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罚!乖软哼哼哭包,他知错了》 第1章 臣为殿下,扳一扳顽习 哈哈~开头避雷哦~ 有很多惩罚的片段哦~ ——安昌殿内 “师父、师父,我错了,啊!” 季祈永说着,一个没跪住,整个身体往前倾。 两个时辰前—— “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发现我偷跑了,唉……” 季祈永随手拿起地上的野草,颇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自言自语。 “师父那个老古板,罚人可真狠,从小到大,隔三差五的……” “我策论写不好,稍稍一点点错误,手就要肿。” 季祈永越说越激动,丝毫没听见屋外,军队铁骑声。 “又凶又严,不近人情,心眼小。” “谁爱做他徒弟,谁去做吧!” 季祈永说着,颇有些烦躁,把手里的枯草往地上一扔。 外面铁骑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就在门口停住,随即是军靴踩踏地面,沉闷响声。 “大人,搜查过了,我等去请太子殿下。” 秋庭桉微微抬手,面色微冷的看向茅草屋里,口出狂言的少年。 因为他正是少年口中,为老不尊、小心眼,铁面无私的师父。 少年还不知屋外,秋庭桉已然站立,听他抱怨许久,还在愤愤抱怨: “简直惨无人道,堪称苛责!” 说到激动时,伸手比划着“凶器”,生怕吐不进自己的“委屈”。 头发被微风吹乱,季祈永边撩拨自己的头发,边抱怨,无意转头。 猛然对上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睛,吓的季祈永直接蹲坐地上。 “师……师父。” 想说话来着,嘴巴却怎么都动不了。 秋庭桉面无表情,抬手行礼: “公子。” 在外不方便暴露太子身份,自然称呼也要变。 秋庭桉拱了拱手,季祈永呆滞,反应过来后,立即站起来。 心里咯噔一下。 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的动作,脸色暗沉。 一国太子,因为课业赌气出逃,传出去,哪有储君的风范。 “殿下身为储君,不为人典范,竟学如此劣性,是臣之过。” “今日臣,定为殿下,扳一扳。” 秋庭桉声音清冷。 “殿下此举,是宣泄对臣的不满,还是……” 秋庭桉话还没说完,季祈永就慌忙接话: “不是的!您不要这样想,我只是……” 十年相伴,不受宠的冷宫太子,官场失意的少年才俊,一步步成长为如今,德才兼备的太子殿下,一手遮天,位极人臣的太师大人。 其中情感,又怎能用几句之言,简单言说。 再加上秋庭桉太严厉了,季祈永有时候会和秋庭桉对着干。 却也知道,秋庭桉对自己,绝对是真心好。 否则也不会带他出来游历,开阔见识,在偌大皇宫,护他周全。 季祈永心中忐忑,却不敢看秋庭桉,总觉得秋庭桉现在,是在生气。 所以季祈永只能低着头,手里攥着被沿,小声的喃喃自语: “师父……我今天说的话,是气话。” 秋庭桉怎会不知,季祈永心里那些小九九,也知道是自己对他严厉太多。 抱怨总是有的,人之常情,他今日此番说法,也只是求个实证罢了。 “臣教导殿下,是希望日后殿下,能明辨是非,成为一位贤明君主。” “殿下,为储君之人,当有储君的担当,不该如此,殿下需谨记。” 只是明君吗?其实若有可能…… 明夫……也…… 可惜……秋庭桉好似……没发现季祈永心里的小心思。 亦或是,习惯了…… 见秋庭桉良久没有再说话,季祈永跪的膝盖都有些疼。 这么多年,季祈永最是知道,怎么惹秋庭桉心疼,眼泪汪汪看着秋庭桉,可怜兮兮。 “师父,你徒弟真的受不住了。” 还没说话……继续…… “况且,三日后,辛国送来质子,我作为太子理应在场,一瘸一拐,有损国威。”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季祈永瞬间感觉周围环境冰冷下来。 糟糕……精准踩到雷点上了…… 明知三天后有重要事宜,还敢因为课业偷逃出宫。 这…… 果不其然,季祈永抬头,再次望向秋庭桉时…… 恨不得给自己嘴缝上…… 第2章 你可以罚我,但不能这般冷漠,知道了吗? 原本清隽淡雅的面庞,此刻却隐隐凝聚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愠怒之色。 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怒气。 季祈永跪在秋庭桉面前,还有些心存侥幸。 毕竟秋庭桉向来疼爱他。 但…… 下一秒—— 秋庭桉淡淡的声音传来: “跪下。” “师父!” 季祈永睁大眼睛,他已然受过罚,如今若是伤上加伤,那必然是难以忍受的。 秋庭桉薄唇微抿,目光沉静,不见波澜。 “殿下需要臣传廷杖?” 言外之意,季祈永当然知晓,可是他真的知错了,他想再求一求秋庭桉。 被宠惯了,自然也有了恃宠而骄的念头。 可当抬头对上秋庭桉,丝毫不带温度的目光,季祈永当下也不敢造次,低头听话。 平日里那么温柔,怎地一到这种时候,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季祈永撇撇嘴: “永儿不敢,请师父重罚。” 季祈永跪回原来的位置,赌气一般,眉眼埋进厚重的被褥里。 伤处经过时间推移,再伤上加伤,自然比之前更疼。 蒙在被子里的哭包,哭的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就是咬牙,不肯再发出声音。 他就是犯了倔,不是因为秋庭桉罚他,而是觉得不该如此冰冷。 秋庭桉也感受到了季祈永的不对劲,身后鞭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屋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呜咽声,还有一个缩成一团赌气的季祈永,格外显眼。 “永儿。” 秋庭桉坐在床边,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一边。 他俯身,将季祈永扳过来面向自己,语气透着,丝丝缕缕的疲惫,但语气和称呼,早已换回日常。 “还未吃饭,可是已经哭饱了?”秋庭桉温声打趣道。 季祈永不好意思,抬起胳膊,胡乱往自己脸上一擦,“没、没哭……” 秋庭桉心下无奈,怎地小时候不见他如此娇气。 俯身用脸颊,贴了贴季祈永的脸,“委屈在哪呢?” “太严?太凶?亦或是……” “您可以罚我,可是不要再如此冷漠生分。” 季祈永接过秋庭桉的话,哭红的眼眶,显得越发落魄。 一滴滴透明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答在被褥上,染湿一片。 秋庭桉垂眸,指腹擦去他的泪。 “我的错,下次不会了。”温润嗓音透着浅淡的怜惜。 季祈永撇过头,生着闷气,不想理秋庭桉。 但肚子饿的实在难受,咕噜~咕噜~ 秋庭桉刚欲起身,衣角被季祈永紧紧攥在手里。 低着头,也不言语,只是倔犟的,拽着秋庭桉的衣角。 “我不走,是去给你拿药。” 秋庭桉温和的开口,轻轻拍了拍季祈永的手,安抚着—— 闻言,季祈永才堪堪收了手,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随着秋庭桉离开为止。 秋庭桉这边,他刚一迈出房门,留在皇宫里的眼线,在外立候已久。 “大人,陛下已知晓,为求安全,是否即刻,送殿下回东宫……” 秋庭桉微微蹙眉,心下了然,只是…… 季祈永刚刚神情,分明是委屈难过的,若现下送走他,不免伤了他的心。 所幸,运作多年,如今朝中势力偏向,足以让他可以护住季祈永,不再委曲求全。 “不必,传出消息,太子狩猎,不慎受伤,今夜留宿此处。” 第3章 质子成小倌? 秋庭桉缓缓转身,神色冷漠。 “是,属下领命。”暗卫得了命令,恭敬退下。 他这一路,风风雨雨走来,早已学会如何与宫内之人周旋,只是心中不免唏嘘,帝王家果真无情,亲生儿子,也只是棋子罢了。 抬眸,月光朦胧,星辰寥落,透过雕花窗棂,落进窗台。 他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的软榻,季祈永安静的趴在那里。 秋庭桉不禁失笑,没心没肺的小崽子。 罢了,季祈永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他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饿着徒弟肚子。 等秋庭桉回到房中,就看见季祈永乖乖趴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衣,只将尾椎以下裹住。 身躯趴在床榻之上,只余小半受罚之处,露在外面,微微的呼噜声,在寂静的深夜中,倒也让人觉得可爱。 秋庭桉嘴角微微上扬,坐在堂前木椅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着。 心里想着,让他睡会儿,一天没怎么休息。 许是睡的不安稳,季祈永很快就醒了,迷糊揉了揉眼睛,见秋庭桉坐在椅子上。 眨眨眼,拖拉着鞋,走到秋庭桉面前。 很自然的跪下,把脑袋埋进秋庭桉怀里,环抱着他的腰撒娇: “您还生我的气吗?” 闷声说了句话,季祈永仰头,水润清澈的眼睛看着秋庭桉,眼珠黑黑亮亮的,直勾勾盯着秋庭桉。 分明自己刚刚才是那个不理人的,如此睡了一觉,便下意识的撒娇。 像只小猫…… 秋庭桉放下书本,无奈的摇摇头,指尖捏了捏季祈永脸蛋,眼神里尽是温和,语气也是平缓柔和。 “今日哪里学的那些腌臜言语,该让自己掌嘴,也不为过。” 他轻声斥责道,但没有太多威慑力,反而带着一股纵容的气息。 总有些不满,偶尔发泄一下,也是正常。 “我知道错了,口无遮拦,请师父责罚。” 季祈永嘴上是这样说,赌气的样子,哪里有一国太子的风范,双手圈在秋庭桉的脖颈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秋庭桉无奈的笑笑,揉揉季祈永柔软的头发,心里倒是有点暖意。 “知你委屈,三日后,质子到达,我会前往,不必怕。” 秋庭桉推了推桌上的清汤面,是他刚刚下厨做的。 季祈永看见,眼睛就像发光似的。 朝中人人畏惧的太师,手段狠厉、行事果断,人命生死,不过他抬手瞬间。 可偏偏对季祈永这个废柴太子,严厉教导之下,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护短、温柔。 在风卷残云的朝堂上,一个文官,为了这个孩子,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这其中的酸苦,秋庭桉从不言说。 季祈永用筷子夹起面条,仔细的吹了吹,送到秋庭桉嘴边。 “您也尝尝。” 季祈永笑的眉眼弯弯。 那乖巧模样,看着秋庭桉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暗处的离哲,却是知道,看似太师处处维护太子,世人却不知。 在那段深渊时光中,是这个孩子,一直牵着太师的手,给他温暖,才让他不至于,太过沉沦黑暗。 他们两个,更像是互相救赎的关系。 “倒做的像贫苦人家,吃不饱饭似的。”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珍贵的东西,自然要与您分享。” 季祈永笑着回答,眼里带着点小得意,却掩不住里面的光芒熠熠。 “耍滑头。” 秋庭桉拿起扇子,轻敲了下季祈永的脑袋。 月色皎洁,透过镂空窗棂,在地上印下斑驳剪影,微凉的风,撩动着纱帘,树影绰绰…… 三日后—— 质子抵达诰都。 季祈永身着太子礼服,黑衫绣着金蟒,宽大的衣袍加身,将他的身躯裹在里面,腰间是一方,蓝色镶金丝边的披帛,衬的他清隽高挑。 “听说这质子,是他们最骁勇善战的皇子,被父皇要了来,做人质。” “孤看话本子上讲,这样的人,可是五大三粗,甚有言三头六臂,离哲你说……” “殿下,慎言。” 离哲的声音没传来,反而是秋庭桉清冷的警告,从身后传来,如冰珠落在玉盘中般清脆。 “师父。”季祈永脸色,瞬间变端正,端的一副好仪态。 而秋庭桉则是背手而立,清俊挺拔。 紫砂色宽袍大袖,衣摆处以银线绣花纹,一束银丝盘于腰间,清高冷傲姿态,清贵脱俗。 有秋庭桉在,季祈永不敢多言,毕竟三天而已,伤口还疼着呢…… 季祈永看着,这质子骑马而来,戴着面具,身形修长高大,怎么看不像来做质子,倒像是攻打城池的将军。 “臣,房承衍,拜见太子殿下。” 言辞不卑不亢,却也无倨傲之意。 “按我朝律法,还请房殿下摘掉面具,入宫面圣。” 季祈永被秋庭桉教导的很好,虽说在秋庭桉面前,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样,但到了外人面前,却沉稳的很。 一板一眼,皆有太子风范。 听这声音,季祈永微微蹙眉,甚为耳熟,好像…… 面具之下,一双锐利的眼眸,深深的盯着季祈永,而后伸手去摘掉,但动作一顿,转而换了个手…… 好似有意拖延时间,保留期待般。 房承衍缓缓摘下面具,棱角分明的脸,却苍白的近乎透明。 下一刻,房承衍的容貌展露,毫无遮掩。 季祈永看到这张脸,一时愣住,这人不是那日,他偷跑出去。 在花楼里,被硬塞给他的小倌吗? 第4章 夏天热,盐水和藤条更配哦,心透凉 “今日看你见房殿下,旧识?”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朗诵策论,都有些分神,轻轻敲打,清隽眸子瞥向季祈永。 季祈永面色有些僵,小声道: “啊……确实同他见过一面,但并不知他身份。” 季祈永低下头,心里嘀咕着:可千万别问,自己是在哪遇见质子的啊…… 然后…… “在哪遇见的?” 好的……完美卡上bug。 但季祈永发现秋庭桉只是低头翻阅书籍,未曾往他这边看一眼。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好买卖。 为了幸福!季祈永,你可以的! 心一横,谎话张口就来—— “前日偷跑,恰巧在茅屋时,遇见质子,之后您来之前,他便离开了。” 季祈永声音还是有些心虚。 秋庭桉闻言微微蹙眉,但想着季祈永是因此事,挨了顿罚,所以声音才有些低压。 索性只是淡淡点点头,并未怀疑什么,反而继续阅书。 季祈永见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但屋逢漏雨…… 翌日—— 秋庭桉照惯例,下了早朝,便赶去东宫,同季祈永一起用膳,却在途经走廊时,被侍从不小心撞到。 “大人恕罪,奴不是故意的,大人恕罪。” 侍从连声求饶—— 秋庭桉看着地上,被打翻的衣服,正巧衣领白色处,鲜红的胭脂,印在衣领处,赫然可见的艳丽之色。 季祈永殿中,未有女眷,况其它宫的女眷,并不会取这般艳丽之色,再联想至季祈永那日的吞吞吐吐。 烟花柳巷之地—— 还是瞒着他去的! 季祈永! 秋庭桉清冷脸上,划过一丝冷意,脚步未停,直直穿过走廊,未有停顿,径直离开了东宫。 侍从见状,连忙收拾了东西,快步离开。 这太师向来清冷如霜,此时面有异色,那必定不是小事。 季祈永已然在饭桌前,静立许久,左等、右等,等不来秋庭桉。 正欲起身,前去寻人,浣衣的侍从踉踉跄跄进来,急切开口。 “殿下,太师大人方才经过此处时,瞧见您这衣衫上胭脂印,转身离去了。” “奴怕……惹了太师大人,特回来向殿下请罚。” 季祈永一听,顿时感觉脚跟不稳,心里莫名慌乱起来,还请什么罚? 这是要让秋庭桉知道自己撒谎,还是因为去了花楼,请罚的就是自己了! “孤知道了,下去吧。” 季祈永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将侍从打发下去,自己取衣裳出来。 果不其然,在白净衣领里侧,看见红艳艳的胭脂水粉印,顿时气急攻心,连忙跑去寻秋庭桉。 而此刻的秋庭桉府内—— “子安兄!” 来人高壮威猛,浑厚嗓音,加之爽朗笑容,让人颇为亲切。 他阔步走来,右手拎着一壶酒,左手一篮子糕点。 还未等秋庭桉应答,便像回自己家似的,一屁股坐下,就开始翻桌上的糕点。 对着自己这小师弟,秋庭桉摇摇头,无奈笑道: “来人,给大将军备上甘露酥、藏花糕。” 秋庭桉待人总是如此,看似冰冷、矜贵,但却处处细心,让人觉得温暖。 “还得是你这府里的糕点最好吃!” 闻衡也不客气,三两口啃掉一个糕点,又咬一口酥点。 秋庭桉给他斟上茶,“慢点,两孩子不在,无人同你抢。” 说起季祈永,秋庭桉看了下外面,依旧还有未散去的晨雾。 雾气浓重,季祈永身子骨弱,又急着来寻他,定是要忘了加衣的,免不了一场风寒。 “想什么呢?那么严肃,坐下来同我唠会儿,我昨日刚回京,你就丢给我一个任务。” 闻衡说着,递给秋庭桉一块糕点,被婉拒了,自顾自又啃了一口。 “调查如何?” “如你所言,几年前,岱王便在封地,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和宫里那位,已有不少兵权交缠,想必不日便要有所行动。” 闻衡喝一口茶,随意道:“不过你这次找我,让我去监视那个质子?” “他看起来,并无异常,不过入城前,去寻欢作乐罢了。” 闻衡想着,不过区区质子,何须监视? 难不成予国有何动作,需要监视一个毫无实力的质子? “那你可知道,他去见过谁?”秋庭桉淡淡品了一口。 “谁啊,还能是小永儿?” 闻衡失笑道,季祈永一向被秋庭桉管的严,又自幼乖巧懂事,怎会去那烟花柳巷之地,见一个敌国质子。 秋庭桉神色未动,平静看向闻衡。 “真……???” 闻衡声音戛然而止,似是难以置信,“小永儿果真长大了,我这叔父还未……” 话还未说完,就收到秋庭桉投来的凌厉眼刀。 “嗐……” 闻衡无奈轻笑,知晓秋庭桉脾气,只得转口道: “你也莫同孩子动气,他自幼受你教导,又生的懂事温顺。” “你该同他多讲讲道理,次次罚的那般狠,孩子再同你生分了。” “像你教的世子,无法无天。”秋庭桉略有嫌弃。 “听说昨日,为庆大将军回朝,世子把府邸炸了,给大将军助兴。” 秋庭桉毒舌起来,向来不留情面。 闻衡摸摸鼻子,这话说的倒是,自家小徒弟是挺顽皮的,但没办法,闻衡就爱偏宠、惯着他。 “二位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大可是跟在秋庭桉身边的老人,刚才秋庭桉回府,神情冷冽,他便已遣退众人,独留自己伺候着。 “备一盆盐水,放三根藤条进去,端放太子面前。” 秋庭桉轻描淡写,扫了眼门外,眸光微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第5章 求饶?翻三倍! “老奴看屋外晨露未消,恐伤殿下尊体,擅自给太子殿下加衣,请大人惩罚。” 在秋庭桉身边待久了,自也明白几分主子的心思,太师分明是生气的。 但秋庭桉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 现下还不知如何担心季祈永呢。 “下去吧。” 秋庭桉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大可却松了一口气,看样又赌对了。 而此刻的季祈永—— “殿下,大人吩咐,将盐水呈到您面前,未允您进去。” 当季祈永看到,那泡在水里的三根藤条,崭新的,好像每一根,都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寒光闪闪,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他颤颤巍巍的想着,师父一下泡三根,这是要全部打断才会停吗? 霎时,恐惧如同一团蠕动的蛇,不断刺激着他的心,但毕竟在外,季祈永勉强还是要保持仪态。 “劳烦公公了。” 面容端庄,但细看,眼底却透露出不安和恐惧,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仿佛要抓住任何可以依靠的支撑。 待张大可走后,十年师徒默契,季祈永明白秋庭桉的意思,乖乖跪下,将盛有盐水的盆,高举过头顶。 春夏交替,屋外气温随着时间,逐渐升了起来。 季祈永跪在草木石砖,铺就的地面,虽已备好蒲垫,时间稍久,自然累的厉害。 加之铜盆本就笨重,又加了满满一盆盐水。 季祈永一跪便是半个时辰,额头渗出密汗,胳膊也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而秋庭桉就在屋里,始终不曾出来看一眼他。 季祈永知道,秋庭桉生气了,而且很生气,恐怕自己就算可以见到秋庭桉,也不能完好无损的从书房里出来。 直到晌午—— 秋庭桉才点了头,允了季祈永进屋。 季祈永见了秋庭桉,很自觉的跪下请安,但因体力消耗过大,下跪之时,有些踉跄。 “见过师父、叔父。” 季祈永双膝跪地,腰杆笔直,低着头,恭敬施礼。 秋庭桉见此,并未出声,只是撵了手中棋子,缓缓落下,就当没看见季祈永一般。 外人看,一朝太师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只手遮天了。 闻衡瞧着季祈永可怜,不由开口,想给季祈永找个借口,缓一缓。 “这棋下的我腰酸背痛,来给叔父按按。” 季祈永一阵语塞,秋庭桉不发话,他哪敢啊…… 果然…… “你过来,我给你按。” 秋庭桉语气清清淡淡的,却呛得闻衡差点喷了口茶出来。 惹到气头上的秋庭桉…… 叔父,你可自求多福吧…… 这是在说什么?他,太师?按?还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出来…… “咳咳。”闻衡掩嘴咳嗽,“不必、不必。”,慌乱中,走错一棋。 季祈永被逗得低头一笑,不由看进去,秋庭桉生的极为好看,眉眼清俊俊雅,五官出挑。 只是常年端着,气势极足,一般人还真不敢招惹他。 这会儿秋庭桉同叔父拌嘴,居然还透着点儿反差劲儿。 季祈永觉得这倒是极好的,师父性子虽然清冷,但到底是个极有温暖的人。 往日对他也是极好,若他不犯错的话…… “看够了么?” 秋庭桉语气依旧冷冷淡淡,季祈永被迫回神,被吓的一愣。 “对、对不起,我分神了。” “但……师父也着实好看。”拍马屁总是对的! 闻言,秋庭桉冷哼一声,伸手捻子,落下一子,将对面闻衡逼死。 “又输了,不玩了!不玩了,本王被你吃的死死的。” 闻衡说着起身。 见状,秋庭桉也不置语,只缓缓站起,拂袖走到季祈永身边,居高临下,看去,“殿下,来做什么?” “向、向您请罚。” 季祈永心惊胆战的望着秋庭桉,明明脸上没带什么情绪,却让他惶恐不安,不敢看秋庭桉的眼睛。 见此,闻衡嘴角抽搐,秋庭桉果然不是一般人,周身冷气,连他这个征战沙场的将军,都觉得寒气逼人。 也不知这季祈永,这些年都怎么熬过来的。 但其实,这也只是季祈永犯错时,秋庭桉的样子,平时该宠的时候,倒真没少季祈永的。 “小永儿多乖,你别……” “叔父!” 季祈永急忙叫住了闻衡,打断了他! 闻衡疑惑的看向季祈永,却见对方冲他使劲儿摇头。 “求叔父不要为我求情。” “触犯师规,我愿受罚。” 秋庭桉垂首,瞧着季祈永跪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处,挺直腰杆儿,一动不动。 但秋庭桉却依旧不为所动,小崽子这副样子,他看了十年,早已心下了然,断不会被这点眼泪骗了去。 况且去花楼……还骗他! 秋庭桉想起来,便没来由的气极。 闻衡瞪大眼睛,难不成这孩子的脑袋瓜被摔坏了,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要他帮忙,自己非要受罚? “你现在说一字,他便多挨三下。” 秋庭桉淡漠无温的声音,让闻衡摸不着头脑。 我勒个青天大叔父,您可闭嘴吧…… 季祈永恨不得刚刚捂住闻衡的嘴。 “师父的规矩,不论自己或是他人,为之求情,便是要将所说之言,按字数,翻三倍罚之。” 第6章 太子被太师大人掌嘴咯 闻衡左右不当个好人,索性寻了个由头,便遁了。 清冷的堂内,只剩下师徒二人。 虽然肩膀酸痛,但季祈永学乖了,立刻举起盛满盐水的铜盆,向秋庭桉请罚。 “身为皇太子,不该去烟花柳巷之地,败坏皇家威严;既去,也应同您,主动认错,不该隐瞒。” 这两点,季祈永说的顺畅,可到这第三点,就有些磕磕绊绊。 “更不应该,撒谎妄图欺瞒您,辜负师父的信任,是为弟子大错,恳求师父重责。” 季祈永说完,手颤抖的有些厉害,却终究是坚持,没有将铜盆打翻。 秋庭桉定定看他片刻,终是在季祈永满目坚定之中,拂袖站了起来。 “撒谎——”秋庭桉冷哼一声,走至季祈永面前,目光冰冷,语气严厉。 “季祈永!” 秋庭桉的眉宇紧锁,眼神如寒冰一般冷冽,透露出一股无比强烈的怒气。 “是。” 季祈永感受到秋庭桉的怒火,心中的愧疚更加沉重,害怕也更加弥漫。 秋庭桉很少唤他全名,为数不多都是动了怒。 而他,必然会受到重罚。 “谎言既出,需以无数谎言圆之,终至深陷泥淖,不复自拔,永沦谎海之底。” “君主为政,权谋或施,然于己之族类,亦施欺瞒之策,岂非悖理乎!” 秋庭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严厉和权威,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季祈永的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悔意。 他明白自己的这些错误,不仅仅是对师长的不敬,更是对自己道德底线的践踏。 “吾知错,请师父责罚。” 在这满目怒火的压迫下,季祈永的身心仿佛都被束缚着,愧疚和害怕交织在心头。 “矩矱自知于心,而妄语出口,当自掌其口。” “过来。” 秋庭桉没让季祈永起来,季祈永就膝行到秋庭桉跟前,自觉仰了仰头,抬到秋庭桉顺手的位置。 其实季祈永心里是害怕的,可自己犯错在先…… 秋庭桉手掌搭在季祈永耳边,微微揉了揉,动作极缓,力道极轻,竟似安抚一般。 这动作让季祈永,不由自主的把脸颊贴上,秋庭桉的手心,乖巧蹭了蹭。 随后,骤然一掌…… 季祈永耳膜震动,头都有点嗡嗡作响。 到此为止,季祈永才知道,秋庭桉是真动气了。 若是平常,季祈永定会讨饶,但秋庭桉真动气了,他可没那个胆子。 跪回原处,仰着头。 “永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声音哑着,让人听了,像一只小猫,在挠你的心。 季祈永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的,吸了吸鼻涕。 这次,秋庭桉没有像方才那样,抚慰他。 “对不起……师父……我错了……” 季祈永感觉喉咙口的苦味,愈发浓烈,但依旧规矩行礼。 “定然谨记师父教诲。” 季祈永的话音才落,秋庭桉根本不和他客气。 季祈永额角已是一层薄汗,唇角血色又减几分。 不过片刻…… 季祈永觉得自己,连咬破的嘴唇都感觉到麻,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秋庭桉见状,微微顿住手中动作,问:“将《礼记》中,关于为人诚信的话,背与我听。” 《礼记》古句繁多,单挑一句,便如大海捞针,秋庭桉这样提问,原因无非有二: 第一,他要季祈永清醒的受罚。 第二,很简单,撒谎要付出代价。 幸好,秋庭桉往日对季祈永,学业抓得紧,季祈永不至于,因这几句话,而结舌愣怔。 “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 “《四书集注》”秋庭桉继续,一句五下,便会接下去下一本古言。 “《四书集注·孟子集注》宋·朱熹:思诚为修身之本,而明善又为思诚之本。” ……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子信于言而敏于行……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随着季祈永的念诵,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师父,求您疼疼永儿……” 第7章 师父,求您……缓一缓 “师父在上,弟子知罪,然、然身心已至极限,实难再承。” 季祈永伏地而泣,四肢仿佛被寒冰侵蚀。 “乞求师父慈悲,暂缓严惩,弟子……弟子实不堪重负。” 秋庭桉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忍,他深知季祈永已近崩溃边缘,再行鞭责,恐生不测。 “门规既定,岂能轻言更易?” 秋庭桉话语虽硬,却隐含几分无奈,“但念你初犯,且今日所受之苦已非轻,余刑便暂存,待来日缓缓清还。” “至于时限,便以藤条自断之日为期,你可听清?” 他说着,手轻轻搭在季祈永肩头,语中透出几分疲惫与心软。 “弟子铭记于心,谢师父慈悲,定当痛改前非,不负师恩。” 季祈永言罢,已是气息奄奄,眼眶中泪光闪烁,终是抑制不住,滑落脸颊。 “弟子真心悔过,望师父宽恕。” 先前惩戒,怕秋庭桉生气,一直硬抗着,不许自己哭出声来,可现下片刻的温存,心里酸楚,眼泪也不受控的往外跑。 “我真的知错了,您原谅我,好不好。” 秋庭桉眸光深邃,轻抚季祈永眼睑,心中暗自思量:一味宽宥,非是长久之计,唯有让他自行领悟,方能真正成长。 “自今日起,书库之内,凡涉及诚信之古训,每日须誊录一遍,连同日常课业,一并呈我审阅。” 书库所存之书,少说也有上万部,且不论书籍数量,单单是在这些书册中,找出有关诚信的古言,便要耗费大量时间。 现下屋外,太阳已然偏西,天色渐暗。 季祈永这个年龄的孩子,就算再聪慧,半天的时间,抄写这么大量的书籍。 绝对是力不从心,加之课业,季祈永几乎是要彻夜不眠。 季祈永明白,师父之意,坐下誊抄,对他伤势而言,那便是变向罚坐,可若是他站立誊写,彻夜时间,也不失为罚站的。 只是若真如此,明日怕是起不来床…… 秋庭桉一眼看穿季祈永心思,淡淡吩咐: “此事为罚,殿下当尽责完成,臣便不另做惩处。” “若完不成,臣自会另有安排。” 秋庭桉语气严厉,连带称呼都显得疏离,从始至终没给过季祈永,一个好脸色。 季祈永心里说不委屈是假的…… 从前罚的狠的时候,也是有的,可罚后,师父总是会温柔的安抚他。 与他复盘事情原委,细细为他讲解道理,而后亲口许他宽赦。 “殿下,还有事么?” 秋庭桉已然拂袖,坐回棋盘前,目光全然投在那棋局之上,就好像没有季祈永这个人似的。 “永儿谢师父恩典,永儿一定不会辜负师父期望,永儿告退。” 季祈永艰难起身,跪行一步,方以双膝支身,伏地叩首。 “殿下、离大人——” 等走出府外,大可已经准备好轿撵,随时恭候着季祈永。 但看到季祈永脸上的伤势时,还是不免一惊,随后赶紧低下头,主子的事情,他还是少关心为好。 “太子殿下,我们回宫还是……” “去藏书阁。” 季祈永顿了顿,随即补充道,“将孤书堂物件,搬至藏书阁。” 季祈永坐在马车里,垂下脑袋,有些难过,师父惩戒之后,但像这样不闻不顾的,还真的是第一次。 “离哲哥哥,这次我是不是错的太离谱,师父他……” 四下只剩离哲和自己时,季祈永终于憋不住了,伪装的坚强,顷刻崩塌。 眼泪噗簌噗簌的往下掉,鼻头都被自己揉红了。 “殿下的确,错的离谱。” “殿下身为太子,代表的是整个皇室,所以殿下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要严正谨慎,如履薄冰。” 季祈永眼眶红红的,乖乖低着头听训。 离哲是秋庭桉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也算看着他长大,是除了秋庭桉以外,对季祈永最了解的人,亲如兄长。 “但主人不会因此不喜欢殿下。” “真、真的吗?” 季祈永眨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满脸期许。 离哲微微点头,季祈永这才放下心来,到了藏书阁,季祈永便一头扎进去。 秋庭桉没说,不许旁人帮忙寻找古言,但季祈永也确实没有那个胆子,只好自己一册一册的翻阅。 然后回到书案旁,一笔一笔的誊抄。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季祈永仍旧埋首在书案前,双手不停歇的笔走龙蛇。 突然,一股晕眩感袭来,身子一歪。 季祈永这才想起,自晨起至现下,他滴水未进,又背负重伤,实在熬不住。 可抬头看了看书案上堆叠的文书,又望望书架顶端,这才几时,竟然还有一半没有完成。 可若现在进食,只怕耽误时间。 于是季祈永打消了用餐的念头,埋头继续忙活。 深夜,窗外月光皎洁,透过窗户映入室内,月影朦胧下,季祈永把整理好的书籍,摆放在一旁。 “唔,好酸。” 季祈永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站了三个时辰多,双腿开始发麻,腰也酸的厉害。 以往都有师父在身侧陪伴,勉励他,如今…… 季祈永抿了抿嘴,伸手到伤处,忍着痛,自己揉了揉,眼泪疼得又滚落下来。 “师父,你都不管永儿了…” 顾及着时间,季祈永默默伸手,给自己擦了擦眼泪,自己安抚自己。 “不哭、不哭……还有一点点就誊抄完了。” “要乖一点,师父喜欢勤勉好学的太子……” 季祈永自己哄着自己…… 是因为,十年前,秋庭桉到他身边之前,没人哄过他…… 他只能自己哄自己—— 第8章 中式孩子都会做的事 \"诶呦喂!\"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整个藏书阁。 季祈永抬头,只见季川,他的世子表弟,一身招摇艳丽锦衣,身影似初生朝阳,直愣愣,窜进他的视线中。 \"我说我的太子殿下,我不来找你,你可真不来看兄弟我。\" 季川笑眯眯地走向季祈永,不由分说地闯入,仿佛永远无拘无束。 这两兄弟之间,虽然地位不一,但却有着不同于帝王家的真情实意。 “听老小子说——你挨罚了,我这不特地送伤药给你。” 手里的小罐子,看似不起眼,被季川随意丢在季祈永的桌上,却是专供军队使用的创伤药,药效奇佳。 “近水楼台先得月,收着吧。” 有时候季祈永总觉得,谁养出来的孩子像谁。 叔父便是无拘无束的少年将军,这养大的季川,也是一副肆意潇洒的侠客模样。 “谢了。” 季祈永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感受到脸上的刺痛,皱起眉头。 作为太子,虽今日休沐,免去上朝,但那些伤痕依然显眼,着实不妥。 季川站在一旁,手持折扇,微笑着看着季祈永,他用扇尖轻轻挑起季祈永的下巴,眼神中满是调笑。 “秋大人当真舍得,你这一副生的俊俏的脸蛋,都舍得下手打。” “你说秋大人那颗心是怎么长的?!” 季祈永的脸上伤痕斑斑,但依然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藏书阁内,两孩子还有心思玩闹。 但御书房内—— “你二人,对近来乐国连番,进攻周围小国城池,有何看法。” 皇帝正坐高台,而秋庭桉和闻衡,站于殿下。 看似风轻云淡的谈话,实则早给秋庭桉和闻衡,立下下马威。 二人多年好友,又是文武之首,皇帝自然忌惮。 “外域先祖乃前朝流窜余孽,兵败之际退于西北蛮荒之地,如今死灰复燃之势” “哦,那秋爱卿的意思,是闻将军镇守不当?” 皇帝挑的一手好离间—— 藏书阁—— “别闹了,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季祈永无奈的推掉季川,拿起秋庭桉给他布置的课业,提笔思索起来。 “当然是去给你报仇!” 季川抽掉季祈永手里的笔,直接往旁边一扔,眉目一转,笑意晏晏。 季祈永轻叹,看着被扔掉的笔,轻轻拾起,笔尖在指尖轻轻转动。 “报仇?” 季祈永的声音平静。 “这质子,可不是善类,想陷害你,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季川说的义愤填膺,季祈永静静地阅览着纸上的文字,淡淡说道: “你是那日炸了将军府,没得空见房殿下,好奇人家长什么样吧。” 两人一起长大,季川那点小心思,季祈永简直不要太了解。 季川耸耸肩,一副被你看穿了,那又如何的“无赖”样。 “我不去了,我还有课业、古言,没有抄录完,不能再让师父失望了。” 季川一听,这哪成,这种偷感很强的事情,当然要两个人干,才过瘾。 “你该不会也跟着老古董一样,老成稳重了吧?” 季祈永不为所动,显然激将法对他这个太子,无效。 “你当真不想知道,那质子为何出现在花楼里?” 季祈永手指微微一停,他心中确实对此,尚存疑虑,只是这课业…… 季川可不管,什么课不课业的,抓住时机,拉着季祈永,就出了藏书阁。 湖边,初夏之际,微风正好,湖畔杨柳依依,轻抚水面。 秋庭桉和闻衡并行,商讨着刚刚皇帝那一番言论。 “我就不同你去见长公主了,该到时辰,昨天罚的狠了,这孩子该伤心,我得去看看……” 秋庭桉话还未说完,闻衡指着不远处的湖边 “诶,你看那草丛那,是不是这两小崽子,偷窥人家练武?” 闻衡眼神好,正好瞥到彼时蹲在草丛里的季祈永和季川。 秋庭桉眉头微微蹙起,这孩子不好好反思己过,又来这,还鬼鬼祟祟蹲在草丛边,看人家质子赤膀习武? 是在花楼,没看够?! 而此刻湖边—— 房承衍正独自一人,赤膀在湖边,习武练剑,怎么看都不像是,那日季祈永在花楼里,见过的小倌身材。 可这张脸,却是一模一样。 难不成是双生子? 可未曾听过它国有双生子的消息,季祈永还在思虑着,准备回去与秋庭桉商量此事。 一瞬没看的住,季川就窜了出去。 “诶,你去干什么?” 还未等季祈永思索清楚,季川一个箭步冲上前,“小爷来会会你!” “噗!” 房承衍一个侧身,季川没刹得住车,扑进了湖里,水花四溅。 “救命!救命!” 季川的呼救声在湖边回荡,但周围人少,没有人能及时伸出援手。 季祈永看着季川在水中挣扎,心中一阵焦急胜过思考,毅然跳入湖中。 湖水清凉透骨,一下子将季祈永的身体包裹其中。 但好在,季祈永自幼水性极佳,迅速抓住季川,想将他带入岸边。 出人意料的是,季川的身体沉重,又挣扎得让,周围的水花四溅。 季祈永被他的挣扎泼湿,混入口中的湖水让他呛了几口,瞬间感觉到胸口一阵闷痛。 身后的伤口似乎被湖水的触碰激发,一阵刺痛传来,窒息感越发严重。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姿势,想要稳定身体,但湖水的浮力和季川的挣扎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困难。 “唔——” 季祈永被挣扎的季川按下水,骤然,周围变成漆黑,湖水没过季祈永的发顶,周身寒冷刺骨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岸边,有人朝这里赶来,身影越来越近。 他拼命将季川推举出水,可因体力不支,加之湖水冰冷,四肢也渐渐变得无力,像被人捂住了口鼻…… 刹那间,一个想法,涌入季祈永的脑海, 若他就此溺亡,师父会不会后悔,十二岁那年,如此待过他…… 季祈永渐渐放松,任由身体往下沉,逐渐被湖水吞噬 而岸边,闻衡正焦急地朝着湖中呼喊 “小永儿!” 秋庭桉看到湖中,季祈永逐渐下沉的身影,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让开!” —— 第9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小永儿!小永儿,醒醒!” “咳咳咳……” 湖水从季祈永口中倒灌出来,季祈永咳嗽不断。 季祈永睁开双眼,闻衡和季川在一旁,焦急的看着他。 季川还在吐水,被救上来的时候,整个人晕晕乎乎。 闻衡更是面色焦急,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显然是第一时间,赶到了湖边。 “呼~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闻衡扶住半趴在地的季祈永,喘着气,语气中,满是担忧。 “小兔崽子,上次炸将军府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又给我惹祸!” 闻衡揪起季川的耳朵,巴掌落在他身后,看似带着掌风,实则真正落下去,都是卸了力的。 远处,秋庭桉疾步走来,心中满是刚刚季祈永自甘溺水的画面 他养了他十年,季祈永自愿放弃生机,往水下沉的那一刻…… 谁也不知道秋庭桉内心是何种滋味。 就像你在路边捡到一只流浪小猫,你好吃好喝养护它,结果它趁你工作忙,为了博得你的爱意,从楼上故意一跃而下…… 季祈永见到秋庭桉,眼眶一红,刚刚落水,差点死掉的委屈感,瞬间就来了。 不顾伤势裂开,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师父!” “永儿以为再也……”季祈永话还未说完 手掌夹着风,落在了季祈永脸上,季祈永本就体力不支,这一掌又是带着怒气。 季祈永刚费力撑起的身体,被一掌直接打趴在地上,再爬起来时,正对上秋庭桉冰冷的目光。 “竖子,当不可教也!” ——太师府内 “别打了!别打了!老头!” 季川被按在木凳上,腿蹬的就差没上天了,一边挣扎,一边求饶。 “平时就是揍你,揍轻了。” 闻衡的巴掌,“狠狠”落下,“今儿人家小永儿揍成什么样,你也一样!” 闻衡和季川两个人,一个按不住的,另一个拼命挣扎,颇有种—— 我就是仗着你爱我,怎样? 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反观秋庭桉和季祈永这边—— 湖水浸透的衣衫下,伤口斑白,血丝悄然渗出,触目惊心。 秋庭桉之面色,铁青更甚,寒意逼人,屋内气氛凝重。 季祈永闭目,泪珠自眼角滑落。 “殿下以为誊抄不足,反省之际尚有余暇嬉戏?” 秋庭桉语带愠怒,字字如冰,刺人心扉。 “回……回师父,永儿知错。”声音微弱,却满是诚意。 “呵,此言已闻十载,今时今日,竟不知真假几分。” 一夜未眠,只为勤勉,却被诬为纨绔,此等诛心之论,闻者无不心酸。 或许,下位者,永远都是委曲求全的那一个吧。 “永儿知错、请——请师父重责。” 分明撑不住。 分明是好心救人的那一个。 分明心里藏了一堆委屈。 甚至明明只是做了,普通人家孩童贪玩的万分之一,严厉的惩罚,却如泰山压顶,沉重不堪。 “殿下,您太让臣失望了。” “失望”二字,落入季祈永的耳中,翻滚下凳子,季祈永试图扶住凳子,但根本没有力气了。 “师父、师父——” 季祈永无力地膝行着,向秋庭桉伸出颤抖的手臂,仿佛在求救。 泪水在他眼中打转。 秋庭桉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的脸上表情冷漠而决绝。 他太失望……费心养育十年,甚至就在刚刚,心里还是想着,快些下朝哄哄季祈永。 却在河边,亲眼看见季祈永,自甘溺水的画面。 所幸当季祈永的声音,传入秋庭桉耳中时,他只是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去,连一丝回头的机会都不给季祈永。 “永儿知错了,永儿认错,师父别走。” 秋庭桉的背影越来越远,季祈永想追,想挽留,但身体却已经支撑不住。 他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一遍遍地呼唤着秋庭桉的名字,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现实残酷地告诉他,他的努力注定徒劳无功。 曾经那个自信而顽皮的孩子如今犹如一只受伤的小鸟,无法找到归宿和安慰。 第10章 太师大人要追妻咯 一旁的闻衡和季川看不下去,想要扶起季祈永,可他们不是秋庭桉,帮不了季祈永实质的作用。 夜晚降临,宫殿内弥漫着一股寂静的压抑氛围。 季祈永跪在简朴的书案前,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种沉重的疲惫。 他身躯微微颤抖,手指僵硬地握着毛笔,颤抖着一笔一划地写下着古言名句。 湖水淹呛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回响;狠厉的惩戒,是无法承受的痛楚;师长的误会,冷漠,让季祈永酸涩不已。 季祈永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站立已是不可能,坐下身后那些伤…… 只留一双膝盖还算完好,只能依靠着残存的力量,跪在书案前,尽力将今日的课业和誊抄完成。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在向他,诉说着无尽的煎熬和痛苦。 即使如此,他依旧坚持着要把秋庭桉布置的课业做完,他不想让秋庭桉再失望了。 一夜未眠…… 太阳初起,待宫人来为季祈永更衣时,已然发现季祈永浑身滚烫。 “无碍,不可声张。” 言语间,是不可避免的虚弱,但早朝在即,他身为太子,不可耽误国事。 只是朝堂上,季祈永选择,站在了另一侧。 许是昨天罚的狠了,又或是秋庭桉那一句“失望”,碾碎了孩子的心。 季祈永想着,师父不喜欢他,他还是不要赖着脸,站在师父身旁,碍师父的眼了。 于是,乖乖站在了另一侧。 但孩子从前上朝,总爱站在秋庭桉身旁,就是为了告诉众人,太师与他太子,身份同等尊贵。 可如今…… 秋庭桉淡淡的目光投来,季祈永抬头,不小心对上,许是这几天,罚的太狠,季祈永身体,下意识一颤,随即躲开了秋庭桉的注视。 秋庭桉眸光暗沉,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捏起又松开,松开又重新捏紧。 这般怯弱的目光,和从前那个熠熠生辉的孩子,简直天差地别。 秋庭桉的心,也被孩子小心翼翼的目光,刺的泛疼。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往常秋庭桉会来陪季祈永用膳,但自从那日起,这种特权,就好像被收回了一般。 季祈永也没有奢求,秋庭桉会在现在来陪他。 只是被饿了两日的肠胃,如今也不甚有胃口,加之没有秋庭桉的看管,季祈永只是草草地填了几口腹,便去寻了秋庭桉,检查课业。 他想着今日课业表现的好一点,说不定师父可以原谅他一点。 但当真正跪在秋庭桉面前时,季祈永心里却是害怕的发颤。 书房里—— 秋庭桉单手倚头,双眼闭合,睫毛微微颤抖,显然没有休息好,许是有烦心事搅扰。 “师父……” 季祈永轻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音。 秋庭桉正闭眼想着,今日朝堂上孩子对他畏惧的躲避,眉头微微蹙起,着实没有听见孩子唤他。 季祈永唤了几声,见秋庭桉都没有搭理他的样子,以为是秋庭桉不愿再让他唤师父。 孩子垂下眼睛,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先生……” 是当初秋庭桉,只是太子伴读时,季祈永唤他的称呼,如今年岁久了,倒也都快忘却了。 “你唤我什么——”秋庭桉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低下头的孩子。 季祈永心里一惊,这些日子他被吓了太多次,隐隐有些“草木皆兵”之感。 “太、太师大人——”小孩怯懦的开口道,小心翼翼的思忖着用词,不敢直视秋庭桉的目光。 他想着,师父对他失望,许是也不愿让他再唤这般亲密的称呼,是以如此。 只是—— 听到这个称呼的秋庭桉,在听到孩子开口的那一瞬,心里就像被什么剜掉一块似的。 只听孩子用着生硬的、从未叫过秋庭桉的称呼,唤了一声“太师大人”,他就知道,孩子真的怕了。 但他转念却想到——那日水下,季祈永自甘沉水,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堵塞。 “昨日课业,都看过了?” “回太师大人话,昨儿都看过一遍” 季祈永怯懦低眸,生怕自己再出什么岔子,惹的秋庭桉厌烦。 但还好,尽管身体不适,总归害怕占据了上风,肌肉记忆一般,竟让这次检查,完成的出奇完美。 又或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不舍得让季祈永挨罚了吧。 但其实…… 是秋庭桉有意放了水,季祈永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怎么可能真的舍得漠视季祈永。 晚间,季祈永也未敢放松,埋头进了藏书阁,准备着第二日的检查,依旧选择跪在书案前,一跪便是一晚。 可谁的身子骨,能受的住如此,高强度的压力,白日里惊吓着,晚上难得放松片刻,高热和胃病便找上门来。 季祈永体恤宫人,夜深之后,藏书阁便未留人伺候。 但此刻胃中翻涌疼痛,高热烧的他头昏目眩,他本是跪着的,此刻却已双腿软的站不起来,只能扶住,勉强稳住身形。 胃中一阵反酸,连续三日,未曾好好用膳,胃中早已空荡。 季祈永蹲在地上,不停的干呕着,难受的厉害,几乎是要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一样。 季祈永想着,想撑着回寝殿,服点汤药,可只是踉跄的走出了几步,眼前一黑。 “砰!” 手指沿着书案边缘,慢慢滑落,身体少了支撑,重重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第11章 瞧瞧给人吓得 屋外月光,透过窗户洒照进来,映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秋庭桉坐在书案后,处理着书本公文,指尖轻触书案,不觉想起,白日里,孩子那怯生生的眼神,刺的他心里酸楚。 “大人、大人,太子殿下!” —— 待秋庭桉赶到时,东宫外跪了一众太医、宫人,他们见秋庭桉过来,更是惶恐不安。 这宫里宫外,谁不知太子殿下,是太师放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这会儿殿下高热烧灼昏迷,太师来了,他们哪里还活的下去。 几个胆小的太医,竟直接双膝跪下,将头磕在地上,嘴里喊着。 “臣该死!” “殿下如何了?” 秋庭桉神色严肃,语气凛冽,一双墨色的眸子,盯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声音清冷的吓人,问着。 跪着的一排宫人太监,吓得连话都不敢答。 还是宫里的老太医,颤巍巍的站出来,说太子只是着凉引发的高热,倒是无大碍。 只是最近几日劳累过度,又一直未用好膳食,才会这般突然。 秋庭桉皱眉,看向房内,孩子的面色通红,双眼紧闭,呼吸粗重,却毫无血色的躺在床榻上。 秋庭桉紧蹙眉头,摆摆手,示意这些聒噪的人,都下去。 自己一个人,进了屋。 刚刚坐下—— “师父,嘿嘿——” 塌上的孩子,正睁着一双好看的,清澈的眼,笑意浓浓的看着他。 秋庭桉刚刚走到榻边,怀里便窜进来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小家伙。 “师父身上,冰冰凉凉,好舒服。” 孩子说着,还蹭了蹭脸颊,把脑袋埋在秋庭桉怀里,舒服的贴了贴。 秋庭桉也是一惊,白日里如此畏惧自己,怎的到了夜里,和变了个人似的。 秋庭桉抬起胳膊,揽着孩子,刚欲说话,便听见小孩轻吟了一声: “梦里的师父真好…” 竟是烧糊涂了,以为这是在做梦—— 看着怀里的孩子,难得放松下来的样子,秋庭桉心里不忍打破小孩的梦境。 任由他埋头在自己怀里,一边揽着孩子,另一手轻抚孩子后背,无声安抚着他。 余光瞥见孩子膝盖处,似有青紫,抬手轻轻挽起孩子裤子,见是一片淤青红肿,刺的人眼睛生疼。 季祈永朝着秋庭桉的目光看去,他以为梦里的师父,不能说话,便自顾自开口。 “永儿——永儿犯错,师父罚了永儿,坐是坐不下了,自落水之后,长时间站立,永儿也坚持不住。” “但好在、好在永儿聪明,嘿嘿……” “永儿跪着,把古言、课业都写完了!” 说完,孩子咧嘴笑笑,小虎牙露出来,笑的傻乎乎的。 “这样,这样师父就不会,对永儿失望了——” “师父看见永儿,努力完成布置的任务,会开心吧?”孩子又问。 听着孩子说这话,秋庭桉心里,仿佛针扎一般难受。 “不会失望。” 他轻轻将孩子揽在怀里,说道:“永儿这么乖,怎么会让人失望。” 秋庭桉声音温柔,满是心疼。 “永儿乖巧识礼,又聪慧刻苦,最是懂事。” “我,最喜欢永儿了。” 季祈永听着秋庭桉,话里话外的夸赞,虽然明知道是梦中的场景,但却忍不住红了脸。 “永儿也好喜欢师父。” 孩子羞赧低头,低声回答。 秋庭桉看他这般模样,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觉得心疼至极。 “疼吗?” “嗯?”孩子抬头,看向秋庭桉。 “腿——有没有哪里疼,告诉师父。”季祈永一怔,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上面青紫一片。 许是跪久了,皮肤下都肿了起来,碰一下就会痛。 小孩愣了一下,随后扬起脑袋,眉眼弯弯,嘴角旁的小梨涡也跟着溢出,笑的欢快。 “不疼的。” 说着,小孩又在秋庭桉怀里窝了窝,将脸埋起来,笑嘻嘻道。 “小傻子” 秋庭桉无奈,捏了捏季祈永的脸,心里堵的慌。 孩子见秋庭桉,一直不说话,想了想,忽然伸手,抓住秋庭桉的手腕。 “梦里的师父,您抱抱永儿,可以吗?” 秋庭桉愣神,看着小孩期待的脸颊,有些不解 “师父这不是已经抱着永儿了吗?” 季祈永一听这话,更确定现在的师父,是梦里的,更放心的从秋庭桉怀里爬出来,跪起来,张开怀抱。 眼巴巴的望着秋庭桉。 秋庭桉这才想起来,从前季祈永还小,自己还忙于朝堂争权,每每回府,都已夜深。 小家伙就这样,呆呆的坐在门槛上,看见他的轿撵,便会兴冲冲地,张开双臂,跑过来找他要抱抱。 那时候的祈永软乎乎的,就像个小包子似的,黏在他身上,怎么都放不开。 再后来,祈永慢慢长大了,也越来越害羞,渐渐地不在秋庭桉跟前这般主动,除非实在累极了,偶尔还会扑到秋庭桉身上闹腾一番。 季祈永见秋庭桉还没抱他,就眨巴着眼睛,往秋庭桉身上凑了凑,仰起头来,又问了一遍: “梦里的师父,可不可以?抱抱永儿?” 秋庭桉一时间思绪飞转,想的多了些,恍然间才想起,眼前的,还是个孩子罢了。 伸手将季祈永拽入怀中,季祈永一激动,往秋庭桉怀里钻了钻,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自己养大的崽,最是没有防备,一旦亲近上什么人,那便是全身心的信任。 秋庭桉从不后悔自己走出的每一步,除了季祈永,是例外。 他摸着孩子的后脑勺,脸颊贴上季祈永的脸颊,因为高热不退,脸上热乎乎的,软软的触感。 “梦里的师父。” 季祈永小声的唤了句,侧过身子,仰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模样,咬了一下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 抬头,看向秋庭桉。 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明亮纯净,不含一丝杂质。 “梦里的师父,明天可不可以,还来梦里看永儿?” 因为梦外,秋庭桉对季祈永爱搭不理,这些天,甚至见了面,无一例外皆是挨打、挨训。 季祈永耷拉着脑袋,默默低垂眼睛,小声道。 “梦里的师父,真的好好——” 第12章 养了不逗,多可惜 等秋庭桉想张嘴回答的时候,季祈永已然又睡过去了。 他静静的托着手,瞧了瞧怀里的季祈永,嘴角微翘,将被子掖了掖,轻声允诺: “好——” 自那晚之后,连着三日,朝内外大臣得知,太子生病,东宫的门槛都要被踏碎了。 各方势力,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求得御医治病良方,送些名贵珍稀的药材补品。 药膳馆里的好东西,也全被这些人搜刮了个干净。 季祈永日日坐在堂室内,眼巴巴望着,秋庭桉能来看他。 结果也只是在第二日清晨,传来太师府消息,说是太子病重,可免了这五日的课业和罚写。 可独独不见秋庭桉现身。 傻乎乎的季祈永,还每天晚上早早睡觉,在梦里等着秋庭桉。 “你瞧瞧你那个不值钱的样子。” 季川这身后的“伤”好了,倒是活蹦乱跳,天天围在季祈永身边。 “听闻,今晚上是民间的彩灯节,好生热闹。” 季川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盯着季祈永,眸子闪烁着精光。 “我听说,彩灯节,有情人结伴游街,还可趁机互赠礼物。” “若是情投意合,就可以——” 剩下的话,季川没说出口,只是捂着嘴巴咯咯笑,眼睛眯成月牙状。 情投意合…… 季祈永倒是对彩灯节没什么期盼,只是季川说,情投意合……有情人…… 倒是被季祈永听了进去。 左右闲来无事,师父也免了他的课业,季祈永索性也就应了。 民间街头,比皇宫热闹太多,街上四处张灯结彩,行人摩肩接踵,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两个人换成普通少年的模样,也不过才刚刚舞象、及冠之年,正值懵懂好奇的时候。 尤其是季川,走在街上,看见什么都好奇,左瞧右看,时不时还买些街边的小玩意,两个人走的极慢,倒真是像凡尘的普通兄弟一般。 远处桥上,秋庭桉也换下一身华服,身着。 一袭淡蓝衣袍,临风而立,黑发随风摆动,与平日的威严相比,此刻的清冷公子,别样有味道。 负手而立,目光透过桥下水面上的明月,投射出一抹深邃之意。 “大人,小公子……”离哲恭敬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折扇做的暗器,低声开口。 秋庭桉抬手轻轻示意,离哲便隐身黑暗中。 街上,季祈永停在一处,贩卖花灯的小摊上,各式各样的花灯,倒有一个照殿红式样的灯盏,倒是新奇。 “别有名姬数十辈,皆衣白,凡首饰衣领皆绣牡丹,首戴照殿红一枝。” 秋庭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季祈永身边,轻语一句。 季祈永猛然回头,心下一惊,大大的眼睛瞪圆,往回退后几步。 “师父,不,对不起,大人……” “我……” 前几日因为私自出宫,被罚的经历,让季祈永害怕。 秋庭桉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的灯笼,眼神似带着几分满意,转头看向季祈永: “喜欢?” 季祈永怯怯的望向秋庭桉,有些拘谨,不敢抬头,咬了咬嘴唇,低声答了句: “我马上回去,对、对不起……” 一旁的摊主都有些看不下去,以为是寻常人家,太过于苛责自家孩子,忍不住出声劝着: “这位公子,彩灯节每年也就一次,我看小公子盯着这灯许久,您也别大过节的苛责孩子了。” 秋庭桉莞尔一笑,并不生气,反而继续借着话,说给季祈永听: “摊主说得对,也是往日,我对孩子过于严厉,现下孩子倒怕我了。” “我瞧着您这面容,可是温润公子,我这花灯,哄孩子最是管用,您不妨一试。” 摊主趁机推销自己的灯,笑的和蔼。 秋庭桉垂目瞧了瞧季祈永,询问季祈永的意思。 “那就这个吧,我……” 季祈永还是不敢与秋庭桉靠的太近,说话也有些小心翼翼。 拿着照殿红的花灯,季祈永一路跟在秋庭桉身后,心里全是回了宫,该如何跟秋庭桉解释,自己并非贪于玩乐。 “唔——” “对不起、对不起……” 季祈永分神没看清路,撞到秋庭桉后背,急忙赔礼道歉。 忽然,季祈永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永儿有了几日梦中师父,便不和师父好了吗?” “什、什么?” 季祈永猛然抬头,对上秋庭桉的一双温润眼眸,整个人愣在原地,小脑也一片空白。 那些…… 都不是梦?! 那他后来还跟梦里的师父,吐槽师父来着…… 这……这这这…… “师父、师父不会秋后算账吧,永儿、永儿还疼着……” 第13章 小情侣甜蜜蜜 紧张兮兮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喜感。 秋庭桉难得,有稚子玩心的时候,故意板下脸来,抬手瞬间,意料之中,得到一只颤颤巍巍的小鹌鹑。 季祈永眼底噙泪,低垂着脑袋,脖子缩着,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结果—— 秋庭桉抬起的手,微微屈指,落在季祈永额头之上,轻轻点了两下,如羽毛滑过一样,柔软温暖: “小鹌鹑。” 秋庭桉勾唇一笑,似有千种无奈和纵容,声音放软,伸手揉了揉季祈永的头发。 其实秋庭桉笑起来很温柔,有种秋日晚阳的温和、暖意,尤其是在双眸深处,隐隐是悲悯之感,让人心底柔软。 只是十年,朝堂肃杀,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教书先生。 远处高台,贵人落座,扇子轻抚,看着湖中桥上这师徒二人,抬手微微抿了口茶。 “这几日,可想明白了?” 秋庭桉问得,倒是十分直接。 季祈永抱着怀里的花灯,看向远处热闹的百姓,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幼时,师父便同我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永儿不敢忘。”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而沉溺于游乐,必致亡国丧家。” “永儿知师父并非因为课业、玩乐而对永儿失望,而是当永儿明知国事将即,却出逃皇宫,非一国太子之担当。” “还有……不该对师父撒谎,若连师父的责罚,都妄想用谎言逃脱,日后如何能守护好这一方百姓。” 顿了一顿,季祈永语气带着浓浓愧疚。 秋庭桉垂目看着面前的孩子,“就这些吗?永儿?” “贵人,需要我下去……” 贵人身边侍奉的小厮,看起来年纪较普通小厮,大了许多,微微屈躬,神色谦逊。 “季阳前日带回来的弓,可修补好了?” 小厮立刻将弓献上,贴心的把箭筒,一并放于贵人身侧。 贵人莞尔一笑,搭箭拉弓,箭头缓缓转视周围一圈…… 桥上,季祈永见秋庭桉,神色未有喜怒,更加小心,缓缓低下头,轻声道: “师父恕罪,是永儿太过胡闹,请师父责罚!” 说完,闭着眼睛,一脸小可怜的姿态。 “永儿,为师有一惑,我记你水性极佳,当日为何自,甘沉于湖中。” 季祈永猛然抬头,似有小心思被点破之意,斟酌用词。 “不想吃回锅饭,便想好再说。” 秋庭桉收了玩笑的态度,拿着扇子,在季祈永身后上,轻轻点了点,不疼,但警告意味很重。 “回师父的话,永儿……永儿” 季祈永狠了狠心,还是说出了当时的想法。 “永儿想,若永儿那时溺毙,师父是不是就会后悔……啊,疼。” 话还未说完,扇子骨便狠狠落在伤处,疼得季祈永一激灵。 “对、对不起师父,永儿知错了。” 季祈永立刻低头请罪,不敢再看秋庭桉的脸色。 大庭广众之下,秋庭桉并不会剥了季祈永的面子,只是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气人。 扇子骨合实,刻意抵在伤处,须臾间,季祈永便感受到如烙铁一般的灼热,伤口火辣辣的疼。 “师、师父,饶过永儿吧,太疼了……” 季祈永的声音,都在颤抖,秋庭桉想罚人,根本无需上刑具。 “师父、师父,永儿真的知错了。” 被这样罚,还不如打板子,更轻一些。 见秋庭桉无动于衷,季祈永咬咬牙,鼓起勇气抬头,想搏一搏,让秋庭桉心疼,放过他。 秋庭桉却先一步开口: “若是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是不是该受同样的惩罚?”扇骨用力戳了戳伤口,秋庭桉语气平淡。 “是、是……不、不是不是,没有下次了,永儿绝不会再犯。” 季祈永痛呼,声音哽咽,好看的眼睛里,充满了雾气,疼得好像下一秒,便要落下泪。 秋庭桉这才卸了力气,扇子落在衣摆上,警告般,轻点几下。 直到扇子离开,季祈永才敢把手,伸到身后,在伤口的地方,手背贴上去蹭蹭。 “师父,疼……” 可怜兮兮的小鹌鹑样。 见秋庭桉不理会,索性直接倒进秋庭桉怀里,抱住秋庭桉的腰,哼唧起来: “您原谅永儿吧,师父、师父……” 季祈永紧紧抱着秋庭桉腰腹,委屈地吸吸鼻子,把红肿眼睛,埋在秋庭桉胸膛的位置,不露一点痕迹。 季祈永这副样子,秋庭桉不忍去教训,干脆任由季祈永抱着他腰腹,晃来晃去。 小鹌鹑撒娇,也怪可爱的。 而楼上贵人,拉弓满弦,瞄准着秋庭桉与季祈永的方向,缓缓开口: “牙住,你说这箭,该落谁身上好呢?” 第14章 皇帝、师兄、疯子? 寒光闪烁,箭矢瞬间离弦而出,划破空气,穿透树枝,疾速飞向桥中央…… —— “永儿!” 秋庭桉反应快,迅速推开怀中少年,箭尖的翎毛,擦过季祈永的脸颊,留下三条血痕。 “噗嗤……” 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随着羽箭穿透皮肤的清晰传出。 楼上,秋柏推开椅子,猛地站起身,却被贵人一掌拍在肩膀。 “何须惊惶?非尔之子,何忧?”贵人笑眯眯,慢悠悠端起桌上的茶杯,品了口。 紧接着,和楼下相隔甚远的秋庭桉,却分外默契道: “勿须惶恐。” “莫惊慌。” 紧接着便是,更加意思相近的话: “此不过小伤尔,何足挂齿?” “伤之轻微,无碍大体。” 一模一样的意思,却遵循不同的用法,却都带着相同的,镇定人心的味道。 秋庭桉抬眸,顺着箭矢方向,看向窗台,却正撞进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中,两个人视线交织片刻。 贵人突然勾唇,举起茶杯,抬手微微,冲他敬了敬。 秋庭桉瞳孔缩了缩,眉头皱紧,唇齿轻启,吐出二字,极轻,让人听不清说的是: “皇帝……还是师兄,亦或是……疯子。” —— 箭矢浸满毒液,秋庭桉握着箭柄,手臂僵硬,指节泛白,手腕一翻,拔出羽箭。 鲜血顺着箭杆流淌,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形成一滩暗褐色的污渍。 “慎勿张扬,寻往东郊,觅时序政。” “是!” 护卫应声退下,季祈永在一旁搀扶着秋庭桉,“永儿陪您一块去!” 秋庭桉费力抬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不怕?” 季祈永摇摇头,“永儿陪着师父!” 秋庭桉失笑,将孩子揽到身边,“也该是时候,带你见见人了。” 话音越来越轻,秋庭桉脚步踉跄,身形渐渐虚浮。 季祈永一惊,左膝跪倒在地,双臂用力,跪在地上,及时托住,精疲力竭的秋庭桉,他这才发现,血液早已浸透秋庭桉的衣衫。 “师父!” 夜深至极致,虫鸣声骤停…… 马车上,季祈永紧紧抱住秋庭桉,血液落在衣裳上,一点点晕染开来。 “师父,您会无碍的。”季祈永满目担忧,望向昏睡过去的秋庭桉,拿出了随身的佩刀。 “嘶……” 手掌心被刀刃割裂,渗出殷红的血,季祈永咬着唇,握紧掌心。 “滴答、滴答……” 掌心血,一滴、一滴,落到秋庭桉唇间。 血液滚烫,顺着喉咙,落入胃里,滚烫火烧,如水草般,攀附上心头。 “您怀里怎么总是这般冷,血液滚烫,或许能使您暖暖身子。” 季祈永的手掌,失血过快,脸色变得苍白,疼痛使得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眼前却越发朦胧。 “记得儿时不懂事,冬日里,火炭不足,永儿还闹着您,说了好些混账话。” “被您好生一顿教训,屁股开了花,才知道自己的不是……” 季祈永顾不得,自己手心之痛,费力替秋庭桉包扎好。 说着好些从前的话,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生怕自己也昏过去。 不行,他要救师父,师父需要他,他必须坚持下去。 “师父醒来,看见永儿划伤自己取血,可要轻点罚永儿。” “永儿……永儿这可算不得……自伤。” 季祈永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撑住,却只觉眼前一阵恍惚,眼前景物渐渐模糊。 终于支撑不住,季祈永合上眼帘。 —— 迷迷糊糊间,似乎看到有人在耳畔低喃: “稚子,昔日责薄矣,至手伤如此,何忍是之……” 声音却很温柔,透着深深的无奈而宠之感。 第15章 您生的好漂亮 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季祈永感觉脸上痒痒的,似有小虫子在爬似的,不由伸手去抓。 “别动。” 温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警告。 季祈永下意识乖乖收回手,随后猛地睁开眼。 秋庭桉坐在床榻上,正用帕子沾了热水,替他敷脸颊伤疤。 “师、师父?!” 见他醒了,秋庭桉淡淡勾唇,露出一抹浅浅的弧度,“醒了?饿不饿?” “饿……”季祈永老实巴交回道,眼底还残存着刚醒来的懵懂,像只小狗。 秋庭桉放下手中湿润的棉巾,戳了戳季祈永掌心。 “手掌如此,还能吃饭?” 季祈永立即委屈扁嘴,“永儿是为了救师父……不可以罚的。” “嗯?” 秋庭桉挑眉,语气平静,“大点声,再说一遍。” 季祈永立即噤声,不敢吭声了。 眼皮偷偷往上瞄,见秋庭桉神情依旧,季祈永壮着胆子,凑上前,“师父,我错了……” “哪里错了?” 季祈永抿了抿唇,垂眸小心翼翼回答,“不该自伤,但……确实是为了救师父……” 季祈永小声嘀咕,“若换作师父,师父也会同永儿一般的,嗷!疼……” “嘶……痛。” 季祈永得了秋庭桉一个爆栗,下意识用受伤的手去摸脑袋,结果伤口被碰到,也疼得厉害。 一时半会,真不知道,该抱着手心哭,还是脑袋。 “永儿心意,师父尤感欣慰,但……” “但你可知,他所中何毒?便敢放血喂养?” 季祈永抬眸,门口处,缓缓走进一名男子,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淡色锦袍,袖口镶银边纹路,似竹又似楼宇,腰间束玉带,有一龙螭倂体形玉鞢佩,更衬其气质。 只是分明岁数不大,却有一头白发,显得更加淡雅。 “您是……” 这人生的极好看,剑眉星眸,鼻梁高挺,嘴唇削薄,却偏偏,给人一种极为温润,令人安稳的亲切感。 季祈永呆愣住,半晌,傻乎乎地咧嘴笑了,“您生的好漂亮……” “呆瓜。” 时序政和秋庭桉相视一笑,皆露出几分无奈。 “可知,昨天你的血,差点让你师父丧命。” “不通医术,便敢随便行医,人人血质不同,强行融合,便会导致经脉受损。” “如你们宫中那套,滴血认亲的戏耍,便是不遵医理。” “两血相融,实为血液自然反应之因,非血缘亲疏之据。” 时序政慢条斯理说完,微微俯下身。 “亏你师父舍身救你,你倒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师父……我…” 季祈永呆愣片刻,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的只是好心,不是故意的…… “不碍事,不是你的错,别听他吓唬你。” 秋庭桉轻笑,安抚着季祈永的情绪,他知孩子现在,定是愧疚难安的。 一旁的时序政,也是心软的人,看着季祈永,也想起了自家那个…… 温了语气,安慰着: “好在,阴差阳错,你师父所中之毒,确实是需你的血做引子。” “这毒名为‘离断’,乃是疆域最剧烈的毒性之一,子安体寒,你又恰好是温热之体,二者融合,压制毒性。” “只是,你二人此生,便要被捆绑一处,你师父需要你,三月一次的血供养,否则,毒素蔓延全身,恐性命堪忧。” “我愿意!” 听闻此言,季祈永立马挣扎着站起来。 “永儿愿意与师父共生死!” “口头言语……” 时序政轻笑打趣道,“你若真的为了救你师父,就该学学医术。” 季祈永低下头,没有说话,都怪自己平日里偷懒,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搞不明白。 “序政——” 秋庭桉目光温和,对他摇了摇头,果真还是谁养的,谁护着。 时序政挑眉,“得,这个坏人还是我做。” 季祈永偷笑…… 待时序政走后,屋内剩余师徒两人。 “师父,对不起……” 季祈永从秋庭桉怀里退出来,乖顺跪到地上,“徒儿不孝。” 季祈永对时序政说的话,还是心有余悸。 他不是故意要害秋庭桉的…… “永儿,抬头。” 季祈永微微抬眸,撞入秋庭桉温柔的眼中。 季祈永眼角发涩,泪水盈满眼眶。 秋庭桉轻轻拭去,他眼角滑落的泪珠,温柔哄劝,“多大了,动不动就哭?” “古来唐太宗,望哭静哀,永儿……是效仿明君。” “伶牙俐齿。” 秋庭桉手掌,覆上季祈永脸颊,目光温和,轻轻拍了拍,“颜之厚矣。” “师父……”季祈永撒娇般蹭了蹭秋庭桉。 秋庭桉失笑,加了些力气,轻拍孩子脸颊。 “本不欲罚你,只是你讨罚……” 罢了…… 季祈永心中有愧,如今这般,也是想借着挨罚,来换个心安。 “罢了,跪好,仔细想一想,一刻后,若想不明白,三倍罚之” 秋庭桉站起身,走向门外院中。 “师父去哪?” “来的匆忙,未带戒尺,去折些柳枝,倒也好用。” 第16章 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修剪干净些,我一会儿还要用它,去收拾孩子。” 秋庭桉将柳枝,放在时序政面前的石桌上,随后便做起了“甩手掌柜”。 丝毫不见外的坐下,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这孩子,须臾之间,已蔚然成大人。” 时序政莞尔一笑,拿起柳枝,轻轻摆弄,动作倒意外娴熟。 “昔日你辞官还乡,他才刚及外傅之年,今朝已然及冠。” 秋庭桉看似不经意间提了句,余光却始终注意着时序政的变化。 时序政停顿片刻,笑容淡了些许。 “昔时之往,我已淡忘,不复萦怀。” 秋庭桉眼底闪过一抹流光,却没有追问,只是一言不发,仰头赏月。 直到时序政把柳枝修剪好了,递到秋庭桉手中,秋庭桉才转过头。 “我记得,你很喜欢照殿红。” 时序政怔了怔,随即苦涩笑了笑: “家父和幼弟走后,院中的花,倒有灵性,许久不再开了。” 说完,时序政便站起,扶了扶衣袖上散落的柳叶。 “你的伤还需静养,今晚还是莫要擅动伤处,以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你呀,总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 秋庭桉轻叹一声,对着时序政的背影,说道: “耐冬,吾于宫闱之中,候君归返,以图再续前盟。” 时序政脚步一顿,但只是抬手,挥了挥衣袂,消失在夜幕。 月光清辉洒落—— 他的背影孤单寂寥,却依旧清贵,宛若苍松翠柏。 ——— 屋内,烛火幽幽,微风徐徐,吹散浓郁药香。 季祈永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双手紧握,一遍遍回味着方才秋庭桉的话。 “反省还分神。” 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季祈永猛然惊醒,连忙低头认错。 “永儿自知错谬,甘愿领受师父严惩,以正视听。” 话音刚落—— “咕咕……咕……” 饿极了,咕噜声从胃里传出,季祈永羞愧低下头,两只手捂住肚子。 秋庭桉忍俊不禁,“饿了?” 秋庭桉走至季祈永跟前,蹲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季祈永头顶。 “怎么还和儿时一样,饿了也不知道唤饭,确实该挨揍。” 说完,变戏法般的指了指,季祈永身后的桌上。 一碗汤羹,冒着热气,浓香四溢。 季祈永本来听见,秋庭桉说要揍他,有点委屈的撇撇嘴。 可当看见汤羹时,眼睛瞬间亮了,像小狗一般,看向那碗热腾腾的汤羹。 “师父……” 秋庭桉勾唇笑着,拉着他起来,把汤羹端到他面前。 “失血过多,不宜油腻,加之念你手伤未愈,筷箸不便,便煮了汤羹。” “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季祈永捧着碗,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眯成月牙状。 秋庭桉无奈的笑了笑,屈指轻弹他的额头。 “既食,体壮力足,柳枝以备。” 秋庭桉点了点手边的柳枝,刚刚季祈永太饿,只看见汤羹,一旁的柳枝,让他自动忽略了。 “啊?” 季祈永愣住了,看了看汤羹,又看了看柳枝,眨巴眨巴眼睛。 小鹌鹑突然觉得,汤羹一点都不香了…… 第17章 又不是老虎,吃你不成? “师父……” 季祈永喝一口,小心翼翼的瞄向秋庭桉,没话找话说几句。 又喝一口,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秋庭桉轻笑一声: “为师又不是老虎,吃你不成?” “不不不——” 季祈永摇摇头,囫囵吞枣般,咽下嘴里的汤羹。 “慢点,哪里有半分帝王家的沉稳。” 秋庭桉无奈的摇摇头。 季祈永放下碗,取了柳枝,转身便跪在秋庭桉面前,高举柳枝。 “永儿自知罪愆深重,特向师父请罪,望赐重责以儆效尤。” 秋庭桉未接柳枝,只是淡淡的看向季祈永。 一时之间,房内安静异常,谁也不曾开口。 其实按照本质来说,季祈永只是救人心切罢了,这是他的纯良之心。 秋庭桉本不欲折腾,只是这孩子愧疚的很,平白无故讨着罚,无非就是想换的自己心安。 季祈永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凝滞。 良久,秋庭桉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屈指敲击桌面。 “嗒、嗒、嗒……” 一声又一声,每次敲击声落定,季祈永的脊背都会僵硬一番。 季祈永其实并不怕秋庭桉罚他,更怕现下这般沉寂。 他总觉得是自己的莽撞,差点害得师父丧命,现下幸亏是有时序政救治,若是没有——该怎么办…… 故意讨打,只是为了消除愧疚。 “师父……” 季祈永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快要听不见。 “嗯。” 秋庭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转而缓缓开口问道: “幼时,为师曾给你编过一套书籍,收列历代帝王,正反对照,配有图册,可还记得?” “记得,此书乃永儿幼时开蒙书籍,永儿不敢忘,以对此间故事、道理,倒背如流。” 季祈永恭恭敬敬的说道,语调平缓温润。 “哦?倒背如流?” 秋庭桉眉梢扬起。 “是——”季祈永微微行礼,那本像极了民间的小人书。 在幼时枯燥无味的学习中,自然印象深刻。 “对其中宋代仁宗,永儿是如何评价?” 季祈永微微一愣,他不明白师父此刻说这些的意思。 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仁宗心善,广为流传,其仁政之下,百姓推崇,深受百姓爱戴。” “但其在位期间,不御外敌,重文轻武,甚少有着名的功绩。” 秋庭桉微微点头,“仁政之下,也不免出现懒政、怠政的行径,事出两面,阴阳两极。” “仁君也不免被后人诟病他的过失。” 秋庭桉从地上拉起季祈永, “永儿,你为人心善是好,心切救师也没有错,但是为君者,心怀天下之际,也要有制衡天下的手腕。” 秋庭桉见季祈永还是迷迷糊糊,拉起他的手,被迫展开。 藤条搭上手心处,“你讨罚,是为了躲避自己内心的愧疚,为师虽知,但不能这般惯着你。” “不是所有事情,一顿罚就能躲避的。” “但同样,我作为你的师父,也理应安抚你,所以我只罚三下。” “可明白了?” 既满足了季祈永求罚的心,又讲明了道理。 这就是秋庭桉的厉害之处—— 手起手落,三下,并没有故意轻饶,也没有刻意惩罚。 季祈永握住自己的掌心,微微有些痛感。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无需内疚,知道了?” “嗯!师父,永儿懂了!” 季祈永轻笑,与秋庭桉相对视,秋庭桉微微张开手臂。 季祈永动作娴熟的便依在秋庭桉臂弯…… 秋庭桉给季祈永揉着掌心,一副岁月静好。 第18章 委屈小狗在线求安慰 夜晚,天气微凉,微风吹来,树木沙沙作响,窗棂上的纸片随风摆动。 秋庭桉和季祈永,相互依偎。 “伤口可还疼?” 季祈永用力怀抱着秋庭桉,两个胳膊紧紧的圈着秋庭桉的腰。 被包扎的像个发面馒头的手,就这样搭在秋庭桉腰前。 脑袋埋在秋庭桉肚子上,轻蹭着。 “不疼了,先生医术精湛。” “贫嘴。” 秋庭桉捏捏季祈永的耳朵,季祈永撇撇嘴,把脑袋埋的更深,顺道把耳朵也藏在秋庭桉宽大的衣袖中。 无言,就是不许秋庭桉碰。 秋庭桉见状笑出了声,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继续问道: “那,为师问你,可愿意跟着时序政学医术?” 季祈永愣了一愣,仰起头,呆呆的看着秋庭桉,眼睛湿漉漉的,满是疑惑: “会挨揍吗?” “呵……”秋庭桉被逗得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季祈永的鼻尖。 “当然会。”秋庭桉笑着应,“他啊,是个怪人……” “不过,你该会喜欢时序政的教学方式。” “不拘泥于理论,而是付诸实践,确实有趣,适合你这样孩子心性的。” 季祈永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眼底浮现出期待。 “愿意去,就要守时序政的规矩,且每日也会有相应的功课,为师会检查,若有糊弄,定不轻饶。” “可愿意?” 秋庭桉尊重季祈永的意愿,不会一味枯燥乏味的教学,而是选择适合季祈永心性的方法。 因材施教,从季祈永本身出发,创造兴趣,引导学习。 “我……” 季祈永有些犹豫,他确实对实践感兴趣,可一想到要背那么多医书,他便头疼。 且师父还会抽查,万一答不上来,肯定会挨罚的…… 季祈永不自觉的抖了抖。 秋庭桉瞧着季祈永,眉梢带着几分笑意: “不想试试?” 季祈永迟疑了半晌,低下头—— “有疑虑,可试一段时间,再决定。” 这种时候,秋庭桉还是很民主的。 毕竟,年少嘛…… “我其实听师父的……” 季祈永往秋庭桉怀里蹭了蹭,像极了求关爱的小狗。 秋庭桉拍了拍季祈永的背,“越发会撒娇了。” “今日罚跪,可是委屈了?” “前些日子,师父罚的狠了,又没及时同你谈心,让你伤心了,师父道歉。” 季祈永嘟着嘴巴,埋在秋庭桉怀里,闷哼。 “您偏心,只顾着朝中大事…” …… 说着,便是呜呜咽咽的啜泣声,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但是连番下来,没得到及时的安抚,情感层面,委屈的要命。 “呜……” “那几日,哪里都疼,发着烧也不敢说,怕惹厌恶。” “呜……呜呜呜。” 好像要把所有委屈,一股脑的全部宣泄出来一般: “季川和我一同挨罚,我……我、我…” 闻衡对季川,不过只是轻拿轻放,那日的巴掌都未有落到实处。 可他挨得,都是结结实实的藤条。 结果还被冷漠的抛下…… 也怪不得孩子委屈,换成谁,都会难受的。 “您说失望……呜……我真的就以为不要我了……” “我就拼了命的,想要表现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嚎啕之声,像一群蚂蚁,不断啃噬着秋庭桉的心脏。 秋庭桉想到孩子,深夜一人在偌大的藏书阁,委屈巴巴的独自抹眼泪。 心中皆是不忍,密密麻麻,酸涩难耐…… 第19章 好奇宝宝 秋庭桉任由季祈永,环抱着自己,直到孩子哭的累了,声音都变得沙哑。 “你如此哭下去,嗓子倒该受不住了”秋庭桉轻抚着季祈永的脸颊。 季祈永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却没有撒手。 秋庭桉笑了笑,也没有推拒,任由季祈永这样抱着。 “损敌一千,自损八百,嗯?” 秋庭桉似笑非笑的看着季祈永,季祈永抿抿嘴唇,心虚起来,不敢与秋庭桉对视。 他怎忘了,师父是个洞察人心的,现下自己这些小心思,师父必是知晓。 他倒确实站着,但一直紧紧抱住秋庭桉,无非就是耍了小性子,变向要秋庭桉“罚站”而已。 秋庭桉也不点破,反而顺着季祈永的动作,打趣道: “实为六千五百日之稚子,宜仿婴孩,嬉戏一番。” 闻言,季祈永的脸像滴血似的,红润润的,像熟透的水蜜桃,可爱极了,小声哼哧一声。 “过来坐吧。” 秋庭桉手掌,搭在季祈永手上,轻轻拍拍他的手背,语气温柔。 季祈永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秋庭桉的脸庞,缓缓坐过去。 秋庭桉这才发现,十年,不知不觉。 季祈永已然从儿时只到他的大腿,到现在几乎可以和他并肩。 “都长这么大了。” 秋庭桉摸摸季祈永的头,略感唏嘘,语气宠溺, “也该到了选太子妃的年纪了。” 成亲? 哪门子的事?! 秋庭桉却只是笑笑,眼神宠溺至极,季祈永忍不住别开脸,不去看秋庭桉的眼睛。 “我还未尽孝,对这些不感兴趣。” 季祈永难得对秋庭桉,露出些许冷清的神色,语气也颇有些抗拒的意味。 这孩子,长大了,许是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自然是不想季祈永娶亲的,只是身在帝王家,婚姻哪是自己说了算。 秋庭桉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揉了揉季祈永的头发。 “既然现下无这般意愿,为师自然依着你。” 秋庭桉想着,左右是要养伤,况且宫里那边,看那日情景,皇帝是有意让他带着季祈永来找时序政。 也不知皇帝心里,到底作何打算,如此便在此,多留几日,也无不可。 “师父,漂亮哥哥是您的故交?” 季祈永没法久坐,便趴在榻上,脑袋搁在秋庭桉腿上。 眼睛忽闪忽闪,满是好奇,直勾勾望着秋庭桉。 秋庭桉揉了揉季祈永的头发,将他揽进自己怀中,这姿势能让孩子,舒服一些。 季祈永也任由秋庭桉摆布,反正他打心底里信任师父,不管小事、大事。 “你师爷的故交之子,儿时我们一同长大,而又分别考入学阁内,他擅医术,却又不同普通之医,而是仵作之术。” 秋庭桉嘴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眼睛眯着,泛着暖暖的光亮,却也夹杂着些许的复杂。 “且擅解各种异域之毒,也因此阁内大部分同窗,都不敢靠近他,久而久之,他便有了个头衔——文殊兰。” 文殊兰,又称十八学士,石蒜科文殊兰属植物,全株含毒,鳞茎部分毒性最强。 但用好却也可入药,起到治跌打扭伤、祛淤消肿最好不过的功效。 所以,这世间,大多数看似美好的事物之下,终有一层阴暗面的存在。 季祈永听着秋庭桉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文殊兰,这名字……倒真与时序政给人的模样,颇为符合。 “只是后来……”秋庭桉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说着: “家族因涉嫌谋逆之罪,全族上下,除他以外,无一幸免。” “因时府是书香门第,时序政亦是朝中,不可多得人才,先皇念他们功勋累累,便从轻发落。” “这人世间,便是这样,不管再如何光明,也终有黑漆的一面。” “即便你有金身,也总会有不识趣的人,拿着染了血的矛,毫不吝啬的直插金身之内。” 秋庭桉抚摸着季祈永乌黑的头发,神色渐渐黯淡了下来,语气平静。 “永儿……你虽是我的徒弟,但你终究也是皇室的一员。” “倘若有朝一日……”秋庭桉顿了顿,眼眸里的光芒黯淡,语气却格外平静。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如何做?” 秋庭桉的话,季祈永自然听的真切,但令秋庭桉意外的是—— 季祈永并非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低头,颇有帝王之资,语气平静的反问了一句: “若真的……有朝一日,师父会谋反吗?” 季祈永的声音,如玉珠滚落,温润如玉,但却带着一股子,叫秋庭桉难以形容的感觉。 秋庭桉的手掌拂过季祈永的脸庞,带着几分心疼: “你心里,该是有数的,不是吗?” 第20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师父明天要检查 季祈永撇撇嘴: “师父心中只有天下,何时能有……能有……” 说白了,季祈永心里明白的很,刚刚就是故意赌气罢了。 秋庭桉一唬,就原形毕露了。 哪有半分帝王之姿,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 想到这儿,秋庭桉不由笑了,伸出手指点了点季祈永的鼻头: “真乃小儿难缠矣。” 季祈永不服气了,嘟着嘴,仰着脑袋,抗议秋庭桉的描述,顺道呛了他一句: “我可是已过六千五百日之人!”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嘟得老高的嘴巴,心里软成了豆腐渣。 “序政和为师,六千五百日时,早已入堂参政,你还在趴师父怀里,挨揍。” 秋庭桉的嘴——不说则已,一说封语。 季祈永脑袋一别,闷哼一声,懒得理人。 秋庭桉倒觉有趣,伸手捏了捏季祈永的脸,这孩子生来,两腮便比周围人,圆润许多,圆圆鼓鼓,煞是可爱。 捏起来的手感,像装满水的袋子。 秋庭桉嘴角的笑容扩大,伸手揉着季祈永的脸,软绵绵,极好。 “噫,此子何生得如此可爱……” 季祈永捂住脸,身子往外挪了挪,不给秋庭桉碰。 倔强鹌鹑,是也。 —— 夏蝉朝鸣,午日太阳正当空,灼热的光线,晒的花草都蔫了,季祈永和时序政倒躲得清凉。 山穴枯洞之下,走近便有阵阵凉意,再近些,洞窟墙壁,细看一层冰霜,触手即寒。 饶是洞外,烈日高照,洞内也丝毫不受影响。 “咱们就躺在这里,躲阴凉,真的好吗?” “你师父的伤,畏寒——不能来。” “那我不也有伤?” 季祈永小声嘀咕着,他本想着是因为自身体内火气盛,所以时序政才到他来这里,调养生息。 但没想到—— 时序政端坐在矮案前,微微睁眼,看了季祈永一眼,轻笑打趣道: “尔正青春,体魄强健,堪耐风霜,无恙。” 继续合着眼皮,冥想清净。 意思就是说——季祈永年轻抗挫,无所谓。 季祈永顿时,垮下一张圆腮脸,撇撇嘴,转头看向别处。 师父说的果然对,这人怪得很! “阿嚏!” 季祈永猛地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白日睡觉,他没这习惯,索性站起来,在洞窟中,左右乱走。 时序政微蹙眉梢,开口提醒道: “你若现下不睡,晚间可无法再眠。” 季祈永一愣,倒也没把这话放心上,只是到了晚上…… “呕!” 周围一片漆黑,火烛摇摆,发出微弱而不稳定的光芒。 一具古尸,直愣愣的躺在面前,皮肤上遍布褶皱,血肉都萎缩干涸了,仅剩下骨架和一张紧皱的皮。 昏暗的环境之下,阴森的氛围笼罩着一切,火焰投下的影子在墙壁上跳动,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那张皮,乍一看,像是兽皮,若是近看……才会发现那似是一张风干的人皮。 四肢细长,似猫的脚掌,但更像一只野狼。 那双枯朽眼窝里,镶嵌着一枚铜铃,正死死盯着季祈永。 每一声轻微的风吹草动,都像是幽灵的低语,让人不禁浑身发冷。 季祈永捂着胸口,连连干呕,差点没把胆肝吐出来。 时序政连忙闪身到季祈永面前,见他面色苍白,连忙抬袖,抚着他的后背,递了颗药丸给他服下。 “莫怕……这是古尸,只是用于平时研究之用——” 时序政安抚着季祈永。 “因为黑夜更利于古尸的保存,再加之你如今初学,不便用新鲜尸身。” 时序政耐心解释道。 “呼——” 季祈永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接过时序政手中的水囊,喝下几口之后,才堪堪恢复正常。 “过来看,古书记载,如何辨别尸体性别,男子从头顶到耳部以及脑后一共有八片颅骨、两条横缝;女子的颅骨一共六片、一条横缝。” 时序政一边解剖,一边指着骨骼的不同之处,讲解给季祈永听,季祈永听着也认真。 虽然一开始,被吓着了。 但仔细去看,这具尸体的表面和内部构造,都与常人无异,除了眼中的铜钱眼。 古尸腐烂得厉害,通过骨骼结构,才能勉强辨认男女。 时序政把尸首翻过来,季祈永凑近,看了一眼,确如时序政所言,从头骨可判断,确实是具女尸。 “再者,你看这里,若是男子,便应有十二根肋骨,女子却有十四根。” “男子手臂前有尺骨,小腿处有腓骨;女子却没有……” 时序政细细指着,将骨质的不同之处,一一告知。 但不一会儿,季祈永那股三分热度下去,有些瞌睡虫找上门来。 “殿下……殿下…” 时序政轻轻叫唤,唤了好几声。 季祈永才缓缓睁开迷糊的眼睛,看了看时序政,却未见什么反应,索性又闭上了眼睛。 “好困……唔…” “殿下,方才这些,太师大人明日都会一一考察。” 时序政不急不缓。 “你要不趁现在赶紧多记一点。” “啊!!?” 闻言,季祈永一愣,鲤鱼打挺般,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睑,困意不减,孩子直接下了狠心。 伸出手臂,使劲掐了一把: “啊!!!” 第21章 就是只听老公的话呗 结果已然清晰,季祈永再次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目光紧锁在那具古尸之上,自外而内,再由内而外,细细审视,生怕遗漏一点细节。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方才勉强合眼小憩片刻。 及至晨光熹微,季祈永才带着一对明显的黑眼圈,跟熊猫一样,匆匆赶往秋庭桉处。 “何故如此疲惫?可是昨夜未眠,心中有事?” 秋庭桉见状,心中已略知一二,见他晨起,便显得萎靡不振,就连用餐时也显得兴致缺缺。 “昨日所学,可是太难?” 自上次因撒谎而遭受重罚之后,季祈永行事愈发谨慎,绝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立刻放下筷子,面向秋庭桉,恭敬地跪下,坦承道: “昨日没听劝告,夜间学习时犯困……” 他略作停顿,似乎是在鼓起勇气,随后将头深埋于手背之间。 “请师父重责,先生授课时,我昏睡过去,得提醒后,通宵补习的课业,故此今朝困意非常。” 一字一言,皆是事实,完全没有给自己找借口,乖顺极了。 秋庭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一手抚养大的孩子,向来知礼懂事,是出了名的。 “此番倒是乖巧,不复有欺瞒之态?” 轻提茶壶,悠然自得地为自己,斟上一杯香茗,轻吹热气,细细品味。 或许是因为,上次的惩罚太过严厉,此刻一听到“欺瞒”二字,季祈永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连忙表态:“绝不敢,再有欺瞒之心。” “此茶甘醇,只是夏日炎炎,颇为难耐……” 秋庭桉话锋一转,季祈永立刻心领神会,连忙举起自己面前已空的茶杯。 秋庭桉见状,微微一笑,将茶壶中剩余的茶水全部倒入季祈永的杯中。 “师父赐茶,定当铭记于心。” 沸水入杯,杯身温度骤然提升,指尖碰上滚烫的杯壁,灼烧起痛感,烫意经达表层皮肤,渗入皮下,痛楚难当。 很快,季祈永双手便开始颤抖,跪在原处,一动不敢动。 “将昨日所学知识,背诵予我听。” 秋庭桉仿佛并未注意到,季祈永的痛苦一般,淡淡地吩咐道。 季祈永此刻,倒是心中暗自庆幸,昨夜回去,并未偷懒半分,将所学知识,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 “据书中记载……男子头骨……” 窗外清风徐来,竹林间传来阵阵沙沙声。 季祈永将昨日所学,尽数复习整理,并背诵完毕,然而秋庭桉却并未立即开口。 他自然也不敢,擅自出声询问,只是乖巧地跪在秋庭桉面前,双手高举茶杯。 待茶水温度适中之时,秋庭桉终于缓缓开口: \"若昨夜为师亲执讲席,授业于汝,永儿敢否懈怠昏睡?\" 冷不丁一句话,轻描淡写,却让季祈永感受到了,深深的压迫感。 “我不敢……” 季祈永默默低头,师父总有这般能力,通过一件事,指出他身上本质的错误。 “学乃己任,非仅为他人所学,更是为己修身立命之本。无论师从何人,皆应心存敬畏,勤勉不辍。” “为师知你本性纯良,但求学之路漫长且艰,未来君主,更应严以律己,求百家思想,福泽万民。” “可明白?” “明白。”季祈永答着,声音恭恭敬敬 秋庭桉端起自己面前,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茗价值昂贵,他这个做师父的,定然不能洒之浪费。 “为师亦在思索,如何能更好地助你成长,既不使你过于压抑,又能让你更好接受。” “今日开始,往后每日晨起,当向我检查前日课业,一个时辰为限,余下时间随你自行安排,可有意见?” 第22章 陈年往事 拇指指腹,缓缓落下,停留在季祈永眼眸下方,那片略显暗淡的黑眼圈上。 秋庭桉的掌心,轻轻贴合在季祈永的眼下。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但面容依旧保持着严师的庄重与沉稳。 “你天资聪颖,但切记,学问之道,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持之以恒,方能有所成就。” “昨夜之事,虽情有可原,却也暴露出你心性上的不足。” “罚你,非为惩戒,而是希望你能以此为鉴,日后更加勤勉自律。” 秋庭桉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但他轻轻给季祈永按摩着黑眼圈,目光闪现出的皆是满满心疼。 一手养大,他怎么可能不会心疼。 孩子也乖,看出秋庭桉的心疼,脑袋微微一侧,脸颊靠在秋庭桉掌心,鼻尖蹭了蹭。 “我不累的,您别担心。” 分明熬了一宿,今早又折腾,手指尖到现在还是疼的,却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宽慰着秋庭桉。 一手养大、相依为命走过来的小孩子,就是这样,贴心懂事的让人心疼。 一遇到事情,很容易就想着,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师父比自己重要。 这世间,最打动人心的,莫不过孩子那澄澈如水晶的眼眸、毫无杂质的话语,纯真中藏着无限信任与依赖。 “怎么会不心疼你。” 秋庭桉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柔和,语气也愈发轻缓。 幸运的是:恰好,乖巧懂事的小孩,遇到一个善于、经常会表达爱意的师父。 “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温和的嗓音,从远处传来,时序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一袭素雅的衣裳,手中轻摇着折扇,步伐轻盈而潇洒。 脸上和煦的笑容,如春日暖阳温暖人心。 只是这一头白发,着实扎眼。 “二位,真是好雅兴啊。” 时序政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走进房间,目光落在了季祈永红肿的指尖上。 想来这孩子还是挨了罚,只是这孩子乖巧,他也有心求个情。 “天气闷热,也就你还舍得让孩子跪着。” 他边说边走到季祈永身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季祈永的指尖。 “漂亮哥哥,对不起,昨天您授课的时候,我睡着了,师父已经训过我了。” 季祈永抬起头来,眼睛闪现愧疚,又怕时序政会责怪,一时之间,更是有些局促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时序政细看,季祈永手指微微烫红。 闪过一丝心疼,他轻轻地握住季祈永的手,温柔地说道: “人之常情,无需愧疚。” 看出季祈永的尴尬,时序政便讲起,从前闻衡的糗事,逗逗孩子开心: “你叔父于你之年纪,常逃塾而出,临渊捕蟹,以嬉娱心,致塾师怒极,几至气结。” 季祈永抬头,满目好奇的看向秋庭桉,秋庭桉也只是轻笑着,微微颔首,肯定了时序政的话。 他们师兄弟四人,若没有当年之事,或许,如今天下,早已成了他们四个,所希望的盛世了。 只是,季祈永没注意到,秋庭桉眼中的落寞,只是颇为好奇的看向时序政: “漂亮哥哥认识我叔父?” 时序政摇扇子的手,微微愣住,往秋庭桉处看了一眼,转而看向季祈永,有些诧异地问道: “你师父没同你说过,你师父、叔父、父帝,还有我,师出同门?” 第23章 大小一起训 “罢了,陈年往事,如同风中残烛,暂且束之高阁,留待日后慢慢品评。” 时序政的目光,缓缓落在秋庭桉身上,只见对方眼眸深处,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无奈与过分的沉重。 他知秋庭桉应是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于是很默契地揭过此事。 小插曲虽略显尴尬,却也为接下来的日子铺垫了几分温馨。 自那场小小的风波过后,季祈永仿佛脱胎换骨,开始勤勉向学。 而时序政,也是位性情豁达之人,与季祈永相处得亦是融洽至极。 两人之间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投缘。 季祈永也觉得这漂亮哥哥,甚是投缘,总感觉两人之间有一种亲近感。 随着时间流逝,两人甚至,还敢一起捉弄秋庭桉。 古书记载,榉皮汁可造假伤痕,曾有南方百姓,经常会因为极小的争执,就自杀企图诬赖对方凶杀。 诬赖的办法,是先用榉树皮捣烂敷在皮肤上伪装成伤痕,自杀身死后就像是用他物打伤的。 榉树是榆科植物,落叶乔木,皮叶能入药,用皮叶捣碎敷在皮肤上,使表皮染成青紫色,类似于皮下出血。 时序政带着季祈永,便用这一法子,博了一波秋庭桉的同情。 让秋庭桉,一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大人,兢兢业业伺候了他俩七曜。 但秋庭桉何许人也,七日伤口,不见丝毫变化。 秋庭桉唤了季祈永,按压伤痕处,伤痕根本没有浮肿之感…… 结果显而易见,小的那个,被好一顿收拾。 大的那个,也挨了一顿,久违且熟悉的训话。 导致大小两个,并排站在秋庭桉眼前,小的那个,手背身后,哭的,肩膀一颤、一颤,话都说不清。 大的那个,也被秋庭桉的威严,拉回年少时的记忆,站的乖巧,挨了好一顿训。 “好玩?” 秋庭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季祈永闻言,眼眶一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哽咽着说道: “永儿知错了……师父莫要生气……” “还有你!” “他年幼无知,尚可原谅,你身为师叔,怎可如此胡闹?” “还跟从前一样,等着我抓你,回师父面前,挨家法?” “当年……闻衡不也经常捉弄咱们,也没见你这么大气性……” 时序政胆子倒大,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大点声!再说一遍!” 秋庭桉倒是当真没听见,只是这气场丝毫不弱。 时序政撇撇嘴,颇为怜惜地看了一眼季祈永。 这孩子,真可怜,这十年在这老古董身边,都怎么长大的? 秋庭桉让他俩气的脑壳疼,抬手指了指季祈永,季祈永吓得一哆嗦。 “师父……” “好了好了,你倒吓唬个孩子,做什么?” “他只不过一时淘气,年轻时,谁没有淘气的时候。” 时序政挡在季祈永面前,替其说情。 秋庭桉无奈的瞪他一眼,侧目看过孩子,倒也是,小小一只,吓得浑身发抖。 “罢了,站过来!” 秋庭桉也不忍心再说: “快去,你师父唤你。” 时序政拽了拽季祈永。 季祈永小心翼翼的,挪到秋庭桉眼前,低着脑袋。 秋庭桉的目光,在季祈永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既有责备,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轻叹一声,声音柔和了几分: “罢了,今日之事,念你初犯,且情有可原,便罚你抄写《礼书》三遍,以示惩戒。” 季祈永刚欲答话,一个小厮闯进来,找到时序政,恭敬作作缉道: “时公子,石庄内出了命案,作案手法怪异,衙府大人想请您去一趟——验尸。” 时序政简单了解一下案件,移目秋庭桉处: “我想带着永儿,习之既久,今应使之试于实行,以观其所学之运用。” 季祈永也满眼期待,看向秋庭桉—— 第24章 暗度陈仓 “不可。” 秋庭桉的拒绝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你我此刻隐于暗处疗伤,岂能轻易涉足尘世纷扰?” “再者,此行护卫寥寥,一旦遭遇不测,安危难料。” 秋庭桉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季祈永欲语还休,却见时序政轻摇折扇,悠然挡在面前。 “你师父所言极是,听从教诲方为上策。” 两位长辈都劝阻,季祈永心中难免泛起涟漪,低垂着头,一脸沮丧。 都又不敢不听,委屈巴巴……才怪! 夜幕低垂,时序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季祈永身后,折扇轻拍其头。 “你这小鬼,私自溜出,不怕你师父责罚?” 季祈永狡黠一笑,歪头道: “漂亮哥哥留在扇中的字,我看到了。” 时序政闻言,忍俊不禁,展开折扇,轻轻摇曳,眼中闪烁着赞许之色: “就你机灵,走吧,咱们去探个究竟。” 夜色如墨,两人悄然潜入,民间衙门,简陋停尸房—— 一具焦尸触目惊心,周身被火舌吞噬得面目全非,唯余骨架与残衣。 正当此时,灯笼火光骤灭,四周陷入无边黑暗,凄厉呼喊声响起。 “怨——” “冤——” 凄厉之声回荡,仿佛来自幽冥,令人毛骨悚然。 阴冷之气弥漫,似有无数鬼魅潜行。 忽地,灯笼复明,却已换作惨白之色,火光幽黄,透着不祥。 “阁下何必装神弄鬼。” 时序政一掌挥出,灯笼碎裂。 焦尸竟缓缓站起,身形佝偻,面容枯槁,双眸漆黑如夜。 “冤——怨—” 这声音…… 嘶哑干涩,沙砾磨盘,粗糙难听,若非仔细聆听,绝对分辨不出。 “我本军中郎,手足分离析,鴸鸟食骨皮,我心何所安?” “我本军中郎,手足分离析,鴸鸟食骨皮,我心何所安?”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声音虽低沉凄婉,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悲伤。 “君云枉死之冤,若信予者,吾必穷其源,以明其白。” 季祈永跨步,直击尸体,一击之下,原本站立的尸骨,倏然崩散,尸骸散落一地。 窗外风声骤起,“永儿,莫追了”,时序政点燃灯笼,室内重归光明。 “就任他逃逸?”季祈永不甘。 “此案曲折,远超想象。” 时序政凝视着地上的碎骨,沉声道,“看这四肢断裂之状,非死后灼烧所致,而是生前已遭毒手。” “人彘……当真残忍。” “古载——人彘之法,断其四肢,剔琵琶之骨,抉其眸子,灌铜于耳,使不闻声。” “复投哑药,刖舌裂声,令不能言。后置诸桶中,或更劓鼻,薙发剃眉,化人为兽,任其自毙。” 季祈永一字一顿,面色凝重,指着尸身碎块,细细分析。 “刚刚那人的童谣里,分明写到,这人曾是入伍之人,想来是在引着我们去军队里走一遭……哎呦!” “漂亮哥哥!你打我做什么!” 季祈永委屈的揉着,被秋庭桉白天罚的伤处,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时序政,却见他面上挂着笑意。 “你若是再鲁莽些,生怕你师父不知,你今夜偷跑出来,只怕到时,你师父的板子已候多时。” “这等行为,岂不是自找祸事?” 时序政轻拍一下他的肩膀,思考再三。 “明日,我便同你师父说,出门采购食物,东西多,带着你,帮忙拿回来。” “届时,我们方可趁机,查一查,最近城内城外,是否有军队离营或进城,切记,身份不可泄露。” “是——” 而另一边的秋庭桉,正坐在月下,离哲半跪在他面前—— “案件似乎已有进展,殿下和时大人安全无恙,只是……” 离哲有一丝犹豫。 “说。” 秋庭桉的手指,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时大人和殿下商量……明日准备……” “告诉您,他们去采购食材,实则……探查军队虚实。” 话音刚落,敲击之声骤然停止。 随之,一声冷笑——“呵——” 明显压抑的火气,显然气极。 “打探虚实……” 声音冰冷而低沉,停顿片刻,冷静的声音,缓缓道: “须臾不离,护其周全,若遇紧急,即刻报吾知。” “是——属下遵命—” 离哲默默替两位贵人,捏了把汗…… 暴风雨前的宁静。 小贴士:鴸(zhu)鸟是一种不吉祥的怪鸟,民间有传说,这种鸟会危害士人和君子,所到之处便会发生政治动荡 第25章 人面兽心?冤情难断? “真的是去采购食材?” 纸张被细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着。 秋庭桉淡然的面容,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喧嚣。 声音也是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深邃。 时序政心中一紧,生怕季祈永不经意的言语,会泄露了更多,他身形一闪,便挡在了季祈永的身前。 “那是自然。” 秋庭桉闻言,眸光流转,他微微挑起眉梢,目光自两人脸上,缓缓扫过—— 时序政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底,莫名发虚,但面上却强装淡定: “罢了,不与你多言。我本一人清净度日,偏你二人到来,连采买之事也变得繁琐。” 秋庭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目光温柔地落在季祈永身上。 “你素来偏爱板栗,此番记得购回,为你做糖炒栗子。” 话语间满是关怀,但季祈永却因心中有愧,回应得支支吾吾。 更重要的是,他似已忘却,板栗乃秋日之果,而今正值初夏,秋庭桉学识渊博,怎会不知此理? 时序政连忙圆场:“行了行了,啰里八嗦的。” 秋庭桉挑挑眉梢,没有接茬,只低头专注于手中书籍,不再言语。 见此,时序政忙朝季祈永使个眼色,将人拽开。 两人离开后,秋庭桉看着手中的书籍,淡淡开口: “此事与陛下有关么?” 离哲一怔,随即拱手道: “应是有些联系,只不过时大人与殿下尚在探查当中。” “让人跟着他们,护好他们的安全。” “遵命。” 秋庭桉轻闭双眸,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室内顿时,只剩下阳光斑驳,微风轻拂。 “莞中尚有一支军队未曾探查,我们是否该前往一探究竟?” 季祈永指着地图上的某处问道。 他们已暗访了附近的所有军队,唯独此处尚未涉足。 然而时序政对此地似乎颇为抵触。 时序政闻言,神色微变,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 “这处……是我父亲曾驻守之地……”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有怀念,也有苦涩。 季祈永想说些什么,还未说出口,身后便传来急促消息—— 西门衙县,又出命案,这次死的却是县令的两个儿子! 待季祈永与时序政踏入,西门衙县的案发现场时。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初夏的闷热,几乎令人窒息。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照在那些惨不忍睹的尸骸上,却照不亮这阴暗的角落。 一具尸体横卧在地,四肢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裂,那断裂处的鲜血早已干涸,留下的是触目惊心的乌黑。 而另一具,头颅不知去向,脖颈处断口平滑,仿佛被锋利的刀刃一刀割下,留下的空洞让人不敢直视,只能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县令——丘关龄,这位平日里,威严的官老爷,此刻却如同霜打的茄子,整个人瘫软在地,双眼空洞无神,泪水与鼻涕交织在一起: “吾儿从未与人为恶,怎会遭此毒手……” 那声音沙哑而绝望,如同夜风中飘荡的孤魂野鬼。 “谁说不是呢,县令大人家的公子,往日好善乐施,再世菩萨一般,落得如此下场。” “真是好人没好报。” …… 县衙门外,百姓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言辞之中,对凶手皆是咒骂不已,恨他丧尽天良,残杀良善之人。 “可有线索?” 时序政和季祈永走上前去,问道: “线索……” 一提起线索,丘关龄面色一变,哀恸道: “吾儿昨日方庆生辰之喜,笑语予曰,‘明日欲往布善于灾黎’,岂料……” 说到这里,丘关龄泣不成声,伏倒在地,掩面痛哭。 “灾民……鴸鸟……” “上一个报案人称,那具烧焦的尸体是他弟弟,他俩皆为逃荒而来。” “而那具尸身,也是如此四肢、头颅……” 季祈永仔细观察两具尸体。 “虽尸首已分,但……依此断定,死者生前必然是遭受酷刑折磨,而且他们身上并未有其他伤势,唯独手臂与脖颈断口齐整,并且……” 季祈永抬手指向一处隐秘所在,他猛然翻过死者尸身。 “血、债!” “血、偿!” 血淋淋的四个大字,被刀刻在两人身后,字字迹迹狰狞骇人,触目惊心! “鴸鸟……上古不详之鸟……” “达官显贵……军中。” 时序政眸光一厉,眉头紧皱: “县令大人!” 正在这时,一个捕快疾步跑了进来,慌张失措道: “有人来告!来告……告您的两位公子!” “乃弑其胞弟之凶徒也!” 第26章 反转 “什么?!” 丘关龄猛然抬头,双眼圆睁,满脸不可置信。 悲痛之中又添了几分惊愕,好似生怕什么秘密败露一般。 “这简直是荒谬!我儿怎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捕快喘息未定,急忙道: “告发之人,是前日那具焦尸的兄长,他声称自己,亲眼见到公子,在夜间行凶。” “还提及了公子身上,一块特殊玉韘佩的作为证据。” ——竹林药堂内。 “玉韘?” 秋庭桉闭目养神,听见来者的话语后,不禁蹙眉。 “何状?” “这……这——”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而后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回太师大人的话,玉韘——是罪臣时韶袛生前,驻军在此,作为信物的玉韘。” 时序政的父亲——时韶袛。 曾抗击外域,立下赫赫战功,但在十年前,因判谋反罪,除时序政以外,满门抄斩,尸首曝于城门口,三日才被掩埋。 而后一年,时序政辞官归乡,再不踏足朝堂一步。 秋庭桉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来人的肩头,却如万钧压顶,“罪臣……”,语气渐冷,淡淡重复道: “不、不是……”跪在地上的那人,被他凌厉的眼神,盯得双腿发软,声音皆是畏惧,“是国大将军、国大将军——” “下官,一时慌乱失言……” 十年,若说朝堂之上,还有人愿意、有胆量称时韶袛为将军的,估计也只有秋庭桉了。 其他人,或怕被牵连,或因十年之期,太过遥远,大家已然忘却前朝旧事。 秋庭桉扫了一眼那人,起身,走到桌案边,拿起一封盖了朱砂的信,淡淡道: \"持此书函,往寻谢阏氏。\" 谢阏——西门刺史。 待人散尽,秋庭桉坐在竹椅上,望着满园青翠,满眼无奈: “行事不羁,二子皆闯祸之精……” 另这边—— 季祈永一行人,匆匆赶往县衙大堂。 只见大堂之上,一名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男子跪在那里,眼中既有悲痛也有决绝。 他身旁放着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似乎装着的就是他所说的“证据”。 就当要他取出“证据”的一瞬间,男子从包袱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向丘关龄,高声喊道: \"奸佞之徒,汝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时序政折扇猛然打开,击打中男子拿刀的手,匕首应声落地。 两人顺势扭打在一起,此人不似普通百姓,武功更像军队出身,一拳一脚都十分迅猛有力。 一招一式中,玉韘佩从男子怀中掉落,男子似乎很在乎这块玉韘,就在其分心之际。 时序政一招制敌,钳住对方的肩膀,当看清玉韘模样,时序政为之一震。 这是他父亲的旧物! “你究竟是谁?” 男子见状,目光一凛,挣扎着站起身,咬牙切齿,眼中一片阴鸷狠戾,直视时序政道: \"助纣为虐,丘关龄之犬马,尔等卑劣之徒,何足道爷之姓名!\" 就在男子挣扎之际,丘关龄不由时序政审问,便将男子抓捕,直接下狱。 时序政还想再询问几句,却被丘关龄打断。 “无需多问!此案分明已水落石出,其人分明就是凶徒!” 季祈永欲言,被时序政制止—— 待所有人走后,时序政带季祈永潜入大牢。 也幸亏时序政平时,经常帮官府办案,狱中官员皆尊重他,对于他提审犯人,也甚是配合。 但季祈永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配合,超乎寻常,总有些惴惴不安之感。 第27章 太师大人到—— “呵,是那狗官派你来的?” 不过一个时辰之久,男子已然受尽酷刑,浑身是伤,血流不止。 季祈永看了眼那人胳膊上,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心中蓦然一沉。 还未定罪,怎可施此大刑。 “我来不是跟你废话的,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时序政拿出他父亲当年佩戴的玉韘佩,递到男人面前。 看见玉佩那一刻,男人的双腿,虽然已被被酷刑,摧残血流不止,挣扎的跪起来。 “你是——小时大人?” “是时大人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属下参见小时大人!” 男子扑通跪地,泪湿眼眶,双臂伏地,“小时大人,我是李卫!” 李卫——正是时韶袛当年,驻守在西北疆营的副将。 也是那个曾被皇帝忌惮,遭人污蔑迫害的忠臣—— 原来,这丘关龄不知从何处听说,时韶袛在世上仍遗留一队亲信,以玉韘佩为信物,若得玉韘佩便得军队的指挥权。 于是暗中与朝中大臣密谋,大肆搜捕军队还有附近流民,甚至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 “他们仗着此处离京城远,又有朝中大臣依仗,为所欲为!” “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借给灾民布施粥食,实则干着强抢民女的龌龊之事!” 听完李卫叙述前因后果,时序政久久未曾言语,只听得拳头狠狠砸在铁栅栏上,发出清脆声响。 可正当三人准备,从县衙大牢逃出去之时,丘关龄带官兵忽然出现。 只见大狱之中,四面环立弓箭手,刀柄无痕剑鞘无影,弓弦拉满蓄势以待。 “黄口小儿,交出玉韘佩,否则——” “小时大人!快走!”李卫趁其不备,俘虏丘关龄,将其逼至墙角,大喝一声道: “快走!” 时序政无法,只得先带季祈永冲出牢房。 “来人!不能放他们走!”丘关龄大喊。 “把他们杀了!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否则我们谁都活不成!” 时序政和季祈永被挡住去路,时序政将季祈永护在身后,眉眼冷冽,手中折扇如利刃。 “尔等伎俩,何敢窥视先父所遗之珍宝!” “我时家,世代忠贞,竟遭尔辈荼毒。今吾纵粉身碎骨,亦必誓将尔等绳之以法,斩于市曹!” 三个人各就各位,只听得一阵厮杀之声,火光四溅。 但终究三人太少,而包围的人太多。 时序政拼尽全力,终是没能让季祈永脱离包围圈,自己被士兵重围。 三人也被生生分开,李卫、时序政均身负重伤,只能看着季祈永,被士兵押至丘关龄面前。 “噫,乳臭未干之稚子,亦敢涉此等事乎?” “真是不自量力。” “只是——生的这样漂亮,卖去酒楼,想必……” 丘关龄一把掐住季祈永的脸,眯着眼笑道: “小娃娃长得真美!” “若是被本官压榨一番,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就在季祈永的目光,慢慢变得狠厉起来时…… 皇城护卫的军队破门而入,瞬间将丘关龄等人重重围住! 清脆声音,从屋外传来: “太师大人到——!” 秋庭桉缓缓走入,淡淡的目光,落在季祈永脸上。 第28章 忠臣无一幸免 短暂而微妙的对视之后,秋庭桉身形微动,如同秋风中轻摇的竹影,缓缓躬身。 “臣,尚书省尚书令——秋庭桉,参见太子殿下。” 其动作之中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尊贵与谦卑,行礼间,话语低沉而清晰,如同山间清泉,穿石而过。 在外人面前,维护小孩面子,秋庭桉一向做得很好。 这份细腻与周全,是他多年宦海沉浮中练就的温柔铠甲。 季祈永下意识,想扑到秋庭桉怀里,小崽子受了好大委屈,自然看见师父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哭哭抱抱,求安慰。 结果被秋庭桉一记眼刀,吓得缩了缩脑袋,连带旁边时序政,都略微尴尬的陪笑了两下。 “请殿下移步大堂,此处不便断案。” 秋庭桉微微俯身,侧过身子。 “来人,将这些人收押,待太子殿下下了处决,再行判决。” 衙门大堂之上,气氛凝重。 季祈永端坐于高位,稚嫩的脸庞上,却显露出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冷静。 时序政与秋庭桉分列两侧,宛如双子星,而堂下的丘关龄,即便跪着,也难掩其嚣张气焰。 秋庭桉不语,眼神深邃,他有意借此机会,让季祈永学会,如何在世间纷扰中,保持清醒与决断。 “谁言寡人欲问尔之罪乎?” 季祈永沉着冷静的模样,显然未让秋庭桉失望。 “吾闻尔在职之时,曾无端屠戮一村,致使无辜民众二百七十八口命丧黄泉。” “更兼其他无辜罹难者,总数竟达三百二十八人,而彼时将军麾下将士,不过百人而已。” “此等行径,实乃滥杀无辜,罪不容赦!” “又闻尔为官期间,助纣为虐,侵夺百姓膏腴之田,掳掠民间清白之女,私设刑狱,酷刑逼供,致使冤狱丛生。” “上述诸般恶行,桩桩件件,皆足以令尔身首异处,难逃一死之刑!” 季祈永眸色漆黑,一字一句,冷静而有力。 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众人心上。 他细数丘关龄的罪行,从无辜村庄的屠杀,到为官期间的种种恶行。 字字如针,句句见血! “百余号人?” 丘关龄仰头大笑,“你如何得知,只有百余号人?” “汝乃黄口孺子,焉敢出此狂悖之言!” “亦或是,太子殿下断案,全凭臆想,不依律法乎?” 看着丘关龄嚣张嘴脸,时序政怒火中烧,正欲发作,却被身旁的秋庭桉拦下来,等着季祈永开口: “来人,带证人!” 说着话,两名兵士将李卫扶上来。 只见他浑身伤痕累累,鲜血将衣裳染红一片,右手上紧握着的,赫然是一枚,白玉龙螭姘体形玉韘佩。 而左手便是一处小巧的信号烟雾。 “请殿下、大人,容小人召集所有兄弟,以示对证。” 李卫喘着粗气,一字一句道: 季祈永微微抬手,虽端着太子的做派,眼里却是对李卫的担忧。 李卫颔首行了一礼,随即拖着脚步走了下去,一记礼炮后。 片刻,原本空旷无人的院子门口,缓缓走进来一道道身着铠甲的身影,个个身姿挺拔,目视前方。 而他们的腰间,白玉龙螭姘体形玉韘佩,被悬挂在此,象征着忠诚、身份—— 第29章 大仇得报,回朝 “属下,参见小时大人!” 整齐洪亮的声音,在空阔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厚重有力。 李卫将玉韘佩高举过头顶,目光炯炯,眼中满是赤诚与感激。 “李卫,见过小时大人。” 说着,再次单膝下跪,而众位将士,亦跟着他,再次屈身跪拜。 一时之间,院子内竟是齐齐刷刷,跪倒一片。 待看清他们模样之后,时序政猛然站起。 这些人—— 药房的老板、猎户阿叔、河边经常钓鱼的张老叔、周边的邻居…… 原来……原来,父亲留给自己的护卫,一直都在身边保护着自己。 他们掩藏军人身份,护佑着他这数十年,竟从未离开过。 原来……原来,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在此刻具象化。 “父亲……您若在天有灵…政儿生活的很好,请您放心吧…” 时序政喉结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看着整齐肃穆的队伍,季祈永突然觉得,眼前这些人,似乎比皇宫里的士兵,更加威武。 “丘关龄,你还有何可狡辩!” “此刻,众将士皆列于前,皆安然无恙,一目了然!” 见此情节,丘关龄也开始慌张起来,“你……你不能杀我。” “我背后可是天子!” “我是为朝廷铲除余党!” 一口一个孽党、时党余孽,时序政紧握扇柄,目光狠厉,就在刚要出手之际。 秋庭桉按住他,缓缓站起身来,算算时间正好。 皇帝贴身太监——牙住赶来。 丘关龄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丧家之犬一样,爬到牙住脚下。 “公公!公公救我!” “陛下是不是来救小人了,哈哈……哈。” 舔狗一般,跪伏在牙住脚下,却没注意到牙住厌恶的眼神。 “众人接旨——陛下口谕!” 一众之人,除了小太子,没人下跪接旨。 牙住也是无奈,习以为常……接着往下念道: “罪臣丘关龄,滥杀无辜,蔑视枉法,罪无可恕,斩、立、决——” 话音刚落,丘关龄愣了,秋庭桉淡然、时序政震惊、李卫愕然…… “什么?!” “公公,你弄错了!” 丘关龄连忙爬起来,“怎么可能!这些都是陛下让我干的!怎么可能!” “你这个阉人!一定是你!” “是你!假传圣旨!” “秋庭桉!你这个奸臣!一定是你伪造的圣旨!” 秋庭桉冷漠的看着丘关龄,缓缓走到季祈永身边,轻轻捂住他的双眼。 “听话,闭上眼睛……” 下一秒,时序政一剑刺穿,丘关龄的左胸腔,让他痛着却不死时,缓缓搭在他耳边说着: “你以为皇帝果真深信于你?吾时氏一族已遭横祸,尔等岂能幸免?你不过皇帝掌中一弃子耳,何足道哉!——” 不待丘关龄反应,下一秒。 “刷!” 颈间一凉,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不甘心的瞪大眼睛,脖颈之处流出的鲜血,汩汩流到地上……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 他到死都不愿意相信,自己至始至终,都只是一枚废棋。 直到死前,丘关龄的眼里依然满是不甘与绝望。 帝王家——最是冷血无情。 —— 秋庭桉慢慢放下手,再看向季祈永的目光里,已然是冷淡至极。 “你、还有你,跟我回府。” 第30章 太师大人,好大的威风 “师父……我想回东宫…” 季祈永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前方,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竟是自己的祖父,杀了漂亮哥哥一家…… 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车窗外的风,带着几分凉意,轻轻拂过他的发梢。 此言一出,秋庭桉与时序政皆是一怔。 毕竟,季祈永素来是听话至极,尤其是对秋庭桉之言,更是奉为圭臬。 这种时候,是个正常人就能看出秋庭桉,正在生气,还是气极的那种,孩子怎么可能忤逆他。 “理由。” 秋庭桉淡淡开口,季祈永只是微微摇了摇脑袋,“没……” 时序政把季祈永揽进怀里,怕他委屈,低声劝慰着: “折腾时间够长了,让孩子先回去休息吧。” 话还未说完,季祈永推开时序政,喊停了马夫,甚至连秋庭桉都漠视了,自己自顾自下了马车,同军队索了一匹马。 待二人下马车看时,他已不见踪影,只能听见马蹄声越走越远。 “这孩子……” 时序政扶额,一脸无奈,秋庭桉则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由他去吧。” 自己养大的孩子,自是了解。 三天后—— 时序政正在太师府后花园,赏花逗鸟,看似悠闲自得,实际……那已经是他浇同一株花的第三壶水了。 “这花是我从外域得来的,开花之际,异常耀眼,你再浇,我这花可就涝死了。” 秋庭桉从后面缓缓走来,时序政被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水壶直接掉落在地。 水花四溅,激起一个小水洼。 得——这下是真涝死了。 “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 时序政佯装埋怨,秋庭桉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径直坐下喝茶。 时序政见状,索性扔下水壶,刚欲坐下。 “站着。” 秋庭桉放下茶杯,淡淡道,语气平静的令人发怵。 时序政硬生生在半空中,收住身形,站在一旁,撇撇嘴,虽是傲娇之态,但也是乖乖站好。 见秋庭桉不理他,便小声嘀咕: “太师大人,好大的威风。” 秋庭桉眉梢轻蹙,“你唤我什么?” 时序政顿时噤声,低头看着地面,一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之感。 和儿时一模一样,依旧是最不听话的那个。 “时阿三!” 秋庭桉一掌拍到桌上,厉声怒呵。 一门四兄弟里,时序政排老三,那是他们还都未入世时,师门之间的唤法。 整整十年—— 自时序政离开朝堂,辞别师门后,再无人这般唤过他…… 一瞬间,年少时,四人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时光……皆浮现在眼前。 当年,还是在太师府,只不过那时的太师,是他们四人的师父。 他们一起练武练功,互相切磋;师兄师弟之间,玩笑打闹。 时序政和闻衡最小,两个人性子也都闹腾。 时常一言不合,便吵吵嚷嚷,随后便被罚着,一起跪祠堂,挨揍。 有时谁生病受伤,其余三人也不遗余力的,彼此照顾扶持;又有时序政惹是生非,彼时还在做太子的季昌宁,便站出来替他摆平。 也有四兄弟外出闯荡,游历四方,经历的形形色色。 他们共同度过的每一天,都如同,刻入自己的骨髓,永远都不会忘—— 可是现在,他的挚爱!杀了他全家! 你让他如何,还能心安理得的回到这里!? 时序政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秋庭桉冷漠而愤怒的样子。 心口倏然一阵绞痛,胸口仿佛要爆炸一般,令他窒息…… 一双手渐渐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指甲刺入手心。 “秋庭桉!你有何资格,再唤我这个名字!” 时序政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夹杂着无尽的愤怒与痛苦。 “你如今效忠的那个人!是我的杀父仇人!” “他杀了我父亲……!!” “父亲……”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秋庭桉何尝不知,可当年之事,疑问重重,他又何尝不想查! 那是他的尚父!犹如亲生父母一般! 可偌大的朝堂,他一方要护着季祈永,一方要提防着皇帝。 暗地里,为了兄弟四人当年共同的心愿:求社稷安稳、求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秋庭桉当权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 朝堂之上,树敌颇多,各路势力,每日对他虎视眈眈! 如此境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这十年!他一个文官,孤身一人,到底如何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 没有人知道其中艰辛。 新皇登基,师父被迫告老还乡,闻衡被派遣驻守边疆,时序政因故辞官……甚至他的亲生父亲为了保全全家……与他断绝关系。 彼时的秋庭桉,也不过舞象之岁,他甚至还未及冠…… 无人可用!无人可依! 他只有自己,只有独自一人苦苦挣扎,咬牙挺过来的…… 若没有季祈永,一次又一次,甚至不惜——豁出性命,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他早已命归黄泉。 他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时序政没有体会过,却在此刻,质问于他! 秋庭桉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着胸口的酸楚与翻滚,一字一句道: “秋某之侍,非为君主!” “吾之所忠,乃四海之百姓也!” “乃天下、苍生之安泰也——!” 第31章 我的小老三,也长大了 “这就吵起来了。” 裴书臣手托一盘酥山,笑容可掬地步入花园。 “师父——” 依照南朝礼数,久别重逢师长,理应行大礼。 然秋庭桉在裴书臣身边,日常侍从,自不必拘泥于此。 时序政则不然,他躬身跪地,与秋庭桉站立形成鲜明对比。 但由着,他俩方向不同,时序政跪下,面向的方向,就好像是在跪秋庭桉。 时序政身形挺拔,跪在地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与秋庭桉交汇,那眼神中既有不甘也有几分孩童般的赌气。 他抬头瞅了一眼,随后“干净利索”地往旁挪了挪。 我才不跪你! 像极了赌气的孩子。 裴书臣见状,只是淡然一笑,仿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他缓缓走向秋庭桉,轻扶其臂,牵起他的手,刻意忽略了时序政的存在。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悠然落座于桌旁。 “来,尝尝这酥山,夏日炎炎,最是解暑。” 裴书臣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慈爱。 秋庭桉刚欲伸手取勺,时序政却按捺不住了。 两个人不理他就算了! 秋庭桉不喜甜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这酥山向来是时序政的“专属”! 忍不了一点! 时序政气急了,鼓着腮帮子,猛地起身,被裴书臣一记眼刀,生生压了下去。 淡淡的一句,“跪着”,就让时序政老老实实继续跪了下去。 直到日上三竿—— 午日的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 时序政的脸色渐渐由白转红,再到黑,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秋庭桉有些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书简,看了一眼,想开口劝些。 谁家的弟弟,谁心疼…… “师父,桉儿最近闲暇时,又重温了一遍,刎颈之交的典故,几处感触良多,师父可否为桉儿解惑。” “是吗?那便说来听听” 小老头饶有兴趣。 “夫刎颈之交者,无骨肉之亲,无玉帛之宝。故前至舍生取义而不顾,后至亲如兄弟。” “桉儿认为,此情虽无血肉之亲,却比之血亲。” 秋庭桉顿了顿,“可如今看来,桉儿错矣。” 裴书臣挑眉,“恩?” “桉儿以为,人之感情,当以诚、真、情为贵。” “故而此情,不及师徒——” “桉儿越来越会说话了。” 小老头呵呵一笑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政儿对这话如何理解?” 小老头冷不丁提问,时序政下意识,赶紧行礼,毕恭毕敬道: “昆弟宜相亲,相恤相扶。兄当爱弟,弟当敬兄。共处和乐,犹若枝叶同根。” “嗯——” 小老头点点头,继续问道: “弟有“次第”之意,即兄当以慈爱之心护弟,并以正知正见导之。” “弟则应对兄恭敬顺从。兄弟各尽其道,则自然和睦,友爱有加。” “吾问汝,汝兄曾否与汝讲道论理,以慰汝心,以导汝行?” “若此番非汝兄,及时发兵相救,汝将何以自处?” “复问汝,汝兄可有丝毫害汝之心?害汝之人,岂有汝兄乎?” 【上文意思:“弟有“次第”的意思,即哥哥对弟弟要爱护,并用正知正见来领引他。弟弟对哥哥要恭敬顺从。兄弟之间如能各尽其道,自然、和睦、友爱” “为师问你,你阿兄可否同你讲过道理,劝慰你,引导你。” “若此番,没有他及时带兵救你,你当如何?” “再者,为师问你,你阿兄可做过半分伤害你的事情?害你之人,可有他?”】 小老头不紧不慢,一句句话,直击人心,又仿佛是不经意间般,把所有事情都说了个通透。 意思太明确,三言两语,将秋庭桉付出的辛苦,以及时序政真正应该做的事情,点明出来。 时序政低头,手指抠着衣摆,过了良久,方才声音低沉地说道: “谢师父教诲……” “政儿知错了。” 小老头站起身,秋庭桉也立刻站起来,恭敬的在一旁等候。 裴书臣缓缓走到时序政身前,将他揽入怀中,轻抚着他的白发。 “我的小老三,也长大了。” 裴书臣满目心疼,分明不大的岁数,却已然是一头白发。 “师父、师父——” 时序政掩面在裴书臣怀里,哽咽出声。 “是政儿不懂事……当年不辞而别,伤了师父的心,对不起,师父……” 时序政哭的像个孩子,又生怕被秋庭桉看去,委屈巴巴地隐忍模样,着实可爱,惹人怜惜。 “傻孩子——” 裴书臣心疼的轻轻拍抚时序政的肩。 “为师哪有怪你,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为师很欣慰。” “闻桉儿所言,数载以来,汝于民间广施仁术,为百姓免费诊疗,又救恤灾民,赈济苍生。” “此等善心善行,师父深感欣慰,实乃吾门之荣耀,为师以汝为荣。” 【译文: “听桉儿说,这些年,你在民间,为百姓免费医治,救助灾民。赈济百姓,善心之举,师父很为你骄傲”】 为什么兄弟四人,皆是栋梁之材。 或许,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们的师父,本就是顶天立地的人,教育出来的孩子,又怎能差了。 …… 第32章 清账 安抚好了大的,秋庭桉的重点,便要转向那个小的。 只是也怪,平常日子,若有秋庭桉不理季祈永的时候。 这小崽子早就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府邸搬到太师府。 然而,这次却出奇地安静,回朝已半月有余,他竟似人间蒸发,踪迹难寻。 秋庭桉想着季祈永,愿意跟时序政学仵作之术,便又来寻了时序政。 今时不同往日,时序政自从跟裴书臣相认以来,性子也改变了不少。 除了那满头白发,倒好似又变回,从前那个开朗的少年郎。 听到秋庭桉问起季祈永时,时序政愣了一下。 “我不曾知晓,他素日里最是黏你,怎会……” “半月有余,既不上朝,亦不习学,这小子竟比我还要决绝。” 时序政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但突然跟秋庭桉对视一眼。 两人默契心道:不好—— 果然,等两人匆匆忙忙赶到东宫时,只见空旷的宫殿,竟无一人伺候。 季祈永有个习惯,每每伤心至极,总喜欢把自己,独自关到一个,密闭的地方,团成一个球,谁也不理,谁也不见。 从前,秋庭桉不知小崽子这个习惯时。 因为误会,以为孩子逃避责任,硬生生给季祈永揪起来,狠罚了一顿,给孩子委屈坏了。 自闭了整整一月,才敢跟秋庭桉说话,在秋庭桉的责问下,这才知道事情原委。 “稍等。” 秋庭桉在时序政踏进寝室前,叫住了人,示意他先在外等待。 毕竟不知道季祈永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好——” 时序政立刻止住步子,不再前进。 然而,季祈永的卧室,秋庭桉缓缓推开门。 他本来已经预想到糟糕的画面,只不过,此时此刻,房里的场景却叫人格外难受。 一个人,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背影孤零零的。 见秋庭桉进来,也不为所动,就像被人抽干了灵魂。 秋庭桉抱了床薄被,轻轻披到季祈永身上,将这小团子紧紧裹住,柔声哄道: “年年,师父来了,不怕了。” 年年——岁岁年年,平平安安,是季祈永的乳名,现在,只属于秋庭桉的称呼。 然而,季祈永依旧不应,依旧抱着双腿,埋着头,一声不吭的,沉默不语。 秋庭桉知道,如今的季祈永,已是及冠,正是最为叛逆的年龄,若是强逼着孩子开口,恐怕也是毫无用处。 反而容易造成适得其反的局面,想到此处,秋庭桉便伸手揽过季祈永,搂入怀中。 轻抚着孩子的背,也不言语,就只是这么坐着,陪着季祈永。 无声无息,无言无迹。 也不说话,静静地坐了半晌,秋庭桉微微抬起手,将季祈永瘦削的脸转了过来。 “让师父看看,我的年年,是不是都哭成小花猫了。” 秋庭桉捏着季祈永的脸颊,笑吟吟地问道。 季祈永的眼角已经红肿不堪,泪眼朦胧,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整个脸,惨淡异常,憔悴消瘦,哪里还有些往日小皇子该有的气度与风范,活生生的一副小白花模样,可怜无比。 秋庭桉看了心疼,将手心捂热。 “来,慢慢闭上眼,师父给你捂一捂眼睛。” 温热的双手,暖了眼眶,季祈永乖巧地闭上眼睛,将小脸埋入秋庭桉的掌心里,渐渐安心的呼吸声,带着一丝脆弱。 “我的年年,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见……” “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师父很欣慰,年年的成长。” “还有被屠杀的村庄百姓,这些日子,你的时哥哥,也带着那百余号士兵,找寻了他们的家人,做了妥善的安抚。” “丘氏余孽,这些日子,我也在朝堂找出他背后的主使,并非你父皇,是刑部尚书,假传陛下圣旨。” “如今也已经被判了秋后问斩,所有参与人员,皆已被捕归案,待秋后由你时哥哥,亲自主持问斩,以慰时家,在天之灵。” 秋庭桉像讲故事一般,把这些事情,缓缓道出,掌心有温热的水汽,秋庭桉便知季祈永听进去了。 他轻轻放下手,抚了抚季祈永的脑袋,温声细语: “年年,睁开眼,看着师父。” 季祈永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眼,眸底尚且有泪光莹然。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出生在皇家,不是你的选择,你无需为了,前人的过错,自责自怨。” “年年的路还很长,师父相信我的年年,一定可以成为,承载天下,守护万民的明君。” 秋庭桉俯下身,爱惜的抚摸孩子的侧脸,眼神温和却又坚定。 “年年,莫忘初心,守住赤子之心。” “明白了吗?” 季祈永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沙哑不堪,却乖乖跟秋庭桉保证: “听到了——” “可是……可是时哥哥一家……” 时序政早在屋外,心疼的厉害,这会儿听得季祈永说话,便再也听不下去。 直接闯进房间,一把抱住季祈永。 “怎么这么傻,冤有头债有主,你本就是无辜之人,我怎么会记恨无辜之人。” “我时家,世代忠良,被奸人所害,我真正该恨、该杀的是那些奸佞之人,不是你。” “时哥哥,我……咳咳。” 季祈永这几日饭食不吃,喝水自然也是极少,话音沙哑的厉害。 “我做了一个木雕,你不要嫌弃。” 秋庭桉这才注意到,孩子手上,尽是刻刀划过的痕迹,新伤旧伤遍布。 而孩子手里还有一块,完成的木雕,是时将军的模样。 自时家被灭门,画像基本尽毁,如此在宫中找到一幅清晰画像,并且雕刻出来。 可想而知,花费了多少心血与时间。 时序政看罢,更觉心疼,伸手接过那木雕,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轻轻抚过木雕,眼中充满眷恋与温柔。 “谢谢永儿,我很喜欢,会珍藏一辈子。” 季祈永这才眼中恢复了神采,眉眼带笑,脸上还有几分稚嫩,却也有成熟后的沧桑。 秋庭桉看着,倒也觉得欣慰。 只是——这账,这一大一小,是不是该还一还了? 索性趁着两个人都在,秋庭桉清了清嗓子。 “事情都解决了,两位是不是该清清账了?!” 第33章 自我量刑 时序政闻言,身形一震,却是不假思索地拔腿欲逃。 “序政。” 秋庭桉冷喝一声,吓得时序政,动作瞬间慢了几倍。 “时辰不早,明日我还要同师父,去行医问诊。” 时序政最是知道,搬出谁可以压住秋庭桉。 果然,秋庭桉微微叹息一声: “罢了……” 时序政:嘻嘻。 然而,下一秒,秋庭桉的话语如同冷水浇头: “明日我亲自去师父府上,告知他,你近日行医劳累,需在府中闭门修养几日,佛室的佛经数千卷,正适合你静心抄写,以修养身心。” 几句话,将时序政的小聪明一一化解于无形。 闭门思过+罚抄佛经=心碎时序政。 让一个快乐小狗,一个天性活泼之人,日日静思,真不如痛痛快快,挨一顿板子来得痛快。 时序政:不嘻嘻…… “阿兄,我们……再商量、商量?” 秋庭桉不理时序政的抗议,只顾抱着孩子,起身向外走去,留下时序政一个人,在房里干瞪眼。 —— “师父,我们去哪。” 季祈永乖乖窝在秋庭桉怀里,手圈着秋庭桉的腰身,将自己贴进秋庭桉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回府,宣太医。” 秋庭桉的声音低沉,透露着一丝怒气,但多的却是担心。 连日来的奔波与劳累,已让这孩子的身体透支到了极限。 季祈永闻言,不禁缩了缩脖子,偷偷瞄了秋庭桉一眼,声音细若蚊蚋: “永儿知错了……” 那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猫儿,惹人怜爱。 秋庭桉冷哼一声,并未回季祈永的话,而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向宫外走去,也不等季祈永的解释,或是认错。 回到府中,季祈永乖乖躺好,任由太医细细诊脉。 而秋庭桉则立于窗边,凝视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与满天繁星,心中思绪万千。 身后,季祈永和老太医“来回拉扯”。 “拜托拜托,别跟师父说。” “老臣哪敢啊。” “那可是——太师大人,殿下您都怕,别说臣了。” …… 二人你来我往的,不知何时,秋庭桉已经转身面对着他俩。 老太医吓得,诊脉的手都有点发抖。 “太……太师大人……” “殿下身体如何?” 秋庭桉打断了老太医的话,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太医咽咽口水,看了看一旁的季祈永,见季祈永神色紧张,连忙收好诊脉,又重新给季祈永搭了搭脉。 季祈永在一旁,眼皮都快眨抽筋了,硬是没拦得住太医的嘴。 若不是最后,秋庭桉的脸色,着实冷的看不下去了,否则只怕要听到更多。 待太医离去,季祈永再也按捺不住,挣扎着下床,跪倒在秋庭桉面前,颤抖着声音请罪: “师父,请您责罚,永儿欺瞒师长,屡教不改,请您责罚。” “请师父责罚,永儿怠政,放纵学业,请您责罚。” “请师父责罚……永儿……永儿…” 看着眼前,孩子急得脸色涨红、眼眶泛泪。 秋庭桉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一时之间,空气寂静非常,静得足以听见,人的心跳。 终于,季祈永承受不住,开口唤了一句: “师父,永儿真的知错了,求您理理永儿。” 秋庭桉的目光,落到季祈永身上,思索片刻,淡淡开口,却让季祈永犹如雷击—— “这次你自己量刑,给你三天时间,想好来回我。” 第34章 这是……奖励吗? 次日,天边初露晨曦,淡薄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时序政略显慵懒的脸上,将他从梦乡中,极不情愿地唤醒。 “卫叔儿,您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孩子困着呢……” 时序政眉头紧锁,一肚子的起床气无处发泄,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李卫,嘟囔着,满是孩童般的撒娇与无奈。 时序政这些年,闲散惯了,哪里肯早早起床,还去抄写什么经文? 索性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四肢呈大字型摊开,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与疲惫都融入这柔软的床铺之中。 手臂与腿蹭着床铺,将床榻上的被褥搅得凌乱不堪。 “早些年,跟着将军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这个时辰再不起来,怕是早被拖出去挨军法了。” 李卫伤重,但好在时序政和裴书臣,医术了得,如今虽不能从军作战,但最起码的日常生活,是不在话下的。 或许,好人是有好报的—— “父亲对你们这么严格?” 时序政一听时韶袛,便来了劲头,猛的从床上,鲤鱼打挺一般的跳了起来。 “行军打仗,纪律自然要严格些的,毕竟都是一些处于热血中的男孩子……” 李卫一边为时序政整理着床铺,一边说着: “小大人,您……” 李卫一转头,便瞧着时序政正对着镜子,洗了脸,而后仔仔细细,挑选着自己的簪子,戴了又换,换了又戴。 “卫叔儿,你看我今日是戴这白玉云簪,还是挑这简雅的竹簪。” 仔细的像个姑娘家…… 东宫—— “太师让你自己量刑?!”季川眼睛睁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一般。 “是。” 季祈永低着头,小声回应,小苦瓜脸,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可你这次破案有功,难道没有奖赏,只有罚吗?” “若一味只好大喜功,不自罚己过,何以服天下百姓?” 季祈永认真回答。 “活着就很好了。” 季川低下眉睫,喃喃自语着。 季祈永没听清,但他总觉得季川自从上次落水之后,便一直怪怪的。 好似,多了几分多愁善感—— 但还未来得及多想,屋外张大可尖锐的声音就传来: “太师大人求见——” 季祈永“蹭”的一下,站起来,把季川都吓了一跳。 “师父——” “秋先生。” 秋庭桉进了院子,正巧碰到端药进来,送药的许太医。 想着一会儿孩子也不方便,传太医,便顺道把药亲自带了进来。 “殿下、世子殿下。” 秋庭桉微微回礼,季川很有眼力见的寻了个理由,便遁了。 屋里只剩下季祈永与秋庭桉二人。 不待秋庭桉出声,季祈永很是自觉,捧起汤药碗,便“咕咕——”,全部落肚。 “慢点”秋庭桉难道也被小孩逗得,无奈一笑,拿起旁边放置的蜜饯,递到季祈永嘴边。 “不苦?” 秋庭桉拿了帕子,轻轻将季祈永嘴角的汤药渣滓擦拭干净。 “你也不必怕,三日之期还未到,我自不会罚你。” “而且,就算罚你,也不会再冷落着你。” 大手揉了揉脑袋,又捏了捏脸蛋,轻笑着。 季祈永呆愣片刻,呆呆的冒出一句: “这是……奖励吗?” 说完,季祈永好像觉得失言,小心翼翼的看向秋庭桉。 他其实也是想起,刚刚季川说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一时,没管住嘴,竟然说了出来。 “对不起……” 季祈永低下脑袋,眼眸闪了闪,“我自己做错的事情,应该受惩罚的,不该索要奖励的……” 声音越来越小,季祈永垂着脑袋的样子,让人很想抱进怀里,好好的安抚一番。 第35章 奖惩分明 秋庭桉微微叹息,一手养大的,只会比任何人都心疼。 “永儿,师父这些年的严苛,是否成了你肩头的重负?” 秋庭桉的话语轻柔,却字字重如千斤,落在季祈永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季祈永的思绪飘回了那些年的点点滴滴。 自季祈永十岁起,除了大寒酷暑,偶有休憩,其余时日,皆是晨光未破晓,便需起身学习。 晨起便要研读国学经典,朗诵十遍,前日所学,检查背诵后,便有专门的大臣,来开始讲授当日知识。 当大臣休息时,季祈永还要温习刚刚所学,若有疑惑,要及时提出,而后由几位手握重权的大臣讲习。 在之后,便是习字环节,虽然看似轻松。 但每日,都要至少抄写,一千字以上的字帖,并且还要理解、背诵其中含义,不完成是不可以进膳的。 午膳后,午休半个时辰,便有老师教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以及治世之道。 傍晚,还有武官教授——弓箭刀枪棍等基本武功,而后,便回寝殿,自行参悟修行,夜深了,才允许休息。 此间,还没有算上,秋庭桉临时的抽查,以及每周的汇总检查,每月的考核,每季的自检和年末的总检…… 为了应对这些,季祈永就算晚间也不得休息,常常挑灯夜读。 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没有半分懈怠。 秋庭桉望着眼前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然而,就在这时——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轻轻依偎进了他的怀中,软乎乎的,暖暖的,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我……我不觉得苦。” 耳边传来少年软糯的声音。 “我知道师父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是对我最好的……” 季祈永抬起脑袋,望着秋庭桉的脸。 一双纯真澄澈的眸子里,此刻只倒映着秋庭桉的脸庞。 “师父记得的是对永儿的严厉,可永儿记得的却是师父大雪封城,永儿病重,漫天飞雪唯有师父求医问药的身影。” 季祈永吸了吸鼻子,有些发酸。 “永儿记得的是,因为有人欺辱,师父是文臣,却为了能护住永儿,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永儿看见过师父被陷害……十指…满是鲜血,过往种种,永儿都知道的……”声音哽咽。 秋庭桉听着耳畔的哭音,心下一沉。 “师父做的,永儿都知道的……所以永儿不觉得苦的…永儿也要长大,保护师父……” 说到这里,季祈永的眼眶微红,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但他很快便调整情绪,继续说道: “永儿自知近日懈怠,辜负了师父的期望,甘愿受罚,以警自身。” “请师父降责永儿。” “永儿半月以来,怠政、拖延课业,十五日,一日算十板子,两项并罚,请师父翻倍罚之。” “永儿不珍惜身体,这十五日将自己折腾至虚弱不堪,请师父赐永儿藤条,至师父觉得永儿记住教训为止。” “永儿欺瞒师长,屡教不改,请师父用戒尺掌嘴于永儿。” 桩桩件件,排列而出,语气更是认真。 末了,季祈永咬着唇,望向秋庭桉。 秋庭桉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他伸手轻抚季祈永的发顶,那柔软的发丝如同春日的柳絮,轻轻拂过他的指尖,也拂去了他心中的一丝阴霾。 “永儿不觉得为师严厉,苛责了你么?” “苛责是旁人用来议论的,情感是永儿自己体会的,万人便有万种体会,永儿愿遵循本心。”少年立刻回答。 声音脆生生,带着几分坚定,却也是惹得秋庭桉心下一紧,忍不住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 “罢了,本没想轻饶你,现下却是要按着你的台阶来。” “此次办案有功,奖惩分明,免了掌嘴之责,手刑代替,但设惩罚期,十五日为期。” “至于怠政、拖延课业,此番情有可原,一周为期,落下的课业,补上并誊抄三遍,交于我检查。” “身体之伤,十五日不睡、不吃,那便自去取了板子,为期十五日,每日饭前、睡前,自来找我领罚,没有数目。” “至于奖励……两月后,为师上疏陛下,师与你同赴江南,微行以访民间,其间课业减半,尽兴游玩,兼体察百姓之心声。” 第36章 挨手板 “想先选什么?” 秋庭桉垂首,轻声问道。 季祈永心中一凛,虽已决心领罚,然真至此刻,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怯意。 加之少年心性,面皮薄嫩,支吾半晌,终是未能言明。 “永儿……永儿…” 秋庭桉素来耐心有限,尤在惩戒之时,规矩森严,岂能容他如此拖延? “五息之内,若不言明,罚期便多加一日。” 语毕,秋庭桉已开始出口计数。 “一……” “二……” 在第三个数出来之前,季祈永选择了自己先出声。 果然,计时这一招,对有选择恐难症的人来讲,是个不错的办法。 屋外,月亮高垂于空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想必是此刻最好的写照。 只是若是忽略此刻,东宫中这一跪一坐的身影。 真是……好好的星星不赏,非要弄这一出。 季祈永虽害怕,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 等他熬过去的!定是要……算了…… 怂包一个…… “因永儿愚钝,怠惰误事,以至于让师父劳神费力,徒增担忧,请罚手刑半月。” 说着,季祈永便将手掌,平摊在秋庭桉的眼前。 季祈永不愧是太子,这白嫩嫩的爪子,一看便是娇生惯养之下,成长起来的。 只是,依稀还有那天刀割取血的痕迹,只是亏着时序政医术好,倒也未曾留下明显疤痕。 “为何罚你?” 季祈永规规矩矩的端好: “永儿欺瞒师长,屡教不改,愧对师父教诲……” 季祈永心下越发觉得,他是听话,可是也不是铁打的,这般接二连三罚下来。 对以后……他们二人的关系,真的好吗? “手无缚鸡之力,不识人间疾苦,擅作主张,岂不是作死?” “是……啊!永儿知错……” 不等季祈永想多,这手掌心算是交代出去了。 勉强想着挤出点泪,让秋庭桉疼惜一番,谁知秋庭桉像他肚子中的蛔虫一般。 这眼泪还没聚上来…… “憋回去!” 秋庭桉喝了一声。 好嘛,季祈永的小心思又一次夭折。 季祈永瞪圆眸子,泪珠滚出眼眶,却是被强憋了回去。 本想搏一搏,说不定秋庭桉就能心软的…… “师父,永儿知错了。” “不知尊师敬道,屡教不改!” “啊!” 季祈永嗷的……好像真的惨不忍睹,却也不敢真的哭出声,只那着眼泪汪汪的表情,看的人心疼。 “举好,给殿下一次选择的机会。” “殿下觉得,所犯之事,罚到如此程度,是否已经足够,又或者该更重一些。” 这就是完全把选择权,交给季祈永了。 但若是就此打住,掌心也只是微微发红,定然是达不到要求的,这样下来,便有了反省不到位的罪名。 ——说不定会被揪起来,挨顿更重的…… 左右不是人,干嘛那这种难题抛给他。 季祈永犯难,悄咪咪抬起头,看了一眼秋庭桉,试图从秋庭桉的神色里,找到满意答案。 但秋庭桉只是淡淡的看向他,似乎真的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第37章 愿把自己,交付给您 “永儿愿把自己,交付师父。” 季祈永咬牙,豁出去般,一字一句地开口。 季祈永鼓足生平未曾有过的勇气,才敢在这紧要关头,试图以言辞换取一丝宽恕。 毕竟,今日之罚,非同小可,他唯有放手一搏。 他心中暗自盘算,赌的是秋庭桉那不可捉摸的心软。 然而—— 话音未落,便感觉一束目光扫过,一股寒气自脊背升起,季祈永只觉浑身一僵。 下一瞬,阴影笼罩,秋庭桉的身影悄然降临。 季祈永慌忙抬头,正对上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不辨喜怒,让人难以捉摸,让他的心弦紧绷至极限。 是赌输了吗? 他不该妄自揣测师父的心思,更不该在惩戒之际,还妄图以巧言令色逃脱责罚。 是他太过不懂事了…… “哒、哒——” 板子敲击桌子的声音,随后—— 屋外已是黄昏,日暮晚霞,火红似血。 那厢秋庭桉与季祈永还在拉扯,这厢时序政也已经醒转了。 时序政醒来时,天色已是擦黑,一头白发因睡梦而略显凌乱,为他平添了几分稚子般的纯真与无害。 睡眼朦胧,一睁眼,便是桌上,那一摞的佛经。 时序政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会儿,但…… “咕~咕噜~噜——” “叔儿——我饿了……” 时序政撒娇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稚气。 李卫闻言,被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笑,随即端来一盘用杨梅制成的酥山,递到时序政手中。 “宫里送来的杨梅,酸甜口味,我瞧着不腻味,便给你做了酥山。” 时序政接过,用汤勺挖起小口,送入嘴中,酸酸甜甜的滋味,让他忍不住眯起眸子,露出享受的表情。 “谢谢叔儿~” 李卫眼含笑意,有些蹒跚地站起身来,为时序政整理着凌乱的发丝,又细心地为他梳理着。 不一会儿,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便出现在铜镜之前,一颦一笑皆显贵气。 时序政对着镜子,倒也甚是满意,眼睛弯弯,像月牙一般。 只是,时序政一边吃,目光却又落到了,那一摞的佛经上。 迫于秋庭桉的威严,他还是决定吃完,再抄写几页,省的像从前那般。 “咦惹。” 时序政一想从前,秋庭桉的手段,不由打了个冷颤。 “还是不要惹这个冰块脸好——” 远处湖心之上—— “十年未见,小时公子还和从前一般,爱打扮。” 牙住站在皇帝身后,看着时序政趴在桌上,看着那一摞,不知是什么的书册,孩童般的叹气,心里也觉得可爱。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陪着皇帝一同长大,自然心里十分清楚,十年前的事情。 “他从前不爱穿素色。” 淡淡的声音,帝王形色从不外显,有时连牙住都分不清,皇帝和时序政到底算什么关系。 “古有以山川形胜、陵宫规制,各为一图,用备九重瞻览,少慰风木之思。” 皇帝看着时序政头上,那白玉雕刻,示有山川之形的簪子,还有那呈现陵宫样貌的衣衫纹路,微微叹息: “罢了,他是恨朕的。” 明朝,张居正《承天大志纪赞 · 陵寝纪》的风木之思,比喻父母亡故,不及孝养而生的思念之情。 “可当年您……您已经尽力了,时家被判满门抄斩时,您刚从域外,御驾亲征回到皇宫,满身伤处,还未来得及医治。” “为了保住小公子,您跪在华光殿前,求了先帝整整三日。” “两日烈日、又逢最后一日的暴雨……您生生跪了三日,直到晕厥过去,最后若不是您以命相抵——” 牙住不忍再言,当年之事,是皇宫的禁忌,他一个奴才,能说几句真话,已经是不易。 “好了,咳咳……” 皇帝淡淡地开口,湖中风大,身体便有些不适,也正好,止住了牙住的话头: “当年的事,已过许多年,不必再提。” “是——” 良久,见时辰不早,皇帝朝时序政那里,深深看去一眼,便转身准备离开。 转身之际,却又站定,微微叹息: “夏日,他贪凉,少送些冰块给太师府,爱吃酸甜,杨梅、葡萄,这些降暑的水果,多送些给太师府。” “送太师府,小公子会不会……” 牙住有些担心,时序政会不会脸皮薄,不好意思吃秋庭桉的…… 皇帝难得笑意,大步离去,话音留在风中: “他的性子,不会同他阿兄客气” 东宫—— “哒、哒——” 板子敲击桌子的声音骤停—— 季祈永面色一滞,正欲开口求情,却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跪好” 怎么不是伸手??? 跪好! 就是……不罚手刑了?!! 这……这是要放过他的意思吗? 季祈永心念百转,既惊又喜,乖乖的膝行至矮桌前。 “永儿无故伤身,请师父责罚。” 第38章 不许哄哄、抱抱? 季祈永此番,有了前车之鉴,心中暗自提防秋庭桉之举动,不复初时那般手足无措,狼狈不堪。 果然,此番交锋,他心中已有防备,不似上次那般措手不及。 然那攻势,似有章可循,却又在季祈永自以为洞悉其微妙之际,悄然变幻,令他防身立命之术尽皆失效。 “师父……” 季祈永不敢直言求饶,只敢轻唤秋庭桉。 “嗯。” 秋庭桉淡淡一应,自上次无心伤了季祈永之心,他便多了几分谨慎与柔情。 既要教诲,又不忍真正伤他分毫。 季祈永眼眶微红,似有泪光闪烁。 不料秋庭桉忽而问道: “此刻,殿下可有不适之处?” 季祈永心中一惊,周身何处不痛? 然秋庭桉此问,显非求此等答案。他强忍泪意,将哭腔咽下,恭敬答道: “回师父,永儿……周身皆痛。” 然此语并未换来丝毫宽慰。 烟花绽放,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终是滑落,与汗水交织,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再言。” 秋庭桉语气中添了几分寒意,犹如冬日寒风,刺骨而来。 “……师父,永儿实不知该如何言说。” 他终是鼓起勇气,乞求明示,“求师父明示——” 终是,一切归于沉寂。 秋庭桉之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下与臣玩味文字,臣自当奉陪。但训话之际,岂容你耍弄小聪明?” 忆及初次,季祈永如此应答时,秋庭桉心中确有恻隐。 但事不过三,岂能一再纵容? 他质问之时,季祈永又欲以巧言避重就轻,故秋庭桉动了真怒。 他俩关系虽说不一般,但是秋庭桉这老古董,自然是极重规矩。 训话有方,岂能容他儿戏? 季祈永撇撇嘴,顺着秋庭桉说下去: “永儿知错,不该以巧言掩饰,师父初时已饶过永儿,是永儿恃宠而骄。” 他见秋庭桉沉默不语,突然有些惶恐不安,主动请罚: “永儿错了,不该、不该耍弄小聪明,请师父重新责罚……” 言及“重新”,他眼中满是惧色。 秋庭桉望着眼前这梨花带雨、乖巧可人的徒儿,心中不禁又生怜爱。 他轻叹一声:“无需重罚,殿下需深思吾之所问。” “是——永儿知错,请师父降责。” 季祈永微微应道。 正当秋庭桉欲抬手之际,却闻季祈永带着哭腔问道: “若、若永儿答不上来,又该如何?” 泪眼婆娑,鼻尖泛红,可怜巴巴地望着秋庭桉。 秋庭桉心中一软,未曾料及此问。他原想,若真答不上来,便在上药之时,细细讲明道理便是。 但见季祈永如此一问,他忽生逗弄之心,遂冷面言道: “殿下若答不出,十五日内,便无得抚慰、宠溺之权,直至殿下省悟方可。” 此言一出,对季祈永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模样委屈至极,犹如被夺了心爱之物、敢怒不敢言的稚子。 秋庭桉见状,忍俊不禁——目的已达,心中甚是满意。 养了不逗,多可惜…… 第39章 我行蹉跎,唯你引我 然而,令秋庭桉未曾料及的是—— “既不愿相拥,那便作罢。” 季祈永语毕,颓然跪坐于案几之前,身形似被千斤重担所压,眼中满布疲惫之色。 仿佛世间万般繁华皆已淡去,唯余一身疲惫与无奈。 月余间,他历经风霜,病体未愈,又添新愁,心力交瘁至极。 人生百态,有时竟能被一缕轻风、一根细羽,轻易压垮了脊梁。 他自问所求何其多哉? 不过是年下情深,愿以满腔炽热,换得与心上人朝朝暮暮,将世间美好悉数赠予。 是他的情深似海,让人心生畏惧,避之不及? 还是他的爱意太过卑微,以至于难以启齿,只能默默承受? 他暗自思量,若自己能学得几分世人的冷漠与疏离,是否这一切便不会如此狼狈,如此心痛? “师父之责,可曾尽矣?” “若已毕,弟子便告退了。” 季祈永垂首低语,叹息悠长,宛如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无依无靠,随风飘零。 他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孤寂与萧瑟。 秋庭桉见状,心中不由一紧,先前的戏谑之意荡然无存。 他静待片刻,未闻回应,只见季祈永缓缓起身,“永儿告退。”,步伐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心上,让人心生疼惜。 言罢,他欲迈步离去,却被秋庭桉一声断喝所阻:“等一下!” 季祈永身形微滞,终是未停,继续前行。秋庭桉见状,疾步上前,自后环抱住他,下颌轻抵其肩,声音低沉而沙哑:“何故如此倔强?” 季祈永苦笑,一字一顿:“您……果真不解我心?” 字字句句,皆是深情与不解,如同锋利的刀刃,割在心间。 秋庭桉静默片刻,终是轻叹:“我……” “既知……” 季祈永苦笑,眸中泪光闪烁: “既知,又为何屡次伤我至此?” 他深知世俗偏见如山,他这份情感难以见容于世。 可未曾想,即便是秋庭桉那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相拥”。 于他而言,已是剥去了所有的温暖与依靠。 秋庭桉闻言,心如刀绞,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与自责: “我从未有意羞辱于你。” 他欲语还休,终是无言。季祈永亦是沉默,只觉身心俱疲,再无力支撑。 “永儿……” 秋庭桉温柔地唤道,轻抚其肩,将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他伸出双臂,将季祈永紧紧揽入怀中,让其头靠在自己肩头。 “如果累了,就靠着师父休息一会儿吧。” 屋内静谧无声,唯余窗外阳光斑驳,洒落一地金黄。 季祈永在这份久违的温暖中,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轻轻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许是疲惫太久,季祈永竟无声昏睡过去。 “师父……此次,我便宽恕于你。”季祈永梦呓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 秋庭桉闻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抹温柔的笑容在唇边绽放。 他轻轻抚摸着季祈永的脸庞,柔声道:“好——” 第40章 复盘 休息了几日,季祈永总觉心里过意不去。 终是寻了机会,等到与秋庭桉单独相处时,找了个理由。 “师父……” “您忙吗?” 季祈永从书房门口探了个脑袋,秋庭桉挑眉好奇。 “作甚?” “永儿偷懒,未做反省录,请秋庭桉垂眼,瞧了瞧季祈永的神情。 他没料到季祈永会再提起这件事。 索性也是该好点谈一谈了…… “坐吧,反省录的事情,我们待会再说。” “这么长时间,你可还记得,这月初,原本目标?” “月初,准备跟随书阁考试,至少考进前五的成绩。” 季祈永老实回答道,书阁人才济济,所以秋庭桉并不要求季祈永,一定要争第一。 他未来是要做帝王的,自身能力固然重要,但知人善用,承认自己的不足,尊重贤才,谦逊纳谏,稳固社稷,也同样重要。 秋庭桉微微点头,继续问道: “目标完成如何?” 季祈永垂下脑袋,抿抿唇。 他这月,经历确实丰富,从一开始逃学,再到花楼遇质子,再到破获案件,看似经历不少,却早已偏离最初目标。 秋庭桉看出季祈永眼中的不安,轻笑一下,“现下是陪你复盘,并不会因此惩戒,不用拘束。” 秋庭桉摸摸他的头,笑道: “想过偏离最初目标的原因吗?” 季祈永咬咬嘴唇,点头分析道: “一来,这月经历事情颇多,二来,被责罚多次,读书考试之事,抛之脑后……” 季祈永闷闷答道。 秋庭桉却温声问道: “你觉得这是无意识的疏漏,还是有意识的懈怠?” 季祈永闻言,低头细细思考,秋庭桉也不催他,只是默默,给季祈永按摩着伤处。 “最开始逃学时,是故意而为之,再后来遇见质子,再到判案,是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平时课业太重,我有些吃力,但一直硬撑着,逼迫自己,做到师父眼中的优秀。” “因为惧怕师长的责罚,选择隐瞒事实,欺瞒师长。” …… 秋庭桉微微颔首示意,季祈永继续。 季祈永似找到了宣泄口,不断倾诉,直到所有情绪,都吐露出来,最后被温暖和煦的声音包围。 “这便是了,很多时候,我们会偏离最初的轨道,但只要初心不改,哪怕偏离再久,也可回归正途。” “反省录,可会写了?” 秋庭桉温声道。 经过一番深入的剖析与反思,季祈永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 他抬头望向秋庭桉,微微一笑,月牙般的眼眸,长得确实可人: “师父,反省录我会认真写的。自今以往,我必倍力以赴,弗使师长失望。” “那……那日我失态……” 秋庭桉轻笑,这小东西分明就是占了便宜,又不想负责,秋庭桉无奈,温声道: “为师早就忘了。” “好——”季祈永微微躬身行礼,却在转身瞬间,被秋庭桉拉住。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季祈永手上。 “等等。” 秋庭桉点了点 季祈永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 “您还要罚……罚吗?” 第41章 温泉事故 秋庭桉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屈,落在季祈永眉间。 “起来吧,栗子糕若再置,便失了温热。” 季祈永愕然抬眸,眸光如水,清澈中透着几分无辜,小狗般的眼神,让人心生怜爱。 “认真书写,待墨香干涸,栗子甘甜,记得吃。” 秋庭桉起身,手执糕点,在季祈永眼前轻摇,笑意温婉。 随着便要转身离开—— 季祈永望着秋庭桉即将离去的背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师父不陪永儿写吗?” 他知师父事务繁忙,但挨揍了许久,身后又疼的厉害,这个时候小鹌鹑是渴望有人陪的,尤其这个人想要是秋庭桉。 —— “虎崽子,你给我站住,别动!” “你再敢动!” 闻衡看着被烧的黑秃秃,还冒着黑烟的后院,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却又不失宠溺。 尤其是看着,眼前这个被火药熏得漆黑一片,却依然倔强不已的小崽子,心中一阵无奈,但隐隐又觉得好玩。 季川左手掐着一只烤的黑乎乎的,看形状应该是个鸡腿一样的东西,右手拿着一串,黑炭一般的东西,脸上更是炸的看不出个人样。 “以火药为炭火,烹炙肉食,予之创意,实属罕见!” 闻衡微微挑眉,一个箭步,抓住季川的胳膊,用力一按,季川轻易躲过。 “老小子,你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武艺,已经不在你之下,你别乱来你。” 说话间,便被闻衡敲击在腿弯处,一瞬间被压跪在地。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是我养大的,你现在这属于大逆不道!” 季川被按在地上,挣扎无果,索性一头撞向闻衡的肚子,结果却是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嗷!疼!你肚子上是铁吗,这么硬。” 闻衡爽朗一笑,把人从地上揪起来,顺势揉了揉季川的脑袋。 意外发现这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小子,今日竟未反抗。 想来是被火药炸蒙圈了。 季川打也打不过,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自己手上,那黑不溜秋的“烤鸡腿”,默默吃起来。 吃的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松鼠,捧着自己已经淋湿,但又舍不得放弃的松子,嚼吧嚼吧。 “拿来,我尝尝。” 闻衡顺势坐在季川身边,转过脑袋看着他,挨着季川的那条胳膊,撑在季川身后的地上,看影子,像极了闻衡圈抱着季川。 明知不好吃,却张了嘴,准备着季川分给他一些。 季川也不含糊,啃下一口,叼在嘴里,吻向闻衡。 后院西南角,闻衡为给季川解闷,圈养的虎崽子,正和一只从战场上,打猎而来的老狼。 展开看似猛烈,却对于久经战场的老狼而言,不过像是小孩耍把戏一般,幼稚的攻势。 —— 夜已深沉,星辰点缀着墨色的天幕。 季祈永站在桌边,望着那几页洋洋洒洒的反省录,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 困意袭来,却不敢轻易言睡。 秋庭桉没说回不回来,也不知还罚不罚了,也没说许不许他上药。 唉,索性也不想了,身心俱疲,看着桌上的栗子糕都没了兴趣。 “大可,准备沐浴。” 季祈永将屋外侍奉的人叫进来,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只穿上了一层薄衣,整个人有些疲惫的等着宫人们准备。 东宫之中,温泉虽在,但季祈永恐秋庭桉,嫌其奢靡,故鲜少涉足。 只是简简单单,按照礼制,一切生活从简、从素。 季祈永还打着瞌睡,张大可着急忙慌的进来。 “殿下,日前霖雨连绵,宫柴多湿,余干者寡,无以沸汤洁体。老仆思及偏殿有温泉一泓,颇宜殿下今夜前往沐浴。” 季祈永身后疼的厉害,加上这些天一直没好好休息,脑袋昏昏沉沉,心想着便只是一晚罢了,师父也不会如此苛责。 “下去准备吧。” 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季祈永无奈只能裹上一件外套,动作即使谨小慎微,也不免扯动了伤口,疼的厉害。 夜已深,月挂中天,银辉轻洒在东宫的每一个角落。 季祈永踏着月光,缓缓步入那偏殿深处的温泉。 温泉周围,被精心布置的烛火映照得朦胧而温馨,几缕轻纱随风轻扬,增添了几分神秘与雅致。 季祈永迷迷糊糊走进去,便感受到一股浓烈的香气,不似宫中安神熏香。 倒更像是域外的迷香,如同无形的钩子,悄悄勾动着季祈永的神经。 而此刻正殿内—— 秋庭桉拎着一盒,从时序政那里,拿来的酥山,回来却发现寝殿内无人。 “殿下在哪?” “回大人的话,殿下刚刚移驾偏殿温泉处,您请稍候。” “不必跟随。” 听完,秋庭桉拎着一盒吃食,转身出去。 此刻偏殿处—— 随着季祈永一步步接近温泉,那香气愈发浓郁,似乎能渗透肌肤,直达心扉,让人心生迷离。 正当季祈永踏入温泉中央之际,一阵轻微的响动自暗处传来—— “吱呀——” 温泉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第42章 他也是一国储君 “谁!” 季祈永拎起池边外套,转身披上低喝一声,声音虽轻,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严。 秋庭桉手把手教导十年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怂包。 他是一国储君,自然有着,应有的威慑和气魄。 突然,一个身着黑袍,面容被阴影遮挡的人,正缓缓向他靠近。 那人并未回答,只是继续靠近,直到站在温泉边,与季祈永仅一水之隔。 季祈永这才看清,那人的手中握着一个精致的香炉,正是那香气的来源。 “拜见——太子殿下。”来人微微行礼。 “长公主听闻太子,受太师教导已久,时常身上带伤,特命奴婢,给殿下送来奇料。” “制成香料或药丸,片刻便可消除疼痛,甚有奇效。” “长公主心系殿下安危,望殿下早日康复。” 宫中为夺大统,用些手段,他是知道的,只是阿姊一向对他不错,怎会? 季祈永冷静片刻,嘴角微微勾起,缓缓从水池走到,来者面前。 “阿姊对永儿如此用心,不知永儿该如何回报。” 那人这才发现,往日里见过的季祈永,都是乖顺无比。 如今靠近,才发现季祈永身上的气场,绝对有让人,臣服俯首的魄力。 “呵,愣神——” 季祈永一只手,缓缓搭上来者手上的香炉,另一只手轻轻攀上来人的后颈。 后手猛然用力,直接将那人按入水中,另一手稳稳拖住香炉。 水下挣扎的声音,在寂静之地,格外扰人。 “太子、太子殿下饶命……” “咕噜~咕噜~” 那人耳边,全是水下发出的细微声响。 “你方才说,是阿姊派你,来给孤送礼?孤又如何能够,轻易信你。” “唯有——刑供方可信任。” 刑讯逼供?来人一听,顿时慌乱,双手在水下拼命扑腾。 “饶命、求太子饶命……我、我真的……真的,咕噜——殿下饶命……” 季祈永冷哼一声,将这人狠狠一按,瞬间四周恢复寂静,那人沉入水中。 “阿姊的香炉,还是要物归原主的好。” 季祈永将香炉,放置在温泉边上,静静等着季辛,从暗处缓缓走出。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当真好耳力。” 季祈永微微皱眉,季辛从前对他,如普通人家的姐姐一般,时常唤他乳名,又或是永儿,这些带有一丝亲昵的称呼。 如今为何这般疏远? 不过想来也是,前些日子皇帝要给公主选择郎婿。 结果外域小国,竟也妄想让季辛和亲。 或许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开始为自己争取一些,自保的能力。 “阿姊被议亲之时,永儿不在朝中,未能替阿姊争辩几分,是永儿的不是。” 季祈永微微向季辛行礼,但季辛却也只是冷呵一声: “人模狗样。” 不过只是心中嘀咕,未出声罢了。 “殿下还是收好,日后会有用的。” 季辛将香料往季祈永那处,推了推。 起身,目光落在池底那人,厌恶之感,掩饰不住。 转身便准备离开,只是转身之际,微微停顿。 “听闻,不日殿下,便要与太师一同南下,机会难得,殿下可要好、好、享、受这一路的壮丽河山。” 季辛一字一顿,颇有深意,说完正欲离开。 “阿姊且留步。” 季祈永侧身,“阿姊的人,还是阿姊自己处理为好。” 季辛一顿,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挥手,四处暗卫便上来,打横,将人抗走。 “阿姊慢走。” 季祈永在季辛身后,微微作揖。 待季辛走后,季祈永将香料搁置好,这才敢卸力,任由自己滑落水中。 身在帝王家,本该无情无义,可惜数十年的姐弟之情,让他如何释怀。 阿姊,你真的要同永儿,骨肉相残,只为夺这权力吗? 前些日,连着十五天,疲惫至极,今晚又被秋庭桉训斥,加之自幼疼爱自己的阿姊,与自己反目。 身体、精神都在遭受着磋磨。 铁打的身体,也难以承受住,如此消磨。 只觉得眼前逐渐发昏,季祈永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保持意识,却终究抵不过,眼前的昏暗。 身体不由自主的滑落,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哗啦——”水花四溅,水下黑影浮动。 季祈永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池边香炉仍在,只是其中燃香早已熄灭。 微风拂过,卷起几朵花瓣,却无人来拾捡。 “滴答~滴答~”水声清脆。 “扑腾!” 季祈永的窒息之感,慕然消失,但他好困、好累,睁不开眼了—— 秋庭桉浑身湿透,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季祈永,缓缓从池中走出。 池旁,映衬着一方潋滟的月色池面,如梦似幻,朦胧似月光。 第43章 你若对他好,他怎会迟迟贪留梦境 经此一劫,季祈永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大病一场,连续数日昏迷在床。 竟是连号称小神医的时序政,也束手无策,眉头紧锁,难掩焦虑之色。 那床榻之上,季祈永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逝,让人心生无尽怜惜。 秋庭桉,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太师大人,此刻却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日夜不离地守候,在季祈永的身旁。 平日里,充满睿智的眼眸,此刻只余下无尽的担忧与疲惫。 “他累了,便让他好好睡会吧。” 时序政望着秋庭桉,那日渐消瘦的身影,心中亦是不忍,轻声劝慰道。 他知道,季祈永所承受的,远非身体上的病痛那么简单,更有那来自皇室,无形的压力,以及内心深处,未了的执念。 自那日温泉溺水以来,这孩子竟跟丢了魂魄一般,迟迟不肯醒来。 秋庭桉心中自责无比:“是我对他太过严苛,往日里只顾着督促他勤勉向学,却忘了让他有片刻的喘息与放松。” 他轻抚着季祈永的额间,那眼中满溢的,皆是心疼,可是如今的他,又能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弥补。 “公主府最近风波不断,你也应早做打算才是。” 时序政没有继续说下去,生在帝王之家,季祈永的未来,注定充满了荆棘与挑战,即便是秋庭桉,也无法完全为他,挡下所有的风雨。 秋庭桉无言,目光停留在季祈永脸上,片刻不曾分离。 ——季祈永梦里 “年年。” 秋庭桉右手提着一个鸟笼,笼子里,是一只羽毛有些偏浅紫的小鸟。 小鸟似乎因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胆怯的躲进笼子里,瑟瑟发抖。 夏季闷热,又逢阴雨天,季祈永在屋里,正埋头于书海之中,与今日的课业“奋战”。 一听到秋庭桉的声音,立刻扔下笔,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跑了出来,扑进了秋庭桉的怀里。 “师父回来啦!”季祈永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与依赖。 “这是……牡丹鸟!”季祈永窝在秋庭桉怀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笼子看。 “上次课业里,不是有一章关于鸟类的讲解,我看你将介绍牡丹鸟的那一页,折叠起来,想着你是喜欢这种鸟的。” “正巧今日集市有卖鸟之人,便买回来,送给你,算是对最近努力的奖励。” 秋庭桉轻笑着,目光柔和,轻轻抚摸季祈永的头发,眼神温柔似水。 “这只小牡丹鸟,就交给年年来照顾了。” 季祈永点头如捣蒜,伸手接过秋庭桉递过来的鸟笼,小心翼翼的将其抱在怀里。 “小牡丹。”季祈永低头,笑的一脸天真烂漫。 “以后我叫你小牡丹了,你喜欢么?” “啾啾啾——”小牡丹叫了几声,很是清脆。 “师父、师父快看,小牡丹好像听得懂我说的话!” 季祈永兴奋的手舞足蹈,整个人都趴在鸟笼上头,看小牡丹的眼睛闪闪发光。 “小牡丹,你会不会飞?” 秋庭桉听着,不免好笑,这孩子…… 鸟儿哪有不会飞翔的,倒是欣喜过头,问出这样的问题。 只是这小牡丹,倒也配合。 “啾啾啾——”叫了几声,扑棱扑棱翅膀,扑腾了一圈又飞了回去。 “别光顾着玩,课业可有完成?” 秋庭桉语气里含着一丝笑意,却带着淡淡威严。 季祈永脸色一僵,低头看了看,摇摇脑袋,“还有几处,不是很明白……” “快下雨了,先回屋。” “自己先看看,我去做饭,饭后我们一起讨论。” 秋庭桉拍拍他的脑袋,宠溺的揉了揉,便朝厨房走去。 季祈永乖巧应了一声,将小牡丹放置好,便坐回桌案前,翻看书籍。 小牡丹歪歪斜斜,站在笼子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季祈永看了半晌,忽而凑过来,忽而缩到角落,安静的待着。 季祈永抬眸,不禁看了它许久,连纸上课业,也抛之脑后。 甚至就连秋庭桉,什么时候走到门边,都浑然不知。 第44章 那不过,都是他的黄粱一梦罢了 梦境之外,暗影重重—— “荒谬!”季辛颈间剑光如霜,冷冽之声穿云裂石,“本宫何曾对他施毒暗算!” “那日赠予的香料,实为疗伤圣品,非毒非恶。” “此等卑劣伎俩,本宫岂会染指?” 季川面若寒霜,剑锋更迫咽喉,杀意凛然。 “既如此,太子缘何久眠不醒?” 季辛亦感蹊跷,赠予季祈永者,确为珍稀药材,药效再强,亦不应至此。 “你若不顾太子安危,执意相逼,后果自负。” “何意?——” 季辛眸光微闪,侧视季川,心中暗叹此人愚钝。 “带我去见他,未见病患,何以论断?”季辛语带催促,冷意难掩。 幸而季川未失理智,冷哼一声,权当死马医之。 “姑且信你一回。” 东宫之内,寂静无声—— 季祈永卧床不起,面如白纸,生机渺渺。 “参见长公主、世子。” 秋庭桉与时序政闻声而出,躬身行礼。 “本宫探视胞弟,二位可有异议?” 不待回应,季辛已至床前,掀开轻纱帐幔,凝视片刻,眉宇紧锁,神色严峻。 搭脉细诊,脉象表象平和,内里却如烈火烹油,急火攻心之兆。只是…… “太师大人日后,还是对本宫的胞弟,好些,否则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季辛没好气的收起手,看了眼秋庭桉: “那些庸医可是说太子已经药石无救了?” “他不过自囚梦中,不愿醒来,我倒有法子让他醒过来。” “只是看太师大人,愿不愿意了。” 季辛话音刚落,时序政便出言阻止,“不可!” “如此刺激之下,成功只占两成,若不成功,永儿便会永远留在梦境之中。” 季辛挑眉,没想到还是有个明白事理的人,看着人,想来医术修行不浅,否则一般人,难以看出季祈永的根本。 “殿下请言。” 秋庭桉微微颔首,神色淡然。 季辛轻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此法,本宫亦是初试,成败未知,但总有一线生机。” “殿下所求为何?”秋庭桉沉声问道。 “简单至极——”季辛靠近秋庭桉,低语轻言,“本宫欲……” 秋庭桉微蹙眉头,侧身避让,不欲与季辛过近。 “仅此而已?” 季辛点头,嗤笑一声: “本宫亦无十足把握,所求不多,以免失德。” “你——!!” 季川怒不可遏,上前一步: “此等行径,卑鄙无耻,若被陛下知晓,必严惩不贷!” 秋庭桉按住季川,示意其冷静。 “太师大人,还请问你,本宫这胞弟,平生最怕什么?” “可否有在他童年时期,对他造成过强烈阴影的事情发生?” 惧怕、畏惧……阴影…… 秋庭桉闭目沉吟,再睁眼时,眉间已现酸楚之色。 “有——” 彼时,他不过才刚刚及冠,又逢朝中动乱,身心俱疲之际。 而季祈永也不过十二岁,正是孩子心性,贪玩之际。 八载光阴,转瞬即逝—— “师父!您看,前日阿兄回来,给我和阿川都带了……” 季祈永话还未说完,秋庭桉直接漠视他走过去,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愿。 季祈永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笼里鹦鹉,是一只泛着浅紫色的牡丹鹦鹉,甚至稀有少见。 季祈永上前,声音软糯糯的说着: “师父,您瞧,这鹦鹉,我在书中见过,实物更显灵动。” 季祈永笑语盈盈,满心欢喜欲与秋庭桉分享。 秋庭桉却侧身避开季祈永,将衣袖自他手上拉扯开来,他心里因为朝堂之事,烦的厉害。 哪里管得了小孩子的言语。 季祈永被落下,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秋庭桉,而后又去追秋庭桉。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师父怎么好像不喜欢他了一般。 季祈永双手紧紧拽着秋庭桉: “师父,您慢些,等等年年啊!” 秋庭桉走的更快了。 “师父!” “课业做完了吗!就敢如此玩乐!你可还记得你是一国太子!” “书房跪省!” 秋庭桉怒斥一声,吓得季祈永瞬间噤声,看了看手里的鸟笼,又看了看秋庭桉离开的方向。 只得垂眸失落,先把鸟儿安顿好。 自己去了书房,找了个角落,默默跪好。 “……”季祈永哽咽,声音呜咽,眼泪在眼眶打转。 那时,他也不过才刚刚十二,心生委屈。 课业自己已经完成了。 只是偶然所得稀罕物,想跟自己亲近之人分享而已。 怎么就落个这样的结果…… 当下位者,将主动权交付给上位者时,便早已埋下一粒——可以任由上位者,随时、随意抛弃的源头。 而那日,也是赶巧,秋庭桉一忙便是深夜,回来已是精疲力尽。 本想到书房,整理明日所用,结果却看见季祈永正蹲在鸟笼前,喂养着那只浅紫色的鸟儿。 自己分明让他跪省! 这孩子,竟因为一只鸟,就如此不务正业! 这些天本就有许多郁结在心里的怒火,一瞬间爆了出来。 进屋,不待季祈永反应。 抬手便是直接给季祈永一掌! 清脆而又响亮。 第45章 鞭子染血,剔肉削骨,生生打服 如同惊雷,划破长空,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小小的人,扑倒在地。 不过十二岁,脸颊稍显稚嫩,泪水顺着红肿热痛,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下。 “小牡丹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厉害……” 季祈永挣扎跪好,看着秋庭桉,但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不屑。 “所以……我……” 分明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只是望着那一双冷眸。 喉咙——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哽咽声无助、受伤之感。 规规矩矩,跪省一天,只因为怜惜小鸟饥饿之苦,便换的如此冤枉之果。 让他如何想得通—— 秋庭桉低眸扫过,季祈永脸上的伤痕、泪光,心里愈加烦躁。 朝堂重压、政敌狡诈阴谋,以及对季祈永寄予的厚望! 如同三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是前所未有的疲惫、沉重。 “殿下为储君,负国望,承天命,何得轻浮行事乎!” 声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字一句,敲打在季祈永的心上。 “一鸟之微,岂能与学业、责任相较!” 一只鸟…… 可那也是他,除季川以外,为数不多,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伙伴”。 身居高位,却如同鸟兽,被囚笼中…… 心中那份委屈、不解,如同野草般疯长。 他只是想在课后,短暂的时光里,放松一下,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在天下大任面前,永儿真的就不能……有自己的时间吗……” 哪怕一刻……也好… 这句话,几乎是季祈永,无意识间、脱口而出。 但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这注定是他一辈子最后悔的话。 秋庭桉的身体,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怎么能从季祈永口中说出! 如何能对得起,他太子的身份! 如何能对得起,这些年众人对他的细心培养! 竖子不可教也! 气愤之下,秋庭桉拂袖,走向墙边,拎下一柄马鞭。 直接将书架边的一张长案,拖拽了过来。 下一刻—— 不顾季祈永的嘶喊,挥起马鞭!!! 用力之重,一下便能破皮见血 “你可知,这天下百姓,有多不易?” 边罚边训斥,满是愤怒和失望。 “你以为太子的位置,是那么容易坐稳的吗?” “你今日的一丝懈怠、放纵,都可能给国家,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 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季祈永的心上。 “呜,师父……年年没有……真的没有!” 季祈永哪里敢懈怠,日日天不亮,便要起床读书。 一直到傍晚,才能有片刻休息,可他才十二岁! “你可知,你今日懈怠一点,明日懈怠一点,累积起来,将是多少时日的浪费?” 马鞭挥动间,风声呼啸——!!! “师父、师父不要!啊——” 每一鞭—— 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下,染红了他的衣衫与地面。 “师父,年年……师父……求您……” 季祈永倒在地上,他拼命想抓住秋庭桉的衣袖,太疼了…… 他耗不住的…… 可指尖刚刚搭上,便被一鞭,生生打落,手臂卸力,摔落在地。 “你浪费的时间,是数以万计的性命!” 一句一鞭,语气越发寒冷,目光也越发凌厉。 “师父……年年、咳咳,年年不敢了。” 季祈永的哭声,在书房中回荡。 但秋庭桉,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他继续挥动,手中的马鞭,一下又一下。 时间之长。 渐渐地,季祈永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他甚至能感受到,鲜血顺着他身体,缓缓流下。 “师父……您真的要…您要打死永儿吗。” 季祈永的呼吸,愈发沉重,双眼无力的看着秋庭桉。 季祈永倒在地上,从上到下,每一处都能见得血。 “师父……求您…” 三次,他喊了三次疼。 第一次,虽疼,但仍抱有希望。 第二次,疼得厉害,他耗不住了……想求秋庭桉停手。 第三次,是深深的无望、恐惧……他换了自称。 太疼了,他以为,当好太子才可以不挨罚。 年年是他的乳名,是只属于他一人—— 而“季祈永”是太子的代称,属于天下万民…… 鞭子染血,剔肉削骨,生生打服。 从此没有那个唤“年年”,提着鹦鹉,欢声笑语的稚子。 而是贤才兼备的太子殿下——季祈永。 祈万民安乐,国基永固。 第46章 原来……这是梦…… 梦境之外—— “太师大人,可是想好了。” 季辛言罢,嘴角勾起一抹笑,然眸中却暗藏讥诮之色,凝视着秋庭桉。 秋庭桉淡淡瞥他一眼,声音平静无波:“殿下需要臣如何配合?” “无需忧虑,只待片刻,随我步入梦境即可。” 季祈永的梦境之中—— 夏日多雨,转瞬之间,窗外已是风雨交加,雷鸣电闪。 “年年,该吃饭啦——” 秋庭桉轻声笑语,步至孩童身旁,逗弄着笼中牡丹鸟,随后轻手将窗扉掩上。 “莫让风雨侵身,染了风寒。” 季祈永恍然回神,憨态可掬地笑着,依偎在秋庭桉身旁,撒娇道: “还不饿呢~” “总是这般贪玩。” 秋庭桉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尖,两人一番亲昵后,方才携手至餐桌旁。 饭后,季祈永逗了逗鸟,坐回书桌前,乖乖和牡丹鸟一起,等着秋庭桉给他批复今日的课业。 “来。” 秋庭桉轻声召唤,季祈永手持《尔雅》上前,乖巧坐下。 只见秋庭桉在纸上细细批注,字迹工整,一丝不苟。 “《尔雅·释鸟》有云:‘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此鸟现,则为王者之嘉瑞。’” 秋庭桉轻拍季祈永身后,语气温和而不失严厉。 “怎的连最喜爱的‘鸟’字也写错了?” 这一拍虽不重,却让季祈永脸颊微红,季祈永扬起脑袋,傻傻一笑,拿了笔,就准备“销毁证据”。 秋庭桉也默许了他,幼稚的行为。 随后站起身,抬手拂袖,大手包裹住住季祈永执笔的手,一笔一划,教他把字,写的端正好看。 “凤凰性高洁,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秋庭桉边写边道,“正如我的年年,身为太子,亦是人中龙凤,当具百兽之王之风范。” “年年应学凤凰之品行,如松柏之坚韧,寒竹之傲骨,清风高节,不畏严寒。” “做一个好太子,一位仁君,可好?” 季祈永在秋庭桉怀中点头如捣蒜,“好!永儿定听师父教诲!” 淡淡书香,包围着二人,季祈永随着秋庭桉,感受着师父的笔力,言传身教,大抵便是如此。 梦外—— “你需护住他的心脉,我则入梦唤醒他。此法虽险,但务必专注。” 季辛双眸微眯,手中银铃轻响,待时序政施针完毕,她便踏入梦境,欲唤醒季祈永。 随着银铃声响,季祈永梦境突变—— “轰隆!——” 屋外雷声,越发剧烈,闪电越来越亮,轰隆巨响。 季祈永吓得,紧紧闭上眼睛,蜷缩成小小一团,手臂紧紧抱住了被褥,身子颤抖不止。 他捂住耳朵,侧头看向窗外,黑压压一片,看不清任何事物。 “年年,不怕,师父在。” 秋庭桉握紧了孩子的手,把季祈永揽进怀中,低声安慰道。 只是未等季祈永稍感安心,门外忽传敲门声,紧接着,季辛与秋庭桉破门而入,神色大变。 “永儿!” 秋庭桉疾步上前,银铃声愈发急促。 “随我走!这不过是一场梦境!” 话音未落,他已拽住季祈永的手臂,欲强行带他离开。 霎时间,雷雨交加,似欲吞噬一切。 秋庭桉厉声道: “我必须带你离开此地!” 一瞬间,梦境和现实混乱交织,屋外雷声和银铃之响,刺激得季祈永头痛欲裂。 “啊!——” 刹那间,场景骤变—— 季祈永被秋庭桉猛然拽起,摔出屋外,满身伤痕,跪于院中。 “你若今夜不能深刻反省,便勿向人言你是我之徒!” “砰! 门被重重关上,鸟笼也被秋庭桉扔出,翻滚几下,落在季祈永身侧。 小牡丹不知发生何事,小牡丹在笼中惊慌失措,乱撞乱飞。 季祈永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天空下起大雨,豆大的雨滴落下,他甚至无力躲开,只能任由雨水洗刷伤口。 血染地面—— 犹如盐水浇筑伤口,又似烈火灼烧灵魂,疼到极致,近乎昏迷。 笼中鸟儿,拼命扑腾翅膀,想要飞向季祈永,却只能徒劳—— 第47章 师父,求你了…… 大雨如注,天际仿佛裂开了口子,无尽的水幕倾泻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混沌与苍茫之中。 “啾,啾——” 小牡丹在风雨中无助地挣扎,生命之火微弱闪烁。 季祈永抬眸,在雨中爬向鸟笼,撑着重伤的身躯,费力挪动。 地上砾石磨得他手肘生疼—— “你别怕……我会、我会保护你……” 季祈永用受伤的双手,打开了鸟笼,小心翼翼,将小鸟拢入怀中,护着它,免受风雨欺凌… 屋外大雨磅礴,屋内,烛光摇曳,映照出秋庭桉决绝的身影。 他拿起油纸伞,准备步入雨幕,却在门槛处停下脚步。 看见季祈永即使如此,也放不下那只鸟时。 心中没来的由的火气。 一气之下,油伞被扔下,秋庭桉也只留下一抹决绝的背影。 雨越下越大,乌云密布,闪电劈下—— 小牡丹也不过,是只小雏鸟,加之品种珍贵,本就不易养活。 大雨瓢泼,饥饿交加,又加上过度惊吓,在季祈永怀里,慢慢缩成一团。 小牡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原本闪烁着生机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光彩。 只留下一声声微弱的“啾啾”声,在空气中回荡,如同最后的告别。 “不要,不,不要……” 季祈永瞪大了双眼,紧紧护着小牡丹的身体,努力想让它活过来。 然而它还是,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 临终前,它努力扇动翅膀,嘴里微弱的声音,“啾啾啾……” 好像在跟季祈永,做着道别…… 可惜,它的羽毛被雨水打湿,哪怕极尽努力,也只是徒劳。 它飞不起来了…… 再也不能,飞到季祈永脸边,亲昵的用小喙,轻触他脸颊。 那般亲密无间……再也不能…… 再也……飞不到他身边了啊…… 季祈永红着眼眶,眼泪无声滚落脸庞。 他抱着小牡丹的尸体,无助的哭泣,身体抖如筛糠。 “不要……不要……对不起…” “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救不了你……” 他喃喃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季祈永都记起来了,他全都记起来了。 这才是现实! 记忆的闸门被猛然推开,十二岁那年的深渊再次浮现眼前。 季祈永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却无人可依,无处可诉。 黄粱一梦,终究还是回到了残酷的现实。 “轰——” 雷声再次响起,轰隆作响,天色越发阴霾。 乌云层层叠叠,黑压压一片,仿佛下一瞬便能,将整片山林吞没。 霎时——头上的雨水,被油纸伞遮挡。 季祈永缓缓抬头望去,是秋庭桉—— “别怕,在这里,师父会保护你。” 只一瞬,季祈永便认出,这是梦里的师父,而非现实的秋庭桉。 梦里的一切,远比真实更完美,令人沉醉难以自拔。 在那场梦境中,他的内心也是,渴望着他师父的温暖。 所以他才,会对那场梦那么留恋—— “留下来,师父陪着你长大。” 梦里的秋庭桉,缓缓像季祈永伸出手,温柔道: “留下来,师父不会伤害你。” 梦里的秋庭桉也不知为何,那阵突如其来的铃声,震得他五脏生疼。 但当他看见屋外,季祈永撕心裂肺的伤心时,他想冲出去,护住他。 可这屋子,就像有一层无形的阻碍,他拼了命,也无法迈过门槛。 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屋外的季祈永,他竟心痛的不能自拔。 顾不得疼痛,他拼劲全力打破这层阻碍。 终于,门破开,他冲进雨中—— 梦境之外—— “不好!”季辛忽而脸色一变,望向床榻上的季祈永,“梦中人物,已然生出血肉!” 季辛散开针灸包,取出银针,朝床上的人,快速行针! 若不及时停止这梦魇,季祈永的神志便会被梦境吞噬,难有活路! “永儿!你忘了我们的仵作之行了吗?”时序政在一旁配合着季辛,讲起他们的难忘往事。 “我们一起验尸、探案,甚至我们还一起捉弄过你师父。” “还有我!我们一起赏花灯,年少时,我不得宠,你便每每都从自己的膳食里,藏了点心,留给我。” 季川上前一步,回忆两人过往。 “我还记得,我曾偷偷溜进厨房,抢了一碗糕点,结果反被你师父罚抄宫规……” 季祈永紧闭的双目,眉目开始微微皱起。 季辛快速将银针抽离,冷声道:“别停!继续说!” 秋庭桉缓缓开口,“永儿,八年前的事情,师父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对不起……” “那时,朝堂、政敌,还有虎视眈眈的外患,压的我喘不过气。” “那时,我想手中多一份权力,便可多一份,护你周全的底气。” “我拼了命的在朝堂之上,争权夺势,但却忽略了你。” “那日把气撒到你身上,这八年,我日夜后悔那天的行径。” “可后来,每每与你提起,想同你道歉,你都避之不及……” 秋庭桉顿了顿,嗓音越发嘶哑,“永儿,对不起……” “师父错了……求你醒过来,好吗……” 风刮过,秋庭桉嗓音发颤: “年年……师父……求你了……” 第48章 徒错师承 梦境内—— 季祈永一字一言,听着秋庭桉的真心剖白,心中酸楚,眼泪不受控制,滑落眼眶。 十年光景,在脑海里,一幕一幕闪过…… 记忆里,十年前—— “你胆子可真大,太子的东西,都敢克扣。” 舒嫔宫里的长公公,阴恻恻的看着宫殿里,看似已经熟睡的季祈永。 两个人,毫无顾忌的交谈起来。 低语在静谧中悄然流淌,尽管刻意压低,却仍如利刃般穿透了季祈永的心扉。 “皇后仙逝,其母族惨遭清算,陛下之无情,众人皆知。他这太子之位,恐怕也岌岌可危。” 另一名太监的言辞中,满是对季祈永落魄的嘲讽。 “古来被贬的太子,呵呵……” “命如草芥。” 长公公说完,长出一口气。 “幸亏我家娘娘慧眼,当年及时把我,从皇后宫里分出来,才使我逃过一劫。” “是……长公公可是舒嫔娘娘,眼前的红人,以后还要多靠公公提携。” 另一个公公,恭维道: “你们——!” 彼时十岁的季祈永,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肉内,却没有半点痛觉。 愤怒的情绪,渐渐涌上来。 可那两个太监,本就是仗势欺人、狗仗人势之徒。 怎么可能会怕他这样一个,即将被废黜的太子。 “呵呵……” 长公公冷笑道: “你现在不过就是个,准庶人,身份连蝼蚁都不如,我劝你最好放老实点儿,今时今日,就算杀了你。” “也没人给你出头。” “呵呵呵……”两人笑成一团。 彼时的季祈永,还太弱小,并没有反抗的能力,他冲上去,却被那个长公公狠狠一脚踹飞。 十岁的季祈永跌在地上,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起身,却被他们一人揪住一只胳膊。 另一个长公公笑道:“看不出来,小东西还挺倔强。” 说着,他伸手捏向季祈永的手肘处,狠狠一拧—— 骨节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宫中见不得人的刑罚,并不有外伤显出,只是内伤,若处理不好,会让人落得残废。 “啊——” 季祈永疼得脸色煞白,嘴巴却被另一个人紧紧捂住,一声哀嚎也发不出。 只能生生承受—— “就这,也配做太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两个太监玩够了,站起身来,就在转身的瞬间。 剑出、剑落,再收。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无拖沓。 两个人的动作,一致呆愣,难以置信的看向身后。 下一瞬,脖子一凉,两人直直倒下,没了声息。 秋庭桉一席青衣,剑尖还滴落着两个太监肮脏的血,缓缓转过身来。 鲜血刺眼的血,落在衣衫上,映着他苍白的脸颊,格外骇人。 “先生……先生!” 季祈永扑倒在秋庭桉怀里,呜咽出声。 那是秋庭桉,此生,手中第一次染血。 彼时他也不过,才刚刚接触季祈永,做了他的教书先生。 他也不知为何,那一夜看到,这个小娃娃被人欺辱,他会冲动到,直接杀了那两人。 或许是同样的不幸,同样的无助、凄凉,让少年时的秋庭桉,动了恻隐之心。 “别怕……别怕。” 秋庭桉将小小的季祈永,拥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肩膀。 “是臣不好,应该早点找来……不该让殿下受惊吓。” “唔……呜呜……” 季祈永哭出声来,他第一次感受到,被背叛和抛弃的悲哀。 “是臣……不好……” 那夜大雪,两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雏,相互拥抱取暖。 受尽亲情践踏的小太子,和落魄的官场少年郎,命运开始交汇。 …… 秋风呼啸而过,三年之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皇后贤良淑德,母族世代忠诚,受奸人所害。” “现——为抚慰武族将领,赐封太子封号,栋玓太子,入朝旁听,参政议政,入住东宫,文阁学士秋庭桉,兼东宫太子少师,钦此——” 三年,秋庭桉运筹帷幄,清查皇后母族冤案,以雷霆之势平定内乱。 而后,他又帮年幼的季祈永,扳倒后宫之势,为其母亲,报仇雪恨。 助年仅十三岁的季祈永,稳坐太子之位。 “师父,永儿好开心,今夜——阿母也会开心的吧。” 三年,他们两人都有了成长—— 季祈永依在秋庭桉肩膀,看向窗外的星空,眼眶不由湿润。 他好想阿母……他终于可以手刃仇人,终于,可以告慰阿母、阿祖的在天之灵。 秋庭桉微垂眸光,嘴角浅浅一抹笑容,温和无害。 “殿下的封号出来了,栋玓,栋梁稳固,世间珍宝,是国之栋梁,亦是臣之珍宝。” 他语调平缓。 “殿下是国之栋梁,百姓之支柱,臣则为殿下之守护者,护殿下安康长乐——” 可待秋庭桉低头时,怀里的小人,早早昏睡过去,偷喝了大人的酒,小脸已是酡红。 秋庭桉眼中笑意加深,将醉醺醺的人扶进寝房中。 “才多大,便偷喝酒酿,该挨揍……” 昌乐五年——季祈永十五岁时。 随着秋庭桉仕途不断高升,越来越多的危险,伴随着两人。 他们奈何不了秋庭桉,便对还尚年幼的季祈永动手。 “太子失德,于东宫中私养死士,其往日言行举止,也有失皇子体统……” “请陛下彻查。” “请陛下彻查——” 百官高声奏言。 秋庭桉站出,眉目间,寒霜笼罩。 “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乌大人所言死士,其实是太子,前日出宫街边所拾乞丐,见他可怜,便带回宫中,陛下可去东宫彻查。” “至于言行举止不妥,实为臣教导有疏。” “按我朝律法,弟子弱冠之前,徒错师承。” “臣为太子少师,一切惩处,理应臣来承担,请陛下恩准——” 第49章 士为邦国舍生,弗能匍匐以事人也 言辞犀利,字字珠玑,百官哑然。 律法高悬,他们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最终,季祈永被禁足东宫半月—— 秋庭桉按律,被判廷杖之刑,十板之下,本应是公正之裁。 却不料,暗流涌动,那些贪婪之徒早已买通酷吏,欲借此机会,将其除之而后快。 昏暗压抑的大牢深处,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映照出一张张狰狞、冷漠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霉变、血腥的混合气息。 问板、压膝、拶指……种种私刑,如同恶鬼般缠绕,将秋庭桉推向了生死的边缘。 酷吏阴冷一笑,那笑容中满是得意、狠戾,仿佛是在欣赏一场,精心布置的残酷戏剧。 “秋大人,呵呵——” 酷吏阴冷一笑,看向秋庭桉,目光狠戾: “下官得罪了。” 话音刚落,酷吏上前,左右各一人,手持廷仗。 力度之重,非寻常刑罚可比,每一击都似,要将秋庭桉的傲骨击碎,将他的灵魂撕裂。 每一下,都在皮开肉绽。 第一声、第二声……第四声…… 骨肉分离,鲜血,如同决堤的江河,浸透了秋庭桉的衣袍,染红了冰冷的石板,触目惊心。 随后,未等秋庭桉缓气,便被强制拉起,戴上拶指,所用刑具。 “你们竟敢……竟敢滥用私刑。” 秋庭桉咬紧牙关,额角满是汗珠,脸颊因为疼痛而泛白。 酷吏狞笑,嘲讽道: “秋大人,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一个废物,竟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可惜,可惜啊!” “秋大人,您看清楚,是陛下要本官,惩处于你——” 言罢,他目光一狠,下令加大刑力,誓要让秋庭桉“好生体会”。 他们只听命于陛下,至于正义与良知,早已被抛诸脑后。 “来人!行刑!” 双手、双腿被夹棍夹住,膝盖被压跪,每一次用力,就像是,有数道雷霆同时劈身。 秋庭桉自幼受君子之教,即使如此,紧咬双唇,除了面色惨白,额头的汗珠,却未曾出声哀嚎。 “你们……咳咳……” 秋庭桉喉咙中血气翻涌,口中溢出丝丝血迹,但他面上,仍是淡然镇定。 那副清风霁月的容颜,让人心生敬畏。 “命还挺硬,来人呐,继续——” 酷吏一挥手,行刑之人,手上力气又增了一分。 秋庭桉闷哼一声,却是紧闭嘴唇,不肯求饶。 他秋庭桉,从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怜悯、帮助之人。 士为邦国舍生,弗能匍匐以事人也。 “既这般倔强,我便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加刑——” “来呀!取我的铁笼子!” 两个手掌般大小的铁笼子,被狱卒拿了上来,里面四周,都安装了一个,针型木橛。 酷吏命人将铁笼子。 安在了秋庭桉的双手上,把木橛紧紧抵在手上,继续用力。 木橛一点点,刺入皮肤,在秋庭桉的手上,生生刺出一个个血窟窿。 鲜血顿时流出,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地上,映衬着秋庭桉,苍白的面容,更加阴寒。 “你们……枉为人臣!” 刑力越重,痛苦加倍,秋庭桉忍住剧痛,一字一言呵斥道: “妄为人臣?!呵……秋大人,你错了——我们是陛下的臣,谁都不听,只听陛下的指令办事。” 酷吏目光狠辣,看着眼前的秋庭桉,犹如蝼蚁一般弱小,冷声吩咐: “既然秋大人,还能有如此力气,那么——再加!” “我看谁敢!” 闻衡身影走进来,一身铁血战气尽显,身上散发着凌厉气息。 手中一把长剑,直指对方几人。 闻衡刚从外域,班师回朝,在城外听闻消息,舍下大军,独身一人闯入皇宫,赶了过来。 “参见大将军!” 一屋所有人,除秋庭桉外,其余人,无不匍匐于地。 “子安……我带你走!” 闻衡看见刑柱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秋庭桉,根本无暇其它,让人给他卸了刑,便要带走秋庭桉。 结果还是有不长眼的,竟直接伸手阻拦: “大将军,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不能带走秋大人!” 闻衡怒极,双目紧盯,那个不长眼的人,直接一剑刺死那人。 “不知死活!” “吾剑乃先皇所赐,三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之权!” “谁敢拦吾!” 血腥味浓烈,溅起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刺鼻得让人作呕。 “大将军——我等知罪了!” “阿衡……殿下如何了……” 秋庭桉的声音微弱,几乎被风声淹没,但他依然挂念着,季祈永的安危。 闻衡强忍心酸,轻声安慰: “永儿无碍,莫须挂怀。” 秋庭桉实在虚弱,手上血痕,被扎得千疮百孔,他一届文臣,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摧残。 撑着最后一口气,听完这话,秋庭桉才放心下去。 “无碍……便好、便好……” 好疼……十指连心,撑了这么久…… 他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子安!” 秋庭桉眼睛一点一点闭上,最后,缓缓倒在了闻衡怀中,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染红了闻衡的战袍。 第50章 回忆结束,梦境破裂 回忆的画卷缓缓合上。 那时季祈永身陷囹圄,秋庭桉的伤势究竟如何,他无从知晓。 直至半月之后—— “殿下!殿下小心……” 大可跟在季祈永身后,生怕季祈永雪天路滑,摔坏哪里。 “师父——” 季祈永心中挂念,禁足一解,便急不可耐地奔向秋庭桉的居所。 那时的秋庭桉,尚未位极人臣,只栖身于宫墙之外,一隅小院,清雅脱俗。 “咳咳……殿下怎会至此?” 秋庭桉勉强支撑起身子,欲下床相迎,却不料一阵眩晕,又跌坐回床榻之上。 “师父!” 季祈永急步上前,欲扶又止,只见秋庭桉满身伤痕,触目惊心,他竟不知从何下手。 “殿下莫哭,臣不疼的。” 秋庭桉微微抬起手,轻轻擦掉季祈永面上的泪痕。 怎么会不疼,木椎贯穿手掌,一双好看的手,生生被刺穿,那痛楚,岂是言语所能遮掩? 若非时序政妙手回春,只怕此刻,他已化作黄土一抔,唯有墓碑相伴。 “技不如人,当以此为鉴,方能反败为胜。” 秋庭桉语声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劝慰季祈永勿要心生怨恨。 但他显然高估了这个小崽子。 他哪里有这觉悟,满心满眼都是他师父。 “师父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总唤自己,臣。” “也别唤我,殿下。” 秋庭桉被气笑,伸出右手,想去捏季祈永鼻尖,却不想刚动一下,手臂上,就扯动了一阵剧痛,额头上,渗出层层细汗。 “师父!怎么了?” 秋庭桉脸色发白,强自撑着笑容: “无碍,只是觉得永儿……” 季祈永一听这称呼,瞬间眼睛都亮起来。 “永儿甚是可爱,我……”,秋庭桉顿了顿,“大家都觉得很欢喜。” 小崽子耳尖一红,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把自己唯一贵重的身份,拿出来做保证。 “永儿会保护师父!永儿是太子,会保护师父!” 屋外梅花绽放,飘香而来,雪花纷落,与花瓣共舞。 正如他们第一次,雪下拥抱—— 季祈永十七岁那年—— “呵、送太子去做质子——” 秋庭桉稳坐高位,看着台阶底下,被迫跪下的刑部尚书——宫征,冷哼一声。 轻蔑的目光,扫视过众人,落在宫征身上。 “这是先帝亲赐免死金牌!” “你杀不了我!” 宫征高举令牌,扬声呵斥。 秋庭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微抬手,便有侍从拿过令牌递上。 “免死金牌……呵……” 彼时的秋庭桉,用仅仅两年时间,连升四级,位列百官之首,尊太师兼尚书令,位极人臣。 又有闻衡军权的支撑,朝野上下,皆俯首称臣。 秋庭桉轻笑一声: “本相连当今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先帝——” 他缓缓站起来,步步威仪,与宫征擦肩而过时,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站在门口处,站定,转过身,看着宫征,将这块宫征 奉为救命稻草的金牌。 随手将令牌掷于地上,冷声下令: “杀!” 一时间,宫家上下,数百条性命,尽丧刀下。 秋庭桉转身离去,背后是无尽的哀嚎与咒骂,他却面色如常,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太师大人饶命……” “秋庭桉,你不得好死!” 求饶声、哭喊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却撼动不了秋庭桉分毫。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护住那个从年少时便藏于心底的少年。 “传出消息,宫家预谋造反,已被本相处决。” “若再有人与之同谋,杀无赦——” 秋庭桉面色毫无波澜,仿佛方才,手染鲜血,处决数百条,人命之人,并非是他一般。 面上按的罪名是谋反,其实每人心里都明白。 无非就是宫征趁着战事吃紧,做了缩头乌龟,想要让季祈永去敌国做质子。 这才惹怒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师大人。 宫殿之上,秋庭桉此番行径,无疑是挑战皇权。 但当皇帝想借此,如法炮制两年前的陷阱时。 这次—— 秋庭桉躬身,微微行礼,淡淡开口:“臣,只是替陛下……清理宫内,蛀虫而已。” “秋庭桉,你竟然敢——你竟敢——”皇帝震怒,猛然站起。 当所有人都以为,秋庭桉会为了君臣之礼,低头认错的时候。 没想到,他居然丝毫不顾念这一层关系,一字一句,极具压迫感: “陛、下、息——怒——” 随后身后所有大臣。 齐声拜道,伏地不起。 “陛下——息怒——” 满朝文武,皆拜! 八年时光,秋庭桉从失意少年,成长为权倾朝野的太师大人。 他走过子安、秋庭桉、秋大人,最终成为太师大人。 这一程,他走了八年—— 终于,他可以毫无畏惧地,守护那个心中的珍宝。 回忆如同秋叶,从脑海里划过。 一阵咳嗽声,从梦境之外传来—— 季祈永这才回过神,抬头看去。 梦境里,他自己创造的秋庭桉,温柔的笑着,伸手等待着他。 可这不是他师父! “对不起……我不能留下……” 季祈永撑着身子,站起来,“我一开始便知这是梦,只是我不愿醒来罢了。” “梦外,有我的挚友、长辈……还有我心里……最珍贵的人。” “对不起……” 季祈永微微低头,轻轻鞠躬致歉。 随后转身而去,梦境开始破碎瓦解,可就当他快要醒来时。 梦中的秋庭桉,拉住了他的手腕…… “年年,你不要师父了吗?” 第51章 初吻 “咳咳、咳咳……”梦境的边际,秋庭桉的身躯,日渐式微,数日未眠未休,心力交瘁。 加之昔日牢狱之灾所留下的沉疴旧疾,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诶,你可不要……” 季辛往旁边一躲,心里的话,差点就说出口。 时序政及时扶住秋庭桉,瞪了一眼季辛。 “秋大人,梦境生出血肉,我需要你再次入梦…只是你的身体…” 秋庭桉如今的身体,不得到休息也就罢了,让他再次入梦,只怕后果难料。 时序政神色难看。 “不可!此等冒险,断不可为!” 时序政话音未落,秋庭桉已心急如焚,挣扎着起身,“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可选!” “我同你去!”,秋庭桉捂住胸口,“咳咳咳……” “八年前,是我给永儿,一手造成的噩梦,也该由我来了结——” 时序政哪里犟的过秋庭桉,银铃声响,秋庭桉再次入梦—— 季祈永挣扎在,那一句句“年年”当中。 那是他的梦魇,是他最脆弱、不堪的伤口。 也是…… 被深埋于心底,不敢面对的禁忌。 “不要叫这个名字……不要再叫我……” 季祈永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声音越来越大,如同魔音穿脑,让他头痛欲裂。 “年年、年年、年年……” “你真的不要师父了吗……” 就在季祈永濒临崩溃,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双耳。 随后,一个温暖的身体,从后面紧紧抱住他,他熟悉的香气,环绕在他的周围。 “别怕,我来了……”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得如同春日的暖风,拂过了季祈永的心底。 “再次入梦,生死未料,你不想醒,那我便陪着永儿,一起沉睡至此吧。” 秋庭桉轻声说道,声音低沉柔和。 他实在疲惫,身体、精神双重的透支,让秋庭桉产生一种。 若季祈永实在不愿醒过来,那他就陪着他一块沉沦。 也好过,一个替身永远在梦中,代替他陪伴季祈永。 “可是……” “咳咳咳——” “师父——” 季祈永听得心惊,忙转过身,扶着秋庭桉。 可是,秋庭桉的手,却顺势将他的手,捂得更加严实。 “咳咳、咳咳咳……” 秋庭桉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胸中一股腥甜涌出。 “你不想回去也无妨,师父陪你,共赴黄泉……” 秋庭桉忍耐着胸中的不适,勉强撑起一丝笑意,说出这句话。 他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去管梦境外,那些事情。 “这是我的梦,我一定要带师父出去!” 季祈永搀扶着秋庭桉,强忍悲伤,语气中,不容抗拒。 他不能只在自己的梦里逃避。 师父、家人、朋友们,都在等着他。 但在抬头时,梦境中的秋庭桉,就站在他们俩面前,看向季祈永。 “去吧,跟自己的心魔,是时候告别了。” 秋庭桉抬手,轻轻拍了拍,季祈永的手,示意他相信自己。 季祈永深吸一口气,握住秋庭桉的手,“师父相信我,便先回去,我想自己同他说。” 秋庭桉看了季祈永一眼,随后,缓缓点头同意。 梦境外—— “看样秋大人,安然无恙出来,那本宫的小胞弟,估计也快了。” “本宫有事,先出去一趟。” 人有三急,公主也不例外…… 在秋庭桉缓缓消失,退出梦境之后。 季祈永走向梦中,他自己想象的那个秋庭桉。 未等他开口,后者率先开口了: “年年,已经打算好,要走了吗?”秋庭桉温和问道。 他确实不舍季祈永,可他更在意后者能够走出自我桎梏。 “对不起……” 季祈永开口道歉,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来。 “没关系,去追求你所爱……” “我没有见过那个世界,不知你们的感情,却在这些天里,可以体会到,你内心是在意他的。” 梦境的秋庭桉,依旧温和。 “谢谢你,这些天陪伴着我,弥补了那段让我恐惧的回忆。” “让我有了片刻的欢愉。” “可我……还是要离开的。” 季祈永苦笑一声,摇头回答。 梦境的秋庭桉,静静看着季祈永,并不答话,良久,嘴角才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伸出手,摸了摸季祈永的头发,然后轻轻低下头,吻住了他的额头。 季祈永一愣,随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他的梦,梦外之人是看不见的。 所以……他接受了。 哪怕只是一个梦。 梦境的秋庭桉,松开了季祈永,笑的有些苦涩。 明明只是虚幻体,却偏偏有真实的感觉。 “走吧,他……在等你”秋庭桉柔声说道。 梦境开始退散,从两人的脚下开始,快速化为黑色烟尘,梦境之内的秋庭桉。 一点一点消融…… 直至他整个身体,都被烟尘淹没。 当梦境之中,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之后,黑暗一片。 突然间,光亮出现,季祈永缓缓睁开了眼睛,多日不曾见过太阳光,眼睛还有些不太适应。 “阿永!”季川直接熊抱住季祈永,不停的摇晃,笑得合不拢嘴,“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季祈永看着季川,也笑了出来,转头看向一旁的秋庭桉。 两人对视一眼,秋庭桉脸上的笑意,温柔而安定。 季祈永也笑了,但他刚想说些什么。 胸腔内翻滚的气流,涌到了口中,一口黑血吐了出来,随后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永儿!” 秋庭桉心下一惊,猛然站起身,却因长时间的精力憔悴。 再加上刚刚耗费了不少神念,支撑着自己入梦。 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没有知觉了。 季辛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秋庭桉,“砰!”一声。 倒在她面前…… “诶!不是?”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本宫不就出去了一小会儿,怎么两个都倒了?!!” “讹人呢?!” 第52章 跪着,让你起来了吗? 季辛当场施针,把两人给救醒,以证清白。 只是,自那日醒来。 季祈永倒是……经历这数日的梦境,得到休息,秋庭桉累倒了。 小崽子日日,凑到秋庭桉跟前,又是熬梨汤、又是蒸梨膏的。 半月有余,不容易,师徒两人终于都恢复如初。 季祈永却开始担忧起来。 秋庭桉给他定的,十五天惩罚期,当时才第一天,剩余十四天,全给他用来睡觉了。 …… 想到此,季祈永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知师父疼爱,但那板子落在身上的滋味,却也非儿戏。 况且,自梦境一别,秋庭桉对他,明显温柔的不是一个程度,季祈永最近都有些被宠得,飘飘然了。 从前背诵若有一字之差,便是板子伺候,现在秋庭桉最多,也只是颇为严厉的,瞪他一眼。 板子倒是少用,只是叫到跟前,照着身后,用手揍几下。 根本不疼……就是羞的很。 但这根本不耽误,季祈永胆子慢慢被养大。 虽然肯定是,不敢犯什么大错,或者类似逃学这种作死行为。 但难免孩子心性,师父又宠爱自己,课业便不自觉的偷懒了。 但有句古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难免踏湿鞋。 “殿下,太师大人让您下学后,在东宫书房等他。” 这话传到季祈永耳中,小崽子心猛地一沉。 刚刚,还在为课堂上的“小胜利”,沾沾自喜。 转眼间,心里的小鼓,开始咚咚作响。 本来,因为斗赢那群老夫子,跟公鸡一般,昂首挺立的脑袋,也瞬间蔫下来。 “师父让我跪着吗……” 蔫蔫的声音,细若蚊呐。 这两个选项,无论哪一个,显然都不是什么好选项。 秋庭桉那严厉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空气,直射他的心底。 “这……”大可闻言愣了半晌,“大人倒没说……” 大可跟着季祈永时间长,自然是知道他和秋庭桉关系的。 “不会是气大,让我自己先反省,然后师父自己先去冷静了吧。” 与别人不同,别人家大部分,小崽子要挨揍,都是战战兢兢,季祈永就不一样了。 天生的天使,他下意识顾及的是秋庭桉的感受。 一路上,主仆你一句,我一句,都快把秋庭桉分析的“支离破碎”了。 结果—— “今日膳房做的鸡汤,好香。” 刚一进府,鸡汤的鲜香弥漫四周,大可吸吸鼻子,颇为难得,能在东宫闻到这般香味。 季祈永满心惆怅,哪里顾得上吃食,低头一个劲儿的,往书房走。 前脚刚进书房,直接跪下,动作熟练的,让人心软。 “太……” 秋庭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还拎着饭盒,抬手示意大可不要出声。 大可很有眼力见的行礼退下,还颇为贴心的给两人关上门。 季祈永跪在地上,身后那股鸡汤的香气愈发浓郁,仿佛就在鼻尖萦绕。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抬头望向桌上那冰冷的板子,心中五味杂陈。 “大可,你是故意的吧……” 他小声嘀咕,以为大可想用这鸡汤来安慰他即将受罚的心。 身后秋庭桉看着季祈永,这样一副可怜样,嘴角微微扬起。 秋庭桉站在一旁,看着孩子这副小可怜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那清冷的面容似乎也因这笑容而柔和了几分。 “嗯?” 他轻声询问,眼中饶有兴趣的看着孩子。 “想吃了?”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惹得小崽子浑身一颤,转头看向秋庭桉。 今日的秋庭桉,碧落色的外袍,腰间绑着同色系的宽绳腰带,衣摆垂地,银丝绣云纹镶边,气质沉静。 最难得的是,他的发梢未束,仅戴一枚白玉发冠。 温润如玉,气质翩翩,清冷的容颜,似乎也被衬托出几分柔和,一双丹眸也显得越发温柔。 季祈永莫名有种“色令智昏”的感觉。 呆呆的望着秋庭桉,嘴里不听使唤,“想……” 秋庭桉轻笑,故意逗季祈永,“想什么?” 季祈永这才一哆嗦,“鸡、鸡汤……” 秋庭桉唇角的笑容扩大些许,伸出手,摸摸季祈永脑袋。 “想吃?可以啊。” 季祈永瞬间两眼放光,刚欲起身。 秋庭桉像是想到什么了一样,轻笑一下。 “跪着,让你起来了吗?” 秋庭桉放下饭盒,转身坐在书桌后,嘴角微扬,问道: “为师忆及,永儿犹有十五日之惩期…” 第53章 园囿之乐 最是纯真无邪,一语便能令季祈永慌忙跪正。 紧接着便是规规矩矩地行礼请罚,这一套动作,他做得异常纯熟。 如此乖巧懂事,秋庭桉又怎忍心,真正责罚于他? 但,若再不管教,这小家伙近日来的淘气行径,确实让人头疼不已。 连几位夫子,都纷纷上门告状,说他在学堂里,愈发无法无天。 尤其是今日,还未放学,便有太监急匆匆来报,说小殿下与夫子,因意见不合,竟在学堂内,争执起来。 秋庭桉深知季祈永的脾性,断不会如太监所言那般“目无尊长”。 定是那孩子性子倔,揪住某个议题不放,夫子又是书阁内,德高望重的老人,新旧观念交汇,自然会有些摩擦。 秋庭桉也是无奈,知学、好学是好事,他也罚不得。 只是往日里,夫子说起太子殿下,总是提起,殿下课业疏忽。 他这个做师父的,总是该提醒一下的。 沉吟片刻后,秋庭桉缓缓伸出手,拿起面前的戒尺,轻声召唤季祈永过来。 “我们师徒二人,似久矣,未尝复游于园囿之乐也。”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 “如此,为师授你,以十四问,每对一题,则免一日之罚。如何?” 季祈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是!——” 季祈永接过秋庭桉手中的戒尺,站起身,端正姿态,腰背笔直,声音还有点稚嫩。 逛园子这个游戏,是他们师徒间独有的乐趣。 园囿之乐,本质就是由秋庭桉、季祈永轮流给对方出题,将问题分为几类。 季祈永答对便积算成奖励,答错,板子离手,便会挨手板。 至于秋庭桉…… 他几乎没有错的时候……索性便不算他的成绩了。 “想选哪个园子,开始逛?”秋庭桉笑眯眯地问。 他博学多才,游戏的难度,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 而季祈永则是既紧张又兴奋,心里七上八下的。 丝毫不带犹豫,脱口而出: “我选问政园。” 季祈永,这点小心思,秋庭桉忍俊不禁。 听闻刚刚,季祈永和几位夫子争论的,便是关于史书中,记载的崇祯皇帝。 而这问政园,讨论过往皇帝政绩,是最合适不过的。 “不选最近学习的内容?” 秋庭桉随手拿起一本书,手指捻动,轻轻翻动书页。 “一会儿再选……” 撒娇的声音响起。 季祈永的小心思,被秋庭桉看个精透。 无非就是最近课业懈怠不少,估摸着自己也答不对多少,索性便赌一赌。 一来想听秋庭桉为他解惑,二来,心里就是坚信,师父一定是赞同他的。 秋庭桉心中好笑,顺手卷起书卷,抬手想敲敲季祈永脑袋。 刚刚抬手,季祈永下意识一躲,秋庭桉的手堪堪停在他额前,没有触碰到孩子的头发。 “哦?” 秋庭桉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学会躲了?” 季祈永也不知是怎么了,大约最近秋庭桉惯的他,都有些恃宠而骄了。 下一秒,小崽两只手,轻轻握住秋庭桉的手腕,主动把小脑袋,乖乖凑到书卷下—— 双手带着秋庭桉的手腕,用书卷轻轻,敲敲了自己的脑袋,揍完就马上缩回去,乖巧道: “永儿不敢。” 活像只讨食吃的小龟,吃完就把自己藏回龟壳里。 “最近真是,惯的你。” 秋庭桉低头一看,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抬手点了点季祈永的额头。 “罢了,便依你,坐吧。” 游戏自然不是惩戒,所以一般玩游戏的时候,两人都是面对面坐着。 一问一答。 看似师生的游戏,其实就是秋庭桉换个法子,给孩子解惑谈心罢了。 他们俩甚至有时,并非在书房玩这个,有时晨起,小孩子没睡醒,秋庭桉也会跟季祈永玩这个。 只是问题可能就不是学术问题,而是一些日常生活出现的趣事罢了。 “请师父先问。” 季祈永乖巧坐在秋庭桉对面,仰头盯着秋庭桉。 “今日为师的问题,若是你答不上,便是一天的惩戒期,可想好再回答。” 第54章 奖励 “师父请说” 季祈永骨子里,便有他父帝,年轻时的样子,不管什么事情,利索、不怕输 “好!” 秋庭桉也不拖沓,直接道: “唐太宗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何理解这话在治理国家中的应用?” 季祈永闻言,神情变得凝重,他低头沉思,片刻后抬头,眼中闪烁着坚定: “回师父,永儿以为,百姓乃国家之根本,重如泰山。” “我浩都万里江山,皆因百姓而兴,为天下苍生计,乃我等之责。” 言辞恳切,掷地有声。 “言辞虽美,但未尽详实”,秋庭桉闻言,“如何以百姓为首,使国之昌盛?” 季祈永眼珠一转,答道: “君不扰民则万民安,百姓安居则国强,民富而邦宁” “算你通过” 秋庭桉不欲在这一题之间,为难季祈永,索性便算他通过,给他一点甜头。 “第二题” “第三题” ……这边师徒玩的开心,时序政那边却是出了问题—— 树下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帝王身姿笔挺,面色清冷,声音微寒 “下来!” 皇帝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坐在树枝上,喝的醉醺醺,正哼着歌儿的时序政,微微有些无奈 旁人怎么唤,也劝不动时序政,牙住得了消息,赶紧报了给皇上 这才有了,时序政醉酒树上,季昌宁在树下,无奈扶额的画面…… 时序政不胜酒力,却爱喝酒。 因为这个,少年时,不知被当年还身为太子——季昌宁揍过多少次。 有时候揍得狠,孩子都不和他这个大师兄亲近了 但都这样了,小崽子就是不改! 季昌宁想着,树上的时序政也不老实,好像故意气他一般,一个轻功,闪身跳上更高的树枝 那枝子,也不稳当,却是比刚刚还要细上一倍不止! “下来!” 季昌宁冷哼一声,语气威严。 时序政低头,浅浅看了季昌宁一眼,颇为傲娇的一扭头,又是一口酒下肚 季昌宁:“……” 真拿他没办法。 醒的时候,都不怕他,更别说这小醉鬼的时候 季昌宁淡淡看了牙住一眼,牙住立刻遣散众人 片刻间,偌大的花园,只剩他俩 一树一下 季昌宁展手,轻轻一跃,身子轻盈如燕,一上一下,便借着树枝的力量,跃上了树 时序政身子一歪,朝后倒去。 季昌宁单手抱住他的腰,另一只胳膊,一手稳住了他,冷着脸,凶巴巴 “太子哥哥,嘿嘿……” 时序政小脸通红,眉眼迷糊,嘴角泛着酒意,微微嘟着嘴,说话也是含糊不清。 —— “第十题……” 如此这般,从第一个简单的问题开始,到后面复杂刁钻的问题。 秋庭桉都是面带微笑,语调和蔼,丝毫没有因为小孩,答错或答不上而生气。 只是当问及到第十一题时,季祈永开始暗戳戳的动心思了。 “师父觉得明崇祯帝如何” 秋庭桉微微一笑,小崽子还是沉不住气,才第十一题,便开始想着办私事…… 不过这样也好,若连这些都不懂变通,倒也枉为太子。 “永儿怎么想问,这位亡国之君,最后落了个上吊自缢的下场……” 秋庭桉故意顿住,季祈永心中忐忑不已,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眼巴巴望着秋庭桉。 秋庭桉似笑非笑地瞅了小家伙一眼,声音依旧温和: “为师也认为,后人过于夸赞其功绩,而忽视了他在位时的种种过失。” 秋庭桉用了“也”,但季祈永着急验证,秋庭桉的想法,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便没有注意到。 还欢欣雀跃的觉得,自己不愧是师父教出来的,果然思想像师父! 诶嘿,小狗崽,开心的要摇尾巴了 只是接下来三题,秋庭桉并没有让季祈永,那么好糊弄 连着三题,都是冷门人物,也幸好季祈永平时听话,肯耐下性子,去研读史书 虽然冷门,但是前两个也算勉勉强强过关 这第三个…… “师父,永儿没听过这位帝王……” 季祈永垂下脑袋,满脸颓然,一共错了两题,要挨两天罚了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小模样,伸手揉揉小家伙的头顶: “谁说就一定要你答对” “可是要挨两天罚了……”小家伙难过极了,声音都恹恹蔫蔫的,“好疼的” “两天……师父都会凶巴巴……” 秋庭桉闻言,“噗”的一声笑出声,伸出手捏住小家伙的下巴, “怎么不想想,已经答对的那十道题,可以换两个愿望” 季祈永惊喜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秋庭桉不说,他都忘了这事 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可以抵消掉两天惩罚 小崽子刚欲自信开口,便被秋庭桉一句怼回去 “两个奖励,不可用于——同一件事” 第55章 上辈子做猴,没做够? 季祈永抿嘴,眉毛皱起,心内忧伤,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 秋庭桉的眼眸中笑意盈盈,他悠然起身,修长的手指轻点季祈永的眉心,低语道: “规矩不过是人定的,换种思维,或许就能找到破解之法。” 其实无非——换种说法,便可免去这两天,只是季祈永碍于“难过”中,不肯思考罢了。 秋庭桉意在引导他,让他自己寻觅破解之法。 毕竟若真有风雨欲来之日,他期望这孩子能临危不乱,不陷绝望,而是能以冷静之姿,探寻解决之道。 秋庭桉轻声叹息,目光柔和,落在季祈永身上,心中暗自祈愿。 哪怕将来自己,无法再陪伴左右,季祈永也能拥有自保的能力,在这复杂的世界中安然前行。 但貌似,季祈永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事情,一心只在他师父身上。 “…那我选免一日,另一个奖励,便记着等下次再用。” 季祈永扯扯秋庭桉的衣角 ,仰起脸,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满满信任。 秋庭桉微微失神,这双眼睛生的好看,明亮干净,像是被月光洗过的湖水,清澈透亮。 秋庭桉伸手抚过季祈永的头发,眼神微敛,柔声:“好——” 罢了,他不过是个刚及冠的少年郎,何必为以后——遥遥无期之事,而逼迫他成长的过早。 只要不是触及底线之事,顺其自然吧…… 但其实…… 季祈永是秋庭桉一手养大,从小又聪慧过人。 一句“第一个奖励,想要师父不罚惩罚期”,便可直接含括整个惩罚。 这么简单的话术,他怎么可能想不到。 只是抬眸之刻,秋庭桉微微落寞的神情,不偏不倚,落入季祈永的眼中。 这些话,他便生生咽进肚子。 自古权臣,哪个有好下场…… 他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所以他宁愿装作什么都不懂…… 希望师父陪他的时间,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 寝殿内,时序政靠着季昌宁的手臂,双眼闭着,呼吸均匀,看似睡的正熟。 季昌宁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时序政,眉眼温软,睫毛浓密。 低沉的声音,在晚风中划开,带着几分隐晦的笑意: “既然醒了,就莫要再装睡了。” 时序政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瞥了季昌宁一眼,随即又闭上。 翻身抱住,一个形似“黑白熊”的抱枕,对季昌宁的言语,置若罔闻。 这是前些日子,季辛丢给他的,说是那日辛苦他,在她入季祈永的梦时,及时护住她。 时序政觉其新奇,便留作陪眠之用,倒也舒适惬意。 季昌宁无奈轻笑,抬手落在时序政身后,警告式的拍了拍。 “按律法,见天子不行礼,可是要掉脑袋的。”季昌宁低声威胁。 时序政眉心皱起,一脸不满,翻个身趴在那“抱枕”上,用屁股对着季昌宁,哼哧哼哧抱着“抱枕”。 明明都是做主子的人,但每次面对季昌宁,他就会变得有点儿弱势。 片刻,身后好像没了声响,时序政躺了会儿,以为人走了,这才悄悄转身。 一转头,就对上一双黑琉璃似的眸子,再往下移,便是…… “你拿扇子做什么?!” 年少时的经验而谈,季昌宁拿扇子,准没好事。 季昌宁似笑非笑,手中摇着折扇,语气悠悠: “你说呢?” 说着,就把时序政从床上捞起,按在自己腿上,一手揽着腰,一手拿着折扇,冲着某处而去。 时序政“嘶”的一声,眉心拧紧,这人数十年不见,怎么手劲儿一点不减! 早知往日给他下药时,该下多些! “醉酒上树,上辈子做猴,没做够?” 季昌宁又落下一扇,帝王配备的扇子,扇骨大多用稀玉所做,此时落下来,倒不差于板子之痛…… 第56章 委屈?辱回去!师父帮你 秋庭桉静立于桌畔,轻抬素手,为案几整理出一方净地。 季祈永,眸中满含委屈,步履踟蹰,终是转身,取来了那根藤条。 他未曾犹豫,径直伏于秋庭桉,方才收拾好的那片空间之上。 “你这是作何?” 秋庭桉手执食盒,动作微滞,目光温柔地落在季祈永身上,轻声询问。 季祈永误以为此言乃是对他的指示,迅速起身,紧握藤条,跪于地面之上,清脆之声响起:“请师父责罚。” 书房内,一片静谧,唯余季祈永的恳切之声回荡。 然,片刻之后,秋庭桉的笑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他放下食盒,缓步至季祈永身旁,蹲下身,轻捏其脸颊,笑道: “为师倒成了那饿你腹、恶你心的罪人了。” 言罢,他拉起季祈永,温声道: “整理案几,是为了吃饭。” “待你饱腹,再行责罚。” 秋庭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言语间满是宠溺。 季祈永垂眸,可是吃饱挨罚,肚子会难受诶…… 小崽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秋庭桉,眼中写满纠结。 “现在罚吧,一会儿肚子该难受了……” 半晌,季祈永小心翼翼,抬头说道: “刚刚师父说什么?” 秋庭桉站立在书桌旁,眸光低垂,盯着地上跪着的少年。 季祈永马上跪好。 “师父说,吃饱再罚……” 磕磕绊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蚊子哼哼一般。 “那你在干什么?” 秋庭桉转身坐下,语气平静,但明显已夹杂着些许威严。 “吃饭、吃饭……” 季祈永好唬,微微冷着脸,就马上老实了。 吃着、吃着,便觉得越发委屈,明明从前自己也没这般矫情。 只是这些天,秋庭桉基本没对季祈永甩过脸,一直温和以待。 这突然严厉起来,反倒心里莫名来了委屈。 饭送入口中,季祈永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秋庭桉闻声放下碗筷,张开手臂,“永儿,过来” 季祈永吸了吸鼻子,拭去泪痕,站在秋庭桉面前,低声道: “对、对不起……” 秋庭桉抬手,轻轻抚过季祈永通红的鼻尖,心中涌起一股温柔之情。 他挪动椅子,为季祈永腾出空间,一把将他拉至自己腿上坐下,一手环住他的腰肢以防跌落。 另一只手则取出手帕,轻柔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 “怎么现在,还上赶着挨揍了?” 秋庭桉声音温和,没有平时的严肃,带着一抹宠溺。 “怕挨完,师父便不理我了。” 季祈永吸吸鼻子,声音闷闷道: 秋庭桉垂首,看着季祈永满脸泪花的小脸,不由笑了。 “这么怕不要你?” 秋庭桉手指拂过季祈永鼻尖,调侃道: “那在梦中,你怎的又不愿醒来见为师呢?” “我……” 季祈永低头,抿着嘴唇,眼神闪躲。 秋庭桉瞧着他不愿说出答案,也没有强逼。 “今日与夫子们,争论的可尽兴?” 季祈永猛然抬起头,“您知道?” “唔……疼…” “参你怠慢课业的折子,在太师府案头,都快堆成山了。” 秋庭桉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责备与无奈。 季祈永本能地扭动身体,想要躲避却不敢真的动弹,只是小声嘟囔着: “下次不会了,永儿会乖的,不敢了……” “不准躲。”秋庭桉命令道。 季祈永马上乖乖坐好,大气不敢喘。 “夫子都是学阁,德高望重的学者,他们没有恶意,你好学是好,但也要尊重长者” “私下里你可以随性而为,但在公众场合,夫子们都是有头有脸的文学大家,你若与他们争执不休,岂不是让他们颜面尽失?” “你想想若有三岁稚子,在公众场合,与你争的不可开交,剥了你的面子。” “你生不生气?” 秋庭桉说完,见季祈永抿着嘴巴,一副想哭的样子。 伸出手掌,刮了刮季祈永鼻子,继续道: “有不逊之处,师长教训几句,你却当众顶撞,是不是失了礼数?” “嗯……”季祈永低着头,应了一声。 “夫子虽不是为师,但也教导你课业知识,对不对。” 季祈永低着头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委屈:“嗯……” “夫子虽非为师,但亦是你学业的引路人 你应当心存敬意,而非当众顶撞。”秋庭桉继续说道。 季祈永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些:“嗯……” 沉默片刻后季祈永终于开口:“可是真的很委屈……” 秋庭桉轻笑了一声,伸手拉了拉季祈永的领口。 “委屈便说委屈,私下辱了回去,师父帮你” 这话倒让季祈永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一贯都习惯委屈自己,却从未想过告诉秋庭桉,他在外受的委屈。 总觉得师父是顾大局之人,不会帮自己,谁知,竟也有这般少年意气的时候。 可小太子呀,你忘了,你师父到现在也不过二十有八。 本该也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 却担着这太师重任…… 第57章 我们之间,唯有血海深仇 “师父,永儿愿与师父,此生不离。”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季祈永猛地扎进秋庭桉怀里。 倒是秋庭桉,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与复杂。 顿了一会儿,才轻笑道: “好……永不离……” 手掌轻抚过季祈永头顶青丝,轻声细语: “若没有生在帝王家,只盼你无灾无难,安稳一生……” 季祈永抱着秋庭桉,蹭了蹭,“我要和师父一样,师父如何,我便如何……” …… 这厢小崽子和师父告白,那厢时序政和皇帝两人,闹得冰冷。 —— “你凭什么打我!” 时序政身后挨了数十下,他挣扎不了,只能被按在腿上。 一头白发,没了发簪的束缚,胡乱散落在肩头。 “就事论事,你不该挨揍?” 季昌宁一扇子落下,时序政鼓起脸,咬住不叫。 “你同我犟什么?” “打不疼你?” 季昌宁挥着扇子,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不轻不重地敲在时序政身后。 “还敢不敢了?” 训小孩子的话,忍得让时序政脸颊绯红,心中五味杂陈。 修理犟种,季昌宁也是被少年时的时序政练出了手了。 扇骨合实,夹着内力,一下下去,犹如廷仗。 时序政的手,下意识捂住身后,下一秒便被冰冷的扇骨抵住。 季昌宁眼神冷冽,手中扇子,毫不留情的敲下来。 “手不想要了,伸回去!” 时序政倔但怂…… 默默收回自己那只手,捧在怀里,生怕再挨一下。 “我疼,你……陛下别打了……” 时序政确实也是疼的厉害了,季昌宁文武双全,武功极好,刚刚夹着内力的那几下。 季昌宁顿了一下,这声陛下,让他再如何下得去手: “我们何时这般生分了。” 向来杀伐果断的帝王,也有片刻柔情。 时序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推开季昌宁。 站直微微行礼,“陛下……我们只能这般生分。” “还请陛下……莫要再…插手草民之事……” 时序政的眼神冰冷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佑儿……我……我给你先上药。” 季昌宁想去握时序政的手,却被时序政先一步躲开。 “陛下,时家数百条人命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父将,至今尸骨未寒,我怎敢,又如何能,与您有儿女之情?” 时序政眼神冰寒,毫无血色的唇瓣轻轻掀动。 “请陛下自重!” 季昌宁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下。 为了江山社稷,他不能说,也不可能说。 这些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可今日听到宫人来报,生怕时序政真做出什么傻事,这才有了刚刚的冲动之举。 时序政,我何尝不懂你说的那般因果分明。 我也不想逼你,只是情深缘浅,我身在帝王家,负不起你这份赤子真情。 罢了…… “既是如此,你好好养伤,朕先走了。” 季昌宁欲言又止,最终只留下一瓶伤药,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孤独而落寞,仿佛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 时序政站在原地,良久,才坐了下来,分明疼的厉害,目光却始终,遥遥望向窗外,半晌后才低低自喃。 “时家数百人,等我为他们洗刷冤屈,时家之仇未报,你我之间,唯有血海深仇……” 第58章 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咚!咚……” 秋庭桉和季祈永还在依存,离哲敲门进来。 季祈永跨坐在秋庭桉的腿上,这一幕对离哲而言,似乎已司空见惯,他低垂着头,恭敬地禀报: “大人,陛下刚从太师府离去,面带愠色。” 秋庭桉淡淡挑眉,似是询问季祈永,你和时序政又惹事了? 季祈永一瞧,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无奈,秋庭桉微微拍拍季祈永。 “去瞧瞧。” 如今的秋庭桉,权倾朝野,天子之怒,于他而言,不过是浮云一片,不足挂齿。 屋外不知何时,已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气如此,这雨看样要下大了。” 秋庭桉伸手,遮住季祈永的眼帘,替他挡去雨水,二人撑一把伞,缓缓行在雨中,离哲紧随其后。 “春雨绵绵,最是扰人清梦。” 秋庭桉轻叹,抬手替季祈永拂去额前的碎发,动作自然到不能再自然。 “漂亮哥哥……最近怎么样了?” 季祈永歪着脑袋,睁着一双清澈的瞳仁好奇望着秋庭桉,眼底一片纯真。 秋庭桉垂眸,温柔地回答道:“这个时候,他大抵刚从你师爷那里回来吧……” 提及那位医术高明的师爷,秋庭桉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他轻抚季祈永的发丝: “你若愿意,也可向他老人家,多学些医术。” …… 师徒你一言、我一句,相伴雨中,缓缓而行…… 待到太师府中,雨已然下大,倾盆大雨,砸落在瓦砾砖石上,噼里啪啦,溅起无数水花。 “大人……” 李卫手持油纸伞,立于门外,显然是在此特意等候。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吐出几个字: “小时大人他……” “何必阻拦,时序政让你来的?” 秋庭桉收了伞,吩咐着离哲: “去给殿下拿件衣服,雨水大,莫要凉了身子。” 离哲拱手应声离开,秋庭桉则与李卫并肩而行,进了院中。 一人、一剑、一壶酒。 在雨中饮的欢快自在,丝毫不在乎满身淋湿。 白发飘飘的时序政,在雨中舞剑,剑光如龙,招式凌厉而又不失章法,每一剑都蕴含着深厚的内力、杀伐之意。 然而在这凛冽的剑意之中,又隐约透出一丝苍凉与孤寂。 “你去我房中,取我的长琴来。” 秋庭桉微微抬手,待长琴取来。 他缓缓坐于琴旁,指尖轻拨琴弦,悠然的琴声,霎时间在晚空散开来,飘散在雨中…… 时序政的剑锋,在半空中一顿,似乎被这琴声所吸引,手中剑尖指向长琴所在的方向,眼中露出恍惚之色。 十年前,他们四人,也曾如此琴棋书画,一同饮酒畅聊,谈笑风生。 雨势愈发汹涌,天空仿佛裂开了口子,无尽的水幕倾泻而下,将整个太师府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秋庭桉的琴声,如同穿越时空的桥梁,既是对过往岁月的温柔怀念,也是对当下纷扰的淡然超脱。 时序政的眼中,那抹恍惚渐渐凝聚成深深的思索。 一舞之后,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剑,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洗净心中的尘埃与戾气。 他一步步走向秋庭桉,每一步都踏出了沉重的回忆。 “阿兄,还是那么懂得如何触动人的心弦。” 时序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站在秋庭桉身旁,凝视着那双在琴上跳跃的手指,仿佛能从中看到过往的点点滴滴。 秋庭桉没有抬头,只是轻轻一笑,琴声未停,反而更加悠扬起来。 “你与陛下之间,何必如此。” “过往云烟,何不随风而去?” 门口季祈永刚刚踏入,便听见两人话语。 漂亮哥哥和父皇…… 他们二人……怎会…… 第59章 臣听太子殿下的 屋檐外的雨势愈发猛烈,雨点如鼓点般敲击着瓦片,季祈永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秋庭桉见状,轻叹一声,身姿挺拔地站起,缓缓地走向季祈永,轻轻替季祈永,整理着被风吹乱的披风。 “都听到了?” 季祈永猛地回神,连忙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慌乱与不安: “永儿不是故意偷听长辈谈话,请师父恕罪。” 时序政下意识,想伸手去安抚,但手至半空却又停下了,心中五味杂陈。 秋庭桉淡淡瞥他一眼,无奈替他解释道。 “是他单相思,你父皇至今没承认过他。” 要说毒,还是得秋庭桉的嘴…… 十年前,帝后之间的裂痕如同冬日里的寒冰,冷冽而刺骨,满朝皆知。 而季祈永,这位名义上的太子,不过是母族势力博弈下的牺牲品。 即便后来有秋庭桉的庇护,他也始终未能摆脱那份“爹不疼,妈不爱”的孤独感。 父母之爱,对他而言,似乎总是那么遥不可及。 孩子从出生,便爱父母,可父母只是在孩子出生的时候,选择性爱罢了。 至少季祈永是这样的…… “永儿,对不起……我……” 时序政收了剑,想要和孩子解释,却始终开不了口。 季祈永内心,倒没什么太大波澜,他与父帝向来形同陌人,除了必要的请安之外,几乎没什么交集。 他同父母,也算是六亲缘浅。 “你且退到那边去,浑身湿透,莫要让寒气侵了孩子。” 秋庭桉眼疾手快,以扇为障,挡住了时序政那满怀愧疚的一抱。 抱什么?一身酒气,再带坏我的小孩。 时序政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后退了一步,毕竟季祈永还未说话。 他着实不知季祈永的态度。 这孩子生的纯净,对他也是一等一的好,若是因此记恨了他,他也就认了。 “其实父皇也没承认过我……” 季祈永轻飘飘的一句话,倒让秋庭桉和时序政皆为一愣。 这句话,似平淡无奇,可细细琢磨,却也充满帝王家的悲伤。 “无妨的,你还有我……” 秋庭桉揉揉季祈永的小脑袋,略带责怪的看向时序政。 屋檐外的雨下得正大,将夜空洗刷得干干净净,深蓝的颜色仿佛沉淀出墨迹。 “过些天,为师便陪你下江南,最近事务繁杂,也该放松片刻。” 秋庭桉开口说道,言语间流露出宠溺的味道。 季祈永微微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时序政身上。他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问道: “漂亮哥哥也一同去吗?” 短短几个字,让时序政回过神,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轻轻颔首: “自然、自然…奉陪!” 秋庭桉见状,微微侧眸看了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挪了回去。 “佛经抄完了吗?就去?” “永儿是太子,你是太师,他是君,你是臣,我当然听太子殿下的。” 白毛落魄小狗,顿时昂首挺胸! “你说是吧、是吧……” 转头看向在一旁偷笑的季祈永,一脸骄傲。 秋庭桉勾起嘴角,笑容温和宠溺。 抬眸望去,屋外雨水渐停,一轮皎月已挂上了枝头,透过窗棂洒入亭台楼阁,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辉。 “的确。” 他伸手摸摸季祈永的脑袋,微笑着点头 “臣听太子殿下的。” 第60章 你终于还是向我这个时家余孽动手了…… 由着身后伤处,没得到及时的治理,加上雨中醉酒舞剑,时序政夜里便发了高热。 迷迷糊糊之中,总感觉有人在抱着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给他换药、敷药,喂汤羹…… 耳边也总是有一道温和的嗓音,带着令人沉醉的安抚效果: “放心,不会有事的。” 直到次日清晨,他的体温稍稍缓和下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因为一夜烧灼,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力气。 只是可惜,时序政这一病,身子骨亏损严重,江南之行在即,他怕是不能同去了。 季祈永还因为这事,郁闷了些时日。 只是真到了,要下江南的日子,看着时序政疲惫的面容,季祈永就差没扔下秋庭桉,去照顾时序政了。 在秋庭桉一记眼刀下,才算老实…… 临出发当日…… “长公主到——” 季辛的仪仗,从宫门之内的巷中走来。 一柄华贵金伞撑在头顶,少女一身金凤华服,脸上挂着清冷的笑容,径直走到季祈永和秋庭桉面前。 “秋大人,好久不见。” “参见殿下——”秋庭桉微微行礼,一旁的季祈永也十分有礼的作揖。 “阿姊特地来送我们的?”季祈永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丝毫没有身为太子,应有的架子。 “当然不是,闲来无事,散步。” 季辛淡淡回了一句,“胞弟可还记得温泉池,本宫跟你说的话。” 季祈永被季辛的态度,搞得迷糊,他的阿姊前些日子,不是才救了他和师父。 怎的如今,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如此疏离。 季祈永刚欲开口,季辛直接转身,“江南多水乡,太子好生游玩。”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季祈永,还有微微蹙眉的秋庭桉。 “罢了,不必理会。” 秋庭桉轻轻拍拍季祈永,示意他该启程动身了。 一行人从玄清台出来,便坐船,从运河入海,去往江南,故此也不用走陆路,路上多受颠簸之苦。 而宫中—— “回禀陛下,皆已安排妥当。” 牙住山从殿外进来,对着榻上半靠的男子轻声禀告。 季昌宁缓缓睁开双目,抬手抚摸着额心。 “他如何了,还是不肯用药?” “时小公子性子倔,将派去的御医统统赶了回来。” “奴才……” 牙住山话还没说完,季昌宁便摆摆手。 “宣他入宫,朕倒要看看,没了他阿兄的庇护!” “他还能倚靠谁!” 牙住从小跟随季昌宁,鲜少见季昌宁发怒,难得几次,竟也全在这几个师兄弟身上。 “是,奴才这就去办”说完,便疾步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太师府中—— “小时大人,陛下口谕,宣您入宫觐见。” 牙住身边新来的小奴才,语气颇有些官威,宫里的宫人,大多拜高踩低,皇帝身边更甚。 刚刚牙住出来,只是命他去请时序政,便有了急事,先走了。 这新来的小太监,刚好听见屋内帝王发怒的声音,加之牙住把这事分配给他,这样一个新来的奴才身上。 他自然以为,时序政是个身份低微的,故此语气格外不善。 世家大族养出的小公子,性子本就高傲,何况时序政这种,自幼便被奉为神童之人。 这般刁难,时序政自然以为是皇帝,故意刁难他,心中自然不悦。 “去回了陛下,今日身子不爽,不能进宫面圣,还请陛下谅解。” 少年清稚的声音里,透出几抹病态的沙哑,语气不卑不亢。 “大胆——”那小太监大喝一声,“陛下圣旨,你也敢忤逆,小心你的狗命!” 时序政不怒反笑,眉梢一挑,“狗……命。” 彼时时家满门被抄斩,街头串巷便有童谣,如此羞辱过时家。 小太监这一喊,算是将自己的寿命,喊尽。 时序政坐起身,开扇瞬间,小太监脖子上,锋利的银光,闪闪烁烁。 少年眯眼浅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更何况,你这条卑贱的命!” 他出手的速度极快,手速更是快如闪电。 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却是丝毫不在意。 少年伸手擦过的瞬间,侍卫瞬速破门而入,将他包围…… “大胆时序政!竟敢私自斩杀陛下身边宫人。” “来人!给我拿下。” 时序政冷冷看向面前将士,呵…… 季昌宁,你终究是向我这个时家余孽动手了…… 第61章 童年遗憾 另一边—— 微风轻拂,带着几分凉意。 秋庭桉立于船头,目光深邃,望向远方模糊的天际线,心中莫名惴惴不安,如同潮水般涌动,难以平息。 “离哲。” 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威严,在这宁静的空气中轻轻回荡。 话音刚落,仿佛有暗流涌动,一道黑影自船舷的阴影中悄然闪出,跪倒在他身前。 “属下在。” 秋庭桉轻轻抬手,目光中暗流涌动,似乎在心中细细盘算着即将离去的种种可能。 “传信回府,本相不在期间,务必确保时序政与李卫将军的安全无虞。” “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论大小,即刻以飞鸽传书,不得有误。” 离哲点头领命,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的密信,仔细地将它绑在一只训练有素的信鸽脚间。 随着他轻轻一扬手,那信鸽振翅高飞,划破长空,向着远方的府邸疾驰而去。 另一侧的船舱卧房内,温暖而宁静。 一只小花狗,身体覆盖着如雪般洁白的毛发,其间点缀着几处琥珀色的圆点,额间一抹黑色尤为醒目。 慵懒地趴在床沿,圆溜溜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与温柔,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儿。 “这小家伙,从哪冒出来的?!” 季川猛地推开门,见到这突如其来的访客,不禁惊呼出声。 那犬儿模样乖巧,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嘘——!” 季祈永连忙从床上坐起,神色紧张地示意季川小声些,随后迅速将门关上。 “我也不知道,一上船它就自己跑到我卧房来了……” 他边说边伸手轻抚小狗的脑袋,那顺滑的触感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柔。 “你师父那个老古董,他让你养吗?” 季川想起季祈永昏迷时,秋庭桉讲的那件事。 这老古董,连只鹦鹉都容不下,心眼小的嘞。 季祈永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望向小花狗的眼神中满是不舍。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拿回去养着?” “那自然……” “不行……” 季川本欲应承,但转念一想,自己即将跟随闻衡远赴外域,将军府中无人照料,这小花狗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心中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这份不忍深埋心底。 “阿川,自那日你落水之后,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季川目光躲闪,心中隐隐有些不自在。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变化会如此明显,以至于连季祈永都能察觉。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怪物似的。” 他试图用玩笑来掩饰心中的慌乱。 “其实……你有没有听说过双……” “咚咚!” “汪汪!汪汪汪……” 敲门声伴随着狗吠声,生生打乱两人的话题。 两孩子瞬间手忙脚乱,生怕狗叫声,被秋庭桉发现。 “快、快藏起来!” 季川抱起小狗,捂住它的嘴,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合适的藏身之处。 “藏在柜子里!” 季祈永急中生智,两人合力将小狗塞进了柜子。 然而,当他们正准备关门时,小狗似乎感到了不安,又开始叫了起来。 季川眉头紧皱,再次捂住小狗的嘴,低声威胁道: “嘘——别出声!一会儿来个老怪物,把你吃了!” 小花狗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睛望着季川,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两人匆匆收拾好一切,打开门一看—— 闻衡拎着刚烤好的羊腿子,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外。 “永儿见过叔父。”季祈永连忙恭敬作揖。 “老小子!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季川本想抱怨几句,但一回头看到秋庭桉缓缓走来的身影,连忙闭上了嘴,转而恭敬地行礼道: “见过太师大人……” 秋庭桉缓缓从远处走来,眸色淡淡,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 “刚刚可有听到犬吠声?” 目光落在季祈永身上,微微一顿: “你呢,也没听见?” 第62章 战士殒沙场,休受尔之辱 季祈永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低垂着脑袋,内心的挣扎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明明灭灭。 就在刹那,一阵清脆、急促的犬吠,划破空气。 “汪汪!汪汪汪……” 小花狗嗅到了空气中,诱人的烤羊腿香,兴奋得原地打转。 “师父!” 季祈永的声音颤抖,终是忍不住跪倒在地,双手急切地护住身后的柜子,眼中既有恳求也有决绝。 “永儿隐瞒,自知罪无可赦,请师父严厉惩治。” “但……但请师父饶过这只……无辜小狗一命。” 我家孩子就是心善,秋庭桉的嘴角,刚微微扬起…… 季川这个庞然大物,忽的一下,拦在他和季祈永中间。 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老古董!这狗是我季川的,与阿永无关!你有气冲我来!” 季川的声音洪亮,面对秋庭桉,季川挺直脊梁,“毫不畏惧。” 皇家的傻子弟…… 秋庭桉淡淡看了一眼季川,随后瞥了一眼,站在身后还傻乐的闻衡。 得出结论:两个皇家傻子弟…… “世子身体有恙,自当由兽医诊治,以免犬疫之虞波及无辜。” 秋庭桉的话语清冷,不失礼仪…… 但翻译过来就是:“你家狗崽子发疯,麻烦找兽医看看,我怕我家孩子的小狗……得狗瘟。” 秋庭桉的嘴……毒的嘞…… 季川刚欲发作,一个羊腿塞进嘴里,“唔……” 闻衡拼命使眼色,祖宗,你可再别惹他了。 秋庭桉那张嘴,当年他们余下师徒四人,连师父都没逃的过…… “师父……” 秋庭桉缓缓向季祈永走去,步伐沉稳、有力。 季祈永跪在地上,双眼紧盯着师父的每一步,心中既有恐惧也有释然。 甚至季祈永已经做好,秋庭桉连带着他和这只小狗,一起被扔出去的准备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被扔出也没关系的……起码这次,他能护下这条小生命了。 “汪汪~汪……” 小花狗见形势不对,也从柜子里窜了出来,一下跳到秋庭桉怀里。 像是相识已久,亲昵的舔舐,讨好,软绵绵的眼睛,萌萌的样子,像极了小时的季祈永。 秋庭桉盯着小花狗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抚摸小花狗的毛。 “以后他就是你的小主人了,乖——” 小花狗舒服的哼唧几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季祈永,季祈永愣了一下。 “不要?” 秋庭桉嘴角扬起,看着季祈永那副呆呆模样,不由得好笑。 “要!要……” 季祈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小花狗发出欢快的叫声,他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 这小狗也是个爱撒娇的,季祈永怕它掉下去,伸手托了托它屁股。 它便立马伸出爪子,勾住季祈永的脖子,紧紧贴住季祈永。 “谢谢师父,它好可爱……” 季祈永紧紧抱着小花狗,生怕一松手它就会消失。 “喜欢就好”,秋庭桉看着一人一狗,眼底满是笑意。 宫中—— 时序政身体本就没有恢复,怎么可能抵得过着数百护城军。 几番交锋之下,体力不支,数百护城军如铜墙铁壁,将他团团围住。 他面色灰白,唇色苍白,冷汗淋漓,身体一阵阵颤抖着。 他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的脆弱和痛苦被人看见。 时序政冷笑一声,目光冷然,“战士殒沙场,休受尔之辱。” 他抬起剑,朝着自己的喉咙刺去。 “砰!” 千钧一发之际,一记飞刀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射穿了他的剑,将其牢牢钉在柱子上。 力气之大,将时序政的手,震得颤抖。 随后便是牙住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到——” “臣等参见陛下!” 护城军高喊着,却不敢擅动半分,只垂首恭敬立于身侧。 季昌宁从门外踏入,穿着明黄色龙袍,头戴龙冠。 一双眸子狭长深邃,黑压压得看不清情绪,冰冷的声音缓缓而出。 “谁干的——” 第63章 君主也有无奈之刻 “禀告陛下!罪人时序政,杀害宫人,现下已被我等拿下,请陛下发落。” 季昌宁冷冷扫过众臣,目光落在垂手而立的时序政身上,神色复杂难辨,怒意之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挣扎。 微微几秒,声音冷冽而决绝: “带回去!收押、入狱!” 随即便抬脚离去。 “帝王无情……呵……” 时序政双目赤红,望着季昌宁的背影,满含不甘与绝望的冷笑。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季昌宁紧锁的眉头和愤怒的脸庞。 他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在案上,怒斥道: “如此明目张胆!生怕旁人认不出他是罪臣之后!” 牙住刚刚同大牢之人,打好招呼,让他们莫要委屈了时序政。 现下刚刚进来,挥手遣散众人,躬身上前,捡起散落的折子时。 许是年纪大了,弯腰之时,竟也感到疼痛。 不过一瞬,牙住也并未放在心上,将折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恭谨道: “陛下息怒,保住龙体要紧——” “今日拜访裴大人时,恰逢御膳房新制的酥山,晶莹剔透,香气扑鼻,便斗胆为陛下带回一些,以解夏日酷暑。” 牙住将盘中的酥山,端至季昌宁面前,淡淡清香扑鼻而来。 季昌宁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你倒是会哄朕开心。” 牙住勾唇一笑,放下盘子,走到一边候着: “是陛下仁慈,奴才僭越……” 季昌宁没有理会牙住,拿起盘中的酥山吃着。 时序政怕热,夏季最是贪凉,这酥山往往没人看着时,一天下去,非要肚子疼时,才停下。 倒是只有自己在跟前时,时序政才会收敛几分,否则便是秋庭桉动了手,这人也不服气,倒独独对自己乖巧几分。 想起当初…… 季昌宁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中疲惫不已。 “陛下——” “何事” “今日之事,也已查明,是那新来的小太监不懂规矩,竟以‘狗命’腌臜词,来斥责小时大人。” “当年都城童谣,时家由此被嘲讽,想来小时大人护父心切,这才有了今日之举。” “呵……”季昌宁虽是冷哼,但牙住看在心里,却是明白,这是帝王在等一个台阶罢了。 毕竟时序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小太监。 若皇帝毫无顾忌的徇私枉法,不等第二日,今夜便会有弹劾时序政的折子。 轻则按宫规廷杖六十,重则便是将时家之事,重新提起。 如今秋庭桉不在朝中,无人会替时序政出头,这些大臣,一定会要了时序政的命。 这便是季昌宁,身为帝王的无奈之处。 牙住微微作缉。 “奴才斗胆,请陛下念在小时大人一份孝心的基础上,从轻发落。” 季昌宁脸色微变,沉默良久,终于道: “传旨,时序政殿前失仪,失手斩杀宫人,但念其情有可原,罚廷丈二十,带入承祥殿,朕亲自监刑。” “是——”牙住俯首行礼,“奴才领旨退下——” 承祥殿——皇帝寝宫—— 陛下还是疼小时大人的,知道小时大人脸皮薄,唤了人在承祥殿挨罚,那便是皇帝有意护着小时大人的面子了。 二十……还好、还好,到时让人放些水,也不至于难捱到哪里去…… 牙住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这家没牙住都得散…… 第64章 解决你,比解决那些麻烦,简单的多 江南昌州,水波荡漾,行舟数日,季祈永与秋庭桉一行人,终抵这温婉之地。 夜幕低垂,恰逢昌州夜市繁华,灯火阑珊。 师徒二人静坐客栈之巅,轻啜香茗,俯瞰人间烟火。 “师父,您尝尝——” 季祈永轻推,一盘酥花糕至秋庭桉面前。 那糕点色泽,如照殿红般娇艳,外皮酥脆,内里藏着的是江南独有的细腻与香甜。 秋庭桉轻启朱唇,以筷夹起一块酥花糕,细细品味。 果然如季祈永所言,入口即化,甜中带香,花香萦绕,回味悠长。 然他素来不喜甜食,但望着季祈永满怀期待的眼神,轻启薄唇,吐出二字: “甚好。” 季祈永果然扬起小脸,笑的开心,秋庭桉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宫中—— 牙住扶住时序政,眼中满是忧虑与关切: “小时大人,听老奴一句劝,您与陛下服个软,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多谢公公好意,序政心领。” 牙住这些年,对他一直不错,时序政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只不过…… 承祥殿内—— “罪臣时序政,参见陛下。” “罪臣”、“陛下”两词,如同重锤,一次次敲击在两人心间。 季昌宁站在台上,望着阶下,已经疲惫不堪的时序政,下意识伸出的手,生生忍了下来,脸上满是平静之色。 “你们都出去吧。” “是——” 牙住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出去,自己也。 低头退下。 临走前,还不忘给时序政投去安抚的目光,后者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 大殿之内,仅余二人,气氛压抑至极。 季昌宁负手而立,看着台下的时序政,眼中神色复杂。 “小时大人好本事,连朕身边宫人都敢杀。” “说到底,现在小时大人,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季昌宁本来不想再跟时序政发火,但是越说火气越大。 明知朝堂风诡云谲,还敢胡闹,今天若他晚到一步,失了性命,又该如何! “罪臣不敢——” 时序政一口一个罪臣、陛下,更惹得季昌宁怒火中烧。 “时序政!你要知道,朕为九五之尊,解决你,要比解决你给朕找的那些麻烦,要简单的多!” 季昌宁首先是帝王,其次才是他的太子哥哥…… 这个道理,时序政一直都懂。 时序政的脸被季昌宁狠狠钳住,两双眸子,对视在一起,时序政眼里的屈辱,深深的刺痛着季昌宁的眼睛。 “陛下若认为臣有罪,便依律处置。” “杀了臣!” 季昌宁捏住时序政的下巴,越用越大的力气,似乎要捏碎这个白皙精致的脸颊般,手上的青筋毕现,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以为朕不敢吗?!” 时序政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死咬着下唇,任由着疼痛侵蚀着他。 “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季昌宁一松手,时序政便向后倒去,整个人跌坐到地上,双手撑着身子,微微喘气。 季昌宁看着地上狼狈的少年,心口处,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眼前也有些恍惚。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到底在干什么!! 季昌宁走到书案边,拿起那许久未用的戒尺,甩开脑海中不停浮现出的,那张苍白的脸,冷声喝道: “来人,守住殿门!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第65章 暗卫也有情 “师父,此番昌州之行,永儿斗胆有一请求。” 季祈永轻咬唇瓣,眼中闪烁着几分犹豫与期盼。 “愿师父能让离哲哥哥,暂且脱离暗影,昌州非皇城,难得有片刻闲暇,让他也能共赏这尘世繁华。” 离哲便是那个,被季祈永路边捡回的乞丐,当年被人污蔑成死士,才有了秋庭桉下狱刑罚的那一劫。 自此,他矢志不渝,苦练武艺,誓以血肉之躯,守护季祈永与秋庭桉的周全。 然其身份隐秘,犹如夜色中的幽影,只能隐匿于暗处,默默守望。 秋庭桉饮茶的动作微微一滞,放下杯子,眼中似是带着几分探究,看向季祈永: “他身份特殊,在人前出现,很容易招致祸端,还是藏在暗处比较好,不必担忧。” “可……永儿听师父的。” 季祈永低下头,眼底划过一抹失落,这般休憩时刻,他总想多带一些人。 毕竟宫中时间,多是尔虞吾诈,只有远离皇室,才能得到片刻的放松与自由。 “有情有义,自是难得。但切记,自保为先。”秋庭桉轻笑,宠溺地轻捏季祈永鼻尖。 “是……我明白的。” 他明白的,身在皇家,诸多无奈,唯有顺应时势,方能安身立命。 但若可能…… …… 昌州的夜市,确实热闹非凡,尤其是这夜市的尽头处,正对着一处小湖。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镀了一层薄金。 两艘乌篷船并排,停在湖畔,随着夜风摇晃着,仿佛漂浮在这片星空之中一般。 “你这肚子圆的,赶上子安的肚子了。” 闻衡看着眼前,左手一根糖葫芦,右手一把羊肉串,嘴里还有嚼着小吃的季川,满脸的笑意。 “老小子,你什么意思。”季川一边嚼着嘴里的小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我可不像那老古董,心眼小的嘞。” “非也,我言下之意,乃宰相肚里能撑船,子安肚中可撑舟,而你这肚子……” 闻衡话未说完,季川已以油光满面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闻衡脸颊。 然后很是潇洒的转身。 “你结账!” 徒留闻衡傻乐呵的站在原地,拿出钱袋子,颇为心情不错的付账。 晚间亥时—— “阿永!阿永!快醒醒,咱们去抓萤火虫去!” 季川蹑手蹑脚地溜进季祈永的房间,手中提着一盏骰子灯,轻轻摇晃着沉睡中的季祈永。 “唔……” 季祈永迷蒙中醒来,见季川一脸兴奋,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问道: “何时了?” “亥时正当时,夜色正好,正是捉萤火虫的好时机。” 季川理直气壮的说着,提着灯笼,便将季祈永拽了起来。 “让我这做弟弟的,也来伺候、伺候小郎君更衣如何?” 季川语调轻佻,一副浪荡子的模样,惹得季祈永脸颊绯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无奈之下,季祈永只得应允。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好嘞!” 季川欢快地应了一声,退到屏风之外。季祈永披上外衣,起身步入屏风后,心中忽地闪过一念—— “阿川,我们带上离哲。” 第66章 臣……不敢…… 时序政凝视着——季昌宁手中那柄戒尺,其上羊脂玉饰轻轻摇曳,仿佛是他心中那份未了的执念。 玉中所刻的“政”字,是他的名,也是他的命。 “陛下何必辱臣。” 目光交织着委屈、不甘,却硬生生地将泪水逼回眼眶。 眼角的微红,颤抖的唇瓣,却无一不在诉说着内心的挣扎、痛苦。 “辱你……呵。” 季昌宁用戒尺挑起时序政的下颚,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最终,年上者迫于年下者的委屈,错开了目光。 “若朕,真有心辱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季昌宁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试探,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怀。 时序政闻言,双眸紧闭,眉头紧锁,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轻轻颤动间,一行清泪滑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决绝: “臣知,臣罪无可赦……臣——不值得陛下大动干戈,臣……自请一死……” 仰面朝天,语气悲凉,双手环抱,却是一副等死的模样。 季昌宁闻言,心中怒火更甚,“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 季昌宁狠狠地攥紧拳头,看着地上这人,如此视死如归的神态,气便不打一处来。 三天两夜的暴晒、大雨,是他从父皇手里,抢回他的命! 如今,竟是由时序政自己如此糟践自己! 季昌宁如何不气!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时序政拎起,重重地摔在书案之上。 “时序政,今日朕与你先算君臣,后算师门!” 力道之大,时序政的腹部,被狠狠撞上了桌角,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时序政强忍着疼痛,刚欲反抗,但听到季昌宁下一句话: “你最好撑住,否则李卫的命,朕也难保!” 果然,如季昌宁所料,时序政一怔,双手松开,颓废的趴在桌前。 若只是他一人,生死无畏,可还有李叔、还有父亲留下的数百将士。 他不能连累他们…… “罪皆出于臣躬,乞陛下加罪于臣身。” 时序政缓缓跪下,低垂着头,白发如霜,遮住了那双曾经充满光芒的眼睛。 他的声音低沉而卑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 从前多么骄傲的小郎君,现如今,卑躬屈膝、满眼绝望。 “好——朕满足你!” 哪怕是身体良好之人,也未必能受的了,季昌宁带着内力的责罚。 何况是身体本就虚弱的时序政。 “朕问你,随意杀害皇宫宫人,是否属实” 时序政咬紧牙关,闷哼声不断,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染湿了衣襟。 “是……咳咳…” “此罪罚你,可冤了你?” 季昌宁询问,可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时序政闷哼一声,艰难地抬头看向季昌宁。 眼眶中,泪水盈满了整片眼眶。 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滑过面颊,染湿了他的衣袖。 “臣……咳咳……臣不敢……” 不是不冤,而是不敢。 他怎么会不冤呢?本就病重,又被言语羞辱,难道还要他笑脸相迎吗? 况且那是侮辱他时家一族之人!他杀他有错么! 时序政伏在地上,双肩剧烈起伏着,喉中滚动着血丝。 这份委屈,就如同季昌宁当初救他一般,没人肯先说出口。 这副样子落在季昌宁眼中,让他既生气又心疼,好似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大雪中,执意不穿厚衣、倔强得让人气的牙痒痒的孩子。 “此罪罚你,可冤否?” 季昌宁手中扬起、落下、再次扬起、再落,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可时序政始终不肯服软,便是疼的厉害,也是那句话。 “臣!不敢……” “时序政,你究竟要倔强到何时!” 季昌宁终是忍不住怒吼出声,手下力气自然增大不少。 如此下去,便是没有病魔缠绕之人,也受不住。 何况时序政本就是重伤未愈,这一顿罚下来,季昌宁表面看不出。 内里却不知,已要了时序政半条命…… 可时序政依旧是那一句话: “臣……不敢……咳咳……” 第67章 忠心耿耿数余载,早已忘却少年身 “离哲?” “你身边那个暗卫,你能找得到他?” 季川倒没意见,只是暗卫之所以为暗卫。 便是因为——暗卫,如同夜色中的幽灵,只在最需要的时刻显现。 主家没有危险,他们是不会随意现身的。 季祈永轻轻抿了抿唇,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你稍等片刻。” 言罢,转身步入卧房内,不多时,手中多了一物,复又转身。 “好了,我们走吧。” 季川只顾抓萤火虫的欢喜,也没顾得上季祈永到底拿了个什么东西。 踏出客栈门槛的那一刻,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而在这片寂静之中,离哲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夜色,却又在季祈永离去的瞬间,悄然跟随其后,如同影子一般,不离不弃。 及至野外,只见满天萤火,如同点点星辰落入凡间,将整片树林装点得如梦似幻。 “呜呼~”季川如同脱笼之鹄,左蹦右跳,手执一盏骰子灯,在荒草丛中穿梭嬉戏。 蓦地,季祈永取出一柄短刀,递至季川面前,沉声道:“阿川,刺我。” 季川愣住,摸了摸季祈永的脑门。 这人也没发烧啊…… “大哥,你开什么玩笑,谋杀当朝太子,我有几条命,够你玩的。” 季祈永无奈一笑,静静凝视着季川,直至他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 季川终于明白季祈永的用意,暗卫虽不轻易现身,但若主家遇险,则另当别论。 季川恍然大悟,随即拿起短刀,作势欲刺。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季祈永衣物的瞬间,一枚小石子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击落了他手中的短刀。 随后,季川转身,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他们俩身后。 黑色面巾挡去了大半脸庞,仅露出来的半边脸上,剑眉锋利。 一双墨色的眼眸更是深沉如海,高挺的鼻梁,薄而绯红的唇瓣,棱角分明的轮廓。 周身清冽冷肃,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离哥哥!” 季祈永欢笑着跑上前去,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出现。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跟来的。” “请小郎君莫要胡闹”,离哲面无表情,微微作缉,语气淡淡。 说完,就作揖,准备转身离开。 客套疏离的语气,季川愣住。 这个世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人家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 “哎!我和阿永好心带你出来,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季川刚欲上前理论,被季祈永伸手挡住,他小声道: “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季川不高兴了,瞪大眼睛: “他都不待见你!你还替他着想,一群天下屋脊,怎么养出你这个菩萨心肠的。” “懒得管你!” 季川向来是个直肠子,挥挥手自己跑一边去抓萤火虫了。 季祈永望着离哲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知离哲的孤独与无奈,也明白他为何总是如此冷漠疏离。 少年离家,入暗为隐,忠心耿耿数余载,早已忘却少年身。 季祈永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温暖: “这些年在皇宫内,你保护我和师父,寸步不离,现下昌州安稳,无甚琐事,你也该休憩片刻。” 季祈永扬起笑脸。 “而且……现下我和阿川已然到了户外,就算为了我俩安全,你也不会走,不是吗?” “所以……” “离哲哥哥,跟我们一起吧,你也不过只比我大几岁,这样欢愉时间,你也很少经历吧。” 离哲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身紫色云裳,宽大袖口垂挂而下。 墨发高高束起,仅用一支银簪束缚。 少年笑眯眯地望着他,如皎月般明亮的眼眸,闪烁着璀璨的星辰。 大人说的无错,这孩子当真纯真,让人不忍拒绝。 “随您,我会如实向太师大人禀告。” 离哲轻启薄唇,目光清冷淡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径直坐在一处树墩上,自顾自地闭目休息。 好在,没有再次隐回暗处。 “嘿嘿——” 季祈永傻乎乎笑起来,他就知道,离哲肯定会答应。 以至于自动忽视了后半句…… 只是颠颠转身,去了季川身边,两个孩子在一处灯盏下,拿着季川自制的捕捉网,追着萤火虫在荒野中奔跑。 离哲盘腿而坐,望着天上繁星和点点萤光,心生向往之意。 这般景致,如此静谧的夜晚,若是能同亲人执手,赏之观之、乐之念之、美哉美哉。 只可惜……他不过殿下捡回乞丐,又何谈亲人…… 良久,离哲收拢思绪,缓缓睁开眼,看向两个孩子,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扬起一抹柔和弧度。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间,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啊啊啊!——” 季川的惊呼声如雷贯耳般响起: “尸、尸体!!!” 第68章 宫宠 “朕看你敢的很!” 季昌宁眼中的冷冽愈发明显。 “你可知同护城军动手,犹如谋逆!” 彼时哪怕朕和秋庭桉合力,都护不住你…… 只是后半句,被季昌宁生生咽入肚中。 他不能说,策划数十载的路,如何能在儿女私情面前,崩溃于空。 “昔日……陛下罢黜臣之鉴官之职,不正是因臣乃罪臣之后么!” 时序政伏在地上,气息紊乱,每呼吸一次都仿佛是刀割。 呵……谋逆…… 季昌宁,你口口声声说,不信我时家谋逆,如今却又要以谋逆罪,处置我…… 当真可笑! 但时序政不知的是—— 十年前,季昌宁初登基,为稳定人心,只能将时序政撤职。 可季昌宁知时序政,生性孤傲,若是将他的职位,全部撤销。 一来变相坐实时家谋逆之罪;二来,对时序政也是极大的羞辱 ;三来,有官职,就可留在浩都城内,这样季昌宁也可护他。 初登基,有多少双眼睛等着季昌宁犯错,又有多少双手,想拉他下台,数不胜数。 那时,季昌宁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众目睽睽之下,只撤了时序政,身兼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小职位。 可那时的时序政,本就已经陷入满门抄斩的痛苦中,哪里会想到这一层。 索性在旨意下来之后,没多久,便直接辞去所有官职,自请还乡。 不问政事,隐居深林…… “你!——” 所有的付出,皆化为利剑,刺于自己,季昌宁先是帝王,后是兄长。 一片真心,竟被如此糟蹋…… 这番话,无疑让季昌宁心中恼怒更甚、痛心不已。 随之,一巴掌甩在时序政脸上。 力气之大,时序政被甩在地上,耳朵一阵嗡鸣作响。 “跪好!” 不等时序政起身,便被季昌宁提着领子,按回了原位。 时序政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唇色更是苍白至极。 甚至他抬了抬脸,仰视着这个从小时候,就让他又爱又恨的太子哥哥。 季昌宁的面容,在他的眼中,渐渐变得扭曲。 “天子之怒,何敢不受之……” 时序政声音虚弱不堪,甚至比方才说话,更费力了些许,只是这话,尽是嘲讽之意。 “你不必如此激朕”季昌宁掐起时序政的下颚,冷笑道: “你不是喜欢朕吗?” “让朕来教教你,什么才是激将法,呵呵——” “来人!拟旨!” “即日起,叛贼时家后人——时序政,入后宫,收为宫、宠——侍君侧!” 宫宠顾名思义,宫中最低贱的“宠物”,日日被铁链锁于龙床之边。 不管干什么,都要征求皇帝意见才可。 这种“人”,在浩都的国风里,甚至比花楼风尘之人,还要低贱的一种存在。 时序政不可置信的看向季昌宁,面上已无半分血色。 季昌宁眸色冰冷无温,似在俯瞰着蝼蚁。 “你若敢自戕,朕立刻便会让李卫等人,下、去、陪、你——” “也别妄想秋庭桉能回来救你,昌州已然被布下天罗地网,呵……” “你倒是可以等着,给你阿兄收尸的好、消、息……” 时序政的呼吸越发急促,他死死盯住季昌宁,眸中的恨意几乎凝结成实质的匕首,捅向季昌宁的喉咙。 季昌宁毫不在意,他松开时序政的下颚,淡笑道: “时序政,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69章 他要放手,让你长大了…… 季川的尖叫声,划破夜的宁静。 四周的萤火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扰,纷纷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如同点点星光在夜色中慌乱逃散。 季祈永猛地转身,只见季川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草丛,双眼圆睁。 “怎么了?阿川!” 季祈永快步跑向季川,心里暗自责怪自己放松了警惕。 离哲亦在瞬间警觉,身形一闪已至季川身旁,目光如炬,扫视四周。 季川颤巍巍地指向草丛深处: “这……这不是……” 季川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颤抖着手,艰难地指向草丛深处。 那里,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一具衣衫褴褛、面容扭曲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杂草之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面容虽已部分腐烂,但依稀可辨,竟与离哲有着惊人的相似,仿佛是从梦境中走出的幽灵,让人心生寒意。 “你是人是鬼啊!”季川望向离哲。 离哲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之色。 “此人身上之伤,更像猛兽袭击所致,但这附近并没有大型猛兽出没的记录,此事有些蹊跷。” “二位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请速回客栈商议对策。” 离哲迅速做出决定,但还未等他站起身…… “我觉得行!” 季川干净利索转头,生怕嚯嚯到自己身上。 闯祸第一名……躲祸也不例外…… 季祈永无奈跟上,离哲隐入暗处,准备向秋庭桉汇报。 若说只是普通命案,他们自不会管,只是这尸体酷似离哲。 如何能这般巧合,他们刚一离宫,便会正好在昌州,又是季川和季祈永捕捉萤火虫之地,遇到这具尸体。 即使不欲掺和,他们也没法置身事外。 只是当务之急,解决的是,季祈永偷偷摸摸带离哲出去的事情…… 客栈中—— 闻衡和秋庭桉本已经睡下,现下被吵醒,两人披着外衣,端坐在楼上大堂。 因着此次出行,恐有危险,闻衡大手一挥,包下了整个客栈。 故此,客栈除了他们几个,并无其他人。 秋庭桉单手揉着太阳穴,指尖不耐地敲打着桌面,眉心微蹙。 季祈永躲在季川身后,小心翼翼地偷瞄着秋庭桉,心中忐忑不安。 也不知离哲和秋庭桉汇报了多少,有没有把今晚这些事情,一股脑全投出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秋庭桉的大忌。 “两孩子也不是故意拉着离哲,出去玩的,你消消气。” 闻衡的话一出口,季祈永心碎一地…… 阳奉阴违这罪名,算是坐实了。 秋庭桉微微叹气,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散了吧。 “罢了,夜色已深,你带世子先回去休息。” 随后,站起身来,伸手将季祈永拉至自己面前。 神色有些疲惫,可语气却是柔和: “为师可曾言明,在外不得泄露离哲身份?” 季祈永低下头,弱弱道:“嗯,我知错了……” 声音小的仿佛蚊吟。 “怎么就不听话……” 语气颇有些无奈,朝季祈永身后,轻拍几下,力气不大,倒像是教训稚子一般。 季祈永脑袋更低了,“对不起……我又给您惹麻烦了。” “您罚我吧。” 季祈永语带着几分委屈,只是却没半点怨言。 倒是有股逆来顺受的感觉。 秋庭桉眉心跳了跳,随即叹了口气,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 “序政不在,你便替他行仵作之责,若能有所发现,便免你今日之罚;若是一无所获……回去再与你清算这阳奉阴违的账。” 什么?! 季祈永闻言,猛然抬头,眼中闪烁着惊喜:“您允许我查案了?!” 这孩子重点怎么永远找不对……秋庭桉无奈地再次揉了揉额角。 “查好有奖,若砸了锅……自去拿了藤条请罚,听清楚了?” “是!” 季祈永立刻恢复战意盎然,精神抖擞的模样,兴奋地冲着秋庭桉行礼后。 这孩子,又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太师府—— “速去禀告太师大人,小时大人被护城军带走,至今未归,唯恐生变,请太师大人速回。” 李卫等不急那信鸽,再度飞回离哲手中,寻了从前时家部队之将,马不停蹄,速去昌州寻秋庭桉。 第70章 茶水下药 宫中,夜色如墨,月华如水,却照不透这深宫高墙内的幽暗与凄凉。 承德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满室的寂寥与绝望。 “咳咳、咳咳——” 每一次咳嗽都像是在撕裂心肺,疼痛之余,更添几分无助。 时序政的记忆,在无边的痛苦中逐渐模糊,只记得那日季昌宁的暴怒与残忍,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尊严与骄傲一并摧毁。 幸而,他选择了一身墨袍,让那斑斑血迹得以隐匿,至少,在外人眼中,他还能保留一丝微弱的尊严。 只是依稀记得,季昌宁放了狠话,要将他日日夜夜都锁在身边,直至他服软为止。 沦为宫宠,已是奇耻大辱,若非以他人性命要挟,他又怎肯苟且偷生。 加之,季昌宁曾说在昌州布下天罗地网,为了秋庭桉和季祈永的安全,时序政这些时日,也在思考如何能将消息,传出宫外。 这里都是季昌宁的心腹,他无暇细探…… 一阵清风吹过,寝殿大门被推开,卷着时序政的碎发,在空中飘动,带着几分凉意。 “还是不肯用药?” 季昌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些日子,季昌宁每日都会来陪他一段时辰,只不过与其说是陪伴,不如说是折磨。 如今已为宫宠,毫无尊严可言,时序政便也懒得搭理季昌宁。 今夜的季昌宁似乎有所不同,他醉眼朦胧,举止间多了几分失控,强迫时序政与自己对视,企图用言语与暴力击垮他最后的防线。 “你以为你不用药,就能忘记你已经是宫宠的现实?” 季昌宁的话语如利刃般刺入时序政的心底,随即是更为残酷的羞辱。 说着季昌宁的手指一勾,将时序政下巴抬起,贴近自己。 “忘了告诉你,外面皆知,时家余孽为苟延残喘,爬上了朕的龙床,甘愿成为宫宠。” “承蒙皇恩。” 时序政满眼厌恶之情,说出的话,更是刺骨万分。 季昌宁冷哼一声,猛地松开时序政,“宫宠就该有个宫宠的样子,还是朕太过娇纵你……” 宫宠自被发明出来,便与花楼那些行为无异,只不过伺候的对象是皇帝罢了。 其中最常见的便是这种…… 墙上驯马的鞭子,被季昌宁取下,他站起身来。 紧接着…… 那鞭子携风,挥向时序政。 新伤旧伤叠加,鲜血从鞭伤处滴落…… 可偏偏是墨色袍子,偏偏又是被蓄意灌了迷酒的季昌宁。 一个看不出伤,只有额头的汗珠,一个看不清伤,迷失心智。 直到鞭上的银环刮到时序政身上的铁链…… 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季昌宁也似是猛然惊醒,停了手中动作。 “不许我自戕,原来是要我做……” 三天前—— “陛下!您这是何苦!”牙住将季昌宁咳血的帕子收起。 只见上头,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见着季昌宁这模样,牙住心中焦急万分。 “小时大人往日给您下的毒,如今已经过了往日期限,若是再来不及找小时大人续药,您……” 牙住说到此处,语气哽咽,没有继续往下说。 “求您让我进去,向小时大人求药!” 牙住跪在地上,看着日渐毒性侵体的季昌宁,他是真的心疼。 “咳咳……不可” 季昌宁咳出了一口血,看着牙住。 “你是我的贴身太监,若你频繁无端出入朕的寝宫,易被他人猜忌。” “彼时,必有多事之人,猜出寝宫内玄机,胁迫佑儿,咳咳……” “如今子安不在朝内,若佑儿踪迹被发现,想必那些人绝不会放过这等好时机,讨伐佑儿……” 原来——那道所谓宫宠的旨意,根本就是幌子,只是吓唬时序政罢了…… 为的只是让时序政能待在宫里,秋庭桉不在,太师府太危险,多少双眼睛盯着。 太容易出事。 只有这样,才能留住时序政,又不被外人发现。 “从前朕没能护住他,这次……咳咳咳……朕一定要护下他——” 季昌宁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明自己的心意。 阶下牙住看着日渐虚弱的季昌宁,心头也是悲戚万分。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先皇离世时,便嘱托他,一定要照顾好季昌宁,他不能辜负先皇嘱托。 三日后晚上—— 一包粉末,被倒入季昌宁茶水…… 第71章 此计虽下策,却也是逼不得已之举 那粉末中,混入了江湖中隐秘、见不得光的药粉。 一旦饮下,便如同打开了人性中最为暴虐的闸门,将其无限放大。 服下此药,丧失自我,情绪如脱缰野马,唯有暴虐之情肆意驰骋,主宰一切。 “小时大人,老奴愧对您,但陛下龙体之恙,已如烈火烹油,拖不得……” 牙住打心里,疼惜时序政,但季昌宁的病情却像一座沉重的山。 加之,两人之间,误会如同深秋的落叶,层层叠叠,难以清扫。 他们皆是心高气傲之人,谁也不愿先迈出那和解的一步。 只能借此,药力之下,季昌宁必会重伤时序政,彼时季昌宁自顾不暇。 如此重伤,为保时序政性命,季昌宁只能让最亲信之人,进入给时序政上药。 如此,牙住才能假借给时序政上药之际,见到时序政。 此计虽下策,却也是逼不得已之举。 宫殿内—— 宫殿之内,季昌宁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根针在脑海中疯狂穿刺。 他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时序政蜷缩的身影,那颤抖的躯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无助而凄凉。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欲上前搀扶,药物却反噬的越发厉害。 每向前一步,胸口的疼痛便加剧一分,如同烈火焚心,让他几乎窒息。 怕再伤到时序政,季昌宁咬紧牙关,长鞭脱手而出,重重地击在旁边的石柱上。 随后强行运功,压制体内的毒素,咬破了唇瓣,他伸手按住胸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佑儿……佑儿?!” 可无论他怎么唤,时序政都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蜷缩着身子,抖动不已…… 身体三股力道同时袭来,季昌宁拼命的压抑着体内的暴戾。 他想让自己恢复平静…… 但时序政那满身伤口的样子,更是一刀刀的割在季昌宁身上,像是被撕碎的血肉,难以复原。 “佑儿……你别怕……” 季昌宁伸手想要触碰时序政,但却在触碰到的瞬间,蓦地松开,头痛欲裂,“我……朕…啊……” 他怕……怕再弄伤时序政,索性快速转身,药力、毒性、内力,瞬间压迫他胸腔…… 当他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走出大殿时,一口心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也染红了脚下的地板。 “陛下!” 牙住惊呼,一切如他所设计,只是真的看见,季昌宁吐出鲜血的模样,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救……救他……” 季昌宁整个人跪倒在地上,伸手攥紧牙住的手臂,声音嘶哑,急促道:“别管朕,去救佑儿啊——!” 语落…… 季昌宁又重重的吐出一口血,血色飞溅,倒在牙主怀里。 “陛下!——” 牙住不敢怠慢,急忙按照计划,安顿好季昌宁,喂他服下缓和的药物。 之后,便立刻便拎上宫中最好的伤药,直到看到时序政的那一刻。 牙住心里,像被挖走一块肉,生疼。 从前浩都矜贵、天真的小公子,如今衣裳早已破碎不堪,伤口皮开肉绽。 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惨烈…… 时序政昏迷着,呼吸浅弱,气息若浮游,仿佛下一刻就会断去。 昌州—— “离哲……呵……还是说,本相该叫你午时……” 秋庭桉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离哲,语气冰冷,没有任何的温度。 离哲垂首,跪地不起,没有任何的言语。 “看样子,是铁了心了……”秋庭桉勾起唇角,冷嗤一声,“本相说的不对吗…” “岱王府最高级别暗卫——午时。” 第72章 迷雾重重 仵作房间—— “怪事……” 他低声自语,手中验尸的工具反复比对,却始终无法揭开这具尸体死亡的真正面纱。 莫非,真如外界传言,乃是猛兽之祸? 正当他欲起身再行细查之际,季川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轻轻一拍,惊得季祈永险些失声。 “尚未有头绪?”季川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季祈永摇摇头,继续仔细勘验,这种时候,他不会跟季川胡闹。 倒是季川,许是先天幸运圣体,随手一戳,竟在尸体的左臂上发现了新的线索——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对…胳膊伤……” “不是外力所致?” 季祈永顺着季川的动作,来到那手臂,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眉头越拧越紧。 这尸体浑身上下多处被划伤,但伤口处却都不及这手臂来的严重。 “像是被什么故意剜掉……”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两年前东宫那场大火,离哲的左臂因他而伤,后来更是由他寻得名师,在那伤痕之上镌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而今,这尸体上的伤痕,竟与离哲的伤处惊人地相似! “不好!师父有危险!” 季祈永面色骤变,飞快起身就要往外跑。 然而,刚迈出半步,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已横亘颈前。 “太子殿下,我主有命,请二位移步客栈。” “你是……” 季祈永话还未说完,只见季川好似早有准备般,掏出随身暗器,直接击杀面前之人。 “大哥,别说这么俗的台词了!跑啊!” 未等季祈永反应过来……季川拉起季祈永,轻功一跃,便朝他们前日抓萤火虫之地而去。 身后敌方的信号烟雾,正在冉冉升起。 宫内—— 时序政躺在床上,牙住坐在一旁的地上,显然疲惫不堪。 “咳咳——” 这顿鞭子,还是伤了他的根本,他本因擅制毒、解毒,所以以身试毒之时,身体早已有百毒相生相克。 如今这一顿折腾下来,气息紊乱,百毒趁机发作,脸色更是变得苍白无暇。 一旁的牙住被惊醒,急忙起身。 “小时大人!您总算是醒了!” “您快想办法救救李卫大人吧!” 牙住装作痛心疾首之样,好似李卫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一般。 “有人揭发李卫大人乃……乃曾经时家军队,李卫大人被护城军带走调查,至今未归啊……” 时序政猛然坐起,身上伤痛被一瞬唤醒,但他管不得其它,紧紧抓住牙住的胳膊。 “咳咳……咳咳咳——” 急火攻心,时序政不停咳嗽起来。 “小时大人,恕老奴直言,如今太师不在,朝中能调动护城军,救李卫大人的只有陛下了……只是……” 牙住假装担忧的看着时序政,“李卫大人如今生死不明……若是陛下能开口……” 若李卫受他牵连,让这样一个,一辈子都忠心耿耿的老将,无辜蒙冤,他如何能对得起,死去的父将。 “陛下在哪?”时序政挣扎想要站起身来,可他如今的身体,哪里能经受这样的折腾。 牙住见状,连忙一把扯过时序政,将人拦下来。 “陛下这几天,为了外域战事,忧思成疾,加之前几日,他因服了歹人的迷药,害您伤重。” “本就已经元气大伤,又加上对您的愧疚,现下还在病榻,您去了,陛下也未必醒着……” “况且陛下确实伤了您,我也怕您不愿再同陛下有任何瓜葛,所以才……” 牙住装作为难的样子,语气欲言又止。 “咳咳……”时序政捂住嘴巴,手肘撑在床上,急促的喘着粗气,那日季昌宁确实状态不对。 他只觉得季昌宁是拿他撒气,竟不曾想…… 可这宫宠之辱……早已让他心灰意冷,但如今,李卫身陷囹圄,生死未卜,这让他如何能够坐视不管? 那是后来对他最好的叔叔了…… 但他与皇帝之间的裂痕已深,皇帝的猜疑与冷漠让他感到心寒。 他担心,即便自己前去求情,也未必能够打动皇帝的心,反而可能遭到更大的打击与报复…… 牙住看出时序政眼中的挣扎,索性上前一步,凑到时序政耳边。 “老奴倒有一计,您不如……” 时序政听闻,身体猛然一震—— 昌州—— “阿川,你带我来这里作甚”,季祈永满心挂念秋庭桉的安危,无暇顾及季川好似轻车熟路般的行为。 “那老古董好的很,死不了。” 季川就好像知道,季祈永心中所想一般,直接怼了回去,拉着季祈永继续往前走,直到一棵树下,才停步站住。 “离哲?” 理论这个时候,离哲应该在秋庭桉身边,怎么会在这里? 季川拉着季祈永缓缓往前走去,直到彻底看清树下之人的面容时,季川缓缓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离哲——” 第73章 他只需略施小计 宫中—— “若陛下醒来,我会请他来您这里。” “届时,还请小时大人,早做打算才好”,末了牙住不放心,补了句。 “护城军酷刑甚多,怕是他们动私刑,李卫大人腿本就不好……” 时序政没有再出声,内心杂乱无比。 牙住叹口气,“您身体虚弱,万不可再生伤。” “老奴会想法子营救李卫大人,不过就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老奴先告退了”牙住转身,朝门口退去。 就在推门那一刻,“公公!” 时序政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牙住顿时身形一僵。 “小时大人有何吩咐?”,牙住转过身,假作不解地看着时序政。 只见时序政躺在床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坐起身来,声音虽是沙哑,却是一字一顿地说: “劳烦公公,序政感念公公救命之恩。” 言罢,他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从腰间 解下一块碧绿的翡翠吊坠。 “此物虽不是贵重物件,但却是家父亲手所赠……请公公将吊坠呈于陛下……” 牙住暗暗松下一口气,他知道时序政这是松口了…… 三日后—— 季昌宁掌心握着时序政的那块吊坠,站在殿门前,久久不语,眸中晦暗莫名。 牙住站在一旁,微微躬身,小声道: “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季昌宁这般夺嫡而上的皇位,他事后怎么可能反应不出是牙住下的药。 只是老人带着身边久了,也有感情…… “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入内。” 季昌宁放下手里那块吊坠,转身朝偏殿走去,那里曾经和现在,都是时序政的“客栈”。 牙住犹豫了一下,恭敬答了一声“是。” 季昌宁站在寝殿外,半晌后他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寝殿内,时序政仍在沉睡,呼吸虽匀净,但脸色却苍白得如同冬日初雪,令人触目惊心。 季昌宁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温柔地拂过时序政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伸手欲触,却又怕惊扰了这份宁静,最终只是,从一旁放了被子,轻轻地盖在时序政的身上。 “我知道,你很在乎这个吊坠。” 季昌宁低语着,手指轻轻滑过时序政额前的白发,“一夜白头……” 季昌宁顿了一下,脸上是苦涩的笑: “佑儿……我这个兄长做的很失败吧,在外护不住你,朝堂之上,也护不了子安…连师父都不要我了……” 季祈永虽不幸,可他有个爱他如命的秋庭桉,但季昌宁…… 国家昌盛,百姓安宁… 他也曾渴望真情,可连自己的皇后都不能自己决定。 “佑儿……太子哥哥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儿忽然翻身,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季昌宁愣住—— “太子哥哥,我好痛……是我又闯祸,您罚的吗?” 温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让人一听便觉心疼。 季昌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片刻的愣怔后,他颤抖着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那声音中既有震惊也有期待,他想起牙住说,自小时大人醒来后,似有失忆之症。 所以他才不等身体好转,便来了时序政这里。 经过夺嫡之争的帝王,自然不肯轻信于人。 可他不一样,他是时序政—— 哪怕是假的,季昌宁也心甘情愿的想要沉沦下去。 “嗯~~” 时序政满脸“无辜”的抬头,盯着季昌宁,甚至抬手摸了摸季昌宁的脸。 “我是犯什么天理难容的大错了?” “又不许我喊哥哥了吗……” 言罢,他撇撇嘴,将脑袋抵在季昌宁胸口蹭了蹭,闭上了眼睛,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那太子哥哥……先气着,佑儿困了,先睡会儿嗷——” 季昌宁呆愣着,任由时序政睡在自己怀里,片刻才反应过来。 连忙扯了被子,包裹住时序政,圈抱着时序政,轻轻拍着后背,哄着时序政。 一套动作,娴熟的很…… “好、好——睡……” 虚假的美人计:外域美女 真正的美人计:太子哥哥,佑儿疼…… 第74章 暗卫之谜 昌州,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宁静,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世子大恩,离哲没齿难忘。” 离哲的声音低沉、诚恳,跪倒在地,向身旁的季川深深一揖,眼中满是感激。 季祈永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心中疑云密布,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 “此中缘由,究竟为何?” 他望向跪地的离哲,又转向一旁似乎一切尽在胸中的季川,眉宇间满是不解与忧虑。 离哲沉默片刻,似在整理纷乱的思绪,随后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重锤,震撼人心: “岱王府的午时暗卫,实乃我……” 季川见状,知他有所顾忌,便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所谓。 “午时是离哲同胞之兄,早些年,老古董,在狱中差点命丧黄泉的那次,你还记得吧?” “幕后黑手正是你的亲大哥,岱王,也就是当朝的大殿下。” “那次,他未能如愿撼动你的太子之位,便转而将离哲安插在你身边,企图通过控制他来达到操控午时的目的。” 季川说着,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略显疲惫,继续说道: “此番江南之行,他本欲借此机会,将你和老古董一并除去。离哲察觉其阴谋,夜探之时,不幸被岱王府之人发现。” 季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满是自得:“幸而我白日里水饮得多了,偶然撞见,这才救下了你这位离兄。” “那仵作室中的尸体又是何解?”季祈永追问。 季川耸了耸肩,一脸轻松:“哦……杀了个死囚,当替罪羊了。” 正当季祈永刚想继续问下去,毕竟疑问重重,这其中玄机若是参破,回去告诉时序政,也是极好的。 正当季祈永想要继续问下去时,远处马蹄声骤起,离哲迅速拔剑,挡在前方。 季川见状,拍了拍手,四周瞬间涌现出众多身披铠甲的士兵,齐声高呼: “参见太子、世子殿下!” 随即整齐有序地分散开来,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真当我们将军府是摆设吗?” 季川冷笑一声,挥手之间,双方已陷入激战,金戈铁马,火花四溅,刀剑相交之声响彻云霄。 然而,就在季川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 变故突生,一记毒针射向季祈永。 千钧一发之际,离哲挡在季祈永面前,准确射入了离哲的肩膀。 “呃……” 离哲跪地,拿着剑想要撑起身子,毒针毒性立刻发作。 根本起不来。 不对—— 季川脸色骤变,警觉起来。 “不好!有两拨人马!” 客栈—— “既然太师大人都知道了,那便知道,我来便是要取你性命的!” 午时站起身,手中利刃迅速刺向秋庭桉。 结果…… “哦哟,这果子壳这么硬,扔了吧。” 闻衡不经意的将手中坚果壳,一转一个漂亮的弧度。 “铛”一声脆响,午时手一麻,利刃落地。 不待午时反应,“啧,级别最高的午时,也不过如此”,闻衡已经闪现他身后,一刀刺入他的经脉。 暂时封住了他的心脉,让他无法再使用武功…… “诶,小子,你弟没死。” 闻衡缓缓从午时身后走出,和秋庭桉并立在午时面前。 “太子今日只能死,岱王和长公主殿下所派人马,现下应已到达……” 尽管已然被控制住,午时却依旧不失冷静。 第75章 温柔刀 宫中—— 夏日雨幕如织,雷声轰鸣,天际仿佛裂开了口子。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映照出一方孤寂与不安。 时序政孤身坐于榻前,周遭的黑暗仿佛将他吞噬。 雷声再次轰鸣,如同巨兽咆哮,他猛地一颤,双手抱头,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助”。 “砰!” 一件瓷器应声而碎,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紧接着是更多的…… “噼里啪啦!” 时序政胡乱挥动着手臂,每一下都像是想要驱散那无形的恐惧,却只是将周遭的宁静撕扯得更加支离破碎。 “走开!都走开!” 时序政如同困兽,疯狂地攫取身边之物,肆意摔砸。 直至精疲力竭,终是跌坐于地,埋首于双臂之间,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襟。 “殿下!参见殿下!” 门外传来急促而恭敬的呼唤。 时序政猛然抬头,不顾一切地冲向殿门,赤脚踏过锋利的碎片,鲜血与疼痛交织。 “太子哥哥!” 时序政一把推开殿门,扑出去,抱住季昌宁,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处。 泪水如决堤般倾泻而出,带着深深的“无助”与“惊恐”。 季昌宁目光掠过殿内,一片狼藉,微微叹气,他轻轻抱起时序政,踏着满地的碎片,步入殿内,缓缓坐于榻上。 “做噩梦了吗?” 季昌宁轻声安抚着,怀里不停颤抖的时序政,但当伸手想要抚平时序政紧皱的眉头时,却被时序政躲开了。 时序政抬起头,红红的眼眶满是“惊恐”,泪水在眼角凝结成珠,从脸上滑下,像是坠落的流星。 “头疼……头疼…好疼” 从前,时序政很小的时候,被雷惊过,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当雷声太大时,他便会头痛不止。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习惯,早已消失。 时序政在季昌宁怀里,低声呢喃,好似曾经的阴影再次笼罩心头。 但唯有他知道,此刻的脆弱,只是算计。 “别动,孤给你揉揉。” 季昌宁好声好气的哄着,不知为何,自这次醒来后,时序政小脾气比儿时更大。 只是在季昌宁眼里,只要时序政不再是三天前,那个张口闭口,都是陛下的时序政,就已经很好了…… 时序政闻言,点点头,随即抱着季昌宁的脖子,脑袋主动扬了扬:“给……哥哥…给揉揉。” 季昌宁笑着捏捏时序政鼻尖,“哥哥知道,哥哥给你按。” 温热的手掌,搭上时序政的太阳穴,缓和的力度,让时序政慢慢平稳。 “嘶——” 时序政忍不住皱了皱眉,“疼……脚疼。” 季昌宁愣了一下,顺着望去,这才发现时序政的脚掌心,被玻璃片扎了个通透。 刚刚光线黑暗,他没注意到,此刻宫人将殿内燃上灯火,他才看见满地碎片上,皆是时序政的点点鲜血。 “来人!备药!” 时序政身份特殊,不能传太医,季昌宁便命人准备了温水、止血的伤药、绷带…… “刚刚为何不说自己受伤?这满地都是锋利的瓷器碎片,竟然光着脚就冲了出来,该不该挨揍。” 季昌宁话里带着几分严厉,引得时序政“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太子哥哥……” 随着下人将所需物品一一呈上,季昌宁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与时序政的目光交汇。 那一刻,时序政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这人明明发狠的时候,说自己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但现下,那双平日里充满狠绝的眼里,只有满满的担忧、温柔。 这份久违的温柔,让时序政的心中泛起涟漪。 他不禁怀疑,季昌宁对自己的好,究竟是真心相待,还是另有所图? 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重要的是救出李卫—— “怎么愣住了,怕挨板子?” 季昌宁见时序政迟迟没有反应,不禁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不是,没、没什么……” 时序政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顺从地将脚抬得更高一些,任由季昌宁仔细地清洗伤口。 温水轻轻拂过伤处,带来一丝丝温暖,却也缓解了不少疼痛。 “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放心吧,过几日就会好的。” 季昌宁一边说着,一边用温热的棉布条轻轻擦去时序政脚底的血渍。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再用白绷带一圈圈地缠绕固定。 “疼吗?” 季昌宁的声音轻柔,缠绷带的手法既快又稳,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弄疼时序政。 时序政低下头,抿了抿嘴…… 心中不免苦涩—— 这点小伤,哪里有那顿鞭子疼…… 第76章 十年了…… “怎么不说话了?” 季昌宁抬头看着时序政,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满目温柔要从里面溢出来一样。 时序政一怔,旋即勉强笑了笑,故作无恙地抬起受伤的那只脚,摇晃了几下:“不疼……” 只是说话声音有些低。 季昌宁手上黏的药膏,不方便碰时序政,只好先起身去洗干净了手。 再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块——刻着政字的板子。 “太子哥哥要揍我吗?” 虽说时序政现在是装失忆,可是对于季昌宁板着脸,要凶他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害怕。 季昌宁无奈一笑,半蹲在时序政面前,点了点他的脚。 “脚怎么受伤的?” “踩瓷瓶渣子了……”时序政本能的避重就轻,“嗷!” 手掌被拉到面前,手心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板。 时序政捂着被打痛的手,抿抿嘴,“痛的……” “伸出来,规矩不记得了?” 微微蹙眉,语气只是稍显严厉,时序政马上本能的把手心递了过去。 又是一板落下。 时序政又想往回缩,“嗯——?”,季昌宁语调拖长。 某个吃疼的失忆小可怜,又把手心给了季昌宁。 “不该、不该赤脚走路……” “疼……别罚了” 时序政把手缩回来,委屈巴巴的看着季昌宁。 “还有,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季昌宁:……?!!!?失忆,连胆子也变小了,这哪里有三天前,跟他硬着脖子的样子。 现下,他是真信时序政是失忆了—— “不是、不是不让你罚了……就是你不应该、凶我……” 时序政抹了抹眼泪,“你打的好重……” 【你打的好重……】 到底是借此说了自己的委屈,还是权宜之下的故作伪装。 就连时序政也分不清了—— 季昌宁收了板子,双手牵过时序政的双手,“佑儿,看着我。” 时序政抬了抬眸子,目光微闪,对上季昌宁目光时,竟有片刻心虚。 把自己的手,强行拽出来,缩在背后: “我不是小孩子了……” 言下之意,不要像对待孩子一样的责罚。 “那摔了寝宫这么多古董,按律赔偿和下狱,佑儿选哪个?” 时序政撇撇嘴,一副被欺负了,还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样子。 季昌宁嘴角上扬,这小财迷打小就这样,想要他赔偿,那还不如打他一顿板子。 十几年了,倒是一点没变。 “佑儿不说话,是想怎么解决这件事?”季昌宁继续逗人,脸上笑意深了几分。 果然—— 一双骨节分明的双手,颤颤巍巍被递到季昌宁面前。 “要变成猪蹄了……”自己絮絮叨叨,一副憋屈小媳妇儿样,看的季昌宁忍俊不禁。 “为什么揍你?”季昌宁虚点了一下时序政的手掌心,“地上有没有碎渣子,明知故犯。” “那、那我下次注意。”时序政声音比蚊子还要细。 季昌宁噗嗤一下,乐了。 “你知道我为何要罚你?” “因为你凶……”时序政委屈的说了一句,就差没抹把泪。 季昌宁哭笑不得,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怼他 。 “是不是因为心疼你——把自己作成这样吖。” 季昌宁的目光扫过时序政的脚,还是满目的怜惜。 偏偏,这个人还不当回事儿,光顾着躲板子了。 时序政低下头,当听到季昌宁说心疼时,他心里咯噔一下…… 心疼,真的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父将含冤而死时,没见你对我时家有半分心疼。 现在却又来跟我说什么心疼?! 霎那间,时序政突然落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怀抱。 十年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这么亲近过了,也没有这般亲密过了。 时序政低头却发现——季昌宁怕碰到他的脚,是半跪在地的。 一个帝王,甘愿跪在地上,却只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 第77章 他从未如此暴戾过 “阿川!带着离哲走!” 季川所带人马,抵御岱王势力,绰绰有余,可加之长公主的那群“毒物”,却为吃力。 季祈永平日里骑射尚可,可真当遇到实战,他毕竟被秋庭桉保护的太好,一切不过纸上谈兵。 真到这般危机时刻,却是力不从心。 手满鲜血的是秋庭桉,季祈永一直很干净。 “废什么话!要死一起死!” 季川挥起手中长剑,直指向了岱王势力的头目。 却不想,在这时,一道暗器袭过来。 季川一惊,抬剑阻挡,却还是慢了一步。 季祈永一瞬慌神,季川先一把拽过季祈永,护在他身后。 暗器刺中季川胸口,他痛苦闷哼,一口腥甜,险些呕出,却死死咬牙忍住。 “大哥,你靠点谱行不行?!!” 季川费力回头看向季祈永,“老古董不是天天这严、那严的,杀敌你不会!?” 季川被季祈永气死,堂堂太子!杀个人都犹豫! …… 季祈永攥紧手里的剑,看着眼前拼命厮杀的战士,他何尝不想跟他们并肩杀敌。 可是他根本没有经验,不帮倒忙就算好的了。 “用毒?用毒总该会吧?” 季川实在不抱希望,“咳咳……时叔儿也没教你?” 时序政是江湖有名的毒物,他的毒和医术,无一不霸道。 季祈永摇摇头,自打当初回宫以后,他与时序政也没见过几面,哪里能学这些…… 季川突然觉得,天都要塌了…… “让开!” 又一暗器飞来,季川迅速拿起剑,挡开了飞来的箭支。 四周情况越来越不好,必须想办法突围出去。 可如今离哲已然临近昏厥,他也身负重伤,只能倚靠季祈永。 “你按我说的做,拿剑” 季川将自己的佩剑塞到季祈永手里,“最基本的用剑懂吧?” 季祈永握紧剑柄,点点头,他虽没杀过人,但还是懂几分基本的招式。 “看见左前方,手持双刀的人了吗?杀他……” 季祈永顺着季川所指,目光锁定住不远处的那个男子。 “十步以内,先斩手,然后刺穿他的胸口。” “砍掉手!” 季祈永被季川指路,成功斩断了方才袭击者的右手,而后趁着那人痛楚之时,“刺他胸腔!” 季川在后一声令下,季祈永快速将剑刺进那人胸膛。 而那男子口中,不断溢出血沫子,直至断气。 季祈永收回剑,微微有些怔忪。 季川瞥了眼自己兄弟,“不错,学会的挺快。” “战场之上,记住杀一个人,就像砍草一样!” “如果可以,当你要杀十个人,你就要杀数十人,当你要杀的是百个人,那你便要杀……千万个人……这是帝王之道。” “如果有人拦住你,那就把他杀了,不管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只要他死了就行……咳咳咳……” 季祈永听着季川的话,眼里透着一抹血色。 被压抑之久的少年太子,慢慢展现他锋利。 “再试一次!” 季川指了个举着斧头的大个头儿,季祈永握着剑,上前几步,而后一跃而起,“看好了,他头顶!” “哐” 一剑,准确无误,刺入那个男子的眉心。 季祈永面色发白,脚下稍有不稳,跌坐在地上。 “还行?” 季川拍拍季祈永的肩膀,“你是帝王之后,不可能永远干净的……你要……” 话还未说完,远处一大汉朝他俩冲过来—— “习惯……” 季川话音刚落,季祈永手中的剑,已经顺序刺进大汉的咽喉。 鲜血顺着季祈永剑柄滴下。 季川眯眼,而后看向季祈永。 “如何,杀人的感觉……不那么可怕了吧?” 季祈永只觉得手脚发凉,方才那种杀意…是从他骨子里迸出来的…… 他从未如此……暴戾过…… 远处闻衡和秋庭桉骑在马上,看着这边的一幕。 秋庭桉皱眉,而闻衡却是笑出了声。 “看看我家虎崽子,不愧是我带出来的,指挥能力多好。” 秋庭桉却是冷眸:“你再看会儿笑话,世子的血就要流干了。” 闻衡这才定睛一看,季川胸口鲜红一片—— 闻衡:哎呦!……你怎么不早说!驾! 第78章 算计还是真心 夜深,万籁俱寂,只余远处偶尔传来的更鼓声,悠悠回荡在空旷的宫宇之间。 时序政轻手轻脚坐起身,目光掠过沉睡中的季昌宁,那张龙仪之态,在月光下却显得温柔许多。 他悄悄起身,不带一丝声响,步至白日里季昌宁存放药膏之处,指尖轻轻摩挲过那瓶药膏,目光有一丝挣扎。 但片刻之后,他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步入偏殿,夜色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昌州—— “虎崽子!” 闻衡武力极高,加之麾下人马精锐,岱王与季辛的势力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待战场清理干净,秋庭桉才骑着马从山上下来。 彼时的季祈永,手中长剑还滴答着鲜血,往日里软乎的脸上,沾染了些尘土,和血腥。 在他看见秋庭桉的一瞬,战场上凌厉的少年太子,瞬间褪去暴戾,像是卸下重担,变得委屈起来。 “师父……师父……” 秋庭桉从马上下来,张开怀抱,点头示意季祈永,“永儿,过来吧” 手上的剑应声而落,扑进他师父的怀里,“师父……师父……大哥和阿姐要杀我……” 语气委屈,像一个被哥哥姐姐欺负了的小孩。 季祈永虽为太子,但是秋庭桉处处为他谋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皆有秋庭桉为他处理妥当。 这次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真实的厮杀。 秋庭桉拍着季祈永的后背,轻轻安抚着,“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另一边—— 季川躺在闻衡的怀里,嘴角挂着一抹不羁的笑意,“老小子,紧张什么,咳咳……” 他抬手轻轻抚过闻衡的脸庞,语气故作轻松,试图掩盖自己的虚弱,“小爷只是……只是挨了一剑罢了。” 闻衡心中担忧万分,面上也只能强作镇定,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好小子!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他一把横抱起季川,将他置于马背之上,自己则紧随其后,将他紧紧护在胸前,“可还能骑马?” 季川爽朗一笑,握住缰绳,不等闻衡反应,双腿一夹马腹,“老小子,抓紧了!” 其实季川的伤口,已经疼的不行,但他从来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世子。 外域风沙大,养不出江南梨花的温婉,雄鹰长空搏击,虎狼吞生铸骨才是常态。 宫中,夜色如墨,月光稀薄,只余几盏烛火摇曳。 时序政站在案前,面容沉静,眉头微蹙,脚下的疼痛,未能撼动他分毫。 他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将手中的药膏逐一筛选,直至提炼出所需的浓度。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目光坚定。 刀刃轻轻划破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沿着指缝流淌,将原本白皙的手指染成了鲜艳的红。 多年以来,时序政以身试毒,体内早已汇聚了上百种毒物。 它们在他的体内相互交织,既相生又相克,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微妙的平衡。 正因如此,他的血,既是致命的毒药,能够瞬间摧毁万物生机;又是无解的良药,能够化解世间万千毒素。 但就在药膏调好的瞬间,身后宫殿内的烛火,突然无风自动,闪烁不定。 时序政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头望向殿门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佑儿——” 季昌宁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站在殿门边,目光穿透了层层烛火,直直地落在时序政的身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没有言语。 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香,还有烛火摇曳的光影。 素白的寝衣,一头白丝随意散落在肩头,月光映照下,显得那样温柔,嘴角扬起淡淡的轻笑: “你来了…刚刚……吵醒你了?” 第79章 小时大人也要写检讨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季昌宁缓缓走向时序政,“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季昌宁的身形比他还要高出一头,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时序政的手掌垂于身侧,握紧成拳,呼吸亦是骤然紧绷。 “我……” 时序政将配好的药,藏于袖口,手掌心的伤,却笨拙的被露出来。 “不说——?现下已经深夜,下半夜佑儿想和板子一起睡?” 季昌宁一步一步,缓缓逼近时序政,黑夜下极具压迫感。 “我想和你睡……” 时序政脱口而出,一双黑眸,紧紧的盯住季昌宁的眼睛,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自己又害羞的脸颊微微泛红。 季昌宁一顿,似是无奈般的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时序政身上,“走吧,回去睡觉。” “好——我听哥哥的话。” 时序政点点头,乖乖窝在季昌宁怀里,被季昌宁抱回榻上。 季昌宁帮时序政盖好薄被,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嘱咐道:“睡吧。” 时序政咬了咬嘴唇,手指轻轻扯了扯季昌宁的衣服,“我有东西想给你。” 说着,从衣袖里拿出藏好的药,递给季昌宁,“前几日,我瞧你神色不好,问了太监,说是你中毒了……” “我的血可解百毒,所以…嗷…好疼” 时序政话还未说完,就被抱进怀里,身后冷不丁被揍了一下。 委屈巴巴的看向季昌宁,“你怎么可以揍我。” “太医都是蠢货?起来,我看看你在哪取的血。” 季昌宁轻斥一声,下床将灯火点上。 一天天不省心的—— 时序政撇撇嘴,把割破的手心伸出来,心里不服,季昌宁所中之毒,乃他亲手调配,区区太医还想解他制的毒。 异想天开! 但面上却是可怜兮兮的嘟囔:“不疼的…” 声音闷闷的。 季昌宁看着时序政手心那触目惊心的划痕,心疼的把人捞到跟前,照着时序政身后,就是几巴掌。 生气又心疼! “你这手掌,怎生的如此硬。” 时序政下意识去捂住身后两团,被季昌宁严肃的脸色,生生吓回来。 “能有你的命硬?”季昌宁没好气的又揍了几下,疼的时序政乱动。 直接被季昌宁揽住腰,固定在怀里,“拿板子了,再乱动——!” 时序政讨饶似的搂住季昌宁的脖子,脑袋埋在他颈窝。 “反正我也已经做好了药,你不喝我就白做了。” 随后嘟嘟囔囔补了一句,“手心和身后也白挨揍了……不划算…” 季昌宁真是让他气笑了,伸手拿过桌上,时序政配的“解药”,一饮而尽。 他不确定时序政是不是假失忆,但只要是时序政给的,他都会义无反顾接受。 即使这东西有毒也好。 “一会儿包扎好,先睡觉。” 季昌宁指了指时序政的手。 “明天我下了早朝,要看见一篇认真的检讨。” “听见了?” 时序政别过脑袋,不理季昌宁,他才不写,儿时被师父罚着写检讨还算好,要是这检讨是季昌宁检查…… 咦惹…… 简直酷刑! 季昌宁也不恼,掐起面前人的脸,两双眸子交汇: “小时候,犯倔顶撞师父,不好好写检讨那词,佑儿要是不记得怎么罚的,哥哥不介意明天帮我们佑儿,好、好、重温一遍。” 季昌宁一字一句,咬着字说出来。 时序政下意识抖了抖,那次的记忆可不算好…… 那次被收拾的,他和闻衡硬是十几天不敢跟季昌宁说话。 连一起吃饭都小心翼翼的,一口一个师兄,哪里敢叫哥哥。 简直是他这一辈子,最乖的时刻…… 当时若不是秋庭桉拦着,他估计再被罚几天,便要出心理阴影了。 时序政撇撇嘴,权衡利弊下,还是答应下来了。 并且会保证好好写检讨,等季昌宁回来,自己站季昌宁面前大声读出来…… 众所周知,师门里的大师兄,都惹不得…… 第80章 一吻定情 昌州—— 月下星辰,落英纷舞,夜阑更深,万籁俱寂。 今夜是昌州放孔明灯祈福的日子,现下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百姓,聚集在一起。 准备着一会儿共放孔明灯。 秋庭桉坐在客栈高台,手中把玩着一块从午时身上取下的令牌。 午时刺杀失败,按规矩该自刎当场,但闻衡护下他,交给离哲处理去了。 秋庭桉抬头仰望,清亮的夜空,月朗星稀,偶有鸟雀盘旋,忽闪几声,飞过头顶。 夺嫡之争,暗流汹涌。 秋庭桉目光微敛,深思不言。 季祈永从身后缓缓走来,在秋庭桉腿旁蹲下,脑袋顺势埋进秋庭桉怀里。 “师父…在想什么?” 秋庭桉轻轻摸了摸季祈永的头发,眼底满含柔色,声音柔和,“在想你……” “今天第一次杀人,害怕吗?” 季祈永脑袋在秋庭桉怀里微微动了动,他想了一会儿: “杀了好多、好多人……” “可怕的不是杀人,而是在后面,逐渐掌控不住的暴戾。” 季祈永埋头闷闷的说道,“今天越到后面,就像控制不住一般……我…” 季祈永就像一个小话痨,喋喋不休的跟秋庭桉念叨个不停,蹲着累了,就抓个垫子,坐在地上,小嘴叭叭的…… 秋庭桉就这样,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看着季祈永的样子,倒觉得自己这些年给他养的真是不错。 长身玉立,丰神俊秀,偶尔呆呆傻傻的模样,倒是又像个稚童一样可爱。 不免让秋庭桉看的入神。 片刻之后,秋庭桉怕季祈永说渴了,便给他斟茶,一杯接着一杯。 他知道,第一次手染鲜血,有太多的言语,当年他无人可倾诉。 如今,他有能力,自然不能让季祈永也如他从前那般孤独。 直到屋外打更声,季祈永这才意识到,念叨了好久… 抬头看了看,已然漫天星辰,楼下百姓已经将手中的孔明灯摆放好。 只待时辰一到,便可即刻点燃孔明灯。 季祈永低下头,自己好像说了好多话,师父一定觉得烦了吧? 季祈永垂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秋庭桉轻轻揉了揉季祈永脑袋,顺了顺他细软的头发,“无妨,渴不渴?” 季祈永点点头,抓起秋庭桉面前,刚刚新泡的茶水,猛灌了几口。 结果… 呛了一通,直咳嗽不停。 秋庭桉嘴角隐笑,手轻轻拍着季祈永背。 季祈永这次小心吹凉,才喝,果然舒服多了。 抬头正对上秋庭桉的双目,不由呆愣。 近距离的师父,总透露着温和,与朝堂之上的太师大人,完全不同。 “师父,您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季祈永冷不丁问的一句,倒让秋庭桉一愣,他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季祈永…… 或许是那夜的大雪太大,他已经忘了曾经的感觉。 “不记得了,太久了——” 秋庭桉轻笑着摇头,看着季祈永的眼中温柔无限。 好奇宝宝想要再继续追问时,秋庭桉突然想起让季祈永查案的事情。 “这次怎么算?” “事情虽已解决,但当初说好,查好免罚,查不好……” 秋庭桉顿了一下,看向季祈永。 季祈永心里莫名紧张,但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脑子里闪过,他不是还有一个愿望没实现吗? “师父!永儿要兑换愿望!” 愿望?秋庭桉微微愣了一下。 “上次玩游戏!永儿还有一个愿望未许,师父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想许什么愿,只要师父办得到。” 秋庭桉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季祈永的脑袋,“先说出来,师父听听。” “永儿要……永儿想要……” 季祈永不经意一瞥,突然转身回了卧室,换了一件与秋庭桉同色系的淡紫色衣衫。 季祈永似乎在犹豫,迟迟没有开口。而秋庭桉就这么静静站在他身旁,耐心等待。 “怎么了?” 秋庭桉话音刚落,季祈永踮起脚尖,在秋庭桉面颊上落下一吻。 正巧,那一吻的瞬刻,屋外孔明灯齐放,烟花绽放,漫天的火树银花绚烂不已。 第81章 季昌宁:真拿你没办法…… 宫里,晨光熹微,初阳如细丝般穿透薄雾,温柔地洒落在琉璃瓦上。 金色的光辉与宫内的古朴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庄重而宁静。 季昌宁身着朝服,玉带束腰,自早朝的忙碌中抽身而出,步履轻快,心中却挂念着寝殿内那抹慵懒的身影。 想着时序政对御膳房,新制的早糕情有独钟,便吩咐牙住早早备下一盒,香气四溢,足以唤醒沉睡中的味蕾。 步入寝宫,一切静谧如初,唯有晨光悄悄探入,与室内的温暖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 但不出意料—— 某个贪睡的还没起床,季昌宁也不着急,轻手轻脚,将糕点盒置于床侧雕花小几上。 随即坐于床榻边缘,目光柔和地望向那团尚未苏醒的温柔。 等了半天,终于听到床上的人儿哼哼几声。 季昌宁轻轻笑了笑,伸手往被窝里探了探,果然手心传来些许温热。 而后,把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时序政有个毛病,起床气大! 非常大! 时序政迷迷糊糊,手里还抱着季昌宁的枕头,勉勉强强睁了一下眼。 “你别腻歪我,我乏的很——” 看见是季昌宁,时序政的脸皱成一团,想都不想,抱着枕头从季昌宁怀里,直接翻了个身,往床里面滚了滚…… 真的很讨厌!打扰睡眠的人! 季昌宁也不恼,甚至还觉得有些喜人。 索性俯身,脸颊贴了贴时序政的脸。 不错,还热乎的…… “昨天说什么了?” 昨天?昨天能说什么?时序政哼哧一声,准备继续睡时,突然—— 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双眼瞪的大大的。 啊啊啊! 【下朝交一份检讨!!!】 季昌宁一脸好笑的看着他,“想起来了?” “交不上怎么办来着?” 季昌宁作势要起身去拿板子,衣角意料之中,被拽住了。 “佑儿疼惜我上朝辛苦,准备自己去拿板子?” “不……不是…我睡过头了……” 时序政尴尬的笑了笑,实话实说的憨憨模样,着实增加了季昌宁憋笑的难度。 面上依旧是一本正经,时序政看着季昌宁没反应,又轻轻扯了扯季昌宁的衣角: “我不敢犯倔的,我一会儿补上,好不好……” 少时因为犯倔,被收拾几次,想想还觉得疼… 下一秒,季昌宁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 时序政脸更红了,一大清早,就逗他,真的很讨厌! 虽是吓唬,但季昌宁还是先让时序政吃完了饭,拎着去罚站了半个时辰,才放过他。 等时序政休息好了,这才慢悠悠移到季昌宁面前,看着满桌子的东西,嘟嘟囔囔: “哥哥——我在哪写……” 桌子被季昌宁堆满了今日的奏章,确实没了时序政的位置。 季昌宁伸手,把一摞奏折,拢到了边角处,随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时序政坐他旁边。 “写吧,我看着你写” 季昌宁忍俊不禁,起身为时序政准备笔墨纸砚。 他细心地研墨,铺平纸张,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将笔递到时序政手中,“不认真写,后果自己心里清楚,我就不多重复了。” 后果……时序政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但时序政写了一会儿,便写烦了,逐渐变成趴在桌上——鬼画符。 “哎呦!” 背被板子重重敲了一下! 时序政的手指立刻伸过去,给自己摸摸背。 “坐好了”季昌宁低声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乖乖挺直腰板—— ——不到一刻钟 身子又是东倒西歪,连着三四次,季昌宁也是无奈,索性任由他去了。 只是这次实在不像样子,小兔崽子直接昏睡过去了…… 季昌宁:…… 一怒之下—— 怒了一下…… 放下奏章,认命般给时序政抱起来,放回塌上,“小混蛋,看你醒了!揍不揍你屁股开花!” 第82章 久居暗室,亦思光明之暖 昌州之地,市集喧嚣,人潮涌动,宛如红尘画卷缓缓展开。 季祈永与季川并肩而行,手中各执一串糖人,笑语盈盈。 “唔——” 季祈永轻启朱唇,糖人的甘甜瞬间溢满口腔,眼眸弯成了月牙儿。 转头,刚想把甜蜜分享给秋庭桉。 转念一想,师父素来不喜甜腻,便又自得其乐地继续品尝起来。 身后,闻衡与秋庭桉目光交汇,心照不宣,轻轻一笑。 闻衡举目望向那轮烈日,轻摇折扇,为秋庭桉遮挡炎炎暑气。 “你素日里畏光如虎,今日怎地未带遮阳之物?” “久居暗室,亦思光明之暖。” 秋庭桉轻笑,倒是和季祈永一般,心安理得的让闻衡举着扇子遮阳。 闻衡倒觉得奇怪,也不知怎地,总觉得自昨夜以来,这师徒两个,就跟孔雀开了屏。 秋庭桉云水蓝长袍,随风拂动,青丝束起,白玉发冠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再看一眼季祈永,星蓝色衣衫,同色系却更显少年气,腰间挂着香包,银铃作响,衬着少年那张精致眉眼…… 两人走在一起,竟出奇的登对。 “诶,你同师弟我说说,是不是把我小侄子拿下了?” 闻衡凑近了秋庭桉,小声揶揄。 话落,秋庭桉的眸光,瞬息间落在他的身上,一双清冷的眸子如寒潭深井般,幽静而深远,却偏偏挑眉一笑: “你和世子,我和太子有何不可?” 宫里—— “殿下,大殿下求见。” 季阳此刻不偏不倚这里,定然不是巧合。 都是从皇子之路走来,季昌宁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是季昌宁瞧着榻上之人,睡得香醇,便不忍打扰,站起身轻轻整理了一下,时序政的发丝。 嘴角挽起轻笑,“越发像个小猪崽子。” 片刻见时序政没有清醒之意,悄悄转身离开了。 奉恩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 季阳跪下,行了大礼。 季昌宁摆摆手,虽面带笑意,但总让人觉得,犹如伴君伴虎: “起来吧,陪朕杀一局。” 季阳起身行礼,坐于榻上,与季昌宁对弈。 两人皆是心思缜密之人,棋盘之上,每一枚棋子落位,都显得无比慎重。 一子错,满盘皆空。 “南湾数载,可有归心?” 季昌宁执黑子先行,语带试探。 季阳凝视棋局,沉默片刻后,轻拈白子,落于棋盘之上,淡然答道: “儿臣才疏学浅,浩都人才济济,愿守母妃陵前,以尽孝道。” 季昌宁不语,一刻钟后,棋盘已经不分伯仲 。 “贵妃生前最喜浩都之景,想必生后也想回到故都。” 季阳手指一捏,主动让出棋眼一子,暴露了自己的棋局弱点。 棋局如战场,棋眼象征着权力中心——太子之位。 “南湾苦寒,不结蔬果,浩都有你母妃爱吃的梨膏,回来吧。” 季昌宁落下一子,棋局大势已失,只待季阳顺势而为。 便可控制棋眼,顺利夺胜。 寝宫内—— 待季昌宁离开,时序政睁开眼睛,身负血海深仇,他怎么睡得着。 不过一切,都只为了博得季昌宁信任罢了。 第83章 二入狱 时序政知季昌宁习惯,早朝之后,必有批注奏章的环节。 而在此之前,季昌宁有一枚象征皇权的印章,会在书房留下。 百般设计之下,便是为了这一印章。 一枚可控护城军,救下李卫的印章。 “果然——” 时序政在季昌宁批注奏章的桌旁,找到了那枚印章。 拿起印章的一瞬,时序政眼底划过一丝挣扎。 但顾不得这么多了,这次他本就没想过能活下去。 时序政拿起印章,戴上帷帽,出了宫殿。 因为有了印章,一路走过宫门之时,非常顺利,直至到达护城军营。 “我奉陛下之命,提审犯人。” 时序政亮出印章,士兵立刻领命打开暗室大门。 “大人——” “我一人即可。” 时序政刚走入牢房,却是不巧,那日抓捕他的人,与他擦肩而过。 虽只是一面之缘,但那人总觉时序政大白日,带着帷帽,十分古怪。 “刚刚进去的是什么人?” “回大人,未见其相貌,但他拿着陛下的印章,说是奉陛下之命,提审犯人。” 那人还是觉得奇怪,“你去宫内禀告陛下,就说……提审犯人的大人已来,是否需要我等配合押送犯人。” 那人也算聪明,没有直截了当问,而是迂回之下,责任推出去。 大殿—— “印章……” 季昌宁手持黑子,面上依旧沉稳如水,心绪却是已然猜到一切。 呵……原是如此…… 一子落下,棋盘局势瞬间逆转,季阳满盘皆输,毫无还击之力。 “儿臣甘拜下风。” 季阳立刻起身行礼: “儿臣刚回浩都,还有众多美景未曾替母妃看过,听闻今日城中大宴,儿臣想替母妃看一看。” “去吧。” 季昌宁声音不冷不淡,听不出情绪,但……季阳却明显感受到从季昌宁那投来的寒光。 待季阳刚刚出门,季昌宁丢子起身。 “来人!封锁护城军营!” 护城军营地牢中—— 时序政细搜李卫踪迹,但四周除了沉重的铁链声和偶尔传来的老鼠吱吱声外,再无其他。 待他询问看管地牢的狱吏后,方才得知。 护城军根本没有抓过一个叫李卫的人! 不好!时序政迅速准备撤离! 从正门自然是不能走了,他只能摸索是否有暗道,依照浩都设计,每个地牢之下,为防止突然崩塌,都设有一条方便撤离的地道。 果然——当时序政摸索之际,一抹不寻常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块镶嵌在石壁上的古老石板,石板边缘似乎有着不规则的划痕,像是被人刻意打磨过。 时序政心中一动,他尝试着用力推动石板,却发现它纹丝不动。 但当他再次仔细观察时,发现石板边缘有一个微小的凹陷,似乎是一个机关。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轻轻按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石板竟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一条隐秘的通道。 通道内漆黑一片,唯有尽头似乎有微弱的光芒闪烁。 时序政紧握手中灯火,随着他一步步深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与霉味,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死者的叹息之上。 直至通道尽头,一道石门横立在他眼前。 正当他准备上前查看时,一阵阴风吹过,烛火猛然熄灭,时序政抢在昏暗一刻,按动石门按钮。 门慢慢打开…… 外面的光线逐渐照亮了整个地道。 季昌宁缓缓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眉间是独属帝王的威严,睥睨于他—— 他轻启唇齿,抬手: “来人,拿下——” 昌州—— “不!永儿就要倚着师父。” 季祈永坐在秋庭桉身旁,抱着秋庭桉的胳膊,脸上是满满的笑颜,却掩不住乖巧灵动。 秋庭桉无奈轻笑,伸出手掌轻轻在季祈永额头上弹了一下:“又要占便宜……” “太师大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太师大人!请您速回浩都,小时大人被护城军带入宫中,至今未归!” 第84章 帝王之怒 宫中—— “陛下!小时大人也是救人心切,加之上次根基已然受损,岂能堪受地牢阴湿之苦!” 牙住跪于金銮殿心,他能感受到,季昌宁较之往昔,怒气更添几分森冷之气。 “他这样的下场,是朕故意为之的么!” “是朕不真心对他么?!!” “朕为他日日殚心竭虑!一颗心恨不得掰碎了给他!” 季昌宁怒拍案几,紫檀木桌震颤,声声质问如雷鸣般回荡: “朕之心血,皆倾注于他,何曾有半点虚假?!” “而他呢!!” “是如何待朕的!” 牙住知道季昌宁——其实并非埋怨时序政,只是一时之间,爱人欺骗。 加之此次时序政所犯之错,乃众目睽睽之下,偷盗皇权印章,按律已是谋逆之罪,按律当斩。 若是无人发现,季昌宁自然不会发如此大的怒气,只是护城军当时已然知晓,季昌宁作为皇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为时序政脱罪! 季昌宁气,是气时序政半分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气他屡次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陛下息怒,这次是老奴诓骗小时大人,若不是老奴以李卫将军相要挟,想来小时大人……” “想必他连失忆都懒得给朕装!是吧!” 不提这个也就罢,一提李卫,季昌宁火气更盛。 区区一个李卫,都值得时序政犯险。 怎么这世界上好似除了他季昌宁,时序政都喜欢!都在意! 想到时序政为了李卫而瞒天过海,想到时序政为了李卫,不惜欺骗自己,偷盗印章。 季昌宁咬牙切齿,牙住说破了也没用,只要想到这些,他就心里呕血! 牙住看自家主上如此,一时竟也找不到言语劝慰。 “传朕旨意,让护城军好好审!给朕审清楚!” 其实需要审什么呢? 事实就摆在面前,时序政就是为了李卫。 但作为皇帝,一脉相传的专制,让季昌宁就是想听见时序政供出李卫。 他就是偏执的想证明,他才是时序政重要的人! “牙住失察,即日起禁足十日,罚俸一年!” 言罢,季昌宁拂袖而去,背影决绝,未曾给牙住半分辩解之机。 “陛下!陛下不能啊,小时大人受不住地牢酷刑的——!!陛下!” 牙住心中焦急万分,知时序政在地牢中必受非人之苦。 而秋庭桉远在昌州,鞭长莫及。更兼陛下亲令,护城军定不会手下留情。 当年秋庭桉入狱,只是三日,便已然差点殒命,还是时序政费尽半生医术,才将他救回。 十日酷刑,时序政本就伤了根本,哪里能受得住! 帝王之怒,哪里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 十日后,地牢之中—— 时序政被锁住手脚,浑身遍布血口子,本来被季昌宁打扮漂漂亮亮的服饰,如今也被污血浸透。 “三十六道酷刑,竟未能让你屈服?”酷吏冷笑,鞭影再落,旧伤添新痕,痛入骨髓。 时序政已然没有力气出声,只见鲜血从口中汩汩而出,却依旧咬着唇,没有言语。 “陛下命我等审问,竟不想你骨头如此之硬。” 陛下……竟是他授意的,果真是他授意的…呵… 他一生从未做过后悔之事,最后悔的便是对帝王动了情。 自古帝王多无情,哪怕亲生骨肉,都可随意践踏。 更何况是他这种“叛臣之后”。 酷吏看时序政这般模样,见其依旧不肯招供,不由大怒。 “来人,上大刑!好生伺候!” 宫城门外—— “现下已是宵禁时分,全城禁严,闲杂人等不敢入内!” 护城军站在城门外,严守城门。 闻衡和秋庭桉等人,骑马从远处奔驰而来: “本王入宫有急事禀告陛下,让开!” 闻衡大将军令牌高举,城门打开。 “参见太子殿下、世子殿下,大将军,太师大人!” 第85章 化为孤魂,受尽炼狱之苦 就在那鞭影即将吞噬时序政之刻,忽闻一声清厉——“且慢!” 此音如寒冰乍裂,令那行刑之吏手下一滞,面面相觑。 “大监,您怎么来这地牢,这里……” “怎么,奴家来不得?” 牙住看着他们手中的鞭子,又看向被打得血迹斑斑的时序政。 目光落在他身上之时,牙住不由心中抽痛不已,昔日慈祥的目光,如今满是心疼。 “尔等先退下,陛下交代奴家今日好生审一审这人。” “怎么?诸位大人是要违抗陛下的旨意?” “不、不敢……大监自便,我等殿外守候。” 谁人不知,牙住是季昌宁的人,那酷吏自是一个吃软怕硬的,顿时恭敬的退了下去。 待人走后,牙住疾步上前,自袖中取出一精致瓷瓶,内藏疗伤圣药。 “小时大人,皆是老奴之过,一时糊涂,竟在陛下茶中暗施手脚,致陛下心性大变,累及大人受此无妄之灾。” “老奴心中,实是愧疚难当。” 季昌宁一日不松口,谁也救不出时序政,他只能偷偷拿了伤药来,盼望着能给时序政减轻一点痛苦,也是好的。 时序政双目已然迷离,他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牙住心疼的替他抹药,小心翼翼。 “小时大人,您撑住,老奴这就去为您求陛下,您……” 牙住刚抹了一层药,便看见时序政额头上冒出许多冷汗,嘴唇煞白一片。 他忙伸手贴在他额头上,果然烫的吓人! “不行!老奴去求陛下……” 牙住挣扎着想起身,时序政突然开口,虚弱之感,闻者心痛: “不要……” 时序政摇着头,唇边泛起一抹笑意,虚弱至极:“公公,序政……序政不怪您…” “莫要、要自责……这是序政的命……序政认命…” 时序政声音越来越低,牙齿都在打颤。 他知道,自己熬不过了。 他只当是命,他认。 牙住本就是看着他们四个长大,他身份卑微,但四人从小就对他亲近有加,从不把他当做外人。 如今看着时序政被关入地牢受酷刑折磨,却无可奈何。 牙住心中悲恸,忍不住哽咽。 “小时大人……老奴去求陛下,去求陛下……” “咳咳……咳咳…”时序政每咳一声,便是牵连全身疼痛难耐,口中鲜血更似止不住一般…… “公公,我很多天没有……咳咳咳……没有喝过……水了……我想……” 时序政嘴唇干裂,一字一句艰难无比:“我……我想喝水……” “好……好……老奴这就去找水。” 这般情境之下,牙住根本无心思考,他只当时序政渴了,便慌乱站起寻水…… 但当牙住离开牢房的一刻,他突然想起,或许有一人,可救时序政。 他匆匆嘱咐守卫,不得再动时序政分毫,随即疾步而出,直奔裴书臣府邸。 牙住离开后,地牢陷于死寂。 时序政艰难爬起,跌跌撞撞走到审讯桌前。 没有笔墨,他便割破指尖,洋洋洒洒,血书数行。 他没打算活着离开,自他被圈养为宫宠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生。 地牢之内,最是不缺杀人的刑具。 时序政拿起那数天前,把他大腿之肉,生生剜掉的血刀,手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这地牢真黑…… 黑的,他都看不到生的希望了…… 随后,迅速且精准的挥刀…… “呲啦——” 胸口和手腕,致命之地,皆受一刀,血液汩汩而出。 浩都有传说,同时刺入胸口和手腕而亡者,意欲斩断七魂八魄。 若自我了断者,死后不得与至亲至爱相见,化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轮回。 他愧对时家养育之恩,愧对师父教育之恩,所以他甘愿化为孤魂野鬼,再不入轮回,去受那炼狱之苦。 当血液不断流出,时序政的身子倚靠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眼前浮现的,不是当今陛下威严面容。 而是曾经师门五人,相处点点滴滴的回忆,他嘴角泛起一抹弧度。 仿佛他回到了小时候,他们四人一起打闹,玩耍的场景…… 他的笑,渐渐化为泪水。 “沙沙——” “滴答——” 一滴一滴的掉落在这漆黑的地牢之中…… 第86章 师父来了,师父带你回家 “裴老先生!恳求您慈悲为怀,救救小时大人罢!” 牙住老泪纵横,双膝跪地于裴书臣府邸之前,满目焦灼,神色凄然。 自时老大人无辜遭难,裴公心如死灰,毅然决然辞却朝堂,归隐林泉。 数年光景,季公昌宁屡番诚邀,皆被裴公婉拒门外,更甚者,但凡是皇家使者,皆不得窥其容颜。 “公公请回吧,先生曾立誓,此生不再面君。您此番来意,实令我等左右为难……” 门边侍立的仆从,虽心存怜悯,却也爱莫能助。 “此番非同小可,乃是小时大人危在旦夕,求您务必通报一声……” 新来的门童,尚不知时序政在裴公心中的分量,言辞间稍显稚嫩。 “即便是陛下亲临,先生亦不见,更遑论是您,陛下身边的红人,实难从命……” 仆从虽面露难色,却也坚持原则。 牙住实在无法,可牢中时序政浑身滚烫,着实已经耽误不得。 小时大人,是老奴对不起您,老奴还您一命—— 牙住故作起身,当门童放松警惕之时,一头撞向石墙。 顿时鲜血直流,倒地不起。 “快!速去禀报先生……” 仆从大惊失色,忙搀扶起牙住,向内院疾呼。 屋内,裴书臣正悠然烹茶,茶香中夹杂着淡淡药草之气,此乃他专为时序政调养心神所制。 闻讯之下,他眸光微敛,手中动作未停,淡然言道: “既如此急迫,便引他进来吧。” 牙住被扶入内室,颤声哭诉: “裴老先生,小时大人被囚于护城军地牢,性命危在旦夕,求您大发慈悲,救他一命……” 牙住本就已经年迈,如今这般折腾,更是 摇摇欲坠。 “十日前……陛下……关押…求您救救小时大人……” 话音刚落,牙住便昏死过去。 裴书臣闻言,神色骤变,猛地起身,不顾身后侍从,疾步而出,直奔地牢而去。 地牢之内,阴冷潮湿,腐臭之气令人窒息。 “裴公!” 裴书臣虽已然隐退,但这些人,谁不知当今圣上、太师、大将军皆是裴书臣的弟子,无人不敢不尊敬他。 “裴公驾临,尔等速速退避!”守卫们见状,皆面露敬畏之色,纷纷退至一旁,让出一条路来。 “时序政,吾徒何在?” “什么、什么时序政?” 当时季昌宁怕暴露时序政是罪臣之后,并没有告诉这些人,时序政的真名。 “皇帝十天前,关押在这里的罪犯,在哪!” 裴书臣抽出那人所配长剑,剑刃直抵那人脖子,寒气逼问。 “在、在在在……石牢中,我带您去……” 石牢——顾名思义,全部是用石头砌成,四面不见光,且石头皆采用棱角锋利,行刑时,将犯人按进石墙上。 前身所受酷刑,后背被石头棱角刺伤,血流不止。 腹背受敌—— 石牢深处,只见时序政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无力地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生死未卜。 裴书臣见状,心如刀绞,疾步上前,几欲跌倒。 分明一个月前,这孩子还像个小皮猴子一般,跟他阿兄闹脾气。 分明翩翩小公子,随着他在民间给百姓义诊。 是人人称赞的小医仙…… 眉眼温良的少年,静静躺在那里,满身伤痕,身上满是血迹。 “政儿……政儿……” 裴书臣声音微微颤抖,轻语间,好像生怕声音大一些,就会把时序政打碎一般。 “师父来了……师父来了……” 裴书臣蹲下身,他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时序政那冰冷的脸庞,指尖传来的寒意,仿佛能冻结他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绝望之际,他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以及那不易察觉的温热。 是温热的泪! 是热的!还是热的! 裴书臣颤抖着手,覆上少年的脉搏,还在跳动…… 还在跳…… 裴书臣急忙从怀里拿出一枚药丸,塞入时序政口中,那是他多年精心炼制,可生死人肉白骨的药。 他小心翼翼地将丹药放入时序政口中,双手轻抚其背,助其咽下,随后伸手将少年抱起。 “政儿,回家了……师父来了,师父带你回家……” “我们回家……” 第87章 师门 “裴老,此人您万难擅离!” 那酷吏见状不妙,急步抢前,欲拿下裴书臣。 裴书臣愤然,轻置时序政于地,反手剑光一闪,侍卫惊呼声中,臂上血花飞溅,踉跄而退,捂伤忍痛。 “若欲赴死,尽管拦阻老夫便是!” 裴书臣语冷如冰,眸中寒芒闪烁,扔下剑,重新抱起时序政,疾步向外而去。 侍卫群见状,纷纷围拢,急呼: “速禀圣上!速阻裴老!” 护城军闻讯,蜂拥而至,裴书臣面沉如水,正欲发作,忽闻: “太子殿下驾到!世子殿下、大将军、太师大人同至!” 秋庭桉闻讯急至,方知时序政竟遭囚禁,心急如焚,策马疾驰。一时之间,护城军皆惊,跪拜如潮: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秋庭桉与闻衡疾步上前,唤道:“师父——” 裴书臣冷目相对:“吾命你守护幼弟,你就是这样给我护的!” 言罢,只留四字:“自行处置。” 裴书臣无心他顾,时序政之伤,刻不容缓。 临行之际,瞥见季祈永,冷语相赠: “皇家血脉,未尝有善果矣。” 裴府—— 裴府之内,裴书臣直奔药房,迅速从架上取下上好的党参。 彼时时序政的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如纸,裴书臣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他将时序政轻轻放在榻上,喂入党参。 党参有补气血之效,但时间紧迫,裴书臣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书臣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全然不顾,只是专注地救治时序政。 可普通的方法根本不行,裴书臣想起古书上,以气换命的法子。 只是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则可能双方尽毁,且对救治之人,伤害极大。 但没时间了…… 秋庭桉和闻衡解决完护城军之后,立刻赶往裴府。 只见屋门紧闭,秋庭桉知道裴书臣需要时间救治时序政。 仅是一眼,时序政满身伤痕,衣服都被染红一片,那场景,看得秋庭桉也是心悸。 终是他这个阿兄做的不好…… 秋庭桉撩袍,在院中央缓缓而跪,静待裴书臣。 季祈永随后而至,毅然跪于秋庭桉侧,目光坚定,低语: “永儿陪您……” 裴书臣为时序政施针医治之时,秋庭桉、季祈永在门外等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门扉轻启,裴书臣身影显现,语声清冷:“你入内,他留外。” 言毕,转身入内,不容置疑。 “师父……” 季祈永扯了扯秋庭桉衣袖,“我陪师父一同去。” 他还是不放心裴书臣的。 秋庭桉却只是微微摇头,“你师爷有誓,不面皇族,非厌你也。日头毒辣,去亭中候我。” 秋庭桉轻拍季祈永手背,语含慰藉: “没事的,相信师父,好吗?” 这句话,就像一枚安心丸,安抚了季祈永的心灵。 “我听师父的——” 秋庭桉伸手将季祈永脸上的汗抹去,“去吧。” 待季祈永离去,秋庭桉方缓缓起身,推门而入。 室内,药香弥漫,床榻旁药草、清水、棉布罗列,一盆血水触目惊心。 裴书臣静坐榻边,轻摇羽扇,为时序政驱暑。 夏日,时序政是最贪凉的,往常因为贪吃闹肚子,被教训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如今,裴书臣多想这个少年郎,能像从前一般,就算闹肚子,就算不听话。 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安静,如此孱弱。 “桉儿拜见师父。” 秋庭桉欲跪,裴书臣却道: “裴某何敢受太师大人一拜。” 第88章 师父,原是想废了我…… 秋庭桉微微一愣,叹口气。 与裴书臣相视一眼,便知裴书臣心中所想。 面上维持着恭敬之色,缓缓开口: “桉儿惶恐,师父所言,实乃弟子难以承受之重。” 裴书臣闻言,挑眉一笑,果然是自己教大的,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做什么。 顺着秋庭桉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夹杂着几分讽刺,他轻轻挥动手中羽扇,一股清风拂过: “太师大人亦有惶恐之时?世事无常,诚难预料也。” 秋庭桉故作不耐烦,回了一句: “师父年高德劭,复老而昏聩——” 裴书臣手中一停,假意怒意道: “你说谁老糊涂?!!” 虽说是故意为之,但毒舌如秋庭桉, 裴书臣不免感叹,这孩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嘴毒…… 果真谁都不能安然无恙的在秋庭桉嘴下幸免…… 屋外—— 季祈永在亭中来回徘徊,突然一道阴影落下。 季祈永抬头望去,“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季昌宁微微颔首,便朝院中走去。 刚刚停下门外便听见,秋庭桉冷哼: “谁是谁非,自有公论。序政之乱,师不除奸慝,反累及无辜,非老而懵懂,何能行此悖理之事?” “你——” 裴书臣脸色骤变,将羽扇收起,眼神示意秋庭桉—— 秋庭桉便知,应是季昌宁来了。 两人继续故作对峙,气氛骤然紧绷,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花与硝烟。 说着说着,秋庭桉忆及昌州之行,原欲与季祈永共赏风月。 却被季辛、季阳二人搅扰,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心绪本就纷乱。 加之时序政之事,更添心结。 正巧借此以疏心中愤慨。 他也是人!不是处理麻烦的傀儡! “师父既言守护,何以序政近在咫尺,却遭此劫难?” 裴书臣却是反问一句,“你明知皇帝和政儿之间的腌臜,为何不提早做防备。”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如同两把无形的剑,彼此刺探。 “本相岂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能预知世间万般变故?” 他没护吗?人刚离浩都之际,他便让离哲飞鸽传书,一定要留好人手,护好时序政。 可那人是当今圣上,公然作对,裴书臣准备让皇帝给他秋庭桉,安一顶谋反的帽子么! 裴书臣心中感慨,这孩儿不能是真生气了吧…… 只是面上依旧装作讽刺样子,他缓缓开口: “嗟……今之势,颇类太师之尊矣。” “然则,数载以来,你与陛下间,秘辛几多,乃吾所未知者乎?” 完了……裴书臣感觉不对…… 好像误打误撞,真就精准踩到秋庭桉雷点上了…… 三……二……一…… 忍不了——原先秋庭桉只是故作气愤,如今是真生气。 秋庭桉直视裴书臣,字字泣血: “十年前,序政离朝,师父悲痛,毅然辞官归乡,阿衡孤悬塞外,战伤累累;我初入朝堂,亦是步步荆棘。” 他向前迈出一步,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踏在了岁月的尘埃之上,每一步都唤醒了那些被遗忘的过往。 裴书臣虽面上站在原地未动,气场却强大,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屹立不倒。 但其实内心也是心疼不已。 是他……对不起这几个孩子。 “十年光阴,师父可曾亲眼目睹阿衡身上那五十三处战创?又可曾,当我在狱中,生死未卜之时,给予半分慰藉?” 这些记忆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切割着秋庭桉的心灵,让他痛不欲生。 秋庭桉双目赤红,胸腔不断起伏。 像一个在外受尽委屈,回到家却被家长责骂没有出息的可怜孩子,委屈到了极点…… 裴书臣多想现在就把秋庭桉揽入怀中,好生安抚。 可是不行,屋外季昌宁还在,既然做戏,就一定要做足。 “师父不见皇家之人,可阿衡和永儿有什么错?” “阿衡是您一手带大的,阿衡因师父之誓,至今不敢归家。” “永儿纯真无邪,若非有他,我早已万念俱灰。” 秋庭桉的眼神中既有愤怒也有哀伤,那是一种被长久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出口的复杂情绪。 秋庭桉余光扫过门口,见季昌宁正迈步进来,他猛地转身,准备离开裴书臣房间。 “你站住!” 裴书臣也配合,一声厉喝! 秋庭桉脚步一滞,却是继续朝前走去,裴书臣伸手拿起桌上的砚台,朝季昌宁扔去。 季昌宁刚刚进门,就看见砚台被裴书臣拿起。 还未来得及反应—— “砰!” 一声闷响—— 砚台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最终重重砸在了季昌宁的额头上,他闷哼一声。 鲜血直流—— “陛下!” 秋庭桉故作惊慌,连忙扶住季昌宁,未等季昌宁开口,便先他一步开口道: “传本相之令,裴府以下犯上!即日起封锁裴府上下,无本相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秋相,朕其实……”季昌宁刚欲开口,秋庭桉立刻阻了回去,“陛下流血过多,龙体重要,臣先扶陛下回宫诊治。” 说着不由分说,直接拉起季昌宁就离开。 季昌宁:不是啊……我就是想来看看时序政啊,怎么就一脑袋血回去了…… 第89章 凭本事拿下老头 此番闹剧落幕,京城内外,裴府被太师府重重围困之事,已是人尽皆知。 秋庭桉借此契机,暗度陈仓,以禁足之名,行护卫之实,将裴府悄然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季昌宁,九五之尊,心中明镜高悬,对其中曲折,不过须臾之间便已洞若观火。 然他非但未加干涉,反是默许了这一切。 日子终于宁静下来,只是季祈永倒是被蒙在鼓里。 那日,他目睹秋庭桉搀扶着皇帝,自裴书臣居所缓步而出,二人神色凝重。 尤其是他父皇,头破血流…… 再然后裴府就被关禁闭了。 季祈永心中忧虑,恐秋庭桉与裴书臣之间生出嫌隙,却又不敢贸然相询。 加之时序政自地牢脱困后,音讯全无,更是令他心急如焚。 于是,他趁着秋庭桉奉旨入宫之际,借势潜入裴府,欲一探究竟。 “尔来何为?” 裴书臣早已察觉院中异样,待看清来人竟是季祈永时,面色微沉,冷语相询。 “我与你师父已是陌路,你还不速速离去!” 季祈永闻言,愣在当场,茫然无措: “昂?师父……他没跟我说,您不要他了……” 这呆头呆脑的样子,裴书臣也是一愣。 就这傻小子,能是他那俩好徒儿的儿子和弟子? 这孩子,既无季昌宁之帝王霸气,亦无秋庭桉之智计权谋。 这…… “阿翁?翁翁?” “您听我说话了吗?” 季祈永连叫了两声,虽见裴书臣目光冰冷,但却大着胆子凑了上来。 裴书臣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 “走!回去!” 这话几乎是赶人了…… 季祈永撇撇嘴,刚要假装转身离开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永儿……” 季祈永猛然回头,“漂亮哥哥!” 他撒欢跑到时序政身边,时序政正站在门扉,闻声抬眼,笑容温暖如初。 “咳咳……” 身子骨还是软绵绵的,但脸上的笑容,是真真切切的。 “怎地出来了,外面炎热,热的你难受,可怎么好。” 裴书臣关切和蔼之情,与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无碍,躺的久了,政儿也想活动一下。” 时序政关切地望着季祈永,欲伸手抚其头顶,却因臂伤而力不从心,只能苦笑作罢。 他轻声询问: “这些日子,你可曾乖巧?是否听从师父教诲?” 季祈永眼睛亮晶晶的: “有!师父如今再忙科举之事,对我的管教,也有所放松。” 季祈永悄咪咪的靠近,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时序政耳边说道。 像极了从前,他俩一起在背后蛐蛐秋庭桉的时候。 时序政听了,忍不住勾唇笑起。 裴书臣本不满,季祈永这个傻小子来,生怕他闹腾,打扰时序政休息。 但看见时序政脸上的笑容,他又觉得,这傻小子,倒也并非无用处…… “罢了,进屋去吧,外头暑热难耐。” 裴书臣催促了一句,看了一眼季祈永,“你也进来吧。” 季祈永傻乎乎的笑了一声,扶着时序政进了屋。 “这有糕点。” 时序政指了指桌上的点心,他与季祈永口味颇为相投,“你爱吃的。” 几乎两人一模一样,所以吃起东西来,也颇有共同语言。 若换成平时,难得没有秋庭桉约束,季祈永定然会跟时序政一起吃。 但是……他抬头看了看裴书臣,咽了咽口水。 还是算了吧……翁嗡有点凶…… 时序政也被季祈永的表情逗乐,“师父,您看您把永儿吓得。” 裴书臣冷哼一声,还是主动拿了一盘糕点,放在季祈永面前,“瘦的跟猴似的,怎么你师父虐待你?” 季祈永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眨巴着,“还……还好吧……” “偶尔做错事情,师父会罚的重些,我就没时间吃饭了……” 裴书臣断然没想到,他这好徒弟,还有这苛待的好本事。 真是——有空还是要好好说道说道,这再怎么严厉,也不能故意饿人家孩子吧…… 裴书臣再怎么说,也是年纪大了,对这种隔辈的小娃子,也狠不下心。 便将糕点推过去,“快吃吧。” “谢谢翁嗡!” 季祈永立马眉开眼笑,他没有自己吃,而是先把时序政最爱吃的几种,挑出来,归到时序政面前。 最后才傻乎乎的捡盘子里,剩下的几小块吃—— 时序政和裴书臣相视一眼,皆微微叹气。 这世上,怎地能有如此懂事乖巧的少年。 第90章 科举:皇帝又在搞什么? 当夜,月华如练,星辰稀疏,万籁俱寂。 时序政孤卧床榻,辗转难眠,心绪如织。 门外,轻轻敲门声响起,得了许可。 裴书臣推门而入,温声道:“见你屋内灯火未熄,料想你尚未安寝,便进来瞧瞧你。” “怎么……睡不着?” 裴书臣轻轻关上门扉,走到时序政身旁,坐了下来。 时序政抿唇笑笑:“恩,有点。” 裴书臣垂首望着他:“今天那孩子来看你,花费你太多精力,你现在刚刚恢复期,身体还是要多休息的。” 时序政笑了笑,摇了摇头,脑袋枕在裴书臣腿上,轻声道:“永儿能来,我很欢喜。” 见季祈永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时序政的心,便会跟着愉悦起来。 “若是没有他,从药堂离开,这宫墙之内的漫漫数月,怕是要陷入无尽的孤寂与煎熬之中。” 时序政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眼神有些黯淡。 “只是如今我这副模样,已不能如往昔般与他嬉戏打闹,怕他日后会觉得我无趣,疏远我……” 话语间,透露出几分自卑… 身上之伤太多,太密,恢复的时间又太漫长,久病之人,总会怕麻烦身边之人。 从前快乐小狗,如今小心翼翼的窥视他人的态度。 裴书臣轻柔抚着他的头发,眼神温软,眼底充满怜惜。 “你不嫌这孩子笨手笨脚才好,他敢嫌你?” 裴书臣自出生以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嫡子,纵然不是皇室,但身份高贵,举止雍容,气势强大。 且自小聪明过人,年少成名,小小年纪,已是闻名四海的少年状元。 这样天骄,在而后数年间,教出的弟子,不是当今陛下,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太师。 亦或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哪里见过季祈永这样木讷,呆蠢的少年。 自然会觉得,季祈永蠢笨,不堪造就。 时序政无奈的摇头笑笑,低声道:“阿兄选的人,师父还不放心?” 裴书臣微蹙眉头,轻声叹道:“防身立志,此乃古训。早年便劝你勿涉皇室之事,你却执意而为…唉……” “皇家,终究是帝王家,哪里有半点温情可言?” 时序政闻言,将脸深埋于裴书臣腹间,双手环抱住其腰身,轻笑而言:“师父医术高超,即便是阎王殿前,亦能拉人还阳。 “再难,也过来了……” “待我伤势痊愈之日,定当携师父之手,游历世间山川湖海。” 时序政闭着眼,笑着道。 浩都的繁华与冷漠,让时序政心生厌倦,他想离开了…… 宫中—— 此番正值科举考试,宫中各大臣自然争先恐后,想要争一争这监考的名额。 一来,可以广纳门生,二来……不乏皇亲贵族,可贪的数额巨大。 这是天大的敛财机会! 往年一般由历任太师,作为主考官。 但因为秋庭桉的太师,是两年前所封,如此也是他,作为主考官的第一届科举考试。 这本是浩都传统,可不想季昌宁却提出:本次考试由三位皇子,作为考官。 三位皇子:季阳、季辛、季祈永。 每位皇子各出三道考题,皆有辅政大臣以及皇帝做最后的选择。 这不是什么创新,古来便有帝王,为皇子培养心腹,便是通过此法,让储君与诸多大臣,进行接触。 只是…… 此次由三位皇子,共同担任主考官,确实别开生面。 一般都是为了培养一位继承人,季昌宁如此做,更是为夺嫡之争,添了一把火。 “什么?” 季祈永听到秋庭桉传回的圣意,也有些震惊,“我与长兄和阿姊,一同出题并监考?” 秋庭桉点点头,“此次考题,由三位殿下轮流书写,每轮三次,总共九道,由辅政大臣及陛下斟酌选取。” “这……是不是,有些草率?” 秋庭桉笑道:“三位殿下所出的题目,是单独审定,陛下不会知道,是哪位殿下所出。” 出题这种事情,对于秋庭桉这般博学之人,自然不难。 但是于季祈永,却是另一番风景。 “我若出不好,会如何?” 季祈永抬起脑袋,睁着懵懵懂懂的眼睛,问。 秋庭桉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少年,莞尔一笑,“不好便不好。” “我在,未来帝位,就一定是你的。” 末了,秋庭桉轻笑: “只是,学之久矣,若未尝一选得中……” “着实该挨揍了——” 第91章 科举:翁翁,怎么动手?! 季祈永心中暗自思量: “师父此言,定是在慰藉我。” “言下之意,便是会伴我左右,甚好!甚好!” 这崽子……沉浸在喜悦中,以至于秋庭桉接下来的话语,尤其是关于“帝王之位”的话,都被他无意识地抛诸九霄云外。 更别说,秋庭桉下一句,要挨揍!三个大字。 季祈永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甚至还……开开心心扬起笑脸:“好!” 秋庭桉一脸无奈,怎地说挨揍,这孩子还如此开心? 昌州一趟,怕不能是被吓傻了吧…… 秋庭桉刚欲嘴毒一番,想想自己这傻徒弟,许是也听不懂他说的。 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待秋庭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季祈永又欢欢喜喜的溜去找时序政。 完全把这科举之事,抛之脑后…… 前番,他见时序政手中扇骨略显松垮,便暗自吩咐人寻来上等木材,欲亲手打造一把新扇相赠。 谁说季祈永无长技?他这双手,做起手工活来,竟是比常人多了几分灵巧与细腻。 裴府之内—— “此扇骨构造独特,寥寥数木,竟能承六七分之力,实属罕见。” 裴书臣轻抚扇骨,“倒是巧妙——” “师徒数十载,我竟不知你还有这天赋。” 时序政摇摇头,笑道:“哪里是我,是永儿刚刚在我旁边组装的。” “在宫里,怕被阿兄看到,训他不务正业,只好拿了这里,偷偷组装好。” 裴书臣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娃子,倒有几分本事。 若是能加以后天指导,必在此方面,有所成就。 夏风徐徐,拂过庭院的落叶。 二人俱坐在廊下,裴书臣执棋,时序政执书。 不远处的庭院之中,季祈永端着新做的酥山,笑靥如花,朝着二人快步跑来。 “翁翁、漂亮哥哥!” “仔细看路,别摔着。”时序政侧目温笑,轻道。 “不碍事、不碍事。” 季祈永擦擦汗,夏日炎炎,时序政喜凉,唯酥山最为解暑。 裴书臣放下棋子,拿起桌上扇骨,目光落在季祈永身上:“此扇骨可是你所作?” 季祈永眨眨眼,不解的点点头,“昂。” 这木架,便是宫里木匠,都做不出,那精致的结构,与结实的框架,令人十分诧异。 裴书臣略一沉吟,提议道:“扇骨外观虽略显粗犷,但若将连接处改用檀木,定能增色不少。” “我试试。” 季祈永接过骨架,采用裴书臣的方法,确实将这一问题,迎刃而解。 裴书臣挑眉看向,这娃娃似乎…… 并非他所想的那样蠢笨,刚刚只是微微提点,于木工之道竟能触类旁通,竟可举一反三。 若是…… “你除了木工,还擅长何种手艺?”裴书臣追问。季祈永挠挠头,憨笑道:“手工一类,多少都会些。” “嗷!翁翁您怎么动手。” 季祈永被自己刚刚做好的骨架,背刺一下。 手骨挨了这一下,疼的眼泪花都出来了。 季祈永揉着手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裴书臣。 实在不明白,做什么好好的便突然打他。 “何为手工一类?何为都会些?需得说清楚种类与程度。” “你师父未曾教你,回话需得清晰明了的规矩?” 年轻时,裴书臣的规矩,比之秋庭桉只多不少,只严不宽。 季祈永揉着自己的手,声音低低囔囔: “刚刚……师父的师父教了……” 第92章 科举:一物降一物 在裴书臣即将雷霆震怒之际,时序政恰似春风化雨,及时现身,轻轻拂去了即将掀起的波澜。 在长辈训话时,还敢插科打诨,想来阿兄确未曾以师门森严之规,细细雕琢于他。 “师父……咳咳,那药房之内,尚有药汤咕嘟,您老人家能否屈尊一探?下人不懂药理,恐误了药性,毁了一剂良药。” 裴书臣冷眼一瞥,面前那低垂着头颅的季祈永,不禁怒从心生:“无规无矩,成何体统!” 季祈永心中委屈更甚,却只能咬紧牙关,不敢多言。 待裴书臣身影远去,时序政悄然拉过季祈永的手,温柔地将其牵引至身前。他轻抚着季祈永的手背,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轻声道: “看似阿兄对你严加管教,实则这等琐事,他倒是纵容你的性子。 “他把你养的很好。” 季祈永轻抿薄唇,喃喃自语,“是因为看我长得幼稚吗……” 时序政闻言,忍俊不禁,轻声细语地安抚道:“你尚不知,方才你那番言语,若换作昔日我们之中任何一人,怕是要受一番严惩的。” “为何?”季祈永抬头,眼中满是不解。在他心中,除非大错,否则秋庭桉从不轻易以严规束之。 “你翁翁出身显赫,世代官宦,皆为帝王之股肱,自幼家教森严,严苛至极。” 时序政附耳低语,神秘兮兮, “就连你师父,也曾因此吃过苦头呢……” 季祈永闻言,一脸惊愕:“翁翁竟如此严厉?” 时序政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可不是呢,凶得很呢……” 转而,宫墙之内—— “此番科举,太师可有心仪之才?” 季昌宁高坐主位,轻抚手中杯盏,淡漠的瞧了眼下方坐着的秋庭桉。 “此次由三位殿下出题,臣为太子太师,自当避嫌。” 秋庭桉抬眸看去,语气中夹杂着微不可察的冷意。 季昌宁眸子扫过,轻笑着:“此番,季阳和季辛皆参与,倒颇令朕期待。” “太师如何认为?” 秋庭桉略一沉吟,方道:“三位皇子,皆皇家贵胄,文采飞扬,自非臣所能及。臣之浅见,不足挂齿。” 季昌宁眉头微蹙,目光深远,良久方笑:“秋卿过谦了。” 秋庭桉躬身:“臣不敢。” 殿内气氛微妙,似有暗流涌动。 季昌宁轻啜一口香茗,目光飘向远方,似在沉思。良久,方缓缓开口:“太子年岁已长,当择良配。” 秋庭桉闻言,拱手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婚嫁之事,自当慎之又慎。” 季昌宁岂会不知秋庭桉与季祈永之间的微妙情愫,此番故意提及,其心难测。 “秋卿所言极是。” 季昌宁嘴角勾起一抹深意,起身踱步,背对着秋庭桉。 “既如此,便不急于选定太子妃,先纳几位侧妃便是。此事便交由秋卿操办,十日内,择出几位品貌俱佳的贵女,送入东宫。” 秋庭桉行礼之际,指尖微颤 裴府—— 裴书臣手捧药碗归来,却只见空室寂寂,季祈永已不知所踪。 “别望了……人早走了。”时序政瞧着裴书臣那副失落模样,摇头失笑。 他深知裴书臣惜才如命,若季祈永确有天赋又肯努力,他定会倾囊相授。 只是裴书臣性情高傲,不愿轻易放下身段罢了。 果然……时序政装作颇不在意的样子,不一会儿…… 小老头坐下,又站起,又坐下…… 看看桌上的骨架,又看看大门,又转身回头瞧瞧…… 来来回回好多遍,时序政嘴角抽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永儿爱吃荔枝冷元子,不如师父做了,等下次永儿来,哄哄人家,说不准人家就跟您学了呢?” 裴书臣瞪着眼睛,“你……” 时序政一把夺过药碗,“我现在可是病人,师父可舍不得罚我。” 说完,直接就给灌进去了。 裴书臣没好气的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等你好了。” 时序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拿着碗,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裴书臣叫住。 “你刚刚说的什么元子……怎、怎么做?” 第93章 他从不肯轻易告诉你,他所受之苦 季祈永回东宫,刚坐下,欲沉心静气,一股脑把今天落下的功课补齐。 案头的烛光却忽地摇曳,映照着一张匆匆递来的名册。 “殿下,太师大人急件,关乎国本,请您务必过目。” 小太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恭敬地捧着名册,却迟迟不敢递上。 “放这吧。” 季祈永以为是科举的名册,便没当回事,他现在满心都在课业上,根本没有兴趣看什么名册。 “可……可这……” 小太监欲言又止,眼中满是为难之色,终是鼓起勇气: “殿下,您还是先瞧瞧这份吧,它……非同小可。” “嗯?” 季祈永终是被勾起一丝好奇,目光从堆积如山的书卷中抬起,落在小太监手中的名册上。 瞬间,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眉头微蹙。 “为何?” “因……因这是为您甄选太子妃的名册……” 小太监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是在乞求季祈永的宽恕。 季祈永闻言,面色瞬间变得复杂难辨,往昔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当年,季祈永刚得太子称号,皇帝便有意下旨赐婚,那是季祈永发过最大火的一次。 后来还是秋庭桉来,才压下这颗暴走的炮仗。 现下……太师自己把这事给提出来…… “孤说不看,便是不看,拿去烧了。” 然而,小太监却面露难色,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殿下,太师大人有令,今夜务必从中选出三位贵女,陛下也已全权交托此事于太师,十日后便要进宫面圣……” “孤说不选,你没听见吗?” 他的声音虽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小太监一抖,在选择得罪太师、皇帝,还是太子之间,咬着牙,声音里带着哭腔: “殿下,奴才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这是皇命啊!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求殿下体谅……”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可神色慌张地闯入: “殿下,不好了!太师府传来消息,太师大人突发恶疾,请您即刻前往!” 季祈永的心猛地一沉。 赐婚之事固然烦人,但与秋庭桉的安危相比,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心急如焚之下,吩咐道:“备马!” 裴府—— “您老人家这手艺,倒是一点没减退。” 时序政美滋滋的,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元子,轻尝之下,不禁赞道,“不错。” 裴书臣面上故作淡泊,然唇边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浅笑,轻叹道:\"这稚子味蕾之挑剔,竟至于荔枝之求。” 口头这么说的,但碗中却是满满荔枝肉。 口是心非之态,尽显风趣。 \"九月之初,何处寻觅这反季之果?\" 裴书臣手执冰块,正欲整理剩余的荔枝,忽闻时序政之惊呼,打断了思绪。 \"师父!您方才所言,现今是何月份?\" 时序政因昏迷月余,对时光流转浑然不觉。 裴书臣也没告诉他具体什么时间,这么算下来,三月之期已到。 “不好!阿兄!” 提及秋庭桉,二人皆神色一紧。 昔日秋庭桉遭季昌宁箭矢所伤,误饮季祈永之血。 自此便需每三月续命一次,否则将饱受经脉受阻、气血翻腾之苦,周身仿佛万千蚁噬,痛不欲生。 而今,八月底乃秋庭桉上次服药之限,转眼间已至九月初。 数十日之隔,难以想象秋庭桉是如何强忍这蚀骨之痛。 但当裴书臣和时序政刚走到门口,只见季祈永携离哲,二人合力搀扶着秋庭桉,仓促闯入。 秋庭桉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额间细汗涔涔,显是已至极限。 时序政和裴书臣也是心头一紧。 季祈永神色严峻,他并不知裴书臣与秋庭桉之间,曾有假意决裂之计,直接跪地行了大礼。 “阿翁,求您相救……” 第94章 太师要开始追妻了…… 秋庭桉的面容,如秋日被霜打过的枫叶,毫无生机色泽,苍白而憔悴。 眼神中,仿佛夜空中即将熄灭的星辰,时而又沉入无尽的黑暗,透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 “师父……” 裴书臣闻言,眼眸微颤,急步上前,稳稳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放心,我在的。” 温柔地抚过秋庭桉冰凉的手背,低语慰藉 秋庭桉艰难地微微颔首:“嗯。” 裴书臣转首向时序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政儿,昔日是你调配的药剂,现下需你再制一份予我。” 接着,他转而询问季祈永: “此中或有疼痛异常,你可有惧?” 季祈永坚定地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腕,任由裴书臣以银针轻挑血脉,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袖。 “此番剂量需依时势而变,我需细细斟酌,方能调配得宜。” 裴书臣边言边注视着季祈永,季祈永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那目光,已超越了师徒之谊,似乎蕴含着更深沉的情感。 终是长叹一声,将思绪收回。 在时序政的协助下,众人合力,终将秋庭桉体内的毒素暂且压制,只待新药配成,便可望其康复。 秋庭桉的神色稍缓,众人也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裴书臣却捕捉到秋庭桉眉宇间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蹙,似仍有隐忧未解。 “可是哪里不适?” 裴书臣轻声细问,指尖轻抚过秋庭桉的眼角。 季祈永见状,欲上前关怀,却因失血过多,身形踉跄,幸得时序政及时相扶。 “先回去休息吧,你师父这里,有我和你阿翁在,不会有事的。” 季祈永的视线落在秋庭桉苍白虚弱的脸颊,眉眼一暗,终是点头应允。 待季祈永走后,秋庭桉猛地一阵咳嗽,随后一口淤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雪白的绢帕之上 鲜红的颜色与绢帕的洁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触目惊心。 那淤血中,似乎还夹杂着丝丝黑色的毒素,它们在绢帕上缓缓扩散。 裴书臣见状,心中一紧,连忙上前扶住秋庭桉摇摇欲坠的身躯。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疼惜与焦虑 裴书臣轻叹一声,问道:“你当真如此在意这孩子?” 语毕,他轻抚秋庭桉的背脊,眼中满是疼惜与无奈。 “政儿曾言你与此子之事,他虽是个好孩子,却终究是皇家血脉,其间纠葛,非同小可。” 裴书臣语重心长: “政儿之例,历历在目,你若执意如此,恐将陷入更深的泥潭。” 秋庭桉如何能不知,季祈永贵为太子,将来必是帝王,可帝王的后宫,若是空无一人,且不说朝堂之中,反对之声,会有多大。 就是民间,也会有诸多流言蜚语…… 秋庭桉缓缓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他想:他是不是选错了…… “师父放心,桉儿自有分寸。” 裴书臣默默无语,眼中深邃,藏着无尽的忧虑与慈爱。 “这些年,没睡过安稳觉吧,师父在呢,安心睡会儿吧。” 裴书臣边说边为秋庭桉把脉,心中暗自叹息,这孩子,早已耗尽心力,却仍在苦苦支撑,为的是何,他岂能不知? 而在皇宫深处,季昌宁手掩口鼻,轻咳数声,胸中憋闷之感愈发强烈。 牙住侍立一旁,满脸忧虑: “陛下,夜深了,裴公已歇,您也该歇息了。” 季昌宁抬手轻啜一口茶,苦涩之味在舌尖蔓延,眉头紧锁。 “子安如何了?” 他关切地问道。牙住心知肚明,轻声答道:“已是无碍,陛下勿忧。” “那他……”季昌宁微微一顿,叹息一声,“罢了……” 牙住侍奉如此之久,如何能不知,这个“他”,到底指的是谁。 “小时大人近日恢复不错,瞧着也活泼不少,倒也有了几分,从前在府邸的少年样。” 季昌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的笑意。 无碍就好…… 不枉费他为时序政的未来,谋了这一盘棋。 “牙住,你下去休息吧,岁数大了,这种大夜的值班,换小太监来做就是了。” 牙住上前为季昌宁又斟了一杯茶,轻笑着: “老奴自年少时,便伺候陛下,习惯了……这些细活,交给旁人,不放心。” 季昌宁不置可否,打趣道:“岁数大了,便要服老。” 牙住乐呵呵的笑…… 夜深丑时—— 季祈永不放心秋庭桉,哪怕自己也是虚弱至极,还是偷偷跑到秋庭桉房中。 看着秋庭桉苍白无色的脸庞,不由自主的缓缓俯身靠近秋庭桉…… 微微闭上眼睛,可就在即将触碰的一瞬间—— 秋庭桉睁开了眼,将脸侧向另一边:“殿下,自重。” 第95章 好贵的太师大人 “您……您……” 季祈永眼眶微红,声音颤抖,几欲哽咽,“是何意?” 季祈永心中五味杂陈,思绪纷飞。 秋庭桉赠予贵女名录,而后又避之不及,加之此刻言辞冷冽,态度疏离,皆令他心如刀割。 “殿下贵为储君,当速定侧妃之选,不日,臣必再为殿下甄选一位,德才兼备之太子妃,以襄助殿下登基大典,共治天下。” “她会代替臣,辅佐您的登基之路。” 秋庭桉言辞清冷,宛如冬日寒风,穿堂而过,不留痕迹。 代替……代替…… “您要离开……我……对吗?” “十年光阴,于师父而言,莫非仅二字可蔽之?” 季祈永语带颤音,双目泛红,强忍悲痛,力求镇定: “我二人共度生死,历劫无数,何曾有过不能并肩之难?” “…您何以轻易言弃,弃我如敝屣……” “您怎么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季祈永双手紧握,指甲几乎嵌入衣袖,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抬眼望向秋庭桉,只见对方神色漠然,宛如寒玉,让人心生寒意。 “殿下此问,是疑臣,亦或责臣?” 秋庭桉声若冰泉,清冷异常,一身素衣如雪,眉宇间透着不凡之气。 然其言其行,皆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决绝。 然则,秋庭桉心中之痛,岂是言语所能尽述?他心如刀绞,却只能隐忍不发。 朝堂风云变幻,他尚可替季祈永披荆斩棘,但后世悠悠之口,又如何能轻易平息? 千年之后,后人评价,秋庭桉不惧一世佞臣之名,可季祈永呢? 昏君,佞臣,乱政! 他深知季昌宁之意,欲借此机会,将二人隐秘之情,扼杀于萌芽之中,以保季祈永一世英名。 “您明知我未有此意,何必拿言语激我……” 季祈永渐渐冷静下来,凝视着秋庭桉。 恍然间,他眉宇间竟有季昌宁年轻时的影子,帝王之气,虽未完全显露,却也难掩其风华绝代。 “殿下,臣有臣的无奈,臣有臣的坚持。但请相信,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还有您的未来。” 秋庭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也在挣扎,也在痛苦,但他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 “大局?未来?那您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可曾想过我们之间的情谊?” 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哀嚎…… 季祈永的情绪终于崩溃,可当他再次对上秋庭桉那双眼睛时,苍白的面容,疲惫的双眼,击溃了他的怒气。 他终究是舍不得对秋庭桉说重话的。 “今夜这些话,我权当没、没听见……” “您……您好生休息,我先告退了。” 转身那一瞬,季祈永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微小的水花。 秋庭桉意欲挣扎起身,奈何身躯所受之创,犹如千斤重石,束缚着他。 终是只能眼睁睁瞧着季祈永的身影,缓缓消逝于门槛之外。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季祈永的去向,成了无人能解的谜。 忆往昔,半日之前,二人尚誓言旦旦,共赴风雨,誓要携手同行。 而今,何以骤变? 强逼娶亲纳妾,纵使世间舆论滔滔,他又何惧? 纵是千年之后,万人唾骂,他心亦坚如磐石,不为所动。 为什么每次都不问他,心底到底如何想,便要替他做出决定。 父不怜,母不恤,师亦弃之如敝屣,是否世间万物皆视他为浮萍,可有可无? 他是不是哪里都不好,所以一个个都要离他而去,都嫌弃他…… 夏日多雨,苍穹如蒙灰纱,黯淡无光。 细雨绵绵,轻击青石板路,激起朵朵晶莹水花。 季祈永,犹如一叶孤舟,在茫茫人海中失去了方向,被无情的雨丝紧紧缠绕。 每一滴都像是重锤,击打着他脆弱的心房。 身影在昏黄的灯笼光晕下摇曳,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脸庞,与泪水交织成一片,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过往。 季祈永满心都是那句:他就是个人人避之不及,心生厌弃之子…… 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尝试着迈出步伐,但双脚却如同灌铅,沉重而无力,只能在这漫长的雨夜中,孤独地徘徊。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自己的心尖上,疼痛难忍。 抬头望向远方,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 季祈永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孤独地站在雨中,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然而就在这凄清雨幕之中,一影悄然立于小径之侧,无意之中瞥见他,向他奔来。 “幺儿!” 第96章 彪悍的大哥,冷漠的师父,林黛玉的他 季阳自雨中辨认出,那踉跄身影为季祈永之际,便不顾一切地从廊檐下冲出。 任由瓢泼大雨将他周身浸透。 季祈永,抬头间,泪眼婆娑,双瞳如染朱砂,满是凄楚与无助,雨珠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与泪水交织。 “阿兄……”,空洞的黑眸,在雨幕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犹如被遗弃的孤舟,令人观之心生怜悯。 雨势丝毫没有变小,反而愈演愈烈。 狂风呼啸而过,夹带着豆大的雨点纷纷扬扬。 季阳心急如焚,见状忍不住皱起了眉: “你怎么不在东宫里呆着,出来做什么?科举在即,要是让父皇知道你这样,你还参不参与此次科举了。” 季阳焦急万分,忍不住握住了季祈永的手臂,想要将他带回去。 “走,跟阿兄回去。” “回哪……” 季祈永被硬生生从地上拽起来,却失魂落魄的问了一句。 “在昌州,阿兄欲置我于死地,此刻又何苦救我?” 季祈永面无表情的望着季阳,眼底一片荒凉。 季阳一怔,愣在原地,“我杀你?” “我连你去昌州都不知,还我杀你???” “荒谬!” 季阳像小时候一样,一巴掌拍季祈永脑袋瓜子上,“我母妃和你母亲是亲姐妹,我害你,你都怎么想的?!” “那……午时怎么会跟着我们到昌洲。” “午时!”季阳猛然站起,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他在何处?你可知晓?” 他的双眸在雨中闪烁,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雨帘,寻得那失踪的线索。 那焦急之情,不似主仆之间,更像是……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夜幕劈成两半,照亮天际,紧接着一阵雷声轰隆隆响起。 骤然而至的闪电与雷声,震得季祈永耳膜生疼。 季祈永只觉得四周空气稀薄,呼吸困难,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他……他跟着叔父……” 季祈永说话费力,每吐出一个字,都要喘一口粗气。 季阳将季祈永揽在怀里,这才发现,季祈永一直抓着胸口衣服的手,居然都是血。 刚刚取血之际,季祈永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过,此刻又经大雨冲刷!伤口必定感染。 “幺儿!幺儿!” 见季阳一脸焦急,又见自己的胸前已被染红,季祈永不想让季阳担心,不禁强扯一抹笑容,想轻声道句:“没事……” 但失血过多,加之情绪起伏太大,季祈永这一声“没事”还说出口,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季阳赶忙抱起季祈永,回到府上。 他不受宠,又是刚刚回到浩都,府内没有大夫,季阳只好先将季祈永送到房内,再命下人火速去喊大夫。 …… 翌日,季祈永醒来时,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四肢更是软绵无力,勉强坐了起来。 却是不见季阳身影。 这岱王府看起来古香古色,大气不失典雅,但终究与皇子宫殿的奢华恢弘,无法相较。 而且皇子配置,少说也应有侍从随时跟随。 但季祈永自醒来,至现在为止,都没有在府上见过多少下人。 一个皇子,简朴至此,倒是少有。 “醒了?来!把药喝了。” 季阳大步迈入房中——人如其名,连这声音都充满阳刚之气,低沉有力。 季祈永怔愣住,转头向门外看来。 季阳拿着勺子,走到床前坐下,将药递过去,却被季祈永躲开了。 “不想喝……” “你失血过多,大夫说了,得先把药喝了,才能吃东西。” 季祈永仍是摇摇头,他心里苦的很,哪里还会乖乖听话吃药。 “怎么?” 季阳见季祈永不肯喝药,脸上闪过一抹焦急,问道:“是怕药不好喝?还是……药太苦了?” “药方,可是我亲自问人讨来的。” “你要是不吃,我这就去重新找人……” 季祈永摇摇头,“不必麻烦了……” 季阳没有秋庭桉那般有耐心,不吃药时,还会先解心结,再劝服他用药。 季阳向来彪悍: “喝!生病不喝药,别逼我揍你!” “快点!” 季阳扶额,这娃养起来真难……哪里有我家午时听话…… 第97章 寄人篱下小可怜x无差别攻击的毒舌太师 昔日时光,季祈永每每需服汤药,那甜润的蜜饯,便早早置于案几一侧。 若是病情沉疴,秋庭桉更是如影随形,无微不至,喂药之余,还以蜜饯解苦,情深意长。 而今光景迥异,季祈永凝视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液,心中忽生几分酸楚与委屈,轻声言道: “我喝就是了,阿兄别凶……” 像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那委屈又乖巧的模样,惹得季阳无奈一叹,手上的动作没停,将碗递了过去。 “可觉苦涩?”季阳轻抿薄唇,面带歉意,“我这没什么好东西,你若不嫌弃,将就着吃。” 季阳从桌上拎出一盒大枣,不似宫中蜜饯,多做工精巧,且种类繁多。 只是简简单单,晾晒之后,烘干的大枣。 季阳生母性情刚烈,不愿与皇帝苟且,加之出生便是庶女,没有像皇后那般,嫡女有母家的支持。 以至于,生下季阳后,便被季昌宁舍弃深宫。 只是幸好当时,贵为皇后的阿姐,不曾因为身份差距,断了亲情。 甚至格外照顾季阳生母,两姐妹在宫中也算互相有个念想。 但后来,季昌宁忌惮外戚势力,他本就与这些嫔妃没有感情,不过是为了巩固皇权。 然世事无常,季祈永十岁那年,季昌宁为固皇权,剪除外戚,终至皇后亦难逃厄运。 唯季阳因封王在外,幸免于难,母子二人得以苟全性命。 只是季阳生母,顾念当初阿姐在宫中的照拂,再世之际,多次嘱咐季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保护好阿姐的孩子——季祈永。 所以…… 当季阳听见季祈永说,在昌州,他派人刺杀他时,季阳大为震惊,甚至以为这娃吃错了药。 季祈永看着那盒大枣,心里想起季阳从前送的那只鹦鹉。 “阿兄……那只鹦鹉,我……我把它弄丢了……” 其实那时,都是少年贪玩之际,那鹦鹉又是不可多得的稀有物件,季阳自己也很喜欢。 但他念着母亲嘱托,向来都是把最好的给他这个弟弟——季祈永。 季阳闻言,心中虽有惋惜,却未露责备之色,反以温言宽慰: “无妨,丢失便丢失了,你若喜欢,我他日再为你寻觅便是。” 说罢,抓一把大枣塞入季祈永手中,笑道:“吃吧。” 季祈永这才发现,季阳指尖像是被什么所烫,此刻竟是一片泛红。 “啊……没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就一直把药温着……烫了一下。” 季阳大大咧咧笑着,并不放在心上。 外表刚强,实则内心柔软,皆因自幼饱受冷落。 唯有如此,方能护佑亲人,屹立不倒。 “对、对了……午时……他已经追随叔父,准备随军出征……诶,阿兄!你去哪?” “废话!我夫人都要跟那糟心玩意,去外域了!” “我去接夫人回家!” 季祈永话还未说完,季阳已急急忙忙跑了出去,留下季祈永一人在屋内…… 季祈永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 裴府—— 裴书臣步入内室,秋庭桉欲起身行礼,却被其温言制止。 “无需多礼……” 裴书臣叹了口气,“把那孩子气走了?” 秋庭桉无奈一叹,微微点头。 时序政还不知季祈永被气跑了,笑洋洋,呲着个大牙,就从门外大步跨进来,叉着腰: “我说,你俩天天,能不能别垂头丧气的,多跟我和永儿学学,来,笑一个。” 秋庭桉本就心烦,时序政算是撞枪口上了。 裴书臣一脸,政儿啊……自求多福吧…… 果然…… 秋庭桉张嘴,就是: “效汝之行,致帝之怒,身如碎瓦何乃令吾三人赴狱以赎尔身乎?” “噫!窃鸡失米,窃印之谋,何其谬也?何不径引帝入囹圄乎?” “宜多食豕脑,以补尔智之不足,时阿三!” 意思:【“像你,被皇帝打的跟零碎件似的,多大的人,还得我们三个去狱里捞你……” “呵……偷鸡不成蚀把米,偷印章……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直接拉着皇帝去大狱?” “多吃点猪脑补补吧!时阿三!”】 …… 时序政:我……呜……怎么了…… 第98章 帝王无情,才能长久顺遂 “参见大殿下!” 声落,季阳自骏马上轻盈跃下,将军府前,兵士如林,皆屈膝俯首,跪成一片。 “尔等大将军何在?吾欲寻之!” 季阳言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步履匆匆,直趋府邸深处,目标直指主屋。 未曾料想,门扉轻启,竟是季川现身,衣衫略显凌乱。 白日之下,此情此景,颇为难言。 闻衡随后步出,眉宇间带着几分淡然:“大殿下屈尊至此,所为何事?” 季阳目光掠过二人,语调淡然而坚决:“无需多问,午时何在?他乃吾之人,吾要带他归家!” 言辞直率,全无平日之深沉。 季川闻言,轻揉额际,心中暗自讶异,昔日大殿下心思细腻,喜怒不形于色,今却为一暗卫如此失态,实属罕见。 而岱王府内—— 季祈永坐卧不宁,秋庭桉之影,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要不……去裴府看看? 就看一眼,他就走,他不打扰师父的…… 昨夜泪湿衣襟,今朝心系伊人。 大白天,季祈永也不敢明目张胆进去。 只好先回了东宫,准备此次科举事宜。 瞧着桌上那名单,他就没来由的觉得闷,索性直接扔火里烧了。 一直忙到深夜—— 季祈永偷摸翻进裴府,只是裴书臣和时序政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如此冒失,怕会引得他二人注意。 季祈永只得隐匿于檐角,偷窥院内动静。 忽闻小竹院内传来熟悉之音,季祈永侧身细听,只见裴书臣与秋庭桉对坐品茗,言谈间似有大事将决。 “君意已决乎?”裴书臣轻启朱唇,茶香缭绕间,语带深意。 “科举既毕,阿衡城外策应,大军压境,迫帝退位,另立新君。” 季祈永心中一颤,他下意识以为秋庭桉为了他,甚至要谋反。 但他刚欲飞下阻止,却听裴书臣一问,“你欲立谁?” “当今太子无能,自不能是他,公主毕竟是妇人,虽有贤能,却不能服众,最好的人选,便是大殿下。” “大殿下自边疆历练归来,看得出此番皇帝也属意他。” 秋庭桉语气笃定,仿佛早有预料,或者说,是早有盘算。 裴书臣轻呷一口茶,“瞧你语气,看样早有谋划。” “看样你也未必真心对待这小太子。” 听到这句话,季祈永整个人的心都揪紧了——他想知道,秋庭桉这些年在他身边,难道真的没有半分真心吗? “他从始至终,不过一颗棋子,落哪——都只是为了最终的成败罢了。” 秋庭桉冷淡清冽的嗓音,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晰。 “不必管他,十年辅佐,犹如烂泥,早该换一位殿下了。” 季祈永心头剧震——十年辅佐,犹如烂泥…… 他视若珍宝的十年回忆,原来在他秋庭桉心中,一文不值…… 季祈永低下头,无奈苦笑: “罢了,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做太子,不用这般劳累了……” “做个闲散王爷……也不错的。” 可秋庭桉下一句,生生刺痛了季祈永的耳膜。 “为保大殿下百世后的声誉,我会让护城军,斩草除根,杀了前太子。” 季祈永猛抬头,眸光闪烁,他的心,又酸又疼…… 秋庭桉对外向来心狠手辣,从前他总以为,那是为了保护他。 现下才知,原来他从来不是特殊的那个…… 他只是秋庭桉争权夺利,牺牲的工具罢了…… 转身离去,再不回头,季祈永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小住院中—— “好了,小娃走了。”裴书臣拍拍秋庭桉肩膀。 “多谢师父陪桉儿演这一出。” 秋庭桉端起茶盏,掩住内心的苦涩。 “不必谢,师徒间,理应如此。” 裴书臣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秋庭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后,便缓缓起身离开。 他早知季祈永停留屋顶,那番说辞也是秋庭桉故意说给季祈永听的。 帝王之路,本就孤独而残酷。 秋庭桉爱季祈永,所以他便用自己,教会季祈永这个道理,即便自己也遍体鳞伤…… 秋庭桉望着手中的茶盏,眼眶微红。 “永儿,对不起……我爱你……可你无情,才能走的长久顺遂。” 那年大雪,他爱你,立誓护你一生顺遂。 今年仲夏,他爱你,所以亲手教你舍弃他。 第99章 人家小情侣刚闹分手呢…… 季祈永恍恍惚惚,有些步履蹒跚的回了东宫。 昔日里,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于他而言,不过是权谋与寂寞的交织之地,未曾有过半分温情。 而今,即将失去,心中竟莫名生出一股淡淡不舍。 “回想这宫墙之内,二十年间,竟也只有这里,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依恋了。” 书房之内,烛光摇曳,映照着桌上那份崭新的名册。 “陛下大抵还不知太师大人的计划吧。” 季祈永苦笑一声,指尖轻触那冰凉的纸张,缓缓翻开。 名册之上,皆是朝中显贵之女,名字之下,是一段段未曾谋面的缘分。 这些女子,是否也在高墙深院之中,怀揣着对美好姻缘的憧憬,默默承受着岁月的无情与煎熬? 毕竟,在这世间行走,谁人不渴望一份相知相守,琴瑟和鸣的佳话? “大可。” 季祈永轻唤,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大可闻声而至,面带忧虑之色,似已窥见小殿下心中的波澜。 “你去禀告陛下,就说孤此刻心无旁骛,唯愿将科举之事妥善处置,至于选妃之议,暂且搁置,待科举尘埃落定后再作打算。” 大可闻言,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对这决定的不解与担忧。 皇命难违,更何况还牵涉到太师之威,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然而,季祈永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中藏着几分无奈与决绝。 “无妨,你只管照我所说去办便是。” 他心中明白,秋庭桉既已动了杀心,又岂会在乎他是否顺从于这桩婚事? “是,殿下。” 季祈永独自留在书房,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万物本应生机勃勃,而他却只觉一片萧瑟。 秋风虽未至,心却已先寒。 他长叹一声,转而提起笔,沉浸于历年科举试题之中。 科举,乃国家之根本,不容有丝毫懈怠。 宫中为他准备的各类典籍、策论,他一一翻阅,细细研读。 季祈永想着,做了秋庭桉这么多年的弟子,这是最后一件事,哪怕他是朽木,也尽善尽美的做好一些吧。 长公主府—— 季辛翻阅古籍,将自古从今的朝代兴衰,全都找了出来,一一记录在案,又挑了几本游记杂谈。 她不准备以平常无奇的科举试题中,再创新题,而是另辟蹊径,从游记杂谈中出题。 半月后—— 科举开始,文武并科取士,万国之才齐聚浩都。 今日科举,前来应试的青年学子们,更是人山人海,浩浩荡荡。 广场之上,季辛身着一袭锦绣华裳,流光溢彩,由一群宫装太监恭谨地簇拥着,缓缓步入广场中心。 今日,她身负重任,亲临监考,自是要以这非凡之姿,彰显其尊贵与重视。 而另一边,季阳则以一袭简约而不失庄重的常服步入人群,面容沉静如水,那份沉稳与内敛,依旧是他身为岱王的独有风范。 随后,季祈永与季昌宁相继步入,二人皆是朝服加身,金色与紫色交织,皇家气派尽显无遗。 步履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使得整个考场,瞬间笼罩在一片肃穆而庄严的氛围之中。 季辛与秋庭桉并肩而坐,于高堂之上,俯瞰众生。 季辛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季祈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随即又转向秋庭桉,言语中带着几分揶揄: “太师大人,许久未见,今日怎地不与我这胞弟并肩而坐,反倒是与我为邻了?” 秋庭桉面色淡然,仿佛未觉季辛话中之意,只淡淡答道: “殿下言重了,太子殿下乃万金之躯,臣自当避其锋芒,以显尊卑有序。” 季辛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随即又迅速隐去,嘴角那抹笑意愈发深邃: “我这胞弟啊,性情温婉,若真有一日登基为帝,只怕……” 言尽于此,她故意留下半截话,引人遐想。 秋庭桉心中明了季辛的试探与调侃,却也不动声色,只冷冷回了一句: “殿下过虑了,太子殿下自有其御人之术,非我等所能揣度。” 言罢,他神色更加凝重,显然不愿再与季辛在这等场合下过多纠缠。 说白了……季辛这一脸吃瓜向……着实刺痛秋庭桉的心…… 人小情侣刚闹分手呢…… 季辛见状,轻笑出声,回头再看向季祈永时,果然与季祈永的目光交汇一瞬,旋即分开。 心下暗笑,“太师不看我胞弟,可耐不住我胞弟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飘向太师……” 第100章 小崽子拒绝跟大坏人同屏出现 第一日考场,晨光微露,庄严而肃穆。 四周,松柏苍翠,风过处,带起一阵阵低语,似是对即将展开的才情较量默默见证。 除身着官服、神色严峻的监考人员,其余人等皆需经过重重搜检,方能踏入。 科举之试,为期三日,如一场漫长而庄严的仪式,考验着天下士子的才学与心性。秋庭桉与数位同僚各司其职,轮流坐镇考场,审阅策问文章。 首日,一切井然有序。 然而,当第二日,一场意外风波悄然酝酿。 秋庭桉步入第三个考场之际,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嚣打破了宁静的空气,如同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投入一颗石子。 他眉头微蹙,正欲探究缘由,却见礼部尚书已怒气冲冲地先行一步,踏入考场之内。 “此间竟有女子混入!科举圣地,岂能容此等大不敬之事!” 礼部尚书的声音,如惊雷般在考场中炸响,他手中的试卷仿佛成了罪证,被高高举起,直指一名跪坐于书桌前的身影。 那女子,身着略显宽大的男子袍服,衣襟间难掩女儿家的细腻与温婉。 跪坐得笔直,双手紧握书卷,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显得神色紧张,眼眸中闪烁着不屈与倔强。 脚旁,一根朴素的发簪静静躺着。 “胡闹!科举乃国家扬才大典,岂能儿戏?” 礼部尚书怒斥,考生们面面相觑,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对这名女子的不解与猜疑。 季辛眉头一皱,也站起身朝考场走去。 远处,季阳和季祈永也被这一幕吸引。 “幺儿,咱俩也去看看?” 季祈永虽好奇,可一看秋庭桉在那…… 撇撇嘴,“不去。” 小崽子拒绝跟大坏人同屏出现…… 季阳耸耸肩:行吧,那我也不去了。 考场之中,那女子的身影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 她紧抿着嘴,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化作无声的坚持。 周围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每一句都如同利刃,刺向她的心田。 “朝中为何不能女子做官?我只求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 女子的声音虽细弱,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在空旷的考场中回荡,激起了层层涟漪。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无尽的嘲讽与冷漠。 “女人便该在家相夫教子。” “是啊,女人出来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就是……就一个区区女子,还想论这经世之道?” 自诩才高八斗的士子们,或讥笑,或怒骂,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词滥调挂在嘴边,仿佛这便是他们所有偏见的借口。 季辛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楚却不及心中那份愤慨。 她身旁的“小宫女”,不似宫中之人,紧紧拉住季辛的衣袖,低声劝阻: “咱们不能因小失大,科举之事关乎国运,不可轻举妄动。” 季辛刚欲反驳,突然秋庭桉出声—— “吵什么!口口声声说女子不可以,说女子没有经世之能。” 秋庭桉看着众人的议论,冷哼一声。 “本相并未看出你们当中,何人精通治国之术?” 一句话,让众人哑口无言。 礼部尚书闻言,不由怒瞪了一眼秋庭桉,“太师大人,下官以为,此女扰乱考场秩序,应交由律法处置。” 女子目光一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秋庭桉目光幽幽,按律来说,女子确实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他身为太师,首辅重臣定然不能公然违背律法…… 可…… “诶!殿下,不能去啊!” 季辛身边小宫女,本想拦着季辛,可哪里是能拦得住的。 “本宫亦为女子。” 季辛站定,雍容华贵之气,让人不禁侧目,她目光傲慢,睥睨众人,仿佛在俯瞰一群蝼蚁。 “苍穹坠崩,女子可扶其半,尔等微尘,岂配谤女子之能。” 意思就是:天塌下来,女人可撑起半边天,你们这群废物,也配说女子的不是。 第101章 秋庭桉:晦气!晦气! 众人闻听此言,心头皆是一凛,那女子亦是身形微颤,眸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缓缓抬眸,望向立于堂前的季辛。 礼部尚书面色阴沉,目光中掠过一抹阴鸷,沉声唤道:“长公主殿下!” 季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清冷而坚定: “众皇子中,本宫虽身为皇女,父皇尚且一视同仁,许本宫参议朝政、共商治国之策,尔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呼喝。” “你!” 季辛的话,犹如一巴掌打在礼部尚书脸上,让他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况且父皇此番特旨允我参与科举。” “意在广开才路,不拘一格。尔等却以性别为桎梏,欲将忠良之士拒之门外,何其荒谬!”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众考生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礼部尚书脸色骤变,未曾料到这季辛竟会亲自下场,为一名女子撑腰。 他强自镇定,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下素来明理,科举之事,关乎国本,岂能视同儿戏?” 季辛冷笑更甚,眸光如炬: “本宫身为长公主,自当恪守律法,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则,观此女答卷,字字珠玑,句句肺腑,其才情之卓越,实乃罕见。” “本宫以为,人才之选拔,当以才德兼备为要,岂可因性别而有所偏颇?” 言罢,她轻移莲步,至那女子身旁,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子手中的答卷之上,其上字迹娟秀,意境深远,令人叹为观止。 季辛复又俯身,拾起女子不慎遗落的簪子,簪身虽无华饰,却自有一番古朴雅致。 她轻笑望向女子,轻启朱唇: “此簪朴素中见真章,与本宫心性颇为相投,可否赠予本宫?” 女子闻言,指尖微颤,这簪子乃是她家中长辈所赐,意义非凡。 她家境贫寒,一般之时,她是舍不得戴的。 然科举之路,荆棘满布,她不得已女扮男装,以簪束发,以求一展所学。 未曾想,竟遭此变故,但幸有贵人帮助,自是感激不尽。 她抬头望向季辛,满目敬佩与感激之情:“贵人若真喜爱,小女自当奉上。” 季辛点头浅笑,唇边绽放一抹肆意的笑容,指尖轻挑,自那满头璀璨珠翠中拈出一支精致发钗,悠然插于女子云鬓之间。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长公主府中——四品女官,可听明白?” 此言一出,周遭众士子无不面面相觑,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四品之位,何其显赫,非但可入朝议政,更得长公主之倚重,实乃殊荣。 女子闻言,眸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随即是决绝之色,深深一福,声音中带着颤抖的感激:“小女定为殿下肝脑涂地!” 季辛执女子之手,缓缓起身,目光如炬,直视那立于一旁的太师秋庭桉, “太师大人,莫非欲阻本宫之路?” 秋庭桉微微躬身,侧身避让:“臣岂敢。” 礼部尚书则是一脸愤懑,欲语还休,“殿下!此举有违科场规矩……”话未说完,只见季辛眉宇间已是不耐,冷冷一瞥,刚欲回击。 季昌宁自远方悠然步至,衣袂飘飘 “参见陛下。” “拜见父皇。” 众人齐刷刷地跪拜在地,尤其是那些学子,更是毕恭毕敬。 深知天子圣颜,非轻易得见。 心中暗自思量,若能得陛下青睐一二,功名富贵,自是不在话下。 季昌宁步履从容,趋前几步,轻扶季辛起身,眼中含笑,满是赞许之意,朗声笑道: “辛儿,甚得朕心!” 季辛恭敬欠身,神色清朗,不卑不亢: “儿臣也只是,谨遵父皇教诲罢了。” 季昌宁又望向那满堂考生,声音低沉而有力: “公主所言极是!世间有识之士,岂能以性别论之?唯才是举,方显公正之道!” 言毕,他面色一正,高声宣布: “朕意已决,自今日起,凡科举之年岁合格者,不论男女,皆得应试,评定之时,一律平等视之!” 语毕,季昌宁笑容可掬,转身间一手执季辛之手,一手携秋庭桉之腕,大步流星向殿堂高处行去,笑语盈盈道: “来!咱们且归,继续这监考之任!” 女子闻言,感激涕零,跪拜于地,声音哽咽:“陛下隆恩浩荡!” 而秋庭桉,则对身后众人的反应浑不在意,只目光微转,落于被季昌宁紧握的手腕之上,嫌弃之情,不言而喻。 然碍于礼数,只能隐忍不发,唯见其指尖微曲,似欲挣脱束缚,却又碍于情面,终未敢动。 秋庭桉内心:牵我干什么!!晦气人! 第102章 季昌宁:冒昧的家伙,你是真冒昧 “晒牙呢?” 季阳见季祈永莫名其妙笑起来,有一丝丝瘆得慌。 季祈永指了指前面“手拉手”的三人。 十年惺惺相惜,秋庭桉现下表情,定当是极为不愿意的。 加之他素来有洁癖之症,最是厌恶他人近身,此刻却似吞下苦果,不得不强颜欢笑,维系着君臣和睦的假象,此景此景,倒把季祈永逗笑了。 “阿兄,我们打个赌……”季祈永俯身,靠近季阳耳语。 季阳闻言,亦是嘴角微扬,二人相视而笑,远观之下,恍若……白昼之下,情深意浓的伴侣,引人遐想。 秋庭桉原已勉强忍耐,此刻目睹此景,终是按捺不住,轻轻挣脱了皇帝之手,语气中透出一丝清冷: \"陛下,微臣于此处安坐即可。\" 季辛淡淡一瞥秋庭桉,随即低头,轻声道:\"父皇,儿臣亦愿在此相陪。\" 季昌宁闻言,略感意外,却也未加多言,此等举动,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戏码,他自是不愿深究秋庭桉的选择。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应允,君臣之间,倒真似那和睦共处之典范。 \"妙哉!\" 季阳侧身,目光中满是惊奇地望向季祈永,\"你如何料定太师必会以帕拭手?\" 季祈永淡然一笑,垂首不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远处,虽无法听清二人细语,但观此情形,倒像是季阳以秋庭桉为趣,逗得季祈永低头含笑,一派温馨和谐。 秋庭桉目光扫过,心中更添几分郁气,这对“兄友弟恭”。 同时也不忘拿起手中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倒是季昌宁坐下,刚好看见秋庭桉拿起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手的模样。 冒昧的家伙……朕还在眼前…… 夏末初秋之夜,凉风习习,轻拂人面,引人微阖双眸,沉醉于这清寒之韵。 不日,科举盛典告竣,阅卷之务,犹如烈火烹油,蔚为壮观。 彼时,季昌宁与秋庭桉等朝中肱骨,齐聚大殿,为甄选英才之事,不辞辛劳,奔波于卷帙浩繁之间。 殿内,灯火辉煌,犹如白昼,烛影摇曳,映照着一张张专注而深邃的脸庞,他们目光如炬,紧锁案头累牍盈案,细品文墨,以求不遗珠玉。 “查!” 季昌宁忽而怒拍案几,声如洪钟,惊得殿内一片肃然。 “给朕查!” 言罢,他抓起案上茶盏,重重掷于地面,瓷片飞溅,清脆之声与夜色中的凉意交织,更显威严。 “何人胆敢舞弊!朕以国士待尔等,竟如此辜负圣恩?!” 季昌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震得人心惶惶,众臣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唯余喘息之声。 “皇上息怒。”秋庭桉轻步上前,微微欠身,以缓圣怒。 “求陛下息怒。”众臣见状,纷纷跪倒,伏地不起,声音颤抖,誓表忠心:“臣等必当竭忠尽智,誓将奸佞绳之以法。” 季昌宁望着满地跪拜之臣,眉头紧锁,科举乃国家大事,关乎社稷未来,岂容此等污浊之气侵蚀? 此等行径,分明是对皇权的公然挑衅! “此事便全权交由太师秋庭桉处置。”皇上一语定乾坤,威严不容置疑。“若牵连皇子,不必同朕言明,皆交由太师处置!” “臣遵旨。” 秋庭桉躬身领命,待殿内众人鱼贯而出,唯余空旷回响,他方缓缓抬头,目光掠过空旷的大殿,若有所思。 正欲离去,忽闻殿外传来少年郎的笑声与对话,清脆悦耳,打破了夜的寂静。 “阿兄,我来帮你拿吧?”是季祈永之声。 “何须你来,我自健壮如牛,倒是你……” 季阳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宠溺。 二人并肩步入大殿,季祈永仰头,恰与秋庭桉目光交汇,四目灼灼。 第103章 他是你养大的,你怎么能不信任他 “二位殿下金安。” 秋庭桉轻拂衣袖,拱手作揖 季阳与秋庭桉,乃是陌路之交,他自幼别浩都繁华,十载光阴,浩都烟云变幻,于他而言,皆是陌路。 唯知秋庭桉位极人臣,深得季昌宁之信赖,权倾一时。 季阳仅以一缕微笑回应,未及多言,倒是季祈永,心中暗自忐忑。 秋庭桉之于他,本就威严并蓄,加之那日言辞凛冽,誓要斩草除根之语,犹在耳畔回响。 科举之时,距离尚远,未曾真切感受那份寒意,而今,却似刽子手临前,利刃悬颈,令他心悸不已,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 季阳见状,旋即侧身,犹如铜墙铁壁,将季祈永护于身后,轻声问道: “太师方才是自朝堂归来?” “正是,正欲告退。” 秋庭桉言简意赅。 言毕,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季祈永,季祈永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 秋庭桉心中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扎,生疼不已,他压下心头的不舒服,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垂下眼睫,敛去眼中的所有情绪,对着季阳微微颔首, “臣尚有要务,先行告退。”言罢,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季祈永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那份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久久难以平息,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心口。 自那日起,季祈永与秋庭桉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 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私下偶遇,两人总是刻意避开,仿佛命运早已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这份疏离与无缘。 秋庭桉,心系科举舞弊之案,步履匆匆,而季昌宁之催促,更添几分紧迫。连日查访,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正巧入夜,他本欲去藏书阁,再找找线索。 步入阁内,灯火阑珊,却见暗影之中,二人影影绰绰,举止鬼祟。秋庭桉悄然侧身,融入夜色,屏息静听,唯余风过书页的细碎声响。 “勿再相扰,此乃终局。” 一音低沉,含怒带怨。 “你依仗权势,岂可轻易抛却我等前驱?”另一声愤愤不平。 “莫道未警,吾上承太子之恩,若再纠缠……”话未毕,已显威胁之意。 “太子……”二字如寒冰刺骨,秋庭桉双眸骤寒,拳掌微握,力道隐现。 蓦地,他身形一动,帘幕轻掀,二人惊愕失色,欲遁已迟。秋庭桉目光如炬,扫视周遭,沉声令下: “离哲,拿下!” 离哲应声而出,动作敏捷,瞬间将二人制伏。二人面如土色,犹自咆哮: “何人胆敢如此?吾乃太子亲信!” 秋庭桉冷笑置之,自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玉牌,轻掷于地,那人脸色瞬变,颤声道: “秋……秋大人?” “秋大人。”三字,久违而陌生,自他三年前荣升太师,此称已鲜有人提,更无人敢直呼其名。 唯余师门数人,尚存旧日温情。 岁月流转,他几忘却,自己也曾是秋府翩翩少年郎。 秋庭桉不语,拂袖离开,只留下离哲在那里收拾残局。 秋庭桉负手而立,遥望浩月星空。 月光铺满湖面,波光粼粼,皎洁明媚的月华。 他仿佛看见自己当年还是个小少年,跟在师父身后亦步亦趋,仰望着师父的身影。 秋家,虽是显赫大家,可因为秋庭桉幼时身体羸弱,家中儿女多,父母顾不得他,裴书臣怜爱他,所以将他带在身边教养。 秋庭桉也是打小聪慧,学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触即通。 甚至就连裴书臣都说,这孩子日后定非池中之物。 当时少年意气的他,却偏偏只愿做个教书育人的学堂先生罢了。 后来……季昌宁登基,他同秋庭桉说,师父和佑儿都离开了,阿衡也远赴外域,身边能信任的唯有子安你了。 可偌大的朝堂……他该怎么走…… 没人告诉他,更没人为他遮风挡雨…… 就这样,一个人……跌跌撞撞……到最后,就连最初,那个告诉他,身边只有他的师门长兄,也成了朝堂宿敌。 还有季祈永,那个孩子生的那般干净…… 秋庭桉双手缓缓收紧。 秋庭桉闭上双眼,只觉眉心深处似有什么,在轻轻撕扯着。 “来人……即刻、搜查东宫。” 第104章 季昌宁:自己淋雨,就要撕掉别人的伞 秋庭桉未曾料及,步至之际,东宫已陷季昌宁护城军之围。 彼人立于军前,笑靥如花,眸光直指秋庭桉。 “太师何不共赴此境,一探究竟?” 季昌宁之言,如寒风刺骨,秋庭桉心下一凛,然步履未歇,随其步入。 东宫之内,满目狼藉,似经狂风骤雨洗礼,秋庭桉面色铁青,怒意难掩: “何故擅自行事,未候吾至?” 侍卫跪伏一地,颤声回禀: “陛下圣谕,命即刻搜查,臣等不敢有违。” “太子何在?” 秋庭桉此言一出,寒气逼人。 “殿下抗拒,依陛下旨意,已施薄惩,令其昏厥。” 侍卫答毕,让开一条蹊径,露出季祈永之身影,身躯昏倒于地,面上血痕斑驳,显是挣扎时所致。 一瞬间,秋庭桉的心如同被细密的针线缝合,每一针都牵动着他的生命。 秋庭桉欲趋前,却被季昌宁横臂阻之,笑中藏刀道: “不是太师命人搜查东宫的吗?” 秋庭桉面若寒霜,厉声质问:“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季昌宁笑得愈发深邃,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视秋庭桉: “太师啊,这宫墙之内,风起云涌,你可曾察觉?” “科举舞弊,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暗流,或许比你我想象的更为汹涌。” 他轻抚着腰间玉佩,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转而至季祈永前,轻拍其颊: “吾儿自幼娇贵,未历刑狱之苦,此番正好历练一番。” “传旨——东宫涉科举舞弊,太子暂押天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未明真相之前……” “任何人不得探监。” “违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季昌宁此言,虽对众言,然目光独锁秋庭桉,笑中藏刀,“太师以为如何?” 秋庭桉面如土色,深知此乃季昌宁之诡计,意在构陷。此时若稍有异动,恐二人皆难逃谋反之名。 季昌宁目光在秋庭桉身上徘徊,良久方笑: “太师可知?朕初闻此事,亦难以置信,然证据确凿,莫非天意乎?” 秋庭桉紧握双拳,怒火中烧,知季昌宁意在离间。然其本意,从无害季祈永之心,奈何迟了一步。 心中苦涩难言,面上却须强作镇定:“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请亲自主持查办,必当竭尽所能。” 季昌宁笑容渐敛,神色转肃:“太师乃太子之师,避嫌方为上策……” 言罢,意味深长地瞥了秋庭桉一眼,冷笑一声,“此案交由刑部,依律而行,不因太子而徇私。” 言罢,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随即转身离去,留下一串深长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东宫内回响。 秋庭桉岂能坐视季祈永受冤? 然眼下证据确凿,信函字迹确凿无疑,内容直指科举泄密。 欲寻转机,唯从那两名俘虏入手。 “离哲,速查二人底细,务必保全其性命,以待还殿下清白。” 离哲刚准备领命,却听外面侍卫来报—— “刚刚两名罪犯,已然伏法。” 秋庭桉皱紧眉头,“怎么回事!” “片刻前,陛下下令杖杀二人。” —— 天牢之内,昏暗无光,阴湿之气弥漫。 忽地,一盆冰冷盐水如骤雨般,倾泻于季祈永之身。 那盐水更似利刃,无情地侵入他眸中,痛楚难当,几欲令他双目紧闭。 “殿下,您醒了。” 狱卒之声,冷若寒铁,不带丝毫人间温情,仿佛自幽冥而来,“陛下有旨,殿下尚需承受严峻之刑,望殿下莫要抗拒天命。” 忆及昏迷前夕,东宫之内,搜查之人言之凿凿,皆云是遵太师之命行事。 然此等言辞,在季祈永听来,却如同讽刺,直击心灵最深处。 眼前,刑罚器具森然排列,每一件皆透着阴森可怖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季祈永目光扫过,心中尽是悲然,终是缓缓合上眼帘,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那笑中既有自嘲,亦含无奈: “呵……污蔑、栽赃……如此卑劣的手段……” ”罢了,师父之心,早已决意除我,此等命运,我又岂能逃脱……” 第105章 年年,这次……跟师父走吧…… 季祈永,身为天家贵胄,即便是身陷囹圄,狱卒也不敢明着对他下手。 将一件件冰冷刺骨的刑具缓缓置于他身前,其中不乏几样,季祈永亦是首次目睹其狰狞面目,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寒意。 数日之间,酷刑轮番上阵,季祈永咬紧牙关,被狱卒架至行刑前。 这些狱卒显然训练有素,动作迅捷有条理,不过转瞬间就给他拷上了锁链,牢牢地固定在地上所铺的木桩上。 “殿下,得罪了。” 竟是一些表面看不出的伤,却是直接伤到内里。 半米粗的木桩,在众人合力之下,迅速压下,自季祈永身躯之上缓缓碾过。 表面上看去,他衣衫虽破,却未见明显伤痕。 然而,那木桩之下,却是暗流涌动,每一分重量都精准无误地击中了他脆弱的内脏,痛入骨髓,难以言喻。 “这些……这些都是太师吩咐……咳咳,你们做的吗……” 连番几天,内脏受损,季祈永的血气所剩不多,虚弱地躺在地上,口中溢出血丝,只余一口气尚在。 他感觉,秋庭桉快达到目的了…… 也好……如此残生,终得解脱…… 几个狱卒有些茫然,他们都是听上级之令行事的,哪里知道这命令是谁的主意。 见狱卒不回答,季祈永也不想为难他们。毕竟都是在朝为官,想来他们也不愿为一个废太子,得罪位极人臣的一朝太师。 “父皇,太子乃国之栋梁,储君之尊,怎可沦为酷刑之下,任人宰割的羔羊!” 季阳跪伏于金銮殿外,雨丝混杂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廊檐之下,季辛目睹此景,心中暗自叹惋,与季祈永数次交往,她的心境亦有所触动。 昔日科举之后,于后苑偶遇太子,本以为他会是那般轻视女子之辈,未料…… “太子殿下莫非也要步那礼部尚书后尘,质疑本宫之意?” 季辛语调清冷,目光淡淡扫过季祈永: “若真如此,殿下无需多言,免得伤了和气。” “不……不是,阿姊误会了,我是想把这个转交阿姊。” 季祈永忙不迭地解释,从袖中取出一枚东宫特有的象形玉佩: “有了这个,那姑娘身后,便有长公主府和东宫的双重庇护,女子行走朝堂不易,多一份势力,便多一份机会。” “我虽没什么权势,但是见此佩,犹如见太师和大将军……” 季祈永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没用……但起码太师和大将军的威名总是有的。” 季辛抬眸看向季祈永,这傻子还笑呵呵的,明明…… 明明她是要与他争权夺势的。 秋庭桉那老狐狸,怎么养得出这样一个干净的小羔羊。 …… “罢了,你既曾助我,此番便权当我偿还你一份人情。” 季辛言罢,毅然步入雨中,与季阳并肩而立,面向殿内: “父皇,此案尚有疑点,儿臣愿以微薄之力,替胞弟申辩。” 季阳愣住,“……你竟愿意帮幺儿?” 季辛一脸无语的看向季阳: “废什么话,他是你的幺弟,就不是我的胞弟了么?” 大雨之下,两人一站一跪,倒成了殿前,别样的一道风景线。 殿内—— “牙住……你看他们俩,当年父皇是不是也是这般看朕的。” 季昌宁抬头,看着这殿外,似乎看到了未来,似乎看到了这江山的未来…… “老奴不敢妄议先帝——” 牙住低头,“陛下,此番是否对太子苛刻了些,毕竟殿下……” 季昌宁苦笑:“太子被子安保护太好,他有为君者的善,却没有当政者的狠,治理天下,靠的帝王之术,他身上全无。” “该放他出去历练一番了……” 牙住微微作揖,“裴公那边,老奴已经放出消息,想必不日,裴公便会来宫中,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季昌宁抬手轻挥,牙住便退下,只留季昌宁一人,坐在龙椅之上。 偌大的殿内,除他以外,空无一人,漫漫日子,唯剩孤寂…… 行刑台,那棵沉重的大树桩被狱卒重重放下,压在季祈永身上。 “唔…!” 季祈永不挣扎,只是静静等着痛苦的到来,如此煎熬,他好似习惯了。 “噗——” 鲜血从口中溢出,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染红了地面。 随着木桩转动,剧痛袭来—— 季祈永已痛得意识模糊,满面都是豆大的冷汗。 地上所流的鲜血,已是小溪般的存在。 木桩再次碾压,但这次……季祈永好似没了痛楚,反而是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季祈永的呼吸变得异常缓慢,却迟迟没有闭眼,他的双眼似乎盯着某一处,而那里似乎有什么他牵挂的人…… “师父……”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您……怎么来了……” “年年,这次……跟师父走吧……”远处秋庭桉的模样,温和如往昔,一如初次见面时。 季祈永望着他,嘴角挂上一抹释然的微笑…… 片刻…… “好——” 话音刚落,季祈永的眼眸便缓缓合上了,像是完成一场宿命,完成了…… 第106章 秋大人,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师父凶,羞不羞人 倏忽间,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窗棂,立于堂前。 “师父——” 秋庭桉闻声而起,身形微颤,旋即躬身行礼,姿态恭谨。 裴书臣步伐稳健,径直掠过秋庭桉,于主位之上泰然落座,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秋庭桉刚欲起身,裴书臣淡淡看向他,“许你动了?” 目光掠过秋庭桉,“季祈永此刻何在?” 秋庭桉身形未动,保持着行礼之姿,口中却未吐一字。 裴书臣深知其性高傲,便对旁侧的时序政轻声道:“政儿,你先出去。” 时序政立刻退开,秋庭桉对季祈永的规矩中,有不许求情一项,翻三倍罚之。 裴书臣的规矩更严苛,求情绝不止三倍而已。 待室内仅余师徒二人,裴书臣语气转冷,淡淡言道:“你以为此刻,尚可直立与我对话?” 言毕,秋庭桉心领神会,膝盖一曲,规规矩矩跪于地,腰杆却依旧挺拔,宛如松柏。 “桉儿知罪,未敢欺瞒师长。”声音低沉。 秋庭桉心思敏捷,自知裴书臣深夜造访,首问季祈永,必有深意。 他若再不开口,只怕再怎么跪死在这,也没有任何意义。 “说吧。” 裴书臣淡漠出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那枚东宫象征的象形玉佩,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 “我错怪了他,致使他无辜蒙冤。” 他言简意赅,将过错全揽己身,毫无推诿。 “他……?”裴书臣看向秋庭桉,冷哼一声,“我没空跟你废话,你已成年,感情问题自己解决。” 随即起身,撂下一句,“天明再起身。”,便离去了。 “是。” 秋庭桉低首垂眸,轻声应诺,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拉长,显得格外寂寥。 皇宫深处,金碧辉煌。 牙住见裴书臣步入,连忙迎上前来,引其至御书房前。 “裴公,陛下久候多时。”牙住恭敬地说道。 裴书臣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御书房内,季昌宁立于案旁,手中墨块缓缓旋转,墨色渐浓。 裴书臣推门而入,步伐沉稳,不卑不亢。 面上的九五之尊,可研磨的手心,微微颤抖。 十多年了,对师父的畏惧,哪怕身为帝王,还是怕的。 作为徒弟的那数十年,因为身在皇家,裴书臣从未给过季昌宁好脸色。 不管事情做的多好、多优秀,季昌宁受的罚,永远是最重、最多的…… 可少年时期的他,从未怨言,哪怕到现在……也只是畏惧,而无怨恨。 “裴公来此,是为太子?” 季昌宁敛了情绪,面上依旧是一副帝王的威严。 “不必多言,你想要的我给你,但季祈永——我要带走。” 裴书臣不愿跟皇家之人废话,开门见山。 季昌宁磨完最后一下,才抬眸,幽幽开口: “裴公不怕朕不答应吗?” 天子的霸道与帝王的高傲在这一刻全然显露。 “世事无常,各凭手段。” 裴书臣淡然的语气,甚至不曾正眼瞧一眼季昌宁,这无疑是对帝王威严的最大挑衅。 “呵!” 师父果然是最不喜欢我的…… 罢了…… 季昌宁笑了笑,“开玩笑的,这么好的买卖,朕怎么会糊涂。” 裴书臣将手中兵符放桌上,那是裴家家传,有了这个,就可以调动裴家所掌管的所有军权。 季昌宁看都没看桌上的兵符,而是直接就着刚刚磨得墨,挥笔写下一封旨意。 裴书臣看了一眼内容,微微皱眉,但也未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有了这封旨意,救出季祈永不成问题。 第107章 秋庭桉:就这么水灵灵的没了? 监牢深处,阴暗潮湿。 当裴书臣与时序政匆匆踏入之际,狱卒们个个面如土色,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无措。 他们原本以为季祈永只是昏迷过去,直到一盆接着一盆盐水泼下去,还不见季祈永清醒,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这可是当朝太子,不论废与不废,都是皇子。 若是皇子出事,谁敢担这个责任? 季祈永面容苍白如纸,眉宇间紧锁着痛苦,眼睫上还挂着,被无情泼洒的盐水。 裴书臣立于一旁,目光如炬,凛冽寒意。 时序政望着这一幕,心中更是如坠冰窖,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让他几乎窒息。 “永儿!” 时序政扑上前去,慌忙把季祈永抱在怀中,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擦去脸上血水,以及沾染的泥污。 动作温柔而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丝一毫的触碰都会加重季祈永的痛苦。 “永儿……醒醒……醒醒……哥哥来了……永儿……” 时序政的呼唤,一遍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可是季祈永就像上次入梦一般,任凭时序政怎么喊,都叫不醒。 季祈永周身外面根本看不出伤,可如此长时间的昏迷,又不可能半分伤都没有。 裴书臣上前,手指轻轻搭在季祈永手腕上,脉象之微弱,几乎不可闻,体内的气血混乱不堪。 “你们胆敢用如此阴险之刑!” 裴书臣眼神冰寒,扫视过牢中众人,“政儿,我们走。” 季祈永如今命悬一线,裴书臣哪怕心中有气,也不能在此处发泄,只能带他离开。 时序政怀中抱着季祈永,时序政抬头,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哽咽:“师父……” 复又低头看向季祈永: “永儿……醒醒……我们回家了……” 声音中充满了无尽温柔,但季祈永的面容依旧苍白如纸,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直至狱门外,季昌宁早早备下的马车,已经等候在此。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师父……”时序政抱着季祈永,警惕异常,他不知圣旨所写,突如其来的马车所为何来? “上车,车上药物已经备齐。”裴书臣开口,却只给了时序政一句话。 时序政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季祈永,咬了咬牙,抱着他上了马车。 “走!” 裴书臣一声令下,马车如同离弦之箭,疾驰而去,划破了夜的寂静。 季祈永梦中—— “你还识得我?” 梦中,秋庭桉略显讶异之色,本以为尘缘一梦,醒时皆空,怎料季祈永之心,竟如丝缕般细密,将那虚幻之境牢牢牵绊。 季祈永歪着脑袋,笑的软乎乎,“自然记得。” 梦中场景,是他一生都不可得之物,他自然会铭记。 “这次打算留多久?”,秋庭桉轻笑着,抬手刮了刮季祈永的鼻头,打趣道:“该不会又要哭着鼻子回去吧。” 秋庭桉虽是这么说,但眼神中的担忧,却是无法掩藏。 他现在并不清楚季祈永的身体状况如何,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能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缓解紧张。 季祈永嘟嘴作委屈状,言辞间却藏着俏皮,“怎的,我这贵客不受欢迎么?” 秋庭桉被季祈永的样子逗乐了,正要安慰几句,却被梦境之外的人打断了。 是时序政和裴书臣,正在拼命救治他。 季祈永感其泪滴如冰,落于面颊,心如刀绞,深知时序政身体尚虚,却为己耗尽心神。 “你的心……在疼吗?” 秋庭桉将手搭在心脏处,他是季祈永意识所生,自然会跟随着季祈永的感受。 季祈永微微点头,“漂亮哥哥待我最厚,见我如此,他心必也煎熬万分。” “然则……”话未说完,疲惫与痛楚交织,季祈永心中挣扎,不愿归返那苦楚之现实。 心中正挣扎时,突然——温柔的怀抱,将他拥入怀中,秋庭桉的掌心,轻拍其背,似有无尽安抚之力, “累了便歇,此间有我,不使君再添愁绪。” 季祈永之心,在这怀抱中渐渐平复,梦中之秋庭桉,如同避风之港,给予他莫大之安宁。 当秋庭桉之手轻覆其眼帘,他竟顺从地合上了眼眸,仿佛一切都已安定。 “年年,且安心入梦,待该醒之时,我自会轻唤于你。” 紫禁城中,晨光初破黎明之幕。 秋庭桉方自冰冷的地面,依傍着身旁孤椅,缓缓起身。 步履踉跄间,夜色里沉淀的思绪如潮涌来。 世人口诛笔伐又如何,后世笔墨纸砚的腌臜又如何。 见一次,他杀一次;再见,他便屠尽嚼舌之人。 十年宦海,浮沉跌宕,他攀至今日之尊位,不是为了让季祈永委曲求全的。 皇权巍巍,又能奈他何? 大不了,覆了这天下,以江山为娉,送给季祈永。 双腿因一夜跪立,有些站不住,然晨光既现,秋庭桉心中唯念,不可让祈永于牢狱之中再受丝毫委屈。 分秒不待,秋庭桉直奔大牢。 然则,世事弄人,季祈永已先他一步离去,唯余空牢与惊愕的秋庭桉相对。 那一刻的心悸,无人能解,唯余大牢守卫惶恐跪地,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裴书臣和时序政计划的急,根本没来得及告诉秋庭桉。 秋庭桉自然以为,此必是季昌宁所为,故直奔皇宫而去。 殿门外,牙住见秋庭桉神色凛然,似有雷霆万钧之势,慌忙上前阻拦,生怕生出变故。 然秋庭桉目光如炬,冷若寒霜,未发一语,仅那深邃的眼神,便让牙住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 “牙住,太师既至,何须阻拦?让他进来便是。” 殿内,季昌宁听闻动静,淡然发声,似对秋庭桉的来意已有所料。 秋庭桉踏入大殿,目光如炬,冷声问道: “永儿何在。” 季昌宁轻抬眼帘,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手中茶杯轻旋,他没有生气,而是微微叹气,不经意间换了称呼。 秋庭桉如此公然直呼季祈永的名字,宫中尔虞我诈,隔墙有耳。 哪怕季昌宁的殿内,也不敢保证,没有任何奸细。 秋庭桉刚刚言语,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又不知有多少弹劾他的奏章。 太师直呼太子是以下犯上—— 但秋子安——便属于季昌宁自家师门兄弟,哪怕再直白的话,旁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季昌宁淡淡开口,便让秋庭桉瞬间冷静: “子安,隔墙有耳——” 来自师门大师兄的压迫感—— 第108章 阿父把娘亲气跑了 “来,陪朕下一局。” 季昌宁轻拈棋子,举止间流露出文人墨客独有的风雅。 历来,与君王对弈,皆需谦让三分,以彰皇恩浩荡。 秋庭桉昔日亦是如此,即便棋艺超群,亦不与季昌宁争锋。 然今夕何夕,棋盘上风云变幻,秋庭桉步步为营,将季昌宁黑子逼入绝境,片甲不留,尽显其决绝之态,丝毫不留余地。 “太师棋艺,果真是超凡脱俗——” 季昌宁笑靥依旧,言辞间却多了几分深意,仿佛方才之局,仅是闲庭信步间的消遣。 “陛下过誉了。” 秋庭桉淡然回应,复又落子,攻势不减,誓要将这盘棋下至极致。 随着季昌宁的又一子落下,棋盘之上,黑白交织,杀机四伏。 秋庭桉攻势如潮,季昌宁则以柔克刚,步步为营。 二人你来我往,棋局愈发胶着。 “一子之失,何须伤了君臣之和?” 季昌宁语带深意,却在秋庭桉必救之处,再落一子,意在试探。 秋庭桉岂是池中之物,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毅然落子,誓要扭转乾坤。 “臣辅政之心,昭昭日月,必当竭尽所能,辅佐太子殿下,成就一代明君。” 言罢,棋局已成死局,秋庭桉之意,不言而喻。 皇帝尚可在世,却说太子是明君。 这明晃晃的谋反之心,如此挑衅皇权,季昌宁又怎么可能读不懂。 季昌宁闻言,手中棋子一顿,棋盘之上,已是一片同归于尽之景。 “陛下承让了。” 秋庭桉起身欲去,临行前,留下一句意味深长之语: “昔日同门之情,陛下恐已忘怀,望日后勿再提及。” 其它的季昌宁都可以忍,唯独这个是他最后的、最珍贵的底线。 季昌宁用师门称谓护他,秋庭桉用师门决断伤他。 季昌宁的沉默中,显然透露出了一股隐晦的怒火。 在秋庭桉看来,如今他并不需要这最后一丝情面。 “臣告退。” 言罢,秋庭桉转身而去,再无留恋。 待秋庭桉离去,他猛然一挥袖,棋盘应声而碎,白玉棋子散落一地。 挑衅皇威,蔑视皇权,最后竟还敢拿师门之事刺他。 季昌宁再如何,也是一朝天子,天子之威谁可动摇。 而经此一夜一天,裴书臣一众人,已然到达季昌宁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宅院内。 “这小娃子五脏受损,你且去准备内服药材,我为他诊治。” 裴书臣转头吩咐时序政,大概症状刚刚在马车上已经断好,如今只需相对应的药方,便可医治。 幸好那些狱卒,还顾及着季祈永太子的身份,没有下死手,人确实伤的不轻,但好在凭他医术以及时序政的药理,问题并不大。 太师府内——几天过去,还是未有季祈永的消息…… 夜色笼罩大地,秋庭桉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皎月繁星,思绪渐行渐远。 恍惚间,一个稚嫩的孩童之音忽而传来,清脆婉转,透着些许稚气与顽皮。 秋庭桉循声而望,只见不远处,灯火辉映之下,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欢快雀跃,活泼可爱。 扬唇而笑,嘴角两个梨涡俏皮可爱,一双眼睛如同星辰般明亮璀璨。 扑腾着小小的身子,欢欢喜喜奔向秋庭桉。 笑的天真无邪,笑容明媚灿烂,毫无戒心与防备。 秋庭桉难得放下警惕心,蹲下来。 “哥哥,你是在伤心吗?” 小娃娃伸出小手,轻轻触碰秋庭桉满是忧愁的脸颊。 秋庭桉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浅笑,目光里透着温暖与宠溺,似柔和了整个世界。 他的手抚上孩子头顶,柔声道: “你阿父和娘亲呢?怎地大晚上,一个人跑出来?” 孩子的睫毛忽闪忽闪,如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 “娘亲……前些日子,阿父把娘亲气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娘亲在哪里。” 小孩子还不懂事,不知道气跑和负气离家的意思。 秋庭桉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摸了摸孩童的发顶:“大哥哥也把一位心里很重要的人,气跑了……” “不知他现在何处……” 秋庭桉神色暗了下去,眸光越发幽邃。 永儿……你到底在哪…… 裴书臣处—— 时序政准备妥当,正准备踏出房门时,裴书臣喊住了他。 “政儿,这里的星空很美,明天晚上,回来陪师父看会儿星星吧。” 时序政一愣,他知道——裴书臣应该是已经猜出他心中的计划。 名义是回浩都给秋庭桉送信,报平安。 实则……他要跟季祈永和裴书臣离开浩都了,他想再去看一眼皇宫里的那人。 可皇宫有多危险暂且不说,季昌宁又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再把他抓起来,永远困在宫中。 “师父——留步。” 但不论如何,时序政心意已决,他站定规规矩矩向裴书臣行了礼,随后便头也不回的上马而去。 他不敢看裴书臣的目光,那双目光太慈祥,太和蔼,时序政不忍,却不得不狠心。 他也不敢答应裴书臣的话,因为就连时序政自己,都不敢赌一赌季昌宁的心。 帝王家本就该无情的…… 裴书臣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叹息一声。 他看得出,时序政对季昌宁有心结。 他明白,若自己不让他自己解决,只怕这心结是越来越深。 罢了…… 梦中的季祈永—— “师父……我睡了多久…”,季祈永揉了揉眼睛,秋庭桉见他睡得迷糊,甚为可爱,伸了手轻轻的替他揉起双目。 “约摸已经五日了。” 季祈永微微一怔,他心结未解,可五日之期,想必时序政不知要如何担心他了。 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鼓着一张包子脸,看着极为惹人怜爱。 秋庭桉心中一软,将季祈永揽入怀中,伸手温柔的抚着他的鬓发。 “你身体之伤已被控制住,回去吧……” “醒过来,才能更好养伤。” 季祈永有些犹豫……五日…… 他睡得这五日……那个人有没有来看过他呢,唉…想什么呢……那个人此刻应该筹备辅佐阿兄登基吧。 第109章 是第一次,也是诀别 夜半子时,承祥殿外,月隐星稀。 时序政一袭紧身夜行衣,悄然立于朱红宫门之前,目光穿透那巍峨殿门之隙。 往昔种种,如同旧梦重游,一一浮现心间。 昔日繁华,宫宠……转瞬成空;假意失忆,身陷牢狱,苦不堪言。 更有那几日甜美光景,恍若隔世,温柔缱绻,却成了心头难以磨灭的朱砂痣。 时序政思绪万千,欲将过往尘封,奈何情深缘浅,记忆偏生枝蔓,缠绕心田。 遥遥望去,季昌宁寝宫之畔,几盏灯笼摇曳,昏黄之光,于漆黑夜幕中,透出几分孤寂 他抬步走近,从腰间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钥匙,开锁进入。 殿内漆黑如墨,万籁俱寂,唯余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低语,伴着殿内烛火微光,更显静谧。 时序政缓步前行,借那一抹昏黄,细细打量四周,借着灯光,摸索着走至床边。 轻手掀开帘幔,床上的人儿已然被迷药迷晕,睡的不省人事。 时序政轻手轻脚走至他床沿,在心底轻轻的唤了一声。 “陛下……” 看似平凡无奇的小白瓷罐中,缓缓倾泻出数粒青红相间、圆润如玉的丹药,散发着淡淡药香,似是承载着无尽的决绝与深情。 “这是解药,我要走了……以后没人敢毒陛下了……” 解了毒,就意味着时序政不会再回来了。 床上似乎睡着的人儿,忽然呼吸沉重了几分。 时序政静静的听着,听着那低沉的均匀的呼吸声,眼眶忽而红了,鼻腔里酸的厉害,酸涩的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宫宠…… 你怎能如此侮辱我…… 那几日为何又要对我那般好,为何明知我骗你,还要陪我演戏。 季昌宁……我恨你入骨,却又爱你至深。 泪水划过脸颊,浸湿了脸颊,滴落在季昌宁脸颊。 季昌宁知道,时序政在哭,他好想伸出手去给他擦拭掉泪痕,可是做不到…… 他动不了,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个小鬼头敢拿着他对他的信任,又骗自己,往他饮食里下药。 幸亏季昌宁内力深厚,但这迷药乃时序政专为季昌宁所配,毒又怎么可能会差。 季昌宁仅有意识,却没办法有任何动作。 “陛下醒来后,好好保重……臣祝陛下……万岁。” 说完,时序政拿起丹药,一口喂进自己口中,然后……俯身贴上了季昌宁的唇。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让我如此亲近你。” 季昌宁的心从未有如此慌乱,他想做些什么,却什么都做不到。 从前他顾着时序政小,从未打过这般主意。 时序政闭上双眼,那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但一触即分,时序政退开少许,看着季昌宁的脸,这张脸,他看过多少次了。 太多了,不记得了…… 可这大约是最后一次。 转身之际,时序政的心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不!不可以! 季昌宁拼命与体内毒素抵抗。 然而,就在时序政即将迈出步伐之时,季昌宁牢牢抓住了他的衣角。 时序政身子一僵,转头一看,季昌宁仍旧没有醒,就像是做噩梦了,眉头紧皱,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 不顾一切冲破毒素,内力反噬,经脉在体内已然打乱,季昌宁抓住时序政衣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可他偏偏醒不过来,动弹不得。 可时序政不知,他以为季昌宁只是做了噩梦,他轻轻将季昌宁的手拿开,放回了被子里,动作很温柔,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那样子,似在害怕惊扰了季昌宁。 待将季昌宁的手放进了被子中后,时序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时序政爱季昌宁,但家族冤魂更需他去,为他们申冤! 大义面前,爱情,显得渺小不堪。 季昌宁躺在榻上……这小鬼头还真的就这么离开了,他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这么走了…… 季昌宁的心脏一阵抽痛…… 可他也明白,这是对时序政最好的安排了。 只知你余生安乐,世世不见也是欢。 第110章 真的、真的没了?!! 时序政自季昌宁处辞别后,便去了太师府。 一封密函,悄无声息的放在了秋庭桉桌上。 裴书臣嘱咐说不必见面,放信便离,秋庭桉自然会懂。 翌日清晨。 时序政早已离开,几乎同时从榻上醒来的季昌宁和秋庭桉。 一个一口心血吐出,沾染在榻前锦簇之中,满目猩红。 另一个则是满脸喜色,眸光流转,眸里盛满了喜色。 季昌宁捂住胸口,从昨夜时序政离去那一刻,心口处就一直疼,到现在都未曾停歇…… 而秋庭桉晨起,信件之上,一切安好,只是…… 裴书臣,言及季祈永当下心境,恐非相见之时,宜待三月后,诸事尘埃落定,再行相聚。 甚至信件最后还特意强调:若尔潜至,吾必使尔乘骐骥而至,匍匐于舆中而归…… 意思就是:要是你敢偷着来,老夫会让你骑马来,趴在轿子里回去…… 秋庭桉也是被自家师父的话给逗乐了,嘴角笑意渐渐加深。 还好……还好……大家都无碍。 却说季昌宁之侧—— “陛下!陛下!速来侍奉之人!” 晨曦初破,牙住方欲踏入内室,为季昌宁整衣束发,预备朝会之事。 却见龙榻之上,季昌宁已陷昏迷,口吐殷红,面色惨白如纸,眉宇间隐现几分痛楚之态,甚是骇人。 牙住惊骇之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向外呼唤。 殿内一时之间,唯余急促的喘息与呼唤之声,回荡不绝。 那鲜血一出,犹如利刃穿心,季昌宁之肺腑,似遭重创,痛入骨髓。 “速传太医!即刻宣召!” …… 未几,太医署众医士匆匆赶至承祥殿,一番诊脉之后,面面相觑,皆是惊愕之色。 “周太医,陛下病情究竟如何?还请明示。” 牙住心急如焚,声音中已带几分颤抖。 周太医面色凝重,缓缓言道: “陛下脉象纷乱,似有内伤深藏,且肺腑受损严重,似是内力激荡所致……咳咳……” 言毕,周太医自身亦是一阵呛咳,显是被此等凶险病情所骇。 牙住闻言,更是心急如焚,额间细汗密布,然亦知此刻非慌乱之时。 “周太医,可有解救之法?” “大监稍安勿躁,陛下虽受内力所伤,然奇事一桩——那困扰陛下十载有余之剧毒,竟已全然消解。” “观陛下气色,不日便可康复。至于……” “至于余症,尚需陛下醒来,方能详断。” 牙住闻言,心中已有所悟。 必是时序政悄然来访,以其医术,解除了那由他所制之毒。 十年间,哪怕季昌宁明知那是能要他性命的东西,却一直服用。 十年如一日,每次毒发,便是剧痛,季昌宁只能用大量内力压制毒素,一次又一次。 季昌宁非是不知痛楚,只是他以为,若能以此痛楚,换得时序政片刻安宁,亦是值得。 这也是他与时序政,乃至整个师门之间,唯一残存的纽带。 而今,时序政亲至,拔除毒根,却也预示着离别的序曲。 众人皆沉浸在解脱的喜悦之中,唯牙住面色如土,未露丝毫欢颜,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深知,对季昌宁而言,这支柱一旦崩塌。 其内心之空洞,恐非外人所能体察。 裴书臣居所之内,季祈永悠悠醒转,双眸渐次清明。 “你这小子,倒是好眠。” 裴书臣悠然坐于旁侧,手中轻摇一柄折扇,悠然自得间,以扇轻叩季祈永额角,笑中略带几分戏谑。 “咦?” 季祈永脑袋一缩,心中暗自嘀咕: 论说此番景象,阿翁应当焦急万分,言语间满是关切与疲惫,何以今日如此泰然自若? 莫非……莫非自己竟未醒转,反堕入幽冥之境? 真的没了??! 一念及此,季祈永心中大骇,猛地坐起身来,圆睁双目,紧盯着那身着一袭青衫,背负双手,屹立如松的裴书臣。 “看样政儿配的药不错,药效极快,五脏六腑之伤,不过数日,你便能自行坐起,倒是出乎老夫意料。” 裴书臣言罢,神色依旧淡然,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裴书臣此番表现,令季祈永心中疑云更重,暗自思量: 这还是我那素日里言辞犀利,刻薄无情的阿翁吗??! “这么看着老夫作甚。” “阿翁……我、我莫非真的……” 季祈永话音未落,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却猛然间,额上又挨了一记折扇轻拍。 “哎哟!”季祈永委屈巴巴地望着裴书臣,眼中满是无辜与哀怨。 “疼的……翁翁…”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裴书臣。 “既知疼痛,又怎会身死?”裴书臣佯装怒容,折扇再度扬起。 却只见季祈永迅速蜷缩成一团,活脱脱一只小鹌鹑模样,惹人怜爱又觉好笑。 裴书臣心中暗笑: 这小子,半分未承其师之风骨,倒是像极了他那便宜师叔——时序政。 一遇责罚,就缩成鹌鹑……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第111章 他还是他!从未变过! 世人皆知,老者抚儿,皆盼其体态丰盈,如满月之盈。 裴书臣对季祈永,亦是如斯…… “翁翁,我真吃不下了……” 季祈永立于花影斑驳处,欲将那满盛滋补之汤的玉碗悄然倾于花土。 孰料,此举恰被裴书臣尽收眼底。 这补汤里面,除了对症的名贵药材,还有满满的……满满的……来自翁翁的爱…… 总之就是补的很过分,很过分。 所以…… 季祈永此时的模样,是那种吃多了后,才会有的——臃肿圆润。 本就是小猪脸,圆滚滚的,现下经过一个月“调养”,更显丰腴饱满。 试想秋庭桉若在场,定会以“圆润可喜”四字,赞其娇憨之态。 “你个孽子,浪费老夫的补汤!” “啊呀——翁翁,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错哪了?” “我不应该浪费您的补汤!” “那便再喝一碗吧。” 裴书臣说着,将手中的碗,递到季祈永面前,后者连连拒绝。 “我真不喝了……我发誓我再也不浪费您的补汤了!” “今天能不能不喝了……” 季祈永可怜兮兮地说:“您看我现在的样子……我真的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裴书臣闻言,呵呵笑道:“你且自去铜镜前瞧瞧。” 季祈永依言而行,镜中映出的,乃是一副憨态可掬之貌:脸颊胖嘟嘟,下巴圆润如满月,双眸清澈…… 秋庭桉养的季祈永——高贵清瘦,矜持有礼,绝世无双小公子。 裴书臣养的季祈永——白白胖胖,喜人逗乐,健康幸福小郎君。 谁说受伤之后,只会变得冷血无情。 会爱人的人,会重新养一遍他,让他继续温暖明媚。 “昨日所授之木械拆解之法,你可已熟练掌握?” 裴书臣近来,日日亲授季祈永以奇巧之技,从简单家具至复杂机关,乃至精密器械,无一不涉。 季祈永天赋异禀,学起这些来竟是得心应手,远超裴书臣之预期。 他仿佛生来便是为此而生,每一次拆解与组装,皆能精准无误,令人叹为观止。 “已然学会!”提及此事,季祈永精神大振,“孙儿更想出了简化之法,若加以改造,定能使其更为便携!” “好!孺子可教也!” 裴书臣行事,素来赏罚分明。 做得好,便不吝赞誉;若做得不好,则细究缘由。 若是学生贪玩懈怠,便施以薄惩,再行教导;若是师长教法有误,则自我反省,更换策略。 为师也是父,因材施教,这便是为什么弟子几人,全部成材,且心智皆为良善的原因。 但这一切的好,都刨除季昌宁罢了…… “娃子,可有兴趣将你的一身本领,用作实用?” “翁翁何意?” 裴书臣转身回屋,不多时,手提一布袋归来,随手置于桌上。 “此乃你的太子宝印与肃州刺史之印,皆在此中。” “肃州贪腐之弊,已历年深日久,成为朝廷心头大患。” “老夫经月余暗查,已掌握相关人等证据。现欲委你重任,以你之才智,勘破此案,还肃州一片清明。” 裴书臣语气平和,尚未待季祈永开口回应,时序政已不知从何处窜出,兴冲冲地嚷道: “案子?什么案子?我也要去凑热闹!” 快乐小狗,摇头晃脑,重出江湖。 第112章 来自亲哥的血脉压制 季祈永心中暗自踌躇,断案之事,于他而言,非是初涉。 然此番心境,却与前番大相径庭。 此案之性质,犹如雾里看花,与他往昔所遇,皆成云泥之别。 贪官污吏,其根何寻?过程又如何抽丝剥茧?他又该以何身份,悄然潜入这混沌之境? 裴书臣洞察其犹豫,语气温和,如春风化雨,宽慰道。 “让政儿伴你同往,他对这案中曲折,了如指掌,且放心,老夫亦会暗中相助。” “是,孙儿定当竭尽所能,妥善处理此事。” 季祈永咬紧牙关,应承下来,心中却似波涛汹涌。 肃州,布政司使家—— “恳请兄长慈悲为怀,饶恕丹儿一回,丹儿再也不敢任性了……” 书房之内,一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左手紧握镇纸,右手颤巍巍地悬于半空。 其状宛如风中落叶,细看之下,那右手已是肿如猪蹄,惨不忍睹。 而书房案几之后,坐着一位年岁稍长的少年,面色冷峻,眸中无丝毫温情。 他轻启朱唇,只吐出一句:“莫非还需我亲自动手?” 这简短的几个字,犹如寒冰利刃,直刺利丹心田,令其骇然失色,再不敢有半句怨言, “不、不敢。” 年少者唯有奋力挥动,以示自己悔过之心。 忆及一刻钟前,书房内又是一番景象。 “我说过了!此物我断然不会入口!” 书桌之后,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面带愠色,对着一桌佳肴冷言拒绝。 他身旁,一名仆役颤抖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少爷,您若是不吃,夫人定会忧心忡忡,更何况夫人她……”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少年嘴角微撇,眼中满是不屑与不满:“我娘亲何时变得如此吝啬了?”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老夫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仆役。 利丹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娘亲来了。” 老夫人近年来身体欠佳,但对这个老来得子的幼子却是格外疼爱。 她望着利丹,眼中满是慈爱与忧虑:“丹儿,这些菜肴皆是娘亲精心为你准备的。” “孩儿知晓。” 利丹冷冷回应,却未动分毫,“只是孩儿此刻并无胃口。” 老夫人见状,心中更是忧虑,她温柔地劝说道:“即便是没有胃口,也多少吃一些吧,莫要让身体受了委屈。” 说着,她便亲自拿起筷子,夹了几样菜肴送到利丹面前。 利丹眉头紧锁,一脸不耐:“娘亲,我都多大了?何须您如此操心?” 言罢,他竟挥手将老夫人手中的碗碟打翻在地,怒目圆睁: “我说了不吃就是不吃!您别再烦我了!” 老夫人未曾料到利丹会如此反应,一时间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一旁的仆役及时扶住她。 然而这一摔却引发了老夫人旧疾复发,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丹儿!放肆!”门外传来一声怒喝,只见一位已经及冠的少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正是利丹的兄长——利修。 而回及季祈永和时序政这边—— 肃州之地,水波粼粼,风光旖旎。 “漂亮哥哥,我们这是要往何处去?”季祈永与时序政并辔而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肃州乃水乡之冠,水宴更是其一绝。来都来了,岂能错过这等美味?” 时序政笑容可掬,言语间满是洒脱,“走,咱们且去尝尝这人间至味。” 季祈永:…… 查案……查案……查到饭上了…… 他突然觉得,时序政说他是来看热闹的,有可能这话并非玩笑话。 季祈永:救命,现在反悔回去找翁翁,还来得及吗? 但他还没来得及反悔,就被时序政拉着进了一间客栈,两人点好了菜,要了酒。 客栈之内,别有洞天,空间宽敞,宾客如云。 或举杯对酌,谈笑风生;或高声喧哗,热闹非凡;亦或低声细语,密谋私议。 众人之服饰装扮、举止言谈,皆透着一股子江湖气息。 时序政择一幽静雅座,二人边吃边聊,好不惬意。 然季祈永心中却如焚膏继晷,满脑子皆是案情线索,哪里还有心思品尝这珍馐美味? “你这般愁眉苦脸,却是为何?”时序政见状,放下筷子,好奇问道。 “正为此案烦忧,不知该从何查起?”季祈永坦言相告。 这肃州官府的官员,怕是不会听他这一个刚刚及冠少年郎的话,他总不能强逼他们吧。 毕竟听裴书臣说,此次涉及的贪污官员,个个身居要职,要动的人,也是个个位高权重…… 他虽然有刺史印章和太子宝印,但山高皇帝远,这些官员能听他的吗? “就为这事发愁?” 时序政不以为然,“你师父……”,话刚一出口,时序政便知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 “那个人,竟是连这些都没教过你?” 季祈永低头,摇了摇脑袋,他自小出生皇宫,哪里来过这般人多的客栈。 “嗐,无妨……他不教你,我教你!” 时序政笑着,顺手从盘中,切下一大盘肉,夹到季祈永盘中: “看好了,今儿我就教你一招,江湖法子。” 时序政朝店小二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公子,有何吩咐?” 时序政伏在那小二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店小二神色大变,待时序政说完,店小二连忙作揖。 “还请小医仙稍后,小的这就去办。” 而布政司府上—— 一见到利修,利丹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他连忙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阿兄……” 利修神色冷峻地扫了利丹一眼,随即转身对老夫人说道: “母亲大人请放心回房歇息吧,丹儿这里自有我来管教。” 老夫人望了望利丹又看了看利修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修儿,你弟弟还小……” “孩儿自有分寸。”利修打断了老夫人的话,“而且孩儿还有些话要单独与他说。” 老夫人听后只能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利丹最终还是离开了书房。 她知道利丹今日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分了所以还是交由大儿子来管教更为妥当。 待老夫人离去后利修缓缓坐到了书房的主位之上。 他微微抬起眼眸望向低垂着头颅的利丹冷冷地吩咐道: “地上的狼藉你需在一刻钟内,收拾干净然后到书房中央跪好。” “是——” 利丹连忙应声道然后匆匆低头开始收拾起地上的碎片来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而客栈之中—— 不多时,一张纸条悄然递至时序政手中。 他瞥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线索?这不就轻而易举地到手了吗?” 第113章 秋庭桉:怎么觉得有人在挖墙角? 时序政看季祈永听得新奇,又继续道:“这便是江湖法子。” 言罢,他轻抬玉指,引向那角落中,一位身披黑金头纱,静坐棕黑酒缸之旁的男子,其面容隐匿于暗影之中,透出一股不凡之气。 “你且看此人,形貌粗犷,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灰白袍袖间,绣着精细射干图案,腰间横陈一柄障刀,锋芒毕露,非等闲之辈。你能否揣度其身份?” 季祈永顺着指引望去,心中暗自揣摩,终是摇头苦笑:“永儿愚钝,未曾识得。” 时序政轻笑,耐心为季祈永一一分析。 “肃州之地,门派林立,其中两大门派弟子皆佩障刀,且衣襟之上,或以射干,或以晚香玉为记。” “此等门派,以刀法闻名遐迩,掌管一方水运,权势显赫。至于那头上头纱之色,更是身份之象征,非比寻常。” 时序政边吃边说,对这些江湖之事,似乎十分了解,又似对这些江湖人,十分熟悉。 见季祈永听得认真,时序政嘴角不禁翘起一丝弧度。 “那刚刚为何这小店家认识你?”季祈永疑惑道。 时序政神秘一笑,嘻嘻……终于到了可以在孩子面前装上一次的机会了。 “年少时,我与你叔父,在江湖上亦是小有名气,我擅医术,他擅武艺,双剑合璧,名震一方。” “医术?” 季祈永歪了歪脑袋,“翁翁说,你是……唔……” 季祈永话还未说出来,就被一口牛肉塞到嘴里,嚼吧嚼吧…… “你听他老人家瞎说。” 好险……差点一世英名不保…… 时序政极限捂嘴,佯装正经道,“他老人家这个……年龄大了,有些事……不必听信。” “哦。” “你就记得,江湖之中,门派林立,武风各异,品德为先。” “你若欲打听何事,只需寻此等客栈,以银两扣桌,屈指三下,自有人前来应承。” 言罢,他又道:“江湖黑话繁多,待我们回家,我必一一传授于你。” 季祈永点头应允。 时序政见状,轻抚其头,柔声问道:“还有何不解之处?” 季祈永低下头,眉宇间掠过一抹忧伤:“这些……从前……从未有人教过我……” 秋庭桉是一位好尚书令,好臣子,可不是一位好太子太师。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忙着奔走权力的这条路上,秋庭桉终究对季祈永的教育上,欠缺异常。 这便是季昌宁,一定要把他送出浩都,由裴书臣带在身边教养、历练的原因。 时序政闻言,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惜,轻叹道: “身在高位,诸多无奈,身不由己。若你不愿受此束缚,我便带你远离尘嚣,游历山水,可好?” 时序政温声问道,看着季祈永,便像是看到从前那个同样,被皇权所拖累的…… 二十岁的季祈永,眉眼间已然有了几分他父亲曾经的音容笑貌。 若是……若是……十几年前,他能勇敢些,早将这些话说给季昌宁听。 会不会……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相爱之人,总觉是自己亏欠对方…… 布政司史府之外,市井熙攘—— “大人回来了,莫非又是为公子们选购脍猪蹄?” 屠户刘,面带憨厚笑容,迎上利将恩。 “这东西,我两个孩子爱吃。”利将恩笑而应之,铜板欲递,却被屠户刘婉拒。 “昔日拙荆突染沉疴,幸得大人援手延医,此等恩情,区区肉资,何足挂齿?他日还望大人代某设宴,酬谢那位仁医。” “此非君子所为!” 利将恩急推铜板,神色诚恳: “为官者,为民解忧乃分内之事。且那医者,乃吾同窗挚友,情谊所在,不足挂怀。” “快收着。” 利将恩硬是将铜板塞了过去: “这世道,难保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说罢,他不再耽搁,匆匆往前赶路。 沿途百姓,见大人归,皆笑颜相迎,问候之声此起彼伏,利将恩一一拱手,乐享天伦之乐。 官民和谐,此景此情,恰似桃源之境。 然则,甫入府门,另有一番景象映入眼帘。 “哥哥!哥哥我真的不敢了…你别气了…” 利丹紧随其后,绕圈追逐,却不敢近利修之身,只敢在后低语,“哥哥理理丹儿……” 利修面色冷峻,忽见父归,遂止步行礼,唤道:“父亲。” 小利丹未及留意,一头撞入利修怀中,痛呼欲泣,下意识伸手要揉自己的脑袋。 结果手太疼,又压着挨揍的手心了。 “哇……疼!呜呜……”哭声震天。 利将恩见状,忍俊不禁,笑曰: “丹儿又做什么事,惹我们家小先生生气了?” 利将恩抬手扶起行礼的利修,眉眼皆是父亲的慈爱。 “莫生气,小孩子皮实的很,揍两下无妨。” 地上蹲着的小利丹,也小狗腿般,忙趋前抱住利修之腿,乖巧点头: “爹爹所言极是,丹儿皮糙肉厚——抗揍的,哥哥别气了……” 浩都太师府—— “哗哗哗……哗啦……” 秋庭桉本在书案旁,仔细研磨,写着最近刚呈上来的文书,屋内墙角似有老鼠窜过。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秋庭桉抬头一看,只见原是那只小花狗,季祈永出宫的急,没带上它,前些日子宫人来说,这小狗自殿下走后,便一直不吃不喝。 宫人怕它饿死在东宫,便来求了秋庭桉,把它挪到了太师府养着。 只是这狗…… 为何一直在挖墙角—— 肃州—— 时序政看季祈永犹豫,也知他一时半会决定不了。 “无妨,若你愿意,我可是你小师叔,那个人不教你的,我都教你,如何?” 季祈永傻傻一笑,乖乖点头: “好!小师叔……” 秋庭桉府里,那只狗刨墙角……刨的更欢了…… 啧……秋庭桉揉了揉太阳穴……怎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第114章 季昌宁的心魔 秋风轻拂,庭院的梧桐叶缓缓飘落,秋庭桉被这周遭的琐碎所扰,笔下的字迹渐显凌乱。 终是,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紧握的狼毫,步履间带着几分无奈与温柔,缓缓走向那只正在墙角刨地的小花狗。 “嗷呜……嗷呜……” 见秋庭桉走了过来,小花狗立刻站起身来,用脑袋轻轻蹭着秋庭桉的手,挺乖…… 有点像,季祈永十一二岁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 喜欢在天气微凉的时候,窝在秋庭桉怀里睡觉觉,软软小小的一只,十分可爱—— “倒是别的,没跟你小主人学会,撒娇学的一模一样。” 秋庭桉苦笑摇头,伸手抱起了这只小家伙,却见它立刻四仰八叉,露出肚皮来—— “唔……” 小家伙发出满足的哼唧声,似乎是觉得,在秋庭桉怀里睡的舒服的很,闭上眼睛便开始小呼噜。 看着睡过去的它,秋庭桉心绪难平——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之中,为这静谧的夜晚添上了几分柔和。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大可焦急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夜的寂静: “大人,宫中急报,陛下晨间偶感风寒,夜深高热不退,依祖制,需大人侍疾。” 宫中规矩,龙体欠安,必有心腹伴侧,以防不测,便于调度。 秋庭桉瞥向怀中幼犬,又举目望天,决然转身,言:“就说本相睡下了,不去。” 这么任性的吗……? 大可顿时觉得朝野上下,曾经传太师大人年轻时,任性妄为的传言不虚。 因为他的主子,好似当真就是这样…… 宫中承祥殿内,季昌宁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苦痛难当,手中紧握一纸,反复挣扎,始终难舍。 及至晨光熹微,秋庭桉方缓缓而至。 “秋大人,您可算来了。” 牙住见状,松了口气,忙迎上前。 秋庭桉轻挑眉梢,俯视榻上之季昌宁,淡然问道:“陛下可有好些?” “高热未退,且陛下紧握此纸不放,老奴恐是紧要之物,未敢擅请太医。” 秋庭桉微微颔首,上前细看,只见一纸皱褶,边缘褪色,显是季昌宁多次摩挲所致。 秋庭桉想硬抢,啧……早知跟着师父的那几年,还是学些武功了。 季昌宁分明是用内力在抵抗,他一介文臣,根本敌不过季昌宁的力气。 罢了…… 念及此,秋庭桉心生一计,柔声唤道:“师兄,我是子安。” 言罢,季昌宁眉宇间似有一丝舒缓。 趁此良机,秋庭桉迅疾取纸,展开一看,竟是一幅稚拙如幼犬爪印的涂鸦。 旁人不解其意,然秋庭桉心知,此乃时序政所为。 时序政好好写字时,也就罢了,字还算清秀,可他不愿意的时候,这个字,就会像纸上这样…… 跟狗写的一样…… 谁也不认识,这写的什么,偏偏季昌宁还当个宝似的,都烧的脑子快冒烟了,还紧抓着不放。 秋庭桉心中暗叹,二人情深意重,却为何不能如凡夫俗子般,相守白头,反而相互折磨,徒增烦恼。 正当思绪万千之际,季昌宁病情骤变,深陷梦魇,鬓边汗珠滚落,口中喃喃:“师父……师父……求您莫弃宁儿……”言罢,紧咬朱唇,血珠渗出,显是往事之痛,再度侵袭。 “宁儿……知错……求您怜惜……别不要……不要宁儿……” 秋庭桉眉头一紧…… 宁儿…… 这还是他们少年时,季昌宁的自称—— 为什么是自称,因为裴书臣从不对他,叫的这般亲切,只是恭敬的太子殿下。 而对其他人,总是政儿、桉儿……这般亲昵的唤法。 季昌宁只能学着裴书臣的样子,这般唤自己。 没人要的小孩,也羡慕别人家长对子女的好—— 而今,他只能在梦中,如此呼唤自己,可见心中之苦楚,且能让季昌宁陷入梦魇的……只能是那件事…… 想起那件往事,秋庭桉心亦生怜。 那事,真的是裴书臣做的过分了…… 第115章 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 十五年前—— 宫中书阁 “尚书令门墙之内,所育桃李,或亦承其风骨,不避世之龌龊。” “或许,青春韶华时,亦曾……唉……” 江祈安斜倚案侧,双臂环胸,目光如刃,讥诮地望向时序政与秋庭桉,其言一出,周遭众人,无不窃笑。 即便心存不愿者,亦因江氏长姊贵为凤后,而心生畏惧 彼时,裴公书臣遭奸佞构陷,被先皇幽禁于太师府邸,学阁之内,众人皆审时度势,对秋庭桉和时序政敬而远之。 时序政性情刚烈,欲动怒反击,却被秋庭桉以温言相劝,轻轻拉回。 “此等激将之法,不足挂齿,无须介怀。” 秋庭桉拍拍他的肩膀,“与其争这些,你不如多多与同窗交流,巩固自己知识。毕竟,咱们后天就要参加大试。” 秋庭桉的劝说还是有些用处的,时序政虽然还有点不服气,但也压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都是天纵奇才,且都家世了得,又一同拜裴书臣门下,在裴书臣心中同等地位。 二人渐行渐远,留下一片议论纷纷。 “观那秋庭桉,似有故人之影。” 江祈安忽而开口,语带玩味。 白眉公子,文弱之姿,闻言顺其目光望去,只见二人笑语盈盈,心中暗自思量。 “确有相似……闻秋府昔日有嫡子,因体弱多病,寄养于尚书令膝下。” “莫非此人便是秋庭桉乎?” “管他是不是。”江祈安带着那人,快步走到秋庭桉和时序政面前,大声道,“秋庭桉。” 他喊得太大声,周围的人立刻看了过来。 江祈安笑靥如花,上前轻拍秋庭桉之肩,戏谑道: “你不会是那个秋家扔出来,结果被尚书令拾回来的弃儿吧。” 此言一出,时序政怒不可遏,欲挥拳相向,却被秋庭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握其腕,温言安抚:“菟丝之姿,岂与耐冬争艳?” 有句名言说的好:秋庭桉的嘴,从小就毒。 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便是,江祈安是个只会攀附他人的小人,我们为人君子,不屑于这种小人为伍才好。 嗯……又仗着自己学识渊博,随口一句话,便拐弯抹角讽刺了江祈安一番。 时序政虽气坏了,然而,他还是觉得秋庭桉这话说的没错,便收住了手。 江祈安见秋庭桉年幼而才高,心生不服,挑衅道:“汝既满腹经纶,何不与我一较高下?输了可别哭鼻子。” 欺负年纪小的,是学阁众学子不成文的规矩。 秋庭桉此时不过十三岁,正是少年意气初成之际。 然而,面对江祈安挑衅,秋庭桉竟一点没有怯场,反而还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比试结果,不言而喻,时序政与秋庭桉配合无间,轻取江祈安。 江祈安面子被剥,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在第二日,秋庭桉和时序政下学的路上,截下了他们。 “尔等虽狡,亦不过弃子尔!” 其声震天,路人侧目。 秋庭桉淡然处之,微侧首示意时序政,二人正欲离去,江祈安怒极攻心,竟拿着路边摊上的茶壶,砸向了时序政的脸! 秋庭桉本想过去帮忙,却被江祈安的几个跟班拦了下来。 “唔。” 季昌宁及时出现,将时序政牢牢护在怀里,而自己的后背,则被滚烫的茶水烫伤一片! “太子哥哥!” 时序政反应过来,连忙想查看季昌宁的伤势,却被季昌宁一把按了回去。 “无碍,不必担心。” 时序政哪里肯听,可身后江祈安依旧不老实,仗着自己母族荣耀,丝毫不知悔改,反而恶狠狠地质问季昌宁。 “殿下竟也来管这等杂碎的事,置皇家颜面于何处?” 杂碎……呵… 季昌宁眯起眸子…… 危险地盯了江祈安一眼,淡淡开口: “传孤令,江氏之子,以下犯上,即刻下狱、斩——杀——” 江祈安瞳孔骤缩,吓得直接“砰!”一声,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看向季昌宁。 “你疯了吗,你竟敢杀江氏——”! “孤,乃太子——有何不敢——!” 一声冷喝,眼神如刀,少年帝王之气,骤然而生。 第116章 连敌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不好 现实中—— 秋庭桉看着季昌宁梦魇的模样,想到的只有那些,他的记忆中,后来季昌宁被裴书臣不放不分青红皂白,罚了一次重罚。 其它便是毫不知情了…… 但其实……在季昌宁的记忆中……还有一段回忆,只有他和牙住知道—— 彼时,季昌宁正值夺嫡关键时刻,本可置身事外 然师门情深,时序政更是其心之所系,江祈安此举,无异于触其逆鳞。 江家更是未曾料及,这位根基未稳之太子,竟如此决绝狠辣! 消息不胫而走,浩都城内,江子伏诛之事,沸沸扬扬。 其母家倚仗皇后之势,先皇碍于旧情,亦不得不严惩季昌宁, “传旨,太子失德,赐其二十廷杖。” “皇后可还满意——” 先皇之时,外戚干政,嚣张跋扈,先皇亦是无可奈何。 原以为季昌宁身为太子,这二十廷杖不过是形式之举,未曾想,却成了其三皇子手中之利刃。 昔日,三皇子与季昌宁,皆乃夺嫡路上之佼佼者,水火不容,势同水火。 而今,三皇子只消在狱中,将季昌宁折磨至生不如死之境,便再无人能阻其夺权之路。 狱中—— 廷仗之声,如暴雨般响起,仗仗见血。 最后还是牙住,拼了命才救下季昌宁。 “殿下……殿下撑住,老奴去请太医。” 牙住看着奄奄一息的季昌宁,眼里的泪瞬间蓄满了眼眶。 “师……师父他……可曾受我……咳咳……之牵连?” 季昌宁心中所念,唯有裴书臣一人。即便自身命悬一线,亦不愿师父受丝毫牵连。 牙住强忍悲痛,拭去泪痕,连连摇头以慰其心:“殿下放心,裴先生安然无恙……” 闻此言,季昌宁方得安心,轻叹一声:“如此……便好……” 言罢,缓缓合上双眸,只觉那廷杖之痛,较之师父昔日之鞭责,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仅过三日,季昌宁便强忍伤痛,蹒跚至三皇子府前。 “见过太子殿下。” 季霖磐于厅中悠然品茗,闻季昌宁至,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三哥无需多礼。”季昌宁面含温煦笑容,眸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寒意。 “孤此番前来,实为三哥备下一份厚礼。” “哦?不知是何等奇珍异宝?” 季霖磐明知故问,心中已暗自戒备。 季昌宁微微一笑,缓缓言道:“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言罢,轻咳一声,吩咐牙住道:“带上来吧——” 牙住领命,携一木桶步入厅中。随着一声巨响,木桶盖启,只见其中满溢鲜血,触目惊心。 “你——”季霖磐见状大惊失色,言语间已失常态。 而季昌宁则淡然自若,仿佛正欣赏着这血色画卷般,轻轻抬起眼帘。 “此乃孤赠予三哥之见面礼——孤之伤痛,与他之一身傲骨。” 言毕,季昌宁命牙住将狱中折磨他的狱吏抬出。 那狱吏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而季昌宁却未曾多看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桶中。 桶中之人,浑身血窟窿眼,双眼圆睁,满是血污,正死死盯着季昌宁。 季昌宁轻声细语道: “三哥请看,他还活着。这狱中的二十棍,每一棍皆有孤之份;而他身上这一百零八个窟窿眼,亦是孤亲手所赐。” 季霖磐闻言大怒,胸膛起伏不定,愤恨之情溢于言表:“你——你——你好狠毒——” “若三哥欲亲身体验一番,孤自是不吝赐教。即刻便可将他扔至你面前,一刀一刀割下其肉来,喂你的爱宠享用。” “三哥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孤本不欲告知父皇。但若三哥仍执迷不悟……” 季昌宁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问道:“三哥可愿与孤鱼死网破?抑或按孤所言行事?” 季霖磐怒极反笑:“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便能阻我?别忘了朝堂之上半壁江山皆在我手!你还当自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吗?” “看来三哥是铁了心要与孤为敌了。” 第117章 没有夸奖、没有奖励,只有无尽的责罚 “善哉,孤言已尽,无需赘语。今夕所言,三哥须得铭心镂骨——” “忆往昔,道远三年之期,三哥近侍之爪牙,横行乡里,侵占良田数百顷,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共计三百二十五户” “哀鸿遍野,官府虽以国难为由,强行压制,然民心之痛,岂能轻易抚平?” “又五年,翠酒庄内,三哥不惜重金,赎一歌姬出风尘,然数月之后,那红颜竟现身于乱葬岗,玉殒香消,其状之惨,令人不忍卒视。” “及至道远六年,济州之地,灾荒肆虐,朝廷赈灾之银,六成竟悄然流入三哥府邸,此等行径,实乃国之大蠹!” …… 桩桩件件,皆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季霖磐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一切早已在季昌宁的洞察之下无所遁形。 “哼,既已洞悉,便直言不讳吧,所欲何求?” 季霖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再伪装那份虚伪的温文尔雅。 “尚书令大人,一向以清廉正直着称于世,三哥在上书自辩之时,理应提及几分,以正视听。” 季昌宁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季霖磐闻言,不禁嗤笑出声,那笑声中满是嘲讽与不屑, “我的好弟弟啊,你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那个曾将你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师长?” 他笑得愈发猖狂,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大的笑话, “朝野内外,谁人不晓,裴书臣视你如敝屣,日日责罚,毫不留情,甚至当着满朝文武之面,也要肆意羞辱。” “而你,竟还要为这样一个‘负心之人’求情,当真是愚不可及!” “好啊,好得很!本王便遂了你的愿——” 季霖磐的笑声中带着几分阴冷, “只怕你那老师重获自由后,非但不领你的情,反而会变本加厉,将你折磨得更加凄惨,哈哈哈哈——” 季霖磐嘲笑之声,让牙住都觉得羞耻至极。 可季昌宁却默默担下了这一切…… 自他从狱中出来,总共三日—— 昏迷一日、整理罪证一日、与季霖磐博弈一日,用自己的伤,换裴书臣的顺遂。 “殿下,您何不暂且回宫休憩片刻?”牙住的目光追随着自三皇子府邸踱步而出的主子,心中忧虑难掩,轻声劝慰道。 季昌宁轻轻摇头,语声坚定: “孤尚需入宫一趟,此责难逃。” 他深知,此刻若避而不见,反添罪愆,皇后之言于帝前,必成利剑。 “殿下伤势沉重,三日未眠,铁打之躯亦难支矣。” 牙住忧虑之色溢于言表,言辞间满是关切。 然季昌宁面色愈发沉凝,只淡淡二字:“无妨。” 此二字,似千斤重石,压下了牙住所有忧虑与劝阻。 季昌宁深知自身之狼狈,却亦知,唯有如此,方能稍慰皇后一族之怒。 于是,他跪立御书房外,身形如松,低垂眼帘,神色淡然,仿若周遭一切皆无法动摇其心志。 烈日当空,汗水浸透伤处,痛楚难当,然季昌宁纹丝不动。 直至殿门轻启,皇后缓步而出,其言冷冽如冰: “太子殿下,此乃何意?莫非欲在陛下面前,展露太子之威?” 皇后之语,满含讥讽与不屑,视其伤而不顾,反以为咎由自取。 季昌宁却也不辩解,只是单单忍下这侮辱,不殃及师门,多大的侮辱,他也受得。 皇后见他一副沉默以对的模样,眸色之中,划过一丝厌恶。 “罢了罢了,陛下也就是个心软的,唤你回去,说是你差点丢了性命。” “本宫心善,不欲追究你。” 季昌宁抬眸间,双目之中,一片阴鸷。 “是……”季昌宁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多谢母后,儿臣告退。” 泄了皇后的火,加上季霖磐上书,请求皇帝念及旧臣,裴书臣隔日便解了禁足。 然刚踏入门槛,便闻裴书臣冷语如冰: “跪下。” 几乎是下意识,季昌宁便顺从跪下,以往裴书臣罚他,便是没理由硬找理由,也早就习惯了。 “殿下,好大威风,当街杀人,真当老夫要一辈子幽禁于此,管束不了你了!?” 裴书臣的话,说的阴恻恻,不带丝毫感情。 季昌宁声音颤抖,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宁儿不敢,请师父息怒。” “不敢?哼,你最擅长的就是不敢——” 裴书臣冷笑一声,随即起桌上马鞭,不由分说的便挥了下去。 “道理我不必说,你自然会懂。” “撑住,完罚便可,无需多言。” 毫无半点章法,疼到骨子里,打的季昌宁面色苍白,鲜血一点点渗出。 季昌宁身上还有廷仗的伤,那伤要了他半条命,中间又不得休息,好不容易筹谋给裴书臣解了禁足。 确实又伤上加伤…… 可偏偏季昌宁在裴书臣面前不敢表露分毫的不愿意。 他怕裴书臣不要他了…… 季昌宁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过就是皇帝硬塞给裴书臣的,是累赘,是负担。 所以他不能不听话、不懂事,裴书臣是真的会借机把他赶走的。 届时,他就又会变回那个没人要的“野种”了。 所以,不管多委屈、多难捱,他都会咬牙坚持下去。 直至……昏厥…… 太疼了……像刀子挖骨剔肉一样的疼! 可这都是季昌宁的日常,昏了就算结束,第二天醒了,便不许耽误功课,依旧照旧。 否则,耽误课业的错,便是要另算的。 半月后—— 秋庭桉和时序政在大试里,都取得了耀眼的成绩,虽然不是第一,但都是名列前茅。 “桉儿和政儿,乃大文豪是也。” 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要鼓励学习的时候,裴书臣也愿意夸奖他们。 而到了季昌宁这边,看着季昌宁近乎完美的试卷,裴书臣还是找出漏洞。 “获得这项成绩,是你应做的。” 接着便是一顿重罚。 问罚的是什么?答:做错的题。 没有夸奖、没有奖励,只有无尽的责罚。 季昌宁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终于病倒了…… 第118章 时序政:没人爱你,我来爱你 现实中—— 闻牙住细述季昌宁,往昔孤影独撑之种种,秋庭桉眸中,不禁泛起层层酸楚之澜。 忆往昔,季昌宁岁月何堪? 皇家深宫,步步惊心;师门之内,裴书臣冷眼相待,似举世皆弃之不顾。 能撑下来,何其不易。 “其实……陛下病重那几日,师父……每每入夜便去守在他床头,待第二日天不亮便离开了……” 秋庭桉的记忆中—— “哥!”时序政得知季昌宁病倒之后,不顾牙住阻拦,冲进东宫寝宫。 季昌宁本来倚靠床头,看着手中的《中庸》,他记得下次大试,便要考这些。 他想着……不能让裴书臣因为成绩,对他失望。 但还不等季昌宁放下书,软软乎乎的小孩已经扑到怀里去了。 那时,时序政也才十一二岁,小小一只,就爱跟在季昌宁和秋庭桉身后,左一个“太子哥哥”,右一个“阿兄”的唤着。 季昌宁被时序政这样一抱,不禁心中一片柔软。 只是时序政没轻重,冲的季昌宁的伤口,有些疼。 “唔……”季昌宁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学堂上课时间,怎地跑出来了?” 时序政却是只听出了,季昌宁声音之中的疲惫,还带着歉意,瞬间就泪崩了:“哥,呜呜……” 他好想哭好想哭,十一二岁的他也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总是要受伤…… “好端端怎么哭了。”季昌宁用指腹轻轻拭干时序政的泪水,“是不是殿里血腥味太浓,吓到了?” 季昌宁受了一顿廷仗,又加上一顿马鞭,伤口自然愈合的慢,时常要换药,不免伤口会崩裂。 虽殿内焚香,但不免还是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时序政摇摇脑袋,又点头道:“是不是师父故意对你不好,让你伤心了?” “我去找师父,他不可以这样!” 闻言,季昌宁眼底闪过一丝苦涩笑意。 他从未奢求过裴书臣能来看看他,不能也不敢奢求…… “哥哥没受伤,没事,不用担心。” 少年苍白着脸安慰着怀里的小孩,心里却空空落落的。 “骗人!骗人是要挨揍的!” 幼时的时序政,还是一头乌丝,俊逸非凡,性情温顺中不失童真。 家族内外,皆视其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 以至于,季昌宁总觉得,时序政就像一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是明亮着的,身边都是光芒。 季昌宁觉得自己很不好,总惹人讨厌。 但小太阳般的弟弟,似乎喜欢他,并且不会嫌弃他…… 季昌宁垂眸,微微握紧了时序政的手。 “你不要伤心,我也会伤心的。” 时序政认真的模样,仿佛已经能够背着重剑,勇往无前的一般。 “以后我会努力学好武功,保护你的。” 暗域逢微光,心田已自春。 待吾光华盛,尽扫世间尘。 意思是—— 晦暗无光的地狱,照进太阳一隅,他已经很满足了。 可太阳偏说:我就是为你而来,再等等我,我必倾尽全力,驱散你周遭每一寸阴霾,让光明彻底拥抱你的世界。 季昌宁心中像是被什么突然塞满,眼含泪光,抬手轻轻揉了揉时序政的脑袋,坚定的说着:“吾亦护你周全。” 六字之誓,季昌宁终其一生,未曾违背。 那天晚上,也不知是时序政真的回去闹裴书臣了,还是裴书臣心里终究对季昌宁还存有那么一丝丝愧疚。 当天入了夜,裴书臣悄悄来看了季昌宁。 裴书臣坐在床边…… 第119章 若没有生在帝王家,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天入了夜,裴书臣悄悄来看了季昌宁。 裴书臣坐在床边,伸手拨了拨少年的额间的散发。 少年睡得很不安稳,眉宇之间笼着一层轻霜,显然是痛的。 然而他却是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嗯……”季昌宁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被子。 他将脸埋进被中,却不敢乱动,只希望疼痛稍稍减轻一些。 夜深人静,无人察觉时,才敢让自己像个孩子般哼唧两声。 少年微弱的呢喃声,却令裴书臣内心一阵绞痛。 这少年,从八岁开始便进了他的府中。 从此,少年承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磨难,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于他来说,都遥不可及,只能是奢望。 可这少年,却将一切苦难深藏心底,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反将每一份恩情铭记心间。 “帝位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裴书臣低沉的嗓音透着些许疲惫与无奈。 “那冰冷的龙椅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枯骨与断裂的情谊。” “我从未有意将你推上那权力之巅,更不愿见你沾染那宫廷的污浊。” “放下吧……” 他轻声呢喃,仿佛是对季昌宁说,也是对自己说,“无论前路如何坎坷,为师定当竭尽全力,护你师兄弟周全。” 裴书臣内心挣扎,他自问,若非皇室血脉,若非那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季昌宁本应是他最为骄傲的弟子。 他会如对待时序政、秋庭桉一般,倾尽心血,培育他成长。 然而,命运弄人,这少年偏偏生于帝王之家,卷入了权力斗争的旋涡,不得不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裴家世代忠心,可偏偏先皇是个糊涂的。 撤了裴书臣父亲的官职不够,甚至还将裴书臣的兄弟全部赶到边境,美其名曰给了个小官,实则却是流放。 裴书臣此番也是,被先皇下套,差点连命都要没了。 幸得时序政的父亲在朝中力保,否则裴书臣怕是早就被满门抄斩,死无葬身之地了。 先皇,这是打定主意,不给他们这些旧人留后路。 裴书臣怎么会想牵连无辜,可裴家是氏族大家,自小学的都是君子之道,礼仪忠孝压在裴书臣身上。 他对仇人的儿子,又怎么能视如己出。 只能一次又一次,逼着这个少年,主动离开他。 甚至于,一次次让季昌宁受伤。 这少年,却是执拗的固守,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愿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裴书臣的心是无比纠结,痛苦的异常。 他轻叹一声,以帕子轻轻拭去季昌宁额角的细汗,生怕夜凉侵体,又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方才起身,悄然离去。 可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 “咳咳。” 季昌宁在睡梦中微微颤抖,一阵寒意袭来,他猛然惊醒,却发现空荡荡的寝殿里,唯有自己孤影相伴。 季昌宁苦笑一声,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回忆——到此结束—— 后续的故事,秋庭桉也不知分毫,连牙住也被裴书臣隐瞒的很好,几乎没人知晓。 裴书臣到底有没有被季昌宁发现来过,又或者季昌宁在那一刻,是不是装睡……谁都不知…… 现实中—— 秋庭桉也拿起帕子,做起了裴书臣曾经的举动。 他擦净了季昌宁的脸上和手臂上,汗珠和血迹,又掖了掖他的被褥。 看着季昌宁昏睡着的模样,秋庭桉眼底难得有片刻的宁静。 “师兄睡吧,子安在,一直都在。” 秋庭桉轻声道,而后站起身来,来到殿门口,吩咐道: “时辰不早了,今晚不必来打扰陛下,有什么事与本相说便是。” 那侍卫连忙应了一声是。 而后,秋庭桉又在殿门前站了许久,望着窗外深邃的月色,思绪飘远…… 肃州—— 时序政倚在客栈栏杆之上,望着远处,心中微微绞痛,不知怎的,这些天竟是有些心悸起来。 第120章 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太子已经长大了 肃州之地,夜半子时,月华如水,轻洒静谧。 利丹怀抱软枕,步履轻盈,犹似夜风中一缕幽魂,悄然推开了利修的门扉。 小狗崽双眸泛红,满含委屈之色,缓缓爬上利修的床榻,目光落在那沉睡中,却依旧英挺的面容,心中更添几分委屈。 自己委屈巴巴,辗转反侧睡不着,哥哥竟……竟毫不在乎的睡着了…… 委屈不行,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终是难忍,利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蜷缩进利修的怀抱,紧贴那宽厚的胸膛,用手背给自己擦了擦眼泪。 动作有些大,吵醒了利修。 “丹丹……”利修微启双眸,轻叹一声,温柔地为弟弟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声音里满是宠溺与无奈。 却是让小崽吓得浑身一颤,今日罚的重了,他有些怕哥哥。 可又实在贪恋哥哥的温柔,环着兄长的颈项,轻轻摩挲,细语呢喃:“我……我疼得厉害,难以成眠,想哥哥抱着睡……可、可以吗?” 白日里,大试揭晓,利丹的成绩一落千丈,由昔日之佼佼者沦为末流,皆因利修随父外出,无暇顾及。 自然小崽是挨了好一顿揍,身心俱疲,走路也是蹒跚状。 利修家教甚严,犯错必罚,反省自省方得宽恕。 然今日之罚,确实过于严苛,令利丹痛彻心扉。 看着小崽把检讨写好,夜色已深,利修虽心疼不已,却也怕耽误弟弟睡觉,便没来及安抚。 小崽子还以为利修生气,不理他了。 “哥哥……仅此一回,可好?” 利丹眼含乞求,那怯生生的模样,足以令铁石心肠之人动容。 利修终是心软,轻抚其发,应允道:“好——你乖些。” 明日尚有重任在肩,需随父监工川河,利修亦需养精蓄锐。 利丹马上点头,“保证听话!” 利修温热的手掌,轻拍着利丹的背脊,哼唱着儿时的摇篮曲,哄得弟弟渐渐沉入梦乡。 利修之情,训时如山,可真的罚完,又会变回那个事事百依百顺的温柔哥哥。 简直把利丹拿捏得死死的。 宫中—— 季昌宁病体渐愈,精神矍铄,复归帝王之姿,威严不可侵犯。 秋庭桉日日探访,一为朝政大事需其定夺,二则…… “太师辛劳,朕已康复。” 季昌宁彻底清醒之后,又是一副帝王该有的姿态,再不像之前病中的样子。 拿起桌边茶杯,微微品茶。 秋庭桉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臣惧陛下若逝,则无以复命于陛下家犬子之前也。” 意思就是说:我怕你要是没了,我没法跟你家那只狗崽交代…… “咳咳咳……”季昌宁一口茶水,呛得厉害。 “你说谁是狗……” “陛下家的那只。”秋庭桉毫不犹豫的补刀。 季昌宁眼神飘向牙住,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在他病重时,秋庭桉知道了什么。 这人怎地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还不等季昌宁开口询问,秋庭桉微微作揖,“臣这几日有事,朝中大事已经处理差不多,臣要请假几日。” 季昌宁顿了一下,“可是有什么急事?” “是——”秋庭桉犹豫一下,“臣有些私事要处理,这几日不在,希望陛下体谅。”这算是明示了。 季昌宁沉默一瞬,他是多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秋庭桉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还未等到季昌宁说话,秋庭桉又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算算日子,他家那只……不是……什么他家那只…… 都让秋庭桉那张嘴带歪了…… 算算日子,肃州那边,应是快结束了,罢了,秋庭桉去也正好,处理这种事情,还是得他这个太师,去做这个坏人。 又过几日—— 在季祈永与时序政的追查之下,肃州水运货船之贪腐脉络已渐显端倪。 然则,一桩难题横亘于前——证据之链,尚显薄弱,难以一击即中。 季祈永深知,若贸然以太子之尊介入,恐惊动蛇鼠,令那等奸佞有隙可乘,销毁罪证,逍遥法外。 心绪烦乱之际,他归至府中,欲向翁翁裴书臣求教良策。 然遍寻数室,皆不见其踪影,料想此刻裴书臣或已上山采药,寻觅草药以济世救人。 季祈永遂返至自己居所,甫入小院,便闻一阵欢快犬吠,小花狗跃然而出,围着他“汪汪”直叫,声中满是亲昵与喜悦。 “小宝?” 季祈永轻声呼唤,心中既惊又疑。 此犬与浩都所养之小宝颇为相似,然小宝远在千里之外,岂能独自跋涉至此? 小花狗叫的更欢了,围着季祈永转,时不时蹭一蹭他,那黏人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冷傲高冷,傲气四射。 分明就是只喜欢主人的小奶狗,恨不得季祈永随时抱在怀里。 季祈永狐疑的看着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现在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呆呆傻傻,只会瞎开心的废柴太子。 裴书臣教养出的孩子,哪里会有差的。 暗自思量:算算日子,自上次取血入药,已历三月有余…… 秋庭桉轻笑着,刚欲迈出屋子现身,身影还未显现…… 季祈永低头,嘴角苦涩一笑,微微开口道: “太师大人……是来取孤血的吗……” “还是……” “来杀我的——” 言犹在耳,剑光已闪。 倏忽间,寒芒直指秋庭桉之喉,剑尖寒意,冷冽如霜,直透骨髓,让人不寒而栗。 第121章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秋庭桉身形凝固,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季祈永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剑尖颤动着。 不闪不躲,没有动作。 剑未至喉,已然杀意滔天。 “若您只是来取血,孤可以给你。”季祈永说的十分平静。 秋庭桉的眸光幽幽一闪,“那若是我想……” “杀你呢——” 那平淡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就仿佛是在叙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秋庭桉就是在赌,他不信,他一手养大的少年,能狠下心杀他。 季祈永的眼神却微微一凝,手中的长剑不由自主地向前一送。 剑尖轻轻划破秋庭桉颈间细腻的肌肤,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大狱之时,我的命早就还给你了,现在,我的命,再不属于你。” 秋庭桉突然笑了,“果然是…长大了啊。”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柄即将夺命的剑刃。 噗嗤! “你的命,师父还给你。”,利刃入肉!鲜血瞬间涌出,浸染衣衫。 季祈永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持剑的手一个颤抖,手中的剑瞬间坠落。 他还是做不到一个帝王的残酷…… “太师大人,好自为之。” 季祈永如今根本不想面对秋庭桉,转身快速离去。 秋庭桉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胸口的血珠滚烫,慢慢滴落在地上,将尘埃晕开。 他本可以就此离去,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明明伤在右侧,为何左侧……却如刀绞般疼痛…… “阿兄?!阿兄!” 时序政耳朵灵,早听见这边有动静,却不想是秋庭桉来了,连忙上前扶住秋庭桉。 裴书臣也闻声赶来,他也不曾想会是这样一副景象,两人合力先将秋庭桉扶回去。 “拜见师父——”秋庭桉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裴书臣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不识字?还是信就送一半。” 时序政见状,倒是很有眼力见的退出去。 秋庭桉微微勾唇,伸手轻轻扯了扯裴书臣的衣袖,“三月之期将至,该是找序政配药的时候了。” 裴书臣抿唇,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师父便是可怜、可怜桉儿?”秋庭桉难得有孩子心性的时候,故意做出那副委屈的模样。 “老夫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把你们四个犟种养大。”裴书臣没好气的训了一句。 秋庭桉却是笑意盈盈,举起一双好看的手,“师父肯罚,自然是做徒弟的幸事。” 裴书臣不解气般,照着秋庭桉白皙的手掌心,就是一巴掌,力气不大,但掌心却也红了。 秋庭桉不免暗自吃痛:怎地一个个习武之人,力气都这般大…… 裴书臣看着才一巴掌,就泛红的手心,啧,怎么养这么个娇气包。 再看看秋庭桉嘴角的淡淡笑容,终是心中不忍,叹口气,放轻动作给他上药,“信上如何说的,你要擅自来,就怎样?” “师父,桉儿已然快三十,您还要跟罚孩子般,罚我。” 秋庭桉身上的疼痛,被冰凉的伤药所取代,毕竟是裴书臣亲自配药,冰冰凉凉,竟是有几分舒服的感觉。 “顶嘴?不乖,能不得罚?”裴书臣的脾气,哪里像是个师父,简直是严父。 “再者,你们几个,长多大在我面前,也都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秋庭桉想起季昌宁,心中有些不忍,瞧着裴书臣心情还算不错,便张口有些试探的问道: “那……师兄呢?” 第122章 往事回味,五味杂陈 裴书臣闻言,面色微变,霎时阴沉了几分,眼帘半垂,缓缓问道:“你说呢?” 秋庭桉心知自己又触怒了师父,连忙起身,语中带着几分自责: “桉儿失言。” 许久,裴书臣方启唇,声音低沉而有力:“好生将养身体,待你痊愈,还有一顿好罚等着你。” 言罢,他转身欲去,背影中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秋庭桉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忽生一股冲动,脱口唤道: “师父,陛下近日病中,梦呓间频呼师父之名……” 他顿了顿,似在整理思绪,又继续说道:“儿时那次,陛下并非有意张扬,实为护我与序政周全。” “师父责罚之前,陛下已身受二十廷杖之苦……” “再者,陛下以弘王之过为筹,求弘王向先皇求情,方得师父禁足之令解除。此中种种,桉儿不得不言。” 秋庭桉语毕,自知此言甚重。 秋庭桉其实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但是他知道,季昌宁对裴书臣来说,也很特殊。 否则,就不会有当初日日夜夜,守在季昌宁床头的事情。 但是秋庭桉并不知情的是,他的一席话,在裴书臣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垂眉敛目,神色晦涩难辨。 秋庭桉心中忐忑,这番话说出来,不知会不会令师父生气,会不会难过。 但他却并未后悔…… 屋外,时序政耳力过人,虽非有意窃听,但门扉未闭,秋庭桉之声清晰可闻。 原是……原是他病了…… 所以那几日,自己才好总觉得心悸难眠。 他病了……病得厉害吗?现下可好些了?是不是自己给他下的药太猛,如今毒素依旧残留体内……才会导致他…… 时序政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依然跳动得厉害。 季祈永的院内—— 少年怀里抱着小花狗,一个人坐在屋子前,眼睛望向远处,久久没有回神。 思绪万千,往昔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忽地,他站起身,放下幼犬,施展轻功,瞒着所有人离开府邸,直奔布政司使府邸而去。 与其在这里暗自伤感,不如先把眼前大事解决。 布政司掌管水运,而此次贪腐之事,正是源于此。 季祈永跃上屋顶,准备趁夜色掩护,一探究竟。 利修屋内—— 利丹坐在利修身旁,手嘴并用啃着果子,嘴边的汁液,滴滴答答,滑到唇畔,又流至脖颈。 利修低头正写着文书,抬头正好瞧见利丹这副狼狈模样,不禁抿嘴一笑: “看你吃的如此投入,定是好吃极了,丹儿也给哥哥尝一口?” 利丹一边啃,一边冲利修咧嘴笑着摇摇头,“我给哥哥再剥一个,这个吸溜完了。” 利修摇头失笑,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利丹把这颗快吃完后,还没等小崽子给他剥。 利修便挑了一个蜜橙,剥好递给弟弟,小崽正好无缝衔接。 乐呵呵的继续吃起手中果子,顺带着又偷摸,趁着利修低头写文书时,抓了一把糖,往自己口中塞去。 利修伸手敲了一下小崽的手臂,小崽摸了摸鼻子,“好嘛,好嘛,哥哥说过晚上不许吃糖。” “嗯,”利修笑着应了一声,“乖孩子。” 说罢又转过身,低下头,写起自己手中的文件。 利丹则捧着蜜橙,一边吸溜,一边欣赏自己哥哥的盛世美颜。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虽然他一直跟哥哥在一起生活,但好像就是看不够一般。 “哥哥真好看——”小崽笑嘻嘻的夸道。 利修头也没抬,只是笑笑,并未接话,好似对这样夸奖,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 匿于屋檐之上的季祈永,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 才多少时日前,他和秋庭桉也是这样…… 可如今…… 但其实……这一幕幕,若是时序政看到,许是更加心痛难绞。 彼时的季昌宁真的是把他捧在心尖上,甚至于比利修种种更加宠溺…… 第123章 隐情 季祈永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黯淡,暗自思量,此二兄弟似与疑云无涉,遂决意寻觅利将恩之踪迹。 果不其然,一番寻觅后,竟真得见其行迹。 书房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一番密谈之景—— “大人,运河之工已近尾声,然闻此番上差非同小可,吾等货物是否应作调整?” 一小厮压低嗓音,悄声向利将恩进言。利将恩闻言,眉头轻蹙,眼神深邃,仿佛穿透重重迷雾,缓缓道: “无妨,一切照旧。” “大人,若……若事有不虞?” 小厮犹疑,话音未落,已被利将恩之言截断: “能有何虞?除非官船尽毁,否则,无人能窥其秘。” 小厮闻言,一时语塞。 “好了,下去吧!” “属下告退!” 书房门再次关闭,利将恩双手抱拳,缓缓摩挲,眼中精光乍现,似在谋划什么。 季祈永顺着这个方向,悄悄摸过去,就见到一个小厮,行色匆匆的从房内退出来,连忙隐去身形,藏入暗处。 季祈永连忙跟上去,一路尾随而来,最终来到一处院落。 正当季祈永欲循声再探,背后忽起一阵轻风,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股凉意自颈间蔓延,他尚未来得及惊呼,便已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再醒来之时,已经到了一处牢中。 这牢房阴冷潮湿,四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季祈永眯着眼睛扫了一圈,这房间不大,却有一盏灯亮着。 他费力爬起来,想要查看那人身份之际,突然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 “您醒了?” 季祈永心中一惊,这声音有些耳熟,好似……果真是他——利将恩。 “臣——参见太子殿下。” 利将恩规矩的屈膝,朝季祈永跪下,行了个礼,“我知您此番前来,是来调查肃州贪污一案。” “想必您也已经查到臣身上。” 季祈永心下暗惊,果然,利将恩知道得一清二楚。 见季祈永不说话,利将恩便继续说道:“臣不求宽恕,只求您让吾妻和犬子过安稳日子,臣愿以死谢罪。” 季祈永听得心中诧异,这大贪官,不应该都是顽强抵抗,怎地到了利将恩这里,便是这样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 “孤凭什么相信你。”季祈永沉声道。 “臣……” 利将恩低垂下眼睑,遮掩住眼中晦涩不明的神色。 他想来想去,他这一生留下的东西,好像确实没有能打动季祈永,这样一位从小生活在皇宫里的天之骄子。 “放开孤,你还可戴罪立功,孤会奏请父皇,饶你一命。” 季祈永总觉这其中有蹊跷,据他和时序政所调查,这利将恩是不可多得的好官,肃州城内,百姓皆称赞不绝。 私下,与妻子伉俪情深,共育两子,且家风严谨,从不沾染女色,有治世之才,这样一位官员,怎么可能做出贪污腐败之事。 “你可是有隐情?” 季祈永见他不说话,便是猜到一些事情。 利将恩眼神闪烁,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殿下莫要再问,一切都是臣自己做的选择,请殿下答应臣,放臣的家人,一条生路。” 季祈永正是犹豫之时,牢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夹杂着冰冷的命令: “降者免死,逆者诛之!” 紧接着,是一阵整齐划一的回应: “遵命——太师大人!” 这声音如同寒风吹过,让季祈永心头一紧。 第124章 事极必反,小朋友炸毛了 “快给我松绑,愣着干什么?” 季祈永可算是有一点,感觉到从前秋庭桉面对傻乎乎的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这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绑着他。 这不就是等着秋庭桉进来抓他俩吗? 利将恩是个好官,但不善权谋,加之肃州离浩都距离远,对于秋庭桉和季祈永的关系,他也不甚了解。 “松开啊!你想做刀下冤魂吗?” “他是我的……” 季祈永愣住,现在秋庭桉还是他师父吗? 分明想杀他的也是秋庭桉,说把命还给他的也是秋庭桉。 “破门!” 将士一声令下,房门轰然洞开,秋庭桉步伐沉稳,步入屋内,双眸深邃,隐隐透着不容小觑之狠厉。 季祈永心中一凛,本能地将利将恩护在身后。 秋庭桉眉宇间微蹙,似觉此景颇为刺眼。他缓缓逼近,每一步都似重锤敲击在二人心上。 季祈永紧盯秋庭桉,既恐其伤利将恩,又惧其乃来取自己性命。 然秋庭桉心中并无他念,唯欲解季祈永之困。 奈何天生冷面,令人望而生畏。甫一站定,便闻季祈永以太子之尊,狐假虎威,喝道: \"孤乃储君,太师见孤,岂可不拜?\" 啧……听孩子他爹说这话时,怎么那么霸气。 怎么这话从季祈永嘴里出来,还是一种……小猫挠你玩的感觉。 “臣参见太子殿下。” 他淡淡一唤,季祈永却是浑身一个激灵。 秋庭桉上前,轻易将利将恩从季祈永身后拉出,交予将士,随后轻挥袖间,季祈永身上绳索应声而断,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从容。 季祈永心虚的垂下眼睑,不看秋庭桉。 那小眼神中,仿佛写满了——“你怎么不直接弄死我”这几个字。 倔强又……天真……又欠揍。 秋庭桉亦是心火难平,暗忖皇帝何以轻易应允其来肃州,原来竟是此等算计。 又来给他那个便宜师兄处理烂摊子…… 再思及季祈永夜不归宿,孤身涉险,若非裴书臣智计过人,只怕早已凶多吉少。 念及此,怒气更盛。 看着季祈永还站在原地的傻乎乎样,更是生气。 就这样,怎么敢一个人独自行动,从前教的冷静,都喂狗去了? 一手拎着季祈永的后脖颈,给人拎上马车。 还未等季祈永反应过来,秋庭桉冷冷的一句: \"跪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一般在季祈永耳边炸响,让后者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秋庭桉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季祈永的每一寸神经,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但事极必反,小朋友炸毛了。 季祈永闻言,怒不可遏:\"太师大人,莫非欲行僭越之举?\" 言罢,腰杆挺得笔直,纹丝不动。 秋庭桉冷笑两声,低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无比欠揍。 季祈永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十年的记忆,总觉得秋庭桉这冷笑,甚是可怕。 果不其然,下一秒,腰间剧痛,季祈永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在马车上。 \"季祈永,吾今非以爱侣之姿,乃以师者之尊,同你问话!\" “你要杀我那天,就不是我师父了!” 季祈永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委屈的不行,第一次,破天荒的对秋庭桉吼了出来。 第125章 一报还一报 在这柔和、却略带几分凝重的氛围下,秋庭桉的话语轻轻吐出。 如同春日里,不经意间飘落的花瓣,轻柔却蕴含着无尽深意: “那作为爱人呢?”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似乎都为之凝滞。 他缓缓伸出手臂,环住了季祈永的后脑,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回响。 呼吸交织间,季祈永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慌乱。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脸颊上悄然浮起了一抹绯红,如同晨曦初照下的桃花,艳丽而不可方物。 这一瞬,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季祈永的思绪飘回了四月前的昌州。 那时风阳和煦,两人并肩漫步于花海之中,笑语盈盈,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沉醉。 然而,就在这一吻即将落下的温柔瞬间,季祈永的理智,如同被寒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他微微一侧头,巧妙地避开了那即将降临的温存,声音淡淡,秋庭桉却也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师大人,自、重!” 夜幕低垂,那日——“殿下,自重。” 四字,如同梦魇,缠绕季祈永心间,挥之不去。 随即,季祈永挣脱秋庭桉的怀抱,毅然决然步下马车,留下一抹决绝的背影。 秋庭桉望着季祈永离去的背影,双手渐渐收紧,握成了拳头,脸色也变得苦涩。 他闭上了眼睛,努力将心中的情绪压了下来。 再一睁眼,已经变得毫无波澜,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冷声道: “启程。” 裴书臣院内—— “政儿,去哪。”分明是疑问句,裴书臣却说得格外笃定。 时序政停顿了一下:“……出去走走。” “嗯,我还以为你去找皇帝。”裴书臣缓缓从后面走近,站在时序政身前。 时序政心虚,不敢直视裴书臣,支吾道:“怎……怎会……” “肃州案卷繁多,这几日你便留在我身边,协助整理吧。”裴书臣不容置疑。 “可是……师父,我……”时序政话未说完,已被裴书臣打断。 “此事已定,无需多言。” 时序政欲再言,却见裴书臣已大步流星而去,只得对着那背影吐了吐舌头 “老头子,成了精。”时序政不满的咕哝。 话音未落,一颗小石子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腿弯,时序政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哎呦!痛!” 后知后觉,时序政想站起来的时候,哦豁…… 打在穴脉上,起不来了…… 季祈永也不在,裴书臣这更不用指望了,秋庭桉……一个不会武功,专会动嘴皮子的……文人。 “师父……师父!政儿知错了!您给政儿解开吧!师父!” 裴书臣懒得听时序政念叨,直接“砰!”,把自己房门给关上了,不一会儿,灯都熄了…… 希望的小火苗,啪叽——没了—— 利将恩府中,夜色深沉—— “奉尚书令之命,前布政司使利将恩,涉嫌贪污受贿。” “即刻搜查府邸,所有人等一律收押候审。” 第126章 开心小狗,看门呢? 令下如山,军士如潮水般涌入利府,将府邸重重包围。 利修与利丹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军士制服。 “母亲!” 利修急扶老母,见其咳嗽连连,面色泛红,心中焦急万分。 利丹怒斥:“你们凭什么抓人?” “奉命行事。” 兵卒首领冷然回应,对利家毫无敬畏。 利修上前,躬身行礼,言辞恳切: “大人,我母亲病重,受不得惊吓,望能通融一二。” “此事我等必会禀明尚书令,望大人念及我父亲昔日之情。” 兵卒首领面无表情,淡淡道: “你父亲贪赃枉法,若无尚书令特赦,恐难脱罪。” 利修心中五味杂陈,利家,真的没落了。 “带走。”兵卒头领吩咐道。 利家兄弟被两名兵卒拖拽着,被迫离开府邸。 而府中的其他人,也都被带走,一时间,整座府宅,冷寂异常。 秋庭桉被季祈永闷了一肚子气,又不能朝季祈永发。 刚好一下马车,正对上时序政那张脸。 秋庭桉的心情更糟了。 “小时大人,夜深露重,今日这是模仿什么?扮犬看门?” 秋庭桉语带讥诮,言辞犀利如秋霜。 “好生雅兴。” 时序政憋了下气,虽是心生不服,但念及现下也就秋庭桉能救他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深吸一口气,时序政硬生生挤出一张笑脸,低声道: “兄长在上,小弟有求于兄,还望兄长慈悲为怀,唤永儿前来一叙。” “噢?”秋庭桉眉宇轻挑,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看向时序政: “让他来瞧瞧,你这师叔如何演绎忠犬之姿,以娱众人。” “……行了!你!帮我叫就是了!” “呵……” 秋庭桉看着气呼呼的时序政,不禁轻笑一声,正欲转身入内,衣袖却被轻轻拽住,但见时序政一脸恳求之色: “好阿兄……求你了……” 秋庭桉心内冷笑,知晓时序政惯于以言辞取巧,便淡淡道: “你那一套,对皇上与师父或许奏效,于我,却是无用之功。继续你的看门之任吧。” 秋庭桉本身心里就不爽,哪有闲心思去帮时序政找季祈永。 非逼着我使出杀手锏,是吧—— 时序政对着秋庭桉的背影,大声喊道: “阿兄!你若今日助我,我即刻在永儿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你……” 秋庭桉脚步一顿,这个诱惑着实有些大,但是十几年的交情来说,他不是很信时序政的这张嘴…… 随即转过身,阴恻恻地看了眼时序政:“此事何须你插手?” 时序政莞尔一笑,瞧在秋庭桉眼里,总觉有些可恶的样子。 “你不在这些日子,永儿可没少叫我小师叔,小孩子叫的声音,果真软乎乎——” 时序政还在乐呵呵的回想,再抬头时…… 秋庭桉的脸色,已然是堪比黑脸包公…… 完了……好像踩老虎尾巴了…… “呵……” 秋庭桉凉凉一笑,话音似是从牙缝中挤。 “小师叔…是吧……” “软乎乎……是吧……” 第127章 梦,当不得真的 季祈永,心绪如乱麻,怀抱中的小花狗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哀愁,轻轻舔舐着季祈永的手指。 正当季祈永步履沉重,踏出了门槛,原欲借清风明月,驱散心头的阴霾,却不料一出门便撞见了…… 狼狈不堪的时序政,还有一脸不耐烦的秋庭桉…… 时序政跪在地上,紧紧抱住秋庭桉的腿,死活不让秋庭桉往前迈一步的样子。 时序政知道:这个嘴毒的,定是要向师父告状的。 “永儿?” 秋庭桉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穿透了季祈永的心。 “永儿!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快,帮我解开穴道。” 时序政闻言,慌忙松手,未曾想这一松,却引得秋庭桉因突如其来的失衡而踉跄。 季祈永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即将倾倒的秋庭桉。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尽在不言中。 “你……”秋庭桉赌赢了,轻声道:“谢谢。” 待秋庭桉站稳,季祈永匆匆松了手,略显尴尬地退至一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生怕再添是非。 他微微欠身行礼,随后便如惊弓之鸟般逃离了现场,只留下秋庭桉一人,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随即也随着季祈永向外走去。 院落之中,一时之间,只余秋风扫过落叶的窸窣声,还有几片孤零零的落叶,在空中盘旋。 最终缓缓落下,静静地铺满了青石板路。 但是…… 时序政跪在原地,一脸茫然:我呢?没人管我的死活了??? 但其实季祈永,并未走远,只是沿着潺潺流水,缓缓步至水运木桥之上。 白日里喧嚣的工地,此刻已归于宁静,只有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与秋风共舞。 他寻了一处清净之地坐下,闭上眼,让凉爽的夜风拂过脸颊,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其实季祈永也知道,秋庭桉一直跟在他身后,但他今天实在有些乏了,不想再同秋庭桉争吵些什么。 他没有什么精力了……这世间种种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月光之下,秋庭桉的身影显得孤寂,他没敢太靠前,怕季祈永不喜欢。 便站在远处看,季祈永静静地坐着,任由月光洒满全身,那份孤寂,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深沉。 可是当季祈永垂首,轻抚小花狗之时,温柔的眼神与小花狗四目相视,却又是那么幸福的模样…… 秋庭桉想靠近,却又怕打扰到两只小家伙。 “呼哧——呼哧——” 小花狗伸了个懒腰,扭扭身体,季祈永顺势,把小花狗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呼……呼……” 他抱着小花狗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小花狗的毛发。 不知怎的,季祈永想起了自己曾经梦中的一幕—— 也是这样的月色,也是这样的静谧。 秋庭桉坐在他身边,手轻轻摸着他后颈,低喃着他的乳名,叫他不要害怕…… 月光如细丝,轻轻缠绕在季祈永与小花狗身上,小花狗似乎是困了,脑袋搁在季祈永的腿上,闭着眼睛睡觉。 秋庭桉这才缓缓走近,只是他还是停留在了不近不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正好季祈永能听见他说话,又不至于害怕他。 第128章 其心未改,此情不渝 “八年前,有个很讨厌的人,夺走了一个小朋友,唯一的伙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想弥补小朋友。” “可小朋友好像……已经丢失了那份童真,变得很乖、很乖……” 秋庭桉停顿片刻,目光温柔而痛苦地落在季祈永身上,仿佛要将这些年来的思念与愧疚全部倾注其中。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可这些年以来,每当要提及此事,季祈永总会搪塞过去。 久而久之,秋庭桉也便没有再提及。 “那一年,小朋友十二岁。” “那时,他二十岁。” “彼时,他不懂情爱,盲目而自私,以为权力的巅峰,能为在意之人遮风挡雨。” 秋庭桉的声音低沉至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挣扎而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可真当那一刻时,却发现情爱,早已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缠绕他们两人都无法呼吸。” “可小朋友年纪太小,坏人又太老……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护不住小朋友。” 秋庭桉慢慢在靠近,见季祈永没有抵触,才又往前一步。 “坏人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不知教诲之道,唯以严刑峻法相待,戒尺藤条,伴成长之路。” “试图将小朋友塑造成他心中的模样,早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样即便以后他身死,小朋友也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季祈永终有所动,微抬首,目光游离于眼前运河之上,似有所思。 “再后,少年束发之年,获赐封号,此名乃其力争而来,寓意珍宝永存。” “那年,他二十三岁,月光下,他动了不该有的心。” 五年之前……竟已是如此久远之时? 季祈永心中暗惊,原以为相思唯有己知,不料秋庭桉之心,亦早已系于己身。 趁其怔忡之际,秋庭桉又近一步,温言续道: “再后来,坏人经历了太多生死,他变了……他变得只想让少年好好活着。” “情爱二字,世所不容,他惧千年之后,史笔如刀,伤及无辜少年。 “故以恶语相向,冀望断其念想,使之得自由之身。” “而他,不过尘世一浮萍,随风而逝,无怨无悔。纵少年他日,忘其名姓,亦觉心满意足。” “奈何……” “天命难违,他终未能如愿。少年之坚韧,令其悟得情爱之毒,深入骨髓,无可逃脱。” “兵败垂成,身死之后,世人口诛笔伐又如何,他陪他一起承受——” 月光如水,轻抚季祈永面颊,晶莹泪珠,悄然滑落,融入衣襟深处。 他心力交瘁,太子之责重如泰山,加之秋庭桉之冷漠相待,更令他心如死灰。 刑牢之内,脑海中回荡着那人的话语,字字如刀,直刺心扉。 绝望与无助交织成网,将他紧紧束缚于黑暗之中。 而这一切的一切,竟在今日,由那人悉数说出…… 季祈永身躯微颤,泪光中望向秋庭桉:“为何?” 为什么说这些??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 为什么在他都快要放弃的时候说!!! 秋庭桉缓缓蹲下身来,指尖轻触季祈永颊边泪痕: “人言可畏,然日久生情,亦非虚言。” “这年,坏人年近而立,权倾一时,位极人臣。” “他欲使少年知晓,其心未改,此情不渝。” 第129章 已非笼中雀,尽知世间情 秋庭桉原自诩胜券稳操,只待那稚嫩身影,犹似往昔,温顺地依偎于他胸膛之间 ,让一切误解与隔阂随风而散。 殊不知,世事如棋,局局新。 “大人,我已非昔日笼中雀,未经风雨,不知世间情爱之深浅。” 季祈永的声音,带着几分初尝自由的坚韧与成长的苦涩,缓缓响起,如同秋日里的一抹寒风,穿透了秋庭桉心中的温存。 “我不想会再信您的一面说辞了。” “可这三月以来,翁翁和哥哥带我游历山河,教会我许多。” 他站起身,身形之中,那份曾被裴书臣细心呵护出的少年英气,与往日清瘦之态大相径庭,如今更显挺拔不屈。 一步一退,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只有对平等与尊严的坚持。 “太师大人……情是平等的……而不是像您那样认为的那样。” “觉得您为我付出许多,便理所应当在伤害我之后,也会获得原谅。”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秋庭桉想解释,可是话在口中,却又不知如何道出。 “哥哥说过,爱人之间,若无自尊自爱,一味地退让,那便算不得爱。” “所以……我不认为,我在牢中所受之苦,以及过去种种之心魔,皆是您几句话便可以弥补的。” “昔日之我,或许真如大人所料,柔弱无骨,任人摆布。然今非昔比……” “大人若无其他事情,孤先走了。”季祈永微微行礼,随后在秋庭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离开了桥上。 “永儿……”秋庭桉伸出手来,想要拦住季祈永,却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决然与坚持,便只能忍下所有话语。 “你……”望着那单薄背影离开的方向,秋庭桉唇角微微翘起,面上笑容苦涩不已,声音也越发嘶哑起来。 “你……真的……不要师父了吗……” …… 桥上的夜风,吹拂着季祈永发丝飘扬,将他眼中的泪意再次氤氲开来,让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可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伸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这一次,不会再动摇了……不会再动摇了…… 院中—— “唔……咳咳……” 时序政强行用内力重开经脉,一口鲜血瞬间就吐了出来,浑身的经脉都在剧痛不止,几乎要撕裂一般。 可他不敢丝毫停留,更不敢呼痛,勉强撑起身子,从袖袋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快速运功炼化药力。 等体内的经脉伤势稍微好转,他便起身朝着外面掠去,身影如鬼魅般快速消失不见。 第二日—— 秋庭桉一夜未眠,本想一大清早,去牢中审问利将恩,将自己投入到繁忙工作中去,让自己变得忙碌一点,以此来逃避那一宿的忧思。 可终究念着弟子礼仪,起床自然是先要去给裴书臣请安的。 只是一脚刚刚踏入,裴书臣的门房,便已觉气氛不对。 再回望,却见书桌多了一封信笺,这般字迹,隐约好似是——时序政的。 这傻孩子,不会是回皇宫,去找季昌宁了吧…… 第130章 失去师父庇护,初面人心险恶 等时序政再度出现在视野中时,已是皇宫承祥殿前。 “唔……呼……” 时序政捂着胸口,面色狰狞的靠在墙边用力喘息,那晚强行开辟经脉太过急切,又加上日夜兼程,导致他体内的伤势被牵连到了。 此时胸口隐隐疼痛,几乎无法呼吸。 几欲昏厥前,牙住正好办事路过,他本来是藏在晦暗之处,怕叫人发现。 如今却也只能,被迫现身。 随地捡起石子,朝牙住所在方向打去。 “哎呦!谁!谁敢暗算咱家!” 牙住脚腕吃疼,不由捂着腿怒斥着,环顾四周,却只见空空一片,根本无人影子,只有一块碎石从角落飞来。 “奇怪……” 他低头看了一番,随即朝石块飞来的方向走了去。 “公公……” 时序政捂住胸口,压低了嗓音唤了一声。 刹那间,牙住便认出那是时序政的声音,赶忙寻着声音,走了过来: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您怎么跑来了?” 别人不知时序政是季昌宁的心头宝,牙住还能不知。 再一看,时序政嘴角的血迹,这心便咯噔一下,吓坏了,赶忙上前扶住时序政。 只是这手,刚一搭上,时序政就昏厥了过去…… 牙住:……天塌了……季昌宁的天……要塌了… 肃州—— 季祈永也不知为何,这几日总不见时序政,连带着翁翁的脾气也甚是不好,索性只能一个人研究着案件。 那日看利将恩的眼神,那双眼里有说不出的慈悲,根本不像是会贪污纳贿之人。 可诸多证据,已经指向他,甚至连利将恩自己也对这罪名,供认不讳。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季祈永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却始终找不到破绽所在。 正当季祈永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李卫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冲着季祈永急声道: “公子……公子……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如此惊慌?”季祈永眉头微蹙,心底却是生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布政司府前,大批百姓正自发为利大人申冤!” “官府已经派兵过去镇压了!” “快,去看看!”季祈永眉心皱得更紧了些,随着李卫快速朝着官邸而去。 一路赶到布政司大门处,只听门外喊冤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已经有官兵举起了杀威棒。 那卖肉的屠夫,是个暴脾气,率先冲入人群中,竟朝着官兵砸去一拳: “姓季的小白脸!你个黑心贼!枉法断案!屈打成招!杀人夺命!” “你没来之前,我们肃州百姓,生活安定,利大人是难得的好官!定是你!你这个贪官污吏!” “见不得利大人为我们百姓办事,挡了你的财路,才会如此污蔑利大人!” 周围百姓更是群情激昂,什么肮脏话语都敢往季祈永身上扔。 “你个狗东西,黑心贼!” “畜生,枉顾国法!” “枉费皇上一片好意,让你下来当官!你是来祸害肃州的吗!” …… 一句一字,像是一柄柄利剑,一剑、一剑、狠狠剐着季祈永的心…… 第131章 今天太苦了,他需要安抚 明明……连日来,是他,昼夜不息,灯火阑珊处独对案牍,只为那悬而未决的疑案。 明明,是他,以身涉险,几近生死边缘,只为那案中的一缕清明。 明明,他也只是血肉之躯……非是那超脱尘世的仙灵…… 然世间万般罪责,竟不问青红皂白,悉数加诸于他肩头。 百姓的指尖,恍若利刃,每一指皆化作利钩,深深刺痛季祈永之心,令其心痛如绞,难以自抑。 秋庭桉于远处静观,眸中神色复杂。 “大人,我去处理了这些叛民。”离哲现身,恭敬说道。 他实在看不下去,季祈永这般被秋庭桉护在手心里长大的皇子,何时受过这样委屈。 “不必。”秋庭桉目光定在季祈永身上:“且让这些民怨宣泄出来吧,不然,待有朝一日,民愤爆发,便会酿成祸端。” “大人?”离哲眉头微皱:这些人竟敢如此指谪太子,若是现在不管,万一再出了什么乱子。 秋庭桉却是伸手制止离哲,目光一瞬不移,始终定在季祈永身上:“他若真能忍辱负重至此,日后方能称王天下。” 离哲不忍,也只能听从吩咐,再次隐入暗中。 晚间—— 肃州是着名水乡,也是多雨的季节。 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如同一首动听的乐曲,让人的心情都不由跟着舒缓起来。 可是季祈永却感觉不到任何轻松,反而愈发难受起来。 连带着窸窸窣窣的小雨,打湿了他的衣袖都不知道。 “见你晚餐未尝几口,这刚出炉的糕点,且用来填填肚子吧。” 秋庭桉端着一盘刚刚做好的糕点,撑着伞缓步走进来。 声音很轻柔,就像是他这个人一般,哪怕只是站在他面前,都能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温润。 秋庭桉在季祈永对面坐下,放下了糕点,轻轻的笑了:“永儿。” 这二字声音很低沉,却又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似是要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忘记所有烦恼一般。 昔日宫中,若非惩戒之后,秋庭桉是断不允许季祈永深夜进食的。恐其积食伤身,更惧那糕点过甜,有碍健康。 但今天,总归是特殊的。 季祈永低头不语,心中委屈如潮,怕是一开口,便是泪眼婆娑 有些丢人……昨天还信誓旦旦要查案,今日便被辱的不行样子…… 见他这样,秋庭桉又是一笑。 将伞随手放到一边,上前坐到季祈永的身旁,伸手环住他的腰间。 季祈永只是有微微一颤,但却没有推开,今天太苦了……他需要安抚……哪怕对方是…… 见他不抵触,秋庭桉才轻声道:“知道为何要下雨吗?” “因为,凡间所有的人心,都太过悲苦,所以天空中的神仙也在哭。” “这是哄人的话,当不得真。”季祈永闷闷的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这些。 秋庭桉笑了笑:“知道世间无神明,那为何这些日子,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一般。” 一次又一次的冒险,不顾自己安危,只为调查出真相,还肃州百姓一片宁静。 可……事实证明,他不行的…… “我也想寻求优便的方法,可……可我不行的……”季祈永低声开口。 秋庭桉笑而不语,只是温柔的帮他拢了拢披在身前的发丝,才轻轻道: “如此,你予我一吻,交换这解决之法,可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教你怎么解决,这次的事。) 第132章 好好好,甜这不就来了 空气中,唯余细雨轻敲窗棂之音,四周一片沉静,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一侧是肃州黎民之期盼,另一侧则是他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固执。 终于,季祈永缓缓抬眸,唇边尚挂着茶水的润泽,轻轻覆在了秋庭桉的额间…… “好、好了……”季祈永咬牙道:“不许再拿我开玩笑了!” …… 秋庭桉挑眉,一抹笑意自唇边漾开,他轻执季祈永下颌,将对方拉近至咫尺之间。 望着那略显呆滞的面容,笑声中带着几分戏谑: “殿下以为,就这么简单?” 言罢,他目光温柔,再次俯身,薄唇轻启,与季祈永的唇瓣轻轻相接。 那一刻,空气似乎都为之震颤。 “唔!” 季祈永浑身颤抖,眼底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落下,双手却是死死抓住了秋庭桉的胳膊。 身体微微弓起,承受着,来自秋庭桉的吻。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的节奏,蛊惑人心…… 季祈永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一切事情,只沉浸在,秋庭桉的温柔之中…… …… 宫中—— 时序政身份特殊,又不能传太医,当初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宫中之人,不想知道时序政的身份,也都不得不知道了。 季昌宁看着床前这人苍白的面容,又心疼,又生气。 怎地如此不听话,这般光明正大跑进来,这幸亏是让牙住遇见了。 这要是让哪个其他人看见,只怕现在都要命丧黄泉了! 季昌宁一边为时序政擦拭身体,手下不觉加重了几分力度。 心中暗自思量,这小东西,真是该好好管教一番。 “唔……疼……”时序政轻蹙眉头,睁眼却见季昌宁安然无恙坐于身侧,心中稍安。 随后便是微微把头转向一旁,不去理会他。 反正他赌,他现在如此病重,季昌宁肯定不会拿他怎样。 “呵。”季昌宁微微勾唇,却是收回手。 “小时大人上赶着回来做宫宠?”,他声音低沉,略带一丝寒意:“怎地这般不安份。” “你何必如此作态,我听阿兄说,当年之事,你分明就是有如此多的苦衷!” 时序政脾气向来,对外急,对内更急,瞧着季昌宁这一副故作冷淡的样子。 心里便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挣扎着坐起来,要与他理论几分。 但显然,他的身体不允许这么做,稍微用力呼吸一下,便能察觉到胸腔的疼痛感。 季昌宁欲伸手相扶,却又强行克制,生怕泄露心底的柔情,终是转过身去,背对着时序政。 “朕作态?”季昌宁冷笑一声:“小时大人未必把朕想的太好了。” “朕做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皇位,与你何干,与你师父何干,莫要高估了自己。” 你师父……时序政微微皱眉。 “那你如何解释,原是你把我做宫宠之事,普天之下除你我,牙住以外,再无他人知晓!” 时序政曾偷偷、委婉的问过秋庭桉,有没有听过,皇帝下旨新立宫宠的事情。 彼时秋庭桉一脸……你怕不是脑子坏了的样子,看向时序政…… “你不知,此类之事,在先皇时便已废止,后世不得复用?” “况,陛下乃后造反杀帝而上,并非正渠继承大统,为巩固人心,他更不可能启用此类腌臜事。” 先皇时期,时序政年纪小,这种事情,他自然不知…… 也就是说……季昌宁根本不可能……那日他是骗他的。 “我……”时序政这才察觉到,季昌宁的种种反常……他抿了抿唇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索性那晚,他想趁着裴书臣不注意,偷跑出来,只是……被罚的跪了半夜……只能自冲经脉…… 可如今——大殿之内……寂静无比…… 只余季昌宁和时序政的呼吸,他们背对背而立…… 秋意正浓,寒意森森…… 第133章 翻脸不认人 “病好就离开吧。” 季昌宁之语,满是沉沉倦意,他未曾回眸,只定定凝视那朱红宫门,目中无物,恍若隔世…… 遂不待时序政有所反应,已踽踽独行,渐行渐远。 快乐小狗,一点也不开心了…… 耷拉着脑袋,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嗅了嗅,是季昌宁身上淡淡的茶香…… 往昔觉此茶香苦涩难当,今朝方悟,人心之苦,更胜一筹。 肃州—— 连着几日,季祈永先是去了利将恩处,提审了利将恩。 “殿下,罪臣何德何能才能让百姓为我如此。” “利大人,百姓之情,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然其行径过激,若置之不理,恐风声传入父皇耳中。” 季祈永继续言道,“父皇为政,刚毅果决,一旦知晓,必兴兵镇压,届时百姓流离失所,此非大人所愿也。” 利将恩虽对季祈永不甚了解,但对季昌宁却颇为了然,深知季昌宁绝非残忍之人。然岁月流转,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他岂能以数千百姓之性命,为赌注?然眼前这位少年太子,虽稚嫩,却似有不容小觑之智谋。 见利将恩犹豫不决,季祈永知此人如秋庭桉所言,虽为好官,却优柔寡断,只能下一剂猛药。 “既然如此,孤便赐你一人头,你替孤,平息暴民之心,可好?” 利将恩惊愕的抬起头,眼前黑影一晃。 季祈永的手,缓缓举起,他不敢反抗。 却在利将恩脖子触碰剑刃之前,季祈永放下了剑:“来人,带利家两位公子。” 利修与利丹被押至堂前,一针银针瞬间刺入利丹体内。 “丹丹!”利修惊呼失色,只见利丹颓然倒地,不省人事。 “殿下,这是为何!”利修欲上前扶起利丹,却被侍卫阻拦。 季祈永淡然扫视利修一眼,转而面向利将恩:“利大人或许有所耳闻,我师叔擅长制毒之术,我亦学得几分。 “方才银针所刺之处,乃利丹之要害。利家公子之生死,皆在大人一念之间。望大人深思熟虑,勿负百姓之期望。” 言毕,季祈永转身离去,未留只言片语。 利将恩身躯微颤,父子之间尚未来得及言语交流,两个儿子已被带离。 “阿父!” 利修被狱卒紧紧束缚,无力挣脱。而季祈永则隐于暗处,静观利将恩之反应。 秋庭桉说过,人都有弱点,当想要击溃他之时,必要找准其弱点才可。 只是连秋庭桉也没想到,这小家伙倒是一点就通,精准确定了利将恩的弱点。 倒省了他的引导之事。 “做的不错。”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季祈永浑身一凛,只觉得脊背发寒。 秋庭桉缓缓走近,他想顺势把季祈永拥入怀里,可别扭的小猫,哪里肯。 “多谢大人的教导。” 季祈永低声道,却是直接背过身去,不去看秋庭桉。 那天的记忆,留在他脑海边,挥之不去。 有些疼……但…… 秋庭桉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只能缓缓收回。 这孩子,怎地如此翻脸不认人…… 不待秋庭桉感叹多久,利将恩便出声了。 这下季祈永更是不管秋庭桉,一头扎进案件里。 案件进展颇为顺利,利将恩出面安抚,百姓果然不再闹事。 季祈永顺藤摸瓜,终是找出利将恩贪污纳贿的原因。 是他的妻子——患有的疾病,乃是世间疑难杂症,需要大量药石才能续命。 但利将恩那点薪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再者,利将恩位高权重,许多官员也来巴结,为了讨好这个从皇帝跟前,来这里的贵人,便送了不少珍贵药石。 利将恩为了家人,只能收了下来…… 这一来二去,虽刚开始有那些官员送来的药石。 可后面随着时间一长,这些官员见他并不受皇帝看重,渐渐疏远,便是再送一些,也只是面上功夫。 但利将恩夫人的病,却是日益严重,利将恩本就不擅权谋,只能向官员妥协,这才被算计,一步步掉进火坑。 那日,利将恩见季祈永亲自来抓人,他已知自己犯了何错,只得咬住,一言不发。 可如今又是为了家人,利将恩再一次妥协。 只是,幸好……这次他妥协的是季祈永,而非他人。 拔去银针,利丹缓缓醒来,见到苍老的父亲,泪水止不住。 “阿父。” “丹丹,乖,快把药服下。” 利将恩拿起瓷瓶,在手里滚了滚,让温度凉下来些,才喂利丹服下。 但药物刚入口,那苦涩就直逼嗓子眼。 “好苦……阿父……” 小孩子最是怕苦、怕疼的年纪…… 扑到利将恩怀里,又哭又喊,弄得利将恩也是眼眶一酸。 季祈永心下不忍,正欲转身离开。 只是脚步刚刚迈出……皇帝圣旨匆匆赶来。 “太子季祈永接旨。” “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肃州利将恩一案中,其贪污受贿金额巨大,已严重违背朝纲。” “现着太子季祈永,亲自监斩,圣旨到日之期起三日后,判利将恩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斩首…… 在场所有人,皆是呆愣的看向季祈永…… 第134章 前有孙大圣大闹天宫,后有时小佑小闹寝宫 肃州一趟,秋庭桉都已经快把他家小孩吃抹干净了。 而皇宫里…… 季昌宁还在任劳任怨的,给时序政收拾烂摊子。 是真的乱摊子…… 那天季昌宁离开,时序政便觉得心下难受,一面是时家之案,疑点重重,一面是季昌宁内外矛盾。 这三月时间内,哪怕季昌宁瞒得再好,裴书臣和时序政也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且不说,在那场满门抄斩中,为何先皇独独放过了时序政。 就是时家留下的那数百将士,竟无一人受损,安然无恙的生活在时序政身边,默默守护时序政。 这就需要大量的物力、财力去维持,从前时序政和李卫皆以为,这背后之人是裴书臣。 可那时,时序政刚从大牢出来,身体恢复之后,因着和季昌宁的事,便被裴书臣罚了一顿重的。 委屈巴巴的趴在塌上,自己抹着眼泪,“谢谢师父责罚……还有…几次救政儿于水火之中。” “几次?”裴书臣没好气的又揍了他一下,“你还有多少次瞒着老夫。” “嗷!没……我就是说……时家被冤枉时,谢谢师父保下我……” 裴书臣总觉这孩子,莫不是让他罚狠了,心智都有些混乱。 “那时,我尚且在禁足,且不论我只不知时家之事,单是奏折便根本送不进宫中,否则我怎会单保你一人,而放时家满门于不顾。” 时序政心下一惊,“您……您说,不是您……” 裴书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我禁足之时,根本不知时家之事,待禁足期过后,时家也只剩你一人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裴书臣又会是谁? 时序政可不信,先皇能有这般好心。 他又试探着问了问,“那时家这一百多将士,也不是您安排的?” 无疑,裴书臣摇了摇头,“我只知你父亲确实给你留下过一只军队,可后来我查遍大江南北,竟是一丝踪迹也未能寻得。” 时序政心下一惊,这幕后之人,是有多大的势力,才能将他和那数百人藏匿如此之好。 这便又是一大疑点。 加之那时他装失忆时,季昌宁的一言一行根本不像装模作样……反倒真的像爱极了他。 后来那日,又据秋庭桉所说,季昌宁梦魇之中,多番念及师门…… 但时序政环顾一周,实在难以将脑海里,那个处处在暗处保护他的人,与季昌宁那副冰块脸对上…… 冷冰冰,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就这人,没在狱中将他折磨致死,已然不错。 还会好心救他?切……不信…… 时序政想着早上季昌宁那副样子,就没来由生气。 叉着腰,环视寝殿一圈,嘴角微微翘起。 他可从来不是个,让自己白白受委屈的主儿。 当即把季昌宁的寝殿,搞了个天翻地覆。 地上一片狼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到处都是碎瓷片儿,桌案都拆的七零八碎…… 玉玺都被丢在一旁,也不知有没有摔坏了。 反正皇帝寝宫他也不是第一次弄的稀巴烂了……谁还敢多说什么不成? 值得庆幸的是,几年前,季昌宁夺权之后,后宫便已经疏散,否则……依着时序政的脾气,定是要去闹一闹的。 “切,老男人——”时序政拿着笔,在墙上刷刷一下,一幅“墨宝”,便已留下。 又是不解气,便在各处,都画上了“画”。 等牙住陪着季昌宁下朝回来时—— 一开宫殿门,眼前景象,差点没吓坏牙住。 “哎呦!”牙住嚎着嗓子,“来人啊!招贼了!” “陛下、陛下您小心脚下啊。” 这一地的玻璃碎片,还有被随意扔到地上的玉玺。 “朕没那么娇弱。”季昌宁站在门框处,脸色阴沉沉的可怕。 兔崽子,没事找事! 偏偏时序政还故意,在几处显眼的地方,都留下了“墨宝”。 一只大王八,在树下看着一只小白狗,偏偏王八头上还特意留了个“王”字,小白狗画的又精致,又可爱。 让人……让季昌宁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王八,谁是小狗。 “陛、陛下……这要找人来收拾吗?”牙住颤颤巍巍的问道。 毕竟时序政留下的“画”,有一大部分,都直接画在墙上了。 若是让旁人来看见,那必然是有损皇威的。 这样……季昌宁的寝宫就休想再让除他时序政以外的人进。 尤其那些……胭脂俗粉。 “他人呢。” 季昌宁开口,声音格外冷,眸中寒意乍现。 “好似……一早便走了……”牙住小声的答道。 果不其然……闯完祸就跑,跟儿时是一点没变…… “从狱中找几个死囚犯,收拾一下。” 季昌宁冷冷道,视线定格在墙壁上…… 一时之间,竟没有挪开。 “是——老奴明白。” “那这……”牙住都不知怎么形容时序政的“墨宝”。 说是画……又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说不是画,恐季昌宁生气…… 季昌宁微微叹口气,随即淡淡开口: “画留下,不必销毁,死囚,杀——” 第135章 真的……没希望了吗? 肃州—— 肃州古城,月影斑驳,已连两日,季祈永心绪如麻,不食烟火,唯余枯坐案前,形影相吊。 利将恩之冤,世人皆知其贪腐确凿,然其背后,万般无奈。 奏章已发浩都,然路途迢迢,音讯难至,生死存亡,悬于一线。 季昌宁之心,昭然若揭,誓将利将恩逼入绝境。 但肃州这般大,按时间来说,前期季祈永根本没有把消息传回浩都,季昌宁又是如何得知。 唯有一人,可在他之前,将消息传回。 那便是——秋庭桉。 但季祈永心里明白的很,秋庭桉与利将恩素无恩怨,怎会行此陷害之举? 且其位极人臣,权倾一时,又何必再染指尘埃? 季祈永心知肚明,秋庭桉非是此等小人 可他就是心里烦得很…… 明知不关秋庭桉的事,可他就是忍不住心烦。 他也好想像话本子上那样,待爱人来安慰时,“砰”一下,把爱人手里拎的饭盒打翻,耍一下小脾气。 再质问一下,为什么他要送消息回去,凭什么瞒着他送,那分明是他查出来的案子! 然后再看着爱人,真心的后悔,说着对不起…… 但这一切成立的基础上是,那个爱人不是秋庭桉。 因为秋庭桉只会情绪非常稳定,给季祈永分析利弊,跟他解释好一切,告诉他应该怎么解决。 最后……再让季祈永跪着,把打翻的饭食清理干净…以示惩戒。 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手心板子,因为乱扔东西。 很烦!有时候情绪太稳定的人,真的很讨厌……总能把你心中所想,瞬间窥破。 利恩将的事情烦的他心慌,这下心理小剧场又给自己弄得心乱。 这时间,秋庭桉手提食盒,悄然而至。季祈永望起来,心中五味杂陈,那双圆溜溜的眼眸,不自觉地盯紧了食盒。 没安好心…… 秋庭桉自然不会觉得,绝食了两天的小家伙,会因为他的出现,而突然生出吃的兴趣。 果然,罪恶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想好扔完之后的下场了?” 淡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吓得季祈永的手,瞬间缩了回去,不敢再动。 要是可以拟物的话,季祈永这模样,在秋庭桉眼里,就是一只啃不到骨头,急的团团转的小狗。 “大人怎得闲暇至此?”季祈永收敛心神,恢复那清冷贵公子的模样。 “哄孩子吃饭。”秋庭桉淡淡的说道。 季祈永刚刚抿下的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咳咳……咳咳……” 他伸手为秋庭桉倒了杯茶水。 秋庭桉把饭菜摆上案头,季祈永起身想走,却被秋庭桉抓住,制止住动作。 “皇命难违,我不日将返浩都,恐难再伴你身侧。” 秋庭桉言简意赅,道出离别之意。 季祈永身形微颤,“大人何时启程?” “后日。”二字如冰,刺入心田。 后天吗……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也好……省的日日都要费着心思,躲着他。 “坐下吃点吧,说不定再吃下一顿时,我便不在你身旁了。” 秋庭桉将碗摆好,拿起筷子,递给季祈永。 季祈永微微点头,接过筷子,却没有吃,而是紧紧的捏在手里,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庭桉也没说话,夹了青菜,尝一口,味道还不错。 “大人亲烹?”季祈永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瞧着这普通的样式,想必也不会是出自裴书臣之手。 秋庭桉莞尔一笑,“我也只会做这些,不比你翁翁和小师叔做的好。” “尝尝?”秋庭桉笑着示意季祈永。 季祈永终于肯动筷了,夹起一块青菜,放进嘴里。 依旧是原来的味道,好像什么都没变……不知为何,只要见到秋庭桉如此风轻云淡,季祈永就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他隐隐觉得,或许秋庭桉已经找到了能救利将恩的方法。 秋庭桉见季祈永吃的还算顺口,也就安心了。 这顿晚饭虽然简单,但吃得却异常的安静。 直至季祈永放下碗筷,秋庭桉才悠悠开口: “明日若你见不得斩首,我可代你去监刑。” 秋庭桉的话语,如同冬日寒风,吹散了季祈永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 意思就是……利恩将非死不可了吗? 季祈永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便落入尘埃之中。 “真的……就不能……救救他吗?” “连您也不行吗……” 第136章 小时大人发火,原来也如此凶 秋庭桉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言道:“世事无常,总难遂人愿,我亦不能免俗。” 季祈永闻言,双手无力垂下,“既如此,便罢了……既是天命难违,又何苦挣扎?” “明天孤亲自去。”季祈永说完,转身欲走。 秋庭桉心中讶异,未曾料想这少年竟有如此决绝之态。 世人皆道,苦尽甘来,然于他而言,却是希望之光乍现,又猝然熄灭。 此情此景,何等悲凉,想必其心已沉入万劫不复之渊。 季祈永脚步一顿,停住,但并未回头。 “时间不早了,大人该歇息了。” 丢下一句话,季祈永便大步而去。 秋庭桉望着季祈永离去的身影,只觉这孩子,实在太像他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可当他,刚欲站起身来时,一阵晕眩感袭来,让他整个人几乎站不住,身子一个踉跄。 是那杯茶—— 秋庭桉眉头紧蹙,正当他想挣扎着扶住一边的椅子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心!” 一道身影快如疾风般,稳稳的扶住了秋庭桉,“阿兄,你这是怎么了。” “回来了。”秋庭桉眉头一皱,这小子来的刚好…… “这孩子敢给我下药——”秋庭桉紧紧抓住时序政的衣袖,“速遣人盯紧利恩将,莫让永儿,步了狸猫换太子之后尘。” 说完,嘴角竟然淌出些血丝。 “阿兄!”时序政最是了解秋庭桉的体质状况,迷药之中所含羊踯躅,与秋庭桉体内毒素相克,若混合食得,不堪设想。 这蠢孩子,什么事都敢干! 时序政见状急施解药,随即匆匆离去,解决季祈永的事情。 果真——狱中…… “速速离去,天涯海角,皆胜于此。” 季祈永将金银细软交付给利恩将,又言: “汝之妻儿,孤已妥善安置,勿念。” 利将恩抱着怀中的金银,“不行,就算我逃走了,那您怎么办。” “孤是太子,父皇不会对孤怎么样的。” “你也知你是太子——” 时序政的声音从后方,缓缓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小时大人!”利将恩大惊。 “哥哥!”季祈永也是一惊,他算计了所有人,却独独忘了时序政。 时序政走过来,抢了利恩将手中的包袱,始终还是没舍得对季祈永动手。 只是拽起季祈永的胳膊,“随我回去!” 季祈永恳求道:“哥哥,利大人乃忠良之士,不可枉死。” 时序政怒不可遏,斥道:“我救他?谁救你师父?!” “季祈永!你知不知道,这十年,你师父为救你,多少次差点丧命,你自己能数得过来吗?” “这些年他为你,骨子本就气血两亏,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给他下药!” 时序政气不过,秋庭桉多少次找他问药,都是因为护着季祈永而受伤。 现在可好,反过来,这小子竟然还为了一个外人来害他师父。 “我、我只是下了一点迷药……” 季祈永被吼的,眼角开始泛红,时序政从来不舍的对他说一句重话,这时候,突然训他。 心里总有些落差、委屈的。 “…来,你告诉我,迷药之中,最主要的是什么?” 季祈永一愣,“是……羊踯躅。” 他忘了……他是真的忘了,秋庭桉体内毒素,与羊踯躅相克… 时序政见他明知故犯,更是气极: “季祈永!你师父口头说杀你,却是为了还你自由,逼你离开他,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你呢?!” “你是真的要杀他!” 言罢,他甩开季祈永之手,将包袱掷于地,冷声道:: “两个选择,跟我回去,或者跟这个人一起走。” 第137章 孩子是最不经吓得 正当季祈永徘徊于犹豫的深渊,利将恩猛然起身,决绝言道: “殿下,您无须为臣子之困境而踌躇!” 言罢,他竟毅然决然,以头相向那冰冷的柱石,誓要一了百了。 “荒唐!”时序政身形一闪,轻功施展,轻而易举地将他拦下,轻轻一掷,利将恩便如同落叶般跌落墙角,动弹不得。 “你此举,岂非将吾兄与……” 时序政目光掠过一旁的傻孩子,心中五味杂陈,既恨其不争,又怜其模样,觉得今日这话,也是将他吓得不轻。 罢了……罢了,就是天生欠他们季家的。 “和永儿一同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时序政终是补全了那未尽之语。 “明日行刑,若你不在,皇帝又不知会如何拿捏我阿兄。” 利将恩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却也难掩无奈。 “你若真为他们好,便在此地安守本分,切莫再生波澜。” 时序政的话语,如重锤般击打着利将恩的心房。 利恩将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时序政有几分愣神,他记得当年他离开浩都之际,小时大人还是一头乌发,少年意气风发之时。 如今…… “是——罪臣再不敢妄为。”利将恩低下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时序政训完利将恩,目光转向季祈永,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还需要我请你吗?” 季祈永闻言,连忙低下头,紧随其后,默默离开了那阴冷的牢房。 甫一归来,裴书臣已静候于侧,为秋庭桉细细调配着药方。 他望着这一大一小的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恼。 “季祈永——”裴书臣轻启朱唇,语调虽淡,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势,令时序政亦觉心头一颤。 “翁翁……”季祈永嗫嚅着,双唇微颤,半晌未能吐露一字。 “我实难想象,你的师父究竟是如何教诲于你,竟敢对同门之人下此毒手,更遑论是抚育你十载春秋的师长。” 秋庭桉之于季祈永,规矩二字,似乎总是轻描淡写。 他未曾以严苛的礼仪束缚,只以寻常人家的温情相待,那份看似严厉的背后,实则藏着无尽的宠溺与纵容。 这也就是为什么,季祈永敢偷跑出宫,甚至还敢背后嘀咕秋庭桉的原因。 其实在秋庭桉的心中,季祈永始终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孩子,而非单纯的弟子。 他总下意识的以爱人的角度,陪伴在季祈永的身旁。 “翁翁,我错了……”季祈永眼眶泛红,低垂着头颅,不敢直视裴书臣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你可知,你所犯之事,对于师门而言,已非重罚所能了结?” 裴书臣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如同冬日里的寒风,让人心生寒意。 季祈永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安与恐惧。……是不要他了吗? 小孩子是最不经吓的…… “我知道错了,您……您不要我跟着了吗?” “您要赶我回皇宫吗……” 季祈永越想越伤心,泪珠儿不断掉落。 裴书臣也是上了岁数,见不得隔辈的小孩这样,心中虽有怒气,却也知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被一时之念所蒙蔽。 “在这里跪着反省,没我的命令,不许起身。” 未直言抛弃,却也未给季祈永留下任何侥幸的余地。 第138章 小时大人回来就挨揍 季祈永的心湖,因秋庭桉而泛起层层涟漪,情感交织,难以平息。 “我……能否……能否……” 他欲言又止,那“师父”二字,如同千斤重担,压在心头,难以启齿,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昔日,天子假手桉儿,陷你于囹圄之中,我曾怒其不争。” “今思之,唯有悔恨。他为你赴汤蹈火,你却吝啬那一声师父,着实让人心寒……” 裴书臣语重心长,挥手示意,“你若还认他,便大胆些,唤他一声师父,你若还耿耿于怀那些昔日之事,老夫也可如实告知与你。” “你师父,本意非囚你于牢狱,实则是为保你清白,先行布局,欲使你远离是非。” “奈何,那竟是帝王布下的局。” 裴书臣继续道, “他对你从无猜忌,只恐你背负千古骂名,故而忍痛出此下策,护你周全。” 裴书臣叹息一声,“一切在你,我老了,你们的事情,自己决定吧。” 裴书臣说完,走了出去,留给了季祈永一人。 季祈永心中五味杂陈,既怕见到秋庭桉失望的眼神,又渴望得到他的原谅。 他跪在院中,茫然四顾,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无助中低声呜咽。 时序政紧随裴书臣之后,沉默不语,直至门前驻足。 裴书臣步入书房,回眸吩咐:“关门。”时序政闻言,微怔,随即依命行事。 裴书臣自抽屉中取出一鞭,时序政见状,自然而然地跪下请罚:“请师父责罚。” “奔波劳碌,可有损伤?”裴书臣边问边细心擦拭鞭子。 “冲破经脉时,气血不稳,昏过去几日。”时序政怕裴书臣担心,又补充了一句,“现下已无大碍。” 裴书臣教出来的孩子,都有一个特征,聪明且不需要过多的说教。 小错自省,大错坦然受罚。 既不会让裴书臣烦忧,也能及时了解自己的情况。 “十五鞭,你且受着。” 裴书臣言简意赅。 时序政跪姿端正,闭目待罚。至第十一鞭,他终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裴书臣动作顿住,不得不感叹,有时候人老了,心也跟着软了许多。 从前若是敢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掉层皮都算好的。 如今只是时序政轻哼了一声,裴书臣便有些不忍。 时序政睁开眼,目光坚定:“师父,请您继续责罚。” 十五鞭,鞭鞭到肉,最后一鞭尤为沉重,时序政背后衣衫破裂,鲜血渗出,此乃警示,提醒他日后行事需谨慎,不可鲁莽。 时序政咬牙忍住,没让自己再发出声音,只是额头冷汗不断的渗出。 待裴书臣收鞭,方缓缓起身,复跪,行弟子大礼,声音沙哑: “政儿不肖,累及师父挂念,谢师父教诲。” 这便是最标准的流程,惩罚之时,裴书臣从不说半句多余的话;自然受罚者,也不能有多余的话。 受罚之后,便是该谢的谢,该认的错也认。 像季祈永那般,边训边罚的时候,基本不可能。 秋庭桉还是偏疼季祈永的…… “静思己过。”裴书臣放下鞭子,只说了四个字,便离开书房。 裴书臣的规矩,说难熬也难熬,说简单也简单。 罚后,反省好了,不会缺着对你的疼爱,但受罚之间,别想要什么好脸色。 第139章 对你而言,我算什么呢? 时序政身子骨倒不错,跪了半夜,裴书臣进来的时候,正昏昏欲睡…… 跟儿时罚跪祠堂一般,一点定力也没有,半分跪不住。 裴书臣轻叹一声,时序政耳力极好,听见了,却只当做没听见,打着瞌睡。 反正裴书臣会来抱他回去,再不济……从前季昌宁也会,早早等着受罚时间一过,便入门将他抱回。 但这次…… “师父老了,抱不动你了。”裴书臣走近揉了揉时序政的一头白发,“自己起来吧。” 此言一出,时序政心头竟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时序政撇撇嘴,抱住裴书臣的腿,往他怀里钻。 “您不愿抱我,便说不愿,何苦说这些丧气话。” 时序政分明知道,裴书臣是最疼他的,怎会不愿抱他,这话说出来,分明就是孩子闹脾气一般。 裴书臣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拍其背,戏谑道:“宫中一行,倒将你孩子气养得更甚了。” “他如何会惯我,刚醒便要赶我走,我便将寝宫拆了,送给他做个纪念。” 时序政理直气壮,一点没把事情的责任放在自己身上。 裴书臣轻笑着,却没有说话,静静听着时序政倾诉。 时序政埋首片刻,又抬起脸,露出丝担忧:“您如何处置永儿?他还小……您…” “你们像他这般大的年纪时,便已肩扛重任,步入朝堂。” 裴书臣一句话便噎住了时序政,他只得闭口,沉默良久,才问道:“那您要将他送回宫里吗?” 裴书臣抬眸,看向窗外满月,一时无言…… 晨光熹微,温柔地拂过尘世间万物,裴书臣轻启门扉,步入这清宁的晨曦之中。 回眸处,季祈永犹自跪于昨宵之地,身形未动分毫,宛如一尊静默的雕像。 唯余泪痕斑驳,诉说着夜的漫长与心的煎熬。 感知到那熟悉的身影渐近,季祈永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颤,似寒风中的落叶,摇曳生姿却难掩其脆弱。 裴书臣缓缓行至其旁,蹲下身子,目光深邃而复杂,轻轻吐语: “起身吧,时辰不早,刑场之事尚待你监守。” 季祈永闻声抬头,对上裴书臣那看似淡漠实则深邃的眼眸,心头一紧。 随即咬紧牙关,强忍双膝之痛,缓缓站起,低垂的眼帘,掩不住其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只低低应了声:“是——” 起身之际,膝骨早已麻木无知,然他硬是一声未吭,将所有的苦楚深埋心底。 裴书臣目光淡淡扫过,心中虽有波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冷声催促: “速速前行,莫再耽搁。” 季祈永深知此次过错难以挽回,却仍抱有一丝奢望,他鼓起勇气,声音微颤: “翁翁……我……我知错,您可不可以不赶我走,受多重的罚,我都愿意的。” 【师父,宁儿知错,甘愿受重罚,您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一模一样的话,曾经也在季昌宁的口中出现过。 裴书臣脚步一顿,但是并没有转过身,只是顿了几秒,接着大步向前,语气冷漠: “既入吾门,须得严守吾之教诲,手不应释事而神游太虚,此等行径,已悖我门规矣。” 裴书臣语毕,背影渐远,融于晨光之中。 季祈永愣了一下,入吾门……意思是…翁翁没有不要他。 看着裴书臣越走越远的背影,顾不得膝盖疼,连忙追了上去,赶赴刑场。 可真到了刑场,却见裴书臣亲自坐在那监斩之位,神色冷峻。 翁翁亲自替他监斩,这是不是……是不是说明…… 翁翁还是愿意原谅他的。 但不等季祈永有半分心安,周遭黎民百姓的哭声,便在耳边不绝于耳。 一声声唤着“利大人”、“求大人饶命”…… 季祈永的心头一惊,只觉得那些哭声像刀子一般割在耳朵里,生生作疼,却又有种刺入心底的感觉。 台上,利恩将形容狼狈,发乱如蓬,血染衣襟,四肢皆被镣铐束缚,生命之火似已燃至尽头。 台下,百姓跪伏如潮,声声恳求,乞求饶过利恩将一命: “利大人啊!” “请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 裴书臣的眸光落在这片血色中,冷然道:“时辰已到——行刑!” 令下,刽子手应声而动,利刃出鞘,寒光一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祈永忽觉身子一暖,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温热的掌心覆在他双眸: “年年,别怕,我在——” 只是短短六个字…… 一时之间,委屈、害怕……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滚烫的泪珠打湿了秋庭桉的手。 他猛然转过身去,彻彻底底将身体交给了秋庭桉,“师父…我错了……您原谅我,好不好……您……您原谅我……” 秋庭桉抱紧他,时隔多日,终于再次听见了他唤自己…… 秋庭桉喉间干涩,终是没能再开口,季祈永听不见秋庭桉的原谅,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他哽咽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走吧,我们先回去——” 秋庭桉牵起季祈永的手,一步步走出刑场,耳边皆是季祈永一声声道歉和后悔。 可秋庭桉却只能无言以对。 这世上任何事都可以说原谅,但唯独感情二字不能随随便便说出这两个字,一旦说出口了,便是放不下的承诺。 可刚到住所,季祈永便跪在秋庭桉面前,端端正正的看向秋庭桉,“师父,永儿真的不敢了……” 边说,眼泪便不受控制的往外冒。 秋庭桉俯身,蹲在季祈永面前,脸微微贴了贴季祈永的面颊,语气是掩饰不住的苦涩: “年年,师父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下着要他性命的药,只为了……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季祈永抬头之际,正对上秋庭桉眼眸。 两人对视的瞬间…… 秋庭桉眼眸中的无奈、失望、苦涩,分毫不差的深深扎进了季祈永心窝。 第140章 离家出走? “不、不是这样的……” 季祈永的眼泪,滴落在衣袖之上,渐渐晕开了他的眉眼,模糊了视线。 面对此景,秋庭桉心亦酸楚难当,其手轻抚,温柔拭去季祈永颊边泪痕,细语绵绵: “不哭了——” 其声低回,满含不忍,心疼如绞,“先回去吧,今日刑场,想必也是吓坏了。” “不!不要……师父莫逐永儿……”季祈永紧攥秋庭桉之袖,泪如泉涌,哀婉之色溢于言表: “师父明鉴,永儿已知过,誓不再犯……” 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哪里来的稳定情绪。 秋庭桉闻言,心下一怔,未料季祈永反应如此激烈。 万千思绪闪过,终皆归于沉寂,他亦需片刻喘息,他强撑着赶去刑场,本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只叹一口气,伸手覆上了季祈永的脸庞: “回去吧,听话。” 依旧不肯留他……大家都不喜欢他的……这是一天一夜下来,季祈永总结出来的话。 漂亮哥哥训他,翁翁也冷言冷语,甚至连秋庭桉也一直把他往外推…… 想护的人,也没护住,到头来,他还是孤身一人。 “我……我知道了……您好好休息……” 季祈永咬了咬嘴唇,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来,望向秋庭桉的目光里,有几分不舍…… “我还能……扶您回去休息吗?”季祈永小心翼翼的把手腕递给秋庭桉,低喃道:“这些日子,您很累了……” 秋庭桉怔愣一瞬,抬手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自然——” 季祈永眼眶复又泛红,低垂眼帘,轻声应允,缓缓搀扶秋庭桉步入屋内。 “您睡着,我就离开。” 还未等秋庭桉出声劝慰,季祈永已经先开口说道。 秋庭桉精力不济,实在没力气再费口舌去哄劝,只得顺着他的意点头,一进门便倒在了软榻上。 季祈永安静的待在一旁,时不时上前帮秋庭桉掖掖被角,为他关上窗户。 望着秋庭桉略显疲惫的睡容,季祈永忽然觉得很不舍。 可是……他们都不要他…… 回宫里吗? 大约父皇也不喜欢他。 这一刻,季祈永的心里,就像是有一把尖刀正在一点一点撕扯开一个口子一般,疼入骨髓。 他强撑着,缓缓转身离开,什么都没拿,就一个人默默离开了。 狱中—— “罪臣利恩将,叩谢裴公大人、小时大人之恩德!” 利恩将俯首于地,对裴书臣与时序政深深叩拜,言辞中满是感激之情。 “且去谢主隆恩吧,乃是圣上慈悲,赐你生路,非吾等之功。” 裴书臣淡漠地将圣旨掷于利恩将前,语气中难掩疏离之意。 裴书臣是上一代的太师尚书令,季昌宁这些小计谋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 “此乃尊夫人病体所需之药方,实则非重疾缠身,乃是长年累月误用药石,方致身体日渐衰弱。” 时序政轻抚着桌上自己精心撰写的药方,继续说道: “依此药方调养,不出半年,夫人当可康复如初。” 利恩将连连道谢,方起身将圣旨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接过时序政递来的药方,随后缓缓步出牢房。 然行至门槛之际,他忽地驻足,回首望向时序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小时大人,这十年……您和陛下还好吗?” 时序政微微一愣,“你怎知我和……” 利恩将同样不解: “臣自陛下为太子时便侍奉左右,后陛下登基,因肃州乃南疆重地,乱象频生,特遣臣来此安抚民心,不觉间已逾十载。” 怪不得……怪不得利恩将见他第一面,便唤他为小时大人,时序政当时没有多想,此刻才恍然回神过来。 “你方才说,我和陛下……是何意?” 除非早在东宫时期的老人,又是极为信任之人,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季昌宁和时序政的事情。 “大人竟不知?”利恩将亦是诧异: “当年时家遭难,陛下率军西征归来,带伤之身,不顾一切,于先皇面前跪请三日三夜,终得圣谕,保全大人性命……” 言及此处,他声音低沉,满是感慨,“那三日,天象亦似有意考验,烈日之后骤雨倾盆。” “陛下本已负伤累累,再经此跪拜,几近虚脱……但为了保下您,硬生生扛了下来。” “太医说若是再晚一步……” “想必此刻坐在龙椅之上的便不是当今陛下了……” 这些话像一颗颗雷电,狠狠打在了时序政的心尖上,让他心头猛地一个激灵,心脏都漏跳了好几拍。 他无心利恩将其它的言语,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 脑中,只剩下那一句‘为了保下您,硬生生扛了下来’,仿佛一柄长剑直插心头。 时序政眼前一黑,身子几乎就要栽倒下来。 那三天,时序政气季昌宁不肯露面,却不曾想原来,那三天…… 是他……竟是他……怎么会这样…… 第141章 到底回不回呢?反正都是一顿揍 时序政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又是如何浑浑噩噩熬到晚上的。 “何故欺我至此?世间本无‘宫宠’之说,为我苦守三日夜,却又为何……为何长久地予我磨难?” 心绪纷乱间,裴书臣未再劝阻他杯中之物的放纵,任由他醉卧红尘。 桌上酒壶已空,他浑然未觉,一手托腮,另一手仍机械地斟酒入那满溢不可再添的杯盏,动作间满是无奈与不甘。 “罢了,连这酒壶也与我作对……” 他喃喃自语,提起空壶,踉跄欲往酒肆再续前缘,却似醉鬼迷途,步履蹒跚。 前路朦胧,忽见人影蜷缩,时序政醉眼迷离,几番踉跄,终是不慎撞入那人怀中,酒意上涌,几欲倾倒。 “哎呦!”一声轻呼,打破了夜的寂静。 偷跑出来的季祈永,本就伤心,本想着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掉,却是发现天大地大,一时找不到路,这才昏昏沉沉蹲在地上。 闭目垂泪,不想再看世界纷繁错杂,直到被时序政撞个正着。 “对不起……”时序政迷糊着意识,刚要说上一句道歉的话,可是还未说完,便顿住了。 “永儿?”他微眯双眸,这才看清对方脸庞轮廓,有些讶然惊道,“你怎会在此处?” 季祈永也呆住了,缓缓抬起头,与时序政四目相碰,眼中似有惊骇,还有茫然和惶恐,不敢置信他竟然在此处遇见…… “我、我……”他嗫嚅半天,难成一句。 凉风拂过,时序政略感清醒,蹲下身来,轻抚季祈永的发梢,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 “昨日是我太过严厉,你生气了?” 提及此事,季祈永心中的委屈如潮水般涌来,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 时序政见状,慌忙扶住他,一手还捏捏他的脸颊,“别哭,嗯?” “我……我没有……”季祈永哽咽起来,“我只是……只是怕……怕大家觉得我是个累赘才……才跑了……” 他的脸上满是湿漉漉的水痕,双眼红通通的,鼻头也有些泛红。 “傻孩子,没有人会不要你的。” 时序政心疼极了,恨不得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奈何醉意未散,脚步却有些站不稳,只能强撑着身子: “乖,我们回家了好不好?大家一定……很担心你……” 季祈永却一个劲儿的往回缩,摇着脑袋,哭的话都说不清。 时序政微微叹气,“你也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是不是?” “给自己师父下药,这不是小错,有几瓣屁股够你作的。” 时序政抬手,季祈永本能缩了缩脑袋,却不想只是屁股上,挨了轻轻一掌。 “哥哥……我错了……” 时序政最是疼他,很少这般动手,而且力度也不疼,倒是像极了父母责罚孩子时的样子,无奈又心疼。 引得季祈永眼泪更是扑簌簌落下来。 “眼前摆着两条路径,其一,继续这偷天换日之行,然你心中亦明,你师父乃当朝太师。” “你阿翁昔日亦居此高位,肃州之地,欲攀附此二尊荣者,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倘若他二人有心寻你,只需轻轻一唤,任是城中何官,皆会倾巢而出,全城搜罗。” “一纸告示,不过须臾之间,你便难逃罗网,束手就擒矣。” “以药鸩师,悖逆伦理,更兼离家出走,此等行径,其后果之严重,自是不言而喻,犹如深渊在前,步步惊心。” “你翁翁那条鞭子,粗犷如椽——” 时序政言罢,手指在空中轻轻勾勒,果见季祈永身躯微颤,似有所惧。 “然则,若你此刻随我归去——” 时序政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深邃,含笑观察着这少年脸上的微妙变化,轻启朱唇: “我只道你我外出散心,一时忘却归途,此等小事,何足挂齿?” “轻重缓急,个中利害,还需你自己细细思量,权衡再三。” 季祈永立于原地,心中波涛汹涌,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呼唤声愈发清晰…… “永儿……”,“季祈永——”,“小公子——” “年年——” 季祈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 第142章 抖得跟个小筛子似的 “哥哥,我同你回家。” 季祈永拉住时序政的袖口,柔荑微动,眸中满是恳求之色。 “走吧。” 时序政轻笑看向季祈永,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却也不免忧虑,若此刻偶遇裴书臣一行人,恐难以妥善应对。 念及此,他索性不再犹豫,携起季祈永,身形一展,轻功卓越,须臾间已至府邸。 “你师父许你喝酒吗?”时序政将酒壶递给季祈永,季祈永微微点点头,又猛地摇了摇脑袋。 本就是戴罪之身,他哪里敢再喝酒误事。 “无碍,反正今夜不会逮到你就罚,不如尽兴一场。” “或者……陪我一次……” 时序政看着季祈永眼眉,二十岁的季昌宁也是如此,这般相像的样貌,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 “你父皇……在你这般大的时候,只肯埋头书案之中,从不肯陪我好好畅饮一次。” “那时我曾怨怼过他……”时序政自嘲一笑,“罢了……说这些给你这个娃娃听做什么。” “救我之命,我定会以命相报,可我时家满门之仇,我也一定要他偿还。” 时序政将酒壶举起来,季祈永咬了咬唇,终是接过酒壶,对着空旷的夜空仰首喝干…… 月落乌啼,星河寥廓,孤城高阁,青灯寒影…… 秋庭桉自外归来,抬头恰与时序政目光相遇,只见对方挑衅般,摇晃着手中酒壶。季祈永因酒力不胜,早已醉卧时序政怀抱,酒劲儿上头,也难得睡得安稳些。 秋庭桉微微蹙眉,示意时序政赶紧下来。 时序政却是轻轻挑眉,一副“那你上来啊”的模样。 且不说秋庭桉身中余毒未清,就是他身为文人几十年,对这种上房揭瓦之事,从来嗤之以鼻。 真是有辱文雅…… 秋庭桉轻笑,房檐之上,便是有视觉死角的,对着门框,微微鞠躬,师父二字还未出来。 时序政便已经抱着季祈永,从屋檐上,飞跳而下。 稳稳落地! “阿兄诓我!”时序政狡黠的眨眨眼,似是孩童玩闹,颇有一番幼稚意味。 秋庭桉不欲多言,接过季祈永,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予时序政,便转身离去。 时序政皆是不满之态,低语道:“有了佳人相伴,便忘却了师弟之情。” 其言虽带玩笑之意,却也透露出几分玩世不恭。 秋庭桉回到屋内,见季祈永难受模样,欲为其煮碗醒酒汤。 刚起身,衣袖却被身后之人轻扯——“此刻是醒是醉?” 他俯身欲察,不料怀中已多了一团软糯的胖娃娃——裴书臣养孩子,果真有隔辈亲的原因。 季祈永被养得甚是圆润,红扑扑的脸紧闭双眼,不知是否沉睡,只一味在秋庭桉怀里乱蹭。 秋庭桉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将脸颊贴近季祈永的脸,这一贴,竟让季祈永安静了下来。 其实,与秋庭桉贴面,是季祈永自小便有的习惯,每当受罚挨揍,总要寻他如此相依,方能感受到那份安心与温暖。 久而久之,也就成两人心照不宣的习惯了。 “你最近很是不听话,你阿翁许是说的不错,该是给你好好立一次规矩才是。” 秋庭桉一手环住季祈永,另一手却也是不留力气,照着季祈永屁股,狠狠揍了几下。 连着立规矩三个字,弄得怀里的季祈永微微发颤…… “下毒害师长、偷跑还敢喝的酩酊大醉,定是要将你好好收拾一顿才好。” 颇为严肃的声音,一朝又被扯回从前的记忆里。 被吓唬住的小崽子,紧紧闭着眼睛,身体却抖得像个小筛子…… 第143章 秋庭桉没教过他,自行解决的方法 秋庭桉苦笑,轻摇其首,语中带笑,却掩不住无奈: “身子颤得如此,还要故作沉睡之态?” “睁眼、睁眼师父就会走了……” 秋庭桉感其怀抱之力愈紧,心知他心绪难平。 “我今已上疏于陛下,言你伤势沉重,需在此静养多时,故而……明日不走了。” 语毕,本望能安其心,不料怀中之人依旧紧攥衣角,臂力更甚,竟令秋庭桉有些觉得……勒的慌…… 这孩子,有些时候总爱用力过猛。 秋庭桉只得轻拍其背,柔声道:“你倒是与为师说说,这几日何以如此倔强?” “我……我想像话本子上一般,冷着您几日,想您疼疼我。” “狱中他们用树桩撵我,很痛……我无数次都以为是您要杀我。” 季祈永闷声道,他被秋庭桉养的,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甚至连模仿话本子的这种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秋庭桉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那现在如何?” “嗯?” 季祈永抬起头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疑惑。 “还冷着为师吗?” “不敢……会挨揍了……”脑袋搁在秋庭桉脖颈,感受一下温暖的体温,“冷着不好玩,还是师父的怀里更暖和些。” “油嘴滑舌。”秋庭桉揉捏着他的头发,顺从手感,柔柔摸下去。 季祈永像是想到什么,悄悄抬头看向秋庭桉,有些不安的抓紧了秋庭桉的衣袖。 “师父让我伤心一次,我也让师父伤心了,那我们算扯平,好、好吗?” 片刻沉默后,秋庭桉微微摇头,心中暗自思量,或真应如裴书臣所言,改弦更张,调整这教育方式了。 否则这孩子,当真让他惯的,有些无法无天了。 连带着给师长下药,竟也想着糊弄过去。要是让裴书臣知道,怕是要扫地出门了。 “我本欲待你心境平复,再与你细说,如今想来,却也是时机恰当。” 季祈永闻言,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秋庭桉的目光,更往其怀中躲了躲。 “徒儿听着……师父请讲。” 季祈永确是被宠溺得愈发娇气,若在裴书臣门下,怕是连时序政怕也不敢——在师父欲言正事之时,还妄图以撒娇逃避。 倒是要叫犯错之人,趟床上足月有余,便已是轻饶了。 “你不可再如此依偎于我怀中,来——站好。” 季祈永撇了撇嘴,心中不甘,却也乖乖站起,只是手中仍紧攥着秋庭桉的衣角。 “永儿,若再站立无象,便需跪下了。” 秋庭桉本想怜他辛苦,不忍苛责,但见其站姿散漫,终是面色一沉。 果然,小鹌鹑一点不经吓。 手指立刻缩了回去,站的笔直,规规矩矩,“对不起……” 秋庭桉没理会季祈永的示弱,依旧严肃的 看着他,却并不急着说话。 季祈永本是胆小,何况又因着秋庭桉训斥,心里已是惴惴不安。 被秋庭桉盯得,更是难安。 终于在季祈永受不了之前,秋庭桉还是不忍心,先出声了: “论及事实根本,你我初衷各异,何谈相抵之说。” 季祈永内心明镜,深知秋庭桉从无加害之意,然自己之过,却实实在在伤了师父的心。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又惧于即将到来的责罚,疼痛的记忆,让他心头一颤。 秋庭桉洞悉其心思,唯有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永儿,我与你阿翁已有所定议,未来半月时光,你需随他老人家潜心学礼。” “此间种种,我与序政皆不得插手,全权交由你阿翁教导。” “一切遵循,昔日师徒共守之规矩,无有偏颇。” “可听明白了?” 季祈永怔怔凝视秋庭桉,见其面色凝重,绝无戏谑之意。 良久,他缓缓垂下眼帘,唇边轻咬: “是……永儿谨遵翁翁与师父教诲。” “也罢。”秋庭桉柔声细语,轻轻将季祈永揽入那温暖如春的怀抱之中,“今夜且安心休憩,明日则需勤勉向学。” 季祈永依偎在秋庭桉怀里,“那…师父……可不可以……”欲言又止,眼神飘散。 秋庭桉伸手捏捏季祈永的耳朵,有些不解其意,却又觉他神情不对, “怎的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 “想……想师父作为爱人……”季祈永咬咬牙,轻声细语。 秋庭桉失笑,这小子,倒是胆大的很。 这等亲昵之语,也不觉羞赧? 无奈摇摇头,指尖轻点地面, “跪好——闭上眼睛——” “是——” 季祈永缓缓跪下,双目微阖,睫毛轻颤。 秋庭桉哑然失笑,轻抚他脸庞的柔软发丝,俯身吻向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随之慢慢移动…… 季祈永身体不禁轻颤,微微仰头,不自觉配合秋庭桉…… 跪下仰望爱人,感受着爱人所给予的点点微雨。 只觉这样,比以往每一次都要令人面红心跳,旋即下意识,手臂缓缓合拢,将秋庭桉抱得更紧。 似是感受到了季祈永的回应,秋庭桉吻在他脸上的动作更温柔了,缓缓安抚着季祈永,最后在嘴角处浅尝辄止。 久之,感受不到秋庭桉的任何动作,季祈永不由睁开眼睛。 正瞧见秋庭桉目光清明,眸底清润,嘴角微扬,似是在笑他的贪得无厌,又似是揶揄他太过急切…… 可明明方才还感觉到了…… “是对你破案有功的奖赏,亦是……”秋庭桉缓缓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季祈永,已然微红的脸颊,话语中满是深意: “对敢咬主人的小狗,所施予的小小惩戒。” 勾起兴趣,却又戛然而止。 “既不愿休憩,便在此跪上半个时辰,静思己过。” 说完,秋庭桉转身离去。 季祈永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委屈巴巴地望着秋庭桉的背影,嘴唇紧抿。 难受……难受……好难受…… 秋庭桉未曾教过他 ,该如何自行解决,季祈永现下只剩难受…… 第144章 师爷亲自出手 夜色已深,季祈永独自蹑手蹑脚爬上床榻,身子轻轻一蹭。 一天下来,倒也折腾不轻,趴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眼皮也睁不开。 第二日清晨—— 季祈永被晨光照耀得从梦中醒来,本能地用手去捂自己的眼睛,刚想要继续睡下去。 却猛然记起了什么,连忙坐起身来。 这才知道天色已经大亮,季祈永慌忙间整理衣饰,不及细想,便急步赶往正厅用膳。 至时,秋庭桉、时序政与裴书臣三位长辈已端坐其间。 见他气喘吁吁而来,时序政欲语还休,终是被裴书臣一记眼神止住了话头。 “翁翁、师父、哥哥,永儿来迟,请恕罪。” 季祈永连忙躬身行礼,却只见裴书臣不语,余者亦无人应答,气氛一时凝重。 日光渐渐洒满庭院,季祈永立于原地,手足无措,只待三人餐毕。 秋庭桉和时序政被催着离开后,裴书臣才缓缓开口道: “找块有石子的地方,跪好吧。” 淡然的语气,似乎在说着什么简单的事情。 满院之中,有石子的总共便是那几处,季祈永自然不敢找那阴凉之处,只是随然铺就的都是鹅卵石。 石子坚硬,触及膝盖,疼痛难忍。 “想好了,这半月但凡需罚跪,你都要到现在这块地方。” “是——” 裴书臣眉头微微皱起,裴书臣言罢,手中已握有一块外裹牛皮、内藏龙胆玉的教板,未有多言,便以风驰电掣之势贴上了季祈永的面颊,随即毫不留情地挥下。 根本不待季祈永准备,连续几下,待脸颊肿起才停手。 季祈永仰起脸,忍着疼,刚一出声: “翁翁……啊” 又是一下,季祈永何曾受过这般,没有任何语言安抚的教导,眼泪不受控的流了下来,却也不敢伸手擦抹。 “念你第一日受规矩,老夫便一一为你说明白些,日后再犯,就不止如此。” “每日晨起,洗漱完毕,向师长请安,莫要让师长等你。” “第二,师门之内,称呼严格,你该唤师叔、师爷,不得僭越。” “第三,老夫罚人,从不言语相训,知错请罚,罚后陈述自己的错误,若不知错在何处,便重新来过。” “是——师爷。”季祈永强忍泪水,低头应下。 裴书臣皱眉,又打了一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季祈永一惊,连忙胡乱将自己脸上泪水,擦拭干净,不小心碰到脸颊的伤,下意识轻哼了一声,又是无端招来一板: “我不是你师父,对你没有那么多耐心,半月之后,学不好规矩,就赶紧回宫里,做你的太子。” “不、不要……唔……” 又是连续的板子,季祈永只感觉自己嘴里的牙好像都被打松动了,疼得不行,话还没说清楚,就已说不出。 “你话很多?”裴书臣冷冷看过来,眸光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季祈永浑身一僵,颤抖着跪直身子: “永儿知错——” “永儿记下了——”生怕裴书臣真的就不要他了。 裴书臣这才收回自己目光,继续道:“去,将长凳搬来。” “是——” 待长凳一来,裴书臣轻点长凳,季祈永不解的看向裴书臣。 “伏此凳上。”四字一出,季祈永心头一震。 他好歹也是太子,虽然以前也有被秋庭桉罚的时候,但都是私下,今日竟于朗朗乾坤之下,颜面何存? 裴书臣目光一冷:“怎么,太子殿下耍威风,耍到老夫这里来了?” “老夫罚不得您,殿下便请回吧。” 言罢,袖袍一挥,转身欲去,留季祈永一人,慌乱中跪倒在地,膝行而前,叩首乞怜:“师爷明鉴,永儿绝无忤逆之心,只是……只是……” “求您给永儿留几分薄面吧!” 言辞间,满是哀求,望能留得几分颜面。 裴书臣冷眼睨着他,看着他一脸哀怜的恳求,心中不由气极。 居然为了面子跪着说这些,一点担当都没有! 裴书臣冷哼一声,正欲离去,却见季祈永情急之下,竟以额触地,双拳紧握,身躯颤抖: “永儿愿受师爷教诲,前番顶撞,实属不该,请师爷赐罚。” 裴书臣闻言,脚步一顿,回首冷视,季祈永仍低头伏地,声若蚊蚋:“永儿知错,甘愿领罚。” “等我请你?” 季祈永紧抿双唇,还是克服心理,在院庭之中,爬上了那长凳。 裴书臣冷语再至:“你师父未曾教你受罚之礼?” 季祈永闻言,猛然抬头,心中已明了师爷之意。 “三息之间,若不决断,便请自便。”裴书臣开始计数,每一字皆如重锤,击打着季祈永的心房。 “三——” “二——” “师爷!我……我……”豆大的眼泪瞬间落下来。 “我愿意……您别赶我走……您别赶我走……” 季祈永哽咽着叫喊一声,而后,伏着那长凳,小声饮泣起来。 一朝太子,被按在长凳上,除了面子……挨罚。 季祈永的心理防线,就像是被一层层破开了一般,终于溃不成军。 偏偏这一切还都是他咎由自取,不得不承受。 “哭什么。”裴书臣不惯着他,一板接一板,“何时懂得禁言二字,我们再开始好好算算账。” 季祈永也不想哭,可是真的忍不住,一直哭的天昏地暗一般。 可裴书臣真的说到做到,这教板在他手里,一刻不停,直到他哭的没力气了。 终于停下来时,裴书臣也才停下。 “我、我不哭了……”季祈永的嗓音都是哑的,却还撑着不敢再随意抽噎,“请师爷责罚。” “道理,我希望你明白且能想通,罚后告诉我,因何而罚,懂了?” “是——永儿明白” 什么叫昏天黑地的痛,季祈永这一天才知道。 从前秋庭桉对他,简直就是小打小闹,虽然有时候狠了些,却也总会安抚。 可今日这些罚,就像在狱中,只要他不交代,好似身上的刑罚,便一刻都不会断一般。 从前,他还能盼着师父、盼着翁翁来救自己…… 可如今……却是连个求救之人,都寻不到了……似那无依无靠…… 第145章 苦中无乐 秋夜深沉,月华如练,轻轻洒落在静谧的庭院之中。 秋庭桉本想趁夜里,去看一看季祈永。裴书臣的规矩之大,他早有体会,第一日受规矩,这孩子肯定委屈的厉害。 然世事如棋,裴书臣仿佛能洞察人心,早已布下棋子,将他与时序政派遣至远方。 一连十天,加之来回,正好半月有余——而这一切,裴书臣皆未向季祈永透露分毫,任由季祈永在无知中,承受着身心的煎熬。 要改,就彻彻底底,狠下心来,半途而废成什么样子。 首日之夜,季祈永蜷缩于榻上,周身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诉说着白日里的苦难。 清晨的责罚,如同钝刀割肉,不仅清算了他晚起的过错,更将毒害师长的重罪一并加诸其身。 十五日的惩期,如同漫漫长夜,望不到尽头。 从长凳滚下来时,季祈永痛的眼冒金星,本以为今日就结束了。 却没想……才刚刚开始。 身姿稍有不正,便遭责罚;跪姿不恭,亦难逃一劫;言辞稍有差池,更添新罚。 及至晚膳时分,因为吃饭说了句话,被撤了饭食,在一旁跪候长辈吃完…… 晚上被要求锻炼,罚的太多,以至于,记不清因为什么,又被罚了许多体罚项目。 一天下来,季祈永哭都哭不出来了,整个嗓子都是哑的…… 肚子也被饿得厉害,但他不敢唤饿,怕惹裴书臣生气,又是一顿罚…… 终了,在那鹅卵石上,又跪了半个时辰,陈述了今日错,保证明日不会再犯,才得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缓缓步入自己的小屋。 他想着,第一天…… 或许秋庭桉会不放心,来看看他,可他还不知,秋庭桉和时序政,都被裴书臣支走,傻孩子苦苦熬着等了半宿。 饿的厉害了,便强撑着疲惫的身躯,踉跄着走到桌边,颤抖着手倒了一杯茶水。 手指和脸颊都疼的厉害,可还是乖乖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嘬了几口。 不说茶水顶不了饱,就是喝……他也不敢喝太多,嘴角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稍稍润润喉已经很满足了… 饮尽杯中残茶,季祈永眨巴着疲惫的眼眸,呆呆望着门槛…… 秋庭桉说过的,他不是没人要的坏孩子,师父不会不要他的…… 然而,时间如沙漏中的细沙,悄无声息地流逝,直至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疲惫与饥饿交织,伤口如同万蚁噬心,眼皮沉重得仿佛千斤,他却强自提着一口气,不愿让倦意吞噬了这份等待。 所盼之人迟迟未至,他怎能安心入眠? 他不信秋庭桉就这么把他丢下了…… 才不会,师父说过的,不会不要他的。 “师父……疼……您怎么还不来…”轻声呢喃,声音细若游丝,却饱含期盼、委屈。 没过一会,季祈永又自我安慰着: “无妨的……师父定会来的……再候片刻,只片刻便好……” 秋风轻拂,带着几分凉意,掠过少年额前的发丝,季祈永无意识地以指尖轻触脸颊,那里已是一片青紫。 可他心中却仿佛无丝毫痛觉,唯有目光依旧呆滞地锁在门扉之上。 恍惚间,一抹熟悉的身影似乎穿透了晨光,向他走来…… “年年,莫再苦等于他,休息吧……”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似幻似真。 “师父……”季祈永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唇,声音沙哑地唤道:“师父……我真的……好累……可是我会听话的……” 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他的声音也随之低沉,直至完全消失于月光之中。 月轮带着少年的遗憾,缓缓沉入地平线之下,而太阳则傲然升起,成为苍穹之主。 阳光透过薄纱,照在少年脸庞,却映不出多少光亮。 完了…… 果不其然,等他着急忙慌赶到裴书臣面前时,饭菜早已被撤下,太阳已然高悬,正午了! “翁…师爷……永儿自知有罪,甘愿领罚。” 老老实实跪在那片石子之上,有多疼呢? 季祈永形容不出来,只觉得疼痛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但他只能咬紧牙关,强忍下一切。 “殿下之胆,实属非凡,昨日方授之规矩,今朝便敢与老夫抗衡乎” “呵,此等勇气,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裴书臣教了四个徒弟,却未曾见过如季祈永这般,敢于初尝规矩,次日便公然违逆之人。 且还贪眠至晌午——! “不、不是的,我……” 季祈永欲开口辩解,然环顾四周,唯余空寂,秋庭桉的身影早已不在,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落寞。 想必是晨起过迟,师父与兄长皆已用膳离去,独留他一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责难。 然未及他沉溺于失落,裴书臣之惩戒已如山岳般压顶而来。 人体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下意识去躲,可换来的,便是愈加严厉的惩罚—— “在老夫座下,有错则罚,无需赘言。至于躲避,初次加倍,再犯则更重,你若敢避,便需有担此后果之勇,可曾明了?” “是,永儿领罚。” 季祈永应声而答,较之昨日,言行间多了几分规矩与谨慎。 然其身躯却难掩颤抖,足见所受之罚,是何等令人心悸。 裴书臣冷眼旁观,少年强忍痛楚,纹丝不动之态,心中微动,薄唇轻抿,终是未再多言,转身欲去。 “既已苏醒,午休之例,今日作废。你且跪至午后,老夫自来授课。” 言罢,他便迈步离去,背影中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季祈永费力地抬起颤抖的胳膊,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尽管双腿已如筛糠般颤抖,但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这一切很苦,可他不想再被人扔掉。 那个更苦…… 第146章 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毁了 终于熬到晚上,季祈永缩在角落里,扒拉着手指,歪着脑袋想了想:今天有没有少一些惩处,好像有吧…… “最起码晚上吃到饭了,不用饿肚子了,嘿嘿,有进步,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下意识扬起笑脸,可扯到嘴角又是钻心的疼,小心翼翼用手背给自己揉了揉,方才好受了些…… 季祈永是那种很容易满足的孩子,一点点小事,就能把这一天的不开心,都给抛掷脑后。 就比如,晚间吃饭时—— 季祈永学聪明了许多,乖乖站在旁边等着裴书臣落座,他才可以忍着疼坐下。 就是可惜,没什么他爱吃的菜…… 裴书臣不说话,他也不敢说,乖乖低头吃自己的……只是饿了这些天,不自觉吃的有些多了。 “共食不饱的礼仪,没学过?”裴书臣冷不丁出声,语气凉凉的。 季祈永吓了一下,抬眼看着裴书臣,有些不解,可想起白日里,因为为自己解释,挨了一顿好罚。 眼眸低垂,有些不舍的把筷子放下,“是——永儿明白。” 见裴书臣依旧不说话,缓缓起身,去那块鹅卵石上,跪好,双手平摊放在膝盖上,“请师爷责罚。” “跪着消消食。” “是——” 季祈永躺床上,回想着晚饭的事,微微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肚子,唉……还没吃饱呢…… “没关系的……师爷肯定是为我好的,怕我晚上吃多。” 季祈永费力从角落里爬起来,走到门框边…依旧呆呆的望向门外。 今日,师父会来吗? 昨日师父应该来了吧……“肯定是我没忍住,睡着没看见师父,今天一定要坚持住。” 想到秋庭桉,少年眼中浮现一抹笑意,虽有疲惫,却也温暖。 季祈永就这么傻傻的站着,傻傻的等着。直到最后一抹月光消失在天际,天空开始泛起白光。 可依旧是没人来…… “是不是……师父第一天晚上,来看了我,所以今晚便不来了。” 眉角难以掩饰的失落,又默默走回去,在角落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膝头,努力寻找仅有的一丝丝温暖。 不可以睡了,天空泛白,他得收拾一下,去给裴书臣请安了。 去的路上,小家伙心里还蛮开心。 今天……可以吃一顿早餐了! 规规矩矩站在桌边,安静的候着裴书臣,眼睛盯着桌上的早餐……就连裴书臣来,都没注意到…… “做事情就好好的做,不要觉得是小事,便可分神。” “去跪着清醒清醒。” 可……算了,季祈永也没敢再多看一眼桌上的饭菜,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地方”。 明明就差一点,就可以吃到了。 “没关系,明天一定要争取吃到!”季祈永默默给自己打气。 前三天的季祈永,不怕裴书臣,哪怕被罚成这般,在心里却还是处处为裴书臣解释。 师爷……是为他好的…… 不能怨师爷严厉,都怪自己以前太娇纵了。 可后来,季祈永觉得……好像师爷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而已。 字写好了,会被说时间太长,浪费时间;速度质量皆有,又会被说玩物丧志。 刺耳的话,莫过于:只会写个字,有什么用,可以治国? 起初的季祈永,见到裴书臣还会撑起笑脸,同裴书臣打招呼,即使热脸贴个冷屁股,却依旧师爷、师爷的乖乖唤着。 可三番五次被冷脸相对,甚至被罚,季祈永便不敢在裴书臣面前嬉闹了。 裴书臣说他,整天嘻嘻哈哈,成什么样子。 他以为,每天都努力做好任务,就不用挨罚了,可好像每天都有新的规矩,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他开始害怕裴书臣每一次的出现,害怕裴书臣每一下的动作,哪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抬手的动作,他都下意识的想跪下请罚。 生活似乎只有罚和规矩,什么都盼不来。 每每入了夜,季祈永便一个人,静静待在屋里,望着门外。 从前还能站半宿,可随着时间,他只能趴在床上,望向窗外,想着:今天会不会有奇迹,师父会不会来看他…… “师父……您为什么不来看我啊。” “师父……永儿好想您,很想很想……” …… 再后来,他只能蜷缩在床上,费力的往外看,看的时间,越来越短…… “师父……您是不是不要永儿了。” 最后秋庭桉依旧没来,他困乏了,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等第二天起来,发现被子上,还有昨日裴书臣用教板留下的血…… 渐渐的……季祈永好似适应了这样高压的生活…… 直到最后三天—— 季祈永行尸走肉般,早早醒来,木讷的洗漱、请安…… “最近表现不错。”裴书臣看向在旁边站的笔直的季祈永,点了点座椅,“坐下吃吧。” “是——”季祈永坐下的瞬间,疼痛袭来,可当他再看向那些饭菜时,不知怎么,竟然没了从前的馋意。 只是麻木的,将那些饭菜送入口中。 吃相很雅,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公子的儒雅,可独独那双眼睛里,像是失去了什么。 期待……希望,还是爱—— 他不再解释、反驳,只有顺从,任由裴书臣惩罚。 无论多么荒唐的理由,他都接受,他也不哭了,甚至连话也极少说了。 整日里,便只有,“请师爷责罚、谢师爷责罚……”,其余话,甚少听见他肯再说一句。 晚上,他也不再望向那空荡荡的门,他知道不会有人来。 但他也睡不着,身上的伤口,没人给他处理,他又不敢私自清理,所以就这样忍着…… 等到早晨,他会用衣摆擦擦嘴角的血丝…… 然后在裴书臣面前,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季祈永觉得——后来裴书臣见他这般模样,倒是渐渐放松了对他的一些“惩处”。 甚至有时会主动教他一些手工,可季祈永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看着桌上自己曾经最擅长的木艺,他也只是机械的跟随裴书臣学习。 “学的不错,确实很有天赋。”裴书臣淡淡的夸赞。 可季祈永却并没有一丝的雀跃,只是有些微微歪了歪脑袋,平静的看了看裴书臣,又看了看手中的木雕。 好似有些不理解裴书臣的意思,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很有天赋”的意思,是夸奖还是讽刺…… 季祈永这些日子发现,自己的思维、记忆退化的厉害,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他都要理解半天。 索性他也就不爱说话了,多说对错,裴书臣本就不喜欢他,闭嘴显然是个好办法。 只是淡淡的抬手作揖,套着回话的万能公式般。 “是——谢师爷。” 第147章 后悔吗? “十五天过去,还想继续留在老夫身边吗?”裴书臣抬手,想摸摸季祈永的脑袋。 季祈永肌肉记忆一般,起身、跪下,重复着公式般的话,“请师爷责罚。” 他甚至都不知自己错哪,但他想着……裴书臣想罚,总归有理由的。 许是刚刚自己走神,有些心不在焉,没关系的,已经不疼了…… 是了……季祈永已经不疼了,他好像失去了感知能力。 饭菜也尝不出味道了,视力、听力……也不知是不是……连日板子掌嘴导致的,竟有些看不清东西,也听不清旁人的话了… 所以,他刚刚根本没听清裴书臣说的什么,只靠平时经验,想着应当是要挨罚吧…… 索性跪下领罚便好。 屋外,风急云涌—— “尚请大人,速速回朝,禀告陛下与大殿下!小殿下如此境遇,心病之患,迫在眉睫矣!” 利将恩言辞恳切,将信封与季昌宁所赠之信物,一并交于午时之手。 忆起七天前,宫廷之外,风声鹤唳—— “利大人,陛下与诸位贵人失联已久,龙颜震怒,忧心如焚。” “陛下念及您尚在肃州,特命您时刻关注几位贵人之消息,切莫让他们遭遇任何险阻,否则,后果非你我所承担!” 季昌宁的圣旨如雷霆般刚至,季阳的午时便如影随形,匆匆而来。 季祈永失踪已久,季阳在宫中费尽周折,终得一线消息,遂急忙派遣午时,如箭在弦,前来肃州寻找。 然他们皆如潜龙在渊,不便露面。 利将恩曾身为季昌宁的贴身侍卫,武艺超群,此时心如明镜,暗藏锋芒。 前几日,每至夜幕降临,他见小殿下只是呆呆地凝视窗外,目光空洞,心中已觉不对。 又经数日暗访,抽丝剥茧,果真发现问题之所在。 小殿下身上的伤痕,实不能再拖延。 季祈永和季昌宁皆对他有恩,利恩将已筹划良久,誓要趁近日之机,将季祈永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竹林下—— 裴书臣看着季祈永,如此草木皆兵的样子,微微叹口气,他的教育,向来是先严后温。 立下规矩,虽有时间,孩子会惧怕,但后期,他会慢慢弥补,不破不立罢了。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当年对待这四个孩子,季昌宁受罚时,身边有时序政陪伴,闻衡不服管教,皮开肉绽时,身边有秋庭桉开导。 而时序政自不必说,师门的团宠,又有季昌宁处处护着,除了季昌宁罚过,裴书臣基本不同他动手。 秋庭桉本身自律严谨,亦未曾尝过规矩之苦。 倒是季祈永,身边空无一人…… 他如何能坚持下来? 裴书臣正打算上前安慰几句,又想着这活本就该是秋庭桉做的。 倒霉徒弟……还是一下四个,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索性剩下一天,待秋庭桉回来,正好把他徒弟还回去。 只是裴书臣看季祈永那般可怜的模样,罢了…… 最后一日晚上—— 裴书臣做了些季祈永爱吃的饭菜,只是不知这孩子怎地胃口不好,还是如何。 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碗筷,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中满是沉郁,默默等候着裴书臣。 “怎么,不合口味?” 裴书臣淡淡一句,倒是给季祈永问的一愣。 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只是模糊中,能猜出大概意思,季祈永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心…… 他不想再节外生枝,索性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没。” 再没了下文……简洁明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若换做从前……大约这个心善的小娃,会说出一大堆—— “不是的,不是的,翁翁做的超级好吃,是我今日贪吃,吃多了,嘿嘿……不关翁翁的事。” “翁翁做的饭,最好吃!” …… 可如今,只是淡淡的一个“没”字,便没了声音…… 脸颊疼得厉害,加上吃不出什么滋味来,季祈永自然也就不太想吃了。 他从前那般爱吃美食,又尤爱甜食的人……自然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没了味觉的事实。 只是想来也好,秋庭桉大约会觉得开心吧,毕竟他突然连甜点都不吃了,倒省心了——季祈永在心中冷冷自嘲着。 裴书臣用餐完毕,还未开口说话,季祈永已经自觉地走到鹅卵石上跪好。 又伏在那冰冷的长凳上,准备接受今日的惩罚。 这十五天的惩罚,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一种无法逃避的习惯。 可当他想要谢罚时,不知为什么,裴书臣突然抱着他,好像说什么…… 结束了……都结束了…… 句子太长了,他听不清,也不想回抱裴书臣,有些累。 甚至觉得……有种抗拒感…… 裴书臣又说了些什么,季祈永实在听不清了,是在说,十五天结束,他没通过考验,要赶他走吗? 好吧……那他便走吧…… 从前拼命做好每一件事,就是不想被抛弃。 可现在……季祈永觉得没什么,被抛弃惯了,也没什么好难受的。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唯有一片死寂的平静,轻轻点了点头,对裴书臣道: “您决定便好,永儿无异议。” 他本欲唤一声“师爷”,但转念一想……算了吧,人家都把他赶出去了,大约师门是不能再唤了。 听说父皇从前也是裴老的徒弟,后来便也不唤师父,想来也是这个缘故吧…… 季祈永的思绪飘得远了些,他突然有些想阿姊和阿兄…… 阿兄做的糕点很好吃,很久没吃到了,就是可惜他没了味觉…… 裴书臣看着季祈永,想说些什么,可一板一眼的规矩,彻底让人挑不出毛病。 只能放任他而去…… 入了夜,季祈永看向门外,那人……是不是知道自己被赶走了,也就省了送别。 罢了……当真是冷血,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爱了… 很多事情于季祈永而言,都无所谓了… 踉踉跄跄站起来,收拾了些行囊,突然发现…… 好像也没什么好拿的,只剩下冷冰冰的太子宝印…… 再看看这里叭……很干净,秋庭桉爱干净,临走前,季祈永特意打扫了一番。 反正也感觉不到疼了……倒也不觉得累了。 再看一眼,很干净—— 干净的……就像从未有人来住过…… 第148章 只一瞬,便是永失所爱 夜深,季祈永趁着黑夜,悄然离开。 可就在刚踏出街头,两匹骏马直直朝他奔来。 季祈永抬眸,似与那马匹主人,有了一个眼神交汇。 可惜,他特意换了一身黑衣,又戴上了帷帽,掩住了自己的容貌…… 只是一瞬,骏马奔驰而过,扬起尘土,落于他身。 “再见了……师……秋尚书。” 季祈永喃喃细语,却没人听得见,他抬眼,瞧着远方的天空。 漆黑的天幕之上,月明星稀。 今晚应该是个不错的赏月夜,也是…… 最后看了眼秋庭桉的方向,转身离去,却不知身后—— 利将恩隐于暗处,却是看清了秋庭桉和时序政的脸,若是被秋庭桉认出,想必小殿下在想出来,便是难了。 他本想跟着季祈永,一路护送他离开肃州,却不曾想秋庭桉和时序政提前回来,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 季祈永本就感知能力大大减退,利将恩在他身后跟随已久,趁其不注意之际,将他打晕,瞬速带离了此处。 而当秋庭桉和时序政刚到,秋庭桉便又是一阵心悸。 他总觉哪里不对,来不及先向裴书臣复命,便去了季祈永房中。 干净、整洁……可偏偏那小人却不见了踪迹。 “咳咳……”秋庭桉只觉胸腔处,疼痛难忍…像是被什么给狠狠揪扯住,痛的难以喘息。 “可是毒发。”时序政忙上前,扶住了秋庭桉,却瞧见秋庭桉面如死灰,满头大汗,嘴唇紫黑。 急忙扶着他回去,“临走前,你没让永儿为你解毒?!” 三月之期早到,时序政以为秋庭桉那晚与季祈永在一处,应是让季祈永解了毒。 怎会如此…… “那人……”秋庭桉如此聪慧之人,哪里会反应不出,推开时序政便朝屋外走去。 刚刚街头那人,分明就是季祈永——! 可当他在往返那街道之时,哪里还寻得到任何季祈永的身影。 “永儿……”秋庭桉捂住胸腔,在外这十几天,他本就日日感到心绞,如今更甚! 像是心脏被人硬生生撕扯开来。 “阿兄——这是我在床头发现的……”时序政递过一张信封。 秋庭桉颤抖着手,打开瞧去。 只见上面字迹清秀,不似从前稍显稚嫩的文笔,可秋庭桉不知为何,总觉这字迹扎的他生疼。 【展信佳: 劣徒愧对师恩,幸得裴公教诲数日,自觉朽木,遂离师门,此间高远,勿念。】 劣徒……裴公……朽木…… 字数简洁,但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利刃,不断刺入秋庭桉的心脏。 怎么会是劣徒、朽木,那是他捧在手心呵护长大的少年啊…… 而这边—— 利将恩不善医术,可又怕请了郎中,走漏风声,只能照着医书所说,一点一点为季祈永清理伤口。 分明半月之前,还是那般活泼的小殿下,如今怎会…… 裴书臣仗着医术了得,十五天未曾让季祈永上过药,毕竟不管多重的伤,他都能治。 索性便想着,让季祈永疼着,长长记性。可伤上加伤,伤口多日未曾清理,已然溃烂,根本不忍直视。 利将恩上药之际,手中都微微颤抖,生怕弄疼了季祈永。 “利大人——好久不见。” 季祈永看清面前之人时,他记得利将恩早已被处决,如今再见,想来是在阴曹地府之中了。 也好…… “小殿下,您忍一忍,我不懂医理,只能先清理您的伤处,若是疼,您就说出来。” 季祈永听不大清楚整句话,只是好似听见一个,疼字…… “疼……?”季祈永笑了笑,“你我早已为阴间之鬼,何来疼痛一说。” 利将恩微微一愣,“您……您不知陛下已赦免我的死罪,是陛下祝罪臣金蝉脱壳。” 利将恩想起季祈永似乎有些耳疾,便找来了纸笔,在纸上写下。 “哦,这样子……”季祈永看了,却是淡淡道,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可笑,拼命想救的人,原是父亲设下的局。 自己也只是那一颗棋子…… 利将恩又在纸上写下: “裴公和小时大人来给罪臣送的行,至于秋尚书,罪臣便不知了。” 季祈永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言了,裴书臣倒是真给他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对一切,冷静的厉害…… 利将恩见季祈永不再开口,便继续细心为他处理着伤口。 隔日—— 秋庭桉身中毒素,加之急火攻心,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卧榻之上,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才从内室蹒跚而出。 “离哲……”他轻声呼唤,声音中满是期盼与焦虑。 “咳咳……咳咳……离哲——” 他接连唤了几声,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只有空旷的房间回荡着他的咳嗽声。 这时,裴书臣缓缓从一侧走进来,面容冷静。 “不用喊了,怕你这几日担心,我已让他去寻那个小娃了。” 裴书臣将一碗新配的药放在床头上,那是时序政为秋庭桉精心配制的,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素。 “是——”秋庭桉将药接过来,却并未立即喝下。 反而,他抬头看向裴书臣,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师父可否跟桉儿说一说,这些日子,季祈永到底过得是如何的生活。” 裴书臣淡淡抬眸,“你既然猜到,何苦再来询问。” 季昌宁和闻衡当年所受,秋庭桉皆历历在目……如同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的心。 可怎么办?冲着裴书臣发一顿脾气? 能换回季祈永吗? 秋庭桉拿起药碗,一饮而下,“桉儿病重,便不送师父了——” 理智上,他不能冲裴书臣发火,因为那也是养育了数十年的师父,可感性上,他着实不想面对裴书臣。 裴书臣的教育多厉害,教育之下,徒弟成材的同时,骨子里的礼制制度,根深蒂固! 哪怕再气极,也绝不会同师长发脾气,哪怕明知就是师长的问题…… 但秋庭桉骨子里,本就反骨,只是后天压制罢了—— 在裴书臣转身离开的瞬间,秋庭桉在身后一字一句,淡淡说道: “若永儿不测——弟子绝不苟活——” 第149章 关键时刻,还是得家人 月亮高垂,月光清冷,仿佛随时都要落下一般。 岱王府内—— “那老匹夫竟敢如此苛待幺儿!” 季阳闻言,面色骤变,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一介臣子,怎敢如此放肆!” 季阳怒火难遏,猛然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拳头上青筋暴露。 仿佛要将满腔的怒火和愤慨都凝聚在这双拳之中。 “殿下稍安勿躁,臣……” “圣旨到——” 午时刚欲接话,便被牙住的声音打断,只好暂隐暗处。 “岱王接旨,岱王贤德兼备,今特将兵符交予岱王,以彰其功。” 此话一出,季阳和午时皆是一愣,这兵符,正是当初裴书臣用来换季祈永的珍贵之物。 季阳在宫中这些时日,为了能打探到季祈永的消息,可谓是费尽心机,不遗余力。 他屡建奇功,无论是上达文武百官之事,还是下至黎民百姓之需。 只要能做出功绩的事情,他都义无反顾地去做,只为能得到季昌宁的赏识和信任。 因他知道,这帮朝廷的老臣们最是势利,一见皇帝偏向谁,便上赶着来讨好献媚。 然而,季阳却从不屑于他们的阿谀奉承,他只关心季祈永的安危。 如今,他着实没想到,季昌宁竟愿意将兵权交付于他。 如此甚好,这样到了肃州,若是秋庭桉阻拦他的去路,他也能有军队为靠山,与秋庭桉一搏高下。 “幺儿,且等须臾,阿兄定要接你回家,为你讨回公道!” 竹林之中—— 夜深露重,时序政取来一袭披风,轻轻搭于秋庭桉肩头,劝道: “阿兄,时辰已晚,还是早日回房安息吧。” 秋庭桉微微摇头,言道: “无妨。” 他独自凝望那轮明月,身影久久未动,季祈永一日不找回,他便是一日不能放心。 “这孩子能去哪里呢?” 他心中暗自思量,但每一个念头都让他心痛如绞。 你到底在哪…… “离哲已前往州府,定下文书,想必永儿仍在肃州境内,阿兄可放宽心……” 时序政见状,心中也是焦急万分。 然而,眼下季祈永失踪,秋庭桉又病重缠身,他只能强作镇定,不能让局势更加混乱。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秋庭桉侧目看了时序政一眼: “我想……若他回来,看见我在这里等他,是不是会少一点点委屈。” 那般傲骨的秋庭桉,眼圈微微发红,竟流露出一丝脆弱的模样。 看得时序政心疼无比。 “阿兄……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那么乖的孩子,不会忍心不要我们的……” “永儿那么乖……那么善良……” 时序政说着,心中尽是苦涩之情…… 季昌宁从前受过多大的苦,他不是不知,都怪他…… 都怪他……明知裴书臣手段非常人能忍受,却又怎么敢把这么好的小孩,留给裴书臣。 他甚至都不敢想,那几日季祈永有多绝望…… 利将恩家—— 夜半时分,利丹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季祈永的房间,鬼鬼祟祟,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 他双眼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仿佛要将季祈永吞噬一般。 季祈永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微眯着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利丹。 突然间—— “哗啦——” 一盆混着盐水的沸水,被利丹毫不留情地泼到了季祈永的身上。 瞬间,整个房间被氤氲的雾气所笼罩,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诡异与杀机的迷雾之中。 季祈永的身上本就布满伤痕,如今被这混盐的沸水一烫,更是痛苦难当。 良久……一声淡淡的叹气声…… 季祈永缓缓从床上坐起,看都没看利丹一眼,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来。 “你……你怎么不喊疼?” 利丹显然被季祈永的反应吓了一跳,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愕。 然而,季祈永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懒得理他了。 “诶!我问你话呢?” 利丹伸手去拽季祈永,却立刻被他狠狠捏住了手腕。 “疼……你干嘛!”利丹皱眉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与愤怒。 “请你出去。”季祈永淡淡说道,他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但也着实没有精力陪着这个孩子瞎胡闹。 “你就是个坏人!害我爹爹和娘亲下狱!” 利丹不知后来利将恩是如何被放出来的,他只知是这个人害得他们一家人都入了狱。 也是这个人,在他身体里狠狠扎入了一根银针,让他尝尽了疼痛的滋味。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恨与愤怒,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你走!你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利丹的动静太大,惊扰了其他人,利将恩和利修纷纷赶了进来。 “丹丹!”利将恩挡在季祈永身前,防止利丹扑过去。 “小殿下,您没事吧?”利将恩看着一身湿漉漉的季祈永,心中难免有些生气。 当初季祈永维护他之心,甚至愿意舍命相救,如今自家孩子却对待恩人如此态度,他这个做父亲的怎能不生气? 利丹被利修拦在怀里,嘴里却一直嚷嚷着:“他是坏人!是他,都是他!”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疯狂与执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他本来就是个坏人,怎么还有脸活着!!” 这话一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是被利丹吼出来的,声音足够大…… 竟丝毫不差地落在了季祈永的耳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突然闪过,利丹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出鞘,他猛地扑向季祈永。 这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连利将恩和利修都未曾预料到。 季祈永反应能力下降,根本来不及躲避,又或许…… 他本就没想躲开…… 刀尖刺入肌肤的触感,令季祈永的眉头微微皱起,一丝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出。 他从未想过,这个曾经被他救过的孩子,如今竟然会如此对他。 但……也好…… “利丹!”利将恩怒吼一声,他猛地夺过利丹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孩子。 利丹被摔得七荤八素,他呆呆地看着季祈永手胸口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悔意。 “我……你……你怎么不躲。” 利丹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杀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季祈永。 声音太小,季祈永根本听不清…… 随后,鲜血的温度灼烧了他的心脏,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意识越来越模糊…… “殿下!” 第150章 剥皮抽筋,一款更适合超雄宝宝的刑罚 “是他不躲开,自己找虐。”利丹在一旁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为虐而虐,我都看不下去了。这么多没必要的误会,他自己不会张口跟我说吗?” 下一秒,携风而至,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利丹脸上,力度之大,几乎将他的脑袋打歪。 “无知蠢货!” 利将恩怒吼道,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你让殿下何时何地向你解释?这其中的曲折苦衷!” “殿下舍命救我之后,次日便被囚禁家中,他何曾有过解释的机会!” 利将恩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痛心,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沉重的情感, “是他不想解释吗?是其他人残忍地剥夺了他解释的权利!” “而后数日,我亦在焦虑与绝望中徘徊,忙于寻找殿下的踪迹,却未能及时告知你们兄弟二人。”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和自责,仿佛内心的痛苦无法用言语表达, “而你,无论何种情境之下,竟能说出如此卑劣、伤人之言!简直冷血之徒!” 幸而利丹只是个孩子,哪怕匕首锋利,但未伤及命脉,可利家无人从医,也只能简单包扎。 正当利将恩挣扎,是否去请时序政来医治时…… 屋外军队重重包围,季阳和午时站在门前。 季阳本不欲大张旗鼓,可他念及季祈永这些日子多吃苦头,又觉总该有人来给他撑腰才是。 索性在出发之际,便已调出军队,随他出行。 季阳的心中如同被烈火焚烧,忧虑与愤怒交织在一起。 他再次用力敲门,但门内依旧无人回应。 “破门!”他冷声道。 顿时,门外铁器撞击门扉的声音响起。 利将恩顿时一惊,心道怕是裴书臣等人,只能先将季祈永藏匿起来。 可不等动作,季阳已经带着一大队兵士冲了进来。 “幺儿!” 当看到季祈永浑身伤痕,躺在床榻上时,季阳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 他大步上前,却不敢触碰那满是伤痕的身体。 眼前之人,乖巧安静的躺在床上,让人心碎不已…… 然而当他掀开,压在季祈永身上的被子时,那触目惊心的刀伤映入他的眼帘。 顿时红了眼眶…… “谁、干、的——”季阳语气颤抖,眼中已然噙泪,愤怒与悲痛交织。 “是我!”利丹咬牙回道,声音虽小,却充满了决绝,“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季阳转头,目光如炬,盯着利丹。 这个年仅十一二岁的小孩,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大殿下!是臣教子无方!但小殿下如今重伤,请您尽快救治!” 利将恩恳求道,私心与焦急并存。 季阳愤懑难耐,但季祈永的状况不容耽搁,他抱起季祈永,径直走出去,每一步都沉重。 走到一半,他突然回头,狠厉的目光穿透利丹,声音冷酷: “利家小儿,以下犯上,赏片刀之刑。” 所谓片刀,便是明面上不伤及性命,但其实一刀一刀刮下罪犯的肉,即使不会立刻死亡。 但随着时间流逝,也会血流而亡。这是一种残忍至极的刑罚,足以让任何人闻风丧胆。 “大殿下,求您看在罪臣救出小殿下的份上,饶恕犬子!”利将恩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和恳求。 季阳是何等心狠之人,他的狠厉手腕跟从前的季昌宁相比,过犹而不及。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 “殿下!小殿下如此心善之人,定是不会忍心用此酷刑的——” 利修跪地,挡在季阳面前,他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和恳求,他在赌,赌季阳同样身为兄长,对待弟弟的爱护之情能够让他心软。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季阳微微一愣,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 是啊……他的幺儿,那么善良的一个孩子……若醒后得知此事……罢了…… “利家有罪,暂且收押,待太子醒后,再行处置。” 季阳冷漠的声音传了进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 只是季阳如此大动静,不可能不惊动秋庭桉。 竹林之中—— 及至秋庭桉匆匆赶至,却见府外已被重重军阵围得水泄不通,犹如铁桶一般。 院中隐约可见郎中身影簇拥,秋庭桉心头一紧,暗忖若非紧要关头,季阳何至于如此大兴兵马,必是…… \"尚书大人,殿下有令,除郎中之外,任何人不得擅入。\" \"请回吧。\" 将士们忠于职守,秋庭桉本欲以身份压之,然正欲开口之际…… \"老夫虽非纯正郎中,却也略通岐黄之术,且殿下之体,一直由老夫悉心照料,其体质之微妙,唯老夫最为熟知,尔等速速让开。\" 裴书臣缓步而出,言辞沉稳,气度非凡。 \"裴老,参见裴老!\" 这些军士,皆为裴氏一族之人,裴书臣在族中威望素着,声名显赫。 然今兵权在季阳之手,他们亦只能唯命是从。 \"老匹夫,本王尚未寻你,你竟自投罗网。\" 季阳怒拔佩剑,正欲趋步至门口,与裴书臣对峙,忽闻—— \"殿下,不可轻举妄动——\" \"小殿下此刻已病入膏肓,正如裴公所言,唯有他最了解小殿下之体质,所配之药,方为最适合小殿下之用。\" 午时冷静剖析,拦下了欲动手之季阳。 季阳面色阴冷如霜,转眸望向病床上的季祈永。 \"好——传那老匹夫进来。\" 一字一句,似蕴含无尽之怒火。 然,裴书臣踏入门槛,行至床边后…… 却并未急于为季祈永诊脉,而是直视季阳,淡淡言道: \"老夫可为殿下诊治,但需大殿下以裴家兵符作为交换。\" 此话一出,连一旁的午时都觉心中一寒。 季祈永往日如何对他师门之人,大家都有目共睹,可如今…… 裴书臣竟是要以季祈永性命为赌,只为换取兵权。 如何能令人不心寒…… 可季祈永如今病情拖不得,但若失了兵权,山高皇帝远,他根本无法与秋庭桉分庭抗礼。 若届时——秋庭桉想要强行带走季祈永,季阳将毫无还手之力。 然病床之上,季祈永呼吸已微若游丝…… \"本王……\" \"且慢!\" 时序政与秋庭桉匆匆而来,微微作揖行礼。 若说这世间除裴书臣之外,最熟悉季祈永体质之人,非时序政莫属。 \"大殿下,请允我——即刻为太子殿下诊脉医治——\" 字字铿锵有力,不卑不亢,时序政眼神坚定如炬。 第151章 这次,是他不要你们了…… “唰!” 季阳举起长剑,直抵裴书臣脖颈,直视着裴书臣,一字一句道: “小时大人尽可医治,本王在,绝无他人敢阻拦!” 时序政微微颔首,疾步走向病床。 季阳冷瞥一眼裴书臣,冷冷丢下一句: “如若本王的幺儿有何意外,本王定当举皇室之力,屠光你的整个裴家!” 裴书臣三朝为官,又怎么可能被季阳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唬住,一时之间,裴书臣与季阳之间似乎有杀意弥漫。 “咳咳——” 时序政一针拔出,果见季祈永一口心血吐出,紧接着,又是一针落下,季祈永的身体缓缓恢复了些许温度。 时序政一边施针,一遍低语道: “别怕…别怕…你师父来了……” 随着时序政施针完毕,季祈永的眼睑微微颤动,眼眶之中,溢满了泪滴。 他听不清时序政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唤着。 “师父……疼……” 少年嘶哑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他努力睁开双眼,视线却一片模糊。 秋庭桉哪里还撑得住,推开众人,快步冲到了床边,轻轻扶住了少年的肩,温声道: “不怕,师父在……师父来了……” “师父——” 季祈永的手紧紧抓住秋庭桉的手臂,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但视线却模糊一片,只能感受到秋庭桉手心的温暖,还有那股熟悉的气息。 “年年……想哭就哭出来……”秋庭桉伸出另一只手,拭去少年眼角的泪,“对不起、对不起……师父回来晚了……” “师父不该、不该留你一个人…”颤抖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愧疚。 可季祈永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模糊之中,见他口型闭合,张开。 似是一些……“不”……之类的字…… 也好,他也累了…… 秋庭桉见他说话费力,蹲下来,贴在季祈永身边,想仔细听着。 却不想,传入耳中虚弱的声音,少年却是说得异常认真: “这次……是我……不要你们了……唔…” 原本已然麻木的痛感,被时序政疏通,现下全身像是被重新撕裂了一般,每一处,都疼痛难忍。 太疼了……疼的他有些发昏,可他还是想说完… 秋庭桉握住他的手,一个劲的摇头,“不…不……” 疼到极致,季祈永轻轻闭上眼,语气更是虚弱不堪,“我只盼着、盼着……” “永不相见……”,最后声音微弱到近乎消失。 秋庭桉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刺入一刀,他轻轻抬手抱住少年,轻颤着拥入怀中,呢喃一般道: “你怎么舍得不要师父呢,年年怎么会舍得不要师父呢,怎么会呢……” 满目失神,泪水悄然滑下,顺着秋庭桉脸庞缓缓流下。 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刀一遍一遍在心上划过,将血肉一层层割开。 “嘀嗒……滴嗒……” 一滴、一滴,无声坠地,每一滴,都是悲凉。 直到,最后那支银针落下,季祈永才彻底昏睡过去。 季阳解决完裴书臣,来到床前,猛地伸手推开了秋庭桉: “他都说了,他不要你了!” 时序政在后扶住,这才避免秋庭桉直接跌倒。 午时握紧季阳的手,及时安抚住要暴走的季阳。 季阳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看向床上的季祈永,缓缓对秋庭桉说道: “尚书大人,幺儿自小……与生母分离,父皇忙于朝政,确实……无人教他规矩……” “我们幺儿……无母无父教养,礼仪不好,也没规矩,自然配不得你们这些世家子弟……” “还望……尚书大人,就此放过他……” 声音微微颤抖,季阳是打心眼里疼季祈永的,那种长兄如父的情分……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 第152章 爱人太苦,这次换我来爱你 “我想留下来,陪他一会儿……”秋庭桉之指尖,轻拂季祈永的面颊,犹如清风掠过幽谷,带着一抹不舍与缱绻。 昔日那白皙圆润的脸颊,如今惟余骨相,无半点血肉,唇亦干枯至极。 十五天,到底受了多大的罪,能让一个人消瘦至此。 “等他醒来,我就离开……好吗?”这话分明是说给季阳听,可秋庭桉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季祈永身上。 他欲再观其一眼,纵只是一眼,亦要将此深情与缱绻,深深刻印于心。 “唉…”季阳心中暗叹,此对苦命鸳鸯之命运,实乃令人惋惜。 “尚请尚书大人信守诺言,幺儿醒后,请自便离去。” “你的存在,如今只能增加他的苦楚。”季阳的语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决绝。 秋庭桉低垂着眼眸,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 待季阳和时序政出去,屋内恢复了一片寂静。 好像很久……很久……秋庭桉都没这般安安静静的守着季祈永,看着少年的睡颜。 秋庭桉紧紧握起季祈永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过,将指尖置于自己唇畔,低声说着: “世间纷扰太多,太师和太子的担子,压的我们太沉、太久……” “等你好些,便辞了这尚书、太子之位,师父陪你走遍山河,游历四方可好……” “再不管这尘世的纷纷扰扰……” 轻轻阖上季祈永的指尖,秋庭桉温柔轻抚着他的眉眼。 “爱人太累,以后便换我来爱你。” 秋庭桉忍不住俯身,轻吻季祈永之唇瓣,似要将所有深情与缱绻,皆融入此吻中。 不知是不是太过虚弱的关系,少年的气息很冷,冰得不像人,更像是冰雪做成的精致娃娃。 季祈永的梦境之中…… 有一片纯白的空间,连风都是冰冷的,没有四季变换,没有鸟语花香,甚至看不见天地的边界。 季祈永不知这是哪里,只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四周像是在回忆他的一生,一点一滴的碎片,触手可及。 他越往前走,便越觉寒冷。 明明空旷无比,他却能感觉到身后有某个人,一直在跟随着他。 脚步声清脆、干净,敲击着季祈永的心,让他无法前行。 但每一步,他都必须往前进。 即便脚步越行越沉,越踩越痛。 屋外,季阳与时序政驻足于门槛之外,时序政目光转向季阳,缓缓言道: “永儿外伤虽重,然只需悉心调养,不出一月,便可康复如初。” “然其心脉之伤,非药物所能解,乃人世纷扰所致,或许需长久治疗,方能痊愈。” 季阳微微叹息,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待幺儿身体康复之日,吾将带他回归南湾。在本王封地之上,只要有本王在,便无人能欺辱于他。” 时序政点头,“一切凭大殿下做主。” 季阳侧头看着他,“小时大人和幺儿情谊深厚,可愿同往南湾?” 时序政沉吟了一会儿,苦笑道:“我自是愿意,只是不知永儿可否还愿接受我。” 季阳也是一段沉默,转而移了话题,“今日多谢小时大人,便请小时大人在府中住下,此番本王也有带医师过来。” “为方便以后……还请小时大人多传授些医术与他们。” “不敢当——只是交流探讨罢了。”时序政微微作揖,算是应允下来。 毕竟现下回去……裴书臣那里他也不好交代。 索性也应了季阳的邀请,“大殿下,时某还有一事想请求大殿下应允。” “您请说——” 季阳聪慧过人,于朝堂之上,仅凭数月便能笼络大部分人心。 时序政所欲言之事,他自然猜出大概。 无非关于秋庭桉能否留下来之事,其实若秋庭桉以尚书身份强压下来,他亦不得不答应。 只怕如今秋庭桉六神无主之样,也做不出什么事情,便也就给了时序政几分面子。 “罢了……只要他不耽误永儿恢复,本王自不会阻拦尚书大人的一片痴情。” 秋庭桉爱季祈永,众人皆知,可爱的方式不对,也是事实。 时序政再次行礼,“有劳大殿下了。” 两人客套一番,也就自行离去了。 病床之上,季祈永宛如困兽,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露,似乎挣扎于无形的枷锁之中。 额头上的汗珠,如同断线珍珠滚落,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秋庭桉见状,心中忧虑如狂潮般汹涌,生怕他出现其他并发症。 他急忙起身,唤来时序政与季阳。 时序政闻讯赶来,神色凝重,即刻为季祈永施针。 然而,季祈永却似在梦境中遭遇了极为可怕之物,神情扭曲,痛苦不堪。 前次有季辛在旁护持,时序政方能安然入梦。 但此刻,无人能在梦境之外护住季祈永的心脉,时序政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先用银针压制住病情。 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世间如今还有可以既懂医术,又能护住季祈永心脉之人,便是只有裴书臣。 可—— 第153章 倔老头,你倒是说啊! 时序政看向秋庭桉,“阿兄……现下只有师父能护住永儿心脉。” “那老匹夫!”还未等秋庭桉作答,季阳先怒吼了一声。 然而,秋庭桉却在一旁静静地开口,声音平静而淡漠,宛如寒冰中的清泉:“我去。” 时序政担忧的看向他,“此事……事关重大,万一阿兄你不能及时出得来……” 时序政欲言又止,只看向秋庭桉,两人皆知彼此意思,无需说出。 “无碍。” 沉稳的声音,目光平静而从容,像一潭春水般柔缓的眸子,静静看着季祈永沉睡的脸庞。 “秋尚书,等一下。”季阳伸手拦住秋庭桉,却是将兵符递上,“不管如何,护好自己。” 其实季阳也不知为何,这兵符乃最后的底线,他竟也会如此轻易交给秋庭桉。 只是那一刻,他才知为何季祈永,对秋庭桉如此依赖,冷静下来的秋庭桉,确实会给人一种,从内而外的安全感。 他信秋庭桉,不会害季祈永。 秋庭桉微微颔首,接过兵符,又伸手抚摸了一下面颊苍白的少年,这才离开。 竹林之内—— 竹林之内,阳光斑驳,光影交错间,裴书臣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裴书臣擦拭着手中长鞭,随即站起,甩开长鞭,一招一式狠辣果断,动作凌厉,颇有肃杀气息。 少年成材,武功、医术、文章、政见……皆为一流,可谓文武全才,年轻时也是风华无双。 可这些能力的背后,除去少年天赋,多的却是旁人看不见的艰辛、重压。 一鞭一式中……过往回忆,一件一件……浮至双眸。 七次下狱,狱中一百三十五道刑罚,根根入骨至痛;昔年遭同窗挚友陷害,押至斩首刑场的绝望和无助…… 那时的日子,简单而快乐,旁人唤他,总是笑语晏晏: “小郎君,快走,再晚书院可就没饭吃啦。” 一转眼…… 那些曾经的同窗好友,见他时只是礼貌而淡漠地说一句,“请裴大人安——”。 再后来…… 那年寒冬,他去狱中,看望那个曾经喊他“小郎君”的“挚友”。 那人却是歇斯底里的向他嘶吼,咒怨他,“裴尚书……裴书臣!你不得好死!” “我虽败!但你也会在那冰冷的位置上!一步一步沦为孤魂野鬼!” “裴书臣,我诅咒你生生世世,都只能成为权势争夺的棋子!” “无人爱你!无人信你!无人在意你!” 恶毒的诅咒,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刺入裴书臣的心田。 裴书臣却是冷冷的笑了,唇角的弧度带着一种嘲讽的冷…… “来人……杀——” 寒风中,那抹笑,到底是笑那人的兵败,还是嘲笑自己曾经的满腹真诚赤心…… 没人知道,只有风声萧瑟凄凉。 而这一切,皆因他姓“裴”,裴尚书的裴,世家大族的“裴”。 而后……也不知将死之人的诅咒,或许就是这般灵验,而后数年间…… 他一步一步,从意气风发的裴家小郎君,走到如今的裴公。 他没有软肋,因为……他的软肋,无一例外都被人害死了…… 他难道真的不会爱人吗? 是他不能爱人…… 那些曾经被刻意掩埋的事情,再次翻涌上来,充斥着胸腔,裴书臣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能走到如今,不过是想……安安静静生活而已。 没有谁真的愿意活成一个‘毒人’。 被生活磨砺成,这的模样。 今日他喝酒了……长鞭挥舞之中,…少年眉眼间的柔和,却让裴书臣怔了一怔。 他好像看见那个孩子,那个永远都是笑意盈盈,面对一切都善良温和,却又不卑不亢的少年。 裴书臣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小娃?” 话音未落,便见秋庭桉出现,“师父——” 裴书臣眼眸中的温和,瞬间黯淡下来,放下手中的长鞭,挥了挥手: “来做什么,不去守着你那徒弟。” 秋庭桉缓缓跪下,却是直视着裴书臣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师父要让永儿——成为第二个师兄么!” “放肆!” 第154章 师父的师父,还是厉害的…… 怒斥声如雷鸣般炸响:“秋庭桉,你可知你正在与何人言语!” “您因裴氏一族,囚心六十载,如今为何还要为他们……” 卖命二字尚未出口,空气便已凝固。 这个词如同一把锐利的刀,狠狠插在裴书臣的心上。 他紧紧握拳,周身冷气直冒,仿佛被这个词刺痛了内心的某个角落。 时序政与季阳,早年远离朝堂纷扰,对裴氏一脉的纠葛一无所知。 然而秋庭桉,为官十载,早已洞悉其中盘根错节的因果。 “住口!”巴掌高高扬起,带着凌厉的风声,却在刹那间硬生生停住。 裴书臣双眼怒瞪,紧紧握拳,周身冷气直冒: “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隐透出猩红,宛如染上了鲜血。 从一众天才里杀出来,又能稳坐尚书之位的世家大族的长子,怎么可能是个平庸之辈。 “弟子说,不要让永儿重蹈师兄的覆辙,不要让他受师兄经历过的苦。” “更不要让他成为像您一样,一生都活在家族阴影里的傀儡!” 秋庭桉的声音中,是无法掩饰的愤怒、痛心,简简单单几字,诉说尽了裴书臣悲剧、无奈的一生。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狠狠地插在裴书臣的心上。 “你……”不论是裴书臣自己的身世,还是当年季昌宁的那件事,都是裴书臣心上的一把刀。 此刻被秋庭桉的话语再次揭开,裴书臣面上神色依旧,可内心早已被撕裂成两半。 一方面是对家族的绝对忠诚,另一方面是对这些孩子们的情感纠葛。 “你若敢再如此放肆,便同你那徒弟一起重学规矩。” 故作严厉,可怎么能吓唬的到,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孩子。 “那便请师父重教桉儿规矩。” 秋庭桉捧起了那鞭子,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无畏。 那鞭子,并非普通惩戒用的,而是作为随身携带的武器。 其坚韧程度,不亚于刀剑。 “若弟子一番惩戒,可换的师父求得本心,弟子无悔——” 秋庭桉端端正正捧起那鞭子,声音虽温,却字字如锤,敲击在裴书臣的心上。 秋庭桉一向是师门最省心的,不管是规矩也罢,还是学业、礼仪…… 都没让裴书臣费过一点心。 可这一次…… “这些年,总觉你身子骨不如他们,从不对你动手,惯的你如此无规无矩。” “今日若你能熬的过这十鞭,为师便考虑你的诉求。” “若熬不过……便滚回你那徒弟身边!莫要再来烦老夫!” 浑厚的声音,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 阴暗的天色仿佛预示着不祥,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秋庭桉自然不会傻到,觉得裴书臣会用普通的鞭子罚他…… 果然……裴书臣接过长鞭,手腕轻轻一抖,长鞭如灵蛇出洞,带着尖锐的啸声划破空气。 他的眼神冷峻,心中却有一丝不忍,但转瞬即逝,被严厉所取代。 “唰——!” 第一鞭,如同毒蛇出击,准确地落在秋庭桉的脊背上。 顿时,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显现。 秋庭桉闷哼一声,半晌后才哑声道: “请师父责罚——” 第二鞭,力度不减,鞭风呼啸,落在另一个位置。 秋庭桉的身形微微颤抖,额头上的汗珠如雨滴般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异常寂静,只有鞭声和秋庭桉强忍疼痛的喘息声在回荡。 第三鞭—— 这一鞭,犹如雷霆万钧。 秋庭桉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口鲜血涌上嗓子眼,却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天空似乎更加阴暗,云层仿佛要压下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压抑之中。 他在想,那几日,季祈永是不是也是如此忍受鞭刑…… …… 第五鞭,背后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季祈永到底有没有撑过去呢?秋庭桉暗自思忖,突然觉得那鞭子落在背上,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 第七鞭,鞭风如刀,每一次抽打都让秋庭桉的背上皮开肉绽。 背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哪里才是伤口,只有鲜血不断渗透出来,像是要把秋庭桉染透。 秋庭桉咬紧了牙关,却始终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 裴书臣的眉头微微一皱,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在同样的鞭刑下挣扎。 因为这条路,他走过,太累也太艰辛,所以他宁愿自己严苛一些,逼着秋庭桉放弃。 可这孩子偏是个倔骨头—— 第九鞭……秋庭桉已然无力去想,只知一鞭落在身上的时候,他觉得浑身都是一颤。 秋庭桉闷哼一声,终究没能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裴书臣下意识想停手,“若撑不下去,便尽早回去。” 秋庭桉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一点声音,而是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忍下了背后的剧烈疼痛,再睁眼时,竟有几分清明。 “请……师父……教导责罚……” 秋庭桉艰难地开口,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决绝。 那一刻,裴书臣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手中的长鞭也微微颤抖。 这孩子,怎地如此倔…… 不知自己是幻觉,还是怎么,秋庭桉总觉听见裴书臣微微的叹息声。 天空此时已经完全阴暗下来,云层低垂得仿佛要触手可及,整个世界都被压抑和沉闷所笼罩。 最后一鞭,疼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如同天崩地裂一般,让人心生恐惧。 秋庭桉感觉肩胛骨,都要碎掉了…… 身体中的毒素还未解除,又加之裴书臣这一顿重罚,秋庭桉口中鲜血溢出,竟是呕了血。 “谢……咳咳……谢师父责罚。”说完,秋庭桉的身体,已经软了下去。 裴书臣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脸色铁青,“若是撑不住,就不要硬撑……何苦为难自己。” 他以为,秋庭桉不过是想求自己放过季祈永,却不曾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承受了所有的鞭责。 “不苦……”秋庭桉微微喘息,却摇头否认。 若可以,他愿自己承受这一切,也不想任何亲近之人受罪…… “傻子……”裴书臣无奈地叹气,“说吧,到底来找老夫做什么?” “求师父……放过自己……咳咳……”秋庭桉倒在裴书臣怀中,他实在没力气了,后背鞭刑,还在流血…… 体内剧毒,又在此刻爆发,一股股的血液顺口而出,呛得秋庭桉喘不上气来。 却依旧强撑着,费力抬手,握住裴书臣的手,“大殿下是个好殿下,咳咳……兵符交给他……” “他不会……咳咳…不会…苛待裴氏一族的老将士……” 第155章 老年再就业 裴书臣微微一愣,他本想秋庭桉受了这么重的责罚,是为了季祈永,却不曾想…… 竟是为了解自己的心结……裴氏一族的重压,悬在他身上,太久、太久…… “桉儿知道……您之所以要回兵符,是因为那兵符所管,皆为裴家一族的将士…” 军中有些将士早已年迈,他们年轻时为国征战,无妻无子,晚年无处可去。 这些年全靠裴书臣一手维护,否则优胜劣汰之下,不知有多少曾为国家立功的勇士,因为年迈,而被迫流亡街头。 裴书臣真的不疼季祈永吗? 扪心自问,从狱中救他,亲自教他匠艺之术,又一点点用温情,让季祈永走出当初秋庭桉给他埋下的阴霾,种种之下…… 如果可能,裴书臣何谈不想,只做季祈永的翁翁,可是军中数万人,他不能不顾…… 立规矩时,他未曾想过要用季祈永去换什么。 又或者说,立规矩……这样的规矩,在每一个世家子弟身上都会经历。 不同的是,其它世家子弟是用一生在践行规矩。 小到衣食住行的种种仪态、礼仪、教养,大到课业、武功,能力种种的培养。 谁见过哪个世家子弟,或者说……哪个太子,睡到午上三竿才起? 谁见过哪个世家子弟的字迹,二十岁的年纪,还如小儿一般幼稚? 谁见过哪个世家子弟吃饭时,吃没个吃相…… 在家人面前,一切都可以包容,可季祈永毕竟,将来要做天下之主。 在天下人面前,君临天下之人,不能总是个孩子样…… 裴书臣转念一想,深深地看了一眼秋庭桉,罢了…… 原以为秋庭桉是个最省心的,结果长大了……也是个犟种……还带了个小犟种给他… “十年时间,你不好好教导这小娃子最基本的礼仪规矩,现下可好,送老夫这里,只给半月时间,下手重了,你们又都心疼。” “之前的十年时间,你都干什么去了?” “都成了老夫的错。” 辄愉的话在耳边徘徊,仿佛穿透了岁月,清晰在耳畔响起。 秋庭桉松了一口气,知道裴书臣这是松口了,勉强撑起一丝笑意,“是……师父教训的是——咳咳……” 裴书臣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来找我,不能单单是来求罚的吧,说吧,小娃子怎么了。” 秋庭桉垂下眼眸,将季祈永的情况复述一边,裴书臣微微叹气…… 看了看秋庭桉的伤,“自己能上药?” 秋庭桉微微点头,不想着却是被裴书臣揍了一下,巴掌落在手心上,更像是教训孩童的样子,秋庭桉的耳尖泛红。 “能什么?逞强——” 裴书臣想扶着秋庭桉进去,处理一下秋庭桉的伤时…… “师父,永儿的病更重要一些,我……” “你刚刚挨罚,没挨够是吗?” “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出门一趟,一个个都开始会顶嘴了。”裴书臣又气又心疼。 眼瞅着秋庭桉担心至极的目光,罢了罢了…… 真是欠他们的…… “行了,我带你去找你那小徒弟——” 季阳府上—— “眼睛看不见,就剜掉。”裴书臣对着门口拦路的士兵,冷声道。 这嘴……可算知道秋庭桉随谁了…… “让他们进来。”屋内传来季阳的声音,门口侍卫应答一声,“是——” 刚一进门,裴书臣就把秋庭桉扔给季阳,“身后有伤,你去给他处理一下。” 裴书臣说的轻松,季阳还以为很轻,远远一看—— “老匹夫!你是疯了么!”季阳怒气本就重,现下更甚。 裴书臣冷冷的看向他,三朝辅政大臣的气场,若是全开,便是几朝的皇帝都要退让几分。 何况季阳,初出茅庐的少年。 但季阳并不惧,为了身边之人,没什么可惧怕的。 “殿下,为小殿下诊治要紧。”午时在旁轻轻提醒。 季阳看了裴书臣一眼,终是压下了气焰,甩袖转头,去收拾秋庭桉的伤。 裴书臣冷哼一声,转头看见坐在床边的时序政,更是没什么好气。 “师父——” 时序政站起身来,微微作揖,裴书臣没有让他动,他也不敢动,依旧保持着鞠躬姿势。 “现下是何情况。”裴书臣抬手一边给季祈永把脉,一边听着时序政所说。 大概情况,与秋庭桉所言差不多,只是病症还需亲自来看,才能诊断清楚。 “这次并非梦魇,脉象却有相似,但从眼白来说,他并没有陷入沉睡。” “而是脑中正与某种记忆相搏。” 裴书臣微微抬手,示意时序政起身,“去备一些安神的药材,汤引、熏香皆备全。” “是——” 时序政领命出去,裴书臣改了时序政的施针方式,转而另一套医治方案。 老头手黑心狠,但医术就是出神入化,在他的手底下,还真没有治不好的病。 “师父?!”时序政回来之时,看见裴书臣划开季祈永的手掌,正在取血。 “大惊小怪什么?”裴书臣接够一小盅,递给时序政,“他身上还差这点伤?” “拿去,给你阿兄配药,他体内毒素在不解,我看下一个要救的就是他了。” 时序政接过,转身的时候,低头嘟囔一句,“也不知是谁心狠把人家师徒俩,揍成这样……” “嗷!” 一个小型茶杯飞过去,精准打在时序政小腿,还未等裴书臣发话,时序政赶忙出了房门。 裴书臣皱着眉头,看向季祈永,这小娃子,真是让他那不争气的徒弟娇惯的…… 自己罚的真的很重? 从前闻衡那小兔崽子挨得规矩最多,也没见他跟自己离心。 怎地,到了这小娃子身上,便是如此患得患失,立规矩而已,又不会不要他…… 裴书臣想了想,给季祈永盖好被子,又撵了撵被角。 摸了摸小娃子的额头,还成,已经不烧了,安神的药物起了作用,倒是也不难受了。 三日后—— 季祈永缓缓醒来……刚刚睁眼,裴书臣的面容,分毫不差的刺入他的眼眶中…… 第156章 活着,行尸走肉般活着 像是被肌肉深处的记忆牵引,季祈永下意识地挣扎跪起,低垂着头,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师爷,不……裴公,对、对不起……请您责罚。” 话语中满是自责与惶恐,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压在心头。 跪下的动作过于猛烈,不慎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时序政虽已施针为他疏通经脉,但他的五感尚未完全恢复,唯有痛觉与触觉格外清晰。 此刻,季祈永只觉得全身剧痛难忍,仿佛有千百把利刃在切割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疼痛牵引着大脑,稍稍清醒,季祈永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师门一员,再也没有资格接受那份曾经的责罚。 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他再次低下头,声音更加微弱: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满载自责。 裴书臣望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叹息。 他轻轻抬手,想摸摸季祈永的脑袋,安抚一下。 可就那瞬间,季祈永感受到这股微妙的变化,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却依旧强撑着保持跪姿的标准,不敢露出一丝懈怠。 他真的很怕裴书臣,骨子里的怕—— “吱呀——”门被推开。 季阳和时序政在后院遇到,正巧一起赶过来。 “幺儿!” “永儿! 季阳和时序政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呼唤,皆是大步流星的冲了上来。 他们几乎同时站到季祈永的身前,伸出双手,准备将他扶起。 季祈永颤颤巍巍看向裴书臣,得了肯定之后,丝毫不带犹豫的搭上了季阳的手。 时序政的胳膊僵在空中,垂了垂手。 季祈永抿了抿嘴,微微侧身,低下头向时序政规规矩矩作揖,“麻烦时小先生了……” 时小先生……时序政心中一痛,仿佛被什么尖锐之物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裂痕。 许是往昔,时序政待他不薄,眼见时序政如此落寞,季祈永本不欲多言,然骨子里的那份善良,强迫着自己还是启唇轻吐: “对不起……我已离开师门,现下称呼,不好再唤您师叔,望您宽宥。” 其声温软,无波无澜,平淡得犹如一位温婉少年,在耳畔细语家常,只是字字句句都透露着疏离。 时序政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身白衣素衣,因为刚刚苏醒的缘故,脸色还有些苍白。 可他身上的气质,清冽纯净的让人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 “无妨……你仍可如昔,唤我……唤我兄长……抑或、抑或唤我漂亮哥哥,可好?” “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一起刻木人,一起行医,一起破案……好吗?” 时序政看着眼前有些拘谨的少年,心中苦楚,话语都断断续续,好似生怕季祈永拒绝一般。 时序政对待亲近之人,总是个泪窝子浅的…… 他期盼地望着季祈永,而季祈永只是低头,轻咬唇瓣…… 良久……季祈永只是微微一声叹息,再无其它声音—— 连哥哥也不愿唤了吗? 这是受了多大委屈,才能下了这般决心,与从前所有都断绝关系。 时序政自顾自地低着头,喃喃自语:“没关系的…是我不好…没资格再让你唤我哥哥了……” 若是从前,季祈永定然要抱着时序政胳膊,撒撒娇,委屈巴巴的诉苦。 告诉他,漂亮哥哥,我真的好痛哦,膝盖都肿了…不过,我知道,翁翁都是为了我好……嘿嘿…… 哥哥,翁翁从前也会这般凶师父吗? 那师父会哭吗? 唠唠叨叨,叽叽喳喳围在时序政身边,活像只小麻雀。 满足的小模样,像是知道自己终于有了归宿一般…… 可是现在—— 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季阳身旁,低着头,垂着眼睫。 一声不吭,文文静静,就像世间纷扰于他,无关紧要…… “小时大人,幺儿方才醒来,尚需静养,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季阳怕影响季祈永休息,上前将他护在身后,言罢,他转而恶狠狠地瞪了裴书臣一眼,斥道: “老匹夫,赶紧走!” 裴书臣无语,懒得跟季阳这“护犊子”的较劲,挥挥袖子,转身便离开了。 时序政抬眸,凝视季祈永片刻,见他终是不理自己,也只好转身……奔着秋庭桉屋里去。 越过裴书臣时,他连理也未理,步伐飞快,似有心事重重。 “站住,去哪。” “去找阿兄想办法哄孩子!” 时序政也是生气,裴书臣手段厉害,他不是不知,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季祈永推出师门。 这是原则性问题! 见裴书臣沉默不语,时序政更是气鼓鼓地往前走,故意大声嚷嚷道: “管杀不管埋,师父这般行径,实乃过分!” 有了前两次经验,趁裴书臣动手之前,时序政说完就麻溜先跑了。 “没大没小!”裴书臣念叨着,步子却是往厨房走。 时序政偷摸往身后看看,见裴书臣没有追他,索性便径直跑去找秋庭桉了。 房间里,一时之间只剩季阳和季祈永。 面对着季阳,毕竟是从小便疼他的亲哥哥,季祈永没那么多约束,仰着脸看他。 “阿兄……我无碍的,你别担心……” 声音软糯而微弱,仿佛一阵轻风拂过,配上那苍白的面色,倒真的有了几分病美人,令人心生怜惜。 “饿了吧?”季阳抬手轻揉季祈永的发顶,又温柔地捏了捏他的脸颊,眼中满是关切与疼爱。 季祈永听力受损,未能听清季阳的话语,他歪了歪脑袋,微微皱眉,似是在努力去听清,可依旧克服不了这生理上的病症。 眼神中皆是愧疚,“我……我耳力不佳,现下听声不清……”,话语中是满满的自责。 “阿兄刚刚说什么,可以重复一次吗?” 小心翼翼怕麻烦别人的模样,惹季阳心疼不已。 季阳忙唤人找来纸笔,有什么事情都不厌其烦的在纸上写下,甚至为了让季祈永没那么愧疚。 季阳写着,“阿兄写字慢,也不好看,你别嫌弃。” 季祈永连忙摆摆手,努力说着,“不会的阿兄,我知道,阿兄一向是极好的!”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阿兄不要担心……” 分明身上那么痛,分明心被撕裂成碎,可下意识还是在担心自己的死亡,会给周边关爱他的人,带来悲痛。 所以……就算是行尸走肉……还是选择咬着牙,把苦楚吞下肚子,努力活下去。 从前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透着股灵动。 现在却因为耳朵受伤,垂下来的眼睫,显得他更乖巧听话。 季阳看着心疼的一塌糊涂。 秋庭桉……你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这辈子能有这样一个懂事乖顺的孩子,倾尽所有,真心待你…… 第157章 他五感尽失,给他再送吃食,有什么用呢? 突然…… “等阿兄一刻,阿兄给你唤个人。” 季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匆匆走到门前,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离得有些远,季祈永听不见,但见那人进来时,身着青山色的长袍,衣袂飘飘,宛如山间清风。 眉眼间流露出的温文尔雅,仿佛是从古画中走出的人物,每一个举动都透露着不凡。 身形飘渺,宛如遗世独立的谪仙,他的存在,让整个房间都似乎变得淡雅。 “这位是温和清,我的结拜兄弟,他也善医术,本想带他来肃州,以备不时之需,但小时大人医术……” “嗐,不提也罢,和清兄,这是我幺弟,现下五感都不算太灵敏,还请你多加帮衬。” 也是在交流中,季阳才知道季祈永现在的情况,特意嘱咐着温和清,“说话慢一些,这样幺儿听起来,能好识别些。” 温和清闻言,莞尔一笑,微微点头,应了下来。 温和清的声音柔和温暖,仿佛能驱散人心中的寒意,但眼神却深邃莫测,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 待季阳离开,季祈永就这样呆呆的坐在床边,不言不语,他没什么心情去打探这人。 只觉得,可能是季阳怕他做什么傻事,派个人来看着他罢了。 呆坐没多久,季祈永有些困了,刚刚醒来,又经历了这么一遭,精力消耗的快,便缓缓阖上了眼。 温和清合上书,坐在了季祈永身旁,耐心的整理了被子,又给季祈永掖了掖。 动作轻柔而细心,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小殿下……” 温和清满目心疼的看着季祈永,从袖口掏出一方锦帕,轻轻的给他擦拭了脸颊,动作温柔如水。 那锦帕上留着淡淡的香气,与温和清身上的气息遥相呼应,让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气息。 “这些年,苦了小殿下了……” 屋外,秋暮烟寒,天边还挂着几缕残云,昏黄而沧桑。 秋庭桉屋内—— 时序政心中憋了一口闷气,便直接冲进来找秋庭桉。 “谁惹着医仙大人了?” 秋庭桉坐在桌边,拿着一本书,慢条斯理的翻看,见时序政进来,缓缓抬手,给他斟了杯茶。 “阿兄为何还能如此淡然?”时序政是个性子急的,坐不住。 秋庭桉放下茶壶,起身走到书架旁,随意抽出一本书,走到软榻上坐下。 “永儿醒了,不认你了?” “你知道?你知道还坐得住!”时序政简直要暴躁了。 秋庭桉不置可否,随手翻开书,漫不经心的道着,“坐不住能怎样?我拖着一身伤,去他眼前博同情吗……” “利用他的善心,让他原谅我们?” 秋庭桉翻页,淡淡的问着时序政,“你觉得这样,对他公平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兄你知道的……” 时序政着急,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秋庭桉说着,目光落在那本书上,指尖划过书面上的字,慢慢念道: “书上所言,人之心病,需慢慢调理,由心病源头之人来化解……” 时序政懒得听秋庭桉这些理论知识,他只觉得季祈永这病,就是裴书臣气的。 转身就往厨房走,他要去找裴书臣,只是刚进厨房…… “师父,您在做什么……”时序政好奇的往上凑了凑,一股药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一个个精巧的小点心,被做成兔子样式、猫咪样式、小灯笼样式…… 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是想做给谁吃?”时序政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书臣正专心致志的给最后一只蝴蝶点上眼睛,闻言淡淡的说,“你阿兄。” 时序政嘴角扯了一下,这话骗小孩,小孩都不信。 且不说秋庭桉不爱吃甜点,就这所用的草药,也不是治疗秋庭桉病况的。 反倒更像是……哄着小娃娃吃药的手法。 这老头,嘴硬的很…… “那我端去给阿兄了——嗷!疼——” 时序政得了裴书臣一擀面杖,并且附带了个白眼。 “哎呦!我去送给永儿!还不成吗?”时序政被揍一下,算老实了,就是嘴里还小声嘟嘟囔囔着: “……怪老头……怎么不自己去。” 一记眼刀之下,讪讪闭了嘴。 转头时序政便拿上这盒药膳,拉着秋庭桉就去找季祈永。 屋内—— 季祈永睡得不安,梦里是秋庭桉屡次重责他的场景,很疼……很疼…… 还有那些诛心之言—— “我会替新太子斩草除根,杀了他……” 梦中,秋庭桉当真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猛然惊醒,慌张地睁开眼帘。 温和清仍在一旁看着书,阳光打在他身上,仿佛赋予了他佛性。 让季祈永心下稍稍安稳许多…… 见季祈永醒来,温和清温雅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轻笑。 他优雅地用三指拿起茶杯,无名指和小拇指在下轻轻地点了点,这个小动作…… 季祈永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记忆力退化的厉害。 温和清站起身,将手中的茶杯递向季祈永。 季祈永伸手去拿的瞬间,两人的指尖轻轻相碰—— 恰在此时,秋庭桉和时序政推门而入。 看见秋庭桉的一瞬,季祈永的手瞬间缩了回去,微微颤抖,或者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和不安。 温和清注意到季祈永对秋庭桉的胆怯,心中涌起一股苦涩。 他只好默默地收回了手,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疼惜。 秋庭桉目光微眯,敏锐地捕捉到季祈永和温和清之间的微妙姿势,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见过小时大人、秋尚书。” 温和清微微作揖,季祈永听不见,但这话落到秋庭桉和时序政耳朵里,分明秋尚书三字,是故意咬了重音的。 秋庭桉不动声色,端着手里的点心,直接漠视了温和清。 如此低劣的挑衅,秋庭桉不知经历过多少,他根本看不上眼,只是自顾自把点心轻轻放在桌上。 指尖刚刚离开点心盘,便见温和清微微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但话语却保持礼貌和克制: “小殿下如今五感尽失,恐怕无福消受,秋尚书如此厚爱了——” 第158章 温某想要,惟小殿下而已 秋庭桉之手指微微收紧,眉目间流露出一抹冷淡之色,对于温和清的挑衅,毫不掩饰其嫌弃之情。 为官十载,历经风雨,冷嘲热讽又何曾未曾领受? 若是连这点波折都忍受不了,又何能攀登至今日之高位? 他径直掠过温和清,目光温柔地投向季祈永。 后者双目无光,神色憔悴,惹得秋庭桉一阵心疼。 俯身半蹲在季祈永面前,拿起纸笔,看见上面有温和清的字,颇为嫌弃的翻了一页,才写到: “一会儿让哥哥为你施针,很快就又能尝到清甜的点心了。” 季祈永低下头,面上没什么反应,一双眼睛里空茫一片。 他在想,为什么秋庭桉突然对他好?上一次这样对他好,代价是换了自己一身伤,五感尽失…… 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呆愣的时候,感受到指尖的一丝暖意,季祈永本能缩回了自己的手,有些警惕的盯着秋庭桉。 秋庭桉心里一疼,面上却依旧保持笑意,“好——不碰……” 淡淡的话,有些伤感。 随后秋庭桉又说了好些话,可季祈永根本听不清,只觉耳边像只蜜蜂。 嗡嗡嗡…… 昔日闲暇之时,他就爱凑到秋庭桉跟前,不论坐着也罢,还是伏在秋庭桉膝头…… 尽享那份难得的宁静与温馨。 秋庭桉素来爱书,他便缠着秋庭桉给他念书中的文章。 只是秋庭桉总像个老古板,读的书也都是些晦涩难懂的,没什么他这个年纪喜欢。 常常听到一半,便趴在桌上、怀里……睡过去。 可每每这时,季祈永总睡得格外安稳,他知道秋庭桉就在身边,世间一切都是安全的。 可如今…… 秋庭桉说了太久,耳边嗡嗡声,扰的他心烦,微微皱起眉头。 秋庭桉心中一愣,季祈永从未对他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情,也基本可以说,季祈永性子向来温顺。 对谁都是一副温和耐心的模样,如今脸上那分明不耐烦的神情,竟让他心脏蓦然紧缩。 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有些愕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笔下的字迹也显得有些凌乱:“是……烦我了吗……” 季祈永看着纸上的字,下意识抬头,却触上秋庭桉那双含着伤心的眸子。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季祈永有些仓促的躲开。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耳边嗡嗡声音,他想努力听清,可又一次次失败,本就伤痛缠身,现下更像是在提醒他的残缺。 季祈永的眉头紧锁,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温和清见状,微微侧身,护在季祈永身前,挡住了秋庭桉。 “秋尚书,您若午膳吃伤了肠胃,晚膳还会继续吃那道菜吗?” 秋庭桉淡淡看他一眼,并没打算跟温和清废话。 他不觉得,他和季祈永十年的感情,历经生死,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便可替代的。 季祈永不自觉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床沿,这是他紧张害怕时的小习惯。 而这个小动作被秋庭桉捕捉到了,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缓缓站起身,秋庭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抑下去。 他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不想让季祈永看到自己的失落。 “对不起……是师父考虑欠缺了,你好好休息……” 继而下意识,想摸摸季祈永的脑袋,可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 算了……还是别让他害怕了…… “序政,你留下给永儿诊治,我……先回去了。” 直至秋庭桉转身要离开时,季祈永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有点累……不是烦谁……” 背过身去,秋庭桉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知道了……” 他没有回头,径直朝外面走去,从始至终,没搭理温和清一次,却是在临出门前,才真正看了一眼温和清。 这人模样…有些模糊…似是在哪见过…… 出了门,秋庭桉便是位极人臣的权臣,挥挥手,离哲立刻出现在眼前。 “查查此人底细,若不干净,无需报我——” “是——” 多少年的主仆,离哲自然知道秋庭桉的意思。 屋内—— “我亦通晓药理,素闻小时大人乃医仙,今日一见,不知小时大人可否不吝赐教。” 温和清微微上前,面上尽显谦虚,实则……却是算计许久。 时序政哪是个好唬的,嘴角微微上扬,“赐教不敢当,只是医术确实在你之上,这是事实——” “不过,你若不服,我们倒可以比试一番,赢了,永儿便归谁主治,可好?” 温和清被逗得笑出声来,“小时大人也太看得起鄙人,无需比试,温某甘拜下风。” “请小时大人医治——”温和清笑着欠了欠身。 “我医治之时,不喜旁人在场,郎君若无事,还请先行离开。” 时序政以为温和清会强行留下时,没想到……温和清就这么干净利索的转身走了…… 只是—— 刚走出没几步,温和清转身回来,拂在时序政耳旁,微微说道: “温某想要的,惟小殿下而已——”随后轻描淡写的走了出去。 时序政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下,一股邪气,不似正派作风。 绝不可让季祈永与这人接触过多…… 待温和清走后,屋内便只剩时序政和季祈永。 这可得时序政的意了…… 秋庭桉不屑装可怜,博同情,他可没说要跟秋庭桉一般倔。 再说了,他们都对小孩子不好,自己可是问心无愧! 不能连坐啊! 转头,时序政便是一脸难过的样子,默默低着头,手指搭在季祈永手腕上…… 第159章 秋庭桉:失策,防错人了…… 可当时序政真正沉下心来,季祈永胳膊、手腕上的烫伤,犹如烈火般刺痛了他的双眼,令他心生无尽的疼惜与自责。 “利家那蠢货,也是够狠心。”他低声咒骂,心中的愤怒与痛苦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他撕裂。 再往手心处望去,那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厚重得令人窒息。 他感觉自己仿佛也被那纱布紧紧包裹,无法呼吸,无法逃脱。 时序政强忍着心中的思绪翻涌,在穴位之上,稳稳地刺入几针。 等待的时间里,他的目光无法从季祈永身上的伤痕上移开,喃喃自语道: “……那时候…很疼吧……” 根本不需要装,泪窝子浅的人,太容易掉眼泪。 前几次情况危急,他总来不及细看,如今静下来,扎了几针,才发现…… 少年身上,连扎针的地方,都泛着青紫,有的地方,甚至被沸水所烫,蜷了一层皮。 这得多疼……他看着看着,扎针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很疼吧……都怪我…没护好你。” 滚烫的泪水,滴到季祈永手上,湿漉漉的触感,惹得季祈永微微有了动静,抬眼看了一眼时序政。 哥哥……是在为我哭吗? 为什么?被摔得稀碎的人,也会有人在乎吗? 季祈永鬼使神差的,缓缓抬起手,却在指尖碰到时序政的脸颊时,惊了一下,收了回来。 “对、对不起……我只是看您在哭……我……您别哭……对不起……” 季祈永有些无措,他不确定时序政是不是为他而哭,也就不敢说些自己不疼的瞎话,来安慰时序政。 看着季祈永宛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时序政颤抖着声音,“还可以……可以让我抱抱你吗?” 他不确定季祈永能不能听见,便张开了手臂,做出一个怀抱的姿势。 “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求得你的原谅,那些伤痛加在你身上之时,你一定很绝望、很痛苦……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时序政怎会不知呢?被爱人所伤,关在殿中羞辱、狠罚,下狱之时,暗无天日般的刑罚,痛不欲生。 他也曾在狱中,写下血书,字字珠玑。 永坠地狱,生生不见的诅咒—— 到底绝望到了何种境地,想来只有时序政自己知道。 季祈永低头凝视着时序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但他犹豫了,内心的挣扎如同风暴中的小船,摇摇欲坠。 时序政明明从未做过任何错事,反而在关键时刻屡次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 那些回忆如同锋利的刀片,切割着他的心。 竹林第一次相遇,他教他仵作之术,一起查案,寻得时家旧部;陷入梦魇,是时序政为他诊治,护他心脉。 下狱遍体鳞伤之时,还有这次……他记得第一日受罚,时序政下意识要去扶他起身…… 时序政屡次救他,真心待他。 甚至时家之死,分明就是季祈永的亲爷爷所为,那是世仇啊…… 可时序政却说,“不关你的事,真正的罪人,是那些不辨忠良之人,与你无关。” “你这么乖,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灭门之仇,时序政从未迁怒于他,甚至真诚待他,而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过错……就对哥哥也淡漠疏离…… 从前的回忆,一点点把季祈永的心填满。 【若你不喜欢,我便带你游走江湖,再不问这些尘世。】 【无妨,那人不教你的,我教你。】 …… 点点滴滴,都是时序政无怨无悔的付出。 季祈永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的落下,双手颤抖着,抬起,环住时序政。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季祈永一把扑在时序政怀中,抱住时序政,呜咽出声。 “你很好……很好……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时序政哽咽出声,反手拥住季祈永,却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了少年。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哭出来吧……哥哥回来了,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不会了……” 两个人啊…… 两个同样被心爱之人伤得遍体鳞伤的人,两个同样满怀真诚却被遗弃的灵魂,在这一刻紧紧相拥在一起。 “呜呜呜……”少年埋在时序政的怀中,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小兽,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 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要将过往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宣泄出来。 “我好疼……我等了好久、好久……你们都没有回来……”季祈永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心酸与无助 “我没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那几日没有饭,我真的只是太饿了…我没有不听话……没有不乖…” “我没有故意喊错翁翁…博心软…我真的只是没习惯……我不是故意的……” “哥哥……我真的没有不听话…哥哥…” 时序政听着怀里少年,呜咽不止的声音,泪水再也忍不住,如雨而下。 季祈永趴在时序政怀中,越哭越凶,嗓子都在叫哑了。 “呜……我好疼、好疼……好痛……哥哥。” “从早到晚,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 那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他充满了敌意,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被误解和指责。 “我很想、很想你们……可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后来……我没了五感……记忆也在衰退,反应也越来越慢……” 泪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湿透了时序政的衣襟,“…我帮不了你们了…” 时序政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掐紧,几乎要窒息一般,难受的他几乎也要喘不上气。 “怎么、怎么会……不管怎么样,哥哥都能给你救回来的,对不对?” 分明自己也哭的眼眶通红,还是抬起手,给少年轻轻擦了擦眼泪。 “所以……就不辞而别了吗?”时序政捏了捏季祈永的鼻尖,“知道、知道哥哥回来看不到你,有多着急吗?” “好不容易找到你……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哥哥了……” 时序政轻叹一声,眼眶里的泪又是不值钱的掉,“知道这话有多伤人吗?” 季祈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时序政的话后,往时序政怀里缩了缩,“是…是……” 他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裴书臣,断断续续有些纠结。 “想说?是翁翁把你驱出师门的?” 季祈永默不作声,却还是微微点点头,肯定了这话。 “那你怎么连你师父也不要了?” 季祈永在时序政怀里,不说话了,时序政叹口气…… 这话要是问他,为何他不要季昌宁了,他也没法回答。 爱人之间,有些因果,没办法说,有时候也是积累成疾…… “那你不要师父、不要翁翁…可就不能不要哥哥了嗷。” “好永儿,扪心自问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 “再跑,可就不能扔下哥哥了,你得带着哥哥跑嗷……” 时序政挑着季祈永脸上,没有伤的地方,用了点力气,捏住晃了晃。 “听到没有——” 季祈永被时序政的孩子气,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脑袋埋在时序政怀里,拱了拱,软软的:“好——” 时序政想了想……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那……你师父怎么办?” “你当真不要他了?” 第160章 超雄又来了 还未等季祈永做出什么选择,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时序政听觉敏锐,话音未落,一枚银针已破空而出,直指门外。 “哎呦!”一声稚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怎么都这么爱用针扎人!” 利丹从地上爬起,拍拍尘土,正欲有所动作。 时序政已步出屋外,一把将他拎起,掷入院中。 “唔~”利丹跌了个狗吃屎,顿时委屈起来。 “鬼鬼祟祟。”时序政瞧着利丹手掌上,似乎有灰尘,“你现在不该被关禁闭么,怎么?偷跑出来的?” 说着时序政就想喊人,来抓他,利丹赶紧拦住时序政。 “别啊……”利丹低下头,颇有些别扭的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塞给时序政,“上次……是我莽撞,误会他了。” 时序政蹙眉扫了眼纸张,随即展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佛文。 “就你这心肠歹毒、善恶不分、忠奸不辨的人,抄再多,佛祖也不会保佑你。”时序政冷哼,又将其塞到利丹手里。 “拿着你的东西哪来的回哪去。” “……”利丹撇撇嘴,“又不是给你的,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况且,这也不是给我抄的,这是……这是给他祈福用的,那日我瞧着他病殃殃的……” “大约像是久病缠身……” …… 后面利丹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时序政倒没仔细听,只是那句——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有些让时序政呆愣片刻……确实,好似季祈永的人生,永远都是别人在替他做决定。 这一次,是不是应该把主动权还给季祈永。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倒是让利丹瞅准时机,夺了他手里的佛经,老鼠般往屋里窜。 等时序政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诶!病秧子!”利丹刚进屋,就把手里一摞佛经塞给季祈永,“你……给你的……” “那日……对不住。” “什么?”季祈永话还未问完,甚至是还没反应过来利丹是怎么进来的…… “小毛贼!”时序政拎起利丹后脖颈的衣裳,就准备把他扔出去。 “你放开我!”任凭利丹怎么挣扎,怎么可能抵得过时序政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你这人好生奇怪,为何不听听他的意见,就驱赶我。” “我把你的皮也用沸水浇筑的都卷起来,你愿意再见我?” 时序政简直对这个小孩,一点好感都没有,太皮实,总是惹祸不说,还有些无理取闹。 “你俩还用针刺我,我不照样来见你们?” 顶嘴也是一个顶三……这样的孩子才该扔给裴书臣! “哥哥,等一下。” 就当时序政准备给利丹扔出去的时候,季祈永从屋内缓缓走出来,他刚刚苏醒,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阳光…… 阳光刺眼,季祈永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 “你的佛经,拿回去吧。”淡淡的话,透露着疏离。 “你不愿原谅我?”利丹有些失落,这佛经抄的废了好几天时间呢! 而且!他是真的知错,才给他抄佛经祈福的…… 怎么可以这样辜负他的心意…… “嗯,不愿意。” 季祈永干净利落的拒绝,让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我救你性命,而你伤及我的性命,世间没有如此轻巧的原谅。” 阳光撒在季祈永身上,若非那一抹病态,这般言语,倒真有了几分季昌宁年少时期的模样。 “那你怎样才肯原谅我?”利丹执拗的看着他。 “伤害既然已经造成,原不原谅是我的事,怎么做是你的事,难道你做错了事情,还要受害人替你想办法弥补吗?” 哦哟,吾家儿郎初长成啊……时序政心中感叹,这话说的真好,长大了! 但是…… 时序政在心里默默,替秋庭桉和裴书臣祈祷……小永儿这话……不是也说给秋庭桉和裴书臣听的吧…… “那你让我留下,月余时间,我定能让你原谅我!” 利丹甚是不服气的开口,“你不可拒绝我,你也曾在狱中伤我,虽目的是好,但你伤我也是事实。” “若一码归一码,你需应了我这个愿望。” “你当你是谁,岱王和太子所在之处,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时序政被这个小混蛋的强词夺理,着实气不轻。 简直是无赖! 季祈永刚欲回绝,季阳匆匆从门口,大步踏进来,余光看到利丹,似乎并不意外。 “幺儿……”季阳伏刚欲找支笔写字,却被季祈永拦下,“阿兄,我已然可以听到了。” 季阳这倒是让他惊讶,但下一刻,便附在季祈永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季祈永微微皱眉。 再看向利丹之时,眼眸竟有了一丝悲悯。 “你留下吧……” “真的?”利丹兴奋的冲到季祈永跟前,就怕季祈永反悔。 但季祈永却将佛经交给利丹,淡淡开口,“但我不会与你共处一室……” …… 利丹虽然失望,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来日方长,他一定会让季祈永原谅自己的。 时序政却觉不对,季阳如此疼爱季祈永,怎么会主动让利丹留下来…… 除非是—— 时序政与季祈永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开。 大病初醒,很多时候,精力根本跟不上,季祈永索性撂下利丹,自顾自转身回房休息了。 他也不指望利丹能做什么赎罪的行为,只要他不惹事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午间,秋庭桉屋内—— “哦?”秋庭桉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微微一愣,利恩将一家被季昌宁赦免之事,连他都是后来才知。 不应该会走漏风声,更何况利恩将虽为官爱民,深受百姓爱戴。 但在任期间也算收受贿赂,与其它为官者,关系也都算是融洽。 怎会有仇家寻上门来? 正当秋庭桉思虑之际,时序政已经站在门外,伸手推开大门,走进去。 “阿兄,有两件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先听哪个?” “吾皆不闻,汝宜默。” 意思是……我两个都不想听,你憋着吧。 论治人,还得是秋庭桉…… 第161章 话不能说太早,容易打脸…… 时序政本就是个性子活泼的,让他憋着不说,他自然是憋不住的。 但他现在可是有王牌在手,害怕他秋庭桉不成,当即坦言。 “阿兄真的不听,可都是同永儿有关。” 秋庭桉写字的手指,微微顿了顿,“说——坏消息。” 时序政一脸嫌弃的说道,“利家那小子,今儿跑来,死皮赖脸住下了 还是大殿下亲自来同永儿说的。” “嗯,家人被追杀,至今下落不明,大殿下做法,很正常。” 这话说出来,倒是让时序政微微一愣。 太师大人……无心狠厉,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的事情在秋庭桉淡淡说来时,显得好像只是饭后小事…… “好消息——”秋庭桉淡淡的话语,让时序政有些不高兴,但一想到接下来这个,能气到秋庭桉。 他就又行了! “咳咳——”故作腔调的咳嗽两声,“永儿和我和好了,还唤了我一上午哥哥……” 嘚瑟的目光,看的秋庭桉太阳穴有些疼…… “哥哥诶……”时序政贴脸开大,“阿兄,你说咱俩年龄相仿,怎地永儿就爱唤你——老气横秋的师父。” “哪有哥、哥~亲切呢——” 下一秒…… “本相确实不如小时大人,懂得距离之美的道理。” “否则也不会来离浩都如此之远的肃州,是吧?” 一句话,咽的时序政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 秋庭桉言外之意,他和季祈永再怎么闹别扭,天天能见到。 时序政就不一样了,见一面难一次,而且还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见。 但为什么,明明是他和季祈永在闹别扭,被骂的还是自己?! 呜呜—— 欺负人! 欺负人!! 可恶至极! 季阳屋内—— “咳咳……”季祈永靠在床头,轻轻揉捏太阳穴,他睡不太安稳,辗转难眠,还是醒了。 “小殿下醒了。”清润的声音传来,季祈永微微一愣。 温和清不知何时进来,将手中的碗递给季祈永,正是补气血的人参鸡汤,“小殿下要喝一些吗?” “我与您是否在哪里,曾见过?” 季祈永不解,为何对温和清有一丝丝熟悉感,而且他身上的药香味,他也觉得格外的熟悉。 “小殿下是天潢贵胄,怎会见过温某。”温和清轻笑,言语不卑不亢,倒是有几分大家风范。 “你醒啦!”利丹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个木刻,“今日天色还早,你不能总在屋内躺着吧。” “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如何?” 话糙理不糙,虽是生病,但一天到晚只待在屋内,未免太过闷了。 “不必,我一个人就行。”季祈永轻声拒绝,“你若有其他的事可去忙,不必管我。” “现在屋外天气正好,小殿下何不出去走一走?” 利丹没想到这人还能帮着自己说话,在一旁不停的点头。 季祈永本不想出去,但耐不住两人的盛情邀请…… 后院之中,倒也不算美景,只是几棵歪脖树,还有少许野花罢了。 利丹拉着季祈永在树下坐下,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木刻,嘴上却是不停。 “我瞧着你床边有一盘点心,便也给你拿来了。” 当时没仔细看,如今再看,点心的品相…… 不是裴书臣所做,又能是谁? “你吃吧。” 季祈永把点心推到利丹手边,后者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这样式着实吸引小孩子,尤其是利丹这样才十二三岁的,忍不住好奇,咬了一口尝尝。 “嘶——”苦的胃里直反胃,利丹赶忙低头,喝了口茶压压。 缓过神来,利丹委屈巴巴的看着季祈永,“这是什么……好苦啊,比草药还苦许多。” 季祈永微微叹气,他素爱吃甜食,裴书臣不是不知,做这一盘苦涩之物,是在提醒他,不要放肆,没了规矩吗? 罢了…… 季祈永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情,起身就想回去,却被温和清轻轻拉住衣角。 “这有秋千,小殿下试一试?” 温和清记得季祈永儿时,是很是喜欢在秋千上坐着,虽然没什么人陪他玩,可季祈永却是很开心。 不像现在,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秋千——好似真的很久没有坐过了…… 他总觉温和清似是一位故人,声音、背影、气质都像,可这样貌却是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但即便如此,季祈永还是觉得他很熟悉,尤其是温和清身上的药香,那股熟悉感让他几乎以为,母后还在一般…… 秋千轻轻晃动,微风吹过,带着些许暖意,将季祈永原本有些冷淡的心,抚慰的柔和了些。 “这些糕点,想来是裴公为殿下特意所制,原材是上好的草药,对症殿下的病情。” 温和清将那盘点心端来,“小殿下要尝一尝吗?” “想来裴公是知您味觉不敏,才会如此制作。”温和清微微一笑,“裴公倒是惯会哄您。” 季祈永双手握着秋千的绳索,不便伸手,温和清便拿着小木勺,舀了一小块放在季祈永唇边。 “尝尝,裴公是对着您的口感所制,或许您吃会别有一番滋味。” 季祈永嘴唇抿在一起,微微颔首,缓缓张开双唇,将小勺中的糕点吞入口中。 果真,综合着他的味觉,这糕点在他吃起来,是甘甜的…… 秋庭桉觉得……今日不适合外出… 他本想来看看季祈永,却不想这次更是离谱…… 温和清喂着季祈永糕点,那糕点还是他亲自送来的—— “郎君还真是雅兴。” 这颇酸的话刚说完,秋庭桉便自顾自站在季祈永面前,“可是好些了?” 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季祈永嘴角的糕屑,季祈永微微躲开了。 他现在还不太想让秋庭桉碰自己…… “嘶——” 胳膊没了支撑点,蓦然秋庭桉轻轻痛呼一声,眉头微微蹙起,好似在忍着什么剧痛。 果不其然…… 季祈永有了反应,下意识往秋庭桉身边挪了挪…… 秋庭桉眸光一闪,抬手将季祈永揽进怀中…… “唔!” 季祈永只觉秋庭桉的怀抱滚烫,烫的他手足无措。 秋庭桉手掌微微用力,轻声附在季祈永耳边,“别推开我…好吗…” 下巴搁在季祈永脖颈上,微微摩擦过……显得有些疲惫无力。 “有些疼,你拥着我,或许便能好些……” 轻飘飘的一句话,季祈永果真不挣扎了—— 在季祈永看不见的地方,秋庭桉再看向温和清的目光,冷淡却又带着一丝狠厉—— 第162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秋尚书的伤……”温和清轻笑着走到秋庭桉身旁,抬起手,搭在秋庭桉肩膀之上,狠狠一握。 “温某不才,略通医术。”精准按在了秋庭桉伤处上,继而又用力一捻。 季祈永分明看到秋庭桉眉心微蹙,而后又才重重的舒展开—— 秋庭桉额头甚至冒出一层细汗。 这人面上看着温和,力气怎地比他那些习武的师兄弟还大—— “若秋尚书不嫌弃,可为秋尚书诊治一番。” 温和清收回手,眉眼弯弯看向秋庭桉,一副友好样子,倒是真像是好心来为他治疗的。 “咳咳……”季祈永捂住唇角,轻轻咳嗽一声,秋日凉,出来时间已久,他早已有了疲倦。 就在他咳嗽第二声时,秋庭桉和温和清同时递来披风,一时之间反倒让季祈永左右为难。 他不喜穿外人的衣服,可秋庭桉的……他更不想穿。 “我……不用了……”季祈永低垂着脑袋,一副拒绝的模样。 利丹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还是我早有准备,让让——” “你说你们两个,天冷只知道自己多穿衣服,谁也不知拿他的,现在在这里充什么英雄。” 利丹把提前给季祈永拿来的披风,给他披上,絮絮叨叨…… 他是真不懂,这些成人之间的情情爱爱。 “我来吧。” 又是同频的话……季祈永微微皱眉,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 自己像是一个物件,被人当做炫耀品,争来争去。 “不必——”季祈永很快自己整理好披风,系好带子。 可这秋日微风一吹,季祈永的鼻息间满是熟悉的药香—— 那是……母后身上的药香…… 季祈永忽然抬起头,盯着温和清…… 秋庭桉微微蹙眉,上前半步,挡住季祈永的视线,将披风理了理,把帽子盖在他的头顶。 “风大,我先送你回……” “不必了。” 秋庭桉的话尚未说完,季祈永直接打断他,绕过他走到温和清身前。 是——就是这样的药香,他不会记错——! 还未等他来得及开口,温和清已然将他抱起,吓得季祈永一愣。 “你要做什么?”季祈永下意识挣开他。 “小殿下想知道这药香的来历,不如乖乖让我先抱您回去,细细说与您听。” 温和清低头,声音轻柔,季祈永怔怔盯着他,放弃了反抗。 但这背影,在秋庭桉看来,季祈永乖巧依靠在温和清怀中……眸光一暗。 利丹觉得……秋庭桉的脸,像乌云蔽日—— 可怕……当真可怕…… 秋庭桉现在属于,看到街边的狗,都觉得烦心的境地。 夜里—— 季祈永身上有伤,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便只好坐起来,呆呆望着窗边的月亮。 也不知昏睡了多少日,只觉窗外月亮,由满月变为新月,直至满月复现。 又像那些日子里,他孤坐窗边,看着屋外,始终盼不回那人的影子。 今日温和清所说,真实有待考察,不能全信,但他说的言之凿凿…… “吱呀——” 门被悄然打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 “年年……”轻微的声音,由远及近,季祈永猛地抬头。 秋庭桉就站于床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看…… 第163章 吃醋可不好惹 那深邃如漩涡一般的眸子,竟叫季祈永移不开目光…夜色里,那温柔的嗓音,竟是那般的动听—— “您——怎么来了?”季祈永双手下意识攥紧衣摆,抿了抿唇角。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秋庭桉已然俯身靠近。 季祈永下意识闭上双眼,只是唇角被覆,竟是那样柔软的触感—— 他一怔……睁开了眼,眸光之中,映照出的却是秋庭桉有些消瘦的脸庞。 这些日不曾好好看过,如今仔细瞧,竟觉他面色有些苍白…… “大人……”季祈永张口,却被秋庭桉堵住…… “嘶——” 未等季祈永开口,便觉脖颈上一痛,秋庭桉咬上他的脖颈。 牙齿磨砺之间,季祈永疼的忍不住皱眉—— “年年——” 秋庭桉眸光一眯,愈发深入……那痛感却慢慢变得酥麻…… “大人,我早已不是师门中人,还请您自重。” 季祈永想推开他,秋庭桉却揽腰,一把将他抱得紧紧…… “我们今日不行师徒礼。”秋庭桉捂住季祈永的双眼,不让他看自己,贴在他耳畔,轻声说着。 “今日,我很吃醋——” 这样的情话,由他口中吐出……季祈永怔怔,忘了言语,只任由秋庭桉抱着。 “年年……” 夜色深沉,屋内点灯忽明忽灭,窗外夜风凛冽,将这寂静之声吹向远方。 第二日午时—— 季祈永难得一觉睡到晌午,屋内早已不见秋庭桉的影子。 若不是洗漱之时,铜镜之中,自己胸膛上的青紫,他都会以为昨日不过是南柯一梦—— 那般霸道的做法……不似从前温柔,但却……别有一番滋味…… 季祈永晃晃脑袋,将这些胡思乱想,统统驱逐脑海之中。 “醒了?” 说曹操,曹操到,秋庭桉的嗓音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季祈永坐在铜镜前,下意识回头,秋庭桉已然行至他面前,俯身一吻,浅浅印在他额头。 好似普通爱人之间,晨起道早安一样…… “怎么不多睡会儿?”秋庭桉拿起桌上梳子,替季祈永轻轻梳理发髻。 这些事情,其实秋庭桉很少做,一来宫里规矩多,太子的发饰都是有严格规定的,都有专门的宫人打理。 二来……他也忙,确实腾不出时间,来和季祈永做这等琐碎之事。 “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您……”季祈永想接过秋庭桉手中的梳子,却被秋庭桉抓住手腕,握入怀中。 “您受伤未愈,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季祈永想要抽回手,却被秋庭桉揽得紧紧。 昨日坦诚相待,自然是知道了秋庭桉受伤之事。 “可还记得昨天,你答应我的什么?” 【“别……别…我答应你……一个月…”在快天亮之时,季祈永推开秋庭桉,太累了……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秋庭桉的指尖,轻轻从季祈永的脸颊划过,温柔的道了一声:“好——”】 季祈永脸颊猛地一红,“那是……那是…怎能作数?” “什么事?你不说出是什么事,又为何不能作数?” 秋庭桉的心智能力,但凡用一点在情爱之上,季祈永就招架不住。 孩子还小……哪里比的这样的老狐狸? “不嫌麻烦,那您梳吧……”季祈永自暴自弃,趴在梳妆台前,微微垂首,眸光落在镜面之中。 秋庭桉修长指节,从上往下,替他打理衣衫发髻—— “昨天你说过的话,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季祈永的额前,秋庭桉细心将头发绾起,留下几缕长发,衬着他脸庞,十分好看。 第164章 避孕药 “刚刚利丹同我说,夜里的肃州,灯火阑珊,别有一番风味,今晚可愿与我一同前往,共赏月下景致?” 秋庭桉提及此事,眉眼间流转着难以抑制的笑意,连语调都变得低沉而温顺。 柔和得仿佛春日里的一缕轻风,带着不容忽视的暖意。 季祈永闻言,微微抬起眼帘,目光掠过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 “今晚恐怕不便,我已有了别的约定……” “昨日已与温大人相约,共游夜市。” 秋庭桉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似是想抓住些什么,却又无奈地放下,“那你……” 未待他言尽,季祈永便已接过话茬,“世事总需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意思再明确不过,他还是选择和温和清在一起,哪怕有一个月为期,但先来后到的规矩,却是不能改的。 秋庭桉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季祈永的额前,指尖细细摩挲,“我原以为,你会更加在意我的感受。” 淡淡的,有些安静冷清。 季祈永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抱歉,我也是个人,难免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不知为何,秋庭桉觉得这一句话听着异常刺耳。 季祈永下意识地挣开了秋庭桉的手,脸庞微微一侧,避开了那道温柔却略带哀伤的目光,不再给予任何回应。 片刻之后,季祈永还是开了口: “况且,规矩大于人情,这不是您一直以来教导我的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剑,悄无声息地刺入了秋庭桉的心坎。 他缓缓垂下头,长发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只留下一片静默。 他继续为季祈永整理衣衫,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每一下都承载着无形的重量,速度也不自觉地慢了几分…… 屋内,只余下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两颗心,各自沉浮。 秋庭桉并未有意为难季祈永,只是在他起身之际,手不自觉地揉上了他的腰,低声细语: “昨晚,是不是有些折腾你了?” 话语间,他的手还停留在那腰腹之处,那里隐约可见淡淡的红印,像是无声的诉说着昨夜的狂风暴雨。 “你这个年纪,到底不该贪欢,身体扛不住是正常的,是我的错,过些日子……便能好了。” 季祈永闻言,目光复杂地望向秋庭桉,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也变得不畅起来。 这话本带着几分无耻,但从秋庭桉口中说出,却温柔而又宠溺。 让人错觉他是在关心自己,仿佛昨日的一切都是双方心甘情愿。 是啊,昨晚的疯狂、强势,以及今日的温柔,怎会全都是他秋庭桉,一个人的模样? 季祈永有些乏倦,但左右不过是一个月时间,他不觉得秋庭桉能在一个月之内,把他哄顺毛。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随意应了一句。 “恩……过些日子……就好了……” 秋庭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试探性的轻轻捏了捏季祈永的脸颊:“行,去吧,回来时记得带些板栗,给你做栗子糕。” “我没味觉,您不知道吗?”季祈永有些无奈,躲开了秋庭桉的手,径直走出厢房…… 季祈永虽然在慢慢恢复,但五感哪有那么容易全都恢复,只能一点点来,倒也不能操之过急。 秋庭桉嘴角微微上扬,他倒觉得,这般有小脾气的季祈永,生动鲜活了许多。 至于味觉……再督促、督促时序政,也就是了。 晚间时分,月光如练,洒满大地,映照出一片皎洁之景。 此般光景,本该孤寂清冷,然在这繁华喧嚣之肃州,却平添了几分温暖之意。 晚风轻拂,带着微凉之意,卷起地上落叶,轻轻掠过季祈永之耳畔,似在低语。 “已到矣,前面便是西郊夜市,听闻甚是热闹……” 温和平翻身下马,手牵缰绳,将马儿牵至一旁。 季祈永与温和清并肩而行,漫步于街道之上。 两旁摊贩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各色杂货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夜市之中,灯火通明,照得四周如同白昼,叫卖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想问什么便问吧。” 温和清知道季祈永答应与他一同前来,定然不是仅仅为了游玩,话语中带着几分理解和包容。 “母亲这些年,可过得还好?” 季祈永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与皇后的缘分并不深,印象中父母的角色总是缺席的 “一切安好。”温和清缓缓开口,讲述起桐皇后的往事。 “夫人先天洒脱,待人爽朗,是难得的女中豪杰。” 话语中带着几分感慨和敬佩,桐皇后的洒脱和坚韧让温和清敬佩。 当年季昌宁暗中相助,助她摆脱家族之束缚,作为交换条件,桐氏一族之大权需交还皇家。 “然而夫人并未觉此乃负担,反而心生释然,毕竟这桩婚事亦是无奈之举。” 只是季祈永那时还小,她这个母亲,自然也为了给儿子博个活下去的路,便又向季昌宁要了太子之位。 季昌宁亦爽快答应,他深知桐皇后之才华与谋略,相信她所出之子定非凡品…… 所以当时还派了秋庭桉,做季祈永的先生。 “我亦觉自己无用,先天之资未得遗传,后天之教化亦未能跟上。” 季祈永自嘲地笑了笑,转头遥望着远处那片天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无奈。 温和清看着季祈永,不知为何心中,总是莫名地涌起一股心疼之情。 他缓了缓才开口说道:“我曾无意间看过父亲给夫人开的药方中……” 说到这里,他明显有些犹豫,似乎接下来的话并不容易启齿。 “其实……在贵人成亲那段时日,夫人一直在服用云叶。” 季祈永闻言心中一紧——愣在原地。 云叶——避孕药。 第165章 我家、年年 季祈永却没有立即询问温和清,而是沉默不语,任由思绪飞舞,回忆过往那些零碎的画面。 温和清看季祈永不说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季昌宁心中一直都是时序政,这样的事情许是旁人不知,怕是季昌宁心中最是清楚。 既然连皇后假死夺权,都是季昌宁一手策划,那这计划中有没有一部分,是让皇后假意宣太医,吃下避孕之药。 以来掩人耳目,这都不是他人能知的了。 “许是母亲并未想要我吧。” 季祈永笑的勉强,声音中有股说不清的苦意。 “可你的到来,救了很多人。” 秋庭桉缓缓自他身后踱步而来,身侧的时序政轻轻摇着扇子,脸上洋溢着盈盈笑意。 季祈永闻听此言,心中不禁微微一惊,转头望向那两位不速之客。 “我本无意出门,却被你师父二人硬拉至此,想来是生怕你心生不悦。” 时序政故意将“师父”二字咬得极重,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看向一旁的温和清,脸上的笑意仍旧不减分毫。 “既然大人心存畏惧,那便不应做出此等行径,岂不是更为妥当?” 温和清轻笑一声,语气中毫无惧意,针锋相对地回击道。 “抱歉了,今夜小公子已应允温某之邀,还请二位大人多多包涵。” 温和清话音未落,便已拉起季祈永的手,转身便往前方行去。 众目睽睽之下,不必遮遮掩掩的偏爱,不必故作深沉的冷面。 胜过一切隐晦的爱意。 “阿兄……”时序政都有些不敢回头看秋庭桉… 秋庭桉勉强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无妨,多一个人爱他,也是好事……\" 他默默站立,视线追随着季祈永与温和清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而深沉。 “走吧……去买些板栗……” 秋庭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心中的苦涩与哀伤压抑下去。 “回去……做些栗子糕,许是他爱吃的……” 秋庭桉缓缓地转身,夜色之下,留下背影显得孤独、萧瑟。 —— 行至人迹罕至之处,温和清体贴入微,顾及季祈永之心境,遂轻轻将其手放下,动作之中尽显尊重、关怀。 “对不起,我只是看你不太开心,就想着先把你带出来了。” 季祈永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和热情的举动弄得有些猝不及防。 对他好的人,不是没有,又或者在太子之位上,若他想要,便会有一大批人,上赶子扑上来,对他好。 只是这其中真心的……时序政算一个,阿兄算一个……而后……便也好像无人了。 面对温和清的时候,季祈永有些迷茫,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真心对他。 “我不似你身边之人,皆出身名门,我仅为太医之后,言行举止或许略显粗俗。” “方才之举,若有惊扰之处,还望海涵。” 温和清笑容温暖,并无分毫拘谨,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温润淡雅,这是季祈永对温和清的第一印象。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更多地感受到了温和清的耐心与细心。 这样一个人……季祈永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敌意,望着温和清的眼眸,清澈如水,干净透明,没有丝毫欲念、贪念。 “多谢温大人关心。”季祈永扯出一丝浅笑,礼貌性回应。 温和清却不以为然,反而笑了: “不必喊我大人,我并不在朝为官,若……不嫌弃,我字扶卿,你我年龄相仿,唤我一声阿卿便好。” 若是这般唤了,还不知秋庭桉会如何吃醋…… 季祈永想起秋庭桉黑脸吃醋模样,莫名其妙觉得好笑,脸上竟也露出了微笑。 “阿卿?”季祈永轻声试了试。 “我在。”温和清笑意晏晏,只觉得他此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十几年前,季祈永也这般唤着他,只不过那时季祈永太小了,根本不懂感情之事,而他亦未敢多想,只是一心为了季祈永活命。 今日再听一唤,温情涌上心头。 原来一直没变的,是那个小孩,当年的小跟屁虫,已经长大成少年郎,只是眼中仍旧是那般纯净。 温和清只觉得,此生心愿已了,其他什么都不求了,唯愿余生,与眼前少年,长相守、白头老。 他这一生,从未想过要什么,却独独思恋一人。 季祈永感觉温和清的目光灼热,但当他低头去看之时,温和清已经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湖光波影,一派平静。 “肃州盛产美酒,公子可愿赏面,随阿卿一同品尝。” 温和清看似无意的说道,周身却是流露出淡淡的自信,仿佛笃定季祈永会答应一般。 季祈永看着温和清,难得露出与往日不同的样子,只觉得此时的温和清,甚是可爱。 “好啊……”季祈永莞尔一笑,答应的十分痛快。 十几年前,若非那场无妄之灾,又何来后来者的居上。 秋庭桉,秋大人……你一个后来者,该退场了—— 亥时三刻 桌上的茶水早已冷了,秋庭桉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耳边却满是时序政若有似无的叹息。 良久,时序政才睁大眼睛,看了看秋庭桉的脸色:“阿兄可是气狠了?” 还未等秋庭桉回答,温和清抱着季祈永。 温和清面色如常,而季祈永却不同,红润的面颊,透着绯色,眸光流转,带着丝丝亮意。 迷迷糊糊还胳膊还揽着温和清的脖颈,看上去十分乖巧安静。 “喝酒了?”时序政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季祈永,仔细探视了一下,已经醉迷糊了。 “不会喝还硬喝!”时序政抱着季祈永,不满的瞪了温和清一眼。 温和清并未显露出丝毫急躁或恼怒之色,反而语调平缓而深沉: “昔日之时,大人曾询问过小殿下,他往昔不喝酒,究竟是不会饮,还是……因尚书大人之禁令,而不得饮?” “不过,呵……”温和清轻笑一声。 “小时大人无需忧虑,温某已让小殿下,服下醒酒之药,定不会让他沉醉至天明。” 言罢,温和清之笑意依旧风轻云淡,然而那眼角却隐隐透露出一抹凉意,仿佛深藏不露的锋芒。 秋庭桉抬头望向温和清,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随后,他又将视线转向时序政怀中的季祈永。 只见那张小脸通红,仿佛轻轻一掐便能溢出血来,令人心生怜爱。 “确实可爱至极。” 秋庭桉轻叹一声,语气中透露出几分真挚的赞赏。 “还要多谢温郎君,若非如此,本相还从未见过我家年年,如此娇俏、可人的模样。” 一句话,两个词,我家、年年…… 绝杀…… 第166章 醉酒 秋庭桉嘴毒,但他说的确实没错,喝醉的季祈永,确实可爱。 时序政给他抱上床榻,想着让他赶紧睡。 秋庭桉步入屋内,目光落在季祈永那因酒意而显得格外憨态的面庞上,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涟漪。 他轻手轻脚地为季祈永褪去外衣,却不料这一举动惊扰了梦中人。 季祈永缓缓睁开,那双被酒意朦胧的大眼睛,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辜,仿佛孩童般纯真无邪。 “师父…您在做什么?” “给你宽衣。”秋庭桉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季祈永羞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领口,声音细若蚊蚋,“师父轻点揍,我还疼着……” 既有撒娇,又有几分依赖,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爱。 说罢,竟颇为自觉地钻进了秋庭桉的怀里,那乖巧的模样,仿佛一只寻求庇护的小猫,令人忍不住想要紧紧拥抱。 “师父……求您了,轻点……疼。” 秋庭桉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轻哼一声,动作倒是更轻了。 温润的灯火,在屋内轻轻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也映出了两双相似且明媚的眼睛。 “我何时不许你喝酒的?造谣……” 秋庭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一边继续为季祈永宽衣,一边轻声“责备”。 只是这责备中,却无半点怒意。 时序政站在一旁,闻言,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祈永不会喝酒,一喝便醉,秋庭桉有时候看见了,便会劝他两句。 倒并没有明确说,就是不许饮酒这种话,都已经成年,又怎会管束那般严厉? 时序政瞧着他俩这般,便也悄悄离开了。 “谁造谣啦!就是您说的!” 季祈永有些困,醉后的他,比平日更像孩子一点,此时顶起嘴也是脸不红,气不喘。 秋庭桉望着眼前,这个平日里乖巧听话,此刻却因酒意而变得有些“嚣张”的小家伙,竟一时语塞。 这小酒鬼……往日里如此沉默寡言,醉了之后,每句话都语出惊人。 索性,秋庭桉轻叹一声,“我说不过你,行了吧。”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柔情与无奈。 季祈永闻言,咧开嘴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上去更加可爱。 “您原来也会说软话?” 季祈永打趣道,语气中充满了惊喜与好奇,他从未见过秋庭桉如此温柔的一面。 “那怎么从前罚的狠的时候,您那么凶。” 话语中带着几分撒娇与抱怨,借着酒劲儿,可劲儿控诉秋庭桉过去的“罪行”。 “……”秋庭桉。 凶? 他的教诲都是凶吗? 比起从前裴书臣的严厉,自己还好吧—— “好了,喝了解酒汤,睡吧,明早起来就不难受了。” 秋庭桉轻声细语地哄着季祈永,一边给他掖好被子,一边轻轻揉搓了几下季祈永的头发。 随后,正欲离开时,却被抓住了手腕。 接着,是季祈永软糯的嗓音: “师父,不走好不好?” “……”秋庭桉低头,看着季祈永。 那小脸,还有些红润,此刻正用期待而又软绵的眼神,看着他。 见状,秋庭桉的嘴唇抿成一线,眉头皱了一下,却松开了。 他握上季祈永的手,低声说道:“你醉了,我留在这里,你会很危险。” 季祈永不依不饶,摇着头,就是不让秋庭桉离开。 秋庭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抚了抚季祈永的头发,柔声说道: “听话,我就在这里坐着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好不好?” “不好。” 季祈永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直勾勾地看着秋庭桉,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拉得更近,紧紧抱在怀里。 嘴里嚷嚷着:“您要走,我就不睡!” “……”秋庭桉。 片刻后,秋庭桉叹气说:“你真是……醉糊涂了。” 季祈永没说话,就是搂紧秋庭桉,他觉得这样,特别有安全感。 但秋庭桉不这么觉得…… 季祈永在酒意的驱使下,变得异常黏人,紧紧贴着他,身体几乎要嵌入他的怀抱中。 这样的接触还不够…… 少年的双手,像是不听使唤的藤蔓,缠绕在秋庭桉的身上,时而轻抚他的背脊,时而紧扣他的手指,撩拨着秋庭桉的心弦。 秋庭桉感受着这份炙热的粘腻,心中既无奈又宠溺。 他抬手,假意用力地揍了一下季祈永的屁股,声音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别闹了,乖一点。” 季祈永呜咽一声,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却更加紧紧地抱住了秋庭桉。 他的力度没有分寸,却也让秋庭桉感受到了那份纯真的渴望和依赖。 这是秋庭桉第二次在心中暗自感叹,这孩子,总是这样直接而热烈。 “……行了,今晚,不走了……” 最终,秋庭桉败下阵来。 毕竟这小酒鬼是个大麻烦,自己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哭,如果哭了…… 于是,在这样的思绪里,秋庭桉终于答应了,在季祈永的房间里过夜。 秋庭桉脱去外衫,从背后搂着季祈永,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然而,当秋庭桉闭上双眼,准备进入睡眠之时,季祈永的脑袋,却不安分了。 他蹭啊蹭的,蹭到秋庭桉的怀里。 他的嘴唇轻启,一会亲亲秋庭桉的嘴角,那轻柔的触感如同春风拂过湖面; 一会儿又在他的脖颈处厮磨几下,那温热的呼吸让秋庭桉的肌肤泛起了红晕。 最后,这孩子不安分地亲了亲秋庭桉的喉结,轻轻咬了一口,那力度像是小狗嗦骨头一样,既俏皮又带着几分挑逗。 秋庭桉皱了皱眉,声音里带着几分威严,“你若再闹,便要挨揍了。” 季祈永醉着,他不想趁人之危,只好吓唬吓唬。 然而,醉意朦胧的季祈永却根本不怕,他眨巴着眼睛,趴在秋庭桉耳边,满眼好奇地问了一句…… 那句话如同春风中的柳絮,轻轻飘落在秋庭桉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秋庭桉愣住了,他觉得以后还真的得让季祈永少喝酒…… 这孩子都在哪里学的这般浑话…… 第167章 刺杀 清晨—— 当那抹微光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时,房间已经亮如白昼。 季祈永睁了睁眼,想起来了昨晚的事情,心怦怦跳起来。 昨晚……是他把秋庭桉弄上床的?! 完蛋了,完蛋了! 想转头看看秋庭桉在不在,季祈永绝对是干不出来了,他现在要羞……死了! 果然,季祈永还是不敢回头去看……他现在后悔的要死,恨不得找个坑钻下去…… 好丢脸啊!! 季祈永简直不敢想,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把秋庭桉弄得上床的,还说了那样一通话…… 怎么办啊! 季祈永抱着被子躲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没脸见人了啊!!! “砰!——” 几声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紧接着,是利丹的叫喊声:“季祈永!你开门!” 利丹急匆匆地敲着门,脸上满是焦急神色:“季祈永!我知道你醒了!快点给我开门!” 季祈永缩在角落里,轻轻咳咳…… 还好,不是秋庭桉—— 季祈永微微整理了情绪,而后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门。 果然是利丹站在门口。 “说!我父母和阿兄在哪!”利丹竟然一剑悬在了季祈永的脖颈处。 神情凝重,眼神犀利,与往日的调皮不同,利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发怒的老虎。 但今时不同往日,季祈永早已蜕变,不再是那个遇事慌乱、只能依赖他人救援的小太子。 此刻,他静静地凝视着利丹,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利丹,你究竟是何等的胆量,竟敢一再对皇太子出言不逊,挑衅孤的底线!” 突然间,他冷喝一声,声音如同寒冰般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利丹毕竟年幼,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手中的剑刃在慌乱中贴着季祈永的脖颈划过,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季祈永只是侧目瞥了一眼脖子上的伤口,随即抬眸,眼中迸射出凌厉的光芒。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砸在利丹的心头:“且不说,这事非孤所为,哪怕就是孤下令诛杀又如何?” “孤是太子!利家几番以下犯上!其罪难道不当诛?!!” 季祈永也是对利丹无语至极,三番两次的诬陷他,上一次趁自己病重毫无生念之时,这次还想? 简直异想天开! “我……”利丹想要解释,可是一看到季祈永眼神中的冷冽。 顿时便不敢开口了…… 他低下头,喃喃道:“可如今这些人里,我们家也只得罪过你……其它人根本不知父亲死里逃生之事……” “所以,你就敢笃定是他害得你们家?” 温和清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愚蠢。” “小殿下——”温和清走到季祈永身前,微微侧身行礼,随后看向利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凛然的意味。 早知当时,就连着这个小狼崽子,一块杀了—— 留着,倒是后患无穷。 “你若想见你家人,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温和清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利丹,“不过……” “你须得听我的。” 温和清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不似他外表的阴沉。 利丹有些害怕,看着那张笑吟吟的脸,他总觉得有些心慌。 他下意识低头,却刚好瞥见温和清腰间的玉佩,那图案—— 他不会认错的! 他前日回家,家中早已被搜查过一遍,可是墙角之处,遗漏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上的图案,正好和面前这个人,是一模一样的! “是你!——” 利丹抽出剑刃,指向了温和清,“竟然是你做的!——我要你偿命!!——” 温和清只是轻轻一掌,利丹瞪大眼睛,他只觉胸口骤然被一股大力袭来! 那股劲力让他的身子如同石头一样飞了出去…… “轰——” 利丹重重撞入不远处的墙壁之中! 胸口更是猛地爆发出一口鲜血。 “噗——”他伸手抹去唇边的鲜血,眼睛却是瞪得老大。 没错了,就是温和清…… “利丹!”季祈永也是一愣,他从未想过温和清内力如此深厚。 他快步走到利丹身旁,想查看他的情况。 利丹却拼了命的,想要拿起身旁的剑,温和清以为利丹是想要挟季祈永,未等反应,直接一掌挥去。 利丹却顺势一躲,身子微微侧向季祈永身后躲去。 温和清根本来不及收回,那掌带着深厚内力的掌风,冲着季祈永的面门袭来。 “年年!小心!”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秋庭桉的身影如同疾风般从季祈永的侧后方掠来,恰到好处地将他紧紧护在怀中。 掌风凌厉,却在触及季祈永的前一刻,被秋庭桉以肉身阻挡。 “唔——”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哼声,掌风重重地打在了秋庭桉的面门上。 而他身后的利丹,仿佛被这一幕吓傻了,手中的剑在自保的本能下,猛然向季祈永刺去。 秋庭桉的反应快如闪电,他毫不犹豫地揽住季祈永的腰,用尽全身力气转身,那剑—— “噗——” 剑刃拔出,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溅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花朵。秋庭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缓缓地倒在了季祈永的怀里。 尽管疼痛难忍,秋庭桉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幸福的笑意。 那笑容里,有着终于能够躺在季祈永怀抱中的满足和安心。 “别怕……”他颤抖着手,想要摸摸季祈永的脸,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力气 “师父!——”季祈永用力紧紧抱住秋庭桉的身体,“别睡……别睡,我求求您,别闭眼……别睡……” 秋庭桉觉得好疼……比从前在狱中受刑还疼…… “年……年。”他费力抬眸,想要看清季祈永的脸。 只是可惜,眼前黑得再也看不到……他只能轻轻闭上眼睛。 他想说,别怕……无碍的……师父和序政定能将他救回来的… 第168章 失去又觉珍贵 秋庭桉想的没错,裴书臣和时序政确实将他救了回来。 但因为那一掌击在秋庭桉的头部,他足足昏迷了半月之久才苏醒过来。 苏醒的秋庭桉,静谧得仿佛秋日林间的一缕轻风,无波无澜,教人错觉他未曾历经风雨,更未受丝毫伤损。 屋内,时光似乎凝固,唯余他平缓的呼吸,与外界的喧嚣隔绝。 “桉儿?” 裴书臣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轻轻划破这份宁静。 他是最先察觉到秋庭桉异样的人。 秋庭桉重礼,往日里,即便是身体不适,见了师长也必恭必敬。 何曾有过今日这般,静默无言,连最基本的称呼也忘却了? “嗯?”闻言,秋庭桉的目光缓缓流转,扫视四周,确认屋内并无旁人后,方才缓缓抬起眼眸,指了指自己。 “您是在唤我?” 头部重创而后又陷入昏迷之中,对身体的损伤极大,就连他自己的脑子都昏沉沉的。 裴书臣一时哑然。 “桉儿。”裴书臣放轻声音,“你怎么样?” “还好。”秋庭桉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昔日里,季祈永的心中常怀一份好奇,想知道秋庭桉的童年模样。 然而,当命运的轮盘,真的将失忆后的秋庭桉带到他面前,那份好奇却瞬间被沉重所取代。 师父……难道真的将他忘却了吗? 现实给出了无情的答案——是的,一切过往,对于秋庭桉而言,已成空白。 裴书臣与时序政为求解救之法,终日奔波于寻找药方之间,自然无暇分身照料。 而季阳与秋庭桉本就交情不深,于是,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季祈永的肩头。 回想起往昔,季祈永的每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秋庭桉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无论是行事还是言语,秋庭桉总能适时地提醒、纠正,让季祈永既感温暖又略觉束缚。 可如今,一切已截然不同。 季祈永无论做什么,秋庭桉都只是淡淡地看在眼里,不再有丝毫干涉,那份曾经让他又爱又恼的管教,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季祈永望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试图从秋庭桉的眼中寻找曾经的痕迹,却只捕捉到了一片茫然。 午时用餐,师门之内,规矩森严,尤其是对于餐桌礼仪,更是不容丝毫懈怠。 贪吃妄取,尤其是去夹取他人面前的饭菜,乃是大忌。 然而,季祈永心中却藏着一份试探,故意将筷子,伸向了秋庭桉面前的菜肴。 秋庭桉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盯着碗里的饭菜,丝毫没有在意季祈永的动作。 季祈永眉头皱起,将筷子收了回去,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食不言,寝不语,季祈永又故意在吃饭的时候,大大咧咧地发出声响,原本安静的屋子,瞬间被饭碗与筷子碰撞的声音充斥着。 但秋庭桉依然是无动于衷。 这让季祈永心生不满:“您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第169章 好委屈……为什么什么都要他承受 “说什么?” 秋庭桉的声音淡淡的,眉宇间轻轻一挑,仿佛对季祈永的话并不感到在意,只是出于礼貌性地反问了一句。 “……”季祈永的话语,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他噎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是啊,现在的秋庭桉,已经不再是那个严厉而的师父了。 从某种道理上来说,他确实没有必要再去管束他。 而且……不是他自己在心底里,曾经有过那么一刹那的动摇,觉得或许没有秋庭桉,他的生活会更加轻松自在吗? 是他亲口说的,他——季祈永,不要秋庭桉了—— 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难过,在这里指责呢? 季祈永闷声吃着饭,不再说话,只是那咀嚼的动作,却显得格外沉重。 然而,过了半晌,季祈永还是忍受不了自己内心的那份小脾气。 他愤愤地抬起头,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冲口而出道: “您怎么能这样?您失忆了,便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并消除了吗?” “那些过往,那些一起度过的日子,难道对您来说,就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了吗?” 明明知道秋庭桉失忆是为他,明明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季祈永就是很难过,他需要一个发泄口。 秋庭桉拿着饭勺的手,在这一刻,微微顿住了。 他抬眸望向季祈永,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在秋庭桉的世界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冲着他吼来吼去。 有些不雅,可对待陌生人,秋庭桉怎么可能像从前一样,敦敦教诲。 见秋庭桉如此冷淡的神情,季祈永的心中,却像是被人拿锥子狠狠地扎了一下,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 “我吃饱了,您慢慢吃。”季祈永起身,撂下一堆饭菜,转身就走。 他想透透气,明明都是秋庭桉的错,明明被罚到心如死灰的也是他,怎地反过来,秋庭桉失忆了…… 一切都不做数了…… 季祈永闷着胸口处的气,一路走到花园里,正准备找一块青石板,坐在上面好好平复一下情绪。 可是脚还没落下去,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心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草地上。 “唔……”屁股生疼,季祈永捂着屁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跳着走路时。 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处鹅卵石,又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一瞬间,委屈的情绪都上来了,鼻子酸酸的,眼眶红红的…… 他都变成这个样子了,秋庭桉都能视而不见。 “伤我、救我、忘了我……”他小声喃喃着,语气凄凉,“我到底算什么?” 四周寂寥无声,只有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心。 季祈永干脆坐到树下,抱着膝盖,低头轻声哭泣起来,眼泪一滴滴落到草丛,滴答着,溅起一个个小水圈。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却在此刻,与一双眸子不期而遇…… 第170章 我不记得你,但心记得你 “你怎会在此?” 季祈永匆忙间拭去颊边泪痕,起身而立,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 “见你心伤落泪,便想前来安慰一下你。”温和清递上一方帕子,眼帘低垂,轻声细语道。 “无需如此。” 季祈永干脆利落地推拒了手帕,转身欲离,毫不迟疑。 他的心中并无对温和清因杀利家或伤秋庭桉而生的怨恨。 季祈永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他非常清楚,温和清做这一切,是为了他。 他怎会不知,昔日自己为救利家,不惜在秋庭桉的茶水中下药,但最后却遭受了全身烫伤、皮肉卷曲的惨痛后果。 按照身份与律法,利家本应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甚至诛灭九族。 作为皇家子孙,心地善良是他的美德,却绝非任人摆布的软肋。 “我并非有意伤他。” 温和清紧握着手中的手帕,低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愧疚。 “我明白……”季祈永转过身,凝视着温和清,“你是不是那种人,我很清楚,我也并非因此事而与你产生隔阂。” “哥哥曾经同我说过,仇恨不该牵扯无辜之人,你那一掌是为了护我,只是利丹狡诈,故意躲在我身后,引你伤我。” “你不必自责,但他确实因我而伤,情理上,我该照顾他。” 思路清晰,不怨无辜之人,但也不偏袒受伤之人,这样的季祈永让温和清有些惊讶。 “你变了……”温和清盯着季祈永看了很久,他变得比从前勇敢,变得让温和清觉得敬佩。 “长大了。”温和清笑道。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季祈永笑了笑,拍拍身上的泥土,转身离开。 “我送你。”温和清道。 “不用……”季祈永转身挥挥手,“家里的老人家爱吃醋——” 温和清愣了一会,随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那块白色的帕子,在手中已经被揉皱了,但是依旧透着一股药香。 温和清苦笑,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才收回了目光。 …… 等季祈永回来,秋庭桉已经睡下,裴书臣正坐在秋庭桉身旁。 算上去,也有很久爷孙俩没说过话了。 “裴公——”季祈永微微欠身,“我给您斟茶。” 这一个月以来,季祈永已经不怎么怕裴书臣了,只是心里依旧不肯亲近他。 更别说,还能像从前一样,乖乖软软的喊一声“阿翁”。 裴书臣沉思了许久,唤了一声,“永儿——” 季祈永在桌边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侧头望向裴书臣,脸色如常的微笑颔首道: “大人今天恢复不错,比昨日能多说些话,裴公不必太过忧虑。” 大人、裴公…… 季祈永还是不愿意认回师门,尤其是在裴书臣面前。 “我听政儿说了,那日我并没有逐你的意思。” 裴书臣在解释,季祈永不是听不懂,只是他不想懂……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三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回荡。 季祈永握着茶壶的双手,不经意间微微僵硬,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落寞。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上了礼貌却疏远的笑容,语气平和无波: “裴公言重了,能有机会跟随您学习,是祈永的福气。您不嫌弃我愚钝,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却处处透露着疏离。 季祈永将手中的茶杯,搁到裴书臣面前的桌案上后,正要退开时,手腕突然被人拽住。 “非要说这些官腔吗?” 裴书臣带些疲惫的声音传来,这些天为了秋庭桉,他已经身心俱疲。 现在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可这个小家伙还是不肯敞开心扉。 季祈永笑着摇摇头,缓缓推开了裴书臣的手,再无言语。 让他怎么原谅? 原谅用他的命换兵符?原谅将他打的只剩一口气?还是原谅让他五感尽失? 没有任何苦衷的暴戾、冷处理,季祈永哪怕想找理由原谅,都找不到。 他出门去了偏房,裴书臣在那里,秋庭桉暂时也不需要他照顾。 再者,他也不太想见裴书臣…… 没过多久,困意来袭,他躺在屋子里的小床上昏昏沉沉睡去。 梦里—— 许久不见的秋庭桉再次出现,“这么久不来,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爱他了。” 季祈永靠在秋庭桉肩头,懒洋洋的晒太阳,听到这句话,不由得问道:“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真的想过不要他了。” “你的心,还在跳吧……”秋庭桉淡淡笑道,“那么炽烈。” “哥哥说了,心跳是因为人活着的象征,它不表示什么。”季祈永说道。 秋庭桉笑而不语,他是执念所化,当时季祈永万念俱灰,他自然出现不了,可如今…… 他的再度出现,只能说明一件事——季祈永仍然有所牵挂 梦境外—— 待裴书臣走后,秋庭桉睁开眼,刚刚那番话里,不知为什么,明明如此完美的话术。 可他就是感觉到了季祈永的难过……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又不认识眼前的季祈永和裴书臣,两个陌生人之间的事情。 秋庭桉向来懒得搭理。 索性起了身,为自己寻了本书,失忆后的秋庭桉,依旧改不了爱看书的习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秋庭桉走向衣柜,取出一件外衣。 偏房中—— 季祈永睡得不算安稳,可能因为睡前见了裴书臣的缘故,梦里面不断有噩梦袭来。 季祈永努力清醒了好几次,可他醒来后,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似乎,他仍在梦里。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周围的东西,却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触碰,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被禁锢在了这一方小世界,而且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郁,仿佛有一场风暴就要袭来! 突然—— 身子一轻,他好像被抱了起来,身上还披上了一件外衣,耳边响起清风拂面,吹动发丝发出的细碎声响。 周遭那些令人窒息的黑色,也逐渐散开,光亮逐渐重回视野。 季祈永抬眸,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虽然没有看真切,可从身形上就能确定,来人,正是秋庭桉。 季祈永有些惊讶,“您……怎么……” 秋庭桉抱着他,回了房间,在床榻边坐下,拉起季祈永的手,轻轻带向自己的心脏处,轻声道: “我不记得你是谁,但它记得你。” “见你难过,会苦涩…” 第171章 你说你欺负他一个失忆老人干啥 情意绵绵之下,季祈永忽地伸手,紧紧攥住了秋庭桉的衣领,动作中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将那张令他思虑万千的脸庞,猛然拉近至咫尺之间。 两人呼吸相闻,心跳声交织成一首无声的旋律。 季祈永的眼眸,此刻倒映出的全是秋庭桉眼中的惊愕与柔情。 那眼神交汇之处,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需多言。 “老人家,即便身染疾患,也总能这般轻易地拿捏住我。” 言罢,他不再犹豫,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蜻蜓点水,而是如同狂风骤雨般热烈而缠绵。 秋庭桉被动地承受着这份深情,任由季祈永肆意索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融入这吻中。 季祈永的唇瓣在秋庭桉的双唇间辗转反侧,随后缓缓下滑,沿着他优雅的脖颈,吻过那突出的喉结,最终滑至锁骨的位置。 他微抿着嘴角,一口口地啃咬着,仿佛要将这份爱意,深深烙印在秋庭桉的肌肤之上。 “嘶……” 秋庭桉吃痛,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 他伸手挡开季祈永的嘴,阻止了那继续作乱的红唇,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无奈, “行了,你属狗的吗?这般狠劲。” 季祈永闻言,松开了紧握的衣领,眼神中闪过一丝委屈: “您又不许我碰您了吗?我只是想更靠近您一些。” 秋庭桉望着眼前这张故作可怜的脸庞,心中暗自好笑。 分明是他被咬得生疼,怎地这人还委屈上了? 他摇了摇头,起身整理好自己略显凌乱的衣服,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大白天,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您教的……”季祈永耷拉着脑袋,“我是您一手养大的,当然一切都是您教的。” 秋庭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大约是不让我省心的。” 失忆前的秋庭桉,从不肯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苦楚说出个一二,可失忆后的秋庭桉,是原生态版…… 嘴毒之上,还有了不曾被压制的反骨。 “我从前为何收你为徒,大约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否则……” 嘴毒秋庭桉来了—— “第一,你身份尊贵,我志不在此,并不想入朝为官,更不愿与皇亲国戚有所瓜葛。”他的声音冷冽,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第二,你我本就素不相识,若非故人所托,我大约是不会认你你。”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淡然,仿佛是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第三,你天资平平,并无过人之处,我又怎会轻易收徒?更别提被你所吸引了。” …… 这些话语,字字句句,都是少年时期的秋庭桉能够轻易说出口的,也是当时赤裸裸的现实。 若非当年季昌宁的邀约,又加之那一夜大雪纷飞中的相遇,他和季祈永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季祈永低下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是……没有我,您现在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做一个学堂先生,教书育人。” “没有我,您也不会遭遇那场冤狱,双手险些残废;没有我,您也不会挨那一剑,更不会中毒……” 秋庭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眼神中闪烁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光芒, “我竟还为你做过如此多的事?”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与苦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与付出。 然而,这话却让季祈永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与痛苦。 “什么意思?您后悔了?”季祈永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与不安。 秋庭桉点了点头,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无奈与苦涩,“是个人都会后悔吧。” “我一手教养的少年,最后却下毒害我;我从前最渴望的自由,也被迫放弃;而这一切,却只换来你的一句‘我不要你了’……” 季祈永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惊恐与不解,“您怎知下毒之事?是谁告诉您的?” 他不敢相信,秋庭桉刚刚醒来,绝不可能有人为他讲述这些事情。 季祈永有些期待的问道:“您都想起来了?” 秋庭桉挑眉不解,递给他一个本子,“喏,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 秋庭桉本想找本书看,结果不小心看到了自己一直随身带在身上的日志。 所以,他刚刚才会去找季祈永—— 季祈永摇摇头,立刻摆摆手,“师长的日志,我不能看。” 秋庭桉莞尔一笑,耸耸肩,“随你。” 他就知道,借季祈永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没自己允许,擅自偷看。 下意识伸出去,想揉揉眼前少年脑袋的手,却硬生生停住了半路。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 季祈永眼珠一转,他若真是那种轻易放弃之人,秋庭桉又如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心动? 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紧紧抱住秋庭桉的胳膊: “师父,您失忆前可是允诺过年年,小到一日三餐,大到……生死之事,都要相伴一生一世的。” “而且还说,会一起游历山河,不回宫了。” “还有……” 季祈永顿了顿,补充道:“您说,再也不揍年年。” “咳咳咳……”秋庭桉边喝茶边听着,险些呛到… “真的——?”他眯着眼睛打量季祈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压迫感扑面而来。 季祈永下意识搅了绞衣角,秋庭桉也就是只承诺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还有那些不挨揍,可都是他编的…… 他后退一步,小声嘀咕:“真、真的不能再真了。”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慌张的模样,笑意渐浓,“你说……我答应过你,不再揍你,那你过来同我说说,你从前都因为什么事情挨揍。” 啊……让自己回忆从前挨罚的事情,还要亲自说出来……好羞的吧…… 有点像犯了错,被捉来对着长辈念检讨的样子。 “我、我……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无需再提了吧。”季祈永的眼神飘忽不定。 然而,秋庭桉却缓缓坐到椅子上,眼神中透露出不容抗拒的威严。 季祈永站在他面前,就像从前被训话一样,本能地开始紧张。 “为何无需再提?只有你说了,我才能验证你刚刚这番话语的真假。难不成……你在骗我?” 秋庭桉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虽是坐着,可天生上位者的气场,在不经意之间就流露出来。 “站过来,说——” 第172章 真的,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秋庭桉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季祈永的下巴,动作中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挑逗。 季祈永抿着嘴唇,神色纠结,“我……我……有些羞。” 秋庭桉的手指,沿着季祈永的脖颈轻抚,触碰到了那处细小,却明显的伤痕。 季祈永的呼吸不由一窒,他从未想过失忆后的秋庭桉会如此撩拨人心。 这个眼神与动作,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处可逃。 突然,秋庭桉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与戏谑: “好了,你不愿说,我不强求。” 季祈永下意识地咬紧嘴唇,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 然而,秋庭桉却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其它约定,我便不能履行了。” 什么? 不能履行? 季祈永瞪大眼睛,急忙想要开口反驳,却见秋庭桉已经轻轻推开他,转身往外走去。 “晚了,给你机会你不要,我也没办法。” 秋庭桉的声音淡淡,负手而行,丝毫没有停下等季祈永的意思。 夕阳渐渐落下,将地面上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淡。 季祈永望着秋庭桉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空落感。 他没有看见秋庭桉脸上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只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往后几日—— 秋庭桉似乎真如他所说,一点没给季祈永机会,从早到晚的早膳、茶点,全都没给季祈永准备过。 季祈永心中委屈的不行,分明说是要用一个月的时间,解开他的心结,这可倒好,昏了半个月,醒过来,直接变成他追秋庭桉了。 三餐不跟他一起吃,晚上睡觉也不许他跟自己一个屋…… 甚至于——有时候见他,都跟见陌生人一样。 “你怎么跑树上了?”时序政本来在树下经过,一块点心渣,掉在他手上,一抬头,便是一脸惆怅的季祈永。 正坐在树上,看月亮…… “哥哥,你上来……陪陪我。” 时序政的武功远在季祈永之上,上个树……轻而易举。 一点轻功,便已到了季祈永身边。 他一边伸手给季祈永擦泪,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月色,的确让人很容易联想翩翩,他原本以为是因为秋庭桉,才让小家伙情绪如此低落。 谁知道,季祈永哽咽着说道:“饿了。” 饿了—— 时序政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揉揉自己太阳穴,有些头痛。 “那你不会下去吃饭啊?” “又没人跟我一起吃……” 季祈永在宫里,确实被秋庭桉养的娇气了些,早中晚—— 秋庭桉只要没有重要的事情,或者不是惩罚期。 不管多累,都会抽出时间陪陪季祈永。 听他小嘴叭叭的讲一大通,学堂里、大殿上……各种各样的杂事。 久而久之,也就成习惯了。 “你不是不要你师父了吗?”时序政抿嘴一笑,摸摸季祈永的脑袋。 季祈永别过头,不想说话。 “你若是还觉得他可以将就,我倒是可以给你支个招……” 时序政伏在季祈永耳边,轻声给他出了个主意,末了,季祈永一脸狐疑的看向时序政,还特意问道:“这真的可行吗?” 时序政摊摊手…没说话。 反正当年,他就这样哄过季昌宁…… 虽然被凶了一番,不过秋庭桉总是比季昌宁心软几分的。 想来应该不会太凶季祈永。 “师父……”季祈永抱着一坛酒,走到秋庭桉房门前,敲了敲门。 没有动静,他在门口来回徘徊两圈,最后又拿起酒坛,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 秋庭桉此时并不在房间内,倒是让他轻松了许多。 等待的时间太长,季祈永有点怂…… “要不还是算了。” “不行,酒壮怂人胆。” 还未等秋庭桉回来,季祈永先给自己灌了两口酒,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打了打气。 但这酒里,可是放了……季祈永没想到威力会如此厉害。 左等右等,不见秋庭桉回来,季祈永有些难耐,跌跌撞撞走向隔间的浴桶…… “你来做什么?” 秋庭桉淡淡开口,语气中却带着丝丝凉意,仿佛随时能将人冰冻成一块冰。 季祈永扭身,这才发现秋庭桉原来一直在隔壁。 因为房门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季祈永方才完全没有察觉秋庭桉就在沐浴。 “我……” 季祈永张开嘴巴,刚要解释,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秋庭桉已经揪住季祈永的衣领。 将他拉入浴桶,两人几乎同时进入浴桶。 水花四溅,一片氤氲。 季祈永慌乱的扑腾着,却不敢挣扎。 “喝酒了?”秋庭桉靠近季祈永,那股浓郁的酒气便扑鼻而来,混合着季祈永身上特有的气息,让秋庭桉的心神不禁有些荡漾。 他的手贴在季祈永的腰侧,指腹轻轻磨蹭着那细腻的皮肤,带来一股难以名状的燥热。 季祈永浑身不舒服,却又渴望秋庭桉的接近,于是乖乖地点点头,主动贴近了秋庭桉的怀中。 “我不跟醉鬼亲近,出去。” 秋庭桉松开手,微微偏过脸,避开季祈永的吻。 季祈永眼眶红红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在秋庭桉脖颈间,烫的秋庭桉的心都化了。 “您骗我……说好一个月,结果自己睡了半个月……”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委屈。 “每次都这样,欺负我……仗着我舍不得离开您,是不是……”泪水簌簌滑落,模糊了双眼。 “我也很疼啊,您自己又不是没挨过鞭子,我挨了整整十五天,又饿又困,还痛。” “我凭什么不能闹脾气,凭什么不能不要您……”季祈永仗着醉酒,将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倾吐了出来。 明明都是真的……可说出来的感觉,好像就变成了撒娇似的。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这样,哪里还有半分责备,恨不得将他拥入怀中。 “师父错了……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细细的吻,落在季祈永眉间,他捧着季祈永的脸颊,一遍遍的落下唇印。 “我知你翁翁手段狠厉,可从前确实没有如此狠,还有兵符之事,是因为你翁翁确实也是怕,裴家老兵被苛待,不得已而为之……” 秋庭桉解释道,声音里充满了歉意和温柔。 “是我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原谅师父,好不好?” “以后不会了,去哪里都会带上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好吗?” 季祈永抬起一只手,揽住秋庭桉的后颈,“你说的……” 他眼角挂着泪光,脸颊透着绯色,看上去竟有三分媚气…… 秋庭桉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咬住季祈永下唇,纠缠不清,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秋庭桉才缓缓放开…… “真的……不会再留你一人了……” 第173章 我们好像没和好…… 他喃喃低语,低头细细吻着对方的眼睛。 “你我,一体一心,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时序政慵懒地斜倚在雕花木椅上,一手悠然地枕着脸颊,另一手则轻轻翻开一本话本。 指尖滑过书页,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声响。 读到精彩之处,他不禁眉飞色舞,朗声将那段文字诵读出来。 季祈永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脸色却悄然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那话本中主角的言语,竟如同秋庭桉昨夜在他耳边低语的温柔,一字一句,勾起了他心中的涟漪。 “话说……你们俩昨晚,可是有了什么进展?” 时序政读完,好奇地转头看向季祈永,眼眸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季祈永闻言,眼眸微微一闪,耳根发红,下意识低下脑袋: “什么…什么…好了?” 时序政指着季祈永微微发红的耳根,笑道:“脸都红了,还能没好?都干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时序政好奇起来,季祈永被时序政这般一逗,耳朵更是不争气地红了几分,仿佛要滴血一般。 忽地,他灵机一动,轻声道: “哥哥,你和父皇也这样过吗?” 秋庭桉的名言,想要时序政闭嘴,一个季昌宁足够。 果然……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时序政瞪了季祈永一眼,不满他提起季昌宁这个话题。 “别提他,他没人性,没本事,没魅力…心眼还小…除了为政方面,一无是处。” 时序政越说越激动,仿佛对季昌宁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完全忘了,他损的可是孩子他爹…… 季祈永见状,心中暗自窃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对了,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时序政缓缓将手中的话本合上,目光变得凝重,他直视着季祈永,语气认真。 “你打算如何处置利丹?” “他一家皆因温和清而遭逢不幸,可温和清又是大殿下的挚友,且他此次行动全是为了你……” 时序政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犹豫,这其实不好决断,毕竟牵扯到了季阳。 季阳又是季祈永的亲哥,对他也甚是不错,若是对他挚友下手,这岂不是将季阳夹在中间…… 季祈永闻言,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颈间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陷入沉思。 “利丹年纪尚幼,又刚刚经历了如此巨变,确实不好处置。”时序政微微皱眉。 “若是直接斩杀,父皇那里恐怕难以交代。毕竟,利家是父皇亲自赦免的。” “但……” 季祈永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一日,利丹手持利剑,狠狠刺入秋庭桉胸口的画面。 那一幕,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让他无法释怀。 “阿兄!”时序政看见秋庭桉,笑意盈盈的挥挥手,“我们在这。” 秋庭桉听到时序政的呼唤,微微抿唇,目光不自觉地朝季祈永的方向瞥了一眼。 季祈永下意识地躲开了秋庭桉的目光,低垂着头,神色间流露出一丝不自在和心虚。 他想……昨天他们俩也不算和好吧…… 昨晚,月华如练,室内烛光摇曳—— 秋庭桉想进一步的时候,被季祈永断然拒绝了。 “我现在还没到原谅您的时候。” 季祈永他从浴桶中站起,水珠沿着肌肤滑落,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向秋庭桉,眼神满是坚决。 “不可以这样,每次都是因为心软而和好,我们之前的事情有太多裂痕,需要一点点修补好,往后才能真正顺遂。” “而不是像这样,看似解决,但您从没有真正安抚过我的情绪,从前的事情,也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解决。” 季祈永平静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秋庭桉,没有半分怨恨的情绪。 “所以不能每次我都原谅您,您必须得有实际行为,真正解开我的心结……” 秋庭桉也着实被季祈永这番话惊到。 这是第一次,季祈永同他讲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来在他心里,他们一直是这样一种状态。 “你来。”秋庭桉朝季祈永伸出手,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师父……”季祈永有些小怂,毕竟秋庭桉这么多年的威压还是让他感到有些畏惧。 “过来,站过来。” 季祈永提溜着眼珠子,小心缓缓靠近,握住了秋庭桉的手。 “你想要什么?”秋庭桉一字一句地问道,语气郑重而认真。 季祈永愣了一瞬,低下头,“想要什么呢……很多呢……” 他拉起秋庭桉的一只手,放在胸前,轻轻按压下去,“这里……” 他的手掌贴在胸口,“这里……缺了……” 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这里空了,缺少很重要的东西……” 他指了指脑袋,“这里也很空……” 他将额头靠在秋庭桉怀里,低声叹气,低吟轻诉。 “都空荡荡的……” 秋庭桉低头,见季祈永脸颊蹭着自己的衣襟,头发也乱成一团,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可怜极了。 “我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秋庭桉叹了口气,环住季祈永的肩膀,抚了抚对方的头发,低声道: “那……要不要让我帮你想想?” 季祈永微微摇头,“我的路……想自己走,可我们的路,希望您是主导。” 季祈永目光灼灼,紧紧盯着秋庭桉的眼睛。 “小鹌鹑长大了……”秋庭桉抬手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好——人前你是太子殿下……” 季祈永一听“太子”二字,下意识想阻止秋庭桉继续说下去。 然而,秋庭桉却搂紧了他,将他深深地拥入怀中,低声道:“听我说完。” 季祈永点点头,秋庭桉继续道:“我退居幕后,师父的身份,只当你需要时,再出现。” “你想与我共同执掌权势也好,你愿意只做一位平庸的太子也罢,我都尊重你。” 季祈永有些意外,没想到秋庭桉竟会这般说。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只是……他心中仍有些许不安与迷茫。 “至于你想怎么走你的人生,我不会过多干涉。” 秋庭桉仿佛看穿了季祈永的心思,继续道: “只在你需要时出现,给你指引,给你力量。” “你放心,我会给你留一道后门,即便未来你的处境艰难,只要你开口,我还是会在。”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利刃。” 秋庭桉的话,无疑是一剂定心丸,季祈永微微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将头倚靠在秋庭桉的肩膀,“那私下呢?” “私下……”秋庭桉的眼眸微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174章 私下,你是我的 “私下,自然是我主动一点。” 说着,他伸手勾起季祈永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 他的吻温柔而深邃,含住对方的嘴唇,细细品尝,仿佛要将季祈永整个人都融入自己的怀抱中。 片刻温存后,他轻轻点了点季祈永的心口,低声道: “私下,我是你的夫,你的一切都归于我……” 话音落下,他的吻再度落下,这次更加强势,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的舌尖在季祈永的口中缠绕吮吸,仿佛要宣告自己的主权。 这吻中既有惩罚的意味,更有深深的眷恋和占有。 季祈永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轻轻啃咬,甚至微微渗出一丝血迹。 但他并没有推开秋庭桉,反而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仿佛要借此来稳住自己慌乱的心神。 “人前,你为君,我为臣,我是你最有力的刀刃。” 秋庭桉在吻的间隙低声道,“人后,我是你的夫,你的一切属于我。” “听懂了?”秋庭桉含笑低喃,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季祈永微微点头,但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涩和恐惧。 他觉得现在的秋庭桉很危险,这样力度的吻……若是换个地方,他绝对受不住。 于是……不讲武德的小东西…… 预备——溜—— “暂且同意,但我要好好考虑一番。” 季祈永趁机往后退了一步,故作镇定地说道。 “我的心结还没解开,师父还需要努力…” 他偷偷瞅了一眼秋庭桉,见对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心中暗自庆幸。 于是,他又壮着胆子说道:“师父,听见了吧?” 小东西,撩完就要跑—— 不过秋庭桉倒也不急,他眼尖地捕捉到季祈永面色潮红,显然那酒里,不止是酒酿那么简单。 他心中暗笑,却不动声色。 他微微一笑,侧身行了一礼,“殿下请便——” 姿态优雅,仿佛真的在恭送季祈永离开。 季祈永端着架子,刚准备应一声,结果药力突然上来,生生变了调。 那原本应该沉稳的“嗯”声,变成了带着一丝嘶哑尾音的喘息声,顿时尴尬得不行。 秋庭桉微微勾唇,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殿下不走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能勾引人心。 季祈永硬生生瞪圆了双眼,瞪着秋庭桉,表达不满和抗议。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软,连站都站不稳。 秋庭桉上前一步,又勾起季祈永的下巴,微微凑近他,低声蛊惑道: “夜深了,殿下和臣子授受不亲?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和挑逗,让季祈永更加无法自持。 “师父——”声音依旧沙哑无比。 然而,这一声……更像是撒娇一般。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满目通红,呼吸紊乱,不禁失笑。 “叫师父是人前,还是人后来着?” “我~”季祈永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他的喉咙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一样,让他难受至极。 “夫君……” 季祈永喘息着,终于吐露出这两个字,却已是双腿发软,只能靠在秋庭桉的身上…… “很乖。” 秋庭桉轻轻摸了摸季祈永的后脑勺,季祈永便自觉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期待,仿佛想要迎接秋庭桉的亲热。 然而,就在这温馨的氛围中…… “很厉害,敢下药。”秋庭桉眉眼含笑,语带暧昧,但揍人的力气却不减,“还是两次。” 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和惩罚的意味。 季祈永想挣开秋庭桉,但他哪敢忤逆师长。 只能趴伏在秋庭桉的肩头,乖乖任由他处置—— “疼吗?”秋庭桉问了一句。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季祈永说话都不利索了,趴在秋庭桉肩头,哼哼唧唧,声音又软又糯。 “还敢不敢了?” 像长辈教训小孩子一样…… 但偏偏,现在的季祈永却受不了这个! 因为药力上来就难受。 但……他没得到秋庭桉半分回应。 “该不该罚?”秋庭桉问。 他没想着给季祈永整哭,可季祈永这两天总跟个哭包似的,动不动就哭。 现下,秋庭桉才发现,又给人家欺负哭了。 “怎么了?说你两句,便又哭了。” 秋庭桉将他抱起来,低头就看到了脸上的泪痕。 “话本子上说,这样就会坏掉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秋庭桉不是个看话本子的人,自然有些不太懂。 “什么?坏掉?” 直至看见季祈永羞红的脸,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双腿…… 秋庭桉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用它吗?还怕它坏掉。” 季祈永羞得更厉害了,脑袋直接埋在秋庭桉脖颈里。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要了。” 季祈永的意思是让秋庭桉别说话了……他真的很羞了…… 但—— 秋庭桉嘴毒的不是时候,下意识接了一句,“不要了?前面还是后面?” “哇——” 季祈永哭的更厉害了—— —— “诶!”时序政在季祈永眼前晃了晃手,“小永儿,你想什么呢?” 季祈永瞬间被时序政拉回现实,整张脸涨得通红—— “没……没……”语无伦次,“在想今晚上怎么吃。” 正巧对上秋庭桉含笑的目光,一瞬间意识自己又说的模糊不清…… 急忙摇头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吃什么饭——” 时序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有脏东西? 第175章 局中局 季祈永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从回忆中抽离回来。 “利丹之所为,确已逾越了律法之界,重罪难逃,理应严惩不贷。” 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然念及他年幼无知,我朝律法素有恤幼之仁,或许,可酌情从宽,给其改过自新之机。” 秋庭桉闻言,面容依旧平静如水,未置一词。 昨日既已言明,将此事全权交由季祈永处理,他便不打算介入分毫。 “至于……阿卿……” 季祈永的声音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寻向秋庭桉,却不料正撞上了对方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神。 季祈永的心猛地一紧,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看向了虚无处,掩饰内心的慌乱。 “咳咳……”季祈永微微轻咳,试图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至于温和清的处置,我想,还是需与阿兄商议之后,方能做出最为妥当的决定。” 说到这里,季祈永眯眯眼笑起来,他身子一侧,挨近了秋庭桉,低声问道: “秋大人以为如何?” “任凭殿下做主——” 秋庭桉往旁边稍稍侧身,躲开季祈永贴上来,情绪都挂脸上了。 阿卿……叫的还挺亲热…… 时序政轻轻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缓缓问道:“你俩……这究竟是已经和好了,还是仍旧别扭着?” “还有?阿兄的意识何时恢复正常的?” 季祈永一愣,“哥哥怎知,师父记忆已经恢复?” 时序政一脸看小呆子的样子,看向季祈永,这么明显的事情…… “你到底是不是你父皇的亲儿子?” “皇家血脉不纯正……” 他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背着手,悠然自得地往外走去。 “什么意思?”季祈永一脸茫然地看向秋庭桉。 “有时候,我也挺怀疑这事的。”秋庭桉没理季祈永的疑惑,脸上也是一副“惋惜……”的样子。 没有给季祈永任何解释,秋庭桉也随着时序政的脚步,往外走去。 一时间,厅堂内只剩下季祈永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利丹刺杀前几日—— “阿兄不是向来不屑于,使用这种卑劣手段吗?”时序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中也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可是记得清楚—— 秋庭桉闻言,只是淡淡地翻动着手中的书页,面容平静无波。 “有时候,书中所言,总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时序政望去,啊……话本子……阿兄竟会看这般幼稚的书…… 果然夫唱夫随——他家那位,可是出了名爱看话本子。 “一箭双雕,真不愧是首辅大人……”时序政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阿兄肯为美人花心思,我自然是,定当配合阿兄——” 秋庭桉抬眸看向时序政,“利家之人,处理的如何?” “我的药,阿兄还不放心吗?” 时序政轻笑一声,在指尖做了摩挲之状,“哪怕温和清亲自到场,也绝对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嗯——”秋庭桉轻轻合上手中的书,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离哲前几日查出,此人身后隐藏着一个庞大的组织体系,确实不容小觑。此次行事,还需更加谨慎,以免打草惊蛇。” “是——”时序政难得收起了玩笑的态度,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届时,我会再加派一批暗卫过去,务必确保你和永儿的安全无虞——” “不必。他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能让他成长的机会。现在,只是第一步而已。” 秋庭桉缓缓道来,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若真有不测发生,只要我在,他就不会有事。” 秋庭桉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时序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两人都是深谙权谋之术的老狐狸,对于如何布局、如何掌控局势,心中都有着清晰的计较。 刺杀当日—— 所有事情,都在秋庭桉和时序政的掌控之中,顺利进行。 为何秋庭桉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温和清那一掌,即将落下之时才出现? 为何秋庭桉在昏迷前最后一句是,相信时序政和裴书臣一定可以将他救回? 一切……都在秋庭桉的精心布局之中。 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便是自己失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是一招险棋。 但他赌赢了,季祈永没有趁机离他而去,反而留下照顾他,若真无情,季祈永必趁此离开。 由此秋庭桉断定,季祈永对他仍有情义,两人便有机会相处下去。 时序政更是在此时出手帮助,暗中将季祈永推到秋庭桉身旁照顾,且由他直接将计就计,月下支招…… 不过都是一群老狐狸,耍着一个小鹌鹑罢了。 “阿兄这一次,除了情敌,又抱得美人归。”时序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瞥向了一旁的秋庭桉。 然而,秋庭桉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侧头看向了不远处。 那里,裴书臣正端坐在茶桌旁,看似在品茶,显然是在等着他们两人。 秋庭桉见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时三儿,师父老人家这一关,可就要各凭本事了……” 不远处,裴书臣缓缓抬起眼皮,看向二人,淡淡开口: “还等我请你们么——” 秋庭桉和时序政对视一眼,皆端正行礼,而后规规矩矩,并列而跪: “弟子隐瞒,请师父惩戒——” 秋庭桉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弟子心怀侥幸,请师父惩戒——”时序政的声音亦是从旁边传来。 第176章 您曾是我,最信任的人…… 一左一右,相隔不过半尺。 茶亭外,清风拂柳,正是良辰美景,宜人非常。 然而,此刻的气氛却莫名紧张,有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裴书臣放下手中茶杯,眼神幽深,望向眼前的两个得意弟子。 茶水已经凉了,温润了整个杯面,氤氲升腾而起的雾气,使得裴书臣的身影显得尤为缥缈…… …… 晚间时分,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已沉没,夜色如墨,悄然降临。 秋庭桉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他轻轻推开房门,每一步都承载着无尽的疲惫。 “您回来啦——” 季祈永正低头,忙着摆弄桌上的一堆木材,没有顾及到秋庭桉,头也没抬地问道, “晚饭做好了吗?今晚吃什么呀?”声音中充满了期待,却未曾察觉到秋庭桉的异样。 秋庭桉缓缓走到季祈永的近前,没有言语,只是缓慢微微俯身,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为季祈永,擦去脸上的木屑。 季祈永呆呆地看着秋庭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师父好像……很疲惫一般。 “您……诶!”季祈永的话还未出口,秋庭桉便紧紧地抱住了他。 秋庭桉的头,深深地埋进季祈永的脖颈里,仿佛要寻找一丝温暖与慰藉。 “小鹌鹑——别动,让我靠会儿。” 秋庭桉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脆弱。 让季祈永的心中一疼,他伸手紧紧地揽住秋庭桉,任由他抱着。 有时候无所不能的大猫,也会累…… 季祈永其实很想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累,可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开口了,秋庭桉也不会告诉他发生什么。 于是,他选择了安静下来,就这样静静陪着秋庭桉。 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秋庭桉的后背…… 但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季祈永逐渐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似乎沾上了某种湿润之物,那湿润感越来越强烈。 “师父?”季祈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嗯?”秋庭桉抬起头,语气平淡无奇,看不出什么异常,可季祈永感受到了他微微发颤的身躯。 伸手覆上秋庭桉的额头,却发觉异常的烫手,“您发烧了?” “今日晨起不是还好好的吗?怎地突然发热了?” 季祈永扶起秋庭桉,这才发现,双手皆是鲜血淋漓! 他赶紧放下秋庭桉,跑到床边抽过一床薄毯给秋庭桉搭在身上。 “来——把衣服脱了吧,我去找哥哥来看一下。” 季祈永一边安慰着秋庭桉,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秋庭桉的衣服。 慌乱的手指,突然被秋庭桉的大手握住。 “他现如今不比我好哪去,你去唤他,可就是折腾他了。” “为何?裴公罚的?”季祈永能想到的,把时序政和秋庭桉都伤成这样的人,应该只有裴书臣了。 秋庭桉淡淡一笑,“不算傻……” 他摸摸季祈永的脑袋,眼神温柔至极,“不必找他,我不碍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可是——”季祈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秋庭桉制止住了。 “你去拿药,回来有疑问,我再为你解答可好?” “那您别乱动,伤口不经折腾。”季祈永担忧地看了秋庭桉一眼,随后才点头应下。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微风吹进来,将那股血腥气带走了。 季祈永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出去寻药。 因为太过担忧,季祈永的脚步也变得急切。他一心只想尽快拿到药物回去,却未曾注意到脚下的路况。 忽的,脚下一滑,竟被一根树枝绊倒在地,膝盖处瞬间磨破了皮,鲜血直流。 季祈永顾不得疼痛,忍痛一瘸一拐地走着。 正在药房门口,遇上裴书臣—— 季祈永忍着疼,微微侧身行礼,“裴公——” “来给你师父拿药?” “是。”季祈永点了点头,他不想与裴书臣多费口舌,正欲进门取药,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裴书臣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他的膝盖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你这腿是怎么了?”裴书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无碍,不劳裴公挂怀。” 季祈永冷淡地回了一句,然后试图强行推开裴书臣那只拦住他的手。 然而,裴书臣却并没有放开他,反而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抓起季祈永的手,将他拽进屋内,然后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季祈永被这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跳,“您要做什么?我已不是您师门中人,您无权……” “无权什么。”裴书臣抬眸看他,眼底闪着厉色。 “我不过是想帮你疗伤,你这般大惊小怪作甚?” 见裴书臣神色认真,季祈永怔住。 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抗拒。 “不需要……只是小伤……”季祈永低声说道,把腿微微收回来。 “比起那些鞭子留下的伤痕,这膝盖上的擦伤还算伤吗?” 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念叨…… “你到底在倔什么?!” 裴书臣目光直视着季祈永,他确实不解,门下弟子四个,没有一个像季祈永这般,因为受规矩而憎恨师长的。 传出去,成何体统! “你确实是受了十五天规矩,可你去问问你师父,师叔,甚至于你父皇,他们儿时所受,每一日、每一时,都是如此规矩。” “你……”裴书臣话音刚出—— “可我不是他们!”季祈永看向裴书臣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委屈与不甘。 “我是独立的人,不是什么教学方法都适合我,为什么要把不适合的东西,生搬硬套到我身上!” 闻言,裴书臣沉默了。 “十五天……您说的轻巧,我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没吃过一天饱饭,我日日夜夜信任的翁翁……日日诛心于我……” “我信他是为了我好……信他不会真的伤害我……信他疼我、爱我……” 季祈永的眼泪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可是呢?可是呢!!” 声音突然被提高,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倾泻出来。 “五感尽失!他用我的命!!换兵符!” 季祈永的双目通红,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 “那是我最信任的翁翁啊……他用我的命……去换兵符……” 他看向裴书臣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您叫我如何再信他……叫我如何不恨他!” 第177章 我信我夫,天经地义 “好了,不哭了。” 布满老茧的指腹,拂过季祈永脸颊上的泪痕。 有些粗糙的触感,让季祈永不由自主地微微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抗拒。 “不需要您假惺惺的可怜。”夹杂着几分倔强,几分不甘。 裴书臣出身官宦世家,又是嫡子,身份尊贵,若非皇室子弟,几乎可算是世间少有的天之骄子。 然而,就在这一触之间,季祈永才发现,裴书臣那双本应属于世家公子的手,竟布满了不同程度的老茧。 这般的粗粝,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中辛勤劳作的糙汉也难以比拟。 “那你的腿……”裴书臣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关切,却未尽言,便被季祈永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就好像被触动了心中的逆鳞,季祈永猛然间站起身,由于动作过猛, 裴书臣毫无防备,两个人撞了个满怀,跌倒在地。 “您……”季祈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将裴书臣扶起,却又在瞬间硬生生地收回。 “孤的事情,还轮不到旁人来插手。” 季祈永眼神中闪烁着不容侵犯的傲气,随即,抓起一旁治发热的药瓶,身形一震,疾步离去。 裴书臣缓缓从地上坐起,揉了揉酸痛的腰,目光穿过空旷的院子,那里已经没有了季祈永的身影。 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唉,这孩子……” 此时,静谧的房中,烛光摇曳,映照出一片柔和而昏黄的光晕。 秋庭桉半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如纸,神情中透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疲倦。 他的呼吸缓慢,仿佛每一次吐纳都牵动着全身的气力。 裴书臣下手狠,不会因为人情而心软,这次他和时序政瞒着裴书臣,将自己性命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倒也不怪裴书臣罚的重了。 季祈永守在一旁,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那药香与房间中的安神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轻轻地吹了吹药汤,生怕烫伤了秋庭桉,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唇边。 “感觉如何?伤口会不会很疼?” 季祈永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眼神紧紧盯着秋庭桉,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嗯。”秋庭桉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嘶哑而无力。 见状,季祈永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疼。 他想要帮秋庭桉重新坐起来喝水,以缓解他的不适,然而,一只大手却轻轻地拦住了他。 “受伤了?” 秋庭桉侧首问道,眼神中闪烁着几分担忧和关切。 季祈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没什么,只是夜深看不清路,被绊了一跤,不碍事。” 轻描淡写地语气,试图让秋庭桉放心。 “我给你上药……”秋庭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季祈永赶忙按回到床榻之上。 “您别折腾我了,您现在这样,还给我上药呢?” 季祈永轻轻按住秋庭桉的肩膀,“您还是养好身子要紧,不要为了这些小事,操碎心。” 说完,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喂给秋庭桉,动作轻柔而细腻。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眼中的笑意越发温柔,“长大了,会凶人了。” 季祈永耳朵一红,干咳两声,“睡吧,我就在这里陪您。” “不是刚刚还有话要问,现下不问了?” 秋庭桉根本没想瞒着季祈永,爱人之间,最起码的就是信任。 只要季祈永开口问,他便会告诉,哪怕不问,他也会寻得机会,主动告诉他。 “好事还是坏事?”季祈永坐在床榻边,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把被角掖好,确保秋庭桉不会着凉。 “对我来说,是好事;对你不一定。” 秋庭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 “那就别说了……”季祈永的回答干净利落,让秋庭桉不禁有些错愕。 这孩子,成长的竟如此迅速吗? 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权衡利弊,如何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 “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秋庭桉忍不住问道,“哪怕是设局?”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仿佛想要确认季祈永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然而,季祈永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设局又如何?抛开一切不谈,我出身皇家,我的出生就是一场阴谋,更别提这二十年里的种种。” “我是皇太子,一个本就处于政治漩涡的人。算计……对我而言,家常便饭而已。” 声音平静而淡然,没有丝毫的波澜。 “何况您的算计,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我,根本不需要问,也不需要怀疑什么。” 看着秋庭桉有些微愣的神情…… 季祈永俯身,在秋庭桉嘴角轻轻一吻,随即起身,目光冷静且坚定的注视着他,缓缓言道: “并非所有事情,我都需知晓,我爱您,且信您。” “尚书大人为我政坛筹谋十年,其心可鉴,我何需多问。” “而无人之处,秋庭桉是我夫,我信我夫,天经地义。”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的双眸,突然想到当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季祈永不问,却在心里猜测答案,然后在他面前反复试探。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会告诉季祈永。 “这么正经,倒不习惯了。”秋庭桉莞尔。 季祈永则轻轻依偎在秋庭桉怀里,低语道:“今天,是我见过您最为难的时候……”声音中是满满的疼惜。 秋庭桉微微侧身,将季祈永搂得更紧,“在世人面前,我已经够坏了……”他自嘲地一笑。 “坏……也是好的。” “小没良心的——”秋庭桉轻声昵喃。 季祈永却闭目养神,拉起秋庭桉的胳膊,将自己圈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师父……” “嗯?”秋庭桉温柔地回应。 “我爱您……”声音中充满深情与真挚。 “我知道。”秋庭桉轻轻地回应。 秋庭桉等着季祈永后面的话,奈何,季祈永没有再说下去。 只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睡意渐渐席卷全身。 季祈永也累了,昨天晚上折腾够呛,今晚上又遇到裴书臣,情绪难免失控。 回过头看,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罢了。 秋庭桉抬手,轻轻抚上季祈永的脸颊,温柔一笑。 “我也爱你……谢谢你能再爱我——”话到尾音,已经微不可闻。 但季祈永根本睡不安稳,半夜醒来几次。 不知是夜太短,还是季祈永的心思太多。 他总有些心神不宁—— 微微叹息,给秋庭桉掖了掖被角,自己偷偷翻下床。 月下,季祈永坐在后院的水池边上,手里拿着两颗棋子,陷入沉思。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季祈永却浑然不觉。 “怎么不睡?” 第178章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那人,自然是裴书臣无疑。 听见动静,季祈永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月光如水,裴书臣就站在他身侧,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正欲为他披上。 “不需要。”季祈永冷冷地推开,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抗拒。 裴书臣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默默地将披风收起来。 然后,他坐在季祈永的另一侧,随手将季祈永手中的棋子拿过来,轻轻一扔,棋子便落入了池塘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怪老夫?”裴书臣的声音低沉,似乎带着一丝试探。 “不是。”季祈永抬头看向裴书臣,微微一笑,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是恨。” 裴书臣闻言,笑了笑,“你啊,终究还是个孩子。” “二十三年前,也曾有一个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向我,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裴书臣幽幽地说道,眼神飘忽不定,仿佛是在回想一些遥远的过往。 “那个人……是我师父……” 裴书臣接口说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师父那慈祥、严厉的目光,仿佛听到了那熟悉、遥远的声音。 季祈永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向裴书臣。 自己的师父,竟然说恨自己,这换成任何人,都难以接受吧。 果真,裴书臣一向睿智的眼神中,竟也有了几分落寞。 “你想听?” 季祈永轻轻点头,又摇摇头,长辈的隐私,他不应该打听的。 裴书臣看到他的动作,却淡淡地笑了,他起身走到石桌边上,熟练地倒了两杯茶。 一杯递给季祈永,一杯留给自己。 茶香袅袅,仿佛能驱散心中的阴霾。 “三十五年前,师父和我,相识在边关。” “他姓叶,名……” 说到这,裴书臣停顿了一下,“文济。” 叶文济——季祈永翻遍了脑子里现存的元勋级人物,可根本没有这一号人。 “您蒙我年纪小,裴氏一族是官宦世家,您又是裴家嫡子,但这叶文济若不是有功之臣,怎可能做裴家之师。” 裴书臣也不恼,反而屈指点了点季祈永的眉心,仿佛是在责备他的不懂事,又仿佛是在疼爱他的天真。 “你也知你年纪小,不懂前尘往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沧桑和感慨,“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说完,裴书臣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遥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叶文济相识的岁月。 “你师祖……是叛军……”裴书臣的语气中似乎夹杂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不是我师祖……我还不认您……” 季祈永低头嘟嘟囔囔,脑袋就被挨了一爆栗。 “不得无礼。”裴书臣最重规矩,自然对师父更是礼重,“你师父喊他师爷,你不喊他师祖,难道喊大名?” “再对长辈无礼,可揍你一顿!” 裴书臣真的冷下脸,季祈永也不敢放肆,只是小鹌鹑一样,把自己缩起来,嘟嘟囔囔: “皇爷爷在位时,确实有史料记载,剿灭过一支军队,听说那场大战中,死伤无数,百姓颠沛流离,皆因……” “皆因……有人泄露本国作战计划,导致前线兵败。” 季祈永心下一惊,猛然看向裴书臣,“叶……叶老是这支叛军的统帅,那泄露作战计划的……便是您……” 裴书臣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自嘲,微微点头,“你这时倒是聪明。” “事情过去太久,我也不想辩解什么,只觉当时愧对裴家将士。” 裴书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 “若没有我轻信,裴家将士就不会死伤无数,百姓也不会惨遭一劫,我是裴家的罪人……也是浩都的罪人……” 裴书臣的眼眶微红。 那些尘封的记忆,一旦打开,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让裴书臣无法自持。 季祈永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裴书臣的诉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 “当年,我与先帝同出一门,我受尽师父背叛之苦,决心为先帝谋划,助他夺权,最终他坐上了皇位。” “本以为苦尽甘来,将士终可回归故里,百姓也可休养生息,我上书谏言,屡遭驳回。” “偶然之下才发现,原来一切不过是先帝演的一出戏而已……” 裴书臣的眼神很冷,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战乱四起的年代。 “原是先帝暗中以太祖之名,陷害斩杀师父一族,逼迫师父造反,又以师门信任,骗取作战图纸,引我愧疚。” “当战场之上,我与你师祖兵戈相见,先帝却在后方却早已将我裴氏一族,支离瓦解,只为削弱我裴家之权。” 裴书臣双手紧握,季祈永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先帝掌权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挖棺鞭尸——” 此话一出,连季祈永也觉气愤不已。 “先帝怕事情败露……将你师祖从史书中抹除,连带叶氏一族,所有史料尽数销毁。” “甚至于当年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包括我,他都想一并斩杀。” “可裴家毕竟三朝元老,先帝动我不得,便打起了裴家将士的主意,一场接着一场的战争,本就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哪里承受得住,终于……” 裴书臣的声音哽咽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看着裴家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 “在那段时间,裴家折损了近八成兵力,几乎成了空架子。”裴书臣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自责。 “我为保下裴家剩余将士,不得不暂避风头,可谁知……” 裴书臣的眼中染上了悲凉,他缓缓开口说道,“你师祖遗留过一双儿女,我将他们藏于山野之中……” “那时你父亲已经是我的徒弟,因为是第一个徒弟,我待他如亲生之子,便未将此事瞒于他,甚至还带他去见过师父的一双儿女。” “他们年纪相仿,我以为……他们会成为挚友,可当第二年,我去山林之中再见他们之时,那里早已残败……” “几经调查,才知……是你父亲,在我们走后不久,亲自带兵绞杀……换来了太子之位……呵……” “从那时我才知……原来你父亲也只是先帝派来我身边的一颗棋子……只为监视我罢了……” 第179章 他是老了,不是气势弱了 裴书臣的双眸中满是落寞之色,仿佛两汪深邃的寒潭,静静地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一双儿女,就那样轻易地殒命于尘世,他们离去之时,脸庞已隐隐透出师父与师娘的几分风骨,却终究未能逃脱命运的捉弄……” 裴书臣看向远处,眼神变得恍惚。 “那之后,先帝再无动作,而是专心开始培养当今圣上,只因为他知道,唯有这样的人才适合……成为……君王。” “所以,您才一直对父皇抱有不满?” 裴书臣闻言,缓缓转过身来,将疲惫的身躯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仿佛是在逃避什么,又似是在沉思。 良久,他才淡淡地吐出一个“嗯”字,那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带走。 季祈永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低声问道:“那……为什么也对我有所嫌恶……” 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小心翼翼。 季祈永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手指间传递着内心的不安。 他偷偷抬眼,试图捕捉裴书臣的反应,却只见对方一脸平静,仿佛并未将他的问题放在心上。 夜晚的寂静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紧紧包裹。 裴书臣看向季祈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沉思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你何处觉得老夫厌恶于你?” 季祈永抬头望向星空,那璀璨的星辰仿佛也在诉说着他的迷茫。 “说不上来,只是感觉……我们之间总隔着些什么,不够亲近。” 裴书臣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瞥了一眼季祈永,调侃道: “你还要多亲近?难道要老夫搂着你睡才成?” “老夫实在不解,你一个皇太子,半点规矩没有,你师父平常都不教你?” 季祈永闻言,脸色微红,他哼了一声,嘴硬道:“师父才跟您不一样,他从不这样对我。” “再不一样,那也是老夫教出来,老夫养的。” “你以为无所不能的尚书、太师、首辅,在老夫身边不也就是个小屁孩。” 裴书臣站起身,走到茶桌前,端起茶盏。 “十五天,你不好受,老夫心里也明白。” “趁着今儿个,咱们就一起把这事情捋一捋,说个清楚。” 裴书臣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将茶盏递到季祈永面前,示意他喝下。“今日必费口舌,喝了,老夫陪你细细说来。” 季祈永知道,今晚若不说清,自己也难以安眠。 索性接了茶盏,几口便将那苦涩的茶水饮尽,然后将茶盏稳稳地放在一旁。 裴书臣见他不闹腾了,也收了茶盏,两人坐在池边上,抬头望着夜幕下的繁星。 “老夫给你定的惩罚期,是为何?” 上来就贴脸开大? 季祈永手指不自觉地扣了扣池边的栏杆,低下头,抿紧了唇。 “我……我在师父的茶里下毒……”声音细若游丝,却足以让裴书臣听清。 “该罚吗?” 季祈永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几分,“该……” “但是……日日……”季祈永想说点自己的委屈,却被裴书臣抬手轻轻止住。 “我问你答,而后你问我答,这样不易混淆,懂了吗?” 意思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挨个说,混在一起说,很容易便成了争吵。 更何况是季祈永这种,明明心里委屈得很,就是不肯多说几句话。 季祈永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明白了。” “那先回答我。” “公食不饱的礼仪,你觉得有错?” “没……没有。” 这确实是一种,很常见的待客之道,普通人家也懂得道理,季祈永确实没办法反对。 “字迹不娟,行书过慢,未来批阅奏折,让天下人看到当今陛下的字迹,是跟稚子一般,你觉得应该吗?” “不应该。”被当面说字迹的字不好看,和稚子一样,季祈永脸颊微热。 “我可曾有一日说过,不许你上药的话?” 裴书臣也是实话实说,惩罚期他不给任何孩子亲自上药,这是规矩。 一来是为了不破坏训诫的氛围,二来,是要让孩子认真反省,也是防止自己看着伤,心软了。 “没有……”季祈永在心里嘀咕着,可是您也没说让我上药吧,不过这话,不能这么说。 裴书臣抿了一口茶,继续道: “晨起迟到、让长辈等你,不论缘由,这种情况,是否属实。” “是……” “该罚吗?” 季祈永磨磨蹭蹭不肯说话,他觉得心里委屈,他不是故意迟到的…… “季祈永,长辈问话的规矩是什么?”裴书臣冷下脸来,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严厉训诫的场景。 眼神锐利,语气冰冷,让季祈永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孩还是怕他阿翁的……毕竟三朝元老,铁腕首辅,在当时,也是提名,便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 裴书臣是年纪大了,不是气势弱了。 “必须立马应答……不论喜厌,皆要如实相告。” 季祈永低着头,小声回答道。 “既然如此,你还有何反驳?” “不……我不服!” 季祈永猛然抬起头,倔强地看着裴书臣,他就是不服! 裴书臣看着季祈永,眼中划过一抹欣慰,小娃子,总算是肯吐真言了…… “不服?”裴书臣挑眉,整了整衣袖,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向季祈永,“说吧。” 季祈永气哼哼地,小脸鼓鼓的,“我没把您当做客人,那规矩是对客人的,而且我真的很饿!” “您第一天就没给我饭吃,我还……还跪在院子里…挨了重罚…” “那天,我也不是故意贪睡,我前一夜太疼了……您没说可以上药,我不敢私自上,心里又一直想着师父……第二日才起晚的。” “还有我的字,我已经很努力了,也努力写好、写快了,为什么还要挑毛病。” “还有拿我换兵符,您真的就不怕我……我万一真的……” 第180章 儿孙满堂 季祈永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心中的委屈和不满仿佛都倾泻而出。 然而,裴书臣却迟迟没有开口询问,什么意思?他要等着下一轮问话才说吗? “然后呢?”裴书臣终于开口问道,声音平静而深邃。 “然后?”季祈永愣住了,他没想到裴书臣还会有个“然后”。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道,“我说完了……” 裴书臣轻叹一声,又端起了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清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你有不服之处,老夫都能理解,毕竟是你的成长期。” “所以?所以就可以置我于生死之外?”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和不满。 “坐下。” 裴书臣只是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却已经让季祈永感受到了他的威压和冷意。 眼角泛红,不甘心地坐了下来,垂着头,小声抗议了一句,“我不服……” 裴书臣看着季祈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怜惜。 他知道这个孩子心中的委屈和不满,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有些过分。 但是,作为长辈和师长,他必须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 “梦魇而已,当时把你从狱中救回来之时,你的梦魇不比这次严重?” “不是老夫给你救回来的?那日,老夫粗略看过,就算耽误一两天,你顶多……多做几天噩梦,能救。” 裴书臣一身医术,治死人,医白骨,确实他有这个自信。 “但——裴家将士已经经不起折腾,年轻之时,是老夫对不起他们,让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老夫必须护住他们。” 裴书臣说到裴家将士时,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和沉重。 季祈永知道裴书臣的过去,也知道他已经尽了所有的力气赎罪。 但是,他心中的委屈和不满却并没有因此而消散。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夹在了裴书臣和裴家将士之间,成为了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可是……我受的委屈……难道就……活该吗?” 季祈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甘。他抬头看着裴书臣,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 裴书臣微微叹息一声,那声叹息中蕴含了太多的情感,有无奈,有心疼,也有对自己的责备。 他缓缓伸出手,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动作轻柔而缓慢,隐约透露出一丝歉疚。 这个孩子,因为出身的问题,注定会遭遇这样、那样的不公平。 裴书臣不想让孩子太过在意这些,毕竟身在皇家,身不由己的事情,本就比寻常人家要多出很多。 他的身份,就已经决定,他要承受更多的委屈、不甘。 然而,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裴书臣的心也被季祈永的坚韧和纯真所打动,变得柔软起来。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轻轻的一句,让季祈永愣住了。 翁翁……是在跟我道歉吗? 放下心中的原则,放下那一身刚硬,这个曾经被人人口中称为铁血的首辅,竟然对着一个孩子道歉。 裴书臣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但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季祈永盼了这句话好久了……当他听见裴书臣的道歉时,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释然。 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一层屏障被打破的感觉,仿佛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偷偷抹了把眼泪,脑袋转向一边,“我不接受,我……诶?您做什么?” 裤子被卷起来,露出膝盖上的擦伤,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变得狰狞许多。 伤口旁边是一小块青紫,还微微渗着血…… “您别管了,我都习惯了……”季祈永想伸手阻止裴书臣的动作,可是一双手刚伸出来,就被掰开了。 “习惯什么?习惯不上药?”裴书臣皱眉,拿出随身带着的伤药,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责备。 他伸手扒拉开季祈永的裤脚,露出了膝盖上的擦伤。 “你以为老夫是你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天天捧手心上?” 裴书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玩笑,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老夫徒弟四个,将来政儿也收徒了,徒子徒孙的,又不止你一个。改天你再不听话点,大家都疼那个小的,谁还管你?” 裴书臣这话不过是随口一说,想吓唬吓唬孩子,让季祈永别挣扎,好乖乖上药。 然而,他没想到季祈永竟然真的安静下来了,而且……安静得有些过分。 分明擦药时,手法不算轻柔,换到平时早该嚷嚷了。 裴书臣又抬头看了眼季祈永,小兔崽子正在偷偷掉眼泪…… 这又是怎么了?我的祖宗? “哭什么?弄疼你了?” 季祈永抽抽搭搭地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裴书臣,仿佛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老夫就顺口一说。”裴书臣笨拙地安抚,他不是一个擅长哄孩子的人。 他以前带兵的时候,哪里需要哄人? “老夫知道你……委屈……”裴书臣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他试图安慰季祈永。 “你是个小孩……” “你这个小娃子,水做的吗……” …… 最后一个字说出来,裴书臣觉得自己的喉咙都沙哑了。 这是第一次,他对季祈永说这么多话…… 不管用……丝毫不管用……季祈永还沉浸在他不乖,大家就都不喜欢他这话里。 师父以后会不会还有其它徒弟,哥哥是不是也会疏远他…… 他又要变成没人要的孩子了…… 一想到这儿,季祈永的委屈再也装不住了。 哗哗往下掉眼泪,小脸涨得通红,吸着鼻子,哽咽不止。 一代首辅,位近人臣,权势滔天的裴书臣竟然也有手忙脚乱之时。 “你再哭,就真不要你了!”裴书臣故作严厉,声音却不自觉地放柔了,“闭上嘴,不许出声了。” 季祈永被这一嗓子吓得愣了下,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呜呜咽咽的,就怕发出声音…… 然而下一刻,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中就蓄起了雾气,肩膀抖得厉害。 裴书臣看着季祈永,突然想起闻衡,刚来府上的时候,年纪小想家,加上又是闯祸好玩的年纪。 第一次挨凶也是这样,不敢说话,忍着哭,结果越忍越来劲…… 裴书臣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主业权谋一生,副业就是养孩子吧! 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季昌宁,又捡回来个秋庭桉,终于等时序政来府里时,年纪上不用他养了,刚清闲没多久,又来个混世魔王——闻衡。 这……都退休了……秋庭桉又给他带个小倔驴回来…… 他是什么很有福的命吗?儿孙满堂……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永儿——年年——” 秋庭桉醒过来,见身旁无人,等了许久又不见季祈永回来,匆忙出来找人。 这…… 秋庭桉:我不是刚哄好了吗?这老头怎么又给我欺负哭了??! 第181章 和亲、谈话 金銮殿之上,阳光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斑驳陆离,却似乎难以驱散那股凝重的气氛。 殿堂内,群臣肃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外域护族,近年来如狼似虎,屡屡侵犯我朝西北边境,其野心昭昭。” “此次竟妄图以和亲之名,欲夺我朝长公主,实乃对我浩都国威之极大侮辱!” 言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礼部尚书蒋显,身着深紫官服,步履沉稳,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坚定: “言侍郎所言极是,长公主殿下虽为女子,却也是我朝皇室血脉,尊贵无比,岂能轻易委身于敌国,以和亲之名行屈辱之事?” “然则。”一旁有大臣沉吟道,“若长公主一人之牺牲,能换来国家安宁,万民免受战火之苦,无数将士得以保全性命。” “此等牺牲,是否又值得考量?” “再者,湖北两广之地,今年天灾频仍,旱情严重,国库本就空虚,若再兴兵戈,只怕民生更加艰难。” 又一大臣补充道,言语间透露出无奈与权衡。 台下大臣,或低头沉思,或面露愤慨,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涌动不息。 季昌宁端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上,眉头紧锁,目光深邃。 这战乱,已持续半月有余,他的心,亦如这大殿一般,被阴霾笼罩。 季辛自幼性格孤傲,不受任何束缚,更何况是远嫁异国他乡,且她身份特殊…… 季昌宁心中五味杂陈。 十城为饵,对浩都,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且浩都如今兵力,因先帝当年屡次发动战事,此时浩都境内确实兵力不胜… 若战,胜券最多两成。 更何况,若能借此避免战争,便可将更多的资源用于救济那些因旱灾而受难的百姓。 一面是家人,一面是黎民百姓,天下苍生…… 长公主府内,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平添了几分寂寥与冷清。 季辛坐在殿内,面前摆放着一盘未完的棋局,她手持白子,轻轻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身小宫女在一旁焦急地踱步,不时看向季辛,眼中满是担忧。“殿下怎么不急?那和亲之事,可关乎您的身家性命啊!” 季辛轻笑一声,悠闲自得地看着棋局,“本宫着急什么?就当是旅……观光我浩都大好河山了。” 她的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次简单的出游。 此时,枞韵自殿外走进,微微行礼,“殿下——” 她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与那日科举相见时相比,眉宇间更多了几分英气。 季辛抬头看向枞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来了,正好来——陪本宫下一局。” 话语中是几分亲切与随意,仿佛是在邀请一个久违的朋友。 枞韵也不矫情,落座之后,开始与季辛对弈。 然而,她的心思却明显不在棋局之上,而是时不时地瞥向季辛,眼中满是忧虑。 季辛心思细腻,很快就察觉到了枞韵的异样,她轻笑一声,说道: “若本宫真被送去和亲,定然不会牵连你们,不必担忧。” 枞韵闻言,当即站起,单膝跪地。 “臣绝不会让殿下一人前往那苦寒之地!” 季辛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轻轻拍了拍枞韵的手背。 窗外,秋色正浓,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似乎被这沉重的氛围所感染,早早地躲进了云层之后,天色随之暗沉下来。 “若为浩都儿女,牺牲我一个,不算什么。” 季辛语气轻淡,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可自从来到这里,她屡屡感受到了被爱,若说不舍的,她还真有几分难受…… 但如今,若能以自己一人之力,换得浩都的安宁,她愿意承担这份重任。 “来,帮本宫梳妆。” 她转身走向铜镜,那镜中的人影,红色裙袄如火,一张清秀脱俗的脸庞,眉宇间流露出的英气与飒爽。 枞韵跟在季辛身后,看着她那坚定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敬佩。 她上前一步,为季辛细细梳妆打扮,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轻柔,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殿下,您真美。” 枞韵由衷地赞叹道,女孩子之间的赞美,总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季辛轻笑一声,任由爽朗替代了苦涩,“好些装扮,别让那些大臣,看了咱们长公主府的笑话。” “殿下放心,无论天涯海角,臣都誓死追随。” 枞韵的声音坚定而决绝,她紧紧握住季辛的手。 季辛看着枞韵那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好——” 但季辛并不想牵连其它人,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却已有了打算。 “我怎能连累你们……” 肃州城内,秋风送爽,却也带来了几分萧瑟之意。 自那一晚之后,季祈永的行为,愈发让秋庭桉感到困惑,而又有些啼笑皆非。 季祈永这些天明显更黏着秋庭桉。 让秋庭桉都有些……受宠若惊—— 可是他只是黏糊着秋庭桉,却也不说话,就跟个小哑巴似的,连带着有时候时序政和季阳,他都不理。 秋庭桉怕他憋出问题来,思来想去,这孩子还是得软硬兼施。 白日里—— 秋庭桉坐在厢房中,手中拿着一本书,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那个正悄悄蹭到他腿边的小身影。 他心中暗笑,故意装作不知,继续翻动着书页,心中默默倒数着。 “三、二……” 果然,一个圆滚滚的脑袋,蹭到了秋庭桉的腿边。 紧接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秋庭桉,秋庭桉唇角一勾,将手里的书放下。 季祈永就像个小猫一样,跨坐在了他的腿上,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脖颈,一脸乖巧的模样。 但就是不说话,像个……秋庭桉想了想,长公主是这样说的来着,像个自闭儿童。 “我看前几日,你还在捣鼓木材,这几天怎么不继续了?” 秋庭桉轻声问道。 季祈永闻言,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很长的沉默之后,秋庭桉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 终于,季祈永似乎被盯得有些别扭了,才缓缓开口道:“没兴致。” “那你现在每天的兴致,就是抱着我?”秋庭桉挑眉笑道,言语中带着几分调教的意味。 季祈永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 “没有……您……很冷淡……” 说完这话,他似乎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您,您不冷淡……我喜欢您抱我……喜欢您摸我的头……”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秋庭桉无奈一笑,伸手把季祈永从身上拉起来,顺手警告性的拍了拍他的身后,“站好了,我跟你谈谈。” 看季祈永撇嘴,又想往他怀里钻的架势,秋庭桉淡淡的补了一句—— “站好,以师徒的关系,谈谈。” 第182章 没关系,多难我们都会一起走下去 季祈永的动作瞬间僵住,他抬头看着秋庭桉。 这些日子里,秋庭桉面上总是带着几分温柔与笑意,此时却严肃异常,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季祈永心中不禁有些慌乱,老老实实地站在秋庭桉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怎……怎么了?” “唤我什么?” 秋庭桉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季祈永闻言,赶忙站好,垂下了眉眼,低声道:“师父……” 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显然是被秋庭桉这突如其来的严肃给吓到了。 秋庭桉从桌上拿起一把学堂里,教书先生的戒尺,在手里掂了掂。 “做工自然不如宫中的规矩好,但让你疼一疼,说说实话,总是可以的。” 言辞之间,透露出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严厉。 季祈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在背后不停地绞着自己的衣摆,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太久不挨凶,突然挨凶了,自然委屈。 但即使这般,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躲闪。 季祈永再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乖乖趴在书案上,可怜兮兮,“想趴您腿上……好吗?” 秋庭桉心中微愣,倒是胆子大了许多,从前季祈永哪敢在挨凶时,提意见。 半晌后—— “可愿意说话了?” 秋庭桉语气稍缓,季祈永这才抬起脑袋,泪眼朦胧,“说……说什么?” 秋庭桉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我……怕您觉得我矫情。” 季祈永有些哽咽,秋庭桉见他委屈的模样,轻声哄着。 过了好一会儿,小家伙似乎情绪稳定了,才开口, “那日……那日……说…师父以后会有新的徒弟,就不要我了……哥哥也不要我了……” “我……” 季祈永抽抽嗒嗒,“我真的很害怕……就,就像,以前,被人抛弃了……” 说着,季祈永眼眶中溢出泪水,滴在秋庭桉的手背上。 “我……我知道您和哥哥对我很好……但,如果真的有人……抛弃我……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秋庭桉听了他的话,眼波动了一下,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柔声道:“不会丢弃你,知道吗?” “你就是我生命中的那盏灯……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会丢弃你。” 季祈永懵懂地点了点头,乖巧的像个小兔子……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还是担心…… 毕竟被扔掉许多次,心中的痕迹,不是一言一语,就可以揭过的。 “因为你的不信任——”秋庭桉语气平静。 季祈永一愣,随即脑袋低下,他那么聪明的孩子,能不知秋庭桉说的什么。 “不信任师父和哥哥对你的情感,不信任自己在我们俩心中的位置,妄自菲薄。” “呜……打疼了,就不能伺候您了……呜……” 季祈永也是慌乱下,胡言乱语,倒是让秋庭桉失笑了声。 “行了……起来吧。” “师父…” 季祈永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还有一点软软的,糯糯的。 秋庭桉轻笑,故意逗他,“鞭子都可以忍着不上药,何况这区区板子?” 不上药?? 季祈永一想到那十五天的痛,连忙摇头如拨浪鼓,他不要那种经历…… 秋庭桉摸摸季祈永红彤彤的耳朵…… 一个羞人的法子—— “起来,好好跟我说一遍,说,季祈永值得所有人的爱,季祈永是最值得被爱的小孩。” “说十遍,我就给你上药。” 秋庭桉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辄愉。 “啊……?”季祈永微微怔忪,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开口,“我……” 这种话,让他说出来,真的好羞啊…… 秋庭桉看他那副害羞的模样,不禁失笑。 但秋庭桉自然有治他的法子。 “啊——!我说!我说——” “我……值得……值得……季祈永值得所有人的爱,我……我…季祈永是……是最值得爱的小孩子。” 季祈永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瞥了秋庭桉一眼,只见秋庭桉肯定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好羞的……” 秋庭桉不松口,季祈永就不得不重复着这句话,十遍之后—— “说……说完了……” 简直是羞完了……没法做人的那种羞…… 季祈永低着头,脸颊红扑扑的,却可爱得让人心动。 “为什么?”秋庭桉轻笑着看向季祈永,问道。 “什么?”季祈永不解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师父会说,你值得所有人的爱……”秋庭桉轻声问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认真。 季祈永犹豫了几秒,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因为……因为我是师父的爱人吗?” 秋庭桉闻言失笑,“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你是季祈永。”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季祈永。” “我生来孤独,不惧艰险,却只因遇上了你。” 秋庭桉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坚定,“有了软肋,有了想继续下去的信念,你是我的信仰。” 季祈永听到这里,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将头埋在秋庭桉怀中,低声道:“对不起,师父,是我太蠢,太自卑,才会……” “师父…”季祈永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我很荣幸,能遇到您……” 秋庭桉听着他的话,微微低头,轻吻了他的唇,声音轻轻柔柔地说道: “没关系,多难,我们都会并肩走过去的。” 第183章 不留遗憾 大殿之上,众臣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整个空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忽然间,一声高亢的唱名划破了这纷扰: “大将军到——” 那太监的嗓音尖细而悠长,仿佛能穿透云霄,自远处悠悠传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臣——愿领兵出征!” 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大殿内原本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掐断。 声音雄厚而坚定,带着西北风沙的粗犷与铁血,让人难以相信它竟出自一个年仅二十三岁的青年之口。 大殿之内—— “臣闻衡!参见陛下!”闻衡朝季昌宁行了一礼,只见季昌宁脸上并无表情,只沉声道:“闻将军可知此战有多艰辛?” 闻衡面色坚定,“臣知!” “大将军骁勇善战,但若公主肯出嫁,便可为军中省下多少粮草。” 一位文官适时插话,试图以国家利益为由说服闻衡。 —— 浩都之城,云雾缭绕间,巍峨中透着不容侵犯的庄严。 季辛未乘轿辇,而是孤身一人,缓缓步向那座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步伐不急不缓。 “不知还能看几次……这浩都的景色。” 心中暗自低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过,便能吹散。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繁华与喧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她,却仿佛置身于这热闹之外,成了一幅画卷中的孤影。 笑容也在不经意间绽放,混合着苍凉与寂寞。 淡淡的,如同夜空中最不起眼的星辰,一闪即逝,却又让人莫名地心疼。 季辛缓缓抬头,视线穿越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金銮殿”三字。 殿内—— “是啊,大将军您有所不知,国库空虚,国家再也经不起一场大战了。” 另一位文官也附和道,言语间透露出对国力的担忧。 周围的文官们纷纷开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个个都在强调国力薄弱、民不聊生的现状。 仿佛出嫁公主是唯一能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 季辛冷笑一声,眸光流转间,正欲举步走入大殿,却听见闻衡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掷地有声—— “本王试问诸位大臣,女子何故沦为政治风云下的棋子?” “她们,以温柔细腻感知外在,以坚韧不拔撑起天地,本就应享有追求幸福自由之权,而绝非被当作利益交换的工具!” “政治,本应是智慧与公正的较量,而非牺牲与剥夺的舞台。” “将女子卷入残酷斗争,不仅磨灭其个性,更是对人性的践踏!” 周身仿佛弥漫着肃杀之气,众人只觉一股迫人的威压压了过来…… 那些原本叽叽喳喳的文官们 顿时噤若寒蝉,声音一下小了下来,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沉寂。 门外季辛更是心下震惊。 她知道闻衡性格刚烈,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在皇上面前,也这样义正言辞的开口! 这番话说完,闻衡不给在场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直接道: “还请陛下取消公主和亲之议,臣,愿出兵征战,平复战乱!” “大将军!”站在季昌宁左前方的一个大臣怒喝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满和愤怒。 “此事关系整个浩都的未来,岂可儿戏!” 闻衡的声音冷厉而坚决,他毫不退缩地盯着那位大臣,一字一顿地说道: “君辱臣死,自古常理,何谈儿戏!若为子民计,就更该保护女子,让浩都儿女都获得幸福,而不是任凭利益裹挟!” 他的话语如同利剑一般,直刺人心,让在场的大臣们纷纷侧目。 闻衡继续说道:“如果我泱泱铁血男儿,不能保证家国安宁,有何资格提儿女婚事?!有何资格,拥有幸福?!” 一时间,大殿内群情激愤,有的大臣面露赞同之色,有的则面露不满与愤怒。 但无论如何,闻衡的这番话,已经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而凝重。 季昌宁的脸色阴晴不定,仿佛在心中权衡着各种利弊。 良久,他才淡淡地问道: “此战——将军若战死,军中由何人继任?” 闻言,闻衡的眉头轻轻皱起,然而,不需片刻,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一字一言,铿锵有力: “臣——不、会、败——” 季昌宁从龙椅上站起,俯视着闻衡,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但很快便被他隐藏了起来。 他大声道:“好——!既如此,朕允了!” “前方战事吃紧,三日后——即刻启程。届时——朕将带领百官,亲自为大将军践行——!” 季昌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领旨,谢恩!”闻衡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中透露出坚定与决心。 殿外的季辛听着这话,心脏猛地一顿。她再想到刚才闻衡慷慨陈词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闻衡此举分明是在帮她,不,是在保全她作为公主的名誉与自由。 可是这代价却是如此巨大,浩都将士要征战多久?浩都的国运又将如何? 季辛攥紧了双手,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低声对身旁的侍女说道: “枞韵,即刻备书信,告知太师,让他速速回朝,劝阻小叔父。” “浩都不能因为我……再生灵涂炭一次了……。” 将军府中—— 新栽种的梅花树下,秋风萧瑟,树枝间尚未见绿意,光秃秃的显得格外清冷。 然而,在这清冷之中,拥抱着一个少年。 他扎着高马尾,显得英姿飒爽,怀里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卷,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缝隙,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 少年沐浴在光影之下,睫毛微垂,专注而认真。 闻衡走近,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 “你看得懂吗?如此苦涩的古文,还要装模作样读书……”闻衡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季川好似并未察觉他的到来,闻衡低声一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学会装深沉。” 季川终于抬起了眼睛,微微有些诧异,随即一笑,“你回来了?” 闻衡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少年眉目间的青稚,已经褪去了不少。 闻衡心中酸涩,低头吻他额间。 “我不日就要启程,此去可能又是数年,怕是……” 季川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脸上摆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 “你去呗,小爷我可不和你去,外域多艰难,本世子可受不了。” 然而,他的眼神却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无法完全隐藏对闻衡的关切。 “我知道,不过……”闻衡轻轻咬了咬他耳尖,“我要离开,你要答应我……” “什么?”季川不明所以,转头看向闻衡,眼中闪烁着疑惑。 “你,嫁我……”闻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完这句话后,他低下了头,埋在季川的肩颈间。 仿佛是在等待一个答案,又仿佛是在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季川怔愣片刻,心跳猛然加速。 上一世的记忆在脑海中迅速闪过。 他记得自己曾闹着要和闻衡一起去,结果却挨了一顿军法,待他伤好之日,大军早已远去。 他后来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不闹着和闻衡同行,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不同的也太厉害了吧!婚礼! 季川脸有些红,心里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雀跃,他觉得整个胸膛里都装满了小鹿,乱撞个不停…… 季川咬了咬唇,故作不满地说道:“谁、谁、谁要嫁你,要婚娶,那也该是本世子娶你!” 说完后,他匆匆跑了开去,仿佛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追寻什么。 闻衡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他等了上一世一辈子,却终究还是没等到。 而现在……他绝不会再让他的小虎崽无名无分,苦苦等他一世…… 第184章 别亲了,你姐都要被和亲了 肃州—— 日上三竿,季祈永才昏昏沉沉,不情不愿蛄蛹起来。 “疼——师父……” 哼哼唧唧的揉着大腿,“您下次不可以再用这个姿势了……” 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抬头就见秋庭桉穿戴整齐,端坐在桌案前看书。 藤紫色的衣袍,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可是不知为何……望着刀刻般峻颜,季祈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昨夜挨揍之后,着实折腾得狠了…… 他觉得秋庭桉肯定是故意的,因为每次都是他耐不住求饶服软,然后对方就会停下来…… 昨夜趁秋庭桉喝茶润喉之际,季祈永偷偷地把手给伸过去了…… 没想到又被对方抓住,然后…… 现在两条大腿还酸得不行,他都要怀疑秋庭桉是真的不习武吗? 为何一介书生,体力竟然如此出众?! “你今日还不去找你哥哥,他倒是都以为,是我在背后教唆你,不理他了。” 秋庭桉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大清早便被时序政吵醒,心情着实不怎么愉悦。 一个身上还残留着被窝暖气的身子,滑溜溜地靠过来,很是自然的跨坐上秋庭桉的腿上。 暖乎乎的一双爪子,替代秋庭桉的手,揉捏起了太阳穴。 “哥哥绝非小气之人,无碍的。” 说着脑袋凑了凑,轻轻一吻落在秋庭桉鬓角处,又顺势舔了一下。 秋庭桉身子微微一僵,低头看怀中小家伙,挑眉问道:“你的伤还未好,别又惹是生非。” “那也没见您手下留情啊……”季祈永撇嘴嘟囔道,“一会儿师父给永儿揉揉腰,疼得厉害。” 胆子可不是大了一点,使唤他?秋庭桉微微蹙眉,正好让季祈永瞥见—— 怂包都有的特点就是……马上投降! “好像又、又不疼了……嘿、嘿嘿……” 说晚了,秋庭桉的手已经搭在腰上了。 “别别别!”季祈永立刻抱紧了秋庭桉脖子,然后又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求您了……我真受不住了……” “噗嗤。”秋庭桉被逗笑了,松开了手,“起来吧。” 谁知季祈永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往他脸上贴着,鼻尖触碰,“师父晨安,永儿爱您。” 这一招可是管用的很。 秋庭桉呼吸一滞,季祈永眨眨眼,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然后又把嘴贴上去,轻轻啃了一下他的脖颈,最后又啄了啄他的唇。 季祈永从不掩饰自己对秋庭桉的感情,只是从前只敢每次,都在适可而止之后停手,从未逾矩。 以前,秋庭桉心有悸动,却不能表现出来,这是他们的秘密,只属于他们的感情。 只是现在,这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秋庭桉眼神渐渐幽暗,扣住他腰身,轻轻伏在季祈永耳边,“晨安——” 随即单手扶住季祈永的后脑勺,将人稳稳地按住。 “唔……” 一声低吟在口中流转,秋庭桉的另一只手沿着腰线向上,轻柔的动作将两人紧紧锁在一起。 季祈永被吻得头脑发晕,几乎迷失在那柔软的唇舌中…… 突然—— “我——老天——爷!!!” 时序政的咆哮声震天响起,吓得季祈永一个激灵往秋庭桉怀里缩,脸埋进去,都不敢看对面的人了。 秋庭桉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挡住季祈永的脸庞,将害羞又缩起来的小鹌鹑,严严实实护在胸前…… 时序政揉着额心走进来,“合着你天天不搭理我,是跟你师父独享……独享天人之乐啊!” 时序政心酸:谁懂啊,我差点以为这孩子又不要我了——结果跟他师父,你情我浓…… 心疼……心酸啊—— 等等!怎么有种……嗯?有种,养的小白菜被……拱了—— 不是吧,他现在已经下意识把季祈永当儿?儿子了!!! 秋庭桉冷冷看着时序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十分精彩。 “你还要看多久?” 言外之意:再看,把眼挖出来! “行行行!我走——”时序政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师父唤你俩过去,快点收拾——”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季祈永又羞又窘。 秋庭桉将他带进怀里。 季祈永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双手抓着他衣裳上的锦纹,抿抿嘴,低声道:“……对不起,害您丢人了——” “好好的,说这话,昨天的罚,可是白挨了?” 季祈永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秋庭桉,摇摇头,“不敢妄自菲薄。” 秋庭桉被他那样看一眼,就什么都忘了。 季祈永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嘴唇慢慢贴上去,声音低哑。 “师父——” 秋庭桉闭着眼睛,感受着那温热的气息,伸手扶住他后脑勺: “没关系,都是我从前让你患得患失,下意识的习惯难改,心里也一样,我陪你慢慢改,自信些,嗯?” 秋庭桉在他额前落下一吻,让季祈永安定不少。 随后两人起身,换了身衣服,朝正屋走去。 裴书臣面露难色,端坐于上方,没注意到季祈永和秋庭桉。 秋庭桉握了握季祈永的手心,感受到了他的紧张,轻笑着抚了抚季祈永额头的碎发,温柔征询道: “想去给你阿翁请安吗?” 第185章 原谅了,但没完全原谅…… 季祈永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秋庭桉稍等。 他上前几步,行至裴书臣面前,身形轻轻一弯,虽历经风霜,却依旧保持着那份难能可贵的恭敬与谦卑。 “永儿拜见阿翁。” 时序政在一旁目睹此景,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错愕,眉头微蹙,暗自嘀咕: 这就原谅了?如此轻易? 他的眼神在季祈永与裴书臣之间,来回游移。 裴书臣闻言,亦是愣怔片刻,手中的书信不自觉地滑落几分,这才恍然从国事中抽离,目光终于聚焦在眼前跪拜的少年身上。 伸出手,“起来吧。” 季祈永拒绝了他的搀扶,站了起来。 时序政:嗯,原谅了,但原谅的不多…… 裴书臣倒不甚在意,如今闻衡出征在即,国事家事,自然得论个先后。 “桉儿,你来——” 裴书臣的目光穿越了眼前的纷扰,落在了立于房间最末的秋庭桉身上。 师徒之间的信任和默契。 秋庭桉闻言,随即上前两步,步伐稳健而恭敬,弯腰,双手接过裴书臣递来的信件。 “阿衡要出征?”秋庭桉的眉头微微蹙起,在瞬间捕捉到了信件中的关键信息。 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公主之意,是想让我去劝阻阿衡——”秋庭桉低语,他的眼神在字里行间游走,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 “阿衡性子最是倔强,怎么可能听阿兄的。”时序政在一旁插话,他的语气中也是满满的担忧。 季祈永年纪小,不懂外域作战的危险,但他们这些从小一同长大之人,自是了解闻衡。 “阿衡这次出征,非同小可,若真是要劝解……” 秋庭桉的话语中断了片刻,他陷入了沉思,仿佛是在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结果,“他不会听的。” 他的结论带着一丝无奈与坚定。 季祈永在一旁听着,只觉这些信息如同加密的文件一般,让他一头雾水。 叔父是镇国大将军,十五岁便随军征战外域,从无败绩,为什么师父他们会如此担忧。 正当秋庭桉沉浸在深思之中时,他的余光不经意间落在季祈永身上,“怎么了?” 突然被点名的小鹌鹑,一时还愣在那里,“叔父是常胜将军,师父为何还要如此担心。” 闻言秋庭桉和时序政皆是一愣,他们都忘了…… 这个从前最淘气,最倔的小师弟,已经成了世人口中,最威武的镇国大将军。 “永儿,这世间并无什么不败的战神。” 时序政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沧桑与感慨,他轻轻捏了捏季祈永脸颊上的软肉,“你叔父所受的伤,流过的血,远非咱们这些人能想象。” “他只是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将那些艰辛与苦楚都默默承担。” 看着季祈永,时序政眼神也是无奈与柔情:“外人眼中的常胜将军,在咱们师门里,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师弟,也是你的小叔叔。” 季祈永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抬眸看向秋庭桉,那眼神中既有敬畏也有亲近: “就像师父一样吗?外人眼里,您是杀伐狠厉的太师、尚书,但在哥哥眼里,您只是那个严厉却又温柔的阿兄。” 秋庭桉微微勾起嘴角,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了抚他的耳垂,轻轻“嗯”了一声。 “古来将士,生于烽火,长于战场。”季祈永顿了顿,“相较于儿女之情的温柔乡,将士心中,只有保家卫国的职责。” “固永儿斗胆,望师父不要劝阻叔父,叔父是将军,征战沙场才是他的追求。”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胜利的荣耀,更有我们的理解与支持。” 秋庭桉看着他,眸中有欣慰亦有惊讶,“我从前以为,你性子柔软,心智也不足够狠厉,今日一见,是我肤浅了。” 时序政也点了点头,“看样皇家血脉,还是挺纯正的——” 不出意外,时序政刚说完,便遭了裴书臣一记白眼,时序政干笑两声。 “师父意下如何?” 秋庭桉翻了翻手中的信,“我也觉永儿说的不错。” “那便依小娃之言,你去回了长公主,让她不必担忧。” “等等——” 裴书臣话音刚落,季祈永却拦住了他,眼神定定的落在那纸笺上。 “这是阿姊寄来的?” 裴书臣微微点头,抬手示意秋庭桉将信件交给季祈永。 “这群老臣!只知逼婚——”季祈永皱眉,粗略读完上面的内容,他不由冷嗤一声。 当年,若无这些碎嘴子的大臣,父皇便不会着急赐婚于他,他们师徒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一连串的误会与隔阂! 这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口上,怎么拔都拔不尽,让他越想越恼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永儿。”秋庭桉唤了一声,“师长面前,不可动怒。” 季祈永别扭的背过身去,不能当面怒,那他背过身子生闷气总可以吧! “还是个孩子样……”时序政在一旁摇头失笑。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高声宣唱: “圣旨到——” 宫中—— “臣不善棋艺,自甘认输。” 闻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冷淡。 哪里是不会下棋,分明就是不愿与季昌宁有过多的接触。 小时候,闻衡是最调皮的那个,秋庭桉总是护着他,而大师兄季昌宁则是赏罚分明,从不偏袒。 当然,也不是说大师兄对所有人都严厉,他对着时序政就不会下重手。 在师门里,二哥最疼他,三哥最是有趣,至于这个……真正跟自己有血脉关系的大哥,罚自己总是最重的。 闻衡的思绪不禁飘回了过去,那些与师兄弟们一同度过的日子,或快乐或苦涩的记忆。 然而,这些思绪很快就被季昌宁的话语拉回了现实。 “从小就爱分神,长大也一点没有长进。” 季昌宁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着一丝责备与不满。 眼中并无半分情感,哪里是师门师兄弟,仇人还差不多! 闻衡在心中默默冷哼一声,看吧……本王就说他最凶。 他的眼神与季昌宁交汇,那一刻,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较量与对抗。 第186章 他不会哭,所以便是最苦的那一个 “瞪着朕作甚。” 季昌宁见闻衡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便放下手中的棋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弈棋不是一蹴而就之事,需得耐心与专注。” “多谢吾皇教诲。”闻衡冷哼一声,声音中透露出明显的不屑一顾。 “臣告退。”冷淡而决绝。 季昌宁瞥了一眼他傲慢的态度,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无奈与感慨。 这孩子打小就这样,见他就跟吃了炮仗一样,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敌意与不满。 “阿衡——” 季昌宁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多少年不曾叫他阿衡了,这个名字仿佛带着一股久违的亲切与温暖。 闻衡脚下一顿,不由自主地回过身去。他看向季昌宁,只见对方正将棋盘上的白子一一归置,动作专注。 “朕记得,你小的时候总是喜欢粘着为兄……” 季昌宁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怀念与感慨。 闻衡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季昌宁,那个曾经让他感到害怕与敬畏的大哥,如今却仿佛变得有些陌生与遥远。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他还小,时序政是所有师兄之中最小的,又长的清秀乖巧,自是他下手欺负的对象。 但那时,裴书臣和季昌宁总会护着三哥哥,对自己好的也只有二哥哥,虽看起来冷冰冰的,却是最疼他的。 只是后来…… 闻衡的记忆中,那段往事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 那日是个阴雨天—— 阴云密布,雷鸣不断,大雨磅礴而下,仿佛是天罚一般,无情地冲刷着世间的一切。 他跪在裴府大门前,衣衫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显露出他挺拔而瘦削的身躯。 他苦苦哀求,声音已经沙哑,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开门让他进去。 所有人都被裴书臣下了严令,不准放任何皇家之人进府。 那年他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跪在大雨中。 双目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师父为何不要衡儿,只因衡儿是皇室,哪怕无错,也要被驱赶么!” 声音中带着哭腔,仿佛是在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这十年之情,师父当真一点一滴都不顾了么!” 声音是悲痛与不甘,苦苦哀求着裴书臣。 轰隆! 天雷击落的声音,仿若也刺入少年的心底。 闻衡哭了,哭得鼻涕、眼泪通通流出来,他好害怕,他不想再被丢弃,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面对冷冰冰的房间。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个待自己温柔的哥哥,肯陪自己玩乐的好兄弟。 大雨之中,闻衡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与无助。 是啊,他原本也是个身形单薄的小王爷…… 闻衡只觉得浑身无力,任由大雨浇灌、雷电劈打在他身上—— “师父,求您赐见——师父……” 闻衡的声音已经沙哑,眼神中充满了祈求,仿佛是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呼唤那个曾经给予他温暖与教诲的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雨声和雷鸣。 时序政正经历着丧亲之痛,无法分身;秋庭桉在朝堂上腹背受敌,也是自顾不暇。 无人能帮他。 “师父……求您……赐见……” 闻衡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挣扎不动了…… 为什么明明自己没有错,却要被如此对待? 为什么明明曾经那么亲近的人,现在却变得如此冷漠? 那一夜,雨下的很大,整个浩都城都在下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一样。 最后,他还是被抛弃了。 无错……只因他是皇家子弟……没有任何的理由,逐出师门,十年感情,终是敌不过皇权二字。 从那日起,他便再也不愿看到裴书臣,不愿再去听有关他的事迹。 正巧——当时北漠正在征战,他主动请缨,为的不过是想要远离这里。 远离那个给了他伤痕的地方,只是——裴书臣的名字,他仍是会害怕的…… 季昌宁看着他面上复杂痛苦的情绪,缓缓开口,“十年了,回去看看师……看看裴公吧……” “陛下莫不是忘了,本王早已没有师门,更别提师父二字。” 闻衡唇角微勾,是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阿衡——” “陛下未曾饮酒,也能醉么?”闻衡打断他的话,“陛下若无事,臣要回府准备与川儿的婚事了。” “恕臣先行告退——” 闻衡素来性情豁达,不欲多言,遂转身欲行,步履匆匆。 然刚行数步—— “前线急报——!”一小卒飞驰而至,气喘吁吁,“陛下,北漠敌军已逼近浩都边境,外域兵马如猛兽般汹涌澎湃。” “何、宋两位将军正浴血奋战,战况危急,恳请陛下火速增援——!” “什么——?!”闻衡猛一回神,看着季昌宁阴沉的脸色,顿时心头一跳! 闻衡立刻反应过来,眼下战事吃紧,只怕等不了三日后的婚礼了。 多一日等待,前方将士就多一份伤亡,他是他们的主心骨,怎可在如此关头退缩! 当即,闻衡朝季昌宁行礼:“陛下,军队已经整装待发,臣必须即刻出征——!” 季昌宁眼中浮现一丝异样,可君王理智尚存,他并未表露分毫。 “传朕旨意——一个时辰后,在城门口送大将军出征!” “是——臣领旨——”说罢,便行礼准备离开,季昌宁叫住了他。 “大将军在外,保重——” 闻衡未回头,只点了点头。 “陛下,保重。” …… 其实那日,在季昌宁的回忆中,还有些事情,只是闻衡不知罢了。 深夜之中,雨窸窸窣窣的落下—— 一个少年在大雨之中昏厥,雨水打在他的身上,衣衫被打湿,沾湿了地面。 另一个少年,眼眸如鹰隼一般,锐利而凌厉,却在雨夜显得悲伤,他撑着伞缓缓走近,那墨发上还挂着雨珠。 “走吧,师父不会愿意再见你我的……” “师兄带你……回我们的家……” 季昌宁俯身抱起闻衡,雨夜之中,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带着些虚弱,却是满面的稳重。 裴书臣伤闻衡仅仅只这一次,可却有无数把刀,时时刻刻刺向季昌宁…… 他不会哭,所以便是最苦的那一个…… 第187章 我等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圣旨到——\" 尖细悠长的呼喊落下。 \"太子季祈永接旨——\" 季祈永缓缓起身,走向门外,只见一名身着华丽宫服的太监,恭敬地捧着明黄色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的声音高昂而清晰,随着圣旨内容展开,裴书臣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大将军即将远征,朕念及皇太子正值壮年,特命其赶赴外域,历练一番……\" 听着圣旨中的内容,季祈永也是微微一怔,父皇的意思是……他跟叔父一起征战?! 他正值热血沸腾的年纪,胸中自有沟壑万千,自然不会拒绝,但…… “咳咳……”裴书臣轻咳了一声,让季祈永接旨的手忍不住一滞。 将军府中,一派喜气洋洋—— 宫人们穿梭其间,手脚勤快,将一件件象征着吉祥、幸福的婚礼装饰,精心布置,已初具规模。 红绸彩带,如同绚烂的云霞。 金冠、金项圈、金压鬓、东珠耳坠、朝珠、以及各类簪钗等,造型精美花,皆有丝镶嵌技艺打造。 明艳夺目的大红婚服,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铺满了整张榻椅。 其上绣着的蛟龙纹路,栩栩如生,每一条金线都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用最上乘的金丝精心勾勒而成,足见主人对此次婚礼的重视。 少年眼中也盛满难以言喻的喜悦、期待。 他亲自动手,细心地整理着自己与闻衡的衣冠。 上一世,他们因种种原因未能圆满,但这一世,他誓要弥补那份遗憾,让一切美好如初。 “明日大婚,世子殿下穿这一身,定能惊艳四座,好看得紧!”一个丫鬟笑着说道,声音中满是憧憬与羡慕。 “瞎说,咱们世子殿下分明是穿什么都好看,何需等到明日,现在就已是俊朗非凡了。” 另一个丫鬟反驳道,话音未落,便引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管家和嬷嬷们也都围在一旁,看着季川试衣,脸上洋溢着慈祥与喜悦的笑容。 他们看着季川,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份由衷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屋外鸟儿喜悦的鸣叫声在耳边萦绕,树荫的风吹拂而来,吹动枝叶沙沙作响。 “诶!大将军,您不能进,浩都习俗新人婚嫁前一日,不能见面,不吉利。” 小厮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的冷冽男人,连忙劝阻,可—— 季川刚从房间里走出来,便瞧见门口的闻衡。 闻衡的穿着是一身正红色官袍,身姿挺拔如同青松,远远望去,倒觉得像是一道风景。 “虎崽子——” 闻衡无视了小厮的劝阻,大步流星地走向季川。 季川见状,屏退了周围的宫人,拉着闻衡的手,一同走进了房间。 语气中难掩欣喜,眼底闪烁着笑意,仿佛整个世界都因闻衡的到来而变得明亮起来。 “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晚些的吗?”语气中充满了甜蜜与期待。 上一世的遗憾,这一世终于有机会得以弥补。 闻衡却伸手,将他的眉眼轻轻抚平,眼底的爱意尽数不加掩饰,“明天——就要成亲了,怎么能不回来见你。” 季川拉着闻衡走到镜子前,满脸都是甜蜜的笑容。 “老小子,你来看看,这衣裳合身不合身?” 他笑盈盈地问道,仿佛是在展示一件珍贵的宝藏。 “若是不合身,我让绣娘改一下!” 季川叽叽喳喳地说着,满脸喜悦之情,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闻衡穿上这身喜服的样子。 然而,闻衡看着镜中的少年,眼底却闪过一丝恍惚和离别的伤感。 季川回过神,轻轻地问道:“怎么了?” 闻衡紧握住季川的手,挣扎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前线战事吃紧,恐怕……不能如我们所愿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季川愣住了。 季川沉默片刻,仿佛是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然而,出乎闻衡意料的是,季川突然间笑了出来,嘴角扬起一抹温柔,那笑容里藏着太多的情绪,却唯独没有笑意。 “还有多久?” “什么?”闻衡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多久出发?” 闻衡微微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一个时辰后——” “你听我说,等我回来……我们再……” 闻衡有些慌乱,他怕季川失望,忙想安慰几句,却看见少年平静得异常的眼眸,心下竟一疼,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 季川的睫毛很长,随着他呼吸的动作扑闪,唇角微微抿起,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季川伸手紧紧环住闻衡的腰,片刻后,他站起身。 那背影,却孤寂冷然了许多。 “虎崽子……”闻衡想上前挽留,却顿住脚步,咬唇望着他的背影。 突然季川转过头,双手紧紧捧住闻衡的双颊,俯身吻住他的唇。 季川的动作并不温柔,反倒带着淡淡的狠戾,闻衡觉得,他像是在惩罚自己! 他用力的吻,却很快放开—— “一个时辰,也够了……换衣服……” 季川指着床上的婚服,声音低沉而坚定,让闻衡的心脏猛地一震…… 时间有限,他不想浪费哪怕一秒钟和季川在一起… 片刻后—— 堂前已被季川简单而迅速地收拾妥当,虽不盛大,却也处处透露着温馨。 一张张喜庆的“喜”字贴在四处,红烛摇曳生姿,映衬得整个屋子喜气洋洋。 仿佛连空气都充满了甜蜜的味道。 季川站在桌前,目光紧紧锁定在身穿婚服的闻衡身上。 只见他一步一步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季川的心上,让他心中愈发百感交集。 这一步,他们走了多少年? 整整两世—— “季川,你可愿下嫁——” 闻衡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却见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隐隐有了泪光,他喉结滚动,强忍住心中的酸涩。 “大好的日子,不哭……” 说着,他俯身吻住了季川的眼睛,仿佛要将所有的不舍与爱恋都融入这一吻之中。 “说什么废话,煽情的话,小爷也会说。” 季川故作轻松地说道,但眼中已是满满泪花。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闻衡又凑到季川跟前,眼神中满是坚定与温柔,“我只问你一句——” “你可愿——嫁我。” “傻子。”季川破涕为笑,伸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滑下的热泪,“分明是我娶你。” 说着,他将手上一对深红色的戒指,套入了闻衡和自己的无名指上。 这红戒本就贵重,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如今却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收了我的聘礼,就得嫁我。”季川笑得灿烂,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闻衡看着手上的婚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 不算宽大的房间,没有高堂、没有亲朋好友,只有天地还有他们…… 少年眼角带泪,笑的灿烂,伸手将闻衡的发冠拆下,手指穿过那墨色长发之中…… 明明是第一次成亲,却好像,曾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 闻衡低头望着那个比他矮一头的少年,眉眼之间都写满了幸福与不舍,伸手覆在他的眼角,将那眼泪缓缓抹下。 “我的虎崽子,真好看……” 少年红着眼睛,却依然坚强地笑着。 他伸手按在闻衡的眼睛上,另一只手则撑着那俊美无俦的脸颊,语气认真而坚定:“不许哭……不许哭……” 说着,他伸手擦掉闻衡眼角,那两行清泪…… 可就在他们要互拜行婚礼之际——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即将完成的最后一步。 就差一步—— 士兵敲门,焦急的语气,“大将军,将士们已准备就绪,该启程了——” 少年眼里带着一点水雾,却是笑靥如花的看着闻衡,眼中却是无尽的思念和不舍。 “去吧,好好活着,不要受伤,本世子等你回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好——” 终究,只差一步—— 第188章 他不过就是一个,不讨喜的老头罢了 圣旨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孤零零地摆在空中,一时之间,整个房间的气氛都紧张了不少。 季祈永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眼中逐渐露出浓浓的坚定之色。 “外域凶险,但我也是浩都儿郎,儿臣接旨。” 声音坚定有力,无不透露着他的决心。 太监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将圣旨小心翼翼地放入匣子中封存,然后毕恭毕敬弯腰说道: “那便请殿下早日启程,愿殿下早日凯旋而归。” 待那太监走后,季祈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违逆了裴书臣。 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紧张,有些忐忑地看向秋庭桉, 翁翁不会又当众让他褪衣受罚吧? 从前在院中无人时,裴书臣或许会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他,但现在……师父和哥哥都在场,他真的放不下颜面。 想到这,季祈永的双手背在身后,藏起圣旨,手指在圣旨上不停地摩挲着。 “翁翁……我——” 季祈永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一举动,更不知道裴书臣会如何反应。 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做出了决定,愿意为了国家和子民去征战外域。 “你可知就凭你的武功,去了外域,那可是吃人的地方?” 裴书臣语气虽严厉,可眼中闪过的却是一丝不忍。 “师父,您担心孩子,就好好说话呗,别总凶他。” 时序政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季祈永面前,生怕裴书臣动了气,伤了爷孙之间的感情。 秋庭桉也上前一步,扶住季祈永的手臂,语气坚定地说道:“师父,我亦跟随你们前往。” “你一个书生,你去凑什么热闹?” 裴书臣瞪了一眼秋庭桉,冷哼一声,显然并不看好他的决定。 “我不会,我可以学……不会给您和哥哥添麻烦的。” 季祈永小声说着,他知道自己武功不济,但他愿意去努力,去尝试,去改变。 “让你学个规矩,都学出心病来了,武功更是严苛,能指望你学成?” “我能……” “你能什么?你能!你说你最擅长的兵器,有吗?最擅长的功法,有吗?” “我可以学……您不教怎么知我学不好。” “季祈永!跟老夫顶嘴是吧?!” 裴书臣的声音猛然提高,显然对季祈永的态度感到不满。 他每说一句,季祈永顶一句,还是那种怂怂的顶嘴。 垂着脑袋,一副谦卑样子,但是嘴上一点没吃亏。 秋庭桉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 与时序政对视了一眼,两人非常有默契地将裴书臣和季祈永拉开了。 “师父,消消气……” 时序政拦着裴书臣,伸手给他顺气。 秋庭桉则背对着裴书臣,看向季祈永,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和无奈: “跟师爷顶嘴,下一次,是不是就敢跟我顶嘴了?” 季祈永嘴巴瘪了瘪,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 秋庭桉拉了拉他的手,季祈永勉强抬头,却见他给自己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秋庭桉的意思。 “永儿不敢——” 季祈永低着头,但他心中仍然有些不甘,小声嘀咕: “但叔父只比我大三岁,为何叔父上得,我就不能……” 还犟? 秋庭桉无奈地伸手捏了捏季祈永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一脸…… “你刚刚是没看懂我眼色吗?”的表情。 季祈永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拂开秋庭桉的手,毅然走向裴书臣。 停在裴书臣面前,他微微行礼,声音坚定而诚恳: “如果现在我不历练,不磨砺,等将来如何做好君王,如何能让浩都子民信服?” 说完,季祈永咬了咬牙,仿佛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然后—— 他缓缓屈膝而跪,姿态谦卑而坚定:“……我会努力习武,不负师门的期望,请您相信我——” 裴书臣看着他倔强的模样,就想起季昌宁决定起兵造反的前一夜,这孩子也是如此倔强。 可是现实呢?九五之尊的他,真的开心了吗? 建功立业就这么重要吗?皇位就这么重要吗? 那冰冷的位置上,要踩着多少人的尸骨,要经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才能坐稳。 当年他极力反对,他不是没说过,只要愿意,师父带你们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们一起游走山河。 去做匡扶正义的侠客也好,去做教书育人的学堂先生也罢,或是行医问药的医者,都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可是…… 那孩子却选择了一条绝路。 而如今眼前这个小娃子,一如当年的季昌宁…… 裴书臣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不想再管这些破事。 罢了……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一个不讨喜的老头子罢了…… 罢了……罢了…… 裴书臣拂开时序政的手,一步一步,有些蹒跚的朝着院外走去。 “随你们吧……” 第189章 将士出征 “随你们吧……” 裴书臣的步履微微一顿,却并未回头,话语如同秋日里的一缕轻烟。 悠悠然飘散在空气中,落入众人耳畔,带着几分寂寥与无奈。 “我这老头子,就当你们都是那过眼云烟,随风而散吧……” “师父——” 时序政的呼唤中带着一丝惊愕,他怔怔地望着裴书臣的背影。 那背影……真的苍老了许多,与儿时的记忆,再也重叠不了了…… 秋庭桉轻轻扶起季祈永,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低声说道:“起来吧……” 言罢,他转身,追着裴书臣而去。 树影婆娑,秋风轻拂。 秋庭桉站定于那棵古木之下,只见裴书臣坐在树下石椅,目光穿越了层叠的山峦,不知望向何方。 那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秋庭桉缓缓走近,轻手轻脚地在一旁坐下。 “您啊,有时候就是太过操心,世事如棋,哪能尽如人意?” 裴书臣沉默不语,只是那双眼眸,似乎更加深邃了几分。 “您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何必跟一个后辈置气呢?”秋庭桉继续劝道,声音温和。 “……”裴书臣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微微动了动。 “您看这孩子,多招人疼……”秋庭桉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开解。 “你今天过分话多了。” 裴书臣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却更像是对自己的责备,“怎么?老夫这是怕他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去送死……” “永儿聪慧,他定然能保护好自己的,年轻人总要经历些风雨,才能成长。” 说完,秋庭桉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秋风中显得格外温暖:“再说,您这一把年纪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裴书臣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缓缓仰头,目光穿过稀疏的树梢,望向那无垠的天空。 嘴角,渐渐溢出一丝淡淡的弧度,“是啊……老了,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浩都城门口,尘土飞扬中透着几分凝重的气息。 “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陛下为何此次如此担忧?” 牙住的声音在城墙上空回荡,他目光炯炯,看向面前的季昌宁,眉宇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困惑。 在他的记忆中,闻衡大将军出征,几乎从无败绩,每一次凯旋都伴随着民众的欢呼与敬仰。 然而,此刻的季昌宁,却神色凝重,眉头紧锁,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季昌宁负手身后,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层层云雾,看到战场的硝烟与烽火。 “此次战役非同一般,他没有退路……” 他顿了顿脚步,“此次若不成……便是穷途末路……”这句话,他说得异常沉重。 此时正是黄昏之时,夕阳如血,斜斜地洒在季昌宁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然而,这光辉却掩盖不了他眼底深处的坚定与决绝。 他的眼神中,既有对未知的忧虑,也有对胜利的执着与渴望。 季昌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与压力都吸入胸膛,然后化作无尽的力量,去支持闻衡。 城下—— 一身戎装,高骑战马,闻衡策马站在浩都城之下,身后将士无数,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大军启程准备出征,可刚到城门外就被堵在城门口。 头戴狰狞面具,一人持剑挡于城下。 “何人……”前方的小兵话还未说完,季辛一身舞衣,猛然掀去面具,手持长剑,立于大军之前。 “公主殿下是何意?” 季辛双手握剑,神色笃定坚毅,“古来出征,必有盛宴鼓舞将士士气,此乃为国征战,也是浩都将最后一场军鼓。” 浩都历来传统,为国征战,不论输赢,出征之前必有宴会相送,以示对将士的重视! 只有叛敌逃兵才会毫无相送。 既改变不了闻衡出征的决心,他们将士的颜面,她一定要护住! 季辛抬剑指向天际,“今日浩都的最后一场军鼓!为我浩都将士!为我浩都子民!” 声音铿锵有力,让人心神一振。 在古代公主亲自相送已经是对将士最高的荣宠,何况公主亲自为他们舞剑助威。 “浩都的将士们——” “浩都的将士们——” 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响起,将士齐呼:誓死守护!保卫子民! 季昌宁和牙住,看着浩都将士扬起的军旗和将士高昂的气势,二人神色也肃穆威严。 城下军鼓之声隆隆作响,气势恢宏,震彻人心。 季辛手持长剑,登上高塔之上。 剑锋直指苍穹,“浩都将士们,请听我一曲,预祝凯旋归——” “轰!——” “轰隆!——” “咣铛——” 战鼓雷动! 古琴铮鸣! 战鼓之声激荡人心,琴声铮铮不屈斗志! 季辛手中剑指长空,红唇紧抿,眸中似烈焰熊熊。 她的舞姿随之舞起,琴声伴奏,音节铿锵,气势豪迈,琴音如流水奔腾,犹如金戈铁马杀伐气势! 似飞流直下的瀑布,奔涌而来—— 舞姿慷慨豪迈,气势恢宏! 似翻山跃岭的骏马,纵横驰骋! 琴音铿锵有力,势不可挡! 似怒海狂涛般的力量,无畏无惧,一往无前! 一人舞曲,却似有千军万马,如浪奔来—— 舞毕,城下浩都将士气势高昂,铠甲的光辉闪烁明亮耀眼。 再次看向闻衡,季辛眼中已是一片坚定,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大将军!” 闻衡抬了抬眉眼,“臣在!” 季辛扬起一抹微笑,“本宫在浩都,等将军凯旋!” “再为将军亲自接风洗尘!” 随即转过身去,看向城门方向。 “哗啦”一声,城楼大门打开! 浩都将士们纷纷拿起弓箭长枪,做好出征准备! “大将军!” “大将军!——” 浩都将士们齐声喊道,喊声震耳欲聋! 闻衡神色一凛,扬起手中的长剑! “哗——” 浩都将士纷纷拔出长剑,迎风而立,剑刃反射出凛冽寒光! “出征!!!——” 第190章 这么喜欢说? 秋庭桉与裴书臣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直至天际渐渐染上了夜的帷幕,时序政才匆匆赶来,将两人从沉醉的交谈中唤醒。 “师父,今日可是政儿亲自下厨,您可得好好尝尝,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时序政嬉笑着,摇头晃脑地挽起裴书臣的胳膊,一脸卖乖的模样。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 裴书臣看着时序政这副模样,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眼中的严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师父可是笑了,那便别再生孙儿的气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永儿吧。”时序政趁热打铁。 “师弟向来惯会见缝插针,这本事可真是无人能及。” 秋庭桉在一旁打趣道,一边引着裴书臣向膳厅走去。 远在膳厅门口等候的季祈永,早早就听见了时序政那爽朗的笑声,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他低下头,敛眉垂眸,努力掩藏住眼底的失落。 待三人走近,季祈永微微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翁翁、师父、哥哥——” 他不敢直视裴书臣的眼睛,生怕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读出失望与责备。 然而,裴书臣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责备的话。 季祈永才抬起头来,微微松了一口气。 席间,秋庭桉与时序政围着裴书臣,谈笑间多是些儿时的趣事,那些遥远而温馨的记忆如同流水般潺潺淌过。 然而,季祈永因未曾经历过那些岁月,自然难以融入其中,只觉那些话语如同风过耳畔,未曾留下多少痕迹。 他独自一人,呆呆地坐着,面前的饭菜仿佛失去了往日的滋味,变得索然无味。 他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永儿?”时序政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季祈永从思绪中拉回。 他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时序政,“啊?怎么了?” “翁翁问你话呢?”时序政笑道,眼神中满是鼓励。 “愿不愿意同老夫学功夫?”裴书臣的声音随之传来,带着几分威严。 季祈永闻言一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 学习武功,这意味着……他也有机会一同出征。 “我?真的可以吗?”他声音微颤,目光中闪烁着期待与渴望。 “事先说好,学习武功,挨罚也重,训练也会更加严厉。但就算学不会,也没人厌弃你,不要你。” 季祈永低头颔首,声音坚定:“我知道,我不怕苦。” 裴书臣闻言,夹了一筷季祈永平时爱吃的咕噜肉给他,轻声道:“想学就学吧。” 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季祈永仿佛重新找回了食欲,吃得也格外多了些。 只是自踏入膳厅至今,秋庭桉未曾与季祈永有过半句交谈,这让季祈永显得格外拘谨,不敢太过放肆。 毕竟先不说与师爷公开顶嘴,便是遇事冲动,不计后果这个错。 就够他受的了…… 草草填饱了肚子,季祈永就先退下了。 晚间—— 屋内厅堂,少年规规矩矩跪在正中间,双手高举一把……扇子…… 裴书臣房内—— 秋庭桉一直陪着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 “好了,你到底要说什么?”裴书臣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问道。 秋庭桉自吃完饭,一直陪着他,现下都已经夜半,秋庭桉不累,但老头人老了,还需要觉呢。 “桉儿教徒无方,冲撞了师父……” 秋庭桉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自责。 他深知师门重视礼节,而裴书臣又格外看重师徒礼仪。 “今日永儿顶嘴的行为,在师门中确实该罚,但作为师父,桉儿也难辞其咎。” “行了!”裴书臣席间喝了些酒,现下困得打紧,“谁让你跪了,老夫要睡了,你回去找你的徒弟去。” 秋庭桉眉头微皱,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服侍着裴书臣睡下后,自行离去。 刚刚踏进房门,秋庭桉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季祈永听见这声响,原本跪得笔直的身体更加绷紧,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手心攥出了冷汗,忐忑不安。 “师父……”怂怂地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安,却没等到回应。 他抬头看向秋庭桉,只见秋庭桉面色严肃,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悦。 心里更加不安,看着秋庭桉走到面前,季祈永下意识地想抱住他的腿,以求原谅,却被秋庭桉轻轻避开。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现在以什么身份跪我?”秋庭桉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带着几分师徒的严厉。 “师徒……” 季祈永怂了吧唧地回答,低垂着脑袋,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秋庭桉蹲下身子,目光严厉地盯着季祈永。 季祈永本能地害怕后退了一步,仿佛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好——既是师徒,我问你顶嘴的毛病哪学的。” 秋庭桉语气颇重,手心贴在季祈永的脸颊上,拍了拍。 季祈永心中发紧,“永儿不敢了。” 秋庭桉俯视着面前的少年,眉头深锁,声音中带着几分严厉: “不会说话?需要我重新教你如何与长辈交流吗?非要倔着脾气,与长辈争个输赢?” 季祈永低下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悔恨:“永儿冲动,请师父责罚。” 秋庭桉没有搭理他,而是坐在他面前,细细打量起来。 季祈永被看的心虚,脸色泛红。 他不是害怕秋庭桉的责罚,是觉得……自己当众顶撞了翁翁,莽撞冒失。 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根本没必要争吵的,但因为他一时心急,便总是耐不住性子。 伤了对方的心,也……伤了自己。 一时之间心情复杂难言。 秋庭桉一直盯着他瞧,瞧的季祈永浑身不自在,又不好扭动身子。 只好憋着一口气,等着挨罚。 等了许久,却不见秋庭桉开口,季祈永忍不住好奇,“师父……您在看什么?” “看你是不是少颗脑袋。” 毒舌太师,名不虚传…… 季祈永低头,肩膀耷拉下来,这些日子秋庭桉态度太温柔了,以至于季祈永即使是跪着,但脑子下意识顶了句。 “那您看够了吗?” …… 你说季祈永不怂吧,秋庭桉一个眼神,就乖乖认错,你说他怂吧,他敢跟秋庭桉公然顶嘴—— 秋庭桉也是被气笑了,俯身到季祈永跟前,一手掐着季祈永的下巴,另一只手摸着季祈永的嘴唇。 面上笑意晏晏,但周围空气都是冷的,“这么——喜欢说……?” 第191章 原来小鹌鹑从前也是个小刺头 秋风轻拂,庭院中落叶纷飞,一抹月色透过稀疏的枝桠,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给这清冷的秋日添了几分意境。 秋庭桉负手而立,衣袂随风轻轻摇曳,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季祈永微抿的唇瓣,动作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面容却是一片淡然。 “仔细数数,从对你翁翁,到对我,一共顶嘴了几句、一共几个字。” 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季祈永的心头。 “复述一遍。” 命令简洁明了,却让季祈永猛地一愣,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被突如其来的要求打了个措手不及。 秋庭桉的目光平静如水,未曾在季祈永那错愕的表情上停留片刻,语气依旧淡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没听懂?” 季祈永连忙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不……不是,听懂了……” 少年努力回忆着,那些争吵片段,在脑海中缓缓回放。 自己一时冲动,言语间多有冒犯,无论是对嗡嗡,还是对师父,公然叫板,都是不对的。 “回师父的话,一共七句。”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共……一共……九十三字。” 当需要复述那些具体的言语时,季祈永的声音开始变得结结巴巴。 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击着他脆弱的心房,小孩的眼眶渐渐泛红,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秋庭桉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却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今天要教给季祈永的,便是——无论过往如何,面对与承担,才是成长的第一步。 那时候,季祈永与秋庭桉的相遇,仿佛是命运刻意安排的一场磨砺。 初入师门,少年心性未驯,浑身长满叛逆的刺,对冷峻严厉的师父,满心的不服气与挑衅。 秋庭桉那时脾气确实没有如今这般沉稳,师徒之间,除了严格的教导,少了几分温情与理解。 每当季祈永顶嘴,换来的总是毫不留情的师门家法。 但最重的还是那次…… 彼时的季祈永,年纪尚幼,不过十一岁未满,稚嫩的脸庞上却写满了倔强。 他的声音,虽然还带着童音,但说出的话却如刀锋般锐利,直指人心最柔软也最痛楚的地方。 “您的师父也对您如此严厉苛刻么?那怪不得,他会被父皇撤职查办!” 话语中,带着几分挑衅,化作这把锋利的言语之剑,直刺秋庭桉的心房。 秋庭桉眉头微蹙,但他并不想在气头上也说些伤人之话。 只是季祈永不依不饶。 “还有秋家,为什么不要您,是不是就是因为您脾气这般不好!” 这句话,更像是一枚重磅炸弹,炸响在两人之间,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紧张与压抑。 “亲生父母都不要您了,肯定就是您自身的问题!” 季祈永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挑选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射中了秋庭桉心中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你说什么——” 那一刻,秋庭桉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秋庭桉那时也是年轻气盛,自然不能忍,就罚了他一顿。 在那之后,每当他在秋庭桉面前学习时,总是低着头…… 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造次,这样的状态,足足持续了半年之久。 当然,因为是真的犯了错,秋庭桉也没理他。 季祈永委屈巴巴的,找季昌宁要解除师徒关系。 季昌宁面没见到,倒是牙住拦下了他…… “小殿下?”牙住也是被肿成小猪脸一样的季祈永,给吓到了,险些没认出来。 “公公,我想找父皇……”当时脸肿的疼,说话含糊不清。 连带着,表情也都是怯生生的。 看着可怜的,让人心疼极了。 “老奴先带您上药,您这一脸伤不好面圣的。”牙住轻声细语,眼中满是疼惜。 “嗯……”季祈永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牙住见状,心中更是怜爱,轻轻地为季祈永擦拭着脸上的伤痕,一边动作,一边不动声色地套话: “小殿下,您这次怕是真的伤了秋大人的心了——” “公公也为……也为别人说话吗?” 季祈永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服和委屈。 他觉得秋庭桉对他太过苛刻,一个字念错就要挨打,他又不是故意的,分明就是针对他! “老奴哪敢,小殿下是老奴的主子,老奴自当是向着小殿下的。”牙住连忙表态,语气坚定。 “只是……”他故作欲言又止,成功地引起了季祈永的好奇心。 “公公但说无妨——” 牙住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老奴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当年秋家内府,争乱不休,秋大人的娘亲,怀他时,遭人陷害,险些小产。” “那段日子,对秋大人来说,可谓是步步惊心。”牙住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感慨。 “哪怕最后出生,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本无法根治。” “裴公,也就是秋大人的师父,见他可怜,便将他带离了秋府,打小养在身边。裴公对秋大人,可谓是视如己出,父亲一般的存在。” “您如此说裴公,这不是往秋大人心窝上插刀吗?您的话,无疑是在揭他的伤疤啊。” 他边给季祈永擦药,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而后,裴公倒势,秋家人见风使舵,竟为撇清关系,直接将秋大人从家谱之中除名……” “秋家不教不养,弃子如草芥,这些……秋大人应当从未同您说过吧。” 一看季祈永惊讶之情,牙住便知,符合秋庭桉一贯的风格,所有的苦、所有的伤,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绝不会告诉旁人半点… 原来师父这些年,都过得如此苦吗? 那他……怎么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大约您还不知,陛下与秋大人有约在先,书堂学习氛围差,离东宫又远。” “秋大人为了确保您的学业不受外界干扰,竟是亲自求了陛下,让您得以破格,不必再像其他贵人那样。” “无论寒冬还是酷暑,都得辛苦往返于书堂之间。” “只需留在东宫,他亲自教授您便好。这样的殊荣,可是许多贵人都羡慕不已呢。”他轻笑了一声,试图缓解气氛。 “但陛下的条件也是极为苛刻的,必须保证您的学业有成。此次若是不能在同龄之中考入前三,便要收回您的特权。” “并且……秋大人将不能再担任您的师父,陛下会为您另寻其他师父。”牙住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严肃和提醒。 “不过如此也好,小殿下此次不也正是要去寻陛下做主,退了师徒关系吗?”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季祈永。 季祈永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过,秋庭桉为了他,竟然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和代价。 他原本以为,秋庭桉只是在折磨他,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深的用意和期望。 “公公,我……我……”季祈永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了,小殿下,不必多言。陛下此刻应当处理完朝政,您随老奴去见陛下吧。” 牙住收拾好伤药,站起身来,对着季祈永微微一笑。 季祈永点了点头,跟随着牙住的脚步,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思绪。 直至踏进了御书房的大门,他才勉强收敛起思绪,恭敬地行礼:“参见父皇。” 季昌宁坐在书案之后,被高高擂起的奏章遮挡,季祈永几乎看不见他的面容。 “太子来见朕,所为何事。” 季祈永正犹豫着如何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太监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陛下,中书省主书秋庭桉,秋大人求见。” 季昌宁微微停顿,沉吟片刻,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中书省主书,在内阁中虽然只是七品上的文官,但秋家的地位,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非同一般。 一个主书的职位,对于秋庭桉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很快,秋庭桉被人领了进来。 一身官服,身材修长,五官俊美,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便自有一股清雅的威仪。 他恭敬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起来吧。”季昌宁的声音依旧沉稳。 “谢陛下。” 秋庭桉站起身,走到季昌宁跟前,语气平静而坚定,“微臣有事启奏陛下,还望陛下恩准。” “说吧。”季昌宁示意他继续。 然后,秋庭桉转头看向季祈永,他的眼神冰冷而彻底,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陛下应允,撤去微臣——太子之师的身份。微臣……德才不备,无资无格再教导太子殿下。” 第192章 首辅大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的!”季祈永慌乱地上前一步,他原本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师父,我没有……我不是来……”季祈永顿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难道不是自己要来见父皇,撤销师徒关系的吗? 可是,当这个念头真正浮现出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不愿意这样。 “师父……您别不要永儿……” 季祈永的声音带着哭腔。 一个半大的小孩子,一听秋庭桉真的不要他了,哪里还顾得着尊卑礼仪,直接扑过去抱住秋庭桉的大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太子!成何体统!”季昌宁面色一变,呵斥。 “殿下。” 秋庭桉抬手,将季祈永的手甩开。 只是这一次,他却是没有动怒,反而是低眸,看着自己大腿上那抹小小的身影。 他垂下眼帘,掩过一丝情绪。 “您今后不必再受微臣的约束,也还请殿下莫要再来寻微臣。” 说完,他直起身,走到书案之前,“微臣失礼,请陛下恕罪。” 季祈永还抱着他的小腿,一脸不可置信和茫然,师父要离开他了吗? “季祈永!”季昌宁脸色黑透,“你们之间这是闹得什么?!” “父皇……求您不要应允师父,是儿臣不懂事,口无遮拦,说了师爷和秋家之事,儿臣愿受罚——” “你刚刚说——你说了谁?”季昌宁眉头紧蹙,看向季祈永。 彼时季祈永还不知季昌宁和秋庭桉同出一门,更不知从前往事,只知道,秋庭桉的身世可怜,被秋家人抛弃,所以师父才对他格外疼爱…… 可眼下看来,似乎,父皇比师父还生气……呜呜呜…… “师爷……我……” 秋庭桉眸色一寒。 但季昌宁的怒火已燃至眉梢。 “放肆!” 季祈永吓得,哭得一脸眼泪鼻涕,秋庭桉也冷眼看着,“陛下若无其它事情,微臣先行告退。” 季昌宁却是看了季祈永一眼,“来人,太子殿前失德,拖出去,杖刑五板。” 那是廷仗,抡实了力气,十板便是要残废,二十板可是要人命的。 彼时季祈永才十一岁不到,哪里能受得住,牙住悄悄退下,加上太子之尊,行刑之人却也不敢下狠手。 只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倒也是没逃得了。 被按在刑凳之上,季祈永刚开始还满脑子秋庭桉,直至第一板子下来,才疼的整个人一哆嗦。 后知后觉,才知廷仗的厉害。 昏死的前一刻,还想着……师父会不会来看他。 可惜了……彼时秋庭桉也不过刚刚认识他,且又是受季昌宁所托罢了,根本没什么感情可言。 养伤期间,秋庭桉正如他所言,真的就不管季祈永了。 连看望都不曾来,小孩子天天跑去找也没用,秋庭桉根本不见他,哪怕好不容易见到了,也是不理他。 当真是对他这个小太子失望至极—— 前前后后半年,小鹌鹑才打动他师父,从此以后,见到廷仗就躲,对秋庭桉也真正敬畏起来。 回想至此,季祈永眼圈泛红,眼泪都止不住掉下来。 秋庭桉微微蹙眉,不过就是让这孩子复述一遍而已,怎地还哭了? 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吧? 小家伙还沉浸在那半年的冷暴力里面,倒是委屈了。 一边哭一边控诉,“从小师父、师父就不想要永儿……” 说着伤心了,呜咽着,“我是父皇硬塞给师父的……” “从小到大,都是永儿缠着师父……如果有一天永儿不缠师父了……师父就不要永儿了……” 秋庭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谁?又刺激着孩子了? 我? 我说什么了? 第193章 但也不能过度放纵 “季祈永。” 带着一丝冷意,秋庭桉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内中响起。 季祈永身子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一脸黑的秋庭桉,冷冷的看向他。 委屈、内疚…… 但最后在挨打、认错之间,选择了最大胆的: ——缓缓向前,双手环住秋庭桉的腿,脸颊轻轻蹭了蹭,那冰冷的衣袍。 “师父……对不起,永儿失态了……” 秋庭桉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往后撤了一步,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起来,站好。” 季祈永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秋庭桉的腿。 不甘心的抬头看一眼,没理他。 再看一眼,嗯……死心了……好冷 “师父……” 过了许久,季祈永才鼓起勇气,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偷偷地觑了一眼秋庭桉,好像……脸色缓和了几分,壮着胆子,又叫了一声。 秋庭桉面色一沉,乌云蔽日。 季祈永的心中猛地一紧,瞬间噤声。 在老虎生气的时候,摸老虎屁股? 他不傻—— 不过,秋庭桉的怒意也仅仅是一闪而过,随即他的眉头轻轻皱起。 “怎么了?”声音虽冷,却已不如先前那般严厉。 季祈永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眼眶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哭的太厉害……想整理一下自己。”说着,他用手胡乱地抹了抹脸,试图抹去那些狼狈的痕迹。 秋庭桉:…… 他还记得自己正在挨训吗? 没等他开口询问,季祈永又忽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师父,我哭渴了……能不能喝点水?” 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像只渴望得到主人怜爱的小猫。 秋庭桉:“……” 自己最近的脾气太好了? 敢在他训话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满朝上下,也只有季祈永了…… 不过—— 当仔细看向季祈永的眼睛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畏惧,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信任和依赖。 心中不禁一软:其实,亲手养大的,也不需要那么懂事。 有时候偶尔撒娇卖乖,也是一种幸福。 但也不能放纵过度。 抬头望外,夜色如墨,不早了……速战速决。 “一刻钟,收拾好自己,回来站好。解释清楚刚刚的行为,陈述错误,并自行量罚。听明白了?” 虽然依旧冷硬,但已多了几分柔和。 “是——”这次,回答的可乖了。 秋庭桉暗自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可能是心态出了问题。 不然,怎么教了一个孩子,教到开始怀疑人生了? 无奈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季祈永的背影。 香烛断掉最后一丝烟火。 季祈永已经洗干净手脸,又换了身干净衣物,还擦了擦眼泪鼻涕。 只是眼睛还有些红肿。 “呼……困……” 这一天过得……没法评…… 早上和翁翁拌嘴,中午又因为惊喜过度而失态,晚上还被自己吓哭。 他觉得自己现在特别的累,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泼了几把凉水,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精神一点了。 只是身子有些乏,眼眶泛着青黑。 待两炷香都燃尽,秋庭桉的眉头不禁轻轻蹙起。 然此时的季祈永…… 努力归努力,摆烂归摆烂。 趴在偏房的床榻边,脸埋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沉稳,已经睡着了。 眼神温柔溺出水,而不自知。 一阵夜风,吹起垂帘,拂过案上灯烛。 烛火摇曳,光芒微颤。 映照着少年侧脸,清隽俊朗。 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间,看见一抹人影。 可是,那人离得太近,气息也太熟悉,让他无法忽视。 他侧过头,刚欲动唇开口说话时,却猛然弹了起来! “师父!” “嘘——别的时候,不见你叫得如此声大。” 秋庭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和无奈。 别的时候……叫…… 季祈永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仿佛被火烧了一般。 这……这怎么能一样…… 秋庭桉转身坐到榻上,张开双臂,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温和了许多,眉毛微微扬起。 身体反应快于大脑。 下一秒,软乎温热的脸颊,已经贴在他脖颈上了。 许是太累了,季祈永竟然感觉……一丝喜悦:这一刻的师父,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下一秒:不嘻嘻。 “唔……别……褪……” 秋风吹过,带来冰凉的空气,激得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掌心温热,正好抚平了这种凉意的侵袭。 少年顿时闷哼一声,声音沙哑而低沉,“疼…” 他忍不住呼出了声,却没有人回答他。 只是,星星点点的触感,落下。 一重、一轻,伴随着不愠不怒的声音传来:“禁言。” 猛地一震,旋即乖乖噤声。 落下的力道,未有半分轻饶。 秋庭桉不说话,他也不敢说,只能默默地忍着,一直忍到极限。 秋庭桉乃一介文人,力气自然比不上习武之人。 若想让季祈永真正得到教训,便只能以量取胜。 季祈永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终于,“疼……” 微弱的呼痛声,秋庭桉闻声,目光深邃地看着季祈永。 “放松。” 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溢出,话语中虽带有安抚之意,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减,依旧沉稳有力。 “规矩忘了?拿规矩?” “不……不要。” 下意识哆嗦一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然而,秋庭桉却不为所动,一把扣住他,按着季祈永的手腕,强迫他摊开手掌,然后拉着他的手。 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流,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变相的自己罚自己。 季祈永的情绪,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就像是紧绷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与疼痛,呜咽声从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紧接着便哽咽了起来。 那呜咽的声音,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的哀鸣,充满了脆弱与可怜。 手指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逃避这让他内心矛盾的触感。 可是,秋庭桉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让他丝毫不能动弹。 少年的呜咽声 渐渐变成了哭泣,泪痕顺着脸颊滑落,那模样又羞又疼。 “还顶嘴吗?” 秋庭桉的手微微一顿,清冷的嗓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幽幽响起。 如同寒潭之水泛起的丝丝凉意,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季祈永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身体抖如筛糠一般,浑身的汗毛都根根颤栗起来。 他的眼中满是惊恐,就像一只突然被猛兽盯上的小鹿,下意识地拼命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 一边流泪一边用带着哭腔、乞怜似的口吻开口说道: “不……不敢了,师父……我知道错了。” “起来。” 秋庭桉简短地吐出这两个字。 吓得双腿发软,他尝试着起身,却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只见自己那把精致的玉扇,被秋庭桉递到了眼前。 玉扇在月色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扇骨上精美的图案。 季祈永赶忙伸出手去接住玉扇,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上,那乖巧的模样就像一只温顺的兔子。 低垂着脑袋,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左手伸出来,右手执扇,罚。” 秋庭桉的声音依旧清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砸在季祈永的心间。 第194章 羞归羞,罚归罚 扇骨一下、一下…… 十指连心,季祈永咬紧唇,忍痛不让哭声溢出来。 秋庭桉不习武,可是他习啊! 又是在秋庭桉眼前,他哪敢有半点掺假,那把扇子,是太子的御扇,比之宫中的那把规矩,过犹而不及! 手掌逐渐红肿,泛着青紫。 扇骨与肌肤相撞,仿佛每一下都落进了心里,疼痛钻进灵魂最深处。 “换手,继续。” 少年抖着手指,从左掌挪到右掌,掌心早已疼痛难忍。 一声胜过一声,一下重过一下。 “师父……师父……”不敢求饶,只能偷偷唤着师父,寻求些心理安慰。 手掌几乎麻痹,指尖已经肿的不能动弹。 季祈永艰难的开口,声音颤抖,声音小的可怜,像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猫儿。 委屈巴巴的声音,让人听了心头一动,不忍再伤他。 秋庭桉面不改色,将少年手掌握过来,握在手里,细细检查。 没伤到骨头,只是掌心有些淤青,好在不是真的棍棒。 若是用那根真正的打人棍,怕是现在他早就起不来了吧? 少年的手腕被握着动弹不得,手掌心传来的阵阵冰冷,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想要挣脱,可对上秋庭桉警告的眉眼,季祈永便老老实实的不动了。 秋庭桉拉着季祈永的手,重重的放在身后伤处。 疼的季祈永一激灵! “摸摸,烫吗?” 秋庭桉询问的声音响起,季祈永就被羞得面红耳赤。 “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脸色更是涨红。 这下脸皮是真的受不了了,他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秋庭桉果然知道,如何才能制得住他。 “两只手放上去,自己找块肿块。” 红着脸,笨拙的在剧痛的地方摸索。 肿块不少,就是这样直接放上去,实在是太羞耻了吧? “师父……我放好了……” 羞归羞,乖归乖。 “我问你答,答错了,或者我不满意,手掌主动握紧。” 嗯?师父还许他揉伤,师父对他还怪好。 “陈述错误。” “不该顶嘴,师父说过,有什么事情应该好好沟通,剧烈的争吵,换不得好结果的。” “不该偷懒,明知师父在等,还昏睡过去。” 往往到这一步,秋庭桉火气已经消了,只是面上还留着两分淡淡的凉意,让少年无法靠近。 “还有吗?” 其实说白了,主要的大错就是顶嘴,口不遮拦这一项。 其它的,季祈永想了想,着实没有其他问题了。 “师父可以提醒永儿吗?” “永儿不解了。” 秋庭桉目光落在季祈永的双手上,“可以,用五次做交换。” 手指刚刚合拢,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季祈永疼的差点双膝跪地。 好在秋庭桉及时拉住了他,“还换吗?” 做错就立正挨打,没什么丢人的! 心里雄赳赳,气昂昂 实际上—— “换……”低垂脑袋,哽咽着说谎。 手指再次用力合拢,这次,掌心的疼痛已经快赶不上心底的痛楚了。 一次问话就是五下,秋庭桉问了三个问题,次次都有季祈永不会的,后期站不住了,就干脆直接跪在地上了。 低着头,秋庭桉问一句,答一句,好好的认了错。 直到训话结束,那块肿块也是生生让他自己给揉开了。 刚刚收拾好的脸,又变成花猫。 “好了,转过来,我看看。” 秋庭桉扳过季祈永的肩膀,伸手检查伤处情况。 季祈永就顺势依偎过去,双手圈住秋庭桉的脖子。 “不讨厌我?罚的这么狠心。” 顺手给季祈永揽到腿上,单手圈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抚过,给擦干净泪痕。 “想要您爱人的安抚,好不好。”折腾一晚上,季祈永着实累了。 倚在秋庭桉怀里,目光刚好落在那圆滚的喉结处,疼狠了的小狼狗,放肆的咬住了喉结,带着撒气的意思,轻轻的允吸。 秋庭桉眉梢微挑,“想好了,后果自负。” 喉结是男人……不言而喻。 “开玩笑的,只是想欺负一下您,今天很累了……” 秋庭桉无奈一笑,伤药就放在手边,倒是很容易拿到,拧开。 上药有些疼,季祈永往秋庭桉怀里缩了缩,“想起十年前的事情。” “有些伤感……” 回应他的,是温柔而缠绵的吻,“嗯,觉得亏本了吗?” 季祈永轻笑,转而浅尝辄止,“没有,那时候您也好看极了。” “是吗?喜欢吗?” “喜欢。”声音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最后只剩下“唔”“嗯”二字。 季祈永突然起身,秋庭桉微微皱眉,“嗯……” 季祈永凑过来,与秋庭桉额头相抵,轻声道,“喜欢您很久了。” “嗷……疼,师父——”,被拎着伤处,拽回怀里。 “这么久,就看上为师的脸了?” 第195章 夜闯军营 军营之中,夜色如墨,深沉而压抑,仿佛连星光也畏惧这森严之地,不敢轻易窥探。 四周,高耸的营帐,如同沉默的巨兽,在黑暗中静静伫立,偶尔掠过的夜风,带动着帐篷边角轻轻摇曳,发出细碎声响。 “沙沙沙……” “大将军治军严明,眼下局势又如此严峻,顶风作案,岂不自寻死路?” “无妨,我早已将一切打听清楚。” “这军中士兵何止万千,繁杂如麻,即便是从中抽些油水,那些底层士卒又如何能告到大将军面前?”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道: “再说了,这世间小地方官,哪一个不是巴巴地望着财源广进?” “只要咱们手脚干净些,别闹得太过火,影响了上面那些当官的体面,谁又会真的来管这些琐事?”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取所需罢了。”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声低沉而隐秘,在这昏暗的军营中回荡,带着几分得意与轻蔑。 夜风缓缓吹过,带出一声—— “叮叮当当——” 突兀而清脆的铃声,瞬间划破平静,心脏猛地一紧,寒意直蹿脊背。 “谁!?谁躲在那里!?” 其中一人厉声喝问,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木箱之内,微弱的闪光忽隐忽现。 这昏暗、狭小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吞噬光明的黑洞。 两人在黑暗中交换眼神,随即“唰——”地一声,几乎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身在冷月的映照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他们一步步逼近木箱,每一步都沉重而谨慎,军靴踩在枯黄的草地上,发出 “咯吱——咯吱——”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刺耳。 四周的黑暗,仿佛有形之物,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箱内少年眼眸逐渐变暗,银丝面具之下露出了一抹冷笑。 “哐当——”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一剑精准无误地斩断,束缚木箱的锁链,箱子轰然打开。 眼前,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年轻人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什么人?竟敢擅闯军营!” 其中一人迅速反应,将剑尖抵在了黑衣年轻人的脖子上,语气冰冷而威严。 “你可知道这是哪里!”另一人也紧随其后,剑光闪烁,与同伴形成了双重的威胁。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威胁,年轻人却只是勾唇一笑,那笑容中既有不屑也有自信。 他手一抬,银丝面具便如落叶般轻轻掉落,露出了他那张冷冽脸庞。 身量修长,一头马尾高高扬起,显得格外张扬不羁。 眉眼间融合了英气与少年气,仿佛黑夜之后的第一抹初阳。 两个男人在愣怔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连忙收起剑,恭敬地行礼道: “参见世子殿下——” “贪污受贿,呵……” 季川冷哼一声,手起剑落,动作凌厉而决绝,鲜血瞬间飞溅。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倒地声,一颗首级滚落在地,染红了周围的草地。 “上一次,你们胆敢陷害本世子,若非时间紧迫,本世子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你们。” 声音低沉,剑尖缓缓指向地面,他一脚踏上其中一人的脑袋,目光如炬,直逼向另外一人。 “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的话,我会让你像他一样。” 季川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让那人浑身一颤。 “世子殿下饶命,世子殿下饶命啊!” 那人急忙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显然是被吓得厉害。 季川眯起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这宋城之中,贪污官员的名单可有——?” 他手中的剑微微加重力道,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挥出。 “有有有,都在我这,一个时辰之前刚收到的。” “哼,拿上来。” “是、是——” 可就当那人颤颤巍巍,伸手欲将怀中之物取出之时。 忽然间,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的铁钩如同暗夜中的毒蛇,猛地向他袭去! 血花瞬间绽放于黑夜之中,如同妖异的红花,瞬间照亮了这片原本沉寂的区域。 那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地触目惊心的猩红。 少年的眼神冰冷得可怕,他手执铁钩,动作迅速而利落,凶狠得令人不寒而栗。 “这么晚——是谁在那里!”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哨兵们齐刷刷地冲了上来,他们手提弯弓,箭矢已搭在弦上,直指季川。 一时之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根弦即将断裂。 不好,这次他本没想让闻衡知晓——他跟随出征,若是此刻与哨兵发生冲突,只怕一定会惊动闻衡。 台上,四名哨兵屹立如松,各携弓箭,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直指季川的咽喉。 夜风呼啸,带着一股不祥的预兆,树枝在风中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是大自然对这紧张气氛的回应。 季川的眼睫微微颤抖,手中的铁钩紧紧攥住。 他在算,若是分秒内,他是否可以将他们杀了。 夜风呼啸而过,树枝发出“簌簌——”的声响。 “嗒——嗒——嗒——” 雄厚的身影,一身戎装,外披毛皮大氅,威风凛凛,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从光处走来,遮住了远处灯塔的光。 “参见大将军——” 士兵纷纷向闻衡行礼。 四名哨兵也立刻收起了弓箭。 可是却挡不住闻衡那双凌厉的双眼,从自己身上掠过。 季川瞳孔收紧,握着铁钩的手越来越紧。 下一秒,闻衡便提步向他走来,眸色冷厉,伸手缓缓抚上他耳垂之上的银铃。 “叮铃铃……叮铛铛……” 清脆的铃响,在寂静之中迷惑人心…… 季川耳尖微疼,肌肉紧绷……寒意从颈椎,蔓延到全身—— 第196章 回忆是痛的,屁股是将痛的 手腕被狠狠捏住。 季川吃痛,挣扎了一下,却无法挣脱。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慌乱,抬头对上闻衡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余光落在周围的士兵身上,季川知道,在外闻衡是将军,下意识守护他的威严。 “大将军,我有事要同你说。” 季川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清晰而坚定。 然而,闻衡只是眸色一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他没有多说其他,只是沉寂得可怕,像一座冰山,让人无法接近。 季川只能放软了声音,再次开口: “大将军,我真的有事——我找你有要事禀报——” 闻衡蓦然转身,眉头微蹙。 季川一个没刹住车,撞到了对方的后背上。 闻衡侧首睨了眼,脸色依旧冷若冰霜,但却是没再说话。 两人皆保持沉默,一同进到了营帐中。 帐内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将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清晰起来。 季川有些担心闻衡是不是生气了。 但是一路上都没见他发话,只能硬着头皮先开口。 “老小子?”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叔父?”季川又换了一个称呼,但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哥哥……”季川咬了咬牙,面子什么的,过后再说,先把人哄好再说! 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悄悄挪了挪步子,刚一抬脚,却听闻衡冷哼一声,“让你动了么。” 声音冷如寒冰,毫无起伏,语气平静而冷漠。 季川一愣,转头看向闻衡。 “老小子?你到底怎么了!” 不像是从前那般,仿佛一瞬间他就变了个人,语气冰冷到了骨子里,脸上丝毫没有一点表情。 季川疑惑,又向前走了两步,刚想说什么。 手一麻,又被一把按住了肩膀,用力甩了出去。 季川一个踉跄,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闻衡站起身来,眸色淡淡,薄唇微动。 “世子不知这是军营?” 季川揉着自己的肩膀,这人当真小气,我不过就是尾随他来这里,那又怎么样了? 况且宋城贪腐如此严重,怎能不整治。 “我知道,但是老小子,我是真的有事要说,宋城贪污,上…” 季川及时咽下了下一句话,他还不知闻衡是否重生,若他贸然说出这样的说辞,想必闻衡也不会信。 正当他还在想好怎么说辞时,突然被闻衡拽着领子提了起来。 “老小子,你干什么?!” 如此凶险,闻衡又如何会让季川涉险,况且上一世就是在宋城这里。 他一腔热血,势必要将宋城贪腐抓尽,却连累季川被奸人所害。 重来一世,他怎么可能再让季川卷进泥潭之中。 宋城之事,事关军队,就让他自己解决就好。 “这里不是浩都,不是任由你胡闹的地方。” 闻衡将季川直接拎出帐外,“还烦请世子殿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说完之后,不顾季川震惊的表情,转身进了营帐之中。 留下季川呆若木鸡。 我居然被老小子给赶出去了!! 他敢赶我!赶小爷!!! 我!!! 季川紧握拳头,一个起步,原地蹲下。 行!你赶我!小爷还偏不走了! 可这里已经靠近外域,夜间气温差大,季川来的急,没有备全衣服,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衣,风一吹,冻得浑身哆嗦。 但闻衡却不理会,甚至关上了大帐的门帘。 营帐之内,只剩下火炉发出的噼啪声。 闻衡坐下后,才觉得刚才有些过了,毕竟季川年幼,还什么都不懂。 且在浩都,又是宫中骄纵的世子,能跟到这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上一世的记忆,实在太过于凄苦,他生怕他又卷进来。 上一世—— “一切小心。”闻衡叮嘱道,眼神认真,“一旦遇到危险,舍我保你,记住了吗?” 季川轻笑,他生的阳光刚毅,笑起来更像一抹初升的太阳。 “放心——” 他让他放心,但最后…… 待闻衡下战场赶回来之际,只留一卷染血的圣旨,还有季川已经僵硬的身体,躺在血泊之中。 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鲜血几乎流干,是虐杀…… 闻衡手指一颤,握紧了拳,强压下心中的杀意。 后来他才知道—— 当时他刚刚率军上战场,便有人在朝中上奏,说他闻衡利用宋城敛财,私建武器,意图谋反! 把所有罪责全部扔到他身上! 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并且保证前线将士作战不受影响,季川拦下所有消息,孤身入局,最后被奸佞所害! —— 季川为了护他,为了护这十万将士,死了。 是季昌宁下旨以谋反的罪名,赐死的。 是奸佞!是季昌宁! 是他们——!!! 闻衡眼角泛着猩红,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手紧紧握住。 他不能忘记,也无法原谅——! 那是最痛苦的回忆。 屋外季川抱紧自己,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搓了搓胳膊。 早知道就把那两人都杀了。 现下可好,老小子不信我,还赶我! 怎么才能重新找到那个人,要回那张贪腐的名单…… “啊……嚏!” 好冷……上一世,那天血被放干了,好像也没这么冷…… 季川摸着自己的胳膊,又搓搓手,打了个冷战。 不行—— 他得回去找老小子去! 现在这外面越来越冷了!再不回去,自己要是被冻坏了可怎么办? 小爷是来力挽狂澜的,可不是来发热当怂包的! 季川站起来,搓了搓身子,打算重新回到营帐,可是下一秒,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接近过来。 季川一惊,连忙蹲下,躲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看着走近的人影。 一双黑色靴子映入眼帘,季川缓缓抬头往上看去…… 闻衡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他本就体型高大,再加上此刻脸上不善的神色,看起来更加压迫感。 见状,季川一缩脖子,把脑袋埋进膝盖。 怂包……偶尔做做也挺好…… 毕竟闻衡要是真罚,他那力气……季川不想回忆!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出来——” 冰冷刺骨的声音,带着命令式的感觉传来。 第197章 行,又拆一对 季川头都不敢抬。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只有心跳声在耳畔回响,急促而不安。 “出来——”闻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震得人心头一颤。 眉心怒气如乌云聚拢,越来越浓重。 “出来——!” 这一次,声音提高了八度,怒意终于爆发,如同火山喷涌,炽热而猛烈。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连空气都似乎在颤抖。 季川心中一凛,知道再也无法逃避。 他缓缓地、几乎是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双腿似乎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脸上满是委屈,眉头紧锁,嘴角下垂,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无助又可怜。 “干嘛……” 抿着唇,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老小子。” 闻衡的眼神如刀,锐利地扫过季川,却并未言语。 他单手一伸,轻松地拎起了季川,仿佛拎起一只小鸡般毫不费力。 季川的身体在空中微微一晃,随即被稳稳地提进了帐篷中。 帐篷内的灯光昏黄而温暖。 一把按住季川,闻衡的巴掌毫不犹豫地落下,却在即将触碰到身体的刹那,猛地收住了力道。 只是虚虚地停在空中,仿佛在警告,又似在克制。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就算是天王老子,这次也不能跟我任性!” 闻衡的双眼紧盯着季川,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胡闹!” 季川倔强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我没有胡闹!!” “别以为我不知你想干什么!”闻衡眸色冰寒,一字一句开口。 “我不会跟你成亲!” “带上你世子的自尊,滚回去!” 费尽千辛万苦,躲在阴冷潮湿的木箱子里,行军数日,没吃没喝—— 哪怕是成亲,他也从未胁迫过他,哪怕成亲是他闻衡提出来,最后落空的是他季川! 他求什么了? 他得到了什么了? 两世——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只会胡闹任性的人吗……” 季川紧盯着闻衡的双眼,声音颤抖,语气里含着满满的不甘和委屈。 眼眶通红,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闻衡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刺进了他的心里。 眸底划过一丝复杂,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又酸又疼。 他何尝不知季川的性子,只是这世道凶险,他不能让季川去冒险。 要他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再去送死吗? 绝不能——!!! 闻衡脸色冰冷而紧绷,他狠下心来,正要发火,将季川骂醒,却在听到季川下一句话后愣在原地,再也无法说出半个字。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想成为你的依靠……闻衡……” 他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滴落下来,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弥漫着绝望,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哭着说:“我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我想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刃,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可偏偏,在偌大王朝中,他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那么渺小、卑微……他只是一个闲散的世子,一个无权无势,什么都帮不了他的人。 闻衡紧紧抿着唇,仿佛要抑制住呼之欲出的喘息声。 垂着眼帘,不敢去看季川脸上那绝望的表情。 可这一切,真的有他的命重要吗? ……不,没有。 季川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拼一拼,为了季川,也为了自己。 “来人——带下去,夜闯军营,军法处置!” 闻衡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季川一惊,张口便要说话,却在看到闻衡那如狼般尖锐的眼神时,心中只剩下了委屈和不甘。 “好……我走……” 季川的声音哽咽着,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他被两个士兵推搡着往帐篷外走,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声音像是一根铁钉,深深扎进闻衡的胸膛,让闻衡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 他看着季川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奈。 “别动我!我自己走!” 季川甩开两人伸过来的手,满目失望地往外走。 背影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决绝,仿佛在这一刻,他与闻衡之间竖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闻衡松了口气,背靠在桌椅上,双手攥拳,闭着眼,疲惫不堪。 肃州—— 卯时四刻,所有人都在晨曦中沉睡未醒,天边仅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季祈永从梦中悠悠转醒,揉了揉酸痛的腰肢,哈欠连天。 睁开眼,视线逐渐适应了这朦胧的光线,随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似乎在诉说着这几日的辛劳。 规规矩矩走到院正中央,双腿一曲,稳稳地扎起了马步。 这是早课,裴书臣要检查的。 自从裴书臣允了他可以跟着学武之后,季祈永连秋庭桉都少接触了。 天天扎在裴书臣院里,练得热火朝天! 裴书臣对他要求严格,每日教授十五式,外加一套基础功法,确保季祈永既能掌握实战技巧,又能打下坚实的武术根基。 而每当申时过后,晚餐结束,季祈永又会找时序政,学习如何破解当日所学的功法。 这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学习方式,让他的武艺进步极快。 只是苦了某位……望夫石…… “年年,今天还回来吃饭吗?师父做了你爱吃的……” 话还未说完—— 季祈永头也不回的挥挥手,“您自己吃吧,我和翁翁练完,就在翁翁院中吃了——” 第198章 秋大人:搞得好像我是个外人? “咳咳——” 秋阳慵懒地洒在庭院中,斑驳的光影在地上交织。 秋庭桉抬头望望,是个出来“探监”的好日子。 裴书臣身着一袭藏青色的习武长衫,衣角被微风轻轻撩动。 目光如炬,精神矍铄地站在庭院中央。 “站定,身姿要正。” 裴书臣先是亲自示范了一遍拳法,双手犹如蛟龙出海,迅猛而不失灵活。 每一拳挥出,都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脚步沉稳有力。 “看清楚了吗?”裴书臣收势后看向季祈永。 “我试一下。” 季祈永微微起势。 裴书臣绕着季祈永走了一圈,纠正手肘位置: “这儿要再弯一点,护住肋部。” “脚的重心往前移些。” 季祈永也听话、好学。 “对,就是这样,有进步。” 裴书臣有个优点,会夸人,非常会夸,且不吝泣夸奖—— “拿好——” 季祈永练剑时,一剑刺出,裴书臣迅速用自己的剑挡住: “这一招,腰要像秋风中的柳枝般灵活,手臂得有劲道,就像射出的箭。” 然后手把手,带着季祈永又刺了一剑,感受着裴书臣手上的力量和动作的诀窍,眼神中满是钦佩。 休息间隙,秋庭桉缓缓走进来,微微向裴书臣行礼,“师父——” 季祈永也站起来,头上还渗着细汗,笑意清浅,微微向秋庭桉福了一礼:“师父——” 秋庭桉拿了帕子,替季祈永擦了汗:轻笑着,“苦不苦?” 季祈永摇摇头,微笑着,“不苦、不苦。” “怎么,怕老夫虐待你徒弟?”裴书臣喝两口茶,润润嗓子,似笑非笑地看向秋庭桉。 秋庭桉淡淡地笑着,“桉儿不敢——” “小娃,来——” 裴书臣朝季祈永招手,后者立即恭敬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侧耳:“您说——” “我们试一试,然后……” 季祈永一怔,小心翼翼地看向秋庭桉,“师父不会武功,会不会……” “无碍,他伤成什么样,老夫都能给救回来,不用担心。” 季祈永挑眉,这医术好,还能这么用? “永儿听翁翁的。” “桉儿,老夫和你徒弟比试、比试,你可舍得?” 秋庭桉勾唇,淡淡地说:“既然您有兴致,那便切磋一二。” “好——小娃,来—” 秋意渐浓,练武场上一片萧索却又充满生机。 爷孙二人相对而立,四周的落叶在秋风的吹拂下打着旋儿。 “开始吧。” 季祈永听闻,立刻摆好架势,双腿微微弯曲,双手握拳置于胸前。 裴书臣率先出招,他的脚步迅速移动,带起地上的落叶纷飞,似秋风中的一阵急流。 手掌如刀,朝着季祈永横劈而去,那掌风呼啸而过,刮得他脸颊生疼。 季祈永急忙侧身躲避,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加。 秋风越吹越劲,爷孙二人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裴书臣的动作愈发迅猛,每一招都蕴含着深厚的功力。 随着时间推移,季祈永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动作也渐渐有些迟缓,已然处于下风。 裴书臣见状,攻势稍缓,说道: “习武之人,气息要稳,莫被外界干扰。” “来,用刚刚所学——” 季祈永咬咬牙,收敛心神,抬起手掌,一阵掌风袭向了对面的裴书臣。 裴书臣眼神微变,轻盈侧身,身后秋庭桉来不及躲,硬生生挨了一记。 “师父!” 季祈永大惊,冲上前扶住了差点跌倒在地的秋庭桉。 “放心,你功力浅,对常人而言,不过一阵劲风罢了。” 裴书臣上前,迅速点了秋庭桉三处穴位,然后又运功帮其将气血调理顺,“可以了——” 秋庭桉揉了揉胳膊,“多少年了,师父怎么还惯用这一招,欺负……” 裴书臣笑意渐深:“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的桉儿,还是一样的嘴硬。” 秋庭桉微愣,下一刻,嘴角的笑容化开,清秀俊雅的容颜上荡漾起了温暖的笑容。 季祈永不解的挠挠头,什么意思? 他怎么又听不懂了…… 晚间—— 秋庭桉终于有人陪着一起吃饭了,吃完倒是颇为满足的回去了。 留下裴书臣和一脸惆怅的季祈永—— “怎么了?”裴书臣问道。 “今日比试,我离翁翁还差很远,若不是翁翁相让,我必输无疑……”说完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像是丢了灵魂的木偶。 裴书臣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饱经沧桑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是无尽的鼓励。 “孩子,莫要气馁。”裴书臣指向远处的山峦,“你看那山峰,哪一座不是经历了风雨雷电才屹立不倒?” “累吗?”裴书臣拉起季祈永,走到练武场中央,“来,咱们再把刚才的招式过一遍。” 季祈永还有些犹豫,裴书臣却坚定地点头,“没关系,我在。” 季祈永点点头,出招时,裴书臣仔细地观察着,不断地指出优点, “这一招出拳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很有进步。” 哪怕是细微的进步,裴书臣也不放过给予肯定的机会。 “记住,失败是在告诉你哪里还有不足,只要你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那失败就是有价值的。” 裴书臣一边说,一边亲自示范正确的动作,“孩子不要怕。” “记住,你要想赢,就要无所畏惧!” …… 月光之下,一老一少,一动一静,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专心。 过了良久,季祈永终于出拳的动作流畅了不少,身上也不再疲惫,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 休息时,季祈永本是去倒茶,树下正好掉落一片树叶,像献宝一样递给裴书臣: “您看,秋天的叶子真美。” 裴书臣接过叶子:“像你这娃娃,厚积薄发。” 说着从身旁打开一个食盒,是季祈永最爱吃的鲜桃冰圆子!! “你师父不许你吃凉的,老夫倒觉得少年郎意气风发之时,何必拘束这些,偶尔吃一些,也没关系。” “真的?”季祈永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碗里白白胖胖的圆子,鼻子一耸一耸的,满是期待。 裴书臣坐在他旁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微微点头。 孩子用勺子舀起一个圆子,轻轻咬了一口,软糯的圆子皮破了,甜甜的馅料流了出来,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裴书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爽朗又慈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 伸手拿了帕子,轻轻擦去孩子嘴角沾上的一点馅料,嘴里还念叨着: “慢点儿吃,慢点儿吃,还有很多。” 孩子含糊不清地应着,继续开心地吃着汤圆,裴书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他想……若生在普通人家,或许他也早该有了这样一个乖软的小孙儿、小孙女吧…… 若是如此……此生便该圆满了吧。 第199章 此生执念,唯愿与汝白头。 军营校场之上,空气仿佛凝固,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犹如乌云密布的天空,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肆虐。 四周,军旗猎猎作响,是压抑至极的沉寂。 季川被五花大绑,牢牢地按在军凳之上。 监刑的军官,面容冷峻如铁,手持令旗,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在季川身上。 行刑的士卒们,个个身形魁梧,肌肉如同磐石般坚硬。 “行刑!” 军官的声音,冷冽而坚定,如同寒冰中的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校场上的死寂。 手中的令旗,猛地挥下,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 “一!” 行刑的士卒大喝,高举手中的木杖,猛然用力,木杖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朝着季川的后背砸去。 “砰——!!!” 一声巨响,木杖与皮肉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场中格外响亮, 季川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巨浪拍打的礁石,瞬间失去了平衡。 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仿佛要抑制住呼之欲出的喘息声。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军凳上。 他平时并不常接触军队,这些行刑的士卒,都是闻衡的兵,平时根本都不在浩都,只有集合之时,才会随大军出征。 他们根本不认识季川,更不知道他世子的身份。 且闻衡的军队当中,纪律严明,等级严格。 季川初出茅庐,又没有任何显赫的军功或身份标识,他们自然也就以为他只是普通新入伍的小士兵。 更何况,这是闻衡亲自下令的行刑。 他们都是跟随闻衡作战多年的忠诚将士。 在军中,得罪闻衡,就等于得罪军中所有之人。 因此,他们下手更是狠厉,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留情。 季川咬紧牙关,忍受着背上传来的阵阵剧痛。 一杖接着一杖,如同狂风暴雨般无情地落在季川的后背上,每一下都带着沉闷的声响。 那声音,仿佛是命运的嘲讽,让人心生寒意。 季川的后背,衣衫渐渐被鲜血浸透,身体像风中的落叶般颤抖着,每一次木杖的落下,都仿佛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呃……” 季川趴在军凳上,嘴角挂着血迹,鲜血与他的汗水混杂在一起,滴落在军凳上。 他紧紧咬着牙,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咬碎在嘴里,不肯再发出一声呻吟。 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布衣,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刻,季川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那是他两世的记忆 可悲、欢喜……太多了…… 他苦笑一声:“两世……呵……还是没逃过这一顿。” “闻衡,你当真狠心——” “只是这狠心,你怎么舍得用在我身上……还是两次……两次——” 天空惊雷滚滚,震耳欲聋。 闪电划破天际,在漆黑的天空留下耀眼的痕迹。 季川闭上了眼,哪怕熬刑,他也要熬下去! 上一世的悲剧,他不能重现! 他要护住闻衡!护住这十万将士! 他能护住一次,就能护住第二次——!! “轰隆——” 一道响亮的雷霆撕裂夜空,炸裂开来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天空,也照亮了季川那苍白无比、双目紧闭的脸。 倾盆大雨从天空落下,如同天神的泪水。 雨水混合着血水,从季川的身上滑落,那红色混成的颜色,在雨幕下显得格外凄惨和悲壮。 背后的疼痛如同火烧,季川甚至能感觉到血肉撕裂、骨骼断裂的痛苦。 背后火辣辣的疼,季川甚至能感觉到血肉撕裂,骨骼断裂的疼痛,但他不能叫! 他绝不向任何人屈服—— 紧咬着牙关,嘴唇已然被咬出血色,他艰难地咽下一血水。 营帐之中,烛火摇曳,映照着闻衡那张严肃而深沉的脸。 他的黑眸漆黑如墨,静静地望着帐外,那瓢泼而下的雨水。 噼里啪啦地在大地上敲打着,也敲打着他的心。 闻衡的思绪飘回了那年雨夜,他跪在裴府门前,望着那紧闭的大门,一遍一遍地恳求。 那时的他,是如此的倔强,如此的不甘。 他紧握双拳,目光死死地盯住不远处那抹挣扎的身影,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从军凳下滚落,任由大雨打在脸上,泥土灌入口中,呛进喉咙。 即便如此,也不肯认错,不肯低头。 闻衡的手指一根根攥紧,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丝丝疼痛拉回了他的思绪。 雨夜下的少年,浑身鲜血地躺在泥泞的道路中,那一双倔强的眼,那一腔不甘—— 哪一点不像他闻衡! “犟种——” 闻衡低吼一声,抓起随手扔在桌椅上的毛皮大氅,毫不犹豫地奔入雨中,直奔季川而去。 雨大势猛,如同天河倾泻,浇在身上,冰冷刺骨,但他却仿佛毫无察觉。 他蹲在满脸泥泞、狼狈不堪的少年面前,一把将大氅披在少年身上,试图为他遮挡一些风雨。 然而,季川却费力地抬起胳膊,猛然推向闻衡,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和不满都发泄出来。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季川吼道,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一股火光在燃烧,一股怨气直冲脑门。 “闻将军——你不是不愿与我成亲么?你不是让我滚么!” 季川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却是不甘和倔强: “我告诉你!我季川!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绝不需要你的施舍!” 泪水从他眼中滑落,脸颊被溅飞的雨水打湿,但他却毫不在意。 闻衡看着眼前的季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楚。 他紧紧地握着季川的手腕,语气焦急而恳求:“小虎崽,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对不起——但这里龙潭虎穴,我护不了你——” “听话好吗?回去等我——我送你回去。” 闻衡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和恳求,试图安抚季川的情绪,让他冷静下来。 然而,季川却像疯了一般,将闻衡猛然推开。 雨水顺着他的脖颈灌入,冰冷凉寒,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全身发抖,伤口因为挣扎而崩裂,鲜血如注,顺着他的脊背流下。 他用尽全力,用尽生命在挣扎,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大雨磅礴之中,闻衡张开双臂,紧紧拥着他,任由他发泄着怒气和委屈。 “虎崽子!你让我如何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闻衡的声音喑哑,嗓音中透着几分哽咽。他紧紧抱着季川,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生命中。 “你知道上一世!!我亲手埋葬你时的痛苦么!!!” 泪水在眼眶中翻滚,最终落了下来。 他记得上一世,他亲眼看着季川倒在他的怀中,却无能为力。 那种痛苦和绝望,他不想、也绝不能再经历一次。 一道闪电劈下—— 怀里的人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闻衡缓缓低头,季川已经晕死过去,他不知季川听没听见最后这句话…… 上一世—— 一个人流干了血,他说:“我愿以吾之性命,换汝长乐无忧。” 一个人战死沙场,他说:“此生执念,唯愿与汝白头。” 第200章 小鹌鹑能玩的过狐狸? 肃州—— 夜深人静,季祈永才从裴书臣院中离开,吃得冰凉有些多,希望不会胃疼。 更希望不要被秋庭桉发现…… 其实秋庭桉也不是娇养季祈永,才不让他多吃凉,是因为儿时,这孩子贪吃…… 贪吃到什么程度呢? 让人哭笑不得—— 秋庭桉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不在,十几岁的小孩子,就能跟鼹鼠一般,把整整一桶酥山给刨干净了!!! 那桶酥山,其大小堪称惊人——足足有成人小臂那般高,宽度也能抵得上半个成人的腹部! 然而,这小子竟然在半炷香的时间内,将它全部啃完了?!! 十几岁的少年,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溜到放置冰圆子的小桌前。 眼睛紧紧盯着那精致小碗里盛着的冰圆子,宛如饿狼见了肥羊。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季祈永的食量似乎也在不断增长。 到后来,那酥山桶的个头几乎能与水桶相提并论。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秋庭桉头疼的。 最可恨的是,这个小子似乎完全不长记性! 第一次因为贪吃导致胃痛得满床打滚,秋庭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那时候还是第一次养孩子,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给孩子养坏了。 着急心疼之余,忘了收拾孩子。 结果,第二次,这小子就敢直接吃到昏过去! 十八岁前的秋庭桉是师门脾气最好的一个,二十八岁的秋庭桉…… 时序政:惹谁不要惹阿兄,再见之时,他好像成了学堂里,父母都非常信任的样子…… 季祈永不乖,他只是后来乖—— 这句话,秋庭桉最有发言权。 晚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却也带来了月色的温柔。 季祈永本想悄悄地溜进房间,却不料刚踏进院中,就发现房屋内似有灯光晃动,人影绰绰。 他心中一喜,莫非是师父还未睡?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昏黄的油灯下,一道修长的人影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灯光柔和,却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透出一股别样的气质,让人心生敬畏。 书页轻轻翻过,发出几不可察的轻微声响。 似乎察觉到了季祈永的到来,抬眸看向他,嘴角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眉眼间都染上了柔和之色。 “师父——” 季祈永很是习惯地跨坐进秋庭桉的怀中,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挂在了他身上。 他喜欢这个姿势,因为这样能让他感受到温暖和安心。 秋庭桉放下书卷,微愣片刻,随后伸手搭在了季祈永的腰间,轻轻地揉着。 “胳膊、大腿疼不疼?” 月光柔和,却不如秋庭桉的声音,温和清亮,带着一股令人沉醉的气息—— 秋庭桉是个温柔的人,至少,在季祈永看来,是这样。 “没有师父您疼。” 少年声音低低,软糯糯的,贴在秋庭桉怀中,鼻尖都是好闻的味道,季祈永忍不住的蹭了蹭。 “是——长大了,都敢戏耍师父了。” 无奈叹息声传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掐住季祈永腰间软肉,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与玩笑,“还有下次吗?” 季祈永被掐得痒痒,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他的腰肢极其柔软,随着笑声不断扭动,惹得秋庭桉越发怜爱。 “以后都听师父的,再也不敢了~” 少年声音含混不清,似是在撒娇,又似是在保证。 秋庭桉闻言,笑意更加明显,他伸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当他看清季祈永的脸颊渐瘦时,便知晓他定是吃了不少苦楚。 “不指望你能上战场杀敌,只是学些能保护自己的便好。” “你是君,决策战术才是你该学的。” 虽然季祈永知道这是秋庭桉舍不得他受苦所言,但他还是有些别扭。 他是君主没错,可他也是浩都的儿女,若有需要,他愿亲征,随将士们一起,上阵杀敌。 不论生死,虽死犹荣! 少年咬了咬嘴唇,低着脑袋,再抬起头时,眼中异常坚定。 “师父,您刚刚说的不好——” 秋庭桉饶有兴趣的挑眉,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季祈永深吸一口气,道:“师父,您说我不需要上阵杀敌,可是——我是君主啊!若是不身先士卒,怎么让这些军士与我同心!!” “师父,我希望自己能够有所成就,而不是坐享其成……” 说完,低下头……良久没有得到秋庭桉的反应,又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盯着秋庭桉胸前的玉佩,生怕秋庭桉觉得他顶嘴。 “师父……我没有顶嘴……我说的是心里话。” “若师父觉得我没规矩,我自去请了规矩,来跟师父认罚——” 说着,就想从秋庭桉腿上下去,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秋庭桉就静静憋着笑,看着他“乖巧认罚”的模样。 “师父别气,永儿这就去拿戒尺——” 说是自觉去取规矩,却是一步三回头…… “是该拿规矩,今日吃了多少冰食。” 秋庭桉悠悠的一句话飘来—— 季祈永猛地回头,“师父如何知道!” 第201章 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秋庭桉缓缓抬起手,轻轻摇晃,动作中带着几分戏谑,在空中勾勒出一幅拎饭盒的画面。 专顾着和裴书臣捉弄秋庭桉了,季祈永这才想起来! 那时,秋庭桉是拎着饭盒来的!!! 但…… “时间这么久,饭盒中即使满是冰块,到晚间,冰圆子也该化了……” 但他忘了,他的漂亮哥哥,可是个爱捣鼓各类奇门遁甲、邪门歪术之人。 这点东西,稍稍加点东西,延长冰块的融化时间,简直轻而易举。 季祈永挠了挠头,下意识往秋庭桉这边走。 “站那——” “不是要去拿规矩吗。”秋庭桉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季祈永心头一跳。 “我……” 不想去、根本不想去。 他就说说而已,他不信秋庭桉这样官场十年的高手,会不清楚他的心思—— 骑虎难下! 秋庭桉微微起身,一袭锦袍,身姿挺拔如松。 狭长的眼眸中透着深邃、沉稳,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行,那为师去拿。” 沉稳的步子,不急不缓地朝着季祈永踏出了第一步。 衣袂随风轻轻飘动,却似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是那种来自久居高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压力。 “师父……今日,能不能……” 季祈永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秋庭桉见状,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又向前一步。 淡淡的药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 “师……师父……”脸颊泛起红晕,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眼睛紧张地盯着秋庭桉,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秋庭桉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季祈永,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狼。 他再次靠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足半丈。 季祈永能感觉到,秋庭桉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那气息拂过脸庞,像是羽毛轻轻划过,带来一种酥麻的感觉。 嘴唇微微颤抖,却强装镇定。 秋庭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眼底光芒更甚,缓缓又逼近一步。 月色下的身影,几乎将季祈永完全笼罩,季祈永的后背,已抵到了身后的桌椅,再无退路。 秋庭桉微微俯身,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鼻尖,温热的呼吸交错在一起,暧昧的氛围如同浓雾一般,将两人紧紧包裹。 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师……师父!” “今日、今日不行……” 秋庭桉闻言,脚步微微一顿,眉梢轻轻上扬,眼眸中蕴着无尽笑意,“为何?” 季祈永心头一松,仿佛找到了救命的稻草,连忙说道: “我明日要早起,出晨功,翁翁要检查的,您、您……”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显然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秋庭桉。 “您克制一下——?”季祈永硬生生地将原本的陈述句变成了疑问句。 秋庭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季祈永被看得面红耳赤,几乎要窒息,终于,他听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字:“好。” 简短有力,仿佛一块巨石落地,让季祈永长舒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以为危机已经解除的时候,秋庭桉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些,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 “那——我们算算账——” 话语里带着几分玩味,让季祈永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书架抽屉缓缓拉开,二层中,桃木精心打磨,边缘圆润处理。 季祈永的眼神瞬间凝固,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直。 这……这不是宫中那把用来惩戒与规矩的戒尺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前些日子,你忙于习武,我闲着没事做,便找人新打磨了这把戒尺。” 秋庭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闲适与惬意,“试试?还习惯吗?” 习惯…… “我说不习惯,您就收起来吗?” 季祈永不敢抬头,小声道。 “小鹌鹑,本相发现最近你这张嘴,甚会接话——” 秋庭桉则轻轻一笑,随即笑意微敛,缓缓地抬起手臂,轻轻抵住季祈永的下巴。 戒尺的木质纹理,似是在低语着某种威严,一点点施力,下巴不由自主被挑起。 像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冰冷地横在他们之间,将期待之意暂时压制,只能任由下巴被稳稳地挑着。 空气凝固在这充满压迫感的瞬间。 “其实——你也期待,不是吗?” 秋庭桉的目光 像是有魔力一般,从眼睛开始,沿着鼻梁,滑过他的嘴唇,最后停留在脖颈处。 所到之处,像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在季祈永心尖上摩挲。 窗外鸟儿展翅之声,“扑——扑——扑——” 突然——! 毫无防备之下,欺近些许,两人之间仅存着几根发丝的距离。 近到季祈永可以清楚看到秋庭桉的眼睫毛,黑而翘,仿佛每一根都带着诱惑。 秋庭桉看着季祈永脸上的表情变化,嘴角微微上扬,俯身嘴唇几乎贴着耳朵—— 轻轻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息,那气息如丝如缕,拂过季祈永的耳垂,惹得身体微微一颤。 “一下的时间已经过去,小夫君是否也该满足一下为夫的期待……” 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若幽夜中的琴弦被轻轻拨弄,每个字都像是带着小钩子,直往人心里钻。 “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拉灯—— 营帐之中—— 空气凝固,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 季川趴在简陋的床榻上,面色惨白如纸,毫无一丝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鬓发。 原本明亮有神的双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闻衡坐在床边,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 紧握着季川的手,试图给予他一些力量,但似乎也无济于事。 季川的伤势,即便是军中的医师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陷入痛苦之中。 起初,伤口还只是泛红发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本应是健康肤色的周边,却渐渐变得乌紫,仿佛毒素在在体内蔓延。 季川的身体越来越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不要同我争,求你……” 季川的嘴唇干裂,声音微弱而颤抖,仿佛是在恳求着什么。 “我可以的……不要赶我……” 他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又痛苦地低吟,仿佛正在与体内的某种力量抗争,又或是在回忆着往昔的种种。 “疼……” 季川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割过一般。 闻衡的心也随之揪紧,他紧紧地握住季川的手,但那份痛苦,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让他无法触及。 “将军——”副将闻忠身披铠甲,匆匆走进营帐,抬手行礼,神色中难掩担忧之情。 “还是没找到能医治的行医。” 闻衡的话语中,虽带着疑问的意味,但从他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对这一事实的坚定确认。 “是末将无能——”闻忠低下头,声音中充满了自责。 闻衡微微挥手,示意闻忠退下。 他们已经寻找了数日,遍访名医,但无一人能够治疗季川的伤势。 无力感,让闻衡的心中充满了沉重。 他知道,在这般烧灼下,若是没有找到药物,不出半月,季川这条命,恐怕也难保。 前一世,季川为护他而亡; 这一世,季川又差点死于他手。 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自己如此没用,连自己爱的人都救不了。 深吸口气,闻衡压下心中翻涌的烦闷,站起身,目光凝视着床上昏迷的季川。 突然,季川的声音在营帐中响起,微弱而痛苦: “好疼……疼……阿衡,我好像坚持不到你回来了……” 阿衡——? 闻衡猛然走近,耳朵努力捕捉着季川的每一个字。 这一世,季川从未如此叫过他! 那是他上一世的称呼!!! 但季川的声音太小,意识又模糊,且他往日里唤季祈永的时候,也愿意喊阿永。 仅凭一句称呼,确实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 然而,那句“好疼,我好像坚持不到你回来了”却如同利刃般刺入闻衡的心中。 这真的只是梦魇中的巧合吗?!!! 闻衡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季川脸上。 唇红齿白,原本白皙的面容,因为发烧已经晕染了酡红。 不行,不能再拖了—— 闻衡抽出手旁毛笔,迅速写下几字,“来人——快马加鞭,送往肃州,找时……时安乐。” 为邑安乐,以佑其庸。 时佑——时安乐。 是从前他俩私自外出时,彼此起得假名,以防被发现。 肃州—— “嘶——疼……” 掌心肿起,微微向外鼓着,那肿起的地方色泽更深,呈现出一种近乎紫红色的瘀伤。 “翁翁,我知错了——” 轻轻触碰一下,刺痛感便如电流般瞬间传遍整个手掌,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伸直!” 紧接着又是一手板子,手掌心像是被一团炽烈的火焰舔舐过。 手指下意识蜷缩,立刻伸平,不敢再有丝毫反抗。 “早课有多基本、多重要,需要老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么——” “不、不需要,永儿知错了……” 季祈永抽泣的摇头,眼底泪花闪烁,眼圈红彤彤一片。 委屈可怜又无助—— 是他故意的吗? 厨师认真办事,为了美食,多加了些料。 只可惜,加料的次数太多……灌汤包的馅全淌出来了…… 收拾到天明,太累……昏过去了…… 可这要他怎么和裴书臣说啊! “腿抖什么——!” 大腿挨了一脚,疼……呜…… 他也想站稳,可是……秋庭桉的实力不允许啊—— 裴书臣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早课不出功,贪睡到晌午! 现在连腿都站不直!!! 问原因,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 给裴书臣气的—— “跪着!” 裴书臣严厉也是真严,“举好板子,什么时候,腿不抖了!什么时候起来——” “今日暂停,你就给老夫!!在这里,好好反省!” 怒气冲冲,甩袖直接离开了。 走后,季祈永这才发现—— 裴书臣刚刚用的这把戒尺,上面明晃晃的永字!!! 是昨夜秋庭桉给他看的那把! 明知他第二日要早起,还折腾到深夜…… 季祈永聪明,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师父……我知错了,再也不敢戏弄您了……呜呜…… 屋内—— 烛光摇曳在雕花的窗棂上,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秋庭桉坐在檀木椅上,身上的锦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细长的手指捏起茶盏的盖子,轻轻拨弄着浮在茶汤上的茶叶,那茶叶舒展着,好似他此刻舒畅的心境。 吃饱吃好后——自然得修身养性些。 轻轻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正欲翻开那本泛黄的书页,沉浸于字里行间的韵味之时。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时序政满脸兴奋地闯入了房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阿兄——阿兄——阿衡来信了!” 时序政与闻衡的友情,可谓是不打不相识的典范,两人虽然性格迥异,却意外地投契,关系自然也是极好的。 因此,当这封来自前线的信件出现在时序政手中时,他内心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反观坐在一旁的秋庭桉,他倒是显得淡然许多。 作为一国首辅,他深知闻衡在前线的重任,也了解他的性格。 若无重要之事,闻衡绝不会轻易在此刻来信打扰。 因此,当时序政兴奋地展示信件时,秋庭桉只是淡淡地品了口茶,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料事如神的从容。 “信件可打开了?”秋庭桉轻声问道。 秋庭桉淡淡品了口茶,意料之中,得到了一只呆毛小白狗。 “打开看看——” 时序政撕开,不嘻嘻…… 来活了—— 信件所言五字: 时三,来救人。 嘴毒太师默默插刀:挺好,怕你医术退步,你兄弟,还特意给你找个病号练手。 时序政:…… 第202章 言简意赅 时序政合上了手中的信件,眉头轻轻蹙起,随意揉搓几下,直至其上字迹模糊,随后手臂轻轻一扬。 那纸便如同落叶般,无声地飘落在泥泞的地面上,被周遭的尘土渐渐掩埋。 “没看见,没收到,不知道……” 目光穿过院中缝隙,望向外面那片混沌的世界,心中五味杂陈。 先不说裴书臣那关他能不能过,就是军队乌烟瘴气,都是一群糙汉…… 泥泞、血腥、汗臭味……咦惹—— 精致漂亮小白狗,直接拒绝。 “治疗士兵,那是军医之事,与我何干?” 话语中透露出一股超脱世俗的冷漠。 时序政有个外号叫文殊兰,就是因为他不按世俗的期待去成长。 世人尊重医者,他明明在医术有极高的天赋,但却去钻研仵作之术。 对药草有天生的敏锐感,却要研究毒药。 裴书臣不喜欢季昌宁,他偏偏就爱上了季昌宁,非他不要。 秋庭桉坐在一旁,轻轻抿了口茶,目光深邃,沉默不语。 心中盘算着,若季祈永真的要跟随出征,或许,带上时序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军中的医术实在令人堪忧,万一季祈永有个闪失,有时序政在旁,至少能及时救治。 然而,转念一想,秋庭桉的心中又泛起一阵涟漪。 那些将士们的命,何尝不是命? 他们保家卫国,拼死沙场,所换来的,绝不应该只是廉价的忽视。 时序政的医术,或许能为这些英勇的灵魂带来更多的希望。 但——话又说回来—— 军中数万人,每一个都是铁血男儿,可时家灭门之仇,又岂能儿戏? 时序政性子,也是不愿把苦难传播给别人,可他不说,秋庭桉难道就真的能当做不知道么? 时家当年的灭门惨案,至今仍是时序政心头难以愈合的伤疤。 那时,时家军乃是大地上的一支精锐之师,威名赫赫,却因先帝的猜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先帝为防时家之人反抗,竟下旨派中军围剿时家军队,那场战斗,惨烈至极,时家上下,几乎无一生还。 中军的将士们,他们或许是高傲的战士。 但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染上了时家的鲜血,那份仇恨,如同烙印一般,每每深夜无数次灼伤他。 让他去救那些灭门仇人,怎么可能?!! 正当秋庭桉心中天平摇摆,权衡着利弊得失之际,季祈永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映入了眼帘。 他步入院中,显得有些狼狈。 秋庭桉见状,面上却无丝毫心虚,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温柔地问道: “今日怎的没在翁翁院里用午饭呢?” 这话问得颇为巧妙,仿佛对一切浑然不知。 明知故问!!! 膝盖也跪肿了!手心也是个肿的!!! 而且裴书臣还生气着…… 垂下眼帘,低声回答道:“翁翁让我回来吃,他说他不给我做了。” “哦——翁翁不做了,饿了吗?”秋庭桉轻声笑道,故作关切,“等一下,让你哥哥去给你做你爱吃的,如何?” “过来,我看看——”颇为温柔的朝季祈永招手,“怎么罚这么重,疼不疼?” 时序政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自嘀咕:装!你就继续装! 也不知是谁去找他寻了新伶草,可保冰块长久不化…… 他可没心情陪秋庭桉演这场戏。 然而,秋庭桉的眼神突然飘了过来,时序政心中一紧,拔腿就想跑—— 他可不想被牵扯进这场“纷争”中,坚决拒绝成为秋庭桉的“棋子”。 “时三——你去哪?”秋庭桉的声音适时响起,拦住了时序政的去路。 “永儿还没吃饭呢,你准备让孩子饿肚子吗?” 秋庭桉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时序政不得不停下脚步。 时序政心中不服,刚欲开口反驳,却被秋庭桉悠悠的话语打断,虽话是对季祈永说的,但时序政知道,秋庭桉必没安好心。 “忘告诉你,你叔父来信,希望你哥哥能去军中为士兵们诊治。” “是该给他留点时间收拾收拾了,序政,准备今夜就出发吗?” 他们俩,这两只老狐狸,历经十年风雨,早已对世间的热血之事淡然处之。 但季祈永不同,他正处于男儿热血、壮志凌云的年纪! 听闻此言,季祈永果真一脸敬佩地看向时序政,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那神情,仿佛在说:哇——哥哥好厉害,不愧是小神医! 时序政面上假笑看向秋庭桉,咬牙切齿,行——把他架在高台上,让他不得不去—— “不急,我先给永儿做些吃食,不能饿着孩子,您说对吧,秋、尚、书——” 他一字一字地咬出秋庭桉的官职,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秋庭桉,那模样颇有些幼稚孩童吵架时,故意往对方痛点上扎的意味。 秋庭桉只是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去吧,他爱吃什么,你自然知道。” 并未费力下厨,却轻松地讨得了季祈永的欢心。 更重要的是,时序政被如此戴高帽,必是会被迫前往外域。 如此一来,虽然嘴上吃了点亏,但秋庭桉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亏损。 待时序政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后,秋庭桉才侧目望向身旁,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阿衡如此急迫,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耽误了这些时日,咱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启程了。” 外域之争,此番凶险异常。 抛开师门之事不谈—— 秋庭桉作为一国首辅,民事、政事,他皆不可不理。 战场上的胜负,关乎国本,他绝不能坐视不理。 是时候出发了—— 第203章 出发!下一站! 饭桌上,菜肴丰盛,然而除了季阳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各怀心事,氛围显得有些沉闷。 “我说你们还吃不吃了,这菜可都凉了。” 季阳夹了一大筷笋丝,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转头看向季祈永,喊道:“哎哎,幺儿,别看了啊,想什么想,吃饭——吃饭——吃饭——” 季祈永怯生生地望向裴书臣,筷子都没敢拿起来。 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书臣的怒火。 裴书臣挥挥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季祈永这才小心翼翼地端起面前的碗筷。 然而,由于手心还是疼,他有些拿不稳,筷子在碗中微微颤抖。 秋庭桉见状,便尽心尽责地负责起了投喂的活儿。 昨天活儿太好,季祈永嘴唇还有些干裂,秋庭桉倒是耐心等待他慢慢咽下,又稳稳地喂下一勺。 季祈永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接受了秋庭桉的投喂。 “师父,阿衡……” 时序政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犹豫,“他送来信件,希望我去诊治军营士兵。” “您看……行吗?” 裴书臣微微蹙眉,沉思片刻。 时家是被中军之人所杀,按理来说,无论是对故交的思念,还是对时序政的保护,他都不应答应这个请求。 但……他也曾带过军队,深知军队将士生活的不易。 “你身份特殊,贸然出现,恐生为难。”裴书臣缓缓开口,语气中透露出担忧。 这便是不答应了—— 时序政与秋庭桉对视一眼,有些无奈。 “我以首辅身份去,没人敢搜查,序政与我同坐一辆马车,我会护好他。” 然而,裴书臣却并不买账。 他筷子猛地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不悦地冷睨着时序政和秋庭桉。 “呵——在浩都,他是怎么被下狱的,你护好他了么——” 季阳一边嚼着饭菜,嚼吧、嚼吧…… 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这好办,我是亲王,就说奉我之令,押送叛贼。” “那小孩,咱不是还留他一命吗?就借那孩子的身份,如何?” 裴书臣看不惯季阳这副边吃饭边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眉头,训斥道: “亏你是亲王,吃饭也没个吃饭样。” 季阳被训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吃起来,嘴里嚼吧嚼吧的,似乎并不在意裴书臣的训斥。 他嘟囔着:“父皇不管我,母妃又去的早,没人教我。” 得…… 裴书臣难得无言。 时序政见裴书臣的态度有所松动,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再说这次,您不是也一同前往,有您在,谁能伤的我,对吧。” 秋庭桉在一旁挑眉看了看季祈永。 少年立刻明白,很是配合的点点头! 他有些被秋庭桉塞的太满,嘴里都出不了声了,呜呜咽咽的,表示赞同! 这次的事情并不简单,但看着他们如此坚定,裴书臣也有些动摇。 最终,他叹了口气,说道: “嗯,便依你们,吃饭吧。” 目光扫过时序政,心中不由心疼。 这孩子——嘴上不说,刚从狱中出来那段时间,夜里次次梦魇,多少次是因为时家灭门之事被惊醒。 又是多少次是被狱中绝望回忆所吓醒? 他看的清楚,时序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的乐观开朗,但骨子里就是个只会爱人,不懂给自己求半分利的傻小狗。 一头白发,落在裴书臣眼中,酸苦不止。 谁养大的,谁心疼—— 待季祈永终于将口中的食物嚼完,得到了一丝半口的空隙时间,他急忙抬头。 “那阿……”话到嘴边,却有些心虚地看向了秋庭桉,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转向了季阳。 “温和清和阿兄一同回浩都吗?” 果然,二十八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 秋庭桉眼眸微微一眯,原本清冷的目光中添了几分寒意,薄唇紧抿:“首辅坐轿,礼制规格,不能多乘杂物。” 杂物……季祈永嘴角抽了抽……至于这么大醋味吗? “阿清随性惯了,早就离开了,你们竟都没发现?” “这样……” 季祈永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丝失落。 虽然温和清不是自己的血缘阿兄,也不是像秋庭桉一般,陪他长大之人。 可是他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人,他从前认识许久,只是不知为何,脑海并没有丝毫的回忆。 温和清的面容,总是温和到让人如沐春风,可是那双眼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几缕狠戾。 那种感觉,很熟悉…… 秋庭桉静静地坐在一旁,周身散发的冷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 尤其是季祈永脸上隐约的失落之情。 索性微微别过头去,不去看那令他心烦的场景,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一旦听到季祈永有半分逾矩的话语,他的眉梢便会轻轻一挑,眼底的醋意几欲喷涌而出。 时序政憋笑的嘴,都要抿的差点要渗出血来。 阿兄啊……阿兄,你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刻。 嘴毒? 怎么这个时候成哑巴了? 为此时序政心情好的,还多吃了些饭菜。 饭后—— 季阳携着午时,对众人辞别。 肃州一行,将近数月,他也该回朝,向季昌宁复命。 季祈永也难得被裴书臣放了休息,怎么办呢,家里还有个大醋缸等着自己。 一家人看似欢喜的场景下,月色如水银泻地,静谧而清冷地洒在这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 一头白发的少年,宛如一抹孤寂的残雪,在这月色下显得格外清冷。 脚步沉重而迟缓,干净整洁的鞋子在地面上拖沓出轻微的声响,缓缓走向院子中央。 青衫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心被无数杂乱的思绪缠绕。 那些心中之事如同黑暗中汹涌的潮水,要将他彻底淹没。 那些痛苦的回忆像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地割扯着他的内心。 “ 父亲……佑儿不肖……” 终于,少年在院子中央停住了脚步。 却未曾发现,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随着他的身影,片刻不离。 少年缓缓地、缓缓地屈膝,膝盖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刹那。 身后那人,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如同他破碎的灵魂般微弱叹息。 少年膝盖下的地面有些许粗糙,小石子硌着他的膝盖,可他却浑然不觉。 他就那样静静地跪着,在清冷的月色下,白发如雪般散落在他的肩头。 几缕白发被夜风吹到他的眼前,他也没有抬手去拂开。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着,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两个人的身影被月色拉得长长的,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影。 缓缓,一道人影覆盖在他身后,沉稳的声音,在月色包裹中传来: “佑儿——” 第204章 毕竟,首辅活好,殿下很是适用 时序政猛然回头,是季昌宁—— 他不会听错的—— 可望着空荡荡的院中,哪有什么人影。 “呵……” 无奈苦笑,转过头来。 他是九五之尊,是天子,怎么可能来肃州。 天下、百姓,在他眼里不是最重要的么…… 他怎么可能在乎他,可笑、可悲—— 秋风瑟瑟,枯黄的落叶如同疲倦的蝴蝶,无力地飘摇在空旷的庭院之中。 在那无人可及的角落,一双深邃的眼眸隐匿于暗影之下。 双眸饱含的感情,如烈酒般浓烈,却又被千重万重的理智、责任紧紧压抑,几欲窒息。 他,本不应出现在这里,至少在此刻,在这权力的旋涡中心,他的存在只会让一切更加复杂。 只是刚刚时序政一跪,季昌宁下意识出声。 双手藏在宽大的袖笼之中,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疼痛。 这份痛,却成了他唯一能够用来克制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想要上前拥他入怀的冲动。 “我……要走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地挤出。 阴影处,目光在时序政脸上逡巡,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处轮廓,都刻进心底 “往后日子,莫要再粗心……照顾好自己……” 话语,轻柔却坚定,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深深的关怀与不舍。 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此时却像是沉重的枷锁,将他困在这不能言说爱意的牢笼之中。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只能咽下所有的爱意,任由思念在心中肆虐。 身影融入黑暗,脚步轻轻挪动,飞身跃向别处。 “又骗我……” 一行清泪,缓缓从时序政的眼角滑落,却在落地的前一秒,迅速拭去…… 他的耳力极好,怎么可能听错那熟悉至极的声音…… 是他——分明是他—— 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远如天涯…… 心中的酸涩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难以承受,时序政猛地起身,转身望向身后。 秋风掠起,只有几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缓缓落下—— “竟是连背影也舍不得让我瞧见么?” 时序政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与无奈。 “又是谁曾说,山盟海誓,相约此生不弃!” “是谁曾在那月下许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又是谁曾说过,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声音在秋风中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挖出的伤痛。 “季昌宁——你可知你的一言,毁我一生!” 他终是忍不住喊出了那个名字,那个让他既爱又恨的名字。 秋风起,吹散满地枯叶。 …… “可我愿意就此——清醒的沉沦——” 那夜,有人倔强,在院中长跪不起;有人隐忍,独行夜色深林。 有人……良人相伴…… 秋庭桉屋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一丝暧昧。 季祈永跪坐在秋庭桉的腿边,姿态乖巧。 实则—— 指尖悄悄勾起衣角,一双眸子满含情意,望向秋庭桉的眼底。 “宰相肚里能撑船,师父可是首辅。” 季祈永笑眯眯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哄人和俏皮。 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悦耳,如同春风拂面。 然而秋庭桉仿若未闻,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季祈永见状,眼底深处悄然闪过一丝不甘。 他这样的小美人在侧,他就不信了。 子夜之时,您可不是这样的—— 手指顺着衣袖缓缓向上,犹如一条潜行的蛇,摸上秋庭桉手腕上的沉香珠串。 秋庭桉眉头微微一蹙,目光终于落在季祈永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 “你莫要得寸进尺。” 季祈永却并不害怕,反而迎着秋庭桉的目光,微微歪着头,一脸无辜: “…对您……年年,一片赤诚……” 说着,他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止,反而指尖轻轻搭在珠串上,似在试探,而后灵活地在一颗颗圆润的珠子间穿绕。 那指尖每一次的滑动,都极为缓慢,像是在细细品味着珠串的纹理,又像是带着某种隐秘的企图—— 每一下……摩挲,都带着微妙的力度—— “咕噜——咕噜——” 沉香珠串在他的指尖下,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 “师父生气,我可是最心疼,知道师父是爱我、惜我才罚我。” 语气幽幽,软言软语哄人。 末了,脑袋伏在秋庭桉膝上,淡淡药香,这些年了,还是没变…… 故意左右摇了摇脑袋,果然变得有些硌得慌,季祈永偷笑…… 小东西,故意的—— 秋庭桉身形一震,猛然抬手,一把将季祈永拉至眼前,动作之快,让季祈永几乎来不及反应。 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犀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一切。 “看样子,今日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你竟还敢挑衅为师——” 然而,季祈永却丝毫不惧,反而抬头迎上秋庭桉的目光。 伸出手,轻轻捧起秋庭桉的脸颊,笑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风。 “我不过是想让您知道,无论我如何锋芒毕露,都逃不过您的掌心。” 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几分撒娇与挑逗。 “呵——” 秋庭桉挑眉,轻笑一声,一手紧紧握住季祈永的手腕,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扯住他腰间的束带。 猛然间将人拉至怀里,语气中带着几分危险与宠溺。 “这么说,我还该奖励你了——” 揽住季祈永的腰,翻身而过,怀里的人被腾空抱起,仿佛失去了重力一般。 季祈永惊呼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地落在了秋庭桉的怀里。 “晚间看殿下晚间没吃饱,一会儿多吃些——可好——” 指尖,轻轻搭在季祈永的腹部,勾起一抹弧度,眼中划过一抹狡黠的光芒。 仿佛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的“美食盛宴”。 “任凭师父——享用——” 季祈永的脸颊微微泛红,却并没有拒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秋庭桉,眼中闪烁着一丝期待。 毕竟—— 秋庭桉折腾归折腾,但活……也不是一般男子可顶的—— 第205章 季昌宁冤枉事,再添一桩 宋城,夜色如墨,一座府邸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几分诡谲。 “去——把这些都烧掉。” 谷申神色慌乱,急匆匆地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账本,毫不犹豫地丢进了面前的火盆中。 火焰瞬间舔舐着那些记录着罪恶的纸张,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是在吞噬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让你准备的药如何了?”谷申转头看向身旁的属下,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急切。 “回大人的话,已经备好,今夜便会送入军营。” 谷申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此等好药,用在他身上,真是浪费。不过,为了大局,也只能如此了。” “送去军营,就说可缓世子之症。” 他挥挥手,示意属下退下,自己则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目光阴沉地看向桌上的那一卷“圣旨”。 “季川,真没想到,你也重活了,呵——” 谷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低沉而阴冷。 他的目光在“圣旨”上停留了片刻, 季昌宁远在浩都,而季川不过是个不得势的小小世子,圣旨而已,只要不仔细查验。 谁知真假? 等闻衡回来,季川已死,心如死灰之人,又怎可能细看圣旨内容。 届时君臣反目……呵……外域将不战而胜。 那时,他就能如上一世一般,稳坐外域丞相之位。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那笑意中却藏着无尽的寒意。 “季川——老夫能杀你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火焰在火盆中熊熊燃烧,将那些罪恶的过往化为灰烬。 谷申坐于窗边,看着窗外的灯火通明,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仿佛在享受着这份掌控一切的感觉。 夜半军营—— 季川缓缓睁开双眼,直起身子,却觉得浑身无力,伸手想要摸过床头的水壶,可着实无力。 胳膊肘抵着桌子边缘,艰难的支撑起身子,可刚起来就因为头晕眼花而栽了下去。 咚—— “唔——” 只觉得胸口发闷,张开嘴大口喘气,勉强坐了起来,扶着额头,季川微微蹙起眉头。 这身子…… 还未等季川反应过来,闻衡抱着一小箱药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季川醒来,急忙迎上去。 “虎崽子!” 侧身向内,不愿理会坐在一旁满脸担忧的闻衡。 闻衡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疼惜与焦急。 他快步走到季川榻前,缓缓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闻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季川的额头,那手掌宽大而温暖,贴在季川滚烫的额头上时。 “怎地还是这般烫?” 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似乎是被这热度吓到了。 季川脑袋一偏,避开了闻衡伸过来的手,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悦,“我让你碰了吗。” “虎崽子,莫要再气了,是我错了。”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讨好。 就和每次完事之后,揉着季川脑袋,满脸歉意的说,下次一定温柔点一样。 结果……季川反正已经免疫不信他的鬼话了。 不让摸脑袋,那他就去抓爪子,轻轻握住季川露在被子外的手。 只是这手冰冷得让他心头一紧,仿佛能感受到季川体内的寒意。 季川哼了一声,想要抽回手,却没什么力气,只好任由闻衡握着。 他嘴上却不饶人: “谁敢责怪大将军,季川人微言轻,可没那个胆子。” 闻衡赶忙把季川的手放回被子里,细心地掖了掖被角,生怕他再着凉: “你病了,莫要使性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身体要紧。” “我实在不行,你打我,把我打的和你一样——!” 说着,他竟真的取下腰间的马鞭,硬塞到季川手里。 季川一愣,看着手中的马鞭,掂了掂,切……这才多重…… 闻衡则是一脸大义凛然,把外衣解开脱掉,只穿着里衣,露出精壮的肌肉。 直接背对着季川,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说道: “来吧,如果你真的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打我个几百鞭,只要你能消气。” 什么老顽童的发言,真是……幼稚…… 季川冷哼一声,抬起手握紧马鞭,作势就要打人。 闻衡见状,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仿佛真的害怕受伤一般,怯生生地说道: “罚完,可要照顾为夫嗷——可不能趁机出去偷人——” 噗嗤! 季川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模样真让人不忍动手,季川收回马鞭,扔到闻衡怀里。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我可没心情陪你。” 伸手拂开垂落的刘海,眼中清亮,如星子一般。 闻衡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将季川轻轻拥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季川的额头: “乖哈,为夫去给你拿药——” 不一会儿,闻衡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了回来,坐在床边,轻声哄: “虎崽子,先把药喝了,这药虽苦,可喝了病才能好。” 季川皱起眉头:“不喝,苦得很。” 闻衡舀起一勺药,轻轻吹着勺子里的药,吹出的气息,均匀而轻柔。 吹完后还把勺子,靠近自己的唇边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后才送到季川嘴边。 “听话。你喝了药,我便许你留下。” “当真?” 季川犹豫了一下,闻衡趁机把药喂进他嘴里。 季川皱着眉咽下,闻衡他忙不迭地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蜜饯,手指有些慌乱地剥开蜜饯的纸,把蜜饯递到季川嘴边。 “来,吃个蜜饯就不苦了。” 季川吃了蜜饯,脸色稍稍好了些,那苦涩的味道,终于被一丝甘甜所取代。 闻衡坐在榻边,轻轻抚摸着季川的头发。 “虎崽子,莫要再生我的气了,你一生气,我这心里就像被刀扎一样。” 季川看了闻衡一眼,抬手一巴掌打落他乱动的爪子: “我们约法三章,你放我出去,我要去宋城——” 闻衡端药的手,微微一顿,试探的看了看季川。 “为何总要纠结去宋城。” 第206章 连你师父都敢暗算 季川心中一紧,重生之事,匪夷所思,他说了,闻衡会听吗? 说不定还以为他中了邪,更是要把他送回浩都。 索性,翻了个白眼,“你管我?” “来的路上,藏于箱中,偶然听见宋城贪污之事。” “待前些日子,我破箱而出,杀死一个,好不容易逼得账本名单,都被你放跑。” 气不过,抡起拳头往闻衡背上杵! 但终究刚醒的病号,力道甚微,闻衡倒是没有多少疼痛的感觉。 “你要我帮你杀人,我也可以答应,但是你不能去宋城。” 声音低沉,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让季川挑不出错处。 “凭什么?” “老小子,你想清楚,是你先对不起我,还想禁锢我?” 闻衡起身走至榻边,俯视着季川,刚欲说些深情的话,一把被季川推开。 “闭上你的嘴!” …… 行,两世的就是比其它那几对,有默契。 “不能去!”闻衡本是武将,脾气对外本就不以温和着称,何况关乎季川生死,只是…… 季川微微抬了下眼皮,一双黑眸静静望着闻衡。 “我若是执意呢?”语气平平,看不出喜怒,闻衡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不能去……”语气温软下来,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听话。” “你病还没有好。” “你身体这么差,怎么能去?!” “别任性!” “听话,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 季川冷冷看着他,“若是不呢!” 众所周知,季川脾气火爆,儿时便能不顾身份,把季祈永怼哭。 长大了更是被闻衡惯养的,横行无忌,随心所欲,从不服输! 他要宋城,谁也不能阻拦! “不要去了,好不好?” 闻衡抱住季川,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之中,声音越发温柔,轻如鸿毛。 季川被紧紧抱着,挣脱不开,胸口压抑。 “我说不许去!!” 闻衡猛然间加大力气,死死箍住了季川,胸膛在剧烈起伏。 “不准去!!!” 季川挣开,伸手握住闻衡的胳膊。 “你凭什么决定我,闻衡!我一早便同你说过,我绝不会做谁的附庸品!” “若你不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分开……” 季川及时止住,其它话都可以说,唯独分开这样的话,是闻衡的底线—— 果然—— 闻衡猛地一甩手臂,目光冷冷地扫过,定格在季川身上。 眼神,如同冬日里刺骨的寒风,分明写满了愤怒,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伤痛。 “再、说、一、遍——!” 闻衡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又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清晰明了,在这昏暗空旷的房间内不断回荡。 季川的眼眶渐渐红了,他紧咬着下唇,抑制住呼之欲出的喘息声。 他不想服软,更不想在闻衡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可那些分开的话,一旦出口,又怎么可能轻易收回? 它们如同锋利的刀刃,深深割伤彼此的心。 默默地,季川转过身去,眼泪簌簌往下掉,怎么忍也忍不住。 背对着闻衡,生怕被闻衡看见自己的狼狈。 然而,那两行湿润的泪痕,却如同背叛者一般,无声地揭露了他的内心。 一时之间,营帐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一片抽噎哽咽的声音。 那声音,如同夜风中摇曳的烛火,微弱而又无助。 “川儿……” 闻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和无尽的痛楚。 他慢慢走近季川,将季川拽到自己的怀里,声音无比柔软温润,仿佛要融化所有的冰霜。 “为夫错了——”闻衡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责。 “不凶你了,不哭,好吗?”声音里,有着难以抗拒的温柔和恳求。 永远都是闻衡先败下阵来,不论何时何地,只要面对季川,他总是无法坚硬起心肠。 轻轻抚上季川的脸颊,指腹擦干净他眼角的泪水,仿佛要擦去所有的伤痛和委屈。 “来——转过来。”闻衡轻声哄道,“抱紧我,乖,别哭了。” “每每如此,自作主张,不计后果的去闯,闯祸的速度,可比我升官速度快太多了——” 颇有些无奈的捏捏,眼前之人的鼻子,把人按回怀中,紧紧抱住,低声安抚着。 “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如何安心?如何舍弃一切,让你跟在我身边?!” “你让我如何,才能不担心!?” 季川没说话,他能怎么解释? 自己重生,为了帮浩都,他不是为私仇,而是为了闻衡,为了这数十万将士! 但这话太过于玄乎,闻衡怎么会信? 况且…… 他自己都未必能全部接受重生之事,何况其他人? 闻衡有些疲惫,外域行军压力非常人可言,他身上关乎一朝百姓生死,更有十万将士跟随他出生入死。 他要守护的重担,太重、太重—— 最明显的便是——每天睡觉不足两个时辰。 本以为季川醒了,能给他解压。 结果又是这个样子,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抱着季川睡一会,休息一下。 “崽儿,你是我的命啊……”,闻衡低声喃喃着,“我这辈子,最怕的不是战场厮杀,不是外域之敌,而是失去你。” “你死了,我就活不了了。” 闻衡不是秋庭桉那样的文臣,说不出太多有文采的话。 只是很直白的,命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那季川就是他的命,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武将的浪漫在于:我将一生所学,全部教于你一人,却只愿你此生喜乐无忧,一世平宁顺遂。 季川抹了抹泪,抽噎道:“我也一样。” “没了你,我也活不成,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 季川抱住闻衡,手紧紧揽在他的腰间,头抵靠在他胸口,听着闻衡的心跳。 “我答应你……我哪也不去了……我就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打在胸口,让闻衡的神色柔和下来,轻轻抚着季川的后脑勺,点头应声,“嗯”了一声,揽住季川。 可就在他放松警惕的下一秒,季川手掌丝毫不带犹豫的向脖子袭去。 闻衡从不会对季川设防,这一次也一样。 所以他的脖子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季川掌心。 这一记手刀力道足够狠辣,直让闻衡闷哼一声。 “你……” 闻衡捂着脖颈,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意识逐渐模糊。 他费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季川的表情,却只见到少年一脸肃然,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阿衡,我绝不会弃你的性命不顾。” 季川的声音在闻衡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哪怕付出我的命——” 闻衡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他的视线,也吞噬了他的意识。 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闻衡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崽货……连你师父都敢暗算…… 第207章 生死不悔 季川拿出从浩都带出的药,眉头一紧,送入闻衡口中,随即拿起佩剑,转身离开。 这是季昌宁给他的,以防不测的。 半月前,浩都宫殿内,气氛凝重而庄严。 季昌宁,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面色冷峻,阴霾密布。 “朕凭何信你——”眼神如同利刃,锐利地扫向面前之人。 面对君王的质问,来人并未退缩。 缓缓地掀开面纱,少年英气逼人,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外域之争,兹事体大,臣既敢来,便赌陛下会以苍生信臣一次——” 声音沉稳而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他的决心和信念。 正是季川! 季川缓缓地起身,走到殿上,拱手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 “臣,愿赴国难!” 声音坚定而决绝,仿佛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愿赴国难。 国难当头,身为国人不可不奋勇相抗,以保社稷安危。 “若是朕不允,你又当如何——?” 季川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坚定地回答道: “若是陛下不同意,臣便以死效命!” “生死不悔——?” “是——生死不悔!”季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好——!”季昌宁猛然起身,拍案而起,声音中透露出赞赏和决断。 “朕准许你去!” “谢吾皇!” “此药可医百病,防百毒,关键时刻能救命——”,季昌宁从桌案上拿起一道黄绫包袱,轻轻放在季川面前。 季川打开包袱,只见里面装着一颗红色晶莹剔透的丹药,只看外表就已知药效不凡。 然而,季昌宁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心中一紧。 “但——朕手中也仅此一颗,届时若真发生不测,便看你的选择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你与闻衡,只能医一人——” 那药是时序政离开前,留给季昌宁保命的。 他是九五之尊,这些年推行变法改革,征战外域,早已与许多组织结下不可化解的恩怨。 他必须有保命的东西,否则无法坐稳江山。 那药,是由时序政的血做药引,药材里中的一味,更是可遇不可求,世间两粒。 一粒,时序政留给了季昌宁。 一粒,在裴书臣手中—— 季昌宁望着桌案上的红丹,神情怔忪,但只片刻…… 他这一生,也活足了……若真不测,所有事情他也安顿妥当—— 唯余遗憾许多……他也数不清了……也不求任何人……理解了。 望了望身后龙椅,收敛神色,“还有一件。” “这把鸳鸯钺,乃当年先祖留下的遗宝——” 一双钺,钺身火红色,锋利异常,一看就知道非凡品。 季昌宁抬手摸了摸它的钺柄,“此剑名,赤血,只因,它沾染过太多的鲜血。” “先祖以此钺杀敌无数——”季昌宁抬头看着季川,“你师父,也是个用钺的高手——” “他若见了这把钺,定不会认不出它——” “赤血,非善物。” “见它由见朕,赐你先斩后奏之权!” 季川神色肃穆,语气坚定的应声,“臣——遵旨!” “朕,把身后的江山托付给你和你师父。” “你,可一定要护好了——” 季川郑重的点着头,“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军营之中,黑夜长眠—— 季川带上双钺,轻装上路,悄无声息的离开。 宋城,夜色已深,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古朴的街道上。 “今日已晚,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去军营。” 秋庭桉的声音在马车旁响起,搀扶着裴书臣缓缓走下来。 住宿和赶路的事宜,他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一丝不苟。 只是,当他们的脚步刚刚落地,裴书臣回头一望: “政儿呢?” “他早拿了我的身份,先跑了。” 利丹在后车里慢悠悠地下来,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当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时,一点看不出,这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份从容和淡定,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时序政,自那日之后,便总是郁郁寡欢,胸口泛疼。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书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孩子大了,他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然而,今夜是月满之夜,秋庭桉的病症即将发作,需要有医术之人护着。 “一会儿让小娃子取了血,老夫护你一夜,前些日子,给你诊脉,这毒素倒是已经缓解不少。” 众人提起季祈永,这才发现,这小兔崽子! 也不见了!!! 军营周边—— “哥哥,我们明天随着师父和翁翁一起,光明正大来,不好吗?” 季祈永困得厉害,打着哈欠趴在马背上,小大人似的劝着时序政。 时序政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给季祈永喂下,“你不懂,这样才有惊喜感。” 郁郁寡欢??? 胸口烦闷??? 白毛小狗拒绝内耗——!!! 既然季昌宁不让他知道,他就非要知道! “咳咳……哥哥这是什么——” “提神的。” 季祈永:…… “唔……”季祈永刚想说什么,便感觉浑身发热,困意全无,精神倍增。 时序政看他精神起来,便开始跟他讲自己的计划。 小家伙瞪着眼睛听着,“哥哥,我们别作,行吗?” 夜闯军营,搞不好还得秋庭桉来捞他俩…… 为何就不能正常人的思路,明早再来,他是一国太子—— 享受最高接待礼遇不好?非要前一天晚上,偷鸡摸狗的溜进来??! 苦……小太子心苦…… “啧……”时序政挑眉,“要不是你太子身份,我还不带你来呢。” 防止被抓之后,没身份出去是吧……季祈永默默吐槽…… 时序政武义高超,躲避士兵不在话下,季祈永如今也算半个武功能将,随着时序政,也算有惊无险,混进军营。 只是—— 前脚刚踏进闻衡营帐,后脚副将拿着寻来的药,兴高采烈掀开帐帘。 偏偏闻衡,刚刚被季川打昏过去…… 一时之间…… 六目相对—— 时序政挑眉尬笑…… “我要说,你们大将军,不是我们打昏的……你……信吗?” 第208章 关键还得秋庭桉 宋城,夜色如墨,月隐星匿,一片沉寂之中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季川离开军营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谷申府邸。 府内,烛光摇曳,映照出谷申那张尚未从惊愕中回神的脸庞。 未等他有所反应,季川已如影随形,双钺寒光乍现,刃尖精准无误地贴上了他的脖颈。 那股冰冷的触感,伴随着季川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让谷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只需季川手腕微动,他的喉管便会被轻易割裂。 “季川!你怎么敢如此大胆!” 谷申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与愤怒,双眼瞪得滚圆。 “我如何不敢?”季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没有丝毫温度,双眸深邃,宛如寒潭,波澜不惊。 “你的药,还给你!” 手指用力,掐住谷申的脸颊,强迫对方张开嘴。 随后,药瓶倾斜,苦涩的药液如泉涌般灌入谷申口中。 “咳咳……你……” 谷申面色瞬间涨红,双眼因痛苦与愤怒而充血,他奋力挣扎,却只能呕出部分药水,更多的则是顺着喉咙滑下,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你放肆——!!”怒吼声中,满是不甘与屈辱。 谷申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季川的桎梏,却发现自己四肢百骸仿佛被抽离了力量。 不经意间,季川的手中已多了一枚银针,悄无声息间,银针已没入他体内,封住了他的筋脉。 谷申的动作戛然而止,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架,瘫软在地,连站立都成了奢望。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而是你,当年对我做了什么!”季川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带着无法掩饰的讥讽。 他一脚踹出,谷申如同破败的布袋,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谷大人,血流而亡的感觉,你可曾真正体会过?” 季川缓缓蹲下身,目光如炬,直视着谷申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复仇的快感燃烧着他—— 那股可怕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谷申躺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开。 季川这双寒彻如冰的双眸,始终盯着他。 这双眼睛——就是这双眼睛,在他的梦里出现无数次——死神般的存在!!! 谷申终于忍不住,双目暴红的哀嚎出声,“啊!!!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季川冷笑,“当年,你假传圣旨——虐杀于我——” “假造我被陛下赐死之景,惑乱军心!” “你该杀——!!!” 但谷申也不是什么无勇无谋之人,顿时冷静下来,脸上显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你今日杀了老夫,明日宋城百姓就会被垄断粮食供应,老夫在宋城深耕多年,三分之二的官员皆为老夫的人。” 老夫若有任何意外——他们便会立刻施压,向商人提出罢市的要求,切断粮食供应,我记得……” “闻将军的十万大军,粮草供给就在宋城……” 军中一旦切断粮草,将士将无粮可用,必然溃不成军。 谷申冷笑:“你敢么?” 季川眸光陡然一沉,谷申知道他犹豫了。 “黄口小儿!” “就算你再活一世,又有什么用?照样斗不过老夫!” 季川心中怒火翻涌,谷申的威胁如巨石般压在他心头,但他又怎能轻易放过这个仇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双钺的刀刃在谷申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谷申,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季川咬牙切齿地说道。 谷申看着季川,眼中满是得意: “季川,你若还有一丝理智,就该知道,你现在杀了我,便是与整个宋城为敌,与十万大军为敌。” 正在此时,谷府的护卫们察觉到了动静,纷纷朝着这边赶来。 季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心中一紧。 “季川,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否则,你今日必然葬身于此。” 谷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挑衅。 季川目光一凛,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宋城的富商林羽。 林羽为人正直,且一直不满谷申在宋城的跋扈行径,只是一直被谷申压制。 如果能说服他,或许还有转机。 “谷申,你莫要得意太早。” 季川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房间之中。 谷申看着季川离去的方向,愤怒地喊道: “给我追,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生死不论!” 季川在宋城的小巷中穿梭,很快来到了林羽的府邸。 他不顾家丁的阻拦,强行闯入。 林羽听到动静,从内堂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府!”林羽微微蹙眉。 季川亮出鸳鸯钺,林羽顿时一惊。 但今日确实不便,府中刚刚接待几位贵客,若是惊扰了他们……自己…… 正在这时,谷申的护卫已经追了过来,将林府团团围住。 “季川,你跑不掉了,还敢蛊惑林氏。” “林羽,你若识趣,就把季川交出来,否则,你也别想在宋城立足!” 谷申坐在轿辇上,被众人簇拥着,脸上满是阴狠。 林羽的目光在季川与门外严阵以待的护卫间徘徊,心中涌起一股决绝。 他咬紧牙关,沉声道:“来人——请季公子出去。” 此言一出,不仅是对季川的逐客令,更是他试图与季川划清界限的明确表态。 他深知,绝不能让谷申的阴谋得逞,但季川身份扑朔迷离。 此刻冒险相助,无异于火中取栗,他还有一家老小需要他养护…… 若此刻他只是孤身一人,哪怕身死,也绝不会惧怕谷申此等小人! 可……为了家人,他不能冒这个险—— 正当几名林家下人蠢蠢欲动,准备动手之际,一道温和,却包含威严的声音,自门内悠悠传来: “本相竟不知,谷大人有如此大的派头!围捕当朝世子——” 随着声音的落下,秋庭桉的身影缓缓步入众人视线。 一袭青衫,温润如玉,却又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谷申见到秋庭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与慌乱。 怎么会这样?! 上一世,明明…… 第209章 遇事就找秋庭桉 “太师大人——” 林羽拱手行礼,季川也看向来人—— 秋庭桉没有搭理林羽,只是上前一步,淡淡一笑,“怎么,怀疑本相身份?” 谷申刚欲说话,秋庭桉根本就没想让他说。 “呵——”笑意淡淡,“离哲——” 话音刚落,离哲如一抹幽影,黑色的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只在眨眼间便欺身向前。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寒光一闪,剑刃精准地切入,为谷申抬轿四人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离哲毫无表情的脸上。 “呃——” 四人瞪大双眼,至死都未能做出有效的抵抗,身体缓缓倒下,砸起一片尘土。 看都未看一眼倒下的尸体,“唰——”的一声,收剑入鞘,又悄然隐入黑暗之中。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唯有那未干的血迹和刺鼻的血腥味儿,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场致命斩杀。 “啊——” 轿子猛地落地,谷申慌乱中落了地,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一把寒意森森的剑刃。 正抵在他的咽喉处。 利丹顶着一张稚子的脸庞,眼眸却是冷漠,淡然,并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杀机! “谷大人,太师大人有请——”利丹开口,嗓音低哑。 谷申却浑身一颤,看向秋庭桉,又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眼中有着浓浓的畏惧和难以置信。 秋庭桉淡淡勾唇,“管教不严,伤了谷大人的人,秋某自当赔罪——” 看着谷申狼狈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手中随意摘下一枚戒指,朝着谷申抛去。 戒指在半空中旋转了一下,落在谷申脚前。 谷申旁边侍从下意识弯腰想替谷申捡起来,刚刚伸手—— “啊——你!!” 利丹一剑斩下去——头颅飞起,鲜血迸射如注。 谷申呆愣愣看着这一幕,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侍从已经全部倒下,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原地。 利丹出现在身前,利刃再次抵在他脖子上。 “谷大人——这是太师赏赐,您——不谢恩么——” 谷申脸色苍白地看着利丹手中的长剑,浑身不可抑制地抖动着。 季祈永不在,秋庭桉身上散发的威压太过强势。 他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秋庭桉一句话,他不得不从。 朝野上下谁不知,惹皇帝、都不要惹太师—— 朝堂律法限制所有人,除太师除外。 因为…… 他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 谷申赔着笑,缓缓蹲下,手指刚刚碰到那枚戒指—— “谷大人,本相突然想起来,这枚戒指乃陛下所赐,还烦请您——” “跪呈给我,本相再给您换一枚如何?” 赤裸裸的羞辱,明明白白的威胁。 谷申握紧了拳头,狠狠咬牙。 但能如何? 季川和闻衡在朝中并无实权,且闻衡受粮草限制,受困于他。 可秋庭桉不一样,朝中势力,至少一半实权在他手中。 连天子都只能与他稍稍分庭抗礼,更别说他背后还有东宫—— 区区一个宋城,若他想拿下,别说谷申苦苦经营数十载,便是一辈子,也是玩不过秋庭桉一根手指的! 他只能屈辱地跪下来,双手捧着那枚戒指,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秋庭桉接过,随手扔进袖袋中,脸上笑意更浓: “谷大人辛苦了,只是本相出行匆忙,并未带其它珍宝,不如谷大人——” 谷申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谷某不敢,太师大人折煞微臣。” “本相送的礼物,何来不敢?” 秋庭桉语气愈发温和,笑容和蔼得让人头皮发麻,“这样,本相听闻谷大人家有一女,生的端庄秀丽,正是出嫁的好年纪……” 说到这儿一顿。 谷申心脏咯噔一下,立刻跪伏在地,那是他的掌上明珠,秋庭桉这一句,可是抓到他的命脉上了。 “大人——大人!微臣知错!还望大人放过臣的爱女,她还小……”谷申急促道。 秋庭桉笑的愈发和煦。 谷申冷汗连连,心中越发惶恐—— “大人,大人饶恕微臣无心之过,但求您饶了她……” “那便可惜了——陛下命本相彻查贪污之事,这手中要是有宋城贪污的账本,有事给本相做一做……” “兴许本相就忘了大人爱女之事……您说呢——” 秋庭桉缓缓蹲下,伸出双手,抓住谷申的衣襟,脸上笑意分明很浓,却在夜晚之上,让人不敢直视。 谷申浑身一震,他的女儿就是他的命,况且秋庭桉为人,心狠手辣,人人尽知。 若是这般柔弱的小女子落在他手里,后果不言而喻—— 谷申咬牙—— “臣遵从大人吩咐,一切全凭大人安排……” 秋庭桉微微颔首,伸手一拉,谷申踉跄站起身来,看着秋庭桉眼中依旧带着惊惧,他甚至不敢抬头正视秋庭桉一眼。 秋庭桉淡淡笑了笑,“时间紧迫,离哲——随谷大人走一趟,取回账本。” 说完抬步朝前方走去,声音轻描淡写,却让人心惊胆寒。 待谷申走远,季川笑的跟个二傻子一般,颠颠跑到秋庭桉面前。 “秋叔儿,您太厉害了——!” 困扰季川两世的问题,就这么让秋庭桉解决了! 他现在觉得,秋庭桉就是神明下凡——! 秋庭桉微微蹙眉,刚想说什么,却疾步走进府内,刚进大门,“噗——”,鲜血从口中喷出,将那干净的衣袍都染红了一片。 “大人!”林羽快步上前扶住秋庭桉,将他拉到一旁坐下,脸色难看至极。 今日月满,没有季祈永的血,还有时序政的医治,秋庭桉的身体早已撑不住。 若不是来人是季川,他根本不可能管,这副样子,也根本管不了—— 可那是闻衡的爱人,他只能护着—— 秋庭桉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厉害,“不必管我,去查——” “微臣知晓!”林羽低声应下,看了眼四周,迅速退了出去。 夜色弥漫,风声瑟瑟。 季川站在原地,皱眉望着秋庭桉,“秋叔儿,你怎么样——” “你唤我什么——” 秋庭桉的目光过于嫌弃,季川讪讪摸了摸鼻子,“老小子是我师父,您是他师兄,我叫您叔儿……也挺对的啊……” 秋庭桉扫了他一眼,他突然觉得,有时候师弟的爱人,也不必护着… 裴书臣从屋中走出,脸色无奈,“说了不让你出来,偏要逞能——” 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秋庭桉,额头的薄汗,眼中无奈。 秋庭桉轻笑,搭上裴书臣的手臂,手指轻轻拍了拍,微微摇头示意不用。 “师父,无碍的……” 裴书臣也是心疼,“越发有首辅之姿了——” “您又辄愉我——” 裴书臣往旁边一扫,这次发现还有个人…… “你是……” 季川有些难以开口,“按理来说,我是您徒孙……但是我家那位——” “不许我唤您翁翁——” “他说,您……”季川有些不敢说,咽了咽: “他说……十年前,您便不再是他师父了——” 第210章 新体验 “你说的是老夫,哪个徒弟。” 说实在的,季昌宁和闻衡,十年前,两个都不唤他师父了…… 季川年纪小,自然不知从前之事,更没人向他提过当今陛下和闻衡是师兄弟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表兄弟而已。 “还、还有谁啊……” 季川呆愣愣问道。 秋庭桉见状,轻叹一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缓缓抬手,指向一旁懵懂的季川。 “世子,乃是阿衡的关门弟子。” 裴书臣闻言,眉宇间轻轻一蹙,目光如炬,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乌发高束,剑眉入鬓,星目朗朗,双眸之中,既有青春的澄澈,又蕴含着不屈的朝气。 恍若当年的闻衡,那个意气风发、志在四方的少年郎。 “他说的,他不认老夫了?” 臭小子! 当年你私自闯荡外域,老夫还未与你计较,如今竟敢在外散布这等谣言,真是反了天了! 季川点点头,就连一旁的秋庭桉都有些不解。 当年,不是师父闭门不见,怎地—— 他好似并不知这件事一般? 秋庭桉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试探性地问道:“您既是不愿见皇家之人,那阿衡他……” “他姓闻,与季家有何相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那……您后来为何不见他?”秋庭桉追问,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裴书臣瞥了一眼嘴唇泛白的秋庭桉,心中虽有怒气,却也因秋庭桉而隐忍未发,只是没好气地回应:“他若真有心,何曾来见过老夫?” “见过的!这个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季川突然插话,神色坚定,“那次老小子喝醉了,亲口说的!” “他说在一个雨夜,他前来求见,您却闭门不纳,自那以后,他便下定决心,不再认您为师!” 裴书臣闻言,眼眸微眯。 “他离开的那几日,老夫正被先帝禁足,身陷囹圄,又恰逢挚友离世,悲痛欲绝,以至于昏厥两日。” “待老夫醒来,只得知他已远赴外域,而送去的书信,也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说到这里,裴书臣的声音低沉了许多,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 先帝的猜忌、挚友的离世、爱徒的离弃,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晴天霹雳。 那时他醒来,收到的消息是,季昌宁谋反登基,闻衡远走外域,而时序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好的师门,就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你,将他唤来见老夫——” 裴书臣身体微微后仰,椅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神色显得格外疲惫,声音中也透露出几分无可奈何。 “只是,十年光景,他是否还保留着那孩子气,老夫心中着实没有底。” “这……我……”季川闻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闪烁,显然心中有鬼。 “其实,我……我把他打晕了……”季川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成了蚊蚋之音。 “……哎呦!” 裴书臣闻言,眉头一挑,正欲发作,季川却已眼疾手快地躲到了秋庭桉的身后,口中大呼。 “您怎么还动手啊——” 裴书臣的手尚未举起,季川的脑瓜子已经嗡嗡作响,心中暗自叫苦: 完了完了,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老夫师门规矩严明,尔等,却一个个如此放肆,哪有半点规矩可言!” 裴书臣怒斥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胆敢给师父下药,一个更是直接将师父打晕,真是岂有此理!” “咳咳……”秋庭桉微微轻咳…… 不一样,他们和师父,是师徒,这几个…… 都是爱人。 包括时序政和季昌宁,他俩虽不是师徒,但是时序政也给季昌宁下过毒…… 季川正揉着脑袋,刚想开口解释几句,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打断。 “裴老、大人、世子——” 林羽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匆匆而来,“军营传来消息,说是有两人夜闯军营,还袭击了大将军。” “听那外貌描述……好似是……是……太子殿下和小时大人!!” 袭击大将军……秋庭桉和裴书臣闻言,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季川。 季川心中一紧,暗叫不好:完了……这次真是捅了大篓子了…… 军营之中,时序政的呵斥声此起彼伏,却并未能让那些士兵有丝毫的退缩。 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来,他面色冷峻,眼神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威严。 “军营重地,未经许可擅入者,按律当抓!来人——拿下!” 将领一声令下,挥手间,士兵们如潮水般涌上。 尽管两人奋力抵抗,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士兵们制服。 时序政亦是如此,几番挣扎之后,最终被士兵们用粗绳紧紧捆绑,押入了囚牢。 囚牢的门缓缓打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眉。 两人被粗暴地推了进去,随后,那沉重的牢门“哐当”一声关上,将外界的光线与自由彻底隔绝。 “哥哥……下次咱能别这么作了么……” 季祈永看着牢门,一脸无奈地看向时序政,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时序政尬笑一声,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人生总要有新体验的对吧……” 季祈永:……我请问呢? 牢房,是您没进过,还是我没进过? 算什么!新体验!!! 第211章 不会缺我们家年年的 裴书臣皱着眉,目光中带着几分恼怒。 “这两个小兔崽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秋庭桉揉揉眉心,“军营不是平凡之地,他俩身份特殊,实在不宜在牢房待在太久。” 裴书臣冷哼一声,“他们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做出这等莽撞之事,就得让他们吃点苦头。” 话虽如此,他还是缓缓站起身来,“罢了,老夫且去军营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把这两个惹祸精捞出来。” 秋庭桉也跟着起身,“师父,我与您一同前去。” 季川急忙道,“那我也去,毕竟此事因我而起。” 裴书臣看了他一眼,毕竟闻衡的心结要解开,这孩子或许有所帮助。 便算是默许了—— 三人匆匆赶到军营,幸而秋庭桉的首辅之印,将士还是认识的。 那将领见裴书臣等人前来,行了个礼,却仍一脸严肃。 毕竟身上他俩身上,还有袭击闻衡的嫌疑在,如此放人,确实不妥。 “老夫知晓军中有军规,但这二人身份特殊,你且先把他们带出来,老夫自有处置。” “一会儿老夫自会去诊治你们将军。” 将领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人打开了牢门。 时序政和季祈永从牢里走了出来,两人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几处擦伤。 “师父……”季祈永撇着嘴,看见秋庭桉的一瞬,眼泪汪汪的扑到秋庭桉怀里。 秋庭桉见了心疼,摸了摸他的头,“有没有伤到哪里?” 季祈永摇头,“我们只是和他们切磋了一下,并无伤亡。”,心有余悸的抱紧了秋庭桉。 裴书臣则看向时序政,眸光闪动,带着几丝怒气。 时序政看到裴书臣,眼神中闪过一丝心虚,“师父,您来了……” 裴书臣瞪了他一眼,“你这军医当得可真威风,夜闯军营,还袭击将军,玩的很开心?” 时序政低下头,“政儿知错……” 这个时候,道歉就是最管用的——来自时序政二十年的经验之谈。 裴书臣的规矩,这种时候敢顶嘴,那…… 不能想、不敢想…… “老夫没时间管你们,你——跟我去找闻衡。” “你俩——”裴书臣看向季祈永和时序政。 季祈永揪紧了秋庭桉的衣角,一脸紧张的看向秋庭桉。 “师父——永儿之过,我亲自教导便是。” 秋庭桉可不舍得季祈永再丢裴书臣手里,一次就够了,小孩该害怕了。 一旁时序政,眼皮都快眨抽筋了,也没换得秋庭桉改变主意。… “师父……那我就跟您老人家一起去军营!” “你回去,跪省。” 好了……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兵分三路后—— 一路上,季祈永都窝在秋庭桉怀里,不肯抬头,也不怎么说话。 他实在不喜欢牢房,那地方……总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 “怎么了?怕挨揍?” 摇摇脑袋,靠在秋庭桉怀里,又点点头,小狗般哼唧几声,也不说到底怎么了。 “来——你坐过来。” 秋庭桉拉起季祈永,让他跨坐在自己怀里,一手搂住他的腰。 “我问你三遍,三遍之后,如果再不好好说话,我有办法让你张嘴,你喜欢那种办法吗?” 季祈永抿抿唇,只是伏在秋庭桉怀里,“我说……我说……” “牢狱里……我想到了那次下狱,还有您当时说要杀我——” “您那日为何派人搜查东宫,您是不是不信永儿……” 季祈永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呢喃一般。 秋庭桉将他搂的更紧些,手指腹轻轻揉着腰。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那日,确实可疑,我是怕你被其它人抓了把柄,原本想若是真搜出罪证,我便帮你瞒下来。” 秋庭桉声音温柔,语气温润。 “至于要杀你,是为师不对,不该说如此伤你心的话,给你道歉,好不好?” 其实秋庭桉因为这事,给季祈永道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要季祈永偶尔想起来,秋庭桉就会很认真的跟他道歉。 从不会糊弄于他,哪怕有时候季祈永只是想讨些好处。 “还有其他问题吗?”秋庭桉温柔的哄着怀里的人。 季祈永摇摇头,“师父……”,眼眶红红的,“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想要的就是秋庭桉肯定的爱—— 秋庭桉吻了吻他额头,“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我和你翁翁也会着急的。” “我知道了……”季祈永点头。 秋庭桉继续抱着季祈永,笑了笑,“该不该罚?” “长个教训,好不好?” 秋庭桉很少在训话的时候,去用这种商量的语气,但今晚之错,七分在时序政,三分在季祈永。 加之,索幸也并未闯出什么大祸,且还阴差阳错解了裴书臣和闻衡的误会。 不宜动了真罚,伤了崽子的心。 但私自不经商量,擅自行动,也是事实。 该罚,但不宜罚重。 季祈永羞红着脸,又羞又怕,但还是守着规矩。 “请师父让永儿长教训——”规规矩矩请罚,掀开衣袍。 秋庭桉没说什么,手掌给几乎捂暖,微微发热后,方才将手指抽出。 虽然比起板子来说,不算疼,却让季祈永的脸烧的通红。 他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 秋庭桉动作一直不急不缓,一只手掌按在季祈永背上。 另一只手,一下接一下的落下。 但他又不敢动。 变热的同时,痛意也在加剧,季祈永忍不住想伸手捂住,又不敢那样做,只能咬着唇忍着。 一双眼睛因为疼,泪雾蒙蒙,可怜兮兮的看秋庭桉。 “知道疼了?” “……知道了……” “该怎么认错?” 可怜崽子,红着脸,主动把爪子背后。 嘶……好烫…… “不该……不该不同长辈打招呼,就擅自行动。” “永儿知错了——谢谢师父责罚——”红着脸乖乖认错,声音娇娇软软的。 “好了——长教训了?”秋庭桉把人拉起来,圈在怀中,低头吻在崽子红润润的嘴唇上。 那口唇柔软的让人心底都跟着发酥,尤其季祈永脸蛋红的娇艳欲滴。 秋庭桉也没勉强,捧着季祈永的脸,细细看了看,又低头在季祈永唇上落下一个吻。 “罚了你,可委屈?” 季祈永摇头,双手环着秋庭桉的腰身,把脸埋在他怀中,“永儿犯错是事实,不委屈的。” “不过……” “有些疼……” 季祈永趴在秋庭桉怀里小声嘀咕,他现在好痛,好想让秋庭桉摸摸,安慰几句。 “都没事。” 秋庭桉捏捏他耳朵,故意逗他,“还用揉伤,上药吗?” 季祈永脸唰的一下,炸红,双手推搡着秋庭桉的胸膛,将脸藏起来。 秋庭桉轻笑:“不会缺我们年年的——” 第212章 时光很快 将军营帐中—— 裴书臣指尖搭在闻衡手腕脉搏之上,探了片刻,眉头微蹙。 这脉象…… “他可曾吃过什么药物。” 季川并不知季昌宁和裴书臣的关系,便实话实说,将季昌宁赠药之事,一一说明。 “这药是有什么问题吗?” 裴书臣眉间皱痕,愈发加深,这药——他分明记得,是时序政耗尽气血练得,一枚在自己这里,一枚在他那。 竟是不知何时给了季昌宁。 孽缘……再怎么防患,竟也是没有防住。 “没事。” 裴书臣将纸张放下,并未言明其中之关系,沉思片刻,朝季川招了招手。 “过来。” 季川走上前。 “将纸上所记,熬成汤药,切记这药需越浓稠越好。” “啊?”季川有些犯愁,“老小子不爱吃苦,他平日里半分苦、酸之物,都难以入口。” “熬出来,他不喝怎么办……” 裴书臣微微挑眉,看向闻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在,他不敢不喝,去吧。” 裴书臣手底下,还真没有吃不了苦的孩子。 很早年前,闻衡那时也才七岁有余,刚刚进府拜师。 刚来几日,日日欺负时序政,把秋庭桉写了整整一月有余的策论,数万字,全部泼水浇湿,面目全非。 百般淘气,惹得裴书臣不喜,整日把他唤到身边,逼着他学武。 每每淘气,偷懒,便用竹鞭抽他,直到他身上淤青,见血为止,一连几月未曾松过手。 那小模样,当时别提多可怜,哭喊的撕心裂肺,整日抹着眼泪鼻涕。 裴书臣只当看不见,狠劲往疼里打。 打完,还要把被竹鞭抽过的地方擦干净药酒。 药酒刺激伤口,虽好得快,但却犹如再受一遍刑罚。 当时全府上下,也就秋庭桉心软,脾气温和,不同他计较,见他晚间被师父罚跪,不许吃饭时,会偷偷留下些许糕点,放到他书桌之上。 那些时日,闻衡对秋庭桉格外依赖,几乎每日都要缠着秋庭桉好一阵子,才肯回去休息。 时序政也小,秋庭桉是他的阿兄,突然来了个混小子,同他抢阿兄,自然心中不满。 那小子又不知分寸,常常欺负他,将他东西砸的满地都是,又将他压在地上揍。 一来二去,两个人,你追我赶,竟也慢慢在岁月流逝中长大。 后来的事,就是另外的故事。 裴书臣还记得,闻衡九岁那年。 某日清晨,冬日天寒,雪还未停,裴书臣正在屋中练笔之时,小家伙鬼鬼祟祟的溜进来,偷偷摸摸的朝他身后望了一眼,又迅速跑上前去。 着急忙慌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什么心事。 裴书臣头也不抬,手中笔走龙蛇,墨香萦绕。 那小东西却好似十分焦急,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凑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指,轻戳着裴书臣的胳膊。 “师父——” “怎么了?” 裴书臣搁下笔,起身转过身来,见他还穿着里衣。 “头发乱糟糟的,不梳洗一番,过来做什么?” 闻衡扯着裴书臣衣袖,凑到他面前,小声问道,“师父,您在干什么呀?” “练笔。”裴书臣理所应当道。 “啊?”闻衡挠了挠脑袋瓜,疑惑的看着他。 “师父……师父能教衡儿吗?” 闻衡仰头问道。 “学识?”裴书臣有些意外。 那小子平时捣乱就不错了,哪还有一日闲着看书,连字都不愿意多写。 “不是这个,是这个……”闻衡拉着裴书臣的手,走到一旁,指着桌子上的几张字画。 那是裴书臣前几日画好的山河风景图。 “师父,您教衡儿这个,好不好,衡儿想学。” 裴书臣虽是严厉师父,但若是膝下孩子想学什么,他倒不会推辞,当即取了新的纸张,在身前留下空位。 将毛笔搁入他的手中。 “来,先学握笔。” 彼时裴书臣正是身量适中,意气风发,一头青丝整齐束起,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 清风徐徐,拂过他的面庞,额前碎发,微微扬起。 闻衡握着笔,裴书臣便站在他身后,将他圈在怀中,大手握住闻衡的小手,带着毛笔,在纸上划出笔锋。 “你看……这样是为单勾。”又道,“手腕用力,不要放纵自己懈怠。”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暖炉焚燃,温热的大手,包裹着他的小手,闻衡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冷意,只有满心的温存。 “师父画的真好看。”笑意盈盈,满目欢喜。 “这是你的画作,为师也只是辅助而已,是你自己赋予了它美。” “因为你,所以它有了价值。” 四个人后来长大,为什么都成了心理内核极其强大的人,这与裴书臣的教育,脱不了干系。 裴书臣或许手段狠厉,可他的教育观念, 却是极为正确。 小小的家伙,趁着裴书臣不注意,将手中的毛笔蹭到了裴书臣脸上,随后小手捂住嘴巴,笑个不停。 “师父……师父你看!” 裴书臣微微蹙眉,抬手擦了擦脸,见自己脸上被画花了,也不恼怒,只无奈摇摇头。 只是精力都在身前闻衡上,没注意到身后,三个孩子,偷偷上前。 时序政突然大步,从身后捂住裴书臣的双眼,淘气的笑道,“师父!你怎么变成大花猫了?哈哈哈……” 裴书臣猝不及防,一时被他唬住,伸手就要去抓他,却被秋庭桉拽住了手臂,一个重心不稳,朝后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 季昌宁浅笑着,将四个人提前准备好的生辰礼物,放在面前的书桌上,轻声说道:“师父,生辰快乐——” 彼时,季昌宁的嗓音还很清冽干净,如同高山之巅的泉水。 只是……说完便偷偷隐去了身影,他不想在这大喜的生辰日,惹得裴书臣厌烦。 便很是自觉的准备躲回角落…… 时序政一把拉回了他,“太子哥哥不许走!佑儿陪你——” 说罢,手指紧握着季昌宁的手腕,将他拉回大家视野中—— 秋庭桉轻笑,也走过去,将季昌宁拉了过去,道了一句,“师兄,我们要一起的,一家人。” “好——”季昌宁浅浅一笑,微微点头,跟着他们,站在众人之中。 四个半大的孩子,恭恭敬敬地走到裴书臣面前,齐声说道:“师父,祝您福、寿、安、康!” 财迷的小时佑歪着脑袋瓜,“师父,您生辰有红包吗?” 一时之间,逗得众人皆开怀大笑。 裴书臣嘴角噙笑,捏了捏时序政的鼻尖,“有——都有!” “最是缺不得你这个小财迷的——” 四人出身皆不凡,礼物更是华贵,且都是精挑细选,最能显出心思的。 可裴书臣出生权臣世家,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看什么都稀松平常。 反而是自己孩子们的心意,最为珍贵。 那一日,屋外鹅毛大雪,洋洋洒洒,飘落在窗棂上,映着烛光,将窗棂染得一片白晓。 屋内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庭院,笑声冲散了满地积雪。 那一年,裴书臣是第一次过真正意义上的生辰。 是有家人陪伴,没有任何功利、阴谋的生辰。 也是此后……多年里,唯一的一次。 …… 时光转瞬即逝,十几年的时光,恍如昨日。 回忆如同洪水,倾泻而下…… 回过神,裴书臣看着面前,安静躺在榻上的闻衡…… 什么时候,那个会怯生生扯着自己衣袖,个头还没有自己半大高的小孩。 已经成了——为千万人遮风挡雨,沙场上百战不殆的镇国大将军…… 第213章 再刺头,在裴书臣面前,也得乖 缓和的气息,在一瞬变得紧张起来。 闻衡微微睁开眼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怔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师父? 下意识想起身行礼,可回忆才刚刚打开,身子骨还未起来。 便听到裴书臣淡淡道:“躺下,好好休息。” 闻衡眉头微蹙,“谁要起来了——” 顶嘴…… 时序政都不敢,闻衡就这么在自己面前,说出来了—— 裴书臣心中觉得好笑,起身走到门口,关上了营帐门帘。 回过身来,却见闻衡依旧侧躺着,眉间微蹙,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见状,裴书臣将挂在墙上的马鞭取下,走回床边。 “老夫不跟你废话,你心中所怨,老夫跟你解释,十年前那场雨夜,老夫并不知你在屋外,彼时老夫正处于昏迷之中。” 语气平静,不见波澜。 闻衡神色一愣,不知该做何反应。 “你若是不信,便去找你师兄,问个清楚。” 顿了一瞬,话锋转的极快。 “老夫只问你,老夫写与你的书信,可收到。” 闻衡只是乖乖的摇了摇头,想了想自己还处于生气当中,瞬间又硬气了几分。 “本王……” 一记眼刀下来—— “我……走得急,中间并未停歇,直至外域,才停下。” “独行——”裴书臣目光又是一暗,蠢小子! 十五岁,就敢一个人跑到外域,要不要命了! “为何这十年,不曾来找过老夫。” “您都不要我了,我难道还要跟陛下一样,缠着您么。” 好硬气,敢二次顶嘴…… “闻衡——” 裴书臣冷眼微眯,一字一顿。 “放肆。” 这是十来年,第一次唤闻衡全名。 闻衡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微变,似乎想起了什么。 身子向后缩去,“您要做什么……” 说吧,裴书臣脸色未变,可却默默拿过马鞭。 啪嗒一声响,重重抽在闻衡背上,泛起一条血痕…… 闻衡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向裴书臣,仿佛见鬼似的,“……您、您居然打我——” 十年不见的怨气和委屈,瞬间袭了上来。 “您不是不要我了吗,还管我做什么?” 裴书臣根本不理他,一个孩子一个教法,闻衡适合的,就是给他打服了,再慢慢讲道理。 “要么趴着,要么下来跪好——”厉喝一声,气势逼人。 “原以为信件是被人拦截下来,原是你自己擅自做主,驿站之人找不到你!” “不辞而别!” “谁教你的!” “顶嘴!” 一句便是一鞭,毫不留情。 闻衡趴在床板上,也不知是委屈的还是疼的,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眼眶红红的,眼泪蓄满了眼珠子,却始终不落下来。 还跟小时候一样,倔的可怕。 裴书臣也不跟他废话,待到他背上鞭痕密布,浑身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时—— 他也没听见裴书臣任何安慰的话,只得看到裴书臣转身离开了营帐。 而他身上伤口的疼痛,却是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尖锐—— 怎么这样…… 十年不见,一见面,上来一顿鞭子。 然后……就这么走了…… 闻衡趴在那里,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哭的毫无章法,可却压抑不住心里的酸涩—— 好委屈啊—— …… 裴书臣出了营帐,深吸一口气,才压住胸中的怒意。 但其实…… 裴书臣心底也难过。 十年了…… 十年都没见过的孩子,第一次见面,便是如此。 裴书臣甚至都不知,他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以至于这般倔强,这般狠戾。 明明是孩子,可眉宇间,总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深邃…… 这孩子,长大了啊—— …… 不知站了多久,裴书臣这才转身回到营帐中。 只见闻衡趴在床上,双眸闭着,睫毛却在颤动,胸口起伏。 他背上,已无一处完好之地。 知晓有人进来,还要强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起来,老夫跟你谈谈。” 闻衡咬着牙根儿,一句话没说。 可终究抵不过后背传来锥心刺骨的疼,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见裴书臣没说话,自觉的下来,跪在了面前。 “脱了——” 闻衡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裴书臣,随后,又埋下了头。 又开始犯倔……本是想给他上药的。 这下子,裴书臣也恼火了,猛地将他的上衣扯开,顿时露出里面皮开肉绽的模样。 “闻衡,你记住——” “即便你伤的遍体鳞伤。” “可也比不得你——自己把自己毁掉来得重要。” “老夫当年教给你自重自爱!你呢,一个人偷偷跑到外域,十年之间,杳无音讯!” “若是真的出了意外!你让你师兄们该如何,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遇事不问清,便莽撞自处!” “不认师父……呵……师门是你有资格说不认就不认的!” “今日一见,倒是让我意外了,原来还有这一出——” 这小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着裴书臣的面,闻衡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泪水止不住往下掉,湿漉漉的打在地上。 当年负气出走,他就没想着回来,一心便是战死沙场也好,说不定…… 捞个英雄为国捐躯的名声,说不定裴书臣还会后悔不见他…… 哪里会想这么多—— 哭的委屈,也有觉得这十年自己赌气的不值当。 然而,裴书臣面上却没有半点心软。 “从今日起,老夫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彻彻底底,在你两个师兄面前,跟老夫断了师徒关系,彻底离开师门。” “要么,你日日请了罚,来老夫这里,领鞭子——” 冷冰冰的话,没有任何温度。 闻衡哽咽了好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嘶哑低沉,带着满腹委屈—— “我……我要行军,不能日日带伤……” “那就第一个——” 裴书臣干净利索,就准备起身,一只手已经掀开了营帐。 闻衡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哽咽道:“第二个……” 顿了顿,他眼睫忽闪,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抬起头来,坚定道: “我、我选第二个,每日去找您请罚——” “您别不要我……” 再怎么刺头的孩子,在裴书臣面前,也得乖乖伏顺挨罚…… 第214章 但……时序政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裴书臣故做思考半晌,这才收回手,冷冷的盯着闻衡抓着他衣袖的手,淡淡道,“松开——” 闻衡闻言,身形微微一颤,愣了片刻,才才缓缓将手松开,如同放下一件千斤重担。 目光却还一直锁着在裴书臣的衣袖上,不自觉,握成拳头,死死揪着。 裴书臣轻叹一口气,终归人老了,还是有些心软,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了过来。 “过来,老夫看看你伤的有多重——” 闻衡被裴书臣这么一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疼的……” 后背痛的厉害,眉头瞬间紧紧皱起,有些惊慌地看着裴书臣。 “师父……”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像是盛着满腹的委屈。 “闭嘴。”裴书臣伸手用力,将他按坐在床边,床板发出“嘎吱”声。 “趴好,该脱的脱了。” 裴书臣转身走向营帐角落里,摆放着药箱的地方。 营帐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陈旧的气息。 待拿着伤药回来时,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斑驳的血痕,一道挨着一道,触目惊心,要触碰到伤口时。 “嘶——” 闻衡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猛地一缩,但他紧咬着牙关,硬是没敢再吭声。 “你这孩子,就是太倔。” 裴书臣一边上药一边说道,声音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比之前,还是温和了许多。 手指捏着蘸了药的布条,每一下动作都很轻,可嘴上却不饶人。 闻衡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 “师父,那晚……门童一直同我说,您不见皇家之人,让我回去……” “我求了好久,您也没出现,我就觉得被您抛弃了,满心都是怨恨……” 眼睛低垂着,不敢直视裴书臣,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床单。 闻衡向来心直口快,一般哪有弟子敢直接说,“怨恨” 二字。 可见往日里,裴书臣对闻衡的教养中,确实也有因为关门弟子,而格外宽宥之处。 但也仅此一点了。 “怨恨?”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闻衡,眼神中带着一丝责备和无奈, “你这孩子,只凭自己的臆想就下结论。为师当时昏迷不醒,怎会知晓你在屋外?” 手上的布条轻轻搭在闻衡的背上,药汁缓缓渗进伤口。 “我……我当时以为您故意不见我。”闻衡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脸上满是懊悔。 “呵,你就这么不信任为师?”裴书臣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重了一些,闻衡疼得身子一颤。 “嘶……疼,对、对不起……” “师父,这十年我在外面,真的很难——” 声音有些哽咽,嘴唇微微颤抖着,“每次遇到困境,我都会想,如果您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在大漠里迷过路,差点被沙暴卷走;在冰原上受过伤,差点冻死在那里。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裴书臣的手微微一抖,眼神中闪过一丝疼惜,“那你为何不回来?” “他们都说您不要我了……我没有可回的地方了……” 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背上。 裴书臣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吹散了他心中多年的郁气,“为师何时说过不要你?” “行军数载,可是吃尽苦头。”裴书臣换了个话题,分散着闻衡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疼痛。 “嗯,不过我都坚持下来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微微坐直了身子,尽管后背疼痛,但眼神中透着坚定。 “初出茅庐之时,我行走军营之间,周遭尽是些老谋深算的将领,视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然而,幸得从前,师父相授的武功。每一次的战役之中,我皆身先士卒,皆无败绩!” 裴书臣心里也是欣慰,拍了拍他完好的肩膀,“坚韧为基,智行致远,勇毅为骨,智谋为翼。” “你有坚韧不拔之心,实乃难能可贵之品质。” “然而,在纷扰复杂的世事中,仅凭一腔热血与冲动行事,犹如孤舟独泊于汹涌波涛之中,难免有倾覆之虞。” “故而行事之时,还需三思而后行,审时度势,以智取胜,方能在这权谋交织的棋盘上,步步为营,稳操胜券。” 裴书臣给闻衡盖上了被子,撵了撵被角: “衡儿,抛去其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但真正的强者,不仅要有勇往直前的勇气。” “更需有审时度势的智慧,方能在这乱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是,师父。”闻衡乖巧地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是对师门教诲的敬重。 “这几日你就好好养伤,军中的事务先放一放。”裴书臣说道。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可是……”闻衡刚想反驳,看到裴书臣严肃的眼神,那眼神犹如冰冷的刀刃,又把话咽了回去,“是,师父。” 裴书臣看着闻衡听话的样子,心中暗暗欣慰,这孩子虽然调皮倔强,但本质还是好的。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闻衡的伤口,手指轻轻触摸着伤口周围的皮肤,确定没有大碍后,才起身准备离开营帐。 “师父,您还会来看我吗?”闻衡有些担忧地问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双手紧紧抓着床单。 “你还想等为师,亲自来找你赏鞭子——?” “衡儿不敢,衡儿去找师父……”闻衡撇撇嘴,他以为说这么多,师父就不罚自己了…… 淡淡一声冷哼,裴书臣转头向外走去,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帐门处。闻衡心中一阵暗喜。 虽然挨了一顿鞭子,但他终于可以见到师父了! 而且!师父说,都是误会!还给自己写过信诶!!! 古板老头,分明心中就是在乎本王的! 营帐内陷入沉寂,闻衡望着天花板,脑海中满是欢喜。 但——时序政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第215章 神明也会疲惫 裴书臣屋内,时序政低垂着头,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暮色如一块沉重的黑布缓缓垂落。 脸上因刚刚打架,有些淤青。 身体微微摇晃,困意如同潮水般一波一波地向他涌来。 他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脑袋却越来越沉重。 裴书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困了——?” 裴书臣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时序政一个激灵,抖了抖身子。他抬起头,“我,我不困。” 话音刚落,头上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困就直接说。” 时序政:“……”这能说么?他才刚和人打了一架,现在脸都还疼着呢。 他犹豫几秒,低头道:“师父,对不起。” 不管如何,先认错,总是对的! 良久—— 裴书臣没说话。 时序政偷偷抬头,就见他站在那里盯着自己发呆。 疲惫之态,丝毫不掩饰,时序政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是顽皮,可真的惹裴书臣劳累,那是做弟子万万不可的大罪。 “师父?”自责之心升起,时序政忍不住叫他。 裴书臣没再看他,而是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岁数大了,倒是经不起折腾了,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一天舟车劳顿,晚间又为秋庭桉医治,又去军营捞了两只兔崽子,刚刚又和闻衡解了误会。 他被世人奉若神明,可他也是凡身肉体,也会累,也会有心力交瘁之际。 心脏隐隐有些发沉,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天边已黑透了,但月还没出来,四周一片灰暗。 他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桌上那杯凉茶喝了一口。 时序政刚欲膝行,裴书臣冷冷的声线飘了过来:“让你动了——” 时序政顿时不敢说话了,只是心一横,依旧膝行至裴书臣面前,跪好。 裴书臣将茶盏往桌上一放。 清脆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 “时序政。” 他眸色微沉,“你这是打算在我这学得半吊子不成?” 只是下一刻—— 温热的身子,从身前拥住他,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怀中。 时序政的声音闷闷的:“师父。” “是政儿不好……”他仰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师父别生政儿气了好吗?” 语气里,有几分局促,还有几分不自在。 自从时家事变之后,时序政就不大喜欢在人前撒娇。 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觉得特别自责。 “政儿惹师父难受,罪该万死,请师父狠狠责罚。” 他低垂下眼睑,声音渐渐变得哽咽,他紧紧抓着裴书臣的衣摆,像是怕被抛弃的小狼崽。 裴书臣任由孩子抱着,只觉心脏一阵紧过一阵。 他自身就是良医,身体有任何不对,定然会第一时间感知。 但他并不想让这帮孩子跟着担心,没必要,半身都入了土的人,何必扰着这群小孩子。 他伸手拍拍时序政的脑袋,眸光柔和,语调也变得轻缓:“听话,起来。” “我不——”时序政抱着他的腰,摇头。不一会儿,鼻音重了。 他吸了吸鼻子,“师父不答应,我就不起。” 这是在耍无赖。 裴书臣无奈地叹了口气,“上赶着挨罚,不疼?” “疼……”时序政低垂着脑袋,“可若是惹了师父不适,让师父身体受损,阿兄不会饶了政儿的。” 他侧首,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裴书臣一眼,小声道:“师父……是不是很不舒服?政儿可以给您把脉么?” 时序政如今医术不在裴书臣之下,若是 身体不适,他断然不能察觉不出。 他这一问,裴书臣的心更沉了。 “不必。”他拍着时序政的肩道:“没事,起来吧。” “我不。”时序政抱得更紧了,脑袋埋进裴书臣腰腹间,闷声道,“您先回答我,好不好?”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不听话。”裴书臣扶着他胳膊,声音虽不高,但不容置喙。 “再闹下去,是不是连我都要管不了你们了——” “政儿不敢——” 时序政抬头,声音里透着一股委屈,“可是,政儿不想离开您……” 闻言,裴书臣的心,蓦然抽紧,喉结上下翻滚,“……胡说什么——” 声音里似压抑着什么,有些干涩难听。 “政儿只有您这一个亲人了……”时序政声音细不可闻。 但他知道,这句话,已足够裴书臣动容。 他紧紧抓着裴书臣的衣服,低声道,“师父,我知道您疼我…求您不要丢下政儿……” 裴书臣微微叹气,自己膝下这些孩子,什么都好,唯独师门,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可师门不该成为他们的软肋—— “我还能扔下你不成——?” 语调淡淡,透着一丝无奈。 时序政却不依不饶:“嗯——”他抿着唇,眼眶湿漉漉的,“您若是不要政儿了,政儿就是多余的——” 秋庭桉有季祈永,闻衡有季川…… 季昌宁又不要他,时家已然覆灭,若是裴书臣不在了,那他真的就不知去哪了。 “罢了……既然你如此执着,去取鞭子。” “我们算算总账——” 他伸手抚着时序政的头,“别再惹为师生气,今日确实劳累了,嗯?” 时序政愣了一下,下一瞬,欣喜地抬起头。 “师父你答应了?” “答应了……”裴书臣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去吧。” “是!”时序政如蒙大赦,蹦跳着站起身,竟是第一次欢欢喜喜去取鞭子。 待他走后,裴书臣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 才一站稳,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裴书臣眉头骤皱,身体摇晃几下,差点没摔倒在地。 他脸色苍白,紧咬着牙,一手撑住桌面,一手死死按住心口。 抬手之间,运气内息,但转瞬间又崩散开。 “压不住了吗……”眸光一寒,伸手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直接吞咽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他身体内的疼痛顿感减缓。 见状,嘴角方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毒……”,毒效竟比他预料之中还要强。 “呵……先帝……” 待时序政回来,裴书臣早已端坐桌前,神色如常。 只是双目略显暗沉。 他看着时序政手中的长鞭,不免好笑,“对自己如此狠心?” 一鞭子挨下,只怕连闻衡那种皮糙肉厚之人,也要脱层皮。 时序政眨巴眨巴眼睛,“若师父不罚狠些,阿兄想必会更凶政儿。” 把裴书臣气病……时序政都不敢想……秋庭桉会多凶他。 裴书臣捏捏眉心,将目光落在时序政身上。 “呈上来,跪好。” “是——”时序政应声,走到裴书臣跟前。 片刻,长鞭高举—— 第216章 惩戒 “嗖”的一下,鞭子抽了下来,精准地落在时序政的肩头。 鞭子接触到皮肉的瞬间,时序政只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像是有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贴了上去。 肩头衣服瞬间被划破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已经有些红肿的皮肤。 闷哼一声,疼得身子一缩,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可知错——”声音冷冽,每个字都像是尖锐的冰棱,直直地刺向时序政。 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话,一来是为了知道是否愿意受罚,二来是为了让受罚者,陈述错误。 但迄今为止…… 除了闻衡敢在受罚之时,不服气以外…… 还真没人触犯过这条规矩。 时序政抬起头,眼中满是懊悔,不是因为擅长军营,是因为他听出裴书臣语气中的虚弱。 同为医者,又是彼此极为熟悉之人,他又如何感知不出,裴书臣自相逢以来身体的问题。 “政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你既已入我门下,就当知晓规矩。今日你私自行动,夜闯军营可有想过后果?” 愤怒的表情下,隐藏着对时序政的担忧和牵挂。 他害怕时序政因一时冲动而陷入危险,更害怕自己护不住他。 这一次,鞭子呼啸着朝着时序政的后背抽去。 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背上。 时序政的背部肌肉本能地紧绷起来,可那鞭子的力量还是让他整个人向前倾了一下。 后背像是被一条火蛇蜿蜒爬过,疼痛迅速蔓延开来。 那股剧痛让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吼声。 皮肤上迅速浮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有些地方甚至微微渗出血珠,血珠渗进衣服里,将衣服染出一小片深色。 时序政身体猛地一颤,却又忍痛端正跪好,“您别动怒,对身体不好。” 自己在给他捋清错误,让他不要再摸不清情况,便随意行事。 这孩子回答的什么,他在想什么! 眉头皱得更紧了,“时序政,老夫在同你说什么,复述一遍——” “您说夜闯军营,可想过后果……” 他……他一身武功,若不是怕闻衡下不来台,又怎可会让自己身陷囹圄。 他不服,若没有牵绊,他绝不可能服软! 鞭子抽下来的瞬间,疼痛在那一霎变得清晰起来。 可他不敢说,但是也不愿认这个罪。 裴书臣让他重复刚刚的话,他便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但等了片刻,却未感受到鞭子的疼痛。 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只见裴书臣手中的鞭子握着半空,冷冷的盯着他。 终究还是服输了…… “对不起……我不该任性妄为,不该惹您担心,也不该牵扯着永儿去胡作非为。” “政儿认错,请师父责罚。” 裴书臣却依旧没有收回鞭子,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时序政心里一紧,咬紧了下唇,不自觉地握起拳,骨节发白。 “你担心为师,是出自弟子的本心,但师门规矩中,训诫之中,为师可曾有一次,是因为你们惹为师生气,而施罚于你们吗?” 裴书臣话音刚落,时序政便猛然抬头看向他。 “就事论事,今夜之罚,是为何,错在何处,你也明白。” “但你心中不服,是吗?” 时序政抿唇,“政儿不敢。” 裴书臣眼眸微凝,手中的鞭子落下。 “啪”地一声抽在时序政后背,时序政闷哼一声,额头冒出冷汗。 裴书臣的这一鞭并不重,力道轻柔,似乎是不愿下手,但时序政却疼的厉害。 “你生性活泼好动,又是乐观开朗的孩子,你认为那是惊喜,可对于军营之人,又该如何?” “闻衡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可他也是行军之中的大将军,若今夜你们真的打伤了士兵,或是士兵伤了你们。” “军规摆在那里,私闯军营,按律当斩,军纪严明,才能治理军营,今夜好在事情没有闹大,若真闹大,闻衡该把你和永儿如何?” “再者,你武功再强,也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真不敌,受伤了,又该如何?” 听着裴书臣的声音,看着他疲惫的眼底,还有丝丝的血丝,时序政心中自责更深。 “政儿……我知你的心意,也明白你的心境,但这件事情,对你,易受伤;对闻衡,不利军心;对我和你阿兄,又是担心。” 毒素再次发作,心脏处发出一阵剧痛,体内内息翻涌得更加厉害。 裴书臣放下鞭子,走到时序政的身边,用手帕,轻轻帮时序政,擦掉脑门上的汗珠。 动作轻柔,因为他怕自己的颤抖被时序政看出。 “为师深知,你的活泼灵动,如春日暖阳,令人欢喜。但在这纷繁世间,多一些考虑,方能走得更稳更远。” “师父老了,在能护住你们的时间里……” “所盼,不过是你们这些孩子,能平安喜乐,一世恬淡,无烦无忧。” 时序政撇撇嘴,眼泪止不住的向下掉。 吾以暮年,护尔周全,惟愿安康,心之所向。 “政儿真的知错了……师父别老……”时序政哽咽着低声道。 裴书臣抬手给时序政擦掉脸上的泪珠,揉了揉他的脑袋。 “世间哪有长生不老,这须臾数十载,还没嫌师父烦?” 第217章 悲喜尽在一瞬间 裴书臣轻笑,但眉目之间却满是倦意。 几十年,转瞬即逝,看着弟子们成长,都有了各自的爱人、归属,自己也在慢慢变老。 “可是……政儿不想让您老!”时序政委屈的哭腔更大,把脸埋进裴书臣的腿间,紧紧搂住他。 裴书臣反手紧紧抱住时序政,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傻孩子,每个人都有轮回生死,不过世间常态而已。” “为师不贪心,这一生也算值得,有你们相伴一程,便已无憾。” “听话,起来吧,为师也倦了……”裴书臣温和的声音缓缓道。 时序政却抱的更紧,生怕一放开,眼前的人就不见了。 他才不要听他说这些,他不要他走! 他舍不得他! “师父您别这么说……”时序政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哭的更厉害了。 看着时序政如此这般,裴书臣无奈地摇了摇头,胸腔那股毒素似有压抑不住的趋势。 他强行运功,表面还是轻轻拍着时序政的背部,安抚着他。 过了良久,时序政情绪总算是稍稍平复一些,也终于松开了抱住裴书臣的手。 见他终于不再哭了,裴书臣却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分明染上一股痛苦之色,有些缓慢的抬手,擦了擦他的脸,柔声说道。 “好了,不哭了,你去拿药,回来,为师给你上药。” 他要想办法先给时序政支开,否则待会毒发,后果不堪设想。 “是——师父。” 时序政抹抹眼泪,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裴书臣在他身后。 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时序政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裴书臣扶着桌子,身形微微踉跄,一股血腥从他口中发出。 只见他牙关紧闭,整个脸颊都因为痛苦而紧绷,额头上细汗直冒。 他单手撑地,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但终究抑制不住,一手扶住柱子,将口中血水直接吐了出来。 一摊鲜红的血迹蔓延到地上,映入眼帘,似是灼眼,刺鼻的气息让他喘不过气来。 裴书臣紧紧皱着眉头,苍白的唇瓣隐隐透着一丝泛紫的红,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那疼痛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那是一种撕裂的感觉,像是一股热流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又像是被千万把尖刀戳过一般。 裴书臣单手紧紧抓着胸口处,却无法抑制那阵阵剧烈袭来的疼痛,脸色越发阴沉苍白。 裴书臣勉力撑着墙起身,但实在太过疼痛,他无力支撑。 “砰——!” 随着一声重响,裴书臣重重跌倒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昏死过去!!! 走到半路,突觉刚刚裴书臣异常的时序政,猛然回头,冲回来。 不对!!刚刚裴书臣的手,分明是微微颤抖的。 果然——!!! “师父!” 见裴书臣晕倒在地,脸色苍白、浑身冰冷,时序政瞬间意识到,出了什么情况! 他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搭在裴书臣的脉搏上,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师父中毒了?! 不对,不是中毒! 这么严重的毒素,身体机能早就该出问题了,可他明明感觉不到任何不适,脉搏更是正常。 他……他的脉搏……跳动得……非常人之快…… 时序政的心猛地一沉—— 秋庭桉和季祈永闻声也赶忙赶来。 “师父——” “翁翁——” 夜色渐浓,星芒暗淡,整个庭院昏黑一片。 而此刻的皇宫之中 “儿臣参见父皇——” 季阳双手呈上一沓书信,恭敬地放在桌案上。 “此件皆为儿臣在肃州所获,更有太子殿下和尚书大人根据民意,所提奏折。” “太子殿下此次经历,已初见成长,三日前,儿臣与他们一行人辞别,准备回京。” “太子殿下尚且年轻,此次随叔父前往塞北,历练一番也是好的。” “此番,还遇一位医术甚为高明之人,若有可能,儿臣想向父皇举荐此人,担任太医院要职。” 季阳恭敬地禀报道。 “哦——?” 季昌宁这才微微抬眸,扫了一眼那些书信,似有兴致,随手拿起一封翻看。 季阳见状,顿感内心一喜,只要父皇看了这个,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呵……” 看着书信中对那人的描述,季昌宁嘴角勾起,果真…… “你可知,你所举荐之人,是谁?” “此人姓时,医术颇为了得……” 季阳絮絮叨叨,将时序政医术有多好,如何救治百姓都说了一遍。 季昌宁就这样静静的听着,颇有种听别人讲自家孩子,有多聪明伶俐的感觉。 他家小神医,除了脾气不好,这性子倒和从前一样,爱玩爱闹,惹人怜爱的打紧。 “除此以外,还遇一老头,甚是古板严厉,太子此番因他吃了许多苦楚。” 季阳出生晚,离开浩都又早,根本不知裴书臣和季昌宁的事情。 只是实话实说,将裴书臣规矩严,脾气臭……一通缺点讲尽。 “听闻此人还是尚书大人的师父,想来尚书大人儿时并不好过,儿臣倒觉得怜惜这人的徒弟们。” “何人能忍受他的规矩……” 牙住在一旁听着,嘴角都快压不住的往上翘。 头一次,见人如此没大没小的编排裴书臣。 这世间,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儿臣亲眼所见,尚书大人和时先生被罚,惨不忍睹——” 季昌宁埋在一堆奏折之后,季阳没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因何而罚?” 季阳挑挑眉,父皇一向严肃,竟也有如此八卦之事? 他倒没怀疑什么,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季昌宁微微摇头,如此不知后果的设局,也只有秋庭桉了。 时序政明知危险,还敢如此帮凶,两个人,确实该罚。 季阳说了许久,直到口干舌燥,才有些反应过来,“儿臣唐突,忘了时辰,想必父皇公务繁忙,儿臣不便久留——” 季昌宁这也才意识到,似乎过了很久。 “你先行回府歇息吧,其他事情我会安排。” “是……”季阳有些意外,父皇平日最不喜人麻烦,今日怎这样宽容? 不过,他亦没有多想,拱手告退。 季阳离去后,季昌宁放下奏折,嘴角微微扬起。 “陛下许久未曾如此开颜了。” 牙住笑意盈盈给季昌宁端上药膳,“小时大人还是如此,总是能令陛下一笑。” “留下如此多的问题,还待朕解决,朕哪有开心。” 倒是嘴硬,分明刚刚嘴角都快翘上了天,牙住想着。 季昌宁拿去信件,仔细翻阅,刚刚他只看了第一封信,还未看到季祈永写的,不知他写了些什么。 字字句句皆是对肃州百姓的描述,笔触有力,言辞恳切,令人读之心生怜悯。 这孩子果然长大了—— 但…… “这封信……” 季昌宁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封,没有落款和姓名,但却是裴书臣的字迹,他不会认错。 只有寥寥几字—— 季昌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变得苦涩…… 果然——师父是厌恶他的…… 第218章 师门之乐 天空渐渐泛白,第一缕金色的晨光,刺破了夜的黑暗。 “咳咳……” 一阵虚弱而又沉闷的咳嗽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声音虽不响亮,却仿佛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疲惫,让人的心猛地揪紧。 “师父——!” 秋庭桉微微站前一步,欲搀扶着裴书臣。 “不用。”裴书臣微微摇了摇头,却是自己艰难地支撑着坐了起来。 秋庭桉的眉头紧紧皱起,裴书臣却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带着几分豁达与从容: “老夫还没那么虚弱,虽身中奇毒,但也不是立刻就会倒下之人。” “师父!” 时序政膝行上前,动作中带着深深的愧疚与不安,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秋庭桉,凌厉的眼神时,心中猛地一颤,仿佛被一盆冰冷的水当头浇下,瞬间就吓得缩了回去。 “不怪他,我体内之毒,早在二十几年前,便被先帝种下。” 裴书臣轻轻地拍了拍秋庭桉的手掌,眼神满是慈爱,看着自己这个二徒弟,心中满是感慨。 手掌虽已不再年轻,却依然带着温暖的力量,仿佛能抚平一切不安与焦虑。 秋庭桉反扣,紧紧握住裴书臣的手:“您为何不早说,这样瞒着我们,让我们如何安心。” 裴书臣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与释然: “此乃命数,说了又能如何,何苦让你们为此担忧。” 随后,裴书臣转头看向时序政,心中已然明了一切。 眼神中带着一丝考问:“都号出什么了?” “正好为师考考你。” 接着,他又半开玩笑地说道:“说不好,再赏一顿鞭子。” 分明是玩笑的语气,却莫名让人觉得伤感。 时序政微微一颤:“师父体内之毒,脉象紊乱,气息虚浮,应是一种慢性奇毒。” “此毒潜伏多年,如今发作,恐已深入五脏六腑。” 裴书臣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心中暗叹: 不错,这些年倒也算没白教授。 这毒奇就奇在,它在体内潜伏多年,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这也就是为什么裴书臣乃毒发之时,才知道此毒的存在。 一般人,很难诊断出来,甚至根本判不出这毒。 但时序政仅一夜,便能将毒诊断出来,已算极好。 秋庭桉面露忧色,眉头紧锁,“那可有解法?” 时序政沉默片刻,眼神中只剩自责,他低下头: “师父之毒,太过复杂,我才疏学浅,一时难以找到解法。” 裴书臣轻叹一声,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平静,仿佛早已看透了生死。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事在人为,政儿一定会找到解毒之法!” 裴书臣也只当是孩子话,听听就算了。 此毒无解,他这般的医术都难解的毒,时序政尚且年轻,又如何能解。 就算能解,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先起来吧——” 声音中带着几分温和与宽容,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原谅自己犯错的孩子。 时序政眼睛往秋庭桉处瞟,秋庭桉不让他起……他还真不敢起来。 毕竟俗话说得好,当一个平时最温柔之人,突然冷下脸,那才是真的可怕。 师门师兄以及自家阿兄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是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 心虚的低下头,“我跪着挺好的……” 裴书臣看着两人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 “桉儿,让你小弟起来吧。” 秋庭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微微松开了手,眼神却依旧不善地瞥了时序政一眼。 “您就惯着他,给您气成这般,按门规不剥了层皮,都是轻的。” 秋庭桉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恼怒与心疼。 剥皮……吓人……时序政赶忙站起来,急忙说话堵住秋庭桉的嘴,“谢阿兄——” 他可不要被秋庭桉教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书臣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看着这两个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心中满是欣慰。 “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为师这一生,也算精彩。如今毒发,也不过是命运使然。” “师父……”秋庭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书臣堵了回去,“再言,就真恼了——” 裴书臣半开玩笑道。 秋庭桉知他性情,只得作罢。 “您现在感觉怎样?” 裴书臣抚了抚自己胸口,“政儿调理之后,还算不错。” “虽是毒发,但幸也只是偶然,若不是我一时不察,此毒也不会发作得这般迅捷。” “师父当时怎么中了毒?” “为师也不知具体哪年,只知毒发之时……” “师父、师父——!”闻衡雄厚的嗓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裴书臣的话。 大刀阔斧的迈进了屋里,自带着一股……莽夫的气场。 至少裴书臣看来是这样的。 闻衡才不管如何看他,瞥眼就看见站在一旁的时序政,好友多年未见,闻衡又是性情之人,忍不住激动。 “时三!” 闻衡咧着嘴,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 “好久不见!” 玩笑似的一拳打在时序政肩膀上,时序政冷不丁没防备,险些把他打趴在地。 他这体格……还是不要轻易跟他玩闹的好……太容易误伤。 时序政心中暗自嘀咕。 嚯嚯完时序政,闻衡就准备跟秋庭桉寒暄一番,却发现秋庭桉脸色不善,气氛瞬间收敛起来。 “你们怎么了……” 有秋庭桉压着,时序政不敢不说实话, “我夜闯军营,把师父气毒发了……” “师父,您如何了,可需什么药引……我体格壮,您……” 裴书臣无奈叹气,“来一个,问一遍,你们不烦,老夫都烦了。” 话语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让生病之人,一遍遍重复自己是如何生的病,有多严重,无疑在伤口一遍遍撒盐。 闻衡挠挠头,适时地闭上了嘴。 “来做什么?” 裴书臣看向闻衡,示意他也坐下。 闻衡看看秋庭桉,又看看时序政,罢了,自家兄弟有何不能说的。 “就是……找您领罚……今日之罚……” 第219章 大局为重 裴书臣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养大的这些个孩子,是真缺心眼,还是如何? “你还嫌老夫我不够操劳吗?” 裴书臣没好气地瞪了闻衡一眼,语气中透露出几分疲惫与无奈。 闻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中暗自嘀咕,自己确实有点儿不自觉。 嘿嘿一笑,试图缓和气氛,“那您给我定下的规矩,我哪敢不遵守啊……” 裴书臣闻言,伸手一巴掌轻轻拍在闻衡的脑袋上,那力度既疼又痒,让闻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以前你敢顶嘴,会是怎么个下场——” 裴书臣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威胁,却也透露出几分无奈。 “不……不顶了……”闻衡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裴书臣的脸色,生怕再惹恼了,真拿鞭子抽他。 裴书臣年轻时,鞭法可真的…… 都拿他练出来的吧…… 时序政与秋庭桉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被闻衡这变脸速度逗得忍俊不禁。 相视一笑,心中暗自感慨,这闻衡的性格,倒是跟从前在府中时一般无二,总是那么喜人。 气氛方才有所缓和,屋外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急报声,“将军——” “启禀将军——”一名信兵匆匆踏入营帐,脸上写满了焦急,显然有紧急军情需要禀报。 “何事如此慌张——”闻衡眉头紧锁,目光如炬。 信兵喘着粗气,显然还未从紧张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他看了看闻衡,又扫视了周围众人,神色中透露出一丝犹豫。 毕竟,军事机密岂能随意泄露,闻衡自然明白信兵的顾虑。 “有话直说,无需顾忌。”闻衡沉声道。 “是——”信兵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 “是……云将军遭遇埋伏了。原来是前任宋城刺史谷申,竟将宋城的地形图泄露给了外域十八部——” “如今,此人已逃离宋城,藏身于外域兵部之中。” “他……他还切断了我们的粮草运输线,扣押了百姓和粮草物资。百姓们被困在山中,情况危急——” “该死!”闻衡怒吼一声,猛地一拍桌边,震得桌上的物件都跳了起来。 “你先下去休息吧。” 秋庭桉看向信兵,示意他退下。随后,他转身安抚闻衡。 “莫急,我们一同前往查看,定能想出对策。” —— 待一行人,到达,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心中一沉。 边境的村庄,笼罩在一片萧瑟之中。 百姓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眼中失去了这个年纪应有的光彩。 而外域敌军的频繁骚扰,百姓们四处躲藏。 妇女们紧紧抱着孩子,眼中满是惊恐;男人们则握紧手中简陋的武器,准备随时抵抗外敌的入侵。 秋庭桉屹立在高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百姓的苦难与村庄的破败,眉头紧锁。 粮草供给的切断,对于军队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危机。 如同悬在军队头顶的一把利剑,随时可能斩断军队的生命线。 若不能及时解决这一燃眉之急。 不仅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削弱士兵们的士气,更可能导致整个战局的失利,让国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阿衡,召集将领,百姓苦难,不能再拖下去了——” “好——来人,回营!” —— 营帐内,闻衡端坐于主位,身姿挺拔如苍松,不怒自威。 剑眉微蹙,目光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众将领围坐四周,神色肃穆,等待着闻衡发话。 在这里,没有师门,只有镇国大将军——闻衡。 闻衡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声音沉稳而有力,如洪钟般在营帐内回荡: “如今局势复杂,敌军来势汹汹,诸位有何良策?” 眼神缓缓扫过众人,带着审视威压。 将领们纷纷低头沉思,片刻后,一位老将率先开口: “将军,依末将之见,可先加固城防,以逸待劳。” 闻衡微微颔首,却未言语,似乎在斟酌此计的可行性。 另一位年轻将领则起身抱拳,言辞激昂: “末将认为应主动出击,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闻衡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加固城防,可保一时之安,但难以扭转局势。主动出击,虽有胜算,但风险亦大。”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要摸清敌军虚实,再做定夺。” 转而抬眸看向秋庭桉,“秋相可有想法。” “粮草供给被切断,本相认为,当务之急,乃解决将士粮草问题。” “否则……” 秋庭桉的脸色凝重。 “大人,眼下困境重重,何不向朝廷发送急书,恳请他们火速调拨粮草,以解我军燃眉之急。” 闻衡闻言,眉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决绝之色。 “朝廷鞭长莫及,待那粮草辗转千里而来,我军只怕早已陷入绝境。” “吾等需自寻出路。” “可……可此地虽紧邻宋城,但那城中官员腐化已久,府库空虚,宋城之援,实乃杯水车薪,难以解我军之困啊!” 另一将领面露难色,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苦涩。 秋庭桉闻言,沉默片刻,望向远方,似是在心中权衡着万千思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送运粮草之路,虽为正道,却需绕行数村,耗时良久。” “若我军能另辟蹊径,穿村而过,或许能抢得先机,解此燃眉之急。” “然……此法虽速,却太过残忍。” “军队过境,势必会波及无辜,烧毁那些边境小村,以图捷径,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一位年长的将领面露不忍,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痛心。 秋庭桉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与无奈,他低声叹道: “此计虽狠,却也是无奈之举。如此,我军或许能暂时缓解粮草之压。” “更可借此机会,给那敌军制造些许混乱,打乱他们的部署。” 此言一出,军营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众将领面露惊愕! 以百姓之屋,供给军营,这——!!! 第220章 等你师父忙完,揍你么! 将士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秋大人,此举万万不可!那些村庄中的百姓,皆是无辜之人,怎能将他们的家园化为灰烬!” 一位年轻的将领挺身而出,声音中带着几分愤怒与不甘。 他们虽身为军人,杀伐果断,但闻衡治军严明,向来严禁滥杀无辜。 更何况,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本就出身平民。 对于百姓的疾苦,自然感同身受,难以接受这等残忍之举。 军营之中,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而压抑。众人皆沉默不语。 只余那呼呼的风声,似乎在诉说着这乱世之中的无奈与悲凉。 “吾亦深知此举之残忍,然则眼下,我们别无选择。” “倘若不为此,我军必将因粮草不济而败北,届时,整个国度都将被拖入无尽的深渊。 “大局当前,我们不得不忍痛割爱,以国家为重。” 秋庭桉的声音虽低沉,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是,大人,此举恐将激起民怨沸腾,甚至引发反抗,对我军的士气亦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 另一位将领面露忧色,言辞恳切。 “本相自会竭尽全力,安抚百姓,同时,亦会着手实施一系列措施,以确保他们的基本生计不受影响。” 一旁的季祈永,听闻秋庭桉的提议,心中不禁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同意秋庭桉所言—— 他深知秋庭桉向来杀伐决断,所除皆为奸邪之徒。 然而,此番所议,却是要牺牲无辜百姓,这怎能让他心中无波? 生命,乃是无价之宝,岂能因一己之私,一战之需,而轻易牺牲? 闻衡始终沉默不语,他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十万将士的生死,浩都百姓的安危,皆系于一线。 秋庭桉所言,虽非完美之策,却也是大局所需,小家之利,在大义面前,只得暂且牺牲。 军营之内,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异常沉重。 猛然间—— 季祈永挺身而出,言辞激昂: “师父,那些百姓皆是无辜之人,他们已然生活在无尽的苦难之中。” “我们岂能再因一己之私,而将他们推向深渊!”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当众指责师长,此举实乃大不敬! 时序政眉梢微挑,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孩子,难道在翁翁那里学的半月规矩,都忘了吗? 秋庭桉凝视着季祈永,心中涌起一丝波澜。 他深知季祈永心性善良,心软如绵,但他也希望季祈永,能够理解他所承受的重压。 战争,岂是儿戏?其中牺牲,何其沉重! 闻衡身上,几十处伤疤赫然在目,那是他苦守边境十载的见证,难道不是牺牲? 边境将士,背井离乡,日夜坚守,抛家弃子,难道不是牺牲? 战场之上,将士们浴血奋战,杀敌无数,每一次冲锋,都是生死较量,难道不是牺牲? 这十万将士,哪一个不是舍小家为大家,奋勇向前? 若是粮草不能顺利运达,难道要让这些苦守边境的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白白送命么!!! 秋庭桉心中激荡着无尽的感慨,他深知自己的决定或许残忍。 但在这乱世之中,为了大局,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艰难的抉择。 秋庭桉念及季祈永年幼,未经生死抉择之历练,且身为太子,尊严不可轻侮,于是微微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地道: “殿下,时局危急,此举虽显残忍,但只要我们妥善处理,百姓仍有望安居乐业。” “反之,若坐视不理,军队将失去战斗力,国家亦将陷入危难之中。” “望殿下以大局为重,理解并支持臣的决定。”言辞不卑不亢,将局势之要害剖析得清晰明了。 同时在众人面前,亦顾及了季祈永的太子尊严。 可某个孩子,直接拒绝了他哥哥的眼神投递。 时序政在一旁,就差当场捂住季祈永的嘴了。 不是不能说,而是不该在众人面前剥了长者面子,只为争个输赢。 不论尊卑,是基本礼仪问题。 但季祈永就是有这个毛病,在宫里就愿意不分场合的同教书先生,争个面红耳赤。 这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孤不理解!此举与那些残忍的敌军何异?孤绝不同意!” 季祈永固执己见,言辞坚决。 秋庭桉闻言,眉头微皱,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小兔崽子,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其他将领们也纷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们一方面理解秋庭桉的苦衷和无奈。 另一方面又深感季祈永的观点不无道理,烧毁村庄的做法确实太过残忍,令人难以接受。 正当此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蓦然响起,穿透了营帐内的紧张氛围: “不知老夫,可否插言一二?” 季川小心翼翼地扶着裴书臣,两人缓缓步入营帐之中。 仿佛一阵和煦的风,悄然吹散了先前的火药味。 “师父——您怎不在屋内静养,这屋外风大,您——” 闻衡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援手,搀扶住裴书臣,语气中满是关切与敬意。 裴书臣,也曾率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众多老将见到他,无不肃然起敬,纷纷行礼问候: “裴老——” “无妨。”裴书臣轻轻拍了拍闻衡的手背,以示安慰。 随后,他的目光温和地转向了秋庭桉与季祈永。 “二位皆无过错,只是立场与视角不同罢了。秋相所虑,乃是国家大局;而殿下所忧,则是黎民百姓。” 裴书臣在外人面前,总是以官职相称,既保持了礼数,又无形中维护了自家孩子的尊严。 “老夫深信,殿下乃识大体、顾大局之人,亦相信秋相有能力妥善安抚受影响的百姓。” 明显带着调解之意,为双方各让一步提供了台阶。 秋庭桉闻言,微微躬身行礼,言辞恳切:“承师父信任,徒儿定不负所托。” 礼幼尊卑,恰到好处—— 然而,季祈永却依旧倔强地沉默不语。 时序政轻咳一声,示意季祈永, 兔崽子! 这答题模板都告诉你了,还不跟着学?等你师父忙完了揍你吗?! 第221章 你师父,终究是你师父 什么是犟种呢? 季祈永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称呼。 那天,公开与秋庭桉叫板之后,小孩子很是不服。 三天过去,愣是谁也不理谁。 但就当秋庭桉以为,这孩子消停下来时—— 屋外,风卷残云,天际一抹残阳如血,映照着军营前那不安的氛围。 一名士兵,满身尘土,神色慌张,匆匆穿堂而过,直至秋庭桉和闻衡面前,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几分急促: “启禀大人,外面……外面有一些百姓,他们……” “他们不知怎地,得知了我们要烧毁村庄的消息,此刻正聚集在军营门口,情绪激动,要求见大人,恳请大人给他们一个解释。” 秋庭桉闻言,眉头轻轻一蹙,皱褶间藏着深思。 消息并未下达,百姓又是如何得知——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深邃。 沉吟片刻后,轻声道:“我去看看。” 步出军营,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带着几分萧瑟与不祥。 军营门外,黑压压的人群聚集,他们的脸上,或恐惧,或愤怒,或无助,交织成一幅复杂的画卷。 那些眼神,如同利箭,直射向秋庭桉,仿佛要将他穿透。 “大人!我们听说,你们要烧毁我们的村庄,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人群中,一个声音颤抖着响起,带着无尽的惶恐与不解。 这时,一位老者缓缓走出人群,他须发皆白,面容憔悴,眼中闪烁着泪光,仿佛每一滴都承载着无尽的哀伤与无奈。 他蹒跚着步伐,一步步走向秋庭桉,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哽咽: “大人,我们都是无辜的百姓啊!” “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足够艰难。如今,你们怎能……怎能如此对待我们?” 老者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秋庭桉凝视着眼前的百姓,眉头轻轻蹙起。 果然在一群人之后,寻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季祈永。 煽动民意,施压于他……呵,这番手段—— 用在自己人身上,当真是好样的! 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作了一揖,声音沉稳而诚挚: “诸位,请稍安勿躁。” “秋某深知尔等生活之不易,然则,我军当前正面临粮草匮乏之困境,若不及时采取措施,恐难以支撑战事。” “更遑论战胜敌军,烧毁村庄,实属无奈之举。” “但秋某在此承诺,必当竭尽所能,保障尔等之安全与生活。” “请诸位相信,我等此举,皆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局,亦是为了尔等之未来。” “我们不信!你们这些官老爷,只知打仗,何时在乎过我们百姓的死活?” “休想烧毁我们的家园!”人群中,一名年轻人挺身而出,怒目圆睁,声音响彻云霄。 百姓们纷纷响应,情绪激昂,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正当秋庭桉欲再次开口之际,季祈永缓步走出,他的声音坚定,如同寒风中的一把利剑: “若以战争之名,便要烧毁村庄,使百姓流离失所,那与那些奸佞之臣又有何异?” 目光如炬,直视秋庭桉:“师父一世清明,为何到了此刻,却变得如此心狠?” 心狠…… 到底是是谁心狠—— 秋庭桉冷冷地瞥向季祈永,那目光冰冷刺骨,仿佛能瞬间将季祈永冻结成冰。 他缓缓开口,声音虽温润淡雅,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殿下,多虑了——” 这五个字,轻轻吐出,却如寒风凛冽,让季祈永心头一颤。 他知道,秋庭桉这是真的动怒了。 然而,秋庭桉的怒意转瞬即逝,他的目光再次回落到那群百姓身上。 深吸一口气,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秋某虽不才,但经三日商讨,已寻得解决大家温饱问题的良策。” 随着他轻轻挥手,底下士兵迅速抬上三个大型木箱,当众打开——箱内银光闪闪,满是白银,熠熠生辉。 秋庭桉指了指身旁的士兵,沉声道: “这位将军,将会为大家分发拆迁村庄的补偿银两,每家每户皆可按人头认领,绝不偏私。” 对于生活在边境的百姓而言,这些银子无疑是天文数字,足以让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堆白花花的银子深深吸引,震惊之余,更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大人,您……您当真是真心要帮我们重建家园吗?” 有眼尖的百姓从箱子里捧起一把银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秋庭桉笑着点点头,声音温和而坚定: “自然,秋某向来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大家,就绝不会食言。” 见他态度如此诚恳,百姓们心中的动摇更甚。 他们虽然舍不得熟悉的家园,但也明白秋庭桉这么做是为了军队筹措粮草,更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一旦村庄被烧,至少能最大程度地防止外域军队的偷袭。 “况且,秋某已与大将军商讨完毕,将会派遣一部分士兵,专门为大家建设新的房屋,确保大家不会受到任何损失和危险。” 与秋庭桉斗,季祈永显然不够格。 至少在他利用舆论和人情来压逼秋庭桉的时候,秋庭桉选择了最有效的方法,来解决这一事态发展。 不得不说,秋庭桉,真的很强。 财力、物力、乃至自身的势力—— 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可以比拟的。 待百姓带着充足的白银,一一离去,秋庭桉才缓缓转身,看向一旁的季祈永。 “现下,殿下——可满意了——” 一字一句说完,还未等季祈永回过神,秋庭桉便甩袖离开—— 第222章 可你又何曾向他解释清楚过 晚间—— 饭桌上,秋庭桉和裴书臣有说有笑,连座位都不挨着季祈永坐,仿佛没有看见季祈永一样。 季祈永低头吃饭,目光朝着秋庭桉那边望,眼巴巴地。 可秋庭桉根本不接他的眼神,专心吃自己的饭,和裴书臣交谈甚欢。 季祈永知道,秋庭桉肯定生气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秋庭桉居然不搭理他了。 以前秋庭桉就算生再大的气,也会和他说话、解释。 这次,秋庭桉却没有这么做。 反而是,把他当做空气,自己依旧谈笑风生。 长辈都在,他也不好第一个离席,又实在没有胃口,孤零零扒拉着眼前的米饭。 裴书臣笑了笑,放在碗筷,“行了,都说七分饱最养人,老夫也该学着养生。” 说完,便起身离席,去散步消食去了。 只剩季祈永和秋庭桉四目相对。 季祈永尴尬的咳了咳,放下碗筷,刚欲同秋庭桉说话,秋庭桉便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道:“秋某吃好了,殿下慢吃。” 语落,起身离开。 季祈永抿唇,看着空空的椅背,不知所措。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下毒,第二次就敢煽动舆论。 不计后果,胳膊肘往外拐—— 就好像秋庭桉这十年,养了个白眼狼。 十年,为他布局,为他手满鲜血,为他背负骂名。 而他却…… 用尽手段,将秋庭桉一步步逼退。 小孩子低垂着脑袋,也不知该去哪,出了军营,孤零零坐在树下。 秋月如钩,照亮寂静无声的夜。 一阵晚风吹过,季祈永紧了紧衣襟,有些冷。 其实他也不是不懂,也不是不知道,不该在公开场合不敬师长。 可当时百姓的性命摆在眼前,军营之中,哪怕不赞同秋庭桉想法的人,比比皆是。 但谁又敢说什么? 位近人臣的秋首辅,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权臣。 谁敢唱反调。 可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他不是预言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只知,命令一旦下达…… 那么数以千计的百姓,将会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将士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们当中大多都是妇孺老人,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也有可能是这万千将士之中的一员。 让他们亲手拆毁自己的家园,真的考虑过将士们的感受了吗? 所以,由不得他多考虑,他想的只是能阻止,便阻止下来。 他是幼稚、是气人,可……他真的从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啊…… 加上前三天,秋庭桉根本没向他解释,会如何解决,连话都少的可怜。 就像,当初的小牡丹,那场大雨,秋庭桉就认为那是耽误课业的玩物,随意扔进雨中,任由它自生自灭。 可在季祈永眼里,那就是一条生命,所以他拼命想护下它。 他错了吗? 他只是想护下这些生命,就像当年护下小牡丹一样…… 他也委屈…… 只是一次方法激进,便不要他了吗…… 那当初说那些话,将他扔进牢里,而后扔给裴书臣,整整丢了半条命… “把你师父气走了,现下可是后悔了?” 裴书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季祈永抬起头,裴书臣拎着一盒吃食,从一侧的竹林小路走来。 季祈永赶忙起身,“翁翁——” 裴书臣摆摆手,“现在讲这些虚礼了,当众顶撞师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小孩子抿了抿唇,“对不起……” “过来。”裴书臣将手中的点心递给他,“你师父一向偏疼你,他做事自然有他的考量,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如何做好一个帝王。” “吃吧,看你饭桌上,也不曾动筷。” 季祈永哪有心思吃,只是也不好推辞,接过点心便往嘴里送。 裴书臣看了,摸摸孩子的脑袋:“孩子,很多事情,不要等后悔了,再去做。” “否则……等到有心无力的那一天,便也只能追悔莫及……” 裴书臣说着,眼底一片黯然。 “您……是在说我父皇吗?” 裴书臣一愣,他没想到季祈永会知道这件事情。 “师父同我说的,他说父皇发高热之际,喊的都是您,他觉得您和父皇,有误会。” 裴书臣笑了笑,“他是我年少时,便养在身边的第一个孩子,虽无血缘,却也曾拿命当他的父亲。” 可惜…… “翁翁……有一件事,我……” “但说无妨。” “温和清曾同我说过,父皇和母后成婚之际,母后一直服用避孕的药物……” “而且我的年龄……和父皇的年龄……” 这话倒是令裴书臣有些诧异,起初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季祈永的身份,季昌宁眉眼之间,是帝王的尊贵威严和杀伐果决。 且先皇后也是将门之女,生的英气。 可季祈永自幼性格懦弱,软弱可欺。 加之年龄的推算,这孩子倒真像极了一位故人。 可这怎么可能? 裴书臣心中一紧,这孩子……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先前是时家满门抄斩,偏偏时序政被无罪释放;时家旧部,如此大的物力,财力,且能将他们的行踪藏之如此深…… 又恰好让时序政遇到—— 再加上,这一路上,帮助利家假死逃生,安排季祈永在外历练…… 还有闻衡体内的丹药…… 季祈永的生母…… 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似乎都是在设计好的! 裴书臣深吸一口气,真是好大一盘棋—— “翁翁?”见裴书臣面色不对,季祈永又唤了一声,“您怎么了?” 裴书臣回神,神色复杂,望着孩童的双目,声音沙哑: “无碍,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一些人罢了——” 裴书臣揉了揉季祈永的头发,看向夜空,自言自语道:“若是有下一世,他不是君王,我们只是普通师徒。” “老夫便是把最好的补给你父皇……” 随即苦笑着: “若他……还愿意做老夫的徒弟……” 亲自养大的孩子,加之几十年的权谋,这些日子的事情,让往年种种端倪,逐渐浮现出来。 可……晚了…… 一切都晚了…… 若裴书臣猜的没错,在一切算计之下,季昌宁没想过……活下去…… “翁翁……我没有恩将图报,没有吃里扒外,我只是想让那些人活下去……我真的错了吗……” 季祈永的眼泪落下,声音哽咽。 谁对谁错—— 秋庭桉行事激进,不屑解释,若是他那三天,能跟孩子好好解释,他已经备好白银,备好一切。 季祈永还会煽动舆情吗? 可季祈永真的对吗? 煽动舆情,对抗自己的师父,对抗一个爱了他十年的人。 但其实……季祈永煽动舆情的招数,难道真的就没有秋庭桉,行事激进的影子,在身上吗? 第223章 果然被爱的有恃无恐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似在诉说着这复杂的故事。 裴书臣轻叹一声,伸手擦去季祈永脸上的泪水。 “孩子,这世间之事,本就难以分清绝对的对错。” “你师父为官十载,便已位极人臣,若是心慈手软,又怎可能坐稳如今位置。” “这件事,他有他的考量,你有你的坚持,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裴书臣的声音柔和,轻轻摸着孩子的脑袋,像是安慰迷途的稚鸟。 “做事极端,行事激进,总把你当做孩子,不屑跟你解释,这是他的错,老夫会训他。” “可你也该反省,为何不信他。” “他若不是将你放在心尖上,一心护着你,你认为只凭你,短短几日,能煽动民心?甚至让百姓对你言听计从吗?” 季祈永心下微震,他没想过,自己的小心思,早就暴露无疑。 “他啊……十年来,受过的算计太多,你这样的小谋小算,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真正伤心的是——你再一次为了外人,伤他。” “去吧,问问你哥哥,他从前最是会哄人,用他的法子,给你师父顺顺毛。” “老夫这二徒弟,最是心软。” 想起年少这几个孩子的事情,裴书臣嘴角 浮出一丝笑意,目光柔和。 —— 话虽如此,可真当季祈永站在门口,又犹豫了。 耳边皆是时序政嘱咐的法子,可是……好羞啊…… “师、师父……”敲敲门,没有回声,他又唤了一句,“师父,我……” 算了,哥哥说了,这种事情,要大胆一些! 季祈永鼓足勇气,推开门,夜深,秋庭桉早已入寝,床边放了一盏灯。 侧躺在榻上,一手按压着眉心,面上是疲惫之色,听到开门的声音,眉头微蹙。 窸窸窣窣,这小崽子要做什么? “师父……永儿错了……” 温热的双手触碰到脖颈,冰凉的玉佩,抵到自己的侧颈,软糯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晚中传来—— 仿佛冬日的暖阳,一点点拂过心头。 哥哥说了!先认错,总没错! “下去!” 秋庭桉冷声道,伸手想抓住季祈永的手腕,却抓了个空。 季祈永身板灵活,在他的身前跪下来,握紧了秋庭桉的手,抱在怀中,脑袋微微扬起。 借着灯火,秋庭桉看清季祈永此时的动作,秋庭桉瞳孔微缩。 这孩子,习武之后,力气倒是大了不少。 “做什么——” “永儿是回自己的屋!” 这话说的倒也不假,他俩这关系,熟悉之人,人尽皆知。 自然也就只安排了一屋。 见秋庭桉不理,季祈永瞪着圆溜溜的黑眸,抖了抖,“师父……冷……” 原是刚刚窸窸窣窣之声,是季祈永在自己取下了大氅,他身子单薄,倒是有些冷意。 见他冷,秋庭桉也不愿再发火,伸手去了外袍,随手扔进了季祈永怀里。 “穿上——出去。” “不行,外面也冷,我要回师父身边……睡。” 眼巴巴的看着秋庭桉身后的床榻,“师父知道的,永儿经十岁那年大雪,伤了里子,抗不了严寒的。” “殿下身冷,倒也比不得数十万将士心寒。” 秋庭桉的嘴…… “是师父心寒还是将士心寒……” 季祈永的直球…… 就是最好的攻破! “师父冷了永儿,是想让永儿反省,现下永儿反省好了,我们便理应说开。” 说着,趁秋庭桉不注意,颠颠爬回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秋庭桉的衣角。 “师父……以爱人的身份,和永儿谈谈,好不好?” 起身缓缓靠近 ,伸出两只爪子,握住秋庭桉的手,小心翼翼的抬起脑袋,亲了亲秋庭桉的嘴角。 湿润而温暖,还带着少年独有的清香。 秋庭桉眼尾扫过,只见少年正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的等着他的答案。 终究还是松口了…… “说——” 季祈永笑开,哥哥的法子,果然好使! 胆子大一些,刚准备像从前一般,跨坐上去,就被秋庭桉一个眼神,给吓退了。 乖乖跪了回去…… “永儿不尊师长,当众顶撞,该罚;算计师长,该罚。” “可永儿想说,师父做事冒进,不计后果,且从不屑与永儿商量,也……也不对。” 秋庭桉微微挑眉,倒是被小孩气笑了,都这样了,还敢来指责他。 倒是胆儿肥了! “殿下说的是,臣以后注意。” 语气微重,却不见怒意。 季祈永瘪了瘪嘴,委屈的要死,别的他都可以接受! 这个不行!就像刺到逆鳞上—— “您又不好好说话!非要讽刺挖苦一番!能解决问题么!” 说着,把自己说委屈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通红、通红,肩膀一抽一抽的,时不时用手抹一把眼泪,像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狗。 又可怜,又惹人怜惜。 秋庭桉瞧着无奈,脑仁疼。 “分明被你算计的人是我,你哭成这般,做什么?” 伸手给哭唧唧的孩子擦眼泪,又想到什么似得,又放开手。 秋庭桉心里也是难受的很。 “嘶……又咬——” 趁着秋庭桉不备,季祈永小狗啃骨头一样,又咬上秋庭桉的脖颈处。 秋庭桉伸手揍了几下,小孩子就是不松口,反而越发狠厉。 直到咬出血,才微微松开。 舔着自己的牙齿,可怜的望着秋庭桉。 秋庭桉拿他无奈。 “师父故意放纵百姓,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就是为了测试我,是否会挑起民意,来伤您。” “您难道就不幼稚么!” “故意冷着我,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说,冷战,好玩么!” “若是我日日唤师父,秋大人、秋丞相、太师!师父不会伤心么!” “您是小孩子么,非要用这样的事情来测试我们之间的爱意!” 季祈永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像是只炸毛的小猫,缓了缓,又觉得语气不好…… “当然……您在永儿面前,也可以是小孩子……” 秋庭桉无语。 明明是他做错事,却好像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这就是年上养孩子的无奈,什么都迁就着,最后反倒成了欠他的?! 火气上来,秋庭桉按住季祈永,伸手就往他身上揍。 季祈永下意识撑起胳膊想挣脱,但…… 片刻…… 乖乖趴回秋庭桉腿上,又有些害怕的扯了扯被子,往自己怀里塞了塞,像是这样,能多点安全感似的。 “永儿口无遮拦、顶撞师长、设计陷害师长,请师父责罚……” 也不知是怕挨揍,还是真的知错,规规矩矩的请罚,倒真有几分诚心的意味。 秋庭桉也是火气上来的时候,正好季祈永随身带着的扇子,就放在手边。 太子的佩扇,自然也是极好的木材所制。 单是拿在手中,便已沉甸甸…… 当然,作为罚人的工具,自然是极好的—— 第224章 爱人的安抚 秋庭桉手臂轻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唔!” 毫无防备的小孩,猝不及防之下,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 疼—— 扇子骨上镶嵌的白玉,散发着幽幽的寒光,冰凉刺骨,与坚硬的石头无异,让季祈永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秋庭桉目睹季祈永因吃痛而微微蜷缩的模样,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涟漪。 然而,一想到近日的所作所为,又迅速硬起了心肠。 手中的扇子再次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季祈永疼得浑身一颤,仿佛有无数的细针在瞬间扎遍了他的全身。 嘴唇颤抖着,紧咬着牙关,抑制呼之欲出的喘息声。 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默默地承受着。 “公共场合,三番两次对长辈不尊不敬,该罚么——” 秋庭桉声音冷硬 “该、该罚——” 真正开始训导,季祈永反而不会有孩子气,总是认真的去回答,反省。 他不该为了一时之气,去顶撞师长,更不该设计陷害秋庭桉。 “顶撞、设计陷害、屡教不改!” “三罪并罚,今天不会好过,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听明白了么。” 秋庭桉眼神一凛,手中的扇子再次落下。 季祈永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真生气了—— “是……永儿甘愿受罚……” 开始时,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仿佛被重物猛地撞击了一下。 道理,季祈永都懂,剩下的就是让他记住教训。 秋庭桉也没想着轻饶了他。 …… 慢慢地,一些地方,就像是被调皮的孩子,用颜料胡乱涂抹过一般。 色彩鲜明……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时间在逐渐流逝,伤痛在逐渐增加。 疼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没有丝毫言语的慰藉,仿佛是一场永无尽头的酷刑,无情地侵蚀着每一寸神经。 季祈永紧咬着牙关,不想让泪水滑落,更不想有丝毫的挣扎与反抗。 他竭力保持着清醒,试图在这痛苦的漩涡中寻得一丝理智的支撑。 然而,意识却如同被迷雾笼罩,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好疼……”他低吟着,声音微弱而颤抖。 记忆中,那些剧痛与高烧交织的日子,他强忍着病痛踏上朝堂;暴雨倾盆之下,他心爱之物惨遭不幸; 一次又一次的惩罚,伴随着冷漠的背影与无情的目光…… 这些画面,如同梦魇一般,不断在他的脑海中翻涌、盘旋。 “师父……师父……求您……” 季祈永恍惚中呼唤着,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些如梦魇般的记忆驱逐出脑海。 然而,那些深深刻印在灵魂深处的痛苦与绝望,却像是无尽的深渊。 在他意识薄弱之时,无情地将他吞噬、拉扯…… 【不要——】 【十天了,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好疼,师父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当初五感渐失的恐惧,随着身后疼痛的加剧,一步步慢慢缠绕着他。 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自己有了这般的反应。 许是那十五天,许是狱中,又许是积压多年…… 内心不断挣扎,而惩罚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责打,才慢慢停下来。 冷冰冰的声音,毫无起伏,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记住教训了么——” 冷冽的话语落入耳中,犹如坠入寒潭。 冰冷彻骨的绝望,铺天盖地,将他笼罩在其中。 半晌等不到孩子的回应,秋庭桉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回话也不会了。” 激的季祈永浑身一颤,“是……秋大人……”,他猛地甩了甩脑袋,“不,师父……” “永儿记住了——” 在心里拼命和自己做着抗衡,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那是他师父、是他的爱人,是他的夫君。 他不会再抛下他不管不问的,不要怕…… 可是心魔难断,梦魇之中的恐怖,和现实的折磨交替反复,他的声音越来越飘忽,也越来越有气无力。 好似秋庭桉又说了些什么,他没太清楚,只是再反应过来,秋庭桉已经不知所踪。 季祈永心中防线崩塌,畏惧的记忆,趁机而入,一点点蚕食他仅剩的心智。 当秋庭桉再度踏入屋内,只见季祈永仍旧呆呆地跪坐在床上,身影显得格外孤单与无助。 秋庭桉初以为这孩子又在耍性子,便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朝他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然而,就在他抬手之际—— 小孩子瑟缩的动作,引起秋庭桉的注意,这才发现他目光不对…… “怎么了?” 所有人都觉得季祈永五感回来,就是痊愈了,加之秋庭桉数日以来,不曾再像从前那般严苛。 因此,谁也没有料到,这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大的挣扎与痛苦。 “永儿……永儿……”季祈永恍惚地摇了摇头,眼眸缓缓聚焦,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永儿没、没事……”他强打着精神,特意睁大眼睛,咧开嘴角,摆出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生怕秋庭桉为他担心。 然而,他那越发苍白的脸色与身上未愈的伤口,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无法忽视。 “过来——”秋庭桉张开怀抱。 季祈永身子一僵,下意识别过头去,但还是有些犹豫的蹭了过去,乖乖窝到秋庭桉怀中。 真当孩子怕了,秋庭桉那气性也是瞬间就没了。 抬手去擦泪,季祈永却往后躲—— 可又怕吓到秋庭桉,小脑袋伸出去,主动求抚摸—— 只是目光有意避让,不想让秋庭桉发现自己的异样。 秋庭桉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与怜惜。 “是打疼了?还是怕师父了?” 小孩子眼里明晃晃的怯意,还有强撑着的笑脸,又怎么能逃过秋庭桉的眼睛。 其实原本还想让他站着,再陈述一遍错误,好好保证,以后再犯,绝不轻饶。 却没想到孩子反应这么大,竟是露出这般表现,显然是害怕了…… 秋庭桉伸手抚了抚他散乱的发丝。 “缓一缓……缓一缓……” 季祈永呼出口气,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大的反应,他也需要整理。 从前也不是没经历重罚,只是这次反应,也超出季祈永的想象。 他也需要捋一捋,是哪里出了问题。 “您给我上药吧……” “我怕我睡过去,又陷入梦魇,出不了。” 因为上药太疼,会激的他睡不着。 与外域大战在即,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大家分心。 索性忍着,把药上完。 见季祈永难受的打紧,秋庭桉心中也难受异常。 但或许—— “忍一忍。”声音,温柔如春风拂面,左手轻轻倾倒着,碧绿如玉的药膏。 右手则缓缓抚上了季祈永紧绷的后脖颈,指尖传递着无声的慰藉与坚定, “很快,便好——听话。” 言罢,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与深情,右手猛地加大力道,稳稳按住季祈永那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脖颈。 同时,一个炽热而深情的吻,如同夏日突来的暴雨,落在了季祈永的唇上,将一切言语未尽的情愫,尽数倾注其中。 药膏触及伤处的那一刻,季祈永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一丝难以抑制的呜咽声,在他紧咬的唇齿间悄然溢开。 如同夜空中最微弱的星光,虽细小却足以触动人心。 但随着秋庭桉吻的深入与温柔,那呜咽声渐渐转小,最终化作了微弱的喘息,融入了两人交织的气息之中。 季祈永紧闭着双眼,仿佛要将所有的痛楚与爱意,都深深烙印在心底。 他的面容略显苍白,却因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眉宇间既有隐忍的痛楚,又有着难以言喻的依赖。 唇间的温柔,一点点,抚平记忆中,难以触及的伤口。 让他的心,在这份深情中逐渐找到了归宿。 而秋庭桉的手,依旧抚在季祈永的脖颈后侧,动作愈发轻柔,仿佛是在无声地许下承诺,又似在温柔地抚慰一个受惊的孩子。 “别怕……” 他松开禁锢,深情望向季祈永: “吾爱你之心,恒久如初,未曾动摇——” 第225章 胆大妄为 清晨,天边初露曙光,梦境如同纠缠不休的迷雾,一遍遍在季祈永的心头缭绕。 猛然惊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怔怔看着雪白的帐幔,许久都未回神。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窸窣声打破了这份沉寂,季祈永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身体紧绷,随即缓缓转身。 待看清那悄然走近的身影,心中的紧张方才如释重负,化作一声轻叹。 秋庭桉手持一碗热腾腾的药膳,步伐轻盈地走到床边,低垂的眼眸中,满是温柔,轻轻扫过季祈永略显苍白的面容,轻声问道: “吓到了?”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季祈永摇了摇头,“我刚才……又做梦了……” 说话间,还有几分惶恐。 “还在害怕?”秋庭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诱导,试图引导他说出更多。 “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有那么大,有点被自己吓到了。”季祈永苦笑,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秋庭桉听懂了他的话,轻勾嘴角。 果然不罚人时的秋庭桉,比什么都温柔…… 季祈永挣扎着从床上跪起来,静静地看向秋庭桉。 “你看你现在变化有多大。” 秋庭桉无奈轻笑,放下药碗,走近他身边,轻轻抱住他,给他缓缓揉着伤。 最初的时候,挨完罚,跪坐在他面前,还要小心翼翼询问:“师父,还生气吗?” 到如今会眼巴巴,无声要求秋庭桉主动来抱他,问他,“好些了?还疼吗?” 两人之间身份地位、情感的差距,渐渐拉近。 孩子会更依赖他一些,更有恃无恐。 “很庆幸,小家伙还肯信我。” 不是挖苦讽刺,而是对季祈永昨晚肯坦白自己不适的感激。 能看得出来,孩子很抗拒这样的记忆,却愿意说出实情,因为信任自己。 这样的感觉,足以让经历过如此多磨难的两人欢喜。 季祈永依偎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如果不能消除……难道要继续躲着你吗?” 很多时候,秋庭桉也有些恍惚,到底在这段感情中,拧巴的是他,还是季祈永。 像季昌宁和时序政,会很明显看出来,时序政是没心没肺的那个。 可他和季祈永…… 倒像是互相治愈似的,像之前,他曾设计揭露温和清的身份,担心季祈永会因他的隐瞒而生气 而这孩子,好似总是那么坦坦荡荡,从不为这些琐事伤神。 反而更担心的是自己是否疏远了他。 说他有时明媚的像个小太阳,他还畏畏缩缩的像个小鹌鹑。 说他像猫崽般怯弱乖软,他又敢公然挑战,时不时伸出那锋利的猫爪,不经意间抓伤你的心。 “勉强原谅你了……”季祈永闷闷道,双手环住秋庭桉的腰。 秋庭桉微愣—— 貌似脖颈被咬出血的是他,被设计陷害的也是他吧。 “何时变得如大胆了?” “从——师父哭着说,我怎么会不要师父的时候。” “你那时不是听不见吗?” “师父靠的太近,眼泪掉在我手背上,我便知觉到了。” 季祈永抬头,看着秋庭桉,眼眸微微弯起,透着狡黠。 秋庭桉伸手点点他的眉心,眼神含笑,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话到嘴里,又变成,“还是揍轻了。” 季祈永咧嘴笑笑,伸手握住秋庭桉点了他眉心的手指,轻轻放到唇边印了一下,低声道: “永儿保证,没有下次了——” 第226章 双重生,各有苦衷 季祈永和秋庭桉正依偎在一起,说着体己话。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而且,这些人明显朝这边来了。 “殿下、大人——将军和世子吵起来了!!!” 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出了门。 此时,营帐之外,黑压压的人围着,气氛极度压抑,只听得见争吵。 闻衡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咔咔作响:“放肆!军营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季川也毫不示弱,冷声反驳:“本世子乃皇室正统血脉,你不过外戚之后。” “你敢拦我、你能拦我么!” 季祈永和秋庭桉停在人群外,看向中间。 就见闻衡一身戎装,身披大氅,手拎缰绳,整个人散发着寒气,冷冷盯着季川。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如淬了冰碴一般,碰撞出火光! 季祈永拉起秋庭桉的衣角,轻轻扯了扯,“前几日,我如此顶撞您,也是这样?” “有过之而无不及。” 淡淡一句话,浇灭了季祈永心中还未燃起的小火苗。 摸摸鼻子,好似真的有点丢人…… “你说你们皇家人,都愿意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耍这泼妇之态?” 好——又一刀,精准插进季祈永心里。 瞬间羞红脸,不愿再看秋庭桉了。 可人群正中间的闻衡,却是脸色变了又变。 季川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 若是真放他离开,指不定人是今上午离开的,尸体是今天晚上送回的。 这孩子一意孤行,虽然现如今刺入对方军营,最好的人选,便是季川。 一来季川不是军中之人,除了谷申,无人认识他,二来他一身武艺,皆是闻衡亲自教导,胜算最大。 但其它人不知,闻衡确知,谷申恨他入骨,若是真让季川去,定然有去无回! “他们这是怎么了?” 听见“热闹”的时序政,从营帐里,探了个脑袋,抓着一个小士兵,威逼利诱的让人讲了过程。 半个时辰前—— 不知是季川的错觉,又或是如何,只觉得闻衡这几日,总是在有意无意的避着他。 想来是前几日,给他闷了一棒子,这老小子记仇了。 摸了摸耳朵上的铃铛,算了,谁让他是个大好人呢? 勉为其难去哄哄这生闷气的人。 营帐之外,季川鬼鬼祟祟的,四处观察,确定周围无人后,才悄悄溜进闻衡的营帐。 一阵交谈声,由远及近而来…… “谷申现已成为外域的宰相,他潜伏浩都几十年,早已将边关摸得清清楚楚。这次他带兵前来,必然是有备而来。” “咱们这边关兵马,虽然要比他们多,可是比起外域那群嗜血的野狼,终究差了些血性。” “只怕这仗,不好打啊。”副将语气低沉,皱着眉头,一脸忧虑之色。 闻衡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上一世,若非谷申从中作梗,他断然不会被外域小人算计,惨死沙场。 还有季川当年之事—— 今生……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闻衡闭了闭眼,沉吟片刻,再睁开眼,锐利地目光投向副将,阴沉沉开口…… “你去找王副将,寻几名精兵,今晚随他,潜入外域境内,探探虚实。” “是!”副将点头应下,“将军,末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闻衡蹙眉,他已大约猜出,副将想说什么。 “不行,他不能去——” 副将只得领命,待他走了之后,闻衡的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季川脚步一顿,停在门口,心中隐隐涌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 营帐门帘掀开!!! 第227章 那咋了?因公废私 “你又何须与一个孩子置气,且他武功不在你之下,派他前去,是最稳妥的法子。” 秋庭桉坐在营帐里,面色平静,声音更是平淡无波。 诚然,无论是从信任的深度,还是武力的强度来看,季川无疑是最佳人选,无人能出其右。 但……闻衡舍得吗? “因公废私,这可不是你一向的作风。” 闻衡执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却难解心中千般滋味。 “你不懂。” 他低语,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苦涩。 “有何不懂,不过便是自家孩子,自己心疼罢了。” “但——阿衡,他们是人,不是谁的附庸品,有自己的想法、理念。” “咱们这些做师长的,虽然希望能成为他们理念的引导者,可终究本质上,是要尊重孩子们的想法的。” 这话说的不假,可事实上,哪个年长者舍得放手,真的让自己的小崽子,在外摸爬滚打,历经艰辛。 秋庭桉舍得吗? 他应是最不舍的的那个,否则十年来,又如何能把一个处在权力旋涡的太子,护的连杀人都不会。 “何必同我说这些官腔,我就问你一句话,子安——若是现在让永儿独自一人深入外域,打探消息,你放他去吗?” 闻衡的目光,紧紧盯着秋庭桉,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动摇。 “呵……” 一声极轻极淡的笑,自秋庭桉唇齿之间溢出,随后化作一声叹息。 “他愿意,我就放他去——” 秋庭桉放下茶杯,双手搁于膝盖之上,轻轻抚弄手指间的戒指,“我有把握护他周全。” 闻衡看着秋庭桉嘴角勾起的弧度,心底不免觉得冷意,眼前这人,看着是师门众兄弟里,最听话、最温顺的。 但骨子里的偏执戾气,却埋的最深。 像丛林里的豹子,在暗处静静看着猎物,自己乖乖走进它的圈套之中。 游刃有余,运筹帷幄。 大人们的想法,有时候和孩子们的想法,完全相背。 “你说我能不去么?” “就我金贵?”季川没好气的拿起手边的 酒杯,狠狠灌了几口。 季祈永在旁边只能做个倾听者,任由季川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 “叔父担心你,也是常有的事,况且这次,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怎的还帮着他说话?”季川冷不丁地怼了回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与烦躁。 季祈永也不恼,仍是心平气和的摆弄手里的茶杯。 “我难道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这般小瞧我。” 季川皱着眉头,将酒杯重重放下,发出“砰”的一声,似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阿川,其实我觉得自从那日落水之后,你性情变了不少。” 探视的目光里,淡淡望向季川,果然秋庭桉教出来的,哪有真的天真无邪。 季川隐藏如此小心谨慎,也终是被发现。 同时—— 营帐之中,秋庭桉也问出了类似的话。 “阿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师兄。” 以师门的规矩,压下去,才能撬开闻衡的嘴。 闻衡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那神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另一个屋内,季川紧盯着门帘,心神不宁。 下一秒—— 两人异口同声…… 第228章 嗯,还行,打不坏 “若采取火攻,外域因习俗,军队营帐分散,我军可使用火球……” “永儿?” 指挥尺敲了敲季祈永的手背,季祈永愣了愣,抬眸望去,“怎……怎么了?” “认真听,前辈作战的经验十分宝贵。” “是——” 季祈永乖乖坐端正,收回思绪,转回身面向秋庭桉,专心致志地听了接下来的部署安排。 只是心中对季川今日来的表现,颇为不解。 但抬眸再对上秋庭桉,有些严肃的神情,只得好好“听讲”。 —— “刚刚议事,是有什么不懂?” 下了会,指挥营帐里,只剩下秋庭桉和季祈永,一坐一站,前者低头整理桌案上的东西,后者有些紧张。 这就好比上课分神,被教书先生抓到一般。 “嗯,从前没接触过,有些话术,听得不是很明白。” 季祈永的视线从桌上扫过去,又收回,不敢直视秋庭桉的眼神,只在对方低头间,看见他的下颚曲线。 秋庭桉正整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军中文书,闻言笑了笑,头也没抬。 “不懂可以问我,我先给你讲解一遍,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军中之事,可去问问闻衡,或者你翁翁。” 季祈永怔忪的抬起头,迎面是秋庭桉温和的笑意,如夏日清风徐徐拂面。 “好……” 季祈永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似乎想说什么,可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出来。 “没事,你不懂不要紧。”秋庭桉伸手,将桌案上的文书推开,起身,踱步至季祈永身边。 “我会教你,不用担心,嗯?” 秋庭桉站定,捏了捏季祈永的脸颊,是年长者无奈的表现。 “但抛开这些,我需要一个理由,为何今晚如此反常。” “给我一个作为师徒关系的理由。”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乖乖站好,目光垂下,正好落在秋庭桉手边的指挥尺上。 铜尺……刚刚只是轻敲了两下,痛感至今未消… 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 “师父……” “我不想让阿川和叔父,走我们的错路……” 季祈永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在嘀咕,而秋庭桉则低垂着眼眸,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错路……好像永远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别人时,总想劝上一劝,可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哪里那么容易。 “世间因果太多,将自己带入,只会加重自身的负担。” “你我都是独一无二,他们也是……不是说谁劝,就能解决的。” “做好自己,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自我成长,否则,永远都无法独当一面。” “如果能靠说服对方,就能解决问题,那么这个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会走上歧途。” “或许你心里还有不甘,觉得我冷漠,不近人情……” “不是——!我没这样想——”季祈永有些激动地解释着,然而,他却被秋庭桉拦住。 “听我说完——” “是……”自觉没有礼貌,孩子声音也弱了几分。 秋庭桉微微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 “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闻衡和季川,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无法替他们做出选择,也无法保证我们的劝诫一定能被接受。” 季祈永抿着唇,有些难过,他走不出心软这个怪圈罢了。 总想着能帮一下,也是好的。 “我明白了……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他们重蹈覆辙。” 小孩子想起从前的那些事,难免难过。 这种时候,便需要年长者的安抚引导。 所幸,秋庭桉在一次次失败中,也逐渐在成长成一位合格的师父。 手掌心的温度,贴在季祈永的发丝上,微暖的掌心,将孩子头顶的发丝理顺。 孩子乖巧地蹭蹭,目光转向地面。 “其实你做得很好,只是方式、方法有时候稚嫩些。” 秋庭桉伸手抚上季祈永的脸,用指尖蹭了蹭季祈永的鼻子,眼中有几分揶揄。 “比如顶嘴、生闷气、分神……” 最后一句话落音,季祈永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整个人就像个煮熟的大虾。 尴尬极了…… “下次不会了……” 虽然害羞,但语气轻快许多,肉眼可见,心情转好,秋庭桉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刚他还真有点怕这孩子一时钻牛角尖,想不开。 所幸,想开了,便无事。 这便是年轻的好处,多想想那些高兴的事情,日子不就过得很快乐吗?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庆幸、 只是希望,这个小小的插曲,不会成为埋在心中的刺。 “好了,过来,长个教训。” “与其想别人,不如想想分神,以前是怎么罚的——” 秋庭桉转过身,拿起刚刚桌上的指挥尺,挥了挥。 嗯——还行,打不坏。 人在紧张之余,就是能创造出巨大的潜力。 还未等秋庭桉伸手拉他,季祈永先一步,突然凑近,抬头轻轻在秋庭桉的脸颊上,啄了啄。 很轻,但——足够了—— “前日罚的,疼的很,永儿想跟师父讨些爱人的偏袒。” “好吗——” 第229章 家里总有个脾气好的 第二日午时刚醒—— 季祈永用微微泛肿的双手,揉了揉眼睛,侧身滚了滚,“嘶——” 压到伤口了…… 秋庭桉说是答应他,轻饶了许多,但他总觉得,只是把数量减少,却是全补到力气上去了。 唉! 小孩子表示:根本就玩不过千年的老狐狸! 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胳膊还没伸直呢,就碰到了伤口,痛的季祈永脸又是一皱。 可还是乖乖爬起来,跪坐在书案旁,翻起桌上成山的军报。 昨天晚上秋庭桉怎么说来着—— 【认真总结好每份军报所提及的策略,他回来检查,不理解的标记下来,他回来讲解。】 桌上还摆着秋庭桉一并“打劫”回来的指挥尺。 说是指挥尺,其实就是一把黄铜做的长尺,方便在地形图上,指明作战方针与地点罢了。 师父总能发现事物的不同作用,季祈永无声把尺子推远了些。 脑子却还是季川昨日里说的话。 那天晚上—— “关你什么事?” 季川挑眉,语气随意的很:“小爷就是改了性子,不行?” 语气笃定,季祈永看着他,不知如何出声。 就好像一个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乖小孩,突然遇到一个混世小恶霸,张牙舞爪的凶他。 乖小孩觉得有失儒雅,又不敢打架,心里只能憋着一股气。 可对方呢?还不停说:“你想干嘛?不服气?不服气可以打我啊!” 那小孩……肯定是有些委屈的…… 最后还是季川败退,有些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左耳边的铃铛,发出轻微的碰撞。 “你别多想,我不是凶你,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说话直……” 季川不是个会哄人的,在府中也都是闻衡哄着他。 加上他俩都是武将,平时也没什么弯肠子,有一说一罢了。 季祈永愣了一下,“啊?我没……” 算了,他天生长了张乖娃娃的脸,眼睑垂下,天热就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意味。 看着可怜极了。 也习怪旁人会如此觉得。 “不管你如何想,今天晚上,外域我是一定要去的。” “绝不能给将士们,留下半分祸害。” 季祈永不明白季川口中说的祸害是谁,但季川却清楚的很。 谷申——不杀你,难安我十万将士之魂! 而那天的同时—— 闻衡对着秋庭桉也是一脸军痞样,“关你什么事——” “那咋了,本王就是以权谋私了——” 秋庭桉显然没有季祈永那样温和,反手桌上的军报就被扔到了闻衡身上。 “再说一遍——”沉稳的声音,却藏着冰冷。 “你是皇室,是将军。” “一言一行,都该顾及浩都王朝的利弊。” 茶杯被放置到桌上,清脆的声音,将闻衡的气势压得更低。 再怎么样,在秋庭桉眼里,闻衡就是师门的小师弟。 尊重他、爱护他,都是作为师兄理应做的,但是僭越规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闻衡撇撇嘴,没说话,但也收敛起刚刚的气焰,默默低头看军报。 心里还是不满,孩子气的蛐蛐,这人就是这么一个人,动嘴不动手,但让人无话可说。 于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咳——” 闻衡咳一声,打破僵局,“子安……” “师兄——” 秋庭桉正襟危坐着,面色冷肃,显然是懒得理他。 见秋庭桉不理他,闻衡也泄了气,有些感伤: “现在不愿同我说话,兴许,不久可就真说不了了……” “胡说什么!” 闻衡现在庆幸,军报是个轻的,打到身上,也不是很疼。 起码——比从前季昌宁罚他和时序政时,轻多了。 果然还是得二哥哥疼人…… 至于大哥哥……兴许,这一世,也看不到他回归师门了。 倒也是可惜…… “此战艰难,我不过顺口一说,军中死别太多,都是常情。” 闻衡打着幌子,见秋庭桉没深究,就放下心来。 “不管如何,季川不能去,他今日去,是想直取谷申性命。” “但现在谷申定然已被重重保护,如何能轻易擒杀。” 前世记忆涌尽,闻衡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秋庭桉半晌不说话,闻衡也觉是自己自讨没趣,毕竟这算是他的私事,秋庭桉一向不愿插手旁人私事。 站起身,拿起披风就披上了肩,打算出营帐,去外头清醒清醒。 突然听见秋庭桉说:“你为何知道他今日要杀谷申——” 闻衡心中一凛—— 第230章 真当他是只小白兔? 闻衡摊了摊手,“那咋了,我跟他都坦诚相见多少次了。” “他什么心思,我不比你们看的明白。” 一副纨绔少爷做派,秋庭桉看着心烦,扔了军报,也就没管他。 殊不知,这一放手,真就酿成大祸。 …… 思绪飘回军报上,季祈永揉揉太阳穴,刚欲专心研究这堆军报。 屋外便传来人群杂乱的声响,像是呜呜泱泱的。 小孩子心思重,下意识就想出去看,刚欲站起来,桌上明晃晃的尺子,就把他钉在那里。 下一刻,秋庭桉拉着季川,将他大力扯进营帐中,眉眼冰冷,浑身都是肃杀之气。 但目光对上季祈永的那一刻,还是怕吓到小孩子,不自觉柔了几分。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依旧冷冰冰,“看着他,不许出营帐。” 随即目光瞥到桌上的军报,“好好写,回来我检查。” 说完也不知要去哪里,就大步走了出去。 留下一脸惊魂未定,满目忧伤的季川。 秋庭桉刚走,季川立刻也转身准备跟着出去,但还没动脚步,腰身就被一只手拉住。 “到底怎么了?” 季川回过头,季祈永一脸懵懂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不安和担忧。 “闻衡……因我重伤了……” 什么!!? “你昨夜还是去了!??” 季祈永瞪大眼,眼睛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昨晚深夜—— 还是季川低估了谷申那个老坏种,设下圈套,故意引诱季川过去。 幸好闻衡赶到及时,否则上一世的事情,便是要再经历一番,也不过了。 只是两人虽武艺高超,但双拳难敌众手。 关键时刻,闻衡腹部深中一刀,几乎命悬一线。 但拼死还是护下了他俩,一路朝东,这才逃脱包围圈,回到军队驻地。 回来之时,闻衡被季川背着,脸色惨白,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军队上下,无人不大骇。 时序政和裴书臣第一时间进行包扎止血,但刀伤太深,又失血过多。 确实不好医治,如今大战在即,主帅又伤重,军心大乱。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季川—— “不行!” “这种时候,若我不守在他身边,还能谁守着!” 季川仍是想出去,季祈永却将他往内帐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人也不知为何,一身牛劲儿,拉的他都费劲儿。 “不行——” “你不能去。” ——正当两个小孩子拉扯时,屋外突然闯入一群士兵。 “世子殿下——!”副将从一群士兵当中,大步走出来,眼神中尽是厌恶。 季川心中一紧,却见副将身后,是一群士兵们拿着兵器,冲进了大帐。 “世子殿下,得罪了——” “来人,世子殿下违反军纪,私自行事,造成将军危难,惑乱军心!” 副将面色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给我拿东西来!” “是——” 士兵们立刻应答。 季川知道,这是大罪过。 若是寻常,也当受军法处置,但是现下闻衡生死未卜,他必须要知道闻衡安危之后,才能任由他们处置…… “等等!”季祈永一把扣住副将的手臂。 “松开!”副将怒喝一声,他们这些人本就是闻衡一手带出来的亲兵。 几乎全部都受过闻衡的恩情。 或是救助他们的孤儿寡母,或是在战场上救下过他们的命。 现下闻衡因季川受伤,那就好比救命恩人被人所害。 他们自是不能忍的。 手下士兵立马齐刷刷抽出了兵器。 季祈永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些人如此冲动。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握住副将的手臂,目光灼灼,没有闪躲。 “孤乃太子——受父皇之命,前来协助叔父,孤的命令,尔等岂敢不听!” 眼神犀利威严,犹如能穿透人心的利剑。 “怎么,副将是要违抗圣旨么——!!” “臣不敢——”不怒自威的气场,一下让所有举着兵器的士兵,齐刷刷收回了兵器,跪地。 副将脸色铁青,目光扫视一圈,见众人没有动作。 这才恶狠狠甩开季祈永的手。 “太子殿下。” “世子殿下的确有罪。” 副将看向季川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仇视了。 在他对面,副将军身披战甲,冰冷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季祈永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炬,声音沉稳而有力: “副将军,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已犯了天威。” 副将军面无惧色,挺直脊梁回应道:“太子殿下,末将所为皆是为了江山社稷,何错之有?” 风乍起,吹得季祈永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踱步向前,每一步都带着压迫之感: “江山社稷自有父皇和孤决断,你越俎代庖,是何居心?” 副将军眼神一凛,毫不畏惧地直视季祈永: “末将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若太子殿下一意孤行,恐误了国家大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能擦出火花。 季祈永怒极反笑:“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副将军,今日你若不退,休怪孤无情。” 一把利剑,瞬间架到了副将军的脖颈之处。 鲜血从脖颈之处,缓缓流出。 滴答,滴答的声音异常清晰…… 副将的喉咙里溢出微弱的嗓音:“你……” 季祈永手腕微动,刀剑深入一分: “孤只说一次,带着你的兵,给孤——撤、出、去——” 季昌宁所出、秋庭桉养大、裴书臣亲自教导—— 真当他只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兔? 第231章 是成长大局的懂事 副将挺立于营帐之中,眉宇间透露出不屈之色,力证着他,绝非胆小畏缩之徒! 两人对峙,犹如两峰相峙,互不相让,气氛紧绷至极。 季川心中暗自思量,正欲松口,准备任由他们处置之时。 忽然间,营帐的门帘被掀开,秋风携着几分凉意卷入,带起了帐内烛火的轻摇。 秋庭桉步入帐中,面色沉郁,眉间锁着淡淡的忧虑,却已不似先前那般冰冷如霜。 他依照礼数,规规矩矩地向季祈永微微行礼,声音虽低沉,却字字清晰:“臣,见过殿下——” 在外人面前,还是给自家小孩面子的。 季祈永见状,紧绷的面容略有松懈,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但手中的剑依旧未离,剑尖微微颤抖,眼中还残留些许刚刚的凌厉。 秋庭桉并未多言,而是径直走向那副将,步伐沉稳。 他站定在副将面前,目光深邃,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将军,闻将军已然苏醒。副将何不先行前往探望,也好安定军中将士之心。” 言罢,他微微侧首,目光掠过季川,那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隐忍着未发。 “这边……”秋庭桉扫了一眼季川,目光晦暗许多,但还是克制住了,“本相会处理妥当,给将军一个交代。” 秋庭桉前些日子刚刚为他们解决粮草之事,军中之人,皆对他或多或少有些钦佩之意。 加之闻衡的亲信,也都知秋庭桉和闻衡是师兄弟的关系。 自然也就对秋庭桉更为信服,此时见秋庭桉这么说,也只得暂时作罢。 只是这副将转身离开之际,还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川。 眼中的警告意味十足。 季川抿了抿嘴,没做声,只是默默地退回到季祈永身旁。 秋庭桉走到季川面前,看着季川的眼眸,神色严肃了一些,沉声道: “现在闻衡营帐之中,人多口杂,你等晚间再进去。” 顿了顿,像是怕季川犯倔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再任性妄为了,闻衡此刻身体虚弱,恐怕难以护你周全。” 季川闻言,心头一沉,闷闷地点了点头,低垂着双眸,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头,却又无从诉说。 默默地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留下了一室的沉寂。 秋庭桉望着季川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处理了一夜的军报,方才刚刚合上眼,便被闻衡出事的消息,惊扰了睡眠。 此刻,眼圈里已泛起了丝丝血红,显得憔悴。 季祈永站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幕,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先前的对峙,他虽未落下风,但也耗费了不少力气。 此时突然卸了力气,倒是又恢复了往日,温顺小鹌鹑的模样。 不知所措的站着,手里的刀剑,也忘了扔掉,上面甚至还沾着副将,脖颈间溅落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眼。 秋庭桉落座,倒了杯茶水,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他因熬夜而干涩的嗓子,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小孩子身上。 有些疲惫,但依旧整理好了自己心情,看向小孩手里的剑…… 感受到师父的目光,季祈永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手中,还紧握着那把沾血的剑。 连忙慌乱地将剑扔在一旁,只听“咣”的一声轻响,剑身落地,震颤出一圈圈涟漪般的回响。 这一下,也将他心中的不安惶恐一并释放了出来。 偷偷瞄向秋庭桉,师父会不会责备他的冲动,会不会说他失了皇室应有的风范。 会不会觉得从前他的软弱都是故意装的,会不会不喜欢他了…… 季祈永内心的小人,疯狂的跑圈,内心慌乱得很。 见秋庭桉一直盯着他不动,心里更是惶恐不安。 秋庭桉叹了口气,这孩子又不知在胡思乱想的什么…… “过来——” 有些沙哑,有些暗沉的声音唤着孩子的名字。 季祈永抬头,茫然的眨眨眼……? 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走过去。 停到秋庭桉面前半米处,突然被大力拉扯,直接跌入温暖的怀抱。 熟悉依旧有些寒凉的气息。 季祈永浑身一僵,不敢乱动分毫。 然而,秋庭桉却搂紧了他,声音坚定地说道: “刚刚做的很好——护住了自己的好友。” 季祈永有些讶异,刚刚太过激动,也没多留意其他事情。 只是此时听秋庭桉这般说,心里才缓缓落下。 师父还是爱他的…… 秋庭桉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别怕,有师父在呢。” 季祈永点点头,在对方怀里,终于放开了戒备。 只是,又想到今日的事情,并不是小事,闻衡受伤,季川也跟着牵连进去了…… 刚刚还稍微平静的内心,又变得不安起来,犹豫片刻,抬起头,“叔父他……” “无碍,序政和你翁翁都在,不会有大问题。” 秋庭桉还是选择,把季祈永保护起来,刚刚闻衡被背回来的时候,浑身浴血的模样,着实怕吓到这孩子。 秋庭桉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 “但话说回来,今日之事,虽然保全了皇室威严,但副将军确实是个好兵士,他也是一心为了国家。” “以后遇见这样的事情,方式还需多加周全一些,莫要轻易涉险,若是遇到鲁莽之人,被伤的人……是自己呢?” 有些话不说清楚,孩子还是不懂得分辨是非黑白,容易走上极端…… “嗯,我明白,刚刚也是一时心急,等晚间,我会私下去跟副将军道个歉的。” 明面上确实是副将的问题,公然挑衅皇室,对皇室动手,若真计较起来,怕是要按谋反罪处置的。 不说副将一人,便是在场其他士兵,恐怕都难脱关系。 但今日的情况……确实难以言清—— “永儿明白的,保全之余,莫要伤了忠心将领的心才是。” 秋庭桉有些欣慰,奖励般,捏了捏孩子的后脖颈,像极了安抚小狗的姿势。 小孩子还是懂事的—— 比起从前的那种委曲求全的懂事,这样明事理,又不损大局的“懂事”…… 让秋庭桉更欣慰一些。 精力稍稍恢复过来,秋庭桉让季祈永跨坐在自己腿上,看了看昨天罚的伤口。 还行,已经消肿了。 只是依旧尽职尽责的给他按摩着,“看起来不疼了,今天都能拿剑吓唬人了。” 季祈永脸色微红,有些害羞,“师父没厌恶我就好……” 秋庭桉挑眉,凑着姿势,一巴掌拍了上去。 又觉得这孩子胡思乱想太严重,不解气的又揍了几下。 本身就有点疼,回锅一般的巴掌,落在身上的时候,明显能感觉,秋庭桉用了些力道。 “师父……” 软软的,带着些委屈可怜的声音响起…… 秋庭桉这才收了手,从善如流的抱紧小孩,但明显还是有些气。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何来厌恶你一说,再胡思乱想,宣了军棍揍!” 话音未落,毫不意外得到一只缩着脖子,颤颤巍巍的小鹌鹑。 “不……不敢了……师父……” 现在还好,胆子大点,嘴上说着不敢,身体却胆肥的很,摩挲着就想吻吻秋庭桉。 但是有了前车之鉴,秋庭桉先下手为强,揪着小孩的脸,往另一侧拽。 “坐好,我让你整理的策论呢——” “写不好……”秋庭桉扬起巴掌,威胁似的晃了晃。 小孩子怂了吧唧的指了指桌上的纸张…… 秋庭桉顺着指尖看去。 待他看清季祈永写的东西时,说不上来的语塞,真的有些头疼…… 算了……忍一忍……小孩子要温柔一些 教导。 再看一眼,字迹潦草、还只有三五个字…… 分明给了一上午时间——!!!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火! 不行,忍不了了!! “季祈永!起来!给我站好!” 第232章 迷雾在一步步揭开 结果很明显,吃了顿回锅肉,手心肿胀不堪,只能用手背抹着眼泪。 身后也坐立难安,只能跪在桌案前。 秋庭桉看着,一张一张的剖析,顺便提一些意见,小孩子学东西也快,一点点的纠正了过来…… 只是疼的……哭的跟泪人似的。 得了解放之后,在安抚时,倒是比从前学聪明了许多,跟秋庭桉讨了不少好处。 比如约法三章,一天不能凶他超过两次,再比如讨了点床上的温柔…… 反正秋庭桉答应了,至于做不做,履不履行,秋庭桉只说了句:尽力。 晚间—— 季祈永被喂得饱饱,又心安理得的享受了秋庭桉上药服务之后,缓了缓心情。 趁着将士都在吃晚饭时,进了副将营帐。 两人白日里剑拔弩张,如今都冷静下来,倒都有些尴尬…… 终究还是副将年长一些,微微行礼,“殿下——” 季祈永愣了一下,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开口什么,季祈永想了想,还是道:“今日在众人面前,孤不能不维护皇室尊严,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副将张着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没、没关系的……” “不知你名唤什么?” 其实季祈永也是突然想起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对方名字…… “末将佰立。” 这名字,还有这姓氏,倒是不常见的。 好似猜出季祈永的疑惑,副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臣是孤儿,在战场上被将军救下,是将军赐名。” 怪不得对闻衡如此忠心,甚至甘愿冒死冲撞皇子…… 毕竟,那是给过他生命,赐予他姓氏的人啊… “您受伤了?” 从季祈永进来,身上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季祈永想起刚刚秋庭桉给自己上药,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淡淡一笑,“不小心碰的,无碍。” “臣这有些跌打损伤的药,殿下不嫌弃,可以拿去用,很好用的。” 佰立站起来,翻出药瓶,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想着皇子有什么好药没见过,自己这点药,都有些拿不出手。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啊……谢谢……” 武将不像文官,能言会道,有些甚至就是如佰立这般,外表凶悍,其实一心为国,脱下这套装甲,就是个本分的老实人。 自己却拿剑指他……说到底,出于道德,佰立没有错。 “其实今天的事,是我的错……我刚刚有些冲动,但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发脾气。” “我也有我必须守护的东西,请你谅解。” 季祈永解释了两句,下意识把自称都变了,甚至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佰立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皇子会跟自己道歉,还是两次! “是臣的无礼,与殿下无关,请殿下宽恕臣之前的不敬。” 季祈永笑了笑,没说话,虽然两人说开,但毕竟只是刚刚认识,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 没必要再耽误彼此时间,拿着药,回到了秋庭桉身边…… 有些疲惫的跪坐在秋庭桉身边,脑袋枕着秋庭桉的膝盖,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秋庭桉处理公文。 “怎么了?” 秋庭桉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有些心疼道:“是不是白天累到了?” 季祈永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看师父在忙,我不说话,就不会打扰师父。” 秋庭桉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没事,我处理完这些,一会还要去城楼检查一下守夜情况。” 毕竟现在闻衡虚弱,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落在了首辅身上。 闻言,季祈永有些紧张,“要不要我陪师父一起?” “还能走得动,不疼了?” 分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季祈永却异常认真,“还是我陪师父去吧,万一有什么危险……” 秋庭桉微微一愣,看样子闻衡这一次受伤,终究是让小孩子后怕了。 想到这里,秋庭桉眼中一暖,随即笑道:“好。” 温馨又和谐的气氛,总是让人觉得安心许多。 只是刚到城墙,一抹熟悉的身影,拿着酒壶,站在最边缘的位置…… 是时序政—— 今天他在给闻衡诊脉之时,分明感受到了闻衡体内经脉的异常。 是那枚药,是他给季昌宁保命的那枚药—— 那是由他的血做药引,加之数年心血制作而成,药效显应的症状,他怎可能认错…… 第233章 佑儿,他一直在等你 闻得细微响动,时序政身形微微一侧。 在看见秋庭桉时和季祈永时,还是把酒壶往身后藏了藏,流转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秋庭桉说了,不能带坏孩子…… 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温暖如初阳的笑意。 “阿兄——小永儿”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快步走向二人,看着季祈永,微微笑了笑,随即朝着秋庭桉道: “阿衡病重,阿兄这两天事情繁多,我想着替你分担些来着。” “这样也好,你来了,我就去看看阿衡。” 语气分明那般轻快,可落在相处十几年的秋庭桉耳朵里,一点不经意的语气,已然暴露他现在真实的心情。 “序政,我有事需与你商议。” 秋庭桉的话语突兀却坚定,眼神紧紧锁定时序政,不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果然,时序政的身形微微一僵,那瞬间的错愕,如同湖面泛起的涟漪。 虽细微,却足以让秋庭桉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四周,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似乎也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季祈永见两个大人有话要说,便乖乖松开了,和秋庭桉十指相扣的手,微微躬身作揖,轻声道: “永儿先去前头探探情况。” 秋庭桉轻轻颔首,目光随即转向时序政,正欲启齿询问,却见时序政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抹熟悉的笑意。 “阿兄,我们不如到那边去谈?”时序政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避风且隐蔽的角落。 “怎么,怕我动手?” 秋庭桉眼神瞥了一眼时序政藏在背后,还隐隐露出一小截的酒壶,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时序政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哪里敢。只是这城墙上风大,阿兄体质畏寒,我担心你会着凉。” 言语间的关心,丝毫不见作假,反而是满溢而出的真诚—— 秋庭桉眼帘微垂,抿了抿唇,“嗯,走吧。” 待两人行至时序政所指之处,秋庭桉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探出那枚药了?” 闻言,时序政的手微微一颤,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阿兄在说什么呀?” 他试图以轻松的语气掩饰过去。 “别装糊涂了。”秋庭桉挑眉,声音变得冷厉,目光如炬般紧紧盯着时序政。 “借酒消愁,除了与皇帝有关的事情,还能是什么让你如此烦忧?” “眼下外有强敌环伺,师父中毒颇深,阿衡亦是身受重伤,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其他……” 是思念他,还是忧虑其他? 秋庭桉眉头轻蹙,见四周并无他人,索性抬手轻轻给了时序政一巴掌。 “正经点,好好说话。” 这一巴掌落下,时序政心中竟莫名涌起一股委屈与憋屈。 酒意上涌,他顾不得眼前站着的是秋庭桉,语气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委屈和质问。 “我该怎么说?说在肃州那夜,屋檐之下,我分明看到了他!可他却不肯与我相见!” “说他在烈日炎炎、大雨滂沱中,拼死护我周全!结果我却喂了他十年的毒药!” “说他为了我时家,不惜兵变造反,亲手替我诛杀了杀父仇人!” “说他一生都在为百姓、为国家鞠躬尽瘁,开创盛世!” “到头来却要因那个蠢货先帝!承受后世的口诛笔伐,背负上弑君杀父的千古骂名!” 一桩桩、一件件往事,这些日子里,无论是从利丹父亲口中得知,还是时序政自己暗中调查所得…… 过往数年的真相,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不断冲击着他的心头,让他难以平复。 双眼泛红,时序政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委屈,不自觉地颤抖着: “还是说,他……把我给他保命的底牌,就这样轻易给了……” 秋庭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些许:“序政,阿衡他算不得别人。” 这个道理,时序政自然心知肚明。 若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时序政定会毫不犹豫,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闻衡。 但他在乎的,真的只是那枚药吗? 不,他在乎的是那枚药背后所承载的一切—— 那是他为了护下季昌宁的性命,耗尽心血才得到的; 是他如今为数不多,能给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看着时序政这副模样,秋庭桉心中也不免有些动容。 左右都是自己的弟弟,秋庭桉也无意戳他心窝,再开口便温和了许多。 “待战事结束,还朝之时,你同师兄好好谈一谈。” 时序政没有接话,秋庭桉这般聪慧之人,肯定早有察觉,加之季昌宁此番如此着急的历练季祈永。 又将救命之物,毫无保留交出去。 时序政攥着手中的酒壶,目光有些呆滞: “他……会等我回去找他吗……” 第234章 他是爱你的 入了夜,季川偷偷进了闻衡的营帐,神色之间,尽是担忧。 “还好吗?” 季川不知如何开口,或许旁人都觉得他无理取闹,觉得他任性妄为。 有一丝苦笑,或许闻衡也是这般觉得吧。 “你昨夜没想着活着回来,是吗?” 冷冰冰的声音,不似以往的疼爱,反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 以身破死局,呵……季川,你何时才能将自己看的重一些…… 季川下意识一惊,转而看向床榻上的男人,原本被外域风沙,打磨的有些粗糙的皮肤。 脸上苍白无比,疲惫之态也尽显眉间。 季川一慌,立马上前,查看闻衡情况。 “别动。” 就在季川准备检查时,原本闭目的男人,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似乎透着光,盯紧了眼前的季川。 “我……” 闻衡说的没错,就如同上一世,季川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换的将士、闻衡,后方无忧—— 一个人,单枪匹马入外域,杀奸臣,保家卫国,保忠王江山,最后死在外域异族手上…… 最后结果呢? 就如同上一世一般!!! 世人只记得闻衡大将军,年少英姿勃发,年长战功赫赫!一举拿下外域—— 记得闻将军的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可他季川呢? 为了稳固后方,受尽虐待!冰冷的夜晚,生生流尽的鲜血…… 再一次死在胜利的前夕!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 还未等季川说完,闻衡的巴掌就落在了季川身上。 这一世,因为上一世的遗憾,闻衡从未动过手。 但看见小孩子如此固执,闻衡难免气大。 “过来——!”声音很大,冰冷凶狠,哪有昔日半点的温存。 季川僵住,整个人木愣愣的,望着床上坐着的男人。 耳边的吼声,让他恍惚。 他只是为了保护他们活下来,他不后悔任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闻衡都不理解他…… 是不是上一世,在他死后,闻衡也如此怪他,怪他不识大局,怪他给他添乱…… 在看见他尸体的那一刻,闻衡是不是会想……如果从没认识他就好了…… 这一世的温存太多,多得让他恍惚…… 上一世的闻衡,其实对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 前一世的十年,有九年半……他们只是普通的师徒罢了—— 只是最后的一点点的温情,让他忽略了来时路有多苦…… “师父……要罚,小川不敢不受。” 很乖,乖到让人分不清,这是上一世,还是现在。 上一世—— 校场上,烈阳高悬,热浪滚滚,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都被炙烤得扭曲起来。 闻衡身着黑色铠甲,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已经不停歇,训练一上午了,季川神色紧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闻衡踱步而来,停在季川面前,厉声喝道:“你的招式如此绵软无力,上了战场如何杀敌?” 季川微微低头,不敢言语。 这一上午,不间断的训练,又被罚了好些体能。 加之太阳逐渐恶毒,汗珠从额头不断往下滑落,季川身子越发难受。 小时候,因为先公主并不得宠,在宫里这吃人的地方,自然也没什么营养可寻。 身体素质的差距,让季川很难做到闻衡的要求,但他坚持,咬牙坚持! 因为他不想惹得闻衡讨厌自己! “你若是在这般模样,今后战场上,不要与我们同行!” 声音依旧冷冽,季川却是微微一颤,身子微动,却是没能站稳。 脚下踉跄,直接跪倒在地。 “小川必竭尽全力,跟随师父。” 闻衡却丝毫不为所动,手中的马鞭,又扬起来。 斑驳的血痕,混着汗液,落在地上,刺红了季川的眼眸。 眼见着马鞭又要落下,季川却硬生生咬住嘴巴,不许自己开口…… 闻衡是武将,很讨厌矫情的兵…… 所以再重,他也只是一句,“请师父责罚,小川受得住——” 初见时的闻衡,其实也不明白,这孩子好好的世子不做,非要跑来跟他学武,是做什么。 所幸,最开始的他,也只是用对待士兵的法子,对待季川。 季川稍有松懈,动辄便是一顿打骂。 战场之上,哪里容得马虎…… 片刻的松懈,便是对自己、对战友的不负责,更是对百姓、国家的不负责! …… 但随着时日的相处,他慢慢的……甚至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多了很多耐心、温柔……可他偏偏是个情感迟钝的。 以为,那只不过是一起生活久了,自然而然的亲近罢了。 直到季川死了,他才发现,这个小孩子已经不知不觉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没人会在府上等他一起吃饭、没人会大清早起来,给他热一碗面条,没人会欢欢喜喜的凑到他跟前,喊他师父…… 空荡荡的府里,干净整洁……好似那个小孩从未来过…… 人总说,生死一瞬间,可季川的死,是生生熬尽了两个时辰。 一点、一点感受着血液的流逝—— 他在等、等闻衡回来…… 等他回来……告诉他,他爱他,爱到骨子里… 可血流干了……国守下了……他死了…… 甚至到最后,他都不敢确定,闻衡是爱他的。 很可笑吧……原来上一世……那么苦… 闻衡曾救他一命,可上一世,他已经还完。 这一世,他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去过一世逍遥世子的生活。 可就像上一世一样,为了大局,他背负着谋反的罪名,被虐杀。 这一世,所有人又都以为,他不过就是个意气用事、任性妄为的浪荡公子罢了。 气运的天秤,从未偏向过他分毫。 季川慢慢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心中有些苦涩,刚欲开口:“其实……” 便听见床边男人的话语: “虎崽子,你是我的爱人,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你有自己的生命——” “不要再用自己的命,去成全任何人。” 季川呆呆的看向床边坐着的男人。 他的手、正紧紧的攥紧他的手,然后将他缓缓拽入怀中! “我有些疼,你别挣扎,听我说完。” “我做过一场梦,梦里我不懂什么是情爱……朦胧的感觉,让我不知所措。” “甚至我从没想过你会出事……” “可梦里……你死了……” “我怕,怕得发慌……” 闻衡抱紧季川,将脑袋埋在他脖颈处,鼻翼间充斥着熟悉的气息。 “那时我才知晓,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很后悔…很悔——”闻衡轻叹一声,却没再往下说。 季川的身子绷紧得厉害,他可以感觉,怀中人颤抖得厉害。 他抱着他的力道,大得吓人。 上一世委屈、苦涩……等不到那一份感情……一切、一切都在这一刻释放。 季川伸手慢慢抚摸着闻衡的后背,声音发颤: “所以……梦里的你,是爱我的,对吗……” 所以,闻衡…… 上一世,不是我单相思,对吗? 第235章 疼了,就长点记性…… “那个……”季川有些别扭,站的离闻衡远了一些。 刚刚没说开时,他倒是满腹委屈,如今说开,有点害怕…… 毕竟上一世,闻衡真的板起脸训人,也是真的打他的…… “老小子,天晚了,睡吧……”说罢,就准备往床上爬,结果又被拽了回来。 “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谈谈!” 小孩子,闯了祸就想跑—— 闻衡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把他抓了过来,离自己半米远的地方,“站好。” 季川被突然的重量压得直愣,闻衡却不理,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低斥到: “你刚刚叫我什么,嗯?” 季川一愣,瞬间想起上一世,闻衡很少用这种眼神看他。 一般要罚,就直接踹了上来,很少跟他解释些什么。 “前些日子,你阿翁便跟我说,这样的称呼,太没规矩了些。” “我也考虑许久,这些时间,确实惯的你有些娇纵了。” 惯完就惯了……还能收回啊…… 未免太没道理了些…… 小孩子不服气,心里嘀咕,嘴巴却抿得紧紧,低垂眼眸,就差把一副‘你管我?’写脸上了。 “是你自己不许我叫阿翁的……怎地换自己身上又可以了……” 很小的声音,但就是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说完,还偷偷的抬头看了闻衡一眼。 闻衡蹙起眉头,手掌贴近小孩的脸,轻轻拍了拍。 “你知道在师门顶嘴的规矩么。” 想了想也是,上一世哪来得及跟裴书臣解除误会?自然便也没来得及带小孩真的认师门。 还是有些遗憾的—— “你莫要学那老古板,我没阿永那般脾气温和、乖巧,你若敢打我脸,我定然不会再跟你好的。” 小孩别过脑袋,眼眶却是发红,看那模样是委屈了? 平时张牙舞爪的霸王,竟也能露出这样一面来。 “好好说话。” 闻衡说着,就伸手要给他擦眼泪,却被小孩躲了过去。 “我又没哭……!” 赌气的意味很是明显,但闻衡还是看见他眼中泛着的湿意。 随即闻衡果真没动,只看着小孩别别扭扭的低下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倔的要命,都谁教你的……”闻衡也是无奈,却没想到季川一愣,抬起头来: “你不是我师父吗……?” “不是你教的吗?” 嗯? “这个时候,念起我是你师父了?” 闻衡气不过,抽了手边的鞭子,不舍的用鞭子身,只是转过去,攥着鞭身,用手柄狠狠揍了季川几下。 一连几下,都落在左边大腿上,不用看,按照闻衡的力气,定然已经红了大片。 想想这两世,分明都叮嘱过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切不要以命搏命的莽撞! 伸手把人拽的更近了一些,手腕上也不留力气。 营帐能有什么隔音……季川脸皮薄……也不顾不得痛。 “你别……外面有人……” …… 屋里的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芒在季川和闻衡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可能是越想越气,气这个小家伙屡屡犯险! 气他屡屡不听话!拿命相搏! “师父……” 紧紧咬着嘴唇,除了唤名字,其它的字音,都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季川闷哼一声。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分散疼痛。 伤处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闻衡的力气并不算小,虽说没使全力,也足够季川喝一壶。 “阿衡,疼……” 这一句软弱的嗓音,让闻衡顿时停止了动作,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言的滋味。 “疼么?” 闻衡的语气放柔了几分,甚至比刚才还多了几丝怜惜。 声音带着哭腔,“疼……” “活该。”分明语气温和了许多,但闻衡依旧绷着脸。 “师父……” 闻衡叹口气,把鞭子丢到桌案上,没再理季川。 一时之间,营帐之内,寂静无声。 良久,季川鼓足勇气,慢慢挪过来,拉了拉闻衡衣袖,低声“师父……” 闻衡本想装作不耐烦甩掉他,却在看见他满含乞求的眼神时,心中的某根弦蓦地崩断了。 闻衡闭了闭眼,睁开眼睛后,语气仍旧是冷淡,“你不是喜欢逞英雄么?” “我不喜欢逞英雄,我喜欢你……” 闻衡一愣。 季川趁势靠过去,他天生性子独立,想法多,不像季祈永一般,爱腻歪着秋庭桉。 所以平日里,更是做不出,直接窝闻衡怀里的这些温馨举动。 最多的是直接热烈张扬的吻,或者,干脆就是直接扑倒,把人扑倒,然后压到床榻上去。 哪怕……他是下面的那个…… 可今日这样的场景,却是他前所未有的。 主动凑上前去,搂住了闻衡的脖颈,将头搁在闻衡肩膀上,“我喜欢你……” 闻衡僵硬地坐着,半晌,才缓缓伸手,摸了摸季川的脑袋。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我说我爱你,爱了你两世……” “闻衡,季川生生世世都爱你……唔……” 闻衡突然俯首,狠狠吻住了季川喋喋不休的唇瓣。 季川被迫仰头承受,鼻息间呼吸急促,双手攀上闻衡的脖颈。 “阿衡……疼…”季川叫着闻衡,声音有些喘。 “这个时候,唤我阿衡……呵……”闻衡轻笑出声,低下头,在季川耳畔呢喃: “疼了……就长点记性吧……” 腰上被箍紧,整个人被抱起,抵在了墙壁上。 “唤些我爱听的……乖点……” 季川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 …… 季川再次失守,这是今夜的第二次了。 再看闻衡,他甚至还是衣冠整洁,而自己已经…… 咳咳……请大家移步作者有话说…… 第236章 殿下……拿什么换呢 城墙之上,时序政微微叹息,秋庭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多想。” 淡然的笑容,月光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温柔,仿佛天生就是该让人去呵护的人。 “罢了,你快回去吧,永儿该等急了。” “我也好去看看阿衡……” 秋庭桉莞尔一笑,“别去了,季川晚间应该会陪着他。” “你去……人家两个倒该不自在了。” 时序政低头浅笑,了然于心。 “阿衡都有徒弟了,你不考虑收一个?” 时序政顿住身形,回头诧异的看着秋庭桉。 “我见利丹那孩子,身上有几分你年少时的邪性在身上,或许……” 说到这里,秋庭桉不禁停下了,笑了笑。“算了,你这性子,就不适合做师父。” 谁家师父还跟个孩子似的,那不是祸害人家孩子嘛。 时序政轻笑一声,倒是没有解释。 只是目光略过城墙,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宁静的夜晚却只停留了片刻—— 月色下,城墙的阴影处藏着几道黑影,他轻轻的晃动着手里的铃铛,低声道。 “都准备好了吗?” 其中一个人低声应了一声:是——请您放心。 那人嘴角勾勒出一抹嗜血的笑容,手中抓着的铃铛,在晚风中,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 —— 营帐中—— 季祈永收拾好,一直乖乖坐在床边,呆呆的望着外头,看着营帐外灯笼上跳动的火焰。 秋庭桉擦了擦手,走到床边,习惯性俯身吻了吻季祈永的嘴角,抬眸看向他,声音柔和,“怎么还不睡?” “有心事?” 季祈永摇头,“没有……就是不困。” 其实他有些好奇从前师门的事情,比如季昌宁和裴书臣,又比如时序政和闻衡的…… 但作为晚辈,去随意窥视长辈的隐私,终归不太好。 季祈永心中思索再三,还是没问出口,只是坐在榻边,静静的等着。 秋庭桉见状,也没再问,这几日已经很累了,早点休息也好。 明日还有大批军文等着他批阅,此次贸然进入外域,势必会引起后续一系列连锁反应。 还是要早点与闻衡商议的好…… 还有皇宫那边,此次离开朝堂数日,也不知现今如何了…… 还有秋府,他那个便宜父亲,前些日子又捎来书信,虚假的关心让秋庭桉有些头疼。 “咳咳……” 入了夜,外域地势又高,气温也比内陆低许多,秋庭桉身子骨本就弱,再加上一路疲于奔命,此刻有些受不住凉气侵体。 片刻不到,厚实的狐裘便被披在了身上,小孩子动作倒是麻利。 季祈永忙上前去,替秋庭桉仔细掖好狐裘,伸手又从桌上端了一盏热茶塞到他的手上。 “师父暖暖。” 秋庭桉低眉浅笑,点点头,将茶盏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这么殷勤? 非奸即盗—— 秋庭桉垂眸敛去眼底一丝神色,抬眸朝着季祈永望去,只见自家乖徒弟依旧安静的站在一旁。 脸上毫无异样的神色,一副乖巧的模样。 秋庭桉微微扬眉,似乎在思忖些什么。 只是这一眼的对视,却落入了季祈永的眼中。 他轻眨了眨眼,疑惑的皱了皱眉,伸手挠了挠 “师父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有些不习惯的躲开秋庭桉探究的目光,季祈永垂下眼皮,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分。 秋庭桉勾唇笑了笑,“没什么。” 说着,放下手里的茶盏,“离宫这么长时间,不想念你父皇?” 师父有读心术吧…… 季祈永挠了挠脑袋,“谈不上想念,就是对父皇和哥哥的事情……” 还有秋庭桉和闻衡的事情,时序政偶然提过一嘴,闻衡儿时是最喜欢缠着秋庭桉的…… 小孩子就有些……说不上的滋味…… 秋庭桉微微挑眉,学业不见长进,这八卦的心,倒是跟时序政学了个精通。 “这么好奇长辈的情史?” 好整以暇的望着季祈永,语气里带着一丝轻佻,嘴角那抹狐狸般的笑意更盛了些,颇有种看乐子的感觉。 “咳咳……”季祈永脸色微变,干咳一声,低下头摆弄着自己面前,形同虚设的书本。 “没……没……也不是很想知道……” 声音微微有些颤音,带着些许小委屈的感觉,一双手也紧紧的拽在一起,似乎不是很想与秋庭桉对视。 “噗嗤——”瞧着某人别扭的样子,秋庭桉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茶盏放了回去。 走过去坐在床榻边,伸手将季祈永拉到了怀里,揉了揉发顶。 “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只是……” 秋庭桉眉毛蹙起,看似很是“为难”,伸手摸了摸季祈永的耳朵,软软的耳朵,手感极佳。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了些。 “年年,拿什么换呢……” 第237章 请大将军——军法处置世子—— 正当秋庭桉逗孩子玩的正开心时,一声轻微的叩击声,传了进来,打断了他想要继续说的话。 秋庭桉愣了一下,随后起身,拉开了一处帷幕,透过外头投射进来的月光,看见时序政在暗处的身影。 秋庭桉微微颔首,示意来人进来。 时序政走了进来,走到秋庭桉身旁,抬眸朝着季祈永,神色不是很好。 “阿兄——出事了——” 第二日拂晓,军营之内,营帐高耸,灯火如昼,却难掩其内凝重而沉闷的气氛。 一众将领神色肃穆,围聚于秋庭桉与闻衡的桌案旁,气氛紧张。 秋庭桉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严峻,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打破了营帐内的沉寂。 老将铁青着脸,一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震得杯盏轻颤,声音如雷,回荡在营帐的每一个角落。 “将军,自从那世子踏入军营,何曾安宁过一日!他闯下的祸事,数不胜数!” “此番若非他擅自闯入外域,落入奸人精心布置的圈套,我军怎会平白无故折损数千英勇弟兄!” 老将的话语中充满了愤怒与痛心,字字句句如刀割般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是啊——那铃铛乃是我军传信之重宝。” “若非世子肆意妄为,不听劝阻,它又怎会落入外域之手,成为敌人窥探我军机密的利器!” 另一将领接过话茬,声音中满是悲愤。 “请将军为我等千名无辜战士做主!” 众将士群情激愤,纷纷指责季川,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浪潮一般汹涌澎湃。 “还请将军严惩世子,治其大不敬之罪!” “请将军治罪!!!” 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震九霄,营帐内的气氛达到了沸点。 秋庭桉低垂着头,耳畔充斥着嘈杂的言语,如同蜂鸣般不绝于耳。 他缓缓抬起眼眸,眼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几乎又是一宿没睡。 昨夜当场布下了撤退的策略,力求将损失降至最低。 命令下达之后,秋庭桉没有片刻停歇,立刻奔入营帐之中,开始着手制定新的作战方略。 思绪只能快如骏马,穿梭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考虑着后续的战事如何安排。 防备如何布置,以及如何安抚将士和百姓的情绪,稳定军心。 一整夜的高强度工作,加上前几日的累积,让秋庭桉感到身心俱疲。 他淡淡地眯着眼睛,眼前的吵闹仿佛要将他的耳膜撕裂,眉头紧锁。 但也只能极力忍耐着,安抚着老将的情绪。 毕竟,现在这个关头,任何事情都不能耽搁分毫…… 秋庭桉抬眸,扫了眼四周,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突破口,做出判断。 “各位将军,请稍安勿躁。当前最为紧要的,是加强江边的防守。” 声音沉稳而有力,将疲惫之态掩饰的很好。 “此次敌军来袭,必定会以江堤作为突袭的地点。” “李将军,烦请您亲自坐镇,严守江堤,确保万无一失!” “王将军和郑将军,你们带人守住左翼,待敌军攻击城池之时,配合江堤的守军,共同进攻,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秋庭桉继续部署着战略,王将军和郑将军也纷纷点头,应承了下来。 接着,秋庭桉又指着几个精干的将领,说道: “你们,带领三千精兵,跟随邱副将,潜入外域,伺机而动,寻找合适的时机给予右军致命一击!” 看着邱副将领命而去,秋庭桉的目光又落在了身后的闻衡身上。 闻衡面无表情地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看着闻衡那平静如水的面容,秋庭桉的心中略微有些犹豫。 但不行,若是季川不处置,军心一日不得安定。 这些老将都是军队里,德高望重的老者,得不到安抚,根本不可能认真打仗。 于是,他缓缓开口,声音坚定而决绝:“烦请大将军,按照军法,处置世子。” 第238章 忠孝难两全 一定要我这样做吗? 一定要逼我吗? 闻衡看向秋庭桉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纠结,握紧的手掌,在微微颤抖。 嘴唇嗫嚅片刻,最后还是抿住。 秋庭桉上前一步,抓住闻衡的一只手臂,刚毅的脸颊,也尽是无奈疲惫的神色。 数千将士、资历深厚的老将,若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怕无法安定人心,又会给军营,造成不小的麻烦…… “还请将军们先回去休顿军队,此事我想——大将军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秋庭桉转向营中的将军们,微微作揖。 文人风骨,加上一派谦卑的态度,倒让众人纷纷收敛起来。 “罢了——还望秋大人和将军给末将一个交代。”行礼之后,便转身出了营帐。 秋庭桉站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 “阿衡——” 低哑的声音叫到名字的一刹那,闻衡身形微微一顿。 秋庭桉抓住时机,上前一步,扣住闻衡的手腕,低哑的声音。 “现在唯有这么做,才可尽快平息事端……” 闻衡眼中划过一抹隐晦的悲伤,“又是牺牲他吗?” 又? 秋庭桉神情一怔,微微皱眉。 似乎是看出了秋庭桉眼中的疑惑,闻衡敛去脸上复杂的神色。 但他不想说,秋庭桉也无暇在乎这些,眼下大军进犯,自己需要想好应对之策。 “此番之后,送他回浩都,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秋庭桉捏了捏眉心,淡淡吩咐了一句。 “我知道了……”闻衡垂下眸子,声音低到微不可察。 秋庭桉拍了拍闻衡的肩膀,叹口气,“师父那边,序政已经替你压下来了,你不必担心。” 损伤数千将士,这种错误落在裴书臣眼中,绝对免不了处罚。 但如今这般局势,却也不方便再追究下去,只能暂且压下此事,等战事结束之后,再做定夺。 两人沉默良久,最终秋庭桉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闻衡的肩膀,语气略显疲惫。 “好了,阿衡,这件事就按我说的办吧。” 闻衡张了张口,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无法发声,却只能点头。 “我去看看那些伤员……”说完,秋庭桉便直接转身离去。 闻衡看着秋庭桉略显孤单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营帐内—— “阿永,到底发生什么了?” 季祈永的身影没见到,反而是闻衡突然从阴影处走出。 “耳坠呢?” 淡淡的声音,分不清喜怒,却让季川的心狠狠往下沉了几分。 下意识抬手在耳边,果然耳朵上的铃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糟了…… 季川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 一枚金色铃铛从闻衡手里飞出! 清脆的声音,落在地上。 闻衡一把握住季川的后脖颈,眼神冰冷的扫了季川,“这是什么!” 季川身体顿时僵在原地,脸色苍白。 “我,我不是故意的……”季川慌乱的解释道。 闻衡盯着他,眼中寒光闪烁,冷冷甩了他一句:“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么!” “我早就说!不许去!你为何就是不听!” “损失千人!季川!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你说!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这句质问,让季川的视线渐渐模糊。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呆滞地看着闻衡。 任何人都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那又如何呢? 害闻衡受重伤的是他! 让数千将士死伤的是他! 闻衡生气,怒斥他,都是理所应当的。 “你说!我要怎么处理你,才是对的!” 看着季川脸上的神色,闻衡的呼吸越加急促。几乎要压制不住心里的戾气。 “我愿接受任何处罚,哪怕以死谢罪……” 闻衡微眯眼眸,冰冷的眼神划过一丝寒芒。 一脚踹在季川腹部,季川踉跄着退了数步,摔倒在地上。 捂着肚子,半天无法站起来。 “季川,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衡气得浑身发抖,愤怒的吼声响起。 一双眼睛赤红一片,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 然而,面对这样暴怒的闻衡,季川却只是虚弱的抬起头,苦笑。 “阿衡,我知道——我什么都清楚……” 他抬起头,却并没有如闻衡预料中那样,说出后悔的话语。 “我只是……” 季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眼中透着难以明言的情绪。 看着这样的季川,闻衡的拳头在半空中攥了攥,又垂了下来。 眼中划过一道深深的疲倦,“不要胡闹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闻衡心中一阵烦躁,狠狠盯着季川,“在这里,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去半步——” “三日后,我会派人送你回浩都,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不行!我不能走!” 季川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豁地站了起来。 只是他的动作太大,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嘶嘶抽气。 “阿衡……求你让我留下,好吗?” “阿衡,我想要帮你们——” “哪怕会付出代价,我也希望留下……” “……哪怕我什么都做不了,哪怕……” “我想为我的罪孽……赎罪……” 季川的话说得越来越小声,到最后,几乎快要听不见。 “师父……让我留下吧。” 他慢慢滑落,直至跪在闻衡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闻衡。 眼中有着渴望与哀求,似乎想要得到闻衡的准许。 做错事情,难道真的不能给一个悔过的机会吗? 闻衡别开脸不去看他,心里却是复杂万分。 空气在此刻凝固,秋风萧瑟,让人觉得悲凉。 良久之后,闻衡长长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季川的神色里,晦暗不明: “季川,你觉得在你和国家之间,我会选择谁——” 第239章 殿下,好久不见 镇国大将军战死的消息,是随着抵抗外域大获全胜捷报,在季川返回浩都,半年之后传来的—— 时间久到,季川记忆里那天,闻衡到底说了什么,他好像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好像说:我爱国,也爱你。 所以,他把上一世欠他的,都还回来了,包括他的命。 将军府里,季川坐在他们的婚房里,沉默的看着出征前,他们二人拜过的高堂,穿过的婚服。 一切都被收拾得好好的,没有一丝灰尘,连那块红色绣球,也被规规矩矩摆放在桌上。 就像从未有人使用过一样,干干净净。 记忆里,他与闻衡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为他救了一个外域士兵,闻衡气他分不清敌我。 他气闻衡,那士兵已然是老弱无依,六十多岁的年纪被迫上战场。 然而,不知为何,平日里最是善心,尊重老弱妇孺的闻衡,却震怒异常。 两个人就又吵了一架,季川扔了闻衡送给他的铃铛,就当情断。 在之后,军中不知为何,突然多了几分对季川的敌视,各种不堪入耳的谣言四起。 逼得他彻底心灰意冷,回了浩都。 “这是叔父留下来的东西,我想是留给你的……” 季祈永随着大军一同还朝,从前那个白皙软乎的小太子,风沙打磨下,已然褪去了稚嫩之色。 听过往捷报所言,如今的太子,已是可统领三军的少年将军。 驭率亲征,曾率军在战场上击溃外域军队二十万兵力,以少胜多,从无败绩。 军中上下无不服其能,众将士齐齐喊着他为皇太子,就连城池百姓也爱戴其如天人。 “怎么瘦了这么多,带兵打仗很累吧。” 季川笑着接过季祈永手中的物件,大军胜利凯旋是普天同庆的喜事,他不能苦着个脸,讨人厌。 闻衡……也不会喜欢苦着脸的他的…… “去看看阿姊吧,这几日听说自阿衡的消息传回来,长公主府已经连续数日不许外人进去了……” “连陛下,她都不肯再见……” 闻衡出征是因为外域要求娶季辛和亲,那日出征之时,季辛曾说,她会等着大将军凯旋,再为他亲自接风洗尘…… “阿姊是性情中人,定然神伤。” 季祈永轻轻拍了拍季川的肩膀,望着身后的一株梅花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而是季川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这株显然刚栽种不久的树,轻笑着,“这是阿衡和我去年一同种下的。” “本想着……今年它开花之际,正好能赶上他得胜还朝,只可惜……” 季川伸手抚摸着 冰冷的树干,眼角溢出晶莹的泪水,似有万般不舍。 “万物有灵,阿衡没回来时,它一直不肯开花,总是花骨朵儿压在枝头,如今他回来了,这花倒是欢喜的很……” “你看,开的多美……” 他抬头看着满天星斗,嘴角溢出苦涩。 “这花儿像他……不凡于世……” 说完这话,背过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光。 却在下一刻,整个人被季祈永搂在怀里。 少年的身体还很单薄,却是力道极大,似乎想把人揉进自己的体内。 季川被弟弟抱了个满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眶有些酸楚。 “叔父临终时,托我带给你一句话,他说,当国和你,要选择时……” 季祈永声音很低,他能感觉到季川的僵硬,“他会选你。” 他会以命殉国,用自己去换你平安。 待季祈永走后,季川打开了那封书信,以及那两枚一模一样的铃铛,一个是他扔掉的,另一个是闻衡常戴耳边的。 这两个原本就是一对,像他和闻衡,原本就是一对。 而缓缓展开的书信中,前面都是一些家常话,问他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没有按时练功? 朝中还有没有人欺负他…… 平常的语气,让季川下意识以为,闻衡还没死,这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可到后面…… 他写到: 虎崽子,很抱歉,我再一次,不能陪伴你成长,看不见你成为一代名将的时光。 可我不后悔—— 在这世间无垠的画卷里,我愿化作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以我最绚烂的姿态,将我生命中全部热情与光芒,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那片,我魂牵梦绕的国家。 她的山川湖海,她的历史长河,都将见证我这份深沉而炽热的爱。 而当星辰陨落,万籁俱寂之时,我愿将我的灵魂—— 这世间最细腻、最温柔的存在,轻轻放置于你的掌心之中。 它承载着我所有的情感与梦想,如同古老诗篇中流淌的韵律,低吟浅唱: 在永生永世的旅途中,你是我永恒的归宿,是我灵魂深处最温柔的牵挂。 我爱你,闻衡爱你生生世世。 那一夜,季川不知是如何睡去的,梅花落满他的身上,就像闻衡来过。 怕他冷,给他盖了一床梅花被……气息很香,像他还未离去的味道。 东宫内—— 大可早已站在殿下等待良久,他是东宫的管事大监,自季祈永离宫,已然一年有余。 这东宫里面的事物,倒是被大可处理的井井有条。 他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当年季祈永离宫,他分明可以去找个好去处,可却一直坚持留在东宫。 季祈永回宫先去了皇宫,见了季昌宁,秋庭桉被留下,太师府没人,他自然也就先回了东宫。 “小殿下……”张大可远远望着季祈永的轿辇,连忙整了整衣袍,迎上前去。 季祈永下了软轿,张大可仔细看着他的变化,比起先前刚离宫时,消瘦憔悴了许多。 头发也由原本披肩的束发,变成了如今全部拢起来,盘成了精致的高髻。 虽是干净利落,却掩不住他那双眼里积攒下的疲倦。 不过,倒也因这样的装扮,平添了几分俊逸和威严。 “小殿下……殿下…瘦了……” 张大可年纪也大了,看着季祈永,一步步走到今天,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 他心里难受,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瞧这风,都有些迷眼……” 哽咽着嗓子,偷偷抬手抹了把眼泪,他这个粗人的感情一向藏不住。 季祈永抬眸看着东宫的牌匾,恍如隔世,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快一年的光景。 他侧眸看了看大可,虽然很艰难的控制情绪,眼圈却也微微泛红。 “是啊……这么久了……”轻叹一声,季祈永走进了东宫。 东宫一切如旧,从前季川很愿意翻墙来找他玩。 他总好奇季川有大门不走,非要做这等危险的事。 那时季川怎么说,“你家那老古板,成天派人守着你,还能让我跟你玩?” “再说了,我家那老小子从前也经常上墙爬树的,这叫传承!” 季川总是这样不正经,闲散的世子,快乐随意,来去自如,可如今…… 脸上拂不去的愁容,心里堵着的大石头,压得他无法呼吸。 正当季祈永迈步要进去的时,一个魁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在院内向他走过来。 “殿下,好久不见——” 房承衍轻轻摇着折扇,走到季祈永面前。 一袭华丽锦衣,宽大的袖口上绣着富贵芍药,长长的衣摆下镶着繁复的珠翠。 一点不像一个质子的样子。 “房殿下,怎会……” “听闻殿下凯旋还朝,本王特来祝贺——” 浩都子民皆知闻衡战死,房承衍这时前来贺喜,只怕是有些目的。 “不敢,谢谢房殿下的好意——” 礼数上不怠慢,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房承衍倒是接机离开。 “大可,派人去禀告秋尚书,就说……” 季祈永欲言又止,索性再没说话。 秋尚书?小殿下这时出一趟远门,又跟太师大人闹别扭了? 这平时师父长、师父短的,怎地现在…秋尚书都叫上了? 第240章 抬头见喜,百事从欢 “您跟太师大人,又闹矛盾了?” 张大可是伺候两人的老人,相当于牙住,这些事情,他自然知晓。 季祈永瞥了一眼大可,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怎么说? 难道说,这半年以来,师父怕他打仗辛苦,跟他攒了半年的账没算。 这……也太难启齿了吧…… “孤乏了,让……让秋相下了朝,等明日再来见孤……” 顿了顿,季祈永脚都已经迈进去,又收了回来,“还是算了,等明日,孤去见秋相。” 张大可默默暗笑一声,得了……还是从前那个小殿下,一点没变。 季祈永有一种被人看穿小心思的尴尬感,瞪了一眼张大可,快步走了进去。 “诶,小殿下,等等老奴——” —— 裴府之中—— “咳咳……”裴书臣将手里的棋子落下,轻声咳嗽了一下。 自闻衡走后,裴书臣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就像秋后的落叶,枯黄衰败。 “政儿,想去就去吧。” 时序政猛的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望了望棋盘,又看看裴书臣,摇了摇头。 “师父在说什么?”手指夹起一枚白子,落于棋盘,时序政抬头,“师父莫不是嫌政儿烦了?” “政儿可不去阿兄府上,他啊……”时序政把脑袋凑近裴书臣,故作神秘地低声细语,“规矩多的厉害,政儿可不去。” 裴书臣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儿,轻笑着看他。 “行了,装什么装,听说陛下最近新纳了不少妃子,你早就心急如焚了吧。” “关我什么事……” 说起这个,时序政的神色明显变得黯然了下去,没有方才的轻松自在了。 裴书臣一脸嫌弃,“那你别去了,正好今晚皇帝设宴,老夫不放心桉儿,和永儿陪着他,你自己在府中……” 他抬眸,看了眼时序政,意味深长。 时序政的嘴角不可抑制地牵动了两下,“师父是不放心阿兄,还是不放心陛下……” “还说政儿嘴硬……” 小声嘀咕着,眼疾手快,有了从前的经验,成功躲开裴书臣的敲打。 “回来——” 裴书臣沉声,时序政乖乖跪坐回去,脑袋上生生又挨了一记。 也不知是不是小徒弟的离世,让裴书臣也改了性子,倒是对这些孩子,都放松了不少。 或许,也是不想闻衡的遗憾,再发生在季昌宁身上吧…… “行了,今晚我与桉儿一同赴宴,你跟着……” “敢胡闹,等回来的——” 裴书臣威胁道,毕竟说是今日宴会,会有新纳的妃子,时序政这脾气…… 一个小礼物—— 闻衡给你们的信—— 可爱的小朋友们,你们好哇—— 在即将来临的冬日,很抱歉,以这样的结局,短暂的离开了你们。 这些日子,也非常期待着与大家的每一次相见。 你们真的很可爱,不要去怨恨季川,不要去怨恨我的师兄、师弟。 将军战死沙场,是每一个将士最好的归宿,我很满意这样的退场。 我护住了国家,也护住了爱人,很感谢小朋友们的喜爱。 日后有机会,就请大家帮我多照顾一下我的师父,他老人年迈非常,已不复从前的康健。 还有我的二师兄,子安在那次牢狱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大家再见到他,一定要提醒他: 夏日戴着面纱,冬天冷了,披着披风,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至于我的三哥,时佑,这个人,真是讨厌,分明是我死了,他却哭的跟什么一样,不就是没救的了我吗? 从前一起打闹时,可没少见他对我用阴招,大家见到他,记得和他说,以后再别用自己试毒了,没人会背着他回来了…… 还有小永儿,好骄傲,少年帝王之态,已然崭露锋芒。 还有……陛下,大家见了他,告诉他,让他多笑一笑,一辈子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有些遗憾,建了这么多功,大师兄怎么还对我冷鼻子冷眼的……这个驴脸……反正都要死了,他也听不见了……哈哈 好啦,小朋友们,总体来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当然了,还是要看我那个不靠谱的作者娘,懒不懒。 我不在的日子里,愿你们:抬头见喜,百事从欢。 ——by闻衡 咳咳……他娘有话说,闻衡只是短暂和大家说拜拜,他可是有隐藏bug的男人。 至于能不能触发这个隐藏bug……看为娘的懒不懒了…… 第241章 是谁呢? 可真到宴会之上,倒显得尴尬异常。 平日里怎么样都要黏着秋庭桉的季祈永,偏偏今儿要去做太子的主位。 裴书臣和时序政不请自来,也让季昌宁有些意外。 “今儿是太子和秋相的庆功宴,望各位尽兴,无需拘礼。” 季昌宁微微举杯示意,环视一圈众人,面色淡淡的。 只是神情落在裴书臣身上,倒是多了几分不自在。 “朕听闻……裴老的身体……” 还未等季昌宁说完,裴书臣淡淡开口:“劳烦陛下担心,不过是些小病痛,无碍。” 季昌宁抿唇,没有多话,他也不再自讨没趣。 眼神收回时,正巧时序政抬起眼帘,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时序政敛去眸中神色,重新垂目。 季昌宁微微蹙眉,时家冤案还没有翻案之前,时序政还是不该在这人多的地方出现,万一是出现点什么危险…… 房承衍勾唇,举起酒樽,似笑非笑,看着他二人,带着些许不明的深意。 “臣今日新获一批舞姬,不知可否有幸来给陛下作兴。” 季昌宁挥挥手,示意歌舞上来,便不再理他。 房承衍举了举杯子,对着身后的人吩咐几句,目光却始终落在时序政身上。 舞姬上舞,皆是妙龄女子,身段窈窕,舞姿妖娆,只可惜季昌宁,不喜欢这些,索性连头都没抬。 裴书臣只淡漠的看着,偶尔和季祈永说上两句,偶尔望向时序政,可那小子,正抬着头,一副认真观舞的样子。 房承衍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浩都之人,可真是有意思…… 季祈永的目光飘忽不定,左右十次有九次都落在秋庭桉身上。 秋庭桉拿着酒杯,缓缓品尝着,对于季祈永这孩子似的试探,不免觉得好笑。 偶尔一次两次,故意逗小孩,对上孩子试探的目光,又冷冷的撇开。 果不其然,三四次之后,这孩子就老实了,酒也不敢喝了,眼神直勾勾看着,却又害怕地撇过。 秋庭桉轻抿了一口,笑意更浓。 “咋啦,去一趟外域,你俩和离了?”季阳戳了戳季祈永胳膊,语气调侃。 “哪……哪有……阿兄说什么啊……” 季祈永脸色红了红,有些“繁忙”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匆匆喝完。 “得了,你要是真与秋相不和,阿兄这里可是有很多适合你婚配的人家。” 季阳拍了拍自己胸口,一副“我懂”的表情。 秋庭桉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看着面前的季阳,不置一词,只是眼神里隐约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季祈永余光瞥到,默默为季阳点了个灯…… 果然,下一秒…… “大殿下如今到了婚配的年纪,也该向陛下寻一门好亲事……” 秋庭桉的三大美德之一:有仇当场报! “咳咳、咳咳……” 一句话把季阳呛得不轻,连声咳嗽着。 季辛看不惯的睨了他一眼,伸手拍着他的后背。 “不能喝就别喝!” 季阳咳得满脸通红,闻言抬头,见秋庭桉眸色冷清,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埋下头喝了个精光。 季祈永眼见着自家大哥连酒盅都快要被他啃碎了,嘴角抽搐了两下。 都说了……别得罪师父了…… 一曲将完,舞姬的动作渐渐停下,在众人面前,领头的那位女子,缓缓摘下面纱。 顿时,整个酒桌都安静下来,就连季昌宁的眸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我瞧着这位姑娘,容貌甚是精致,不知名讳……” 房承衍勾起嘴角,看着那人,似有几分兴趣。 季昌宁眸光微闪,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放下了酒杯。 季祈永和季辛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那人的身上,脸上神情尽是诧异。 那女子的面庞白净精致,眸眼明亮有神。 五官柔和明艳,明明是个美人胚子,却又带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疏离感。 那人似有所察觉,转过头,一双眸眼望着几人,又似透过他们,落在了季祈永和季辛身上。 目光柔和,偏偏在一张疏离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慈爱。 季祈永的心跳,在这一刻似乎漏了一拍。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身影,眼神中先是疑惑,继而是震惊,最后化作无尽的激动。 嘴唇微微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后……” 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儿时的画面,那些温暖的怀抱、慈爱的笑容,如潮水般涌来。 季祈永的眼眶渐渐泛红,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站在了舞姬面前。 秋庭桉神色一凛,先皇后早已假死出宫,如今年纪绝不可能是十七妙龄女子的模样。 怕是…… 忽而—— “永儿——!!!躲开!” 眼看着那女子,瞬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几乎是同时,一道身影猛地冲了过来,替季祈永挡住那一刀,身形直直跌进季祈永怀中…… 第242章 师徒冲突 当温和清倒下去的那一刻,秋庭桉不知是错觉还是内心对他的偏见。 那双眼里,是疼痛,却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刻,变成了挑衅。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温和清便倒了下去。 裴书臣身体不好,如此在场能迅速医治的只有时序政和季辛。 “阿卿、阿卿——” 这样情况下,季祈永自然顾不得秋庭桉,他抱着温和清,一遍遍的唤他,试图让他保持清醒,以免失血过多晕厥,反而情况会更糟糕。 “温和清,还有意识么?” 时序政上前握住温和清的手腕,把脉探知情况,片刻,脸色一凛。 “匕首有毒,快!把他移至偏殿,准备止血散——” 虽然没伤及心脉,但因匕首有毒,伤痕都隐隐泛着黑紫。 季祈永一怔,“来不及了,我抱他去——” 沙场之上,半年的军旅生活,早已让季祈永成为能独挡一面的皇太子,而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秋庭桉怀中的稚子。 按照常理来说,温和清是倒在他怀中,并且如今失血过多,再等其它人来移动,不亚于加重伤口。 最好的就是季祈永直接抱去偏殿,而季祈永又是习武之身,自是没有多想,直接将温清和抱了起来。 时序政眉心皱得更紧,看着季祈永的眼神十分复杂,沉吟了下,终是开口。 “小心些,避开匕首伤口……” 秋庭桉站在原地,微微蹙眉,但也只是片刻,便也顾不得如此,人命关天,哪有时间想起他的。 搬入偏殿后,时序政把衣衫划烂,包扎伤口,避免毒素扩散。 季辛也已经备好了药和银针,见状连忙上前协助,处理伤口。 季祈永静静地守在门边,看着两人动作熟练的收拾伤口。 直至深夜,温和清才脱离危险,睡了过去。 季祈永坐在床边,看着虚弱的温和清,眉头微微蹙紧,开口询问暗处的离哲。 “查到了么。” “那女子已经投毒自杀了。”不见离哲,倒是秋庭桉缓缓走进来,季祈永抬头看了一眼秋庭桉。 没再说什么,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是季祈永还是皱紧了眉,脑海里全是温清和,刚刚苍白消瘦的脸庞。 原本的温和清,虽说不胖,可也不至于太瘦,可是此时,细细看来,竟是比半年之前,消瘦了许多。 “来人——” “殿下——”张大可等人一直等在外头,此时听见声音,连忙走了进来,只听季祈永吩咐道。 “命人搜查这女子生前可接触过什么人,让仵作仔细检查,是否有遗漏的痕迹。” “尽快查出其背后之人。” 有条不紊的安排,早已不复当年的幼稚。 一想到,那匕首刺入胸口的瞬间,季祈永脸色便越发难看。 直到确认温和清不会出事之后,才起身朝外走去。 全程未曾看一眼秋庭桉。 “你以为是为师不许他们查的,是么?” 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思绪。 季祈永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嗓音沉静,“……永儿不敢。” 终究……这孩子还是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三月前—— “为什么不查!” “是师父告诉我,他是良将!也是师父说,不能让将士寒心!” “如今副将尸骨未寒,分明就是朝中有奸细!为何不让我查下去!还他一个清白——!!!” 闻衡的副将,在一场战役中,因为内部情报泄露,导致他所带领的军队,无一人生还。 虽说闻衡当时便查出情报来源,以及篡改之人,可幕后之人,始终未能寻得。 最后就连副将牺牲,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被扣上一顶叛国通敌的罪名! “你师父也有你师父的顾虑,朝中局势复杂,你别……” 闻衡想去劝慰,结果话还没说完,季祈永直接甩开了闻衡的手。 “师父不敢做、不能做——好!那孤就亲自率军,踏平外域的每一寸疆土——!!!” “师父不愿去证明佰将军清白!” “孤就让外域下一场血雨,用他们的血,一点、一点……” “去洗净我浩都将士身上的污名!!!” 字字铿锵,双眼透着狼的野心,狠劲儿。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季祈永的脸颊被秋庭桉一手打偏。 “季祈永——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你说的没错,要为将士申冤——” “可你今日这般做,是什么!是泄愤!” “如此冲动!你到底能不能胜任太子之位!未来能不能做好一位帝王!” 第243章 只是,太晚了 其实,在这段时日里,秋庭桉的心中亦泛起了层层涟漪,后悔自己,对季祈永说出了如此沉重的话。 但彼时,局势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灭,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季祈永踏上那条不归之路? “永儿……”秋庭桉的声音,饱含了太多的情感与无奈。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男声:“嗯。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且安心歇息。”秋庭桉的话语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与关怀。 明明自己刚刚被冷落成那样,却想着季祈永会不会不高兴。 秋庭桉也变了,现在爱人的身份,显然胜过了从前师徒之间的疏离,却多了几分爱人的包容与理解。 但更多的是季祈永,自从副将走后,这三个月,他成长的速度就像是按下了加速键。 无论是处理繁杂事务,他都能游刃有余,井井有条; 还有曾经沉不住气、爱争辩的性子,如今也已被沉稳冷静所取代,也能有理有据地做出最为明智的决断。 他仿佛真的在用自己的行动,去践行那个沉重的承诺——他要用外域的血雨,来洗净那些烈士的冤魂。 这期间,秋庭桉不止一次的安抚、劝告,又或者是师徒爱人的彻夜谈心。 然而,每一次的交谈,都似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循环。 季祈永似乎接受了秋庭桉的所有关切与劝解,但又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秋庭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疏离与隔阂,可每当他望向季祈永的双眼时,却又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季祈永依然深深地爱着他。 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随风飘散在空气中,不了了之。 “您……还有其他事情吗?”季祈永的声音依旧如春风般温和,但细听之下,那语气中却隐约带着一丝逃避与躲闪。 “明日是叔父出殡的日子,我想去看看阿川。” 季祈永犹豫再三,终是鼓起勇气又说道: “温和清病情危重,无论其中缘由如何,他终究是因我而病。所以……这些时日我想留在宫中,亲自照料他。” “如此一来……便不方便再前往太师府了。” 秋庭桉听罢,淡然一笑,心中却已明了,这孩子终究还是怨他的…… “也好,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秋庭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望着秋庭桉渐行渐远的背影,季祈永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无人知晓,他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执着,战场上生死无常,每一天都可能有生命消逝,为何季祈永偏偏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无法释怀。 【我无名无姓,是大将军捡回来的遗孤。】 【这药好用,我给殿下拿些……】 【我啊……我就是一个糙人,没什么牵绊。】 【殿下!殿下!是我……我来救您了——】 【殿下!走啊!——走!】 熊熊烈火在脑海中疯狂肆虐,那炽热的火舌如同恶魔般张牙舞爪,映红了半边天际。 火海中,高温与浓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人窒息。 若非那一日,佰立挺身而出…… 季祈永的思绪在火光中飘忽不定,那段痛苦的记忆如同利刃般切割着他的心。 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神色黯然无光,仿佛被一片阴霾所笼罩。 心中充满了自责与痛苦,他无法原谅自己,更不愿面对那个让自己心生怨怼的自己。 其实,他从未真正怨恨过秋庭桉,只是他始终无法跨越自己内心的那道坎…… 可心却一直在跳动,在折磨他。 季祈永抬头看向昏暗的宫室,他不想让秋庭桉知道,不想把所谓的遗憾、后悔压在别人身上,没必要的,秋庭桉也是人,也会累。 “怎么还没睡,在想什么?”突然,一个温柔而满带疲惫的男声打破了季祈永的沉思。 季祈永猛地回头,看见温和清坐在床上上,虚弱苍白的脸被烛火照的通明,明明是一张温润俊俏的脸,可这人却像是没有生气一样,只留下躯壳,仅此而已。 “好些了吗?”季祈永关切地问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温和清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释然,“没什么大事,比起我,前堂的百姓,更痛苦。” 随后他的面色严肃了许多,看向季祈永,“此次我回来,是来求小时大人和裴老先生,随我去前堂给百姓诊治的。” 而此刻的时序政,如同幽灵般隐匿于暗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御花园中的那道身影,不曾有丝毫的放松。 御花园内—— 季昌宁早已察觉到身后的尾巴,心中无奈叹息。 “牙住,你去看一下,太医给朕开的药,煮好了吗?” 牙住经常跟随在季昌宁身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自从上次时序政给季昌宁下毒,季昌宁大病一场之后,牙住实在不放心再让季昌宁单独见时序政。 有些犹豫,“老奴让小亚子去看看。” “这药得来不易,你亲自去。” 季昌宁这是铁了心要单独见时序政,牙住只得退下。 “出来吧。” 季昌宁微微叹息,坐在一处石桌边上。 许久,一身素衣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 时隔一年,两人再见,竟像隔了两个世界。 这人平时政务这么繁忙吗? 为何眼底的乌青,比之从前严重了这么多,脸色也有点不好…… “身体不好,还出来吹风。”关心却别扭的话,从傲娇白毛小狗嘴里说出来,倒真有几分真心的意味。 只是,太晚了…… 季昌宁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小时大人,又是何必跟着朕。” “不是早已经跟朕两不相欠了吗?” 第244章 你觉得公平吗? 时序政低下脑袋,身子却往前走,一步一步靠近季昌宁,也不说话。 直到…… 再进一步,可就要亲上的地步了。 季昌宁一晚上不知叹了多少口气,他知时序政性子倔,也无意在这种重逢的时候,凶他,只能耐得下性子,温和的哄着: “你气我唤你小时大人,显得生疏,可我唤你佑儿的时候,你做什么了呢?” “假装失忆,窃取我的印章,冒死去救别人。” 话语中没有丝毫的质问,只有平和与温柔,却更让时序政的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季昌宁耐心道:“我不怪你,可信任是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拉过时序政的手,语气和缓:“你不信我,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线,又想让我几次三番的如初待你,你觉得公平吗?” 良久,时序政就这样任由季昌宁牵着,默不作声。 自幼时起,他便有这般习性,每当遇到不合心意之事,便默默地跟在季昌宁身后,却不肯开口言语。 无声的抗议,如同孩童般的赌气,却也让季昌宁感到无奈又心疼。 然而,这次季昌宁并未如往常那般继续哄着他。 总该让他适应自己不在的日子。 就这样,在季昌宁的注视下,时序政终是败下阵来,他轻声问道: “那你不原谅我了,是吗?” 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宛如一个因吃糖过多而牙疼的孩子,被大人轻轻提醒后,便委屈得不得了。 季昌宁没有直接回答,夜色已深,他缓缓站起身,轻抚时序政的脑袋,柔声道:“夜深了,回去吧。” 时序政却依旧不肯离去,默默地跟在季昌宁身后。 季昌宁无奈,只得由着他,一路走出了御花园,直至寝殿门口。 眼看就要进入侍卫的视线范围…… 季昌宁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微微抬头,声音透着几分无奈。 “想跟朕住一起啊?” 本来是想逼着时序政回去,结果…… 时序政低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乖乖点头了。 像个没人要的落魄小狗,低眉顺眼的等着季昌宁给他投食的模样。 “佑儿,我已经娶妻生子了。” “听话,回去吧。” —— 东宫之中—— 季祈永还是回了东宫,毕竟他和温和清之间,谈不上有多熟,现下温和清已经苏醒,状态也还算不错,他也没必要在宫中陪着他。 省的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刚踏入书房的门槛—— “师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季祈永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秋庭桉也是一愣,他本想查查佰立的事情,却因心中烦闷,难以入眠,便来到了东宫。或许……是睹物思人,想寻找一丝慰藉吧。 “怎么回来了?不是要陪着温和清吗?”秋庭桉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开口询问道。 “温和清已经醒了……所以我就回来了。”季祈永回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季川那边安抚好了?”秋庭桉继续问道。 “嗯……”季祈永应了一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小孩别扭的样子,秋庭桉不禁觉得好笑。 故意调侃道:“有冷落我的勇气,怎么现在没人了,怕我找你秋后算账吗?” 这话一出,季祈永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解释道:“没……没有。” “还学会狡辩了?”秋庭桉笑眯眯地看着他,伸手一勾,季祈永便不由自主地落入了他的怀抱。 “师、师父……”季祈永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安地看着秋庭桉。 秋庭桉从抽屉里拿出戒尺,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沉声道:“季祈永,这是我问你的第二次了。” 被喊大名,季祈永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他弱弱地出声道:“真的没事……” “师、师父……”当戒尺抵在手心,一点点捋平手指时,季祈永更加慌乱了。 他看向秋庭桉,急切地说道:“明天、明天叔父出殡。” 秋庭桉闻言,神色微闪,似乎在在思考。 “不罚你,只是警醒一下。十下,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事瞒着我,就不是这样的了。” 言辞间并没有要为难小孩的意思,但语气却让人感受到一丝压力。 “是,我记住了。”季祈永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请师父训导。” 第245章 心结 秋庭桉微微颔首,神色严肃。 作为爱人,秋庭桉不会这般严肃,但若是师长,少不了训诫的氛围。 “自己举好。” 季祈永咬着唇,缓慢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手指一点点地松开,最终将手心朝上,平摊在秋庭桉的面前。 那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隐隐透着一丝寒意。 秋庭桉用戒尺轻轻压在那白皙的手心, “前三下,告诉你,不论哪种身份,我们之间不可有任何隐瞒。” 话落,戒尺快速而精准地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季祈永的身子微微一颤,掌心瞬间泛起一道红痕,心里一阵抽痛。 行军数月,秋庭桉很少动他, 这许久未挨罚,倒是抗揍能力下降不少。 “知道了,师父……”戒尺再次落下,力度稍重了一些,掌心红痕愈发明显。 清脆的声音再次回荡在书房。 “这三下,警示你,回到皇宫,朝堂局势错综复杂,绝不可意气用事。” 秋庭桉的声音沉稳有力,戒尺落下的瞬间,红痕交错,季祈永的手微微颤抖着,“永儿不敢。” 秋庭桉尺子刚刚要抬起,季祈永突然抬眼望向他,眼圈泛红。 “怎么了。” 只是六下而已,远远不到季祈永从前的极限。 但今天,明显有些不对劲儿。 秋庭桉微微蹙眉,将戒尺缓缓收起。 “没……没什么……”季祈永低头敛去所有的情绪,垂下眼睑,低声答道。 秋庭桉眸光流转,微抿薄唇,他伸手拉过小孩的手,在手掌处细细的摩挲。 季祈永只觉手中一凉,敷在手心处,有些舒服。 “第三条,保护好自己,莫要做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泛疼的掌心被紧紧握住,挤压伤处之下,更是传来刺疼。 “……疼,我……答应师父,会听师父的话。”季祈永唇角轻启,说出的话有些底气不足。 手掌被紧紧扣住,指尖与指腹相触,摩擦出丝丝微弱电流,那酥麻之感,竟在季祈永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悸动。 他试图抓住这份突如其来的悸动,想要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然而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光冲天,将一切美好吞噬殆尽。 那份悸动,也在这冰冷的回忆中被生生压了下来,化作心底深处的一抹暗影。 直到冰凉的药膏被轻轻涂抹在手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季祈永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他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秋庭桉那温和而深邃的眼眸。 “师父……”季祈永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 秋庭桉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回过头,便看见小孩那双通红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那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怎么了,疼?我轻点。”秋庭桉的心蓦地一软,原本还想再训他几句的心思,此刻也淡了许多。 他的鼻子阵阵发酸,眼圈也越来越红,那股愧疚与无力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明明秋庭桉都是为了他好,他心里也无比清楚这一点,可心中的那道坎却如同难以跨越的天堑,横亘在那里,还把秋庭桉也牵扯进来,让他跟着伤心难过。 小孩满心自责,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差劲至极。 既未能护住前线的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又无法做好秋庭桉的爱人,甚至……连逝去的朋友都不敢直面。 季祈永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能守护好身边的一切。 “好了,来——抱你回去。 秋庭桉把药膏放下,张开的怀抱,迟迟得不到小孩的回应,不由的挑了挑眉梢,“不想睡,还是不想跟我睡?” “没挨多重,我可以自己走的……” 季祈永别过脑袋,他不想给秋庭桉添麻烦,不想让自己的脾气影响到他的情绪。 良久的沉默之后,当他以为秋庭桉会因为自己的刻意回避而伤心离开时,心中又涌起一阵失落和懊悔。 可没想到,秋庭桉却一步步向他走来,下意识地抬眼,正对上秋庭桉好看的眉眼和熟悉的温柔。 “是我疏忽了,忘记你的敏感。”秋庭桉轻轻地抚过季祈永的发顶,“年年,跟师父好好聊聊,好吗?” 第246章 你看,我说话算数 “师父想多了……我没事。” 终究季祈永还是推开了秋庭桉,避开秋庭桉的目光,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独留秋庭桉一个人,有些愣愣的站在这里,久久都没有动弹。 佰立的事情,一日不查明白,季祈永就一日放不下。 —— 第二日—— 寒风刺骨,满城飘散着白纸,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仿佛就连空气中的氧气都被吸干了,令人感到呼吸困难。 闻衡为浩都征战多年,百姓皆自发送他最后一程。 季祈永看着无数的百姓在沿街恸哭,心中的自责与愧疚越发深重。 那副担子也愈发沉重起来。 将军府中—— 季川端坐于铜镜前,一众侍女环绕左右,井然有序地为他梳洗装扮。 侍女端着铜盆,盆中热水升腾着袅袅热气。 她轻柔地用软巾浸湿,微微拧干后,仔细地为季川擦拭脸庞。 季川微微闭眼,无人知道…… 他是在感受着这份温柔的触碰,还是防止自己的眼泪落下。 另一位侍女手持玉梳,缓缓梳理着季川如墨的长发。 发丝在玉梳的穿梭下,愈发柔顺亮泽,如同流淌的黑色绸缎。 婚嫁的冠冕和配饰,稳稳地戴在季川头上。 “咱们的世子殿下……最好看了……” 管事的嬷嬷,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季川站在铜镜前,那一身喜服,越发觉得悲怆。 她们的小世子,终究没能嫁给心爱之人。 “嬷嬷,这大喜得日子,该高兴才是。” “是啊……大将军见了世子殿下,这般俊俏定然也会高兴的。” “瞎说,世子什么样,大将军都高兴——” 分明都是伤心难过,可在今日,她们却是竭力压下了悲伤,反而用欢快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弥补一些悲痛吧。 季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走吧——” 侍女为季川整理好衣裳,恭恭敬敬跟随在他身后。 她们不敢去看季川的神色,她们怕自己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落泪,哭花了妆容,反倒失礼。 可那种悲伤的情绪却在空气里无声蔓延,连她们的呼吸都有些压抑痛苦。 这样善良的小殿下,老天怎么舍得……这样待他们…… 阴风瑟瑟,天空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庭院里的那棵梅花,风吹过,留下几片花瓣翩然落于肩头。 像是他和闻衡之间那最后的一点牵绊。 街道上,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白色的幡旗在风中无力地飘动,似在哭诉着这无尽的悲伤。 人群中,季川一袭大红婚服,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格外醒目。 那鲜艳的红色,与周围百姓的素衣哀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令人心碎不已。 季川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可那平静之下,是翻涌如潮的悲痛。 他的眼神空洞而迷离,紧紧盯着那口承载着闻衡的棺椁。 仿佛只要这样看着,闻衡就会再次睁开眼睛,对他温柔浅笑。 那身婚服,是他们曾经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如今却成了他对爱人最后的坚守。 季川一步一步,坚定地跟随着送葬的队伍,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 仿佛他真的在走向他们的婚礼,可那个等待他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出现。 红色的衣袂随风飘动,像是在诉说着他们未完成的爱情故事。 每走一步,季川的心中都涌起无尽的回忆。 “等你回来,我要娶你!” “闻衡,生生世世都爱季川。” “我不喜欢逞英雄,我喜欢你……” …… 他们的欢笑、他们的誓言、他们的温柔相拥,如今都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季川的心。 季祈永和秋庭桉在一旁守着,努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悲痛。 秋庭桉双手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仿佛想抓住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当棺椁被缓缓放入墓穴,季川缓缓跪下。 “阿衡,你看……我说话算数,等你回来,娶你来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棺木,指尖的温度,仿佛也被这彻骨的寒冷吸走。 时序政搀扶着裴书臣,远远的站在街边。 看着棺椁被缓缓放入墓穴,仿佛有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从前那个充满活力、总是一同淘气打闹的挚友。 如今却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不会再醒来。 那里那么安静……闻衡这样爱热闹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时序政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一锹锹的土落下,渐渐掩盖了棺椁。 “他是我最小的孩子……”,风依旧在吹,吹乱了裴书臣的头发。 季昌宁静静地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棺椁,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良久…… “师父,我先扶您回去吧,风大,您的身体受不得的……” “无碍……我想再看看我的小儿子,咳咳……咳咳……” 裴书臣胸口泛痛,不知是余毒发作,还是悲痛过度—— “咳咳……”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师父!!” 还未等时序政上前,“噗——”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那白色素衣。 裴书臣摇摇欲坠,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师父!” 时序政连忙将他扶住,“师父,我们先回去——” “不……再等等……再等等……” 裴书臣的语气虚弱,但口中却喃喃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等……我送他最后……最后……” “一程……” 话还未说完,时序政便看着裴书臣的身体,逐渐无力……缓缓滑落倒地…… 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接住—— “师父——!!!” 第247章 无名无分 时序政的呼喊声,在凛冽的寒风中回荡,却被无尽的苍茫吞噬,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季昌宁的身躯微微一震,下意迈出脚步。 然而,一只枯槁的手臂,却适时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牙住那张坚毅的脸庞映入眼帘,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陛下不可!” “您筹谋十年的大业,如今已如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现在有多少势力,在暗中虎视眈眈,只待您露出一丝破绽,便会蜂拥而上。” “如今,绝不能节外生枝啊!” “可他是朕的……” 话未说完,牙住已经跪倒在他的面前,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十年前,您就已经不再是裴门的弟子了。 “是裴公亲口将您逐出师门的!陛下!” 十年前,多么狠心的言语,多么怨毒的诅咒,牙住现在想来,依旧替季昌宁寒心。 季昌宁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牙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尽的哀求与期盼: “陛下——请您为自己考虑一次吧,陛下——!!” 牙住亲眼看着季昌宁为了同门,一步一步,明知是火坑,却又一次又一次的,焚身而入! 可最后,得到的是什么呢? 除了满身的伤痕和无尽的痛苦,还有什么?” 牙住的心情如同翻涌的海浪,难以平息。 只能不停地磕头,一次次地请求着季昌宁的清醒。 “陛下——小时大人和秋相,他们不能一直活在您的庇佑之下啊……”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心底挤出来的。 其实,还有一句话,牙住始终不敢说出口,也不忍心去触碰季昌宁那已经伤痕累累的心。 【陛下……您真的愿意,为了一个,曾经辱骂您是‘孽种’之人,而亲手毁掉自己呕心沥血建立的一切,以及这天下苍生吗?】 季昌宁低头看向牙住,那双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地抬了抬眸,站在城楼之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的迷雾,看向远处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是啊……他早已不是裴书臣的徒弟,如今就算去了,又以什么身份呢? 他从来不就是个……无名无分之人吗…… 在裴门,他只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孽种;在这天下,他也只是一个孤独无依的帝王。 季昌宁自嘲地笑了笑,笑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你说的对……朕早就不是裴公的弟子了……” “起来吧……” 牙住看在心眼里,只觉得难受。 分明付出最多的,得到的却是最微弱的。 甚至是……被遗忘与冷漠对待。 “陛下若是实在担心,晚间趁无人之时……您……” “罢了……朕去了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反而会惹得裴老不痛快……”季昌宁轻轻挥手打断,语调平静而淡然。 “你去太医属……” 风太大,季昌宁的话也被风带的有些模糊。 “是——老奴这就去办——” 牙住站起身,快步离去,留下季昌宁一人,站在城墙之巅。 高耸入云的城门塔楼上,季昌宁独自一人站立着。 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他的身躯吹散一般。 “咳咳……” 季昌宁轻轻咳嗽了几声,笑了笑……有些感慨。 年少时裴书臣什么都没给他,倒是唯独……给予他一个伤损的身子…… —— 裴府之内,灯光昏黄而温暖,却难以驱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气息。 “翁翁如何了?” 季祈永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焦虑,他迎向刚从屋内走出的时序政,目光中满是担忧与期盼。 在他身后,秋庭桉静默地站立着,虽然未发一言,但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眸中,却分明溢满了对裴书臣病情的挂念。 时序政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凝重: “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阿衡……忧虑太深,情绪波动过大,这才让体内的余毒有了可乘之机。” “如今已经服用了药,应该能够稳住病情,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了。” 说完,他还不忘看向秋庭桉,用眼神示意他也放宽心些。 就在这时,牙住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才继续说道: “小时大人,秋相——殿下——” “老奴听闻裴公突发恶疾,特取了太医属的令牌来。” “所有草药都供您使用,请您务必确保裴公的身体康健……” 说完,牙住将手中的令牌递了上去。时序政接过令牌,心中却不觉沉重了几分。 明知不现实,可他还是想问一问…… “大监辛苦,但序政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时序政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与挣扎。 “您请说——”牙住的神情依旧恭敬。 “这是陛下让大监送来的吗?” 时序政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牙住,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然而,牙住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中充满了从容与淡然: “陛下此刻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还未有人通报陛下此事。” “老奴也是出来给陛下拿药的功夫,偶然间听宫人们嚼舌根子,这才得知了裴公的病情。” “是老奴便擅作主张,取了太医属的令牌来。” 解释有理有据,完全看不出任何撒谎的意味。 真的……不是他吗? 时序政见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只好无奈地应了下来: “那序政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监。” “您客气。” 牙住微微躬身行礼。 “裴老若是醒来,请您代老奴问候一句。老奴先行告辞。” 说完,牙住便带着随行的宫人离开了裴府。 时序政目送他们离去,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眉头紧锁…… “真的……不是你吗……” 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向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身影发问。 第248章 若有来世,他只想好好活一次 夜深,季昌宁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下了床,“牙住——” “陛下……怎么了。” 牙住有些年岁大了,也睡得沉,在季昌宁唤了一声以后,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这些守夜的事情,交代年轻的小太监做就是了,都一把年岁了……” 季昌宁有些无奈,他知道牙住,是因为担心自己才坚持守在自己身旁。 可牙住却笑了,“这么多年了,老奴都习惯了……” 牙住是真的累了,若不是为季昌宁,他哪里需要这样费劲,还不得清清净净过几年,就去投胎转世? “朕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季昌宁语气淡淡,似乎只是随意的一道命令。 唉……还是要去…… 但也好,夜深,想必不会有太多危险。 牙住拿了件大氅,披在季昌宁身上,“寒冬之际,陛下多添些衣物。” 多少年了,身边之人,走走散散,也就剩牙住一人。 季昌宁点点头,没有过多言语,直接走向门边,推开门,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的湿润,灌了进来。 寒风入骨,让人有些生畏,而他却直勾勾的盯着远方…… 终究是走过去了—— 屋里,床边时序政趴在床边,微微瞌着双眼,已经陷入了沉睡。 床上裴书臣呼吸平稳,眉间并不见病魔的痛苦之色。 还好,幸好时序政的医术了得,他也能放心些…… 季昌宁看着躺在床上安然无恙的人,再看看窗外漫天飞雪,雪花似是随着他一起,飘向裴府的方向…… 像极了那年隆冬,裴书臣的生辰,他们师兄弟四人,一同给裴书臣过寿。 当时他也是这般,远远的看着裴书臣,听着外头的簌簌雪花声,还有师弟们开心 的声音。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漱漱……”的脚步声,踩着积雪,轻盈却也不失稳重的走近。 季昌宁收回神思,转过身,看到来人后……又是一贯冷面威严的模样。 “秋相这么晚,找朕有何要事?” 秋庭桉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里是裴府,是臣该问陛下如何深夜在此吧?” “大门侍卫没有同传,陛下爬墙进来的?” 一点没变,还是毒舌的很。 季昌宁有些语塞,但很快,他恢复神色,“秋相有话直说,何必辄愉朕。” 秋庭桉挑挑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微臣不敢,反正微臣在裴府有自己的屋子。” 又补了一句…… “不用大半夜,偷偷翻墙进来。” 其实若没有当年之事,秋庭桉没有入仕,他也该是像时序政一般,鲜活快乐之人。 也该有孩子气的一面…… 只可惜——十年仕途,早已磨平了棱角。 “子安——”季昌宁微微沉声,语气有些许威严。 说不过,就拿大师兄的威严出来压人…… 秋庭桉微微叹息,“师父身体无恙,陛下不进去看一看吗?” “说不定,师父他在等你……” 季昌宁也不知秋庭桉这话,是不是在故意嘲讽他。 裴书臣会等他? 二十多年,都不曾见裴书臣对他有片刻温情,今日会等他? 季昌宁自认他自己不会那样天真。 沉默片刻,季昌宁抬眼看向秋庭桉,眼神中没什么特别的情感,平淡的让人以为,他只是散步闲谈而已。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朕也不会去的。” 无他,只是累了…… 有些事情,看不见希望久了,就不会再抱有什么期待。 秋庭桉微微皱眉,“师父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或许该放下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劝解。 季昌宁别过头去,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思绪万千。 他与裴书臣之间的隔阂,岂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你说他不怨吗? 凭什么别的徒弟,就能轻易得到师父的爱护,而他明明付出最多,却只换来恶语相向。 凭什么对待别人,都是鼓励、赞许,到了他这里,只有苛责,还有鸡蛋里挑骨头的责罚。 凭什么对别人就是笑意盈盈,到他这里,却总是一副冷漠的面孔。 …… 二十多年的岁月,那些过往的恩怨情仇,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山峰,压在他的心头。 两人谈话之间,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个人影。 裴书臣和时序政,缓缓走了过来。 裴书臣示意时序政不要出声,只是远远的站在季昌宁身后。 刚好是能听见两人话语,但却看不到二人的位置。 他也想看一看,季昌宁的真心话…… 狂风呼啸,雪花纷飞,刮进耳中的话语,竟也变得寒冷彻骨。 他只听见季昌宁…… 用着最为平淡冷静的语气,说出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头。 季昌宁说…… “子安,师兄也是人,也会累。” “若真的有来世,我不想再遇见他……” 第249章 满意了吗? “好了,与其在这里感怀伤悲,不如想想,你那好徒弟,现在在干什么?” 季昌宁来之前,便听探子来报,季祈永和季川在将军府“大醉”。 他一向不插手小辈的事情,如今显然是不想再谈下去,想要把秋庭桉支开罢了。 果不其然…… 秋庭桉拎了一件大氅,转身就朝着府外走去。 季昌宁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见色忘友。 待秋庭桉的身影渐行渐远,季昌宁方缓缓转身,那一刻,时光仿佛凝固。 裴书臣与时序政,两张面孔,熟悉又陌生,如同隔世重逢,令人心绪难平。 季昌宁的笑容,宛若晨曦中乍现的昙花,倏忽间…… 凋零在无边的沉寂里。 —— 世子府内,灯火阑珊,夜色已深。 待秋庭桉匆匆踏入府中,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小孩东倒西歪的身影,显然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尤其是季祈永,蜷缩在大氅之中,像只受伤的小兽,有些没安全感,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软糯。 酒香浓郁,几乎凝固在空气中,扑鼻而来,让秋庭桉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无奈叹口气,目光再次落在季祈永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年年,醒醒,我们该回府了……”秋庭桉在季祈永面前蹲下,伸出修长的手指,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轻轻掐了掐季祈永那红彤彤的脸蛋。 脸蛋热乎乎、软乎乎的,触感极佳,让秋庭桉不禁微微一笑。 然而,这小家伙……显然酒量并不怎么好。 “年年……” 秋庭桉又轻声呼唤了几声。 季祈永在醉意朦胧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眼皮却如同千斤重一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间,他隐约看见了秋庭桉的身影,那熟悉的面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傻乎乎的笑容,呢喃道: “夫君……嘿嘿……抱……” 这三个月来,季祈永对秋庭桉的态度一直有些疏离,别说亲昵的举动了,就连简单的接触都有些抵触。 然而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却变得如此黏人,如此可爱。 倒让秋庭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带着几分心疼与自责。 “夫君……夫君……” 声音软糯而缠绵,见秋庭桉没有动作,季祈永索性拉着他的手,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那模样,仿佛在邀请着最珍爱的抚摸。 “夫君,摸……” 轻轻地说着,还特意垫了垫脑袋,将脸庞埋进了秋庭桉的胸膛,乱蹭一通,乖巧得如同一只惹人疼爱的小狗。 “喝多少,醉成这样?” 秋庭桉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酒缸上,那酒缸并不大,想来是两个孩子本身酒量就不好,没喝多少便都醉得如此模样。 看着季祈永这般黏人,秋庭桉刚准备伸手抱他,却见那小孩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像只树袋熊似的紧紧挂在了他身上。 脸色通红,还微微泛着酒香,那双迷蒙的眼睛半睁半闭,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爱,很难不心动。 “夫君好暖……” 一口一个夫君,又主动贴抱,谁能受得了。 就是有些不老实,脑袋埋在秋庭桉脖颈,张嘴就咬住脖颈,虎牙还不自觉,上下磨蹭两口,弄得痒痒的,心头也随之一颤。 “年年,不许咬了……”喉头滚动,有些不自觉的沙哑。 小醉鬼会管这些? 嘬的更欢了……仿佛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 秋庭桉深吸一口气:“为师数三个数……一、二——” “三”还未出口,小孩子的哭腔就先跑出来了:“不喜欢师父……” 搂得更紧了,恨不得整个人,都挤进秋庭桉的怀里,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依赖。 下一秒—— “哎呦——!痛……” 被狠狠揍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瞪着一双泛着水雾的眼睛,眼神中满是无辜与委屈,乖乖地改口道:“喜欢师父……” 秋庭桉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向季祈永,仿佛在说:“这可不是我干的。” 小孩很是会看眼色,立刻顺着台阶下:“是雪花,打在身上,疼……” 这原因总结得,既巧妙又无辜,秋庭桉甚是满意,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嗯,是雪花。” “不关为夫的事情,对不对?”秋庭桉眨了眨眼。 小孩眉眼弯弯,笑着点点头,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一点也不记仇。 看着季祈永这副小醉鬼模样,秋庭桉心里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好幼稚…… 他的名言,养了不玩,多可惜… 季祈永看着秋庭桉笑,他也跟着笑,嘴角越咧越大,眼睛眯起来像月牙儿一般,煞是好看。 两人相视而笑…… “夫君……真好看……” 眼睛湿漉漉的,嘴甜如蜜,哄得秋庭桉心都要化了。 他俯身靠近,季祈永也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嘴边的弧度一直翘起,眼神中充满了痴迷与崇拜,仿佛秋庭桉就是他整个世界。 “这么近?亲还是咬?” 语气轻佻,带着一丝玩味,将自己与小孩的距离拉得更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此刻却透着一股致命的诱惑,让人无法抗拒。 小孩的心脏跳动速度瞬间加快,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吃……”,下意识舔了舔唇瓣,脸颊泛着红晕,一双眼睛像是含了糖,闪闪发亮。 秋庭桉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笑意所取代。 “吃?”,故意拉长了语调,语气中充满了挑逗。 “年年……想吃什么……” 第250章 要不,我背您吧…… 裴府—— 看着孩子短暂的笑意,裴书臣心里又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令他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 回来的这些日子,他去寻了当年师父留下的两个遗孤,果然……果然…… 这个孩子怎么就不肯对他说,自己当年怎么就没信他…… 明明只要仔细调查,依着当年季昌宁的势力,他这个太师首辅,想要查出真相,易如反掌。 自己怎么就不信他……怎么就没好好查下去…… 以至于后来,他从未给过季昌宁好脸色,自然也未曾见过孩子少年意气风发,笑如阳光的瞬间…… 看见裴书臣蹙眉,季昌宁的下意识,有些无措,像个犯错被大人发现的孩子。 然而,这抹情绪只是稍纵即逝,他迅速收敛了心神,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冷静。 淡淡开口,声音平静而疏离:“朕有事来寻秋相,没想还是叨扰到裴公,裴公身体好些了吗?” 每一字,每一句,都恰到好处,既不失君臣之礼,又无半点逾越,仿佛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美玉,圆润而无瑕。 您应该满意了吧……我终于成为您眼中完美的帝王…… 心口突然撕裂得难受,裴书臣只觉胸口闷疼得愈发厉害,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天子。 不……是看着他的大徒弟——季昌宁。 季昌宁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想着裴书臣也是不愿同他废话的,算了……习惯了。 “既如此,朕就先走了——” 脚步刚刚迈出去,却被时序政唤住,“等一下。” “陛下今日所赐令牌,臣收下了。” 其实,还是欢喜——时序政知道是他,却没拒绝。 但又怕那只是试探…… 顿了一下,才轻启薄唇,声音冷淡而疏离:“什么令牌?朕不知小时大人说的是什么。” 说完,季昌宁便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地方。 然而—— 就在他走出第三步时,一个熟悉而略显沧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穿透了寒风。 “陛下,风雪太大,府内房间很多……” “若陛下不嫌弃,就在此留宿一晚吧。” 【宁儿,外面太苦,停下来,这里有家……】 季昌宁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听不懂。 但他不敢赌……也没精力赌,裴书臣的真心有多少。 若……不是他理解的那样呢? 若又只是他一厢情愿呢? 还要大雪天,把他赶出去,跪在门外吗? …… 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最终,季昌宁选择了逃避。 “雪快停了,朕不叨扰裴公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不需要你们了……】 裴书臣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在原地足足有两秒。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季昌宁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懊悔,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痛苦。 心口处隐隐作痛,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脏。 不知是因为岁数大了,身体变得脆弱,对情感的承受力也随之下降。 还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对这个孩子有着太过深沉的愧疚。 一向以自持闻名的世家公子,在这一刻,也会有失态的那一瞬间。 原本如同泰山般沉稳的形象,在这情感的冲击下,出现了一丝裂缝。 “陛下——” 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的,带着满满的愧疚与自责。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着周围的空气,也试图敲开季昌宁那看似坚硬的心。 季昌宁的身形微微一顿,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 但仅仅是片刻,他便没有回头,继续一步步坚定地往前行走。 可背影不知为何,竟然显得格外消瘦羸弱,似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般无助。 “宁儿——” 又是一声呼唤,只是这声比之前更加微弱了许多,就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分明季昌宁已经走出好远,可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那一声呼唤像是直接落在了耳边,那声音如同鬼魅般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季昌宁原本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与自己内心的某种力量做着激烈的斗争。 最终,他停了下来……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大不了,就是被再践踏一次! 就当是给自己最后的一次机会吧。 他像是下定决心般,猛地转身回头。 就在这一瞬!! “师父!!” 时序政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惊恐和慌乱。 只见他身形踉跄,随着裴书臣倒下的身躯一并屈膝跪倒在地。 裴书臣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的破旧木偶,直直地向下倒去, 而时序政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扶住他,却被冲力带着一起跪倒。 季昌宁瞳孔猛然放大,眼中满是震惊和慌乱。 他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 裴书臣紧紧捂住胸口,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白天的时候,刚刚因为小徒弟的离世,情绪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昏过去一次。 身体本就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 现下本该好好修养,哪里又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折腾? 季昌宁神色复杂,瞳孔之中是难得见到的慌乱,“我……我……是不是我气到您了……” 裴书臣紧蹙着眉头,有些不满季昌宁的反应,胸口更是闷痛,忍着气: “咳咳……你现在该配合佑儿,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看着季昌宁一瞬失落的神情,又有些无奈不忍: “先扶老夫回去啊,你们准备让老夫陪着你们在外面冻一夜吗?” “咳咳……”裴书臣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胸口像是插着一把匕首一样—— “裴公……我……”季昌宁想去搀扶的手,几经犹豫,垂落…… 时序政颇有眼力见的撤了手,“师父,我先去给您备药。” 裴书臣皱眉,抬眸扫了一眼时序政,算是答应了。 临走前,时序政把裴书臣的手,搭在季昌宁手上,“那就劳烦陛下扶师父回去了。” 看着呆愣的季昌宁,裴书臣叹气:“走啊,不冷?” 季昌宁微微摇头,有些拘谨地搀着裴书臣的手臂,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在雪地上。 “咳咳……”又开始止不住咳嗽起来,季昌宁有些手足无措: 他犹豫再三,小心谨慎的看向裴书臣,低声开口: “要不,我背您吧……” 第251章 酒壮怂人胆 秋庭桉无奈,抱着这个小醉鬼,心中思绪纷杂。 他原是想带着季祈永回太师府,或是东宫,但转念一想,那两处皆是眼线密布之地。 季祈永如今这副失态的模样,若是被那些有心之人瞧了去,只怕会惹来无尽的麻烦与猜忌。 只能带着他回了裴府。 然而,刚踏入府门,远远地便瞥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陛下、师父? 秋庭桉心中一动,正欲上前,却不料被季祈永紧紧缠住,死活不肯放手。 “夫君去哪……” 秋庭桉哭笑不得,这样子若是让裴书臣看见…… 说不定……又是一顿好罚…… 罢了—— 裴书臣身边有时序政守护,应当无虞,秋庭桉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低头望着怀中这个埋首于自己胸膛的小醉鬼,他不禁皱了皱眉。 “你啊——最好一会儿给我老实交代,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否则……” 他话音未落,便举起手来,作势要揍。 季祈永此刻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哪还有力气挣扎? 只觉寒风袭来,身上愈发冰凉,便不由自主地往秋庭桉怀里钻去。“头疼……睡觉……” 他喃喃低语,随即眼皮一沉,直接陷入了梦乡。 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 秋庭桉望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既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轻轻叹口气,将季祈永抱得更紧了些,轻声吩咐下人前去煮一碗醒酒汤,随后便独自坐在桌前,静静等待。 刚乖乖躺了一会儿的季祈永,抱着被子,踉踉跄跄地跟了过来。 根本不在乎这是何处,只是裹紧被子,径直坐在地上,将脑袋轻轻枕在秋庭桉的膝盖上。 脸颊红扑扑的,醉眼朦胧,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您……您要问什么?”季祈永仰起脑袋,用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望着秋庭桉,声音中带着一丝稚气。 秋庭桉心中微感意外,人在酒后,即便酒品再好,也会有些许的浑浊与迷茫。 然而,季祈永此刻的乖巧与坦诚,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若我想问,这三月以来,你到底为何屡屡躲着我呢?” 秋庭桉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目光深邃,试图从季祈永的醉眼中捕捉到一丝答案。 季祈永闻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秋庭桉见状,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小孩在潜意识里,仍然不愿将那些事情告诉他。 秋庭桉心中虽未全然明了,却也已猜出个大概,此事多半与佰立有关。 他轻叹一声,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无奈。 “罢了……你去睡吧。” 说罢,他便缓缓站起身,准备离去。 与一个醉鬼谈话,无疑是徒劳无功。 然而,在小孩眼中,秋庭桉的这一声叹息与起身离去的背影,却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与失望。 他心中一紧,那种在醉酒后愈发强烈的不安全感,瞬间涌上心头。 季祈永死死拽住秋庭桉的衣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怎么都不肯撒手。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认真、如此坚决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秋庭桉——” 十年,有亲近之人,唤他子安,有同僚唤他秋相、太师…… 秋庭桉这个名字,好似只有仇人,在临死挣扎、仇怨时,才会被提起。 例如一些: “秋庭桉,你不得好死——!!!” “秋庭桉,我就在地狱等着你!!” …… 但此时听到了季祈永略显焦急的声音,秋庭桉一时有些恍惚。 数年之后,这个孩子当上帝王的那一瞬,会不会也像其它怨恨他的人一般。 下令,将他从人间剔除。 季祈永那原本就揪着秋庭桉衣角的手,愈发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衣角生生扯碎。 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和难以抑制的委屈,近乎咆哮地吼道: “你为什么生气?你告诉我啊!” 秋庭桉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他扯过自己的衣角。 低头瞥了季祈永一眼,那蕴含着太多的情感——有失望、有无奈,还有深深的伤痛。 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沉默像是一堵墙,将两人的距离越推越远。 是啊……十年的朝夕相处,本以为情比金坚。 可这孩子,仅仅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像是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将自己拒止于他的心事之外。 下毒的阴谋、激烈的争吵、渐渐的疏离…… 每一件事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割在秋庭桉的心上。 思绪飘回到外域的那一次,季祈永从战场上归来,一身战甲染血,红得发黑的颜色仿佛在诉说着战场上的惨烈厮杀。 眼中燃烧着尚未消散的杀气,每走一步,都带着沙场的残酷、血腥与决绝。 血污与硝烟围绕在他身边,像是为王者加冕的光环。 让他的身影透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严,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战神。 那一刻,秋庭桉清楚地知道,曾经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少年已经消失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能在乱世中呼风唤雨、独当一面的帝王。 可季祈永……依旧那么轻易,就戳中他内心最薄弱处! 是他亲手养大,杀他的刽子手…… “先睡吧,我……出去透透气。” 秋庭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转身快步走向房门,只想逃离这令人痛苦的氛围。 “你若再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季祈永像是一头受伤至深,却又愤怒无比的小兽,酒精点燃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秋庭桉的背影怒吼,那声音带着哭腔,在房间里炸开。 震得空气都似乎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炮弹,冲击着两人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 秋庭桉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的火苗。 但看到季祈永那醉醺醺的样子,那火苗又瞬间熄灭。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门,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独留季祈永一人在屋内,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于门外。 季祈永终是忍不住,跪坐在地上,眼里也止不住的泛起了雾气。 心头更是难受无比! 又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 季祈永埋下头,掩住脸,抽噎的不成样子。 第252章 快抱抱他吧,他要碎了 秋庭桉出来之后,并没去院子里,而是去了前院。 他记得他和季祈永刚刚回来时,远远看到季昌宁和裴书臣站在门前。 想来他们两人之间…… ……………… 夜色漆黑,天上的月光星星点点,偶尔被云彩遮掩。 秋庭桉坐在长椅之上,迎着夜风,微微舒展了身体,感受着那种清冷沁入血液的感觉。 良久,他听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那道沉稳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过来:“回来了?” “陛下准备在此留宿了?” 秋庭桉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人,月光照耀下,季昌宁身上的青色便装,似笼了一层薄薄银霜,衬得五官越发俊美冷意。 “一会儿雪停了,就走。” 秋庭桉有些惊讶,刚刚不是…… 但成年人之间,都知道给彼此留下体面。 也索性就没再提这事:“听闻城外有一处村庄竟爆发了病疫,来势汹汹,陛下可有打算派太医前往救治?” 秋庭桉微微皱眉,一脸凝重地问道。 季昌宁盯着秋庭桉,目光沉晦而晦涩难明,过了会儿才道: “按照朝廷一贯的章程,自当是会派遣一部分太医属的人前往。” “不过,这次朕打算让佑儿和辛儿一同随行。” “长公主殿下?” 时序政去,秋庭桉能理解,无非就是想趁此让时序政立功,借着这个缘由,堂堂正正让时序政回到朝廷而已。 但让季辛同行,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让皇储历练,就像季祈永被派到外域带兵一样。 都是为了将来继承大业做铺垫。 季昌宁此举,倒是罕见…… “你觉得如何?” “臣无异议。” 秋庭桉想了想道,只要不过分,他都没什么意见:“只是长公主殿下年纪尚轻,这次如果出诊,只怕会受些委屈。” “呵——”季昌宁一声冷笑:“子安,谁走来的路,都不易。” 这话就算是师兄的提点了,皇储的候选人,从来不是季祈永一人。 能者上位,一直都是季昌宁选择帝位继承人的原则。 秋庭桉一怔:“臣明白了。” 坐了一会儿,长廊之外,风雪已经渐停。 季昌宁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景象,那原本被风雪模糊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他随即起身,刚准备离开,衣袂轻扬。 秋庭桉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人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陛下——” 季昌宁的脚步一顿,身姿微微一僵,他缓缓转过头,眸色深沉如夜,望向秋庭桉。 月光如水,洒在秋庭桉身上。 他站在阴影之下,面容仿佛被一层薄纱所笼罩,隐隐透着一层让人无法看透的暗色。 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有事?” 秋庭桉缓缓抬眼,目光与季昌宁交汇。 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想要缓解这有些凝重的气氛。 “其实陛下从前的房间,师父一直给陛下留着……要不……” 月光映在季昌宁深眸中,波光粼粼,潋滟如水。 最后他抿了抿唇。 “不了,朕住不惯宫外的房间——” 【也习惯不了突如其来的愧疚、悔意】 “……” 秋庭桉没说话,只目送着季昌宁,消失于黑暗之中。 …… 翌日 下了一晚的鹅毛大雪已经渐渐停下。 风雪弥漫的痕迹,被冻得结冰的地面上,留下了不少凌乱的脚印。 秋庭桉在屋外整整坐了一夜。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尖锐的小刀,透过他的衣衫,狠狠地割在他的肌肤上。 他准备回屋洗漱好之后,用完膳去上朝。 当他路过季祈永那间屋子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他微微侧过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敲门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很快,屋内便传来了一个沙哑得如同磨砂般的声音:“请进……”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知道是哭过许久的痕迹。 秋庭桉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还跪在地上的小孩。 两只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眼眶周围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格外可怜。 原本明亮而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疲惫和委屈,仿佛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兽。 看见秋庭桉进来,原本已经跪得有些东倒西歪的身子。 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倔强地挺直了背。 他努力地张开那干裂的嘴唇,刚要开口…… 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 但他还是努力地想要说话,那模样令人心疼不已: “师父……师父……我错了……” 话刚出口,那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唰的一下便涌了出来。 顺着他那苦兮兮的脸颊,流淌而下。 秋庭桉缓缓蹲下身子,看着眼前这可怜兮兮的孩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跪了一夜?” 季祈永抿着嘴,嘴唇都被咬得泛白了。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敢在秋庭桉面前哭得太狼狈,乖乖地点了点脑袋,带着哭腔回答道: “嗯……永儿惹、惹师父生气了……该罚的……” 秋庭桉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又问道:“能自己起来吗?” 季祈永试着站起来,可双腿早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 他刚用力,便疼得龇牙咧嘴,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 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那模样就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猫,无辜又可怜地看向秋庭桉。 两条胳膊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眼神中透露出渴望,想要索抱,却又有些犹犹豫豫,眼神飘忽不定, 就差把“我起不来,你抱我”明明白白写脸上了。 第253章 没有数目 秋庭桉静静地看着季祈永,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便知晓他应是无甚大碍了。 就在他刚要抬腿迈出的瞬间,季祈永那带着几分委屈,又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师父若是有任何心事,为何不告诉永儿!” 话语中满是不解与委屈,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秋庭桉的心。 紧接着,又一句: “师父又要抛弃永儿么!” 如同利箭一般,直直地刺向秋庭桉。 “心事……抛弃……” 秋庭桉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词,苦涩在心头蔓延开来。 到底是谁瞒着谁? 这些日子以来,是谁一直在躲闪? 是他不论说多少次,不论再怎么引导都不肯说出来的隐瞒?! 还是他为了不知什么缘由而对自己避而不见?! 秋庭桉的脚步停住了,他缓缓地站定,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那抹略显单薄却又倔强的身影。 罢了,秋庭桉暗自叹息。 马上就要上朝了,若是在这个时候与这孩子发生冲突,那场面必定难以收拾。 他眉头紧锁,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在心中思虑了片刻,终究还是将那些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什么也没有说。 默默地从这孩子身边走过,那擦肩而过的瞬间,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还是不放心,淡淡开口:“没事就先吃东西去……” 那声音平静得如同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却不知隐藏了多少无奈。 …… 倒是季祈永,年纪尚小,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明明已经跪了整整一夜,双腿早已麻木得快没了知觉,可他硬是咬着牙,扶着窗边,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身来。 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孤不准!秋相若出去!孤就再也不跟秋相言语了!” 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现在的样子,每动一下都显得极为艰难,可那双眼睛,却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一般。 倔强地望着秋庭桉,没有丝毫要退步半寸的意思。 秋庭桉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回首而望,神色微微一凝。 他的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孩子这三个月来的冷暴力! 他本是满心担忧地回来,想与这孩子好好谈谈,化解彼此的心结,可结果呢? 这孩子又是逃避,又是耍酒疯! 自己一次次的好言相劝,一次次的容忍,换来他一句,再也不言语!!! 呵……季祈永…… 良久—— 空气仿若凝结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这不大的空间里。 季祈永望着秋庭桉那冷若冰霜的脸庞,在他转身的刹那,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剧烈的颤栗。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弱小的羊羔,陡然直面了凶猛的恶狼。 “殿下是觉得太子之位,能压住臣是吗——” 秋庭桉的话语如同一把锐利的冰刃,从牙缝中迸出,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话音刚落,他大手一挥,门“咔哒——”一声在沉闷中被狠狠关上。 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宛如死神锁上了囚牢的大门,将所有的退路都无情截断。 秋庭桉迈着沉稳而缓慢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是重锤敲击在季祈永的心头。 他站定在季祈永身侧,身姿挺拔而威严,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那目光好似能穿透灵魂,让季祈永无处遁形。 他随手从花瓶中抽出一根藤条,那藤条在他手中发出啪嗒一声脆响,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宛如一道惊雷在寂静中炸开! “我……我不是故意对您冷言冷语的……” 季祈永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惊恐与懊悔。 这些日子的肆意放纵,就像一层迷雾,让他几乎忘却了秋庭桉曾经的模样。 肃杀冷淡、心狠手辣才是太师大人的真实写照。 可他求饶的话语,还未来得及继续吐露,胳膊就被秋庭桉的手紧紧拽住。 秋庭桉仿若不知怜悯为何物,就那样拖着他,一路来到床边。 “啊——!师父!” 季祈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藤条如恶魔的触手,狠狠落在他的大腿上。 刹那间,火辣辣的刺痛如汹涌的火海般蔓延开来,那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 季祈永刚要张口喊疼,下一秒,秋庭桉手中的藤条已经直直地指向他,口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禁言!” 冰冷刺骨,让季祈永的耳膜嗡嗡作响。 “殿下不愿说,便不要让臣听见一个字!否则——” 秋庭桉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寒光。 “臣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季祈永泪眼朦胧地看向秋庭桉,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中的藤条。 藤条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灰尘簌簌而落。 秋庭桉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眼神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开口的话语带着令人胆寒的冰冷: “现在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既然殿下不愿用膳,那便罚到上朝为止,没有数目!” 那语气中的决绝,如同凛冽的寒风,无情地吹向季祈永,让他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第254章 不作不死 其实,当那藤条裹挟着呼啸的风声,落下第一下的时候…… 季祈永就知道了,自己是踩到秋庭桉底线上了。 秋庭桉心中那座压抑许久的火山,彻底引爆了! 每一下鞭笞,都似一条吐着烈焰的火蛇,在他的肌肤上无情地蜿蜒游走,所经之处,燃起阵阵剧痛。 然而,身体上的疼痛,相较于内心汹涌澎湃的愧疚,却显得那样渺小,不值一提。 他是秋庭桉一手养大的。 对外,为了巩固他的地位,秋庭桉不顾那些铲除异己的骂名。 默默将所有的脏水,都揽到自己身上,心甘情愿,为他背负起世人的指责。 对内,小到日常的饮食起居,诗书礼法的教导,事无巨细,大到关乎国家命运的政事,秋庭桉无不殚精竭虑地为他操持。 可如今,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为了外人,一次又一次地将那锋利无比的匕首,狠狠地刺向最爱他的人。 还故意用那冷漠疏离的态度,将二人之间的情感纽带,冻得支离破碎。 在这期间,秋庭桉不止一次、两次的安抚他,引导他…… 希望他说出心中的压力,可他呢? 秋庭桉信他,他便给他下毒; 秋庭桉护他,他煽动舆情施压; 秋庭桉爱他,他刻意疏远排斥…… 他就像一个恃宠而骄,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小孩,每一步都是在秋庭桉的心上,狠狠地踩上一脚。 “师父……永儿真的知错了……”求饶的话语,在他的喉咙里翻滚了无数次。 可每一次当他鼓起勇气,让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颤抖的嘴唇间溢出时,迎接他的却是更加猛烈、更加无情的惩罚。 那藤条就像来自地狱的刑具,在恶魔的驱使下,疯狂地挥舞着。 每一下都像是要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出来,让他的身体和心灵一同在这无尽的痛苦中颤抖、哀嚎。 随着时间缓缓前行,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起初只是如清晨草叶上的露珠般,星星点点地闪烁着。 渐渐地,那些汗珠汇聚成了豆大的水珠,它们一颗接着一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从那因痛苦而扭曲的额头滚落。 直至还剩下半刻钟就要上朝的时候—— 秋庭桉手中的藤条“砰!”的一声,如同一道惊雷般,被狠狠甩到了衣柜上。 “啊!”巨大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震得季祈永的耳朵嗡嗡作响。 太痛了,这种痛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它不仅仅是藤条抽打在身体上那种火烧火燎、如万蚁噬心般的刺痛。 更是一种如灵魂被千刀万剐般的心灵折磨。 听到那“砰”的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剧烈颤抖起来。 哭得声音哽咽,那原本明亮的眼眸里此时噙满了泪水,眼神中交织着自责、无助和伤心 是孩子在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后,面对可能永远失去最珍贵之人的恐惧。 他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地说道: “师父……不要……不要罚永儿了……永儿……真的……知道错了……呜……” “以后……永儿……会改的!”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脸就被秋庭桉那只大手如铁钳般狠狠掐住。 秋庭桉的指尖就像是尖锐无比、浸满毒液的钢针,深深嵌入他的脸颊。 每一丝压力都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一般。 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那原本清澈的眼眸此时已被恐惧染成了血红色。 季祈永试图挣扎,可身体却因过度的疼痛和恐惧而变得绵软无力,就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殿下不是喜欢用太子之位压臣么——” 透着刺骨的寒意和深深的失望。 秋庭桉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那沟壑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痛苦。 秋庭桉试问自己不是一个好师父,可他在弥补,在一点点学习。 在爱人的身份上,他自问,从未有任何对不起季祈永的事情。 可为什么!!! 眼中闪烁的愤怒与痛心,如同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直直地刺向季祈永的灵魂深处。 “臣满足殿下,如、何——” 说着,他猛地一甩手,将季祈永的脸甩开。 他缓缓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严,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居高临下地看向狼狈不堪的季祈永,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只。 在俯瞰着一个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人,没有丝毫的怜悯与同情。 “不要……不要!” 季祈永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惊恐,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几乎变成了两个小黑点。 头发在剧烈的晃动中变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贴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狼狈。 “师父,永儿真的知错了……您别这样说……” 他伸出颤抖的手,试图抓住秋庭桉的衣角,“永儿跟师父说……永儿好好跟师父谈……” 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颤抖着。 可谁知,这一次秋庭桉是真的失望至极,他的心就像被无数次践踏后的荒原,一片荒芜死寂,没有一丝生机。 他不想再听季祈永的任何一句解释。 在他看来,那些话语此时都如同轻飘飘的泡沫,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瞬间就会破碎消失。 他伸出手,用力地按在季祈永的嘴巴上。 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终年不化的冰川,没有一丝温度: “三天后,臣要殿下的反省书,以及未来三天内,臣和殿下只是君臣,再无其它关系——” “三天后,殿下若觉得习惯了这三天,臣便尊重殿下的结果!” 这话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暂时划上了一道残酷的分割线。 这下子,闹脾气的小孩子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彻底害怕了。 他再不敢任性,不哭喊着疼,也不再无理取闹。 只是用那双哭得,红肿如熟透樱桃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秋庭桉。 眸中满是哀求,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在祈求猎人的怜悯。 “师父……别不要永儿……永儿知道错了……永儿真的知道错了……” 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底艰难地挤出来。 “永儿错了……对不起师父……” 泪水划过他那满是泪痕的脸颊,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小片悲伤的水渍。 哭的让人心疼。 秋庭桉却只是冷眼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这个孩子的痛苦与他无关。 随后,他转身就要离开,那决绝的背影,就像一把利刃,刺痛了季祈永的心。 “师父!师父!” 季祈永心急如焚,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身子,朝着秋庭桉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 然而,秋庭桉却猛地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手指用力地扣在他的手腕上,那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怒和失望都宣泄在这只纤细的手腕上,疼得季祈永眉头紧皱。 “还不听话——” 眼底一片猩红,那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翻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殿下是准备连这三天机会都不要了,是么!” 第255章 这算盘打的响 “不……不,我听话……听话……” 季祈永泪如泉涌,哭的好不凄惨,“我听话……师父……我再也不惹师父生气了……” “永儿以后什么都听师父的……” “只要不离开师父……”他哭的嘶哑,而秋庭桉又何尝好受。 他的面容被疲惫深深笼罩。 一整夜凛冽的寒风,本想让自己烦躁的心,冷静下来,却没料到今晨又被气得气血翻涌。 身心俱疲,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无尽的劳累。 季祈永见秋庭桉不动了,也不敢再逼秋庭桉,双腿一软。 “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腰。 “师父……抱抱我……求您了,永儿很难过……” 见秋庭桉沉默不语,季祈永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哭得更加肝肠寸断,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师父……抱抱我……好不好……” 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用红肿的眼睛望着秋庭桉。 见他还是不说话,季祈永就当他是默认,伸出手,一把抓住他。 “求您了,您不要动……呜,我疼……” “……我抱着您就好,您别动,就当是您抱我……” 一边说着,季祈永一边紧紧抱住秋庭桉,将头埋在他的腰际。 “师父……对不起……我错了……您罚我,打我,永儿都不会再像昨晚那样了……呜呜……” 衣摆在他的手心中,被揉成了一团,腰腹也被他抱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孩子哭的颤抖的身体,通过拥抱,一丝不差的传达到秋庭桉身上,让他的心中,一寸一寸柔软下去。 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抿了抿嘴唇,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波澜。 良久,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包含着无奈、很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殿下长大了,学会伤我心了。” 孩子哪里能听这样失望的话,慌慌张张: “您说过,会陪着我的……永儿不想长大了…让您一直陪着我……永远当我的师父……我一个人会怕……” 秋庭桉那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落在孩子柔软的头发上,一下又一下,如同微风拂过湖面 带着无声的柔情,温柔地安抚着怀中哭得伤心欲绝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小孩的哭声渐渐小了,只是抽噎声还时不时地传来。 秋庭桉便缓缓地伸出手,将孩子从地上扶起来,他的声音温和了些许:“该去上朝了。” 季祈永一听,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伸出双手,再次紧紧地抓住秋庭桉的腰,死活不肯松开。 “您别走……” 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在颤抖,眼中满是哀求与不舍,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兽。 秋庭桉本来是想直接离开的,可当他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孩子那红肿得像核桃一般的眼睛。 眼角下还有未干的泪痕,就像两道刺目的伤痕。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轻轻伸出手,拇指轻轻擦去泪痕,看着孩子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终是松了口: “下朝后,我们好好谈谈,嗯?” 季祈永听了,拼命地摇头,就像拨浪鼓一样。 手紧紧地揪着秋庭桉腰上的衣服,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就会失去一切。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挂在他那长长的睫毛上,不停地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脸颊。 “是不想谈?还是不想等下朝?” 秋庭桉皱了皱眉,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和无奈。 孩子那机灵的眼眸一转,马上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眼中满是可怜。 “我太疼了……真的上不了朝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向秋庭桉撒娇。 小孩很清楚怎样能惹得秋庭桉心疼。 他一手紧紧地抓着秋庭桉的衣角,不敢有丝毫放松,另一只手慢慢地去掀开自己的裤脚。 随着裤脚一点点被掀起,满是淤青的膝盖露了出来,一片青紫,颜色深得吓人,看上去触目惊心,就像一幅惨烈的画卷。 秋庭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记得昨晚并未罚季祈永跪候。 这孩子…… 年长的爱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要更理智一些。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无奈与疲惫都随着这口气吐出去。 秋庭桉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伸出手掌,轻轻地揉了揉季祈永的脑袋,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能好好沟通了?” 孩子就像小鸡啄米一样,拼命地点头,幅度大得仿佛要把脑袋点穿了,哽咽着回答: “能了、能了……” 秋庭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萦绕在心头的疲惫。 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憔悴,然后俯下身,轻轻地将孩子抱起来。 “今天上朝,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处理。” “你可以不去,我让序政过来,给你处理一下伤。” 季祈永委屈地撇了撇嘴,不过这次他总算是乖巧了起来。 默默地抱着秋庭桉的脖子,把小脸埋在秋庭桉的脖颈间,就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猫。 “师父……我……不敢一个人待着……” 小孩子害怕的声音很柔,带着淡淡的无助感,软软糯糯的,听着便觉心里一暖。 “我、我不是让师父陪着,我是怕再陷入梦魇,麻烦哥哥……” 养个小东西就是这样,跟你闹别扭的时候,给你气半死;但懂事听话的时候,又让人心疼的厉害。 左右都不得好,要么气的心脏疼,要么心疼的,心脏疼…… 揉着季祈永的脑袋,无奈的叹气:“那你想怎么办?” 孩子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乖顺得像一只小绵羊,像在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算了……我让人去叫序政……”秋庭桉无奈地说道。 “别……别…” 季祈永一听,赶紧伸手拽着秋庭桉的手,把他拦住。 “我……我想牵着师父的手,上、上朝……” “好……好吗?” 说着怕秋庭桉拒绝,眼里又憋出两滴眼泪,好不可怜。 第256章 惹皇帝,不要惹秋相 季祈永心里的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亮,噼里啪啦的,就像放鞭炮似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 无非就是刚刚秋庭桉一气之下要和他断绝关系三天。 作为徒弟,他虽无法否决师长给出的惩罚,但是他可以在惩罚开始之前,向所有人宣示主权罢了。 然而,这种小心思,在年长者眼里,就如同透明一般,一眼就能看穿。 眼瞅沙漏里的沙子,越来越少,上朝时间就要到了。 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秋庭桉没心思,陪他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无奈之下,只好松口答应了他: “那就牵着吧,我让人去传话,对外就说是因为——你在战场上负了伤,如今带病上朝,这样还能……” 还能博个勤勉朝政的名声…… 这话还未说出口,季祈永也是胆大,突然撑起身子,双臂环住秋庭桉的脖子。 红扑扑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紧张。 紧接着,他微微扬起带着泪痕的脸,在秋庭桉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秋庭桉的脸颊,带起一阵酥麻。 让秋庭桉的心也不禁微微一颤。 “是……今日早上的晨起吻……还、还没给师父……” 声音带着一丝羞涩和紧张。 说完这话,像是担心自己的计划被识破,可怜巴巴地低下头,眼神慌乱地闪烁着,嘴里小声嘟囔着。 “不能误事……走、走吧……” 一边说,一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顺势紧紧地握住了秋庭桉的手。 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了,就好像生怕秋庭桉会突然反悔似的。 —— 由着耽搁了一些时间,当秋庭桉和季祈永来到大殿外的时候,文武百官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 众人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声音如同嗡嗡的蜂鸣声。 季祈永像是生怕秋庭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反悔,先一步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握住了秋庭桉的手掌。 秋庭桉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他本想搀扶着季祈永,这样能更好地让旁人相信太子是在战场上受伤的事情。 只是……季祈永显然没按照秋庭桉的计划来。 季祈永紧紧握着秋庭桉的手,他是习武之人,要是他有心用力,秋庭桉的力气和他相比,还是要逊色几分。 “殿下,不可……” 秋庭桉心里……始终怕世人对季祈永的异样眼神。 他习惯了了世人的唾骂,可季祈永是干净的。 甚至还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的流言蜚语。 他不能…… 可季祈永就像没听见一般,握着秋庭桉的手,堂堂正正朝正殿走去。 就在文武百官面前,十指相扣,坦然大方。 季祈永微微抬眸,目光缓缓地从大臣们身上扫过,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寒光闪闪。 如今的季祈永,身负赫赫军功,加之在外一年的历练,当他冷下脸时,已经有了能让这些大臣,不寒而栗的资本。 在他的注视下,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大臣齐声高呼,声音在大殿外回荡。 这是自班师回朝之后,季祈永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按照礼仪,这些大臣是应该行大礼的。 秋庭桉在外面一向很维护季祈永的面子,本来是想随着众人一起行礼。 可手掌被季祈永紧紧地握住,那意思分明就是不让他跪拜。 秋庭桉垂眸,微微拧眉,小孩趁那些人跪拜时,偷偷瞄了一眼秋庭桉。 可怜兮兮的小样子,又让秋庭桉不忍苛责。 得了秋庭桉的默许,再转回来时,神色早已切换—— 目光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大臣。 “众卿免礼。” 声音清浅淡漠,却又带着一种从容冷静的气质,温雅贵气,俨然已经有了大统之主的风范。 “孤身有伤,借你们的太师大人用一用,大人们没意见吧——” 这话一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意味深长。 “臣等,不敢——” 众人立刻低头。 这些人贼的很,季祈永的话都如此明显了,他们还能不懂? 一来,负伤一词,提醒他们,这期间所积累的威望,以及手中掌握的军权,早已稳稳地收入东宫之中了。 二来,他俩本就是师徒,朝堂之中,早就有一些流言蜚语,季祈永如此光明磊落,和秋庭桉十指相扣进来。 虽口中说的是伤病,但话音之外,就是彻底挑明了他和秋庭桉的关系。 否则,谁家好人家,扶着病人,要十指相扣? 无非就是公示而已。 但就在季祈永准备牵着秋庭桉往大殿里走去时,季辛走了出来—— 依旧高调的派头,华丽的衣衫,雍容的表情,和刚刚殿外那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官员,完全是两种表现。 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在看到二人手牵手进来的那一刻,更是笑出了声: 但这笑,更像是一种嘲讽—— “本宫还以为是谁,竟是太子殿下?本宫听闻太子殿下在外征战,身受重伤。” “殿下如此虚弱,不好好在东宫养伤,竟然还有心情来上朝,实在是——难得啊。” 季辛笑的讽刺而冷酷,“还是说……殿下的军功是靠别人得来的?” “大将军百战不败,怎地太子一去,人就没了——” 此话意有所指,言语间极尽讽刺。 季祈永微微蹙眉,他不明白季辛怎地对他如此大的敌意。 倒是秋庭桉在一旁,微微勾唇,他侧眸看向季祈永,轻轻拍了拍季祈永的手,轻声安抚道:“莫急。” 季辛看向秋庭桉时,眉眼间似笑非笑: “秋相,多日不见,本宫有份大礼,要送给秋相——” 秋庭桉抬起季祈永牵着他的手,微微晃了晃,轻笑: “臣要扶着太子殿下,就不方便给长公主行礼了——” 臣子不给皇室行礼,便是当众下了季辛的面子。 这还不算…… 秋庭桉牵起季祈永的手,直接漠视着季辛,大步往前走去,徒留背影和飘在空中的话: “臣甚是期待长公主的大、礼——” 第257章 惹到钢板上了 “陛下到——” 随着牙住,那尖细且拖长的声音在朝堂上悠悠传开,宛如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巨石。 原本或低语或静立的众人,瞬间如被同一根丝线牵扯,齐刷刷地跪下,口中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喊声在殿堂中回荡,带着一种庄重而又敬畏的氛围。 然而,在这一片伏地跪拜的身影之中,却有一人宛如鹤立鸡群般站着。 秋庭桉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平静至极,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外界的一切喧嚣和规则都无法触动他分毫。 季辛的眼里,瞬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解。 她着实没有想到,秋庭桉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站着,这无疑是一种对皇威的挑衅。 离经叛道,是对皇权的蔑视! 但……其他人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包括高高在上的季昌宁,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者愤怒的神情。 就好像秋庭桉这样特立独行的举动,早已经成为朝堂上司空见惯的平常之事。 就如同每日的上朝一般,无需大惊小怪。 “平身。”声音淡淡传来,语气平稳得如同没有一丝涟漪的深潭之水。 根本没有因为秋庭桉的举动而有丝毫异样。 朝堂刚刚恢复平静,季辛便微微屈躬身子,莲步轻移,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何事?”季昌宁微微抬眸。 季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秋庭桉所在的方向,缓缓说道: “儿臣接手御史台后,不敢有丝毫懈怠,精心清查了三品以上官员的收入和身世。” 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故意要引起众人的注意。 随后目光直直地看向秋庭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接着说道: “秋相身为百官之首,在儿臣清查的过程中,倒是有不少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话一出,朝堂上顿时有了一种微妙的气氛,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在众人之间穿梭。 要知道,秋庭桉的身世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如同被重重迷雾笼罩,又像是被一道坚固的城墙封锁。 别说在朝堂之上,就算是在与他关系密切的师门之内,也不会有人轻易地提及这个事情。 这是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雷区。 一旁的季祈永听到季辛的话后,微微蹙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秋庭桉。 秋庭桉神色未变,依旧从容淡定,仿佛季辛所说之事与他毫无关联。 他微微抬眸,看向季辛,眼神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有一种审视猎物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犹如实质般在朝堂中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 “陛下,臣的身世,似乎与御史台清查之事并无关联。” 声音低沉而有力,在朝堂上回荡。 “御史台若要清查官员,当以公正廉洁为本,而非以挖掘臣的身世来做文章。” 话语掷地有声,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让一些心怀不轨的大臣微微低下头去。 季昌宁微微点头,看向秋庭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 “秋相,御史台履行职责,清查之事不可避免。” 秋庭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弧度似有嘲讽之意。 “陛下,臣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若是有人借清查之名,行扰乱朝堂之实,臣绝不姑息。” 他的目光扫向季辛,那目光如利刃,让季辛身侧的“大臣”,不禁微微一颤。 是秋庭桉的父亲——秋柏。 季祈永见状,上前一步,坦荡如砥: “父皇,师父为国为民,多年来为朝廷鞠躬尽瘁,还望父皇明察。” 秋庭桉微微抬手,示意季祈永无需多言。 他向前一步,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国家政务,而非陷入这些无端的纷争。” “北方边境刚刚平复,百姓才得以喘息,然而南方水患又起,无数灾民流离失所。” “这些才是臣等应该关注之事,才是关乎国家存亡、百姓福祉的大事。” “至于臣的身世,若陛下有疑,臣自当详细禀明。” “但若是有人故意借此生事,臣也有办法让其知难而退。” 季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冷哼一声。 随即,从宽大的袖中,缓缓拿出一沓厚厚的纸张,那纸张在她手中被攥得紧紧的。 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朝堂众人,最后落在高座上的季昌宁身上,而后朗声道: “父皇,儿臣已掌握秋庭桉,贪污纳贿的确凿铁证。” “除此之外,还有他为了权势,竟狠心地与家族断交的书信。” “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品德败坏至此,怎能继续位居丞相之位,把控朝堂大权!” 声音在朝堂中回荡,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刹那间,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然而这喧哗声中却透着几分古怪。 有几人眉头紧皱,面露惊讶之色,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 但更多的官员却是神色复杂,他们的眼神闪躲,不敢与旁人对视,更不敢贸然言语。 其实他们中不少人都知晓一些内幕,可秋庭桉权势滔天。 多年来,他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段凌厉果决,所展现出的实力、智谋早已让众人畏惧。 在这个时刻,谁要是不知死活地站出来附和季辛,那无疑是与他作对。 而与秋庭桉作对的下场,众人都心中有数—— 仕途尽毁,甚至可能累及家族。 所以,此刻根本没人敢轻易开口,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然而,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秋庭桉却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 仿佛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优雅而从容,示意身旁的宫人将“证据”呈上去。 宫人赶忙小跑着上前,接过季辛手中的纸张,恭敬地呈给季昌宁。 这宫人很是机灵,很有眼力见地也给季祈永拿了一份。 上面内容,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甚至还有一些官员的信函。 台上,季昌宁接过证据,也翻阅了一二。 只是没全看完,便抬头,用一种复杂深沉的眼神,看向秋庭桉,但也并未下决断。 “师父,这——!!” 季祈永不是不知道秋庭桉这些年的一些事情,这上面所记录,仅他所知,都是事实! 只是朝堂之上,党派林立,关系错综复杂,各种利益纠葛其中,很多事情都不能简单地用是非黑白来评判。 在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中,这些所谓的“问题”,其实早已成为朝堂中大家心照不宣的“交易”。 如今,却被季辛如此公然地抬到明面上,若是季昌宁真的下令彻查,以这些证据来看,必定坐实秋庭桉的罪证。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们个个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第258章 师父,疼不疼?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紧张之余,秋庭桉只是随意翻看了几眼,便轻笑出声: “陛下,这些不过是拙劣的伪造之物。” “臣为国操劳,每一笔收支都有账可查,可派人去核对。” 众人皆愣,秋庭桉就如此……睁眼说瞎话??? 行贿之事,他们心中个个都心知肚明,现在秋庭桉直接否定一切,还是在皇帝面前。 众人觉得他这也太猖狂了。 然而接下来,秋庭桉却说出了让人更加震惊的事! 只听他悠悠开口: “秋侍郎,卖妻弃子的把戏,您准备再给本相上演一遍?” 三日前—— 刚回到浩都之时,秋家就蠢蠢欲动。 加之当时还身处外域之时,他们便频频书信与秋庭桉。 热情的有些过了—— 待秋庭桉回到府邸,屏退左右,只留下离哲。 “此事疑点甚多,你去仔细查探,从府中下人开始,莫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离哲领命而去,秋庭桉则坐在书房中,陷入沉思。 父亲到底是真的有心与他和解,还是…… 那一瞬,他甚至抱有一丝侥幸,或许是父亲年纪大了……真心的关心呢? 但不出半日,离哲匆匆来报。 原来,府中有个叫阿福的下人,最近行为颇为反常。 阿福是负责书房洒扫的,在被买通之后。 偷偷将一些伪造的账目,夹杂在秋庭桉的文件中,那些关于贪污的罪证便是这么来的。 而所谓与家族断交的书信,也是他们设法拼凑而成,故意引导季辛拿到这些假证据。 秋庭桉眼神一冷,“继续查,看是谁在背后主使。” 心腹沿着阿福这条线索追查,发现阿福常去城中一家酒馆与一个神秘人接头。 经过一番秘密监视和调查,终于发现那神秘人竟是秋柏! 秋庭桉的亲生父亲!!! 秋庭桉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呵…… 父亲……父亲……您的真心—— 朝堂之上—— 秋庭桉有意无意地看向秋柏。 秋柏被看得心中发毛,但仍强装镇定,“秋相在说什么?臣听不懂!” 秋庭桉缓步向前,“哦?那为何秋侍郎要派人在本相府中做手脚,伪造证据来污蔑本相?” 秋柏脸色大变,但仍矢口否认:“秋相何出此言?下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秋庭桉冷笑一声,“事到如今,您还想狡辩?本相已查清,是您买通太师府中下人造假。” 说着,他拿出阿福的供词,扔在秋柏面前。 秋柏额头冒出冷汗,但仍嘴硬道:“一个下人的片面之词,怎能作数?秋相莫要血口喷人。” “况且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怎会害你!” 父亲……不教不养,若不是裴书臣! 他秋庭桉现如今还不知,坟头的草已经长了几寸高了!!! 但他并未动怒,只是眼中的苦涩之情,愈发隐藏不住。 “您在城郊的庄园,那些贪污受贿的账本,还有您与长公主殿下勾结的书信,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吗?” 秋柏双腿微微颤抖,但仍强撑着:“秋相,你这是污蔑,你有何证据?” 秋庭桉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失望。 摆摆手,“离哲——” 离哲带着从庄园搜出的账本和书信走进朝堂。 秋庭桉拿起账本和书信,在秋柏眼前晃了晃: “这,就是证据。为了一己私欲,扰乱朝堂,陷害重臣!” 秋柏见大势已去,瘫倒在地,口中还在喊着:“陛下,臣冤枉啊!” 季昌宁微微动容,看着秋庭桉。 是他不好,弟弟身世特殊,一直都是一根刺, 只是没想到会被人利用至此! 季昌宁大怒,拍案而起:“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来人!将秋柏和相关人等全部拿下,交由大理寺严审!” 季祈永心中心疼万分,想去扶秋庭桉,被秋庭桉抬手阻止了。 继续说下去,“至于臣与家族断交之事……” 秋庭桉眼神一凛,看向季辛:“陛下,臣本不欲提及此事,但今日长公主殿下苦苦相逼,臣不得不说。” “当年,并非臣贪慕权势,主动与家族断绝关系,而是秋家为求自保,怕受牵连,先行将臣逐出家门。” “臣能有今日,全凭裴公、太子殿下护佑——” 将自己所受不公,一笔带过,将所有功成名就归于裴书臣和季祈永。 “陛下,殿下如此急切地拿出这些假证据,不知是何居心?是想扰乱朝堂,还是别有用心?” 季辛还未从,刚刚秋庭桉的身世之中走出来,她不知秋庭桉的身世这般苦涩。 是秋柏…… 若是她知道,她绝不会拿秋庭桉的伤处,做如此不体面的手段! “陛下,御史台本应是监察不法、澄清吏治之所,如今却被人利用,成为党争的工具。若不严加惩处,日后朝堂必将大乱。” 秋庭桉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众人心中。 季昌宁面色一沉,他愿意让皇子们凭本事争夺皇储,但绝不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辛儿,你还有何话可说?” 季辛看向秋庭桉,落落大方,行了一礼:“秋相,本宫被人蒙蔽,才会误信这些证据。” “本宫向你道歉——” 随后转向季昌宁,“父皇,儿臣无话可说——请父皇责罚。” 季昌宁微微点头: “季辛,身为皇子,不思为国,却参与党争,陷害忠良,即日起,禁足三个月,好好反省!” 秋庭桉微微躬身:“陛下圣明。” 身后大臣也纷纷开口,“陛下圣明——!” 下了朝—— 季祈永一直跟在秋庭桉身后,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跟着。 秋庭桉皱眉,停住了脚步,往后一看。 小孩子眼圈红红的,要哭了一般—— 秋庭桉心头一软,揉了揉他的脑袋,“对不起,处理的时间久了些,是不是很疼?” 谁知小孩子摇摇脑袋,一把抱住他的腰,言语满是心疼: “我没事,我一点都不疼,师父疼不疼——” 疼不疼? 就算季祈永不说,秋庭桉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被亲生父亲从小抛弃,长大之后,又被接连舍弃、利用。 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委屈的感觉。 秋庭桉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从前也委屈,可没人会抱着他,问他疼不疼?苦不苦?所以也不会有实感…… 他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点的小孩,半晌……像是释然了一般,轻笑着: “没事,习惯了……” 顿了顿,又怕季祈永担心,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安抚着: “不哭了…都过去了……” 第256章 徒弟的账还没算,自己就先被算上了 待回了裴府,季祈永一路上都紧紧地握着秋庭桉的手。 秋庭桉看着他因伤痛而微微颤抖的身子,心疼不已,好几次想让他先坐车回去。 季祈永却执拗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走。 哪怕每走两步,伤口就疼得他冷汗直冒,不得不停下来歇息片刻,他也非要拉着秋庭桉的手才肯罢休。 在回府的路上,偶尔会遇到其他大臣。 双方出于礼节,需要停下客套几句。 这时,这孩子就乖乖站旁边,目光紧紧地黏在秋庭桉身上。 可只要秋庭桉一转身,准备继续赶路。 这小子就像一只小狗,窜到秋庭桉跟前,紧紧地挨着他。 黏人的劲儿让秋庭桉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了,怕一会儿我找你算账?” “这么粘糊。”秋庭桉瞧着周围没人,伸手捏了捏季祈永的脸,嘴角含笑。 季祈永哼唧一声,双手抱着秋庭桉,不肯松开,“哪有!” 秋庭桉笑:“那你怎么不先坐车回去,还能省些时间,想想接下来,怎么跟我呕气。” “我要陪你呀,要保护你!” 季祈永仰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秋庭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一片赤诚,没有丝毫杂质。 他才不管秋庭桉是不是又在调侃他,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秋庭桉听了他的话,心底微微一荡。 伸出手,摸了摸季祈永毛茸茸的脑袋,柔软顺滑,摸起来软绵绵的,手感很好。 时序政不紧不慢,迎面走过来。 他老远就瞧见了那两人,嘴角微微一勾。 待走近了些,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而后笑着打趣道: “小永儿,你可别忘了,你的命那可是我从鬼门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你拉回来的。” 说着,他还挑了挑眉毛,眼中满是调侃。 “怎么如今只见你缠着你师父,不见你说要保护我呢?” 季祈永一听,先是一愣,随后迅速转头看向时序政。 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然后毫不犹豫地撒开了秋庭桉的手。 几步就蹦到了时序政身旁。 微微踮起脚尖,凑到时序政耳边,一只手还半掩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悄咪咪地说着什么。 时序政微微弯下腰,侧耳倾听。 听着季祈永的话,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 最后,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秋庭桉笑着,刚要开口询问,就见时序政像个大哥哥哄小弟弟似的,拉着季祈永的胳膊,满脸笑意地说: “走,咱们先回房。” 说着,便带着季祈永往房里走去,还时不时低头和季祈永说着什么,季祈永则不住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时序政独自一人走了回来。 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看向秋庭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开口道: “阿兄,师父让你处理完朝堂之事,去找他。” 秋庭桉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我知道了。” 时序政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向前走了一步,说道: “朝堂之事,师父也都经历过,政见不和,这在朝堂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顿了顿,眼中的担忧更甚。 “最近他老人家身体也不是很好,你去了可别再和他老人家顶嘴了。” 秋庭桉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嗯。”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黯淡。 时序政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也没再多说什么。 秋庭桉来到裴书臣房门前,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开门。 一进屋,那书桌上足有近一尺高的厚重书籍便映入眼中。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心中暗暗叫苦,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缓缓走到书桌旁,活动了一下手腕,双手举起这些书籍。 高举过头顶,规规矩矩跪下反省。 脸上露出一丝愧疚,语气诚恳地说:“这些年,桉儿所作所为,有悖师父教诲,请师父责罚。” 其实,从季辛把这些罪证搜集出来之时,秋庭桉就已经料到今日的结果…… 屋外晚间—— 季祈永像只没头苍蝇般在府里到处乱窜,心急如焚地寻找秋庭桉的身影,那模样仿佛丢了魂儿一般。 可没等他找着,就被时序政给拦下了。 三言两语,就像施了魔法似的,轻轻松松地把这孩子给骗回了房。 季祈永本就心性单纯善良,再加上今日他又亲眼目睹了秋庭桉那令人揪心的身世。 他本就是个正义感极强的好孩子,眼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让季祈永知道裴书臣,因为这十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而要责罚秋庭桉。 以这孩子那火爆又护短的性子,怕是要把屋顶都给拆了。 到时候,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 最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终究还是秋庭桉。 时序政拉着季祈永进了房,看着他,神色稍显严肃地问: “听你师父说,你挨揍了?” 眉头微皱,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为什么啊?过来,和我说说,又犯什么浑了?” 说着,手上微微用力,把季祈永拉到身前。 时序政微微冷下脸,孩子就老老实实地缩了缩脖子。 在旁人面前,只要秋庭桉不在,他就没了那太子样。 站在那儿,身子扭来扭去,站没个站相。 仗着往日里时序政最疼他,料定了他不会凶自己,这小孩撒起娇来那可真是得心应手。 他拉着时序政的衣袖,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哥哥……” 时序政看着他这副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伸手点了点季祈永的鼻尖:“你师父说了,要是你能说得好,就不用写反省书了。” “别给我卖乖,快说说吧!” 季祈永眨了眨眼睛,小声地说: “就是今日早上,我……我说以后都不和师父说话了,态度还有一点点……冷硬……” 还没等季祈永说完,时序政就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脸色顿时一冷。 他猛地拉过季祈永的手,朝着他的手心,轻轻落下一掌: “谁教你说的?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季祈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懵了,瞪大了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时序政。 哥哥你这样翻脸,会失去我的…… 哥哥你这样,真的会失去我的…… 时序政眉头皱得更紧了:“我问你,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小孩子委屈巴巴的,眼眶泛红,撇撇嘴:“没人教……我就是生气……就……” 时序政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 叹了口气,把季祈永紧紧地抱入怀中,轻声问道:“知道错了么?” 季祈永抽抽搭搭地回答:“错了。” 时序政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孩,眼神暗沉,语重心长地说: “若他真的从此不再和你言语了,你伤心不?” 季祈永毫不犹豫地回答:“那自然要伤心,我会伤心。” 时序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 “所以永儿,伤人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啊。等到真的失去了,才知道心痛,那时候可就晚了。” “知道了……我错了…” 心痛……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经过,听到里面的动静,脚步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才缓缓收回眼神,悄然离开。 时序政一心只顾着安抚季祈永,也没在意屋外的动静。 等季祈永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他才好声好气地哄着他上了药。 毕竟今天秋庭桉进了裴书臣的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也不知道到时候,这两人谁能照顾谁…… 第257章 排排跪…… 屋内,静谧得只剩下秋庭桉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近乎一天。 双手早已酸麻无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每一根手指都像是失去了知觉。 双腿更是麻木不已,犹如被无数根钢针扎着,那钻心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可他的身子却始终没有丝毫移动。 直到皎洁的月亮爬上枝头,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 秋庭桉的身子,终于忍不住摇晃了两下,差点直直地栽倒在地。 裴书臣听到动静,从里屋闻声而来,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跪不住了——” 淡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毫无感情。 “桉儿不敢——请师父责罚——” 秋庭桉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然坚定。 然而,并没有回音。 秋庭桉缓缓抬起头,就看到裴书臣已经在书桌后安然落座。 手中拿着一本书籍,眼睑低垂。 又过了半晌,裴书臣瞧着秋庭桉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过来。” 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膝盖已经肿痛不堪,每挪动一下,都像是有烈火在灼烧。 但他还是强忍着那令人几乎昏厥的疼痛,一点一点跪行到书桌前,低垂着头。 再次恭恭敬敬地跪于书桌旁,姿态尽显谦卑。 裴书臣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书籍,眼神平静地看着跪在书桌边的人,缓缓开口道: “反省出什么了——” “桉儿这十年,在朝堂之中,不择手段,为所欲为,有负师门教诲……” 回答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可惜,屋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裴书臣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而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书籍的重量,陡然间加重了一些,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是师父无声的质问。 “再想——” 声音里,几乎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推移,每隔一段时间,手中书籍的重量便会毫无预兆地加重一些。 秋庭桉双手吃力,他不习武,自然不像其他师兄弟一样抗罚。 以往裴书臣处罚他的时候,基本不会涉及到这种对体能有着高要求的方式。 今天,却着实是头一遭。 “桉儿愚钝——烦师父提醒,桉儿聆听师父教诲——” 秋庭桉的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感觉到手中书籍的重量又加重了几分。 即便如此,从秋庭桉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慌乱。 若不是裴书臣对自家孩子的极限了如指掌。 只是从外表看去,这位温润尔雅的小公子,就好像受罚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这孩子,永远都是这样,哪怕已经到了极限,却凭借着顽强的意志。 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极限不断延展,丝毫不顾及自己。 裴书臣静静地看向秋庭桉,他的眼神宛如深不见底的幽邃山谷,藏着无尽思绪。 刚要开口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裴公,您在吗……” 季昌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温和有礼,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他屈指轻轻叩门,那修长的手指在门板上轻点,动作轻柔而有礼,语气中满是询问。 “我能进来吗?” 秋庭桉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 那天晚上,季昌宁执意不肯住,裴书臣气的差点又跟他动了手。 妥协之下,季昌宁答应了,每隔三天,要来找裴书臣一趟…… 而今天,算是第一次履行这个约定。 “跪好——” 裴书臣神色未变,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投向门口,语气淡淡地吩咐道,“进来吧——” “是——”季昌宁轻轻推开门。 他本身就身姿挺拔,褪下龙袍,少了许多凌厉之色。 身着一袭常衣,整洁而素雅,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柔。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秋庭桉的身上,先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还没等秋庭桉有什么反应,立刻恭敬地作揖。 动作标准而优雅,身体前倾,双手抱拳,说道: “您有事情,我先出去等您……” 想当初在师门的时候,秋庭桉便是众人眼中最温顺、最懂事的弟子,大家基本很少见到他受罚。 哪怕有时候他因为言语上的冲撞,被师父责罚,也不会有其他人在场。 季昌宁虽然没有弟弟们那样,在挨罚时拥有保护隐私的待遇。 但是最起码的尊重,他还是会选择避开的。 谁知道,他刚准备转身离开…… 只听裴书臣平淡的嗓音:“站那,你也过来跪着——” 第258章 先解决小的,再跟大的算账 其实从前在师门,经常跪着,认错也好,受罚也罢,或者……被冤枉……被撒气… 反正,基本没有哪次出入裴府,季昌宁是不需要跪的。 因此也就有了个他自己以为的规矩。 见到裴书臣,他不能站,只能跪。 尽管弟弟们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弟弟们有的疼爱,他没有;他有的苛责规矩,弟弟们也没有。 在四个孩子之间,这个规则,是众所周知的。 所以大家都以为,这是裴书臣又给季昌宁立得“专设”规矩。 当时,时序政尤其护着季昌宁,闻衡又觉得这个大哥哥凶的厉害,秋庭桉内敛温和,也就没人多嘴一句,怕惹季昌宁尴尬。 更别想裴书臣会主动说出来。 季昌宁当年对他而言,就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不见,见了就是一顿罚,赶紧扔回东宫才好。 如今却是这般,季昌宁也是怔了一下,他以为还是要遵循从前的规矩。 也没说什么,在秋庭桉旁边,直直跪下了。 裴书臣微微蹙眉,有些不满,季昌宁刚刚并未以师徒礼相见,是普通晚辈对长辈的礼仪。 他这会儿跪,显然也是不合师门规矩的跪姿。 若是平时,估计又要斥责他了。 但今晚,裴书臣只是神色冷淡,没再追究。 毕竟这还有一个小的,大的一会儿再好好跟他说。 转眼看向秋庭桉,裴书臣冷冷问: “在你师兄面前跪,有意见么。” 秋庭桉刚想逞口舌之快,一想时序政的嘱咐…… 罢了……暗暗叹了口气,神色规规矩矩,开口道: “臣不会跪陛下,可子安跪师兄,子安并无异议。” 裴书臣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思忖: 行,孩子心里还是认人的。 只是他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季昌宁默默低下了头。 眼眸低垂,一片阴影笼罩。 像是把所有的悲伤和苦涩都藏在了其中。 他根本不想认回师门,裴书臣这般逼迫,让他满心无奈。 曾经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遭受了数不清的磨难,每一道伤痕都是裴书臣给他的“馈赠”。 在他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师门却无情地将他抛弃。 如今,却又要他立刻既往不咎,回到那个曾经令他伤心之地。 罢了…… 只要裴书臣不强行压着他,非要他喊师父,非要他立刻认回师门,那自己再退让几步又有何妨呢? 就像现在,三日之约,他还是如约而至。 裴书臣让他跪,他也跪了下去。 也许,这样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对大家来说,也挺好…… 余光落在季昌宁罚跪还分神的样子……裴书臣蹙眉。 “他反省,你不用么?” 声色俱厉,话音未落,一本书裹挟着凌厉之势,“砰!” 朝着季昌宁砸而去。 冰冷冷的语气,恰似寒刃,直直地刺入季昌宁之耳。 季昌宁遭此突袭,先是一愣,继而满心茫然。 ?他反省什么? 四海昌平之象,乃他宵衣旰食、精心治理之功; 百姓安居乐业之景,是他朝乾夕惕、勤勉为政之果; 四海皆俯首称臣之局,为他德比八方、威望卓着所致。 他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 裴书臣见季昌宁一脸茫然懵懂,越发的来气了…… “都当皇帝了,还用我教你反省的规矩么!” 说着就作势要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秋庭桉急忙开口: “师父,桉儿已知自身过错所在——” “恳请师父容桉儿详述——” 言罢,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恳切地望向裴书臣: “还望师父能给陛下……些许宽宥之时……” 仅三言两语,转移了裴书臣的怒火,也给季昌宁争取到了机会。 裴书臣目光冷若冰霜,在两个孩子身上往复梭巡。 周围空气仿若凝霜之雾,沉重而压抑。 良久,他冷哼了一声,“说——” 一个字,简洁充满压迫感。 “桉儿实不应行事乖张、走极端之径。” “更不该罔顾后果,屡屡以己之性命设局,此乃大错。” 秋庭桉启唇,声音平稳而清晰。 其实,早在今晚见到季昌宁的那一刻,秋庭桉便已心领神会。 或许是看到季昌宁身上那沉甸甸的压力。 在与他对视的瞬间,秋庭桉便明白了裴书臣所指之意。 “日后,桉儿当学会张弛有度。” “今四海之内,在陛下圣明治理下,已呈安定祥和之态。” “桉儿自当审时度势,卸下有些无谓的重担,摒弃极端之举,绝不再蹈覆辙,行那不计后果之愚事。” 秋庭桉颔首低眉,睫羽如簌簌落花般轻垂。 声音轻细若游丝,其间竟隐有一丝颤栗。 久跪于地,双膝早已麻木,体力如沙漏之沙,几近耗尽。 能坚持到现在,已然是他的极限。 裴书臣将秋庭桉的话,听得真真切切。 秋庭桉说……以后不会再做傻事。 大约这就是“优等生”的省心之处,不必太过浪费口舌,一点就通。 连带反省检讨,以及后续改进措施,都一一列出。 他心下微暖,再看向两孩子时,神色终于好一些了…… 压在手掌上的重量,也轻了些许,但并没有全部撤下。 是对秋庭桉贸然插话、求情之举的薄惩。 秋庭桉明白,也就好好受着,终究比刚刚好一些了。 再转向季昌宁,裴书臣语气还是不太好: “你呢,反省出什么了——” 第259章 负重一万斤长大 但也只是一贯严厉的神态,没有过于苛责。 季昌宁顿了片刻,终于,缓缓道: “请您明示。” “嗯——?” 裴书臣只是轻轻地发出了这一个字,却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 想当初,裴书臣何曾给过他讲道理的机会? 这位严师向来没什么耐心,对待季昌宁的方式简单而粗暴。 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对他施加一顿惩罚罢了。 若是裴书臣心情尚好,或许还能勉强听他“陈述”两句所谓的错误; 但要是心情不好,一句“禁言”,紧接着便是更为严厉的重罚。 事情也就这样草草收场。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季昌宁久而久之,便没有反省错误的习惯。 毕竟,就算他认真反省了,又有谁会耐心地给他指正错误呢? 就像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旅人。 看不到希望的曙光,索性在后期,便直接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努力。 今日这般场景,对他来说,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刚刚说他,没说你,是么。” 裴书臣的话语传来,让季昌宁陷入了沉思。 说什么? 是说压力吗? 他在心中默默苦笑。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如履薄冰却从未放弃。 如今却要他放下皇帝的担子,不要总是将天下大事扛在肩头,先顾及自身之事。 是不是太晚了? 而且,他并不觉得现在的压力有多大,相较于从前在师门中的日子。 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生怕犯下哪怕一丁点儿的错误。 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至今仍刻骨铭心。 与那时相比,现在的日子,已经要好太多了…… 裴书臣见他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心中就是一阵火大和无奈。 小的都把答案摆眼前,他不觉得这个大儿子,会糊涂到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可就这副样子…… “你是真不懂?” 裴书臣冷凝的眼神,再次落在他脸上。 他本是一个外冷内热之人,对弟子们的教导方式虽严厉,却也饱含期许。 他一生都在追求卓越,无论是自身的修行,还是对徒弟的培养,都容不得丝毫马虎。 可这徒弟里,大约是不包括季昌宁的。 对于季昌宁而言—— 要他怎么说,说他觉得现在,比在师门时,好太多。 远离您之后,我终于睡过一次安稳觉。 说……在师门的每一天,伤痛都如影随形。 新伤叠旧伤,无数次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满心的委屈和痛苦却无处倾诉。 还是说…… 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受到各种无形的掣肘。 必须时刻观察着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行事。 哪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可能招来更多的麻烦。 还是说!!! 当他坠入深渊,满心期待师门能伸出援手时,等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像是无情的刽子手,亲手将他推向更深的谷底,让他彻底陷入绝境,几乎无处可逃!!! 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说? 几番挣扎下来,季昌宁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 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裴书臣也难得耐心,引导着他。 “衡儿的药,是谁给的——” 原是这事……季昌宁松了口气…… 也有些苦涩,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时序政受师门偏疼,尤其裴书臣最偏爱他,大约不过是因为自己拿了时序政的药,要问责一二罢了。 不算太难的事…… “是我给季川的,他们出征在外,比我更需要这药。” “只可惜还是未能保住闻将军……是我能力不够,才让外域有可乘之机。” 谈起闻衡,三人不免都有些伤感。 若是他还活着,前日的庆功宴许是就是他和季川的喜宴了。 裴书臣也是微微叹息一声,小儿子的死,他并不想让大儿子太多愧疚。 这些日子,他时常想起季昌宁刚来的时候,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自己手把手地教他武功、识字,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有担当、有智慧的人。 那时的季昌宁眼中满是对他的崇拜和敬爱。 师徒二人也曾有过许多温馨的时刻。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 事情逐渐偏离了预期,越来越多的误解、伤害…… 这次让他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想同他好好说一说。 “将军战死沙场,是命运使然,也是归宿。” “没什么对与错……你不必苛责自己。” 一时之间,裴书臣再看季昌宁,倒不那么冷肃……也终究是把话题引了回去。 “皇帝的使命,让这片土地安定繁荣。” “而非为了别人的愿望,将自己的肩膀捆住,让你肩上的负担过重。” 季昌宁心中微微一愣,这次真的不是他自作多情? 裴书臣真的有在乎他…… 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裴书臣从前从不跟他讲道理。 错了便罚,也习惯了冷言冷语…… 裴书臣还在等他反应,要不是秋庭桉现在还举着书受罚,他真的很想戳戳季昌宁的胳膊。 告诉他,回话啊!师父眼神都快吃了你了! 还没等秋庭桉想办法,“砰!” “唔——” 冷不丁,一本道德经,狠狠砸到季昌宁胸口。 裴书臣想起来就气大,手边也没什么趁手的工具,这书倒是好用。 “听懂了么!” 裴书臣冷眉冷目,口气依旧带着恼怒:“说话!” “没规没距!” 季昌宁胸口被闷了一下,他本就有旧疾,否则也不会日日喝药—— 微微蹙眉,但只要没踩在他底线,强迫他认师门,外表看来还是顺从的。 “嗯。”轻轻应了一声,再不肯言其它的。 压抑自己,息事宁人,他最擅长了,不是么? 裴书臣揉了揉眉心,手边还有一本书。 想了想,见秋庭桉实在跪不住了,最后还是忍住了火气。 “都起来吧。” 季昌宁怎么会不清楚师门谢罚的规矩。 他不想做,也更不想被这样随随便便逐出去,又被莫名其妙捡回来。 算什么? 裴书臣看着,秋庭桉还在谢罚,季昌宁却是一声不吭。 像是在等秋庭桉做完这一套流程,然后一起起身。 见此,裴书臣伸手止住了秋庭桉的谢罚,就这样淡淡的盯着季昌宁,像是在等着他反应。 一时之间,堂内静悄悄的,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 那本书,终究还是狠狠砸了过去。 有点庆幸裴书臣还在生病,否则就不仅仅是书角砸到额头,擦破皮这般简单了。 裴书臣重新拿着书,微微俯身,拍了拍季昌宁的脸,让他直视自己: “我问你,刚刚,你该行什么礼——” “进了这里,该行什么礼,该怎么跪。” “需要师父一板子、一板子,再喂给你么。” 第260章 没对比就没有伤害 季昌宁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裴书臣是一直在揪着“礼节”一事。 看来,裴书臣是铁了心的,非要他认师门了。 季昌宁心中不免觉得可笑。 说他是先皇孽种的也是他,把他罚的鲜血淋漓的也是他。 在他最需要师门庇护,把他逐出去,受尽天下人议论的也是他…… 现下却突然强迫他认师门,用师门规矩罚他…… 他不答应,反倒还怪罪他…… 真是讽刺。 面上丝毫不露,季昌宁微微欠身—— “母妃早逝,父皇并不常来看我,我自小无人教导,礼节有疏漏,还请裴公见谅。” 并没有直截了当,说出自己不认师门。 反而委婉的给了所有人体面。 只不过又是在承认了,自己无教无养。 季昌宁低头,恭敬又不失疏离。 “放肆!” 裴书臣一时再无其它言语,捂住胸口,神色莫测—— 屋外—— 已经夜深,季祈永在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出去,可是时序政给他看的紧紧的。 就是不让他出去! 可是这么晚,又不见秋庭桉…… 是出事?还是师父说的三天,已经开始。 可是,不是答应他,下朝会好好谈谈吗? 为什么连个解释都没跟自己说,就找不到人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今天在朝上,胡闹了吗? 不行! 他得跟师父说清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让自己猜忌…… 季祈永正欲起身,时序政却是突然醒了过来,“干什么去。” “找师父——” 季祈永嗓音有些哑,也没顾得上这些。 “好好安睡。” “你师父那边我会去替你转告……” 见季祈永有些不信,时序政又补了一句:“明日我便与你说——” 季祈永哪是小孩子,白天兴许他还信,可这都已经半夜,他怎么可能还信时序政口中,所谓的没事。 “我不信——” 季祈永固执起来,连秋庭桉都顶撞,何况时序政。 “我要找师父——” 说着就要破门而出。 在战场上历练半年之久,他的武功如今不在时序政之下,若真是铆足了劲。 横冲直撞,怕是时序政也拦不住他。 可谁知—— 门刚开了一条缝,时序政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别去!” 这般异常的反应,季祈永更觉奇怪,拳头抬起来,正准备强攻破门的时候—— “胡闹什么!” 秋庭桉推开门,就看见小孩子对着时序政挥拳头—— 季祈永哪管秋庭桉凶他,冲到秋庭桉面前,直接扑到人怀里了。 “师父……”一秒破功,小哭包又来了。 “你去哪儿了,我都找不到你。” 秋庭桉一脸无奈,安抚季祈永。 又转头看了看时序政,拍拍季祈永屁股: “去跟你哥哥道歉,拳头是对着自己家人的吗?” 季祈永瘪瘪嘴,抬头看看他,卸了一身戾气,对着时序政,乖乖行礼作揖: “永儿错了,不该对哥哥动手。” 时序政刚想说没事,孩子护人心切,可以理解。 秋庭桉淡淡开口,“规矩是这样的么,还有呢,说全了。” “请哥哥惩戒……”乖乖软软,还悄悄抬头瞄一眼时序政,生怕他答应。 “我不是故意的……” 小声嘀咕一句,委屈兮兮。 时序政差点失笑—— 不知为何,看见季祈永这般可爱耍宝的模样,时序政有些想……若是季昌宁也能被好好对待。 是不是……父子之间,总能有几分相像? “大人不记小人过,谁跟你一般见识。” 时序政照着季祈永额头,弹了弹,见他吃痛,又赶紧伸手给他揉了揉。 “疼了?”,也是给孩子惯的没边了,“明天给你做圆子,好不好?” “那我不疼了,嘿嘿……”,抱着时序政,笑得傻乎乎的。 秋庭桉无奈摇摇头,“序政,去看看吧,陛下来了。” “父皇?” 秋庭桉微微点头,伸手招了招,示意季祈永过来。 总归,现在能劝季昌宁的,也就是序政了。 季祈永也听话,很有眼力见的靠了过来,不去打扰时序政和季昌宁。 待时序政走后,季祈永就抱着秋庭桉不撒手,刚想窜上去,像个考拉一样,挂在秋庭桉身上。 “嘶——” 跪了一天,胳膊酸胀不堪,哪能经得起季祈永这么一蹦跶。 “怎么了?怎么了?” 小孩瞬间紧张起来,扒拉住秋庭桉手臂就不松。 “没事——” 秋庭桉一手捂着肩,一边把孩子哄下来:“我骨头僵了,得揉揉。” “那我给你揉,我不捣乱。” 小孩急急道,一脸认真。 秋庭桉无奈笑了笑,让小孩坐在床榻上, 自己盘腿而坐,孩子倒是眼里全是活。 捶肩捏背。 “重吗?” “要不要拿汤婆子,在这里暖一暖。” “要不要轻点?” “还有哪里受伤了?” …… 小嘴叭叭个不停,秋庭桉无奈,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心里,隐隐有些发酸。 孩子到底是孩子,即使今儿一早,明明被自己罚了那么重,依旧能如此纯粹的为自己考虑。 季祈永倒是不知道秋庭桉情绪变化,一直自顾自。 “嘶,这个穴位……” 秋庭桉疼的轻嘶了一声。 等反应过来,才知道是小孩故意的。 “公报私仇?” 秋庭桉拉过季祈永的胳膊,给他扯过来,揪了揪脸。 “哪得罪你了?” 季祈永顺势就蹭了蹭秋庭桉掌心。 “哪都得罪了,我觉得师父今天说那三天,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就很不好。” 嘴角微微上扬,秋庭桉有些累,挪了挪,倚在床榻靠背,挑眉看着小猫炸毛。 “我有错在先,不该说气人、伤人心的话,这个我检讨,也认错。” “而且师父也罚了,哥哥可说了,师父这次绝对是被气极了。” “都抽破皮了……” 小孩凑近过来,伸手就要撩秋庭桉衣摆。 秋庭桉伸手握住他手,有些无奈。 “今天不行 。” 小孩低头,贴在秋庭桉唇边,吻了吻,声音放柔放低:“哦……” 脑袋被揉了揉,轻声提醒,“年年,跑题了。” “噢!对!” “我是想说,师父能不能换一种惩罚,虽然会很疼,但是我不想过那样的三天。” 小孩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秋庭桉。 眼底有些担忧,却又带着期待。 秋庭桉倒是没想到——季祈永竟然对关系,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避而不谈重点,说说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我会考虑换不换一种惩罚。” 小孩眼睛一亮,想了想,又暗下去…… 终究主动揭开伤疤,是剧痛的。 “是因为佰将军……”还是有些犹豫,分明是在调节自己的情绪。 秋庭桉见状,把孩子拉进怀抱里,手掌缓缓抚着他的后颈,一点一点,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没事,我在,不要怕,说出来……” “师父会和你一起解决——” 怀里的脑袋,慢慢埋下去,声音也越来越低。 终于肯打开了话匣子…… 第261章 你凶了师父,可就不能凶我了哦 “陛下——!!” 牙住看着季昌宁额头,顶着的一片血迹,吓得赶紧喊太医来处理。 “不用了,朕没事。” 季昌宁挥挥手,自己拿了方帕子擦了擦。 “老奴早同您说了,别去、别去……您怎么就不听。” 牙住也是看着季昌宁长大的大太监,一时之间看着一脑门子血回来的季昌宁,自然也是心疼的。 也有些口无遮拦。 “陛下用温水擦擦,外面冰天雪地,用冷水帕子擦,可是要冻坏了。” 一边让人准备温热水,一边把茶盏端给季昌宁。 季昌宁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看着牙住那架势,就知道自己在裴府待的这几个时辰,定然让这老头担心成什么样了。 “牙住,朕真的没事……” 喝了口茶,再拿帕子,擦了擦额头,无奈的笑了笑。 不过就是被书擦破了一点皮,哪就值得这样大惊小怪了。 牙住还是不放心,翻了药箱, 甚至是连金疮药都拿了出来:“陛下还是上点,万一伤寒感染……” 季昌宁轻笑一声,刚欲拒绝,门口就鬼鬼祟祟露出一个白色脑袋。 眼巴巴瞅着他…… 这个时间点,还能靠近书房,想必屋外侍卫,都已经被放倒了。 季昌宁有些无奈,牙住顺着季昌宁的目光看去…… 时序政站在门口,可怜兮兮的瞅着他们。 “那个药疼……我的药不疼……” 指了指牙住手上的金疮药,一副想进,又怕被凶回去的样子。 刚刚他站在裴书臣门外,是真的被吓到了…… 第一次见两人吵成这样…… “可朕不需要药,怎么办?” 季昌宁抿嘴一笑,端着茶盏,缓缓喝了两口。 抬手,示意牙住退下。 “但你需要我……” 毫无底气,理不直气也壮。 季昌宁被他气笑了,抬眸看向他,“进来吧——” 时序政走了进来,也不管什么礼节,直接凑到季昌宁面前…… 仔细看了看额头的擦伤,好像……确实不需要他这个“神医”。 季昌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外牙住看见,躺着一排的侍卫。 “来人啊——!!!” 时序政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这些?还想拦我? 嘻嘻…… 一转头,对上季昌宁的目光,“屋外侍卫都是你放倒的?” 不嘻嘻…… 撇撇嘴,“他们拦我,又要抓我。” 像个跟家长告状的刺猬。 分明刺了别人一身刺,结果对着家长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但显然这招对季昌宁没用…… 季昌宁目光落在时序政手上,时序政就知道要做什么…… 乖乖把手掌心摊开。 季昌宁手掌落下的一瞬,还没碰到,时序政故意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羞不羞啊…… “我都二十六了……”哼唧了一下。 见季昌宁也不说话,就静静盯着他,时序政只得乖乖摊开右手。 “右手施针让他们短暂的昏了过去,没用左手……” 左手牵着季昌宁的手,轻轻往自己右手“击”了一掌。 季昌宁愣住,旋即哭笑不得,“做什么?” “哄哄你啊……你不是被师父气到了么…” 说完,时序政一脸,那还要怎么样? 我好歹也表现的很听话吧! 你凶了师父,可就不能凶我了…… 季昌宁把时序政小动作,全部尽收眼底,但今晚也确实心力交瘁。 他没心思跟时序政,一来一往的“玩”。 索性只是抬手,屈指刮了刮面前之人的鼻梁,将自己随身的令牌给他,好声好气的告诉他: “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来,可直接以令进来。” “你这样一闹,明日他们便算是擅离职守,要挨板子,扣月俸。” “都是宫中当值之人,受这些无妄之灾,换你,委不委屈?” …… 余光瞅着时序政看着令牌出神,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但——如果让我知道,你拿着皇帝令牌狐假虎威,或者去后宫闹——” 果然,年长的那个,都对自家孩子了如指掌。 时序政立马把令牌藏在身后,竖起三根手指,保证:绝不捣乱! 季昌宁无奈,时序政小时候就最讨厌别人同他分享一种感情。 就比如闻衡刚刚来的时候,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两个人三天一小闹,五天一打架。 后来挨罚了,才哭哭唧唧的说,讨厌闻衡总缠着秋庭桉,那明明是他阿兄! 可惜,世事无常。 偏偏最独情的小孩,爱上了世上最不能专情的帝王。 过了会儿,季昌宁实在乏的很,见时序政也不说话,揉了揉他的脑袋。 “先回去吧,我没事了,改日……” 本想说再去看他,想了想,最近还是不要去裴府的好。 “改日,你来看我,好不好?” 时序政看着他眉宇间的疲倦,低头又偷偷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心,然后犹豫片刻后。 抬头,对上季昌宁眼中的询问。 有些别扭…… “你……真的……那么在乎后宫的那些妃嫔吗……” “唔!疼……我错了……” 好生生,非要在季昌宁气头上,提起这事。 挨了好几巴掌,这才乖乖坐好。 “我是问你实话……” 季昌宁也懒得跟他打马虎眼,点点头,装作很认真道:“在乎……” “她们是朕的人,朕如何能不在乎她们……” 时序政垂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刚刚还让他来陪他,现在却…… 一时情绪落差,竟不知作何反应,只是闷闷的点头。 【但朕与她们,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想了想,季昌宁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毕竟说不说的,自己对外,不早已娶妻生子了吗? 再过些时日,所有事情了解……自己…… 罢了…… 何必让他对自己有什么留念…… 就在季昌宁以为时序政会像从前一样,给他甩脸子,直接离开的时候。 时序政只是抬眸,阴冷冷看向他: “好玩吗,骗我十年——” “季昌宁,我不知你要做什么。” “但你凭什么觉得……” “你死,我就会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