宫只是想跟他比一比,皇上不敢吗?” 话落,她朝着自己的手腕就要划下。 晏玄景脸色一白,厉声喝道:“住手!” 第13章 完败 晏九黎只是划破一点指尖,他就疼得难以忍受,他不敢想,若晏九黎直接割腕,他会不会跟昨日一样疼得失控,再无一点帝王威严。 晏玄景不敢试,更不能让大臣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他怕引起人心惶惶,怕自己帝位不稳,更怕有损自己的帝王威严,让其他野心勃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眼看着晏九黎停下动作,晏玄景才松开手,心有余悸地重新坐回龙椅上:“七妹,你为什么要跟唐统领比试?” “方才我不是说了?因为五年前唐萧然有舞弊之嫌,我觉得他无法胜任金吾卫统领一职。” 满朝大臣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心头开始猜测着皇上的反常。 晏九黎昨日行为几乎无人不知。 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就算感念她去西陵为质的七年,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也该训斥七公主一番。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毕竟恩威并施,该补偿的补偿,该警告也要警告。 可皇上今日表现出来的,与其说是心疼七公主,不如说他是畏惧。 可他在畏惧什么? 一片静寂之中,晏玄景缓缓开口:“唐萧然的身手朕亲眼所见,并未舞弊,七妹是不是听了谁的谣言?” “没错!唐统领这么多年一直护驾有功,金吾卫治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可能是舞弊得来的统领之位?七公主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不管是不是谣言,让本宫跟他比一比又有何妨?”晏九黎声音淡漠,“若他赢过本宫,今日之事就当本宫闹了个笑话,以后再不提及便是。”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 七公主只是一介柔弱女流,虽然昨天她打伤了武阳侯,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谁也没亲眼看见是她出的手。 说不定她是趁武阳侯没有防备,从背后偷袭,或者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总之他们不相信武阳侯一个武将,竟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晏九黎是不是以为她打了几个太监,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七公主当殿挑衅皇上,质疑唐统领,还不切实际地肖想金吾卫统领之位,着实让人大开眼界。”顾御史语气淡淡,“倘若这场比试能赢,七公主固然让人刮目相看,可若是输了,难道就真当成一个笑话,一笑而过?” 晏九黎冷道:“你想如何?” “如果七公主输了,请七公主让出镇国长公主的封号和府邸,并且从此对皇上和太后恭敬顺从,对皇族姐妹友善,不得肆意妄为,不得做出悖逆之事。” 晏九黎冷笑:“镇国长公主的封号是皇上亲赐,顾御史是想让本宫抗旨?” “不是抗旨,而是作为七公主提出比试的彩头。”顾御史说得冠冕堂皇,“毕竟唐统领的彩头是金吾卫统领一职,七公主总不能什么都不出吧。” “顾大人说得对。”唐萧然从殿外走进来,一身金吾卫统领长袍沉稳冷漠,“七公主若想跟卑职比试,卑职自当奉陪,但七公主无凭无据质疑卑职,总不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晏九黎望着唐萧然那双充满敌意的眸子,像是被激怒似的,“你想怎么样?” “若卑职输了,金吾卫统领的位子让出来,若七公主输了,镇国长公主的位子让出来。” 晏九黎抿着唇,缓缓扫过几位大臣看好戏的眼神,冷冷一笑:“一言为定。” 唐萧然听到这句话,朝皇上行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跟上。 两人走下殿阶,到达大殿外空阔的空地上。 殿外到处都是岗哨,御前侍卫整齐侍立一旁,严阵以待。 晏玄景带着文武百官齐齐出殿,亲眼验证这场看起来实力悬殊的对决。 唐萧然负手而立,姿态傲然:“七公主想要什么兵器?” 晏九黎声音平静:“兵器只是辅助。唐统领用什么兵器,本宫就用什么兵器。” 唐萧然拿过腰间长剑,把剑刃抽出来扔在一旁,手握着一柄剑鞘:“七公主是柔弱女子,卑职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所以只用这柄剑鞘,七公主随意。” 晏九黎没打算随意。 她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抽出长剑,将剑刃递给侍卫,她则拿着一柄剑鞘转身回到唐萧然对面。 很公平的比试,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请。” 晏玄景携百官站在殿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唐萧然和晏九黎。 所有人都知道唐萧然练武多年,五年前一举夺魁成为金吾卫统领,这些年一直没有懈怠过,而晏九黎十三岁离开齐国前往西陵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在西陵七年,受过欺负,受过折辱。 作为战败国送去的人质,西陵权贵不可能对她有多尊重,想想都知道她每天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她会武功? 开什么玩笑? 众人沉默无声之中,晏九黎率先出手,唐萧然看起来气定神闲,一双眼落在晏九黎身上,就像一个高手在面对三岁小儿。 那样的孤傲睥睨,不屑一顾。 两柄剑鞘相撞时发出“铮”的一声响,众人不知是不是眼花,竟看到唐萧然似踉跄一下,他们还没来得及确认,就见晏九黎一个快如闪电的转身,趁着唐萧然后退的功夫,手里握着的剑鞘狠狠劈在他肩头。 唐萧然脸色猝然一变。 晏九黎眼神里寒芒闪过,似乎没兴趣跟他伪装下去,身子突然如鬼魅般一掠而过,转眼闪到唐萧然看不见的背后,抬手又是一劈。 “啊!”唐萧然被巨大的力道劈得站不稳,脚下一个趔趄,正要站稳,晏九黎身子如燕般飞起,在半空翻腾,“砰”的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唐萧然朝前一扑,狼狈扑倒在地。 众人瞪大眼,面色呆滞。 晏九黎神色狠厉,浑然不管大臣们的反应,上前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砰! 精瘦健硕的身躯如风筝一般飞出去,重重撞在殿阶上。 大臣们脸色一变,纷纷往后退去。 “噗!”唐萧然身体急促地痉挛两下,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全场鸦雀无声。 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顾御史和与御史几人僵硬而呆滞,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个结果显然是所有人没料到的。 堂堂金吾卫唐统领,在七公主手里竟然连几招都没撑过? 七公主这几年在西陵都经历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身手? 第14章 金吾卫统领大权 众目睽睽之下,晏九黎一步步走来,眉眼冷艳肃杀。 明明身上没有一丝血腥味,却像是战场上刚经历过一番厮杀的女煞神,通身都是狠戾暴虐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大臣们骇得脸色发白。 晏九黎走到唐萧然身边,沉默地抬脚踩在他心口,然后弯腰从他腰间摘下一块令牌。 金吾卫统领的腰牌。 缓缓站直身体,晏九黎抬头看向脸色惨白僵硬的晏玄景,像是在跟他商议:“皇上,这块腰牌归我了吗?” 晏玄景脸色白得不像话,嘴唇蠕动半晌,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晏九黎这张充满着嘲弄的脸,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答应把金吾卫统领一职给她? 可这样一来,以后金吾卫都要听她的调遣,岂不是整个宫廷的安危都由她负责?如果她想刺杀皇帝,想刺杀太后,想刺杀后宫任何一个她看不顺眼的嫔妃,都易如反掌。 就算不刺杀,他也要受她掣肘。 甚至于若有其他王爷拉拢她——比如端王,比如凌王或者贤王,她完全有条件支持他们造反。 可若是不答应…… 晏玄景想到被万千毒虫撕咬的痛苦,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他只觉得遍体生寒。 “皇上在想什么?”晏九黎嘴角扬起一抹凉薄的弧度,“是欣喜若狂,还是惊吓过度?” “七公主。”当朝丞相率先回过神来,急忙开口,“皇上既然已封您为镇国长公主,以后荣华富贵定享之不尽,金吾卫关乎着宫廷守卫,关乎皇帝和太后安危,还请长公主……” “太后是本宫的生母,皇上是本宫的兄长。”晏九黎懒洋洋打断他的话,“丞相大人觉得,本宫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吗?”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是本宫至亲的两个亲人。”晏九黎直直看着晏玄景,眼底寒气逼人,“皇上难道不相信我?” 晏玄景压下心头不安,温和一笑:“朕当然相信七妹。” 丞相解释道:“臣的意思是,金吾卫都是男子,长公主一个女子执掌统领大权会有诸多不便,且历来朝中文臣武将中,从没有女子掌权的先例……” “那我就做打破惯例的那个女子。”晏九黎说着,缓缓将令牌握在掌心,转头看了一眼今日站岗的金吾卫,嗓音冰冷刺骨,“本宫晏九黎,先皇第七女,皇上亲封镇国长公主!即日开始,正式由本宫执掌金吾卫,有不服之人随时可以站出来,打得过本宫的,本宫将统领之位让给他,打不过本宫的,本宫不介意以抗命之罪将他当场诛杀!” 一番话落音,犹如晴天一道惊雷砸下,把在场群臣砸得头晕目眩。 同时也震醒了几个处在呆滞中的大臣。 顾御史蹬蹬凳走下殿阶,跪倒在地:“皇上!求皇上三思!金吾卫是宫廷最精锐的防备,万万不可让长公主来执掌!臣反思昨日对长公主的弹劾,臣以为长公主对齐国有功,理该封为镇国长公主,赐公主府一座,享受荣华富贵,而不该让长公主操劳军务,承担保卫宫廷这么重大的责任,求皇上三思!” 户部尚书跟着跪下:“求皇上三思!” 礼部尚书跪下来:“求皇上三思!” 接二连三,十几个大臣齐齐跪下,求皇上收回成命。 晏玄景沉默良久,抬眸看向晏九黎:“七妹,不是朕想出尔反尔,而是诸位大人都觉得这个决定不妥,你是否愿意再考虑一下?” 晏九黎声音淡漠:“不用考虑,我心意已决。” 晏玄景抿唇,脸色白得不正常。 群臣之列,一直静观其变的贤王晏玄策,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读书人理该言而有信,诸位大人都是从科考入仕上来的读书人,在一个女子面前竟这般输不起吗?” 晏玄景脸色一冷,不悦地看向贤王:“贤王。” “天子更该金口玉言。”贤王温和一笑,语气从容不惊,“皇上既然应允了这场较量,唐统领也答应跟七妹比试,就该愿赌服输,何况七妹虽是女子,身手却是了得,放眼齐国只怕找不出几个,由她来做金吾卫统领,没什么不妥。” 素来沉默寡言的武王点头:“大皇兄说得没错,出尔反尔不是众位大臣该有的品德。七妹既然赢了唐萧然,便有资格领下金吾卫统领一职。” “太后娘娘是七妹生母,皇上是七妹一母同胞的哥哥,还担心七妹不把皇上和太后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吗?” “何况诸位大人口口声声说七妹有功在身,那么对她最好的补偿方式就是信任她,七妹一心想证明自己是有担当之人,区区一个金吾卫统领之位,给七妹执掌又有何妨?” “再说唐萧然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若输不起,反而才让人看轻了去。” “四皇兄说得对。”一贯我行我素的凌王晏玄钰冷笑,“君子重诺,怎么能出尔反尔?刚才若是七妹输了,诸位只怕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也要逼她让出镇国长公主的封号和府邸吧?” 三位王爷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顾御史几人哑口无言,唯有一张脸忽青忽白,狼狈至极。 一片静默之中,晏玄景突然体会到了一种不知名的恐惧。 丞相是百官之首,忠君为国,跟武阳侯没有利益牵扯,他的谏言都是为君着想,不掺杂私心。 而顾御史、于御史和户部尚书同样是忠君一党,对他这个皇帝忠心耿耿,但他们跟武阳侯、唐萧然都是姻亲裙带关系。 晏玄景对这几位大臣都极为倚重。 贤王和凌王虽然表面上安分守己,可他们曾经都是晏玄景的死敌,此时站出来说得冠冕堂皇,真正的目的却是落井下石。 他们想在晏九黎面前替她说好话,以博取她的好感? 不,他不能让他们得逞。 既然晏九黎铁了心要拿走金吾卫统领大权,这个人情就应该由他这个皇兄亲手送出去才对。 “诸位爱卿都起来吧。”他缓缓开口,声音不怒而威,“七妹身怀如此武功,对朕来说是意外之喜。虽身为女子,却有着比男子还出色的本领,朕不该对她抱有偏见,诸位爱卿也应该理性看待。” 第15章 你到底想要什么? 顾御史和于御史心头一沉。 皇上这是妥协了? 晏玄景视线从受伤的唐萧然掠过,稍作斟酌,看向晏九黎:“七妹做大统领,让萧然继续做副统领如何?他对金吾卫较为熟悉,他——” 晏九黎没等他说完,就点头:“行。” 晏玄景声音一顿,随即松了口气。 金吾卫对唐萧然早已熟悉,且五年相处训练,他们只认唐萧然为统领,晏九黎就算有了统领之位,也根本调不动金吾卫。 给她这个大权又何妨? 晏玄景这般想着,目光微转:“既然唐萧然输了,朕就遵守承诺,即日起由七妹担任金吾卫统领一职,唐萧然为副统领。” 顾御史还想再说。 “朕意已决。”晏玄景抬手阻止他,并看向工部林尚书,“林爱卿,镇国长公主的府邸修缮务必用心,府里各项置办不得怠慢,否则朕拿你是问。” 工部尚书跪下:“臣遵旨。” 晏九黎大获全胜,并如愿拿到金吾卫统领大权,打算先回凤阳宫用早膳。 晏玄景叫住了她:“七妹,朕想跟你单独谈谈。” 单独谈谈? 晏九黎转头看着他,嘴角微扬:“好啊。” 兄妹二人转身离开前朝大殿,往后面的崇明殿走去,一路上侍卫跟随,前呼后拥。 方怀安传旨,请诸位大人先去做自己的事情,早朝到此为止。 顾御史和户部尚书站起身,望着皇上和晏九黎离开的方向,脸色阴郁,眉心紧锁。 七公主实在是个变数。 “咱们这个皇妹真是跟七年前判若两人。”凌王饶有兴味地看着晏九黎离去的方向,忍不住啧了一声,“回来第一天受尽冷眼和鄙夷,回来第二天就把忘恩负义的武阳侯打了,还因此得了个镇国长公主的封号,第三天得到金吾卫统领一职……实在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凌王这是幸灾乐祸吗?”顾御史脸色难看,面上难掩怒火,“七公主行为悖逆,连自己的母后都敢不敬,这有什么好佩服的?” 凌王皱眉,不悦地看着他:“顾大人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本王佩服自己的妹妹?本王就是佩服,你能怎么着?要去皇上面前弹劾本王?” 顾御史脸色难看:“王爷——” “本王没空跟你多言。”凌王转身离开,一身亲王袍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姿气度绝佳,光风霁月,如朗朗君子。 唯有熟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贤王跟他并肩而行:“六弟不必如此跟顾大人说话,他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万一真找到你的错处——” 凌王冷笑:“本王怕他不成?这些年皇上器重武阳侯,利用武阳侯手里的兵器,不停地打压众兄弟,谁心里憋了一肚子气,谁自己知道。” 武阳侯风光显赫,得尽荣宠,跟七公主尚有婚约在身,皇上就为他和六公主另赐一门婚事。 顾家宗室跟着鸡犬升天,以至于一个个都毫无自知之明,以为这朝堂真是他们说了算。 若不是当初争储时,几位兄弟个个根基不浅,且二皇兄手里同样握着十万兵权,晏玄景只怕早就找理由把他们一个个都处置了。 不过就算没处置,几位王爷在朝中日子也难过,谨小慎微,生怕被抓到一点错处。 凌王早受够了这般憋屈。 贤王沉默着,眉眼深思:“六弟有没有发现,皇上对七妹似乎很忌惮?” 凌王当然发现了,他缓缓点头:“不知道皇上被抓了什么把柄。” 昨日下午那么多大臣弹劾晏九黎,皇上还能顶着压力把封长公主的旨意送到凤阳宫去,可见事态反常。 总不可能是因为兄长对妹妹的爱护。 若当真爱护,晏九黎回来之日,晏玄景就该下旨,以迎接功臣的阵仗迎接晏九黎归来,让满朝文武都感受到君王对她的重视。 可事实却是晏九黎回来之后,皇帝冷落,太后避而不见,宫里漫天流言蜚语,皇城内外,各家夫人都在议论着七公主的不洁。 甚至连宫婢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一切不知是谁的纵容,又是谁的授意。 凌王冷笑,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真是让人心寒呢。 崇明殿里一片安静。 晏九黎坐在椅子上,端着方怀安亲自奉上的茶水,声音淡淡:“皇上这里的茶水果然更好一些。” 晏玄景笑道:“你若喜欢,朕稍后就让人送一些去凤阳宫。” 晏九黎不置可否:“皇上要跟我谈什么?” 晏玄景坐在案前,像是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七妹,你是朕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皇上最亲的亲人应该是太后。” “母后早晚要离我们而去的。”晏玄景说这句话时,神色微黯,似是有点难过,“我们兄妹二人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且可以互相扶持的人。” 晏九黎敛眸喝茶,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朕想知道,七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晏玄景问道,“只要七妹想要的,朕一定尽力满足。” 晏九黎闻言,眉梢微挑:“皇上此言当真?” 晏玄景点头:“朕绝不食言。” 晏九黎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我想要权力,想要地位,想要荣华富贵,想要不被所有人看轻。” 晏玄景听到这句话,细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果然如此。 要权力,要地位,要荣华富贵,应该都是为了最后一个目的——不被人看轻。 “是朕的疏忽。”他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浮现愧疚自责,“得知你回来时,朕应该以皇族最高礼节迎接你,这样才能让满朝文武和齐国臣民感受到朕对你的重视,他们才不敢妄自非议你。” 顿了顿,他苦笑,“可是母后说不该兴师动众……七妹,你是朕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朕绝不会忘记你这几年吃的苦,遭的罪,朕会好好补偿你。” 晏九黎淡哂:“那我等着皇上给的补偿。” 晏玄景温言道:“朕打算给你办一场接风洗尘宴。” “好啊。什么时候?” “今晚吧。”晏玄景想了想,“先办一场家宴,让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都见一见你。” 晏九黎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晏玄景喝了口茶,话题微转:“七妹能跟朕说一说,这些年你在西陵是怎么过的吗?” 第16章 晏九黎,你真是好得很 晏九黎神色冷了下来,嗓音淡漠:“那些经历太过糟糕,犹如噩梦一般,我不想再提。” 说完这句话,她放下茶盏,径自起身离去。 连告退的礼仪都没有。 显然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晏玄景面上笑意褪去,眼底凝聚着狂风暴雨般的怒火。 殿外走进来一个太监,战战兢兢禀报:“皇上,姜太医来了。” 晏玄景轻轻闭眼,压下怒火:“让他进来。” “是。” 须臾,姜太医进殿跪下:“老臣参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姜太医站起身,恭敬开口,“臣昨晚回去翻阅医书,找到了类似的记载,皇上中的可能是蛊,蛊是阴邪之物,为人所不齿,饲养之人向来见不得光,所以能解蛊之人少之又少。” 晏玄景瞳眸微缩,嘴角抿紧:“所以你没办法解?” 姜太医面色凝重:“若想解蛊,首先要知道这是什么蛊,老臣暂时还无法得知此蛊的特性。” 方怀安适时开口:“姜太医,今天七公主故意用匕首划破手指时,皇上体内毒虫就开始发作了,只是发作得不太明显,皇上能受得住,这算是什么手段?” 姜太医诧异:“七公主流了血?” “是。” 姜太医神色惊异:“若当真如此,这个蛊极有可能就是用七公主自己的血饲养而成,所以七公主受伤流血,皇上身体里的蛊虫就会感应到主人的气息,继而躁动起来。” 晏玄景脸色僵住,端着茶盏的手不由收紧,“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晏九黎受伤流血,朕体内的毒虫就要跟着发作?” 姜太医点头:“是。” 晏玄景眼底掠过狠意:“如果晏九黎死了呢?” 姜太医回道:“那皇上……皇上只怕也会有性命之忧……” 砰! 晏玄景直接砸出手里的茶盏,脸色暴怒而不安。 方怀安惶恐跪下:“皇上息怒!” 姜太医跪下:“老臣无能,求皇上恕罪。” 晏玄景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晏九黎。 你真是好得很。 殿内沉寂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姜太医,你想想办法。” “是。臣一定尽力而为。” 姜太医退下之后,晏玄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眉眼如罩寒霜。 “皇上。”方怀安低声宽慰,“七公主应该是心里憋着情绪,回来之后觉得受了冷落,所以行为才偏激了一些。奴才以为只要皇上好好善待她,七公主很快就会心软,只等毒虫一解……” 晏玄景眸心微暗。 是啊,只等毒虫一解,晏九黎一个区区女流之辈,他还怕她不成? 有了这次教训,他以后定会离她远远的,让她再也没机会靠近,没机会给她下毒,到时只需几个弓箭手就能解决了她。 晏玄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眉眼阴郁之色。 本来他可以让晏九黎好好活着。 只要她安分守己,不恃功而骄,不出去丢皇族的脸。 等她从西陵回来的风声过去,皇宫内外都不再议论此事,他会赐她一座公主府,让她安享荣华富贵。 可她偏偏要闹,闹得人心惶惶。 那就别怪他不顾兄妹情分了。 九黎,都是你自找的。 …… 晏九黎被封为镇国长公主的消息确定下来,传至武阳侯府时,顾夫人怔了好半晌:“镇国长公主?” “是。” 顾夫人攥紧帕子,面色又惊又怒:“她打伤云琰,皇上还把她封为镇国长公主?”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公然助纣为虐,包庇晏九黎的暴虐行为? 下人恭敬地回道:“宫里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听说昨天晚上圣旨就送到了七公主手里。” 顾夫人脸色冷沉,转身走进顾云琰的房里,看着卧床看书的儿子,她又气又恨:“皇上不是最重视你吗?晏九黎把你打伤,他不但不为你出气,还封晏九黎为镇国长公主,他到底怎么想的?” 顾云琰握着书册的手微僵:“镇国长公主?” 顾夫人冷哼:“宫里刚传来的消息。” 顾云琰抿唇,胸骨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发白,他小心翼翼地起身靠坐在床头,想到七年前皇上给晏九黎的承诺,神色微暗。 “七公主是当朝公主,又是皇上的亲妹妹,且有功在身,皇上封她为镇国长公主也是应该的。” 应该? 顾夫人面露鄙夷:“不知被多少人糟蹋过的公主,名声早没了,就算封为镇国长公主又如何?” “母亲慎言。”顾云琰皱眉,抬头看着她,“既然这是皇上的决定,我们也不能说什么。这几天母亲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让人抓到把柄,尤其不能在人前议论皇上的决定。” 顾夫人心有不甘,脸色难看:“你姐姐也是个废物,堂堂贵妃,连给自己弟弟出口气都做不到。” 顾云琰正要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高喊:“六公主到!” 顾夫人面色一喜,面上阴霾尽数散去:“云琰,六公主来了,你先好好躺着,我出去迎接六公主——”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晏九黎封为长公主,以后是不是要比六公主尊贵?云琰,你能不能求皇上把六公主也封为长公主?比如护国长公主?这样一来,她才不会被晏九黎压下去——” “云琰!”晏宝瑜匆匆跨进门槛,正要说话,看见顾夫人也在,连忙缓下脚步,温婉一笑,“夫人。” 顾夫人热情地迎上前,朝她行礼:“臣妇参见六公主。” “夫人不用多礼。”晏宝瑜亲手扶着她,态度亲和没有架子,“我有些话想跟云琰单独聊聊。” 顾夫人笑着应下,识趣地把人都带出去,给云琰和六公主腾地方。 晏宝瑜走到床前,笑意微敛:“晏九黎被封为长公主,还夺了唐统领的金吾卫统领大权。” 顾云琰一愣,随即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晏九黎夺了金吾卫统领大权? 晏宝瑜愤恨:“晏九黎说唐统领五年前武举夺魁是舞弊,提出跟他挑战,唐统领答应了,两人还下了赌注,结果却是唐统领输了。” 顾云琰神色惊疑,怎么想都想不通晏九黎是怎么做到的,她竟然能打败金吾卫统领? 他忽然想到昨日晏九黎对他动手时,那快得惊人的速度和出手狠辣的力道,根本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做到的。 她在西陵这些年学了武功? 西陵权贵对她极尽羞辱,不管是身体还是尊严,几乎都被摧毁殆尽,怎么可能会给晏九黎学武的机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琰。”晏宝瑜抿着唇,面上几分愤恨之色,“晏九黎说她跟你的婚约是父皇所赐,皇上没有资格将婚事取消,只要她不同意退婚,我们俩就不能成亲,否则就是抗旨。” 第17章 接风洗尘宴 顾云琰神色一沉,眼底浮现怒意:“这不过是她威胁我的手段罢了。” 宴宝瑜皱眉:“如果她坚持要你履行婚约怎么办?” 顾云琰没说话,想到晏九黎在西陵不知被多少人侮辱过,心头忍不住泛起厌恶:“我绝不会娶她。” 不管她使出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妥协。 顾家不可能娶一个不洁的妻子,即便这个人是公主。 “我只担心她被激怒之后,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晏宝瑜神色微黯,像是有些难过,“七妹在西陵遭遇的事情我们都替她难过,也心疼她所承受的这些,可是感情之情不能勉强,况且当年是她自愿……” 顾云琰听到“自愿”两个字,面色微变,有些不自在地打断她的话:“当年是西陵主将指定由她去,不管她自不自愿,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所以罪魁祸首是西陵人,不是皇上,也不是他这个未婚夫。 晏九黎就算想报复也应该找准仇人,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把怒火都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 晏宝瑜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这件事不怪皇上,不怪顾云琰,要怪就怪西陵权贵,是他们指定晏九黎去做质子,也怪晏九黎命不好,活该遭遇那些屈辱折磨。 她看着顾云琰俊美出众的脸,眼底浮现志在必得的光芒,心头发狠地想着,若晏九黎执意跟他们作对,她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 她绝不会把顾云琰让给晏九黎。 …… 早膳结束之后,内廷来了几个太监宫女,奉命给晏九黎量身裁衣。 还有凤仪宫也来了太监,正恭敬地禀报:“皇后娘娘说长公主刚回来,宫里衣裳和首饰定然不多,皇后吩咐奴才送了几匹料子过来,给长公主好好做几身新衣裳。” “皇后娘娘交代奴才,长公主搬去公主府之前,不管缺什么都可以跟她说,皇后娘娘一定会为殿下置办齐全。” 伸手不打笑脸人。 皇后主动派人来示好,晏九黎自然领了这份情:“替本宫谢谢皇后。” “是。奴才告退。” 宫女量身结束,鱼贯告退。 晏九黎屏退左右,独自进了偏殿暖阁。 梨花木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 晏九黎走到榻前坐下,倚着锦榻闭目养神,心里思索着朝中各派势力。 暖阁里香雾袅袅。 她冷艳的眉眼像是裹着寒霜,肌肤冷白如玉,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武阳侯是皇帝最为倚重的年轻新贵,他手里握着十万兵马,哪怕他战术并不是多强悍,皇帝也只信任他。 因为朝中武将除了凌王,只有武阳侯拿得出手。 老一辈的武将伤的伤,退的退,凌王麾下的大军镇守东南,跟西陵完全是两个方向,跟武阳侯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朝中并非真的无人可用。 只是皇帝不信任那些可用之将罢了。 晏九黎睁开眼,坐直身子,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武阳侯一派的人有顾云琰,顾御史,于御史,户部尚书钱禄,金吾卫副统领唐萧然。 虽然人不是很多,却个个掌着要职。 顾成铭掌管整个御史台,不但监察百官,更是结党营私,已然成为朝中权臣,监察百官成了个光明正大铲除异己的幌子。 户部尚书掌管着齐国的国库,六部用钱都需要跟户部开口,就连军中粮草军饷都必须经过户部,程尚书这些年中饱私囊,不知贪墨了多少银两。 顾云琰掌着一方兵马,唐萧然掌着宫廷守卫。 顾家党名副其实是皇帝的宠臣。 裴丞相和吏部尚书虽然对皇上也忠心,但他们跟顾家不是一条心,暂时不必理会。 三位王爷之中,最为高调的是凌王,乃是先皇嫡子,性情桀骜不驯,曾在晏玄景登基之前,当面骂过晏玄景和顾云琰,说他们都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一个战败之后靠未婚妻平息战火,一个靠亲妹妹被立为储君。 晏九黎还记得当初他说这句话时,晏玄景和顾云琰两人青白交加、恼羞成怒的表情。 晏玄景应该恨死了凌王。 可登基数年,他却始终没能除掉凌王,由此可见凌王是有些手段的。 晏九黎垂眸看着纸上的名字。 曾经她最在乎的人,如今也是她最恨的人,自然也是首要对付的人。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因爱生恨吗? 不,这是对薄情寡义之辈的反击。 “长公主。”孟春端了盏茶走进来,给晏九黎奉上,“太后派了人过来,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晏九黎语气淡漠:“没空。” “是。”孟春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孟春如实告知仁寿宫派来的太监:“长公主殿下正在忙,请回禀太后娘娘,等长公主空暇时,一定去跟太后娘娘请安。” 传话太监连连点头,再无趾高气昂姿态。 接风洗尘宴设在广阳殿。 晏玄景登基之后,后宫已有皇后一人,乃是丞相之女,四妃亦是齐全。 顾贵妃是武阳侯之姐,程淑妃是户部尚书之女,萧德妃是太傅孙女,赵贤妃则是太后娘家的堂侄女。 总之但凡是能拉拢的,需要拉拢的,家中有女儿、有姐妹、有孙女的都选进宫,且位分都不低。 与此同时,为了更加稳固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顾御史的儿子还娶了太后另外一个侄女,相互联姻,利益交换。 抵达广阳殿,众人依次落座。 除了四妃之外,还有其他位分低一些的嫔,昭仪,贵人一一到场作陪。 原则上来说,晏九黎跟后宫嫔妃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所以众人对她回来这件事一直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不热络也不拉踩。 除了顾贵妃。 因为顾贵妃的弟弟跟晏九黎的婚约,顾贵妃对晏九黎敌意很深,并且沉不住气,直接正面开罪。 不得不说这个做法很蠢,跟她的弟弟一样蠢。 所以今天的接风洗尘宴气氛很不好。 因为长公主还没到。 太后面色阴沉,顾贵妃冷着脸,其他嫔妃故作轻松。 皇族几位公主看起来则神色如常。 大公主出嫁早,今日进宫时把最小的孩子带了进来,从进殿开始就在哄孩子,对殿内气氛只做不知。 六公主晏宝瑜频频看向殿外,表情既紧张,又带着几分不悦和幸灾乐祸。 为晏九黎准备的接风洗尘宴,连皇上和太后都到了,正主儿却敢摆架子姗姗来迟。 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第18章 掌嘴 晏九黎走进广阳殿时,众人都已到齐。 几十双眼睛齐齐朝她看来。 太后看着她的眼神阴冷而厌恶。 顾贵妃愤恨不已。 皇上倒是收拾好情绪,笑道:“七妹已经被封为镇国长公主,其他公主以后见面,记得跟长公主行礼。” 在场之人听到这句话,神色各异。 大公主,三公主都站起身,朝晏九黎行了一礼。 六公主满脸不服,一动不动地坐着。 太后淡道:“皇上偏爱自己的妹妹,哀家能理解。若从私心里来说,哀家也偏爱自己的女儿,但册封长公主应该一视同仁,皇上眼前还没有女儿出生,待以后宫中有了公主,在场的公主和皇帝的女儿该如何区分?” 晏九黎的位子设在皇后旁边。 听到太后这句话,她不发一语地走过去坐下,才不冷不热地开口:“谁想跟本宫平起平坐,先去西陵待几年再说。” 太后脸上挂不住,冷冷看着她:“晏九黎,你放肆!” “七妹自己被人羞辱,所以也希望其他姐妹都被人羞辱?”晏宝瑜表情惊怒,像是不敢置信,“你怎么这么自私狭隘?” 晏九黎抬眸看着她,眸光冷硬无情:“本宫只是想告诉你,有我在,你永远也别想封长公主!以后见着本宫,记得好好行礼,否则别怪本宫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你!”晏宝瑜霍然起身,愤怒地看着她,“七妹这般心胸,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晏九黎冷笑:“你大开眼界的事情太少了,本宫以后一定让你多长长见识。” 晏宝瑜气得脸色铁青,转头看向皇上:“七妹如此羞辱我,皇兄就不管吗?” 晏玄景皱眉看着她,似是不悦:“今天是九黎的接风洗尘宴,宝瑜,你作为姐姐,就不能宽容一点?” 宴宝瑜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皇上让她宽容? 他是没听到晏九黎说的话吗? “皇上。”太后面沉如水,语气冷冽,“今日之事谁对谁错,在场之人心知肚明,你不该偏袒任何人。” “本宫也觉得诸位应该心知肚明。”晏九黎看向坐在皇帝身侧的皇后,笑意疏淡,“皇后娘娘不如评评理,觉得谁对谁错?” 裴皇后是个温婉端庄的性子。 可若只有温婉端庄显然做不成皇后,中宫之主还要有察言观色的本领,有平衡势力的能力,有安抚人心的手腕。 若搁以前,皇后定能完美地处理好眼前这点争执。 可今天涉及到的人都是她惹不得的。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晏九黎,一个是皇帝。 纷争虽因晏宝瑜而起,可太后显然护着晏宝瑜——这一点让人跟费解。 皇后觉得太后的言行着实不合常理。 就算晏九黎在西陵遭遇不好,回来之后没了清白,太后作为她的亲生母亲,也不该对晏九黎这样的态度。 不过这点费解暂时可以先放放。 皇后转头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晏九黎,才温婉一笑:“皇上方才说了,今日是七妹的接风洗尘宴,虽办得晚了一天,但无法否认皇上是爱护你这个妹妹的。” 晏九黎端起茶盏,沉默地喝了口茶,对皇后的话没什么反应。 皇后叹道:“皇上没有忘记七妹当年止战的功劳,也心疼七妹这些年所承受的痛苦,所以皇上一直犹豫不决,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补偿七妹。” “宝瑜,你身为姐姐,本该对七妹多几分包容,身为公主,更应该体恤七妹当年为齐国做出的牺牲,若是换做别的公主,只怕熬不过七年——” “若是别的公主,早就一死了之了!”晏宝瑜冷冷说道,“反正若换作我遭遇那些,我是没脸活在世上的。” 此言一出,殿上气氛骤然凝结。 被打断话的皇后表情微顿,有些尴尬地看向皇上。 晏九黎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淡定地拿筷子吃了口菜,声音淡漠:“六公主言语不逊,对为国牺牲的姐妹恶意满满,应该拖出去掌嘴三十,让她长长记性。” 晏宝瑜冷笑:“你敢?” 晏九黎没说话,甚至没有朝皇帝那边瞥上一眼,只专注用膳。 “宝瑜,你太让朕失望了!”晏玄景沉下脸,“来人,把六公主带出去,掌嘴三十。” 晏宝瑜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兄?” “皇上!”顾贵妃震惊地看着他,“这怎么可以?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您竟让人掌她的嘴?” 太后冷道:“皇上,宝瑜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晏玄景不为所动:“方怀安,把她拖出去。” “是。”方怀安领命,走到六公主跟前,躬身赔罪:“奴才得罪了。” 然后赶紧示意两个小太监把六公主拖出去。 “皇上!”晏宝瑜终于怕了,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这不是我的错!晏九黎她——” “都住手!”太后站起身,暴怒道,“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动六公主?!” 两个执行的太监动作一顿,不自觉地看向皇上。 晏玄景轻轻闭眼,随即睁开眼:“母后,这件事你能别管吗?” 太后满眼惊怒,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儿臣是皇帝,金口玉言。”晏玄景冷道,“拖出去!” 方怀安连忙挥手,示意两人把六公主拖出去。 “皇兄!皇兄!”宴宝瑜挣扎着,嘶声求饶,“这不是我的错,是晏九黎故意挑衅我,皇兄!” 晏玄景没说话,冷眼看着她被拖出去。 太后脸色僵硬苍白,缓缓收回视线,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皇帝为了维护晏九黎,不惜当众忤逆她这个母亲,让她难堪。 她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其余众人噤若寒蝉。 接风洗尘宴之前,他们都知道晏九黎这两天的“丰功伟绩”,只是谁也没料到,她竟能做出宴席之上当众让晏宝瑜被掌嘴的决定。 更让人无法置信的是,皇帝竟对她的要求言听计从。 响亮的掌嘴声音传来,伴随着宴宝瑜被打得痛苦闷哼的声音,不停地钻入耳膜。 皇后神色微凛,沉默地端着茶盏,心里已经开始思忖着晏九黎在皇帝心里的分量。 第19章 这才是开胃小菜 晏九黎回来第一天,皇帝对她的漠然冷落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为何隔了一日突然态度大变? 如果是假的,又为何要如此伪装? 今日当着众嫔妃和公主的面,皇上如此维护晏九黎,是想借着这场洗尘宴告诉其他人,晏九黎不能惹? 可若皇上当真想维护晏九黎,为何没有提前跟太后沟通好,竟让太后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 皇后目光落在皇帝面色,眼神若有所思。 顾贵妃见太后吃瘪,宴宝瑜被打,心头一阵阵气怒。 她既不担心太后,也不心疼宴宝瑜。 她就是见不得晏九黎这个贱人得意。 “皇上!”顾贵妃站起身,控诉道,“长公主打伤武阳侯,还冒犯太后,打伤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臣妾亲眼所见!她甚至拿簪子抵着太后的脖子,这些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此言一出,席间有人到抽一口气。 长公主拿簪子抵着太后? 晏玄景下意识地看向晏九黎,却见晏九黎旁若无人地用膳,对顾贵妃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笃定他不敢对她如何。 晏玄景攥紧筷子,眉心多了几分隐忍:“七妹在西陵受尽屈辱,以一己之身平息两国战争,还让西陵主动归还齐国失去的三座城池,是齐国功臣,不可能做出不敬太后的举动。” 顾贵妃急道:“皇上,臣妾说的都是真——” “够了!”晏玄景脸色沉了下来,语气薄怒,“今晚是给九黎准备的接风洗尘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太后怔怔看着晏玄景,眼底温度褪去,只剩下寒心失望。 这是她的儿子。 在听到晏九黎拿簪子抵着她时,他连问她一句都没有,就坚定地认为晏九黎不会对她不敬。 他是被晏九黎灌了什么迷魂汤? 太后阴沉着脸,转头看向晏九黎:“九黎,你敢做不敢认吗?” 晏九黎抬眸瞥她一眼:“太后想让我认什么?” “当然是——” “顾贵妃去你宫里告状的时候,太后大概忘了自己有个亲生女儿吧?”晏九黎眼神漠然,眉眼透着嘲弄,“七年前你哭哭啼啼求我一定要活着从西陵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想到我会真的回来?我已分不清太后那时的眼泪是真是假,更不敢确定太后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在西陵,这样才能成全我为了齐国豁出性命的刚烈风骨?” 太后脸色暴怒:“逆女,你住口!” 晏九黎眼神冰冷:“可惜我没死,我从西陵回来了,你们一个个都很失望,觉得我给你们脸上抹黑了是不是?” “就像一个闺中女子平白受了贼人侮辱,明明她是个受害者,明明罪魁祸首是那个该死的贼人,可所有人都叫嚣着让她去死,她不该活在世上丢人,她失去贞洁就是原罪!” “清白被毁,主动求死才是身为刚烈女子该有的傲骨?” “我偏不。” 晏九黎缓缓环顾眼前这些所谓的亲人,一字字,一句句,冷厉得让人心悸:“本宫偏不如你们的愿。” “我要好好活着,等着看你们一个个跌入泥潭,让你们为自己的自私自利和薄情寡义付出代价!” “你们可以用任何罪名编排我。” “肮脏下贱,残花败柳,不忠不孝,残暴嗜杀,弑母弑君……本宫无所谓,你们想怎么说怎么说。” “本宫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除了残忍嗜杀之外,本宫即将再添一个罪名。” “搬入镇国长公主之后,本宫还要选貌美体贴的面首进府服侍,本宫要日日宣淫,风流快活,正好全了你们爱造谣的癖好。” “让京中有身份、有地位、相貌好的世家公子都准备好。” “我选到谁,谁就得从命,否则本宫会让他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残暴嗜杀!” 一句句一字字,像是宣战。 在场之人脸色发白,被她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太后和顾贵妃脸色煞白僵硬。 其他人也都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尊木雕。 晏玄景攥紧手里的筷子,不敢置信地盯着晏九黎,他对她已经如此容忍,她还要得寸进尺? 让世家公子做面首? 她到底怎么想的? “诸位慢慢吃吧。”晏九黎站起身,推开眼前的碗筷,“本宫吃饱了,告辞。” 话落,人已绕过桌案走了出去。 广阳殿里一片静寂无声,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跨出门槛,竟无一人开口。 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空气凝滞,压抑不安。 晏九黎跨出殿门,抬眸对上了宴宝瑜那双阴冷怨恨的眸子。 惩罚已结束,宴宝瑜娇美的脸上一片红肿,此时她盯着晏九黎,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紧,眼底迸射出恨意:“贱——” 啪! 晏九黎走过去,抬手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眼神幽冷无情,像是地狱来的索命死神。 “这才是开胃小菜。”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嗓音里蕴藏的寒气让人浑身发冷,“以后还有更多的好戏等着你,宴宝瑜,你慢慢享受。” 晏宝瑜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第20章 这个祸害不能留 广阳殿内一片死寂。 太后指着殿门方向,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反了反了!她要造反……皇上,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你还要纵容她吗?你就不怕她葬送了祖宗打下来的基业!” 晏玄景坐在主位上,脸色沉冷僵硬。 母后以为他愿意纵容她? 若不是着了晏九黎的道,性命捏在她手里,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允许她放肆? 晏玄景放下筷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母后,九黎所经历的事情,在场之人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无法对她感同身受,她七年前脾气很好,并没有今日这般凶狠残暴。” 太后怒道:“人都是会变的!” 晏玄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谁也不知道她在西陵承受过什么,所以我们无权指责她,倘若母后对她有点耐心,愿意倾听她心里的苦闷和痛苦,或许她不会是这般态度。” 太后怒极反笑:“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晏玄景不想解释,只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压下怒火,沉声说道:“九黎的事情以后再说,皇上已经登基六年,膝下皇子有了三个,再过不久就会有公主到来,按理说早该把姐妹们都封为长公主,这件事拖延不得。” 皇帝的姐妹被封为长公主是历来的惯例,也是规矩,只要公主没有犯过大错,随着新帝登基,都会给个长公主的封号,让她们出宫去公主府居住。 但这个封号需要皇上下旨。 晏玄景沉默片刻,语气平静:“母后,九黎刚刚被封为镇国长公主,若接着就封其他公主,九黎只怕会不高兴。” 她一高兴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让他生不如死,二是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眼下她已经得到长公主的封号和金吾卫统领大权,谁也不知她还会过分到什么地步。 万一她生出支持其他皇兄造反的想法——即便这个想法有多荒谬,会遭到多少人反对,即便她根本不可能做到。 只要她冲动之下失去理智,依然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晏玄景吃过亏之后,已经不敢去赌晏九黎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太后绷着脸,像是看废物一样看着皇帝。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是最有资格当皇帝的,他就是天生的帝王人选,可是她今日才发现自己看错了。 他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区区一个晏九黎就让他变成这般毫无主见,像个软骨头似的,以后还怎么撑起一国江山? “太后娘娘请息怒。”皇后站起身,恭敬地开口,“皇上所言在理。我们确实不知道七妹在西陵遭遇过什么,所以无法冠冕堂皇地指责她的所作所为,毕竟七年前若不是她去西陵,齐国如今是个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或许已经成为西陵附属国,或许战火连天,我们都成了阶下囚——” “住口!”太后厉声喝道,声音冷得可怕,“皇后,你在胡说些什么?齐国江山如此稳固,容不得你信口雌黄,危言耸听!” 皇后低着头:“臣妾失言。” 太后虽然疾言厉色,可皇后的话无疑让她直戳她心扉,让她既心虚又不安。 她就说那个祸害不能留。 只要留晏九黎活着一天,就随时会有人提到她在西陵受辱一事。 提到她受的委屈,自然就要一点点补偿她。 连她这个太后都要受她所累。 每当有人提到那位为质的七公主,就会有人想起她是太后的女儿,想起当今皇帝的皇位是靠着妹妹牺牲换来的。 不管是皇位还是太后之位,都沾着这个女儿的光。 可这个光是带着污秽的。 太后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心口发疼。 她看着皇帝,眼神里充满着失望和寒心,须臾,她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去。 皇后和嫔妃都站起来恭送。 太后离开之后,晏玄景也冷着脸离开。 嫔妃们再次恭送。 直到皇帝身边的侍卫全部跟着皇帝走出广阳殿,皇后才慢悠悠坐下来,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她已经有了嫡长子,腹中怀的是她第二个孩子,这一胎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会使她后位越发稳固。 可顾家一派势力太大了。 护卫宫廷的金吾卫统领唐萧然是顾家一党的人,武阳侯手里也握着兵权,户部尚书同样是顾家党羽。 他们都掌着朝中最重要的位子。 这让她没有安全感。 纵然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可关键时刻,文臣哪有武将凶猛? 所以晏九黎这番行为正合她意。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夺了金吾卫大权还不够,最好能把顾云琰的兵权也夺了,这样才能真正削弱顾家势力,让顾贵妃再无跟她抗衡的资格。 “皇后娘娘。”德妃小声开口,“我们是不是也该散了?” 皇后抬眼看去,德妃和贤妃安静地看着她,顾贵妃表情难看,一脸的愤怒不甘。 其他位分低的则垂眸等着,不发一语。 皇后轻轻叹气:“七妹今日行为莽撞,惹得太后大怒,是本宫没有料到的,若早知道会造成如此状况,本宫就应该提前跟七妹谈一谈。” “是啊。”德妃点头,“臣妾觉得此事其实不能完全怪长公主——” “德妃这是什么意思?”顾贵妃转头,目光阴冷地看着她,“不怪晏九黎,难道怪太后吗?” 德妃皱眉:“贵妃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不管太后和长公主之间有什么误会,都是母女之间的事情,至亲之人还有隔夜仇吗?” “是啊,贵妃妹妹虽然一向亲近太后,但到底不是太后的女儿,怎么能随意掺和人家母女之间的事?”皇后轻叹,“说不定太后只是心疼女儿受了委屈而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导致长公主误会,两人生了几分嫌隙,等误会解开了,母女不还是母女吗?” 顾贵妃冷眼看着皇后,从她这番话里明明白白听出不屑之意。 皇后是在嘲讽她巴着太后,却连太后也护不住她? 真是可笑。 她堂堂顾家嫡女,需要太后庇护? 顾贵妃冷冷一哼,起身拂袖而去。 皇后淡笑:“本宫打算去凤阳宫看看长公主,你们谁愿意陪同本宫?” 第21章 开门见山 德妃和贤妃面面相觑。 太后和长公主刚刚撕破脸,皇后这个时候公然去凤阳宫跟晏九黎示好,无疑是把太后的脸面踩在脚底。 她就不担心太后记仇? 今日她们若跟皇后一起去,来日会跟皇后一样成为太后的眼中钉,可若是不去,就相当于放弃了跟皇后和长公主示好的机会。 两人快速在心里权衡利弊。 长公主名声不好,虽然目前看来皇上很宠她,但来日涉及到立太子的时候,皇子和生母的品德也非常重要。 万一被人冠上跟长公主同流合污的罪名,她们只怕有嘴也说不清。 “臣妾宫里还有些事情,改日再去吧。”德妃率先开口,并屈膝告退,“臣妾告退。” 贤妃跟着找了个借口,匆匆带着宫人离开。 皇后冷眼看着她们一个比一个溜得快,暗自嗤笑一声怂包。 “臣妾愿意陪皇后娘娘去探望长公主。”席间一个柔弱女子站起身,低眉垂眼朝皇后行礼。 皇后看她一眼,容貌秀美柔弱,是去年刚进宫的舒贵人,年方十七,进宫之后一直胆小谨慎,低调寡言。 她能在这个时候表态,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皇后没说什么,在宫人前呼后拥下转身走出广阳殿,坐上凤辇,浩浩荡荡往凤阳宫而去。 晏九黎正在看书。 宫人通报之后,她只是抬了下眼皮,随后就见皇后被迎进来,温和与她寒暄:“七妹闲暇时候经常看书?” 晏九黎嗯了一声:“偶尔看看。”随即放下书,吩咐孟春奉茶。 舒贵人朝她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淡道:“坐吧。” “宴上不太愉快,七妹别往心里去。”皇后容貌温婉,声音也温和动听,“七妹不在齐国的这些年,宝瑜经常去陪太后,在太后膝下尽孝,太后偏心她一些也是情有可原,但亲生女儿到底是亲生女儿,血浓于水,太后对七妹的感情才是最无可替代的。” 晏九黎哂笑:“皇后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皇后表情微顿,随即轻轻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七妹以后多去太后面前尽尽孝,太后兴许会——” “皇后特意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晏九黎打断她的话,显然不耐烦听她废话,“开门见山吧。” 皇后笑了笑:“本宫只是想宽慰一下七妹,让你别胡思乱想。” 晏九黎扬眉:“没别的?” 皇后表情又是一顿,沉默片刻,随即自嘲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七妹。” 晏九黎没说话。 皇后闲聊不下去,只能进入主题:“听说七妹夺了金吾卫的统领大权?” “嗯。” “看来唐萧然的武艺不过如此,连七妹都打不过。”皇后说着,斟酌一瞬,“不过金吾卫责任重大,换班轮值,巡逻宫廷,监督换防,还有内部勾心斗角……七妹一个女子,能应付过来吗?” 晏九黎淡道:“没有什么是本宫不能应付的。” 她没有软肋,无所顾忌,还不怕死,做任何事都可以不计后果,只要达到目的就成。 这是她最大的底气。 而其他人……朝中大臣也好,后宫嫔妃也罢,或者是金吾卫,亦或者皇族宗亲,没有人可以像她这般狠辣,不顾后果。 因为他们都有软肋。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在乎的东西越多,就越不敢像她一样豁出去。 所以她有什么不能应付的? 皇后滞了滞,随即笑道:“这样就好。不过若是七妹应付不过来,我可以给你举荐一个辅助的人选。” 晏九黎抬眸看她,很快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你想让裴祁阳进金吾卫?” 裴祁阳是皇后亲弟弟。 皇后是裴丞相的嫡女,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哥哥刚入仕不久,有丞相父亲替他铺路,前程不可限量。 而裴家幼子裴祁阳则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不喜欢读书,反而喜欢练武,但朝中武将都被武阳侯一党把持着,他们互相抱团,文臣一派想塞人进去很难。 金吾卫本就是权贵子弟才能进,裴祁阳身为丞相之子,且练过武,资格上是足够的。 但因为有唐萧然在,裴祁阳就算进去也会受到打压,所以皇后以前没想过金吾卫。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晏九黎成了金吾卫新统领,哪怕金吾卫不可能立即听她的,但只要她想,保裴祁阳安然待在金吾卫没问题。 晏九黎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若是答应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皇后说道:“只要我跟长公主能成为合作的关系,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本宫自然事事以长公主为先。” 晏九黎神色冷漠:“你不担心沾上本宫之后,给人留下话柄?” 皇后摇头:“任何事情都有风险。” 风险跟机遇并存。 她就算不靠近晏九黎,跟顾家一党依旧会是死敌。 跟晏九黎合作,他们胜算会更大一些。 晏九黎点头:“行。明日让裴祁阳进宫,先做本宫的贴身护卫。” “一言为定。”皇后端起茶盏,笑着抿了口茶,随即放下茶盏,起身告辞,“以后但凡有需要裴家的地方,请长公主尽管开口。” 晏九黎不置可否,重新拿起书翻看起来。 只要有需要,她会开口的。 外面天色已晚,孟春掌了灯。 殿内很快明亮起来。 晏九黎翻开一页,从书页里掉出一个张折起的纸笺,她随手翻开看了一眼。 下一瞬,神情忽然变得冷戾,漆黑的瞳眸里一片寒光慑人。 眼前浮现一张俊美矜贵的脸,明明是谪仙的容颜,却生就一副恶魔般残忍的性子。 晏九黎嘴角忍不住抿起,攥着书页一角的手指紧的得泛白。 ……长达七年不愉快的回忆,想要完全忘记,还真是不太容易呢。 第22章 谁敢抗命,杀了便是 接下来连续数日,宫里的气氛都是压抑的,尤其是后宫。 仁寿宫里充满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晏九黎嚣张跋扈的态度几乎传遍皇城,崇明殿的御案上,弹劾她的折子堆得比小山还高。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竟然公然放出话要选面首,时间定在四月初九,在镇国长公主府。 朝中所有官员家里的儿子,不管嫡庶,只要年纪在十六到二十二岁之间的,都必须参加。 阵仗简直堪比皇帝选秀。 这个消息一出,满朝文武气得几乎失控。 上折子弹劾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愤怒。 一整个早朝都在控诉长公主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行为悖逆,大逆不道,简直为天下人所不齿! 如果皇上还要继续纵容,难免让人怀疑,皇上是否还是一个公正严明的皇上。 若朝堂混乱,百官不满,皇上还如何治理天下? 这是晏玄景登基以来,朝堂上首次出现文武百官齐心协力弹劾某人的场景,所有人唾沫星子乱飞。 晏玄景在文武百官轮番夹击之下,几乎焦头烂额,他坐在龙椅上,万分后悔没在晏九黎刚回来第一天好好对她。 哪怕只是做个表面功夫,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如今骑虎难下,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不管百官如何弹劾,对晏九黎都产生不了一点影响,她依旧我行我素,除了已经开始张罗迁府事宜,还特地命人去查朝中所有官员之子——尤其是相貌出众的年轻公子,严令不许漏掉一个。 一些身份较低的官员谨慎胆小,不敢招惹,只能暗戳戳联系媒婆替自家儿子说亲,力求在三月十八把婚嫁大事办完。 但朝中一些重臣跟晏九黎已经势同水火,且难得遇到这种齐心协力的状况,恨不得所有人就此联合起来,以逼宫的方式逼迫皇上处置晏九黎。 晏玄景被大臣们逼得太紧,不得不耐着性子找晏九黎谈话,试图改变她的决定,态度一次比一次放低,只差没跪下来求她: “九黎,公主选驸马尚且可以理解,你公然选面首,且还指定朝中官员之子,这不是胡闹吗?能入仕为官的,哪个不是读圣贤书的高洁之人?你让他们接受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心意已决。”晏九黎态度冷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谁敢抗命,杀了便是。” “杀得完吗?”晏玄景耐心尽失,铁青着脸嘶吼,“九黎,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朕已经封你做长公主,金吾卫的统领大权也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晏九黎眼神冷戾:“皇上这就受不了了?” 晏玄景呼吸急促,明明已是怒火中烧,可一对上晏九黎那双眼,就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似的,所有怒火被浇灭得干干净净。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你到底想干什么?满朝文武得罪个精光,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想干什么?”晏九黎冷笑,“皇上不是心知肚明吗?” “本宫回来当日,满城流言蜚语,皇上可曾下旨查过是谁在散布谣言?朝中百官带头非议污蔑本宫,皇上可曾为我辩驳一句?” “若无人指使撺掇,没人刻意授意,平民百姓有胆议论皇家公主?” “既然满朝都说本宫是残花败柳,那本宫就让他们的儿子来服侍这个残花败柳。” “他们喜欢以名节来攻击我,我就让他们名声不保,与本宫共沉沦!” 晏九黎冷冷看着晏玄景,嗓音冰冷:“我的目的就这么简单,皇上还有什么想问的?” 晏玄景嘴角抿紧,表情隐忍:“并非所有官员都在议论你,你不该一竿子打死。” “皇上大可以放心,我不会针对所有官员,但所有口出秽言的,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晏玄景沉默片刻,放软语气:“九黎,那日是朕疏忽,朕即刻下旨,不许任何人再议论你的事情,你——” “该议论的都议论过了,皇上现在阻止还有什么意义?”晏九黎说着,忍不住冷笑,“本宫还真是好奇,到底是谁跟我有深仇大恨,迫不及待败坏我的名节,在我回来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出手,想置我于死地?” 真以为她挨了那些辱骂之后,会忍气吞声? 她只是还没腾出手跟他们算账罢了。 晏玄景皱眉:“没人想置你于死地。” 晏九黎冷道:“世人皆知女子名节重要,所以才有堪比刀剑的流言满天飞,他们难道不是想逼死我?” “当然不是——” “可惜我脸皮厚,不会那么轻易去死。”晏九黎冷冷说道,“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崇明殿外,一个穿着青衣护卫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晏九黎。 男子面容俊秀,身段瘦削,虽衣着沉稳低调,眉眼却透着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该有的飞扬朝气。 他是裴祁阳,当今皇后的弟弟,年方十八。 晏九黎脚步微顿,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就随后转身往崇明宫东侧门方向走去。 青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待远离崇明殿,才缓缓开口:“殿下真要选面首?” “有什么意见?” 裴祁阳摸了摸鼻子:“倒不是有意见,就是觉得殿下此举太过离经叛道,且卑职长得这么好看,做殿下的护卫之后,不知会不会被人当成殿下的面首。” 晏九黎听到这句话,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对自己评价挺高。” 第23章 她到底想干什么? 裴祁阳没说话,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他觉得自己眼下的身份挺尴尬。 一个世家公子跟着名声尽毁的长公主,还是以贴身侍卫的身份跟着,一来男女授受不亲,不好解释,二来外人难免要怀疑他跟长公主的关系。 三来嘛,自然是朝中会有人臆测丞相大人是不是要跟长公主示好。 不管哪一点,对裴祁阳和裴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唯一的好处就是裴祁阳可以拥有一个金吾卫副统领的身份。 只是还不知需要多久。 所以裴祁阳完全想不通,皇后为什么要答应让他做长公主护卫。 不过话说回来。 长公主虽然离经叛道,这份胆魄却几乎无人可及。 敢在皇上面前冷言冷语,敢跟满朝文武作对,对流言蜚语毫不在乎——虽然她以流言蜚语为借口,想要借机报复那些嘴碎之人。 裴祁阳私心里还是觉得,她应该不会在乎流言的杀伤力。 “长公主选面首一事是当真的吗?”裴祁阳看向晏九黎,眉头微皱,“武阳侯该怎么办?” 晏九黎眯眼,她选面首跟顾云琰有什么关系? 裴祁阳不知她心里的想法,给予诚心的建议:“如果殿下对武阳侯还有感情,其实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比如用真心感化,学着温柔一点,男人大多顶不住温柔小意……” “顾云琰个什么东西,值得本宫去为他改变?”晏九黎冷道,“一个愚蠢无能、自私懦弱的贱人,送给你,你要吗?” 裴祁阳一噎:“……”他没有这个癖好。 “温柔小意?”晏九黎转头瞥他一眼,“这是你多年逛青楼的心得体会?” 裴祁阳:“……” “你若要做我的护卫,最好明白一些规矩。”晏九黎望着前面鳞次栉比的宫殿,声音淡漠如霜,“第一,不许跟我作对,尤其别被任何人利用来我面前当说客,或者算计我。” “第二,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必须无条件服从。若不愿听话,就滚回你的裴家待着去,本宫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情。” 裴祁阳张了张嘴,很想问她一句,选面首难道不是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不过好吧。 长公主说什么就是说什么。 他诚心问道:“还有别的吗?” “你听话就行。”晏九黎冷言冷语,言简意赅,“算计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裴祁阳沉默着,再次在心里感叹皇后为他找了个好差事。 …… 镇国长公主要选面首的消息传遍皇城,闹得沸沸扬扬。 在家养了几天伤的顾云琰听到这个消息,表情愕然而呆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面首?” 顾御史家次子顾云启点头:“是。宫里都闹翻了,满朝文武气得七窍生烟,一个劲地弹劾长公主离经叛道,惊世骇俗,求皇上处置她,可皇上不知为何就是不下令。” 顾云琰抿着唇,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晏九黎她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本就臭名昭著的皇族公主,竟公然选面首? 她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他还没死呢。 他们的婚约也还没取消,她凭什么选面首? “堂兄。”顾云启皱眉,百思不得其解,“长公主才回来几天,为何如此不顾后果地任性?把皇城权贵、文武百官和世家公子全部得罪光,对她有什么好处?” 顾云琰冷着脸,沉默不语。 他也看不懂晏九黎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失去清白并流言蜚语缠身的公主,待在宫里韬光养晦不好吗? 此事若放在别人身上,只怕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胆小脸薄之人早一死了之了。 晏九黎却不管不顾,发这么大的疯,荒唐之事一桩接着一桩。 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进宫去问问她。”顾云琰压着火气,起身更衣,“她亲口说婚约尚未取消,我没资格成亲,她倒好,尚未有驸马,就开始选面首……” “长公主是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顾云启只能这般猜测,“或者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你的注意,想让你顾忌顾家名声,不得不答应履行婚约?” 顾云琰微默,随即冷冷道:“我不会娶她。她闹得越过分,我越不可能娶她,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外走去。 迎面遇到满脸怒火的顾夫人。 顾云琰停下脚步,朝母亲行了礼,才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顾夫人气急败坏地怒骂,“七公主不知廉耻,死死抓着婚约不放,不许你娶妻,她自己却要选面首,这不是把顾家颜面踩在脚底践踏吗?云琰,你就任由她这么羞辱?” “母亲。”顾云琰提醒她,“她已经被封为镇国长公主,母亲请注意措辞。” 顾夫人滞了滞:“长公主怎么了?长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大选面首?她下令所有官员之子,只要符合年纪的都必须参加,这跟皇帝选秀有什么区别?顾云琰,她这是要干什么呀?让顾家沦为整个皇城的笑柄?” “母亲!”顾云琰皱眉,“当心隔墙有耳。” 顾夫人阴着脸:“沾上这么个女人,顾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婶母息怒。”顾云启适时开口,“长公主选面首,年纪定在十八岁之上,二十二岁之下,要的是年轻的公子,堂兄已经二十六岁——” “云启。”顾夫人皱眉,不悦地看着他,“云琰二十六岁还没能娶妻,都是因为长公主,现在她要选面首,难道不是把顾家颜面踩在脚底吗?” 顾启安噎了噎,无言反驳。 “云琰。”顾夫人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脸色冷怒,“她选面首,你就纳妾。反正没娶正妻就不算抗旨,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作到什么时候。” 一个没有根基却惹了众怒的公主,早晚死于非命。 朝中大臣,皇城世家,哪个是好惹的? 她是不是以为皇城是她的一言堂? 连皇上做事都要顾及百官世家的利益,她一个公主凭什么如此蛮横无理,嚣张狂妄? 真把人逼急了,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母亲先别着急。”顾云琰脸色也不好看,却开口安抚母亲,“我进宫去见见她,问问她到底意欲何为。” “你伤还没好……” “已经没什么大碍,母亲不用担心。”顾云琰说着,举步就走。 顾夫人气得连连咒骂。 那个不要脸的贱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发什么疯。 当年若不是先皇赐婚这么一个扫把星,云琰七年前就改成亲,膝下儿女都该有好几个了。 顾夫人越想越恨,恨不得晏九黎今晚就暴毙。 第24章 朕没办法 顾云琰伤势尚未痊愈,进宫面圣时,脸色还有些苍白,而坐在御案后的晏玄景,脸色比他更难看颓废。 顾云琰中规中矩地行了礼,恭敬询问:“长公主要选面首的事情,皇上可知道?” 此言一出,方怀安率先变了脸色。 他悄悄看了一眼神色阴郁的皇上,然后不断地给顾云琰使眼色,想让他先回去。 皇上岂止是知道? 大臣们就着这件事已经闹了几次,皇上心情糟糕透顶,武阳侯又来提这件事,不是火上浇油吗? 晏玄景合上手里的折子,冷冷扔到一旁:“她要选就让她选。朕倒要看看,她到底能闹到什么地步。” “皇上?”顾云琰不敢置信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自古以来只听说过皇帝为公主选驸马,还从未听说过公主能自己选面首的,这不是荒唐吗?” 皇上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长公主不但把皇族颜面踩在脚底,更是公然得罪朝中文武大臣,把所有人的脸面都踩了个稀巴烂。 谁能容忍她发疯? 晏玄景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阴郁难看。 他不知道这件事荒唐吗? 可他能怎么办? 命人把晏九黎抓起来严刑拷打,或者直接一杯毒酒赐死她? 他倒是想这么做。 然而拷打晏九黎就是拷打他这个皇帝,毒酒赐死晏九黎,他只怕也活不成,难道他要陪着晏九黎一起死? 只是这些话除了方怀安,不能跟任何人说,否则只怕朝堂上要换一个主子。 晏玄景端起茶盏,沉默抿了口茶,声音沉沉:“朕没办法。” 顾云琰闻言,只觉得不可思议。 晏九黎只是个女子。 哪怕她贵为公主,哪怕她身怀诡异的武功。 可她只是一个正常人,正常人难道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皇上只要想管,一声令下,自有金吾卫将她拿下,怎么可能没办法? 顾云琰看着皇上,眼底隐隐透出一点深思。 皇上到底怎么了? 他有什么把柄抓在晏九黎手里,还是因某种原因受制于晏九黎? 登基五年的一国之君,竟奈何不了一个没有根基的公主? 顾云琰沉默片刻,只能退而求其次:“长公主若要选面首,应该先与臣把婚约解除,否则是对先帝的不敬。” 如果他无法阻止晏九黎的荒唐行为,那么利用这次机会解除婚约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只要跟她解除婚约,从此他就是自由身,跟晏九黎再无任何关系。 她风流好色也好,荒淫无度也罢,都跟他无关。 可现在她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胡作非为,他忍不了。 “你去跟她谈谈吧。”晏玄景语气淡淡,“若能说服她取消婚约,朕自然为你和宝瑜下旨赐婚,并尽快择一个吉日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顾云琰二十六岁,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已有妻有妾,儿女成双,可顾云琰有先皇御赐婚约在身,一直没能成亲,生生耽搁了七年。 而晏宝瑜二十岁,跟晏九黎一样的岁数,只是比晏九黎早出生几个月。 若不是为了等顾云琰,晏宝瑜早在十六七岁时就可以出阁了,结果也是生生耗到现在。 晏玄景想到这些年种种,心情不由复杂。 原以为只要晏九黎回来,让她跟顾云琰取消婚约,事情就很好解决,一个受了折辱的公主,该委曲求全就委曲求全,只要武阳侯和晏宝瑜顺利成亲就行。 谁想到会弄成这般一团乱麻的局面? 晏玄景知道顾云琰不痛快,开口承诺:“若能顺利解除婚约,借着你跟宝瑜大婚之喜,朕正好给宝瑜也封个长公主。” 顾云琰闻言,脸色果然好看了一点:“多谢皇上恩典,臣这就去找长公主谈。” 晏玄景叮嘱:“跟她说话时口吻温和一些,别正面冲突,也别再激怒她,九黎吃软不吃硬。” 顾云琰领旨谢恩,恭敬告退离开。 “皇上。”方怀安拧眉,有些不安地开口,“朝中大臣对长公主越来越不满,武阳侯也无法理解皇上对长公主的纵容,长此以往,只怕他们都会有些想法,皇上不能告诉他们真相吗?” “不能。”晏玄景轻轻闭眼,“朕的帝位尚未稳固,贤王、武王和凌王尚有异心,只要泄露了这个秘密,一定会有人不惜代价刺杀九黎。” 刺杀皇帝乃是谋逆大罪,且宫中防守森严,御前侍卫都是晏玄景的心腹,忠心耿耿,刺客动手难度极大,不敢轻易冒险。 可若是晏九黎的生死决定着皇帝的生死,那么借着眼下混乱的局面,不知有多少人随时等着取晏九黎性命。 因为所有人都会知道,改朝换代只需刺杀一个公主就能做到。 所以除了方怀安和几个御前侍卫,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 方怀安低头应是,心里却在担忧。 不让满朝文武知道真相,就没有人理解皇上为何纵容长公主,他们会认为皇上昏庸无能,胆小怕事,连一个公主都处置不动。 长此以往难免惹大臣们不满,若被其他王爷钻了空子,把势力都拉拢过去,皇上的帝位岂不是更加岌岌可危? 第25章 放肆! 转身走出大殿之际,顾云琰心头忍不住泛起疑虑。 皇上对顾家和宝瑜的态度依旧如初,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应该不是在偏心晏九黎。 他甚至没有劝顾云琰履行跟晏九黎的婚约,反而在提到晏九黎时,表情隐隐约约有些烦躁和厌恶,跟之前的态度一样。 所以皇上如此纵容晏九黎,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顾云琰抿唇,若有所思。 皇上跟晏九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侯爷。”一身青袍的唐萧然缓缓走来,主动开口寒暄,“这是要出宫?” 顾云琰抬眸看去,随即一愣。 唐萧然脸色苍白而虚弱,下巴有道不太明显的血痕,迈步上台阶时,步伐不如之前沉稳,看着有几分滞涩。 想到日前他跟晏九黎的比试,顾云琰眼神微深:“唐统领受了伤?” 唐萧然面色淡漠:“拜长公主所赐。” 顾云琰一时无言。 两个先后在晏九黎手下受伤的男子,此时有种相顾无言的尴尬和恼怒,以及对晏九黎的愤恨。 “我现在是副统领。”唐萧然虽心有不甘,还是开口纠正,“以后别叫错了。” 顾云琰眉头微皱:“你就这么认命了?” 认命? 唐萧然右手下意识地握紧腰间佩剑,想到晏九黎夺走了他的腰牌,眼神阴鸷,嘴角抿紧。 不言不语,却已是表明了态度。 顾云琰懂了,没再多问:“长公主现在在哪儿?” “东华门巡逻并监督换防。” 顾云琰点头,抬脚往东华门方向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思忖,晏九黎为何突然会想到跟唐萧然比试? 她是想夺金吾卫大权,还是单纯报复唐萧然弹劾过她? 从西陵归来,虽为公主却无权无势,太后不喜,皇上不亲,只有一身骂名和漫天流言,想在宫中有个立足之地,难如登天。 所以她想掌管金吾卫自保? 顾云琰心头忽然生出几分焦虑。 晏九黎竟能打败唐萧然,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西陵那些人除了羞辱她,竟然还有人教她武功? 他们是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晏九黎当真跟西陵勾结,以后会不会做出对齐国不利的事情? 不,不用等到以后。 她现在就是跟齐国君臣为敌。 不知不觉走到东华门处,顾云琰转头环顾四周,没看到晏九黎。 他看着离他最近的金吾卫:“长公主何在?” “长公主去了南门。” 顾云琰脸色微沉,东华门离南门还有一段距离,若按他以往体力,走过去不算什么。 可他眼下有伤在身,胸腹还在隐隐作痛,实在不想走那么远的路。 顾云琰想到今日进宫的目的,脚下一转,不得不往南门方向而去。 抵达南门处,顾云琰远远看见那个一身玄袍的身影,即便身段比不上男子高大,气势却毫不输人。 她站在众多金吾卫面前,看起来正在跟几个男子对峙,顾云琰到了近前才发现,为首之人竟是太后的侄子赵长胜。 此人年三十,生得粗犷而魁梧,任右金吾卫副统领一职,虽是副统领,却是金吾卫中可以跟唐萧然抗衡之人。 察觉到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顾云琰眸光微闪,淡淡开口:“九黎。” 在场之人齐齐转头朝他看来。 晏九黎手里握着长鞭,眼神冷冷:“身为臣子,直呼本宫名讳,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 顾云琰恼怒她这般态度,语气冷了几分:“长公主,我想跟你谈谈。” “本宫忙得很,没空跟你谈。” “长公主。”顾云琰微微垂眸,姿态谦卑,“我今日是特意来赔罪,为了之前对你的无礼冒犯。” 晏九黎眯眼:“本宫接受你的赔罪,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滚了?” 顾云琰攥紧双手:“我想跟你谈谈选面首的事情,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 晏九黎转头瞥了一眼赵长胜,“本宫随时接受你的挑战,希望你也能承受挑战失败的后果。”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去。 “长公主殿下。”顾云琰跟在她身后,努力克制着情绪,“选面首一事过于荒唐,还望你三思——” “本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干涉?” “晏九黎,你到底想干什么?”顾云琰耐心尽失,冷冷咬牙,“就因为我不愿意娶你,你就要报复所有人?那些人都怎么得罪你了?还是你故意想羞辱我?” 晏九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她眼神冷漠不屑,像是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你配吗?” 顾云琰面色一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知道我退婚一事让你不高兴,可那天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我是顾家独子,又有侯爵在身,绝不可能娶一个不洁的女子回家,即便你是公主。” 晏九黎转身离开。 “晏九黎。”顾云琰伸手抓住她,怒火中烧,“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放肆!”晏九黎格开他的手,一个利落地擒拿,瞬间将他摔在地上。 顾云琰被摔得七晕八素。 之前受伤的胸骨本就尚未痊愈,还在隐隐作痛,被她这么一摔,骨头好像又裂了开来。 被护卫扶着站起身,顾云琰满脸黑青,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晏九黎,你怎么变得这么凶狠残暴?你以为选面首就能逼我妥协?我告诉你绝不可能!我不会娶你,永远不会娶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啪! 晏九黎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顾云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 “看来本宫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所以你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本宫面前挑衅。”晏九黎冷冷看着他,嗓音如冰,“既然如此,本宫会让你长长记性。” 她转头看向裴祁阳,把手里的鞭子扔给他:“如果你能把他打倒,本宫明日就让你做金吾卫副统领。” 裴祁阳一愣。 让他打顾云琰? 这是丞相之子跟武阳侯正面为敌? 裴祁阳走出一步,缓缓开口:“武阳侯,请吧。” 顾云琰这才注意到跟在晏九黎身侧的裴祁阳,尤其是裴祁阳那张风流倜傥的脸,让他有种被戴了绿帽子的愤怒。 “晏九黎,原来你早就勾搭上小白脸了?怪不得——” “位高权重深受皇上器重的武阳侯,原来是一个满口污言秽语的下贱胚子!”裴祁阳声音一冷,“吃我一鞭!” 长长的鞭子凌空飞起,如长了眼睛一般朝武阳侯抽去。 顾云琰狼狈闪躲,可他有伤在身,情绪失控之下,脑子迟钝许多,竟然被裴祁阳接连抽了三鞭。 直到护卫反应过来,不顾自身安危,抬手抓住裴祁阳的鞭子,才让顾云琰反应过来。 顾云琰愤怒:“晏九黎,我今日才看清你——” 晏九黎夺过裴祁阳的鞭子,劈头朝他抽了下去。 顾云琰慌乱之下躲闪不及,鞭梢凌厉扫过他的脸颊,直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26章 又被暴打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鞭子在晏九黎手里犹如蛟龙一般,灵活地缠住顾云琰的脖子,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裴祁阳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长公主的武功,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快狠准的身手,连领兵征战的武阳侯,在她面前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 他心里忍不住生出跟别人一样的疑问。 这些年在西陵,长公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看向晏九黎,只见她手上力道收紧,顾云琰已经被勒得喘不上气来,挥舞着双手想反抗。 晏九黎狠狠一脚踹到他膝盖。 砰! 顾云琰被踹跪在地,疼得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 “第一次可以说没有防备,第二次依旧如此废物。”晏九黎握着鞭柄,冷冷睥睨着他,“这就是皇上所倚重的武将?莫怪连年败仗,把自己的未婚妻亲手送出去。” 她缓缓收了鞭子:“顾云琰,男人做到你这般地步,才是真的丢人现眼,若还有点自知之明,你该主动交出兵权和侯爵之位,因为你根本不配!” 话落,她犹觉得不解恨,抬脚狠狠踹了他两脚,只把他踹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才收了鞭子转身离开。 裴祁阳看着她这般凶残暴戾的动作,咽了咽口水,不敢做任何反应。 “你愣着干什么?”晏九黎转头见他发呆,忍不住皱眉,“心疼他?” 裴祁阳嘴角一抽,连忙跟上前:“长公主殿下说笑了,卑职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心疼一个……嗯,怎么可能心疼一个没品的废物?” 确实是个没品的废物。 本事不行,气度不行,品行也不行。 真不知道当年先皇当年怎么想的,竟会给长公主赐下这么一桩婚事。 裴祁阳转头看着晏九黎,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所以长公主真的不喜欢武阳侯?” “喜欢他什么?”晏九黎淡问,“喜欢他跟狗一样,趴在地上无力反抗?” 裴祁阳一滞,不解地开口:“那长公主为何不同意取消婚约?” 晏九黎冷笑:“本宫想取消就取消,不想取消就不取消,你要干涉本宫的决定?” 裴祁阳噎了噎:“卑职不敢。” 晏九黎转头,冷眼环顾眼前巡逻的金吾卫,所有见识过她暴打顾云琰一幕的人,即便之前不服她,今日之后也不敢不服。 哪怕不是真心,哪怕还是支持唐萧然,或者跟赵长胜一样想跟她对着干,至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顾云琰这个送上门让她练手兼立威的棋子,不用白不用。 至于婚约…… 晏九黎冷冷一哂,她确实不可能跟嫁给一个废物,但是很抱歉,她就是没有包容心,就是不愿成全那对狗男女。 她倒要看看,顾云琰敢不敢违抗先帝圣旨,擅自取消婚约,私自跟别的女子成亲。 裴祁阳看着晏九黎离开的方向:“长公主要出宫?” 晏九黎语气淡淡:“去公主府看看。” 好吧。 裴祁阳安静地跟上。 宫道上,宴宝瑜带着宫人疾步而来,走到近前,焦急地蹲下察看顾云琰的伤势:“云琰,云琰!你怎么样?” 顾云琰疼得呻吟出声,嘴角血迹蔓延,脸上一道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晏宝瑜又急又气:“你不是武将吗?为什么不直接跟她打啊?云琰,你就这么站着被她打吗?” 顾云琰咳出一口血,疼得不想说话。 他是不想还手吗? 晏九黎那身手不知怎么练出来的,快得不可思议,他根本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要不要叫个太医?”晏宝瑜蹙眉问道,随即放弃,“算了,我让人把你送去太医院吧。” 几个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顾云琰抬着,往太医院而去。 晏九黎出宫去了长公主府。 武阳侯再次被晏九黎打伤,且被送去了太医院。 这件事发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金吾卫很多人看见。 副统领赵长胜命人禀了皇上,并把消息告知满朝文武,连太后和顾贵妃那儿也通了气。 于是消息很快传遍皇宫。 顾贵妃震怒,在宫里大发脾气:“贱人!这个贱人!” 花瓶、茶盏、瓷器噼里啪啦一顿砸:“本宫一定让她不得好死!” 砸完之后,顾贵妃气得红了眼,忍不住坐在榻上抹泪。 顾家最近到底走了什么霉运?为什么这些倒霉事都让云琰遇上? 皇上天天说宠她,却拿晏九黎一点办法都没有。 该死的晏九黎,她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云琰? “贵妃娘娘息怒。”安荣凑到近前,压低声音开口,“侯爷麾下掌着那么多兵马,总有用得着的时候,等镇国长公主搬出宫居住,侯爷想要对付她应该不难。” “胡说。”顾贵妃皱眉,美艳的脸上泛起薄怒,“没有皇上允许,擅自调兵视同谋反,你是想陷云琰于不忠不义?” “奴才不敢。”安荣连忙跪下,随即才解释,“对付一个长公主需要调兵吗?奴才的意思是,侯爷从军中挑几个不起眼的武夫,找到长公主落单的机会……痛打一顿,或者是悄悄灭了口,皇上会仔细去查吗?” 顾贵妃闻言,眉眼微动。 “长公主选面首一事闹得动静太大,还没开始选呢,满朝文武已经不止一次弹劾到皇上面前,若以后真的付诸行动,岂不是要惹众怒?” 安荣轻轻一笑:“一个把皇城权贵全部得罪光的公主,她还是公主吗?不,她是所有人的公敌,是罪人。” 顾贵妃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底渐渐浮现阴冷之色。 是啊,一个惹了众怒的公主,她还是公主吗? 不管皇上到底是真宠她,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晏九黎手里,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晏九黎现在是百官和权贵们的公敌。 等她搬出宫居住,她早晚死于非命。 到时连谁是凶手只怕都不好锁定,因为所有被她得罪过的人,皆有可能。 云琰的婚事自然也不再受到限制。 顾贵妃嘴角微扬,眼神阴沉而肃杀。 人都死了,总不能娶一个牌位回家。 第27章 母女情分已断 仁寿宫里,太后愕然看着曹嬷嬷:“武阳侯又挨了打?” 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了? “是。”曹嬷嬷恭敬地低着头,表情凝重,“听说皇后的弟弟,裴相的次子跟在长公主身边,也对武阳侯动了手。” 太后呼吸骤然急促。 她抬手捂着心口,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后这是想干什么?利用九黎给裴家谋利益?” 曹嬷嬷面色忧虑:“太后娘娘,长公主是您的女儿。为了皇上的江山,也为了宫廷的平静,奴婢觉得太后娘娘还是该劝劝长公主,叫她不要再任性,否则继续这样下去,只怕……” 太后冷笑:“她已经大逆不道地宣布要跟我断绝关系,哀家还能管得了她?” “天下无不是的爹娘。”曹嬷嬷低声劝慰,“长公主心里应该是有些怨气,但您是她的生母,只要您愿意跟她好好说,奴婢相信这一切都可以解决。” 太后脸色阴沉:“你让哀家低声下气跟她赔罪?”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曹嬷嬷连忙摇头,“太后娘娘不用低声下气,只要软下态度劝一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长公主应该会听劝的。” 太后沉着脸不发一语。 想到晏九黎之前在仁寿宫发的脾气,当着她的面打杀仁寿宫太监,可曾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她只要想到晏九黎那张冷酷的脸,想到她那双嗜血的眸子,就浑身不得劲儿,仿佛毛孔里都渗着寒气。 可她知道事情总要解决。 若继续放纵她胡作非为,兴风作浪,早晚会动摇到皇帝的江山。 想到这里,太后终于站起身:“摆驾,去凤阳宫。” “是。” 太后銮驾浩浩荡荡前往凤阳宫。 前呼后拥,排场浩大。 “吩咐御膳房,哀家今晚在凤阳宫用膳。” 宫人领命而去。 太后到了凤阳宫,才知道晏九黎尚未回宫,询问宫女,宫女一概不知。 太后等啊等,等了半个时辰,都没等到晏九黎,等得耐心尽失,命太监出去打听消息,才得知晏九黎出宫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殿下去督查府邸有没有按时动工,说是三月十八就要搬去长公主府,若有人故意怠工,她定不轻饶。” 太后脸色黑沉难看。 她在这里等了半天,晏九黎却出宫去了? 这不是故意打她的脸是什么? “太后娘娘,要不您先用膳。”曹嬷嬷低声建议,“等长公主回来,再重新传膳,让她知道太后娘娘在这里等了半天,长公主心里有所触动,态度自然就硬不起来了。” 太后不悦地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半天,直到外面黑幕沉沉,晏九黎才从宫外回来。 跨进门之后,随手脱去披风。 一身玄袍衬得身姿修长劲瘦,明明应该是个娇弱女儿身,此时却生生从她身上看到了久经沙场的气度。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怒火早已在两个多时辰的等候中消磨殆尽,与其说生气,不如说她是心累。 堂堂太后,天下第一尊贵的女子。 连皇帝在她面前都要恭恭敬敬,却对自己的女儿无可奈何。 晏九黎回来之前的那几天里,太后想了很多种可能。 想的最多的就是她将拥有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儿,这是她作为风光显赫的太后生涯中唯一的污点。 所以她想过各种可能,晏九黎回来之后,她该如何待她。 面对种种冷视和诽议,晏九黎会有什么反应。 天下臣民会如何看待一个被西陵糟蹋的公主回到故国。 满朝文武会如何对待晏九黎这个曾经的功臣,如今的耻辱。 她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想过晏九黎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不按牌理出牌,把所有人都逼得愤怒失控,把宫里搅得鸡飞狗跳,短短数日闹得满城风雨。 怒极之后是深深的疲惫。 太后命人撤去已经冷掉的菜,重新上一桌热的,努力想维持慈母的口吻:“九黎,你出去了半天,还没用膳吧?” 晏九黎走到窗前坐下,命孟春奉茶,声音漠然:“在外面吃过了。” 太后表情一滞:“在哪儿吃的?长公主府尚未置办妥当,哪来的厨子?” “皇城里酒楼那么多,哪里吃不饱饭?”晏九黎反问,“太后纡尊降贵,来我这凤阳宫做什么?” 太后脸色沉了沉:“我不能来?” 晏九黎嗤笑:“你是太后,整个皇宫都可以横着走,自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晏九黎。”太后冷着脸,“你非要这么阴阳怪气跟我说话?” 晏九黎挑眉:“太后是希望我跪下来,诚惶诚恐地给你磕头请安,还是偎进你怀里,捏着嗓子撒娇?” 太后脸色铁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沸腾的怒火压下去。 在这里等了半天,她觉得自己脾气足够好。 可是但凡跟晏九黎说上两句话,她就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恨不得下令把她拉出去杖毙。 七年前她分明不是这样! “长公主殿下,太后在这里等了您两个多时辰。”曹嬷嬷适时开口打圆场,“您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太后对您的关心跟对皇上是一样的,还望长公主能体恤太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 晏九黎打断她的话:“太后是为了顾云琰而来?” 曹嬷嬷一噎:“不是……” “在太后的心里,自然是皇上最重要,其次是晏宝瑜。”晏九黎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抬眸轻笑,“第三应该是武阳侯。” “不过我很奇怪,太后为何对武阳侯如此关心?难道他是太后流落在外的儿子?” “晏九黎。”太后拍案而起,脸色暴怒,“你简直不成体统!” 晏九黎哂笑,敛眸喝了口茶,浑然不把她的怒火放在心上。 “我们的母女情分已经断了,以后别来我面前假慈悲,挺恶心的。”晏九黎淡道,“如果你喜欢让晏宝瑜做你的女儿,就把她过继到你膝下,相信她很乐意。” 曹嬷嬷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太后,随即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 第28章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太后眼神一闪,不发一语地坐下。 晏九黎察觉到她们的表情异常,微微眯眼:“或许我的建议提得晚了点,晏宝瑜已经被过继到了太后名下?” 她记得晏宝瑜的生母是贵人。 晏九黎回来这些天,很多事情还没去了解,不知道先帝的皇后和嫔妃还剩几人,也不知道宴宝瑜的生母还在不在世。 太后沉默片刻,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你不在齐国这些年,哀家天天想你,是宝瑜常来陪伴,在哀家膝下尽孝——” 原来如此。 晏九黎缓缓点头:“不错,亲生女儿已经脏了,会让高高在上的太后觉得丢脸,换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挺好的。” 太后罕见地没说话。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帕子,或许是突然出现的心虚和愧疚感作祟,也或许是想到七年前九黎的牺牲,才换来她如今的地位,激起了她心里久违的自责。 她难得没有因晏九黎的讽刺而暴怒,只是淡淡说道:“就算你不想认我这个母亲,我还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九黎,我希望你能安分一点,别再胡闹了,满朝文武被你得罪了精光,你以后搬出宫怎么与人来往?世家公子贵女都恨不得离你远远的,难道你要一辈子只在公主府待着吗?” 不想认她这个母亲? 晏九黎勾了勾唇角,果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倒打一耙的功夫了得。 她很想问问她,到底是谁不想认谁? 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下面的人还不敢反驳。 莫怪人人都想掌权。 不过晏九黎懒得与她争嘴上功夫。 一个人若越迫切地想在母亲面前证明自己,就越像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可怜兮兮地想得到一点疼爱。 晏九黎没那么卑微,她不稀罕廉价虚伪的感情。 至于说世家公子贵女们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真是笑话。 别说跟她素不相识的世家公子贵女,就是朝中那些老匹夫,若都能做到离她远一点,她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偏偏有些人总是犯贱,非要招惹她。 “九黎,哀家在跟你说话。”太后皱眉,不悦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晏九黎瞥她一眼,嘴角扯了扯。 大概是她沉默时脸上的讥诮太过明显。 太后明显有些坐不住。 她其实很想摆出太后的架子训斥她几句,可事实已经证明晏九黎不吃这一套,且她的武力了得,太后身边这些嬷嬷宫女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就连她在仁寿宫里闹事,闹得后宫人尽皆知,皇帝都能把这件事压下来,着实让太后感到反常。 想到这里,太后微微眯眼,沉声问出心头疑虑:“皇上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你手里?” 晏九黎淡道:“他是你的儿子,你可以去问他。” “九黎。”太后沉下脸,“哀家跟你好好说话,你注意态度。” 晏九黎嘴角微扬,眼神又是让太后恼怒的嘲弄。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想起身拂袖而去。 可她纡尊降贵抵达凤阳宫,下午又在这里等了半天,就是为了跟她缓和关系,实在不想跟她闹得太僵。 沉默片刻,她问:“听说裴家次子今天跟你在一起。” 晏九黎喝了口茶,嗓音淡漠:“是有这么回事。”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太后眼神不善,忍不住又是一副说教的口吻,“他是裴丞相的儿子,皇后的亲弟弟——” “那又如何?”晏九黎挑眉,“本宫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皇上都管不着,太后莫不是还想管一管?” 太后脸色发青,一忍再忍之后,终于确定自己无法再忍受她这般大不敬的态度,怒而起身:“九黎,你真是让哀家失望透顶!” 说罢,她转身拂袖而去。 曹嬷嬷下意识地想阻止劝说,可太后此时正在气头上,显然无法继续忍受晏九黎的冷言冷语。 她迟疑片刻,朝晏九黎道:“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这两天一直在反省自己对你的态度,她是真心想跟殿下修好母女之情,可太后毕竟是个母亲,主动放下身段求和,长公主殿下非得如此冷漠桀骜?” 晏九黎冷道:“你在对我说教?” 曹嬷嬷一凛,连忙屈膝请罪:“奴婢不敢。” “滚。” 曹嬷嬷脸色青白交错,却片刻不敢再耽搁,匆匆告退离开。 孟春和孟冬对视一眼,齐齐垂眸。 曹嬷嬷伺候太后娘娘这么多年,在后宫几乎可以横着走,连皇后娘娘跟她说话都客客气气,不太敢摆架子。 没想到接二连三在长公主手里吃瘪。 还真是难得看到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殿下忙了一天,奴婢备水让殿下沐浴吧。”孟春请示。 晏九黎嗯了一声,神色淡漠,看不透情绪波动。 宫里的消息一直传得很快。 各宫都有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太监,所以晏九黎再次暴打顾云琰一事,不但太后和贵妃知道,皇后同样得到了消息。 她坐在凤榻上,心情当真是复杂至极。 晏九黎这样的女子,别说齐国只此一例,怕是放眼天下各国,都不一定能找出第二个人。 她此时不由怀疑,跟她合作到底是好是坏,她走的这步棋对裴家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让裴祁阳做长公主的护卫,在外人看来,裴祁阳跟长公主就是一伙的,并且听她命令行事。 长公主今日让祁阳动手鞭打武阳侯,就是彻底让裴祁阳跟武阳侯翻脸,也是裴家跟顾家翻了脸。 在满朝文武眼中,裴家跟长公主就是一党。 若再有大臣弹劾长公主,至少……至少裴家一党看在丞相的份上,大多会察言观色,不再跟风。 “长公主真是聪明啊。”皇后低声轻叹,像是在喃喃自语,“不过聪明一点没什么坏处,毕竟她那样得罪人,若是个蠢的,以后裴家难免要受她牵连。” 只有聪明人才有合作的价值。 因为聪明人不但有得罪人的勇气,还有收拾善后的本事,而蠢人只会制造一堆烂摊子。 “皇后娘娘!”一个太监匆匆进殿,恭敬禀报,“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声高亢的通报:“皇上驾到!” 皇后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带着宫人出去迎接圣驾。 第29章 有苦说不出 晏玄景跨进宫门,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太监、宫女和御前侍卫。 裴皇后视线从他脸上掠过,见他眉眼阴郁,像是笼罩着一层乌云,不由敛下眸子,若有所思。 一身明黄龙袍是天下最尊贵的身份象征。 自打进宫,她每次见到皇上,看到的都是他的意气风发和高高在上。 大概权力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底气。 所以皇上总是显得那么从容不迫,沉稳有度,即便为家国大事烦心,也只是偶尔抱怨一句,从未有过如此……嗯,看起来那么阴郁,焦灼,力不从心。 眉心锁着隐忍和厌烦,以及几分彷徨不安。 裴皇后诧异于自己能在一个皇帝的脸上看到这么多表情,或许这是她的错觉? 不过这不影响她身为皇后的礼节。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她屈膝拜下。 宫人们齐齐跪下恭迎圣驾。 晏玄景抬手示意她免礼,然后不发一语地跨进殿门,走到主位前撩袍坐下。 裴皇后垂眸,走到旁边坐了下来:“皇上今晚怎么有空过来?” “朕心烦。”晏玄景抬手屏退宫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裴皇后,“你的弟弟跟九黎在一起,皇后可知道这件事?” 皇后点头,不慌不忙地解释:“祁阳一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整日流连青楼勾栏之地,臣妾想给他找点正紧事做,收收他的性子,这不正好听说长公主领了金吾卫大权,就让他去长公主身边做个护卫,让长公主好好约束一下他。” 说完,她温柔一笑:“皇上对长公主的维护臣妾看在眼里,正想着该怎么替皇上分忧解难呢,长公主脾气虽说不太好,但到底是皇上的亲妹妹,臣妾想着皇上定然是偏向长公主的,所以把祁阳送到她手里,让她磋磨磋磨,皇上应该不会反对。”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不刻意迎合,而是打着替皇上分忧解劳的理由,让皇上问罪都找不到借口。 毕竟皇帝对晏九黎的维护,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皇后体贴皇上,又有什么借口可以责难她呢? 晏玄景眉眼沉了沉,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挑一些错处来说:“裴祁阳今天把武阳侯打了。” 皇后一愣,随即面露震惊之色:“祁阳打了武阳侯?为什么?” 晏玄景抬手揉了揉眉心:“因为武阳侯跟九黎起了冲突,九黎命令裴祁阳动手,还说只要他敢对武阳侯动手,明天就让他做副统领,这不是胡闹吗?” “确实胡闹。”皇后皱眉,顺着他的话地点头,“金吾卫副统领那么重要的位置,怎么能说给就给?” “胡闹的何止是副统领的位置?”晏玄景冷道,“九黎最近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顾云琰堂堂侯爵,还是他的未婚夫,已经被她打了两次,传出去像什么话?” 皇后不解:“皇上没问问长公主为何两次打他?” “他们两个是未婚夫妻,无非就是言语上起了冲突。”晏玄景眉头紧锁,“最近朝中一团乱,朕简直焦头烂额。” 皇后站起身,屈膝请罪:“不能替皇上分忧,是臣妾无能。” “算了。”晏玄景疲惫地叹了口气,“九黎最近做得确实过分,朕虽有心护她,一直压下那些弹劾她的折子,可是她……” 皇后沉默着,忽然想问问他,皇上说这些违心的话,不觉得心虚吗? 他对晏九黎的厌恶已经掩饰不住。 与其说是出于对妹妹的庇护,皇后还是倾向于皇帝有把柄落在晏九黎手里。 但是晏九黎刚回来,能抓到皇帝什么把柄? 皇后眼底浮现深思,难道跟西陵有关? “皇后跟九黎相处得怎么样?”晏玄景突然看着她,“她要选面首一事,你应该听说了。” 皇后点头,想了想:“恕臣妾直言,皇上不如依了她。” “皇后,你也跟着胡闹。”晏玄景冷下脸,“她堂堂一个公主,怎能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情?” “反正长公主的名声都毁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桩。”皇后真心劝道,“臣妾的意思是让她闹,长公主之所以如此行事,无非就是最近听到的恶言太多,心里气不过,所以用各种方式发泄心里的不满……臣妾敢断言,倘若不是宫里宫外都在指责长公主不洁,长公主怎么会如此行事?” 晏玄景闻言,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皇上忘了那天在洗尘宴上,六公主是怎么说的?”皇后有些无奈,“她说若换作是她,直接一死了之,有这么说自己姐妹的吗?当年西陵要公主做人质时,也没见她主动表态。” “明明是一个有功之人,在敌国受尽屈辱,回到故国还成了君臣子民的公敌,连至亲姐妹都不待见自己,可想而知,长公主心里多有绝望。” 皇后幽幽一叹:“皇上,长公主现在需要的是感情,是亲人的在乎,是皇上的庇护,不是那些不分青红白的皂辱、谩骂和弹劾。” 晏玄景不悦:“难道身为她的亲人,就应该无底线纵容她做下的那些事情?” 皇后蹙眉:“只要这世上还有她在乎之人,她行事自然会有所收敛,可若连太后和皇上都不待见她,她又该在乎谁呢?” 有弱点的人,才能约束规训她的行为,让她有所顾忌,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如果一个人没有感情,没有弱点,没有七寸,没有软肋,且不怕死,那你该如何去让她听话? 只凭歇斯底里的叫嚣和怒吼吗? 晏玄景没说话。 或许是皇后说的有道理,让他无言反驳,也或许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正视这个问题。 他眼下恨不得把晏九黎拖出去凌迟处死。 回来短短五六天,把前朝后宫搅了个天翻地覆,真不知她还要作到什么地步。 “长公主若真想选面首,皇上就由着他吧,就当是哥哥宠爱自己的妹妹。”皇后笑了笑,耐心劝说,“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宠自己的妹妹,难道还要得到大臣们的同意吗?” 晏玄景脸色一沉:“皇后,你在说什么?”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纵容她? 这是要让朝堂大乱吗? 第30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皇后垂眸不语。 “朝中都是有风骨的读书人,谁会愿意把儿子送给长公主当面首?” 皇后沉默下来,想说其实不然。 不管多有风骨的读书人,在权力中枢浸淫二十年多年之后,还有几个人能保持当初的风骨? 不过跟皇上争辩这些毫无意义。 “臣妾的意思是由着她去。”皇后语气温柔而恭顺,“由着大臣们抗议,等长公主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惹了众怒,而皇上为了护着她,一直默默地支持着她的所有行为,到时长公主自然会有所收敛。” 晏玄景眉心微拧,觉得皇后说得有道理,眼下他不能跟晏九黎硬来,这样只会激起她的反骨。 但是也不能太顺着她,否则她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只是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荒唐得可笑。 长公主选面首? 他这个天子真是当得一点威严都没了,皇族脸面都丢得一干二净。 晏九黎最好懂得见好就收,否则…… 晏玄景错了。 晏九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 她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为国为民去做质子的时候,所有人对她感恩戴德,等她从敌国回来,他们立刻换了副嘴脸,不但把曾经的承诺忘了一干二净,甚至反过来贬低羞辱她。 既然如此,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三月十八是吉日,镇国长公主乔迁新居,从宫中大选护卫和宫女。 她说自己得罪过太多人,担心有人刺杀,所以长公主府护卫至少要三百人。 护卫还要轮值,所以人数上多一点,否则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晏玄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哪怕大臣们都觉得不合理,可晏玄景力排众议,完全支持晏九黎的决定,甚至命她多挑选一些精锐,还下旨被挑选到的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不得违抗。 大臣们反对无效,越发看不透皇上对晏九黎的态度。 晏九黎却对他这般态度很满意。 只是看向晏玄景时,那种似笑非笑带着点嘲弄的眼神,让晏玄景忍不住恼羞成怒。 晏九黎不在乎。 若亲情和血缘关系都无法保障她的地位和尊严,那么她只会抛弃亲情,不择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三月十八很快到来,晏九黎乔迁新居。 她亲自在后宫选了个管事嬷嬷,又另选宫女十六人,加凤阳宫原有的十四人,一起带去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修缮得极为妥当,寝殿布置得奢华精美,该有的陈设都有,规模布局样样细心。 花园子不小,工部还命花匠移了不少珍贵的花卉树木。 晏九黎的寝殿凤凰居坐落在整个长公主府最中心的位子,前面是正房和书房,用来处理公务的地方,后面是寝殿。 凤凰居庭院宽阔,院子里一左一右两颗桃树正在盛开状态,从内殿东西侧门进去,是长公主府后院。 后院分为南院和北院,各有院落六处。 最后面则是花园。 裴祁阳跟在她身后把长公主府逛上一边,有感而发:“这座府邸算是投长公主所好吧?” 晏九黎瞥他一眼:“怎么说?” “南院、北院和花园的位置布局跟皇上的后宫相似,工部尚书是不是知道长公主要选面首,所以才给长公主选了这么一座合心意的府邸?” 晏九黎嘴角微扬,不置可否。 府里风景不错,看起来像是用了心的,看完觉得倒也挑不出太大错处。 乔迁新居要设乔迁宴,孟春和孟冬负责拟帖子,邀请京中王爷王妃和达官贵胄前来吃酒。 人选由晏九黎亲自决定,给三位王爷都送了帖子。 贤王晏玄策,武王晏玄霄,凌王晏玄钰,还有他们各自的王妃。 再然后是大公主晏宝珠,三公主晏宝珍,六公主晏宝瑜。 晏九黎去西陵之前,闺名其实叫晏宝璃。 先皇给她改名为九黎,九是个尊贵的数字,感念她为齐国做出的牺牲,黎同璃同音,意思却不一样。 “以前是光洁如玉的宝石,以后是为了黎民百姓的功臣,九黎,望你安然归来。” 当年的话,可能只有晏九黎当真了。 所有人嘴上都盼着她安然归来,实则巴不得她死在西陵。 除了皇子公主之外,孟春把朝中官员家里的儿子女儿,京中有点存在感的,适龄的公子贵女名单都统计了过来。 长长的名册上,每个人的名字、身份、性情和特征都记得十分详细。 晏九黎看着名册,想到户部尚书和顾御史弹劾自己最甚,嘴角扬起一抹凉薄的弧度:“钱尚书家嫡子钱康安,顾御史家嫡子顾云启各送一份帖子过去。” “是。” “其他的,再选几个容貌出众的世家公子,各家贵女也挑选一些送帖子过去。” “是。” 孟春恭敬询问:“武阳侯府要送吗?” 晏九黎想了想:“顾云琰重伤在身,怕是起不来,给他妹妹送一份吧。” “是。” “还有荣王府别忘了。”晏九黎声音漠然,“荣王父子跟顾家走得近,上次弹劾本宫时,他们父子都在场。” “是。” 晏九黎倚在榻前,敛眸啜了口茶:“庆宝。” “奴才在。” “钱尚书府的公子有什么嗜好?” 庆宝想了想:“钱公子风流好色是出了名的,但除此之外,听说他还养小倌儿,经常在南风馆一掷千金。” 晏九黎眉头微皱:“养小倌儿?” “是。”庆宝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之前有传闻,说京城南风馆背后的主子就是钱公子,因为他喜好此道,所以才养了很多漂亮的小倌儿,既能满足他的癖好,又能为他招揽钱财和同喜此道的贵客。” 庆宝低下头:“长公主殿下可能不知道,其实很多达官贵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私底下玩得都很花,南风馆每年都有一些小倌儿死得凄惨,同时也有新人进来,里面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岁数超过二十的就不吃香了。” 晏九黎沉默不发一语,面上看不出喜怒,良久才道:“把裴祁阳叫过来。” “是。” 第31章 乖,不许胡闹 裴祁阳已经成了金吾卫副统领,并且身兼数职。 晏九黎刚搬到长公主府,对府里的侍卫还不是完全熟悉,所以裴祁阳需暂代护卫统领一职,安排好轮值事宜,提晏九黎制定长公主府里的规矩。 与此同时,还要对长公主的传召随传随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辛苦的差事。 好在晏九黎不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主子,在宫中当值的时间可以灵活调整,大半精力放在长公主府即可。 接到晏九黎传唤时,他刚把三百护卫的轮值做好,并且从中选了三个护卫副统领,各自负责他们班值的一百名护卫。 抵达凤凰居,他把名单递给晏九黎过目:“这三个副统领人选性子都较为沉稳,身手不错,且家世并不显赫,也没有纨绔子弟,这样的人担任副统领,会让长公主殿下省心不少。” 晏九黎淡淡瞥了一眼,未置可否:“南风馆你去过吗?” “南风馆?”裴祁阳一愣,“殿下问这个干什么?” “你去没去过?” “去过几次。”裴祁阳表情微妙,看着晏九黎的眼神有些古怪,“南风馆的小倌儿不是伺候女子的,长公主殿下不太合适。”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裴公子误会了。”庆宝连开口解释,“长公主只是想了解一下,并未有别的想法。” 裴祁阳微默,随即哦了一声:“卑职对南风馆不太感兴趣,去那几次只是为了体验一下他们跟其他青楼有什么不同,长公主殿下最好别去,那是一个让人颠覆认知的地方。” 虽然青楼勾栏之地本就是个颠覆认知释放本性的地方,在那种地方谈论道德良知都是多余。 但南风馆里的客人绝对比一般青楼更恶心、残暴和变态。 晏九黎神色淡淡:“幕后主子是钱尚书的儿子?” “钱公子只是其中之一,他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老板。”裴祁阳若有所思地看着晏九黎,“长公主殿下是打算从南风馆入手,对付钱尚书?” 晏九黎淡道:“本宫没打算对付谁,只是闲着无聊,稍微了解一下。” 她离开齐国七年,对京城各大势力做不到知根知底。 七年前离开时年纪还小,本就不太清楚各家的底细,七年后回来,尚未有充足的时间去了解,自然更不清楚。 但现在通过几句话就发现,钱尚书一定不干净,而裴祁阳不仅仅是武力不错,看起来也没传闻中那么纨绔不堪。 至少脑子还是够用的。 晏九黎知道自己的敌人很多。 晏玄景是终极目标,她当下要先削弱顾云琰一党的势力,目前看来除了顾云琰自己之外,钱尚书是最好入手的人。 裴祁阳沉默片刻:“殿下需要卑职做什么?” 晏九黎敛眸喝了口茶:“不用,你把府中护卫安排好,该提点的规矩提点下,本宫府里容不得任何异心之人。” “是。”裴祁阳告退离开。 “阿影,你去查一下南风馆。” “是。” 一道身影如风般急掠而去。 …… 黑夜沉沉。 房里一派漆黑安静,晏九黎一个人躺在床上,昏昏入睡。 一缕不属于寝殿该有的幽香缓缓钻入鼻翼,晏九黎蓦地睁开眼,瞳眸里温度骤然跌至冰点。 她正要起身,床铺一侧却已被人霸占,一只大手霸道地箍着她的腰,带着强势不容反抗的意味。 熟悉的气息萦绕,伴随着幽冷而又无情的嗓音响起:“听说你要选面首?” 晏九黎眼神冰冷,一拳朝他面上击去。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被人死死握住,整个人被压在床上,冰冷的唇瓣堵住她的唇,带着一点粗暴的像是惩罚的意味,狠狠地在她唇上蹂躏着。 晏九黎眼神一冷,偏过头,张嘴咬住他的颈侧,力道大得像是要咬断他的脖子。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男人没喊疼,反而闷笑一声,“你是属狗的?牙齿这么厉害。” 晏九黎松嘴,嗓音漠然:“滚。” 男人身上有股子嗜血无情的气息,可言语好似又带着点纵容的意味:“回到故国的感觉怎么样?” 晏九黎抿唇不语。 男人放开她的手,带着侵占意味的大手缓缓探进她的寝衣,“我早就说过他们都是薄情寡义之辈,偏你自己不信,非要回来见识一番。” 晏九黎嗓音冷冽:“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要选面首。”男人声音冷峻,像是不悦,可说出来的话却跟这点情绪背道而驰,“特意给你送了几个过来。” 晏九黎确定他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寝衣被轻松褪去,男人欺身而上,堵住她总是冷冰冰的唇瓣,随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为夫沐浴过了,不脏。” 晏九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他胸口。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声音在夜里听着总有几分寒凉之意:“你以为为夫是那个姓顾的废物?” 晏九黎抓着他的头发,恨不得把他头发薅光。 她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气,更不是懦弱无能之辈。 哪怕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七年如一日的没有反抗的余地,她也做不到乖乖顺从。 所以本该是一场意乱情迷的欢愉,每每却弄得两人伤痕累累,双手被制住,她就用牙咬,咬得他肩膀上鲜血淋漓。 长夜漫漫。 直到近四更天之后,欢愉才终于结束。 男人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抬手抚着她汗湿的头发,语气霸道不容反抗:“我给你送了六个人过来,他们留在齐国这段时间,一来负责保护你的安危,二来你根基不稳,他们能帮到你,三来替我监督你的行为,不许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就算选了面首,也只能看不能睡。” 晏九黎闭着眼,浑身疲惫,连把他踹下床的力气都没了:“如果我不要他们呢?” “那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你就不担心我把这六个人都睡了?” “就算你有这个心,他们也没这个胆。”男人声音冷硬,说着亲了亲她的脸动作,“乖,不许胡闹。” 第32章 六位公子 外面出现鱼肚白时,男人已经离开。 好像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只为了这一夜欢愉。 五更天里,晏九黎喊孟春打水沐浴,命她换一套新的床褥。 孟春心头微惊,隐隐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由奇怪,昨晚是谁在长公主的床上过了夜? 她们怎么一点动静没听到? 长公主当真……当真要选面首吗? 晏九黎没空去想孟春的想法,沐浴净身之后,她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回到床上又睡了两个时辰才起身。 脑子恢复清醒之后,她思绪有片刻放空,忽觉昨晚有种偷情的快感。 晏九黎冷笑一声,在孟春和孟冬服侍下,打理好衣着穿戴,起身走到殿外。 踏出殿门那一瞬间,晏九黎差点被闪花眼。 孟春和孟冬及时止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一幕。 玄白红青蓝紫,六个男子并排站在庭前,清一色飘逸长袍,墨发如瀑,容貌俊美,各有千秋。 不是俊秀雅致的青年,就是精致漂亮的少年,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二,最小的少年可能才十六七岁,正好符合长公主选面首的标准。 只是六人身上穿的衣裳颜色不同……但也太不同了,明媚鲜艳得跟春日里百花盛开似的,紫牡丹,绿海棠,红芍药? 六个颜色站在一起,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孟春和孟冬悄悄对视一眼。 这六位公子什么时候出现的?府里的护卫通报了吗? 他们是谁?什么身份? 想到昨晚长公主打听南风馆的情况,孟春不由猜测,难道这六人都是从南风馆里挑来的? 无数的问题闪现在脑海。 而晏九黎只是冷眼看着眼前六人。 若说眼前这几人都是凡间少有的俊美公子,那么昨晚那男人就是跌落人间的魔魅——一个拥有谪仙容貌,却狠戾嗜血,性如魔魅的男人。 晏九黎眉头微皱,突然有些烦躁。 六个年轻男子已开口:“小人夜玄衣。” “小人冷白衣。” “小人秦红衣。” “小人云紫衣。” “小人顾青衣。” “小人靳蓝衣。” 六人一一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躬身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须臾冷道:“跪下。” 六人毫不迟疑,当真就跪了下来。 孟春和孟冬垂眸,只是视线忍不住频频落到这六位公子脸上。 不得不说,他们长得真好看,连下跪的姿态都从容清贵,看起来当真像是教养良好的世家贵公子。 虽类型不同,但个个优秀出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媚俗的脂粉气。 这样的男子竟然来做长公主面首? 而且连名字都这么有特色……红衣,蓝衣,白衣,绿衣,青衣? 真是诡异得很。 晏九黎转身进殿,声音漠然:“进来。” 六人起身跟了上去。 跨进殿门,最右边的靳蓝衣年纪最小,看起来不过十六岁左右,抬眸看着晏九黎,眼神怯生生的:“长公主殿下,我们还用跪着吗?” “跪吧。”中间的红衣青年当先撩袍跪地,“长公主身份尊贵,我们只是面首,按规矩应该跪着说话。 这份自觉也是少有。 其他五人闻言,显然觉得他说得在理,竟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 晏九黎表情漠然,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可孟春和孟冬只是宫女,到晏九黎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哪怕见惯了宫里形形色色的人,也浑然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六个人,六种不同颜色的袍服。 姿容俊美精致,贵气天成,却心甘情愿做长公主殿下的面首。 两人心里生出了满满的好奇,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晏九黎漠然道:“你们俩先出去。” “是。” 孟春心头稍稍可惜,不能继续留下来看美男子。 不过如果他们真要做长公主殿下的面首,以后看见他们的机会应该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 孟春和孟冬告退离去,殿内陷入一阵安静。 晏九黎漫不经心地啜着茶,声音淡漠:“你们六人确定是来做面首的?” 蓝袍少年弱弱开口:“准确来说,只是做名义上的面首,长公主殿下千万别误会。” “怎么?”晏九黎笑意嘲弄,“嫌弃本宫是个残花败柳?” “不不不,不是。”蓝袍少年连忙摇头,“是我们没那个胆冒犯长公主……” 他才十七岁,还有大好的人生要体会,不想体会自家那位主子嗜血残暴的手段,他的小身板受不住的。 晏九黎眸光寒凉:“他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这么愿意当他的狗?” 夜玄衣略微迟疑,不答反问:“做一条风光显赫的狗,和成为餐桌上的腌狗头,醋溜狗肉,炖狗蹄子汤,长公主觉得我们应该选哪个?” 晏九黎沉默,无言以对。 殿内安静得有些反常。 晏九黎喝完手里的茶,没再跟他们为难,只道:“他既然让你们千里迢迢来面首,以后就好好发挥面首的作用,本宫不会亏待你们。” 靳南衣忙道:“亏待不亏待倒是无所谓,只要长公主殿下不觊觎我们的身体,让我睡马厩都不打紧。” 秦红衣点头:“对,睡马厩只是委屈一点,但不会丢命。” 他年方十八,容貌俊美,看起来贵气十足,这句话说出来,却跟他的容貌严重不符。 毕竟没见过谁家这么漂亮的公子睡马厩的。 夜玄衣年纪偏长,应该已满弱冠,语调稍稍沉稳:“长公主可以找点事情让我们做做,比如去查一下那个南风馆。” “这件事我在行。”秦红衣兴奋举手,自告奋勇,“我可以去南风馆做花魁。”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很想知道轩辕墨是从何处找来的这些奇葩。 “那个顾云琰,殿下是否想杀了他?”顾青衣看向晏九黎,“虽然跟我同姓,但只要殿下需要,我今晚就可以让他暴毙。” “我觉得让他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秦红衣皱眉,“把他丢去南风馆吧,让他也享受享受被人糟蹋的滋味。”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降。 其他五人脸色猝变,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以眼神谴责他。 秦红衣接触到他们的视线,几乎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表情微紧,不安地看向晏九黎,讷讷开口:“我……我不是在说长公主……” 近来齐国京城沸沸扬扬,传的都是晏九黎被糟蹋的事情,虽然晏九黎自己不在意,但是不意味着人人都能随意说事。 晏九黎没说话,沉默地转头看向窗外。 秦红衣抿唇,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自己四个耳光,随即诚心认错:“请殿下恕罪。” 晏九黎转头看着他。 秦红衣俊秀的脸上一片红肿,指印清晰,可见下手时力道极重。 她自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忌惮她,而是忌惮那个让他们来这里的男人。 那个人手段有多狠辣无情,晏九黎是知道的。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这六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因为在西陵那几年里,她并未见过他们,所以应该不是西陵世家公子。 但这不妨碍她做出理智的判断。 “你们先去安置吧。”她声音淡淡,“后天在府里举办乔迁宴,你们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窝在后院休息,本宫不强求。” 靳蓝衣弱弱点头:“那自然是要参加的。万一有人敢欺负殿下,我们帮殿下出头。” 晏九黎不置可否。 六人告退,恭敬地起身离去。 第33章 你怎么这么无耻? 晏九黎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心深锁,若有所思。 搬进新府邸,活动的地方宽阔了许多,晏九黎用完早膳,带着孟春和孟冬在公主府里逛了半日,闲庭信步,悠闲自在。 从小在宫里长大,晏九黎十三岁去了西陵,待在异国他乡,从没有一点归属感。 回到齐国依旧住宫里,只是跟幼时的感觉不同。 而如今才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地方,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家,感觉很奇妙。 长公主府的花园很大。 眼下正值春节,桃花开得正好。 晏九黎逛到园子最南面,这里有一座莲湖,湖上有浮桥直通湖心凉亭,夏天在凉亭赏烹一壶茶,赏着满湖的莲花,应该别有一番滋味。 “长公主殿下。”府里的管事嬷嬷走来,恭敬地禀报,“六公主求见。” 晏九黎望着湖面,嗓音淡漠:“她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 “让她过来吧。” “是。” 晏九黎抬脚走上浮桥,沿着浮桥往凉亭走去。 早晨微风徐徐,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在晨光照耀下,闪着金光点点。 “这里真好看。”孟春赞叹地看着湖水,“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孟冬目光落在湖畔,淡道:“六公主来了。” 孟春转头看去。 晏宝瑜在嬷嬷引领下走上浮桥,身后跟着四个宫女。 步摇轻晃,环佩叮当,一袭粉色宫装尽显娇嫩明媚,只是她面上隐隐流露出的嫉妒和不平,生生破坏了这份明媚。 走进凉亭,她酸酸地开口:“七妹真是厉害呢,这么好的一座府邸,之前贵妃娘娘求皇上好久,想要赏给立了大功的武阳侯,皇上都没给,你一张口就给了你,真是好本事。” 晏九黎倚栏而坐,声音淡漠:“本宫确实好本事,不像你,待在宫里这么多年,除了年纪之外,什么都没有。” 晏宝瑜脸色铁青:“你!” 晏九黎漠然道:“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晏宝瑜冷道:“你昨天打了顾云琰,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不应该去顾家赔罪吗?” 晏九黎嘴角微扬:“本宫打他是他的荣幸。” “晏九黎!”晏宝瑜咬牙,“你别太过分。” 晏九黎转头看向湖面,神色冷漠疏离,懒得搭理她的歇斯底里。 晏宝瑜不满地看着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不得不压下怒火:“如果你不想去赔罪,就……就换一种赔罪方式。” “想要长公主的封号,还是让本宫取消跟顾云琰的婚约?”晏九黎嘲弄地看着她,“做梦。” “皇兄即位之后,我本来就应该是长公主。”晏宝瑜阴沉着脸,满心嫉妒不甘,“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 “你可以去问你的皇兄。”晏九黎语气淡淡,“本宫这些年不在齐国,与你毫无阻碍,你都未曾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晏宝瑜抿唇:“只要你同意让皇兄封我为长公主,我就同意把顾云琰让给你。” 晏九黎冷笑:“那个废物你自己留着就好,本宫可不是什么货色都能看上的。” “你装什么装?要不是想挽回顾云琰,你何必处处为难我,还故意霸占着婚约不取消?不就是想让云琰回心转意?” 晏九黎懒得听她废话,抬手命令:“孟冬,把赶出公主府去,以后除非本宫邀请,否则不许她踏进这里一步。” “是。”孟冬转头看向晏宝瑜,“六公主请。” “晏九黎,你到底要干什么?”晏宝瑜退后一步,气急败坏地看着她,“你不想让我封长公主,又不许我跟顾云琰成亲,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晏九黎皱眉,嗓音冷冷:“你要跟谁成亲与我何干?我没兴趣干涉你的事情。” 宴宝瑜怒道:“你既然没兴趣干涉,那就取消跟顾云琰的婚事呀!” 晏九黎眯眼:“我的婚约轮得到你做主?” 晏宝瑜攥着手,气得眼眶发红:“你怎么这么无耻?” 她不取消婚约,她怎么嫁给顾云琰? 晏九黎神色不耐:“阿影,把她丢到湖里去,洗洗她的脑子和嘴巴。” 黑影一闪,晏宝瑜还没反应过来,身躯就如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入湖里。 “六公主!六公主!”四个宫女吓得脸色惨白,趴在栏杆前大喊,“六公主!” “救命……呜呜,救命!”晏宝瑜在水里扑腾着,恐惧地挣扎大喊,“救命啊……啊呜,救我……” 四名宫女跪在地上,惶恐哀求:“长公主殿下,求您让六公主上来吧,奴婢……奴婢求求您……” “救命……救我!呜……” 晏九黎冷眼看着宴宝瑜挣扎,等她呛得差不多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阿影。” 黑衣如风般一掠而至,蜻蜓点水般踩着水面,把不断扑腾的晏宝瑜从水里捞了出来。 砰! 宴宝瑜被扔在凉亭里,被呛得咳个停:“咳咳咳咳……” 晏九黎看着冻得脸色发白,又呛得脸色通红的晏宝瑜,声音寒凉如霜:“吃了几次亏还不长记性,真是让人费解。” 第34章 公主成了落汤鸡? 眼下虽是温暖如春的天气。 可春日里湖水寒凉,且此时还是早晨,晏宝瑜浑身衣服湿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你……你……” “送她回宫。”晏九黎瞥了眼跪地的宫女,冷声命令,“若真为你们家主子好,以后就劝她做事带点脑子,不该惹的人别惹,否则本宫不会再这么好说话。” 宫女手忙脚乱地上前扶起晏宝瑜:“公主,我们先回宫吧,赶紧请个太医看看,别染了风寒。” 晏宝瑜不敢再说话,只怨恨地看向晏九黎:“你的衣裳借我一身,我……我这样回去,成何体统?” 她是皇族公主,金枝玉叶。 她的仪容代表的是皇族脸面,这样一身湿漉漉的回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晏九黎吩咐管事嬷嬷:“把府里侍女的衣裳借她一身。” 宴宝瑜怒不可遏:“你要我穿侍女的衣服?” 晏九黎眯眼,嗓音冷冽:“不想穿就不穿,没人逼迫你。” “你……”晏宝瑜咬牙,气得眼眶通红,“穿就穿。” 穿宫女的衣服回去,也比一路湿着好。 晏宝瑜站起身,很快被宫女扶着离开,浑身衣裳湿透,一路都是水渍。 穿过花园月洞门时,一个蓝色衣袍的少年迎面而来,正是今日刚进府的靳蓝衣。 见到晏宝瑜这副状态,他惊讶地咦了一声:“这是谁家的落汤鸡?” 宴宝瑜面色一僵,愤怒地抬眼看去,下一瞬却呼吸一窒,怔怔看着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少年,面上不由自主泛起红晕。 “放肆!”晏宝瑜的贴身宫女翠燕怒声呵斥,“你是什么人?竟敢嘲笑我们六公主?不想活了是不是?” “六公主?”靳蓝衣眉梢一挑,诧异地看着晏宝瑜,少年感十足的脸上满是戏谑,“这只落汤鸡竟然是皇族公主?她是大白天下河沐浴吗?” 女儿家的名节不是很重要? 堂堂尊贵的公主殿下,怎么会淋成了落汤鸡? 晏宝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你敢对本公主无礼,是想吃板子?” “不想。”靳蓝衣摇头,随即才不紧不慢地回道,“我是长公主的面首。” 此言一出,晏宝瑜和四个宫女齐齐呆住。 她们既没想到长公主府这么快就有了面首,也没想到这个面首会如此不知羞耻,就这么坦然无畏地说出自己的身份,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晏宝瑜原本的惊艳霎时成了鄙夷,冷冷丢下一句“无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晏九黎是个无耻贱人。 她府里的人也都是无耻之徒。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晏宝瑜恨晏九黎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剥皮抽筋,把她的尸体拖去乱葬岗喂狗! 该死的晏九黎,竟敢如此羞辱她。 然而比起恨晏九黎,宴宝瑜更恨自己无能。 被晏九黎一而再再而三欺负,却拿她毫无办法。 为什么? 明明自己才是皇族最尊贵的公主,是太后最疼爱的女儿,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 而晏九黎只是一个残花败柳。 凭什么她过得比自己好? 凭什么她天不怕地不怕,如此横行无忌,还不用得到任何惩罚? 这不公平! 靳蓝衣望着宴宝瑜狼狈离去的背影,理了理身上的袍服,目光垂落之际,看到地上一路的水渍,啧啧两声,悠然举步往后湖方向而去。 沿着浮桥朝凉亭走去,一身飘逸蓝袍尽显明媚张扬,以及意气风发的少年光芒,在晨光下格外耀眼夺目。 孟春和孟冬朝他看过来,眼底流露出惊艳之色。 靳蓝衣是六个男子之中年纪最小的,容颜明媚,朝气十足,不会让人生出什么亵渎的想法。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只要是美人,那就是上天精心雕琢的珍品,谁都忍不住想瞅上两眼。 走近凉亭,靳蓝衣朝晏九黎躬身行礼,姿态谦恭而优雅。 “殿下。”抬眸看着晏九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靳蓝衣眸光流转,“我今晚可以去南风馆吗?” 晏九黎目光落在他脸上:“你这副容貌,一旦踏进那种地方,会瞬间成为所有人的猎物。” 靳蓝衣笑得心无城府:“我不怕。” “那就去吧。”晏九黎声音淡淡,“不必事事遵守本宫府里的规矩。” “那不行。”靳蓝衣连忙摇头,“我怕被打断腿。” 孟春惊诧,谁打断腿? 晏九黎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应声。 “我要先出门找个裁衣的,给我们做几身衣服。”靳蓝衣道,“每人要做六套,殿下要吗?” 晏九黎淡道:“要账房给你支银子?” “不用不用,我有钱。”靳蓝衣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抬眸看了眼站在晏九黎左右的孟春和孟冬,从中抽出两张递给她们,“这两张银票给你们,拿去做衣服穿。” 孟春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奴婢不用,不,不需要……” 靳蓝衣把银票硬塞给孟春:“每人五十两,你们好好伺候长公主殿下,只要对长公主忠心,以后还会有。” 孟春、孟冬无措地看向晏九黎。 “他既然给,你们就收着。”晏九黎声音平静,“不用跟他客气。” “是。” 晏九黎看向靳蓝衣,眉眼浮现深思:“你看起来很有钱。” “还好。”靳蓝衣自谦,“殿下以后若是需要用钱,只管跟我说就行。” “本宫府里的面首不花本宫的钱,反而拿钱出来养活本宫?”晏九黎挑眉,“到底谁是主子?” 靳蓝衣笑了笑:“殿下是主子,所以给主子花钱不是应该的吗?” 晏九黎:“……”好一个应该的。 “蓝衣先告退。”靳蓝衣躬身,“若有需要,请殿下尽快开口。” 晏九黎没说话,任由他离去。 孟春看着手里的五十两银票,讷讷开口:“靳公子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这么有钱?” 最重要的是,这么有钱的公子来给长公主殿下当面首? 听着着实不可思议。 晏九黎没说话,安静地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眉眼波澜不惊,难辨喜怒。 第35章 失声痛哭 宴宝瑜被带到内院,换了身衣服,擦干头发,随即片刻不敢耽搁,匆匆出府坐上自己的车驾回宫,并命人去请太医。 大宫女一边去请太医,一边派人把六公主落水的事情告诉给仁寿宫的曹嬷嬷,请曹嬷嬷转达禀报太后。 “宝瑜落水?”太后正躺在榻上,由着宫人给她捏脚捶腿,闻言一惊,“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宫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曹嬷嬷恭敬道:“说是被长公主命人扔下去的。” 太后脸色一僵,随即坐起身,抬手屏退左右:“简直岂有此理!” 晏九黎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这么冷的天,她把自己的姐姐扔进湖里去,是要淹死她吗? 曹嬷嬷这些日子已见识到晏九黎的心狠手辣,不敢轻易附和太后,而是谨慎开口:“是不是六公主得罪了长公主?” 太后冷道:“就算有言语上的冲突,她也不该如此心狠!姐妹之间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曹嬷嬷低着头,想到长公主的脾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说六公主和长公主之间确实没有感情,一来是因为分开七年,二来是因为夺夫之恨,三来…… 曹嬷嬷心里加了一句,连太后都偏向六公主,而把长公主这个亲生女儿冷落在一旁。 长公主怎么可能把六公主当成姐姐? 太后心累:“你说九黎怎么就这么反骨?” 训斥没用,动手又不是她的对手,孝道压不住她,连皇帝都拿她无可奈何。 她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养出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想来想去,太后只能问一句:“宝瑜去长公主府干什么?” 曹嬷嬷摇头表示不知:“奴婢去看看六公主,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太后嗯了一声,叮嘱道:“让太医给她好好瞧瞧,别染了风寒。” “是。” 太后躺回凤榻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得失败又窝囊。 齐国以孝治天下。 皇家为天下表率,可她身为身份最尊贵的太后,却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陆。 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太后闭上眼,身心俱疲。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辈子只要安享荣华,养尊处优,天下再无人可忤逆她。 可自从晏九黎从西陵回来,这个想法彻底被颠覆,她觉得自己每天都活在阴霾之中。 别说长命百岁,只怕早晚被那个逆女气死。 昭阳殿大宫女给公主抱了床被子,还命人熬了姜汤端到床前。 宴宝瑜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姜汤,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放声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既绝望又无助。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翠燕不安地从旁劝慰,“喝了姜汤就会好的,公主别伤心,我们方才坐马车进宫,没多少人注意到您的衣服和仪容……” 晏宝瑜扑在床上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翠燕束手无策,把姜汤递给旁边的宫女,转身就往外跑去。 一路跑到凤仪宫,求人通报之后,翠燕疾步进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求您为我们公主殿下做主!求您为我们公主做主吧!” 裴皇后怀里抱着孩子,见她如此莽撞,不悦地皱眉:“你是六公主身边的宫女翠燕?” “是。”翠燕砰砰磕头,语速极快,“六公主今日去长公主府,不慎得罪长公主,被长公主扔进湖里差点没命了,这会儿生了病,独自一人待在宫里无人问津,求皇后娘娘为六公主做主!” 裴皇后眉头微皱:“长公主把六公主扔下湖?” “是。”翠燕白着脸点头,“公主惊吓过度,正痛哭不止……” “请太医了吗?” “宫人已经去请太医了。” “既然已请了太医,还叫本宫做什么主?”皇后把孩子递给嬷嬷照看,正色看向翠燕,“长公主近日心情不好,你们做奴才的应该劝着点,让她离长公主远一些,不要去自讨没趣。” 翠燕垂着头,支支吾吾回道:“六公主羡慕长公主有封号,有府邸,想去跟长公主府看看,跟长公主殿下修复一下姐妹关系,没想到……没想到长公主还记恨着……” “翠燕,你在本宫面前说这些没用。”皇后声音淡淡,“长公主的事情本宫管不着,就算你说六公主多无辜,长公主多凶残,本宫也无权替你家公主做主。” 翠燕脸色一白:“皇后娘娘……” “你知道镇国长公主这个封号意味着什么吗?”皇后看着她,眼神平静疏冷,“意味着她大权在握,跟那些有封号的王爷们平起平坐,长公主甚至还握着金吾卫大权。你觉得本宫一个掌握后宫的皇后,能管得了前朝的长公主?” 翠燕一震,低着头:“奴婢该死。” “你先回去吧。”皇后语气淡淡,“想要你们公主以后不被欺负,就劝她不要再去招惹长公主,离得越远越好。” “是。”翠燕黯然行礼,“奴婢告退。” “六公主吃了几次教训,怎么还不长记性?”皇后身边的嬷嬷皱眉,“长公主软硬不吃,不但有封号有府邸,还有金吾卫在手,主动招惹她,不是自找没趣么?” 皇后神色懒散:“晏九黎没回来之前,晏宝瑜在公主中的待遇是最好的,样样以她为尊。晏九黎回来之后,虽然遭受不少谩骂,但该有的都有了,还让顾云琰和晏宝瑜吃了那么大的亏,她心里不平衡也是正常。” “按理说六公主也该封为长公主了,皇上和太后都这么宠她,怎么这些年迟迟没赐她府邸,让她搬出宫住呢?” 皇后沉默片刻:“皇上有他自己的考虑。此事跟本宫无关,你们不必想那么多。” “是。” “有没有差人去问问,祁阳这几天怎么样?” 嬷嬷笑道:“听春公公说,小国舅很得长公主信任,如今不但领了金吾卫副统领一职,还兼任长公主府护卫统领呢。” 皇后倚在凤榻前,敛眸淡道:“本宫走的这步棋有点冒险,也不知道对不对。” 嬷嬷宽慰:“娘娘别担心,小国舅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皇后轻轻点头。 暂时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第36章 晏九黎真是个瘟神 晏宝瑜到底还是染了风寒。 大哭过一场之后,盖着被子睡了一觉。 可能睡着之后太热踹了被子,也可能是姜汤的效果没那么好,总之醒来之后,宴宝瑜就开始发热咳嗽。 宫女只能再去请太医。 消息传到仁寿宫,太后到底不放心,命人摆驾,亲自到昭阳殿探望宴宝瑜。 刚跨进宫门,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太后心疼不已,快步走进殿内:“宝瑜。” 殿内宫女齐刷刷跪下:“参见太后娘娘。” 宴宝瑜听闻太后驾到,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迎接,太后疾步走到床前,抬手阻止:“你还病着,不必多礼了。” 宴宝瑜以帕子掩嘴,低低咳嗽两声,脸色苍白而虚弱,眼角蒙上一层晶莹的水汽,看着格外惹人心怜。 太后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忍不住心惊:“怎么这么烫?太医请了没有?” 翠燕跪在地上,惶恐回话:“回太后娘娘,奴婢已经让人去请了太医。” 太后转头看向满殿的宫人,疾言厉色问道:“你们这些奴才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应该拖出去打死,通通打死!” 宫女惶恐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母后。”宴宝瑜扑进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呜呜呜呜……求太后为我做主……” 太后坐在床沿,轻拍着她的脊背,蹙眉问道:“你怎么又惹到晏九黎了?” 宴宝瑜只是哭,哭得伤心欲绝。 “行了,别哭了。”太后被她哭得心焦,转头看向殿内两个大宫女,“翠燕,到底怎么回事?” 翠燕跪在地上,惶恐地回道:“长公主殿下今日乔迁新府,六公主想跟长公主说一声恭喜,顺口提到武阳侯,不知怎么的就惹了长公主殿下震怒,长公主命人把公主丢尽了湖里。” “真是岂有此理!”太后大怒,“她这是想淹死自己的姐姐吗?” 晏宝瑜想到溺水时有恐惧,呜呜哭了起来:“母后,儿臣差点就回不来了,呜呜……” 太后垂眸,想到她今天受了这么大委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想到晏九黎那个逆女,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无奈地开口:“你以后别去招惹她,躲着她一点不行吗?” 明明已经在晏九黎手里吃过几次亏,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还要主动送到她面前去让她欺负? 宴宝瑜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可是儿臣已经二十一岁了,母后,儿臣的婚事该怎么办呀?” 太后神色阴郁,不由沉默下来。 晏宝瑜跟顾云琰感情深厚,两人都为这桩婚事等了七年,可七年后晏九黎归来,却不同意解除婚约。 这样一来,顾云琰跟晏九黎永远有婚约在身,而宴宝瑜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个。 除非…… 太后眸色沉了沉,除非晏九黎想成亲,并且有了中意的驸马,那么她就算不想解除婚约也得解除。 可她这般名声,京城哪个世家公子愿意娶她? “宝瑜,你先别急。”太后垂眸看向她,温声安抚,“哀家会想办法让九黎解除婚约,这几天你好好养病,别再出现在晏九黎面前,知道吗?” 每次跟晏九黎遇上都没好事,不是被掌嘴就是落水,跟走了霉运似的。 晏九黎就是个瘟神。 “嗯。”宴宝瑜委屈地点头,“儿臣听母后的。” 这句话说完,正好太医来了。 一般把脉之后,太医给宴宝瑜开了药,叮嘱宫女煎煮之法,细细交代宫女该注意什么。 太医告退之后,太后又安抚晏宝瑜几句,并吩咐宫女好好伺候,然后才摆驾回仁寿宫。 “哀家想给九黎赐婚。”太后坐在凤辇上,转头看向曹嬷嬷,“你可有合适的驸马人选?” 曹嬷嬷想了想,如实回道:“京城家世较好且注重名声的公子,应该不会愿意做长公主驸马,而且长公主最近做事太过狠辣,世家勋贵们只怕都避之不及呢。” “那你说怎么办?”太后眉头皱紧,面色沉怒,“就由着她这样折腾下去?” 曹嬷嬷低头说道:“奴婢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长公主不愿意取消婚约,其实就是故意不想让武阳侯和六公主成亲,但婚约指的是娶正妻,如果六公主不做正妻,应该就不用受婚约约束了吧?” 太后皱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让宝瑜做妾?” “只要武阳侯不另外娶妻,六公主名义上为妾,实则还是正妻。”曹嬷嬷解释,“毕竟武阳侯已经二十六岁,六公主也二十一岁了,再这样耽误下去,一个不娶,一个不嫁,终究不是事儿啊。” 太后沉声道:“皇族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做妾?这不是笑话吗?” “奴婢该死。”曹嬷嬷连忙请罪。 太后面上余怒未消,可沉默间偏又明白她说的是事实。 只要晏九黎不松口,顾云琰就不能娶妻。 违背先皇遗诏这一个罪名扣下来,就算是皇上也得掂量掂量。 可宝瑜是公主,身份尊贵,怎么能做妾呢? 这不是荒唐吗? 太后眉眼萦绕着阴霾,良久没再说话。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让宝瑜做妾。 早点给晏九黎选个驸马才是解决之道。 只是想来想去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嗯? 太后双眼微眯,脑子里忽然蹦出个人选:“裴祁阳最近不是很得重用吗?不如让他做九黎的驸马。” 裴丞相次子,皇后的弟弟。 家世身份正好跟长公主般配,而且还成全了皇后想跟晏九黎示好的决心。 曹嬷嬷心头微惊:“丞相会同意吗?” “他同不同意不要紧,九黎同意就行。”太后说着,转头指着一个小太监,“你去凤仪宫走一趟,请皇后到仁寿宫来,就说哀家有事找她。” “是。奴才这就去。” 太后声音淡淡:“哀家先跟皇后谈谈,她若是同意,哀家就命人拟旨……” 曹嬷嬷迟疑:“太后不问问皇上?” 太后想到皇上最近的懦弱,神色不虞,却还是冷道:“今晚让小厨房多做几道皇上爱吃的菜,把皇上和皇后都叫过来……对了,顺便传口谕给长公主府,把九黎也叫过来。” 既然是给九黎定的婚事,她自然应该在场。 太后并非有多尊重晏九黎,只是担心她那个脾气,万一旨意下了,她却当众抗旨,会让她这个太后和皇上脸上无光,有损皇帝威严罢了。 第37章 我不同意 皇后午后正好闲着没事。 听到太后传召,她独自琢磨了一会儿,思索着太后突然召见她的目的。 眼下是个敏感时期,尤其在太后跟晏九黎关系恶劣的节骨眼上,她没办法不多想。 半个时辰之后,皇后才带着宫人前去。 太后正在吩咐掌事宫女准备晚膳,皇后领着贴身宫女上前请了安:“天色还这么早,太后就开始准备晚膳了?” 太后淡道:“哀家请皇上和九黎一块过来用晚膳。” 皇后心头咯噔一下,暗道果然跟晏九黎有关。 她在太后旁边坐下来,就听太后说道:“皇后,哀家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议。” 皇后敛眸:“臣妾洗耳恭听。” “哀家打算给裴祁阳和九黎赐个婚。” 皇后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太后:“祁阳和长公主?” “怎么?”太后淡淡一笑,“皇后这是不愿意?” 皇后很快定下神来,压下心头不悦:“不是臣妾不愿意,而是怕长公主看不上祁阳。” 顿了顿,她有些无奈地笑道:“祁阳在外名声不好,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从小就被母亲惯坏了。此次能进金吾卫被长公主管束,已是极大的荣幸,但做长公主驸马,只怕他还不够格。” “什么够格不够格的?九黎如今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太后一副宽容大气的态度,“哀家就是替她发愁,难得祁阳和九黎能和睦相处,哀家觉得他们正合适。” 皇后垂眸喝了口茶,眼神微暗。 太后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她一清二楚,不就是想着晏九黎不成亲,顾云琰和宴宝瑜也没法成亲吗? 可惜她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 裴祁阳纵然是纨绔,也不可能给一个声名狼藉的长公主做驸马,裴家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她不着急。 这件事拿主意的人是晏九黎,太后只怕还做不来这个主。 所以皇后不打算跟太后撕破脸,只是温和问道:“这件事长公主同意吗?” 太后淡道:“哀家已经派人去传她进宫,等她来了再说。” 皇后应了句是,垂眸不再多言。 …… 晏九黎接到太后召她进宫的口谕时,并不觉得意外,晏宝瑜落了水,太后自然要为她讨回公道的。 传旨太监站着门外候着,语气格外恭敬:“太后娘娘说,很久没有跟皇后和长公主您一起用膳了,所以请殿下去仁寿宫一聚,好好叙叙母女之情。” 晏九黎淡淡应了句,起身出门,命人备马进宫。 她喜欢凡事速战速决,不想浪费那么多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抵达仁寿宫时,皇上和皇后都在。 晏九黎连礼都没行,径自走到一旁坐下:“有事说事吧,饭就不必吃了。” 太后见她这个态度,表情一沉:“九黎,哀家好歹是你的母亲,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晏九黎淡道:“如果太后觉得我态度不好,可以不用叫我过来。” 她不是非来不可。 “你——” “太后娘娘息怒。”曹嬷嬷端了茶盏放在太后手边,“您天天念叨着想跟长公主在一起吃顿饭,天天盼着长公主来,怎么长公主来了,您又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太后想到叫晏九黎来的目的,只得暂时缓下语气:“哀家让人请你来,除了一起吃个饭,还有件事想跟你商议。” 晏九黎没说话。 “哀家见你跟丞相家次子相处得还不错,想给你指个婚,你意下如何?”太后看着晏九黎,似是想说服她,“裴家次子一表人才,家世不错,跟你正般配,又难得是个不嫌弃你的男子,哀家——” “他不嫌弃我,我就得感恩戴德?”晏九黎冷冷打断她的话,“我是不是应该三跪九叩,谢谢他不嫌弃我?” 太后脸色骤冷:“九黎,你怎么说话的?” “皇上同意这件婚事?”晏九黎看向晏玄景,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后呢?也同意吗?” 皇后沉默不语。 晏玄景方才已经听太后说了原因。 眼下这个局面,只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是让宝瑜给顾云琰做妾,才算不违抗先帝遗诏,但皇族公主不可能给人做妾。 二是给晏九黎赐婚,这样才她能解除婚约,只是赐婚不能随便赐,必须是家世相貌都能让晏九黎满意的,否则她不可能同意。 所以裴祁阳是最合适的人选。 晏玄景道:“如果你同意——” “我不同意。”晏九黎平静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冷硬而无情,谁的面子都不给,“我的婚事无需任何人做主,我想娶就娶,想嫁就嫁,我不嫁不娶,选一后院的面首也没人管得着。” 太后震怒地拍着桌子:“晏九黎,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气死哀家吗?” 晏九黎嘴角微扬:“太后如今荣华显赫,荣耀加身,享福还没享够呢,怎么会死?” “九黎。”晏玄景皱眉,面色不悦,“太后面前,不得放肆。” “我知道太后想做什么。”晏九黎站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眼前母子二人,“宴宝瑜今天落了水,太后心疼了,想把我的婚事解决,然后给顾云琰和宴宝瑜赐婚?太后还是别想了,只要有我在一天,宴宝瑜就别想嫁给顾云琰。”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 走到门槛处,她脚步微顿,漫不经心地笑道:“若宴宝瑜实在等不及,可以去给顾云琰做妾,我不会介意的。只要她自己也不介意就行,至少不妨碍他们洞房花烛,孕育子嗣。” 话落,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举步离去。 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厉害。 皇后站起身,朝太后屈膝行礼,又朝皇帝行了个礼:“臣妾告退。” 然后带着自己的嬷嬷宫女转身离开。 这个结果她无比满意。 而为了报答这个满意的结果,皇后决定送长公主一件礼物。 所以跨出门槛之际,她就朝身边的大宫女吩咐:“追上长公主,把她请到凤仪宫。” “是。” 第38章 他翅膀硬了 太后阴沉着脸,坐在凤椅上一动不动。 殿内气氛压抑而沉闷。 晏玄景不发一语地喝着茶,神色沉郁,眉眼微垂,让人看不出喜怒波动。 太后视线落在他脸上,眼神里隐含失望,用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语气说道:“皇上近日对九黎诸多纵容,已经纵容到了让哀家无法理解的地步。” 晏玄景垂眸,定定看着手里的茶盏。 他知道太后无法理解,满朝文武更无法理解。 没有人能理解他纵容晏九黎的态度。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最想回到晏九黎刚回来的那一天,金吾卫中选几个高手,在晏九黎踏进皇城之前,悄无声息地除掉她。 如此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追封她为镇国长公主,甚至还可以在封号前面,再加一些歌功颂德的词汇。 他可以用最深浓的感情悼念他最爱的妹妹。 然后世人就会感念皇上对长公主的一片谆谆爱护之心,感念皇家也有如此真挚可贵的亲情。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 晏玄景眼底掠过一丝阴霾,放下茶盏,平静地开口:“当年若不是九黎站出来,齐国如今是什么境遇,谁也无法预料。” 太后面色一冷:“皇上——” 晏玄景抬头看着她,眼神坚决:“如果不是九黎,儿臣可能当不上这个皇帝,母后应该也做不成太后。” 太后恼羞成怒:“所以哀家应该对她感恩戴德,事事依从?” 她一点都不想提起晏九黎做过什么。 她只知道这个女儿是她的污点,忤逆母亲,浑身是刺,总是做出各种离经叛道之事。 简直就是挑衅千百年传承的规矩。 不但跟全天下的人作对,更是对至尊皇权的冒犯。 她罪无可恕! “母后无需对她事事依从,但该有的补偿应该给她。”晏玄景声音平静,情绪压抑,“母后别再试图控制她了,也不必拿母亲的身份压她,九黎她……受了很多苦。” 太后攥紧手里的帕子,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神阴郁而冷漠。 九黎受了很多苦? 身为皇族公主,她享受到的荣华富贵比一般人多多了,何来的苦? 就算在西陵受过一些磨难,可她现在回来了不是吗? 皇帝封她为镇国长公主,赐给她那么大的府邸,还一次次纵容她为所欲为,公然忤逆自己的母亲,跟大臣们作对,为难自己的姐姐,暴打未婚夫……桩桩件件,哪次冤枉了她? “皇上知不知道,一味的纵容只会加深大臣们的不满?”太后冷声问道,“你是个皇帝,名声很重要,若因为晏九黎而成为群臣眼中的昏君,只怕早晚连帝位都保不住——” “母后!”晏玄景皱眉,有些不耐地打断她的话,“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母后不必杞人忧天。” 说完,他站起身:“儿臣政务繁忙,今晚就不陪母后一起用膳了,儿臣告退。” 话落转身离去。 太后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一阵阵寒意上涌,突然觉得疲惫。 她支着额头,失望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是她的儿子。 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 从小护若珍宝,长大之后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只为助他夺得储位。 他如今翅膀硬了,眼里已经没有她这个母后了是吗? “太后娘娘。”曹嬷嬷低声开口,“您别想太多,皇上最近可能也是烦心事太多,所以才……” “他烦心事太多,哀家就不烦心吗?”太后声音冷冷,充满着嘲讽的意味,“晏九黎做的事情已经惹了众怒,他作为皇帝,不但不惩罚,还一个劲地纵容,哀家说他两句他就受不了了?竟然用那种语气跟哀家说话……” 太后一时悲从心来,忍不住哽咽:“哀家这么多年对他尽心尽力,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曹嬷嬷命人去打了水,安抚道:“依奴婢看,皇上不像是对长公主纵容的样子,太后是太过在乎,所以乱了心,奴婢觉得皇上像是有苦衷。” 太后沉默片刻,冷道:“他是皇帝,天下最大,能有什么苦衷?” “奴婢昨天无意间听说,长公主之前好像在大殿上提到西陵,说西陵打算再对齐国兴兵。”曹嬷嬷拧眉,认真分析,“会不会是长公主在西陵七年,对西陵了解较多,皇上想从长公主嘴里得到一些跟西陵有关的消息?” 太后一惊,“西陵又要兴兵?” “应该是这么说的。”曹嬷嬷蹙眉,有些担忧,“齐国兵力不知道是不是西陵的对手,长公主去了七年才换来齐国七年太平,万一两国再交战,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太后以帕子拭了拭眼角,心头也蒙上一层阴影。 她虽是女人,也知道齐国不是西陵的对手,先皇还在世时,曾提过西陵重武,经济富庶,兵力强大。 如果两国再次交战,齐国会是他们的对手吗? 想到皇帝最近可能是在发愁战事,太后不由后悔方才那般逼他:“算了。皇帝政务繁忙,哀家着实不该拿九黎的事情烦他。” 曹嬷嬷笑道:“太后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长公主如今不在宫里住,掌着金吾卫兵权之后,她接触的人也不再是皇后和嫔妃,而是前朝那些官员武将,就算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由他们去操心,太后不用过于忧虑。” 太后没再说话。 对皇帝的行为释怀,心里却还是记挂着宝瑜的婚事。 她忍不住思索,或许武阳侯也不是非嫁不可,宝瑜贵为公主,想要什么样的驸马没有? 顾云琰虽为武将,封了侯,可从近日一次次被晏九黎暴打的结果来看,未免太过懦弱无能。 而且他跟晏九黎有婚约。 剪不断理还乱,不如给宝瑜重新定一门婚事。 第39章 当记你一功? 从凤仪宫出来,晏九黎径自骑马回了长公主府,掌事嬷嬷来禀报,说靳公子出门去了,走之前叮嘱她一定跟殿下如实回禀。 晏九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天色渐渐落下黑幕。 南风馆响起了丝竹管弦声,馆内灯火辉煌,纸醉金迷。 靳蓝衣悠然踏进南风馆。 少年一袭蓝袍,衣着明媚,容貌秀美,岁数又小,俨然是个不解世事的单纯少年,是以一走进南风馆,就成了达官贵人眼中的目标。 一双双暗藏欲色的眸子,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像是在审视着能不能下手。 先看他身上穿着配饰,确定身份能不能惹得起,再打量着是不是认识的人,是否是皇城高官权贵家中公子? 从他的言行举止观察他的行为习惯,从而判断他只是出于好奇,还是来寻欢作乐。 不大一会儿,就有至少十几双眼睛锁住了他。 “这位小公子第一次来南风馆吧。”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阴柔男子走来,手里握着把扇子,脂粉味浓厚,一双眼靳蓝衣身上扫视着,“不知公子有什么要求?是来逛逛,还是想点个小倌儿?可有中意的公子?” 靳蓝衣眉头微皱,抬手掩住鼻子:“你身上的味道太重,离我远一点。” 这是搽了几斤胭脂水粉啊? 阴柔男子笑意微凝,随即愉悦笑开:“给您带去雅间,您看如何?” 靳蓝衣双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老成姿态,缓缓点头:“嗯。” 阴柔男子笑意加深,朝他伸手:“雅间都是招待贵客的,一晚上可不便宜,公子带银子了吗?” 靳蓝衣朝怀里一掏,一张百两银票展现在对方眼前:“这个够吗?” 阴柔男子愕然,忍不住又一次把这位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少年身上穿的是达官贵族才能穿的缎袍,颜色明亮鲜艳,他手上拿着的一百两银子做件衣服都不够。 少年容貌气度绝佳,一看就是出身极好的世家公子。 所以这百两银票……只能解释为年纪太小,不解世事? “公子说笑了。”他笑了笑,笑意风情万种,“南风馆是京城最大也是唯一特殊的青楼,百两银子哪够得上雅间?” 靳蓝衣微愕:“一百两不够?” 男子摇头:“不够。” “那算了。”靳蓝衣把银票塞进怀里,“这趟出门急,没带太多银子,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公子请留步。”阴柔男子伸出折扇,自然而然地拦住靳蓝衣去路,笑意显得温和无害,“小公子不是京城人士?” “你看出来了?”靳蓝衣冷哼一声,“小爷我只是出门少带了一点银子,并不是付不起,你不必小瞧我——” “不敢不敢。”男子躬身赔罪,“公子第一次来,怎能让你失望而回?请公子跟我来,今晚绝对让公子体会到别样的销魂滋味。” 靳蓝衣稍作犹豫,就跟他一起往雅间而去。 三楼奢华的雅间里。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身着藏蓝色锦袍,眉眼透着纵欲过度的青白之色。 而他对面那人温雅沉稳,斜倚在榻上,一派悠闲姿态。 “东家。”一个小厮匆匆走进来,低声禀报,“今晚来了一个极品,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容貌漂亮得很,最重要的是外地人,带的银子不多,看起来涉世未深。” 身着藏蓝色锦袍的男人闻言,眼睛微眯:“十六七岁?” “是。” 他转头看着小厮:“确定不是京城人士?” “他自己说不是。” 男子站起身,躬身道:“王爷先坐着,我去看看。”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嗯了一声:“查清对方底细,别惹了不该惹的人。” “王爷放心。” 藏蓝色锦袍男子随着小厮带路,很快来到少年所在的雅间,推门而入,看见靳蓝衣的那一瞬间,眼前骤然一亮。 果然是极品。 就这副身段,这张脸,这派气度。 说他是名门世家公子,都绝不会有人怀疑。 藏蓝袍服男子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位小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少年皱眉,不善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在下是这里的管事,姓钱,小公子可以叫我钱管事。” 姓钱? 少年微微一笑,眼底划过一抹暗色:“在下姓靳,初来乍到,请钱公子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 长夜漫漫。 南风馆今夜新来的娇客格外蛊惑,迷得钱康安晕头转向。 翌日天没亮,靳蓝衣将烂醉如泥的钱康安踢到一旁,从容不迫地打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 在南风馆待了一宿,靳蓝衣已成功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回到长公主府,他先回自己的住处更衣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把头发重新梳过,然后才去往凤凰居。 “殿下判断得没错,户部是六部之中最有油水的部门,而钱尚书的胃口极大,远远超出了殿下的想象。” 晏九黎正坐在梳妆台前,孟春和孟冬给她梳头装扮。 样式简单但精致的发簪插入发间,妆点出皇族公主该有的华贵,也衬得绝艳淡漠的容颜高不可攀。 听到靳蓝衣这句话,她淡道:“多少?” “据小人初步估算,应该不少于八百万两。”靳蓝衣回道,“除了做户部尚书期间的贪污,这位钱尚书六年前还是礼部侍郎时,每三年一次的科考,他有两次都是主考官。” “凭着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就贪了近百万两白银,顾御史家长子顾云安就是其中之一。” “顾家当年给钱尚书送了十万两银票和一只价值三万两白银的翡翠镯子,那只镯子现在躺在贤王妃的妆奁之中。” 这番话透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钱尚书贪墨巨额银两是事实,除此之外,还有徇私舞弊罪。 以及那只镯子已到了贤王妃手里。 钱尚书是送给贤王妃,还是…… 晏九黎倚着锦榻:“钱尚书家里有密库?” “有地窖,很大的地窖。”靳蓝衣抬手比划着,眼神狡黠而兴奋,“如果不是事先打听好,殿下绝对猜不到地窖的入口在哪里。” 晏九黎定定看着他:“当记你一功?” “不敢不敢。”靳蓝衣连忙挥手,“这都是小人该做的。” 顿了顿,“钱尚书女儿的闺房有一张千工拔步床,地窖入口在这张床下面。” 晏九黎沉默着:“钱康安告诉你的?” “嗯。”靳蓝衣笑着点头,“小人略施小计,他就乖乖把家底全交代了。” “不错。” 靳蓝衣施然躬身:“小人告退。” 晏九黎吩咐:“若是在府里遇到裴祁阳,让他过来一趟。” “是。” 靳蓝衣告退离去。 晏九黎转头吩咐:“拟一份帖子送给明御史,邀请他明日来本宫府里参加乔迁宴。” “是。” 第40章 乔迁宴 明御史在所有御史中年纪最轻,但也有三十七八岁了,作风比其他人正派一些,脾性耿直,不太喜欢拉帮结派。 所以弹劾长公主那天,他并未参与。 只是朝中结党营私成了常态,正直的人就会显得格格不入,处处受到排挤。 明御史是先帝时期提拔上来的人,那时朝中人人夸他年轻有为,敢言旁人不敢言,敢做旁人不敢做,先帝不止一次赞他有胆魄。 但新帝登基之后,顾家一脉得到大力重用,明御史在御史台的话语权渐渐减弱,不太受到待见。 晚间接到长公主府送来的帖子,明御史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帖子上清清楚楚写着是他的名字,而不是他的夫人,显然长公主是为了他而来。 朝中官员再怎么耿直,脑子还是好使的,长公主在这个时候送这份请帖过来,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他着实有些不太敢想。 “老爷怎么还不睡?”明夫人走到房里,看着神色不太对劲的丈夫,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帖子上,不免觉得奇怪,“不就一份请帖吗?值得你翻来覆去地看?” “你一个内宅夫人懂什么?”明御史站起身,拿过架子上的袍子穿上,“我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明夫人蹙眉:“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你不用管。” 踏出房门,命人备好马车,明御史顶着夜色来到长公主府后门,命守门之人通报之后,很快被带到晏九黎的书房。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进了书房,明御史恭敬地行礼,“深夜造访,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晏九黎抬眸看他一眼,对他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只淡声道:“坐吧。” 明御史道了谢,在椅子上坐下:“臣接到长公主殿下命人送去的帖子,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来拜见长公主,想当面请教长公主殿下。” 孟春端着茶盏进来,给明御史奉了茶,之后恭敬退下。 晏九黎语气淡漠:“依着明大人往日作风,本宫以为你不会理会这份帖子。” “臣不敢。”明御史连忙说道,“长公主近日所作所为满朝皆知,臣家中有妻儿老小,不敢得罪长公主。” 倒还挺诚实。 晏九黎端起茶盏,敛眸轻啜一口:“本宫确实有事找你。” “请长公主明言。” “户部尚书钱禄贪污受贿,数额巨大,本宫要你明日在朝中弹劾他。” 明御史一惊:“钱尚书贪污受贿?” “别说你不知道。”晏九黎嗤笑,毫不掩饰嘲讽之意,“你们这些大臣平日里装聋作哑的次数不少,御史监督百官,责任重大,你们却连朝臣贪官蛀虫都不管,看来御史台是该换一批人了。” 明御史因这番话而感到羞愧。 他沉默片刻,有些羞愧地解释:“钱尚书跟顾御史是一派,臣一人之力,无异于蚍蜉撼树——” 晏九黎声音寒凉:“结党营私是重罪,不管是顾御史还是户部尚书,亦或者是武阳侯,都不可能永远风光显赫。” 明御史点头:“臣知道。” 可在他们风光显赫之时,敢得罪他们的几乎寥寥无几。 “明日你只管弹劾,不必担心任何后果。”晏九黎语气平静,“本宫既然让你去做,就会保你全家安然无恙。” 明御史不发一语地坐着,心里正在权衡利弊。 钱尚书贪污一事他不用确认真假,因为这是真的,当下最重要的是弹劾他这件事,意味着多少风险。 顾家和钱家都是皇帝宠臣。 弹劾他等于跟武阳侯府和顾御史作对,甚至是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 而长公主显然是要削弱顾氏这一脉的势力。 明御史唯一不确定的是,晏九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作为齐国公主,在西陵呆过七年的质子,如今声名狼藉的长公主,她为何要对付顾氏一党? 是因为报复武阳侯? 还是……这其实是皇上的意思? “明大人可以拒绝。”晏九黎语气淡淡,似乎并不勉强,“但本宫打算择日选几个面首,听说明御史的儿子今年十六岁?正是明媚张扬的年纪,本宫很喜欢。” 明御史脸色一白,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跪下来:“长公主!” “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照着本宫的话去做,弹劾钱尚书,这是你作为御史的本分,本宫会保你全家安然无恙,并且这个承诺至少是五年。”晏九黎淡道,“五年之后,武阳侯府和顾家全都不复存在,他们就算想报复也有心无力。” 晏九黎接着说道:“顾御史死后,御史台都御史的位子可以留给你,并且本宫保证不打你儿子的主意。” 她开出的条件很诱人。 不但保他无事,还承诺都御史的位子,并且永远不打他儿子的主意。 反之什么下场,明御史心里清楚。 他没有别的选择。 明御史只能应下:“是,臣听长公主的吩咐。” “明御史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晏九黎满意地勾唇,“回去吧。” “臣告退。” 明御史起身离开。 晏九黎独自坐了片刻,起身走出书房。 庭院里夜风微凉。 她抬头望着夜空,漆黑的眸心一片幽冷难测。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人若犯她,天诛地灭。 晏九黎转身回房,沐浴休息。 翌日三月二十,镇国长公主府设乔迁宴。 下人们天没亮就忙碌了起来。 晏九黎一袭深红长裙,梳洗打扮之后,慵懒地窝在窗前锦榻上,品着茶,听管事嬷嬷禀报。 “三位王爷陆续来了,都送上了贺礼,奴婢命人把三位王妃都领到了内院女客的厅里。” “钱公子刚到,像是心情不太好,进了厅就开始大放厥词,裴公子上前阻止,但效果不大,反而有点火上浇油。” “大公主和三公主也来了,宫里有公公来告知,说六公主卧病在床,不便前来。” “顾御史家来了个顾二公子,进门就板着个脸,一点笑容都没有,像是跟长公主府有深仇大恨似的。” 管事嬷嬷陈述得很详细,观察得也很仔细。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听着,面色淡漠平静,待一盏茶喝完,她放下茶盏,起身往前厅走去。 第41章 重打五十大板 前厅已经吵成了一团。 晏九黎料到今日乔迁宴不会太平,邀请的客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提前预料是一回事,亲身体会到钱康安胆量之大,又是另外一回事。 晏九黎抵达前厅时,钱康安的叫嚣和嘲讽声肆无忌惮地从宴厅传了出来:“裴祁阳,你好歹是丞相之子,没想到这么没骨气,如此轻易就对长公主低了头,成了入幕之宾,就不怕丞相大人在朝上抬不起头?” “我确实是比不上你,毕竟我们在场这么多人,可没有谁以吃软饭为荣,诸位说对吧?” 裴祁阳声音冷冷:“钱公子以下犯上,公然诋毁长公主,怕不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了吧?” 这句话对旁人来说可能是威胁,是震慑,对钱康安来说却是挑衅。 钱康安为人傲慢又风流,仗着父亲掌国库大权,在皇上面前颇受器重,一向眼高于顶,无法无天。 昨晚更是在南风馆被人摆了一道,心情本就糟糕到了极点。 此时被裴祁阳这么一说,愤怒直冲天灵盖:“真是笑话,她做得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还不允许别人说了?” “钱康安,住口!”贤王冷声喝止。 “贤王殿下。”钱康安转头看着贤王,倨傲一笑,“长公主府看着比你的贤王府都气派,她区区一个公主,竟要凌驾于诸位王爷之上不成?” 贤王面色沉沉:“七妹对齐国有功,这是皇上对她的补偿。” 钱康安不屑:“她身为公主,平日里养尊处优,受天下供养,国家危急时去和亲为质都是她的责任,谈什么补偿?” “钱公子真是目无皇权,不懂尊卑。”凌王脸色一沉,眉眼透着慑人威压,“皇族公主不止七妹一人,就算要和亲为质,也不一定非得是她……退一步讲,就算非得是她,她的的确确受了七年磨难,皇上给她一点补偿也是理所应当,轮不到旁人大放厥词。” 武王缓缓点头:“六弟说得没错,钱公子今日太放肆了。” “武王和凌王对七公主还挺维护。”钱康安阴阳怪气地一笑,“七公主长得那么美,在西陵七年,只怕不知收罗了多少裙下之臣,何来的磨难?说不定每天都在享福呢。” “放肆!”凌王站起身,满脸冰霜,“钱康安,你找死——” “钱公子说对了!”晏九黎抬脚跨进门槛,眉眼光泽淡漠如霜,“本宫在西陵七年,裙下之臣不计其数,钱公子是嫉妒还是眼红?要不要本宫把你送过去,让你也体验体验这般福气?” 钱康安一惊,下意识地转身:“长公主——” 晏九黎走到席间,抄起他面前的酒盏,毫无预警地砸在他脑袋上。 砰! 茶盏四分五裂。 酒水和鲜血混合着淌了满脸。 钱康安面色一僵,慢半拍才捂着头,发出痛哭的哀嚎:“啊!” 同桌宾客纷纷站起身:“长公主!” 贤王震惊:“七妹?” 席间顿时一片混乱。 “吃你们的菜。”晏九黎冷眼一扫,随后掐着钱康安的脖子,拖着他往外走去,“裴祁阳!” “卑职在。” 晏九黎冷冷命令:“钱康安对本宫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满嘴污言秽语,把他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是。”裴祁阳恭敬应下,并转头吩咐左右侍卫,“把钱康安拉到外面去,重打五十大板。” 两名侍卫上前,牢牢钳制住钱康安。 “晏九黎!”钱康安挣扎着,盯着晏九黎,愤怒嘶吼,“我说的是实话,你就是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婊子!还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吗?你……啊啊!” 钱康安被粗暴地按倒在地。 沉重的板子很快落下,疼得他忍不住惨叫出声,随即是更恶毒的咒骂:“你今天敢对我动手,父亲绝不会放过你!啊啊!” 厅里空气凝滞,静得落针可闻。 宾客们神色各异,凌王和武王面色微缓,从容坐回椅子上,对晏九黎的决定不予置评。 唯独贤王脸色难看至极,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紧,不悦地看着晏九黎:“钱康安是户部尚书之子,你不该对他动用私刑……” “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晏九黎转头,漆黑的瞳眸里一片寒凉而无情,“他以下犯上是应该的?在本宫府里污言秽语是应该的?” 贤王噎了噎:“今日是乔迁宴,大喜之日……” “大喜之日就应该见点红。”晏九黎嗓音冷硬,“正好让一些不长眼的东西长长记性!” 话音落下,厅里温度骤降。 贤王脸色青白,嘴角抿紧,不发一语地望着厅外,眼神晦暗不明。 忽然一个慵懒悦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眼前沉寂:“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日子,怎么喊打喊杀的?” “谁又惹我们长公主不快?想提前去地府跟阎王喝茶?” 众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随即眼神凝滞,表情愕然而惊艳。 一身红衣的俊美公子悠哉出现在眼前,那精致的脸,修长的身段,嘴角的笑意,以及眼梢流露出的魅惑风情,仿佛毫不留情就能将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短暂的凝滞之后,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人是谁? 他们好像没见过。 “啊啊!”钱康安疼得在地上翻滚,咬牙切齿地咒骂,“晏九黎,你不得好死——” “啧啧啧。”红衣公子走到钱康安面前,居高临下欣赏着他的鬼哭狼嚎,“钱公子虽然姿色不太行,也没几分骨气,但胜在还年轻,不知有没有喜男风的达官贵人好你这口。” 说着,他转头看向晏九黎:“殿下,听说南风馆断袖的客人多,不如把钱公子送过去,让人尝尝他的滋味,享受享受他嘴里的‘千人骑万人枕’,看看是何等销魂滋味。” “啊!”钱康安疼得惨叫,扑腾着双腿挣扎,“你个贱人!我父亲是户部尚书,是皇上面前的宠臣,你们敢打我?我……我要让皇上灭了你们九族!” 晏九黎冷眼看着他哀嚎,耳边听到秦红衣的话,声音漠然:“如果钱尚书被抄了家,子女打入贱籍,本宫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第42章 油盐不进 此言一出,贤王脸色微变,心头忍不住恼怒,晏九黎到底想干什么? 抄家? 就因为钱康安说了几句不敬之语,她就要抄了尚书府? 真是可笑。 她真以为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再次开口:“七妹,钱康安是户部尚书之子,他——” “今日就算是皇子贵胄,在本宫面前出言不逊,本宫也照打不误。”晏九黎冷眼一扫,“他父亲是户部尚书,所以他就可以无法无天?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户部尚书权力大,还是本宫身份尊贵。” 贤王脸色发青,再次无言以对。 晏九黎擅自对朝臣之子动刑,自然不合规矩,可钱康安当众羞辱谩骂长公主,罪名更重。 贤王若公然包庇钱康安,只怕会落人口实,此时面对晏九黎油盐不进的态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钱公子大概是错把长公主当成了性子软弱无能、处境举步维艰的失宠公主。”秦红衣看着钱康安不断哀嚎,冷汗和眼泪横流的凄惨模样,嘲讽地开口,“他以为长公主从西陵回来之后,太后不爱,皇上不喜,所以他觉得自己骂上两句也不会招致灾祸,因为他的父亲是朝中宠臣,皇上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最多被训斥一顿。”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长公主不是软柿子,由不得任何人欺辱。” “而这个以下犯上、冒犯长公主的罪名,钱康安是承担不起的,被罚五十大板是他咎由自取,他的父亲也会因为他的牵连,而被迫担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他说的话很硬气,且句句都对。 但他的身份在场却无一人知道,不知他是以什么立场说的这番话。 顾云启眼底划过一丝审视,冷冷看着他:“你是谁?长公主面前,由得你大言不惭?” 秦红衣眉梢微挑,转身走到晏九黎跟前,小鸟依人似的挽着她的手臂,眉眼俊美潋滟:“在下乃是长公主殿下新上任的面首,我叫秦红衣,请诸位多多指教。” 话音落地,空气微凝。 在场之人齐齐一愣,一双双微妙的眼睛不断在晏九黎和秦红衣两人之间打转,像是在确认这个男子说的是真是假。 连钱康安挨板子发出的惨叫,好像都失去了他们的关注。 “七妹。”贤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真的有了面首?” 晏九黎没理会他的话,而是偏头看向秦红衣攀着自己的手臂,眼神有片刻停顿。 “怎么了?”秦红衣挑衅地看着贤王,“你们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长公主身份不比你们差吧?三夫四侍是理所当然的,殿下以后还会迎娶第十八房男宠……” “所以钱公子所言并不是冒犯。”顾云启冷笑,“长公主确实是左拥右抱,不知廉耻——” 秦红衣眼神一冷,蓦地放开晏九黎的手,身体一闪,转眼就到了顾云启面前, 只听啪啪两声。 秦红衣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两记耳光:“你放肆。” 气氛骤然一僵。 顾云启捂着脸,气急败坏地看着秦红衣:“你这个卑贱的面首竟敢打我!你找死?!” “先死的人应该会是你,我敢保证。”秦红衣微微一笑,带着十足挑衅的意味,“不信你可以试试。” 众宾客诡异地沉默着。 好好的宴厅仿佛成了乌糟糟的菜市口。 贤王眉眼似笼上一层阴霾,脸色难看至极:“七妹,你府里的人就是这般规矩?” “贤王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秦红衣转头看着他,眼神睥睨不屑,“只看见长公主府面首没规矩,听不见这些蠢货羞辱长公主?” 顿了顿,秦红衣像是猜到了什么,忽然眯眼:“他们如此放肆,不会是仗着贤王的势吧?”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贤王怒斥,“本王从未授意他们——” “那不就得了。”秦红衣打断他的话,“既然不是贤王授意,那就是两人胆大包天,想去阎王殿里探探路,长公主殿下应该成全他们。” 凌王起身走出宴厅,身姿挺拔,眉眼冷肃威严:“今日之事确实是因为钱康安不敬在前,所以七妹该罚就罚,就算打死他也是他咎由自取,至于顾云启……” 顾云启神色微紧,不自觉地心生忌惮。 凌王带兵,是三位王爷最不好说话的一个,不管是身份还是脾性,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凌王转头看向顾云启,眼神沉厉:“不管长公主做了什么,都不是你一个小小官员之子能冒犯辱骂的。两个耳光着实轻了一些,依本王看,就算不打五十,也该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这位王爷说得对。”秦红衣狐假虎威地命令,“来人!把顾云启拖出去,杖打三十!” 裴祁阳面色古怪,下意识地看向晏九黎。 晏九黎没说话,像是默许。 于是裴祁阳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两个护卫上前,把顾云启拖了出去。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顾云启不安地叫嚣着,不顾一切地挣扎,“你们无权对我动私刑,我今天是来吃酒的!长公主发帖子邀请我们过来,就是这般待客之道?长公主要把公主府设为刑场吗?!” 然而不管他如何叫嚣控诉,都无法阻止他跟钱康安落得一样的下场。 嗯,顺便说一句。 钱康安的五十大板已经打完。 此时他如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整个人就像从水里刚捞起来似的,脸色惨白,发丝凌乱,脸上冷汗涔涔,再也没力气骂出一个字。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都没想到晏九黎能在乔迁宴这样的日子里,能对大臣之子动下如此重刑。 晏九黎命令:“把钱康安送回家,告诉他的父亲,就说他在本宫的府里辱骂本宫,被杖打了五十大板。钱尚书若有不服,可以随时进宫告御状,本宫奉陪到底。” 裴祁阳领命,很快安排几个人把奄奄一息的钱康安送了回去。 第43章 晏九黎,你去死吧! 贤王抿着唇,一双深沉的眸子安静看向晏九黎,像是在审视她的目的。 今日乔迁宴,本该是大喜之日。 依着晏九黎这些日子以来的作风,她其实不应该邀请钱康安和顾云启,因为钱尚书和顾御史当日弹劾晏九黎最为激烈。 晏九黎回宫之后,只用了短短数日时间,就跟顾家完全站在了对立面,颇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她怎么会主动给钱康安和顾云启发帖子? 除非……今日之事本就是晏九黎故意为之,她的目的就是要对付钱康安和顾云启。 “诸位贵客既然来了,就请厅内入座吧。”秦红衣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似的,热情地招待贵客,“好酒好菜马上就来,千万别让一些脏东西影响了各位的好心情,里面请。” 好心情? 贤王面如寒霜,明显心情不佳。 凌王和武王表情幽深,看不出喜怒。 席间还有荣王府世子和其他几位世家公子,个个面色沉凝,不发一语,看起来都不太愉快。 顾云启很快也被打完三十杖。 在场之人心情其实都极为复杂,且不说齐国至今有没有哪位公主可以如此公开对官员之子动刑。 哪怕钱康安和顾云启言语不敬,羞辱公主,按律也应该禀报圣上,交给皇上处置。 何况今天还是在长公主的乔迁宴上。 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毫不留情地驳了贤王的面子,公然带着男宠示威,简直把离经叛道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长公主,他们绝对是第一次见。 弹劾吗? 顾御史和钱尚书已经弹劾过了,得到的就是儿子双双被打的结果。 控诉吗? 以下犯上的罪名扣下来,当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长公主就是有这个本事。 虽然谁也不知道她的本事从何而来。 但如今她贵为长公主,朝中有皇帝的庇护,府里有充足的兵力,至少可以做到在这座府邸里杀伐由己。 众人意识到这一点,心情皆是说不出的复杂。 一片静默之中,凌王率先转身进厅,其他人不发一语地跟上。 他们其实很想离开。 饭不吃了,酒也不喝了。 但他们不敢,担心长公主不悦之下,对他们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他们还有荣华富贵要享,不想那么早死。 尤其是贤王。 他心头正惴惴不安,总觉得后面还有大事要发生,他想即刻告辞离去,回王府之后好好冷静冷静。 他想早点弄清晏九黎真正的意图,并及时做出应对。 可他迟迟没有抬脚。 过了好一会儿,其他宾客都已陆续回厅,贤王抬眸看了看神色淡漠的晏九黎,嘴角抿紧,神色冷漠,不发一语地转身跨进厅门。 侍女端着酒菜鱼贯而来。 “来来来!感谢各位贵客今日来捧场,都吃好喝好!”秦红衣接过第一个侍女手里的端盘,走进厅里,卖力地吆喝着,“我代长公主殿下招待各位,一定要敞开肚皮吃饱喝足啊!不要客气,千万不要客气!” 裴祁阳站在厅外,面色古怪,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嘴角忍不住一抽。 走到晏九黎身侧,他忍不住问道:“这位秦公子真的是殿下的面首?” 方才挽殿下胳膊的时候,秦公子看起来确实有点像面首的样子,容貌也生得过于好看,当得起以色侍人的面首。 但此时这般吆喝……倒更像是酒楼里的伙计。 晏九黎没否认,转身离开之际,淡淡交代:“派人去钱尚书府盯着,如果钱尚书进宫弹劾本宫,派人来通知我。” “是。”裴祁阳应下,随即狐疑,“殿下请钱康安过来,是不是早就有了计划等着他?” 晏九黎淡道:“钱尚书弹劾本宫的时候义正言辞,刚正不阿,却忘了自己才是一身绿毛的妖怪。本宫小肚鸡肠,自然要让他知道什么是自作自受。” 一个浑身脏污的贪官佞臣,不低调一些,反而学着那些嘴碎的妇人,在皇帝面前弹劾一个女流? 真是好大的出息,好蠢的脑子。 他的心胸配得上他该有的下场。 裴祁阳心领神会,领命离去。 前厅由秦红衣招待,晏九黎跨进内院,迎面就看到几个鬼祟转身的丫鬟,她冷冷一喝:“站住!” 那两个丫鬟闻声跑得更快,像是后面有老虎在追她们。 晏九黎面色一冷,眼前一道黑影急掠而过,劲风划破空气。 两个丫鬟应声扑跪在地,发出一声惊叫:“啊!” 孟春不等主子吩咐,走上前,一人给了一个耳光:“你们俩是谁的丫鬟?见到长公主殿下不行礼,跑什么?” “长公主殿下饶命!”两个丫鬟转过头来,对着晏九黎砰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晏九黎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声音冷淡:“你们是谁的丫鬟?” “奴婢……奴婢是顾家侍女。”其中一个粉色衣衫的丫鬟战战兢兢回道,“小姐听说前面有动静,命奴婢过来看看。” 孟春冷问:“哪个顾家?” “武……武阳侯府。” “你呢?”孟春转头看见另外一个侍女,表情严厉,“你们俩不是一起的,你又是谁家的?” 身着绿色衣裳的丫鬟低着头,声音低若蚊鸣:“奴婢是……是……” 眼前寒光一闪,绿色衣裳的丫鬟闪电般直起身来,右手握着一柄锋锐的匕首,朝晏九黎颈部骤袭而来:“晏九黎,你去死吧!” 事情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孟春和孟冬眼神骤缩,吓得脸色惨白,什么都来不及想,竟同时扑过去挡在晏九黎面前:“殿下小心!” 砰! 眼前绿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快得让人疑似眼花。 孟春和孟冬眼睁睁看着她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喷出一口血,瞬间断气。 两人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而晏九黎只是漠然瞥了一眼那个丫鬟,随后便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侍女:“你认识她?” 第44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粉色衣衫的丫鬟被这一幕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脸色刷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我……奴婢不认识她!奴婢真的不认识她……” “小姐听说前院有动静,命奴婢出来看看情况,奴婢到了这门前,就……就看到她鬼鬼祟祟躲在门后,奴婢以为……以为她是奉哪位小姐命令来打探消息的……” “求长公主明察!奴婢没有任何坏心思,求长公主饶命!” 孟春觉得她的解释有点靠谱。 毕竟这确实是一些权贵家小姐常做的事情。 有身份的小姐参加宴会大多会带上两个丫鬟,一个负责留意周围的动静,一个负责待在身边伺候。 只是方才这个…… 孟春目光落在那个吐血而亡的女子身上,眉头微皱,转头看向晏九黎:“殿下,这个人会不会是刺客乔庄的丫鬟?” 谁家丫鬟有这么好的身手? 而且看她方才的杀气,分明就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来刺杀长公主的。 晏九黎命令:“阿影,查清她的身份。” “是。” 晏九黎没再多问,转身往女子所在的内院映雪厅走去。 长公主府今日来的客人不多。 帖子是晏九黎亲自拟定的,男客一桌,女客差不多也是一桌。 所以两位公主和武阳侯嫡女坐在一处,其中还有荣王府郡主晏玲珑。 晏九黎走到映雪厅门外,就听到一个女子关心地开口:“顾姑娘,武阳侯伤势好些了吗?” “接连两次受伤,哪能好那么快?”顾家嫡女顾佩雪冷淡低眉,语调隐隐流露出几分愤懑,“第一次伤势还没痊愈呢,第二次伤上加伤,大夫说至少要卧床休养两个月。” 三公主晏宝珍微微蹙眉:“七妹才回来不久,脾气是有点急躁,不过她跟武阳侯多年婚约在身,如今你大哥一心想取消婚约,七妹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顾佩雪脸色微变,冷笑着问道:“三公主觉得大哥跟长公主般配吗?” 晏宝珍微默,随即淡道:“这不是般不般配的问题,这桩婚事乃是父皇在世时给他们赐下的,板上钉钉的婚约,不能因为顾云琰单方面的毁约就作罢。” 顾佩雪神色微冷:“是吗?” “而且你年纪小,自然不记得当初七妹前往西陵之前,顾云琰明确做出了承诺,说一定会等七妹归来。”晏宝珍抬头看着顾云佩,嘴角的笑意透着明显的嘲讽和恶意,“不管七妹有多不好,顾云琰悔诺和抗旨的心思都掩不住,所以两次受伤皆是他咎由自取,我反而觉得这是老天爷难得开眼的一次。”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齐刷刷抬头看着她,面色错愕而诧异。 原以为三公主搭腔只是出于礼貌的关心,没想到话锋一转,她竟说出如此充满恶意的言语,几乎把顾佩雪的脸面踩在了脚底。 可是三公主她分明也是顾家人…… 顾佩雪脸色阴沉下来,啪的放下筷子,恼怒地看着她:“三公主,你这么说话太过分了!别忘了你的驸马也是顾家人。” 三公主晏宝珍的驸马顾云安,就是顾御史的长子。 齐国没有驸马不能做官的规矩,且因为当今皇帝登基之初,需要拉拢顾家势力,所以三公主是以公主身份下嫁到顾府,身份是顾家媳妇。 京中上下对外叫她三公主,却从不会喊顾云安一声顾驸马,而是跟以前一样叫顾公子,朝中同僚则喊他一声小顾大人。 由此可见,顾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比三公主高得多,而三公主因为生母的关系,不得当今太后待见。 所以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在顾家,她都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一直以来谨小慎微惯了。 谁也没想到她今天会对顾佩雪发难。 “正因为我的驸马是顾家人,所以我才了解你们顾家人的德行。”晏宝珍放下筷子,冷冷看着她,“顾姑娘若不服气,不妨告诉我,我说的哪句话是错的?” 顾佩雪僵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公主对顾家怨言这么重,当初为何要答应嫁进顾家?大哥和叔父都是皇上面前宠臣,纵然你贵为公主,这桩婚事也未曾委屈你吧?你在我面前哭诉个什么劲?” “哭诉?”晏宝珍冷笑,“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是在哭诉?我分明是说你们顾家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蠢货,看似满门清贵,实则一家子草包窝囊废!” “你——” “你大哥就是窝囊废中的窝囊废。”晏宝珍不知是不是怨气积得多了,说得停不下来,“七年前狼狈溃败,这七年来一点都不知道提升自己的本事,接连两次被一个女子打倒在地,还好意思出来卖惨?可怜巴巴控诉的人到底是谁?堂堂武将,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席间静得落针可闻 众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很想知道三公主跟顾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把话说的这么绝? 她如此得罪顾佩雪,就不担心最后无法收场? 顾佩雪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脸色涨红,狼狈起身:“三公主,你别太过分!” 晏宝珍冷笑一声:“我实话实说——” “三妹。”大公主及时开口打圆场,并试图把气氛缓和下来,“佩雪是威武侯的妹妹,是顾家嫡女,而你现在是顾御史家长媳,你们同为顾家人,何必如此针锋相对撕破脸?” 席间贵女不敢随意插嘴,都埋着头当鹌鹑。 一个是公主,虽然在皇上面前不太得宠,但到底是公主。 另一个是顾家嫡女,皇帝面前最当红的武阳侯妹妹。 说真的,她们一个得罪不起。 但晏九黎得罪得起。 她如天神降临一般跨进厅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并开口说道:“三公主就算过分一点怎么了?顾姑娘要治她的罪?” 顾佩雪猝然转头,对上晏九黎那双冷漠而又无情的眸子,只觉一股寒凉之气在肺腑里打了个转,随即凉意袭遍全身。 她脸色一变,垂眸行礼:“臣女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第45章 谢七妹维护 席间女客纷纷站起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她行礼。 就连大公主和三公主都跟着站起身,朝晏九黎打了招呼:“七妹。” 晏九黎目光如剑,冷冷落在顾佩雪脸上:“在本宫的府里对着当朝公主叫嚣,你是不是当皇上死了?” 这句话像是携裹着寒霜,气势森然,嗓音如冰,让人心头一悸。 顾佩雪脸色刷白,慌忙离席跪地:“臣女不敢,臣女绝没有这个意思,请长公主明察!” 如果晏九黎说的只是一些恐吓的话,顾佩雪至少要跟她理论辩解两句,绝不至于如此惊慌胆怯。 可一句“当皇上死了”,却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分量,把在场之人吓得够呛。 她们甚至不敢相信,长公主就这么……这么胆大包天,口无遮拦。 她就不怕这句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治她一个诅咒皇帝之罪? 席间女子该跪的都跪了下来,一句话不敢说。 事实上顾佩雪敢怼三公主,除了因为三公主嫁的是顾家人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三公主乃是已故贵太妃之女。 当今太后曾是先帝贤妃,而三公主的母亲贵妃压贤妃一头,那时在皇后故意离间之下,两位妃子斗得很厉害。 但贵妃到底身份占优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地位凌驾于贤妃之上,甚至害贤妃失去过一个孩子。 而贵妃曾有个皇子,比三公主还大一岁,但是在四岁那年生一场病夭折了,恰好那年晏玄景出生,贵妃认为是贤妃害死了他的儿子。 两人因此仇怨越深。 那时宫中皇子公主年岁都不大,但受各自母亲的影响,小小年纪就有了厌恶、仇恨之心,每天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起争执也是常有的事。 兄弟姐妹相处得并不和睦。 后来贵妃郁郁而终,留下了三公主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儿。 又过两年晏玄景登基为帝,熬出头的贤妃得势成为太后,一朝扬眉吐气,从此后宫政敌全部被她踩在脚下。 三公主作为曾经仇敌的女儿,不受待见才是常态,当今皇帝为了拉拢朝臣,把三公主嫁给了顾御史的嫡长子顾云安,那时的顾云安刚刚及第。 宫里宫外,朝堂上下无人不知,三公主顾家就算过得不好,皇上也绝不会帮她。 也因此顾佩雪才敢众目睽睽之下,不把她放在眼里。 “顾家确实是一门子自私自利、愚蠢无能的货色,三公主说的没错。”晏九黎走到主位前坐下,命侍女给她准备一副碗筷,“今日顾姑娘亲自证明了这一点。” 顾佩雪表情青白,张嘴似要解释。 可晏九黎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以下犯上,你自己掌十个嘴巴,本宫就不再追究。” 顾佩雪咬着唇,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臣女是武阳侯之妹,长公主——” “武阳侯比本宫尊贵?”晏九黎抬眸,眸光清冷,“怪不得你一直觉得本宫配不上武阳侯,在顾姑娘心里,你的哥哥是不是应该跟皇帝平起平坐?” 顾佩雪脸色一变:“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没有——” “那就掌嘴吧。”晏九黎淡道,“本宫最近脾气很不好,方才钱尚书的儿子因为出言不逊,刚刚被杖责五十送回府去了,你的二堂兄顾云启被杖责三十,顾姑娘或许也想尝尝当中挨板子的滋味?” 顾佩雪死死绞紧手里的帕子,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难堪,低垂的眼底划过却尽是怨恨。 她恨晏九黎当众羞辱她,恨晏九黎死死扒着顾家这么亲事不放,恨她的狠辣无情,肆无忌惮。 然而不管多少恨,都无法让她生出胆魄,顾佩雪眼中因为屈辱而含了泪,可心里的恐惧最后还是战胜了颜面。 她抬手抽了自己十个耳光,哭着起身离去。 晏九黎对她这般失礼的态度没有追究,任由她落荒而逃。 “诸位都起来吧。”晏九黎从容吃饭,神色淡淡,“一个皇族公主被人欺负得很怂包似的,丢的不是自己的脸?” 晏宝珍一怔,不发一语地坐了下来。 因为当年后宫嫔妃争宠一事,她跟晏九黎的关系其实一直不太好,晏九黎的母亲害死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也害死过太后的一个孩子。 所以当今太后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若不是皇上留着她嫁人拉拢朝臣,只怕她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她没办法反抗顾家人。 顾家那么一大家子人,而她虽为公主,却孤立无援,如何反抗? 今日之所以跟顾佩雪起争执,其实本就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住,顾佩雪回家之后一定会告状,顾夫人听到女儿哭诉,就会这件事告诉顾御史一家。 稍后等她回家,必定会受到丈夫的责难。 可晏宝珍还是这么做了,她就是在赌。 赌如今的晏九黎对顾家恨之入骨。 赌晏九黎不会任由顾佩雪大放厥词,在长公主府以下犯上,冒犯皇族公主,赌她坐视不管。 眼下看来,她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今日有些失态了。”她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碟子,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在顾家过得压抑,看见顾家人就心烦得不停,又听她恬不知耻说那些话,跟顾御史一路货色,心里的怒火就腾腾往上窜。” 晏九黎专注地吃饭,对她这番话没有反应。 几个贵女却如坐针毡。 “谢谢七妹维护我。”晏宝珍端起酒盏,真心实意地跟晏九黎道谢,“我敬七妹一杯。” 话落,还没等晏九黎回应,就举杯一饮而尽。 “长公主殿下。”管事嬷嬷匆匆走进来,屈膝行礼,“裴公子让奴婢传话,说钱尚书进宫告御状了。” 晏九黎正垂眸吃饭,听到这句话,嘴角掠过一抹幽深难测的弧度,语调透着几分期待:“知道了。”然后继续吃饭。 管事嬷嬷恭敬告退。 “今天厨房做的菜味道还行。”晏九黎吃了七分饱,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以帕子轻拭着嘴角,目光环顾一周,“今天多谢诸位来捧场,你们吃好喝好,本宫先不奉陪了。” 第46章 贤王不贤 离开映雪厅,晏东凰并未急着进宫。 她召来裴祁阳,命他安排好府中守卫,半个时辰内不许宾客离开,尤其是贤王等人。 然后她回房换了身衣服,走出院子时,看到了等候在廊下的晏宝珍。 “七妹这是要进宫?” 晏九黎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晏宝珍神色迟疑:“七妹真的杖打了钱尚书的儿子?” 晏九黎淡道:“除了他,还有顾云启。” 这是彻底跟顾家和钱家撕破脸了。 以顾家和钱家的行事作风,绝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晏宝珍沉默片刻:“顾御史如果要弹劾七妹,七妹可有应对之策?” 晏九黎挑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七妹一个秘密。”晏宝珍低着头,看不出眼底情绪,“不管你用不用得上,知道一下可能会比较好。” “你说。” “你回来那天,满城流言蜚语,其实就是顾家故意放出去的,他们想让你身败名裂,想让武阳侯有充足的退婚理由。”晏宝珍冷笑,“天下由男人当家做主惯了,所以他们天生偏向男人,觉得女子不洁就是罪,没有哪个男子会娶一个非完璧之身的女子为妻——即便他们有婚约在身,即便这个女子贵为公主。” 晏九黎神色平静,对她说的话没什么反应,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谣言是谁散播出去的,眼下来说已不重要。 顾家以为女子在乎名节。 晏九黎却想让他们知道,心怀恶念之人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让三公主先回去,然后命人备了马,很快往宫里疾驰而去。 坐在前厅吃酒的贤王越坐越不安。 他看了眼旁边的武王和凌王:“两位皇弟还继续吃吗?” 武王看他一眼:“菜都没上齐呢。” 谁家吃酒吃一半就走? “三位王爷慢慢享用,不着急。”秦红衣热情地笑道,“长公主殿下命我好好招待,今天来的都是贵客,务必吃饱喝足,否则就是我们失礼了。” 贵客? 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贵客? 贤王手里握着筷子,望着眼前一桌子美食,却有些食不下咽。 他一直在琢磨着晏东凰的目的。 虽然她跟顾家不和,对钱尚书也有些不满,可不至于在今日乔迁宴上大动干戈,直接把钱康安往死里打。 纵然她是长公主。 但同时得罪钱尚书和顾御史,她就没想过后果吗? 钱尚书只有那么一个宝贝疙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钱尚书是会跟她拼命的,晏九黎没想过? 贤王越想越是不安,晏九黎这些日子作妖太多次,以至于满朝文武都对她怨声载道。 失去理智之下,好像没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贤王放下筷子,朝武王和凌王温声说道:“我府里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两位皇弟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凌王眉梢一挑:“什么事这么着急,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贤王笑道:“主要是我也不太饿——” “贤王可不能走。”秦红衣提着酒壶走过来,“我还没敬三位王爷酒呢。” “虽然我只是个面首,但长公主殿下是女子,还要去招待女客,敬酒这种活只能我来代劳,还请三位王爷不要嫌弃。”秦红衣给贤王、武王和凌王一一斟满酒,最后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长公主殿下是个伟大的女子,她……” 秦红衣幽幽叹了口气,“她实在是太苦了,我看着都心疼。” 贤王望着面前酒水满得都快溢出来,眼底浮现不悦,一旁的武王已率先端起酒盏:“秦公子心疼七妹,本王倒是能理解,但不知秦公子祖籍何处?何时进的长公主府?为何会成为长公主面首?” 秦红衣低着头,面色黯然:“家里兄弟姐妹太多,穷得吃不起饭了……” “秦公子这一身的气度不错,看起来不像是穷得吃不饭的样子。”凌王一双眸子落在他身上,审视意味很重,“贫苦百姓家里大概很难生出秦公子这般容貌出色的孩子。” 秦红衣面色不改:“可能往上数十八代,我们家也是贵族,也有可能我们是前朝亡国奴之后,还有可能——” “秦公子说的这些话,有一句可信的吗?”贤王冷冷看着他,“我看这酒也没必要喝了,本王告辞。” 说罢,转身就要离席。 秦红衣抬手将他拦住:“贤王!” “让开。” “这不是跟三位王爷闲聊几句吗?真真假假有什么要紧?只要长公主喜欢就好了。”秦红衣笑得无害,并把贤王面前的酒盏端给他,“贤王请。” 贤王冷冷看着他:“你凭什么认为本王愿意喝一个男宠敬上的酒?” 此言一出,厅里气氛瞬间僵住。 秦红衣端着酒盏,不发一语地看着他,面色从容:“外面人人都说贤王心胸宽容,是个名副其实的贤王,原来传言都是假的……贤王不贤,跟传言毫不相干。” “你——” “这么一来,是不是可以证明,外面传言长公主不洁,暴虐,嚣张跋扈都是假的?事实根本就是有人故意给长公主泼脏水,想要毁了长公主?” 武王诧异地看着这个秦红衣。 凌王则不发一语地喝着酒,心里越发确定这个秦红衣来头不小。 一个男宠浑身没有半点脂粉气,哪怕容貌生得那么精致俊美,也丝毫没有以色侍人的谄媚和卑微,在他们三位王爷面前不卑不亢……不,甚至不能说不卑不亢,反而有点戏耍他们的感觉。 至少可以证明他胆子不小,见过大场面。 他应该不是齐国人,难道来自西陵? 贤王眼神阴沉,一双眼死死盯着秦红衣:“你到底是什么人?” “放才不是告诉你了?我是长公主殿下的面首,就是贤王口中的男宠。”秦红衣嘴角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难道贤王觉得我不像一个男宠吗?” 贤王冷道:“确实不太像。” “那贤王方才那句话就是在侮辱我?”秦红衣淡笑,“就跟你们随便一个人都能侮辱长公主,时刻拿她的名节羞辱她一样,上至昏君,下旨奸臣,没有一点教养和良心可言。” 贤王脸色一变。 “对待当年的功臣都可以如此丧良心,可见你们都是一群没胆没品的鼠辈,就该跟臭水沟的蟑螂老鼠为伴!” “放肆!” “你放肆!” 贤王和凌王几乎同时开口,面色沉怒,眉眼凌厉。 第47章 长公主欺人太甚 秦红衣微微一笑,眼角风华惑人。 他确实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子,哪怕站在三位王爷面前,气度上竟也丝毫未落下风。 气氛有些僵持。 贤王自脸色沉凝,不屑对一个面首妥协,所以迟迟未曾端起酒盏。 秦红衣也不着急,就这么面带笑意看着他。 凌王嘴角轻抿,眸光深沉。 …… 晏九黎抵达崇明殿外面时,正好遇上今日御前当值的唐萧然,两人目光对视间,空气中似有暗流涌动。 钱尚书正跪在崇明宫,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皇上,求皇上为臣做主啊!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是钱家独苗苗啊!” “长公主心狠手辣,分明是要把他活活打死啊!” “求皇上为臣做主!康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臣还怎么活啊?皇上!” 晏九黎站在殿外,就这么安静地听着钱尚书哭嚎,听得津津有味。 唐萧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直到钱尚书哭声渐止,晏九黎才淡道:“唐副统领可以进去通报了。” 唐萧然面色冷淡,语调略带嘲讽:“卑职以为长公主殿下会直接进去。” 毕竟这些天她一直视规矩如无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今就连金吾卫都归她管。 她的权力足以让她在宫里横着走。 晏九黎淡哂:“本宫偶尔也可以讲些规矩。” “是因为长公主今日惹了祸?”唐萧然反问,“钱夫人多年身体不好,至今只有这么一个嫡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从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晏九黎淡道:“所以才养出他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性情。” 唐萧然冷笑:“长公主不比他更嚣张跋扈?” 晏九黎嘴角微扬,笑意带着点嘲弄:“因为本宫不怕死,钱康安也不怕死吗?” 唐萧然噎了噎,脸色泛青,无言以对。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要承担得起自己惹事的后果。”晏九黎淡道,“就像唐副统领当日败在本宫手里,不得不交出统领大权一样,如果再给唐副统领一次机会,你应该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唐萧然抿唇,败在晏九黎手里是他的耻辱,更是他损失最惨重的决定。 “但本宫不会。”晏九黎微微一笑,悠闲睥睨着手下败将,“本宫今日所做之事,改日重来一次,还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 “所以本宫可以接受任何后果,而你们却不行。” 唐萧然脸色僵硬,不自觉地握紧腰间佩剑。 怒火在他眼底发酵弥漫。 若有可能,他恨不得一剑砍死晏九黎,可他没有这般勇气,并无法确定动手就能成功的把握。 晏九黎的强硬是他从未遇到过的。 再怎么位高权重的权臣,在面对生死之时,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软弱,就像坏事做绝的恶人在被审判时大多会忏悔。 可他们的忏悔不是因为真的知道错了,而是因为怕死,害怕失去一切。 而如晏九黎这般,每个决定每个行为都奔着求死去的,反而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恐惧,因为不知道她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所以什么都不顾忌,完全没有软肋。 她眼里没有畏惧,不受规矩约束,没有所谓的世俗伦理观。 因为出身皇族,她甚至不用担心牵连到九族亲人。 所以…… 她没有弱点。 一阵脚步声响起。 唐萧然抬头看去,脸色铁青的顾御史和于御史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个不疾不徐的明御史。 晏九黎转头也看到了他们。 顾御史到了眼前,阴沉着脸看向晏九黎:“长公主欺人太甚!” 晏九黎没跟他争辩,缓缓点头:“没错。” 她确实欺人太甚。 “你——”顾御史气得脸色铁青,愤怒地甩袖进殿,“皇上,臣要弹劾长公主!长公主欺人太甚!” 于御史跟着进去。 明御史经过晏九黎面前时,脚步微顿,看向晏九黎的眼神有些迟疑。 晏九黎只回给他一个气定神闲的笑意,看起来跟往常冷漠嘲讽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唐萧然心头生出一些异样感觉。 明御史很快垂下眼,跟着进殿。 殿内顾御史愤怒激烈的声音响起,跟方才钱尚书一样:“皇上,今日长公主府乔迁宴,长公主府把人邀请过去,却杖打了钱尚书的儿子和犬子,还让臣的侄女佩雪自扇耳光,当中羞辱于她!长公主心胸狭窄,心狠手辣,利用职权公报私仇,无故残害官员之子,求皇上给臣一个交代!否则……否则臣只能一死了之!” 说罢,竟起身往柱子上撞去。 “顾大人!顾大人不要啊!”方怀安吓得飞奔上前阻止,把他抱了个满怀,“顾大人冷静,顾大人一定要冷静啊!” 晏九黎还站在殿外,目光忽然落到唐萧然脸上:“唐副统领想不想知道,稍后事情会如何发展?” 唐萧然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长公主觉得自己这次还能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晏九黎轻叹一口气,“全身而退多没意思。但凡参与了,就得付出一点什么来,否则岂不是白来?” 说完这句话,她悠哉悠哉地抬脚跨进殿门,正好听到晏玄景沉怒的声音响起:“九黎真是越来越过分,简直无法无天!方怀安!” “奴才在。” “传旨——” “皇上不必让人传旨。”晏九黎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已经来了。” 晏玄景震怒的表情僵在脸上,就这么看着晏九黎,眼底裹着阴沉怒火:“九黎,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第48章 你有什么证据? 闹? 她的确就是在闹。 闹得顾氏气急败坏,闹得皇帝焦头烂额,闹得满朝天翻地覆。 闹得皇位之上换个人,闹得负她之人统统死绝。 晏九黎眼底划过一抹狠戾,随即恢复如常表情。 走到殿内,她漫不经心地瞥了钱尚书一眼:“钱康安当着众宾客的面谩骂本宫,钱尚书真是教的好儿子。” 钱尚书看到她来,眼里几乎喷出火来:“长公主欺人太甚!犬子到底哪里得罪了长公主,你竟如此心狠手辣,将他打得奄奄一息?臣今日进宫,就是要长公主给一个说法!” “他当众辱骂本宫。”晏九黎表情冷漠,“钱尚书没听到这句话,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长公主若想对付谁,只要扣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随意喊打喊杀?”顾御史神色铁青,“何况不管是什么原因,长公主都无权对官员之子动刑,刑不上大夫——” 晏九黎冷笑:“刑不上大夫?钱康安可不是大夫,他没那么娇贵。” 顾御史一噎,表情阴沉冷怒。 他看着晏九黎那张嚣张跋扈的脸,咬牙发誓,今日必要将她置于死地不可,否则顾家永无宁日。 晏九黎走到案前,身姿疏懒,就这么散漫而随意地靠在御案一侧,悠然直视着晏玄景那双隐忍怒火的眸子。 “虽然我不屑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但皇上若想做一个明君,最好还是问清楚事情始末比较好,免得被人蒙蔽,做出昏庸的决定,有损皇上一世英名。” “放肆!”晏玄景脸色沉冷,“九黎,你到现在都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 晏九黎冷道:“本宫何错之有?” “长公主又要信口雌黄了吗?”顾御史抬头看着她,眼神充满着仇视和阴冷,“今日乔迁宴,你故意邀请犬子和钱尚书的儿子参加,就是为了公报私仇!长公主心胸之狭窄歹毒,着实让人不齿!” 钱尚书痛哭:“康安平日里是纨绔了一些,可他跟长公主无冤无仇,长公主为何非要跟他过不去?臣……臣只求陛下一个交代,否则臣……臣……” “否则钱尚书就要另择明主了吗?”晏九黎悠悠挑眉,“不知钱尚书心里属意的是哪位王爷?” 钱尚书一震,随即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晏九黎:“长……长长长长公主,你在说什么?长公主这是栽赃诬陷,血口喷人——” “皇上。”晏九黎没理会他的叫嚣,目光平静地落在晏玄景脸上,眼神冷硬无情,“顾御史和于御史整日盯着我这个女流之辈,是因为没有别的大臣可弹劾?我怎么听说钱尚书利用职务之便,已贪墨近千万两白银,就藏在钱家私库里,顾御史至今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钱尚书瞳眸骤缩,下意识地嘶吼:“皇上,臣冤枉!长公主血口喷人——” “并且从六年前到三年前,钱尚书做过春闱监考官,不止一次徇私舞弊,其中顾御史的长子顾云安就是送了十万两白银,以及一只上等翡翠镯子,才得以上榜。” 顾御史脸色一变,失控怒吼:“这是栽赃陷害!” 晏玄景目光在钱尚书和顾御史脸上打了个转,随即看向晏九黎:“你有什么证据?” “皇上,臣可以作证!”明御史突然跪下,恭敬地开口,“长公主说的全部属实。臣早上给皇上递的折子,皇上可能还没来得及看,不过长公主既然说了此事,臣正好一并做个证人,钱尚书这些年确实贪墨巨额银两,其中包括军饷,科考舞弊收受的学子贿赂,还有前年赈灾的银子。” “早在三年前,臣就察觉到钱尚书利用职权谋利,臣不止一次上折子弹劾过他的罪行,可每次弹劾的折子都没有机会呈到皇上面前,请皇上明察。” 话音落地,空气凝滞。 钱尚书和顾御史不敢置信地转头,眼底有阴沉的怒火发酵。 “胡说八道!”钱尚书疾言厉色地反驳,“明大人,你有什么证据?” 顾御史怒道:“明大人,长公主花了多少钱收买你?你竟然与她私相授受,随意攀诬朝廷忠臣,你简直丧尽天良!” 晏九黎淡道:“钱尚书贪没贪,抄个家不就明白了。” 顾御史言辞激烈:“难到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查抄忠臣府邸来证明他的清白吗?这会让大臣们都寒心的,皇上!” “皇上,我请求即刻查抄钱尚书的府邸。”晏九黎转头看向晏玄景,眼神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强硬,“钱尚书掌管着国库钱粮,是国家命脉,若他行为不端,贪赃枉法,对齐国会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失。” 晏玄景抿紧唇角,望着晏九黎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心里已经了然,今天晏九黎又是有备而来。 不过她以为凭明御史一个人的证词,就能扳倒一个户部尚书? 大殿上静寂无声,充满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晏玄景淡淡开口:“钱尚书这些年对朕忠心耿耿,九黎,你若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不可——” “皇上。”晏九黎转过身,黑眸直勾勾地看着晏玄景,嘴角微微上扬,“钱尚书收到的那只玉镯,后来戴到了贤王妃的手腕上。” 晏玄景神色一紧:“你说什么?” “今天在长公主府,钱康安跟贤王、武王和凌王同坐一桌,钱康安辱骂本宫时,桌前宾客皆听得一清二楚,凌王呵斥过钱康安,而贤王却在本宫要杖打钱康安时,极力出言阻止,甚至为钱康安辩护。” 晏九黎说着,状似不解:“不知钱尚书贪污的那些银子到底是为谁准备的?或者他暗中到底是谁的人?贤王封号为贤,可他的贤德大度难道只对出言不逊的钱康安有效?” 大殿上有一瞬间的死寂。 晏玄景坐在龙椅上,目光微深,看向钱尚书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和怀疑。 钱尚书表情僵住,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去,随后蓦然回过神来似的,突然砰砰磕头:“皇上,臣没有!臣跟贤王没有任何关系!臣敢以项尚人头保证,皇上——” “不管钱尚书有没有跟贤王来往,贪污一事,都该有个说法。”晏九黎终于道出真正的目的,“本宫提议查抄钱尚书的家,把他贪污的赃款都搜出来,摆到他面前,看他还敢不敢说自己冤枉。” 第49章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此言一出,站在殿外的唐萧然蓦地握紧腰间佩剑,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 抄钱尚书的家?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耳畔想到她方才那句话,“但凡参与了,总要付出一点什么,否则岂不是白来?” 唐萧然才蓦然明白,晏九黎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从昨日她命人给钱康安和顾云启送去帖子开始,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今日这一出? 钱尚书的儿子被宠成了纨绔子弟,惹是生非是常态,说话从来口无遮拦,私底下不知惹了多少祸事,钱尚书都默默替他摆平了。 所以在长公主府口出狂言,对长公主大不敬,本就在预料之中。 偏偏晏九黎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不会因为对方的父亲是钱尚书就忍气吞声,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加上长公主府护卫重重,杖打一个出言不逊的朝臣之子,岂不是轻而易举? 唐萧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肺腑寒凉,遍体冰冷。 殿内钱尚书和顾御史激烈的喊冤声此起彼伏。 他们控诉着长公主的心狠手辣,控诉着她心机深沉,指责她冤枉忠臣,必将使朝臣寒心,他们求皇上做主。 而晏九黎的声音却沉稳平静,跟他们的情绪激动形成强烈的对比。 想到方才晏九黎笃定无情的眼神,唐萧然已经猜到稍后事情会如何发展,就像那天晏九黎故意挑衅他,激他跟她比武一决胜负时一样,晏九黎显然已有必赢的把握。 唐萧然不安地踱步,心里忍不住想知道,晏九黎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她只是对顾家和钱家不满,至于如此赶尽杀绝? 一旦坐实了钱尚书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徇私舞弊,操纵科举,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但他死,钱家所有人都活不成。 “九黎!”晏玄景尖锐震惊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带着几分说不出开的不安,唐萧然神经一紧,再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冲了进去,“长公主休得——” 晏九黎不紧不慢地转头朝他看来:“萧统领。” 唐萧然脚步僵住,看着完好无损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再看看离皇上至少七步之距的晏九黎,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唐萧然沉默地抿唇,视线落在皇帝面上。 晏玄景表情看起来还算镇定,可方才那声怒喝之后,面上还残留着几分细不可察的惊惧。 他在惊惧什么? 唐萧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目光微转,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方怀安,见他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苍白而无助。 心里咯噔一下,唐萧然恭敬低头:“皇上,长公主若有冒犯皇上之处,卑职就算以下犯上,也势必将她拿下。” 晏九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唐副统领对皇上忠心耿耿,本宫甚为佩服。” 唐萧然没说话,只低头等着皇上下旨。 “不过你不必担心。”晏九黎目光回到晏玄景脸上,“我只是觉得还钱尚书清白并不难,只要让本宫带人去尚书府搜查一番,钱尚书清不清白很快就会知道。” 晏九黎视线微转,朝钱尚书微微一笑:“钱尚书应该也不想被人无故怀疑,而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说话间,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微握,掌心一根银针正不停地划破自己的手腕。 有血丝从手腕处渗出来,在场之人不太明显,没有人察觉到。 但晏玄景的脸色是僵白的。 他坐在椅子上,死死攥紧扶手,忍受着肺腑里一阵盖过一阵的痛苦。 这种程度的痛苦可以忍。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晏九黎的警告,如果今日不答应她抄家的请求,她一定会用更狠的手段对付他。 何况…… 晏玄景深沉的目光落在钱尚书身上。 如果钱尚书真的暗中投靠贤王,那该死就死吧,所有对他不忠的人,都没有活着的必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语调的沉稳:“既然明御史弹劾,长公主又如此笃定,朕就允许你带兵去钱尚书府邸搜一搜。” “皇上!”钱尚书脸色刷白,声嘶力竭地喊道,“臣冤枉!臣冤枉啊——” “朕知道你冤枉。”晏玄景有些不耐,“但为了证明钱爱卿的清白,就让长公主亲自去搜一搜,若搜不出来赃银……” 晏玄景语气微顿,转头看向晏九黎,目光沉沉:“如果搜不出来赃银怎么办?” “钱尚书若无辜,本宫自然会跟他赔礼道歉,并敲锣打鼓昭告天下,钱尚书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晏九黎说着,转头笑看着钱尚书,“除此之外,钱尚书若还有别的要求,本宫一律答应,绝不让你平白受了这委屈。” 钱尚书惶恐地看向晏玄景:“皇上……” 晏玄景点头:“既然如此,朕答应你。” 晏九黎微微一笑,退后三步,朝皇帝欠身:“多谢皇上深明大义。” 说罢,大步转身往外走去。 钱尚书瘫跪在地上,心头不安重重加深,不自觉地看向顾御史。 顾御史也像是失了声的鹌鹑一般。 晏九黎胜券在握的态度让他们心慌,可皇上打着还钱尚书清白的理由,同意晏九黎的行动,他们还能说什么? 只是…… 只是若真的抄出了赃银,明御史弹劾钱尚书的其他罪名是不是就要一一被审问,到时会不会牵连到顾云安? 想到这里,顾御史微微偏头,冷冷看向跪在一旁的明御史,眼底迸射出阴冷尖锐的光芒:“明大人这是投靠了长公主吗?” 明御史尚未说话,一名金吾卫匆匆进来,单膝跪地:“皇上,贤王求见。” 晏玄景眸心微暗,贤王倒是来得挺快。 是担心钱尚书出了事,所以着急赶来为他说话? 第50章 怀疑的种子 皇帝命人传召之后,贤王进殿,一眼看到跪在殿上的三位御史和钱尚书,顿时神色微变。 随即他垂下眸子,朝皇帝行礼:“臣参见皇上。” 晏玄景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底似有锋锐的色泽浮现,森冷阴鸷,肃杀无情。 须臾,他不辨喜怒地开口:“朕正想召贤王、凌王和武王来问问,方才在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贤王就来了。” 贤王垂眸道:“正是因为长公主闹得动静太大,臣才特意进宫,想跟皇上述明前因后果。” “哦?”晏玄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笑意却透着森冷寒意,“大皇兄这是担心朕被人蒙蔽吗?” 贤王微怔,听出他语气不太对劲,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三位御史和钱尚书,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已发生过,并且彻底失去了控制。 钱尚书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顾御史也是一脸焦灼难耐,看起来心神不宁。 唯独明御史神色如常,垂着眸子一语不发。 “皇上明察。”贤王收回视线,语气略带迟疑,“臣不是担心皇上被人蒙蔽,而是九黎行为太过分,臣——” 晏玄景打断他的话:“九黎说今日是钱康安先挑衅,辱骂长公主在前?” 贤王点头:“是。” “他骂了九黎什么?” 贤王抿唇,一时竟无法分辨他到底是要帮晏九黎,还是站在钱尚书那边。 皇上不是极为厌恶晏九黎吗? 晏玄景淡道:“贤王怎么不说话了?” 贤王回神,连忙说道:“钱康安当众辱骂长公主,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正好被长公主听到,长公主命人把他拖出去杖责,臣当时想阻止,但——” “朕问的是,他骂了什么?” “臣……有些记不太清了……” 晏玄景问道:“既然是钱康安大不敬在先,那贤王觉得他不该打吗?” 或许是所有的帝王都擅猜忌,也或许是晏九黎那番话在晏玄景心里种了一棵怀疑的种子。 此时他听到贤王的话,只觉他就是在替钱康安庇护。 这件事究竟孰对孰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不管是谁的错,都改变不了晏九黎带着人去查抄钱尚书府的事实。 可贤王对钱康安的每一句庇护,却都使那棵怀疑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如藤蔓一般疯长。 此时他看着贤王努力为钱康安辩解的样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他跟钱尚书勾结的证据。 贤王心思微深,察觉出皇上的不悦和若有所指,心头微沉,垂眸道:“钱康安确实该打。” “皇……皇上……”钱尚书哆哆嗦嗦着开口,“康安他……他确实被臣和他的母亲惯坏了,说话常常口无遮拦,但……但臣从未有过别的心思,臣只对皇上忠心耿耿啊,求皇上明察——” 只对皇上忠心耿耿? 贤王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关键性,再想到皇上方才的意有所指,脑子里一道灵光忽然闪过,忽然神色一紧。 皇上这是怀疑钱尚书不忠? “你不必再多说。”晏玄景抬手,“等九黎搜了尚书府,朕自然会知道你清不清白。” 这句话是对着钱尚书说的。 但说话时,他一双眼却紧紧盯着贤王,果然没错过贤王一刹那间的震惊和慌张,心头的猜疑几乎一瞬间成了确定。 他握着龙椅的扶手,声音沉冷:“九黎说她之所以杖打钱康安,不仅仅是因为钱康安大不敬,还因为钱尚书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跟朝中官员结党营私——” “皇上,臣冤枉!臣真的冤枉!”钱尚书砰砰磕头,语气激烈,极力想表明自己的清白,“臣从未跟贤王有过来往,也没有操纵过科举,求皇上明察!” 贤王脸色一变。 所以是晏九黎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污蔑他跟钱尚书私下来往? 贤王震惊地看着钱尚书:“钱大人,我何曾跟你有过来往?皇上……” 他抬头看向皇帝,眉头紧皱,语气铿锵有力:“臣从未跟朝中任何大臣结党营私,钱尚书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臣怎么会跟他来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求皇上明察,不要受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臣——” “够了。”晏玄景冷冷呵斥,“朕想安静一会儿,孰是孰非,等结果吧。” 说罢,转头朝方怀安递了个眼神,然后起身往隔壁暖阁走去。 贤王僵硬地站在殿上,目光落在钱尚书和明御史身上,一颗心逐渐坠入冰窖。 若说进宫之前他还在思索晏九黎的真正目的,此时已如醍醐灌顶般豁然明白,原来她的目的在这里。 她是要彻底整死钱尚书。 从钱康安踏进长公主府那一刻,她就没打算让钱尚书活着。 可是为什么? 贤王死活想不通。 难道就因为钱尚书之前弹劾过她,所以她记恨在心,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 还有她要查抄钱尚书府……钱尚书之前对皇帝一直忠心耿耿,是皇帝得力忠臣,皇上怎么会因为晏九黎的一面之词就答应让她去抄家? 晏九黎说钱尚书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皇帝就相信了? 就算相信,他也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对,怎么会由着晏九黎胡作非为? 贤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所以晏九黎为了抄家一事得以顺利,就把他这个王爷拉下水,污蔑他跟钱尚书有勾结? 而皇帝向来多疑,一旦他相信晏九黎的挑拨,自然就答应她的要求…… 第51章 查抄尚书府 晏九黎要从右金吾卫中调两百人手。 右金吾卫副统领赵长胜强硬地阻止:“长公主要调兵去抄户部尚书的家?圣旨在何处?卑职要看到圣旨。” 晏九黎拿出手里的令牌,冷冷看着他:“本宫这面令牌就是用来调兵的,你要抗命吗?” 赵长胜目光只在令牌上停留片刻,便不冷不热地说道:“虽然大统领身份权力都在副统领之上,但此前唐统领任大统领时,跟卑职心照不宣,两人各自分管左右金吾卫,谁也不会越权。” 这意思是大统领管左金吾卫,他赵长胜管右金吾卫? 因为是太后侄子,所以副统领想跟大统领平起平坐。 而一直以来,唐萧然确实是这么纵容的。 晏九黎冷冷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宫无权管你右金吾卫?” “是。” 晏九黎眼神一厉,把令牌放回袖子里:“很好。” 赵长胜面露得意之色:“长公主若能配合自然好,毕竟我是太后侄子,你是太后女儿,我们俩也算是亲戚,各管各的,井水不犯河——” 嗖——啪! 眼前黑影一闪,晏九黎从腰间抽出的鞭子狠狠抽到他身上,随即鞭影一闪,如灵蛇般缠住他的脖子。 赵长胜先是疼得皱眉,随即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躲。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长鞭如蛇,灵活缠上他的脖子,晏九黎手里一使力,径自将他拽到跟前。 赵长胜踉跄着被拽倒在地,痛苦地抬手扯着脖子上的缠得紧紧的鞭子:“嗷……” 在场的金吾卫脸色一变,齐齐上前:“长公主!” “长公主手下留情!” “赵副统领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是您的表兄!” “副统领有官职在身,杀他是重罪!” “长公主——” “都给本宫住口。”晏九黎抬头看着眼前众人,眸光寒冽,“金吾卫中有规定,抗命之人该如何处置?” 今日跟着赵长胜巡逻的足足二十多人,此时对上晏九黎那双冷如寒霜的眸子,竟一个都不敢上前。 众人面面相觑。 金吾卫是军人。 军中抗命轻则杖责,重则处死,要视情节严重程度来定。 可他们能说吗? 晏九黎垂眸看着因为窒息而痛苦的赵长胜,一只脚踩上他的心口:“金吾卫副统领就算不是绝顶高手,也该是个会武之人,而不是你这么个四肢粗大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嗷嗷。”赵长胜脸色涨成猪肝色,死死拽着鞭子,像呼吸新鲜的空气,“放……放开我……”你才手无缚鸡之力,你才是废物! 晏九黎弯腰,轻慢地拍着他的脸:“废物。” 话落,她收了鞭子:“本宫今日有要务在身,没空跟你浪费时间,不过我看你这副统领之位大概坐烦了。三天后,本宫会从右金吾卫队伍中重新选几个身强力壮武力不错的,到时你跟他们比一比,若是输了,副统领之位让贤,你就回家奶孩子去吧。”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真以为她是要调金吾卫去抄家? 她只是过来给他们立立规矩罢了,宫里的侍卫不管听话还是不听话,都不会有长公主府的侍卫靠谱。 抄家立功的机会还是留给自己人更合适。 出了宫,晏九黎骑马回长公主府。 到了府外翻身下马,她喊来裴祁阳,冷冷吩咐:“点长公主府侍卫两百,随本宫去查抄钱尚书府邸!” “是!” …… 钱家府邸里,一片乌云笼罩。 钱夫人守在儿子床前,不停地抬手抹泪:“那个心狠手辣的贱人,她真是下得去手啊……” “怪不得太后不爱,皇帝不宠,她为什么不死在西陵?这种恶魔到底回来干什么?” “康儿很疼吧?可怜的我儿,呜呜,怎么惹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贱人?你父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他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母亲。”钱家庶女钱霜霜站在一旁,眉头紧蹙,看着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却疼得直抽搐的兄长,“长公主最近太过无法无天,皇上一定会惩罚她,可是……可是听说,大哥在长公主府出言不逊,对长公主不敬,所以才——” 啪! 钱夫人站起身,狠狠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你放肆!” 钱霜霜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却半点不敢耽搁,慌忙跪下:“女儿不是那个意思,请母亲恕罪。” “晏九黎她算个什么东西?!”钱夫人盯着她,脸色阴沉扭曲,“一个在西陵被人玩腻了的贱女人,康儿就算冒犯她又如何?你父亲是朝廷命官,皇上面前的宠臣,那个贱人没资格跟我们相提并论!” 钱霜霜低着头不敢反驳:“母亲说得是。” 不管长公主在西陵经历过什么,她都是长公主,是先皇的女儿。 朝臣家眷侮辱长公主,难道不是侮辱皇族吗? 母亲傲慢惯了,以为做了皇帝宠臣就可以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若不是因为她看不清情势,把儿子教导得这么失败,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他转,今日怎么会惹下这么一桩祸事? 可是这些话她不敢说,也没资格说。 钱夫人冷冷俯视着她:“滚回你的屋子里去,跪两个时辰。” 钱霜霜咬着唇:“是。” 她恭敬地行礼告退,起身走出内室,正要跨出门槛,忽然一阵慌张惊恐的脚步声传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夫人!” 钱夫人正心烦,听到这句话,起身怒道:“咋咋呼呼干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呀!”小厮连磕带绊冲进房门,脸色苍白惊惧,“长公主……长公主她带着乌泱泱的侍卫包围了尚书府,说是奉旨抄家……” 什么? 钱夫人脚步踉跄,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 钱霜霜脸色一变,双腿虚软。 长公主查抄尚书府? “长公主说,说老爷贪赃枉法,罪大恶极,她……她……”小厮哆哆嗦嗦着开口,“她是奉旨来查抄赃银……” 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侍卫们蜂拥冲进尚书府各个院落:“长公主有令,奉旨查抄钱尚书府,若有阻挠者,格杀勿论!” 钱夫人脚下一软,踉踉跄跄着奔了出去:“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人要干什么?住手,都给我住手!” 两列侍卫疾步而入。 一袭深红衣袍的晏九黎缓缓踏进院子,身姿挺拔,眉眼冷硬,周身流露出无法忽视的慑人威压。 她平静地看着钱夫人,嘴角冷冷勾起:“钱夫人方才骂本宫骂得解气吗?” 话音落下,钱夫人脸上血色尽褪:“长……长公主……” “好好搜。”晏九黎抬手命令,“第一个搜到赃物的,赏白银一千两,其他人见者有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长公主府众侍卫如狼一般穿梭在钱尚书府各个院落,掘地三尺,寻找着府里库房所在。 第52章 未婚夫? 晏九黎带着护卫查抄钱尚书府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京城各大府邸。 尤其是跟尚书府紧密相连的武阳侯府。 顾云琰惊得从床上坐起:“查抄钱尚书府?你……你没说错?” 黑衣探子跪在床前:“属下没说错,长公主带着府里两百人手,眼下已经包围了钱尚书府邸。” 顾云琰脸色猝变:“皇上知道吗?” “知道。”探子点头,“顾大人和钱尚书进宫弹劾长公主,长公主也进了宫,之后长公主独自出宫,调兵包围了尚书府,而钱尚书和顾大人此时还留在宫里。” 这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顾云琰再也坐不住,起身穿上鞋子,在屋里不安地踱着步子。 事情真的完全超出了控制。 今天明明是钱康安和顾云启吃了亏,甚至连佩雪都挨了顿耳光,按照正常发展,他们两家应该联合起来跟皇上要一个公道。 晏九黎这些日子得罪那么多人,前朝后宫皆怨声载道,今天又当众杖打朝臣之子,皇上难道不该重罚她,以堵悠悠众口? 为什么却是晏九黎带兵查抄尚书府? 尚书府庶女钱霜霜跟顾御史家次子顾云启已经定下婚事,只待入了秋就开始筹备大婚。 钱尚书跟顾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们都是明明白白的保皇党,皇上怎么会同意让晏九黎查抄尚书府? 顾云琰越想越是不安,总觉得晏九黎歪门邪道太多,皇上最近像傀儡一样完全被她操控了似的,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也没有一点属于帝王的魄力,竟由着晏九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哥。”顾佩雪带着侍女匆匆而来,面上浮现几分苍白不安,“听府里下人议论,说长公主带兵去查抄钱大人家了,这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钱大人犯了什么事?皇上为什么会下旨——” 顾云琰转头看着她,眉头皱起:“你一个女儿家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回你的院子里待着去。” 顾佩雪抿唇:“我……我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顾云琰目光落在她脸上,白皙的肌肤还残留着几分不太明显的指印,“你今天在长公主府到底说了什么?” 顾佩雪有些心虚地垂眸:“我……我只是跟三公主聊了几句……” 聊了几句? 顾云琰并不太相信她的话。 如果只是聊了几天,晏九黎何至于让她众目睽睽之下自扇耳光? 不过顾云琰转念又想,晏九黎那个煞神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她现在就是要报复顾家,只要跟顾家有关的人,都是动辄得咎。 就算佩雪什么都不做,她也会找到借口发作。 不过相较钱康安和顾云启被杖责,顾佩雪只自扇了耳光,情节应该不太严重……顾云琰脸色忽然一变,双手下意识地握紧。 钱康安是因为出言不逊,辱骂长公主,所以被罚五十大板,然后就连累他父亲被抄家。 那顾云启呢? 顾云启也被打了,晏九黎下一个清算的人会不会是顾御史家?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顾云琰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忽然觉得肺腑生出寒气。 晏九黎现在铁了心要报复他,所有跟他有关的人,她都不打算放过是不是? 顾云琰转身走去内室,拿起衣架上的外袍穿上。 顾佩雪见状,惊讶地开口:“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顾云琰往外走去:“我去钱家一趟。” “可是你有伤在身——” 顾云琰转头看她一眼,冷道:“我一个人的伤势重要,还是顾家九族性命重要?” 顾佩雪噎了噎,无言以对。 顾云琰没再理她,径自命人备了马车,很快出府往钱尚书府而去。 马车抵达钱家大门外,府外已经被长公主府侍卫包围,顾云琰匆匆下了马车,命人去通禀一声,就说武阳侯求见。 可府外侍卫无人听他的。 顾云琰恼怒之下,抬脚就要踏跨进尚书府大门。 几名侍卫齐刷刷拦在他面前,顾云琰怒道:“我是武阳侯,长公主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夫,你们敢拦我?” “未婚夫?”裴祁阳从大门里走出来,懒洋洋地看着他,“武阳侯这句话倒是让人听不懂了,你不是一直想跟长公主撇清关系?怎么突然间主动承认这桩婚约了?” 顾云琰见他在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道::“丞相家次子以后就要当长公主的走狗了吗?” 裴祁阳不以为意:“我脸皮厚,武阳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三番两次被长公主打得卧床养伤的人不是我,想解除婚约却不能如愿的人不是我,今日出言不逊被杖责的人也不是我,因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而被抄家的人更不是我。武阳侯尽管骂,若骂几句能让你改变处境,也算是我的功德了。” 顾云琰咬牙:“我要见长公主。” “可以。”裴祁阳点头,“只要武阳侯愿意跪下,承认自己方才嘴贱,并真心诚意跟我赔礼道歉,我就让你进去。” “你放肆!”顾云琰脸色铁青,“裴祁阳,你——” “我不强求。”裴祁阳眉梢一挑,“武阳侯不必如此气急败坏,毕竟你骂人的时候,可能没想过要为自己的嘴贱付出一点代价。” 顾云琰沉默片刻,冷冷讥诮:“本侯还以为你不会在意旁人怎么说你。” “我确实不怎么在意。”裴祁阳漫不经心地点头,“但这不意味着我不能提条件,也不意味着你不需要为你的嘴贱赔礼道歉。” 顾云琰脸色阴沉,不发一语地盯着他。 裴祁阳浑然不在意,就这么慵懒地靠在大门边,“其实武阳侯就算进去也毫无意义,除了给长公主殿下添乱,你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如站在这里等消息。” 说完这句,裴祁阳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玩味开口:“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顾云琰眯眼,眼底怒火翻腾。 “武阳侯手里不是有兵权吗?长公主调了兵,你也可以调啊。”裴祁阳似乎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虽然长公主调兵是奉旨查抄,而你调兵则可能涉嫌谋反,但只要能跟长公主对着干,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此言一出,顾云琰眉眼瞬间笼上一层寒霜,眼神冷得像是要把裴祁阳生吞活剥。 第53章 我愿意履行婚约 裴祁阳神色从容而闲适,丝毫不被武阳侯的气势所影响。 事实上,他觉得顾云琰已毫无气势可言。 数年没上战场,领兵打仗时的武将气势早已褪尽——可能早在七年前那场败仗之后,他的威严和骄傲就被磨灭殆尽。 这些年里,是皇上过度宠幸和侯爵之位让他一直维持着表面的风光显赫,可接连两次被长公主暴打,连这点威风和显赫也没了。 裴祁阳觉得此时站在面前的顾云琰,就是一只快要走到绝路的丧家之犬,固执地维持着他自以为是的骄傲。 僵持良久,顾云琰退后一步,忍着怒火朝他躬身赔罪:“方才是我不好,请裴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跟我一般见识。” 裴祁阳淡道:“我说的是跪下。” “裴祁阳!”顾云琰咬牙,怒不可遏地看着他,“你别太过分。” 裴祁阳嗤笑一声:“用侯爷方才的话说,我现在就是长公主的走狗,自然要听长公主的话,所以她让我看好尚书府大门,我不敢不从。” 顾云琰脸色阴沉可怖,像是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撕碎了一般。 可惜裴祁阳不是被吓大的。 顾云琰大可以继续摆他的架子,他不奉陪。 裴祁阳转身欲走,身后忽然响起膝盖落地的声音,他转过头,看着单膝跪地的顾云琰,眉梢微挑:“这是侯爷最后的倔强?” 顾云琰冷道:“方才是我不好,本侯给裴公子赔罪。” 裴祁阳挑眉,对他的虚张声势感到可笑,不过这般态度算是勉强满意:“侯爷请吧。” 顾云琰站起身,神色阴郁,跟着裴祁阳一起走进钱家府邸。 两人耗着的这会儿,晏九黎的手下已经把尚书府搜了个遍。 钱家书房、库房都没放过。 整个前院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钱夫人心急如焚,盼着老爷早些回来,儿子还趴在床上,尚书府完全落入晏九黎的掌控,她此时连个能商议对策的人都没有。 好在搜索到现在,晏九黎并未在书房、库房等地方搜出不合理的赃银,库房里的现银跟账本上的俸禄开销勉强对得上——就算有些出入,也远远达不到贪污严重的地步。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朝中官员真正能做到两袖清风的,自古以来也数不出几个。 所以钱尚书面上功夫做得非常好,没有拮据到让人觉得虚假的地步,很符合他这个身份该有的圆滑。 一名侍卫匆匆而来:“长公主殿下,书房都搜过了,没什么赃物。” “长公主殿下,库房也清点过了,只有七千两余银子!” “长公主,你听到了!”钱夫人精神一振,语气带着被冤枉的激动和愤怒,“我家老爷是清白的!除了俸禄之外,只有臣妇当年陪嫁的两间铺子断断续续还有点收入,我家老爷自入朝为官,不该拿的钱从未拿过一文!” 晏九黎淡淡一笑:“我们搜的都是外院,还有女子们的内院没搜呢。” 顾夫人脸色一僵:“长公主——” “钱尚书如此两袖清风,当年为女儿重金打造的千工拔步床价值不菲吧?”晏九黎冷冷嘲讽,“钱夫人觉得库房里只有七千两银子的官员,会为女儿打造千工拔步床?” 钱夫人下意识地狡辩:“当年臣妇陪嫁多,若只凭老爷的俸禄,自然是不够的……” 晏九黎懒得听她狡辩,抬手命令:“去内院搜。” 钱夫人惊惧交加,不顾一切地挡在门前:“你们不能进去!内院是女眷住的地方,长公主若搜查无果,定不了钱家的罪,我钱家女儿的名节损失谁来弥补?长公主,你……你不要太过分!” “钱夫人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晏九黎抬手将她推开,眉眼睥睨而疏冷,“跟钱尚书的清白比起来,钱姑娘的名节一点都不重要。” “长公主——” “晏九黎!”一声沉喝忽然响起,顾云琰怒气冲冲疾步而来,“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钱夫人见到他,就跟见到救命恩人一样:“武阳侯!武阳侯,我家老爷冤枉,求侯爷劝劝长公主!” 顾云琰阴沉着脸走到跟前,目光对上晏九黎那双冷硬的眸子,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两次挨打的经历,气势一弱。 他敛了敛怒火,不悦地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在宫里闹一闹就算了,如今竟然闹到了要查抄官员家宅的地步,你是要搅得皇城鸡犬不宁吗?” “本宫公务在身,任何人不得打扰。”晏九黎语气漠然,“顾云琰,若不想当众难堪,你最好滚远一点。” 顾云琰忍了忍,语气僵硬:“我有话跟你说。” “说。” 顾云琰看了眼钱夫人,又看了看晏九黎身侧的侍卫:“我想单独跟你说。” “就在这里说。”晏九黎眯眼,“不想说就滚。” 顾云琰咬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这些日子闹得够离谱了!如果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娶你,所以才无差别攻击报复,那我现在告诉你,只要你带人离开钱家,我即刻进宫跟皇上说,我愿意履行跟你的婚约——” “本宫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跪下来感谢你大发慈悲?”晏九黎嗤笑,眼神里的漠然和不屑一览无遗,“顾云琰,来之前你没有照照镜子吗?” 顾云琰脸色涨红:“晏九黎!” “想娶本宫?”晏九黎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也配。” 说罢,径自抬脚跨进门槛,往内院而去。 顾云琰想上前阻拦,却被裴祁阳一把拽过去:“侯爷可以跟着看热闹,但别阻止长公主办案。” “你放开我!”顾云琰甩开他的手,急切走到晏九黎面前,语气带着明显的示弱,“九黎,之前是我不好,你别闹了好不好?我给你赔罪,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晏九黎冷眼一扫,很快有两位侍卫上前,强硬地将顾云琰拉开,并阻止他继续上前干扰。 晏九黎很快走进钱霜霜居住的琉璃院。 钱夫人因为身体原因,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宝贝嫡子,钱家两个女儿都是庶女,长女钱霜霜十六岁,婚约定的是顾家次子顾云启。 次女钱月月年方十四,婚约尚未定下。 两个女儿虽然都是庶女,但不管是钱家下人还是外人,都以为钱霜霜更受宠,这个女儿从小失去生母,一直养在嫡母膝下,在家里受到的是嫡女待遇。 当年钱尚书还特意花重金给她定制了千工拔步床,卧房里奢华富贵,样样价值不菲。 次女钱月月则住得寒酸一些,到现在还跟姨娘一起住在偏僻的院落里,没有单独的闺房。 眼看着晏九黎径自带人往钱霜霜的闺房而去,钱夫人脸色煞白,不顾一切地嘶吼哀求,眼底有着恐惧和不安:“长公主,霜霜跟顾御史家次子有婚约在身,今年秋天就要成亲了!您这样带人翻找她的闺房,她还怎么嫁人啊?” 第54章 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 晏九黎眉眼冷厉:“钱夫人现在该忧心的是你们还能活几天,而不是女儿能不能嫁人的问题。” 说罢,吩咐裴祁阳:“谁要是再敢阻拦本宫,把他腿打断。” “是。” 钱夫人和顾云琰都被拦在外面。 晏九黎独自走进钱霜霜闺房,把这个奢华房间左右打量一番,扬声喊道:“孟春,孟冬。” 两个侍女上前:“奴婢在。” “把床上所有东西都搬走。” “是。”两人走进拔步床,把床褥枕头全部叠好拿走。 “阿影。” “在。” “找到机关暗道。” “是。” 被拦在外面的钱夫人听到这句话,脚下打了个踉跄,几乎瘫软在地。 她此时才意识到,晏九黎今天就是有备而来。 她早就知道钱家真正的库房所在? 是谁告诉她的? 钱夫人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钱霜霜,凄厉吼道:“钱霜霜,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钱霜霜慌乱地摇头,吓得脸白如纸,“母亲,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云琰见钱夫人这般反应,心头一沉,已然明白晏九黎这是找到了钱家库房的命门所在。 钱家一旦出事,接下来就是顾家。 顾云琰心里清楚,晏九黎此次无功而返才能消灭她的气焰,否则她以后只会更嚣张跋扈,再也没有人能约束得了她。 想到这里,顾云琰不知突然间哪来的力气,骤然挣脱左右侍卫的钳制,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闺房,声音急切:“长公主,钱尚书是朝廷重臣,是皇上最信任的肱骨,你不能这样羞辱他,就当我求你了!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跟钱尚书无关,你要报复就报复我一个人——” “求我?”晏九黎转头看着他,声音漠然,“顾云琰,求人应该有求人的态度。” 顾云琰脸色僵了僵,随即毫不迟疑地跪下,低着头,隐忍地开口:“求长公主即刻收兵。” “看你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是逼良为娼的老鸨呢。”晏九黎盯着他冷笑,“收兵是不可能的。本宫既然来了,绝不可能无功而返,不过看在你诚意十足的份上,稍后允许你跟本宫一起见证钱尚书的‘忠诚’,以及皇上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顾云琰恼怒抬头:“你——” 忽然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 “殿下!”孟春忽然惊呼一声,“殿下快来看。” 千工拔步床的床板是活的,可以一整块拆下,床板下面是空的,阿影从床头下方触摸到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使劲将这个凸起按下去,伴随着一阵沉闷声响起,一个可容两人并肩走下去的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两名侍卫率先走下,随即有人惊呼:“长公主,找到了!这里才是钱家真正的金库所在,满满都是黄金白银!” 晏九黎转头看了顾云琰一眼,对方脸色难看至极,看起来像是他自家被抄了一样。 “顾云琰,你不是替钱尚书喊冤吗?”晏九黎一把抓着他的头发,拽着他往地下密库走去,“本宫带你去见识见识这位朝廷重臣,究竟有多重要。” 顾云琰一颗心如坠冰窖。 他此时完全无法反应,只能被晏九黎推着往前走。 密道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大概是为了便于箱子进入,地库入口并不狭窄,头顶硕大的夜明珠照亮着整个库房,一箱箱刺眼的黄金白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几乎晃花在场之人的眼。 在白光的映衬下,顾云琰的脸色越发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晏九黎没急着查看黄金白银的数量,而是命人寻找可用的账册和名册:“所有箱子和暗格好好翻找,但凡有名册一类的证据,全部交来给我。” 侍卫们恭敬应下:“是。” 顾云琰看着这满室金光闪闪,再听到晏九黎的吩咐,只觉得全身发冷。 他不敢想账册一旦出现,会有多少人被牵连,顾家一党损失会有多大。 密库空间很大,侍卫们寻找名册时,晏九黎从第一间密库往前走,发现这里的布局跟藏书阁很像,一排排玄铁打造的架子上,装着金灿灿元宝的箱子整齐排放。 摆在地上的箱子大,而因为架子上下两层高度有限,所以摆在架子上的箱子略小。 有一排专门用来放置夜明珠的架子。 锦盒里红色的绒布拖着一颗颗夜明珠,光泽通透,让人爱不释手。 晏九黎转头,远远看去,这里就是一座巨大的藏宝库,奢华富贵的程度让人咋舌。 “长公主殿下。”一名侍卫拿着本册子走来,恭敬呈上一本册子,“这是放在匣子里的账册,请长公主殿下过目。” 晏九黎接过账册,翻开看了看。 翻到不知第几页时,她目光微顿,转头看向顾云琰,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昭烈元年正月,钱尚书收顾御史十万两白银,一只翡翠镯子……顾云琰,你猜这笔钱是用来干什么的?” 顾云琰一怔,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新帝登基,增开恩科。 次年是昭烈元年。 正月里顾御史送给钱尚书十万两白银,还有一只极品翡翠玉镯,是为了给顾云启在春试上买一个榜上名额。 顾云琰自然知道这件事。 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只要有账册在,受牵连之人将不计其数,而其中跟钱尚书来往最密切、金银来往额度最大的官员,首当其冲会成为第一批被清算之人。 其他人的死活跟顾云琰无关。 可顾云安是他的堂兄,顾御史是他的叔父,一旦他们出事,武阳侯府也无法避免会受到连累。 同宗同族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况钱尚书贪污这么多,焉知牵扯不出其他的罪名? 顾云琰目光环顾着这座金库,一颗心不断下沉,虽然尚未清点,但可怕的数额足以让钱家九族被抄斩。 而顾御史涉嫌贿赂考官,科举舞弊,不但顾云安的名额要全部作废,顾御史也要为此付出罢免官职的代价。 这还是最轻的。 一旦牵扯出其他罪名…… 想到这里,顾云琰嘴角抿紧,眼眶发红,隐忍而卑微地看着晏九黎:“长公主,顾御史是我的亲叔叔,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这么大年纪还要受到惩罚,这本名册……” 第55章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本名册怎么了?”晏九黎把账册往怀里一揣,漫不经心在密库里打量着,“名册会呈交到皇上面前,所有跟钱尚书有勾结的,有过银钱往来的,曾用银子或其他手段从钱尚书手里谋过进士名额的,一律从重处置。” 顾云琰神色一紧,想说话,却碍于在场侍卫众多,担心顾云安的名字一说出来,连转圜的余地都不再有。 他沉默地抿唇,不发一语地跟在晏九黎身侧,毫无往日面对她的不耐和厌恶。 密库里除了一箱箱黄金白银,还有古董字画、上等文房四宝、白玉屏风,以及各种昂贵的翡翠玉料。 晏九黎转身往外走去,命令道:“把这些一箱箱金银抬出去,走慢点,别把东西摔了。” 顾云琰神色阴郁,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在她走到入口处时,终于开口:“长公主,我……” “武阳侯这是怎么了?”裴祁阳从隔壁库房走来,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眉毛挑得老高,“以往恨不得离长公主越远越好,今天怎么跟屁虫似的,这是想干什么?” 顾云琰心头恼火,眼下根本没空搭理他,只是抿唇看着晏九黎,歉然开口:“七年前是我有诺在先,七年后悔诺的人也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愿意补偿你……长公主,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今天回去就命人筹备大婚,即日迎娶你过门,日后我一定加倍补偿……” “迎娶我过门?”晏九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偏头看着他,眼神冷戾而嘲讽,“顾云琰,你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 “我……” 晏九黎显然明白他的意思:“顾御史接二连三弹劾本宫,那副恨不得把本宫置于死地的架势,像是跟本宫有深仇大恨似的,你觉得本宫会放过他?” 顾云琰垂眸:“我替叔父跟你赔罪。” 晏九黎淡问:“你想如何赔罪?” 顾云琰见她松口,忙道:“你说。” “第一,你去皇上面前交出兵符,就说能力不足,无颜继续掌兵;第二,到我府里做第七房面首。”晏九黎淡淡开口,“如果这两点你能答应,本宫就如你所愿。” “你说什么?”顾云琰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张俊逸的脸气得煞白,“晏九黎,你知道你说什么吗?” 交出兵权,做她的面首? 简直是荒唐,荒唐至极! 晏九黎嘲弄:“又要摆出你那虚张声势的怒火?” 顾云琰脸颊抽动,脸色青白交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跟她讲道理:“你该知道,兵权一事不是我能做主——” “顾云琰。”晏九黎神色不耐,“本宫不是在跟你商议,这件事你没有别的选择。” 顾云琰声音就此卡住,双手攥得死紧,双目阴沉沉地看着她,面色难看至极。 侍卫已经把一箱箱金银从钱家密库里抬出来,除了在外把守的四十名侍卫,其他一百多号人都在抬,十个人分成五组,两人一组清点入账。 裴祁阳负责巡逻监督。 从密库入口出来,晏九黎转头吩咐:“阿影,仔细找一找密库的另外一个入口。” “说。” 裴祁阳已经到了房外,听到这句话,转头看向晏九黎:“长公主怎么知道密库还有其他的入口?” 晏九黎道:“闺房的入口只是为了方便自家人进去,如此重要的地方,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是那么多金银需要人搬运,而且密库里有一扇屏风,从这个闺房入口是进不去的。” 原来如此。 裴祁阳想到那扇屏风的大小,从拔步床下方入口进去,确实有点困难。 而且这个入口是从上往下,运那么多金银进去需要大量人手,男子进入女儿家的闺房显然也不方便。 所以晏九黎才判断另有入口。 只是不知道另外的入口在何处。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浑然不担心顾云琰听到似的,此时顾云琰也没心思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心里已经把晏九黎恨得咬牙切齿,方才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直接将她灭口的心思。 她实在太过分了。 他以为她是因爱生恨,求而不得,所以才报复他,只要他答应娶她,她就一定会回心转意,跟他重归于好。 这样至少可以暂时保住顾家不受牵连。 没想到她却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交出兵权,做她面首? 而且还是第七房面首。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云琰想撕破脸,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不可能。 然而无数愤怒的话憋在肺腑,喉咙里像是卡着异物一般难受,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不敢说。 之前是他没料到晏九黎会如此疯狂,所以才接连几次得罪她,可今日这种情况他却是能分得清的。 晏九黎手里握着足以让顾家覆灭的把柄。 一旦这些证据呈到皇帝面前,且不说皇上到底想不想处置顾家,裴丞相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证据确凿,必须按律处置。 否则帝王威信何在? 凌王和武王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当年都是皇上的死敌,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逼皇上处置顾家,这样既是削弱皇帝能依仗的势力,也事关朝中各派大臣自己的利益争斗。 顾云琰不敢赌这些后果,他不能让晏九黎把证据交上去。 心头挣扎良久,他低声开口:“九黎,我愿意交出兵权,但面首……” 晏九黎冷冷看着他:“本宫说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也不用问本宫那六个面首是谁,你早晚会见到。” 说罢,晏九黎扬声命令:“来人!进宫禀报皇上,就说在钱尚书家女儿闺房发现了密库的入口,从中搜出大量的黄金白银、古董字画等贵重之物,粗略估计价值一千万两左右,让皇上和大臣们先有个心理准备。” “是。” 晏九黎顺势掏出名册:“这本名册带给皇——” “晏九黎!”顾云琰急急打断她的话,如困兽般愤怒地嘶吼,“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行吗?!” 第56章 曾经有过真心 晏九黎收回名册,声音淡漠:“回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三日后去长公主府报到,若到时本宫看不见你的人,你大概不想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顾云琰极力克制着涌上心头的屈辱:“做面首要做到什么时候?” “这由本宫决定,你无需知道。”晏九黎嗓音冷如冰霜,“这里没你的事了,还不滚?” 顾云琰紧紧抿着唇,转头看着一箱箱被抬出来的金银,再看看钱夫人绝望惨白的脸,心知钱尚书已经完了。 他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迈着灌了铅一样的脚步,一步步往外走去。 坐上马车,一股无力感如潮水般袭来,顾云琰闭眼靠着车厢,心头一片乱麻。 事情到底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皇上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晏九黎? 当年的事情明明就是…… 顾云琰睁开眼,眼底色泽阴冷。 他怎么想都想不通皇上纵容晏九黎的理由,难道是要利用晏九黎的胡作非为,趁机削弱顾家势力? 他的皇帝位坐稳了吗? 贤王,凌王和武王都还活着,他真以为自己的帝位稳如泰山了? 马车在武阳侯府大门外停下。 顾云琰下车进府,面色阴沉,来来往往的下人除了行礼之外,竟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他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并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然后在书房坐了半天。 不知怎么的,眼前突然浮现七年前那些美好的光景。 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跟随父亲上战场,半年内立了两次功,父亲当众夸赞他有领兵之能。 后来一次小规模的战争中,父亲采用他提供的战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全军欢呼,高喊着“少将军威武”。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明媚张扬。 回京之中,少年将军英武之名传遍京城,先皇欲把七公主许配给他。 那时七公主才十一岁,离成婚还早着呢。 先皇笑着说道:“少年武将难得,又是一表人才,朕自然要想给女儿预留着,免得日后被别家女子捷足先登。” 皇族公主不比寻常女子,先皇指婚也不可能瞒着她。 顾云琰初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他笑着的时候,漆黑的眼里都是星光。 “听父皇说你是少年英雄,保家卫国有功,宫女们也都在传你是齐国战神,少年将军一战成名,前途不可限量,这些都是真的?” 小姑娘脸颊白皙圆润,还残留着几分婴儿肥,肌肤那么弾,那么白嫩,让他忍不住想捏一捏。 被这样一个心腹城府的少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不管哪个年纪的男子,都无法避免会虚荣心泛滥吧。 顾云琰窃喜于先皇赐下的婚事。 虽然她还小,但是他可以等,等到她及笄,等到她成为二八年华的大姑娘。 可是最终,他没能等到她及笄。 次年他父亲战死沙场。 战事危急,他来不及给父亲操办后事,阵前领命,统帅三军,接过跟西陵继续交战的重任。 他以为他可以把西陵打得落花流水,可以成为名震天下的战神将军,他以为他会带着齐国大将军的荣光,风风光光迎娶他的小公主。 可他唯独没算到自己会落败。 败得那么凄惨,那么狼狈,一战损失八千手下,再战连丢三城。 他觉得天都塌了。 军中将领投来的质疑眼神,一双双失望而谴责的眼睛,让顾云琰如坠地狱。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月,让他体会到了几乎灭顶的绝望。 他这辈子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大军溃败之下,部下们都在拼死抵抗,可京中文武两派却争执不休,一方主和,一方主战。 身在战场的顾云琰比谁都明白,继续打下去只会损失更惨重,西陵大军太凶猛,比父亲没战死之前还要凶猛十倍。 他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因为知道父亲已死,所以倾一国之力,想要彻底覆灭齐国。 所以当皇帝圣旨传到边关,愿意派使臣跟西陵军谈和时,顾云琰心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对方不会愿意和谈的。 他们想要的是齐国疆土,是对齐国的统治权,他们想彻底颠覆齐国江山。 可他又料错了。 谈和谈了半个月,对方提出三座城池不归还,要求齐国出一个为质的公主,另外再加一千万两白银,就同意停战。 这个要求不算低。 但是以当时的处境来说,也不算太过分。 若继续打下去,齐国损失的绝不仅仅是一千万两白银和三座城池,更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公主。 所以先帝答应了。 书房里似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顾云琰抬手捂着眼睛,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从喉咙溢出来。 那一年他十九岁,而七公主晏宝璃十三岁。 他说:“我会等你回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活着……璃儿,我只要你活着。” 说这句话时,他是真心的。 他的愧疚自责,心里对十三岁小公主的不忍和心疼,都在那双发红的眼睛里显露无疑。 可是七年能改变很多事情,也能让愧疚和心疼转淡。 当探子一年半载带回西陵的消息,说七公主在西陵过得很不好,被权贵当成战利品羞辱玩弄,甚至用各种手段折磨时,顾云琰起初只想逃避,想逃开这种被束缚的愧疚和心虚。 可后来听得多了,麻木了。 当有人在他耳边说,公主享受子民供奉,在国家危难之际,理该为国家出一份力时,他竟觉得那么在理。 当有人宽慰他说,七公主为质的罪魁祸首是西陵皇族时,他心头有种挣脱束缚的轻松,好像一直困着他的那种愧疚正在慢慢消失。 当有人劝他不必守着七公主,说她已是不洁之身,而且不可能有机会回来时,顾云琰竟然真的开始考虑对方的建议。 七年时间很漫长。 漫长到他渐渐都快忘了她的存在。 漫长到新帝都以为她回不来了,几番思索之后,给他和晏宝瑜赐了婚,并承诺等到晏九黎的死讯传来。 可七年之后她突然回来了。 顾云琰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刻,听到晏九黎要回来的消息,他整个人呆滞住了,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夜,思索着该怎么办。 叔父散布满城流言蜚语,告诉皇城臣民,七公主早已是不洁之身,她配不上武阳侯。 深得皇上器重的武阳侯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足以配得上任何一个干净而高贵的女子。 所以晏九黎回到宫里那天,顾云琰去见了她。 他本来想心平气和地跟她谈谈。 可不知是心虚还是没底气,又或者是想先发制人,从气势上压过她。 他把那么多羞辱的字眼都用在她身上,希望她知难而退。 他甚至恶意地想着,她若能识相地自尽,成全刚烈之名,就能免了所有人的为难,皇上还可以追封她一个保家卫国的封号。 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可是她不但不识相,还以一己之力搅得皇朝天翻地覆…… 第57章 荒诞而可笑的条件 顾思绪从回忆中抽离,顾云琰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方才侍女送进来的茶水已经凉透。 他垂眸喝一口冷茶。 苦涩的滋味从口腔进入肠道。 他恍惚地想着,是不是连老天都看不惯他负心薄情的行为,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摔跟头? 可晏九黎的不洁不是他造成的。 她去西陵为质也不是他的决定,而是形势所逼,经过先皇同意了的。 他充其量不过是打了一场败仗。 自古以来,将军打败仗是常有的事,不至于十恶不赦,所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谁也无法反抗,谁也无法左右命运的安排。 他需要为她的遭遇负责吗? 不,不需要。 顾云琰仰头将冷茶一饮而尽,随即“砰”的一声,茶盏被狠狠砸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既然不需要他负责,她为什么三番两次跟他作对,处处羞辱刁难他,甚至逼他放弃兵权,做她的面首? 面首……真是个荒诞而可笑的条件。 顾云琰抬手捂着额头,良久,平静而木然地开口:“来人!” 外面一个护卫推门而入:“侯爷。” “让小姐过来一趟。” “是。” 命令很快传到内院,顾佩雪换了身衣服,匆匆抵达书房,敲了敲门:“大哥。” “进来。” 顾佩雪推开房门,下一瞬就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微惊:“大哥,这是怎么了?” “不用管它。”顾云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开口,“你最近跟大长公主府的郡主有一起吃茶吗?” 当今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先帝的妹妹,膝下三儿一女,最小的女儿才十五岁,比佩雪小一岁。 顾佩雪蹙眉:“我最近跟小郡主没怎么来往。” 顾云琰吩咐:“你去跟母亲说,让她替你递个帖子给大长公主,你明日登门拜访。” 顾佩雪点头:“大哥想让我做什么?” “大长公主身边有个暗影卫,常年见首不见尾,只在暗中保护大长公主。”顾云琰声音平静,却充满着几分让人心惊的肃杀之气,“你跟郡主闲聊时,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大长公主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或者有什么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回来之后告诉我。” 顾佩雪心头不解,却缓缓点头:“嗯。” 顾云琰叮嘱:“不要表现得太明显,闲聊时不动声色地寒暄关心一下就行。” “好。”顾佩雪点头,随即迟疑地开口,“大哥方才从钱尚书府回来,长公主……她有没有……” 顾云琰转头看着窗外,嗓音里裹着寒霜:“长公主找到了钱家密库,搜出大量金银和玉器古董,证据确凿,钱尚书已成死局。” 顾佩雪心惊,微微垂眸:“我知道了。大哥忙吧,我先告退。” 说罢,她低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顾云琰没说话,由她离去。 行过长廊,绕过左门往内院而去,半道跟母亲遇上,顾佩雪低头行礼:“母亲。” 顾夫人皱眉:“听说你大哥回来了,钱尚书没事儿吧?” 顾佩雪神色微悸:“母亲,大哥说钱家完了。” 顾夫人怔住,忽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颤。 或许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长公主掌权意味着什么。 不是顾云琰两次皮肉之苦引起的愤怒叫嚣,也不是挨几个耳光之后所谓的羞辱。 她此时才终于明白,晏九黎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女,她也不是刚回来时,任由漫天流言蜚语缠身,所有人想象中会活不过三天的失节公主。 哪怕太后不爱,皇上不疼,如今的她也是让人感到害怕的长公主。 历代的长公主只是长公主。 而这一代的长公主更像是个煞神。 可顾夫人死活想不通,皇上既然不喜她,又怎么会给她机会掌权,让她胡作非为? 轻轻吸了口凉气,顾夫人转身欲走,临走之前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顾佩雪:“雪儿,你以后遇见长公主,记得躲着她一点知道吗?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晏九黎已经记恨上了武阳侯府,他们避着她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顾佩雪点头,心里迟疑着要不要把大哥交代她的事情告诉母亲。 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大哥让她做的事情跟长公主有关,他提到大长公主身边那个暗影卫,是为了对付晏九黎吗? 大哥是武阳侯府当家主子,对外的事情都是他做主,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侯府的将来,所以她应该听他的。 “母亲。”顾佩雪开口,“女儿很久没跟大长公主府的小郡主坐一起喝茶了,我想明天去看看她,您给我递份拜帖去吧。” 顾夫人想了想,缓缓点头:“你是该跟那些郡主小姐们多走动走动。你父亲不在了,云琰一个人撑着侯府不容易,你可以跟各家贵女打好关系,对你大哥将来也有好处。” 顾裴雪点头:“女儿知道。” 顾云琰在书房坐了半天,钱家查抄出来的银两清点已经接近尾声。 从尚书府抬出来的银子太多,即便晏九黎安排足够多的人手,也清点到了傍晚才结束。 晏九黎进宫面圣时,崇明殿里一片压抑。 抄朝廷重臣的家是大事,朝中文武该来的都来了。 贤王,凌王和武王,荣王父子。 丞相、太傅和各部尚书都在,顾御史、于御史和明御史还跪在地上。 午后晏九黎带人离开,听到消息的各派大臣就来求见皇上,劝谏的劝谏,阻止的阻止。 待搜出大批金银的消息传到宫里之后,所有劝阻之人都成了鹌鹑。 等了整整半日,皇帝累了。 顾御史、于御史和明御史也累了。 而钱尚书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浑身萦绕着死寂。 突然一声唱喝响起:“长公主到!” 殿内群臣一个激灵,骤然从梦中惊醒似的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殿外。 晏九黎缓步走了进来。 身姿高挑纤瘦,气势慑人,那双凌厉而冷硬的眸子看向谁时,像是死神盯上了谁,眸光带着嗜血的压迫感,让人遍体生寒。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殿上的人竟无一人敢跟她对视,往日弹劾她、怒骂她、训斥她、羞辱她的人,此时皆噤若寒蝉。 第58章 抄家所得,我要一半 众人沉默的注目之下,晏九黎一步步走到案前。 转身将账本举高,她环顾在场之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钱尚书脸上:“钱尚书口口声声喊自己清白,说自己冤枉,控诉本宫陷害忠良……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钱尚书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臣……臣……” 晏九黎嗓音冷煞:“从钱家地下密库里共搜出黄金一百二十余万两,白银四百六十余万两,上等文房四宝,古董字画,玉器屏风不计其数。” “在场的各位大人,若还有谁想替他辩解的,尽管站出来,让皇上和本宫看看,睁眼说瞎话是什么样的功力!” 贤王抿唇不发一语。 凌王和武王眉头微皱,沉默地看着在场的三位御史。 掌管国库大权的尚书大人,短短数年敛财近千万,朝中御史竟无一人知晓? 凌王目光投向晏九黎,眸心微深。 今天还真是热闹又忙碌的一天。 设乔迁宴,招待客人,杖打钱康安和顾云启,钱尚书和顾御史进宫告状,然后抄家……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钱尚书平日里忠心耿耿,做事沉稳,没想到竟是个大贪!”裴丞相率先回过神,痛心疾首地看着钱尚书,“钱大人,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他一开口,其他人纷纷跟着谴责:“裴相说得是啊!钱大人,你对得起皇上的信任吗?” “这些银子到底是怎么来的,还请钱大人给皇上一个解释!” “长公主不是说他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吗?” 原本严肃压抑的大殿,转瞬间成了菜市场。 晏九黎冷道:“钱尚书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自然有刑部审问,本宫的话还没说完,请诸位消停一下。”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晏玄景面色阴沉,不发一语地看着晏九黎。 “皇上。”晏九黎转头,跟晏玄景对视着,声音里多了几分凉薄和强硬,“臣妹揭发钱尚书贪墨,查抄尚书府有功,应该给予一定的嘉赏吧?” 晏玄景神色晦暗,缓缓点头:“这是自然。” “午后臣妹亲自带着手下搜查搬运,辛苦半天,一个个累得腰酸背痛。”晏九黎嘴角微扬,“今日抄出来的金银,臣妹打算抽出一半,除去给手下们的辛苦费,其余留作长公主府日后的开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什么? 大臣们原本还听得心惊,突然被她的话搞得呆住,一半? 这……这这这…… 狮子大开口都没她这么大胃口。 晏玄景脸色沉下:“九黎,休得胡言。” “我可没有胡言。”晏九黎完全不把他的怒火放在心上,“另外,钱尚书眼光不错,不知从何处得了几十颗上好的夜明珠,本宫对珠宝首饰不太热衷,夜明珠本宫就留下来了,多谢钱尚书割爱。” 裴丞相表情纠结,迟疑半晌,还是斟酌着开口:“长公主,您今日抄出来的黄金白银,理该充入国库,这些都是朝廷的银子……” 晏九黎转头看他:“既然是朝廷的银子,你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大臣们,怎么没有一个人替皇上要回来?难道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得罪人?” 裴丞相噎了噎:“这……可能是钱尚书做得隐秘……” “顾御史,你身为都御史,弹劾官员不是你的职责吗?”晏九黎转头,冷冷看向顾御史,“整日盯着本宫弹劾,可钱尚书私藏这么多黄金白银,你却从来都没发现过?” 顾御史脸上血色尽褪,跪在地上,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他若说自己确实没发现,长公主大概会说他无能,没资格做都御史,若他发现了却没弹劾,那就是包庇奸臣…… “钱尚书的密库是本宫发现的,本宫从中抽出一半来不算过分。”晏九黎缓缓环视诸位大臣,最后目光回到皇帝脸上,“本宫身为长公主,府中护卫下人众多,他们的俸禄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本宫没有封地,没有食邑,这些钱本就该从国库里出,总不能让侍卫们白干活吧?” 晏玄景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淡道:“查抄官员家底所得应该充入国库,但此次你揭发钱尚书有功,朕理该给你嘉赏。” 他略做沉吟:“就赏白银十万两吧。” “皇上在说笑。”晏九黎看着他,嘴角弧度嘲弄,“我府里侍卫五百人,就算每人月俸十两来算,一个月就要五千两,十万两白银只够发侍卫二十个月俸禄,还有管家,侍女,小厮,嬷嬷们的月俸没算,我自己的私库不要钱吗?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长公主府对外往来,还有府里各处修缮……” “长公主殿下,侍卫的月俸没有十两,一般是六两。”裴丞相尽责地跟她解释,“五百人一个月三千两,加上其他人的俸禄,一个人四千两足够。长公主您的俸银是一年两万两,这已是按照最高规格算的,跟王爷们一样,另外衣裳首饰都是宫中尚衣局为您定制,不需要您自己掏银子……” 晏九黎不反驳,就这么安静地听着。 反正不管裴丞相说什么,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她打定主意的事情,谁能改变。 裴丞相算下来之后,按照一年三万两白银的支出,十年才三十万两,一百年……就算长公主吃了灵丹妙药,还能再活一百年,三百万两白银足够。 何况她根本活不到那么久,所以用不了那么多。 而且从没有提前预知年俸几十年年俸的说法。 今日从尚书府抄出来的黄金白银折算下来,数额已超过一千万,她想一个人霸占一半。 哪怕裴丞相的儿子现在在长公主跟前当差,他也觉得这十分不合理。 因为这着实不合理啊。 晏九黎神色淡淡:“长公主府护卫是从金吾卫中挑选过去的,他们的年俸不能降,跟宫中金吾卫一样,都是十两。此次立功的两百人,每人额外赏十两。” 裴丞相默了默,点头同意:“就算如此——” 晏九黎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命人将二百万两白银和六十万两黄金送去了长公主府。” 话音落下,满殿静寂。 众臣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长公主根本不是长公主,而是强盗土匪吧? 她眼里还有皇上吗? 第59章 皇上在忌惮什么? 晏玄景自始至终坐在椅子上,神色冷沉,眉眼如霜,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握着扶手的双手却攥得死紧,攥得手背凸起青筋,攥得指关节泛白。 站在一旁的方怀安心惊胆战,生怕他情绪失控,更怕长公主继续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让皇上在群臣面前威严扫地。 虽然皇上威严已经被践踏得所剩无几,可那都是大臣们不在场的时候,今天三位亲王和丞相、太傅都在,长公主好歹应该给皇上留点面子吧。 晏九黎显然不知道方怀安的想法,也没兴趣知道。 她继续开口:“另外,钱尚书品味非常好,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夜明珠深得本宫喜爱。” “本宫晚上喜欢看书,灯火太暗恐伤眼睛,所以那些夜明珠本宫也留下了,还有玉器古玩什么的,本宫挑了几样喜欢的,其他都充入国库。” “这是方才侍卫们清点入册的数字。”晏九黎往前走了几步,把账本放在御案上,根本不理会大臣们僵硬的表情,“从钱尚书府抄出来的东西都在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送去长公主府的那部分也都记录在册,多谢皇上恩典。” 说着,她退后两步,微微欠身:“皇上赏赐的这些银子,足够臣妹下半生生活无忧,臣妹以后会更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劳,查抄贪官,为充裕国库出一份力。” 说完,她再次转头看向顾御史,意有所指地勾唇:“本宫不怕得罪人,并且应该比顾御史消息灵通,顾御史不敢弹劾的,本宫敢。” 顾御史对上她的目光,浑身一冷,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关于钱尚书多年前在科举上舞弊一事,本宫确有耳闻,朝中也有很多品级低的年轻官员入仕不太正当,但名册尚未搜到,本宫还会继续查,请皇上放心。” 这句话一出,顾御史像是被人一把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浑身都是冷汗,却骤然松了一口气。 殿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从裴丞相不说话开始,就再无其他一个人敢开口。 整个殿内只有长公主冷戾嚣张的声音回荡,一字字,一句句,既是对群臣的警告,也是对皇权的挑衅。 大臣们目光落在皇帝脸上,见他眉眼一片阴霾,却始终不发一语,像是不得不纵容晏九黎的肆无忌惮。 这无疑让众人心里都有了想法。 “若无其他事情,臣妹就此告退。”晏九黎微微躬身,朝皇帝又行了个礼,“稍后清点入库的工作就交给……嗯,先交给丞相大人负责。至于户部尚书该怎么个死法,还待皇上定夺,尚书一职空缺,本宫可以暂代,等以后选出更合适的人选,本宫再交出大权不迟。” 说完这句话,她径自转身离去,根本不理会这番话又会给皇上和大臣们带来什么样的惊惧。 殿内一干大臣呆若木鸡,好长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贤王嘴角抿紧,转过头,盯着晏九黎离开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幽冷光泽。 “皇上,这不合规矩啊!”礼部尚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慷慨激昂地高喊,“长公主这是僭越,藐视皇权,目无王法啊!” 晏玄景如一尊石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僵硬如笼罩着寒霜,眼神木然,浑身充满着可怖的杀气。 大臣们战战兢兢跪下。 实在是太……太让人想不通了,皇上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对长公主不是那么宠,方才那场面,长公主说话的语气,分明……分明是在威胁皇上啊。 皇上明明震怒异常,为何偏偏由着他? 他到底在忌惮着什么? 此时不仅仅贤王察觉到异常,武王和凌王不动声色的对视间,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其他大臣虽然被晏九黎抄家一举震住,但他们都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哪个没一点心机? 皇上如此纵容长公主,根本就不正常,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皇上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长公主手里? 这个把柄足以让他在任何时候,对晏九黎投鼠忌器? 可他是一国之君,能有什么把柄? 一个皇帝最在乎的是什么? 皇位和他的命。 皇上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当年是先皇明确下旨传位,当时几位皇子和众臣都在,不存在假传圣旨一说。 晏九黎刚从西陵回来,原本在朝中无权无势,不可能左右得了皇位……也不对,她在西陵待了七年,是不是知道西陵要攻打齐国? 但如果西陵真有心攻打齐国,晏九黎大概改变不了什么,皇帝更不可能因此而隐忍到这般地步。 晏九黎方才的态度,没有哪个皇帝能忍受。 除非他的命捏在晏九黎手里。 贤王抬头看向方怀安。 这位御前大总管往日威风凛凛,可最近在晏九黎面前却跟鹌鹑似的,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死一般的静默持续良久。 久到空气仿佛慢慢从暖春进入到炎夏,在场之人个个汗湿重衫,又从炎夏进入深秋,冷汗干却之后,寒风飕飕,直至迎来寒冬腊月。 短短一点时间里,仿佛经历了四季。 “钱禄剥去尚书一职,全家打入大牢,秋后问斩。”晏玄景的声音透着肃杀无情之气,阴鸷得让人连求饶都不敢。 钱禄抖着身体磕头谢恩,很快被人带了下去。 晏玄景轻轻闭眼:“其他人都退了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大臣们齐齐看向裴丞相。 就这么算了? 长公主大逆不道,皇上不治她的罪。 长公主把抄家所得的一半送去长公主府,皇上也默许了? 这样继续下去,宫里是要变天了吧? 下一次长公主会不会直接抢皇位? 晏九黎惊人的行为再次传遍宫廷内外。 抄家所得自己留一半,她绝对是亘古以来第一人,震惊朝野,打破惯例,开创先河。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茶盏一个没拿稳,直接摔在地上:“你……你说什么?” 仁寿宫新任总管阮海跪在地上,低头回道:“奴才刚得到的消息,长公主查抄户部尚书府,抄出了一千多万两白银……听说是所有黄金白银加一起,全部折合之后有这么多,长公主自己留一半,另外一半上交国库……” 太后坐在椅子上,像是呆住了一样,半天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九黎已经把我行我素发挥到了极致。 比起她的肆无忌惮,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皇上到底为什么允许她这么做? 这个问题今天必须弄清楚,否则她寝食难安。 第60章 晏九黎给朕下了毒 太后轻抚着额头,沉默了好半晌,才沉声开口:“阮海,你觉得国舅府次子赵长泽许配给长公主做驸马,合适吗?” 阮海一惊:“太后娘娘要给长公主赐婚?” “嗯。”太后眼神阴沉,“九黎放肆得无法控制了,哀家必须想办法,否则她将凌驾于皇权之上,让皇帝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阮海神色惶恐,低着头不敢应答。 太后命人去把皇帝请到仁寿宫来用晚膳。 晏玄景接到消息时,就明白了太后的用意,他没推辞,很快摆驾抵达仁寿宫。 甫一见面,太后就屏退左右,直接问起今天晏九黎抄家一事,态度强硬得不容回避:“以往晏九黎小打小闹,被大臣们弹劾几句也就罢了,今天这件事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你就任由晏九黎说抄家就抄家?这不是胡闹吗?” “就算钱尚书是贪官,大贪巨贪,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长公主该管的!” “晏九黎不但明目张胆去抄重臣的家,还贪得无厌直接吞了抄家所得的一半,那是几百万两啊!皇上,你的脾气真好,竟能容忍一个公主骑到你头上放肆,以后面对满朝文武,你这个皇帝还有威严吗?!” “如果其他人都跟晏九黎有学有样,你这个皇帝还当得下去?不如早点退位让贤算了,我们母子俩一起去见先皇,看看如何跟他交代!” 晏玄景被她狠狠一通怒骂,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喝茶,一声不吭。 此时没有宫人在场,他们只是母子。 母亲训斥儿子几句不算什么。 而且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震惊朝野,他这个皇帝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无法理解。 太后一次次在晏九黎面前吃瘪,也是因为皇帝的不作为。 她需要发泄,更需要弄清真相。 太后骂完之后,见他一语不发,冷冷说道:“皇上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晏玄景放下茶盏,眉眼阴郁难解:“母后,儿臣也是不得已。” “因何不得已?”太后冷问,“你不说出来,哀家如何替你解决?” “谁也解决不了。”晏玄景抬手扶额,眉眼尽是阴霾,“晏九黎给朕下了毒,是一种可控制的毒,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太后震惊:“什么?” “她若流了血,朕五脏六腑就疼得受不住。她若是死了,朕也会跟着死。”晏玄景苦苦一笑,“母后不如告诉儿臣,儿臣该怎么办才好?” 太后怔怔看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怎……怎么会这样?” “是真的。”晏玄景声音冷漠沉寂,“就在晏九黎要求封她为镇国长公主那天,她趁我不备喂我吃了毒,那是一种活的虫子,由她的血来控制,所以伤不得她,杀不得她,哪点要求不如她意,她就自残……母后,晏九黎她太偏激,太疯狂,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甚至想让朕跟她同归于尽,她不怕死,可儿臣要跟她一起死吗?” 太后脸色僵滞而苍白。 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晏九黎竟然给皇帝下毒?她好大的胆子! “这件事除了方怀安和那天在场的几个侍卫,其他没人知道。”晏玄景阴郁地抹了把脸,“朕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贤王、武王和凌王都在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母后,他们会比朕更希望晏九黎去死。” “你……”太后从慌乱中回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说得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否则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刺杀晏九黎,来达到弑君的目的。” 晏玄景没说话。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顾忌。 晏九黎的大逆不道谁都看得到,她所做的那些事,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死路一条,可晏玄景偏偏没办法动她。 “儿臣找太医看过了,太医束手无策。”晏玄景淡道,“儿臣已经命心腹暗卫悄悄前往西陵,寻找能解蛊毒的奇人异事。” “西陵?”太后诧异,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缓缓点头,“你做得对,她是在西陵这七年学的武,下毒应该也是……” 说到这里,太后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紧:“皇上,晏九黎回来之后搅得皇城天翻地覆,会不会是西陵计划好的阴谋?” 晏玄景一愣:“母后的意思是……” “她从回来之后,就把所有人当成了死敌,对未婚夫下手狠辣,得罪了满朝文武,连自己的母亲和皇兄也冷漠无情,哀家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受了委屈,可此时想来,只怕不尽然。” 太后语气凝重,“西陵当年要她过去为质,本身就不太合理,一个公主固然代表着皇族的尊严,可西陵因为她停战,七年后又突然放她回来,回来之后就是闹得天翻地覆,有没有可能她的仇恨就是西陵皇族灌输给她的?西陵皇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折腾,消耗齐国朝堂,引得齐国内乱,西陵到时就会伺机发兵,对付齐国。” 晏玄景沉默着,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 他不能由着晏九黎这样继续下去。 否则朝堂大乱,其他三位王爷个个等着将他拉下皇位,内乱一起,别国就有了可乘之机。 太后语气沉沉:“这件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但也不能由着晏九黎继续兴风作浪。” “母后说得是。” 太后眉头紧锁:“皇上方才说,晏九黎若死,你也活不了?” “是。”晏玄景点头,声音阴沉,“晏九黎若受伤,儿臣就疼得受不住;她若死,儿臣也活不了。” “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办法。”太后眼神冷了冷,“太医院没有解药,但是想研制出无色无味的蒙汗药,却轻而易举。” 晏玄景眉眼微动,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母后的意思是,让晏九黎陷入昏迷?” 太后冷道:“光昏迷还不行,要让她失去行动能力。蒙汗药使她昏迷,然后用铁链将她囚禁在一处无人知道的暗室里,搜走所有能伤人的利器,每天在她的饭食里下一些软筋散,这样一来,她还能自残逼迫皇上?” 晏玄景抿唇:“如果她咬舌自尽呢?或者她绝食……” “她不会的。”太后摇头,“如果真是西陵给她的任务,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她绝不会绝食寻死。而且她要了长公主封号,要了长公主府,要了金吾卫统领大权,今天更是要了泼天的富贵……皇上觉得如此贪心的一个人,会轻易寻死吗?” 相反,她觉得晏九黎反而是怕死的,因为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太多,她根本舍不得死。 晏玄景闻言,眉眼终于有所舒展:“母后说得对。只是如何找到下蒙汗药的机会?” “在长公主府动手肯定不停,她的府里侍卫太多,就算把她迷倒,也带不走她。”太后靠在榻上,仔细思索片刻,“只能在宫里动手。” 第61章 上交兵符? 晏玄景眉眼幽深如海,沉默不发一语。 “你先召个太医问问,不要走漏了风声。”太后细细交代,“晏九黎今天敢狮子大开口,把几百万两银子装进她自己的腰包,来日就能生出把持朝政的野心,如今的她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然而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 “她的所作所为满朝文武都看到了,皇上就算把她囚禁起来,也没人会说什么,他们只会庆幸能除掉这个祸害。” “另外,天下的毒都有相克之处,你问问太医,既然晏九黎的血能让你体内的毒发作得厉害,那能不能找到克制的办法?” 太后说着,轻轻闭眼,掩去眼底阴冷杀机:“只要能找到解毒之法,晏九黎就必死无疑。” 皇帝能不能把晏九黎铲除,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找到解药。 只要解药到手,晏九黎这个败坏朝纲、野心勃勃、离经叛道的逆女,就一天不能再留。 晏玄景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儿臣明白了。多谢母后指点。” “皇帝。”太后声音平静,“行动开始之前,一切该怎么还是怎么样,所以哀家打算把赵长泽赐婚给九黎做驸马。” 晏玄景诧异:“赵长泽?” 太后点头:“对。” 晏玄景蹙眉,欲言又止:“可是他……” “他容貌生得好,从小就被称作小仙童,长大之后更是玉树临风,俊美非凡。”太后嘴角扬起一抹笃定的笑意,“他是国舅府次子,身份比起武阳侯也没逊色多少,长得比顾云琰还好看,九黎没理由拒绝他。” 晏玄景沉默地抿了口茶,不发一语。 “不是真让他们成亲,只是赐个婚罢了,等晏九黎一死,婚事自然作废。”太后有些疲惫,“哀家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对自己的女儿使用美人计,只是她上蹿下跳一刻不得消停,哀家耐心已告罄,实在无法继续容忍下去。” 晏玄景点头:“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由母后做主吧。” 太后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只是长泽尚未有功名在身,身份上还无法跟长公主匹配。” 晏玄景执着茶盏的手一顿,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后也是个女人,有自己的家族和亲人。提拔自己的家族和亲人,是每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子都想做的事情。 这些年来太后提过不止一次。 但晏玄景不想让外戚干政,所以国舅府在朝中的势力一直不愠不火,远不如晏玄景亲近的武阳侯府。 此次借着这个机会,太后旧事重提。 晏玄景无法拒绝,只能点头:“好。儿臣会好好想想,给长泽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 赵家已经有一个赵长胜任金吾卫副统领。 赵长泽再安排个什么职务,他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从仁寿宫出来,回到崇明宫时,天色已经落下沉沉黑幕。 这半日光景太过漫长,恍惚让晏玄景觉得时间已过去好几日。 走进殿内,晏玄景在龙榻上坐下来,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一时只觉得疲惫又孤独,周身被无边无际的苍凉包围。 御前大总管方怀安站在一旁,沉默地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皇上情绪糟糕,连续几日郁结难解,他不是察觉不到,只是完全不知该怎么安抚才好。 除非能找到法子给皇上解毒,让他不再受到长公主威胁,否则安抚再多也是无用。 “皇上。”金吾卫副统领唐萧然走进来,躬身禀报,“武阳侯求见。” 晏玄景眉头微皱:“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武阳侯没说。” “让他进来吧。”晏玄景说着,起身往隔壁暖阁走去,“方怀安,沏壶茶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是。” 顾云琰很快走进暖阁,跪下行礼:“臣顾云琰,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晏玄景斜倚一旁看书,抬头看向他时,察觉到他心情糟糕,淡淡问道:“这么晚了还进宫,有事?” 顾云琰迟疑片刻,从腰间掏出一面虎符:“皇上,臣是来上交兵符的。” 晏玄景一惊,诧异地看着他:“这是为何?” 顾云琰垂眸:“齐国边关安稳,无需上战场打仗,臣留着兵符不太合适。” 晏玄景定定盯着他,淡道:“你没说实话。” “皇上。”顾云琰猛地跪下,“臣对不起皇上,辜负皇上的一片信任和器重,臣罪该万死!” 晏玄景皱眉:“到底怎么了?” “长公主她……”顾云琰低着头,面上浮现难堪之色,“长公主让臣上交兵权,并去她府里做第七房面首。” 晏玄景僵住,随即冷下脸,狠狠砸出手里的茶盏:“简直放肆!” 砰! 茶盏在地上四分五裂。 站在暖阁外的方怀安吓了一跳,随即眼观鼻鼻观心,站着没动,并示意其他想进去收拾的年轻小太监别动。 暖阁里半晌没人说话,安静得犹如死寂 因为当年七公主去西陵为质一事。 晏玄景和顾云琰无形中有了一种特殊而紧密的信任,这种信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启齿感,却更加深了君臣之间的稳固。 此时听到顾云琰这句话,晏玄景只觉得荒谬。 堂堂武阳侯,齐国有战功有兵权的武将。 别说晏九黎,就是当朝太后和皇帝都不能随意羞辱他。 而晏九黎,一个公主。 她居然敢。 她居然敢这么做? 更荒谬的是,顾云琰就真的这么晚了还进宫来交兵权。 他忌惮晏九黎,不得不听从晏九黎的威胁? 晏玄景脸色沉怒,冰冷刺骨,无数句话滚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想说这事太荒唐了,晏九黎她怎么敢? 顾云琰又为什么会同意?他为何就不能硬气一点? 若晏玄景没有中毒,没有一次次被晏九黎拿捏,可能他真的会这么质问,他会完全无法理解顾云琰竟任由一个公主拿捏。 可他中了毒,他被晏九黎拿捏了好几次。 此时再问顾云琰,只会显得可笑。 因为他完全能猜到顾云琰不得不答应晏九黎的原因,今日抄钱尚书的家,晏九黎手里一定还握着很多罪证没交上来,那里面应该有顾家的把柄。 想到这里,晏玄景面色阴沉得厉害:“超过一千万两的贪墨所得,已足够让钱尚书被满门抄斩,可晏九黎从钱家密库抄出来的东西却绝不仅仅是金银。” 顾云琰点头:“是。长公主手里还握着一本账册。” “应该不止一本。”晏玄景闭上眼,“这些账册、名册什么的,不知牵扯到多少官员,只要账册一日落在晏九黎手里,朝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员,以后都要被晏九黎拿捏威胁。” 水至清则无鱼。 朝中官员不可能都是清官,或多或少都有些把柄。 各派大臣结党营私,各谋各的利益,哪个身上不沾一点罪状? 晏玄景从做皇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些,可他同样知道制衡,至少平衡各派的势力,他需要他们互相内斗牵制,这样他的帝位才能慢慢稳固。 若朝臣们都一心,该担心的反问是皇帝了。 为了自己的利益,谁都会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龙椅上的皇帝寻常时候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想要问罪谁的时候,这些都是罪名。 可现在这些罪名全部掌握在晏九黎的手里。 第62章 有刺客! 晏玄景看着搁在面前的兵符,嘴角勾去一抹冷笑,若继续纵容晏九黎,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打这块虎符的主意了? 一步一步,蹬鼻子上脸。 不断挑战一个君王的底线。 “方才你说……第七房面首?”晏玄景抬眸看着顾云琰,疑似自己听错,“九黎府里已经有了六个面首?” “臣不清楚。”顾云琰抿着唇,“皇上不觉得长公主跟以前判若两人?” 晏玄景不辨喜怒:“人都是会变的。她去西陵七年,谁也不知道这期间她遭遇过什么,所以无法随意评判。” 磨难会使人快速成长。 谁在经历过一段被人欺辱的漫长岁月之后,还能保持当年的天真善良? “皇上后悔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晏玄景一怔,他不悦地看着顾云琰:“后悔什么?” “臣有点后悔了。”顾云琰垂眸,表情黯然,“如果九黎回来之后,臣遵守诺言娶了她,就算背后被人非议几句,也好过现在这般……好过现在这般身不由己,一步步被逼至绝境。” 进一步是悬崖,退一步是深渊。 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晏九黎凭一己之力把他们都治得死死的,让人想反抗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怕百般屈辱愤怒,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她是不是故意想让他们尝尝这种从云端跌入地狱,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感觉? 让他们体会到她那七年的绝望? 晏玄景抬手揉着眉心,无力感从心里蔓延至四肢。 “皇上。”顾云琰抬头看着晏玄景,“臣……” “有话就说。” 顾云琰抿唇,他想说皇上的反应不太对。 听到他要交回兵权时,作为一个皇帝,询问他两句并坦然收回兵符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他现在确实不打仗,兵符放在手里反而会让皇上不安心。 可他堂堂侯爷去长公主府做男宠,这件事绝对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笑话。 皇上的反应竟如此平淡? 顾云琰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着桌案上的虎符,忍不住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如果……有没有可能,晏九黎所做的一切都是皇上默许的呢? 如果她做的事情都是合皇上心意的,皇上当然不会治罪她。 皇上由着她,纵着她,故意让她兴风作浪,或许就是为了做成他一直想做但没办法做到的事情。 等他的目的达到,再把这些罪名全部罗列出来,处死长公主,是不是才符合他一国之君的作风? 不怪顾云琰这么想。 毕竟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往日心腹也能成为来日的心腹大患。 顾云琰想到这些,忽然后悔这么快交出虎符。 他应该再等等的,再等两天,好好思考之后再做决定。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晏玄景平静地开口,“你跟晏九黎之间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九黎如今有些偏激,你不要跟她正面起冲突,凡事多顺着她一些,等她觉得无趣,自然也就不会花精力在你身上了。” 顾云琰听到这番话,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寒和悲哀。 顺着她一些? 等她觉得无趣? 这番话听起来真有一种诡异的耳熟感。 皇上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勾栏之地以色侍人的小倌儿,还是一个被强取豪夺的男宠? 顾云琰觉得暖阁里空间很小,很压抑,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憋屈。 “臣告退。”顾云琰行礼,有种迫不及待想逃离此地的不适感,“皇上也早些休息,别太劳累。” 晏玄景没说话,目送着他离开。 他知道顾云琰心情不好,知道晏九黎太过分,可他自身难保,又能帮得了顾云琰什么? …… 顾云琰出了宫,马车轱辘辘行驶在安静的街道上。 车厢里悬挂着两盏精致小巧的灯笼,流泻出柔和的光亮。 顾云琰闭目养神,眼前竟不由自主浮现晏九黎那张绝艳冷硬的容颜,那煞神一般狠戾的眼神,就像从地狱里来的索命阎王。 还有那一句无情的话语:“顾云琰,你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 纵然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晏九黎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七年前的崇拜和仰望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漠然和不屑。 就好像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只不值一提的蝼蚁,她轻轻一脚就能将她踩死…… 嗖! 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顾云琰下意识地躲开,思绪骤然回神,惊出一身冷汗。 有暗器射入他的车厢。 顾云琰眼神锋利如刀,转头看着钉在车厢壁上的梅花飞镖。 “有刺客!”外面响起护卫慌乱的声音,“保护侯爷!” “侯爷!”贴身护卫站在窗前,担忧地询问,“您没事儿吧?” “没事。”顾云琰拿下飞镖,取下飞镖上插着的纸条,他淡问,“看清刺客是什么人了吗?” “护卫去追了,但是属下看对方的身形和速度像是训练过的,可能追不上。” 顾云琰拿下纸条展开一看,随即将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掌心:“追不上就别追了,本侯遇到刺杀也不止这一次,不必浪费时间。” “是。” 马车继续行驶,在武阳侯府外停下。 顾云琰下车走进府里,命心腹护卫亲自去侯府后门处,把外面的的贵客请进来。 然后顾云琰去了书房,命人沏壶好茶送来,抬手将书房外所有人屏退,一个没留。 不大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锦缎斗篷的男人走进书房,慢条斯理地抬手脱去兜帽,露出熟悉而沉稳的一张脸。 他的声音沉稳而平静:“本王冒昧登门,还往武阳侯恕罪。” 第63章 深夜拜访 来人身躯高大挺拔,容颜沉稳俊逸,面容跟当今皇帝有两三分相似,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天潢贵胄的气度。 他是先皇长子,曾经最有力的夺嫡者之一,贤王晏玄策。 方才朝顾云琰马车里射飞镖的就是他手底下的人。 顾云琰起身见礼:“不敢。贤王请坐。” 贤王走到书房里间坐下,顾云琰亲自为他斟了盏茶,然后在他旁边落坐:“贤王这么晚登门,是有要事相商?” 贤王端起茶盏:“武阳侯收到飞镖传书,命人去把本王从后门带来,应该已经猜到了本王的来意。” 堂堂亲王夜晚拜访朝中武将,不走正门,自然是为了不让人知道,而不想让人知道,通常意味着要谈见不得人的大事。 他们都不是蠢人,理该心知肚明才是。 顾云琰确实心知肚明。 他命人把贤王带来,其实已经是一种愿意合作的暗示,但眼下来说,他只能表达出有这种合作的可能,却并不会真正做下决定。 “武阳侯身为皇上面前的宠臣,知道天色已晚,还敢让本王进门,可见心里对皇上也生出了不满。”贤王敛眸啜了口茶,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皇上最近的所作所为,你不觉得很奇怪?” 顾云琰知道他说的是谁,淡道:“确实奇怪。不过皇上跟长公主兄妹情深,长公主在西陵受了七年苦楚,皇上补偿她,纵容她也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贤王笑意疏淡,“本王倒觉得皇上是被晏九黎拿捏了命脉。” 皇帝那是纵容吗? 明明是身不由己,投鼠忌器。 顾云琰心头一凛:“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若满朝文武不制止,晏九黎敢让皇上做傀儡。”贤王语气直白,“倘若皇上真成了傀儡,武阳侯,你这个侯爷只怕也要名存实亡了。” 顾云琰心头微沉。 看来皇上和晏九黎之间真的有问题,不仅自己看出来了,贤王显然也有所察觉。 他知道贤王这么晚来找自己,肯定是为了皇上和晏九黎的事情,但他如此关心此事,绝不是出于对皇上或者江山社稷的担心。 他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谋权篡位吧。 “谋权篡位”四个字分量很大,代价很大,一般人不敢轻易说出来,甚至敢暗搓搓行动的人也少之又少。 因为皇帝有他的忠臣拥护。 因为皇帝能给予忠臣莫大的好处,以及有着名正言顺从先皇那里继承帝位的资格。 可若是皇帝性命不保,皇帝昏庸无能,皇帝失去了心腹肱骨的拥护,以及皇帝无法再保证肱骨忠臣的利益了呢? 此时不仅仅是贤王察觉到皇帝的不对劲,想抓住武阳侯这个武将,顾云琰自己也同样察觉到了皇帝的异常。 所以与其说是贤王登门拉拢人,不如说两人都有点隐晦的意思。 顾云琰端着茶盏,不敢轻易表态,也没有立即回绝。 他今天进宫交兵符的时候,皇上的态度让他有点寒心,可没有确定真正的原因之前,他不敢冒险。 “本王有个办法,可以知道皇上忌惮晏九黎的原因。”贤王蹙眉,“只是需要武阳侯配合。” 顾云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蹙眉看着他:“王爷今晚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个?” 贤王笑了笑:“武阳侯最近在九黎手里吃了不少亏,难道就这么算了?” 顾云琰神色一沉,眼底浮现不悦。 “若本王判断得没错,晏九黎手里应该还握着顾家的把柄。”贤王看着他,嘴角掠过一抹了然笑意,“不知武阳侯答应了她什么条件,才让晏九黎愿意压下钱尚书府的名册?” 顾云琰表情微僵,眼底色泽冷厉而阴郁,握着茶盏的手不由发紧。 “不管长公主提了什么条件,对你来说肯定是不利的。”贤王神色淡淡,没再纠结此事,“天子身份尊贵,掌生杀大权,如果他可以任由别人在他面前无限度的放肆,那么一定是因为这个人握住了他致命的把柄。” 顾云琰压下情绪,淡道:“王爷想怎么做?” 贤王沉默片刻,温雅的语调中透着一丝阴冷:“刺杀晏九黎。” 顾云琰像是早已猜到他的计划,闻言只是一默,随即说道:“晏九黎身手不错,出宫立府之后,她要了五百精锐在她府里做护卫,想刺杀她并不容易。” “事在人为。”贤王淡道,“尚未动手就给自己泼冷水,不像是武阳侯的作风。” 顾云琰抿唇,大概是最近在晏九黎手里吃亏的次数太多,他竟下意识地觉得晏九黎……深不可测得有点可怕。 不过贤王说得对。 事情还没做就给自己泼冷水,确实不是他的作风。 “三日后,我会去一趟长公主府。”他敛眸淡道,“王爷可派个高手提前准备,我会为王爷制造一个便于下手的机会。” 贤王满意他的配合,嘴角微扬:“三日后我会安排人留意皇上那边,弄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告辞,并不多加逗留。 顾云琰送他出去。 贤王披上斗篷,在护卫带领下往侯府后门方向走去。 顾云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独自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才徐徐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想到刚刚上交的兵符,他轻轻闭眼,晏九黎,如果你是想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那么你注定要失望了。 我没那么容易被击倒。 只是那枚虎符……或许他不该这么早交上去的,他有三天时间,完全可以细细思索之后再做决定。 如今把兵符交出去,连一半的调兵权都没了。 顾云琰负手而立,久久没有离去。 第64章 驸马是什么东西? 长公主带人抄家一事,在朝中引起的反响很大。 虽然震慑了一部分人,使他们不敢再口不择言,处处找茬,也不敢再把晏九黎名节之事挂在嘴边,连家中妻儿都被严厉告诫一番,责令他们以后谨言慎行,不许任何人再拿长公主名节做文章。 但与此同时,大臣们对皇帝的不满也开始加深。 他们认为长公主之所以越权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因为皇上的纵容。 自古以来,从没有哪位公主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僭越,冒犯,挑衅。 哪怕再得宠的公主,也会懂得尊卑有别,天子威严永远凌驾于父女和兄妹亲情之上。 帝王有着不可冒犯的权威。 可晏九黎却毫无顾忌地践踏着皇权威严。 皇帝的容忍让大臣们万分不解,因此惹来猜忌纷纷,私底下各种臆测都有。 他们跟这位皇帝共事六年,心知他不是一个宠妹无底线的人,更不是一个宽容没脾气的皇帝。 所以他在晏九黎面前的忍耐,绝对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翌日早朝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晏玄景就着钱尚书贪墨一事大发雷霆,斥责顾御史和于御史怠忽职守,怒骂朝中官员贪得无厌,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一千几百万两!真是好大的胃口!” “这么大一笔钱来自哪里?掏空国库装进自己的腰包,还是搜刮民脂民膏?!” “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然后安排一群无德无才的蛀虫进入朝堂,如蚂蚁一样蚕食着社稷的根基?!” “还是一边收着地方官的孝敬,一边充当他们的保护伞,任由他们官商勾结,为祸一方?” “整日里表现的忠心耿耿,为国为民,正直无私!实则都在不择手段筹谋自己利益!” “御史台的职责是监察百官!顾御史,于御史,你们平日里都在干什么?自诩耿直敢言、凛然无畏的御史们,你们都在干什么?!” 一本本折子被扔下来,压抑了数日的雷霆怒火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犹如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满朝文武跪在地上,面色惶然,只会不断地重复:“臣等该死,请皇上息怒!” “臣等该死!请皇上息怒!” “息怒?”晏玄景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鸷暴怒,“高官厚禄养着一群废物蛀虫,朕如何息怒?!” 大臣们战战兢兢,俯首请罪。 怒火持续一个多时辰,像是要把在晏九黎那里受的气统统发泄出来,雷霆夹杂着暴雨,让人心悸。 晏玄景紧攥着扶手,看着大殿上众臣跪地俯首的惶恐姿态,轻轻闭眼,吸了好几口气,心底郁结之气才稍稍有所舒缓。 坐回龙椅上,晏玄景余怒未消地开口:“方怀安。” “奴才在。” “镇国长公主虽为女子,却有着男儿都不及的魄力,行事果决,能力出众,朕心甚慰,只是一直忧心她的终生大事,今日要为她赐一门婚事。”晏玄景声音沉冷,“国舅府次子赵长泽人品贵重,才华横溢,兼容貌过人,当与长公主般配,特赐予长公主做驸马,于四月十八完婚,钦此!” 方怀安低头领旨:“奴才领旨。” 满殿大臣安静无声。 国舅府? 看来应该是太后的意思。 只是长公主如此桀骜不驯,皇上下旨赐婚,不知是否跟她商议过? 万一长公主抗旨怎么办? 按她最近的作风,抗旨只怕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若惹恼了她,不知又有谁会栽在她手里。 方怀安亲自带人出宫,把圣旨送到长公主府,甚至直接送到晏九黎的寝殿外:“长公主殿下,皇上给您赐了婚——” “赐婚?”一个蓝袍俊美少年从寝殿走出来,满眼新奇地看着方怀安手里的圣旨,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皇上是要给长公主府赐一个驸马吗?” 方怀安诧异地抬头,看着这个从长公主寝殿走出来的少年:“你……你是谁?” “我是长公主的面首,我叫靳蓝衣。”少年微微欠身,极为有礼地开口,并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公公以后只要看我穿的这身衣裳,就知道我的名字了,不用费心去记。” 方怀安表情僵了僵,面首? 长公主殿下的面首? 他身上穿的衣裳就是他的名字?这……这这确定不是在说笑? “驸马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又一青年男子从殿内走出来,一袭红衣耀眼夺目,几乎闪瞎方怀安的眼,“驸马进府后是不是跟我们一起服侍长公主?他身子骨怎么样?经得起折腾吗?会不会没玩几天就死翘翘了?” 靳蓝衣转头,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驸马是长公主的正室夫君,你要伺候他的。” 秦红衣皱眉:“开什么玩笑?我是长公主的面首,又不是驸马的面首,为什么要伺候他?他做梦!” 靳蓝衣诡异的沉默片刻,表情像是纠结:“可我们现在的身份就相当于小妾……啊不,连小妾都不是,应该算是侍妾,肯定是要服侍驸马的。” 方怀安僵硬地站着,有些风中凌乱。 跟他一起来的两个小太监齐齐呆滞。 御前大总管来长公主府传达赐婚圣旨,长公主不露面,任由两个面首在这里叽叽喳喳? 面首,驸马。 这两种身份真能在长公主府共存吗? 正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地响起:“我倒是有个办法。” 方怀安和两个小太监转头看去,随即心尖儿一抖,怎么还有一个? 只见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年轻公子优雅走来,手里摇着把扇子,扇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驸马进门之前,我们可以帮长公主多选几个面首。” 多……多选几个? 云紫衣微微一笑:“如果府里有三十个面首,一人轮流一天,那么我们一个月只需要服侍驸马一天即可,还挺轻松的。” 第65章 长公主着实威武 此言一出,秦红衣和靳蓝衣齐齐沉默,表情微妙,无言以对。 三十个面首? 他真敢说。 方怀安笑意僵硬,讪讪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手里握着的圣旨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敢问诸位,长……长公主在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府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面首? 而且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这三位公子都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之前只听说长公主要选面首,可不是还没选呢吗? 方怀安此时完全没有御前大总管的威风,连皇上的命都握在长公主手里,他一个小小太监,可不敢在这里放肆。 “长公主在休息。”靳蓝衣朝他伸手,“圣旨给我吧,我帮你转达。” 方怀安紧紧握着圣旨,转头面向正殿殿门方向,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开口:“长公主殿下,这圣旨您……您要接吗?” “当然要接。”靳蓝衣皱眉,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圣旨,“我们正愁待在府里无聊呢,有个人进来陪我们玩,岂不是增添很多乐趣?” 方怀安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斥道:“这是圣旨,不得无礼!” 靳蓝衣嗤了一声:“圣旨送到了,你可以滚了。” 说着,径自拿着圣旨返回殿内。 方怀安惴惴站在石阶下,不知长公主是什么想法,这圣旨看似接了,可没见到她的面,他心里总是不安啊。 万一长公主转念反悔呢? 万一她不承认这回事,或者她真的不知道,到时一口咬定是面首自作主张怎么办? “方公公。”秦红衣眉梢微挑,俊美精致的脸上泛起几分慵懒笑意,“你这还不走,等着长公主殿下留你吃晚饭?” 方怀安连道不敢,只得带着徒弟转身离开。 晏九黎正坐在窗前看书,眉目微敛,容易冷艳,眉眼透着淡漠疏离之色,显然对殿外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直到靳蓝衣拿着圣旨走进来,有些酸酸地开口:“殿下,这个国舅府次子长得好看吗?” 晏九黎抬头瞥他一眼,敛眸沉默。 赵长泽是太后的侄子,跟她是表兄妹,晏九黎自幼见过他几次,那时他还是个秀气斯文的少年,容貌生得似乎不丑,但气质上让人不太舒服。 晏九黎对国舅府那边的人没什么好感,哪怕她没去西陵之前,跟太后母女关系亲厚,对她母族的人也亲近不起来。 如今连太后和皇上已都反目,她对国舅府自然更无半分亲近之意。 于是她淡道:“长得应该不丑。” 靳蓝衣撇嘴:“那长公主打算娶他吗?” “当然不可能。”秦红衣走进来,“我们待在长公主府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殿下既然打算多选一些面首,不如明天就发帖子出去,趁着昨日查抄尚书府的余威还在,选几个面首进府热闹热闹。” 云紫衣温文一笑:“像我们这样大度的面首可不多见,殿下是不是应该犒赏我们?” 不但不争宠,反而主动给殿下选更多的面首,处处为殿下着想,温柔体贴,顺心如意,确实该犒赏。 晏九黎淡道:“先记在账上,下次见面找你们主子讨赏。” 紫衣神色微变,轻咳一声:“还是算了吧。” 主动给长公主张罗着选面首,怎么看都不是能讨赏的事儿,不过这种事情虽说有点冒险,但确实刺激啊。 他们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哪国女子如此光明正大选面首的,哪怕是某些国家掌权的太后公主,私底下不乏养男宠的事情,但都是悄悄的,绝没有如此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方式。 长公主着实威武。 “既然殿下对那个人没兴趣,就别让他做驸马了,做个面首吧。”秦红衣沉吟,“顾云琰第七房,赵长泽第八房,距离三十个差得有点多。” 晏九黎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真要选三十个?”靳蓝衣表情迟疑,看起来像是有点顾忌,“人太多容易出乱子,万一有人趁机对殿下不利……” 其实他真正的想法是三十个会不会太多了? 虽然长公主不会真的去临幸谁,所有面首都是有名无实,但……这件事风险还是挺大的。 靳蓝衣一想到那位主子的脾气,不由就感到心虚胆怯。 “就按云紫衣说的办吧。”晏九黎语气淡淡,“明日拟帖子,邀请京中公子来长公主府赏花,赏花宴就由你们三个去准备。” 云紫衣点头:“好。” 第66章 谁打的? 方怀安回到宫里时,晏玄景正在批奏折。 他低眉垂眼进殿,恭敬地行了个礼:“皇上。” “回来了?”晏玄景瞥他一眼,面色依旧带着几分阴郁,“晏九黎把圣旨接了?” “接了。”方怀安恭敬回话,语气透着几分迟疑,“只是接圣旨的人不是长公主,而是她……她的面首。” 面首? 晏玄景握笔的手一顿,眼神冷厉:“晏九黎已经有了面首?是谁家公子?” 方怀安跪在地上:“奴才不知。那三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但长得极为漂亮……不知是不是从勾栏之地出来的,奴才观他们的气度,觉得又不太像勾栏楚馆的人……” 三个? 晏玄景面色微僵,之前只听说晏九黎要选面首,这个行为已足够离经叛道,只是相比起她近日那些疯狂的杀人举动,离经叛道已不值一提。 可谁也没想到,这面首还没开始正式采选呢,她府里竟然不声不响就有了三个? 想到刚刚送过去的赐婚圣旨,晏玄景面色僵了僵,淡道:“另一份圣旨送到国舅府去了?” 若赵长泽得知长公主府里已经有了三个面首,且以后这个人数还会继续增加,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送过去了。”方怀安点头,“国舅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一声不吭地接了旨。” 晏玄景搁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自己不能生气,不该生气,生气无济于事。 早上在朝会上发了一通火,下朝之后就感觉肺腑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应该是大怒大躁所致。 可是晏九黎做的这些事,随便搬出一件来,都无法让人心平气和。 他还需再忍忍。 忍到派出去的暗卫找到能解毒的神医。 只要他身体里的毒能解,他一定立即处死晏九黎,绝不会让她多活一刻! …… 三月二十六,晴。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适合游园赏花。 遵长公主吩咐,云紫衣和秦红衣日前拟了三十份请帖发出去,邀请世家公子们参加赏花宴。 虽有几位女子夹杂其中,但主要目的是为了选面首,所以以男子居多。 选面首一事晏九黎提前宣布过,彼时满朝文武震惊错愕之余,都被她的离经叛道气得愤怒不已,接二连三去皇帝面前弹劾。 而经过钱府抄家之后,长公主再提这件事,皇城中竟安静得出奇,似乎这本就是一件极为寻常之事,没必要过分讨论。 不过这次发出的请帖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接到帖子的人不管是生气还是愤怒,都无一人敢抗议,连小声的咒骂都不敢,生怕隔墙有耳传到长公主耳朵里,惹来杀身之祸。 早膳之后,府里陆陆续续开始来人。 晏九黎把赏花宴全权交给秦红衣和云紫衣负责,唯有两名女客进府之后,直接被领进了凤凰居。 两名女客一个是三公主晏宝珍,一个是左侍郎府的庶女姜琦。 晏九黎邀她们过来不是为了凑人数,而是有些事情要从她们的嘴里了解。 进殿之后,姜琦恭恭敬敬地给晏九黎行礼,姿态谦卑而惶恐,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畏惧。 “起来吧。”晏九黎瞥了两人一眼,随即看向晏宝珍,没忽略她左边脸颊上的淤青,“谁打的?” 虽然脸上印记消褪许多,但从残留的痕迹还是能看出挨了耳光的痕迹,而且下手之人力道极大。 晏宝珍淡道:“除了顾云安,还能有谁?” 姜琦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听两位公主说话,垂眸不发一语。 她只是左侍郎府的一个庶女,平日里极少接触到身份尊贵的皇族,压根猜不到长公主请她来的目的……虽然她的庶兄姜暗也被邀请了过来。 但长公主性情暴戾,我行我素,她的心思他们不敢胡乱猜测。 “顾家这两天阴沉沉的,一个个如丧考妣,连续几天阴霾笼罩。”晏宝珍嘴角掠过一抹嘲讽的弧度,“乔迁宴那天,我从长公主府回去,因为顾云启被杖打一事,顾御史进宫找皇上告状,顾夫人则带着嬷嬷侍女上门,严厉逼问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钱家被抄家之后,顾云安天天提心吊胆,生怕牵扯出他买通钱尚书科举舞弊一事,他让我来你这里打探消息,我不愿意来,故意跟他呛了几句,他暴怒之下就对我动了手。” 姜琦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顾云安科举舞弊,还动手打了三公主? 晏九黎皱眉:“为什么要激怒他?” 晏宝珍跟她不一样,没有武力在身的女子惹怒男人之后,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 晏宝珍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我就是要留下一些证据,到时候和离才有最佳的借口。” 顾御史一家早晚是要死的。 虽然她不懂朝政,但她看得清局势。 顾家得罪了晏九黎,最终的下场只有一个。 而晏九黎如此不顾一切、肆无忌惮地得罪那么多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能一步步得到权力、封号和府邸,如今更是连选面首一事都做得出来,且没有敢管她,不得不说,她的本事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晏宝珍想借着晏九黎的手,使自己更容易摆脱顾家。 她绝不会跟顾家那群小人同生共死。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晏九黎淡漠点头,“孟春,你先带三公主去园子里逛逛,我跟姜姑娘有话要说。” “是。” 晏宝珍起身离开。 姜琦更紧张了,紧张到直接跪下:“长公主。”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晏九黎皱眉,“本宫选面首选的都是男子,又不选你,也不会打你骂你,你不必如此紧张。” 第67章 赏花宴,选面首 姜琦低头:“是。” 晏九黎示意她起身坐下,并让孟冬给她倒了杯茶:“叫你过来,是想谈谈你的兄长姜暗。” 姜琦在旁边凳子坐下来,双手无措地搁在膝上,对孟冬奉上的茶视而未见。 晏九黎淡道:“姜侍郎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姜琦轻轻点头:“是。” 晏九黎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长子和幼子都是正室夫人所出,长子姜明澈二十三岁,幼子姜明耀才十五岁。” 姜琦嗯了一声,还是点头:“殿下说得对。” 晏九黎放下茶盏,斜倚窗前,声音疏懒:“姜暗是姜家次子,也是庶子,徐姨娘所出,从他的名字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姜家不受重视,甚至是被厌恶的。” 姜家长子明澈,幼子明耀,都有光明之意,而庶子姜暗仿佛只能活在暗影之中,不该为人所知,不该越过长子和幼子的光芒,只能卑微隐忍,如暗影般默默无闻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一出生就被定下来的命运。 姜琦低着头,神色微白,似是紧张:“因为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二哥的姨娘当年是母亲的贴身侍女,母亲有孕时体贴父亲,就……就把自己的侍女送去服侍父亲,后来有了二哥。” 感情很好? 晏九黎对这句话不予置评,只道:“听说这位徐姨娘过世得早,所以姜暗打小养在夫人膝下,是长子的陪读兼小厮。” 姜琦点头:“嗯。” 这是姜家人都知道并且默认的事。 当年徐姨娘是主母的侍女,所以徐姨娘生下的孩子只能做大公子的奴才。 虽然他们是同一个父亲,虽然姜暗在外人面前是姜家二公子,可在姜家宅子里,姜暗的身世永远上不得台面。 晏九黎淡道:“姜暗读过书,而且读得不少。” “是。”姜琦继续点头,“二哥聪明好学,但夫子不喜欢他,说他总是抢大哥的风头,因此常常被罚。” 姜侍郎有三个儿子。 这种官宦之家,稍微明点事理的父亲都不会故意打压自己的儿子,因为不管哪个儿子有出息,将来都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姜侍郎做得还不错。 或许是因为长子读书读不好,学武也没什么天赋,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次子身上,让他跟长子一起读书。 姜暗所需书籍和笔墨纸砚,姜侍郎没亏待过。 但他只能做到如此。 孩子的管教是主母负责,姜暗越优秀,越衬得长子愚钝,这让夫人周氏很不高兴,毕竟高贵的嫡长子怎么可能比不过卑贱的庶子? 所以她总是不停地找借口打压,惩罚姜暗,姜暗动辄得咎。 长子读书读不好,会怪到姜暗身上,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大公子,罚跪两个时辰。 长子背书背不下来,是姜暗没有督促,打手板二十,然后继续罚跪。 长子晚上跟侍女厮混太晚,白天上课时打瞌睡,姜暗课上替他受罚,回来之后还要再挨一顿打。 从幼时六岁到如今的二十一岁。 若是能超过三天不受罚,那就是姜家有喜事,比如大小公子生辰,议亲或者老爷在朝中被提拔。 但夫人做得聪明,每次都能揪出合理的错处,而且也不会打得姜暗皮开肉绽,让他上不了学,只会让他疼,不会留下不可愈的伤。 二公子对外的待遇是很好的,他的衣裳不算短缺,衣食住行也不算差,在任何人看来,当家主母都没有苛待过他。 兄弟读书都是在同一间书院,用的同一个夫子,表面上做到了手心手背都是肉。 外面那些官家夫人们,时常夸赞姜夫人是个贤惠大度的当家主母,说姜家庶子庶女有福。 只是她究竟好不好,只有姜家庶子庶女心里最清楚。 所以姜琦并未多言。 晏九黎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多一句都不会说。 但她说的这些,已足够晏九黎了解一些姜家内部的情况。 她不是不能让人去查。 只是有些事情要追溯到多年之前,而且很多细节的东西并不那么容易查到。 晏九黎不想浪费时间和人力。 “今日之后,你二哥会成为本宫府里的人。”晏九黎声音平静,“本宫今日问你的这些问题,你回去可以如实告知家里人,当然若不想说,你也可以不说,自己决定就好。” 姜琦一惊,下意识地起身跪下:“长公主殿下!二哥他读书不易,吃了很多苦,求殿下——” 晏九黎看着她,目光里渗出威压:“你觉得他继续待在姜家,会比待在长公主府好?” 姜琦脸色发白,垂眸不语。 不管姜家好不好,姜暗十年苦读远比其他读书人更苦,她是看在眼里的,从小到大挨打挨骂,随时随地罚跪都是家常便饭。 她只盼着有朝一日他能考取功名,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一旦入了长公主府,做了长公主的面首,那些年所受的苦就全都白费了。 晏九黎起身往外走去:“随本宫去花园里走走吧。” “……是。” 长公主府后花园里有点热闹。 三个花枝招展的男子——对,不是百花齐放,是三位穿得花枝招展的公子穿梭在宾客之间,色泽明媚的衣裳,俊俏张扬的容貌,婀娜多姿的身段,比花园里的花还要鲜艳。 这是长公主入住第一年。 花园里很多新移过来的花卉还未盛开,所以花园里的景致并不算出挑。 但靳蓝衣、秦红衣和云紫衣三人的出现,却给这稍显单调的花园增添不少色彩。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花园里还聚集了各式各样的年轻公子,武阳侯顾云琰也赫然在列。 只是有珠玉在前,其他原本还算相貌堂堂的公子们,瞬间被衬得像是一片片绿叶。 国舅府次子赵长泽,户部左侍郎庶子姜暗,兵部尚书府幼子陈子睿,永安侯府次子季伯堂,大理寺卿之孙于承萧,顾御史长子顾云安。 这几个都是家世较好的公子。 还有几个男子因父亲官职太低,早早来到长公主府之后,就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凉亭坐下来,或是聊史书,或是话家常,总之不会主动出现在这些皇亲国戚或者重臣之子面前,担心得罪了谁,最后不好收场。 唯一相同之处在于,今天来的男子都是容貌不错的年轻公子。 这种特殊的场景,寻常情况下并不多见。 之前对长公主选面首一事有多嗤之以鼻的众人,今日就有多安静顺从,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在花园里议论长公主的私生活。 所以今日众人相处的氛围不错,看起来还算融洽。 第68章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直到一身蓝袍的靳蓝衣拾级而上,走到高处的凉亭,闲闲靠着亭柱,看向坐在石桌前的顾云琰:“你就是即将进长公主府做第七房面首的武阳侯?” 第七房面首。 这几个字戳中了顾云琰的神经,把他的骄傲戳得支离破碎。 他抬起头,冷冷看着靳蓝衣:“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靳蓝衣微微欠身,格外优雅周到,“我是长公主的面首之一,靳蓝衣,年纪上排行第六,你可以叫我六哥。” 噗嗤! 一声喷笑响起,秦红衣坐在不远处的假山上,悠哉地晃着双腿:“蓝衣,你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竟然当起了六哥?” 靳蓝衣转头,不悦地瞪他一眼:“先来后到跟年龄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六哥,不但顾云琰要喊我六哥,那个国舅府的什么……叫什么来着?赵长泽也要喊我六哥——” “放肆!”一个壮硕的护卫走到凉亭外,态度凶恶地看着靳蓝衣,“我家公子是国舅府二公子,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岂是你这个身份低贱的东西可以羞辱的?” 靳蓝衣转头看去,见一个藏蓝锦袍的男子站在凉亭石阶下,容色白皙俊秀,身姿修长,如芝兰玉树……嗯,靳蓝衣一直觉得这四个字只能用在冷白衣身上。 冷白衣虽然姓冷,但六人之中最为温润,性子温吞脾气好,气质如兰,天生清贵。 论气度和性情,很少有人及得上他。 但这位国舅府次子赵长泽,竟然跟白衣有着相似的气质。 靳蓝衣眉梢微挑,对上赵长泽那双充满着阴鸷侵略性的眸子,很快确定对方的温雅气度是装出来的,不配跟冷白衣相提并论。 这个人心眼不好。 于是他微微一笑,笑得天真无邪:“国舅府次子身份很尊贵吗?比皇上和长公主还尊贵?” 护卫脸色一变:“你——” 靳蓝衣冷笑:“长公主殿下都没有骂我低贱,你这个狐假虎威的狗奴才倒是好大的够胆。” 赵长泽皱眉,眼里流露几分隐忍和孤傲,嘴角抿起,分明已经发怒的征兆。 可靳蓝衣只是一个低贱的面首,跟他说话无疑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放肆!”护卫怒声开口,“我家公子是长公主的驸马,你还不跪下赔罪?!” “你这个奴才说话的口吻真让人不喜。”靳蓝衣看向赵长泽,眼神有些不耐,“赵公子连自己养的狗都管不好,根本没资格做长公主驸马,跟我们一样做个面首还差不多。” 说着,他冷笑一声:“府里已经有了六个面首,武阳侯是第七房,你做第八房正合适。” 眼下的情况有点微妙。 靳蓝衣本来是来找顾云琰的,没想到顺带拐上一句赵长泽,竟直接被赵家护卫截了胡,以至于的顾云琰被羞辱之后,脸色难看,却一直没机会说话。 而赵家侍卫已按耐不住,下意识地就要拔剑相向,可伸手摸向腰间时,才反应过来进府之后佩剑就被收走了。 他讪讪收回手,继续怒盯着靳蓝衣。 其他公子都被这里的争执引了过来,或是站在回廊上,或是在围墙边,安静地看热闹。 忽然一声唱喝响起:“长公主殿下到!” 园子里一静,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失。 众人齐齐转头看去,然后除了顾云琰和赵长泽之外,其他人都跪下行礼。 长公主是有封号的镇国长公主,身份等同亲王。 今日受邀而来的男子都是大臣家儿子,没有功名在身,连“小臣”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个民,自然是要跪下的。 唯独顾云琰是侯爵,皇帝赐了见君不跪之权。 赵长泽是国舅府次子,前两天赐婚圣旨刚下来,他觉得自己跟晏九黎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自然不会跪。 不但不会跪,他还要晏九黎惩罚靳蓝衣这个低贱的男宠。 “长公主。”他走到晏九黎面前,目光直视着晏九黎,看似温和的语气,眼神却带着谴责,“皇上前天为我们赐了婚,今天你就在府里办赏花宴,还邀请这么多男子来赏花,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懂?”秦红衣从假山石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红衣翩然,“长公主当然是选面首啊,赵公子真是明知故问。” “我跟长公主说话,轮得到你插嘴?”赵长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秦红衣嗓音散漫,“赵公子你是东西吗?” “你!”赵长泽脸色铁青,沉着脸看向晏九黎,眼神里透着几分阴鸷怒火,“皇上给我们俩赐的婚事我并不满意,但圣旨不可违,我只希望殿下能够自重,别做出伤风败俗、辱没皇族的事情。” “圣旨不可违?”靳蓝衣好奇地问道,“要是违了会怎么样?杀头吗?可长公主抗旨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赵公子如何确定,长公主这次就一定会答应让你做驸马?” “放肆!长公主府男宠都没这么没规矩吗?”赵长泽控制不住怒火,冷冷看向晏九黎,“长公主身份尊贵,养几个男宠解解闷儿,我可以理解,也能纵容,但男宠毕竟是男宠,以色侍人的玩意儿,长公主不该无限度地纵容,由着他们爬到主子头上撒野!”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神色齐齐微妙。 气氛微微凝滞。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几双眼睛落在靳蓝衣和秦红衣脸上,长得这么好看,看着确实像个以色侍人的……但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赵公子居然说可以理解,也能纵容? 长公主身份再尊贵,那也是个女子,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能三夫四侍的。 哪个男人愿意看着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 他居然说可以理解? “殿下。”靳蓝衣眼眶一红,花蝴蝶一样从石阶上来,蹬蹬跑到晏九黎跟前,自然而然地抱着她的手,“奴家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吗?赵公子他侮辱我。” 秦红衣有学有样,当即跑过去抱着她另一只手,委屈地说道:“求殿下给我们做主。” 赵长泽脸色黑了黑,视线落在他抱着晏九黎手臂的两人脸上,嘴角抿起,眼神阴鸷而幽冷。 第69章 谁又比谁高贵? 花园里静得落针可闻。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男人撒娇是个什么画面。 简直惊心动魄,让人没眼看。 “这是本宫的府邸,本宫的园子,本宫的面首,容不得其他人在这里放肆。”晏九黎任由靳蓝衣和秦红衣抱着她的手臂,目光环顾四周,声音冷冷,显然不给任何人面子,“别说赵公子还没进府,就算以后进了府,此处也由不得你说了算。” “没错。”靳蓝衣听到这句话,顿时扬眉吐气,冲着赵长泽趾高气昂地示威,“你进府晚,说不定还要给我们敬茶呢。” 赵长泽纵然修养再好,听到这几乎也无法继续忍耐。 他面色薄怒:“如果长公主不想答应这门婚事,可以跟太后和皇上明说,不必如此羞辱人。” “本宫为什么要明说?”晏九黎冷冷反问,“你若不同意这门婚事,可以抗旨不遵,本宫不会勉强你。” 赵长泽噎了噎,无言以对。 晏九黎可以抗旨,因为她任性跋扈,藐视皇权还能安然无恙,所以她不想答应这门婚事,完全可以说不要。 可赵长泽却不行,因为抗旨是死罪。 别说他。 就连他的父亲在皇帝面前也是臣子,没有抗旨的资格。 赵长泽沉默良久,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此时他显然已意识到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太后说要给他赐婚,皇上因此而提拔他入朝,可晏九黎这样的性情,他不认为自己能跟她和平相处。 她是长公主,我行我素,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就算真的成了亲,以后发生争执,吃亏的人也绝不可能是晏九黎。 靳蓝衣冷哼一声,嘲讽道:“赵公子的护卫方才不是很威风吗?那狐假虎威的样子,还有赵公子高高在上的姿态,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原来你不敢抗旨啊。” 秦红衣赞同地点头:“既然都怕死,谁又比谁高贵?”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谁敢说不怕死?不妨现在就站出来。”靳蓝衣嚣张地看向众人,把少年肆意张扬的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长公主即刻成全你们。” 众位公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谁也没敢说话。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对他“仗势欺人”的叫嚣未置可否,只是心里忍不住想,那人到底是从何处找来的活宝? 既不惧权贵,又能伏低做小,明明胆大如斗,还会撒娇卖乖。 这也算是另类的能屈能伸吧? “长公主。”顾云琰从石桌前站起身,抿唇看着她,眼神带着点谴责,“其实你没必要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既然皇上给你和赵公子赐婚,那长公主府以后就算有了驸马——” “谁说他是驸马?”靳蓝衣转过头,不悦地打断他的话,“他跟侯爷你一样,进了府都是男宠,你排第七,赵公子排第八,希望我们以后都能和睦相处,好好伺候长公主。” 话音落地,周遭陷入死寂。 顾云琰和赵长泽脸色僵硬,不约而同地看向靳蓝衣,两人眼神如出一辙的肃杀,恨不得把这个碎嘴少年大卸八块。 众位公子低着头,咬着唇,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晏九黎没空跟他们说太多废话。 她转身往设宴的花厅走去,入了厅,走到主位前落座。 花厅里设了左右两排坐席。 众公子见状,不发一语地跟着她入席,在左右席间依次落座。 晏九黎抬眸看着眼前诸人,漫不经心地宣布:“顾云琰是本宫第七房面首,赵长泽是皇帝赐的第八房,其他人若心甘情愿做本宫的面首,可以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愿,本宫会予以斟酌。” 席间众人安静如鸡,没人开口。 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身,对以色侍人毫无兴趣。 “殿下,我觉得那位公子不错。”靳蓝衣坐在晏九黎身侧,抬手指着离得最远的安静公子,“要不要叫过来看看?” 晏九黎抬头看去,看向坐在最末位的清瘦青年,正好对方也抬头看了过来。 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身姿高挑但极为清瘦,身上穿着的衣衫朴素,周身萦绕着低调和沉闷,与今日的“热闹”格格不入。 晏九黎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开口:“你过来。” 青年公子脸色微变,起身跪下:“长公主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姜暗,户部左侍郎庶子。” “即日起,你是本宫第九房面首。” 姜暗抬头看向晏九黎,脸色煞白,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 他僵硬地跪着,浑身发冷,好半晌才想起来要谢恩似的,动作滞涩地俯身叩首:“草民姜暗,谢殿下厚爱。” 赵长泽面沉如水,贵气天成的脸上像是蒙上一层阴影。 平心而论,他比顾云琰修养好得多。 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至少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大怒大叫,没有情绪失控,没有表现出失态的情绪。 但长公主带给他的这份羞辱,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多谢今日诸位来捧场。”晏九黎端起酒盏,遥遥一敬,“顾云琰明日进府,赵长泽遵圣旨,于四月十八进府,至于姜暗……今日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就过来。” 席间鸦雀无声。 众公子低垂着眸子,恨不得让自己成为隐形人。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生怕下一个被钦点为面首的幸运儿就成了自己。 长公主已经用好几次行动证明了她的心狠手辣和说一不二,他们没胆子赌自己会成为那个例外。 一旦被长公主盯着,轻则挨打受伤,重则抄家灭族。 唯一一个敢说话的人是顾云安。 因为他是今日宾客之中,唯一一个已成亲有妻室的男人,且他的妻子同样是当朝公主。 所以沉默片刻,他淡淡开口:“武阳侯是齐国侯爵,有领兵之权,赵公子是国舅之子,皇亲国戚。两人身份皆是贵重,长公主如此羞辱他们,不怕寒了齐国臣民的心?” “寒了臣民的心?”晏九黎神色淡淡,看向顾云安的眼神却冷得刺骨,“顾家大公子说这番话还真是义正言辞,只是不知你跟钱尚书来往的时候,有没有担心寒了其他学子的心?” 顾云安听出她的意有所指,顿时脸色一僵,如坠冰窖。 在场其他人都不是蠢货,听她提到钱尚书,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听说抄钱尚书家之前,长公主在朝堂上指控过顾御史长子考试舞弊之事,因为送了钱尚书十万两白银和一只镯子,才让他成功入了榜。 此时看来,长公主分明是拿到了证据,所以…… 晏九黎嗓音冷戾:“武阳侯七年前兵败,把本宫送出去做人质,七年后悔婚时,你怎么不去问问他,是否担心会让别人寒心?” 顾云琰死死攥着茶盏,脸色苍白如纸,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70章 愿意赎罪 而顾云安僵了僵,半句不敢反驳。 他生怕晏九黎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科举舞弊的证据交出去,让他这些年所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 顾家堂兄弟,一个侯爵武将,一个都御史之子,家世显赫,深得圣宠,可因为有把柄捏在晏九黎手里,此时竟如出一辙的沉默。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指责,顾云琰除了狼狈,发现自己心里并无多少怒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 他忘了自己当初从军时立下的誓言,忘了自己少年时的抱负。 抬头望着晏九黎那张绝艳而冷漠的脸,顾云琰不得不承认,晏九黎已不再是七年前那个七公主,而自己…… 而自己也不再是年少时候,那个意气风发、满腔抱负的少年。 从席间站起身,他理了理袍服,郑重地朝她行了个礼:“七年前战败是我的错,七年后悔婚亦是我的不该,长公主要如何报复我,都是我该得的报应。” 席间安静得出奇。 可能谁都没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 哪怕在场的都是男子,天然会站在男人的立场看待事情,可他们心里其实明白,当年战败确实是顾云琰的责任。 虽说一个武将打了败仗只是他能力不足,不该就此定在耻辱柱上。 但他连丢三城,使得齐国被迫送出公主为质,这是他无能的表现。 而当年的七公主晏宝璃改名为晏九黎,去西陵为质之后,直接促成新帝登基,顾云琰被封为武阳侯——放眼历朝历代,以这种方式获得储君之位和封侯机会的先例少之又少。 甚至完全可以说,当今皇帝的帝位和顾云琰的侯爵之位,都是建立在晏九黎的痛苦磨难上得来的,并不是他们本身的能力。 但晏九黎从西陵回来之后,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却…… “武阳侯居然给长公主认错?”靳蓝衣坐在晏九黎身边,慢条斯理地提壶给她倒了一杯酒,“真是稀奇。” 顾云琰站着没动。 “听说长公主刚从西陵回来那会儿,武阳侯就迫不及待跟长公主撇清关系——哦,不对,应该说在长公主没回来之前,武阳侯就跟六公主勾搭到一起,只等着长公主的死讯从西陵传来,你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真是可惜啊,长公主居然回来了。” 顾云琰垂着眸子,面色苍白怔忡,不发一语,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看来武阳侯知道这样的行为是错的。”靳蓝衣放下酒壶,抬头看向顾云琰,嘴角扬起嘲讽而又鄙夷的笑意,“所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忘恩负义、负心薄情的贱种?” “放肆!”赵长泽看着他,沉声厉斥,“你一个小小的男宠,竟敢对武阳侯出言不逊,仗的是谁的势力?” 靳蓝衣嗤笑:“赵公子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即将成为男宠?” “你——” “够了。”晏九黎皱眉,神色漠然,“今日请你们过来,不是为了跟坊间妇人一样吵个不停。” 靳蓝衣撇了撇嘴,看向顾云琰和赵长泽的眼神却透着十足的嘲讽和挑衅,那眼神仿佛在说:等着,等你们进了府,跟我一样成为长公主的面首时,看你们还摆什么架子,耍什么威风? “本宫烦了。”晏九黎放下酒盏,声音淡淡,“既然待在这里不愉快,就此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告退,可抬头一看,顾云琰、顾云启和赵长泽都没动,其他人只能默默坐回去,不敢妄动。 “如果报复我能让长公主心里舒服一些,臣愿意为自己的错误赎罪。”顾云琰低低地开口,像是愧疚,像是黯然,“明日臣会准时过来。”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被逼无奈之下,心甘情愿赎罪的意思,让人误以为他是想弥补晏九黎受到的伤害。 殊不知他是根本没有底气。 顾家受钱尚书一案牵连,有太多的把柄捏在晏九黎手里,他不得不做小伏低,偏偏又想挽回一点男人的担当,才这么努力地找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 可惜事实真相如何,在场之人心里都心知肚明。 他一走,顾云启自然跟着离开。 赵长泽沉默坐了片刻,淡道:“我是国舅府次子,不是青楼勾栏之地出来的小倌,我跟长公主之间亦无仇怨,不该接受长公主的羞辱,所以这桩婚事,还请长公主多加考虑。” 说完这句话,他亦起身离去。 对于今日所受的待遇来说,赵长泽表现出来的风度比顾云琰和顾云启好得多。 堂堂国舅府之子,从驸马沦为面首,虽然有些不悦,但并没有过度的愤怒指责,没有言语谩骂,也没用被羞辱的恼羞成怒。 这一点,比他那个做金吾卫副统领的大哥强得多。 但这些只是表面的伪装。 晏九黎目光落在他的身影上,嘴角微扬,眼底掠过一抹冰冷寒芒。 他们一走,其他男子才敢陆续起身告退。 姜暗行尸走肉般跟着众人身后,步履滞涩,浑浑噩噩,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分不清东南西北。 “姜公子。”一个侍卫拦在他面前,“长公主有请。” 姜暗抬头看着他,混沌的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侍卫重复了一句:“长公主有请。” 他才回过神,缓缓点头。 侍卫带他返回花园,姜暗看见长公主还坐在凉亭里没有离开,沉默地走进凉亭,再次跪下:“长公主殿下。” 第71章 求长公主明示 凉亭里只有晏九黎一人。 秦红衣和靳蓝衣都已离开。 就连孟春和孟冬也去了外面等候,不打扰主子说话。 晏九黎正斜倚着栏杆,就着地势的高度,俯瞰着整座花园。 听到姜暗的声音,她目光微转,声音淡漠:“姜公子是不是觉得天塌了?” 姜暗一震,垂眸道:“草民不敢。” 晏九黎嗤笑:“放心,本宫对你没兴趣。” 姜暗一怔,不解地抬头看向晏九黎,随即低头:“草民……草民……” “本宫府里的几个面首,哪个不比你长得好看?”晏九黎神色淡淡,“你待在姜家没什么出头的机会,跟着本宫,本宫可以让你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姜暗心头一震,冰冷的四肢好似有了回暖的迹象。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攥了攥手,力持镇定地开口:“求长公主明示。” “以面首的身份待在长公主府,心无旁骛用功准备功课,明年九月参加秋闱,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本宫保证任何人都不敢阻止你入仕。”晏九黎开门见山,“但有个条件。入仕之后你只能对本宫忠诚,若敢生出异心,本宫会让你死得很惨。” 姜暗沉默地望着地面,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 原来长公主不是真的让他做男宠,而是帮他入仕,然后让他效忠于她。 他无力思索长公主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也无心去顾虑以后为何要效忠于她,因为眼下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改写自己的命运。 “你在姜家的处境,本宫做过了解,你的生母是死于姜夫人之手,这些年你一直陪着兄长读书,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比奴仆好的一点就是可以读书,可以穿不错的衣服,吃不错的饭食,但你在姜家挨打罚跪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奴仆反而过得比你好……本宫说的都对吧?” 姜暗抿唇,缓缓点头:“是。” 晏九黎神色淡淡:“本宫对你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若你答应进府,名声上虽然不会好听,但你能得到的好处是以后不会有人打你骂你,不会有人故意虐待你,无需替别人受罚,你读的书是你自己的,以后考取的功名是你自己的,入仕的名额也是你自己的。” “若这一切都能顺利,那么本宫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死心塌地的忠诚。” “而这期间,本宫会护你周全,没有任何人敢欺负本宫府里的人。” 晏九黎说着,端起茶盏啜了口茶,“你可以好好考虑。” 姜暗垂眸沉默,良久才道:“草民并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 晏九黎平静地看着他,像是猜到了什么:“因为你的功名属于你大哥?” “是。”姜暗点头,“就在钱尚书出事之前,父亲还特意为草民买了一些书籍和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他命草民好好准备,明年的科举务必替大哥考一个好的名次。” 晏九黎淡道:“他倒是不怕死。” 姜暗没说话。 “本宫今日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若愿意,以后全权听本宫安排。”晏九黎道,“入了长公主府,就要无条件听从本宫的命令,这期间任何人想对你不利,本宫都可以护你。” “但与此同时,你将永远背负长公主面首的身份,哪怕以后平步青云,在朝堂上做到高位,可能也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带给你的屈辱——如果你觉得这是屈辱的话。” 姜暗垂眸不语,可能正在权衡利弊,也可能是在思索长公主的意图。 他不能不想。 虽然他很想拥有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想逃离那个让他看不到希望的家,想挣脱控制,拥有自由呼吸的机会。 但长公主这番话里隐藏的意图清晰明朗。 他不是蠢人。 如果只是面首,那充其量是长公主离经叛道,名声不好,可她名义上是收面首,实则却是在培养朝中的势力。 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是一个长公主,既不是权臣,也不是王爷,她为什么要插手朝堂势力? 姜暗心里闪过很多想法,可只须臾之间,这些想法就被自嘲取代。 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他孑然一身,没有牵挂,虽挂着姜家的姓氏,可那个宅子里的人没一个是他真正的亲人,他唯一在乎的姨娘已经死了。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那个地方,否则就算以后考取功名,回到家里亦少不了被嫡母兄长打压,他要晨昏定省,恭敬问安,要对嫡母言听计从,对大哥有求必应。 否则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就是他的万劫不复,若无人帮他,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父亲和嫡母的控制。 “草民想好了。”姜暗垂眸回道,“草民愿意进长公主府,一切听长公主吩咐,日后不管走到什么地步,只忠诚于长公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你可以想清楚再回答,决定了就不能反悔。”晏九黎淡道,“本宫今日给你选择的机会,不管你作何决定,都不会治你的罪,但一旦你日后反悔,本宫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姜暗沉默片刻:“为什么?” 晏九黎似是明白他的疑问:“雷霆手段是用来对付跟本宫交恶的人,而你是本宫要收服的人,自然不会对你如何。” 姜暗沉默地跪在地上,心头震动。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如此跟他说话。 外面一直传闻长公主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还肆无忌惮地讨论她那些不堪的事情,接到长公主府送去的帖子时,他也感到不安过。 方才被钦点为面首时,他以为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深渊,可此时他才知道,外面传言有误。 或许那些面首都不是真的,只是障眼法罢了。 想到这里,姜暗心思坚定几分,缓缓叩首,语调恭敬而沉着:“草民不用再考虑,日后一切唯长公主之命是从。” 第72章 认知颠覆 谈话结束,晏九黎命靳蓝衣送姜暗和姜琦回去,傍晚之前再把姜暗从姜家接来长公主府。 靳蓝衣欣然领命。 马车一路行驶着,缓缓往姜家而去。 姜暗坐在车厢里,看着眼前这个容貌精致俊美的少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靳公子,你真是长公主殿下的面首吗?” “怎么?”靳蓝衣挑眉,“我看起来不像?” 姜暗垂眸:“是不太像。” 靳蓝衣笑了笑:“这不重要。” 姜暗诧异,眼神里浮现不解:“不重要?” “对啊。”靳蓝衣理所当然地点头,“姜公子觉得重要吗?” 姜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要吗? 肯定重要啊,怎么能不重要? 男儿本该顶天立地,做一番事业,一个身份卑微的面首难道不会让人抬不起头吗? 外人嘲弄不屑的眼神,羞辱鄙夷的言语,一辈子摆脱不掉的身份污点……怎么能不重要呢? “对别人来说,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我自己觉得不重要。”靳蓝衣耸了耸肩,俊美的眉眼还残留着几分少年的稚气,“我没什么雄心壮志,每天能吃好吃的食物,穿美美的衣服,舒舒服服过好小日子,没人敢欺负我,生活富足不憋屈,我就心满意足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姜暗被他的洒脱震惊住,须臾苦笑:“靳公子说得简单,但这种简简单单生活,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奢望。” 事实上,不是这种听似简单的生活让人奢望,而是人言可畏。 圣贤书一直教他们君子坦荡荡,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还有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 女子就该做好贤内助,若大丈夫依靠女子才能得势,甚至以色侍人,会让人戳脊梁骨。 这种流言和轻视比刀剑更锋利。 对读书人来说,骄傲和骨气比什么都重要。 男人要有气节,像梅花一样“凌寒而不凋,傲霜而独立”,怎能轻易委身于人? 而相比男人在外的名声,女子的名节同样重要——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却在无形中颠覆了他的认知。 长公主凭一介女儿之身,在名节有损,流言蜚语缠身之下,几乎搅得皇城天翻地覆,那么多权贵男子拿她毫无办法。 她活得肆意跋扈,我行我素,离经叛道,却让那么多人无可奈何,甚至光明正大在长公主福府里大选面首。 他不由生出怀疑,真的有人可以如此不在乎名节,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非议,而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很多人都是被外在的东西束缚,我只选择让自己舒心的方式。”靳蓝衣道,“住在长公主府里,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面首,只要搬出长公主的身份,就没人敢对我如何——这就是身份和权力带来的好处。” 姜暗嘴角轻抿。 是的,身份和权力。 让长公主肆无忌惮贬低顾云琰和顾云安,把国舅府次子赵长泽也踩在脚底下的底气,根本不是那些义正言辞的大道理,而是绝对的身份和权力。 所以只要有权力在手,就能让人学会闭嘴? 姜暗没再说话,一路沉思。 马车抵达姜家大门外。 姜侍郎这会儿上朝还没回来。 户部尚书出了事,姜侍郎作为户部两位侍郎之一,这两天除了手上负责的事务多了之外,大概也想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取代钱尚书的位子,所以样样费心。 早上天没亮就进宫,晚上乘着夜色回府。 这个时候他肯定是不在家的。 靳蓝衣和姜暗从马车上下来时,看见到站在外面的两个门人正靠着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态度懒散而傲慢。 哪怕见到姜暗从马车上下来,他们依然懒洋洋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姜琦带着侍女已经进了府。 姜暗落后一步,和靳蓝衣一前一后迈上庭前石阶,却被门人伸手拦住。 看着少年俊美漂亮的脸,门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这位小公子是谁?有帖子吗?” 姜暗皱眉:“他是奉长公主之命——” “帖子没有。”靳蓝衣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的话,并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物,并展示在两个门人眼前,“但我有这个。” 他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块玄铁令牌,上面“镇国长公主”五个字让门人脸色一变,连忙低头哈腰地陪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子请进。” 靳蓝衣冷哼一声:“谄媚小人。” 门人连连点头:“是,是,小人谄媚。” “现在能进去了?”靳蓝衣冷哼。 门人连连点头:“公子请!” 姜暗沉默地敛眸,和靳蓝衣一起跨进门槛,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清晰地感受到了权力的具体化。 身后传来两个门人小声的议论:“年纪这么小,长得这么好看,不会是长公主的面首吧?” 姜暗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朝靳蓝衣看去:“靳公子……” “不用理他们。”靳蓝衣不以为意,“嘴长在别人身上,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流言蜚语就伤不了自己。” 姜暗闻言沉默下来。 只有自己心里够强大?要多强大才算是强大? 流言蜚语胜似刀剑,有谁能做到真正的不在乎呢? “二公子。”一个小厮匆匆而来,敷衍地朝姜暗行了个礼,“夫人让你回来之后就去见她。” 话音刚落,廊檐下拐角处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声音沉沉:“姜暗。” 姜暗和靳蓝衣齐齐看去。 男子身穿一袭湖蓝色袍服,带着两个侍女缓步而来。 走到近处,看见站在姜暗身边的靳蓝衣,姜明澈眉头微皱:“这位小公子是什么人?” 第73章 你勾引长公主? 靳蓝衣瞥了眼他身上的衣服。 虽然料子不同,款式不同,但相近的颜色还是让他觉得晦气。 “你是姜家长子姜明澈?”靳蓝衣眉头微皱,不悦地开口,“姜公子这身衣服跟我穿的有些相似,希望你以后别再穿这件衣裳。” 姜暗一惊,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他。 姜明澈眯眼:“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的穿着?” “因为小爷不喜欢别人跟我穿一样颜色的衣服。”靳蓝衣语气蛮横,“我是镇国长公主的面首,你敢跟我大呼小叫?” 镇国长公主? 姜明澈神色微变,仔细把靳蓝衣打量了一遍。 少年容貌挺美,封神俊秀,气度绝佳,一袭蓝袍飘逸出尘,衬得他像个名门世家的贵公子,浑身没有一点以色侍人的脂粉气。 姜明澈虽没见过他,心里亦鄙夷他的身份,却显然不敢开罪长公主。 他当即扬起一抹客套的笑容,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原来是长公主府的公子,敢问小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靳蓝衣。” “靳公子。”姜明澈抱拳行礼,“明澈有失远迎,还请靳公子多多海涵。” “不必多礼,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再穿这身衣服。”靳蓝衣指着他身上的袍子,“我喜好蓝色衣裳,且名字叫蓝衣,不喜欢跟别人撞色,姜大公子明白吗?” 姜明澈神色一僵,顿生不悦。 长公主跋扈也就罢了,她府里的一个面首也敢如此蛮横,竟要求别人不能跟他穿一样的衣服? 他以为他是皇帝,所有人都要避他的讳? 真是可笑至极。 姜明澈心里不满,面上却挤出一抹笑意:“既然靳公子不喜欢,那我稍后就把这件衣服扔了。” 姜暗沉默地垂眸,眼底划过一抹自嘲。 确实是权力胜过一切。 长公主近日丰功伟绩太多,以至于她府里一个面首出来,都让人不敢不笑脸相迎。 这世道……挺讽刺的,不是吗? “我奉命送姜二公子回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大喜事。”靳蓝衣笑意盈盈地看着姜明澈,“长公主殿上看上了二公子,已经定下二公子为第九房面首,希望你们为他好好梳洗打扮,稍后他还要随我返回长公主府。” 姜明澈脸色骤变,“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目光在靳蓝衣脸上扫过一遍,缓缓看向姜暗那张斯文但并不算特别出众的脸。 无论从容貌、气度还是穿着打扮来看,姜暗跟靳蓝衣都是天差地别。 如果长公主府面首都是靳蓝衣这样俊美而又贵气的少年公子,那姜暗被长公主看上的原因是什么? 姜明澈目光落在姜暗脸上,眼神如刀:“二弟,你勾引长公主殿下?” 姜暗垂眸:“我没有。” “什么勾引?”靳蓝衣皱眉,“姜侍郎家大公子说话这么难听,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姜明澈脸色一变,恼怒于他的多管闲事:“靳公子,我是在教训自己的弟弟。” 一个低贱的男宠,也真敢上门管他家的事情? “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是长公主的人。”靳蓝衣眉梢微扬,眼神睥睨地看着他,“大公子怕是无权教训他。” 姜明澈面色冷厉,正要说话,站在一旁的小厮恭敬开口:“大公子,夫人听说二公子回来了,命小的来传二公子过去呢。” 姜明澈转头瞥他一眼,随即朝靳蓝衣一笑:“多谢靳公子送二弟回来,母亲那边召见,我先带着二弟过去,稍后——” “我跟你一起去见姜夫人。” 姜明澈脸色一僵:“靳公子?” “长公主殿下有令,命姜二公子今晚就搬去长公主府。”靳蓝衣笑了笑,“我要监督他,免得他赖在家里不肯走。” 姜明澈皱眉:“内院是女眷所居之处,靳公子一个外男怕是不合适。” “大公子可以把我当成小孩,也可以把我当成个玩意儿,我都不介意。”靳蓝衣指着方才传话的小厮,“他也是个男的,既然他可以见夫人,那我应该也可以,而且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在,我总不至于做出什么无礼之事吧?” 顿了顿,“或者大公子可以派人去把姜夫人请到外厅来,在下虽是个面首,但既是奉长公主之命而来,代表的是长公主的意思,姜夫人于情于理都该出来见我。” 姜明澈没想到他如此难缠,心里越发认定他就是仗着长公主的势狐假虎威,心里鄙夷越甚。 然而这无法消除他对姜暗的怀疑。 他冷冷看了姜暗一眼,认定是他故意勾引长公主,否则以他的身份和容貌,根本没资格做一个面首。 可不管他怎么想,此时父亲不在家,靳蓝衣要传达长公主的命令,就势必要见到当家主母的面。 他只能带着姜暗和靳蓝衣一起去见母亲。 主母院里下人不少,阵仗挺大。 外面站着小厮两人,粗使丫鬟两人,屋子里还有粗壮的嬷嬷两人,以及贴身大丫鬟两人。 靳蓝衣一踏进院子,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不善气息。 对上院子里小厮和丫鬟诧异的眼神,他心里猜想,这个阵仗应该是为姜暗准备的吧。 姜夫人是准备打他一顿,还是罚他跪上半天? “见过夫人。”靳蓝衣有礼地朝姜夫人行礼,姿态极为礼貌,“在下靳蓝衣,长公主殿下的第六房面首,奉长公主殿下命令送姜二公子回府,并在傍晚之前,带他去长公主暂住。” 姜夫人听他说完,孤傲不屑的表情都刹那间僵在脸上。 “什么?”她像是没听清,“你……你说什么?” “恭喜姜夫人,贺喜姜夫人。”靳蓝衣笑眯眯地开口,“长公主殿下看中了姜家二公子,要把他纳为第九房面首呢,这可是姜家的大喜事。” 姜夫人僵了僵,缓缓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姜暗。 这什么意思?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怎么有点难以理解呢? 长公主看中姜暗,要纳他为面首? 且还是第九房……第九房? “姜暗。”她冷冷看着姜暗,眼底色泽冷如针尖,“这是真的?” 姜暗点头:“是。” 姜夫人脸色一沉,眼神冰冷。 她死死盯着姜暗,像是要把他万箭穿心。 “姜夫人这是不高兴?”靳蓝衣诧异地看着她,“能入长公主府做面首,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姜夫人莫非不愿意让他去?” 姜夫人一怔,笑得勉强:“长公主殿下厚爱,本就是他的荣幸,我怎么会不愿意?” 第74章 长公主对他厚爱 靳蓝衣缓缓点头:“我觉得也是。长公主虽然对跟她作对的人冷酷无情,打杀抄家不在话下,但对待自己人却无比宽容,而且护短。” 他特别加重了“护短”两个字的语气,满意地看到姜夫人瞬间僵硬难看的脸。 少年笑得天真而无害:“我们这些面首虽身份卑微,但在长公主府却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想不求上进就不求上进,想仗势欺人就仗势欺人,所以姜夫人不用担心,姜暗弟弟去了长公主府之后,一定不会受欺负。” 听到“打杀抄家”这四个字,姜夫人心头一凛,纵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不自然地端起茶盏,以喝茶来掩饰自己勉强挤出来的笑意。 因为抄家打人这种事情,镇国长公主真的做得出来,数日前还风光显赫的钱尚书转眼成了阶下囚,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至于护短…… 她身为姜家当家主母,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这个姓靳的分明就是来给姜暗撑腰的,明里暗里警告她不许为难姜暗,因为姜暗已经是长公主府的人。 她若敢为难姜暗,长公主不会放过她。 果然是以色侍人、狐假虎威的面首,处处把靠山挂在嘴边。 “姜暗弟弟?”姜明澈嘲讽的目光在靳蓝衣和姜暗脸上打转,“怎么看应该都是靳公子年纪小吧?” “我是第六房面首,他是第九房。”靳蓝衣语气淡定,透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不应该叫弟弟吗?” 屋里屋外的人都一脸茫然,交换视线时,连眼神都是懵的。 他们长这么大,只听说男人三妻四妾,从未见过皇族女子公然纳面首的,更不曾听说以几房来论大小。 镇国长公主竟然已纳了九房面首? 姜夫人面色发僵,根本无法镇定从容地应付这种事。 她对姜暗恼恨在心,认定是他耍了什么手段才获得长公主青睐,可当着靳蓝衣的面,她却连质问都不能。 尤其当靳蓝衣说出第七、第八房面首是谁时,她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武……武阳侯和国舅府次子?” “是的,夫人。”靳蓝衣微微一笑,“武阳侯明日进府。” 说完,他转头看向姜暗,“九弟弟,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在这里跟夫人聊一聊。” 姜暗看向母亲。 姜夫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却还是扬起一抹端庄大度的笑意:“既然是长公主厚爱,你去收拾好东西,稍后跟靳公子一起去长公主府。” “是。”姜暗点头,朝母亲和大哥行了礼,转身离开。 “我知道姜夫人其实挺舍不得的,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孩子。”靳蓝衣跟自来熟一样,主动找了个椅子坐下,“但是长公主能看上九弟弟,其实是他的福气,毕竟钱尚书出事之后,长公主殿下现在暂管户部,而姜大人又是户部左侍郎,只要长公主高兴,说不定以后……” 说到这里,靳蓝衣微微一笑:“夫人懂我的意思吧?” 姜夫人心头一振,不由在心里思考他的话。 不管姜暗用了什么手段被长公主看上,既然长公主来要人,她肯定不能拒绝,否则得罪了长公主,后果不堪设想。 她对外一直维持着贤妻严母的形象,既要为老爷的仕途考虑,又不能让别人觉得她苛待庶子,所以这件事只能听从长公主的。 姜夫人思索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姜暗生母走得早,确实是我一手带大,我视他如亲子,原本是希望他能考取功名,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没想到长公主会看上他。” “以后还是可以考的。”靳蓝衣笑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入了长公主府,只要好好伺候殿下,日子不会比在家里过得差,奈何姜二公子性子倔,说不想放弃十年苦读,否则宁愿一死。长公主不得已只能答应让他继续读书,并且允许他把平常所用的书籍和文房四宝都搬到长公主府去。” 靳蓝衣幽幽一叹:“殿下对他真是厚爱,让人羡慕至极。” 姜夫人笑容僵硬,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让她一个接受了几十年妇德规训的女人,在这里听长公主纳了一房又一房面首,着实颠覆她的认知。 不过长公主不是今天才选了面首吗?竟一次就选了九个? 姜夫人眉头微皱,试探地看向靳蓝衣:“靳公子是何时入的长公主府??” “有几天了。” “公子姓靳,不知出身何处?” 靳蓝衣戒备地看着她:“姜夫人打听这个做什么?我是长公主的面首,又不是你姜家的下人。” 姜夫人一僵,随即笑道:“是,是我多言。” “反正姜二公子去长公主不会吃亏就是,我们都是好脾气的人,会跟他和睦相处的。” 姜夫人想到武阳侯和国舅府次子赵长泽,迟疑开口:“顾侯爷和赵公子也是面首?” 她觉得这不太可能……不,应该说完全不可能。 齐国以皇上为尊,其次是三位亲王,先皇那一辈尚有两位老国公还在世,接下来权贵就数到了武阳侯府。 且顾云琰还是御前当红的宠臣,他怎么可能给长公主做面首? “是啊,顾侯爷觉得对长公主有所亏欠。”靳蓝衣有问必答,“毕竟七年前他打败仗是事实,若不是他无能,长公主也不至于吃了那么多年苦,所以他要赎罪。” 姜夫人勉强笑笑:“是吗?” “至于赵公子,那不是皇上刚下了旨吗?” 姜夫人迟疑:“皇上下旨,不是让他跟长公主成婚吗?所以赵公子应该是驸马吧?” “那不行。”靳蓝衣摇头,“长公主跟武阳侯尚有婚约在身,不能娶旁人,否则就是违抗先皇旨意。” 姜夫人闻言,瞬间无言以对。 所以晏九黎跟顾云琰的关系就这么僵住了? 先皇赐婚,两人有婚约在身。 因为武阳侯悔婚,而长公主不同意,所以武阳侯不能娶正妻,只能纳妾,长公主不能娶驸马,只能选面首? 真是一桩荒唐又可笑的婚约,和一段混乱至极的关系。 第75章 低贱就是低贱 屋子里气氛微妙而尴尬。 姜夫人第一次跟“面首”这种身份的人直接接触,心里鄙夷不屑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在她眼里,这种以色侍人的男子比侍妾还不如,若搁以往,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只是对方是长公主府的人,她才不得不敷衍应付着,可她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难缠。 靳蓝衣就跟话唠似的,自姜暗离开之后,就坐下来跟姜夫人叭叭个不停,一会儿说顾云琰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一会儿说赵长泽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一会儿又说姜暗诚实低调,以后一定会得到长公主宠爱。 姜夫人被迫听着,笑意越来越僵硬,只觉如坐针毡。 她对长公主府的面首并无兴趣,不想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甚至觉得皇上和太后都窝囊至极。 武阳侯是皇上的宠臣,可长公主三番两次把他打伤,皇上都没有治长公主的罪,如今武阳侯竟沦落到给长公主做面首去了。 而赵长泽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 别说他们两个男子,哪怕是这两家出来的庶女,也断然没有轻易给人为妾的道理。 而两个身份贵重的男子,却要做长公主的面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姜明澈听得不耐,转身欲走之际,靳蓝衣不疾不徐地把他叫住:“大公子这是要走吗?” 姜明澈脚步僵住,转头看着他:“我去看看二弟。” “姜暗弟弟有什么好看的?他在这个家里住了二十年,又不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靳蓝衣摆手,“我是男客,跟夫人单独说话不合规矩,于情于理你都该留在这里,避免旁人说闲话。” 姜明澈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怒色。 既然知道不合规矩,他还一直在这里坐着? 果然是没一点规矩的东西。 低贱就是低贱,所有的风度都是假的。 姜明澈忍了忍,不阴不阳地一笑:“要不靳公子跟我去书房说话?” “不用。”靳蓝衣摇头拒绝,“我在这里等着姜暗弟弟,等他把该收拾的东西搬到马车上去,然后我们就告辞。” 顿了顿,“长公主殿下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可不敢懈怠。” 反正不管是姜夫人还是姜明澈,都别想有机会去找姜暗麻烦。 靳蓝衣喝着茶,屁股像是定在椅子上一样。 姜家母子见状,脸色不约而同地阴郁几分。 姜夫人握着掌家大权,向来说一不二,姜明澈则是这个家里最为宝贝的嫡长子,除了老爷之外,他们母子就是这个家里的主宰,何曾如此憋屈过? 姜暗那个贱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长公主,竟敢如此不把嫡母和兄长放在眼里,还带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男宠招摇过市,来姜家耍威风。 姜夫人气得心疼,面上却还要保持着主母的风度。 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下。 直到姜暗再次出现在厅里时,姜夫人才终于有了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姜暗朝母亲行了礼:“东西已收拾好了,姜暗拜别母亲。” 靳蓝衣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朝姜夫人告辞:“晚辈是个碎嘴子,方才话说得有点多,还望夫人多多海涵。” “无妨。”姜夫人笑得脸都僵了,转头看向姜暗,终于不必再撑着笑意,而是摆出了嫡母的威严,“去了长公主府之后,一定要谨守本分,对长公主唯命是从,不要反抗长公主,不要给姜家丢人,更不要惹祸。” 姜暗恭敬地点头:“是。” 姜明澈冷冷盯着姜暗,眼底有阴鸷的光泽一闪而逝。 姜暗垂着头没看见,拜别母亲之后,他随着靳蓝衣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内院,直接往姜家大门外走去。 姜暗忍住了转头看这座府邸的冲动。 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家,于他而言是一座压抑得无法挣脱的牢笼,他以为除非自己以后有机会考取功名,能坐上高官之位,甚至等到父亲和嫡母都离开人世,他才有机会摆脱这里——而前提是他有那个机会,以及他有命活得比父亲和嫡母久一点。 没想到尚未考取功名,尚未功成名就。 只凭着长公主一句话,一个命令,他就真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姜暗跟在靳蓝衣身后,一步步走出姜家大门。 远处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靳蓝衣和姜暗抬头望去。 马车由远及近而来,很快到了大门外。 姜侍郎从户部下值回来了。 被小厮扶着走下马车,姜侍郎看见出门的靳蓝衣和姜暗,眉头一皱:“姜暗,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姜大人。”靳蓝衣率先开口,“姜家二公子今天被长公主选为面首,我要带他去长公主府。” 什么? 姜侍郎脸色骤变,下意识的开口:“荒唐——” “同时被选为面首的还有武阳侯和国舅府次子。”靳蓝衣温和一笑,“恭喜姜大人,贺喜姜大人。” 姜侍郎气得脸色铁青。 靳蓝衣走到姜侍郎跟前,压低声音说道:“长公主如今暂管户部,早晚要选出新的户部尚书,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左右两位侍郎中的其中一人。” 姜侍郎一默,顿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像是玩变脸似的,很快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小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深得长公主殿下宠爱吧。” “还好还好。”靳蓝衣谦逊,“只要对长公主一心一意,长公主对面首们都会宠爱有加。” 姜侍郎心里生出一丝希望,转头看向姜暗时,眼神都温和了许多:“去长公主府之后,一定要好好讨长公主欢心,切不可冒犯长公主,知道吗?” 姜暗垂眸:“是,父亲。” “那我们先告辞。”靳蓝衣笑眯眯地跟姜侍郎告辞,“希望姜大人以后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借靳公子吉言。” 两人坐上马车,待马车行驶了一段,姜暗才低声问道:“你承诺父亲的事情,长公主知道吗?” “我承诺他什么?”靳蓝衣无辜的看着他,“我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面首,无权无势,随口一说的话能当真吗?” 姜暗:“……” 第76章 太后突发心疾 长公主在府里选面首,并把顾云琰和赵长泽一同定为面首的消息,很快传进宫中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听完之后,先是不敢置信,随即震怒:“简直荒唐!一次比一次荒唐!”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要坐拥三宫六院吗? 连齐国侯爵和国舅之子都只能做面首,晏九黎她真是疯了! 完完全全的疯了。 太后急怒攻心之下,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仁寿宫太监宫女们霎时乱成一团。 请太医的请太医,请皇上的请皇上,后宫皇后和众位嫔妃娘娘们得到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前往仁寿宫探望。 而外面忽然疾风骤起,乌云密布,像是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 黑夜沉沉,一名太监被侍卫统领领到凤凰居,焦灼地喊道,“太后突发心疾,皇上请长公主务必进宫一趟。” 晏九黎已经洗漱结束,此时正躺在床上,听到外面焦急的声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孟春没等主子吩咐,就出去问清了缘由,然后回房禀报:“殿下,外面的公公说太后因为听到武阳侯和赵公子成为面首一事,急怒攻心气病了,皇上请您进宫去,安抚一下太后娘娘。” 晏九黎闭眼躺在床上,声音疏懒淡漠:“就说本宫已经睡下,明日一早再去给太后请安。” “是。” 传旨太监听完心急如焚,再三请求之后,还是没能得到回应,只能先行回宫。 太后靠着床头,声音阴冷如霜:“她说明日一早进宫?” 太监跪在地上,惶恐回话:“是。” 太后娘娘有疾,身为女儿的长公主却推脱着不来侍疾,甚至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实在是皇族罕见啊,太后和皇上一定会震怒吧? 然而太后听完之后,只是抬手屏退左右,随即转头看向皇帝:“明日一早她进宫,皇上记得提前安排好人手,等她进了仁寿宫再把人调过来。” 晏玄景点头:“儿臣会让赵长胜带人过来。” 太后没说话。 晏九黎掌了金吾卫大权之后,很大一部分人都已开始听从晏九黎调动,而副统领赵长胜已跟晏九黎起了几次冲突。 虽吃的亏不算太大,可到底跟晏九黎撕破了脸。 今日晏九黎让赵长泽做她的面首,更是把国舅府脸面踩在脚底,眼下只有赵长胜绝对不会被晏九黎收买。 让他参与这个计划,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母后歇着吧。”晏玄景起身告退,“明日一早,母后先搬到后殿去住,儿臣多派几个人在外面守着,保证晏九黎进来容易出去难。” 太后眼神幽深,缓缓点头:“嗯。” 翌日天还没亮,太后就在掌事嬷嬷和贴身太监的安排下,悄然挪到了后殿去住,前殿宫门紧闭,殿内点了一支安神香。 昨夜风声大雨点小,一场淅沥沥小雨的之后,早晨起来到处湿漉漉一片,而天空依旧阴沉沉的,看起来随时还有一场大暴雨要下的样子。 顾云琰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月牙白锦袍,打扮得风流倜傥,命人备了马车。 “云琰。”顾夫人带着侍女走来,脸色难看,“你真要去长公主府?” 顾云琰抿唇,面色黯然:“母亲,我没办法。” 顾夫人咬牙:“晏九黎就是故意羞辱你!” “她手里握着堂兄跟钱尚书勾结的罪证,如果我不答应她,她一旦把罪证呈上去,叔父一家都会受到牵连。”顾云琰敛眸,“叔父若出了事,我们还能幸存吗?” 顾夫人面色难看,虽然知道事态严重,可她还是不甘心。 晏九黎就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女流之辈,凭什么他们都要受她威胁,被她羞辱,忍受她的践踏? “母亲不用想太多。”顾云琰低声开口,“我去长公主府,或许可以找到那些证据然后销毁,也有可能……也有可能……” 顾夫人心头一凛,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能直接杀了晏九黎,是不是就可以替皇上除掉这个心头大患? 她无奈地开口:“你注意安全。” 顾云琰点头,不发一语地走出侯府,很快乘马车到了长公主府,随着带路的管家一路抵达前厅。 前厅里气氛肃穆而隆重。 主位上空着,晏九黎不在。 六位面首分坐左右两排,以最大的排场迎接新面首的到来。 顾云琰一踏进门槛,差点闪花了眼。 左边三人分别是玄衣、白衣和红衣,看起来像是黑白无常配着地府的曼陀罗花,右边三人则分别是紫衣、蓝衣和青衣。 乍一看,他还以为自己到了青楼楚馆。 “我们六人是长公主殿下的六位面首,因为比你先进府,所以你得喊我们一声哥哥,且按照规矩,是要给我们敬茶的。”靳蓝衣站起身,承担起替他介绍的责任,“这位夜玄衣,我们的大哥,你也要喊一声大哥。” 顾云琰神色微沉,视线从六人脸上一一掠过,眼底划过一丝怒意。 晏九黎她竟然真的有这么多面首? 最重要的是,六个人容貌不但容貌出色,且周身流露出的气度特别,看起来根本不像以色侍人的货色。 “七弟弟。”靳蓝衣皱眉,“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顾云琰回过神,声音沉冷:“你们都是什么人?” “我方才不是跟你说了,我们都是长公主的面首。”靳蓝衣像是不耐,“顾公子耳朵不好使?” 顾云琰沉声道:“本侯问的是你们的出身来历。” 眼前这六个人,他一个都没见过。 这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没见过的人多得是。 可如此相貌出众、气度不凡的男子,他一个人都没见过,且齐齐出现在长公主府,显然并不寻常。 顾云琰心头隐隐生出一股异样感受。 刚回齐国不到一个月的晏九黎,从哪里认识这么多貌美出众的男子?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被逼迫,那么他们是自愿的? 京城世家官宦之中,竟有心甘情愿做长公主面首的男子? “这是夜玄衣,面首中排行老大。”靳蓝衣又给他介绍一遍,“请七弟上前给大哥敬茶。” “既然同为面首,谁又比谁尊贵?凭什么要本侯给你们敬茶?”顾云琰目光落在夜玄衣脸上,忽然眯起眼,眼底寒光乍现,“他方才说……你叫什么?” “夜玄衣。” “放肆!”顾云琰厉声一喝,“当今皇上名字中带‘玄’,夜公子不知道避皇帝讳?” 夜玄衣挑眉:“不避又如何?” 第77章 你们是西陵人? 顾云琰瞳眸微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不避又如何? 这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 他眼里连最基本的皇权至尊不容冒犯都没有。 顾云琰表情沉怒,一双幽深冷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夜玄衣。 他判断得没错。 这几个面首或许根本不是齐国本土人士,否则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名字要避皇帝讳。 他们是西陵人? 须臾之间,顾云琰心里闪过无数个想法。 晏九黎如果真把西陵人带来了这里,那她就是跟西陵皇族还有联系? 她在西陵那七年里,所受的磨难到底是真是假? 这些日子她搅得宫里鸡犬不宁,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西陵军队是否真要卷土重来? 顾云琰心头泛起滔天巨浪,仿佛对晏九黎这些日子的行为突然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七弟,你又在想什么?”靳蓝衣眉头皱紧,面上渐渐浮现不悦,“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几个面首?别忘了你在踏进长公主那一刻,你也是面首,我们现在的身份都是一样的,但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大哥是大房面首,你是第七房,按规矩就是该敬茶拜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长公主府的目的是什么?”顾云琰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眼神充满着戒备,“你们都是西陵人?” 靳蓝衣挑眉,还挺聪明。 不过可惜猜得不对。 秦红衣端起手边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敛眸啜了口茶:“我们的身份,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面首有资格问的?” 顾云琰声音沉厉:“终于说实话了,你们根本不是面首!” 靳蓝衣转头看向秦红衣:“谁说实话了?我们不是面首是什么?” 秦红衣亦感到诧异:“不是面首,难道都是驸马吗?” 靳蓝衣皱眉:“怎么可能?殿下不喜欢驸马,就喜欢面首。” 顾云琰脸色难看,听够了他们一唱一和,震怒地抬手朝靳蓝衣的脖子探去:“说!你们来长公主府的目的是什么——” “哎哎哎,你干什么?”靳蓝衣急速朝后退去,“以下犯上是不是?我是你六哥……去你的吧!” 靳蓝衣双手撑着桌案,身体忽然凌空而起,随后一脚像是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朝顾云琰胸口踹去—— 砰! 顾云琰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踹了出去,重重摔倒在门槛处。 厅里空气骤降。 顾云琰摔得眼前发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爬起身,语调不稳:“若诸位抱着……抱着叵测心思而来,定会连累长公主,这一点……你们想过吗?” 厅里六人面面相觑,随即靳蓝衣好奇:“五位哥哥,他在说什么?” “你说你图谋不轨。” “谁图谋不轨?”靳蓝衣走到顾云琰跟前,抬脚朝他踹过去,“我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解世事,天真无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图谋不轨了?简直是放屁!” “你们顾家一个个去朝堂上弹劾长公主的时候,怎么不担心牵连长公主?你七年前领兵惨败,连累长公主去西陵做人质的时候,你怎么没这点觉悟?” “七年后长公主刚从西陵回来,你们顾家不但取消婚约,还散布谣言满天飞,说长公主在西陵遭遇非人折磨,个个拿殿下清白说事的时候,怎么不担心牵连长公主?” “人面兽心的东西!那皇帝小儿愚蠢昏聩,把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封为侯,当真是全天下的笑话!” 骂完之后,靳蓝衣犹觉得不解恨,又狠狠踹了他两脚,只把他踹得口吐鲜血才作罢。 “既然顾公子不想敬茶,那就带下去歇着吧。”夜玄衣站起身,身姿高大沉稳,语调波澜不惊,“只是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在完成敬茶仪式之前,顾公子别想见到长公主殿下。” 说罢,举步往外走去。 其他人纷纷跟着起身离开。 顾云琰捂着心口,痛苦地低咳着,血丝从嘴角蔓延而下,他转头望着他们的背影,面色苍白如纸,眼底却泛起深沉而冷然的光泽。 “来人!”靳蓝衣落在最后,开口命令,“把顾公子带去他的住处,衣服给他准备好,别让他踏出长公主府一步,也不许外人进来见他。” “是。” 几个侍卫上前,态度强硬地看着顾云琰:“顾公子,请。” 顾云琰敛眸,胸口疼得几乎站不起来。 他这些日子总是伤上加伤,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养好身体,被靳蓝衣踹那几脚之后,只觉得胸骨仿佛都断了似的,剧痛无比。 可比起身体上的疼痛,那六个人的身份显然更重要。 顾云琰忍着痛,僵滞地伸手扶着门框站起身,心里忍不住隐隐猜测,晏九黎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单纯的报复,她还有更大的阴谋。 她的阴谋是什么? 通敌叛国,制造内乱,让西陵可以更轻松地攻打齐国? 怪不得她要那么多银子,把钱尚书府抄家所得的一半都收进了自己的府里。 怪不得她威胁自己交出兵符。 看来她连军队都算计上了。 顾云琰掩嘴闷咳一声,喉咙里一股腥甜之味传来,他轻轻闭眼,任由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去帮我请个大夫来。”他语调虚弱,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我若在长公主府出了事,你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裴祁阳一身黑色侍卫统领服饰,迈着沉稳的步子走来。 走到近前,他眼神略带怜悯地看着顾云琰:“威风八面的武阳侯,皇上面前的宠臣,手握十五万兵马大权的侯爷,怎么落到了这般地步?” 顾云琰缓缓抬头,对上裴祁阳那双嘲讽的眸子:“裴公子是来看我的笑话?” 裴祁阳点头:“是啊。” 顾云琰脸色一黑:“……” 第78章 顾云琰后悔了 虽然看笑话是事实,但裴祁阳到底是有人性的,还是命人去外面请了大夫来给顾云琰治伤。 长公主府分为南院和北院,顾云琰的住处被安排在北院最西边,西北角的一处偏僻院子。 大夫来了之后,裴祁阳亲自带他抵达顾云琰的住处:“大夫给他好好瞧瞧,这位顾侯爷是皇上宠臣,以前受伤生病时都是皇恩浩荡,能请得动宫里的太医给看病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顾侯爷身份一落千丈,怕是没资格再请太医了。” 大夫被他这番话说得胆战心惊。 本来得知自己进的是长公主府,他心里就有些疑惑,长公主府里的人受伤为何不请太医? 没想到这人竟是顾侯爷。 更没想到的是,顾侯爷竟然住进了长公主府。 想到最近皇城里关于长公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大夫不敢多问,小心谨慎地给顾云琰检查伤势。 只是越检查越是心惊:“顾侯爷胸骨断了两根,还有之前旧伤未愈,接下来最好是卧床静养,千万不可再有剧烈的运动。” 顾云琰闭眼躺在床上,浑身无处不疼:“要养多久?” “最少两个月。”大夫表情凝重,“伤筋动骨一百天。侯爷若是想恢复得更快一些,静养三个月是最好的。” 三个月。 顾云琰没说话,眉眼阴郁难看。 三个月之后,朝堂上不知又要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顾云琰随即发出无声的自嘲,就算他不静养,又能改变什么? 晏九黎要做的事情,他有能力阻止吗? 裴祁阳倚在门旁,不发一语地看着顾云琰,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顾侯爷后悔吗?” 顾云琰一怔,转头看他一眼,随即复又闭上双目。 后悔吗? 应该是后悔的吧。 如果能早一步预料到今天这个局面,他肯定不会跟晏九黎取消婚约——至少不该那么冲动地取消婚约。 更不该在她面前说那些难听的话,让两人彻底撕破脸。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他应该会选择娶她为妻,按照先皇遗诏完成两人的婚约,但他不会跟她圆房,也不会让她生孩子。 待确定太后和皇上对她没了一点感情,等她回来的消息渐渐沉寂下来,等皇城权贵和满朝文武都忘了她的存在,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病死”,才是正确而又安全的做法。 顾云琰确实后悔了,后悔自己这么着急,以为晏九黎从西陵回来之后孑然一身,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谁料到她…… “看来是后悔的。”裴祁阳笑了笑,“但不是后悔自己过河拆桥,薄情寡义,而是后悔没能用万无一失的方法解决此事,以至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顾云琰转头看着他,眼神冷冷:“裴公子这是幸灾乐祸?” “算是吧。”裴祁阳点头承认,并不介意翻旧账,“你是皇上宠臣,你的姐姐是皇上宠妃,仗着皇上的偏宠,顾贵妃没少在皇后娘娘面前骄横跋扈,以下犯上,如今顾家失势,我觉得这是你们该得的。” 顾云琰冷笑:“你们裴家就能一辈子风光?” “不一定,但应该会比顾家走得长远。”裴祁阳淡淡一笑,“而且我知道,从今天开始,你的贵妃姐姐将再也没有冒犯皇后的底气。” 大夫战战兢兢听着两人对话,真怕下一瞬自己就被灭了口。 这是他能听的吗? 一个是贵妃的弟弟,一个是皇后的弟弟。 武阳侯还有侯爵在身。 两人皆是皇亲国戚,皇城权贵。 言语上的针锋相对看似是在吵架,实则却是两个家族的对立,甚至是两个党派的对立。 他一个小小的大夫,这些话是他能听的吗? 顾云琰抿着唇,神色苍白如纸:“滚出去。” “谨遵顾面首之命。”裴祁阳装腔作势行了个礼,嘲讽之意十足,“我就先告辞了,顾面首好好养伤,别累着。” 转身走出小院,裴祁阳突然觉得扬眉吐气。 果然跟着长公主混才畅快淋漓。 朝中那些文臣太迂腐,动不动就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 武将做事也顾虑多多。 长公主这种豁出去的态度,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行事方式,才让人觉得过瘾。 什么阴谋阳谋通通滚一边去。 她不需要什么谋,凡事直面硬刚,就让所有跟她作对的人一败涂地……但是裴祁阳还是想知道,皇上到底为什么这么顾忌长公主啊? 如果没有皇上的纵容和妥协,长公主应该是做不到这么嚣张跋扈的,但皇上的威严不容挑衅,正常来说,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如此践踏皇帝的尊严。 偏偏长公主就能。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云琰进府跟六位面首打交道时,晏九黎已经到了户部巡查。 翻翻账本,对对卷宗,认识认识户部两位侍郎和主事们。 户部官员自从她来了之后就战战兢兢,生怕被她抓到什么把柄,走上钱尚书的老路。 整个户部都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长公主。”姜侍郎走到晏九黎面前,面带笑容,恭敬而略带谄媚,“暗儿昨日进了长公主府,可曾惹长公主不快?” 晏九黎瞥他一眼:“暗儿是谁?” 姜侍郎笑道:“就是犬子姜暗。” “他啊。”晏九黎表情疏淡,“有点不解风情。” 姜侍郎一僵,随即解释:“姜暗读书读傻了,还请长公主费心调教。” 晏九黎没说话。 姜侍郎很快转移话题:“之前长公主府修缮时,萧侍郎曾百般阻止,试图劝阻钱尚书拨款,不知长公主可知道此事?” 晏九黎皱眉:“萧侍郎是谁?” “户部右侍郎萧清河。”姜侍郎说着,面露愤恨之色,“当初工部要户部拨款给长公主修缮府邸,钱尚书原本定的是十万两白银,可萧侍郎再三劝阻,说长公主府修缮无需那么多银子,一再要求把银子花在刀刃上……”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尚未回应,户部衙门外匆匆进来一名太监:“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转头看去。 太监恭敬地跪地行礼,低着头道:“您昨晚说,今早会去探望太后,太后娘娘一早起来就开始念叨您,不知长公主可否现在前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第79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晏九黎嘴角扯了扯,还真是着急呢。 姜侍郎恭敬地开口:“既然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长公主殿下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晏九黎没说什么,转身走出户部衙门。 不过她并没有去仁寿宫,而是先去了凤仪宫,这个时辰是后宫嫔妃跟皇后请安的时辰,请安之后,她们会留在凤仪宫喝茶闲聊,听皇后训话。 晏九黎搬出宫居住之后,这是第一次踏入后宫,拜她如今恶名远扬所赐,凤仪宫太监根本不敢阻拦,只能小跑着进殿通报:“皇……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到!” 殿内气氛一变。 “长公主?”皇后诧异地站起身,下意识地看向顾贵妃,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快请。” “是。” 除了僵坐在椅子上的顾贵妃,其他众妃嫔齐齐站起身,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心里不由泛起嘀咕。 晏九黎昨日才选了好几个面首,今天不在府里跟面首们寻欢作乐,来凤仪宫做什么? “贵妃妹妹。”皇后见顾贵妃还坐着,皱眉提醒。 顾贵妃面色阴郁,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冷嘲道:“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臣妾是贵妃之尊,难道还要跟一个公主行礼吗?” 皇后淡道:“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跟本宫是不是皇后无关。” 顾贵妃咬牙冷笑。 装什么装? 想巴结晏九黎直说就是了,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么? 晏九黎跨进门槛,一身深红长袍彰显着尊贵和威压。 她环顾着殿内皇后嫔妃,淡淡开口:“听闻太后娘娘凤体欠安,皇后娘娘怎么没带嫔妃们一起去仁寿宫侍疾?” 皇后最近看她越看越顺眼,像是迎来了活菩萨,亲自走过来,热情地挽着她的手,往前面主位走去:“皇上说太后娘娘要静养,不许我们去打扰,长公主今天怎么来了?” 不许她们去打扰? 晏九黎眼底划过一抹寒芒,不动声色地走到皇后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本宫原想去给太后请安,既然皇上交代了不许打扰,那本宫就不去了,留在皇后这里听听诸位闲话家常。” 席间众嫔妃闻言,悄悄地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顾贵妃脸色最为难看,看着晏九黎的眼神阴冷怨毒,像是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 其他嫔妃皆噤若寒蝉。 自古以来,皇帝的前朝后宫都是紧密相连,皇后虽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但真正决定她们话语权的却是她们背后的家族。 武阳侯曾有兵权在手,又有皇帝器重,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不比丞相低,而兵权带来的硬气更是文臣比不了的,因此顾贵妃一直底气十足。 再加上深得皇上宠爱,所以一直以来对皇后都不冷不热,表面上恭敬,让人挑不出太大的错处,而晨昏定省却时常托病不来,偶尔还会越俎代庖,替皇后惩罚后宫其他嫔妃,后宫女子都避其锋芒。 皇后能忍就忍,不想明着招惹她。 然而最近随着顾家一次次吃瘪,武阳侯一次次受伤,接着交出兵符,直到被强迫进了长公主做面首,以前风光显赫的武阳侯好像陡然成了满朝文武的笑话。 顾贵妃再也抬不起头,沦为后宫笑柄。 虽然贵妃的身份没有动摇,可地位却是一落千丈,请安来迟了被皇后训斥,她敢怒不敢言,做错事被皇后惩罚,她不敢反抗。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皇后命她给太后抄经祈福,她连夜抄出来的经文,皇后只看了一眼就说不行,让她重抄。 诸如此类的刁难,都是拜晏九黎所赐。 皇后扬眉吐气,看着晏九黎的眼神堪称和蔼可亲。 “听说你昨日选了好几个面首。”皇后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是哪家公子啊?” “皇后娘娘这话问得不太妥当。”德妃笑眯眯地开口,“臣妾昨日听说,姜侍郎家里的庶子也被看中了,还有国舅府的次子,可见长公主选面首看中的不是家世,只是看中了这个人……不过那个叫靳蓝衣的,听说是个漂亮的少年,长得跟仙童似的,倒是叫我生出了好奇。” 德妃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长公主选面首不是看家世,只是看中这个人。 不管是国舅府次子,还是武阳侯,亦或者是姜侍郎的庶子,到了长公主府之后都只有一个身份。 他们平起平坐,地位相当。 至于长公主是不是因为喜欢他们……这都不重要,就算喜欢又如何? 一个人的喜欢掰成好几份,这样的喜欢又有几分可信度? 晏九黎无视左侧方投射过来的冰冷眼神,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才道:“德妃不必对我的面首感兴趣,再怎么样,他们也不会成为你的面首。” 德妃失笑:“长公主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德妃姐姐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不爱慕虚荣,不捧高踩低,对喜欢的人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他们侯爷或者庶子就另眼相看。” 一个看着只有十八九岁的美人开口,声音娇嫩,笑靥如花,“其实说起来,长公主这般性情和本事挺让人羡慕的呢,凭什么只有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行?男儿身女儿身是天生的,又不是自己可以选择——” “惜嫔妹妹慎言。”皇后轻斥,“这样的话不该在人多的时候说。” 惜嫔语气一顿,随即站起身,恭敬领受:“是,妾身失言了。” 晏九黎敛眸喝茶,对众人异样的眼光视而不见。 只是左侧方那双眼睛一直阴冷地注视着自己,叫她想忽略都难。 放下茶盏,晏九黎抬眸看向顾贵妃:“贵妃是有话想跟我说?” 顾贵妃冷道:“我很想知道,长公主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胁迫云琰进长公主府做了面首?” 第80章 皇上想动之以情? 晏九黎稳稳地坐着,身姿笔直,声音冷硬:“你可以去问他。” “云琰是侯爵,是武将,你身为长公主就能这么侮辱他?”顾贵妃站起身,仇视地看着她,“七年前你去西陵为质,确实是为了齐国,你有功在身,可云琰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他不愿意娶你有错吗?你爱而不得就如此折辱他——” “贵妃妹妹!”皇后怒斥,“你在说什么呢?” 顾贵妃表情苍白而僵冷,一瞬不瞬地盯着晏九黎,眼神充满着怨恨和控诉。 “贵妃说的没错,本宫就是要羞辱他。”晏九黎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们顾家人羞辱本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如此愤愤不平?” “你——” “本宫在西陵失了清白又如何?轮得到你们这些贱人嫌弃?”晏九黎起身走到她面前,嗓音冰冷如铁,“本宫从未想着要嫁给谁,但既然顾云琰生怕本宫赖上他,迫不及待地给本宫泼脏水,本宫就让他一辈子不能成亲,就是要让他做个人人轻贱的男宠!” 顾贵妃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晏九黎眼神冷硬,一双眸子如浸寒霜:“你那个好叔父差人散布流言蜚语,想让本宫身败名裂,自尽而亡?本宫偏要活得比谁都精彩!本宫不但不会自尽,反而会让你们顾家人一个个跌入地狱,变成让你们自己都看不起的贱人!” 砰! 顾贵妃面色煞白,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他嫔妃骇然不安,一个个脸色发白,握着扶手不敢说话。 “皇上驾到!” 一声高亢的唱喝及时响起,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死寂。 皇后瞬间回神,急忙起身整了整凤袍,领着众人跪拜而下:“臣妾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明黄龙袍的晏玄景跨进殿门,敏锐地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太对劲,不由转头打量着殿内众人。 皇后和众嫔妃都跪在地上。 晏玄景看着唯一还站着的晏九黎,眸色微暗,随即笑道:“七妹怎么来了皇后这里?母后在宫里望眼欲穿,盼着你去看看她呢。” 晏九黎敛了敛神色,淡道:“听说太后病重,我想跟皇后一起去探望太后,没想到来了凤仪宫,却发现众嫔妃都在,竟无一人去仁寿宫关心太后病情,想来太后娘娘是需要静养着的,我去不去都不打紧。” “怎么会?”晏玄景先扶着皇后起身,然后在主位上坐下,“你是母后的亲生女儿,这个时候,只有你能让母后心情好起来。” “皇上说错了吧?”晏九黎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这个时候去,只怕会让太后病情加重。” 晏玄景面色僵了僵:“怎么会——” “当然会。”晏九黎打断他的话,“我把赵长泽纳入府里做了面首,太后一定会不高兴,她不高兴就会要求我放过赵长泽,可我不可能放过他,太后一怒之下可能会再次晕过去。她岁数大了,经不起三番两次的急怒攻心,我就不去刺激她了。” 皇后低着头,紧紧抿着唇瓣。 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真要控制不住自己笑出声。 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妙人? 明明语气这么冷,说话这么硬,说出口的话却那么……那么…… “九黎。”晏玄景面沉如水,不怒而威,“太后是因为你才气急攻心,你作为女儿,于情于理都该去关心一下。” 晏九黎缓缓点头:“行啊,皇后和贵妃一起去吧。” 晏玄景抿唇,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之色:“太医建议静养,皇后和贵妃就不必去了。朕和你一起去仁寿宫走一趟,跟太后赔个不是,好好说几句话,让太后安心就行。” 说罢,竟率先举步离去。 皇后和顾贵妃刚站起身,连忙又屈膝恭送。 晏九黎眸心微细,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掠过一抹冷酷的弧度,不发一语地跟在他身后。 御辇停在宫门外,晏玄景却没坐,只是跟晏九黎一起慢慢走着,一步步往仁寿宫走去。 “朕自登基之后,出行都是御辇,很久没有这样在长街上漫步闲走了。”他转头看向晏九黎,面上露出几分怀念的表情,“还记得幼时我们兄妹一起追逐打闹的场景,如今想来,好像就在昨天。” 晏九黎目视着前方,神色漠然:“对我来说,那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遥远不可触摸,连记忆都变得模糊不堪。” 晏玄景抿唇:“九黎,这世上只剩下你和母后是朕的至亲,朕——” “皇上这是想动之以情?”晏九黎嘴角微扬,笑意充满着嘲讽意味,“如果我回来第一天,皇上愿意花言巧语哄我几句,可能我真的就相信了你的说词,可惜你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如今这种情况下,皇上说什么都是徒劳。” 方怀安跟在皇上身后,听到这句话,头垂得很低,不敢搭腔。 抬着御辇的侍卫太监则离得远远的,安静跟在身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就算听到,也只能当没听到。 皇上和长公主的对话,是一般人敢听的吗? 晏玄景面色冷沉,眼底划过一抹阴郁之色,不发一语地往前走着。 这个时候不是请安的时辰,也不是早膳的时辰,长街上来往的宫人很少,见到御驾靠近,远远就伏跪在地,只等皇上和长公主走远了才起身离去。 两人很快到了仁寿宫宫门外。 两个太监守在外面。 看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和长公主在众宫人簇拥下来走来,恭敬而惶恐地跪地行礼:“奴才参见皇上,参见长公主殿下。” 晏玄景淡道:“太后今日可好?” 太监跪伏在地,惶恐回道:“太后……太后娘娘精神不济,早膳只用了一点点,一直念叨着长公主……” 晏玄景转头看向龙辇后面的御前侍卫,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给他,随即转过头,抬脚跨进仁寿宫宫门。 晏九黎垂眸掩去眼底光泽,跟着走了进去。 宽阔的宫苑里只要两个宫女在给盆栽浇水,晏玄景没理会跪下行礼的宫人,径自跨进殿门。 晏九黎走到石阶前,脚步微顿,随即跟着跨进殿门。 殿内安静得出奇。 晏九黎站在殿门前,转头看向殿外。 外面天色灰暗,天际乌云沉沉,随时将有一场大暴雨来临的样子。 第81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晏玄景见她没进来,转头看着她:“九黎,母后在等你呢。” 晏九黎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抬脚踏进殿内,看着殿内空无一人,她正要开口问太后人在哪儿,身后殿门却忽然关上。 与此同时,晏玄景抬脚进了暖阁。 待晏九黎跟着走过去,珠帘已垂下,暖阁里有侍卫提前搬着屏风放在门后,牢牢封锁了进来的入口。 晏九黎眯眼,看着空无一人的仁寿殿,嗅着空气中萦绕的熏香,冷笑一声,转头四顾。 殿内似乎没有任何利器可用。 但太后常坐的罗汉榻案桌上放置着一套茶具。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晏九黎摸出袖子里的匕首,举步走到罗汉榻前,取过一只茶盏,脑子开始出现晕眩时,她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朝着自己的指尖划下。 鲜血横流。 晏九黎眉眼如霜,冷冷把血滴在茶盏里。 暖阁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晏九黎像是没听到似的,目光落在自己被划了道口子的手指上,温热的血液不停地滴在茶盏里,疼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但暖阁里的痛苦闷哼声却越来越明显。 仁寿宫外,有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靠近。 晏九黎握着匕首,没理会还在滴血的手指,转身往外走去:“阿影。” “在。” “外面不管是谁,杀无赦!” “是。” 时间仿佛有片刻静止,脚步声略有停顿,或许是在判断点内的人是否已昏厥。 晏九黎双眸锋锐冷戾,如死神一般冷冷盯着禁闭的殿门,须臾,殿内被一点点推开,外面顿时有光照射进来。 以赵长胜为首的金吾卫悄无声息地跨门而入,猫着腰,极力放轻脚步,似是想查探殿内的情况。 然而甫一抬眼就对上晏九黎那双阴恻恻的眸子,赵长胜表情僵住,浑身血液逆流,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你……你没事儿?” 晏九黎面无表情的,目光落在他左右两个金吾卫的手上。 两人手里架着粗壮的铁链,镣铐齐全,明显是要拿下重犯的架势。 晏九黎视线微转,对上赵长胜的双眼,嘴角微扬,笑意刺骨冰寒:“赵副统领觉得,本宫应该有什么事?” 赵长胜眼底划过一抹不安,随即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恶狠狠地命令:“把她拿下!” 一声令下,刀剑摩擦声骤然响起。 金吾卫齐齐抽刀,凶狠地对着晏九黎砍来。 眼前一道黑影如鬼魅闪过。 咔嚓! 率先攻上来的金吾卫被一招拧断脖子,身体软趴趴倒在地上,随即一声惨叫声响起,暖阁里响起困兽般痛苦的嘶吼:“放下利器!” “不许对长公主动手,都放下兵器!放下兵器!” 挡门的屏风被急急挪开,手忙脚乱之间,明显能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 阿影身姿如电,几招之后,进来的金吾卫尽数倒下,只剩下赵长胜背光而战,表情惊惧震骇, 晏玄景踉跄着从暖阁走出来,嘶吼命令:“住手!都住手!” 晏九黎眸心骤冷,转身走到罗汉榻前,端起案桌上的茶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晏玄景面前,抬手钳制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把茶盏里的血尽数灌进他嘴里。 两旁贴身侍卫反应过来之际,急急上前阻止:“长公主——” 晏九黎蓦地摔了茶盏,一把掐住晏玄景的脖子,右手匕首抵在晏玄景脖子上,转头厉声道:“谁敢上前,本宫杀了他!” 正要上前的侍卫脸色一变,又惊又惧,僵着脚步不敢再上前:“长公主别……别乱来,弑君是死罪!” “退下!都给朕退下!”晏玄景惨白着脸命令,身体里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撕咬,声音因痛苦而变了调,“都给朕退下,不许靠前,谁都不许靠前!” 御前侍卫一个个面无血色,戒备而又心惊胆战地盯着晏九黎:“长公主,快……快放开皇上……” 赵长胜从惊骇中回神,咬牙看着她:“弑君是死罪,长公主这是想被凌迟处死吗?” “即将被凌迟处死的人,绝不是本宫。”晏九黎摇了摇头,甩去脑子里的晕眩感,抵在晏玄景脖子上的匕首不自觉地又进几分,声音冷硬肃杀,“皇上,金吾卫副统领赵长胜无诏擅闯仁寿宫,意图刺杀皇上和太后,罪不容赦,请皇上下旨,将赵家全家捉拿下狱,秋后问斩!” 什么? 赵长胜脸色骤变,随即怒道:“意图弑君之人分明是长公主!” “九黎……”晏玄景疼得受不住,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哆哆嗦嗦抓着晏九黎的手臂,连声音都抖得不像话,“你放开朕……啊!朕……朕受不住了……” “皇上受不住了?”晏九黎转头,微微一笑,笑意如地狱来的死神,“赵长胜意图行刺太后和皇上,居心叵测,罪该万死,请皇上下旨,将赵家满门抄斩!” “晏九黎,你在说什么?”寝宫后门被打开,太后在贴身嬷嬷和宫女簇拥下,一脸沉怒出现在众人眼前,“你自己大逆不道,还敢倒打一耙栽赃赵家,真是岂有此理!” 晏九黎眼神冷厉:“阿影,杀了赵长胜。” 太后脸色猝变:“你敢?” 眼前黑影一闪,随即一声闷哼响起,赵长胜尚未体会到死亡的痛苦和恐惧,高大健硕的身躯急促晃了晃,随即栽倒在地上。 太后瞳眸骤缩,疾步上前:“长胜!长胜!” 晏九黎转头,冷冷看向晏玄景:“皇上今日这出大戏唱得真是精彩,可惜太过拙劣,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晏玄景疼得眼前模糊,声音从齿缝里硬挤出来:“九……九黎,这是误会……朕,朕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皇上什么都不知道,那就下旨吧。”晏九黎嗓音无情,“这殿内应该下了不少蒙汗药,可惜本宫抗药性强,不管这计谋是谁想出来的,赵长胜带着这么人,手捧镣铐闯进来,都是居心叵测,无从狡辩。” 转头看向脸色煞白的太后,晏九黎嗓音越发冰冷:“请皇上即刻下旨,金吾卫副统领赵长胜意图弑君,罪无可赦!应当诛三族,以儆效尤!” 第82章 大开杀戒 晏玄景疼得全身发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朕……朕答应……” “皇上!”太后震惊地看向皇帝,几乎肝胆俱裂,“那是你的舅族,你怎么能这么做?” 晏玄景已疼得神智不清,整个人无力地蜷缩起来,根本听不清太后在说什么,只是颤声重复着:“朕……朕答应你……” “皇上!”太后声音凄厉,声音里充满着绝望,“哀家不允许你这么做!” 晏玄景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满脑子只想让这种生不如死的剧痛结束,“方……方怀安……” “奴才在。”方怀安踉跄着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奴才在,奴才在这里!” “拟旨……拟旨……”晏玄景声音颤抖,眼前因为汗水而一片迷蒙,“赵长胜意图弑君,行刺太后,着……着,赵家满门抄斩……” “是……是,奴才这就去拟旨……” “皇上,不可以!”太后踉跄着走上前,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晏九黎,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腕,哀求道,“九黎,九黎……哀家是你的母后啊!今天这一切都是误会,你相信我,这些都是误会……” “死了这么多人,哪来的误会?”殿外一个声音响起,一袭蓝袍的少年疾步跨进门槛,目光搜索到晏九黎脸上时,明显松了口气,“殿下没事就好。” 殿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裴祁阳带着金吾卫到了仁寿宫外,正要进来之际,靳蓝衣转头道:“请裴公子待在外面候着。” 裴祁阳一愣,不解其意。 晏九黎收回匕首,任由晏玄景如丧家之犬一样倒在地上,不再搭理他,目光环顾着殿内,淡声命令:“除了皇上和太后……” “长公主殿下!”方怀安抖着声音开口,显然听出晏九黎声音里的杀机,“奴才……奴才还要去拟旨,求长公主饶奴才一命,今日发生之事,奴才……奴才绝不会对外泄露一个字……” 晏九黎垂眸,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方公公留着,其他人都不必活了。” 方怀安死里逃生,连连磕头:“谢长公主殿下!谢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转身往外走去。 “九黎!”太后脸色煞白,绝望而凄厉地追出去,“九黎,你站住!你不能这么做!九黎,哀家求你了,哀家求求你——” “太后求我?”晏九黎转头看着她,面色漠然,“不知太后愿意为了赵家付出什么代价?” “只要你放过他们,哀家什么都答应!”太后慌乱地承诺,“求你放过赵家,九黎,求你……” 晏九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转身走到晏玄景面前,朝他嘴里塞了颗药丸,随后淡道:“方怀安。” “奴才在。” “现在就去拟旨,然后把写好的圣旨和玉玺一起拿过来,让皇上和本宫过目。” 太后剧烈一震:“九黎——” “我说放过赵家,不代表赵家的罪名不存在。”晏九黎淡道,“拟一份圣旨放在我这里,哪天太后若继续找我麻烦,我就把这份圣旨昭告天下,看皇上如何抉择。” 方怀安转头看向晏玄景。 服下药丸之后,晏玄景痛苦似乎有所缓解,只是一张脸依旧没有一丝血色,额头发丝凌乱,看起来疲惫不堪。 听到晏九黎这句话,他无力再思考,只担心她一怒之下真的把赵家抄了,只能点头,声音嘶哑而无力:“照长公主说的办。” 方怀安应下。 晏九黎淡道:“蓝衣,你跟他一起去。” “是。” 方怀安死里逃生一样起身,匆匆离开仁寿宫。 靳蓝衣转身跟了上去。 裴祁阳领着人站在外面,以护驾之名将仁寿宫围得水泄不通。 “今天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晏九黎转头,看着已经缓解不少的皇帝,“哪个蠢货想出来的主意?” 晏玄景神色恍惚,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那阵痛不欲生的折磨之中,对晏九黎的话几乎毫无反应。 太后声音凄厉,哭着说道:“是我的主意!九黎,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自作聪明,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啊,我不想让你成为皇上的威胁,更不想将来有一天,你死在皇上手里……” 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那么嘴硬,妄图用亲情做借口,让晏九黎心软。 可惜晏九黎早已不是以前的晏九黎。 她冷眼看着太后:“所以赵长胜是死在了太后手里。” 太后一僵,缓缓看向倒在地上的赵长胜,眼眶发红,踉跄着瘫软在地。 她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何执行起来却是这么的难? 不但牵连皇上承受一番痛苦折磨,还硬生生逼死了赵长胜和他手下的金吾卫。 她后悔了。 她没想到晏九黎这么难以对付。 可谁又能想到,晏九黎她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太后宫里大开杀戒,甚至还要把太后的母族尽数诛杀? 她就是个恶魔,毫无人性的恶魔啊。 宫里陷入一片压抑不安的死寂。 一国之君毫无尊严地坐在地上,太后几乎站都站不住,满殿的宫人骇然伏跪在地,无一人上前赐婚皇上和太后。 直到方怀安回来,战战兢兢把刚拟好的圣旨递给晏九黎过目。 靳蓝衣则汇报着方才一路发生的事情。 “各宫娘娘们应该挺关心仁寿宫发生了什么事,方公公一路上被追问了几次,好在公公懂事,没有牵连无辜。”靳蓝衣嗓音还透着明媚张扬的少年感,说出口的话却无情得让人胆寒,“今日之事最好把消息封锁在仁寿宫,牵连的人越多,皇上的所作所为引发的不满就会加剧,到时候大臣们若来个死谏,皇上怕是只有退位让贤这条路可走了。” 晏九黎看完圣旨,转身将圣旨铺在案桌上,抬手朝方怀安要过玉玺。 玉玺盖章,圣旨生效。 随后她将玉玺跟圣旨一起收入宝盒之中,命人在仁寿宫找了块红色的绸步盖上,转头看向太后和皇帝:“即日起,这枚玉玺和圣旨都归本宫保管。” 方怀安大惊:“长……长公主,玉玺平日里用……” 这是皇帝日常下旨所用的玉玺,跟传国玉玺不同,但……但若是被长公主拿走了,皇上以后所下的每一道圣旨,岂不都是要经过长公主的手? 晏九黎并未理会他的话,神色漠然,拿着玉玺和圣旨走了出去:“太后病重,即日开始卧床静养,不许任何人再来打扰。方怀安,扶皇上回他自己的宫里去。” “九黎!”太后噩梦初醒似的,蓦地起身大喊,“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母后啊——” “太后娘娘。”靳蓝衣淡淡一笑,眼底笑意凉薄而冷漠,“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外走去。 下一瞬,殿内就响起一声声恐惧的惨叫,所有宫人尽数灭口。 太后甚至没机会质问靳蓝衣是何人,仁寿宫前后门就已被全部封锁。 第83章 国舅请节哀 除了太后、皇帝和方怀安之外,宫里不会再有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仁寿宫的消息传不出去。 只有方怀安奉旨传递出的消息,让前朝大臣和皇后妃嫔知道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皇上和长公主抵达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宫中突然出现刺客,仁寿宫人手不够,且刺客下手极为凶残,幸亏长公主及时救驾,才让太后和皇上幸免于难。 长公主虽紧急躲避,手指还是被划了道口子,鲜血横流,更不幸的是,金吾卫副统领赵长胜和十二名手下在抓刺客的过程中不幸身亡。 太后和皇上双双惊吓过度,太后当场昏厥,需要静养,即日开始除了贴身嬷嬷之外,后宫嫔妃不必再去请安。 被紧急送回崇明宫的皇上也病倒了。 太医诊脉之后说皇上只是受了惊吓,暂时不宜见人,需静养几日。 后宫从皇后到各嫔妃,一个个心惊肉跳,连宫斗都没了心思。 毕竟她们争风吃醋,阴谋诡计,都是为了争夺皇帝的宠爱,可皇上受了惊吓,她们还争给谁看? 后宫嫔妃们难得齐心,在皇后带领下,抵达崇明宫探望皇上,并请求侍疾。 方怀安站在殿门外,低着头,神情恭敬而又惶恐:“皇上说养病期间不见任何人,请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恕罪。” 皇后蹙眉,再三询问皇上情况,问刺客抓到没有,问长公主伤情如何,问太后凤体是否有大碍,方怀安只回一句:“长公主殿下已出宫回府,皇上和太后娘娘都需要静养数日,暂时不宜打扰。” 皇后眼看问不出结果,只能返回凤仪宫,并遣散众嫔妃,命她们待在各自的宫里抄经,为太后和皇上祈福。 前朝百官同样臆测纷纷。 皇上遭遇刺杀,幸亏有赵长胜和长公主联手护驾,可长公主安然无恙,只受了点轻伤,赵副统领和他手下的金吾卫却被刺客尽数杀害,听起来似乎过于离谱了一点儿。 刺客在哪儿? 长公主受了轻伤,为何没有继续追查刺客的底细,而是直接出宫回府? 一些心思敏锐的大臣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皇帝已身不由己,甚至猜想赵长胜的死是否跟长公主有关。 如果有关,那么长公主是怎么做到的?她是不是借着刺客的机会,故意铲除不听从她命令的赵长胜? 一场刺杀导致太后和皇帝双双病倒。 重重大内高手和御林军森严防守之下,到底是怎样厉害的刺客,才能引起这么大的震动惊惧? 百官进宫求见皇上,却皆被挡在殿外。 赵国舅痛失爱子,求见皇上不成,携次子赵长泽登门求见长公主。 晏九黎自宫里回来之后,先回寝殿沐浴更衣,之后命人把赵家父子带到前厅。 赵长胜已死,宫中金吾卫副统领的职务需要做一番调整,晏九黎命裴祁阳暂时顶替赵长胜,任右金吾卫副统领一职。 若有不从者,以违抗军令之罪,可当场诛杀。 左右金吾卫大权已全部落入晏九黎之手。 靳蓝衣跟在晏九黎身后:“皇上和太后遇刺,宫中大乱,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殿下不进宫去处理这一团乱麻吗?” “不急。”晏九黎声音淡漠,“先乱上一晚,让百官好好体会一番热锅上蚂蚁的感觉。” 皇上和太后遇刺,大臣们心里会生出诸多猜测,猜刺客是谁,猜皇上是否受了伤,猜赵长胜到底是不是死于护驾,猜晏九黎的伤严不严重…… 同时也会有人心里暗暗生出期待,期待着皇帝重伤不治。 她就是要让人心乱起来,乱得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明日一早,她会进宫回应他们的质疑。 至于她的回应,他们相信几分,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长公主前厅里,赵国舅焦灼地踱着步子,脸色僵白而愤怒,脚下步伐凌乱如困兽,透着焦躁不安的意味。 而站在厅外的赵长泽神色阴戾,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冷漠气息。 “长公主到!” 赵国舅父子同时转头朝她看来,迫不及待地开口:“长公主,我们——” “国舅请节哀。”晏九黎没什么表情地踏进门槛,语调波澜不惊,“赵副统领死于刺客之手,尸身已经送回赵家,宫里如今乱成一团,本宫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请两位长话短说。” 赵国舅是个高大微胖的男人,面容白皙,多年养尊处优养了一身的富贵气,只是长子的骤然离世对他打击甚大,他面容苍白如纸,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听到晏九黎这番话,他咬牙开口:“我只想知道刺客在哪儿。” “刺客被本宫抓了起来,关在宫中某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晏九黎声音淡淡,“废了手脚,重镣加身,外面守卫森严,他纵然有飞天遁地之术,也插翅难逃。” 赵长泽薄唇紧抿,眼底色泽沉得厉害:“长公主囚禁他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审问背后主谋。”晏九黎冷道,“刺客总不可能是自己要刺杀皇上和太后,他必是受人指使——” “指使之人是长公主吗?”赵长泽目光如剑,一瞬不是地盯着晏九黎,“太后和长公主不和,出现刺客时,护驾的人是长公主,被杀的人却是大哥,长公主觉得这件事合理吗?” 第84章 我是你祖宗 “为何不合理?”靳蓝衣走上前,冷笑着反问,“赵国舅和二公子见到长公主不行礼,反而一上来就质问长公主,是想以下犯上,越俎代庖给长公主定罪?” 赵国舅冷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是你祖宗。” 赵国舅怒道:“放肆!” 靳蓝衣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看向赵长泽:“作为长公主殿下的第八房面首,赵公子不该喊我一声六哥吗?” 赵长泽皱眉,厌恶地看了一眼靳蓝衣,随即转头看向晏九黎:“长公主就任由一个面首在这里大放厥词?” “本宫府里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轮不到外人置喙。”晏九黎走到主位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父子二人,“如果赵国舅对刺客一事存疑,可以进宫去问问皇上和太后。” 赵国舅眯眼:“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只想知道真相。” “本宫说的真相,你显然并不相信。”晏九黎抬眸看着父子二人,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既然如此,你们只能去问皇上,而不是在本宫这里要一个你们想要的答案。” 话落,她端起茶盏,“靳蓝衣,送客。” “是。”靳蓝衣冷冷看着他们,“两位请吧。” 赵长泽抿唇,目光落在晏九黎端着茶盏的手上,见她左手食指上缠着一圈白布,应该就是应付刺客时被划伤的那只手指。 可他觉得很奇怪。 晏九黎并不是左撇子,对付刺客时应该会用右手,左手为什么会受伤? 他若有所思:“长公主伤势看起来不太严重。” 他的容貌偏昳丽阴柔,眉眼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冶艳光泽,此时眸光阴沉下来,不免给人一种城府极深的感觉。 但这种高深莫测对别人可能有用,在晏九黎面前却更像是小儿装老成,全然不被她放在心上。 “因为本宫不是赵长胜那个废物。” 赵国舅神色沉怒,双手攥紧:“长胜命都没了,长公主还要如此羞辱他?” “这不是羞辱,而是事实。”晏九黎嗓音无情,“如果他不是废物,就不会那么轻易被杀。” 说着,不悦地蹙眉:“金吾卫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尽是一些滥竽充数之辈,哪天被人攻进皇宫,杀到皇上面前,这些废物连逃命都要比人慢一步。” 赵国舅恼羞成怒:“长公主!” “父亲。”赵长泽轻轻闭眼,“我们先回去吧。” “可是……”赵国舅不甘心。 从晏九黎嘴里问不出真相,太后和皇上全都闭门不见,他的长子难道就白死了吗? 他的直觉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在告诉他,长胜的死定然跟晏九黎脱不了关系,他只是没有证据。 长泽昨日才被长公主羞辱,非要让他做男宠,今天宫里就出了事……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件事太过巧合。 赵国舅转头看向晏九黎,面容阴沉:“如果这件事跟长公主有关,赵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拂袖而去。 长公主府兵力强大,防守森严,他们父子二人就算要问罪,也奈何不了晏九黎。 晏九黎盯着父子离去的背影,嘴角掠过一抹嘲弄,敛眸喝了口茶,没再说话。 …… 翌日早,晏九黎进宫时,满朝文武已聚集在奉天殿。 晏九黎走到正前方殿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文武百官,声音冷峻:“昨日皇上和太后齐齐受了惊吓,下旨休朝半个月,朝中若有紧急无法处理的大事,可禀报本宫处理。” 礼部尚书提出质疑:“就算皇上受了惊吓,朝政大权应当由裴丞相携几位尚书大人共同处理,为何竟交由长公主?” 方怀安抬起头,扬声说道:“因为长公主殿下是皇上的亲妹妹,在刺客尚未查清之前,皇上只信任长公主。”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面面相觑。 这句话若是由其他人说出来,他们必定半信半疑,不敢轻易相信,可方怀安是皇上用了七年的御前太监,从皇上登基前就在他跟前伺候着。 这些话从方怀安嘴里说出来,他们连怀疑都没办法。 总不能说方怀安被长公主收买了吧? “敢问长公主殿下。”裴丞相担忧地开口,“皇上龙体到底如何?为何一定要静养半月?皇上是否被刺客所伤?” 晏九黎淡道:“没有。皇上只是惊吓过度,缓上几日即可。” 贤王抬头朝他们看去,一双眼在晏九黎和方怀安两人脸上打转,眼底浮现探究的光泽。 他很想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按照常理推断,仁寿宫里死了那么多人,太后和皇上齐齐受了惊吓,足以证明这场刺杀非常凶险。 赵长胜和十二名金吾卫的死也证明这场刺杀是真的,那么刺客凶残行刺之下,皇上有没有可能受伤? 是不是皇上伤到了要害,情况极为凶险,担心引起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所以才把消息全部瞒了下来? 但这件事透着几分诡异。 贤王眸心微深,忽然开口问道:“听说长公主昨日一早去了户部,是太后派人把你请去了仁寿宫。” 晏九黎目光微转,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片刻:“准确来说,本宫是跟皇上一起去的仁寿宫。” “对。”方怀安点头,“长公主先去了凤仪宫,是皇上主动去凤仪宫,邀请长公主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贤王淡道:“这么说来,刺客是提前埋伏在仁寿宫,等着皇上和长公主?” “贤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裴丞相转头看着他,像是不解,“你的意思是,刺客是太后安排的?” 贤王摇头:“本王的意思是,刺客怎么会料到皇上和长公主会去仁寿宫?” “刺客显然没有料到长公主会去。”裴丞相皱眉,“太后娘娘身子不虞,皇上昨日就忧心着太后娘娘,下朝之后去探望太后很正常,反而是长公主……若不是皇上亲自邀请,长公主不一定会选择在什么时辰去探望太后。” 第85章 精心策划的阴谋 荣王冷道:“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也不管刺客到底是冲着谁去的,我们至少应该亲眼见看一眼皇上,确保皇上安然无恙,如此大臣们才能心安。” 此言一出,其他大臣纷纷附和:“荣王说得对。” “我们应该见一见皇上!” “请长公主殿下让我们去见一见皇上,就算皇上昏迷不醒,臣等亲眼看到皇上安然,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皇上安危关乎江山社稷,请长公主允许我们见一见皇上!” 晏九黎平静地环顾殿上群臣,眼神里透着慑人光泽,须臾,她缓缓开口:“诸位想见皇上,本宫自然不会阻拦,但皇上惊吓之后,情绪有些不太稳定,稍后本宫会去看看情况。” “若皇上情绪稳定下来,明日一早,诸位大人就可以去给皇上请安。” 文武百官一愣。 她答应得这么干脆,没有丝毫阻挠的意思,倒是让大臣们都感到意外。 殿上渐渐安静下来。 荣王和贤王几人不由对视起来,难道他们猜错了? 如果晏九黎才是罪魁祸首,或者说她想趁此机会祸乱朝纲,独揽大权,那么她绝不会轻易让他们见到皇上。 但她答应得这么快,又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另外,方才礼部尚书对本宫摄政一事存有质疑,本宫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史上从未有过长公主摄政的先例。”晏九黎平静地开口,“所以本宫在此决定,皇上静养期间,朝中一切大小事务交由裴丞相、贤王、武王和凌王共同商议决策,本宫除了负责宫廷安危之外,不会擅自插手朝堂之事。” “本宫接手金吾卫时间不长,通过昨日刺客一事才发现,金吾卫中有太多滥竽充数之辈,导致宫廷防守薄弱,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 “接下来的时日里,本宫会清除金吾卫中一些武力不足之人,整顿金吾卫,并加强对金吾卫的操练,若有吃不了苦之人,本宫建议他们尽早离开,给其他人腾地方。” “今日早朝到此,诸位若有事商议,可自行决定。”晏九黎说完最后一句话,显然不欲多加逗留,冷冷道,“本宫告辞。” 丢下最后四个字,她走下殿阶,一步步离开大殿。 除了几位亲王之外,其他大臣皆躬身恭送长公主,无一人再提出反对。 直到晏九黎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殿上才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礼部尚书开口:“丞相大人觉得,我们应该去探望皇上吗?” 裴丞相沉默良久:“长公主不是说稍后要去查看皇上状况?我们明日一早再去不迟。” 横竖不过一日时间,等着就是。 贤王眉眼掠过深思,转头看向凌王:“六弟是武将,你对此事怎么看?” 凌王没说话,视线落在前方殿阶上。 御前太监方怀安还站在那里,沉默地垂着眸子,看起来跟往常一般无二。 可作为御前太监,贴身伺候皇上,朝中上至亲王权贵,下至九品小官,哪个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 方怀安即使在亲王丞相面前,也从不畏缩,态度谦恭却不卑不亢。 但今日……不,应该说,从数日前开始,他在晏九黎面前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惶恐,眼神里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忌惮之色,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晏九黎对皇上大不敬时,他连习惯性的“放肆”都不敢说,反而是卑微怯懦,惶恐不安。 今日传达皇上旨意时也一样,说话的语气更多几分惊惧畏缩,在晏九黎没来之前,他回答大臣们的问题时,眼神甚至不停地闪躲,几乎不敢跟众人对视。 这让凌王心头生疑。 转身走到大殿外,凌王给自己的贴身暗卫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查清一切,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武王从身后追上来:“六弟。” 凌王脚下一顿,转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武王走到近前,跟他并肩而行,眉眼微敛,眼底藏着几许深思,“六弟,你觉得七妹到底想干什么?” 凌王淡道:“不知道。” “不知道?”武王偏头看他,挑眉笑了笑,“六弟应该是知道了却不想说吧?” 凌王没说话,神色平静难测。 “七妹说她不关心朝政,让我们三人和裴丞相共同商议决策朝中大事,看起来像是没什么野心,但我觉得她更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武王忽然语出惊人,“六弟觉得呢?” 凌王神色微动:“为什么这么说?” 武王意味不明地冷笑:“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怎么都像是一桩精心策划的阴谋。” 从晏九黎回来那天开始,或许就是晏玄景和晏九黎联手设计的一桩阴谋,看似兄妹不和,实则一步步制造机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兄妹反目,让人以为长公主有不臣之心,意图祸乱超纲。 这样一来,贤王、武王和凌王就会以为有了可乘之机,借机联合各自的党羽,暴露出各自的野心。 皇上和晏九黎就能借机铲除异己。 真是阴险又狡诈。 凌王偏头看他一眼,眼神透着说不出来的微妙,随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 晏九黎并不关心他们怎么想。 接下来的日子,朝中大小事皆由裴丞相和三位王爷共同商议决定,晏九黎像个局外人一样,对朝政毫不理会。 她只是命人查了户部右侍郎萧清河的底细。 萧清河三十二岁,算是年轻有为,家有原配妻子邱氏,夫妻感情深厚,生了一儿一女,孩子教养得不错。 可三年前,荣王府郡主看上了萧清河。 荣王府郡主是长女,早在先皇时期就有了郡王的封号,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做妾,所以荣王施压,逼迫萧清河原配妻子让出正妻的身份,自降为妾。 先进门的正妻成了妾室,嫡子嫡女成了庶子庶女。 这件事当时闹得挺大。 萧清河迫于身份,不得不从了这桩婚事,但他对福安郡主毫无感情,成亲之后一直不曾圆房。 福安郡主嫁过去两年,还是独守空房,她把一腔怒气全部撒在邱氏和一双子女的身上,甚至提出妾室不能抚养儿女,强行把一双儿女记在自己名下。 萧清河在家时,她装出贤惠温柔的样子,一旦他上了朝,她就想尽办法刁难原配,晨昏定省从不可少,稍有懈怠就是一顿惩罚。 邱氏委曲求全,苦不堪言。 晏九黎听完禀报之后,忍不住啧了一声:“满朝文武都说本宫冷酷无情,可本宫却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拯救弱小的菩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喜欢救人于水火。” 第86章 救人于水火 今日晏九黎心情不错。 六位面首齐聚一堂,席间花红柳绿,黑白相间,看着明媚多彩。 孟春和孟冬站在一旁给主子布菜,托了主子的福,两双眼睛频频朝六位面首看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六位面首不但长得好看,性子也格外风趣,而且胆子特别大,连当今皇帝都敢调侃嘲笑,乍一看真以为仗着长公主的势就敢无法无天,实则只怕大有来头。 孟冬甚至怀疑他们根本不是齐国子民,所以才不畏惧齐国的君王权贵。 “长公主人美心善,比那些自认为贤惠大度实则满肚子肮脏的人强多了。”靳蓝衣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美味珍馐,“救人于水火,还能收拢一个忠诚能干的臣子,一举两得。” 秦红衣吃了口菜,慢条斯理地开口纠正:“准确来说,是为了收服一个可用之人,然后才决定救人于水火。” 云紫衣点头:“天下陷于水火之人太多,殿下一个人哪救得过来?” 夜玄衣抬眸看他:“凭借一人之力自然救不过来,可若是殿下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不管是救一个人,还是救一方人,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孟春和孟冬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垂眸。 至高无上的身份? 这是面首们能聊的话题吗? “孟春。”晏九黎淡声开口,“你们俩先出去。” “是。” 孟春和孟冬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谁想去户部任个差事?”晏九黎低头喝了口汤,淡声问道,“本宫打算扶萧清河做户部尚书,但他在京城没有靠山,这个位子对他来说不好做,需要有个人助他一臂之力。” 作为荣王女婿,萧清河跟荣王的关系并不好,这些年跟荣王府不常往来,彼此也没什么利益牵扯。 早在福安郡主没嫁给萧清河之前,他就已经是户部右侍郎——年少有为四个字,冠在他身上正贴切。 若不是福安郡主强势插一脚,萧清河不但仕途顺遂,且夫妻感情和睦,父慈子孝,谁敢说他不是人生赢家? “去户部,助萧清河一臂之力?”席间几人一听,纷纷看向云紫衣,“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云紫衣最合适。”靳蓝衣忙道,“他本就擅长管账目,去户部是如鱼得水。” 云紫衣点头:“我愿意去。” 晏九黎没多问:“先准备准备,等本宫跟萧清河谈过之后,你再去。” “是。” 那人千里迢迢把人送过来,自然不是因为这六人真有多貌美,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的能力。 不过…… 晏九黎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六人:“你们的主子用人,是不是对容貌要求甚高?” 靳蓝衣一愣:“长公主怎么知道?” 晏九黎面无表情:“……” “我们六个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秦红衣睨向靳蓝衣,“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有能力的人又个个都容貌出众……不就是因为主子性情古怪,厌恶丑人,所以连手下都必须有一等一的美貌?” 靳蓝衣点头,好像也是。 “主子确实不太喜欢丑人,不过天下之大,美人却并不是遍地都是。”夜玄衣声音沉稳,“我们六个都是主子精挑细选出来的。跟长公主有关的事情,主子都格外用心。” 他们家主子性子冷酷,严苛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给长公主挑选的六人不但容貌出色,更要能力出众,武能保护长公主,文能为长公主分忧解劳,随时随地为她出谋划策。 虽然大多时候,长公主不需要他们保护,但为了以防万一,武力是必不可少的本领。 晏九黎淡问:“之前抄钱尚书的家,本宫弄回来的银子,紫衣,你全部清点完了?” 云紫衣点头。 “拿出五万两白银。”晏九黎声音淡淡,“跟随本宫去抄家的两百人,每人赏赐二十两。府里其他护卫和嬷嬷侍女,这个月月俸全部翻倍给。” 云紫衣笑道:“殿下这是要收买人心?” 晏九黎淡道:“能用钱收买的人心,就无需费其他功夫。” 想要旁人死心塌地效忠,就得有所付出,或是付出金钱,或是给予帮助,总不可能凭一张嘴让人做事。 这世间最能驱使人的就是利益。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以后的路还很长,这条路上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会有崎岖坎坷,荆棘丛生。 所有能收买的人心尽可能地收买,才能避免有人在背后出其不意的捅刀子。 用过午膳之后,晏九黎进了宫。 因为太后和皇上出事,最近几日宫中气氛压抑,满朝文武做事都是安静的,百官以裴丞相为首,朝政暂时尚可应付。 武王和凌王对于共同议政似乎没什么兴趣,倒是贤王经常进宫走动,像是真把晏九黎那句“裴丞相、贤王、武王和另外共同商议决策”放在了心上。 晏九黎抵达户部时,正巧遇见在户部巡逻的贤王,他跟左侍郎聊得火热,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到长公主到来,姜侍郎立即撇下了贤王,恭敬而又热情地迎了上来,陪笑道:“长公主殿下来了?臣正跟贤王对账……” “萧清河在哪儿?” 姜侍郎一滞,转头看向里间:“萧侍郎正带人核算兵部所要的军需支出。” “让他出来一下。”晏九黎转身往外走去,“本宫在外面等他。” “是。” 贤王抬脚走了出来,走到晏九黎跟前:“七妹找萧侍郎有事?” 晏九黎瞥他一眼:“本宫暂管户部,找他议事还需要跟你禀一声?” 贤王面色微变,尴尬地笑了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点意外罢了。” 晏九黎懒得搭理他,看见一身青色官袍的萧清河从里间走出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第87章 如果本宫能帮你呢? 萧清河容貌端正斯文,气度内敛沉稳,曾经也算是温润如玉,如今不知是不是被压抑的夫妻关系折磨,整个人看起来不但冷漠寡言,眉眼也始终裹着一层阴郁之色。 两人离开户部衙门,就这么安静地走着。 晏九黎漠然安静,一路无话,萧清河周身也弥漫着一种孤冷不易亲近的疏离感。 直到走到僻静无人之处,晏九黎才淡淡开口:“前几天,姜侍郎提到本宫修缮府邸的事情。” 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波动:“听说你对拨款修缮长公主一事颇有不满?” 萧清河垂眸:“长公主是要问罪?” “本宫想听听你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萧清河眉心微拧,“国库本来就不怎么宽裕,银子应该花在刀刃上,况且臣并没有阻止工部修缮府邸,只是想让他们减一些预算。” 顿了顿,“长公主从西陵回来之后,虽然流言缠身,给长公主造成很多困扰,但西陵会不会兴兵卷土重来,才是臣等更应该考虑的问题。” 一旦西陵兵马卷土重来,齐国势必有一场硬仗要打,到时军需粮草和兵器盔甲就是最大的消耗。 若齐国不敌西陵,战争持续十年二十年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他不得不早做准备。 晏九黎淡哂:“钱尚书没出事之前,你只是户部右侍郎,上有顶头上司,尚书之上还有丞相,丞相之上还有皇帝,轮得到你操心这些?” 萧清河抿唇:“臣身为户部侍郎,管的就是国库的银钱。” 晏九黎冷笑:“既然你管着国库的银钱,钱尚书贪墨一事,为何你全然不知道?” 萧清河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他缓缓点头:“没能察觉到钱尚书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臣的失职,但钱尚书做得隐秘,贪污的手段多,臣就算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 “若有证据呢?”晏九黎偏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会弹劾他?” 萧清河眉头微皱,一时语塞。 沉默良久,他如实说道:“应该不会。” “为什么?” “臣家中尚有妻儿老母,就算臣自己不怕死,也不能拖累他们。”萧清河面上浮现几分自嘲和悲哀,“钱尚书没被下狱之前,跟顾家是一党,我今日弹劾他,明日可能就是臣的全家被下狱。” 晏九黎没回来之前,武阳侯顾云琰是皇帝面前宠臣,钱尚书是皇帝委以重任的重臣,顾御史跟钱尚书关系密切,他的儿子勉强算是钱尚书的学生。 顾家一党算不上权倾朝野,却也势力滔天。 他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小右侍郎,弹劾钱尚书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皇上知道钱尚书贪墨,也不一定会治他的罪。 “钱尚书有党羽,你不是也有靠山吗?”晏九黎淡道,“荣王是你的岳父,他应该会庇护你。” 听她提起荣王,萧清河脚步微顿,面上划过一丝冷意。 “臣跟荣王并无来往,也从未指望得到他的庇护。”他姿态虽维持着臣子的谦恭,语气却并不客气,显然对荣王全然没有一丝好感。 晏九黎淡道:“可你还是无法摆脱他的女儿。” 萧清河脸色一变,嘴角抿得泛白:“皇亲贵胄权力滔天,臣布衣出身,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入仕,纵然得先帝赏识破格晋升,又怎能跟荣王抗衡?” “所以你可以委屈自己的妻子和儿女。” 萧清河嘴角扬起一抹嘲讽:“臣不想委屈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可不委屈的代价就是臣全家遭殃。” 他抬头看向晏九黎:“三年前长公主尚在西陵未归,所以不知道这桩婚事有多肮脏。福安郡主逼迫臣不成,在太后娘娘寿宴那日,设计臣毁了她的清白,太后在场,皇帝在场,荣王怒不可遏,求着皇上替他们做主,臣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倒成了个强抢亲王府郡王的贼子,真是荒唐又可笑。” 历来只有权贵恶霸强抢民女。 他这个小小的臣子玷污亲王之女,倒成了齐国史上首例,那日在场之人谁不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 可皇帝施压,荣王震怒,福安郡王刚烈求死。 所有人一起装傻,联起手来逼他娶了福安郡主,若他不从,一个冒犯郡王的罪名寇下来,他没有活路,他的妻子儿女又能活多久? 三年前那件事是他一辈子的耻辱,是人微言轻的绝望,是他恨之入骨却又无能无力的悲哀,是他愧对发妻和儿女的懦弱无能的证明。 萧清河深深吸了一口气:“臣无能,没本事保护自己的妻儿,致使他们承受了三年不公,臣甚至不敢过度弥补他们,因为臣的关心只会惹来福安郡王变本加厉的嫉妒,她会把不满都发泄在臣的妻子和儿女身上,臣痛恨自己懦弱,可臣想问问长公主,臣这样的身份,该如何在不伤害家人的前提下,将他们保护妥当?” 晏九黎沉默片刻:“如果本宫能帮你呢?” 萧清河一怔:“什么?” 晏九黎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清河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不敢置信,随即确认似的开口:“长公主可以帮臣?” “你该知道,本宫最近在文武百官眼里跟逆臣没什么区别,本宫若帮了你,你就欠了本宫人情,从此以后别想再跟本宫划清界限。”晏九黎丑话说在前头,“本宫不但可以帮你摆脱荣王和他的女儿,还你妻儿公平,甚至可以让你坐上户部尚书之位。” 萧清河心头惊疑,随即不解。 如果今日这番话是贤王或者凌王跟他说的,他可能不会太意外,因为皇上最近的处境不太好,而贤王和凌王曾经是皇上争储时的对手。 他们身为亲王,这个时候想夺权,想拉拢朝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晏九黎是个公主,她拉拢朝臣的目的是什么? “长公主为什么要帮臣?”萧清河不解,“臣这些年不敢说两袖清风,但确实没多少家产,臣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回报长公主的地方。” 晏九黎声音平静:“本宫的条件就是你这辈子效忠本宫,永远不得背叛本宫,跟你有没有家产无关。” 第88章 擅长解蛊的毒医? 萧清河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垂眸道:“臣不会做任何图谋不轨之事。” “是吗?”晏九黎嘲弄地笑了笑,“挺伟大的节操。” 萧清河眉眼微敛:“长公主七年前为了齐国百姓,心甘情愿去往西陵,七年后从西陵归来,臣相信长公主也不会做出对家国百姓不利的事情。” 晏九黎面露嘲讽之色:“你这是给自己找一个妥协的理由?” 萧清河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狼狈。 曾经他以为科考入仕是光宗耀祖的开始,他以为只要拥有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以为官场是光明的,有能力的人就能得到晋升——先皇在位时,他确实觉得自己遇到了明主。 但事实证明,就算是先皇,也并不是纯粹的明君。 而朝堂上党羽勾结,利益相关,皇帝的宠臣不仅仅是宠臣,还有他背后的庞大势力家族,贪官不仅仅是一个人贪,他背后同样有臭味相投的一众受益之人。 单凭一己之力,除非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否则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萧清河在朝堂上并非寸步难行,常常遇到一些无能为力之事,初入官场时的一腔抱负已被磨灭殆尽,却还残留着几分风骨。 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迫切地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可又不想让自己陷入泥沼,所以他只能幻想,幻想着晏九黎所做的一切是为国为民,而不是出于对皇帝的报复,对天下的报复。 这样他才能为自己的妥协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放心,本宫不会成为齐国的罪人,更不会让你成为乱臣贼子的党羽。”晏九黎到底还是做了承诺,“下个月是萧夫人的二十八岁生辰,你可以以弥补的态度给她办一场生辰宴,到时记得给本宫送一份帖子过去。”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萧清河沉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嘴角轻抿,心头不由生出怀疑,他做的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官场太过复杂,或许根本不适合他这样的人。 …… 晏玄景在崇明殿静养了三天。 裴丞相和朝中几位重臣去看过一次,亲眼看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半醒半昏迷,口中不停地发出呓语。 太医说皇上受了惊吓,尚未恢复过来。 虽然大臣们看到了皇上的狼狈和颓废,不免折损几分帝王威严,但皇上确实还活着,不像一些人心里猜测的那样,总归是让人暂时放了心。 四位太医轮流照看皇上,两两轮值,每天三碗汤药按时伺候皇上喝下。 崇明殿外守卫副统领依旧是唐萧然,晏九黎似乎没有要把他换掉的意思,这不由让人疑惑,长公主到底有没有图谋不轨的心思? 如果长公主真有借机架空皇帝、独揽大权的野心,她应该第一时间换掉唐萧然,更不会允许大臣们那么轻易就见到皇上。 可若说她没有野心,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哪条都够她死上千八百遍。 大臣们着实猜不透晏九黎的心思,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说刺客被秘密关押,她正命人加紧审问,可那个刺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幕后主使是谁,满朝文武无一人见到。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金吾卫开始加紧操练,其中靠关系走后门但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全部被晏九黎踢了出去,然后空缺之位,她命人从京中寒门之家选一些身体素质还不错的年轻人替补进去。 金吾卫当值的时间并不长,三班轮值,每一班四个时辰。 按照历来的规矩,每一班金吾卫上值之前都应该去校场操练一个时辰,但金吾卫在唐萧然和赵长胜分庭抗衡之下,操练懈怠已久,许多规矩执行得懒懒散散。 如今唐萧然成了副统领,权力有所限制。 赵长胜被杀,晏九黎独揽大权,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晏九黎定下规矩,每一班金吾卫上值之前都必须训练两个时辰,吃不了苦的可以自愿退出,不服从命令的解除职位,故意起哄闹事的杖打三十。 当然,若有表现特别好的,不但有赏银可拿,还有职位提升。 只用了半个月时间,晏九黎就把金吾卫整治得服服帖帖。 而与此同时,一直待在崇明殿静养的晏玄景身体明显好转,除了精神不如以前之外,其他方面看起来都已恢复正常。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去早朝,也没有召大臣们议事,还是以休养的名义待在崇明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比起朝政大事,眼下更重要的是他身体里的蛊毒,蛊毒一天不解,他就一天奈何不得晏九黎,这会让他的帝位坐不安稳。 自从玉玺被晏九黎拿走之后,晏玄景心里清楚,他恢复朝政之后,连下旨都无法自己做主,一旦让百官知道这件事,他这个皇帝只会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 所以他索性不出去,不见任何人,直到解毒为止。 好在四月中旬,被派往西陵查探消息的皇族暗卫回来了,并带回一个让晏玄景振奋欣喜的消息。 “属下找到了一个擅长蛊毒的毒医,他叫元墨,两日之后可抵达皇城,属下提前回来禀报皇上。” “当真?”晏玄景从床上坐起身,惊喜地盯着跪在床前的暗卫,“他真有办法解蛊毒?” “是。” 晏玄景攥紧双手,压抑着内心的惊喜:“可靠吗?” “可靠。”暗卫回答,“此人曾是西陵国师,精通医毒,当初就是因为反对西陵摄政王用毒,厌恶阴毒邪术,惹了摄政王不快,才被罢了国师一职。” 晏玄景皱眉:“他为何愿意千里迢迢来齐国为朕解毒?” “元国师在西陵被追杀得厉害,三年之内连换十几个住处,但总是住一段时间就暴露行踪,惹来追杀之人。”暗卫恭敬回道,“他说可以帮皇上解毒,条件是齐国要庇护他,赐给他府邸和爵位。属下心系陛下安危,只能先答应他的条件,他才愿意冒险来一趟齐国。” 第89章 西陵摄政王 除此之外,暗卫还查到一件让晏玄景意外的事情:“这位国师曾是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晏玄景一怔,随即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长公主刚去西陵第一年,因为年纪小,遭受的奚落和羞辱比较多,西陵的公主贵女都看不起长公主,所以长公主十三岁那一年,几乎都是在她们的嘲讽和冷眼中度过的。” “西陵皇帝年纪小,十年前登基时才十二岁,不能亲政,所以西陵朝堂由摄政王掌权,且这位摄政王手里还握着西陵三十五万兵马大权。” “五年前小皇帝十七岁,已到了亲政之龄,但实际大权依旧握在这位摄政王手里,皇帝直到现在都是个傀儡。” “长公主去到西陵的第二年,被迫成为摄政王的奴婢。” “成为奴婢那一年,长公主跟随摄政王出入过校场,被当做过人型靶子。” 暗卫低着头:“后来又过一年,长公主十五岁生辰之后,从奴婢被迫成为摄政王的侍妾。” “去西陵的第四年,长公主被摄政王送给了属下方才说的这位元国师,在国师府受了很多折磨,大多是身体上的,无数次试毒,无数次濒临死亡,无数次被从鬼门关救回来……所以长公主的毒,可能就是从这位国师那里学来的。” 晏玄景微怔。 他沉默地靠着床头,眉眼微敛,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齐国作为战败国,送公主去往西陵为质子,本就没有丝毫尊严可言,被人羞辱奚落是家常便饭,更在意料之中。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其间所遭遇的过程,更让人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所以晏九黎在西陵时,不但被摄政王霸占,还曾作为礼物被送给国师? 他转头看向暗卫,皱眉问道:“摄政王既然把她送给国师,后来为什么又罢了国师的官职?” “众说纷纭。”暗卫低着头,“有人猜测摄政王是喜欢上了长公主,但碍于长公主身份特殊,不愿意娶她为妻,也有人说摄政王感情迟钝,把长公主送给国师之后又后悔,一边嫌弃长公主不洁之身,一边痛恨国师霸占过长公主,所以就罢了他的官职,还派人刺杀他,但国师狡兔三窟,狡猾得很,所以摄政王派出去的人一直没能得手。” 晏玄景闭上眼,脑子里想象着西陵皇城发生的这一切,一时竟觉得有种相爱相杀的荒谬感。 喜欢? 西陵摄政王喜欢上战败国送去的公主? 真是可笑。 “元国师来齐国皇城的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晏玄景冷声命令,“尤其不能让晏九黎知道。” “属下明白。” “下去吧。” “属下告退。”暗卫恭敬行李,随即如影子般消失在寝宫里。 殿内恢复一片安静。 晏玄景双目微闭,轻轻吁了口气。 若这位元国师真能解了他的蛊毒,他以后就不必再受到晏九黎的要挟,以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他就算要立即赐死她,也没人会说什么。 而倘若元国师跟晏九黎之间真有那些恩怨,想来晏九黎一定恨他入骨,在他给他解毒之前,绝不能让晏九黎知道他来齐国皇城的消息。 晏玄景想到这里,转头开口:“方怀安。” 候在外面的方怀安匆匆进来,跪在地上:“奴才在。” “长公主最近在做什么?” 方怀安恭敬回道:“长公主这段时间一直在训练金吾卫,没什么其他的事情。” “朝政大事她没插手?” “没。”方怀安摇头,“本来……本来皇上和太后娘娘出事的次日,长公主在朝堂上说……说皇上把朝政大权都交给了她——” “荒唐!”晏玄景神色阴沉,“她一个乱臣贼子,朕怎么会把朝政大事交给她?” “是是,大臣们也是这么说的,礼部尚书说长公主只是一个女子,无权干涉朝政。”方怀安连连点头,“长公主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真的对朝政没有兴趣,就顺水推舟,让裴丞相和三位王爷共同商议决策。” 晏玄景面沉如水,眼底浮现幽冷色泽:“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贤王、武王和凌王在朝中拉帮结派,争夺话语权?” “奴才不知。” 晏玄景没再说话,想到那天再仁寿宫发生的事情,至今依旧胆寒。 晏九黎曾数次让自己生不如死,毫不顾忌他身为皇帝的威严,硬生生把他们之间仅剩的那点兄妹情分无情斩断,她甚至连母后的母族都不想放过。 真是个冷酷无情的恶魔。 如果她只是想要一点荣华富贵,想要一点尊重,甚至想要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他看在她承受七年委屈的份上,都可以答应。 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肖想权力,不该试图左右朝政,更不该用蛊毒拿捏他这个一国之君。 晏玄景想到这里,心头蓦地生出杀机。 只需再等两天。 再等两天就好。 对了,还有赵长胜和十二名金吾卫的性命…… 晏玄景回神:“国舅府这两天如何?” “回皇上,国舅爷很伤心,听说国舅夫人哭得几次昏过去。”方怀安战战兢兢回道,“本来赵二公子应该是明天去长公主府的,但因为国舅府有丧事,他给长公主递了帖子,要求延期。” 晏玄景眯眼,对,晏九黎还有一个罪名就是抗旨。 屡屡抗旨不遵,羞辱武阳侯和国舅之子,藐视皇权,给皇族抹黑。 “方怀安。”他命令,“准备几份空白圣旨,今天和明天两天,你把晏九黎这些日子所犯下的罪名一一列举出来,朕要选个合适的日子,在早朝上宣布她的罪状,将她绳之以法。” 方怀安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皇上?” 皇上中了长公主的蛊毒,半个月前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怎么又要惹她? 就算写好了那些罪状,满朝文武也认同,甚至拍手称快,可皇上真就能杀得了长公主? 晏玄景冷道:“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必多问。” “是。”方怀安连忙低头,“奴才这就去办。” 第90章 侧妃? 待在寝宫养伤是晏玄景最好的掩护。 晏九黎没办法当面威胁他,也不能迫使他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反而让他有机会做一些安排。 等方怀安把晏九黎所有的罪名一一罗列清楚,晏玄景很快下达另一道命令:“你派心腹徒弟出宫一趟,把朕的口谕转达顾御史,就说她的女儿已到了说亲的年纪,朕有意让他做凌王侧妃。” 方怀安不敢多问,恭敬地点头:“是,奴才马上去安排。” 他很快离开崇明殿,安排自己的徒弟前往顾御史府,把消息转达给他们。 顾御史听到口谕,精神一振,颓靡数日的心情终于有了点好转的迹象。 他仔细询问前来传达口谕的太监,“公公,皇上龙体如何?有没有其他事情需要交代?” 若皇上龙体已好转,是不是明天就可以上朝了? 传旨太监一问三不知,只说方公公贴身伺候着皇上,而口谕确实是从崇明殿传出来的,若能促使凌王答应娶顾姑娘,那么长公主就算握有金吾卫在手,也不敢过分放肆。 凌王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武将,且战绩比顾云琰好得多,他若跟顾家结为姻亲,晏九黎绝对会有所忌惮。 顾御史听到这里,觉得甚是在理。 以前因为凌王是皇上的竞争对手,忠于皇帝的大臣都不敢跟他沾上关系,可如今皇上处境大不如以前,一个长公主就搅得皇城天翻地覆。 若不借着凌王手里的兵权掣肘,晏九黎接下来还不知会有怎么样狂悖的行为。 顾御史送走公公,独自回到书房。 沉思良久,他命人把长子叫了过来:“云安,你跟三公主说一声,静萱年纪不小了,让她多跟凌王妃走动走动。” 顾云安诧异:“凌王妃?” “皇上有意让静萱嫁给凌王。”顾御史神色淡淡,“凌王府里已经有了正王妃,静萱嫁过去只能做侧妃。” 顾云安心惊:“凌王手握兵权,是皇上心腹大患,皇上只是还没找到铲除他的理由,以后一旦——” “那是以后的事。”顾御史打断他的话,“当下只有凌王能掣肘长公主。若是任由长公主肆无忌惮地闹下去,别说以后还能不能顺利铲除三位王爷,只怕皇上的帝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顾云安闻言,缓缓点头:“父亲说得是。” 皇上若帝位不稳,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只是近日府里阴霾笼罩,顾云安和三公主的关系闹得有点僵,他不想先低头,所以接连三天都歇在书房。 他想让晏宝珍知道这个家里是谁当家做主,让她知道,就算她贵为公主,没有皇帝撑腰,她也只能做个寻常的内宅命妇。 她没有资格在顾家摆公主架子。 走进晏宝珍居住的芙蓉院,两个洒扫丫头正在庭院里浇水,见他到来,连忙上前问安:“大公子。” “公主何在?” “公主和大小姐正在花园里赏花。” 顾云安眉头微皱,没想到冷战之后,她还有心情赏花,日子过得倒是悠闲。 他没说什么,径自去了花园。 晏宝珍和顾静萱坐在花园凉亭里,喝着凉茶闲聊,近来天气越来越惹,两人都换上了单薄的夏装。 而每到这个时候,顾静萱就主动跟晏宝珍交好,态度热情许多,整日嫂子长嫂子短,亲热得跟亲姐妹似的。 因为晏宝珍虽不得当今皇上庇护,但当初她出嫁时,嫁妆都是按照皇族公主出嫁的规模置办,嫁妆丰厚,手头宽裕,顾静萱换季时的衣裳首饰几乎都是从她的金库里讨来的。 今日顾静萱又想故技重施。 “我新做了两身衣裳,还给嫂子也做了量身,但是没有合适的首饰搭配。”顾静萱蹙眉,像是有些苦恼,“京城几家有名的珠宝阁都去逛过了,不是太贵就是样式太老,嫂嫂可否帮我拿个主意?” 晏宝珍抿了口茶,目光落在花园里,声音淡漠疏离:“我最近没心思想这些,你自己拿主意吧。” 顾静萱面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嫂嫂……” “宝珍。”顾云安穿过月门,一眼看到坐在亭子里的两人,眉心拧了拧,“静萱,你先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我跟你嫂嫂有些话想说。” 顾静萱站起身,迟疑地咬着唇:“我在珍宝阁定了两套头面——” “我最近不缺首饰,也不常出府,无需再添首饰。”晏宝珍笑着打断她的话,一副谦逊贴心的语气,“妹妹不用为我操心,你添置自己的东西就好。” 顾静萱面色微微尴尬,又有些恼怒。 她定的两套头面都是她自己的,可她手头没那么多银子。 顾静萱根本就是在装傻。 顾云安看出了她的窘迫,淡道:“你去母亲那儿支银子就是。” 顾静萱想说她这个月的月例已经花超了,母亲根本没有那么多钱给她定那么贵的首饰,以前这种事都是大嫂管的,从来无需她几次张嘴。 大嫂那么多嫁妆,补贴她一些怎么了? 可今天不知是装傻还是充楞,硬是不接这茬,顾静萱拉不下脸再开口,不悦地转身离去。 顾云安居高临下地看了晏宝珍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你明知道静萱的意思,配合她就是了,何必让她难堪?” “她的难堪难道不是她自找的吗?”晏宝珍讥诮,“盯着我的嫁妆薅个没完,我欠她的?” “你——”顾云安恼怒,“若不是你之前一直大方,养大了她的胃口,她又怎么会花钱不知节制?” 晏宝珍惊讶:“这么说来,给她花钱倒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云安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我有事让你去做。” 晏宝珍喝了口茶,面无表情地开口:“什么事?” “静萱到了议亲的年纪,父亲有意让她跟凌王府结亲。”顾云安声音漠然,带着自然而然的命令,“我希望你去跟凌王妃谈。” 晏宝珍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去跟凌王妃谈?” “是。” “真是笑话。”晏宝珍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神透着几分匪夷所思,“如果我是凌王妃,你觉得我会答应这门亲事吗?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去要求别人?”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欲走。 顾云安站起身,粗鲁地抓着她的肩膀:“你给我回来!” 第91章 寻求一个靠山 他使出的力道太大,晏宝珍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手肘直接磕在桌前,桌上茶盏哐当一阵响,随即只听“砰”的一声,对面的茶盏摔落在地,顿时四分五裂。 晏宝珍手肘磕在石桌上,疼得脸色煞白,眼泪当场就飚了出来。 顾云安僵着脸,面色沉怒:“我话还没说完,你这么急着走吗?” 晏宝珍轻轻闭眼,逼回眼底的雾气,随即一点点站直身体,无比怨恨而又冷漠地看着顾云安。 语气冷得像是极地的冰霜:“顾家已大不如从前,顾云安,你对本公主如此放肆,就不怕遭到报应?” 顾云安闻言震怒,抬手就要给她一耳光。 然而巴掌即将落下之际,他想到顾静萱的婚事,冷冷收回手:“顾家再怎么不如以前,也改变不了你是顾家妇的事实,顾家若出事,你以为你跑得了?” 晏宝珍没说话,眼底蕴藏着深沉的恨意。 垂眸抚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肘,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冷冷开口:“就算凌王妃同意,凌王也不一定会同意。” 顾云安道:“凌王会同意的。” 晏宝珍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抿唇冷笑:“领兵权的武阳侯已经入了长公主做面首,你以为还有谁稀罕跟顾家结亲?” 顾云安脸色一沉:“晏宝珍,你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不是?” 晏宝珍没说话,面色愤愤。 “稍后让你的侍女给荣王妃递个帖子,明天就去商议此事。”顾云安不想跟她多待,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你最好别搞砸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晏宝珍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脸上浮现厌恶之色。 顾云安,我等着看你还能风光多久。 回房之后,晏宝珍亲自写了份帖子,命人送去给凌王妃。 这份帖子在大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顾云安拿过帖子过目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才允许侍女把帖子送出去。 转头看向芙蓉院的方向,他冷哼一声,算她识相。 凌王妃当晚没有回帖。 翌日一早,晏宝珍坐马车出门时,才收到凌王妃送来的回帖,凌王府的侍女说今日王爷陪王妃回娘家,没空招待客人,若三公主得空,可以明日再去拜访。 晏宝珍回一句知道了,命车夫掉头去长公主府。 车夫小心提醒:“三公主,大公子若是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晏宝珍不悦地看着他,“本公主想去跟自己的妹妹叙叙旧,他管得着吗?” 车夫跪在地上,惶恐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晏宝珍强硬命令:“掉头去长公主府。” “是。” 车夫上车,很快驾着马车往长公主府而去。 虽然没有提前递帖子,但这个时辰晏九黎正好在家,晏宝珍很顺利就进了府,并被带到晏九黎的凤凰居。 “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晏宝珍脚步微顿,难得听到这般轻松闲散的问候语气,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走到她隔壁罗汉榻上坐下,她莞尔一笑:“不知道是西南风还是东北风。” 案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早点。 晏九黎正在吃早饭,抬头瞥了一眼晏宝珍:“这么早出门,应该是没吃早饭吧?要不要一起吃?” 晏宝珍在一旁侍女端着的盆里洗了手,擦干之后,随手拿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我吃个包子就行。” 晏九黎没说话。 晏宝珍淡问:“你不问问我这么早出门是为了什么?” 晏九黎道:“要去凌王府?” “你知道?”晏宝珍诧异地看着她,随即叹息着卡开口,“你消息挺灵通。” 她此时显然已明白,晏九黎根本不是一个冲动没脑子的人。 不管她能不能抗衡皇上,也不管她有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后路已经想好了,或许她还有什么后招。 至少晏宝珍此时是羡慕她也佩服她的。 佩服她的勇气和本领,佩服她孤注一掷的魄力。 晏九黎淡道:“我有自己的眼线。” 晏宝珍回神,好奇地问道:“盯谁?” 晏九黎垂眸,拿勺子喝了口汤:“你猜。” 晏宝珍拧眉想了想:“以顾云安的脑子,不可能突然想到要跟凌王结亲,他没这么大胆子,除非有人授意。” 所以盯着顾云安没什么用。 要盯就盯宫里最尊贵的那个人,因为授意他跟凌王结亲的这个人必须是皇上,否则顾家不可能有胆子跟皇上曾经的对头扯上关系。 晏九黎眼下掌管金吾卫,想要盯着皇上的一举一动,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晏宝珍还是好奇:“七妹,我能不能知道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晏九黎没说话,专注用膳。 “皇帝是天下至尊,你这些日子把所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了,早已惹了众怒,满朝文武都对你不满,皇上心里应该也是极为震怒的。”晏宝珍敛眸,若有所思,“我虽然不知他到底忌惮你什么,但一国之君的威压不可触犯,他早晚会跟你算这笔账,除非你有办法一直自保下去。” 晏九黎把一碗汤喝完,放下勺子,拿过一旁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才慢条斯理地抬头看向晏宝珍:“如果你想让本宫庇护你,就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本宫的答复可能会吓到你。” 晏宝珍一默,不自觉地闭了嘴。 “你在顾家的日子应该过得极为厌烦了,但是皇上不给你撑腰,太后不把你放在心上,你一个人无依无靠,公主的身份都成了摆设,所以想寻求一个靠山。”晏九黎看出了她的心思,“本宫可以做你的靠山,让你从此摆脱顾家,但有个条件。” 晏宝珍问道:“什么条件?” 第92章 他是来自投罗网 晏九黎声音淡漠如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第一,从顾家出来之后,就不要想着再回去,不要被顾家人的甜言蜜语所哄骗,忘了自己曾经受过所受的委屈。” 晏宝珍嗤笑:“若能离开那个鬼地方,我脑子有病才会想着再回去。” “第二,当今太后和皇帝与我已形同陌路,没有丝毫情分可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最好别投向他们,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晏宝珍皱眉:“我跟太后有母仇在身,若不是因为你跟太后恩断义绝,我也不会跟你有所牵扯。” 晏九黎对此不置可否。 “没别的条件了?”晏宝珍见她不说话,不由主动开口,“如果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量做到。” “不用。”晏九黎声音淡淡,“本宫手下可用之人很多,不需要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冒险。” 晏宝珍闻言诧异,心里泛起些许动容。 她没想到晏九黎提的条件这么简单。 从小在宫中长大,她不是不知道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晏九黎手下有没有人可用是一回事,可既然跟她合作,把她拉下水才是最好的合作方式。 毕竟抓着她的把柄,才能避免她以后倒戈。 如今这样,反倒成了晏九黎对她单方面的维护。 “你先回去吧。”晏九黎开口,“明日尽管去凌王府跟凌王妃谈谈,她答不答应是她的事,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情,跟顾家彻底了断关系之前,别再做故意触怒他们的事情。” 顾家人都没什么人性。 对一个很快就要消失的家族来说,晏宝珍不必做任何伤害自己只为留下对方把柄的事情。 “本宫手里有顾云安的罪证,相比起他打你造成的伤害,那些罪证才是置他们于死地的关键,所以你不用再用什么苦肉计。” 晏宝珍缓缓点头:“嗯。” 她离开之后,晏九黎独自靠在窗前,安静地闭目沉思。 晏玄景已经急了,不惜让顾家跟凌王联姻,全然不去思考,万一顾家真被凌王收买了会如何? 虽然凌王根本不稀罕顾家。 但顾家一党唯利是图,根本没有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心,如果他们知道当今皇上受了蛊毒牵制,帝位随时不保,他们绝对比凌王更想结这门亲事。 “殿下。”孟春恭敬开口,“夜公子和冷公子求见。” 晏九黎道:“让他们进来。” “是。” 夜玄衣和冷白衣并肩而来,很有一种黑白无常来人间勾魂索命的感觉。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眼神透着几分微妙:“有事?” “白衣刚刚得到消息,说西陵前国师大人,明日即将抵达齐国皇宫。”夜玄衣敛眸,看不出眼底思绪,“齐国皇帝派了暗卫去西陵,寻找能解蛊毒的圣手,找到了这位被追杀的国师大人。” 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都变得寒凉而稀薄。 晏九黎表情凝住,眉眼萦绕着浓厚的冰霜阴戾之色。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很好。” 夜玄衣欲言又止,不动声色地跟冷白衣对视一眼,随即轻咳一声:“长公主打算——” “他既然来了,就不必再回西陵了。”晏九黎声音寒凉,如浸润冰窖,“本宫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夜玄衣:“……” 冷白衣:“……” 两人什么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晏九黎对他们的离开毫无反应,额头轻轻抵靠在墙上,微微阖眼,眼前一次又一次浮现那些生不如死的画面。 被蛊毒折磨得痛苦不堪。 被情药折磨得神志不清。 一次次徘徊在地狱出入口,希望和绝望交织,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尊严被践踏得一干二净。 如果说被当成移动的耙子,让她一次又一次狂奔在宽阔无人的马场,让她无数次在鬼门前捡回一条命,是为了激发出她的潜力,间接逼她练就强健体魄,那么被送去国师府的日子,则是她日日挣扎于地狱的煎熬。 西陵国师对她来说就是个恶魔,是她的噩梦。 晏九黎眼底浮现刺骨的冰冷和杀机。 给皇帝解毒? 他分明是来自投罗网。 晏九黎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渊。 四月二十二日,天气晴好,有点热。 晏宝珍抵达凌王府。 而凌晨的皇宫里,悄无声息迎进一辆黑色的马车。 晏玄景听闻能解毒的国师已进宫,忙道:“有没有遇到阻碍?” 方怀安低声说道:“这位元大人是跟着唐副统领一起进宫的,由唐副统领亲自护送,从神武门进来,除了进出神武门的太监,没有其他人看到。” 凌晨接近天亮的时辰,大臣们陆陆续续去了各部上值,因为皇上休养身体的缘故,他们无需进宫上朝。 大臣们走的是东华门和南门。 而神武门通常是太监和宫女走的地方,宫门狭窄,出入人少,守卫相对而言稍微松一些。 而且由唐萧然亲自护送进来,金吾卫寻常不会阻拦。 但这些都是他们自以为是的想法。 晏九黎得到消息的速度不但快,而且查探消息的人从不是金吾卫。 晏玄景吩咐:“让唐萧然把人接到崇明宫来。” “是。” 一炷香时间之后,男人来到崇明殿。 晏玄景转头看去,一身黑色织锦长袍勾勒出男子劲瘦颀长的身躯,那张脸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容颜俊美却阴柔,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心惊的阴戾气息。 “皇帝陛下看起来气色不太好。”男子走到内殿,看着靠在床头的晏玄景,微微挑眉,“被蛊毒折磨的滋味不好受?” 晏玄景有一瞬间的恼怒。 他觉得这个人是在奚落他,嘲讽他,语气甚至带着隐隐的不屑。 天子被冒犯,震怒是自然反应。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这般说话的语气很正常。 毕竟三年间被不停追杀的人,脾气想来已经濒临爆发极点,所以此时仗着能替他解毒,根本不把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 晏玄景心里这么想着,眼底刚浮现的怒火就无声被压了下去。 “蛊毒折磨人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晏玄景淡道,“只要你能替朕解毒,朕可以赐你爵位和府邸,拜你为齐国国师,并赏黄金万两,美人十二名,让你享尽齐人之福。” 第93章 你这么恨我 元墨闻言,只是沉沉一笑:“皇上好大的手笔。” 晏玄景滞了滞。 如果他对元墨能否解毒一事半信半疑,自然不会一上来就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可暗卫说晏九黎曾被送到国师府,她的一手蛊毒之术就是从这位国师手里学来的,足以证明作为元国师毒术高超。 所以晏玄景觉得,跟他谈条件太浪费时间。 对方常年被追杀,定然需要一个安定的住所,齐国可以提供;对方曾是国师,在西陵享受惯了人上人的待遇,晏玄景可以继续供给他那样的生活。 他只希望对方看在他诚意十足的份上,对解毒一事也诚意十足。 “朕深知国师大人本事高强,所以愿意用最大的诚意跟国师合作。”晏玄景语气真诚,“只要国师能解了朕的毒,朕可以保证,国师在齐国一定会享有最崇高的身份和待遇。” 元墨闻言淡哂,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命令方怀安:“端一盆干净的水端进来,再取一柄匕首,拿一个碗。” 方怀安照做,吩咐两个小太监打水进来。 元墨走过去,在盆里洗了手。 晏玄景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手上,这双手生得过于漂亮,白皙而修长,没有一点瑕疵,像是精心保养过的美玉。 晏玄景眯眼,忍不住思忖,一个常年被追杀的人,靠什么维持生计? 医术?毒术? 或者是给人下毒之后再解毒,以此来赚取高额的银两? 那就怪不得他会被追杀了。 元墨洗净双手,用毛巾擦干之后,转头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匕首,抬手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下。 新鲜的血液滴落在碗里。 晏玄景心头一跳,脸色僵白,不自觉地想到那天在仁寿宫被晏九黎灌下去的那碗血,一股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 血的腥味本就让人作呕,喝完血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更是让他对血有了阴影。 元墨没理会他,只是淡道:“你身体里的蛊毒跟晏九黎是子母蛊,是她用自己的血饲养而成,只要嗅到她血的味道,就会在身体里疯狂乱窜撕咬,给人造成生不如死的痛苦。” 晏玄景心头一凛,随即了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每次想威胁他,都会用匕首划伤自己的手腕或者手指。 晏玄景面色阴沉:“她在朕面前受伤流血,蛊虫就会躁动起来,如果朕对她一直避不见面,她还会威胁到朕吗?” “你的意思是离得远一点,蛊虫还能不能嗅到鲜血的气息?”元墨神色淡哂,“她若受伤流血,就算相隔千里,你身体里的子蛊也能感应到。” 晏玄景抿唇,面色阴沉下来。 果然是个恶毒的女子。 她真以为自己中了他她的蛊毒,就能被她牵制一辈子? 晏玄景眼底浮现杀机。 只要今日解了蛊毒,他一定让晏九黎再无机会兴风作浪。 元墨把碗递给他:“喝了吧。” 晏玄景盯着碗里的血,面色青白而僵硬,正常人都不会动不动就喝血,他又不是野兽。 作呕感再次从胃里冲上来,他强行压下想吐的冲动:“必须喝这个?” 元墨挑眉:“不想喝?” 晏玄景不解且抗拒:“为什么要喝?” “本国师是个药人,血液里有让蛊毒安分的成分,喝下之后,稍后取蛊它会乖乖爬出来,而不会造成太大的痛苦。”元墨难得有耐心解释,“若你不想喝,等会取蛊时的痛苦你应该会受不住,一旦有激烈的反应,可能会吓得它缩回去。” 晏玄景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时犹豫不决。 任何人对未知的东西都是恐慌的。 何况他是一国之君,比寻常人更惜命。 但眼下显然没有别的办法。 太医院的太医没有接触过这种巫蛊邪术,就算把他们都喊过来,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反而会增加恐慌。 晏玄景盯着碗里的血,明知道再不喝的话,一会儿就会凝固,可心头依旧存有疑虑。 “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那就等几天再解。”元墨转身,把碗搁在一旁,“本国师不强迫你。” “不用。”晏玄景脸色微变,担心夜长梦多,“朕喝就是了。” 方怀安把碗端过去,递给皇上。 晏玄景皱着眉头,忍着恶心感,仰头一口闷。 方怀安接过空碗退至一旁:“国师大人,还需要奴才做什么吗?” 元墨淡道:“你们都出去。” “可是——” “出去吧。”晏玄景命令,“候在外面,命唐萧然守好崇明殿,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方怀安恭敬应下,正要退出去之际,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冷不防响起:“不许谁进来?” 方怀安一惊之下,猝然转头看去。 晏九黎那张绝艳美丽,如冷硬如煞神的脸出现在眼前,惊得方怀安脸色发白。 晏玄景瞳眸骤缩,咬牙怒道:“晏九黎,谁允许你进朕的寝宫?滚出去!” 晏九黎并没有看他,而是冷冷看着元墨那张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脸,眼底刺骨的仇恨升起,她冷笑一声:“你居然敢来。” 元墨幽幽一笑:“我为何不敢来?” “因为你来到这里,就意味着死期将至。”晏九黎嗓音如冰,“想给狗皇帝解毒?你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说罢,冷冷命令:“阿影,杀了他。” 晏玄景厉声道:“晏九黎,你敢?” 眼前黑影一闪,阿影如鬼魅般掠出,对着元墨骤袭而去。 元墨抬手一挥,宽大的袍袖扬起,一股异香在殿内弥漫。 阿影一个踉跄,视线骤然变得模糊起,他挣扎着伸手去扶床头的柱子,可很快还是倒了下去。 “晏九黎,你……”晏玄景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整个人歪倒在床沿。 方怀安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殿内就只剩下晏九黎和元墨还站着,双眸对视,寒芒四溅。 “好久不见。”元墨走到她面前,低眸望着她冷戾的眉眼,“没想到你这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