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锦流光》 第一章 髹饰影(1) 陵县,霞锦阁。 “小姐,不好了!” 冷萤瓷玉般的手,正拿着一张粗糙的砂纸,对桌上薄如蝉翼的螺片细心打磨,并没有理会丫鬟琉月小跑进屋后的咋咋呼呼。 即将打磨好的螺片,表面泛着流光溢彩之色,将冷萤那双本就细长的手指衬得更加剔透。 她的桌案上,摆着一方螺钿镶嵌的黑漆凤鸟砚屏,屏上凤鸟的羽毛由螺片镶嵌而成,点睛却用的蔷薇石。 在黑色的漆面上,五彩斑斓的翅膀,和艳红妖异的眼瞳,让这只凤鸟看起来栩栩如生,似要展翅高飞。 “小姐,出大事了!”丫鬟琉月见冷萤太过专注,想忍着晚点再说,奈何要禀报的事太重要了,她不得不再次出声。 “什么事?”冷萤夹起已切割打磨好的鸟羽状螺片,送到砚屏前对比,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方砚屏,知县千金差人送来修复时,凤鸟上的羽毛不知怎的就缺了一块。 她费尽心思,对比了好几种品类的螺贝,才找到了光泽度较为相似的一种。 现下正是关键时刻,只要将这块螺片完整无损地嵌上去,她就可以向苏小姐交差了。 所以无论琉月此刻要说什么,她都不太感兴趣。 “县衙来人了。”琉月小声汇报。 冷萤听闻,漫不经心开口:“是苏小姐差人来取回砚屏吗?那你请人到大厅稍坐,我还需片刻。” “不是的……小姐,来的是捕快。”琉月捋顺了气,解释道:“县衙里说,咱们阁里的张福临,昨夜子时在家中出事了。” 冷萤正欲蘸取鱼鳔胶,听了琉月的话,拿起刷子的手顿了顿。 桌案上的香炉里,飘出的袅袅香雾围绕在砚屏四周。 她顺势放下刷子,问道:“张福临?他出了什么事?今日他未到漆室上工吗?“张福临是她阁中的漆工,为人老实但聪明。 她记得这人刚到阁里做工时,一些复杂的髹涂手法,他没费多大工夫便学会了。 “他今日并未上工。”琉月老实答道。 “祖母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的,老夫人现下就在前厅。” 这事情都惊动祖母了,必定不是小事,冷萤等琉月替自己系好披风,抬脚便往门外走。 行至卧房门口,见琉月并未跟来,她转身欲催促,却见那丫头竟怔怔地站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琉月,怎么还不走?”冷萤见琉月手中捧着的东西,便知她刚才是回去帮自己拿手脂去了。 “小姐……”琉月望着她修复的凤鸟砚屏,带着惊惧神色道:“您看这凤鸟的眼睛……怎么在流血?” 冷萤的第一反应,以为是琉月看走眼了,但还是配合走到桌案前瞧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脸色骤变。 只见那凤鸟本就妖艳的红色眼珠下,正诡异地淌出了两行血泪。那红色的液体,蜿蜒流过闪着绚丽色彩的白玉贝片,将所到之处全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妃色。 怎么会这样?凤鸟泣血,仍不祥之兆! 她不能让这件事情在霞锦阁内发生,如果传了出去,本就惨淡的生意,则更加回天乏术了。 “琉月,将香烛端来。”冷萤眼神未转,唤丫鬟端来香烛,径直照向凤鸟的瞳孔。 蔷薇石在烛火的照耀下,泛起了暗暗的流沙。不多时,上面的色彩便慢慢晕开,又细细流下。 不太对!她秀丽的眉头微微皱起。 冷萤是一名螺钿镶嵌手艺人,所以会时常接触到珠宝美玉。这蔷薇石被烛光一照便现出了原形,似乎让她找到了凤鸟泣血的真正原因。 蔷薇石虽质地细润,如蜡初熔。但绝不会真的就这样被烛火烤一烤,便如蜡油一样化开。 冷萤不顾丫鬟的阻拦,用手指轻触凤鸟的眼瞳后,放回鼻尖闻了闻。 瞬间,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鼻腔。 她搓了搓手指,却发现手指上的液体已然凝固成了一层红膜,干涸地附在了皮肤上。 琉月忙拿起手帕替冷萤净手,担心道:“小姐,您都不知是何物,便直接上手。万一这东西有毒怎么办?” 冷萤任由琉月摆布,一双丹凤眼依旧盯着那方砚屏,像是在思考什么。 忽而,她拿过擦拭的手帕,朝那两颗蔷薇石上擦了擦。 瞬间,两颗石头如蒙尘遗珠般,在被冷萤用手帕擦净后,变得极为晶莹透亮,光芒夺目。 原来如此! 这两颗凤眼所嵌之物,哪里是温润的蔷薇石,明明就是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一旁的琉月被惊得大张着嘴巴,半天无法合拢。“小姐,这石头怎么变样了?” “奇怪……”冷萤对宝物并没多大反应,倒是对另外一件事产生了好奇,于是问丫鬟:“琉月,这方砚屏,是苏小姐的贴身丫鬟送过来的吗?” 苏琬琰,陵县父母官苏知县的掌上明珠。 琉月摇了摇头,答道:“不是青果。好像……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送来的,简单地交代几句便走了。” 冷萤点点头,没再说话。 “小姐,这砚屏是有什么问题吗?”琉月小心翼翼地问轻蹙着眉头的冷萤。 对方只将香烛递还到她手上,轻摇了摇头。“那……”她忍不住再次问道:“我们还去前厅吗?” 琉月的提醒,让冷萤猛然想起还有这茬子事。 她忙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转身朝门口走去,“当然要去,别让祖母和官爷们等久了。” 冷萤踏入前厅时,里面早已聚集了一群人。 有几名捕快正在对两位漆工问话,祖母江氏则坐在主位上聆听,见冷萤进来忙招手让她过去。 “祖母。”冷萤行礼。 江氏让冷萤上前,摸了摸她眼下的黑青,心疼道:“气色如此不好,昨夜几时休息的?” “丑时末。”冷萤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便问道:“祖母,张福临家中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氏身边的丫鬟正准备对冷萤说明,一名年轻的捕快张口说道:“昨夜子时,你们阁中的漆工张福临,被同村人发现死在了家中。” 张福临,死在了自己家中? “他死状极其恐怖,全身上下被人涂上了大漆,五官尽毁,凡能出气的地方,也全被封得死死的。”另一名捕快则透露。 冷萤光是听捕快讲述,便不寒而栗。 大漆在接触空气后会变黑,所以张福临在几个时辰后被同村人发现,全身必然变成了黑褐色。 但皮肤龟裂……? 她不用想,便知那场景一般人看了估计都要做上好几日的噩梦。 第二章 髹饰影(2) 大漆是制作漆艺品的饰料,既昂贵又不易得。 陵县盛产大漆,后山还生长着一种独有的漆树品类。但普通的老百姓,是很难完全接触到的。 因为漆树生长与采集都极为不易,所以常有“百里千刀一斤漆”的说法。 杀害张福临的人,是真的使用大漆将人活活闷死,还是用别的方式将他杀害后,再髹涂上大漆作为掩饰呢? 这件事情实在不太寻常。 “我们过来是想打听一下。请问冷掌柜,张福临平日里有没有仇家,或者他最近有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吗?”年轻捕快解释来意。 冷萤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人,大概清楚了目前的情况,她直接问那年轻捕快:“是需要我去县衙协助调查么?” 与其在这里引起阁内众人的恐慌,影响了生意,不如她直接随县衙里的人走一趟。 年轻捕快点点头道:“如果冷掌柜不忙,随我们去县衙一趟更好。以目前情况来看,张福临之死虽与贵府没有直接关系,但他毕竟是霞锦阁的漆工。而且,他全身裹满的漆液,通常也只有你们匠作的商铺里才有。” “好,那各位稍等,我交代些事情便与你们一同过去。”她一口应下。 冷萤对被叫来问话的匠师、学徒还有下人安抚了一番,让他们现在该干啥干啥去。 然后对祖母江氏说道:“祖母,张福临毕竟是我们阁里的人。要麻烦您安排人去他家中看看,送去赙赠聊表心意。” “这个我晓得。”江氏拍了拍冷萤的手背,轻声道:“你自己当心,死了人,虽然与我们无关,但人命官司大家避之不及,你可别一股脑地往上凑。” 冷萤连连点头,让祖母在家中安心些。 在官差的引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县衙,其实路程也不算远,只隔着一条街而已。 几人进了衙门,经过大堂,便径直朝后堂走去。 刚到后堂,冷萤便明显感觉氛围有些不对。她看见侧厅摆着的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之感。 有几位捕快姿态随意地站在一旁。冷萤一小步一小步慢慢挪过去,这些捕快看见她也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过多理会。 她走近一看,眼前这两具被毁容的尸体,身体皮肤的颜色明显不太对。 他们全身上下,并不是已死之人毫无血色的惨白肤色。而是一具尸体涂满了褐色的大漆,而另一具则涂着灰黄色。 那诡异不规则的色泽,伴随着恐怖龟裂的纹理。让这两具尸体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回归到人间的恶鬼。 “啊……”后知后觉的冷萤,内心终于感觉到了害怕。她慢了一拍叫出声,脚步慌乱地连连退后几步,身体却撞到了什么东西。 于是,她便更加恐慌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回过头,待看清身后的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正常的人之后,她硬生生地吞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吓到了?”被撞的是一位年轻男子,问了一句后他偏头看向一旁的捕快,捕快们则立即一改方才那颓废之色,变得挺直腰杆、目不斜视。 “这位公子是?”见此情形,冷萤意识到这男子的身份非同一般。 “上京刑科给事中,方骅。”来人拿出牙牌,自我介绍。 京城里来的官员?果然是身份不一般。 她立刻反应过来准备行礼,对方又开口:“不必多礼。你便是霞锦阁的冷掌柜吧。” 冷萤乖乖点头。 “听闻冷掌柜与苏县令之女苏琬琰是好友?” “苏小姐是县令之女,民女只是一介商户,如何高攀得上。只是苏小姐喜爱髹饰之物,我又略懂一点,一来二去交往便多了些。”冷萤不知来者何意,所以不敢多说什么。 方骅指了指厅内摆放的两具尸体:“那冷掌柜可知这两位死者是谁?” 冷萤有些诧异,这两具尸体已面目全非,浑身又裹着干涸的大漆,她怎知是谁? 依方才那年轻捕快所说,张福临的死状便是全身裹满着大漆,莫非其中有一具是他? 如此说来,那另一具尸体又是谁呢? 见冷萤未作答,方骅也没卖关子。 “这两位死者,乃是陵县知县苏林生与其女苏琬琰。” “您说什么?”冷萤脸色大变,立刻看向那两具外表极其恐怖的尸体。 她的心瞬间揪疼了一下,且不说自己与苏小姐有往来,那苏县令可是陵县公认的好官啊。 苏林生自调任陵县,十余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县里百姓的靠山。 如果让县里的百姓知道,他们的知县大人被人所杀害,那只怕要激起强烈的民愤不可。 知县父女之死,和张福临之死,从目前的杀人手法上来看,应当是同一伙人干的! 冷萤忽然想起阁中那泣血的凤鸟砚屏,便是苏琬琰派人送去的,会不会也和这几起命案有关? “大人,可以让民女瞧瞧尸体吗?”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 “冷掌柜不害怕么?” 方骅话还未说完,就见冷萤两步就走了过去,完全没有在害怕的意思,便也自觉收了声。 “大人找到线索了吗?”冷萤边打量尸体,边问道。 “暂时还没头绪。”方骅答道:“但苏知县和苏小姐,还有张福临是同一日遇害。凶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同一个或者同一伙人。” “在大人看来,民女是否也有嫌疑?” 方骅点头,旋即又摇头,道:“目前还没查到冷掌柜你杀人的动机。一个人如果连杀人动机都没有,那大概率不会是凶手。” 对方回答太过官方,冷萤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抬手朝他伸去。 方骅一时未反应过来,问道:“要什么?” 抬头看了眼出声之人,冷萤才蓦然反应面前之人不是自己的丫鬟琉月。 她脸微微发红,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大人。民女在家做工时,都是丫鬟在一旁递物件儿,习惯了。” “没事,我也可以。”方骅表示理解,随后说道。 听了这话,冷萤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第三章 髹饰影(3) 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方骅直接问:“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去拿。” “不劳烦大人了,县衙的布局民女应该比大人更熟悉一些。”冷萤说完走出大厅,朝内院走去。 她来给苏婉琰送过几次东西,大致的方位应该不会走错。 找到厨房,她让还在厨房候着的厨娘帮忙打了大半碗豆油,便立刻又回到了侧厅里。 将盛着豆油的瓷碗放在尸体旁边,冷萤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拿出一把毛刷。 她先是双手合十,对着尸身诚心祝愿苏大人父女安心往生,才又转头问方骅:“大人,仵作已经验过尸体了吗?” “验过了,初步怀疑是窒息死亡。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尸体上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方骅微微皱眉道。 “大人可敢让民女一试?”冷萤拿着毛刷,睁着一双澄亮的眸子看向他。 方骅沉吟了一会,点点头:“我在这看着,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同我说。” 冷萤拿着刷子朝碗里蘸取了点油状物,用毛刷在其中一具尸体上轻轻刷了刷。 她操作时,还不忘向对方解释:“碗里是豆油,可以用来清理漆液。如果尸体上的东西确为大漆,那苏知县、苏小姐和张福临的死亡时间,应当不是昨夜子时。” “不是昨夜子时?”方骅有些惊讶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大概也有三日了。”冷萤答。 “那不可能!” 冷萤思虑片刻,说道:“我也认为不可能,张福临昨日明明还在我阁内做工。所以这几具尸体身上髹涂之物,或许不全是大漆。” “那还有什么?”方骅又问。 冷萤举起毛刷,看着干干净净的刷头,凝神细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凝固相对较快的石蜡。” “石蜡?” “对!” 方骅极为想不通,“尸体上有石蜡,为何仵作会验不出?” 冷萤收起毛刷,“凶手将石蜡与各色颜料混入大漆中,一般人很难发觉异样。就算是有所察觉,也只会以为是拿来做调制漆色之用。” “怎么说?” “正常漆工的操作,在工序的最后一步,可能会选择涂上一层石蜡或者松香,起到对漆器的保护作用。但凶手却不是这样做的。”冷萤走到一旁净手,顺便解释。 “大人您看。”净完手,她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示意方骅看向那两具尸体,“尸体皮肤表面出现了严重的龟裂,这说明凶手在调制大漆这一步,便直接加入了石蜡,才会导致有这种情况出现。” “你的意思是说……”方骅猜道:“凶手对漆艺其实并不了解?” 冷萤摇摇头,道:“不,恰恰相反。凶手应是对漆艺格外了解的人。” 见方骅仍旧一脸不明,她淡淡道:“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让尸体表面的大漆快速凝固罢了。” 听到这里方骅恍然大悟,思忖:“难道……凶手是想利用大漆掩饰什么?” 冷萤点头,“民女不敢妄下结论。但凶手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如此费时费力,如果不是为了隐瞒什么,属实有点小题大做了。” “陵县,有谁能够大量接触到这两样东西?”方骅若有所思问道。 “我。”冷萤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感觉对方似乎被自己的回答噎了一下,才忙解释道:“民女的意思是,除了霞锦阁,陵县还有一人可以大量接触到这两样东西。” “谁?” “城东漆器铺的孙掌柜。”冷萤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冷萤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恶意竞争。陵县不大,做漆器生意的也就这么两家,她只是实事求是罢了。 “好!多谢冷掌柜提点,方某这就派人过去。”方骅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民女倒是也没提点什么……”她扯开一抹僵硬的笑。 看样子,这位京中来的官员,暂时没有将自己视为怀疑对象。 既然如此,冷萤想回去仔细瞧瞧,苏琬琰派人送给她修复的凤鸟砚屏。正想着如何告辞离开,一位官差突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大……大人。”那名官差应该是一路飞奔回来,气都还未喘匀,“我按您的吩咐去接孙掌柜,结果发现他……他死在了家中!” “什么?”方骅与冷萤异口同声。 冷萤倏地看向方骅:“大人其实早已打听清楚,何故还来问民女?” 见她面有愠色,方骅连忙解释:“冷掌柜,你不要误会。方某也是担心此前向人打听的消息有遗漏,才出此下策。” 哼!全陵县都知道,只有她与孙掌柜两家经营髹饰之物,这人明明就是在玩欲擒故纵! 此时的冷萤心中已非常清楚,眼前这京城的官儿绝非是好相与的。自己方才还帮忙验尸解说,看来真是班门弄斧了。 莫说人家查案是专业的,了解到的事情比自己多太多。 就连方才那一系列的动作,也都只是在套她的话,观察她的反应而已。她竟一点都未曾察觉,甚至觉得对方未曾怀疑过自己。 见冷萤不作声,方骅再次开口:“我确实是想了解案情,顺便了解一些漆艺知识……” 冷萤将目光放在他腰间,开口打断他的话:“大人腰间的漆扇,怕是年代久远了吧?” 方骅低头看向自己腰间别的漆扇,仿佛这才想起了它,有些尴尬道:“当然,方某对漆艺也着实是喜爱。”随后,他僵硬地转开话题,“冷小姐,你想不想一同去孙家的漆器铺看看?” 冷萤暗想,陵县一下死了好几个人,而且都与大漆之物有关,霞锦阁会不会也被卷了进去? 所以不管她再想如何去撇清关系,也无法改变,自己迟早会被卷进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结局。 如果有可能,冷萤是希望尽快把这案子查清的。为了苏知县父女,为了张福临,也为了霞锦阁。 想到这里,冷萤无奈但坚定地点了点头,回道:“想!” 方骅一笑:“那走吧!” “是,大人!”冷萤乖乖应声。 清者自清。 不管对方是否还在怀疑,冷萤此刻只希望用自己的片长薄技,加速破案的进程,尽快找到凶手让受害者早日安息。 第四章 髹饰影(4) “大人,您和冷掌柜进去时,脚下当注意些。” 冷萤站在满屋满墙全是血红色的漆器铺里,才明白捕快为何要特意提醒他们。 屋内墙上与地面,还有名贵的漆器和漆画上,不知为何全被洒上了红色的漆料。 乍一看,她还以为是谁身上的鲜血喷溅导致的。 仵作已在里面验尸,她跟着方骅走过去,便瞧见了孙掌柜那具骇人的血色尸身。 尸体被涂上了血红色的大漆,皮肤表面同样呈龟裂状。只是……这次孙掌柜在死前似乎受过惊,导致他嘴部大张,面部呈惊恐状。 “若是害怕,可出去透透气。”方骅头也未回地开口。 冷萤正在仔细观察一樽团纹漆盒,她用手轻触上面沾染着的红色漆料搓了搓,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她未回答,方骅转头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冷萤颇为苦恼地摇了摇头,开口:“暂时还想不出什么。” 她总觉得这屋内到处都是问题,但让她说,她确实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须臾,仵作验完尸对方骅汇报:“大人,死者乃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气绝身亡。” “惊吓过度?”方骅走到尸体旁,弯腰查看。 “大概的死亡时间。”他一边仔细观察尸体的状态,一边问道。 “昨夜子时末。”仵作答。 “又是子时?”冷萤也走过来,疑惑道:“这凶手,昨夜子时到底杀了多少人?” 方骅勾了勾唇角,看着一脸认真的女子问道:“你怎知,凶手就只有一个人?” 他这样一提醒,冷萤豁然开朗。 方才她脑袋里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也突然有了头绪。 低头,她开始顺着地上干涸的漆痕,摸索着走到一间紧闭着的房间外。 “去哪里?”方骅在她身后问。 “大人,可否请人帮我将这扇门打开?”冷萤试了下,发现门好像被锁住了,她怎么也打不开,只好转身求助。 方骅不懂她为何突然这样要求,但还是朝店外站着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帮忙。 来人让冷萤站远些,正准备提起一脚将紧闭的房门踹开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声音。 “慢着!” 冷萤回头,发来赶来的是陵县典史王大龙。 王大龙气喘吁吁地朝方骅行礼:“下官王大龙来迟,请大人赎罪。” “无事。”方骅示意他起身,见对方满脸是汗,问道:“不知王典史这两日去了哪里,怎么县里出了人命也不见踪影?” “下官……”王典史狼狈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心翼翼道:“下官被知县大人派去邻县办事。谁知今日刚回来,便发现出了好几起命案。知县大人爱民如子,怎么就……” 他似是格外懊悔,但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直接被方骅打断。 “好了,场面话不必多说。你可知,苏知县有没有仇家?或者,县里最近有无可疑人员出入?”方骅直入主题。 “知县大人,爱民如子……”见王典史又老话重提,方骅忍不住皱了皱眉。 对方见状,才改口答道:“知县大人温和敦厚,在陵县并无任何仇家。只是最近似乎与一个人发生过口角。” “谁?” 王大龙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城南米商家的独子,林云谢。” “也是苏婉琰的未婚夫。”冷萤在一旁向方骅解释。 方骅点头表示了解,看向还在不停流汗的王大龙,继续问道:“因何发生的口角?” “这……下官就不太清楚了。我只知当时二人吵完架后不欢而散,苏婉琰这丫头居然丢下自己的老父亲,追着那小子去了。”王典史在说这句话时,嘴角似有若无地讽刺一笑。 冷萤看着微微变脸,又很快恢复谦卑姿态的王典史,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方骅命下属送上帕子给对方擦汗,再次询问:“王典史还未答我,最近有无可疑人员出入陵县。” 他话音刚落,王大龙拿帕子的手停顿了一瞬,才又继续,“陵县就这么大,下官的人也随时都在四处巡查。若是有可疑人员出现,他们必定会马上汇报。”说完他还顺势看了一眼冷萤。 冷萤被瞧得一脸莫名,他们谈可疑人员时,这王典史看她作甚? “来此地经商的也没有吗?”方骅一刻不停地问道。 谁知,王大龙又瞟了眼一直站在方骅身边的冷萤,才回道:“回大人,无。” 直到这一刻,冷萤终于发现了! 这王典史根本就不是在看自己,而是一直在看她身后,那扇差点被侍卫一脚踢开的门。 难道,这王典史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漆器铺的老板孙掌柜,可是刚搬到陵县不久。 说来,这人也挺倒霉的。刚来陵县没几日,就不知被谁,用如此诡异的方式给活活吓死了。 难道……其中真有什么猫腻? 想到这里,冷萤转身想要继续打开那扇门。 突然,王大龙仿佛想到了什么,扯着嗓子朝方骅说道:“大……大人,下官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 冷萤只好又停下脚步,转身有些好奇地看向王大龙。 “王典史请说!”方骅抬手示意。 “是这样的,就是下官有一次听见,知县大人似乎在询问师爷,说是用哪种办法退婚,才不会影响到苏小姐的闺誉。”王大龙边想边说着。 “退婚?”还未等方骅开口,冷萤便抢先问道。 这不可能! 苏婉琰与林云谢是指腹为婚,且知县夫人与城南的林夫人可是手帕交。 这在陵县谁人不知? 不管怎样,这两家都不可能走到退婚这一步的。除非…… “苏知县为何突然想要退婚?”方骅不是陵县人,自然没觉察到不妥。 他此话一出,王大龙则立刻摆出一副只说与他听的姿态,直接硬生生地用行动将冷萤排除在他们谈话之外。 冷萤无言,她又不是长舌妇,才不想与他们一起谈论已死之人的隐私。 可谁知道,方骅居然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她也只好站在那里被迫聆听了。 就见,王典史贼兮兮地小声说道:“听说,是苏婉琰爱上了别人。你说这女人啊……” 她还不如不听呢…… 第五章 髹饰影(5) 方骅与冷萤一同走出了漆器铺。 在王典史的殷勤巴结下,方骅本就刚直的性格实在有些受不了,便借口去林家瞧瞧,带着冷萤走了出来。 “这王典史……”冷萤喃喃一句后,又戛然而止。 “怎么?”方骅以为她发现的什么,开口问道。 冷萤表情复杂地抬头瞧他,直瞧得方骅开始有些不自在了,才淡淡开口:“民女第一次瞧见王典史说人闲话和巴结人的样子。” 她甚至开始回想,自己初见到方骅时,态度是不是过于不识趣了。 见对方说的话对案情毫无任何益处,方骅转身便走。 “大人,那间房不去查了吗?”冷萤没想到,他竟真的准备离开。 “谁说不去的。”方骅这才停下脚步,等她一起。 “那为何王典史刚奉承了几句,大人便听了他的话离开?”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见她还是不懂,方骅干脆带她走到一旁,小声道:“夹子已下好,只待夜半前来取猎物便可。还好冷掌柜刚才没有真的进那间房,就这样摆摆样子挺好的。” 下夹子? “猎物?”冷萤沉吟片刻后,似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说凶手今夜便会行动?” 方骅见她一点就透,知是明白之人,便也没再多说。 二人在行至城南林家的路上,冷萤瞥了眼方骅腰间的折扇,犹豫地开口:“民女……可否瞧一眼大人的折扇?” 方骅听闻,垂首将折扇从腰间拿出递给她,大大方方,“这有何不可。” 冷萤小心接过,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动作极轻地打开。 随着折扇缓缓展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用螺钿镶嵌的百花千鸟图。 她屏住呼吸,莹白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微微上翘的眼尾因为激动,染上了浅浅的红晕。 方骅自今日见着这冷掌柜,对方便给他一副待人有礼,但也格外疏离的感觉。 此时乍见她情绪如此激动,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冷掌柜莫非识得此物?” 他一句话,让冷萤瞬间收起了外放的情绪,只是一双黑眸依旧带着些许雾气,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折扇。 “这把折扇,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个问题,倒是把方骅给问难住了。 见对方目光一直未从折扇上离开分毫,他只得答道:“自我开始习武,父亲便将这把折扇赠与我当武器。至于是从何处得来的,我确实不知……” “什么?”冷萤表情微变,语气愤慨:“这百花千鸟螺钿折扇,全天下仅此一把。你们……居然拿它当武器?” “有何不可?”见对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方骅甚是疑惑地问了句。 是啊,有何不可? 冷萤强迫自己收敛情绪,内心却顿觉悲哀。 制作这把折扇的人,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又有谁……会真正心疼她苦熬几年、没日没夜做出来的把玩之物? “大人说得对,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冷萤淡笑应和。 她手指轻轻摩擦扇骨处,感受因为年代久远螺贝脱落,而造成的浅浅痕迹。 虽不舍,但还是礼貌地将折扇交还给对方。 只是…… “大人当真不知,令尊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把折扇吗?”她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真不知。”方骅摇了摇头,随即又开口:“不过回到京城后,我可以代冷掌柜向家父问一问。” 冷萤盈盈一拜,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那就多谢大人了,冷萤不胜感激。” 两人说话间,已到达林家米铺门口。 出门迎接他们的,正是林家独子林云谢。 “林公子。” “冷掌柜,今日怎么有空前来?请问,这位是……”林云谢满面笑容地同冷萤打完招呼,在看见旁边站着的方骅后,表情变得有些疑惑。 “这位是京城来的方大人。”冷萤并未特意介绍官职,因方骅在来的路上特意交代过。 林云谢也并未询问,只是有礼道:“草民林云谢见过方大人!”态度不似见到冷萤那般热情。 方骅微微点头,单刀直入问道:“林公子,是苏婉琰的未婚夫?” “回大人,是的。”林云谢自如答道。 “听说你们最近关系不太好?” 冷萤怎么都没想到,方骅会耿直到这个地步。他不想暴露身份,却又如此直接打探人家隐私,当真是不怕对方翻脸吗? 想到这里,她转头细细观察林云谢的神情。 却见对方压根不觉有异,仍是一脸笑容,“大人明察秋毫。草民……最近与婉琰确实吵过几次嘴。” “难道,不是与她父亲苏知县吵嘴的吗?”方骅双眼如墨,直直盯着林云谢。 林云谢听罢一愣,笑容微收后,复又扬起,“大人知道得可真清楚。确实与知县大人也争论过几句,不过都是小事罢了。” “什么小事?” 终于,冷萤见林云谢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刚准备打圆场时,却听林云谢重重叹了一口气。 随后,颇为无奈道:“知县大人嫌草民是商贾出身,不想将爱女嫁与我了。” “那为何之前又愿意嫁?”方骅明显不信他说的。 “因为我娘刚过世了。”那俊秀公子微微闭眼,再也无法保持脸上的笑容,睁眼时便开口道。 “林公子节哀……”冷萤连忙说。 “节哀。”方骅也跟了一句。 冷萤总觉得,直到这一刻,她和方骅才得以窥见对方的真实情绪。 他们刚来时,林云谢的笑容她看着都觉着假。这或许也是方骅一句接一句,不间断问询的原因吧! 这时,方骅的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你的意思是,苏知县原本同意你们的婚事,也是看你母亲的情面上?” 林云谢麻木地摇了摇头,说道:“准确地说,是看在琬琰去世的母亲与我母亲交好的情面上。” “那苏婉琰本人呢?愿意嫁你吗?”方骅毫不客气地问道。 “婉琰当然愿意!我俩自小便玩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林云谢几乎是立刻答道。 “那你们这几日见过面吗?”冷萤接过话,问了一嘴。 她今日来,总觉得林云谢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并未……”林云谢表情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好半晌才道:“婉琰她最近在生我的气,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想要见我了……” 见他神情沮丧,冷萤有些不忍开口,但她却忽略了自己身旁有个铜铁般意志的人。 “苏林生和苏婉琰,昨夜子时被人杀死了。这件事情你知道吗?”方骅毫无语言修饰能力,开口便给了林云谢暴击。 “您……说什么?”林云谢听闻,抬起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第六章 髹饰影(6) 见林云谢满脸不可置信,眼眶瞬间涨红,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摇欲坠。 冷萤站在一旁,却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林公子,节哀……”她暗叹一声,为这对有缘无分的未婚夫妇。 林云谢过了好久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他慢慢抬起手掩住面容,再放下时已是泪流满面。 “我能去看看他们吗?”他泣声问道。 “抱歉,暂时不能。”方骅虽也不忍,但还是公事公办。 “求求你了,大人。苏家……已无人为他们处理后事了。”林云谢哀求。 方骅盯了他好半晌,才又开口道:“凶手都未找到,就这样草草善后,你甘心吗?” “林公子,你放心。我们定会找出凶手,以告慰知县大人和苏小姐的在天之灵。”冷萤非常能理解林云谢此时的心情。 听了她的话,林云谢哀求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冷意,正当冷萤以为自己看错时,却听见他一字一句道:“凶手,就是王大龙!” 见林云谢如此说,冷萤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还是颇为震撼的。 虽然今日她见到王大龙时,确实觉得对方的行为与往常有所不同。 但起初只是以为他想巴结方骅。 毕竟在陵县这个小地方,也许待上一辈子,都无法见到几次京城里来的官员。 可林云谢如此振振有词地告诉他们,王大龙就是凶手。 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 “证据呢?”方骅先她一步问了出来。 “方大人与冷掌柜,你们何不去后山的漆树林看看?”林云谢举起手,朝不远处茂密的树林指着,然后对二人说道。 漆树林? 后山上的漆树林里,除了种植着陵县独有的漆树外,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 那一处,苏林生命人常年守在那里,那是陵县独有的宝藏之地,怎么可能会藏匿着凶手犯罪的证据? “你是说,王典史犯罪的证据就在那里?”冷萤虽不解,但还是开口问道。 “冷掌柜是内行人,过去瞧上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林云谢又恢复到初见时的状态,只是总噙在嘴角的那抹笑意不见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萤正欲追问,方骅却率先开口对林云谢道谢:“多谢林公子,我明白了。” 他就明白了? “大人明白什么了?”冷萤微微皱眉,问道。 方骅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微微侧首。下一秒,一个男人突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大人。” “陈全,多叫上几个兄弟,随我去一趟后山。” 陈全停顿片刻,立刻答道:“是!” 方骅安排完,这才转身道:“要麻烦冷掌柜,陪我去一趟后山了。” “义不容辞。”冷萤也不再执着探寻,反正到了后山,自然便会明白了。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后山那个地方,对她这种手艺人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即便她经营的霞锦阁做着与漆艺相关的买卖,但每年的大漆还是得按量购买。 漆树生长条件严苛,生长周期也格外漫长。一棵正常的漆树,起码要生长八至十年,才能允许定时定量采漆。 而每棵割完漆后的漆树,须得休息两年,才能进行下一次采集。 如此稀缺,必定要好好保护。 所以后山的守卫从未断过,苏林生更是为了保护陵县的命脉,每年都会请人到后山勘验土壤状态,以保证漆树有良好的生长环境。 冷萤就从未去过后山,今日倒是可以跟着这位方大人去开开眼界了。 翠树苍苍、雾气袅袅 一行人正爬至后山最陡峭之处,方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冷萤,见她虽面色红润,但神情却有些疲惫,遂问道:“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用休息。”冷萤看了眼天色,他们得赶在天黑前下山,“我可以!” 见她逞强,方骅想了想,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递向她。 冷萤也不矫情,抓住了木棍的另外一端,缓了口气才开口:“那就多谢了。只是大人,我总觉得这座山上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方骅四处张望了下,并未发觉有何不妥。 冷萤擦了下汗,随即说道:“这山上的守卫不知都去哪里了。依苏知县平日谨慎的做事习惯,我们快行至山顶了,不可能连一个守卫都瞧不见。” 经她的提醒,方骅顿时也察觉到了不妙。 “你说得有道理。”他应了声,随后朝身后的几人命令:“快到山顶了,都打起精神来!” “是!”后面几个异口同声回道。 方骅不愧是习武之人,有他的助力,冷萤爬山轻松了许多。 没过多久,几人便看见了前方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方骅挥挥手,示意几名下属上前查看。 “麻烦几位大哥等一等。”冷萤见几人欲离开,忙叫住他们。 “怎么了?”方骅问道。 冷萤垂首打开自己随身的小包,从里面掏出几块黑色的三角棉布递给他们。 众人不懂她是何意,其中一位叫陈全的问道:“冷掌柜这是何意?” “你们初次接触到漆树,掩住口鼻会舒服一些。”冷萤解释。 “这……”陈全看了眼自己主子,见他点头同意,才接过冷萤手中的棉布,“那便谢谢冷掌柜了。” 冷萤知道他们或许不爱戴这个,但现下临近小暑,一些勤快的采漆工,或许已经开始采集大漆了。 如若不掩住口鼻,只怕敏感之人,回去后定会全身瘙痒红肿。 想到这里,冷萤又从小包里掏出两缕白色的面纱。 “对不住啊大人,我只有这个了。”手中的白纱是她平日里做工时戴的,另外一条是备用,她不曾戴过。 但…… 让对方戴上这飘逸的白纱,是不是有些为难他了。 倒是方骅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二话不说接过她递过来的面纱,两下便系好。 方骅眉目如玉,虽性格刚直,但长相却神清骨秀。 那白色的面纱,配上他黑如漆墨的眼瞳,从远处看过去像是哪家的矜贵小姐。 “方大人好相貌!”冷萤毫不吝啬地夸赞。 “你……”刚才还落落大方的方骅,被冷萤夸了一句,突然手脚都不知往哪搁了。 “大人,冷掌柜,你们快来看!” 陈全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冷萤见他们好像查到了什么,提着裙子便走了过去,方骅则紧跟其后。 “大人、冷掌柜你们看,这些树上全都是月牙状的刀痕。”陈全指着其中一棵漆树说道。 冷萤弯腰仔细观察树干上布满的刀痕,神态逐渐凝重。随即,她起身开始检查这片漆树林里的每一棵漆树。 见她表情有异,方骅在她身后问道:“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第七章 髹饰影(7) “漆树上的刀痕,并不像是专业采漆人的手法!”冷萤越看,面色越沉重。 她拿出手帕铺在漆树树干上,张开大拇指与食指,开始上上下下比划着。 “什么意思?”方骅见她面色不虞,好似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刀痕间隔的距离不对!”冷萤声音越来越冷。 收起手帕,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她气得微微吐出一口气,才转头对方骅道:“大人,这里一定有外人来过。现在正是吊水期,大约七日左右,到小暑时采漆人才会正式开始采漆。” “可是您看!” 她指着树干上一道道新割的不规则的刀痕,开口指责:“他们这样不按规矩采集大漆,是会‘杀死’漆树的!” 方骅见冷萤淡漠的双眼都气红了,可自己却完全不明白她到底在气什么。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自他们从山脚走到这片漆树林,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从未见过冷萤所说的什么守卫。 那么,这里有问题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是谁做的呢? 冷萤直起身,收起微怒的情绪,她想去瞧瞧另一边的漆树是不是也成了这般模样。 刚走没两步突然脚下一软,在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坠。 慌乱中,她看见方骅想拉住自己无果,竟也跟着跳了下来。 在摔到地上时,冷萤心里想的却是,这位大人似乎冲动了些。他怎能跟着自己跳下来了,留在上面找东西拉她上去岂不是更方便? 轻微的疼痛从背上传来,她还在头昏脑胀着,就听见身边“砰”的一声,应是方骅落下来的声音。 “疼……嘶……”冷萤轻哼了声。好在这洞不深,她应该没怎么受伤。 “你没事吧?”方骅落下来时堪堪站住了脚,没有像她一样硬生生摔到地上。 见对方走过来询问自己的状况,冷萤摇了摇头。这时的她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搭着方骅的手臂站起了身。 “大人其实不必跟下来的。”冷萤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本来没想提起的,但实在没忍住。 “我没有。”方骅见她彻底站稳后,才放下手臂硬邦邦回道。 见冷萤一脸疑惑地看向他,方骅干咳一声道:“刚才想拉你时,脚滑了一下没站住。” 哦…… 是她自作多情了…… “大人有没有觉得这山洞里的气味有些怪?而且……”冷萤的双脚试着踩实地面,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方骅询问地看向她,等下文。 冷萤并未继续开口,而是无声地用手指了指两人脚下。 难怪她总觉得,刚才掉下来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疼。这时站起身后,才察觉到脚下有些不太对劲。 方骅顺势蹲下身,扒开地面上铺得满满的稻草。 冷萤也好奇地凑过去,刚想看清下面是什么。 突然! 一只惨白的人手,从方骅扒开的稻草下弹了出来,直接伸到了她的眼前。 “小心!” 冷萤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倏然出现一只腐烂掉皮的人手,吓得她差点一头栽了上去。 幸好方骅反应快,一把扶住了她,才避免了她亲吻上那只恐怖惨白的手。 “谢谢大人。”她有些后怕地站稳,感激地看了方骅一眼,才又将视线转向那只人手,“这下面……要掀开看看吗?”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稻草下是什么了。 “你走远些……”方骅可能是怕吓到她,侧身挡住示意她站远一些。 看来,方骅也猜到了。 “没事的,你掀开吧。”刚才她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才会被吓到。 可是…… 当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方骅从厚重的稻草下找出,她的心跳还是停了一瞬。 他们此时仿佛身处某座山上的荒坟,除了两人的脚下,四周全是尸体。 此洞虽不大,但冷萤粗略一看,起码有十余条人命葬送在了这里。 这一具具身体扭曲,表情痛苦的尸体,不知在死前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怎么会这样……”冷萤看着这仿若人间惨剧的山洞,难以置信到语不成句。 方骅也是紧皱着眉头,表情格外难看。 突然! 冷萤看见远处一只竹编的篮子旁,散落着刮刀、蚌壳,还有枯黄的树叶。 她双眼蓦然大睁,不顾方骅的阻拦,急切地跑上前想要查看那具尸体。 “你干什么?很吓人的。”方骅拦住她的动作,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情绪如此激动。 冷萤趁他不备,用手轻轻拂开那具尸体的发丝。 一滴泪水,瞬间从她的眼角滑落…… 这具尸身面部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但她还是认出了是隔壁的刘婶。 那个心疼她父母早逝,小时候总过来给她送糖人的刘婶。 “刘婶……”冷萤哽咽着不敢碰,生怕自己一下就将她给碰碎了。 方骅这才明白,她为何会情绪突变,不再拦着她,而是陪她蹲在一旁。 他看着自初见面,处事就异常冷静,好似没有什么能吓到她的女子。 此时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从脸颊滑落,他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她。 “你认识这位妇人?” 冷萤这时才突然想起身旁还有人,连忙抹干脸上的泪水,低着的头点了点。 “她是谁?”或者说,这里躺着的尸体都是谁? 冷萤平缓了一下心情,虽然眼睛依旧红红的,但还是清清嗓子道:“她是刘婶,陵县的……” 哭红的双眼看向方骅,轻声道:“……采漆人!” “采漆人?”方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 冷萤缓缓点头看向四周,随后捡起角落被稻草挡住一半的蚌壳,看着上面残留的漆液,对方骅说道:“这里躺着的,全都是陵县的采漆人。” 到底,是谁这样残忍? 采漆的劳作本就又苦又累,每年又都是最热的那段时日出来做工。 陵县的百姓们,如果不是谁家中穷到揭不开锅,根本不会有人愿意选择当采漆人。 刘婶丈夫早逝,家中唯一的儿子,前几日半夜打更时死在半路上,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死去的原因。 怎的没过几日,她自己竟也遇了害…… 一想到平日总是乐乐呵呵的刘婶,就这样莫名死在了这里,冷萤心里就开始一阵阵发寒。 第八章 髹饰影(8) 究竟是谁如此狠心? 看着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想着这里躺着的全是陵县生活最艰苦的百姓们,冷萤便无法冷静下来。 她猛地转过身,将正在查探的方骅吓得一惊。 “大人,民女在此请求您。请您……一定要抓住那杀人凶手!”说完,她郑重地对着方骅行了一礼。 方骅双手将她扶起,沉重道:“冷掌柜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也一定会让作恶之人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谢谢大人!” 冷萤蹲下,轻手轻脚地将刘婶的胳膊放平。再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盒极小的扇形摆件,放到尸体旁边。 “这是什么?”方骅只觉这东西精致小巧,但属实猜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民女做的螺钿扇香漆盒,里面放着可驱蚊虫的香粉,再加上大漆本身的防腐驱虫功效。刘婶爱漂亮,带着这盒香粉上路,在黄泉之下亦可免去毒虫骚扰。” 冷萤将上面的小盖打开一点缝,让香气弥漫在那几具尸体四周。 “有心了。”方骅点了点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冷掌柜,你心里可有盘算了?” “自然。”冷萤原本悲伤的表情,在听见方骅的问询后,瞬间变得冷漠。 她站起身看向方骅,眼神坚定,“大人心里,应当比民女更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方骅知她一点就通,便没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向洞顶那一抹光亮,低声道:“天色暗下来之前我们必须出去。” “民女有个办法,不知能否用得上。”冷萤眼眸一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方骅看向她道:“但说无妨。” 她示意对方看向角落处,那里散落着几只竹篮,篮子里放着割漆刀和刮刀,还有沾满大漆的布条。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方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冷萤被方骅拉出洞口的一瞬间,便听见林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冷掌柜,失礼了!”耳边传来方骅低低的声音。 随后,她感觉自己腾空了一瞬,下一刻,便被人好好地放到了一片茂密的树丛后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前方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这声音,不像是方骅的下属。 “怎么办,我……”冷萤正想问挡在她前面的方骅怎么办,就见眼前的背影一闪,瞬间这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们要不要先……” 好吧…… 她就老实待在这里吧! 方骅他应该……没问题的。 虽然是这样打算,但冷萤还是捏紧了手中的刮刀,以防万一。 可不一会儿,前方就响起一阵哀嚎,她暗叹不好,赶忙站起身冲出去帮忙。 结果冲到一半,却亲眼看见被捆成一团的几个陌生男人,像巨大的人肉粽子一般被裹在了一起,于是她慢慢停住了脚步。 好功夫! 她知方骅习武,但也不过眨眼,他就用两人方才爬出山洞的布条,一下子制住了好几个人,冷萤还是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喔哟好疼,你是谁啊你?怎么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捆人呢?” 那一团里有一个人最惨,他俯趴着被压在最下面。从远处看上去,像一只大王八托着重重的龟壳。 “你们又是谁?”方骅轻轻踢了一脚,整团人便集体翻了个身,方才那个被压在最下面的人,瞬间变成了四脚朝天。 “我们……”四脚朝天的那个人大声道:“我们是采漆工啊。” “放屁!” “哎,这位公子你怎么骂人呢?”上面那个人似乎是急了,手脚开始胡乱摆动,妄想从上面翻下来。 方骅又轻轻一脚,只踢得那几人连连喊叫。 随后,他冷声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回答!” “有……有人安排我们过来割漆。”这一次,对方虽未正面回答,但也算是隐晦地说明情况了。 “割漆?”冷萤趁着他们被绑得结结实实,走到几人面前,用手中的刮刀挑起其中一个人的手指细看。 “外行人吧?第二次采漆?还是第三次?”她连连发问,直问得那人脑袋直摆。 “这位姑娘,你又是谁?”还是最上面的那个人带头问道。 “你管她是谁?回答她的话!”方骅见他居然还敢反问,作势又要一脚上来。 “好好……”那人也是怕了,连忙回道:”第……第三次。” 她就知道!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冷萤走回方骅身边,“不过是一些小喽啰,还需大人问出他们身后之人。” “我知。”方骅点点头。 只见他微微一笑后,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冷萤便晓得,那团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与方骅见面许久,她都未曾见过对方这样的笑容。 这次一见,只觉属实有些毛骨悚然了…… 果然,她还未从对方阴恻恻的笑容里回过神,就见他不知使了什么巧劲,直接将捆绑那几人的布条一头一尾,系在了两边的树干上。 导致那颗人肉粽子瞬间腾空,挂在两棵漆树中间,晃啊晃啊的…… 惊叫声此起彼伏,让冷萤听得心烦。 方骅在系好布条后,走回来时还顺手推了推,又惊起一声声叫喊。 “闭嘴,再吵就将你们一个个绑在漆树上。”冷萤只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这几个人吵聋了,开口威胁道。 也许是见识过漆树的威力,她话音刚落,半空中的那团人便立刻收了声。 见方骅疑惑地看向她,冷萤解释道:“漆树本无毒,但内里有一种东西,会让刚接触它的人身上起小红疙瘩,疼痒难忍。经常接触之人则不会,这也是民女方才为何让你们戴面纱的原因。” 她示意方骅看向那些人的手指,继续道:“民女刚才观察发现,这些人手上已经开始起红疙瘩了,应当是最近才吃过苦头。” 方骅听明白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忙问道:“那个人身上会不会也有?” “不会。”冷萤告知:“大漆在经过处理后,对人的身体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所以,我们怀疑的方向并没有错。” “既然没错……”方骅的声音骤然变冷,慢慢转身看向那团“粽子”,一字一句道:“那本官就要开始了。” 第九章 髹饰影(9) “留条命好问话……”冷萤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当然。”方骅似笑非笑地回了句。 半空中悬着的几人,一听这二人说话的气势,全都不安地挣扎了起来。 他们还记得冷萤方才的威胁,所以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但由于几人在半空中没有着力点,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个人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公子,还……还有这位姑娘,求求你们放我下来吧。要再不下来,我可能要被压死在这里了。”最下面的那人再也承受不住同伴的重量,扯着嗓门求饶。 “想要下来,可以啊……”方骅懒洋洋说道。 那人听后,表情瞬间如释重负。 可下一瞬,他就听见方骅说:“告诉我们,你们预备什么时辰,将采好的大漆送去孙掌柜的漆器店,我就放你们下来。” 快要无力挣扎的人瞬间停住了动作。这个人说什么?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即便此时他的身上压了好几个人,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抬头看向那位公子。 却没想在看过去的瞬间,便和那双冰冷的眸子碰个正着,“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懂。”他只能收回目光,装傻道。 “喔,是吗?” 方骅见这人骨头还挺硬的,自己都快要被压死了,还在想着帮幕后之人隐瞒。 “是是……是啊公子,您就放我们下来吧。”那人以为他真信了,开始得寸进尺地请求。 “冷掌柜喜欢什么颜色,不如我让下属去采点红果子来,劳烦你现场动手调漆,将他们染成红色怎么样?”说完,他想了想又开口道:“红色太喜庆了,和他们的模样不太配,那……绿色怎么样?” “我觉着,甚好。”冷萤内心暗笑,配合道:“当然,红配绿也是不错。” “不要啊,姑娘。那个人只是叫我们过来采漆,一人一次给一颗银珠子,其余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最下面的那个人已经坚持不住了,再加上被方骅和冷萤一吓,居然开始慢慢招供。 “那个人是谁?”方骅直截了当问道。 一片静默,连挣扎时哼唧的声音都没了。 “我再问一遍。”方骅低沉的声音发出威胁,“那个人是谁?” 依旧一片静默…… 冷萤感觉,身旁的人怒气已经大到她无法忽视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方骅,默默地往旁边移了两步。 刚停下脚步,冷萤就看见那团大粽子开始在空中上下翻飞,伴随着忽高忽低的惨叫声。 “喀啦……”是其中一根布条裂开的声音。 “你们要是再不说,这布条可就要彻底断了。”冷萤在一旁提醒他们。 “哇啊……说,我们说哇啊……”恐惧的叫喊时近时远。 冷萤正准备告知方骅他们已答应,就见这人站在原地右手微微一动,一把折扇便飞了过去,将仅剩的另一根布条彻底割断。 “晚了。”冷硬的嗓音,告知对方。 “砰!” 只见那团人肉粽子在半空中扎实地旋了一圈,然后就重重摔落在地。 看来,方骅这次是彻底被惹毛了。 冷萤再次瞧了他一眼,第一次察觉到这位刑科大人,脾气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好。 那几人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方才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个人,在稍稍缓了一会儿后,直接扯着嗓子带着哭腔道:“就是漆器店的老板啦,那个狗日的孙掌柜。” “什么,是孙掌柜?”冷萤惊讶出声。 居然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人? “是啊,那狗日的说店里的大漆不够用,让我们帮他偷一点。结果,一次又一次,这都第三次了!要不是这个原因,我们也不会被你们抓住。”那人说话间,让人感觉很是不服气。 “你可以选择不来的。”冷萤淡淡道。 “那不是……”那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银珠子越给越大嘛。” “少说废话!”方骅见他越扯越远,冷声道:“除了孙掌柜,还有谁?” “没了。”那人答道。 “没了?”方骅不信。 “青天大老爷啊,真没了。我早知道割个漆会挨打,手还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当初打死我,我都不会过来的。”对方见方骅不信,居然开始抹起了眼泪。 “是啊是啊,这鬼东西沾身上又疼又痒的。”其中一个也大着胆子附和。 另外几个虽没敢说话,但也都是连连点头。 “或许他们是真不知道。”冷萤替他们说话。 “嗯……”方骅只回了一个字,看来气还未消全。 “那……那大老爷,我们可以走了吗?”哭得怪狼狈的那个人,又壮着胆子问了句。 “陈全。”方骅余光看见自己属下赶过来,安排道:“带回去好好审问,无其他隐瞒再放走。” “是,大人!”陈全几人一赶来,便看见了这几个东倒西歪的人。虽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听命上前直接将人拖走。 “其实想想也不疑惑。”冷萤分析道:“以那人的身份,任何事情都不太会亲自出面,当然一切交由孙掌柜即可。” 方骅这时才收敛起情绪,平静道:“我想的倒不是这。这俩一丘之貉,谁出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想不通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这次倒是换冷萤不解了。 “他与孙掌柜之间的牵扯比我想象得要更深一些。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直接将孙掌柜杀害?”方骅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 “杀人灭口?”冷萤猜道。毕竟……人心不可测。 方骅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摇了摇头,“应当不是杀人灭口。他们要做的事情,少了哪一个人都会显得束手束脚。他没必要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孙掌柜杀害。” 经方骅的提醒,冷萤总算回过了味。 对啊,他的目的都还没达到,又为何要突然选择将自己的同伙杀死呢? 这临门一脚,最紧要的关头。再愚蠢的人,都不会选择在此刻做出这等糊涂事。 “既然这样,如果不是他们二人的利益有了冲突。那么……”冷萤冷静思索片刻后,说道。 “什么?”方骅其实也想到这一点,但一切似乎还是不对。 “这个案子,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复杂一些。”冷萤抬头看向他,很是无奈道。 第十章 髹饰影(10) 夜凉如水 冷萤坐在凉亭里,面前桌上摆着的,是方骅差人送来的茶水与吃食。 她明确表示过自己吃不下,凶手至今还未抓到,她哪有胃口吃这些。 但方骅中只丢下一句:“好戏,当配好茶点。”便留下几名暗卫在此守着,他本人却不知所踪。 其实冷萤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比如她知道,自己身处的凉亭拥有绝佳的观赏方位。 她甚至可以不用起身,就能够将亭外四周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而这凉亭最绝的就是,外面的人不管怎样,都无法看清亭内的情况。 而此时,在她的正前方,便是孙掌柜的漆器店。 于是她懂了,方骅所说的“好戏”到底是什么。 只是现下已过了许久,她都快要坐不住了,这四周却连一个人影都未瞧见。 漆器店刚死了个掌柜,街坊邻居要不是到了晚上便不出门,就是直接干脆搬到别地居住。 总之,冷萤现在感觉,这方圆几里能喘上气的,似乎只有自己与那几名藏在树后的暗卫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端起已经变凉的茶水,刚想将就饮一口时。 突然看见远处有几个暗影扫过,速度之快,让她一下子都没看清是什么。 虽说没看清,但她知道在等了那么久后,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悄悄地站起身,冷萤刚朝前走了两步。树后立即传来了一句:“还望冷掌柜不要随意走动。” “知道了。”她当然不会到处走动,只是夜晚的视线不清,移动两步更好看戏罢了。 调整好视线后,冷萤又看见了几道暗影,快如闪电般地挤入漆器店里。 这些人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在瞧见对方的身手后,她开始有些担心方骅一个人搞不搞得定了。 那几道暗影进店没多久,不远处,一辆手推车便被几个人无声地放到店门口。 冷萤微眯着眼,看着漆器店的门悄悄被人从里面打开。随后走出两个蒙面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罐子放在地上,然后转身又走了进去。 推车旁的蒙面人见状,则连忙将罐子放上手推车固定。 这两拨人,看起来还挺有默契。就像是训练好一样,屋内的人负责搬运,屋外的人负责放妥物品。 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在手推车彻底放不下东西时,一旁盯梢的人将目光移向不远处黑暗的空间里。 冷萤原以为那里没人,可没承想那人收回目光没多久,一道高大的人影便出现在他们身后。 而这人,冷萤认识。 正是陵县的典史王大龙! “果然是他。”她低声暗道,终于彻底失望。 起初心生怀疑时,她不愿相信那个年年月月如一日般保护陵县的典史,会做出此等残忍之事。 可现在事实已摆在自己面前,也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果然,人心是这个世间最不能估量的东西。 只是……这幕后之人都出来了,那位方大人他到底去哪里了? 冷萤开始频频看向自己身后,却发现躲在树后的暗卫硬是动都没动一下。 见着这情况,冷萤一下子便安了心。 可随着时间推移,眼见着这伙人交涉完准备离开,周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冷萤不由得又朝前走了两步。 而这两步,让她看清楚了一个人。 在那伙人当中,有个后背佝偻着的人,他身体仿佛像是受过什么伤,怎么也直不起似的站着。 冷萤见状,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还是太夸张了点。”她对着虚空评价了一句,然后悠然坐回石凳上。 这时的她,才终于觉察到自己确实有点饿了,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 在吃到第二块糕点时,她听见一句清亮之声传到了耳朵里。 “可以了。” 只是简洁的三个字,她便知道方骅成功了。正欲站起身时,树后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个暗卫有条不紊地从她旁边飞速而过,奔向发声处,甚至瞟都没瞟她一眼。 好像不是专门来保护她一样。 冷萤也不着急,她现在就算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方骅说得没错,她今夜真的只是过来看了个戏而已。 在没发现那个佝偻着背的人就是方骅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看来这位大人,也不光只有铜铁般的正直。 不远处有一群人躺在地上,旁边放着一辆拉满货物的手推车。而方骅正和暗卫们站在一处,同时望向她。 “冷掌柜,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方骅扯下脸上的布,微微一笑道。 冷萤看了眼地上已然昏迷的王典史,淡淡开口:“方大人下次可以装扮得更自然一些,民女便认不出了。” 方骅不置可否,转身说了句:“女子太过聪慧,不知是好是坏。” “方大人行事飒爽,为何表扬一个人时却如此委婉?”冷萤微微一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大人预备怎么处置这些人。” 方骅原本放松的表情,瞬间冷凝下来,“当然是带回去审问清楚!” “那……”冷萤正在斟酌用词,想请求他允许自己一同回去。 她真的很想亲自问一问,王大龙在做下这些孽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冷小姐暂且回家休息吧,问话的过程可能会引起不适,具体的情况,方某事后会派人如实告知。”方骅知她想说什么,却还是直接将话挡了回去。 虽知方骅说得也没错,但冷萤总有一种,自己被利用完即丢的感觉。 “那民女告辞。”冷萤微微福身,转身就走。 方骅示意其中一位暗卫跟在她身后保护,在看着冷萤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冷下神情指挥其他人将躺在地上的人拖回去。 半个时辰后 “咔啦……咔啦……” 锁链的声音响起,方骅便知人已清醒。 既然醒得这样快,正好省了他再叫人过来泼一趟水。 此处是他命人专门开的一间暗房,这桩案子牵扯众多,王大龙背后或许还有人,他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 刚醒来的王大龙一时还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只见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但昏沉的脑袋,和笨重的锁链完全阻碍了他的行动。 “这是哪里……” “你即将要赎罪的地方!” 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句来自地狱审判的幽暗之音。 第十一章 髹饰影(11) 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王大龙,冷不丁被站在暗处的身影吓了一跳。 他看着手腕上沉重的锁链,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你是谁?” “不如王典史亲自站起身,仔细瞧瞧我是谁?” 噙着凉意的声音乍起,让王大龙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妈的。老子要是能看清,还用问你啊?”他的嗓音因为恐惧,尽管是在骂人,也带着微微的颤抖。 王大龙实在受不了这黢黑又恐怖的氛围,双手开始不停扯动锁链,拼命往前挣扎。 “打!” “是!”另一边不知是谁立刻答了一句。 随后,暗室里响起了震天的耳光声,并伴随着王大龙的惊恐的叫声。 “你……你到底是谁啊你?敢打典史,是活腻了吗?”王大龙捂着被抽红的脸,看着暗处又疼又怕地问道。 “问我是谁?不如王典史还是先讲讲,最近干了些什么缺德事吧?”方骅让属下将椅凳搬至离王大龙近一些的地方,悠然坐下。 这个举动,终于让王大龙看清了暗处的人是谁。他有些心虚地眯了眯眼,放下一直捂着脸的手,恶狠狠哼道:“原来是你?” “不然呢?还会有谁?”方骅冷笑一声,随后问:“难道是后山山洞里,那些被你害死的采漆人吗?” 说这句话时,方骅晦涩的目光直直盯向王大龙慌乱的神情,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心虚移开了目光。 “大……大人您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王大龙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方才的嚣张情绪瞬间消失无踪。 “听不懂不要紧,那本官换个问题。”方骅极慢地点了点头,像是格外善解人意道。 “呵呵……”王大龙略微急促地假笑了声,心有余悸地回道:“那就多谢方大人了。” 他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骗到方骅了,而是武断地以为对方是同道中人,放过自己是想要与他一起合作罢了。 没成想,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对方问:“是因为苏知县发现了你贪污的证据,所以导致你杀害了他们父女俩吗?” 一句话,冻结了王大龙渐渐扬起的得逞笑容。 他瞳孔开始剧烈颤动,仿佛被人发现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般,嘶哑着嗓音喊道:“大人啊,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您不能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开始冤枉我啊!” “讲证据?”方骅嗤笑一声,好似听见了一句笑话。 他抬起手挥了挥,身边的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上前去又“啪啪”甩了王大龙两耳光。 “王典史。趁着本官心情好,不想现在对你用刑,最好还是老实交代了吧!”方骅好心提醒他。 “你……你这是动用私刑,我大小也算是朝廷命官。虽然官职比你低,但你就不怕我往上禀报吗?”王大龙见求饶不行,居然大着胆子开始威胁。 “往上禀报?”方骅慢慢站起身,走到张牙舞爪的王大龙面前,讽刺道:“在我这里不吐出点什么东西,你觉得我会放你离开吗?” “你……”王大龙怒目以对。 “更何况,你犯的事一经查实,就不是本官放不放你离开的问题了。你说是吗,王典史?”方骅居高临下,看着脸色涨红的人,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你放屁,老子什么都没有做过!” “骂人太难听,继续!”方骅微微皱眉,对下属说道。 他还特意站远了一点,方便他们动手。对于这种人渣,他向来不屑于亲自动手。 暗室里,王大龙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见他还是硬咬着不肯招,方骅气笑了。 他点了点头,问道:“王典史,你还记得你害了陵县多少人吗?” “你,你想干什么?”王大龙完全没想到,这人刚到陵县,居然已经查到了这么多。 “一旦让他们的家人,知道所有的事情是你犯下的,本官再‘不小心’将这些人送进这间暗室来,你觉得……你会变成什么样?”方骅颇有耐心地威胁道。 “你一个刑科官员,手段怎的如此狠毒?”王大龙颤抖着声指探他。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猛地带着锁链飞了出去,然后又被重重拉摔回地上。 “拿自己的缺点形容别人,着实该打!”方骅这次选择自己动脚。 “噗……”王大龙摔到地上的同时,硬生生呕出一摊血,他哑着嗓子问道:“你下手这样重,就不怕……” 他后面的话还未讲完,便直接被方骅打断:“本官奉旨查案,怕什么?王典史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在我这里,只要是犯了事的人,不掉层皮怕是很难走出去了。” 见对方喘息着不肯说话,方骅继续道:“留下一张皮,还是坦白从宽,你自己掂量掂量。” 蜷缩在地上不停喘气的王大龙,慢慢缓过了神。他身体未动,只是将脑袋转向方骅所站之处。 见那人身姿挺拔、表情淡然。仿若刚才那险些踢断自己肋骨的一脚,并不是他所为。 他突然诡异一笑道:“既然大人如此说,下官便成全你吧!”说完,他猛地爬起身,就要向身后的那堵墙撞过去。 “大人,他想撞墙自杀。” 身旁的陈全想上前拦住王大龙,被方骅叫住:“激动什么,让他去。” 语毕,就见王大龙还未触到墙柱,便被沉重的锁链再次拉回到地面上。方骅身后的一名侍卫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拉出去学学规矩。”方骅看也没看对陈全说了句。 “是。”陈全转身,扯着方才偷笑,此时一脸害怕的侍卫走出了暗室。 慢步走上前,方骅蹲在王大龙身前,似笑非笑地假意关心道:“王典史这是怎么了?身体如此娇弱,那一罐罐大漆可怎么扛得动?” 杀人诛心! 这次王大龙不仅没来得及将大漆运走,还被方骅下药迷晕,醒来就躺在了暗室。此时提起,不就是故意膈应他么? 王大龙在犯事前,好歹也是凭自身的武艺,为陵县解决过不少闹事之人。 如今听了这讽刺性意味极浓的一句话,气得颤巍巍地用双手撑起身体,嘴唇动了动,一口老痰便从他嘴里飞向了方骅。 他本以为自己会得逞,谁能想到方骅身边刚回来的陈全反应如此之快,拿着一块布巾便快速挡在了二人之间。 “嘿嘿,我们大人问审时没少被人吐口水,你这算个啥?”顺利替方骅挡住王大龙口水的陈全,颇有些心得说道。 第十二章 髹饰影(12) 冒着寒意的目光看向出声之人,后者立马老老实实拿走布巾,小心翼翼道:“知道了,属下也出去学规矩。” 方骅收回目光,眼底的寒意叠加了几分,开口吩咐:“别费事了,学也学不好的,去把那东西拿来。” 正灰溜溜地准备躲出去的人听闻,停下了脚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贼兮兮地移到方骅身边,开口问道:“大人,属下方才没听清。您是说,要把那东西拿过来?” “是的,还不快去!”方骅耐心要被这几个人耗尽了。 陈全看了眼无力坐在地上,不停想用目光盯死方骅的王大龙,颇为同情道:“是!” 方骅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王大龙,仿佛在看一只负伤无法逃走的猎物。 不一会儿,陈全端了个漆木盘子过来,上面盖着一块黑布。 方骅嫌弃地看了眼那块黑布,直接掀开丢掉,“下次别再搞些有的没的。” “不是……”陈全为难道:“大人你这里面的东西,不盖点什么属下也不好意思端进来啊。这东西,把您气宇轩昂的气质都给破坏掉了啦!” 方才冷掌柜送这东西过来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大人绝对不会用上呢! 只见,漆盘上放着一樽五颜六色的琉璃盏,这娇艳欲滴的色泽,还有花团锦簇的图案,看得陈全的嘴角直抽抽。 但方骅好似并未觉得不妥,他随手揭开琉璃盖,拿出一颗外形看起来极有趣味像果子一样的东西,举到王大龙的面前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大龙见眼前这毫无杀伤力的东西,表情虽有些诧异,但还是不屑地移开目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方骅也不急着要答案,慢悠悠地开口:“它叫‘五倍子’,是漆树身上寄生的一种小虫。有个人告诉我,这像果子一样的东西里有满满一肚子的虫,王典史难道不想看看吗?” 听了他的话,王大龙倏然看向方骅手中的东西,目光渐渐染上恐惧,嘴角也因为惧意而有些微微颤动。 “你说,本官如果将它捏爆丢你身上,会怎么样?这些虫子虽肉眼不可见,但无孔不入,到时你身上每个地方可能都会有它的存在。哦,对了!王典史想知道,被这种虫子咬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王大龙还未听他讲完,便已经开始全身颤抖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人,你直接杀了我吧?”他只好哀求道。 见他还是不肯坦白,方骅慢慢直起身子,大声道:“陈全,数一数这琉璃盏里放了几颗!” “是!”陈全将漆盘放至一边,特意将琉璃盏端到王大龙面前,开始慢慢数了起来:“一颗……二颗……” “大人,一共十颗。我听冷……听那位高人说,一颗“果子”里起码有好几百条蚜虫呢。”他看了王大龙一眼,故意大声地添油加醋道。 “这样啊……”方骅冷然一笑,看向已经瘫软在地的王大龙,“那我先捏爆几颗好呢?” “你到底……要如何啊!”王大龙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撕扯得到处都是。 “我要如何?王典史为了利益杀害知县父女,还有将那些可怜的采漆工一个个害死时,可有过一丝恻隐之心?怎么轮到自己时,就如此害怕了呢?”方骅收起笑,目光如炬道。 “啊……啊啊……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王大龙似是彻底癫狂,一边狂乱地磕头,一边大声说道。 “陈全,请师爷过来!”方骅站起身,开口。 “是!” 陵县的师爷在走进暗室时,看着地上跪着的已然面目全非的王典史,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后山山洞里十余采漆人之死,可是你所为?”方骅面容严肃地坐回堂上,开始正式问话。 “是我和漆器店的孙掌柜一起犯下的。”王大龙老实答道。 “原因为何?”方骅问。 “偷漆。孙掌柜说他有路子,可以送远点卖掉,然后五五分账。我命人将他们请至漆林,投毒后推进山洞。再安排自己人扮作采漆人进去采漆。”这次,他终于不再隐瞒了。 “采来的大漆就存放在漆器店内?”方骅继续。 “是的。我昨夜,便是去将孙掌柜还未来得及运走的大漆拿走。”他动作极度缓慢地点了点头。 方骅冷笑,“堂堂典史监守自盗,你难道不觉有愧吗?” 年迈的师爷听到这里,拿着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向那个曾经铁骨铮铮,如今却狼狈匍匐在地的男人。 “呵……”王大龙头未抬,冷笑一声道:“我曾经也是满心抱负之人,可再有抱负又能怎么样?陵县这个边缘之地,除了漆树闻名些,谁记得我们这些默默守护瑰宝之人?” “这就是你贪污的原因?”方骅问。 “你以为,苏林生就不怨吗?当年,朝廷派他下来当陵县知县,他刚一上任,便碍于恩情娶了与他仕途无益的富商之女,你以为他真的就愿意吗?”王大龙一句接着一句问道。 “不要把别人想得都与你一样。”方骅最看不起那些遇事便怨天怨地之人。 “知县大人敬爱夫人,这是陵县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夫人因病去世,大人伤心到无法正常进食,这事你难道不知吗?”师爷知道自己本不该开口,可大人都死了,还要受这等污蔑,他实在是没忍住。 “敬爱,呵呵!他不敬爱又能怎么办?这可是救了他性命之人的女儿啊。”王大龙猛地看向师爷,嘲笑道。 “别人的家事关你何事?这和你心思歹毒有半分关系吗?不想着为民作福,日日将心思放在这上面,难怪会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方骅不想再听他狡辩了,心黑之人,看什么都是暗色的。 王大龙不再说话,摆出一副你们知道什么的神情。 方骅刚才走过来时,便让陈全将琉璃盏放回桌面。此刻,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盏盖,目光却一直冷冷地直视着王大龙。 “我本不想杀他们的。”突然,王大龙幽幽说道。 第十三章 髹饰影(13) “可你还是动手了。” 王大龙不再狼狈地跪在地上,不管不顾地站起了身。陈全准备上前压住他,被方骅伸手制止。 他仿若暗室无人一般,拖着沉重的锁链慢悠悠走了好几个来回,又回到原地看着方骅,“那晚,我本和孙掌柜商量好运走第一批大漆。结果我们的好知县,非要让我留下来调查近日城中店铺屡屡失窃一案。我着急忙慌地查完后,便起身离开县衙赶去漆器铺。谁知……” “继续说!”方骅见他停了下来,催促道。 苦笑一声,王大龙继续说道:“失窃一案,我因为着急抓错了人。我们的苏知县苏大人亲自追过来告知,却在漆器店门外听见了我与孙掌柜的密谋。” “所以你当晚就杀了苏林生与苏婉琰?”方骅冷声询问。 王大龙并未回答是与不是,只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似是极为无奈,“我尝试过拉他一起,却被他断然拒绝。他还说,没想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对我非常失望。呵呵……失望?” 他冷哼一声,无所谓道:“他对我失望又有什么所谓?这十几年来,我每日都熬在这永无出头之日的偏远县城里,谁又会看得起我?” “你问心无愧地做事,没有人会看不起你。除非你本身就瞧不起自己。”对于他的诡辩,方骅不置可否。 方骅的话似乎戳中了王大龙的痛楚,只见他狂乱地转过头,嚣张道:“我现下已是你的阶下囚,随你怎么说。你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之人,没有资格评论我和苏林生!” “我只评论你,苏知县可没你这种想法。”方骅面无表情道。 “所以,他才会死!”王大龙恶狠狠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方骅实在不懂这人的逻辑,当然他也不想去深究,自己的目的只是查清大漆贪污杀人案的前因后果。 于是,他继续追问:“那苏婉琰和你又有什么仇恨,你要杀了她?” “婉琰是我看着长大的。”王大龙的情绪突然又变得有些低落,他双手抱头,表情像做错了事一般,”可偏偏就是那么不巧,那日她正好晚归,亲眼撞见我杀了她爹。“ ”然后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杀了灭口?“方骅接过话,问道。 王大龙放下手,苦笑一声:”做都做了,杀一个和杀两个又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婉琰的贴身婢女跑得快,她还不是也得死!“ 方骅不再追问,静默下来想了许久,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3日前。”王大龙老实答道。 “动手后,你做过什么?“方骅继续问道。 “我遣散了苏林生府中的下人。他是外县人,家中人丁稀薄只得苏婉琰一独女。所以我只要对外谎称他抱恙在家,拖个几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看他的表情,好像还很是不甘。 “这不正是你的计谋吗?对两具尸身涂上大漆延缓腐烂,导致猜不出死亡时辰。过几日后再故意让人发现尸身,使早已不在县衙的你无法被人怀疑。”方骅说出他的计划。 他话音刚落,王大龙却用一种很茫然的眼神看向他。 想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从茫然变为了然,“我承认,在杀死苏林生时,确实不小心碰倒过一小只装大漆的盒子。也为了暂时让人认不出他,顺手毁了他的容。但我怎么也不会变态到去对婉琰的尸身做任何手脚!” 其实从刚开始问话,方骅就一直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为了尽快破案,他并未直接询问,而是选择听王大龙讲述完后,再一一捋清。 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在听到王大龙说了上句话时,瞬间达到了顶峰。 这个王大龙,连杀人都直接干脆地承认了,不至于在一些别的问题上多作隐瞒。 难道,这一切真的被他和冷萤猜对了? “那你这几日跑去哪里了?不会真的去邻县办事了吧?”所以,他决定从另一处下手。 王大龙摇了摇头,毫不隐瞒道:”婉琰的婢女青果无父无母,唯有一表亲在邻县种地。我怕她坏我的事,再加上苏林生父女尸身被发现时,我本人不可在场,便正好赶去邻县抓她。” “人呢?抓到了吗?”看对方的表情,方骅猜想应该是没抓住。 果然,王大龙再一次摇头,“青果那表亲说,自年后便再也未见过她。” 方骅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又问道:“那张福临呢?他一个霞锦阁的漆工,又因何事得罪了你?” “张福临?”王大龙颓丧地站在原地,满脸不解道:“我记得他是霞锦阁的匠师,他怎么了吗?” 一句话,让方骅直接站起身来。 他绕到桌前,抓起王大龙已然破破烂烂的衣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真不知他已死,还是假不知?” “他死了?”王大龙顿时反应过来,眼神变得坦然,“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和他无冤无仇,杀他作甚?“ 见对方瞪着双眼,一脸无畏地看着自己。方骅审视许久后,终于松开了他的衣服。 “漆器店的孙掌柜呢?他的死总和你有关系了吧?”方骅以最快的速度,一句接一句地问道。 可没想到,王大龙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视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直到这时,方骅才明白自己那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从得知王大龙贪污到抓到他,这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 顺利到他完全忽略了某些问题。 此刻的他感觉自己脑海里某个地方,突然就像被浓雾给覆盖住,一瞬间便迷失了辨案的方向。 倏然,他起身就朝暗室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陈全,带几个人跟着我出去一趟!” “是,大人!那……王典史怎么办?”陈全跟在他身后问。 方骅停下脚步,但并未看向王大龙,而是侧头看着师爷作礼,“今日麻烦师爷了,您就先回屋休息吧。” 待师爷离开后,他对在场的另外几人安排,“你们几个,好生守着王典史,不要给他做傻事的机会。其余几个在暗室外待命即可。” ”是!“留下来的几人异口同声回道。 陈全又跟在身后问了句:“大人,那琉璃盏还拿不?” “不用!” 方骅离开后,几人为了防止王大龙放火烧屋,将屋内几缕幽暗的烛火全部熄灭。 暗室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中,只余下王大龙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正中间垂着头,即不坐下也不走动。 须臾,他抬起被自己扯得杂乱无章的脑袋,眼神微微眯起,侧身偏头看着暗室大门,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阴冷的笑容。 第十四章 髹饰影(14) 冷萤给方骅送完东西,并没有直接回府。 她手上拿着一件雕漆茶盘,正准备送去张福临的家中。她曾听另一名漆工说过,这是张福临生前的喜爱之物。 在出府给方骅送东西前,冷萤想了许久,还是将这茶盘带在了身上。 她记得,张福临好像是一个人住。自己将这茶盘送过去,等到他家人来收拾屋子时,正好可以带回去当做随葬品,陪他一起下葬。 她要去的地方虽不远,却有些偏僻。再加上此时天色已暗,冷萤到时已过了许久。 虽然知道屋内应该是没人,但她还是下意识敲了敲,随后才轻轻将门推开。刚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简陋的桌椅摆设。 冷萤走进大门,左右望了下,最后选择将茶盘摆放在屋子正中间的方桌上。 屋内一片漆黑,她并不想在黑暗的地方待太久,正准备离开时,发现张福临的床底有一抹亮色闪了闪。 只闪了一瞬,便被冷萤发现了那处不同,她走过去蹲下身子,从张福临的床下摸出了一只漆镯。 举起漆镯走至窗前,对着窗外的暗月晃了晃,她看见镯上的赤金纹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幽彩。 “镯体漆质髹涂不均匀,光泽不够滋润,纹理也不繁复。看上去,有点像是拿来练手的。”她自言自语地评价了一番。 如此稚嫩的手法,应当不是出自张福临之手。 难道,这房中曾经出现过第二人? 或许对方还逗留得足够久,所以才会让随身之物掉落在此处。 而且,这漆镯的圈口较大,一般姑娘的手腕子应该戴不了。且镯子上的纹样是虎纹赤金,这类花纹一般适用于男子。 漆镯虽不似漆器摆件那般名贵,但做法却极为复杂。 镯子光髹漆的次数,大约就要二十余次。且每髹涂一次,便要等大漆阴干后,才能进行下一步骤。 做起来如此费神的东西,丢了应该会着急找回才是,怎会出现在张福临的床下? 又或者丢失漆镯的人,并不知道镯子掉在哪处?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念头刚刚闪过,冷萤便看见镯体的内侧中,有一处蜡状物。 她用指甲,将那一小点东西轻轻刮了下来,放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搓了搓,瞬间明白了是什么。 “这里怎么也会有石蜡?”她颇为想不明白地喃喃一句。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在好几样漆物上发现了有石蜡的痕迹。 除了尸身表面大漆中混入的石蜡。 还有苏婉琰送来的凤鸟漆屏、漆器店尸体旁的漆器与这只漆镯。 这之间会不会真有什么关联,是他们还未曾想到的呢? 就在她聚精会神地,试图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 声音虽小,但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让人心惊。 冷萤忙将漆镯藏起,转身有些紧张地看向敞开的大门。 一道人影,被暗月投射进房。那身影看起来细细长长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但在她的眼里却蕴藏着极度的危险。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胆子有多大。 竟一个人在夜里,跑到死过人的偏远小屋中,还逗留了大半天不肯走。 万一来人真有坏心,她只怕是很难逃出这里了。 “是谁?为什么站在外面不出声?” 唯一的出口被堵住,她只能寄希望于外面的这个人,是一位良善之辈了。 外面那人,似乎听见她的问询,地上的影子动了动。冷萤从影子的变化,便知那人应该要走进来了。 她默默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紧紧捏在手中用来防身。 “冷掌柜前脚才给我送完东西,后脚就跑到张福临的家中,又是为何?” 略带戏谑的嗓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冷萤瞬间听出了来者是谁,心下瞬间一松,整个身体放软了下来。 “夜已深,方大人还跑到素未谋面的死者家中是做什么呢?”她的声音不再紧张,开口反问道。 门口的月光,被来人完全遮住。方骅高大的身躯走进略显逼仄的小屋中,看见冷萤的第一眼便打了声招呼:“巧啊,冷掌柜。” 冷萤敷衍地勾了勾唇角,回道:“巧。” 真有这么巧?她是来送张福临的身前之物,那他呢? “大人查案,莫不是碰到了难处?”这是她唯一能猜到的了。 方骅一进门,眼睛便开始四下打量,随口回了句:“冷掌柜果真聪慧,这都能被你猜到。” 这谁能猜不到?冷萤偷偷在心里吐槽。 现在这个时辰,这位大人应当正在审问王大龙,却又突然跑到死者家中,必定是查案碰到了阻碍。 看方骅似乎不愿多说,冷萤将方才藏起来的漆镯拿出随手把玩着,随意问了句:“王大龙都招了吗?”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问的,但她是真心希望对方能早日破案。 方骅竟破天荒地叹了口气,随即道:“招是招了点,但似乎与我们想得略有偏差。” 冷萤偏头想了想,开口问道:“他是不是说,张福临和孙掌柜都不是他杀的?” 方骅略显意外地看向她,点了点头,“不光这二人不是他所杀,就连苏林生与苏婉琰尸身上那骇人的大漆,也并不出自他手。” 其实,从方骅踏进张福临屋里的一瞬间,冷萤便猜到了杀害张福临的人,可能并不是王大龙。 而孙掌柜,她与方骅早前也怀疑过,不是王大龙所为。 但苏林生与苏婉琰尸身被毁这件事,她还真没想到不是王大龙下的手。 “这不太可能吧?”她随口问了句。 没想到,方骅格外认真地回道:“在我这里没有可能或者不可能,一切都拿证据说话。” 说得也是,官员查案是需要讲证据的。 不像他们,拿着个什么就开始怀疑起来。 比如说,自己现在手中的这只漆镯……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方骅。 突然! 有些熟悉被打扰的声响,又从门外传了进来。 方骅正在屋子的另一处查探什么,听见门外有响动,瞬间警觉了起来。 只是他反应再快,也无法立刻赶回冷萤身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黑影窜进来,在自己面前快速将冷萤掳走。 “站住!”他大喝一声,抬脚追了出去。 可让方骅实在没想到的是,那人听了他的喝声,居然真的还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来人挟持着冷萤无畏地转过身,瞬间让方骅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林云谢,你想干什么?” 第十五章 髹饰影(15) “我想干什么?难道尊贵的方大人看不出来吗?” 林云谢挑衅地看着方骅,扣着冷萤脖颈的手,越来越紧。 冷萤顾不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反朝身后的人说道:“林云谢,你不要做糊涂事!我知道你得知婉琰的死讯,心里特别不好受,但你……”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后的人一语打断:“别跟我提她。她就是个心硬如铁的女子,还有她那个爹也是!” “婉琰对你那般好,你怎么……”猛地,冷萤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何今日林云谢说话如此偏执?从前他明明是如翩翩公子一般的人。 “你先放了冷掌柜,我们有话好好说。”方骅试着安抚对方的情绪。 但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林云谢的情绪瞬间崩溃。 他拖着冷萤连连退了好几步,手因为紧张越扣越紧。 “你,咳咳……为什么要这样说婉琰,她哪里对不住你了?”即便开口已经很艰难了,冷萤也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想苏婉琰那样好的女子,惨死后还要遭受未婚夫的诬陷。 明明以前两人的感情好到,陵县的百姓在他们还未正式成亲,便已经送上了最衷心的祝福,当然其中也包括冷萤。 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般境地? 林云谢在她身后讽刺一笑,“我说了又怎么样?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我现在不管说什么,也无人管得住了。” 冷萤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她曾经熟悉的林云谢,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是因为苏知县要退婚的事情吗?”方骅试探性地问道。 方骅的话刚问出口,冷萤明显感觉到林云谢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僵了一瞬。 她以为他是受了太大刺激,听不得这些。 正准备继续问时,林云谢突然开口:“是又怎么样?现在他们父女俩已死透,退不退婚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他们当然知道苏林生与苏婉琰已死,但奇怪的是,林云谢为什么一直在强调这件事情? “他们尸身上的大漆,是你做的吗?”既然对方不愿意放开她,冷萤只好以这种姿势开始问话了。 “当然。还有张福临和孙掌柜,全都是我所杀。这样说你们满意了吗?”林云谢倒是一点不隐瞒,冷萤一问,便一股脑地全都认了下来。 “为什么?这样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方骅一边观察林云谢的动作,一边开口问道。 林云谢冷笑一声,开口道:“谁让那个老头子不让我成亲后纳了青果?苏婉琰这个女人也确实天真,不会真以为我娶了她之后,就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吧?” “青果?”和青果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 冷萤猛地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开口:“你的意思是,你在和婉琰有婚约的情况下,爱上了她的丫鬟青果?” 现在的林云谢陌生到,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对啊,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凭什么我就不行?难道就因为我娶了知县爱女?”他理所当然地开口,还略带轻蔑地一连问了好几句。 “像你这般心杂之人才会这样觉得,我总算知道苏知县为何要向人打听退婚事宜了。”方骅冷哼一声。 林云谢并没有理会方骅说的,他不知因为激动还是真想掐死冷萤,手上的动作又开始缓缓收紧。 一瞬间,冷萤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 她痛苦的表情被方骅察觉,他厉声对林云谢喝道:“别再执迷不悟了,冷掌柜是无辜的,你先放了她!” 倒是冷萤自己一点也不慌,自从听了林云谢方才的荒唐之言,她已经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了。 她不顾对方的手还扣在自己脖颈处,趁着方骅讲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从自己袖口扯出方才没用上的簪子,死命地往林云谢的手上一插。 “啊,好疼……你这个女人!” 林云谢因为突来的剧痛下意识地松开手,冷萤立刻以最快速度朝方骅跑去。 方骅见状,在林云谢反应过来想上前抓住冷萤时,飞速移至她的面前,提起一脚将扑过来的林云谢瞬间踢飞。 下一秒,对方就直接倒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了。 倒下的林云谢疼得呲牙咧嘴的,他的右手背上还插着刺入的簪子,血已经流得满手都是,一看就知道冷萤方才是用尽了全力。 她本来刚开始就有机会这样做的,但看在他曾经是婉琰未婚夫的份上,一直没狠下心。 直到这个男人,刚才居然大言不惭地说爱上了别人,还觍着脸想在婚后纳了婉琰的丫鬟,她才忍不住动了手。 对付这种三心二意的男子,她委实不必手下留情。 方骅怕林云谢又突然站起身,冲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一边施力一边问:“你是怎么发现知县父女被杀害,又是如何得到大漆的?现在给本官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我说,我说……”林云谢被压到喘不过气,虚弱道:“方大人可否先将脚移下来?” 方骅不理会他的请求,只冷冷道:“我刚才让你放了冷掌柜,你放了吗?” 此问一出,林云谢瞬间沉默。 见对方不作声,方骅略微施压,语带凶狠:“说!” 林云谢疼得几乎要昏过去了。就在方骅再次狠压时,他忍不住开口慢慢讲述了起来。 “七月初一那夜,我半夜悄悄从苏府侧门潜入,本来是想着去找青果的。可还没进去,就瞧见她一脸慌张地跑了出来。我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她拉到一旁躲了起来。” “然后呢?”冷萤走上前问道。 林云谢此时的双眼看起来有些迷茫,他收敛起方才不可一世的模样,面无表情地陈述:“那夜,我亲眼看着王大龙半夜遣散苏家下人,然后将苏林生的房门上了锁,带着心腹去抓青果了。” “所以你就趁这个机会,进去对知县父女的尸身进行侮辱?”方骅冷声问道。 林云谢过了很久很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概什么时辰?”方骅问了句。 “丑时末。”林云谢答。 “且不说,你向外散播谣言,说婉琰喜欢上了别人这件事。现在居然连她的尸身,你都不肯放过。林云谢,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冷萤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生怕自已控制不住,一巴掌扇了上去。 “你凭什么说是我传的谣言?”林云谢仿佛失了神,有些神志不清地朝她问道。 “就凭,我认识的苏婉琰,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冷萤忍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说,你凭什么认为那个谣言是我传的?”说出这句话,林云谢的双眼慢慢聚焦,随后紧紧注视着冷萤。 “你……” 冷萤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偏颇,但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他这个移情别恋的人说,那还会有谁? 第十六章 髹饰影(16) “好,传谣这事暂且相信你。那现在说说,你为何要杀了张福临和孙掌柜。”方骅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开口问起另外两名死者的事。 “张福临啊……”林云谢苦笑一声,低声道:“我只是临时向他借了点大漆,谁让他好奇心如此重,非要偷偷跟着过来?” “所以,是因为张福临看见你侮辱苏林生父女的尸身,你便直接狠心将他给杀害了?”冷萤问道。 “没错。如果他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也许就不会死。我怕他看见后,到处传是我杀了苏林生和苏婉琰,所以只好将他灭口了。”林云谢说完,居然还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为什么非要选择杀人?”曾经的端方君子,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冷萤曾听苏婉琰提过一嘴。 苏婉琰不大的时候,知道自己与林云谢的婚约,起初是不太情愿的。 但有次她无意在集市上,看见林云谢送了一位卖身葬父的姑娘,自己作的一幅画,让对方拿去卖掉。 当时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毕竟那姑娘现在缺的是银钱,林云谢他们家又不缺这些,为何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弯。 那姑娘本就心急,还得自己想办法将那幅画卖出去,才能得到银钱。 后面,苏婉琰实在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林云谢告诉她,如果自己直接将银钱给了那位姑娘,会坏了她的名声。自己也不是真的想买下对方,只是帮个忙仅此而已。 那姑娘没了父亲,不能连未来也没有了。 而他的画作,虽没有值钱到画商一眼认出,但让那位姑娘替自己父亲料理后事,再管一段时间的温饱,却是没有问题的。 “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句话,是冷萤替苏婉琰问的。 “哪个样子?冷掌柜,千万不要随意对一个人下定论。”林云谢扯开嘴角,“或许,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人,只是你不够了解我罢了。” 冷萤闭了闭眼不再说话,完全不想再理会林云谢。 她只是为苏婉琰感到惋惜,可惜了她这么多年的感情。 “那孙掌柜呢?”方骅再次问道。 “他难道不该死吗?”林云谢并未直接回答方骅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们。 方骅一下子动了气,冷声道:“他该不该死,不由你下定论。这个世间,有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将这些恶人绳之以法。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处置他?” “哼……”林云谢讽刺一笑,“苍天若是有眼,怎会眼睁睁看着王大龙与孙掌柜狼狈为奸?方大人,你固然是查出了这一案,可那些还埋藏在暗处的勾当呢?你有这么大的精力,能一一查出吗?” “为何不能?以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无法将暗藏的污秽找出。但我们不是只有一个人,也不需要你一个平头老百姓牺牲自己做这些。”他干脆反驳。 “哈哈哈,咳……等着你们在事情彻底结束后,再出现吗?”林云谢似是完全不相信方骅的话,夸张地笑岔了气。 “林云谢,或许你话说得没错。但这世间并非完美,刑科官员也不是神仙,如何能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恶意?况且,你不是也杀了无辜的张福临,做了这个恶人吗?”冷萤冷静地道出事实。 “方某只能说,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世间少一丝污秽,多一点良善。”方骅知冷萤是在帮自己说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才又低下头对林云谢坦然道。 林云谢似是并不相信方骅说的话,阴阳怪气道:“呵,方大人你不必同我说这些,只希望你以后……不要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才好。” 方骅不再开口,他无须向不了解自己的人保证些什么。 “青果去了哪里?”于是,他开始询问这个从一开始,就与这桩案子有联系,却又完美隐身的丫鬟。 林云谢则是立刻答道:“我怕王大龙对她不利,命人将她送去了林家外县的宅子里,好生藏起来了。” 真就只是将人藏了起来?可他自第一次见林云谢后,便悄悄留下暗卫在四周蹲察。 暗卫的给他回复是,林家除了正常营生,并未有什么异常,更别说突然送一个人出县城了。 除非林云谢在事发后立即送走了人,但那时王大龙又带人在四处搜寻青果,他想要送一个大活人出县城,怕是不太容易。 这个林云谢,肯定在某个环节说了谎。 所以,他继续问道:“那你今夜又因何事来此?杀了人,你不跑远点,凑过来自投罗网这不合理吧?” 林云谢表情复杂地笑了笑,“迟早会查到我这里来,我又有何惧?但我今日确实不知你们也会前来。” “是因为婉琰送你的东西,落在了此处?”冷萤猜测。 林云谢几不可察地皱眉道:“你怎知?” 冷萤淡淡一笑,拿出自己方才因慌乱藏起来的漆镯,问道:“是这只漆镯吗?” “并不是!”林云谢表情微微一变,轻侧过头立刻答道。 “哦?那我就不知林公子夜闯张福临住宅,还企图劫持我所为何意了。”见他的反应,冷萤便知道自己问对了。 至于对方愿不愿意承认,那都不重要。 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苏婉琰有次曾向她打听过制作漆镯的方法。 当时的她并未放在心上,只随意说了些简单的制作步骤。 原本她只是想拿出来诈诈林云谢的,但见了他的表情,她便什么都懂了。 方骅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也没再继续追问林云谢的目的。 他提高音量,说了句:“出来吧,押回去。” 下一瞬,陈全便带着几个人站到他们面前,恭敬道:“是!” “陈全在外面,大人怎么不早说?”冷萤问道。 害她废了一支簪子。 她目光惋惜地看着林云谢手心插着的簪子,久久不愿离开。但此时她若走上前拔掉,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些。 “我会命人洗干净后还你。”方骅见她不舍的样子,自然明了她的心思。 “那就多谢大人了。” 真不是她小家子气,只是那簪子并非普通的发簪,能拿回来当然是最好的。 道过谢,冷萤说起了正事:“此事有蹊跷,大人觉得呢?” “你说的是哪件事?”他们方才得到的情报不少,有些还不全是实话,他一时竟不知冷萤说的是哪一件。 冷萤举起手中的漆镯晃了晃,“依林云谢所说,他早已移情别恋。为了泄愤,他甚至还对苏婉琰的尸体动了手脚。怎么又会专门回来找苏婉琰送给他的漆镯?”光这一点,就十分不合理。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 相比这个,方骅倒觉得另外一件事更加奇怪些。 但作为女子的冷萤,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背叛了未婚妻的人,怎么会在有可能被抓住的情况下,跑来找区区一只漆镯? 第十七章 髹饰影(17) 次日 起床后的冷萤还记挂着前一晚的事。 丫鬟琉月走进来汇报:“小姐,料房的有个小丫鬟说要见您。” “哪个小丫鬟?”冷萤一边梳头,一边问道。 “阿碧,她说有事要向您坦白,请您见她一面。”琉月上前接过梳子,帮她梳头,随即低声道:“小姐,我见她脸色不太对,要见吗?” “可能有什么急事,唤她进来吧?”她对着铜镜擦匀口脂,起身走出卧房。 侧厅里,丫鬟阿碧跪在冷萤面前,久久不愿起身。 冷萤见她一直保持这个样子,颇有些无奈道:“阿碧,你至少先把事情讲清,再认罪也不迟。不然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动不动就罚你们呢。” 琉月机灵地上前扶起阿碧,安慰道:“小姐人很好的,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阿碧紧紧抓着琉月的手,这才终于愿意开口说话:“婢子有一日守夜时,弄丢了四斤石蜡。怕……怕小姐责怪,一直不敢说出来。” 原来是这件事情,看她怕成这样。冷萤正准备安慰一下对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脸色一沉。 阿碧见她表情骤变,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小姐。婢子家贫,家中还有一幼弟刚入学堂。石蜡太贵重了,我们家赔不起的。这样……小姐我不要工钱了,我给您做一辈子工,您看可以吗?”阿碧说着说着,便开始磕起了头。 “琉月,快把阿碧扶起来。”冷萤出声。 阿婢被琉月扶到坐到一旁,她诚惶诚恐地瞄了一眼冷萤,好似只要冷萤面色稍微不顺,她便要立刻再跪下。 “阿碧,你不用这般紧张,石蜡失窃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责任。现在,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如果答得好就减轻处罚。”冷萤轻声细语地,安慰惊惶失措的阿碧。 “小姐。我一定知无不言。”阿碧说完又准备跪下,被琉月一把按在了原地。 “你说的那夜,是哪一夜,又是什么时辰?”冷萤见她同意,便开始询问。 “七月初一,寅时一刻。我回房拿了件东西,回来时看见一名女子从料房里匆匆走出。我便发觉不对劲,忙跑进去清点东西,就发现有大概四斤石蜡已经不见了。”阿碧带着哭腔说道。 七月初一,正是知县父女被害的那天晚上。 “那位女子,长什么模样?”冷萤抓住了重点。 “长相婢子没有看清楚,只看见她衣着华贵,却满身脏污。背影……”说到这里,阿碧又开始吞吞吐吐。 “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说。”冷萤尽量让自己语气放平,不给对方压力。 阿碧抬眼偷偷看了冷萤一眼,又快速垂下眼,一鼓作气道:“背影和小姐有点像!” “阿碧,你不要乱说!”琉月立刻警告她。 “琉月姐,阿碧说得都是真的。是……是小姐说我可以直接说的。”阿碧委屈地回道。 “没事,阿碧你继续。”冷萤对琉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管。 阿碧点点头,又继续说道:“我当时吓坏了,顾不上叫人便赶忙追上去,却在转角处看见她上了林家的马车。” “林家的马车?是米商林家吗?”冷萤具体问道。 “是的,小姐。” 按照林云谢的说法,丑时末他便已将尸体处理好,怎的寅时才跑到她阁中偷石蜡? 还让一位女子跑进来偷,那位女子又是谁? 青果? 可阿碧又说对方衣着华贵。青果一个丫鬟,又是与林云谢私约,不可能会打扮得如此引人注目。 冷萤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有些弄不懂事情的发展了。 “小姐……”琉月见她半天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轻声喊了一句。 “嗯?”冷萤回过神,便看见阿碧还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她朝对方浅浅一笑,开口道:“我的问题你都答得很好。就罚你……今日将料房里里外外擦拭干净,抵消你的失责。” 阿碧似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处罚,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冷萤,嘴里喃喃道:“小姐,是四斤石蜡啊……” 冷萤见她的反应,知她是个好姑娘,开口道:“我知道被偷走了多少。但你完成了我的要求,我自然也不能食言。快去干活吧!” 她话音刚落,阿碧激动地站起身,冷萤立刻察觉出她又想下跪,忙开口道:“琉月,带阿碧下去。” “是,小姐。” 看着两个丫鬟的背影,冷萤又陷入了沉思。 她完全未曾想到,林云谢拿去毁尸的石蜡,居然有可能出自她阁中。 还是将一切都想是太简单了。 她起初以为,林云谢是为了取得大漆,才杀了孙掌柜。但事实告诉她,并不是。 林云谢恨孙掌柜居然恨到,宁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向张福临求得大漆,也不愿动孙掌柜店里的一分一毫。 如此说来,偷取她阁中的石蜡应当也是这个原因。料房不像他在漆室有张福临这样熟悉的人,所以才会选择用这个方式。 可这样一来,他做这些事情便会复杂许多。 只是,一个如此疾恶如仇的人,真的会这般对自己的未婚妻吗? 苏林生与苏婉琰只是不让他纳妾,并没有做其他过分的事情得罪他。 他为何非要费这样大的功夫,只为了让他们死后变得面目全非,全身上下无一处整洁之处? 难道,他没有完全坦白? 等等! 她好像自始至终都忘记了一件事情,对方为什么非要给尸体涂上大漆。 其实这件事,她和方骅初见面时,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并不是王大龙毁尸,所以不存在混淆作案时间。 不是为了伪造时间,也不是为了给尸体防腐……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原因摆在他们面前。 那就是,林云谢并不想让人看清尸体的全貌。 这也是为何苏婉琰的脸部,也会被毁容的原因! 不行,她要去找方骅! 林云谢他昨夜根本就没有说实话,也不知道那位方大人发现了没有。 林云谢恨孙掌柜是真的! 但……他是不是真的恨苏林生与苏婉琰,却还有待商榷。 还有,他今日真的只是过来找漆镯吗?他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到了张福临家中? 会不会,他压根早就知道,她与方骅此刻正在张福临那里。 所以才故意前来,就是想……自投罗网? 这么说来,他宁愿选择自投罗网,也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呢? “琉月!”冷萤再也坐不住了。 “来了,小姐。”去而得返的琉月,一进门就听见小姐在唤她。 “帮我更衣,我们出去一趟!” 第十八章 髹饰影(18) 这是自己短短两日之内,第二次被劫持。 冷萤感受抵在自己脖间的利刃,表情颇为无奈地想着。 王大龙逃出牢狱这件事,方骅为何不差人通知一声。抓捕王大龙,她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何况,她还贡献了“暗器”。 看了眼横在自己眼前王大龙的胳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肿的水泡。冷萤便知道,自己今天怕是死定了。 “王典史,您都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不赶紧逃走,抓着我其实没有多大用处的。”冷萤试图在救兵来之前,说服他。 就在刚刚,她和琉月正赶去县衙,因为只隔着一条街,便没有坐马车。 在路过买糕点的铺子时,琉月想着冷萤早上还未进食,硬要去给自家小姐买几块糕点带在身上。 冷萤站在原地等琉月时,王大龙突然从一旁窜了出来。 周围的小贩见此场景,跑得跑、散得散。等到琉月选好糕点准备算钱,找不到摊主时,才发现自家的小姐被劫持了。 她正欲跑上前,冷萤急忙朝她使眼色,让她不要暴露,直接去县衙找方骅搬救兵。 琉月是个聪明的,看懂了小姐的意思。她利用糕点铺子挡住身影,顺利地跑出了这条街。 “不着急。”王大龙在暗室待了几日,干净不到哪里去。他一开口,一阵恶臭传入冷萤的鼻腔,令她几欲作呕。 “等我杀了你,再跑也不迟。”他手中的刀刃紧了紧,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嗓音恶狠狠地说道。 “不知我哪里得罪了王典史,让你冒着被抓住风险,还要专门跑来杀了我。”冷萤其实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能懂得利用漆树上的寄生虫的,在陵县没几个。 只怕那千百条虫子上身时,王大龙想杀她的心就有了。 她昨天实在是气急了,才将这东西送去给方骅。但没想到他真的会用,还…… 她看着王大龙那已经肿到不正常的手臂,还有自己刚才被挟持的一瞬间,看到那被咬成猪头一般的脸,让她差点没认出是谁。 看来方骅不仅用了,还用了不少。 “得罪?哼!”王大龙喷出一口恶气,反问道:“我倒想问问,我是哪里得罪了冷掌柜,让你使出这种手段对付我?你知道全身又痛又痒,却看不见一只虫子的绝望吗?” 她知道,也不知道。 她知道是因为在书上看过,但从未亲身体验。不过看王大龙的现下的样子,书上描写的症状还是轻了些。 “我不懂王典史在说些什么。你看,你身上已经肿成了这样,不如我找个大夫帮你看看,才不至于一直这样难受。当然,我保证不会透露给任何人你的行踪。”冷萤格外认真道。 她又不傻,在这节骨眼承认自己做的事。 “呵……你是当我眼瞎吗?刚才你那丫鬟逃跑时的糕点掉了一地,我会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王大龙冷笑一声,提醒她。 通过对方提醒,她也看见了那几步一个的糕点。冷萤无言地闭了闭眼,同时下定决心,以后出门办重要事情时,切记要忌嘴。 “也许她只是逃走了呢?你也知道,我对待下人一贯严厉。”冷萤一点也不灰心,现在只要王大龙不发狂,她就还能编。 对方并没有接话,只是将她脖间的刀刃紧了紧,她便知道王大龙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王大龙,我知你为何非要打大漆的主意。”冷萤真怕他一刀刺入自己的喉间,于是不再像方才一样轻言细语,反而大声地质问道。 只是一条街的距离,方骅怎么还不带人来? “我管你知道什么。”没想到,王大龙是一点套路也不吃。 他阴恻恻地笑着,开口继续道:冷掌柜,你以前话没这么多的,今日也实在太聒噪了些。看在以前认识的份上,我会保你全尸,不会割断你的喉咙的。”说完,他轻抬手,然后重重朝冷萤的脖子刺下。 冷萤知道自己这次铁定是逃不过了,闭着眼睛也不喊救命,只是嘴唇轻启:“三……” 冷萤的脖子已经感觉到了痛意。 “二……”她眼皮已经紧张到在颤抖了,却还是没有挣扎。 就在她感觉,自己脖子上已经有血液流出时,王大龙拿着利刃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一。”冷萤念完,立刻拼命地闪身躲开。 “你他妈的。”王大龙手中的短刀砸到地上,他双手开始不停在身上各处抓挠,表情极度痛苦,“是不是又偷偷在老子身上放虫了?” 冷萤快速躲到某个小摊的招牌后面,才出声说话:“很明显,不是吗?” 那深入骨髓的痛痒,却又找不到出处,让王大龙失了理智。 冷萤说完立刻感觉后悔,她不该恋战的。 于是,趁对方现在无暇顾及自己时,她准备先行溜走。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王大龙不愧是练过武的人,居然能抑制住全身漫天的痒意,猛地捡起地上的利刃,一跃而起朝自己追来。 冷萤拔腿就朝县衙跑,心里拼命为自己打气。 只要她跑得快一些,王大龙追她时稍微出点汗,那些虫子便会如同得到甘霖一般,到处撕咬。 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冷萤只觉自己还没跑两步,头顶一黑,便见王大龙在半空中持刀向自己俯冲而来。 她正准备朝旁边闪躲,却见半空中的王大龙,突然被什么刺中了一般,整个身子瞬间一僵,瞳孔放开后,直接整个身体砸向她头顶。 冷萤瞬间使出全身最大的力气,往旁边一躲,堪堪避开了他沉重的身躯。 “砰!”人体落地的巨大声响,还是将她吓得一颤。 王大龙摔下来后,便头朝地俯趴着一动未动,仿若没了声息一般。 冷萤不敢随意上前,怕对方使诈。 她双眼紧紧盯着那具庞大的身躯,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连个起伏都没有。 “摔死了?”她喃喃道。 算了,她还是找人过来看吧! 这样想着,她抬步正想离开,却在走动时双眼晃了下神。她赫然看见王大龙的脑后,似乎有根丝线一样的东西,瞬间被抽走了。 “虫子吐丝了?这不可能啊!”她胡乱猜测,又瞬间推翻。 这时,半空中飘来了一句甜美的声音。 “当然不是,你那虫子除了咬人,还能干什么呀。” 谁?是谁在说话?冷萤忙朝出声处看去。 只见在一家铺子的屋顶上,站着一位上身穿着鹅黄色对襟短衫,下身着彩条凤尾裙的女子。 她俏生生地站在屋顶,朝冷萤笑得一脸灿烂。 第十九章 髹饰影(19) 冷萤见状,抬高音量问道:“这位姑娘是?” 那姑娘只捂嘴一笑,答道:“我叫珊瑚。你不谢我的救命之恩吗?” “冷萤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冷萤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叫我珊瑚就行。”女子轻轻一跃,下一瞬,便身姿轻盈地站在冷萤面前。 近看,她才发觉这位叫珊瑚的姑娘,长得尤为可爱。粉腮大眼,脸颊左侧还有一个小梨涡,微微一笑时,便引得旁人也不由得跟着她笑了起来。 在冷萤打量珊瑚的同时,对方也睁着一双大眼,格外感兴趣地看着她。 “冷姐姐,你真美!你额头的花钿是什么图案哇?珊瑚也想点一个。还有还有,姐姐的脸怎么这般小,只有珊瑚的一半耶。” 对方一连串的问题,倒是让冷萤不好意思再开口询问,方才王大龙脑后抽出的丝线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了。 冷萤第一次被人歪着脑袋,用双眼几乎要长在她身上架势,这般打量着。 虽然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嘴里也正常地回着话,但心里还是浮现了一丝不自然。 “如果珊瑚姑娘喜欢,下次我可以教你。”冷萤说的是自己额间的花钿。 冷萤其实挺乐意的,对方长得可爱软糯,一见着她笑,自己就很想答应她些什么。 只是,她们似乎还不太熟…… “姐姐,叫我珊瑚就可以了。”这一句姐姐,被她叫得七歪八扭,荡气回肠的。 冷萤每听见一次,就要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正待回答对方,方骅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两位,聊天的时机不太对吧?” 冷萤转头看去,见方骅带着陈全一行人,拿着武器格外霸气地杵在那儿。在陈全的身边,则站着怯生生的琉月。 “小姐……” 见自家小姐没事,琉月高兴地使着小碎步跑过来,却在看见冷萤脖子上的血迹时,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她急着拿出手帕想帮忙擦拭伤口,被冷萤轻轻躲开。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冷萤安慰道:“没事的。” 而对面的方骅,先是轻扫了眼冷萤身边的珊瑚,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冷萤。 “方某竟不知,冷掌柜还会些拳脚功夫。”方骅暼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王大龙,对着冷萤打趣道。 刚说完,他发觉冷萤的脖子好像受伤了,那伤口还微微沁出了点血迹。 倏然,他皱起眉头正色道:“没事吧?” 前一句是调侃,后一句则是关心。 冷萤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看了眼身旁的人道:“是这位珊瑚姑娘救了我。” “哎呀,冷姐姐。都说了叫人家珊瑚。”小姑娘有些不乐意了,轻蹙着眉再一次要求。 “弦女?”方骅对着珊瑚轻吐出两个字,听得冷萤有些摸不着头脑。 “咦,这位大人认识我?原来我这么有名的。”珊瑚说完,有些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双眼亮亮地看向冷萤。 冷萤看看表情严肃的方骅,又看看笑得灿烂如春花的珊瑚。下一瞬,这二人便非常有默契地将脸同时转开。 他们两个……是认识吗? 很显然,现在不是问这话的时候。毕竟,还有这么大一个人躺在地上,方骅伸手指了指王大龙,陈全上前将他翻了过来。 冷萤这时才看清,王大龙的额间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点血珠。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被针扎了一下。 看着明显已经死去的王大龙,她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这位“争强好胜”的典史,临了了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得如此草率吧? “本官今日总算见识到,‘弦女’杀人于无形的英姿了。“方骅蹲下身,仔细查看王大龙的额间后,站起身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道。 嗯?冷萤听着这话,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她还从未听过,方骅用这般别扭的语调说过话,很是意外地瞧了他一眼。 “谢谢夸奖,不过大人想练成这样,怕是不能够了。”珊瑚眯着眼睛笑得格外甜美,嘴上却不甘示弱地回了句。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冷萤的兴趣,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口:“为什么?” 珊瑚“噗呲”一笑,双眼亮亮地看向冷萤,开口道:“他性格又臭又硬,怕是驾驭不了我这些柔韧的弦丝了。” 冷萤颇为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不敢接话。连方骅怎样的心性都了如指掌,看来他俩果然认识。 方骅则是无奈地看了冷萤一眼,张嘴想说话,想了想又吞了回去。 “珊瑚的武器是弦丝吗?”冷萤对她的武器很是好奇。 “对呀,姐姐好聪明!”珊瑚晃了晃五彩的裙摆,笑容甜得发腻。 冷萤看着她的动作,沉思片刻道:“所以弦丝,应当就在姑娘的裙摆上绣着吧?” 这句话让珊瑚的笑意顿了顿,随后才故作惊讶地捂嘴道:“冷姐姐是怎么发现的?这么明显吗?” 冷萤正想回答,方骅的声音又响起:“两位,可以一会儿再聊吗?” 听了他的话,珊瑚这次直接变了脸。她倏地看向方骅,声音不似对着冷萤那般甜腻,开口道:“你是不是嫉妒?” 方骅听罢,嗤笑一声道:“我嫉妒?我嫉妒你讨好卖乖,才能得到人家的关注吗?” “你!” 冷萤见珊瑚的手已经滑向腰间,连忙上前阻止二人。 “方大人,民女有事禀报。”先撤走一个吧,不然案子还没结,这二人倒是打起来了。 “可以是可以。只是……”方骅有些犹豫地快速瞧了一眼冷萤的脖子,才别扭地开口:“咳,那里不先包扎一下吗?” 冷萤愣了一瞬,才猛然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有伤。 嗐!这点小伤口,再不去医馆只怕就要愈合了,他怎么和琉月一样爱紧张。 “没事的,它一会儿就自己好了。”冷萤无所谓地回答。 方骅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始解释:“琉月去找我时,我正好带着陈全他们去追王大龙了。” 随后,又说了一句:“没想到他会找上你。” “大人都给他用了‘五倍子’了,王大龙用脚底板想,都知道是我在作怪。”冷萤笑着调侃道。 “不是我用的。”方骅看着王大龙肿胀的脸部和身体,解释道。 冷萤微微有些诧异。不是他?那还会有谁? 知她好奇,方骅只得告知:“是师爷。我忘记将你送的东西拿走,他见我离开,又偷偷潜回去,将所有的‘果子’全部捏爆,丢在了王大龙身上。或许是因为紧张,他离开时并未将暗室门锁好,才导致王大龙成功逃了出来。” ……竟是师爷。 冷萤想起来了,师爷自苏林生到陵县任职,便一直跟随他。二人亦师亦友,苏婉琰也是师爷看着长大的。 “门口没有守卫吗?”冷萤只是好奇问了一嘴。 说到这个,冷骅眼底闪过一丝郁闷,“那几个守卫,有几个以前跟过王大龙。见他被虫子折磨的痛苦,被他诓骗着打开了锁链。结果王大龙真要离开时,他们一个也拦不住。” 第二十章 髹饰影(20) 原来如此。 她终于能想通,为何王大龙能这般轻易从县衙里逃出来了。 “既然冷掌柜不愿去看大夫,那跟我回衙门里包扎一下吧。”方骅帮她想了个办法。 冷萤点头,转身安排琉月带珊瑚回去,并让珊瑚在阁里等她。 救命之恩,理应好好报答。更何况,她还答应了要教珊瑚点花钿,说话得算话,可不能食言了。 “冷姐姐,珊瑚真的不能陪你去吗?”珊瑚撒着娇,摇着她的胳膊问道。 琉月在一旁嘟了嘟嘴欲言又止。她都从未这般对小姐撒娇过呢,这姑娘倒是挺自来熟的。 “不行!” 冷萤都还未来得及开口,方骅二话不说直接冷声替她拒绝。 她只好抱歉地对珊瑚笑了笑,转身跟着方骅离开。只留下干瞪着眼的珊瑚,和一旁劝她回去的琉月。 进了县衙,方骅不管冷萤准备说什么,率先唤来医官为她将伤口包扎好。 待医官离开后,他坐到她对面,开口道:“说吧,把你怀疑的都说出来。” 冷萤正在摸脖子处的纱布,她真觉得这东西有点麻烦。现在好了,早上好好出的门,完了还得裹个纱布回去,让祖母担心。 听了方骅的问话,她慢慢将手放下,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听方大人的话,应当也明了我在怀疑什么了。”她隐约间,总觉得方骅与自己的思维一直是同步的。 方骅轻点了下头,喝了一口茶,又替冷萤将杯子里的冷茶换掉,才开口道:“说说看。” “我感觉,林云谢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作案。”她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方骅听罢,偏了偏头,“这一点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与青果有私。” “不!不是青果!”冷萤急切地摇头,牵扯到脖颈的伤口,疼得轻轻“哎呦”了声。 这伤口……好像是有点疼。 刚才她一直处于紧张中,所以才会没什么感觉。 方骅快速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下意识地朝冷萤这处伸了伸,随后又收回了手,冷声道:“你暂时还是用嘴表达吧。” 知他是在关心自己,话糙点就糙点吧,冷萤并不在意。 毕竟现在正事重要。 “我现在可以确定,林云谢给尸体上涂上大漆,将尸体毁容,与他恨苏婉琰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可以说,他从头至尾,就没有真正恨过苏林生和苏婉琰。”冷萤说这句话时,语气非常果断。 “既然不恨,为何又这样做呢?”方骅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故意问道。 “因为他太爱了!涂大漆、毁尸容,都只是为了掩饰某一件事实。”冷萤想了想,开口。 “掩饰另外一具尸体,其实不是苏婉琰的事实吗?” 见对方说出与自己一样的想法,冷萤倏然睁大眼睛,“大人也想到了?” 点点头,方骅开口道:“是!我还专门找杵作重新验了一回尸。结果表明,本应是苏婉琰的那一具尸体,耳垂上没有耳洞。” 越想越心惊,冷萤回想了下,“苏婉琰是有耳洞的。倒是青果……我听琉月说她自小无父无母。会不会,压根就无人有耐心为她穿耳?”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方骅沉思片刻,问道:“那具尸体,其实并不是苏婉琰,而是青果?” 冷萤缓缓摇了摇头,慢慢开口道:“只是猜测罢了。民女其实,也不能确定那具尸体到底是谁。但林云谢认罪的方式,的确是有些奇怪。” “还有一件事,我要向大人坦白。” 冷萤向方骅说出,林云谢毁尸时掺入的石蜡,其实是有人在自己阁中偷取的。她也是刚知道,便立刻赶过来告知。 “我已查到了。”方骅淡声道,“你不必紧张,这和你没有关系。林云谢为了掩饰一具尸体的异样,毁了所有尸体,其实就是为了嫁祸给王大龙。” 冷萤接过话,说道:“但他没想到王大龙会这么快落网。只要王大龙被抓住,他所想隐瞒的一切,便会慢慢浮出水面。” 方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所以,他从一开始指出王大龙是凶手后,便已经决定要自投罗网了。这样……他以命相护的那个人,才有机会得以逃走。” “现在假设他与苏婉琰之间无任何龃龉,那就不会有爱上青果这件事情。再加上那具尸体,有可能并不是苏婉琰。那……”冷萤越想越觉得可怕,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方骅看着她有些难受的模样,开口道:“虽然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想,但经过这几天的问话与探查,应是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只要找出他护的那个人,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冷萤的心绪突然变得极为复杂。 如果他们的猜测无误的话…… 冷萤鼓起勇气问道:“大人预备,如何找出林云谢以命相护的那个人。” 方骅讽刺一笑,开口道:“如今既已有了怀疑的人,那便不用到处去找了。” 他的这句话,冷萤其实并不是很懂。 不是应当有了怀疑的人,才好去探查吗?怎么如今,案子已分析得差不多了,他反而还不着急了呢? “想不明白?”方骅见她愣愣地举着茶杯,不喝也不放下。 “民女想不明白。”冷萤被他唤回了神,放下茶杯坦诚说道。 方骅见冷萤说完这句话,又茫然地盯着桌面,似乎在想些什么,应该是又将自己绕进了死胡同里。 “冷掌柜。”他轻喊了一声,见对方抬头看向自己,才问道:“你觉得两个相爱的人,会眼睁睁看着对方,为自己去送死吗?” “当然不会。”冷萤毫不犹豫地回答。 “所以你说,当那人知道林云谢为了保护她,选择自投罗网。她会怎么做?” “劫狱?”她脱口而出。 在看见方骅因惊讶而微微挑起的眉,冷萤才突然反思,自己给出的答案似乎不太实际。 那人虽然藏在暗处,但以对方目前的处境,哪来的能力劫狱? “冷掌柜,以后还是少看点江湖话本吧。”方骅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颇为阴阳。 冷萤也不甘示弱,反问道:“方大人怎知那人就不会呢?” “这里有我坐镇,谁敢来?”方骅淡淡地回道。 显着他了…… 那王大龙还逃出来了呢! 第二十一章 髹饰影(21) 第21章 二人谈话间,陈全来报。 “大人,有人送来了这个东西。” 陈全递来了一块漆牌,漆牌上,被人用鲜血写下了几行字。 (想知晓大漆案主谋,今夜丑时三刻漆器店对面凉亭见!) 方骅看完上面写的,将漆牌递给了冷萤。 “背后主谋?”冷萤接过漆牌看了眼,惊愕道:“王大龙和孙掌柜背后难道还有人?” “你不会真以为,一个漆器商人,就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吧?你想以王大龙的性格,为何一开始,就会无条件相信一个初到陵县做生意的商人?”方骅缓缓与她分析。 他才刚查大漆案,便能如此快速且顺利地擒获住王大龙。而漆器店的孙掌柜,也死得这般利落。 这一切,应当是有人在背后助力的原因。 让王大龙与孙掌柜早点失去说话的机会,他们便不会为了自保,而供出幕后之人了。 “这人藏得好深,我们竟一点都未察觉到。”冷萤暗叹,自己还是将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了。 方骅虽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此时略显纠结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他在查案的过程中,总觉得一切太过顺理成章。不管是已抓住的凶手,还是未抓住的疑犯,全都手到擒来。 方才的他第一次有了,亲自踏进别人圈套的挫败感。 “或许自我踏入陵县的那一刻,后面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对方布好的局。”方骅不禁开始猜测。 “我现在倒是有些懂,林云谢那夜,为何会说出那样偏激的话了。”冷萤蓦然意识到,对方必定是私下查出了什么,才会如此愤世嫉俗,“所以,他不碰孙掌柜店里的……” 方骅把玩着手中的漆牌,接过话:“不是他不想用,而是已经有人暗地里控制住了整个漆器铺。那里面的东西,不是他想拿就可以拿到手的。” “如此的话,那天大人您顺利截获的那批大漆,其实也只是幕后之人放出的烟雾弹?”冷萤大胆猜测。 这么说来,坏事全让王大龙和孙掌柜背了。临了这人只用一批大漆,便直接让王大龙落网,将所有的事情甩锅到王大龙和孙掌柜的身上。 这样想来,那些人该有多可怕。 连面都没露,便一下解决了好几个眼中钉。 “那审讯时,王大龙为什么不说?”她是指方骅当初问话时,王大龙明明可以逮着机会将话说清楚的。 “他不是不说。”方骅思虑良久,才说道:“而是不敢说。对方来头应当不小,他怕那些人会对自己家人不利。” 冷萤突然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林云谢问清楚。”她不想再等了,万一那些人突然动手怎么办? “林云谢不会告诉我们的。”方骅此刻,居然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林云谢或他的同伙手上,应当握有让那些人忌惮的东西。 一旦他供出幕后之人是谁,对方便会直接破罐子破摔。那他想要保护的人,下一秒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上次自动送上门,应是他多方思虑后,做得最利于身边之人的决定。 只要那些人对林云谢身边的人动手,他便会选择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冷萤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可是,他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我想,今夜我们赴了这场约,便什么都明白了。”方骅见她着急起来,缓声安抚道。 他们去了,真的就会知道真相了吗? “难道大人就不怕,这次也是个圈套?”她问出心中所想。 “应该不是。而且这次就算是圈套,我们也必须去!”今夜,必定是找出幕后之人的最好时机。 方骅将漆牌放回桌上,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红色的字体,“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大漆案背后的人,和林云谢要保护的那人都很慌。他们两边全都没想到,林云谢会选择自投罗网。” 只不过,一个是怕他被抓后供出他们。 另一个,则是真的揪心他,怕他出了什么事。 于是,真心关心林云谢的人,才会终于忍不住从暗处走出,让人送来了这漆牌。 看着方骅认真的表情,冷萤也清楚地知道,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她缓慢垂下双手,右手开始摩擦左手大拇指的指甲。 前前后后,反反复复。 她的指甲上,是琉月才帮她涂好的丹蔻。如果琉月这时在场,定又要娇声说,每次这指甲涂好没几日,便会一下子被磨没了。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从小到大只要遇到烦心事,她便会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有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才行。 方骅饮了口茶水,不动声色地看着冷萤的举动,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瞧见过。 所以冷萤刚开始有动作时,他便立刻察觉到,她心里是明显感觉到不安了。 “你是在担心苏婉琰吗?”方骅下意识地放低声音,怕吓到正在沉思的冷萤。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冷萤的思绪,同时也制止了她因紧张而重复的小动作。 冷萤极慢地眨了眨眼,沮丧地说:“我不是在担心。只是在为她考虑以后无数种的可能。但我发现,自己站在她的立场上,好像不管选择哪条路,都是一条死路。” 方骅本想安慰一下冷萤的,可转念一想,冷萤并不是只在闺阁中不谙世事的女子。 她有自己的想法,内心也强大到足够承担一些打击。 所以他的安慰,应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换个想法。如果递信之人真是苏婉琰,也许她这次的举动,会让她不至于陷入更深的深渊中。”方骅冷静地替她分析。 冷萤知道方骅说的是实话,但是…… “可她已经选择进入深渊,在哪一层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眼见一对恩爱的未婚夫妻,因为这些人的错误,选择先后走进这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内心不禁开始悲鸣。 她想起了十一年前的那夜…… 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年纪还小,或许她做得不一定会比苏婉琰和林云谢好。 但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她一定不会做。 她绝不会选择牺牲别人的性命,用来保全自己,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她都不会。 这个世间的人,只是出生不同罢了。但不管是皇上、公主,或是乞丐、杂役。 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生与死的权利。而不是为了别人,随随便便失去自己的性命。 第二十二章 髹饰影(22) 丑时三刻 冷萤跟着方骅,又来到上次观看王大龙被抓的凉亭里。 小小的亭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四周郁郁葱葱的香树遮住了大半个凉亭,只余几缕银丝照了进来。 冷萤坚持在凉亭边站着,方骅则悠闲地坐在石桌旁,喝着他让陈全提前准备的清茶。 “冷掌柜过来坐坐吧,站了这么久不累吗?”方骅怕她的茶凉了,给自己加茶水前,还不忘朝她的茶杯里掺了点热的。 听着身后仿佛是来赏月的闲散语气,冷萤头都不想回,更别说理他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心坐在那里慢慢品茶。陈全也是个勤快的,知道主子要出来办事,早就将全套茶具揣在了身上。 她知他是为了缓和气氛,让自己不至于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心情沉重。 但邀约之人过了约定时间还未到,他难道一点都不着急吗? 正想着,亭外响起了陈全的声音:“大人,来了!” “好,知道了。”方骅听到下属的汇报,这才收起方才闲适的模样,站起身走到冷萤身边。 冷萤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看着亭外出现的人影,却久久不见对方踏进亭子。 “她不会进来的。”方骅告诉她。 冷萤正想问他怎么知道,一句清雅之音打断了她的疑虑。 “阿萤,好久不见!”是苏婉琰的声音。 “婉琰……”隔了好久终于听见久违的声音,冷萤内心的复杂程度无以言表。她所有的担心只汇聚成一句话,“你还好吗?” “不太好。”苏婉琰面对冷萤并不想隐瞒什么,有些一直忍住没问的话,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阿谢,他还好吗?” “他……”冷萤不知如何回答。自林云谢被抓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对方。 可她知道以苏婉琰目前的处境,已无人可以打听。 林家来县衙闹过一次,最终也只是被驱赶的下场,更别说苏婉琰这个,早已被判定死亡的人了。 “他还不错!吃得下、睡得着的。”不管林云谢现在是什么情况,冷萤都会选择这么说。 苏婉琰安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那就好……” 亭子内外,同时开始沉默。 冷萤是因为有很多想问的,却不知从何问起。而方骅,她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却见他紧皱着眉头,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 难不成…… 这人是准备等她们叙完旧,才开始问话? 她竟未发现,这位自己一直认为处事不够圆滑的男子,在接触久后,其实是这般的心思细腻。 “方大人。”在亭内的二人都还未说话时,倒是亭外的苏婉琰开口了。 “说。”方骅冷声回答。 苏婉琰停顿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果我将大漆案幕后指使之人告知于您,您可以放了阿谢吗?” “不会。”被问询之人,斩钉截铁道。 大人,您能委婉点回答吗?她方才,定是误解他的意思了…… 冷萤无计可施,只能用眼神不停地示意他。结果对方根本接受不到她的示意,侧了侧头用嘴型问她啥意思。 “那我,便不能将那些人告知于您了。”苏婉琰不管何时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一看便是自小受过良好的教导。 即便是此刻,她内心应是万分渴求方骅能答应自己的请求,语气也与往常一般温婉。 方骅没理会她,他固然很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但苏婉琰若执意不告诉他,他也能靠自己的本事找出,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苏婉琰就不一样了,她手上握着的,是对她来说唯一能拿出的筹码。冒着被活捉的风险,也要与他们见上一面,方骅便知道,林云谢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了。 “阿谢他,其实是最无辜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苏婉琰见方骅不吭声,自顾自地说道。 “无辜?”方骅讽刺一笑,问道:“苏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说一位凶手无辜?” 他这话一出,冷萤便瞧着苏婉琰所站之处,地上的影子动了动。 “料想大人,也早就猜出那具尸体便是青果了。”苏婉琰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再开口,语气依旧冷静,“但是,青果真的不是我们杀的。” “呵……”方骅冷笑,“不是你们杀的,难道是人家姑娘突然就不想活了,自己把自己杀了?” “也许是……”苏婉琰喃喃道。 “你说什么?”冷萤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方骅也是一脸不信,她快速问道:“青果怎会选择自尽?” 亭外,良久无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琰才再次开口:“青果自小无父无母,早已将父亲和我当成了家人。那日她陪我去父亲房中,亲眼看见父亲被王大龙杀害。” 讲到苏林生被害,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跑进去救父亲时,将青果锁在了门外,让她快逃。我是父亲的女儿,不可能抛下他独活。但青果不一样,她刚及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已将她锁在了门外,为何她最后还是死了?”方骅的语气,似是完全不信她说的。 但冷萤了解苏婉琰,她不是一个为了活命,选择编谎话来哄骗他们的人。 “我当时,已经被王大龙掐晕了过去。他可能以为我已气绝,便将我与父亲的尸体锁在了房中。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我突然醒过来时,青果已经死在了我身边。” 苏婉琰说到这里开始小声抽泣,冷萤想走出去安慰她,被方骅一把抓住。 看着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冷萤这才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停下了脚步。 “当时的林云谢在哪?”方骅见苏婉琰自开始讲述,便从未主动提及林云谢这个人,于是直接问道。 苏婉琰抽泣声停了一瞬,随后才答道:“我醒来时,他已在我身边。但我可以发誓,不是阿谢杀了青果,真的不是!” 方骅一刻未歇地问道:“你怎知不是他?当时的你,可是昏迷状态。” “大人,阿谢自小便心地善良,绝不会做出杀害身边人的这种事情。请您相信我!”苏婉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特别是在提到林云谢的时候。 方骅目光犀利地看着苏婉琰所站之处,“可本官来赴约前,与林云谢谈过一次。他承认自己杀了青果,这你又如何解释?” “还有一件事,你可别忘了。”方骅提醒她。 “青果,可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第二十三章 髹饰影(23) 苏婉琰又不说话了。 “怎么?”冷骅问道:“你俩一同犯下这许多事,都没时间对一下供词吗?” “大人,不是这样的!阿谢定以为是我杀了青果,所以才会想着替我顶罪。”苏婉琰见方骅不信她说的,情绪明显开始焦躁不安。 冷萤见亭外的影子晃来晃去,像极了苏婉琰此刻杂乱的心情。 “苏大小姐,你是在逗本官吗?还是在说笑?”方骅见她冥顽不灵,嗓音彻底冷了下来,“一会儿你是不是又要告诉本官,张福临和孙掌柜也是自尽?” “不……不是。张福临和孙掌柜的死确实与我们有关。但是……”苏婉琰说到这里,猛地停了下来。 “但是什么,说清楚!” 方骅似乎彻底没了耐心,一旁的冷萤又开始感觉到,一股怒意自他身体慢慢向外发散开来。 这人好像每次一开始审案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人指示我们这样做的。”亭外的苏婉琰明显也被方骅吓到了,不再隐瞒地说出她方才就一直想说的。 方骅怒声问道:“还在说谎呢?本官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优良品质,苏小姐你最好老老实实好好作答!” “还有,那人说什么你们就要听吗?现在!立刻!给我从头到尾地交代清楚!”他突然提高音量,将身旁的冷萤吓得一颤。 “大人您不要着急,咱们慢慢来。婉琰她以前胆子就有些小……”冷萤试图开口缓和气氛。 方骅头也不回地问道:“胆子小,还连杀好几个呢?”这句话虽讽刺意味十足,但面对冷萤时,好歹音量放低了点。 “阿萤,你不用帮我说话。”苏婉琰柔声对冷萤说了句。 随后,才回方骅:“因为,他答应会为我父亲报仇!如果不是大人您来得这般快,王大龙的死状,只怕也会和孙掌柜一样。”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再似方才那样柔和,“你们想知道……孙掌柜是怎么死的吗?” 冷萤居然从苏婉琰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快意。 见无人答复她,苏婉琰极轻地笑了一声:“是被我……吓死的。” 她用极淡的语气,描述起那夜的场景,“那夜,我穿着本应该出阁那日才穿的嫁衣,在布置好的漆器店里,就这么对着他说了几句话。他就吓死了……” “是不是胆子很小?”问这句话时,苏婉琰嗓音里已没了笑意。 虽然孙掌柜的确不经吓,但冷萤回想漆器店里满墙满地的鲜红大漆,再加上苏婉琰这个被自己同伙亲手杀死之人,又赫然一身嫁衣出现在他的面前。 夜半的微风穿过凉亭,冷萤立刻止住了自己的遐想。 确实,还挺吓人的…… 可忽而她又想到,苏婉琰所穿的嫁衣,原本是要在她出阁那日,穿给自己最爱的父亲与郎婿看的。 想到这里,冷萤又猛地感到一阵心酸。 所以苏婉琰是想着,不管怎样自己已经是无法顺利成亲了,所以最后再穿一次嫁衣吗? “婉琰……” “阿萤不必为我伤心,我做下太多不可原谅的事了。那方凤鸟砚屏我是特意送给你的,这是我最喜爱的摆件,原是准备成亲时带去林家,可惜……” 她片刻停顿后,又继续说道:“我可能看不到你出阁了。这凤鸟砚屏,就当我贺你他日成亲之礼吧。” 听了她的话,冷萤心脏处好似被狠狠扎了一下,她咬了咬唇说道:“婉琰,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我已将缺失的鸟羽修复好了,你随时可以拿回去的。” 苏婉琰微叹一声,“凤鸟的鸟羽,是我故意弄坏的。” 冷萤正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婉琰又继续道:“我在陵县已经没有亲人了,如今阿谢……也被我连累成这样。那砚屏放在哪处我都不放心,你是真爱髹饰之物的人,只有交给你我才能安心。” 冷萤知她心意已决,自己如若不收,倒是徒增了她的担心。 但不管怎样,她都希望苏婉琰能说出实话,不要再傻傻地背上全部的罪名。 “婉琰,那背后之人就是在利用你们。他自己不方便动手,便暗地里使坏让你们替他动手。你还是尽快将那人的身份告诉大人,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她知自己的好友已犯下大错,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头是岸。 林云谢家中还有老父,不能让他背着一个杀人犯的罪名,让林老伯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明月高悬,亭里比之方才要暗了一些。 就在冷萤心急如焚之时,苏婉琰终于开口说话了:“方才我对大人那样要求,只是觉得阿谢跟着我一起死太不值得了。我知他不会后悔,但我何尝又舍得……”苏婉琰再次提及林云谢时,情绪不再如方才那般激动。 她好似,正在回忆与林云谢在一起的美好。 冷萤虽看不见苏婉琰的面容,但从她亭外的身影便能感觉到,她整个人在说起林云谢时,是完全放松的。 “所以,那人是谁?”方骅等了一会儿,才又问道。 苏婉琰所站之处的树叶微微动了动,她似乎是想走进来单独与他们说。 冷萤只看见一双红色绣花鞋刚踏上凉亭的台阶,便停在了原地。 就在她预备上前将苏婉琰拉进来时,却见那双绣花鞋如失重一般后退几步。随之而来的……便是苏婉琰整个人倒在地上的沉重之声。 “婉琰!” 冷萤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她喊出一声后想冲出凉亭,却被方骅控制在了原地。 “陈全,抓人!”方骅大吼一声。 “大人你快放开我,我要去看看婉琰的情况。”冷萤一边挣扎,一边对方骅说道。 她们方才谈了那么久的话,却连面都没有见到。她怕自己再不去见苏婉琰一面,只怕要天人永隔了。 方骅扯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你等等。等陈全抓住那个人,我立刻放你出去,现在出去真的太危险了!” 其实冷萤都明白,现在外面的情况肯定很混乱,待陈全他们将人处理后,自己再出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她不能放苏婉琰一个人在外面。 “我会小心的,大人放心。”说完,冷萤甩开方骅的手,快速跑了出去。 可就是那么巧! 她刚一离开凉亭,便看见陈全几人,压着一个长相颇为凶悍的男人走了过来。 冷萤微微转头…… 便看见了身穿红色嫁衣,背后插着一支箭,表情痛苦倒在地上的苏婉琰。 第二十四章 髹饰影(24) “婉琰,你要不要紧?” 冷萤连忙跑过去,蹲身看着苏婉琰背后的箭伤,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掌柜,郎中就在不远处待命,马上就赶来了。”陈全一脚将那壮汉踢跪下,还抽空对她说了一句。 冷萤转头由衷感谢:“谢谢你,陈护卫!” 陈全正在努力控制那个不愿老实跪下的家伙,在给那人脑袋一巴掌后,憨憨地朝冷萤笑道:“不用谢,是大人让我这么做的。” 方骅此时从凉亭走出,开口道:“陈全,让你抓个人,怎么这么多话?” “大人,不是您让我提前将郎中带过来的嘛,我又没说谎。”陈全被大人说了一顿,有些委屈地回了嘴。 方骅极快地扫了冷萤一眼,见她正一脸担心地轻声问着苏婉琰什么,才收回视线,瞪了陈全一眼。 冷萤此时,已经无心听旁人说话了。苏婉琰的嘴唇越来越白,身前红色衣料的颜色也越来越暗。 她扯下裙摆想帮她止血,却着实无从下手。 “阿萤不要担心,我没事的。”苏婉琰因为失血过多,声音有些虚弱。 她怎么会没事?冷萤想扶她起身靠在自己身上,却摸到了一手濡湿。 “你撑一撑,郎中马上就来了。”冷萤看着在红衣映衬下,那张格外惨白的脸,哽咽道。 “不要哭……也许就这样死去,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老天爷还是帮了我,让我在死前为父亲报了仇……”苏婉琰忍着痛,对冷萤凄惨一笑。 “别说话了,咱们留点精力等郎中过来。”冷萤有些不忍看她,只觉她此时不管笑得多么从容,内心也都是苦涩的。 “她可能还是要说话的。”方骅从一旁走过来,淡然说了句。 郎中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方骅转头叮嘱:“郎中,请务必将她治好。” 冷萤正要替苏婉琰向他道谢,却见他已转过身避嫌,嘴上却对苏婉琰说着:“现在有力气说话吗?郎中现在帮你止血,你把那人的身份告诉我。能做到吗?” 不是,他训兵呢? 冷萤正想开口让他稍等一等,郎中这时开口说话了,“箭没有射中要害,问题应该不大。” 听了郎中的话,冷萤这才稍稍放下心,没再说话。 方骅见苏婉琰还是不肯开口,才告知她们:“刚才抓住的那人只是杀手,连雇主的面都没见到过。所以还是要麻烦苏小姐,快些将实话告知本官。” 冷萤知事关重大,只好低声对苏婉琰道:“如果没有力气,小声说与我听即可。” “阿萤。”苏婉琰这时凑到她耳边,虚弱又小声道:“其实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我见过他的长相。还有,我手上有一份参与此次大漆贪污案某些官员的名单,就放在那方凤鸟砚屏的底部。你一定要记得取出来……” 见她乖乖点头,苏婉琰示意冷萤将自己上身扶起。 就在冷萤将苏婉琰扶起的下一刻,她的声量突然变大,就像是故意要说给所有人听一样,“方大人。那人的画像,我已藏在后山其中一棵漆树下,您记得要尽快派人去挖。” “我会的,多谢苏小姐指引。”方骅微微点头道谢,随后朝陈全使了使眼色。 陈全让另外两人将那杀手押走,自己则大吼了一声,“走!”便带着几人朝后山赶去。 郎中替苏婉琰拔了箭,止住了血。冷萤正想询问苏婉琰的伤势如何,却发觉郎中的表情怎么好像越来越严肃了。 “血不是都止住了吗?为什么她的脸色还是不见好?”她有些着急地问着郎中。 郎中手上的动作则明显快了许多,抽空回了她一句:“姑娘莫急,容老夫再瞧上一瞧。” 苏婉琰本人,则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她一只手伸到自己腰间来回好几次,才在冷萤的帮助下,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虚弱开口道:“这才是那人的画像,我刚才是为了将那人的同伙引开。方大人派过去的人……靠谱吗?” “多谢,都是心腹!” 方骅好像丝毫不感到意外,自然伸手接过画像,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冷萤观察这二人的举动,才慢慢明白了苏婉琰话中的意思。 她赞许道:“婉琰还是这般聪慧。” 苏婉琰羞涩一笑,正准备开口对冷萤说些什么,表情突然变得非常痛苦。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随之整个身体蜷缩到了一起。 “婉琰你怎么了?郎中您快帮她瞧瞧,怎么突然这么痛苦,是不是还有哪处受伤我们没瞧见的?” 冷萤一下子慌了。她凑上前,本想仔细看看苏婉琰的伤势。猝然,对方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她的脸上。 顾不得自己满脸鲜血,她轻轻将苏婉琰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怕对方被自己喉中的淤血呛到。 虽然心急,可她完全不敢干扰郎中诊治,只能轻言细语地安慰着苏婉琰。 “不用治了……”苏婉琰缓了好一会儿,才气若游丝地开口。 “那怎么可以?你都吐血了。”冷萤怕她睡过去,只得不停与她讲话:“婉琰,想想林云谢,他还在等你。” 苏婉琰听见林云谢这三个字,莞尔一笑。 可下一瞬,她的嘴角又有一丝鲜血流出,“阿萤,帮我和阿谢说……就说我对不起他,这次是我连累了他。如果有来世,我定会与他白头到老!” “等你好了,自己去同他说。”一滴泪水,猝不及防从冷萤眼中,轻轻滴落至苏婉琰的脸颊。 苏婉琰疲弱地伸出手,抹了抹冷萤被泪水打湿的脸颊,“来不及了阿萤,我在来之前已经服了毒药。” 她的话,让冷萤再也绷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她似是完全不能接受,却又仿佛早就想到了一般,“婉琰,你也太傻了。明明整件事情就要水落石出了,你怎会这么想不开?” “咳咳……其实在,在得知王大龙已死时,我就做了这个决定。”苏婉琰说话已经开始断断续续了,冷萤想让她不要再说话,却被她直接忽略。 方才被箭射中时,苏婉琰再疼也没流泪。这时她的泪水却一颗接着一颗从眼角流出,没入到冷萤裙摆里。 “我双手沾满了鲜血,还连累了阿谢……咳咳。如果不是想为父报仇,我根本不会选择苟活在这人世……”说完,她似极度疲累,开始急促地小声喘息。 冷萤不停用手替苏婉琰擦掉嘴角的鲜血,哽咽说道:“婉琰,你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你同我说,我一定帮你完成!” 苏婉琰虚弱一笑,看着冷萤的双眼渐渐无神。 “阿萤,我唯有一心愿。” “好,你说!我保证替你完成!”冷萤弯下身,将右耳附在苏婉琰嘴边。 “我希望,这个世间再无贪污腐败之人……” 第二十五章 髹饰影(完) “大人,这人咬舌自尽了!” 陈全人狠话不多,直接扛着一具尸体丢在了方骅和冷萤面前。 将尸体放下后,他才瞧见地上躺着气绝的苏婉琰,垂头丧气的郎中,泪流满面的冷掌柜,和眉头紧锁的大人。 方骅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确定不是画像上的那人,只说了两个字:“埋了。” 陈全领命让另外几人带着尸体退下,方骅这才走到冷萤面前,开始安慰:“或许,死对苏小姐来说是解脱。” 见被自己安慰的人一动不动,方骅立刻噤了声。他确实不太会安慰人,保持安静应该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但见冷萤噙着泪,抱着苏婉琰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动了起来,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什么都没有,只好朝陈全伸了伸手。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陈全要什么,但见对方递过来的手帕,他居然觉得,今日陈全这傻小子还挺机灵的。 “擦擦吧!”他拿着手帕站在冷萤身后,考虑要不要直接递过去。 冷萤由于太过伤心,并没有听见方骅在同她说话。她心里一直在想,自己要怎么,才能替苏婉琰完成她的心愿。 她的心愿实在太宏大了,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完成。 或许…… 冷萤想到了方骅。 她弯腰,轻轻将苏婉琰的尸身放平,转身正想对方骅说什么,一块黑色的手帕直接戳进了她的眼睛里。 “呃……”方骅快速缩回了手。 “痛……”冷萤快速捂住被戳中的右眼,感觉本就酸楚的眼睛,现下更难受了。 方骅本来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将手帕递给冷萤的。 手在伸伸缩缩间,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转头。恰巧他的手帕也刚好递过去,便一下子不小心戳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你,你没事吧?“他弯下腰,有些无措地看着捂着右眼的女子。 话音刚落,他听见旁边有人突然发出一阵泄气的声音。抬眼一看,才发现是陈全憋笑憋到双颊快要爆炸了。 他原本面对冷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在看见陈全欠揍的贼笑时,瞬间冷凝下来。 一双冷眼,直盯着对方鼓鼓囊囊的双颊慢慢消失,才收回了视线。 冷萤已经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但头还是低低垂着,让方骅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还看得清吗?”他开始担心。 冷萤垂着的脑袋摇了摇,再抬起来时眼睛已不再如方才那般红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声音也恢复冷静:“大人,可能要麻烦您随我回霞锦阁一趟了。” “好……” 方骅默默收回手帕,丢给了陈全,“将苏小姐的尸身带回去。” “是!” 已近辰时。 二人回霞锦阁的途中,一路无言。 冷萤心情低落,方骅眉头紧锁。 一个在为曾经的好友默哀,一个则不知在想些什么。 须臾,冷萤收拾好心情,想着还有重要的事要对身边这位大人说。 侧头一看,却发现方骅不见了。 “大人?” 冷萤四下张望,却见对方双手不知捧着一碗什么朝她走来,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 “这是端的什么?”冷萤有些好奇地问了嘴。 方骅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将手中的碗伸到冷萤面前,“想吃点吗?” 热气腾腾的碗里,有四颗软软糯糯的浮圆子。 无言地抬起头,冷萤不懂这位方大人在干啥?今日也不是冬至,为何他要买一碗浮圆子,是饿了吗? “民女就不吃了,大人你自己吃吧!”她此时,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 走了两步,见对方即没跟上也没有回话,她再次转头看了过去。 却见那人一步都未挪动,双手还端着那碗浮圆子,两眼则直直盯向碗里,仿佛要将那瓷碗射穿一般。 “大人,走吗?”她有些心急,于是催促道。 方骅这才慢慢抬起头,盯了她好半晌,张嘴道:“走……” 语毕,他端着手中的东西就跟了上来,也不吃也不将瓷碗给人店家还回去。 冷萤见状,瞬间有些过意不去,万一大人是想吃完东西再走,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呢? ”要不您吃完我们再往回走吧?不着急的。”她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开口说道。 方骅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回:“本官晾凉再吃。” 好吧! 冷萤心想,这大热天吃浮圆子的,也只有方骅这等奇奇怪怪的人了。这不晾一晾,吃着确实挺烫嘴的。 又是一路无言。 方骅就端着那碗浮圆子,一路走到了冷萤的霞锦阁。 琉月老远就见着自家小姐进门的身影,小碎步跑过来高兴道:“小姐,您回来啦!” “嗯,祖母还好吧?珊瑚姑娘安顿好了吗?”冷萤随口问了句。 本来她也只是随便问一句,可身边的琉月在朝方骅行过礼后,转回来听见她的问话,神情突然变得格外心虚。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见那丫头表情明显不对,她停下脚步问道。 琉月嘴唇动了动,半天不敢说一个字。 “是祖母生病了吗?”冷萤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不是……”对方摇了摇头。 听闻祖母没事,冷萤稍稍松了口气。但见她还是吞吞吐吐,冷萤的语气变得稍微有些严厉:“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琉月偷偷抬头观察了冷萤一眼,才结结巴巴开口道:“今日卯时将尽,婢子见您还未回来有些着急,便想着去卧房拿件披风给您送去。没想到进房后,却看见……” “看见什么了?”冷萤追问。 “看见您卧房中,那方流过血泪的凤鸟砚屏……它不见了。”琉月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砚屏不见了?”冷萤似是不愿相信,又着急问了一遍。 琉月小心翼翼看了眼脸色骤变的主子,才又开口道:“小姐,您还记得料房的阿碧吗?” 冷萤知道自己的反应吓到了琉月,努力调整语气道:“当然记得。” “婢子向早起的伙计打听过,今日曾见阿碧进过小姐您的卧房。”琉月凑上来,小声地对冷萤告状。 “你的意思是说……”冷萤立刻懂了她的意思,“有可能是阿碧偷了砚屏?” 琉月点了点头,才又说道:“不过这也是婢子的猜测。本来阿碧是不能进您房间的,所以她刚进去便有人跟了过去。结果跟过去的那人,一打开门就没见着她了。本来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结果……” 第二十六章 没人要的浮圆子 “人不见了?” “是,我们当时还以为见鬼了,怎么会有人在房中凭空消失呢?小姐您说,会不会是那人看走眼了?”琉月将自己打听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未必是看走眼。”冷萤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随即看向身旁的方骅,“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方骅将那碗浮圆子递给琉月,“麻烦琉月姑娘拿去热一热。” 琉月接过方骅手中的瓷碗看向冷萤,见自家小姐点头后,她才转身朝后厨走去。 方骅这才将手背至身后,走了两步开口:“我也认为未必是看走眼了。不过冷掌柜,你的霞锦阁是要好好管一下了。” 不是死人,就是有人偷东西。 冷萤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那个人没有看走眼的话,阿碧进入她房中一瞬间人和砚屏全都不见了,最大的可能是阁内有人接应她。 她进入房中偷砚屏,另外一人则躲在檐下等着她将东西递出。这样,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阿碧一人身上。 当见有人进房时,阿碧正好在房中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藏。另外一个人,则趁机将砚屏带走,等到周围没人时,她再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冷萤的房间,离开霞锦阁。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初步猜想。 她当然……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谨遵大人教诲,大人请进。”冷萤邀请他去前厅,准备将他安置好后,自己再回房中仔细瞧瞧。 她正想唤人上茶时,一名丫鬟突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救命啊,阿碧她死在房间里了!”那丫鬟一边跑一边喊,似是被吓得不轻。 冷萤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慢点跑。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丫鬟满脸害怕,抬头慌乱地看向冷萤,“阿碧。是阿碧死了啊,小姐!” “阿苓,你确定没看错人?”冷萤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阿碧不是刚刚离开霞锦阁了吗?怎么又突然跑回来,还死在了自己房间里? 叫阿苓的丫鬟急切地摇着头,声音颤抖着说道:“小姐,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日日与她同叫同住,决计不会看错。她的尸体,现在就躺在床上,样子……好可怕的。”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躲在暗处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入侵她的霞锦阁的? 阿苓走后,冷萤站在门边思虑良久。老远看见琉月端着一碗东西走过来,她上前交代了几句,琉月便又端着东西转身离开了。 再次进入前厅的冷萤,见坐在那处的方骅一直看着琉月离开的背影,突然才想起,方才琉月手中端的东西,好像是他要吃的。 但现在正事要紧,阿碧的事她已交代琉月去处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问这位方骅大人。 走上前,冷萤亲自给方骅倒了一杯茶,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方骅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但冷萤选择坐到他的对面。 一见她这个架势,方骅好似也明白了什么,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看冷掌柜这样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谈?” 冷萤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从自己这处看过去,对方形如一幅上好的漆画,底色厚重威严,外表琳琅愈青荧。 可这样一个人,在相处了好几天后,她却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了。 “民女一介商户,怎配得上与方大人谈事情。只不过,这起大漆贪污杀人案,民女也曾全身心在为大人助力。这一点,大人不觉有异吧?”冷萤面对方骅时态度不再从容,而是恢复到初见面时有些防备的样子。 言语间,将两人的身份划分得清清楚楚。 “当然。”方骅是个明白人,他察觉到冷萤态度前后的变化,神情一瞬间便冷了下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冷萤,好似在极认真地听她说话。只是原本的满目灼灼,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冷掌柜有什么事情想问,其实可以直接问的。” “那民女就放肆了。” 冷萤饮了一口茶,将茶杯随手放在茶台上。 对上方骅的双眼,她毫不畏惧地问道:“大人此次前来,真的只是来查苏知县被杀一案吗?据我所知,大人从京城到陵县,不吃不喝不睡少说也要好几日路程,难道您能预判到苏林生即将被杀?” 方骅正准备开口回答,冷萤却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民女虽出身市井,但也知道审案得一层一层来。为何这事连州府推官还不知,身为监察官员的大人却亲自跑来调查?所以,大人您要查的案件,其实根本就不是苏知县被杀一案对吗?“ 方骅原本暗淡又冷硬的神情,在听见冷萤一连串不带歇一口气的问话时,慢慢转为了不自然。 见他开始用喝茶掩饰情绪,冷萤顿觉自己问到了点子上。 但她也不催促,反正自己的问题已经问出了口,至于方骅愿不愿意回答,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毕竟他们不是同僚,对方若真被派到陵县暗查什么,她一介草民不能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如果方骅这次同她认真将事情讲清楚,她冷萤也决计不会出卖他。如果对方需要,她甚至会舍命陪君子,倾尽自己的能力,去助他一臂之力。 之前那些一闪而过的怀疑,在得知砚屏被偷,阿碧被杀如此巧合的情况下,再也无法从内心压下去一点了。 这些人行事周密,杀人毫不留情,明显是有预谋的犯案。 她如今不想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婉琰临终前的那个心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冷萤无法想象,苏婉琰是在怎样危险的情况下拿到的贪污官员名单,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孤注一掷地将那些名单,放进螺钿黑漆凤鸟砚屏中。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方骅明明才喝茶润过喉,此时开口还是觉得嗓子干涩。 他突然不再装模作样地叫着“冷掌柜”,让冷萤还有些不习惯了。 “当我看见陈全他们时,便已知您到陵县是有备而来。而不是我自顾自想的,顺路过来查个案这样简单。”哪有一个言官,出门会带这样多的暗卫? “原来如此。”方骅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回去打陈全一顿。” 冷萤一听,顿觉他有些无理取闹,“陈全有何错,难道不是您瞒得不够仔细吗?” 他天天使唤人家使唤得这般勤快,现在被发现了还要揍人家,这是个什么道理? 方骅见对面女子虽坐姿端正,但由于着急,身体微微朝自己倾斜。额间的花钿在烛火映衬下泛着流光,让本就灵动的双眼,看起来更加润泽了。 他嘴角微微扬起,用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说着最隐蔽的话。 “派我前来的,其实是当今圣上!” 第二十七章 旧案 冷萤看着方骅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微微有些惊奇。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下一句说出的话,竟会对自己造成这么大的冲击。 她激动地一下站起身,片刻便发觉自己反应有些过度,硬生生地又坐了回去。 “您是说,是圣上派您到陵县来的?”其实,冷萤更想继续往下问的,但想一想事关重大,还是强逼着自己止住了话头。 目光转下,方骅见冷萤的右手又开始不停磨着指甲,他便知她忍得有些辛苦。 于是,不再卖关子,他终于坦率地向冷萤说出了此行目的,“圣上派我前来,其实是要重查十一年前的朝廷官员贪污案。碰巧我刚到陵县的那日,先我一步的暗探发现此地的知县不知被谁杀害,我才顺势将此事揽了下来。” “十一年前的……”冷萤右眼微微一跳,小声重复了一句,“贪污案?” “对,有什么问题吗?”方骅见她眉目微垂,似是在回忆什么,于是问道。 冷萤缓缓摇了摇头,又继续方才的话题:“大人您这次暗探都带了,怎会不知凶手是谁?” 方骅瞟了她一眼,颇为无奈道:“先行的暗探,也只比我早到一日,哪里知道凶手是谁?放心吧,在这次的大漆案中,我所知的便也是你知道的。” 他不禁在心中暗叹,这冷萤不愧是商人,事情都想得比一般人要复杂些。如此这般下去,自己还不得被她问个底朝天。 但冷萤虽精明,却也不是莽撞之辈。知道朝廷一旦重查多年前的案子,必定牵连甚广,涉案众多。 所以,她不敢围绕十一年前的案子追问,只敢打听自己能知道的事情,“那大人,您知道此次的大漆案,也有京城的官员牵扯其中吗?” 方骅点了点头。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冷萤二话不说地拍起了马屁。 “别拍马屁了,你和苏婉琰耳语我听见了。其实我早知道你带我回霞锦阁,是想将那份官员名单交予我。”方骅一点也不吃她那一套。 冷萤眉头微皱,敢怒不敢言,“您居然……这您都能听得见?”这人居然这般大方地承认自己偷听,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哎,你可别诬赖我。”方骅的表情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我自小习武,耳力比别人好一点罢了。” 她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冷萤忽而灵机一动,“我早就想问了,大人您不是监察言官吗?怎么还自小习武呢?” “谁说言官不能习武?恰巧我幼时便开始练武,又恰巧我行事刚正不阿,侥幸被选到六科。这中间…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方骅反问道。 “没有问题。”冷萤难得乖乖地回了句。 方骅见她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才缓缓说道:“苏婉琰说的那份名单,应是被那些人偷走了。但她给的那张画像,上面的人我识得。他叫张志,与我是同年,现任昌县县丞。” 此话一出,冷萤着实惊了一瞬,她微微睁大双眼,“您的意思是说,昌县的县丞居然也参与了此案?” “如果苏婉琰所作画像无误的话。”方骅谨慎答道。 其实,那幅画像将所画之人的神态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然,他也不会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 只是,以自己对张志的了解…… 想到这里,方骅又暗自摇了摇头。罢了!人都是会变的,也没什么了不了解一说。 冷萤见方骅时而沉思,时而摇头,便知他是被什么问题给困住了。 “大人结案后会去昌县吗?”冷萤问道。 方骅点点头,“大漆案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明面上的凶手也都抓捕归案。至于阿碧的死,我会交由上级府衙暂时派来的官员接手。我的人已经前去告知,特派官员不日便会到达陵县。” “如果查清是那些人杀了阿碧,又该如何处理?”毕竟是自己阁中料房的看守丫鬟,虽做错了事,冷萤还是想问一嘴。 “那只能一并调查了。”方骅回了句,随后又看向冷萤,说道:“冷萤,此案牵连甚广,只怕无法快速结案。但我保证,一旦案件有突破,必定会派人告知你。”这是他的承诺,也是对她这几日前前后后助他查案的谢意。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快速瞧了一眼冷萤脖子上的纱布。 “我懂的。”冷萤简短回了句,不想让方骅感到太有压力。 将自己面前的茶饮完,方骅站起身打算告辞。 大漆案疑点众多,与那些官员有牵扯的王大龙已死,苏婉琰得到的涉案官员名单又被人偷走。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林云谢能知道些细枝末节了。 所以,他得回去细细盘问林云谢。看能不能,找出此案与十一年前的贪污案的相似之处,或者有涉案官员重合的情况出现。 “大人,我能去看看林云谢吗?”冷萤站起身将他送至门外,语带试探地问道。 她答应过苏婉琰,要将她的话带给林云谢。 “当然可以。到时,我会派人来请你过去。” “多谢大人。”冷萤正福身送客,一支熟悉的发簪出现在她眼前。 冷萤顿时眼睛一亮,双手接过发簪,笑吟吟地看着方骅说道:“大人果然说话算话!” 方骅微微点头并未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冷萤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感到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有些微刺痛。 “小姐,伤口开始疼了吧?”琉月匆匆赶来,担心地问道。 冷萤放下轻触纱布的手,转身看向她,问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琉月上前扶住冷萤往卧房走,小声地说着:“我按小姐说的放出了消息,在阿碧家人来之前,一直派人守在她与阿苓的房门外。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阁里的木工学徒钱老三便偷摸进了房。” “将人抓住了吗?问出什么没有?”冷萤走进房间,看着空荡荡的桌案上只剩下燃尽的香灰,和略显杂乱的器具,眉头微锁。 琉月见状忙上前收拾,嘴巴也没闲着,“那钱老三只说,指使他们的人他并未见过,一直是阿碧与对方联系。还说阿碧其实不想做这件事,奈何家中幼弟去学堂凑不够束脩。无奈之下才答应了对方……” 第二十八章 黄衣女子 阿碧已死,冷萤不想过多评价什么,只问道:“将钱老三送去县衙了吗?” 琉月点头,“让阁里的伙计押送过去了。”琉月似乎比冷萤还讨厌有人将桌案弄乱,又哒哒跑去打水,回来将桌面擦净。 冷萤见她这勤快模样,劝道:“好了,别忙了!你也累了半天,出去休息吧。” 摇摇头,琉月头也未抬地擦着桌子,嘴里念叨着:“偷东西便罢了,还将小姐房中弄得这般乱。” “我说没事就没事。”冷萤脱下披风,坐到铜镜前摘下头上的珍珠发簪,“不过,那位方大人说得没错,阁里确实得好好整治一下了,漏得和筛子似的。” “琉月也是这样觉得……”她怕小姐生气,没再继续打扫。 净了手,她走过来替冷萤将脖颈处的纱布揭开,仔细观察伤口有没有红肿,嘟嘴道:“小姐这几日,忙得没时间吃东西不说,身上还总是带伤。那位大人,他不是大人吗?为什么不能好好保护小姐。” “看你说的。”冷萤单手懒懒地撑着脑袋,任由琉月帮她梳理头发。她这几日确实太累的,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从铜镜里,她看着琉月依旧嘟着的小嘴,浅笑道:“方大人有要事在身,哪能时时顾着我。这人……脾气虽然硬了点,但已经很体恤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说到这里,冷萤突然想到,“阿碧的家人过来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琉月将冷萤擦脸的帕子拿过来,见小姐似乎极度疲累,本想直接上手的,却被冷萤一把拿了过去,自己对着铜镜擦起了脸。 “阿碧娘亲头发全白了,她说的家乡话我也听不太懂。”琉月微微蹙眉,有些苦恼地说道。 她蹲在冷萤面前想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道:“总之她娘亲说,想亲自过来替阿碧向小姐您道歉。说您一直很关照她们,上次阿碧丢石蜡那事不罚不说,还差人送了一堆东西过去。还说,嗯……” “还说什么?”冷萤将帕子递还给她,对着铜镜摸了摸额间的花钿,随口问道。 “说……是阿碧对不起小姐,对不起霞锦阁,居然做出此番偷鸡摸狗的事来。”琉月看着冷萤轻触额头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她抬手碰了碰冷萤额前的花钿,咬了咬唇问道:“小姐,这里还疼吗?” 冷萤拉下她的手,从容一笑,也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多少年了,怎么还会疼。” 见琉月不再蹙着眉,她才继续开口道:“见面就不必了,你明日多拿一点赙赠过去。还有,这事就不必告诉祖母了。她年纪大了,别总让她操心这些烦心事。” “是。”琉月乖乖回道,随即问:“小姐,洗澡水已经备好了,要去沐浴吗?” 冷萤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珊瑚姑娘吃住都还习惯吗?”今日实在太忙了,让她差点忘了还有一位救命恩人住在阁中。 琉月听她提起珊瑚,表情微微一变,随即开口道:“珊瑚姑娘她啊,嗯……吃得挺好的,也挺会吃的。” 冷萤懂了琉月话中的意思,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站起身准备去沐浴,“好好招待人家!” “是……”琉月不甘不愿地回道。 夜半的霞锦阁,清幽静谧。 所有人都已安睡,只余几位守夜的学徒与小厮,靠在门前昏昏欲睡。 突然,一袭黑影从屋顶掠过,停在了一处亮着暗暗烛火的房门前。 轻敲两下,房门便自动打开。一黑衣男子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便谨慎地钻了进去。 “来啦?” 八仙桌上,摆着一对烛台。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坐在桌前,手里正捏着弦丝对着烛火烧着玩儿。 “嗯。”来人惜字如金,见她动作危险,又开口道:“你也不怕走火了,烧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嘁……”女子似是不喜被人管,拉长手中的弦丝,玩得更欢了,“关键时刻,跑过来找我做什么?” 来人也不坐下,双手抱胸背靠着门板,问道:“你就救了她一命,她就同意你住进来了?” 他的疑问似乎逗笑了桌前的黄衣女子,她微微勾唇收起手中的弦丝,侧身一转这才看向门板前站着的男子,“怎么,羡慕啊?我可是救了人家的命。” “得了吧!不就是主人让你过来杀掉王大龙吗?若不是那个叫冷萤的胆子大,你只怕还找不到这般好的机会呢。”那人吐槽道。 “那又怎么样?”女子慵懒地靠在桌边,玩起自己的发丝,“反正主人的两个要求,我全都做到了。” 来人冷笑一声,看着满脸无所谓的女子,开口道:“所以,你的新任务又来了。” “什么?”女子一听,气得甩掉手上的头发,瞪着溜圆的眼睛问道:“怎么又有任务?歇几天都不行吗?我是牛马吗?吃点草就可以一直出任务?” “我会将你所有的问题,完完整整带回给主人。”男子可不惯着她,冷漠地说了句。 黄衣女子一听立即伸出手,摆出停战姿态,“好好好,是我口误。我最爱帮主人出任务了,谁也比不上我。可以了吗?” “最好一次给我十次、八次任务,累死我好了!”她还小小声地嘀咕了句。 说完,她转身泄愤似的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男子没有说话,安静地靠在门板上看她发疯。 女子拿起桌上的栗子糕咬了一口,嘟囔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 男子这才站直身子,开口道:“主人让你跟着她回京城。路上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要老实上报。” “回京城?”女子咽下嘴里的糕点,又端起一碗冰酪酥吃了两口,“人家好好一个陵县人,回什么京城?京城很好吗?坏人那么多!” 黑衣男子瞪了她好半晌,才无奈开口道:“你不就是坏人吗?说谁呢?” 女子放下碗,白了他一眼,小声道:“我可不是坏人,那都是为了报恩。而且……我杀的都是恶人。” 男子静了静,看她眼神格外复杂,“主人说,那人不日便会启程上京,让你做好准备。记住,时刻跟紧她!” “主人怎么知道,她会离开此地上京?”女子语气很是不服地问道。 “那我回去帮你问问主人。”男子麻木回道。 见对方一点也不接招,她勉强答道:“好好好,这任务接下了,你可以走了!” 她话音刚落,房门便稍稍打开了一条缝。 下一瞬,原本站在那里的人便没了踪影。 第二十九章 朝阳在我额间 冷萤晨起,便径直来到东厢房门外。 琉月上前敲了敲房门,里面的门瞬间被打开。 “冷姐姐!” 珊瑚打开门,如黄林莺一般,提着五彩裙摆就朝冷萤奔了过来。冷萤一大清早便被她的活泼给传染到,唇边的笑意亦越发灿烂了。 “昨日睡得怎么样?”她看着兴致勃勃的珊瑚,轻声问道。 珊瑚自来熟地挽起她的胳膊走进房间,琉月原本站在冷萤身边的,一下子被挤开了好几步。 “小姐……”琉月端着东西,小声喊道。 冷萤转头,看见琉月手中端着的东西,忙让她放到桌上。 “饿了吧?我让后厨做了些吃食,快趁热吃了。” 琉月不甘不愿地将吃食摆在桌上后,开始收起珊瑚昨夜吃空的碗盘。 “哇,看起来就好吃。谢谢冷姐姐!”珊瑚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桌旁,垂涎地看着琉月摆出来的好几样吃食。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张蒸饼喂到嘴里,见冷萤没有动筷,张罗着也给她夹了一张,含糊道:“冷姐姐怎么不吃,你不饿吗?” 冷萤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她手边,开口道:“我用过了,你多吃点。” “好吧!” 看着珊瑚大快朵颐地吃得开心,冷萤瞧着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见因为吃得太大口,将自己噎到翻白眼的珊瑚,她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快喝口茶顺一顺。” 珊瑚接过清茶,一饮而尽,这才终于顺畅下来。 “呼……”她放下手上的包子,用袖口擦了擦嘴,看向冷萤“呵呵”一笑道:“好饱!” 冷萤忍俊不禁,心里想着,习武之人必定进食要多一些,这很正常。 待珊瑚完全吃饱后,她才慢慢开口说明来意:“今日过来,是想感谢珊瑚姑娘那日的救命之恩。还有……” 她端过自己带来的小漆盒,晃了晃,“来兑现我的承诺!” 珊瑚的目光,瞬间便被冷萤手中螺钿镶嵌的漆盒所吸引。 只见那小小的漆盒上,居然镶嵌着一片竹林,竹林旁还有两位女子坐在溪边亭里对弈。 翠绿色的竹林,身着月牙白与黄衣的女子,还有用螺钿丝条勾勒出溪水的流动感。 “世上竟有如此活灵活现的螺钿镶嵌图案。冷姐姐,这是你阁中的藏品吗?”自从冷萤拿出这漆盒,珊瑚的眼睛就没从上面挪开过,手也不停在上面来回抚摸。 冷萤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开口道:“这只是我练手时做的小玩意儿,其实我想让你看的,并不是这漆盒。” “啊?”珊瑚终于将目光从漆盒上移开,“那是什么?” 随后,她将目光移了回去,自言自语道:“这还只是个小玩意儿?”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冷萤都快被她的夸张的反应逗乐了。她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漆盒打开,露出一整盒闪着五光十色的螺钿粉。 眼见着珊瑚的嘴,因为惊讶而缓缓大张,冷萤哑然失笑,“你那日说,想点与我一样的花钿。这盒螺钿粉,我用了朱砂、金箔、珍珠还有螺片,一同研磨制成。你点上一定会特别美!” 听了冷萤的解释,珊瑚的表情已经不足以用夸张来形容。 她捧着冷萤递过来的漆盒,傻愣愣地问道:“漆盒也送我吗?” 冷萤扑哧一笑,“送你,都送你。” 珊瑚小心翼翼地将漆盒放到桌面上,再用手捏了捏自己粉嘟嘟的脸颊,嘴里喃喃道:“我何德何能啊,区区救命之恩,冷姐姐你也太客气了!” “我还怕你不喜欢呢,看来是送对了。不要妄自菲薄,救命之恩可是大过天的,等你这盒用完了,冷姐姐再给你做一盒。” 冷萤从背着的小包里,拿出一把细长如针尖的毛刷,又掏出一小盒鱼鳔胶,对着珊瑚笑吟吟的。 对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双手撑在圆凳上,身体前倾,微微闭上眼睛,“那就麻烦冷姐姐了。” “不麻烦!” 冷萤用左手勾起珊瑚的下颌,右手拿着刷子蘸胶,再移到漆盒里取出螺钿粉,专注地开始为对方点花钿。 朝阳透过小轩窗,洒在了珊瑚的脸颊上。 不一会儿,珊瑚的额间便开出了一朵连翘。 拿出手持镜,冷萤递给珊瑚,让她欣赏自己的美丽。 乐不可支的珊瑚在窗边自我欣赏了好久,突然指着额间,兴奋地对冷萤说道:“冷姐姐你看,朝阳在我额间。” 冷萤走上前,点了点她鼓起的小脸,逗着她,“等到月光出来,它也会跑进你的额间的。” 珊瑚激动到手舞足蹈,拉着冷萤不停地说道:“冷姐姐,我们去逛集市吧?我想让所有人看到冷姐姐为我点的花钿。” 只可惜,冷萤无法答应她。 珊瑚见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停晃着她手臂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冷姐姐一会儿有事吗?”她的眼里闪过小小的失望。 冷萤点了点头,向她解释:“珊瑚你就在霞锦阁住下,等冷姐姐忙完这一阵了,就带你出去好好玩玩,好吗?” 她今日,还要去为苏婉琰处理后事。 苏婉琰如今在陵县一个亲人也没了,唯一的未婚夫还在牢狱里,冷萤便主动将这件事情接了下来。 她只是希望,婉琰在经历这段时日的痛苦后,能好好地入土为安,来生能和林云谢再续前缘。 “那我们说定了哦!”珊瑚又重拾笑容,向冷萤要着保证。 “当然,冷姐姐不会骗你的。”冷萤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说道:“那我先走了,记得按时用饭。” 珊瑚乖巧地点了点头,答应:“这是自然。”说完,还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见她表情无异,冷萤这才告辞离开。 珊瑚站在轩窗前,看着那月牙色的背影越来越淡,脸上的笑意久久没有淡下。 直到冷萤整个人都已经看不见,珊瑚才收起笑容,坐回桌边。 她拿起冷掉的包子啃了一口,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摸了摸漆盒,眼底不再明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自语道:“这样好的任务,对我这种人来说,是不是太奢侈了点?” 第三十章 要工钱吗? 几日后 这段时日,冷萤一直在忙着给苏婉琰办后事。 今日好不容易可以歇息一日,她又开始去书房翻看阁里的簿籍。 经过前几次的事情,让她深刻地意识到,霞锦阁目前存在的一些问题,确实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了。 于是,她决定大刀阔斧地“修剪枝叶”,删繁就简、去粗取精。 她专程去找祖母提了一嘴这事,祖母年纪大了,已不想再管这类杂事,便让她自己看着办。 只有一点要求,就是让她不要累着自己。她保证了好几次,祖母才同意她着手开始。 琉月在一旁替她研墨,见自家小姐表情严肃地提笔写写划划。 虽然看不懂写的什么,但她知道小姐已经忙了很久了,茶已经凉了也没见喝上一口。 虽然有些心疼,但她不敢打扰小姐做事。直到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琉月轻轻放下手中的东西,悄声走去开门。 “小姐正在忙了,有什么事?” 门外的小厮身后站着一个男人,开口道:“方大人请冷掌柜去县衙一趟。” 冷萤认出了是陈全的声音,忙放下笔走到门口,“大人有说什么事吗?” “没说。”陈全对外人说话一向简洁。 冷萤微微点头,开口道:“好,陈护卫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再次踏进县衙,冷萤明显感觉到,两旁站着的官差们,站姿比以前要挺拔许多。 看来,方骅这几天也没闲着。 方骅背对着大门站着,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看得入神。 “几日不见,大人似乎清瘦了些。”冷萤突然想到,自方骅到陵县就开始查案,似乎一日都未曾歇过。 听见她的声音,方骅转过了身。 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冷萤不禁在想,自己不会又是哪里得罪了他,所以要把她请过来批评教导一顿? “冷萤……”方骅见到了她,脸色更加难看了。 眼见对方叫了她一声,又神色凝重地住了嘴。 冷萤不敢胡乱猜测,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方骅将手中的东西缓缓卷起,朝她走了两步,语气沉重:“圣上已下诏,陵县后山上的所有漆树,从今日起全数归公于朝。”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冷萤如同被雷击中,整个人瞬间凝固在了原地。 她强迫自己将方骅说的话好好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才不可置信地缓缓抬眼,看向对方。 “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喉间发紧,说出这三个字都费了好大的气力。 “我也不清楚。”方骅有些担心冷萤的情绪,“我猜,是这次的贪污案传到了圣上耳中。朝廷这样做,也是为了均天下之利。” “可是,我们年年都有按时交税。将这水搅浑的,明明就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可为什么到头来,却要让我们来担责。”冷萤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得不为自己叫屈。 “或许等这阵子的风头过后,朝廷会沿用前朝的均输之治,到时候你购求大漆会方便许多。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猜测,至于要不要静观其变,就要看你自己了。”方骅知她着急,也是在真诚地为她出主意。 冷萤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做不到,“我不想静观其变。我有本钱可以生活得很好,祖母跟着我不会吃苦。可我阁中那些匠师和学徒,他们家中老小都靠这一门手艺过活。若是因为我购不到大漆,而导致霞锦阁闭肄,他们该何去何从?” 一句话,让方骅无话可说。 但他心里也清楚的知道,有时除旧布新,就是会涉及一部分民众的利益受损,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抱歉。”千言万语,方骅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冷萤虽面色冷淡,但还是反问道:“大人为什么要抱歉?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方骅见她态度坚决,知道自己无法劝住她。 眼前的女子低垂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见她一时应当不会理会自己,方骅侧身将手中的诏书递给陈全。 突然! 冷萤一步跨至他面前,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他。 “做……做什么?”他从不知,自己居然会败在一名女子的眼神下。 冷萤柔柔一笑,福身说道:“大人,您聘请民女做幕僚吧?民女很勤快的。” 方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愣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做幕僚,勤快就行了吗?” “我还聪明!”冷萤为达目的,已经开始不顾自己的脸面了。 方骅深吸一口气,“你先起身。不如我们先说说,你怎会突然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冷萤抿抿唇,站直身体抬眼问道:“很奇怪吗?” 从对方的嘴里,自己是问不出所以然了,此刻的方骅深刻意识到。 思虑良久,他猜测,“冷萤,你不会是想去京城吧?”如若不然,她怎会变得这般不正常。 见他猜对了,冷萤也没打算隐瞒,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对,民女要上京陈情!” 方骅的面色瞬间一沉,神情严肃问道:“你是认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敲了登闻鼓,不将事情说个清清楚楚,可是要被打几十板子的!” 他从未想过冷萤的胆子会这么大,居然为了霞锦阁完全不顾自己,“你也知道查案要按层级来,为何自己遇到事情了,却选择最冒险的一种?” “当然知道。”冷萤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一般的人不会做,“但是,如果我不这样做,陵县就无人再为这件事情发声了!” 见方骅背着双手,表情虽复杂却不说一句话。 她开始忽悠,“大人,大漆案的涉案官员,不是一个都还没找到吗?您看,我懂大漆、精螺钿还善手工。跟在您身边,还可以为您出谋划策,您一点都不吃亏的。” “要工钱吗?”方骅问道。 冷萤微微一笑,“要的。” “那算了。我本来也不支持你这样做,太过于冒险了。你这个小身板,承受不了几板子的。“方骅苦口婆心地劝道。 冷萤顿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人,您为了不付这一点工钱,居然用打板子吓唬我?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最是心软。只要我所说之事属实,没人会打我板子。” 方骅盯着一脸倔强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无奈,“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吗?”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冷萤目光坚定道:“至少我得努力过,才对得起霞锦阁里的所有人。” “所以,为了他们,你连命都不要了?”方骅不懂她为何这般执着,明明以她的身家,就算不要这霞锦阁,也能够过得很好了。 “当了掌柜,这不就是我应该做的吗?何况这种事,总要有人去做。朝廷用了他们认为正确的处理方式,而我,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抗议。不管对错,我至少可以坚持自己的选择!”冷萤理所当然道。 “你真是……”方骅见自己怎么也劝不动,只得开口道:“让我想一想。府衙派的人已到,趁我还没走之前,去看看林云谢吧。” “谢谢大人。”冷萤道谢。 她知道他在暗查陈年旧案,如果贸然答应自己,似乎也不太可能。 但为了霞锦阁里的所有人,她还是希望方骅能同意这件事情。 第三十一章 林云谢 昏暗的牢狱里。 林云谢听完苏婉琰的遗言,双眼渐渐被染红,他抬头看向封闭严实的房顶,久久无言。 冷萤也静静站在那里,等他平复心情。 她知道,林云谢肯定不愿相信,曾经那个温柔坚韧的女子,会选择用服毒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良久,他慢慢收回目光,冷萤却发现他的神情已经变得完全麻木,仿佛就在刚才,他的整个魂魄,已经随着那位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离开了这个世间。 “婉琰她……到死都在怪我杀了青果吧?”林云谢苦笑一声,终于开口。 冷萤看着他颓丧的样子,开口道:“她一直都不愿相信青果是你杀的,但你却辜负了她对你的信任。” 听了她的话,林云谢渐渐收起苦笑,嘴角向下颤动了下。随即,冷萤听见了一声属于男子暗哑的泣音。 她看向林云谢,却见他目光温柔地看着牢房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刻,冷萤仿佛又看见了以前那位谦谦君子。 “冷掌柜,如果我说,是青果求我杀了她的。你相信吗?”他并未收回目光,依旧看着那处,对冷萤问道。 冷萤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那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青果明明已逃出,怎会又死在了那个房间? 林云谢无神的目光转向她,扯了扯嘴角,表情木然,“你应该知道,在陵县除了苏知县,大家最信任的人便是王大龙。即便是我,那晚听青果说了所有的事,第一反应也是不敢相信。” “这和青果求死,又有什么关系?”冷萤问道。 林云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此时上面还沾满了鲜血一般。 随后他握紧了拳头,回道:“我们好不容易回到房间,躺在地上的婉琰突然有了呼吸。你知道被人重重抛下山崖,又一瞬间被救起的感觉吗?我当时已经跪在地上感谢老天了。可是青果的一句话,又将我重重摔下了深渊。” “她说了什么?” “她说……”林云谢声音变得越发低沉,“王大龙不会放过我们。青果有一个相好的,也就是刘婶的儿子。两人某次夜半相约时,正好听见王大龙与几个不认识,却衣着华贵的人,在密谋将大漆运至哪几处地方。也就是那时……她听到了那些官员的姓名。” “你是说阿伍吗?”冷萤惊呼,她完全不知阿伍原来与青果竟是一对儿。 林云谢点点头,“对,就是他!” 原来,刘婶的儿子阿伍也是因为这场大漆案,才会不幸殒命。 等等,她方才好像听见林云谢说什么官员…… “你是说,婉琰手中的官员名单,是青果留给她的?”冷萤压低声音,凑近林云谢问道。 “是的。”林云谢也小声回道。 冷萤心中大喜,即刻问道:“那你知道名单上都有谁吗?” 林云谢摇了摇头,“方大人也问过与你同样的话。但那时我,根本没有心力去关心这种事情,只一心想着帮婉琰逃命。直到那些人找上了我们,我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呢?”冷萤着急问道。 “所以,直到婉琰将砚屏送去给你,我都不知道里面写着什么。”林云谢也是一脸遗憾,与帮不上他们的愧疚。 冷萤瞬间失望至极,她猜到苏婉琰未将官员名单告知林云谢,可能是为了保护他。 但谁都不会想到,砚屏就这么被人偷走,而那些官员名单,也一并随之消失无踪。再想要追查,只怕得多耗费好几倍的心力了。 算了,或许是老天爷另有安排呢?冷萤也只能这样想了…… 于是,她继续上一个话题,问道:“那夜,是阿伍救了青果?” 林云谢点了点头,道:“青果说,那夜被发现时,阿伍为了救她,自己跑出去送了死。爱人死在自己面前,她日日还要守着这个秘密,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她怕说了以后,所有知情的人都会被她害死。” “如果她当初,早些说出来就好了。”冷萤却持有不同的想法。 青果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考虑整件事,但或许她早点将这事告知苏林生。 以苏林生当时的地位与能力,不管对方有多大的权力,至少可以早做准备。而不至于,当所有坏事接踵而至时,无一人有能力抵抗住那些可怕。 “其实后来……她也后悔了,可一切都已太迟。”林云谢喃喃道。 此时的林云谢虽然语气平淡,却蕴藏着极大的悲愤,“青果她……把知县大人和婉琰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所以在得知婉琰还尚存一丝气息时,她立刻选择牺牲自己,求我杀了她。她死前请求我,希望我能为知县大人和阿伍报仇。” 原来这才是,那晚的真相…… 他满眼写着忏悔,继续说道:“除了青果,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张福临。我已托人告诉父亲,将我名下所有商铺赠与他家人。这样,即便我死后在九泉下见了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见他神情痛苦,冷萤却实在无法开口安慰。毕竟,张福临死得太无辜了,他那样善良的人,却死在自己信任之人的手中。 她低下头,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出那只漆镯,递给了林云谢,“物归原主。婉琰做这只漆镯时,一定耗费了不少心血。” 林云谢接过漆镯,将它紧紧放在胸前,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谢谢……”他强扯出笑意,对冷萤道谢。 “不谢!”冷萤叹了一口气,“我相信,婉琰也是希望,你能戴着这只漆镯走回她身边。” 走出牢狱,冷萤看着方骅站在不远处,想着应是在等她。 “大人想通了吗?”她走过去,方骅正好也将目光转回,望向她。 从对方的眼神里,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方骅静静看着她,仿佛下定某种决心问道:”如果我不同意与你一起上京,你预备怎么办?“ “我会选择一个人去。” 或许她独自上京,即便成功到达,可能最后还是会白跑一趟。 但转念一想,霞锦阁反正都已经快没了,她马上就要成为一个闲人,何不趁此机会,去京城为自己和阁里的众人博了博。 方骅见她态度坚决,仿佛从未改变过,只得开口问道:“那方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他们方才说的话可多了。 方骅眉目掠过浅浅无奈,提示道:“幕僚。” 经他提醒,冷萤瞬间想起了这事。 她朝方骅走近了些,抬起眼观察了他许久,只看的对方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这才浅笑道:“大人,帮归帮。到时候要记得给工钱哦!” 本来被冷萤看得有些心慌的方骅,一听她说这话,顿时横了一眼过来,“冷掌柜算得可真清楚。” “自然……”冷萤难得俏皮一笑,说道:“谁让民女是做生意的呢?” 见方骅别过脸不想理她,冷萤也学着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跟着他慢慢走着。 她知道普通的老百姓,想面见圣上几乎是异想天开的事。但凡事若不拼上一拼,怎知不会成功。 毕竟未来发生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况且……京城对于她来说,也许盛满了伤痛与遗憾。 但那里……曾经也是她的故乡啊! 第三十二章 江氏一族 “跪下!” 冷萤刚与江氏说了自己要去京城的事,江氏便立刻变了脸色。 她气得扶着丫鬟的胳膊站起身,对冷萤大喝道:“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偏偏要凑上去!” 应声跪下的冷萤,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知道祖母讨厌京城,讨厌那个让她失去女儿和女婿的地方。 可江氏已年迈,霞锦阁只有冷萤一个继承人。她若不去试一试,江氏一族的螺钿镶嵌手艺,便无法成功传承下去。 冷萤很小的时候,就听祖母讲过。 江氏一族世受皇恩,自第一代天子登基,便一直为朝廷进贡螺钿手工艺品。 到祖爷爷江秋水一代,他成了当朝螺钿漆器工艺第一人。手艺更是深受天子和嫔妃们的喜爱。每年的民间工艺铺,都要以其为首,模仿他“点螺”手法,偷画他的草图,就连配色也要十成十模拟。 可惜,花无百日红。 直到前朝开设了银作局,江氏一族便就此隐匿至民间,做起了小本生意。 虽说江氏所做工艺品不再是贡品,但独创的手法和精巧的设计,让他们在民间也颇受众人追捧。 就连有些王公贵族,也慕名而来,只为求得江氏手作之精品。 可变故……就发生在冷萤六岁那年。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她去找隔壁的郯哥哥玩。他俩一同爬至郯哥哥院里的一棵树上摘桑葚吃。 从郯哥哥的院子里,可以看见她家院子。 她捧着刚摘的桑葚,吃得满嘴都是的时候,却看见娘亲身边的芸娘急匆匆地跑出娘亲的房间。 她正准备和芸娘打招呼,却看见她满身都是血。 虽然当时的她才六岁,可看着芸娘惊恐的脸色,急切的步伐,她下一瞬便立刻从树上蹿了下来。 郯哥哥因为在她的身后,没看见刚才那场景,却还是跟着她爬下了树。 冷萤下树后,第一反应便是往自己家中跑,却在半道被郯哥哥的爹爹,她平时叫做姜叔叔的男人,拦住了脚步。 姜叔叔将她与郯哥哥一同锁进房间,并命令他们一步都不准踏出,随后便匆匆离开。 等冷萤再次走出房间回到家时,她的爹爹和娘亲就不见了。 随后第二日,她在大堂摆放的两具棺椁里,看见了自己的爹爹与娘亲。 一夜之间发丝尽白的祖母一直抓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脑袋,嘴里念叨着:“阿萤不要怕,爹爹和娘亲会一直保护你的。” 可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懂事了,知道爹爹和娘亲其实就是死了,再也无法保护她,也无法和她说话了。 当时的她,内心不停反复想着,她其实不用爹娘保护,她长大后可以保护他们的。如果是这样,爹娘能不能从棺椁里醒过来? 她还记得,那时的她趴在娘亲的棺椁上嚎啕大哭。 下一瞬,便被祖母捂住了嘴。 她哭到岔气,脸在祖母粗糙的手掌下被憋得通红。看她哭得伤心,祖母也只是把她死死搂在怀中,慢慢用手抚摸着。 过了几日,祖母发卖了家中所有的奴仆,带着很少的行李,与冷萤一起回到了陵县。 祖母以为她那时还小,什么都记不得了。其实那时候的她,早已有了记忆。 即便这些年,祖母什么都不说。每每去看爹娘时,也只是默默流泪。 但慢慢长大的冷萤,心里也渐渐明白了…… 她的爹娘,是被人害死的! 虽然她不知是被谁人害死,但对方一定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不然以祖母与姜叔叔的性子,肯定在当年就会为他们报仇。 江氏见冷萤跪了许久一言不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让她起身。 “为什么不回答?是嫌祖母现在老了,说话你都懒得理了吗?”江氏故意板着脸,站在冷萤面前,开口问道。 冷萤原本低垂的头,在听到江氏的问话,慢悠悠地抬起来,“祖母,您在我心中可是王母娘娘,您怎么敢说王母娘娘老了呢?这要是被听见了可不得了。” 她自小犯错后,只要这么一说,祖母准会笑出声。 冷萤在心中暗数,等到她数到三时,祖母就会原谅她,叫她起身了。 可这次,她偷偷数了好几遍了,站在她身前的江氏硬是嘴角都没扬一下。 “嘴倒是挺甜的,就是这张嘴的主人不怎么听话。”江氏冷冷地说了句,伸出手让丫鬟扶着她坐回了椅子上。 “祖母这就冤枉阿萤了。阿萤从小到大,谁的话都不听,可就没有不听过您的话。人家不是把原因都讲与您听了嘛……” 只要是在祖母面前,永远都是她在甜腻腻撒着娇,而祖母则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当然,今日除外。 往常她用在祖母身上的方法,今日一件都不管用了。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费了那般大的劲,就是想让你与京城彻底断了联系。”江氏痛心疾首地说道:“结果现在倒好,你二话不说,便要与陌生男子约着去京城。这么多年,我算是白教你了!” 冷萤一激动,差点站起了身。 江氏的眼一瞪,她又期期艾艾地跪了下去,“祖母您怎么这么说话。哪里是陌生男子,他可是救了您外孙女好几条命的好人。我俩堂堂正正地搭个伴,您怎么能误会成这样……” “谁知道他是京城哪家的?祖母早就同你说,京城没几个好人,不要相信他们的话!结果你全都当成了耳旁风。” “谁让祖母您不告诉我当年的真相,阿萤只能自己上京去找了。”终于,冷萤说出自己暗藏在心中很久,去京城的另一个目的。 “是吗?是迫不及待地上京去送死吗?”江氏气得开始捂住胸口,旁边的丫鬟看了,连连拿着扇子过来打风。 冷萤也朝前跪了跪,极为担心地伸手帮江氏顺气。 见她这般乖巧,江氏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伸手让身旁的丫鬟下去。此时,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江氏与冷萤两人。 “从小到大,你问了我多少回,我都不愿告诉你。”江氏长叹一口气,慢慢说道:“第一,是不想让你为了你爹娘的死,而生活在仇恨中。” “第二,你爹娘的人生已被人生生切断。祖母余生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明媚长大,岁岁无虞。你的人生,不该活在复仇之中。” “祖母……”冷萤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江氏。 江氏的手轻轻抚摸着冷萤的发丝,继续道:“所以当年,在我得知你爹娘的死与皇宫内院有关系时,便第一时间带走了你。并不是不想为你爹娘报仇,而是选择保住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我这把老骨头,即便去送了死,也不见得能杀掉那些人。但以我那时的能力,却可以将你养得好好的。” “皇宫内院?”冷萤听见这几个字,控制不住地支起自己的身子,激动地看向江氏。 江氏点了点头,回道:“对!当年你姜伯伯打听回来的。但具体是哪些人,我们到现在都没办法查到。” 第三十三章 离别 景厉琛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厚点的纯棉薄纱连衣裙,摸了摸,转身走到她的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从楼道尽头传来。 夏至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当顾北城得到这个消息后,是如何的欣喜若狂,他可是一直想做爸爸呢。 在翠松道人全力飞遁之下,仅仅数日便跨过千山万海,终于回到了门派之中。 “原来是大派宗门弟子,幸会幸会!日后你我同僚,还需多多关照一番!”一听此话,天将也表露出善意。 「成建功,我现在真是越来越不认识你了,刚开始的时候,你是那么的淳朴,上进,聪明,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前途的。 碎碎念念地穿好衣服,打开窗户通风,看见窗前的桌放着一张纸条,她拿起看了看。 秦兰得知,李秋月之所以能够进厂子,杨国礼和黄玉芬夫妻使了不少力,还从别人那里得知,李秋月是杨国礼老家亲戚。 就在刚才,嫁衣新娘同意签订契约的一瞬,于封还想着,要不要趁对方不注意,签订主仆契约。 还要负责的事情是挺多,不仅要负责日常的工作,还有各种各样的,编制审计信访,财政税务,就连采购都要他去管。 周队见老李模样,眉头紧锁,心中好奇局长那边到底跟老李说了什么。 蒂玛乌斯发自内心的对着苏垣鞠了一躬,表达着自己的感谢,然后便直接收拾行李,离开蒙德前往璃月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市局同志,还有其他县里的公安同志荣一等功,二等功。 如果老婶子不想影响到她还有她儿子接下来的行程,就过去跟秦舒两人说个不是,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还没比的阳市,南市,在心里一个劲的祈祷,希望秦舒不行,不如利枫。 一番骤雨过后,几人弄来的柴火燃尽,阿笙是被冻醒的,她靠着裴钰睡着睡着便又躺了下去,因而并不知晓自己睡着时的场景,而此时草垛微湿,让人不愿再沾染。 毕竟,他可没忘记她回来的“任务”,就是为了消除他的记忆而来。 这片被神秘力量所笼罩的地域,此刻已然成为了激烈争斗的战场,嘶吼声、咆哮声交织在一起,震彻天地。 这一刻的苏明雪给他们的感觉很不一样,如同面临千军万马的将军,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气势凛然。 哪怕是空中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战斗之中的程子橙,此时也是一脸的亢奋之色。 着青石板路的屋檐一边走着,终于发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咖啡店,将车停放在一旁。 将上京城逛得差不多庞夜,在离开上京城范围之后,去掉伪装,变回了他原先的样子。 有着绝世的容颜。身材高挑,背后有名为“飞龙之蹄”的烙印。当然背后艾匪是看不见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估计是在担心路飞吧。 修为的涨幅,让他有着有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想要找人来练练手,正愁没人来呢,正好这些人来激怒了他,正是他发泄怒火的时候。 他红了眼,不讲章法的朝着我俩挥舞刀子。我随手拿起一个木头板凳,挡住他捅过来的刀子,但是我哪是穆成骏的对手,他一脚踢开我的凳子,把我也踢翻在一边。 “莉娜,你先回帝都吧!”等到伤口的疼痛平复之后,庞夜看着莉娜突然开口。 南鸢勉强从床踏上抬起身子,她现在身体虚弱,嘴唇发白还流虚汗,看来是当天受到的惊吓实在是过于严重,她到如今都还没有缓过来。 她早就知道我是周洋洋的男朋友,也早就知道周洋洋是穆成骏的情人。 这个被打进柱子里的人,久而久之,怨气凝结,鬼魂化煞,其实他不想害人,他就想回家,不过,他被这座桥束缚着,离不开这座桥的范围之内,于是他就找那些从桥底下进过的,阳气若的人附身,目的就想离开这座桥。 见陈博士表现出一副配合的样子,江少游也就没再难为他,不过对这个家伙到也不能不防,于是江少游抽出几根金针来,扎在了陈博士的身上,直接将他全身都给麻醉了,这样子就算他再有什么阴谋诡计,却也是无能为力了。 我心中不解。这话竟是怎么说的。既然控制住了灾情。怎么又不利于严奕了呢。 生活盖浇急忙别情关系,语气中仿佛还有一种“你能活下来多亏了我粉你这个角色”的欠揍味道。 这时候,李春生已经辞职有好几个月了,因为他们家是辉县的,隔着比较远,我们之间就再没联系过。 我们看秦雁回反应如此强烈和神情凝重,不明白什么地方不对劲,魔星之渊面对嬴勾和所有魔族亡魂秦雁回都不曾皱下眉头,可听到我们说的话却这样疑惑。 夏吟欢带人打到了南阳城下,而她自己便乔装打扮一番,偷偷的摸进了南阳城中。她听刘培安说过,安定王是被关押在了天牢之中。 “对了,皇上,想必现在良妃娘娘应该十分的想念皇上,若是知道皇上来了我这,肯定要动了胎气的。”她笑盈盈的开口,“吟欢觉得皇上现在应该去看望良妃娘娘。”最好是别在这里烦她,让她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只要找到石头所在的山就是成吉思汗陵位置所在,所以萧连山在确定这个事情后,立刻吩咐云成雨派人偷偷去蒙古调查这石头的来源。 第三十四章 琥珀藏(1)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今晚全城混乱,但是这些光明会的信徒都是普通人,就算其中有一部分人有诡力,那也跟费泽差不多,根本上不了台面。 而李赵两位公子哥则听到酒吧议论,在结合现在的处境,只觉面子都丢没了。 天堑关内原本湛蓝的海水变成了墨色,一只只模样丑陋,浑身布满鳞片又或粘液的诡秘渗透到现实世界,想尽一切办法朝外面冲去。 “你不是白月的老友吗,今日白月上神历劫回天界,你不去迎接?”颜修忽略我说的话,直接转向正题。 到了神龙学院当中,一定要多加注意赵磊的动向,如果有可能的话,将赵磊带回赵家。 不过那时候,是为了引蛇出洞,所以没下杀手,但现在,便已经没有任何顾忌。 尽管陈凡三人都非常不适应姜成这种目光,可是一想到对方是神龙学院的创始人,便只得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房间内,幽弦月并没有睡着,听见外面的声音,从窗户飘然掠了出去。 话音未落,又是数到火柱冲天而起,将一个又一个鬼武士轰成漫天碎片。 陈凡心理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的望向了神龙学院前面的那片原始森林。 杨崇华五十多岁的年纪,瘦长脸,留着一缕胡须。双眉之间有山字纹的深褶,看面相是个内敛认真之人。 严曼曼凶名在外,杨怀礼当然也有所耳闻,每次出去和朋友聚会时,他们把严曼曼和他扯在一起,反复拿出来调侃。 可才子不愧是才子,即是如此凄惨的境遇,两人也是硬把三场会试坚持了下来。尤其是王秀,他在第一场的时候就摔断了胳膊,为此他抱着受伤之臂坚持到第一场完,才出场去治伤。 沈九爷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名下的生意也遍布上海滩。所以,麻烦常常找上门,每天还不带重样的。 既然谢茂是制器的祖宗,傀儡偶人的大制作师,衣飞石对傀儡偶人的了解程度自然不低——君上教他各种技术从不藏私,只要他想学,君上皆倾囊相授。对于谢茂制作的傀儡偶人,他修复起来更是轻车熟路,顺畅无比。 一整夜的劳累加心神疲惫,她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心口闷闷的,忽然间,便一热涌从心口吐出来。 这种货币主要还是朝廷发行,宋明两朝皆发行过,诸如‘交子’和‘大明宝钞’。 在场的人眼睛后缩,我靠,带着炸药来警察局,这是要自首的吗? 对上司命一方,或淡定,或嘲讽,或愤怒的神情,突然又平静了下来。 叶楚并不知道督军府的车停在他们后面,此时,听见了周副官的话,叶楚的心微微一沉,知道陆淮是要试探她。 不过,他看向夏圣阳的时候,目光蕴含精气,因此引起对方的感应。 黎坤赶紧攥紧拳头,咔咔咔……拳头清响,两只胳膊上肌肉滚滚,充满了让人惊叹的力量。 他这种严肃的表情不得不让伊万诺夫相信。他除了留在这里,别无选择。 至此,信主教高层集体沉默,哪怕他们还有底牌也使不出来,因为那张牌不过是丧尸真菌的衍生品,并不适用于高精尖的空地战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罗马共和国已经没有任何建国的依仗存在。 给房强留了把格洛克二十六以及两个弹匣,两人忍受着突击步枪时不时的扫射,重新爬回到张福身边,张福还是那个警惕异常的姿势,歪着头眼睛盯着海滩,手里握着柯尔特蟒蛇。 按照恐怖片的套路,这个时候人们为了能够离开往往会分散开寻找线索,而这通常会成为他们一个个死去的开端。 随着那个老者的声音响起来,一个中年男子,身体透露出磅礴的力量,身上的修为竟然达到二品灵皇。 “阿姨,你炒得菜真是好吃。”柳思涵她们就开始拍起了老妈的马屁了。 不知道为何,叶轩的眼神,给予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心里一突一突的。 那人显然也知道被发现之后只有死路一条,但我们退后几十米之后,他突然又挣扎了起来。 “伤口?我背上为什么有伤口?”游思瑜满目不解的看着游思琪。 陆莫封稳稳地坐着,表情波澜不惊的,一点情绪都没有外露出来。就算这是时隔半个月之后他第一次见顾倾,却还是没有一点情绪上的端倪。 韩冰讪讪一笑,赶紧察看手中的噬魂杖,仅仅一道闪电,噬魂杖中的雷无精能量,已经增长了一些,这一发现,使他精神一震。 过了一会,傅七七掏出手机要给司景城打电话,却被坐在她旁边的西转男子一把夺走了手机。 第三十五章 琥珀藏(2) 随着公孙瓒的呼喝,堂外三名银凯将领踏步而进,身上银色甲叶哗啦作响。 一时之间,谢长京终于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早就与洛川牵连在一起。 问题如此犀利,看来她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心态。这才是真实的她。 “大哥真是计谋绝伦,凭着三百骑兵就吓跑了程远志的万余大军。”关羽边走边说道。 所以哪怕是到了神界,鲁冠依然是她心中的英雄,她的骄傲和偶像,从未改变。 赞巴见到这样的情景,先是一愣,随即又面露喜色,因为,这些人的出现,就说明他要找的人一定还在,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这次暴乱的推动者。 两人的长刀碰撞,气流瞬间炸裂,向着周围席卷而去,在气流中还闪烁着一道道雷光。 事实上,他们这边也并不是无伤取胜:三名苏联空降兵在抵挡敌军的过程中战死。安装在楼顶的光棱坦克炮塔,也被轻型装甲车发射的导弹轰得冒了烟,直接停止了工作。 “那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护儿呵呵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义成公主这一病倒,一行人顿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到最后,还是做过公主的阿史那丽云临危不乱,迅速派出了几个信使赶往江都,告知隋帝杨杲前情,请他派出皇宫大内的御医前来给义成公主治病。 “二爷,不要伤感,我们还可以常回来的”一辆马车中,见喜给赵柽拉拉大氅说道。 或者说是分不清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现在可以说只差一步,就是全面的战争了,拉克丝那种理想化的和平,压根不可能存在。 “队长,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这里我总是觉得瘆得慌,浑身起鸡皮疙瘩!”刚进入马场的腹地,赵孝就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好像大白天那些鬼魂就会出来抓他似的。 项彬如今的境界,已经可以自如的运用杀招与绝技,虽然他已经久久未用。但在此时此刻,他将自己对武技的理解融合为一,用出这一记破八荒,却是远远超越了他从前用过的所有绝技。 斯蒂亚诺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无法想象自己如果这次再被诺坦抓住,会有这样恶劣的后果。他只觉得自己胯下一阵猛烈地疼,几乎忍不住就想要先逃跑了。 诺坦点头,心中对于戾齐无条件的信任有些感激。他查看了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异常,但是在查看源脉之时,却是大惊失色。因为,他有一道源脉竟然差不多完全枯竭,而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几秒钟后,第二个机甲武士重蹈覆辙,忽然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过了几秒钟被扔了上来,已经报废,一动不动。 结果,就这样一个在前面瞎逛,一个在后面乱跟,不知怎么的就进了饭店,并且还点了两套儿童套餐——美琴负责付账。 恩基伊用眼神几乎要将罗瑞千刀万剐,而此时这一桌的人也没谁出口挽留,他最讲究面子,此时只好坐到罗尔那边。 周林也没有因此而生气,他知道这样的说法确实是很难让这些人接受的,何况他还认为这样的次声波并不是机器发出来的,而是一种异能者制造出来的。 刘主任简单的总结一下之后,又让各位专家发表了一下意见,然后就是几个常委进行投票。唐建强的心,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柑橘在看着这些光芒之后,不知深浅,不敢让自己的人冲进去。那个剑术大师在宽广区域仍就能够以一挡百不仅不败,还杀掉自己多名士兵。一旦进入这种狭长的洞窟,天知道自己这方会不会全灭。 秦桧的第二件政策,就是与金国“议和”。并且显示出自己“有‘门’路”,可以联系得到金国的上层人物,和他们进行谈判。赵构感到秦桧“忠朴过人”,得到他,高兴得连觉也睡不着,连说“又得一佳士也”。 状态:未绑定。本物品只有在绑定在指定使用者身上之后,才能进行使用。 “全在a区,他们强攻了。”heaton临死之前把侦察到的信息及时的传了出去,然后他就被段九身后跟上来的雷鸣用沙鹰飞枪打死。 加入仙门,一来可以找一个大大的靠山,学习修仙之法。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要找到丹鼎门,寻找妻子。 心里笑得不行,脸上去沒有丝毫表露出來,简单的跟赵先生打了个招呼就來到邋遢道人的身边。 直直过了半柱香时间,这波白色雷弧才停止攻击,不过那层五色灵云随着这波攻击的结束,缓缓转动起来,看样竟似酝酿威力更大的攻击来。 谢垣一哭就停不下来,直到幺宝要走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堪堪被大家哄好。 祝家这么年多,为了大昌所立下的军工无数,那是实实在在的战功赫赫。 郑重心中一动就待将若凝月揽在怀中,不过接着若凝月头也不回,驾起遁光激射而去。 “晚辈以前倒是涉猎过此术,不过却是初入门径,不登大雅之堂!”郑重这才恢复心神,半真半假的说道。 与此同时,一直低头看手机的云鹤闲也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擂台,目光缓缓落在了许天的身上。 照常驾驭着遁光在清流县上空巡视了几圈,没有发现一丝妖虫踪迹的齐修哑然失笑。 四肢身躯都被贴上了一张镇符,狼头人身的妖魔疯狂嘶吼,双眼血红,青筋鼓起,牙龈深深暴露出来,恐怖骇人。 第三十六章 琥珀藏(3) 尾随过来的彭彭跟张紫枫直接跑到了秦昊身边一左一右的坐了下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秦昊准备怎么应付对面。 这人就连脸上,都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感觉这人身材高大,看着年纪似乎不老? 到了晚上,谢莹莹好不容易睡着了,她才拿出了这一团乱麻的毛线,开始织围巾。 设计师追求完美,不希望自己的舞台出现任何失误,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安排模特一个个上场。 “你,你!”凤云汐仿佛没有听见凤少华的声音,一脸惊恐的看着凤少华的脚下。 她刚才已经进过门了,送人出来时门被随手带上了。严怡然转动钥匙,门还没有开,身后的脚步声又响了。 这帮罪兵,看来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有过来抱团求活,结果还这么嘴硬,冯锷知道,现在不打掉这些人的嚣张气焰,等打起来就更没办法了。 “见过掌门,各位峰主。”洛靖寒和凤云汐跟在斐言后面,对掌门和其余峰主拱手行礼。 时隔一个月,再次来到这个杂货铺,看着“夜来香”三个字,她还觉得隐隐的有点亲切感。 可能是下人遗忘了,或者是别人已经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姑娘了,亦或是有人故意不让姑娘吃饭。 那些想要咏唱高级的,却因为所需时间过长,又忘记加持防护魔法,结果被敌人近身一个简单的魔法给杀死了。 霍亦泽虽然没有接,眼角的余光却偷瞄她泛白发抖的指尖,心脏仿佛霎时间被细针挑拨着,疼……确确切切的心疼,毫无保留的流露出来。 不止是他,众公子也都好奇地看向卫洛。她这般跪坐在阴暗处,没有了泾陵公子的遮挡,其面目已露个模糊,可正是这么隐隐约约的,更让众人心痒难耐。 袁铭赫露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抬眼看了看天。“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天知道。”从他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是在为什么而焦虑着。进门的瞬间。他早已经观察到了。她始终在意的都是那些带血的瓷片。 李管家浅笑。旋即恢复了平静。“年轻人。最需要的是沉静的筹备。而不是一味的冲动。”话说得简单。却字字有力。 经过商议后,在义信君的强烈要求下,卫洛的房门前,也多了一些剑客转悠。 “砰砰!————”两颗带着硝烟味道的子弹从枪管里喷射而出,高速旋转的飞向了刘晓星瞄准的位置。 “哼,两名弱者在一起真令人不舒服。”莉莉丝看到简和科琳相互关怀的举动,不爽地在一旁冷笑。 “家伙,你吃饱了撑着呀,敢这样排揎你姐姐我,看你还吃吃吃”说着,子妤一伸手就想要夺了子纾碗里的半只鸡腿,吓得子纾赶紧抱着碗就开跑,那模样,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要多滑稽也有多滑稽。 相比秦舞阳的霸道风采,绿袍老祖在这一刻就像是泰山脚下的蚂蚁一般,微不足道。刀光撕裂虚空,绿袍老祖的身体在刀光下瞬间分崩离析,化作片片飞烟。 她绕过一方庭院,出了月门,步下台阶时远见河边有棵参天如伞盖的棠梨树,花开得正是绚烂,树下蹲着一个白衣男子,背向她像是在刨地上的泥土。 换好衣服后,她走出风凇院后,确定了跟随她同去的人后,这才施展轻功,向木桩的方向奔去。 花擎筠却不同意,好歹是订好了规则的,哪能说变就变,这不是不守信用么? 太阳还没有出来,众人已经赶向阵地。剑盟盟主聚合自己的手下布下太极八卦阵。众多弓箭手已经埋伏好。 rose走到众人面前,她不敢看沈夫人,更不敢看宋朝安和白简星,所以只能一直低着头。 玲珑选了一副典雅的珍珠流苏出来让蝴蝶簪上,漫不经心道:老太太娘家那边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彭馨是真急了,她想解释,可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感觉明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但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你如此缠着我,不怕败坏你们唐家的家风?”宋朝安眯起眼睛,大概能猜到她是怎么进来的了。 她这样的样貌气质跟才华,不管放到哪儿那都是一等一的,追求者无数,学校里的男生们被她看一眼便止不住脸红心跳。本来,洪月熙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拿下洪昭那简直如同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傅怀安视线定格在大雨中孤单单停在地上停车场的外卖电动车上,柔和的嗓音轻飘飘的挑破他知道傅老太太找过林暖的事情。 厨子老师目前可是咱们的竞争对手诶,你这样毫无底线的夸他,有意思吗? “信不信,我一屁股坐死你?”林富贵怒了,过去扭着严晓的胳膊,想要一屁股坐下去。 这里便是学园最高议会的日常会议地点,该议会于理事长不在的情况下,总理学院的一切事宜。 他们大多抱着鲜花,拿着气球,扛着横幅,甚至还有两位直接让汽车4s店开过来两辆超跑。 “我不知道它内容是什么,我找它是为了完成我创造宇宙的伟大事业。”奇点说道。 第三十七章 琥珀藏(4) 琴室的门被那人一脚踢开,半敞开正好方便三人偷听。 冷萤瞧了眼室内,黄二斤连同椅子被人一脚踢翻在地上,横着躺在那里倒不下去也起不来。 他气急败坏地朝刚闯进去的那男子喊道:“你兄长家穷成那样,我收留云清泠在琴室卖艺赚钱,还收留错了?你们一家人怎么那么不识好歹?” “谁知道你收留我大嫂是不是别有用心?如果你俩没点什么,怎的我兄长家一没银子,那女人就跑到你这处来?谁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那男子指着地上的黄二斤,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黄二斤被他气到浑身发抖,又因为身体被绑着无法动弹,只得扯着嗓子道:“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没银子了也找我,人死了也找我。咋?我是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活着还债的是不?” “那你说,这昌县还会有谁杀我兄长?整个昌县的人都知道你因为好色丢了媳妇,若不是看云清泠长得颇有些姿色,你会收留她?”那男子越说越有理,质问的话一声高过一声。 “刘百两你这个傻子玩意儿,你兄长与大嫂都死了还不去报官抓凶手,跑到我这里闹什么?是!老子是跑了媳妇,但也不会看上你那独眼的嫂子啊!”说完,黄二斤还晦气地啐了一声。 觉着不够过瘾,他啐完后又说道:“别说老子说话不好听,你兄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云清泠为了还他欠下的赌债,跑过来求我给个地儿卖艺,结果他还挖了人家的眼睛。真是……什么玩意儿……” 门外的几人听了黄二斤说的这句话,互相看了一眼。 “看来,这黄掌柜方才没有说实话。”冷萤小声说了句。 那位叫刘百两的男子一听这话,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他扯起黄二斤的衣襟,将对方连同椅子一同带起,咬牙切齿道:“我兄长都死了,你还为了那女人泼他脏水。还有,云清泠方才明明就在你这处,你居然说她死了。老实交代,你到底将我大嫂藏在了哪里?” “县衙。”黄二斤无奈开口。 “你说什么?” “我说……”见刘百两一头雾水,黄二斤被扯得哑着嗓子道:“云清泠的尸体,刚刚才被抬走,你后脚就跑到我这里来闹了。” 见对方无半点开玩笑的模样,刘百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喃喃道:“你是说……那女人她死了?” 黄二斤点点头,并未接话。 “怎么会这样……”刘百两慌乱地摇了摇头,仿佛身边无人般开口道:“不过就被打了两下,怎……怎么就死了?” 话音刚落,门边一缕淡黄色身影朝他冲了过来,随即他只觉自己整个身体一紧,下一刻便腾空而起。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身体便又重重摔在了地上。 “哇啊……”他恐惧地惊叫出声,被摔后身体动弹不得,只能转动脑袋看向那人,惊惧地问道:“你谁啊你?干吗突然打我?” “你语气好些,她凶得很。”与他一同躺在地上的黄二斤,规劝道。 语毕,黄二斤便仿佛被人操控着一般,连人带椅在空中被迫转了个圈,随后直直落下。 黄二斤疼得龇牙咧嘴的,还不忘出声问道:“姑奶奶,您怎地又回来了啊?”语气里满是畏惧。 珊瑚没理他,而是看向那个尝试了几次也爬不起来的人,问道:“你和你兄长,居然敢打女人?” “你到底是谁啊?谁打女人了?倒是你……哎哟……使得些什么术法,扯得我生疼。”刘百两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慢慢爬起身,摸着腰间某处喊着痛。 冷萤与方骅这时也进了门,站至珊瑚身后。 “不是,你们都谁啊……”刘百两见又有两人走进琴室,哼哼唧唧地问道。 珊瑚是个急性子,没给问第二次的机会,手指微微动了动,就听见刘百两惨叫了一声。 “没打女人?那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珊瑚可不管对方声音多大,作势又要动手。 “我说什么了?哎……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其妙一闯进来,便拘着人摔来摔去。”正满心不耐烦回话的刘百两,突而看见冷萤手中抱着的螺钿紫檀阮琴,激动道:“云清泠的阮琴,怎会在你手上?” 方骅走上前,挡住刘百两伸向冷萤的手指,面无表情道:“手指不想要的话,可以继续伸着试试。” 见着一位看起来比自己高大,面容又格外冷硬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前,刘百两弱弱地放下手,开口道:“那把阮琴可是我大嫂的心爱之物,为何会在你身后那位姑娘手中?” 冷萤冷静回道:“那位黄掌柜,方才想将云清泠的阮琴占为己有,我只是暂代保管而已。” 刘百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对他们所问之事支支吾吾,不愿回答。 冷萤正准备给他一次机会时,珊瑚的手轻轻一抬,那刘百两便又张牙舞爪地“飞”到了半空中,“说不说?” 身在半空中的刘百两极度没有安全感,大张着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无济于事。 “是我兄长,我兄长动的手!”知道自己再不说实话,只怕今日是无法安全落地了,他最终闭着眼睛喊出了声:“我兄长疑心云清泠那女人与黄二斤有私,所以只要她来琴室卖艺,回去必定会被打上一顿。 话音刚落,他终于落了地。 “哎哟……” “你方才说你兄长被人杀死,是什么情况?”方骅开口询问。 刘百两下意识看了眼黄二斤,见对方被绑在椅子上,双眼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转头,对几人开口道:“我晨起去寻兄长有事,刚进门便发觉屋内有异,待走进兄长卧室一看,竟发觉他……他……”刘百两说到这里,眼里的恐惧油然而生。 “发现什么了?”冷萤着急问了句。 “发现他……被人用热烫的胶饴淋满了全身,烫得整个人皮开肉绽的。还有……那些糖液流进他的眼与口鼻,凝固后便堵住了。我第一次见着那具尸体时,差点没认出那是我兄长……” 第三十八章 琥珀藏(5) “活生生的人,被胶饴给烫死了?” 冷萤真的……第一次听见这种死法。 珊瑚不甚明白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道:“冷姐姐,胶饴是不是用来做糖人的?” 冷萤轻轻点头,珊瑚顿觉有些恶寒地砸了砸舌,“难怪一直未见云清泠的相公。真奇怪,俩夫妇同一天死亡。” 确实有些奇怪,娘子当街猝死,相公则在家中离奇死亡。 “那又为何要说是黄二斤动的手?”方骅开口问。 “这个……”刘百两眼神又开始躲躲闪闪。 黄二斤见状,不停在椅子上挣扎,开口对他们说道:“这夫妇俩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性情温吞。现在人死了还要赖上我,要我去哪里说理去?” 他说得分外委屈,仿佛自己与此事毫无半点关系。 冷萤如若未见过他古琴下藏着的东西,也许还会信他半分。但此时见他声泪俱下地诉着苦,只觉这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冷姐姐,此人可信吗?”珊瑚小声问她。 “不可信。”冷萤还未来得及回答,方骅在旁直接开口道。 珊瑚和冷萤同时看了过去,见方骅径直走至刘百两身前盯着人家,直盯得对方不自在地暗自朝后挪了挪。 然后拿起折扇将那刘百两的袖口,抬至所有人能看见的角度,开口道:“袖口沾有糖渍,你兄长不会就是你杀的吧?” “你放屁!”刘百两立即反应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方骅放下折扇,陈全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巴掌将那刘百两扇得晕头转向。 冷萤看得都觉着疼。 她以衣袖掩嘴,悄声和珊瑚说道:“我一直有件事搞不明白,为何每每有人骂方大人时,陈全未经请示便可直接扇人?难道是……护主心切?” “当然不是。”珊瑚也学她悄声道:“方骅这人睚眦必报又好面子,必定是他事先授意,但凡遇见有人骂他这事,不用请示便可直接动手。你看陈全那灵敏的反应,令人心疼不?” 原来如此,冷萤觉得珊瑚分析得甚有道理。 二人挨在一起悄声说着小话,方骅则又行至黄二斤那处,用折扇压下了他的头颅。 “哎哎哎,您……您到底想干什么?”黄二斤嘴上虽在抗议,但遇上方骅,他也无法挣脱,只能按着对方的心意动作。 冷萤与珊瑚闻声瞧去,这才懂了方骅这样做的道理。 只见那黄二斤发髻上沾着的东西,远看像一块琥珀,近看才惊觉是冷却后的胶饴,也就是做糖人所用的饴糖。 那饴糖冷却变硬后,令里面裹着的发丝清晰可见。 “说说吧,怎么回事?”方骅收回手,看着挣扎着坐直身体的黄二斤,与依旧满脸惊惧之色的刘百两,问道。 那二人同时低了低头,躲闪来自方骅锐利的眼神。 见他们不肯老实交代,方骅神情骤然变冷,大喝道:“陈全,搜!” “等等!”黄二斤见他这般霸道,大喊一声瞪着眼问道:“你凭什么擅自搜我琴室?一群外乡人,跑到我昌县肆意打骂,作威作福。我……我忍你们很久了!” “忍我们很久了?”方骅反问一句,嗤笑一声后立即拉下脸道:“那又怎样?” “你……”黄二斤从未遇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顿觉无言以对。 “大胆!你知这琴室背后之人是谁吗?敢对琴室出手,你们几个外乡人怕是活腻了。”刘百两见黄二斤败下阵来,顾不得自己双颊还是红的,立即呛声道。 “哟……”珊瑚见状,开口:“刚才还是杀兄仇人呢?这时候关系又好啦?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伙,对吧?” 黄二斤也不知怎的,竟差些点头赞同她的话,反应过来后才恼羞成怒道:“什么同伙,一个无知女子,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冷萤见对方对珊瑚太不礼貌,缓步走到他面前,语气与往常一样温和道:“无知?看来黄掌柜身上的弦丝拴得还是不太紧,让你说起话来才如此放肆。” 语毕,她动作随意地端起一旁的香烛,围着黄掌柜周身开始晃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黄二斤不停躲着那香烛,完全不懂对方为何有此举动。 方骅虽暂时猜不透冷萤的做法,但知她心性绝不会让自己吃亏,便也放心站在一旁看着。 倒是珊瑚,起初见着冷姐姐为自己说话,本来还挺开心的。可随着对方动作越来越怪异,她是越发看不懂了,“冷姐姐,你这是在干嘛呀?” 冷萤未回话,只是拿着香烛不停在黄掌柜周身绕圈,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作法一样,只让黄二斤单瞧着,便无端感到有些害怕。 他被吓到准备再开口骂人时,突觉身体某些地方变得特别烫,就像是有什么黏在自己皮肤上,不停往自己皮肉里钻着发烫。 “你……啊好疼,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黄二斤再也受不住那针扎一样的烫意,哀叫着问道。 冷萤怕他疼晕过去,及时收了手将香烛放到一边,表情无波问道:“这次,黄掌柜不承认,似乎都不太可能了。” “你,嘶……什么意思?”他双手还被绑着,所以只能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停扭动身体,缓解那深入骨髓的刺痛。 过了好一会儿,那热烫之意似乎好了一些,他才慢慢停下了动作。 直到身上的痛意离开,理智恢复,他才终于明白冷萤方才的举动是为何。于是瞳孔胡乱转动了几下,表情逐渐变得心虚。 方骅从黄二斤因为忍不住而叫出声时,便懂了冷萤所做之事的含义。 果然……这黄二斤还真瞒了不少事。 “他刚才说,你琴室背后靠山是谁?”方骅朝黄二斤问道。 “干卿底事?” “昌县县丞,张志?”方骅问了句。 此话一出,黄二斤脸色顿时一变。从心虚慢慢变为不可置信,他脸部肌肉僵硬地抖动了两下,最后恢复到面无表情,“不是!” “那就是了。”冷萤状似未听见他的反驳,转头对方骅与珊瑚说了句。 黄二斤眉头一皱,立刻否认道:“我说不是就不是,你们听不懂我说的吗?” 冷萤微微挑了挑眉头,对他道:“黄掌柜,下次撒谎时……最好控制一下表情。” 第三十九章 琥珀藏(6) “阿骅,好久不见!” 一温润男子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室内几人均侧目看去,见一位身穿青色常服,五官清秀的男子慢步走进琴室,正对着方骅微笑颔首。 见着来人,方骅也难得眉目舒展,开怀一笑迎了上去,“几年未见,张兄一切可好?” 来人便是方志,他们原本就要寻之人。 “一切都好,只是总怀念当年进京赶考时,在你府上借住的那段时日。”张志走至几人面前揖了一礼,才开口问道:“这几位是阿骅的好友吗?” “珊瑚。”珊瑚双手抱拳,还未等方骅介绍便开口道。 “陵县霞锦阁掌柜,冷萤。”冷萤两手交握抬至胸前,微微屈膝行礼。 张志见状,自我介绍:“昌县县丞张志,见过两位姑娘!” 寒暄完毕,他将目光转至好友,“阿骅此次光临昌县,是特地来看为兄的吗?” 他问话时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几人身后的黄二斤,扯着嗓子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收拢了过去,“县丞您……您来得正好,快救救小人哇,小人要被这几个人给整死了啊!” 张志这才看向几人身后,一个被捆在椅子上的黄二斤,还有看起来有些虚弱的刘百两。 “这是……”他表情微微有些惊讶,看向方骅。 “说起这个。”方骅看向他,眼神略微变得有些犀利,“方才我就想问,我们几人刚一进城,便听闻昌县一下出了两条人命。张兄现下应该正忙,怎么还得闲到这琴室来?” 张志应未想到,方骅会直接不理会黄二斤的控诉,反而问起命案之事,这让他稍稍有些防不胜防。 他愣怔一刹,随即恢复正常,“几年不见,阿骅一改往日青涩,性格越发沉稳内敛了。” “哼……”珊瑚在方骅身后与冷萤悄声道:“那是他没瞧见,这人朝姐姐你要炸饺子时的无理样子。” 冷萤也想起方骅找自己要萝菔饺子的样子,确实与现在严肃认真的样子不大一样。 方骅也不知听没听见珊瑚说话,就见他身形微微一动,清了清嗓音对张志开口:“这琴室是张兄助资开设的?” 耿直如方骅,当然不会选择与对方互相恭维,而是直接开口问起自己想知道的。 “正是。”见对方毫无客气寒暄之意,张志便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昌县地狭人稀,文人雅客不多,加之赋税……想将琴室经营下去极为不易。我身为昌县辅官,断不能置之不理。” 方骅微微点头,随之又道:“身为昌县县丞,理应明确知道,官吏是不可参与民间经商的。若犯,轻者革职,重者并坐举主。方兄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所以……”张志似乎并未被方骅吓到,他微微欠身小声与其耳语:“我此次既已大大方方前来,便是有一事想与阿骅商量。” “何事?”不管张志如何姿态谦卑,方骅依旧挺拔如松,不曾弯下一寸腰。 站直身体的张志,这才朝几人身后的黄二斤使了使眼色。 黄二斤虽懂了主子的意思,但此时的他无法站直身体,双手也无法顺利挣脱出来,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冷萤几人。 沉默许久的冷萤这才开口道:“珊瑚,将这二人解开吧。” 见是她说话,珊瑚只好不情不愿地动了动手指。 顷刻,黄二斤整个身体便松懈下来,他本想走两步来着,奈何被绑着太久,站起身的一瞬间便又瘫坐了回去。 稍等片刻,他才慢腾腾起身走到柜头,摸索了好一会儿,捧着一块镇尺大小的琥珀放在柜面上。 张志带着众人走过去、 在见那块琥珀的第一眼,冷萤便直觉它有些怪异。 这是一块成色极佳的琥珀,油润如玉、金珀光华。只是…… “这是……眼睛?”先探头去瞧的珊瑚,忍不住出了声。 几人围着那块透明度极高的琥珀,除了方骅、张志和黄二斤,全都被琥珀里的包裹之物吓到后退一步。 黄二斤见方骅并未被吓到,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双手托起那块琥珀递给了他。 “何意?”方骅并未接过琥珀,而是径直看向张志问道。 张志双眼与他对视,目光探究,“阿骅如果当作从未在琴室见过愚兄,愚兄便将此物赠予你。这块琥珀或许普通,但其内里包裹之物可是天下唯一,绝无二致的。”说完,他接过黄二斤手中的琥珀,试探性地想交给方骅。 “请问,琥珀里的这只眼睛,是否就是云清泠失去的右眼?”冷萤没忍住,带着些微愤怒问道。 初见这块琥珀时,她确实被里面的人眼吓得慌了神。待再次看过去时,她越看越觉得,这只眼睛与她方才见过的一只眸子极为相似。 她能认出,并不是她过目不忘,而是云清泠的眼睛实在太美了,不光是她,几乎所有惊鸿一瞥之人都会记在心里。 黄二斤暼了眼珊瑚后,才对她点了点头。 被他看了一眼的珊瑚倏地抬起手,被冷萤一下拦住,“等等,先听听他们如何说。”这才让珊瑚表情愤愤地收了手。 方骅自然也听见了冷萤方才的问询,神色冷了下来,“张兄还记得当年一同参加殿试时,自己说过的话吗?” 张志托着琥珀的手僵了僵,脸上温和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才又答道:“自然记得。那你呢,怕是早已忘了吧?” “什么意思?”方骅眉头微皱,似是不懂为何对方还能倒打一耙。 见对方是不会接下手中的东西了,张志将琥珀放至柜面上,这才收敛目光垂眼拍了拍袖口,温声开口道:“阿骅,我的人已经将琴室全部包围。如若你方才收了那块琥珀,此时或许你们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珊瑚听罢眉头一皱,即刻跑至琴室大门处,侧着身小心翼翼地朝门外瞧了瞧。 随即收回目光,轻哼了声道:“这位县丞大人,说话一向是这般托大吗?” 在走回冷萤身旁时,她手上的弦线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这位姑娘是何意?”张志不甚明白地问道。 “她的意思是,你的人虽多,但想突破我暗卫的‘结界’,还需得……再练一练。”方骅右手握拳,放至唇边浅咳一声。 下一瞬,陈全便押着一位身穿铠甲的弓兵,走至方骅身前,大声道:“大人,外面所有的人均已控制。” “将那些摊贩们放了。”方骅知他什么德行,铁定一激动将方圆三丈内能喘气地全都抓了个遍。 “是!” “你……”张志急了,“阿骅这样做,是否过分了些?” 第四十章 琥珀藏(7) “张兄想将我们射成筛子时,就不过分吗?”方骅说话,一向是不留情面的。 自知说不过对方,张志便不再开口。 一旁的黄二斤一改初见时畏畏缩缩的模样,从柜角后走出,挡在了张志身前。 在场所有人顿时进入剑拔弩张的状态,倒是让站在最远处的刘百两有些看不清目前的形势了。 在大家都沉默许久后,他实在没忍住弱弱地问了句:“为何兄长要送去沈公子那处的琥珀,会出现在黄掌柜琴室里?” “果然……”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大着胆子指着黄二斤开口道:“就是你杀了我兄长!” “能不能别追着我一个人咬?快别在这里凑热闹,往边儿去!”黄二斤不耐烦地驱赶他。 “沈公子又是谁?”这个人,倒是引起了方骅的注意。 “税课司大使沈岁之子沈无尽,昌县出了名骄横跋扈的公子哥儿。”张志回答完他的问题,随后又道:“云清泠的相公刘富贵,赌徒一名。欠了沈无尽一大笔印子钱还不上,才想着投其所好,做出此等孽事。” “这……县丞大人说得也不全对。明明是那沈无尽息钱要得太高,才导致我兄长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落得人财两空。那人就是个饕餮,但凡沾上点,便再也没有好日子可过了。”刘百两略微心虚地反驳了几句,将所有罪责全算在沈无尽头上。 “沈无尽固然可恨。但你兄长若不去滥赌,不起这贪婪之心,又怎会步入他的圈套?还亲手残害了自家娘子,真是个畜生!”黄二斤没了那些痞气,说起话来也是有板有眼的。 冷萤见自张志到来,便彻底脱胎换骨的黄二斤,才明白了这人方才就一直都在与他们演戏周旋。 那她方才在古琴下无意间翻到的,还有他亲手从柜头拿出来的恐怖之物,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她,珊瑚也有同样的疑惑。只是她们选择先在一旁观察观察,看这几人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其实,从方骅并未让陈全为难张志手下时,她们便知这人已瞧出了其中的猫腻。 “所以,张兄方才的行为,只是想试探一下小弟?”方骅开口问道。 听他这般问,张志便也不再隐瞒。 他表情不再带有审视意味,而是率直地承认:“阿骅,实在是对不住。如今昌县乱作一团,是敌是友我已无法轻辨。加之,你刚踏进昌县便发生了命案,所以我不得不让黄掌柜朝你们试探一番。” 冷萤听出了他弦外之音,出声问道:“那古琴暗格里的断指琥珀,也是黄掌柜故意放入的?” “那倒不是。”黄二斤笑眯眯地看向她,回道:“那块断指琥珀,是我从刘富贵家中偷来的。故意藏在那里,是为了引诱某些有心之人。谁知冷姑娘竟如此敏锐,一进琴室便朝那处看去。” “所以你就更加怀疑我们了,是吗?”冷萤问了句,随后解释:“并不是我敏锐,而是那张古琴就像是刻意摆在那处,上面的花纹也甚是古怪,让人一进琴室注意力便会被它吸引。” 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黄二斤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便连连点头,最后还很是害羞地笑了一下。 “他在害羞什么?”珊瑚只觉那黄掌柜她是越看越不顺眼,“有什么可害羞的?” 冷萤朝对方含笑点了下头,眼神却示意珊瑚不可这般无礼。 “有心之人?”方骅明显对这四个字起了兴趣。 “是。探子来报,说最近有个私贩活体琥珀的人,会自陵县而来,于今日到达昌县。这人不日便会与沈无忧联系,所以为兄才这般草木皆兵。”张志据实以告,不再对他们有所防备。 “我便是从陵县过来的。”方骅瞳孔微动,眼神却有些许散漫地说道。 看见他这个样子,冷萤便明白了,这人正努力在脑海里将整件事情拼凑还原。 随之,方骅回过神问道:“所以,张兄的探子并未告知此人是谁?” “并未。”张志极为认真地回他,“我接到的密报,上面只说陵县的知县被杀,典史贪污,师爷告老还乡。并说……”他看了眼冷萤,止住了话头。 冷萤柔声开口:“张县丞但说无妨。” 张志点点头,这才又开口道:“说是陵县霞锦阁的掌柜,勾结陵县典史与某些贪墨官员,企图私贩大漆,被人发现后逃出陵县,直奔昌县而来。还说……与她同行的,便是此次与沈无尽私下有往来的人。” “那人是谁?找出来让我拔了他的舌!”珊瑚一点就燃。冷萤还没来得及替自己叫屈,便开始控制起珊瑚暴怒的情绪。 方骅冷笑一声看了眼琴室外,才对张志说道:“张兄,你那几名探子,怕是要换一换了。” 点了点头,张志表现得很是郁闷道:“这探子跟了我好几年,我本从无一丝疑心的。但此次见了阿骅与这二位姑娘,便觉自己还是太过于轻信身边之人了。” “也许是背后的人太过于强大呢?”方骅暗示他。 张志心有余悸抿紧双唇,似在考虑他说的这句话,随后正想问什么,方骅又开了口:“此次陵县大漆案过于复杂,在这里不便多说。但张兄最好从此时开始,对身边所有人都要抱有一丝防备之心,包括我们。” 冷萤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珊瑚则是将脸朝一旁看去,不想参与他们的谈话。 “这……”张志有些为难。 “所以,这次的命案我不会参与衙门调查,但也不会坐视不管。”方骅想了想,对张志道。 “那你是预备……?” “张兄无需对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就当我们是几位行商之人,出门做生意路过昌县罢了。”方骅告知。 “可以是可以……”张志颔首,随之又将目光转向黄二斤与刘百两,“但是他们……” “我今日眼瞎了。”黄二斤机灵地一转头,开始随便拿起什么东西,擦拭着琴室里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我哥……”刘百两还想着为自家兄长申冤,在接触到方骅黑沉沉的双眼后,自动转开了话题:“那阮琴咋办?” 黄二斤正准备开口,在瞟了一眼冷萤后,又默默闭嘴。 “说起这个……”冷萤想起了一件事,看向黄二斤与刘百两道:“你俩身上的胶饴是否该说明一下。” 她话音刚落,黄二斤便放下捏着的东西,随手在裤腿处擦了擦手心的汗,嘴唇渐渐发白,“这就要……从我昨夜‘见鬼’说起了……” 第四十一章 琥珀藏(8) 他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气氛顿时陷入诡异当中。 “见鬼?”方骅问了句。 黄二斤点点头,表情骤然变得神秘起来,仿佛接下来说的话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一般,他示意大家靠近他一些。 几人都配合地朝他走近了些…… 只是方骅皱了下眉头,不耐烦道:“大大方方地说,你再小声那鬼也听得见。”说完,硬犟在原地,不肯移动半步。 见在场脾气第二不好的人快要发飙了,黄二斤只得老实待在原地,乖乖讲起昨夜遇见的诡异之事。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抚摸包裹着独眼的琥珀,右手捋了捋下颌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开口道:“昨夜,我本是听从大人的吩咐,去将刘富贵家中那些人体琥珀悄悄偷拿出来的。” “结果……” 这黄掌柜讲话也是一惊一乍,还特意停在关键之处卖个关子。 珊瑚发现后慢慢抬起手指,对方瞄了一眼赶紧加快语速,“我偷溜进刘富贵与云清泠家中时,只看见刘富贵一个人躺在床榻上,仿佛早已熟睡。” “然后呢?我兄长那时还活着吗?”刘百两也被吸引了过来,神情紧张地问了句。 “你的兄长,那时身体至少还是完好无损,并未有你说得那些胶饴,或被烫至皮开肉绽的模样。至于是不是活着的……我好歹也算个贼,着实不敢靠得太近瞧哇!”黄二斤很是无奈地说了句。 “你也知自己是贼?居然还敢去我兄长家偷东西。”刘百两仿佛终于抓到了他的错处,理所当然地责问道。 “鬼呢?”方骅无甚耐心,没等黄二斤回嘴,便开口截断。 冷萤在旁瞧了他一眼,发觉他对这只“鬼”格外关注。 “马上来,马上来。”黄二斤声音隐约变得低沉,“随后,我便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少年。”他抬手比了比,大约至珊瑚耳骨这般高,“从我身边一晃而过。” “少年?” “对,可恐怖了。这少年散着一头白发,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黄二斤眼底浮起一丝恐惧,无心再故作神秘。 “散着发,你怎知就一定是一位少年?”珊瑚不解地问了句。 “当然知道。”黄二斤小声道:“我本来拿到琥珀准备直接就撤的,结果一转头,直接对上了一双白色的瞳孔,和那只鬼……少年打了个照面,给我吓得转身就跑了。” “白色瞳孔……”冷萤喃喃一句,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那少年,好像一直想抢我手中的琥珀,我拼死护着逃出了刘富贵的家,才侥幸保住了一命。”黄二斤抚了抚胸口,似乎到现在都还有些后怕。 “这就是你所说的“鬼”?方骅语气颇有些失望。 “难道不是么?那少年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的模样,不是鬼还能是个啥?”黄二斤见他不信,开口反问道。 冷萤看向他,冷静道:“不管有鬼没鬼,黄掌柜还是没说清身上的胶饴是如何沾上的。” 经她提醒,黄二斤似才忽而想起自己正事还未说,不好意思道:“那……那少年会飞的。我躲他时,总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持续掉下来。当时情况太紧急,现在想来,那东西掉在我头顶时,还隐隐有些发烫呢。” 随之,他夸张地一拍手,凑近小声问众人:“你们说,当时我头顶上会不会……还藏着一个人或者鬼呢?” 微风将琴室的门吹动了,黄二斤在问完这句话后,琴室的大门忽而“吱呀”一响,在场的人都未被吓到,倒是刘百两被吓得大喊了一声。 “我……我也是……”他颤抖着声音,抬起惊恐不定的瞳孔,语意模糊地对众人道。 “什么意思?”张志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崩溃,上前疑惑地问了一句。 刘百两颤抖着手撩起自己的衣袖,抖动双唇道:“我昨夜去兄长家,也见他和衣躺在床榻上。还未完全走近,便突见梁上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我被吓得赶紧往外跑,回到家,才发现衣袖上也沾上了这东西。” “你半夜去你兄长家作甚?”珊瑚开口问道。 “梁上……”黄二斤喃喃自语,眼底的惊惧又开始蔓延。 刘百两被珊瑚问噎住了,磋磨了半天不见张嘴。 “快说!”珊瑚大喝一声,将刘百两吓得一抖。 “我……”他抬眼极快地瞄了众人一眼,又低下了头小声道:“去偷琥珀……” “呵!一个丑玩意儿,居然这么多人抢着要。”珊瑚听罢,发觉这些人活着简直太无聊。 “为何要偷你兄长的东西?”方骅问他。 心虚到不敢抬头,刘百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黄二斤手边的琥珀,“想偷我大嫂的眼睛。我听闻有一神医,就在离昌县不远处的山顶上。我想将大嫂的眼睛治好……” 众人愕然,谁也未曾想到,对方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终归是冷萤未忍住,问了出来:“既这般敬爱你大嫂,为何方才又要那样污蔑她?” 刘百两总算将头抬了起来,他瞧了黄二斤一眼没说话。 “不是,你看我干吗?都说了,我和云清泠之间清清白白!”他双眼一瞪,随后对另外几人说道:“我都懒得说,他那是敬爱吗?明明就是觊觎自家大嫂。” “你……你胡说!”刘百两不甚有底气地回了句。 “我胡说?云清泠每每过来弹琴时,你躲那巷口偷看,是以为别人都眼瞎了吗?”黄二斤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一口气将他那点小心思全都抖了出来。 见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人给发现了,刘百两也不再隐瞒,开口道:“我兄长从未怜香惜玉过。云清泠自嫁过来,从来都是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但凡她有一点不顺我兄长的意,不是被打就是被骂。” 珊瑚气不过,插嘴道:“能不能找人把那刘富贵救活,让我再烫一遍?” 知她生气,冷萤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肩膀。 叹了口气,刘百两继续道:“我原本只是觉得她可怜,后来慢慢地……就有了别样的心思。谁知云清泠半点不理我,只日日往琴室跑,所以方才我才会那样口不择言……” “岂止口不择言,你那般说,完全就在破坏云清泠的清誉。”冷萤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错误。 刘百两自知理亏,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你们有没有发现,在他们的供词里,有个人一直未曾出现过吗?”方骅看向所有人,开口问道。 “大人是说……云清泠?”冷萤立即懂了他的意思。 第四十二章 琥珀藏(9) 张志也反应过来,朝那二人问道:“你们昨夜进入刘富贵家中时,没看见过云清泠?”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相公在家中被杀,身为娘子的云清泠却不见踪影。甚至第二日,还如常出现在闹市中弹琴卖艺,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张志朝在场的另外几人问道。 “云清泠是逃难来此的,在昌县应该没有亲人。”冷萤分析,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朝刘百两问道:“她在昌县可有至交好友?” 刘百两再次摇了摇头。 这样吗? 那云清泠的死,会不会也与昨夜发生的一切有关?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夫妇俩一先一后离奇死亡。 “阿骅,为兄要回官署了。今日之事我还得回去向知县禀明,这二人我要带回去问话,你们……” “张兄不必考虑我们,这昌县甚是热闹,我们正好去逛一逛。”方骅对他说道。 张志听罢,朝冷萤与珊瑚点了点头道:“那,各位自便!”说完,便让手下将黄二斤与刘百两带走,自己也告辞离开。 出了琴室大门,三人继续在昌县集市上逛着。 “冷姐姐,你觉得张志说话可信吗?”珊瑚挽着她,瞧着摊贩上的小玩意儿,有一句无一句地与她说着话。 “大人认为呢?”冷萤转头问方骅。 他俩是同年,自己并不了解张志这个人,所以不作评价。 方骅背着手走着,目光看向前方,想了许久才道:“万事留个心眼,总好过无端相信旁人。” 说完,他将目光移至珊瑚身上。 珊瑚见他看向自己,板着小脸问道:“看什么看?一个大男人天天盯着人家姑娘,知不知羞?” 方骅双眼倏然一闭,仿若实在没眼看,稍后将目光转至冷萤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有些人正不正常,不是从外表能瞧出的。” 冷萤很是无奈,这两人只要没外人在旁,抓着机会便要互嘲几句。 她从一开始当和事佬,到现在已经放手让他们任意发挥了。 “要去刘富贵和云清泠家中瞧瞧吗?”她想了想,开口问互瞪的两人。 方骅停下脚步轻扯嘴角,用眼神示意她们,“已经到了。” 不知是不是县衙已有人来过的原因,此时刘富贵门前静得出奇,并不像刚发生命案后的现场。 偶有人路过,也只是掩着面快速走开,不敢多停留半步。 几人推开房门,一股甜腻的气味直冲进几人的鼻腔。 一口大铜锅倒扣着摆在堂屋中,旁边散落着麦秸与一把铲子。炉子里还有未烧完的廉价木炭,这些应是刘富贵出门做生意需要的器具。 “这是……”冷萤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琥珀色的块状物。 珊瑚凑过来问道:“这不是硬掉的胶饴嘛,我认识。” “这不是胶饴。”冷萤站起身,举起手中赭黄色块状物给二人看,“胶饴冷却后里面会有大量气孔,这块没有。且这东西触感油滑,闻起来有蜜粉的淡香,并不似胶饴的甜腻气味。” “那这是啥?”珊瑚将东西将在手中,闻了闻。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黄蜡。”冷萤微微偏头,看向满地赭黄碎片,总感觉黄蜡这东西出现在此处,好似有些突兀。” 方骅听罢,低头看向地上如繁星一样大大小小的碎片,开口道:“这般说来,那地上这些,应该全都是黄蜡了。” “全都是?”珊瑚目光顺着地面扫视了一圈,惊讶道:“这得浪费多少银两?” 这就是冷萤想不明白的地方…… 一个卖糖人的小贩,还欠着高额印子钱,娘子都只能靠卖艺来贴补家用帮相公还债。 黄蜡此物,来源特殊,提炼过程更是复杂。现下已过了蜜蜂大量分泌蜂蜡的季节,一个寻常百姓,家中存放如此大量的黄蜡,本就不是一件寻常事。 “除非……”冷萤侧头想了想,说道:“这夫妇俩其中有一个,认识能大量接触到黄蜡的人。” “没错。”方骅点头,指了指卧房道:“或许,那里面会有答案。” 三人一走进卧房,看见的便是满榻的糖渍,和同样满地碎裂的黄蜡。 这两种平时并不会放在一起使用的物品,因为颜色相近,竟奇迹般地在这间房子中融为了一体。 冷萤仔细打量房中的摆设,发现一切都挺正常。如果不是那些碎裂黏腻的东西,这里看起来并不像才死过人。 “那是什么?”珊瑚突然手指着房梁,朝他们问道。 冷萤与方骅一同抬头看去,并未看见有任何东西。 见他们同时疑惑地看向自己,珊瑚碰了碰自己腰间,随后抬起右手,手中的弦丝直直射向角梁处。 她如同放风筝一般,扯着手中的弦线动了动,示意冷萤与方骅看向那处。 直到这时,他们才看清被珊瑚弦线扯着的一道银白色的光线。 “那是……”冷萤只觉有些眼熟,“琴弦?” 微微点头后,珊瑚这才收回自己放出去指引的弦丝。 “冷姐姐,你说琴弦怎会跑到角梁上去?”珊瑚不甚明白地问道。 冷萤也并不清楚。 “或许是拿来承重用的。”方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琴弦的张力与韧劲,如果用来承受一般的小物体,还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是人呢?”冷萤想了想,随口问了句。 方骅与冷萤正分析案情,珊瑚在一旁安静听着,脚无意识踢着地上的黄蜡碎片玩。 一不小心,碎片突然被她踢飞至床底。她顺着看过去,却猛然发觉床底有暗影闪动了一瞬。 歪头看了眼身旁表情严肃的两人,她并未声张,而是脚步缓慢地行至床榻旁。 走动的同时,弦丝已随着她的动作出现在指间,蓄势待发。 那暗影晃动一次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是她眼花了? 她双脚停在床边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弯腰,一把拉开床帏。 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时,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一下子撞进她的眼帘,差点与她脸贴脸。 迅速拉远距离,珊瑚这才看见一个白发、白肤、白瞳的少年朝自己袭来。 好在她反应极快,侧身一闪…… 那道白影便顺势直冲冷萤与方骅而去。 混乱间,回过神的冷萤,只看见一对白色的眼瞳在她眼前放大,扩散。 “冷姐姐,小心!” 第四十三章 琥珀藏(10) 珊瑚担心地大喊声,与白瞳主人的身影一起到来。 冷萤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见一披头散发的白发少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与自己只有一臂的距离。 那少年的肤色白到透明,五官立体,深邃的眼眶里有一双灰白的眸子。 他发丝纷飞,桀骜不驯地朝他们呲牙咧嘴,身子却怎么也无法朝冷萤移动分毫。 微微侧身,冷萤看了眼少年身后。 只见,珊瑚正表情焦急地伸长双臂,手指不停晃动着,试图控制住那少年的力量。 “方骅,你睡着了吗?扇他啊!”珊瑚见方骅收回折扇,压根没准备帮她,愤怒地嚷了一声。 “这孩子……”冷萤看向白发少年,有些犹豫要不要动手。 很明显,他便是黄二斤口中所说的那只“鬼”了。 只是…… 冷萤瞧了眼少年的穿着,上衣东破一个洞,西挂一条布便算了,下身的裤腿居然有一边的裤脚还被扯断了,露出他白到不正常的小腿。 虽说现下并不冷,但这穿着确实有些“清凉”。 她想,方骅应该也是见着这少年的穿着打扮,刚刚才选择没有着急动手的。 少年身后的珊瑚,似乎也发现他们不太对,不停晃动着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 在那少年还未反应过来时,只听见“砰”的一声,因为不受力,他整个人滞空了一瞬,下一刻便倏地摔在了地上。 一般人这样硬生生地摔下去,少说也得缓一缓再起身。 这少年却不一样,身体刚碰着地面,便矫健地一跃而起,仿佛不知道疼一般。 见他站起身后并未再攻击他们,眼神虽带着畏惧,但更多的是不屈。 冷萤问道:“你是谁,为何潜伏在刘富贵家中?” 少年没有回她的话,瞪着一双灰白眼球在她与方骅之间来回扫视,仿佛也在打量他们。 珊瑚走上前,对冷萤道:“冷姐姐你无须对他客气,要小心他突然袭击。” 冷萤点点头,再次问那少年:“你是刘家人?” 少年眼中的防备并未减弱半分,但好歹是朝几人摇了摇头。 “那为何无事要趴在人家床底下?”方骅观察了他好久,才开口问道。 令人尴尬的一幕发生了,或许因为方骅本身的气势太足,那少年不仅没有理会他的问话,甚至连眼风都没有给半缕。 “你……”方骅见状,上前一步准备再次开口。 这时的冷萤,终于发现了少年的不对劲。 她拉住方骅,状似无意地小声道:“这少年似乎不会讲话。” “什么?”珊瑚在冷萤说话时,便悄悄凑过来偷听了。 她刚一听反应有些大,顷刻便发觉这样不太好,又压低声音道:“难怪他一直不理人。” 方骅再朝那少年说话时,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冷硬,“你可以听见吗?” 少年依旧不理他。 直到冷萤又将方骅的问话重复了一遍,那少年才看向冷萤,点了点头。 方骅见状神色微微下沉,冷萤对着他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谁让他总板着一张脸呢? 见她有些得意的模样,方骅微勾唇,冷笑一声道:“小孩而已,我才不会与他一般见识。”随后别扭地朝她道:“你问问这小孩,为何会在此处。” 冷萤点头,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少年。 见他一脸不惧地瞪着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心里想着他应该不是昌县本地人。 慢慢地,她将目光转向少年的脖颈处。 这是…… 半遮半掩在衣襟下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方骅、珊瑚,控制住他!”冷萤突然开口。 另外两人也非常配合,她话音刚落,那少年已经被缠得满身都是弦丝了。对方正奋力挣扎,一把流光溢彩的折扇挡在了他眼前。 见少年已被完全控制住,冷萤这才放心朝他下手。 在不触碰到对方身体的情况下,冷萤小心地将少年脖颈上挂着的东西拿出,仔细瞧了瞧,这才惊艳道:“居然是西域的七宝璎珞!” 这七宝璎珞价值不菲,更何况这少年所佩戴的更是珍品中的翘楚。冷萤见用七彩宝石串起的璎珞下,还垂着一块螺钿镶嵌的忍冬花纹样吊坠。 只是忍冬花藤上好似有一处破损,让原本对饰物就格外敏感冷萤,第一眼便发现了这处小瑕疵。 一旦这处小瑕疵让人瞧见,整条璎珞看起来都没那般亮眼了。 “呜呜呜……”少年见冷萤碰了自己脖间的璎珞,表情开始变得极度恐慌,嘴里也不停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冷萤猜想这条璎珞应该对他很重要。 于是她收回手,诚恳地看向少年,对他说道:“对不起,擅自碰了你的东西。但我是一名匠师,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可以帮你将这条璎珞修复好。” 情绪已经完全染上怒火的少年,自然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 他抬起未被束缚的右腿,使出全身力气想朝冷萤踢去,瞬间便被方骅控制在原地。 “我真的没有恶意。这条璎珞,应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人送的吧?难道,你不想让它恢复到最初的亮丽吗?” 冷萤自小便得了一种“病”,见不得那些华美的饰品与摆件上有瑕疵。如若让她瞧见,她必定会想方设法将那东西修复好。 许是因为她语气格外真诚,冷萤眼见原本像只白毛斗鸡一般的少年,慢慢不再那样暴躁了。 他放下高耸着的肩膀,被气到飞起的额发也稍稍塌了些。冷萤这才慢慢伸出手,试探性地朝他颈间探去。 虽那少年不再气势汹汹,但在冷萤的手快要接触到他脖颈时,方骅突然开口:“我来!”随即手一扫,那条璎珞便出现在他手中。 原本安静的少年,察觉到方骅的动作,气愤地对着他龇了龇牙。 眼见对方额间那几根白毛又要竖起,冷萤眼疾手快地将璎珞自方骅手中接过,然后举起说了句:“很快的,稍等片刻。” 那少年这才泄了气,任由珊瑚将他束缚住。 他的目光从不敢与冷萤对视,到渐渐被她的手法所吸引,最后竟看入了神。 第四十四章 琥珀藏(11) 冷萤从自己随身背的包中,精挑细选了一块已打磨成薄片的夜光螺片。 随后拿出刻刀,没有临摹便手法娴熟地拉出忍冬花藤的轮廓。 “冷姐姐,这么细的花藤,你随意划两下便初绘其形,手法也利落了吧?”珊瑚见那少年看得极为认真,便悄悄收回弦线,蹲到冷萤身边双手托腮地随意赞了句。 冷萤眼未动,手未偏,只含笑道:“对手艺人来说,这只是浅层的手法。我相信,换作任何一位用过心的手艺人,图样再繁复些也是不在话下的。” 珊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一边欣赏,一边玩起了自己的发尾。 倒是那少年,白色的眼瞳随着冷萤的手指翻飞,见一根细细的铜丝被她灵巧地运用自如,还有那薄薄的砂纸居然可以将螺片打磨得如此光滑,狠厉的表情居然表现出几分惊奇。 方骅的目光一直放在冷萤身上,直到他余光察觉到那白发少年动了动,立刻警觉地看过去,才发现对方只是看得太过投入,慢慢蹲至冷萤身边。 “想试试吗?”冷萤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发现那少年与自己视线接触的下一瞬,便飞快撤离了目光,随后极快地朝她摇了摇头。 冷萤也不强求,虽说螺钿打磨讲究慢工出细活,但那条璎珞破损并不大,不一会儿,她便将打磨好的螺片镶嵌至破损处。 还顺带将整条璎珞擦得锃亮。 再次将璎珞还至白发少年手上时,那忍冬花吊坠上已看不出任何破损,整个焕然一新。 少年双手接过璎珞,小心翼翼地举起仔细瞧着。那忍冬花上的璀璨荧光被日光一照,径直反射到那少年的白瞳上,直晃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冷萤正想问他是否满意,那少年垂下目光,从自己破破烂烂的兜里掏出一个物件儿递给了她。 “这是……” 冷萤只觉手中一凉,还来不及看对方递给她什么,那少年便趁几人不注意,两脚一蹬瞬间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少年的速度之快,连方骅一个习武之人都未瞧清他是从哪处离开的,人便没了踪影。 手上的东西微凉,冷萤低头看了眼,发现是用青竹做成的一条小蛇。小蛇活灵活现地在她手中摇头摆尾,企图吓唬几人。 可惜,在场的三人没一个胆小的。冷萤更是将竹雕蛇提起,晃动一下蛇身,让它的尾巴摆动得更加灵活。 “这少年的手挺巧的。”她赞了句。 “是挺巧的。”方骅应了声,随后道:“不过也洗脱不了他的嫌疑。” 冷萤仔细瞧着手中的竹雕蛇,发现其中有一连接处并不太灵活,若有所思地应道:“你说得没错。你们看……” 她随手取下发簪,朝那条竹雕蛇的某个连接处戳了戳。 忽而,一小块赭色的巢丝掉入她手掌心。 “这是……”珊瑚眯着眼睛看了好半晌,随即侧过头睁大眼睛看向冷萤:“什么?” 冷萤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告诉她:“这是蜂巢的一部分,但应该是被熬煮过的蜂巢。” “你怎知是被熬煮过的?”方骅不甚明白地问了句。 见两人均一脸不明,冷萤指着满地的黄蜡对他们道:“这些黄蜡,便是用蜂巢熬制而成。” 将手中的黄蜡捏开,她继续为他们解惑:“将蜂巢加热,待里面的原料融化后,再搅拌过滤杂质,等其凝固便是黄蜡了。这条竹雕蛇上的蜂巢残留,应是熬制蜂巢时沾上的,所以颜色看起来才会格外深一些。” “原来如此……”珊瑚也不知听明白了没,胡乱点了个头道:“可是,我总觉得那少年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看着她懵懂的模样,冷萤淡笑道:“不要太快下结论,外表不能当成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当然,我也希望他不是。” “是啊……”方骅将目光转向珊瑚,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看,方大人也这么说。”冷萤再次向她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珊瑚将脸转至别处,表示不接受方骅的劝导。 见对方拒绝与他们谈话,冷萤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那接下来怎么做?” 方骅环顾四周,说道:“刘富贵尸体已被抬走,这房间应该也查不出什么了。不如,我们先去找落脚处休息一下?” “大人,你可以去官驿,我和珊瑚另找地方歇脚就行。”冷萤盘算着。 毕竟出门在外,还需得控制银钱的用度。 却见对方摇了摇头,对她道:“不去馆驿了,还是谨慎些吧。昌县的水并没有比陵县的更清。如要泥而不滓,还需敬而远之。” “那大人的意思是?”冷萤问。 几人朝门外走去,方骅替两位姑娘开门,顺嘴回道:“我已让陈全在昌县找好客栈。放心,宿费我出。” “那就多谢大人了!”冷萤倒是一点不客气,笑眯眯地开口道谢。 走出大门,看着外面依旧毒辣的日头,珊瑚开始不停晃动冷萤的胳膊,嚷着要去吃冰酪。 见她另一只手攥着袖子不停扇着风,冷萤本想拿出手帕替她擦汗,无意间一眼,竟自珊瑚翻飞的衣袖处,看见东南方墙角边居然躲着一个人。 “大人。”冷萤朝方骅那处移动了两步,小声提醒。 见她行事谨慎,方骅未动声色地靠近她,便听见她说:“可能又要辛苦陈全了。”说完,她装作给珊瑚擦汗,顺带用手指了指墙角处。 一旁的珊瑚本是发现了不对劲的,但见冷萤拿着手帕朝自己伸过来,她满脸信任地用脸接着,结果对方只是拿着手帕胡乱在她脸上抹了两下,便又收了回去。 “冷姐姐!”珊瑚即将发作,却见冷萤与方骅一同看向她,才明白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 见那人又悄悄从墙后探出一点脑袋,方骅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陈全下一瞬便站在了那人身前。 “啊呀……” 那人似乎被吓到了,还未等陈全开始动手,便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那嗓音柔弱又纤细,分明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第四十五章 琥珀藏(12) “壮汉,别……别杀我,妾身只是路过而已……” 陈全看着他以为的土匪,居然是一位穿着素净的妇人,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将她压住。 这时,冷萤走上前来。 陈全见状,立刻闪身走开,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这位娘子,躲在此处是为何?” 那妇人方才被陈全粗犷的气势吓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冷萤见状上前轻手扶起她,待对方站稳后,方才轻声问道。 “我……”妇人目光闪躲着,不肯看向他们。 珊瑚见状,娇声喝道:“快说,不然他会对你动手的哦。”说着,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方骅。 无端被扯进来的方骅并未开口,冷冷的目光看向珊瑚,直看得她慢慢移到了冷萤身后。 见那妇人被珊瑚的一句话吓得缩了回去,躲着所有人,冷萤无奈开口道:“小姑娘爱说笑,娘子不要见怪。” “你……”见眼前几位并不像坏人,妇人思索片刻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们是谁?怎么会从阿泠家中走出?她相公的尸体刚被县衙的人抬了出去,你……你们就出现了,这……这也太巧了吧?” 这妇人虽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对几人格外忌惮的样子。但表达的意思,冷萤也算是听明白了。 于是,她摆出自认为最平和的表情,轻声问道:“娘子与云清泠的关系似乎不错,是来此处寻她的吗?” 妇人重新抬眼看了她一瞬,又垂眸无声地点了点头。 冷萤见对方穿着并不华丽,发间的装饰也只有一支银簪,整个人看起来柔柔弱弱,仿佛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已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那她要不要将云清泠已死之事,告知给这位妇人呢? 关系一般的人,如果得知这家死了人,必定会先躲得远远的。而这妇人胆子这般小,还敢独身前来,从侧面说明了她与云清泠的关系肯定是不错的。 就当冷萤考虑,要不要将云清泠死亡之事告知对方时。 那妇人见了冷萤的神色,原本楚楚可怜的眼眸里闪过几丝悲哀,随后问道:“阿泠她,是不是出事了?” 冷萤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见她不再躲闪自己的目光,眼底并不全是柔弱,还有想知道好友状况的坚持,冷萤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发生什么了吗?方……方才我听见隔壁的阿婆回来说什么……云娘子摔倒。是不是她真遇见什么事了?”那妇人一听好友出事,情绪顿时激动了起来。 “云清泠,她刚死在琴室门口了。”毫无波澜的男声从冷萤背后传来,不用猜她便知道是那位铁面无私的方大人。 “什么?阿泠她……死了?”那妇人倏然揪住冷萤的袖口,扯着她的衣袖不可置信地问道。 “哎呀……”珊瑚上前,用力将两人分开,“你扯冷姐姐干吗,力气很大耶!” “没事的,不要紧。”冷萤示意珊瑚自己无碍,顺势走上前拉住瞬间慌乱的妇人。 被冷萤温热双手拉住的人,眼底的泪水顷刻而出,嘴里喃喃地念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有一天要出大事的。阿泠她,早些听我的就好了。早些听我的……” “为何会出大事?”冷萤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抢先问道。 那柔弱的妇人,一只手抚向胸口,仿佛是在强迫自己平复心情。 冷萤也不急着追问,见她情绪恢复一些后,又才问道:“娘子说的,是刘富贵动手打云清泠之事吗?” 妇人眼神微微诧异,似乎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知道这等秘事,接着开口道:“两位小姐,还有这位公子。妾身姓周,与阿泠因琴相识,只不过妾身喜古琴,阿泠却独爱阮琴。” “阿泠她,只有在弹琴时,才会忘记自己所受的痛苦……”周娘子说起云清泠时,表情是怜惜的。 珊瑚实在不懂她们是怎么想的,开口问道:“那她为什么不逃?” “怎么逃?”周娘子抬眼看向她,眼神不再畏惧,变为深深地悲痛,“她孤苦无依地离开家乡,刚到昌县便生了病。若不是刘富贵出手相助,请人为她治病,只怕她早就死在了昌县城门外的一个角落里了。” “这和她离开刘富贵有什么关系?”珊瑚还是觉得很是不懂。 “这位小姐你不明白。阿泠自小家教严谨,断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周娘子见对方是位小姑娘,大约不明白她们的无奈,只好解释道。 珊瑚虽还是不懂,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周娘子点头继续道:“刘富贵求娶阿泠时,她虽然并不喜欢他,但想着自身没什么能报答人家的,便也无奈答应了。所以,单单为了报恩,阿泠便不会选择离开。” 虽然有些理解周娘子话中的意思,但珊瑚还是觉得这做法有些奇怪,“可那个男人都动手了,再谈报恩,是否显得太过迂腐了。” “小姐说得也没错。”周娘子叹了口气道:“起初阿泠是想,一个能对落魄之人伸出援手的人,会有多坏呢?所以在刘富贵前几次动手时,她都选择原谅了他。” “原谅一次,就是给了对方无数次施暴的机会。”冷萤忍不住,开口说了句。 周娘子看着她,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后来刘富贵下手一次比一次更狠。有好几次阿泠被打得受不住偷跑到我这里,被找回去后又继续挨打。我好几次都想帮忙,却被我家那位拦了回去。妾身力量单薄,实在无法突破阻碍相助……” 看着无能为力的周娘子,冷萤眼前浮现那日惊鸿一瞥,便让她惊艳许久的碧衣女子。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那阮琴之音再婉转起伏,云清泠也无法沉醉其中。 原来她自己……早已生活在无法言说的苦难里。所奏出的琴音再美,也感染不了自己半分。 “如果……” 周娘子轻轻开口,姿态虽柔,但抬起的双眼里满是坚韧。 尔后,她轻声说了句:“那日在城墙外的墙角下,是我遇到生病的阿泠,她便不会遭受那些苦难了……” 第四十六章 琥珀藏(13) “难道就没人管吗?任由那个天杀的犯下这样的重罪?” 听周娘子讲述的珊瑚,越来越气愤,没有地方发泄的她,竟气得用弦丝将刘富贵屋顶的瓦片扫落了一整片下来。 “珊瑚,不要冲动!”冷萤挡住她的行为,随后冷笑一声道:“刘富贵死得那般惨,相信早就有人看不过眼了。” “哼!”方骅哼了一声,道:“对于他做的这些事,这种死法真是便宜他了。” 虽然冷萤也很是赞同方骅的话,但以他的身份,这样毫无顾忌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偏激的话,她都来不及拦下。 周娘子看了眼被珊瑚扫落的瓦片,遗憾说道:“都怪妾身胆子太小。如果,我当时能再勇敢一点,或许……” “云清泠昨夜到你家时,是怎样的状态。”见对方黯然神伤,冷萤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便开口问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昨夜……”对方听她如此问,原本黯然的神色陡然变得愤怒。 因为哽咽,她说起话来有些断断续续,“阿泠……她来找我时,是我男人开的门。见她前来,我男人让她进屋后,便直接出了门。” “你男人为何要出去?”查案的习惯,让方骅随口问了句。 周娘子咬了咬唇,才回道:“他要去告诉刘富贵,阿泠在我们家。”无奈摇了摇头,她继续道:“他每次都是这样,我们吵也吵过,闹也闹过……” “他是有什么毛病吗?”珊瑚气不过,当着人家媳妇的面啐了句。 冷萤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男人和刘富贵的关系很好?” 对方摇摇头,答:“赌场认识的酒肉朋友罢了。他每次都说要帮自己友人,刘富贵算什么好友啊?自我男人认识了他,家里被败光了不说,还欠下一屁股的债还不上。连……妾身的嫁妆都被他抢去输光了。” “他是不是也对你动手?”冷萤沉下脸,问周娘子。 过了好半晌,她才艰难地点点头,朝几人道:“本是家丑不可外扬,但他自从赌博后就像变了个人。日日与那刘富贵混在一起,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你男人在哪里?我现在就去帮你打死他!”珊瑚气得挽起了袖子,二话不说就要赶去周娘子的家。 “多谢小姐,只是我男人自昨夜出门便一直未归,我也……无力再去寻了。”周娘子仿若已心死,垂着头摇了摇。 “最好别让我瞧见他,不然非打得他双目失明,看他还怎么赌!”珊瑚在一旁气呼呼的,任由冷萤帮她将袖口拉下。 听了珊瑚的话,周娘子双眼渐渐濡湿,扯出一抹笑容道:“要是早些认识这位小姐就好了……” 随后她开始讲述,昨夜见到云清泠后发生的事情。 “阿泠昨夜来时,衣裳下全是青紫,无一处完好的皮肤。我看着甚是心疼,她又不愿就医,我只好替她将一些外伤处理了下。” “只是……”她上身不断起伏,似乎正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刘富贵这厮不仅心狠还狡猾,故意拿东西砸阿泠身上脆弱之处。我都不知……” 她抹了抹泪,继续开口:“阿泠她到底受了多重的内伤,半夜吐了好几次血。但无论我怎么拉她去医馆或是想将大夫请来,她死活都不愿。现在想来,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愿这两人下辈子转生为捣药罐,日日被敲打。”冷萤再也无法忍耐,开口诅咒道。 虽然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但听了冷萤的诅咒,包括周娘子在内,所有人脸上都浮起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冷萤并未察觉,她已经被怒火烧去了理智,开口问道:“所以云清泠昨夜一直待在你家中,一夜未曾离开?” 周娘子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摇头道:“晨起我去客房瞧时,已不见她人影。想来,她不知何时起身后,便去了琴室。阿泠也是死心眼,都已经伤得这般重了,还想着去挣钱替她相公还赌债。” “一个人伤成这样,还能拖着病体去弹琴,这已经不是死心眼的问题了。”方骅很是不明白地喃喃一句。 冷萤也有些不懂,那云清泠到底是怎样的人了。 其实,从与云清泠相熟的几人的讲述中,这女子给她的感觉就是对相公死心塌地,沉浸在报恩中,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的愚人。 可偏偏冷萤那日见过的云清泠,不论从她自身散发出的气质,还是奏出琴音给外人的感觉。冷萤都不觉得,能弹出如此恢宏曲调的女子,思想会那般迂腐。 “她昨夜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想了想,她开口问道。 对方想了想,“她好像说什么……刘富贵这次不会来找她。还说……让我有空去琴室取一张古琴,今夜亥时替她交给一位老者。” “老者?”珊瑚问道:“他又是谁?” “我也不知。今日本想着直接去琴室的,但方才听了她家中的传言,我不放心便想着过来看看情况,才好安心去取。只是,没想到……”后面的话,她未说下去大家也都明白。 “那位老者在何处?”方骅问她。 “阿泠只让妾身将古琴送至聆音阁,至于那位老者在不在那处,妾身也不知。”周娘子如实答道。 “她让你送的古琴,琴身上是不是镶嵌着忍冬花图样?”冷萤倏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周娘子,急切地问道。 周娘子仔细想了想,随即才点点头,“我记得阿泠提过一句,应该就是那张琴没错。” 冷萤与方骅互看一眼,眼中都带有浓浓的疑虑。 “你说……”她小声问方骅:“这事会不会和琴室也有关系?” 明白她的意思,方骅皱眉淡漠道:“看来这夫妇俩的死,背后还藏着不少秘密。” “我就说那姓黄的不是什么好人。”珊瑚扭头对他们说了一句,随后又朝周娘子拍着胸脯保证道:“周娘子,送琴之事你就交给我们吧,保证替你完成任务!” “这……”对方似乎有些不情愿,轻蹙眉头道:“是不是有些麻烦各位大人了。” “不麻烦的。我们也是来昌县游玩,没什么可做的事情,周娘子尽可放心交予我们。”冷萤也接过话,劝道。 她想,以目前的情况,这个活他们说什么也得接下来。 周娘子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娇弱一拜,开口道:“那就拜托公子和两位小姐了。” 第四十七章 琥珀藏(14) 昌县,琴室大门外。 看着人去楼空的琴室,珊瑚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我就说,该扯光那厮的牙齿的!” 琴室大门敞开,里面不知何时早已被搬空,冷萤看着只觉头疼,“虽然此事诡异,但有可能不是黄二斤做的。” “还会有谁?这可是他的琴室!”珊瑚开始暴躁了。 “那可不一定。这家琴室,黄二斤做不了多大的主。还有,方才他可是被张志带去了县衙,你忘记了?”方骅开口提醒她。 听他这样一说,冷萤猜测道:“难道,是张志?” 方骅又摇了摇头,“他即便是有问题,也不会笨到选择在此时动手。” “有道理。”冷萤这次赞同他的说法。 珊瑚在两人说话时,冲进琴室看了一圈,出来愤愤地告诉他们:“那张古琴果然被搬走了。” “那今夜还去聆音阁吗?”冷萤问。 “当然要去。你不想瞧瞧那位老者是谁吗?”方骅反问道。 双手抱胸,珊瑚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我倒要去看看,是谁在姑奶奶面前兴风作浪!” 见她不可一世的样子,方骅实在没忍住插嘴道:“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 她气到手已经开始在腰间摸索,冷萤一把拉住她道:“看,那里有买冰酪的小摊。” 珊瑚的气势一下子变弱,环着冷萤道:“冷姐姐,珊瑚想吃。” “吃吃吃……”冷萤拉起珊瑚朝冰酪摊走去,还不忘回头无声警告方骅小心说话。 冰酪摊前,珊瑚正吃得起劲。 冷萤与方骅都对冰酪不感兴趣,趁着空闲时间,向摊主打听起聆音阁。 摊主是位慈爱的大娘,正在给食客们舀冰酪,顺便回答他们的问题。 “聆音阁啊,废弃好久了。之前倒没什么人去那里,不过最近……”大娘的话停在了这里。 “最近如何?”方骅追问。 大娘将冰酪端给陌生食客,才凑近他们小声道:“那里最近总闹鬼。有好几个人瞧见,夜里总有女子的鬼魂在聆音阁四处游荡。” 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珊瑚,听罢还不忘插一句:“大娘,这世上哪有鬼嘛。都是人吓人罢了,这不我今日……” 怕她一时嘴快,让有听之人听见,冷萤急忙开口截停她的话,问道:“可有人看见过那鬼魂的模样。” 大娘见这几人好像都不大相信她,为了表明自己说得是真的,她连连点头开口:“当然有,说是一高一矮两个女鬼。高的长得可美了,矮的……看得不太真切。总之……你们还是别去那处了。” “都是什么时辰瞧见的?”冷萤又问。 她手执着勺子想了想,“我记得有位食客说过,他似乎在亥时未见到过。嗯……没错,就是亥时末!”大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知道了,多谢大娘。”冷萤道谢。 “问这么清楚,你不怕?”方骅在她身边问道。 冷萤嫣然一笑,回他:“怕什么?那些神鬼话本里,女鬼一般只吸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阳气,该怕的人……” 她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方骅,缓缓开口道:“是你才对。” 亥时,聆音阁门前。 三人站在聆音阁前,看着腐朽的朱漆大门,门檐下挂着的两只破破烂烂的灯笼,还有大门两侧的石狮子,一个没了脑袋,一个没了尾巴。 “听闻这里的主人,生前是宫中教坊师的司乐。因病致仕后,隐居在此,因极爱琴音,故而开了这间聆音阁。”冷萤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另外二人。 见他们听得认真,她才又继续说道:“这位阁主,每年都会在民间招几名有灵气的女童培养琴艺。被她选上的女童,从此便只能待在聆音阁,不可见外人。只要出此门,必须佩戴面纱。” “连自己爹娘都不能见?”珊瑚好奇地问道。 “听说一年才能见一次家人。”冷萤回道。 珊瑚皱眉道:“那这琴艺还有什么好学的。小小年纪便日日被锁在这高阁中,还有什么乐趣。” “你不是她们,怎知她们不乐意?”冷萤柔声一笑,反问她。 “我……”珊瑚下意识开口,随后又默默地住了嘴。 见她神情似乎在心疼那些女孩,冷萤便解释道:“那些被送来的女童,或许被选上的才算是幸运。你想,有谁愿意自家闺女在那般小的年纪,便将她送出门。何况这一旦送了出去,一年便再难见上一面。” “你是说……那些被送来的女童,有可能是家中养不起,或者是不想要了的?”珊瑚表情极其难看。 冷萤第一次,看见珊瑚脸上有这种类似于悲苦的表情。 “我方才听说,聆音阁中的女子,其实每年是有探亲日的。只是从未有人选择回家,故而才这样猜测。”见对方表情未见缓和,冷萤忙改口:“这些全都是小道消息,道听途说罢了。” 想了想,她又道:“你知道的,坊间传谣言时,总认为将谣言传得越夸张越有感觉。现在想想,我竟也成了其中一个了……” “是吗?”珊瑚喃喃道。 珊瑚还是闷闷不乐,冷萤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言辞过于武断,又说道:“当然,或许有些女童,在幼时便爱上了弹琴。也说不定,是她们哀求爹娘将自己送来的呢?”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方骅,冷冷来了句:“能如此纵容闺女的爹娘,怎会不专门请乐师到家中传授?” “你说得也有道理……”冷萤想了想,“那万一家中贫穷又该如何?” “家中贫穷的女童,又怎会早早接触到这些?”方骅反问她。 一句话,让冷萤将反驳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所以,正常的人家,谁会将自己孩子丢弃?”珊瑚仿佛没听见他们讨论,自顾自地说了句,脸上的表情是冷萤从未见过的惘然。 她正想开口问珊瑚为何会突然不开心,几人面前斑驳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居然自己给打开了。 “门后有人?”冷萤悄声问道。 “或许……”方骅轻扯嘴角,开口道:“是‘鬼’呢?” 第四十八章 琥珀藏(15) 方骅故意压低的声音还未淡去,几人眼前的大门却晃得越发厉害。 渐渐地,连檐下的灯笼也开始无风自摇。灯笼摆动的节奏乱得让人心里发慌,那律动看起来极其诡异。 “此时明明无风,这些东西到底在晃什么?” 珊瑚见不得有人装神弄鬼,放出弦丝想将大门控制住,却在弦丝缠上门环的一刹那,被不知哪来的力量瞬间给拖进了门。 “珊瑚!”冷萤眼见着那淡黄色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后,拔腿就想追了过去。 跑了两步,她顿时发觉不对。看着门里缓缓朝外涌出的白色烟雾,雾里竟还夹杂着绛紫色的不明气体。 她快速从包里扯出面纱,顺手丢给了方骅一件。 对方接过她丢来的面纱随手一系,表情严肃地抬头看向聆音阁的屋顶。 看见陈全带着几名暗卫已经先他们一步跳进阁里,方骅这才放心护着冷萤,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片诡异的雾气中。 大门彻底被冷萤与方骅推开,扑面而来的浓雾与香气,让戴着面纱的二人忍不住抬手用袖口掩住口鼻。 刚一进门,他们身后一直微敞着的大门,便“砰”的一声死死关上,任由他们如何推拉,也无法再次打开。 场景太过迷幻,冷萤一直用余光关注走在自己侧后方的方骅,不敢离他太远。 眼前的雾气造成视线一阵模糊,让她完全看不清门内的景象。 “方骅……”身边的人好久未出声,让她开始警觉起来。 然而这次的方骅不知为何,并未开口应她。可明明她的余光,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一直跟在自己侧后方。 她走一步,他走一步。她停下,他便也停下。 怕方骅正在凝神观察四周的情况,冷萤不好让他分神,便只好硬着头皮,朝她以为的前方小心翼翼走去。 走了一段时间,不知哪来的古琴音,悠悠飘进了她的耳中。 她感觉,自己每往前一步,就离那琴声更近一些。 直到…… 眼前的雾气猝然散开,冷萤还来不及朝四周看上一眼,目光便被庭院中坐着弹琴的女子吸引过去。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冷萤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那庭院中心坐着弹奏古琴的女子,分明就是刚被拖进聆音阁的珊瑚。 但……如果仔细观察。 女子双手僵硬的弹奏姿势,还有脸上麻木的神情,与自己平日认识的珊瑚看起来完全判若两人! “珊瑚……”冷萤站在原地,犹豫地喊了一声。 对方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完全无一丝别样的反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你看……那人是不是珊瑚?”冷萤朝方骅问道。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理会她半句,这在平时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冷萤终于发现了不对,转头正想质问对方,为何一进门就变得奇奇怪怪。 却在转身的刹那,撞进了一双没有眼球的空洞眼窝里! 意识到情况有变,冷萤速度极快地朝后退了两步,再次抬眼时才看清,原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早已不是方骅。 而是换成一位身穿异服、满嘴黑齿的女……鬼? 对方空洞的眼窝深陷、头发异常凌乱,仿若刚从地狱爬至人间。 “你是谁?”冷萤不动声色地朝后慢慢退去,生怕这人突然朝自己扑了过来。 还有……方骅到底去哪里了? 她记得很清楚,方骅明明是与自己一同走进这聆音阁大门的。 可现下她目之所及,除了眼前这位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女子,再无其他。 女子双眼没了眼珠,佝偻着身子站在原地微微晃动,不知是在细微的呼吸还是在轻轻颤抖。 冷萤只感觉有一股属于死亡的秽气,自对方周身发散而出。 “你究竟是谁?”见对方没再逼近,她停下了脚步再一次问道。 冷萤无法确定,不远处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在“看”她。 虽然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那女子不似真人的反应,让她一再怀疑自己此时所见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魇? 这般荒谬的念头刚刚闪过,她身后的古琴又响了起来。 琴音时快时慢、若隐若现。 冷萤极快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再转回目光时,方才那装扮诡异的女子已消失在眼前。 有些慌张地瞧向四周,她这才发现,偌大的庭院里好像就只剩下了自己,和正在弹奏古琴的珊瑚。 只是…… 看着对方的动作仿佛被提前设定好一样,直觉告诉冷萤,珊瑚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 于是她快步走上前,在离珊瑚还有几步之遥时,轻身说了一句:“珊瑚,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被叫的人双目无神,摆动着双手不停拨动琴弦,双眼斜斜地看向琴身,但瞳孔明显已有些涣散。 看着珊瑚失去神智的模样,冷萤不敢再擅自出声打断她的弹奏。但任由她这样下去,他们几人可能都无法顺利逃离这里。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轻轻将自己的手搭上珊瑚其中一只弹琴的手背上。 然而她的动作,完全没有影响到珊瑚。即便因为她的施力,对方所奏出音色,已略微有些变调,但双手却依旧仿若无人打扰一般继续弹着。 没有办法的冷萤,只能沉下手腕继续发力。直到琴弦发出类似拉锯子的声音,随后“嘣”的一声,其中一根琴弦彻底断裂。 琴弦断开的瞬间,仿佛某个魔咒被解开,珊瑚的双手即刻停住了动作。 冷萤因为压着她的手腕,两人的手指均被琴弦划破。 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到琴台上。在第一滴血珠落下去的刹那,珊瑚僵硬的身体开始动了。 对方虽有了动作,但身体还是如木偶一样死板。 冷萤诧异地收回手,看着珊瑚先机械地展开右臂,随后又将左臂僵直着提了上来。 此时,她眼前双臂大张的珊瑚衣袂飘动,淡黄色长衫与彩色裙摆不知被何时刮起的一阵风,吹得几欲高飞。 “珊瑚,快醒醒!你是不是被谁给控制了?”冷萤企图抓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 转眼间,方才面无表情如木偶般的女子,霎时像一位缥缈的仙子飞至半空中。 她的身后,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着,以极快的速度带离她消失在了弥漫着浓雾的天空。 “珊瑚!”冷萤看着虚无的半空,不可思议地大喊一声。 随后发现,整个庭院只剩下了自己的声音还在不断回荡…… 第四十九章 琥珀藏(16) 空旷的庭院中,除了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冷萤立刻朝珊瑚被拖离的方向跑去,却发现方才周身差不多已消散的雾气,又渐渐聚拢了起来。 此时的她,已经大致明白自己身处在什么境地了。 或许他们每个人,在刚进入聆音阁时,就吸入了不少的迷药。 这种迷药药性太大,不是他们戴上面纱就能完全阻隔的。方骅的突然失踪,还有珊瑚的奇怪举动,也许都与弥漫在庭院里的雾气有关。 冷萤无奈地低头笑了笑。 看来……他们这次又步入别人的圈套了。 但是…… 这处既然有迷药,那便有施药的人。 趁现在吸入的药性还不强,她必须先自救才能去将珊瑚、方骅还有陈全几人救出。 只是,如何自救呢?她甚至连聆音阁的全貌都不曾看清过…… 有些迷茫的冷萤正在心中想着对策,赫然看见不远处有一道暗暗的荧光闪过。这熟悉的光泽,瞬间为她指明了方向。 不管此时眼前的雾气有多浓,冷萤下一秒便义无反顾地朝那微弱的华光走去。 在这陌生之地,她或许什么都会看走眼,但从小看到大的东西,自己绝对一眼便可认出! 那阵流动的荧光一直在原地闪烁,好似也在等冷萤走近。 于是她加快脚步,离这里唯一的希望越来越近…… “啪!” 在走近那抹华光的瞬息之间,冷萤举起手拍了下去!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她听见了属于少年独有的沙哑嗓音,轻哼了一声。 “你到底……”因走得太急而有些气喘的冷萤,厉声质问道:“是谁?” 紧紧攥紧手中的刻刀,她双眼死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心想此时对方只要一动,她就立刻扎过去! 片刻后…… 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少年,一直未出声。冷萤这才想起,对方好似无法讲话。 于是,她紧了紧抓着刻刀的手,大着胆子离对方走近几步。 浓雾渐渐散去,一位捂着半张脸的白发少年,出现在她视线中。 瞧见冷萤手中握着的东西,又感受到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这夹杂着迷药的雾气,是你做的?”冷萤开口便是质问。 少年双唇动了动,表情犹豫地点了点头。 “珊瑚和方骅他们呢?你将他们藏到哪里去了?”冷萤又问。 这次少年没再点头,而是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朝冷萤摇摇头。 当然,即便对方表现无辜,冷萤也不会再轻信于他了。 她向前一步逼近少年,举起手中的刻刀,冷冷开口道:“快说!不然拼了这条命,我也会将你杀了!” 少年看着她,死咬着嘴唇再次摇了摇头。 看着表情无措的少年,冷萤语气未见半点放松,嘲讽道:“迷雾是你亲手放出,目的不就是想将我们几人分开?现下却表示不知他们在哪,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说着,她用刻刀抵住少年的脖子,冷声道:“带我去见他们!” 但不知为何对方完全没有反抗,任由她使刀威胁。 此时的冷萤也思考不了那么多,她必须尽快找出自己的同伴,才能确保他们都是安全的。 这少年突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有问题。 以往,都是珊瑚和方骅保护自己。这次,也该换她来保护他们了。 少年任由她抵住自己的脖子,毫无色彩的瞳孔直直盯着冷萤,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没有初次见面的桀骜不驯,反而表现的格外顺从,只盯得冷萤拿着刻刀的手虚晃了下。 “你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必定对聆音阁非常了解。别想拖着等人来救,找不到他们,我绝不会放你离开半步!”冷萤狠下心别开眼,说道。 谁知,她这句话一出,对方居然不顾刀刃的锋利,径自摇了摇头,冷萤慌忙下意识地将手缩回了些。 瞧见她的动作,得知她并未如嘴上说得那般心狠,方才还一脸委屈的人,居然扯开嘴微微笑了笑。 “笑什么?你是不是……欺负他们了?” 可这抹笑传到冷萤眼中,却让她误以为自己同伴已经遇到了危险。 这下,冷萤彻底怒了! 不管此时的少年表现得多么无害,她还是狠下心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手中的刻刀,好似对少年并未起到任何威胁。只见他毫不在意地看了冷萤一眼,这眼神对此时的她来说,更像是挑衅。 是,她承认!确实无法对一位比自己还年少的人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冷萤即刻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中的刀。就在少年诧异地看过来时,她顺手摘下了他脖子上的璎珞。 当一个人的软肋足够显眼,就会一直被人拿来威胁。 冷萤知道自己这举动不够磊落,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果然,少年随即变了脸色。 他想抢回璎珞,冷萤直接拿起璎珞,作势要扯掉下方的忍冬花纹螺钿吊坠。 “说不说?”她威胁着将手放在吊坠上。 她知道,这条璎珞对少年来说很重要。但是……珊瑚与方骅他们对她来说,更加重要! 少年摆了摆自己双手,示意冷萤不要继续,随后快速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她。 “他们被藏在了哪里?”冷萤即刻问道。 被问的人伸出手轻轻一挥,两人身边的雾气便消散不少。 瞧着他手中洒出的药粉,冷萤便知他终于用上了解药。 虽讶异对方解毒的动作竟如此随意,但此时还不知对方究竟是敌是友,冷萤再好奇,也不会多问哪怕一句。 少年见她目光转向自己,开始在半空中挥洒着黑色的粉末。 那些粉末不知为何,竟像是被控制一般,极其“听话”的顺着少年的手指拼凑出了一段话。 (姐姐……我不是坏人,但知道你的同伴在哪。) 长长的一段字,直到确认冷萤已看清,少年才一挥手让那些粉末纷纷落下。 “你不是坏人,为何要在此处释放迷药?” (因为我答应了她,要保护这里。) “她?是谁?”冷萤看着这段话,有些迷糊地问道。 (聆音阁主人) 什么?冷萤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写的……是那位坊间传闻已去世的聆音阁主人? 她没忍住,问出了声:“你的意思是,聆音阁主人其实并未去世?” 少年看向她,点了点头。 聆音阁主人如若真没去世,那传闻为何说得那般真切? 冷萤正在细想,一阵阵“嗡嗡嗡……”细密急促的声音,自她身后传入耳中。 防备的快速转过身,顺着出声地看过去,她赫然发觉,前方半空出现了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大片。 “这是……” 第五十章 琥珀藏(17) 空中蜂群如云,成千上万只蜜蜂嗡嗡作响,停在离冷萤不远处的上空,仿佛在集体对她示威。 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身边的少年立即闪身挡在她的面前。 墨金色的云团,停在原地蓄势待发。冷萤只怕自己稍微一动,那些可怕的小东西便会排山倒海一般朝他们冲来。 找不到同伴的焦急,再加上又碰见这群危险的小东西,让她站在原地内心无比煎熬。 就在她开始观察周围,哪处有容他们二人躲藏的地方时,身前的少年嘴中忽然发出几声奇怪的音调。 她赶忙想动手阻止对方发出声音,却惊奇地发现,那些稠密排列在他们眼前挥舞着翅膀的蜂子,忽而整齐划一地集体朝高空飞去。 等冷萤再看过去时,眼前早已无一丝杂质…… 不对! 她微微侧身,从少年身后朝前方看去。 前方影影绰绰间,好似站着一个人,正与少年或者是自己……遥遥相望。 “你认识那人?”冷萤悄声问身前的少年。 对方并未回答她的话,此时的他眼底浸满危险,与方才毫无杀伤力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此情形的冷萤莫名懂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或许来者不善。 因为她好似已经感受到,少年周身隐形的尖刺早已竖起,正朝着前方模糊的身影宣战。 而被他敌视的人恍若未闻,竟提着轻巧的步伐向他们走来。 冷萤行至少年身边,想看清来者是谁。却发现距离太远,对方的五官怎么看都是模糊不清。 随着对方慢慢走近,她逐渐瞧清了来人的穿着,好像……是一名女子。 只见那墨绿色的衣裙,随着对方婀娜的步伐,一路上翩翩欲飞。 豆绿色的如意履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冷萤的视线随着她轻盈的步伐慢慢上移,却在终于看清对方长相时,愣在了原地。 对方见她瞧过来,大方地朝她妩媚一笑,随后将目光转向她身边的少年。 “姜小四,让你抓个人都这样费事,是不想救你师傅了?”来人笑着说完这句话,上挑的眼角暼了眼少年慢慢紧握的双拳,摆出轻蔑的神色。 就好像少年的愤怒,一点也威胁不到她一样。 她又将目光移至冷萤身上,轻捋了下耳边的碎发,抬起一双水眸毫不遮掩的与冷萤对视。 “这位小姐,这么快又见面了,真是好巧呀!” 冷萤从瞧见对方时一刹那的惊讶,在她与少年打招呼时,瞬息变为恍然大悟。 “巧吗?”冷萤通透的双眸凝视对方,轻声开口:“这一切,不正是周娘子所期望的吗?” 看着此时无一丝柔弱气质的周娘子,冷萤不禁有些佩服,对方怎的如此会掩饰,方才竟让他们瞧不出半分做戏的痕迹。 对方好似一点儿也不在意冷萤的冷嘲热讽,捂着嘴娇声笑着,一双含情的双眼微微眯起。 “呵……如若不那样说,各位又怎会甘心来此荒阁呢?”说完这句话后,她表情莫测地盯着冷萤。 “我的同伴在哪里?”冷萤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如若一直随着她的话说,不知何时才会说到正题上。 “冷小姐就真的一点不好奇,我为何要请你们前来吗?”对方并未老实告诉她,而是反问道。 “为何?”无法问出自己想要的,为了同伴,冷萤也只得顺势问道。 她想,那自己就多了解一些,到关键时刻才更好与对方谈条件。 只是在她问出这句话时,身旁那位叫姜小四的少年,忽地伸手轻拉了下她的袖口。 冷萤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他,却见对方眼神坚定地朝她摆了摆头。 什么意思?是让她不要理会周娘子? 可如若不理会对方…… 她正想着,周娘子又开口了。 “姜小四,你若再做些奇奇怪怪的动作,那群臭飞虫还有你师傅都得死!”见少年从中作梗,周娘子干脆沉下声直接威胁道。 姜小四听罢手指微微一颤,抬头死死瞧了冷萤一眼,随后低下头默默放开她的衣袖。 “冷小姐帮我解决一个人,我便立刻将你的同伴放出,这交易如何?”周娘子虽语带商量,但眼神里却透露着不容拒绝。 “周娘子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杀人?”冷萤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问了一句。 见对方抿唇含笑点头,她才皱眉继续问道:“你是否有所误会,我手无缚鸡……” 冷萤正想表明自己的能力,却被对方一语打断:“我知道。但这件事情只有冷小姐你能做到。” 不懂对方的语气为何如此笃定,但她还是问道:“周娘子是想让我……解决谁?” 对面的人轻轻一甩手,带起一截淡绿色的袖纱,“去帮我杀了沈无尽,我就放了你的同伴。” 冷萤眉头一皱,发觉对方的要求既奇怪又透露着不简单,于是问道:“为什么选择我?还有,我原本以为……你是想杀掉你相公。” “哼……“周娘子可能觉得她说出的话甚是好笑,轻哼着要笑不笑地斜睨着她,”相公?从这男人选择对我动手开始,便早已沦为我脚下的泥。之前提起他,也只是利用他对你们装装可怜而已。“ 见她如今的模样,冷萤倒是不会怀疑她说的。也行……至少她并未真的受过此等伤害。 忽然,冷萤想到了什么,问她:“那云清泠呢?也是你拿来做戏的?” “当然不是!”说起自己的好姐妹,周娘子脸色微变,随后道:“是我来不及救下阿泠。不过……” 冷萤正专心听着,谁知对方猛地停下要说的话,话锋一转道:“至于为什么选择让你去杀了沈无尽嘛……” “为什么?”见她不愿再说下去,冷萤只得无奈地顺着她的话问道。 “因为你身边那两个太凶了,我搞不定,只能搞定你了。” …… 虽然这说法有点伤害到自己了,但冷萤居然觉得对方说得也没错。 “那为何不选择自己动手?”现在的周娘子看起来可一点也不柔弱,她来时脚步无声,明显就是习武之人的走路方式。 听了她的问话,被问之人轻笑一声抬起纤细的手,抚上自己白皙的脸,轻声道:“这样无瑕的面容,怎可沾染上鲜血。” 冷萤默不作声地将目光转开,瞧见身边姜小四的表情,仿佛像吞了一百只蜜蜂。 她只好轻叹一句:“麻烦周娘子好好说话!” “他背后势力太强,我搞不定。”周娘子放下抚着脸颊的手,甚觉无聊地回了句。 听到这里,冷萤只觉一阵头疼,“你身为昌县人都无法突破他背后的势力,我一个外乡人怎么可以?” “不,你可以!” 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对她颇有信心。 冷萤看着对面的美艳女子,发觉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嘴甜又坦率的绑匪。 只是…… 她这种盲目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第五十一章 琥珀藏(18) “我竟不知,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冷萤淡声冷漠道。 周娘子掩唇浅笑,随后抬手朝她丢过来一只发簪。 她下意识伸手准备接住,身旁的姜小四却不知为何,突然跃起,一把将对方抛过来的东西牢牢抓到手中。 “多管什么闲事?瞧瞧你这狗腿的样子。”周娘子见东西被他半路截住,翻了个白眼道。 姜小四才不管对方说了什么,拿起拦截住的一根琥珀镶嵌的发簪仔细瞧着,随后又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 在周娘子即将要发作前,他才将发簪递还给了冷萤。 冷萤接过发簪一看,神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 方才发簪不在她手中,所以看得不够仔细,现下仔细一瞧,发现这只琥珀镶嵌的发簪里,包裹着的居然是一块血淋淋的肉块。 举起手中的发簪,她冷声问道:“你做的?” “对呀!”对方坦然答道。 “里面那块……”强忍着胃里的不舒服,冷萤继续问道:“是从谁身上取下来的?” 讥笑着看向她,周娘子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随后道:“冷小姐,我的耳垂形状好看吗?” 听了对方的回答,冷萤有一刹那的愣神,随后内心猛然窜起一团火。 努力压抑自己的愤怒,她沉声问道:“在周娘子的心中,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这从你身上活生生割下来的耳垂肉好看?” 或许是没想到冷萤会如此生气,周娘子收起讥笑不再斜眼看她,而是默默转过身子,认真打量起她来。 “为何要对自己这样残忍?”冷萤未消气,但还是忍着开口问道。 对方恍若掩饰般干笑一声,问道:“残忍吗?” 这时的冷萤才看清,对方在正面看向自己后,右耳的耳垂处贴着一块纱布。纱布上……还沁出几处血渍。 “这还不残忍,那怎样才叫残忍?”虽是反问,但冷萤语气极轻,仔细听来还隐隐带了些心疼。 同为女子,她当然知道周娘子在生生割下自己耳垂时,内心会有多么痛苦挣扎。 见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裹着怜意,周娘子卷着耳边的发丝慢声开了口:“阿泠的右眼,王家小公子的食指,还有宋家二女儿的左耳……” 她一句一句越说越快,最后一甩袖道:“你往昌县赌场里一站,里面那些赌博的人,他们家人哪个现在还是全须全尾的?” “做出这些的人……都与昌县的赌场有关?”对方话中的重点,让冷萤听来着实心惊。 “对!”周娘子冷冷道:“这一切,都与沈无尽那个贪婪的狗贼有关。” “这么说,沈岁一从九品微官,竟允许其子设赌坊,且对其以非法手段攫取百姓五体和脏器,视若无睹?”冷萤听到这里,只觉满心荒唐。 对方噙着凉意的嗓音,轻哼道:“你是说那位遇事就躲的沈老爷?不知你有无见过沈夫人的面容,如若见过便不会如此惊讶了。” “沈无尽还残害了自己母亲?”冷萤在问出这句话时,双手已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严格来说,是继母。”周娘子纠正她。 原来如此,冷萤明白沈无尽为何如此猖狂了。因为家中有一位管不住他的爹,和一位没法管他的继母。 “那……”冷萤正想问,沈无尽的生母因为什么原因去世时,却被对方强制断了话头。 “方才只是在与冷小姐说笑,琴室里发生的事我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你才是接近沈无尽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会设下这个陷阱,诱你们上钩。”周娘子终于说出布此局的原因。 仔细回想,冷萤并未觉得自己在琴室的任何一处表现,给了对方自己能宰了沈无尽的错觉。 ……难道? “是因为,我无意间找到了那块人体琥珀?”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了。 “不光是这件事。”周娘子目光转向冷萤的手指,“冷小姐手指上有薄茧,对阮琴这类无人问津的乐器也颇为了解,想来应该琴艺高超。” 伸出手,看着自己除了小拇指外的均带有薄茧的指腹,冷萤恍然大悟:“周娘子虽细心,但我手上的薄茧是长期刻磨螺片导致。不过……” “……有一件事你猜对了,我对阮琴确实略懂一二。只是琴艺尚浅,周娘子怕是托付错了人。” 对方却连连摇头浅笑,似乎并不这样认为,“从前放眼整个昌县,只云清泠一人懂阮琴。可惜她一身技艺,却因为那该死的刘富贵,功未成身先死。” “本以为,咱们的复仇计划只能胎死腹中了。”说到这里,她眸子里有微光闪过:“没承想,竟让我在琴室外瞧见了冷小姐。” 听了对方的回答,冷萤静下心来思索片刻,复又开口:“你是想让我利用阮琴引起沈无尽的注意?” 可她怎么就这般笃定,那沈无尽会傻傻地上钩? 似乎瞧出了她眼中的疑问,周娘子开口道:“沈无尽的生母,在闺阁时便善阮琴。所以往日即便他再无人性,也从不对善阮琴的女子下手。” “那云清泠的眼睛?”冷萤可是听说,刘富贵正是为了讨好沈无尽,才残忍挖去自己妻子的眼球。 “所以刘富贵他死了。”周娘子淡淡道。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刘富贵的死与沈无尽有关?”冷萤察觉关键之处,问道。 可几人在刘富贵房中查到的证据,越细琢磨越觉得与这座聆音阁里的一切有关。 蜂巢、黄蜡还有琴弦。 难道,是他们探查的方向有误? “如果冷小姐怀疑是我的话,那可以换个方向调查了。”周娘子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告知她。 冷萤自然不会凭周娘子的只言片语,便直接断掉对她的怀疑。 她可不会忘了,自己的同伴现在还在对方手中呢。 “我自有判断,无须周娘子指引。我可以答应你去调查沈无尽,但杀人之事我断不会做。坏人做了坏事,自然会有律法处置。”她知道自己想法迂腐,但这是她的原则。 若普通老百姓每每遇见法外之事,皆想凭自身微薄之力,不顾后果如何,艰难应对解决。 且不谈公平公正这些。 就按自私些的想法来讲,百姓不将这些事情上报给相关官员处理,每年的赋税不也都白交了? 届时天下民怨沸腾,官员欲究其因又无从下手,终致百姓人财俱损,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第五十二章 琥珀藏(19) 见她态度坚决,周娘子好似也暗自做了妥协。 垂首思虑良久,最终才抬头对冷萤道:“只要你能顺利接近他,余下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你想做什么?”冷萤问道。 周娘子妩媚一笑,摸了摸耳下的纱布,“这就不劳冷小姐操心了。你心如皓月,行事从不偏颇。但我遇到想做的事,不仅心狠手辣,且……” 停顿片刻,她轻轻开口道:“……不择手段!” 盯着已经移开视线的周娘子,冷萤心里却想着,她不会……是在讽刺自己吧? 也是,这世间人各有心、心各有见,她不能要求人人想法都一样。 “云清泠的阮琴在我手中,明日我便去赌场。”冷萤不再多说,用行动告诉对方这件事情她接下了。 应下这件事,除了想早日见到自己的同伴,也是想去会会那位臭名昭著的沈公子。 既然已经决定参与此事,她至少可以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将所有暗藏的腌臜事揪出。 “插上这只琥珀发簪,一旦进入赌场,自会有人接应你。”周娘子点头同意,并告诉她该如何行动。 冷萤微微皱眉,问道:“赌场也有你们自己的人?” 冷哼一声,周娘子回她:“沈无尽残害之人那么多,找几个同仇敌忾的人又有何难。只是,此人生性狡诈,从不轻易相信他人。我们安排过去的人,全都无法近距离接触到他罢了。” “懂了。”冷萤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冷小姐,此事是否成功就看你的本事了。”周娘子说这句话时,神态虽从容,但语气里的一丝不确定还是被冷萤给捕捉到了。 “我尽量。”冷萤含蓄回道。 还未正式见到那位沈无尽,她不敢有任何的保证。袖口动了动,冷萤正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下意识转头。 被两人遗忘许久的姜小四,正表情复杂地盯着她缓缓摇头。见她看了过来,他抬手洒下一句话。 (别去,很危险。) “没事的,谢谢你的关心。”此时的她,对这位少年有点愧疚,毕竟方才好像是冤枉了他。 于是在回答对方时,语气不由自主地和缓了一些。 姜小四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回答,但对她又无可奈何,只好将眼神转向周娘子。 (你这是让她去送死。) “她自己同意的,你劝她啊。”周娘子耸耸肩,对少年道。 一句话,姜小四的脸彻底暗了下来。他眼神极具攻击力地看着周娘子,嘴里发出了几声怪调,与方才冷萤听见的略有不同。 正当她好奇地看过去时,却看见方才那片墨金色的蜂群去而复返。 只是这次它们攻击的对象,似乎不再是她,而是两人对面的周娘子。 见他居然下死手,周娘子原本闲适的表情蓦然一变,沉下脸色道:“姜小四,你是想让你的这些宝贝飞虫,通通死光吗?” 一旁的冷萤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选择抓住姜小四操控蜂群的胳膊,道:“我知你担心有危险,但昌县毒瘤一日不割,所有百姓都无法好过。你想见到有人继续受他迫害吗?” 她的话,姜小四似乎听进了耳朵里。 只见少年偷瞧她一眼,转过的头点了点,随即发出了她先前听过的声响。 蜂群瞬间消失,冷萤也暗自松了口气。 说来,她与姜小四其实也算不得熟悉。但对方好似……一直在试图保护自己。 只是因为上次帮他修复了那条璎珞吗?这对自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看不过眼顺手为之罢了。 她低声道:“对不起,方才误会了你。你的脖子……”她仔细瞧了瞧,看见对方的脖颈处有轻微的划伤。 于是,更加愧疚了。 (不疼的,你方才是太着急了。) “呃……” 没想到他竟如此善解人意,直接为自己找好了说辞。 “你家还有破损的螺钿饰品吗?如果我能安全回来,定会帮你全都修复好。“她没什么能表达自己歉意的方式,唯有一些手艺活能拿得出手。 听了她说的,姜小四摇摇头,洒粉。 (我会与你一同去。) “不可!”冷萤看清他写的,直接开口拒绝。 但对方紧抿双唇,眼神异常坚定地看向她,表现出的态度压根容不下冷萤的拒绝。 “让他跟着你去吧。他不会露面的,只会在暗中保护。”沉默片刻的周娘子,也开口劝道。 随之,她促狭道:“我只是请求冷小姐的帮忙,可不是真想让你去送死。” 见对方态度逐渐坦诚,冷萤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刚到昌县,方骅与珊瑚现下的情况,似乎也无法与她同行。 她虽不至于让自己置身于太危险的境地,但此去本就生死难料,有个熟悉昌县的人在身边陪着,总好过她一个人到处瞎闯。 “那好吧……”只是,这少年似乎有点愣头愣脑的模样,有些话她还是得提早交代:“如果遇到危险,不要擅自做决定,先逃为上。” 姜小四看着冷萤,随意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还有一件事情。 “周娘子,我的同伴留在这里,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她问得含蓄,但对方应该懂她的意思。 果然,对方抚了抚腰间的裙摆,不甚在意道:“放心。冷小姐既已答应了我,我必会妥善安排好他们。况且,他们都有各自要见的人,完全不用你为他们操心。” 各自要见的人? “是谁?”冷萤思考许久后,问了句。 见她表情迷茫,一直站在原地的周娘子,抬着轻巧的步伐朝冷萤走来。 直到与她贴得极为亲近,近到让冷萤有些不自在,想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时。 对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旁边的姜小四轻轻推开。 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冷小姐,我见你行事并不糊涂,但身边之人有异,却为何从未发现过端倪呢?” “你什么意思?”冷萤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使离间计,但她从不相信自己未亲眼见过的事。 何况她离间的,还是与自己一路走来,救了她不止一命的同伴。 第五十三章 琥珀藏(20) 方骅静静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一动不动。 从方才醒过来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身处之地有异,并顺便挣脱了捆住他身体的绳索。 不知将他抓来的人怎么想的,会以为这么细的一根绳索就可以控制住他。 获得自由后,他立刻就想起身出去找冷萤。 他们一同进入聆音阁,他记得失去意识前自己是跟在冷萤身后的。 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他们遭到了伏击,问题应该就出在庭院那些令人烦躁的雾气中。 然后不知被谁抓到了这里。 自己习武,还遭遇迷晕被捆绑的待遇,冷萤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知会碰到怎样的危险? 想到这里方骅坐不住了,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困住自己的房间,锁定房门快速走了过去。 却在刚走到门边时,听到门外有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隔着一扇门,门这边沉黯如夜,门外昏黄的烛火跳动着。 他本想不管不顾直接闯出去,任凭外面多少人,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 直到,他听见其中一个人说了句。 “宝贝送去永江府了吗?”问话的男子声音很低沉,但以方骅的听力,完全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送去了一批,他们答应会尽快运送到西域。”回话的那个人,方骅听出了是谁。 是那位刚与他们见过面的,昌县县丞张志。 方骅转身靠墙,低头沉思的表情很复杂。 他将双手举至嘴边,随意咬下还捆着双手的绳子,随后闪身到另一边,以便更加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对话。 “换回来的东西,你知道该怎么处理。”方才问话的男子又开口。 那人语气倨傲,在两人之间应属上位者,方骅冷静听着,心里猜到。 “在下知道。”果然,张志语带卑微地回了句。 送过去的宝贝是什么?换回来的又是什么? 中间,怎么还与西域扯上了关系? 两个人,四句话,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却让方骅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那个人好像站起了身,方骅从门缝朝外望去,发现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 自始至终,都是张志正面坐着,朝向方骅所在的这扇门。 背对他的那人在走出去时,留下了一句话:“有空去一下沈无尽那里,让他动作快点!” “是……”张志微微弯腰,将那人送出了门。 关上房门的他,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并未立即转身。 无意间得知张志的秘密,似乎还牵扯上了永江府,方骅随即做出选择。 ……继续装晕。 所以,在张志转身朝他所在的这房间走来时,他又将自己捆了回去。 坐回原处,闭上双眼。 然后感觉房门被推开,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别装了,你应该都听清了吧?” 谁能料到,张志站在方骅面前许久后,默默说出了一句让他无法再继续装晕的话。 下一瞬,方骅漆黑如墨的双眼睁开,平静无波地抬头看向张志。 “装的人,好像一直都是张兄吧?” 他意有所指,他心知肚明。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方骅,内心也颇为忐忑。 张志明知他在房间中,却毫无顾忌地与对方谈着如此重要的秘事。到底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是故意而为之? 不过,看目前对方的态度,更像是后者。 见张志动手点亮烛台转身关上门,再坐回方骅旁边,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方骅也不再假装,抖肩让捆在身上的绳子滑落,再双手一扭将腕上的绳子脱开。 拿起桌上的茶水浅尝一口:“好茶,张兄特意为我准备的?” 对面的人未应声,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阿骅,你知道昌县什么最珍贵吗?”在方骅喝下第二口茶时,张志开口了。 放下手中的茶杯,方骅轻笑道“张兄到昌县任职数载,却将这般简单的问题抛给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是为何意?” 对于他的揶揄,张志并未立即回应,而是静默许久道:“冷掌柜那日见到的古琴,便是由昌县的杉树老木制作而成。” 见对方因为自己提起冷萤而微微皱眉发愣,张志眨了眨眼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忙开口道:“说起冷掌柜,她目前一切都好,阿骅不必担心。” 见被人看出内心的想法,方骅轻咳一声:“也不是担心,她倒是能自己处理好。只是……” 对方耐心等待他的下半句。 “她人现在在哪?”方骅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见他哪里是不担心的样子,张志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以免引起对方的恼怒,“如果方兄耐心听我说下去,不久便可见到冷掌柜了。” 他不容拒绝且严肃的说话方式,让方骅收回了心神,开口道:“张兄请继续。” “因为地质原因,昌县的杉树木质轻柔,纹理细密顺直,极适合用来斫琴。所以,也连带着此地琴市繁荣,各类琴器琳琅满目。”张志与他说着昌县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事。 昌县曾经琴声满城,方骅也听说过的。只是,他们初到昌县的感觉,却与听说的极为不一样。 明明他们来时…… “我们自从到达昌县,似乎就瞧见过一家琴室。”他说的,便是黄掌柜的琴室。 张志毫无波动的双眼,静静看着他,开口:“如果不是我拼命保下,黄掌柜的这间琴室也早已闭肆。” 方骅讶异抬眼。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开口问道,总觉得张志似乎还有许多事情未讲明。 似乎早就在等他问出这句话,张志立刻站起身走到书柜旁,从暗处的木匣里掏出一块东西递给方骅。 举起手中浅黄色块状物,发觉这东西看起来澄澈干净,但捏起来并不很坚硬,方骅开口问道:“这是琥珀?” “这是树脂。”张志替他解惑:“杉树身上割下来的树脂。” “那又怎么……”方骅不懂这些,对他来说看起来都差不多。 见他不解,张志解释道:“我刚看见这些时,反应也与你一样。如果是冷掌柜,她一眼便能瞧出不对,但你我二人皆是外行,极难分辨这两物的区别。” “有何所谓。”方骅倒是不甚在意。 对方苦笑说道:“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发现昌县的杉树正在因为遭受虫害而大面积死亡。” 眉心轻皱,方骅发现了他话中的蹊跷,既然都已经特意提起,那…… “应该不是虫害,而是‘人’害吧?”方骅突然想到了,他们在陵县遭遇的一切。 见对方读懂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张志正想进一步对他讲明,此时的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让方骅注意躲避,自己则走出内室去开门。 没想到刚一开门,满身是血的黄二斤便直直朝他倒了过来。 第五十四章 琥珀藏(21) “黄掌柜,你怎么了?” 张志扶住朝他倒下的身体,用手探了探对方鼻息,才发现早已没了呼吸,“怎么会这样……”他被吓到心胆俱裂。 房门大开,外面是漆黑的内院,地上没有任何一人的影子,说明门外此时并未有人。 那早已死去的黄二斤,又是如何出现在他门外的?还有那几声干净利落的敲门声,又出自谁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方骅察觉到门口有异样,刚走过来便赫然瞧见地上的一具血尸,和早已方寸大乱的张志。 “这是警告,绝对是对我的警告!”张志没了理智,见方骅过来,抓着他大声重复着。 方骅早就想抓出背后作怪之人,转身便冲出去想找出罪魁祸首。 站在门外,他犀利的双眼不停扫视内院,特别是房门两侧一切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却忽略了身后的屋顶。 屋檐下,也有一具尸体,要坠不坠的挂在那里。 只要方骅往后退哪怕一步,夜风再大一些,那具尸体也许就会直接砸在他的头顶上。 发现院子里并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方骅的心也未有半点放松,反而是越发警惕了。 他转身想着,到底是谁,能这般毫无顾忌地将一具尸体悄无声息送过来,一滴液体自他眼前滴落。 抬头一看,挂在檐下的尸体便直直撞进他眼里。 眉心微皱,方骅将手中的折扇丢出,泛着暗光的折扇在夜空中划过一道五彩暗影,随后割断了绑着尸体的绳索。 他抢先一步拉下断裂的绳子,用绳子圈住下落的尸体控制缓冲的力量,尽量让尸体能平缓落地。 屋里的张志听见动静冲了出来,恰好尸体就落在了他的身前。 “刘百两?”他因为太过激动,身体都有些虚脱。 内院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张志府上的下人,几名小厮跑了进来,看着突然出现的两具血尸,吓得连话都不敢多说。 “确定没有外人进府?”张志问他们。 “是啊大人,府里亥时便落了锁,小的们不敢说谎。”其中一名小厮答道。 “下去吧,嘴巴都闭紧些。”他警告一声。 等所有下人都离开内院,方骅才蹲身检查两具尸体的情况。 仔细看,才发现黄二斤的双眼被挖走,刘百两则是十指被砍掉。两人胸前均破了个大洞,里面的脏器早已不完整。 “他们是活生生受了这些折磨后,才被一刀毙命。”方骅站起身,对瘫软在地的张志道。 将他一把拉进室内,关上房门,张志才颤着声音对他道:“阿骅,一定是沈无尽!他知道我背叛了他,所以才将我身边的人都杀掉,借此来警告我。” “那刘百两这个无任何关系之人为何也被杀了呢?”方骅拍拍他的肩安慰他,随即猜测:“难道,因为他之前也在琴室的原因?” “原来……”张志恍然大悟,颤抖着手指着他道:“一定是这个原因。那下一个被杀的……岂不就是我了?” 几年不见,张志的胆子突然变得这么小,从前在自己面前,他这位好友一直是沉稳而温和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如此失态。 以为是长期饱受沈无尽折磨的原因,方骅抬手安抚道:“张兄放心。他要杀也会先杀我们几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外乡人,毕竟对他来说,我们在昌县无人依靠,下手方便。你嘛……” “应该会被留到最后。”他也只能这般安慰了。 听了他的安慰,张志的表情并未好转,他恐惧到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手中的热茶也不小心洒在了身上。 “区区一个从九品官员之子,怎会让你怕成这样?张兄,你是不是还有重要之事未与小弟明说?还有,方才与你谈话的人,到底是谁?” 他一连问了好几句,每问出一句,张志的表情就越发恐惧一分。 见对方嘴唇动了好几次,也未成功说出一个字,方骅再次开口问道:“你先说,与你谈话的那人是谁?” “他叫杜桂风,永江人士,龙腾商帮成员之一。”他不再隐瞒,说出那人的身份。 “我朝十大商帮之首的龙腾商帮?”淡定如方骅,这次也不免有些吃惊。 他虽未与龙腾商帮里的人接触过,但关于龙腾商帮的传说,他倒是听过不少。 该商帮始于古朝,兴于当朝,经商涉及纸、书、珠宝。尤其是珠宝,更是盛及当朝。 在赚取足够的银钱后,他们不畏艰辛,远涉西南,成功打开通往西域的道路,成为首个与西域合作的当朝商帮。 “方兄身在昌县,为何会与龙腾商帮的人有关联?”他很是不解地问道。 虽说商人走南闯北是常事,但昌县其实不属于龙腾商帮的覆盖之地。 “因为……”张志脸色陡然煞白,踌躇着不敢回答。 见他这副模样,方骅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凉着嗓音问道:“你果然有事瞒着我。我方才听那个叫杜桂风的说,你现在是在帮他们私自运货?” 张志抬起头眼睛却不敢看他,脑袋似点非点地胡乱动了下。 “运什么货?”方骅只觉眼前之人又陌生了起来。 脑袋仿佛有千斤重,张志慢慢垂下头,过了好久才开口:“树脂,还有……” 极慢的速度抬起头,他语气沉重地看着对方不敢相信的眼神,“那些用树脂包裹着的五体和脏器。” “居然敢运送这些,张兄也是有能耐了。”方骅讽刺一句,随后想起什么问道:“不是琥珀吗?” 张志表情懊悔道:“你们在琴室瞧见的确是琥珀,但哪有这么多天然形成的琥珀拿来复作。于是,沈无尽为了哄买家开心,便召集手下大量采割杉树,强取树脂。” “这就是杉树大量病死的原因?”方骅总算是懂了,不过…… “你说的‘买家’,不会发现有问题吗?” 摇头苦笑,张志道:“他们想观赏的哪里是真正的琥珀,只是想透过朦胧厚重的光泽,去观赏他们想看到的东西罢了。外面裹着的,是百年自然形成的琥珀,还是昨日刚割下的树脂,对他们来说并无任何影响。” “买家是谁?”方骅见他如此了解买家心思,想必应该接触过很多次了。 第五十五章 琥珀藏(22) 看了一眼方骅沉黯的目光,张志瞳孔微微紧缩,低下头道:“我也不知,沈无尽只是让我与杜桂风联系,其余的一概都瞒着我。” 他话音刚落,方骅倏地站起身,逼近他开口道:“你果然是骗了我。” 被他犀利的眼神吓住,张志微微站起身,再次开口道:“阿骅,我对不起你的信任。你在琴室里怀疑的没错,我没有把持住自己,做了沈无尽的走狗。” 方骅深感痛心,难以置信道:“你好好一个昌县县丞,为何要选择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的问话,终于让张志彻底软下了身子,他弯腰撑着桌面痛声道:“清莲陷泥潭,不染亦难全。阿骅啊,我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真的没有别的路走吗?还是对于与那些人抗衡来说,他保全自身来得更为妥帖一些?方骅失望地想着。 “既然如此,又为何故意让我听到这些?”方骅问道。 张志缓缓道:“自你踏入昌县起,我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我不想再助纣为虐,自毁前程。那日,我试探你并不为了任何人,而是想给自己找好一条后路。” 看着对方不再清澈的双眼,方骅咬牙开口:“你早已自毁了前程,官员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曾日日夜夜顾不上用饭,也要坐在一起争论个结果出来。现在一看,你往日所论竟全是虚言。” “并不全是虚言。你为何不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的难处?”张志被方骅说得一张脸通红,憋了半天硬是憋出了一句话。 “虎狼在侧、寸步难行,我能理解。遇到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你找不到好的对策将对方绳之以法,我也能感同身受。但不该做的事,不该碰的物,你怎么都不应该越界。”方骅见他只是内心感到害怕了,根本就没有醒悟。 于是,继续道:“你在事情发生时,放不下那些虚名破釜沉舟。现在找到我,究竟是因为害怕此事渐渐闹大扯出自身,还是真心想要改过自新?” “我……”张志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随后小声道:“以前他们只是让我帮忙将货送出城,我尚且能欺上瞒下应付一下。如今,沈无尽居然胆大到,想以最低价收了昌县的杉树林。他一旦做下这件事,昌县以后便再也没有能力产出任何琴器了。” 方骅终于懂了,张志为何如此着急与他碰面,还以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 原来,这人没有能力再继续控制亲手滋养长大的虎,所以只好扮演起受害者,请求他这个外援帮助。 “再问一遍,陵县之事,你真的未曾参与过?”方骅怀疑地看向他,问道。 杯里的热茶渐渐变凉,张志用还残留着黄二斤与刘百两血迹的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手上的血迹留在杯身上,让白瓷杯看起来脏污斑驳。 “我知道陵县发生的事情,但从未参与过,不知阿骅你可否相信?”张志说这话时,并未有之前的那些心虚逃避。 “你这样,让我如何再相信你?”方骅闭闭眼,终于彻底失望了。 他发现,张志这人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居然还在对自己说谎。 “五日后,我要去沈无尽仓库运货,那里面放的东西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见他对自己不再信任,张志连忙亮出自己的底牌。 “你这样做,就不怕沈无尽再派人来杀了你?”方骅指了指门外的两具尸体。 张志见他态度有软化的迹象,忙道:“当然不怕。我以前做下太多错事,现下只想找到机会揭发他们,揪出幕后之人,让昌县早日恢复平静。” 听他一番话说得如此磊落光明,方骅并未有任何动容。他微微抬起眼皮,看向曾经的好友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眸里平静无波。 “阿骅,请你再相信兄长一次。我保证,这次带你捣毁沈无尽老窝后,就去知县那将自己所做的事全盘托出。”他殷切地看着对方,一再保证着。 见他就差举手起誓了,方骅坐回桌面,摆弄着手中的茶杯,开口寒暄道:“几年不见伯父和伯母,不知他们如今身体可好?” 张志明显松了口气,以为方骅已不再与自己计较,默默以极快的速度擦了下额头的细汗,才选择坐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道:“家中有数亩田地,家父家母留在故土以便照料,多谢阿骅关心了。” 微微点了点头,方骅又开口道:“我记得,张兄似乎还未成婚,何时准备请小弟喝酒?” 听闻此话的张志微微诧异,但见对方姿态闲散,一副话家常的架势,他微微放下了心,堆着笑忙答道:“长辈催婚心切,然而为兄离家多年力有未逮,故而至今还未寻得良配。” “那真是可惜了。”方骅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见自己终于取得对方信任,张志如释重负地干笑了一声,再次开口:“阿骅就放心在为兄这里住下,等待几日我们就行动,你看如何?” “甚好。”他点头同意。 见他二话不说同意,张志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唤人将黄二斤与刘百两的尸体搬走,然后喊来两名下人,让他们好生照顾方骅起居,这才告辞离开。 看见张志远去的背影,又将目光转向门外站着的两名下人,方骅轻笑一声开始在房中悠闲踱步。 这间房说是用来安置他,但除了漱具与盥盆外,空空如也。房间很大,但什么摆设都没有,整体看起来空旷又突兀。 地上有移动过重物的痕迹,旁边还有拖拽物品的灰痕。这说明,在自己到来之前,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无人打扫使用过了。 外面院子他方才出去时也仔细观察过,地上的残枝和枯萎的花丛,也已许久未打理。 无人打理的院落,加上一间很久没有人居住的厢房,自己又是偷偷被张志带进府里的。 那又是什么人,会清楚知道张志将他带到此地。 然后,将两具尸体准确投送到这府里最荒芜的院落中呢? 第五十六章 琥珀藏(23) 许是宁芊芊的眼神太过明显,国师坐下之后就朝宁芊芊的方向看了过来。 可如今想来,所有的一切皆非自己亲眼所见,都是从含大奶奶的只言片语揣测而来。 事实上,这一路过来,我真的是憋得慌,想问,但是在人这么多的时候,我又张不开口。 段嬷嬷一进门,便见两位夫人并三个姑娘齐齐起身。随后老太太便也由着身旁伺候的田妈妈扶着起了身。 听到这里,宋志博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陈熙遥要的东西那么邪性,不会真的是想……复活吧? 与此同时,身后的屁股之上,一道势大力沉的飞脚,便是立时让他趴了下去,借着他出拳的惯性,他整个身体,都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安安,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好笑?”见平平笑得说不出话来,宁芊芊只能转移目标。 苏家却并没有因为多了一条半大黑狗而安稳下来,相反的,黑狗刚到新环境,对着谁都呲牙,别说林禄儿了,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守旺都不敢往跟前凑。 殷妈妈询问了一番碧丝、碧柳宴会情形。听说十分融洽,总算放下心来。 而这头临圣巨龙显然是这些来袭万族中较为强大的一个,它率先突破入了玄青之天里,张口就要吞向玄黄之日,这是其止不住的本能,就如同人类直视了这昊天,就想要投入其中一样,几乎很难由意志所转移。 视线里满是二人十指相扣、俯首耳语的亲昵之态,褚子奕闭了闭眼,一动不动,也未言语。 旁边的高梦丽和高梦梓一听,心中立马明白了什么,想着把高强晧拉回来,这可千万不能说的。 沐浅夏没有管他俩之间的事情,只自顾自的朝园中走去。沐浅夏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半躺在石台上的顾离身上。 但是对于那路人而言,不知情况的只看着她走得都要踉跄的样子,自然想是不是要帮忙的“事”。 然而有自己的契约灵兽,还是这么好的血脉,实属不易,但是从高梦汐的口中,便觉得这灵兽好像满地的萝卜一样好找。 “详细点,说一下我们的布置,敌人肯定不会懂得我们的布置!”陈枫问道。 当安心听见股部这么说的时候,在那么一瞬间,安心好像只觉得时间停滞了一样,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顾薄竟然会对她说出来这样的话,听上去那么的真诚,真诚得就像是一种威胁一样。 我……我这次只要回府便能抱起我们新生的孩儿,便能放下皇权的刀柄,远离这无尽争斗的波澜,带你一起远走高飞,过上你想要的闲云野鹤的生活。 朔风接着追问道:“那她会不会破坏掉公子您的计划?需不需要属下将其处理掉?”说的如此云淡风轻,仿佛沐浅夏只是一只蚂蚁,可以轻松碾死。 “呵,希望您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冥主阴笑一声,化作一阵阴风消失在密室的入口,留下满屋子的阴寒气息。 李沁儿伤口没有愈合,身体也虚弱!只有留在这里,这段日子也许是石惊天和李沁儿最美好难以忘怀的时光。 歌声依旧,云主额头出现了细细汗丝,他纵情歌唱,手下琴弦不停,便见万千彩蝶似是飞蛾扑火一般,奋力拍着翅膀向着那青塔冲出,眨眼便被青光吞没,粉碎成齑粉洋洋洒洒碾做尘埃。 至于卫敬,本想着过来见见他的老大哥,也姓胡,不过才五品出头,可惜再回到北地,人却不见了身影,江湖当中要打听一个九品的踪影不算太难,但你要打听一个五品,那就不太一样了。 乔奈何听了差点没咬碎两颗牙,原本对秦狩产生的那点儿歉意和好感瞬间灰飞烟灭,没再抓他一脸花已经是给秦狩这个“烈士遗属”面子了。 江阳区需建造三十座战争基地,每座战争基地配备五座霁月千剑阵,对玄石的缺口是一亿中品玄石。而冲霄宗,竟一次性支援两亿中品玄石,远远弥补了缺口。 “嘿嘿……秦大夫,您这桃儿能给俺们兄弟几个解解渴不?俺们这日夜奔波的,嗓子眼儿干的很。”霍金傻呵呵地憨笑着,不过没敢自己动手摘,毕竟再贱的熊孩子也怕被人揍。 除此之外,枪斗术还运用到了原型几何的原理,理论上可以做到无死角的攻击,能够同时做到攻击与防御,将命中率提高到五倍以上,子弹的威力更是能够提高超过两成。 这场雨,也只是一只妖以生命为代价,冒着生命危险从冥界搬来的“溪冥泉”水。 作为未婚妻的身份,这个态度不冷不热,没有傅绾想象中的“甜蜜”。 但傅凝烟并未生气,磨磨蹭蹭地跟在二人身后,唇边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初柒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只可惜现在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她再去琢磨了。 “诶呀,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吃不饱的话,就找我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我们两个会尽力的。”方若看着两人认真的说。 光芒万丈的t台和忙乱的后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台的设计师和模特看到苏珊带着两个东方面孔的陌生人,都有些不解。 慕凌雪的另只手从衣袖中窜出一条红色“锁灵绳”,红绳活灵活现,如一条长蛇朝后方沼泽池边冲去。 姜宁看见她离开了之后,就想起了刚才的问题,就对着凌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