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麻雀开始修仙》 第1章 【开局变成麻雀】 “啾!” “啾啾!” 一只瘦小麻雀站在茅草屋顶上,仰头对天鸣叫。 ‘真倒霉!’ ‘原来野外接电话真会被雷劈,被雷劈真的会穿越……’ ‘早知道来电铃声就该设置为龙的传人,设什么破麻雀?’ 程羽低头瞧着自己一双细小爪子,心中反复吐槽道。 穿越这种事是凭运气的,很明显程羽运气不太好。 原本趁着大二暑假,和几个室友带着各自女友去野湖边钓鱼。 起初他运气爆棚,众目睽睽之下钓上一条罕见的野生大个儿金鲤。 哪知正得意时,死党来电,掏出手机随手接通的瞬间就被一道闪电给咔嚓了。 其实到此为止也还好,至少被咔嚓得干净爽利脆,一丁点罪都没受。 但好死不死的居然带着前世人魂穿越到一只麻雀身上。 还是只刚要离巢的雏儿。 是只雏儿也就算了,还穿越到不知秦汉,还是唐宋的古代。 穿越到古代也就算了,还是只农家雀。 程羽知道在古代农村,麻雀可不是什么保护动物。 他现在是四害之一。 与这些相比,至今未载入此一世的记忆反倒并不让程羽烦心,毕竟一只麻雀又谈何记忆? 无非就是些偷杂粮,寻虫蚁之类的勾当,不记得反倒心里清净。 他无奈地蹲在一座茅草屋顶,低头又看一眼那双细小爪子…… 上面已经被自己啄出三道伤口,三次揪心般的疼痛反复地提醒他,这不是梦! “啾……” 低鸣一声呼出口浊气,他下意识探头从茅草堆中叼出根茅草含在嘴里,动作十分娴熟,好似是这具麻雀躯壳的习惯动作。 说来也怪,叼根茅草居然给他带来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渐渐心情略有些平复后,程羽举目远眺,庄内零散坐落着几十座样式古朴,造型简陋的茅草屋,鲜见砖瓦房。 庄外成片的庄稼地里,青黄两色庄稼混杂在一起层层流动,随风起伏。 一个个黑点间杂其中,会动的是人,不动的是假人。 视野所及,不论庄里庄外,看不到一根电线杆,房前屋后,也寻不着一台空调外机。 庄内人们一个个脸色晦暗,衣衫陈旧,浑身透着一股与泥土浑然天成的气息,丝毫不像某些仿古景区中,心宽体胖还混搭着古装兜售商品的工作人员。 “扑愣愣。” 正在程羽愣神之际,一只老麻雀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他身边。 他含着茅草扭头看去,对面这鸟比例大的惊人,在还不适应麻雀视角的程羽眼中,这老麻雀倒有些杨大侠巨雕的气势。 只见对方嘴中叼着半只青绿色蚂蚱,丢到他跟前,冲他叽叽喳喳一通乱叫。 他瞥一眼如法棍般粗的蚂蚱后腿,默然将头扭向别处。 尚处在穿越初期的程羽心情很差,无力理睬老麻雀,哪怕这是他此世的便宜老娘。 正所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阵阵雀鸣声裹挟着大量信息涌入他脑中: 那半只上好的青绿蚂蚱是给庄外西头老槐树上二丫头家准备的聘礼,要程羽自己叼到未来老丈人家去上门求亲。 二丫头家是庄外野雀,他是农家雀,聘礼减半,半只蚂蚱足矣。 只是他这一世的亲爹和大哥、三姐命苦,在程羽穿越来之前,就误入庄户设得陷阱而被做成了烤串。 二哥倒是命好,不知道施了什么迷魂术,攀高枝倒插门到附近县城做了城中堂雀,颇给老麻雀挣得些脸面,逢鸟便开口我家老二如何如何。 只是自打老二离家入赘后,便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老麻雀这才渐渐嘴上消停下来。 此时只剩一窝里最小的老四。 趁着现在秋收时节,赶快把亲事说定,明年一起搭个窝好好过日子,这就是老麻雀的心愿。 “……” 雀情世故居然比之人情不遑多让。 “叽叽叽,喳喳喳……” 老麻雀唠叨个没完,程羽却叼着茅草,看着远方的麦浪出神。 不知道还能否听得懂人话…… 被雷劈死了,他前世的父母接到这个噩耗不知会哭成什么样。 当时就在自己身边的女友是否安好…… 还有那个打电话给他的贱人死胖子。 唉…… 程羽在想什么,旁边的老麻雀自是难以知晓。 见程羽始终在出神,并不搭理她,老麻雀一阵纳闷,只觉得自家老幺突然就像变了个鸟,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麻雀想不出便也不再细想,恰巧此时另两只母雀从房前飞过,于是三只母雀叽叽喳喳搭成一台戏。 这些麻雀,叽叽喳喳,浑浑噩噩,最爱三五成群一通乱叫,然而内容却毫无逻辑可言,公说公话,婆讲婆理,有时甚至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却也能聊得不亦热乎,对于刚穿越至此的程羽来说颇为玄学。 三只母雀这会儿聊得无非也是东家打好的谷子藏在哪,西家养得家猫着实了得之类的闲话,边聊边打着旋向形似晾谷场的空旷处飞去。 呼! 程羽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努力让自己尽快恢复冷静思考的能力,却冷不防老麻雀再次飞回,口中叼着另半只蚂蚱,对着他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原来她刚才半路遇到二丫头她娘,对方嫌他瘦小,开口就要一整只蚂蚱的聘礼,否则就要把二丫头聘给庄头家的黑炭头,老麻雀这才找隔壁三婶又赊半只回来。 程羽对这白捡来的麻雀老娘谈不上什么感情,雀老娘又急着去和母雀们聊天,丢下半只蚂蚱转身蹦跳两步后便展翅飞走,也不管他这只刚刚离巢的雏儿如何将两截蚂蚱叼到亲家去。 他看着地上两截蚂蚱的遗体,居然有一口啄下去的强烈欲望,但想到自己之前大概就是吃这种东西长大的,而且还是生吃非油炸,不由得心底又泛起阵阵恶心。 “噗!” 程羽吐出口中茅草。 心中更加烦闷。 想自己上辈子虽不是日行一善,但也绝非恶贯满盈,怎么就遭雷劈了呢? 不公道! “叽叽叽” 正在他纳闷时,冷不防身边再次响起一阵鸟叫声。 这次却是一只年轻健硕的母麻雀,羽毛光亮,下肢健硕蹦跳有力,带着一身土味落在程羽身边,小雀头上下俯仰对着他叽喳乱叫。 这…… 原来这位就是村外西头老槐树家的二丫头,他的……未婚妻。 那叫二丫头的小母雀也是刚刚成年,浑身上下透着青春气息,如果不是程羽魂穿到这具麻雀躯壳内的话,这麻雀肉身定然抵制不住荷尔蒙的诱惑。 而程羽此刻却只想做个哑巴。 他将视线投向远方,满脑子都是那些前世记忆里的嫣然笑容。 “叽叽叽叽!” 二丫头的叫声拔高几分,同时示威般向程羽这边蹦跳两步,当它看到那两截蚂蚱时,顿时欢快地鸣叫两声。 给你给你! 程羽扫一眼脚下的蚂蚱残躯,扬起爪子将其向二丫踢去,哪知麻雀双腿太过短小,还未掌握好力度的他将两半截蚂蚱咕噜噜踢到屋檐边,挂在茅草上,眼看风吹即落。 “叽叽!” 二丫头眼看到嘴的吃食没了,连叫声都破了音。 “……” “扑愣愣” 二丫头尖叫两声,气哼哼展翅飞走。 我又不是故意的…… 待她飞走后,程羽转过头来,看着二丫远去的背影,忽然略有所思:我这就算是退婚了吧…… 好歹落得个清净。 他几步蹦跳到屋顶最高处,再次举目向四周看去,一座云雾缭绕的大山坐落在这座村庄后面。 半山腰上云雾飘渺,似淡实浓,层层雾气流动不止,薄而不散。 正在观瞧之际,忽听到一群叽喳之声,遥遥望去,足有十几只麻雀正组团冲自己飞来。 领头的那只麻雀身形健硕,一头黑毛有别于其他麻雀头上的棕毛,格外显眼。 他旁边跟着的是刚被程羽气走的二丫头,后面一群看似好像是其姑表兄弟,嫂子弟妹,七大姑丈、八大姨夫,舞舞喳喳,气焰腾腾。 这是……找我逼婚来了? 程羽实在理解不了这些麻雀的脑回路。 婚姻大事本是你情我愿,强求不来,又没洞房,好聚好散,其不香乎? 第2章 【陷阱】 程羽正在纳闷之际,领头那只健硕有力的黑毛麻雀,一鸟当先落在程羽对面,冲着他叽叽喳喳口吐芬芳。 哦? 原来这位就是住在庄头家的黑炭头,领着一帮亲友团冲程羽兴师问罪。 这些麻雀的脑回路程羽更加难以理解。 但此刻却不是深究麻雀社会风情伦理之时。 眼见对方鸟数众多且步步紧逼,有将自己合围之势,而己方只有自己这一只小雀,就连相依为命的雀老娘也不知所踪。 程羽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之理,先远离是非之地为上。 瞄着雀群一处空隙,他双腿一蹬从包围圈中窜出,扑打双翅从屋顶一跃而起。 但跃至空中后,程羽才意识到这居然是他穿越以来的第一次飞行,从屋顶掠下之后便疾速下坠,一股劲风刮得他呼吸一滞,泥土地面迎面扑来。 眼看就要硬着陆,鸟的本能终于爆发,双翅扑打的频率几近极限,翅尖擦着地面,“扑扑楞楞”扬起一阵尘土,终在滑翔一段距离后向上拉起。 屋顶上那群麻雀一只只也紧跟着展翅向他追来。 “叽叽叽!” 突然身后众雀大叫大嚷,一个个拼命扇动翅膀急忙转向,往两侧飞去。 正向上拉起的程羽忽觉侧方传来一股腥臊臭气,扭头看去,不知何时侧下方出现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色怪物,如同蛮荒巨兽跃在空中,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扑楞楞!” 程羽玩命扑打双翅,好在先前拉起得及时,又急向侧方偏转角度,这才堪堪从怪物头上飞过。 努力维持住自身平衡,再奋力扇几下翅膀,逐渐掌握住飞行技巧后,程羽低头以上帝视角向下观瞧,原来那只乌黑蛮荒巨兽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帝国田园犬。 黑土狗子瞪着空中的程羽,冲天“汪汪汪”叫个不停。 这个开局太难了…… 程羽一边暗自叫苦,一边急忙扇翅继续飞去。 他余光已经看到,黑炭头那群憨憨已经再次迂回过来,意欲将之合围。 以程羽此时的小身板和他青涩的飞行技巧,别说黑炭头这种社会鸟,就是对上二丫头他都够呛。 黑炭头双翅有力,冲在最前,几个起落之间便追将上来。 程羽背上冷不丁挨了他一翅膀,险些坠地,肚皮擦着草丛尖堪堪掠过。 然而两侧更是已被麻雀亲戚们包抄过来,程羽瞄准一个空隙调整方向后,再次冲出包围圈。 转眼间他已飞到庄外,眼看旁边有片树林,另一侧几只麻雀再次逼来。 程羽急切间并未慌乱,呼哨着打个旋向树林内飞去,打算就着树枝的掩护彻底绕出包围圈。 眼看飞至树林边缘,不料却被抄近路的黑炭头斜刺里杀出,一翅将程羽扇落在林边草地。 十几只麻雀扑楞楞先后落地,围成一个不规则圆圈,个个虎视眈眈盯着中心的程羽。 现场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一阵轻风吹过,程羽能感到自己脊背上的绒毛都已炸起,活像一只小斗鸡。 突然天空一暗。 “嗡!” “砰!” “叽叽喳喳……” 一张巨网从天而落,几乎将所有麻雀一网打尽,只有一只处在边缘的老鸟侥幸逃脱,“啾啾”两声鸣叫,头也不回地向庄内飞去。 而网中叽喳扑打声顿时四起,黑炭头家亲戚更是将黑炭头和二丫头骂了个狗血喷头。 尤其是管不住嘴巴的二丫头,事情本是因她而起,但眼看被休大仇即将得报,却好死不死地突然走神,发现旁边触发机关上的一只死蚯蚓,二话不说便一口啄去,成功触发陷阱。 呵! 母鸟…… 程羽默默腹诽一句。 刚才他一心逃命,没注意到附近有这么大一张陷阱。 记得前世年幼时,也曾有亲戚给过他一只捡来的麻雀,不过没几天小麻雀就绝食而死。 现在轮到自家被困网中,果然是天道有轮回…… 但虽然与众鸟一起深陷囵圄,可他毕竟不是二丫、黑炭头一流的莽鸟,既然是网,总有漏洞可钻。 趁着众麻雀内斗之际,程羽开始研究这张绳网。 看材质似乎是粗麻布捻成细条编织而成,网眼比雀头尚小一号,根本钻不出去,可见是张专门用来捉麻雀之类小型飞禽的网子。 而黑炭头凭着比程羽大一号半的体格,已经成功得将半个身子卡死在网眼里,进退不得。 呵呵! 程羽对着黑炭头撅起的灰毛鸟腚白了一眼,挥翅拨开身边一只乱蹦乱跳的憨雀,开始仔细寻找。 网中不利蹦跳,他只得弯腰低头往前一步步蹭,终于被他在网子边缘找到一个打结的绳子头。 “中了?中了!中了!中了!” 远处麦田里传来一个男人兴奋叫喊声。 有人来了! 网中雀群听到人声,叽喳声一顿,接着几近疯狂地玩命扑打挣扎。 程羽听到声音也是心中一滞,陷阱的主人来了…… 身处危难之中的程羽,甚至都没想到他还能听懂人言。 “咚……咚……” 如同闷雷憾地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羽不敢再怠慢,虽然现在没了双手,但他还有一副利嘴。 待看清那绳头根部是个普通死结后,他一口将尖嘴用力戳进打结缝隙中,叼住绳头拼命甩头拖拽。 一下…… 两下…… 三下…… 嘶!嘴疼…… 再来! …… 死结被他一点一点拽松,忍着几乎撕裂的疼痛叼住绳结解开一环,死结已变成活结。 再将尖嘴戳进活结缝隙中继续拖拽,终于在那人赶来之前把第二结也解开,两个小网眼变成一个大网眼。 程羽心中一喜,转瞬间缩身从网中蹦出。 他刚得自由就立即飞跃到高处枝头,先上下左右环顾一番,确认安全后,再检查自己身体。 还好。 唯独刚才解绳用力过猛,差点把嘴给拽歪。 脱离苦海的程羽向下看去,草地上铺着硕大一张网,麻雀们依然在里面叽叽喳喳瞎扑腾,却没一只注意到程羽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二丫头刚好抬头,正看到程羽居然已经逃出罗网,立在枝头,便叽喳冲他叫个不停,引得其他麻雀也都要向程羽冲来,十几只麻雀劲往一处使,几乎将整张网凭空拉起。 “嚯!居然如此之多!” 一黢黑村汉如颗黑陨石般从天而降,穿着破草鞋的一只大脚“腾”的一声将网踏住。 紧接着俯身把网捞起扎紧,掰着指头粗略数起来,只是越数越乱,到最后干脆作罢,兴奋道: “妙极!妙极!这一网可分三份。 这头一份自是俺来享用; 二一份可与庄头换回一大罐清水; 三一份嘛,嘿嘿……” 那村汉口中念着,黢黑脸上映出一抹红光,憨笑道: “这三一份送至村东头刘寡妇家,今晚必能……嘻嘻,嘿嘿,哈哈哈哈……” 村汉用手背擦了把口水,也顾不得细看网子是否破口,只扎紧网口向身后一甩,扛在背后并没有向村内走去,而是转身进了密林深处。 网中众麻雀已不再大声叫嚷,虽然他们听不懂村汉所言何意,但凭麻雀的本能判断也都知道大限将至,凶多吉少,个个垂头丧气,时不时哀鸣一声。 村汉在密林中穿梭的背影逐渐远去,程羽听到哀鸣声后心头一动,展开翅膀也向密林内飞去。 没几个起落就追上村汉,堪比江湖中武林高手的绝世轻功,不由得让他感叹天生会飞确实挺气人的。 村汉没走多远,选中林中一小块空地,将网子随手一丢,又从怀里摸出块石头放在地上,便低着头在林地上搜寻干枯树枝。 这…… 是要烤串的节奏啊。 程羽站在一个安全的高度,把他所看到的实情,和麻雀们即将面对的命运修饰一番后,冲下面的众麻雀们叫起来。 网中众麻雀顿时一片恐慌,显然他们知道,或是亲眼见过被烧烤的凄惨下场。 但林子大了确实什么鸟都有,十几只麻雀也并不都是蠢货,终于有一个反应过来,开始向程羽告饶,哀求他帮忙逃困。 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一群,于是很快所有麻雀都在向着程羽发出阵阵啾鸣。 就在村汉撅着腚从枯树枝上剥下树皮搓火绒子时,程羽与麻雀们也达成团结一致、共识共赢的战略合作协议。 趁着村汉正背对网子,他飞到方才逃脱的网眼跟前,用嘴将之叼起。 其他麻雀看到生路一窝蜂就要冲来,被程羽厉声喝止后,众麻雀这才一个个依序从里面悄悄飞出。 十几只麻雀逃出后,并不急着飞走,而是飞至高处枝头站成一排,热情讨论着劫后余生的心得。 但都忘记还有个领头的黑炭头依然卡在网眼里,正冲着二丫头和亲友们啾啾哀鸣。 亲友们报之以叽叽喳喳,群情激昂,为其加油鼓劲,却无一雀敢落下帮他。 眼见如此,黑炭头将头向后扭到极致,哀怨地像只小母鸟般瞅着身后的程羽。 “啪!啪!” 耳听得村汉已开始用火石取火,待其转身之后就会发现麻雀们都已成功越狱,可以想象其所有的怒火都将倾泻到黑炭头一鸟身上。 “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 网外的程羽与网内的黑炭头经过一轮谈判,最终看在黑炭头向他服软告饶的份上,程羽这才飞到其跟前观察情况。 但见这黑炭头一只腿在网内,一只腿在网外,圆鼓鼓的小肚皮被网绳勒在正中,难以进退。 程羽忍住笑,以退为进,突然张口向黑炭头一只鸟腿上啄去。 黑炭头没有防备,猛然吃痛浑身一紧,向后一缩,居然就此全身而退,缩回网内。 他脱困后急忙蹦跳几步向网口逃去,却正好和转回身来的村汉打一照面,四目相对,时间凝固足有几个深息。 以程羽看来,那黢黑村汉想必也不是什么灵光之辈,遇此突变竟一时呆住,如何也想不通网中怎么只剩下一只麻雀。 黑炭头趁此时机三两下蹦到网眼跟前,村汉这才醒悟,哪舍得鸡飞蛋打一场空。 便猛得合身扑来,一双簸箕般的大手如泰山压顶向黑炭头抓去。 “叽叽叽!渣渣渣!” 树枝上的亲友团义愤填膺,群情激愤,只是依然没有一个敢下来帮忙。 程羽此时离得近看得清,那村汉已将黑炭头从网中掏出,左右手各扯着他两只翅膀,眼看下一刻黑炭头就要一分为二,变成手撕麻雀。 见村汉抓着黑炭头的两手都不得闲,程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蹭”的一声将自己当做炮弹,瞄着村汉面部直直撞去。 “哎哟!” 村汉鼻梁吃痛,急忙撒手揉脸,却是狗熊掰棒子,眨眼间手中最后一只麻雀也已立在枝头。 村汉仰头看到树上众鸟不由得怒火中烧,扬起手中枯枝向上砸去,但如何能砸中灵活跳跃于枝头的麻雀们。 “直娘贼的撮鸟!挨千刀的家贼!俺已月余未食荤腥哩!月余哩!” 密林中回荡着村汉几近癫狂的咒骂声。 枝头麻雀们似乎等得就是这一刻,看到村汉如此反应,一个个立在枝头叽叽喳,嘻嘻哈。 地面上那村汉眼睁睁看着至少可串成四五串的荤腥到嘴里都飞了,懊恼地照自己头顶狠捶一拳,又捡起一树枝欲砸麻雀。 立在最高处的程羽忽然感觉腹中一阵胀痛,下意识就要找一个没鸟的僻静之处解决三急。 他展翅飞起,却在蹬离树枝时没控制好双腿的肌肉收缩…… “噗……” 村汉正一边抬头破口大骂,一边摆臂要丢树枝上去。 忽然眼前有东西一闪而过,紧接着嘴中落入一湿、咸、苦、涩、滑腻之物…… “啊!吼喝!呸呸呸……” “叽叽叽……喳喳喳……” 众麻雀已笑疯在枝头,程羽却心中发誓他绝对没有恶意,更没有故意瞄准。 众麻雀笑够后都觉得神清气爽,纷纷飞离枝头,以一个亲密无间的队形渐飞渐远,空余一根羽毛飘飘摇摇落下,停在正伏地干呕的村汉头顶。 又过了好大一会,涕泗横流的村汉捡起地上网子,垂头丧气地走出树林,另找地方重新下网。 直到其陷阱下好,都还未发觉网上那个缺口。 …… 第3章 【饿】 一群麻雀向庄内飞去,经过这一系列变故的快速锤炼,程羽这具麻雀肉身的飞行基因被彻底激活,此时的飞行技巧已不输于普通成鸟。 在庄口正遇到程羽那麻雀老娘,雀老娘叽叽喳喳急叫一通,黑炭头一方跳出几只母雀也叽叽喳喳报以回应。 仅一个回合,雀老娘便和那几只老母雀有说有笑地向村外麦地飞去。 而黑炭头不知何时叼着一只尚在蠕动的青色肉虫飞在程羽身边,把另一侧的二丫馋得口水直流。 好家伙! 这种品相的肉虫,必是肉质松软,鲜嫩多汁,她长这么大别说吃,就是见都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倘若能分到一口…… 二丫头一边飞,两只小雀眼都没离开过那只肉虫,几次险些撞树。 三鸟一同落在程羽之前蹲得那座茅草屋顶,黑炭头将大肉虫丢在程羽跟前,叽叽喳喳叫一通。 这个…… 义结金兰倒不是不可以,但有福同享就没必要了吧? …… 最终程羽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 毕竟他不姓贝,更不姓德。 那只上好肉虫他碰都没碰一下,反倒将之前被他从屋顶踢落的两半截蚂蚱聘礼,用爪子指给黑炭头。 黑炭头以为这是程羽回赠他的结拜信物,不由得一阵雀跃,蹦跳到屋檐边,叼起半只当场大快朵颐,三两口就将其吞掉。 然后对着程羽啾啾鸣叫几声后,叼起另半只转身飞走。 哎? 你别走啊! 程羽想拦都没拦住。 以后村中有事报你名字当然没问题,但这既健硕、又能下蛋的二丫头怎么办? …… 此刻顾二家屋顶上,二鸟世界静得尴尬。 二丫头轻声鸣叫几声,来回蹦跳几下,撅着尾巴上的毛殷勤地给程羽展示自己的好身材。 这二丫头长得颇为健硕,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应该最受农家雀追捧。 只可惜程羽并非普通的农家雀,彼此的审美完全不同。 去! 程羽一爪子将脚下大肉虫踢给她,二丫头一阵狂喜,叼起肉虫就向程羽蹦跳过来,那意思要和他吃个交杯虫。 “叽叽喳!” 程羽扬起翅膀大吼一声,转身冲另一个方向蹦跳着飞去。 二丫头楞在屋顶上,还没死的大肉虫扭曲着从她嘴中挣脱,掉落在屋顶。 她一动不动如同泥塑,只是委屈地盯着程羽离去的背影。 又被休了…… …… 程羽眼看着二丫头叼着肉虫飞走后,方才飞回到茅草屋顶。 看日头此时已经将近正午,忽然脚下方传来声响。 程羽低头看去,一个简陋的农家小院中,刚才偷袭他的那只黑土狗子正卧在角落里晒着太阳打盹。 就是这黑厮刚才险些要了自己小命一条。 程羽心中盘算一阵,略作观察后,悄么及儿飞到黑土狗所靠土墙顶部。 只见零散几块石头垒在墙头做压顶之用,他择其中松动的一块,用后背顶着奋力向墙下土狗所卧之处推去。 “扑腾!” “呜汪汪汪……” 土狗被砸得不重,吓得倒不轻,猛得弹起三尺高,落地后尚不知袭击来自何处,只得打着转扬起狗头四处嚎叫。 这一番动静倒将屋内一粗壮村妇唬了一跌,探头见是自家狗子在院中胡闹,劈头盖脸一通骂后,继续将案板上几个物件逐一放至一粗陶大碗中。 屋中光线昏暗,程羽只能隐约看出那些个物件黑黢黢,冒热气,约莫四五个,外形倒像是窝头。 再看那粗壮村妇衣着黑色粗布,补丁摞补丁,且很久未浆洗模样,已全看不出任何样式纹样可供程羽参考朝代背景。 “顾二家的,快与俺一起下地送吃食去。” 另一粗黑妇人站在篱门外冲院内喊道。 程羽闻此心中一动,此时方才省悟,原来人言、雀语他是都能听懂的。 屋内顾二家的应了一声,麻利地将粗陶大碗放入藤条编筐中挽起,右手又小心抱起一褐色粗陶釉罐,紧紧箍在怀里,那模样小心地倒像抱着个几月大的娃娃。 陶罐中叮叮咣咣传来晃动的水声。 等在院外的村妇探头向顾二家的怀中瞧去,随口道: “哟,你家今日倒积攒下不少水来。” 顾二家的也不答话,只将柴门用脚勾上,两家的婆娘扭着扭着向庄外地头走去。 嗯…… 生活气息浓郁,只是…… 我一大好青年凭什么来这里做鸟? 再死一回是否能穿越回去? 程羽心中没底,毕竟前世可是被雷劈死的,就算穿回去还能是本人? 呼…… 程羽下意识的再次衔起根茅草,嘴角叼着,望向远处发呆。 …… 转眼间日头坠落西山之后,天色逐渐昏暗,聚拢在各自窝巢附近的众麻雀们,叽喳之声渐渐稀疏。 雀老娘从外面飞回,打着饱嗝招呼程羽回巢休憩,她在外面吃了个肚儿圆,却不知程羽这一天水米未进,已饿得有些打晃。 此时他脚下茅草屋内恰好飘出袅袅炊烟,趁着天还未黑,程羽飞到院内一个较为安全的角落,寻思着能不能找机会吃上点他家的剩饭也是好的。 屋内只有一男一女两人,男的就是顾二,看长相三十有余,四十亦可,正坐在炕沿看着自家婆娘在灶台跟前忙活。 顾二媳妇掀开锅盖,从锅中舀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开水,小心端给顾二。 顾二面无表情的接过晾上一会,就着碗沿儿吹几口凉气,也顾不得烫嘴便咕嘟咕嘟灌将下去。 程羽没想到这家子看着家徒四壁,生活倒也算是讲究,竟还保持着喝开水的好习惯。 据他前世太爷爷所讲,普通人家日常喝烧开的水,那是在建国后才逐渐普及的。 “啊……” 顾二喝完抹一把嘴,将碗递给自家婆娘道: “与你留有一口,喝了早些歇息吧。” 顾二媳妇接过碗一仰而尽,连碗底最后几滴都不放过,这才收拾停当,转身出门去关院外篱门,恰好遇到一邻家村妇从门前路过向她随口问道: “顾二家的,用过晚食哩?” “啊,用过哩,随便打了点菜粥对付肚子而已……四六家的,可也用过晚食哩?” “不曾,这就回去,我家今日食厚粥。” 顾二媳妇闻言微不可见地撇下嘴角,也不再答话,插上篱门转身进屋关门上炕,没好气地招呼顾二睡觉。 而程羽却跟着那四六家的村妇飞至她家,好见识见识何为厚粥。 在一座几乎和顾二家一样的灶台上,同样烟雾缭绕,程羽落在院墙上伸头细瞧,哪知四六家的掀开锅盖,里面所谓的厚粥竟是开水煮石头…… 肚中饥饿的程羽还不甘心,又飞去前后左右相邻几家串门,境况竟与顾二家相差不多。 原来煮开水并非只为喝,更重要的是弄出些炊烟出来,好叫邻人知晓自家晚上也在造饭。 但锅里下的何物也就只有自家人知晓。 程羽目前不敢飞离顾二家太远,因此这顿晚饭最终也没蹭上。 其间倒是遇到一户真喝粥的人家,但也就只凑得当家的壮劳力喝上一碗稀粥,且那碗舔得比水洗还干净。 没奈何只得在隔壁没狗的一户人家灶台上啄几滴烧开的水珠,稍减些许饥饿感,聊以安慰肚皮后,便飞回到顾二家屋顶。 雀老娘见程羽回巢,叽叽喳喳招呼他快回窝休息。 程羽探头看去,一个雀巢隐蔽地搭在屋檐下一丛茅草之内。 再向窝内观瞧,一股腥臊恶臭之气从中袭来。 其中还夹杂着羽毛鸟粪,着实腌臜得紧。 程羽内心是一万个拒绝,也不理雀老娘在身后一通叽喳乱叫,兀自在这家山墙上找到一个还算平整的土洞,再叼些干净细软茅草铺垫一番,即可遮风,又能挡雨,更无腥臭气。 站在自己搭建的新窝前,程羽向下方观瞧,这洞离地甚高,那黑土狗定是爬不上来。 雀老娘眼见自家这小儿子打定了分家各过的主意,也就不再强求,自个也落得个清静自在。 天色尚未全黑,庄内众雀已各找各妈,各回各家。 原本还算热闹的村落只剩些蝉鸣虫叫,和偶尔小儿啼哭与犬吠之声。 程羽窝在只容转身的土洞中,左右无事可做,便开始寻思自己如何破这地狱难度的开局。 回想起这短短一天发生的种种,唯有两件值得欣慰之事: 一是结交了黑炭头这庄内豪族世家,典型的不打不相识; 二来终于不用再被二丫头纠缠。 倘若今天自家意志有一丝的不坚定,恐怕来年就要与其踩蛋…… …… 第4章 【夜袭】 此时节应是夏末秋初之际,天高气爽,繁星点点,整座庄子渐渐安静下来。 庄中只剩一户人家窗中尚映出点点亮光,那是不远处庄头家的宅子。 也是庄内唯一的几间黛瓦房。 其余各户基本都是土坯、草房、篱笆院。 但这些景物程羽一个也看不到,太阳落山后他眼中就是一片漆黑。 原来麻雀个个都是夜盲症,难怪前世到了夜间也是一只麻雀也寻不到。 看不到周边任何事物,头脑便渐渐昏沉瞌睡,甚至连肚中饥饿感都减轻许多…… 他穿越至此的第一天只喝了几滴水。 不知不觉间程羽已将头向后扭转九十度,半埋进自家翅膀窝子里,动作熟练地如同左手握右手,不消一会便昏昏睡去。 …… “窸窸窣窣……” 不知过了多久,程羽隐约听到一阵窸窣之声。 白天的惊魂遭遇,再加上初到此方世界鸟生地不熟,令其警惕性比前世大增。 浅睡中的程羽顿时一个激灵彻底醒来。 土洞外依然是目不能见,由此判断此时天还未亮,但窸窣声比刚才更加清晰,显然不是做梦。 若此时眼能看到还好些,最可怖之处就在于只能耳听,却看不到是何物在何方作祟。 程羽顿时对盲人之痛有些亲身感悟。 竖着耳朵凝神又听上一会,那窸窣响声皆无,一切又再次归于沉寂。 程羽不敢大意,又强打起精神坚持戒备一会,但见再无动静,直觉得困意实在难熬,便昏沉睡去。 哪知刚睡着没多久,又一阵细碎声响起,与前次响声不同,且自另一个方向传来,动静比刚才大上好多。 好在程羽选的土洞离地甚高,寻常的野猫土狗都难以攀爬上来。 念及于此程羽心中刚刚稍定,下方不远处突然传来“吱吱!”两声尖叫。 老鼠! 程羽前世虽没有洁癖,但也十分膈应老鼠。 平时家中是不能有老鼠出现的,否则他晚上肯定睡不踏实,总担心老鼠不知何时突然爬到脸上。 它寻不到我…… 它寻不到我…… 程羽心中反复默念祈祷时,再次传来“吱吱!”两声,这次明显比之前的距离更近! 来了…… 程羽顿时心中一万个草泥马纵横蹦腾。 怎么办? 冒死飞出去? 外面两眼一抹黑,白天尚且危机四伏,何况此时? 它上不来…… 高度似乎是程羽目前唯一的指望。 万幸恰在此时,院中传来一阵“呜呜汪汪”之声,原来是老鼠闹出的动静惊动了院中那只黑土狗。 黑土狗万岁! 谁说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程羽此刻都爱死了这只土狗。 狗子一叫,窸窣声和老鼠声顿时皆无,但黑土狗子却不依不饶,冲着土洞这边汪汪叫个不停。 “当家的,狗子嚎哩,出去瞅瞅?” 原来程羽这土洞背面就是屋内顾二家的土炕,女人声循着墙缝传入程羽耳中,说话的正是顾二家那粗壮媳妇。 “瞅甚来?狗子耍耗儿哩。” 顾二那粗憨男人不耐地嘟囔道。 “快去哩,猴急忘八糙的,狗子嚎得老娘难安心办事,莫不是又有腌臜货来趴墙根儿哩,快去,莫再让把狗子顺走哩。” 妇人一阵抱怨后,屋内方才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穿衣声。 “吱扭” 门轴转动,顾二口中低骂,手上拖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从屋中弯腰小心踱出。 “哐啷!” “呜呜……” 想是木棍并未打到狗子,但也将土狗唬得不轻,只呜咽两声,便再无动静,连虫儿都噤了声。 “嚎你娘的个腚哩!” 顾二突然间的喝骂,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响亮。 骂完狗子的顾二原地没动,佝偻着腰竖起耳朵静静听周围动静,待确认四周并无脚步声后,方才直起身子叉腰再骂道: “再嚎夯断你狗腿!” 捡起棍子在地上拖着于院内巡视一圈,再将篱笆柴门紧一紧,转身回屋“吱扭”一声轻轻将门关上,随即响起插门闩声。 “没人,准是遭瘟的耗儿惹得狗子嚎,不去庄头家吃白面馍馍,反倒跑老子这里打秋风。” 顾二回屋嘟囔着,不多时屋内便响起不再压抑的和谐之声。 约莫着半盏茶的功夫,顾二家的轻声叱骂几句,便再没了动静…… 不一会儿屋内就响起一强一弱交替环绕的呼噜声。 一切都归于平静,四野的虫儿又啾啾鸣叫活泛起来,程羽渐渐安下心来。 早已疲惫不堪的他,困意像滔天洪水般汹涌袭来。 “哗啦……哗啦……” “吱吱” 程羽刚刚睡着,该死的老鼠叫声再次响起。 若仅如此也就罢了,毕竟程羽所在土洞离地颇高,但要他鸟命的是,这次吱吱两声却是从自己正下方传来,且比刚才叫声更近,估摸着也就几只麻雀身长的距离。 我了个去! 真爬上来了? 这老鼠会飞檐走壁不成? 此时程羽已分辩出之前的哗啦声,是老鼠爪子在扒拉土墙,此刻他已能闻到扬起的尘土味。 这一惊对程羽来说非同小可,只觉得浑身羽毛都已炸开,脑海中浮现出一对发着幽光的小眼睛,呲着森森白牙冲自己迎面扑来。 正在程羽脑补画面之时,忽然感觉自己爪子似是被几根毛状物轻轻扫过。 “扑楞楞楞!” 一直精神紧绷的程羽瞬间炸毛,浑身鸟皮疙瘩直起,再也顾不得土洞中狭窄逼仄,张开翅膀一阵瞎扑,带起尘土、茅草四处飞扬。 就在此时,程羽忽然一阵恍惚,好似时间慢放一般,身体越来越轻,且不由自主地向上飘至在半空中。 四周依然一片漆黑,只是…… 有一双白净人手出现在眼前。 初时尚不以为意,待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已是一只麻雀后,顿时又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 谁的手? 细看这双手,五指修长,手掌宽厚,左手中指内侧还有一颗痣。 分明是前世他自己的手。 但仔细看又有些不同,这是一双半透明的手。 再往下看,身上衣着还是穿越前的世俗潮流打扮,但也是半透明状。 程羽脑补此刻的自己就是一只悬浮于漆黑混沌中的半透明水母。 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伸手挠头,哪知那脑门如同无物一般,被手指直接穿过。 啊?! 他难以置信地将手抽出,又试着两手交叉,十根手指毫无阻碍地从双掌中再次穿过…… 这副身体不是实体? 那这是…… 我的魂魄? …… 第5章 【吃饱了】 悬在一片黑暗中的程羽,正寻思自家是不是被吓得神魂出壳,忽然看到下方有一道幽幽亮光在移动。 一团青色火苗。 再近一些方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灰毛脏老鼠头上顶着一团火苗向自己爬来! 这老鼠身后拖着一条断尾离程羽越来越近,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看着老鼠头上那团火苗在自己眼前摇曳,程羽突然回想起前世生日时吹蜡烛的情景。 “噗!” 程羽对准火苗开口用力吹去。 火苗一阵抖动,没灭。 但那只脏老鼠却如同迎面挨一重锤,浑身一抖,四肢僵硬,“咕噜噜”滚将下去,带起一路的尘土。 “吱吱!” 老鼠摔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恢复知觉,待其头顶火苗稳定之后,方才爬起,一路歪斜地冲到墙角拐个弯不见了。 “呼。” 虚惊一场。 他转头向另一侧看去,黑土狗在院子角落里趴着,头上同样顶有一团火苗,但比刚才那老鼠的要旺很多。 程羽转个身想四处走走,却发现自己一半的身子已经穿墙而过进到屋内,脚下就是顾二家的炕。 他半边身子屋外,半边在屋内地定格于墙中。 进是进不得,炕上太晃眼。 但他也没退回去,因为自他两世为人以来,终于看到传说中人身上的三把火。 分别位于头顶和两肩。 而且很明显,顾二婆娘要比顾二本人火力更壮。 当然程羽没有进去吹火的意愿。 看够之后他穿墙而出,在院中游走。 “呜呜呜……” 这黑土狗伏在地上低声呜咽,程羽向它飘去,土狗像受到惊吓一般撅着腚向后退,同时它头上火苗开始噌噌上窜。 它能看到我。 是了,看来传说黑狗能看到一些东西是真的。 再向前飘出一段距离就要出顾二家的院子,但乏力感也越来越明显,直想倒头便睡。 这个念头刚起,便觉得心中再次一阵恍惚,眼前一黑,身体疾速下坠如同坐跳楼机失重一般。 待下坠感猛得一消,四周依然一片漆黑,只余一些淡淡尘土味飘荡在空中。 这是爪子? 这是翅膀…… 又回到麻雀形态了…… 或者说,又回到这具雀儿躯壳内了。 刚才的变故来得着实突然,程羽此时感觉精力几乎耗尽,想必是因为魂力太弱,出窍的久度和行动范围都受限制。 小麻雀一阵头晕脑胀,窝在土洞中旋即睡去。 …… …… “叽叽!” 阵阵鸟鸣声在耳边连番响起,程羽睁眼即看到炫目阳光洒在土洞前。 天亮了。 不知是饿得还是昨晚惊吓过度,刚醒来的程羽还未站起又一阵眩晕。 回想起昨晚的遭遇,莫非是个梦? 麻雀也会做梦? 土洞对面一丈开外的柴禾堆上立着黑炭头,见程羽醒来,叽叽喳喳又叫一通。 原来麻雀是日夕而眠,日升而起,每日约莫凌晨着天还未亮便已苏醒。 可此时看日头大概走到上午九、十点方位,程羽一觉睡到现在,在麻雀世界来说已是睡了一个天大的懒觉。 只是一觉醒来,依然还是只麻雀…… 他冲黑炭头叽叽应付两声,习惯性地叼起身边一根茅草,探头出洞向下望去,不看还好,一看唬了一跳。 原来土洞下方有一斜溜裂缝,两侧各有一排小爪子印,歪歪斜斜一路延伸到自家土洞口。 真有老鼠来过…… 这老鼠当真可恼,近乎垂直的墙,给它道缝都能行走自如。 如此一来,那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一股莫名的兴奋令程羽彻底清醒过来。 昨晚自己确是灵魂出窍,而且还是人形! 程羽顿时感到自己并未被前世完全抛弃。 那么说,穿越回去并非无望? 念及于此,程羽忽然觉得心中一轻,早起的床气消散大半。 只要有门,总会有解决办法,最让人绝望的事就是毫无希望。 心情转晴的他,冷静思索一番,决定还是要先考虑当下,毕竟路要一步步走。 昨夜幸得灵魂出窍赶走那只老鼠,但若其喊上其他老鼠再来组团袭扰,如何处之? 虽然很明显动物身上只有一把魂火,但若一次来个七八只,自己转着圈吹不过来怎么办? 而且谁能保证他灵魂每次都能提前出窍做好准备? 此地已不可再待。 但回雀老娘窝里程羽又嫌弃腌臜,看来只得自己再另寻一安全住处。 “啪嗒” 忽然土洞边搭着一条半死蚂蚱,粗壮的后腿还在颤抖。 黑炭头叽叽几声,程羽顿时明了,这是对方送给自己的早点。 程羽将目光从蚂蚱身上艰难移开,肚中倒实诚,当即咕噜作响。 恰在此时,他闻到一股熟悉香味儿…… 于是他吐出口中茅草,婉拒了黑炭头。 对面黑色小雀头明显一愣,还未见过不吃虫儿的雀儿。 这黑炭头也是个讲究的鸟,送出去的物件一概不再回收。 程羽见黑炭头也坚决不吃这肥美的蚂蚱,便扭头冲雀老娘巢穴叫一声。 老母雀飞来后,起先也是一愣,继而对程羽也是一阵劝。 但见自家老幺儿子全然不理,只得欣然接受这份孝道,欢喜地叼着肥美蚂蚱展翅高飞。 黑炭头看着程羽扑楞楞展翅飞出土洞,避开黑土狗,在顾二家院中绕着飞。 更让牠捉摸不透的是,顾二家老四最终居然敢落在庄户人家的窗上。 这小麻雀个头不大,胆子不小! 其实与其说那是窗,倒不如说是个洞更合适。 分明就是土墙上开一洞口,再用棍子支起一面茅草席,勉强透过些阳光进屋而已。 程羽此刻就扒在茅草席上向屋内观瞧。 窗后就是顾二家的灶台,充当窗扇的茅草席早已被烟熏黑,程羽就是循着这股烟火气径直飞去的。 目视所及,这顾二家是着实的贫苦,烧饭只在堂屋一角垒一灶台,并无专门的灶房。 灶台上一口大黑锅盖着熏黑的木锅盖,锅盖边缘冒着蒸蒸热气。 热气中夹杂着一股疑似粮食的气味。 程羽静静等待着,虽然现在的他早已饥肠辘辘头晕眼花。 感觉过了很久,顾二家的粗壮妇人揭开锅盖,也不嫌烫,伸手依次捏出四个馒头一样物件,只是色泽黯淡,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菜叶子。 这就是昨日她给顾二送去的吃食。 应是某种杂粮掺着野菜做成的窝头。 那妇人将四个窝头放在一个藤筐内,再将藤筐举起高高挂在横梁的麻绳上,便转身推门而出,向屋后走去。 程羽眼见屋内再无旁人,便毫无心理障碍地悄悄飞进屋内。 眼见小麻雀飞进屋里,外面屋檐上看热闹的黑炭头和雀老娘都唬得一跌。 这顾二家老四是吃了猫心土狗胆不成? 竟敢飞进庄户屋内。 而程羽此时已双爪抓住藤筐边缘,四个比他高一头的窝头冒着热气就在眼前。 一口啄去,有豆气,又夹杂着些许小米,但更多的是一种颜色暗沉,疑似木屑磨成粉末的东西。 程羽有意避开这剌嗓子物件,只啄着豆沫与小米。 倒是里面掺杂的不知名野菜叶子味道不错。 不消一会功夫,程羽便吃了一个肚儿圆,离他最近的一个窝头尖尖不见了。 肚子填饱后,又觉得口中干渴,展翅落到灶台上,低头啄几口锅盖上蒸汽水珠,如饮琼浆玉液。 “吱吱” 突然头上响起两声老鼠叫,程羽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横梁上有道灰影速度极快,只看清最后有半截尾巴一闪而过,冲着梁下悬挂的藤筐而去。 昨夜那只脏老鼠! 咱俩可真是有缘呐。 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 …… 第6章 【搬家】 在程羽眼中,那老鼠个头大如犀牛。 但现在是白天不是夜里,若非有夜盲症,昨晚岂能被你这土耗子欺负了? 小麻雀展翅愤愤飞到藤筐上,那老鼠看到突然出现一只小麻雀,似乎并未认出程羽,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大头冲下沿着梁上麻绳,向藤筐快速爬去。 程羽待老鼠沿着绳子爬到一半时,突然用力展开双翅扑打藤筐,同时两腿使劲一蹬,自己扑扑楞楞飞在半空,藤筐左右剧烈摇摆起来。 老鼠毫无防备,顿时重心不稳,跌落进筐里吱哇乱叫。 扑打动静早惊动了院中土狗,对着屋内一阵汪汪乱叫,但只守在门口,不敢冲进去。 粗壮妇人闻声速速奔回,程羽早在狗子刚叫之际,就已飞到靠墙角的屋顶椽子上,一动不动地将身藏好。 顾二家的进屋后立马看到梁下藤筐摇晃不止,边沿还甩出半截鼠尾,急得妇人“哇呀”一声大叫,顺手抄起灶台锅盖打将过去。 盛窝头藤筐被打中倾倒,老鼠从中跌落在地,沿着墙根呲溜钻出屋门,却不巧被门外守候的土狗一爪摁倒,张口叼住,狗头猛甩几下,顷刻间老鼠便不得活。 顾二家的回头冲土狗大嚷一声: “莫吞!俺当家的荤腥哩!” 急忙奔进院子,张手从狗子口中将死鼠掏出,速度之快连狗子都未反应得及,欢快摇晃的黑狗尾渐渐停滞低垂落地。 妇人哪管得了那么多,一边叨唠着耗儿干瘦无油,一边喜滋滋地将老鼠剁头去尾,扒皮切爪,连带着掏出的内脏一并丢给院中土狗,再重新添柴生火,将有肉的耗儿躯干放进锅内蒸煮。 程羽亲眼得见整个过程,除了有些干呕之外,心中还有些后怕。 以后自己这小小麻雀更要千万小心这些个庄户们。 ……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粗壮妇人挽着提篮,和另两个村妇有说有笑地出门下地送饭,程羽才小心从窗口飞出,避开黑土狗方向,落在茅草屋顶。 黑炭头与雀老娘赶紧飞来,又是一通叽叽喳喳。 这俩鸟方才听到屋内乒乒乓乓一通乱响,紧接着炊烟又起,都认作程羽已被做成清蒸麻雀。 不想小麻雀却安然无恙飞出,不禁啧啧称奇。 当得知程羽吃了蒸熟的杂粮窝窝后,雀老娘直愣神。 啥是杂粮窝窝? 黑炭头倒是个有些见识的,冲程羽一阵叽叽喳喳后,程羽顿时醒悟。 妙啊! 这黑厮住在庄头家,那一带都是他黑炭头一家势力范围,而且庄头家的白面馍馍是管够的,时不时隔三差五还能开顿荤腥,不比这里吃糠咽菜强上许多? 而且昨夜偷袭自己的老鼠,虽说已被做成顾二盘中大荤,看情形估计骨头都被嚼碎了下肚,但秦桧尚有三个好友,难保这死鬼老鼠的亲戚再来上门寻仇。 尤其是听说庄头家甚少遭到老鼠祸害后,程羽当即鸣叫一声,展翅起飞。 走,去瞧瞧。 说走就走,程羽对这个生他养他足足一天一夜的糟糠之地毫无一点留恋。 …… 庄头家在庄内的正中偏后一点,离顾二家倒也不算是很远,甚是好寻。 待飞到近前,方才看清这庄中独有的一片瓦房建筑居然还是个两进的小院,院内方砖铺地,门前屋后还蹩脚的种些花花草草加以点缀,有几分园林之形,但却无造景之神。 庄头家布局程羽一眼便能看出个大概,中间是正房,两侧是厢房,角落里摆着青砖灶台的那间应是灶房。 在后院的后面还有一座空着的大茅草房引起了程羽的注意,因为里面隐隐传出些酒糟香味。 黑炭头见程羽对那座空房感兴趣,便做起导游,叽叽喳喳一通,程羽连蒙带猜总算明白,这是座古代糟坊,酿酒用的。 据老雀们说,只到每年下最大一场雪的前后,糟坊才开工酿造,此时都忙着农活,自是没人。 庄头家拢共应是六口人,一个卧床的老娘加庄头夫妻二人,育有两子,但此时家中只有年幼一子,长子并未得见,除此之外,里里外外忙前忙后的还有一女仆。 其实说是女仆,但看去也就十岁出头模样,长得倒颇为清秀,只是面有菜色,身板瘦弱。 每每被庄头婆娘指东唤西的毫不客气,或许是他家的童养媳也未可知。 庄头家也养有一只土狗,个头儿比顾二家的大上一圈,嚎起来震天响,被麻绳栓在后院一间侧厢房门前。 黑炭头一家对其嗤之以鼻,直呼其为看门狗。 前院各个屋檐瓦当内零散住着黑炭头爹娘、叔婶等长辈亲戚,后院都是黑炭头一辈的年轻后生。 尤其是黑炭头毫不客气,居然占了一座燕儿窝,这在一众麻雀窝中堪比是五星级酒店标准。 “叽叽叽” 黑炭头站在自己霸占来的燕儿窝边,冲着程羽一阵叫唤,原来是向他介绍他今后的住处:离黑炭头窝不远的屋檐下,还有一座空燕儿窝,早被黑炭头一家霸占空闲着。 程羽看那燕儿窝,搭建在青砖瓦片之下,里面倒是干净,只需再寻些干草铺垫下即可,再看下高度,足够高。 且砖墙缝隙抹的平整,毫无裂缝,再说黑炭头一家在此地住了许久,料是从无遭过鼠患的,想必定是安全。 只唯一不便的是,要想叼根茅草在口中,需要飞到左近邻家屋顶去寻。 程羽对这个新家甚是满意,黑炭头又帮着程羽四处寻来些干燥洁净茅草,厚厚铺垫在窝内,既遮风挡雨,又安稳舒适。 程羽试着窝在巢中,除了触感松软之外,居然还带着些许茅草独有的清香。 待一切收拾停当,程羽和黑炭头一家小一辈的都站在屋脊上叽喳聊天。 程羽无意间看到在庄头家院墙外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中耸立着一座重檐六角亭,亭内立着一块灰色石碑。 程羽顿时来了兴趣,对黑炭头啾啾两声后,腾空展翅向碑亭飞去。 飞至亭内细细观瞧,只见灰色大石碑坐落在一石龟背上,碑身正面四个大字清晰可见:“青萝胜景”。 原来此地名叫青萝,而且还是一处胜地,只不过看这庄内庄户们的境况,又和胜景两字相去甚远。 带着些许疑问,程羽再飞到碑身背面,一首七言诗刻于其上,字迹略显斑驳,想必已有些年头,但此时天光尚早,飞近一些仔细辨认尚能认清: 青萝叠嶂未可观, 仙客临凡舞翩迁。 白首卧榻君莫笑, 醉邀闲月落人间。 这等打油诗也好意思刻碑建亭…… 再看落款:隆泰一十四年壬午秋巡游青萝山。 巡游? 程羽仔细观察下碑亭的建筑制式,再看看那驮碑石龟,别看诗很一般,但这座碑的来历恐怕不小。 兴许还是座御碑亭,但他搜肠刮肚也没想起这隆泰朝到底是哪朝哪代。 兴许是哪个偏安小朝廷的冷门朝代? …… 当晚程羽便安家在庄头后院的燕儿窝内,天黑之后,众鸟便都各自入睡。 这一天还有件值得庆贺的事:他吃到白面馍馍了! 黑炭头说得没错,庄头家的白面馍馍管够,只简单的放在灶房的藤筐里,进灶房对程羽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他只吃那些已经掰开过馍馍,完整的馍馍碰也不碰,免得引起主家怀疑。 此时庄头家后院几间房内都点着油灯,程羽脚下点点昏黄,但却瞧不仔细,也就不再细看。 万籁俱静,不由得想起昨夜遭遇。 难道说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鬼妖灵? 又想起院外碑亭里那首诗的四句话,难道此地还出过神仙? 神仙…… …… 第7章 【龙王爷爷】 当天晚上,万籁俱寂。 窝在舒适且带有新鲜茅草清香的新巢中,程羽反倒难以入睡。 脑海中思来想去都是前世的画面: 父母长辈和蔼笑容和眼角的皱纹; 球场上一脚怒射惹得看台上惊呼一片; 某次重要考试中身体忽然不适,咬牙坚持到考试结束结果成绩居然还不错; 损友彼此间的插科打诨与嬉笑怒骂; 女友不断变换的发型和永远不变的嫣然笑容…… …… 一张张笑脸,一个个让人动容的瞬间,以前并未在意过的那些细节,此刻都无比的清晰。 所有的一切伴随着脚下一阵阵虫鸣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在他脑中融为模糊的一片背景音,令程羽渐渐地陷入沉睡中去。 一晚相安无事。 第二天早起天刚亮,程羽刚刚抖掉翅膀上沾染的露水,扭头便看到隔壁黑炭头撅着鸟腚向巢外遗矢。 程羽一阵苦笑,没成想自家小腹也跟着胀气起来,急忙忙飞到庄头家后院一处无人无鸟的僻静处解决。 待神清气爽之后飞回巢中,黑炭头一家小辈几只幼雀也都飞来与程羽问安,想是知道程羽是黑炭头的结拜弟兄,大家和和气气一家亲。 程羽略应付一番后,叫来黑炭头,“叽叽”鸣叫几声,向其询问神鬼妖灵之事。 黑炭头一脸懵懂,其他幼雀叽叽喳喳,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程羽原对这些麻雀没报什么指望,此时倒也说不上如何失望。 只打算先混迹在庄中,听听庄户人家口中,是否能得到有用信息。 …… 日月交替穿梭已七次,做麻雀的这七日既漫长又短促。 漫长是因此处没有美食,没有好酒,没有夜生活,没有游戏,甚至没有热水洗澡…… 没有家人…… 若说短促,每日几乎过得像昨日翻版,七日中的记忆和一日没什么太大分别。 程羽经常独自看着庄外景色发呆,思索着哪怕穿越到具人身,也可凭前世经历做出一番作为。 但现在自己只是一只会飞的麻雀,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连嘴炮都打不得,整日只得和一群麻雀为伍。 渐渐地程羽开始变得既来之则安之的没心没肺起来,只不过他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麻雀们每日的吃食只有生麦粒、野草籽,以及各种知名或不知名的小虫。 白日虽可上天,但上天须躲鹰隼,落地防猫狗。 离庄太远还要提防野外土着雀以及老鸹、喜鹊们的驱赶。 这庄子也不是什么富裕庄子,庄外地里的庄稼青黄不接,地表多有开裂。 庄内虽有两口水井,但已干涸日久。 庄民们日常饮水都从庄外老远运进庄。 隔三差五必有几辆大车,载着装满清水的大木桶从庄外拉至庄头家,各家各户再到庄头家按日所需领水。 程羽就从未见过庄头之外的人家洗过手脸。 程羽和麻雀们自然也是要喝水的,只是麻雀们真渴了大不了喝几口房前屋后的污水,日子一样过。 但程羽不行,他一定要喝净水。 吃蒸熟的白面馍馍。 这也许是他心底潜意识里最后的倔强了。 程羽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已经总结出庄头家进出灶房的规律和大致的空闲时间。 庄头家自不是顾二家比的了的,这几日当中程羽就赶上他家好几顿荤腥。 只不过肉菜都紧着男丁们吃掉,女眷们只吃得少许。 那模样清秀的童养媳平时连一口都挨不上。 黑炭头一家对程羽都礼遇有加,只是个个都搞不懂这顾二家的老四为何如此古怪,野草籽遍地皆是,麦粒黍米庄外地里寻一会也是有的。 他却非要静静守在灶房门口,亲自冒着天大风险潜入潜出。 哪怕他吃个野果,也要丢到庄头家锁在库房的水桶中泡上一泡再吃。 别提麻雀,比庄户们……不,他比庄头家还要讲究。 有这功夫,找只虫子吃它不香吗? 于是在某天夕阳西下之时,两鸟一起蹲在庄头家的黑瓦房顶,黑炭头将这些疑问通通抛向程羽。 程羽并未即刻回应,只“噗”的一声吐出口中叼的茅草,眯眼看着落日的余晖将整个村庄染成火红一片。 许久过后,方吐出“啾啾”几声低鸣,再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黑炭头,便头也不回地飞进燕儿窝里睡觉去了。 黑炭头听不明白程羽所说的生活已经过成这样,就更得有点仪式感是个啥意思。 但总觉得这货自打上次树林内舍身从村汉手中将自己救出后,就变得越来越捉摸不透,好像已不再是之前那个顾二家老四。 不过以他一只普通麻雀的智商,想不通也就不再硬想,随口叼住一只过路苍蝇,边吃边展翅飞进自家窝里,左右拱一拱身子,头向后翅根窝里一钻,沉沉睡去。 …… 转眼间秋收过半,庄户们家家忙得热火朝天,可麻雀们却个个看似清闲的很。 对于牠们来说,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从天明到日落,整天除了吃,就是在找吃的路上,反正总能吃得饱,只需躲开各种陷阱和猫狗之流就行。 除此之外再就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间或撅着尾巴随地遗矢。 黑炭头一家对程羽的种种行为虽然不解,但却一如既往地颇为照顾,每天傍晚程羽回窝都能看到他们给他准备的各种惊喜,其中尤以蚂蚱居多。 子一辈的幼雀更是一直苦口婆心地相劝于他: 眼看就要入冬,储存好足够的蛋白质才好捱些,否则到时候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三五日吃不上一口也是常有的事。 搞得好似他们是积年老雀一般,其实一个个也是第一次准备过冬。 当然蛋白质三字是程羽自行脑补的。 程羽碍于对方一片好心也不便太过高冷,便将他那雀老娘喊来加餐。 雀老娘每日都有高蛋白补充自是格外舒心。 今年的秋膘贴得格外足份,于是逢鸟便夸她家一窝就属老四最有出息,决口不再提倒插门的老二。 程羽穿越成麻雀的这些时日,吃、喝、住、行都已不愁,只唯独担心第一次过冬自己能否抗得过去。 但想到自己背靠庄头家,又有黑炭头一族照应,料也无大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曾让他耿耿于怀。 他穿越过来已经半月有余,尚不得知这是何朝何代。 是太平盛世王朝? 还是战乱积弱末世? 只是再细想自己已然穿越成一只麻雀,何朝何代又与我何干? 但若真有神仙妖怪,则又不同了,兴许自己又多了份能够穿越回去的指望,哪怕那份希望十分渺茫。 就算前世的自己已被雷劈死,穿回去做人也比做只麻雀好吧。 说起神怪妖灵这类事情,这些日子他先后试过多次,却再未出现过类似灵魂出窍之事。 于是乎他开始在村中走街串巷,往来于各家各户屋顶院中,挨个串门听墙根儿。 这庄中不串不知道,一串却让程羽心中五味杂陈。 原先他以为那顾二家已是精穷赤贫,不成想几日巡游下来才发现,顾二家在庄中居然还算是个中产,至少每日凑合着能吃上两顿半干的。 全庄近百十口子人几十户人家,只有庄头及少数两三户人家面有红润,其余个个如同饥民一般。 本还想在各家串门时得到些有用信息,但他实在是太过高估这个时代庄户们的思想觉悟。 全庄识字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他们整日里除了讨论节气耕种之外,就是热衷于传些猫三狗四、偷汉爬灰之类的风言风语,完全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也怪不得庄户们都不开化,仓廪实而知礼节,可这些人大多数连肚子都不能完全填饱。 在庄中游走的这些时日,仅有的收获就是知道庄中大多庄户都姓钱。 这一夜,月未上枝头。 正在思考鸟生的熬夜雀,听到庄头和他婆娘叹气唠叨着: 今年庄稼大抵收完,估摸着收成比往年又少一成,刨掉年底岁供,还要给龙王爷爷另外留出足够贡品之类的床头话。 龙王爷爷? …… 第8章 【禁忌之地】 听到龙王爷爷四个字后,程羽打起精神竖着耳朵,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弄出些声响而错过某些重要信息。 然而屋中庄头婆娘只嘟囔几声后,就传出庄头的呼噜声,还有身旁小儿子的呓语梦话。 …… 翌日清晨,红日东升,即将收割完的大地上漂浮着一层淡淡薄雾。 黑炭头早起后浑身抖擞着伸个懒腰,居然看到往日总睡懒觉的程羽此时已经醒来,便飞到程羽窝前串门。 程羽惦记着昨晚听到的龙王爷爷之事,便向黑炭头开口鸣叫询问。 黑炭头一通叽喳,程羽听了个稀里糊涂。 黑炭头见程羽不解,便叫上他与其一起找庄中一位积年老雀询问。 据说这老鸟在庄中已经活了十几个秋收季,是庄内辈分最大的一只雀,自然见多识广,他应该肚中有些干货。 那十几岁的老雀就住在后庄,初见时老鸟两眼黯淡,羽毛稀疏无光泽,见到程羽、黑炭头二鸟爱答不理,窝在巢中扭头打瞌睡。 黑炭头叽叽叫了两声,转身飞走,不多时叼来一只疑似屎壳郎的虫儿尸体,丢到老麻雀身前。 老麻雀身子抖动一下,扭头看到身前美味,一口将其叼住,小脖一扬就囫囵吞下。 吞完之后回味一阵,这才打起些精神。 老鸟趴在巢中断断续续叽喳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黑炭头早已耐不住性子飞到别处耍子去了。 老麻雀叫着叫着竟然又昏沉沉睡去,程羽站在屋檐旁边也不急于唤醒他,只静心整理着老麻雀提供的散乱信息。 原来程羽口吐雀言叽叽喳喳只问附近有何特殊所在,并未提龙王二字。 想想也是,龙王又不是吃的,这些个麻雀上哪知道龙王是什么东西? 结果这老麻雀絮絮叨叨绕了一圈后,终于说出在庄后山脚下有一座全庄麻雀的禁忌之所,再三告诫说千万不能飞去那里,这已经在全庄雀中形成共识。 至于那里到底有什么?为何不能去,经过一代代麻雀们的口口相传,已早将缘由遗失殆尽,从无一鸟会去刨根问底。 按理说庄后也应算是庄中农家雀们的地盘,但众雀们只是简单粗暴地将那里认作自家禁地,触碰不得,有如天经地义一般。 老麻雀说得不清不楚,倒让程羽心中越加活泛起来。 程羽扭头叼起根茅草口中含着寻思,那到底是个什么禁忌,能让一向活泼胆大的麻雀都达成远离的共识。 要不……去看看? 打定主意后,程羽又将老鸟唤醒,询问是否还有其他神鬼妖灵之类的见闻。 那老鸟又一阵东拉西扯,却是对神鬼之事一无所知。 程羽心道多问无益,“噗”的一口吐出茅草,扑棱棱腾起在半空,找到黑二毛,再次确认过庄中众鸟们确实都不敢往那禁忌所在飞去,也说不出是何缘由。 想他黑炭头幼时初会飞翔,也曾叛逆向那边飞过,却被家中长辈反复锤打,已形成条件反射。 还对程羽扬言,待以后他有了雀崽儿,也必要一顿好打补偿回来。 此时程羽忽然想起之前好似雀老娘确实与自己说过此事,只不过当时他在出神,没放在心上。 雀老娘又急着去打谷场,急吼吼嘱咐完一遍后就匆匆飞走了。 黑炭头还在洋洋洒洒叽叽喳喳,哪料到程羽却已扬起翅膀,逆着初升的太阳,披上道道朝霞,展翅向庄后飞去。 “啾!” 黑炭头冲着程羽背影高鸣一声,心中一嘿,这顾二家老四…… …… 庄后,那座云雾缭绕的山脚下。 一路飞来程羽都格外小心,生怕会突然飞出些野雀或者别的野鸟之流,打着保卫领土的旗号驱赶自己。 所幸路程并不远,出庄后没多远,一道弧形挑檐如一轮弯月,从一团团树冠之间悬挑而出,蓝天,黑檐,绿叶,搭配在一起像副精心构图过的风景画。 众麻雀口中那座禁忌所在已若隐若现。 不知道是之前麻雀们将这里渲染的过于禁忌,还是山脚下本就阴凉,程羽只觉得离那里越近,身上越发冷。 “轰隆隆” 原本还是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乌云,远处还隐隐传来阵阵雷声。 程羽在空中闻听雷声一个哆嗦差点栽倒地上。 “轰~哗~叮叮咣咣……” 身后庄内突然爆发出连绵起伏的欢呼声,接着各家各户纷纷搬运瓦罐器皿,碰撞声响成一片。 稳定好飞行姿态的程羽回头看去,全村男女老少各个搬着大小不一的坛坛罐罐放在院中,仰首望天,似是准备接雨水。 奇怪,秋收时节要下雨,不赶快去收好麦子,反倒着急拿盆接水,想必是这些农人手脚够快,打好的麦子都已入仓? 其间他又看到许多妇人们正双手合十,对天祷告不休。 “封建迷信……” 程羽心中吐槽一句,扭回头来发现前方出现一片空地,一道低矮的土墙围成一个院落,院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龙王庙”三个大字。 原来众雀们口中的禁忌就是这座龙王庙,也和庄头口中的龙王爷爷对应上了。 再细看牌匾后面还有几个小字:嘉瑞二十二年秋。 并无署名。 嘉瑞? 又是什么鬼? 从没听过…… 又一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程羽再次将前世记忆搜寻一通,并没有这个朝代的记忆,心中开始怀疑自己穿越到的并不是单纯的古代,而可能是某个平行时空。 稳定下心神,他决定先观察下这龙王庙四周的整体环境,以免再遇到网子机关之类的陷阱。 庙两边一棵棵大树将龙王庙三面合围,四周一片寂静得出奇,连鸟叫声都没有。 待确认安全之后,他又规划好逃跑路线,这才小心飞到土墙之上,探头向院内观望。 院内面积不大,还没有顾二家的院子宽敞,一座三开间的龙王殿坐落其中,半旧不新,看飞檐和斗拱形制,粗断起码是明朝以前的,正殿两侧就是围墙,并无偏殿。 正中两扇大门敞开着,门两侧挂着一对楹联。 上联是:行云布雨护佑苍生风调雨顺。 下联为:献瑞颂福功泽四海国泰民安。 庙宇不大,口气不小。 程羽依然站在土墙头,没有贸然向殿内飞去,只因他始终觉得自打落在庙门前,就有种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庄户们原本对麻雀就不太友好,若是殿内有人,给自己来个瓮中捉…… 小庙周围林木高大,遮蔽住阳光,确比庄中阴冷许多。 他从一侧墙头跳到另一侧,伸头向殿内看去,虽然看不周全,但大概都已明了。 里面陈设简单,两个蒲团,一张供桌,一座神像而已。 供桌上摆放着各式糕点、瓜果贡品,看色泽搭配还是用了心的。 中间一个香炉,炉中三根燃香目测燃了约有一半,想必是不久前有人点上的,这下程羽就更不敢进了。 供桌后的神像只能看到下半身,到腰部为止,就是普通的人身坐像而已。 既然是龙王庙,那上身想必应该是个冠冕龙头。 这小小龙王庙本身平常无奇,看不出具体的时代背景,也未曾找到任何铭文碑刻,不过是乡下一小庙而已,若不是临近村庄,想必连香火都发愁。 程羽忽然缩缩脖子打个冷战,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又再次袭来,只觉得连周边温度都低了几分。 四周安静地出奇,并无其他异响,树林里连虫叫声皆无。 “唰唰唰!” 突然风起,刮得树林唰唰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想必雨已离此不远,还是速速回去的好。 这身鸟毛不知道防不防水,若是淋湿了,一没有热水冲澡,二没有毛巾擦拭,甚至连感冒药都没有,凭此时自己这小身板,若是得了禽流感之类,很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轰隆隆!” 程羽转身准备回庄,又传来一阵雷声,听声音比刚才那阵大了许多。 雷近了…… 飞低点,别再被误劈着…… 他几乎贴着地面扑打着翅膀向庄后快速飞去,前方隐约能看到庄子的篱笆围墙。 “啾啾!” 离得老远程羽就听到候在庄内雀老娘的叫声,旁边还有黑炭头以及另几只老母雀。 这是在欢迎我凯旋归来? 程羽心头莫名一热,用力扇几下翅膀,加速向庄内飞去。 “啾啾啾!” 程羽雀眼中的雀老娘与黑炭头突然放声大叫,向程羽示警。 不好! 有危险! 第9章 【麻雀得吃肉】 程羽耳听得麻雀们的鸣叫示警,本能的收缩翅膀压低高度。 余光看到庄内众雀一个个仰头看天,动作一致。 “唳!” 一道刺耳尖叫从高空传来。 他回头观瞧,侧后方天上,一只大鸟翱翔在巍峨山腰之间,展开的翅膀目测至少有两米多长。 程羽飞得低看不真切,只依稀分辨出那大鸟带有一对利爪,以及在阳光下反射出森严高光的带钩尖喙。 好家伙! 这就是麻雀们口口相传的庄后龙王庙的禁忌吧! 感情这附近有一只巨鹰! 这么大只巨鹰,就是麻雀们全出庄了也白给啊。 一阵风吹过,巨鹰轻轻扇动两下翅膀,扭头向小麻雀方向看来。 程羽此刻心中倒不怎么害怕,那鹰飞得甚高,尚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若它真落下寻自己晦气,大不了加速飞进庄内,庄内人烟稠密,其奈我何? 程羽干脆落在一低矮灌木丛上,抬头与高处巨鹰对视着。 那巨鹰见地面那只小小麻雀居然敢停下与自己对视,便偏转翅膀调整方向,向程羽缓缓飞来。 还真来了? 程羽依然没什么好紧张的,此处离庄子已是很近,且旁边就是密林。 “轰隆隆!” 哪知刚向程羽这边飞出不远,阴暗天空突然一道炸雷突起,巨鹰肉眼可见的浑身哆嗦一下,急忙再次偏转方向,加速冲向青萝山,钻进山腰迷雾之中,再寻不见。 这厮听到雷声,秒怂了…… 程羽心中讥笑一声,展翅飞到庄口,庄内原本等着迎他的几只麻雀,倒把程羽唬一跳。 只见众麻雀们一个个皆摊开翅膀,浑身炸毛贴伏于枝头。 雀老娘和另几只老母雀更是吓得浑身哆嗦,其中不乏随地遗矢的,直过了好一会方才回复成个鸟样。 原来雀老娘听说程羽向庄后飞去,便急急赶来,但却也始终不敢飞出庄子。 但见程羽不仅完好无损地从村后方向飞来,而且还敢在庄外与那巨鹰对峙,丝毫不怵。 刚才看到那只巨鹰突然向这边飞来,来源于天敌的物种压制,麻雀们本能的一个个做小伏低状。 他们哪知程羽这只小麻雀体内却是一个真真切切穿越而来的人魂。 前世在动物园内见过多少次老鹰大雕,一个个都神色困顿,萎靡不堪,基因中根本就没有物种压制这种概念,自然不会将半空中离得尚远的大鹰放在心上。 雀老娘和老母雀们待确认过危险彻底解除后,才又逐渐恢复本色。 雀老娘更是嘚瑟的尾巴毛都根根撅起,有一只老母雀走神想要飞走,都被雀老娘拦回来,叽叽喳喳当着众雀的面对程羽一通数落,实则是在赤裸裸地炫耀。 那几只老母雀也纷纷附和着,一个劲地夸赞雀老娘养了个好雀崽,把个雀老娘夸得在枝头间来回蹦跳啾啾高叫一通。 几只老雀越说越高兴,雀老娘凡尔赛一番后志得意满,才领着老母雀们扑楞楞向庄内飞去。 黑炭头也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直庆幸自家抱上好粗一条腿,飞上前来献殷勤。 程羽只得随口应付几句,让他赶快找地方躲雨,便赶忙向自己鸟窝飞去。 沿途经过庄户各家时,听到人们各个唉声叹气,抱怨不止。 “唉!明明雷声都已如此近了,却还是滴雨未落,又白欢喜一场。” “谁说不是,这天真是怪得没边了。” “嘘!别乱说,小心遭雷劈!” 听到庄户们的议论抱怨,程羽这才发现之前漫天的乌云都已风吹云散,阳光又再次普照大地。 你们那龙王爷爷也不灵嘛。 …… 程羽回窝之后只觉困顿得紧,想是今日起得太早缘故。 他早已习惯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出窝,在麻雀中算是一个完全的另类。 其实何止麻雀,他在整个庄中都是另类。 全庄连鸟带人,一个个都是日升而起,就连庄头家的小儿子都熬不过他。 今日好不容易起个早,结果回来后又一个回笼觉,居然直接睡到日头西斜。 短短半日之间,全村所有麻雀便都知道程羽上午独闯龙王庙的事迹。 雀老娘逢鸟便一阵叽叽喳喳地“控诉”自家老四如何如何不听话,竟然敢跑到庄后去。 再将巨鹰那段小插曲添油加醋一番,程羽便活活被她描述成一个不畏艰难险阻、一路堪比西天取经的大无畏英雄主义事迹的典型。 当然西天取经源于程羽后天自行脑补。 自此后,好多村中的单身小母雀都纷纷变成路痴,时不时就会突然迷路,径直飞到程羽家屋檐上蹦蹦跳跳,搔首弄姿,其中尤以被他休过两次的二丫头最欢实。 庄头家的屋脊上一时成了母麻雀们的走秀场。 一日之间,程羽由一只头年生的雏雀,摇身一变,成了十里八乡的俊后生。 程羽对她们倒不在意,大不了趴窝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但只要他离巢而出再回来后,大小母雀们纷纷叼着虫子蚂蚱对他前后围追堵截。 到后来甚至直接往程羽窝中丢,且品相也越来越好,甚至连难得一见的大肉虫,都丢进过好几只。 当然程羽自是不会吃这些虫子,于是就便宜了雀老娘,早已吃的身宽体胖,飞都不如往日利索。 但程羽始终对其他麻雀爱答不理,至于那些肆意挥洒雌性气味的小母雀们,他更是视若无物,小母雀们这才渐渐不再迷路,他终也落的个清净自在。 唯独苦了他邻居黑炭头,每天在各种诱鸟的荷尔蒙夹击下,煎熬不堪地蹭窝沿儿。 除此之外,程羽也有自身的苦恼,连着吃了一阵子的白面馍馍后,似乎身体机能又出现些问题,时有浑身乏力的感觉。 经过他对其他麻雀的观察,再与黑炭头交流后,初步找出症结所在:只进补碳水化合物,缺乏维生素与蛋白质所致。 其他麻雀进补后两项都指着虫子和草籽之类,而程羽除了白面馍馍外,只进食些野果,说白了就是有点营养不良。 他得吃肉! 这幅麻雀躯壳得吃肉。 当他得出这个结论之时,脑海中首先具现出的是前世老妈的拿手菜:笋干炒腊肉。 腌得的酥脆爽口的笋干,搭配这熏制油汪汪的腊肉,再撒一层翠绿的小葱点缀其上,那滋味…… 唉! 只是在此方世界再难寻矣。 程羽不由得一阵感叹,旁边黑炭头见状不解,开口叽喳询问。 程羽只是简单问其哪里可以搞来荤腥,各种虫子除外。 黑炭头晃下脑袋,努力消化下程羽问题后,冲着庄头家后院角落里一间小屋叽叽叫了两声。 程羽见那屋子就是门口拴着大土狗的那间,原先因这土狗在,麻雀们都避开这里,今日待其飞到近前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熏腊肉味。 这可真是刚打瞌睡就送上枕头。 这是间前后都有窗的屋子,程羽绕开土狗,飞到后窗,只见窗格不似顾二家简陋的一张茅草席,而是正经的木制窗格,但又比寻常的窗格密实许多,普通麻雀是无法钻进去的。 但程羽不是普通麻雀,他寻到窗格边缘一个松动处,小嘴啄几下,爪子再扒拉一番,其中一个木格就因年久失修错开了位置,小麻雀轻松将身子挤过。 飞进屋内,程羽顿时呆住,只见满屋挂的都是腊肉,一排排琳琅满目,间距刚好满足通风需求,在阳光照耀下泛着诱人光泽,高高悬挂在梁下。 且每挂腊肉都顶着一个陶瓷制得椭圆形草帽样物件,表面光洁滑溜,个个一尘不染,定是有人时常拂拭。 程羽想起先前顾二家老鼠顺着房梁偷吃之事,若有此物在,那老鼠落上后立脚不住,呲溜滑落在地,正好便宜等在下方的土狗子,防鼠可算是做到了极致。 只是,这庄头家的就不怕狗子监守自盗? 而且搬到这家住了也有些时日了,他家偶尔的几次开荤也都是地里或山上弄来的时鲜野味,就从未见过庄头家来取腊肉吃? 管他呢,先尝尝再说。 程羽挑中一挂品相最好的,专捡瘦肉密实处啄上一口。 呸! 忒咸! 生的! 没法吃! “噗嗤……” 正在程羽甩头懊恼之时,下方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笑声中透着几分天真,还带有些许的压抑。 程羽唬一跳,低头看去,却是庄头家的清秀女仆。 程羽连忙蹦跳到高处,这女娃整天在庄头家不声不响只知道闷头干活,吃得最少,干的最多,起得最早,睡得最晚。 虽说没见被打过,但责骂总时不时有的。 搞不好性格已被压抑出问题,自家这几两肉的小命万一落她手里,恐怕会被蹂躏致死。 站在高处,程羽再次低头看去,一缕缕斑驳阳光透过密实窗格,映在女娃灿烂笑容的脸上,就连原先的菜色都减淡几分去。 “小麻雀,别怕。” 女娃子仰脸对程羽压低声音说道。 “我认得你哩,经常进灶房偷嘴吃的就是你吧。” …… 第10章 【庄外来客】 程羽闻听一阵后怕。 原以为自己进灶房是神不知鬼不觉,原来暗中早已被人识破盯上。 此时再回想起来,之前每次进灶房,藤筐中总会有些掰开的大小不一的细碎馍馍。 原先以为是巧合从未在意,现在看来是这女娃子故意为之。 貌似是没有什么敌意。 念及于此,程羽对这女娃的防备之心略为减轻。 “怎么了,白面馍馍吃不顺口,跑这里来偷荤腥吃了? 这里的肉可不是随便吃的哩,这是要给大官人的岁供,倘若出了一差二错,莫说是我,就连老爷都要受连累的。” 女娃子低声说完,回头警惕地看眼屋外,刚要继续开口,从外面传来庄头婆娘喊声: “香莲,快来与我浆洗衣服去。日头不低了,浆洗完也该造饭哩。” 女娃子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灵动的眼神蒙上一层灰色。 “诶,晓得哩,这就来。” 那叫香莲的女娃子急忙回头应声,然后将声音压得极低对程羽道: “快飞走吧,晚食若有荤腥我偷偷给你留些,可千万莫再闯进这里哩。” 程羽忽然有些莫名感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转身几下蹦到窗格上,压低身子钻出去后回头又看一眼,香莲还楞在原地,仰脸盯着已在窗外的自己。 程羽啾啾鸣叫致谢后,展翅向雀儿巢方向飞去。 只留女娃一个人在屋内口中喃喃: “他点头了?他点头了……” “香莲!怎恁地久?可是岁腊出了差错?” 屋外庄头婆娘边喊边向这边厢走来。 “啊?不曾不曾,我刚细细察看过,都安好着哩。” 香莲急忙将程羽啄过的那块腊肉挪到里面不显眼处,这才走出屋门,从看门土狗头上跨过,接上庄头婆娘手中木盆道: “娘,水房钥匙。” 庄头婆娘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钥匙,领着香莲向水房走去。 …… 日头偏西,股股炊烟从庄头家灶房飘出。 他家今日果然吃肉。 炊烟中夹杂着令人愉悦的荤油气息。 待到全家都用完晚食,香莲将一切都收拾停当,故意把灶房窗户支开一道细缝,然后转身离去。 程羽在屋顶将脚下一切都尽收眼底,又等上一会,待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悄悄飞进灶房,落在藤筐上。 借着落日余晖,果然在里面看到撒着几粒白水煮熟的肉沫。 对人来说是肉沫,对麻雀这小体格来说,那是一个个四喜丸子。 程羽几乎一口一个,还不忘记同时补充碳水,不消一会功夫便吃了个畅快。 “吱扭!” 灶房门枢响起,一个柔弱身影闪进。 程羽悄悄飞到房梁上,脚下方是香莲蹑手蹑脚进来,垫脚取下藤筐细细观瞧,里面刻意放的肉沫都已不见,女娃子脸上绽开灿烂笑容,再不复人前一副呆滞神色。 女娃子抬头四处找寻,终于在房梁上看到小麻雀,眼眸中闪着欢喜的光彩低声问道: “嘻嘻,好吃不?够吃不?” “……” “你听不懂吗?怎地白日还对我点头哩?” “…………” 当时大意了…… 小麻雀始终不言不语地盯着脚下女娃子。 “好吧,兴许我看错了。那我给你留好窗户,你好出去。” 女娃子将窗户支开,见梁上麻雀始终不为所动,忽然有所明悟,转身轻轻出门,蹑手蹑脚走过墙拐角后,伸出半个小脑袋。 程羽待女娃子出去一会后,方才展翅飞出灶房。 不能再等了,眼见日落西山后,眼中所见越来越模糊,再等下去就要在灶房中过夜。 一般来说,灶房内可是鼠患重灾区。 …… 一连又是几天过去,受香莲暗中照拂,程羽足吃过三顿荤腥,自感身心都格外舒畅,心中对香莲自是感激。 平日里他也就多留心起这女娃子,虽说在这家为仆,但一日三餐的干饭,比庄内大多数人家都要强不少。 庄头一家除了指使她各种干活之外,其余倒也并不如何苛待于她。 这女娃子也不迂腐,洗锅造饭时偶有荤腥遗落也会忍不住悄悄捡起偷吃,只要留意避开庄头婆娘即可。 程羽也时不时飞到庄外树林内寻些酸甜野果,一颗颗叼到灶房藤筐内。 初次见到筐内野果,香莲低低惊呼一声,毕竟是才十岁出头的女娃。 出于孩童天性,几次险些失口将此事分享告知庄头一家。 但终因她寄人篱下为仆,性格谨慎隐忍而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多嘴,而将她繁重日子中唯一的玩伴陷于难测之地。 哪怕程羽一直都未接近过她,一人一鸟始终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 而每日查看灶房藤筐中的麻雀进食结果,和里面时不时出现的一些小小惊喜,就足以浸润她那原已日渐干涩的纯真天性。 补充过蛋白质的程羽,更是将前世宅性发挥到极致,每日清晨醒来必睡回笼觉,一口气到正午方离巢活动。 今日亦是如此,日上三竿,村头与田野交接的宽阔之地。 蓝天白云,天高气爽,空气中都充满着香甜气息。 程羽脚下一条土路向前延伸,两边像枝叶般长出一个个院落及茅草屋顶。 其间劳作的人影点缀其中,都一一飞速向后掠去。 上帝视角感觉不错,现在程羽的心情已比刚穿越那几日舒畅许多。 无他,习惯而已。 继续向前飞去,没一会儿就飞到村庄边缘,麦田开始出现。 土路一直向前延伸,像条小河般穿过一片片收割过的农田,最终汇入到一条宽敞官道。 “嗖” 一道灰影掠过地表,旱地拔葱般冲天而起,程羽紧闭双眼,对着太阳的方向尽全力飞去。 一直冲到极限顶点后,再将翅膀完全收起,全身紧绷,自由落体,依靠重力逐渐加速。 加速! 再加速! 冲啊! 尖尖鸟喙破开下方气流,嗖嗖风声已被他甩在身后。 黑炭头在地面看得胆战心惊。 只见一颗灰色流星从空中垂直俯冲下来,直到快要接近地面时,程羽才猛得睁开双眼,扑打双翅向上拉起。 “嗖” 他带着呼呼风声划出一道近乎垂直的弧线,又向前冲出一段距离,直到快要飞出庄界之后,才再次拉起,重新向太阳冲去。 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喔吼! 他很享受这种自由飞翔的刺激,也是穿越以来最能让他忘却所有烦恼的方法。 这套动作在其他麻雀眼中与作死无异,但只要是在现场被这种视觉冲击力震撼过后的麻雀们,此生都难以忘记这个画面。 黑炭头自己也曾经偷偷试过,却总是在刚下落之时就本能地将眼睁开,更不敢像程羽那般收起翅膀,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向地面俯冲。 这分明是自杀啊。 这顾二家老四要不是疯了,就是有神灵护体,怪不得敢独闯庄后禁地。 程羽又飞一个起落,滑翔着轻轻落在枝头。 呼! 痛快!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感到无比的轻松和自在,仿佛在速度与激情的洗礼下,身上的尘埃都被洗涤干净,一尘不染。 这套动作起初是他为了尝试逼灵魂出窍而用,非但无任何效果,且后遗症还挺严重。 上瘾了…… “扑楞楞!” 再次蹬开树枝,展翅飞上高空。 地面的一切越来越小,风声渐大,温度渐低,呼吸渐难。 飞不动了…… 程羽还想突破下自己极限,再次奋力向高处振翅。 此时凭余光,程羽看到大约在西北方向有七头大雁呈人字形,正高高在上向他飞来。 这是要去南方过冬的候鸟? 领头的头雁似乎从没看到过冲天而起还能飞到这般高度的麻雀,顿觉有趣,“啾”地鸣叫一声后,敛翅向程羽俯冲下来。 程羽不料对方正向自己冲来,听到身后上方破空之声渐近,他本能的急忙收翅,下坠身形。 “呜!” 头雁张开红色脚掌,宽大的翅膀带过一阵风声从他头顶掠过。 “呜……” “呜……” “呜……”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有完没完? 程羽被搅动得气流在空中拉来拽去,仰头看到一队大雁掠过自己之后,又重新依次拉起,向高空翱翔而去。 ‘你妹的,飞得高了不起啊?’ 程羽冲着大雁屁股们叽叽喳喳叫道。 雀语与雁语虽然隔着些,但好歹也都是鸟语,在程羽听来,其差别倒更像是前世的各地方言一般,彼此连蒙带猜也能懂个大概。 最后的一只尾雁回头冲他“啾”的一声短鸣,语气中满是嘲讽。 “呸” 程羽对天啐一口,赌气般收起翅膀,再次将那套作死动作重新做一遍。 一个滑翔搅动着低空气流在翅尖形成一个气旋,程羽落在大路边一棵老树枝丫上,小胸脯剧烈起伏。 气煞我也! 鸿鹄安知燕雀之志哉! 程羽顺口叼起一根晾干的稻草,咀嚼着其中蕴含的些微稻香,心情方才渐渐平复。 “叽叽” 旁边黑炭头待程羽渐渐气消后,冲着与村路连接的那条官道方向叫几声。 程羽循声望去,大路上有一大一小两个灰点在向他们这边缓缓移动。 是两个赶路的外人? 这还是程羽穿越以来第一次看到有外乡人要进庄。 想来古人因为交通不便,对于远行并不热衷,父母在,不远游这句古话就是最直观的体现。 ‘飞上去瞧瞧。’ 程羽冲旁边黑炭头招呼一声,一雀当先飞去,黑炭头不假思索跟在后面。 几个起落之间已到庄界跟前,再飞就要出界,保不齐会遇到野外老鸹之类的骚扰。 程羽落在路边芦苇荡,两只爪子牢牢抓住一根粗壮的苇子干。 此时若他还是人身,能如此举重若轻地站在苇子干上随风摇摆,想必定是十分飘逸帅气。 念及于此,他抓着苇子干向前荡去的力度又加了几分。 两鸟飞过的距离足够辨识出来者模样,让程羽意外的是对方是个一老一小的组合。 按说在古代,远行这种风餐露宿、危机四伏的差事,一般都是青壮年迫不得已而为之。 像这样的老幼组合,一脸倦容,满身补丁的,倒真是稀罕。 …… 第11章 【进庄】 干裂的黄土大路上,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侧,一只小麻雀颇为异类的口中叼根稻草,立于竿头随风摇荡。 走在前面矮个的是一小童,只见其手搭凉棚眯眼望向庄内,随手抹一把脖颈上的汗珠,转身对其后的老者低声道: “师父,前方那庄子看似不小,且有瓦房,可需换服么?” 若非程羽就在这小童左侧,断然听不到他这句询问。 这小童看去约莫只在七八岁年纪,头挽发髻,到脑后披散开来。 略带疲惫的眉眼间倒是颇为清秀,脏兮兮的小脸蛋洗吧洗吧俨然萌娃一个。 “可。” 后面那老者向庄内方向打量一番后,缓缓开口只吐出一字,不知是一向如此讲话,还是已累得有些发虚。 老者看面相年约六十上下,身形瘦小枯干,满脸的沟壑纵横,阳光下映出十足的风尘色,须发灰白,头挽高高发髻,半根细竹竿簪入其中,拄着一根枯枝权做手杖。 “喏!” 小童顿时心领神会,麻利地脱下身上打满补丁的外衫,伸手就向包袱中摸去。 老者手中拐杖冲小童头上轻轻一敲,直摇头道:“小泼才愚钝。” 见小童捂着头一脸懵圈地仰视着自己,老者嘴角轻微一撇,不满道:“口渴,水来!” “哦……” 小童拖了个长音,吐下舌头揉揉头顶,从身后解下一皮囊做的水袋,老者接过咕嘟灌上几口,抿湿干裂嘴唇,将水袋递还给小童道:“余下归你。” 小童仰头将袋中水一饮而尽,咂摸下嘴,擦擦下巴冲老者问道:“换服么?” 见老者一边重新梳拢散乱发髻,一边点头,小童急忙重新摸向包袱,从中取出两件略新的灰色长袍,分出一件略大的给老者穿上,自己套上那件略小的。 虽说是略小的,但对于他的身板来说还是依然偏大,穿在身上晃晃荡荡,有点滑稽。 程羽终于在他们衣服上看到眼熟的纹样,袖口上各绣有八卦图,背后一个大阴阳鱼。 两个道士…… 老道换上法衣后好似变了一个人,先弯腰拍打下浑身尘土,继而直起腰板从怀中摸出一碧玉发簪,抬手扔掉头上竹竿簪子,重新梳理好发髻。 又将手中枯枝手杖随手扔掉,从身后包袱中抽出一把旧拂尘,手腕一抖将之搭在臂弯。 “走。” 说完昂首迈着方步向前而去。 “诶!” 小老道答应一声,甩着两个袖管紧随其后。 程羽盯着二人背影,随口冲黑炭头问道: “叽叽叽?” “喳喳喳。” 程羽默默点头,黑炭头这庄中长大的农家雀不晓得道士为何物,那这二位定不在附近修行,而是偶然云游至此。 程羽看着二人背影低鸣一声,几个起落间就超过那他俩,率先落在村口大树上,以上帝视角俯瞰着一老一小的一举一动。 他师徒二人进村后不疾不徐地在村中转来转去,犹如吃饱后散步观光一般。 这庄中生人本就少见,更何况进来的是两位道士。 庄户们的反应果然如程羽所料,个个都放下手中的农活先探头向外观瞧,而后追出院门外,和隔壁邻居自动组队,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起来。 小娃娃们则更是百无禁忌地一路跟在师徒二人之后,走有半个庄子之时,师徒后面的尾巴已是颇为壮观。 小道童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尾巴们,他对于身后同龄人的撩拨似有点动心,低低喊声师父。 老道并未回头,只将拂尘一甩,小道童便不再言语,紧甩几下袖管跟在老道身后。 庄户们的反应已是如此,可想而知麻雀们更像看到西洋景,或落在树枝,或蹲在屋顶,凡是安全之所,皆是他们扎堆议论之地。 只程羽独自飞在老道前面,看老道在村中一路走来,脸上越发黯淡。 最后师徒二人停在那座碑亭之前,老道踱步进入亭内绕着碑身转一圈后,眉头紧锁盯着碑身背面那首诗,口中默念几遍后,喃喃自语道:“居然是座前朝御碑啊……”。 “呜~汪汪汪!” 碑亭隔壁就是庄头家院墙,院中那只大黑土狗不知何故今日跑到前院,在门楼下冲师徒二人狂叫。 小老道吓得赶忙躲在老道身后,惹得后面尾巴们一阵哄笑。 大土狗似是在庄内横行惯了的,见小老道有害怕躲闪之意,竟然作势要冲上来。 而老道却身形不动,手中拂尘一甩挽出一朵白花,随后手腕一压,“唰”的一声,白花竟旋转开来,犹如一朵大白莲绽放盛开,其手法之娴熟,动作之耐看,令身后哄笑声瞬间戛然而止。 就连那大土狗也被唬得愣住,站在了原地歪头盯着老道。 师徒二人身后继而传出三五一群的低低议论声。 “去!” 庄头从院中走出,冲土狗呵斥一声,丢下手中活计,双手在身后随便抹一把,抬头见门口站了许多人便是一愣。 只见最前端一老一小两个灰袍生人,再仔细辨认,看到袖口阴阳鱼,便急忙紧走几步,一脚踹在狗腚上,迎出门口冲老道抱拳一礼道:“道长辛苦。” 这庄头看面相年纪应在四十上下,给程羽的印象概括起来就是识字,壮实,手脚麻利,对庄户们毫不客气,动辄就骂对方个狗血喷头。 老道回身看到躬身行礼的庄头,又快速扫一眼其身后的众庄户们,便用臂弯夹住拂尘,左手抱右手呈阴阳印回一礼道:“庄主慈悲。” 庄头一愣问道: “道长何以知晓我是庄主?想是庄户们指引你到的此处?” 老道微微一笑,摇头答道: “非也,贫道一路走来,从未与庄中人交谈。” “哎呀道长真是料事如神,快请进请进……去!去!,还瞧你娘的个腚哩?都走都走,离圣爷碑远点,都滚回各家去!” 后面几句是在驱赶师徒二人身后的小尾巴们。 程羽扑愣愣越过低矮门楼,飞到前院正房屋檐上,如监视器一般俯瞰着庄头前院。 只见老道慢悠悠迈着方步,昂首挺胸,脚踏在院中青砖地上,目不斜视,面色气定神闲。 庄头家婆娘闻声迎出,跟在庄头身后,夫妻二人将师徒领进前院正房。 “道长请坐,柱儿他娘,去亲自给二位道长敬水……茶。” 庄头吩咐自家婆娘出去后,程羽听到侧边厢房门口一阵金属碰撞声,庄头媳妇拿着一串钥匙打开厢房锁着的木门,闪身进去。 他家水房内锁着几大桶水供应他家的吃喝洗漱。 庄头家在庄内是体面人,净面净身偶尔还是要的。 没过一会她便提着小半桶水出来,反身先将木门锁上,再将水提到灶房中,见香莲正站在窗后向外偷瞧便呵斥道: “看什么?女娃子家的还不快躲去后院,脚步轻些,莫叫客人看到。” 香莲小声答应一声,顺着墙根向后院溜去。 程羽看不到正房内情形,也听不到里面的交谈,只因此时屋顶上聚拢来瞧稀罕的麻雀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他对身边黑炭头低鸣几声,黑炭头也不追问缘由,径直蹦上屋顶,一边炸着毛高叫几声,一边扑打着翅膀四处驱赶那些闲鸟。 众雀们纷纷惹不起惹不起,只得三五成群飞到别处继续叽喳。 此时的正房屋内,庄头对他媳妇一连声催促,最后更是亲自跑进灶房帮着添柴烧水,屋内只剩师徒二人。 “师父,没想到这庄子看似不小,但庄户们却如此困苦,一个个衣衫褴褛,比你我也不惶多让,好在这庄主家看去倒还得过活。” 程羽听到小道童压低声音嘀咕道,接下来只听到老道轻轻叹息一声,便再无声音。 “对了师父,你如何笃定他就是庄主?” 小道童再次低声问道。 “此处是庄中唯一一座瓦房,又建在御碑亭邻近,此人从这方砖铺地的院中而出,又知些礼数,谈吐气质与那些粗野村夫迥异……” “哦,非言受教。” 接下来屋内再次陷入沉默,直到庄头端着两个粗陶茶碗再次进屋说道: “我庄中穷苦,没啥好招待的,道长们先喝碗粗野山茶水吧。” “庄主有劳。” “谢谢庄主大叔。” “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霍涯子。” 老道自报家门后停顿一下,想是指着小道童又说道: “这是贫道门下童子,非言。” “哦,有礼。” “回礼。请问庄主贵上下?” “嗨,庄户人也没啥上下的,俺姓钱,此处为青萝庄,庄中十户倒有七八都是我钱氏族人。” “原来是钱庄主,失敬失敬,我师徒乃是下山云游之人,途径贵宝地,看此地山青秀丽,人杰地灵,这才贸然叨扰……” “噗……” 老道话没说完,旁边小道童噗嗤一声笑没忍住,好在老道倒也没理他。 钱庄头倒也没在意,呵呵一笑问道:“敢问道长仙山何处?” “千霞山。” 老道简短答完后也不容庄头追问,开口反问起院外那座御碑。 “道长是问那座圣爷碑啊,那是前朝隆泰帝来青萝山巡游之时立得御碑,最初是为了守卫御碑才有的我们这庄子,我朝太祖爷登临天下后,就将此地赐给我家先祖。” 老道捻着胡须沉吟道: “如此说来,隆泰帝游览此地已有三百余年了,而对御碑这等前朝遗迹还保护有嘉,可敬可敬。” 钱庄头欠身还礼道: “哪里哪里,只因前朝隆泰帝在位时对我钱家先祖不薄,因此先祖曾有教诲,要我钱家后人须将御碑亭修缮维护妥当,我们这些后辈儿孙不敢违背先祖遗训啊。” “贫道看那碑身上的诗文似乎还提有神仙,看来贵宝地灵气十足啊。” “唉,我们这庄子拢共也就百十来口子,要说灵气啊,大伙都指望着这庄后的青萝山了,说起这青萝山啊,绵延几百里,景色物产就属我们庄子这段齐伟丰富。 人常说的:青萝有三宝,青梅、果酒、黑面的郎君满地跑,其中的果酒和黑面郎君就是俺们庄子独有的特产,想当年隆泰帝就是醉倒在这里后,才立得那座圣爷碑。” “哦?黑面郎君……可是指得野豕?” “对对,就是野猪,每年冬至前后俺们庄都会上山围猎打野猪。” 老道闻言又对钱庄头寒暄夸赞一番后,屋内忽然传来老道轻轻的咳嗽声,一长两短。 “咳……咳咳。” 小道童非言赶忙给老道捶背,状似无意突然插嘴道:“庄主大叔,我们忙于赶路错过了时辰,想借您炉火烤下自带的锅盔饼子,只是饼子干涩难以下咽,可否再烧些热汤水于我们,谢谢庄主大叔了。” “非言!慎言。” 霍涯子的喝止声尾随而至。 “不妨事,这有何难,虽已过午时,但开炉造饭岂是何等难事?我这就去安排。” “庄主有劳,都怪贫道管教不严……” 庄头一连挥手说道不妨事,就要向厨房走去,却被身后非言再次叫住: “对了大叔,我等之前只顾赶路,风尘满面,着实不雅,还劳烦大叔帮我们烧两大桶水,我们好沐浴净身。” “啊?这个……” 庄头僵在屋门口,倒似有些为难。 …… 第12章 【老道要祈雨】 此时程羽已落在一扇窗格上,那窗上糊着一层油纸,有些地方已经破损,正方便他透过窗洞观察室内情况。 屋内陈设倒也简单,正手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侧砌有一砖炕,炕头坐着一排木制柜子,仅此而已。 屋内光线不太好,若是天气阴暗,想必连里面众人表情都难以看清。 那叫霍涯子的老道此时正坐在一把圈椅上,身旁的小道童非言见庄头愣在门口,直接开口问道:“怎么了庄主大叔,想是有何不便之处么?” “这个……您二位有所不知,我们这庄子最近几年颇为不顺遂,庄中原有两口古井,井水甘甜,世代为我庄中人饮用,但几年前两口井全都瞬间干涸,一滴水都打不上来,而且不仅如此……” 庄头说到这里,被进来的一个垂髫小娃子抢道: “庄子左近已有几年滴雨未落,只前阵子打过一阵雷,便再无音信哩。 几年下来,不仅是井中无水,就连村后山脚下原有的那条小河,都干得只剩河道,现在更是连河道都快要看不出哩。” 小娃子是庄头家的小儿子,站在门口说话尚带有几分奶气,看模样至多七八岁光景,正带着几分不忿继续道: “我们庄中百余口子吃水都是费力从远处拉来,各家每日按例用水,仅够吃喝而已,至于沐浴更衣,哼!让俺想想……上次庄户们沐浴似乎是两年前有余哩。” “哦?” 霍涯子捋一把三缕长髯,沉默不语。 旁边庄头赶忙说道:“这是我家小儿,乡下野惯了的,冲撞了道长,道长莫怪。” 霍涯子摆手道:“无妨,只是贫道有一问,若是庄中如此缺水,那你们地中庄稼也要买水浇灌不成?” 庄头怕他小儿再冲撞了老道,赶在前面,还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这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别看几年未曾落过一滴雨,庄中干的一滴水都榨不出,但庄外田地却还勉强受用,虽说也有开裂迹象,但庄稼凑合也能成活,再加上从远处运些水来勉强浇地,收成虽说还有,但也是逐年下降得厉害,只是庄中用水着实不便。” “哦?那你们可有试过在从别处引水来?” 老道霍涯子皱眉问道。 “不瞒道长说,我等也曾试过开渠引水,但还未到庄界附近,那水就像被地里吸走一般踪影全无,还凭空泼出去许多银两。” “嗯……” 程羽看到霍涯子问完后一阵沉吟,忽地凝眉思索一阵后,站起身又在屋中走两个来回,方对庄头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怪异之事发生?” 立在门口的小娃子又伶俐抢道:“有啊,我等之前数次去龙王庙中向龙王爷爷求雨,但都无果,俺听爹爹说反倒还不如先前的……” “住口!小泼才皮痒得紧了!” 庄头急忙低声喝止道。 “哦?此处有龙王庙?何不早说,贫道正好借机求雨,一可缓解你庄中干旱之情,二来也算是我等功德一份。” 霍涯子此话一出,庄头立马起身,激动拱手道: “实不相瞒,我等之前也曾去龙王庙求雨,只是奈何没有高人指点,想必那龙王爷爷未曾受得供奉,今日道长若能求得雨来,保我庄中风调雨顺,我等愿塑您老人家金身,永世供奉香火不断。” 霍涯子微微一笑,摆手道:“我等下山本是为济世渡人,若只是为了金身香火,天下之大,何必到你这庄中来?这是贫道与贵庄的一份缘分而已。 庄主既也同意求雨之事,那我这便列出一个单子,你照此单准备求雨祈福所需之事物,待我师徒二人斋戒沐浴七日后,便在那龙王庙前行祈雨大典。” 庄头连声说好,吩咐小儿子去取笔墨纸砚,小娃子腿脚极快,几句话的功夫便飞奔而回,父子二人恭敬立在老道身边,静等老道挥毫列单。 只是霍涯子却端坐不动,微笑道:“我若列单子,须测机缘,算命数,上达天理,下触生机,不可有生人在旁,恐误了天机。” 旁边非言赶忙摆手做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庄主大叔,您二位先请吧,我师父要测算一番,有生人在旁,恐测算不灵,到时候适得其反就不妙了。” 庄主父子俩连声说是,照着非言的吩咐,将前院清空,又将院门锁上,生恐有人闯入贻误天机。 程羽站在窗格上,居高临下向屋内看去,只见非言在屋内,从门缝向院中张望一番,见已空无一人,便将屋门关上,回头冲霍涯子点一点头。 老道执笔在砚中舔一舔,撩起袖管在纸上“唰唰”写起。 约莫不到一炷香光景,老道拿起已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低声叫过非言:“你来看看,还有何须补充的?” 非言将单子细看一遍,眉头一皱道:“师父,你列了这么多东西,他这等受了灾的穷庄承受得起吗?” “事在人为而已。” “哦……对了师傅,你只顾着列单子,可是忘了什么?” “嗯?忘了什么?” “你列了这么多东西,但只有你我二人,这些东西如何搬运?” “哦对对对,为师疏忽了,待我补上,青驴一头。” “两头,我脚上也起泡了。” “依你,那就温顺、矫健之阴、阳青驴各一头。” 霍涯子列完单子,又低声对非言念一遍,程羽听到里面除了各种吃食,糕点,果子这些常见贡品之外,竟然还有细面、黍米及各色五谷若干,胙肉两挂,酒囊一对,最后又加上一公一母两头毛驴。 这俩货…… 骗子啊…… 屋内低声商议的师徒俩全然不知,隔墙还有一只麻雀在时刻监视着他们。 非言此时忽然想起一事,不无担忧地问道:“师父,听那庄主所言,此地干旱由来甚是奇怪,该不会真有什么邪祟……莫非是有旱魃在此作祟?” 霍涯子闻听此言也是一惊,但沉吟后便道:“小泼才净说些不吉利的话,若真有旱魃作祟,此地恐怕早已荒野千里,遍地白骨。 以为师判断,八成是因山峦地势改变而断了当地水源。 嗯……这样,稳妥起见,待会你我与那庄头一起再去那座龙王庙察看一番,若真有何异常,再做决断不迟。” 非言连忙点头,从随身包袱中掏出一小撮熏香,用火石先将火折子引燃后再点香。 紧接着又摸出一个不足巴掌大的铜色小香炉,将燃香丢入。 不一会儿整个屋内香烟缭绕,霍涯子往正中安然端坐,霎时间还真有那么点仙风道骨模样。 非言见一切准备停当,便打开屋门,召唤庄头进来。 庄头拿过单子后的表情果然不出程羽所料,脸色如顾二便秘时一般。 老道不待庄头讲话,直接起身抢先道:“烦请庄主带路,我等欲先到那龙王庙中上香祭拜一番。” “哦,好,这个自然,我这便带道长前去。” 霍涯子微微一笑继续道:“有劳,至于这单上所列之物,还烦请庄主务必在七日内准备妥当,莫要误了时辰,哦对,七日应从明日算起。” 说完也不给庄主任何诉苦的机会,从包袱中抽出一把带鞘宝剑,再一甩拂尘当先而出。 非言招呼一声紧随其后。 庄主无奈,只得指引着一路向庄后走去。 一行人从庄中穿过,原先只有几人的队伍像滚雪球般越聚越多,庄内再次熙熙攘攘如赶集一般。 庄主见身后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便欲驱赶,但被老道拦住,说是人多无妨,大家便乐得瞧个稀罕事,一口一个老神仙,簇拥着师徒二人向山脚而去。 程羽本欲跟去瞧瞧这对骗子还有何套路,却于半路正好被雀老娘拦住。 她身后还领着一只壮硕母雀,程羽认得那母雀是住在钱四六家的寡妇雀,她家公雀是今年夏天中的陷阱被做成烤串。 两只母鸟冲程羽叽叽喳喳一番,程羽顿时哭笑不得。 这雀老娘想必是吃了人家的嘴短,居然亲自领着这寡妇雀来给自己说亲。 去去去! 程羽好歹退掉那寡妇雀亲事,还是答应赔给她家一只肉虫后,对方才做罢悻悻飞走。 待要向龙王庙飞去,却见一群人已簇拥着师徒二人向村中返回。 …… 第13章 【作法】 七日转眼即过。 这七日间师徒二人分别要在日出、日落时各洗一次热水澡,庄内连日安排大车拉水回来方才供应得上。 除此之外,他师徒二人虽是吃斋,但每日三餐却都是精细白面,且食量甚大。 不仅如此,午后茶羹、睡前宵夜更是一顿不落。 这七天将养下来,师徒二人脸色大好,脸颊都已不再瘦削,尤其是老道霍涯子,原本黢黑干涩的皮肤已透出丝丝红润。 唯独苦了钱庄头,每日除了所需贡品外,还要去县城采买师徒二人的吃食。 并非是他愿意亲力亲为,只因庄中只有他和几位族老多少识得几个大字,其余青壮庄户皆不识字,又怕被昧了钱,只得亲自出马。 庄头还将前院正房腾出让他二人居住,每夜那老道打呼搅得前院麻雀们坐卧不安,就连后院的程羽都能听到震天响的鼾声。 不过除了这些,其他倒还算正常。 师徒二人每日午时正常打坐休息,其余时间便是诵经。 反正庄户们也都听不懂诵得什么经。 熏香一点,烟雾缭绕,别说那些庄户,就连程羽看去,这老道都已有几分像模像样。 说实话,这老道的表面功夫做得不赖。 平时人前一副仙风道骨,尤其是一根拂尘在他手上耍得出神入化,那手法倒颇似程羽前世上学时手上转笔。 …… 到了第七日,日头西落之时,霍涯子与非言各自又沐浴一番,穿上新洗干净的法衣。 他们进庄前换下的破补丁外衫早就被非言藏起。 此时的师徒二人和刚进庄时又大不相同。 程羽在高处冷眼看着他俩,衣衫洁净,发髻整齐,目光炯炯。 这俩货在这享得七天福受,已然满血复活,越来越入戏了。 刚过申时,日头开始西斜,原本平静的村庄此时已是人声鼎沸。 庄中各家几乎倾巢而出,共选出九对青壮男女(童男女实在凑不齐)搬着各色贡品、相应法器,还另有一专人牵着两头健硕青驴,丫丫喳喳向村后龙王庙缓缓走去。 麻雀们也跟着一起凑热闹,但飞到庄后门前,都不敢再越雷霆一步。 只有黑炭头跟着程羽飞出一树冠的距离后,也不敢再向前飞,在一片叽喳呼唤声中折返回庄内。 程羽也不强求他非要跟自己去看热闹,只一雀独自飞在人群上空。 此时人多,也不再怕那只巨鹰。 他敛翅落在龙王庙出挑飞檐上,俯视着脚下黑压压的人群。 庙院内自然站不下全庄人,大多数都在土墙外踮脚伸头向院内看去。 霍涯子站在殿门口转身对身后众人说道: “贫道将在殿内布罗天醮阵祈求福祉,诸位乡亲请于殿外等候,不可入殿扰我布阵。” 说完便转身和非言进入殿中,并未关闭殿门。 程羽从殿侧山墙上的窗户飞进殿中,只见殿内原先供桌被安排成法案,老道霍涯子正给龙王神像恭敬上香。 程羽此时才第一次看到这座完整的龙王神像。 这造型…… 龙王像程羽前世也看过一些,但从未见过哪家龙王不带冕旒,光头顶着一只独角,且通体肤色黢黑,唯独留出两个眼白,目眦尽裂,略显狰狞。 同时另有一股淡淡异香在殿内徘徊,并非檀香之气,倒更像是从神像上散出一般。 “剑来。” 霍涯子伸出右手淡淡说道。 非言轻轻从包袱中拿出一把带鞘的宝剑。 “请剑。” 小道童双手举剑恭敬递上。 老道接过拔剑出鞘,却是一柄断剑,且剑体乌黑,如碳化木一般阴沉。 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随手挽一个剑花,在殿中舞动起来。 “呜呜呜……” 别看老道一把年纪,舞起剑来呜呜生风,道道乌木残影像团苍蝇般在他身边飞舞。 是的,程羽此时心中所想就是一群苍蝇围着老道纷飞。 不过这老道耍得确实耐看,由此看来,无论何时混饭吃都要有些真本事。 只是他这套舞剑的动作路数颇为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何剑法。 殿外前排站着庄头和几个村中族老,看到此景,彼此对视一眼,也纷纷暗自点头。 “轰隆隆!” 远处传来阵阵雷声。 程羽听到雷声不自觉打一激灵,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飞进殿内,落在了龙王像肩头。 老道听到雷声后心头一喜,天助我也。 他放下乌木断剑,拿出一木碗,里面盛着满满一碗新黍米,从中捏出一撮,撒在地上开始布阵。 程羽看着地上那鬼画符一般的阵法逐渐完成,殿外人群听到远处雷声早已是兴奋异常,个个压抑着心头雀跃之喜。 老神仙太灵了。 “呜~” “起风了,起风了!” “老神仙果然灵验无比!” “有救了!多谢神仙老爷!” 人群中呼啦啦跪倒一片,对着殿内刚撒完阵法的霍涯子邦邦磕头。 霍涯子耳听得殿外人声议论,绕着法阵转几圈后,心中主意打定。 他放下木碗提起乌木断剑,腾腾几步踏至殿门台阶上,突然换副凶恶嘴脸,拧眉瞪目,对着下面跪倒人群厉声喝道: “呔!台下尔等听真!贫道阵法已成,但须连续作法,方可保你庄中七七四十九年之风调雨顺,三日之内,不得有一人靠近庙宇,否则福不将至,祸反降临,尔等即刻速速退回庄中,万不可随意走动!” “哦哦,是了是了,快走快走,老神仙要作法了。” 庄头一声呼喊,身后众庄户们纷纷起身后退。 “走走,回家等老神仙降雨去。” “对对,马上就要降雨了,快回家接雨去了。” 眨眼之间庙前再无一人,全庄老少一个个喜气洋洋向庄内奔去。 “唰唰唰” 风吹树叶唰唰作响,此时整个山脚下异常清冷,只有龙王殿内点点烛光闪烁。 非言向殿外探头瞧去,院内除了左右两边各栓着一头驴外,已空无一人。 他小碎步爬上土院墙顶,向庄子方向伸头观望,只见庄户们早已各自回家,庄外再无一人。 不一会儿庄内“叮叮咣咣”搬运器皿之声再次响成一片。 非言嘻嘻一笑,蹦跳着跑回殿内,转回身将殿门关闭。 “师父。” “嘘!” 正蹲在地上的霍涯子转身让非言噤声。 “你搓这些黍米作甚?” 霍涯子一边把地上用作阵法的黍米粒搓起来装回碗里,一边说道:“这些也都是粮食,不可浪费。” “那你当初何必折腾非要布此无用阵法,反正也不是粳米,撒之亦无甚用。” “小泼才懂得什么?若不是为师这般连番折腾,能将那些庄汉唬住?” 小非言撇撇嘴,看到供桌上摆着的现成糕点,颜色煞是好看,忍不住上前拿过一个塞进口中。 “呵……呸!呸!” 他刚嚼一口就差点连胃中晚饭一起吐出。 他又掰开一块外表完好的糕点,看着已经坏掉发黑的内瓤,连声骂道。 “这糕点外面看着好好的,里面全已坏掉。这些个刁钻庄汉,连贡品都敢糊弄,活该多年无雨。” …… 第14章 【金色小丸】 “莫管那些贡品了,快来帮为师收拾妥当,这雨若到亥时初刻还落不下,你我就连夜登程出发。” 霍涯子回头对非言吩咐道,回头又见那柄乌木断剑放在法案上,急忙起身将剑小心放在包袱内装好,这才蹲回去撅着腚搓黍米。 而站在神像肩头的程羽,此刻已完全顾不上脚下的师徒二人。 他被神像脖颈上一道细微裂缝吸引住了。 若是普通裂缝也还罢了,但这道裂缝内却渗出一丝金光,若非程羽近在跟前,根本难以发现。 难道……神像里面有黄金? 程羽歪头仔细观察,再次闻到那股奇幻异香,比刚进殿时更加浓郁,原来是从缝隙中发出。 真香。 异香好似一只无形玉手,飘进程羽鼻中,引得程羽脑中一阵晕眩,向前蹦出一步后鬼使神差般伸嘴向缝隙啄去。 “笃笃!” “嗯?什么响声?” 正在地上搓黍米的霍涯子直起腰问道。 “不知,许是风声。” 非言正在殿角里打包各种吃食贡品,连头都没回答道。 霍涯子左右看看窗户及大门,未发现有何异状,继续撅着腚忙活。 神像脖子上那道缝隙被程羽啄出一个豁口,一道强烈金光裹着一股股黑气从中射出,香味顿时四溢而出,且那金光还有流动之意。 太香了! 流动的金光好似实体一般,竟将豁口越撑越大,一道道细密金光裂痕在神像脖颈上快速延展开去。 豁口越来越大,此时已可看出神像内部原来是中空的。 里面正有一团黑气绕着颗金色小丸来回打转,扭成一团,在神像脖颈内左冲右突缠斗在一起。 那金色小丸如有灵性,见神像破开一口,“嗡”的一声突然加速,摆脱黑气缠绕,从豁口中猛得窜出。 那阵黑气顿时一滞,如同失去目标般愣在原地,紧接着发觉小丸已经飞到神像体外,也从豁口飞出向金色小丸追去。 此时殿中,老道师徒二人撅着腚在地上拾米,头上是一道金光与黑气追逐不休,而地上两位太过投入竟全然不知。 眼见黑气速度更快,追的金色小丸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落在神像肩膀上的程羽口中。 程羽原先只是站着看戏,却没成想主角竟是我自己。 那小丸不讲理般蹿入口中,一股股温润的金色气流从程羽鸟喙缝隙中四溢散出。 程羽还未品出味道,那小丸径自向下滑去,“咕噜”一声落进程羽肚中。 嗯? 程羽只觉得腹中一坠,顿时清醒过来,赶忙向后撤两步。 “呜!” 黑气带着一股淡淡腥气猛得加速,看架势要将程羽和他肚中小丸一起围住。 但在冲到程羽面前时,却带着风声堪堪停住,紧接着开始原地抖动不止。 最终这股黑气还是安静下来,静止悬浮在空中,好似在等待什么。 森森黑气中,程羽仿佛看到一双黝黑瞳孔在盯着自己。 整个大殿只有地上老道二人拾米的细微窸窣声。 “轰隆隆隆!” “咔嚓咔嚓!” “哗啦!” 突然一道威严无比的惊雷直接就在头顶上炸开,整个龙王庙豁然亮起,瞬间比白昼还要亮上数倍。 一道银白且粗壮的闪电瞬间而至,“哗啦”一声击穿屋顶,正好劈中神像脖颈上被啄出的那个豁口。 房顶上砖瓦被击成碎片,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正撅腚拾米的霍涯子吓了一跳,抱头急忙闪到一边,拉着非言躲进角落里,差点扭到他那老腰。 而程羽更是连声鸟叫都没喊出,扑打着翅膀弹跳而起,只靠着本能才堪堪躲开这道雷击。 正与程羽对峙的那团黑气发出一阵尖锐厉啸,震动得整个大殿房顶簌簌落灰。 黑气如受重挫,连带着气势都减弱许多,“呜”的一声擦着老道头顶一闪而过,破窗而出。 “何物飞出?” 殿角老道惊问道。 “好像……好像是群飞鼠……” 非言躲在老道旁边结巴答道。 “呼,吓煞我也。” 尘埃落定之后,大殿里死一般寂静。 霍涯子扶额刚刚站起,无意间向神像看去,突然自觉一阵腿软,“啪叽”一声,再次瘫坐在地。 …… 刚才那道闪电落下,若非程羽躲得快,此时早已被劈熟,而不是只掉几根毛而已。 他从神像肩头跌落在地,钻进他肚中的那颗金色小丸也在慢慢融化。 腹内越来越热,一股股热浪在他肚中来回翻滚,蒸腾成汽后又反复向上冲击脑门。 好烫! 扛不住了…… 晕…… …… 在程羽即将崩溃之际,金色小丸终于融化殆尽,金光消散,最终化成一滴黑色晶莹液体,形如水滴,开始“滴溜溜”不断自转。 “嗡!” 一阵轰鸣声如黄钟大吕,突然在他脑中震荡开来,程羽眼前一黑…… 不知多久后,他再次睁眼…… 依然是在龙王殿内。 只是…… 视角不太对…… 等等! 我又变回人了! 此时的程羽又回复成人形,正站立在神像旁边。 这些天他已逐渐开始习惯麻雀视角,猛得换回人形反倒有点不习惯。 一片狼藉的法案上落满了碎瓦砖土,但两盏蜡台上的红烛却没有熄灭。 地上滚落着一颗黑色独角龙头,面容狰狞,脸上神色似乎比之前还多带一份凄苦。 扭头再向神像看去,脖颈间如被斩首一般一个齐齐断口,边缘焦黑冒着青烟。 “嘶……” 被闪电斩首了! 这得是造了多大孽…… 程羽试着抬腿迈步,向角落里的老道师徒缓缓走去,身体直接穿过法案供桌,蜡台红烛只到他胸口高度,两团烛火依次穿心而过。 灵体状态。 蜷缩在一起惊魂不定的师徒二人,非言正抱着老道的大腿满脸惶恐,老道哆哆嗦嗦地手持乌木断剑凝神戒备一切突发状况。 非言身上三把火烧得很旺,童男子…… 再向老道看去,居然烧得一点也不比旁边的小徒弟弱。 他缓缓行至老道师徒身边,霍涯子依然手持乌木断剑,哆哆嗦嗦指着法案前龙头,而对他身旁的程羽毫无知觉。 他们看不到我…… 也对,我现在是灵魂出窍,活人本不应看到我才对。 “嗝!” 忽然胸腹部一股气流上涌,程羽毫无征兆地打一个饱嗝,还有些微不可见的金色气流从口中散溢出去。 那金色气流在程羽身后不断盘旋,如同金色星云一般悄然流转变幻,又在程羽不知不觉间渐渐开始凝聚成型。 …… 第15章 【恩公】 “恩公有礼了。” 程羽忽听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童声。 他微微侧头,并没有急于转身。 此刻的程羽莫名想起前世流传的一个说法:走夜路遇到搭肩头的,千万莫回头。 此时此地处处诡异,谁知身后突然出现的是敌是友,是人是鬼。 程羽暗中深吸一口气,向旁边稍撤一步后,这才缓缓转身过来。 饶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堪堪稳住身形没被吓一哆嗦。 一个通体金黄,一人来高的怪物,正人形而立于他五步之外。 那模样像是长有尾巴的蛤蟆,又好似是一硕大壁虎。 更奇的是那怪物此刻正抬起两只小小前爪,冲程羽拱手施礼。 程羽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犹如一叶扁舟颠簸在惊涛骇浪之中,余光观察殿中除了这金色怪物,再别无旁物。 此物头上无火,也是灵体…… “恩公。” 那金色怪物开口再次口吐恩公二字,且裂到脸颊的大嘴角向上扬起,似是在微笑,但在程羽眼中看去却如要张口吃人一般。 怎么办? 这家伙看似对我还算有礼,只是一直口唤恩公却是为何? 越是蹊跷,越不能露怯。 念及于此,程羽强行稳住心神,左手抱右手,照着记忆中的儒生士子模样,微微弯腰还了对方一礼。 继而轻描淡写道:“好说。” 说完后还不忘余光再次留意下旁边的老道师徒,霍涯子的断剑依旧指着地上龙头,对金色怪物也毫无察觉。 ‘看来对面也是个魂魄之类的凡人不可见之物。’ 程羽见对方只是恭敬站立在原地,心中稍定,略微斟酌后,微微一笑问道:“不知阁下名讳……” 那金色怪物见程羽开口询问,忙又施一礼,恭敬答道: “恩公容禀,我乃此地青萝山山神,小姓原,单名一个登,此处原是我泥胎庙宇。” “哦?原来如此。” 程羽好似恍然明悟一般淡淡说道,其实内心波翻浪滚。 山神,泥胎庙宇,口吐人言的精怪,而且这精怪还有名字! 果然是神怪世界。 程羽虽然心中震惊,但也知说多错多,说完后只看着对面微笑不语。 对面叫原登的金色怪物忽然面有戚然,继续开口道: “实不瞒恩公,原某乃是青萝山上,岩溪洞内一异种金鲵,百二十余岁之时受一位云游仙长点化后开启灵智,并得幸赐名原登,后又经百年化横骨,百年凝出金丹,再又百余年后方化得一具小儿人身。” 程羽一边听对面述说,一边在心中暗暗计算,一百,两百,三百…… 对面这货是个活了四百多年的金娃娃鱼成精! 原登见程羽沉默不语,便继续讲道: “当日那云游仙长点悟我时就已告诫过原某,日后修行须得多行善事,莫生邪念,故在此三百余年中,原某虽不能说日行一善,但好歹也算是做过一些益事,这才恬被山下村民奉为山神,享四时不尽之香火,既受人香火,则保一方平安,只是……” 原登慢条斯理说到此处,扬起的嘴角渐渐下咧,露出些许凄苦神色,如同听书一般的程羽知道,此时他才说到关键之处。 果然这金娃娃鱼语速渐渐加快继续道: “只是,我那岩溪洞下联通着此州境内一条大江,名唤龙相江,又称龙翔江,只因在江流转弯处曾经有条巨蛇在此走蛟,被世人瞧见后,口口相传得名而来。 在我尚未开灵智之时便与此蛟相识,彼时他亦未走蛟,尚是蟒身,也算的是莫逆之交。 后来云游仙长点化于我开启灵智,便与这恶蛟一同参悟水系一脉修行。” 原登说到此处,眉头愈加紧蹙继续道: “只恨彼时我年幼懵懂,尚不得体会何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亦怪我初化形时有些忘乎所以,让此獠得知我体内所凝乃是罕见金丹,便暗起歹心,耐心谋划,终于数年前设计偷袭于我,毁我真身本相,夺我金丹意欲炼化助他化龙。 他又欺庄头、庄户们肉眼凡胎,施障眼法诓骗于他等,告诫庄头族老说我已被褫夺香火,由他来此地接管,命庄头捣我金身,塑他泥胎,夺我山神之位,享我四时香火。 但此燎贪心过盛,享庄民香火,却不庇佑之,反倒任由其分身吸附此地福泽水气,搞得庄中无水可用,若不是原某挤出最后一点香火道力集中保着庄中田地,这青萝庄恐早已饿殍遍野,荒芜殆尽。” 话及于此程羽方才了然,为何青萝庄中无水,但田地却并未绝收。 只见对面金怪此刻一张金色大脸上竟已涨得发红,想是被欺凌许久,格外激愤继续说道: “此燎心狠手毒,毁我真身后,更将我金丹置于他新塑泥胎之中,他将元神附于泥胎之上日夜炼化不休,几年间竟将我鹅卵般大的金丹炼至豆粒大小。 然原某好歹也有几百年道行,自不会就此束手就擒,曾数次试图冲破泥胎气机壁垒,但也只撞开一道裂缝,终未成功,眼见我金丹只余最后丹核,若被他化得,就是最后这缕阴魂也难保。 幸得遇恩公道行高远,不畏恶蛟,无视其所布结界,亲临险处,助我破壁。 这才使得原某有机会将当年仙长留传于我,用来保命的最后那道雷法诀引出,劈杀恶蛟泥胎,连带其分身也一并受损,遁逃而去。” 程羽听到此处一阵恍惚…… 他只记得自己落到神像肩上,闻到一股奇玄异香后,脑中便阵阵晕眩。 之后再清醒过来时,那颗金色小丸已然落肚。 接着便是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吞了不该吞的东西…… 原来那道雷是你引下的,只是你也太心急了些,差点连带着我程某人一起又被劈死。 而原登此时已一躬到底,程羽想伸手去扶,但实在又不愿触碰这浑身湿漉滑腻的金怪,只得说道: “不必多礼,既然你已是四百年化形大妖,何不以人身示我?” “我本相已毁,妖气全无,维持不了人身,只剩的这副妖魂而已……” 原登叹息一声继续道: “若恩公再迟月余,定见不到原某矣。” 程羽淡然道: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不过既然原公当年已化得人形,何不四海云游,而甘心守在这山脚山庄做山神?” 原登闻听程羽言称“原公”,两只小眼精光大发,一躬到底后道: “不敢不敢,原某道行浅薄至极,难以像恩公这等大能一般洒脱,至于说恬为此地山神,是因当年化形时向此庄庄主讨得口封,也就是现任庄主之曾祖,因此与这庄子连上因果。 另外,仙长点化原某之时,也曾告诫过原某在此地有桩因果待我了结,故此方甘心情愿守护在此地。” “原公高义。” 程羽真心对原登深施一礼 “哎呀恩公折煞我也,其实原某心中亦有好奇之处,不知当讲不当?” 嗯? 一般有此一问的,都不是好应付的,程羽心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又转念一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实在应付不过去就甩些模棱两可且晦涩的词汇搪塞过去就是。 于是程羽含笑开口道:“请讲。” 原登立起上身道:“不敢当,原某只是好奇,不知恩公修为几何?” …… 第16章 【小水行术】 见程羽依然只是微笑不语,原登赶忙解释道: “恩公莫怪,实是原某心中好奇,想我数百余年道行也只能化出孩童般的人形,至于元神,则更远矣。 而恩公以雀鸟之身,居然能有如此俊逸不凡之人形元神,想必定是道行高远,那只雀鸟恐怕也未必就是恩公本相真身。 原某本不该探听恩公底细,只是刚才事出紧急,冒昧借恩公贵体脱困之际,有幸得见恩公元神俊逸纯净,道心通透,毫无一丝妖气外溢,定是修大道而有成者,原某别无他意,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原来这副人形灵体是元神,并非灵魂出窍。 至于为何是人形而不是麻雀…… 穿越者福利? 当然这个猜测只能在心中盘算。 眼见原登一双小眼依然在盯着自己等待答案,略加思索后他微微一笑答道: “也不怪你好奇,我程某其实并非这方世界人氏。” 程羽自知言多必失,话及于此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且他也是实话实说,本来他就是地球上一大好青年穿越至此。 原登眨么着一对小眼,看着程羽一袭白色短袖加仔裤、板鞋造型,便释然笑道: “原来是海外高仙,难怪恩公衣着如此……不俗。请再受原某一拜。” 程羽止住他的同时顺便看一眼自己身上衣着,确实有点出戏,不由得摇头苦笑道: “我乃是初来贵界,不想误打误撞至此,能救得原公脱困那是你我之缘,不必过于客气,只是你那金丹……。” 程羽说着低头看一眼自己小腹。 那金娃娃鱼一张大脸上非常拟人化的勾起嘴角笑道: “恩公不必介怀我那金丹,我真身已尽被那恶蛟所毁,只剩最后这一缕妖魂凝于丹核之中,只可惜内丹也已被毁大半,此生已然如此而已。 但只要丹核不为那恶蛟所化,我还有一个安稳去处。 若丹核真被化掉,那原某当真要魂飞魄散,万事皆休矣。 至于那恶蛟,今日受此重创,于他非但没有任何进益,反倒折损进几百年的修为,恩公着实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程羽摇头苦笑道: “惭愧惭愧,实不敢当,这正是所谓害人终害己,天道好轮回。” “好!好一个天道好轮回!想那恶蛟遭此一难,必将蛰伏些许时日,只可惜我已不能亲自手刃于他!” 嗯? 程羽仿佛听出原登话中有话,隐隐含有让自己帮其复仇之意,略加思索后问道: “程某还有一问,那恶蛟如此肆意妄为,难道不怕龙府追究,天庭惩治吗?” 原登一愣,皱眉答道: “原某浅薄,龙府只道听途说过,并未有幸得入,况且即使有龙府,亦是自家管自家,追究不到外人身上,至于恩公所说的天庭,原某无福得知啊。” 一个所谓的山神居然不知道天庭,莫非是没有得到敕封? 还是这原登在山中修炼太过孤陋寡闻? 再或者是压根就没有天庭? 程羽略加思索后继续问道:“那你遭此大难,当年点化你的那位仙长,数年来始终未曾现身过吗?” 原登闻此,拱手对空道: “仙长于我有再造之恩,我遭此劫难想必是命中使然,不敢奢求老人家再为我这些微末小事操劳费心。” 说到这里,原登突然想起一事,笑着说道:“只是原某另有一事要托付于恩公。” 程羽心中一跳,不会真让我替他报仇吧。 我可并非莲藕化身的熊孩子…… 但本着见招拆招的原则,已打算一装到底的程羽淡淡一笑道: “原公请讲。” 原登笑道: “当年我还受仙长点化,习得一套小水行术,百余年来已初窥门径,将之凝练在我丹核之内,刚才我于恩公腹内避祸之时,术法已随金丹自行融于恩公体内,只需念动口诀即可发动。 然我这缕妖魂在此地不能长久逗留,原某只求……” 原登目中精光一闪,语气加重几分继续说道: “原某只求,若日后恩公再遇上那恶蛟,请务必施此水行术擒之,亦算是我也亲手报仇矣。” 原登说完他也不待程羽答话,抬起右爪在空中划动。 只见在他爪子指尖运行轨迹上,一道道金粉飘飘扬扬从指尖溢出,凝结不散滞留空中,形成一笔一划,稍后四个金色大字便悬浮在半空:小水行术。 百余字的小水行术很快以金字书写完毕,其中包含总纲法决以及引、去、分、避、塑等几种术法。 书写完毕后,原登先点指“引字诀”三字,再抬起小小右爪,看向程羽。 程羽当即醒悟,看向引字诀内容同时心中默念,再抬起右手,只觉得神随意动,指尖所过之处带动一股股玄妙气流,多股气流再凝结成一根细细水线,凭空悬浮在他指尖上空,再轻轻随手一挥,水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透明弧线。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像是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他再向那去字诀看去,顿时举一反三,默念一遍后,挥手向远处甩去,水线如一根利箭般激射而出,“嗖”的一声将殿中法案上其中一盏烛火打灭,吓得角落里老道师徒二人又是一阵哆嗦。 这凝结出的水线竟是实体! ……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程羽已将小水行术中的各个术法要诀都一一背下。 原来此术法小可引水避水,大可翻江倒海,只要妖气足够…… 碍于原登还在跟前,程羽也不好太过放飞自我,连忙施礼道: “果然术法高妙。” 而对面的金娃娃鱼正看着程羽呆呆出神,哪里还笑得出来。 待看到程羽冲他施礼后,急忙深施一礼道: “谬赞谬赞,恩公果然道行参天,想当年原某习这小水行术,因须有御物之基,故于化形后,又耗费了数十余年光景才略有小成。 而恩公却于举手投足间即可运用引字诀,更能融会贯通,于呼吸间又掌握了去字诀,且凭元神施展法术就可化虚为实,恩公难道是……哦!原某知晓了。恩公,时辰已到,此间事了,原某告辞!” 嗯? 你知晓个屁了? 话说一半就要跑…… “原公还有其他急事吗?若没有……” 程羽本想拖他一拖继续套话,哪知原登再次躬身一礼道: “实不相瞒恩公,原某时间确实紧迫,还须再去山脚向那庄中诸人托梦一番,让他们为恩公塑金身,享香火,也算是聊表原某报答之心……” 程羽听到要庄户们给自己塑金身,享香火,心中有点不以为然。 那原登却哈哈一笑道: “恩公是海外高仙,当是对我方世界这修行之法尚不明了,总之原某不会害恩公的,这香火愿力之气对于我辈修行亦是大有裨益。” 程羽追问道: “若如此,那原公何不让庄户们重塑金身,再将这缕阴魂附于金身之上,想必还有转虚化实之机” 原登摇头苦笑道: “我真身已毁,内丹已消,这缕阴魂就算是久食香火,亦不能与人魂相比,修不得那鬼神之身。 但好在我有原先香火功德在身,若到那阴司之中,想必也不会为难于我……” 阴司…… 恐怕这方世界也有轮回之说,那原登生前所积香火功德大概可以在死后抵消掉阳世的罪孽,兴许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怪不得兴冲冲急着要走。 “唉!罢了,修行一世,恍然百年,最后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遭。哈哈哈哈哈” 原登说完大笑几声,道了声恩公珍重,毅然转身飘然而去。 扁长的大尾巴左右摇摆腾于空中,一个转体后金光一闪,一路飘飘摇摇飞出庙门,在漆黑夜色下洒出一道道金粉涟漪,渐渐消失不见。 “还挺好看的……” 程羽盯着金娃娃鱼消失后的方向,道道金粉也渐渐挥洒干净,自言自语道。 …… 第17章 【黑衣人】 道道金粉完全消逝于天际后,程羽在殿中细细研究小水行术。 原登是在先凝丹,后御物的基础上才能修习这法术,可他直接就轻松掌握这套术法,施展之时也毫无妖气外溢(原登语)。 应该是占了这具人形元神的便宜,毕竟是一副让修行几百年的化形大妖都羡慕的元神。 另外他还总结出一个大致修行进程: 百年开灵智; 百年化横骨; 百年凝内丹; 再百年方才化形。 且这只是金娃娃鱼这种罕见异种的一家之言,若是换做其他平平无奇之辈,可能需要的时间更长。 至于后面的境界,原登没提,程羽目前也并不太在意。 总之,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外来户,这个世界还有太多东西他不了解,只可惜最后原登走得太过匆忙,道别之后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倒有几分逃避的味道…… …… 他向殿内环视一周,在神像基座旁发现一只小麻雀,正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丢了魂一般。 这就是他穿越来的那具麻雀肉身。 他几步来到麻雀跟前,俯视着脚下小小生命,突然心中一阵莫名悸动,他连忙在殿中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凝视向窗外。 远方天际黑云滚滚,程羽相隔甚远,仅凭元神就能感到黑云中多有煞气外泄。 与之对应的,他腹中凸显出一滴如墨汁般的水滴,开始慢慢自转,然后逐渐加速,速度越来越快,最终“砰!”的一声崩散,水滴化成一片水雾弥漫在程羽全身。 他浑身一震,眼前再次一黑。 再睁眼时已回复到麻雀视角,神像、法案都高高耸立在眼前,如同前世哥特建筑一般。 那股心中悸动减轻许多,可是…… “扑通……扑通……” 这是……角落里师徒二人的心跳声? “呼……哧……呼……哧” 他俩的呼吸声! 听觉突然变得异常敏锐。 等等! 麻雀的夜盲症好似也减轻大半。 法案上仅剩一盏烛火摇曳,虽然看去还有些朦胧,但已大致能看清殿内景象,不再像之前那般伸手不见五爪。 那霍涯子和非言还如刚才一般,正瘫坐在角落里,那颗被雷法劈掉的泥胎蛟首斜放在地,正冲老道瞪着一对白眼。 而瘫坐在地的霍涯子也盯着蛟首愣愣出神。 那泥胎蛟首面目狰狞,看得程羽心中膈应,便展翅悄悄飞至最高的主梁之上,俯瞰着脚下大殿角落里的一老一少。 “师父……” 非言悄悄拽下老道袖管,老道没反应。 “师父,怎么办?” 非言再次拽拽老道衣袖,入定中的老道打一个哆嗦后忽觉得自己后背阵阵发凉,恍惚间想起刚才小徒问其怎么办,貌似镇定地指着屋顶那大窟窿说道: “什么怎么办?此乃天雷,关我等何事?” “师傅,我……我怕,你我这就收拾利索赶快上路吧。” 非言拽着老道袖管哀求道。 老道看看殿内一片狼藉,咬牙跺脚道:“收拾东西,走!” 说完师徒二人搀扶着站起开始收拾细软。 “呜呜……呜!” 梁上的程羽忽然耳听到一阵阵风声响起,开始距离甚远,但几息之间竟然就到近前。 “咚……咚……咚……” 有人来了? 这脚步声也是由远及近,转眼间就来到龙王庙小院门前。 但殿内二人却毫无察觉。 “我去牵驴。” 老道对非言说完转身就要出殿,“吱呀”一声把地殿门打开。 “呜!” 一股腥风将门撞开,迎着老道面门扑来。 老道一个趔趄,连将梳理整齐的发髻一并吹散,披头散发的急忙用袍袖遮脸,偷眼观瞧,门口立着一人。 来人黑鞋、黑袍、黑方巾,须发皆黑,唯独面容沧桑,皱纹堆垒如同刀刻。 “你……” 老道初以为是庄内庄户,不尊他法令私自来观法,但看其身上穿着与气质,绝非庄中村汉能比,故此一个“你”字说完竟噎住。 黑衣人扫了一眼老道,又看了看整理包袱的非言,一言不发迈步走进殿中。 “咚……咚……” 立在梁上的程羽只觉得这来者每踏出一步都有震垮大殿的可能。 黑衣人来至到那颗泥胎龙头跟前俯身将之拾起托在手中,然后转身眯眼看向老道二人。 老道被盯得发毛,开口辩解道: “不是我等做的,与我等无关,我等只是在这里祈、祈雨……不成想……” 非言在旁边急忙拉扯老道袖管,老道一惊才知自己开口就已说错了话。 这龙头是被雷劈掉的,而他二人在此祈雨,那风、雨、雷、电四相岂不都是他惹来的? 这口大锅从天而降地扣下来,连老道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真的祈下雨来,才引的雷劈龙头。 哪知黑衣人并不理老道,好似知晓他压根就没那个本事,而是转头盯着被斩首的神像,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老道说道: “人无头可活耶……” “啊?” 师徒二人都有些懵,这还用的着问吗这? 黑衣人慢慢转头盯着老道,缓缓开口道: “人无头,可活耶?” 老道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法案顶住他腰眼,他顺手从背后包袱里抽出那支乌木断剑横在胸前,还顺势将非言拨到自己身后。 “你要作甚?” “人无头,可活耶!” 黑衣人这次的口气不再是询问,而且还带着几分急迫。 老道看着对方原本正常的双眼,忽然变成一副竖瞳,眼白占据了眼珠的大半部分,脑子一热,张口就来:“可……” 黑衣人闻言身上略松,眼珠也回复正常。 他慢慢在殿内巡视一番后回到老道跟前,将手中所托龙头举起,冷漠说道:“复原后,滚。” “啊?哦,好。” 老道颤巍巍接过龙头,低头看一眼龙头脖颈处断面,再抬头时,眼前黑衣人已不知何时走出大殿,再一眨眼,竟已融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非言拉了一把发愣的老道喊了声师父。 老道捧着泥胎龙头“啊”了一声后方才醒悟,对非言说道:“你我不会是在做梦哩吧?” 哪知话刚出口,非言便抓住老道手腕,向老道自己脸上用力扇去。 “啪!” “嘶!小泼才寻死!” “疼不?” “……” “师父,你说刚才那人是何来路?” 老道眯眼沉吟道:“来时带有腥味,兴许是水上的好汉,亦或者……唉,根本就不是人呐……” “啊?” 老道叹息一声,低头寻思一阵后只觉得后背冷汗都已蒸发成阵阵寒气,终于叹口气道:“嗨!不成想惹来这场因果!也罢,就当积份功德。” 说完便指挥非言道:“快,端着此盆盂,小心莫把水泼了,去寻些土,要黄泥土,和成泥端来,不要太稀也不要太稠。 你我把这头重新装上然后就走,今天断不能在此过夜。哎呀,莫再发呆,速速去办。诶对了,莫被人看到!” “哦哦。” 非言应声捧着原本作法用的一陶盂水,小心快步出殿而去。 老道看着非言的背影消失在院外土墙之后,又想起什么,赶忙也向殿外跑去,刚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拿起装着乌木断剑的包袱,这才嘟囔着出门而去: “还得配上些许稻草才行。” 殿中只剩下程羽还在梁上,那黑衣人刚才在殿中四处巡视之时,也曾向梁上看过,其眼中精芒压得程羽动弹不得。 好在他麻雀个小,完全藏在梁后也没被发现。 待那人离开之后,小麻雀全身才松弛下来重新恢复控制。 程羽有八九分断定,刚才那黑衣人就是原登口中那头恶蛟的人形分身,甚至是真身也有可能。 他居高临下看向神像腔子,内里中空,断口边缘一片焦黑,原先的香气全无,反而散发着股股焦臭。 “……” 诶? 等等! 那恶蛟确实属十恶不赦之徒,但这世上指不定还有真龙存在,虽然这次歪打正着折损了他的道行,但看刚才那股气势就不是现在的自己惹得起的。 况且老话说得好:秦桧还有仨朋友呢,这几百年的老蛟如果再有些个已经化龙的七大姑八大姨的话……。 原登临走前说过,若真遇到那恶蛟,可用水行术擒之。 可用水行术擒之…… 只是,那原登也娴熟此术,最终不也落得此般下场? …… 殿中寂静无声,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程羽下意识缩一缩脖子,余光发现一股黑气带着腥味从殿门窜入。 他直觉判断这就是之前追逐金色小丸的那股黑气,只是气势上比之前差了许多。 黑气进殿后径直钻进神像腔内,腔内被雷劈的焦黑,黑上加黑,若不细看还真瞧不出它盘在里面。 这厮居然还要回来? 他刚才令老道将头复原,难道是还想坐享此处香火? 是了,原登临走时有提过,这方世界的香火愿力之气对于修行是大有裨益的。 看来这恶蛟是舍不得此处的香火功德。 鹊巢鸠占的把戏就到此为止吧。 小麻雀趴伏在梁上,心中默念水行术法诀。 刚念完总纲,体内顿时发出“嗡”的一声巨响,全身轰然一震,一缕缕丝絮状的白雾从麻雀的翅膀、胸腹、尖喙、爪子等等不同部位,向外源源不断溢出。 白雾扩散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就覆盖到法案、殿内乃至到了殿外。 程羽依次感知到法案上融化的蜡油、供果内的乳白色的汁液、殿外树叶上的清澈露珠…… 嗯? 这是…… 这熊孩子在随地撒尿! 第18章 【落雨了】 殿外。 庙后不远处一小土坡。 星月无光,黑咕隆咚。 小道童非言捧着陶盂吭哧吭哧在土坡上寻黄土,哪知脚下忽然拌蒜,“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好在护住陶盂没有摔破,但盂中清水泼出大半。 休矣休矣! 小道童再也顾不得寻什么黄土,就地随手抓几把脚下泥土掺入盂中,如活面团般好歹活出些泥巴。 刚才连惊带吓,没尿裤裆子里就已属不错,这会看着盂中泥巴,反倒突然三急起来。 非言放下陶盂,特意走远一些,行至树林边缘,打掉手上泥巴,寻到一棵粗树,解开裤带左右观瞧一阵开始放水。 前方树林深处幽黑森然,小孩怕黑,一边放水,一边来回扭头巡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瞄准得那棵树干丁点雨露都未沾到。 终于事罢,小道童哆嗦一阵,这才急忙回到陶盂跟前。 “噫?” 怎地泥巴比刚才稀了许多? 小道童挠头嘟嘟囔囔,随手又抓几把土添入盂中,这才稀稠正合适。 只是好像有股怪味儿…… 是土味? 不管了,来不及了。 小道童捧着陶盂向庙内跑去。 “师父,呼……呼……泥巴来了。” 非言喘着粗气进来。 霍涯子刚才就已回来,将准备好的碎稻草丢在地上。 他一边双手掐腰揉搓,一边指挥着非言说道: “好,快将这地上稻草混入其中,然后你上去将其灌入到神像腔内,我在下面将头递于你,好歹装上后你我速速离开。” “啊?我去?师父……我害怕。” “噫!所怕何来?难道让为师这一把老骨头上去不成?为师准备这些稻草就已经扭伤到腰,再爬上去非丢了老命不可!快安心去吧,为师在下面,保你无虞。” “那,好吧……” 非言将地上稻草丢进盂内,重新下手搅拌均匀,不情不愿地几个起落爬到神像身上。 “咦?这里还有几根鸟毛。” 程羽此刻已收回水行术,正趴在梁上看戏,闻言抬起翅膀,这才发现刚才被雷劈掉羽毛的地方还有点红肿。 “小泼才手脚快些,做完好快些走路!” “哦哦。” 小非言在下面霍涯子连声催促下,扔掉手中鸟毛,颤巍巍爬到神像肩头,抄起陶盂,底朝天直接将一整盂泥巴灌入中空的腔内。 程羽在上方瞧得清楚,盘在腔内的那团黑气都没来得及有何反应,直接就被埋在一滩尿泥当中。 非言丢下陶盂,接过泥胎头安在肩膀上,再用最后一点泥巴糊在那道断开裂痕上。 程羽眼看着那恶蛟断头被非言装回去,只是脖颈处留有一圈夹杂着稻草的黄泥,看上去颇为滑稽,如同这老蛟带了一圈泥巴项链。 老道在下面看着神像脖颈间的一圈黄泥也觉得格外扎眼,便从包袱中拿出半块的墨锭,交给非言让他化开之后涂在那圈泥巴上。 非言无奈,只得用口水研磨墨块,却是越磨越臭,最后勉强将磨出的一些臭墨汁尽数涂在黄泥之上。 “嗯……” 霍涯子轻轻点头,拉过非言一起拱手冲神像行一大礼道: “此次龙尊遭此劫难,并非我等所愿,且我等已尽我所能施以援手,若他日飞黄腾达,定会为龙尊广修庙宇,再塑金身,龙尊慈悲……” 老道一边祷告,一边拱手拜之又拜,待到第三拜之时,他突然弓着身子僵持不动。 旁边跟着一起祷告的非言察觉不对,低声问道: “怎么了?师父。” 只见老道鼻子一抽再抽问道: “怎地有股溺骚之气?”。 非言闻闻自己双手,指着老道包袱说道: “师父你顺人家的‘好’墨。” “哦……啊咄!何为顺?那是……束修,对束修!好了,此间事了,我等即刻收拾上路。” “师父,看情形真要落雨哩。” 非言指着殿外漫天乌云说道。 “真落雨也不待了,此地不可久留,你我换一地方再说。” 师徒二人急急忙忙收行囊,一并放在两头青驴身上。 霍涯子站在庙门前回头又看一眼修补好的神像,烛光摇曳下,映地那泥胎扭曲活泛起来,好像下一刻就将张牙舞爪扑过来一般。 “嘶!” 冷。 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吧。 …… 殿中终于清静下来,仅剩的一盏红烛还在勉力支撑,殿外风声越来越大,漫天乌云翻滚不休。 “噗。” 一声轻响,风中之烛转瞬熄灭。 “咔嚓!” 又一声脆响从泥胎脖颈处发出,紧接着无数细密裂帛声连绵灌入程羽耳中。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泥土碎块在殿中爆裂,“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响成一片,幸亏程羽趴在梁上才没被击中。 “嗷!” 一声怪叫从殿中传出,一股黑气打着旋在殿内疯狂乱窜,但力道却越来越弱,最终停在大殿正中哄的崩散,一道无声的冲击波将殿门冲出几丈开外,仅存的木制窗格更是粉粉碎。 “哗哗哗哗哗哗……” 瓢泼暴雨毫无一点征兆直接倒灌下来,雨滴打在屋顶,哗哗声震耳欲聋,一股水柱从屋顶的大窟窿倾泻而下,宛如瀑布。 …… “落雨了!落雨了!” “感谢老神仙!” “呜呜呜,数年了……终于落雨了。” 庄中响起一阵阵欢呼,在哗哗大雨的背景声中,依然一清二楚地传进程羽耳中。 不仅如此,甚至连已经牵驴走出很远的师徒俩的吐槽声,都仿佛在他耳前一般。 “晦气!还真就落起雨来了!” “早知如此,就该让庄户们准备些雨具,这下可好,果子、吃食都不保了。” “先把法衣换下,切莫淋坏了……好了,快些走,先离开这里再找地方避雨就是了。” “啊嗯~啊!嗯~啊!嗯~啊!” “住口!嘿!你这遭了瘟的畜生快给老夫下来!……嗨!这对儿该死的瘟驴偏偏此刻与贫道作对!” “师父,怎地这头壮驴非要欺侮这只瘦弱母驴?” “住口住口!非礼勿视,小猢狲躲远些不要乱看,仔细踢着你。” “嗯~啊!嗯~啊!” …… 程羽趴在梁上仗着身形小而任性躺平,居然也安然无恙。 此刻从屋顶窟窿倾泻而下的瀑布将殿内冲得一片狼藉,只唯独程羽所在的梁上干燥如常,没有一滴水珠。 水行术的避字诀堪称一把完美雨伞,雨珠在他周围形成一道半球形水幕。 他试过将雨水全部引到田地和庄子去,结果施法时才发现自己神识仅能覆盖龙王庙附近,也就是说,之前非言若是多走几步再撒尿,那程羽的水行术就将丢失信号。 他估算了下目前神识的覆盖范围大致在十几丈左右,也就是前世的五十米上下。 此刻的他趴在水幕内,细细感受着体内新的变化。 随着水行术的施展越来越得心应手,他的神识也像听力一般更加敏锐,居然很自然地就可将人形元神召出雀体。 而在这元神腹中,原先已崩散的那滴墨色水滴,不知何时化成一片肉眼不可见的漆黑汪洋,波澜不惊,没有边际,不痛不痒静静悬浮在小腹之中。 …… 已做到人形元神与麻雀肉身之间自如切换的程羽,此时的元神可脱离躯壳长时间在外游走,但为保险起见,元神始终游走在龙王庙附近,并未去太远。 估摸着折腾到子时,避字诀施展的水幕始终坚挺。 水行术法纲要总诀中有提起施展此术会耗费元气,对于妖精来说应是妖气,可自己用神识在全身游走一遍也没发现一丝的元气或妖气,不论麻雀肉身还是元神都是如此。 那这水行术自家是靠何物支撑施展这么久的呢? …… 哗哗雨声一直不曾停歇,程羽挥动翅膀向庄内飞去,庄内每家院内都摆满了盆盆罐罐用来接水。 而每一个雨滴在落到小麻雀身上的一瞬间都意外弹开,无数雨滴在他身周跳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只沸腾麻雀。 而远远看去又是另一番景象,好似一个麻雀形状的水球在空中飞翔。 程羽回到窝里,将头埋在翅膀窝内,全身干燥清爽的静静睡去。 第19章 【雨后】 距青萝庄百余里处,一条宽阔大江横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 波澜不惊的江面上,一艘刚刚收工的渔船向岸边划去,船上一对父子气色看似不太好。 在船尾摇撸的后生突然向江中啐了一口,悻悻骂道: “真是晦气,本来好好的一网鱼,凭空哪里打来一个贼浪头,鱼没捞到不说,网也被扯破,还拖延到此时才得靠岸,真是撞了邪了。” 蹲在船头正在查看渔网的老汉急忙回头训斥道: “快闭上你那鸟嘴,休再胡说。赶明去拜拜江伯爷爷就好,没来由生这鸟闲气作甚。” 船尾后生不忿道:“网破成这样,至少两天没有生计,还要搭进些修补钱,那江伯爷爷若是真的有灵有验,就该保佑我等鱼虾满仓。 这下倒好,连吃饭家伙都没了,也没见什么撮鸟爷爷显灵护佑。” 后生说到最后几乎是自言自语,再加上江水声,船头老汉并没有听清他的抱怨。 “好了,快些收声,准备靠岸生火煮粥。” 船头老汉丢下破渔网对船尾喊道。 他刚直起身,余光瞥到身后原本风平浪静的黑色江面,忽然涌起一阵滔天白浪向渔船迎面砸来,在江上过了一辈子的老汉,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浪头,转眼间涌至眼前。 “哗!” 两人连声娘都没叫出,渔船就被巨浪直接推出十丈开外。 浪里隐隐有一条玄黑色巨大鳞片的蛟尾,足有两艘渔船大小,堪堪从父子二人面前扫过,一股腥风让二人呼吸骤止,面皮竟被拉扯地略显变形。 浪头过后那蛟尾在江面上蜿蜒划动几下,又引起阵阵余浪将渔船推向岸边,一片片磨盘大小的漆黑鳞片反射着森然月光。 父子二人如落汤草鸡,跪在船头战兢颤抖不止。 “咚咚咚咚……” 好半天回过神后,爷俩磕头如捣蒜。 “多谢江伯爷爷饶命,多谢江伯爷爷开恩。我父子二人明日定去给江伯爷爷多多上香叩头。” “噼啪噼啪噼啪……” 一条将近半人来高的白鲢从天而降,砸在船板上噼啪乱蹦,但却始终蹦不出船头范围。 父子二人撅着腚对视一眼,“咚咚咚”头磕得更如不要钱一般。 …… 龙相江底,一条黑色独角巨蛟蜿蜒着缓缓沉底,盘在江底泥滩里,双目紧闭养神。 ‘天煞的贼金鲵,雷劈的小家巧,敢破我金身,抢我金丹,居然还会雷法……’ 他不耐烦地翻个身,搅动得江底暗流涌动。 “嘶!” 一阵扭动牵扯到脖颈间一道伤口,不断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掺杂着腥臭脓液渗入水中向上飘去。 血珠浮到江面后变幻成一朵朵暗红色血花渐渐随波消逝,空中隐隐还有股溺骚之气。 “还有那对儿腌臜狗入的师徒,居然敢污我金身,害得我这伤口非但难以愈合,反而愈加糜烂不堪。” 巨蛟越想越烦躁,尤其想到眼看大功告成,谁承想半路杀出个乱管闲事的野麻雀,偏偏在他全心化丹的最紧要时刻偷袭于他。 导致分身彻底被毁,白白折损几百年的道行不说,那丹核内最要紧的水精也不知去向,百年谋划,功亏一篑,怎能不恨! “吼!” 波光嶙峋的龙相江面突然毫无征兆地涌现出一个巨大漩涡,漩涡直径足有几十丈,中心幽黑,深不见底。 七只长着红色脚掌的南飞大雁排成一队人字正巧擦着漩涡上空的边缘飞过。 “啾啾!” 雁群发出阵阵惨叫,就连距离漩涡边缘已飞出很远的头雁都不能幸免,起先还能拼死挣扎几下,但被拽到边缘后就“嗖”的一声,吸入阴森冰冷的江水漩涡之中。 …… …… “滴答……滴答……” 一滴晶莹露水从屋檐滴下,落在一片嫩绿草叶上,映衬着草色更加清新。 “哎,当家的,雨停了,这雨足足落了一夜,都甜到我心眼里去了。” “可不是,我都是到后半夜才笑着睡去的,哎对了,二柱他娘,我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原先那金爷爷回来了,说他之前被那假龙王所害,这才导致我们庄子无水可用。 还说在昨晚他被一只雀仙所救,赶走恶蛟,才落得这场雨,让我们把那龙王像拆掉,立雀仙的神像。你说这梦奇不奇怪。” “当家的,你别说,我也梦到了,和你说得差不多的。真是奇怪,难道说昨晚那场雨不是因为那老神仙,而是因为雀仙救了金爷爷?” “要不,我叫人一起去村后看看?” “可别啊当家的,你忘了老神仙说三日之内不许我们靠近龙王庙,否则将有祸事。” “嗯……” 清晨日出,程羽睁开双眼,昨晚雨声混杂着庄户们癫狂般的狂欢声格外分明,甚至就在刚才,庄头与他家婆娘的床头话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实在是不想听,他想多睡会…… …… 清晨的阳光透过房顶大窟窿洒进殿中,大殿像被开一个天井,地面杂乱到几乎没法站脚。 殿内一片宁静。 倒是殿外似是传来阵阵水声,程羽趴在窝里慢慢展开神识,原来昨晚一场大雨居然在庙旁冲出一条小溪,溪水浑黄,裹挟着山上的泥土一路向山脚流去。 他默念水行术法诀,“哗哗”流淌的溪水忽然安静下来,泥沙瞬间沉底到溪底,澄清溪水通透地令人赏心悦目。 程羽舒展下翅膀,屋檐上一株杂草叶面上躺着一滴露珠,露珠表现粘着的些许杂物被自动分离,露珠如一颗透明的纯洁水晶般腾空飘起,匀速向程羽飘来。 程羽一动不动,那洁净露珠缓缓包裹住雀嘴头,一点点浸润进去。 “啾啾。” 百分百纯天然清晨露水,洁净无污染。 有营养,味道好。 小麻雀愉悦的鸣叫两声,从窝中飞出站在屋脊上,再从其他叶面引来一大串水珠,将其震碎成一团白雾,缓缓移动直至将小麻雀包裹其中…… “通透!”。 洗完泡泡浴的程羽浑身清爽自在,“啾啾”两声欢叫冲天而起。 …… 不消一日之间,庄头婆娘将托梦之事略作艺术加工后传扬出去,庄中顿时流言四起。 单纯的庄户们群情激愤起来,纷纷扬言要去毁掉龙王像,重塑金爷爷金身,还要给雀仙和老神仙师徒都各塑金身。 但众人说归说,跳归跳,却无一人敢出庄一步,有个别胆大的爬到自家屋顶上向庄后张望,只能看到树丛中挑出飞檐,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而程羽一个午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日落西山月上柳梢才醒过来。 他趴在窝中侧耳倾听,庄头家此刻还挺热闹,庄中几位族老都聚在他家院中,商量着到底该不该去庄后龙王庙察看。 香莲伺候完茶水后,时不时悄悄摸进灶房,摘下藤筐,里面肉沫饭渣一点没动。 女娃子抬头望天,暴雨后的第一个夜晚星空格外干净透彻。 正房内传来阵阵时高时低的讨论声,香莲隐约听到金爷爷、老神仙、雀仙什么的。 嗯? 雀仙? 她低头看眼手中藤筐,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 正房内争论有一个时辰,依然毫无结果,没人敢承担破坏霍涯子作法带来灾祸的风险,最终族老们嘴上唠唠叨叨地各回各家。 “香莲!香莲!” 正房响起庄头婆娘叫声,女娃子急忙应声,随手将藤筐放在灶台上,小跑到正房。 “这些个遭了瘟的老货,屁用不当,还白喝我家这许多茶水。速速收拾,早点吹灯,唉,这灯油又下去一半。” 庄头媳妇连声催促着女娃子,扭头看到屋外明晃晃大月亮地,也不待香莲收拾好,“噗”地一声将油灯吹灭。 第20章 【青萝果酒甲天下】 繁星点点,满月当空,各家都已闭门关户,刚喜得降雨的庄子,从异常的喧闹兴奋中渐渐安静下来。 程羽凭感觉判断现在应是晚上九点左右,作为庄中闻名的“奇葩”雀,白日里已补足了回笼觉,再加上摆脱了夜盲症,此时的他困意全无。 隔壁黑炭头太阳落山就已不再闹腾,程羽静静地趴在窝中,周围一点一滴的声音都逃不过他如今这双敏锐的耳朵。 左近有些窸窸窣窣细微声音,想必是蛇虫鼠蚁之辈夜晚出来觅食,趴在前院守夜的那只大黑土狗子,耳朵“簌簌”抖动几下,懒散地呜呜几声,连头都不愿抬继续打瞌睡。 正房里庄头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婆娘和小儿子倒也睡得踏实自在, 后院庄头老娘卧床日久,一如既往地除了哼哼两声外也没什么声响。 甚至是相隔甚远的夫妻床头夜话,也一字不落地全被他听到。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听。 无非就是议论老神仙和那神秘雀仙的神通大能而已,听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金娃娃鱼言而有信,果然托梦给庄户们。 不知他现在情形如何? 兴许已经投胎到积善之家…… “唰唰……” 阵阵秋风吹得树叶轻轻摆动。 嗯? 后院放杂物那间小屋里还有人没睡,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偶尔还夹杂着轻微叹息声。 是那叫香莲的女娃子。 一想起她,程羽肚子先叫了起来。 这一天他还未进食。 正要准备飞去灶房碰碰运气,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窝回巢中左右扭动一番,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心中默念水行术总纲法诀。 “嗡”的一声,全身轰然一震,缕缕神识向四周散出。 前院正中摆着庄头家用来接雨水的大水缸,此刻半圆形的缸盖只盖住一半。 “哗啦” 一捧清水从缸中扬起,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沿着窗缝钻入灶房。 “吱吱!” 灶房内突然响起一阵老鼠叫声,程羽神识探到藤筐并未吊在梁下,而是随意放在灶台上。 一只肥大老鼠正前爪扒着藤筐立起想要爬进去开饭,却被突然挤进来的一束水流吓得吱吱乱叫。 这庄头家的老鼠都比顾二家的肥。 大老鼠转头就要溜下灶台,没成想屁股上重重地挨一颗水弹,被轰下灶台。 看老鼠就要落地,突然侧方俯冲来一串水花,转瞬间水花平平摊开呈碗状,稳稳地接住老鼠。 这一系列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吱吱吱!” 老鼠显然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吓得扭头四处张望,同时在“水碗”中来回翻滚,身上竟是一根毛都没湿。 但无论它如何挣扎攀爬,那水碗好似活物一般,老鼠爬向哪边,哪边就变形拉高,始终挡住它的去路,怎么也翻不出“水碗”去。 紧接着水碗一翻一抖,“噗呲”一声,窗格上的坚韧油纸被老鼠撞破,可见力道之大。 皎洁月光下一道灰影从灶房中飞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到门廊下睡觉的大黑土狗子头上。 在短短几息之间,窝在高处的程羽先后用水行术中的“引”、“塑”、“去”字三诀,就将这只狡猾硕鼠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他敢对天发誓,他并不是有意用老鼠去砸那黑土狗,没丢准而已。 “嗷!呜呜呜!” 大黑土狗子平日在庄内横着走惯了的,从没遇过这等意外,睡得正香突然被砸,把它吓得不轻,瞬间弹起一人来高,发出的都不是正经狗叫声。 待缓过神来看到是只肥大老鼠砸得自己,猛得抬起前掌狠狠按住老鼠尾巴,两只前爪疯狂地拨来拨去。 “吱吱吱……滋滋!” “呜……汪汪汪!” 显然被打扰清梦的狗子不是好惹的。 庄头在正房被吵醒,躺在屋门后竖耳倾听一阵,知道不是来了小偷,而是狗子在捉老鼠玩,便披着衣服闯出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叫个鸟来?” 他一脚踢在狗子屁股上,狗子再次嗷呜一声,夹着尾巴躲进角落,目光哀怨地盯着地上已经被玩死的老鼠。 庄头小儿子也被吵醒,揉着眼跟出来看热闹。 庄头披着衣服只说了句回屋睡觉,便自顾自进屋。 小娃子突觉小腹酸胀,踢踢踏踏一路走到灶房外一处泥土地的墙根下,打着哈欠仰头闭眼就要放水。 程羽凭声音感觉不对,急忙扭头向院中看去,原来又是一个随地撒尿的熊孩子。 他对童子尿没什么癖好,正要收回小水行术,然而一股神识却察觉到,就在这小娃子所站土地之下,居然埋着一口口泥封的细陶大缸,缸内所盛液体不同于清水,呈琥珀色。 酒! 原来庄头家房后那座糟坊酿的酒都埋在了这里。 没想到这方世界也时兴埋酒。 难怪这前院内的方砖并未铺满,还留了好大一块土地,感情是埋酒用的。 程羽前世并非嗜酒之徒,只是程父爱珍藏酒,家中藏有各个年代的酒,很多比程羽年纪都大。但这古时的酒他可还从未尝过,要是被他儿子一泡童子尿给糟蹋了,未免太过可惜。 虽说酒缸埋在地下足有半丈来深,一泡童子尿未必就能渗到酒缸,但对于有心品尝下古酒的他来说,心理上过不去这一关。 眼见小娃子褪下裤子准备放水,程羽苦笑一声默念起引字诀。 神识运起,一道水线在堪堪将要落地之前突然甩出一条不可思议的弧线,高高扬起后翻过墙头,像花洒一般洒落在院外。 “轰隆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雷声。 小娃子全程闭着眼浑然不知,放完水后正准备哆嗦一下,忽然雷声吓得他一个激灵,提前抖了。 已半醒的他看清自己所在时,便彻底醒了,心中暗叫苦也,怎么尿在了这里。 这若是被爹爹知道,非得一顿好打不可。 他急忙回头见到爹爹已回屋睡觉,便蹑手蹑脚一溜烟跑回正房,悄悄关门上炕睡觉,夜色之下竟全然不觉刚才他所站之地滴水未沾。 程羽平定下心神,抬头望月。 …… 两颗晶莹椭圆的琥珀色酒滴,悄无声息地渗过缸壁,穿过地表,缓缓上升,悬浮在屋檐鸟窝边。 鉴于现在这个小体格,程羽只从缸中弄出两滴先尝尝。 “嘶……啊!真香!” 这酒闻起来绵长醇香,度数最高不超过十度,尤其难得的是还带着一股梅子香气,和前世品过的那些个名酒都截然不同。 阵阵酒香缠绕着程羽,如同一只纤纤玉手伸出一根小指,“啵”的一声将他肚中酒虫生生拽出。 长夜漫漫,皓月当空,美酒在前,何不…… 嘿嘿! “啾。” 一滴润入口,口中留香,腹中温热,飘飘然竟已有些上头。 果然好酒! 这庄头家深埋的果酒确实是一绝,红、白、黄各色酒他之前皆品过,可却从未尝过如此入口绵长,自然醇香的酒,入口之后酒味的芳香混合着一丝酸甜的果香,在口中萦绕不绝。 绝了…… 绝了…… 青萝果酒甲天下! 果然不愧是青萝三宝之一啊。 想当年那隆泰帝兴许就是喝的这种果酒才有的御碑亭。 两滴酒入肚后,程羽酒兴大发,仿佛又回到前世,和死党坐于楼顶天台之上,看着斜阳落日,偷喝着老爸的藏酒。 没忍住又从缸中引出两滴,悬浮在空中,在琥珀色酒滴的折射下,圆圆的满月也变成了椭圆,然后,渐渐被一团团乌云遮住。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酒精催持下的程羽,禁不住开始哀春悲秋。 回想起白天庄中各种流言蜚语,以及那金娃娃鱼的悲惨遭遇,还有这小水行术法,程羽忽然觉得自己作为这次龙王庙事件的唯一知情人,有必要做点什么。 “轰隆隆” 雷声似乎比之前又近了些。 …… 第21章 【金鲵斩蛟志】 翌日清晨,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正在炕上懒觉的庄头小儿子,被一阵粗暴的推门声惊醒,庄头冲到他儿子跟前,用力摇晃着自家小娃子。 “二柱儿,昨夜你可曾醒来过?” 正一脸床气的二柱听到庄头有此一问,忽然想起什么,一个激灵后连忙摇头: “不曾,未曾醒过。我不知道!” “何事你不知道?我记得昨夜狗子叫,你好似跟我出去过。” “啊?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了爹爹?” “你跟我来。” 庄头不由分说,一把拉起还光着腚的二柱,小娃子一边蹬着衬裤,一边跟着庄头向门口蹦跳而去。 出得门来,二柱见他爹拽着他径直向昨晚撒尿的那块土地走去,斜着身子向后挣扎道: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庄头将二柱拖到一堵土墙前。 “看这里!” 他手指土墙,二柱这时才看到,原先平整的黄土墙上凭空多出百十来个小字。 “爹爹,这不是我写得,我连这上面的字尚且认不全。” 二柱急忙辩解,他也搞不清楚为何自己一泡尿会变成一篇文章在墙上,难不成是他天生神童,满腹经纶,随地一泡就是篇锦绣文章…… 庄头气得一巴掌扇在二柱头上: “还你写得?不争气的东西,快!快去叫你二爷爷过来。” “叫他来作甚?” “这可是金爷爷之前托梦说过的那位……雀仙,在咱家留的墨宝,你二爷爷是远近闻名的碑匠,自然是要刻碑流存百世。” 庄头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在和二柱耳语。 “哦哦。” 二柱懵懵懂懂地答应一声就往外跑,跑到门口突然站住,两眼瞪得如铜铃般扭头问道: “何人在咱家留的墨宝?” “嘘!噤声!是雀仙!雀仙!” “爹爹怎知是那雀仙?” 庄头拉过二柱,指着土墙说道: “你看这落款,谪雀不知今夕何年,潦草醉书于满月夜。” “何意啊?” 庄头恨铁不成钢,作势要打,二柱却趴在墙上惊呼道: “爹爹,这土墙最是吃水不过,可这字迹竟然过了一夜还依然留存,而且……而且这香味儿,难不成?” 他颤抖着伸出食指,庄头本欲阻拦,但手只伸到一半便停住,还是任由二柱向墙面摸去。 只见二柱食指上沾着一滴琥珀色晶莹液体,愣头愣脑地塞进口中,吧唧吧唧嘴道: “爹爹!这是咱家的酒啊!真是咱家的酒,不是我那……” 惊觉失言,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谪雀……醉书……好酒?” 庄头喃喃自语着,忽然对二柱低声喝道: “启土!” 庄头顾不上搭理二柱,抡起铁锹便开始掘土。 二柱心中依然忐忑,担心昨晚之事暴露,开口劝阻道: “爹爹,这酒还未到时候,现在启土火候未到,这可是要等到年底给大员外岁供的。” “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我自会将实情告知大员外,快帮我一起启土。” “哦……好……” 二柱唯唯诺诺应道,扶起比他还高的铁锹,也跟着装个样子。 庄头力大,几乎是独自一人,便将十几口大缸齐齐撬出,又喊上他家婆娘帮他搬至地面。 那婆娘从后院出来见酒缸都被提前启土挖出,刚要作势哭天抹泪,被庄头一声断喝,便立马止住。 十几口大缸满满的放在前院,一家子在搬运过程中发现,其中一缸重量比其余的轻了大半,但缸口泥封丝毫未破,缸身也完好无损,未见渗漏之处。 “嗝!” 后院屋檐上一鸟窝中,程羽听着前院“叮叮咣咣”的搬运声,懒懒打出一个酒嗝,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补觉。 …… “二爷爷,快与我等念念这仙人写得什么?” “对对,二伯快与我们念来,我们也听听。” “极是极是,说不定我等听了也可成仙去也。” “去去!你大字不识一筐,也想成仙?” “肃静!咳咳,俺先漱口再念来。” “咕噜咕噜~呵……额……” 一个须发灰白但却精壮的老汉,被围成里三层,外三层在庄头家土墙跟前,冲着上面那百十来字抱拳一拱手,朗声道: “金鲵斩蛟志:青萝庄后,岩溪洞内。游仙点化,赐名原登。良善有为,修行有道。护佑尔等,五谷丰登。龙相江底,有蛟潜行……” 那老汉越往后念感情越加充沛,待其念到: “……天雷引之,怒斩蛟首。雨露重降,天道还公。嗟尔村夫,错拜元凶。数年懵懂,尚不自省……”时,竟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金爷爷啊,我们对不起你老人家,对不起我钱氏先祖啊! 若不是雀仙爷爷告知,我等肉眼凡胎的依然懵懂不知,你老人家受苦了。” 身后庄户们无论听懂听不懂的,都纷纷跟着一起跪下磕头祷告。 “金爷爷,我等错了。” “多谢雀仙爷爷留墨宝告知我等啊。” …… 程羽此时已补完觉,正站在正房屋脊,低头俯视着脚下跪倒一片黑压压的脊背。 昨夜他酒兴大发,正义感爆棚,硬是先后引出足足大半缸酒,将原登护佑村民、遭人暗害的整个过程书写完。 月光下一滴滴酒液在土墙上流转挥洒不停,他前世从小学兴趣班就开始练习书法,到初中更是开始临摹瘦金体。 这么些年的坚持不辍下,这土墙上的银钩铁画随着他的意念竟也模仿了个七八分。 这次写的字比前世任何一次临帖写的都好上许多,让程羽不由得想起一个梗: 脑子:我会了。 手:你放……诶? 没手…… 他只需用意念操控即可,不需要反复练习形成肌肉记忆,自然比之前写得更好。 只是他写着写着就自觉代入到原登的悲惨遭遇中,再加上瘦金体自带着一些莫名的悲壮情怀(他的个人理解),于是程羽越写越激愤,到最后干脆将庄户们也一并骂了个狗血喷头。 望着脚下跪成黑压压的众庄户们,他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喃喃自语道: “原公,可安心去了。” 跪在下面的领头老汉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沓草纸,再次冲墙抱拳一礼后,将纸展开拓在墙上,草纸吸水,酒水字迹便自然印到纸上。 一张接一张,直到全部拓好后,老汉抹一把胡子上的眼泪鼻涕,冲庄头说道: “老汉我这就回去选料,开碑,以后就立在山神庙前,让我们世代子孙都牢记金爷爷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说完便叫上徒弟,大踏步而去。 “二叔慢走!” 人群中庄头大喊一声,拨开人群,追上老汉,压低声道: “雀仙爷爷最后那几句,好酒啊好酒,烦请二叔也一并刻在碑上……” 看到二叔眉头微皱,庄头赶忙道:“毕竟都是出自仙人之手,若遗漏只言片语,恐对仙人不敬。” 二叔点头笑道: “好,一并刻上,只字不少,放心。” “二叔有劳。” 庄头回到人群中,当即就有人提议要去拆了龙王庙,捣毁恶龙泥胎,扔进臭茅厕,请回金爷爷,一时间群情激愤,个个斗志昂扬。 “诸位,去可以,但若在那里见到正在祈雨的老神仙,还请诸位告知,是尔等自愿前去,与我无关呐。” …… 第22章 【巨鹰】 庄头一席话说完,场中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也就三两日而已,多等一等似也无妨,老神仙可是要保我庄子七七四十九年的风调雨顺。” “对对,俗话说心急吃不上热豆腐。等明日我们一起去接回老神仙,再将那恶龙泥胎毁掉。” 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好像,这雀仙爷爷所书中,并未提及到那老神仙……” 百余来口人的场院,鸦雀无声…… …… 转眼到了下午,避过午时的日头,补完觉的程羽再次向庄后龙王庙飞去,这次黑炭头实在按捺不住性子,壮足了胆子,紧跟着程羽也一起飞到龙王庙。 两只麻雀飞进殿中察看,殿内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一片凄凉。 地面上全是龙王像崩解后的碎泥块,且全都黢黑如碳烤过。 黑炭头第一次来此,既忐忑又兴奋的左瞅瞅,右看看,大气也不敢出。 扭回头发现程羽已飞出殿外,当即起飞跟上。 殿外院中的青砖地面上满是泥泞落叶,秋风吹过,又是一片“唦唦”作响,一副末世景象,好似这里已被人遗忘很久。 程羽站在庙宇飞檐上,注目远眺那云雾缭绕的青萝山。 青萝山…… 岩溪洞…… 山神…… 仙人…… 水行术…… 想到水行术,程羽终于下定决心,“扑楞楞”展翅便向那山腰的云雾深处飞去,意欲探寻原登的那座岩溪洞。 黑炭头在后面傻了眼,这是干啥呀? 来一趟禁地已经很了不起了,怎地还要向山上飞? 超纲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的黑炭头忽然发现一个更严峻问题,此时在禁地只剩他这一只鸟了。 “啾啾!” 等等俺。 两只麻雀忽左忽右不断换位一起向前飞去。 刚到山脚跟前,侧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尖啸,一股肃杀戾气居高临下袭来。 程羽急忙收翅下坠身形飞进一浓密树冠。 与之前被一队大雁轮番背刺不同,这次来者杀意浓烈。 黑炭头吓得叽喳惊叫,赶忙跟着程羽钻进树冠中。 程羽站在一根树枝上,侧头从树叶缝隙向上看去,一只巨鹰张着双翅,吊着一对利爪滑翔而过,又向别处飞去。 是它? 程羽初探龙王庙时曾遇到的那只大鹰。 黑炭头在旁边耷拉着双翅,趴在枝头瑟瑟发抖,他身后的树干上遗落着一坨新鲜鸟粪。 平日在庄中横冲直撞的黑厮,这会已被吓得完全没有鸟样。 唉! 基因压制…… 程羽心中苦笑一声,便对旁边的黑炭头啾啾鸣叫起来。 黑炭头虽然已经吓瘫,但尚未吓傻,不过他现在开始怀疑旁边这位顾二家老四是不是疯了? 他说要请俺黑炭头一家吃鹰肉! 见黑炭头以一副看疯子的眼神盯着自己,程羽直接冲到黑炭头跟前用双翅猛得扑打他黑毛雀头,黑炭头这才恢复正常。 程羽“啾啾”两声,领着懵懵懂懂的黑炭头一路穿林贴地,小心飞回庄内。 两只麻雀落在一户光棍人家院内,看光景这家境况比顾二家还差上许多。 院中树枝搭成的架子上晾着一张绳网。 黑炭头见之“叽叽”直叫,这货回庄之后就恢复了八九分光彩。 这张绳网绳网硕大,但网眼密实的很,程羽这种个头的麻雀要钻出去想都别想。 正是当初罩住他和黑炭头一家的那张网。 程羽招呼一声黑炭头,两只麻雀各叼住一角,展翅将绳网“借”走。 途中好几次黑炭头掉队,倒有近半的行程都是程羽一鸟叼着绳网飞行。 黑炭头本不想再出庄,但又不敢在程羽跟前明着掉链子,直到程羽向其保证这次一定不会亏待于他,那黑厮才勉为其难的再次出庄。 将绳网叼到龙王庙内,程羽再次用嘴将网解开成一根根细麻布条,再叼到刚才避险的茂密顺林处。 他指挥着黑炭头,两只麻雀抓着布条在树枝间来回穿梭编织。 这种利用树枝韧性做成的机关陷阱,特点就是小鸟捉不住,但山鸡、野鸽等稍大点的鸟一碰一个准。 程羽小时候没少靠这个打牙祭,当然如果是保护动物的话,他自会将之放生。 陷阱布置完成,他招呼黑炭头躲起来,再次确认四周安全后,蹦跳到树冠最高处,仰头冲天啾啾鸣叫,鸟声中颇有挑衅语气。 “唳!” 空中有鸟回应,凭叫声程羽听出正是刚才那位,在自己侧上方滑翔徘徊。 程羽啾啾高叫两声,展翅冲着那巨鹰飞去。 躲在低处的黑炭头之前再次听到鹰叫就已经不行了,待看到程羽居然冲天而起向巨鹰飞去,兴许是精神过度刺激,“咕叽”一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高空那货也没想到一只小小麻雀居然敢挑衅自己这空中霸主,颇为拟人化地楞了一下,然后,程羽便看到让他凸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一幕。 只见那巨鹰扇动翅膀调整飞行方向,正面对自己,嘴角上扬,笑了…… 它笑了…… 他冷笑了! 程羽心中一个激灵,心中暗叫不好,当即拧过身子极速向陷阱处飞去。 身后风声越来越急,他不敢回头张望,只是拼命向下飞,心底突突直跳,仿佛置身于一股无形威压当中。 “嗖” 一道灰影从天而降冲进树冠。 程羽落在陷阱后方,将自己做诱饵,等着巨鹰自投罗网。 同时他余光看到躲在下方树干分叉处的黑炭头已经晕到在树干上。 “咕咕咕~呱呱。” 那巨鹰站在树冠顶部枝头,低头冲下怪笑连连。 程羽盯着高处枝头巨鹰,只见它张开翅膀保持着平衡一个树枝一个树枝跳将下来,最终落到陷阱边缘,然后傲慢地抬起右腿,扬起最长的那根利爪,轻轻在陷阱机关上扣了两下,那动作倒像极了弹烟灰。 “嗖!啪嗒!” 陷阱启动,空无一物。 窝尼玛! 成精了! 程羽二话不说,转身就向另一侧飞去。 他要把对方引走,否则那瘫在树干上的黑炭头也就是这巨鹰一口的量。 来追我……来追我…… 程羽一边飞一边心中暗叫道。 “咕咕咕~呱呱呱呱……啾!” 身后传来巨鹰嘹亮又放肆的嘲笑声。 果然追来了。 程羽玩命一般向龙王庙飞去,那只巨鹰跟在侧上方不断“啾啾”叫嚣。 “嗖!” 程羽穿过庙顶窟窿钻进殿内,立在法案上大口喘气。 “咕咕……” 程羽还没喘匀实,那巨鹰已然落在窟窿边缘,伸着头小心地向殿内左右察看,但并未敢越过雷池一步。 ‘它不敢进来?’ 见那只巨鹰站在屋顶踌躇不前,程羽仰头冲屋顶“啾啾!”又叫两声。 那巨鹰眼中怒气一闪而过,小心伸出右翅膀在窟窿上方虚划一道,又将爪子旁边的半块破瓦踢落下来,确认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后,嘴角再次上扬。 “扑愣愣” 屋顶那窟窿刚容他庞大身躯通过,巨鹰一跃而入,“扑扑楞楞”落在法案上,先好奇地四处看了一圈,当看到原先立龙王像的地方空无一物后,露出诧异表情,紧接着转过头来对着程羽挤出个冷笑。 …… 第23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雀一鹰在残败法案上对峙。 闪着高光的锐利鹰嘴此刻已顶到程羽眼前,骇人的利爪弯又尖,一般来说,足够给脚下的小麻雀来个穿心凉。 “咕咕啾……咕咕咕吱吱……啾啾?” 巨鹰居高临下冲程羽鸣叫不止。 同大雁一样,鹰语虽和雀语隔着一层,但好歹也都是鸟语。 只是这货有点话痨,一开口就叽里呱啦连珠炮般先做番自我介绍,但程羽连蒙带猜只听懂一部分,原来它不是鹰,而是一只隼。 好家伙。 隼能长这么大,怪不得成了精。 “吱吱吱!咕咕啾啾……咕咕啾?” 巨隼再次开口,这次程羽基本听明白了,这货在炫耀自己马上就要化掉横骨,口吐人言,还问程羽是否已开得灵智。 程羽并未回答,只是盯着跟前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哪怕是那双泛着碧光的渗人鹰眼直勾勾看着他也依然不为所动。 见程羽不理,巨隼似乎失去耐心,抬起利爪就要向程羽抓去,忽然余光发觉自己身侧有些异样。 他转动眼珠,看到自身左侧三尺距离之外,悬空漂浮着一颗硕大的琥珀色水珠。 嗯? 这巨隼吃惊的表情同人一样,活脱就像是个人带着一副鹰脸面具。 那滴水珠直似活物一般,在鹰眼的瞪视之下,缓缓拉长,直至分解成一排小水滴,颗颗晶莹剔透,如同一排崭新的玻璃球。 “噗!” 第一颗水珠准确地打在巨鹰左眼上,疼得他张大鹰嘴一阵怪叫。 “噗噗噗噗噗……” 剩余的水珠如有灵性一般,一颗颗如机枪连发,一滴不剩全部打进它张开的嘴中。 “咕咕……咯咯哒……啾啾” “噗通!” “嗝~” 一只大鸟发出几声醉叫,直直从法案上跌落在地,临了打出一个响亮酒嗝。 呵! 瞧你那隼出! 程羽收回小水行术,长出一口气。 这次有点托大,但好在还有备用计划,事先已暗自测算过,若再远一点庄头家的酒缸就超出他神识覆盖范围了。 看着摔倒在地巨隼,程羽一脚将法案上仅剩的几根麻绳踢下,落在巨隼翅膀上…… …… 第二天清晨,龙王庙内,阳光通过门洞照进殿内,地上躺着一只巨隼慢慢睁眼双眼。 这是哪? 这只小麻雀是…… 是他! “咕咕啾!” 隼妖恢复记忆后大叫一声,接着它发现自己动不了,浑身被麻绳捆成个粽子。 “咕咕咕……叽叽……啾啾啾啾。” 隼妖立马酒醒,甩甩头后当即冲程羽问出一串问题,但因为各自鸟语不同,它语速又太快,程羽这次并没完全听懂。 隼妖见状,眼珠一转,张着鹰钩嘴对程羽大声喊出三个沙哑音节:“碎……嘤……素!” 以鹰隼的嗓音能发出这三个音调,让程羽颇为惊叹,但这到底是何方口音? 隼妖见程羽还是不明白,张着大口继续聒噪:“碎……哗哗哗。” 听到最后一个哗字语调上扬,程羽忽然反应过来,这货莫非是在说“水?” 由此倒推,他刚才那三个沙哑音节是: “水……” “行……” “术……” 程羽大脑飞转,青萝山,岩溪洞,原登,水行术,隼妖,将这些个信息串联在一起后,程羽开口问道: “叽叽叽,喳喳?” 程羽不太确定对方能否听得懂自己的雀语,但好在那隼妖听到他有问原登后,点头如捣蒜。 果然是只快要化掉横骨的隼妖。 …… 双方一番“叽叽”对“啾啾”的热情讨论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这才明白之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原登之前兴许……大概……可能是这隼妖的铲屎官。 后来他被恶蛟所害,妖丹困于泥胎内,隼妖亦曾试图冲进庙内救之,但却被那恶蛟所布降妖结界阻挡,还吃了点暗亏。 待他养好伤后再次出洞,正在空中盘旋寻找打破结界的办法时,就遇到第一次探访龙王庙回庄的程羽。 在原登脱困那晚,劈掉泥胎头的那道惊雷实在太过逆天,隼妖在山上远远看着都被吓得胆战心惊,只得躲在洞中,心中晓得外面是神仙打架,自己实力相差太远无法妄动。 但自那晚之后,这庙中恶蛟与原登的妖气皆感受不到,又因腹中饥饿,这才不得不再次出洞觅食,结果就遇到程羽和黑炭头两只麻雀。 原以为程羽这小小麻雀至多不过开了灵智,不曾想竟也会施小水行术,那起码是位已经凝丹的大妖,跟他隼妖耍那扮猪吃虎的把戏。 而程羽正在想的却是,当时自己飞进殿内时一切如常,并未感受到什么降妖结界存在。 可再转念一想,兴许是因为那时自己还没遇到原登,也没误服金丹,再加上元神还不能随意出窍,当时连妖都算不上,只是一只装着人魂的小麻雀,到了夜晚连只老鼠都能将他搞定,结界自然对自己毫无影响。 待程羽将原登已魂归地府之事告知后,绑在地上的隼妖沉默不语,眼中流下滴滴眼泪。 这隼妖是程羽在这方世界第一个面对面遇到的活妖,之前原登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打探修炼法门或传承之类的,没想到他还遗有一个宠物。 但不知是其酒醉未清醒,还是不愿讲而有所保留,亦或是本就对修炼之途是一脑子浆糊,面对程羽的提问,隼妖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程羽再旁敲侧击仔细询问,才知这隼妖之前只是挂在原登身上修炼,毫无一点主观能动性,在原登遇难后更是再无丝毫长进,只知道在山上茹毛饮血,连妖气都已褪去几分。 虽然于修炼一途它是一窍不通,但他却知道山下青萝庄中有两样好东西,其一就是那琥珀色果酒,其二就是青萝庄腊肉。 那隼妖之前跟随原登时,受其管教约束,不敢经常下山袭扰庄户,只偶尔悄悄前去偷吃些腊肉果酒解馋。 待原登遇难后,他就再没进过庄子,这是他三年多以来第一次尝到久违的果酒。 …… 一雀一隼在山神庙内叽喳啾啾聊了半日之久,隼妖还提出要跟随程羽一起修炼,被程羽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他现在还不需要挂件。 转而提出让隼妖带自己到那岩溪洞去一观。 隼妖自是答应,同程羽向青萝山半山腰处飞去。 一路上隼妖对旁边这只麻雀妖愈加佩服,小小的一只麻雀,飞起来居然能跟得上体型大他几十倍的巨隼。 隼妖悄悄加速,程羽却始终优哉游哉地跟在身后。 隼妖终于心悦诚服,而程羽却是在欣赏青萝山沿途美景,完全没在意隼妖的一举一动。 行至到半山腰一凹风处,隼妖忽然一声尖啸,山腰处浓密云雾如有灵性一般,自行缓缓散开,露出一个被高大树冠遮掩大半的幽黑洞口。 里面是一岩洞,滴答水声不绝于耳,但却丝毫未有潮湿之感,只觉得里面空气清新,神清气爽。 洞内崎岖大概有十几丈深,程羽在里面飞一个来回,洞内一条暗溪蜿蜒流淌,除此之外就是些高低不等的钟乳石,也并未见有何奇异之处。 多少有点失望的程羽便在洞口与那隼妖作别,并邀请隼妖改日一聚。 隼妖竟双翅合拢似是唱个喏,程羽也依样拱翅回礼,二鸟啾啾几声算是告别。 临别之后那隼妖又回味起昨日的果酒,独自翱翔在空中“啾啾”一声高鸣:好酒啊好酒! 程羽摇头苦笑,径直飞回庄中,却忽然听到庄内传来一阵怒喊: “哪个挨千刀的腌臜货将俺的网给偷去了?那是俺吃肉的网!俺已两月未食荤腥哩!两月哩……” 第24章 【高风亮节老神仙】 “钱猪逑!你个囊糠糙货在这嚎甚哩?” 程羽刚回到庄中就听到那一黢黑村汉在对天嚎叫。 正看得有滋有味,忽听到身后传来庄头叱骂声。 那叫钱猪逑的黢黑村汉顿时低声下气道: “二爷爷,俺做陷阱的网子不知被何人偷走,俺气不过……” “我且问你,你那网子,往日里何物逮得最多?” “自是那小家巧。” “还是的……” 庄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现在咱庄多了个雀仙爷爷,难道你日后还想继续捉家巧不成?” “哦?您老是说,俺那网子是被……” “嘘!住口!我啥都不曾说过,我今日都未曾见过你。” 庄头转身就走,但几步后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 “对了,与你那些个闲汉们一一知会,今后不许再在庄里庄外下陷阱捉家巧。 否则将你们狗腿双双打断,待养好了再派你等冬狩当先行。” “别别二爷爷,去年俺就是先行,被那黑郎君拱翻了肩膀,差点去俺半条命哩,您老放心,俺们断不会再抓家巧哩……” …… 至此之后,庄中麻雀再无一鸟落入陷阱之中,烤麻雀串这道荤腥大补在庄中也自此失传。 众鸟只道是庄户们蠢笨,早已忘记如何下陷阱,而不知其中详情。 第二日隼妖就来庄中寻程羽,也不知他施的什么障眼法术,竟然将自身缩小到寻常鹰隼大小,也不怕人,大摇大摆直接落在庄头屋顶。 黑炭头自从上次在庄后被吓晕后,今日老实许多,并未在庄中横行惹事,只带着他几个同族小兄弟和程羽在屋脊上吹水。 猛见得旁边落下一只鹰隼,众雀们个个唬得三魂七魄只留下一魂一魄,有几个还没出窝的吓得扑打双翅几乎将窝闹塌。 众鸟急急忙如丧家之雀,远远遁去。 足足躲出十丈开外,个个出奇安静地看向庄头屋顶上,正有一隼一雀把酒言欢。 其中更有那好事的,喊来雀老娘。 雀老娘将信将疑飞到近前,待看清自家老四正与一只鹰隼谈笑风生,“啾啾”两声,几乎当场去世。 程羽远远看见后,只得飞到她跟前好生安抚一番,这才作罢。 自此之后,雀老娘在庄中横飞竖跳好不威风,身边更是时刻围着三姑六婆们随时奉承伺候着。 而程羽却不便再让隼妖来庄内寻自己,否则全庄的麻雀早晚都得被吓出个好歹来。 只有那山神庙中安静,于是便成了二鸟畅饮之地。 那隼妖每每与程羽酒酣正浓之时,便“啾啾”高叫不止如撒酒疯,还毛遂自荐教程羽学隼叫。 两只微醺的鸟要么在青萝山上,要么在山神庙内,今儿他一只鹰隼学几声雀叫,明儿他一个麻雀又发出阵阵隼声,两鸟耍得不亦乐乎,倒都学得挺像。 …… 转眼间老道定的三日祈雨期限已满,庄户们倒是规矩的很,三日之间没有一个敢出庄半步。 “钱四六!钱四六?” 天还未亮,庄头便站在钱四六家院门口高喊,一个黢黑精瘦的汉子推柴门出来,来到庄头前:“伯父,何事?” “快,你将此拓本带上,即刻前往青川县城,亲自交于大员外,并将庄中近段时日之事都一一如实禀告于他。” “啊,咋让俺去?俺今日还想去接老神仙哩。” “接你娘个腚哩……唔!” 庄头惊觉自己失言,赶忙捂嘴,然后小声对钱四六说道: “派别人去我不放心,这事只得你去,庄中又属你腿脚利索得紧,你不去谁去?” 见钱四六依然不情不愿,庄头拉过他道: “你速去速回,我留只猪脚给你补补。” 钱四六两眼瞪得滴流圆: “怎地?今日要杀猪哩!” “莫囔!速去!” “诶!这就去。” “回来,换身体面衣服再去!还有,在大员外跟前不可添油加醋胡诌,年底我交岁供会亲自问询大员外,若有何出入,仔细回来打断你的腿!” 钱四六连连称是,怀揣拓本向那条大路方向飞奔而去。 …… 各家各户用过早饭,早已按耐不住地兴奋。 庄头二叔更是专门挑了一块最上等的石料,与徒弟二人没日没夜的叮叮当当,居然在两日内就将一座一人多高石碑赶制出来。 石碑此时正蒙着红布,由庄中十六个壮汉,喊着调子一步步向庄后挪去。 程羽蹲在枝头俯瞰着脚下庸碌庄众,忽然心生一些感慨。 这些庄户只是为了多打几石粮食,多吃几顿饱饭,就可以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所有的信仰,托付给一个从未见过、甚至是虚无缥缈的生灵。 只是为了心灵上能有一个寄托,这样他们只需埋头苦干,不用思考,在这个世界,兴许反倒是最轻松的活法。 百十余口子随着十几人的抬碑大阵,一步步挪到庄后庙前,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庄头带着他小儿子二柱和几位族老走在最前面,站在庙院门口伸头向里观望。 “老神仙,我等遵照你老所言,三日方才出庄至此,接您回庄……” 庙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庄头又大声问了几遍,身后黑压压一片人连个大声喘气的都没有。 “扑愣愣” 一只小麻雀悄悄落在龙王殿挑出的飞檐上,静静看着脚下的庄头正壮着胆子摸进院中,后面庄户们也都蹑手蹑脚尾随而入。 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这么多人连一个脚步声都没有发出,倒是让程羽颇为感叹,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什么令行禁止的职业军人。 “诶?这……” 众人发现倒在院内的两扇破败殿门,再看龙王殿的门窗都已不见,只剩三个洞口挂着残存的窗格和门枢。 “这……” 庄头和族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庄头小儿子二柱愣头愣脑走出人群抬脚迈进殿中。 “扑通!” “爹爹!” 小娃子一跤摔倒在殿门口,带着哭声向身后庄头喊道。 庄头再顾不得许多,拔脚冲进殿内,猛一见原先摆放神像的位置已空空如也,屋顶多出一个通天大窟窿,殿中一片狼藉的骇人场景,脚下也一阵发软,同样被门槛绊倒在地。 “这……这……” 族老们也一拥而入,看着殿内景象个个呆若木鸡。 “哎呀,这这……果如那雀仙爷爷所言,定是老神仙与雀仙一起作法,帮着金爷爷赶走了龙……恶蛟,才把这殿内搞成如此模样,这里必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你看那屋顶都塌出一大洞来。” “对对!你还记得老神仙最后让咱们回庄时,脸上变色,语气急迫,定是他发现此处不妥,为了保护我等又不便当场点破,才让我等速速回庄避难。” “哎呀,所言极是啊,雀仙和老神仙果然都是世外高人,高风亮节,淡泊名利,做完这等大善事后,不愿再叨扰我等,竟已自行离去,让我等连个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啊,多谢雀仙爷爷,多谢老神仙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是谁先喊起了口号,跪倒就拜,引得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至于曾辛苦准备的那些个贡品吃食和一对青驴,早已没人想起。 …… 小半天后,接近晌午,那块碑被立在院中殿门外,红布依然没撤,庄头只是让人把院门上挂的龙王庙三个字的牌匾拆下,准备换回山神庙牌匾。 殿内也都收拾打扫一通,那黑蛟的泥胎已炸的粉碎,庄头忽然想起这泥胎落座之后,当年钱大员外还亲自来看过。 若往后他真的问起,说不得还得小心准备套说辞方能交代过去。 等钱四六回来,看看钱大员外那边反应再说。 二柱站在法案跟前,仰头看着屋顶上井口般大小的窟窿,喃喃自语道: “我滴个亲爷爷啊……” …… 第25章 【贵客临门】 “呼……呼!伯父!伯父!” 庄头正在指挥瓦匠修补屋顶窟窿,身后传来钱四六呼天抢地的喊声。 “你被狼撵了不成?这般哭丧般叫嚷。” 庄头回身骂完,看着钱四六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把把抹汗,皱眉追问道: “怎地今日恁快便回来?想是半路真遇到野兽,跑回来的?” “不曾……不曾遇的。我到了……到了县城,将拓本交于大员外府门房小厮,还按你交代的,将庄中之事都告知一遍。 约摸着一炷香后,门房小厮让我赶快回庄,说是大员外爷不得空,倒是小员外爷来了兴致,要亲自来咱庄中察看雀仙神迹,让我先行回来报信准备。” “怎地?小员外爷要亲来?” 庄头吃了一惊,急忙接着问道: “他们何时可到庄中?” “他们要准备车马,想是不比我脚程慢,只说让我先回庄,他们随后便来,恐怕至多半个时辰就到。” 庄头一把将钱四六推开,来到殿外,对下面庄户们喊道: “此间事先放下,全都与我回庄准备迎接小员外爷。” 接着又冲人群喊道: “顾二!准备杀猪!” 众人原先听说小员外要来,还尚自愚钝没何反应,但闻得说是要杀猪,瞬间个个脸色大喜,“轰”得一声都向庄中奔去,有些更是直接翻墙而出,把个院墙给踏得硬是矮下一截。 庄头回到殿中,看到二柱依旧趴在神像跟前,痴傻一般撅着腚向上看,气便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二柱腚上骂道: “还看你娘的腚哩?” 二柱揉着腚爬起来说道: “爹爹,你看,俺捡到了这个……” 说完举起右手,手上捏着三根羽毛。 “嘶!这是……果然……” 庄头念头急转之后,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双手恭敬接过羽毛,抬头看一眼天定窟窿,拧眉沉吟一下,怀中摸出一干净帕子,小心将羽毛叠进帕子,塞回怀里。 然后转身对二柱说道: “这里先别管了,快回去知会你老娘,小员外爷要来庄中,叫上几家干净些的媳妇,将咱家正房里里外外打扫个几遍,待我回去若找出一粒虱子,仔细你娘俩的皮! 对了,再把去年我带回的那上等熏香在屋中也点上,仔仔细细熏上一熏。” 二柱揉着腚向庄中跑去,庄头走出殿外,只剩钱四六还在外垂手等候。 “嘿嘿,伯父,今儿个要杀猪,除了那只猪脚,猪下水可否也给俺多留些。” …… 一个多时辰之后…… 程羽领着黑炭头及其他几只年轻雀,先庄户们一步,已飞到庄外那条大路岔口处。 爪子抓在苇子干上来回摇荡,两眼盯着远处官道上,正有两辆马车向这边驶来。 两车一前一后,优哉游哉。 凭着刚才庄头对这小员外即将来访的反应,再加上两辆马车的配饰上来判断,这传说中的钱大员外家世想是不菲。 车上的车夫都穿着统一的灰色长袍,带着包巾小帽,看脸上虽然也晒得偏黑,但却肤色红润,足够甩庄户们的晦暗菜色不知几条街去。 尤其是前面那辆车,车体宽大,车棚上还有鎏金镶边的装饰,凭程羽肉眼判断,车厢中足可坐四、五人尚显宽裕。 这种马车可不是平常人家用得起的,在古代这种马车可算得一等一的豪车。 后面那辆车棚倒是小一号,但车轮在土路上压出的车辙反倒比前一辆更深。 两辆车一路晃晃悠悠走到庄口,庄头特地换了身没有补丁的新衣裳,也只是勉强和车夫打个平手。 身边是几个庄中族老,再后面几乎全庄人都跟着出来一起等在路边,不待马车近前,庄头冲到车前抱拳拱手道: “青萝庄庄头钱多福,恭候小员外爷大驾。” 说完身后众人全都一恭到底,车夫连正眼都不瞧他们一眼,车棚内的正主更是连车窗锦帘都懒得掀开,只是从里面传出个稚嫩的年轻后生声音: “好了,进庄吧。” “是。” 庄头钱多福走在前面领着马车进庄,庄中那条主路已铺好了一层干净黄土,只是没有净水泼街,想必是之前缺水苦惯了的缘故。 “福庄主,你这庄中我们哥儿还是第一次来,除了你提到的那位雀仙留下墨宝之外,还有何有趣之处啊?” 这次车中发声者和刚才不是同一人,钱多福也不敢怠慢,赶忙上前答道: “庄中粗陋,还有一座前朝碑亭可看,除此之外再无值得一看之处,倒是庄后那青萝山,郁郁葱葱,景色非常,若是……” “那龙王庙可在山下?” “正是。” “带我等一观。” “此刻么?不如小爷先进庄休息片刻,看下那雀仙留下的墨宝……” 车厢内一阵沉默,接着似是车中人捂嘴打一个哈欠后,吐出一个“善”字,好似多说一字都嫌累。 钱多福闻言当即领着马车向自家走去,众庄户们只得远远地跟在车后步行。 马车来至在钱多福那座瓦房院前,钱多福恭恭敬敬地知会一声后,车棚上双扇包铜雕花木门“吱呀”轻响,当先一个身着浅青色小厮穿扮的秀美白净少年撩帘而出,看年纪约在十四、五岁上下,只是他刚探出头,便抽出汗巾捂住嘴鼻,皱眉对身后低声说道: “外面腌臜得紧,哥儿还是别下来了,就在车里掀起帘幕看下吧。” “嗯……无妨,既是仙人遗迹,不可怠慢了。” 随后一个穿着银色华服的少年方才探头而出,看其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头上带着束发镶金边逍遥巾,另有一根垂金白玉发簪一看就不是凡品。 和衣着头饰相比,其容貌倒是被比了下去,在程羽眼中,也至多不过中等稍上而已。 但好在长得白净,在这一众庄户人家跟前,车上这二人当真如污泥中的两颗夜明珠一般。 从后一辆车上还下来三人,领头的身穿一身藏青色丝绸长袍,容貌在四、五十岁左右。 这人钱多福倒是认得,曾是故去老太爷的贴身小厮,也是当今大员外府内有头脸的管事,其身后站着两个铁塔般的壮汉,想是跟班仆人。 众人下得车来,移步到那面土墙跟前,待要仔细观瞧,钱多福正欲上前言说来龙去脉,突然眼前一花,管事身后两个壮汉闪身而出,如拎小鸡般将钱多福扔至那银色华服公子一丈之外。 钱多福也是一健壮汉子,但这俩人并未见有何夸张动作,就将他轻松丢将出去。 起先众人的焦点都放在那位年轻华服公子身上,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壮汉。 只有程羽居高临下看到,这两个灰色短打衣着的壮汉,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后,便不显山露水地来到银色华服公子身后,两双炬目在人群中来回扫描。 钱多福在众人跟前被撅出去,脸上先是一红,但随即像没事一般,拱手对两位刚动手的壮汉施一礼,但站在原地不敢向前,遥指着那面土墙说道: “小爷,青哥儿,喜管事,二位壮士,这面墙上的百余字就是雀仙所留,讲得是我庄后山神庙中的一段奇事。” 那小爷和叫青哥儿的两位后生起先只随意看几眼,那叫青哥儿的倒没什么,但那小员外爷一下就被吸引住。 他上前几步先是仔细端详墙上书法,口中不住地赞叹道: “好字啊!每一笔皆是银钩铁画,笔迹瘦劲,然瘦而不失其肉,硬朗而不失绰约风姿,平生所见,平生所见呐,果具仙人风采。” 尤其是知道那些酒滴汇成的字,书写在这吸水性极强的土墙上居然保有三天而不退时,更是惊叹连连。 “没想到你这小庄子中净是出些有趣儿之事,先前有个山神金爷,后来你们又禀报说是出了个龙王爷,替掉了金爷。 这才不过几年,又出了个什么雀仙,想必是你庄中风水极佳啊。” 小员外爷赞叹完后又将整篇金鲵斩蛟志细看一遍,看完后心中又是一阵感慨,开口连声问道: “福庄主,这山神金爷是何时被你等奉为山神的?他又为何选中你们这庄子做的山神?你可知晓?” …… 第26章 【陈年往事】 钱多福听闻小员外爷询问,为何金爷爷能做得他这方地界山神,忽觉面上有光,挺直些腰背拱手道: “回小爷,说起这件事,金爷爷和我们庄子可是有极大的因缘呐。 据我庄庄志记载,还是我高曾祖做庄主之时,某年青萝山冬狩黑郎君,不想高曾祖独自迷路于山上,偶遇一只通体金色的大娃娃鱼,人形而立足有一人高,口吐人言问我曾祖:吾似人耶?……” 那小爷听得有趣,插嘴乐道: “哈哈,金娃娃鱼能长恁地大也不一般,只是凭他那长相怎会似人?当真是异想天开。” 他身后的管事闻言立马低声嘱咐道: “小爷,这是在讨口封,还有……我等身在乡野之地,有些忌讳还需谨慎啊。” “嗯……庄主继续讲来。” “喜管事所言极是,这正是金爷爷在向我高曾祖讨口封。” “那你高曾祖是如何答复的?” “我高曾祖初时惊惧,但随即也明白这硕大金娃娃鱼正向他讨口封,便佯装聋哑不愿回答。” “噫?为何不愿回答?” 小爷疑问道。 “兴许是高曾祖担心会惹来因果,是好是坏都未可知,干脆装聋作哑想蒙混过关。 哪知金爷爷追问不止,高曾祖在山中始终寻不到出路,眼看不答复就不得脱身,又被逼问得紧了,曾祖厌烦不已,竟鬼使神差脱口而出道:‘汝似个孙儿’,然后便发现原来下山道路就在跟前,而金爷爷也消失不见。” “那后事如何?快快讲来。” 小爷如听书一般追问道。 “我高曾祖下山后,山上响起一道惊雷,当晚他老人家高热三日不退。 三日后又自行痊愈,在庄中行走时竟再次迷路,路遇一身穿金色丝绸小童,拦住曾祖埋怨其不该信口胡诌,导致他虽然化得人身,但却是一孩童模样。 曾祖这才得知,金鲵所化的小童竟是因自己随口一句抱怨而来。 那小童还让全庄奉他为山神,在庄后为其建庙上香,他可保我庄年年风调雨顺,还与我高曾祖打赌,若不信他,可观庄内两口水井,将于午时初刻水位下降,午时二刻可见井底,午时三刻井水归位。” “哦?果真有这等奇事发生?” 小爷和身边的青哥一起发问。 “一点不错,都按金爷爷说的一刻不差,高曾祖这才赶紧命人在庄后建起山神庙,立起金爷爷的童像金身,金身落座之时,还凭空多出一金色小丸在基座上,高曾祖猜测这多半是金爷爷授意的装藏之物,便亲手将其放于神像中空的金身内,日夜供奉香火不断。” “装藏?为何要将金丸放于金身内?” 小爷疑惑问道,不等钱多福回答,旁边的喜管事再次低声解释道: “凡神像落座之时,都须在神像体内装藏,或香料珠宝,或经书经卷,传说可使神像更加灵验,且必须是当地头面人物方有资格。” “哦,这我倒不知,果然有趣,那后来你们又拆掉金爷神像,换成那恶蛟,果然也同雀仙这篇金鲵斩蛟志上所写吗?” 钱多福点一点头,略作沉吟后答道:“这倒是我亲历,其中还有些详情雀仙爷爷并未提及。” “哦?速速讲来。” 小爷和青哥儿一听更来了精神,就连高处枝头的程羽都感好奇,竖耳倾听。 “那是四年前一暑天黄昏,我刚从井中打水回屋,就听庄后山上一阵巨响,急忙出门往山神庙方向察看。 哪知刚出庄子,不知从何处涌来一阵浓雾将我笼罩。 我一时辨不清方向,突然一黑袍老者从雾中走出,对我言讲金爷爷已被褫夺山神之位,青萝山改由他接管,三日内速将山神庙改为龙王庙,再将金爷爷金身捣毁,塑他龙王金身。 初时我哪里肯信,他便携我返回庄内,一路上我双脚都不曾着地,如腾云驾雾般,只眨眼功夫便到了庄内两口古井旁。 那黑袍老者让我向井内看,之前我刚从井内打得两桶清水上来,不到一刻间居然两口井都已干涸见底,就连井底都裂出一道道口子。 我正惊疑间,他又当我面变成龙头人身,头顶一只独角,口吐黑气,唬得我跌落在地,这才听信他言。 临走之际他交于我一枚茶盅大小漆黑鳞片,命我即刻拆掉金爷爷金身,并将此鳞片盖住金身内原有金丸,再一并装藏在他龙王像内,方可保我庄子无恙,我这才……唉!” 原来如此。 程羽闻听这段故事也不禁心中有所感慨,想必这庄头遇到恶蛟之时,原登已经遇害,那漆黑鳞片应该就是缠绕金丸的那股黑气。 “如此说来,你等果真全仰仗这位雀仙和老神仙才重得见天日咯。” 小爷身边的青哥儿貌似随意地接着道: “恭喜福庄主吉人天相,想必日后青萝庄定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恭喜咱家老爷和哥儿,往后的岁供当是穰穰满家的了。” 钱多福闻此眼中怒气一闪而逝,口中只得连连称是。 刚赶走恶蛟,这青哥就用岁供给自己上眼药,当真是可恼可恶。 可这钱家的小员外爷是府中的嫡出长子大爷,自小就被全家视为掌上明珠,在府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别说是他,就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也是惹不起的。 这次能屈尊亲来,定要将他等伺候好了,那以后自是大有便宜。 因此只得止住怒气,转而一副笑脸,殷勤备至的将自家埋得果酒打开一缸,小心斟出一碗端向小爷让其解渴。 只是还没递到跟前,就被那叫青哥儿的点指喝退,尖声斥道: “且住了!你这等粗陶腌臜大碗怎可给我们哥儿用?” 说完急忙转身钻进马车,从里面提出一个圆形漆木食盒,打开盖从内再拿出一个精致檀木盒,再次打开后,里面又是一青瓷大圆罐,直到打开圆罐,方取出一套类似影青瓷的酒具。 青哥儿白皙小手的一连串操作令庄户们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就连程羽看到那套精美酒具时心中都不禁暗暗赞叹。 那釉色和形制,必是精品官窑。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酒具中一大酒盅中,放置片刻,类似于醒酒后,才倒进杯里。 酒液沾杯,与瓷器本色相映变成淡淡的玄青色。 “哥儿请用。” 青哥儿这才举杯递给小爷。 “嘶!嗯?你今年这酒似乎没往年的味道醇厚?” 小员外爷品一口酒后皱着眉说道。 钱多福赶忙将提前启土的来龙去脉解释一番后,小员外爷点头问道: “那你庄中可有人亲眼见过这位雀仙人是何模样?” “这个……” 钱多福本想说自己在梦中听金爷爷形容过,但又觉得此话若说出口太过儿戏,况且这小员外爷只是偶然来此游玩,不必与之详说,便改口道: “这庄中整日飞来飞去麻雀甚多,但这些个凡鸟怎能与雀仙相提并论? 想必他老人家是不会混迹于这些凡鸟当中的,应是无人亲眼见过的。” 小员外爷抬头看眼屋檐上的两个鸟窝,顿时失了兴致,有些意兴阑珊道: “走吧,再去往别处看看。” 说完他返身走出庄头家院子,又绕着碑亭转一圈,品头论足一番后才钻进马车,两辆马车与众庄户们先后向庄后走去。 程羽此刻懒得飞了,干脆直接落在马车顶棚上,随其一起颠簸向前。 耳听到车中主仆二人聊天,大概猜到那青哥儿的身份,类似于古代贴身伴读书童一类的货色,怪不得生得肤白貌美…… 第27章 【这才是雀仙爷爷啊】 一行人出庄后来到庙前,本就没什么好看的,屋顶窟窿也已被瓦匠们初步补上。 小爷在殿中只大概略转一转,便觉无聊转身走出殿外,对钱多福说道: “这殿中新换的神像你们自行安排,我记得几年前你们这假龙王落座之时,老爷还亲来看过,已是给足了你们面子,你们反倒自己办砸,现如今眼看岁末,就别指望老爷再跑到你们这乡下庄子来了。” “是。不敢叨扰老爷,只是……若是小爷能……” “我们小爷今天便要回城去的,你们那泥胎今日可来得及?” 小爷还未答话,一边的青哥儿抢在前面说道,小爷见有人代劳,便微笑不语。 “这……小的已经安排庄中极干净的几个妇人,将小的正房重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给小爷和哥儿还备下了熏香……” 见钱多福还在纠缠,小爷还好,倒是那青哥儿却突然急道: “你这老货一把年纪怎地恁不开眼?我家小爷天上一般的人物,怎可屈居于你那腌臜窝中?你那等熏香我们皆是拿来熏茅厕的,若小爷夜里被惊着了,你可担待得起?” “是是,小的自是担不起,那……此时已近午时,小的这就去给爷儿们安排些酒食。” “不用了……我们自己备好了吃食,原本此次出行就是为了散心赏景,庄主还请自便吧,我等自行到那青萝山上游览一番,午后便下山回城。” 钱多福看那小爷盯着身后云雾缭绕的青萝山出神,忽然心中一动,略斟酌一番后开口道: “那样最好,只是小爷有所不知,这青萝山绵延几百里,从山下看去景色秀美,云蒸雾集,但山上却颇为难走,我等山下之人尚且经常迷路,若小爷执意上山,小的安排庄中几个惯在山上走的,给爷们儿做个向导也好。” 那青哥儿刚要再次发作,却被小爷伸手拦住,然后对钱多福说道: “既如此那两三位足矣,有劳了。” 钱多福唯唯诺诺应承着,转过头来立马换成一张黑脸,从身后人群中喊出三个精壮汉子,低声嘱咐一番。 此时那两个铁塔般壮汉推开人群,从后面一辆马车中各自提下一个大食盒和一把入鞘宝剑随身带着。 喜管事本也要跟着一起上山,最终被小爷留在山下照看马车,管事执拗不过,便叮嘱青哥儿和两个壮汉几句,与两个马夫在山下看守马车,马夫顺带喂马。 钱多福点出的三个领路庄汉中,有一个略为机灵的意欲上前帮提食盒,却被那青哥儿看到,劈头盖脸一顿骂,直把那机灵庄汉骂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将头埋进腔子里去。 青哥儿骂完庄汉犹不解气,又指着钱多福洋洋洒洒数落一通,方才转身与小爷及两个侍从一行四人在前,三个庄汉只得在后面远远的跟着指路前行。 “这钱多福恁地不晓事,处处惹人生厌,做着这青萝庄的庄主,占着钱府最大一片肥田,又守着偌大青萝山,岁供倒是一年少似一年,依我看定是被其克扣中饱私囊,倒不如寻着机会仔细查查他账,趁早将之撵到别的庄子去罢了。” 青哥儿回头看一眼山脚的山神庙后,对那小爷低声埋怨道。 “哼,他在府里十几个庄头中,还算是个憨厚的,且世代盘桓与此,早已成了地头蛇。 虽说他祖上不姓钱,但却是先祖赐予钱姓的贴身家奴,与你一般,又兼老爷一向最是慈悲念旧的,不到万不得已,动之不得,暂且留着他吧……” 小爷说着回头瞥了青哥儿一眼,冲他下巴轻挑一下笑道: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还不是想着将你老子娘家的什么亲戚弄到这庄中来,你急什么?还怕将来少的了你家好处?” …… 看着锦衣玉食的一行人向山上走去,想到刚才青哥儿一副狐假虎威的嘴脸,钱多福恨恨地啐了一口: “呸!含鸟的入娘贼,卖尻的腌臜孙!仔细死在山上下不来。” …… 程羽蹲在山神庙大殿飞檐上,将刚才一切都看在眼中,甚至是那小员外与青哥儿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对于这种深宅大院内的争斗倾轧,他没什么兴趣。 他转过头来,正看到钱多福对着上山几人的背影又连啐几口,犹不解气,喊过刚补完庙顶窟窿的三个泥匠,厉声喝道: “三日之内,将金爷爷和雀仙,还有那老神仙师徒的金身塑起来,迟一个时辰我就打断你们一条腿!” 其中一个貌似领头的瓦匠愁眉苦脸道: “那金爷爷和老神仙都好说,只是那雀仙爷爷……我等未曾见过,连个图样都无有一张,金身如何塑来?” “嗯……不急,我与你等画来。” 钱多福此话一出口,倒是让高处的程羽颇为意外,心说这庄头不会真就画只麻雀应付应付吧。 只见钱多福弯腰随手找来一白滑石,蹲在地上“唰唰”画将起来。 “你等就照着这塑去。” 钱多福画完后站起身,程羽探头看去,顿时哭笑不得。 这货的艺术天赋实在糟糕,但特征却抓得挺准,地上画得是副全身人像,高挑身条,端正眉眼,俊挺鼻梁,唯独这衣着…… 旁边几个瓦匠看不懂,程羽倒是看出个八九分。 这分明画的就是前世短袖加仔裤、板鞋的造型嘛。 想来应是那原登给庄头托梦时,也将自己外形衣着一并告知。 只是,这造型太过违和,若干年后这雕像若能有幸保存并被后人发现,恐怕仔裤、板鞋的发源地都要被改写不可。 …… 几个瓦匠正在讨论这雀仙的奇特衣着该如何造型表现,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惊雷声,待要抬头观瞧,其中一个高个儿瓦匠无意间瞥到刚立起的石碑上,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泛光。 “庄主,你快看那里。” 四人一起走到碑前,只见在碑文下方空白处,凭空出现一个水印的小人像,而且那点点水印发着亮光,还有流动之意,在太阳照耀下晶光闪耀。 程羽刚才听到那些瓦匠们对自己的衣着议论纷纷,忽然起了玩心,将自己前世的容貌配上发髻长衫,搭配成一个文生公子模样,运起小水行术,引来附近一捧溪水,在石碑上勾勒出一个古装形象。 又怕这几人憨直看不到,还让小水珠在石碑表面不断翻转流动。 勾勒完成后,程羽收回小水行术,远处惊雷便隐隐传来。 “哎呀!这才是雀仙爷爷啊,雀仙爷爷又显灵了!” 脚下一个泥匠似乎识字,看到小像下面“谪雀”二字后,突然呼天抢地大喊一声,“扑通”跪倒在地,对着石碑上流光闪烁的小人像咣咣磕头。 旁边几人一个愣神,便落后了一步,也急忙跟着跪下,同时引得庙外正在围观钱府马车的众庄户们,也都丢下马车不管,争相蜂拥进来。 有些还因没抢到前排而懊恼不已,一个个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扑倒便“咣咣”磕头,只留下喜管事与两个车夫站在车上伸头向院内瞧去,然后彼此对视一眼,颇不以为然的讥笑一声。 看着脚下一颗颗此起彼伏的脑瓜皮,程羽有些愕然。 没想到自己随心的一个玩笑之举,居然产生如此轰动的效果。 想他前世为人二十余载从未受过何人跪拜,这一世做了麻雀才不到月余,反倒阴差阳错地过上了受人敬仰的日子,果真是造化弄人。 “轰隆隆!”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阵阵雷声一阵紧似一阵。 缘于上世的遭遇,程羽对雷声或多或少有些敏感,只是最近几日雷声来的太过频繁一些,似乎是每次自己施行小水行术之时,这雷声都会如约而至…… …… 第28章 【怎还不下山】 程羽站在山神庙屋顶,抬头看着天边一朵朵乌云出神,忽然浑身一滞,好似有什么东西融入自己身体,在体内游走还伴着阵阵轻微酥麻。 他运神识审视一遍自身,居然一无所获,凭肉眼也看不出到底是何物在向自己体内钻。 酥麻感持续不断传来,程羽驱使意念引出人形元神,从麻雀躯壳中浮现出来,越升越高,漂浮在大殿上空。 脚下是只一动不动的麻雀,一人一雀共同俯瞰着脚下的跪拜众生。 此时的他方才看清,脚下跪拜的庄户们口中念念有词。 每次俯首之间,都会有一缕玄黄之气从众人头顶飘摇而出,打着旋向程羽的元神汇聚飘来,毫无阻碍的融进他体内。 一缕缕玄黄之气刚进入到元神体内,立马释放出一句句祷告之声。 “雀仙爷爷保佑……” “雀仙爷爷保佑……” “雀仙爷爷……” “雀仙爷爷……” 如同几十个人同时在耳边念叨雀仙爷爷,程羽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差别轰炸,令其多少有些不适。 他尝试用意念去压制那一道道声音,居然有效,喧闹声减弱许多。 程羽低头看去,原来并非是他意念压制的效果,而是那缕缕玄黄气融入他体内后被慢慢吸收,很快就消失不见,随之的祷告声也就没了。 庄户们叩完头后一个个从地上爬起,玄黄气与祷告声都彻底消失,程羽这才忙运神识察看元神有何变化。 嗯…… 隐隐透着一股舒服的劲头,不明显,应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 由此他方彻底理解原登为何非要托梦于庄头,令其塑我金身,原来这方世界的功德愿力对修行果然有益处。 自打那晚雷劈蛟首后,程羽元神已不像刚穿越时,只能短时间在小范围内游动。 此时的他正于山神庙上空来回飘浮游走。 若是太过无聊,便时而平躺横移,时而模仿落叶飘飘摇摇从空中自由落体,好不惬意。 无意间看到石碑上自己勾勒的那副小像,念头一起,驱使意念,将短发拉长及腰,又将身上前世服装通通换成小像上古装打扮。 长发披肩在背,头挽发髻包一白色逍遥巾,两股白色丝绦略长于头发垂在后背,一袭修长白衫不长不短,正好合身,立在空中长袍袖带无风自飘摇。 要想俏,一身孝。 转瞬间程羽就由阳光鲜肉一枚,变成了个翩翩文生公子。 凭空而立,白衫猎猎无风自摆。 陌上人如玉。 虽然这句在史上有形容女子的嫌疑。 …… 转眼间过了正午,天边打了几个雷后就再没动静,反倒是没一会便又晴空万里。 钱多福带着几个庄中族老和精干小辈们守在庙前,一边等小员外下山,一边伺候着喜管事与两个车夫吃喝。 那俩车夫有吃有喝自是乐乐呵呵的。 喜管事是钱府内老人,自然对庄户们十分不屑。 初端上的吃食这位喜管事只瞥一瞥便斜眼看天。 钱多福见状当即将岁供的果酒也一并端来,喜管事这才嘴角挤出些笑容,慢慢放下端着的架子。 待到三两黄汤下肚后,喜管事逐渐上头,与庄头族老们也熟络起来。 尤其仗着自己是已故老太爷生前红人的资历,更是将钱府中知或不知的都拿来与众人浑说,尽是些猫三狗四,偷汗爬灰之类的腌臜闲事,竟也引得庄汉们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钱多福见识多些,钱府中事他多少也有些耳闻,此时他心不在那些绯闻上。 抬眼看日头,竟已开始偏西,却依然未见小爷一行下山的人影,不由得渐渐有些担心起来。 他悄悄叫过几个精干小辈,吩咐他们上山去寻,若见到小爷他们就劝其早点下山。 几个小辈应声便撒开了向山上寻去,没过一会也都隐入到朦胧雾气之中。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日头已渐行至西山,天色逐渐昏黄,依然没见半个人影从山上下来。 此时那喜管事已醉眼惺忪,舌头发直。 倒是那两个车夫只各饮了一杯果酒,还保持着清醒。 眼见小爷到这般时辰还未下山,开始焦躁起来,提醒喜管事几句反倒被其训斥一番,只得转而连声催促钱多福再多派人上山去寻。 钱多福早已是额头见汗,但只能先安抚好车夫,急急回到庄中,将各户男丁悉数喊出,唯独留下休息的钱四六以及妇孺老幼。 “出甚事了爹爹?” 香莲从后院出来向庄头问道。 “你莫管,快把门关好,在后院待着,莫到前院来。” 说完抹一把额头细汗,领着几十口子庄汉来到山脚。 几十个灯笼火把亮起,将山脚映照的如同白昼。 钱多福站在庙前台阶上做战前总动员:小员外乃是钱府嫡长子,全府上下视之如宝,如在自己地界横遭不测,全庄人一个不少都要陪葬。 话及于此,原本还有几个嘻哈闲汉在人群中滥竽充数,漫不经心,闻言顿时也紧张起来。 钱多福讲完一声大喊,一时间山脚处灯笼火把如星星之火,向山上迅速漫延开去,人声喧闹,就连半山腰处常年不散的云雾,都好似被逼退十余丈。 两个车夫看这架势心知事已闹大,那喜管事又喝得不省人事,彼此低声商量一番,其中一个从马车上将马解下,装好鞍佩就要翻身上马。 旁边钱多福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缰绳,陪着笑道: “小哥这是要去何处?” “出了此等大事,自是要去禀报大员外来处置。” “小哥莫急,我已安排人去了,小哥不如在此处等候,若待会小爷们儿下山来,见少一人赶车,恐惹得爷们儿生气不是。” “啊?你已安排人去了?” “这个自然,刚才回庄之时就已安排快马奔县城而去了。” 马上的车夫踌躇一下,这才翻身下来。 钱多福安稳住二人,又给旁边几个族老暗使眼色,众人将两个车夫缠住。 他自己却悄悄抽身奔回庄中,急急喊来正在休息的钱四六,仔细交待一番,再让钱四六原话复述一遍后,钱多福这才让他再次向县城方向飞速奔去。 …… 青萝山上点缀着的点点星火与漫天星斗遥相呼应,山脚庙前还能听到山上隐隐传来的呼喊声。 漆黑庞大的青萝山像一头史前巨兽站在钱多福跟前,此时的他浑身早被汗湿透,山脚风大,吹得他开始瑟瑟发抖。 程羽早已收回元神,回归雀身本体,正蹲在飞檐上看戏,这场热闹看了多时,想必是那小员外与他那贴身的青哥儿,两人寻到人迹罕至之处玩得太过尽兴,这才迷了路。 青萝山绵延上百里,但那养尊处优的小员外应是走不了山路的,必行不到山高处,这么多人撒开去找总能找得到,只不过多吃些苦头罢了。 …… 第29章 【山上异变】 “驾!驾!” 程羽正在枝头看戏之际,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庄外远远传进程羽耳中。 凭声音判断足有十几匹马疾驰到庄前,毫不停留直接冲进庄内,横穿整个庄子向山脚而来。 再凝神细听,为首两匹骏马上各骑着一人,耳听得其腰侧环佩叮当。 后面“咣咣当当”的是三辆马车声,最后另有八人各骑一匹骏马殿后。 另外,骑马那些人的呼吸与车中人明显不同。 程羽曾经骑过马,策马扬鞭短途很拉风,但长距离就很拉胯。 真拉胯。 而马上众人呼吸反倒比车中人更绵长有序,骑在颠簸马背上倒好似如履平地一般自如。 江湖高手…… 钱多福是在马队快到近前时才听到踢踏马蹄声,待看清疾驰而来的一行车驾后,抬手擦把额头细汗,急急向前迎去。 为首最大的那辆马车还未停稳,不等车夫撩帘搬凳,从车厢里就冲下一个衣着华美,白净长须的微胖中年人,看年纪也就三十出头。 车夫回头看到车内人已下车,唬得慌忙跟在后面想要搀扶,却又不敢实打实地碰到那人。 那中年男子冲到钱多福跟前,二话不说扬手“啪”的一个大耳帖子,将钱多福扇得原地转有一圈半,两股鲜血瞬间挂在鼻下,犹自低声下气道: “小的知错,小的该打。” 白净中年男子也不答话,丢下钱多福,看到正在车上呼呼大睡的喜管事,双眼噌噌冒火,亲自上手把他从车上拖下,拽起领子狠狠一脚踹在其命根子上。 “嗷嚎!我入你……” 喜管事吃痛惊醒,口中只骂一半便猛得看清来人是谁,当即酒全醒,捂裆跪地,边叩头边说道:“小的给老爷请安,老爷怎地亲自……噫?天怎么黑了?” 那老爷气得一张脸由红转白,手指喜管事哆嗦说道: “来人,先把这贱奴给我捆好了,稍后我亲自来一刀一刀剥他的皮!” 说完其身后冒出几个家丁,其中更有强忍着喜色,冲上去熟练地将喜管事捆了个结结实实。 喜管事一脸懵懂不知所措,直到真的被五花大绑死死捆住后方才喊道: “老爷冤枉,老爷饶命啊” 白净老爷不再理他,又将两个车夫也一脚一个踹翻在地,指着两人骂道: “今日玉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们仨和你等老子娘一起陪葬!” 两个车夫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连声哀求老爷开恩。 这来人定是钱大员外吧…… 好大的官威啊…… 喜管事直到此时才明白出了大事,一个劲给钱多福使眼色,钱多福只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喜管事见此,咬牙冲白净老爷喊道: “老爷,奴才该死,不该经不住劝,多喝了几口钱多福灌得酒,这才误了大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程羽此刻正好落在众人头上一根枝头,看到钱多福咬肌凸显,无声地暗骂三个字: “……” 钱多福低着头不敢上前,悄悄翻眼看去,见钱大员外带来的人中,并没有他派去报信的钱四六,但也不敢开口询问。 “钱多福!你可安排了人上山去寻?” 钱多福听到大员外询问,赶忙弯着腰上前答道: “回老爷,已安排庄中所有男丁上山去寻,您看那山上的灯笼火把……” “男丁?那其他人呢?躲在家里享清闲?我与你讲,若是玉儿万一有何不测,你全庄别说男女老少,连只狗都留不下!” 钱多福一个哆嗦,赶忙连声应承,转身吆喝身边几个族老彼此搀扶着上山去找,然后再奔向庄中,将所有两条腿中还能喘气的都赶去爬山,一番折腾后才回到钱大员外身边说道: “小的也上山寻去。”。 “你与我留下!都跑了我寻谁去?” 钱大员外瞪一眼钱多福后说道。 “不敢不敢,老爷于我等有再造之恩,哪个会舍得跑掉。再说小爷一定会平安无恙,我等也没必要舍弃这世代家业。” 钱大员外冷哼一声,再无心理他。 他身后两个家丁模样的小厮一左一右将钱多福夹在中间。 程羽在枝头上看着脚下的大人物,身边除了几个家丁亲随之外,另有十个精壮男子拱卫着,每人腰侧或挂着腰刀,或搭着佩剑,甚至还有一位身后背着两把月牙形的铲子。 这些人彼此衣着也各不相同,与之前小员外那两个护卫相比,这批人明显不像家养的护卫,而应是聘来的江湖武者。 “咕咕咯咯哒!啾!” 突然一声刺耳尖叫从山上传来,山脚众人无不浑身一个激灵,都以为是山上的野母鸡被惊着,但程羽却能听出,这是那只隼妖叫声。 且听语气它似是遇到意外,正在和谁搏命。 说实话,程羽起初并未将小员外失踪与隼妖联系在一起,但现在不由得他联想,二者遭遇后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恐怕是很大的。 小员外一行七人,都是成年男子,且还有两个持械的护卫家丁。 那鹰隼虽说是成了精,但却是个懒妖,远未到御物境界,施展不了小水行术。 除了飞得快些,个头大些之外,也并未见他有别的法术,两者相斗,胜负难料…… 程羽站在枝头正欲向黑茫茫的山上飞去,忽然山腰云雾中隐约有道黄光一闪而过。 他念头急转,当即展翅落在一妥善处后,方驱使意念召出人形元神飘至半空,再次向闪光方向看去。 整座山黑沉沉的,只有点点亮光分散点缀在山间,那是燃烧的火把和每人身上自带的三把魂火,因为距离较远融为一个亮点。 程羽刚要动身向山上飘去,便听到半山腰处发出阵阵喧闹声。 “在这里!在这里!” “找到了,快来人!都在这里了。” “快来搭把手,小爷晕过去了!” 当然在山脚下,此刻的这些喊声只有程羽能听到,哪怕他现在是灵体状态的元神,听力依然好的惊人,而大员外与钱多福一班人只能看到山上忽然好几个亮点在往同一方向快速移动。 接着附近越来越多的亮点将那里汇聚成一个大光团。 “劳烦哪位快去看看那里。” 钱大员外两眼发光,颤抖着遥指山上那簇光团,对身后一众带家伙的武者说道。 离他最近的两个佩剑男子说了声“我去”,便“嗖嗖”几个起落,向山上奔去。 程羽向那二位佩剑男子看去,好家伙,头顶肩上三道粗壮火焰足有半人多高, 再看余下的那些练家子,个个都与佩剑男子相似。 程羽将元神回归麻雀本体,小麻雀也展翅向山上飞去。 今日山上怪事连连,以防万一元神最好安分归于本体,免得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想到夺舍,程羽忽然心中一阵苦笑,以当前自己这状态,不去夺舍别人已是对方万幸,谁会来夺他一具小麻雀的肉身? 那两位佩剑男子几息之间就到山脚,正要上山,其中一位余光发现头上有一物飞在自己前方,似是一鸟,他脚下一顿,那鸟便已向半山腰疾速而去,失了踪影。 约摸着一炷香后,十几个人前呼后拥抬着小员外来到山脚下。 钱大员外向山脚奔去,见到自家宝贝儿子此刻面色灰青,四肢绵软低垂,眼看着是个死人模样。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如同踩着几斤棉花,一头向后栽倒,幸好身后几个刀剑客眼疾手快扶住,方没摔倒。 …… 程羽飞到刚才闪黄光的山腰处,见众人正慌忙抬着小员外向山脚而去,举目四眺,不见隼妖踪影。 “啾啾!” 他冲天鸣叫几声,并无回应。 他神识将周边扫一遍后,将雀身本体安置在高处树干之上,召出人形元神再次审视四周,黑洞洞没看到什么异样。 再看向山脚方向,惟有被抬着的小员外与其他众人不同,他只剩头上一个火苗随着众人的抬动晃晃悠悠,肩膀两处都已熄灭。 这是被吓得失了魂? 程羽将元神归位,展开翅膀直接向岩溪洞方向飞去,却陷于一阵云雾中,左右也寻不到那洞口在何处。 回想起第一次来这洞中之时,隼妖一声尖啸,洞口才隐约显出。 “唳!” 程羽也学着发出一声隼叫,惟妙惟肖几乎一模一样,令他自己都有点纳闷,一只麻雀的小小声带怎么能发出这么尖锐嘹亮的隼叫。 但那浓浓云雾却并未散开露出洞口。 看来这岩溪洞口应该还有其他的禁制,外人难以得知。 程羽有些后悔当初和隼妖只顾着喝酒嬉闹,都未曾想过问一句进洞之法,那隼妖也未主动提起过,以至于今日遍寻不得。 “唦唦唦……” 阵阵细微怪异之声突然从下方传来。 程羽低头看去,下方树林中有团团细密黄沙在快速移动,他从侧面稍稍降低高度想看个仔细,却闻到滚滚黄沙中带着一股异香。 那香味香得霸气,只闻一下短时间内再也闻不到其他味道。 只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程羽都没来及寻到安稳落脚处,那团带着奇香的黄沙,已狂奔出几里地外,然后突然崩散消失不见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程羽寻到一浓密树冠高处,急忙召出元神再看向黄沙崩散处,除了一团黑暗什么都没有。 完全失去目标,又担心雀体被人调虎离山,只得将元神归位,继续在空中搜寻一阵后依然一无所获。 程羽无奈,只得回庄看下小员外爷那一行人都有何说法。 …… 第30章 【大员外的祷告】 钱大员外醒来时,窗外已然天光发白。 起初他还有点恍惚:此乃何处? 躺得不是自己的卧榻,劣质的熏香让他头昏脑涨。 他坐起身,转头看到自家宝贝儿子躺在他旁边,往日白皙红润的脸蛋此时已是面如死灰…… 趴在旁边打着瞌睡的那是……青哥儿。 这狗才脸蛋倒是白里透红。 “啪!” 正在梦中的青哥儿忽觉脸上一阵热辣,惊醒过来看到大员外已经醒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哥儿在大员外跟前涕泗横流地将下午发生之事一一讲来,前面倒是和去府上报信的钱四六所讲大差不差,只是后面发生之事钱四六不知,大员外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一行人上山后,小员外十分向往那云深不知处,再加上少年心性,便由青哥儿搀着,两人向小径爬去。 后面两个护卫亦是久跟着小爷的,十分知趣的拉开一段距离,待到青哥儿发觉身陷一阵淡黄色雾气中不知归路时,已是为时已晚。 那淡黄色雾气异香扑鼻,两人如在仙境中转来转去,耳听得周边似有人声,但却总是在同一地方来回打转,便越走越慌。 “然后呢?玉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老爷容禀,我和哥儿两人在那雾气中不知转了多久,只觉得腿软脚酸,忽然一道黄色光芒从天而降,耳边厢又听到一阵老母鸡叫声,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要不是扶着棵树就差点跌到,待我稍缓过来些后,那雾气便渐渐自行散去了。 我此时方才看到不远处有火把闪耀,再回头看哥儿时,哥儿就已经晕倒在地,想必是……是在山上迷路过久,又吸了那浓雾瘴气所致。” “放屁!那你为何安然无恙?” “这……” 钱大员外翻身下炕走出门外,原来自家父子被安置在庄头家前院正房内。 见钱大员外出来,他带来的一行众人及钱多福都不敢再坐地打盹,一个个麻利站起听候吩咐,除了被捆着扔在角落里的喜管事。 他分别叫过跟随小爷上山的两个护卫单独询问,所答倒是和青哥儿几无差别,也都身坠雾中寻不得路径,更找不到小员外爷身在何处。 大员外又将跟随上山的三个庄户依次单独找来问话,每人所答都几乎相同。 他这才扭头向庄头问道: “钱多福,你这青萝山上可是时有瘴气?” 钱多福顿一下后答道: “启禀老爷,山上常有的是雾气,就是我山下之人上山也偶有陷入雾中而迷路的,但若说是瘴气,则从未有人中过毒啊。” “雾气可是淡黄色?” 钱多福小心摇头。 “那可有人迷路之时遇到过天降黄光?” 钱多福楞了一下,略加思索后更加小心地摇头道: “亦不曾听说过。” 钱大员外此时脸色愈发难看,钱多福倒是在旁边低声道: “小爷与青哥儿两个一同迷路,为何单单只小爷昏迷? 青哥儿一向贴身跟随在哥儿身边,老爷可将青哥儿细细一问,想必便水落石出。” 庄头话刚说完,正房屋门哐当一声被从里推开,那叫青哥儿的扑通一声跪在大员外跟前嚎啕大哭道:“小的刚才所讲句句属实,若有一句欺瞒,就……就叫小的万箭穿心而死。我与哥儿原先身在雾中,两人具都无恙,只在那道黄光之后,我才一阵恍惚,哥儿也倒了。 事后想来,八成是此地神怪所为,钱庄主是本地人,想必定是知道些什么。” 钱多福闻言暗地里又将那青哥儿祖宗咒个十八遍,但回想起青哥儿所说的神怪二字,他心中忽然一滞,转头向自己身后那堵写有金鲵斩蛟志的土墙看去…… 正趴在窝中如听戏一般的程羽忽然一愣,顿时起了要打喷嚏的念头。 锅从天上来啊! 钱多福正在踌躇是否要向钱大员外解释一番,倒是钱大员外自己忽然想起什么,指向钱多福道:“你之前派去与我报信之人言讲,你庄中新近出了个雀仙?” “额……是。” “快与我细细讲来。” 钱多福便将以往发生之事捡要紧处讲一遍,钱大员外额头见汗,腾腾几步来至土墙边,在火把映照下,土墙上的水迹依然晶莹透亮,还散发着淡淡酒香。 好字啊…… 果然是仙家手笔,这银钩铁画世间从未得见。 怎么就偏偏落在这庄户人家的土墙上了?. 真真是暴殄天物。 “这雀仙是何模样?你可曾见过?” 钱多福摇摇头,然后又急忙点点头,倒把钱大员外搞糊涂了。 “到底见没见过?” “还请员外移步到庄后山神庙,那有雀仙另一处神迹。” 钱大员外闻听急忙吩咐要去,又安排好人手照顾小员外,另派自己两个亲随小厮快马回城求援,这才与打着火把的钱多福向庄后走去。 而此时的程羽却在窝中陷入沉思。 隼妖到此刻依然杳无音信,青哥儿所说的一阵黄光从天而降,和一阵老母鸡叫声,一定和他在山上遇到的那团黄沙有关。 隼精…… 岩溪洞…… 奔跑的黄沙…… 失魂落魄的小员外…… 一个个节点捋一遍,仿佛其中有一条看不到、摸不着的线在暗中牵连。 …… 山脚下,山神庙。 一只麻雀站在庙顶飞檐上,俯视着下方新立石碑前站着的一群人。 为首的自是钱大员外,手中拈着三根线香举过头顶,然后对着石碑一恭到底。 他对着碑刻拜上三拜后,将三根线香端正插在一个临时拿来的香炉之中,同时嘴唇翕动,默念有词。 三点莹莹香烛微光在黑暗中颇为醒目,一股股带着檀香气的袅袅轻烟扶摇直上。 程羽忽觉得体内再次产生异样,急忙将人形元神召出,发现身周有三股夹杂着淡淡檀香的轻烟,在他周围悠悠扬扬环绕,最后竟向他鼻孔中飘去。 程羽试着屏住呼吸,哪怕他现在的灵体压根不用呼吸,但三股檀香轻烟还是自动钻进他鼻腔,流经咽喉,在胸腔处打个旋便凝成一股玄黄气旋,再向下坠聚于小腹缓缓流转。 几息之后气旋大多分散成轻烟,向四肢百骸飘散而去,只留些许精华在腹中凝成一芝麻粒大小的气团。 程羽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自在。 这比之前众庄户们口头祷告的感觉更强烈许多,且还多了一粒小小气团不知是何用处。 程羽猜测应是钱大员外爱子心切以至于虔诚祈愿,且又手持三根线香的缘故。 程羽驱使意念探查那粒芝麻大小气团之时,忽然一阵似远实近的祷告声从气团中扩散开来: “请雀仙大人保佑我儿平安无恙,遇难呈祥,我愿为仙人建祠堂,塑金身,香火不断……” “……” 祷告声分别响了三遍后,元神体内再无何异常变化,程羽这才将元神归位雀体。 脚下的钱大员外此刻刚刚拜完起身,身后来一亲随家丁,在大员外跟前耳语一阵,程羽耳尖听的一清二楚: “回去请仙师的小五和请薛大夫的小六俱已回来,仙师未能请到,薛大夫马上就到庄中,连带着几乎将半座药铺也一并运来。” 钱大员外眉头一皱,再次对这石碑小像深鞠一躬后,转身疾步向庄中走去。 众人紧紧跟随在后,只剩下飞檐上一只灰色麻雀,盯着下方三个忽明忽暗的香头,不消一会便烧到尽头,被黑暗淹没。 “扑楞楞!” 黑暗中一只麻雀展翅向庄头家飞去。 …… 第31章 【回城】 青萝庄内。 钱多福家正房,微弱天光穿过昏黄窗纸勉强照进屋内。 一须发皆白老者皱眉在给小员外爷请脉。 反复把了三次,回头对着大员外欲言又止。 大员外喝退左右,薛大夫沉吟一番后,低声说道: “小爷原先身体强健,此刻却突然脉沉而无力,病邪郁于里,想是在山中受了风寒,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恐是还受了山中野物惊吓,总之,我先开副方子哥儿先吃着,另外,听说尊府目下正好有一位仙师,最好……最好也将其请来,去去邪气也是好的。” “如此说来,玉儿他主要是受了惊吓?” 薛大夫未置可否道: “按理应如此,唉!只怪老朽医术浅薄,见识也浅,大员外还是速速请仙师前来最为稳妥。” 钱大员外闻此拱手一礼后推门而出,唤过在外候着的小五,“啪”的扬手一个嘴巴,骂道: “没用的废物,不知变通的狗才,此等危急时刻,就是绑也要将仙师绑至于此。” 那叫小五的小厮捂着半边脸急忙委屈答道: “老爷恕罪!我到仙师院外,被他那小徒弟拦住,说是仙师正在悟道关口,容不得生人惊扰,否则小的担待不起,我便没敢……” “这么说,你连仙师的面都未曾见到?呸!废物东西!为何午宴时未曾听仙师说过要悟道之事?” …… 天光逐渐放亮,庄头家后院稀稀拉拉传出几声鸡叫。 薛大夫亲自守着煎出一碗汤药扶着小员外灌下,小员外依然昏迷不醒,一碗药足洒出过半。 约摸一刻钟的功夫,小员外脸上居然稍有些起色,大员外心中略松一些,但也吃不下庄中做得早饭。 程羽召出元神暗中观察,小员外被灌入药汤后,也只是头顶火苗略旺一旺罢了,肩头依旧无火。 这汤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被他派回再请仙师的两个府中管事已返回庄,却依然是见不到仙师本人。 二管事本待要绑之前来,却被那小道童将门在里堵上,隔门一顿厉喝,说是若耽误了师尊悟道,当场几条人命尚算小事,恐怕这半座县城都难保全,众人竟是无人敢再上前。 钱大员外脸色不善,狠狠吐出一口气来,回头看到小员外脸上泛起一丝红润之色,脉象也略微稳定之后,当机立断安排人即刻备车,打道回府细细调理。 一阵匆忙布置之后,五辆大车并十几匹高头大马组成一个庞大车队,在早起庄户们的注视下,缓缓向庄外行进。 青萝庄被折腾一夜,待车队前脚刚驶出庄子,庄户们便开始交头接耳,众人决定去找庄头询问,却见庄头婆娘在自家院门前暗自抹泪。 一问才知,钱多福也在大车上,被一并拉回钱府。 庄户们当即唏嘘一番,纷纷言道此去钱府,吉凶难料。 庄头婆娘闻言“哇”地放声大哭,想抬脚去追,但脚下一步都迈不出去。 程羽在窝中短暂休息一阵,被脚下众人备车的吵闹声惊醒,立在窝边伸个懒腰,飞到庄头家院门上向脚下看去,庄头二儿子扯着他娘袖口跟着哭,众婆子围着庄头婆娘好言安慰,唯独香莲那女娃子站在门廊下冷眼旁观。 无心看热闹的程羽展翅向青萝山飞去。 但依然找不到岩溪洞洞口,也遍寻不着隼妖的一丝踪迹。 他落在枝头寻思着下一步怎么办,忽然心头出现一丝异样牵动。 似是人形元神内又起了新变化。 他将雀体安置在安全之处,召出人形元神,驱意念发觉小腹中残留的那点香火愿力气团正躁动不已。 这正是来自于钱大员外祈求儿子平安的那股愿力。 …… 不曾想他一时兴起勾勒出的人形小像,居然使自己与那钱大员外有了气机相连,这股躁动气团已牵动的他元神都开始焦躁起来。 程羽将元神回归雀体,这才发觉不止是元神,连带着这具麻雀本体都有一丝心悸。 他飞在空中看着远处正在出庄的车队,又看一眼脚下这座大山,山腰处云蒸雾集,一片寂静。 …… “咣咣铛铛……吱吱扭扭……” 青萝庄外那条土路上,整个车队的行驶速度十分缓慢,尤其是中间最大的那辆车,驾辕的车夫更是小心谨慎。 再细看,这辆车的车轮都被裹上一层过冬厚棉被用来减震。 程羽几个起落悄悄落在车尾,这才认出那裹在车轮上的棉被竟是钱多福家的铺盖,此刻沾满泥泞,已快认不出本色。 看来庄头婆娘哭得死去活来不止是心疼他家爷们儿。 车队驶出青萝庄地界,落在车棚上的程羽跟着车队行进,既保存了体力,也避免野雀野鸟的袭扰。 自打他跟着车队一起行进之后便发现,离小员外距离越近,那种心悸感便会渐渐消失。 此时中间那辆车厢内,只有大员外父子与青哥儿三人,车内安静地很,气氛格外压抑。 程羽随着颠簸的车体向前方看去,一条宽大的官道延伸到远方,两边的景色从收割后的麦地渐渐变成半人多高的枯黄杂草地,不多时一片林子出现在眼前。 说是林子,其实不过是一座小土坡上长着百十来棵树而已。 车队安静地行驶在不算浓密的树林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最前方那两个钱府护卫都已在各自马上打起瞌睡。 斑驳的阳光照在车棚上,树林里安静地很,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在车顶蹲了太久,他展开翅膀舒舒筋骨,腾空展翅飞到树林高处向下看去,马车队形比之前更紧凑些,五辆车挨得都不远。 除了最前方的两个钱府护卫外,另外十个江湖武者分成三拨,两个骑马挎刀的跟在钱府护卫之后走在马车前面,余下八个分别护在大员外车驾两侧和车队末尾。 嗯? 落在枝头的程羽心中忽然猛得一跳。 他直接向高空飞去,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飞得越高,反倒觉得越轻松,下方传来的威压之力越小。 在高空的他顺着官道极目远眺,甚至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城郭轮廓。 想必那就是青川县城,凭他前世对古城的印象来看,这座县城规模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 前方官道上远远的出现两辆马车,同样不紧不慢地与钱府车队迎面而来。 不知道是时辰尚早还是此地偏僻,这官道上一路走来,并未看到有行人来往,这两辆马车在路上就显得颇为醒目。 正在高空的程羽忽然身形一滞,凭经验判断是人形元神收到第二股香火愿力之气。 他落在高处枝头,召出人形元神,果然体内又多一缕气团凝结在他小腹中,一个女人声音从气团中发出: “雀仙爷爷有灵,我当家的叫钱多福,一定要保佑他能够平安归来。” 是钱多福家婆娘的声音。 元神回归雀体,他凝神细听。 在最后一辆马车中,有两个呼吸声与其他人分外不同,喘气沉重且慌乱,此二人心中当是极为忐忑。 而此刻车队中除了大员外、青哥儿之外,恐怕就属钱多福和那位喝醉的喜管事情形最为凶险,那钱多福定是在最后这辆车上无疑。 “咴!咴咴!” 忽然下方树林内传来马受惊声,程羽急忙低头看去,领头的两匹马先是人形而起,然后“砰砰”两声栽倒在地,挣扎几下,竟是再难起身。 …… 第32章 【白面山的好汉】 两匹骏马倒地不起,马上的两个护卫身手倒是矫健,在马即将倒地瞬间脚点马背腾空而起,身形向后急急掠去。 “嗖嗖!” 他俩身形虽快,只可惜两枚暗器比他俩更快。 “噗噗。” 身在空中的两名护卫再无法腾挪躲闪,双双中招,跌落在随后两名刀客马前,竟连挣都未曾挣扎一下。 “簌簌簌簌簌……” 原本寂寥的小树林忽然在车队四周扬起阵阵黄沙。 程羽在空中看去,整个车队瞬间处在沙暴核心中。 “呔!过路的放下兵刃,留下钱财,饶你不死,如若不然,爷爷们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 阵阵黄沙中传出一个尖细叫嚣声,不时还有道道寒光在黄沙中闪现。 “燕南双刀在此,何人敢在此剪径?” 车队中的两位刀客阴冷着脸,从腰侧取下刀鞘横在胸前朗声喊道,同时两腿暗暗加力紧紧夹着马鞍,随时准备弹跳而起。 “爷爷们是白面山的好汉,哪管你是双刀还是单刀?不乖乖投降,准保让你做个断刀鬼。” “哼!” 为首两刀客冷哼一声便不再答话,“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凝神戒备。 此时敌在明,彼在暗,又忽然起了沙暴,形势当真险恶。 “外面何事喧哗?” 中间那辆最大的马车上,车夫吓得慌忙钻进车内,被大员外一把抓住衣襟问道。 “外面有剪径的贼人,说是……说是白面山的好汉。” 大员外闻此一惊,然后喝骂道: “扯什么鸟淡?我青川县界哪有什么白面山?此地太平了许多年,何时又出过白日剪径的贼人?” 大员外待要撩帘探头观瞧,外面形势再次突变。 原本只是在车队外围扬起的黄沙,此刻却忽然扑面而来。 他急忙挡住车帘,来不及想明白这树林中哪里来得如此多黄沙,整个车队就已被罩入一片混黄之中。 沙粒磕打在车棚的沙沙声,混杂着风声,让车厢内的众人不得不大喊才能听到彼此声音。 “沙沙沙……” 但仅约十几息后,风声忽然消退,只剩些许细沙落在车棚上的窸窣轻响。 钱大员外已迅速褪掉自己身上的华锦长衫,强扒下车夫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哪怕略显窄些,此刻也比那金丝银线穿着踏实。 他再次撩开门帘一缝,向外观瞧,整个车队只剩下五辆马车孤零零地立在场中,那雁南双刀和其余的江湖武士都已不见。 这雁南双刀威名已久,其他几位灵泉岛诸侠更是武艺精绝,都是他数次花重金方才请来,不想竟就如此干净利落地交代在此处,连厮打声都未曾听到。 场中一片安静,钱大员外额头见汗,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后悔,这次出来人还是带少了些,不由得又想起那正在悟道关口的仙师。 “出来!” 一个尖细嗓声猛得在窗外响起,将车厢内众人吓得一个激灵。 随后一杆银色长枪从窗外杵进来,横在大员外脖颈上。 大员外僵在车窗前一动不敢动。 程羽飞在半空,刚才那阵黄沙将整个车队笼罩,其中所含的肃杀之气让他也不得不飞离这块空域。 后来见风沙渐停,肃杀之气逐渐消失后,他才悄悄飞回。 低头看去,黄沙竟已都不见。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众人,正是那些骑马的江湖武者。 场中拢共约有五六十个山贼,其中多数围住大员外车驾,另几辆马车跟前人数较少,各个手持兵刃,明晃晃照人眼睛。 但程羽在高空瞧着那伙山贼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他轻轻落在枝头,这才看清,这几十口子山贼中,有好些人的装扮身形具都一样,如同复制粘贴出的一般。 只不过他们都已散开,各自围着不同的马车,地面之人受到马车遮挡,又惊吓过度,难以看出端倪。 程羽蹲在高处略数一下,刨除那些个被“复制”的山贼之外,这伙人拢共也不过十人上下而已。 “全出来!” 那为首的身高不到五尺,倒使着一杆七尺长枪,腆胸迭肚立于车外,再次尖着嗓子冷冷说道。 大员外欲先将车夫赶出去,却看到青哥儿也正慌忙脱着自己身上衣服,只是他脱到一半,看到旁边躺着的小爷,思索一阵后便动手去扒小员外衣服。 “你欲何为?” 大员外抓住青哥儿手腕,压低声音焦急问道。 青哥儿扶住大员外低声道: “贼人求财,不可让其知晓老爷和哥儿的身份,我代哥儿出去,就说躺着的是小厮,想必贼人便不会为难他。” 大员外忽然脸上一红,眼圈一热,抓着青哥儿的手道: “好孩儿!不负玉儿白疼你一场,待躲过此劫,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说罢帮其一起将小爷外衫扒去,青哥儿穿上之后,再拉过被子给小员外重新盖好。 “快与爷爷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你们车子!” 外面山贼已是耐烦不住,大员外与青哥儿并车夫三人这才战兢兢钻出车厢,也不敢抬头看人,各个如鼠见猫一般蜷缩着身子。 “你可是主人?” 果然那持枪的指着青哥儿问道,青哥儿咽口吐沫,点一点头打着哆嗦说道: “大王爷爷饶命,钱财都好说,只是此地离青川县城甚近,时常有兵丁过往……” “噫!你这泼鸟还敢拿兵丁吓唬你家爷爷?别说是这小小县城的丘八,就是京城中的禁军,老子也是一枪两个窟窿眼,再戳翻那皇帝老儿,爷爷正好也坐一坐龙椅,睡一睡娘娘哩。” 众山贼们跟着哈哈狂笑。 眼见的这山贼说话不成体统,青哥儿三人更是吓得哆嗦成一个再不敢吭声。 高处的程羽觉得这尖细嗓不止嗓子尖细,更有话痨潜质。 那尖细嗓看三人吓得不轻,露出些得意之色,挑抢撩开门帘,看到里面还躺着一个,便尖声问道:“那又是何人?” “那是我的小厮。他……染了鼠瘟,见不得人。” 哪知那尖细嗓闻此却勃然大怒,挺臂将枪向前一送怒骂道: “放你娘的囫囵屁!何谓鼠瘟?皆是尔等这富贵人家行为不端,不知检点,自作自受。 更有那黑了心的,视贫贱如草芥,只知一味地欺压贫弱,到头来反将霉头丢于鼠瘟二字,鼠何其辜哉?” 尖细嗓淋淋漓漓痛骂一通,还不解气,将手中长枪一挑,掀开小员外身上被子,定睛一看,一双小眼顿时瞪得滴流圆,小眼珠转上一转,脸上面皮竟是由怒转喜,挺起长枪喊道: “既是鼠瘟,那是断留不得了,待俺帮你解决了这个祸害罢。” 说完长枪便带着破空之声向小员外脖颈处扎去。 一边的钱大员外认命般闭上双眼,却忽觉得身边一阵衣衫带动风响声,睁眼观瞧,原来竟是青哥儿空着双手,牢牢攥住枪头,汩汩鲜血顺着枪刃滴滴答答落在马车上。 “大王爷爷饶命啊,你老人家只是求财,就放过这小厮一马,我定给爷爷们多送钱帛粮草,管教爷爷们过一个阔绰好年。” 一直话痨的尖细嗓竟不再答话,兀自阴笑着挺枪去刺小员外,那青哥儿只是双手死死攥住枪尖,以全身之力抵住枪头分毫不让。 尖细嗓单臂缓缓加力,枪头一点点顶到小员外咽喉上。 青哥儿如垂死前的斗兽,原本俏白脸蛋已憋得通红,扯嗓高声吼道: “灵泉岛诸侠!你们也都死绝了不成?”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尖细嗓扯着嗓子笑道,周围几十个山贼也跟着一起放肆大笑。 站在枝头的程羽凝神细听,恐怕那些灵泉岛诸侠们,此刻真已死绝了。 地上躺的众武者都已没了呼吸声。 剩下的其余人都在车内,个个吓得呼吸沉滞,明显不比那些武者绵长气息。 这些山贼利用沙暴掩护,在仅仅十几息之间,就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十个高手。 他忽然想起昨晚遇到的那团黄沙,唯一的不同是那团黄沙带着一股奇异香味。 此刻青哥儿眼见已是力竭,但依然赤手攥着枪刃,鲜血滴在马车上,顺着车帮滴滴答答落在黄沙中。 眼见得当场就要再填上两条性命,之前众位武者死得蹊跷,他来不及施救也就罢了。 但眼下二人已僵持住,尤其是那小员外,当下还与自己连着因果。 此刻,程羽再次运起小水行术,神识散开之后,感知到附近并无溪水湖泊,地下水位要引上地表也已来不及…… 第33章 【扯呼!】 “滴答……滴答……” 车帮上正在下落的一滴血珠,忽然违反常规的向上蹿起,“噗”的一声打在尖细嗓鼻尖上炸开成一朵血花。 紧接着“咻咻咻”一滴滴血珠各自奔尖细嗓的手腕和面部而去。 “轰隆隆!” 天边再次响起一阵阵雷声,将在场众人都吓得一哆嗦。 青哥儿与大员外纷纷抬头看天,并未看清血珠打在尖细嗓的手脸上。 但尖细嗓却猛然撤回长枪,把青哥晃得一个趔趄。 血珠打在他手脸上,力道不大,威慑极强。 “御物?” 程羽听到那尖细嗓暗自嘀咕一声,抹一把脸上鲜血,将手上血舔掉后,一道若有若无的青色灵光,以尖细嗓自身为圆心向四周散出。 仅过两息之间,尖细嗓眉头皱得更紧。 没有察觉到任何妖气或是灵力波动。 难道对方已强大到自己探析不着的地步? 念及于此那尖细嗓便已有了扯呼念头,此刻形势突然逆转,我在明,彼在暗。 而且这个彼很可能自己惹不起,由不得他心中忐忑不安。 “吱扭吱扭吱扭……” 场中正是一片诡异安静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不和谐的车轴摩擦声打破寂静。 官道上迎面驶来两辆马车,正是刚才程羽在半空中看到从对面驶来的那两辆。 “扯呼!” 尖细嗓看到对面来车,冲身边众同伙喊道。 “呦吼!” 众山贼扯一声嚎,纷纷向来车方向跑去。 程羽站得高看得清,众山贼豕突狼奔,一股脑向对面新来的两辆马车方向而去。 其中一小个儿山贼将单刀插在后背,刚开始尚是双腿跑路,但几步之后就变成手脚并用,四肢着地向前奔去。 但也堪堪奔出两步,就被后面赶上的尖细嗓偷偷踹上一脚。 “跑正经些,莫漏了馅儿。” 尖细嗓低声骂道,自然一字不漏全被程羽听到。 呵,果然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 钱大员外与青哥儿此刻还没缓过神来,循着山贼跑路方向,在不远处有两辆马车停在路边,从头车中钻出一老者,看衣着打扮想来也是富贵人家。 那老者与尖细嗓打一个照面,刚喊了声“有贼人!”,尖细嗓就一枪戳去,老者“哇呀”一声栽倒在地。 尖细嗓犹自不足,又照其身上连补两枪,倒地老者又“哇呀”叫了两声,眼见不活,吓得两辆车上的车夫和一管家模样的男子撇下马车,钻进树林中不知所踪。 尖细嗓这才领着众山贼继续向前奔去,竟是视第二辆车为无物。 程羽急忙展翅飞在空中尾随那伙贼人,定要看他们逃去何处。 只见那一众山贼排成竖列,一溜烟已跑出许远,且越跑脚下烟尘越大,到最后一个个身形全被烟尘遮住。 待烟尘散去后,众贼人竟是连脚印也未曾留下一个,方圆几里之内皆不见踪影。 …… 钱大员外和青哥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死中逃生了一回。 只是不明白那群山贼为何连钱财都没问,见到对面来车转头便跑。 难道是做贼心虚,以为自己这方来了援手? 可怜那边被扎死一老者,看模样还是一家主事之人,此刻几个女眷正伏地哭喊着“老爷醒来。” 唉!造孽啊。 光天白日的,哪里跑来些白面山的大王? 回去该与县尊知会一声,说不得还要惊动州府大老爷。 钱大员外摇摇头,这才看到灵泉岛诸侠也都躺倒在一片黄沙当中。 好在自己这边虽然带来的江湖武者一个没剩全死了,但府中人都安然无恙,包括那个庄头钱多福,此刻正软着双腿从最后一辆车上跌将下来。 钱大员外招呼众人,先将青哥儿双手大致包扎下,又料理了断气的护卫武者们,说是料理,其实不过是将其简单的归拢成一列排在路边草丛中而已。 实是此地不宜久留,至于如何敛尸验伤,就交给官府稍后处理,否则若是贼人醒悟后再折返回来…… “驾驾驾!” 不用别人催促,车夫将马鞭抽得恨不得让马飞起,早已顾不上车中还有位半死的小员外。 在途径那两辆马车之时,几个哭哭啼啼的女眷中,突然冲出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拼死拦住大员外车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老爷!我等遭此无妄之灾,我家老爷无端命丧贼手,车夫和管家也不知所踪,只留我等女流和小姐在此等死,求大老爷开恩,将我等也一并带离此地,救小女子于水火啊。” 紧接着另一个丫鬟打扮女子也一起跪在路当中,将马车前进方向堵死。 “吁~” 车夫拼命拽缰绳,总算才将车停下,车帘挑起,大员外眼见前面跪着两个清秀女子,路边另有一袭鹅黄色衣衫女子扑在老者身上抽泣不止,背后看去身段苗条,气质秀丽脱俗,似是这家的小姐。 “这……” 钱大员外略有些踌躇。 “求老爷开恩啊!” 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拽住缰绳不住地哀求。 “唉,也罢,你们快上车,钱多福!你去赶着她们那辆车,跟在我们后面,先回城中再说!” “多谢大老爷。” 两个丫鬟闻此立即站起,小碎步奔到路边搀扶起鹅黄衫女子向马车走去。 鹅黄衫女子本欲对地上老者的死尸跪下叩头,两边丫鬟急忙搀住小姐匆匆钻进后一辆车中。 大员外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一声,缩回车内吩咐快快回城。 “驾驾驾!” 钱多福坐在三个女眷的马车上正要扬鞭驭马,忽然闻到一股独特的淡香从身后车厢内飘来。 有钱人家小姐用的熏香果然与众不同。 钱多福心思浮动之际,忽然惊觉自己此时此刻怎地还有这般闲心? 急忙拨转马头,“啪”的抽出一鞭,向前方车队追去。 六驾马车向县城方向绝尘而去,车顶颠簸得实在站立不住,程羽只得飞在空中,方才跟上车驾速度。 他刚才就已闻出鹅黄衫女子身上那股熟悉香味。 …… “事出紧急,路人避让!” “哒哒哒哒哒……” 官道上一连六驾马车成一列,正风驰电掣般向一座古城门驶去,城门上写着“青川”两个古字。 这是程羽自打穿越成农家雀以来第一次进城,作为一只有着人魂的麻雀,前世爱吃爱玩爱逛的他不止一次想亲身实地到古代县城转一转。 只是但凡动物皆有自己的领地意识,鸟类也如此。 别说是到县城,就是他飞出庄外几里之后,便会进入到野雀、老鸹们的地盘,时不时会受到敌视甚至是驱逐。 这次幸是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车队顶棚上,才省去不少烦扰。 此刻刚过辰时,城门已开过一段时间,来往进出的人并不多,城门口一老一弱两个壮班衙役,正斜挎着腰刀偷闲倚在城墙上晒暖。 忽听得车马声远远传来,急忙搭凉棚观看,认出是城中钱府车驾,正一路烟尘疾驰而来。 “快快,是钱半城家的车驾。” 其中一个眼尖的对另一个说道。 远远的听到钱半城三个字,程羽便知这钱府在青川县是一等一的大户,公门中的日常、年例想必都没少吃他家的好处。 两个衙役一改慵懒之气,又隐约听到车夫一路喊着事出紧急,便赶忙帮着驱开路人,清出车道。 钱府车驾一阵风般冲进瓮城中才稍稍减速,转一个九十度弯后再次穿过一个更为高大的城门,终算是正式入城。 程羽此刻站在城门楼高高屋脊上俯瞰,城外竟也有好些房屋,一直绵延出好远,其中以茅草房居多。 更远处有一条磷光闪烁的宽阔玉带,蜿蜒消失于天际间。 是条大江。 …… 第34章 【吃瘪】 车队在入城后不得不减缓车速前进。 “烤白果嘞……白果快来尝哟!” “馒首!刚出炉热乎乎的肥大馒首嘞!” “柿子哩……不涩的哩……涩的管换哩!” 城中各种韵调的叫卖声灌入程羽耳中,入城的主路上铺着青色大石板,石板上一道道车辙印诉说着这座县城的繁华与沧桑。 主路上各色人流如织,这青川县的繁华远超程羽想象。 兴许是在青萝庄里住得惯了,猛得见这繁华景象竟让程羽有些隔世感。 他极目远眺,整个县城为一不太明显的平行四边形,东西与南北的长度目测将近七里左右。 都九、郡七、州五、县三。 程羽依稀记得在古代礼制约束下,都城单边城墙为九里,县城只能为三里,但这青川县明显逾越了两级礼制,几乎达到郡府规模。 但转念一想,此城边有座大江,兴许是历经水患后,城郭也在不断修扩逐渐增大。 同时,程羽并未在城内看到坊墙、坊门之类建筑,更多的是临街店铺开门生意的门面。 古称为“侵街”,可见此时城建已不是里坊制,而已进化到街巷制。 城中住宅一半为清灰色的瓦房,另有近一半是和青萝庄一样的茅草房。 从城中心开始,点缀在成片的灰砖黛瓦之中,直到城东北就连成灰黄一片。 钱府车驾进城之后,在主路上没走多远,便向西转进一条岔路。 这条岔路铺的方砖精致整齐,整条路的一侧竟是只有一户人家。 高大朱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钱府”两个大字。 高高的院墙后面,竟是连绵六、七进的深宅大院,整体上分为前、中、后三院,在最后更是建有一个大花园。 其内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间,皆是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 对比起青萝庄的庄头那两进的小院子,这钱府就是天上人间。 只是不知这雕梁画栋的高台广厦中,砌着多少庄户们的血汗。 “叽叽叽,喳喳喳……” 程羽正在感叹之际,忽然旁边传来一阵叽喳之声。 他扭头看去,一群带着炊烟火气的城中堂雀,正立在屋脊上站成一排,对着自己前俯后仰地叫唤不停。 程羽作为一个有理想、有内涵,尤其是有术法在身的麻雀,对于它们的嘲讽自是无视的。 农家雀如何? 堂雀又如何? 不依然还是麻雀? 燕雀安知…… 算了,麻雀听不懂。 …… 眼看六辆马车依次缓缓停在钱府门前,程羽展翅向钱府方向飞去。 岂料身后众堂雀们先是一楞,继而聒噪声更甚于前。 程羽听到其中一雀叫声最是响亮: “快看快看,这土包子竟向那大院飞去。” 旁边另一雀想是刚来,开口叽喳问道: “你怎知他是土包子?并不曾闻到土味哩。” 那叫声响亮的堂雀叽叽喳喳道: “我亲眼见着他从田里跟着大车一路飞来,不过是怪哩,身上确实无一丝土味。” 旁边另一只也叫道: “我也看到哩,看那瘦小身量就知是吃糠的村雀。” “且莫管他,凭他还敢飞去钱家,且有好戏看哩。” “是极是极,久未曾有乡巴佬入城吃瘪,今儿可算赶上哩。” “同去同去。” “吃瘪吃瘪!看戏看戏!” “扑楞楞” 一群堂雀竟是远远跟在程羽后面,如同吃瓜群众般有说有笑,叽叽喳喳。 程羽也不理它们,独自向钱府大门方向飞去。 对于刚才那群堂雀所言,他自是都听在耳中。 麻雀除了视觉,更多也凭嗅觉辨识同类,但自己可是有小水行术的,每天都会打理毛发,简直比前世还要干净三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异味。 只是听堂雀们最后所言,不知这钱府内还有何瘪给自己这乡下雀可吃的。 程羽念及于此,并没有直接飞进钱府中,而是展翅划过一段距离,收身落在钱府大门对面的墙头之上,安静地盯着钱府车队。 只见众人一个个狼狈地从车上翻下,侧门早已闻声打开,从里面跑出几个小厮模样的,急慌慌来到大员外车驾前,从车厢中极小心地抬下一扇门板,门板上躺着的是那位有出气没进气的小员外爷。 钱多福也从最后一辆车上下来,站在外围掂着脚向内圈张望。 他所驾马车上的那鹅黄衫女子在两个丫鬟搀扶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急匆匆拨开众人对钱大员外道: “大老爷再造之恩,小女子永世难忘。” 钱大员外此时心念爱子,已是顾不上这女子,摆摆手道: “好说好说,都是同路难人,如今既已入城,还请自便吧。” 说完便开始指挥小厮们将小员外妥善搬进府中。 那鹅黄衫女子向门板上的小员外看一眼,轻声问道: “这位公子莫非是在何处山中染了恶寒?” “嗯?” 钱大员外正要入府,闻听突然一顿,回头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鹅黄衫女子翩翩道个万福,款款道: “容禀了,我家乃是历代行医,小女父亲……” 她言到父亲之时眼圈一红,擦拭下眼泪后继续说道: “父亲又是远近闻名的圣手,小女才略懂得些岐黄之皮毛。 只是男女有别,故小女子便专心在那望、闻两诊,方才无意间看到公子气色似是寒中带虚,闻听其声息滞涩,似乎……除了染有风寒之外,还受到过何种惊吓。” 大员外闻听到最后一句更是有些吃惊,还未答话,却被鹅黄衫女子身后的丫鬟抢道: “我家小姐的望、闻两诊在我们那里可是妇孺皆知,还未曾有看走过眼的时候哩。” “多嘴!婢女疏于管教,老爷恕罪。” 鹅黄衫女子前一句愠怒于她的丫鬟,后两句则是对大员外道个万福说道。 “无妨无妨,既如此,那还请府中一叙,我先入府告知于夫人,令其亲自出门迎接小姐。” 大员外说完竟是对其先施一礼,而后领众人大踏步进入府中。 不多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带一车夫急急从府内跑出,先将鹅黄衫女子及丫鬟请上车,再亲自跟着马车转向行驶到后院一偏门处。 …… 钱府门前一阵慌乱后,府中众人各自归位,府门前空地顿时安静下来,就连一直被捆着的喜管事都被两个小厮抬进府去。 门前只剩钱多福一人站在当地,居然无人理睬。 他摸摸头,拍打下身上浮土,悄悄蹭到侧门前,和门前小厮唱个喏。 但那小厮两眼甚高,竟不愿理他这堂堂一庄头。 钱多福一阵干笑,进退维谷。 正在踌躇之际,从府中奔出两位壮汉,上前将钱多福架起,直往府内拖去。 小员外爷在这钱多福管辖地界险些丢了性命,看他被拖进府内情形,恐怕一顿好打是逃不过了。 钱府院墙高大,挡住了他的视线,程羽想要看个究竟,便展翅向钱府高大门楼上飞去。 不料刚飞至一半,却被横空冲出的另一只麻雀扇翅拦住,若不是程羽已听到来者风声,有了防备,恐怕要被其扇一跟头。 “叽叽叽!” 来雀一通叽喳,程羽顿时愕然。 原来这麻雀并非旁鸟,竟是他那倒插门嫁入县城的二哥。 第35章 【倒插门的老二】 程羽当初穿越而来只带着前世人魂,而并未载入此一世记忆,自然不认得这便宜二哥. 想当初雀老娘经常逢鸟就叽喳吹嘘,自家的老二如何如何了得,已做了城中堂雀。 只倒插门一事却只对程羽单独提过。 而自打她这最小的儿子在庄中声名雀起后,往日里作为老娘口中荣耀的老二便再没被提起过。 程羽扭头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亲二哥,体型确是比他大不少,甚至和黑炭头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老二落在程羽身边,蹦跳几步来至他跟前,一通叽叽喳喳乱叫。 程羽一阵无语,原来这亲生的二哥以为自己这个幺弟费尽千辛万苦飞到城里,一定是来寻他打秋风的,直接张口就让他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给他丢脸。 程羽没想到雀情冷暖如此真实,不由得摇头心中一阵苦笑。 老二见程羽兀自在那里摇头,也不搭理他,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歪头啾啾低鸣两声询问。 程羽冷冷斜他一眼答道:老娘活得好好的,我来此也与你无关。 然后便要再次向钱府大门上飞去。 不料老二再次将他拦下,叽喳叫声还拔高几度,厉声责问自家这四弟为何非要去攀那大院的高枝,连带着丢了自己的脸面? 程羽见老二始终缠着自己不放,心知这钱府中定是有何古怪。 只不过,连带着丢了它老二的脸面这话却是不知从何谈起。 …… 钱府大门对面的某段墙头上,因为背阴而布满了绿苔。 两只麻雀一大一小,站在青苔上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连远处那些看热闹的土着堂雀们都失去了耐心,早已觅食而去。 麻雀嘴虽不笨,但叙起事来逻辑混乱,哪怕程羽引导着,也和老二足聊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大概捋清这其中缘由。 原来这钱府当中,前院大树上住着一对喜鹊,后院西跨院养着一对丹顶鹤,东跨院养着一对孔雀,后两者还好说些,只是平日守着自己地盘,实在被麻雀们吵闹得烦了才会略略驱赶。 单单前院那对喜鹊最是麻烦,每看到有麻雀靠近钱府,甚至是在县城上空高飞,都会上前追打驱赶,到后来甚至以此为趣,被其啄死的麻雀亦不在少数。 一时间搞得城中堂雀们鸟心惶惶。 可一旦遇到不知详情的野雀、村雀被喜鹊袭击时,又成了他们围观消遣的谈资。 前世程羽也听说过喜鹊追打麻雀之事,毕竟喜鹊是属于鸦科杂食性鸟类,饿极了吃掉麻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原来这就是之前那些吃瓜堂雀们所说的吃瘪。 自己若是贸然在钱府中吃了瘪,那自家这二哥也会跟着受堂雀们的二次嘲笑。 想他当初以一农家雀身份历经辛苦来到县城,还倒插门嫁进城里,虽说换了身份,但估计平日里没少受这些堂雀白眼,必是个夹着尾巴做鸟惯了的主儿。 程羽沉吟一下,反正此时自己听力了得,哪怕与钱府隔个几丈距离,也能听到小半个院内的动静。 此时那鹅黄衫女子就已经与一中年女子一起进入府中,只不过一个呼吸平稳,脚步轻柔,一个喘气急促,步履略显慌乱,正相伴着向后院行去。 而前院的钱大员外安排薛大夫给青哥儿看完伤后,草草应付了几句打赏的话,便与自己的亲随小厮向一间小院急急走去,边走还边吩咐人带上自己的名帖并拟好诉状一起递到知县老爷处,请老爷派人去城外树林中查案验尸。 随后又吩咐人请同行而回的薛大夫再辛苦一趟,待安置好青哥儿,就速与那鹅黄衫女子一同与小员外爷会诊,看来他并不是完全信得过那女子的医术。 旁边有一年轻亲随小心询问喜管事又该如何发落,大员外脚步不停随口说道: “前院守信堂前杖责八十,由钱禄监刑,死活都要给我打足了数。” …… 钱府前院,守信堂前,一片肃静。 “啊!老爷开恩呐……啊?钱禄?今日我这顿板子是怎么个挨法?” 那叫钱禄的默不作声,示意小厮将喜管事绑上刑凳,褪下裤子。 “钱喜酒醉误事,草菅人命,老爷有令,杖责八十。” “啊?别别别,我可是……哎哟!” “砰!砰!砰!” 转息间钱府内传来板子打屁股和喜管事哀嚎之声。 “一!” “啊?钱禄你个狗入的!你敢公报私……呜呜……” 喜管事的嘴被堵上。 “砰!砰!砰!” “二十七……二十八……” “哼……嗯……嗯” “五十六……五十七……” “……” “噗!噗!噗!” 板子落下的声音已经不对,程羽已能听出骨头渣子掺着血肉被拍碎的“噗簌”声。 那喜管事别说哀嚎,连喘气声都再无一丝。 “七十九……八十……停刑!” 板子打有一百二十余下,后面的将近半数都已是打在了死人的屁股上。 而此刻钱多福的呼吸声也跟着再次格外急促起来。 他正被锁在一偏僻小屋里,离行刑处仅一墙之隔。 耳听得喜管事这等有头脸的都要挨八十大板,板子每落下一次,他浑身就轻轻哆嗦一下。 直到再无一丝哀嚎声,猜测人已被活活打死,他所坐之处流出一摊水渍。 程羽深深看一眼钱府紧闭大门,忽然想起红楼梦中贾府门前那对石狮子。 不论前世今生,这等深宅大院都一个德性,吃人不吐骨头。 眼前这座偌大钱府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令他阵阵作呕,一步也不想再靠近。 程羽展翅飞远了一些,拨楞拨楞脑袋,清理下思绪。 既然进城一趟,城中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各家买卖店铺人来人往,不如去领略下古代民俗世故。 何必被这腌臜府邸脏了自己心境。 念及于此,小麻雀展翅要向城中心处飞去。 却不料他再次被自家老二于半空中拦住,张口便质问他要飞去何处。 老二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已令程羽有些不耐烦,甩下一句与你无关,便独自飞向另一侧。 身后老二犹自叽叽喳喳,让他在城中略逛逛便早点回庄,否则天黑了可没法留他过夜。 最后临了还补充了一句:千万别往城东北角方向飞。 东北角? 程羽记得那边可是茅草房连成一片,定是城中棚户区,县城这么大,为何不让自己向那里飞去? 程羽心中一动,回头瞧了眼自家老二,只见他正贴着墙小心地飞向另一侧。 程羽有心看看他到底要飞向何处,便远远地跟在后面。 只见这老二一路贴墙而飞,那模样像极了过街鼠。 足足绕了一个大圈,他落在一户中等人家的灶房墙根儿,瞧瞧左右无人、无猫、无狗、无堂雀,这才从一堆垃圾中拨拉出一块已有些发霉的碎饼,叼在空中展翅向县城东北角飞去。 程羽忽然有些唏嘘。 想想自家老娘在庄中每日蚂蚱青虫各种高蛋白伺候着,而曾是她口中骄傲的老二却在城中捡起了垃圾…… 第36章 【腊肉真香】 一路飞去,程羽看到这老二果然住在东北角棚户区的一户人家。 三间草房看去已有些年头,连屋顶茅草都已是灰白色。 老二衔着饼渣飞进土墙高处一土洞中,不多时从里面传出一阵狂躁叽喳之声,几根羽毛混着尘土从洞口喷薄而出,老二叽叽尖叫两声想是吃了亏,从洞中狼狈飞出。 紧随其后的是一只粗壮母雀,撵在老二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还招惹得左邻右舍各家堂雀纷纷出来围观,一时间整个东北角上空叽喳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原来那只粗壮母雀就是程羽的二嫂,一边追打一边骂着老二无用,自己当初瞎了雀眼招了这么一个废物女婿,每日间只寻些霉变饼渣来应付自己,足足将她饿脱了相。 周围邻舍堂雀也纷纷议论起来,有劝二嫂消消气,莫与这没成色的农家雀一般见识,既招了上门女婿,就自家认命吧。 还有那落井下石的给二嫂加油鼓劲,叽喳助威的,闻其气味倒是和二嫂身上颇为相近,想必是其娘家亲戚。 更有那恨不得早日打死这农家雀,好取而代之的光棍雀也是有的。 总之,并无一雀一鸟向着自家老二。 程羽在远处看着,二鸟像是打惯了的,且这是老二自家家务事,他也无心干涉。 待要转头去城中闲逛,不料那老二两口子竟是一路追打着向自己这方飞来。 老二从程羽头上嗖的飞过,紧随其后的二嫂一翅差点扇在程羽头上。 老二回头猛然看到自家四弟不知何时来至此处,忽于空中顿住身形。 二嫂吨位大刹不住,一头撞在老二鸟腚上,顿时头晕眼花,差点维持不住高度跌落下去。 周围一群看热闹的堂雀更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老二看到四弟也在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当着程羽的面,鼓足勇气扬起翅膀冲着自家母雀一翅扇去,但也只是高举轻落,做个样子而已。 那二嫂被扇一巴掌,何尝吃过这种亏,先是一愣,继而哭天抢地泼出命去与老二厮打在一处。 空中羽毛纷飞,老二被打的“叽叽”乱叫,只敢招架,再也不敢还手。 围观的众堂雀们叫声鼎沸。 “了不得了!这厮还手了!” “叽叽喳!这土雀是要翻了天去了!” “好耶,这回定将这厮赶出城去。” 雀群中更是嗖嗖飞出几只堂雀,帮着二嫂一起狠啄老二。 这几只上前帮忙的堂雀身上气味与二嫂几乎相同,是其娘家嫡亲。 老二头上鸟毛被一把把啄去,几成地中海,疼得他叽叽喳喳,惨叫连连。 程羽摇摇头实在看不下去,展翅飞到高空,深吸一口气,低头冲下方战团一声厉啸。 “唳!” 原本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的城东北角突然死一般寂静,紧接着不到一息之间,“扑楞楞”翅膀拍打声四起。 众堂雀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拼了命要挣进各自鸟窝、鸟洞之中。 有两只光棍雀不知是昏了头,还是有意为之,径自钻进别家母雀窝中,又被对方公雀撵出,不得已一头扎进柴草垛内避难。 而打得正热闹的老二一家,也早已鸟去无踪。 老二与二嫂此刻已摒弃前嫌,紧紧依偎在自家土洞深处,战兢不已。 过了半晌,夫妻俩见外面没动静,二嫂张口悄声叽喳问道: “城中何时来了鹰隼?” 老二摇头懵懂不知,只是一连声叽喳道: “苦也,以后觅食更难矣。” 竟是丝毫想不起自家四弟此刻还在外面。 …… 程羽没想到自己这声鹰隼叫居然起了如此大的作用,不光令城东北角众雀噤若寒蝉,就连整个县城的堂雀这一天都再未出窝。 这也正好称了程羽心意,没有这些势利堂雀的纷扰,自己可以安心在城中闲逛一番。 秋后阳光下,一只小麻雀展翅在县城上优哉游哉。 他时而落在这家屋顶上,看看天井中孩童嬉戏玩闹; 时而飞到小巷墙头上,坐看年轻后生隔墙向深宅大院内的姑娘抛投信物。 几近正午的阳光照得他浑身暖洋洋,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不正是前世他想要的生活嘛。 他漫无目的地飞上一棵大树枝头,只见整个青川县城是以城中心一座两层的钟鼓楼为中心,两条主干道呈十字型贯通南北西东。 大路两侧琳琅满目的各种店铺林立,路上还有好些个挑担贩卖各种冷热吃食的。 街上行人穿着哪怕并非皆是绫罗绸缎,起码也都是件完整干净衣衫,比之青萝庄自是好到天上去了,但也免不了有些穿着粗布补丁的在街上觅活劳作。 此时位于钟鼓楼东南角的一座三层高楼吸引了程羽的注意。 除了其比周边建筑高出一截之外,还因楼内传出一阵阵鼎沸人声。 他飞至在这座楼顶,低头看去,门口挂有四个绣着红边的绸布幌子依次排开,从低到高分别写有“肴馔筵席”“各色烹炒”“青萝腊肉”,到最后一面最高的也是最大的幌子上,一座青色山川图案位于主位,那山川形制细看可认出就是青萝山,下面缀有四个小字:“青萝果酒”。 这里的食肆档次以门前所挂幌子数量来定,从一幌到四幌逐节提升,但唯独不可挂三,只因三幌谐音撒谎。 所以门口挂有四个幌子的食肆酒楼,已经算是高档消费场所,堪比五星级。 酒楼内觥筹交错。 入口上方挂着一块硕大牌匾,上书三个大字:会春楼。 “次啦次啦……” “叮叮咣咣……” 一阵熟悉的嘈杂声传来。 炒菜? 程羽挥动翅膀飞至高处,循着声音向酒楼后院看去,院中建有一排小平房充作后厨与库房。 他安静观察一阵,确认安全后落在后厨窗台上,向内瞧去。 靠墙排着一溜灶台,足有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大师傅,站成一排挥汗如雨地颠勺翻炒。 厨房中来往穿梭的杂役小厮各个忙得是脚不沾地。 这方世界已经有了铁锅和烹炒工艺。 再看那一口口翻炒的锅中,各色时蔬,红的是肉,白的是鱼,青的是芫荽,阵阵香味从窗口飘出。 “咕噜” 程羽饿了。 此时一盘刚炒好的腊肉出锅装盘,大师傅将之随手放在窗前案板上,招呼一声杂役小厮后便回身准备下一盘菜。 那小厮也是随口应了一声,便埋头继续“哒哒哒哒”切配。 这盘腊肉炒得火候正好,尤其是泛着晶莹油光的肥肉部分,几乎变成透明状,同时那股特有的熏腊香气,早已将窗口的程羽肚中馋虫勾引得蠢蠢欲动。 程羽蹦到窗口,看看众杂役都未曾注意到这里,两步小跳来到盘前,张嘴就将一块肥瘦兼有的腊肉叼在口中,然后立即转身蹦回到窗外。 衔着腊肉甩一甩头,既甩走了热气,又将之撕裂成两小块。 小麻雀叼起其中一块扬头咕噜一下,一小块腊肉就滑入肚中。 好吃! 真好吃! 怪不得门外幌子上要单独写上青萝腊肉,定是这家食肆的看家菜。 作为一个准吃货,程羽不得不承认,这才是肉味。 和这腊肉比起来,前世吃过的那些饲养速生猪肉简直味同嚼蜡,尤其是这种原生态猪肉再搭配柴火熏燎出的香气。 “咕噜!” 他将两块吃完后,肚中馋虫依然在叫唤,忍不住蹦回去又叼上一块出来。 …… 那小杂役忙完手上活计,起身端起窗前那盘炒腊肉,吸一下鼻子,扭头看左右无人注意,伸手捏起一块最大的腊肉塞进口中,也不敢使劲嚼,只在口中含着。 却不合被刚到后厨门口等着接菜的伙计看到,直嚷起来,顿时间后厨一阵鸡飞狗跳。 可俗话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后厨偷吃几口菜也并非什么大事。 只是这盘菜中腊肉看上去太少了些,厨子无奈,给小杂役头上来一炒勺后,骂骂咧咧得重新再炒一盘。 几块腊肉便让程羽吃了个肚儿圆,正在回味腊肉余韵的他,忽然耳中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 “扑楞楞” 小麻雀条件反射般展翅飞至高处枝头,回头向下观瞧顿时一身冷汗。 我的个雀老娘咧! …… 第37章 【文君殿】 “喵~” 从后厨内大摇大摆地走出只橘猫! 好大只橘猫! 身形竟与一只成年獒犬不相上下,若加上花纹,活脱就是只成年豹子,自己这小身板都不够其填牙缝的。 程羽两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大个儿的橘猫,且还身形矫健,丝毫不显臃肿。 那硕大橘猫抬头看一眼高处的程羽,一步窜上窗台,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地打起瞌睡。 那猫不消一会便已沉沉睡去,程羽又没有撸猫的嗜好,看一会儿也就腻了。 忽然他神随意动,撇下橘猫,展翅向酒楼飞去。 那里有他熟悉的琥珀色果酒香气。 只是这会春楼中出售的果酒,比庄头家埋于缸内的,在味道上要差一个档次,果香气息和酒香味并未完全契合到位,且还带着些许果子的酸涩。 程羽只品了一滴,便有些意兴阑珊。 “轰隆隆!”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雷声,他默默收起小水行术。 每次他施小水行术时,多多少少都会招来雷雨乌云,简直比天气预报还要准时。 但却从没真的落下过一滴雨来,除了龙王庙那次。 因此程羽也已见怪不怪。 果酒没喝过瘾的程羽,又将注意力集中在里面食客之上。 这三层楼的食肆一、二层都是散座,此刻居然空无一席。 三楼是包房一类的单间,拢共有那么六七间,倒是还有两间空着无人。 程羽凝神细听,里面各色人等三教九流,高谈阔论不已。 原来此地乃是隶属于大梁国的乾江州,当下是大梁嘉瑞朝二十六年。 由此程羽确定自己确是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大梁国、嘉瑞朝、乾江州,这些名字前世历史中从未听过。 而这里铁锅、铁器,和如此繁荣的城市经济,让这大梁国颇有些宋、明之风。 除此之外,他还得知,这座酒楼就是钱大员外家的铺子,大掌柜就姓钱,怪不得门口幌子会有腊肉与果酒出售。 且那果酒价格还不便宜,居然是一钱银子一两,若打上一斤就要一两白银。 这半日在城中逛来逛去,程羽已大概了解此地物价水平。 须知一碗焖肉面也不过十个小钱左右,小钱乃是俗称,实则就是铜钱,每个上面都刻着嘉瑞通宝四个字。 清汤面更是只要四个小钱,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个小钱。 因此这一斤果酒几乎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吃喝穿用。 而且这还是次一等的果酒,想来庄头家埋得那些上好果酒,是专供钱大员外私用,并不对外出售。 …… 程羽落在酒楼屋顶飞檐上晒着太阳,看似平静的他此时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之前心中已有大致判断,但在真正确认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后,还是有些唏嘘。 仿佛心底里和前世牵连的最后一丝细线也被一刀斩断。 此时已过午时,食肆中人声渐稀,众食客三三两两打着饱嗝结账而去。 这青川县城的消费能力还不低,几乎每三桌便有一桌点了那贵得离谱的青萝果酒。 街上行人也比上午稀少一些,程羽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阵阵读书声。 他循着声音振翅向城东南角飞去。 待程羽飞到近前,方知此处是座文庙。 但不同于前世文庙只是单纯用来祭孔的宗教场所,这里的文庙分为前后两院,前院供人祭拜,主殿门上牌匾写着:“文君殿”三个大字。 殿内神像牌位供奉的当然不是孔氏圣人,可也不是什么文曲星君,而是一位钱氏先祖。 怪不得这钱大员外人称钱半城,连文庙主殿中供奉的都是他家老祖宗。 再细看这位文君泥胎塑得慈眉善目,一身正气,檀香缭绕。 旁边一个须发稀疏的老者打着瞌睡,似乎是庙祝。 后院是座书塾,郎朗颂念声就是从后院传出。 程羽落在一棵老柏树上,向书塾正房内瞧去,只见一年轻塾师坐在主位,相貌清瘦,五官端正,眉宇间一股正气,年纪不过在二十出头,只是面有菜色。 其下坐着二三十个扎着总角的小儿,跟着年轻塾师一句句朗读诗书。 小娃儿们衣着光鲜,衬托得那教书先生反倒寒酸了些,一身长衫已被洗的发白,袖口手肘处缝着补丁。 程羽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他们念得也不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学经典,但总的纲常教化倒也与前世几乎如出一辙。 没一会儿程羽便觉得无趣,展翅再次飞回前院的文君殿。 对着泥胎左右端详一阵,很普通很主流,小麻雀看不出有何端倪。 程羽暗自思忖一番,展翅飞到前院最大最粗那棵柏树之上,确认周边一切安全后,小心召出人形元神。 …… …… 阴司内,地府正殿。 居于正中的朱红色公案后,一身着大红官服的老者正安静地翻阅一卷阴阳簿。 嗯? 老者忽然眉头一皱,放下手中卷簿,闭眼冥想一番,呵呵一笑,引得下面众位判官纷纷停下手中阴阳笔向上看去。 “呵呵,你去将那新晋阴差的原青萝唤来,我有话与他说。” 官服老者对身边一青衣小童子吩咐道。 下面众位判官互相对视一眼,无人出声,一个个又拿起阴阳笔继续埋头“唰唰”书写。 “怎地?文君大人召唤于我?是我……行事有何偏差么?” 一身着金色绸布长衫的小童略感不安问道。 青衣童子摇头只说文君召见,其余一概不知。 金色长衫小童放下正在搬运的一摞摞卷簿,掸一掸袖口,正一正发冠,有些忐忑地跟在童子身后向正殿走去。 “小吏原登见过文君大人。” 见金色长衫小童一揖到底,大殿正中身着官服的文君笑道: “罢了,本君唤你前来,是有一位你的故人来访,你可有心见其一面?” “故人?敢问文君是何故人?” “嗯,你来看。” 文君说完长袖一挥,大殿正中的空气一阵扭曲,显出文君殿前景象。 “啊!是恩公。” 原登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轻声喊道。 见原登如此反应,文君已知晓他的答案,长袖一挥道: “走,我陪你去走一趟,会一会你口中的这位恩公。” 一般来说,所谓地“会一会”大致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就是纯字面意思的面基; 另一种则不是文斗,就要武斗一番。 原登初来阴司为差不久,摸不清文君脾气,小心看两边其他判官神色,都在对他微笑点头,心头一松,唱了个喏,忽然又想起一事。 “目下阳间日头正中,小吏我初为阴差,贸然现身恐难以承受正午阳气。” “因此本君才要陪你走这一趟。” 文君说完吩咐身边青衣童子取来玉蓑衣斗笠一套,又亲自对其注入一道愿力护持。 命原登穿上后,二人执手,文君正要运功遁走,衣袖却被那青衣童子扯住。 “文君,我亦很久未去过阳世间,文君也捎带上我去一遭吧。” 青衣童子手中早已备好另一套玉制蓑笠,低声恳求道。 “哈哈,可,同去。” 一道轻烟升起,大殿中三人倏忽不见。 殿内众位判官见文君已去,顿觉得浑身松弛,不多时殿中的私语声就一阵高过一阵。 …… 第38章 【文君请客,吃吃喝喝】 程羽在文君殿前召出人形元神,貌似随意散步一般在院中细细观察一阵,见没有任何异样方才慢慢飘进文君殿内。 殿内飘扬着阵阵鼾声,老庙祝靠在墙上,头歪向一侧已经睡着。 除此之外殿中再别无一人。 老庙祝忽然一抖,惊醒过来。 顿时感到浑身透着阵阵寒意,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连换几个姿势都再难以入睡,干脆起身慢悠悠向供桌踱去。 此时的文庙不年不节,又刚过正午,大殿里冷清得很。 老庙祝来到文君神像前,点上三根线香,方才渐渐觉得身上不再那么冷,转身迈出大殿到外面晒太阳去了。 而在他背后的殿中,并非只他自己。 程羽元神正面对文君神像而立。 在他对面,立着三位,一高两矮,都不认识,但绝非普通人。 三人身上加一起连一把火都没有。 中间是位身穿红色官服的老者,一左一右分别是青、金色小童。 “文君……” 官服老者身边的青衣童子大着胆子扯一扯老者衣袖叫道。 “去吧。” 那老者摆手微微一笑说道。 他话音刚落,青衣小童急不可耐的跑到香炉内的三根燃香前,如痴如醉地吸着燃香上飘出的一股股轻烟。 股股轻烟化作一丝丝玄黄气息,被小童吸入鼻中。 程羽貌似平静地微笑看着那青衣小童,如同老父亲看着熊孩子挖沙子嬉戏一般。 然而内心却暗自提高了戒备等级。 那红色官服老者拱手含笑冲程羽行礼道: “老夫青川文君钱文柄,见过先生。” 见老者彬彬有礼,并无邪气凶相,程羽心头一松,转瞬间明白这位就是这座文君殿神像的真身。 他刚才扫过一眼神像牌位上书写得内容。 程羽急忙拱手回礼道: “在下程羽,见过文君。” 文君身边的金衫小童待程羽说完后,也深鞠一躬道: “原登见过恩公,未曾想如此快就有幸再次得见恩公。” 这金衫小童说完程羽一滞,刚才未细看这小童,只是觉得他明明一幼童却带着十足的老气。 耳听到对方口称原登,这才仔细打量一番对方。 只见他一身金色长衫搭配着小小身材倒也合体,看面容也是五官端正,双眸清澈明亮,早不再是之前那副金娃娃鱼的怪物模样。 由此看来,想必他现下过得不差。 “哦?原来是原公,青萝山一别,看来原公已得善果矣。” 原登微微一笑,看一眼身边文君拱手道: “皆因文君英明,念我前世有过少许功德善举,原某才有幸在阴司中留任。” “种善因,得善果,这也是你前世的果报。呵呵,这殿中聊天不便,你我到一便宜去处详聊如何啊?” 文君大度一笑说道。 程羽闻言却心中一凛,便宜去处? 阴司吗? 程羽还未及答话,文君继续言道: “老夫那些个不争气的后辈儿孙在城中开有一家食肆,我亦曾去过几次,倒还算是有些特色,不知先生肯否赏光前去一聚?” 程羽闻听不是去阴司,而是去吃吃喝喝,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请。” “请!” “恩公请!” 原登披挂好玉蓑笠后,跟在文君与程羽身后向殿外走去。 走在最前的文君忽然眉头微皱,回头冲殿内咳嗽一声。 正贪婪吸食玄黄气的青衣童子赶紧狠命再吸两口后,方披挂好蓑笠,紧跑几步跟了上来。 程羽和文君当先出殿,刚过正午的阳光依然强烈,但二人不受丝毫影响,谈笑风生间迈步于前院之中。 身后的青衣童子紧一紧蓑衣领子,压低了斗笠,也抬脚迈出殿外。 “刺啦!” 一声轻微的异响传来,青衣小童身上的玉制蓑笠刚一接触阳光,冒出一阵淡淡轻烟后,上面缀着的一片片玄青色玉片颜色变淡了稍许,但也就一息之间就稳定了下来。 原登反倒落在最后,他初次还阳,心中不免有些紧张,照着青衣童子的模样,将蓑笠都紧了又紧,这才小心地迈过大殿门槛,走出殿外。 待玉蓑笠适应了阳光照射后,他紧走几步赶上前面三人。 程羽在路过前院那棵大柏树时,貌似随意地抬头看一眼高处枝头的麻雀。 然后四“人”直接穿墙越户,行直线向会春楼方向而去。 其中遇有一户人家的少妇正怀抱着几个月的婴儿哄睡。 想必是此时暑气仍在,怀中婴儿热得大哭,少妇也是烦躁不已。 四人穿墙而入,纷纷绕开母子二人,又从另一侧穿墙而出。 少妇忽觉的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阴凉之气,比刚才舒适不少。 再一看怀中婴孩,已止住啼哭,安然入睡了。 …… 老庙祝在院中晒一会太阳又觉得屋外有风,恐犯起困后中了风邪,便迈步回到殿中。 “噫?” 刚点上的三根线香居然都已燃尽,比平时快了几倍不止…… 奇怪了…… 老庙祝四处看看,殿中依然只有自己一人,怀疑是自己年纪大了犯糊涂,记不清时辰。 又捻起三根香点上后,方挪到墙根靠着继续打起瞌睡。 此时殿中寒意全无,一会儿又响起均匀鼾声。 …… 一路上程羽与文君走在前面,随口聊些青川县内民俗风情,青衣童子跟在身后东瞅西望,好像初次进城般,看什么都稀罕的紧。 而他旁边的原登则一路目不斜视,只老实跟在后面。 此时会春楼内冷清不少,食客们都已吃完离开,只有几个酒客还在一楼散座边喝边聊。 程羽四人没从门口进店,而是直接穿墙行至会春楼三层最偏僻处一包房内。 四人相对而坐,青衣童子与原登脱掉玉蓑笠,端正坐在客位。 文君如东道一般直接坐在主位,乐呵呵对原登道: “青萝公,此处有果酒佳酿,何不施展下你那小水行术,我们好边喝边聊啊。” 原登闻听文君对自己以公相称,急忙站起拱手连声不敢当后,方才施展小水行术。 有了文君的吩咐,他倒也不客气,直接运神识找到店掌柜珍藏在柜内的一罐上等果酒,将之引出。 哪知刚引到二楼,三人就看原登显出勉力难色。 小水行术施展需耗费妖力元气,原登此时已是阴差,法力与生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好在程羽同样也在施展着小水行术,于半途接过那一大团琥珀色酒液。 酒液悬浮包间正中,泛着晶莹亮光。 文君两手轻轻一挥带起一阵阴风,旁边矮柜门自动打开,四个青瓷酒盏从柜中飞出,平稳落在四人跟前。 空中酒液均匀分成四等分,落入盏内,顿时包房内酒香四溢。 程羽知他三人也是灵体状态,正有心看他等如何消受这美酒时,窗外忽然想起一声猫叫。 “喵!” …… 第39章 【文君的来历】 文君听到屋外猫叫,摇头笑道: “这大猫越加耳聪目明矣。” 说完他长袖挥舞,一扇窗无风自开,从外面钻进一只大橘猫,但窗外阳光却并未照进屋内。 正是中午程羽在后厨偶遇的那只大猫。 大橘猫轻轻一跃跳进房内,翘着尾巴在包房内目中无人的慢悠悠转一圈,期间鼻子还不时抽动几下。 包房内四“人”都没开口,而是齐刷刷盯着那只橘猫。 只见它抽抽鼻子,盯着桌上四个酒盏看了一会,才迈着猫步优雅地跳回到窗台上,将一对儿猫臀对着屋内四“人”,“蹭”的一声跳走不见了。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文君呵呵一笑: “让先生见笑了,这大猫一向如此骄矜,我等不必理会,来来共饮一杯这有名的青萝果酒,对了青萝公,这酒你应不陌生,想必当年没少品尝吧?” “不敢不敢,小吏只尝过一次,倒是当年与我一同修行的一只鹰隼,经常背着我下山偷喝,被我教训后方才略有节制。” “哦,如此说来,你那隼友定是爱酒之辈,改日老夫倒想与其痛饮一番啊。” 说完他对程羽和原登做了请的手势,程羽见他端坐不动,并未有举杯动作,只是鼻翼轻轻一开一合,一股玄妙白气从酒盏中飘出,钻入鼻中。 再看原登同样如此。 程羽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也没贸然询问。 刚才闻听他们聊到鹰隼,略沉吟后开口道: “原公所言那位鹰隼程某也与其相识,而且此次前来青川县城……” 他看一眼原登,果见对方正盯着自己听的认真,方继续说道: “……多少与其还有些瓜葛。” “此话怎讲?” 原登开口问道。 程羽便将之前发生的事捡重要的说一遍。 “再无踪迹……” 原登喃喃道,忽然他想起什么,急忙问文君:“文君大人,这两日可有隼妖游魂到阴司报到?” 文君大人默然摇头道: “未曾听诸位阴判报过有开灵智鹰隼游魂报到,想是没有的”。 “呼……尚好,尚好。” 听到原登提起阴司报到之事,程羽此时又回忆起方才原登对文君一直口称小吏,看来这文君就是掌管阴司之人了。 原登看了程羽一眼,想起他自海外而来,对这方世界不甚明了,便主动开口道: “原某忘记介绍,罪过罪过,这位文君就是掌管青川县全境阴界往生的文职主官,不论凡人、亦或是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阴阳簿上的阳寿尽后,魂魄都将自主到文君主管的阴司报到,由文君据其阴阳簿裁定其轮回转世。” 程羽闻言有所醒悟,这位文君的职责地位有些类似于前世城隍爷。 生前都是当地豪杰,身后或被当地百姓尊崇、或被皇家直接敕封。 只不过这方世界不称城隍,而叫文君。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程羽闻言再次对文君拱手施礼,文君还礼后微笑不语,原登刚欲开口,却被另一侧的青衣童子插口道讲道: “文君生前是我大梁朝开国柱石靖安侯嫡长孙,又是我们钱府中首位状元郎,为官时清正廉明,刚直不阿,身后被太宗先皇帝亲自敕封为青川文君。” 文君闻言只微微一笑道: “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矣,倒是这小儿……” 他指着青衣童子继续说道: “是老夫的长房长孙……自小生的聪慧过人,我甚疼爱,只可惜天妒英才,唉! 未曾想老夫刚做文君不久,他竟早夭随我而来。 我当时也是初为文君,道心不稳,悲恸难已,便留其做我座下童子,将有三百年了……” “祖父……孙儿能跟在祖父身边得祖父继续疼爱,比那未知的轮回转世强千百倍,孙儿感激祖父还来不及呢,孙儿敬祖父一杯。” 青衣童子说完拱手一礼,然后又对程羽施礼道: “也要感谢程先生,这次能再来阳世间品一品后代儿孙酿得果酒,全托先生之福。” “后代儿孙?哦,是了,想必当今钱府当家之人都已是令孙的……” “第二十三代矣,钱家开枝散叶,各宗族已遍布青川周边各县,就是这青川祖宅内的钱家儿郎寿终,若非翻查阴阳簿,老夫都难以分辩是哪支哪代……” 包房内顿时沉默无声,程羽见气氛有些沉重,支开话题问道: “程某有一问,若是有些亡魂太过牵挂生前一些人或物,不愿离去,甚至于他本身都并未意识到自己已亡,则如何相处?” 程羽问完看向文君,却见文君一副淡然模样,只抚须微笑不语,旁边青衣童子接过答道: “若遇到这等执迷不悟的亡魂,自有隔壁武君殿勾魂巡游使出面,将其送至文君跟前交由文君发落。” 青衣童子说完面有些傲色,语气中好似武君地位倒在文君之下。 程羽点头,他的简单理解是此方世界所有的正常死亡都归文君管辖,非常死亡中的异常案例则统归武君。 也就是说,这文君倒像是阴司内偏户籍管理的文官,所谓的隔壁武君应是主管行动的武将,一文一武倒也符合情理,只是不知阴司中是重文轻武,还是文武兼备。 程羽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 “刚听原公所说,不止是凡人,就连那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阳寿尽后也要到文君处报到,程某有一问,若那龙相江内恶蛟阳寿到后是否也需魂归阴司?” 原登闻言看向文君,文君抚须答道: “若那黑蛟未化龙,且殒命于我青川县境内,则须来老夫处报到。 而据老夫所知,那黑蛟所卧江底仍属我青川县境内,就连他那江伯祠,也在我县境内。” “那若他化龙了呢?亦或是殒命于别处呢。” 原登急问道。 “化龙则寿达万年,与普通生灵相比几乎可归于不死不灭,若因意外殒命,则需看前世因果。 一向为善而无大恶者,则转世为明达君主,可得善终。 若有一意行恶者,则投胎为大恶之徒,临终不得善果,当然化龙之辈中这种行径者少之又少。” 原登闻言急切问道: “那龙相江底那蛟可望化龙?” “此乃天机,不可妄语。” “……,是,原登谨记文君教诲。” 文君不再理原登,转头对程羽说道: “程先生此次前来青川县,除了与那隼妖有些瓜葛之外,还暗中护佑了钱家后人,于公于私老夫都感激先生高义,老夫再敬先生一杯。” 说完又一股白气从杯中飘出。 程羽见状不好不喝,便试着运神识专注入酒内,果然带起一阵酒气钻入鼻中,入鼻之后的感觉竟如同真在饮酒一般。 程羽这才拱手道: “文君过奖,举手之劳而已,只是钱府那位小员外三魂只剩一魂于头顶,不知文君可有何法解之?” 文君闻言摇头笑道: “老夫只执掌阴司之事,阳间因果老夫无力插手,也无心插手,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早已看透。 若他等多行善事,寿尽后老夫自会秉公安置; 若多行不义,老夫也不会偏袒一二。 但以老夫所知,先生口中的那位小员外此次命不该绝。” “就是,这些个不肖子孙干的那些事,个个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知……哪知都一一记录在册,祖父到时自会……嗝!……自会与其了断……” 旁边的青衣童子打着酒嗝插嘴道。 文君见其舌头已大,便以袍袖轻抚童子头,童子当即昏昏睡去。 “黄口小儿不胜酒力满嘴胡言,先生勿怪。” “哪里哪里,文君高义,在下佩服。只不过以程某看来此次小员外恐怕遇到的是妖法,那半路剪径之徒明显不是凡人。” 文君呵呵一笑道: “若真有妖物在阳间作祟,也不是我文君管辖之事,先生见谅,小儿酒醉,我要带其去钱家祠堂醒酒,先生可与青萝公在此品酒叙旧,老夫稍后即回。” 文君说完冲程羽拱手一礼,提起青衣童子的蓑衣领子,向钱府后院方向飘去。 …… 第40章 【黄光又起】 此时包房内只剩程羽、原登二人。 二人聊着便聊起岩溪洞口禁制之事。 果然洞口封着一道禁制,原登将解除禁制的咒语念给程羽,程羽暗自记在心下。 两人边喝边聊,这才知道,那日原登托梦于庄头和族中几位族老之后,便魂归阴司,一位判官看他带有玄黄之气,便将他带到文君跟前,文君念其生为异种,且生前多行善,便给他两条路: 一是在阴司为差,可继续修行。 二是安置他投胎到一户中等人家转世为人。 原登思忖道:即使转世为人,前世的记忆都被抹除,一切从头开始,前途未卜。 因此他选择在阴司为差,文君便为其加持些许愿力,恢复了他化形后的人身。 程羽见机询问托梦之事,原来原登所言的托梦仅是将心中所要表达意念传递给所托之人,可算是一项小神通。 但在他阴司报到之后便发现这神通就消失了,居然是一次性的。 程羽又将庄户们准备重塑原登金身之事告知给他,原登除感激一番外,反倒并不是十分欢喜。 原来他肉身本相已毁,金身又无法装藏。 且在阴司又只是底层一小吏,分不到多少香火愿力之气,只是聊胜于无。 继而聊到了这方世界的修行境界,原登初开灵智之时,当年那位点化他的游仙曾提到过,妖类修行须先开灵智,即所谓通灵。 再是锻骨,浑身筋骨得到强化,寿元大幅增加,同时化去横骨,可口吐人样。 然后是凝丹,体内凝出妖丹,再次得到延寿。 接下来就是化形,此方世界,披毛带角,湿生卵化的妖修欲化人形须讨得口封,此为化形的基本,然后还需过一道雷劫,因此上能过此境界的妖修,百里取一都算是好的了。 再下来是淬体,化做人形后须再次淬炼全身骨骼,同时可炼气化神。 元神,全身骨骼淬炼完全,炼气生出元神,此时寿元几可达到数千年,相对于同类来说可算是不磨不灭。 渡劫,是原登所知妖修的最后一个境界,妖修元神炼至顶峰,更为天道所不容,若能渡过天劫,突破天地桎梏,就可飞升成仙。 至于再之后当如何,原登也不为所知了。 当年游仙还格外提到,这些境界并非是一成不变,遇到某些异种灵兽,则可无视某些境界规则的约束,越级修炼。 原登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对面的程羽,眼中神色复杂起来。 …… 两人正聊着,文君带着青衣童子飘然而回,看那青衣童子此时非但酒醒,神色也更加明朗清舒,想必钱家祠堂内的香火养人。 “程先生,时辰不早,我等须打道回府,改日有缘再聚吧。” “好说好说。” 程羽拱手施礼后,运起水行术将盏内酒水引出,送回到店掌柜酒坛之中。 文君接着袍袖一挥,四个酒盏依次飞起落在柜内,柜门“咣当”一声关好。 四“人”互道声珍重,程羽眼见三人向文庙方向飘去,这才想起自己那具麻雀本体也在文庙大柏树上蹲着,便也随后穿墙而出。 …… “青萝公,本君有一良言相告,今你已是阴司胥吏,望你今后勿再执念于前世是非,老夫言尽于此。” 原登顿时回想起刚才在会春楼上,几人关于恶蛟归属的一番对话,再细品文君所言,顿时惶恐不安道: “小吏谨遵文君教诲,大恩大德必当竭力相报!” …… 程羽元神回到文庙时,已看不到文君三人,只看到殿内神像前的三炷香头猛得一亮,然后又回复正常。 程羽元神回归雀体,看日头位置判断大概是刚过未时,约莫着也就前世的三、四点钟模样。 小麻雀展翅离开文庙,继续在城中闲逛起来。 漫无目的地飞过会春楼,听到里面一中年男子低声抱怨声: “哪个遭了瘟的偷喝了老子的酒,还将白水灌回去蒙骗于我。” 程羽心中暗笑心道:刚孝敬了祖宗,又骂祖宗,且看你阳寿尽时文君作何安排。 继续向前飞去,途径一座茶馆,偶然听到里面几位茶客在聊天。 本已飞过茶馆的他忽然收住身形,返身飞回茶馆,落在一处安全屋檐下。 “嘿!二哥,听说了吗,昨晚钱半城家车驾开城门出城,直到今天上午才回城。” “哼!我家就住在城门边,焉有不知晓之理?” “那你可知,他钱半城今日上午在回城半路,遭了贼人剪径,带出的家丁和护卫全拼光了,只身一人逃回城的。” “扯鸟淡!那钱家车驾明明是几辆马车一起回来的,以为我没看到?若只剩他一人,如何驾驭的了那么多马车?” “那……兴许是他在城外临时雇的。反正你还别不信,我都已打听清楚,钱半城上午回城后直接就递给县老爷一纸诉状,老爷当即就发签给县尉,调动了演武庄足足两百巡防兵丁去追捕山贼。” 此时旁边又一人插嘴道: “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了,还有更邪乎的哩,那县尉领着两百兵丁到了指定的事发之地,你猜如何?” “如何?” “山贼是一个都不曾抓着,倒是原先报官时,说被打死的那些钱家护卫,竟都没死,一个个坐在原地,竟都成了痴傻憨儿,现都被带回军营中拷打着哩。” “怎地还拷打原告?” “县尉老爷怀疑他们与山贼沆瀣一气,沟通外贼,事迹败漏后在装傻充愣。” “哦!是了是了,定是内贼无疑。该,是该认真拷打一番!” “我怎地听说钱半城回城之时还捎带回一小女子。” “就是因这小女子,据说这小女子本是同路人,跟着一起遭劫吃了瓜落,只唯独她父被害,尸身却无影无踪,其余钱家护卫反倒都活命,所以县尉老爷才怀疑上这些护卫。” …… 护卫们傻了但都没死? 当时明明已听不到呼吸。 还有那死了的老者为何尸身失踪? 被野狗拖走了? 程羽从屋檐落下,循着声音看到,墙角处一张桌上坐着四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要我说,这十几个钱家护卫也未必就真是内贼,我听说内里还有两个是钱家签了死契的世代健奴……而且,为何不将人抓回县衙审问,而是直接丢进演武庄兵营中拷打?” “那你说是为何?” “嘿嘿……” 刚才说话那人嘿嘿一笑之后,抿一口茶,略微神秘地看了在座三人一眼后,悄声道: “恐怕是县尉老爷找不到山贼,亦或是压根就不敢去找山贼,而是拉这十几个痴傻憨儿顶缸充数,应付县尊和钱府罢了……” “嘘!三爷慎言!这可是敢随口乱说的。” “晓得晓得,左右无人,聊充谈资而已,哈哈哈哈……” …… 官场争斗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程羽毫无兴趣,只是钱府护卫武士死而复生,又变痴傻倒让人蹊跷。 当时程羽也曾凝神细听,一阵黄沙后,那些江湖武者和府中护卫半埋在黄沙中许久都没有呼吸声,应是死得透透的了。 不过转念想到那些山贼举止怪异,必是些妖邪作祟,许是当时施法闭住了凡人气息,所以自己察觉不得。 只可惜当时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召出元神查看一番。 程羽转头看向钱府方向,此时日头已渐渐偏西。 西晒的余晖照在深宅大院那一层层的青砖黛瓦上,将内里一重重见得人、见不得人的,都掩盖得密不透风。 他品味着落日下的古城景色,忽然钱府后院方向隐约闪出一道黄光。 第41章 【醒来了】 程羽立在茶馆屋顶凝视着钱府后院,那道熟悉黄光发出所在。 忽然余光发现侧方那座三层高的酒楼屋脊上,也立有一团橘黄色物件。 他扭头看去,竟是今日两次遇到的那只硕大橘猫,同样望着城西钱府方向。 夕阳照耀下,那只橘猫身体前倾,四肢挺直昂首挺胸站在屋顶一动不动,任由晚风吹伏着一身橘黄毛发,像只老虎俯瞰自家领地一般。 这猫在会春楼里随便出入,文君也认得它,想必是钱家养的。 忽然程羽意外听到一个熟悉声音。 “师父,我好似听到他府中隐隐有欢喜之声。” 这小童声音十分耳熟,正是前几日在青萝庄装神弄鬼的小道童非言。 由此判断,钱大员外口中多次念叨的仙师,就是老道霍涯子。 怪不得这老道死活不愿随家丁去青萝庄救人,而是编了个悟道关口的谎儿。 果然霍涯子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再去仔细探听下,还有,我们院外家丁是否已经撤去?” “不曾,还在院外守着。” “唉!” 老道一声叹息,再无人说话。 这师徒俩居然骗到钱府来了,难道他们不知道青萝庄就是钱家的庄子? 这钱大员外可不比青萝庄人那般好骗,这次他俩被困于此,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程羽再次凝神,听到更远处的内院中传来阵阵欢喜夹杂着哭泣之声。 其中有男有女,隐约听到几声“醒来了!醒来了!” 程羽心知应是指得小员外爷,也八成与刚才那道黄光有关。 想起黄光,程羽便又向前飞近一些。 突然侧方传来振翅风声,他扭头一看,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正不声不响地冲自己飞来。 这就是钱府内屡让麻雀吃瘪的那厮吧。 程羽二话不说,立即展翅拉至高空,翻身冲着脚下半座青川县城尖啸。 “唳!” 那喜鹊眼见前方麻雀突然加速升空,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尖锐鹰隼叫声,顿时浑身一抖,急转身便向屋檐下俯冲而去。 连带着后院的一对丹顶鹤和孔雀都收紧双翅,昂起头警惕观察四周。 更别说已经憋了一天的城中堂雀们,刚蠢蠢欲动,想要趁着太阳下山前的最后一点亮光出去好歹寻顿晚饭,这一下只得老老实实继续趴在窝中,干脆饿着肚子等天亮。 …… 程羽直接落在钱府后院一棵大树枝头,神识感到元神中再次传来变化。 他将麻雀本体藏在屋檐下一妥善之处,随后召出元神。 运神识察看,原先凝在小腹中那股芝麻粒般的愿力气团,缓缓旋转一圈之后,化成一道白气直向四肢百骸飘散而去,同时连带着整个元神都清净通透稍许。 这愿力气团来自于钱大员外。 恰在此时,钱府内传来钱大员外声音: “谢天谢地,诸天神灵保佑我儿无恙!玉儿,快快谢过女恩公,若非她妙手回春,亲自为你搜集煎熬灵药,想必此时……哦,玉儿初愈不必起来,为父替你谢过女恩公。” “老爷不必如此,小女子只是尽自己本分而已,切莫再……啊!公子放肆,不可无礼!” 耳听得突然出了变故,程羽循着声音飞到一处别院内。 确认安全后,落在窗格上啄开一个小洞向内看去。 屋内飘荡着一股熟悉异香。 只见那小员外躺在床上,上半身却探出床外,被身边的丫鬟扶住,正作势要再次向一鹅黄衫女子扑去。 “姑娘……姑娘你如此贤良淑德,还妙手回春救了在下性命,在下只盼能与姑娘携手揽腕,永结同心来报答姑娘的再生恩情。” 眼见如半个死人一般的小员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服了一碗鹅黄衫女子的汤药,居然只在小半柱香之间便起死还生。 且面色红润不说,还有恁大力气连做两次饿虎扑羊的高难度动作。 所幸鹅黄衫女子足够机警,身形又灵动,连续两次让小员外爷都扑了个空。 屋内众人突遭变故,各个不知所措。 就连见多识广的大员外,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都说这宝贝儿子样样随我,但也不必随得如此露骨吧…… 看到自家儿子在众人跟前如此急色失礼,大员外顿觉颜面尽失, 但毕竟是一家之主,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钱大员外,连忙指使身边几个丫鬟将小员外拖回床上。 但三、四个丫鬟竟然拽不住那位小爷,眼看其就要挣脱,钱夫人也已醒悟,又叫几个粗壮婆子一起,连拖带拽才将小员外拖回床上。 哪怕几个婆子死死将其压住,小员外在床上犹如跳虾一般弹起挣扎。 此方世界同样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鹅黄衫女子此时已羞得满面通红,紧紧捂住胸口,泪眼朦胧呆立在原地。 而那位小爷犹自在向佳人高声告白。 钱大员外眼见闹得不成体统,给钱夫人支使个眼色。 钱夫人急急点头,亲自拉着鹅黄衫女子匆匆离开。 她二人领着众丫鬟婆子从廊下经过,程羽蹦跳到屋檐内向下看去,那鹅黄衫女子此时抽抽搭搭,一张小脸面若雨后桃花,确实更有一种风情。 钱夫人一边安慰这女子,一边暗自观察对方。 这姑娘面容娇俏,身形苗条,身上更有一股奇香闻得人心里直痒痒,顿时打心眼里止不住地喜欢。 再加上儿子大病痊愈,自是格外舒心,心中倒是已经定下些主意,只待与老爷亲自商量后再定夺。 而钱大员外此时坐在儿子床前,先呵斥一番,待其安静下来后,再耐心询问一遍他们昨日上山经过。 小员外所言倒是与那青哥儿说的几乎分毫不差。 于是大员外这才初步认定,儿子之前应是遭了风寒,外加受到瘴气和山上野物惊吓。 眼看现在他说话条理清晰,面色如常,顿时大员外的心情也跟着大好起来。 打发人赏赐了一直候在前院的薛大夫,还叫人通知夫人做局,摆宴答谢鹅黄衫女子。 又叫小厮务必仔细嘱咐薛大夫,断不可将昨夜之事对外胡说,否则莫怪他钱家翻脸不认人。 他身边小厮一连声应道,只最后低低说一句: “请示老爷,喜管事已扛不住打,没了……” “哼!倒便宜了那老杀才,将他所管事项交接给你老子钱禄打理。” “是,老爷。还有一事,那青萝庄庄头钱多福尚在府中扣着,该当如何处置?” “嗯……” 大员外沉吟一番轻哼一声,沉沉说道: “算了,就赏他四十个嘴巴,这顿板子先记下,往后若再出差池一并了结。 再让他回庄后,安排人将那青萝山给我仔细梳理一遍,对了还有,他庄中的雀公祠也令其快些建起,届时我要亲去给神像装藏。” “是,老爷。” …… 第42章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钱多福闻听小厮所言顿时一愣。 “小哥,你说老爷让俺建个雀公祠?你没听错吧?不是山神庙吗?” 钱府门房内,刚领完老爷赏的钱多福,捂着红肿双脸跪在地上仰头问道。 “老爷吩咐的我们何曾出过差错?确是雀公祠三字,并未提及什么山神庙。若你不信,可亲自去与大员外对质,对了,老爷还说待神像落座之时他老人家要亲去装藏。” “这……我信我信。只是还请小哥受累回复老爷,俺回去后立即组织人将青萝山筛子一般过个遍,雀公祠也日夜监工赶造。 对了,之前我庄中一个叫钱四六的来给老爷报信,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提上来。” 另一个小厮扯着已近一天水米未进的钱四六,扔在钱多福跟前。 钱多福连连拜谢,拽起干瘦的钱四六,但眼见天已擦黑,此时出城在野外赶路,尤其是上午还遇到过贼人剪径…… 在他再三央求下,门房小厮们好歹卖他一个庄头的脸,从奴仆后厨拿出两张干硬厚锅盔,外加两碗生凉水塞给钱多福,又将他俩赶进门房旁边的小屋里过夜。 二人都在暗自庆幸不止是捡回两条命,还有这细面做的锅盔吃,这趟惊吓也算是没白受。 只是那锅盔许是放得日久,干硬如砖,实在是咬不动,而且其中一角已长了些青绿霉斑。 钱多福趁外面无人,蹿到隔壁柴房提来一把斧子,“咚咚咚”将饼劈开,小心地磕掉发霉的边缘,再将饼块放进凉水中浸泡半晌,方才得以下肚。 正当二人大快朵颐之时,耳听得府中后院传来阵阵丝竹鼓乐之声。 …… “黄珊姑娘,来尝尝这道菜味道如何,这小银鱼可是今早从龙翔江刚打上的,最是鲜嫩不过,快马兼程送到府中时还是鲜活的很,再用我们府里有名的梅子果酒泡制一个时辰后,一条条便都醉倒不省事了。 此时将其丢入这滚开的山珍熬制白汤当中,有些醉得轻的遇热便凭空跳起再次落入汤中,有些力气大的甚至能跳上两回,若是有幸吃到跳两回的啊,吃完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赛神仙呢。 我们管这道菜有个说法,叫浪里白跳,一般只有年节,亦或是极尊贵的客人,才上这道菜,我斗胆帮姑娘夹一条尝尝先。” 钱夫人旁边一个贴身女使一大串子话说完,提手拿起一双银质的公筷,从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细小银鱼中,挑出一条最饱满矫健的,扬手丢入桌上炭火铜锅中。 只见锅面蒸腾的水汽之上,一道一寸长的银光一闪再闪,最后更是蹦起三尺高后,噗通一声落入滚汤中。 众女眷们见状不住叫好道: “没想到居然是三跳,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小鱼通着灵性,想必是看到姑娘这般的样貌人品,自是要给足姑娘面子的。” 说完她顺手从锅中夹出那条小银鱼,沾一沾酱后,放在黄珊盘中。 那黄珊脸上倒是颇为平静,只略笑一笑。 慢慢抄起筷子,夹起那条银鱼塞进口中,轻轻嚼上几口,眼中精光一闪,面色更加红润起来,拿起帕子擦擦嘴道: “呵呵,没想到还有这等吃法,当真别致,这银鱼如此烹制也是极鲜嫩的,只是……只是小女子已多日忌食荤腥,这剩下的怕是辜负了夫人一片美意,小女着实惶恐。” 钱夫人在旁闻此吃了一惊,脸上继而露出怜惜神色,拉住黄珊手道: “哎哟我的儿,你怎不早说,都怪我疏忽大意,竟忘记问你有何忌口,你既是忌荤腥,难为你顾我面子还吃了这一口。 钱寿家的,快将这银鱼撤下去,还有这猪肚鸡,笋尖儿腊肉,和这些个荤菜一并撤下,再让小厨做些干净清爽的素斋上来,快。” 钱夫人一边吩咐一边观察着旁边鹅黄衫女子,只觉得越看这黄珊心里越是喜欢,一双眼睛恨不得都要笑化了。 …… 正在房梁上的程羽看在眼里,这么些个荤菜一筷没动,撤下去之后居然全部倒掉,只因是上过主人席面的,闻都不可再让下人闻一下。 程羽飞出后院正房,刚才那一桌珍馐美味说实话他并未心动,仿佛伤了胃口一般。 在钱府中观察了一个多时辰,那叫黄珊的鹅黄衫女子举止并无异样。 程羽召元神出来见其身上也有三把火,与其他人一样。 但有似乎有些不太一样,那魂火颜色相比于其他人来说也太过黄了些。 上火了? 亦或是因她擅长岐黄之术,还练过丹药,因此而发黄? 程羽对此方修行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只能靠连蒙带猜。 但转念再一想,此时小员外已经无恙,甚至都有闲心馋人家身子,自身元神与钱大员外牵连的那丝愿力气机也随其心愿已了而消散。 而那钱多福虽说吃了点苦头,但目前看来也是无虞,至少还是有吃有喝有地睡,反倒是自己今晚在何处过夜倒是个该考虑的问题。 此刻钱府中一片和谐,欢声笑语,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 耳听得唯独东跨院中一间封闭小院传出阵阵叹息。 遇到“老熟人”,自然是要去探望一番。 小麻雀调整方向,朝霍涯子师徒所在的方向飞去。 他很快便寻到一处小院,落在屋檐之下向房内看去,老道并未在正堂。 程羽转换个位置,方看到半摊在床上的霍涯子。 仅短短几日,居然已比在青萝庄初见之时胖了一圈,就连脸上皱纹都少了许多,鹤发童颜的真人范儿更足了几分。 只是他此时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便秘样儿,旁边非言长着一张萌萌小脸,煞是可爱超凡,竟倒有些仙童模样。 “我早说过,这高门阔院的大户人家不好蒙骗,师父你就是不听。 况且既已进府,昨夜他大员外召我等去他的庄子,师父却三番五次推脱不去,连那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都不懂。 这下倒好,人家在正厅中大摆筵宴,却在我们门前安排四个煞星轮流把着,故意冷落我等,连逃都无处可逃。 若是被这府人家将我等查个水落石出,我一黄口小儿自是一问三不知的,只恐苦了师父……” 非言在旁边一连串抱怨着,倒惹得霍涯子不耐烦起来: “小泼才懂得什么?那日先是府中少爷出门,再是老爷带着众多武士也出城而去,最后更是硬叫开城门来搬我等,岂是好事? 凭你我若真去了,恐怕都见不到此时的月亮!” “……” 见非言一脸愁苦相,老道叹口气道: “罢罢罢,若真被查出,你只管出卖为师好了,左右一把老骨头……为师想方设法带你住进这钱府,你以为仅是为着几口好吃食而已?” “你还为了这好床榻,还为了这府中乱花迷人眼的众多美姬妾,还为了……” “咄!住口!” 霍涯子老脸一红大喊道。 “噫?小小年纪何处学得这污言秽语来糟践为师? 唉!小小竖子焉能懂得为师苦心……” 霍涯子叹口气后,把玩着手中那柄乌木断剑,慢慢踱步到四方庭院中,抬头望天愣愣出神,继而喃喃自语道: “转眼又到中秋时。” 程羽闻听此言忽然心中一动,赶忙抬头看去,果然大半个圆月悬挂空中,只是缺了一个小边,看形状当为盈凸月,想来今日应是农历十三、十四左右。 这方世界的月亮倒是与前世的一模一样,只是不知其上是否有嫦娥仙子存在…… 两人一鸟安静地在同一屋檐下赏月,但三者心情却各不相同。 “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呐。” 霍涯子站在台阶上低声念了两句诗,程羽闻听心头一笑,没想到这老货在此时此刻,居然还有心情念出如此应景的两句唐诗…… 嗯? …… 第43章 【猫妖】 霍涯子随口念出的两句诗,非言尚自懵懂,倒是把屋檐上的程羽雷得不轻。 唐诗! 难道自己对这时代的判断有偏差,这里真是前世的古代? 不可能啊,前世里,五代时期的后梁朝十几年就完蛋了,何来的延续三百余年? 亦或是这方世界也出过不输李太白的猛人,赶巧写出过同样的诗句? 小小庭院之中,一只麻雀立在冷峻屋檐之上,柔和月光之下,正处于天人交战之际。 最终他得出两个答案: 要么就是这老道是巧爹上了巧娘的炕-巧碰巧自己蒙出来的两句诗。 要么就是他程羽遇到同行了。 之前已经有人穿越来此做了一回文抄公,亦或这老道就是穿越而来的。 最终他决定用排除法,自己探寻答案。 而且先不动老道,以免打草惊蛇。 “扑楞楞” 夜空中,青川县城一片寂静,鸟儿们都已休憩,冷冷月光下,只有一只小小的麻雀盘旋在鳞次栉比的钱府上空。 如钱府这种人家,书房肯定不止一两座,八成建有藏书楼,要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出两句诗,可真的是大海捞针。 程羽可不会傻到一本本去翻书。 他打算将那前半句诗写在纸上,然后放置在文庙书塾内,看塾师们做何反应。 途经前院一亮着窗口的厢房,耳听到里面一男一女低声私语,程羽不由得心中一动。 是钱大员外和他夫人。 “老爷,那黄姑娘的底细我已打探清楚,家住丽原州、川阳府远安县人氏,确实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是命苦了些,自小便没了娘,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岐黄圣手。 父女二人去邻县寻亲而不遇,谁料原路返回之时,竟遭此不测。 她家中又人丁稀薄,现如今整个黄府之中只剩她这一独生女儿,举目无亲,待了结父亲官司后,就披麻戴孝南下归乡。 依我看,这黄家姑娘模样周正,举止端庄有序,家门虽然低了些,但也不至于辱没了钱家,莫不如就依了玉儿……先纳入偏房吧。 玉儿身边有个人约束着,也总比他整天混迹在粉头堆里的强。” 听声音低语的是钱夫人。 “嗯……只可惜他爹的尸首现下都已找不到了。” 钱大员外长吁口气,揪着三缕长髯想一想,又仔细询问了那黄府的原址住处以及本欲寻亲的确切地址。 这钱夫人倒是仔细,之前在筵席上均一一打探得清清楚楚。 大员外点点头,推门而出唤过四个精干小厮,令其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分别向这两处地方查访一番,旬日之间须得探得仔细回禀于他。 四个小厮领命急急向马厩而去,这边夫人知晓自家老爷秉性,倒也没说什么,只跟在大员外身后向偏院小员外居室走去。 飞到空中后程羽方才发现,钱府后院比前院更要亮堂许多,甚至有一多半的房间都还亮着烛光,尤其是几间正房内更是灯火通明。 只唯独一偏院内的正房忽然吹了灯,然后程羽便听到一阵男女亲密私语声。 程羽本不想听,但奈何那撩人的情话一句句往他耳中钻。 却原来是大员外一叫四娘的偏房小妾,在和一年轻后生私相幽会。 原来你是这样的大员外。 怪不得头顶的碧玉簪越发的翠绿。 非礼勿听。 钱府内的腌臜事程羽毫无兴趣,他展翅飞至高空。 只见整个青川县城内,除了钱府外,另还有好些家窗口都亮着光,只唯独东北角漆黑一片。 今天的月光也着实明亮,程羽感觉比往常夜晚看得更加清楚。 他偏转方向朝文庙飞去,飞至城中心时,他被那座高耸的钟鼓楼吸引。 倒并非是楼内还点着灯,而是在楼顶的屋脊上,站立着一团物事。 看外形似是只猫,但体格之巨又像是只大獒犬,正一动不动地昂首向天。 四肢挺直前后错立,尾巴低垂摇摆,月光如水银般洒落在它全身。 正是会春楼养得那只大橘猫。 它跑钟鼓楼屋顶一动不动的干嘛呢? 程羽不由得向那边多看一眼,而这一眼看去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只见这猫深吸一口气,原本只是略显圆润的肚子,竟渐渐鼓胀如斗。 同时双眼瞳孔发出玄青色光芒,在夜空衬托下如两个灯泡一般,且青光还在不断放大,越来越盛。 随着其肚皮胀到极限之后,瞳孔中的青光也达到极致,乃至于溢出眼眶,竟如燃烧一般,蒸腾而上形成两缕青色火苗。 一个呼吸之间,那橘猫开始缓缓吐气,肚子也慢慢瘪下去,眼中青光也随之由盛转衰,直至熄灭。 然后依次反复,一双瞳孔中的青光明明暗暗,在黑夜之中有如房顶一盏信号灯。 只是这橘猫呼吸的频率很低,一个循环竟有普通人的十几息之久。 这是…… 在月光下修炼,吸取月之精华? 猫妖! 原来这只橘猫是只猫妖。 怪不得体型超常庞大。 而且它竟是公然在人类聚集的县城中修炼! 但转念一想程羽便觉得是自己没有换位思考,太过想当然了。 这猫妖站在城中最高的鼓楼顶端,若不是自己飞在高空中,定然看不到这种传说中的妖修直播现场, 那脚下的凡人们更是无从知晓。 且老话说站得高,看得远,想必站在楼顶,吸收的天地精华也更加浓郁一些吧。 至于今天所遇的文君,他也只是掌管阴司的主官,自己都说过,阳间事与其毫无瓜葛。 无人维持,人、妖之间相处得还这样和谐…… 这方世界当真有点意思。 不过好像也不全是,目下这钱府中就有古怪事。 程羽此时离橘猫妖尚保持有一段距离。 他亦不是第一次遇到妖修之流,因此心中倒也不慌。 我那小水行术也不是白给的。 他敛翅降低些高度,保持与那猫妖平视状态。 这样若万一情况有变,他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俯冲下去,暂避一避。 只见那猫妖眼中青光盛而又衰,反复九次之后,居然看着程羽所在方向,嘴角随之上翘。 然后就见他抬起前肢,人形直立而起。 冲着不远处的程羽,双爪抱在胸前轻轻摇动几下,竟是口吐人言道: “雀友幸会,有礼了。” …… 第44章 【苦命书生】 短短七个字从橘猫妖口中说出,清清楚楚传进程羽耳中。 听其声音,非男非女。 且语速适中,发音清晰标准。 比隼妖荒腔走板的“碎嘤素”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是只化去横骨的有道猫妖。 对方口称雀友,但程羽依然保持着警惕。 他慢慢向橘猫妖飞去,落到离其五丈之外的民房屋檐上。 小麻雀举起双翅,翅尖合拢在一起,略躬一躬身算是回礼。 说实话,对麻雀来说这可算是超高难度动作,但他完成得并不费力。 “中午不知雀友身份,未与君见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那猫妖再次抱爪施一礼。 这些妖的文化水平一个赛一个的高,开口便如文人一般文雅。 出于谨慎,程羽没有随意召出人形元神,而是默念起小水行术总纲法诀。 神识从雀体四外散开,在那猫妖脚下的钟鼓楼内,有一砚刚研好地墨水。 引字诀从中引出一捧墨汁,翅膀在空中略挥一挥,瞬间四个墨滴组成的大字悬浮在钟鼓楼上空。 月光的映照下流动不止,泛着玄奇黑色光泽。 “你……” “可……” “识……” “字” 猫妖看到空中悬浮的“你可识字”四个墨汁拼成的大字,顿时心中一惊。 ‘这……御物?’ ‘化形大妖!’ ‘显着本相施法,举手投足间竟毫无一丝妖气外溢……这位到底是何修为?’ 不好! 这只麻雀兴许只是他一分身,刚才口称雀友还是莽撞了。 大妖定是对此心怀芥蒂,因此才故意炫技震慑于它。 要愈加小心应对才行,否则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橘猫妖疯狂脑补的同时,前肢落地,略带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再次站起抱拳拱爪道: “晚辈略识些字,不知前辈大驾在此,恕罪恕罪。” 程羽闻听心中一松,猫妖称呼已经从雀友改成前辈。 “轰隆隆!” 远方再次如约传来一阵雷声。 此时的程羽早已见怪不怪,不像刚穿越来时,听到雷声还会有些忌惮。 这雷每次在自己施水行术之时都会刷一波存在感,但却从未降下来过。 想必是水行术施展时影响到空气中的水汽运行,形成了积雨云而已。 但那猫妖闻听平地而起的雷声,忽然整只猫都不好了。 它急忙抬头看天,团团乌云凭空涌起,转瞬间完全遮住它赖以修炼的满月。 从刚才起就越绷越紧的神经终于“砰”的一声绷断。 猫妖“喵呜”一声凄厉惨叫,心中直叫苦也。 这小小麻雀何止是化形,恐怕已成妖仙,正酝酿雷法要劈自己玩。 猫妖顿时撒开四爪向钟楼内窜去,“呲溜”一声竟是钻进那口古铜大钟内喊道: “前辈饶命!晚辈再不敢放肆了。” 程羽见它被吓成这副模样,自己同样也没有心理准备。 开始还聊得好好的,一个雷就吓成了这样。 好吧。 “嗖……” 一串墨汁扬起一道弧线飞向钟鼓楼下,稳稳地重新落在砚台内。 物归原主,我可不是老道那种人。 程羽收起水行术,展翅飞到大钟顶上,低头用嘴向钟面啄了两下。 “铛……铛……” 两声清脆又不震耳的钟声响起,大钟底座探出一个猫头。 程羽居高临下看去,恍惚之间,他莫名想起一只叫加菲的懒猫。 “前辈快息了雷霆之怒……噫?已经息了……” 猫妖看看头顶小麻雀,又扭头看看外面天空。 刚才还漫天的乌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皎洁月光再次洒在全城屋顶。 猫妖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 程羽看着此时的怂猫,再想起白日里它那副骄矜之态,简直就是判若两猫嘛。 猫妖此刻四肢撑在大钟内壁上,活像个“木”字。 见高处小麻雀嘴角上扬,它也长出一口气。 收起四肢轻轻落地,再次向程羽道谢,小麻雀只是对其轻轻点头。 猫妖暗自庆幸,又捡回一条命。 “何人深夜在此敲钟?”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钟鼓楼另一侧响起。 程羽身形小,站在钟顶阴影处自是隐蔽得很,不需躲藏。 猫妖闻听人声,正抱拳作揖的它急忙改成四肢着地,像普通猫那般“喵喵”两声娇叫。 “我一猜就知又是你这只老猫在此捣乱,刚才又响了几声惊雷,你这老猫倒不知怕了? 入秋夜凉,快来跟我下去歇息吧。说来今日你倒有口福了,我儿带回了半包鸡肝,刚给你拌得。” 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扶着有些脱漆的木栏杆,冲不远处的橘猫笑道。 “喵~” 猫妖嗲叫一声迈开四肢,欢天喜地向老者走去。 当老者转身下楼时,它立即回身再次抬起双爪向程羽作揖,口中极轻微地说道: “前辈恕罪,晚辈先行告退。” 然后撒开四肢跟着老者向楼下跑去。 程羽展开双翅飞到屋檐上向下看去,在脚下的一楼,有扇不起眼的小窗还亮着灯光,在周边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亮眼。 透过破损的窗洞,看到里面有一老一小坐在一张矮桌跟前,桌上一盏油灯努力放着亮光。 猫妖站在桌边,肩高竟是比桌面还要高出两寸,正一耸一耸地专心吃着小半包鸡肝。 屋内那年轻人笑着看眼猫妖,拿起砚台旁一本书卷凑到油灯近前专心看书。 程羽只觉得屋内看书的年轻人颇为眼熟。 回想后方才记起,是下午在文庙书塾内的那位年轻塾师。 当时看其面色衣着就判断这人家贫,但没想到他和其父竟是住在钟鼓楼内。 猫妖吃完鸡肝,用爪子擦擦脸,喵喵娇俏嗲叫两声,伸个懒腰,便从屋中跑出。 “哎哎?怎地吃完抹嘴就跑了?” 老者在后面追着笑骂道。 “父亲莫追了,这大猫野惯了,随它去吧,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敲钟。” “也好,你也早些安睡,莫要看得太晚。” “是……咦?奇哉怪也!” “嗯?何事奇怪?” 正要休息的老者回头看向书生问道。 “怎地今日的字如此顺畅,毫不滞涩,这墨……下笔丰肌腻理,光泽如漆……比精墨还要顺手。” “我看看……这不就是那十文一锭,最廉价的墨锭研得的嘛?想是你笔力精进而不自知吧。” “我再试试。” “嗯,早些安息,我自休息去了。” “父亲安歇去吧。” 小屋内重新变得寂静,只有毛笔舔饱墨后在纸面“唦唦”轻响声。 “前辈,可还在否?” 橘猫妖站在大钟前轻声呼唤。 而程羽此时却还在一楼窗前。 他的视线落在那书生背后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一整墙面的书。 在古代买书可不便宜,不光是纸张,包括印造工墨皆是高成本。 这书生居然能有如此多的书,想必是将所有的积蓄倾注在此了。 只是这整墙的书,估摸着就可以换一套不错的院子了。 里面若有孤、珍之本还得另算。 怪不得他父子二人过得如此清贫。 “前辈……” 那猫妖倒是机灵得很,居然三两下就找到窗前的程羽,几个起落来到跟前,压低了声音轻轻叫道。 程羽回头抱翅行了一礼,那猫妖急忙举爪回礼,然后也凑到窗前以为有什么稀罕事可瞧,待发现里面只有那书生在看书,便觉得无趣,开口低声道: “前辈,这书生一向如此,爱书如命,不过别看其目下家境落魄,但他家世却颇为显赫,先祖曾是前朝的武德侯。 只是改朝换代后他家就一路落魄下来。 这书生更是命苦,刚生下他,他娘就撒手人寰,只剩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程羽见他话痨,扬起翅膀打断他话头后,指向书生跟前书桌。 那猫妖顺着翅尖所指方向看去: “难道……前辈所指并非书生,而是他手中之书?” 程羽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哦哦,那想必是了,我这就去把那书给前辈弄来。” 猫妖说完也不待程羽反应,竟是“嗖”的一声窜入屋中,飞奔到矮桌前,“噗”的一口将油灯吹灭。 那书生正醉心执笔在书上批注,突然一团黄物眼前闪过,“噗”的一声四周猛得一黑,双眼一时适应不过来,便将书放在书桌上,起身欲找火石重新打火。 待找到火石后,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一只橘黄大猫的背影从窗口翻出,顿时哑然失笑。 “原来是你这老猫,想必是替我家心疼这油钱了,唉,罢罢罢,油不多矣,待明日天亮再看吧。” 说完放回火石,苦笑着摇头向墙角小床走去。 那书生躺倒即入梦乡,怎知此时在他卧榻之上的二层钟楼,一猫一雀正在静看他刚刚放下的那本书。 书名‘致学’,再普通不过。 猫妖正要翻书,毛茸茸爪子离书三寸便停滞不动,不敢去翻。 …… 第45章 【月华】 在月光照耀下,这本再普通不过的书,竟有一丝丝金光从书缝内发出。 “幸有前辈指点,之前我都未曾发现这书内玄机。前辈,这书中可蕴含有我等修炼之精要?” 猫妖两眼放光问道。 修炼? 程羽心中一动,再次引出书生砚中墨汁。 晴朗月光下,幽幽钟楼上,一只大橘猫抬起右爪,对着悬空的六个字一个个点指念道: “尔……自……修……来。” 顺着麻雀依次指点的四个字,猫妖自己又快速复述一遍后,顿时心中一喜, 尔自修来…… 这是……让我修炼,好指点我修行? 机缘来了! 橘猫表情瞬间异常郑重,几下跳到钟鼓楼顶就要再次吸食月华修炼。 以对方这种修为,就算是给自己提个醒,也足够少走许多弯路的。 橘猫扎起架势刚要凝神吸气,忽然气息一滞,继而神情落寞,沮丧说道: “前辈,只怪俺刚才一时贪嘴吃了几口鸡肝,胃口中浑浊不堪,今日已不可再吸食月华修炼。” 橘猫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摆在眼前的机缘居然被一张管不住的嘴给断送掉! 程羽也有点哭笑不得,连嘴都管不住的猫居然也能练掉横骨。 但猫妖哪能就此甘心,想一想后小心再次问道: “前辈,虽然我今日不可再修炼,但请许将我修炼之法讲与前辈听来,若有何不妥之处,万望前辈不吝指教一二,晚辈定感恩戴德,永世难忘。” 程羽默默点头,橘猫妖顿时大喜,便从其初开灵智简略讲起。 后来又偶然发觉,每逢月朗星稀之际,可吸食月华至体内淬炼,尤其是满月前后效果最佳。 但须得无乌云遮挡,再选一高阔之处,对月凝神摒弃杂念。 鼻吸至极满后,令其下探至腹内循环一个周天,再以口缓缓吐出,方算得一息,每半个时辰可修炼九息。 程羽听完这猫妖修炼之法倒与人类的养气、炼气略同。 他展翅飞到钟楼飞檐,望一眼空中悬挂的盈凸月,开始清空心中杂念。 初次尝试,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将心中杂念彻底摒弃。 只因清除杂念这事本是玄之又玄,既要顺其自然,又不可太过放飞自我。 须是在“有我”与“无我”之间来回游走,最终摸寻到一个临界点方可开始修炼。 仅这一点,就让初次尝试修炼的程羽,在做了数次反复无用之功后,方才缓缓深吸一大口气入体。 站在屋脊上的猫妖一双青光法眼开启。 只见月空中,凭空出现两股丝丝缕缕的轻烟,相互缠绕着向麻雀飘摇落去,袅袅婷婷距其鼻前三寸处分为两股,然后迅疾被麻雀吸入鼻中。 足足十几息之后,那麻雀再次呼出的已不是轻烟,而是月光下的两股玄黑之气,凝于空中飘摇而上,交织缠绕竟是久久不散。 ‘哦?原来还是位水行大妖。’ 橘猫妖一双青光法眼居然将程羽根底看出。 程羽呼出的玄黑之气并非妖气,而是月之精气在体内流转洗练后,与其元神内的水行之气缠绕,呼出体外后自是变成黑色。 而程羽此刻却在疑惑。 怎么没感觉? 不疼、不痒、不麻、不爽。 毫无感觉。 “邦……邦邦。” “平安无事哩!” 两个更夫沿着东西主路由远及近而来,又由近至远而去。 三更天了。 橘猫妖此刻还蹲在屋脊上,大气不喘地盯着不远处飞檐上的程羽。 忽然一白衫文生公子,毫无征兆的从麻雀体内浮出,月光映照下袍袖摇摆,飘飘如仙。 程羽在猫妖当面,运神识召出人形元神。 哪知他元神刚一出窍,便感到浑身都充斥着一种无比沉静的愉悦感。 静。 静得好似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一般。 而且这种沉静感所带来的愉悦,哪怕是前世所有舒心之事加在一起,也不及这一刻的零头。 怪不得修仙悟道,自古以来人皆向往。 第一次吸食月华,令程羽久久回味其中,若不是此刻猫妖在旁,他真想就地躺下,摊开手脚彻底放空一会儿。 而旁边的橘猫妖一双猫眼越睁越圆,眼中青光大发。 ‘水精体?’ ‘水精体!’ 程羽低头看到橘猫妖口中默念着什么,下意识问道:“怎么?” “啊!不不,我定会对今夜之事守口如瓶……或者,或者前辈可抹去我刚才那段记忆。唯独求前辈不要触碰我其他记忆即可。” “你且起来说话。” 橘猫妖第一次听到眼前这位雀大仙开口说话,语气温和如谦谦君子。 丝毫不似说书人口中那些个仙人,开口必震天动地,裂石穿云。 橘猫妖眼中青光暗淡下去,急忙恭敬站起,翻眼皮向上又偷偷瞧一眼程羽,心中再次一惊。 这幅俊逸元神…… 对面至少是元神境…… 可怕…… …… 程羽还发现,吸食过月华之后,在他腹内的那片黑色汪洋,都比之前增大增深一些。 心情大好的他余光一扫,袍袖一挥,四个墨汁组成的大字便向楼下飞去。 好借好还。 程羽随手间一个动作,那橘猫妖看在眼中,凉透在心里。 原本以为这麻雀精修为与自己相仿,却哪知道人家不止能御物,就连人形元神都已炼出。 而且元神都能御物,这就没处说理了。 自己这些年真是修到老鼠娘皮里去了。 妄活三百年! 程羽见猫妖呆立在原地,冲他微微一笑,那猫妖瞬间两眼放光道: “请高仙指教功法。” 程羽落在楼顶,闻听猫妖对自己称呼再次升级,加上身心愉悦,随口说道:“善!” “高仙的意思是,我这套修炼功法已是完善的了?” 程羽点点头,何止是完善,简单不要太爽。 “那晚辈这套功法是否还有何精进之处?” 闻听猫妖有此一问,程羽心中有些为难,我也只是第一次修炼而已…… “……” 橘猫妖眼见程羽缓缓转过身去仰望天空月亮,袍袖随风飘摆。 这……到底是我这套功法已经完善无须精进? 还是实在不得一提? 橘猫妖此时心中一横,噗通一声人形而跪,举起两只前爪冲程羽求道: “高仙容禀,我修行已三百年,只近些年方才始有凝丹之象,今日得遇高仙实属三生有幸,求可怜见,莫嫌晚辈愚钝,不吝提点教化一二。” 程羽回头,看着跪在身前这只三百多岁的猫妖,联想起那金鲵原登,比这猫妖也就大了百十来岁,就已修成人身。 看来这猫妖的机缘命理要差不少,一路修行全靠自己摸索,不比那得遇仙人指路的原登有福气。 妖比妖,气死妖。 但以他现在的灵体状态,没法搀扶猫妖起来。 今日算是欠了猫妖一个大大的妖情。 眼看这猫妖态度诚挚,眼神真挚,程羽低头思索一阵,简言道: “日后,有你一份机缘。” 他抬手示意猫妖起来,同时开口道: “莫再唤我高仙。” 猫妖闻言大喜,人形而立后郑重点头,心道世外大能都很低调,他懂的,于是小心问道:“那……敢问您的尊讳?” 程羽略加思索后淡然说道: “我只是一谪雀。” 说完转身飞回到钟楼飞檐上,抬头面对满月,尝试人形元神直接吸取月华。 失败了…… 再试过几次后,他只得默默将元神归位雀体,方才能继续修炼。 那猫妖却只顾得蹲在原地脑补。 谪雀…… 谪仙…… 第46章 【许了个啥愿】 次日清晨。 太阳初升之际,青川县城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铛……铛……” 一声声雄浑钟声从城中心的钟楼之上发出。 “吱……嘎嘎嘎……” 青川县六座城门几乎同时缓缓打开,城外挑担卖菜的菜农,和一辆辆载着鲜鱼的大车见状一阵喧闹,纷纷向城门走来。 城门壮班衙役自从钱家在城外遭劫后,便加派了守城戒备的人手。 但也只是象征性的翻检一番,顺手揩些油水,便将其放行入城。 城中各家各户开始飘出一缕缕炊烟,唯独钱府诺大的地盘,只在其中一角有大团白烟飘起。 整座县城开始活络起来,各种叫卖声零星开始出现,大多都是些卖早食的挑担小贩在穿街过巷。 诺大的钱府也渐渐苏醒过来。 程羽窝在鼓楼高处房梁之上,身下铺得是猫妖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团干净布团。 别说,这布团做的窝既暖和又舒服,比青萝庄的燕儿窝更舒服,可以说是他做麻雀以来,睡得最称心的一晚。 昨晚修炼到将近四更,程羽趴好后很快便沉沉睡去。 直到隔壁钟楼的钟声将其叫醒。 敲钟老者做完日行一例的撞钟后,整整身上衣衫,轻咳几声走出钟楼,几步行至鼓楼门口,无意间看到那只大橘猫此刻正老老实实的蹲在鼓架前一动不动。 老者嘀咕一声,也未十分在意,便下楼而去。 待其午后上楼做日常巡例时,那大橘猫依然蹲在鼓架前,连姿势都几乎未曾变过,便有些奇怪。 这老猫每逢月中几天虽然都待在钟鼓楼上,但从来都是昏睡不已,今日这是怎么了? 像个门神一般蹲在鼓架前,与它招呼也不搭理。 老者四处巡视一番,并未见有何异常之处,也就不再理会,左右不给自己惹麻烦就是好的,便下楼小憩去了。 …… 程羽这一觉直睡到日过正中,若不是人形元神中产生了异样,恐怕他会一直睡到太阳下山。 他召出人形元神,方才看到在下面打瞌睡的橘猫妖。 运神识感知一遍体内,方得知是钱多福家婆娘许下的那股愿力气团,已化作一缕缕白气向头顶飘去,元神再次得以增强了一丝。 看来那钱多福已安全回到青萝庄。 他与钱多福的气机已了。 程羽本想回归雀体再继续补觉,养好精神晚上继续修炼。 只是刚要归位,元神中仿佛闹翻了天一般。 一道又一道愿力气团带着淡淡檀香味,在元神内如同落雨一般飘摇而下。 紧接着传来一阵阵许愿之声,这声音偏偏还屏蔽不掉,每一条都听得清清楚楚。 “雀仙爷爷保佑,愿我家今年家有余粮,年关好过些。” “雀仙老爷快显灵,也好让我家老母鸡每日多下几个鸡子儿。” “雀仙爷爷,我想吃颗麻糖,上次看二柱吃得可香了,可庄头婆子说我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你能让年早点来吗?” “雀仙老爷,村东头那刘寡妇最近咋不待见俺哩?你可得保佑俺今晚能够得手,让她乖乖的听俺摆布才好哩。” “雀仙爷爷……” “雀仙爷爷……” …… 程羽静静得立在空中,待许愿声渐渐零落后脑补一番。 定是钱多福安全回庄,他家婆娘心愿达成后去石碑前还愿,这才惹得众庄户们跟风上香许愿。 他甚至连画面都能想象出,此刻那山神庙石碑前,定是跪倒了一片,庄户们人手一根线香纷磕头跪拜。 一道道香火愿力气团凝聚在人形元神腹中,一声声祷告清晰入耳,果然是人间百态,千奇百怪。 程羽听着一个个正常亦或奇怪的祷告,心中一番感慨。 之前的钱大员外和庄头婆娘的两道愿力,程羽本是不怎么上心的,只是因有气机牵引,才顺带手帮一把而已。 若让他专心去处理这些个香火之事,他自是一百个不愿意。 你们许你们的,我玩我的。 此时有小水行术傍身的程羽,再不是刚穿越时的心态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捎带着,帮庄户们实现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愿望就行。 若事事都随了你等心愿,那我先是累死不说,倒头来岂不沦落成你等的保家仙? 至于那些猫三狗四、上不得台面的歪愿邪念,程羽更是嫌弃得不行。 尤其是那道欺侮寡妇的愿念,赖在自己元神体内都觉得阵阵恶心。 程羽试着运起神识,分出那道歪念气团,居然可以将其拈起。 只觉得那气团软乎乎,黏糊糊,倒像是江南一带清明时节盛行的点心青团一般。 他将歪念气团引出人形元神体外,然后像丢垃圾一般随手远远的甩了出去。 “嗖!” 邪念气团像个沙包一般被扔出体外,然后消散于无形。 心净了! 听其祷告声音嘶哑粗憨,倒有些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而那想吃麻糖的祷告声,程羽却能听出,是来自于庄头家那女娃子。 …… 青萝庄,山神庙,新刻石碑前。 黑压压跪倒的一片人群中,第二排靠边跪着一黢黑庄汉,也跟着身边众人一起俯仰跪拜。 一个头磕下去再抬起时,他忽觉得手背一烫,一个哆嗦,看到手中三根燃着的香头全都脱落在地。 他不经思考地“咦”一声,惹得身边几个年轻庄户们纷纷扭头向他看去。 那黢黑庄汉尚自懵懂,不知何故香头会自行脱落。 紧接着手中三根尚有大半的线香,竟是齐齐发出细微的“砰砰”之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三堆齑粉洒落在地。 “钱猪逑!你许了个啥愿哩?惹得雀仙老爷不高兴哩!” 他旁边跪着的是一个与其交好的闲汉,戏谑着笑道。 “俺……俺没许啥啊。” 此时跪在前排的庄头钱多福已听到这边戏谑声,大踏步走到钱猪逑跟前,阴沉着尚肿起的脸,看到地上三堆齑粉,拧眉一瞪,扬手“啪”的一个大嘴巴子抽在黢黑脸蛋上,厉声骂道: “钱猪逑,你个挨糙的夯货,你在雀仙老爷跟前许了个啥愿?” “俺……俺没许啥愿啊。” 钱猪逑捂着半边脸说道。 钱多福一脚将前猪逑踹翻在地,对着众庄户们喊道: “都与我听仔细了,雀仙老爷跟前不可有糊涂心思! 大员外有令,要我青萝庄速速将雀公祠修建起来。从今日起庄中须家家出力,必赶在七日内将其建成,若是因谁延误了日子,试试你的皮紧,还是我的鞭子紧!” 说完又瞪一眼钱猪逑后,冷哼一声回归自己本位继续跪拜。 其他庄户也不知钱猪逑许了个什么愿,突然就惹得雀仙老爷不悦。 生恐自己也不慎惹到雀仙老爷,原本念叨着的祷语反都憋回心里去了。 …… 第47章 【赳赳武夫,莫拍马屁】 连着两夜吸食满月精华,白天程羽都在鼓楼房梁上补觉。 倒是把甄别老道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哪有修炼重要。 除此之外,程羽还旁敲侧击,从橘猫妖口中得知自己元神是世间罕见的水精体质。 腹内那片黑色汪洋,就是玄水之精所化而成。 玄水精,五行中润下水凝精而成,是水行至宝之物,世所罕见。 当然猫妖的脑补是,水精这类自己眼中的至宝,可能这位麻雀前辈压根就不太看重。 要不怎么敢堂而皇之的摆在明面上,自己小运下神通就能看到? 如同贵公子腰佩一极品玉佩,也仅是衬托下公子高贵身份,却足以让普通人敬而远之。 但若是一乞丐得此玉佩还公然露白,不是被扭送公堂被人侵吞,就是直接被劫财夺命。 而程羽此刻想的是,那龙相江恶蛟谋害原登,兴许并不是冲着他的金丹,而是要夺他金丹内的这枚水精。 而原登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金丹内有一滴玄水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当然明白。 幸好彼时那黑衣人出现在庙中,他元神已回归雀体,没被对方察觉到,这才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至于后来遇到的文君、原登与青衣童子三人,则明显没有看出他体内的水精。 其实不止是他们,初时与这猫妖相遇它也并未看出。 程羽也是这两天与猫妖混熟后方得知,这老猫属木系一脉修行,开灵智时便有一双青光法眼神通,能看到别人看不到之物。 那晚他也是开启法眼后才认出程羽这只小麻雀精。 同时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程羽在既无御物之基,又毫无妖气的情况下,却能熟练运行水行术。 而且不论雀身本相,还是灵体元神都能运用自如。 原来都是这水精的缘故。 程羽所掌握的一些五行原理中,水行一脉,其色玄黑,对照五脏属肾。 体内那片黑色汪洋就是肾水精元被水精融入后激活,也就是说,现在的他,肾好。 不是一般的好,是大好。 同时,五行之水内脏属肾,五官在耳,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的耳力在龙王庙之变后,突然变得异常出众。 而五行之间,相生相克,水生木,木其表在目。 所以他的视力也有所增长,不再同其他鸟儿一样夜盲。 但与耳力提升还相差甚远,只是能大致看清而已。 …… 与程羽一起修炼了两日后,猫妖自觉与麻雀大仙相熟许多。 于是在某日午时前后,橘猫叼着一干净荷叶包放在房梁上。 打开荷叶,程羽看到里面包着一份刚炒好的腊肉,还在冒着热气。 自打开始修炼后,程羽胃口便开始明显减少,但见了这刚出锅的腊肉,心底里的馋虫再次活泛起来。 只有一点,若吃了这荤腥,不会影响到修炼吗? 想当初这橘猫就因吃了鸡肝便被迫中断了夜间修炼。 猫妖却连连摇头说无妨。 它早年间已将各种荤腥都尝试过,肉类并无大碍,唯有动物内脏吃了会影响修行。 其实就算吃了内脏也并非不可修炼,但须早吃早消化。 像它那晚吃了内脏之后,自是不能当即就开始吸食月华的。 程羽闻听此言后便冲橘猫妖抱翅行一礼,再将荷叶中的腊肉分为两份,自己跟前留一小份,将大份向橘猫妖一推,伸出右翅做一个请的手势。 橘猫见之大喜,道了声多谢雀兄,便低头叼起腊肉大快朵颐。 之前猫妖口中前一个前辈,后一个高仙,程羽实在听不下去,便让猫妖继续叫自己雀友。 橘猫妖怕雷劈,哪敢再呼雀友,便以雀兄相称。 程羽问其名讳,猫妖当即灵机一动,自称无有名讳,请程羽为其赐名。 程羽低头思索一番后笑笑,当即用墨汁在鼓楼上空拼出“加菲”二字。 橘猫品味一番,觉得似乎有些胡人气息,但也不敢说出口,只是一连声地道好。 橘猫妖得赐名,兴奋异常,主动请缨又从会春楼店掌柜处偷出些青萝果酒。 一猫一雀在楼顶把酒言欢,好不惬意。 …… 当晚,万物寂静。 只有更夫在城中巡游。 雀、猫继续在钟鼓楼顶吸食月华。 忽然程羽感觉周边温度骤然下降几度,阵阵阴寒凭空袭来。 他停下吐纳,扭头四处观瞧,并无变化,天空星月明亮,依然晴朗。 “呼……” 橘猫妖做完一轮吐纳后,看程羽停下,对他笑道: “雀兄不必理会这些家伙,他们与我等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只管修炼就是。” ‘这些家伙?’ ‘什么家伙?’ 橘猫妖说完一双猫眼中青光大盛,扭头盯着鼓楼下方,开口道: “雀兄来看。” 小麻雀蹦跳几下来到猫妖跟前,顺着他示意方向朝楼下看去,黑咕隆咚并看不出有何异样。 猫妖眼中青光猛得大放,青色火苗窜出眼眶,两道青光射向楼下。 终于看到鼓楼下站着两人,青光、月光映照下无有身影,面孔惨白,双脚离地约有一尺。 鬼魂? 再细看,两只鬼魂都顶盔掼甲,身佩腰刀做军士打扮,正站在楼下年轻塾师窗前垫脚向内观瞧。 其中一个发现楼上青光投来,抬头看到橘猫妖与程羽正在高处盯着自己,眉头一皱,知会身边同伴一声。 二鬼“嗖”地消失不见,任凭猫妖再瞪大双眼,也遍寻不着。 “走了。这两个是武君殿的巡游阴差,专门负责青川县城内的亡魂事宜。” 猫妖淡淡说道。 武君殿的…… 这是程羽第一次见到武君殿的阴差,果然都是军士装束。 再询问猫妖才知道,武君殿就坐落在县城西南角,而文君殿在城东南角,也正符合文东武西的惯例。 橘猫妖还透露出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八卦: “楼下住的年轻塾师姓庄名洲,字怀瑾。三年前中的秀才,现正准备明年乡试。 其为人嗜书如命,把家中仅剩的一点家底倒腾个精光,堂堂秀才,居然只得与其父借住在钟鼓楼下……” 程羽心说这也算无人知晓吗? 橘猫妖似是猜到程羽所想,故作神秘继续说道: “这部分都是人尽皆知的,而真正无人知晓的却是,他姓庄,他父亲和他爷爷也姓庄……” 见程羽突然意味深长地盯着它,猫妖不敢再卖关子,赶紧说道: “而青川县境内武君,也姓庄……” 哦…… 至此程羽才品出些味道来,原来猫妖说的这庄怀瑾,是武君后人。 由此想到之前与文君同桌共饮时,那青衣童子言语之间似乎对武君殿有一丝轻视。 而橘猫妖却说文、武君殿应属平级,除非遇到特别难对付的凶神厉鬼,两家才会偶尔联手,百年里也难有一、两次。 平日里表面看去是各行其道,互不干涉,实则暗中两家互相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稍有差池被对方抓住,就有可能被对方上报至府文、武君殿处。 果然和前世城隍制度类似,行政划分大致共分三级,由下往上分别是:县、府、都。 与城隍统管文武不同的是,这方世界将其分成文武两个班底。 互相之间平级,既分工明确,又相互制衡,不至于使一方独大至尾大不掉。 程羽忽然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首创的这文武分治阴司的制度。 见橘猫妖对这些阴司绯闻八卦如此娴熟,程羽问其如何知晓。 那猫妖笑说,这三百年来实在难熬,它又有一双青光法眼的神通,阴、阳两世尽在它眼皮底下,如何不知? 程羽默然,如此热衷八卦绯闻,难怪修炼上不及原登。 …… 阴司。 武君殿。 一黑面络腮胡壮汉,身穿整副将军盔甲坐在将军椅内,脚下半跪着一位参将装束的判官。 “启禀武君,末将属下城内夜巡游禀报,在钟鼓楼下发现秀才,庄怀瑾……” 判官有意将庄怀瑾三字念重音后,又稍作停顿,继续道: “……近日于书上批注的文字泛出金光,隐有……” “隐有什么?” 武君一手按住腰间宝剑,一手扶公案,上身前倾淡然问道。 “隐有成文圣手令之象。” “哦?哈哈哈哈,取阴阳簿来!” 下面判官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本卷簿,双手高高举起。 武君大手一招,卷簿自动飞至公案之上。 “哗……哗……” 武君殿中响起一页页翻书声。 “哈哈!妙哉。果然是庄家后人。 嘿嘿嘿!真是造化弄人啊,想那文柄小儿虽然身前贵为状元,可其后代文采却一窝不如一窝。 到如今已变成商贾人家,只能靠银子捐了个员外郎的闲职充充脸面。 而我庄家虽为武将出身,不想却要出一个文圣。 本将倒真想看一看那文柄小儿得知此事时的表情啊,哈哈哈哈!” 殿内众判官福至心灵,纷纷贺道: “恭喜武君!” “武君威武!” “武君育才有方!” 武君闻听一位判官夸其育才有方,大手一挥不悦道: “诶?扯什么鸟淡? 这庄怀瑾虽是我庄大宽嫡传后代,但与本将相隔三百余年二十余代,本将不翻阴阳簿都不知其是某家的嫡系玄孙,算什么育才有方? 若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将心怀偏袒,私去阳间照拂过后代! 我等皆是赳赳武夫,不可学那些文人的酸腐马屁,好了,各归其位吧,嘿嘿嘿嘿……” “是!尊钧旨。” “末将告退。” …… 第48章 【细作】 翌日。 日上三竿后。 程羽从钟鼓楼梁上睡醒,拒绝了猫妖再次偷来的炒腊肉。 他只略啄些馒头渣,再用清水漱口,向猫妖询问下武君殿的大致方位后,便向县城西南方向飞去。 与文庙不同,武庙坐落在一条繁华街道上,就连街名都叫武庙街。 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倒像是青川县的步行街。 “年糕趁热买咧~” “糖蜜糕、灌藕、时新果子好吃的咧~” “大石榴,甜籽大石榴喽~” 街道两边的摊贩以卖吃食的居多,至于店铺则形形色色各行都有,除了丝绸、纸张、姜醋之外,程羽甚至还看到了扎彩铺。 但最多的还是香铺。 程羽没有上香的打算,他只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看看这武庙和文庙有何不同而已。 到此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武庙更像前世的城隍庙,与冷冷清清的文庙相比,庙前一条街热闹非凡。 就连殿内的香客都要依次排队上香。 出现这种情况,应是武君殿与凡人间接触的机会更多有关。 武君下辖日、夜巡游阴差总在城中巡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偶尔总会出现一些失误,在凡人跟前露出一些马脚。 因此在普通人看来,武君殿就是比文君殿灵验,所以这里的香火格外旺盛。 将麻雀本体安置在一妥善屋檐处,程羽召出人形元神在街上游走。 迎面遇到来人也不用避让,直接穿人而过,对方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似阴差鬼吏,凡人稍微靠近就感到一股阴寒之气。 好久没有这样逛街,程羽很享受这种状态,恍惚间有种回到前世古代景区的错觉。 可惜,曾经执手之人已不在身边。 信步来至到武庙门前,门前站立着两位甲士鬼卒,身上一把魂火都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内显得特别扎眼。 两位鬼卒早就看到程羽元神在街上闲逛,初时还很惊讶,哪里来的游魂居然敢在武庙前浪荡作死? 但他俩正在庙前值守,武君又一向纪律严明,因此不敢擅离职守上前拘拿。 而武庙跟前又没有日巡游使,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从来都只有武君殿的拘拿亡魂,普通亡魂躲之不及,任谁也不会想到有游魂敢在武君庙前晃来晃去。 因此两个甲士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文人公子打扮的游魂慢慢走到近前。 待到跟前他俩才发现这位不是普通游魂,浑身不带一丝鬼气,且体内隐有功德玄黄气息。 “先生且住,此处乃武庙,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其中一位鬼卒拦住程羽问道。 程羽开始见这两位鬼卒站在庙前一动不动,以为对方只是站岗,不会阻拦。 到跟前见对方拦住自己才知道,人家是身在岗位,不得擅动而已。 他本就是来随便逛街的,既然被人家拦住,且鬼卒询问的语气虽不蛮横,但也不那么和善。 那想必是不太欢迎我这元神进庙的。 那就不进好了,大不了回归雀体,飞进去瞧一圈也就是了。 他们总挡不住一只活麻雀吧。 程羽拱手就要告辞,庙内响起“哗啦哗啦”甲胄声。 一位参将装束的军将从庙内大踏步走出,还未到门口便扯着嗓门喊道: “这位相公且慢,武君有请。” 程羽刚要转身离去,看到一位身着黑甲的高大军将已立在跟前,冲程羽抱拳拱手道: “相公请!” 程羽听得是武君有请,起初有些疑惑,自己并不认识武君,但转而想到,可能是文君殿那边的人提起过自己,传到了这武君耳中。 而且这位黑甲参将身上还透着淡淡玄黄气息,与看门的两个鬼卒完全不同,应是武君殿正儿八经受过香火的阴差。 既然如此,如果就这样转身走掉反倒失了礼貌。 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也没什么,于是也拱手道: “如此有劳了。” 黑甲参将侧身让开,做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跟在程羽身后向庙内走去。 武君庙分前、中、后三进。 前院的香客最多,黑甲参将说武君在后殿相候,便领着程羽从前院侧门来到中院。 中院是一个四方的院子,香客少了很多。 穿过中院来至后院,面积比中院小一些,一个香客的人影都没见到。 在前领路的黑甲参将忽然猛得转身,原本就黢黑的脸上,五官都消失不见,一片幽黑取而代之。 森森鬼气从其脸、手,以及盔甲缝隙处汩汩往外冒。 “锵!” 参将腰间配挂的腰刀出鞘,练白色的刀刃散发着白光刀气。 程羽没想到在这武君庙内居然会有如此变故,怀疑这参将并非是武君殿的,而是凶神恶鬼设置的幻象圈套。 这厮所图什么? 我元神内水精体质? 忽然他感应到身后还有异动,微微回头,后面不知何时又多一位银甲参将,同样浑身散发着鬼气,与黑甲参将一起,对程羽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程羽侧身移步,换位到与二鬼将成三足鼎立之势,至少保证不会腹背受敌。 同时将神识散开,运行起小水行术,将附近所有水源都探查清楚,以备不测。 随着这几日的吐纳月华,程羽水行术神识感知范围比以前扩大不少。 “着!” 银甲参将一声不吭直接出手,一张泛着银光的大网铺天盖地向程羽罩去。 程羽眼见这网上闪光不善,明显带着法术,且将整个后院覆盖的没有一丝死角,急忙运神识让元神当即回归雀体。 元神在穿墙时感到有一丝阻碍,但也只是稍作停顿,随后便穿墙而出,“嗖”的一声就已归位。 小麻雀等元神刚刚归位,就立即再将其召出,一白衫文生公子临空在武君庙上空,看着脚下黑、银二参将身边又多了几位军士鬼卒,都在抬头看天空之上的程羽。 黑、银二参将搞不懂这游魂是怎么逃出院墙上所布结界的,而且逃出去还不算,竟然还敢转身返回临空与其对峙。 程羽面无表情凌空而立,袍袖飞舞猎猎作响,身边悬空漂浮着密密麻麻数不清水珠,面积和水量几乎与一小型湖泊相当。 此时庙内前、中院还有香客和庙祝,程羽意欲水灌后院,然后操控水势冲击中院、前院,同时将香客们裹挟安全送出庙外。 定要冲得他庙中房倒屋塌,泥胎崩散,还不伤一个无辜性命。 “哗哗!” 正在庙内等着上香的一部分香客忽然听到头顶有“哗哗”水声,纷纷抬头看去。 只见半空之中悬着一大片水珠,以武君殿为中心,将县城整个西南角全部覆盖,从下方望去几乎望不到边际。 水珠在太阳照耀下熠熠生光,还形成一道绚烂彩虹。 “哎呀,快看快看,武君爷爷显圣了!” “啊,果然!武君爷爷显圣了!” “武君爷爷威武!” “武君爷爷多多保佑啊!” 众香客们不知危险已近在眉睫,只一味的就地跪倒帮帮叩头。 “先生息怒!” 一道威严低沉声音从脚下传来,武庙后院多出一位金盔金甲大将军,左手按压宝剑,右手执打将鞭,个头比两位高大参将还要高出一头。 金甲将军“噌”一声飞到半空,临空与程羽对面而立,执鞭向内,抱拳一礼道: “先生且息雷霆之怒……” “轰隆隆隆……” 天空很配合的响起一阵闷雷声。 金甲将军眉头一皱,斜眼向天空瞧一眼后对程羽说道: “在下青川县武君庄大宽,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先生先收了法术,万不可误伤了无辜啊。” 程羽闻言,袍袖一挥,身边水珠自然崩散形成一团浓浓水雾,继而凝结成一大片白云。 程羽与武君立在云中,看对方都一清二楚,并未被云雾遮挡视线。 “你是武君?” “千真万确,正是本将!” 程羽立在云中一动不动,此时他已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玄黄气息猜测出,这位真的是武君。 “刚才那位黑甲将军言说武君相请于程某人,这才随之进庙,却不想竟是埋伏偷袭于我,难道这就是武君殿的待客之道?” “先生见谅,都是误会,他们误将你当做细作矣。” 细作? …… 第49章 【武君令牌】 程羽还是第一次听说阴司中,还会有抓细作这出戏。 更想不到的是主角竟是他自己。 见程羽依然面有疑惑,武君庄大宽让手下参将、巡游们都退下,将后院清空。 程羽冷眼看着对面武君收起打将鞭,压住腰间剑,深鞠一躬向程羽道歉道: “先生见谅,一场误会,我庄大宽在此给先生赔罪。” 施礼后又问了程羽名讳。 “免贵姓程,前程远大之程。” 武君又是一阵寒暄,却被程羽直接打断追问道: “武君,你刚才所说细作是何意?” “哦,都怪我那参将粗鲁,不知详查,误把先生当做文儿那边派来的细作了。” 见程羽眉头依然紧皱,武君好像明白过来,赶忙道: “先生是初来青川县吧?” 程羽微微点头,武君一脸原来如此继续道: “先生有所不知,虽然天下各处的文、武庙之间都属平级,分工协作。 但我们这青川县的文庙和武庙啊,就不仅仅是分工协作那么简单,其中缘由不瞒先生,只因我庄家和今朝文庙的钱家,史上有些恩怨在里面。” “哦?愿闻其详。” 之前与文君共饮时并没有提及这段恩怨隐情,只隐约从青衣童子口中听出一些端倪,现在有人愿意分享,这个瓜程羽自是愿意吃的。 “本将是一介武夫,一向直来直去,不瞒先生讲,更不怕先生找到文儿跟前说嘴,要说起这两家恩怨,那还是在三百余年前,本将乃是前朝末帝武安侯。 今朝开国太祖麾下靖安侯,也就是钱家先祖,领兵围打青川县,本将彼时正坚守在此。 围城三月有余,钱家先祖久攻不下怒火攻心,扬言攻下城后,要血洗青川县,城中一个活口不留。 本将见城内兵械粮草俱已断绝,外无援兵,城破只是早晚之事,又不忍城中百姓与麾下儿郎再枉费性命,便与钱家先祖在城头立下盟约,愿用我一人之命换整座青川百姓和守城兵丁安宁,遂自刎于青川城头。 城中百姓知晓后,念我舍身保民之举,共举我为青川县武君。 刚才那黑、银甲参将及其他众武判、巡游,都是当年我的部下,在我城头自刎后,也都舍命随我而来。 再后来那靖安侯养了一个好孙儿,考中了状元,死后还被皇帝小儿敕封为青川文君。 本县先文君是前朝一位清官,和我也算相熟,因为香火不够百年,金身道心不稳,就被褫夺了文君封号,由文柄小儿顶替后转入轮回去了。 原本武君殿内的众位武判、巡游便对钱家嗤之以鼻,自文柄小儿做了文君后,更是对文君殿那边恨之入骨,两殿之间也多有龃龉。” 说实话,程羽听完武君这段话后心中颇有些感慨。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将军身前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只可惜生在王朝末世而不逢时。 但刚才那位黑甲参将,如何就认定自己是文君那边的细作? 难道是因为我与文君一起喝过酒,沾染上文君殿的玄黄气息? 程羽将这个疑问向武君问去,武君答道: “我那黑甲参将生来鲁莽,想必是见先生元神清秀儒雅,且身具玄黄功德气息,在这青川县城内,又敢在武庙前出现的,自然而然会联想到文庙那边,而错把先生当做了文庙的细作。” 冷静下来的程羽仔细回想,那黑甲将军出门迎接他时口称的是“相公”,而不是先生。 在这方世界,“相公”称谓含义复杂,可褒可贬。 后来武君出面就一直是口称的先生。 只是这武君是如何断定自己不是细作呢? 要知道刚才他若再晚出来一息之间,这座武君庙恐就不保。 念及于此程羽直接开口问道: “哦?既如此,那武君又凭何认定程某人不是文君细作呢?” “哈哈哈……” 武君仰头大笑道: “先生说笑了,文庙那些酸笔杆子,身为阴司官吏,自不敢将魂魄入到麻雀躯壳内,随便在阳间游荡,更没有先生这般通天手段。” 程羽闻言心中一动,这武君已察觉到自己是脱麻雀躯壳而出,他若真想对付自己,只需去寻那麻雀本体的晦气就是,看来真是一场误会。 只可惜本来心情不错的他,经此事后再无心闲逛。 “其实程某本是来庙中随便看看人情世故散心而已,无意打扰武君清修,不成想遇到此等意外。 既然是场误会,那程某就告辞了。” 说完当即转身向庙外走去。 “额……先生留步!” “嗯?” 程羽微微转身。 武君紧赶几步上前,再次拱手一礼道: “不瞒先生说,我庄大宽是个爱结交朋友的,尤其是先生这种有真本事的,今日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本想邀先生到殿中一聚,但又恐先生见疑,这样吧,这块武君殿令牌还请先生收下,哪日先生若有兴致还请到殿中一会。 放心,本将会知晓武殿众官吏,再不会有糊涂冒失的敢为难先生。” 程羽见武君双手捧着一枚半个手掌大的令牌,略权衡后便接过手中,是一木制令牌,正面竖着三个大字:武君殿。 背面是青川二字。 拿在手中分量不轻。 神识灌注其中,除了一股阴寒之气之外,别的倒没有什么。 “这令牌乃是乌木炼化而成,魂魄、元神皆可携带,阴司中若见此牌还敢为难先生的,先生可就地斩之。 改日先生若有雅兴,还请携此令牌到我殿中,我庄大宽必携众位将官出殿迎接先生。” “……” 程羽拿着手中令牌总觉得武君这话怪怪的,我吃饱撑得无事去阴司? 还雅兴? 他随手将令牌塞进衣襟内,终于拱手道: “如此多谢武君,改日你我有缘再聚吧,程某告辞。” 说完大踏步直接落下云头。 武君本以为自己将令牌相送后,对方的态度会缓和下来,还可再探一探对方底细,哪知这位白衫公子收了令牌竟扭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他伫立在武君庙上空,半空中一片片富含水汽的白云依然凝而不散。 武君看着衣带飘飘大步而去的白衣背影,暗自松一口气,抬手想要擦汗却惊觉自己是魂体,不再可能出汗。 好熟悉又陌生的动作,武君已想不起上次做出擦汗举动是何时了。 …… 阴司。 武君殿。 “庄铁!” 武判中一黑甲参将出列。 “末将在!” “安排一机灵巡游使跟着那位白衫先生,直至其离开青川县境为止。 他现在元神藏在一只麻雀躯壳内,若能探得其真身本相下落,即刻与本将军回报。” “怎么,武君大人也怀疑那厮是文柄小儿的细作? 我就说俺铁蛋儿没看走眼吧,武君刚才定是要放长线钓大鱼,末将愚钝,还是武君想得长……” “快快闭上你那鸟嘴吧! 你还没看走眼? 若不是本将军出去的及时,今日本座的香火庙宇和金身都要被其推平了。 你觉得就凭文庙那帮文弱腐儒,一个个只会酸文假醋,除了文柄小儿本人之外,哪个能无视我庙中后院的拘魂结界? 哪个有元神可御实物的手段? 哪个能大大方方的游走在阳间日头之下? 有这种手段的还需给文柄小儿当细作?” “这……末将该死,是末将冒进了。” “嗯……让巡游使远远盯着就行,本君已将武君令牌送于他,知晓众判官及所有阴差,万不可再轻易惹他,若有何异常即刻报于本将军亲知。” “这……是,尊均旨。” …… 第50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程羽元神回归雀体后,再无心四处闲逛,向钟鼓楼飞去。 飞至半路又遇到那一对儿钱府家的喜鹊。 公喜鹊似乎没认出小麻雀,“啾啾”叫着从侧上方朝程羽扑来。 早有防备的程羽一个鹞子翻身轻松躲过,展翅拉起飞到高空,尖喙冲下: “唳!唳唳唳唳唳唳!” “扑楞楞!” “咯咯……咯咯哒!” “咕咕啾……” 本就心中不太畅快的程羽,对着下方直接来了个七连发。 这一声声厉啸叠加之后的效果居然非比寻常。 那对儿喜鹊瞬间失神,直直栽了下去,最后勉强滑翔落至一户屋顶上,鹊毛纷飞狼狈不堪。 而且不止这对儿喜鹊,就连城中堂雀,家禽野禽,县城内凡是会飞的,全成了惊弓之鸟。 一阵鸡飞蛋打后,又只剩程羽一只鸟翱翔在青川县城上空。 “呼……” 自打刚才那阵厉啸后,胸中舒畅多了。 程羽敛翅落在钟鼓楼顶,却寻不到橘猫妖。 又到何处偷鸡摸狗去了。 “喵~” 一声猫叫从大钟里面发出。 怎么又钻钟了? 橘猫头从钟底露出,见到程羽后长出一口气道: “呼,雀兄回来了,刚才可曾听到一连声鹰隼厉啸?” 程羽将小麻雀落在梁上,召出元神。 只因为麻雀本体依然是横骨插心,不能口吐人言。 他又嫌用水行术与其交流太过麻烦,便召出元神与猫妖对话。 只是苦了猫妖须得开启青光法眼才能看到程羽元神。 但好在这属于他开灵智时的自带神通,且是偏辅助类的小神通,倒耗费不了多少妖气,所以橘猫妖开启个一段时间也尚能消受。 “为何又躲进钟内?” “雀兄刚才出去了有所不知,我正酣睡之际,忽然耳听得上空传来一阵鹰隼厉啸,其中更是带着几分凛冽阴寒之气,一声强过一声,到最后连我听着都有些心烦意乱,便钻进钟内……” 那猫妖说着说着两眼发直,指着程羽前襟说道: “雀兄衣襟内阴寒之气逼人,和刚才那厉啸声所含气息同源……刚才是雀兄在施威吗?” 其实刚才程羽就有所察觉,此时经橘猫妖一语方才顿悟。 原来不知不觉间,方才竟将那枚令牌气息也灌注到尖啸声中。 再加上本身胸中就有股闷气,几相叠加,怪不得连这猫妖都得钻钟。 他摸出武君令牌,本属虚物的令牌入手居然颇有分量,且带着股阴冷气息,不知道这东西在身上带久了,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心智。 “这是……武君令牌……是了,刚才县城西南方向生有大异变,我正待要去凑凑热闹,异象就消失了,原来是雀兄……但不知发生何事?” 程羽没答他话,而是想起这猫妖也是个活了三百余年的老货,开口反问道: “你可认识武君庄大宽?我是指被奉为武君之前的武安侯庄将军。” 橘猫妖加菲点点头道: “自是认得的,昔日武安侯在城楼自刎之时我亲眼得见,那时我尚未开启灵智,只是只普通凡猫,饶是如此,将军当年壮举还是令我加菲毕生难忘。 武安侯可称的上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加菲着实佩服。” 嗯,没想到过了三百年,这里还有位当年的见证者。 难道庄大宽曾经是加菲的铲屎官? “怎么?雀兄与武君相见可还顺利?我刚才看到那天空异象之中隐有些怨怼之气。” 程羽摆摆手随口说句无碍后,看到荷叶包的腊肉还在梁上放着,依然冒着热气。 “请!” “雀兄请!” …… 夜晚,月上枝头。 一雀一猫分别站在钟楼和鼓楼上一起吐纳。 他俩你吸你的,我吸我的,多了一只麻雀,倒也未见月华有被分食迹象。 满月已渐亏,这几日吸取的月华比之前已日渐稀少。 吸取月华也有一段时间,给程羽带来最直观的变化就是,除了元神增强之外,连带着耳力和飞行速度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肾好,一切都好。 小麻雀和橘猫妖吐纳两轮后,停下休息闲聊一阵。 站在高处的他俩,再次看到武君殿的夜巡游出现,悄悄趴在楼下庄怀瑾窗前向内窥探。 这几日程羽都是召出元神与猫妖直接交流,并未借其墨汁施展水行术。 而那庄怀瑾每日都会现磨新的墨汁,最近他所书批注泛出的金光越来越淡。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感觉出,写字渐渐带有滞涩感,远不如前几日那般顺手,但越是如此,这年轻塾师倒越是奋笔疾书。 …… 翌日,天光大亮。 程羽在县城上空盘旋。 偶尔遇到其他飞禽袭扰,他已连“唳”声尖啸都不用,只啾啾鸣叫一声,同时附上些阴寒气息,不论什么喜鹊、堂雀还是老鸹,一个个都乖乖回巢趴窝。 空中飞累了便落在鼓楼上与橘猫吃酒喝肉,一雀一猫好不自在。 正午时分。 他俩正在楼顶大快朵颐,旁边一处民宅屋顶上,忽然响起“啾啾”两声雀叫。 有些微醺的程羽扭头看去,那边立着一只秃头麻雀。 倒插门的二哥。 老二扬着地中海的雀头左右摇摆,盯着程羽看了好一会,终于确认这就是自家那曾经瘦小的幺弟。 他怎么和这只大猫混在了一起? 待他看清那荷叶包里泛着油光的深红色腊肉时,眼中惊诧之意更浓,同时喉头咕噜一声,叽叽喳喳向程羽叫了几声。 “聒噪!” 加菲酒兴正浓,不耐烦道。 见那秃头麻雀不但没有逃走,反倒左右蹦跳着继续叽喳,一副不知死活的蠢样令人讨厌。 橘猫妖嘴角扬起,肩膀一寸寸高耸起来,背脊上的毛根根直竖,眼中泛出微微青光,一股轻微妖气弥漫开来。 “叽叽!” 老二突然像是受到巨大惊吓,尖声惊叫着向后连跳几步,差点摔下房顶。 然后逃命般转身就飞,却慌不择路一头撞在树上,跌跌撞撞扑打翅膀向东北方向飞去。 “这些个贼家巧最是……” 加菲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拱手急声道: “俺喝昏了头胡诌,雀兄海涵勿怪!” 说完他悄悄抬头看一眼对面的程羽,见其若无其事般又叼起一小块腊肉,心下一松,转头看着远去的秃头麻雀背影,加菲忽然有所醒悟,问道: “这麻雀,可是雀兄熟识?” 熟吗? 熟…… 也不熟。 小麻雀也不答话,只伸翅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猫妖喝酒。 看麻雀不甚在意,加菲心中忐忑才稍有缓解。 酒足饭饱后在屋顶晒着太阳,一雀一猫小憩一阵。 午觉之后心情尚佳,程羽便展翅落在茶馆屋檐听书。 俗话说生书熟戏,这方世界的说书先生也多偏好讲些侠客佳人,快意情仇之类的书,初听时还有些趣味,但听久了便也觉得乏腻。 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飞来飞去,不知不觉间竟飞到县衙门前。 这青川县果然是座大县,县衙大门修得颇为气派,只是与钱府大门相比却显得破旧一些,想是年久失修所致。 知县并非每日在衙门内办公,一日之中多数时间还是在后院待着,青川县内打官司的也并不多见,表面看去大家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他曾召出人形元神眺望这座县衙,大门口并无传说之中驱赶阻挡亡魂的门神。 但在西南角却隐隐有缕幽暗怨气。 里面还时时传出哀怨叹气之声。 南监…… 是非之地程羽无心久留,只在上空略飞一圈后便向城中心鼓楼方向飞去。 “麻糖!新做得的酥麻糖!又甜又香,还热乎着哟!” 程羽听到一阵卖麻糖的吆喝声,忽然心念一动。 脚下是一家名叫万芳春的糕点铺,在柜台上最显眼之处摆放着一干净簸箩。 箩内左半边是根根焦黄的白芝麻糖,右半边是一块块码得整齐的黑麻糖。 在簸箩旁边还放着一个个油纸包好的麻糖包,看分量约莫着一包有二两左右,略数去足有几十包之多。 这附近几条街上只有这一家糕点铺,随着店伙计的一阵大力吆喝,没多会儿就有一大波人围在铺前,有说要一包黑麻糖的,有说拿两包白麻糖的。 更有些小儿哭着喊着催家里大人快快买糖。 包好的麻糖一包要五十文小钱,也就是半钱银子。 等于说,小小的一包糖几乎顶得一笼包子。 由此可见,糖在这个时代是货真价实的奢侈品。 但能在青川县城里逛街的人,好似个个都是中产一般,五十文钱一小包的麻糖不到一刻间就卖出去大半,可门口买糖的人却越来越多。 程羽站在高处瞧得仔细,其中还混杂着两个“妙手空空儿”。 这俩小贼在人群里只一味挤来挤去,两眼却专瞄着别人的钱袋子。 眼见其中一个即将得手,程羽神识探得隔壁院子里是家染坊,正要运起水行术给他点颜色看看,却突然听到下方响起一声爆喝: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鼠辈焉敢!” “啪!” “哐当!” …… 第51章 【一包麻糖引发的血案】 斜刺里冷不防杀出一粗壮大汉,死死箍住小贼一只手。 从里面撬出一锦缎袋子后,扬手一个嘴巴将其扇飞,撞在糕点铺柜台上,当即失去知觉。 另一小贼转身就要悄悄溜走,却被大汉身后跟着的两人打翻在地。 大汉将锦缎袋子在手上垫一垫,里面碎银“哗哗”作响。 “这可是你的?” 他扬着银子袋向失主问道。 失主反应过来急忙答是,拱手施礼道谢,抬手就要去接银子袋,大汉却蛮横地一把打掉失主伸来的手,冷笑道: “看来你这厮不是这附近的,不懂这里的规矩啊?” “啊?好汉这是何意啊?” 失主左右看看旁边众人脸上神色,有暗自担心,有幸灾乐祸。 再看对面那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都是一副泼皮相,心中咯噔一声,已猜到七八分。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先遭窃鼠,又撞泼皮。 “何意?今日若不是遇到你家三爷,你这包银子岂非空空如也?所以,这就是规矩。” 自称三爷的壮汉扯开银子袋,将里面的碎银子一股脑都倒在手里,“啪”的一声倒扣在地上,伸出食指将碎银子堆从中一分为二,然后抬头盯着失主冷笑连连。 “这……这不是明抢了吗?光天化日……” 失主袋中约有将近七、八两碎银,一下被分出去一半心有不甘,旁边一位和他相识的同伴附在他耳边悄声道: “这是城西的侯三,人称侯三刀,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把他妹子卖进钱府做妾,最是得宠不过,还刚升得侧室,有钱府撑腰,官老爷都不愿得罪。” “这……这……” 失主听得同伴一番话,心中已然有了狠心舍弃一半银子的心理准备。 但凭空丢掉三、四两银子依然心疼不舍。 “嗯?” 侯三身边两个泼皮跟班上前紧逼一步,失主咬咬牙,闷声抓起一半银子和钱袋转身就走。 侯三收起地上剩下的银子,拨开围观众人,走向正要关门谢客的糕点铺掌柜,笑嘻嘻地一脚将搬门板的店伙计踹倒在地。 “侯三……爷,本店今日要打烊了。” 店掌柜弯腰赔笑道。 “少废话,王掌柜,这贼是你家养的吧……” 侯三指着地上躺着的两个贼,斜眼对糕点铺掌柜说道。 “哎呀,侯三爷可莫要冤枉我啊,这几月的月银我可一分没少啊。” “我和你说这贼,你跟我扯什么月银?这和月银有何关系? 你王掌柜既赚着大伙的钱,又暗中养着贼在背后偷,你可是一张嘴两头吃啊,是不是啊大伙。” 侯三刀一席话拱得围观的几个楞种当场就信了,作势也要一起上前主持公道。 王掌柜眼见不对,脸上的褶子里都堆满了谄媚,赔着笑拽着侯三引到铺内。 侯三手下两个泼皮见状将围观的众人远远驱开,又将地上躺的两个小贼身上搜刮个干净。 还醒着的那小贼哭丧着脸求道: “二位爷爷好歹给留几个小钱过活,我等若真绝了户,爷儿们以后又少了一份孝敬不是?” 站着的泼皮甲嘿嘿一乐,冲泼皮乙使个眼色,后者从手中拨出七八个小钱,“叮叮当当”洒向小贼。 那小贼一边叩谢一边捡起小钱猫着腰钻进人缝,然后又拐出来,将地上的同伙鼓捣醒后,两人方才踉跄逃走。 程羽在枝头将整个过程瞧得一清二楚,店铺里面侯三正和王掌柜讨价还价,外面远远围观的众人不知里面情形如何,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侯三又得了四两碎银,外加各半斤的黑、白麻糖,口里哼着小调,小手指提着麻糖包的绳头,从糕点铺里踱步而出。 “三爷慢走。” 王掌柜赔着笑深施一礼后,立马搬着门板关门大吉。 围观众人自动让出一大豁口,三个泼皮大摇大摆向会春楼方向走去。 “今儿个三爷高兴,去会春楼喝会子去。” 立在枝头的程羽耳听得侯三洋洋得意道。 “扑楞楞” 一只小麻雀以超常的疾速向会春楼飞去,眨眼间就越过脚下三个泼皮。 橘猫妖加菲正在后厨晃悠,忽然看到高处枝头站着一只麻雀,几个起落麻利地跳到树枝上,见眼前的小麻雀再次变得呆滞,赶忙开青光法眼,一白衫文生公子立在麻雀上方。 “加菲,可知城西侯三否?” “城西侯三?可是人称侯三刀那泼皮头子?” 程羽面无表情地点头。 “市井无赖耳,早年间仗着勇武力大,犯了人命逃出青川,风声过后回的城。 后来他妹子四娘被钱大员外偶然相中,给了他三百两纹银,侯三便将他妹妹药倒,偷偷送进钱府,他也就仗着钱府势力消了案底,在城中更加肆无忌惮。” “手上犯有命案?” “然也,不止一两个,多是黄花闺女,被他糟蹋过后有的自杀,有的当场被扼杀抛尸。” “……” 橘猫妖不知为何这位雀兄突然对这泼皮来了兴趣,但在他一双青光法眼之下能看出,一丝浓郁煞气在从高处那具俊逸元神的体表溢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嘶……啊!好酒,干了!” “三爷,这麻糖何不打开,让我等也就着下酒尝鲜啊?” 泼皮甲三杯黄汤下肚后开始飘荡,指着桌上麻糖包大着胆说道。 “别动……这是给我最近新相中的肉嘟噜留的。” “三爷!此次这肉嘟噜挺扎手的,着实难缠啊。” “难缠?哼!今儿就让她瞧瞧三爷的手段,保准死心塌地地爱上三爷,待三爷我玩够之后,再赏给你弟兄俩尝尝鲜,不比这劳什子麻糖强上百倍?” 泼皮乙闻言喜笑颜开,一边骂泼皮甲没见识,一边急忙举杯给侯三敬酒。 “轰隆隆隆!” 泼皮乙刚斟满一杯酒,就听到天边传来一阵闷雷声,吓得他手一哆嗦,洒出几滴落在侯三手上。 侯三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直娘贼的老天,好好的又要下雨?嘶……怎么这么冷?” 侯三骂完后呲溜一声吸掉手上酒液。 “干!干!” 三个泼皮再次举杯一饮而尽,然而入肚后都不约而同打个寒颤,直觉得由里到外在阵阵发冷。 “娘的,不喝了,走!薅肉嘟噜去。” 侯三冲会春楼掌柜喊了声“记账!”,掌柜的忙一连声奉承。 他拎着麻糖包,带着俩泼皮从会春楼大摇大摆而出,转过几条街回到自己那座小院。 “三爷,咱们不是去薅肉嘟噜吗?怎地回家来了?” “嘿嘿,爷爷我今儿天不亮就把那肉嘟噜药倒捆来了,此时想必都已醒了。” “三爷好手段啊!” …… “侯三?你竟敢……!” 侯三炕上捆着一清秀姑娘,抬头认出眼前侯三,浑身绵软无力说道。 “嘿嘿?正是你家三爷,我的肉儿。” “你放开我!我今日从了你。” 姑娘冷冷地说道。 “哟?想通了?这就对了,喏,三爷今儿个还给你捎了包麻糖,跟你一般,又酥又脆,嘿嘿嘿……” 侯三阴笑着,扬手抽出一把尖刀在姑娘脸上虚划几下,继续说道: “可惜啊,我喜欢捆着办事,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姑娘张一下嘴似是要咬舌自尽,侯三拿起炕上一布团再次塞回姑娘嘴里,反手擦了一把额头细汗。 嘶! 怎地今日浑身发虚,内里止不住地发冷抽抽,头上也开始昏沉起来。 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轰隆隆隆!” 天边又传来一阵闷雷声,侯三打了个寒颤,又骂了句娘。 “三爷!得手了吗?要不兄弟们进去给你搭把手?” 屋外响起两个泼皮的戏谑声。 “滚!” 侯三怒吼一声。 屋内一灯如豆,一滴透明的酒珠在昏黄灯色映衬下泛出一道寒光凭空而立。 “嗖!” 酒珠准确无误的钻入侯三咽喉,死死堵在喉头气管处。 “呜……咳咳咳咳……” “咳咳咳!怎么……咳……咳不出来?咳咳咳!” “呵!呵!唔唔……” “呃……呃!” “三爷?三爷?” 两个泼皮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咣地将门踹开闯进屋里,却都没发现,自己脑后也各悬浮着一滴酒珠。 “扑通!扑通!” “呃!咳咳……呵吼……咳咳……救命……唔唔!” …… 炕上的姑娘见三个泼皮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先是愣了一会。 然后醒悟过来,急忙扭着滚下炕去。 背着手从侯三身上摸出尖刀,划破麻绳,捂着嘴推开屋门,踉跄向外跑去。 …… “嗖!” 一只大橘猫迅捷无比地跑进屋内,跃过地上三具大汉尸首,叼起炕上一个未开封的油纸包,又从侯三身上翻出一银子包,一并叼着,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隔壁房顶。 几息之后,武君殿夜巡游循着一股熟悉的阴气飘至侯三家小院。 看到三个亡魂并没有去阴司文君殿报到,而是立在原地发呆。 那三个亡魂痴傻般看着地上三具尸体,尸体模样很是眼熟,只是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但怎么也想不起躺着的是谁。 “哗啦啦!” 一阵锁链声响起,拘魂索将三个亡魂死死锁住,夜巡游二话不说拖起就走。 …… 第52章 【回庄】 阴司。 武君殿。 “禀报武君,小的夜巡青川县城之时,忽然察觉到一熟悉气息,原来是三具亡魂上有武君大人令牌阴气缠绕,且亡魂呆立原地不走,这才将其拿来,请武君决断。” “嗯,我已知晓,取阴阳簿来。” 一武判呈上阴阳簿,武君翻看后,从公案上签筒内取出一朱红色签子向堂下随手一掷,签子不偏不倚砸到侯三头上。 正左顾右盼的侯三被签子砸中后,顿时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惩恶司武判何在?” 武君一声喝令,判官队列中出班一位凶脸大汉抱拳拱手道: “惩恶司武判在。” “嗯,侯三关,惩恶司受刑一年,将你司中三百六十般大刑全都上过一遍,刑满一年后,押上剐魂台将魂魄打散。” 武君又捻起两个白签子,随手掷去道: “刘虎,刘彪,二人惩恶司受刑三个月,将七十二般大刑上过一遍,而后绑去文君殿发落。” “尊均旨!” 武君点点头,抬起右手冲三人一招,三股微弱的乌木寒气从三个魂魄上飘出,落在武君掌心。 “呵呵,有点意思……” …… 当天晚上乌云遮月,没法吐纳月华。 程羽飞至万芳春后院,从窗缝内飞进店铺,将猫妖叼回的银子包放在掌柜收银子的盒上,这才飞回鼓楼。 一雀一猫在鼓楼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麻糖被分成两份,橘猫妖吃了一份,显然也爱吃糖。 “雀兄这次惩治侯三,令加菲感触良深。 想我初开灵智之时的前几十年,也总爱惩恶扬善,但后来这种事见多之后便心生懈怠,心以为世间之大,仅凭我一猫妖,岂可皆管得过来? 而雀兄如此修为,却依然秉持锄强扶弱这份初心不变,今日着实给加菲好好上了一课。 世间事,对错自有分辨,但不可磨灭初心,要始终如一,在修道上亦同样如此。” 橘猫妖说完人形而立,郑重地对程羽深鞠一躬道: “加菲谨受教。” 小麻雀全程沉默,到最后也拱翅还礼。 …… 翌日清晨,东方微白。 昨晚睡了个整觉的程羽起了个大早,向橘猫妖招呼一声后,双爪抓着一油纸包扑楞楞展翅向城外飞去。 油纸包内的麻糖还有小半斤重,橘猫妖叼起来当然毫不费力,但这小小麻雀抓着照样能自由翱翔,在普通人看来那就是离谱。 只因他现在已经不是那只普通麻雀。 这段时间在城中吐纳月华,不仅是元神,就连这具麻雀本相都跟着提升到一个新的状态。 小麻雀双爪吊着油纸包,“嗖嗖”地向青萝庄疾飞而去。 途中遇到过几只老鸹袭扰,程羽也懒得理他们,只拍拍翅膀就将其甩在身后。 不消半炷香的时间就已飞回青萝庄,此时太阳才刚从地平线钻出一半。 他径直飞到庄头家,见香莲那女娃子已起,正在前院生火、洗涮、打扫,他便飞至后院角落里的那座矮屋内。 他将装麻糖的油纸包藏在床榻上的薄被后,被子虽薄且久,但浆洗的十分干净。 程羽藏好麻糖包,展翅从屋内飞出,迎面碰到黑炭头。 黑炭头初见程羽吓了一跳,仔细分辨后才看出这居然是顾二家的老四,一时激动的叽叽喳喳,又引来一帮雀小弟们。 原来庄内众麻雀们都以为顾二家老四已经葬身庄外,没想到居然完好的回来,而且看其身形非但没有变瘦,甚至整只鸟都比之前精壮许多。 “叽叽叽喳喳喳!” 雀老娘听说自家老四回来了,哭天抢地飞来,绕着程羽一边飞一边唠叨。 原来程羽离家去县城这段时间,庄内众雀们都以为他客死他乡,原先捧着雀老娘的那些个老母雀们都纷纷冷落起她来。 程羽忽然有些自责,虽然这雀老娘是自己此一世穿越得来的便宜老娘,但终究是把这具麻雀肉体一口一口喂大的。 此刻雀老娘在不停数落着,东家的四婶对她不理不睬,西户的二嫂子不与她玩耍。 于是程羽当着众麻雀的面,将雀老娘托付给黑炭头一家,令其帮忙照料。 黑炭头自是答应地爽快,甚至干脆建议雀老娘就直接搬到庄头家后院。 程羽当即将他原先所住的那座燕儿窝让出来。 雀老娘连连点头,当即就搬。 在庄中和麻雀们寒暄一番后,程羽展翅向庄后青萝山飞去。 庄内麻雀们依然不敢飞到庄后,而黑炭头自打上次跟程羽去庄后遇到隼妖,直接原地休克后,更是一步也不会靠近那边。 程羽飞到青萝山半山腰处,运神识默念口诀,然后“唳!”的一声尖啸,积年不散的云雾果然渐渐散去,露出一幽深洞口。 程羽没有贸然飞进去,先运水行术神识将洞内探知一边,后召出人形元神再将周围扫视一番,确认安全之后,这才元神归位,小心飞进岩溪洞。 一圈又一圈水珠密密麻麻环绕在小麻雀身周,构成一座水盾护佑着他。 飞进洞内三丈左右,看到地上躺着一只大隼。 程羽落到隼妖跟前,他还活着。 水行术运来些水泼在隼妖脸上。 “扑楞楞!” 隼妖醒转过来扇动下翅膀,踉踉跄跄站起来,看到面前小麻雀,脸上激动之色顿现。 “……” “……” “???” 隼妖连续张口三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急急忙运神识探查自身,然后满脸苦相,疯狂张口却依然是个哑巴。 这隼妖原本已快要练掉横骨,但目前别说口吐人言,就连鸟叫都发不出。 程羽召出人形元神,看向惊惧隼妖,一缕妖魂之火泛着黄光。 原先他看过隼妖的妖魂,是一团青黑色。 他知这隼妖与橘猫妖不同,平日里看不到自家这元神,只得将元神回归雀体,“啾啾”鸣叫几声问其是否识字。 隼妖口不能言,但听力还在,只见他先缓缓点头,再疾速摇头。 程羽又问其是否只认识几个有限的字,隼妖连忙点头。 唉…… 原登只顾着自己修炼,忽略了队伍的文化素质建设。 他又让其试着用肢体描述下当晚情形。 隼妖点头,思索片刻,收敛起双翅做掐腰状,在洞中摇摇摆摆走来走去,同时抬头向上四处观看。 这是在模仿小员外爷与青哥儿一行上山观景…… 小麻雀点头示意看明白了,然后隼妖接下来的模仿动作被程羽迅速叫停。 “啾啾”几声表示明白,不用再演,转换下一个场景。 隼妖挺直身板,蹦跳到远端后顿时搔首弄姿起来,扭扭捏捏地摇晃着本不存在的腰肢,在洞中由远而近走来。 走到程羽跟前,他突然扬起翅尖指向自己,然后浑身僵直,嘴巴一阵开合后,“扑通”一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几息之后隼妖翻身而起,看向程羽,程羽“啾啾”鸣叫询问,隼妖连忙点头。 果然是那鹅黄衫女子搞得鬼…… 隼妖扑楞楞在洞中一阵扑打,偏偏又叫不出声,急得他只得在洞里无能狂怒。 程羽要带其出去,这隼妖说什么也不再出洞,已被吓破了胆。 程羽无奈,只得独自飞出岩溪洞。 飞到庄后时,看到原本的龙王庙已被复原,但门口挂的也不是山神庙的牌匾,而是“三仙祠”。 程羽飞进殿内,原登的泥胎立在正中,与其本相已有八分相像。 在其左右是一老一小两个道士泥胎。 有趣的是老道骑着一头驴,一把拂尘倚在臂弯。 小道捧着一把入鞘宝剑,剑眉星目,看着不像是七八岁孩童,足有十五六岁光景。 看着殿中三组泥胎像,程羽忽然想起了地三鲜。 …… 回到庄中,正寻思晚上何处安歇时,听到下面庄头婆娘低声在与庄头钱多福嘀咕,程羽仔细听去,庄头婆娘抱怨道: “眼看三仙祠已经修好,雀公祠也要建成,可庄里两口井依然没水,这每日还要到庄后河沟里打水,当真不便啊。” “行了,至少不用大车再去拉水来吃,知足吧你就。” 程羽闻听庄内井水还未恢复,暗中运起神识向地下探查,发现原来是地下水脉被之前的恶蛟吸附过甚,井底与地下水脉连接处干涸日久,凭自然联通恐怕还得好多年后。 “轰隆隆!” 远方天际传来一阵雷声,庄户们条件反射般的“叮叮咣咣”搬瓶罐器皿要接雨水。 …… “二爷爷!二爷爷!” 一黢黑村汉喊叫着跑来。 “钱猪逑,你嚷个甚?” “井……井里来水了。” “啥?走!” 闻听井来水了,全庄几乎家家出动,将前后两口井围了个水泄不通。 钱多福打上一桶水,清澈见底。 指尖蘸下小心尝一口,甘甜的清水。 又跑到另一口井前,同样操作一番后,激动如他拱手对天喊道: “多谢金爷爷,老神仙,雀仙爷爷显灵保佑啊。” 正站在庄头家屋顶上的程羽,忽然感到元神内好些股愿力气团,已缓缓消散。 …… 第53章 【心意已领,撤去五牲。】 夕阳西下。 程羽站在庄头家屋顶,看到那香莲悄悄扇进灶房,轻轻取下挂在梁下的藤筐,向内看一眼。 脸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唉!” 女娃子轻叹一口气,将藤筐挂回梁下转身出了灶房,向后院慢慢走去。 程羽这才想起,他已好久没吃过这女娃子的肉丸子了。 见前院此刻无人,小麻雀悄悄顺着门缝飞进灶房内。 藤筐里依旧放着一些掰开的白面馒头和几粒肉沫。 程羽忽然肚中饿得厉害,几口将跟前的肉丸子吃掉,又啄些馒头渣,忽然感到元神内又一股愿力气团在消散。 耳听得后院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欢喜声,继而又渐渐变成低低抽泣。 “噔噔噔噔……” 一阵急急脚步声从后院传来,程羽都没来得及飞出灶房,女娃子就推门而入,正好与藤筐上的小麻雀四目相对。 “小麻……雀仙爷爷!你回来了!” 女娃子低低的声音饱含着惊喜。 程羽闻听对方喊自己爷爷,顿时有点无语,可又无法开口与其交流,干脆展翅飞过女娃子头顶,落至正房屋顶。 香莲激动地抹一把眼泪,转身来到门口,双手合十对着院外天空拜了三拜,口中低声念念有词道: “多谢雀仙爷爷。” 拜完后欢快地向后院走去。 …… 当天晚上云层遮住月亮,程羽眼见无法修炼便早早休息。 他原先的燕儿窝给了雀老娘住,自己只得随处找一屋檐下将就一晚。 翌日清晨,程羽难得早起,便听到不远处庄头的喊声。 “钱犁头,钱犁头!” “二爷爷,在着哩。” 又一个精瘦黢黑的年轻后生从一座茅屋内走出。 “你速去县城告知钱大员外,就说我庄内雀公祠已经盖好,他老人家何时来给神像装藏,我们好提前做准备?” “啊?我不敢去,你老还是叫钱四六去吧,他县城路熟。” “有什么不敢去的?钱四六病了,今天你小子去。” “他那是装病,上次他去钱府被关了一天一夜,谁还敢去报信?” 钱多福扇了年轻后生一巴掌,低声骂道: “他装你娘了个腚哩,上次是报忧,这次是报喜,能一样么?快去,报的好了大员外赏你银子哩。” “真的?我去我去!” 钱犁头简单换身衣裳就向县城方向飞奔而去。 程羽展翅飞向前院,正瞧见脚下院内,钱多福的二儿子正蹲在一堵土墙前,手拿一杆快秃噜毛的毛笔蘸着水,在墙上认真描字。 那堵墙正是当时程羽施小水行术,写出金鲵斩蛟志的土墙。 此时上面酒液早已不存,但每个字的一笔一划都已凹进去一截。 程羽见这二柱描得认真,也不似是被其父逼迫的,倒像是这孩子自己开了窍一般。 小娃子一描就是小半个时辰,直到被庄中喧闹声打断。 原来雀公祠已经建好,就位于庄前靠近官道的一片小空地上,和庄后的三仙祠隔庄相望。 两座祠堂一前一后拱卫着青萝庄。 程羽一鸟当先,趁着无人独自飞进祠堂正殿,里面一座高大的人形立像通体盖着红布。 他飞到头顶用嘴掀开红布,一座长发白衫、剑眉星目的神像塑得颇为传神。 此刻以麻雀之身,仰望着自己的泥胎,程羽心中有种莫名的奇怪感觉。 就在此时,钱多福领着庄中众人来至祠前。 程羽早已听到动静,飞到梁上向下观瞧,神像头上的红布落地,钱多福以为是风吹所致,急忙几步上前捡起红布重新盖在神像上。 盖好之后他却忽然心有所动,从衣襟内摸出一个帕子,里面包着三根羽毛。 正是当初他二儿子在山神庙内捡到的那几根,他想着这应是雀仙斗恶蛟时所留,便一直藏在家中。 此时正好这新像落成,钱大员外又要亲来给神像装藏,便将这几根羽毛随身带好,准备交给钱大员外。 “二爷爷!我回来了!” 钱犁头飞快地沿着庄外那条大路跑来,边跑边喊。 “怎地?钱大员外就要来了?” “不……不曾,钱大员外言讲近日府中繁忙,无瑕来庄中,令我等自行落座装藏神像,待忙过这段时日后大员外再亲自来上香。” “哦,既如此,干脆今日就装藏落座。” 钱多福摸着前襟道。 “还……还有一事,我在钱府内,见到了老神仙!” “哦?当真?” “千真万确!” 钱多福心中念头急转,甚至有一刻开始怀疑,这老神仙是钱府有意派来给庄子祈雨的。 而高处程羽这才想起还有个老道,曾经念过的两句唐诗。 已将其忘到脚后跟了。 “原来老神仙被钱府请去了,钱大员外忙于款待老神仙无瑕来咱们庄,既如此,我等今日先给雀仙爷爷神像落座。然后改日再去钱府给老神仙送些特产礼物表表寸心,顺便要来些装藏之物。” 庄后的三仙祠三组神像一个装藏都没有,要能灵验了才见了鬼。 还指望着他们挡住山上煞气。 庄户们听到今日就可给雀公祠神像落座,个个脸上喜笑颜开。 按庄中惯例,神像前的贡品,第二日大家可以分而食之。 但今日神像落座又和往日不同,庄内准备的可是五牲的大祭品。 整头的牛、羊,一只哼哼叫的野猪,一只黑土狗和一只老母鸡。 终于又能开荤了。 人群中唯独顾二两口子愁眉不展,尤其是顾二婆娘,正眼泪汪汪看着被绑上祭案那只黑土狗。 天杀的黑心庄头,自家有黑狗子不绑,偏绑去俺家看门护院的。 程羽在高处认得那只黑土狗,就是他第一天穿越至此偷袭过他的那只。 造化弄狗啊…… 彼时那不经意的一个偷袭,是否能想到,换来的是今天被绑在祭案上? 那黑土狗勉力扭头,看到自家主人正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一双狗眼中居然也有泪珠滴下。 程羽眼见的这一幕,心中也轻轻叹息一声。 “雀公祠雀仙爷爷神像金身落座开始,祭酒!” 钱多福郑重喊完,将案上三个酒爵正中间的一个高高举过头顶,喊一声: “祭天!” 将酒扬手向空中泼去,又拿起左边一个举过头顶喊道: “祭地!” “哗” 将酒泼在地上。 钱多福拿起最后那个酒爵: “敬仙人!” 喊完却没有将酒泼掉,而是高高举起后又放回祭案。 放回祭案后他并没撒手,而是呆呆地僵在原地,双眼死死盯着祭案上一行字。 一行水写的大字:“心意已领,撤去五牲。” 刚才案上还干净地很。 “……” 身后还在等下文的众庄户们,见庄头立在案边发呆,个个面面相觑,前排一个族老伸头瞧了一眼,“啊呀”一声,将入了定的钱多福惊醒。 “雀仙爷爷显灵了!” 族老一声喊,祠堂前再次哗啦啦跪倒一片。 “雀仙爷爷显灵了!” “雀仙爷爷保佑啊!” “快!快撤去五牲!雀仙爷爷体恤我等贫苦,特地告谕我撤去五牲祭品。” 听到庄头一声大喊,身后跪着的众庄户们都楞在原地。 唯独顾二家婆娘倒是反应最快,“噌”的爬起来冲到案前,抱起绑着的黑土狗,转身就往家跑。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庄头家婆娘,招呼着香莲一起解开牛缰绳就往自家牵。 剩下的羊和老母鸡也都被各家领回,只剩一头黑猪捆在地上哼哼,无人敢动。 其余庄户们眼睁睁看着,马上要到嘴的各种荤腥都被原主牵走,只剩一头黑郎君,脸上都有悻悻之色。 但想到这是雀仙的意思,只得压下心中稍许不满。 继而又想到这位雀仙不挑嘴,以后轮到自家上供时也将轻松许多,便又欢喜起来。 …… 第54章 【三股气机】 撤去五牲,再次将庄户们聚拢齐后,钱多福双手托着一红布帕子,转到神像身后。 在神像背后留有一缺口。 钱多福恭恭敬敬将帕子打开,小心拿起三根羽毛放进缺口内,然后亲自仔仔细细地将缺口封上。 转回到像前,跪在首位,钱多福手举着三根如小指头般的粗香,三叩九拜之后,将香插进香炉之中。 此时正在高处房梁上向下观瞧的程羽,再次感受到阵阵愿力之气,裹着淡淡檀香涌入元神内。 祷告之声几乎相同,都是下面钱多福领着众庄户们在颂念,无非是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 但紧接着他便觉得有些不对,从祠堂方向还传来三股微弱气机,但时断时续,并不稳固。 他急忙将元神召出雀体再次细细感受,这三股气机目前太过微弱,但程羽已能确定其来自于神像内。 似乎源头是那三根装藏的羽毛。 …… 到晌午时,热闹了一上午的雀公祠前才冷清下来,倒是庄内人声鼎沸,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声困兽绝望的嚎叫声。 庄里杀猪了。 程羽元神在祠堂上空,安静地看着那三根小儿臂粗的檀香。 檀香顶端燃起的三股轻烟袅袅上升,在祠堂上空徘徊一阵后便飘散而去。 而在程羽元神看去,轻烟中还蕴含着三股玄黄之气,被神像如长鲸吸水一般,从实心的鼻孔处吸进泥胎。 三股玄黄气相互缠绕着螺旋下坠,最终汇聚于装藏的三根羽毛之上。 随着一道道玄黄之气的凝聚,羽毛与元神连接的气机在一点点增强。 他试着运起神识,通过连接的气机传递到三根羽毛之上。 原本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却没想一举成功了。 此时他身在祠堂之外,传递一念于羽毛上后,已可感应到神像前一丈距离之内的任何变化。 但也只是凭神识感受,眼不得见。 忽然程羽想到一点,若有人有心或无心损坏了泥胎神像,自己的元神和麻雀肉身当如何? 之前黑蛟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当时那恶蛟的泥胎里有一黑色鳞片装藏,泥胎惨被斩首后,一股黑气想是元神分身。 但未曾想,被老道师徒用童子尿修补一番后,反倒火上浇了油,连带着崩散了泥胎,到最后那股元神分身,也落得个原地爆炸的下场。 念及于此,程羽便先行切断元神与羽毛装藏的气机连接,然后回归雀体,展翅飞到神像后面,选了肉最厚的部位啄几口,最后一下加重力道,甚至还在屁股上啄出一个小豁口。 然后再次召出元神,小心驱意念传递到羽毛装藏上。 元神与泥胎气机相连瞬间,程羽已做好屁股开花的准备。 但当气机联通后,丝毫未感到有何不适。 不论元神还是麻雀肉身,尻皆无恙。 由此他得出结论,只有元神附着泥胎之上时受到伤害,自身才会受到牵连。 若元神不在泥胎上则不会有影响。 哪怕是泥胎崩坏,估计顶多就是元神附不上泥胎,或者受到些气机牵动,于本体应无大碍。 目前神像刚落座,香火愿力不多,而自身的神识也不够,导致气机连接并不强固。 若本体与神像之间超过一定距离,便无法将元神传递过去。 打个比方,若神像是前世一部手机终端,那他本体就是台路由器,路由器功率不够,手机离得远了自然就没有信号。 程羽大致估算下,目前若是超过约五十余丈后,元神便再难传递到装藏羽毛上去。 …… 程羽在研究本体与神像之间的辩证关系后,元神飘回到神像前,开始品尝祭案上的贡品。 与之前在会春楼同文君饮酒一样,运神识在贡品上,鼻子轻轻一吸,一股股果香、酒香和糕点香气自然而然地进入腹中。 “嗝!” 打一个无形的饱嗝,回归雀体后居然发现,就连麻雀本体的饥饿感也减轻不少。 程羽在这里大快朵颐,那边庄户们也都没闲着。 杀猪烹豕,全庄按资排辈,吃得到肉的吃肉,喝得上汤的喝汤,百十来口子倒没有一个走空。 一整头野猪每根大骨的骨髓都被敲骨吸净,连猪脖子都被哄抢,至于皮、肉、内脏更不消说了。 大家伙肚皮见了荤腥,连脸色都跟着红润几分。 边吃边喝之际,钱多福拉过那叫钱犁头的精瘦后生,仔细询问他去钱府报信之事,尤其是见到老神仙那段,要与他好好说说。 钱犁头将在钱府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讲来。 原来他做着领银子赏钱的指望,一路狂奔到县城。 在门房求门房小厮通报,要见钱大员外有事禀报,还被小厮们嘲笑一番。 哪里来的乡下小杂鱼,凭你还想见到老爷跟前? 但小厮们也没难为他,兴许是见他实在榨不出油水,所报之事,又是之前老爷亲自嘱咐过的雀公祠一事,便让其在门口等着,一小厮向院内报信去了。 钱犁头正在庄外等候,忽然听得府内传来一阵吵闹声,听声音还有些耳熟,但却分辨不出是谁,只得躲在门边。 耳听得吵闹声越来越大,门房小厮也不知道状况。 待吵闹之人到的门前,钱犁头才认出竟是老神仙师徒二人,正被府内一个管事模样的拉扯劝说。 钱犁头缩在门边,只听得老神仙义正言辞道: “我霍涯子一路行来,为民祈福,排忧解难,堂堂正正,何曾被人如此相待过? 贵府深宅大院贫道高攀不起,在此别过,管事勿再多言,请转告大员外安好。” 说完甩开管事,大踏步迈门而出。 躲在门边的钱犁头再次看到老神仙师徒二人,脑中嗡的一声,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拉着非言正要急忙离开的老道,被旁边的钱犁头吓了一跳,就连追出来的管事和小厮也都楞住。 “老神仙……您老人家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啊……” 钱犁头匍匐在地口中喊道,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非言拽拽老道袖管,老道示意他不急,然后上前搀起钱犁头,一番询问后方才知道这位是青萝庄来的。 老道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青萝庄是钱府的庄子,而且就是那日,钱大员外三番五次请其前去的那座庄子。 他立即想起祈雨那晚所遇之事,后背一阵冷汗。 幸好那日宁死也没去,否则自是师徒二人也难落得个好下场。 钱犁头又跪着将老道师徒如何呼风唤雨,神通广大之事念叨一遍,老道念头急转,逃离钱府的心思已消去八九分。 旁边的管事得知这庄户来自青萝庄,又听他将老道一顿吹捧,奉若神明,更不敢放老道离去,但也不敢再上前拉扯老道。 恰在此时,钱大员外从府内赶出,起初对老道师徒言语间还颇有微词。 待看到管事的频频冲他使眼色,又听钱犁头将之前所说复述一遍后,便对老道态度大变,恭恭敬敬请其回府。 另安排前院一座别院给老道下榻,还拨了几个小厮前后伺候着。 恭送走老道师徒后,钱大员外单独叫过钱犁头,又仔细盘问一遍。 钱犁头在大员外跟前不敢抬头,磕磕绊绊又讲了一遍。 大员外沉吟一阵后,让其回庄自行安排祠堂之事,改日他再去进香,说完便转身回府。 进府后想起忘了打赏,命人赏给报信的钱犁头五钱银子让其回庄。 钱犁头这才拿着半钱银子,欢天喜地的一路飞奔回庄。 “大员外可有提过我们这边该作何安排?” 见钱多福询问,钱犁头将大员外临走之时交代的复述一遍。 “哦,看来老神仙并非大员外派来的……对了,老神仙的装藏之物你可要得?” 钱犁头一拍脑门,忘了。 “你个小瘟生,光顾着讨赏钱了?对了,你此趟得了多少赏钱?” “啊?赏钱?并无一文的赏钱啊!” …… 第55章 【老道的玄机】 程羽当天日头偏西时,飞离了青萝庄,返回青川县。 腊肉的香味,在他味蕾记忆的催弛下,时刻反复冲击着他的小雀头。 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幅麻雀躯壳太经不起考验。 临回城前他找到黑炭头,再次托其以后帮忙多照顾雀老娘。 黑炭头拍着胸脯叽叽喳喳一顿保证,而且还告诉程羽一个新闻,现在庄户们非但不再捕捉麻雀,更是开始盛行给它们投喂杂粮。 开始众雀们以为又是陷阱,但后来便都习以为常,至少不必再为过冬发愁。 倒是忙坏了他黑炭头,整日里领着庄内一群精壮公雀,在庄里庄外巡逻驱赶慕名而来的野雀、野鸟。 程羽笑笑,当下也没别的废话,“啾啾”道别后展翅向青萝山飞去。 黑炭头看着程羽远去的背影摇摇头,搞不懂这顾二家老四放着这边好日子不过,净往外瞎跑个啥。 程羽飞到青萝山半山腰,念动口诀后一头扎进岩溪洞,隼妖还在洞里安静修行,这些时日间竟一步都未出洞。 这货经过两次遇到大妖的经历。 要么是被吓破了胆; 要么是被碾压后反激起修行道心,只愿在洞中潜心修炼。 但愿是后者吧。 程羽告别隼妖飞下青萝山,沿着官道一路飞回青川县。 路上倒是没什么阻碍,左右不过是两声隼叫的事,况且他现在飞行速度极快,看到县城轮廓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刚过城门,就看到城中心高耸的钟楼顶,一只大橘猫立得笔直,正向自己来的方向矗立远眺。 程羽落在钟楼屋顶,猫妖如释重负地冲程羽行一礼,然后摇着尾巴跳到隔壁屋顶,一路纵跃竟是往会春楼方向而去。 懂我。 …… 一雀一猫蹲在钟楼屋顶,大快朵颐着刚出锅的腊肉。 橘猫妖还想办法弄来了一壶果酒,有吃有喝的,在屋顶上好不惬意。 此时刚过中秋,正是一年里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夕阳西下,微风轻拂,有些微醺的程羽看着脚下鳞次栉比的房屋,回想起前世心中忽然一阵恍惚,竟是有好些事已快要遗忘…… “驾!驾!” “哒哒……哒哒……哒哒……” 城外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头向城外看去,两人四马正从南门入城。 马上两人风尘仆仆,精神困顿,进城之后拐一个弯来到钱府前院侧门后,方才从马上滚落下来。 “这是第二批了,前日程兄走后没多久就从城西方向回来一批。” 猫妖也望着钱府方向说道。 程羽点点头,之前钱大员外曾派出过两拨打探鹅黄衫女子底细的小厮,只是不知打探的结果如何。 此时酒足饭饱,程羽便想活动活动。 小雀头向钱府方向扬一扬,橘猫妖却难得的摇头道: “我不愿去那深宅大院,还是这里待着自由快活,雀兄要去还请自便吧。” 说完便趴在屋顶上,眯眼看斜阳。 与这橘猫处了几日,双方日渐融洽,橘猫妖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拘谨。 程羽也不与其计较,展翅向钱府方向飞去。 此时的他只需蹲在钱府外墙上,已能将大半个钱府的声音都纳入耳中。 前院两个小厮脚步踉跄来到大员外跟前,低声密报。 程羽凝神听去,那鹅黄衫女子的底细,倒是和钱夫人之前筵席上打听的几乎相同。 钱大员外这才将心放下,至于之后如何操办,交给钱夫人这些女眷打理就是。 程羽在钱府中还探听到,鹅黄衫女子的老父尸首始终遍寻不着,自然就无法运送灵柩回乡。 而那小员外每日思念佳人,搞得自己茶饭不佳,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钱夫人也再次打探过黄珊的意思,似是对钱府也并不排斥。 于是她便与大员外商议,决定速速给小员外提亲,也就顾不得那黄珊尚是有孝在身之人,反倒觉得冲一冲喜也是好的。 只是那青哥儿每日进不的后院,小员外自打醒来之后好似将他忘了,再没召见过他。 那青哥儿脸上虽没什么,但脾气竟是一日大过一日,众人皆以为其是仗着曾经救主的功劳,已日渐膨胀。 被县尉当做山贼内线的十几个江湖武者和护卫中,有几个已熬不住严刑,屈打成招。 于是知县老爷得以顺理成章地结案。 虽说其中有两个护卫是钱府的健奴,但知县老爷业已结案,钱大员外还有正事要忙,便挥手安排相应的府内管事自行善后。 …… 日落西山。 钱府偌大的灶房叮当忙活不停,阵阵菜香味从灶房飘散而出。 前院一偏厅响起丝竹管弦之声。 程羽落在屋檐下,只见偏厅内摆着一张圆桌,分宾主坐着四人,分别是大员外父子和霍涯子师徒。 程羽多日不见这老道,此时倒莫名有股亲切感。 他落在窗台上,透过窗格向内瞧去,三个大人端正而坐,各有心事。 唯独那小童非言,规规矩矩坐在末席,一双大眼睛紧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时不时喉头上下滑动一下。 “道长。” 大员外对霍涯子举起一杯酒后笑道: “前些时日家务繁忙,慢待了道长,一杯水酒聊表歉意。” 霍涯子面皮倏忽间紧而又松,原先喊仙师,现下降为道长,可见这顿饭不好吃啊。 “大员外说哪里话,前些时日贫道忽得天机,不得不闭门悟道。 几日来在生死一线之间数次游走,险象环生之际,亏得大员外体谅,派专人于我院外守关,免得外人打扰,这才幸于昨夜子时悟透玄机,得证大道啊,哈哈哈哈。” “哦?” 大员外闻此提起了几分兴趣,亲自拿公筷给霍涯子夹一筷子菜,开口问道: “那倒是要恭喜道长了,但不知可否与我等凡夫也略讲一讲这玄机大道,好令我等也参悟一二啊?” “哈哈哈哈哈哈……” 霍涯子一阵大笑,把旁边盯着菜肴的非言吓得一个激灵。 老道瞥一眼非言,也不答话,径自甩袖而起,转身踱几步行至窗边。 程羽见状急忙跳开,那老道背对众人望着窗外假山,眼珠一通乱转,转回身时脸色已回复如常,冲大员外行一礼道: “非是贫道故弄玄虚,实在是天机造化之事,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全无定势。 正所谓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一直在旁有些走神的小员外爷,听到霍涯子最后两句话时,忽然心有所悟,口中反复念叨不停。 大员外听了个一知半解,忽看旁边儿子脸色异样,口中念念有词,恐其又犯癔症,当着外人面丢丑,正欲询问,却被霍涯子紧走几步上前低声阻止: “不可!小员外悟了!” “哦?悟了?” 大员外瞪着双眼,疑惑又希冀地看着自家嫡长子。 只见小员外又念叨一遍后,忽然双手一拍,哈哈大笑道: “噫!好! 好一个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想我与那黄姑娘相遇,可不就正应了这两句话? 仙师当真是玄妙精深,金字如珠,道法深远啊。” 霍涯子此时暗松口气,旋即一脸略显夸张地惊奇之色,故作神秘地低声对大员外道: “啊呀呀!小员外有如此悟性,贫道人生仅见,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屋内顿时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大员外父子心情舒畅至极,霍涯子倒是面色淡然,慢慢坐回座位,一副淡然神色,暗自长出一口气。 只有非言在一旁偷眼观瞧师父,衣领内的脖颈上一层细汗。 屋内一团和气,屋外一只麻雀此刻却已笃定,这货就是一位同行,而且还是一位同源同种的同行。 刚才老道一串这兮那兮的所谓“玄机”,分明是前世汉贾谊,鵩鸟赋中第二段的开头几句。 程羽之所以如此记忆深刻,是因为当年很多人总把鵩鸟赋念成鹏鸟赋。 以至于高中时,被老师罚全班一周之内背诵全文。 他足足花了三个晚上才背诵下来,至今难忘。 …… 第56章 【千霞山真人】 “邦!” “邦!” “戌时初刻,小心火烛!” 钱府款待霍涯子师徒的这顿晚宴,从日落西山前,吃到月升东墙后。 一直在窗外的程羽,不止已笃定霍涯子这厮,是他同源同种的同行,而且其穿越之前所处的时代离自己应也不远。 这厮大作了一回文抄公,从先秦的山海经,一路抄到清末的夜雨秋灯录,前后硬是横跨两千多年。 随着一杯杯酒精下肚,其在席间纵横睥睨,将各部经典中的名场面换个马甲套在己身。 那些个名场面也许在前世是妇孺皆知,但在此方世界却各个都是奇闻,硬是将钱家父子唬得一愣一愣,尤其是钱大员外,已由黑再次转粉。 窗外程羽忽然回想起,那晚老道在神庙中祈雨做法,手持乌木断剑耍弄一通的情景。 当时就瞧着他耍剑的动作颇为眼熟,此时再回忆起来,分明就是荒腔走板的太极剑,再拼凑些其他招式而来的。 只是欺这方世界无人识得而已。 程羽此刻在想,这老道穿越前,来自于何时何处,以何某生。 …… 这顿饭吃到戌时末刻方才散席,小员外已是不胜酒力,早早地被两个小厮架了下去。 之前他心念佳人,一直不思进食,钱大员外忧心不已。 此刻经仙师指点顿悟后胃口大开,钱大员外心情舒畅,频频与霍涯子举杯,且开口言必称仙师仙长,决口不再提道长二字。 霍涯子喝得两个脸蛋黑里泛红,双眼已有些迷离,正端着酒杯宣讲,他当年是如何将那青、白二蛇妖镇在塔下。 旁边的非言打了一个盹儿,见师父兀自好兴致,只是舌头逐渐开始打结,仙风道骨已七八分被丢进了膀胱。 若非钱大员外已不胜酒力,恐怕早已原形毕露。 他悄悄扯扯霍涯子袖口。 霍涯子见非言暗给他使眼色,顿时醒悟自己喝多了,再下去恐会酒后失言,圆不回来。 于是匆匆打住了话头,和钱大员外道别。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钱府曲折回廊中。 霍涯子推开伺候的小厮,只在非言的搀扶下尽量走着直线。 待到给他安排的院门口,原先守在门口的奴仆都已撤去。 老道屏退身后的小厮进到院中,非言关好院门,见左右都已无人,拉过已走不成直线的霍涯子,悄声问道: “师父,今日又被你力挽狂澜哩。” 霍涯子嘿嘿一笑,继而正色道: “不可浑说,为师讲得可有哪一句不对?” “对对,都对,只是这次真是凶险,但徒儿有一事不明,为何不像以往一般,将你那千霞山真人的名头搬出,偏要如此枉费口舌,却对山门绝口不提?” 霍涯子低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非言好一会儿,打个酒嗝嘿嘿笑道: “黄口小儿之见识,为师教过你遇事要懂得变通,对那小门小户的财主富户,一辈子未曾离过那一亩三分地没甚见识的,任你说什么都成。 可这是何处? 青川钱府! 祖上乃大梁朝开国重臣靖安侯。 现下乃江北巨贾,青川钱氏的祖宅老巢! 且这当家的大员外,又买了京城礼部下辖礼乐司之员外郎,虽然只是个外编闲职,但人家好歹也是在京城吃过见过的主儿。 若我直言是千霞山真人,难保他会起疑心,一方大派的修仙真人为何会流落至此? 倘若再派人去鹤鸣湖千霞山访查一番,那为师岂不暴露了行踪?” 非言闻此紧跟两步继续追问道: “师父,你曾说过待时机成熟就带我上千霞山,难不成也是骗我的?” 闻听此言霍涯子止住步子,扭头看着身边小儿,摸摸他的头,脸上忽然正经起来道: “为师承认,是骗过很多人,但在这件事绝不会骗你。” “哦,那就好。嗯?这件事不骗我,那意思是别的事骗过我咯?” “咄!小泼才休得胡搅蛮缠,这些事你最好给为师烂在肚里,举头三尺有神明,再不许妄说。” 眼见霍涯子吹起胡子,非言撇撇嘴道: “左右无人,所怕何来?” “哼!” 老道一甩道袍,当先走进卧室,咣当一声砸在床上,几息之后呼噜声响起。 “扑楞楞!” 围墙上一只小麻雀展翅向城中心方向飞去。 ‘真人……呵!’ …… 当晚的月亮已经变成下弦月,月华浓度已比满月之时下降了一半有余。 吐纳至三更时分,程羽召出元神向橘猫妖询问鹤鸣湖、千霞山之事。 猫妖连连摇头道: “我从开灵智起至今也将近三百年,住过京城,征过大漠,这大梁北境也几乎走遍,倒未曾听过这两个地方。 想必是在大梁的南边,亦或不在我大梁境内? 雀兄何故有此一问?” 程羽随口应付几句后,元神回归雀体,小麻雀蹦到飞檐挑起最高处,望着下弦月继续吞吐月华。 这雀兄真怪,明明修为高深,麻雀本体却一言不发,还总是问我此界的各种问题,好像他不是此方…… 哦…… 域外高仙,四海云游时在我大梁遇到奇遇,而寄生在这麻雀体内? 怪不得他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妖气…… …… 转眼间一天冷似一天,这几日的月亮已变成残月,月华气息越发稀薄,橘猫妖干脆已经放弃吐纳。 早上天亮得越来越晚,楼下老者起来撞钟之时已开始口吐白气,脚下高低不一的青灰屋顶都铺上一层白霜。 这段时日,程羽元神中不断收到来自青萝庄的香火愿力气团。 都还算是比较正经的祈愿,大多是祈求五谷丰登,无病无灾之类。 但这些实在超出他目下的能力范围,程羽干脆就放在那里听之任之。 他也试着让元神去感应联接神像内的三根羽毛,只是相隔实在太远,现下的神识远远达不到。 虽然他每日都在吸食吐纳月华以增强神识感应。 而这些天的钱府格外热闹,前后院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不时会有车驾进城停在钱府门前,有些更需钱大员外父子身穿锦服开正门迎接。 初时黄珊听闻钱府要纳她做偏房妾室,她当即拒绝。 并吩咐所带丫鬟立即收拾行囊回乡,便是死在半路也便认命了。 钱夫人闻言唬了一跳,赶紧安抚住后,找到大员外商议。 大员外无奈,只得答应给黄珊一个如夫人的名义。 哪知黄珊依然不允,直接扬言,若不能以正室夫人的名义明媒正娶嫁进钱府,她就冒死归乡。 双方僵持一阵后,眼见小员外又开始相思成疾,到后来甚至以绝食相逼,大员外咬咬牙,正室就正室! 按这方世界礼仪,婚姻大事也都是凭父母做主,但这黄珊因为其异乡女子身份,又父母双亡,身边只剩有两个小丫鬟,长辈亲戚更是全无,只得由女孩儿家亲自与未来的公婆商议。 但钱府是何等人家,按例的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之礼一个也不少。 钱家更是腾出城中另一处别院安置黄珊主仆三人,权当是其母家,又拨几个粗使丫头和婆子过去。 万事俱备,只待大婚。 …… 第57章 【钱氏祠堂】 黄道吉日,适宜嫁娶。 今日是钱府嫡长子钱如玉,迎娶黄家独女黄珊的大喜日子。 令程羽略有点意外的是,这青川县俗的大婚仪式是从太阳下山开始的。 在前世他所在地区的风俗,晚上办仪式的都是二婚。 忙而不乱的一天后,日落黄昏,大婚仪式终于在钱府正厅开始。 钱府祖上乃是官宦世家,始祖还是个开国侯爵。 但终非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爵位,两百余年的洗刷下来,如今的钱家已经蜕变成以经商为主的巨贾。 但近几年钱大员外捐了个闲职员外郎,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 因此府上来往道贺、拜帖的各色人等是络绎不绝。 大典进行之时,诺大的钱府竟然显得有些局促。 今日整座青川县城,男女老少议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钱家嫡长子娶新妇。 为此整座青川县衙的三班衙役也全部出动,戒备森严,生怕再生出一回山贼抢亲的闹剧。 知县还特地发签,令县尉调拨了一百兵丁,把守四方六座城门。 将整个县城牢牢围住,贩夫走卒只出不进,既是为了大婚顺利,也是为了顶上乌纱。 一雀一猫站在高高的鼓楼屋顶,遥望着近半座城的灯红酒绿,程羽招呼猫妖去看看热闹。 不料橘猫妖鼻孔一喷,冷哼一声,颇有些不屑,转身迈着优雅猫步向会春楼走去。 会春楼今日歇业。 程羽见此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其对钱府的态度,心中更加断定,这猫妖是武君身前亲手养过的。 一只麻雀飞离钟鼓楼,越过一排排高低不平的屋顶,在钱府前院上空翱翔。 做麻雀唯有这点好处,任你深宅大院,高墙壁垒都是摆设。 钱府内住的那一对喜鹊早已不见踪影,甚至连窝都已空置许久。 想必是上次被程羽弄出了心理阴影,搬到城外去了。 程羽优哉游哉飞至正厅之时,一对儿新人正在拜天地。 霍涯子也稳坐在厅中前排贵宾席位,仙风道骨的笑看一对新人。 这段时日这位文抄公又丰腴不少,自打被大员外相请占卜嫡子婚事,锁在屋内半日,憋出个大吉的卦象出来,这厮便更受重用了。 待遇也再次提高,被请到一处带有水池的大院中居住。 小员外更是隔天就必请他师徒二人吃一次饭,看来已彻底被这厮忽悠瘸了。 …… 整个大典的流程,起初几乎和程羽想的一样,一对新人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但接下来的仪式他却从未见过。 新人拜完天地后并未直接开席吃酒,而是旁支、外姓宾客在席间等候,青川钱氏族人按照辈分排成两列,男左女右。 一对穿着喜庆红妆的新人走在队伍最前面,领着一众族人向钱府后院西北角而去。 至于像钱多福这种祖上是赐姓的庄主,压根连进府讨杯水酒的资格都没有。 程羽在空中望去,府中专有一条大路直接从前院通往西北角。 在那里有一座单独两进的院子,正房足有五开间,几乎和前院正厅一般大小。 院门上挂着一个古朴牌匾,上书:“敕造钱氏宗祠”六个大字。 前院的喧闹逐渐被抛在身后,钱氏族人排列着肃穆严整的队形,缓缓向祠堂行去。 打头的小员外钱如玉满脸喜色,边走边时不时偷瞄一眼身边的新妇。 黄珊一改往日鹅黄衫装扮,一身凤冠霞帔鲜艳夺目。 手持一把鹅黄色却扇遮在脸前,扇后一张俏脸娇艳欲滴。 只是在高处的程羽看去,这新娘子与新郎相比,显得紧张了些。 行至祠堂门口,黄珊抬头看一眼门头牌匾,按习俗应放下的却扇却又抬起挡在脸前。 钱如玉刚要提醒她,进祠堂不可再用却扇遮脸。 但她人已迈步进到院中,他紧赶两步跟上,在旁边低声道: “祠堂内不可用扇挡脸。” 但黄珊却好似听不到一般,独自一人当先,继续向前缓缓行去,钱如玉无奈只得跟上。 一步步向正殿门口走去,黄珊抬头观瞧,只见正门上方挂有一硕大匾额,上书“昭穆千秋”四个金色大字,也是皇家手笔。 来至正殿门前,新妇稍停,待新郎进入殿内,才跟着抬起右脚,迈过门槛之时明显一顿,这才落下踏进殿中。 老庙祝只在殿内等候,不需出殿相迎,他此刻代表的是钱氏列祖列宗。 待进到殿中,新妇抬头先向大殿上方看去,随后又四周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大殿正中的供案上。 与之前的谨小慎微相比,此时的她稍显放肆。 这钱家祠堂内还真是与众不同,祖宗的牌位并不在正中,而是摆在两侧山墙跟前,每个牌位跟前各有一盏油灯供奉。 大殿正中一硕大供案,两侧也各有一盏油灯,供案上供奉的却是一个木匣。 待走近几步方才看清,匣中放置的居然只是一杆毛笔。 笔管细直,漆黑而无光泽,上面隐约可见雕刻着一些细密纹路。 笔头的笔毫在油灯映照下,泛着淡金色光泽。 整个笔毫紧束成锋,显然是从未开笔。 黄珊盯着那杆毛笔,目光渐冷。 旁边小员外见状,轻呼一声娘子,黄珊方才将目光从毛笔上移开,转而眉目含春地对钱如玉微微一笑。 风月场中厮杀惯了的小员外,顿时浑身酥软,哪还顾得上计较刚才新妇进殿时的些许异样。 一通焚香进馔,三叩九拜之后,新郎新妇昭告完列祖列宗,众人依序倒退出祠堂。 原来在这方世界中,虽然也讲男尊女卑,但嫡出的原配正室却是有资格进入祠堂参拜的。 至于像钱府这样的望门大族,娶新妇进门更是要先祭拜祖先,得到祖先认可后,方算正式入得门来。 若只是在喜堂上拜了天、地、高堂,只算完成仪式的一半。 祠堂中已没有庙祝朗朗高声,“唦唦”脚步声也早已走远。 原本就有些落寞的祠堂,在迎来短暂的人气之后,再次沉寂下来。 只剩下殿内一盏盏长明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见此刻祠堂无人,程羽展翅“嗖”地飞进殿中。 祠堂内光线不算昏暗,他飞到正中供案之上,落在那木匣旁边。 木匣似是阴沉木一类极罕见的木种雕刻而成。 木匣四面雕刻着繁复纹样,那些纹样组合起来,离远了看倒更像一道道符文。 再看内里那杆毛笔,乌黑的笔管上也雕有各种纹样。 与之相比,淡金色的笔头反倒平平无奇。 在木匣后面还有一个最大的牌位。 程羽蹦几步上前仔细观瞧,原来这杆笔是皇家御笔,当年大梁朝开国太祖赏下的御用之物。 难怪被摆在正中,将钱氏的祖宗都挤到了两侧。 再向两侧看去,一排排供桌上摆放着一代代钱家先祖牌位,牌位后的墙上挂着钱家历代杰出人物的画像。 左手排第一位的画像早已泛黄,看题款正是钱氏先祖,大梁朝开国柱梁,靖安侯。 画中靖安侯身着侯爵官服,坐在一张圈椅上不怒自威,圈椅旁边的地上卧着一只硕大橘猫。 …… 第58章 【猫妖的往事】 橘猫妖? 画中的橘猫栩栩如生,能与主人同像,可知此猫在钱家地位。 那橘猫妖曾住过京城,征过大漠,已活了三百余岁。 而这大梁朝开国也有三百年,时间与其经历倒基本对得上。 只是程羽原先以为这橘猫是武君庄大宽所养,没想到他当年的铲屎官,却是庄大宽的死对家靖安侯。 但再看橘猫妖对钱家的态度,想必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才令其对当今的钱家如此嗤之以鼻。 收回思绪,他顺着祠堂墙上挂画一路看去,在靖安侯画像下首不远处,挂的就是青川文君钱文柄,但其后再没出过杰出人物。 这一圈钱家历史展看下来,不由得程羽一阵唏嘘。 自打钱文柄后,钱府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开国的侯爵到了第二代就丢掉了,虽说到第三代出了个文状元钱文柄,使得钱氏中兴一时。 但即使他做了一县的文君,也没能止住钱氏文衰。 自他之后没多久,钱氏就被赶出京城,迁回青川县。 并最终一路蜕变成一方商贾,到如今只能靠捐官弄一个虚职功名。 就在程羽渐觉无聊,准备飞离之时,忽然发现下方的青砖地面泛出一圈黄光涟漪。 这道涟漪刚刚闪现,整个大殿地面紧跟着再泛起一道更强烈的青光,瞬间压住黄光,一起消逝。 程羽心头一跳,展翅急忙飞向高处房梁。 似是做鸟这些时日养成的习惯,每遇到异象之时,只有高处才是安全所在。 他刚飞至半空,抬头看到正上方屋顶并无大梁,而是一个藻井天花。 此藻井共有四层围合木梁,每层木梁围成正方形交错向上收缩。 至最顶端是一个小六边形木雕图案,年代久远加之藻井内昏暗,已看不清其形制。 在前世,藻井这种建筑天花造型,只允许出现在皇家宫殿或寺庙等宗教建筑之内。 不知道这方世界是何礼法,亦或是因殿中供有那杆御笔,方才得配享有藻井? 他落在藻井下方一道木梁上,两只爪子刚接触到梁面,忽觉得浑身莫名一冷,体内似是被牵引出一股精气,从腹中沿着胸腔一路向上,最终脱脑门而出。 程羽再次一惊,抬头向上方看去,顶上除了那六边形木雕图案之外,空无一物。 此时程羽方才看清,那木雕雕得是一不知名花朵。 在昏暗闪烁的油灯映照之下,原本闭合的六片花瓣,竟然开始缓缓旋,大有盛开之势。 “咻” 体内又一道精气从头顶而出,那六片花瓣又盛开几分,整朵花已打开将近一半。 莫名其妙地被吸走两道精气,程羽顿觉有点气虚,但也知此地不宜久留。 顾不上探究根底,他急忙展翅向殿外飞去。 待程羽飞到祠堂外,远远落在院墙之上,方才略微心定,运神识走遍全身,感觉的这具麻雀躯壳比之前虚弱一些…… “……” 早知有这种古怪,就该先召出人形元神在外面看一眼。 程羽又飞远一些,寻一妥善位置后,召出元神向祠堂方向看去。 整座祠堂被一团青色光晕笼罩其中,但祠堂内似还有一道微弱黄光隐隐透出。 幸好只是被吸走两口精气,若是…… 程羽暗吸一口冷气,无意间回头,刚祭拜完祖先的钱氏族人,迈着方步保持队形向前院肃穆行去。 夜色下每人身上三把魂火或明或暗,或强或弱。 只唯独领头那人,身上三把魂火颜色各异,头顶还是正常的白色火苗,但肩上却是两团浑黄色。 那是新郎官,钱如玉。 倒和他旁边的新妇相得益彰。 …… 钱府前院终于开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和静悄悄的祠堂这边形成两个世界。 程羽元神归位,展翅飞向城中心钟鼓楼。 橘猫妖正安静地蹲在鼓楼屋顶,眺望着飞来的程羽。 当夜无月,清冷星空下,一雀一猫分别站在屋脊和飞檐之上,共同望向不远处如嘉年华般热闹喜庆的钱府。 还未待程羽询问,橘猫妖倒好似一路跟着程羽一般,直接开口问道: “雀兄可是进到钱氏祠堂之内了?” 小麻雀立在飞檐上沉默点头, “那副画像画得像否?” 程羽扭头看了橘猫妖一眼,只见其忽然长出一口气,开口慢慢说道: “三百年前,俺乃一懵懂幼猫,整日嬉戏于钱家。 也不知是具体何年,只记得是一年中的春天,太祖皇帝携开国常胜之威御驾北征,侯爷随行护驾,我跟着侯爷一爱妾,亦混在军中。 大军出关,一路骄横,时而不前,时而冒进,终于遇伏,精锐尽丧。 是侯爷将自己坐骑让给太祖,方得脱困,彼时十万大军只剩得几百骑回关,侯爷爱妾早死于乱军之中,我亦是混做野猫,远远跟在后面方才得活。” 橘猫妖看着钱府方向顿一顿,继续说道: “回京后侯爷立有救驾的泼天功劳,但终因大败而回,官家碍于脸面并未大肆封赏。 砥砺五年后再次出征方才大获全胜,这才赐下了爵位,而我也历经艰险最终回到钱家,兴许是侯爷睹物思情,我在钱府内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祠堂中所挂的第一张画像,就是那时所画。后来……” 橘猫妖稍稍调整下情绪,抬头看天继续道: “后来爵爷过世,官家原本赏下了陪葬皇陵的殊荣,但因爵爷次子牵涉储位之争,惹得官家厌烦,改令其迁出皇陵,自行安葬,然终念其有救驾之功,便赏下了宗祠藻井这份殊荣。” 话及于此,程羽才知晓,为何靖安侯只传到第二代就被撸掉,而这一方世界中的藻井也并不是随便何人都可用的。 橘猫妖盯着不远处的钱氏宗祠,继续讲道: “侯爷起势就是这青川县,彼时族人也都迁至此处,于是便葬在这里。 下葬之时,其后人将俺也一同陪葬在墓室之中,我当时懵懂,被埋地下一心只想逃生,但无奈周边俱是砖石封死无有出路。 后不知多久,竟有只硕大山鼠不知怎地进到墓中,将侯爷墓室翻找一通后一无所获,竟是徒爪扒开一块墓砖打洞而去,我当时身小,那山鼠个头颇大,这才随着其挖开的地道逃出生天。 我潜回钱府后,怕被钱家人认出再丢回墓里,白日里不敢抛头露面,便藏身在新建好的祠堂藻井之上。 当时直觉得藻井正中那木雕花甚是好看,整日间不住眼的观瞧,到后来甚至隐约能闻到淡淡花香。 如此不知混过多少日子,只记得彼时再爬上木梁已是相当吃力。 可就在某日清晨,我于梁上醒来后,忽觉脑中清灵无比,再不似之前一片混沌不堪。 回想起过往之事,也如历历在目一般,且身手比幼时还要矫健有力。 但这都还在其次,最令我惊奇之处,是这双猫眼已大为不同……” 橘猫妖讲到此处,程羽已猜到定是那木雕花有奇异之处,天长日久后引得这橘猫开启了灵智,顺带着那双猫眼也生出神通。 夜空中一双猫眼,正发着幽幽青光,猫妖兀自继续道: “自打那日脑中清灵之后,我这双眼平日里看去虽并无神异,但一旦开启法眼神通,各种活物的生气便尽收在眼底。 如初生孩童的朝气,垂死之人的暮气,有些浓郁者的气息还会蒸腾于头顶,至于鬼吏阴差更不在话下,甚至就是冒妖气的、冒剑气的,也是曾见过数次的,但……” 加菲话及于此顿了一下,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看着程羽,缓一会儿后方才说道: “但雀兄却令我第一次看走了眼,那日中午,会春楼后厨初与你相遇,看你与寻常麻雀无异,也许显得略聪明些,倒也并非特别出格。 日落时我在楼顶第二次看到雀兄,依然还是和白日一样。 但后来我吸食月华时,开启了青光法眼神通,再看雀兄就已不同。 你麻雀躯壳内有一片玄黑色润下汪洋,但本体又无一丝凶暴妖气,我顿时有些好奇,这才冒昧与雀兄招呼。 后见你吸食月华后呼出的玄黑气息,得以确认你是水系修为,直到雀兄召出元神,方才知道原来是我有幸遇到了大能。” 橘猫妖见小麻雀沉默不语,也未召出元神,话锋忽然一转,开口说道: “雀兄方才在那祠堂中,可也看到青、黄两道光?” 第59章 【洞房花烛夜,杀人放火天。】 猫妖忽然问起刚才祠堂内的青、黄两道光。 程羽知道这猫妖聊天之时经常各种跳脱,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如猫的天性一般。 初时还不习惯,但后来熟络后也就逐渐适应,此刻听他有此一问便轻轻点头。 “那雀兄在出入祠堂之时可有何感应?” 程羽细细回想一番,进出之时倒未曾有任何异常感应,于是又摇摇头。 橘猫妖眼中的果然如此一闪而过。 “那道黄光我尚未看清便一闪而逝,应是一位土系妖修要从地底潜入祠堂。 而那道青光我却熟悉,正是来自于,顶上藻井之中的木精所布下的辟邪结界,将那土系妖修赶出祠堂。 想当年我初开灵智成妖,便立即被此结界弹出祠堂正殿,它这结界相当邪门,妖、魔、灵、精皆不可入,只认普通生灵、或是钱氏宗族入内。 我作为一个猫妖,自此之后一步也不得踏入正殿,这才不得已,在这城中厮混。 而雀兄却进出自如,视之如无物……” 木精? 程羽瞬间便想通了许多,这方修行世界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分。 而五行之中,金白,木青,水黑,火赤,土黄,那闪黄光的应是一土行,十有八九就是今日的新妇黄珊。 程羽也曾看过,黄珊身上三把魂火与其他凡人无异,只是略浑黄了些。 土行人类修士…… 那她嫁入钱家,且非正室不嫁,不知在图谋何物。 至于猫妖所说的辟邪结界,程羽不是第一次听说。 想当初入龙王庙时,黑蛟布下的结界隼妖就不敢越雷池一步,而自己却飞来飞去,毫无阻碍。 但那时自己尚是一只普通麻雀,而现在的元神已是水精体,更习得小水行术,却依然不会触发辟邪结界,看来那道结界识别不出雀体内的元神,只认他是只普通麻雀。 恩……现在这钱府表面看去一派喜气,却不知底下暗藏着多大的杀机。 他盯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钱府,一动不动。 …… “邦!邦邦!” 三更。 钱府一对新人的花烛洞房内。 小员外爷钱如玉,双手各执一对密瓷烧制的瓢状酒具,满面含春地向新妇走去。 “娘子,喝了这合卺酒,你我早早安歇耍子去也。” 钱如玉当晚已喝了不少,此时脚步略显歪斜。 他将合卺酒放在桌上,伸手去掀新妇盖头,却被新妇抬手止住。 “先喝了这合卺酒,再掀也不迟啊。” 盖头里新妇似水如歌地细声说道。 “嘻嘻,好,夫君我先干为敬……不对,你我本应喝个交杯才是。” 钱如玉说完拉起新妇胳膊,鼻子凑上去深吸一口道: “娘子今日的花粉与往日不同啊。” “那是自然,今日你我大婚,也与他日自是不同啊。” 钱如玉哈哈一笑,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得意说道: “娘子,天色不早矣,你我早点歇息去吧,莫辜负了这……洞房~花烛~夜!” 钱如玉说到最后更是得意至极,竟是带上了几分戏腔念白。 “杀人~放火~天!” 盖头里的新妇同样回他一句女声念白,念白悠扬婉转,摄人心魄。 “诶?娘子此言差矣,这洞房花烛夜么,怎可对杀人放……咕呜!” 钱如玉一句话没说完,新妇突然抬手一送,将他嘴边的喜酒顺势一口灌入喉中。 “火……天……” “扑通!” 一杯酒下肚钱如玉当即软倒在地,沉沉睡去,不省人事。 新妇一把拽下红色金边盖头,然而里面的女子却并不是黄珊,而是黄珊的两个贴身丫鬟之一。 紧接着屋内黄光一闪而逝,一袭鹅黄衫女子悄然而立在洞房内。 “大姐!你可算回来了。” “嗯,遇到点小意外,耽搁了一下。你在此间事已了,速去城外与珑儿那丫头会和,在接应地点等我。” “好,大姐万事小心。” “放心,你化形丹期限将至,速去!” “是!” 一道黄光闪烁,洞房内只剩下今日真正的新妇,黄珊,和地上酣睡的新郎官。 黄珊从怀中取出一土黄色小瓷瓶,口中念念有词后拔开瓶塞,从里面飘出两股白气,飘飘摇摇钻进躺着的钱如玉鼻中,又从其鼻中钻出两股浑黄之气,径直钻进黄珊手中瓷瓶内。 兀自酣睡的钱如玉胸口一阵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后继续睡去,片刻间连鼾声都打了起来。 黄珊急忙坐在床上屏息凝气,待气息调和后,再次打开瓷瓶,闭眼一吸,两道浑黄之气钻入她鼻中。 “呼……” …… 城中心,钟鼓楼顶。 一雀一猫在夜空中伫立良久。 眼看着钱府内黄光连续闪烁,橘猫妖轻叹一声,一语双关道: “这府内,许久未如今日这般热闹了。” 程羽听出他语气不对,转头看向身旁的高大橘猫,一双猫眼已然开始冒出青色光芒。 “噫?鼠辈焉敢!” 橘猫妖突然大喝一声,“噌”的从楼顶一跃而出,转瞬间已越过几家屋顶。 夜空下,两道青光拖曳出青色残影,向钱家祠堂疾速而去。 “扑楞楞!” 一只小麻雀蹬离钟鼓楼顶,也向钱氏祠堂展翅飞去。 耳听得身后传来麻雀飞翔展翅之声,跑在前面的橘猫妖心头一松,当下撒开爪子全力向钱府方向跑去。 程羽没料到全速奔跑的橘猫妖速度居然如此之快,转瞬间已飞奔进祠堂院内。 当他敛翅落在祠堂正殿飞檐上时,祠堂院门紧锁,高大的松柏在轻风吹拂下沙沙作响。 “吱吱吱……” 一阵焦躁鼠叫声传来。 “喵呜!” 紧接着一声猫叫从院中角落响起,只见一只硕大橘猫,正蹲在角落里,伸出一对前爪疯狂挥舞。 这些时日与程羽厮混在一起,橘猫妖从不会当着他面发出猫叫,只有初次相遇被吓得钻进钟内才叫过一次,平日都是温文尔雅,有时甚至还有些咬文嚼字。 至于他此时拨弄的是何物,不用看也能猜出,定是只耗儿。 程羽飞到另一侧院墙上,向前蹦跳几步,视线越过猫妖肩膀看去,却是被唬了一跳。 好大一只耗儿! 这耗儿论个头也足有一只普通的猫大,但在橘猫妖跟前却也只有抱头避让的份,且它也不知逃跑。 “够了!你这哪里来的老猫?殊为可恶!仔细惹恼了鼠爷,一枪戳你个空心窟窿!” 地上那大耗子突然口吐人言,低声叫骂。 尖细嗓! 第60章 【这就完了】 那大耗儿的嗓音辨识度实在太高,程羽立即便想起那位劫道的白面山大王。 许久不见,竟窜至在这祠堂中,被橘猫妖逮到。 “你戳谁来?你那杆银样镴枪头已攥在我手下,我看你拿何物戳我。” 橘猫妖得意说道。 程羽探头看去,果见猫妖前爪按着大耗子的尾巴,那尾巴竟然比鼠身还长出一大截。 原来那日这尖细嗓挺着的一杆长枪,是自身鼠尾所化。 但当日在林中,这耗子妖扮做山贼,虽然猥琐,好歹也是完整人形,当是个化形大妖,比化横骨的橘猫妖境界要高。 而此时却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难道只是受制于原始的天敌本相压制? 尖细嗓咕噜一声翻过身子,一只爪子护住自己脖颈,想是怕被猫妖一口咬住要害,扯着嗓子骂道: “鼠鼠皆说,猫贼奸诈,一点不差。你这老猫竟然隐藏修为境界,可恨鼠爷一个不慎着了道,罢罢罢,既如此那就划下道来,如何才肯放鼠爷走路?” “哦?” 橘猫妖闻言将一张猫脸向前凑去,伸出一只猫爪,“蹭”的一声弹出五根锋利指甲,每根指甲都有三尺长,略带弯曲,像五把弧形匕首,尖端闪着幽幽青光。 “老实告诉我,你擅闯祠堂的目的,便放了你。” “嘿嘿!好啊,你附耳过来。” “你就在此直说。” 眼见大耗儿似是故意在拖延时间,猫妖将前爪按到它胸前威胁道: “说!说完自然放了你。” 尖细嗓闻言嘿嘿干笑两声,一对儿鼠眼咕噜一转,尖着嗓子说道: “你这老猫,把你鼠爷当三岁孩子哄哩!就算鼠爷告诉你,你也不会放了鼠爷!今日鼠爷要为鼠除害!” 说完它胸腹急剧收缩,翻着白眼,从鼠嘴中吐出一颗发出玄青色光芒的小丸。 橘猫妖见此一惊,这大耗子一言不合,突然就要口吐妖丹拼命! 猫妖不得不松开爪子,凝神向后连跳几步,不得已张口也吐出颗青光妖丹,比那尖细嗓的妖丹还大一圈。 程羽见之哑然,这猫妖果然隐藏了修为,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化横骨,妖丹尚未成型,到了拼命之时竟能吐出这么大一颗。 倒是那耗子精不知为何,不化出人形,却非要吐妖丹玩命。 两颗妖丹悬浮在空中,如同彼此之间互有引力一般向对方缓缓拉近。 橘猫妖和尖细嗓都伏地弓背瞪着对方,一动也不敢动,似是把全部精力都注入到妖丹之上。 此刻院中角落里交织闪烁着青色玄光,将祠堂一角渲染地颇为诡异。 站在院墙上旁观的程羽听力敏锐,甚至能在空气中听到极轻微的滋滋电弧之声。 一场猫鼠大战在所难免。 大耗子的妖丹向加菲又移动一小段距离后,便再不能前进分毫,反倒开始被逼着后退,眼见橘猫妖逐渐占据优势。 第一次亲眼看到妖修之间斗法的程羽,居然开始紧张起来,虽然此刻看去橘猫妖胜算略大。 但也要提防大耗子最后鼠急跳墙,自爆妖丹来个鱼死网破。 “嗯?” 程羽忽然感到周边温度豁然下降好多,惹得他颈部几根毛随之竖起,另有股阴寒之气在牵动麻雀体内元神。 程羽余光察看周围,除了些许风声之外,便是摇曳松柏,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程羽大概猜到这阵阴寒之气的来历,正要召出元神,但脚下猫鼠斗法徒生异变。 橘猫妖的那颗妖丹忽然青光大盛,加速向耗子精面门冲去。 耗子精眼见对面来势汹汹而不可挡,忍不住“吱吱”尖叫两声。 “禁!”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脆声音,本已冲到大耗子面门之前的青光妖丹,瞬间静止,浮于空中,再也不得前进分毫。 继而开始微微颤抖,映照着青色鼠头好似在摇头一般。 紧接着一侧院墙内地面黄光一闪,一鹅黄衫女子忽然从地面破土而出,俏生生立在橘猫妖与耗子精两丈开外,浑身一丝泥土也不沾。 橘猫妖此刻像是被咒语定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眼珠转向一侧,惊恐地盯着从地里长出来的黄珊。 黄珊面无表情地看向场中两只妖精一眼,再缓缓向四周扫视一圈,嘴角微微上翘,伸出兰花指冲橘猫妖一弹,再而口中念念有词。 “扑通!” 橘猫妖浑身一松,屁股落地,然后急忙张嘴一吸,青色妖丹疾速飞回口中。 黄珊轻轻整理下衣袖下摆,似是对着橘猫妖,又似是对着祠堂方向,微微一个万福,朱唇轻启言道: “小女子钱黄氏唐突了。” 橘猫妖戒备看着黄珊的同时,居然还有精力向程羽这边瞧一眼。 对面的大耗子似是有了靠山,顿时也来了精神。 一口吞入自己那颗早已暗淡无光的妖丹,呲溜一声躲到黄珊身后。 这俩人……这俩妖,果然是一路的。 怪不得大耗子这厮上来就敢口吐妖丹拼命,原来是仗着身后有靠山。 如此说来,橘猫妖也敢吐妖丹相拼,一是被逼得急了,二嘛,应是知道这里还隐有一位雀兄。 程羽心中这么想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鹅黄衫女子。 只见她右手背在身后,悄悄变出一颗黄色小药丸,手指一弹,“嗖”的一声准确飞进大耗子口中。 一时间院中黄光一闪,程羽眼中一花,那大耗子不知如何变得戏法,瞬间化作人形,俨然就是当日那山贼模样。 手中挺着一杆长枪立在原地,若非只有四尺身高,当也有几分威风凛凛。 “小姐,动手吧。” 尖细嗓躲在黄珊背后舞动手中长枪,打起精神便要上冲,但被黄珊伸手拦住,她扭头狠狠瞪了尖细嗓一眼,这才让后者安分下来。 橘猫妖一声不吭,两眼中青光毫无保留地全力绽放,如同两团青色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 “这位道友,修行不易,为何还要为这徒有其表的凡俗钱家守护?难道还未参透世事变幻之玄机,定要抱着这根朽木一起腐烂不成?” 黄珊嫣然一笑,轻描淡写道。 “废话少说!尔等几次三番侵扰钱氏宗祠,究竟所为何来?” 橘猫妖问完,迈开猫步,看似淡定地向前踏出一步,程羽看到他四肢上的十八支爪子都已从肉垫中伸出,各个泛着青光。 但唯独拖在最后的右腿却在轻微颤抖,只在看到不远处院墙上那只小麻雀后,才止住抖动。 “我等来此,一不谋财,二不害命,只想求得一份早该得来的结果。 况且,我现在可算是名正言顺的钱家人,而阁下又算得钱家何物? 此事自与你无关,闪开去吧!” 黄珊一席话款款讲来,好似全然不在乎眼前这猫妖一般。 “只要尔等凭本事能进得祠堂,我亦不会阻拦。 但那鼠辈脖颈间的锦囊,为何泛出一丝微微白光?可是你等的金系法器?” 橘猫妖指着黄珊背后的尖细嗓问道。 黄珊闻此倒有些意外道: “哟?看来还是小觑道友了。” “不算什么,使其化作人形的障眼法俺尚且能看出,更别说如此明晃晃一法器。” “这么说来,道友定要将此事管到底咯?” “废话少说,今日尔等带一金系法器擅闯钱氏宗祠,所图我大概也猜个七八。 我活了三百余年,就算泼出性命不要,亦是死得其所矣,只是……” “只是什么?” 猫妖冷哼一声,眯起一双猫眼道: “只是,就算你能踏过我这只不中用的猫妖,也闯不过那道辟邪结界去。” “哈哈哈……” 黄珊仰头娇滴滴笑道: “小女子现为青川钱氏第二十三代嫡孙媳妇,以前或许不得入,但现在……” 黄珊顿一下,戏谑般向前款款而行两步,仿佛在逗猫妖玩一般继续道: “小女子这便再给道友进出一番,如何?” “休想!” 加菲说完再次逼上一步,眼中青光彻底燃烧成两团火苗。 黄珊眉头微皱,心中忽然一凛,忽觉得橘猫妖这种低修为、高姿态的作风不太寻常。 难道其除了那道辟邪结界之外,还有别的后手? 念及于此黄珊轻哼一声,一股微不可见的淡黄光晕无声地从她脚底向四周一圈圈扩散出去。 ‘哼!虚张声势。’ 几息之后,立在原地的黄珊也不见有何动作,一娇俏的弱女子忽然如同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可一世的凌厉气息。 就连站在她身后的尖细嗓,都连滚带爬地向后远远躲开。 但见黄珊立于原地不动,只嘴唇开合一下,似是微不可闻地说了个字,连程羽都没听清,橘猫妖眼中青光便瞬间暗淡下去。 “扑通!” 猫妖连求救都没来及喊出一声,便栽倒在地。 这…… 完了? 第61章 【雷劫天劫】 程羽没想到,橘猫妖与对方之间的差距居然如此悬殊。 黄珊方才可真的是一动也没动。 看着摊在地上的橘猫妖,程羽凝神听去,还有气,似乎只是晕了过去。 再转头看向黄珊,又回复成往日娇弱模样,绕过地上硕大橘猫,抬脚向祠堂门口款款走去。 尖细嗓跟在其后,经过橘猫妖身边时停下脚步,悄悄举起手中长枪。 “咳!” 黄珊轻咳一声,尖细嗓见黄珊扭头瞪着自己,低声道: “这猫妖着实可恶,若不是他隐藏修为暗算于我,我也不会被其逼出妖丹,小姐也不要一味心慈手软,坏了咱俩家大事。” 黄珊沉吟一下后收回目光,低低说了句随你,刚要继续向前,又站住低声补充道: “先办大事要紧,将东西给我,至于这只猫妖……你带其到城外速速解决,妖丹归你,事后城外那座小树林见。” “得令~呐!” 尖细嗓闻言心头大喜,拖着长腔念白道。 紧接着从勃领内拽出一根红绳,绳头系着一个小小锦囊,将其解下递给黄珊。 黄珊接至在手中,一阵白光闪过,手上多了把九寸长一铲子,在昏暗夜色下熠熠放光。 她将铲子端详一阵,心中暗道:明明是把铲子,却非要叫金光刃,哼……倒是这小囊,着实不错。 她轻轻摇头,将铲子放回小小锦囊内,转身向祠堂走去。 忽然祠堂内传来一阵呜呜低鸣声,似是地底的鬼魂哭叫,又像天空的凄厉风声。 黄珊丝毫不为所动,径自行至祠堂门口,站在“昭穆千秋”四个金字牌匾之下,暗吸一口气,抬脚朝门槛迈去。 “嗡!” 程羽明显感到大殿一阵抖动,紧接着一道青光亮起,门框上如同挂上一道激光幕帘。 但这道幕帘并未能阻止黄珊,甚至连其身形都未停顿一下,整个人便穿过青光幕帘,进到祠堂大殿之中。 “呵!” 已站在殿中的黄珊冷笑一声,从锦囊中召出那把泛着白光的铲子,顿时大殿抖动得更加剧烈,顶上木制藻井“嘎吱吱”响个不停。 身在梁下的黄珊淡定自若,毫无顾忌,正冷冷看着供桌上那个木匣。 忽然供案左侧一盏长明灯中,升起一滴灯油。 那滴灯油呈纺锤形,从灯盘上缓缓升起,穿过灯芯火苗之时,“哄”的一声被引燃,变成一团火苗悬浮于空中。 黄珊脸色一变,急忙将铲子放回锦囊,后撤一步凝神戒备。 “嗖!” 那火苗突然启动向她面门袭来,黄珊没有硬接,腰肢一扭轻松闪过,顺势回头向后看去,火苗已径直冲出门外,向尖细嗓飞去。 尖细嗓正俯身意欲扛起猫妖,忽觉侧后方有“呼呼”风声袭来,急忙下腰一个后翻,火苗擦着他鼻尖飞过。 那火苗一击不中,在空中划出道明亮弧线,“嗖”的一声再次折返回来,又向尖细嗓冲去。 “小姐救我!” 黄珊见尖细嗓遇险呼救,紧赶几步跳出祠堂,可那朵火苗却在距尖细嗓面门前三寸处,“砰”的一声轻响,爆裂消逝了。 “呼,多谢小姐救……小姐小心!” 尖细嗓以为是黄珊出手相救,正要道谢,却忽然指着黄珊身后惊呼道。 黄珊猛回头看到身后同时又飞来三股火苗,当即一跺脚,一道黄光闪过,地面连续耸起九道一丈高的土墙。 “噗噗噗!” 火苗击打在第一道土墙上时,就灰飞烟灭了。 黄珊不知火苗底细,哪敢托大,运起七成的妖力,施展土行术连运起九道土墙。 她本已做好承受巨大撞击的装备。 但这火些苗撞在第一道土墙上就一触即散,墙上连个印迹都没有,倒一时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接着她余光发现,祠堂门口高挂的金字牌匾之下有些异样,转头看去,只见牌匾下凭空悬浮着八个晶莹流转大字:适可而止,勿动猫妖。 今夜无月,只有微弱星光,但这八个字却在夜空中不断闪烁着光芒,定睛细看之后,每个字竟是由一滴滴灯油组成。 灯油缓缓流动,故此才闪烁不定。 “轰隆隆……” “别动!” 黄珊两眼紧盯着那八个字,微微转头对正欲逃跑的尖细嗓低声说道。 跌坐在地的尖细嗓打着哆嗦,对身前凝神戒备的黄珊低声道: “这想必就是树林中遭遇过的那位水行的。” 黄珊闻听此言,轻轻跺脚,一圈黄光再次从脚底泛出,向四周扩散而出。 同时一对儿娇俏鼻翼轻轻翕动之后,脸上表情却是更加疑惑起来。 依然察觉不到丝毫妖气…… 难怪刚才那猫妖明知修为相差甚远,还敢与我对峙,原来是真的有仰仗。 “阁下何不现身当面讲话。”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却让身后的尖细嗓双手捂耳痛苦不堪,但立于墙头的程羽却丝毫未受影响。 “哗!” 程羽再次运起小水行术,去字诀将“适可而止”四个灯油大字猛得推向尖细嗓。 “吱吱!” 眼见四个大字迎面砸来,尖细嗓吓得发出本相之声,急忙弹跳至三丈开外,手中长枪舞动,守在身前。 但见那四个字将尖细嗓逼退之后,便停在橘猫妖身侧,缓缓变幻成内凹碗状,在黄珊和尖细嗓四目注视下,从橘猫身下穿过,将其从地面轻轻托起,越过祠堂院墙,放到院外一干净地面上。 “轰隆隆隆隆!” 这次雷声已近了许多,听声音就在县城周边。 “嗯?” 黄珊暗自一惊,抬头看天这才忽然发现,天空团团乌云翻滚,正向祠堂这边涌来。 且云中道道电弧闪过,蕴含着无尽杀机。 “呜……” 一阵狂风撩起黄珊耳鬓一缕青丝,她仰头轻咬着朱唇,一道心思倏忽闪过: 为何会引出天劫? 不对! 她并未对橘猫妖动杀手,且她修行以来也从未造过太多杀孽。 就算杀,也都是大恶之辈,不可能引来天劫。 难道是隐在暗处那位,在施行雷法? 也不对! 若那位真能招来这等凶悍雷法,不可能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真气波动。 况且那位真若有如此道行,恐怕自己早就连元神都被其生生揪出,用雷劈散了。 那么…… 难道是我刚才持金光刃闯进祠堂,引动辟邪结界,却正巧契合我自身的大道机缘,招来了雷劫? 黄珊运神识感受一下自身元神,似乎……真的差不多到时候了。 …… 处于天人交战中的黄珊越想,心越乱。 越乱,越觉得就是这样。 是了,一定是了! 来了…… 来了! 终于来了! 我黄家有望矣…… 黄珊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心中顿时突突直跳。 还记得,上次自己这么紧张,还是讨口封化形之时,那是哪一年来着? 早记不清了。 “……” 不行! 不能在此渡劫! 还有位强敌在暗。 况且此地城中人口稠密,真在这里引来雷劫,若误伤了左右无辜性命,普通雷劫必将转为天劫…… 雷劫都得玩命,何况天劫乎…… 而且,我竟然昏了头,怎可用这幅躯壳去扛雷劫? 念及于此黄珊当机立断,将手中锦囊抛回给尖细嗓说道: “将此物收好!先远离此地,我稍后即回。” 窝在角落里的尖细嗓接过锦囊,眼见黄珊所站地面一阵轻微涌动,其脚下黄光一闪,整个人便没入土中不见,急得他伸手大喊: “小姐!小姐!大事未成,你……” “嗨唉!” 尖细嗓长叹口气,用力一跺脚,角落里又一道微弱黄光闪过,院中顿时空空如也。 “唦唦” 树上最后几片树叶被风吹落,在地上打着滚翻转。 …… 第62章 【十年了】 人去院空,祠堂内回复平静,只有门口玄青色的光幕结界依然还在闪烁。 ‘收!’ 程羽收回小水行术,灯油全部飞回祠堂内。 他长吁口气,再次凝神细听确认一番,再听不到黄珊与尖细嗓的呼吸之声。 遁术如此了得,一息之间竟比自己飞得还快。 院墙外的猫妖头顶,玄青色妖魂之火依旧,且呼吸均匀,像是沉睡一般。 刚才一连串变故发生得太过紧凑,此时程羽才有机会召出元神。 只见祠堂两侧上空,飘着一众阴司武判阴差。 而且还都不陌生,分别是上次在武庙打过交道的黑、银二参将,领着各自麾下几位巡游阴差。 见程羽召出元神看向他们,众阴差抱拳施礼。 程羽微微点头,拱手还礼。 这些武君殿的倒是来得挺快,只不过全程都在围观,果然阳间事他们是真的一点都不会插手。 对于刚才黄珊的突然离场,程羽没有读心术,自然是全程懵懂的。 他不知为何,这位看上去至少是个化形大妖的闺阁千金,原本打得正酣,却突然原地发呆,而后更是毫不犹豫地离场而去。 人生难免有三急…… 妖也有吗? 不过,她最后急匆匆的样子还真有点像。 程羽当即否掉了这个可笑的念头,人家好歹是个修行的。 十有八九是被那雷声吓跑的吧,就像当初的橘猫妖一般,妖修听到雷声,大概都有回避的本能。 抬眼望去,乌云依然在头顶盘桓不去,似与之前不太一样。 这次施行小水行术时间有些久,也许乌云需要点时间消化冷静一番。 可他记得,龙王庙内,初会水行术那晚,他运水行术“避”字诀的时间比这次长久许多,也没这般雷电滚滚的。 难道是因为之前已经劈下过一道雷,需要再次蓄能? 程羽摇摇头不再瞎猜,将元神回归雀体,正欲再运小水行术先将橘猫妖送回钟鼓楼再说,耳中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向祠堂这边走来。 来者脚步急促但有序,且明显压着呼吸喘气之声,似有些偷偷摸摸,又略带些兴奋之意。 至少不再是妖精之流。 程羽落在院墙上,静静地盯着脚步传来方向,没过一会便看到远处一人,顶着身上三把魂火向这边悄悄赶来。 同时程羽还听到,来人口中不住地低声念叨着: “十年了!十年了……” 闻此声程羽心中一笑,同行也来凑热闹了。 一路念叨着‘十年了’,是其穿越而来已有十年? 那应算师兄了。 这深更半夜,他独自一人来这偏僻祠堂,连一向贴身的小童都没带。 老道一路行来十分谨慎,手中尚提着一根半长不长之物,待其走近方才看清,是那把入鞘的宝剑。 刚才橘猫妖与黄珊、尖细嗓的斗法几乎无声无息,连左近的钱府中人都未曾惊动,这老道的住所是在前院,离此更远。 此时他突然手提宝剑,口中念念叨叨,所为何来? …… “呼……呼……” 霍涯子一路蹑手蹑脚行至祠堂门口,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灯油味,然后看到祠堂大门紧锁,他上前轻推一把,门缝并不足以容其通过。 他透过门缝向内观瞧,首先便看到殿门那道青色光幕,顿时两眼放光。 再将那把入鞘宝剑抽出,乌黑的断剑此时依然在放着青光,且比刚才更亮几分。 老道压抑住兴奋,左右看看,搬一石头至院墙一角落。 将乌木断剑入鞘,斜插在后背腰带之中,颤颤巍巍踩着石头,扒上墙头。 待确定院中无人后,“扑通”一声摔进院内。 “哎呦喂……” 霍涯子揉着腰坐在地上,也不敢大声呼疼,只得强忍着爬起,抽出身后那把乌木断剑。 这黑沉沉的断剑此刻不仅通体泛着青光,且还“嗡嗡”轻颤。 “啊……” 霍涯子手执断剑,看向祠堂,嘴唇轻抖,想说什么又实在说不出来。 方才他在屋中食完晚饭,正自饮茶发呆,无意间发现床头那把入鞘的宝剑有点异常。 有一丝青光,正从剑鞘入口的缝隙处向外发出。 这把断剑跟随他多年,之前一共也只亮过一次。 那次就在不久前,他骑驴路过青川县城之时,偶然发现的。 当时他多了个心眼,没告诉非言,当即改变行程,决定进城。 进城后在城内一通乱转,转得非言都开始叫苦不迭,恰巧从钱府门前经过,偷偷拽出断剑,小半个剑身都已亮起。 这才忽悠着混进钱府。 哪知进府后却再也没亮过。 这次见整把断剑再次放光,他忙按捺住激动心情,收好断剑,借故支开非言,这才手持断剑在院中寻找方位。 原地转过一圈,只有当断剑指向祠堂方位时,青光便会大放,于是兴冲冲独自一人,避开府内巡夜的,翻过前后院之间的隔墙,悄悄向祠堂而来。 此刻他揉着后腰从地上爬起,手持断剑颤颤巍巍,边向祠堂挪去边颤声道: “十年了……我皮志高苦熬十年了,终于把金手指盼来了!” 金手指…… 立在院墙上的小麻雀,听到老道口中念出金手指这三字,顿感到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亲切感觉。 由此看来,这厮穿越前所处的时代应和我很近。 那皮志高应是他穿越前的真名。 皮志高…… 为何如此耳熟? 程羽早已有些模糊蒙尘的前世记忆,一个个依次重启中。 皮志高! 皮胖子? 想到皮胖子三字,程羽心中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前尘往事“蹬楞”一声全都涌现出来。 穿越那日,正在钓鱼的他,就是接到这皮胖子的一个电话,才引来的雷劈,害得自己穿越到一只麻雀身上。 想当年,这皮胖子是程羽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大学都同校同班的老基友。 历来是个干啥啥不成,吃啥啥没够的嘴强王者。 他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嚷嚷要减肥,结果一路越减越肥,不成想穿越到一干瘦老道身上,终于得偿所愿。 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也穿越来此,还比自己早来十年。 而且他还投了个人胎,虽然形象欠佳,但总也好过自己这只麻雀肉身。 念及于此,程羽便直接否掉了此时与其相认的念头。 这厮若知道自己穿成一只麻雀,他还不得笑死? 只是…… 程羽立在墙头,注视着脚下颤颤巍巍的老道,脑海中老皮的肥硕形象实在是难以同这老道重合,简直就是穿越版的胖瘦头陀。 前世姓皮的虽说不多,但也并非他皮志高家一根独苗,程羽觉得有必要将其来历完全确认下。 万一只是个同名同姓的呢。 …… “轰隆隆!” 刚刚稍有些消散的乌云再次开始翻滚汇聚,远方也随之传来一阵阵雷声。 霍涯子持剑行至在祠堂正殿门口,不敢碰那道光幕,正探头探脑向殿内瞧去,就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一个哆嗦。 老道抬头看天,乌云滚滚,电闪频频,再转回头之时,却发现祠堂大门前,凭空漂浮着几个大字: 金手指已启动…… 霍涯子盯着眼前悬浮的几个晶莹大字,揉揉眼睛,竟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还是一排简体字。 他又低头看一眼手中乌木断剑,剑身青光比刚才更亮几分,剑身都在轻颤不止。 “啊!” 他盯着断剑思索一阵,顿时激昂澎湃起来。 太久了,久到他得缓一缓,才能明白这一排久违的简体字,所代表的分量。 金手指! 老道终于回到前世上课摸鱼、被窝内看小说的记忆里。 他视线渐渐模糊,嘴唇止不住地哆嗦,几滴老泪扑簌簌滴落在灰白胡子上。 十年了…… 十年了啊! 汝这龟孙儿! 何往矣…… …… 第63章 【放屁!】 老道想起他刚穿越而来的前几年,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作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将会得到何种金手指。 但几年的寻觅苦等下来,一无所获。 再加上屡次被此方世界毒打,便渐渐心灰意冷,直至不再对金手指一类作何指望。 此时看着空中那一排漂浮的简体字,就连最后六个省略号的圆点,都透着无比的亲切。 正当他激动颤抖之时,那排字开始变幻流转,重新排列组合成新的一句话,展现在他眼前: “载入失败,请宿主口述前世信息核对身份。” 霍涯子一愣,旋即又被天空一道惊雷打醒,顿时释然: 是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金手指这种东西,哪能那么容易得到。 怪不得之前十年都没动静,原来是系统出了故障。 但金手指就是金手指,哪怕是那种幺蛾子货,最终也定能助我一往无前,成神证道! 老道略微组织下思绪,立正仰头,任凭狂风吹起颌下三缕长髯,对着祠堂大门侃侃而谈。 此刻祠堂只有一雀,俯瞰着脚下一个老道,如同应聘面试一般,口述着前世个人资料。 老道刚开口没几句,程羽便确定,这货就是前世那厮。 当老道讲到自己因何穿越时,语气逐渐悲愤又委屈。 言辞中直怪那程老毛不仗义,出去钓鱼也不等他,害得他不得不用正在充电的手机给对方打电话,接通瞬间突然浑身一麻,眼前一黑,再睁眼就穿越至此。 程羽不由得心中苦笑,这老皮是狗咬吕洞宾啊。 想当时,他提前两天就通知了他,老皮听说还有几个单身妹子也去野钓,当即满口答应。 哪知到了出发的早上,一队人死活等不到他,给他打电话手机也关机,因此足足耽误一个小时才出发。 这货定是头天熬夜打游戏,把电耗完,睡得太晚以至睡过了头。 明明是自己不靠谱…… 结果到他这里变成了自己不仗义。 程羽心中既好笑又好气,脚下老道也越说越来劲,一连声抱怨着程羽。 当程羽听到老道最后说道,就该让那程老毛也一起穿越,来这里做王八给他骑时,他顿时就不干了。 幼儿园时掀女同学裙子,说是我指使的,被叫家长; 小学放学路上被初中混混堵住,我拽着你书包一起跑,你被绊倒我回救你,各被打得一头包; 初中不敢给妹子递纸条,让我转交,妹子却来缠上我,被全校通告; 大学非要我女友她同寝的威信号,你直男癌搞砸,我被吐槽一礼拜; 最后更是被你间接害死,我穿越成一只麻雀,而你却依然是个人! …… 祠堂挑檐上一小麻雀将两只翅膀一同扬起,粗壮的鸟喙直指下方老道,一双雀眼精光闪烁。 霍涯子正抱怨地起劲,忽见眼前那排晶莹大字再次流动变幻,如前世特效一般,组成两个一人来高的大字: 放屁! 两个简体大字,加一硕大感叹号。 霍涯子看着头顶的“放屁!”,楞了一下,念头急转间回想起,有些幺蛾子金手指似乎是可以与之交流的,当即高声辩解道: “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啊!是我!一定是我,要不你再重新载入一次试试?” 此话一出,更是让原本就有些上头的程羽按捺不住,当即将“放屁!”猛得向霍涯子推去。 “啊!啊啊……” 霍涯子眼见“放屁!”迎面袭来避无可避,一屁股跌落在地。 “轰隆隆隆!轰隆!” 忽然头顶一阵雷,程羽抬头观瞧,不知何时头顶乌云密布,旋转的云团中心一道粗壮的银链赫然闪现。 程羽心中猛然一沉。 头顶乌云不断加速翻滚旋转,越压越低,内里道道电弧来回奔窜,一道亮过一道。 眼见云团中,那道频频闪现的银链不断吸收着周边各束细小闪电,转瞬间越凝越粗,如同云中一条银龙,张牙舞爪。 阵阵狂风打着旋在祠堂院内“呜呜”作响,程羽腹部绒毛被一阵阵吹起,周边树上所剩不多的树叶纷纷螺旋升天。 老道爬着向后倒退两步,双手胡乱挥舞之际,发现右手尚持有乌木断剑,便随手抡将起来,当断剑无意间指向空中之时。 “咔嚓!” 终于,像有人按动了开关一般,那道足有一人腰粗的夺目银链,一路扭曲着疾速冲下。 闪电的尖稍刚一接触“放屁!”,就将其点燃,随后穿过空中火字,继续向下疯狂蹿来。 “唔!” 程羽紧闭鸟喙,任凭阵阵疾风刮脸,却依然瞪着一双雀眼望向天空。 闪电尖稍速度太快,被引燃的火苗与之相比,如同龟速一般,只远远跟在后面,呈一道跳跃的火线燃烧下来。 啊! 霍涯子眼前一闪,那道粗壮闪电就已奔到他眼前 “我……” 老道口中芬芳只吐出一半,闪电尖稍已和他手中那把发着青光的乌木断剑相接。 他咧着嘴,下意识地战术后仰,还在等雷劈。 “扑通!” …… …… …… 亮如白昼般的祠堂院中,刹那间回复漆黑一片。 粗壮的银链闪电打在乌木断剑上后,连个响声都没有,便如长鲸吸水般没入半截断剑之内,连带着后面燃烧的一条火线,也都被吸得干干净净。 “轰……” 雷声比闪电的速度慢了半拍,只传来一半便戛然而止。 像是天公被一只逆天大手扼住咽喉,酝酿很久的哈欠被生生憋了回去。 程羽站在飞檐之上,亲眼目睹整个过程,此刻依然一脸懵。 再看那乌木断剑,竟是好端端的如无事一般,甚至连白烟都不曾冒过一丝,依然浑身泛着青光。 头顶上“放屁!”两字已失去控制,一大片灯油洒落在地。 天空乌云消去大半,打着旋的狂风也已变成轻风。 低头瞧去,老道已跌倒在地,呈现出个扭曲的“大”字,凝神一听便知,他只是昏过去,没死。 只见老道右手兀自紧握乌木断剑,看其手上也没有焦黑迹象,呼吸和心跳也还算是均匀。 这般声势的雷劫,居然被这把断剑瞬间全给吸掉了…… 没成想这是把可吸天劫的神器! 而且它不光能吸雷,还能吸火。 “嗡……” 突然昏暗的祠堂再次一阵抖动,一道青光从祠堂内无声射出,照在发光的乌木断剑之上。 断剑随之发出感应,颤抖地更加剧烈,同时还发出“呜呜”之声,似是哭泣,又像在欢笑…… 殿内所有灯油刚才都已被程羽抽光,本应漆黑一片,此时却充盈着玄青色光芒。 程羽落在院墙向殿内看去,射出的那道青光来自供案上的那杆御笔,原本漆黑的笔管此时青光大放,甚至连供案都被其连带着一起抖动。 程羽又回头看看老道手里那把断剑。 这断剑和那笔管竟然在互相呼应。 老乡见老乡? …… 第64章 【沙暴】 程羽在院墙上凝神戒备,可那青光亮了一会儿,便渐渐减淡,消失了。 “……” 有了上次的小小教训,他现在可不会再贸然飞进祠堂。 展翅飞到远离祠堂的一妥善屋檐内,方才召出元神,原先祠堂上空的武君殿阴差们都已不知所踪,以元神望去,大殿依旧被一团青光结界笼罩。 看着地上的老道,他既好气又好笑,抬手就要运水行术将这厮也给运走。 毕竟是前世基友,又在这里重逢,闹归闹,该救还得救。 神识还没散出,他忽然看到院子角落里黄光一闪,一个鹅黄衫女子俏立于院中。 又回来了…… 只是这次回来,她精致的脸庞上阴云密布。 将整座祠堂冷冷审视一遍后,目光落在院中。 地上躺着一老道…… 原本就蹙着的柳叶眉皱得更紧。 静静观察一会儿,她越看越不明白。 睡着了? 黄珊轻轻移到院子另一侧,终于看到老道侧脸。 府里那个仙师。 怎么躺这里? 难道刚才那位暗中高人就是他? 施雷法是为了将我体面的赶走? 目的呢? “呼噜……” “……” 一阵阴风吹来,离开的那些武君殿的阴差们,又悄悄回来了。 十余位披甲执械的武判巡游,外加一白衫文生公子立在当空,将祠堂围成一圈,看着脚下一弱女子,在绕着地上的老道慢慢转圈。 “道长?” 黄珊隔着一段距离轻呼老道。 “呼噜……呼噜……” “……” “……” 黄珊将脚轻轻一跺,一圈黄光从脚底散出。 明明是凡人一个…… 周围也无真气或妖气气息 她向幽黑的祠堂殿内看一眼,终于像是失去了耐心。 警惕地绕开老道,来到祠堂正殿门口,抬头看一眼上方匾额后,再次抬脚迈过门槛。 方才她进殿持有一把白光铲子,进入之后引起一连串的异象。 这次与上次不同,双脚踏进殿内,一丝动静也没有。 她抬头看一眼天花藻井,阴沉着脸径直走向中间供案,伸手将那杆御笔从木匣中取出。 “嗡!” 大殿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但也只是抖一下而已。 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拿那把铲子进殿,惹得殿中结界启动不说,还引动了那些不知名的火团机关。 心情不好的黄珊抬头冲大殿上方白了一眼,将御笔小心托在手里。 盯着淡金色光泽的笔头,她一双深棕眼眸中,光芒流动。 “爹爹……” 她微不可闻地轻唤一声,掏出一洁白手帕小心地裹住笔头,右手攥住乌黑笔管,双手一较力,要将笔头拔出。 “啊!” 没拔动。 “啊啊啊!” 这次她用上十成力道,整个人都在不断摇晃,甚至连她那娇俏脸庞,都产生了一道重影,重影内的容颜与本人全然不同。 但比她本人还要标致三分。 漆黑大殿中,颤抖的黄珊整个人在发出土黄色光芒。 大殿再次开始摇动,她攥着的笔管表面,密刻的纹路开始发出一丝丝光亮,紧接着整个笔管都发出玄青光芒,将黄珊整只手染成青绿色。 “开!” 黄珊眉头紧蹙,瞪圆双眼,轻喝一声,一道道淡黄色光圈由口中发出,如敕令一般。 同时,殿外老道手中那把乌木断剑也再次跟着发出青光,“嗡嗡”剧烈抖动起来。 “嗯?” 老道攥着断剑的那只手也在跟着颤抖,正打呼噜的他吧唧吧唧嘴,眨么眨么眼,醒了。 何物如此刺眼? 他伸出左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向殿内看去。 正好看到一鹅黄衫女子,将一杆毛笔的笔管和笔头生生拔开。 “嗡!” 一阵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无声地横扫整个祠堂大院,老道的发髻都被吹散。 黄珊小脸煞白,一个踉跄扶住供案,但却依然跌坐在地,急忙强敛心神,压住胸中翻涌气息。 几息之后,稍稍安定,手中笔管青光消失,重新变得乌黑。 她嫌弃地将的笔管扔掉,用白帕子小心将那束笔毛包好,这才起身向殿门走去,但只走两步就停住了。 有一老道执断剑堵在门外。 “……” “……” “咚……咚……” 黄珊暗自深吸一口气,每向前迈出一步,脚下都产生一个淡黄色光晕,向外辐射而出。 她两眼死死地盯着老道。 “大少奶奶?你在此作甚?” 老道终于看清殿内是钱府刚进门的新妇。 刚才殿内那一阵光亮,不会是她将我的金手指抢走了吧? “哼!” 黄珊冷哼一声。 ‘还在跟姑奶奶装模作样。’ 老道想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门槛前,方才站住。 此刻在程羽的眼中,当黄珊将笔头从笔管上拔出之时,整座大殿的青色光晕就已消失不见,也就是说那道辟邪结界恐怕已被其破坏了。 黄珊立在门内,单手背后,悄悄打开白帕子,两指捏住那束笔毛,冷不丁浑身黄光突然泛起,然后又迅速汇聚到两指间。 “轰!” 那束淡淡金色笔毛自燃起来,然后化作一团土黄色气息拔地而起,如流星一般转眼间消失在天际。 “呼……” 黄珊暗自松一口气,就连看老道的眼神都轻松许多。 “何物飞走?焰火吗?” 老道被那阵黄色流光吓一跳,连忙后退几步,下意识将乌木断剑横在胸前。 看着老道笨拙怂样,黄珊越加含糊起来,这厮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论如何,今晚他提着一把木头断剑,就敢横在这里呼呼大睡,定是深藏不露。 我必须先下手为强,将场中彻底搅浑,方好抽身。 “呜呜!” 黄珊刚迈出殿门,祠堂院中就刮起一阵强似一阵的黄沙暴。 包括程羽在内,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就连空中处于灵体状态的众阴差们都纷纷向后避让。 很明显沙暴里带有强劲罡风,对灵体也会产生影响。 “大人,你看那位……” 其中一巡游使指着程羽对黑甲参将说道。 黑甲参将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位白衫文生公子始终立在院墙之上,袍袖在疯狂的摇摆,但其挺拔身姿却毫不避让地立于狂暴风沙之中。 “这……” 众阴差们无不暗暗咂舌。 阵阵沙暴还在继续扩大着范围,众阴差们一退再退,足被推出四五圈,却依然立不住脚跟。 忽然,一阵夹杂着淡淡檀香味的阴寒之气,霸道传来。 “参见武君!” “嗯!” 一高大的金甲将军凭空飘来,众阴差们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可不远处那道白影依然伫立在沙暴之中,紧盯着场中形势,一步未退。 其实面对着一阵强过一阵的沙暴,程羽也感到阵阵疾风,刮得他元神脸面都在隐隐作痛。 但他不能退! 沙暴里面还有他前世的死党,哪怕这死党之前各种不靠谱。 他需要时刻关注着场中形势,以便及时出手捞人。 作为老皮的前世基友,这方面程羽太有经验了。 捞他不是一回两回了…… …… 处于沙暴中心的霍涯子彻底糊涂了,怎么祠堂内平白无故刮起这么大的沙暴? 而且吹得人从里到外的生疼,每一粒沙子好似能摩擦到灵魂一般。 老道已彻底睁不开双眼,自然看不到一道道沙暴组成一条巨大黄龙,从钱氏祠堂一直延伸到高空,奔腾嚎叫,声震九霄。 “唉!这冲天的妖气……钱家怎么惹到这么一位?” 护着一众阴差的武君叹息一声,也不得不向后退去。 但当他退出三步后,便发觉身周突然风平浪静,原来那沙暴被人为局限在祠堂范围之内。 旁边众武判阴差也都如释重负,银甲参将抱拳道: “看来今日钱府上下凶多吉少,不知那文儿若见到这么多钱氏儿郎齐至阴司报到,会作何感想。” “不可妄言阳间事!只需尽好我辈之责足矣。” “是!谨记钧旨。” 场中黄珊紧盯着老道,自身已变成一团炽烈黄光,在风眼内熊熊燃烧,但其实她已暗中做好随时扯呼的准备。 而程羽立在沙暴范围中,感觉自己身上这套灵体的白衫,都快要被撕开。 至于沙暴中心的老道,已抱头坐地。 这道沙暴起的太突然,而且这老皮看去也撑不了多久了,不能再等了。 一滴滴水珠汇聚在祠堂周围,正要强行闯进沙暴捞人,却见沙暴中心突然爆起一道恍如白昼的亮光。 …… 第65章 【木雕花】 一道银链状的白光,毫无征兆地自乌木断剑上无声放出。 “唔!” 狂暴风声压住了一声痛苦闷哼。 “呼……呜……” 只在一息之间,狂风就变成了微风,黄沙暴也突然消失不见。 一切变化地太快,程羽只能确认的是,此时的老道还在喘气。 他向院内看去,老道躺在地上,唯独胸脯在剧烈起伏。 应没有什么皮外伤,因为他那件道袍法衣除了凌乱一些外,都还完整。 但在程羽眼中看去,老道的神魂却受到巨创,身上三把魂火奄奄一息,如风中之烛。 饶是如此,那把乌木断剑依然在他手中死死攥着。 对面的黄珊躺倒在地,一袭鹅黄衫多有破损焦黑之处,早已没了呼吸声。 程羽忽然浑身一凛,一股熟悉的异香飘荡在祠堂上空。 大殿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此人同样是一袭鹅黄衫,亭亭立于当空,且容貌比地上躺的黄珊更秀丽脱俗。 宛如月中仙子。 但她身上一把魂火也没有。 不是人…… 当空而立的俏佳人冷面寒冰,狠狠瞪了下方老道一眼。 ‘果然能施雷法,要不是本姑娘机警……只可惜这老道终是肉体凡胎,一击之后的反噬之力,也差不多让其寿元将尽了。’ 然后鹅黄衫女子又抬眼环视四周,目光冰冷地扫过另一侧的武君和一众阴差, 这些位……应是青川县城的武殿阴差。 显然她没把武君殿诸位放在眼里,目光将其一扫而过,最终落在斜对面一袭白衫的文生公子身上。 噫? 这位是何时出现的? 这副元神…… 黄珊惊觉自己居然有失神征兆,原本就不佳的心情,莫名又多了几分急躁,一双明眸使劲瞪了程羽一眼,鼻中轻哼一声,一抬脚冲天而起。 飞至半空时她回头下望,见那白衫公子也在仰头看向自己,没来由又轻哼一声,加速身形,只一息之间便不见踪影。 “武君大人,那亡魂大胆……” 一个急性子的巡游使冲武君大喊道。 “什么亡魂?那也是一具元神,不知是何方大妖的元神,跑到咱们青川县来了。” 武君望着祠堂院中那具女子尸首说道。 “元神?那这院中倒毙的女子,难道是被其夺舍的?” “算不上夺舍,这倒毙女子早不知在何处就已死去,那大妖应是趁着这女子亡魂刚刚离体后,就入她躯壳,可以算是借尸还魂的一种。 好了,此间无我等的事了,本君先回殿府,尔等只留一两巡游使在此,以防万一即可。” 武君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老道,对众手下说完,又冲对面的程羽抱拳道: “程先生,告辞了,有空来我殿中也喝几杯我自酿的水酒啊。” “一定一定,恭送武君。” 心念着脚下老道的程羽只拱手一礼道。 武君大手一挥道声好说好说,哈哈一笑便领着众多阴差,驾起阴风向西南方向而去。 此时老道身上三把魂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两个阴差巡游使飘在空中,好像在随时准备着。 老道闭着眼静静躺在地上,左手颤巍巍从怀中贴身暗袋里摸出一小瓷瓶,艰难得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丢进嘴里。 “嘎吱……嘎吱……” 几口嚼碎,喉头耸动,“咕噜”一声吞咽下去。 几息之后,这厮身上三把魂火不再摇曳。 又过了几息,火苗越烧越旺,眼看几乎恢复如常。 “……” 可以啊老皮…… 没想到他还留有这么一手,看来他在这方世界十年,也并非都是虚度。 眼见他魂火逐渐稳定下来,但肉身却依旧疲惫不堪,想来估计还得要将养些时日才能彻底回复。 老道慢慢爬到墙角处,靠在院墙闭目养神。 程羽见其已无大碍,便先将元神召回雀体。 刚才那鹅黄衫女子在空中瞪了他一眼,而武君又说她也属元神,还有借尸还魂的手段,程羽便想起,他还有具麻雀躯壳在屋檐内安置着。 虽然不信有人会真的夺舍一具麻雀躯壳,但经过今晚的一系列变故,元神一直在外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元神归位后,小麻雀先飞到橘猫妖那里。 之前与黄珊斗法时,看来对方未下杀手,只是嫌猫妖碍事,使其失去行动能力而已。 此时猫妖已经醒转,正运神识在周身游走察看。 还好还好。 转头看到旁边的小麻雀,猫妖这才想起什么,“扑通”一声翻身便拜。 “幸好有雀兄相救,加菲感激不尽,定当尽心竭力,报雀兄再造恩情。” 程羽有点无语,他觉得自己并未做什么,只是将其从院中搬出而已。 但这都不重要,这猫妖无事就好。 那猫妖一个头磕完,忽然鼻头一抽,继而恼怒道: “遭了瘟的鼠辈,真欺这钱家无人耶!” 说完“噌”的一声拖出道残影,向祠堂方向而去。 程羽展翅紧随其后,遥望祠堂殿内,一身长四尺的小个子,正手持一闪耀着白光的铲子,向大殿上空纵跃。 尖细嗓。 坏了! 大殿结界之前已被破坏,此时对这鼠妖完全不再设防。 只见那鼠妖手中的小铲子接近顶部藻井之时,藻井内的那朵木雕花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整座大殿的所有木梁都在“簌簌”摇晃。 尖细嗓一手抓梁,将身子悬空吊在藻井内,一手持铲向木雕花撬去。 没想到这木雕花却不争气,只一下,就被他用铲子撬下。 尖细嗓急忙伸手将其接住,一手持铲,一手拿花,顺势跳至地面,喜不自胜的就要抖出锦囊,将木雕花装进去。 却不料手中那朵木雕花突然青光大放,六片花瓣旋转着盛开,其中两片“噌噌”脱离基座,向尖细嗓射去。 尖细嗓早有防备,手中的铲子接连挥舞,先后拍中两片花瓣,花瓣遇到铲子瞬间湮灭。 尖细嗓嘿嘿一乐,持铲子向木雕花逼去。 木雕花如有灵性一般在瑟瑟发抖,只剩四片的花瓣紧紧收缩,但终究是少了两片,无法完全合拢,露出里面一部分青色花蕊。 铲子刚接触到剩余花瓣时,四片花瓣乖乖地一一脱落,先后掉在地上消逝不见。 此时只剩一团小小花蕊,正爆发着无可匹敌的玄青色光芒,照得尖细嗓一双细眯眼喜笑颜开。 尖细嗓眼中贪婪欲望在疾速放大,用铲子尖儿挑起那团花蕊,花蕊在铲尖儿上如同待宰羔羊一般,“嗡嗡”直颤。 尖细嗓一副贼眉鼠相兴奋得开始变形,双眼已被青光完全占据,将铲尖儿的花蕊向嘴边送去。 猫妖此时正好冲进殿内,眼见得他就要吞掉花蕊,不顾一切地合身扑去。 “嗖!” 尖细嗓疯狂但仍有理智,余光看到门口橘猫妖扑来,一口先将花蕊吞掉,然后再将手上铲子向橘猫妖抛去。 橘猫妖眼前白光一闪,一股天生就能克制自己的肃杀威压令其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待毙。 “啪!” 幸好程羽及时感到,从侧边伸双爪蹬在铲子背儿上,铲子从橘猫妖头侧飞过,深深地扎进殿墙内。 橘猫妖来不及开口言谢,只感激地看一眼程羽后,便再次向大耗子扑去。 但见尖细嗓已经吞下花蕊,橘猫妖大吃一惊急刹住身形,再不敢上前一步。 尖细嗓此刻已回复成老鼠本相,四肢朝天躺在地面,浑身如半透明般,由内向外发着玄青色光芒。 “呃……呕!” 青光大耗子浑身佝偻一下,张口喷出一滩青色粘稠液体,那液体落在地面发出“滋滋”声响,一息之间就将地面青砖腐蚀烧穿。 “咳咳……呃……呕……” 大耗子接连咳嗽呕吐不止,到后来竟连咳出的内脏都呈碎渣状,但鼠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满足之相。 紧接着,他全身所有孔窍开始向外涌出一股股青光粘液,只十几息间,一只大耗子妖便不声不响的变成一摊青色浓水。 只剩一颗青色小丸和一小小锦囊躺在地上。 程羽和加菲在旁目睹了整个过程。 “……” 忽然程羽想起一事,稍加思索后,又看下周围环境。 除了院外角落里,那疲惫不堪的老道还在闭目养神之外,再无旁人。 他确认安全后召出元神,果然看到一只硕大的耗子妖魂,正飘在那摊浓水上空发呆。 耗子妖魂似有些痴傻,待抬头看到程羽,发觉他衣襟内有一阴寒之物时,顿时面露恐惧之色。 此时殿外那两位阴差巡游使飘进来,殿内一阵阴冷,猫妖有所感应,也睁开了青光法眼,待看到耗子妖魂时,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 “哗啦啦!” 两位阴差一起,各甩出一道拘魂索捆住妖魂,冲程羽一抱拳,就要将魂拖走。 程羽急忙拦住,拱手施一礼道: “两位差官,可否容在下问这妖魂几个问题?” 两位巡游对视一眼,冲程羽点点头,程羽拱手致谢后,转向耗子妖魂问道: “谁派你来的?” 第66章 【来龙去脉】 大耗子妖魂被拘魂索捆住,挣扎一下,反倒捆得越紧。 无奈之下,又见对面这文生公子开口询问,下意识说道: “你是谁?也是阴司的?谁派的我与你何关?” 哦? 我问你一句,你返我三连? 程羽向两位巡游看了一眼,巡游心领神会,手上阴气大放,拘魂索紧上一紧,大耗子顿时疼得“吱吱”乱叫。 “程先生问你就老实回答,还能少受点魂魄之苦。” “我说我说,是……是黄氏家主令我来的。” 开着青光法眼的橘猫妖闻听插嘴问道: “黄氏家主?哪个黄氏家主?” “嘁!连黄氏家主都不知道,你这等外道散妖还配来问你鼠爷?” “哗啦啦!” 巡游使手上拘魂索又紧上一紧。 “哎呦呦!我说,就是五仙家中的黄氏家主。刚才和我一起的那鹅黄衫女子就是黄家的千金。” 程羽顿时明白了,原来此方世界也有五仙家。 “可是狐、黄、白、柳、灰五家?” “正是正是,哎,还是这位文生公子有见识,不似那蠢笨猫妖,哎哟!” “我且问你,真是黄氏家主派你等来此的?” “正是正是。” “你是何妖?” “鼠爷自是……” 大耗子突然发觉自己的答案出现了漏洞。 “鼠爷此行是受雇于黄氏。” “受雇何为?” “来抢夺这……那杆御笔,噫?御笔怎不见了?” “可你为何进殿后直接去夺那木雕花?” “这……额……” 程羽对两位阴差微微一笑道: “二位差官,这位不太老实……” “无妨,交给咱们了!” 两位巡游阴笑着,楞把一只大耗子给笑毛了。 “尔等作甚?尔等作甚?” 大耗子向后倒退要逃,但被捆得个结实,只得任凭巡游将其拖到殿内屏风后。 “啊呀亲娘咧!使不得咧!魂儿裂开哩!” …… …… …… “有劳二位差官,改日程某到武君处拜访,再行谢过二位。” “好说好说,程先生告辞。” 两位巡游精神抖擞,一抖手中锁链,拖着只会哼哼的大耗子妖魂,驾起阴风消失不见。 程羽与橘猫妖对视一眼,妖是苦虫,不打不成,妖是木雕,不打不招。 刚才大耗子妖魂在二位阴差的熟练手法下,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此方世界的五仙家并非是妖修中的五大支柱,正相反,一个个小日子都过得不太好。 除了各自有些传承之外,五家皆人才凋落,且只能在地下活动。 像大耗子这种仅是凝丹期修为的,在族中已是重要角色就可见一斑。 因此各家只得集中资源,紧供着资质最好的一两位修行以撑门面。 比如说刚才飞走的那位,资源供着再加原本就天赋异禀,百余年前就已修到了元神境,恐离渡劫期不远矣。 至于那位的身份,黄氏家主的千金不假; 而其此行目的,为了那束笔毛也不假; 但那杆御笔的来历大耗子实在是不知道,也不敢问,只隐约猜得那杆御笔的笔毛和黄氏族中重要一员颇有关联。 至于这大耗子,当然不是黄家的,他是灰家的,而且是灰家二总管事,在族中身份颇高。 他此行所图,就是为了木雕花内的木精,而且为了专门对付这木精,族中还费尽周折为其搞来了那小小锦囊和金光刃两件法宝。 那小锦囊依程羽的理解,就是一空间法器,而金光刃的来历大耗子却并不知晓,只知道此宝专克木精。 程羽想来也是,金光刃三字听名字就是金系武器,金克木,对付木精正如热刀切黄油一般。 怪不得尖细嗓如此容易就将木雕花撬下得手。 至于他取这木精有何用处,而木精和那杆御笔,又为何会一起在钱氏祠堂三百年,就不是大耗子所能知晓的了。 他只是被派来与黄珊共同行动,各取所需而已。 但那黄珊一来,就仗着她元神境修为直接硬闯祠堂。 可不论是明闯还是暗闯,都被结界死死地挡在殿外。 二妖这才耐心思索对策,回想起硬闯祠堂引发结界时听到的:非钱氏族人不得擅闯祠堂这句话时,他们决定换条路走。 名正言顺的进去。 黄珊原本准备在勾栏瓦肆中迷惑小员外,但受礼法约束,青楼女子想做钱府大少奶奶难如登天,更别说登堂入室祭拜祖宗。 所幸恰好赶上这大少爷,心血来潮带着一行人跑去青萝山耍子。 他们便提前赶至青萝山预先布好埋伏。 不想在山上又遇到一只隼妖,大耗子亲眼得见黄珊离着老远,连妖气都并未运起,只轻启朱唇说了个“退”字,那隼妖就如受重创不知所踪,比橘猫妖还要差劲不少。 黄珊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小瓶也甚是奇异,可摄去人魂魄存于瓶中,保其七七四十九天而魂魄不散不败。 在青萝山上黄珊就是用此瓶,摄去了小员外三魂中的两魂,逼得大员外出城。 二人又伙同麾下大小妖在途中上演一出山贼剪径的戏,这才让黄珊名正言顺的进入钱府。 进府后她又悄悄放出小员外瓶中的两缕魂魄,但在其上动了手脚,使得小员外如得了失心疯一般非黄珊不娶。 至于黄珊那具躯壳,确实如武君判断,是黄珊找到一将死妙龄女子,待其魂魄刚离体而尸身尚热时,入其躯壳借尸还魂。 因此程羽元神看到“黄珊”的三把魂火比常人偏黄,并不是吃了丹药上火所致,而是那魂火本就不是原装的。 而这尖细嗓以凝丹境化出人形,皆仰仗黄家密不外传的化形丹,可维持三日的人形。 两家的计划,一直进行到大婚之日都很顺利,但没想到最后也只是部分成功。 黄珊元神险些殒命,最终在付出一具躯壳的代价下,还是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只是尖细嗓不知道而已。 可灰家却赔了夫人又折兵,木精原本已经到手,若大耗子按计划将木精放进锦囊内,再仗着黄家的化形丹可以暂时土遁,凭橘猫妖的本事也拦不住他逃出祠堂。 可同样是木系修行一脉的尖细嗓却起了贪欲,临时起了要独占木精的念头。 在看到橘猫妖冲过来要抢夺他的木精时,他下意识地就将木精吞入口中。 但他修为太低,蛇吞象的后果就是被活活撑死。 现下木精已经与他那颗妖丹混成一体,融成一玄青色小丸,和那小锦囊一起静静地躺在地上。 …… 程羽元神归位,看到橘猫妖小心走到供案旁,地面一摊青色脓水已将地砖烧穿,一青光小丸和锦囊静静躺在脓水之中。 “雀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烦请雀兄运水行术,将这滩脓水搬走?” “……” 小麻雀闻言,顿时有种冲到猫妖头顶,将其啄成地中海的冲动。 “嘻嘻,说笑而已。” 橘猫妖讪讪一笑,伸出三尺长的青光利爪,先将百宝囊从地面提起。 “噫!妙哉,此物隔水。” “扑楞楞!” 程羽扑打着翅膀,将扎进墙内的铲子蹬出,丢到橘猫妖跟前。 橘猫妖犹豫一番,下意识就不想碰这铲子,但见铲子背面似乎有字,这才勉强将之拾起。 铲子和铲把是一体的,短把上纂刻着细密花纹,铲子背面刻有“金光”两个古字。 橘猫妖学着之前尖细嗓的动作将锦囊打开,把铲子丢进锦囊内,拉紧系口。 铲子虽小,但也远远大过一个小锦囊,可丢进去之后锦囊依然是原先大小,并无一丝鼓胀。 橘猫妖第一次见这种宝贝,拿在手里不住地把玩,但掏来掏去,里面也只有一把铲子和些散碎银子。 妖要银子做什么使? …… 第67章 【我像人否】 将锦囊玩够之后,程羽示意橘猫妖先将此物收着,因为一个锦囊虽说不大,但也几乎和麻雀个头相当,只能让大橘猫先拿着。 橘猫妖答应一声,将锦囊的红色系带拉出,戴在自己脖子上,一雀一鸟这才向地上那颗青光小丸看去。 “雀兄,这就是那鼠辈的妖丹和木精融合后的东西?” 程羽想了一下,为确保万一,再次召出元神将青光小丸察看一番。 哪知元神刚飘出雀体,就感到那青光小丸隐隐对他有股吸嗜之力。 他急忙将元神归位,运神识将躯壳全身游走一遍。 尚好,这次反应够快。 而此时橘猫妖正在旁边地上,拨弄着一乌黑细管。 正是之前被黄珊拔下的那杆御笔笔管。 目睹过刚才耗子妖的惨状,橘猫妖不敢直接伸爪去碰小丸,而是用两只前爪夹起笔管去拨弄它。 哪知笔管顶端与小丸一经触碰,便立即融合在一起,吓得橘猫妖赶紧松开笔管。 “吧嗒” 一声轻响,小丸和笔管落在地上,共同发出玄青色光芒。 二者融合的速度越来越快,犹如旱苗得甘露一般,不知是小丸吸收了笔管,还是笔管吸收了小丸,最终变成一团青光气息,升在大殿上空不断盘旋环绕。 程羽忽然发现身边的橘猫妖有变,转头看去,只见猫妖正抬头盯着那团青光气息,猫眼中射出的两道青光越来越强,最终变成两朵燃烧的玄青色火焰。 青光气息充满了灵性,瞬间便感知到下方的那两团青色火苗,缓缓落至橘猫妖头顶。 在旁边的程羽看去,这橘猫妖此刻犹如头顶光圈的天使。 他正看得入迷之际,青光气息再次变化,在橘猫妖头顶慢慢蕴染开来。 点点光华飘摇而下,散落在橘猫妖头顶,如一片片青色雪花融化到猫妖体内。 程羽在旁边看得有些呆了,实在是这景象太过玄奇祥和,与刚才耗子妖吞木精后的惨状相比,有如云泥之别。 不消一会,青光气息全部融于橘猫妖体内。 程羽静静地看着,等着橘猫妖会有何变化。 橘猫妖闭上双眼,整个大殿内顿时漆黑一片。 感觉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 “……” 橘猫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中的青光不见,替代的却是一片迷茫、焦灼与不安。 猫妖忽然迫不及待地四顾寻找,转头看到旁边的小麻雀,急切对他说道: “雀兄,快召出元神,快!” 程羽还从未见过橘猫妖有过如此窘迫之时,闻言立即召出元神,立于猫妖身前。 猫妖见之大喜,突然人形而立,两只前肢摆弄着各种姿势,口中焦急而又郑重地向程羽问道: “我像人否?” 正摸不着头脑的程羽闻听猫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咯噔一下。 讨口封! 要化形! 他急忙看向猫妖双眼,那双猫眼内有热烈的渴盼夹杂着些许忐忑,但更多的,却是在疯狂地向程羽暗示着什么。 程羽瞬间读懂了。 “你像人!” 程羽元神大声喊道。 猫妖闻言大喜,然后神识感受一遍自身状态后,却眉头紧皱起来。 “我像人否?” 猫妖再次冲程羽问一遍,这次还故意将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 “像!你像人!你是人!你成人了!” 程羽将所有答案都大声喊过一遍,却见橘猫妖依然眉头不解,然后低声嘀咕道: “不行,元神不行……人!得是活人!来个人!快来个人!不行……要来不及了!” 从没任何准备的橘猫妖此时彻底慌了,“噌”的一声窜出大殿,突然看到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的老道,顿时如看到救星一般,几步窜到老道跟前,两个前肢再次扬起,不断摆换着各种拟人造型,张口冲老道喊道: “道长醒来!道长醒来!你看我像人否?” 老道正晕晕沉沉头昏脑涨,忽然听到有人喊道长醒来,勉强睁开双眼,朦朦胧胧看到眼前有个黄衣人,正站在自己跟前搔首弄姿。 听其音非男非女,不知是谁在这里捣乱,便慵懒说了声“别闹”,又歪头闭眼养神。 程羽知道老道并不靠谱,急忙飞上墙头四处寻觅。 可祠堂附近哪怕白日都偏僻冷清,少有人行,何况眼下夜深,哪能轻易寻到活人? 而且这三百年的祠堂居然连个守夜的都没有。 而橘猫妖并不知晓老道底细,反倒记得这位是钱府的上宾,向其讨口封也算合适。 况且此时体内妖气鼓胀到就要爆裂开,眼看再讨不得口封就要爆体而亡。 想起刚才耗子妖的惨状,猫妖再也顾不得许多,伸前爪抓住老道使劲摇晃。 “道长醒来!道长醒来!道长醒来啊?我像人否?你看我像不像人?” 橘猫妖已在爆体边缘,此时只盼老道能答个话就行。 随便什么都行。 而老道原就头晕脑胀,被其一晃更加烦闷,只模糊听得还是刚才那人在缠他,顿觉得跟前这人实在讨厌,张口就来: “哎呀!像什么人!汝聒噪如妇!” 橘猫妖初闻如释重负,但转瞬间脸色古怪起来。 程羽在院墙上耳听得真切,这皮胖子的直男癌本性哪怕转世也没改。 “轰隆隆隆隆!” 老道这句话刚说完,天空中顿时风起云涌,乌云漫天,滚滚而来。 橘猫妖似是感应到什么,但又有些迷茫和忐忑,抬头看着天上浓密黑云开始以祠堂为中心缓缓旋转,吓得猫妖一步步向后退去。 几息之间黑云就在祠堂上空形成一个巨大漩涡,阵阵白光在漩涡内来回乱窜。 橘猫妖面对如此天威,浑身都在哆嗦。 就要化形了吗? 不…… 我什么都没准备。 且那该死的老道信口胡诌,算不得数…… 我才不要如妇! 不渡了…… 对! 这次我不渡了! 橘猫妖好像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转身“噌”的一声窜进祠堂。 躲进祠堂,雷劫就寻不到我。 橘色残影刚刚闪进祠堂,一道银链就当空劈下。 “咔嚓!” 三百年的祠堂屋顶被劈开一个天窗,殿内的藻井天花被劈的粉碎,木屑伴着砖瓦横飞。 银链打进殿内,将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昼,但也只一瞬间之后,大殿再次坠入无尽黑暗中。 程羽在院墙上看得仔细,一道闪电准确无误的穿透供桌,劈在下面躲着的橘猫妖身上。 闪电过后,天空乌云转瞬间消散,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墙角里的老道此时已被惊醒。 他揉揉眼,缓缓爬起,看到躺在院中的黄珊尸体。 大少奶奶? 刚才是她问我像什么人? 颤巍巍站起,伸手上前探一下鼻息。 出人命了…… 她要抢我的金手指不成,被反噬湮灭了? 不好! 钱家新妇死在祠堂,若在这里将我抓住…… 哪怕只是有人在附近看到我,我也百口莫辩了。 老道念头急转,此地不可久留! 此时他再也顾不上他的金手指是否已被人抢走。 乌木断剑急忙掖进裤袋,“扑通”一声翻墙而出,四下观瞧无人后,小心顺着墙根,猫腰向前疾奔。 再次翻过一道围墙,回到钱府前院,偷偷摸进自己住的别院门口,见四周无人,方才轻抚胸口。 肾上腺素极速分泌后,老道顿感一阵空虚。 透过门缝,看到自己徒弟非言正立在院中,向钱府后院方向张望。 老道悄悄开院门进来,非言回头,还未开口询问,老道直接抢道: “莫声张,为师出恭去了,快回房休息!” “出恭为何带剑?且院内就有……” “为师嫌腌臜,也怕吵你,在院外出的,休再多言,你怎么出来了?” “刚才响起惊雷兼有狂风大作,我就出来看看,没想到师父你居然在外面……” “住口!快回屋。” 老道说完拽着非言小手,将其拖进屋内。 …… 程羽眼看着老道一把年纪,居然还能连翻两道围墙,也真够难为他的。 想前世,老皮连初中的跳马都翻不过去。 见他消失在夜色之中,程羽转头向殿内看去。 过了这么一会儿,殿内依然没有动静。 程羽心中不祥预感越加强烈。 “扑楞楞” 他展翅向大殿门口飞去。 殿门上方挂的“昭穆千秋”牌匾已被震掉,歪斜地躺在门外台阶上,程羽落在牌匾上,探头向殿内观瞧。 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他向前蹦跳两步,来到门口,突然听得殿内“咔嚓”一声脆响,被劈中的供桌,被人从中间一头拱起,彻底分为两半。 第68章 【一语成真】 有动静…… 还好,猫妖还活着。 程羽伸头向殿中看去,殿内灯火全灭,一片昏暗。 只在原先供桌方位立有一白乎乎的事物,似是人形,且远远看去,身形苗条。 “噫!我还活着。” 一句清脆女声传来,看来化形结果和程羽之前预想的差不多…… 他召出元神,昏暗祠堂内缓缓走出一女子,容貌看不真切,但浑身一丝不挂,只胸前挂有一个锦囊。 “加菲?” 程羽开口问道。 那女子点点头,初时有些迷惑,为何雀兄开口唤我,但转瞬间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她压抑住兴奋,举起双手翻来覆去地揉搓,紧接着又在自己身上摸索,最后才双手托住脸颊,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雀兄快帮我看看,我是如妇人?还是如小姐?还是如老妪?皮肤如此滑腻,应是个小姐吧……” “……” 程羽盯着对面已成人形的猫妖,觉得她可能脑子被雷劈坏了。 这时候先考虑的,不应是穿件衣服吗? “你稍等,我去与你寻件衣服再来说话。” 说完他元神归位,展翅飞出祠堂。 “诶!我问你话呢,正事要紧,急着寻衣服干嘛?我要新的,无人穿过的!” 她小声嘀咕几句,从锦囊里小心拿出那把小铲子,铲子背面光滑如镜,她倚在门口,趁着夜色对着自己照上一照。 “幸甚幸甚,不是老妪。” 对现下状态还算满意的她,此时才想起,自己方才赤条条的已被那位雀大仙给看光了。 看就看咯,以前不都是光着给他看的。 唉,也不知道他会给我找件什么衣服来…… 猫妖坐在祠堂门槛上想道。 此时的她,只顾得举着铲子孤芳自赏。 …… 钱如玉大婚的喜房内,红烛依旧高照,程羽从支起的一扇窗户飞进屋内,大少爷身着大红婚服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 扭头看到旁边衣架上挂着两套全新的红色婚服,一男一女,想是留着备用以防万一的。 就是它吧,新的,无人穿过。 程羽飞到衣架上,双爪抓住女服衣领,奋力展翅。 还挺重! 飞起来还行,只是在拖出窗口时,长衫下摆碰到了挡窗的木格。 “咣当”一声窗户落下。 夜空中一件红色婚服,飘在空中一路朝祠堂方向飞去。 身后钱府大少爷的喜房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跟着大半个钱府后院的窗户纷纷亮起。 原来整个钱府的人都没睡踏实,刚才又是打雷,又是狂风大作,府内睡下的虽是躺着,但也都醒了。 此时各房听到惊叫声都急忙掌灯,纷纷派出丫鬟使女出去打探。 …… 程羽抓着红色婚服从祠堂屋顶洞口丢进,猫妖接住衣服闻一闻,方才满意地道一声谢。 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穿衣声,程羽蹲在祠堂屋顶挑起的飞檐上,眼看着钱府后院里就要闹翻了天。 “玉儿~我的玉儿~这可如何是好?快叫薛大夫!” “都于我噤声!” 钱大员外一声低沉怒吼,喜房内只剩抽泣声。 “来人!让钱禄亲自悄悄去请薛大夫,若惊动了闲人,一顿板子等着他! 然后阖府所有门户全部紧闭,连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再命钱富带小厮在前院搜,钱富家的带女使丫鬟在后院搜,都要噤声,不许吵闹!定要把人给我搜出来!” “是!那……仙师那里……” “嗯……搜!但不可鲁莽,如此这般……” “是!小的自有计较。” …… 整个钱府前后院灯火通明,但得到大员外指示,搜查的人都不敢闹出大的声响。 被搜查的最多惊呼一声后也被立即喝止,倒也说得上是井然有序。 只在搜到后院一处别院时,闹出了些许动静。 一队婆子丫鬟按顺序搜到大员外侧室侯姨娘别院,竟在其卧室床下堵住一衣衫不整的年轻后生。 后生冒死往外闯,婆子们年老拦不住,丫鬟们纷纷岔开五指掩面闪躲,让这后生一路逃到后院小门,被小门处临时加派的小厮将头打破捆倒在地,押至大员外跟前。 “拖出去把嘴堵上,与那贼贱妇都捆进笼里!投龙相江!” 大员外恶狠狠怒道。 他一眼就认出这后生是自己旁支一侄子,当晚还曾一起吃过酒。 原本就急火攻心的大员外,此刻目眦欲裂,连审也顾不上审。 “是老爷。” …… 祠堂内自打程羽丢衣服进去已过了两炷香的时辰,这猫妖衣服还没穿好。 “这破衣烂衫,怎如此繁琐……” 程羽听到祠堂内橘猫妖低声抱怨一句。 眼看着一队婆子丫鬟提着灯笼从后院一偏门拐出,径直向祠堂这边走来。 “我们这边就差这座祠堂了,可要搜?” 其中一个管事婆子冲另一个婆子问道。 “祠堂门可是锁着的?我等又没钥匙,一弱女子总不能翻墙吧?再说她就算能翻,进祠堂作甚?” 另一个婆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院门前,推开一道门缝向院内观瞧。 “哎呦我的娘!” 婆子一跤朝后跌倒,指着门缝道: “有人!院里躺有一人!” 众婆子丫鬟顿时乱作一团,再也顾不得大员外的禁制,纷纷嚷叫着向内院跑去。 程羽在祠堂屋顶上,一直等到钱大员外亲自领着一群小厮奴仆,打着灯笼火把来到院门前,殿内的橘猫妖这才穿好衣服。 她轻轻一跃,蹬着大殿柱子再次借力,从屋顶窟窿一跃而出。 程羽趁着夜色看去,这猫妖穿着一套红色婚服,倒真应了老道那句口封,现在的她,俨然就是一位新妇。 再看脸庞,年纪倒也不大,约摸着在十七八岁年纪上下,胸口处挂着锦囊。 别说,这猫妖穿着这身婚服,再搭配着一副精致眉眼,倒与大婚时的黄珊有几分神似。 只是黄珊带有几分英武之气,这橘猫妖脸型偏娇柔圆润一些。 橘猫妖见祠堂外门口灯火通明,对程羽轻声道: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回钟鼓楼吧。” 说完也不待程羽答话,俯低身子向祠堂后墙轻轻跳去。 祠堂后是条小巷,已经出了钱府地界,再加上祠堂这侧围墙没有后门,也就无人把守。 黑漆漆的一条小巷里,只有一身着大红婚服的女子在慢慢行走,空中飞着一只麻雀。 橘猫妖初化人形,在殿内穿衣时几次穿错,甚至还将内衫外穿。 若按正常修炼,恐怕这猫妖寿元将尽之时,也难以修到化形。 这次得遇天大机缘,提前化形成功,对她来说实属极大的意外收获。 此时走在无人的小路上,心情也放松许多,一路兴奋地摸着墙皮,感受着手指触摸到青苔和墙砖的差别。 指尖划过,青苔忽然悄无声息地从砖缝处蔓延开来,不消一会儿就长满了整块青砖。 感受完手的触觉,猫妖又开始研究腿,一路行去,时不时踢一踢这家的院墙,轻踹下那家的院门,在程羽眼中显得颇为幼稚,哪里像个化形大妖的样子。 与之对应的是一墙之隔的钱氏祠堂内,十几个灯笼火把将院内照亮,钱大员外看着地上鹅黄衫女尸,身上多有焦黑破损之处。 他被两个贴身小厮搀着走到大殿跟前,看一眼掉落在地的牌匾,哆哆嗦嗦地探头向殿内看去,一个通天大窟窿替代了原先的藻井。 正中的供案一分两半,那杆御笔早已不见踪影。 ‘难道是这贼妇要来偷我家的御笔,祖宗有灵将之劈死了?她那两个贴身丫鬟又哪去了?’ “老爷!老爷!大爷醒了!” 另一贴身小厮跑来对大员外喊道。 “啪!” 钱大员外颤抖着甩出一个巴掌,骂道: “噤声!快扶我回去,玉儿醒来有说什么吗?” “大爷说他只记得要和大奶奶喝合卺酒时,大爷说了句洞房花烛夜,大奶奶回了句杀人放火天,然后一杯酒下肚,后面的就再不记得了。” “杀人放火天?……这里派人看住,不要声张,更不要报官,还有,将那庙祝老儿也给我捆来,等我来审。” 众人呼呼啦啦向外赶去,只留有两个小厮守在院中。 “噫?这祠堂里的草、树倒长得旺盛,丝毫不似咱们院中那些枯枝败叶。” 其中一个小厮低声嘀咕道。 …… 第69章 【行走的吸雷针】 四更天。 青川县中心钟鼓楼。 两位武君殿巡游使再次从年轻塾师庄怀瑾窗前路过时,向屋内瞧了瞧,互相对视一眼。 继而两位又不约而同地向钟鼓楼顶望去。 楼顶上一青衫女子和一白衫文生公子,正面向钱府方向并肩而坐。 就在刚才,猫妖化形的新鲜劲过后,才发觉自己穿得是套婚服,而且还是给黄珊预备的。 与之交过手且惨败在对方手下,橘猫妖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悄悄寻到一家成衣铺,紧闭的门锁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她在铺内左挑右选了好一会儿,试了足足十几套,方才勉强选了一套天青色的,随手从锦囊中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 又寻出火石,找一僻静角落将那套婚服烧掉,这才回到钟鼓楼。 橘猫妖猝不及防地化形成功后,原先那项青光法眼的神通也跟着起了变化。 之前她需要耗费妖气,才能开启青光法眼神通。 而现在她就算是在普通状态下,也能看到元神和鬼魂之类的灵体。 化形前的橘猫妖和程羽相处的十分融洽,彼时程羽也从没起过甄别她性别的心思,真让他趴在一只猫的屁股后面掀尾巴,他怕辣眼睛。 此时对方突然变成一妙龄女子,说实话,起初程羽多少有点不适应。 但其实更不适应的是橘猫妖。 毕竟程羽穿越前有一漂亮女友,而且不论是亲戚、还是同学朋友,总不乏一些妙龄女子,所以和这橘猫妖相处,过了初始的过渡期后,程羽也就放开自如了。 但那橘猫妖却是初次化形,且之前的她是自家修行自家知,压根就没奢望过化形之事。 刚才初化得人形,连妖气都不能自如掌控,所过之处,一路上花见花开。 回到钟楼调息稳定了好一会儿,方才压住外溢的妖气。 此刻身边坐着的那位白衫公子,已被她想当然地认定为是自己的大恩人,今夜数次救了她的命,方才能获得这般泼天的机缘。 一想到自己无以为报,她顿感坐立不安。 程羽看着远方灯火通明的钱府内,依然在挨门逐院的搜查。 他忽然想起一事,身边这橘猫妖已是人形,总该有个正经的名字了吧。 之前猫妖曾向程羽讨过赐名,当时程羽带有些许玩笑意味,随口赐其名叫:加菲。 彼时这名字还和大橘猫身形有几分相通,但没想到一夜之间,大橘猫就变成了眼前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自然就和“加菲”这个本名形神不符。 程羽询问猫妖可要重新改个名字,猫妖倒觉得不用,程羽也便不再强求,只将其“加菲”中的加字改成了嘉。 待问道她是否要再取一姓时,猫妖沉吟一番后,抬起头看着远处钱府轻声说道: “我姓钱,钱嘉菲。” “钱嘉菲……” 程羽跟着念了一遍,身边青衫女子闻言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钱府方向,开口小心问道: “总叫阁下雀兄雀兄,嘉菲深知雀兄并非阁下真名,不知雀兄能否相告真身名讳?” 程羽微微一笑道: “程羽,前程万里之程,羽翼渐丰之羽。” “原来是程兄,失敬失敬。” 嘉菲扭过上身拱手施礼道。 两人就这样聊着聊着,便聊到刚才发生之事,隔阂感也慢慢消失,又逐渐回复到之前的融洽。 程羽将嘉菲被黄珊击倒之后,自己如何用水行术逼退尖细嗓,令黄珊退走之事都一一告知。 唯独在讲到老道时,隐去了他和老道之间的那层关系,只说老道拿着那把乌木断剑而来,且断剑闪烁着青光,与殿内青光遥相呼应。 至于为何招来了第一道雷劫,而雷劫又被老道手中断剑奇迹般吸收,这些他都直接略去,从黄珊再次返回开始继续讲起。 当他讲到老道与黄珊相斗时,老道用乌木断剑引来雷法劈死了黄珊,令旁边的嘉菲吃了一惊。 她和黄珊交过手,自然知道那女子的厉害。 当她后来冲向大殿要救木雕花时,也看到躺在院中的黄珊尸首,只不过当时殿内情况更紧急,直接就从尸体上冲了过去,也没细想黄珊是被谁杀的。 其实她潜意识里是程羽干掉的黄珊。 可没想到居然是这老道引来的雷法劈死了黄珊。 继而她回想起自己讨口封之时,老道那萎靡困顿的模样,想必是引雷法之时受到反噬所致。 唉! 都是造化弄妖。 不过这样也好。 若老道未受到反噬,清醒状态的他想必不会轻易开口应我。 而自己事先也未做其他后手准备,估计结局比那耗子妖也好不到哪去。 嘉菲在胡思乱想,直庆幸老道那道雷法来的及时,殊不知乌木断剑放出雷法之时,老道已被狂沙暴吹得几乎人事不省,那道雷法完全是自行发出。 程羽后来回想分析,那雷法应是之前被乌木断剑强行吸入的那道雷劫。 在剑内储存一段时间后,正好遇到某种契机自动释放出来,这才劈死了黄珊的躯壳。 能将雷劫像蓄电池一般储能放能,那把剑想必也是个先天法宝。 说到引雷法,程羽又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当你讨完口封之后,为何要跑进殿内?” 嘉菲脸上一红,莞尔一笑道: “不怕程兄笑话,当时我已决定要放弃化形,只想着躲进殿内,雷劫就劈不到我。没成想……” “当那道雷落下之时,你是何感受?” 嘉菲低头回忆一阵,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中带着些许迷惑道: “我当时躲在供桌下面,闭着眼并没什么感受,只觉得一声巨响,呼啦啦地动山摇之后,周围瞬间一亮,紧接着只感觉……” 嘉菲停顿一下,似是在找合适词汇描述。 “……只感觉好似被一团白光环绕,有一丝麻痒,非但不痛苦,反倒……灵台还有清灵之感,而且妖力也随之增强数倍,令我回想起初开灵智时的感觉。 敢问程兄,你当年化形之时可也是这样?” 程羽愣了一下,听她的意思,被雷劈不但没事,还很酥爽…… 那以后可以满地追着雷找劈了? 见程羽在愣神并未回答她问题,嘉菲赶紧回想,刚才又说了哪句话,唐突了旁边这位公子。 而此刻的程羽已根据嘉菲的描述,暗自在心中回忆今夜发生的一切。 当时老道之所以来祠堂,是因乌木断剑有了反应,而按时间估算,那时刚好是黄珊持金光刃初闯祠堂引发了结界。 后来黄珊二次返回,硬拔御笔的笔毛时,笔管再次和老道的乌木断剑交相辉映起了反应。 当她拔掉笔毛后,大殿的辟邪结界便消失了,可以想见,大殿结界与那杆御笔有着莫大关联。 再到后来木精被耗子妖吞入后将其反给撑死,化成一青光小丸,还与笔管融为一体, 笔管…… 乌木断剑…… 二者看去都似是乌木材质。 笔管和断剑曾经是同气连枝…… 而断剑可吸收、释放雷劫,笔管应也可以。 且木精与笔管融合后,化为光华洒落融化到嘉菲体内。 也就是说,现在的嘉菲,她就是个木精体质的避雷针。 不,她是吸雷针。 …… 第70章 【翌日】 钱府前院。 老道所住某处颇大的别院内。 “师父,好像府中有动静,是不是出事了?” 非言趴在窗户向外看着说道,见老道没理他,回头向其卧榻看去,只见老道正在收拾包袱。 “快收拾行李,你我准备离开此地。” 老道一边打包,一边回头冲非言低声催促道。 非言“噔噔”跑到老道跟前,先打量他几眼,然后小声问: “你又闯祸了?” “咄!何为又?” “那为何急着收拾要走?” 老道停下手上活计,弯着腰想了一会,当即又将包裹解开,床铺铺好,换掉身上衣服,指着非言道: “快!睡觉!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老道心领神会,什么也没说,“噗”的一声吹灭油灯,脱衣钻被,动作流畅熟练得狠。 刚躺下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响起有节制的轻敲院门声。 “去开门。” 老道坐起在床上说道。 “是,师父。” 非言十分沉稳的回应后,故意将脚步放慢些,带着些许惺忪睡气在屋内不满喊道: “何人深夜叩门?” 门外响起一平和谦卑男声: “小道长,我是钱富,叨扰仙师了,烦请开门相见。” “又是富管事啊,深夜何事啊?师尊已睡下了。” “领大员外命,请仙师移尊驾到另一处大宅上房居住,这里太过委屈仙师了。” 非言回头和老道对视一眼后,说声稍等,出来将院门打开。 院外当先站着钱富,身后跟着十几个打着灯笼的小厮,钱富满面含春地拱手一礼后,直接跨步进院,向正房老道卧房而去。 老道此时才批外衣起来,钱富与其一阵寒暄后,便直入主题。 老道略作惊讶状,推辞谦让一番后就客随主便,师徒二人在众人跟前各自打点行装。 钱富让小厮帮把手,却被老道以云游之人一切从简,只两个包袱而已,无需帮手婉拒。 看着老道和非言各自只简单收出一个包袱,钱富隐约回忆起这二位刚来之时,似乎并非如他所言一切从简啊。 但在这位大员外都敬重的仙师跟前他亦不敢造次,规规矩矩领着二位到另一处已被搜过的别院安歇,临出门前暗示几个小厮留下悄悄搜院。 一直折腾到将近五更天,老道才再次躺下。 他直接将徒弟撵至偏房自睡去,自己独自躺在正房。 眼看天边泛起鱼肚白,老道见四下安静,悄悄翻身坐起,抽出乌木断剑,对着空气低低喊了一声: “金手指?” “金手指?” “……” “唉……” 隔壁厢房内的非言一双滴溜溜大眼睛瞪着房顶,忽然听到老道长叹一声,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对。 这些时日老师父在府中将养日久,府中众人皆哄着供着,明里暗里他都已有些飘飘然。 昨日大典之上,他所坐位次甚至高于此地县尊,他竟也不谦让。 再加上昨夜狂风大作,这位师父提剑出恭后,府中就响起了动静。 管事更是突然莫名其妙的,连夜将我等换到此处。 难不成…… 师父啊师父,你老人家可千万莫做那些糊涂事啊。 念及于此,非言悄悄爬起,蹑手蹑脚从厢房行至正房门口,趴在门边侧耳倾听。 小老道趴着听一会,没有动静,便要向卧榻一侧的窗户走去,忽然房门大开,老道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 “师父……我一人睡害怕。” 非言讪笑着立在屋外说道。 老道沉默一阵,让他进屋,向外观瞧几眼后将门关上,却没发现院中树枝上立着一只麻雀,正在安静地看着他俩。 师徒二人同塌而眠,老道沉声道: “非言,我知你聪慧,因此才不与你做过多解释,你只须谨记,不论今晚钱府内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为师无关……总之,皆非为师所愿,今夜你权当无事发生过,你可明白?” “明白。” “好,睡吧。” 两人各躺一头,背靠背蜷身而卧,瞪着眼各自想着心事。 这一晚整座钱府无人安眠。 …… 五更天时,住在钟鼓楼下的庄老汉听到鸡叫声翻身起床,看见儿子早已起来穿戴整体,正在书桌前看书。 老汉没打扰他,披衣推门而出。 沿着楼梯拾阶而上时,他仿佛听到楼顶有一女子声音。 待其来至钟楼旁那声音又没有了。 正纳闷之际,忽然感觉身后似有东西一闪而过,庄老汉赶紧转身,什么也没有,便自嘲一声老眼昏花,走进钟楼内,推起钟杵。 “咚!” “咚!” “咚!” “咚!” “咚!” 敲完钟后,老者还在楼上东寻西找一番无果后,笑着摇头道: “这大猫不知又哪里耍子去也……咳咳咳。” 说完小心扶着栏杆,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下楼去。 在他头上,一袭青衫的妙龄女子正坐在楼顶,俯瞰着尚显空旷冷清的街道和即将开启的城门。 青川县六座城门在钟响后一一开启,其中正对着龙相江的北门开得最早,在这里当班的差役也最是勤快。 因为在城外,正有一大批鱼贩赶着大车准备排队进城,车上是给各家大户和买主们送的鲜鱼。 往日的此时北门口几乎都是进城的,鲜有出城的。 而今日却有一辆不知是谁家的车,装着两个大木箱子,一大早就要出城,和一辆辆送鱼车排成的长队逆向而行,摇摇晃晃地往龙相江方向驶去。 “驾!驾!” 另两处城门刚刚开启,便分别有快马出城,一路扬鞭疾驰而去。 青川县内逐渐热闹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 翌日日上三竿。 “禀老爷知晓,据说,昨晚钱府大婚当夜出事了,阖府搜院直到天明。” 县衙前院,老爷刚从后院踱出,师爷便迎上低声道。 “哦?那府里可有递帖子过来?” 见师爷摇摇头,县尊老爷低头沉吟一番,未了打个哈欠道: “既无帖子,想是府里拿捏得住,先莫管他,只暗中派人悄悄打探发生了何事。” 师爷应声而退,县尊老爷伸个懒腰暗想道,昨夜吃酒时并未觉察出有何异常,况且那府里护卫健奴更是不计其数,能出何事以至阖府彻夜搜院? 丢人了? 关门闭户也早该搜出。 闹鬼了? 可他府里还有位仙师坐镇,大典之时,那仙师位次甚至还在我这本地父母官的上一位,就算有鬼,想必也翻不到天上,左右无事便好。 …… 这一日老道所住的别院门口,站岗的小厮又被安排上了,非言见状心中忐忑,但表面却淡定的很,只是片刻再不离老道左右,甚至其出恭都在外候着。 而老道也不敢再似往日那般,对非言吆五喝六的,便对其听之任之,不嫌味儿就候着吧。 …… 第71章 【人寻人,妖寻妖】 一连几日,嘉菲几乎将整座青川县城逛了个遍,出入食肆茶馆,游遍文、武君庙。 与小摊小贩反复讲价,最后依然是原价成交,只为买一个她看中的风筝。 嘴中嚼着酥麻糖,口中哼着刚在勾栏瓦肆听来的小曲。 快活。 只是她一妙龄女子,单身一人在街上闲逛太过引人注目,只独她自己全不在意。 也曾被某些登徒子嬉笑拦住,但没死过人,只略动动拳脚而已。 从尖细嗓处得来的锦囊,里面的碎银子如海水退潮般,没几日就见了底。 这几日中,嘉菲去的最多的还是会春楼,而且她喜欢坐在楼下散座,听着邻座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胡诌。 初时她不会用筷子,还被小二背后嘲笑一番。 但好歹也是一化形大妖了,只半盏茶的时间,就能让两根筷子在五根手指间,从不同方向来回游走,上下翻飞彼此还碰不到。 惹得隔壁几桌看得都忘了夹菜。 吃完后更是大摇大摆的用荷叶打包一份腊肉,提上一壶果酒,趁无人注意时,从钟楼后的僻静处轻轻一跃,跳上高高的楼顶,与一只小麻雀把酒言欢。 到了夜晚,一人一雀依然在楼顶吐纳月华。 此时嘉菲每次吐纳的月华,比化形之前多了不止一倍。 而且她还得一新神通。 此神通可将自身本体之物炼化,程羽分析,她这新神通应是来自于尖细嗓。 “尖细嗓?那只大耗子妖?” 嘉菲问道。 程羽点头。 嘉菲与大耗子同属木行一脉,那晚二者斗法显得是本相。 待尖细嗓服下黄珊的化形丹时,嘉菲早已被黄珊摆平。 因此她只知道尖细嗓有一杆银枪,但并未亲眼得见。 后来尖细嗓起贪念吞下木精,爆体而亡,其妖丹与木精合为一小丸,后又与御笔笔管相融,都汇入嘉菲体内。 也就是说,此时的嘉菲身具木精之体、吸收雷劫之能和尖细嗓的炼化神通。 这一波对嘉菲来说何止不亏? 嘉菲听程羽将来龙去脉复述一遍,心中对这位域外大能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同时心中还夹杂一丝惶恐和愧疚。 之前程羽对她已有救命之恩,再加这等天大机缘,大恩大德,可该如何相报? 程羽自是不知道嘉菲此刻心中所想,只以为她得了新神通,心神动荡而已。 当天晚上嘉菲始终心神不稳,并未吸纳多少月华。 第二晚调整心态后,决定将本体的胡须炼化成飞针。 这也比较符合她化形后之人设。 毕竟一个窈窕女孩儿家,整日里扛着一杆大银枪算什么事? 还是飞针更贴合她,平日里可以当暗器藏于锦囊内,若用则可随时出手,用意念操控其飞行轨迹。 只不过她初掌神通,且近几日并非满月,月华不足以助她快速炼化,几天下来才勉强炼得一根。 余下还有二十几根…… 于是隔日程羽便诧异地看到,一向跳跃活泼的猫妖,居然煞有介事地手持一根银针做起了女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趁着程羽不在,她懊恼地连针带线一股脑都丢进锦囊,起身跳上别家屋顶,一路向繁华所在耍子去了。 此外锦囊中还有一把金光刃,嘉菲却一直不愿去碰。 每次她拿在手上都会莫名心悸。 除此之外,囊中还放有六七个不同样式的风筝,十几尊文官武将的泥人,二十坛一斤装的青萝果酒,七八斤酥麻糖,各色糕点果子,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笔墨纸砚,漆器酒具,和五六套各种样式的青色女服,甚至还有一套蓑衣。 总之,市面上见到好玩的,好吃的,或是她觉得有用的,通通买买买。 这锦囊还有一好处,就是熟食放进去,不论多久拿出来都是新鲜的。 已被嘉菲誉为天字一号法宝。 但唯一的缺点是,此物所装物件受到数量限制,好像最多也只能装百十来个物件,因此她又将其称为百宝囊。 为此,嘉菲不得不将她刚花了三两银子买来的六个糖人,当场全部吃掉。 后来逛进一家银楼更是走不动道了。 在店内东挑西拣的选出一堆首饰,店掌柜眉飞色舞地算出总价,还给打了个九折。 但在付账时,嘉菲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囊中羞涩。 她在掌柜的白眼中出门右转,拐进一家赌坊。 以一钱银子为本,一个时辰之内,凭借着青光法眼神通,让各个红了眼的大小赌徒,切身见识了一回什么叫真正的一本万利。 输红了眼的赌徒们自然不服,撺掇庄家将其留下,奈何庄家是一位登徒子,上午刚与嘉菲切磋过。 庄家不敢动,赌徒们大多也只能忍气吞声。 唯有几个输得狠了的,互相使个眼色,一起悄悄跟了出来。 只见青衣女子背着一大包裹走进银铺,直接将一包银子砸在柜台上。 半炷香的功夫后,全身配着新首饰的嘉菲走出银铺,又在一僻静之处顺手将几个赌徒砸趴在地,哼着小曲向钟鼓楼走去。 原本她想顺便把赌坊一并砸掉,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她再次身无分文了,赌坊得留着。 …… 这段时日的钱府外松内紧,表面上看去全府封得严严实实。 新妇大婚当晚灌醉新郎,而后又惨死在祠堂院中,这等丑事当然不能外传。 对外只说是新妇命薄,还未洞房就死于心口疼,且丧事极为低调节俭。 至于御笔丢失,更是丝毫不敢外泄出去。 但黄珊身边两个贴身丫鬟依然搜不出,令大员外整日间心惊胆战。 心想御笔定是她主仆三人所盗,而此刻御笔定在逃出的两个丫鬟身上,因此不断地派人暗中搜寻那两人。 除此之外,府中还死了几个人。 原来出事的第二天,大员外就派出第二波人马再次奔赴黄珊和其亲戚老家,这次去的是四个管事级别的府中老人。 两拨人跑死了几匹马后回来禀报,说经过多方打探,当地竟然根本就没有姓黄的岐黄世家。 大员外当即命人,将之前派去暗中查访黄珊底细的那四个小厮招来拷问。 那四个小厮此时居然对之前探访之事毫无印象,将大员外气得七窍生烟。 命人将四人捆翻在地,连带着与人私通的侯姨娘的贴身女使,和门房里被收买的两个小厮一起,七个人都被当场活活打死。 饶是如此还不解气,当得知侯姨娘和那位私通的族侄,居然还曾是一对儿青梅竹马,大员外恼羞至极,寻一由头,将族侄一家踢出族谱,赶到乡下田庄做了佃户,其家产全部充公。 另外祠堂庙祝也跟着吃了瓜落,被罚杖责二十,虽然大员外念其年迈,暗示过轻轻地打。 但二十棍打完,老庙祝还是没捱过当晚。 小员外大婚未成,前前后后反将十一条人命填了进去。 一语成谶,果然应了那句“杀人放火天”。 至于那座祠堂,在严密封锁之下,居然极快地就被修缮如初。 地砖上那摊浓水早已干涩,只留有一个浅坑,被全部换掉。 天顶藻井修复后更是做旧一番。 一杆“御笔”依然摆放在供桌正中。 殿内一切如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此时的钱如玉已完全恢复,新妇灵堂之上连泪都不见一滴。 大员外整日忧心如焚,他倒看得开,待两、三天后风头稍过,便领着青哥儿悄悄从侧门出去,通宵达旦的吃花酒耍子去了。 老道在钱府中看似落得个清闲,只是那小道非言整日跟着他不离身,就连程羽想找机会与老道好好“聊聊”,都无从下手。 除此之外,大员外也请过老道一回。 几日之间,这位钱府当家之人便肉眼可见地老了十多岁,在席间对老道也隐有些怨言。 只因他曾让老道卜卦过这桩婚事,老道闭门半天后,得出一大吉卦象。 幸好老道赴宴前已做好功课,筵席上口若悬河一通引经据典,这才勉强过关。 老道见府内无人疑心自己与黄珊之死有关,方确定那晚行踪没有暴露,几日来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有落定。 只是那把乌木断剑再也没有亮过,后院祠堂更是严密封锁,连靠近都不得。 想起那晚在祠堂里遇到黄珊的经过,他就一阵后怕,事后反复琢磨,若不是自己的主角光环保佑,兴许当场死的就是他了。 这些天他趁着非言不留意,总会偷偷抽出那把断剑,但都毫无反应。 其实老道偷偷拔剑,都被非言暗中瞧在眼里。 初时,当非言听说,大少奶奶玉陨于大婚当晚,还有几分诧异和惋惜。 但一回想起那晚师父提剑,从院外匆忙返回的模样,似乎有些衣衫不整,面容憔悴。 难道…… 不会吧…… 他面色古怪地看向老道。 …… 当夜无月,嘉菲和程羽立在鼓楼楼顶,看向钱府祠堂方向。 祠堂已经修缮完毕,且安排有小厮专门值夜看守。 但在嘉菲眼中看去,就是再多几个小厮,也挡不住一波又一波,来去自如的鼠妖们。 只是任凭这些鼠妖如何在殿里殿外,上蹿下跳,都一无所获。 于是乎又将活动范围扩散至钱府前后两院,就连整座城中的普通耗儿都跟着活泛起来。 就在鼠妖们逐渐接近到钟鼓楼时,好像统一接到指示一般,竞相齐齐出城,气势汹汹地向西北方向而去。 白日人寻人,夜间妖寻妖,这青川县城可当真热闹。 …… 第72章 【等想起来再说】 青川县城位于大梁境内东边偏北一侧。 小员外大婚当天过后,又经过一次满月,这年的第一场雪便开始降下。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以至到了夜间开始结冰。 程羽每日白天总是被嘉菲缠着,要其召出元神陪她在城中闲逛玩耍,说是自己一个人在城中逛腻了。 原来是她发现,唯独和程羽在一起时,她方能控制住自己的购买欲。 只是,走在熙攘人群中,一妙龄女子边走,边和身边的空气有说有笑,过往的路人都会选择纷纷避让。 甚至有的还会摇头叹息道: “这么好一姑娘居然得了癔症。” 到晚间吐纳月华的休息间歇,程羽会在鼓楼上召出元神,处理下新增的愿力气团。 这些气团都来自青萝庄,而祈愿内容又开始变得五花八门起来。 但总的来说,再也没人敢在雀公祠内许一些乱七八糟的歪念邪愿。 随着不断的吸收月华,程羽本体和元神的神识感知范围都在进一步扩大。 只是身在青川县内,依然联不到雀公祠神像内,那三根羽毛装藏的气机。 钱大员外这段时间又重新和老道打得火热。 自打上次事件后,老道隔三差五便给大员外上一上课。 只是内容已从起初的经史子集,改为难度降低许多的唐诗宋词,但其中已开始夹杂些错字别字。 前世老皮本身的文化根基就是个半瓶子水,知识面不窄,但都属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可架不住人家嘴上功夫了得,再加上都是些从未听过的金句良言,自然哄得住这方世界的人。 何况本身钱大员外肚中也是墨水欠奉,而且最近段时间府内风平浪静,钱如玉也恢复如初,那两个黄珊的贴身丫鬟虽然没找到,但好在也没出什么乱子,大员外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有时程羽也会寻思,这老皮过段时间,若将唐诗宋词也都背完,该怎么办? …… 这一日清晨,程羽托嘉菲用百宝囊中的碎银子采买一些酥麻糖,泥人玩偶和风车。 雪停了,他需要回青萝庄看下。 嘉菲闻听程羽要走,而且还要买这些一看就是哄小孩子的物件,嘴巴不经意间一撅,勃领内拽出百宝囊,从中分别摸出麻糖、玩偶和风车。 不需采买,皆是现成的。 程羽让其放回百宝囊中,他自己直接抓着锦囊飞回去。 “啊?” 嘉菲的反应忽然有点大。 这才想起这锦囊好像不是属于她一人的。 这些日子她用惯了此囊,现在里面装满了各种她搜罗来的物件,若要再装别的东西,只能先从里面拿出一些,方能腾出空间。 此刻听说程羽要拿去用,忽然有点扭捏起来。 嘉菲的这点小心思,程羽了然于胸。 这猫妖在青川县内各种买买买,真当站在钟鼓楼顶的程羽看不到? 他此刻忽然遥想起前世,某次要去女友宿舍时,对方同样是这种窘迫表情。 无他,屋内乱到无处下脚,只得找个蹩脚借口搪塞下程羽,提前收拾半天才行。 但嘉菲窘迫归窘迫,鬼点子可一点也不少,低头略思索后,竟提出依然由她代管着百宝囊陪程羽一起出去耍耍。 理由是在县城呆腻了,想出去四处走走。 程羽想到她已化作人形,百宝囊用起来确实比自己用小爪子更方便,也就欣然同意。 于是乎一人一雀便出青川县,在程羽指引下向青萝山方向而去。 出县城后,四野白茫茫一片,如一张大白纸,只中间一条官道上有些车辙印。 偶有大车经过时,车上的人无不都盯着嘉菲看。 不怪他们见识少,实在是这种大雪封天之时,荒郊野外一妙龄女子,衣着单薄却神色自然,如踏春一般,时不时还在雪地里嬉闹跳跃,实在是平生仅见。 车中有年长者看到后,口吐着白气,一连低声催促车夫赶车快走。 旁边的后生搓着双手呵口白气,不解问道: “父亲,我们何不载这女子一程?这大雪天别给冻坏了。” “呸!莫乱讲,快走。” “啊?” …… 程羽没有飞在空中,而是应嘉菲的要求,落在她肩头随其一起走路回去。 他们也不急着赶路,一路上走走玩玩,将近两个时辰后,才远远看到一座祠堂坐落在一庄口。 “雀……公……祠!” “这里有座雀公祠!” 嘉菲视力极好,遥指着那座小祠堂惊呼雀跃道。 旋即她好像省悟到什么,扭头看着肩头麻雀。 这应该是他的金身祠堂吧。 此刻的程羽却另有所想,他感应到自身神识已同神像装藏的三根羽毛气机联通上了。 而且受过这些时日的香火,气机连接越发稳固。 此刻祠堂前站满了人。 在举行什么仪式…… 嘉菲向着祠堂方向小跑起来,看似不快,但不消一会儿就来到祠堂跟前。 距离十几丈开外时,她慢慢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一群人,正于大雪皑皑中跪倒在祠堂院中。 视线穿过殿门,她早已看到祠堂内那座神像,果然是他。 程羽此时也已感念到这群庄户们在干什么,元神内众多愿力气团声声念念道: “雀仙爷爷,佑我等冬狩平安顺遂。” “雀仙爷爷佑我莫要让黑面郎君拱到。” “保佑保佑,莫要让我做了先行。” “唉!保佑这次我能活着回来就行。” …… “各户出一男丁上前抽签,顾二不用,去岁做过先行的不用。” 钱多福拿出一签筒,继续说道: “按我庄中惯例,新佃户第一年将会受到优待,不须抽签,直接编入先行,钱林海、钱如基先行出列。” 钱多福面无表情地大声喊道。 下面跪着的众庄户中有两人慢吞吞站起,垂头丧气地走至前排,旁边跪着的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有怜悯的,也有那幸灾乐祸的。 程羽在嘉菲肩头看去,这二人看着十分面生,之前在庄内从未见过。 一个四十岁上下,一个也才十几岁,像是一对父子,都是一副白净文弱皮囊。 和老庄户们迥然而异。 接下来才是各户抽一人出来抽签,最后拢共凑得七人。 一人一碗壮行酒。 下面有人在交头接耳。 “怎地今年的先行比往年多出几个?” “嘘!莫管,总之不是你我就是雀仙爷爷保佑了。” 七人的先行分别提着棍棒叉子、套网,两个大铁夹子,最后一人背着一大口袋,在雀公祠前磕一个头后,便向青萝山方向行去。 其后才是二、三十人的大队,其中一位还算健朗的族长被钱多福定为领队,也都持械远远跟在先行后面,向青萝山方向行去。 此时还在祠堂院中的,几乎都是庄中老弱妇孺,被抽到先行的几家婆娘愁眉不展。 其中更有一家的婆娘已哭得涕泗横流,在庄头的瞪视下压抑着不敢哭出声,只得翘首盯着远去先行队伍背影,直到庄头转身回庄后,才“呜呜”痛哭起来。 …… 渐渐地祠堂跟前空无一人,程羽飞离嘉菲肩膀,落在祠堂大梁上。 刚刚召出人形元神,就见到嘉菲也随后径直走进殿内,突然拿起旁边一根燃香,点燃后跪在蒲团上,双手持香合十,闭上双眼心中默念。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愿力气团飘至程羽元神内时,他都还在梁上飘着。 “雀仙大人……恩……等想起来再说吧。”. 一个清脆女声从气团内传出。 “……” 嘉菲再次拜上三拜,站起后整理下衣裙,抬头看一眼立在高空的程羽,转身哼着小调出门而去。 程羽立在半空,有点凌乱。 没想起来,瞎拜什么? 第73章 【两股怨气】 嘉菲跨出祠堂正殿,来到一座石碑跟前。 自打雀公祠建起之后,刻有金鲵斩蛟志的那座石碑就被移至祠堂殿前。 “金鲵斩蛟志。” 她手指点着碑文,一字字念完后,扭头看向程羽元神,皱眉言道: “原来这小小庄子还有这般际遇,我听闻在青川县城外二十余里处的江口镇,有座江伯祠,里面供有一蛟,江上讨活计的,以及来往商船过此都会祭拜于他,据说颇为灵验,难道这碑文中的恶蛟就是他?” “你在青川日久,可曾与那江伯有过际会?” 程羽开口问道。 嘉菲一边思索一边轻轻摇头道: “多年以前我是曾去过江边,彼时那江边还光秃秃的,并未见到什么江伯祠,兴许是还未建起,亦或另在他处,我不曾见过,更不曾遇到过那位江伯……怎么?雀仙大人难道还怕了那位江伯不成?” 程羽闻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忽然他想起这次回庄还有几件事要办。 便令嘉菲将百宝囊中那麻糖、泥偶和风车一一取出。 随后他元神归位,小麻雀分别将泥偶和风车,悄悄叼至庄中几家有小孩的庄户院中。 最后才双爪抓着包好的麻糖,向庄头家后院展翅飞去。 身后青衣女子见状,急忙就要进庄去追,却见一些住在庄口附近的婆娘们都放下手上活计盯着自己。 她低头看看,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知道这些人在看什么。 但再看看那些庄户们的神色打扮,忽然明白,自己这幅模样在青川县城就已经够显眼的,若真这样进了庄,必定会被围观。 她当即转身闪到雀公祠后墙,众婆娘们纷纷伸头瞧去,却都没看见一只脖挂锦囊的大橘猫,已悄悄从祠堂后院绕行进庄了。 …… 程羽飞至香莲小屋内,见床上依然还是上次那套薄被,被子下面藏着上次程羽送来的最后一点麻糖。 还没吃完…… 他将这次带来的新麻糖放在同样的位置,悄悄飞出小屋。 屋顶上正好遇到一只硕大橘猫。 一只正斜眼望天,口哼小曲的橘猫。 居然显着本相进庄来了。 程羽招呼一声,让其务必把妖气尽都敛住,莫要惊吓到庄中众雀。 忽然一阵轻轻脚步声从前院向后院走来,一个清秀女娃子神色阴郁地走进小屋。 天气转冷,她两手拢在嘴前哈着热气,脸蛋也已冻成红苹果。 刚进屋不久,一雀一猫就听到屋内传来低低欢喜笑声。 香莲急匆匆从小屋内走出,站在院内仰头巡视。 小麻雀和大橘猫早已躲好,待香莲一路小跑到前院后,嘉菲才缓缓现身,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香莲背影。 是个凡人? …… 白皑皑的屋顶上立着一猫一雀,程羽没有急着去找雀老娘和黑炭头他们,他担心嘉菲会把他们惊出个好歹来。 他领着大橘猫穿庄而过,来到庄后三仙祠。 见此处僻静无人,嘉菲便再次化回人形,刚在雪地上“咯吱、咯吱”走两步,猛得省悟自己正赤条条立在雪地之上,急忙从百宝囊中抽出另一套青色长衫,慌乱套在身上。 我已是化形大妖…… 我已是化形大妖…… 她不断在心中反复告诫着自己。 唉,怪不得那些化形大妖轻易都不愿显回本相…… 她一边腹诽一边偷看前面程羽,却见那只小麻雀早已飞进三仙祠内,并未看到她刚才的窘态。 “……” 忽然她莫名想起自己初化人形,在钱氏祠堂的那晚…… 嘉菲怀着复杂的心情跟进祠堂内。 “噫?” 她指着老道的泥胎问道: “这是我讨口封的那位仙师吗?” 程羽点点头。 “唉……看来都是天意啊。” 嘉菲喃喃自语道,程羽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青衫女子,忽然想起一句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嘉菲对着老道泥胎也拜了三拜,好歹也是从他口中讨得口封,因此她拜得也算虔诚。 拜完后起身却看到小麻雀已将元神召出,剑眉轻皱,星目微闭,如同入了定一般。 他怎么了? 嘉菲盯着程羽转了半圈,见其猛得睁开双眼,然后对她说了句“在此处等我!”后,就将元神归位,小麻雀展翅飞出殿外,向庄口方向飞去。 “此处等你?才不!” 她撩起裙带跃出殿外,几个起落之间就到庄边。 “噌”的一声跃上左近一家茅草屋顶,在各家房顶上穿梭跳跃,追寻着麻雀所飞的方向而去。 …… 适才程羽在三仙祠中,忽然感应到一种奇怪的气机牵引。 他召出元神后,察觉到有三股气团几乎同时入体,一股是玄黄愿力:“感谢雀仙爷爷,您老有灵有验,也请护佑我爹娘二老的在天之灵吧!”。 是香莲的声音。 而另两股却第是一次遇到,是两缕缠绕交织的淡淡怨气。 怨气? 程羽赶忙运神识将自身与其神像的气机联通,霎时间大殿内的情况都在他感应范围之内。 供桌前凭空漂浮着两个人影,两个虚幻人影,浑身向外透着丝丝怨气。 目前程羽与神像气机连接还不够稳固,对祠堂周边只能感应,却看不真切。 这两个人影就那样面对着神像,一动不动地悬浮在空中。 这是哪里来的两个亡魂? 若任凭他俩这般发展下去,早晚将变成怨魂,也不知武君殿的巡游使在不在附近。 祠堂内的情形太过诡异,他冲身旁嘉菲招呼一声,立马元神归位展翅向雀公祠飞去,几息间便已赶到,悄悄落在祠堂内大殿之上。 他召出人形元神,终于看清那两个冒着怨气的虚幻身影。 是两个肤色苍白的男人。 此时殿内氛围在程羽眼中分外诡异,红烛映照下,神像一袭白衫,肤色红润温馨。 而在对面,两个浑身透着冰冷诡异的男子,一动不动悬浮半空,冷暖色调交织对比下,令人惴惴不安。 程羽初看那二人有些眼熟,略加思索后认出,正是之前被钱多福点名做冬狩先行的那一对父子。 父子二人脸上毫无血色,飘在空中阴郁地盯着神像,忽然看到旁边多出一具元神,且其怀中还有一件令其胆寒之物。 二人转身想跑,却似是被什么定住一般,只得待在原处浑身不住的打颤。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年轻后生渐渐佝偻着腰,俯身跪在空中,口中如泣如诉着反复念叨着。 “你家可是庄内新来的佃户?” 程羽向那还算正常的后生他爹问道。 “啊?哎呀!是雀仙爷爷!” 后生他爹认出程羽元神和神像几乎一模一样,顿时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就连眼神都去了几分呆滞,当即跪倒在地求道: “雀仙爷爷开恩啊,求您老人家替小老儿去和那钱林泓讲讲情,还让我们搬回县城居住吧。哪怕一间草房也行,我们一家子在这庄子里是实在熬不下去了呀。” 嗯? 程羽闻言忽然心中浮出一个念头:这两“人”飘于空中,身无三把魂火,明显是死后的亡魂。可观他二“人”言行,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亡故了。 …… 第74章 【人为财死】 “你一家因何迁入这庄中?” 程羽开口问道。 他并未开口道破,免得这父子二魂当场会起什么变化。 “回禀雀仙爷爷,小老儿名叫钱林海,这是我次子钱如基。 只因……唉……只因我那长子钱如坚,与侯家四娘青梅竹马,不想钱林泓偶见侯四娘生得貌美,便花了银子,与侯家三郎沆瀣一气,强纳了侯四娘做妾,我儿与那四娘日久情深,彼此思念深切,可不想二人竟做下了那苟且之事。 钱如玉大婚那晚二人事发,钱林泓不仅将我儿和那妇人一起投了龙相江,还仗着族长淫威强抢我家族产,又将我一家赶到这庄子里做佃农…… 我们一家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连张暖炕都没有,我手脚都起了冻疮……呜呜呜。” 程羽闻言,回想起钱如玉大婚当晚是出过那么一个插曲,但当时他身在祠堂,对府内那些桃色绯闻并未关注。 没想到,最终这家人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 这钱林海属于钱府旁支,在城中也有些许财产,平日里应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被贬到庄里做佃农,就是要长久地折磨他一家。 “你们方才有何遭遇?” 程羽问道。 “我们方才……” 钱林海细细回想一番后答道: “方才在山上陷坑处陷住了一头黑郎君,那獠牙既粗且长,凶狠异常,我与次子都是第一次见,正在坑边观瞧,不防背后被一物推进陷坑,耳听得其他先行们大喊:又来了只黑郎君,将人撞入陷坑哩! 我与基儿就双双跌落到坑底,我还扭伤了脚,那黑郎君见我等落入坑中,低头向我冲来,如基他为护我,被黑郎君拱到脖颈,我就见……” 话及于此,钱林海眼神愈加迷茫起来,他扭头看向自己次子,只见旁边的钱如基依然蹲伏于空中,但头颅却自行旋转一圈,仰面朝天,口鼻鲜血喷涌而出,双眼只露出眼白瞪着钱林海,兀自喃喃道: “我不甘心呐……我不甘心呐……” “我与我儿已死了?我们都死了……” 钱林海盯着脚下次子自言自语道,然后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口,豁然一个碗大的血窟窿还在淌血。 …… 祠堂门口一道清影闪过,嘉菲踩着雪无声地来至祠堂门口。 “嘶!这祠堂怎如此冷?” 她在门口嘀咕一声,进到殿内猛抬头,便看到上空漂浮着两个亡魂。 蹲伏状的那个还好,站立的那位眼看着缕缕怨气正从其体内汩汩冒出。 祠堂内还飘荡着阵阵令人晕眩的诡异响声。 程羽立在空中,眼看钱林海亡魂就要变成怨魂,伸手入怀掏出那块武君令牌。 钱林海亡魂见到程羽手中令牌后,突然打一冷战,浑身怨气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恰在此时,一股阴风袭来,两位披甲巡游使不期而至,先对程羽拱手一礼,然后其中一位急忙扬手撒出一张网,兜头罩住钱林海亡魂。 那网将其浑身裹住后,钱林海再次回复成痴傻模样,最后剩的一点怨气也都全部消散。 另一位只是甩出拘魂索套住钱如基扭曲的脖颈上,便将其轻松拉起。 两位巡游使这才再次拱手施礼道: “青川县武君殿下巡游使见过程先生。” 程羽收起武君令牌,拱手还礼道: “二位巡游使有劳了,二位可是从青川县城而来?” 程羽眼见这二位来得太快,要么是在附近的巡游使,要么就是有特殊秘法,可从县城疾速至此,故才有此一问。 “回程先生,咱们俩这月正好轮值这青萝山周边地界,方才感应到君座令牌在此,才急忙赶来,原来是程先生在此降服怨魂。” 程羽微微一笑道: “这两具亡魂死得冤枉,也未曾完全化成怨魂,还请巡游使好生看待一二。” “程先生开口,咱们自是要好生看待的。那咱们这就回殿复命去了。” “有劳二位,恕不远送。” “好说好说。” “哗啦!” 又一把拘魂索套住钱林海,二位巡游使拉着两具亡魂向青川县城飘去。 此时殿内只剩一雀一女一元神,嘉菲立在祠堂门口对程羽说道: “这二人死得冤枉?” 程羽没问她怎么也跟来了,只是默默点头。 同时暗运神识扩散开去,只是那队冬狩的先行离祠堂太远,既探查不到,也听不到其任何声音。 “庄中烦闷,要不要上山会会黑面郎君去?” 听闻程羽问道,嘉菲顿时兴奋起来,答应一声便当先转身而去。 “扑楞楞” 麻雀展翅飞出祠堂,向着不远处那道清影飞去。 …… 巍峨青萝山银装素裹,一眼望去如一座银龙横亘大地。 在离青萝庄大约十余里地开外的某处避风山坳里,正燃着两堆篝火,五人分成两组围坐在篝火旁取暖。 其中一堆篝火离其他人相隔稍远些,正围坐着两个年轻后生。 二人正烤着野菜饼子,就着烧开的热水吃喝。 在座的每人眼前都遮着一张深色湿布,轮流照看火堆,其余人或坐或卧着休息。 在火堆旁丢着一具野猪尸体,稍远处是两幅简易担架,上面躺着的是钱林海父子的尸首。 担架下一滴滴血液凝固在雪白大地上已经发黑。 “诶,依我看,咱们还是照上次一样,把这俩货就地埋了算求,这大雪封山的还要抬下去,多费劲!” 其中一个蒜头鼻的后生喝一口水后,压低声音对另一三角眼后生说道。 “埋了?” 三角眼后生低声喊道,只见他一把扯掉眼上黑布,又觉得雪地刺眼,一手捂眼一手拽过对方压低声音说道: “今回不比往日,我听说……” 三角眼后生往前凑一凑低声道: “这次之事,可是县城那边的亲自交代给庄头的,若你我就地埋了,庄头到时无法给上面交差,昧了你我的赏钱,如何处之?” “哦!原来如此,唉!也是,还是县里的老爷们爽快,这次赏钱都比上回多出半钱银子。” “噫?那半钱银子你可莫要指望,那本是该归我的,庄头先交代于我,这二人也是我亲手推下的陷坑。” “呸!若非我将其引到坑边观瞧黑郎君,你推谁去? 再说上回推薛老汉下坑的可是俺,不也和你这泼鸟平分了赏钱? 这回你若敢独吞,大不了俺吵将出去,让大伙都知道此事,谁也莫想分得一个赏钱。” “……” “……” 二人压低声音争吵一番,各自别过脸去互不理会。 只是他俩都不曾发觉,就在他们争吵之时,高处枝头落下一只小小麻雀,连一片树枝上的雪花都没有震落。 至于更远处一座雪堆旁的那位青衫女子,更是无人瞧见。 程羽耳听得下方安静了,暗自出口气,悄悄飞至嘉菲跟前,展翅点一点她脖领内的锦囊。 嘉菲会意,将锦囊拽出,程羽召出元神令其从中取出一块碎银子,然后元神归位,抓起银子悄悄飞至二人身旁。 此时两人吵完架,各自朝向一边闭眼呼呼喘气。 “啪嗒!” 三角眼后生忽觉得自己怀中被一硬物硌一下,轻噫一声,翻身坐起,惹得旁边那位蒜头鼻也悄悄扭过头来观瞧。 结果这一看不打紧,两眼直勾勾盯着对方怀里就再移不开了。 “银子!” 蒜头鼻一声低呼,三角眼急忙就要将碎银子揣进怀里。 对面咕噜一下翻身爬起,合身猛向三角眼撞去。 二人顿时扭打成一团,惹得另一头火堆旁正休息的三人纷纷站起观瞧,其中一个叫小疙瘩的年幼后生就要上前劝阻,被另一个年纪稍长的拦住。 二人在雪地上扭打了一盏茶的功夫,蒜头鼻抹一把鼻下血迹,从怀里摸出一把尖刀。 “你这泼鸟要试俺刀利否?” “唰!” 三角眼肿着一只眼,也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明晃晃亮一亮。 “俺刀也未尝不利!” 两人血灌瞳仁,再次扑打在一起,期间几番寒光闪动。 …… 远处三人眼见得两人缠抱着,渐渐都不再动弹,一大股浓郁鲜血冒着热气从身下溢开,在雪地里流淌出一丈开外。 “这……” 三人面面相觑。 今年冬狩太过邪门,才大半天时间,黑郎君只打得一条,倒搭进四条人命去。 “四叔,如何处之?” “还能如何处之?你年轻腿脚利索,快去报给大队人马,让其速速赶来。” …… 第75章 【善恶到头】 “你二人已死,可明白?” 白皑皑的树林中,一白衫文生公子飘于半空,冲对面两个亡魂直接开口问道。 两个亡魂呆滞地点点头。 “之前可还趁着冬狩之际害过别人?” 亡魂再次一起点头。 “如实讲来。” 两个亡魂同时开口,被程羽喝止,令蒜头鼻独讲。 只因刚才他说过,上回的薛老头就是他亲自推下坑去的。 一切都如程羽所料,几年前某次冬狩,这俩人就曾用同样方法害死过一姓薛老汉。 事后从庄头处各得了半钱银子,和一挂猪下水。 再继续问下去,才知大伙虽都喊其薛老汉,但他也只不过三十岁出头而已,只因劳苦过甚显老罢了。 但别看薛老汉人老且穷,独生了个丫头却是远近闻名的水灵。 薛老汉还托识字的庄头给其独女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唤做薛香莲。 “可是现在庄头家为仆的那香莲?” 程羽问道,身边旁审的嘉菲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蒜头鼻呆滞点头。 隐约猜到庄头钱多福害人之意,但程羽还是多问了一句: “钱多福为何要害薛老汉?” “庄头告我是薛老汉屡次忤逆于他,其实庄中明眼人都知道,是他家大儿看中了香莲。” “既是看中,明媒正娶就好,为何非要谋害人命?这庄中哪一家不想和庄头攀上些关系?怎唯独到了薛老汉这里,就非要取其性命?” 蒜头鼻摇头表示不知,再问三角眼也是一无所获。 “除此之外,可还做过什么伤人性命之事?” 程羽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三角眼举手,开口言道: “薛老汉他婆娘,是俺给掐死后再挂到梁上的,事后俺从庄头那还多得了半石黍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 三角眼主动交代道。 “该死至极!” 旁边的嘉菲低声骂道。 “你行此卑劣之事时,那香莲何在?” “被庄头婆娘引开了。” 程羽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摸出武君令牌,运神识通过五指灌输进令牌之内。 几息之后,刚才那二位巡游使再次闪现到程羽跟前。 “再次劳烦二位。” “程先生说哪里话,分内之事,这二位……” 其中一位巡游使指着已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两具亡魂问道。 “此二人作恶多端,与之前那侯三不相伯仲。” “嚯!那侯三已是武君殿内声名显赫之徒了,看来这下他有伴儿了,那咱们可要先好好招待其一番了。” “那就有劳二位。” 程羽说完拱手一礼,巡游使一抖手中拘魂索,拖着缩成一团的两具亡魂向僻静处飘去。 “哇啊!使不得哩,裂了裂了!” 嘉菲起初还有些好奇,向惨叫方向探头探脑,转身见到另一方向来了足有二十余人,个个持械而来,是这次冬狩的大队人马终于赶上上来。 领队的族老呼哧呼哧走在最前面喊道: “老四!老四!刚才小疙瘩和我说你们先行又出事了?” “是啊,你看这……哎?小疙瘩呢?” “我让他赶快回庄报知庄头了,想必这会儿都已到了。” …… “二爷爷!二爷爷!” 钱多福正在他家院后的那座糟坊内收拾,忽然听到一人边跑边喊他。 他直起腰走出门,认出来人是上午被抽中做先行的一年轻后生。 钱多福心里咯噔一下。 “何事惊慌?怎地你独自下山来了?” “出事了!出事了!” 后生叉着腰边喘边说道,待喘匀后,便将之前所发生之事大致复述一遍。 钱多福听到新来的佃户父子和三角眼、蒜头鼻都已死了,心下反倒暗自松一口气。 他低头盘算一阵后,叫过前来报信的小疙瘩,低声吩咐道: “你去新来的那佃户家,将他父子二人都被黑郎君拱死之事告知他家婆娘,快去。” “然后呢?” “然后?另两家你莫去报丧,你只管去那虔婆家,随后你就回家歇息去吧,接下来的冬狩你也不必参加了。” 小疙瘩闻之大喜,一路欢快地向钱林海家跑去报丧。 钱多福抬头看眼阴郁的天空,又要下大雪了。 …… “老虔婆!出来嘿!你家里死绝户哩!” 小疙瘩人小嘴欠,开口毫不留情,站在全庄最破败的一座茅草屋前掐腰大喊。 “吱扭。” 门轴转动,一个裹着厚厚冬衣,灰白发髻松散的中年妇人,颤巍巍倚在门框上向外观瞧是何人在门前叫嚣。 小疙瘩晃着向前走了几步笑嘻嘻道: “还不知晓呢吧,你当家的和你那儿子,在山上都已被黑郎君拱死,估摸着晚上你就能和他俩见上面哩。” “啊?” 妇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对面后生。 “嘁!这老虔婆还不信,那可是我亲眼得见,你儿子脖子被拱断,只连着一层皮,头都耷拉到后背哩。 你当家的胸口被拱出一井口粗的大窟窿,血洒的满坑都是哩。” 说完他嘿嘿一笑,瞧一眼浑身颤抖的妇人,她身上的冬衣可是不错。 里面还是翻毛皮的,看大小我穿着正合适。 还有这双冬鞋,看尺寸应合我娘来穿。 都做了佃户,与我等一样,又是外来户,哪还配穿这上好的衣鞋? 倚在门框的妇人好似对这般结局早有心理准备,木愣愣地看着屋外一片白茫茫大地。 大雪又开始飘落,外面空无一人,庄户们都躲在家中暖炕。 她从门框上慢慢滑落在地,任由小疙瘩将她的冬衣冬鞋全都扒下抢去。 兴许是太冷的缘故,她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不!我不信,我要去找当家的和我儿子!” 妇人爬起身子,打赤脚着单衣,一步步跌跌撞撞向庄外方向走去,转个弯正与来打探消息的钱多福撞个满怀。 “我儿死了?” 妇人愣愣问道。 “啊?啊……我正要告你,在山上你家父子爷俩自己掉进陷坑,被黑郎君拱死了。” “都死了?” “对,被黑郎君拱死了。” “黑郎君?” “啊!” “不!不是黑郎君!不是黑郎君……” 妇人双眼开始失神。 “胡言乱语,不是黑郎君还能是谁?” “你!是你!你还我儿子!” 妇人点指钱多福,突然失心疯般扑了上去。 钱多福本健壮有力,初时不曾防备被妇人撞倒在地,待其反应过来便一脚将妇人踹到路边。 妇人翻身爬起,双眼通红,丝毫不像之前那般羸弱不堪,抱起路边一块尖锐石头便向地上的钱多福砸去。 钱多福翻滚躲过,却不料妇人再次合身扑到他身上,张口就在他脖颈处狠狠咬去。 “唔!” 钱多福轻呼一声,脖颈间又热又疼,咬着牙再次向妇人踹去。 哪知这一口咬得狠了,只踹开她身子,嘴上非但丝毫没松,妇人吃痛反倒深深咬进肉里,“刺啦”一声竟带下一大块血肉。 钱多福只觉得脖颈火辣辣般疼,一股股鲜血从指缝涌出,竟是堵不住。 几息之间他就觉得,除了脖颈处尚温热之外,浑身都在发冷,腿一软半跪在地上。 生平第一次感到死亡威胁的青萝庄庄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可能会死在一个佃户的婆娘手上。 “砰!” 一块尖锐石头砸在他后脑上,钱多福应声而倒。 “砰!砰!砰!” “哈哈!哈哈哈哈!” …… 第76章 【庄变】 程羽飞回庄中时,钱林海婆娘还蹲坐在地上,在用石头盲目砸着地面,旁边是钱多福早已破碎的脑袋。 一片片雪花落在早已冷却的红白之物上,掩盖住了大部分腥味。 他召出元神,叫过漂浮于半空的钱多福亡魂。 “为何非要害死香莲父母?” “因为我儿喜欢那丫头。” “为何非要害死香莲父母?” 程羽将问题又重复一边,引得旁边的嘉菲瞄了他一眼。 “因为我儿不能娶香莲,我儿是要考取功名,娶青川钱家女儿的。 因此只能将香莲父母害死,再收她一孤女做义女养在家里,将我儿赶至书院苦读,只待我儿与钱府婚事商定后,再收其做通房丫头。” “这是你与你儿一起谋划的?” 钱多福摇头道: “我儿读圣贤书的,对此事一概不知,都是我夫妻二人共同谋划。” “你儿现下在何处?” “他还在青阳书院,路途遥远,一年中只在冬至、岁首时回庄。” “……” “砰!砰……” 程羽还在审问钱多福亡魂,脚下钱林海婆娘依然在用石头砸着地面,一刻没停。 旁边有几个小娃子冒着大雪在静静围观,其中有一个跑去叫来庄头婆娘。 庄头婆娘闻声赶来,见地上躺着似是一人。 上身已被砸烂,但凭衣着,她认出躺着的死尸是自己当家的,顿时哇呀大喊一声。 钱林海婆娘闻声抬起头,只见其披头撒发,满脸鲜血,见到庄头婆娘忽然咧嘴笑道: “噫!你也来了?” 说完抱着沾满红白之物的石头站起,向庄头婆娘走去。 庄头婆娘以为白日里遇了鬼,又哇呀一声,转身就跑,哪知脚下一滑跌倒在地,浑身沾满积雪,也披头散发向自家连滚带爬而去。 钱林海婆娘抱着石头乐呵呵地向前一步步追去,追过了庄头家,追出后庄,追过山神庙,一路追上了青萝山。 “哈哈……哈哈哈,老头子,别发愁;我的儿,娘来了……” …… 程羽问完钱多福亡魂,巡游使便拖着亡魂再次往县城而去。 忽然他心中一动,元神与祠堂内神像牵连的气机牵动了一下,好似神像内有什么东西活泛起来。 待他运神识感知后,那种牵动又消失不见了。 程羽忽然想起那座神像是钱多福亲手装藏的,现下他已亡故,神像内也跟着产生了感应。 但也几乎只是一瞬间而已。 程羽回到祠堂内认真察看一番,一切完好。 而此刻钱林海的婆娘,早已消失在茫茫青萝山上。 …… 今日青萝山附近的巡游使格外繁忙,来来回回已送走三波亡魂。 庄头惨死庄内,庄头婆娘吓得神魂不清,更兼山上连死四人,庄内还走丢一妇人,平日里的青萝庄未必安详,但百年来也不曾遇到这般大变故。 今年冬狩刚第一天就戛然而止,众位族老商议合计,只得分别派人报于县城钱府,和钱多福长子钱璧知晓。 毕竟眼看就要到交岁供之际,庄中钱粮、岁腊、果酒一应事物之前都是钱多福掌管,现在人没了,家里的婆娘也疯了。 若非香莲拦着,那妇人早就将其卧床的婆母生生掐死,现下正被关在柴房里,几家结实婆子轮流看管着。 前往县城报事的已回庄,这次他竟破天荒亲到了大员外跟前,还说看上去他比上回来庄时憔悴苍老不少。 钱大员外闻听庄内出了天大变故,只叹息一声,交代新任庄主待来年开春之前再定。 其实按惯例老庄主故去,一般都由其子嗣继任,但这次大员外却并未开这个口,庄中族老纷纷猜测想是有其他安排。 至于其余琐碎事宜则让族老们自行商议决定。 第二日钱府便派来三个管事连带七八个家丁进到庄中,将庄头家翻了个底朝天,搜出两大箱的账本簿册。 直到第三日钱多福长子钱璧,匆忙赶回庄中奔丧时,管事们的账都未查完。 钱璧此时也才十六、七岁年纪,倒是个有些主张的。 回庄后先安置好已失心疯的老娘,再将祖母和幼弟搬出那两进的砖瓦房。 搬家时除了些随身衣物之外,其余的管事们都没让动,而且偷听众管事们交谈的话里话外中,钱璧预料到自己这个家算是彻底完了。 他本想用自身带的碎银子套一位还算相熟的管事的话,哪知那位却坚辞不受,生怕与其有何瓜葛一般,躲得远远的。 至于那香莲,大梁朝是禁止普通人家置办奴仆的,但民不举则官不究,香莲则是庄头家以义女名义留在家中。 但现下却查出了香莲的身契,而钱多福又是钱府世代的家生子,家奴再蓄奴,若摆在明面上则是违法。 因此庄头家与香莲私下签订的身契算不得数。 钱璧此时心力交瘁,再无心思在那女娃子身上,当夜就设法灌醉了看守小厮,将已疯的老娘捆好,堵住嘴后,偷偷带着全家连夜顶着大雪,驾车不知奔向何处,就连车辙印都被大雪覆盖。 五日后三位管事方才将账查完,将那两进的瓦房用封条封上,没收的相应账册和其余值钱物件都装车带回县城。 青川县城,钱府前院。 “砰!” 大员外一掌拍在桌上,掌下压得是一叠账簿。 “咣!咣!” 他一脚将地上一大一小两个木斗踢出一丈开外。 “钱多福这厮,卑诈无比,欺我良善,竟大斗收粮,小斗纳贡,一进一出,他一石居然能贪墨两斗有余,且还在别县开铺置地,这等硕鼠,死有余辜。” 大员外腾腾在正厅走两个来回,对着下面一众心腹管事道: “钱富、钱禄、钱寿、钱丰你等即刻同时去查余下其他庄子的账,现在就去!都给我查仔细了!若出了一差二错,仔细你们的腿!” “是!老爷。” 众管事出去后,大员外又叫过几个心腹小厮低声道: “你等随诸位管事一同前去,暗中盯着,若发现哪个有不轨或暗结庄子的,当即报我,一经核实,那管事的职位以后就是尔等的。” “遵命!老爷。” 小厮们离去,钱如玉又进屋,拜过父亲后言道: “听闻青萝庄主钱多福死于非命,现下青萝庄一盘散沙,若长久于此,恐生变故啊。” “哦?连玉儿都已知晓,唉……” “目下我倒有一人选,还算老实可靠,且还闲着。” “你那书童家的?” 钱大员外淡淡问道。 “父亲英明,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他家老子娘目下都闲着,手脚也都利索干净……” 钱大员外忽然想起那日在树林中遇劫之时,钱如玉危在旦夕,自己都已手足无措,那青哥儿倒是舍命护主。 “恩,善。你去安排吧,为父年纪大了,以后你也可学着慢慢操持些家业。” “是!父亲,那孩儿告退。” “嗯……” “唉!青萝庄……可不是个安生地界啊……” …… 青萝庄,雀公祠堂中。 “香莲,你真要在这祠堂中扫地上香,独自过活侍奉雀仙他老人?” 几位庄中族老围着香莲,其中最长者开口问道。 “嗯!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甘愿在祠中扫地上香,侍奉雀仙他老人家。” “唉,既如此,那你就留在此处吧……” 最年长族老有气无力说道,庄中出了此等大事,族老们人人自危,也都没多少心思和这女娃子较真。 “既然你执意留守祠堂,这祠堂又是庄内公产,那你平日的吃喝都从公中的香火里出吧,钱多福家也被封了,大伙就在祠堂后面给你搭间草房,干脆,你连带着把庄后三仙祠也一起照料上吧。” “是,五爷爷,香莲知晓哩。” …… 又过了两日,青哥儿的老子娘领着七姑八姨接收了青萝庄,淋淋洒洒足有二三十口子人进庄。 青萝庄中顿时拥挤不堪。 青哥儿老子到庄中第一件事便是宣告全庄,奉大员外令,庄中凡是钱多福一族的,无论普通庄户还是族老,全都打散迁到钱府其他庄子去。 这样一来,庄中原先占据大多数的钱姓居然绝了迹。 当然原先庄中有些手艺的都被留了下来委以重任,比如那会杀猪的顾二和几个匠人。 青哥儿作为小员外爷的贴身书童被赐钱姓,但其老子并不姓钱,而姓柳。 薛香莲作为庄中外姓,已安排了将在祠堂里侍奉。 再加上来时青哥儿对其父母仔细交代过,庄内三仙祠和雀公祠都不敢擅动,因此女娃子反倒得以留在庄中。 …… 第77章 【薛香莲】 庄中发生如此大变故,但对众麻雀们却无大影响。 各个依旧叽叽喳喳,吃喝拉撒。 就算是新迁来的庄头一脉族人,也都遵循着善待麻雀的习俗,因此麻雀们个个的小日子过得都还不错。 起初雀老娘闻听自家老四又回庄中,急匆匆扑楞楞飞来。 程羽远远看去,虽已开始入冬,但她体型倒并未见瘦,当下心中甚是欣慰。 想当初,刚穿越来时,还嫌这雀老娘整日叽叽喳喳,但多日不见后,反倒…… 再看黑炭头一家,也都比之前又肥实一圈。 其实何止是雀老娘和黑炭头这种庄中红雀,其他各家麻雀体型,都比往年同时节越冬时丰腴许多,只因程羽是今年出生的新雀而不知罢了。 他原本的燕儿窝让给了雀老娘,自己只好住在雀公祠内。 嘉菲也化回了橘猫本相,脖颈间挂着一锦囊,卧在雀公祠大梁上。 就这样,一雀一猫窝在梁上好歹睡了一晚。 当夜无月,雀、猫便都早早安歇。 好在程羽此时这具麻雀躯壳也早非往日可比,就算睡在空荡荡的祠堂大梁上,寒风透过门窗缝吹上一整晚,他也不觉得多冷。 但虽说不冷,倒也不是十分舒适,若论睡得安心,当然比不上县城鼓楼上那座棉布窝。 饶是如此,程羽照例要睡到日上三竿。 雀老娘和黑炭头一家早已在祠堂外等候,等着程羽一起出来用饭,但再也不是青绿蚂蚱和肉虫,那玩意早已遍寻不着。 雀老娘自打住进了那燕儿窝,自觉地每日里神清气爽,这些燕儿虽然刁钻些,但搭得窝实在是不赖。 “吱扭” 雀公祠大门被从外打开,一缕缕晴朗阳光洒进殿中。 祠堂后新立起了一座茅草房,昨晚香莲抱着一个包袱直接就搬了进来,包袱里是她所有的私人物件。 此时她抬头看眼日头,将额前一缕乱发理一理,迈步走进院中,拢起双手呵几口热气,挥起扫把将前院清扫干净。 前几日一场大雪都已化没,天气又变得干冷干冷的。 回头看一眼身后巍峨的青萝山,这天气也怪,山这边大日头照得人怪舒服的,可山那边似乎始终阴云密布。 今日是她第一天在祠堂侍奉,昨夜的茅屋虽说依然苦寒,但好在再无人使唤她干活。 庄里原先如钱猪逑一流的猥琐闲汉们,也都受钱多福牵连,被打散赶去别的庄子。 余下的要么是些新来的柳安家的,要么是原先的外姓庄户,也都老实,没人敢来雀公祠内骚扰。 日子料是比之前过得舒心百倍。 “咕咕咕……” 她学着庄头婆娘喂鸡时的动作,一边咕咕叫着,一边将手中麸子撒在地上,引来一群麻雀叽叽喳喳也不避人,直接落在地上争抢啄食。 “呵呵!别抢,多着哩。” 说完她又往别处多撒几把,又引得一群麻雀扑楞楞敛翅落在院中。 “叽叽叽!” 院中最先落下的那只头顶黑毛的麻雀,抬头看到旁边又落下几只新来的,顿时冲着对方大叫几声,然后引得两群麻雀在祠堂地面追逐扑打起来。 看着地面上扬起的阵阵尘土,香莲不得不将手中麦麸全撒出去,但却引得祠堂前更加喧闹,其中尤属那只头顶黑毛的麻雀叫得最凶。 看来这地盘是那只黑毛麻雀的…… 香莲笑着摇摇头,将手中麦麸撒净后,拍拍双手,转身回到殿中。 抬头看一眼殿内神像,该上香了。 之前她从没资格亲自给雀仙神像上香,最多也就是在殿外院中,跪在人群中随着大伙一起磕头而已。 她转身到殿后取出一瓢清水净手。 初冬的水缸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咔嚓咔嚓……” 她用瓢将表面浮冰捣碎,舀出净水两手轮流着淋洒在手心手面。 “嘶!还真凉哩。”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庄头婆娘家冬日里浆洗衣服时的情景,说来也奇怪,才搬住到雀公祠后住了一晚,倒觉得之前的日子好似已是上辈子发生的了。 很多事若不刻意去想,都已开始模糊。 除了那日的午后。 她爹爹意外新丧,无钱安葬,那日家里连午饭都无有着落。 然后她被一向吝啬的庄头婆娘叫去,递给她一大碗麦麸粥。 她喜出望外只喝了小半碗,想着给娘端回去一起喝。 哪知一推门…… 她当时僵立在门框上,不敢抬头,只盯着那双悬在空中的脚,一声没哭。 忽然,如有感应般,冷不丁回头,看到庄头婆娘远远的缀在后面,向自己家伸头张望。 那婆娘见自己回头,急忙缩到墙后,几息之后再次探头出来,见香莲依旧在回头盯着自己,那婆娘这才讪讪站出来,离得老远就开始哭天喊地,一口一个可怜的娃子。 其实聪慧如她,早已猜了个七八分。 至此之后,她再没在人前流过一滴眼泪。 庄头大儿偶尔回来,偷偷给她买的那些糕点果子,她连碰也不碰,且从不让自己和他有独处机会。 好在那庄头家大儿是读圣贤书的,礼义廉耻挂在嘴边,倒也不敢将其如何。 就这么在庄头家捱过了几年,她早已从种种端倪中,猜测出自己爹娘的死因,一直隐忍不发暗寻时机而不得。 她不是莽撞娃子,做不到一击必中且又能保全自己,她不会贸然而行。 只是可惜,自己未能亲手得报大仇,被一外来户的婆娘抢了先手。 庄头婆娘疯跑回家后,本是她绝好机会,只可惜婆娘本就力大,她一番试探发觉,这人疯了之后,力气反倒更大。 她方年仅十一岁。 再加上当时已闹得满庄皆知,也就失了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四个元凶,三个惨死,一个疯癫得生不如死,也可藉慰父母在天之灵。 所幸自己双手未曾沾血,还算干净,才能在这祠堂中侍奉。 想到这里,她看一眼冻得通红双手,手上仅存的麦麸粒都冲洗干净,待自然晾干后,她来到神像前,学着之前庄头模样,拈起三根小指粗的檀香点燃。 三缕轻烟袅袅婷婷飘摇而上,她眼盯着轻烟,渐渐抬起头。 “呀!” 忽然余光看到大梁上卧有一硕大黄毛之物,吓得她立即向后跳去。 原以为是只山上野豹,细看之下居然是只大猫,而且还不似是野猫。 这猫浑身毛发顺滑光亮,干净得异常,脖颈间还有一红线缀着的锦囊。 可庄中无人养得这般大的猫,也没一户养得起这等大猫。 “噫?” 这只猫居然还白了我一眼…… 香莲越看越奇,忽然莫名想起那次在岁腊晒房内,遇到的那只冲她点头的麻雀。 可惜啊,我这里再没有荤腥岁腊,只剩下些糙米麸子和野菜了。 也不知那只小雀现在何处,八成,他是雀仙的神使吧…… 那么聪明一只小雀,是雀仙的后代也有可能。 只可惜他不愿理我。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目视着那只大橘猫慢悠悠沿着大梁走到靠墙处,先跃到窗台,再无声跳到地面,然后摇着尾巴,目中无人地从祠堂大门慢慢踱出。 “叽叽叽!喳喳喳!” 正在院中争抢啄食的众麻雀们,冷不丁看到祠堂内走出一只大猫,吓得纷纷扑打翅膀飞上枝头,早就不分敌我,混搭在一起,动作一致地盯着下方大猫。 雀老娘对黑炭头老娘叽叽鸣叫抱怨着:苦也,我家老四睡在那祠堂中,莫不是已成了这大猫肠中之物? 可怜我儿连顿早饭都还未吃上,就被这大猫填了肚子。 “叽叽啾啾!” 程羽窝在大梁上懒觉,耳听到雀老娘在外面枝头不住地哀鸣,这才展翅悄然飞出,还未开口安抚老娘,树枝上众麻雀就已轰然炸锅。 他出来了! 他出来了! 顾二家老四,他出来了! 第78章 【三道气灵】 香莲上完香后拜了三拜,便转身出去寻那橘猫,却又哪里寻去? 就连满院的麻雀都不见了踪影。 而殿内三股轻烟扶摇直上。 三道玄黄之气肉眼不可见的融入神像之中。 程羽立在屋顶,元神正连着神像装藏的三根羽毛,感应到玄黄气进入泥胎后,直接冲装藏羽毛而去。 随着这段时间的吸食月华,程羽已隐有感觉,当其将意念灌注于三根羽毛后,元神与神像装藏的牵动越加频繁,甚至其内隐隐产生出三股气机,随着意念操控在游走。 而且随着他不断的吐纳吸收月华,三股气机开始渐渐产生由虚化实的迹象。 此时在得到这三股玄黄气后,三股气机当即彻底由虚转实。 “嗖!” “嗖!” “嗖!” 三声极轻微的风声响起,三道玄黑气旋冲破泥胎气壁,飞出殿外,悬浮于屋顶的程羽跟前。 玄黑气旋在空中不安分地抖动着,时不时还发出“嗡嗡”颤动之声,似是想要开口说话一般。 已跃上屋顶的嘉菲正躺着晒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赶忙在旁边运起妖力,一双青光法眼久违再现。 她化形后原本已不需耗费妖力就可开启法眼,此时却要灌注妖力于神通之上,将神通无限扩大方能看清。 但见三股玄黑气旋中,依然毫无妖力外溢,只带着些许玄黄愿力,但内里却似乎已产生了灵智之体。 气灵? 猫妖之前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操作,继续灌输妖力至神通上,将神通运至极致,只见那三股玄黑气旋的内核之中,果然有三个气灵一般的东西存在。 可就算她将神通运至极限,但也只能模糊看到三个气灵,似乎长得都是三岁小儿模样。 三个小儿看模样性格还各不相同。 中间那个一副憨憨嗜睡之态,与旁边两个衬托起来反倒显得安静许多。 左边那个如同三岁大的男童,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就要动上一动,对周围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右边那个相对左边的要沉稳一些,以神态看去倒更似一清秀女孩,几分娇羞遮掩着同样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嘉菲对这三个小小气灵越看越觉得有趣,哪知此时的程羽却在暗自沉思。 刚才令这三道玄黑气旋由虚转实的,是来自于香莲燃香的三股玄黄之气,那也就是说,这脚下站着的女娃子,八成也与自己连着重大因果。 难道是因为她曾经给过我吃的,没让自己饿死,再加上她现在祠堂中侍奉,便与自己自然连上因果? 程羽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查找线索,只觉得是这种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而旁边的嘉菲却已经开始逗弄三个气灵,尤其是左边那个好动的,似乎脾气也不太好。 她刚对其吹了两口气,小家伙就不乐意了,瞪着一对大眼,“嗡嗡”地就要冲过去找人算账。 但他也只能在自身一尺范围内动一动,偶然碰到中间那个嗜睡的,还被其不厌烦的撞了回去。 说来也怪,中间那个一抱怨,左边的小家伙立马消停了许多,只是对嘉菲一副懒得理你的神态。 右边那个文静秀气的一直在旁边悄悄看戏,轻微颤动好似偷笑一般。 程羽实在摸不着头绪,只得暂时搁下,转而运意念试着控制这三股气旋。 三个气灵小家伙如同听到老师召唤一般,调皮地也不闹了,犯困的也精神了,一个个老老实实悬在空中,对着程羽,等着接收下一步指令。 程羽意念转动,三股气旋无声的飞进体内。 一进去之后,顿时如同玩累的孩子回到家一般,倒头便睡。 嘉菲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只以为是这位麻雀大仙在祠堂内新练得玄妙术法,心底里一阵羡慕。 我也想要…… …… 转眼间过了冬至。 第一场大雪消融,北风呼啸,青萝山也不似之前那般葱郁。 猫妖嘉菲来到此处经历过第一个满月夜后,便欢喜地不行。 此处月华灵气充沛得一塌糊涂,比青川县城浓郁数倍。 当夜懒散如她也连续吐纳到了四更天方止。 而程羽自是一如常规的坚持吐纳,虽说对这具雀体的影响不大,但对元神却大有裨益,而且,元神内的那三道气灵似乎也在随之增强。 青萝山上那只隼妖,偶尔也会下山和程羽相聚。 程羽和嘉菲曾上山到岩溪洞内看望过他,还一起将呼吸吐纳月华之法给他演示一遍,这厮初时还将信将疑,不情愿学。 待到满月夜那晚,正在山下呼吸吐纳的雀、猫忽然闻听到半山腰传来一阵欢喜雀跃的隼叫声。 呵呵,这货真香了。 不知是他自行修炼打通了横骨关窍,还是原先黄珊那道禁制时久失效,他又能鸣叫了。 于是隼妖的自闭症也随之好了许多,再也不整天闷在洞中一步不出。 …… 一日清晨,北风呼啸,虽然积雪都已消融,但天气却一天冷似一天。 青萝庄新任庄主柳安,也就是青哥儿的亲爹,将之前已收上的秋粮和其他岁供一起,赶着二十余辆大车,趁着冰雪暂时消融,第二波风雪还未到之时,赶向县城。 随车押运的人员大致分成两类,一类是柳安带来的自家亲眷,另一类则专门跟车做抗包苦力,都是之前庄中的外姓青壮。 柳安一脉的族亲都跟在岁腊和果酒那几辆车前后,这也是岁供里的重中之重。 在最后一辆装满粮包的车旁,两个外姓庄户跟着大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嘿,小疙瘩,你这件冬衣可真不错啊。” 那叫小疙瘩的后生闻听嘿嘿一笑,紧一紧衣领。 之前已让他娘将这件冬衣改过,一来还是偏小了一些,二来里面的翻毛皮太过显眼,穿到外面恐惹来祸端,现在已被一块黑布缝在里面盖住。 “哪来的?” “冬狩我回来报信有功,庄……钱多福赏我的。” “扯你娘的淡。全推到死人身上,你小子倒机灵。 就钱多福那抠厮,会赏你这么厚的冬衣?你小子……对了,我那日偶然见得你娘也新换了一双冬鞋,衬得那双小脚越发标致了嘿!” “你……” 小疙瘩眼见对方说起了浑话,又自知自己年幼单薄,只得忍气吞声,抛开对方,向前紧赶两步,跟上前一辆车的庄户屁股后面埋头前行。 …… “禀报老爷,青萝庄庄头柳安送今年的岁供来了,这是贡单。” 钱大员外正在前院与府上仙师霍涯子和其小童一起论道,一亲随小厮进来向其禀报。 霍涯子闻听的青萝庄庄头柳安几个字,心生诧异。 他对青萝庄自是熟悉的,也与钱多福待过多日,彼此十分相熟,却不知何时庄主换了人? “可是那有座前朝御碑亭的青萝庄么?” 霍涯子向钱大员外问道。 “正是,也是仙师你曾经呼风唤雨的那座庄子。” “嗯……” 霍涯子略一沉吟,钱大员外便知晓其意,大家都是聪明人,他干脆直接开口解释道: “青萝庄原庄主钱多福已于前些时日亡故了,只因他欺上瞒下,压榨庄户过甚,将其中一户逼疯,反被其活活打死,应了报应。” 霍涯子闻言眼中异色一闪,念头一转后,轻叹口气说道: “唉,怪不得前些时日我总感心中恍惚,原来如此,只可惜我与那钱多福未有深交,否则我定能感应到其将遭此大祸,若能对其好好规劝教化一番,兴许也能避过这场灾祸。” “那自是一定的,只可惜这厮没福,不过像他那种人,就算是立了仙师的金身塑像在那庙内,仙师也定会洁身自好,不会护佑于他的。” 霍涯子闻言那庄中有人给他立了金身塑像,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 第79章 【老道的金身】 老道闻听青萝庄中立有自己金身塑像,急忙起身问道: “大员外此话怎讲?” “哈哈,仙师不必过于谦逊,你那位道友已将前因后果都宣告给世人,目下你与仙童的金身都立在庙中,日夜享着庄中香火。” 霍涯子顿时头皮发麻,只顾着纠结后半段话,竟将前面那句道友什么什么的给忽略了。 遥想起那次他闹着离府,在钱府门口遇到那叫钱犁头的庄户来报信,将老神仙的事迹当众宣讲一番,是给自己大涨了脸面,也才重新巩固了府中地位。 可那人当时全然未提后续的起什么立金身,享香火之事。 在这方面世界,给生人立祠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忌讳。 可问题是立在哪里! 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晚遇到的那位黑衣人,里衣后背渐渐溻湿。 将自己神像立在那独角龙王旁边,庄户们不怕,他怕! “哎呀大员外啊,贫道的这金身实是立不得的,贫道原本就是闲云野鹤之人,只想济世救人,无心配享香火,还请大员外速速将我与顽徒的金身拆掉,莫要阻我修行啊?” “诶?仙师哪里话来,有仙师金身镇着庄子,才能保着庄子风调雨顺,再说这也是庄户们的一片心意,他们诚信供奉您老,当是有助你修行才是啊,仙师就不必低调过谦了。” “这……” 霍涯子眼看劝不动大员外,也不敢再继续纠着不放,恐平白又惹来嫌疑,只得先无奈应允道: “既如此,那贫道就愧领了,唉,本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 只是那青萝庄并未得我装藏之物,恐不够灵验,莫不如贫道辛苦走一趟,亲自前去装藏如何?” “哦?那定是极好的,仙师亲自装藏,那以后这金身就如同仙师坐镇亲临,定可保的庄子百无禁忌,五谷丰登。只是……” 大员外略踌躇一下,他自己实在不想再去那座庄子,沉吟一番后继续道: “只是目下府中事务繁忙……” 霍涯子起初还担心大员外意欲一同前往,闻听此言后当即言道: “大员外事务繁忙,怎可劳动尊驾亲自前往,贫道和顽徒二人足矣。” …… “念!” 送走仙师后,身着一身獭皮大袄的钱大员外眼皮都没抬,双手拢在袖中冷冷对小厮说道。 原本他听到青萝庄庄头柳安几个字时,也颇不习惯,毕竟青萝庄庄头钱多福在他耳边来回念叨了将近二十余年,是随他初掌家业时的头一个新任庄头。 想起往昔种种,他忽然心生些感叹。 但待小厮将贡单念完之后,他那点子感叹全被心中怒火焚烧殆尽。 这钱多福历年岁供,比今年柳安送来的足少了将近三成! 死不足惜! 他强忍着怒气,将钱如玉喊来,无端先训其一番顽劣,后又令其好生约束好身边下人。 钱如玉起初尚摸不着头脑,但转念想到贴身书童,便恍然大悟,忙说一定。 “嗯,想当年那钱多福年轻之时,也是精干利索一后生,看着就让人放心,不成想堕落腐朽至此。” 大员外说完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钱如玉,又想起一事。 “对了玉儿,为父已经托了媒,初定在明年乡试之后,就为你续弦。 女方是府尊家的庶侄女,虽说有点门不当户不对,但终究是续弦……唉,只可恨那贼妇人,坏了我儿大好姻缘。” “一切但凭父亲做主就是。” 钱如玉实在是无所谓,门不当户不对的反倒更好,如此一来,新妇就难以仗着母家势力约束自己。 “嗯,最近书读得如何?明年开春就要乡试,这次你要努力。 先前的县试,爹是看你年幼,才打通关节助你得以进学,乡试可就难了,你须苦读,耀我钱氏荣光。” “是,孩儿定当竭力攻读,明楣耀祖。” …… 青萝庄押运岁供的庄户们交完差事,当天便连夜赶了回去。 只柳安独留在城中,他在县城内还置有一小院,是用当年青哥儿进钱府的卖身钱,再加上后来他不断攒下的例银凑起来置办的。 “爹爹,这些时日庄中可还安稳?” 一灯如豆,白净青哥儿凑在灯前向柳安问道。 “一切都好,我儿勿念。爹爹依你所言,将钱多福一族全都迁走后,又另补些咱家亲戚进庄,那余下的外姓老庄户们自然就乖乖听话了。” “那就好,我听大爷说,老爷收到今年庄里岁供后,将钱多福又咒骂一通,还叫大爷约束身边下人,这都是念给你我听得。” “明白,我儿放心。头三年为父以稳妥为主,不会让我儿为难。” “嗯,爹爹明白最好,现下我身契还在钱府内,爹爹在庄中操持千万上心,若出了差子,那府里的板子可是不长眼的。 “唉,要不是当年家里活不下去了,也不会将你卖进府去,好在我儿争气,现下已是大爷跟前的红人,就是老爷也得高看你一眼。” 青哥儿闻此当即制止住,凑近道: “眼看现下老爷身子日渐消瘦,精力也大不如前,府中很多事都已交给大爷操持,兴许熬不过几年了……等人没了,那时咱们就……” …… “非言,速速收拾行李,你我准备回青萝庄一遭。” “诶?青萝庄?回那鬼地方作甚?” 霍涯子拉过非言在其耳边耳语一阵,非言也是头皮一阵发麻。 “这庄户们也太实在了吧。” “所以你我这次回去,定要让那些庄户们把你我的塑像拆掉,万不可与那龙王并列。” “何日出发?” “越快越好。” 两人合计一番后,各自开始收拾行李。 之前从青萝庄带出的各种贡品吃食早已消化完,两头矫健青驴也被霍涯子临进钱府前,卖了五两银子,倒还一直在身边。 后来在钱府内好吃好喝待着,时不时给诸位管事的煞有介事卜算一番,只需讲些模棱两可的说法,便能混得几钱银子。 当然霍涯子是坚辞不受卦资的,管事们却不敢让其白算,恐遭了反噬,都会悄悄留下银子或是交于非言。 一段时间下来,居然额外又攒得近十两碎银。 这次离开钱府后,他是不打算再回来的。 霍涯子盯着一侧博古架上的一个个瓷瓶瓷罐,那可都是些真家伙。 而钱府内此物甚多,且多有内贼悄悄偷到外面销赃的,府中早已见怪不怪,少一两个料也无人问询。 非言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盯着老道,最终老道咂摸下嘴轻轻摇头,俯身继续收拾包裹。 …… 第80章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二天一早,霍涯子便向钱大员外辞行。 大员外钱林泓本要给他派一个管事和两个小厮随行伺候着。 但却被霍涯子以自由惯了,不喜人跟着伺候为由婉拒。 正好赶上新任庄主柳安来辞行回庄,便让柳安驾车送老道一路回去。 柳安一路上战战兢兢驾车小心伺候,生怕一个冒失惹得这位老神仙随手一个天雷下来,亦或是“腾”的一下子冲破车厢,驾着祥云而起。 这些都是他初进庄时,从老庄户们那里打听得来的。 好在这次他驾得是辆牛车,虽说速度慢了些,但比马车稳当许多。 他这么一上心伺候着,倒是现下庄中的情况都被霍涯子打探了出来。 车厢内的师徒二人面面相觑,愕然无语。 他二人逃离庄子并没多长时间,怎地发生这么多事? 龙王庙改回成了山神庙先不说,那庄前还多了一个雀公祠。 而且听这新庄头所言,雀公祠内供奉的雀仙和我还是道友? 我俩一起帮着金爷爷打跑了假龙王? 这都是些什么鬼? 霍涯子和非言一老一小两个脑袋中,顿时充满了问号。 甚至霍涯子都曾考虑过,要不要中途跳车,悄悄离去。 就这样,一路“吱吱呀呀”的颠回青萝庄,庄头将车停在庄口,搀着霍涯子下车。 老道眯眼瞧了瞧眼前那座新立的雀公祠,先让柳安把车驾进庄。 将柳安打发走后,他又趁着非言没留神之际,悄悄将那把乌木断剑抽出一小截。 毫无任何反应。 “……” 霍涯子说不清此刻他心中,该是失望还是轻松。 老道并没有贸然进入正殿内,而是领着非言在祠堂外围转圈。 转到祠堂后面,见到一座篱笆围起的茅草屋,旁边还开有一片野菜地。 屋里有人,但影影绰绰瞧不仔细。 “咳,咳咳。” 老道干咳三声,一长两短。 非言当即心领神会,小心走到篱笆前,小老道眼尖,一眼认出屋里的是钱多福家的那小女娃子,颠颠跑回老道跟前报知。 香莲听到外头脚步响,走出门外,看到居然是老神仙师徒,嫣然一笑道了个万福。 “老神仙、小神仙安好。” 听到香莲的问好声,刚睡完回笼觉,正窝在殿内大梁上的程羽站了起来。 老乡来了。 他几步蹦跳到窗台前,展翅飞出殿外,落在祠堂屋顶上。 屋顶上还窝着一只大橘猫,自打那日香莲在殿中看到她之后,嘉菲就再也不愿睡在殿里。 她不想总被香莲看到,可也不愿住到庄后的三仙祠,干脆直接睡在祠堂屋顶。 吐纳完月华后正好直接躺平睡觉。 冷? 不存在的。 此时一雀一猫卧在房顶,嘉菲看到老道,脸上神情颇为复杂,似乎又想到那句聒噪如妇,瞥一个白眼,扭过头去窝在房顶打起瞌睡。 程羽看着脚下的老道师徒,和香莲互相寒暄一番后,二人这才转身返回祠堂门前,驻足在那座刻有金鲵斩蛟志的石碑前。 “原来如此啊……怒斩蛟首,怒斩蛟首……” 老道喃喃自语道。 如此说来,当夜出现的那黑衣人,想必就是这恶蛟人身。 老道继续将整篇碑志看完,心中当即轻松不少。 若真照这篇碑志上所讲,那恶蛟已被清除,此地已无隐患。 既然如此,立有我等金身……呵呵,倒也无碍了。 心情大好的霍涯子只顾着琢磨自己那点心思,硬是没认出碑文用的是瘦金体,只是第一眼觉得眼熟,但并没走心思。 他此时若身边无人,都想哼着小曲进入祠堂之中。 嗯? 抬头猛得看到殿中主位神像,第一印象是这货怎地如此眼熟? 但又说不出到底像谁,或是曾在哪里见过。 兴许庄户们塑像之时,只是比照了一副大众帅哥的面孔而已。 按那篇金鲵斩蛟志的说法,殿中这位可助过此地山神脱困,那定是有大法力的。 自己虽然挂着老神仙的名头,但自家事自家知,对这等显露过神迹的存在,还是要小心对待。 他将随身带着的包袱放在旁边地上,本想向香莲要过三根线香,但转念又一想,我也是这庄内的老神仙,与这雀仙平级,上香恐不合适,于是便拱手躬身,拜了三拜,并未上香。 身后非言见状,也有样学样,施完礼后,转身来至老道身后。 老道师徒走出祠堂,柳安放好车驾后,也转回来接老神仙。 霍涯子提出要去庄后的三仙祠看一看,柳安便叫上香莲一起向庄后行去。 庄户们听说老神仙回来了,后来的柳安一脉族人还好,原先留庄的那批外姓老庄户们,个个激动地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咣咣”磕头。 霍涯子和非言眼瞧着跟前跪了一片,二人脸上都臊得绯红,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老道一张老脸黑里透红,实在看不下去,慌忙与非言一起,将跟前几个用力搀扶起来。 众庄户们站起,纷纷抹一把鼻涕眼泪,簇拥着霍涯子和非言来到三仙祠。 “师父师父,那是我吗?” 非言指着三座神像中右侧那个年轻英武道士模样的问道。 老道看一眼牌位,还真是非言。 “唉!” 幸得当时离去得及时啊。 老道轻叹一声,刚才在路上耳听到庄户们说起,当时他师徒与那位雀仙一起联手大战恶蛟,直斗得是惊天动地。 最终怒斩蛟首,就连大殿都被捅了个大窟窿,假龙王神像更是崩得粉粉碎。 老道抬头看一眼天顶,正中一块确有新修补过的明显痕迹。 嗯,想必是真的了。 八成那位神秘黑衣人在他师徒离殿之后,被雀仙给斩了,要不怎么那篇金鲵斩蛟志里并没提到我师徒二人呢? 也对。 若提到我二人那才是真见鬼了。 当天夜里师徒二人便被留宿在庄内,依然还是住的钱多福那二进的院子里。 柳安原本嫌弃这院子陈旧且晦气,是有心要重新盖一座新院子的。 只是刚进庄,一文钱还未捞着,只得暂时忍耐住在这里。 老道师徒二人还是住在前院的正房,柳安一家住在后院。 霍涯子对这院子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毕竟当初经过一阵风餐露宿后,在这里安稳休整了一周时间,记忆里都是美好的画面。 当晚酒席筵上,柳安和几个最亲近的直亲给霍涯子接风。 柳安问其是否忌口荤腥,老道扫一眼桌上那盘腊肉开口道: “酒肉穿肠过,道义心中留。” 又一指旁边非言道: “他吃素。” 非言在一旁干瞪眼又不敢当面反驳。 柳安当即明了,招呼大伙一起向老神仙敬酒。 刚喝过一旬,柳安媳妇端着新烧的炭盆进来言道: “下午那山边的黑云就暗沉沉的,这会子果然下起了鹅毛般大雪来哩。” 众人闻言看向屋外,果然一片片雪花铺天盖地而来。 老道看着雪景,喝着暖酒,就着腊肉,倒觉得颇有几分雅致,于是乎凡敬酒的来者不拒,大伙纷纷夸其海量。 在屋外房顶上的程羽听在耳中,笑在心里。 那皮胖子前世一米八几,两百来斤的体格,白酒都是一斤的量,这比啤酒度数高也有限的古代果酒,对他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老道左一杯右一杯,与庄户们边喝边聊。 待聊到前任庄头钱多福惨死之事时,喝到酒憨处的老道忍不住还赋诗一首: “金风未动蝉先觉, 暗算无常死不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争来早与来迟。” “好!” “好!” “老神仙果然道行高深,出口成章。” 庄户们一个劲地捧,老道面带喜色“呲溜”一声径自抿一口酒。 屋外的程羽心中呵呵一声,名贤集这厮倒还能背的。 一旁的嘉菲倒是觉得这四句诗还颇有些道理,心里不由得对这位老神仙又敬重一分。 当晚直喝到二更过半,屋外大雪积起到小腿深厚。 陪酒的诸位庄户纷纷向老神仙告辞,勾肩搭背互相搀扶着,“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向各自家中行去。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不用火把倒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程羽和嘉菲靠在一起,窝在庄头家屋顶上,大橘猫已经沉沉睡去,今夜大雪纷飞,乌云满天,没有月亮。 雪地上有几串脚印,从庄头家向外延伸而去。 那是陪酒的几位庄户,刚才冒雪回家而去踩出的新鲜脚印。 其中两个结伴搀扶而行,哼着小调向前歪歪斜斜走着。 “一更里来黑了天儿呀…… 伸手摸姐小鼻尖儿呀……” 两人正唱得兴起之时,恍恍惚惚看到前方道路正中立有一物。 二人行至跟前,趁着四周的茫茫雪色,方才看清拦路的是何物。 “哎哟!我的老娘!” 第81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 两个庄户顶着风雪,将脸凑到跟前方才看清,原来路中间立着一人。 只见此人被种在路中央,下半身全部埋进地里,只留上半身挺立着。 浑身皮肤透着诡异的鲜红色。 而且这人上半身赤条条只穿着一件冬衣,敞胸露怀,脸上七窍全被白雪填满。 两个陪酒庄户顿时吓得醉意全无,惨叫连连,转身连滚带爬地向庄头家奔去。 而庄头屋顶的一雀一猫几乎同时立起,朝着惨叫声方向看去。 嘉菲忽得醒来,本就视力极好的她,再兼有青光法眼神通,正看到远处有一大团白茫茫物件,在白雪大地上横走,似是一团白雾,内里看不真切。 程羽侧耳倾听,除了两个陪酒庄户大声呼喊着“救命”之外,再过滤掉其余的嘈杂声,从四野还隐约有一阵妇人笑声飘来。 “哈哈哈哈……我的儿……” “扑楞楞” 一雀一猫向着刚才惨叫方向而去,和两个庄户正好逆向而行。 两庄户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又兼风雪交加,竟没看到一雀一猫从自己身侧疾驰而过。 “庄头!救命!” 二人呼喊声被风雪压去大半,直到他们闯进正房内,才看到柳安早已喝得五迷三道,老神仙已满脸通红,正自斟自酌找酒喝,而旁边的非言更是早已昏昏欲睡。 “何事惊慌?” 柳安抬头看到进来二人喊着救命,开口问道。 “外面……外面死了人。” “啊!何人?” “没敢细看,就在庄中那条大路上。” “莫不是哪个喝昏了头的醉倒在路边冻死了?” 柳安虽然喝得不少,但理智还在,此刻正偷眼瞧旁边的老神仙。 霍涯子喝得正在兴头,听得庄头说有人喝醉被冻死在路边,直觉得小事一桩。 再加上旁边的庄头和庄户们都眼巴巴看向他,顿时豪气云天。 仰头“啾!”的干完杯中酒,霍然站起,老手一挥道: “无妨,有贫道在此,这冻伤之人须先用雪搓身,兴许还未必冻死,待我前去一观。” 说完回身拽过包袱,从里面抽出那把入鞘宝剑提在手中,来至门边冲庄户们叫道: “头前带路。” 庄户们大喜,领着老道出门而去。 非言早已醒了,看情形便知这位师父又上头了,一把没拉住,只得抓过冬衣披上,迎着风雪噔噔跟着跑出去。 …… 嘉菲用青光法眼环视四周,那团白色物件不见了踪影,四周只有茫茫白雪夹杂着几声狗叫。 程羽也召出人形元神,见到被种在地里之人此时居然还未死透,但也只剩头顶一把残火在勉力维持。 “哈哈哈哈……我的儿,娘来了……” 程羽耳听到远处又有一阵尖锐笑声,掺杂在风雪之中飘来,可旁边的嘉菲却毫无察觉。 “噗!” 随着那阵笑声,地里埋着的那人头上,仅存的最后一道魂火彻底熄灭,原本挺立如松的上半身,也“啪”的一声倒伏在地。 一具亡魂从其体内飘出。 程羽认得他,是庄里外姓庄户,年纪不大,大伙都习惯叫他小疙瘩。 “发生了何事?” 程羽面对亡魂开口问道。 “嘿嘿,雪姑……好美……” 那小疙瘩的亡魂如痴傻一般,也不答话,只嘿嘿傻笑地反复念叨着雪姑好美四个字。 程羽看一眼地上尸体,上身只着一件冬衣,下半身被埋土里,但看趴着的姿势,至少裤子是没穿的…… 这是被邪气引诱地犯了罪,活活被冻死在这里了…… 这邪祟什么时候进得庄子? 居然连他和嘉菲都没察觉。 小疙瘩的亡魂一边傻笑着,一边向青川县城方向自行飘去。 “前面,就在前面……噫?怎么软下来了?” 两个庄户领着霍涯子和庄头一众人纷纷向这边行来,其中一个指着这边大声喊道。 人群中的老道自打出门被风雪迎面一吹,酒就醒了三分,此刻他三缕长髯粘满了白雪,提着宝剑大步而来。 离有三丈开外时他停住了脚步,这…… 他扭头冲庄户们瞪了一眼,这是喝醉了冻死的? 你喝醉后会刨一坑把自己种进去? 眼看如此怪异的死相,老道心中忐忑不安,但既已到了此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上也得上了。 他悄悄将乌木剑拔出一点,眼看的剑身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慢慢走到近前。 “噫?这不是小疙瘩吗?” 此时一个庄户指着地上尸首问道。 “你怎知道?” 老道向那人瞪了一眼问道。 “我……我看他背影身形就觉得面熟,再加上这件冬衣是他今年新置办的,因此猜测……” 老道的眼神这才缓和下来,他也认出这人刚才一直在陪着自己喝酒,应该没有作案时间。 “对!对!就是小疙瘩。” 另一人转到侧面看了一眼后说道。 “挖出来!” 老道一声令下,庄户们纷纷回家拿工具,不多时周边又围来了几人,还点起一火把将场中照亮。 一个庄户拖着锄头回来,在众人指挥下,抡起就向尸体旁边的地面刨去。 “铛!” 锄头落到地面发出刺耳金属碰撞声,抡锄头的庄户虎口被震得直发麻,忍着疼急忙查看自己锄头有没有抡坏。 霍涯子蹲在地上清扫开地面积雪,看到锄头抡过的地面一道白印,连个小坑都没留下。 他又用手在地上摸一摸,抠一抠,然后站起眉头紧皱。 这尸体已和地面冻成一体,天寒地冻竟至如此? 这人到底是被谁种在此地。 看这情形已经冻在这里很久了,怎么之前就没人发现。 亦或是,这根本就不是人为的。 “……” 霍涯子只觉得一阵头大,无比怀念那曾经一闪而过的金手指。 唉! 命运弄人啊。 …… “雪姑……你可听说过有此邪物?” 程羽看着地上的尸体向嘉菲低声问道。 嘉菲轻轻摇头,二人默然不语。 “哈哈哈哈……我的儿,别害怕……” 又一阵刺耳尖笑声响起,这次已近了许多,连附近的庄户们也都听到,只觉得尖锐嘲哳,纷纷捂住耳朵。 程羽急忙飞在高空向四野看去,只见一大团白色絮状物体裹挟着风雪,从远处向青萝庄涌来。 随着距离在逐渐地拉近,他体内新收的三股玄黑气旋也开始躁动起来。 仿佛那三个气灵在闹情绪。 眼见程羽飞至高空,嘉菲避过众人视线,跃上一家房顶后人形而立,探头向前方看去。 透光那团白色丝絮,她隐约看到里面裹着的是个人形,但白色丝絮繁多,看不真切。 嘉菲运起体内妖力,灌注于青光法眼神通上,两只眼再次冒出耀眼青光,这次终于看清,里面裹着的是个女人,那女人她也曾见过。 正是砸死钱多福,失踪在青萝山上的钱林海家妇人。 她居然没被冻死在山上。 那日她眼看着这妇人身着单衣,打着赤脚一路上了青萝山。 之所以嘉菲断定她还没死,是因为在这妇人头顶上,还剩有一把魂火。 一把冒着白色火焰的魂火。 嘉菲从一座房顶跳到另一座房顶,向程羽方向追去。 她要把她所见尽快告知于他,免得他吃了暗亏。 一只橘猫蹿房越脊高飞高走,留下地面上一个正浑身颤抖的老道,手中握着那把出鞘的乌木断剑。 断剑再次通体发着青光,颤鸣不止。 来了! 终于又来了。 他试着挥舞下断剑,发现当他持剑指着某一方向之时,剑体就会青光大盛。 那里! 顾不得非言的目瞪口呆,和众庄户们的啧啧称奇,老道拨开围观众人,提着青光断剑,噔噔迈步向程羽、嘉菲所在方向追去。 第82章 【雪姑】 “老神仙又要大显神威哩!” “幸有老神仙在此,刚才那阵怪声听得我差点尿裤裆子里。” “唉,看来这小疙瘩真是被邪魔害死的啊?你说这邪魔为啥非要害他?” “诶!当家的,老神仙去斩妖伏魔,你就别去凑热闹哩。” “他又没警告我等,想必是没什么危险的。” “对对,你看他那小徒弟都跟上去了,同去同去,离远点就是哩。” 庄户们议论纷纷,有几个悄悄转回家避祸的,但大部分都似乎不怕死,非要瞧热闹。 只因他们看到老道手中的发光断剑奇异非常,心里有底。 更有些老庄户认出了那把断剑,正是之前祈雨之时,老道舞得风生水起的那把。 只是当时这把剑通体乌黑,毫无亮点。 还都纳闷这老神仙为何拿了一把平平无奇的破剑。 现在看来,果然仙家的东西不是凡人可以妄自猜测的。 跟着看热闹的众庄户们纷纷加快了追赶的脚步。 而非言此时追在老道身后的心情,却是复杂至极。 原以为自己跟了这位不靠谱的师父这么多年,早已将其根底摸了个熟透。 哪知他还藏着这么一个大秘密。 之前他也曾摸过这把断剑,整只剑体乌黑阴沉,只在剑格上刻有灵劫两个古字。 问其来历,老道只和他说这是阴沉木所制,就是断了也很值钱,非言就没再细问过,因为这个答案很符合老道的人设。 哪知道这玩意还会自己发光震动? 与此同时,飞在高空的程羽,也终于看到对面那团白色丝絮里面似有一人,头上还顶着一把魂火。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体内三个气灵中,左侧那个活泼好动的已快要按捺不住。 若不是程羽意念控制着,恐怕其早就冲出体外,冲向那团白色邪物。 那感觉倒像是三岁顽童看到一件新奇玩具一般。 “哈哈哈哈……我的儿……” 那团白色邪物再次发出一阵诡异笑声,竟加速向程羽这边飞来。 谁是你的儿? 眼见对面那团白色邪物越来越近,一副要冲进庄子的架势,程羽干脆放开意念,将左边那个活泼好动的气灵放出。 “嗖!” 夜空中一道毫不起眼的气旋疾速窜出,瞬间就被空气拉长成纺锤形。 对面那团白色邪物突然一滞,瞬间停住,然后一声尖叫向另一侧滚滚而去。 只可惜气灵的飞行速度是它的几倍,几息之间就追到跟前,如一根钢针般穿入到白色丝絮内。 气灵一旦钻进丝絮之内,便在里面来回翻飞搅动,惹得里面一阵阵哀嚎。 突然一个通体白色的人形物件,从团团白色丝絮中脱体而出,在雪地上“哒哒哒哒”飞速奔跑,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几倍。 而程羽的那道气灵却被不断收缩的白色丝絮一层层缠绕起来,到最后竟然被缠得像只蚕茧。 此时嘉菲已经赶到程羽脚下,对程羽说道: “里面的那位,是砸死庄头的那个妇人,且她还没死,应是刚才那亡魂口中的雪姑。” 程羽闻言扭头看了嘉菲一眼,嘉菲冲其点点头。 是那妇人? 头顶尚有一把白色魂火,并非亡魂怨鬼,难道是成魔了吗? 眼见程羽刚才放出的那道气灵被白丝絮缠成了茧,而且这气灵初出茅庐,只知道在里面横冲直撞,但始终不得脱困。 程羽当即就要运起水行术,而一旁的嘉菲却说了句我来试试,便从脖颈挂的百宝囊内祭出两根青色飞针。 两道清影闪动,转瞬间便刺入对面那邪性妇人双眼,然后从脑后穿出,划过一道弧线回到嘉菲跟前,悬浮于她两侧空中。 嘉菲眼见一击即中,面有傲色,刚想轻哼一声,却见对面那妇人只吃痛叫了一声,双眼中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簇簇洁白积雪。 但其行进速度却一点没减,绕出一个大圈后,已迂回到庄子另一侧,再次向庄内奔去。 “哼!” 站在屋顶的嘉菲顿觉脸上无光,运起妖力陆续灌注在两根飞针之上,这次定要让这邪物烟消云散。 而此刻的老道正在风雪中疾走,手中的乌木断剑也同时玄青色光芒大放。 他稍作停顿呼呼喘几口气,再次举着断剑杵向四方判定方位。 忽然他旁边一座茅草屋门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妇人,口中喊着小疙瘩,脚下是一双厚厚的新冬鞋。 妇人推开柴门,看到一个老道站在自家院外,正鼓捣着手上断剑。 而霍涯子余光却忽然发现,另一侧有一团白色事物在向自己快速逼近。 他急转过身来,看到来者是一通体惨白之人,两个眼框内还不断往外冒着白色雪花,口中不知是哭是笑,转瞬间就冲到自己跟前。 “唔……” 一股阴冷寒气逼得他呼吸骤停,握剑的双手都已冻得麻木。 来不及做出多余动作,只刚刚将断剑横在自己身前,那惨白之人就已伸出右手,五根手指顶端各冒出足足三尺长的指甲,抓向老道面门。 老道咧着嘴心中直叫苦。 这该死的金手指! 此次真要被你害死了。 老道认命般,持剑象征性地做个刺出的动作。 “咻!” 一道轻微风声响过,老道眯着眼,并未看到有个细小黑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阵前所未有的尖声厉啸在他身前炸开。 老道胡须上的雪花都被声浪吹得四散纷飞。 他身后追来的非言和其他庄户们纷纷双手抱头捂着耳朵。 待尖啸声消失后,一个个愣在原地。 只见老道紧闭双眼立在路中央,前腿弓,后腿蹬,上身战术后仰,双手紧握断剑,抵在一个通体惨白的妇人胸口。 静…… 雪停了。 风也不吹了。 只有庄户们手上的火把,还在燃烧着发出“呼呼”之声。 “噗通!” 那通体惨白的妇人坠倒在地。 众人小心走到近前,这才看清她身上居然蒙着一层白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褪去,而白霜下的皮肤却是耀眼的血红色。 远处小疙瘩的尸体彻底倒伏在地,两条光腿从地表翻出,原先坚硬如铁的地面融化成一摊烂泥。 “老神仙威武!” “老神仙大显神威!” “老神仙法力无边!” 庄户们举着火把围着老神仙纷纷大喊。 没人注意到原本鹅毛般的大雪倏忽间就停了。 程羽和嘉菲站在屋顶,都长出一口气。 刚才程羽见嘉菲的飞针对这雪姑也不起大用,自己第一道气灵更是被白色丝絮缠住,急中生智的他想起了自己怀中还有块武君令牌。 他急忙用意念引出令牌中的一股阴气,附在体内还剩的那两道气灵之上。 中间那个昏昏欲睡的气灵感应到阴气,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哼唧一声就继续打起瞌睡,阴气却被其自动析出,回流到令牌内。 右边那个文秀气灵却忽然变得雀跃起来,程羽顺势令其脱体而出,文秀气灵撒着欢地脱体而出,飞快向雪姑窜去。 一团玄黑气旋,如一颗子弹般准确的从雪姑左侧太阳穴内钻入,在其脑内转了个弯,垂直向上从颅顶窜出。 在空中欢快地划出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弧线后,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到程羽跟前,还意犹未尽地打个饱嗝。 几乎与此同时,缠绕着第一道气灵的那只白色丝茧也颓然崩散。 内里那道气灵怏怏而回,早一步归位的文秀气灵还冲他轻轻嗤笑一声。 程羽运神识暗察,还好这道好动气灵没有受损,只是情绪上似是有点低落而已。 倒是右边那个首战告捷的文秀气灵,此刻除了更加壮大一些外,内里还凝结出一枚小小的晶莹雪花,向外透着森森寒意。 哟! 出挂件了…… 第83章 【人间难渡】 青萝庄内,众多火把映照下,老道被庄户们围在中心,但除了非言之外,无人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这好似是那新佃户家的婆子啊。” 有人举着火把遥望着地上尸体窃窃私语道。 “她没死在山上吗?这模样分明是蹿了邪了。” “哎呀,幸好有老神仙在此啊,否则,你我可能都和那小疙瘩一样下场了。” “你说她为啥非要害死小疙瘩啊?” 众人正在嘀嘀咕咕,忽然人群外传来一个凄惨哭声。 “我的儿啊!” 众人无不悚然。 又一个? 庄户们纷纷后撤,这才看清来人是小疙瘩的娘。 众人不约而同地纷纷向其脚下看去,好在她有影子。 噫? 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有几个老庄户们便看到她脚上那双新冬鞋。 “这不是钱林海婆娘的冬鞋?怎地跑到这小疙瘩娘脚上了?” “当真?你可莫要看错。” “怎会看错?那鞋面绣着一圈红边我记得可仔细了,再说了她家哪穿得起这样的好鞋?” “哦对对,你还与我讲过,还说要卖半石粮食,也去换双这样式的。” “如此说来……” 几个庄户一起回到小疙瘩身前,大着胆子扯下他身上仅有的那件冬衣,见里面缝了一块黑布,将黑布扯下,里面是一层翻毛皮。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默然点头,果然如此。 “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 庄头柳安急得直跺脚,刚做庄头,屁股都还没捂热,又是两条人命。 “莫急!” 霍涯子一声大喝,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他看一眼地上躺的死尸,又瞧瞧手里已黯淡无光的断剑,忽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这把断剑已两次在危急时刻救了自己,上次乃替主顶天雷,这次又挥剑斩邪祟。 看来这把断剑本身就是自己的金手指。 果然不负我主角光环啊。 灵劫剑啊灵劫剑,原先以为你断了,吓得老夫连夜逃下了千霞山,未曾想你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念及于此老道顿时心气十足,将断剑入鞘,指着地上死尸,对刚才议论纷纷的几个老庄户问道: “你们有人认得这死去的妇人?” 其中一个庄户凑到跟前,将之前他所知道的大概说了一遍。 柳安闻言是之前钱多福的锅,顿时心下有了计较,钱多福越是在庄中造孽,自己就越要优待于庄户们,方能尽快在此地扎好根基。 这时旁边另一个老庄户为给新庄头留个好念想,又悄悄将冬衣、冬鞋之事告知于他和老道。 柳安闻言,立即让人将小疙瘩娘脚上的冬鞋扒下,从自己家中取出一双新鞋给疙瘩娘换上。 然后征得老道同意后,又将鞋和小疙瘩身上那件冬衣,都和妇人尸首堆在一起,当场火化掉。 庄外原野上架着两堆柴火,雪姑和小疙瘩的尸首一起被烧了。 小疙瘩的娘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老道走到她跟前,将那把断剑搭在她头顶,见没有任何反应后,叹一口气。 刚才他已知道,这妇人就是那死去后生的老娘,心想道八成是那后生曾经欺负过雪姑,这才招来了报复。 见这妇人没有异样,他便让柳安以后好生看待这位可怜老娘,柳安一连声应承。 老道看着两堆尸首都已烧得所剩无几,默默转身带着非言回庄,众庄户们见老道回去了,也都纷纷各回各家休息。 就连小疙瘩的娘都被庄头安排人强行带走。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哭喊声渐行渐远。 漆黑苍茫大地上,只剩两堆火堆还在呼呼燃烧,努力对抗着四周无尽的黑暗。 …… 程羽元神和嘉菲一起站在屋顶,对面是那雪姑的亡魂飘在空中,旁边是两位武君殿巡游使。 “哈哈哈……我的儿……别害怕!娘来了。” 程羽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妇人不知在山上受了什么邪气,不止是自己询问不出,就连巡游使也毫无办法,只是反复傻笑念叨着我的儿。 “烦请二位巡游使好生看待这亡魂吧,也是个苦命人。” “这个自然,这亡魂内有君座令牌气息,就算程先生不交代,咱们也不敢将其如何,待我等带回交于武君后,兴许他老人家会有办法。” “哗啦”一声,拘魂索套住亡魂,和两位巡游使一起向青川县城飘去。 …… 大雪停了半夜,天微亮时又开始下起来。 在屋顶睡得正香的嘉菲,被程羽轻轻唤醒,橘猫睁开眼,看到眼前除了程羽之外,还有位巡游使。 正是昨晚带走雪姑亡魂的其中一位。 对方此次前来是专门向程羽禀报,武君有请。 程羽叫醒橘猫妖,他要回青川县城一趟,她是否随行回城? 嘉菲想了想问道: “你去后还回庄吗?” 程羽点点头。 这次回来还未好好和雀老娘、黑炭头他们相聚。 还有青萝山上那位隼妖也是许久未聚,自然是要回来的。 “那我在庄里等你。” 见橘猫妖不愿回城,程羽便点头言道: “也好,还请顺便照看下庄内庄户……和众麻雀们。” 橘猫妖楞了一下,看着程羽慢慢点点头,然后等他元神归位后,方才趴下睡回笼觉。 “扑楞楞!” 小麻雀展翅向青川县城飞去。 大橘猫耳朵支棱一下,再次抬头看一眼麻雀背影,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去。 …… 约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后,程羽飞到青川县武君庙前。 将麻雀本相安置在武君庙旁一僻静屋檐内,程羽元神飘进武君庙。 这次门口值岗的甲士没有阻拦,而是恭敬带着程羽一路行至正殿。 程羽从怀中摸出那块令牌,将意念灌输其上,转瞬间眼前忽明忽暗,几息之间便身处一遍布朱红色的大殿之中。 两侧是垂手而立的诸位武判,正中一座宽大书案,武君庄大宽见到程羽哈哈一笑,从书案后站起迎了出来,抱拳一礼道: “程先生终于来了,请去偏殿坐着聊。” 两人在众位判官的注视下转入旁边一座僻静偏殿。 “武君大人此次唤程某来此,可是昨夜那亡魂之事?” 武君点头道: “昨晚巡游使将那亡魂带至殿内后,我将亡魂内的令牌气息召出,其中带有那妇人一部分魂魄记忆,也许程先生会感兴趣。” 接着武君也不等程羽有何表示,直接大手一挥,说声你来看,偏殿上空正中的空气顿时一阵扭曲,然后缓缓呈现出一座大山。 茫茫青萝山。 山上一个小小黑点在漫无目的地的移动。 武君将视角拉近,那个黑点正是钱林海家婆娘。 只见她身着单衣,打着赤脚,一步步艰难地在山上几乎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行走。 有些陡峭地段甚至要行一丈,掉一丈。 夹杂在呼啸山风中的,是一声声嘶哑呼唤: “我的儿……娘来了……老头子……别害怕……” 程羽看着空中呈现的画面,眉头深深紧锁。 他此时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想起钱林海曾经哭诉提过的钱林泓。 杀人不见血的钱大员外。 这一切的根源似皆由他而起。 这方世界,天底下有多少个这般悲苦的庄户、奴仆,就有多少个伪善的大员外。 就算是杀了钱大员外,还会有金大员外,银大员外。 且人之善恶,总是相辅相成,交织不清。 像侯三那种十恶不赦之徒,毕竟只是绝少数而已。 人间难渡…… 天理昭彰。 正在程羽感慨之际,忽见上方画面再次被武君大手一挥,自动放大。 第84章 【阴阳桥】 只见那钱林海家的妇人,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般大气力,衣着单薄,大雪纷飞之下,居然爬过了青萝山最高处的山脊,爬到大山另一侧。 只是此时的她眼看也已是油尽灯枯,终是体力不支从山脊上滚落下去。 另一侧山坡明显比青萝庄那侧要陡峭许多,妇人滚落到一断崖处便直直掉了下去。 这是视角再次转动,只见崖底盘着一团白色丝絮,呈顺时针在原地环绕不休。 那妇人此刻就平躺在丝絮环绕的阵眼处,依然还活着,睁着无神双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口中还在念叨着“我的儿……”。 忽然似有一张无形的手将其托起,渐渐由平躺改为竖立,然后一点点没入丝絮之中。 画面至此便完结了,大殿上空气回复如初。 程羽皱眉向武君问道: “敢问武君,你对这山坳里这团白色丝絮有何看法?” “此处已出我青川县境,为隔壁青江县,详细情况并不知晓。 但依本君看,这山坳处背阴避风,当是滋养阴煞的绝佳之地啊。” 程羽点点头,继续问道: “这妇人亡魂现下何处?” “已转至文君殿。” “武君可曾询问过她之后所遇到的何事?” 武君点头道: “问过,只是这后面所发生的,一直到她故去前的记忆都已不记得了。” “文君可有法子让其恢复记忆?” 武君轻嗤一声摊手。 然后许是觉得有点失礼,忙补充道: “或者我可陪程先生去文儿那走一遭,顺便看看那文柄小儿是如何发落那亡魂的,毕竟那亡魂沾染了性命因果。” 程羽闻言自是无有不从,在这阴司中,有武君陪着前去应是十分稳妥的。 只是…… 好像文武两殿不合。 但转念一想,武君亲临文君殿,那边都是文官,不似这边赳赳武夫,再说两边毕竟都是几百年的老同事了,应是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两人回到正殿,武君座下诸位参将武判听闻他俩要去文君殿走一遭,纷纷叫嚷前去,那气势不似是要拜访,倒好似要去砸场。 “吵吵啥!做事!” 武君一声断喝,众武判这才闭声。 他向程羽抱拳一礼说了句请,程羽也赶忙拱手回礼,只见得身周从地面上亮起一圈白色光芒,将他二人圈在内。 光芒逐渐增高直至没过二人头顶,程羽还没觉得有何感觉,就听得对面抱拳的武君大声喊道: “青川武君来访。” 随后白色光圈闪烁了三次后,渐渐矮去直至消失。 程羽四周观瞧,二人已换了地方,正立在一处明亮大殿内。 不同于武君殿的是,殿内两侧放着一排排书案,一个个文官打扮的判官坐在书案后警惕地盯着殿中二人。 程羽看出,其实他们警惕地是对面这位高大武君。 “呵呵,不知武君光临,有何贵干啊?哦?程先生也大驾至此了。” 正中高大文书案后的文君钱文柄看到程羽,方才站起拱手一礼。 “拜见文君。” 程羽还礼,余光看到武君似是轻哼一声。 这文柄小儿,想我堂堂一殿之君,却只是光临二字,连个“大驾”的前缀都不舍得加,见到这位程先生倒变成了大驾至此。 钱家的教养不过如此,还恬为状元? 礼仪教化都喂了猫不成? 哼! 武君将头扭到一边,不理文君。 程羽见此急忙开口道: “文君,我与武君来此是为了昨夜一亡魂之事,其生前乃是青萝庄佃户,钱林海之妻。” 文君闻言从文书案后绕出,也不理杵在殿中的武君,冲程羽说道: “先生请到偏殿说话。” 程羽说声好,两人就向偏殿行去,武君见状急忙喊道: “等等俺,这亡魂本是由我殿勾来,方转入你处,我也有知情权,凭啥撇下俺。” 文君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武君这才大踏步赶上,反倒当先第一个进入偏殿。 “哼!” 文君座下青衣童子在旁轻哼一声,惹得文君瞪其一眼,幸好头前武君没听到。 三人分宾主坐在僻静偏殿内,文君开口言道: “昨夜武君殿遣魂使送那具亡魂到我殿中,我发现其魂体残破不堪,当然,从武君殿转来的亡魂基本上大多都是如此……” 文君话及于此看了武君一眼,倒像是在责怪武君殿的野蛮执法一般。 武君哼了一声,插口道: “我与程先生此来,是想看文君是否能让那亡魂恢复一些生前记忆,也好知道她遭受到什么,你可看到她亡故前那段记忆?” 文君摇头道: “我只模糊看到她从青萝山山脊滚下,然后所发生之事便不得而知。” 武君忽然面有傲色。 还没我看到的多。 “兴许是其生前太过执念,只会反复念叨一句我的儿,无论我想尽一切办法,依然不能令其恢复清醒,想是神魂受到重创,或是……被取走其中一部分魂体。” 程羽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暗运神识察看体内那三道气灵,然后驱使意念将右边那个文秀气灵从体内唤出。 一道玄黑色气旋在程羽跟前缓缓流转,里面若隐若现可见一枚小小雪花。 “这是……” 文、武二君不约而同的盯着气灵仔细辨认。 那道气灵忽然看到旁边还有两位大人物,好似害羞一般,嗡嗡震颤两下,“嗖”的一声钻回程羽体内。 任凭程羽驱使意念也不再愿意出来。 “刚才那道气旋内的雪花,老夫隐隐感到有股玄阴气息啊。” 文君开口言道,旁边的武君点点头,两人倒是难得达成一致观点。 程羽之前早就运神识察看过那枚雪花,只觉得阴寒无比,神识在里面待上一会就要被冻僵。 但除此之外也无有别的奇异之处。 当程羽将那枚气灵中的雪花来历告知给二君,武君又将那妇人从山脊悬崖掉落后的情形讲了一遍,三人一致认定这枚雪花必和那团在悬崖山坳里的白色丝絮有关。 程羽心下已有了七八分主意,然后又想起一事,向文君问道: “请问文君,那亡魂作何处理?” “我翻看其阴阳簿,发现其生前确有一条人命在身,按律例其是不能得善果的,但念其并非大恶之人,所害之人也与其连着是非因果,因此本君便没有专断,而是令其走上了阴阳桥。” “噫?你这小儿也太惫懒,居然让其走了阴阳桥。她可是你钱家后人。” 武君闻言忿忿不平道。 文君碍于程羽在跟前,强忍下一口气也不理他。 武君转头对程羽说道: “这阴阳桥,是让一些难以决断其轮回之人走上此桥,然后一切都交由天道昭彰。” “那岂不是天机难测,难以察知?” 文君点点头,看了武君一眼道: “并非是我惫懒,只是若我执意专断,则其必定堕入恶道而去,若上阴阳桥,则尚有希望可入常道,甚至身登善道亦不是毫无希望。” 原来如此。 “不过据老夫暗中观察,这亡魂过阴阳桥之时,其魂体内映出稍许白光,应是大抵可入常道的,也算是得了善果了。” 程羽点点头,这个结果还算欣慰,由此他又想起死去的钱多福、小疙瘩那几人,便向文武二君询问。 文君摇头表示不知,武君嘿嘿一笑接过去言道: “那几人目下都还在我武君殿内,钱多福和刘疙瘩还在惩恶司中受罚,刘疙瘩即将难满,届时将转入文君殿这边处置。 钱多福还有将近一年的受难期,至于那钱二八和钱金蛋……” “可是蒜头鼻和三角眼二人?” 程羽开口问道。 武君点头继续说道: “其二人作恶多端,和那侯三关一般,受刑满一年后将上剐魂台,魂飞魄散。” …… 第85章 【将军醉】 程羽闻言微微点头,转向文君问道: “请问文君,原登可还在殿内。” 文君闻此当即称是。 “可否请他前来一会?” 文君点头转身出偏殿,约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原登紧随在文君身后进殿,身后的青衣童子端着茶盘也跟了进来。 原登拜见过程羽和武君后,四人相对而坐,青衣童子将四盏茶依次献给几人。 程羽托着茶盏,触手阴凉,没有热气冒出,居然是凉茶。 他刚要开口,旁边的武君就先吵吵起来: “我说文柄,你这里的规矩可得好好立立了,我等来了这半天茶才端上。 且这茶还越来越淡,你钱府每年阳间进献的那么多好茶还不舍得给本君喝一口?” 说完他大大咧咧的凑到程羽跟前,抽鼻一嗅,当即大怒道: “你家待客怎还分三六九等?为何程先生的茶就浓郁芬香,给俺的却都淡出个鸟来了!” 文君闻言,斜了那青衣童子一眼,吩咐其再新沏两杯,武君这才勉强作罢,忿忿坐回椅子。 程羽至此才有机会开口,向原登问道: “原公,你久在青萝山修行,对山脊另一侧可也熟悉?” 原登闻言一愣问道: “恩公何出此言?青萝山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原登觉得能让程羽亲自来阴司过问的,一定是出了大事,忽然他想起那位隼友,急忙追问道: “可是那隼妖惹出什么祸端?” 程羽摆摆手,转身请武君将那妇人最后一段的遭遇再次呈现给原登。 原登紧盯着半空中,待看到妇人跌落在一背风山坳内,被吸入那团白色丝絮时,霍然站起,双手轻颤。 “这……这是那恶蛟,化蛟之前的修行之处,只是他走蛟后,此处便荒废了,怎地又出了这么一个阴煞之物?” 众人闻言都心中一惊,原来此地是那独角黑蛟曾经的修炼之地。 “这团白色丝絮可是那恶蛟,被天雷打伤后在此养伤?” “不是,那恶蛟也是水系修行一脉,且其本相通体乌黑,当是黑色气息,断无白色之理。” “嗯,而且此处离他那江伯祠也相隔有一段距离,没理由他不守在自己祠堂附近借助玄黄愿力疗伤,偏再跑回之前修炼之地。” 文君也补充道。 程羽低头思索一番后,冲文武二君拱手问道: “此处山坳属隔壁清江县,不知二位可与清江县文武君有交情?” “这……” 文武二君纷纷摇头,文君道: “清江县城离青萝山十分遥远,与那山坳处更是几乎成对角之势。而阴司之内,越境则无法沟通,想必这也是那阴煞选择在那处山坳的原因之一,毕竟那里可算是两县交接,天高皇帝远。” 程羽点头,当即向二君和原登告辞,原登拦住程羽嘱咐道: “若恩公有意去察看那处山坳,可顺势将那山坳处填平,阻断此处煞气,若非如此,恐以后还会生出其他事端。” 程羽看了原登一眼,默然点头。 他拱手向文武二君告辞,武君执意要拉着程羽去他武君殿内喝酒。 但程羽要赶着回去察看,武君见他此时确是无心喝酒,只得凑近对其言道: “虽说那阴煞所处山坳并非在我县境内,但其离我县过近,这次程先生若真能除去这一祸害,对两县来说都是无量功德一件。 刚才我见先生召出的那道扭捏气灵之内,除了那枚雪花的阴寒之气外,还有我武君令牌的气息……” 话及于此,程羽体内那道文秀气灵忽然一颤,然后噌窜出体外,冲着武君“嗡嗡嗡”左右快速摇摆一番,似是在无声抗议。 程羽运起神识将其拽回体内,武君倒觉得有趣,只哈哈一笑道: “依我判断,这道气灵染得我那令牌后,对那山坳内阴煞似有克制作用,先生将令牌给我,我再注入些武君愿力,以确保能一击必中。” “如此有劳武君。”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程羽接过那块乌木令牌,只觉得触手更加冰冷沉淀几分。 武君召出一道光圈,将他二人圈在光圈内,大喊一声:“青川武君告辞。” 光圈闪烁之后消失,殿中只剩下文君殿众位阴差。 武君殿内,程羽询问自己如何才能回归阳界,武君说声不急,叫过一参将武判,令其亲自带巡游使到龙相江走一趟,暗察下那只独角黑蛟去向。 武判领命而去。 武君趁机拉着程羽到偏殿,非要坐下饮酒,程羽无奈只得笑着坐下。 一武判端来托盘酒具,武君言道: “我这自酿的酒不比那会春楼的果酒差,而且饮下还有养魂护精之功。” 程羽端起一盏酒,看去和清水无异,在鼻端嗅一嗅,果然香气醇厚。 他体内那三道气灵一个个当即苏醒过来,就连中间那个昏昏欲睡的都在跃跃欲试。 尤其是左边那个好动的,若没有程羽神识意念压制,几乎当即就要窜出体外一头扎进酒杯里。 程羽摇头苦笑,三个气灵这点倒和自己有些贴合,对酒的抵抗力都不高啊。 他当即放开意念,“嗖嗖嗖”三道气灵几乎不分先后从体内窜出,成品字形围在酒杯旁。 那好动气灵一边吸着酒,一边左右扭着,把另两个气灵赶到一边,自己倒占了一半区域。 三个小家伙吸得七倒八歪的,那好动的更在程羽眼前“嗡嗡”的左右乱窜,像是打醉拳。 看他们闹得差不多了,又怕在武君殿内真惹出事端,程羽袍袖一挥,三个气灵被拖着向体内。 那个好动的起初还不就范,一副不安分的样子似乎还没喝够,眼看杯中已无酒气,更将目光放在了托盘酒壶上,趁程羽一个不注意,嗖的一声钻进酒壶内。 程羽苦笑一声,运神识硬将他从酒壶嘴里揪出。 这厮一团气旋形态还沾着滴滴酒液,此时已软成一摊烂泥,“嗝”的打一酒嗝。 程羽暗自心想,待回去后,要好好严加管教这三个气灵一番,不可继续这般娇惯下去。 他将那好动气灵丢回体内。 三个气灵一进程羽元神内,纷纷倒头呼呼大睡,程羽意念将其察看一番,倒真是个个都壮大了一些。 尤其是那好动。 程羽拱手对武君道声失礼了。 武君看得眼花缭乱,啧啧称奇,哈哈一笑道声无妨,又叫过殿外一武判,令其再拿一壶新酒。 程羽看一眼手中酒杯,被气灵吸食过后依然还是满的,但闻之却寡淡如水,再无一丝酒香。 武君再给他新斟一杯酒,程羽这次直接一杯入喉,好酒! 果然不比青萝果酒差,虽说没有那股青梅果香气息,但却更加醇厚,度数也比那果酒高不少。 而且,此酒饮完,元神通透,灵台清净,养魂之说一点不假。 好酒啊! “此酒可有名?” “自家酿得散酒,尚未起名,要不……先生给赐一个?” “嗯……不如叫将军醉如何?” “哟!妙啊,好一个将军醉!哈哈哈哈!” …… 第86章 【雀仙奶奶】 “禀报武君,末将已查明,那独角黑蛟本相正盘在龙相江转弯之处的江底,想是其盘踞日久,半数蛟身已被江底泥沙覆盖,应是在调养生息,末将看到他脖颈间有一道明显伤口还未愈合。” 程羽与武君二人刚喝完各自手中酒,被派去探查黑蛟的武判就已回来禀报。 武君摆摆手,程羽便向武君告辞,二人走至正殿,武君拿出一青玉雕成的葫芦递给程羽,程羽拿在手中,方知里面是满壶的将军醉。 他哈哈一笑,也不推辞,拱手谢过后,将葫芦系在腰间。 “这玉葫芦先生可要收好,我殿中也仅有三个,若丢损了可无处修补。” 武君半认真半开玩笑说道,程羽再次道谢,向武君致辞。 武君抱拳一礼,一道光圈在程羽身周亮起,几息之间,他重新站在武君庙神像前。 此时天光已大亮,大雪依然下个不停,庙内少有人来上香祷告。 一位甲士阴差送程羽元神出殿,待他元神归位雀体之后,便展翅向青萝庄飞去。 …… 青萝庄内。 庄头家正房。 老道霍涯子穿衣翻身下了暖炕,灵劫剑就在他枕边。 昨晚非言缠了他半宿,非要让他展示下这把剑的威力,直把老道气得用断剑照其屁股狠狠抽了几下,小老道方才消停,捂着屁股睡去。 此时非言还在被窝里懒觉,老道拿起那把断剑,走至窗边轻轻挥舞几下,又压低了声音对其喊了几声“金手指”。 无人理睬。 唉! 老道杵着断剑盯着窗户上一层厚厚油纸发呆,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他四处看看,也说不出是何不对,轻轻推开门这才发现,原来是外面天空在渐渐暗沉下去。 此时已是辰时,也就是八九点钟光景,虽说鹅毛大雪还在飘飞,但也不至于天黑如此吧。 刚才他醒来之时天光还是大亮。 老道提剑行至前院当中,仰头四处观瞧。 耳听得呼呼风声,消了。 飘扬的鹅毛雪花,停了。 嗯? 不对! 天色越加黯淡,四周一片寂静。 “咯吱、咯吱。” 柳安从后院踩着积雪走来。 “唉我说老神仙,怎地这天突然……” “嘘!噤声!” 老道低声喝止道。 此时非言也穿好衣服从正房打着哈欠出来,倚在门框静静地向外观瞧。 “扑楞楞愣愣” 前后院众多麻雀玩了命得向庄外四散飞去,但天色越来越暗,全都没飞多远,纷纷就近落下。 众雀们一个个摊开翅膀,紧紧贴伏在地面,没有一个敢再动一动的。 “呜呜呜……” 顾二家的黑土狗子夹着尾巴低声呜咽,使劲地拱开屋门,破天荒的窜进屋内,蜷缩在墙角里浑身哆嗦。 香莲刚给雀仙上过三炷香,也察觉出屋外异样,转身走出殿去。 一只大橘猫从她身后悄然窜入殿中,随后殿内青光一闪,一女子蹲伏在大梁上,看一眼脚下方的雀仙神像。 她忽然想起清晨程羽离别飞去县城时,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顺便照看下庄内庄户和众麻雀们。” 庄户们…… 殿外那女娃子也算庄户吗? 诶?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又转到那女娃子那儿去了? 嘉菲苦笑着摇一摇头,当即从脖颈间的百宝囊中抽出一套青绿衣衫和鞋袜。 噫? 她伸手进入百宝囊时,明显感到囊内那把静静放在角落里的小铲子金光刃,正在抖动不止。 她麻利地将青衫套在身上,衣带鞋袜一一扎好,暗将两根飞针藏在指缝间。 这段时间青萝山灵气充沛,她已快练出第三根了。 香莲站在祠堂院中,眼见天空越来越暗。 风不吹。 雪不落。 静得可怕。 “咯吱、咯吱、咯吱。” 耳听得身后响起踩雪声,她急忙回头,却见一俏丽脱俗的年轻女子,身着一身青衫,面无表情,好似故意用力踩雪一般从她身旁走过。 “你是何人?何时进的祠堂?” “……” 青衫女子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也不答话,噔噔两下轻响,便踩着院墙跃到祠堂房顶。 “……” 香莲愣在院中,自己刚才就在殿内上香,不可能进去一人却毫无察觉。 方才殿内明明无人,就这样大大咧咧走出一女子,且这女子气质脱俗,像是从天上…… 啊! 她是……雀仙? 雀仙是女的? 香莲一脸惊愕地看着屋顶那女子,此刻她正皱眉看向天空。 忽然她一双明眸竟然泛出青色光芒,在一片暗沉的天空映衬下,如两团青色火苗,越烧越旺。 至此香莲终于确认,屋顶必不是凡人,应是雀仙无疑!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没有了?哪儿去了?呜呜呜呜……” 一阵阵怪异的妇人声音忽然从天空传来,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房顶的嘉菲,和院内的香莲闻之,都不约而同地浑身阵阵发冷。 尤其是香莲,更觉得这阵声音钻入耳中后,如同一把铲子在刮生锈的铁板一般,从心底里翻起一阵恶心。 整个身体连带着灵魂,都被这怪异叫声搅闹的翻江倒海。 此刻全庄的人也都听到这阵铿锵诡异哭笑声,几个年老体衰地当即伏地呕吐不止。 霍涯子已走出庄头家,立在御碑亭前,拧眉瞪视着天空。 “师父师父,快看。” 非言在旁边拽一下老道袖口,老道低头看到手中那半截灵劫剑青光泛起。 成了! 金手指在此,吾何惧哉! 老道顿时拔剑四顾心茫然。 只可惜此时无风,胡须与袍袖不能随风摇摆,不够帅气。 几息之后,老道忽然气势全无,佝着腰手持断剑,站在原地开始四处寻找方向定位。 “那里!” 老道一指庄口方向,踏步向前而行,非言不知何时拽出老道那把旧拂尘,在后面紧随其后。 只庄头柳安在后面暗暗叫苦。 “真真是晦气,好不容易混上个庄头,怎地摊上这么一个是非之地。” “唉!” …… 嘉菲一袭青衫立在祠堂房顶,两团青色火苗在眼中燃烧。 “呜呜呜!都死了!还给我!哈哈哈哈!” 又一阵诡异哭笑声从天空传来,这次连嘉菲都有点胸闷,香莲已捂住双耳蹲在地上。 边走边定位的老道,更是杵剑半跪在雪地上轻抚胸口。 何方妖孽,一开口就有这般威压之势。 好在灵劫剑青光越来越盛。 不怕不怕。 老道缓过来一些后,继续向前着灵劫剑所指方向而去,眼中余光却看到村庄周围不知何时,已扬起一阵阵白色浓雾。 “此是何物?” 白色浓雾铺天盖地,将青萝庄团团围在中心。 而立在祠堂屋顶的嘉菲却越发凝重。 比上次的更狠…… “躲进祠堂内!别出来!” 她冲脚下的香莲喊道。 香莲楞了一下,那阵怪笑声和庄外的白色浓雾气势滔天,只觉得青萝庄可能将会不复存在。 经“雀仙”提醒后她才醒悟,此时庄中唯一安全之处想必就是这座雀公祠了。 “快!” 屋顶嘉菲催促道。 香莲当即点头,快步走进祠堂,转身将门关上,点亮两盏红烛,殿中方才明亮一些。 她跪在神像下双手合十祈祷。 “雀仙爷爷……啊不,雀仙奶奶保佑。” 正往青萝庄飞来的程羽,忽然元神内收到一个愿力气团。 雀仙奶奶? 他小小麻雀脑袋里全是问号。 …… “哈哈哈!” 香莲正在祷告,那阵诡异声音突然再次响起,尖笑声中还夹杂着急迫。 但她在殿内却再未感受到那股令人恶心的威压之势。 只大殿屋顶轻颤一下,抖落些尘土下来。 而屋顶的嘉菲此刻渐渐已被白色雾气包裹,只有一对青色火苗仍在倔强燃烧。 第87章 【白衣老太】 那团白色浓雾渐渐蔓延至庄口,嘉菲已感觉到体内妖力在一点点被空气吸走。 可任凭她如何燃烧妖力灌注青光法眼,都看不出这白雾后的幕后主使。 一对青色火苗逐渐黯淡下去。 眼看白雾似缓实急,如同伸出一张手般将嘉菲围住,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白雾近看方知,是由一根根极细小的白刺组成,一旦沾身便会自动吸取妖力。 用力跺脚想要腾挪跳出,可屋顶几乎都快要被她踩塌,却跳跃不出白雾的包围,直觉地被其克制地死死的。 一对青光完全熄灭,嘉菲要保留妖力。 “混账!我也是化形大妖!” 他交代过我,让我照看这庄子和众麻雀的! 手中还藏有两根飞针,可面对这茫茫小刺组成的白雾,不知其背后主使,两根飞针攻击谁呢? 她伸手向锦囊内摸去,忽然发觉里面那把金光刃正在左冲右突躁动不已,把周边的泥人玩偶都打碎了几个。 它怎么有如此大反应? 嘉菲最终克服自己心里上的不适,将那把小铲子从锦囊内拿出。 金光刃一出锦囊便浑身“咔咔”作响,白光顶着漫天小刺浑然大放。 “呜!” 霎时间小刺全部崩散化为齑粉,形成一团更加淡薄的雾气,将整个青萝庄笼罩的伸手不见五指。 但几息之后白雾便彻底消逝,天光复亮,雪花再次飘摇落下。 走在半路的霍涯子,突然发现手中灵劫剑青光灭了。 这这这…… 他开始原地不停打转,再不敢前进一步,口中低声念念有词: “金手指……金手指……” 然后忽然就起了一阵淡淡白雾,但转瞬间白雾又彻底消散。 同时手中灵劫剑再次指着庄口方向放出青光。 老道开始踌躇起来。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这金手指看起来好像有点接触不良,到关键时刻掉了链子怎么办? 而此刻的祠堂房顶,嘉菲眼中青光再次燃起,她终于看到了。 一个一身白衣,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拄着一根银色拐杖,立在庄前百余丈之外的茫茫雪地上。 哦…… 嘉菲顿时恍然,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一老刺猬精。 目下有了目标就好办了,她一手持金光刃,一手暗藏两根飞针。 同时暗暗将妖力注入两根飞针中,随时准备激射而出。 嘉菲木系修为,视力极好,只见百余丈之外那老太太,一副老态龙钟的垂垂老相。 初见其还颇有些端庄慈祥之态,但转瞬间她双眼就瞪得如铜铃一般,嘴角逐渐上列,垂涎欲滴,贪婪盯着嘉菲手中那把金光刃。 “我的宝儿!还我!” 老太太如失控一般嘶声大吼,合身向嘉菲扑来。 嘉菲正暗自戒备,那知对面白光一闪而逝,再闪之时那白衣老太太已近到身前。 百余丈距离对其来说竟然转瞬即至。 嘉菲瞳孔猛然放大,腾空后仰向后飞去,同时手中飞针本能甩出。 “啪!啪!” 两根飞针同时命中老太双眼,准确的击中她一对瞳仁,但却从中穿过,如同击中空气一般。 灵体? 元神! 元神境大妖! 嘉菲心中一沉,急忙将飞针召回。 白衣老太也不计较,双眼只是疯狂地盯着嘉菲手中那把金光刃。 嘉菲看在眼中,紧握金光刃的右手又加上几成力道,随时准备扬起护体。 “宝儿!终于找到你了!” 老太伸手一招,那把金光刃如同受到召唤,硬挣脱开嘉菲右手,“嗖”的一声向白衣老太飞去。 嘉菲见之大骇,灵体怎可操控我手中实物法宝? 还讲不讲理了? 而且此物原是存放在锦囊中,丢了它如何给那位雀大仙交代? 正向后掠去的嘉菲紧咬银牙,变后仰为前倾,反向金光刃追去。 “嘿嘿!我的宝儿,终于找到你了。” 金光刃离老太越来越近,白衣老太嘴角向上扬起,越咧越大,直至超出常人范围。 “妖邪大胆!” 天空中忽然再次响起一声爆喝。 在嘉菲与白衣老太之间,忽然有一道光芒从两人当中疾速穿过。 “铛!” 一阵直击灵魂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金光刃被斜着撞飞出去。 嘉菲眼疾手快,将头一偏,金光刃堪堪擦着她脸颊而过,顺势切下她一缕青丝。 紧接着她曼妙身姿完全舒展打开,一招飞天揽月再次抓住金光刃,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放进百宝囊中。 那把金光刃被放进囊内时,似乎还在发脾气,将其旁边几个泥偶全部打碎后,缩在角落里嗡嗡震颤,像是在生闷气。 嘉菲于电光火石间,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却没发现她被切断的那缕青丝,落在祠堂门口台阶之上。 她扭头向侧方看去,只见一年轻陌生男子不知何时立在院外,一身黑衣打扮,浑身倒也干净利落,隐隐有脱尘出俗之感。 那人右手一招,空中再次寒光闪过。 嘉菲眼尖,只见空中一把亮如秋水的宝剑,划出一个弧度飞回到那人手中。 仙剑。 那人持剑在手,急忙仔细将其察看,顿时心如刀割。 剑刃上磕出一大豁口,剑身表面一层剑光如水流动,轻颤呻吟不已。 “大胆妖邪,你纳命来!” 嘉菲感到侧方一股强烈灵气波动,那把表面如水流动的飞剑再次高高扬起,向白衣老太疾速斩来。 相隔甚远,嘉菲就感到一股凛冽剑意,如滔天骇浪汹涌袭来。 可那白衣老太却不管不顾,竟将后背大方亮出,只向自己扑来,一副势要抢夺她百宝囊之势。 “还我的宝儿!” 白衣老太龇牙咧嘴嘶声吼道,早已不复刚现身时的慈眉善目。 眼看那柄飞剑凌空斩下,势要将老太和嘉菲一起斩灭。 凌厉剑意逼得嘉菲不能直视。 完了! 她心中一冷,保护不了你的庄户和众麻雀们了。 她顶着剑意罡气,闭上双眼等着迎接那把剑落下。 却没看到老太手中那把银色拐杖向后轻轻一挡。 “轰!” 传入耳中的不是金属撞击声,而是轰然崩散声。 她睁开双眼,看到白衣老太正背对于她,单手举杖挡住了那把飞剑,只是此刻的那把飞剑已崩碎成渣。 嘉菲来不及思索,急忙几个起落跳出战圈。 “逝水!” 黑衣年轻男子眼见心爱之物已成无数碎片,带着哭腔哀嚎一声,紧接着“噗”的一口鲜血喷出几丈开外,一头栽倒在地。 “嘿嘿!” 白衣老太嘿嘿一笑,如无事一般重新拄上拐杖,环顾场中,看到嘉菲后,盯着她胸口那锦囊,再次露出疯狂贪婪之色。 而嘉菲此刻心早已沉至谷底,这老太太元神虽有癫狂疯状,但竟能在虚实之间任意切换,这…… 恐怕此次雀大仙来不及救我矣。 白衣老太嘿嘿乐出了声,作势再次欲扑过来,却冷不防从侧方有一团黑影疾速驰来。 她突然感应到什么,一时顾不得嘉菲身上那锦囊,急忙转身向侧方看去。 那团黑影“嗖”的一声转瞬即至,那白衣老太却咧起嘴角呵呵一笑,好似遇到一积年好友一般,放下了警惕,。 “你也……” 老太开口话刚说了一半,黑影已轻松穿过她横在身前的拐杖,“噗”地从白衣老太脑门正中钻进,如同一颗子弹射进了热豆腐,再从脑后钻出,带出些灵体状的黄白之物,飘散消逝在空中。 “……来了。” 白衣老太吐出后半句后,便仰面朝天栽倒。 嘉菲仔细看去,那团黑影里隐约带着一枚雪花,在空中划过一道欢快弧线,飞向远方一白衫文生公子体内。 至此她方才心中一松,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天杀的,你可算是回来了! 第88章 【三道雷劫】 方才程羽距庄内尚有五六里地之时,耳听得有人忽然爆喝一声“大胆妖邪你纳命来!”。 他心中一惊,以为是有人在和嘉菲交手。 好在此时距离庄子已不算远,神识可与神像联通。 待联通后他顿时一懵,这场中是什么情况? 大乱斗吗? 那身形苗条闪转腾挪的应是嘉菲,旁边那个拄拐的老太太模样,好像也是个灵体元神。 另一侧还立着一位,他身上有一道气机连着空中一个飞来飞去的物件,那是把……仙剑! 什么时候又跑出位剑仙? 乱了。 全乱了。 程羽急忙展翅加速向庄口飞去,同时他还感应到祠堂内,有一清秀女娃子正趴在门缝向外瞄。 外面神仙打架,薛香莲一凡人躲在殿内暂时应是安全的。 在他尚距庄口三里地时,已能远远看到祠堂。 紧接着一声轰然巨响,那柄仙剑被老太太举手崩散,年轻剑仙和飞剑相连气机被震成寸断,而且剑意反噬了剑仙本体。 那拄拐的白衣老太,正贪婪地盯着嘉菲胸口,意欲扑上。 程羽来不及安置雀身本相,当即立马召出元神,将怀内那块武君令牌的气息引出,分成三股注入到体内正酣睡的三道气灵之上。 中间那个依然翻翻身,懒洋洋地再次昏睡过去。 左右两道气灵感受到武君气息,猛然翻身而起,跃跃欲试。 程羽将其引出体外,目标直指那诡异白衣老太。 左边那好动气灵一马当先而去,哪知飞到一半发现对方是一老太太,顿时意兴阑珊,打个酒嗝,歪歪斜斜回到程羽体内,倒头继续呼呼大睡。 右边那道文秀气灵却撒了欢地向那白衣老太疾速而去,轻轻穿过其扬起的拐杖,无声钻进老太脑门,又“啵”的一声从后脑钻出,然后“嗖”的飞回到程羽体内。 老太太那具元神随即无声崩散,就这么凭空消逝了。 但那道文秀气灵飞回之后,却并未倒头就睡,而是在原地一阵躁动。 这道气灵一向乖巧,这会儿是怎么了? 程羽急忙暗运神识察看,发现它此时已突然壮大到一临界点,好似即将突破桎梏一般。 他急忙将之引出体外,只见一道玄黑色气旋在空中左冲右突,内里那道气灵在嗡嗡作响。 程羽与之气机相连,那意思倒像是在告诉程羽,自己吃得太撑了,要胀破了一般。 嘉菲一袭青衫从庄口几个起落就到了程羽元神身边,刚要抱怨他来得太晚,差点就不能再见时,也发现了这道气灵的异常。 “她怎么了?” “许是……吃撑着了……” 程羽皱眉说道,然后转头看了嘉菲一眼问道: “你没事吧?” “啊?我很好,没事。” 程羽点点头。 “轰隆隆!” 一阵闷雷响起,二人抬头这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一道道银色电弧跳跃闪烁。 紧接着毫无征兆的一道银白链条,冲着程羽身前那道气灵当空劈下。 什么鬼? 程羽急忙要将那道气灵召回体内,那气灵非但不愿回去,反倒欢呼雀跃起来,似是对即将劈下的闪电充满了冀望。 它这是要……渡雷劫? 程羽从气机连接中察觉出这小家伙的跃跃欲试。 那道雷转瞬即至,气灵一改往昔文秀娇姣之态,大义凛然地等着被雷劈。 眼看那道闪电就要劈中气灵,哪知在距它只有三尺距离时,闪电却忽然在空中拐出一道九十度弯,“咔嚓”一声巨响,直接劈在程羽身边的嘉菲头上。 “……” 程羽此时才想起,旁边这位猫妖此刻已是一个行走的避雷针。 “轰隆隆!” 天空乌云不散,再次快速旋转凝结。 “咔嚓!” 又一道闪电凌空劈下,比上次有进步,劈到距气灵两尺距离后才转向。 一阵炫目白光闪过,嘉菲头顶又挨一道雷。 “轰隆隆隆隆隆!” 天空乌云飞速翻滚,连带着地面都卷起一道道龙卷风,内里电弧“咔咔”作响,几息之后,一道几人合抱粗细的巨大银白电链滚滚跳跃着砸下。 程羽面前的气灵都要气炸了,对着加菲一通摇摆抗议,眼看又一道闪电跳跃而来,干脆腾空而起,奔着闪电飞去。 程羽在下方观瞧也是一阵无语,这年头,被雷劈都争先恐后的了。 气灵转眼飞至半空,誓要被雷劈中。 那粗壮银链却在距气灵仅有一尺之际,巧妙地在空中拐出一道急弯,“咔嚓”一声再次砸在嘉菲头上。 天空上乌云继续翻滚一番后,再无力劈出第四道闪电,很快散去。 气灵呆立在空中,程羽神识感知过去,她在哭…… 地面的嘉菲同样一脸懵。 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被雷连续劈了三次。 程羽此时反倒不忍心把气灵召回体内,先任由其稳定下情绪吧。 他转头看向嘉菲。 好家伙! 果然是行走的避雷针。 三道惊雷一道比一道威严强势,全都劈在她头上,可连她头上的珠花都丝毫无恙。 “为什么?” 嘉菲似乎被雷劈得有点懵,呆呆地看着程羽问道。 程羽摊手反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甚爽快!刚进入状态就没了。” 程羽无语。 他头上那道气灵闻听嘉菲这句话顿时不干了,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向嘉菲冲来。 气灵绕着嘉菲一圈圈“嗡嗡”地飞个不停。 “这小家伙怎么了?绕得我都有点头晕了。” 气灵悬停在嘉菲正面,嗡嗡震动似是在蓄力。 程羽的操控意念居然灌输不进去。 “嗖!” 气灵蓄力完毕,猛得向嘉菲面门冲去。 就连程羽体内左边那道好动气灵,此时都已酒醒,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 “啪!” “哎哟!” 一团黑色气旋撞在嘉菲额头,将她撞得一个后仰,脑门顶出一个红印。 “小家伙你疯了?敢撞我?你也不管管?” 嘉菲最后一句毫不客气地冲程羽说道。 程羽一直在试图重新操控气灵,只是这小家伙似乎已失去理智,难以控制。 气灵不管不顾,继续蓄力。 猫妖亮出一根飞针,同时惊喜地发现被雷劈了之后,她妖力大增,连带着第三根飞针也练成了。 而且,这三根飞针还有了新变化。 “你再乱来,我就用小针戳你了!” 气灵不理不睬,继续蓄力。 “你再敢胡闹,我真戳你了,而且我飞针里还存有雷法劈你!” 气灵和程羽闻听同时眼中一亮,程羽想起那晚老道手中那把乌木断剑,就能吸收、储藏、以及放出雷劫。 这猫妖果然也有此能。 而那气灵闻听却格外雀跃,上下跳跃,那意思是:快劈我呀,快劈我呀。 嘉菲疑惑地看看程羽,麻雀大仙却在对她笑着点点头。 嘿! 还真要找劈啊? 善!那就别怪我心狠手黑了。 妖力灌注到手中飞针之上,细细飞针内蕴含着一道细小闪电,在里面不断地来回跳跃。 “着!” 随着嘉菲一声轻叱,一道银链从飞针中激出,无声地向气灵跳跃而去,转瞬间准确地劈在对面气灵之上。 …… 第89章 【右儿】 炫目白光一闪而过,程羽侧头避过刺眼亮光,紧接着急忙察看那道气灵。 半空中一团玄黑气旋遭受雷击后,由浓转淡,再由淡转浓,反复三遭后,从中缓缓浮现出一张若隐若现的虚幻人脸。 那脸上五官与三、五岁孩童一模一样,扎着两个羊角辫,额上一个小白点,细看之下是枚雪花印记。 气灵被劈出具象了。 果然是个女孩。 气灵轻轻甩头,然后挤挤眼睛,方才看清眼前世界,第一眼就看到对面程羽,顿时喜上眉梢。 “爹爹!” 一声清脆的爹爹把程羽反倒叫得愣在原地。 谁? 我? 他忽然想起那些刚孵化出的雏鸭子,就会将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活物认作自己父母,不论对方是何物种。 “莫要乱叫,我可是单身。” 程羽半开玩笑地说完,继而反问道: “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之事?你们是如何而来的?” “是爹爹你生的啊!” “胡闹,我既是你爹爹,那你娘呢?” 见程羽有此一问,旁边的嘉菲忽然没来由都地滞了一下,好似心虚般不再直视气灵,但余光却一刻都未曾放松。 “看什么?你又不是我娘,你紧张什么?” 那道气灵人小心大,好似将猫妖看了个底儿掉,娇气十足地冲嘉菲说道。 “你……谁看你了,小破孩儿!” 嘉菲说完脸居然一红,干脆将头斜过看天。 “要不是你抢我雷劫,说不得我此时都已化出身子来了,哼!跟小孩儿抢东西,没羞没臊。” “嘿!你这娃子还来劲了,信不信我再拿雷劈你!” “来呀来呀,就算你还债了。” 眼见嘉菲和气灵就这样争吵起来,程羽急忙从中撮合,先压住气灵训斥道: “好了!你目下这状态不比刚才,再劈一下非崩散不可,先说说你自己来历吧。” 气灵小嘴一撅,奶声奶气道: “爹爹容禀,我和另两道气灵都是同气连枝,从爹爹神像内脱胎而出,确算是爹爹所生,爹爹可不要不认幽儿。” “幽儿?你们还有名字?” 气灵点点头: “我乃幽精,爹爹体内左边那个顽劣的唤做爽灵,正中那个瞌睡鬼是胎光。我喜阴,爽灵喜阳,瞌睡鬼……谁都不理,只爱睡觉。” 幽精、爽灵、胎光…… 这不是三魂吗? 连三魂都能由虚化实…… “那我且问你,你们当初应是受到三股玄黄气后方才彻底由虚化实的,对那玄黄气你们有何见地?” 幽精摇摇头道: “不记得了,幽儿只记得正睡得好好的,忽然就从爹爹神像内被引出,然后就立在了爹爹面前。” “这样……好吧,还有,你这幽儿实在不好听,幽,乃囚也,不吉利。 我给你改做……右儿吧,正好你也一向居右,以后那顽劣的就叫左儿,中间那个……再议吧。” “右儿,好!幽儿以后就叫右儿了。” 程羽又询问右儿额头上那枚雪花的来历。 右儿一张小嘴奶声奶气地一一讲来。 原来自打昨日她击杀雪姑后,便从雪姑魂魄内得此一物,只觉得冰凉冰凉的还挺受用。 刚才她再次冲向那白衣老太之时,这枚雪花再次产生一股亲切感,好像和那老太是好朋友。 而那老太同样如此,以为来者是一好友,因此居然放下戒备,毫不设防。 她方才得以轻松将老太元神一击毙命。 “你可能试着探寻出这雪花来自何处?” 幼儿闻言闭上双眼,额头那枚雪花印记忽然亮起,又正反各缓缓旋转一圈,方才再次黯淡下去。 幼儿睁开双眼言道: “启禀爹爹,右儿已知晓这枚雪花来自何处,它来自一背风山坳内,乃常年滋养出的一阴煞,就在此山另一侧。” 程羽点点头,基本和他判断的一致。 他将右儿召回体内,右儿回去后又冲着那两个显摆一番,左边顽劣那个不甘心地撅起小嘴,中间那个白了一眼继续睡觉。 程羽将气灵先召回体内,他目下最不放心的是庄子。 庄户们有赖于嘉菲和那位年轻剑仙的仗义相助,自都安然无恙,可雀老娘和黑炭头它们还在庄内不知情形如何。 念及于此他当即向嘉菲招呼一声,自己元神归位,展翅向庄口飞去。 嘉菲在后面远远跟着。 刚才事出紧急,不得不在祠堂内化出人形。 此时他回来了,猫妖心里有了底,便不想再贸然现身庄内。 …… 香莲躲在门后从门缝内向外看去,院外地上栽倒的是那位年轻剑仙,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轻轻落在他身上,没一会儿就将其铺成一片白色。 一袭青衫的雀仙却不知去向何处,她急忙转身,对着神像再次跪拜。 “多谢雀仙保佑。” 整个青萝庄宁静地不像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恶战。 从庄内渐渐走出一众庄户们。 领头的就是霍涯子,此时他手中断剑再次黯淡无光,他本不想再前行,但无奈庄户们都跟在身后,只得小心慢慢向前摸去。 “吱呀!” 祠堂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见老神仙来了,香莲从里面向外喊道: “老神仙,地上躺的那位是好人,是他用一把会飞的宝剑打败了妖邪,自己也受了重创,这都是我在殿内亲眼得见的,你们快将他扶去暖炕上调理调理吧。” 方才香莲在殿内从门缝中观瞧看不真切,只看到那把气势无两的仙剑和老太对砍之后被崩散,但没看到随后一闪而过的那团气旋。 因此她以为是那位年轻剑仙的全力一击,才斩灭了诡异的白衣老太。 至于后面那几道雷劫闪电,她从门缝里视野实在有限,只看到庄外野地方向闪了几下,好似还打了几声雷,然后就再没任何动静了。 众庄户们闻听香莲说地上那个是好人,这才慢慢围到那年轻剑仙周围。 霍涯子先用灵劫剑杵一下地上那人,剑没反应,这才小心探一下鼻息,还热乎的。 当下放下心来,招呼众庄户们将此人抬至庄头家正房热炕内。 众人呼呼啦啦簇拥着老神仙师徒,抬着剑仙向庄头家拥去,场中再次安静下来。 香莲打开祠堂门,站在门口望着外面飘扬的大雪。 原来雀仙是位青衫姑娘,一直以为他会是一位和神像一样俊逸男子呢。 刚才她两下就能上房,身姿曼妙,眼冒青光,果然不凡。 还有那位剑仙,英姿勃发,剑气纵横,只可惜后劲不足。 最可怕是那白衣老太,要雀仙奶奶和那剑仙联手,甚至连仙剑都毁了才将她…… 可她连个尸体都没留下,就那样在空中消散了。 原来这个世界如此玄奇,而自己却只能躲在祠堂内向外偷看。 幸好还有雀仙奶奶在。 “香莲!香莲!老神仙唤你前去问话。” 香莲正在寻思中,耳听得一个庄户离得老远冲她喊道。 她应了一声,回头看一眼殿内火烛,再次对神像行一礼,方才关好殿门,转身行至门口台阶,看到脚下一缕青丝,她心思缜密,沉吟一会后便将其拾起,包进手帕中。 行至院内,脚下又踩有一物险些将她滑倒,打去表面积雪,原来是个残留一小段剑刃的剑把,静静躺在地上。 她拾起剑把,上面正反皆刻有字。 只是苦于她识字不多,且那字扭扭曲曲更是认不得,便将其收起,踩雪向庄头家走去。 一路上看到路边野地里三三两两趴伏着好多麻雀,有些被雪盖住半个身子依然一动不动。 直到她有意走到跟前,潜伏的众麻雀们才动弹几下,抖掉身上积雪飞走。 …… 第90章 【拜见师叔祖】 程羽敛翅落至庄头家后院屋顶。 刚才他在前后院匆匆巡视一番,所有雀窝都鸟去巢空。 他心内不安,冲着庄前庄后“啾啾”鸣叫几声。 无鸟应答,程羽心中一沉,展翅就要继续找寻。 “叽叽叽。” “叽叽喳喳。” 突然四野有阵阵雀鸣回应,程羽闻之心头一喜。 都还在。 “扑楞楞!” 雀老娘和黑炭头一家纷纷飞回,落在庄头家屋顶一顿叽叽喳喳,讨论着刚才的种种异象。 麻雀们和和气气,蹦蹦跳跳,没心没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程羽见众雀都没事,当下心中大安。 此时嘉菲化着人形,一路蹿房越脊高飞高走,轻轻落在程羽身边,将其他麻雀吓得扑楞楞又四散飞走。 程羽此时方才得空询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嘉菲将前后经过大致叙述一番。 密集白色细刺…… 刺猬精老太太…… 躁动的金光刃…… 程羽在心中简单理了一遍,然后又将上午在文武君殿发生之事,捡重要的大致复述一遍。 一雀一猫商量一番,这刺猬精老太应和山坳里那团阴煞有关。 现在气灵右儿已融合有那枚雪花,且她又具象出人形,可口吐人言。 只要让她带路,那山坳应不难找。 至于那躁动的金光刃,先在百宝囊中放着,等到了那山坳附近再便宜行事。 他俩刚商量出个大概,便听到脚下庄头正房内传来一阵惊喜呼声。 “哟!醒了醒了!” “这就是仙人啊,长得可真白净。” “莫浑说。” 另一庄户悄悄杵一下那庄户,瞄一眼霍涯子。 夸仙人白的那位,眼见霍涯子黑中带红的脸庞,急忙捂住嘴。 年轻剑仙醒转过来。 此时热炕头周围围着八九个庄户,加上霍涯子和非言足有小十来号人,倒将一间正房挤得满满当当。 炕中间躺着的那位年轻剑仙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屋子,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一张张黢黑面孔…… 自己这是死后来到阴司了吗? 他试着动动身子,都还在。 他刚一运气便觉得浑身一滞,又一口鲜血闷在嗓子眼,好险当众喷出,紧接着便想起刚才发生的事。 唉! 剑没了,死了更好。 他认命般闭上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你莫乱动,这里很安全,安心养伤。” 那剑仙忽然心中一滞,谁在说话? 怎地如此耳熟? 他仰面朝天再次睁开双眼,一张带着胡须的老脸倒映在他眼中。 嗯? 那剑仙“咕噜”一声翻身爬起,盯着霍涯子那张老脸左瞧右瞧,低头又看到那把断剑剑格上的“灵劫”两个古字,再看回老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倒把旁边的非言给看呆了。 师父这张老脸有这么好看的吗? 霍涯子好似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就要起身回避,却见那年轻剑仙翻身下炕,跪在老道身前。 “拜见掌门师叔祖!” “……” “……” “……” 屋内众人全都傻了。 “这……唉!” 老道一声叹息,坐回到炕沿儿上。 非言悄悄拽一把老道,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问道: “师父,多少银子雇的?” “啊去去去!” 老道闻听更加不耐烦,摆手将非言轰开。 “咚咚咚!” 屋外有人敲门,庄头柳安将门打开,却是被老道喊来问话的香莲。 香莲见屋内众人或跪或坐或站,气氛有点奇怪。 “拜见老神仙。” 香莲道一万福,霍涯子摆摆手。 她从袖中取出那把残破的剑把,双手奉上: “这是在祠堂院内捡到的,当是这位仙长的。” 跪着的那位剑仙只回头看了一眼,便闭上眼不忍再看。 非言伸头看看,又见无人敢接,走上前去,拿过剑把,入手冰冷,隐隐还有潮水声从中传来,不由得他暗暗咂舌。 师父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刚才庄外那一声声怪叫,难道也是他安排的? 可昨天庄子刚死了人,其中还有一个中了邪祟也被师父当场斩杀,声望本已无两,那他这样一番安排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动用这样大阵仗,怎地我全然不知呢。 唉,这个师父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霍涯子接过剑把忽然想起一事,趁着脚下那青年还在跪着暗自抽泣,悄悄将放在炕沿儿上的灵劫剑交给非言,暗示他将剑入鞘。 非言将断剑入鞘,老道接回入鞘宝剑,这才将手上那个剑把再次细细翻看一番。 正面剑格上刻着两个古文篆字:逝水。 想必是这把飞剑的名字。 剑把四个小字:千霞邱洛。 “你叫邱洛?” “回师叔祖,是。” “仙剑逝水?” “是!” “嗯,抬起头来。” 那叫邱洛的将头抬起,但却再也不敢直视霍涯子那张老脸。 “你是谁的弟子?” 邱洛愣了一下开口言道: “弟子落霞峰,师父余讳玄深。” “哦,是玄深的弟子,可惜了这把逝水……” 邱洛再次将头低下,霍涯子让他起来答话。 旁边几个庄户原本有坐有站,甚至还有盘在炕上发愣的。 直到这位俊逸剑仙被老道唤起后,一个个才反应过来,纷纷下炕去搀扶那位叫邱洛的剑仙。 只那小童非言皱着眉头站在一旁,时刻观察着那位剑仙。 老道看邱洛脸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实在是虚弱的很,便让众人扶着他躺下。 邱洛先向老道告罪,这才被搀扶着躺在炕上。 “我且问你,因何来至此庄?” 老道语气中忽然带着一丝严厉问道。 “回禀师叔祖,弟子三年前练成逝水后,便报于师门请求下山游历,本来明年就可回山。 只是弟子愚钝,道行浅薄,三年中只除了些宵小邪祟,自觉无颜回去。 恰于去年除妖时,偶然机会得知,久不出世的五妖家之一的白家,不知因何突然被灭了门,只有族母一人重伤逃出,镇族的法宝也不知去向。 弟子暗中留心打探,竟然寻到些蛛丝马迹,一路摸到这青萝山,沿着山脉寻了两日,恰好逝水觉察到这山脚下有大股妖力波动,弟子这才贸然赶来出手,不想误了逝水……” 霍涯子叹息一声,紧接着向香莲问道: “那女娃子,你可是亲眼得见,是他将那白衣老太斩灭的?” 香莲郑重点点头。 邱洛不明所以,香莲又将刚才发生之事言讲一遍。 霍涯子眼看着旁边的邱洛。 嗯…… 凡世间,能上得千霞山的青年才俊,本是万里无一。 再被放下山的,又是弟子中百里挑一的,自然能力出众,虽说难免恃才自傲,但那也算是正常操作。 自他下山后只遇到些小精小怪,三年来未受坎坷,免不得越加骄纵,以至于刚才那般大的阵仗都敢莽。 老夫我手握金手指都得小心从事。 还是年轻好啊,至少最后被他莽到了。 唉…… 一旁的邱洛闻听是自己斩灭了那老太,心中顿时暗喜,虽说折了逝水,但至少回山足以交代。 可是,他记得之前,与那白衣老太交手时还有一青衫女子,交战之际也隐有妖气外溢。 “启禀师叔祖,我方才与那白衣老太交战之时,还另有一青衫女子,似也是妖类。” “不是的,那位青衫女子是本庄的雀仙奶奶,我亲眼得见,原本祠堂内空无一人,转身她就从祠堂内走出。” 嗡! 香莲此话一出,屋内众庄户们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拜了那么久,难道都拜错了不成? “你果真没看错?” “千真万确!若我看错或是浑说,天打五雷轰!” 香莲说完,又掏出一叠好的帕子,边解开边说道: “刚才我还在他们交战之地捡起过她的一缕头发。” 她展开帕子,里面躺着一束青丝。 霍涯子站起身拿过手帕看了看,又拿起那把断掉的逝水剑,两相凑近后,断剑虽然暗淡无光,但却有一阵轻微抖动。 “这女娃子说的不错,这毛发不是寻常之物。” 众人沉默下来。 他将手帕交还给香莲,香莲将其小心装好,一边的邱洛开口道: “我到庄口之时,那青衫女子是在和那白衣老太交手,似乎还在抢夺一发着白光的玄奇之物。” 邱洛话及于此忽然心中一动。 坏了! 本不知师叔祖在此,自己就贸然班门弄斧了一把,这里不会是他老人家故意布的局吧? 邱洛翻身坐起,小心谦卑问道: “启禀师叔祖,您老人家不是一直都在后山吗?怎地也显仙身在这宝地?” 第91章 【又碎了】 霍涯子闻言邱洛问询,顿时气便不打一处来。 这算个什么宝地? 接二连三的死人。 “哼!” 他鼻孔轻哼一声,邱洛便跟着一个哆嗦急忙言道: “弟子鲁莽了。” “我身在此处,自不是你这等小辈该知晓的,既然你误打误撞至此处,还负了伤……” 霍涯子沉吟一下,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继续说道: “我这里有一枚灵丹,你且服下,可保你快速痊愈。 待他日回山后,万不可将我行踪与任何人说起,否则……” “弟子知晓,请师叔祖一万个放心,弟子今日都不曾见过师叔祖。” “嗯……” 霍涯子背过身去,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小心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令邱洛将嘴张开。 “唔!” 老道将药丸捂进邱洛口中,力道大了点,直接被吞了进去。 非言在旁边越看越不对,难不成,这次这个邱洛真不是雇来的? 自己跟了七八年的师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藏着…… 眼看着那邱洛脸色由苍白转成红润,双眼中也冒出炯炯精光,轻轻一跃跳下炕,再次跪在霍涯子跟前。 “弟子拜谢师叔祖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霍涯子淡淡嗯了一声,轻轻摇头道: “只是可惜了你那把逝水,何人给你起得剑名?你可知犯了忌讳?逝水逝水,你那把剑是水系飞剑吧。 不过废了正好,省得以后根深反噬误了你的小命,再重新孕一剑胎罢了。” 邱洛闻言,忽然脸色带有几分傲色道: “启禀师叔祖,弟子下山之前就已另孕有一剑胎,快要成型出窍,原本打算双剑齐飞……刚才得师叔祖恩惠,服了灵丹后,此剑胎已成,不知弟子可否请剑出窍,给师叔祖请安。” “哦?出来我瞧瞧。” 邱洛大喜,当即推门而出。 众庄户们和非言,香莲都站在屋外,远远地围成个半圆,静静看着场中心的邱洛。 只见他站在大雪纷飞的院中,屏息凝目有一盏茶时间后,双手扬起掐一剑诀,随后脚下一踏,大喊一声: “请剑!” “嗡!” 一道无形冲击波将院中积雪清扫一空,连带着场中庄户们头发都被吹乱。 众人急忙抬手遮挡,待缓过神来,一把玄黑色的三尺长剑已浮在半空。 “铮!” 长剑在空中转了三圈后,静静悬浮在邱洛身前。 邱洛心中大喜,当年逝水请了两次而成,已是满山传遍的新闻。 这次请剑出窍更是一蹴而就,除了我天纵奇才之外,师叔祖刚才那枚灵丹真是……灵丹啊。 嘿嘿。 “剑已出窍,弟子敢请师叔祖赐剑名!” 屋内的霍涯子折腾了这般久,有些乏困,正在屋内打哈欠。 听到外面呼喊,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另一半被生生憋了回去,心中不免有些不悦。 他有点不耐烦地略想一想,懒懒说道: “前剑逝水,逝字犯了忌讳,此剑就叫……嗜睡……嗜水吧,嗜乃嗜欲之嗜,水,还是那个水。” 说完方无声地将憋回去的半个哈欠打完。 “谢师叔祖赐名。” 邱洛哪还管得了此名好歹,师叔祖亲赐,够他回山嘚瑟几十年的。 嗜水剑初成剑形,随着邱洛心念而动,剑格上自行出现嗜水两个古字。 邱洛得师叔祖既赐药、又赐名这般泼天因缘,连人带剑都快要兴奋地飘起。 邱洛当即放开神识,令嗜水撒欢先在空中飞舞一番,他转身进到正房去给霍涯子磕头。 嗜水剑自行窜至高空,在青萝庄上一圈圈兜转。 正在屋顶的程羽和嘉菲仰头看去,一把玄黑色宝剑在上空肆无忌惮地画圈圈。 “这就是仙剑啊……” 嘉菲仰头喃喃自语,刚才一心应付白衣老太,没顾得上细瞧仙剑。 “会自行飞动,但却看不到里面的剑灵……” 她话未说完,就听到“铮”的一声响,嗜水剑戛然悬停在半空,剑尖自行转向,对准了下方的一雀一猫。 嘉菲本要灌注妖气到双眼,催弛加强青光法眼神通,不料那把仙剑突然对准了自己,急忙将刚外溢出的一丝妖气敛回体内。 可惜仙剑太过灵敏,瞬间定位,“嗖!”的一声就俯冲下来。 屋内正给霍涯子磕头谢恩的邱洛忽然心头一阵悸动,扬起身子惊愕地看向屋外。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屋外亮起一道夺目白光。 邱洛心中一沉,这声音太耳熟了。 他顾不得给霍涯子行礼,闪身至室外院中,急忙起念就要操控嗜水,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口中一甜,灵台一暗。 “噗!” 又一口鲜血喷得院中一片鲜红。 “又碎了……” “噗通” “仙长!仙长!” …… 刚才程羽眼见得空中那把仙剑冲着自己和嘉菲俯冲刺来,忽然想起方才嘉菲说过,百宝囊中的那把金光刃,曾和前一把仙剑磕碰一下,就将剑身磕出一大豁口,而金光刃却毫发无伤。 看来这金光刃八成是一金系法宝,当能克制这刚脱胎的仙剑。 眼见嘉菲此刻两手各握有一根飞针,程羽来不及招呼便展翅飞起。 嘉菲瞪着从天而降的仙剑,正要放出飞针去和仙剑硬碰硬。 忽然眼前一花,一只麻雀飞起,一翅扇在她胸前锦囊底部,将锦囊向上一托,一把泛着白光的小铲子从囊口跃出,连带着还跟着垫出几个泥人玩偶来。 ‘走!’ 程羽暗喝一声,将身一拧,打着旋一翅扇在铲子上。 “嗖!” 一道白光迎着仙剑罡气而上。 白光越来越强,最后照得雀、猫都睁不开双眼。 …… 金光刃倒飞回程羽嘉菲身前,嘉菲急忙将金光刃放回百宝囊中。 “啪!” 几个泥偶也被她眼疾手快地抄起,丢回囊内。 “好险,想必这仙剑专寻我的妖气而来,干脆我们就此出发去那处山坳吧。” 一雀一猫达成共识,向青萝山而去。 来到山脚,嘉菲抽空拿出金光刃,依然在静静地泛着白光,浑身没有一点磕碰痕迹。 “好宝贝啊。” 嘉菲低声暗道,忽然想起这句话好耳熟,曾经那白衣老太就说过的。 程羽将右儿气灵召出,让其看一眼这把金光刃,感受一下她额头上那枚雪花有没有何变化。 气灵额头雪花亮起又灭,右儿在黑色气旋里摇摇头。 “走吧,亲自去一趟。” 程羽将右儿召回体内说道。 嘉菲点点头。 …… 庄头正房内,悠悠醒转的邱洛,觉得刚才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先是折了逝水,但却打败妖邪,救了整个庄子。 然后掌门师叔祖不知因何也在此,还给了自己一枚灵丹,令他灵气大涨,又新练成一柄仙剑,还被师叔祖亲自赐名为嗜水。 上千霞山以来已好久未曾做梦,更别说这般真实的梦境。 他转过头看到旁边坐着一个老道,仔细定睛一看,师叔祖! 他心中一沉,赶忙意念游走全身,顿时如坠冰窟。 不是梦? …… 第92章 【白家族母】 寒风呼啸,大山茫茫。 一道青色身影在光秃秃的树枝间来回跳跃腾挪,身手轻盈到踩过的树枝一动不动,甚至上面积雪都不曾落下一片。 青影不远处的前方是一道灰影在空中,在其周围还有一道黑色气旋萦绕。 行至半山腰时,侧方忽然飞出一只硕大鹰隼拦住雀猫去路,询问他们意欲何往。 程羽将此行目的简要告诉他,隼妖闻听曾是那恶蛟修行之地,顿时在原地一阵踌躇。 跟着去,怕。 不去,自己已经拦住人家的路,就这样扯呼,面子上过不去,有损妖缘。 最终还是程羽给了他一个台阶,也是因为他修行太弱,此去乃是黑蛟久居之地,目下又被不知名阴煞占据,若不是需要嘉菲带着那金光刃,程羽都想自己一鸟飞来。 隼妖见不需自己前往,拱翅对雀、猫一礼,“啾啾”鸣叫几声。 程羽嘉菲都回了一礼,在隼妖目送之下,向高处山脊赶去。 迎着风雨,终于飞到青萝山山脊,程羽落在一块石头上,山脊处已没有大树,只有一些低矮灌木,都被积雪覆盖。 山顶风大,吹得他身上绒毛翻起。 几息之后,嘉菲踩着雪跟了上来。 青萝庄在身后脚下,像一个豆腐块。 再远一些的青川县城更是像一个模糊的黑点,在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个黑点,嘉菲遥指言道那里有座江口镇。 一条黑色的大江在这两个黑点间,拐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后,蜿蜒消失在天际。 程羽转身看向山脊另一侧,比青萝庄这边要陡峭许多。 过了这些天,又断断续续不停在下雪,早已寻不到当初钱林海家妇人滚下山坡的痕迹。 气灵右儿小嘴向侧下方努一下,程羽招呼一声嘉菲,率先飞去。 这一侧的气流明显比青萝庄那侧要强劲地多,但对此时的程羽来说却毫无影响。 不多时那处断崖就在眼前,山坳应在下面。 程羽回头给嘉菲一个眼神,嘉菲顿时减速下来,左手握住百宝囊,右手摸出两根飞针,细小飞针内各蕴藏着一道电弧在内里来回游走。 程羽拉起高度,斜着从断崖高处掠过。 忽然他感觉身形一沉,托着翅膀的气流猛然一松,原来是越靠近断崖处,风力越小。 他在空中向脚下那处山坳内看去,在武君殿内看过的白色丝絮都已不见,若不是气灵右儿再三确认就是此处,他都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绕着飞了一圈,他发现在山坳侧边一不起眼之处,被开出一个小小洞口。 之前在武君殿内并未看到此洞,也可能是被彼时的白色丝絮遮挡。 程羽远远地落在一处枝头,嘉菲也绕了一个大圈赶了过来。 她先环视一周,然后冲程羽点头确认此处并无异常,程羽这才召出元神。 望向山坳处,除了阴冷之外看不出别的,只有那个小小洞口有些异样,但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嘉菲灌注妖力到双眼,燃起一对儿青色火苗。 “我也只能勉强看到那洞口隐隐发出一点白光,其他倒没什么。” “嘁,那是你法力浅薄,看我的。” 一旁的气灵右儿还在生嘉菲的气,忍不住讥笑一声。 接着额头雪花亮起,然后“嗖”的一声飞向山坳。 程羽见状急忙用意念要将其召回,但也只是令其身形一滞,继续向前飞去。 “唉!女大不中留啊。” 嘉菲苦笑着冲程羽说道,程羽叹一口气,只得跟着向前飞去。 然而通过意念连接,程羽感到右儿此时不是不想回到程羽身边,而是额头上那枚雪花越来越亮,一股牵引之力在把她拖向山坳。 她此时想哭的心思都有了,和程羽的气机依然在连着,呼救的意念也一直在向程羽发出。 可眼看离那山坳却越来越近。 原本平平无奇的山坳,在她眼里却是那么恐怖。 程羽将全部意念都灌输在和右儿的气机连接上,却依然无法将其拽回。 眼看离山坳越来越近,风声也越来越小,雪好像也停了。 “是你回来了吗……” 忽然一个老太太的询问声从山坳内传出,明明是铿锵金声,却明显透着几分虚弱。 右儿向山坳移动的速度在减缓,后面跟着的程羽和嘉菲都在凝神戒备。 嘉菲青光法眼开到极致,两道青光射向那个小小洞口。 “哦?你还带了新朋友来?” 这次程羽已能听出,声音就是从那小小洞口传出。 果然一息之间,洞口开始冒出白光,且白光越来越盛,最终完全压制住嘉菲的两道青光。 从里面钻出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刺猬。 嘉菲当即收回青光,浑身更是止不住的颤抖,从里到外,就连灵魂,都被对面刚露头的那只小刺猬死死克制住。 小刺猬只有嘉菲一只手掌大小,一身的白毛刺,每根刺顶端都亮着森严寒光,一根根如同金属拉丝而成的。 小刺猬轻轻扭着爬出洞口,眯着一对小眼,先看到右儿,尤其是她额头上那枚雪花。 “哟!老眼昏花还认错了,不是雪姑啊,那雪姑呢?嗯,想是被这个……这小家伙是什么?怎么还有一丝老身的气息?虽从未见过,但又如此熟悉……” 右儿此刻已悬停在半空,程羽终于恢复了对她的意念操控,将其立即召回自己身边。 “哦?这位公子……元神境,好修为啊,不知是哪家的先生?” 小刺猬一副老态龙钟地向程羽问道。 程羽不待答话,身后的嘉菲颤抖地在他后面低声言道: “金光刃……在哭。” 他闻听眉头一皱。 对面小刺猬听到金光刃三个字忽然耳朵动一动。 “金光刃?你们到底是哪家的?怎么得到的金光刃?” 程羽没有答话,而是反问道: “你可是白家族母?” “明人不做暗事,正是老身。” “因何至此?那雪姑又是怎么回事?” 小刺猬不答话,只仰头抽动鼻子嗅一嗅,径自嗯了一声。 然后轻轻咳嗽几下,一阵沉默。 山坳里风不吹。 雪不落。 静地渗人。 “你是水行,可并非柳家的,那丫头木行,也不是灰毛耗儿家的。 一个元神,一个化形,唉……当今英才再不出五家,可五家还内斗不断,原该衰败…… 昨日我那半副元神,和前些时日的雪姑,想必都是你收去的吧。” 小刺猬对着程羽问道。 程羽轻轻点头道: “不错,明人不说暗话,都是我做的。” “嗯,好,很好,倒有些当年五家家主的气魄。 你方才问我两个问题,我先答你第二个……” …… 第93章 【覆灭】 小刺猬轻轻扭动一下,继续说道: “此处山坳向阴背风,阴气浓郁,这个想必你们都能看出。 老身记得,此处初时还是被一位柳家的所占,后来这柳家的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居然选了化蛟之路,且一蹴而就,彼时可谓风头无两,就连其他几家家主都要被他踩一头。 那时我们其余四家还曾派人去道贺,哪知那柳家黑厮生性孤僻,沉于江底不愿见故人。 而此处也就日渐荒废,不成想后来某年大雪,积在山坳内常年不化,且此处人迹罕至,反倒又催生出一阴煞出来。 直到那日,一疯癫妇人从山顶滚落,恰好落在那道阴煞阵眼之内,也就顺势被其附体,自称雪姑。 那妇人原本就执念深得厉害,再加上阴煞附体,变成了怨念,一心只想要回去报仇,这接下来的你们就都已知晓,好了,老身答你一问,那你们也该礼尚往来,再答我一问了吧。” 程羽默然点头。 小刺猬再次仰头抽抽鼻子,这次却望着嘉菲问道: “丫头,你胸前的五行钝灵囊内,装有一把泛着白光的小铲子吧。” 嘉菲闻言赶紧捂住锦囊,皱眉道: “五行什么囊?” 小刺猬咳嗽一声笑道: “原来还不知道,此囊唤做五行钝灵囊,是先天法宝,内里可装山河,外形却只一小小锦囊。 可隔绝五行之光,迟钝五行之灵,用来装金光刃,还正是物尽其用。” 嘉菲闻此言内里可装山河,又想起自己放进囊内的那些物件,顿时一阵心虚。 “现在我且问你们,那金光刃你们可是从胡家手中所得?” 程羽微皱眉头,沉吟后直接摇头道: “不是,乃是从一耗子妖那所得。” 小刺猬神情明显一顿,原本一对萎靡的小眼珠忽然放出一丝精光。 “灰家?灰家……哈哈!好!咳咳咳!” “你已问完,该我了,你又因何至此?昨日又为何遣元神袭扰青萝庄。” “咳咳,好…… 想必你们也已看出,老身我身受过重创,只因五家内斗,绝了我白家根脉,我只身一个逃至此地,遇到那股阴煞,就打算借着那股阴煞掩护,在山坳内慢慢调养生息。 许是和阴煞相邻日久,再加上我元神之前内斗受损,只剩下半副,也沾染上一些阴寒气息,那妇人从山顶跌落后被附体,成了雪姑,就一心要去复仇。 我那半副元神也随之沾染上些疯癫执念,见雪姑去复仇,也就随其而去,老身本相体弱,失去对元神的操控,倒是便宜了先生身边这小东西了,罢了……” 小刺猬话及于此,嘉菲也止住了浑身的颤抖,那股威压消失了。 “老身已时日无多,我白家修习金行,你囊中那把金光刃乃是我镇族之宝,不知可否让老身临死前再看一眼?” 小刺猬轻轻摇晃一下身形低声说道。 嘉菲闻言,将手伸至锦囊内,向外掏出时抬眼看了一下对面小刺猬,见小刺猬眼中闪过一丝莫名光彩。 “您老人家身子虚弱至此,就别再看那些打打杀杀的凶器了,吃包麻糖,补补身子吧。” “嗖!” 一包油纸装的麻糖向小刺猬飞去。 小刺猬看着落在跟前的油纸包,干笑两声: “咳咳,好!很好!嗯,又入冬了……就这样吧。” 低声说完,她浑身白光忽然大放,身上一根根小刺开始向外快速生长。 程羽和嘉菲向后退几步,尤其是嘉菲,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哗哗……” 一片湖泊一般大小的水珠悬浮在空中,竟也不结冰,风吹过后在空中形成波浪,哗哗作响。 “呵,元神御物,好手段!” 小刺猬说完将身子一弓,浑身一尺多长的白刺“唰”的一声冒着寒光,向程羽、嘉菲激射而出。 程羽袍袖一挥,一面水墙立在身前,同时传递意念给右儿。 右儿心领神会,待那一根根钢针般的尖刺穿透水墙之时,其额头那枚雪花印记忽然亮起,水墙瞬间凝结成冰,将所有尖刺拦腰冻住。 “嘎吱吱” 尖刺被冻住后来势大减,摩擦出一阵的刺耳声,但却依然在奋力前行,想要挣脱冰墙的束缚。 眼见右儿有些力竭,程羽一把拽下腰间玉葫芦,猛灌一口将军醉,再将一股澎湃元神气机源源不断输给右儿。 “嘿!” 右儿得到新援,气机暴涨,一声轻喝,冰墙又增厚几分,终将所有尖刺全部冻住。 乃至尖刺本身,表面都开始泛出一层淡淡白霜。 “断。” 程羽淡然轻喝一声,所有尖刺自冻结处被一分为二,噼里啪啦掉满地上。 “唔!” 对面的小刺猬嘴角渗出一缕鲜血,摇摇头道: “还不够。” 此时的她只剩身上新长出的一层短短绒刺,看去和一只普通刺猬一般。 而嘉菲早已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她是木行,对方是金行,再加上又是一族族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被压制的死死的。 “小心她口吐妖丹自爆。” 嘉菲苦撑着提醒程羽。 而程羽却直觉判断对方不会,对面的小刺猬似乎只想一心尽快寻死而已。 “唰!” 突然那只刺猬身子再次一弓,身上的细软绒刺再次逆天生长出来。 “嗖嗖嗖……” 同样的招数又来一遍,只是这次小刺猬再没长出新的绒刺,光秃秃的身躯摇晃一阵后,“扑通”摔倒在地,眼中失去一切鲜活光彩。 “噼里啪啦” 在她身前十丈开外,再次落满一地断刺。 程羽眼见着小刺猬头上,那撮原本就不旺盛的白色火苗,终于“噗”的一声熄灭。 她死了。 嘉菲站起身,打开青光法眼,叹息一声: “可惜了一颗绝顶金行妖丹,我用不上。” 话音刚落,就见刺猬嘴巴张开,一个白色金属样小球从口中滚落到地。 一只白色小刺猬的妖魂从妖丹内飘出,目光温和,盯着程羽和嘉菲看了一小会,开口说道: “好一对儿璧人,难怪修为这么高深,只是你二人须谨记,万不可同时踏入大梁都城十里范围之内,切记切记。” 说完也不待二人答话,径自飘摇而去,似是急着要去向某处,连头也不回。 地上那颗妖丹的白色光泽逐渐暗淡下去。 “妖魂离体,妖丹自败。” 嘉菲说完几步走上前去,用青光法眼再次确认下无碍后,方才拾起那么妖丹,已是变成一普通金属小球,一根尖刺浮在表面漫无目的地游走。 她在手中把玩一会,放进胸前百宝囊中。 囊内那把小铲子忽然剧烈躁动起来,紧紧贴着妖丹,两物依偎在墙角,似是在哭泣。 嘉菲眉头一皱,心里有些感触,突然没来由地心生出一丝后悔。 刚才没让小刺猬和金光刃最后再见一面,似是成了这金光刃无比沉痛的悔恨。 “她刚才说你我不可同时踏入大梁都城是何意?” 嘉菲向程羽问道。 程羽摇头。 “我本就不是此方人氏,这话反倒应该问你,那大梁都城可是设有什么结界之类的存在?” 嘉菲苦苦思索一番后摇摇头。 “我开灵智时已是身在青川县,都城我也只在那里待过几年而已,你不能指望彼时的一只凡猫,就能感悟到结界存在吧。” 程羽心想也是,当下又在山坳内察看一番,除了阴寒气息外,还略带着铿锵金气。 只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此地不可再留。” 程羽对嘉菲说完,就要运起水行术,却被嘉菲拦住。 “我来。” 她说完一拧腰身,“噌”地跃至空中,扬手冲山坳抛出一根飞针。 “着!” 猫妖大喝一声,一道银链自飞针针尖窜出。 一道银白电链打在断崖上,土石夹杂着积雪形成山体塌方,但却只劈下一小块,尚有大半个山坳留存。 嘉菲皱眉,还要将仅剩的最后一根飞针祭出,却忽然发现整个山脊侧面瞬间凹陷,垮塌了下去。 正是程羽在空中运起水行术,先将半个山脊地下水位探查一番,最后运意念调动水位在地下移动,造成了塌方。 一片苍茫的大山中间豁然出现一块黑色缺口。 原本陡峭的一面山体居然也变得平缓许多,再也找不出那个山坳。 程羽当即又猛灌一口将军醉,这才压住元神内紊乱气息。 饶是他水精之体,运水行术行这等逆天之举也颇为吃力。 …… 龙相江底,一只独角黑蛟忽然睁开一只眼。 刚才心中一阵悸动,不知外面又发生何事。 难道是我那江伯祠出事了? 黑蛟收敛心神,驱意念感知祠堂独角龙王神像,完好无损。 奇怪了…… …… 第94章 【求赐仙缘】 青萝山一侧山体塌方,引得另一侧的青萝庄随之一阵抖动。 庄户们纷纷出屋察看,唯独邱洛躺在炕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旁边的霍涯子手中拿着两把断掉的剑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怀里瓷瓶内的灵丹他原本是不打算再给的了,可刚才这把新的仙剑又无缘无故在外面被震碎。 且接下来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让他改变了主意。 这庄子不太平,金手指又时断时续,难以让人放心。 自己和非言一老一小,自家事自家知,自己虽然顶着个掌门师叔祖的头衔,但现下什么本事他霍涯子心里最是清楚。 这落霞峰弟子虽然折了两把仙剑,但至少也是个得用的战力,先让他恢复起来罢了。 想到这里,老道从怀中摸出瓷瓶,再次倒出一粒黄豆大药丸,捏开邱洛嘴,将灵丹灌进去。 邱洛依然一动不动,任由霍涯子掰开他嘴,感受到一股清灵之气后,只是机械地嚼着口中灵丹,两行清泪自眼角向两侧滚落。 “呜呜!师叔祖!” “那个……师父,这是何物?我能吃吗?” 非言悄悄摸到近前,可怜巴巴地问道。 “去去去,此乃救命之物。你小孩子正长身体,吃这个作甚。” …… 嘉菲踩着最后一块落下的巨石,站在山坡上,仰头看到空中小麻雀,面有惧色。 刚才山体滑坡,土石滚落,她还不会御物,不能飞行,但却难不倒她。 只见土石飞扬中,一道清影在一块块滚落巨石之上来回腾跃,竟是毫发无伤。 待她返回行至山脊,回头向下张望时,才心底暗吃一惊。 半座山垮了…… 这就是移山倒海了吧。 可怕…… 想我那飞针内的雷劫也只劈下一块小角。 改天得再找大雷劫劈几下。 一雀一猫越过青萝山山脊,向青萝庄方向而去。 途中再次遇到隼妖,他还在岩溪洞口等着,刚才那一阵山崩地裂的抖动把他吓得够呛,就连岩溪洞内都出现几道裂纹,不敢再在洞内待着。 闻听得那处山坳已被移平,隼妖一阵雀跃,只因那曾是恶蛟化蛟前修行之处。 程羽回想一番,最后并未搜寻出与那恶蛟相关的蛛丝马迹,想是其离开那里年深日久,后又被阴煞占据,相关痕迹早已被磨灭。 隼妖此时不愿下山,雀猫也不强求,程羽联通雀公祠神像气机,感知到庄内众多庄户都走出屋门,不知发生了何事。 待众人看到青萝山另一侧,慢慢升起一朵似巨大蘑菇状烟尘,才知是山脊另一边发生了大事。 可庄内鲜有人翻过山脊,更别说是大雪纷飞的冬天。 因此各自议论一番后,也就各回各家。 一雀一猫菲回到庄内,嘉菲要清理一下沾满尘土的衣衫,此时正好雀公祠内无人,就留在祠堂里更衣。 程羽回庄头家看看雀老娘和黑炭头,俱都无恙,只是刚才受到一些惊吓而已。 好在麻雀们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个个叽叽喳喳,有说有笑。 此时正房内的邱洛已经基本回复,早已翻身下炕跪在霍涯子跟前谢恩。 老道问其目下身体如何,何日可再孕出剑胎。 邱洛心中一滞,屏息凝目好一会儿,才睁眼答道: “禀师叔祖,蒙师叔祖大恩,身体俱已康复,只是再孕剑胎,最快也要几年后了。” 霍涯子点点头道了声无妨,千霞山修炼本就孕剑胎容易,养剑难。 刚才那把嗜水剑无端被震碎,连元凶都找不到。 据他估计,可能是这把剑在别人地盘上太过嘚瑟,招惹到了此地一些狠角色,比如说那位雀仙…… 本来老道还想细问一下邱洛。 但转念一想,我是掌门师叔祖,自家弟子刚出窍的飞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震断,自己还反去问弟子…… 太掉位。 但不问吧,心中又有些忐忑,干脆直接问他目下可还有其他法术可用。 邱洛失落答道: “禀师叔祖,无有其他法术,只体内还残留有几道先前的剑气,用以再孕剑胎。” 老道轻叹一口气,这个邱洛看来也难以靠得住了,那位雀仙又敌友不明,还是早早离开此地为妙,免得将老命搭在此处。 “你可还有其他行李?” 邱洛闻言在身上怀内摸了一把。 “弟子无有其他行李,只身上还有一些散碎银两,另外还有几篇山上的炼气总诀和其他几个术法纲要,再就是最后一袋禁忌粉而已了。” 霍涯子一听到散碎银两,当即下意识看了旁边非言一眼,小老道初时懵懂,继而明白了,冲邱洛一抱拳道: “邱洛师兄!” “诶!非也,这是你邱洛师侄。” 邱洛刚才听到非言喊霍涯子做师父,也不矫情,直接对非言行一大礼道: “拜见小师叔。” “啊?” 非言突然小脸一红,嘿嘿一笑,也学着样子抱拳道: “见过师侄。” 邱洛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问道: “敢问小师叔今年贵庚几何?” “嗯,据师父所讲,过了岁末我当年满九岁,大师侄可有二十岁?” “啊?你才……唉,晚辈惭愧,比师叔痴长了五十四岁。” “啊?” “啊?” 正房内非言一声惊讶,屋外也有人失声惊呼。 非言将门打开,却是香莲正站在屋外没走,刚才一直在外候着。 冷不防听到屋内对话,直觉得有趣,又是师叔,又是师侄的,待听到那年轻剑仙居然都已那么大了,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 此时非言和邱洛就站在门口,香莲抬眼看了看邱洛,五十四加九,应是六十三岁吧。 若是我爷爷目下活着,可能也就这个年纪,可他怎看着也就只比我大几岁而已。 转瞬间她又想起先前青衫雀仙娘娘大战妖邪,和这位剑仙的飞剑来回驰骋…… 几息之后,她眼神瞬间坚定起来,也不管门前的非言和邱洛,奔进屋内,跪在老道身前。 “求老神仙收我为徒。” “……” 屋内无人出声,很静。 最终还是霍涯子开口: “这……我门内有规定,不收女弟子。” 旁边的邱洛看了老道一眼,一个“噫?”字差点出口。 老道瞪了邱洛一眼,邱洛急忙低下头去。 可香莲却依然长跪不起,再次磕了几个头说道: “求老神仙赐仙缘。” 老道一阵为难,其实他看这女娃子模样清秀,灵台清明,是一个修炼的好坯子。 可奈何自己是半路穿越而来的,而且最扯的是,他穿越至此之时,没载入此一世之前的记忆。 之前在山上纯靠故作玄虚混日子,套别人话,饶是如此也漏洞百出,若不是平日里有掌门的身份端着,恐怕早就露馅。 若让他们知道自己此时根基道法全无…… 因此他才谎称之前一场大战后,需要调养闭关,谁也不得扰他清修,更是命令将整座后山清空,这才偷摸下山寻找机缘。 若此时因收这女娃子而漏了馅,被这邱洛传到山上…… 第95章 【千霞山仙箓法术】 老道本欲再次拒绝,忽然想起这女娃子的身份来。 那雀仙是女的,因此这女娃子才得以在雀仙祠内伺候香火,那她几乎相当于半个庙祝。 现在她执意拜我为师,难道是受了那雀仙的旨意? 若果真如此,自己可得三思而行,否则,刚才邱洛那把嗜水剑就是前车之鉴。 万一自己再惹到那位雀仙…… 恐怕就不是折一把仙剑那么简单的了。 小命要紧。 念及于此他又看向香莲,不得不说,这小小丫头灵台清明,还真是个少见的修炼坯子。 干脆,卖她一个人情罢了,但也不能真收了这女娃子。 于是乎他眼珠一转坐回炕上,冲邱洛喊道: “你,将那本山上炼气总诀拿来!” 邱洛闻言立即将屋门关上,同时从怀中掏出一袋子,从里面捏出一撮粉末洒在门上,顿时门板上闪过一道水波状的流光。 禁忌粉。 霍涯子心中不悦,这邱洛太过死板,这番操作显得太小家子气,恐又惹到雀仙。 于是乎,他大手一挥,将众人带至院中。 “就在此处?” 邱洛不解问道。 霍涯子点点头,邱洛闻言也不敢说什么,当即就要去关院门,再次洒禁忌粉封闭整个院子。 正发愁这袋禁忌粉不够之际,却听到霍涯子一声喝令: “你那点粉还是留着吧,莫洒了。” 邱洛也搞不懂师叔祖到底是何意,只按着办就是。 这才从怀中取出薄薄一片枫叶。 一片鲜红的枫叶,来至院中双手恭敬递于霍涯子。 霍涯子心中一阵气,将枫叶抛还给邱洛,不耐烦道: “你且自行放出来!” 邱洛连忙称是,右手将枫叶托在手上,稍稍灌注一点灵力进去,整个枫叶好似被风吹起一般,飘离手掌,在空中打着旋上升。 待升至一丈高处,枫叶表面一根根红色叶脉开始扭曲,逐渐从叶面脱离出来,浮在半空组成一个个红色小字。 枫叶越转越快,从上面甩出的小字越来越多,最后足有一百来个,在空中缓缓飘动自行组成一篇法诀。 枫叶至此渐渐停止旋转,静静落下,躺在邱洛手上。 叶面上干干净净,再无一丝叶脉。 空中一排排小字开始发出红色光芒,在阴暗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霍涯子眯眼盯着那些字,心中直叹气,此时的自己,连门里最基本的练气诀都没法激活。 而非言和香莲都看呆了,乃至屋顶的程羽都不由得一阵赞叹,果然是仙家妙法。 老道指着空中那排字说道: “你若两炷香的时辰内,将此篇……文章背诵出来,我可考虑收你为徒。” 老道说完,邱洛当即从屋内召出两根线香,手指在香头一抹,一缕轻烟便燃起来。 霍涯子看在眼里,心中暗哼一声。 程羽闻言却在心中暗叫不好,这女娃子不识字。 场下的非言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千霞山修炼法诀,当即不敢浪费时间,双眼紧盯着空中那篇法诀,一字一字开始记忆。 而院中的香莲此时却紧皱着眉头,手指拢在袖中一笔一划跟着空书。 “轰隆隆隆!” 天边响起一阵雷声,也没干扰到非言和香莲两人。 而已换好衣服的嘉菲闻之大喜,又有雷劫了吗? 她跳上屋顶,只略看一看,便向庄头家方向跳跃而去。 当她跳到庄头家屋顶时,看到小麻雀已用水滴书就一篇文章,再仔细一看内容,居然是一门高深法诀。 “程兄,这……” 程羽暗示她噤声,又向下指一指,猫妖低头便看到那片红色叶脉组成的一排排文字。 好高深的炼气法诀。 自己吐纳月华那套功法,与这篇法诀相比简直粗糙到不行。 于是乎猫妖也开始拼命记忆。 …… 一炷香燃尽之后,非言已将全篇记下。 香莲举手示意,得到霍涯子点头允许后,她开口问道: “我已将此篇记完,可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可否还能让我再记些其他功法?” “哦?可!” 老道卖起人情毫不吝啬。 邱洛无奈,又掏出一片枫叶,注入灵力后,又一篇术法在院内上空显现出来。 “不行不行!这篇不可!” 哪知霍涯子一看那篇术法,当即跳脚。 这是一篇御兽术,那雀仙是何方神圣? 八成是一雀妖啊。 你在人家地盘演示御兽术法,这不是啪啪打人家脸? 邱洛闻言却是一喜,师叔祖终究是掌门,还是向着自己山门的。 “你手中还有何法术?” 霍涯子向邱洛问道。 “还剩最后一篇五行遁术,但这个属于门内地级术法,轻易不得外传。” 邱洛低声言道。 霍涯子顿时一阵无语,你都说出来了,此时外不外传还有何妨? 他没好气地摆摆手,邱洛只得将灵力注入枫叶,展示出此篇术法。 五行遁术的内容,比刚才那篇炼气总诀要多出近一倍的内容。 皆是金、木、水、火、土五行遁走术法。 ……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邱洛第一时间将灵力收回,悬空漂浮的一个个小字,再次分解回复成一组组叶脉,依次落回枫叶表面。 两片枫叶完好如初,被邱洛收进怀中。 “你可能背诵地出?” 霍涯子向香莲问道,同时看了一眼立在门框的非言,刚才这小子也拼命在记。 此时见非言一副踌躇满志的神色,应是都已记下了,只是不知这女娃子天赋如何。 “回老神仙,我刚开始认字,识不得几个。” 霍涯子一阵无语,摆摆手心说,反正人情已经卖出,不识字更好,也免得传承外传。 他转身就要回屋休息,香莲接着说道: “可我能将两篇文章都默写出来。” 说完噔噔噔跑回屋内,拿出纸笔墨砚,将纸摊开,研好了墨,模仿着以前庄头模样,舔饱了笔,一笔一划开始书写。 初时众人皆不信,连字都不识,怎能书写? 而且还是默写。 待霍涯子师徒三代围到香莲跟前看了一会儿后,顿时个个心中啧啧称奇。 “你当真不识字?” 见老道询问,香莲抬起头对着霍涯子郑重点点头。 “嗯……继续吧。” “唰……唰……” 女娃子一笔一划,认真的在纸上拼装出一个个小字。 有些个别的连笔她模仿不来,略显歪斜。 但更多的是笔划顺序前后颠倒。 果然不识字,居然一笔一划全都硬记了下来。 此女记性……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几大张纸已被香莲写满。 非言将纸拿起,依次看过一遍。 全对…… 看到震惊又有些汗颜的非言,霍涯子抚须心道:早点让非言知道人外有人也好,这样方可祛除他日渐的浮躁。 这小子最近些时日越发飘浮起来。 “这上面所写的内容你可都明白?” 霍涯子冲香莲问道。 香莲摇头。 …… 第96章 【志在四方】 见香莲摇头,霍涯子忽觉心中一松,不明白更好。 “嗯,既不明白,那你去吧,等哪日明白了再来找我,切记,不可将此两篇文章再告知于别人,这是我山门密宝,若告知了别人,此世再难收你。” 说完老道转身盘坐在炕上闭眼打坐,一副任你再来纠缠我也不理之势。 香莲见此只得默默站起,抬眼看了看桌上自己默写地那几张纸,却被邱洛用手将纸按住。 “让她拿走吧,你扣下她还会再写一遍,只须记住,不可外传,去吧。” 霍涯子眼皮都没抬的说道。 “是。” 香莲道了声谢,也不拿那几张纸,只对霍涯子说道: “老神仙放心,香莲只记在心中,不会写给外人去看,待明白其中含义后再拜你老为师。” 说完她道一个万福,推门而去。 师徒三代看着中间那几张纸,都沉默不语。 …… 香莲踏雪出庄头家,向雀公祠走去。 而庄头家屋顶上,此时的嘉菲正用锦囊内早已备好的纸墨笔砚,照着水滴组成的一排排小字开始誊抄。 抄完之后,猫妖兴奋地对程羽小声说道: “今天晚上就要试试这仙家法诀。” 说完将誊抄好的法诀小心放回锦囊内,却见到那把金光刃,依然紧紧贴着那枚妖丹,依偎在角落里。 程羽盯着那两篇法诀在认真揣摩。 那炼气总诀应是仙门传承的基础法诀,但就是这种基础法诀,才是嘉菲这种散妖最渴望的。 能不能用倒是另说。 而且这法决应是用千霞山门内法力注入,外人若不晓得根底,只以为是片好看的枫叶而已。 枫叶……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旁边喜滋滋地猫妖问道: “你目下已是木精之体,刚才那篇枫叶法箓显现之时,你可有何感应?” 猫妖闻此一问,方才醒悟,皱眉思索一下后摇头言道: “并无何异常感应,我只是听到雷声后,才寻到这里的,按理说不应如此,奇怪……” 程羽闻言默默点头,想是千霞山门内还有法术禁制。 他抬头看眼天空…… 不知天下仙门如千霞山这般的,还有几何? 而天下妖修,如五家这般的还有几何? 念及于此,他低声对旁边的嘉菲问道: “文庙或钱府之内,可有此方世界之舆图?” 猫妖点头言道: “自是有的,文庙之内的学塾杂书架上就有,且单非大梁,连大梁周边都有涵盖,怎么?程兄有意四处走走?” 程羽闻言轻出一口气,只说了声也许。 猫妖见状当即表示交给她了,而程羽点头致谢后,便看向远处。 自打穿越以来,程羽第一次有了主动要四处去走走看看的念头。 正在他神游之际,耳听得屋内霍涯子将非言邱洛二人赶出屋外,且命邱洛在外守住门户,非言自去休息。 二人告退出屋,非言不愿在冰天雪地的屋外干守着,他看了眼邱洛,一身的单衣也不嫌冷。 这师父真是,堂堂修仙一门之执首,又带着我已有七八年,居然一点有用的东西也不教我。 冻死我了! 他拢着手哈两口热气,不由得开始回想刚才记下的那两篇法诀。 糟糕! 有一个地方已经记不清了。 非言心中一慌,乃至连后面的也都多有记混乱处。 这…… 无妨,屋里还有之前那女娃子默写下的,待寻机讨师父要来。 “啪!啪!” 屋里忽然传来两声石头清脆的撞击声。 非言心中一凛,不会吧。 他转身就要推门进去,却被邱洛拦住。 “师叔祖有令,命弟子看护门户,小师叔担待一二。” “你……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你莫拦我,我要进去伺候师父。” 二人正在门口撕吧,里面传来老道声音。 “非言何事?让其进来。” 非言闻言当即推门而入,却见那几张纸已被烧成灰烬。 “啊……师父,你……饿吗?” 老道摇摇头,非言只得告退,默默关门退出。 然后屋顶的程羽就看到那小小背影跨出院门,向庄口方向而去。 …… 香莲从庄头家出来后,一路漫不经心地向雀公祠缓缓而去。 既要搞明白那些文字含义,又不能让外人知晓…… 都怪自己识字太少。 唉…… “小姐姐,等一等!” 她慢悠悠行到庄口之时,身后响起非言喊声。 香莲转身停在原地,非言从后面甩着袖管颠颠跑来,边喘边问: “你当真不识字?” 其实香莲自打在雀公祠后居住,已将那篇金鲵斩蛟志上的所有字的笔划都记了下来,除此之外,那座圣爷碑上的字她也全都记得。 但只是记得笔划,并没人教她识读。 见非言有此一问,香莲想了想答道: “我实不认得字,只是能很快记住那一道道横竖的条条。” “那刚才你默写的两篇文章,也不明白其中含义咯?” 香莲默默摇头。 “那你打算如何弄明白?要不这样吧,你将那两篇文章再默写一边,然后我给你讲里面的内容如何?但也只是基本内容,具体含义还要你自行琢磨” 香莲皱眉沉吟一下说道: “然后那两篇写出的文章归你?” “然也,我就喜欢和聪明的小姐姐说话。” 香莲低头想了一下,这小神仙是老神仙的贴身弟子,当不算是外人吧。 刚才自己在老神仙跟前发愿,说的也是不教外人知晓。 只是他为何非要来找我再默一遍? 难道是老神仙暗使他,借此考教、甚至于点化于我的? 多谢老神仙。 见香莲点头答应,非言喜上眉梢,主动请缨要为香莲研墨。 …… 雀公祠堂内,这次香莲花了一多炷香的时辰,才将两篇法诀默写完成,非言对照一遍,总算寻回了记忆。 没错,这小姐姐的记性真好。 在大梁上卧着的程羽紧盯着梁下两人,而嘉菲正藏身在神像后面,听非言在给香莲讲解两篇法诀的内容。 …… 霍涯子终于落得个清净,说实话他本想此时就跑路,一刻也不想在庄内多待。 但眼下乌云阴沉,大雪封路,他此时又疲惫不堪,贸然出行,怕要死在半路。 而且目下还多了个邱洛跟在身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飞自我,如同被捆上一道紧箍咒,时刻都得凹着师叔祖的人设。 累上加累! 但这邱洛又是把双刃剑,现下有他在门口守着,在这庄中,自己还稍微能睡个安稳觉。 总比非言那臭小子强,除了会气我,还是会气我。 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刚捡到他的时候那么可爱,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 唉…… 就这样先凑合着吧。 这不马上就要岁末了,在这庄子有吃有喝,只要别再来那些物件儿就行。 阿弥陀佛,阿门阿门。 “啊~哈!” 老道打一个极为压抑的哈欠,翻身换个姿势,仰面朝天。 “金手指……” “金手指……还在吗?” 老道压低了声音,盘坐在热炕上,对着空气四处低声询问。 …… 第97章 【炼气】 翌日,风雪时停时起。 夜里无月华可吸,程羽倒也不急,他和嘉菲一起在慢慢消化那篇基础练气诀。 里面不论是吐纳的精髓要点,还是气息行走的穴位顺序,都是以人修编订。 他俩一雀一猫,嘉菲还好些,已化得人形,可程羽目下雀鸟之身…… 神阙何在? 麻雀有肚脐否? 劳宫又何在? 但雀鸟之身不行,他还有人形元神。 只可惜连日风雪天,没有月华吐纳可供一试。 但这篇练气诀和猫妖的那套粗浅功法不同,并不局限于夜晚月光之下,而是何时都可修炼。 修士们讲得是人体内阴阳调和,日精、月华都需采纳,相对于修炼时段的宽松,反倒对在何处修炼更加严苛。 像那邱洛夜晚给霍涯子守门之余,自行修炼时便发现,这青萝山下的灵气之浓郁,几乎不下于他所在的落霞峰。 这天白日,程羽立在祠堂屋顶,眼见得风雪消停,天光比往日亮了许多,他召出人形元神。 按照炼气诀指引,凝神屏息,去除杂念,以意感气,聚气于我。 他以元神灵体之躯,竟真的感应到有丝丝缕缕灵气,从四周开始向他汇聚而来。 那种感觉通俗来讲,犹如钓鱼打窝,先放窝料,方能钓得既多且大。 嘉菲那套功法只能被动的吸入附近已有的灵气,而这练气诀却能主动将四周灵气汇聚而来,高下立判。 惊喜一闪即过,他立马敛住心神,放开神念,引…… 没有…… 无碍,重来。 再引…… 还没有…… 程羽稳住心神,再试一次。 嗯? 一股灵气终于入体,将四肢百骸游走一通后…… 他居然发现,灵体元神有一丝凝实的迹象! 与此同时,体内那三道气灵也全都苏醒。 嘉菲见状,急忙也照着练气法诀试了一遍。 灵气成功汇聚。 缕缕灵气入体。 以意引气,达于腹部。 不使上浮,沉于丹田。 轻升浊降,气归脐下。 再轻提会阴,气返升于顶。 胸内空荡,丹田沉淀。 一个小周天完成。 嘉菲闭目继续回味一番后,顿时在屋顶喜不胜收。 未曾想白日间都可吐纳了! 这练气诀,绝了! 于是乎立马敛神进入下一个周天。 程羽运行完一个周天后,体内那三个气灵早已躁动不安。 于是程羽先停下引气入体,将右儿放出,结果她欢天喜地的出来,立马就失望而归。 “爹爹还是放小左和那瞌睡鬼出去吧,这般阳气右儿无福消受。” 右儿在体内无奈说道。 程羽闻言,放开意念,那好动的左儿一马当先而出,中间那打瞌睡的也彻底苏醒,跟着“嗖”的一声飞出体外。 两道气灵在空中来回飞舞,贪婪吸吮。 而且他俩似乎还在暗中竞争,飞行速度越来越快,渐渐于空中拖出两道残影。 一旁的程羽看得有些出戏,这……怎么那么像两道贪吃蛇? 两道气灵越争越凶,渐渐程羽身周的灵气所剩无几,两个便盯上另一边的嘉菲。 正进入第三个周天的嘉菲忽然眉头一皱,草草结束吐纳,睁眼便看到两个小家伙在她周围“嗖嗖”的乱窜。 他俩将附近汇聚来的所有灵气都吸完后,那道嗜睡气灵心满意足地飞回程羽体内,倒头便睡。 左儿却还是一番意犹未尽,直觉得刚才嘉菲聚拢的灵气多少带着股子阴柔气,不过瘾。 围着程羽一个劲地抖动,像是在央求他再给来点。 嘉菲瞠目,平白被夺了许多灵气,还没落得个好。 左儿一阵抖动,小脾气也上来了,开始在空中“嗡嗡”兜圈,圈子越转越大,忽然止住身形,像是发现了什么,随后“嗖”的便向庄头家飞去。 …… 霍涯子见这庄内渐渐安生下来,还有吃有喝,居然渐渐放下了跑路之心。 非言私下找他抱怨过,既然真的是千霞山真人,为何不早日教他这些仙法,却只是带着他到处四处游历,吃苦受罪。 老道也是有苦难言,他若依然身具功法,还用得着偷偷下山? 但非言只以为老道藏私,一张小嘴把老道缠得紧紧的,老道又怕邱洛暗地里听去,只得以一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客套话应付过去,同时严厉叮嘱非言,不得将灵劫剑当着邱洛面,从剑鞘内拔出。 而那篇练气诀,他也曾在千霞山上偷偷练过,没用,自己体内好似根基全无。 此刻见非言在院中和邱洛坐在一起,似是也开始吐纳炼气了。 邱洛起初还心生疑虑,掌门的贴身弟子,没有剑胎也就算了,怎么连基本的炼气都没教? 但转念一想,师叔祖的事,自己一个徒孙操的什么心。 反倒是现下这位小师叔有求于我,正好可以借此处好关系。 于是乎对这位小师叔所问,言无不尽。 尤其是霍涯子也曾私下问过他,非言的修行进度如何,邱洛更觉得自己肩上责任无比重大。 想想也是,掌门是何等的高深,千霞山上扛鼎真人,当年那场鏖战若非他老人家,全山尽墨矣。 对这种基础的入门法诀,自是懒得亲自下场的。 “回禀师叔祖,小师叔天赋秉异,仅一日就可聚气,两日就能引气入体。 请师叔祖放心,弟子必尽心竭力辅佐小师叔修行!” 邱洛半跪着,对霍涯子掷地有声的说道。 看着邱洛那一副格外郑重之色,霍涯子脸色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儿,转身默然走开。 当下非言和邱洛正在院中,相隔一丈距离吐纳炼气。 邱洛十分识相,故意将聚拢的灵气又凝聚提炼一道后,导向小师叔那边。 非言初时引得十分惬意,一个周天之后品味一番,今日的灵气与昨日相比,格外充沛清明,想是我这今日功力大进缘故。 毕竟是九岁孩童心性,好一番得意后,方才再次敛神聚气。 只是这次却发现,引入的灵气比刚才少了许多,而且还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 没了! 灵气没了! 非言不满地看了旁边邱洛一眼,却发现邱洛也在凝眉思索。 邱洛放下心神,再次重新聚气,还没等自己引气入体,原本聚拢来的浓郁的灵气却明显地淡薄下去,且隐隐还有被何物搅动之意,最终灵气完全消逝。 大雪再次开始飘落,屋顶上程羽和嘉菲,看向脚下院中师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屋内霍涯子正好看到二人忽然停下吐纳,都是面带愕然之色,心念一动立即开口言道。 “下雪了,你二人进屋来吧,莫再行吐纳之功。” 待二人进屋,霍涯子捋须暗自想道,以后不可再让他二人在这雀仙地盘上炼气了。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待来年开春,泥泞皆无,道路通畅之时,早早离庄为妙。 …… 第98章 【装藏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日,薛香莲也一直在忙碌着。 那日非言将两篇法诀的内容对其解释一通,但里面的穴位、识海、灵台、紫府这些玄之又玄的部位在何处,两人都全然不知,只得先将其硬背下来再说。 庄头柳安那日听香莲言道,雀仙是位奶奶,而不是爷爷,便与庄户们合计,要将雀公祠改成雀娘庙,而且还要将神像重新换成一袭青衫的雀仙奶奶。 “都怪那遭了瘟的钱多福,连雀仙神像这等大事都给塑错,方才引得雀仙不满,最近庄内不安,还是应早日更正神像,请雀仙奶奶息怒为上。” 柳安兀自骂着,却见下面一高个庄户慢慢站起,小心说道: “这雀仙像并非钱多福指定,乃是雀仙他老人家自己显神迹,留在石碑上,我等这才照着塑的哩。” “此话当真?” “当真!” “不假,那时俺也在。” “对对,俺也曾看到,那小像还会发光,滴溜溜转哩,钱多福那厮哪有那个本事?” 柳安挠挠头,叫过香莲又问一遍,那日她真看到雀仙是一青衫娘娘? 香莲点头,确实是青衫女子,若没有她,那诡异白衣老太就闯进庄子了。 “嘶,这可如何是好……” 柳安初次管这百十来人的庄子,就遇到这么多棘手之事,一时无法。 旁边那高个庄户却想出个法子: “要不我等再塑一身穿青衫的娘娘神像,和现在这座雀仙爷爷并排放一起?” 柳安闻言大喜道: “诶!也成。趁着现在农闲,快速速塑来……哎?这是何意?” 那高个庄户伸出一手说道: “银子啊,这雀仙爷爷的神像,钱多福前后可是花了足足二十多两银子才塑成哩。” “啥?二十多两?” 柳安闻言顿时头大,好不容易争来个庄头,一分钱还未捞着,倒要先泼出去二十余两银子? “二两都没有!” “那如何塑来?” 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要不,咱们把现在雀仙爷爷的神像改改,改成奶奶?” 柳安忽然急中生智道。 “诶,可行,不需大动骨架,只将头饰改改,鼻子脸庞略削一削,眉眼腮红重新描下,身上白衫改涂成青色即可,花不了几两银子哩。” 柳安闻听依然还要花银子,一阵肉疼道: “如此一来,需花多少银两?” “现下农闲,也花不了几个银子,二两应足够哩。” 柳安闻言叹一口气,二两就二两吧。 什么世道…… 他身边一位族亲老叔若有所思一番后,悄悄拉过柳安到一旁,低声道: “之前我听这里老庄户们说,这青萝庄每隔个几年都会寻府里拨银子,来修缮庄里那座圣爷碑,好像上次修缮已是好几年前哩……” 柳安闻言暗自思量一番,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 雀公祠内的神像再次被蒙上一块大红布,香莲忙着与工匠反复修琢神像样稿。 而程羽和嘉菲却正在青萝山岩溪洞内。 程羽先将炼气篇中适合夜间炼气的部分挑出,分享于隼妖,令其可以配合着月华一起吐纳修炼。 他俩还不放心,担心隼妖修为太低出了什么意外,便一直在岩溪洞内陪着他。 这岩溪洞内灵气充足,程羽直觉得这里的灵气都不需他聚拢,就可达到山下青萝庄的浓郁程度。 但嘉菲聚来的灵气却与青萝庄相差无几,他仨合计一番,想必是此地水脉充沛,特别适合水行一系修行,对木行的嘉菲来说自然效果不显。 于是乎,他俩就一直在洞内陪着隼妖修炼,而程羽也有着他自己的一点小小烦恼。 左儿在他元神内闹腾的厉害,他只顾着应付这小子去了。 自打那日左儿将非言和邱洛聚来的灵气吃完,不情不愿地被程羽召回体内后,他便上了瘾。 整日间在程羽体内躁动不安,惹得程羽还需专门分出意念,时刻操控着他才行。 此时有了那篇练气诀,即使夜间无月光,嘉菲也可吐纳炼气,使阴阳调和,与人修一般。 而程羽也能以元神聚气引气,甚至还能留出一些,然后放出右儿令其吸食。 左儿和那瞌睡虫对夜间灵气毫无兴趣。 和左儿以及中间那瞌睡的相比,右儿简直如小天使一般乖巧,在空中飘飘摇摇,细嚼慢咽。 待其不声不响地将程羽跟前灵气吸完,偷眼看了看几丈之外的嘉菲,对程羽道声“谢谢爹爹!”,便乖乖回到程羽体内。 还是女娃子乖巧,要不怎么都是贴心小棉袄呢。 …… 这日清晨,天光放亮。 雀公祠内神像改造完毕,祠堂前站满了人。 香莲手捧一盖着红布的托盘,也得以跻身前排。 在其前面的第一排正中,是霍涯子爷孙三人。 供案上还是只放了些糕点果子,果酒祚肉一类的常规贡品,再没有大五牲祭品。 柳安依惯例祭完天、地、仙人三杯酒后,冲霍涯子恭敬一躬。 霍涯子余光瞥一眼身边邱洛,心中暗叹口气。 堂堂千霞山掌门师尊,跑到这乡下庄子里给一雀妖神像揭幕…… 唉,本不想沾染这些因果,无奈在人家地盘上。 而旁边的邱洛眼看着师叔祖,一副云淡风轻地踱到神像跟前,随手一挥,去掉红布。 心中暗道:师叔祖果然是师叔祖,上可与各方大能坐而论道,下可为散修神像落座。 心无贵贱之碍,方修清净灵台。 这才是真修士之本色。 他那谦逊且大气之姿,我等再修百年难及,实为我辈之楷模。 再看一眼新修得神像,这乡下庄子的工匠手艺倒巧,这神像改一改,倒与那日青衫女子已有八分相像。 霍涯子上前揭去红布后,拱手一礼,便让到一侧。 遥想上回他带着非言回庄,还在神像前拜了三拜,但此刻因有邱洛在,掌门师尊的架子便摆了起来。 非言见师父没有上香,也有样学样,行一礼后站在老道身旁。 再后面的邱洛则是面无表情地草草一礼。 他之前一直在猜测,自己后孕出的那把嗜水剑,搞不好就是被这位雀仙给毁掉的。 但师叔祖不知为何,非但不过问此事,且还有让他莫再纠缠下去之意,想是他老人家自有一番谋划。 因此既不敢说,亦不敢问,只得忍下。 柳安跟在他三人之后,行完跪拜礼,与托着托盘的香莲一起来至神像后背,开启原先装藏的那个封口。 原先他们是要请老神仙来装藏的,但老神仙坚辞不受,这才轮到柳安, 可待他打开封口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装藏? 他明明听庄户们说,钱多福曾经装藏进三根羽毛的…… 他疑惑地看香莲一眼,香莲看不到里面,正在用眼神催促他快点装藏。 她将托盘上红布掀开,里面平躺着一缕青丝。 柳安又用余光暗自扫一下老道,踌躇了一下,对香莲说道: “你久在祠堂居住伺候,装藏由你来吧。” 香莲愣了一下,但也没再推脱,当即点头,放下托盘,双手恭敬地将那缕青丝放进神像内,再由柳安封口。 只是那柳安在封口之时,心下依然在嘀咕:为何之前装藏之物不见了? 但转念一想,两次都并非我装藏的,料是无碍,就如此这般吧。 他将口封好,回到神像前,带着众庄户们下跪磕头。 而程羽和嘉菲此刻才刚从青萝山上下来。 刚下得山,就遇上雀仙新神像落座大典。 老道揭去红布后,众庄户们纷纷下跪叩拜。 程羽再次感到一道道愿力飘入元神内。 但庄户们的祷告声都从雀仙爷爷变成了雀仙娘娘…… 余光看到旁边的嘉菲忽然晃晃脑袋,双手捂住耳朵又放开,反复几次后,对程羽诧异问道: “程兄是否有听到很多人,在同声念叨着雀仙娘娘吗?” …… 第99章 【主机、辅机】 恰在此时,柳安刚好将三根小手指粗的燃香插进香炉,嘉菲的一双青光法眼便看到三股玄黄之气飘飘摇摇钻入神像鼻孔…… 诶? 那神像,为何变了? 且还瞧着那般眼熟…… 那不是我吗? 她瞪着一双滴溜溜圆的大眼看向程羽,程羽早将元神召出,也在看向雀公祠。 此时祠堂上方悬挂的牌匾已然改成“雀娘庙”三个大字。 “雀娘庙?发生了何事?” 嘉菲冲程羽问道。 猫妖一头雾水,如同在洞内修行几天回来,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一般。 程羽也轻轻摇头,他此时本相依然可以与神像相连,感应到祠堂内正站着霍涯子爷孙三人,柳安,香莲。 人都还是那些人,但祠堂却已然变了。 “你曾在庄户们跟前现过人身吗?” 程羽冲嘉菲问道。 嘉菲回忆一番,茫然摇头道: “我在庄中一向都是高来高去,从未……”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 “那日就在这祠堂顶上,我和那白衣老太斗法之前,确曾经现过人身,且还从你那小庙祝跟前擦肩而过。” “小庙祝?” “就那女娃子。” 程羽思索一番,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八成是香莲将嘉菲模样误认成为雀仙本相了。 他将自己判断告诉嘉菲,嘉菲急道: “快显神迹告知庄户们,令其更正过来呀。” 程羽笑笑,这个变化他确是未曾想到,但既已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吧。 “你居然不在意?不在意这些香火功德?唔……好像程兄是不需要太在意这些……” 嘉菲难以理解,又突然有些顿悟地说道。 “本来他们塑我神像,供我香火就是由一个个小误会串联引起的,而且受其香火,我也并未给过他们多大恩惠,他们要立,那就立好了,他们要换,那就换吧,至于我本人来说,现下只需做好我自己便是了。” “只需做好你自己?可是至少你给了他们希望,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勇气啊。” 程羽望着远处的雀娘庙,幽幽长出一口气,说道: “你也可以。” “啊?” 嘉菲愣在原地,饶是她活了三百余年,猛得一下脑子还是没转过弯。 “难道说,你要走?” 猫妖忽然想起那日,这位雀大仙曾经问过她这方世界舆图之事,急忙开口问道。 “也许……” 同上次一般,程羽只轻轻吐出两个字后,便展翅向庄口飞去。 域外高仙…… 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 猫妖看着麻雀远去背影想到。 嘉菲啊嘉菲,你真是老糊涂了吗? 人家压根就不稀罕这点香火啊。 渐渐有点缓过来的嘉菲顿时又窃喜起来,雀娘庙,白来的香火。 正在暗自得意之时,祠堂方向传来一股气机,牵动着她人形识海内的妖魂。 而这股气机在途中却分出一叉,引向另一个方向,连接的是……程羽。 三者气机联通在一起了。 什么鬼! 程羽和嘉菲都吃了一惊。 嘉菲刚刚化形,淬骨尚未完成,离元神境尚远得很,她识海内的妖魂远远弱于程羽元神。 如此等于说,此时的程羽,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与嘉菲及神像相连接。 程羽可以主动与她和神像之间意念相连,也可以随时切断彼此的感应。 但嘉菲……却只有与神像连接时有主动权,在程羽跟前…… 她仅为受。 此时程羽如同一台主机,连接着下方两台辅机,且共享着三者之间彼此的感受,当然,主要是嘉菲的感受。 神像,只是周围的场景感应而已。 嘉菲急忙催弛自身意念,沿着那股相连气机尝试着逆流而上,去探寻下程羽的元神世界,却发现自己的意念有如逆水行舟,而且逆得还是滔天洪水,压根上不去。 而程羽同样也在探索着新世界。 于是乎,嘉菲眼睁睁看着一股洪流般的意念灌入自己识海之中,瞬间簇拥住她的妖魂,而她自身却一点办法没有。 “喂!速速断开啊!” 嘉菲在识海内冲程羽的意念叫道。 可程羽的意念如同上游的洪水,是顺流而下进入嘉菲识海的。 此刻需要他催弛意念,如前世水泵一般,方能将其倒卷回自身元神,然后顺势切断了三者相连的气机。 此时程羽已直观地看出,嘉菲头上那把青色魂火比刚才旺了一些。 嘉菲感受下自身识海内的妖魂,确是壮大了一点。 但这种被别人居高临下灌入识海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唉…… 只有努力修炼,达到元神境后,方能与这位麻雀大仙平起平坐了。 由此看来,别人的香火便宜不好占! …… 而此刻祠堂院中的庄户们全都跪拜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祷告着。 程羽和嘉菲可同时接收到相同的愿力,只不过嘉菲是直接被收入识海内。 待她适应那一声声祷告后,便顿时觉得有趣起来。 于是乎在没日没夜的不停修炼之余,她又找到了打发时光的新事由:每日里聆听庄户们各自不同的诉愿。 这一日一个愿力气团飘入她识海之中,嘉菲顿时一阵苦笑。 原来是这家的锄头把儿断了,也跑去神像前找她诉苦。 猫妖倒也不嫌烦,从青萝山上折来一普通长直树枝,本是木行修为的她,只将树枝在手中轻轻一握,木皮自动脱落,树枝内水分瞬间被挤出。 原本一根新鲜折落的树枝,顿时变成一杆又直又硬的白木杆木棍,被暗中放在那户坏掉的锄头跟前。 …… 改天隔壁左右邻人听闻后,纷纷争相涌向雀娘庙,于是乎,许得愿也越来越杂。 引得嘉菲每日里也越来越忙,时不时还要回趟青川县城。 到最后更是惹得县城内所有赌坊全都闭门歇业,尤其是几个赌瘾大的赌徒,更是安静躺在家中养伤,一时间县城内倒祥和了不少。 饶是如此,有时依然忙不过来,于是乎猫妖便拉起了壮丁,搅闹着程羽一起,为庄户们的各种心愿助力献爱心。 一道道愿力消散,养得嘉菲识海内的妖魂一日日在增强,连带着她头上那道魂火也是越来越旺。 雀娘庙的香火也格外鼎盛,反倒衬得后庄的三仙祠日渐冷清。 那三仙祠老道专门叮嘱过非言,不可告知邱洛,更不能带其前去。 非言脑瓜一转,想来也是,一派掌门被一个不知名的金服小童挤到一边,连带着自己这小师叔也会脸面无光。 只是这段时日,老道不许他俩于庄中炼气吐纳,惹得非言心中一直抱怨,时不时悄悄跑出庄头家,到外面悄悄修炼。 一日恰好遇到香莲那女娃子,非言便暗中询问她练得如何,香莲黯然摇头。 非言面有得意之色,将自己已可连续吐纳三个大周天吹嘘起来。 香莲双眼一亮,便请非言教她。 小老道装模作样一番,方才志得意满地在雀娘庙后,先给香莲讲解一遍,竟当场演示起炼气来。 想当初,他一日可聚气,两日可引气入体,被邱洛师侄赞为千霞山百年难遇的修炼奇才,掌门师叔祖果然独具慧眼。 非言将一些炼气要领对香莲叮嘱一遍后,便自行运一个周天。 “呼……” 他缓缓睁眼,看到旁边一丈开外的香莲也像模像样地开始凝神闭目,不由得心中一笑。 这小姐姐真心急。 嗯,且不管她,继续修炼。 再次敛心神,开始聚气,却感应到旁边一丈距离开外,已有一团浓郁灵气。 …… 第100章 【祈岁】 薛香莲半日之内,就将聚气,引气,行小周天这第一层炼气基本掌握熟练。 把一旁的非言看得呆了,连吐纳也已顾不上。 当晚他便私下问过邱洛,千霞山上炼气最快者有多快。 邱洛回忆一番后言道,据山志所载,不算曾经飞升过的,当属现下屋内的那位掌门师叔祖最快,一日之间便可行小周天。 其次就是他这位小师叔,两日之内可行周天。 “师侄你当年呢?” 邱洛闻言小师叔问自己,突然有些难为情挠挠头道: “弟子愚钝地很,至第三天方可聚气,行周天已是旬日之后。” “十天啊……你怎么那么……嘿嘿,那,可有半天就能行小周天的?” 邱洛哈哈一笑: “哪有半天就可行小周天之理,也许之前飞升的师祖,半天可行一周天吧。” 非言闻得飞升,顿觉好奇问道: “还真有人可以飞升成仙?” “那是自然,若无飞升师祖,咱们千霞山从何而来?哦……弟子失礼,师叔见谅。” 非言摆摆手示意无妨,然后便开始缠着邱洛,将飞升师祖之事给他细细讲来。 两人嘀嘀咕咕了半个时辰后,邱洛便要打坐,非言踱出厢房,走进霍涯子正房。 犹豫再三,终忍不住将香莲半日便可行一周天之事告诉老道。 老道闻言也感意外,但随后便释然。 人家是雀仙的人,天赋自然秉异,我辈羡慕不来。 只将非言又管教几句便赶了出去,他好歪倒再躺一会。 至此非言便经常偷偷去雀娘庙,心底里打定要和香莲再比试比试的主意。 哪知没几日后,香莲便开始修习五行遁术了,她竟不再需要非言的解释指导,自行融会贯通了。 只不过她目下体内那丁点真气,自是一个遁术也施展不出的。 …… 程羽和嘉菲这段时日在炼气之余,也开始修习五行遁术,这门千霞山地级术法果然绝妙,竟也合妖类修习。 不同于前世某些故老相传的门道,这千霞山的五行遁术不需符箓、手印那般繁琐。 只需默念法诀,再配合自身真气,以及本体的五行属性即可运行。 譬如水遁术,若共同施法起来,嘉菲就和程羽相差甚远。 程羽可瞬间遁出到百余丈开外的任意水源之中,毫不费劲。 而嘉菲在同一地点施法,却只能从十余丈外的水源处遁出,且耗费妖力巨甚,小试一次,腰子几乎掏空。 但若是木遁术,嘉菲可从近两百丈外的活木遁出,以她现有妖力,可支撑一日三次。 另外,也可一直藏于遁术中一个时辰,但若一个时辰不出,则会妖力耗尽而被迫显形。 同时,这五行遁术还遵循着相生相克之理,如嘉菲这种木行妖修,若运金遁术,恐怕妖力耗尽,也只能从一丈外的金器遁出,且施法中随时有受重创的可能。 于是乎,一雀一猫每日就乐此不疲地忙于炼气、遁术,和无偿、甚至是自费,为庄户们做好人好事之中。 …… 转眼间,程羽穿越至此的第一个岁首也悄然而来。 青萝庄中,自打雀公祠换成了雀娘庙,便一直处于祥和安乐当中,由此柳安心中大安,连带着香莲在庄中地位也水涨船高。 普通庄户们见到香莲都要弯腰叫声姑娘好,而香莲也每每微笑给对方道个万福,但越是这样,庄户们反倒对其越发尊重。 霍涯子爷孙三人依然养在庄中,庄中突然平和下来,老道每日里还有吃有喝,前前后后更有徒子徒孙伺候着,更坚定了他开春回暖后再离庄的决定。 这些时日倒是钱府还曾派过管事,来请过老道两次,但老道都推脱婉拒掉。 在这里躺平多好,虽说物质条件没有钱府那般硬实,但再也不必整日里费心竭力应付钱大员外。 于是半个冬天下来,老道已有些心宽体胖之态。 只是最近些时日灵劫剑再无反应,金手指自从上次出现,便也销声匿迹。 …… 这天夜里,满天星斗,难得的晴朗,月亮挂在天边,弯成一道柳叶细眉。 程羽雀体落在祠堂内大梁上,元神立于房顶,正在聚气给右儿。 房顶另一头是嘉菲正在吐纳夜间灵气。 她这段时间修炼进度很快,在开始淬体的同时,还连续练出两根飞针,此时已手握五根。 再加上庄户们的香火愿力,使得她魂力也增强不少。 此时的嘉菲,终于可算是一化形大妖。 她再次行完一个周天,稍事休息,转头看到一旁的白衫公子,正以意引气,逗得右儿追着一缕缕灵气,在空中来回的“嗖嗖”飞舞。 实在追不上,就绕着程羽可劲撒娇。 “噗嗤!” 嘉菲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父女”俩,真的是越来越像父女俩了。 “嗵!嗵!” “咣!嘁!咣嘁咣嘁!咣!” “滴哒哒滴哒……滴滴哒哒哒……”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突然庄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程羽和嘉菲都吓了一跳,右儿趁机将一缕缕灵气吸入,心满意足地钻入程羽体内。 嘉菲急忙向喧闹声看去,只见庄中主路上黑压压一片,庄户们几乎倾巢而出。 前排领头的那些,看样子都是青壮庄户,个个带着奇形怪状的面具,一手举火把,一手拿着棍棒、柴刀等器械,张牙舞爪,口中吱吱哇哇不知叫得什么,齐齐向庄口方向而来。 “没事,看样子似乎是在庆祝什么。” 程羽对旁边的嘉菲说道。 此时祠堂后面的茅屋响起门枢声,香莲换了一身崭新的朴素冬衣,从屋内走出。 穿上新衣服的女娃子显得心情也好许多,而且这些日子本该是一年中最冷的,但她却总觉得好似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了。 甚至之前穿冬衣、裹被子都会被冻醒的她,现在睡着时,偶尔也会蹬开被子。 女娃子来到祠堂门口,理一理衣衫,郑重推开院门,庄户们的队伍正好行至门前。 “通天哟~” “大道哟~” “你快快走哟~” 领头的几个汉子看到香莲将祠堂门打开,列好队伍后,便扯着嗓子齐声唱起来。 身后整个队伍也跟着唱道: “莫待哟~” “雀仙哟~” “斩尔的头哟!” “斩尔的头哟……” 待庄户们唱完,香莲赶忙让到一边,领头的几个戴面具的汉子和庄头柳安迈步走进祠堂。 “斩谁的头?” 屋顶的嘉菲见到来人,急忙猫腰向程羽问道。 “反正不是我的头。” 程羽笑道。 脚下柳安上完香后,领着众庄户们跪拜完毕,全部倒退出祠堂,香莲将祠堂门关好,也跟着人群一起,向庄后行去。 “他们许得什么愿?” 程羽向嘉菲问道。 他已很久没和神像联通气机,自然也就收不到庄户们的愿力。 “总不过是些祛邪免灾,平安顺遂之类的……啊,原来今日是岁末,明日就是岁首,他们这是在驱邪祈岁。” 嘉菲恍然说完,再次陷入沉思中。 程羽知她看去好似是在走神,但实则是正在将识海内的一道道祈愿筛过一遍。 …… “通天哟~大道哟~你快快走哟~” “快快走哟……” “莫待哟~金爷爷~斩尔的头哟!” “斩尔的头哟……” …… 第101章 【回城看戏】 当夜庄中祈岁,这场面嘉菲也是第一次见识。 她自幼在勋贵府第长大,成妖后绝大多数又都待在青川县城内,偶尔出城走走,也从未赶上过年节。 “这庄子里的祈岁虽然别致,但却粗寡得紧,今日岁末,青川县城内,家家张灯结彩,钱府更会率城内士绅一起,在文庙那里扎上各种彩灯纸马,尤其还会请来梨园班子,要从岁末日落,唱到岁首鸡鸣,程兄可有兴致前去一观?” 嘉菲扭头对程羽笑说道。 程羽闻言笑笑道: “怎么,你都看了三百年了,还未看厌?” “往日里要么站在楼顶,要么钻在一条条腿下,自是早看厌了的,但今年却大不同了啊,可以混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应是有趣,走吧,我等不及矣。” 猫妖说完当即跳下屋顶,程羽说声稍等,将元神归位,从祠堂内飞出,当即展翅向猫妖追去。 晴朗夜空下,一青衫女子在尚有残雪的官道上疾速奔驰,头顶一道灰影伴随着她忽高忽低,要不了多久,便看到前方城郭轮廓。 青川县城外也连绵建有好些个茅草房与街巷,但此刻只有稀稀拉拉几点亮光。 程羽展翅飞到高空向下看去,仅一道城墙相隔,城内灯火辉煌,繁华喧闹,与城外就是两个世界。 他猛扇几下翅膀,落在城墙高大的城门楼上,回头看到一抹青光拉出道青色残影,飞速来至城墙下,踩着略微倾斜的墙砖,一步就跃上两丈余高的城墙。 他俩来至城墙另一侧,居高临下向城内看去。 城中除了东北角一片之外,确实如猫眼所言,几乎家家张灯结彩。 其中尤以东南文庙、西南武庙两厢最为热闹。 东南角那边的文庙街上,各种纸扎的大型彩灯争相辉映,于古人看来,已做到极尽奢华之能事。 在文庙前院内,更搭有一座戏台,台上唱、念、做、打,好不热闹。 程羽凝神细看,台下所坐者,皆身着绫罗绸缎,几乎个个怀抱手炉一类取暖之物。 扭头再向城西南角看去,武庙前一条街更是人声鼎沸,虽然没有大型彩灯,但街道两侧的各家摊子店铺,都打着自家灯笼,有些大铺面更是挂出几排成串的大灯笼,竟也将一条街照得亮亮堂堂。 街上叫卖的,划价的,互相问好的,比文庙跟前热闹得多,也更接地气些。 其间穿梭的人群衣着各异,有些是身穿锦服,小厮簇拥的,但更多的是身着普通布衣的寻常人家。 人群摩肩接踵,恨不得前心贴后背,将武庙前街挤得水泄不通。 而到了武庙门前那片开阔地,则更是拥挤不动,原本开阔的庙前空地早已人满为患。 原来此处同样也搭有一戏台,正在观戏的人群不断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搞得武庙内的几个庙祝,外加临时雇来站班的几个衙役,时不时就要敲锣警醒人们,千万莫要拥挤跌倒。 “嗵!咻……砰!” 钱府内开始放着一串串类似于窜天猴一类的爆竹,一股淡淡硫磺味儿飘在县城上空。 看来这里已有火药,想想也是,此方有修士,他们炼丹制药,若没有火药反倒奇怪了。 “噫?没想到今年武庙前也请了梨园班子,不知他们那厢演得是哪一出,两边打起了擂台,程兄想先去哪边看看?” 见猫妖询问,程羽看武庙那边拥挤不动,便向文庙那边一指,当先飞去。 此时他俩已十分默契,猫妖当即从城楼上轻轻跃下,落在一户屋顶上的同时,肩上正好落下一只麻雀。 又趁着无人注意,连人带雀跳过几座瓦房,从一座偏僻小巷内走出,汇入人群中,向文庙方向走去。 文庙这边都是富户士绅,相较于武庙那边倒更显得秩序井然一些。 人潮也不算拥挤,正好得逛。 一人一雀在文庙街上赏灯观花,渐渐行至庙前空地,还未到庙门,就被几个壮汉拦住,竟是管嘉菲要请帖。 原来能进文庙内看戏的,都须有钱府的祈岁请帖。 而县城内原本就有头脸的士绅,每到岁末自会收到钱府亲自送来的帖子。 但那些没资格收帖的,也想钻营进庙,便想方设法结交府内几大管事,花钱买帖。 于是乎,钱府的祈岁请帖逐年价高,竟也形成了青川县内一根隐形营生链条。 嘉菲对此心知肚明,自是不理这一套的,只是没想到还未到庙门就被拦住。 见壮汉要查验请帖,她也懒得和这些凡夫俗子动手,当即轻哼一声,青衫一摆,转身向旁边一条小巷而去。 “诶?这是谁家的小姐?瞧着有些面熟,怎么还独自出来逛庙会哩?” 把门的一个壮汉指着嘉菲背影,向旁边几人问道。 “我也纳闷呢,穿得如此考究,却连一个侍女都不带,而且我好像还看到她肩上落着一只鸟。” “我也看到哩,诶你说,那会不会是京城新时兴的异装?” “有可能,听大爷说,京城的人,可会玩哩。” …… 嘉菲闪身拐进小巷,走了一段后,方趁着左右暂时没人,轻轻一跃跳进文庙后院。 后院冷冷清清,旁边挨着的就是书塾。 她转过几个弯,刚要向前院戏台行去,忽然想起雀大仙曾经向她问过此方地界舆图之时,紧接着她又回想起,雀娘庙新神像立起之时,她与雀大仙的那番对话。 他若真走了,会去向何处呢? “嗵!咻……砰!” 钱府内又一轮爆竹声响起,将沉思中的猫妖惊醒,先给他取来舆图再说吧。 于是乎她折回身,径自向一厢房而去。 而此时程羽早已飞进院内,落在戏台顶上。 脚下是钱大员外和知县县尊,以及钱府中几个族老族亲坐在首排,后面是钱如玉等钱府小辈与县尉、县丞等头脸人物,再后才是其他士绅。 程羽进庙时,县尊刚点了一出戏,戏名叫做虎母洗冤传。 “林泓公,这可是京城传来的一出新戏,我之前也只在府尊大人堂会上看过一次,十分出彩。” 县尊拿着戏本对钱大员外笑道。 大员外自是客套一番,也乐得看一新鲜,便叫过一盏茶自呷起来。 “咚!呛次呛次呛次咚……呛!” 锣鼓点响起,程羽离得近听得清,这梨园班子的行头、妆容、乃至唱腔,都介乎于前世昆曲和京剧之间。 就连伴奏的乐器都兼具二者特色,既有琴胡,也有笛子。 开戏之时,程羽终于看到猫妖来至前院,似乎还向胸前锦囊内放进一物。 他当即飞至猫妖处,却听到她轻噫了一声。 “怎地今年的梨园班子,这行头和做派,都与往年不同了?” 此时旁边一老者扭头看了眼嘉菲,呵呵一笑道: “你还不知哩,这可是京城请来的班子,目下最时兴的行头与唱法,且瞧稀罕吧。” 猫妖闻之轻轻点头。 京城的班子…… 忽然她莫名想起那只白色的小刺猬妖魂,临去之时的嘱咐:自己与旁边这位雀大仙切不可同时踏入京城周边十里范围之内。 她扭头看眼麻雀,他是要去京城吗? “哐!” 正在她出神之时,一声锣响,开戏了。 原来这出戏主要讲得是前朝一家富户,老爷养有一妻一妾,妾室与外人私通,反诬告正妻与老爷一好友有奸情,老爷赶走好友,宠妾灭妻。 正妻无奈,身怀六甲逃进深山,在山中产下一子却无有母乳,此时来一神虎,以虎乳哺育幼子,取名虎儿。 后虎儿成人,无意间救得老爷性命,父子相认,不料私通之妾室害怕奸情败露,设计将老爷害死,又反诬陷是虎儿所为,将其告上公堂。 老爷那位好友当年被诬陷后,隐姓埋名考取功名做了知县,开堂审理这桩奇案,日断阳,夜断阴,终使老爷起死回生,案情大白于天下,奸夫**当堂问斩,皆大欢喜。 而这出戏刚开场,演得就是那妾室与人私通这一折。 其中戏词之风骚,台风之露骨,直惹得台下一些个纨绔后生们交头接耳,怪笑连连。 看得嘉菲也是面红耳赤。 更惹得钱大员外双手直抖,那盏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好容易捱到最后,戏中知县不记前仇、刚正不阿,更是令大员外觉得,县尊点这出新戏,分明是在给他上眼药。 待戏演完,县尊首先大喊一声好,引得台下士绅们都跟着起哄,纷纷夸赞这京城的班子就是不同凡响,唱念做打,情节跌宕,有荤有素,最后更是欢喜结局。 于是乎台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小钱、碎银落地声。 钱大员外暗中长出一口气,便以困乏为由向县尊告辞。 县尊也不强留,见大员外离去,扭头低声对自己贴身小厮吩咐道: “明日晚间,别院内备一席酒,老爷我也效仿下这戏中先贤,好好审一审那私通的妾室,令其就着开场那套行头。” 钱大员外领着贴身小厮和管事离席回府,无意间扭头,正看到钱如玉兀自在第二排乐呵呵地等着看下一出。 大员外鼻孔暗哼一声。 哼! 蠢材! 又看一眼高处戏台。 淫词滥调,有辱斯文! 破戏! …… 第102章 【戏开必唱完】 程羽扭头看去,见这猫妖亦是第一次看这出戏,也跟着人群一连声的叫好。 这出戏唱了个满堂彩,下一出便冷了许多,嘉菲顿时失了兴致。 忽然此时隐隐听到西南方向也传来震天的叫好声,于是猫妖便和程羽对一个眼神,出文庙门向武庙方向而去。 出得庙门之时,门口把门的几个壮汉中有一位认出了嘉菲,指着她背影道: “诶?这不是刚才那姑娘吗?她何时进得庙去的?” …… 程羽落在嘉菲肩膀上向武庙行去,一路上人越来越多,而嘉菲更是兴奋地讨论着刚才那出虎母洗冤传。 尤其是说到开头私通那折,嘉菲一猫妖甚至毫无避讳地直接开口问道: “程兄,你说凡人男女之间那点子事,真如戏里唱得那般癫狂耶? 嗯……想我开灵智后,也曾回想起,幼时还在钱府之内,侯爷与爱妾行那会子事,似乎也并非如戏文里描述的那般有趣。” 程羽此时落在她肩头,假装人声嘈杂没有听到,更没有将元神召出回答她的意思。 “……” 渐渐行至武庙街,越向前走人便越多,直至最后很难靠近庙前戏台。 程羽和嘉菲对一眼神,于是乎麻雀展翅向戏台方向飞去,猫妖找一岔路小巷,趁着无人又上了房。 飞到戏台近前,程羽才发现,原来这边和文庙的是同一个班子,只不过分成了两场同时在演。 而武庙前正在上演的是一出文武戏,故事情节却相对简单一些。 讲得是一名大将军,告别新婚的妻子戍边卫城,城池被围困日久,为了换取满城百姓和将士的性命,而自刎于城头,然后魂魄归乡,入妻子梦中,两人在梦中鸳梦重温的故事。 这台戏可以算是专为青川武君定制而唱得,而武君在城中百姓心中地位崇高,于是刚刚开场,便连番赢得满堂彩。 嘉菲此时已坐在屋顶,程羽远远看去,这猫妖已是看得出神,想是回想起当年往事。 前半段以武场为主,主要是将军出征和守城,以及与敌将的对打,俨然就是当年青川城头,武君庄大宽与钱家先祖靖安侯厮杀的艺术再现。 武君庙前“哐嘁嘞嘁”的十分热闹。 在将军城头壮烈之时,台下许多人竟发出哽咽抽泣之声。 后半段则是将军魂魄与妻子在梦中相会的文场。 只见台上一大青衣娘子,尚不知自己是在梦中,拉着将军魂魄之手,以为将军凯旋归来,先是惊喜,后又心疼,一边看将军是否带伤,一边娓娓唱道: “可怜提剑冲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 唱词一出,台下一片唏嘘之声,就连屋顶的嘉菲都紧皱着眉头,暗自点头。 待那大青衣娘子对将军一阵嘘寒问暖后,看到将军全须全尾地凯旋而归,想起自己苦守空房多日,顿时又佯嗔地丢开将军的手,开口埋怨唱道: “细思往事心尤恨,生把鸳鸯两下分。”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好!” 台下有懂戏的领好,每一声好都喊在节骨眼上。 而嘉菲此时已经从屋顶站起,双眼略有些失神,口中反复念叨着那两句戏词。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这凡人之间,对彼此的思念,当真能如这戏词中所说的那么美么? 这就是所谓的爱? 似乎和那虎母洗冤传中,开头私通那场戏又大相径庭。 唉…… 凡人呐,真是个复杂的物件。 而此时的程羽在戏台顶上,耳中充斥着锣鼓点和台下震天的叫好声,同时,还听到后台有两人似是在争执着什么。 其中一人是饰演戏中敌将的花脸,另一人应是负责这边的场子一位副班主。 那敌将花脸主张,这折子戏就到大青衣娘子醒来之前散戏,还能落得个团员局面,也给看戏的留个念想。 而班主却主张戏一旦开唱,就必须唱完,最后那青衣娘子必须梦醒,魂魄来至战场上,向敌将索命报仇。 想来,是那花脸原本还存了个偷懒的心思。 因为若演到最后,自己被索命之时,这一段要先来个吊毛,再一个抢背,最后摔个大僵身,方才殒命。 简单说来就是,先前向翻一个空心跟头,此为吊毛; 紧接着不停顿再侧向一个空心跟头,这是抢背; 最后站立不动,膝盖不得打弯直挺挺向后,整个人仰面直接砸在台上,大僵身。 山呼海啸般的叫好, 散戏。 大过年的,这一连串动作下来…… 但班主坚持,且毕竟自己也是吃这碗饭的,尤其在班主答应,再给他封一封银子压惊后,扮敌将的这位花脸方才答应,将整出戏唱完。 他俩达成一致,班主便给司琴操鼓的一个手势,这戏便一路唱了下去。 台上大青衣与将军你侬我侬温存完之后,将军下场,大青衣恍惚而起,才惊觉是南柯一梦,屋顶的嘉菲,和台下众人全都发出一阵惋惜之声。 此时敌将上场,顿时惹来台下阵阵喝骂之声,甚至还有投小钱砸那花脸的。 那敌将花脸在场上踩着锣鼓点耀武扬威,突然锣鼓声停,大青衣上台,改换成一身素白,衣服下摆垂地,看不到脚,细碎小步如被风吹上台般,又惹来台下阵阵叫好声。 大青衣踩着鬼步从花脸身后一抹而过,那花脸猛然浑身颤抖,密集鼓点紧跟着再次响起,敌将似是被谁掐住喉咙,左摇右摆不断挣扎。 戏台顶上的程羽见这来敌将的动作干净利索,禁不住也在心中暗暗称赞,卖力气。 另一侧的嘉菲更是早已入戏太深,正在别家屋顶上跳着脚的喊好,早顾不得这敌将的原形是当年的靖安侯。 敌将在台上摇来晃去,见台下众人的情绪已被完全调动起来,暗中深吸一口气后,助跑几步,单腿向前一个空心跟头翻出,后背着地后不待完全站起,直接反向高高跃在空中,又一个跟头改为侧背着地。 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翻得好看,顿时又是一阵叫好,台下纷纷赞叹,京城的班子就是扎实。 然后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最后那一下大僵身。 只有程羽忽然觉得周边一冷,余光发现屋顶的嘉菲也已站起。 而台上那敌将此时已直挺挺立在台中,被台下无数双眼睛盯着。 众人都生怕错过最精彩的这一摔。 然而却没人发现一只小麻雀从台上飞过,展翅钻进一民宅屋檐内,便呆立不动。 嘉菲眼见程羽元神召出,心中不禁暗暗祈祷,这好好的祈岁,可莫要无端惹出人命来。 “砰!” …… 第103章 【一方凡人,七方鬼神】 毫无征兆的,那敌将花脸直直向后摔倒,比以往任何一次摔得都硬,都直,看得台下众人那叫一个解气。 “好!” “好哇!真解气!” “死得好!” “噼里啪啦” 台下无数的铜制小钱砸向台上,砸得谢幕的人都不敢露头上台。 所有人都沉浸在最终的宣泄中,就连班主在后台都不住口的赞叹,真卖力气,从未见过如此硬的摔僵身,压惊的银封得多封几钱银子奖励一番。 而此刻的程羽元神正急急向台上飘去。 只见一身着黑甲的阴司武判,正在戏台上空揪着那扮敌将花脸的魂魄在厮打。 程羽认出那黑甲参将正是自己初次来武庙之时,误把他认作文庙细作的那位莽撞“人”:庄铁。 就在刚才,程羽突然感到一阵阴冷之时就觉得不对,待他安置好雀体后急忙召出元神,正好看到那黑甲参将目眦欲裂,浑身冒着森严鬼气从武庙内冲出,迎着台上敌将直扑过去。 一道道鬼气透过那花脸的肉身,竟直接将他身上三把魂火生生扑灭,“砰”的一声砸在台上,然后一个亡魂从肉身冒出,飘至在半空之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左顾右盼之际,就被那黑甲参将猛得拖至空中一顿厮打。 那参将一边打,还一边口中连声骂道: “钱游老狗贼,你纳命来!” 钱游…… 大梁朝开国靖安侯,钱氏先祖,逼死武君庄大宽之人。 程羽进过钱氏祠堂,见过上面的牌位。 眼见黑甲参将失心疯,就要将无辜亡魂打坏,程羽急忙从怀中掏出武君令牌,将神识灌注其中,激出一道令牌气息,反手弹指向那黑甲参将疾疾射去。 那道气息看似微弱,但一经接触到参将盔甲,那参将便突然僵直不动,被其厮打的亡魂顿时瘫坐在空中一脸茫然。 黑甲参将呆立在空中,但浑身鬼气还在外冒,且越来越多,渐渐将其包裹住,只留出一双诡异眼白,眼见又要活动起来。 程羽叹息一声,运意念将气灵左儿从体内唤醒,同时又从武君令牌内再分出一道气息,附在左儿之上。 左儿感受到召唤,以为又有那将军醉喝,欢快出来后,才知却是让他去对付一鬼物。 看着不远处那一团被鬼气包裹的参将,他顿时有些嫌弃。 “速去!完事后自有你酒喝!” 程羽严厉催促道。 左儿闻言这才在程羽意念催促下,向目标飞去。 “程先生且慢动手!” 身穿金甲的庄大宽终于带着众多武判阴差从庙外赶来。 程羽见武君至此,便将左儿召回体内。 可左儿却焦躁不安起来,程羽苦笑一声,取下腰间玉葫芦,激出一道酒液,左儿绕着酒液旋转几圈后,那道酒液就丁点不剩,这才心满意足地钻入程羽体内。 武君急急来到程羽跟前抱拳一礼,也不再答话,面色复杂地转身飞至黑甲参将跟前,高高举起打将金鞭。 “将军息怒!” “将军万万不可!” 身后众武判参将纷纷跪倒求情,且急切间称呼都由武君改回了将军。 庄大宽紧咬后槽牙,最终还是放下金鞭,他身后一银甲参将急忙上前撒出一张网,将黑甲参将兜住,顿时鬼气消散,黑甲参将此时方摇摇头清醒过来。 一把拘魂索又将其捆住,武君令其他武判将这黑甲参将押回武君殿,这才转身向程羽一礼。 此时武庙内飘出一阴差,手中拿有一阴阳簿递给武君,武君翻看一番后,行至那瘫坐在空中的亡魂跟前,对程羽说道: “此人命不该绝,但有此一劫,此劫过后,还可增加二十年寿元。” 程羽微微点头,将被打伤的那具魂魄扶起,亡魂抬头看到程羽和武君,唬得他双腿一软,顿时站立不住,又要坐倒。 程羽一把将其扶住,向武君问道: “这魂魄已受创,不知武君这玉葫芦中的将军醉可否医治其伤?” “当有奇效。” 程羽闻听当即解下玉葫芦,不敢让其喝太多,怕承受不住,只扶着抿了一小口。 随着酒液入喉后,魂体上破损之处,肉眼可见的一一复原。 武君命其闭上双眼,单手将亡魂提起,飘至戏台上,看了眼那具直挺挺的尸体,手上猛然加力,一股玄黄之气溢出,不待亡魂有何反应,便将其向下一推,正自台上挺尸的那位敌将花脸忽然两腿一弹,竟“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好哇!” “好!” 台下砸上的小钱越来越多,竟已将戏台铺满了一层。 程羽刚才看到,武君一把推魂入窍,其实是损耗了他相当大的香火道力。 武君似乎也不在乎这点道力,只是面色凝重地来至程羽跟前,感谢一番刚才他的及时出手,方才没让那黑甲参将惹出更大祸端。 同时也感谢他的及时收手,没有让那参将魂飞魄散。 他两在武庙上空简单寒暄几句后,武君便急急赶回阴司善后。 刚才那黑甲参将厮打亡魂,口中大骂钱游老狗贼,看来是这黑甲参将入戏太深,误将假戏当了真。 但侧面也说明这梨园班子演得好,正所谓八方听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连阴司的武判都被其深深代入,还差点引起魂变。 此时一场戏散,班子里的小跟包们纷纷上台捡拾赏钱。 那来敌将的花脸,在两个小跟包搀扶下,踉踉跄跄走下台。 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最后一摔,太卖力气才以至于此,于是又一轮小钱铺天盖地地追着敌将砸过来。 而那位敌将花脸下台后,无意间却向武庙内看了一眼,但旋即便摇头苦笑。 一定是自己摔得太狠,摔出了幻觉,否则怎会有仙人亲自出来救我? …… 武庙前的戏班子正在准备下一场戏,台下众人都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都在讨论着那个花脸最后的惊天一摔。 而程羽和嘉菲此时却已离开武庙。 突然出了这么一出,嘉菲也再无心看戏,似有心事一般想要去人少之处走走。 一路走过,原本正在盛开的朵朵梅花,竟又一一收回成了花骨朵,连带着花瓣上留有的些许残雪也被抖落在地。 程羽原本就没怎么看过戏,也已将元神归位,展翅落在嘉菲肩膀上。 此时夜更深一些,城中街道除了文武两庙之外,也不似之前那般拥挤。 …… 第104章 【岁首了】 阴司。 武君殿。 武君庄大宽坐在朱红公案之后,面沉如水地看着下方,被三道拘魂索捆起的黑甲参将立在当中。 殿中静得渗人。 “啪” 武君难得的拍一下惊堂木,惊得众阴差哆嗦一下。 “铁蛋儿,刚才所为是何故?” 武君冷冷问道。 “俺看那戏文看昏了头,又想起当年……俺错了。” 武君无声叹一口气,当年他在城头自刎之时,这庄铁是第一个拔剑追随他而去的。 “可还……有何托付之事?” 站立着的银甲参将闻言抬眼看了看武君,他老人家嘴唇在轻轻发抖。 那庄铁闻言,被缚着双手跪下先咚咚磕三个响头,然后自行站起,呵呵一笑道: “今日俺铁蛋儿又给将军惹祸了,俺先给将军磕几个头赔罪,要说托付之事,没有了。” “可还有何要说的?” “要说的……也没……诶,有!” 那黑甲参将豁然转身,对着身边的诸位武判阴差说道: “俺要去了,尔等这些鸟人以后千万莫再学俺,惹将军生气,都须仔细听将军的话。 今日俺将那老匹夫痛骂了一通,也算是替尔等都出了气,以后都莫再意气用事了!” 说完他转身面对武君,低头言道: “俺说完了。” 武君默不作声,长出一口阴气,淡然说道: “来人,卸去其阴盔阴甲。” “哗啦哗啦。” 几个武判上前,将那庄铁一身黑盔黑甲卸掉,力道之轻缓,不像卸甲,更像是在为其更衣。 武君见其盔甲已去,也不再看他,抬手随意一招。 殿内荡起一阵檀香气息,一道道玄黄之力从庄铁体内飞出,在殿中飘荡一阵后,消融于梁柱、墙体之内。 “押入惩恶司罚一百鞭……然后交由文君殿发落。” 银甲参将本还想说什么,倒是那庄铁再次跪下给武君磕个头后,转身大踏步出殿,向惩恶司方向而去。 银甲参将见状叹一口气,向武君告退后急急追庄铁而去。 殿中剩下的武判们静静立在原地,眼看着武君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进旁边偏殿。 …… 武庙前的戏台依然喧闹如常,就连庙祝们都在庙前帮着维持秩序,只留一年长的庙工在庙内照看。 老庙工给正殿的武君上完香后,打着一盏油灯从正殿出来,一路向偏殿走去。 天冷夜黑,他走得很慢。 推开偏殿门,点燃三根燃香,插在香炉内,叩拜完后拿起油灯就要向下一尊神像走去,余光却发现刚才上的三根燃香灭了。 老庙祝轻噫一声,返身在殿内四处看看,除他之外并无一人。 这才无奈拔出旧香,重新点燃三根,且将香头烧得旺旺的,口中念念有词,恭恭敬敬地将香摆上。 回身正要俯身磕头,余光发现三个香头闪烁几下,又灭了。 老庙祝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起身冲着神像告罪几声,转身拿上油灯向庙门方向走去。 “咔嚓” 一道轻轻的裂纹声在偏殿内响起。 …… “兄弟,待会见到文儿,莫再意气用事了。” 银甲参将收好打魂鞭,搀起魂力不足的庄铁说道。 “这个自然,该出得气都出了,咱自不会和他一后辈小儿置气。” 银甲参将点点头,又问他要不要再缓会儿,庄铁摇头表示时辰已到,莫叫文君殿的瞧了笑话,该上路了。 一道白光亮起又灭,二人出现在文君殿内。 文君钱文柄看到殿内所站二人,眉头微微一皱。 今日值岁末,武君殿的应是最忙不过,怎地这银甲将亲来了? 再看向旁边那黑壮汉,很是眼熟,他不是…… 文君当即恍然有所明白,当下只对银甲将微微点头,便招来阴阳簿。 “庄铁,身前犯有二十三条人命,身后功德愿力只化去二十二条,按律例当堕入恶道……” 银甲参将见状急忙抱拳,还未开口就被文君伸手止住,继续道: “本君念你身后久有功德,可给你第二条路选,上阴阳桥。” “哈哈,好,俺就上阴阳桥,多谢文……君!走吧!” …… 武庙门前,老庙工拉着庙内一管事,顶着嘈杂人声,附耳将刚才发生之事大致说一遍。 管事眉头微皱,回头看到庙前人群似乎不再像刚才那般拥挤,便知会一声其他两位庙祝后,跟着老庙工向偏殿而去。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殿内响起一阵垮塌之声,同时一股伴着淡淡檀香味儿的灰尘从殿内涌出。 “这……” 二人面面相觑之后,扑通跪在地上冲着偏殿门口不住地磕头。 …… 嘉菲走在县城中心那条主路上,一路上都若有所思一般,连步伐都不似之前轻盈。 此时家家户户门口都最少挂有两个灯笼,行人也比刚才少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走到城中心的钟鼓楼。 楼下那位年轻塾师所住的门前,却一盏灯笼都没有,只有小窗里闪着一点昏黄亮光。 “咳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又要教馆,又要敲钟,还得抓药伺候我。” “父亲说得哪里话来,这都是为人子该做的。” “虽说是该做的,但久病床前无孝子,像你这般能长久细心的,又能有几人呢,我想是不中用了,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基业,愧对祖宗啊。” “父亲千万莫说这丧气话,你看这满排的书,只要孩儿随便从其中拿出几册不常用的,就够给父亲换药的了。 等春来开选,孩儿必能高中,给咱庄家光耀门楣,彼时孩儿还要披红跨马,给父亲磕头拜寿呢。” “呵呵……好……咳咳咳……想你自幼便嗜书如命,从不舞刀弄枪,为父也不说什么了,只有一件,咱家祖传的那把宝剑,和你那些书一样宝贵,万不可将其丢掉。那是祖宗留下的……咳咳!” 嘉菲立在窗外静静听着,心中暗叹一口气,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都大得多,也冷得多,这庄家老汉观气色恐怕…… 至于那把剑,她却知道,那是当年武君庄大宽,在城楼自刎用的那把。 她从胸口锦囊内摸出仅剩的一把碎银子,放在窗口,刚转身要走,却看到程羽不知何时已召出元神,示意其稍待。 “取张纸来。” 他指着嘉菲胸前锦囊说道。 嘉菲从中取出一张宣纸,忽然凭空又飘来几滴墨汁,在纸上唰唰点点后,程羽便让她包起银子放在门前,再抬手轻敲几下房门,方才轻轻一跃,齐至钟鼓楼顶。 庄怀瑾出来开门,脚下踩到一物,拾起打开发现是一纸包的碎银子,且纸上还有字,走至灯下观瞧,上有八个瘦劲奇伟小字: “束修之礼,祈岁平安”。 八个字在油灯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 庄怀瑾急忙放下银子,匆匆出门四处张望,哪还有人。 他来至街上,来往行人如织,也看不出是何人留下的银子,忽然他心中一动,转身跑上钟楼,楼上亦是空无一人。 他凭栏看着脚下熙攘人群,呆立片刻,只得慢慢下楼回屋。 在鼓楼屋顶之上,立着一只麻雀,和一抱膝而坐的青衫女子,正俯瞰着脚下的欢喜众生。 “嗵!咻……砰!” 钱府又在放新一轮的爆竹,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灿烂烟花。 岁首了。 …… 第105章 上架感言 刚才才看到后台通知,说是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说实话这本书七万字签约,首先要感谢责编培根(说实话原本我都做好了为爱发电的充分准备了)。至于签约后的推荐更是几乎一直未断,才能够让这本书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同时也要感谢广大书友对本书的认可和包容。认可是因为很多书友的鼓励是我最大的写作动力。包容是这本书很多人觉得慢热,觉得前面铺垫太多,以至于有些书友会觉得前面主角太矫情,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饿死算了。这里面有我的原因,也许是我太过于想突出主角刚穿越而来的那种无奈,不甘的心情,想要更丝滑,不突兀地表现出主角是在慢慢适应新世界的心境转变,但可能却着墨过多,影响到一些书友的观感。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老道身上,很多书友觉得在他身上用笔过多,抢了主角戏份,其实也是为了牵出后面更大的剧情,但书友普遍反应有点喧宾夺主,后面我会逐步调整。其实这本书的整体设定就是,主角带动主要情节,同时引出的一个个配角也尽量鲜活,把简介中的游市井,戏人间的烟火气给体现出来。 另外这本书还要特别感谢下我妈,起初她也在偷偷追读,是我老婆告诉我的(我也是有老婆的人)。后来甚至还给我提过一些建议,比如说让我写得不要那么急,要娓娓道来,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血流成河的,要正能量。谢谢妈妈。 同时还要感谢下我老婆,推掉手上一些相当盈利的项目来写小说,她不太理解,但却能最大程度的支持我,这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的爱。 说回更新吧,我手里是有几章存稿,明天十二点后我会留个一两章,其余精修后都发出来,至于首订,还是希望喜欢这本书的书友能支持一下,哪怕只是首订,拜谢了! 毕竟你们才是这本书最大的前行动力。 小透明作者啰嗦了这么多,都能再码个半章了,因为我始终觉得,把故事讲好,比什么都强,滚去码字了。 诸君明天见。 第106章 【开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转眼间已到二月。 冬天的那几场大雪下完之后,后面居然是连续的干冷晴天。 程羽与嘉菲在岁首那天就从青川县回到青萝庄。 实在是这里的灵气比城中太过充沛。 而且,好像在城中待着,也不似以前那般感觉了。 今年冬天青萝山下出奇的冷,尤其是岁末那几场大雪,若放在往年,庄内的麻雀们可能会有将近三分之一被冻饿而死,过不得冬天。 但今年不但罕见的全部安全过冬,且一个个的身形都基本保持住了,甚至在羽毛膨胀下,还显得发福了许多,没有一个饿脱了相的。 但庄外野雀们却不容乐观,曾有只瘦弱野雀,想是饿得急了,为了一点麦麸,就敢与黑炭头这种庄霸级别的硬磕,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说庄外西头老槐树上的二丫一家,因为曾经和顾二家老四算是准亲家,因此被雀老娘担保,得以全家搬进庄来,摇身一变,由野雀变成了农家雀。 全家暂时被安置在顾二家的茅草屋檐内,也就是原先雀老娘的那个老窝。 她家也算是做了一回移民雀。 于是乎雀老娘又收得一家死忠脑残粉,尤其是那二丫头,整日围着雀老娘嘘寒问暖,把雀老娘伺候得直产生出错觉,好似自家的三闺女死而复生了一般。 因此,她老雀家不惜亲自带着二丫头,飞到雀娘庙前找程羽逼婚,甚至还要教其如何踩蛋儿。 见程羽不从,还让二丫撅着尾巴趴好别动,硬要逼着程羽当场爬到二丫身上去。 程羽哭笑不得,见实在说不通,干脆不再废话,急忙展翅向庄后飞去。 雀老娘和二丫头原本还在后面紧追,但眼看自家老四飞出后庄,向那禁忌之地飞去,只得落在一家屋顶,眼睁睁看着小麻雀背影,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眼看程羽飞得看不见了,两只母雀才悻悻飞回雀娘庙。 而雀娘庙屋顶上的嘉菲此刻正自发呆。 她自打祈岁那晚后,时不时会愣愣出神,同时口中还偶尔会念叨着“京城、戏班”之类的字眼。 直到刚才看到来了两只麻雀,冲着雀大仙叽叽喳喳一通,这位雀大仙就一言不发地急急飞走,连声招呼都没给她打,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那两只麻雀跟在后面,叽喳不停地紧紧追赶,只是没过一会儿又飞了回来。 “咕……咕咕咕咕。” 院子里那女娃子又在洒麦麸,此时虽已过了二月,但山下庄里依然寒冷。 可这女娃子居然已将冬衣换下,且原先手、脸上通红的冻伤也都消失不见。 两只母雀站在树枝上,紧盯着下方的香莲从后院走来,似是在等待开饭一般。 终于听到“咕咕”之声,当即条件反射般向院内地面飞去,那个头略小些的还一个劲地冲另一只啾啾直叫。 雀老娘听到二丫头喊她,果然是那边的麸子更多些,便欢喜地蹦跳过去,“母女”二雀吃了一会儿,黑炭头一家才扑扑楞楞飞来。 黑炭头老娘和其老姑,边吃边叽叽喳喳,在和雀老娘热情地聊着天。 雀老娘已再次搬了家,主要是因为之前程羽住的那个燕儿窝,周边邻居全都是小一辈儿的后生雀。 雀老娘和他们不得聊,而且她还越加看不惯黑炭头这小辈庄霸。 这大冷天的,草、树都未发芽,这小黑厮就开始追逐着小母雀们要踩蛋儿。 才吃了几顿饱饭? 雀风日下…… 唉! 这庄里的后生雀们是一窝不如一窝了。 由此,雀老娘干脆搬到前院,还是跟黑炭头的老娘、姑、婶儿们一起住得舒心。 于是乎前院内整日间叽叽喳喳,越加热闹。 直惹得老道心里一阵厌烦,但偏还得要端着师叔祖的架子,表面装着一副淡泊神色。 老道从去年岁末开始,就一直心心念念地要离开此庄,但在过了岁首之后,反倒越发的淡了。 此处有人供着吃喝,有人陪着解闷,就连晚上睡觉都有个忠实徒孙在门口守门。 且金手指在手,虽然时有接触不良,但好在每到危难时刻还算给力。 只唯独有一点,这庄里的这位雀仙,太灵验了。 灵验得渗人。 灵验得令人不踏实。 就连一个小娃子磕了个头说想要个泥人,第二天早上都能在门口捡到。 而且人家娃子许得一个,而捡到时却是一对儿,许一送一,何处说理去。 至于其他庄户们,只要不是太过出格的,几乎十个有八个都能如愿所偿,那两个未能如愿的,反倒开始反思起自己来,丝毫不会,也不敢抱怨雀仙娘娘什么。 搞得每日里雀娘庙的香火极旺,而庄后三仙祠除了香莲每日去打扫上香之外,几乎无人踏足。 而非言因为有老道的禁令,不敢在院内炼气,便偷偷跑到雀娘庙找香莲一起炼气,两人暗中还较起了劲,一去就是大半天不见人影。 老道初时还觉得挺好,无人打扰清静的很,但时间久了就觉无聊,出门询问,邱洛说这些时日小师叔一早便出门而去,只在饭点回来,匆匆扒完饭就又出去,弟子也不知何往。 老道顿生疑虑,这小泼才有古怪…… 八成是背着我跑到外面偷偷炼气去了。 于是乎某天午食后,老道暗中紧盯着非言,并提前支走邱洛。 待非言前脚出院门,他便提上灵劫剑,悄悄跟在非言后面,但这小泼才十分机灵,途中两次险些被其发现。 直到远远地看到非言进了雀娘庙,老道顿时有些头大,小泼才跑到人家鼻子底下炼气去了? 这不是茅厕里打灯笼-找屎嘛…… 老道悄悄走近一些,又看出些门道,这小泼才已能连行几个小周天了,想必来这里炼气的日子不短了。 而最近庄中太平,想来雀仙似乎对这小娃子在此炼气,应是没什么意见的。 噫? 三丈之外的那女娃子也在炼气,且竟然已经可以引气连运三个大周天! 如此进度,八成已练出真元了吧。 “……” 老道一阵沉默,上面有人,果然进步神速。 他暗自摇摇头,离开雀娘庙,自寻一无人墙根之后,闭目凝神…… 凝神…… 凝神…… 啥也不是! “金手指啊金手指,你咋就再不启动了呢?” 唉…… 老道提着入鞘的灵劫剑,迎着落日的余晖,悻悻向庄头家走去。 路过那座御碑亭时,一阵人声嘈杂,老道斜着瞥了一眼,庄头柳安正在安排人修缮亭子。 旁边站着两位钱府来的,一个是管事模样,一个做小厮打扮,都各自颐指气使地指挥几个匠人们搭架子,据说是府里派来的监工。 这二位倒是对柳安还算客气,毕竟他是大爷跟前红人的老子。 两位府里来的见到霍涯子提剑而来,立马颠颠儿地跑来给老道请安,老道轻轻点头一笑,算是回礼,再看一眼那御碑亭。 原来是庄头柳安在岁末之前,向府里提出御碑亭年久失修,需要修缮。 府里岁首后便拨下五十两银子,柳安原本欣喜不已,心想着花个几两银子,随便加固一下,这剩下的自然…… 哪知派来送银子的却是两位,一位管事一位小厮,而且两人都要在此监造,待修缮完毕后,清算结余,多退少补,方回府里复命。 原来是自打钱多福之事后,凡是各个庄子里需要支钱的地方,府里全都会派出监工全程跟进。 而且这两位监工大爷,在庄里的吃喝用度还全由庄子里出。 等于说他柳安这次非但一两多余银子都落不着,反倒还要倒泼出去一些。 …… 第107章 【亭塌了】 日落西山后,程羽方从青萝山上飞下。 离雀娘庙尚有几丈距离时,他静静落在一树枝上观察着,直到确认雀老娘和二丫都已回窝,方才悄悄地落在雀娘庙屋顶上。 嘉菲正在屋顶,看着落日余晖再次发呆,眼见麻雀小心飞回,想起白日里那桩子事,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 只见小麻雀照例飞进殿内,落在大梁上之后,眼神变得呆滞起来,一白衫文生公子从麻雀体内飘出。 他解下腰间玉葫芦,先自行饮一口将军醉,惹得旁边嘉菲忍不住抿下嘴唇,只可惜未到元神境,饮不得这般灵酒。 眼见得三道气旋从程羽体内飞出,三个小家伙又馋酒了。 程羽会心一笑,并手成剑指,从玉葫芦中引出三道酒液,在空中甩出三道圆弧出来。 “嗖嗖嗖!” 三道气灵腾空而起,在夕阳余晖映照下,竞相追逐着空中的酒液。 不消一会儿,左儿和瞌睡虫打着酒嗝钻回程羽体内,右儿则在空中随意地飘来飘去,看似在漫无目的玩耍,只是却越飘离嘉菲越近。 嘉菲闭着眼正在安静地聚气,凭意念感应到右儿在慢慢向自己这边靠拢,她心中一笑,也不再引气入体,而是把聚来的灵气再凝练提纯一道。 那右儿此刻已离程羽越来越远,离嘉菲却越来越近。 此时已是黄昏,还是这猫妖的阴柔灵气吸得自在,爹爹的灵气太过霸道了些,吸不惯。 右儿越吸越觉得惬意,此刻几乎就是在绕着嘉菲飞了。 恩……就当做你抢我雷劫的报酬吧。 念及于此,右儿顿时心安理得了起来。 嘉菲强忍住笑,偷偷睁开右眼,眯着眼瞧着外面一道气旋围着自己“嗖嗖”的吸吸吸。 见右儿越飞越远,直至开始绕着嘉菲在飞,又见嘉菲似乎面有笑意,还眯着眼在偷眼观瞧,程羽不由得再次会心一笑,她俩终于算是摒弃前嫌了。 哪怕是表面上的。 程羽此时心情也大好,提起玉葫芦再次灌一口将军醉,元神内一阵酥爽,最近这将军醉下得快了些,改日抽空得再去趟武君殿看望下武君。 程羽这样想着,再次举起玉葫芦,酒液还未入口,忽然听到庄内传来一阵阵惊呼,和貌似房屋倒塌之声。 庄头家附近方向! “右儿!快回来!” 他冲右儿轻喝一声,在嘉菲身边飞的右儿听出“爹爹”语气急切,当即放弃浓郁的灵气,疾速飞回到程羽体内。 接着庄内开始传来一阵阵呼喊声,各家各户纷纷出门张望,有的直接结伴向倒塌声音方向而去。 这时有一庄汉从庄内跑来,一路上边跑边喊: “亭塌了!亭塌了!” 然后转个弯似是去向某一家报信去了。 御碑亭塌了? 若只是亭塌了,那还好,想必雀老娘和黑炭头他们应该无事。 程羽虽然这般想着,但元神依然当即归位,展翅向庄内飞去。 此时非言在雀娘庙后,已经听说庄内出事,当即结束一个周天,略缓一缓后,便向御碑亭方向跑去。 老道刚回屋躺了一会儿,便觉得暖炕轻轻一颤,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好似是隔壁房塌了一般,他急忙抓起炕头灵劫剑奔出屋外,却见四周房舍俱在,而邱洛已站在院门口向外张望。 “是何声响?” “旁边这座碑亭正在修葺中,突然彻底垮塌掉了。” 邱洛见老道询问,回身禀报道,老道闻言放下心来。 “哎哟!痛煞俺哩!” 院外传来一人呼痛声。 “莫急!腿被压住了,先把这亭顶搬开,方能移动碑身,大伙一起来搬,一!二!三!嗨!” 老道和邱洛赶到事故现场之时,已有七八个庄汉和匠人在一起搬倒塌下来的木梁。 那亭子本是六角重檐亭,顶上木梁选的都是极好的楠木,经过三百余年的风霜雨雪后,榫卯之间的衔接结构经过多次的形变、回复、再形变、再回复,彼此之间已彻底咬合成一个整体。 因此垮塌之后,顶上木梁并未散架,那七八个人相当于要将整座顶一起抬起。 人少了。 “快!快再叫人!抬不动!” 两个府里的管事和小厮在两丈开外大呼小叫,却不愿上前搭手。 嘉菲隐在远处一座屋顶之上观瞧,被压之人是一位修缮的匠人,此刻一条右腿被倒下的石碑压住,而石碑又被整个亭顶压住,地上血流如注,被压之人脸色苍白。 眼见众人搬不动,她便意欲亲自现身下去帮忙。 “你去帮忙救人,我去拿药!” 听到老道这句话,她又将身子俯下。 有这老道和那剑仙在,料应无妨。 远远又看到那位麻雀大仙,在庄头院子上空盘旋一阵后,急急又向后庄飞去,其身后跟着两只麻雀也有些眼熟,好像就是上次去雀娘庙寻他的那两只母雀。 而此时的老道冲邱洛吩咐一声后,转身奔回屋内,从炕上拽过包袱解开,原来里面还有两三个小瓶,老道辨认一番,从中拿出一个,急急向屋外走去。 待他来到倒塌的亭边时,只见邱洛已经以一人之力将整座亭顶掀开,旁边围着的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庄户们只知道他是老神仙的徒孙,先前也曾见过他请剑出窍的神迹,但都不知晓原来此人还有这般大力气。 天生神力啊,这要是春耕时帮着下地,全庄的牛都能得歇! 邱洛将木梁架构连带着上面的砖瓦一起轻轻放在一侧,然后来至倒伏石碑旁,但见那碑身连带着驮碑的石雕赑屃一起倾倒,将那匠人的右腿压得血肉模糊。 邱洛扣着石碑底部,双手一较劲,只觉得这石碑比方才亭顶还要略重一些,但也不太费劲便将其抬起。 旁边围观众人在又一阵震天哀嚎声中当即惊醒,纷纷上前将那匠人拖出,邱洛顺手将碑身搬至一边。 这匠人家的婆娘只顾着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地磕头,眼看春耕在即,当家的砸断了腿,误了农活不说,想必以后必然残矣。 老道上前将其扶起,又拨开围观众人,令大伙把那人四肢死死按住。 他令邱洛先将那人冬裤撕开,却见是小腿骨已被砸断,正在踌躇如何接骨之时,邱洛自告奋勇要为其接骨。 见有人代劳,老道当即将手中瓷瓶递于邱洛,令其接好骨后将此粉洒在伤口少许,当有奇效。 邱洛看一眼那小瓶,当即称是。 “喀嚓!” 一声脆响后,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邱洛竟也不用夹板,单手拿捏固定住断腿处,另只手接过小瓶在伤口处均匀倒些细微白色粉末。 “啊!啊!啊……嗯?” 只几息之间,那匠人便止住哀嚎,看着自己断腿处发愣。 “当家的!” 匠人婆娘扑过来,擦掉他脸上豆大的汗,却反被自己当家的安慰没事了,不怎么疼了,反倒有点奇痒难耐。 “抬回去将养将养,两天后当能下地干活了。” 邱洛站起身言道。 众人无有不信,纷纷啧啧称奇,伤筋动骨一百天,眼见刚才半截断骨戳出皮肉,铁定是废人一个了。 但小药沫洒上那么一丢,转瞬间就止住疼痛,还两天就能下地! “神仙们法力无边啊!” 此时庄户们家家都在此处,大家伙一起跪倒磕头喊道。 连带着两个府里管事,亲眼得见神迹,也不由得真心跪拜起来。 邱洛双手沾满血污,碍于师叔祖在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嫌弃,只双手一震,表面那层血污如蜕皮一般自动脱落,又回复成洁白如玉一双手。 老道令众人起来,先将伤者抬回家去,便拉着呼呼跑回的非言,叫上邱洛一起回屋。 “噫?这碑下还有东西。” 就在他们刚进院门之后,外面有人低声说道。 第108章 【果核】 众人见老神仙爷孙三人回屋去了,这才纷纷站起。 庄头柳安愁眉苦脸地来到倒塌石碑跟前,忽然发觉原先石碑所立之处的地面,与旁边似乎有所不同。 他瞧瞧众人都在围观那断腿之人,便不动声色地蹲下伸手在地上划拉,小心清理出一小块。 趁着夕阳最后的光亮看到,这石碑基座下面,原来是一根根长条青石。 原本站在外圈的管事和小厮此时也凑过来,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管事让庄头先去查了庄志再说。 柳安急忙回屋去找庄志,两位府里的人则将众庄户都哄散,只留几个匠人守在外面,谁也不许靠近倒塌的碑亭。 柳安将庄志取出,翻到头也只是记载着前朝隆泰帝巡游至此,大醉赋诗而立起这座御碑亭,后便驻有一队校尉官兵看守碑亭,顺便在此垦荒屯田,才有的庄子雏形。 改朝换代后,驻守官兵早已一哄而散,此地便被官家赏给了靖安侯,也就是钱氏先祖。 这些都是庄志文字记载,并无更详细史料描述。 “你说,这下方会不会埋着前朝隆泰帝的宝贝?” 管事低声对另一个小厮言道。 两人原本貌合心不合,但此刻对视一眼后,居然瞬间达成了默契,彼此点点头,拉过柳安,三人围成一圈低声合计一番后,连带着几个匠人也都打发走,并且严令所有庄户都不得再靠近御碑亭。 …… 天色完全黑下来,程羽再次从悄悄从青萝山上飞回雀娘庙,这两天雀老娘领着二丫对他围追堵截,只要一见到程羽,就叽叽喳喳催着他和二丫踩蛋儿。 程羽都有心搬到庄后三仙祠住去。 …… 入夜,青萝庄万籁俱静。 庄头柳安估摸着此时早已过了三更天,悄悄摸下炕,蹑手蹑脚地从后院来至前院,转头看到邱洛盘腿坐在正房门口地上,把他唬了一跳。 没想到这位剑仙居然此刻还在门外守着,这大冷天的也不用睡觉。 再看其正闭着眼似是打坐,更不敢发出多余声响,悄悄来到侧边厢房,轻轻开门。 屋内的管事和小厮也没睡,三人一起提着锄头麻绳,悄悄开院门而出。 待院门再次关上,正房门口的邱洛才将微睁的双眼闭上。 将近半个时辰后,三人才勉强搬走两块条石,露出一个可容一人侧身而下的洞口。 “待我看看这下方是何物。” 让过洞口冒出的一阵阴寒气,柳安小心点起一油灯,其中府里的小厮在稍远处帮着把风,另一个管事一旁扶着他。 柳安一只手掌油灯探入洞口,只觉得手面像是伸进了冰窖,灯光太过昏暗,照不全下方。 柳安将手抽出,旁边那位管事见状接过油灯,也伸下去一通照,然后摇头招呼把风的那位,三人再加把劲将旁边两块条石也都搬走。 两位府里人久不做粗活,方才就已累得喘气,柳安也不是个能伺候好庄稼的主儿。 三人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搬一会儿歇一会儿,方才将旁边两块条石搬开,竟约摸着已过了四更天。 此时三人也不再安排把风的,坐在地上喘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凑到大开的洞口跟前。 三个头,六双眼围在扩大的洞口上方,紧盯着下面一石砌的小室,左右不过五尺见方大小。 油灯在石室内来回扫一圈,却只见里面除了早已风化的一本本书卷之外,其余什么也没有。 柳安心头一沉,将锄头伸进去,“叮叮当当”的敲击着石条铺就的底部,与四周的石壁。 正在雀娘庙吸收月华的程羽忽然缓缓睁开了眼,向御碑亭方向看去。 柳安见四周都是砌实的,不似有空鼓之声,但仍不死心,干脆直接跳进半人来深的室中,一本本早已风化的书卷被其踩成渣沫。 “呸!呸!” 柳安暗自吐出飘入口中的些许渣沫,俯身跪在石室内小心摸索起来。 而雀娘庙这边的嘉菲忽然也心中一动,一股气机从御碑亭方向隐隐传来。 她扭头看一眼身边小麻雀,麻雀冲其点点头,先飞进祠堂内,落在大梁上,召出元神之后,才与猫妖一起向御碑亭方向而去。 他俩赶到之时,见柳安撅着腚举着油灯正在摸索,没多久便一声叹息爬上来。 管事和小厮不信邪也先后下去,连风化的书卷都被其彻底搅碎摸了一遍,没一会儿也都骂骂咧咧地爬出来。 眼看此时天光将亮,折腾了一夜已是筋疲力尽,就算是这石室下还有东西,也只得明日再说。 于是乎三人也不再管这掀开的石室,一声不吭地拖着锄头纷纷回屋,和衣倒头便睡。 嘉菲从旁边一座屋顶上轻轻跃下,循着气机跃进那座小小石室之内,伸手在底部一探,是一整块巨大的石板。 “就在下面。” 她抬头对程羽说道。 程羽当即放出神识,引来一股股地下水汇聚在石板下,确实感受到石板下似有一果核样的东西,且隐隐对他有克制之感,那气息倒与猫妖有些类同。 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异之处。 嘉菲急忙跳上来,紧接着整块巨大石板从侧面被拱起,连带着整座石室都被倾翻。 从泥土中涌起一团清水,托着一黑黄相间的果核涌到地面。 清水自动退去,二人来到那枚果核跟前,蹲下仔细观察一番。 就是这个东西,在向她传来阵阵同气连枝的熟悉气机。 但她不敢直接伸手去拿,因为她隐约觉察出这果核里面不简单,好像还有一股别的气息。 低头沉思一下,从百宝囊中唤出那把小铲子。 起初小铲子依偎着白老太太那颗妖丹,不愿离开,被嘉菲强行从囊中拽出时还在轻颤。 待她将铲子向那颗果核伸去,铲子就渐渐安静下来,可下方那颗果核却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原本黑黄斑驳的表面开始渐渐发出青色光芒。 同时猫妖眼中青光也跟着泛起。 “将其带离此处。” 眼看着连环异变又要再起,程羽急忙对嘉菲说道。 此处位于庄子核心处,且旁边不远住得就是雀老娘、黑炭头他们。 他当即运起小水行术,从地下再次引出一捧清水,同时驱使意念召出右儿。 只见右儿额头一枚雪花印记闪烁一下,一捧清水瞬间凝结成一个冰碗。 嘉菲退后一步,冰碗一斜,舀起那枚青光果核,随着程羽一起飘向庄后青萝山。 夜空中一发着青光的半透明冰雕小碗,疾速向青萝山上飞去,嘉菲贪看了两眼后,方才收起金光刃小铲,跃上屋顶紧追而去。 待她也远去之后,院墙转角处闪出一黑衣年轻男子,盯着青衫背影,喃喃自语道: “雀仙……” 继而他眉头一皱,又想起那把夭折的嗜水剑…… 老道躺在舒适暖炕上,吧唧下嘴翻个身继续打起呼噜。 他身侧那把入鞘的灵劫剑,从鞘口溢出的一丝青光逐渐黯淡下去。 …… “咕咕啾!” 一只隼妖也感应到什么,从岩溪洞内飞出,迎着那青光冰碗飞去。 他与邱洛一样,不似嘉菲有法眼神通,都看不到随后而来的元神态的程羽,只是觉得这只奇异冰碗的气息有些熟悉。 “轰隆隆隆!” 天边响起一阵雷,隼妖当即一个哆嗦立马返身,瞬间钻回洞内。 而山脚下一袭青衫的橘猫妖闻之,却是两眼青光大放。 雷在哪里? …… 半山腰处,程羽将冰碗放在一小块平地上。 冰碗自动融化成水,瞬间汇入地表,果核上一滴水珠都没有。 此刻那枚果核表面青光刚刚暗淡下去,猫妖就已赶来,再次掏出那把金光刃小铲。 果核随之再次放出青光,剧烈颤抖。 嘉菲强忍着被铲子克制的不适感,将果核轻轻铲起。 那果核立在铲子上,放着青光的同时,开始如洋葱般,乖巧地一层层向外剥落外壳。 每一层蜕下的外壳,落在铲子表面就瞬间湮灭。 但奇怪的是,每剥落一层果壳,那果核体型反倒放大一圈。 随着一层层的蜕壳,一股程羽十分熟悉的异香渐渐从果核里面溢出。 前后共计蜕掉九层壳后,果核已不能再叫做果核,目下已与个橙子大小一般。 而且发出的光芒也由清冷玄青色,逐渐变成了温润黄绿色。 直至最后一层果壳彻底剥落,终于看到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 第109章 【黄家老倌儿】 当最后一层黄绿色果壳如洋葱皮般剥落后,从里面“噌”的一声,弹跳出一黄色气团。 气团抖擞一下,渐渐变得稀薄,一黄袍黄须的老倌儿从内缓缓踱出。 只见他头戴着黄色员外巾,脚穿一双黄云金丝描边履。 兴许是刚苏醒过来,落地后向前一个踉跄,一步三摇后,立在场中。 程羽看去,这老儿倒似一位土地老。 “啊……” 黄皮老汉轻叹一口气,缓缓睁开眼言道: “原来是两位老友助我……噫?” 待他看清旁边立着的程羽和嘉菲,轻噫一声。 程羽下意识向后飘到几丈开外,虽然不知这位是敌是友,但却隐隐感到其对自身有丝丝克制气息。 而气团中的那黄袍老倌儿,此时也下意识地在向程羽这边挪了几步。 程羽见状再次移动方位,方才明白,这老倌儿不是在靠向自己,而是在有意闪躲嘉菲。 “唉……都变了,一个都不认识。” 老倌儿叹一口气。 程羽眉头紧皱,这老倌头上没有魂火,不知是亡魂还是元神,总之是看不穿这老倌底细。 忽然他看到嘉菲在对他使眼色,紧接着她的青光法眼神通亮起,再次向程羽暗示一番。 程羽当即领悟,运神识将他与嘉菲之间的气机联通。 意念如流水般顺流而下,灌入嘉菲识海。 此时他俩可算是共享了嘉菲的神通,便也能见到嘉菲之所见,如同自身视角开了第二小窗。 联通气机后他方才看清,对面这位黄袍老倌,头上飘着一黄鼠模样的虚影,仔细分辨,原来是只黄鼠狼妖。 再加上此时更加浓郁的那股异香,这位老倌的身份对于程羽来说,已是呼之欲出了。 程羽看清对面真身后,担心嘉菲识海不堪重负,当即断开与其的气机联通。 哪知那老倌十分机警敏锐,似乎察觉到对面这二位刚才有气机联动,顿时变得警觉起来,转换一个方位,右脚轻轻一跺地,一缕黄色光圈无声散后,老倌呵呵一笑道: “还有位小友,来地正好……” 一道黄光闪过,老倌便融进地面消失不见。 程羽当即飞至半空将神识展开,嘉菲也将青光法眼开至极限四处寻找。 然而老倌踪影没有寻到,却看到远处山脚之下,有一人影正在上山。 原本其速度极快,忽然他脚下黄光一闪,身上三把冲天的魂火倏忽间矮了大半截,且颜色由青黑开始变成浑黄。 那人浑身一个激灵,急忙盘坐在地,魂火再次旺盛起来,颜色也由浑黄再次转为青黑。 程羽耳听得一声低沉的“中!”,隐隐从山脚地下传来。 地面黄光再次闪动,那人魂火就这般矮了又高,高了又矮,转眼间变幻三次后,方才稳定下来。 三股冲天的黄色魂火下,一挺拔身姿从地上站起,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半山腰的那两位“老友”,拱手一礼后,脚下黄光一闪,整个人便消失在地面不见了。 “程兄,山脚下那人难道就是……” “嗯,邱洛。” “只转瞬间,他就被那老倌儿夺舍了?” 程羽盯着漆黑一片的山脚,沉默地点点头。 “他不是那什么劳什子山的剑仙吗?就这么轻易地被夺舍,他那老神仙师叔祖能咽的下这口气?” “……” 程羽一阵无语,很明显这老倌一定是黄家极重要人物,否则不会被那枚奇异果核层层封禁,置于御碑亭下。 而且,这黄家似乎对于附体一术十分擅长。 之前的黄珊就能附在刚亡去的尸体之上借尸还魂。 而这老倌儿更是了得,竟连修真门派内的年轻翘楚,也在几息之间被其成功附身遁去。 …… 翌日清晨。 柳安和那两位府里的管事、小厮,正站在院外倾翻的石室跟前发愣。 被翻成了这个样子,这下面肯定是埋有宝贝的,只是不知被谁挖去了。 再细看,下面竟是一整块的巨大石板,仅厚度就有三尺厚! 若想这样整块被翻开,起码要十几个人一起。 可他们仨虽然昨夜折腾半宿,但依然一早就从炕上爬起过来,庄户们不可能、也没那个胆子敢私相抱团,一大早地就来掀石板。 那这到底是谁弄得? 正在三人纳闷时,非言从另一头飞快跑来,见到三人站着发愣,也走上前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庄头大叔,可曾见过我那位大师侄?” “嗯?小神仙说的是昨日一人搬开亭子的那位剑仙?” “正是,平日里他都守在师父门前不离左右,但今早起却不见他踪影,我在庄中寻了好一会儿也不得见,烦请庄头帮忙,让庄户们也一起寻一寻。” “这……你是说,早起之后那位剑仙就不见了?” 柳安又问一遍后,回头看一眼被翻起的大石板,和身边两人对视一眼。 旁边的非言是何等聪慧,当即觉察出不对,也不再答话,转身回屋找老道去了。 “早起便不见了……御碑亭下还有翻动迹象,且看去应是常人不可为的……” 老道听完非言所述,暗自沉思一番后,“唰”的抽出半截灵劫剑,先看一眼乌黑阴沉剑身,然后提剑出门,来至御碑亭处。 柳安三人眼见老道提着剑气势汹汹而来,当即躲开让路。 只见老道提剑翻身进到坑内,用断剑东杵杵,西划划。 三人稍稍向前凑一凑,看着坑内的老道,不敢吭声,更不敢问。 只见老道撅着腚在坑底寻摸了半天,终于掉着脸爬上来,一言不发地走回院子。 此时庄头柳安才反应过来,当即召集全庄人撒开寻找那位剑仙。 程羽看着脚下庄户们,纷纷放下准备春耕的活计,被柳安逼迫着在庄子前后呼喊寻找。 可怜自己和猫妖都寻不着,这些庄户们更是哪里寻去。 “快!上山去找,都仔细看着点,若有何剑仙的蛛丝马迹,立即报于我们和老神仙知晓!” 柳安和两位管事催促着。 眼看着一群人又要被赶上山做无用功,程羽终于看不下去,这三人打着为老道寻徒的幌子,肯定还在惦记着那些宝贝。 只是却也不想想,哪怕真有宝贝被老神仙找回,还能轮得到他们? 看着庄户们不情不愿地向山脚散开,程羽摇摇头。 “轰隆隆……” 天边传来一阵闷雷,房顶的嘉菲如同闻到腥味一般当即抬头寻找。 脚下的柳安正在驱赶庄户上山,无意间看到头上悬浮着一排大字:斯人已去,莫再苦寻。 柳安揉揉眼,旁边两位也发现了,三人都是第一次见这般神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旁边一位外姓老庄户指着一排大字,忽然大喊了一声: “雀仙爷爷!啊不,雀仙奶奶又显灵了!” 柳安三人被其猛得一喊唬了一跳,而原本正要爬山的其他庄户们闻言,纷纷跑回,跪在地上,口中“爷爷、奶奶”的一通胡叫。 “轰隆隆!” 又一阵雷声响起,还有些发愣的柳安和管事浑身一惊,先后也跟着跪下磕起头来。 …… 第110章 【老道离庄】 当柳安和二位管事小厮,领着众庄户们回到自家院内时,霍涯子与非言正在收拾行李。 “老神仙,你这是……” 老道眼见院内众人疑惑地盯着自己,当即扬起手中灵劫剑,大声道: “门下弟子无故失踪,本掌门怎可还在庄内闲着?柳庄主,备车!” 柳安闻言一愣,看了眼老道身后非言提着两个包袱,当即明白,这是要坐车走了…… “老神仙有令不敢不从,只是……老神仙要向何方寻徒,若以后大员外问起,小的也不至于抓瞎落得一顿板子不是。” 老道闻言,暗自沉吟一番,只抬手向青川县城相反方向指了指,便再次催促柳安快快备车。 柳安和两位府里的对视一眼,心中略做斟酌后,凑到老道跟前小心开口低声道: “老神仙法力无边,定能寻到爱徒,只是……那御碑亭还得修复,若能找到碑下压埋之物,还请……” 老道点一点头,说了声那是自然,便当先拨开人群,却偶然看到院内一堵土墙上的那篇金鲵斩蛟志,眉头皱得更紧,拉着非言走出院外。 庄口雀娘庙屋顶上,程羽和嘉菲立在屋顶,看着脚下众庄户们给老道师徒送别。 刚才在庄头院中的一番对话,程羽都已听在耳中,便猜到这老道要跑路了。 此时老道师徒站在一辆驴车跟前,众庄户们虽依依不舍,但慑于庄头和府里的人在此,一声也不敢吭。 “那女娃子,你过来。” 老道冲站在人群前列的香莲招招手,香莲左右看看众人后,来至老道跟前。 “我知你聪慧,炼气诀和五行遁术早已熟烂,且已能引气入体行大周天,你……可还愿拜我为师?” 香莲闻言抬头看向老道,见老道是认真的,当即便跪下要拜,却被老道拦住: “不需这些虚礼,我与非言此趟远行,带着你一女娃子多有不便,你就继续在此伺候雀仙,待我师徒归来之日……再传你些本事吧。” 说完就要转身上车,香莲却抓住老道衣袖道: “多谢师父!只是……可否再赐弟子一物留作念想?” 老道闻言,想了一下,从怀内摸出一片树叶,正是当时邱洛带来的法诀枫叶。 自打那日之后,便被老道索要过来亲自保管。 香莲双手捧着那片火红枫叶,最终还是给老道磕一个头。 “尔等庄户听真,此女乃今日我收的闭门弟子,见其面则如见贫道之面,万不可轻视之。” 老道对庄户们大声讲完,见庄户们纷纷言是,当即点点头,转身登车而上,非言步下牵着缰绳,吱吱呀呀上了官道,向着青川县城相反方向而去。 程羽盯着那辆远去驴车,并未直接与其道别。 此刻他为人,我为雀,感觉上已与这位前世基友生疏了许多。 相隔一世,物不是,人已非,事事皆休矣。 前方路远,各自珍重吧。 …… “师父,你说邱洛师侄突然失踪,会不会将御碑亭下之物翻出,跑回了千霞山?” 非言见已上了官道,干脆坐在车帮上赶着驴车,直接开口向老道问道。 老道在车里轻轻摇头道: “未必,但他突然不辞而别,确实诡异地很,我怀疑,他那日崩掉的嗜水仙剑,十有八九就是此地那位雀仙所为,所以你我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妙。” 非言闻言当即点头,追问道: “师父,当日你坚决不收那位姐姐,怎地今日要走了,反倒将其收为闭门弟子?” “当日我等在那雀仙地界上,这女娃子在雀仙祠里伺候,我怎能轻易收她? 今日你我已离开此地,为师又看她聪慧异常,是个修炼的好胚子,多一个闭门弟子,也算是为我千霞山多播下颗种子。” “你堂堂一千霞山掌教真人,真的还怕这位雀仙吗?” “小泼才懂得什么,正所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哦,非言受教,诶?不对,之前你不是说我是闭门弟子的吗?怎地今日又收一闭门弟子?你老神仙的门也太容易开了吧。” “嘿嘿,小泼才牙尖嘴利,好生赶车,为师打个盹儿先。” …… 众庄户们直到老道的驴车走远,这才渐渐散去。 柳安和两位管事回到自家正房内,正商量这倒掉的御碑亭该如何处之。 柳安忽然看到炕上放着些散碎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 将银子拿在手里打开纸条,上有四个字:“寥做车资”。 又将手上碎银掂量掂量,足有五六两。 “唉,看来老神仙这次是真不会回来了。” 他一边掂量着银子一边对二位管事说道。 “既如此,那……”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管事当即回屋取出一套账册翻找。 原来之前钱多福每隔三、四年,便会向府里要一笔三十两左右的修缮银子。 但亭子到底修没修,如何修得,剩下的银子哪里去了,都无有记录。 既然已无人对证,那就可全推至死人身上。 况且刚搭起架子,亭子便轰然而倒,可见是未经好生修葺过的,银子全被人中饱私囊。 于是,三人当即决定,再向府里要一笔银子,将责任全推至钱多福身上,然后再将倒掉的御碑亭修缮起来。 …… 说来也怪,自打这老道离庄之后,庄里居然好生平静了一段时日。 有管事的和小厮一同回府禀报,府里很快又拨下来五十两银子,赶在春耕前,终于将御碑亭扶起重建完毕。 转眼间又到春暖花开之日,田间劳作的庄户们渐渐觉得不太对劲。 今年地里不论是黍苗还是麦苗,都比往年的长势好上许多。 照这样发展,若无意外,今年的收成别说是龙王庙时期,就是和金爷爷在时相比,也要至少好上两三成。 就连雀娘庙内的香莲都发现,她后院随手移栽来的一些野菜,都比山脚处的长得旺盛,甚至很多都开出了黄灿灿的花儿。 原先可不知晓,原来这些野菜也是能开花的。 她现在已很少吃那些五谷杂粮,只偶尔会伴着些煮熟的野菜,再放一点点粗盐,待放凉了之后,居然也能将盐中苦涩之味盖住,味道也算是奇好。 她随手抓起一把麦麸,来到庙前空地上,抬头看看,奇怪,怎这两日里,那些麻雀来得不准时了? …… 此时的庄头家房顶,正时刻上演着一场抢房大战。 原来自打去年秋天,燕儿离巢南飞之后,黑炭头一帮后生便将后院所有燕儿窝据为己有,甚至还能空出一座让给程羽居住。 后来程羽离庄让给雀老娘,只不过雀老娘不愿与黑炭头为邻,搬到了前院屋檐内。 而春暖花开后,燕儿纷纷回巢,见去年的巢穴都被麻雀占领,便展开了一场攻防大战。 黑炭头领着一帮后生壮雀和燕儿们斗得你来我往,只是黑炭头一直心生奇怪。 怎么这些个燕儿一直纠缠着自己所占的窝,却唯独对程羽曾住过的那只空巢不敢靠近分毫? 就这样斗了几日,也不知这些燕儿晚间休息在何处,只是天一亮便“啾啾”挑战,一副誓要夺回巢穴的样子。 只可惜斗到最后,双方斗了个巢翻穴塌,后院几乎所有的燕儿窝都已倾覆,燕儿们方才满意地“啾啾”鸣叫一番,绕开程羽曾住过的那座,纷纷向庄后飞去。 而庄头家院内,此时只剩一座燕儿窝还完好无损。 黑炭头见状,直接将其他后生雀们赶到别处屋檐内自寻住处,这才招呼着他的新妇,直接搬进程羽那座燕儿窝内,腚都还没暖热乎,就已开始没羞没臊地踩蛋儿。 …… 转眼间到了已到了三月,天气渐渐开始回暖起来。 这一日,几个妇人在拜完雀娘庙后,站在院内聊天,说是今年时令当真奇异,山上梅子居然提前一月已达七成熟,看情形若再不去采摘就要熟透,入不得果酒。 而屋顶程羽看了旁边嘉菲一眼,这位木精体的化形大妖一脸傲色,不算什么。 …… 第111章 【采梅】 隔日,庄里二十几个青壮庄户,有男有女,向柳安告知后,结伴出庄向青萝山上而去。 行经庄口时,正遇上打扫完院子的香莲,队伍中的妇人家纷纷邀请香莲姑娘也一起上山采梅子耍去。 香莲之前在钱多福家为仆之时,也每年都会上山跟随人们上山采梅。 当然更知晓每年都会有些青年男女趁着此次采梅之时,彼此相看,若双方都中意了,便会知会父母定亲。 多少年的传承下来,好好的采梅劳作,竟然已变成了相亲大会。 甚至于此风俗已从青萝庄一庄,逐渐传至青萝山周边其他庄子去了。 但香莲此时年纪尚小,且现下身份受庄内众人爱戴,自然无人会打她的主意。 而她毕竟也是孩童天性未改,听说今年梅子提前熟了,可以上山耍子,便当即答应一声。 转身进殿上香跪拜后,回后院换身粗使衣服,背上一箩筐,便合着众妇人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向青萝山而去。 程羽听说过青萝三宝,排在首位的便是这青梅,就连果酒也是在加入青梅后方才具有独特韵味。 橘猫妖闻听梅子成熟,也心头念起,于是便与程羽一同,上山耍子去也。 嘉菲再次显回本相,撒开爪子,和头顶的小麻雀一起,远远跟在一大群男男女女身后,向青萝山行去。 此时虽说初春乍暖还寒,但众人顶着头顶太阳,一路上顺手采摘着不知名野花,个个心情都不错。 更有几对青年男女彼此间悄悄互瞄几眼,男的个个壮实,望着对面同样结实的女子,憨憨一笑挠挠头。 对面女子则微笑低头不语,于是乎彼此便都心中有底。 程羽飞在空中,看着脚下泾渭分明的男女两排队伍中,已瞧出好几对在私下里互送秋波。 他本不知这采梅季的潜规则,但看着脚下男男女女的反应,心中多少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这些青年男女谈笑间,行进速度却丝毫不慢,又兼道路好走,不多时,程羽飞在空中,回头看青萝庄也是远远在后。 就连前方的江口镇也已在目视之内。 庄户们行至一郁郁葱葱朝南山脚处,只见此处漫山遍野都是梅树,树上挂着一颗颗梅子,掩映在枝叶当中。 一条不知名小河顺着山势蜿蜒流淌,远远望去,竟是最终汇入到龙相江内。 领头的庄户寻一高处,左右望望,附近只有青萝庄的人,其他几个庄子的人都未见,想是不知晓梅子提前熟了。 于是简单交代几句后,众男女便分散至树林中采摘青梅。 有几对之前已经看对了眼的,男的更会直接大胆到现场配对,将中意之人拉走到偏僻处采摘。 至于剩下的,多是些看去略显单薄柔弱女子。 成功配对那些男女已分好了工,男的采下梅果,女的接过小心放进垫着干草的筐内。 有时遇到男的促狭,还会故意搭一把女方的手。 女的在假装娇嗔一下后,也就听之任之。 而程羽和嘉菲此时在离众人不远的树上,分别开始品尝梅子。 此时的梅子虽已七成熟,但还伴着一丝酸涩。 程羽在枝头将梅子用爪子踩落,橘猫在下方一个虎跃张口接住。 有时程羽也会故意将踩下的梅子故意蹬远一些,橘猫也就顺便展示一下自己超乎寻常的灵活性。 一雀一猫在林间雀跃蹦跳,倒也耍得开心。 到了午时,众庄户们纷纷用起自带的午食,嘉菲不想被庄户们认出,离得老远化回人形开始吸收日精灵气。 而程羽则干脆将麻雀本体安置于高处枝头,召出元神,引出三缕将军醉给三道气灵。 看着他们争相追逐着灵酒,自己则也开始采食日精。 此时从另一方向又传来一阵说笑声,又有一群人来至此处采梅。 正聚气中的程羽略停下闭目听去,一个个都是陌生声音。 不是青萝庄庄户。 而这边青萝庄内却有人认出,来者都是附近隔壁庄子里的,之前想必也都认识,于是乎,两群青年男女又开始偷偷瞄向对方人群,看有没有心仪之人在内。 不消一会,两拨人便熟络起来,当即融成一群。 此时通过彼此聊天,程羽方才知晓,原来新来的这群人也是青川钱府另一处庄子里的,只是这庄子离青川县城更远一些,但却离江口镇很近。 “你们今日里怎地来的恁晚?” 青萝庄一庄户向对方问道。 “我们今日一早就起来去镇上的江伯祠瞧热闹哩。” “哦?有何热闹?” “你们庄子离得远些,还不知晓哩,这些时日的江伯祠香火可旺哩,镇上的人纷纷抢着每日里去烧头股香,那队伍排得老长。 甚至有些整夜不睡,就守在祠堂门口,还为了争抢位置,打过几架的,要不是有庙祝拦着,险些闹出人命呢。” 程羽闻听对方言及江伯祠,当即运完一个周天后便不再聚气。 将元神归位,小麻雀展翅飞向人声处,落众人枝头上,静静听起来。 青萝庄众人闻听镇上江伯祠香火旺,有些暗自撇撇嘴道: “那镇上的江伯祠,可有俺们庄里的雀娘庙灵验?俺们庄里的雀仙娘娘,那可真是有求必应哩!” 对面一壮硕女子闻言嗤笑一声道: “你们庄子离得甚远,想必都从未有人去过那江伯祠,方才能说出这般没见识的话来。 你那庙再灵验,也只是有百十来人香火一小庙,尔等可知晓,目下那江伯祠,不止是镇里和江上来往行船的去拜,就连隔壁县的都纷纷慕名而来,也就是你那庄子与青川县城离得远,消息闭塞才不知晓罢了。” “噫?怎会连隔壁县的都来拜?那江伯祠到底有何灵验之处?” 青萝庄众人惊奇问道。 却见那壮硕女子似是那群女子中领头的,听闻询问,当即向前走上两步,略作神秘的压低些声音道: “你们哪里知晓,那江伯祠才真真是有求必应哩,据说,原先是江上行船的,前段时日,不是连日里打不上鱼来,就是总遇到水猴子,但只要隔天去江伯祠祭拜后,便会安然无恙一段时日。” “水猴子?水里还有猴子?” “嘁,你们庄里的真是在山里待惯了的土豹子,居然连水猴子都不知晓。那水猴子啊……就是人于水里淹死后,变成的水鬼。” 程羽在高处闻听居然还聊出了水鬼,当即眉头一皱。 不对…… 此方世界人亡故后,要么直接去阴司文君殿报到,要么被武君殿的拘拿回阴司,怎地还会有水鬼这种东西游离在外害人? 武君殿的难道无法下水拘拿亡魂? 那也不对,之前武君就曾派判官去龙相江底探查过黑蛟动向的。 亦或是,那水猴压根就不是亡魂鬼类,而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程羽正在思索之际,下方两拨人继续聊着。 “哎呦我的老娘,若真有水鬼,那当是去江伯祠祭拜祭拜。” “这还只是前些时日里江面上的,按理说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你们可知晓,更近些时日里,镇上还纷纷闹起鬼来哩。” “啊!” 青萝庄众人纷纷吃了一惊,隔壁庄那粗壮女子见状越发神秘低声道: “先是镇上最大的富户刘大官人家里,每到夜里便能听到有女子哭泣哀怨之声,到后来甚至发展到白日里也能听到陌生男子的哀嚎,刘大官人吓得躲到外宅,那怪声便跟到外宅,后来是去拜了江伯祠后,方才家宅重回安宁。 但他家是安宁了,别家却又跟着闹腾起来,于是乎各家纷纷赶去江伯祠祭拜。由此这江伯祠的香火忽然就格外旺盛起来。” …… 第112章 【侯四娘】 程羽在高处闻听下面妇人们的议论,心中疑虑丛生。 于是他当即召出元神,再从怀中摸出那块武君令牌,刚要用食指注入一丝气息以便召唤一位就近的武君殿巡游使,余光却忽然发现,脚下人群外围有些异动。 他扭头向那边看去,只见那里不止何时,多出一浑身着黑纱的女子。 其头戴一黑纱帷帽,透过黑纱隐约可见其容貌十分秀丽白净,此刻亦在惊恐地看着半空中的他。 此女肤白貌美,身段苗条,混在人群后面,程羽方才以麻雀之身,竟没看到她。 此时他召出元神,掏出武君令牌,对面那美貌女子好似也能看到他一般,露出惊恐之状,正作势转身欲逃,方才被程羽注意到。 而且此女除了肤白貌美与众不同之外,身上并无三把魂火。 亡魂…… 林中空地虽有树荫,但却挡不住日头照晒,且虽已过了正午,但这亡魂当抵不住阳间日头才对。 此女大有古怪。 那女子见程羽盯向自己,瞪大了双眼惊恐地一步步向后退去。 程羽转过身子,缓缓向那女子飞去。 当他行至众人头顶之时,那美貌女子终绷不住,全身溢出一丝黑气,转瞬间不见了。 程羽眉头一皱,心想这亡魂不可能就此凭空消失。 于是他当即运起神识,竟然察觉到在旁边那条小河中,有一物带着一股阴寒气,在河水内快速顺流而下,转眼间已溜出去有十几丈之远。 还会水遁…… 程羽心中暗笑一声,这女子可真是慌不择路,瞎耗子撞进了猫怀里。 当即他运起水行术。 “哗哗!” “出来吧。” 程羽说完,原本貌似平静流淌的小河表面,忽然扬起一团一人来高的透明水泡。 阳光经过水泡折射在地面,泛出嶙峋亮光。 透明水泡内似乎有一物在东撞西闯,想要从中挣脱而出,但却始终而不得。 见其依然不老实,程羽拿起手中那块武君令牌,中指在令牌上一抹,牵出一股气息,翻手向那水泡弹去。 一道无形气息转瞬间钻进水泡中。 “啊!” 水泡内一声女子惨叫。 “哗啦啦!” 水泡崩散,如同落雨一般将地面草地浇湿,哗哗水声惹得上游正在议论的众人纷纷向这边观瞧。 但其一个个皆肉眼凡胎,除了地面有些水珠之外,压根看不出还有一浑身湿透的美貌女子,正无力地躺在草地之上。 程羽落至那女子跟前,只见其一身黑纱与帷帽,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片漆黑鳞片,紧紧将其全身裹住。 程羽行至那女子上空一丈高度,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凝神向其看去。 “你是何人?” 他开口问道,还不待那女子回答,又一股寒气袭来,只见一位武君殿日巡游使,身着全套阴盔阴甲,飘然前来。 “拜见程先生,在下方才于附近巡游,忽然感应到这方有股武君令牌气息,这才赶来。” 见日巡游使抱拳一礼,程羽也拱手还礼道: “巡游使有礼,正是在下刚才用了武君令牌,擒获一女子亡魂,且此女子亡魂十分可疑……嗯,在下有一问须先请教巡游使。” “程先生哪里话来,只管问便是,在下一定言无不尽” “不知那江口镇可还在青川武君殿境内管辖?” “是,只不过已在青川县境边缘,但仍属青川武君殿辖内。” “嗯,那这些时日那边可有何异常?” 那日巡游使闻此眉头一皱,低头沉吟一番后抱拳言道: “我这几日正好当值江口镇附近,倒是注意到镇上百姓多有异动,纷纷说是闹了鬼,可在下也曾仔细巡查过,并未查出任何诡异之事来。” 程羽闻言指一指脚下那女子道: “你且看她。” “哦?” 日巡游使看一眼地上女子,当即扬起手中拘魂索,但并未直接上手。 浑身漆黑鳞片,看样子像是亡魂,但又敢直接暴露于阳光之下,怎地以前从未发现过。 日巡游使也是头回遇到这等怪事,当即厉声问道: “我乃是青川武君殿麾下日巡游使,你是何人,从实招来。” 地上那浑身鳞片的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并不答话。 “若不老实,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巡游使“啪”的一声甩下拘魂索,将那女子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讲!” 见那女子依然死扛,巡游使扬起拘魂索就要甩出,却被程羽伸手拦住,然后他冲巡游使递一个眼色,再次从武君令牌中引出一道气息。 “你还不从实招来吗?” 那女子抬头看到程羽指尖上的那团气息,随身都可能被其弹向自己,终于翻身爬起,跪在地上磕头告饶道: “先生饶恕,先生放我归去吧,小女子可从未有过杀生害命之举啊。” “你从实招来,若果是无害,我可为你在武君跟前试着讲一讲情。” “没用的,武君也救不了我们的。” 程羽闻言眉头一皱,和巡游使对视一眼,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何人?” “小女子身前乃是青川县城人氏,姓侯,名四娘。” “侯四娘……可是钱林泓的偏房侧室?” 程羽初闻有些耳熟,转而便想起此人是谁了。 地上跪着的女子再次叩头言是。 “这么说,你是与那私通之人一起淹死于江中后,变成的水鬼?” 地上那女子再次点头。 巡游使惊疑地“嗯?”了一声,直接开口问道: “既已淹死,亡魂怎不去阴司报道,且我等武君殿巡游使也未曾察觉你二人之亡魂?” 程羽盯着脚下侯四娘浑身的漆黑鳞片,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且问你,你生前最后光景,或是初死之时,可有遇到何奇异之事?” 侯四娘跪在地上低着头,只顾着浑身发抖,好一会才哆嗦着摇摇头。 “你若还不老实说来,那就真别怪程某人不客气了。” 程羽看出来了,这侯四娘显然是在隐瞒着什么,当即便要将指尖的武君令牌气息弹出。 侯四娘如有感应,完全趴伏于地大声喊道: “我说我说,先生莫弹,奴也是一苦命之人啊!呜呜呜呜……” 侯四娘呜咽几声后,趴伏在地,哆嗦着言道: “小女子乃是青川县侯家四女,上有二兄一姐,其中唯有三哥不良,整日浪荡不堪,自打爹娘被其气死之后,甚至在外还闹出了人命官司……” “侯三关?” 程羽冷冷问道。 侯四娘点点头: “正是,原本奴与钱家另一旁支的大郎钱如坚青梅竹马,暗生情愫,只想着再过一二年,便让其父母上门来提亲。 哪料想不知何时,奴家竟被其族叔钱林泓看中,老贼暗中给我三哥送了三百两银子,那黑了心的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竟将自家亲妹子药倒捆了,送进钱府。 约摸着一天一夜之后,我醒来却已失了贞洁,只得从了那老贼。 后来偶然再次遇到如坚,奴才知晓他得知我被抢进钱府后,却依然挂念于我,暗中更是使了银子才得与我相见,于是我二人便旧情复燃…… 不想府内大爷大婚当晚事情败露,老贼恼羞不过,将奴与如坚捆上手脚,塞住嘴巴,装进木箱,填上石头,拉到龙相江边,活活投进了江中。” 侯四娘抽泣两声后,低头思索一阵,继续言道: “奴被困在木箱中许久,本已头昏脑涨,忽然感觉身子一沉,周边涌进许多水来,然后…… 然后不知多久,奴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穿过木箱漂浮出来,立在浑浊江水之中,隐约看到脚下的木箱,身边的大郎,和眼前一黑衣男子。” …… 第113章 【为蛟作伥】 那侯四娘讲到自己魂魄将将离窍,对面便出现一黑衣男子之时,她身子明显抖了一下。 “可是黑发、黑须、黑袍一男子?” 程羽开口问道。 “先生所言极是,正是一黑发黑袍男子,奴与如坚原本欲飘摇直上,却被他直接抛来两片碗口大小的漆黑鳞片,那鳞片在水中如同未有丝毫阻力一般,转眼间就……就变成这般包裹于我俩全身。” 侯四娘言至于此,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浑身的漆黑鳞片,双手支撑在地,似是嫌弃般不愿触碰自己身体。 “也就是说,刚才你所穿黑纱与帷帽,皆是这漆黑鳞片所化,你也只有这样,才能以亡魂之身,行走于白日阳间旭阳之下?” 程羽皱眉问道。 侯四娘此刻满脸亦是鳞片,从仅露着的双眼流下两行清泪划过鳞片,点头言道: “先生高见,正是如此,那人还说,得这层鳞片包裹,除可避开阳间烈日之外,还能遁形于阴司巡游使眼皮之下,令其察觉不着我等。 待我与大郎都被鳞片包裹,他便让我等在江面之上,轮番袭扰往来行船,并想法暗示对方,若要得平安,须到江伯祠去祭拜香火方可。 后来还嫌我俩惫懒,更是驱我等上岸,在镇上装神弄鬼,还教了我俩那什么劳什子水遁之术,说是万一遇到阴司巡游缉拿,穿着这身鳞片可水遁逃走,阴司自是拿我等无法。 只是未曾想,今日得遇先生这般大能……” 话及于此,旁边那日巡游当即大怒,拘魂索再次一甩喝道: “这黑蛟着实可恶,都欺到我武君殿头上来了,今日我就要将你这身鳞片剥掉。” 说完竟是要上前动手,程羽心知武君殿的阴差不似文君殿稳重,个个身前皆是赳赳武夫,一言不合就要上手,当即便劝住日巡游。 侯四娘见状也赶紧跪伏于地哭诉道: “阴差老爷息怒,万万不可啊,奴这身鳞片似是与那人遥相感应连着的,那夜我也曾偷偷试着想要剥下,不合却被那人发现,不知其施得什么法术,浑身鳞片反倒越裹越紧,险些将奴憋死在内。 不消一会,鳞片中便发出那人嘶哑声音:他令奴安心助他扩大香火,待他伤好之时,便放了奴与大郎的魂魄,还阳做一世真正夫妻。” “还阳?” 程羽闻之微微摇头,骗鬼的鬼话。 见程羽摇头不信,侯四娘当即补充道: “不错,是让奴还阳,他还给我等看了他藏于江底的那两只大木箱,奴与大郎的尸身还保存在箱内,不腐不僵,如睡着一般,因此……因此奴与大郎这才存了念想,甘心受其驱使骚扰镇上百姓。可我等,我等从未造杀生之孽啊……” 程羽闻言,当即扭头向旁边巡游使问道: “不知差官可随身带有阴阳簿?” 程羽话只问一半便止住,巡游使当即领悟,只是搓手摇头道: “阴阳簿我等巡游在外之时,无权带出,不如,我将这女子亡魂带回武君殿,细细查问一番。” 程羽闻言当即摇头道: “不可,此女所着鳞片定是与那黑蛟气机相连,若贸然带回阴司,当引起黑蛟惊觉,反倒打草惊蛇……” 忽然程羽又想起一事,扭头冲侯四娘问道: “方才你遁入水中之时,我曾弹出一道武君令牌气息逼得你现身,这鳞片也随之显现出来,不知那黑衣人可能感应的到?” 侯四娘缓缓摇头道: “应是无有感应,刚才先生只是令奴魂体受创,方才维持不住鳞片障眼之法,令其显出本相,然鳞片本身并无损伤,且随后也并未感受到如上次那般的鳞片禁锢之感,料是无碍。” 程羽闻此点点头,思索一番后对巡游使言道: “莫不如烦劳差官回武君殿,将此事告知于武君,我与这女子将另一亡魂一同寻来,再行定夺。” 巡游使当即抱拳一礼道: “如此也好,那在下这就回殿,只是待会与先生如何联系?” “待我等寻到那大郎魂魄后,便召出武君令牌,差官循着令牌气息即可找到我等。” “善,既如此,在下先行告退。” 巡游使说完再次抱拳一礼,驾起一阵阴风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此时猫妖嘉菲终于运完一周天后,发觉了这边的异常。 她绕过上游那些依然在议论着,谁家如何如何闹鬼的男男女女们,来至程羽跟前,看到地上跪着的一身漆黑鳞片的侯四娘,唬了一跳,当即就要甩出一根飞针,幸好被程羽及时止住。 他将前后经过大概向嘉菲复述一遍,猫妖低声叹了口气道: “唉,这些钱家的后辈儿孙,总不让人省心。” 待其听到那江伯祠的香火鼎盛的真正原因之后,嘉菲顿时嗤之以鼻。 “这黑厮真不要脸,养着伥鬼帮其骗香火,这阴损法子也真亏得他想得出来。” 见那嘉菲越说越来劲,一股子的义愤填膺,程羽却在猜想,先前那道雷劈在他神像之上,而后老道师徒再用尿泥将蛟首复原,反倒引起神像彻底崩散,再加上之前武君派阴差探查这厮动向之时,报说他脖颈间依然有道伤口未曾愈合…… 由此看来,这条黑蛟养着两条伥鬼到处帮其骗香火,想必是要借助香火愿力快速复原伤势。 他如此这般急于复原,所为何来…… “你可知你那钱家大郎现在何处吗?” 侯四娘见程羽开口询问自家那知心的魂儿,当即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正在犹豫是说还是不说,程羽当即补道: “你尽可放心,若你俩当真从无有过杀生害命之举,我不会将你二魂如何的,甚至,我还可以考虑帮你们脱离那黑衣人掌控。” 侯四娘闻言当即拜谢,程羽命其起身,方才站起言道: “今日我俩原本都在镇上徘徊,只是眼见得镇上人家都被我二人搅扰过一遍,大郎便让奴跟上这些镇外之人,原本意欲恐吓他们一番,不想却遇到先生……大郎他此刻应还在镇上寻觅。” “我且问你,那江伯祠可在镇内?” 侯四娘摇摇头道: “在镇外五里临近码头之处。” “五里之外……” 程羽暗自估算了下,自己此时与雀仙神像气机连接后,尚且感应不到五里之外。 那黑蛟重伤未愈,料其感应范围达不到镇内。 “走吧,先寻到你那大郎再做处置。” 程羽说完,当即将元神归位,侯四娘眼看着面前这位白衫文生公子倏忽间消失,连带着那股威压之势也顿减,这才长出一口魂气,微皱下眉头,浑身裹满的漆黑鳞片在阳光照耀下,自行蠕动起来,几息之间,再次回复成一身黑纱与帷帽装扮。 此时的程羽以麻雀之身立在枝头,已看不到侯四娘,只能隐约感到她原先站立之处有些微阴寒气息。 恰在此时,一股气机从嘉菲所在方向传来,程羽将其与自身本体联通后,便与猫妖共享了其青光法眼神通。 自打这些时日,香火愿力供着,日精月华吸着,猫妖在进行着淬骨的同时,识海内的妖魂也随之壮大不少。 此时再与程羽气机连接之时,虽说那感觉依然如江水倒灌一般,但她也已然逐渐习惯,再不似初次连通那般的不适。 程羽从嘉菲的青光法眼视角看去,此时的侯四娘已换回了黑纱帷帽,正开口询问嘉菲,刚才那位白衫先生何处去了。 嘉菲闻之淡淡言道: “他不需你操心,待寻到你家大郎,那位先生自会现身,走吧。” 侯四娘不敢说什么,只得当先向江口镇方向飘去。 树枝上一只小麻雀展翅飞去,很快越过她俩头顶。 嘉菲抬头看一眼空中麻雀背影,催促着侯四娘,加快速度,向麻雀所行方向而去。 …… 第114章 【色鬼】 程羽飞在高高空中,眼见得前方大江转弯之处的岸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一座座房屋。 其间有茅草房,但更多的却是黛瓦屋顶。 江面上来来往往的各种行船,有大有小,有扬帆,有摇橹。 镇子上几条青石板铺成的大街近似于井字排列,街上人头攒动。 江边处竟然有两座码头,近处那座就在镇子边上,规模明显小一些,此时码头上围了好多人,还伴着锣鼓点,原来是有一戏班子正在码头上唱戏。 而远处那座更大些的码头停的多是货船,离码头不远处,同样簇拥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其间不断有香雾缭绕在上空。 想必那就是江伯祠。 程羽降下高度,落在路边一座高大槐树上,回头看到嘉菲与侯四娘已随后赶来。 在这江口镇,程羽并未贸然召出人形元神,而是通过与嘉菲的气机连接,将自身意念传递给猫妖。 猫妖行在侯四娘身后,看一眼枝头高处的小麻雀,暗暗点点头,开口冲侯四娘问道: “且住了,你能准确感应到你那大郎气息吗?” “回禀仙姑,奴只能感应到他目下正在镇中,似是在小码头附近。” “小码头附近?” 嘉菲闻言两下跃到身边一株高大槐树顶端,脚尖点着细如筷子的树枝,够头向远处瞧去。 “可是镇子旁边,有两株大垂柳的那座码头?” 她立在树顶低头冲四娘问道。 侯四娘点头言是。 此时程羽落在嘉菲肩头,两人一起落回地面,嘉菲对侯四娘问道: “码头上有个戏班子,正在唱捉鬼的戏,你可还敢去?” “啊?我那大郎也在那处,不会是出了何事了吧?” “哟!你还挺关心他呢,放心吧,我方才已看到他了,正飘在戏班子后台,不知在观瞧何物,想必是看戏看得入了迷。” “哦,那样便好,仙姑请。” 四娘说完,便当先向镇口小码头方向而去。 一路行去,眼看着这镇上人的衣着,居然比之青川县城人家都不差,想来此处占着往来通衢红利,是一富裕镇子。 不多时就已看到前方人头攒动,“哐嘁咧嘁”的锣鼓点密集响起,台下时不时传来叫好声,惹得嘉菲和程羽不约而同想起祈岁那晚,在县城看的那两场戏。 此时台上上来一位涂着红脸的汉子,身穿一身绯色蟒袍,一手拿铜锤,一手拿本账簿,摇头晃脑走上台来,其身后跟着两个明显是小鬼打扮的丑角,原来是一出判官抓鬼的戏。 想必是这段时日,镇子里闹得厉害,虽有江伯祠镇着,但大家依然心有余悸,便有富户请来了戏班子演一出打鬼的戏,驱驱邪气也是好的。 台下的嘉菲眼尖,一眼就认出,这红脸的汉子可不就是祈岁那晚,被入戏太深的武君殿判官,无端打得魂魄出窍的那位花脸嘛。 没想到这戏班子过了些时日,又从县城跑到江口镇来了。 彼时这汉子扮的是一花脸将军,此时又成了红脸的判官,由此看来,这班子里的戏子倒比我这化形大妖还来得有趣。 台下一张脸,台上千副面。 有趣至极,只是不知在台上扮着别人的相,终究是何体验。 再细细看去,这人之前被打出了魂儿后,反倒魂火更加旺盛,想必是因尝到了麻雀大仙的将军醉的缘故,如此说来,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而此时的侯四娘却无心观戏,因为台上的四个角落之处,各立有一把一人来高的虎头大刀。 刀刃上冒着森森寒光,直让她这具亡魂心中不安。 她依着心内感应,缓缓向戏班后台飘去,却见钱家大郎立在后台,也是一身黑纱,头戴着黑色包巾将头脸全都护住,一动不动地,不知在瞧着什么入了定。 侯四娘绕过戏台那四把虎头刀,飘至钱如坚身旁,哪知他依然未有察觉四娘已飘至他身侧。 四娘心生疑惑,平时他俩相隔甚远就可互相感应,今日大郎这是怎么了? 她循着钱如坚目光看去,却看到在后台角落里,有一道布帘围着,透过布帘,里面一扮青衣的小娘子正在宽衣解带换戏服。 “大郎!你!” 侯四娘既惊且怒,向钱如坚喊道。 正看得出神的钱如坚猛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吓得一个哆嗦,扭头看到是侯四娘,这才缓过神来,顿时满脸通红,讪讪一笑道: “四娘,你何时回来的?” “我且问你,你在瞧甚?” “我……我没瞧甚,我在看戏,看戏呢。” 侯四娘一指戏台方向厉声追问: “戏在哪方?” “这……没见过戏班后台,瞧个稀罕而已,四娘莫恼,为夫真的就只看了一眼。” “呸!我从方才就一直瞧着你,原来是在盯着这戏子更衣,足足瞧了一盏茶的功夫,连头都未回过一次。 你也是个读书人,非礼勿视的道理都不懂吗?怪不得原先凡是袭扰富户太太小姐家的差事,你都抢着前去……” “够了!什么读书人?你我眼下还算是人吗?我就看了,如何? 实话与你讲,不止是看了,我连那大户人家小姐的炕头都飘上去过。” “你!我……我侯四娘真是瞎了眼,怎地命如此苦啊,呜呜呜……” 耳听得两个亡魂在后台上吵了起来,程羽心中直摇头。 男女之事,哪怕做了鬼也依然如此复杂…… 人间百态,各具冷暖。 正自感慨的程羽忽然感觉周围一冷,心中一动,将雀体远远安置在一妥善屋檐内后,慢慢召出元神,却意外见到竟是武君庄大宽亲自带着一众参将武判来至江口镇。 “程先生,多日不见,愈发精神了。” 武君庄大宽瞄了一眼程羽元神后,抱拳一礼哈哈笑道。 程羽拱手还上一礼,转头向后台那一对正在争吵的黑纱亡魂看去。 武君顺着程羽目光看去,眉头紧锁言道: “这就是你说的觉察不出的亡魂?嗯,一身黑纱果然隔绝了气息,若不飘至空中,还真难以辨认,他二人这身黑纱是从那黑蛟而来?” 程羽点头言道: “不错,那女子亡魂确是如此言讲的,他二人目下可算是那黑蛟豢养的伥鬼,帮其装神弄鬼诓骗香火。” “这黑蛟着实可恶,竟欺到我武君殿的头上来了,哼……” 武君狠狠出一口恶气,却苦于目下拿那黑蛟没有办法。 正在他二人于空中聊天之时,不远处争吵的一对亡魂也都注意到这边,忽然来了一群身穿阴盔阴甲的武君殿阴差。 侯四娘倒还好些,那钱如坚却是浑身吓得一个激灵,好似又回到了那晚被抓奸在床底之时。 顿时他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撇下侯四娘,急忙转身独自向镇子另一侧快速飘去。 “大郎!你……” 侯四娘原本下意识就要护住他,但想起刚才他那副模样,再看看此时独自逃走的慌张神情,随即也想起那晚,他也是这样撇下自己,逃出门去的。 于是她身形一顿,萎靡立在半空,双眼无神地看着钱如坚的背影,已飘出戏班后台,行至十几丈外的柳树荫下。 程羽抬眼看去,钱如坚所行方向正是江伯祠所在。 “孽障还想跑?” 庄大宽怒喝一声,“唰”的抽出腰间宝剑,剑尖冲钱如坚一点,程羽元神看去,一道武君气息如出膛子弹般射向亡魂。 钱如坚瞬间定在柳树荫下,一动不得动。 其身上那层黑纱紧紧贴在身上,一阵黑气溢出,变成一片片漆黑鳞片,将其紧紧裹住。 “待老子这就扒了你这身黑皮!” 武君说完大踏步向柳荫下而去。 第115章 【三步】 武君庄大宽手执宝剑,从半悬空大踏步向钱如坚而去。 但在距其只有三丈之时,忽然一股气息流动,钱如坚浑身漆黑鳞片倏忽不见,只剩一身普通灵体状的单衣裹身。 程羽看着场中变化,眉头微皱。 他被黑蛟放弃了。 “滋滋……” 空气中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皮肤烧蚀声。 “啊!啊!” 钱如坚置身在柳树荫下,在其脸上、身上,凡是斑驳阳光所照耀到之处,都开始冒出一股黑烟,继而表皮开始溃烂。 庄大宽眼疾手快,从怀内甩出一根拘魂索,捆住钱如坚,手腕一抖,猛得将其拽入地面之下。 同时吩咐身后阴差将其直接带回阴司武君殿候审。 而另一边的侯四娘眼见钱如坚惨状,依然面无表情,竟连她自己身上那层黑纱也开始褪去都没有发觉。 眼看午后阳光就要全部照在她身上,方才钱如坚只是照到局部斑驳之处,就几乎魂飞魄散。 好在武君手下那位银甲参将心思细腻,见到钱如坚变故突起之时,就已在留心这边厢的侯四娘,眼见她身上黑纱开始褪去,银甲参将当即也甩出一根拘魂索,将侯四娘拽入地下。 在一旁目睹始终的嘉菲至此才解开她一向以来心中疑问,原来人若在太阳底下直接亡故,亡魂则直接坠入地下阴司。 而之前如钱多福那般,虽说也是白日间惨死,但因彼时风雪交加,遮住了日头,亡魂自然还是正常飘出体外的。 “啪嗒!” 侯四娘已消失不见,空留一片碗口大小的漆黑鳞片跌落在地,上面还在散发着丝丝阴寒之气。 在场的武君殿众判官和猫妖嘉菲都盯着那片鳞片,都没注意到程羽元神已行至江边,眼盯着下方滔滔江水。 “出来。”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这才惹得众人向江边而立的那位白衫文生公子看去。 只见他袍袖轻轻一挥,“哗!”的一声,从江水中钻出一团水泡,水泡内裹着一片漆黑鳞片,正是之前穿在钱如坚身上那片。 “啪!” 鳞片落地,其上不着一丝水滴,正好落在侯四娘那片旁边。 众人又将目光从江边的程羽身上,拉回到地面两片鳞片之上。 却仍然没人注意到,那位白衫文生公子,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滔滔江水。 “哗……哗……” 此时正好一场戏散,间歇中几个小娃子嬉笑打闹着,逐渐耍至江边。 “噫?这江面上的行船怎都不见了?这江水好似也在倒退哩!” 其中一个机灵小娃子指着江面说道。 “爹爹!爹爹!快来看啊。” 另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娃子看出有些不对,回头喊道。 一个头戴斗笠的黢黑汉子闻言走上前来,眼见的江水一直在退,已露出下方布满水草青苔的石板,忽然脸色大变,冲身后众人喊道: “快跑啊,涌潮哩!” 身后众人闻听涌潮二字,顿时惊慌逃跑,戏班子里的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拉住一当地人询问。 “快寻高处去,涌潮哩!潮水要上来了,能淹死人哩!” 于是戏班子里的众人丢下油彩盔头,胡琴鼓架,也跟着人们向高处逃去。 其中一位扮青衣的小娘子匆忙中脚下一绊,崴脚跌坐在地,“哎呦”痛呼一声。 跑在他前面的一个涂着红脸的大汉闻声急忙赶来,将青衣娘子背在身上,健步如飞而去,几步就将班子里的人都抛在身后。 带斗笠的汉子抱着自家儿子也正向高处跑去,待要回头看看江水是否已上来,却发现原本热闹的江边已冷清至极,只余有一青衫女子望向江面,依然立在原地没动。 他眉头一皱,最终还是放缓脚步回头喊道: “姑娘,速速离开江边,危险!” 而那青衫女子非但不理睬他,甚至还向江岸边迈步而去。 完了,这姑娘八成是要寻死了。 带斗笠汉子心内叹一口气,抱着儿子继续狂奔,终于爬上一高处土坡,与其他奔来的人们一起,遥向江面看去。 嘉菲和武君殿众人,此时都已来至程羽身后。 江中心处已涌起一道三丈余高的白浪。 “哗……哗……” 江水依然在后退,此时已能看到靠近岸边的江底。 “噼里啪啦!” 许多小银鱼在江底弹跳挣扎。 忽然地面传来一阵轻微抖动,一股带着腥味的微风紧随其后刮来,竟将嘉菲一缕青丝吹乱。 而远处高高土坡上的人们却都被这股“微风”刮得个个东倒西歪。 那道滚滚而来的白浪底部开始泛起波涛浪花。 来了。 “且稍稍退后一些,莫让江水溅湿了你的鞋子。” 程羽微微回头对猫妖随口说道。 嘉菲闻言向后退了两步,武君殿众阴差都是魂体,居然也跟着向后退去。 此时那道白浪向岸边越推越近,震天的“轰轰”水声带着“呼呼”风声向岸边涌来。 嘉菲随着袭来的潮水,逐渐抬高视线看向浪尖,内心却丝毫都不惊慌。 程羽立在半悬空,看着几乎与自己平视的来袭潮水,右手解下腰间玉葫芦拔出玉塞在手上轻晃一晃,回头冲武君庄大宽笑道: “武君大人,程某人的将军醉已剩得不多矣,改日还要去你那叨扰一二啊。” “哈哈哈,先生放心,我庄大宽不是那小气之辈,酒我那儿管够,随时恭候大驾!” 武君灵体之身,自是对这般惊涛骇浪没有感觉。 再说了,还有前面这位白衫公子挡着,有何惧哉? 程羽侧身对其拱手一礼,举起玉葫芦,一道清澈酒液闪着寒光,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口中。 江边一白衫文生公子右手持玉葫芦,左手背于腰后,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潮水,衣摆扬起,抬腿向前轻轻迈出了一步,同时张口轻声念道: “五花马……” 再轻轻迈出一步。 “千金裘……” 他一步一念,稍作停顿后,举起玉葫芦,再次倒入口中一道酒液,又向前迈出一步。 “呼儿将出换美酒……” 念完这句,他已将身子稍稍转为侧身,立于原地不动,背着左手,三丈余高的浪头伴着轰轰水声,已近在眼前。 其内暗含的阵阵罡风,连他灵体状态的逍遥巾飘带都被吹起。 “轰轰轰!” 程羽悬在半空,微微抬头看着滚滚浪尖,将玉葫芦中最后所剩的一点酒液,随手洒向眼前的滔天巨浪: “与尔同销万古愁。” “……” “……” “……” 静。 静到嘉菲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轰隆隆隆!” 天边一道闷雷凭空响起,方才将她惊醒。 她低头看眼自己脚上那双青色靴子,果然一滴水花都未曾沾上。 原以为会目睹一场惊天动地的鏖战,哪知道,这位雀大仙最终只走出三步,洒出几滴酒,就化去了三丈余高的滔天巨浪及内里的凛冽罡风…… 此时江面上风平浪静,只有些许泡沫漂浮,但也很快就破碎掉了。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不是江面上依然挺立着那位白衫文生公子,她定然要掐下自己大腿,看看到底是否还在梦中。 “武君大人的将军醉果然威武雄壮,只洒出去几滴,就化掉了这般带着罡风的巨浪。” 一名阴差武判在庄大宽身后拍起了马屁。 “放屁!” 庄大宽没好气地回头骂道。 …… 第116章 【拜见师尊】 “我庄某人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啊,吟诗饮酒之间,三步之内退去骇人巨浪,先生儒雅之中带着无限威能,庄大宽着实佩服。” 武君说完抱拳对程羽深施一礼,既是打心底里对他刚才显露神迹的佩服,同时也知道,对方这三步迈出去看似简单,实则是救了镇上众多百姓的性命。 这等巨浪若真任凭其拍上岸来,江堤是肯定承受不住,连带着镇上许多房屋都要倒塌,至于镇上百姓,那些没来及逃上高处的,只能自求多福。 程羽轻轻落回岸边,对武君拱手还了一礼后,依然在盯着江面。 方才他连灌了两口将军醉,运起水行术瞬间化解了那股巨浪。 目下看去江面风平浪静,但实则他内心知道,那黑厮还未现身,一切并未结束。 程羽将已见底的玉葫芦挂回腰间,冷冷盯着远处江面,一个漩涡缓缓产生,渐渐由小至大。 “哗哗!” 一道道波浪再次拍打着岸边,但自然不可与方才那道巨浪相比。 那漩涡原地慢慢扩大至一丈方圆后,便改为向江岸边移来。 说来奇怪,方才面对那般滔天巨浪,猫妖都未曾产生一丝紧张,此时面对着那一道不大不小的黑色漩涡,她反倒心中莫名悸动起来。 她转头看看武君殿诸位,除了武君之外,其他诸位武判居然也都不自觉间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前排只站有程羽,身后是猫妖和武君,三“人”成品字形立在江边。 六双眼睛盯着那道漩涡,猫妖左手指缝中已夹有四枚飞针,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最后一枚储有雷劫的飞针,另外,她还有锦囊内的那把金光刃可用来最后搏命。 而程羽这边,右儿与左儿也已飞出程羽体外,一左一右拱卫着程羽。 “哗……哗……” 漩涡不声不响移至岸边三丈开外,其中心幽黑不见底。 武君庄大宽不知不觉间,再次抽出已入鞘的腰间宝剑,暗暗咽一口早已不存在的口水,待看到身前那副白衫背影,方才心内稍安。 “呜!” 又一阵腥风刮过,漩涡上空凭空闪现出一黑须黑袍之人,也是一灵体。 此刻以江岸为界,一白一黑,有两人临空而立。 程羽至此方才首次与其照面,只是上次他以麻雀之身,立在梁上向下观瞧时,这黑袍人还是实体本相,不知为何,此时却以灵体现身。 而且,此时再细看去,那黑袍之人双目紧闭,脸上皱纹愈加堆垒,脸色比上次在龙王庙中更加晦暗一些,脖颈间更是有一道裂开伤口,血肉外翻,尚未愈合。 “何方大能,扰我清修?” 黑袍人张口问道,沧桑嘶哑之声令人不安,紧接着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对面所立三人。 岸边两个一个是化形,另一个应是阴司的大判官,中间那个…… 突然他一双浑浊老眼瞪了起来,苍白眼珠倏忽间变为竖瞳。 嘉菲只觉得一股慑人气息震荡地她头晕脑胀,识海内妖魂突突直跳。 不止是她,就连武君都感到浑身有些不适,只唯独最前排的程羽元神却丝毫不为所动。 只见那黑袍人紧紧盯着程羽看了几息,一双竖瞳在眼眶内左右晃动一番。 他回想起方才自己翻江倒海的全力一击,竟然被对方三步之内轻松化解,连一丝妖力灵气都感应不到。 而且,虽然对方的衣着变了,但面容与脱尘出俗之气却依然没变。 但这都还在其次,关键是方才镇住他那道巨浪的水行术,以及其体内那股熟悉的水精气息。 就在方才,他突然感应到有人要截取他最后两片炼化鳞片,不成想在这江伯祠附近,居然有人敢惹到他江伯头上,顿时震怒不已,使出浑身解数运起一道三丈高的浪头,定要将那两片鳞片讨回不说,还要让对方吃上一番苦头。 哪成想,浪头夹着蛟魂注入的罡风,在距岸边仅丈余之时,便有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将之平息! 而且这还不算,在其最后一波卷回的余浪中,他还从内吸收到些许养魂的成分在内。 何方大能,有如此神通,莫非…… 于是黑蛟魂带着疑虑升至江面,来到江边,方才看到对面真容。 果然是他! 怪不得先前寻不着那枚水精,原来,是被他收去了。 念及于此,黑袍人当即将头摇晃一圈,一道玄黑气息由体内流淌而出,显出蛟首人身之相,顶着一只独角当即双膝一软,跪在水面上。 “弟子拜见师尊!不知师尊驾临,冒犯之过,万死难恕! “……” “……” “……” 饶是此时程羽定力非常,亦是险一险才稳住身形不晃。 而其身后的猫妖和武君更是诧异非常,此地所立三“人”之中,能当得起这黑蛟一声师尊的,只有身前这位白衫公子了。 可与其相处日久,从未听其提过,这黑蛟是其弟子啊。 尤其嘉菲更是想起,这位麻雀大仙甚至还向她打听过这位黑蛟的情况。 难道是暗中考教弟子? 程羽此时内心震撼不已,但穿越至此已有些时日,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只一息之间他便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他身随意动缓缓飘至江岸上空,看着脚下跪在江面的黑蛟,飞速斟酌一番后,只轻轻“嗯?”了一声。 果然那黑蛟耳力也是出奇的好,闻此浑身又是一抖。 方才自己一时兴急,将最近好容易积攒下的,原用来疗伤的玄黄力都化作刚才那道巨浪,结果不成想却冒犯了尊颜,别说此时法力耗空的自己,就是往日全盛之时,在这位仙尊面前也是白给。 若是惹得他老人家动了怒,那自家下场…… 念及于此,黑蛟急忙低头言道: “弟子冒昧了,弟子知道仙尊当年并未答应收我,但这三百余年来,弟子始终心中谨记仙尊教诲,早已将您老人家视为我柳河东的再造恩师,此生有幸再次得见师尊,死无憾矣。” 那黑蛟一番恳切言讲,又令程羽心中一震。 三百余年前? 我教诲过他…… 莫不成这黑厮认错了人? 看着脚下跪拜的黑蛟,程羽忽然有些唏嘘。 方才半年前左右,自己元神尚需躲在小小麻雀本相内,方才藏在梁上,避过这黑袍之人的搜寻。 而此刻二者所在依然是一高一低,只不过当初那位气势逼人的黑蛟,此刻已匍匐在脚下。 虽然他认错了人。 但再转念一想,若方才自己没有那番轻描淡写地化掉巨浪,此刻这黑蛟更不可能屈服于膝下,而将自己误认为是他师尊。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而此时此刻,尊严亦如此。 “你且起来讲话。” 程羽既未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冲其点指言道。 那黑蛟柳河东顶着一颗蛟首急忙站起,但始终低头不敢再直视程羽。 程羽微微皱眉看着这黑蛟,又一番斟酌之后,缓缓开口言道: “你,将这些年所经历的,从实讲来吧。” “是,师尊容禀。” 黑蛟闻言顿时心头莫名一松,急忙答道。 师尊没有继续拒绝于我,他没有拒绝于我! 想是已认下了我这挂名弟子了吧…… 幸甚幸甚。 黑蛟悄悄抹一把眼角老泪,平复下心境后开口言道: “三百余年前,弟子尚是柳家一未化形之蟒蛇妖,在彼时的柳家中只是一平平无奇之辈,这些师尊自是知晓。 自弟子有幸在青萝山偶遇师尊,得恩师指点:鳞虫所属,并非只有化形、渡劫、飞升可选,还可走由蛟化龙之路,非但亦可得长生,且比渡劫飞升还要省去数百余年光阴。 此后更得师尊相助,于江流转弯处顺利化蛟,令弟子一跃而至到可与家主并立之位,只是可惜……” …… 第117章 【到我碗里来】 “嗯?” 见那黑蛟话说一半,欲言又止,程羽只简单的轻嗯一声,那黑蛟便将头又低下几分,更加小心的言道: “可惜弟子无能,竟将师尊助我从柳家家主处得来的水精与……与师尊的小水行术法诀,于百余年前不慎遗失……” 那黑蛟说到这里突然“咚咚”再磕两个头,随之急忙补充言道: “但弟子当即全力寻找,终于在数年前查访得知,竟是被青萝山上那只贼金鲵所盗,那厮由此还练成了小水行术,化身成山神,日夜享着香火。 那水行术想当年乃是师尊随带着水精一起交由弟子的,弟子都尚未敢修习,那贼鲵居然已习得,好在他运行不精。 于是弟子气愤不过,一怒之下,将其本相击毙,同时发现那厮竟将水精融于他妖丹之内,便意欲炼化他妖丹,好取回水精。 不成想,眼看成功之际,又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麻雀妖,居然能无声无息间入我结界,抢走了那枚水精……甚至还引来雷法劈我分身,坏我修行,原本弟子百年内有望化龙,可如今,蛟魂孱弱……” “所以你便养了两只伥鬼,令其装神弄鬼,引来无数香火助你复原?” 程羽打断黑蛟插口道。 “这……弟子也是实无他法,自打那日受伤后,弟子本相不得不伏于江底,只得以蛟魂灵体现身,连虚实间都难以转化,只得出此下策,借香火愿力弥补受损蛟魂。 但弟子一直谨遵师命,一再叮嘱他二鬼,只可唬人,不可害命。” 黑蛟言至于此,又将头低下, “我再问你,这些年来,可有过杀生害命之举?” “哎呀师尊啊,弟子谨遵师尊教诲,从不敢行妄杀之举,反倒时时护佑着江民,方才有的那座江伯祠,那一男一女两只水鬼更非弟子所害。 只于贼鲵那件事上,更是由他盗我水精在先,因此上弟子才气愤难当,下了死手……” “放下那金鲵之事不讲,你令那庄户人家塑你泥胎,立你庙宇,供你香火,却为何反将当地水泽耗之一空,使那穷苦庄户平白遭受干旱之苦?” “这……” 黑蛟跪伏于地,两个眼珠暗自转动,师尊果然法力通天,连这等小事都已知晓…… “嗯?” “师尊容禀,弟子彼时只顾得全力化解那贼鲵妖丹,只因那贼鲵已有些道行,弟子分身化得吃力,便不得不借用当地水泽助我,弟子知罪。” 黑蛟说完当即跪下叩头认错,却看不到他那位“师尊”此刻正浮在半空,眉头微皱,静静思索着。 和原登所言基本时间线索都能对上,只是有些细节上还有出入。 想来这黑厮既已认定我就是他当年师尊,当不敢诓哄于我。 还是继续再套些黑蛟的话吧。 念及于此,程羽沉声问道: “嗯,你可还记得,当年最后告诫于你的话吗?” 程羽这番问话经过深思熟虑,细节十分讲究,只问黑蛟是否还记得告诫于他的话,并未言是谁告诫于他。 而那黑蛟自是想当然地认为是当年师尊的告诫。 他见程羽有此一问,突然膝盖一软,再次跪倒在地,不安言道: “这……弟子罪该万死!” 嗯? 没套出来…… 难道这厮忘记了? 看他现下这般恭敬模样,不应该忘记师尊临走前的告诫啊。 给他再来点力度试试。 “嗯?” 程羽又是只简单一个嗯字,但这次却明显加重了语气。 “师尊息怒,弟子谨记师尊离去前的教诲,将那枚水精藏于弟子蛟腹之内,只是那日不知为何沉沉睡去,一觉醒来之后,才惊觉腹内水精不见了,幸好师尊神通广大,将此水精寻回,否则弟子……” 程羽闻言当即明了,看来当年自己这位“师尊”离去前,告诫他的是要看护好那枚水精,但他却将之遗失,因此才当即惶恐认罪。 琢磨着黑蛟方才的一番交代,程羽觉得有必要再去趟阴司,与那位金娃娃鱼更加深入的聊上一聊。 只是这黑厮目下如何处置? 脚下跪着的是他受损的蛟魂,也是灵体,总不能像那白衣老太的疯癫元神一般,将其喂给左儿吧。 程羽心中刚闪过一丝这个念头,此刻就浮在他左侧的左儿,当即意念联动之下,兴奋地一阵抖动,只等程羽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前去。 暂时不可! 程羽意念当即压住左儿。 可那黑蛟却神随意动,居然感应到那股人为刀俎的威胁,当即叩首求道: “弟子知错,请师尊莫要动手,弟子愿为师尊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以弥补我大错之万一。” 左儿见程羽压制住自己,不能向地上那具可口的蛟魂冲去,当即老大不乐意,“嗡嗡”抖动起来,另一边的右儿见之捂嘴偷笑。 程羽意念感应,这小子早就在嫉妒右儿化出人形。 但机缘岂是可以强求的? 那日右儿能轻松一举破了白衣老太的半副元神,乃是在那老太误会之下认敌为友,方才得的机缘。 此刻那黑蛟虽匍匐在地,但早已感应到左儿的威胁,若真逼得他以死相拼,本来还算大好的局面恐会再起波澜。 况且目下听那黑蛟所言,除去因气急害死原登之外,平日里倒也并非大凶大恶之徒。 而此刻他腰间玉葫芦内的将军醉也早已告罄,若非刚才连灌的那两口,要瞬间降服那三丈余高的罡风骇浪,他程羽元神气息非当场紊乱不可。 左儿此刻也随程羽意念而动,盯上了那玉葫芦。 但玉葫芦内将军醉已告罄。 左儿便不乐意起来,既不让他进补蛟魂,又不给酒喝,小情绪越闹越大,“嗡嗡嗡”的如同一只小蜜蜂般,就连身后的嘉菲和武君都向他看来。 脚下跪着的黑蛟直感到心头悸动越发强烈,跪伏在地不住发抖。 眼见的左儿已是闹得不像话,此刻前有黑蛟,后有猫妖与武君殿诸阴差,程羽当即便将那左儿强召回体内。 不可太过娇惯。 左儿刚刚入体,那下跪黑蛟顿时心头大松,蛟魂内那股子我为鱼肉的恐惧感也渐渐烟消云散。 师尊息怒了…… “弟子叩谢师尊!” 黑蛟磕完一个头,听程羽淡淡又“嗯”了一声,浑身方才明显松弛下来。 程羽解下腰间玉葫芦,揭开玉塞,居然发现里面还剩有最后几滴,想是刚才那随手一洒没有泼净。 左儿同时也感应到里面还剩几滴,顿时在体内又不安分起来。 而那黑蛟此时也发现程羽手中那个玉葫芦内,有一丝熟悉的气味。 “敢问师尊,您老这玉葫芦内的酒,可是方才洒向江水的那些。” “正是。” 黑蛟闻言又磕了一个头言道: “方才弟子无意间冒犯师尊之时,就感受到洒入江水的酒液中,有养魂健魄之功效,于是弟子当即偷尝了几滴,果然这蛟魂内伤势见好了一些。 起初弟子还尚自寻思,是何方大能有此手段,原来是师尊亲至。” 程羽闻言忽然心中冒出个念头,此刻他正有意要去阴司见原登,但既不能将这黑蛟随手放了,又不能喂给左儿。 那么,若是能将他这蛟魂装进这玉葫芦内…… 他略一沉吟,便决定先贬后扬地试上一试。 “哼!丢了水精就是一条大罪,方才还敢兴风作浪,若非念在你为寻水精损了蛟魂的份上,这灵酒岂能便宜于你?” 黑蛟闻言当即叩首道: “方才弟子恐将最后两片的蛟鳞遗失,一时昏了头,兼之蛟魂受损,方才意气用事,若知是师尊在此,弟子万死不敢冒犯尊颜啊。” “嗯,虽不成器,但也还算是有心,既然你蛟魂受损,那且进来吧,里面还有几滴。” 程羽说完扬起玉葫芦,将葫芦口对向黑蛟。 这玉葫芦本无吸噬之功,只能让那黑蛟自行钻入,而此时的他早已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若这黑蛟能变幻大小钻入葫芦,则万事大吉。 若其此刻不能钻入,程羽连斥责其修行怠懒的辞调都已备好,那将军醉更是不可能再赏下一丝。 若真到了最后翻脸时刻,自身就施水行术擒之,再不济就放出左儿。 其实此刻程羽也已然看出,这黑蛟经过方才那番兴风作浪后,已是强弩之末矣。 见程羽言此,那黑蛟当即一喜,抬头看一眼“师尊”手中小小的那玉葫芦时,顿时心中又踌躇起来。 师尊不会是要将我困在这小小葫芦之内吧。 …… 第118章 【黑蛟泡酒】 程羽眼见黑蛟跪在地上踌躇起来,当即轻哼一声道: “哼!罢了……” 说完就要将那玉葫芦收回至腰间。 黑蛟眼见跟前的机缘即将就此错过,倏忽间又想起当年那条平平无奇黑蛇妖,在青萝山上偶遇到这位缥缈仙尊之时的场景。 自那日之后,顺利化蛟,凌驾于原先高不可攀的柳家家主之上,其余四家纷纷来贺,吃了闭门羹也不敢如何放肆。 这种种机遇,还不是因当年自己当机立断牢牢抓住机缘所致? 怎到了此刻,反倒畏手畏脚起来。 念及于此,黑蛟急忙言道: “弟子感激不尽!” 话刚说完连头都没来得及磕,眼见那玉葫芦就要被“师尊”收起,立马“嗖”的一声化作一阵黑风,准确无误地从玉葫芦顶端口处钻了进去。 程羽当即暗自松一口气,透过玉葫芦嘴向内看去,一条小小黑色蛟龙,此刻如一条小泥鳅般盘在葫芦底部,似贪吃蛇一样在底部兜出几个弯,将所剩最后一丁点将军醉悉数吸入腹中后,便惬意地趴在玉葫芦底部一动不动。 师尊这葫芦内果然奇妙,虽已将那养魂的酒液全部吸干,但哪怕只是待在这里,神魂都觉得舒爽无比。 此刻黑蛟只顾得回味,连地上那两片鳞片都已忘到九霄云外。 “哼,你这黑厮,真真是不知好歹。” 程羽见顶着独角的小黑泥鳅懒洋洋趴在葫芦底,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当即笑骂一声,随后立即将口封上。 黑蛟正在底部养魂,见顶部口已封上,心中一跳,但随即又被葫芦内那股舒爽气息簇拥着,当即再次放下心神趴了下去。 感应到玉葫芦内黑蛟没有挣扎乱撞,程羽此时方才转身,武君庄大宽哈哈一笑抱拳道: “恭喜程先生寻回一高徒,只是若有下回还请先生早日告知庄某,也免得庄某平白忐忑一回不是。” 程羽闻言摇头苦笑一番,也不知该给武君如何解释,只得转开话题道: “武君见笑了,只是不知这玉葫芦究竟是何来历?居然可以隔绝这黑蛟魂魄在内。” “哈哈,说起这玉葫芦,那可是先皇御赐之物,原本四个一组日夜受着某家供奉,后在庄某守城之时,烽火中毁去一个,只余三个,庄某城头自刎之后,不想这玉葫芦受我供奉日久居然有了感应,随我一起当即崩碎,化为三只阴玉葫芦。 庄某后在阴司中实在馋酒不过,便分出一些香火愿力,掺和着阳间供奉的好酒一起,酿出了这将军醉,再置入玉葫芦内将养些时日,不止味道越发醇厚,且养魂护魄的功效日益增强啊。” 程羽闻言当即点头,今日才知这三个葫芦的来历,当日只以为是武君随手之物,便欣然收下,不想却是如此贵重之物,由此可见,武君对自己是相当看重的了。 “如此程某倒更要好好爱惜这玉葫芦,多谢武君割爱美意了。” “先生哪里话来,庄某爱结交朋友,也看中了先生这一身俊俏法力和洒脱自在,走,此间事了,咱们回武君殿,我再给先生葫芦内灌些将军醉,嘿嘿……” 武君本还想调侃一番,程羽目下那玉葫芦内,可算是黑蛟泡酒,在这世间已是独一份的了。 但转念想到那黑蛟是他高徒,高人一般都护犊子,便不好再开这般玩笑,当即嘿嘿一笑止住了调侃。 程羽此刻也正有心去阴司走一遭,便转身对嘉菲言道: “此间事了,我须随武君到阴司一趟,你先在此间闲逛一番,等我回来如何?” 猫妖看了一眼程羽腰间挂着的那小小玉葫芦,当即点头。 于是转眼间,江边只剩一青衫女子。 她行走几步后,弯腰捡起两片鳞片,在手中端详一阵,放进胸前百宝囊中。 …… 远远高处上,岸边众多镇上百姓以及戏班子一行人,个个如大白鹅一般,翘首垫脚向江岸看去。 只见从未见过的滔天巨浪倏忽间便消失不见,江面顿时一片风平浪静。 镇上百姓纷纷跪拜在地,口中念着江伯爷爷显灵之类的称颂之词。 唯有戏班子众人站在原地,那扮红脸的汉子方才背着一青衣娘子爬上高处土坡后,并未将其放下,此刻已改成横抱。 “啪!” 青衣扮相的小娘子拍了红脸汉子一下,娇嗔道: “玉楼,还不将奴放下?要抱到几时去?” “啊?啊……” 那叫玉楼的红脸汉子含糊着啊了几声,反将怀中青衣娘子紧了一把,居然还能腾出只手抹一把脸上细汗,却忘了脸上涂着红色油彩。 青衣娘子见状嘴角微微一翘,低低娇声道: “憨货,可抱得一辈子去?” “有何不可?” 红脸汉子手上又紧一紧。 “只是……莫嫌弃奴家就是。” “都是班子里人,谁嫌弃谁去?我瞧着,嘿嘿,挺好!此时江面平了,我再抱你下去,莫再崴了脚,走不成那鬼步。” 其余镇上百姓此时也纷纷从地上爬起,彼此搀扶着向土坡下行去。 “诶你瞧,那江边所立青衫女子,方才浪头来临之时,居然不动不摇,当是个有大气魄的女子。” “是啊,我原以为那女子是要寻短见哩。” “诸位诸位,方才虚惊一场,但有江伯爷爷护佑料也无妨,咱们还是接着开戏。” 一位看去衣着华丽之人,想是镇上一大户人家,对镇上百姓大声言道。 “好啊!看戏去哩。” “哐!哐嘁哩嘁!哐!” 方才骤然间冷冷清清的江岸边,再次热闹起来,就连嘉菲此时也混在看戏的人群之中。 “邓玉楼!上台” 后台班主一声喊,只见那叫玉楼的红脸汉子再次扮成判官上场,在台上舞舞喳喳,比方才更显兴奋。 偶尔向台下扫去,看戏的众人中多了一位青衫女子,混在人群中格外出众。 是方才敢于独立在岸边的那位姑娘。 “好!” 一套完整的起霸干净利索,又赢来一阵叫好声。 他立在台上身不动膀不摇,向远方望去,镇外又行来一队车马。 …… 阴司内,武君殿。 一男一女两具亡魂跪在殿下,那男的此时魂体多有破损之处,若不是在武君殿内,恐怕早已开始魂变形成怨魂。 见钱如坚魂魄跪在地上,乱发披散开来不住地抖动,旁边侯四娘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 “哗啦啦……” 上首武君庄大宽坐在朱红桌案后面,翻着手中两本阴阳簿。 刚翻动几页之后,眉头一皱,看一眼下跪的侯四娘与钱如坚,又看看坐在旁座的程羽,然后抽出两根绿色签子拿在手中。 程羽见之眉头也微微一皱。 武君殿也算是来过几次的了,从未见其抽出过绿色签子。 武君将两根绿色签子一起冲下方抛去。 “钱如坚,侯四娘,二魂阳寿未尽,但因魂魄出窍之时袭扰阳间,入惩恶司罚鞭十下后,即可还阳。” “啪!啪!” 绿色签子正好落在侯四娘与钱如坚额头之上,两人原本就已木讷的面孔,顿时僵住,眼神中失去最后一丝光彩,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任由阴判将其二人拖下殿去。 “这钱如坚与侯四娘居然阳寿未到,但其还阳之前,不可带有阴司记忆,因此才用得此签。” 武君冲旁座的程羽解释一番,程羽点头,然后拱手一礼对武君言道: “在下还需到文君殿一趟,去与……” “诶!不急,先生那玉葫芦中的将军醉已告罄矣,庄某人这里给续上一续后,你我再共同走一趟,嘿嘿,上次你我一同前去之时,饮得他殿中的那茶,着实不错啊。” 武君不待程羽说完便大咧咧的说道。 程羽闻言会心一笑,同时神识忽然感应到,殿外一座厢房内,摆放着一座座大缸,里面存有的正是将军醉。 “既如此,那程某便不客气了。” “哈哈,程先生但取无妨。” 程羽伸出右手并成剑指一引,一道清澈酒液凭空飞入殿内。 “啵!” 他拔出玉塞,见那黑蛟依然懒洋洋盘在底部,忽见顶端开启,正欲飞出,忽然一道道滋养神魂的酒液迎头灌下,当即感到一阵眩晕,蛟魂由内而外的一阵舒爽。 “嗝!” 一阵龙气夹杂着酒液荡起的神魂之气在玉葫芦内荡漾开来。 …… 第119章 【三百余年前】 程羽将玉葫芦将将灌满之时,那黑蛟仍在酒液中自在畅快地游荡。 武君庄大宽凑到跟前,看着里面那条头上顶着一只独角,如同小黑泥鳅般的黑蛟,正在玉葫芦内优哉游哉,不禁看得他嘿嘿乐出了声。 蛟龙泡酒,天下独有。 他喉头一动,也顾不得其他武判都在场,暗中捅咕一下程羽低声道: “改日,先生也让俺庄某尝尝,这黑蛟泡酒的滋味如何?” 程羽哈哈一笑,人参泡酒,灵芝泡酒他都见过,哪怕是蛇胆、鹿茸也都有的。 但这蛟龙泡酒滋味如何,他自己目下都没十足把握,原只是为了能困住黑蛟,没成想现下武君居然已开始惦记上这黑蛟泡酒了。 恰在此时钱如坚与侯四娘都已受刑完毕,武君回复成正襟危坐模样,先将二魂暂时收押,要亲自会同程羽一起往文君殿走一趟。 道道白光闪过,文君钱文柄看到殿中立有两人,待看清来者之后,心中一惊,当即站起拱手相迎道: “见过程先生与武君,二位大驾亲临,不知有何贵干?” “没啥贵干,程先生有事要前来询问,我等先去偏殿候茶去也,要上好茶啊。” 武君大咧咧说完,扯着程羽袍袖一路向偏殿而去,程羽一边被武君拖着,一边摇头苦笑着冲文君拱手一礼。 文君示意青衣童子快上好茶,尤其又格外叮嘱一遍,要上真的好茶后,便也来至偏殿。 程羽见文君进来,站起重施一礼言道: “程某冒昧而来叨扰文君,只是有些话想与文君麾下那位原登原青萝一叙,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文君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点头,转身令青衣童子去将原登唤来。 待原登来至偏殿之时,武君嚷嚷着续茶,借故拉着文君出偏殿回避去了。 原登见此时偏殿内只程羽一人坐着,正细细品茶,当即深施一礼: “原登见过恩公。” 程羽回礼之后,将原登唤至自己跟前,取下腰间玉葫芦,拔开玉塞给原登看。 金衣小童垫脚向葫芦内瞧去,只见其内清澈酒液之上,一条小小独角黑蛟正在酒液中醉生梦死,丝毫不再理会外面世界。 “这……” “这就是害你的那位黑蛟。” “啊?居然已被恩公生擒进酒葫芦中!恩公法力通天,原某钦佩不已!” “原公不必如此,程某心中一直有一疑问,当时你我初在那龙王庙内相遇之时,原公为何最后又特别叮嘱程某,务必要用小水行术擒拿这黑蛟?” 原登闻言顿了一下,旋即笑道: “恩公容禀,彼时原某刚得脱困,心中对这黑蛟怨恨颇深,而那小水行术乃是云游仙长传于在下的安身立命法术,若恩公能以小水行术将之擒拿,也间接算得是原某报仇矣。” 又是云游仙长? “你所言那位云游仙长,是于何时、如何将这小水行术传于你的?” 原登沉吟思索一番后答道: “那是在百余年前,我化形成功不久,初为青萝庄山神之时,那晚正享受着庄中香火,突然感到我金身装藏之内融入一物,紧接着原某识海内就凭空多出一道非男非女声音。 其告知原某方才融入我装藏金丹内的,乃是一名为小水行术的玄奇术法,内里还有一道雷法诀,他令原某好生习之,既可防身,又可造福于民,有助香火。” “只有声音,无人现身?” “然也。” 程羽盯着原登双眼,足看了有几息时间,但见其目光清澈,毫无躲闪之意,倒也不似是在说谎。 且关键是时间线都与黑蛟所言相符,如此说来,难道是百余年前,有人从黑蛟处偷来水精与小水行术后,再交于原登,且只告知其小水行术,而刻意隐瞒了水精之事。 由此程羽又想起一事。 “程某还有一问,原公曾言及,当年你开灵智,乃是由一云游仙长点化并赐名,可否将那段旧事与程某详细讲上一讲。” 原登当即一躬道: “恩公询问,自是言无不尽,说起这事,其实原某还需感谢那黑蛟,想当年原某并未有幸亲眼得见那位仙长,而是通过那黑蛟代传,开得灵智,并得赐名。” “哦?何为代传?愿闻其详。” “想当年,原某只是岩溪洞中一未开灵智的异种金鲵,彼时那黑蛟也只是一刚化去横骨,尚未化形的蟒蛇妖,忽一日他兴冲冲前来在我额头一点,我当即便觉脑门清凉,灵台随即清明无比,再也不似之前那般混沌。 那黑蛟见我已开灵智,便开口言道,他偶遇一泼天机缘,受一仙长点化另寻得一条长生大道,那位仙长还令其多寻些水行异种,然后助其开启灵智,一起与黑蛟修行。 那黑蛟当即便想到原某这金鲵,那仙长便赐他一滴蕴含灵力的水滴,令其点在我额头之上,并赐下原登之名后,便飘然而去,那黑蛟便依言点化于我,此为代传。” “因此上说,你之前口中所言那位云游仙长,都是从黑蛟口中得知,而你自己从未见过?” 原登闻言点头言道: “不错,自打我开启灵智后,初时还经常与那黑蛟一同修炼,只是后来那黑蛟便来得少了。直到某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龙相江江水忽得漫上岸来,眼看要淹死江边百姓无数之时,江水又慢慢退回。 后听百姓传言,有人在江边,亲眼看到江面上一条如楼船般大小的蛟尾蜿蜒游过,龙相江之名这才传开。” 程羽悠然长出一口气,眉头却依然微皱,他兀自品一口文君殿阴茶,暗自思索。 根据那黑蛟与这原登所言,从他这一位局外人来分析得话,应是那位云游仙长先助黑蛟化蛟成功后,再利用他从柳家家主处抢来水精。 后又担心黑蛟成长过快,再于百余年前,暗中将其偷出放在原登处,造成二者之间误会内斗,折了原登,损了黑蛟。 由此看来,那游仙点化黑蛟,又令其另寻异种,就是为了找一备胎,以便黑蛟尾大不掉之前,好随时将其换掉。 但这位游仙三百余年前所做这一切,到底所为何来? 而且,为何还与我容貌相同? 以至于连那黑蛟都能错认。 三百余年前…… 三百余年前,前朝隆泰帝醉书青萝庄,诗内言有仙客临凡; 三百余年前,庄内立下了那座御碑亭,且有校尉把守,碑下压着一玄青果核,内有有黄家那位老倌儿的元神; 三百余年前,前朝武安侯庄大宽陨落在青川城头,紧接着便改朝换代; 三百余年前,钱家先祖乃是大梁朝开国柱梁,被封为靖安侯; …… 第120章 【沉江】 “恩公?” 正在沉思中的程羽,忽然被对面原登一声恩公唤醒。 程羽收敛下思绪,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便站起与原登告辞。 原登看了程羽腰间那玉葫芦一眼,深深一揖,转身行至门口终还是停下,冲程羽小心问道: “不知恩公将如何发落这黑蛟?” 程羽知道原登对这黑蛟一直心有怨怼之情,几成执念,便将那黑蛟受创后,豢养伥鬼在人间装神弄鬼,吸引香火之事简单告知于原登。 那原登闻言顿时摇头苦笑一番,当即对程羽真诚言道: “不敢有瞒恩公,原某初到阴司为吏之时,对那恶蛟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但随着在阴司内所待时日日久,又久受文君大人指点提携,原某渐渐解悟,对往日种种恩怨情仇也都看淡。” 程羽闻言看向原登,只见其目光越发清灵,魂体似是比上次所见又清澈了一些。 又想到那黑蛟,便摇头苦笑一声道: “原公有此悟实属难得,相比之下,倒是那黑厮,居然为了快速疗伤,想出那般阴损招数,却还妄想能得化龙长生? 想必是其蛟魂受创,失了章法,方才病急乱投医,行此下策啊。” “想必是了,恩公曾说过,天道好轮回,我原登生前自是问心无愧的,只是不知,这黑厮日后是何报应。” 程羽轻拍下玉葫芦说道: “目下这黑厮被装进葫芦内,暂时是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程某只看其日后表现,若其脾性依然不改,这蛟龙泡酒,到时自有原公一份。” “哦?妙极妙极,那原某静候佳音咯,哈哈哈哈!” 二人一同从偏殿内迈出,见大殿另一侧武君正与文君品茗闲聊。 以程羽看来,这两位阴司殿君的关系,比其初次随武君前来之时,融洽了不少。 程羽忽然又想起一事,当即向身边文登询问道: “我见往日里武君曾看过某位凡人的阴阳簿,查出其阳寿未尽,只是不知,这黑蛟是否同样也有阴阳簿可查?” 已在阴司内待有一段时日的原登当即答道: “自是有的,但与凡人不同,那妖、修、精、怪之属,只在陨落之后,阴阳簿上内容方才体现,此时那黑蛟之阴阳簿定是一片空白,看不出任何端倪出来,此正所谓天机难测啊。” 程羽闻之顿时了然,对面武君见程羽从偏殿内走出,便迎上前来。 程羽冲其点点头,武君当即冲文君抱拳一礼,说声告辞,得空来武君殿尝尝他的将军醉,乃是程先生亲赐下的酒名。 文君闻言哈哈一笑,拱手还礼言道一定,而后便一阵白光闪过,二人再次回到武君殿。 此时的钱如坚与侯四娘已在惩恶司受完刑罚,侯四娘倒是还好,只是木讷而立。 钱如坚魂体原本就已受创,再挨上十下打魂鞭,此时全身抖如筛糠。 武君看着下方两个亡魂,心中犯起嘀咕。 按例,每逢这类遣返阳间还阳的,武君殿的都可从魂魄之上抽取些魂力作为贴己好处,犹如阳间百姓交粮时的淋尖踢斛。 其实武君殿如此做派也是情有可原,只因要送亡魂还阳,需要耗费些香火愿力,因此也只得从亡魂身上出。 犹如上次祈岁之时,武君直接二话不说就将那花脸的亡魂掼回体内则是特例,只因事出有因,且武君殿本身不占理而已。 再看眼下这两具亡魂,一个残破不堪,恐怕还阳后也寿不长久,另一个则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受过打魂鞭后恐其魂力也是不足的。 而且还有一条,这两具魂魄的肉身所在之处…… 他带着一丝求助的眼神向程羽看去,程羽早已看到,武君一直在盯着下方两具亡魂思索,见又看向自己,当即拱手一礼道: “武君大人有何指教?” “嘿嘿!” 武君憨憨一笑,倒难得显出几分腼腆模样,挠挠脸颊后抱拳一礼道: “不瞒程先生说,这两个亡魂是要遣回阳间的,但其肉身被那黑蛟困在水下……而那黑蛟目前,嘿嘿!” 程羽闻言,当即明了,拔出玉葫芦上的玉塞,正在酒液中游荡的黑蛟魂见顶端开启,当即停下身躯,仰头望向葫芦口,一动不敢再动,空留一道道涟漪扩散开去。 “我且问你,那两具亡魂的肉身,你原本打算作何处理?” 程羽并未直接询问肉身所在,而是选择旁敲侧击。 其实,就算这黑蛟不说,大不了程羽用水行术在江内慢慢搜寻,也总会找到,只不过耗费些时间罢了。 见“师尊”询问那两具肉身,黑蛟魂当即请示要飞出玉葫芦显形跪拜回答,却被程羽冷哼一声一口回绝。 “就在葫芦内答话吧。” “是,谨遵法旨。” 黑蛟小心答道,然后在酒液中乖乖盘成一圈,心中暗喜:师尊还是疼我,令我在这养魂的酒液中多泡一会子。 但旋即看到师尊还在等他答话,忽然又发起愁来,思量一番后,只得小心按实答道: “回禀师尊,弟子当时神魂受创后,急于恢复,好去为师尊寻回水精,这才犯了那诓骗香火的糊涂心思,我当时只想的是,先将他两人的肉身留存妥善,一是好让其心有念想为我卖力,二是存了待我神魂复原后,试着让其还魂的念头,也算是我的小小功德一件。这才将其置于江底,我蛟身所卧附近。” “嗯……” 程羽轻嗯一声,心中思量一番后斥责道: “你这黑厮果真是异想天开,诓骗得来的香火岂可算是功德?扰乱人间的罪过就不怕惹来天罚?目下我也只好将你这小小蛟魂留在这葫芦内,以免你再出去惹是生非,连累于我。” “是,尊法旨,弟子再也不敢了。” “啵!” 程羽将葫芦嘴塞上,这才转向武君: “这黑厮惹下这般祸事,看来只得程某陪武君大人一起走上一遭了。” 武君闻言大喜,正有此意。 …… 江口镇,岸边。 程羽运起小水行术中的避水诀,神识将自身与武君殿诸位和两个亡魂一起席卷在内,悄然没入江中。 武君殿诸位以灵体之态本也可入水,但江水本身带有些凛冽寒气,越到江底越发强烈,而且这还不算,这龙相江内还隐隐透出丝丝龙气,寻常阴差一般都不愿下江。 但此时随着这位白衫文生公子一起浸入江水之中,自是另一种境况。 非但感受不到江水寒气,而且都不需耗费自身魂力飘动,如同被江水推着一般自行而下,省时省力,还省心。 不多时就已落至江底,日光穿透不到水下,只在头上悬浮着。 一条条或大或小的鱼儿同样在上方游走。 向下看去,不远处的淤泥中,半埋着一条足有一丈粗的黑蛟,仔细观瞧,蛟身上的鳞片有规律且又极缓慢地上下起伏着。 其头顶一只独角似一根木柱斜指向天,脖颈间一道伤口十分明显。 “武君大人,那边厢所在有两个木箱,应是两具亡魂肉身所在。” 程羽在水中开口说道,元神所发出的声音却并未直接传入阴司众判耳中,而是自程羽口中冒出好些个水泡,分别向场中诸位的耳朵方向飘去,待近至到跟前便轻轻自行破裂,阴司众判这才听到程羽所言,纷纷向其所指方向看去。 程羽水行术已感知到,木箱内除了几块硕大石头之外,还各困着一男一女两年轻人。 此时众人已飘至木箱跟前,武君看了眼侯四娘与钱如坚两具亡魂,又看看程羽腰间玉葫芦。 程羽见之会意,却摇头笑着将玉葫芦向腰后一推。 程某人与他二亡魂既不熟,也不欠他俩的,更无因果牵连,没必要浪费这好喝不上头的将军醉在他二魂身上。 第121章 【江口镇重逢】 武君见程羽将玉葫芦别向腰后,只得嘿嘿一笑,直接将双手按在侯四娘与钱如坚亡魂脑后,攥住他俩后脖颈,猛得向两只木箱内掼去。 武君动作很快,两具亡魂被其按进肉身之后,当即在木箱弹坐而起。 “咚!” 两人还魂时坐起到一半,头便撞到木板,随即就响起剧烈的呛水咳嗽之声。 程羽顿时一阵无语,这武君大人果然是个赳赳武夫,只管杀不管埋的主。 此时这二人身在水中,即使还了阳,不还是要再活活淹死在水中? 不给这俩亡魂喝将军醉是一码事,但近在眼前见死不救又是另一码事。 程羽当即运起水行术中的避字诀与引字诀,先让木箱中的两人免被淹死,再用水之力将木箱盖板顶开,倾斜木箱使箱内石块自行跌至江底后,木箱便盛着二人慢慢从江底浮出。 “咕噜”一声,两只大木箱浮出江面。 侯四娘与钱如坚双双从木箱内坐起,纷纷下意识抬手遮眼。 此时的阳光虽已不如正午,但却依然照得二人睁不开眼。 木箱缓缓漂至一无人江岸处,“咚!咚!”两声撞在岸边堤坝石头上,终于四散分解成一块块木板顺流而下漂走。 侯四娘与钱如坚拼命挣上岸来,躺在江边呼呼喘气。 钱如坚面如白纸,浑身乏力,扭头看向旁边侯四娘,此时她却已翻身站起,居高临下冷冷盯着自己。 侯四娘背对太阳,身影投在钱如坚脸上。 他扭头看看自己身侧,也有了影子! 于是乎钱如坚顿时双眼闪出些光彩,紧喘几口后又缓上一缓,然终是无力站起,躺在岸边勉强挤出些笑容方才开口言道: “四娘,你我都活了!谢天谢地,两世为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矣!” 此时侯四娘立在他身前,低头盯着地上的钱如坚。 历经劫难后的二人,此刻都已回想起之前发生之事: 如何被沉入江底,如何被黑蛟驱使装神弄鬼,如何在戏班后台争执吵闹,如何遇到那位白衫公子和武君殿众位判官。 只是后面之事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怎就忽然还了阳的。 难道是那位白衫公子将自己二人从黑蛟与阴司判官手中救出? “……” 午后的阳光从侯四娘背后照来,令钱如坚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出对方突然冲他狠狠啐了一口,而后便立即转身离去。 “诶?四娘,你又意欲何往?嘶……好冷!” 钱如坚望着迎向太阳而去的侯四娘,想翻身起来去追,可两腿两臂再无一丝气力,只得眼睁睁看着侯四娘踉跄独自而去。 …… 嘉菲此时正混在人群中看戏,偶然间扭头看到镇外江边摇摇晃晃走来一弱女子,当即皱起眉头,却并未注意在镇子另一侧,一队车马驶进镇中。 “侯四娘?她……果真活了?” 嘉菲一双青光法眼神通早已看出此时的侯四娘已是活人,但生气却颇为衰弱。 当即联想到之前初遇侯四娘之时她曾说过,待黑蛟恢复后便助她二魂还阳。 可那黑蛟此时都已在雀大仙玉葫芦内,难道是……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眼见侯四娘踉跄两步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正在看戏的一侧人群也发现了侯四娘,发出一阵惊呼,就连戏班后台都走出几人,其中就有那红脸的汉子,见有人倒在地上,当先走上前去,探一下鼻息,大声唤道。 “姑娘醒醒!” “啊……” 侯四娘嘴唇干裂,茫然地看了周围众人一眼,最终目光停留在一袭青衫的嘉菲身上: “仙姑……” 她嘴唇开合轻轻吐出两字,被不远处戏台上未停的锣鼓声压了下去,没人听清她说的什么。 嘉菲当即从百宝囊中掏出些现成吃食,就着青萝果酒给侯四娘灌了下去。 半炷香后,侯四娘渐渐缓过来。 “姑娘,你是哪里人氏?怎地晕倒在此地?” “我……我刚从水上捡回了一条命……” 围观众人看其身着一套湿漉漉的秋季单衣,面料虽显陈旧,但却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于是便纷纷猜测起来。 “莫不成是遇到了水贼,你的家人呢?” 侯四娘听到有人询问其家人,当即一行热泪涌出眼眶,沉默不语摇摇头。 于是众人中又是一片唏嘘,定是这女子全家尽被水贼所害,只她一人逃出生天。 “哐嘁!哐!嘀哒哒嘀嗒滴滴滴哒……” 此时正好赶上一曲戏散,侯四娘被喇叭声惊醒后环顾众人,再也找不到那位青衫仙姑。 嘉菲方才在给她拿出吃食果酒后,便悄悄退出人群。 忽然侯四娘看到那位红脸的判官汉子,下意识地浑身一个哆嗦。 “姑娘莫怕,我们是京城来的戏班子,我这脸上只是油彩。” 红脸汉子安慰道。 “京城……戏班?” 侯四娘微闭着眼思量一番,开口冲红脸汉子恳切求道: “我已是一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可否随着大哥你们戏班一起,我从小就会缝衣洗涮,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而且……而且我还识字,也会唱几个小曲儿,只要管我一口饭吃,带我离开这里就行!” “这……” 红脸汉子踌躇一下,开口问道: “这位姑娘,你原籍哪里?我须问得清楚后,再报于班主,令他定夺是否可收留于你啊。” 不消一会儿,一位四十岁年纪上下的中年汉子在班子里众青衣、丑角簇拥下,来至侯四娘身边。 班主又将侯四娘询问一遍,侯四娘只言原本是好人家里的女儿,不想遇人不良全家死绝了,自己从水上捡来一命,其余的便一概想不起来了。 班主原本不欲收纳她,恐其来路不正,惹得闲事,但又见这侯四娘生得标致,竟把班里当家花旦小月仙都给比了下去,当下便起了收留之心。 “玉楼,你将这位娘子先背到台后,让小月仙她们先照应着,其余大伙都准备下场戏去,莫再围着了,都走都走!” 班主吩咐完后,红脸的汉子当即将侯四娘轻轻背起向后台走去,他身边那位叫小月仙的青衣小娘子似是面有不悦,边走边低声数落着叫玉楼的红脸汉子。 “哐嘁!哐!” 锣鼓点再次响起,下唱戏开戏了。 嘉菲站在人群外围,目送着红脸汉子邓玉楼背着侯四娘进了后台,又望向暂时空空的戏台,偶然间抬头,看到高处枝头上正立着一只小小麻雀,盯着脚下的众人。 …… “吱扭……吱扭……” 在戏台的另一侧,前后七、八辆马车排成一长列,拐过拥挤的看戏人群,向镇上最宽阔的一条街驶去。 “大爷,咱们今儿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这江口镇,若非在我催促之下,那庄家的撞钟子必是要在青萝庄内多耽搁些时间的,如此一来恐怕我们这会子还到不了这里。 待会到了客栈,咱们更了衣后,我就带大爷出去耍耍,这江口镇的场子啊,小的俱已打听明白了。” 耳力极强的程羽忽然听到车队里最大的那辆马车中,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钱府里大爷钱如玉的贴身书童,青哥儿。 不用说,他口中的大爷定是钱如玉。 只是这次出行,他这位钱府大少爷比上回低调了许多,马车虽然依然宽敞,但车外的装饰之物全部去掉,外形再普通不过。 同时前后几辆车内,听呼吸喘气之声,也不似是武道中人,倒都与钱如玉青哥儿之流类似。 全都是文弱书生…… 未曾想居然在这里又重逢了。 …… 第122章 【书生们的新时尚】 嘉菲再次隐在人群中,继续看戏,这猫妖已爱上一出出戏折子,几近痴迷。 程羽元神归位,与嘉菲意念联通后,将方才下阴司,潜江底,二魂还阳之事大致与猫妖描述一番。 至于此刻为何只有侯四娘回到镇里,那钱如坚又去向何处,自是没人理会的了。 程羽听到方才过去一队马车中有一熟悉声音,知会嘉菲一声,便展翅向镇上马车行进方向飞去。 当车队行至镇中心一家三开间门脸的客栈门前,马车门帘纷纷掀开,只见一个个儒衫男子,有老有少纷纷下车,客栈店主东满脸含春喜笑颜开地赶紧迎了出来。 程羽忽然想起,之前祈岁之时在县城鼓楼下听那塾师庄怀瑾曾经言过,今春开选之事。 此时已是三月,马上这一行人当是赴考的书生,但和程羽记忆中的有些不同,这些人除了书童、仆人之外,每人并不是背负书箧,而是几乎人人都腰挎着一把宝剑。 但那些宝剑形制又与武君庄大宽腰间宝剑不同,一把把显得小巧了许多,长度仅两尺有余。 而且剑格上多镶有玉石金纹之类的繁复饰品,剑把上垂着长长的丝绦穗子。 文士剑。 钱如玉从中间一辆车上下来,他同样手执着腰间文士剑,立在车前伸一懒腰,伸头向车队后方看去。 程羽循着他的目光,只见最后一辆车比前面几辆显得逼仄许多,车内坐着两人将将挤下。 其中一人正是那位住在鼓楼内的年轻塾师,庄洲庄怀瑾。 与其他众位书生不同,他腰间挎着一把足有三尺余长的重剑,剑鞘剑把都显陈旧,也看不到内里剑锋是否锋利。 但整把剑的蕴含的厚重感又与其余书生的文士剑大相迥异。 程羽之前在鼓楼时曾经见过这把剑,正是当年武君庄大宽在城楼自刎时用的那把剑。 钱如玉看到庄怀瑾下车之时,腰间长剑来回磕碰着车厢,下车后更是自己背起一沉重书箧,显得颇为吃力,眼中讥笑神色一闪而过,招呼声手下青哥儿,领着四个管事与小厮,在店主东一脸媚相的迎请下,当先步入客栈。 其余书生看模样大多也都是家境殷实之辈,纷纷随后鱼贯而入。 只有最后一辆车上的庄怀瑾,转身对自己所乘那辆马车车夫施一礼后,方才与另一位同车的书生一起进入客栈。 这一行人惹出的一番动静,在原本就已十分热闹的镇子里也是十分显眼。 “诶?你看今年这些赶考的书生,怎地都腰挎上宝剑来了?” “是哩,真是奇怪,难道是今年乡试新规?” “怎么会,之前我也曾见过乘船赶考的书生,并不佩剑。” “诶!那为首的不就是青川县城内的钱家大爷吗?这青川县的书生们今年又流行起新花样来哩。” 店外议论纷纷,店内众书生及各家的仆人书童此时已将客栈大堂几乎占满。 钱如玉自是占了最大最好的一间上房,其他人的客房也都是预定好的,只有庄怀瑾要了一间最普通的通铺。 “诶!怀瑾兄,你我此次赴考,怎可屈居那等通铺,不如这样,你与我同住一间,不才也好随时向兄请教,你我同在书塾教馆日久,怀瑾兄就不要推让了。” 与庄怀瑾一同乘车的那位书生倒并未配剑,凑到庄怀瑾跟前言道。 庄怀瑾略一踌躇后,也没再推辞,便与同车的书生一起向客房而去。 程羽在屋外瞧去,这庄怀瑾虽是一介文弱书生,倒也并非是迂腐之辈。 “怀瑾兄,这边请,我来帮你。” 二人进到房间后,那同车的书生先帮庄怀瑾卸下沉重的书箧,又看一眼对方腰间那把长长的武士剑,摇头笑着轻声道: “你说这青川县内的那些豪族公子,一个个竟也是附庸风雅之辈,今日出发之时,见怀瑾兄腰挎宝剑,英姿飒爽出行,也竞相模仿,都急匆匆寻来一把把文士剑佩在腰间,由此又几乎耽误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诶?文沛兄谨言。” “哦,是是,这江口镇你我都是初次来此,我瞧着外面还颇为热闹,莫不如你我出去观一观这镇上人情世故如何?” 庄怀瑾此时收拾好书箧,从里面拿出笔墨纸砚,在桌上铺开笑道: “我就不去了,文沛兄若有心便自行前去吧,此时天光尚早,趁着温书,也可省些灯油。” “怀瑾兄大才,此次乡试必能高中,既如此,我去后厨寻些吃食过来,你我一同垫垫肚子,也好一起温书。” 说完就推门而出,迎面正好遇到钱如玉领着青哥儿从上房出来。 三人打一照面,简单寒暄一番后,分别各自前去。 “大爷,这于立,于文沛瞧着是个机灵的,倒不成想却与那庄家撞钟子一般都是个书呆子,此番难得与城中望门诸公子一同出行,他不上赶着结交,反倒跑去与那撞钟子同车而行,同室而居。” 钱如玉闻言,扬起手中玉质折扇向青哥儿头上一敲笑骂道: “你这狗材只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跟我许久内里仍是一窍不通。岂不知奇货可居的道理?他二人久在书塾内一起教馆,自是对彼此深浅知根知底。 那于文沛想必料定那位撞钟子此次必能高中,他家境虽比那撞钟子好上许多,但与我等尚差得远矣,因此与其费力巴结我等而不得,倒不如与那撞钟子相近些来得省力,等来日撞钟子高中,自会念及这份情谊提携他一二。” “依大爷所言,那撞钟子此番定能是高中的了?” “哼!中不中的,你以为还真由得了他?嗯,不提这些,你不是已将这镇上摸了个精熟?头前带路吧。” 钱如玉话锋一转,折扇一点青哥儿说道。 店主东正在柜台后翻看账簿,看到钱府大少与书童出来,当即嬉笑着迎上前去,待得知二人准备出去玩耍,当即拦住低声道: “大爷且慢,这些时日里,这镇子中不太太平,已有好些个大户家中传来闹鬼之说,就是普通寻常百姓人家也被袭扰过,二位若要出去,可先去镇外那江伯祠上柱香,据说十分灵验,然后于日落之前,务必回来。” “啊?闹鬼!是何等闹法?” 闻听闹鬼钱如玉顿时有些紧张,问完之后顺势瞪了青哥儿一眼:这等重要的功课都不曾做。 “倒也不如何闹,据说就是总听到男女哭声,有时还能偶尔感到突然袭来的一阵阴寒。不过大爷放心,我这小店里从未闹过,我这里专门从江伯祠那边请来有大把的香灰供着,安全得紧,爷儿们安心住着就是了。若爷儿们要去江伯祠,小的安排个腿脚利索的给带路。” 见钱如玉点头,店主东当即叫过一年轻后生,钱如玉又将另外四个管事小斯都一起叫上,一行人一同向镇外方向而去。 程羽飞在一行人上空,途径一座喧闹但并未悬挂任何招牌的铺子之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打闹喝骂之声,但也仅几息之间便平息了下去。 “哐!” 半掩着的木门从里面被一脚踹开,一袭青衫的嘉菲从里面哼着小曲悠然走出,再次向小码头戏台方向而去。 屋里一阵唉声叹气夹杂着哎哟哎哟的呼痛之声,忽然一个乌青眼大汉手执条凳大骂着从里追出: “出千的小贼,我与你拼了!” “嗖!” 嘉菲身形未停,头亦没回,只随手向后扔出一个木制的骰子,带着风声擦过大汉前额,“啪”的一声整只骰子嵌进木柱之内。 “啊……” 大汉愣在原地,缓缓转头看一眼木柱里的骰子,双手紧紧抱着条凳,一动也再没敢动。 “一见娇儿啊~泪满腮啊~啊!” 嘉菲轻哼着一段西皮流水,欢快地向戏台走去,就连头顶那位麻雀大仙,她都少见地未曾发现。 ……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后,程羽在空中终于看到传闻已久的江伯祠。 只见祠堂前一大片空地上,此时依然人头攒动,祠堂上空香雾缭绕,程羽绕着祠堂飞了一圈,只是个一进的院子,但院子规模挺大,落在院中一颗高大柏树之上,他伸头向内瞧去。 正中主殿内塑着一身穿黑色蟒袍,头顶一只独角的黑蛟坐像,细细看去,泥胎脖颈间居然也有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与黑蛟魂体上那道伤口位置相同,且这道裂纹周边多有修补痕迹,想必祠堂内的庙祝也发现修补过,但都于事无补,便只得听之任之。 正在程羽观瞧之际,钱如玉一行人也来至祠堂院内,领路小二当先对祠堂管事耳语一番,老管事见钱府大爷的派头,当即将院中清出一条通道,待钱如玉进殿上香祭拜完后,又让青哥儿递上一单子。 老管事打开单子,两眼一阵放光,当即谢过后就要出殿将单子上的捐献当众念上一遍,却被青哥儿止住。 老管事当即醒悟。 哦哦,低调低调。 钱如玉一行在老管事恭送下,从后门而出,他随手打赏了领路的客栈小二后,叫过青哥儿低声道: “江伯祠也拜过了,当是无事的了,头前带路,耍会子去。” …… 第123章 【我要唱戏】 程羽将麻雀本相落在枝头,召出元神后,立马感应到腰间玉葫芦内有些异动。 此时程羽的元神经过这段时日的练气之后,已能感应到周边气机流动变化。 原来是里面那黑蛟魂与祠堂内神像离得过近,感应联通后,正在吸纳香火愿力,连带着玉葫芦内的将军醉也有养魂之功,这黑厮在里面倒是畅快得紧。 他轻轻拔出葫芦口的玉塞,那黑蛟见顶端开了口,当即老老实实地浮在酒液表面,盘成一圈恭敬候着。 “可还受用?” 程羽带着一丝戏谑语气淡然问道。 “额……多谢师尊恩典,弟子蛟魂已大有益补,弟子感激不尽,余生定当尽心……” “啵” 程羽不待他将马屁拍完,翻手将葫芦嘴用玉塞堵上。 看着逐渐远去的钱如玉一行众人,程羽元神归位。 “扑楞楞!” …… 嘉菲正在看戏看得入迷,猛然发觉肩头落下一只小麻雀,吓得她浑身一抖。 程羽也是十分意外,这可不像是往日里那只机警猫妖。 之前一旦他靠近这猫妖,对方便能发觉,可今日直到他落在其肩膀上,嘉菲才哆嗦一下发现程羽回来了。 这猫妖怎么了? 带着些许疑问,程羽召出元神观察下猫妖,看不出有何异常。 “你怎么了?” 程羽与这猫妖相处日久,懒得再猜,直接开口问道。 “啊?我吗?我甚好啊!” “好!” 猫妖话刚说完,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惹得猫妖急忙扭头向戏台看去,下意识也跟着叫了声好。 同时从胸前锦囊中摸出一把油光锃亮的小钱,“噼里啪啦”的向戏台上撒去。 这猫妖,变成戏痴了…… 程羽顿时回想起祈岁那晚的看戏情景,这猫妖就是自打看完那两场戏之后,便时有发呆出神之举。 “诶!程兄!” 嘉菲叫完一声好后,扭回头对程羽问道: “你说,若我也上台,是否会比他们唱得更好?” 程羽闻之心说果然。 其实在此方世界,普罗大众平日里文化生活相当匮乏,因此大戏班里的名角个个如同前世里的娱乐超巨一般,受到百姓乃至豪门贵族的热情追捧。 哪怕是这种京城来的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班子,下到地方府、县城镇,也是格外受宠。 如猫妖这种化形大妖,若真登上戏台,凭其超强的模仿能力和完美的身段,恐怕不出几月就可脱颖而出。 可这猫妖已活了三百余岁,之前也曾看过戏,为何直到此时才变成戏痴? 程羽随之便将此疑问抛向猫妖。 嘉菲闻言也是一愣,她自己也是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 是啊,往日里在青川县城也时常看戏,为何以前从没这般感触? 难道是,往日里只是猫身未化人形,难以体会到人之冷暖情长? 亦或是,此京城戏班唱念做打之新鲜独特,偏偏敲中我心窝? 难说…… 难说…… 见猫妖也是一脸疑惑,程羽苦笑摇头暗思量道: 这猫妖之前毫无准备突然化作人形,有多少琢磨不透的疑惑,兴许就有多少突如其来的顿悟。 既然妖之修行,须要先修人形道体,那么化形后爱上人之所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此时若真爱戏,尽可去尝试一番。 “嘉菲,既然喜欢,就勿要追究其从何而来,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程羽笑着对猫妖说道。 嘉菲闻之两眼一亮,盯着程羽双眼,待从中得到肯定赞许的目光之后,当即点头,拨开人群就向后台而去。 “小月仙,速速更衣,该你上台。” 后台正在忙乱之中,竟无人注意到门口立着一俏丽青衫女子向内观望。 嘉菲只见戏班里那叫小月仙的台柱子被班主一阵催促着向台上而去,却寻不到侯四娘在何处。 “班主何在?” 见无人理她,嘉菲干脆直接开口大声问道。 原本纷乱的后台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前场的锣鼓点还在响着。 班主分开众人,先看了一眼嘉菲。 哪里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还有些面熟,看这腔调架势…… 哦,怪不得面熟,这不是方才在台下拼命向台上撒小钱的那位小姐嘛。 “这位小姐,有何贵干啊?” 班主夹着小心问道。 “班主有礼,我要唱戏。” “啊?” 班主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之前也有过豪门望族家的小姐、偏房爱戏成痴,寻到后台的。 但那都是冲着京城里各大戏班内震天响的角儿们去的,而且往往纠缠到最后,结局大多意难平。 但自家这平平无奇的小戏班遇到这种事还是头一遭,由不得他反应不及。 “这位小姐莫要玩笑,你这……敢问你是哪家的小姐?” “我?钱家……旁支的,班主放心,我家里父母兄弟姐妹都已死绝,只剩我一人,因此带着全部家当特来投奔。” 猫妖见对方心生疑虑,当即想起刚才侯四娘那套说辞。 不过这话应在她自己身上倒也一点不假,她活了三百余年,猫妈猫爸们早已全家尽绝。 班主又是一愣,寻思着今儿是什么日子,一连遇到两个绝了户的美貌佳人要入戏班,而且一个比一个赛天仙。 原以为台柱子小月仙就已是人间仙子般的容貌了,但此时和这位青衫姑娘比起来…… 压根就没法比嘛! 嗯……事出反常必有妖。 “实在抱歉,我这戏班子,人已满了……” 班主话未说完,看到对面那位小姐从胸前锦囊内摸出一大把碎银子,看样子足可以融成两颗三十两的大银锭子。 “这……小姐这是何意?” “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还望班主收下。” “可……这……唉,姑娘若执意要进班子,可会戏否?” 嘉菲闻言又从锦囊内摸出两个银锭子,每个足有二十两。 “此为教戏之束修,一个月之内我定能登台亮相。” 班主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又看眼对面的嘉菲,总觉得有股不真实感,悄悄拧一把自己大腿。 疼啊。 再接过两个银锭子,摸着凉飕飕的银子,忽然眉头一皱,这银子不会是假的吧? 他一边寻思着,一边低头扫一眼,银锭子都已被钢剪铰开一个小边,里面露出的是货真价实的白银。 他赶忙将银子揣进兜里。 唱一场堂会忙活一天,最多也就得一二十两银子,有了这百十来两银子,足可以歇息个小半年的了。 但这位小姐来得实在突兀,银子得赚,但也得有命去花,班主思忖一番,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先把戏班摘干净再说。 念及于此,班主嘿嘿一笑道: “小姐若学戏可以,但本班内有约法三章: 在小姐学会之前,一不可住在本戏班之内; 二,本戏班也不包小姐饭食; 三,这段时日若小姐有个三差五错的,也与本戏班毫无瓜葛,可否?” “善!教戏吧!” 猫妖毫不在乎地说道。 “得嘞!唱完这出,散戏哩!” 班主吆喝一声后,冲着锣鼓琴胡乐队给了个手势,捂着前襟里的大把银子当即奔进后台最靠里之处。 侯四娘此时也听到动静,手拿着小月仙刚换下的戏服,从另一侧帘布后慢慢走出,抬眼正看到后台门口的嘉菲。 “啊!仙姑!” …… 第124章 【所为何来】 “嘘!莫作声,我并非仙姑,以后莫再如此唤我!我与你也并不相识,我是来这里学戏的。” 嘉菲眨眼间便行至侯四娘身前,当即止住她,低声喝道。 “学戏的?” 侯四娘一阵懵懂,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悄悄走开去帮小月仙整理台下的活计。 待班主藏好银子后,满面春风地走出再次迎向嘉菲。 “小姐学戏,可有何喜好?欲攻哪一科?” “武行!” “啊?” 班主一愣,这文弱女子要攻刀马旦? “我看小姐身子骨单薄,刀马旦可需从小练起,莫不如小姐从正旦青衣或是花旦……” “青衣花旦没劲头,刀马旦倒也凑合,不过最好从武生或武花脸开始。” 班主闻言顿时懵在原地,女子扮老生的坤生有过,但从没听过还有坤武生,坤武净的,继而忽觉得这位大小姐是来戏耍于他的,当即脸色便有些难看,沉声言道: “小姐莫要玩笑,若真想学戏,还需……” “谁与你玩笑!” 猫妖当即拦住他话头,说了声“你瞧着”,当即抡起立在旁边的一把虎头大刀,单手抡着,舞得是虎虎生风。 这把刀少说也有二十余斤重,乃是用来镇台驱邪的真刀,并非戏台上耍得花架子货。 而此刻嘉菲舞在手上如一支木棍般轻巧,从左手交于右手,最后更是向空中高高一抛,脚下一跺腾空而起两丈余高,在空中接住大刀再舞几个刀花,稳稳落地。 “腾!” 大刀杵地镇起一阵烟尘,后台寂静无声,连刚下台的红脸汉子邓玉楼都愣在原地。 “哎呀!原来小姐还是位武道高人,失敬失敬!” 班主最先反应过来,穷习文,富习武,怪不得这有钱的小姐要练武生。 “玉楼!来,你来教这位小姐习戏。这是我们戏班里的台柱子,邓玉楼,主攻武花脸,正好可教小姐。” 邓玉楼闻言一愣,这娇滴滴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要学武花脸? 班主见状急忙将他拉到跟前耳语一番,大户小姐爱戏,随便应付着教教,给点苦头吃后自然就知难而退,红脸的汉子方才慢慢点头。 恰在此时,后台门口又进来一位,此人衣着华贵,气势不凡,进来便朗声问道: “请班主出来答话。” 正在角落里休息的侯四娘听到声音望去顿时吓了一跳,急忙遮脸躲到布帘之后,原来来人是钱府几大管事之一:钱禄。 班主闻言有人来找当即上前,以为是镇里的富户来请堂会,却哪知原来又是来请小月仙的。 邓玉楼听闻来者要请小月仙,当即眉头紧皱,就要上前阻拦,却反被班主拦下: “玉楼,你看开些,这次比不得别个,是青川钱府家的大爷请的,这钱府在青川县内,比县尊还惹不得啊。” 小月仙看了邓玉楼一眼,轻叹一口气,伸手在邓玉楼肩膀轻拍一下以示安慰,旋即一副笑脸迎向钱府管事,却见管事摆手言道: “我们大爷特地吩咐了,还请月仙姑娘更衣,就着虎母开场私通那出的衣着与扮相。” 小月仙无奈,这才向布帘后走去,却见侯四娘躲在布帘之后不敢出去,见她进来了才急忙背着脸伺候更衣。 待小月仙更衣上妆完毕,被钱府管事领走,班主急忙打起圆场,先让众人收拾造饭,再让嘉菲明日开始正式学戏,拜师什么的繁文缛节一概取消。 最后拉着邓玉楼请他去镇里酒肆吃酒解闷。 嘉菲得闲出了戏班后台,却见那位麻雀大仙此时已不知何处。 左右她也无事可做,便向镇内晃去。 方才那座赌坊不大,赢来的银子本就不多,目下都已花没了。 …… 镇内最大那家客栈,一间最为普通的客房内。 此时天色已暗,庄怀瑾点亮油灯依然在温书,而同室的那位于文沛,方才用过简单晚食后,刚温书有一刻钟便觉得困乏地紧,此时已歪倒在榻打起呼声。 程羽立在庄怀瑾窗外,耳听得从旁边院中传来一阵袅袅婷婷戏曲念白之声。 钱如玉已在客房中摆了一桌极上等的酒席,将青哥儿及管事小厮们都给赶出,此刻正与小月仙一同嬉笑喝花酒,两人就连对白都与戏文中开场那折的私通一般无二。 而这边客房内的庄怀瑾却丝毫不为所动,时而伏案奋笔疾书,时而抬头凝眉思索。 倒是旁边榻上那位于文沛被嬉笑念白声吵醒,坐起后见庄怀瑾依旧在温书,不由得摇头苦笑道: “左有温酒娥眉绕指柔,右有寒灯寡砚纸笔冷,怀瑾兄,你说我等苦读诗书十数载,不就是为了隔壁那般吗?只不过是他投胎点子好罢了。” 庄怀瑾闻言顿时一愣,他以前一心痴心于诗书,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经于文沛一席话后,不禁也问起自己:我苦读诗书十余载,到底所为何来? 若说治学,可治学之路最终还是要走到科举功名这条路上。 若说为功名,那功名二字后面就是利禄,和隔壁那般又有何区别? 见一向心思清澈的庄怀瑾此时都在沉吟踌躇,于文沛不由得心中暗笑一声,听着隔壁院子动静,直觉得自己肚中也饥饿起来。 劳累一天,晚食陪着旁边这位穷书生又只吃了一个饼子,不扛时候,便径自出门寻宵夜去了。 窗外程羽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此时客房内只留庄怀瑾独自天人交战,手中毛笔掉落桌面都未曾发觉。 刚才于文沛那番话程羽也尽收耳中,再看庄怀瑾神情便大概知晓他此时心境。 “到底……所为何来?” 庄怀瑾轻声反复念叨着足有一盏茶功夫,眉头越皱越紧,最终轻叹一声,顿时觉得原先那股心力全无,全身困乏不已,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程羽看着屋内油灯下的清瘦书生,心中重复着方才他念叨的那句:所为何来。 是啊,所为何来…… 忽然间,他想起前世一段振聋发聩的千古名言,正可解书生此时困惑。 见桌上正好放有一张白纸,程羽当即运起小水行术,从砚台内引出一簇研磨好的墨汁,在白纸上刷刷点点。 …… “轰隆隆隆!” 一阵雷声传来,将伏案的庄怀瑾惊醒,他揉一揉压麻的胳膊,揉一揉惺忪双眼,伸个懒腰后,又想起方才困扰之事,顿时又叹一口气。 忽然他发觉桌面上有些异常,砚台内研磨好的墨汁比方才下去了一截,且表面还有一圈轻轻涟漪,好似是刚落入一滴墨汁荡起的。 看一眼右手边桌上的毛笔,笔锋处所沾墨汁早已干涸开始凝固。 奇怪…… 他转过头来,终于看到放在身侧的那张空白宣纸上,不知何时多出几行小字。 几行侧锋如竹,屈铁断金的小字。 …… 第125章 【江口悟道】 庄怀瑾看看四周,屋内并无一人。 心生纳闷之际,信手拿起桌上那张纸。 四行小字劲透纸背,墨迹虽并未浸润到背面,但却在桌面上留下四行浅浅印迹。 “嘶!这……” 庄怀瑾心中暗暗一惊,将纸凑到油灯前细细看去。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 他盯着纸上短短四行字,嘴唇与手同时在颤抖不已。 直觉的脑海中被塞入一颗爆竹,于寂静星空之下,于万古长夜之中,“嘭!”的一声爆炸开来。 “扑簌!” “扑簌!” 不知不觉间,两滴滚烫热泪滴在颤抖的白纸空白之处。 “轰隆隆隆!” …… 嗯? 正从另一座小赌坊内出来的嘉菲,随手砸趴下几个红眼赌徒后,刚刚行至门外,抬眼便看到前方,那座镇里最大的客栈方向,一股浩然正气冲天而出。 夜色降临的镇中,一道青影跃上房顶,在一片片灰黑瓦片上点踩腾挪,向客栈方向而去。 立在枝头的程羽忽然感到身周一阵阴寒,便召出人形元神,只见武君庄大宽此时正飘在庄怀瑾客房窗前向屋内观瞧,伟岸身躯将整扇窗户挡住。 “拜见武君大人。” 程羽这次先行一礼,武君闻言竟是先轻出口气,继而转过身,正一正盔甲,无比郑重地抱拳对程羽深深施上一礼。 “感谢程先生对后辈大加提携之力,我庄某此次算是欠了先生一天大的人情。” 程羽闻言拱手还礼道: “些许提醒,武君大人言重了,倒是未曾想到能把武君大人引得亲自前来。” 武君闻言嘿嘿一笑道: “庄某原在武君殿内,听闻阴差禀报江口镇某处忽然冒出冲天文正之气,庄某便觉得心头一惊,这才亲来察看一番,原来是先生在此暗中提点这小子,看来此子福缘深厚啊。” 程羽闻言笑道: “武君大人言重了,这书生原本正派努力,浩然正气早已潜于身心日久,只需稍加引导,他日必不可限量。” “先生不必过谦,今日你降伏黑蛟所念那几句诗,再有方才所书这四句话,字字振聋发聩,若先生肯显身于当世,定可成道封圣啊。” 程羽闻言急忙摆手摇头笑道: “程某只一云游野鹤之人,自由散漫惯了的,无心于人前显圣。只有时实在看不惯之事,才不得不出手而已,至于成道封圣,程某更是愧不敢当。” “先生高义!” 武君再次深深一躬,此时猫妖也已跃至客栈屋顶,眼见下方乃是程羽与武君,而那道浩然正气却是从二人背后屋内发出。 她稍稍移位换个角度,看到屋内正是那年轻塾师庄怀瑾,此刻神色正激动不已,再结合方才屋外二人前言后语,当即便明了个七八分。 她伸头向屋内瞧去,只见那书生手中所拿纸上写有四行小字,看字迹她当即便认出,是屋外那位麻雀大仙的手笔。 再细看那四句话,猫妖顿时也呆立在屋顶。 怪不得武君言及成道啊,封圣啊之语。 这四句话一出,足以将天下文气扭转,乃至百姓苍生也会因此而得福报。 可这位麻雀大仙却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轻轻带过。 由此猫妖又想起当日雀公祠改为雀娘庙,甚至连神像都改为自己女子之身,可这位麻雀大仙彼时亦是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 世外高仙,风采如斯。 程羽元神忽然感到,背后隐隐传来一道炽热气机,当即下意识转身,看到嘉菲正在身后屋顶之上,且瞧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 庄怀瑾定在屋内不知过了多久,慢慢敛起心神,又将那四句话仔细反复研读起来。 每读一次,便觉得浑身血液沸腾一遍。 “哐当!” 他将自己砸进椅子里,闭目凝神,忽然一道闪电从他脑海上空一划而过。 到底是谁人给我留下的这四句话? 于文沛出去后还未曾回来,而且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是定然写不出这四句话来。 再环顾屋内,只有自己一人。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开启的窗扇上,当即快速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扑棱棱!” 窗外并无一人,只惊动了院外一只鸟,好似是只麻雀。 麻雀? 他顿时想起了什么,当即再次看纸上那四行字,此时方才发现,竟与白日里经过的青萝庄庄口那座雀公祠前,所立石碑上的那篇金鲵斩蛟志的字迹十分相仿。 当时他初见那座碑文便觉惊奇,没想到这乡下庄子里的一座小小祠堂,还立有这么一座笔迹清奇的石碑。 就在他越发觉得碑文笔迹有一种熟悉感之时,钱府里的人在庄口便一连声的催促起来。 若非如此,他定要好好研习下那篇碑文。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从书箧内翻出一本书,书内夹着一张纸,纸上同样有八个小字:束修之礼,祈岁平安。 回想祈岁那晚,当他收到这张纸包的碎银子之时,就觉得纸上之字笔迹奇妙,便一直仔细收着。 说来也怪,自打他收到这张纸包的银子后,父亲的病竟一日轻过一日,乃至到他临行赶考之时,竟连咳嗽都彻底好了。 此时再拿出那张纸,在昏黄油灯映照之下,竟与旁边那四行字一同发着熠熠光辉。 “啊……” 庄怀瑾双手各执一张纸,坐回到椅子内,盯着桌上油灯发了一会呆,当即将两张纸一同小心折好,再用书箧内的油纸包住,放入贴身怀中。 取下墙上挂着的那把祖传武士剑,“噗”地一声吹灭油灯,转身开门就要出去,却不料与正要进门地于文沛撞了个满怀。 “怀瑾兄这般兴冲冲地所欲何为啊?” 从未见庄怀瑾有过如此莽撞之时的于立,诧异问道。 “文沛兄,我要回青萝庄!” “青萝庄?你去哪里作甚?此时天色已晚,连夜赶路,多有不便啊。” “我已等不及矣,必须现在就去,我会给车夫加钱!” “诶?怀瑾兄,到底是为何非要连夜赶回青萝庄啊?” 见庄怀瑾绕过自己向客栈门口行去,于文沛追上去拦住他问道。 “访圣!” “啊?” 于文沛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激动与忐忑,但令他吃惊的却是,里面竟还带有一丝丝的狂热。 这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撞钟子吗? 对了,他说什么? 访圣? 访圣! “怀瑾兄,等等我,同去!同去!” …… “外面何人吵闹?” 钱如玉一杯温酒下肚,揽软玉入怀后,不满地对外面喊道。 “回大爷,是那撞钟子要离开客栈。” “哦!” 钱如玉随口答应一声,扳过小月仙粉扑扑脸蛋狠啄一口,小月仙此时也醉眼朦胧,躺在钱如玉怀中,轻启朱唇幽幽唱道: “此刻风月两相乐,只怕奴夫来撞破。” “教他夜至天明撤,免得奴把墙头过。” …… 第126章 【拜见雀仙大人】 程羽方才在院中送走武君后,刚将元神归位,冷不防庄怀瑾打开窗户,他下意识便展翅而起飞到屋顶。 耳听得那庄怀瑾在屋内一阵收拾之声,转身开门就要回青萝庄,最后更是口出访圣之词,程羽便已猜到八九分庄怀瑾之意。 转身看眼身边嘉菲,这猫妖犹自念叨着那四句话,而程羽耳听得庄怀瑾此时已会同于文沛重新备好了车马,许诺给车夫加倍的小钱,这才打着火把,“吱吱扭扭”地向青萝庄方向而去。 程羽意念知会嘉菲后,独自落在庄怀瑾那辆局促马车顶上。 途径镇上一处酒肆时,听到里面传来一汉子又哭又笑的醉声。 却原来是戏班里的台柱子之一,那位扮红脸的邓玉楼,此时已在酒肆内喝醉,旁边班主正一个劲地劝解。 程羽随着摇摆的车顶,扭头向酒肆内看去。 只见此时的邓玉楼早已卸去脸上油彩,一张脸喝得却是通红,一把推开身边班主,抓下头上竹青色包巾,抱起酒坛子“咕嘟咕嘟”灌将下去。 …… “吱扭吱扭……” 出了镇后,四野一片漆黑,只有马夫举着一个火把,勉强将车头前方道路照亮一点。 庄怀瑾坐在车内,双手紧紧抓着那把祖传武士剑。 此刻的他内心依旧火热沸腾,倒是旁边的于文沛,手中也握着一根从客栈内拿出的木棒,两人就这般大气不敢出的随着车厢摇晃向前。 “吁!二位大爷,前面就是青萝庄哩。” 庄怀瑾闻言掀开车帘,伴着朦胧月色向外看去,一座祠堂立在前面,果然到了。 程羽此时立在车顶,气机连接已能感应到祠堂内外周围情况。 薛香莲正在祠堂后院内凝神炼气,这女娃子聚气已越来越精纯。 庄怀瑾左手握腰间剑,右手执呼呼燃烧火把,身后跟着的是双手紧握木棒的于文沛。 一股料峭夜风吹来,两人一前一后同时打一个哆嗦。 “咚……咚咚!” 薛香莲刚巧行完一个周天,便听到外面响起不轻也不重的敲门声。 已过三更,此时谁会来敲祠堂门? 她站起轻轻行至前院,却隐约看到院外门前有一缕缕气息蒸腾而上。 她此时还看不出那股气息有何玄机,但能隐隐觉出那是股正气,并无一丝邪恶在内。 没来由的,她便心安了许多,当即朗声答道: “深夜何人叩门?” “女子?” 庄怀瑾闻听也是一惊,白日里他们一行途径此处时,只有他短暂下车在祠堂前院匆匆而过,并未看到庙祝,不成想庙祝是位女子。 且听其声音年纪不大。 若如此,自己当真是唐突了。 “我等乃是过路赶考书生,不知祠堂内有女子,是鄙人唐突了,这就告辞,多有叨扰,实望海涵。” 说完当即后退至庄外马车跟前。 薛香莲闻听也并未追究,凝神静听一会,确认来人走远后,方才转身回后院继续炼气。 庄怀瑾执意要在此等到天亮后,再去祠堂叩门拜见。 却又不忍见于文沛与车夫同自己一起在野外受寒春露水之苦,便让他二人先回镇去,等天亮后自己再走着回去便是。 于文沛深知庄怀瑾性格,眼见他如此重视,心内猜测这座祠堂必不同凡响,哪里还肯轻易离去。 于是三人合计一番,便进庄去寻宿,哪知连敲了几家门,皆不敢为其开门,更别提寻宿。 庄怀瑾久不出远门,这才体会到出门在外的艰辛,同时也反省到方才自己确实过于冲动了。 于是乎在给车夫多多加钱前提下,三人只得于野外随手搜寻些干枯树枝,搭起篝火围成一团,坐等天亮。 不消一会车夫便呼呼睡去。 只剩两位书生,守着噼里啪啦的火堆聊天。 庄怀瑾此时还难以完全断定方才那四句话与这座祠堂确有关联,只得含糊其辞地一带而过。 而那于文沛倒也知趣,左右陪着就是了,到时候自会知晓。 程羽立在车顶,此刻已召出元神,同样开始炼气修炼。 自打有了千霞山炼气法诀之后,程羽这幅人形元神凝实迹象一日比一日明显。 不由得程羽时不时便会联想,若自身这幅元神最终炼至彻底凝实,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当可如凡人一般游走世间? 继而又想到之前右儿击毙的那位白衣老太的半副元神,就可在虚实之间随意转换,还有这玉葫芦内的黑蛟受创之前,也是如此。 而且除去元神之外,就连那只麻雀本相也是受益良多。 程羽曾在炼气游走周天之时,有意引气汇聚于元神喉间,再与本相气机相连,竟隐隐觉出,横亘在麻雀本相喉间那块横骨已被炼化去了一些。 而且程羽这幅麻雀本相还与嘉菲这类主流妖修不同,其他妖修皆是先练本相,后凝出的元神。 而他乃是先出的元神,后由元神引气入体反哺麻雀本相。 故此在嘉菲青光法眼神通之下,这麻雀本相依然看不出哪怕一丝丝的妖气外溢。 域外高仙…… 只唯独一点,程羽炼气过程有点漫长,只因除了要引气入元神及反哺本相之外,还需额外聚气给体内三个气灵。 拖家带口的感觉,程羽终算是切身体会出来了。 此时立于车顶,程羽已聚气于身周,忽然他感应到此时的灵气与往日里有些不同。 浓郁灵气中还混有旁边庄怀瑾的那股浩然正气,二者气息缠绕,被程羽引进体内,竟比往日里更加受用,元神凝实之中也自是注入一股文正之气。 由此程羽不由得心中一喜。 若非今日自己即兴将“横渠四句”挥洒写给庄怀瑾,此书生莫说是一朝悟道,自成浩然正气,恐怕胸中疑问会久成瘀结,误了终身大道也是难说。 而此时书生体内的浩然正气已成,又汇聚于程羽所聚灵气之中,正所谓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 而此刻火堆前的两位书生,不知是靠近篝火的原因,还是天气真已入春转暖,渐渐感到周围不再似前半夜那般清冷难捱,反倒有股说不出的,但却越来越舒服的感觉。 于文沛身在这种环境下,渐渐睁不开双眼,最终也伏倒在地,沉沉睡去。 此刻只剩庄怀瑾一人,仰望星空,凝神思索,只觉得越想心里越是透彻。 …… 鸡声三唱,东方渐渐发白。 炼气结束后的薛香莲缓缓站起,抬眼望去,却见庄外方向那道正气依然还在。 庄怀瑾看眼睡得正香的于文沛与车夫,本想将于文沛唤醒,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却见于文沛哼唧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打起呼来。 庄怀瑾想起昨晚因自己将这二人折腾的够呛,便不忍心硬将其叫醒。 只将快要熄灭的篝火中再加几根粗壮枯枝后,拄着那把武士剑,缓缓站起,看一眼黎明天际。 一夜未眠,他想了很多,此时才惊觉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困乏,反倒精神越加奕奕。 他活动下四肢,步伐矫健地向庄口而去。 “咚!咚咚!” 薛香莲刚准备回屋休息一下,便又听到一阵敲门声,连节奏那般熟悉,此时天色已亮,院外门口一道几乎微不可见的浩然正气。 “何人叩门?” “我乃是昨日过路一赴考书生,特来拜见雀仙大人。” 薛香莲听声音中正平和,确是昨晚那人,便将门打开,只见屋外站着一文弱书生。 庄怀瑾见院内果然是一女娃子开的门,再细看去,这女娃子除了面貌清秀之外,竟还有几分脱尘出俗、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 看来八成应是这里了。 庄怀瑾对薛香莲深施一礼,又将衣冠郑重整一整,这才小心迈步进入祠堂院中。 当先便看到大殿前立的那块石碑。 他从怀中掏出两张纸,手还在轻微颤抖,一步步向石碑行去。 “金鲵斩蛟志……” …… 第127章 【功德与乱象】 薛香莲立在一旁,看着这位文弱读书人,腰挎着一把长长的宝剑,一步步郑重行至碑前,深施一礼后,展开手中两张纸,对着石碑上的刻文仔细观瞧起来。 约摸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薛香莲眉头微微皱起来。 一道道浩然正气越发明显地从这位书生身上冲出。 薛香莲自打修行炼气,尤其是最近些时日,眼中所见之物与往日里越发不同,看庄中诸人,或头顶,或面目,皆似有一道气息缥缈浮于空中。 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后与庄里相熟的几个小姐妹聊天,旁敲侧击一番后方得知,众人皆不可见,只唯独她一人得见,这才猜测,应是自己修炼后的异象。 就比如目前这位一身正气的书生,浩然之气蒸腾于身,她此前就从未见过。 庄怀瑾待确认碑上石刻与纸上笔迹皆出自同一人之手后,心中反倒平和许多,再次整冠正带,转身先对薛香莲行一礼后言道: “敢问庙……姑,可否借些清水净手,鄙人意欲上香祭拜雀仙恩尊。” 薛香莲闻听最后“恩尊”两字愣了一下,但也只在一瞬间后,便点头说声稍待,转身向祠堂正殿后方走去。 不一会她端着一瓢清水出来,待庄怀瑾仔细净手后,将其领进祠堂殿内。 庄怀瑾举着三根燃香,端端正正祭拜之后,将香插在香炉内,三股青烟飘摇直上。 身在庄外的程羽此刻直觉感应到,一股缠绕着一道道文正气息的愿力气团飘入元神内。 “学生承蒙雀仙恩尊提携点化,定当恪守四句真言教诲: 执,坦荡之心立于天地; 为,生民疾苦奔波于世; 扬,往圣道学流芳人间; 开,万世太平死生无悔!” 愿力气团中飘出庄怀瑾平和之中,还带有几分激昂的声音。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轻微呼吸声。 程羽转身才发现原来是猫妖不知何时竟也跟了过来。 这嘉菲自打得了雀娘庙香火愿力和千霞山炼气法诀后,不止妖魂壮大许多,就连淬体进度亦加快不少,此时她若想隐匿行踪,若非近到跟前,就连程羽这般耳力都难以察觉到其脚步、呼吸之声。 “你也收到这书生的那股愿力气团了吧?” 程羽开口问道。 嘉菲缓缓点头,此时初升朝阳照在程羽元神之上,映出一圈人形金边。 似乎是只过了一夜,这位雀大仙的元神竟比往日又凝实了一些。 看着程羽元神背影,猫妖若有所思般开口道: “程兄提携书生这四句话,将来必定会搅动得此方天地,引来一番大变故。” “搅动此方天地吗?嗯,大梁朝开国立朝已三百余年了……” 程羽话及于此,便不再说下去。 想前世里,鲜有古代王朝能延续三百年以上的。 就以他对青川县城的了解来说,整个县境内的土地都已被县内各大宗族士绅兼并殆尽。 其中尤以青川钱氏为最,几乎掌握了县内十之六七的土地,且都为上好良田。 至于店铺生意,货船码头,更是大多皆在其掌控之内,而其治下底层奴仆、佃农们的日子则苦不堪言。 窥一斑而见全豹,想必整个大梁朝皆为此象…… 王朝末日之象。 “但愿这书生能于乱世来临之际,尽其所能为民谋划,能减其一分痛苦也是无量功德一件。” 程羽似是在对猫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道。 猫妖闻言轻轻点头言道: “程兄所言极是,想我苟活三百余年,见过世间颇多悲欢离合,虽不敢说早已麻木,但却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程羽回头看了那猫妖一眼,笑笑言道: “世间之事,事在人为,只是你可看出,这书生前路还有羁绊,不成想程某一时兴起所为,倒连累上你,与我一同和这书生连上了些许因果。” 嘉菲闻言心中一滞,运神识审视一番自身识海内,庄怀瑾的那股愿力气团,其上果然有些滞涩之气,且隐隐与自身和这位雀大仙之间,都起了牵连气机。 但她转念一想,顿时开怀言道: “有程兄在此,世界再大,总是去得的,嘉菲有何惧哉?” “嗯,只不过要护送这位书生一程了。” 程羽淡淡说道。 其实在他心中,对这书生倒是颇为欣赏的。 其人为人正直,身出寒门,不媚上,不欺下,有着坚韧信念,却又不迂阔酸腐。 若任凭其于乱世中早夭陨落,于民于己,都殊为可惜可叹啊。 …… 而此时庄怀瑾祭拜完毕,本想在祠堂内挥毫留下些自身感悟所想,但又觉得乃是班门弄斧,当即摇头作罢。 转身对薛香莲再次一躬告辞后,便迈步而出祠堂,行至仍在燃烧的篝火处,车夫已醒,而于文沛依旧酣睡中,正欲叫醒,却听到身后响起薛香莲声音: “这位书生且慢行,这里有些清水与菜饼,聊作充饥之用。 只见她左手提一陶罐,右手挽一藤筐,说完之后便放在地上任其自取。 庄怀瑾连声道谢,提起水饼,薛香莲这才告辞返回祠堂。 他与车夫一同将陶罐架在火上,只将水温热后便撤了下来。 又将几个菜饼凑在火前烘烤,不多时一股香气便充斥在篝火周围。 连带着酣睡的于文沛也睡眼惺忪的翻身坐起,拿起已烤得的一个菜饼几口下肚,再灌一口温水,方才想起那雀娘庙,又向庄怀瑾询问一番,庄怀瑾便将那四句箴言翻成白话对其简要复述一遍。 于文沛顿时惊愕不已,同样愣了半天,然后匆匆爬起,奔向雀娘庙,冲进祠堂内二话不说跪倒在地“咣咣“磕了几个响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此时程羽早已将自身与神像的气机切断,元神内并未接收到于文沛那道愿力气团。 “这位书生又是许得何愿?” “不提也罢。” 嘉菲一笑而过言道。 “……” …… 江口镇,日上三竿。 “大爷,码头船家来问,今日何时可开船渡江?” 青哥儿在屋外小心喊道。 屋内响起一道慵懒声音: “昨日赶路困乏得紧,告知船家,明日一早登船渡江。” “是。” 钱如玉翻个身,将小月仙再次揽入怀中嬉笑言道: “明日与我一同登船,前往府城如何?” 小月仙早已醒来,正瞪着床顶布幔思量心事,冷不防被钱如玉揽入怀中,闻其言后想了一会子,答道: “纵是随了大爷前往府城,终是要有一别,与其大爷将奴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府城,莫不如啊,就此别过。省得奴家到时无依无靠,天地不应。” “诶?此言差矣,我怎会将你这心头肉儿扔在府城?莫再说无依无靠这种浑话,就是将你纳入府中,又是何难事?” “呸!” 小月仙轻轻啐了一口钱如玉,娇嗔道: “你那深宅大院的规矩恁多,奴可不敢进,若大爷真有心啊,赏下奴一独门别院,既得与大爷日夜相欢,又不受那府里拘束可得自在,岂不美哉?” “这个自是好说,我也正有此意。” “大爷!” 小月仙一声娇呼,直听得门外青哥儿一身鸡皮疙瘩,暗自无声地啐了一口,暗骂道: “又一个贼贱妇!” …… 第128章 【渡江】 待庄怀瑾与于文沛匆匆赶回镇上客栈之时,意外得知原本定于当天的登船渡江,却被推迟到明日。 于文沛回到客房后,也不更衣倒头便继续补觉。 庄怀瑾自是独自温书,但终究不是铁打的金刚,恍惚间也伏案睡去。 而此时的嘉菲已回到戏班,那邓玉楼尚自宿醉未醒,班主收了银子实在过意不去,亲自上阵给嘉菲讲戏。 邓玉楼昨晚被搀扶回戏班后,夜间闹酒吐了个一塌糊涂,都被侯四娘收拾地妥妥当当。 过了晌午,钱府里方才来一小厮,言说小月仙姑娘要伺候钱府大爷,明日过江去府城。 班主闻言当即傻了,小月仙乃是班里台柱子,目下离了她,戏班便塌了一半。 之前戏班在各地唱堂会,亦时有大户人家摆席唤小月仙留宿之事,但最多也就一两日后便将其送回班子。 班主暗自思量,这钱府大爷定是贪图一时新鲜,兼赴考路上寂寞难捱,但等到了府城乡试之时,总是要临时抱佛脚独自温书的,难不成进了考场还带着位大青衣娘子不成? 况且对这位钱府大爷,他亦早有耳闻,乃是花里的魔王,色中的恶鬼,此时图一时新鲜,过几天八成就会腻烦。 以钱如玉这等身份,离了小月仙,自还会有小天仙,小地仙,可自己这班子若还想唱下去,一时半会自是离不得她的。 因此上便决定,戏班子明日跟着书生们一起,渡江前往府城。 兴许都到不了府城,这位大爷就会腻烦将其送回。 当下班主便立即联系渡船,明日渡江。 侯四娘她自是不愿在此地多待一刻的,闻听言明日就将离开江口镇渡江而去,心中忐忑减去许多。 又见戏班中除了班主之外,就属邓玉楼与小月仙两人腕儿大,而那小月仙伺候钱府大爷去了,她怕身份暴露,便不敢再提近前伺候小月仙那话。 又看邓玉楼在班中虽是腕儿大,但还算是个憨厚好说话的,便打定了主意,只围着邓玉楼打转伺候。 也是戏班之内风气不似府里那般森严拘谨,虽也有人说些闲话,但对于已死过一回的侯四娘来说,早已看开,些许风言风语只当放屁。 就连班主初时也有觊觎四娘之心,但见其主动靠向邓玉楼,碍于台柱子的情面,也不好说什么。 反正人在我班中,如同锅内的肉,早也是吃,晚也是吃,于是便抱了个来日方长的心思。 只是那邓玉楼,才与小月仙互许芳心,就被人横刀夺爱,且小月仙似乎也有变卦之意,整日里便闷闷不乐,以酒解怀,却愁上加愁。 当夜无话,翌日清晨,在府里管事钱禄催促之下,钱如玉方才拉着小月仙一同起床更衣。 原来下一站住宿之地,府里都已安排好,若是登程晚了,恐怕日落之时赶不到,因此上才不得不连声催促。 饶是如此,还是到了日上三竿,其他赶考的书生都已在码头老实候着,钱如玉才拉着小月仙姗姗而至。 众书生等钱府一行人登上一艘两层高的楼船后,方才随后鱼贯而入。 “大爷,这是那庄怀瑾与于文沛交的渡船钱,你看……” 青哥儿手捧着一串小钱约有三十个左有,按说足够渡江所用。 钱如玉却连看也不看,只挥挥手,青哥儿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将钱递回令他二人下去自寻渡船,却被钱如玉急忙喝止住。 青哥儿不解,钱如玉哭笑不得低声笑骂道: “你这蠢材,既为同乡同路,怎可把事做绝,我的意思是把钱收下,让其二人上船,正所谓是独行快,众行远,这般道理都不懂,至于这串小钱,赏你了。” “哦,还是大爷思虑得是,小的谢大爷赏!” 而码头另一边则是戏班子一行人,也都在收拾行李家伙准备渡江。 邓玉楼手拄着一杆虎头大刀,暗戳戳盯着钱如玉揽着小月仙纤细腰身登上船楼。 刚上船的小月仙无意间看向他一眼,身形一顿,眼神中透出些许复杂神色。 钱如玉感觉怀中尤物一滞,揽在其细腰间的手上加力掐了一把,小月仙仰头冲钱如玉嫣然一笑,腻在钱府大爷怀里进了船舱。 “嘭!” 江岸上一把虎头大刀猛然砸落在地,溅起一阵火星子。 邓玉楼扭头看到身后侯四娘躲躲闪闪的,当即不悦道: “你怎么了?” 侯四娘见钱府里人都已上了楼船,这才半遮着脸面行至邓玉楼身后,低眉顺眼言道: “奴见大哥生气,心中害怕。” “唉!与你无关,毋须害怕……还有,以后叫我玉楼便是,都是班子里的苦命人,不必大哥大哥那般生分,好了,速速收拾收拾,我们也准备过江。” 而此时的嘉菲,正在一无人角落里,与肩头一只小麻雀一起,研究地上摊开的一副舆图。 这古代舆图描绘之简陋,比例之变形,果然与程羽想象中的不差分毫。 图上只简单标有几条最大的江河,绵延百里的青萝山也只是寥寥几笔勾画而已。 至于青川县城与江口镇,都是位于乾江府内,府城距江口镇从图上比例目测约有四、五百里的直线距离,但这图中青川县与江口镇的位置关系似乎都有些错位。 因此距离换算也只能做个参考聊胜于无,兴许实际走下来得有个七、八百里,或者一、二百里也并非没有可能。 而此时程羽的关注点却在整幅舆图上,大梁朝自然是处在核心位置的。 在其东面与南面,是一大片相连的汪洋大海。 北面是一片沙点,上书北夷两个大字。 想必是猫妖曾经提过她北征过的大漠。 西边则是一座又一座连绵大山,西戎两个字写在山谷之间。 这整个世界的地理大环境,倒多少与前世有些类似。 若是大梁境内再有那几字形的黄河,与横亘腹地的长江,程羽几乎就要怀疑自己穿越到的乃是古华夏了。 只可惜并没有。 龙相江在大梁境内乃是一条由北到南的大江,竖着将大梁几乎一分为二,汇入大海。 青川县所在的乾江府就在大梁境内靠东边一侧,从图上看去,离着东边大海倒也不远。 同时大梁境内另有一条近乎横向大江:大梁江,又将整个大梁横切为二,大梁京城就位于大梁江与龙相江一条直流的交汇之处,坐享两江流域通衢便利。 “登船喽!” 将舆图研究个大概之后,耳听得戏班主大声喊道,他们雇了两条中等渡船,一条载人,一条载货。 但与钱府那楼船不可相提并论。 刚登船之际,船身便摇晃不已,不一会戏班中连侯四娘在内的几个弱女子便眩晕不已,腹内一阵翻江倒海。 嘉菲不想与他们同挤,另外单雇了一艘小船。 此时她胸前锦囊内的碎银子又充盈起来,而江口镇的赌徒们有些恐怕终生都不会再赌了。 其实嘉菲与程羽一起,根本不需雇船便可轻松过江,只是在戏班众人跟前,样子总要装装的。 小船上的艄公轻喝一声,将小船撑离岸边,划开一道道涟漪,向江对岸驶去。 这种船满打满算仅能坐三五人,连船篷都没有,遇到大风之日就不能过江,此时趁着风浪还小,嘉菲又是给的银子,艄公便乐呵呵地答应渡江。 哪知刚离岸后,这船竟十分意外的又稳又快,转瞬间便赶上戏班子所乘的两艘大船。 戏班主手扶船帮蹲在船底方才稳住重心,却见旁边那位学戏的小姐孤身一人立在一艘小船上,小船又快又稳,船尾的艄公轻轻摇着船橹,如在小湖中泛舟游玩一般,毫不费力。 “……” 班主所在大船又一阵摇晃,他急忙双手紧紧扶住船帮,再次抬头却发现旁边那艘小船此时已远远超过自己,向对岸驶去。 …… 第129章 【乾江府城】 嘉菲与程羽登岸后,程羽暗中又运起水行术将小船平稳护送回江对岸。 回望江对岸,对面的江口镇已隐入一片薄薄烟波水雾之中。 此刻两人已彻底离开青川县境,踏入隔壁青阳县。 遥望着江对岸,程羽不由得回想起昨日清晨,他抽空回青萝庄看望了雀老娘和黑炭头一家。 雀老娘依然是一副富态模样,一见程羽回庄,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听雀老娘一通叫唤,程羽这才知道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黑炭头。 原来这黑厮此时正与他那新妇一起,在巢中轮流孵鸟蛋。 但与别家不同的是,人家一窝少则下三四只,多则六七只蛋。 可这黑炭头两口子,踩蛋时刚猛如虎,哪知憋了半天劲,只产下一只小麻雀蛋。 且这蛋又小又软,旁雀劝其扔掉算了,但两口子终究还是没忍心放弃。 于是乎,两雀轮流趴在窝内已坚持有个把月,远超正常孵蛋所需时日,但二鸟每日夜依然不停轮换着孵化。 那窝还是之前程羽住过的那只燕儿窝。 也是全庄唯一剩下的一个完整燕儿窝。 程羽正与雀老娘聊天,又过了一会,黑炭头与其新妇交接班,这才得空飞到前院程羽跟前。 程羽又再次将雀老娘对其托付一番,这才与众雀告别离庄。 此时程羽落在嘉菲肩头,召出元神,摸出怀中那块武君令牌轻轻摩挲一下,武君令牌竟然无声闪烁一下,紧接着几息之后,身后袭来一股阴寒气息。 “何人在此持有阴司令牌?” 程羽与嘉菲同时转身,看到身后站着两位手执拘魂锁的阴差。 但与青川县武君殿阴差装扮不同,这二位阴差并非身着阴盔阴甲,而是类似于青川县衙内快班衙役所穿的皂服。 程羽见状当即拱手一礼道: “见过二位差官,我来自隔壁青川县,因与青川县武君交好,故赠予我这块武君令牌,方才渡江之后些许感慨,不想惊动了二位差官。” 那二位阴差将程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一眼旁边的嘉菲,发现对面那猫妖居然也能看到自身魂体,顿感有些意外。 两位阴差彼此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位言道: “这边已是青阳县境,与青川县井水不犯河水,先生手中的青川武君令牌还是少拿出来的好些。” 程羽闻言当即将令牌收进怀中,同时察觉到对面两阴差的戒备神情也减缓不少。 “先生是专程至此,还是仅仅路过而已?” “我等路过,意欲前往乾江府城。” 二位阴差闻言点点头,抱拳一礼说声告辞,一阵阴风吹过便倏忽不见。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后,众书生们所乘楼船方才靠岸,这边码头上,钱府里先行的管事早已备好了车马候着,其余各家书生也都随着钱府早早雇好马车,就连于文沛与庄怀瑾也一样,只不过他俩依然雇了一辆最小的马车,跟在车队最末尾。 钱如玉揽着小月仙自然是坐在最大的那辆车内,而青哥儿却被赶到后面与管事钱禄同一辆车。 看着青哥儿一副郁郁寡欢模样与自己同车,钱禄心中暗乐,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待这帮子书生都已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之际,戏班子的船才堪堪靠岸。 船上众人又是一通忙碌,侯四娘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块布围在领口,遮住嘴部,又将头发披散开来,低头帮着邓玉楼收拾行李。 待戏班车马安置好后,书生车队已“吱吱扭扭”缓缓行出一里有余。 两只队伍就这般一前一后,沿着码头延申出去地官道出发了。 “吁!吁!大爷,前面就是青阳书院,小的探得明白,今日大爷就借宿在书院内,不可再继续前行了。” 从前方驰来一骏马,奔到钱如玉车马前,马上翻身下来一人禀报道。 来人却也是府里一位小厮,负责安排钱如玉一路食宿地先行。 程羽遥遥听到青阳书院四个字,忽然想起一人来,青萝庄前庄主钱多福的大儿子,钱璧。 想当初钱多福事发身亡,他家婆娘失心疯,全靠还在青阳书院的钱璧回家主持大局,连夜逃离才保得一家老小周全。 “为何不可继续前行?” 钱如玉在车内不满问道。 “禀大爷,再前面沿途发现有大股流民,以小的看去,内里恐还有些亡命之徒,不如等明日一早天亮,车马快速通过方好。” “如此啊,好好,那就在青阳书院住一晚,唉!不想仅一江之隔,这青阳县就多出这许多流民出来,安全为上,安全为上。” 钱如玉顿时回想起,老爷曾经也命其来这座书院读书。 可他当时正与城内一粉头打得火热,且又听说书院里规矩甚多,左近更无勾栏瓦肆消遣之处,便撒娇耍赖糊弄了过去。 而嘉菲此刻正坐在戏班子雇的大篷车上,班主在对其讲戏。 已给嘉菲讲戏两日,他发现自己在面对这位青衫小姐之时,除了正经说戏之外,竟不敢浮想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其他念头。 若说这位班主是什么老实正派人士,那纯属放屁,想当年还未成台柱子的小月仙就曾与他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荒唐岁月。 后来他见侯四娘美貌,也是起了一些歪心思,方才决定将其收留下来,但却远不如当年那般执念。 这班主暗自寻思,兴许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后,便只爱财,不爱色的缘故。 就这般一路行去,才到了申时,程羽约莫着也就是下午三、四点钟左右,两只车队便行到一处小山脚下,前方一片片水田,山脚里坐落的就是青阳书院。 方才在路上,庄怀瑾闻听前方就要到青阳书院,当即心中起些波澜,便与同车的于文沛聊起这座大梁四大书院之一的轶事。 想当年,这青阳书院前身,不过是一座供书生赶考途中的大驿站,后来一位大儒选在这里开办书塾,再经过岁月变革,渐渐扩充成书院。 待车马到达之后,钱如玉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一眼,书院门前站着几人,分别是书院山长及府里的先行管事。 这位山长被视为整个乾江府数得着大儒之一,临行前钱大员外再三叮嘱钱如玉,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不可在这位大儒跟前造次。 钱如玉自不是傻子,当即便吩咐小月仙老实待着莫要下车,在车中等候,自行扶着腰间文士剑下车,少见的做出一副谦恭之态对这位大儒一躬到底。 其余赶考的书生此时也都下车,依序一一与山长见礼,只是那山长还礼之时,明显已有些敷衍之态。 程羽在车顶望去,这所谓的大梁四大书院之一的执牛耳者,看似一副大儒作派,但与贫寒书生庄怀瑾相比,竟是全无一丝浩然正气。 当夜无话,次日众人在书院内早早用过午膳后,便急急上路。 一路上马车飞驰,果然见到沿途许多拖家携口的流民,个个面有菜色,目光呆滞地眼看着疾驰马车从跟前而过,带起阵阵烟尘。 如此行不到半日,看到前方耸立着一座县城,青阳县。 只是以程羽看去,这青阳县城比青川县城廓小了将近一半去了。 城中百姓看衣着也比青川县差了不少。 程羽暗运神识将元神内庄怀瑾那个愿力气团探查一番,其上滞涩之气并不十分明显,想必在此地应无大碍。 程羽原本还打算去青阳县内的文武庙游览一番,但想起过龙相江后遇到二位阴差,似乎对自己那块武君令牌有些芥蒂,心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就作罢。 而那嘉菲除了学戏之外,华灯初上之后,便满城的游击“抓赌”去了。 …… 就这般走走停停,直到七日后的一个正午,方才到达乾江府城。 乾江府城,坐落在一片大湖旁边,其城廓规模比青川县城大点,但也有限。 倒是城内百姓人口比青川县多出许多,只因此城从空中看去,被城墙分为内外两城,内城里看不到一处茅草屋顶,全是砖瓦房舍,其间来往的都是富户人家。 而城墙外的砖瓦房屋也是鳞次栉比,一直绵延到大湖附近,才逐渐开始出现茅草房,及至到了湖边,连绵的茅草房终是成片相连。 望着前方云蒸梦泽的这座大湖,立在城楼楼顶的嘉菲冲程羽淡淡一笑道: “这里,有妖气。” 第130章 【湖神殿】 乾元湖,位于乾江府城北侧七八里开外。 刚过正午的湖面波光嶙峋,来往渔船穿行不绝。 “吱扭吱扭!” 一艘带篷渔船上,一对年轻健壮夫妇一前一后,当家的汉子在船头撒网捕鱼,妇人在船尾摇橹掌舵。 此时刚收上一网,所得倒也算是丰厚,汉子满脸喜色刚直起腰向自家妇人报声喜,耳听得船头传来“咚”的一声大响。 紧接着他一个趔趄跌倒在船舱内,摇橹的妇人急忙扶住橹把才未跌倒。 撒网的汉子急忙站起,原以为是船头撞上了别的船只,可眼前一片空荡荡湖水,什么都没有。 他又趴在船边向水下瞧去,下面也没有暗礁之类的存在,再说此处已靠近湖中心位置,从未听说过这里还有礁石。 奇怪…… “当家的,发生何事?” 摇橹的妇人穿过船篷来到船头位置,正在俩人暗自纳闷之时,更奇怪之事发生了, 小船竟在无人掌控之下,开始平稳且匀速地自行转向。 待转至一百八十度调了个头后,便停在原地随波晃动。 那汉子愣了一会,似是想到什么,急急奔至船尾,妇人也紧随而来,与汉子一起桨、橹并用,小船竟停在原处丝毫不动。 夫妇俩愣在船尾足有几息功夫,对视一眼后突然瞪大双眼,双双跪倒,对着岸边某个方向磕起头来。 一边磕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湖神老爷庇佑,我夫妇这就收网去给您老人家上香磕头去。” 念完仅一息之后,两人又是一个趔趄,小船径自突然启动,笔直的向湖岸边稳稳而去。 …… 此时的程羽已召出元神,飞在半空俯视看去,府城北侧那座湖泊所占面积比不上前世那座太湖,在空中可看到湖面边界,据估算几有阳澄湖那般大小,附近还有几条小河汇入湖内。 湖面上水光嶙峋,波澜不惊,一叶叶扁舟、渔船交织,一派江南水乡景色。 在湖西南侧是一片连绵山头,但与青萝山相差甚远,以程羽判断,其高度倒与前世西湖边那几座山类似。 在群山对面,有一小块陆地突入湖面形成一小小半岛,如同一乌龟伸出长长的头,在湖面舔水。 此处有山有水,相得益彰,风景也算是秀丽宜人。 他落下些高度,依稀能感到湖面有些紊乱气息,但看去却是一派平和,瞧不出有何端倪。 嘉菲冲他一阵挤眉弄眼,他顿时会意,当即将意念与嘉菲联通,共享其青光法眼神通,再次向湖面看去。 此时终于看到,靠近湖中心处,多出一艘大游船,正在湖面不住地缓缓打转。 游船上除了船工和几位管家、小厮模样地男子立在船舱外,船舱内还坐有几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看船上众人的肢体动作倒并未显惊慌,好似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所在船只正在诡异地原地打转。 在游船周围,萦绕着一丝丝黑气。 “鬼打墙吗?” 程羽落下城头,嘉菲颇有兴趣地冲程羽问道。 程羽缓缓摇头,那黑气不似之前所见过的鬼气,倒更像是水行一脉的妖气。 而且,凭他方才升在高处所见,不单单是船周围的黑气,就连那船中也有古怪。 因为视线所当,看不到船舱深处,只觉得船舱里反倒比靠近外围还要亮些,而嘉菲只能身在城楼上,眼中视野受高度所限,自是看不真切。 程羽暗运神识,离得太远,水行术感知范围囊括不到那艘游船。 他展翅向湖泊飞去。 嘉菲这次倒并未跟上,凭她看去,那湖面妖气稀薄的很,自己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位雀大仙亲去。 而且外城人烟稠密,此时又日值正午,她又不会飞举,就这样蹿房越脊的,难免惊动城外所住凡人。 她不经意间向脚下看去,赶考书生们的车队已“吱吱呀呀”进了瓮城,车队中少了庄怀瑾那辆车。 原来他二人在城外寻了一间便宜客栈住下,先行离队,其余车队进城后便也散开,钱府车队径直来到一别致小院后方才停下,钱如玉领着小月仙当先下车进入院中,青哥儿与钱禄及另几位管事小厮紧随其后。 不多时钱禄便匆匆出门而去,向城中明显是一大户人家的后院偏门而去。 而此时戏班子也刚到外城,那班主似是对府城十分熟悉,当即找来一牙子,也在城外租了一小院,将戏班众人都安置起来。 嘉菲立在城楼,只待那位雀大仙将湖中妖事清除之后,便下城楼学戏去矣。 这几日她学戏进度飞快,早先前班主所教的几折子戏,只教一遍,这猫妖便学得有模有样,令班主啧啧称奇。 这位戏痴小姐果然是老天爷赏饭吃,只需再稍加打磨一番,就可直接登台了。 程羽此时转眼间已飞至湖边,神识感知已将大半个湖面囊括在内。 程羽此时飞得近了看的更加清楚,那座半岛上还盖有一座祠堂模样的小院,上空也有些香火缭绕。 而湖中鱼虾成群,但都是些普通凡物,只有在那座伸入水面半岛的尽头,有一块十几丈长短的巨石。 巨石有一部分悬空于水面,其下正散发出一股股妖气,延伸开去,将湖面那只原地缓慢打转的游船包裹在内。 原来是只硕大乌龟成妖。 而且那座祠堂内,也有一道气机与这巨石下的龟妖相连着,是这龟妖的庙宇。 眼见这龟妖此时只是困住那艘游船,并未做出别的出格举动,程羽打算先看看这位龟妖的祠堂。 展翅转向飞到那座祠堂近前后,只见主殿大门上悬挂着一块金字大匾,上书:“湖神殿”三个大字。 程羽见之不由得暗笑一声,这方世界的妖类倒是有趣,个个潜心修行之余,名头叫得也颇为响亮,不是山神庙,就是江伯祠,这里又多了个湖神殿。 他展翅落在殿外一棵高大槐树的顶端树枝上,召出人形元神,运起水行术,将巨石下的水全部排空,顿时形成一个巨大的真空气泡。 一直潜心操控妖气的那只龟妖,忽然发现自己身周的水全没了,当即心中一惊,再也顾不得湖中那艘游船,全力运起自身妖气,就要冲破气泡而出。 程羽淡然一笑,这位也是水行一脉的妖修,但比嘉菲这类化形大妖相差得远了。 见此时湖面妖气散去,被障眼法遮住的那艘游船随之现形,而船上的人,都没发觉刚才发生了何事。 只撑船掌舵的船工心生些疑惑,方才行船许久,怎地还在湖中心处? “何不出来一见?” 程羽随口冲巨石所在方向说完,右手袍袖轻轻挥舞,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裹挟着元神气息全部灌进那巨大龟妖耳中。 龟妖闻言觉察出程羽语气中并无太大敌意,又感知到自身实力与岸上那位相差太过明显,只得将自身妖力收回,漂浮在巨大真空气泡之中,浮出水面。 “哗啦!” 一阵浪花扬起,一只一丈长的硕大龟壳静静地趴在无人岸边。 嗯? 只是一具乌龟空壳? …… 第131章 【缩头乌龟】 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使了一出金蝉脱壳。 程羽当即再次运起小水行术,仔细将整片水域重新扫一遍后,发现一只小龟此时正快速向旁边一条支流小河方向游去。 “还不出来?” 程羽此时有点动气,袍袖挥舞,一大团湖水水泡从湖中扬起,里面裹着一只老龟。 “嘭!哗啦!” 老龟连带着水珠跌落在地,只见其四肢与头尾都缩进龟壳内,一双滴溜溜圆的小眼,正忐忑地在龟壳内四处转动。 他在搜寻是何人将其轻易从水中拖出。 但四处望去,岸上空无一人,也感受不到任何妖气与灵力波动。 奇怪…… 此时另一侧远处岸边,一只小渔船急急靠岸,船头的汉子简单将缆绳拴在岸边一锯断树桩上后,便与他妇人一起向半岛上的湖神殿奔来。 “快!快去与湖神老爷磕头去!” 老龟睁着眼搜寻了一会儿,见岸上空无一人,悄悄伸出头来,张口说道: “何方大能高仙,非要与我老龟为难?” “轰隆隆!” 一阵闷雷响起,刚伸出头的老龟当即又急忙缩了回去。 这老龟没有猫妖的青光法眼神通,也远未到元神境界,自然看不到岸上的程羽元神,就连不远处高高枝头的那只小麻雀,也被其自动过滤为普通凡鸟。 一阵雷响过后,老龟发现头上有异动,当即将头伸出一个鼻尖的距离,翻眼向上看去。 一排水做的大字,悬于他头顶:因何于湖面兴妖。 老龟暗吞口口水,望一眼空阔偏僻的岸边,缓缓开口道: “上仙容禀,方才那艘游船中,有一妖妇,会同城内各家士绅的偏房姨娘们,来此踏青出游,这妖妇混在人群之中,竟敢堂皇祭拜我湖神殿中神像,且还求签问卜。 老龟我气之不过,给了她一下下签,但又不知妖妇深浅,不敢贸然出手,只得待其乘舟泛湖之际,悄悄出手试探于她,不想却惊动了上仙,可老龟我并未对那……妇人下手,还请上仙恕罪。” 初时程羽就觉察出那游船中有些异常,原来是有一妖妇在内,此时那老龟八成已将自己认作那妖妇后台,方才说出恕罪的话来。 他抬眼向湖面看去,湖中心那艘大游船此时已开始向府城方向的岸边码头驶去。 若是刚穿越时的程羽,兴许还会旁敲侧击地去套这龟妖的话,但此时的程羽早与初时不同,实力的显着提升已不需要他再拐弯抹角。 老龟答完,眼睁睁盯着头上那排水做的大字流转变换,形成一行新字:妖妇是何来历? 老龟见之两眼圆睁,心头却是一松,这是位过路的大仙。 不是那妖妇的靠山就好。 “回禀上仙,那妖妇乃是府城内,知府家的偏房妾室,来我殿中测卜吉凶之时,周身溢出一丝轻微妖气,初时我以为她乃是一初化形的大妖,掌控不了自身妖气才使之溢出。 但通过观察其起卦后的气象,又与化形大妖相去甚远,因此老龟一时捉摸不透这妇人,便趁其在湖中时意欲试探一番。” 程羽听完老龟一席话后,扭头向画面那艘游船看去。 知府家的小妾身具妖气,迷惑住了知府? 他将元神归位,水行术最后将老**上一排字变换成“去吧”两字后,便展翅向那艘游船方向飞去。 老龟盯着头上两个大字,忽然听到一阵鸟儿扑打翅膀声音,伸出头向空中望去,一只麻雀飞走了。 他眼珠转了两转,四爪伸出龟壳,倒退着爬进水中后,悄悄游到另一处偏僻岸边,将头伸出水面,微闭眼运神识,只见岸边遗留的一副巨大龟壳“呜”的一声套在老龟身上,像穿了一件马甲一般。 至此老龟才放下心来,潜水游至方才那座巨大石头之下,再次将自身意念与湖神殿中那具乌龟塑像联通。 是吉是凶耶? 待老龟我测算一番。 …… 此时湖神殿内正有一男一女,手执燃香三叩九拜。 “湖神老爷恕罪,方才我等无意冒犯,您老大人有大量,千万莫与我等一般见识。” “湖神老爷保佑我……” 跪伏于地的妇人刚磕完一个头,口中念词只说出一半,忽然觉得前方传来一阵“劈里啪啦”的细小碎裂之声。 两人扭头对视一眼后抬头向上观瞧,只见那只塑在基座上的巨大乌龟神像,正从龟背处开始一寸寸崩裂。 每一道口子裂开时都从内崩出些许白灰,不出半盏茶光景,便将一整只巨龟成了个白灰渣渣,直把下面跪着的夫妇二人唬得个目瞪口呆。 “你怎么磕这么大力” 汉子对他妇人斥责道。 “呸!那能是我磕得吗?” 妇人啐道。 “嗖” 就在二人拌嘴之时,基座上白灰渣渣内忽然飞出一黑色物件,巴掌大小,汉子眼尖,瞧出是一副龟壳。 “嘭!”的一声,龟壳穿透后墙而出,殿中溢出一股淡淡檀香味儿来。 “啊!” 夫妇二人惊叫一声,慌忙挣起,搀扶着向殿外跑去。 “何事惊慌?” 一庙工发觉正殿异常,从侧边厢房跑出,看着远去的夫妇二人背影,急忙奔进正殿。 “扑通!” 庙工吓得坐在地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台基愣愣出神,直到好几息之后方才挣起大喊道: “哎哟我的娘!来人啊,咳咳……有人坏了湖神老爷的神像!捉贼啊!” …… 老龟神像内装藏的那枚龟壳从后墙穿出后,“啪嗒”一声落入水中。 老龟从水底快速浮出一口将龟壳吞入腹中,然后四爪伸出快速向乾元湖与一条小河交汇处急急游去。 待游出湖面范围,游到小河河道内之后,方才减缓下速度。 “呼!” 老龟口吐出一个水泡,缓缓浮出水面,扭头向湖岸边那座湖神殿看去。 唉! 罢了罢了,些许香火而已,保得小命才是,此地不可久留,还得再游远些方好。 …… 在湖另一侧,那艘坐满官眷的游船已经缓缓靠岸,船舱内众位锦衣华服女子,在各个侍女搀扶之下一一上岸。 程羽寻一就近树枝,召出元神远远看去,全都是普通凡人,每人身上三把魂火皆再正常不过,而且他初到此地,在场众位女眷个个身份相差不多,一眼也认不出哪位是知府小妾。 但从场中众人所立位置,及彼此之间施礼的细节,他初步判断,场中处于核心位置的那位极艳丽女子,十有八九是知府小妾。 七八辆精致马车候在岸边,众女眷们纷纷上车,排成一列向府城方向驶去。 恰在此时,湖岸边一道橘色残影飞速向程羽这边掠来。 猫妖化着本相,“噌噌!”几下窜至树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对程羽说道: 第二辆绿色门帘那辆车上,有古怪。 程羽闻言点点头,没错,第二辆就是那极艳丽女子所乘马车。 …… 第132章 【仙姑】 “吱扭吱扭!” 繁华的乾江府城内,一辆宽绰的绿帘马车行至一大宅院偏门前便停住了。 一美艳妇人从车上踩着凳儿款款而下,侍女搀扶着向内院行去。 在其身后屋顶上立着一只麻雀和只大橘猫。 此时程羽共享着猫妖的青光法眼视角,居高临下望去,这妇人身有妖气,但却很是轻微。 而她所住那宅院内,正往外逸散着一丝丝带着罡气的白光。 同时,一阵阵悸动沿着程羽与嘉菲相连的气机,传至程羽体内。 “程兄,那宅子里散出的白光令我颇为不安,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程羽闻言点点头,运意念示意猫妖先走,自己再观察一会儿。 猫妖低声道了句诸事小心,说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句,便落下墙头,寻一僻静无人之处,化出人形,换上一套干净青衫,回外城学戏去了。 …… “老爷!你可回来了,奴家今日都要乏死了。” 那女子见一须发灰白中年男子进得屋来,顿时一阵娇呼,惹得刚进屋的老爷一把将女子搀住,一顿嘘寒问暖。 程羽此时落在这小院墙头,自打他断开与嘉菲的气机连接,这宅子里的那道微不可见的白光便消失在视野之中,当然那股子心悸感也荡然无存。 嗯,看来这宅子里藏着一位金行妖修,金克木,怪不得嘉菲心中时有悸动,而自己却并不受其影响。 而那知府小妾许是在这宅中居住良久,方才沾染上了些许妖气。 正在程羽暗自寻思之际,却听得屋里头传来阵阵不可名状之声。 程羽刚要屏蔽掉声音转身飞走,就听得院外传来一小厮禀报声: “报老爷,青川钱氏嫡长子钱如玉特来递贴参拜老爷,现正在前院候着。” “唉!讨嫌的很!就说我身体不适……。” 屋内知府老爷不耐烦道。 “是,老爷!” 小厮应了一声,刚转身欲走,又被老爷唤回。 “回来!你说的可是青川县城内的钱氏?” “正是,老爷。” “嗯……唉!说我正在更衣,稍后即到。” 屋内紧接着响起衣带”簌簌“之声。 “哎呀老爷!” 知府小妾娇呼一声,语气中净是急切与不满。 “哪里来的破落户,浪荡子,也值得老爷亲自前去接见?” “哎呀你晓得个什么,这青川钱氏比不得别家,祖上乃是开国侯爵,宗祠配享藻井,他家老爷目下还是礼部挂名的员外郎,不可不见啊!” “那……小半盏茶的时间也无么!” 小妾娇声嗔道。 “这……于你这心头肉儿处,自是有的,嘿嘿!” 程羽此时已屏蔽掉宅院内声响,只见院外候着的小厮又等了十几息光景,院内便响起门枢转动声音。 知府老爷抹着额头细汗从内匆匆而出,冲小厮问道: “这钱氏子弟递的是何帖子?” “回老爷,递了两份帖子,钱如玉递的乃是晚生帖,他还另代其父递有一眷弟帖。” “哦?呵呵,这钱林泓是担心我将他家里这位长子看低了啊。嗯,既如此,回夫人处换常服,不显得过于生分即可。” 老爷边走边说道。 “是老爷。” “哼!” 知府走后,他那心头肉儿耳听得老爷要回夫人处,心中不满轻哼一声。 …… 半炷香的功夫后,府衙后院正厅内,钱如玉与知府老爷以叔侄相论寒暄一番,钱如玉悄悄另递上一单子。 知府老爷打开只扫了一眼,当即呵呵一笑,但随后语气便亲切和煦许多。 “贤侄大才,此次乡试,贤侄当能高中啊,只是……贤侄也知晓,本府仅为两位主考官中的其一,至于另一位主考,礼部仪制司派下的那位主事,正好与令尊算是同僚,贤侄有空也要走动走动。另外还有府教谕那边嘛,贤侄也可一并熟络熟络啊。” 知府说完便不再多言,当即端起一盏茶,自顾自呷起来。 钱如玉心中暗骂一声,这老煞才果然贪得无厌,收了钱还不愿办事。 原来这钱府大爷还存了个省笔银子的盘算,打算私下置个院子安置小月仙。 但现在看来这笔银子还是省不下了。 …… 待打发走了钱如玉后,知府老爷回后宅换了宅中便服,见时候已晚,便在夫人处用了晚食。 用晚食之时,他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心里猫抓狗挠地想去偏房赵姨娘处走一遭,便草草吃了几口,胡乱吩咐夫人几句后,向偏院赶去。 刚进的偏院屋内,心中就安稳了许多,见那位极艳丽的赵姨娘,又在墙角,冲着那个连名都没署的仙家牌位祭拜。 赵姨娘见知府回来了,当即喜笑颜开拜完后,转身迎了出来。 “我与你讲过许多次了,这世外散仙莫要乱拜,我乃是堂堂一知府,朝廷祖制严禁官员信奉外道乱神,若你此举传扬出去,老爷我反被参上一本,岂不是凭空惹来的祸事?” “哎呀老爷,朝廷祖制都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现在还有几个遵循的?再说奴机警地很,这不已拉出一帏帘挡住,断不会教外人知晓的。” “嗯,你知晓轻重便好,早点安歇吧。” 程羽此时身在府衙后院一座两层的阁楼顶端,这也是整个府里最高处的制高点。 后院各个窗户纷纷亮起灯光,却唯独赵姨娘的偏院灯光灭了。 但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后,随着阵阵起伏的呼噜声,灯光又再次亮起。 “仙姑!仙姑!我有事与你相商。” 程羽听到屋内响起一阵轻声呼唤,但身在楼顶,却看不到屋内情形,想必是那位赵姨娘在对牌位讲话。 “何事相商?” 突然一个清脆女子声音从那偏院内轻轻传入程羽耳中。 “弟子……” 赵姨娘刚说出口后便戛然而止,想必是谨慎环顾下四周,亦或是看下隔壁床上老爷是否睡熟,停有几息后,方才继续极低声言道: “弟子这些时日每每向府里夫人请安之际,夫人已渐渐对奴不耐烦起来,想必是嫌奴日益得宠,恐要寻一由头,害奴性命去哩,因此上自思量着,还请仙姑助弟子早日将那老虔婆除去方好。” “你怎知其要加害于你?” 程羽听到那女子声音再次响起,已悄悄飞至偏院附近,细听那女子声音,似是从偏院正房地下传出。 “回禀仙姑,弟子今日出城解闷,在乾元湖边遇到一座湖神殿,殿内庙祝说湖神灵验,可求签问卦,奴便卜了一卦,哪知庙祝竟解出了个下下签,暗示近日将有祸起于内宅,宅内会有性命之忧。因此才贸然求仙姑,与其坐以待毙,莫不如……” “有我在此,平常人等伤不得你,但且宽心,若他府里夫人真有害你之意,彼时我自会出手。你虽曾在我危难时救助过我,但我只能保你富贵,不会助你加害于人,这与我平素修行不利,害人之事往后莫再提起。” “是,弟子遵法旨。” 赵姨娘心中一黯,轻声言道,正要再拜一拜离开时,却听到“仙姑”忽然开口急促问道: “等等,你今日出游,可曾遇到何蹊跷之事?” …… 第133章 【南辕北辙的小刺猬】 程羽身在偏院围墙之上,听那位“仙姑”虽然身为保家仙,但却不愿主动害人。 来此方世界第一次遇到所谓的“保家仙”,程羽便想召出元神看看对方根底。 哪知他刚将元神召出,便听到地底之下传来那位“仙姑”急促询问声。 “蹊跷之事……并无有蹊跷之事啊。” 赵姨娘仔细回想一番后低声答道。 “不对!你再细细回想一下,今日可遇到何蹊跷古怪之事,或是人?” 程羽闻言眉头一皱,我刚召出人形元神,这位“仙姑”就突然发问,难道是被其察觉了? 他当即又将元神归位到麻雀本相之内。 赵姨娘又低头回忆一番,摇头道: “并无有何蹊跷古怪之人事啊,仙姑何故突然有此一问?” 一阵沉寂之后,程羽耳听得地底隐隐传来两声极其轻微的鼻子抽动嗅闻之声。 “奇怪……又没有了。” “仙姑”疑惑地嘀咕一声,令程羽忽然想起一位老“朋友”。 曾经在青萝山山脊另一侧遇到的那位白家族母,也是只靠着抽动下鼻子,就嗅出了程羽与嘉菲的根底。 想来那白家属于金行一脉修为,金呈白色,其表在鼻,这白家个个嗅觉灵敏,连他的元神气息都能嗅出,也只有归位到麻雀本相内,才能屏蔽掉自身气息。 而那位白衣老太早已倒毙,连妖丹都被嘉菲收入锦囊之中,难道说此处的这位“仙姑”,是那白衣老太的族人? 老太那时曾经说过,五家内斗,将白家绝了根脉,此处这位“仙姑”兴许是白家的一条漏网之鱼,或是旁支血脉,在此做了保家仙,休养生息。 正在程羽寻思之际,赵姨娘也在连声呼唤仙姑,却再也没得到回应。 程羽心中一动,急忙展翅飞至高空凝神戒备,忽见偏院围墙的一偏僻角落里,有一只雪白的小刺猬,小心地从一个微小洞口探出脑袋,张望一番后又缩了回去。 如此反复操作了三次之后,小刺猬才慢慢钻出洞口,沿着墙根快速向城东方向爬去。 此时天色已黑,城内行人稀少,而且这小刺猬似乎还用上了障眼法,在城中快速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她要去向何处? 程羽展翅又将高度上升一些,避免被这小刺猬发觉,抬眼望去,在这小刺猬前行方向,除了普通宅邸之外,前方有一大片建筑群与众不同,只是夜里看不出到底是何处。 小刺猬在下方一路行去,但却在靠近一座人声嘈杂的铺子之时,突然刹住身形,微微扬起头,鼻尖再次抽动两下。 前方一座赌坊拦住了这位“仙姑”的去路。 前一刻还能听到嘉菲在里面“买定离手”的大声吆喝,后一刻就在众赌徒们的惊诧声中,一道清影闪出门外,“嗖!嗖!”两声跃上隔壁屋顶。 赌坊内叫嚷着涌出几个赌徒,左右看看街上无人,这才悻悻回屋。 而此刻的嘉菲正弯腰伏在隔壁屋顶,紧张地四处张望戒备。 只见她双手指间各执有一枚飞针,其中右手那枚其内还有电弧往复跳跃不停。 小刺猬十分警惕,当即眼中精光一闪,亮出两只小小前爪,五根泛着金属光泽的利爪如钢勾一般,从爪子前端“唰”地一声齐齐长出。 白色刺猬当即前爪着地,转眼间就在地面挖出一小洞,刚将身子钻进去,就被地底一股莫名而来的清水从洞内又给顶了出来,足将其顶有一丈余高。 嘉菲此时看到一只白色刺猬被一道水柱顶在半空,才知道刚才那股突然而来的心悸是何原因。 白色刺猬在空中被水柱顶出一个跟头,哪肯束手就擒? 瞬间便团成一团,向斜下方急速滚去。 哪知那道水柱速度更快,竟是后发先至,在其前方形成一道一尺厚的水墙,转瞬间又凝结成冰,挡住去路。 “嗖!” 白色刺团于空中翻滚着甩出一根尖刺,“当!”的一声撞击到冰墙之上,整根没入,而冰墙却不动分毫。 程羽元神此刻立在上空,右儿守在他身侧,额头雪花印记明亮闪烁。 “留下吧。” 程羽右手轻轻一翻,轻声说道。 又一股水柱在空中瞬间凝结成一冰碗,将白色刺猬扣在下方的冰墙上。 小刺猬还想再次射出白刺,却透过透明冰碗,看到外面悬浮着一根飞针对着碗内的自己,飞针内里还有一道闪电电弧在来回跳跃。 “别动!否则雷劈了你!” 嘉菲立在房顶,看一眼头上立在半悬空的程羽,厉声对刺猬说道。 她没有近前,因是五行相克,这白色小刺猬着实令她不舒服。 “唉!” 白色小刺猬轻叹一声。 此时程羽与嘉菲气机已经联通,两人以意念交流,小刺猬自是不知,但却已嗅出附近似乎还有一位高手。 而且,这位高手附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气息。 “这位化形道友,你一木行大妖,何苦与我这小妖苦苦相逼?” 小刺猬不解,低声哀怨道。 程羽将意念传于嘉菲,猫妖略感诧异地抬头看一眼高处雀大仙,然后开口问道: “你可是白家的?” 小刺猬闻言大惊失色,急忙答道: “非也非也,我不是白家的,我乃是一野外小散妖,攀不上白家高枝,道友……似乎也不是五家的吧?” 小刺猬小心反问嘉菲,嘉菲一双杏眼一瞪: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为何与人做了保家仙?害了多少生灵性命?” 小刺猬闻言两只前爪抬起使劲摇晃,急慌慌答道: “没有的事,从未行过不良事,我仅是一道行浅薄小散妖,平日里只靠与人做堂仙赚丁点香火以助修行,一生从未做过杀生害命之事,道友明鉴。” “那你方才意欲何往?” “我要出城,去城外乾元湖边那座湖神殿拜访一番。” 程羽闻言眉头一皱,这位“仙姑”一派胡言。 湖神殿在府城东北方向,而这小刺猬从赵姨娘偏院出来后,却是一路向东南方向而去。 完全是南辕北辙。 猫妖收到程羽意念后,当即厉声喝道: “你方才一路所行,都与那湖神殿南辕北辙,还不老实答话,就让你尝尝本尊雷法!” “道友息怒,我……我真是要去湖神殿,我那位凡人弟子今日去了湖神殿占卜得出一凶卦,因此我才打算去湖神殿探查一番,我绕路而行,乃是为了小心免被湖神盯上……因此不得不在城内绕行一圈。” 猫妖闻言轻轻颔首,而高处程羽眉头依然紧锁。 不对。 这“仙姑”方才听到赵姨娘讲到湖神殿占卜之时,并无任何过激反应。 直到她隐约嗅出我元神气息之后,才一反常态地连声询问,这点也可从赵姨娘被其询问后的诧异反应中反证得出。 她不是去湖神殿。 从其出洞后的前行方向来看,应是要去府城东南角那片建筑群。 城东南角…… 程羽不由得再次回想起青川县城内的布局,东南角乃是文庙所在。 念及于此,他扭头向府城西南角看去,果然,在那个方向同样有一片建筑群落,与周围建筑明显不同。 文东武西,所以,这位“仙姑”所去方向应是府城的文君殿。 她一阳间妖修,去文君殿做什么? 第134章 【甜党】 程羽在空中盯着冰碗中的小刺猬,传意念给嘉菲道: ‘嘉菲,告诫其一番后,放其离去。’ 猫妖眉头一皱抬头看一眼程羽,心中一动: ‘放了她?’ 程羽微微点头,猫妖顿时猜测,这位雀大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你去吧,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小刺猬闻言先是一顿,抬头看了嘉菲一眼,冰碗外的那枚飞针已经被其收回,这才连忙谢道: “多谢道友高抬贵手,我这就走,这就走。” 小刺猬话还未说完,困住她的冰墙冰碗瞬间融化蒸发成一团雾气。 她“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打一个哆嗦,满身沾着雾水,伸出一对前爪飞快在地面刨去。 转眼间刨出一个小洞,钻进洞里之前回头又看一眼立在屋顶的嘉菲,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好像从这猫妖身上闻到一点点熟悉气息。 但旋即想起目下自身处境,便不再犹豫,钻进洞内不见了踪影。 …… 夜光清冷,雀猫一高一低,行至府城东南角。 程羽飞至空中俯瞰着脚下一片建筑群。 这里果然是文庙,而且其规模要比青川县大了一倍不止,只因这座文庙大体被分为两部分,左边是文君殿及两侧偏殿,右边一大片建筑群,其中最前端有座牌坊,上书“棂星门”三个大字。 后面一条宽阔甬道,又有一道门,上有一匾额写着“乾江贡院”。 再后面一排排建筑过后,有一圈高大围墙,里面一排排密密麻麻,整齐排列有几百个号舍,在月光下透出几分阴森之气。 原来这里就是书生们乡试之地。 程羽落在立在屋顶的嘉菲肩头,猫妖皱眉说道: “此处阴冷森严,令人颇为不适。” 以她青光法眼神通看去,每一个狭**仄号舍之内,多少都在透出一些怨气,只有极个别几个号舍与众不同,溢出的一丝正气虽不能与庄怀瑾那股浩然正气相比,但夹在众多怨气之中,倒也十分显眼。 “也不知那刺猬妖意欲来此何为?” 嘉菲撇嘴不解言道。 “嗯,无妨,我方才放其离开之际,已在其身上留有一丝气息标记,若其真行不轨之事,当即便能知晓。” 嘉菲点头心说,果然雀大仙会备好了后手。 此时月至中天,圆如玉盘,一雀一猫一路寻去,终于在城外乾元湖边一座小山丘上,寻到一处灵气还算浓郁之地,此地灵气比青萝山差了不少,当即便修炼起来。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程羽嘉菲经过一夜炼气,此时正敛神休息调整。 右儿现在整晚都跟着嘉菲,蹭她聚来的灵气吞吐。 左儿依然还是只有白日里出来,且一出来就闹着要喝程羽腰间玉葫芦内的那将军醉。 只是此时的将军醉莫说是左儿,就是程羽眼下也得斟酌斟酌。 那条黑蛟依然还泡在里面养魂,且凭程羽感应,葫芦内的龙气日益浑厚,再掺杂着将军醉原本的养魂之力,若是直接给左儿喝下,恐其当场就会爆体。 一雀一猫停下聚气,程羽元神归位,嘉菲身周散溢的缕缕妖气也被其敛回体内。 随着两位停下炼气,之前一直噤若寒蝉的林中鸟儿们,也都开始活泛起来。 “咕咕咕咕!” 一阵清脆鸟鸣声在树林里响起,太阳跃出地平线,丝丝缕缕阳光透过浓密树林照在雀猫身上。 春日里的朝阳令人舒爽。 就在他俩炼气的小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其中一户窗户正冒着缕缕热气炊烟。 “张老爹,起得早哩。” “诶!今日不是逢集嘛,赶早点趁热,将这刚出的豆腐脑挑去食肆,还能卖个好价钱。” 程羽身在山上,山脚下的对话清晰传到他耳内。 豆腐脑? 府城这里有豆腐脑! 之前在青川县就从未见过。 再向山脚细看去,原来那户窗外冒着热气的人家是座豆腐坊。 此时的程羽本相其实早已不需进补什么食物,但猛一听到豆腐脑三个字,一阵恍如隔世的朦胧感过去后,肚中馋虫忽然叫了起来。 他以意念传递于嘉菲,嘉菲闻言愣了一下,青川县也有豆腐坊,但豆腐脑却从未见过。 “这所谓的豆腐脑好吃吗?” 嘉菲一脸懵地问道。 ‘应是好吃的’ 程羽心说道。 他未将话说死,前世的豆腐脑自是好吃的。 但不能保证这方世界的豆腐脑,就一定不是源自于某种黑暗料理。 猫妖闻言当即爽快答应一声,立马飞速向山下而去。 只见山脚下一条小路上,一身穿粗布衣的男子挑着挑子向府城方向而去,挑子前面是一个木桶,后面是一大箩筐。 “老丈慢走,我要买豆腐脑。” 闻听身后传来一清脆女声,张老爹当即转身,看到是一年轻貌美女子,正从山上下来,心中泛起一丝疑虑。 这大清早的,怎地这位富户小姐独自一人从山上下来了? 但见那美貌女子随手递来一粒碎银子,挑挑子的张老爹眼中放光,当即就将挑子放下,使劲搓下双手,又在身后衣服上抹了一把,小心接过银子貌似随意地看了一眼。 真银子! “哎呀这位小姐,我这刚出门,还未开张,您这粒银子少说也有一钱了,老汉我哪里找得开哟,莫非……莫非你是要这一桶?” “非也,只要两份即可。” “两份?可我这是满满一桶,要挑去全卖于食肆的,此刻我并未备碗,如何给小姐盛这热乎的豆腐脑啊。” 嘉菲闻言左右寻视一下,忽然看到山脚有小片竹林,道声“无妨!”后,走到一根竹子跟前,五指并拢成刀,唰唰两声,轻轻砍下中间最粗的两节。 又将张老爹挡在身后,用手将上部断掉的竹子与下方的拼接在一起,暗中注入一丝妖气,当即被砍断的竹子又完好无损的接了回去,丝毫看不出断痕,只是比方才短了两节。 一阵飞鸟受到惊吓四散纷飞,脚下几只竹鼠窜出地面四散而逃,倒把张老爹吓了一跳。 嘉菲转身拿着两节破开的竹筒递给张老爹道: “就将这两只竹筒打满即可,老丈,你这所谓的豆腐脑好吃否?” 张老爹见这位富户家的小姐只要两节竹筒的豆腐脑,当即乐得皱纹都笑开了花,但又觉得便宜占得未免太大,有点过意不去地笑道: “这豆腐脑自是好吃的,乃是从京城那边新传来的吃食,又滑又嫩又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小姐给的银子实在多了,这样吧,我给小姐多放些佐料,我这里还格外备了些好东西,小姐遇上我也算是有口服了,我这里有刚熬得的糖汁,给小姐拌上。 据说啊,这豆腐脑放糖,可都是京城里官老爷家的小姐们才吃得上的哩。” “哦?善!给我也拌上些糖汁尝尝。” “哦哦,好,我给小姐把料放得足足的。” 张老爹满满舀出两大勺黏稠糖汁,浇在热豆腐脑上之后,立即便被暖化成了糖水。 他将两节盛满热乎乎、满当当豆腐脑的竹筒递给猫妖。 “小姐,两份放了足足糖汁的热豆腐脑,拿好莫洒了。” “好,多谢老丈。” 嘉菲接过竹筒,转身沿着小路而去。 张老爹回身看着嘉菲背影,忽然见小路上莫名起了一阵薄雾,转瞬间薄雾由淡转浓,美貌女子身形隐入其中消失不见。 “嘶……” 张老爹挠挠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忽然猛得想起了什么,急忙看一眼木桶内的豆腐脑,依然还是好好的。 又将刚收的那粒碎银子摸出来仔细端详端详。 是真银子啊。 …… 第135章 【白大娘】 “甜豆腐脑?” 程羽第一口啄下去就立马发觉,扭头看一眼身边的猫妖,正扬着头,津津有味的倒着竹筒内的甜豆腐脑到嘴巴里。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异端…… 程羽无声腹诽道。 他此时麻雀本相的味觉,已经无限接近记忆中为人时的味觉,这豆腐脑倒是鲜嫩柔软,与前世几乎没什么差别。 猫妖见雀大仙只啄了两口便不再吃了,低声询问道: “程兄,可是吃不惯这豆腐脑?” 程羽意味深长地看了猫妖一眼,点点头。 猫妖闻言将自己手中竹筒扬起,一饮而尽后,笑嘻嘻地指着地上程羽那份道: “既然程兄吃不惯,你这份倒不如便宜我了吧。” 猫妖说完也不待程羽同意,径自拿起竹筒,“哧溜哧溜”大口吃起来。 嘉菲确是第一次吃这豆腐脑,而且第一次吃就加入到了甜党。 猫妖吃完后,依然有点意犹未尽,但她此时又该回戏班学戏去了。 程羽此刻运起神识,察觉到那只小刺猬依然还在城内府衙后院,见嘉菲要去找戏班学戏,便也打算去府城逛逛。 当猫妖行至外城戏班子租住的小院之时,班主竟然在门口翘首期盼着,见嘉菲远远过来,当即一脸媚相的迎上去。 “哎哟我的角儿诶,您可来了,昨儿给您讲的那出戏怎么样了?” 猫妖冷不丁见班主突然变得格外热情起来,顿时疑惑起来。 “我知道您对戏特别投缘,之前教一次就全都记住,且都还像模像样的,昨天那出我还特意讲了两遍,您老一定都记下了吧。” 猫妖看着班主一脸媚相,忽然心生出些嫌弃,说道: “自是记下了的,只是不知班主有何指教?” “哪敢指教您老,要不,咱们今天就排一出?” 嘉菲闻言顿时两眼放光道: “我可以登台了?” 班主扫了一眼另一侧的台柱子段玉楼,讪讪一笑道: “先与玉楼排一出看看,若他说你可登台,那三日后的堂会你便登台罢。” 邓玉楼正在侯四娘的协助下扎靠旗,也就是花脸武将后背上四面彩旗,闻听班主的话,当即对嘉菲说道: “待会你与我排一出镇三关,中间对打那场戏,当然,可别真打啊。” 众人闻听哈哈一笑,侯四娘帮着他把靠旗又紧一紧。 经过这一路行来,他二人此时默契许多,倒像是一对儿夫妻了。 其实是嘉菲并未住在班子里,并不知道,这二人早已住在一起。 邓玉楼此时有侯四娘相伴,心情也比刚渡江那会子畅快了许多。 当然,其头上那顶翠竹色的包巾也早已换成了黑色。 “哐!哐嘁咧嘁……” 班主给司琴操鼓的一个手势,邓玉楼只扎靠旗,没上油彩,与嘉菲在场中开始交手比划起来。 嘉菲戏中所扮是一年轻小将,与邓玉楼交手时虽然努力收着劲,却每每还将对方震地虎口发麻。 锣鼓点收场,邓玉楼撇下手中大刀直咧嘴。 “我可登台了吗?” 嘉菲扬着下巴嘴角翘起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三日后堂会之时,你可不能再这般大力气,否则我这把刀可受不得。” 众人闻言又是哄堂一笑,侯四娘急忙上来给段玉楼揉搓虎口,又惹得戏班内众人一阵嬉笑。 侯四娘倒也不在乎,死过一回的人了,这些早已看透,只要有个实在依靠,些许嘲笑完全不放在眼里。 段玉楼被戏班里众人取笑,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连侯四娘居然落落大方毫不在意,便嘿嘿一笑,任由其揉搓自家双手。 班主叫过嘉菲,将方才那场武戏的一些细节之处,及一些角色情绪上先后变化的要点都一一讲于嘉菲。 猫妖在肢体动作上当然是无可挑剔的,但在领悟角色上还欠缺些功夫,当然,这也就是班主这样的老戏油子才看得出,换做台下普通观众,更多的是关注台上角儿们的身手,只要足够利落,潇洒,必定博得满堂彩。 猫妖问及三日后的那场堂会,班主这才悄悄实言相告。 原来今日一早知府衙门便来人相告,说是府尊老爷知晓戏班回了府城,便于三日后安排一出堂会。 只因去年他们所唱那出堂会颇得府尊老爷欢心,尤其是那出虎母洗冤传。 班主初时一阵欢喜,但想到虎母洗冤传,顿时就想起小月仙,便发愁起来。 此一行从江口镇到了府城,那钱府大爷非但没有腻烦小月仙,反倒越发如胶似漆起来。 他方才拿着府衙堂会帖子,寻到小月仙在内城的住处,哪知却连院门都没进去,只门内小厮代为传话,小月仙姑娘要陪大爷,无暇回戏班唱戏。 班主一脸愁容回到外城,抬眼看到远处嘉菲欢快而来,顿时眼前一亮。 没了小月仙,再捧出来一个角儿就是,想当年,那小月仙不也是默默无闻一小丫头,生生被其捧成了台柱子的嘛。 …… 正午时分,在城中一座三层楼高的酒肆屋顶,程羽与嘉菲酒足饭饱。 遥望城内,文庙跟前众多书生聚集上香祭拜,外面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临时抱佛脚。 程羽心中嘀咕一句,运起神识,察觉到昨晚那只小刺猬依然还在府衙后院内蛰伏…… 乾江府城的文君殿比青川县高大许多,就连两侧偏殿内所供的判官司隶也多出不少。 程羽此时落在嘉菲肩头,穿过书生人群,来至文君殿跟前,不论正殿还是偏殿都有书生在磕头祭拜,一个个虔诚不已。 各座神像金身被缕缕檀香青烟萦绕。 嗯? 忽然他觉察出有一丝异常,在右侧偏殿最角落里,有一丝熟悉气息传来,气息微弱,不到院中察觉不出。 他意念传递给猫妖,嘉菲来到偏殿门口向内张望。 “咦,那角落里那座神像,怎看起来有些眼熟?” 嘉菲指着偏殿最下手角落里一尊神像对肩头小麻雀低声说道。 程羽此时方能看得明白,那里坐落着一尊身着白衣的老妪坐像,在一众身着儒衫的文士塑像中显得格外突出。 “白大娘?” 嘉菲眼尖,已看到那神像脚下牌位上写的字,脱口而出道。 此时正好旁边路过一瞧热闹的老丈,看模样似是本地人氏,被嘉菲叫住询问一番这位白大娘。 那老丈闻听嘉菲所言,嘿嘿一乐道: “你这小姐是外乡来的吧,那位白大娘,乃是去年岁末新立,据说啊……” 老丈突然压低了声音,略带神秘继续言道: “还是庙里管事受文君他老人家托梦后,连日连夜立起来的。” 程羽此时身在偏殿门口,身周忽然袭来一阵熟悉的阴寒感,他心念一动,当即将麻雀本相安置好后,缓缓召出人形元神。 …… 第136章 【堂仙】 “老身参见二位道友,多日未见,二位功力愈加精进矣。” 在程羽与嘉菲对面,站立着一位头带白纱帷帽,身穿一身白衣的慈祥老太,笑眯眯地对二人道一万福。 嘉菲只觉得浑身一个哆嗦,当即向后退了两步。 虽然对面的只是一具逝去的妖魂,但那种五行相克的心悸感依然令她颇不自在。 而旁边的程羽自是毫无影响,对面白衣老太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檀香味儿隐隐传来,程羽当即心中明白,拱手施一礼道: “多日不见,程某恭贺老太太已得善果。” 此时落后一个身位的嘉菲只能看到对面老太,但却闻不到其魂体上散发出的那股檀香气息。 但联想到偏殿里那尊神像,再加上方才雀大仙的这番话,自然就知道这白家族母此刻已在阴司为差,配享香火了。 此时程羽忽然感到元神内的右儿动了一动,似是感应到外面有一位熟人,苏醒过来,当即就有股飞出他体外的意动。 但程羽念及右儿曾经将这位白衣老太的半副元神击毙,若此时任其出去,有些不妥,便驱起意念压制住右儿。 白家老太修为了得,居然感应到了右儿的存在,当即略微一滞,旋即轻轻一笑,开口言道: “青萝山匆匆一别,老身来至这乾江府文君殿麾下,蒙府文君不弃,收容老身客座在这里恬食烟火。” “哦?我记得当初分别之时,乃是在清江县境内,难道是当初老太太从清江县文君处递解到了乾江府文君这里来的?” 白衣老太闻言一笑,解释道: “非也,当初老身急于告别就是为了能直接来府文君处,只因数百年前老身曾与府文君有过一段因果。” 嗯? 程羽顿了一下,一个念头自打心中一闪而过:这位白家族母当年和这里的府文君两人难道说……有事儿? “哈哈哈,白大娘此话恐会引起这二位的误解啊。” 忽然三人身后响起一阵爽朗笑声,一位身着紫袍的文士缓缓飘来。 白衣老太当即转身对来者道一万福: “拜见府文君。” 程羽与嘉菲都是第一次见到府文君,只见其看去年纪并不大,约摸也就四十余岁左右,比青川县文君钱文柄看去要年轻许多。 “见过府文君大人。” 程羽拱手一礼,府文君还一礼后盯着程羽元神看了一阵笑道: “果然俊才飞扬,不知先生仙山何处?” 旁边的白衣老太闻言扭头看了府文君一眼,眼中讶异稍纵即逝。 府文君居然问一阳间妖修其仙山何处,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程羽倒是呵呵一笑,寻思着自己也不知自家仙山何处。 也许,青萝山勉强算是吧。 “在下自青萝山而来。” “哦,怪不得与白大娘相识……” 府文君扭头看一眼旁边的白衣老太,忽然想起方才她说过曾与自己有过一段因果,于是便接上方才话头言道: “我与白大娘在八百余年前确是旧相识,那是本府还在朝为官,而白大娘乃是我府中请来的堂仙。” 府文君一段话信息量不少,八百多年前,前朝为官,而这白大娘曾是他府里的所谓保家仙。 “府文君大人身前为官时清正廉明,老身彼时虽名为大人府上堂仙,实则是占了大人福报香火啊。” 白衣老太在一边捧着文君说道。 情商很高,不愧是白家族母,一位活了……应有千年的刺猬老太太。 程羽心中暗自计算着,八百年前就做了保家仙,那至少还要再加上前面开灵智及开灵智前的寿数,千余年应是有的。 府文君哈哈一笑,接着说道: “白大娘过谦了,本府彼时也受不少你的照拂,后来本府过世后,被当地百姓奉为文君。那一天本府忽然心有感触,白大娘随后便至我殿中报道,幸好她身前并无无端杀戮,且身具有功德香火,本府才得以做个顺水人情。方才在殿中看到白大娘居然亲自还阳来见故友,本府这才冒昧跟了出来。” 程羽哈哈一笑,心中暗道:不打不相识的阳间故友…… 他看一眼白衣老太,想起昨晚那只白色小刺猬,斟酌一番后问道: “程某在此还要向白大娘请罪,昨晚在城中遇到一只白色刺猬妖,还与其切磋了几下。 今日见到白大娘方才想起,那位刺猬妖想必是白家后裔,但好在双方最终没伤了和气,不知者不怪罪,还请老太太恕罪。” 白衣老太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旁边府文君见他们聊起涉及到白家的事,当即拱手告辞而去。 白衣老太送别文君后,转身面对程羽轻轻叹息一声道: “不瞒先生说,当年五家内斗一场血战,我白家除了老身我之外,举族尽墨矣,至于你所说的城内那只白刺猬,想必是只散妖罢了,先生这等修为大能,何必与那小妖一般见识。” “哦?当时程某念在她可能是白家后人,手下留了情面,既然不是白家的,那程某就没必要顾及许多了。” 程羽说完笑着看着白衣老太,却见白衣老太嘿嘿一笑道: “先生说笑了,以你这般大能高仙,自是不会与一只小妖一般见识的,老身阴司杂事颇多,还阳时日有限,就不能陪先生了,还请见谅。” 说完她道一万福,一阵阴寒伴着丝丝檀香吹过,整个人便疏忽不见了。 程羽与猫妖对视一眼,猫妖初时还不理解程羽方才那几句话是何意思,此时看程羽眼神当即明白。 他是在诈这老太太。 两人当即意念相连,程羽心道:走吧,去看看那小刺猬下一步要做何行动。 …… 府衙后院,赵姨娘偏院床底墙根儿处,开有一小洞。 洞穴曲曲折折,到处都开有不同方向的岔路。 在最深处卧着一只白色小刺猬。 她整夜未睡,心中一直忐忑焦灼。 自打当年白、胡两家灭族之战中,她被胡家族母重创,靠着遁术勉强逃脱,但也由化形大妖跌境回本相。 后来幸被当时还是小丫头的赵姨娘救治,这才暗中做了她家堂仙。 大梁朝与前朝不同,是严禁堂仙这种存在,故此她一直谨小慎微,同时亦约束着那位赵姨娘凡行事都不可意气张扬,恐会惹来无端因果。 就这么几年下来,赵姨娘平步青云,居然由一小丫鬟升为姨娘,自己也随着休养生息,倒也一直平和。 直到去年那天,本来好好的,忽然就犯起困来,睡着之后便梦到许久未见的族母,梦中告知她已丧命,魂至阴司做了府文庙内一客尊,让自己好生蛰伏休养,若有紧急或为难之事,可去文君殿偏殿她那座新立神像跟前祷告,她或可设法相帮。 梦醒之后,小刺猬便暗中悄悄去过文庙,果然见到殿内新立一白大娘神像,与族母几乎一模一样。 她以刺猬之身,眼含热泪拜了三拜。 当晚她便再次被族母托梦,告诉她目下殿中白大娘神像无有装藏,只是一尊“空身”,她可将自身炼化之物放置神像内,便可一同分享香火,以助复原。 哪知刚过了几个月,作为堂仙的她,就感受到赵姨娘惹来了其他大妖,本想悄悄去文君殿将此事告知,却不料半途之中遇到大妖…… 她想起昨晚经历,忽然莫名又打一冷战。 …… 第137章 【白钟儿的金遁术】 小刺猬趴在窝中想着想着,两眼皮忽然没来由得再次打起了架。 她顿时心中明了,这八成就是族母要再次托梦于她,当即放开神识任凭自身睡去。 …… 一片黑暗混沌之中,小刺猬幻化成一袭白衣的靓丽少女模样,脚下踏着白光从混沌中走出,四处寻觅。 那靓丽少女正是她跌境前的人形模样。 忽然前方闪出一道白光,一身白衣的白衣老太,从光芒之中急急走出。 “钟儿,你没事吧?” 老太太上来拉住少女双手急切问道,原来这小刺猬妖姓白,名钟儿。 “母亲,孩儿无恙,孩儿也正有事要向母亲禀报,昨晚孩儿感到城中来了新妖,本想去文庙告知母亲,却在半路被一化形木行女妖截住,但凭孩儿判断,她并非五家子弟。 困住孩儿后,告诫孩儿一番便将我放了,我回住处后不敢擅动,正发愁如何告知母亲,母亲就托梦与我了。” 白衣老太点点头,轻轻抚摸着白钟儿的秀发,眼中满是慈祥疼爱之情。 “你快走吧,即刻就走,离开这乾江府城,同时,出去之后,想办法将金光刃和五行钝灵囊在乾江府城内出现的消息传出去。” “啊?金光刃在乾江府城?” “对,就在五行钝灵囊内,而此囊就挂在那位青衣化形的丫头胸前。” “就是昨晚那位化形木行女妖?难怪当时孩儿觉得奇怪,那女妖身上有一丝熟悉气息。” 白衣老太嗯了一声,将白钟儿搂在怀中,告诫道: “你昨晚所遇,应不止那青衣化形女妖,八成还另有一位化神境的在暗中。” “化神境……可是一水行的?” 白衣老太点点头,补充言道: “水行,但并非柳家,包括那木行的丫头,也不是灰毛耗儿家的。” “怪不得我昨晚被一堵水墙凝冰所困,却只看到一木行女妖。” “嗯,如此说来,昨晚那元神境的定也在场,只是你境界不够,看不到那位大妖……虽说这两位不是出自另外四家的,但难保是受其所托,来此斩草除根的。” 白钟儿眉头一皱微微摇头道: “既然来此斩草除根,可为何昨晚放孩儿走了呢?” 白衣老太轻叹一口气: “兴许,是将你做饵,要钓后面更大的鱼,这不今日就寻到文君殿去了。” “他们居然敢寻到文君殿?母亲你无恙吧?” 白钟儿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察看白衣老外身上可有伤处。 见对方摇头示意无恙,白钟儿欣喜一阵,继而眼神再次黯淡下去,悠悠言道: “可惜,钟儿身后,咱们白家已经没有更大的鱼了,他们金光刃也得了,白家也没了,连母亲都……,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难道就真的非要将咱白家赶尽杀绝不可吗?” “傻孩子,世间事本就如此,若双方换个位置,是我白家灭了他胡、灰两家满门,却发现还留有活口,细想一想可还睡得安稳?” 白钟儿吃了一惊,盯着白衣老太追问道: “灰家?还有灰家?胡家是冲咱们的金光刃来的,且他们火行本就克咱们金行,可那土耗儿一家全是木行,又来图谋我白家什么?” 白衣老太摇摇头,盯着旁边黑暗混沌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开口道: “不知道,但我隐约感觉,那灰老儿所图甚大,可能远远超出你我想象。” “难道……那土耗儿还想妄图改换天地不成?” 白衣老太轻哼一声,收回目光思绪,抚着白钟儿额头轻声细语笑道: “莫管那土耗儿了,此刻昨晚那两位大妖肯定在满城寻你,金遁丹还有吗?” “只剩最后一粒,孩儿一直舍不得用。” “用掉它,那元神境不是好相与的,金遁丹可助你暗中顺利出城。” 白钟儿点点头,一双杏眼微微泛红,抬头对白衣老太问道: “那女儿还能再见到母亲吗?” “能,一定能,好孩子照顾好自个儿,快走吧。” 白衣老太放开白钟儿,轻轻推了她一把,白钟儿瞬间没入黑暗之中,而白衣老太身上白色光芒也逐渐黯淡下去。 唉……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 白钟儿猛然睁开双眼醒转过来,当即浑身抖擞一下,从耳后一根小刺上掉下一金色绿豆粒大小的小丸。 正要念诵口诀,忽然又想起什么,口中无声默念着一阵后,便不再犹豫,一口将小丸吞掉,念起遁术口诀,洞穴内一阵白光闪烁,洞穴内再次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而此时的洞穴之上,已与自家堂仙失联大半天的赵姨娘,再次掀开帷帘伸手去拿燃香,当她看到那座无名姓的仙姑牌位后,整个人如被定身术定住一般。 …… 正在内城的程羽忽然心中一动,城中心府衙后院里,他昨晚附在小刺猬身上的那道气息忽然消失了。 几息之后,这股气息再次闪现出来,却是已在靠近城墙边上,但转瞬间再次失去气息踪迹。 程羽展翅飞至城墙边上,发现刚才气息闪现之处,是一家大户的灶房,地上翻倒着一口铁锅,锅内炖的一大锅肉尽数倾倒在地,冒着蒸蒸热气。 一个胖大厨子大呼小叫地从院里奔来,冲进灶房后看到洒了满地的肉,以为又是哪个遭了瘟的小厮来偷嘴,气得他跳着脚地在院中大骂。 程羽刚刚飞至高高的城楼之上,气息再次出现,这次已是到了外城,离程羽有五里之外的一座“叮叮当当”的小铺子。 这小刺猬一定是暗中与白衣老太取得了联系,遂使出金遁术立即逃离了此地。 待程羽飞至那座小铁匠铺时,那股气息又连续闪现两次,已出了外城,最后在乾元湖边一座小山脚下,十几户人家的小小村落内停了下来。 程羽飞在空中,感受到这小刺猬身上气息最后停在了一座豆腐坊内。 卖豆腐脑的张老爹豆腐坊。 想必是周围其他住户家里都无有铁器之类的金属器具,只有豆腐坊内有一口用来煮浆的大铁锅和些许铁制器皿。 小刺猬从铁锅内遁出后,发觉四周围再也没有金属器具可供其遁形,况且她觉得此处已离城甚远,足够安全。 只见她四个小爪子沾满了豆浆,其中两只后爪通红通红,想必是被刚才炖肉热锅烫的。 但这点小事对于白钟儿这种世家妖修的嫡系子弟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她一落地,便伸出两只前爪,寻一僻静角落飞快打出一洞,钻了进去。 程羽在空中感应到,只几息之间,这小刺猬就钻入地下两丈有余。 …… “仙姑!仙姑!你去哪里了?你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府中如何处之啊。” 知府后院一处偏院内,赵姨娘抱着那块原先写有仙姑的牌位,四处低声哭寻着。 此刻她怀中那块牌位上又多出几个金色小字: 吾去矣,汝自珍重。 …… 第138章 【堂会】 乾江府城外城边缘一座简陋客栈内。 “怀瑾兄,你我到府城已有两日,趁着今日风和日丽,我辈中人都到内城拜帖去了,你我也内城去逛一逛吧。” 于文沛放下书卷,冲庄怀瑾说道。 “府教谕统一拜帖还未到时候,到时再去吧。” 庄怀瑾想到此时距离教谕最终拜帖确认赶考资格还有些时日,便婉拒道。 于文沛还不死心: “去府教谕自是还早,但我们可先到文庙去祭拜一番,况且考场就在文庙隔壁,顺便也可先察看下贡院及号舍附近环境。” 庄怀瑾琢磨一阵,便也笑着点头道: “好,你我就此走上一遭。” 说完将书本都放进书箧内,取下墙上挂的那把祖传武士剑,与于文沛一同向内城行去。 二人行至城门时还遇到点波澜,被把守城门的两个壮班衙役拦下。 领班的衙役上下打量一番这二位书生,都是衣着粗布长衫的普通书生,又操着外乡口音,其中一个还挎着一把长剑,当即便寻到由头,说是内城不需私自携带利器,要么从哪来还回哪去,要么把剑押在城门处,等出城时再归还于他。 庄怀瑾自是不肯,这把祖传宝剑凡出门必随身携带,放在客栈尚不放心,启会随便放在城门? 他本有心回去,奈何又被于文沛拉住。 就在拉拉扯扯之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只见钱如玉腰挎二尺有余的文士剑,鲜衣怒马从城外兴致勃勃而回。 见到城门前两位同乡正与守城衙役拉扯,也不答话,只给跟在后面的管事钱禄一个眼神,嘴角冲着庄怀瑾几人一努,便与青哥儿当先打马入城而去,两个衙役只扯着庄怀瑾,不敢上前拦阻同样挎剑的钱如玉。 钱禄下的马来,冲庄怀瑾与于文沛先施一礼,旁边两位衙役正拽着庄怀瑾,见这位身着锦衣的管事冲对方二人行礼,当即松开手,躲到了一边。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他二人便进到内城,庄怀瑾紧一紧腰间宝剑,与于文沛对钱禄道谢后,向文庙而去。 行至文庙跟前,庙前人潮涌动,皆是儒衫文士,居然连庙门都进不去。 二人对视一眼,苦笑摇头转身正欲去别处转转,冷不防旁边闪出一位儒生,仔细打量一番庄怀瑾与于文沛,拱手一礼道: “晚生见过二位先生。” 他二人打量一番来人,看年纪不到二十岁,模样倒也算周正,只是不记得何时见过。 “晚生姓段,名乾,乃青阳县人氏,有幸曾在青川县文庙内,听过庄先生讲学,使晚生受益匪浅,记忆犹今,方才看到二位先生也来此,想必是也来赴考的?” 庄怀瑾顿时恍然,他是曾在文庙书塾内办过几次讲学,听者甚多,记不住眼前这位也是正常。 可他没想起眼前这位,而立在枝头,高高在上一直跟着庄怀瑾的程羽却认得这人。 他并非什么青阳县段乾,他生在青萝庄,他爹是青萝庄庄主钱多福。 钱璧。 他这番改名换姓程羽本是理解的,当初钱多福事发之后,他赶回青萝庄,连夜带着祖母与失心疯的老娘,以及幼弟一起逃出青萝庄。 钱多福与其子钱璧都算是钱府里的家生子,虽然贵为一庄之主,却依然是身为奴籍,钱璧在青阳书院读书之时,用的就是花了银子买来的新身份,既已改名换姓,且又是跨县,居然也无人追究。 包括钱多福在外置办的田地铺子,也都是托在钱璧名下,钱府派人去庄上抄家之时,也只是抄走了表面一些铺子及大部分田产。 但他在外县盘下的几间铺子都未查到,因此这钱璧便再次改名为段乾,此次也来博取功名。 段乾,程羽暗暗琢磨着这位新取的名字,明明是取了“断钱”两字的谐音。 看来这位段大郎对青川钱氏怨念颇深啊。 眼见的三人渐渐熟络起来,高高在上的程羽,暗暗感受下他元神内那股来自于庄怀瑾的愿力气团,并未有何征兆变化,看来这位段乾与庄怀瑾那股滞涩之气并无有何关系。 眼看着三人日渐熟络,接下来的几日间,那段乾每日必到客栈拜访两人,经过一番谈文论道后,庄怀瑾发现此人居然颇有文才,竟比身边的于文沛高出许多。 …… 三日眨眼即过。 这三天以来,城外那个小刺猬倒是一直比较安静,始终趴在张老爹豆腐坊下面一动未动。 这一日清晨,嘉菲在湖边小山上早早结束吐纳炼气,向着外城一小院疾速掠去。 今日要去知府家唱堂会,也是猫妖第一次上台。 因着这个,昨晚她居然几次走神,连聚气都未成型,还是在程羽的提醒下,方才平静下来聚气引气。 当她赶至戏班小院之时,天际刚微微发亮,戏班所有人都已收拾停当,就等嘉菲到后出发。 班主在外城请大伙吃了顿早食后,便与城外送鱼、送菜的队伍一起等开城门。 “咚!咚……” 城内响起阵阵钟声。 “吱扭!嗡!” 两扇厚重城门慢慢开启,班主带着戏班众人排在队首,他首先亮出知府的帖子,守城衙役见确是知府衙门的帖子,再无油水可捞,便不耐烦地将戏班众人赶进城里,连箱笼物品都未在翻查便放了行。 只是苦了后面送菜送鱼的众商贩走卒,被盘查克剥地更加紧了一道。 众人进得内城,应嘉菲的一再要求,程羽也跟着进城一观这位化形大妖的处子登台表演,虽然程羽对唱戏并无什么感觉。 知府老爷的堂会安排在了府衙后院,院东北角专门建有一座戏台。 戏台虽然身在后院,但又建有一圈围墙与后院隔开,只留有一偏门与其联通。 戏台正对面是一座二层小楼,小楼两侧分别连有一道连廊。 平时但凡有堂会,二层小楼正中的位置自然是知府老爷与其邀请的贵客所坐,至于各位府里、县里的官员、士绅都坐在戏台下面,而所有女眷,不论府里府外,地位高低,都只能坐在二层两侧连廊上,不可与下面混同。 戏班子行至戏台时,时日尚早,知府老爷与客人都还未至,班里众人便开始各自上妆,收拾道具,调琴架鼓。 好在头一日班主提前已来踩过场,一切便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侯四娘在后台给段玉楼勾脸,按规矩,堂会的第一出戏当是主家点出的,且必是又热闹又喜庆。 昨日班主来府里请知府示下已经点好了戏,是一出清官判案的花脸戏。 而侯四娘自打跟了段玉楼后,事事上心,直把段玉楼伺候的舒心不已,此时更是连勾脸这种精细活都已能上手。 就在戏班子众人忙活之际,府里邀请的诸位客人一一到来,府尊老爷直到巳正时刻,也就是上午十点左右,方才悠悠从内院踱至戏楼跟前。 在二楼坐定刚端起一盏茶要喝,贴身的小厮来报,青川钱府大爷钱如玉携一女眷及随从到了。 府尊老爷点点头,心想来者只是县里一考生,又是晚辈,本想让师爷替他,将其迎到戏台下方随便安置一桌即可,但旋即又想到这位也算是他一金主,且其父也算是在朝为官的同僚,此次堂会,另一位主考官也会到此,且一定是要坐在二楼的,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与他二人引荐引荐,因此便让师爷将其请至二楼。 戏楼墙外的钱如玉闻听府尊请其上二楼,当即便知晓利害,让随行的小月仙坐侧廊去,自己带了青哥儿上了二楼,钱禄留在楼下。 小月仙款款婷婷上到连廊上,见左右都是些官家士绅的女眷。 她原有意去攀谈结交一下,但又见那几位女眷此刻已聚在一团窃窃私语,且还在偷眼观瞧她,便知趣的不再上前,只得独自闷坐。 其实她原本不打算来堂会的。 去年这府里她曾来过,只不过彼时是在戏台之上,想到这次会在戏台之下看着故人们卖力演戏,应是另一种情趣,再加上钱如玉执意要带上她,便也就随着来了。 钱如玉上到楼上,与府尊大人客套一番,被让到旁边一桌,未能坐到主桌,他也未觉得有何不妥,原本连二楼都没奢望能上来,此时已是对方给足了面子。 不多会儿另一位主考官也到了,被府尊亲自出迎一起携手上了二楼,与钱如玉互相引荐一番。 钱如玉之前已拜访过这位主考,二人也是心照不宣,当下简单寒暄几句,便各坐其位,没多时堂会便开唱起来。 嘉菲第一次登台,兴奋非常,尤其是打戏动作潇洒流畅无比,就连顶级的武生与之相比都差着不少。 台下一阵又一阵震天的叫好声,引得她在台上越加卖力起来。 但坐在二楼的钱如玉似乎并未专心于看戏,他时不时瞄一眼侧廊,只见小月仙略显落寞地坐在那里,偶然回首间,看到钱如玉也在看她,顿时小嘴一撅,哀怨地冲钱如玉抛了个媚眼。 钱如玉当即手软脚麻,远远地冲小月仙使一个眼色后,对府尊行礼告知要去更衣,便带着青哥儿下得楼去。 小月仙会意也随即下楼,二人会合后,当着青哥儿面先腻歪一阵,然后寻到戏楼后一假山石处,将青哥儿赶到外面为他二人把风。 青哥儿嘴上答应,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是。 耳听得假山石后那戏子的叫念一声大似一声,若非戏台锣鼓点压着,早就被人听到。 青哥儿离得最近,听得自是清楚,心中又妒又气,捂着耳朵向远处行了一段,拐过一段墙角,却正与一女子打一照面。 “侯姨娘?” …… 第139章 【一刀三命】 侯四娘挽着一套行头刚起身,冷不丁与对面青哥儿打一照面。 双方都未曾想到能在乾江府衙后院内遇到对方。 对面的青哥儿瞪大了眼睛盯着侯四娘,又看一眼她脚下影子,方才指着她惊奇说道: “你……你没死?” 侯四娘急忙捂住脸,下意识转身就跑。 青哥儿震惊之余,早已忘了假山石后还有对儿肆无忌惮的男女,迈步跟着侯四娘追来。 侯四娘耳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心中一慌,急急跑了起来,眼见前方段玉楼正好一出戏完,刚下得台来,侯四娘顿时心中有了底。 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再回想起往日在钱府里的种种遭遇,若被这小厮拿住,抓回府里定然要再死一回。 不! 绝不! 她念头一定,无意间看到旁边立着一杆虎头大刀,当即伸出柔弱臂膀,“锵!”的一声拔出虎头大刀,两手将刀横抱在胸前,转身向后疾扫回去。 青哥儿追到跟前冷不防对方一杆大刀扫了过来,亮闪闪刀刃映着阳光将他双眼晃了一下,一边捂眼一边下意识缩头躲避。 “唰!” “啊!” 一声惨叫,开过刃的虎头大刀从青哥儿肩膀上扫过,划出一道三寸余长的口子。 青哥儿踉跄着扭头就跑,侯四娘两手握着虎头大刀用力过猛甩过了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挣起来拖着二十余斤的大刀反杀了回去。 “大爷救我!大爷救我!” 青哥儿杀猪般的叫声在戏楼后响起,但这般大的动静居然未曾惊动戏班后台众人,只有刚下场的段玉楼,扭头看到侯四娘杀疯了一般拖着沉重大刀向一小厮追去,且地上还洒有一滴滴鲜血,那小厮背影看着眼熟,当即心头一惊。 “入娘贼!又来欺我妇人!” 他暗骂一声攥紧拳头追了上去。 “咚!呛次呛次!咚!” 戏台锣鼓点依旧在响着,台上一板一眼的嘉菲,正享受着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叫好。 台前台后只闻震天喊好声,无人听到台后连声惊叫。 段玉楼几步追上侯四娘,一把将虎头刀夺过来,回头看了四娘一眼,顿时心中一惊。 他从未见过四娘像此时这般眼神决绝。 侯四娘虽被夺了手中刀,但看清来者是段玉楼后,依然坚定地向青哥儿方向追去。 段玉楼从她眼中看到了杀机,无比坚定的杀机。 他来不及细思量,将大刀反过来,刀把向前,标枪一般向前方青哥儿投去。 “大爷!大爷祸事……啊!” 已经跑到假山石边上的青哥儿冲着那块巨大石头喊去,忽然感觉背后被人猛得推了一把,狂奔中的他顿时收不住步子,“咣咣咣”几步加速前窜,一头撞在一块石头上,顿觉得天旋地转,金星直冒。 段玉楼人高马大,几步赶上来顺手抄起地上的虎头刀,一脚踩在青哥儿后背,晃一晃手中刀,刀刃抵在青哥儿脖颈上。 “说!发生了何事?” 段玉楼刚问出一句话,身后侯四娘已闪身赶至,握住段玉楼手中那把刀,不带丝毫犹豫的顺势向下狠狠捅去。 “噗呲!” 一道血柱从青哥儿白皙娇嫩的脖颈处激射而出,喷溅地侯四娘满身满脸。 “嗬!吼吼……” 青哥儿双手捂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喉中只能发出阵阵嘶哑吼声。 段玉楼此时看着侯四娘已被惊呆,右脚依然踏在青哥儿背上,都忘记了挪开。 恰在此时,钱如玉提着亵裤从假山石后探出身子,正好看到手持大刀,浑身浴血的侯四娘。 “啊!鬼啊!” 钱如玉一声大叫,转身就要跑,哪知双手忘记去提亵裤,裤儿掉至脚踝处,一步都没跑出“扑通!”一声被绊倒在地。 侯四娘闻听惊叫声,抬眼观瞧对面正是钱府大爷,顿时想起昔日他老子娘在府里分别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侯四娘胸中戾气彻底激发而出,竟将二十斤的虎头刀举了起来,像段玉楼那般当做标枪掷了出去。 “哐当!” 大刀在空中打着旋冲钱如玉飞去,可惜只是刀身沉重,四娘力有不逮,只刀背砸中钱如玉后脑,将其砸翻在地。 小月仙整理着衣衫慢了一步,从山石后刚刚转出,钱如玉就一头栽倒在她脚前人事不省。 小月仙唬了一跳,抬头正看到侯四娘冲入假山石内。 此时的她已彻底杀疯了心,凡是眼前的钱家人,在她眼中都得死。 侯四娘抱起地上那把带血大刀,咬着牙高高举起向钱如玉头上斩下,大刀行到一半,却被小月仙一脚踹在她软肋上,而改变了方向,“当!”的一声剁在旁边一块石头上,溅出一片火花。 侯四娘拄着大刀趔趄一步站稳后,再次将刀抱起冲小月仙横扫过来,哪知小月仙打小练功,身手了得,立即矮身躲过之后,抬脚踢在侯四娘手腕上。 侯四娘吃痛,手腕一麻,大刀砸在地上,却被小月仙反夺了过去,当空向侯四娘劈去。 段玉楼此时见大刀一旦落下,四娘必定身首两端,终于不再迟疑,抢上前去单手将刀夺下,反手一挥,长刀在小月仙身前当胸划过,刀刃上又是一阵血光崩显,小月仙仰头栽倒在地,随后一股股热血洒得她满胸满脸。 段玉楼执刀愣在当地,刀尖上滴滴答答流淌着殷红血迹。 “玉楼!” 侯四娘挣扎爬起,抱住段玉楼颤抖着叫着他的名字。 段玉楼看一眼侯四娘,眼神中满是迷茫疑惑。 怎么好端端的,四娘就敢杀人,而且自己居然也跟着将老相好给杀了。 “跑吧,我们唯有跑了!” 侯四娘这一席话终于唤醒了段玉楼,他提着刀,迈过两具尸体,用青哥儿身上衣服将大刀上血迹蹭干,抬头正好看到钱府管事钱禄也寻了过来。 钱禄猛得看到满身是血的侯四娘,当即吓得两腿一哆嗦,直以为自己白日里遇上了厉鬼。 “钱禄,狗贼!还我命来!” 侯四娘大喊一声,钱禄只觉得裤子一阵温热。 原来侯四娘当初就是被钱禄装进木箱,投的龙相江。 之前在江口镇,钱禄去戏班请小月仙,侯四娘刚刚获救,看到钱禄还是心有余悸只能躲避。 而此时她手上已然见血,就连钱如玉她都敢杀,更别说曾经亲手送她上路的钱禄。 侯四娘“嗷”的一声,赤手空拳扑了上去,钱禄已被吓傻,跌坐在地,转身向戏台方向爬去,刚爬两步,一把大刀从后方投来,自打背后贯穿到前胸。 他低头看一眼胸前凸出的刀尖,绵软倒地一个劲地挣扎。 侯四娘目眦欲裂从后赶上,一脚踏在他后背之上,“噗!”的一声将大刀从钱禄后背抽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钱禄蹬着厚底靴子的双脚弹跳了几下,便再也不动。 段玉楼掷出那把刀后,站在原地看着原本柔弱的侯四娘,此刻如一位浴血而立的女将军,令其对侯四娘又有了新的认识。 侯四娘亲手手刃了仇人,只觉得心中郁气泄出了大半,宛如再一次获得新生一般。 上次虽然死而复生,但也知晓了钱如坚真面目,因此上心中始终压着块石头。 每每夜晚都是噩梦连连,就算与段玉楼在一起后,也只是寻到些许安全感。 如今的她胸中一片说不出的畅快,段玉楼看去,她眼中居然焕发出了绚烂光彩。 两人此时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只剩有对方。 …… 第140章 【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府衙戏台后院。 段玉楼勾着花脸,手持虎头大刀在前,侯四娘紧随其后,路过戏班后台时顺手抽出一件青衣外衫擦掉脸上血迹,又将衣服反过来罩在身上挡住身上血迹,两人居然一路闯了出去。 府衙里众人见一个戏子带着妆,穿着行头拿着一把大刀大步而出,不明所以,一路竟无人阻挡。 就这般畅通无阻地行到偏门外,正赶上一小厮架着辆空马车欲向马厩而去,被段玉楼执刀揪下车去,侯四娘紧跟着钻进马车。 “驾!” 小厮摔倒在地发着楞,直到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街道尽头,才慌忙爬起。 …… 嘉菲一场戏罢,从台上欢快雀跃而下。 至于台下看客丢上的小钱、碎银子她连看也不看。 坐在二楼的府尊大人与另一位主考官一同点头称赞,尤其是那位主考官乃是京官外派,在京城都从未见过功夫这么好的大武生。 “此子若身在京城大戏班之中,指日必红透天去。” “诶?这钱世侄更衣,怎去了那么久还未归啊?” 知府随口说了一句后,扭头向侧桌看去,钱如玉领来的人都不见了。 …… 嘉菲下台后蹦蹦跳跳接受着戏班诸人的祝贺,喜笑颜开的她忽然停在原地,一双柳叶弯眉头微蹙起来。 程羽此时已通过意念,将刚才假山石上发生之事告诉猫妖,猫妖也没想到居然在戏楼后发生这般大事,且至今还无人知晓。 她赶紧寻一无人之处,悄悄跃上隔壁屋顶,低头向僻静花园内看去,只见离戏台最近处躺着一身首异处的男子,再远一点是一袭青衣的书童,假山石旁边还有一男一女倒在血泊之中。 那男的还有呼吸。 钱如玉被刀把砸到后脑,仅是昏迷过去,连带着摔倒时磕掉了两颗门牙。 程羽落在嘉菲肩头,嘉菲扭头问道: “他二人逃了?会不会连累戏班?” 程羽摇摇头,心念道:难说。 …… 又过了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倒是门口先吵闹起来,说是戏班里有两人抢走了一士绅家眷的马车扬长而去。 继而戏班里的才发现后院的三具死尸,于是府里顿时乱成一团。 而此时段玉楼的马车早已驶出外城,沿着一条官道疾驰而去。 …… 当天下午,钱如玉才悠悠醒来,身边贴身三人此时都已命赴黄泉,仅剩几个小厮。 其中一个已快马回青川县禀报,余下的都须紧紧守在钱如玉跟前,这位钱府大爷才能安心。 乾江府衙与县衙都派出大把人手,务求追到行凶二人,追捕榜文更是第二天一早就张贴于内外两城。 整个戏班也跟着受到连累,除去初次登台就赢得满堂彩的嘉菲之外,其余系数被关进了府衙牢狱。 五天后,钱林泓带着大队人马,足有几十号人风风火火赶到乾江府城。 府尊亲自开中门将钱大员外迎进府中,毕竟事情是出在他家堂会上,初见钱林泓也带着一些心虚。 钱林泓未给府尊好脸子看,只是边走边与其简单寒暄一番,连正厅都没去,坐也没坐,径直向钱如玉所住一偏院行去。 自打出事后,府尊生怕再出事端,将钱如玉养在府衙后院,亲自安排人手看护。 钱如玉缠着头卧在床上休息,猛地见了父亲来了,顿时哭成一泪人。 钱林泓强忍着心痛,又将事情前后经过询问一遍。 钱如玉之前醒来之后已将事情对府尊及办案的快手们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与小月仙假山石后私会那一段,改成了更衣后的偶遇。 当钱林泓闻听侯四娘死而复生后,浑身一寒。 原来禀告的小厮事发后就慌张仓促快马回城,彼时钱如玉还未清醒,他并不知事情详情,只道是大爷与戏班里的争风吃醋才惹下的祸端,因此钱林泓并不知这里面还有侯四娘的事。 此时府尊恰到好处的将之前戏班的供词拿出,原来那侯四娘竟然沉江未死,被班子搭救上来,随着戏班来到了府城。 “这位侯四娘据说还是尊府里的姨娘,怎会被戏班从江中救出?” 府尊大人方才就对钱林泓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微词,隐忍了一路,此时将心底里一直压着的疑问抛了出去。 “这……” 钱林泓在青川县内乃是一霸,手下命案没有几十,也有十几,暗地里随便弄死个姨娘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被别人攥住了辫子,尤其是官场同僚派系复杂,虽说自己只是个捐班儿的闲职,但保不齐被对方派系当做软柿子先开了刀,参一本草菅人命的话…… 钱大员外暗自思量一番后拱手答道: “府尊大人有所不知,这侯四娘乃是府里一女眷,去龙相江游玩之际不慎跌落下水,我府里上下寻了许久未果,皆以为其葬身鱼肤,不成想竟然被这戏班所救。此女素日里与管事钱禄及长子书童,也就是两位死者有隙,想必因此潜伏着来寻仇。” 府尊老爷嘿嘿一笑道: “可那小月仙原本是这戏班里的青衣,而堂会之际却是随着世侄而来,最后也玉殒在世侄身侧,难道也是因与那侯四娘相识有隙不成?” 钱林泓闻此心中一沉,这府尊老爷话里有话,难道说这次出事,是有人精心安排的? 他抬眼看了一眼府尊,沉声一笑说道: “那戏子想必是无端受了牵连,遭了嫉恨,亦或是对方失手打死,也未可知。” 旁边钱如玉闻言当即说道: “是了是了,那花脸煞星在江口镇时就惦记着月仙,定是看她随了我,醋海翻波,先对我下手,又灭了小月仙的口,只是小侄命大,方才躲过一劫。” 府尊老爷哈哈大笑一声后,随口说道: “原来如此,不成想府堂会上一场命案,居然是林泓兄的家事,那本府就不打扰了,告辞。” 府尊说完便转身出门,钱林泓看着对方背影暗骂了一声:这老瘟生好生了得,几句话就把你府里一桩大命案定性成了老夫自家的家事,倒把他自己给摘了个干净。 哪知府尊老爷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似是忽又想起一事,转身问道: “林泓兄,世侄此次受伤,三日后乡试,可还去得?” 钱林泓看了一眼自己宝贝疙瘩,乡试他也曾考过,三日三日又三日,出考场之后如同被扒了一层皮,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去的。 目下玉儿这样进去,第二场估计就出不来了。 念及于此,钱大员外当即站起拱手对府尊老爷道: “犬子无妨,乡试一定去得。愚弟初到府城,今晚欲备薄酒,还请兄台赏光啊。” …… 三日后,子时,月上中天。 三声大炮响起。 文庙旁边的棂星门前,灯笼烛火连绵起伏,场面直比祈岁当晚。 几万人汇聚在文庙前,往日里此时早已冷清无比的文庙,热闹得如同大集。 棂星门外簇拥着各家应试秀才的亲属、奴仆,被一道兵丁隔开在牌坊之外。 内场与外场的考官都已提前一日入场,此时才是正式开龙门,让应试的秀才们排队入场。 兵丁们维持着秩序,数千名秀才们排成几条蜿蜒人龙,一个个依次验身、入场。 庄怀瑾与于文沛挤在人群中,各自挎着一个篮子,随着人潮慢慢向前走去。 到第一道门岗验明正身之时,忽听到旁边那条队伍里的侧前方,验身的小吏正手持一张面貌册,也是类似于准考证一类的纸张,低声对其跟前一位考生问道:“青川县城钱如玉?” 庄怀瑾隐约听到钱如玉三字,无意间便向那人背影看去,在火把烛光映照下,只见那“钱如玉”连连点头,却觉得那人背影略有单薄,似乎与往日的钱府大爷有些不同。 眼见“钱如玉”通过了第一道门岗,庄怀瑾又伸头多看一眼,却不想已轮到自己验身,便赶忙将手中面貌册递上去,让门吏审查。 …… 棂星门对面一座两层小楼上,其中一扇窗户微开一道缝隙,钱大员外双眼紧盯着“钱如玉”顺利进场之后,方才长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后,又看到庄怀瑾与于文沛这两位青川县学塾师也已顺利入场,回想起青川县学内,一向都有嘲讽他钱府朱门酒肉臭的风气,不禁心中冷哼一声: 哼! 青川的穷秀才们,这里的内场、外场、主考、誊录,乃至门吏都是我的人。 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第141章 【鸡笼山】 数千名秀才全部验明正身得以入号时,天光已微亮。 贡院外围一队队兵丁初时尚精神抖擞巡视着,此时也都东倒西歪躺成一片。 整个贡院及文庙附近寂静森严。 程羽待庄怀瑾顺利进入号舍之后,便飞至城外那座灵气浓郁的小山,却发现白钟儿那只小刺猬的气息不见了。 之前程羽一直身在府城之内看乡试开龙门的热闹,府城与豆腐坊的距离已超出他气息感知范围。 这小刺猬蛰伏了几日,还是跑了。 …… 大梁朝西北边境处,距离乾江府城约五千里外。 一座黄土大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处处显着荒败的小山村。 “嘬!嘬!” 一个老汉坐在村口一石墩上抽着旱烟,他的对面是村里的四五十口子人。 这些人衣衫陈旧,几个小孩子鼻下挂的鼻涕上都带着些许黄土沫子,一群人在太阳下显得萎靡不堪。 一阵大风卷着黄沙漫卷而过,众人无不掩面。 老汉发现烟袋锅里的仅存的最后一点烟丝也没了,便在石墩上磕了下旱烟锅,发出“啪啪!”两声轻响,惊跑了藏在石头下的两只灰毛老鼠。 老鼠窜出两丈外后,倚着一处断墙根儿,回头看了眼众人,前爪离地人形而立,扬着小鼠头不满的冲人群“吱吱!”叫了两声,拐过墙角便消失不见了。 唉! 老汉轻叹一口气,众人也都静静看着两只耗子扬长而去,好似对此都已见怪不怪。 “大爸,这鸡笼山下,咱是活不成哩,走了吧。” “是哩,连种子都被这些耗儿嗑光哩,拿甚春耕嘛?还咋个交夏供嘛!” “呸!还夏供?交个逑子!别说粮食了,村外的野菜原本长得好好的,一夜间也都枯死了。” “你那算甚呢,就说俺那看家的狗儿吧,悄么叽儿地去村外小河边喝口水,都被耗儿啃得只剩了骨头架子哩,俺赶过去的时候,那密密麻麻的灰老鼠哟,挤成了一大股堆……哎哟!” 一个汉子没说完就打了个寒颤。 “你说,咱们这是造得甚孽?打从去年冬,就平白无故地多出这许多耗儿来,一个个还都不怕人。” 此时另一个汉子一拍大腿,震起棉裤上一阵尘土扬在空中,忿忿说道: “要俺说啊,搬走算逑,反正地也种不成了,黄仙姑求了也没甚用,干脆,咱们跟着……” 他说到此处,扭头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跟着我大哥,投混天王的队伍讨口饭吃,也比饿死在这里强!” “甚?你大哥原来投了混天王!那不是做了流匪?” 人群闻听混天王三个字顿时炸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流匪咋了?流匪也比饿死在这里,被耗儿啃光了强,你们不去啊,我带着一家老小去。” “对!反正不是饿死,就是被老爷们逼死,要么就是被这耗儿们嚼了,你家甚时候出发,算上俺家一户。” “也算上俺们家。” “俺们也去。” 冒出一个带头的,一时间众人便群情激奋起来。 “都别吵吵了!” 石墩上的老汉一声大喊,人群安静下来,一个个盯着老汉,老汉将刚才吵着要投流匪的几个汉子一个个看过去。 正巧这时刚才跑走的两只耗子居然又顺着墙根儿回来了,而且后面还拖着几个小耗子,前后排着大小个,颇为整齐,光天化日的就从众人眼前,步伐一致地跑了过去。 “嗯……” 老汉长出一口气,揉一把眼角的痴抹糊,低沉声道: “走!投流……投那混……混甚来着?”” 他冲一个汉子问道。 “混天王!” “对!投混天王去,活不下去了!反逑了!” 众人闻言真要去投了流匪,反倒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各自家的破败祖屋,眼中又满是流连之色。 老汉霍然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大声招呼着村民们各自回屋收拾,众人这才动了起来。 不多时场中便寂静下来,除了呼呼风声外,在那老汉刚才所坐石墩下,还传出一阵轻微的尖细人声: “去报于大当家的知晓,这鸡笼山下最后一个庄子也被咱们逼走了,可与黄家摊牌哩。” “吱吱!” 一只硕大耗子欢快叫了两声,拱翻了石墩,“噌噌!”地带起一溜黄土,向山脚方向疾速窜去。 …… 鸡笼山山阴背面,一毫不显眼的山坳内,在一堆带着尖刺的灌木丛中,一阵黄沙流过,灌木丛中忽然显现出一个洞口。 黄土山上的土洞,墙壁竟如岩石般坚硬光滑,莫说是裂缝,就连渣子都不掉落一颗。 离洞口一丈开外,立着一位高大英武的灰发男子,身着麻布料子的灰袍,袍子从上到下居然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 看面貌也不过三十上下,头上发髻扎得齐整竟无一丝乱发,一双细长眉眼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黄土洞内。 一只硕大黄鼠狼从洞内蹿出后,人形而立在洞口前,两只前爪交汇于身前微微道一万福,张嘴口出人言道: “不知灰世兄大驾至此,恕小妹迎接来迟。敢问世兄再次亲至寒洞,有何贵干啊?” 灰发男子看了一眼对面黄鼠妖,又看一眼对方身后那洞口两侧,眼角微微一抽。 洞口左侧灌木三丛,右侧却只有两丛。 他心中微微摇头,不讲究,极其不讲究。 忍住上前拔掉一丛灌木的冲动,灰发男子微微一笑,背手而立道: “俗话说远来的是客,贤妹在门口就这般询问愚兄,可是黄家待客之道?” “世兄有所不知,黄岩洞目下闭门谢客,若世兄属实有事,可告知珑儿,珑儿自当禀告家姐。” “哦?珊师妹之前刚出关不久就再次入关,目下可是又出关了不成?” “不曾!” “既未出关,那贤妹如何禀告令姐?” “家姐,乃是指的黄讳玲胞姐,讳珊姐入关之后,已将洞中事务尽数交于她。” 灰发男子嘿嘿一笑,转身走了两步,终还是顺手将洞口左侧灌木拔掉一丛。 看着两侧已对称的灌木,他如释重负一般,笑着冲对面黄鼠女妖道: “去年素秋时节,愚兄来洞中拜访,等了好久珊师妹方才出关,因此得以与其一见,只可惜彼时师妹略带愁容,愚兄也不便过于叨扰。 前些时日,闻听外面风言风语,说洞内新来了一位人族小修,随后珊师妹就匆忙闭关了,难道说……令姐是寻了一人修,在洞内双修悟道不成?” “你!一派胡言!灰师兄贵为一仙家之家主,怎可轻信那种荒谬传言,污言秽语辱我家主?” “既如此,那便好,正好本尊有意,现正式向黄家家主,黄珊小姐求婚联姻,烦请通传禀报。” “啊?” 黄鼠狼妖显然没有防备,吃惊之余后退了一步,很快从洞内再次窜出一条与其一模一样的黄鼠狼妖,两妖并肩而立,如临大敌般瞪着对面灰发男子。 灰发男子看到洞中又出来一妖,当即呵呵一笑,虽然对面二妖外形一模一样,但他一眼便认出这后来的是黄玲,是先前那位的胞姐。 “既然玲珑二位师妹齐至,那……” 他话刚说了一半,忽然看到从空中飘落下一根细长鼠须,灰发男子细眼如炬,只见那原本就已纤细的鼠须上,竟然还刻有一排极其细微的小字。 原本负手而立,满脸笑意的灰发男子忽然浑身一滞,但也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初。 他袍袖一挥,将那根鼠须轻轻拢入袖中,拱手一礼向对面二位黄鼠女妖说道: “既然珊师妹还在闭关,那愚兄便等其出关之后,再携聘礼来贵洞府求婚。多有叨扰,二位师妹勿恼,告辞!” 他话说完,当即转身,伸手将方才拔下的那丛灌木掷入地面黄土之中,转瞬之间那灌木居然又绿了几分。 灰发男子轻轻迈出一步,脚尖刚刚触碰到地上那丛低矮灌木后,整个人便消失不见,只留有一小丛绿意盎然的灌木栽在地面,正好立在了洞口正中心线上。 …… 第142章 【灰家家主】 黄玲黄珑两只黄鼠女妖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一眼后轻轻点头,猛然间一起转头,冲方才灰发男子所立之处同时张口。 “显!” 两个“显”字同时出口,一道淡黄音波从二妖口中发出。 “呜……” 寒风吹过,卷起一阵黄沙。 淡黄色音波丝毫未受风力影响,直直传播出去足有十几丈开外,且传播范围越来越大。 远处被音波扫过的一丛低矮灌木之中,“啵!”的一声显出一硕大灰毛耗子出来。 玲珑二鼠妖当即后爪向地面轻轻一跺,两股黄色光圈从二妖所立地面淡淡泛起,二妖转瞬间没入地面,不到一息之间,便出现在那灰毛耗子跟前。 “定!” 黄玲张开黄鼠口冲耗子轻喝一声,大耗子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带回去细细拷问。” 二妖当即就要带上耗子再次土遁,忽然黄玲惊叫一声“不好!”,猛然扑倒身边黄珑,二妖一起遁入地面,紧跟着“嘭!”的一声巨响,大耗子原地血肉崩散成一团红雾。 一息之后玲珑二妖又从洞口地面冒出,依然心有余悸。 “灰毛耗儿果然心思歹毒。” 黄玲啐一口道。 “诶!姐姐,方才那灰耗儿既然已开口提亲,怎么忽然又走了呢?” “我看他忽然挥舞了一下袍袖,但其动作太快,没有看清……许是出了别的事……” 黄珑一张黄鼠嘴撇一撇道: “哼!依我瞧啊,抽了风了也是有可能的,去年上门讨要那劳什子金光刃和五行钝灵囊,这次又来向大姐提亲,这些耗儿脑子小,拎不清,想起一出是一出,不管他,反正已经走了,你我回洞去。” 二妖说完便闪身进入黄土洞中,一阵黄沙漫过,洞口倏忽不见,只剩两侧灌木在风中摇摆。 …… 鸡笼山后一道土丘下,一棵胡杨树扭曲着树干耸立在地面上。 一道青光一闪,从开裂树干中,闪出刚才那位灰发男子。 灰发男子刚刚闪现,发现自己是从一棵胡杨木中遁出,顿时眉头一皱,再次念动口诀施展木遁术。 不到一息之后,他又从地面一丛灌木上遁出,脸色方才略微好看些。 灰发男子立在原地,袍袖一挥,从里面飘出一根鼠须,静静悬浮在他眼前。 他眯着一对既细且长的双眼,眼中闪着精光,再次确认一遍纤细鼠须上那一排字后,心生一阵厌恶。 这一行字,在鼠须前后两端留的空白竟然相差了一个字的距离。 着实可恶! 轰碎了那传信小妖倒是便宜了他了。 此刻他脚下已站满大大小小的灰毛老鼠,一个个人形而立,按着大小个儿排列地整整齐齐。 就连每只耗子竖起前爪的高度、姿势,以及昂起鼠头的角度,都完全一模一样。 无数双小眼睛盯着土丘上那位灰发男子一眨也不敢眨。 灰家家主看了一眼脚下整齐划一的灰家儿郎,心中郁气稍解,抬手指向东南处说道: “众家儿郎,东南方,乾江府城,进发!” “得令!” 麾下众鼠妖齐齐一声答应,一排排队列开始整齐有序地变幻,最终变成数十列纵队,最外侧的几列都是会木遁术的“大妖”。 一声令出,阵中团团妖气一起弥漫,两翼最外排鼠妖对称着齐齐瞬间遁走,紧跟着是下一列,再下一列,直到只剩中间几纵,皆是不会遁术的小妖,有序地分成扇面队形展开,向东南方向齐齐窜去。 “嗯……大总管事调教的不错,可惜二总管事消失在了钱府祠堂,不能与之对称而立,得再尽快提拔一个上来了。” 灰家家主暗自点头,脚尖点一下刚才遁出的那团灌木,意欲再次木遁而走。 忽然他心中一动,急忙转身看向背后鸡笼山方向,一团浑黄气息自山阴背侧冲天而起。 嘶……这气息! 黄珊出关了? 应是了,这种气息非元神境大妖而不可为。 哼! 等我拿到金光刃,再来收拾你们这朽木不可雕的黄家。 自家山上,草木居然长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真丢五仙家之脸。 …… 鸡笼山,黄岩洞内。 偌大的主洞全都由黄土堆砌而成,黄土墙壁上镶嵌着各色巴掌大小的宝石,散发着玄奇光芒有如一盏盏壁灯,将洞中照亮。 忽然最靠里那面墙上黄土一阵流动,闪出一个洞口,洞口深幽,里面是条幽长暗道。 几息间,一黄袍黄须,头戴着黄色员外巾的老倌儿从暗道中踱出,手中多出一把金黄色须发拂尘。 紧接着暗道中再次走出一女子,却是黄珊。 此时的黄珊面容秀丽出尘,虽然眉眼间带有一丝乏意,但那股英武之气却丝毫不减,与当初在钱府内大婚之时的她,却是相貌迥异。 从暗道内走出的黄珊手中还提有一昏迷男子,正是千霞山剑修邱洛。 “嘭!” 黄珊将邱洛扔至黄土地面,却犹如扔在了大理石地面一般,更无一丝尘土扬起。 “珊儿,此子虽为千霞山人,但终究算是救了为父一命,还是要好生对待。” 黄袍老倌儿微微回头对黄珊说道。 “是,爹爹,女儿知错。” “爹爹!” “爹爹!” 从另一侧通道内窜出两只硕大黄鼠狼,扑到老倌儿身前,人形跪倒在地口呼爹爹,声泪俱下,竟不能再多说出一个字。 “玲儿?珑儿!你们……你们竟跌境了不成?” 两只黄鼠女妖伏拜于地痛哭不已,黄珊急忙上前扶住后退一步的老倌儿,右手轻轻一挥,地面拱起一堆黄土,瞬间转换成一把交椅模样。 她将老倌儿搀进交椅坐好,自己走至两个妹妹旁边,屈膝跪下,含泪说道: “珊儿有负爹爹厚望,没有照顾好两位幼妹,请爹爹责罚。” 老倌儿摆摆手,令膝下三女起来说话。 老倌儿捋着胡须,甩一把手中黄色拂尘搭至臂弯,看着膝下三女,轻叹一口气,眯眼说道: “想当年……应是隆泰十五年春,也是这个季节,隆泰老儿身体忽感不适,特请我去青萝山,巡访他于去年遇到的那位云游仙长,欲求仙方以得长生。 为父我带着皇家诚意行至青萝山,却不料于夜间竟被偷袭,将我元神封印在一枚玄奇梧桐子内,任凭我毕生修为居然都不得出,连带着还将这把本相炼化的拂尘也一并失去。 原以为此生休矣,但每每想到,为父当年身为护国五仙之首,享受皇家敕封及民间诸多祭拜,居然连偷袭者是谁都不知晓,若如此不声不响地殒命,也太过窝囊,这才硬撑着,幸被一元神境先生,以及另一位化形小姐所救,而且他二人身上气息熟悉,竟以为是故人……呵呵,为父不知对方底细,只得临时附身在这位小友身上,原本欲回都城暗察一番,但一路沿途打听下来,却不想沧海变幻改朝换代,已过了三百余年,为父不敢再回都城,便直接借着这位小友肉身,悄悄回到鸡笼山,幸好珊儿正在洞中……” 老倌儿说着欣慰地看一眼黄珊,又摸一把臂弯处的黄色拂尘,接着说道: “居然还替为父寻回了这把本相拂尘,若非如此,即使为父元神得以回归,但已被封印苦熬了三百余年,若无有本相接纳,恐也承受不了多久,珊儿,你受苦了。” 黄珊闻言抹一把眼角泪珠,笑着说道: “这三百年来女儿一直在暗中打探爹爹下落,只以为爹爹被封在了钱家祠堂,却不想只是狼毫本相,无有元神。 青萝山女儿也曾暗中翻探过数回,居然未曾想到爹爹元神就被镇在那该死的御碑亭下。” “嗯,碑亭不倒,气息不出,且那封印为父的梧桐子乃是玄奇木属之物,对我黄家土行天生克制,青萝山你去过数回却唯独错过那座御碑亭,应是你元神内暗生避凶趋吉之意,而你却并未自知,怪不得你,倒是为父这本相拂尘,你又是如何寻来的?” 黄珊闻言,便将她暗中打探到青川县钱府祠堂内的古怪,又联合灰家一起,如何破了祠堂结界,拿到那杆御笔,取出狼毫笔毛,出门之际又遇到一位府上仙师施雷法劈坏了她借尸还魂的肉身,最终不得不以元神逃离青川县。 说到最后,黄珊忽然一顿,向老倌儿问道: “爹爹从梧桐子脱身之时,是一位元神境先生相助?那位先生是何模样?” “一袭白色长衫,头戴一白色逍遥巾的文生公子模样。” “啊……是他。” …… 第143章 【隆泰之变】 “他?” 老倌儿及玲珑二妖异口同声问道。 “爹爹容禀,女儿在钱府祠堂内肉身被毁,元神逃离之时,看到祠堂旁边还立有一位元神境的,彼时他并未阻止女儿逃离,根据爹爹描述,与助爹爹脱困的应为同一人。” “嗯……” 黄岩洞内顿时安静下来。 “此人是敌是友还不好说,但无论如何,此次我们父女得以重聚,终归是受其恩德。为父归来纵是好事,只是未想到玲儿珑儿竟然双双跌境,想当年我黄家双姝,再加珊儿,一代之中,三人有望得升元神境……唉!为父被封印后,到底发生了何事,快与为父一一道来。” 黄岩洞内父女四人久别重逢,黄珊不忍将那段苦难岁月说的太细,只捡大概的言道: “爹爹失踪后不出一月,梁州节度使就打着勤王旗号起兵造反,自称梁王,隆泰帝原就懒政昏庸,彼时又病体沉疴,朝廷的十万大军竟如豆腐一般,被梁王兵马一杆捅穿,反贼一鼓作气追杀进都城,隆泰帝一把火焚毁禁宫,自此失踪不见,还连累我黄家在都城内的护国天师庙,也被一把火焚毁,梁王第二年便登基称帝,后称其为大梁太祖先皇帝,称帝五年内,便势如破竹般扫平全境其他大小势力,一统江山。” 老倌儿眯着眼静静听着,黄珊继续说道: “梁王登基后,便立即废除前朝五仙家护国天师封号,除了已焚毁的中都咱家的护国天师庙之外,其余四家分守四方的护国天师庙也都被焚毁,梁太祖立下祖训,更是严禁官员、民间祭拜五仙家,五家称之为隆泰之变。 此外,梁太祖登基之时还建起一支金吾卫,配合千霞山修士……” “千霞山?” 老倌儿眯眼说道。 黄珊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邱洛,点点头继续说道: “配合千霞山修士一起偷袭重创五家,五家被打得措手不及,纷纷遁逃避让,各家精锐十去八九。 其中,白家家主不知所踪,只剩族母勉力独支; 柳家家主被刺杀,族众群龙无首被屠戮殆尽,现下已再不见柳家任何踪迹; 灰家家主不知为何突然暴毙,内部又经过一阵厮杀,目下的灰家家主是隆泰之变后上位的。” 至于胡家的消息倒是不多,女儿只知道大乱之际,他们举族避世,迁至人迹罕至的南方,躲出大梁边界,再未踏足过大梁境内。 咱们家,唉……自打父亲失踪后,女儿便觉得形势不对,立即先将族众分散,然后去中都的护国天师庙内取土精,哪知,庙内土精竟也不知所踪,而父亲在领旨寻仙之时,将土精托付给女儿,并未带走…… 后来女儿才知,不止土精,分处在东、西、南、北四方的护国天师庙内的其余四行之精,皆已下落不明。” “五精不见了!” 老倌儿依然眯着眼,语气却加重了几分。 “是的爹爹,随后女儿便开始寻找爹爹,玲儿珑儿负责打探土精下落,不成想她二人在旧都附近遭遇金吾卫埋伏,二人重创跌境,侥幸逃脱一命。” “那千霞山的可有参与埋伏?” 玲珑二妖见问摇头道: “埋伏我二人时,全是金吾卫的金甲卫士,未见千霞山剑修,但二叔三叔他们,却是被千霞山修士联和金吾卫一起围剿的。” 老倌儿看一眼地上昏迷的邱洛,出一口粗气沉声道: “嗯……有千霞山参与进来,再加那什么遭了瘟的金吾卫,也不至于能重创五家。 哼!要么是对方另外还有援手,要么,呵呵,就是五仙家不合,被其从内个个击破。” “没错,自打爹爹失踪后,梁王便立即起兵,想必是预谋好的,先拿我中都黄家下手,只是女儿始终未打探出,开始在青萝山偷袭爹爹的人是谁。” “我且问你,这新朝建立起后,可再有新建什么护国天师庙之类的祠堂庙宇?” 黄珊闻听老倌儿所问,轻轻摇头。 “那隆泰之变后,千霞山可有何大的变化?” 黄珊依然摇头。 “嗯……” 都未得利? 还是只在其内部有了变化,珊儿她们从外围打探不来? 老倌儿的思路一时断了。 黄岩洞内又是一阵沉默,忽然从外又窜进一只小黄鼠狼,战战兢兢跪下道: “禀报家主……老爷,灰家的全撤了,浩浩荡荡向东南方向而去。” “灰家的?珊儿,这灰家的又是何事?” 老倌儿皱眉冲黄珊问道。 “禀爹爹,女儿先前与灰家一起谋划,巧进钱家祠堂,才将爹爹本相炼化狼毫取回,那灰家的却说与我同行的他家二总管事失踪,连带着好不容易搞来的金光刃和一个锦囊也都一并丢失,便怀疑到女儿身上,灰家家主因此去年找上洞中。 彼时女儿寻到爹爹本相炼化之物后,急急闭关欲唤醒爹爹,哪知爹爹元神却并不在其中,女儿无奈出关,彼时沮丧无比,又遇到灰家家主上门索物,女儿只得耐着性子将实情告知,那灰家家主见女儿言语中颇为不善,也不敢过于造次,便告辞而出。 只是自此之后,鸡笼山左近就遍布灰家细作探子,搞得附近庄子也都鼠患成灾,我族众又都散在四方,原本女儿要驱逐这些鼠妖,恰在此时,爹爹忽然附身这小修而回,大事要紧,珊儿当即闭关,玲儿珑儿又已跌境,也只得暂时听之任之。” 老倌儿闻言欣慰地看一眼三个女儿,感叹一声道: “想当年,为父被封印之前,便看出你有元神境之资,着重培养于你,珊儿也果然没让为父失望,只是苦了我的玲儿珑儿……目下好了,为父回来了,咱黄家一家两元神,再不能让区区一个灰家任意撒野。” 老倌儿说完,对方才禀报的黄鼠小妖说道: “派出探子,给我紧紧咬住灰家动向。” “是!” 小妖退去,老倌儿对黄珊说道: “灰家全员撤退,要么是施欲擒故纵计,要么就是另有所图,你方才说他家丢了那什么金光刃和一个锦囊,又是何物?” 黄珊将金光刃与锦囊特性描述一番,老倌儿微微点头,陷入一阵沉思后,缓缓说道: “按你所说,那金光刃定然是能克制木行的一件法宝,但为父未被封印之时,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一铲子形状的法宝。 倒是你所说的那个锦囊,为父猜测其应是灰家的五行钝灵囊,此囊外不受五行之侵,内可隔绝五行之灵,且内里可装山河,外形却始终只是一小囊,乃是世间罕见的先天至宝。这灰家丢此至宝,哈哈哈哈,丢得妙啊,该!” “那灰家在我鸡笼山下肆虐了将近半年有余,难道就这样任其全身而退不成?” “让探子盯紧了,若其果然悉数撤走,须沿途做好标记,他耗子妖中不会遁术的多矣,你我土遁强他家百倍,到时候再追上去瞧瞧热闹也不迟,说不得还可顺便得些便宜。 目下你我只在洞中休养,待其大军离开此地一千里后,你我再轻装追寻,免得中了其调虎离山之计。” “是,还是爹爹思虑得当……那这千霞山的小修如何处置?” 黄珊指着地上昏迷的邱洛说道。 第144章 【一条龙作弊法】 “嗯,此子乃千霞山门下,倒是有些棘手,这样吧珊儿,你将其被为父附体后的记忆抹去,免得给我黄家惹来麻烦,远远地送出鸡笼山地界,任其去吧。” 黄珊说了声是,提起地上邱洛,口中念动咒语,转眼没入地面不见。 …… 鸡笼山脚下那座荒败小村,各家各户都已收拾停当。 烂被子,破瓦罐,满满当当放在全村仅有的几辆大车上,十几个青壮汉子轮班拉着几辆大车准备出发。 抽旱烟的老汉扭回头,再看一眼自己、自己父亲、祖父乃至祖祖辈辈生活过的村子,伸手悄悄抹一把眼角,赌气般磕灭烟袋锅里的烟丝,冲人群大喊一声:“走哩!” 一声令下,全村人扶老携幼,一个个一步一回头,沿着一条黄土路,与村庄渐行渐远,直至大风卷起的黄沙遮掩住人群背影。 一行队伍拖拖延延往前走了半日,风沙才渐渐小了起来。 “我说二逑子,咱们走的路对不,能寻到混天王不?” 抽旱烟的老汉与一个精瘦后生一起行在队伍最前面,边走边聊。 “路是对的,翻过前面那座山,应该就能寻到,放心吧大爸。” “那你大哥在混天王队伍里是做兵丁,还是做官儿哩?” “俺大哥乃是混天王麾下股长,手下管着十来号人哩!” 二逑子面有得意地说道。 “才十来号人?俺咋听说,混天王的队伍少说也有三四十万人哩……” “大爸!前面好像躺有一人……” …… 几十号人围成一团,中间躺着的正是邱洛。 “打水来,泼醒泼醒!” “哗!” 一捧清水浇的邱洛满头满脸,他猛地坐起,茫然四顾。 众人看去,这地上躺着的白净后生,昏睡时瞧着还是个俊俏模样,怎地醒来后反倒是个痴憨呆傻之辈? 众人问其姓名,原籍,居然一个也答不上来。 有人将干饼子递上给他居然也不要,只知开口要水喝。 人群中原有几户家中有女儿的,初见这位千霞山少侠之时,还都有隐隐将其招赘为婿之意,但见其苏醒后的模样,便将那招赘之意彻底打消。 但若将其丢在这无有人烟的野外,早晚必落入虎狼之腹。 好在这位只喝水,不吃粮食,倒也好养活,于是众村民便在老汉的最终决议下,决定带上他一同去寻混天王。 …… 乾江府城贡院。 一只麻雀立在贡院最高的明远楼挑出飞檐上,脚下一排排整齐号舍,其中一间号舍内就是庄怀瑾。 与其他号舍内日复一日逐渐浓郁的怨气不同,程羽借助猫妖的青光法眼可以看到一股浩然正气从这书生号舍内冲天而起,且一天比一天气长。 程羽之所以立在贡院围墙之上,只是因为他元神内,庄怀瑾那股愿力气团上滞涩气息,随着乡试一日日的过去,竟然也在逐渐加重。 程羽担心这书生此一劫,是应在这场考试之中。 终于熬过了九日,三声大炮响过,秀才们一个个神情恍惚地从号舍内踱出,向考场外走去。 放眼望去,庄怀瑾与于文沛搭着伴,行在茫茫人海之中。 看步履那庄怀瑾还好,倒是那看去健壮许多的于文沛,自打第二场进场后就感冒流涕,后两场的经义与策问自是写得十分应付,只盼着早点结束。 而另一侧的“钱如玉”显然状态也奇差,此时正捂着额头,踉踉跄跄地匿在人群中急急而出。 凭其气色程羽看出,这位也受寒发热了。 当他赶到棂星门外,当即钻进一辆马车内,车帘掀开的一瞬间,程羽看到里面坐着的乃是青川县城的钱大员外。 钱如玉临考前头部受伤,这大员外竟能在两日之内就找好了枪替,且打通了场内关节,顺利替考完成。 程羽盯着远去的那辆马车,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而此时庄怀瑾与于文沛二人虽然体力枯竭,但精神头却都不错,还能彼此搀扶着,谈笑间向外城客栈而去。 文庙周边的客栈此时已价比天高,不是他们这种普通秀才住得起的。 程羽转身向一个个空荡荡的号舍看去,冷不防嘉菲突然窜至平远楼顶,俏生生俯身在他身旁。 嘉菲这几日形单影只,只因戏班众人都被囚禁在府衙南监,而她始终在劫牢反狱与再忍耐几日观察下形势之间来回斟酌。 此时也不知这猫妖化着人形,是如何潜入到这警戒森严的内场当中。 似乎觉察出了程羽的疑问,嘉菲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 “多年未再潜入过这考场中,不想如今府城的乡试警戒竟如此松垮,尚不如两百年前县城里的童子试,毫不费力就进来了。” 程羽心中笑笑,又将方才看到钱如玉枪替之事告知猫妖。 嘉菲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扭头与程羽一起向内场号舍内看去。 只见在一队队兵丁的监视下,一名名负责将考生试卷糊名的胥吏开始简单而又重复的工作,每名书吏负责将所在一排号舍试卷的姓名封糊。 其中一位年轻胥吏看到一份缀着青川钱如玉姓名的试卷,余光瞥一眼四周,兵丁都懒洋洋地在应付差事,无人注意他,便不动声色地将那封试卷抽至最底处。 胥吏的动作隐蔽且快速,旁边不远处的兵丁打着瞌睡自是看不到,但却躲不过高高楼顶上如监视器一般的雀猫。 程羽与嘉菲对视一眼后,心有灵犀:盯住这个胥吏。 嘉菲人形腾挪不便,便在楼顶掌握着制高点,随时与程羽意念保持联系。 程羽展翅飞至内场,眼睛始终不离方才那位胥吏。 只见那队糊名胥吏行至一别院内,将手中试卷依次交予誊录书吏。 在程羽眼皮子底下,他清楚看到,两人在交接之时,糊名胥吏将底下最后一份卷子用食指单独向下轻折一下,再与誊录书吏对一个眼神,誊录的便接过那一沓卷子,快速将最底下那份卷子抽出放在了最上面,然后两人再次对过眼神,见糊名胥吏微微颔首后,誊录方才坐下,执朱砂笔开始誊抄卷子。 乡试中,为了以防作弊,考完收卷后的第一步就是糊名。 而且为了防止考生利用特殊字迹作为标记,所有考卷都要再由誊录书吏用红色朱砂抄写一遍,因此考生的原始试卷称为墨卷,誊录后的为朱卷。 考官拿到手上的只能是朱卷,就进一步防止了作弊了产生。 大梁朝的科举制度演进了三百余年,作弊的法子也是层出不穷,但像钱如玉这般壕无人性,从上到下全部买通的流水线一条龙式的舞弊,实属少见。 阅卷考官全都在号舍之后的大院之内,先由第一道普通阅卷官初阅一遍所有的卷子,再将合格的卷子推给主、副考官,这种卷子叫荐卷。 可以说被选中为荐卷后,中举就有十之八九的可能了。 此时程羽已召出人形元神,站在主、副考官身后,只见初阅官手拿第一批三份试卷递交上来,眼盯着最右侧那份试卷,副考大人看了对方一眼,伸出左手拿过右侧试卷,初阅官此时才说道: “禀大人,第一批三份荐卷请大人审阅。” 副考嗯了一声,这才又将另两份荐卷一起拿了过来翻阅。 身在二人身后的程羽越过那人肩膀看去,副考将先接过的那份卷子迅速翻了一遍后,微不可见的摇摇头,将手中的朱砂笔又放了回去,把试卷递给主考. 接过试卷的同时,两人再次递一个眼神,主考也草草翻了一遍,眉头微皱起来,心中顿时不悦。 钱林泓这找的什么枪替? 这等文章若是都能取中,事后被复查出来,最起码乌纱不保。 “嗯……” 主考大人沉吟一番,也不做任何批注,便将那份枪替的试卷放在文书案边上。 副考当即明了,这是要启用备选方案了。 恰在此时,第二位初阅官忽然上前递交荐卷,但其手中只有一份,且其递卷双手在不住颤抖。 “请二位大人务必详阅此卷!” …… 第145章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主、副考两位大人闻言对视一眼,又看向那位一反常态的初阅官,心中几乎同时暗想道: 还有一份舞弊的? 没有了啊…… 副考带着一丝狐疑地接过试卷,嗯…… 嗯? 主考在旁微眯着双眼看着旁边副考,只见其从初时的还算淡定,渐渐地双眼便放出光芒来。 直到最后如同跪着的那位初阅官一般,拿着荐卷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哗……哗……” 试卷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副考大人一口气看完后,长叹一声,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位主考大人,竟是直接将试卷递给主考。 主考眉头紧皱,并未接卷,副考这才想起,他还未批注,急忙拿起朱砂笔,颤巍巍勉强写了一个“取”字,又小心地对着刚写的字吹几口气,仿佛生怕卷上的字迹未干而污了卷面。 主考大人被副考这一连番操作弄得忽然有点心虚,顿时也郑重起来,双手接过试卷,放在桌面上。 第三场的策问考试一共有三题,第一题为:圣学躬心以求得真才。 第二题为:痛革官弊与明刑弼教。 第三题为:养民力,化顽梗,使社稷长久。 主考一题题看将下去,越往下看越是心惊,一字字,一句句都在振聋发聩。 “天地本无心,以万物为心,以人之仁心去映射天地之心,以匡正万物之性命,此乃为天地立心也。” “……”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建明义理,扶植纲常,所以立命也。” “……” “故往圣者,先贤弘扬之道也,然先贤之道出于先贤之时,我辈虽仰望而亦可得其精髓而付于当下也。” “……” “民吾同袍,必取法利泽,垂于万世。”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 “……” 主考大人反反复复看着试卷最后几段,最终长出一口气,将试卷放在方才那份钱如玉枪替试卷之上,两份卷子叠在一起,但并未对齐,而是上面那份比枪替卷多出来一截。 在考场上试卷如此摆法有一暗名,叫做截头。 顾名思义,就是将两份试卷糊名的卷头割掉后互换。 副考在一旁看到,本相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却见主考又将上面那份试卷拿了回来,又看了一遍卷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放回原位。 副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神色,偷眼观瞧主考,只见主考大人长叹一声,闭上眼伸手在文书案上弹指轻敲两下,早在一旁恭候的书吏小心拿起两份卷子,转身离开前厅去了后舍。 递交荐卷的初阅官自是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当即起身就要谏言,却被旁边的副考狠狠瞪了一眼,已到口边的话只得生生咽了回去,摇着头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阅卷。 全程在主考身后后监督的程羽,将方才众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中也是一阵黯然,这官场中贪腐舞弊明目张胆,积重难返。 耳听到后舍方向响起轻轻的一道“刺啦”声,程羽元神内一动,庄怀瑾那股愿力气团颤动一下。 嗯,书生那一劫应在这里了。 他直接穿墙过室来至后舍,只见屋内有两人,一名书吏将割下的卷头与另一人仔细看了一番,那人便径直出了小院,居然都无人拦阻。 乡试考场律令松弛,吏治败坏至如此…… 在程羽看去,这大梁朝国运,透着一股股熟悉气色。 不多时那书吏拿来两份墨卷回到后舍,四份一起,两份原始墨卷,两份誊录朱卷,对照一遍后,这才将墨卷的卷头割掉。 两名书吏在程羽跟前,将四份卷子割头换面,重新粘上,竟完好如初一般。 引得程羽也不禁暗叹一声,有这般手艺,却做了这等下做之事,可惜可叹。 两名书吏,其中一人将墨卷拿走,另一人捧着朱卷返回阅卷前厅,悄无声息地将试卷放在主考书案上。 主考大人默默拿起朱砂笔,在那份振聋发聩的卷首上,哆嗦着写下“超等”两个红色大字,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副考。 副考在对着那份卷子发愣。 此时其他初阅官也都放下手中试卷,纷纷回头看向主考大人,哪怕个个都已违悖了考场规则。 只听得主考大人扬起那份试卷,亮给初阅官们,众人看到试卷上的超等两个红字后,当即“哄!”地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声。 超等,意味着第一名,解元。 往年评卷,都要等所有试卷都阅过一遍后,在从中评定名次,哪有刚刚开始就将解元评出来之理? 这主考大人舞弊得如此明目张胆吗? “诸位可将此卷传阅,方知本官为何先将此卷判为本届超等第一名。” 众位初阅官闻言当即站起,其中一位个头最矮的接过超等试卷,众人围成一团。 “啊……” “……” 阅卷前厅内寂静无声。 “轰隆隆……” 远方天际响起一阵闷雷声,都未能将围观的初阅官们惊动,而主、副考大人扭头看一眼窗外,打雷了…… 主考大人直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下意识就站起走到窗前将窗紧闭。 副考也随着主考站起,此时厅内众考官竟无一人注意到,一串墨汁从文书案上一砚台中扬起,成螺旋状打着旋地从另一侧窗户飞出,飞向存放墨卷的偏院之中。 此时的程羽正立在偏院一间存放墨卷屋内,紧接着窗前青影一闪,嘉菲趁兵丁打盹不备之际,从房顶闪进屋内,两人立在一宽大书案跟前。 书案上堆着一摞摞原始墨卷,其中有两份单独放着一侧,乃是方才被抽出后暂时放在单独处的。 程羽与嘉菲气机相连,嘉菲眼中青光闪亮,强运起神识,感应着周边所有木属之物。 屋内所有案牍书桌,门窗花格,乃至一摞摞纸张墨卷,都在她意念掌控之中。 嘉菲身形不动,却见两份试卷糊名的那层纸自行脱落,写有姓名的卷首纸面袒露出来,紧接着纸面竟开始自行揉动,将渗入纸内的干墨渍生生挤了出来。 猫妖冲卷首轻轻一吹,些许墨渍如灰尘一般被吹走,留下纸面光洁如新。 程羽当即运起神识,将一直悬浮在一旁的墨汁轻轻引来,照着方才庄怀瑾与“钱如玉”的笔迹,重新在卷首上唰唰点点,将两人名字各自写回至原卷卷头上。 “轰隆隆!” 雷声又近了一些,嘉菲忍住寻雷劈的念头,将糊名的那层纸复原回去,两份墨卷完好如初,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 第146章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三日后,乡试放榜之日。 辰时末刻,日头初上三竿,早九点左右。 棂星门外,三声炮响,主考大人在众官簇拥下,从贡院内走出。 程羽立在棂星门之上,俯瞰着脚下芸芸众学子,庄怀瑾与于文沛也挤在人群靠后部分。 原来,与前世科举张榜通告不同的是,大梁朝本着鼓励天下士子勤学奋进,乡试取中者的名姓并不会直接张榜宣示让考生自行观看,而是主考在结果出来后当众揭名宣榜。 棂星门内汇聚了数千秀才,前后拥挤不动,兵丁们手执兵刃维持秩序,时不时还需驱赶棂星门外的士子亲属等闲杂人员。 “门开了门开了,主考大人出来了。” “亦不知今年三甲会花落谁家?” “噫!这位兄台还有意于三甲乎?” “不敢当不敢当,作聊资尔。” “唉,此科总归不会是有我了,不怕诸位笑话,我那号舍邻近厕桶,整日里熏得鄙人头晕脑胀,胡写一通。” “嘘嘘!噤声,主考大人上台了,要揭榜了。” 随着主考大人立在台上,台下来了一群兵丁,分成三层拱卫着高台。 秀才们纷纷伸头张望,后排的更是如潮水般向前拥挤,生怕听错或是漏听,好似能向前多挤一分,就会多出一分机会中榜。 三层兵丁如三道堤坝一般抵住汹涌人潮,但饶是如此,依然都被向后推到高台脚下。 主考待人群喧闹声止,当先朗声宣读道,今科乾江府城春闱乡试,共取中一百零二人。 台下数千秀才顿时喜者寡,愁着众。 然而更多的是忐忑。 此时两位下属官员上台,各抱着一大摞试卷,放在文书案上,按照从后至前的次序,一个当众揭开糊名,一个朗声宣布。 成千上万人的棂星门前,鸦雀无声。 “第一百零二名,青川县城于正,字文沛。” “啊?我中了?中了中了中了!” 人海中一个角落里响起了欢呼声,但仅过几息之间,就被旁边几位书生纷纷按住,其中一位捂住他嘴道: “噤声!听不到大人宣告矣!” 于文沛完全没听到庄怀瑾的恭贺声,失魂落魄地挤出人群,仰面躺倒在墙根儿角落空地。 中了…… “第九十八名,遂远县刘成,字怀德。” “第七十二名,青阳县李费,字清远。” “第五十七名……” “第三十二名……” 随着台上官员每念出一个名字,茫茫人海中就有如水面滴入一个小水滴,顿时引起一阵小小骚动,继而又被周围秀才们弹压下去。 名次越念越靠前,场中也随之越来越寂静压抑。 直到念到三甲时,口干舌燥的下属官员退后,主考和副考大人来到书案前。 最后三人须由主考亲自宣告。 “经魁第三名,乾江府城,马唯,字浩宁。” “唔……” 人群中顿时晕过去一位,又是一阵小小骚动,惹得台上众位官员也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精神压力太大。 其实熬到此时,绝大多数人已经心灰意冷,只在心底里残存着最后一丝期盼,期盼着奇迹能够最终出现。 可一旦这最后一丝奇迹当真迎面砸来,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住? 主考大人拿起排在倒数第二位的卷子,撕开糊名,看一眼台下忐忑众人,朗声道: “亚元第二名,清江县段乾,字钱清。” 副考和其他官员看完了第三名的糗相,在旁边等着看下方新科亚元会出何丑态,一个个偷眼向下方观瞧。 只见人群正中一人哈哈一笑,拱手冲周边几人一礼,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 嘿!这厮…… 台上众位官员脸上皆有失望之色,却都暗中记下这人名姓籍贯,以后有机会当结交一番。 主考大人清一清喉咙,拿起书案上最后一份糊名卷,也是他心中最没有悬念的一份。 此时在贡院对面的二层客栈上,钱林泓立在一扇窗前,他身后是头伤初愈,已经披红挂彩,在客栈里优哉游哉,等候好消息的钱如玉。 “终于到了公布解元了,玉儿,此次高中后,为父就将你与知府大人家庶女的婚事说定。” “噫?不是知府家庶侄女吗?” 钱如玉隐隐觉得不对,皱眉问道。 “我儿乃当今解元,他知府怎可用一旁系侄女,还是庶出来的搪塞?” 钱如玉闻听当即心中有些不快,知府家庶女,难保是知府哪个得宠的小妾所出。 对方母家势重,以后恐怕再不能似以前那般肆意玩耍了。 此时钱如玉无比怀念他那位书童青哥儿。 主考大人轻轻撕开写有超一等的试卷封头,拿起试卷,台下所有人一眨不眨盯着主考的一举一动。 而台上诸位大人中,十之三四却都已知道今科解元花落谁家了。 主考大人展开试卷,如走过场一般一气呵成念道: “嘉瑞二十六年春,乾江府乡试超一等第一名,青川县城庄洲,字怀瑾……嗯?” 主考照着卷面宣读到最后,轻轻嗯了一声,台上台下纷纷炸开了锅。 主考急忙低头又看一遍手中试卷,超等第一名,青川县城,庄洲,字怀瑾。 一个字都不错,但几乎字字皆错! 主考大人暗中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生疼! 他一脸懵地回头看向副考及其他几位官员,却看到对方眼中迷茫之色只比自己多,不比自己少。 见主考大人回头张望自己,副考急忙站起,凑到主考旁边向卷头仔细看一遍后,急忙转身下台,向贡院内奔去。 而台下众秀才们此时则纷纷左右张望,寻找今科解元身在何方,但见无人应承,顿时议论纷纷。 “何人是庄洲?” “庄洲何在?” “怪哉!中了解元都无有反应?莫非亦是昏过去不成?” 就在此时,人群一角中发出一声大喊: “噫!中了!中了中了中了!” 众人齐刷刷一致扭头向一个方向看去,却发现是于文沛在大喊大叫。 众皆不解,这厮方才不是中过一回了,怎地这会又喊中了? 失心疯了不成? 于文沛忽见所有人都看向他,讪讪一笑,转身对庄怀瑾深施一礼,喜道: “恭喜庄解元!高中超等第一名!” 再看此时的庄怀瑾,正双手合十仰面对天祷告,两行清泪从紧闭的双眼眼角流下。 他想到远在青川县城身体康复的父亲; 想起今年祈岁那晚的神秘纸条; 青萝庄口那座雀仙祠堂; 江口镇那张为他及时解惑的四句真言…… 多谢雀仙恩公! …… “扑楞楞!” 忽然间,一只麻雀从棂星门上展翅向外城方向疾飞而去,立在对面楼顶的嘉菲眉头紧皱,顾不得白日里暴露身形,在屋顶跳转腾挪,向麻雀所飞方向追逐而去。 就在刚才,程羽忽然感受到元神内有了异样,这才急忙飞到城外,寻一僻静之处,召出人形元神。 嘉菲此时也紧随其后来到跟前。 “程兄,你无恙吧?” 程羽微微摇头,运神识探查自身,发现元神内庄怀瑾那股愿力气团正在原地旋转,同时释放出一股股文正气息,在程羽全身来回游走。 接近正午的阳光洒在程羽身上,他居然感受到了一丝丝温暖气息渗入元神,凝实了? 他急忙凝神聚气,一道道日精灵气聚拢在身周,体内左儿与中间那小瞌睡虫顿时苏醒,飞出他体外,开始绕着程羽“嗖嗖”地飞。 程羽同时也在引气入体,一股股灵气在他体内伴随着那股文正之气,交织成螺旋状在四肢百骸间游走。 旁边的嘉菲看去,正午阳光映在这位麻雀大仙的元神上,为其镶出了一圈光芒金边。 忽然她想起一句民间谚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若当初这位雀大仙不曾提点过那位新科解元,一切都不会发生,这股文正之气又从何而来? 一切都似在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妥当一般。 …… 第147章 【一步之遥】 程羽引气吐纳,行完一个周天后,闭目凝神自察,据他自己判断,在灵气与文正之气的相辅相成之下,似是离元神最终凝实只差一步之遥。 或者说是,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呼!” 他长出一口气,旁边的嘉菲也看出了端倪,心中暗道:这位域外大仙似乎离其彻底恢复,又近了一大步。 “恭喜程兄,修为愈加深厚。” 程羽闻言微微一笑,稳住元神内的气息后,再次察看一下庄怀瑾那股愿力气团。 嗯? 气团并未完全消散,其上滞涩气息依然还在。 这书生,灾难难消啊…… …… “父亲,这是何故啊?” 此时身在贡院对面客栈内的钱如玉,正一脸不可置信状问向钱林泓。 “砰!” 一盏茶盅被钱大员外摔得粉碎。 “天煞的老贼,欺我太甚!” “莫非是他老眼昏花,信口雌黄?我钱家可是上上下下打点了足足十余……” “住口!” 钱林泓豁然转身扬手给钱如玉一个巴掌。 恰在此时,副考大人从贡院内慌忙奔出,手里亲自拿着一份朱卷,上台之后与主考大人一起,将墨卷与朱卷两相比照一番,而后两人颓然坐回椅中。 此时已近午时初刻,临近午膳之时,场中众秀才十有八九都已颓丧,摇头叹息不止。 还有那仍不死心的都挤在新贴的榜墙之前,手指着榜文上的姓名一个个依次看去,最后终不过是唉声叹气而去。 贡院前人声渐稀,渐渐只剩有一百零二位秀才立在当地,其中有三位腰间执剑的,都是来自青川县城。 三人再加一白身于文沛,青川县城内一共有四人中举,大家凑在一处个个喜上眉梢,互相作揖叙旧。 按惯例,宣告中榜举子后,所有举子都须与主考大人一同用顿素斋午膳,大家混个脸熟,以后也可相互照拂。 可此次主考却与副考一起率先离场回了贡院,就在众举子在场中等待之时,贡院内奔出一书吏,来到庄怀瑾跟前,深施一礼道: “主考大人单独召见庄解元,还请解元到贡院内一叙。”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贡院一偏僻别院处,门口站着几个书吏,庄怀瑾一一行礼后,方才进得院去。 只见正厅内端坐着主、副考官两位,及几位初阅官。 此时程羽已从城外飞回贡院,正立在这偏院围墙之上,向正厅看去,那书生不认得在座之人,程羽自是认得的。 院门口站着的几员书吏,以及正厅的考官与初阅官,这些人都是钱如玉舞弊流水线上的每一个环节,一个不少,全都聚齐。 主考官见到厅外来人昂首阔步而来,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他方才与副考商议过,此事实在是有古怪,若说当时舞弊之时是书吏弄错了,但断无墨卷与朱卷一起弄反之理。 于是二人便将庄怀瑾单独先行召见面试一番,看其人是否真有能写出那篇足以载入儒林史册的策问之才。 当庄怀瑾行至院中时,厅内众官一个个好似被谁无形催着一般,都不由自主地站起,看着来人一步步行进正厅,拱手行礼。 众官看着场中这位贫寒举子,周身正气勃发,令人难以侧视。 …… 将近一个时辰后,棂星门内把守的兵丁都已经轮值过一班,用过了午膳,而场中的一百零一位新科举子们,却无人问津,个个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就连刚刚中举的兴奋劲儿也都磨灭殆尽。 一百来位乾江府新贵饿着肚子晾在正午太阳之下,到最后一个个干脆蹲在围墙根儿的阴影之下,连攀谈的兴趣都没有了。 此时一个书吏从贡院内急急跑出,边跑边喊道: “诸位新科举子,主考大人有令,魁星阁前已摆好了素斋筵席,请诸位举子前去。” “哄!” 诸位举子纷纷站起,有几个年长体虚的站立过猛,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百十来号举子以籍贯划分为三五成群,纷纷向贡院内的魁星阁而去。 此时程羽已飞出贡院,盘旋在空中。 看着院内那道浩然正气,他抖抖翅膀落在棂星门顶上。 方才庄怀瑾在偏院正厅内,与诸位大人一起谈经论道,直叫在座诸多官场老油子暗自惊叹,此子胸怀谈吐不可限量,他日必定紫袍蟒带。 主考命正厅内摆私宴款待庄怀瑾及诸官,竟把外面那百十来位忘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在座其余官员也只顾得与庄怀瑾攀谈,以期能在对方那里留下些许印象也是好的,自是想不起场外之事。 …… 当日黄昏之时,主考大人方才得以回到府衙,在贡院里待有半月,此时终于可以回府休息。 在夫人屋里略坐了坐,更衣后便匆匆向赵姨娘偏院而去。 那赵姨娘这几日失了钟灵儿那位堂仙后,整日里心神不安,老爷又进了考场不能给她做主,生怕被夫人寻一由头直接打死。 担惊受怕地熬过半个月,此时见老爷回府来她院中,方才一颗心落在肚里。 老爷搂着嘤嘤美妾安慰着,二人携手进至内室,却发现那道帷帘以及帷帘后供起的牌位都不见了。 老爷询问缘由,赵姨娘顿时又一阵委屈,撇着嘴道: “那日里不知为何,奴家那位仙姑忽然给留下这几个金字,自此之后,就音讯全无,奴家……奴家今后,只有老爷这唯一依靠了,嘤嘤嘤……” 赵姨娘一边哭着一边拿出那块牌位,知府老爷拿过牌位,看到下面那一行小字,心中一惊。 以前自己以为她供的这位堂仙只是个空心萝卜,不会应验,原来竟真的存在…… 继而想到,幸好她这位堂仙走了,若还跟着她,以后随着自己官位高升进了京的话…… 唉! “你也莫再哭了,仙姑离去了也好,有老爷我保着你呢,那院里的断不敢为难于你。 若以后咱们搬到京城,仙姑一旦被金吾卫的查出,恐怕咱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都再难保矣。” “啊?” 正在嘤嘤的赵姨娘闻言唬了一跳,心中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报老爷,礼部员外郎递来帖子,现在府外恭候。” 正在二人腻歪之时,院外一婢女喊道。 知府大人眉头一皱,礼部员外郎? 他愣了一下方才醒悟,定是那青川县的钱林泓。 “呸!一个捐官儿而已,来我府上摆得什么架子,耍得什么威风?不就是五万两银子?退你就是!” 知府老爷啐了一口,推开哀哀怨怨的娇妾,更衣去了前院。 …… 半个时辰之后,府衙后院门口。 “哈哈哈,林泓公深明大义,器宇不凡,当属吾辈之楷模也,下官钦佩不已啊。” “知府大人说哪里话来,犬子能与知府大人千金结为连理,下官求之不得啊,哈哈哈。” 两方一番和和美美,知府将钱大官人送出府衙。 望着钱府马车背影,他笑容逐渐凝固,眉头越皱越紧。 原以为来者是个兴师问罪的,准备好的一套说辞,面对如沐春风的钱大员外竟丝毫都未能用上。 不成想对方丝毫未提爱子落榜之事,反倒备着厚礼来登门定亲。 知府暗叹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事,唤过身边的首席师爷低声道: “去拟一拜帖,送到新科解元住处,言说本府定于后日畅游乾元湖,特请庄解元作陪。” “是,老爷。” …… 第148章 【悟道】(为书友脊椎动物比较解剖学加更) 当天晚上,圆月高悬,乾元湖边一座小山之上,小麻雀与猫妖依旧在此山上炼气。 程羽在炼气之余,始终关注着自身元神气息变化。 自打张榜那日元神突然再次距离凝实近了一截后,便好似卡到瓶颈一般,再难向前突破一步。 此时的右儿早飞出程羽体外,在嘉菲身周“嗖嗖”纷飞,忽然看到猫妖睁开了双眼,转头向山脚看去。 那座依然亮着油灯的豆腐坊内,张老爹正挥舞着挑豆腐的扁担,在屋内追打着什么东西。 “挨千刀的耗儿,老汉我还没死,居然就敢当我面吃我豆腐!” 张老爹咒骂声与扁担乒乒乓乓的拍打声都传入程羽耳中,他运行完一个周天后,也随之睁开双眼,与嘉菲气机相连,借助其青光法眼神通向下看去,张老爹身上三把魂火还算旺盛,屋里两只灰毛耗子头上顶着一小簇莹莹魂火,被张老爹在屋内追打的上蹿下跳。 两只胆大的普通老鼠而已。 再运神识将附近搜一遍,依然没有那只白色小刺猬的踪迹,跑远了。 与嘉菲气机相连的他,忽然转头看向旁边猫妖,一股妖气从其体内溢出,且带有明显指向地朝着那座豆腐坊冲去。 “吱吱!” 两只灰毛耗子凄厉尖叫几声,纷纷窜出豆腐坊,消失在夜色之中。 “哼!” 张老爹吹着胡子瞪眼拄扁担立在当地,转眼看到被糟蹋了一小半的豆子,心疼的挣扎半晌,只得将耗子啃咬过的部分小心拨出,倒进后院猪食槽内。 …… 转眼间又过了两日,乾元湖上渔舟逐水,波光嶙峋。 岸边各色野花争奇斗艳,一座座青山倒映在湖面上,湖光山色间一派春光明媚,令人心旷神怡。 一艘游船泛在水面,船上坐的知府与府衙一干官吏,以及新科解元庄怀瑾。 而此时在岸边一座伸进湖面的半岛之上,原本香火还算旺盛的那座湖神殿已经人去殿空。 程羽立在荒芜大殿屋顶,脚边是一只眼神呆滞的小麻雀。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波光嶙峋的湖面,游船上高谈阔论,掺杂着一声声渔歌都清晰传入他的耳中。 猫妖俏生生立在他身侧,她随着程羽远眺目光,向湖面看去,湖心处有一道正气从一座游船上冲出。 “这书生此次虽然得中解元,可其愿力气团上的滞涩之气依然未解,可见其余灾未消啊。” 猫妖淡淡说道。 程羽微微点头,忽然想起了那段话,对嘉菲说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也。” 嘉菲闻言转头看向程羽,好家伙,又来了。 出口皆是金字玉句。 她遥望着湖中游船,目力所及,船上众人气色皆收眼底,微微摇头道: “只可惜其余官吏皆为酒囊饭袋,整日里官场只晓得勾心斗角,逢场作戏,堂下只一味搜刮民脂民膏,鲜有一人会真正为这江山社稷,普罗大众着想。仅靠一个庄怀瑾,又能救得世间几人呢?” 程羽闻言心中一动,这猫妖看得倒是通透。 “嘉菲,大梁朝开国立业迄今已有几年?” “三百余年,程兄何故忽有此一问?” 猫妖不解反问道。 “三百余年,历经二十余代,到如今民不果腹,流民满地,官场诸公不思进取,贩官鬻爵,糜烂不堪,这大梁朝啊……恐不久矣,彼时又是一轮改朝换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若真到了那时,哪怕还有这一人能怀有救万民于水火之心,也算是为天下百姓播下一颗希望种子,事在人为矣。” 程羽望着湖面平静说道。 嘉菲凝眉喃喃自语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是了,事在人为,总比不为的好。” 她笑着冲程羽说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刚舒展开的柳叶眉旋即又娥眉紧锁,轻声说道: “这书生若能救万民于水火,自是极好的,可我辈修行,又所为何来呢?” 程羽闻言顿了一顿,是啊,我辈修行,所为何来? 想当初他刚穿越至此之时,怎肯甘心做一麻雀终了此生? 一路行来,倒是误打误撞开始了修行。 可初时修行的目的,亦只是想着若真能修仙得道,兴许便有机缘冲破时空界限,穿越回到前世。 但这一路越加修炼,越觉得仙路漫漫,况且自身境况又与这方界中的普通妖修大为不同,此方妖修皆是先修本相,后化人形,再炼元神,方有契机得道。 可自己却似乎是反向而来,先有的元神,再以元神反哺本相,似是另辟蹊径,与其他妖修全然是不同系统。 嗯…… 程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暗自思量道: 修仙修仙,若得长生,超脱轮回,阅尽世间万代疾苦,既然如此,那穿越回前世与留在此界,又有何分别? 在程羽看来,长生之于修仙,是一种终极境界的同时,未尝又不是一种终究的惩罚? “……” 程羽立在荒废的湖神殿屋顶上,微微仰头看向天空朝阳,一言不发。 嘉菲站在程羽身后,眼见得辰时朝阳穿透一片淡淡云朵,洒下万道霞光,映在程羽身周,映出一圈挺拔人形身姿的金边。 可转眼之间,那俊逸元神周圈金边竟慢慢消失,阳光穿透过元神照在猫妖自己身上。 几息之后,那圈人形金边又再次复现。 如此在虚实之间转换足足九遍之后,程羽元神方才再次稳固。 面对如此异变,猫妖立在程羽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她此时心中忐忑不已。 闯祸了? 没想到自己随口抛出的一个问题,竟让这位域外大仙思索到元神不稳的境地。 嗯? 猫妖此时再看向大殿屋顶所立那俊挺身形,被朝阳再次映出一圈金边,且浑身气息充沛到正从其体表丝丝外溢而出。 “修仙论道,超脱轮回,红尘众生,不一而足。” “生离死别,万般劫难,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仙道历劫,万劫不灭,以身合道,形神归一。” “……” “嗖!嗖!嗖!” 三道玄黑色气旋急匆匆从程羽元神内飞出,静静立在程羽身周三丈开外,不敢靠近。 “哗!哗!” “起浪了!快!快划!靠岸!” “怪哉,皓日当空,无风竟然起浪,此为何故?” 原本平静的嶙峋湖面忽然无风起浪,湖上众人抱定船身,随着游船摇摆不定,个个疑惑不解。 船老大哪顾得上理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老爷们,只一个劲儿地指挥着手下伙计,随着其他渔船一起,把舵划桨,急忙向岸边行去。 …… 第149章 【意难平】 “修仙论道,超脱轮回,红尘众生,不一而足。” “……超脱轮回……不一而足……” “……不一而足……” “生离死别,万般劫难,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万般劫难……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 “仙道历劫,万劫不灭,以身合道,形神归一。” “……万劫不灭……形神归一……” “……万劫不灭……形神归一……” “……形神归一……” “……形神归一……” “……归一……” “……归一……” 程羽此刻元神内有无数的声音在一遍遍反复吟诵这几段话,犹如亿万根紧绷的琴弦在同时嘈切杂弹。 体内气息在疾速翻涌,而他此时已看不到的是,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嘉菲,都已退到三、四丈开外不敢靠近。 乾元湖上空乌云滚滚,湖面上只剩一艘大船还未靠岸,但此时浪高且急,所有船工个个满头大汗地拼命划桨,但无一人敢发出一声响,除了船老大。 “快!快给老子划!” 船老大在船尾一边大喊,一边死死把着舵,浑身肌肉虬结,紧张地盯着岸边。 忽然他感到船身晃动的强度明显变小了许多,紧接着在曾经的湖神殿方向,一道冲天的白光拔地而起,钻入天空厚厚乌云消失不见。 湖面再无一丝波浪,船身平稳下来,船上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乌云上一个大大的豁口在发呆。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湖神老爷显灵了!” 于是乎船上跪倒了一片,响起一阵“咚咚”叩头声。 …… 湖面半岛上的那座湖神殿旁边,一袭青衫的嘉菲俏生生立在草地之上,离她身周一丈范围内的野草忽然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直到没至嘉菲膝盖处,猫妖才惊觉,急忙敛住自身溢出的妖气。 但心头依然在“咚咚”直跳。 她仰头看向天空,乌云开始渐渐散去,之前被程羽冲出的那个巨大豁口也从一个完美的圆形缓缓变得不再规则。 嘉菲双手合十,看一眼湖神殿屋顶上呆立不动的那只麻雀本相,缓缓闭上双眼,心中默念: “程兄,愿你平安顺遂,归来之时,还是……我那位程兄。” …… 程羽靠着元神内勉强保留的最后一丝清明,担心自身异变难测,不知会给附近造成何等影响。 于是当即强运神识,拔地冲天而走,寻到一处偏无人烟之处,轰然落地。 处于虚实交换的元神,竟在一片沼泽地上砸出一个方园三丈的圆形大坑。 脑海中的吟诵声越来越大,元神虚实变幻的频率忽然猛得变快,周边沼泽上升腾起一团浓雾,将程羽身形隐在浓雾之中再看不清虚实。 “嗖!嗖!嗖!” 三道黑色气旋从天而落,但不敢靠到近前,远在百余丈开外,安静地看着那团浓雾。 程羽也不知此处距离乾元湖到底有多远,天空的乌云再次翻滚而来,内里一道道闪电频频闪现。 而他任凭外界波翻浪滚,身形始终挺立在沼泽深坑之内,一团浓雾之中,岿然不动,只有身上白色长衫飘带随风飞舞,带动着腰间那只玉葫芦也在轻轻摇晃。 他紧闭着双眼,表面平静地如同睡着一般,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如同在静听山间泉水叮咚作响。 而与之相反,元神内却是天人交战正酣,气息剧烈翻涌几乎破体而出。 一幅画面在他元神内豁然闪现: 一群男女围在湖边,人群中间一个男孩提着一只硕大金鲤,忽然一道闪电劈下…… 意难平…… 画面一暗。 似是过了好久之后,画面方再次亮起,一只小麻雀立在茅草屋顶,冲天“啾啾”鸣叫不休…… 意难平…… 画面再次一闪,小麻雀又立在一座黑色龙王神像之上。 又一道闪电劈下,画面换成钟鼓楼上,一只硕大橘猫人形而立,冲那只小麻雀施礼。 紧接着金鲵原登,薛香莲,钱多福,钱大员外,文武二君,侯四娘,庄怀瑾,白衣老太,黑蛟柳河东,黄家老倌儿,黄珊…… 不满,不忿,不忍,不足…… 一副副画面,一个个身影在元神内依次闪现,直至最后闪现频率几乎与他元神虚实转换同步。 他感受不到外界的“呼呼”狂风,与头顶越压越低的浓厚乌云。 …… 嘉菲此时立在一棵大树树梢顶端,凝眉遥望东北方几十里开外之处,那里天空暗沉如墨,只有一道道闪电瞬间将乌云照亮,但转瞬又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忽然她心中猛得一紧,一个趔趄身形不稳,险些从树梢跌落下去。 紧接着东北方向漆黑天空豁然亮起,如同升起另一个太阳,晃得她急忙抬手遮眼。 直到几息过后强光消逝,她再次看向那里,乌云在肉眼可见地消散。 只是,她忽然心里空落落的,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又好像一切都从未开始过一般。 “轰隆隆隆隆隆!” 也许只过十几息,也许过了许久,东北方向传来一阵压过一阵的雷鸣声。 “扑通!” 一道青影终于从树梢跌落下来。 嘶!好痛! 猫妖揉着后腰,暗呼一声。 “哗啦!” 忽然一阵水声响起,从岸边爬上来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龟,两眼翻白,四肢摊开在草地上喘着粗气。 那乌龟忽然内心一悸,刚要缩回乌龟壳内,四肢与龟首就被身下忽然疯长出来的野草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何方龟妖?” 嘉菲行至乌龟跟前问道。 乌龟眼见前方立着一化形大妖,当即放弃了抵抗念头,开口哀求道: “道友饶命,我只是附近一只小小龟妖,与道友井水不犯河水,将将避难到此处,不想冲撞道友,道友饶恕则个罢。” “避难?此话怎讲?” “唉!” 乌龟叹一口气,愁眉苦脸开口说道: “道友有所不知,小龟我乃是这附近土生土长一小妖,平日里本本分分安静清修,方才不知何故,东北方一阵天昏地暗,那里原是一片无边沼泽,荒芜人烟,不知是哪位水行大能在那里悟道,竟将方圆十里之内的水气引动,连带着小龟我修行的一条支流小河都受到波及,这才急急忙回到乾元湖内避难,冲撞道友实属无心之过,道友放我归去吧。” “那位水行大能,悟道结果如何?” 嘉菲闻言急忙开口问道。 乌龟见嘉菲有此一问,突然心中一沉,暗叫不好,难道他俩是一起的? 略作思量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道友容禀,小龟能活着逃回乾元湖就已是侥幸,哪敢操那位大能的闲心。” “照你所说,那你所在水中活物,皆会受其影响而不活?” “额……那倒不是,只是小龟我……” 见乌龟吞吞吐吐,猫妖当即催弛妖力,缠着乌龟四足的野草又紧上一道。 “说!” “我说我说,只是小龟感受到那位身带一股熟悉气息,似是小龟先前遇到过某位大能,小龟我怕再沾上因果,这才……” 乌龟话没说完,抬眼偷瞧跟前化形大妖,却见她压根没在听自己所言,而是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天空一暗,有一人不知何时,竟突然立在他身侧,挡住了太阳。 …… 第150章 【斩尸】 乌龟勉力抬头向斜后方瞧去。 啊! 是他! 我的个老龟娘哎,到头来还是没躲过去啊。 老乌龟心里一个劲直叫苦,忽然觉得四肢一松,缠着自己的野草不见,急忙先缩回龟壳内后,本想立即缩回水中离去,哪知却又被一股无形威势压制的动弹不得。 甚至在这股威压中,他还隐隐感到一股淡淡的陌生气息,似乎是……龙气?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龟不得不伸出头,偷眼向外瞧去。 湖岸边清风拂来,吹起嘉菲鬓边一缕青丝,程羽行至岸边草地上,看着前面俏立的嘉菲,一袭青衫在阳光照耀下衬得她明媚娇艳。 “程兄,你……” 嘉菲盯着立在岸边的程羽,一道斜长的身影在太阳映照下拖出老长。 头上白色逍遥巾将发髻收的一丝不乱,两根白色飘带在其身后随风飘扬,身上还是那件白色合身长衫,中间一根束带系在腰间,衬得身形更加挺拔修长。 腰侧一片莹莹绿色,竟然是那只玉葫芦,在阳光照耀下发着翠绿光芒。 元神凝实,竟连其意象出的衣衫头饰,甚至阴司得来的灵体玉葫芦都由虚转实了! 这就是元神境的虚实转换啊…… 猫妖快步走至程羽身前,但离他越近脚步越轻,忍不住心中好奇,居然也毫不避讳地伸出手,轻轻捂在程羽心口。 “咕咚!咕咚!” 摸到了! 而且心跳有力,胸膛温暖。 她又绕着程羽转了一圈,发现这位水行大能的白色靴子上居然沾有些泥污,刚要开口询问,忽然想起自己这样太过冒失了,急忙施礼道: “恭祝程兄修为又回复一层。” 程羽脚踩在湖边草地上,被嘉菲绕着看了一圈,也跟着她目光看到脚下靴子,心中顿时回想起方才那凶险一刻。 就在刚才,当他立在沼泽之中时,元神内一幅幅画面忽然全部停止闪烁,紧接着倏忽消失不见,如同被一股莫名力量凭空吸走一般。 与此同时,好似元神也被强行抽走了一部分,感觉到自身分量都轻了少许。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始终充斥在耳中的无数道吟诵声音戛然而止,以至于令他产生了自己失聪的幻觉。 “轰隆!” 头顶豁然亮起,一道银链当空甩下,在这么一瞬间,他透过头顶那道银链,仿佛看到里面有一个自己。 一个与自己不太一样的“程羽”,他身穿一套黑色长衫,正手握着闪电的末端,如持一把闪电利剑,居高临下,凶神恶煞地向自己扑来。 高空的那个“程羽”浑身散发着黑烟,嘴角邪魅上翘,双眼通红却无瞳仁,煞气溢出眼眶,誓要一击令下方的白衣程羽灰飞烟灭。 阵阵罡风将他白衫刮裂出一道道口子,他知道此时已到了生死关头,不论高处那位到底是何人,都已到了你死我活地步。 念及于此,程羽放空自我,不再多想,紧咬牙关,“噌!”的一声直面那道闪电冲天而起,白色身形瞬间被一道白色光柱淹没…… 一阵阵密集电流在他身周“噼啪”作响。 本已坚定心志,放空意念的他,早做好被击成飞灰的心理准备,哪知在冲过电链最前端后,他豁然看到,那位上方的黑衣“程羽”,眼见下方白衣程羽冲来,身形顿时一滞,邪魅狂狷的脸上闪出一丝丝慌乱。 “斩!” 程羽大喝,扬起手臂五指并拢成刀,“刺啦!”一声巨响横插入那道井口粗细的银白电链主体之中。 那道银白电链如同实体一般竟被他一掌砍成两截,连带着他整条右臂白衫破碎,表皮已变得黢黑。 但他身形未作停留,转瞬间冲至黑衣程羽上方,重新将全身意念灌注在右臂,高高扬起,向着已落在他脚下的对方,再次狠狠斩去。 “轰……” 没有惊叫,没有哀嚎,只有一道黄钟大吕般的低沉轰鸣声,将轰然纷飞的一团邪魅黑烟冲散后,往复回荡在天际中间。 “……” 许久之后,一袭白衣的程羽缓缓落回到沼泽上,两脚踩进泥潭里,早已习惯灵体元神的他,却忽然对脚踏实地的感觉,产生了些许不真实的陌生感。 低头看一眼白色靴子上的泥污,他轻轻摇头自嘲一笑,没运水行术,而是直接抬脚甩掉脚上污泥。 “啪啪!” 看着甩进沼泽里的泥点,程羽长出一口气,眼见的天空乌云渐渐散去,细细感受下自身状态,只觉得灵台清净无比,毫无一丝滞涩感,浑身有如重生一般。 回想起方才斩去的那个黑衣“程羽”,一股邪魅气息,应是自己体内恶欲所化。 传说中三尸? 可方才只斩了一个。 而且居然比他预想地要轻松百倍。 “呜!” 一阵轻风吹过,将他背后两根逍遥巾飘带扬起到他脸旁,他扬手一捋,丝织的。 接着又感到腰间一沉,低头发现原来不止是意象出的灵体服饰,就连武君所赠的玉葫芦也由虚化实。 他将玉葫芦摘下拔出玉塞,轻轻一晃,里面原本是灵酒的将军醉在瓶内来回晃荡,但那条小黑蛟依然是蛟魂状态,正盘在酒液中瑟瑟发抖,见瓶外是已由虚化实的“师尊”,急忙开口道: “弟子拜见师尊,方才外面发生了何事?” 程羽微微摇头说了句无事,看着葫芦中的挂壁酒液,喉头一动。 只见他左手并成剑指轻轻一扬,一道酒液从黑蛟身侧扬起,冲出瓶口悬浮在程羽眼前。 他隔空细细感受下泡过黑蛟的将军醉,嗯…… 醇厚香味飘入鼻中,似乎……饮之不会中毒。 有点馋酒了…… 之前一直憋着没动这将军醉,实在是因为不能断定,这泡过蛟魂的酒,到底劲力如何,会不会有何负面作用。 眼看现在引出的将军醉并不多,只一小口的量而已。 元神由虚化实,突破至一新境界,就喝一小口聊做庆贺罢。 一小口而已。 一口入喉。 哈啊! 火辣辣的,而且带有些许微麻感觉,喉咙中如同被一束束细小电弧刺过。 劲力挺大。 一股火辣热流在体内乱窜,程羽逐渐感觉到不对,立马将玉葫芦塞上,紧接着元神就再次由实转虚。 他强敛心神,稳住气息,可体内依然火热焦躁不堪。 元神刚刚凝实,又一口闷掉了黑蛟泡酒,没成想劲力太大,大意了…… 必须要将元神内的魂力散掉一些。 他散开神识,感受到自身所处沼泽中还生存着许多活物,不可擅行小水行术。 此方世界有此方世界的天道准则,他程羽内心也自有一杆秤。 水行术不可施行,那只有传承自千霞山的水行遁术了。 念及于此,程羽当即默念法诀,身在泥潭中的他瞬间消逝不见。 好在此处是沼泽腹地,到处都有水,他沿着地表水流一路遁去,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开口处水流异常充沛,当即运起神识向那方遁去。 “嗖嗖嗖!” 三道气灵感知着程羽气息,齐齐向乾元湖方向疾速飞去,却依然追不上“爹爹”。 …… 程羽一个水遁术,直接从沼泽中,沿着一条支流遁回到乾元湖。 一口气遁出几十里后,体内气息方才稳固。 毫无声息的从水中浮出,身上水珠顺着衣衫流下,未及滴落到湖面,就在阳光照耀下瞬间蒸发成一团薄雾。 抬头正好看到对面一袭青衫的嘉菲,呆立在岸边愣愣地看着自己。 第151章 【这是乾元湖】 乾元湖边,一处无人岸边草地上,程羽与嘉菲相隔而坐呼吸吐纳。 三道气旋分别绕着两人来回纷飞,不一会儿似是吃饱喝足一般飞回程羽体内。 行完一个周天,一白一青两人结束吐纳,并排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 乾元湖景,风光怡人,不愧是一府府城之地。 午后的春日阳光照得程羽后背暖洋洋的,一阵轻风将他背后飘带扬起,搭在了嘉菲青衫肩膀上。 猫妖觉得脖子里痒痒的,回头看到是雀大仙的逍遥巾飘带,嫣然一笑,双手枕在头后仰面躺在草地上,却正好看到依然呆立在屋檐上的那只小麻雀,便随口问道: “程兄,此时感觉如何?” 程羽扭头看一眼身边懒散猫妖,都化形这么久了,还是一副之前我行我素的模样。 她这般人前慵懒姿势,若放在平常人家女子身上,早被家法伺候,少说也要罚跪三日。 倒是她问起自己此时感觉,程羽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幕的惊险,竟有种恍如隔世感。 忽然间,他想起了前世半阙诗词,倒是与他现下心境颇为应景。 “万里归来颜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嘉菲反复咀嚼着半阙词,猛得一拍自己大腿喊道: “好词!好词啊!我定要给写进戏文内,流芳百世……” 猫妖揉着被自己拍红的大腿忽然目光一黯: “诶!倒是这几日不知那监中戏班子情形如何了,抽空我还是要去南监走一遭的。” 说完她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却发现那只巴掌大的乌龟还一直老实趴在岸边。 居然将其忘得一干二净。 自己已松了禁锢,可是这龟妖为何依然趴伏在地不走呢? 程羽此时也发现了趴在岸边的乌龟,凭气息他认出,这位就是旁边不远处那座荒废的湖神殿主。 龟妖自废神像,抛去功德愿力不要而逃的事,他之前并不知晓。 今日初来这边看到湖神殿居然已经无人荒废,殿内神像早已崩塌成渣,他还与嘉菲一阵愕然。 此时见这位湖神大人去而复返,程羽来至他跟前,俯身问道: “湖神大人,你那湖神殿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龟一阵汗颜,俯首言道: “不敢不敢,小龟我岂敢在先生面前妄称湖神,那所谓之湖神殿及殿内神像,乃是小龟我自行废弃的。” “哦?” 程羽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当他与嘉菲初次看到这荒废的湖神殿,惊愕之余,两人还猜测到此殿荒废,兴许与失去踪影的那只小刺猬白钟儿有关。 毕竟在内城初遇白钟儿之时,她就说要去拜访这湖神殿。 而白钟儿最后消失的那座豆腐坊,与湖神殿隔了整座乾元湖,也早已超出雀猫的感知范围。 “你为何要自废功德愿力而走?” “这……不瞒先生,那日得遇先生,令小龟我格外惭愧,些许微末道行,就敢妄称湖神,小龟顿悟之下,便自废了神像,净心潜修去了。” 程羽盯着老龟一双眼睛,微微一笑。 若放在他刚穿越之时,这老龟一番言语他兴许会信,但此时的他,一个字都难信。 程羽沉吟一番,笑道: “湖神也不必过于自谦,既然是程某至此累得湖神自废了香火愿力,那么……” 程羽说着摘下腰间玉葫芦冲老龟继续说道: “我这里有些养魂的水酒,相信可以略为弥补你愿力亏空之一二。” 程羽说着便拔开玉塞,老龟抬头向程羽手中看去,一双龟眼中逐渐放出异样光彩。 啊…… 龙气。 一丝丝龙气从那青玉葫芦口处缓缓溢出。 程羽从中引出一滴到葫芦外,便将玉葫芦口塞住。 只一滴? 老龟盯着酒滴心中暗自腹诽一声,这大仙也太过抠门。 不及多想,只听“嗖”的一声,透明酒滴自行飞入他口中。 老龟反应慢了半拍,忽觉得口中如被塞入一枚爆竹般。 “砰!”的一声,酸、甜、苦、辣、咸、涩六味在口中轮番肆虐。 随后喉咙、腹中皆是此等滋味不断变幻,直把一只巴掌大的乌龟酥爽地趴在地上四肢乱颤。 “嗝!” 老龟打出一个酒嗝,一口玄黑妖气从口中喷出。 好家伙! 多谢大仙! 幸好只给我一滴,若再多一分,本龟必爆矣。 待体内气息稍许平稳一些后,他惊喜发觉,自己体内那颗妖丹居然增大一圈,连带着丹内妖魂都壮大许多,似乎,离化形亦不远。 一双迷离龟眼缓缓圆睁。 这波血赚! 嘉菲在旁边羡慕的不行,斜眼看向程羽。 怎么这老龟喝得,我却喝不得? 我在你心中还不如这只龟妖不成? 她撅着小嘴几次意欲开口发难,但碍于有这只乌龟外妖在场,只得强忍了下去。 程羽看出嘉菲之意,只稍稍抬手笑着冲其示意莫急,转头对地上老龟继续说道: “现在道友可以将之前,自断香火愿力的真实缘由告知程某了吗?” 吃别人的嘴短这个道理龟妖还是懂得的,眼见得这位文生公子,摆明了就是不信自己之前那通场面话,却也并未用强逼迫,当即心中叹一口气,慢慢说道: “小龟惭愧,实不相瞒先生,当日在湖神殿边偶遇先生之后,小龟我自卜一卦。” “哦?卦象如何?” “卦象……” 老龟缓缓摇头,想将头伸出来,却不能大动,抬眼求助般看向程羽。 程羽此时方感知到老龟是被自己气息所压,当即袍袖一挥,老龟顿觉压制他的那股威压消失,浑身一轻,这才将脑袋伸出,口中再次吐出一缕玄黑气。 黑气在空中慢慢匀开成一层薄薄雾气,然后表面阵阵流动显出一副场景: 黄沙漫天,地表开裂,一只只乌鸦在空中盘旋。 “北漠?” 嘉菲在旁边轻声问道。 “这是卦象中的乾元湖。” 老龟摇头轻声说道。 “乾元湖?这是乾元湖?” 嘉菲吃惊喊道。 不等她反应过来,紧接着黑气中画面一转,一只脏瘦野狗从地表开裂缝隙中叼出一条干透的鱼,“咔哧咔哧”咀嚼着鱼干,零落碎渣从口中掉落。 不远处是另一群野狗围在一处争抢着什么,其中一只叼着一截长长腿骨脱离狗群,窝在一边细细舔舐。 野狗后面的背景,是一座屹立在一块巨石上的荒败建筑,一块陈旧牌匾半掩在黄沙之中,只露出模糊的“湖神”二字。 画面再次一闪,高大的乾江府城墙被削低了一半,内外城皆为废墟,饿殍遍野,白骨黄沙满天。 “轰隆隆隆!咔嚓!咔嚓!” 天上更有一道道天道雷劫,将乾江府城及乾元湖周边笼罩得如同人间炼狱。 “……” “……” 黑气消散。 “唉!不瞒二位仙长,自打那日小龟妄自占卜后,这景象便总出现在小龟梦中,而且,为占卜这一卦,还损去了小龟百余年道行,我天生胆小,自知此地不可久留,因此才自断香火,遁逃而去。” 程羽闻之眉头一皱追问道: “你的占卜一向可准?” 老龟默默点一点头。 程羽颔首言道: “卦中景象应在几时发生,可能知否?” “凭我小龟的道行只能看到这么多,先生见谅。” 程羽掩饰着心中黯然,对老龟颔首言道: “嗯,既如此,那你速速离去吧。” 老龟闻言心中一喜,当即两只前爪越拉越长,到最后合在一处对程羽拜上一拜。 程羽此时想着心事,无心与老龟过于纠缠,袍袖一挥拱手一礼,竟带起一阵轻风,将老龟稳稳拂入湖水中,一阵涟漪划过,老龟没入水中不见。 “多谢上仙!” 水中冒出一个大大气泡,气泡破碎后声音方才传出,转眼间湖中便再难觅那老龟气息。 此时湖岸边只剩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地看着远处湖面,寂静如同暗夜。 湖面风平浪静,远方群山如黛,一条鱼儿从水面跃出,荡起一圈圈涟漪。 …… 第152章 【撸槐花】 距离乾元湖西北方向千余里之外的一条官道路旁,立有一颗大槐树。 正午烈阳之下,一老一少坐在树荫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非言,再试上一试。” 老道霍涯子从怀中摸出一片枫叶递给旁边的小老道。 非言接过火红枫叶,站起身子,将树叶托在掌心处闭目凝神,一丝灵力从其掌心溢出融进枫叶之中。 枫叶微微亮起映出道道红光,非言闭眼眉头微皱,似是在感知着什么。 片刻之后,收回灵力,将重新黯淡的枫叶交还霍涯子,说道: “师父,我们所行方向没错,弟子感知到师侄气息就在西北方向。” 老道轻轻点头,低头看一眼包袱内的那把乌木断剑,长叹一声。 自打出了青萝庄,师徒二人终究放心不下邱洛,可却愁于无处寻找。 老道忽然心生一计,拿出之前从邱洛处要来的千霞山枫叶法诀,交给非言,令其灌入灵力,可根据邱洛在枫叶内遗留的气息探查出其下落方向。 于是师徒二人这便一路向西北行来。 只是出庄后没多久,就遇到大大小小一股又一股的流民。 幸得非言此时已进入炼气期,小小年纪就展示出惊人神力,震慑住了流民中觊觎他二人财物的凶顽之辈。 哪知没几日后,途径一座无名小山时,又遇到一大股山贼,内里就有藏在流民队伍里的山贼探子。 仅靠非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童,又只是炼气初期修为,但好汉架不住群狼,一群明火执仗,穷凶极恶的山贼又奸猾得很,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差点要了老道性命。 好在非言机警,及时反应过来回救下老道,但顾此失彼之间,所攒财物及一辆行脚的驴车都被抢走。 只保住了师徒二人的性命及随身的两个包袱。 此时非言已有些修为根基,心气早与之前不同,就连个子也长高了一些,护卫师父之余,不免也会抱怨一二:遇到山贼只靠自己一人苦撑,他堂堂一派掌门,居然对一群凡人毛贼束手无策。 老道闻之有苦难言,只得以一套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下手太重,会徒造无端杀孽为由搪塞过去。 于是乎,二人只得像从前一般,徒步而行。 所幸此时是春季,不似冬夏那般难捱,如此日出而行,日落而休。 只是有时三两日也遇不上一处人家,只得风餐露宿,却也是极为辛苦。 非言此时还好,已有炼气基础,加之年轻,早已不似之前那般柔弱,只是苦了老道霍涯子,修为根基全失,还要饱受风霜之苦。 他扭头看一眼非言,心说道: 这小子最近进步神速,看来,再过些时日,就可将千霞山剑诀篇教他,到时养出剑气,孕下剑胎,还怕什么遭了瘟的山贼? “唉!走!日头开始偏西,赶路要紧,希望今日能赶在日落前寻到落脚之处。” 一向奉行走一步说一步的霍涯子,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对非言说道。 非言起身之际,忽然抬头看到一串串白色槐花挂在树梢头,煞是好看。 “师父,槐花开了!我去薅些下来咱们做顿蒸槐花可好?” 霍涯子闻言转身看一眼身后大槐树,点点头。 非言当即一个纵跃便窜至树上,伸手就捋下一大串离他最近的槐花。 嗯? 忽然他感觉到周围有一丝异样,扭头四处看去,什么都没有,树下也只有师父在仰头看着他。 奇怪…… 算了,撸槐花要紧。 终是少年心性,没发现异常便不再深究,继续一把把撸槐花。 看着在树枝间来回纵跃的非言,老道顿时有些感慨,这孩子一眨眼就这么大了,自己来此方世界也有十年出头了,可依然还是一无所成,唉…… 一束白色槐花从非言手中掉落,正好落在老道脚前。 蒸槐花,好怀念的味道。 想起前世,每到五月前后,家里便会将洗净的槐花与面粉和盐混合拌好,上笼屉蒸熟后,要么下锅炒着吃,要么直接浇上蒜汁、辣油拌着吃,一顿吃五碗便能吃个六七分饱。 家的味道啊…… 只是,现在才刚四月,这槐花怎么开得如此的早? 这方世界,真是古怪! “师父!接着。” 非言喊完,将手上一大把槐花丢了下去,老道不再瞎寻思,摊开一块破布,将槐花搓进破布中。 “好了,够矣。” 老道将所有槐花搓成一个包袱后扎起来,喊非言下树。 “走!” 老道将槐花包袱丢给非言喊道,非言应声接住,又单手拍掉身上灰尘,小跑着跟了上去。 直到师徒二人身影完全消失在官道尽头,大槐树主干树皮忽然从内裂开,从树干内闪出一灰发男子与一只硕大耗子。 灰发男子看着地上洒落一地的零碎槐花,面色铁青浑身发抖,捂住双眼不敢看去。 旁边的大耗子察言观色顿时心领神会,飞快地将地上洒落槐花收拾利索,待地面变得干干净净之后,方才恭敬对灰发男子口吐人言道: “大当家的,收拾妥当了。” 灰发男子偷眼瞥一下地面,脸色稍缓,长出一口恶气,又一脚踹在灰毛耗子腚上啐道: “方才你出什么幺蛾子?险些败露你我行踪。” 大耗子“吱吱”尖叫一声,指着上方树梢委屈道: “方才小的遁在那束槐花里,差点被那小贼摘去,这才惊慌,幸得大当家及时出手,方才……” “好了!你初习遁术,根基又不牢,就寻些稀奇古怪的遁处,被人摘了去亦是活该,又能怪得谁去?记住!以后切勿再眼高手低,须当勤加练习才可。” “大当家的教训得是,不过,依小的看,那二人修为着实稀松平常,就算露了行迹,似乎也无妨,真把咱逼急了,小的一个就能将他二人当场打杀……” “砰!” 灰发男子一脚踹在耗子腚上,将其踹飞出一丈开外。 “打杀!打杀!打杀汝母之腚! 你可知那老道是谁? 那是三百年前隆泰之变的大煞星,千霞山的现任掌门!” “啊!掌……掌……掌……” “啪!” 灰发男子一个巴掌挥去,治好了大耗子的结巴。 大耗子眼珠一转献媚道: “小的有眼无珠,只看其就是一普通凡人,倒是旁边那小子有些许灵力波动。” “嗯……你们出世的晚,都不得见,我当年亦是只见过其一面,与其……额……大战三百回合后,不分胜负,各自遁走。” “大当家的威武雄壮!小的佩服之至,依小的看来,此刻那劳什子掌门的功力应在您老之下。” “哦,此言怎讲?” 大耗子捂脸嘿嘿一笑凑前说道: “方才小的差点显露身形,大当家的出手相救,那老杀才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树上那小子起了一丝疑心,可见,大当家的若真出手,定能将那老杀才一击拿下。” 灰发男子闻言眉头一皱,沉吟一番后道: “嗯,按理说方才我不得不出手之时,那老杀才当有感应才是,是有些奇怪。 而且,这老煞才突然下山,不知所为何来。” “大当家的,您老说,这老杀才突然下山,会不会和之前二总管事出事有牵连?” 灰发男子眯起一双细长眼睛,盯着老道师徒远去方向,悠悠说道: “嗯……方才听说他们要往西北方向而去,西北……鸡笼山?” “噫!那样岂不更好,去寻黄家的晦气,咱们就等着捡便宜哩。” 灰发男子轻哼一声: “暂且放下他不管,大事要紧,等拿回了金光刃和钝灵囊,再回头对付他们。” “是!” …… 第153章 【咸党】 程羽与嘉菲静静立在湖边,两人回想起方才老龟幻化出的占卜景象,相顾无言。 在他俩身侧的远处岸边,一群又一群人在向业已荒废的湖神殿这边赶来,口中纷纷念叨着“湖神爷爷”。 人群有男有女,衣着有贫有贵,但每人眼中的神采几乎都一模一样。 遥望着众人眼中的希翼与期望,嘉菲眉头越皱越紧,对程羽问道: “这里,真会如那老龟所占卜一般吗?” “……” 程羽也不知道…… “唉!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你我在此惆怅亦无大用,兴许那是千百年后的景象呢?” 嘉菲自问自答后,带着一丝征询眼神看向程羽,似乎在盼着对方肯定自己最后那句猜测。 程羽微微一笑,但心头隐隐觉得不对。 那老龟不可能花费自身修为,去占卜千百年后的世界。 但看到猫妖殷切期盼自己答案的眼神,又觉得直接说出自己所想有些过于生硬,便点头不置可否言道: “似也有这可能。” 猫妖闻言心头一松,然后旋即想到:哪怕那末日景象就在眼前,这不还有这位雀大仙在呢嘛。 念及于此,顿时心中忧虑烟消云散,无意间看到程羽腰间青玉葫芦,又想起方才他赐酒给老龟之事,便佯做随意地说道: “诶!程兄,你这玉葫芦内的将军醉……” 程羽闻言哈哈一笑,将别在靠近嘉菲一侧的玉葫芦摘下来,移到腰间外侧。 嘉菲见之小嘴一撅,程羽笑问道: “你可还记得你化形那晚之窘态否?” “那晚?自是记得的,在那晚之前,嘉菲我从未想到亦能有讨口封化形的一天,若非那日遇到那位仙师,我定当场爆体而亡,与先前那大耗子妖一般……嗯?程兄因何有此一问?” “你若此时饮了这将军醉,定与那晚无异。” “哦!嗯?不对!那为何那只龟妖能喝?而我喝了就会爆体而亡?” “那龟妖也是一水行妖修,与我、以及这葫芦内的黑蛟都属同一脉路修行,他一凝丹小妖能承受的,未必你这化形大妖就能承受的了。” “哦!原来如此” 嘉菲悻悻点头,还是要继续勤加修炼才是。 正在她心中嘀咕之际,忽然发现眼前雀大仙一闪而逝,不见了。 她扭头四处张望,看到原本呆立在荒废大殿屋顶的那只小麻雀,眼中恢复了光彩,展翅扑楞楞飞到自己身边。 “程兄,你怎么又回到这麻雀本相内了?” 闻听猫妖所问,程羽内心亦是一阵无语,原来方才他忽然感到元神内一阵气息牵动,紧接着由实转虚,竟再也维持不住元神出窍的状态,“嗖”的一声回归本相内。 魂力不足,导致元神短时间内再不能出窍了。 看来自己还是要继续与这幅麻雀本相绑在一起了。 抬头看看日头方位,再仔细回想起来,从斩掉黑衣“程羽”后的元神彻底凝实算起,到方才直接被拽回麻雀本相躯壳内,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时辰多一点而已。 嗯,中间还喝了一小口蛟龙泡过的将军醉,也将魂力增强不少。 亦是说,正常情况下,此时的程羽,元神化实应能维持在一个时辰以内,也就是两个小时的光景。 …… “湖神爷爷回来了!” “湖神爷爷啊,您老终于又显灵了!” “湖神爷爷多多保佑我等鱼虾满仓吧!” 旁边几十丈外的湖神殿废墟前,跪着上百号人,大多是当地的渔民,在外围站着一小群锦衣华服之辈,乃是方才湖中最大那艘游船上的府衙官吏和庄怀瑾他们。 他们看着跪倒在地的白丁百姓,有几个小吏已经忍不住也悄悄随之跪了下去,到最终只剩寥寥几个知府大员与庄怀瑾还在站着。 …… 一直到当天夜里,程羽方才能再次随意召出人形元神。 又经过一夜的吐纳,直到晨光熹微,他才终于得以再次双脚踏在湖边那座小山的土地上。 感受着春日里的林间灵气,他抬眼望去,山脚下那座豆腐坊又在冒出袅袅炊烟。 “嘉菲,借点碎银子使使。” “善!” 嘉菲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程羽,程羽没接。 “还有再小一点的吗?” “我看看……喏,这是最小的一块了。” …… 今日再次逢集,张老爹刚收拾好两大木桶新鲜的豆腐脑,闻着蒸蒸豆腐热气,老汉心里喜滋滋的。 上次一桶豆腐脑居然卖出了两担豆腐都挣不来的钱。 前日食肆的大掌柜就与他打好了招呼,逢集那天,须早早将新鲜的豆腐脑备好挑来,他挑多少要多少。 为了这个,张老爹整夜都守在豆腐坊里,生怕再像那晚一般,平白惹来一群耗儿糟蹋豆子,赔了买卖。 只是食肆的大掌柜这次却叮嘱他,少带糖汁,多备咸卤汁。 一问才知,外城食客不比内城阔绰,糖汁价格是卤汁的两倍有余,在外城实在是卖不过咸卤汁。 因此上,这次他干脆提前一天,先将咸卤汁与稍许糖汁送到食肆,等天刚亮时,再挑上两大桶新鲜豆腐脑去于食肆送去。 至于为什么不将糖汁卖至内城去,守城门的衙役面相凶,下手更凶,还不如卖给外城的食肆赚得多,且还省得几里路哩。 “夜里哟~寻思上~千条路喂,叮格铃格叮格咚……” “早起嘿~依然哟~卖豆腐喂,叮格铃格叮格咚……” 心情不错的张老爹一边收拾担子一边哼着小调,冷不防门外立着一位白色长衫的文生公子。 “这位老……额……丈,有礼了。” 此方世界第一次以人形对凡人开口讲话,程羽差点嘴瓢。 “哟!这位先生起得早啊……” 张老爹看一眼程羽,衣着斯文,气质翩翩,起初有些迷惑,这么一位干净文生公子,定是内城里的,怎么大清早跑到我们这偏僻小村来了? 但他转念便想到什么,恍然对程羽言道: “先生想必是外乡人氏,要去湖神殿拜神的吧?哎哟!您可是走错了路了,湖神殿在这乾元湖的另一边,从这走过去呐,腿脚快的也要大半天……” “外乡人倒是不假,但我不去那湖神殿,我是来买豆腐脑的。” 张老爹闻言初惊后喜,哎哟喂!我老汉的豆腐脑如此出名了不成? 连外乡人都上门吃来了。 “哎哟!那先生来得可真是时候,再晚一会子啊,小老儿就要出村了。” 程羽稍稍探头向豆腐坊内看了一眼,里面摆设虽然略显陈旧了些,但却收拾的干净利落,而且从这张老爹身上衣着判断,这老丈生活还算是个富足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怀里摸出半钱碎银子道: “老丈,我要两份豆腐脑,咸的。” 张老爹看到程羽手中银子,嘿嘿一笑,赶忙放下手上活计,拍拍手又在身后要上蹭了两把,看着程羽手上的碎银子没接。 他有些踌躇。 一大早的,又是拿着银子来买豆腐脑的,而且还是要两份。 还记得上一次逢集,一位小姐,也约莫着是这个时辰,同样拿着银子来买两碗豆腐脑。 唯一不同的是,给她放的是糖汁,而这位先生却要咸的。 “这银子,大清早的小老二找不开啊……” 张老爹讪讪笑道。 “无妨,老丈先收着……” “哎哟!小老儿谢先生打赏!” 张老爹抢着说完连连作揖致谢。 “额……我的意思是,老丈收着记到账上,吃得好了,在下以后还会常来。” “啊?哦哦,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还请先生往后多多捧场。” 张老爹这才接过银子小心揣进怀里。 程羽转身看到屋外放着一张矮几和几个粗木矮凳,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在一个凳子上,对张老爹说道: “老丈可是要赶着出门?” “啊?不急不急。” “那劳烦老丈先给我盛一碗咸豆腐脑,另一份稍后我带走吧,若老丈赶着出门,可将门锁了,我吃完这碗豆腐脑将碗与你留下就是了。” 张老爹闻言答应一声,转身拿出个粗陶大碗,用清水冲干净后,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随手浇上一勺卤汁,撒上一大把蒸熟的黄豆粒,再伴上一把绿油油的葱花,连着一把木勺子一起端到程羽跟前矮几上。 程羽低头看去,这张老爹的豆腐脑颜色搭配得倒是颇为出色,令人一眼看去就大有食欲。 就着碗边轻轻吸一口滑嫩的豆腐脑,搭配着咸卤汁,再用勺子舀起几颗黄豆和葱花一起下肚。 程羽顿时心内一阵唏嘘,元神内气息翻涌了一下,随即被他自行压住。 恍如未曾离开过那个世界一般…… 此时若再有一根油条,亦或来个烧饼,恐怕他…… “先生,小老儿这豆腐脑,可还受用?” 张老爹在一旁看着这位客官一口下去,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小心问道。 “甚好!甚好!” 张老爹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刚要转身,却听到程羽又随口问道: “老丈这豆腐脑手艺甚好,可是祖传的?” “先生有所不知,小老儿家世代在此地做豆腐,手艺确是祖传,但这做豆腐脑啊……” 他说到一半顿了一下,瞧着程羽一身文生斯文模样,又是个外乡人,不似是个有歹心的,便压低了声音趴在程羽耳边继续道: “乃是我在京城的侄子,祈岁后悄悄传给我的,说是自打去年起,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流行这个吃法,现在京城已渐渐传开。” “哦,这么说,这豆腐脑是你那位侄子首创的?” 张老爹闻言嘿嘿一笑,脸上有光笑道: “若说我侄子首创倒也算是,先生有所不知,我那侄子可了不得,他乃是豫王府后厨内专做豆腐的大师傅。” 哦…… 原来是上头有人。 “若改日在下去得京城,当拜访老丈那位侄子。” “哦!那感情好,先生何日启程?” 程羽见对方认了真,连忙摆手说道不急不急,启程前定再来拜访,便端起陶碗用木勺一口一口舀着吃起来。 张老爹又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和程羽那碗一样的作料,然后和程羽作个揖,便锁上门挑起两担大木桶,稳稳当当地向村外行去。 …… “噗!咸的?” 树林中,嘉菲捧着一个比她两手还大的粗陶大碗,蹙眉抱怨道: “我要糖汁!我要甜豆腐脑!” 程羽忍住脱口而出的吐槽,笑着无奈道: “张老爹已去赶集去了,仅此一碗,你若不吃,那归我吧。” “诶!别别别!” 嘉菲扭过身子护住大碗,叹一口气道: “唉!将就着吃吧……呲溜!呲溜!呲溜……” 第154章 【唤我什么】 树林中,嘉菲一口豆腐脑,一句“咸的不好吃”。 最后将一大碗豆腐脑“呲溜呲溜”吃了个碗底朝天,“嗝!”的一声打了个饱嗝。 “唉!咸的真不好吃。” 她最后抹一把嘴,补充了句:“明日我要甜的。” 说完将碗交还给程羽,却没想到对方没接,且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嘉菲看一眼干干净净的碗底,顿时一阵心虚,嘿嘿讪笑。 自是不敢再劳烦这位雀大仙,只得自己将碗用山泉水洗净后,放至山脚下张老爹门前的矮几上,返身一个木遁术回到程羽身边。 见程羽正拿着那只玉葫芦在手中把玩,嘉菲忽然想起自己胸前挂着的那个锦囊。 “程兄,你现在已是元神可虚实随意转化的境界,不知这百宝囊可否随程兄一起化虚呢?” 程羽闻言便将玉葫芦放会腰间,接过嘉菲递来的锦囊,掂在手上感受一下,轻飘飘的,整个小囊是由紫色锦缎织就,没有一丝纹样装饰。 他五指合拢将锦囊牢牢握在手中,运起神识将元神由实还虚,“啪嗒”一声,小小锦囊掉落在铺满腐叶的林间地上。 不行。 嘉菲见之摇摇头,捡起锦囊还是挂回自己胸前。 程羽看着对面猫妖胸前锦囊,暗中寻思:看来在我元神由虚化实之际,这锦囊并未随身,因此并不能随我元神一起虚实转换。 算了,反正这锦囊一向在她身上,就由她带着吧,说不得里面还存有一些女儿家的物件。 程羽将元神归位麻雀本相,展翅向山脚下飞去。 有过上回的经验,程羽便不会再将元神随意化实,免得因魂力不足再被迫元神归位,又要花去将近一天时间恢复。 转眼间,他便飞至外城一座颇为普通客栈门前。 这座客栈原本门前冷落,鞍马稀疏,此时却是宾客如潮,人来车往。 只因这店中住着新科解元,此时知府老爷正专门递贴,亲自拜访庄解元。 程羽立在屋檐上,耳听得屋内知府老爷非要请庄怀瑾搬入内城他另一所别院,庄怀瑾以即日就将启程回乡为由搪塞过去。 犹记得昨日在游船上与这位知府交谈,庄怀瑾心中已有自己判断,并不愿与其有过多接触。 谁料想知府老爷闻听解元就要回乡,当即表示要亲自给解元践行,并与庄怀瑾互换了名帖。 在大梁官场,同程羽前世历史中一样,举人一般虽然不会轻易授官位,但每月官府也会发给俸禄,虽然不多,但也够一年吃喝。 另外,普通百姓遇到举人,也都要口称一声“老爷”,秀才当然是没有这个待遇。 至于庄怀瑾这位解元,自是又与普通举人拉开了天差地别的差距。 这几日登门拜访的有之,上门求亲的更是数不胜数。 庄怀瑾对知府老爷口称回乡原本是借此为由,婉拒之意,未想到知府老爷居然当了真。 他转念一想,也是。 既已高中,自是该速速回家给老父亲报喜,虽然此刻喜报肯定已经传回至青川县城。 …… 翌日凌晨,天尚未亮。 庄怀瑾与于文沛一同特地起了个大早,赶在送行众人还未来之前,收拾停当,准备启程。 来至门口,客栈一早便将府衙给提前备好的马车停在门口。 这辆马车车厢宽敞,比来时所乘的那辆小马车车棚几乎大出一倍,车辕更是备有两匹高头健马。 大梁律法规定,天子驾六,王侯驾五,二品以上官员驾四,三品及以下驾二,且须是正式场合方可。 若是平日里出游,大多皆是一匹马拉车而已。 而此刻一车内坐有两位举人,驾二自是无可厚非。 庄怀瑾抬头看一眼这辆马车,心中思潮翻涌。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客栈掌柜的一早就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伺候着两位举人,谦卑的模样已与开榜之前大为不同。 此时忽然身后响起密集脚步声,于文沛以为又有人一大早就要来拜访庄解元,急忙回头,发现身后是一群百姓争先恐后而来,与二人擦肩而过。 于文沛好奇,伸手拉住最后一位老汉,询问他们这般急匆匆去向何处。 老汉挣了一下没挣脱开,这才不得不说道: “这位老爷快放手,我们要赶着去湖神殿烧头股香去,唉!罢了,今日老汉我算是赶不上了。” 于文沛一阵懵懂,庄怀瑾却顿时恍然,那日在湖中突然凭空无风起浪,眼看船身摇晃就要进水颠覆之际,湖神殿上一阵白光冲天而起,湖面霎时间回复风平浪静。 当时自己也随着船上官吏及一众渔民去那湖神殿看过,那殿眼看着是新近荒废的,没想到香火又旺了起来,此时竟连外城百姓都赶着去烧头股香了。 “文沛,上路了。” 庄怀瑾惦记着早日回乡,催促道。 而程羽此刻却在湖边那座小山上,与嘉菲一起吐纳。 尤其是嘉菲,还等着天微微亮后去山脚小村吃甜豆腐脑。 “驾!驾!” 一辆二马驾的车出得外城后,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疾驰而去。 …… 转眼间天光微亮,一雀一猫结束夜间吐纳后,猫妖对程羽招呼一声,便向山脚那座豆腐坊而去。 “老丈,给我来份豆腐脑,我要甜汁的。” 张老爹正在屋内忙活,突然听到外面一阵脆生生女声,转身看到是一位青衫姑娘,只觉得眼熟,直到对方抛来一粒碎银子,这才想起。 “这位小姐又来了,这粒银子就不用了,上回您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就算是打赏的吧。” 银子来得容易的嘉菲,在这点上倒是比程羽大方的多。 张老爹接过抛来的银子,心中一阵纳闷,这晴天白日的…… 他下意识向嘉菲脚下看去,有影子的…… 可这女子来得实在蹊跷,不由得他小心开口问道: “敢问小姐,您是附近哪家的女眷?小老儿瞧着怎如此面生。” 嘉菲闻言一皱眉,心说我吃个豆腐脑你还倒管得宽绰,当下心中不悦道: “我乃外乡人氏。” “外乡人氏?” 张老爹忽然想起昨天那位白衫文生公子,再瞧瞧这位小姐,好像有点明白了,一副恍然状。 “哦!小老儿知晓了,小姐莫非是昨日早上那位白衫文生公子的内眷。” “啊?内眷……” 嘉菲闻言身形一顿,只觉得头脑里嗡嗡轻响,顿时一阵空白。 过了几息后惊觉脸上发烫,却是一团红晕悄悄染红了脸颊,顿时醒转过来,凝眉对着张老爹啐了一口道: “呸!少胡嚼舌根子,快快盛一碗……两碗豆腐脑,要甜的,多放糖汁。” 张老爹眼见这位俏姑娘忽然翻了脸,也不敢分辨,却是愁眉苦脸道: “这位小……夫人,今日无有豆腐脑,那豆腐脑小老儿只逢集做,今日只有这水豆腐。” “啊?没有……唉!晦气。” 嘉菲闻言转身就要走,还未迈步,忽然顿住身形,幽幽问道: “你方才,唤我什么?” …… 第155章 【谁让你走小路的】 “驾!驾!” 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去,带起车轮后两道烟尘渐渐融合成一处弥漫开去,遮住了官道两边的缓缓而行的众多流民。 这些流民个个衣衫褴褛,瘦弱枯干,眼中毫无生气光彩,步履蹒跚在官道两侧慢慢挪动,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赶车的不敢大意,估摸着两匹马的脚力目下还行,便知会一声车厢内的两位老爷后,扬鞭加速快速穿过这批流民,然后拐下一条小道近路。 再穿过前面那两座小山,就能早半个时辰到下一驿站歇息歇息。 宽敞车厢内,两位举人看不到外面情形,那于文沛起得又太早,此时干脆躺下随着车厢颠簸昏昏欲睡。 庄怀瑾双手拄着那把祖传的武士剑,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两人只觉得车厢晃动逐渐平稳下来,马车的速度也在减慢。 于文沛终于昏昏入睡。 庄怀瑾见马车不再剧烈摇晃,便想抽出本书来看,刚起身的他忽然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出车厢,急忙扶住车帮方没摔倒。 …… 乾江府城外那座小山之上,嘉菲去买豆腐脑无果后,神情略有些古怪,匆匆知会一声程羽后,就进城耍子去了。 正在山上独自吐纳日精灵气的程羽忽然元神内一阵悸动,是庄怀瑾那股愿力气团牵扯了一下。 书生有难! 气息感应他此时已不在外城客栈内,却是在另一方向。 这书生回程了? 他当即元神归位,展翅疾飞而去。 …… “吁!” 赶车的车夫一声大喊勒住缰绳,两匹马跑得正在兴头上被急急叫停。 于文沛刚刚入睡便被惊醒,虽是躺着不会如庄怀瑾那般一个趔趄,但扰了他大梦却也是心中着实不爽。 当即坐起撩帘大声斥道: “何故突然……” 他剩下的话一半噎在口中说不出来,庄怀瑾见状眉头一皱,紧跟着撩帘向外观瞧,只见此时路上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两侧立着两座山,中间的小路从两山山谷内穿过,路正中站着几十号人,离马车只有几丈开外。 为首的一个高大个儿手持一把虎头大刀,脸上不知抹得什么,黢黑一片,看不出面相。 在其身后是高矮胖瘦、有男有女的几十个人,手持着各种器械,甚至还有很多农具也混杂其中。 “呔!兀那过路的,留下买路钱财!” 当先的黑大个大喊一声,吓得赶车的车夫双股直颤,连连叫苦。 这条路上月走过,还是太平无事的。 “二位老爷,遇到山贼了,如何是好?” 他低声向身后两位举人求助说道。 “我们来时这里还太平无事,怎地回去反倒出了山贼?快快调转马头回去。” 于文沛不知这赶车的拐上小路,吓得往车厢里边缩边说道。 庄怀瑾双眉紧皱,撩开后窗帘向外看了一眼道: “无路可退了。” 于文沛凑上跟前向外看去,马车后面又围过来一二十人,领头的个头不高,看身形还似是一女子,虽然也是抹黑了脸面,但凭五官能看出她本是一清秀女子。 只是这清秀女子手中,却持着一把弧形马刀,领着众人将马车后路堵上。 两人在车里对视一眼,耳听得外面那黑脸大汉再次喊道: “速速下车,爷爷我只谋财,不害命。留下财物与车马,你们自行走着上路!” 说完还用大刀拍了几下车窗。 三人无奈,这才从车中出来,庄怀瑾紧一紧腰间宝剑当先下车,于文沛与车夫一起搀扶着颤巍巍躲在庄怀瑾身后。 庄怀瑾暗自咽口吐沫,握着剑柄的右手紧了又紧,强行压住颤抖,斟酌一番后,拱手向对面黑脸大汉一礼言道: “好汉有礼,我二人乃是新科举人,这辆马车属于乾江府衙的官车,若好汉强行取了去,恐会惹来官府追究。” 黑脸大汉初时还好,但一经闻听乾江府衙四个字,顿时脸色变道: “什么狗入的乾江府!爷爷劫的就是乾江府!” 说完双眼将庄怀瑾上下扫了一眼,见这书生临危不乱,倒有几分胆色。 最终他将目光停在对方腰间长剑上。 哟! 好剑! “兀那举子,将你腰间宝剑给爷爷一观。” 庄怀瑾闻言眉头紧皱,大声言道: “此剑乃在下祖传之物,钱财好汉尽可取去,唯有此剑……与书不可。” “不识抬举!” 黑脸大汉就要上前抢夺,却被旁边那位同样涂着黑脸的矮个女子拦住,对庄怀瑾问道: “且慢!这位举子,我听你口音并非本地,你是哪里来得举子?” “在下乃是青川县城举子,中举后意欲……” “等等!你是哪里的举子?” 黑脸大汉打断庄怀瑾,厉声问道。 “青川县城。” “嘿嘿!” 黑脸大汉乐出了声,拖着虎头刀上前就要兜头砍下,庄怀瑾眼见对方蛮不讲理忽然发难,只得拔剑相迎。 黑脸大汉压根未将这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只单手执刀劈下,庄怀瑾双手紧握宝剑,咬牙举剑相迎。 “锵!” 书生虎口手腕齐齐发麻,脚下亦是不稳,跌倒在地后,方才发觉自己左臂已被那把大刀划出一道口子,滴滴鲜血落在那把武士剑上。 对面大汉冷笑着逼到近前就要夺剑,庄怀瑾握住宝剑冷不防斜向上撩去,竟将对方小臂划开一道口子。 此时剑刃上两面都沾满了血迹,不知哪道是书生的,哪道是黑脸大汉的。 大汉吃痛大喊一声,顺势抬脚将庄怀瑾踢翻在地。 “当啷!” 宝剑跌落尘埃,于文沛与车夫急忙上前扶起庄怀瑾,发现这位解元已被一脚踢晕了过去。 黑面女子急忙上前搀住黑脸大汉,察看他小臂伤势。 所幸伤口不深,她快速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包扎一下,大汉二话不说走上前捡起地上那把宝剑端详一阵,只见剑格虽旧,但剑刃却是寒光逼人。 只是剑身上有一大段的深色暗斑,似是血液凝固在上后,渗入到剑身之中。 舔过血的真家伙…… 这三人不可留! 他走上前一手提剑,一手拿虎头大刀,缓缓举起。 于文沛看着扬在空中闪着寒光的刀刃,面如死灰,紧闭双眼暗叫一声天道不公! 可怜我刚中的举人,就要在此被一山贼送了性命。 寒光闪过,虎头刀带着风声落下,忽然一道阴寒气息莫名袭来,黑脸大汉眼前一花,直觉有一白色颗粒飞速袭来,“叮”的一声撞在刀身上,紧接着一股巨浪般力道将虎头刀横着击飞出去,大汉身形一个趔趄被带倒在地,连带着手上宝剑也拿握不住,跌落在地。 虎头刀横飞出去,被其身后几丈开外一跟班的接住,哪知大刀去势连带着自身刀重竟将其砸倒,挣了一会儿才在旁人扶助下抱着刀站起。 低头看一眼刀面,一个凹坑印在刀身之上,凹坑内是一粒冰晶,还在泛着森森寒气。 黑面大汉大刀脱手,手抖个不停,虎口已被镇得裂开。 “谁!出来!” 黑面大汉怒喊一声,却迎来另一粒白色冰晶颗粒,带着丝丝阴寒气息扑面而来。 他双手挡住脸面,冰晶打在手上生疼,但力道却比方才那道轻了许多,否则此时他双手定已被击穿爆头。 “噼噼啪啪!” “哎哟!妈诶!” “好痛!” 袭来的白色细小冰晶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都向着众山贼打去,众人纷纷掩面躲闪,有几个已被砸破了头,转身向山上跑去。 只唯独马车旁边的三人安然无恙。 “扯呼!” 黑脸大汉终于坚持不住,一声令下,几十号人呼呼啦啦一起向旁边山上奔去。 失魂落魄的于文沛见山贼都不见了踪影,捡回一条命的他顾不上寻摸方才那阵冰雹缘由,急忙喊上车夫,一起把昏迷的庄怀瑾抬进车厢。 此时于文沛才发觉这不是来时那条官道,忍不住连声埋怨道: “谁让你自作主张走这条小路的?晦气!晦气至极!” “驾!” 车夫顾不得理他,玩命一般抽打马鞭,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尘埃落定后,一只麻雀落在无人小路上,一双乌黑雀眼盯着旁边那把武士剑。 第156章 【何人又在议论本姑娘】 段玉楼拄着虎头刀,领着众山贼藏在半山坡树林内。 耳听得山下没了动静,这才派一探子去探探虚实。 哪知那探子已吓破了胆,死活不敢下去。 气得段玉楼这个大当家的,不得不亲自领着几个山贼喽啰下山,留侯四娘带着大队人马在后接应。 众贼躲在山脚树林边,向两山之间的那条小路观望。 马车不见了,路中间只立着一位头戴白色逍遥巾,身着白衫的文生公子,手中正把玩着书生的那把宝剑。 见左近再无旁人,段玉楼提着虎头大刀迈步向程羽走来。 “兀那公子,将剑放下,那不是好玩的。” 说话间段玉楼领众人来至近前,仔细看去,这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好生面熟…… “啊?啊!” 段玉楼嘶声大喊一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夹杂着恐惧感迎面袭来,连带着将旁边几个山贼喽啰也唬了一跳。 他终还是想了起来,那日祈岁当晚的青川县城,武庙前空地戏台之上,自己被凶恶武君,以及众多阴差武判围着,幸得这位白衫文生公子相救,还给他灌了一口力道十足的酒……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因自己演戏太过用力,而产生的幻觉。 直到此时,再次看到这位白衫公子就站在自己跟前,不怒自威地盯着他时,终于有些明白过来…… 那晚…… 哎哟! “嗡”的一声,他大脑一片空白,头向后晃了两晃,神魂一阵颠倒,继而直挺挺向后倒去,如同再来一个大僵身,只是此时已不在戏台之上。 旁边的山贼喽啰眼疾手快,当即扶住晕倒的段玉楼。 可段玉楼身形硕大,一人扶持不住,只得又叫上几人,手忙脚乱的将段玉楼抬起往路边树林方向狂奔。 侯四娘领着众山贼从树林里出来,先前离得远看不真切,此时走近后,她狐疑地看了程羽一眼,立马浑身一紧。 那位仙长! 侯四娘顿时回想起给黑蛟做伥鬼的那段日子,如坠冰窟。 仙长因何故在此? 程羽此时也看到侯四娘,因她脸上抹着黑灰,第一时间竟没认出。 “侯四娘?” “是!先生。” 侯四娘急忙丢下手中马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倒把其余山贼弄得不知所措,离得近的几个也慢慢跟着跪了下去。 “既已历过死生,以后该当好自为之才是。” “是,小女子谨记先生教诲。” 说完侯四娘磕罢一个头,又小心补了一句: “那,小女子告退。” “嗯,去吧。” 侯四娘松一口气,站起领着其余众山贼,抬着晕倒的段玉楼,倒退着隐没进山脚树林之内。 见此时再无人打扰,程羽再次拿起手中那把宝剑,向庄怀瑾马车驶去方向看去…… 该怎么将此剑交还给他? 心念一动,顿时感到怀内有一物轻颤了一下。 哦? 居然是那块武君令牌。 他将怀内令牌拿出,发现此令牌同玉葫芦一般也随着自身元神由虚转实了。 此时令牌与宝剑挨得很近,只见剑身上那块深沉暗斑忽然开始发出殷红色光芒。 剑身在轻颤,似乎在小声倾诉着什么。 这…… 他试着将武君令牌内的气息引出一道,伸指点向剑身,气息“啵!”的一声融进剑身,武士剑顿时整个剑身一震再震,似是苏醒过来一般。 这难道是把飞剑? 程羽凝神闭目感应着周边气机,然后随手将这把剑抛向空中。 “铮!” 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赏心悦目的弧线。 “咣当!” 宝剑跌落在地,依然震动不止。 “……” 想多了…… 他自嘲地捡起地上宝剑,忽然感到身后一阵阴寒,转身看去,两位顶盔着甲的阴司武判悄然飘来。 只是令程羽没想到的是,他此时已元神化实,居然还能看到阴司判官的灵体。 “这位大先生,因何会有阴司武君令牌在手?” 其中一位武判在端详了程羽一番后,确认对方是位元神境的高手,也不敢造次,礼貌开口问道。 而旁边另一位则注意到程羽手中那把剑。 好奇怪的一把剑,凭气息应是把武君剑,可上面还附有两股萦绕在一起的浩然与王霸之气。 按理来说这两股气并非不能融合,但此剑上的两股气明显是来自于两人,且还颇为新鲜。 这样一把奇剑拿在这位手中…… 那这位到底是何身份? 元神化实境,却察觉不出一丝妖力或灵力。 见对面武判谨慎地盯着自己,程羽将宝剑向内拱手一礼道: “在下青萝山程羽,这令牌,乃是青川县武君所赠,方才程某恰好捡到这把剑,乃是武君后人遗落,不想引动了令牌,因此这才将其拿出一试,惊动了二位判官,还请见谅。” 二位武判这才恍然,正欲告辞之时,又看到程羽腰间那个翠绿的玉葫芦,也在散发着丝丝阴司气息,且与那令牌气息相同…… 这位文生公子来头不小啊。 二位武判带着丝丝疑虑告辞而去,简单商量一番后,其中一位架起阴风回乾江府武君殿汇报去了。 程羽送走二位阴差,正寻思着如何将这把剑送回青川县,忽然元神内再次翻起一阵气息涌动。 哟! 时辰到了。 只见程羽元神瞬间由实转虚,连带着手中那把武士剑也一同化为虚体,随着他元神一起“嗖!” 的一声归位于路旁高处枝头一小麻雀体内。 小麻雀轻轻摇头,无奈地展翅飞走。 先回乾江府城与嘉菲会合,待元神可以再次出窍后,将宝剑先交其放进百宝囊内暂时保管,待他日回青川县再交还给书生吧。 …… 足足热闹了一晌午的小路上,终于再次安静下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路边一棵柳树旁闪现出一位灰发男子,身后跟着一只大灰耗子。 灰发男子眯着一对细长眼盯着程羽方才元神消失的路中央,似在出神。 有些扎手啊…… 何时又多出了一位元神境的来? 而且,他竟将元神维持在凝实状这么久,难道说是知道我遁在此处,故意炫耀给我看的? “带出来!” 他冲身后大灰耗子命令道。 “是!出来!” 大灰耗子一声令下,两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耗子,迈着相同节奏的步伐从地面一洞中钻出。 小耗子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尾巴上分别整齐缠着一根柳条。 那对柳条长度相同,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连上面的柳叶都是两两对称。 再往后看,一只白色小刺猬被两根柳条分别捆住一对前爪,小刺猬随着两只小耗子被强行拖出洞来。 金行修为的小刺猬白钟儿,原本是对木行天生相克的,但她居然对捆住自己的这两根柳条无能为力。 两只小耗子将白钟儿拖至大灰耗子身后,被其示意停在原地,尽量不要出现在大当家的眼前,免得又被其挑出些毛病来。 灰发男子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一动不动望着前方开口问道: “我且问你,我之前从你身上剔除的那股额外附着的气息,可是来自于方才那位白衣男子的吗?” “我之前并未亲眼得见过那位白衣男子,但若其是水行的,料想应是他了。” “可我那五行钝灵囊并未在他身上。” “我有说过五行钝灵囊在他身上吗?” 白钟儿颇为不屑地反问顶了对方一句。 “嘿!老实点!” 大灰耗子浑身妖气一凝,捆住白钟儿的两根柳条上便传出一阵吸嗜之力。 “唔!” 白钟儿浑身一阵乏力,缩了缩刺猬身子。 一股妖气顺着两根柳条传递到前面两只小耗子身上,小耗子们紧跟着也浑身一抖。 金行妖气对他俩这种木行小妖造成的侵蚀伤害颇大。 “快老实回我们大当家的!” “五行钝灵囊在……在他那位木行的道侣胸前。” …… “啊……阿嚏!” 手中摇着筛盅的嘉菲,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嗯?何人又在背后议论本姑娘?’ …… 第157章 【大姐夫】 灰发男子闻听白钟儿言道,方才那位白衫男子还有位木行修为的道侣,心中一凛,开口问道: “他那道侣也是元神境?” “依我感觉,未到元神境,应是在化形与淬体境之间,善使飞针,其中飞针内似乎还蕴含有雷法。” 白钟儿想起那晚遭遇嘉菲时自己的窘态,一反常态很配合的将她所知的嘉菲底细都抖搂出来。 “呼!” 灰发男子听到前半段暗自松一口气,但当他听到飞针内还含有雷法,便又陷入沉思中。 嗯…… 这对儿点子着实扎手啊。 水行元神境,方才那位立在小路上,竟令他想起那句话:陌上人如玉。 这等好皮相,可见讨封之时,机缘比我还好! 不当人子! 更气人的是他还有个道侣! 想我堂堂五仙家之一的家主,依然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形单影只,不得对称! “呼!” 莫再深究,莫再深究…… 若成执念,万事皆休…… 嗯…… 灰发男子两个深吸之后,稳住自身元神气息,闭目思索: 一个水行元神境,一个木行淬体境,水生木,也算得是一对天成的佳偶,只是他二人将五行钝灵囊这种先天法宝放在修为较低的女子身上,难道是因那木行的女妖善使雷法的缘故? 如此说来,那青衫木行的,八成是他家中的河东狮吧? 亦或其乃是出身世家门阀的女妖修,因此在两人之间才更强势? 木行? 我灰家? 不会吧…… “我再问你,那青衫木行的根底,出自谁家,你可知晓?” 白钟儿摇头道: “具体哪家不得而知,但凭我嗅去,绝不是你灰毛耗儿家……啊!” 灰发男子身后的大灰耗子闻听灰毛耗儿四个字,当即发作,白钟儿顿时又是一阵乏力晕眩。 灰发男子始终未曾回头,幽幽言道: “不是我灰家,外道散妖,嗯……走,先去乾江府城耍会子,大总管事,通知下去,凝丹境以下,敛不住自身妖气的,不许踏入乾江府城二十里范围之内打探,免得打草惊蛇。” 说完一道青光闪过,灰发男子隐入一棵柳树中不见踪影。 大灰耗子应了声是,见灰发男子已离开,心头一松,转身对身后三妖斥道: “跟紧了爷爷!” 说完就地打出一洞,其身后两鼠妖拖着妖力不足的白钟儿钻入洞内。 一阵风吹过,人、妖已都无踪影。 一盏茶的功夫后,在大灰耗子打洞对面的小山山顶,连续闪起四道黄光。 有四人并排而立,看向山下。 黄家老倌儿领着膝下三女:黄珊,还有已是人形的黄玲、黄珑。 黄家老倌随手甩着那把淡金色拂尘,云淡风轻地说道: “方才那位穿白衫的,就是曾经在青萝山脚助为父脱困的后生,嗯……后生可畏啊。” “大姐,那他也是你于钱家祠堂遇到的那位文生公子吗?” 黄珑好奇问道。 “嗯,是他……” 黄珊在一旁幽幽说道。 “哦!我看他倒是不错的,修为高,皮相俏,人才好,说话也好听,还帮咱爹爹脱了困。” 黄珑觉得那位白衫文生公子一在祠堂并未与落难的大姐为难,二又在山脚帮自己爹爹脱困,第一印象本就不错,刚才又亲眼得见本尊,对程羽的印象可谓是好上加好。 与黄珑长得几乎一个模样的黄玲在旁边接口道: “我也觉得是呢,总之啊,比那灰毛耗儿强得多了,就凭他灰家那种破落户,居然还有脸上鸡笼山向大姐求亲,要我说啊,倒是这位白衫公子才配得上大姐这般人才……” “玲儿住口!” 黄珊急忙喝止住黄玲,然后转头对黄珑急切说道: “玲儿又随口胡诌,珑儿快开口否之,补救一二!” 哪知黄珑却是抿嘴一笑道: “此时大姐想起我来了?可我觉得二姐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所以啊……我偏不开这个口!” 黄珊闻言脸颊绯红,急嗔道: “两个小蹄子要死了不成?亏得大姐之前又是为你等苦寻封宠,又是泼出自己修为,这才让你俩重回化形境,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俩化回人形,那失而复得的神通,居然第一个就要应在大姐我身上,我这又是何苦来的?” 黄玲黄珑两个嘻嘻哈哈,笑着躲到黄家老倌儿身后,黄玲嘴上更是不饶人,居然对着程羽远去方向喊起了“大姐夫速来,大姐甚是思念!”的玩笑话来,更是把黄珊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大喊道: “罢罢罢,今日我非撕了你这张巧嘴不可!”。 说完她右脚朝地面一跺,整个人没入土中,黄玲见状急忙也一跺脚,土遁而走。 哪知黄珊却扔下一直取笑于她的黄玲不管,直接闪到黄珑身前,一把拿住黄珑后脖领: “快!快说!玲儿方才只是放了一通臭屁而已,做不得数。” 珑儿虽被黄珊拿住,但却已是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坚决不说。 “爹爹!你管不管这两个小蹄子?” “玲儿珑儿,别闹了。快与你大姐认个错。” 黄家老倌开口,黄珊方才放开黄珑,黄玲也从另一侧地面闪现出来。 “大姐,我们错了……” 黄珑开口说着,顺势冲黄玲挤一下眼,黄玲忍住笑,也郑重其事地接着说道: “大姐原谅我们吧,千万莫在大姐夫跟前告我俩刁状……噗!哈哈哈哈……” 玲珑二妖说完立即躲至老倌身后,再次笑得直不起腰来。 黄珊终于气急,厉声喝道: “你!好你个黄玲,可知去年,你只是服着化形丹,在青川县钱府信口说了句杀人放火天后,那府里接下来就连续出了十几条人命。 此时你已重回化形境,你那神通已彻底复原,居然还敢信口胡诌,当真不怕因果循环吗?” 玲珑二妖眼见黄珊此时真的气急,不敢再造次,只是珑儿依然有些不服气道: “那珑儿觉得,二姐方才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大姐与其配婚与那灰毛耗儿家,倒不如……” “住口,谁说我要配婚与灰毛耗儿家!” 黄珊上前紧逼几步,黄珑当即躲到黄家老倌身后撒娇道: “爹爹,你看,大姐又欺负我……又不是我要大姐配婚灰家的,是灰家那家主上门求婚的。再者说了,我与二姐的神通只能应在比我等低境界的身上,对大姐与大……那位公子这等元神境修为又做不到言出法随,大姐何必如此在意? 莫非是……大姐真有此心,被我等说破,这才着恼不成?” “好你两个伶牙俐齿的蹄子……好好好,你二人随爹爹去乾江府城吧,我不去了,这就回鸡笼山闭关去。” 黄珊转身就要走,黄玲在后补刀道: “大姐是真回鸡笼山闭关啊,还是想要撇开我等这些碍事的,好绕道独自寻大姐夫幽会去?” “啊!啊啊啊!” 眼看黄珊被两个调皮胞妹逗得接近崩溃,黄家老倌终于忍不住开口训斥道: “好了,你们三个,从小闹到大!一刻都不让为父消停! 你大姐说得对,以后玲儿珑儿嘴上也须收拢些个,莫再口无遮拦信口胡诌,平白无故给自家惹来因果。” “是!孩儿知道了。” “嗯,正事要紧,跟上灰毛耗儿,瞧热闹去。” 黄家老倌说完地面黄光一闪,当先土遁而走。 黄珊狠狠剜了玲珑二妖一眼,玲珑二妖见黄家老倌已走,没了依靠,当即嬉笑着闪出黄光遁地而去。 哼! 黄珊轻哼一声,忽然神情一滞,莫名想起钱府祠堂那晚,自己初次见到那位白衫公子之时,也曾这般轻哼过。 且先后还连哼了两声。 “嘭!” 她撒气般用力一跺脚,赶明儿非撕了玲儿那张巧嘴不可! …… 第158章 【真真不当人子】 程羽回到乾江府城后,通过气机相连,感应到猫妖正在外城一间人声鼎沸的铺子里,里面充斥着“买定离手”的叫喊声。 “……” 她银子又花光了…… 这猫妖之前“进”了趟府衙南监,打探到戏班内大多数人都已被放出,只有一正一副两个班主还在押。 她之前暗中找过一些本地的保人,大把大把的撒银子出去,这才将南监内一众无辜戏子及乐手们救出,又另在外城寻一偏僻小院,给他们留下些过活的银子,暂且安静等着,她再想办法救正副班主出来。 此刻嘉菲正在努力“赚”银子,程羽便也没去找她,只静静地飞到乾元湖边那座小山上,凝神炼气。 元神凝实后太耗魂力,给他一种充电八小时,通话五分钟地感觉。 他暗自腹诽道。 犹记得嘉菲曾经说过,去年冬天大雪之时,她在青萝庄口与白家族母那副疯癫元神大战了一场。 白家族母的元神就可随时由虚化实,轻易击碎了那位剑仙的飞剑。 彼时程羽并不在跟前,还在赶回青萝庄的路上,并未亲眼得见那位千年刺猬老妖是如何用元神战斗的。 而嘉菲之前也从未有幸见过元神境大妖,加之彼时太过紧张,也未曾留意到,那白衣老太只在紧要关头才将元神凝实,平时都是保持着灵体状态待机。 若此时那白衣老太看到程羽是这样一直将元神凝实来用的,除了赞叹他魂力修为深厚之外,恐怕内心还得腹诽一句:如此明目张胆炫耀自身修为,居然令元神保持凝实状达一个多时辰,哼! 竟将魂力当作不要钱的一般泼洒出去…… 真真不当人子! …… “大当家的,小的们已经打探过了,这乾江府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一直绵延到乾元湖边。” 在乾元湖边上一处荒芜人烟的岸边,灰家家主立在一块礁石上,大灰耗子站在旁边,面对着不远处的乾江府城,对灰家家主解释道。 “那里似乎聚了颇多的香火气,但那香火愿力似乎都随风飘散而去,一丝一缕都未被接收,却是何故?” 灰家家主指着右手边上,一座伸进湖面的半岛问道。 “您老绝了,这都能看出,没错,湖那边伸出一角上,烟雾缭绕的,乃是一座荒废了的湖神殿,虽是荒废了,但香火却依然旺盛。” “湖神殿?因何荒废?” “这……” “殿中金身是何模样?” “这……” 灰发男子转过身来,一脚踹在大灰耗子腚上,踢得对方“吱吱”乱叫。 “打探了这些时日,居然一问三不知?” “这……实在是咱们家凝丹期的好手就那么些位,其余小妖都不敢靠近府城周边二十里之内,怕妖气惊动了对方……” “够了!再探!” “是!” 灰发男子心中轻叹一声,灰家人才寥落,皆出自隆泰之乱那场内斗。 不过若非那场内斗,自己也坐不到这家主的位子上。 此时风平浪静,湖面波光嶙峋,分外整齐好看,灰发男子心情稍缓,说道: “你目下妖丹凝练的已差不多了吧?” 大灰耗子闻言一个激灵,当即郑重道: “托大当家的福,小的妖丹已有大成,化形有望。” “嗯,等办完这件事,本尊就亲自给你物色一个封宠,助你讨封化形,你心中可有中意人形?是老是幼,是胖是瘦?” 大灰耗子悄悄抬眼看向身前男子,眼中喜色一抹,思忖一息后说道: “多谢大当家的恩赐,小的开灵智前住在一大户人家之中,一次偶被只狗子逮住,性命不保之际,他家里的胖大总管嫌狗子吵闹驱打之,小的这才趁机捡回一条命,既有这段因果在,小的思忖,还是化成一胖大总管模样为妥。” “嗯……善。” 灰发男子似乎对大灰耗子的回答较为满意,大灰耗子见状,一直提着的小心这才放下。 这位大当家的表面看去,一向是云淡风轻,但其实对妖、对物都极为严苛,且为妖又格外自恋,一向容不得别人抢其风头。 方才自己若说意欲化一风流倜傥的少年人形,必为其所不喜。 大灰耗子心中稍定,又听到前方灰发男子轻叹一口气。 “大当家的英明神武,一切尽在您老运筹帷幄之中,又因何叹气啊?” “我只叹那二总管事失了踪迹,如我失去一只臂膀,目下只得你这一妖形单影只立在我身后,早知如此,去年我该延迟闭关,亲自陪黄家家主去一趟钱府才是。” 大灰耗子一阵沉默,心中却在暗自庆幸,五行钝灵囊落在别人之手,很明显那二总管事定是遭了不测。 幸好彼时我多想了一层,将这倒霉差事推给老二,且许诺其成事之后,必在大当家的跟前替其讨得重赏。 眼下老二遭了难,于我来说,既免遭一劫,又除去一对手,可谓一举两得。 若其还在,凭目下灰家手上那点资源,哪够我俩一起化形的? “去,将那只小刺猬带上来。” 大灰耗子还在暗自庆幸,猛听得大当家的一声令下,当即称是。 它扭头对身后地面凝视一眼,地面上便开出一个洞口,两只一模一样的小耗子又将白钟儿从洞内拖出。 “你将这乾江府城,及乾元湖周边景况都与我详细讲来,我便可考虑放了你。” 白钟儿此时显得有些虚弱,调理下气息之后,便讲府城内外的一些基本情况都讲了一遍,只唯独略过了文庙内那座新立的白大娘金身之事。 至于乾元湖边那座湖神殿,她只是听闻百姓们口口相传,殿内的占卜一向极为灵验,自己却并未亲自前去过。 灰发男子立在礁石之上,听着脚下湖水拍打礁石之声,环顾几乎三面环山的乾元湖,一指旁边那处最高的山峰,说道: “我等上山。” 约摸着一盏茶的功夫,灰发男子已立在最高峰封顶一块巨石之上,俯瞰着脚下大地。 乾元湖如一面深沉镜子,镶嵌在群山之中,乾江府城离得最近,几乎就在脚下,城廓内街道上行人如一个个微小蚂蚁般。 灰发男子独自立在巨石前端,闭目调息之后,再睁眼时,眼珠已变成青绿色,甚至连其睫毛也被染绿。 他强忍住心中不适,向内城凌乱的街道看去,然后抬手冲城内一群连绵建筑所在一指问道: “那里是何处?” “文庙与贡院。” 白钟儿答道。 “文庙贡院……” 灰发男子眼珠恢复正常,闭目调息一番后想到:文庙贡院内残留的一丝木行妖气,应是那木行女妖所留,但她去那里做什么? 冒名顶替参加乡试去了? 他按下心绪,不再深究,顺势扫一眼外城,心中又是一阵搅动。 外城街道更加凌乱不堪,错综复杂,恶心至极。 “呼!” 静心,静心! 他强令自己回想起蜂巢,当下心中翻涌气息稍定,又做了好一会心里准备,这才再次开动自身妖力,向府城外城扫视。 嗯? “那里是何处?” 他指着外城边缘处的一间铺子的方向问道。 白钟儿伸头张望后,扬起鼻尖一嗅,说道: “那里,料应是座赌坊。” 第159章 【一家三元神】 灰发男子闻听白钟儿所言,自己所指之处是座赌坊,当即心中疑惑起来。 文庙贡院,赌坊……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 再向赌坊方向看去,虽说那里妖气并不浓郁,只是淡薄散出少许,但那妖气本身却是青翠无比,其中凝练的水行气息纯净无暇,比自己这元神境的水行大妖还要纯净得多! 是那位木行女妖在赌坊里…… 她家那白衫公子呢? 灰发男子急忙再次开动自身妖力,将周边十数里范围之内都扫视一遍,甚至连附近两座小山都没放过。 只在其中一座小山上察觉到灵气格外浓郁,但并未看到水行妖气。 水行的那位不见了,这木行的一个妖独自跑赌坊耍子去了? 灰发男子收回自身妖力,心中捉摸不定。 正在他思虑要不要去闯一闯那座赌坊,见识下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之时,身后响起一阵异动。 一只小耗子躲着灰发男子视线,战兢兢跑到大灰耗子身后,叽叽咕咕禀报一番。 “何事?” 灰发男子问道。 “大当家的,小的们在离城几十里之外一大片沼泽中,发现一奇异之处,特禀报于大当家的知晓。” “沼泽之中,有何奇异之处?” “沼泽中心有一方圆十丈左右的圆坑,十分规整,且圆坑内明显有雷击痕迹,似是……似是雷劫之相。” “哦?圆坑十分规整?” “十分规整。” “嗯……” 灰发男子心中权衡着利弊,又匆匆扫一眼那座赌坊及其周边凌乱的外城街道,心生厌恶的闭眼说道: “先去那沼泽圆坑处察看,另安排一修为好的,暗中远远盯着那座赌坊,里面应有一着青衫的女子,亦或是妇人……” 灰发男子说到这里看了小刺猬一眼,小刺猬顿时明悟,开口接道: “其形为一年轻女子,容貌颇为秀丽出众,一袭青衫,头上插有白珠花步摇,胸前挂一副锦囊。” 小刺猬异常配合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惹得灰发男子略有些奇怪地多看了她一眼。 这小刺猬似乎与那木行女妖有些过节,想必是之前在城里交过手。 “嗯,总之,派人咬住其行踪,但绝不可暴露,万事待我归来而定。” 灰发男子说道。 “是!” 青光一闪,灰发男子消失不见,大灰耗子令小耗子妖将白钟儿带下去好生看管,又叫过一只修为好的来,仔细交代一番后,也随即木遁而走。 哪知刚遁出才几息之间后,就感应到大当家的于中途遁出。 原来是途径那座湖神殿时,大当家的临时起意,在荒废的殿内转了一圈,铁青着脸出来。 神像基座上空空如也,一无所获,而且殿内凌乱不堪。 “走!” 一人一耗闪到一棵大树后,消失不见。 …… 灰发男子离开许久之后,黄家父女才从长着荒草的院外土地上闪出,玲珑二妖此刻已去了乾江府城,美其名曰打探灰家消息,实则是想进城耍会子。 黄家老倌念这二女之前受了跌境之苦,此时终于回复化形境,自是忍不住想要去人多处玩耍,因此只是告诫一番便令其耍去了。 “爹爹,灰毛耗儿走了,我们要不要跟上?爹爹?” 黄珊问了一句,意外发现黄家老倌在盯着湖神殿里空空如也的基座出神,追着又喊了一声爹爹。 “这里居然荒废了……” 黄家老倌也不理黄珊,喃喃自语。 “爹爹可是认识这曾经坐在湖神殿里的那位?” 黄家老倌点头言道: “将近四百年前,我曾在这乾元湖附近遇到一只初开灵智的龟妖,这龟妖有一秉异天赋,居然能掐会算……前些时日,爹爹脱困后,附在那千霞山小修身上,还曾专门绕路至这里寻故交,那时我才知他在这里立了一座湖神殿吸取香火功德愿力助修行,只是未曾想,这不过几月光景,此处已荒废如此。” “里面神像崩散,难道说,那龟妖已遭了不测?” 黄家老倌手中拂尘一甩,沉吟一阵后哈哈一笑道: “这缩头瘟生,竟是回了他开灵智之处,珊儿,与为父去会一会它。” 说完迈出几个员外步后,身形没入黄土中,黄珊感应着老倌气息急忙也随之遁走。 一盏茶功夫后,他俩在离乾元湖十几里外一无人水洼旁遁出,黄家老倌站在水洼前呵呵一笑,捋须朗声言道: “老龟放着大好香火不要,径自回到这自在去处,倒让老夫着实难找啊。” 老倌说完无人答应,安静了好大一会。 黄珊感应着周边气息,忽见水面冒出一个硕大气泡,气泡破碎后一个沉闷声音随即发出: “不知黄老祖爷大驾亲临至此,有何贵干?” 黄珊闻言眉头一皱,这龟妖好大的架子,连头都不露,只隔空传音,且听口气并不友善,倒似存着好大的戒备一般。 “我父女二人方才经过你那湖神殿,看到湖神殿外香火旺盛,而殿内神像却已崩散,不知发生了何事,这才来此寻访故友。” 湖面上安静了几息后,再次冒出一个硕大气泡,“啵”的一声在湖面破碎,沉闷声音再次从湖面上空传来: “唉!黄老祖爷有所不知,那殿内神像乃是我自行崩散,散去了功德愿力,只因之前临近乡试之时,城中忽然来了一位大能,小龟我与其发生了一点小小误会,幸而他并未为难我,而将我放走,因此我暗自占卜了一卦……” 湖面上安静了一息后,又一个硕大气泡冒出。 “唉!黄老祖爷见谅,小龟不能再现那卦象,否则定遭反噬。” “能让你自断鼎盛香火,想必卦象颇为难看……” “呵呵,黄老祖爷见乾元湖附近景色如何?” “湖光山色,风景秀丽。” “比大梁西北境内,你那座鸡笼山又如何?” “……” 水洼旁,黄家父女陷入一阵沉默,那龟妖不便明示,但暗示的亦是十分清楚:乾元湖,鸡笼山,一个山水相逢锦绣之地,一个黄沙漫天苦寒贫瘠,完全是两个世界。 二人各自思索着,水洼内又冒出一气泡: “小龟我妖小力微,不敢再忝居乾元湖边,这才退到这片开灵智时的水洼内,以求能避得此难。不想黄老祖爷也亲临至此,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应着小龟占卜的卦象而来。” …… 黄家父女最终也未能见到龟妖一面,黄家老倌心知那龟妖担心反噬,咬死了不愿再多透露一丝一毫的任何消息。 因此他父女二人只得心事重重回到乾元湖边。 “爹爹,你说,如那龟妖卦象所言,当是应在那灰家家主身上,还是应在那位白衫公子……” 黄珊越说声音越小,旁边的黄家老倌眉头一跳,侧目看了大女儿一眼,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径自言道: “爹爹受困这几百年,珊儿操持我黄家基业,着实受苦了。” “爹!您说什么呢?女儿自是应该的……” 黄珊撒娇嗔道,此刻只她一独女在老倌跟前,终于褪去大姐架子,展露出邻家女儿一面。 “依为父看,那灰毛耗儿家的,在那所谓隆泰之变前并无出彩之处,这三百年来五家更是式微,他应翻不起什么波浪,倒是那位白衫公子……玲儿那句话虽是玩笑,但为父也隐隐觉得,兴许那人终是你成道大路上的一个契机。” “哎呀!爹爹!您怎么也跟玲儿一般,专来取笑女儿……” “呵呵,若真能招其为婿,我黄家一家三元神,定要将之前偷袭为父的那瘟生狗贼揪出,至于那什么金吾卫与千霞山,哼!” 黄珊闻言明亮眸子中精光一滞,一家三元神? 那日我在钱府祠堂前被那府里仙师所施雷法毁掉了“借”来的肉身,元神亦受到些许反噬,正是脆弱之时,当时若他对我图谋不轨…… 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他只是看着我远去,并未趁人之危。 甚至我已飞出老远,他还在盯着我瞧…… 而方才再次见他,依然是一袭修长白衫,站在小路上把玩着那把长剑,甚至还将其试着抛向空中,真以为自己捡了把飞剑呢…… 当时他苦笑摇头捡剑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趣。 两山之间,黄土小径,陌上君子,温润如玉…… 黄珊盯着嶙峋湖面正在愣愣出神,元神内忽然一阵气息牵动,将她瞬间拉回到现实。 执掌黄家三百余年的她,当即警醒过来。 “不好!爹爹!玲儿珑儿与人动起手来了!” 黄家老倌几乎同时感应到了,而且父女连心,比黄珊感应的更为强烈。 他遥指乾江府城旁边一座小山上,说了声那里之后,当即一跺脚,当先土遁而去。 …… 第160章 【你离我远点】 乾元湖边,一座无名小山上,一只小麻雀安静地立在枝头,闭着雀眼一动不动。 程羽正在山上吐纳炼气,恢复元神魂力。 忽然心中一动,似是感应到一股久违的微弱气息。 是那只小白刺猬! 她回来了? 但气息极其微弱,似只是一丝残留。 程羽料想,许是她自己察觉到身上被人留下一道气息后,将其祛除而未去干净。 似这等残留气息,平时安静无事自是难以察觉,但此时明显能感觉到那股微弱气息搅动地十分厉害。 他当即将自身气机与外城赌坊内的猫妖相连,然后利用猫妖的青光法眼向周边看去。 脚下不远处赌坊内飘溢着几缕玄青色妖气,那是嘉菲。 再举目向远处眺去…… 府城对面另一侧那座小山! 而且那山上妖气不止一道,而是好几道前后追逐缠斗在一起。 程羽心中一沉,当即展翅向那边飞去,此时他麻雀本相的飞行速度已是极快的,所过之处,地面的城中百姓直觉眼前一闪,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他借助嘉菲神通渐渐看得明白,一只小白刺猬在那座无人的山林间急速穿梭,身后跟着几只冒着青色妖气的……大耗子! 程羽两世以来最是讨厌耗子,尤其是这种违和的大个儿耗子,小的如猫,大的如獒,浑身灰毛,呲牙咧嘴。 程羽急忙稳住心神,奋力挥翅几下已来到那片山林上空,此时那只小白刺猬已被三只硕大灰耗子成品字形围在中间。 小刺猬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因为在地下泥土中,还有几只冒着青色妖气的耗子已打着洞前来,此刻正潜伏在白刺猬脚下,随时准备发难。 这小白刺猬消失了一段时间,从哪里惹来一群耗子妖。 程羽忽然想起钱府祠堂内,最终化为脓水的那只尖细嗓大耗子。 好像是一家的。 “你这小妞儿!不知死活,此处已被我灰家布下铜锣铁网,你能逃到何处去?” 脚下一只个头最大的耗子盯着小刺猬,口吐人言道。 小刺猬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只浑身开始泛出淡淡白光。 “这小贱货要拼命,给我拿下!” 大耗子一声令下,另几只耗子浑身冒着青色妖气就要冲上去,忽然地面连续闪出几道黄色光圈,“嘭!嘭!嘭!嘭……” 几只硕大的耗子从地下冲出,被抛向高空。 紧接着地面黄沙漫天,将场中刺猬与众耗子都挟裹在内。 还有土行妖修? 黄家也来了! 一想到黄家,他第一个便想到那位借尸还魂,混入钱府的黄珊,随后才想起青萝山下,从一枚果核之中跳出的那位黄袍老倌。 “哼!” 脚下一声娇哼,黄沙内缓缓走出两个清丽女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黄珊。 是她身边那两位侍女。 阵阵黄沙在程羽脚下慢慢消散,正中心的那只白色小刺猬,身边围着十几只晕倒在地的大耗子。 黄珊两个“侍女”中的一个厌恶的抬脚迈过一只只大耗子,走到中间小刺猬身旁,眉头紧皱,伸出玉手,将刺猬捧在手心。 小刺猬在那“侍女“手心中摇摇欲坠,抬眼看到将自己捧起这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浑身白光瞬间黯淡下去,刚想要立起,便歪倒在其手心里。 “钟儿!” 那“侍女”急得大喊一声,似是认识这刺猬,旁边不远处另一位恨恨地一跺脚,看一眼地上那十几只昏迷的大耗子,她微闭双眼,轻启朱唇,对耗子们厉声开口念道: “修行修行,皆归虚无。喜乐悲愁,终归尘土。散!” 随着她最终一个“散!”字出口,一道若有若无的浑黄光圈从她口中发出,立在枝头的程羽看到一股股浓郁妖气从她体内荡出。 紧接着,地面上躺着的十几只大小耗子,原本浑身散溢的青色妖气如同蒸发一般迅速流逝一空。 几只体型硕大的,也肉眼可见的缩小至正常范围以内。 程羽一阵惊奇,那“侍女”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这十几只灰耗子转眼间就妖气全无,已变成普通老鼠,想必是黄家另外有什么法宝不成? 此时脚下传来耗子们的“吱吱”乱叫声,一个个灰色身影在草丛间乱窜,带动着地面腐叶落花一阵沙沙作响。 耳听得老鼠们逃命间弄出的声响,眼看着脚下一群老鼠四散乱窜。 他莫名想起前世幼时,约莫着也就几岁光景,晚上夜深人静刚朦胧入睡,突觉脸上有一毛茸茸东西爬过…… 自此之后,他便再也见不得老鼠。 回想起前尘往事,他心中不由得一阵膈应,引得体内元神都有些不稳。 …… 几乎与此同时。 在距乾元湖几十里外的一片大沼泽中,一位灰发男子立在一处极为规整的大圆坑中,一只大灰耗子知趣的站在圆坑之外,远远瞧着自家家主立在圆心内,仔细打量。 圆坑内植被被烤得焦黑,灰发男子捻起坑内一缕黑灰,眼内发出青色光芒。 确是雷击过的。 何人在此渡劫了? 他细细感应下周边气息,确认安全后,浑身耀出青光,一个近似于半透明的灰发男子从体内缓缓飘出。 他召出自己元神,升至半空中,向脚下看去,自己肉身本相立在圆坑之中的圆心处。 善! 正中圆心。 美哉…… 赏心悦目。 嗯? 原本在圆坑外立得好好的大总管事,忽然没来由地窜进圈内,奔着圆心处他的本相而去,打破了完美的画面感。 他心中漫起一缕缕烦闷气息,元神内随之一阵翻涌,当即归位回本相。 大灰耗子虽为木行修为,但一没有嘉菲那般青光法眼神通,二境界相差甚远,看不出魂体元神态,并不知此时家主已元神出窍,只心念着赶快将刚得到的线报报于家主。 哪知它跑到一半便意识到自己突然闯进圆坑,触了家主逆鳞,急忙止住身形,离着灰发男子两丈开外小心禀报道: “大当家的饶恕,小的有一急事禀报。” “说。” 灰发男子不咸不淡得说道。 大灰耗子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喜怒,只得小心言道: “那白刺猬妖逃了,众位管事正在追捕她。” “哼!” 闻听灰发男子一声轻哼,大总管事浑身一颤,小心抬头看一眼家主,只见他嘴角邪魅一勾,幽幽言道: “一只小刺猬,逃便逃了,何至如此惊慌。” 说完,他抬脚迈步行去,似是嫌弃一般远远绕过大总管事,行至圆坑圈外。 大灰耗子长出一口气,但依然呆立着不敢乱动,扭头看着大当家凭空而立的背影。 “我先行一步,你离我远点。” 灰发男子头也不回地幽幽说道,说完也不等大灰耗子,当先踩在一片嫩芽上闪起青光木遁而走。 ‘离你远点?你以为我愿意随你左右?’ 大灰耗子心中腹诽一句,又等了几息后,这才窜出圆坑,循着家主方向木遁而去。 …… 第161章 【道侣!】 乾江府城外,程羽立在山间树林之上,看着脚下黄珊的两位“侍女”,一个手捧着白色小刺猬,正在轻声呼唤着“钟儿。” 而另一个似是在解恨一般抬脚驱赶着满地乱窜,“吱吱”乱叫的灰耗子。 就在此时,她身后两道黄光闪过,高挑身材的黄珊与矮个黄袍,如一富家翁老员外的黄家老倌一起立在林地。 果然不出程羽所料,他们都是一家人。 “爹爹,大姐,快来看我们救得谁来。” 黄家父女感应到此地再无其余妖修,当即紧走两步来至玲珑二妖身前,只见珑儿双手捧着一只白色小刺猬。 小刺猬在珑儿手中歪倒昏迷片刻之时,珑儿悄悄析出些土行妖气分给小刺猬,此时她已苏醒过来,但妖气依然孱弱,精神萎靡不堪。 抬眼见到对面黄家老倌与黄珊,强撑起精神开口说道: “侄女见过黄世伯,小妹见过珊姐姐。” “啊!钟儿?你怎么……” 黄珊当即认出这是白家中最小的那位乖巧妹妹,也是白家子一代中天赋较为高深的几位之一。 遥想当年,远在隆泰之变前,黄家与白家走的最近,她黄家三姐妹与这位白钟儿最是要好,彼此之间如亲姐妹一般。 只是自打隆泰之变后,各家都遭了难,勉力维持之下仅能将将自保而已,互相之间都再难以联通音信。 也就只在最近这几十年,才渐渐松敞些,黄珊逐渐打听得她白家在族母独力支撑下勉力前行。 但没想到的是,这白钟儿作为白家族母最疼爱的小女,居然也落到这般个田地。 小刺猬轻轻咳嗽两声,黄珊听到心中更是一沉。 她白家乃是金行修为,金曰从革,五行走肺。 此刻她居然已开始咳嗽,想必已是伤及命理,修为难复。 可怜当年多么乖巧一女娃子…… “钟儿,之前发生了何事?白大娘呢?” 白钟儿闻听白大娘三个字,顿感一阵急火攻心,当即竟昏昏然又晕了过去。 黄家老倌皱着眉将白钟儿接过,托在自己掌心处,周身一阵黄光亮起又灭,程羽在高处看去,一道道淡黄色烟煴气息浸润进小刺猬身周,随着她的呼吸一一都被其吸入鼻中。 小刺猬一个深吸,呼出一团带有些青色的铿锵金气,终于气息平稳下来。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她睁眼看到自己卧在那黄袍老倌手中,当即“咕噜”一下立起,对着老倌频频躬身似在行礼,同时口吐人言道: “侄女谢过黄世伯救治。” 黄袍老倌微微点头,小刺猬翻身落回地面,又对着黄珊及玲珑二妖一一躬身行礼后,方才将自家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自打隆泰之变后,五家受难,白家家主失踪,族母代替家主之责。 同黄家一样,族母领剩余族众迁回了白家祖庭,位于大梁西南方的斧钺山,金光洞。 “后来不知何故,胡家的人竟大批寻到洞来,口口声声要……要借我族内一件至宝。” “胡家的?他们重回大梁境内了吗?” 黄珊应声问道,她之前打探来的音信一向都是:胡家不再踏入大梁境内。 此时忽然从小刺猬口中听到胡家两个字,十分意外。 倒是旁边的黄家老倌注意到小刺猬方才话中另一个细节,开口问道: “胡家要借什么至宝?” 小刺猬初时一阵欲言又止的架势,但看场中只有黄家父女,再无旁人,又想起她离开乾江府城时母亲对她说过的话,便直言道: “要借我家的那把金光刃。” 黄珊闻言眉头一皱,金光刃她曾在钱家祠堂内把玩过,但却是从灰家手上得来的,并非什么胡家,念及于此她开口问道: “那金光刃可是一把发着白光的小铲子状?” 小刺猬摇摇头道: “连我都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得见过,怎么,珊姐姐见过不成?” “我在灰家那里确实见过,他们管其叫金光刃,但我彼时并不知是你白家之物,只能看出是一金行法宝。不过,既然连你都不曾见过,那胡家的又是怎么知道的?钟儿妹妹接着说就是。” 小白刺猬人性化的点点头,继续言道: “至于说胡家是如何知道金光刃的,还要拜我那位好二叔…… 唉!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他早就不忿于我母亲,口口声声白家目下已是牝鸡司晨,必然颓败。 到最后居然与胡家内外呼应联手,破我山门,屠戮我兄,金光洞内仅逃出十几口子,便又遭二叔家的埋伏,又经一场内斗,最终只剩我母女二人得活。 但母亲为了护我被打成重伤,我也从化形跌境。 一路追杀之下,我母女二人又被迫分头逃走。 我侥幸捡的一命,依附在一户普通人家里,以做他家堂仙苟延残喘。” “那追杀你母女二人的,除了胡家与你那二叔外,可还有灰家的吗?” 黄家老倌问道。 小刺猬缓缓摇头,黄珊示意其继续。 “我做了些许年的堂仙,一边借助功德愿力疗伤,一边小心打探消息,只是母亲一去了无音讯,倒是我那一心觊觎家主的二叔,最终也落得个全族尽墨的下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下我便死了回斧钺山金光洞的念头,只专心打探母亲下落,后来随着我做堂仙的那户人家迁入到乾江府城,依然没有母亲下落,直到那日,我在城中遇到一位木行女妖,随其一起的,还有一位隐在暗中的水行元神境大妖……” “水行元神境大妖?可是一身白衫的文生公子打扮的?” 珑儿急忙插口问道,同时下意识看了旁边黄珊一眼。 小刺猬一惊: “怎么?你们也在寻他?” 玲珑二妖闻言不答,只是齐齐向大姐看去。 黄珊脸上泛起淡淡红霞,不理会两位妹妹,对小刺猬开口问道: “也?难道……灰家也在寻他?” 小刺猬连连点头道: “灰家应是看中了他手上的金光刃。” 此言一出,黄家父女四个顿时齐齐懵懂,怎么金光刃又跑到他手上了? 只有黄珊反应最快,前后串连一番后似是隐隐有些明悟。 那金光刃许是他从灰家二总管事手上得来的。 “可我们之前在半路途中偶遇大……那位公子时,并未看到他有持金光刃,也并未感受到有白家金行气息啊。” 黄玲在一旁不解问道。 “其实并非亲自在他手上,具体详情我亦不知,只是前些时日母亲托梦于我……” “等等,托梦?白师妹她难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黄家老倌突然抢道。 “我母亲她重伤难治……已仙逝了。” “……”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黄家老倌才叹息一声,悠悠开口道: “你母亲给你托一什么梦?” “她令我将金光刃及五行钝灵囊俱在乾江府城的消息散播出去,而这两件法宝都在那位元神境的道侣身上……” “道侣!?” 黄氏三姐妹齐齐惊道。 …… 第162章 【快走!回山!】 白钟儿所言道侣两字,不仅惊到了黄家三姐妹,就连此刻正立在枝头,全程围观中的程羽都是浑身一个激灵。 这…… 自打来到这方世界,道侣二字程羽也偶有听说,但却从未想过有人会将他与那猫妖强拉郎配。 只因他初识嘉菲时,对方只是一只硕大橘猫,作为一只始终装有个人魂的麻雀来说,无论是生理亦或心理,都从未往那方面上想过。 到后来猫妖化为人形,但他程羽依然是一具麻雀肉身,元神虽是人形,但一直皆是灵体状态,凝实也只是这一两日之事而已。 那这道侣二字从何说起呢? 程羽在高处枝头暗自纳闷,脚下却是炸开了锅,尤其是玲珑二妖,围着小刺猬叽叽喳喳连声询问: “道侣?那穿白衫的居然有了道侣?” “……” “对方是何修为?” “……” “容貌怎样?” “……” “比我大姐如何?” “……” “……” “……” 小刺猬一脸人性化的懵圈,她未曾料想道,自己随口而提的道侣两字,居然炸开了马蜂窝。 至此她方才回想起,彼时母亲托梦于她之时,似乎只是提及那水行与木行乃是同行,并未明确点出道侣二字,这道侣……是她后来自行脑补的。 此时看到对面黄家三姐妹各自不同的神情,她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有那么点脑补过度,于是小心开口道: “小妹实在不知,亦未曾亲眼得见那位水行元神境的真容,只是……只是从母亲托梦描述中,隐约猜想他俩许是道侣,亦或……只是道友也未曾可知。” 说完她偷眼瞄一下黄珊,方才玲珑二妖最后问到比其大姐如何之时,小刺猬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一旁的黄袍老倌甩一把臂弯拂尘,微微一笑道: “你所言的那位木行女妖,老夫亦曾见过,去年岁末之时,正是她与那元神境的先生一起,在青萝山上助老夫脱困,只是彼时老夫看去,他俩……似是清白之身。” 黄玲闻言立即指着小刺猬说道: “你这钟儿,妖小心大,道侣、道友虽只差一字,但涵义却是天差地别,岂能随口胡说的?你再好好回想下,白大娘与你托梦之际是如何描述的?” “我……我真记不清了,要不……算了算了。” 珑儿见白钟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急忙问道: “何事就算了?要不如何?你与我们从小一同长起来的,怎地才分别了小三百年,就吞吞吐吐生分起来了?有话就直说,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姐妹三人去吗?” “我并非信不过伯父与三位姐姐,只是事关母亲身后之事,钟儿不敢妄言……” 黄家老倌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什么,开口言道: “我记得你母亲先前亦曾做过堂仙,莫非是她仙逝之后,得了什么果位,这才能托梦与你。” 白钟儿闻言一惊,低眉顺眼地看了看黄袍老倌,沉吟一阵后左顾右盼一阵,方才开口坦言低声道: “黄世伯所言不假,我母亲现下已是乾江府城文君殿内的偏殿客仙。” “嗯……倒是一个好归处。” 黄家老倌捻须点头道。 黄珑闻听当即明白是何意,那位白大娘仙逝后妖魂在阴司文君殿配享香火,因此才能托梦给钟儿。 “既如此,当去找白大娘问个明白。” 玲珑二妖异口同声说完,珑儿捧起小刺猬在手心中,脆生生急道: “就是!若他俩真是道友也就算了,若那……对了,那女妖你可曾见过?是何修为?到底容貌如何你还未讲。” “那乃是一木行女妖,修为似在淬体境上下,容貌……” 小刺猬顿了一顿,瞄一眼黄珊后打定了个主意,继续言道: “容貌极其妖艳,虽不及大姐姐端庄秀丽,但浑身上下自透出着一股子媚劲。” “哼!我就知道定是一妖媚子,你可知她根底?木行的,难不成也是一鼠妖?” “不不,并非灰家鼠妖,恕小妹修为低浅,实难知晓她本相根底。” 玲珑二妖对视一眼,珑儿骄声言道: “区区一淬体境,别说爹爹与大姐,就是我与二姐联手亦可将其打杀,有何惧哉?走,先问白大娘去。” 脚下众妖议论纷纷,却无一个察觉到高处枝头的小麻雀。 而此时的程羽闻听方才两方一番对话,心中顿时有些不悦。 这白钟儿方才所言明显意在挑事,应是因那晚之事要利用黄家父女报复嘉菲。 可黄家的那两个“丫鬟”小妖修为不高,戾气倒不浅。 但她俩又是为何对嘉菲有如此大的怨气,甚至于动不动就要扬言打杀? 遥记得钱府祠堂那晚,嘉菲并未与她俩有过照面,只是与黄珊交过手,且瞬即败下阵去,彼时一个未化形,一个借尸还魂并非本相,之后她俩再无任何交际。 若说记恨,应是猫妖记恨黄珊才对。 至于说后来在青萝山偶然从果核中放出了黄家老倌,前后更是我一直主导,嘉菲只在旁边看戏,更与她沾不上任何因果才是。 眼见脚下四“人”一妖黄光一闪,没入地面不见,程羽忽然担心起嘉菲。 她们之中,黄珊乃是元神境,另一位黄家老倌看气势也不在黄珊之下,若真要执意寻猫妖晦气…… 可那猫妖又是何时惹得她们到了打打杀杀的地步? 眼见她们土遁而去,土遁术匿行踪于土中,妖气也被收敛住,程羽借助的青光法眼已寻不到她们踪迹。 为安全起见,他展翅飞向外城那座小赌坊方向,刚至赌坊附近,便于高空处看到内城文庙附近,一偏僻小巷内黄光闪烁,黄家父女闪现身形,一起向文君殿走去。 程羽当即改变方向,展翅一边向内城文庙飞去,一边传递意念给气机相连的嘉菲:快走!回山! …… 一间还算宽敞的铺子里,门窗紧闭。 此时虽已过了午时,外头日光仍然大亮,但却照不透窗上糊的那层厚油纸。 原本放着三张桌案屋内,空了两张。 十几个汉子,衣着或光鲜、或灰暗,或高或矮,将靠墙边的那张桌案围成一个圆圈,唯独空出一个缺口。 缺口处立着一位娇俏青衫女子,在一群汉子中显得格外扎眼。 但那群汉子也不知怎么的,似是对这位弱女子十分忌惮一般,都与其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也亏得这张案子够大,桌上放着两盏油灯,勉强将整个桌面照亮。 嘉菲立在昏暗桌案前,她跟前的银子堆得最多。 “买定离手!买……” 正在兴头上的她,忽然感应到雀大仙传递来的那道意念。 ‘走?回山?’ 出了什么事了? …… 第163章 【还能不从你不成】 “报!大当家的!看守白家那小妞的十几个管事及族内好手都崴了泥了。” 大灰耗子从山林中慌张冲出喊道。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急忙在距离那位负手而立背对着它的灰发男子三丈开外刹住身形。 灰发男子未曾转身,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毫不在意。 大耗子等了半会儿,见对方竟不理他,而是迈步向前行去。 “大当家的,您老去哪?” “你收拢族众撤出府城,我进趟城去。” “是。” 大灰耗子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多看一眼家主背影,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 赌坊内,嘉菲突然猛得扬手,先将震慑众赌汉们的一丝丝妖气敛回体内,再将桌面上自己赢来的银子一股脑拢入袖中。 袍袖紧接着一挥,碎银子悉数抹入胸前锦囊之内。 众赌汉们哪看得清楚,只觉得眼前青影一闪而过,足足几十两的碎银竟不见了影踪。 嘉菲将胸前锦囊塞进衣领内,道声告辞了,转身离开桌案向门口行去。 “诶!这位姑娘,你……” 赌汉中身材最为魁梧的一个壮着胆子喊道,但后半句竟噎在喉中吐不出来。 猫妖知晓妖气收敛后还会有一段时间的滞后,这帮赌汉才会恢复本性,身形只是一顿,嗤笑一声,继续向门口行去。 “吱扭!” 忽然铺面掩着的那扇沉重木门被从外面推开,厚重的麻布门帘随即被掀起,一道刺眼日光照进昏暗屋内。 一个灰色身影撩开门帘,挡在门口。 嘉菲一双杏眼陡然间瞪得滴流流圆。 木行元神境耗子大妖! 她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怪不得程兄让我快走。 当即她便想起钱府祠堂那晚,自己临化形前,那颗木精化作点点青光烟煴融入自己体内。 我此刻乃是木精之体,他这般木行元神境的修为,八成应能看出我的根底。 若其像那只化为脓水的耗子妖一般起了贪念,对我有了歹心…… 程兄方才令我快走后,去了哪里? 难道外面还有敌手,缠住了他? 嘉菲心中急转,脚下也慢慢在向后撤步。 灰发男子松开手上撩起的门帘,屋外阳光又被阻隔在外,铺子内再次陷入昏暗,只有桌上的两盏油灯摇曳着昏黄亮光。 原本聚集一桌的赌汉们,此时都已离开桌案,缩成一团紧靠在墙根处。 几个胆小的更是蹲了下去,几十双眼睛不敢直勾盯着,皆是偷瞄向刚进来的灰发男子。 灰发男子看到对面的嘉菲,轻轻邪魅一笑,微歪着头冲嘉菲拱手一礼,说道: “这位夫人,好兴致啊。” 已退到铺内当中那张桌案边的嘉菲闻言一愣,这已是这一日当中,自己第二次被人唤做夫人了。 今日早上卖豆腐的张老爹就曾唤自己夫人,但那是因为前一日里那位雀大仙曾经也去买过豆腐脑,因此才让那老丈误会。 可目下这鼠妖为何也唤自己为夫人? 怪哉,今日这是怎么了? 往日里别人皆是唤我为姑娘亦或小姐,我这般年轻貌美,哪里像夫人了? 难道…… 是雀大仙这般暗示于他? 突然之间,嘉菲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潜移默化之间她已开始怀疑,那卖豆腐的张老爹亦并非是自己误会,而是经程羽特地暗示后,才将自己认作雀大仙夫人的。 他……对我有那个意思! 她脑中电光急闪,越想越觉得自己一下就抓住了事情真相,不知不觉间脸颊已染上一片桃红。 嘉菲啊嘉菲,你可真是后知后觉,蠢笨如鼠。 刹那间,她脑海中浮现出祈岁时武庙门前的那段戏文: 细思旧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这就是人世间的爱情? “……” 这天杀的麻雀…… 与自己明说就是了…… 何必费这般周折? 想必是顾及我的情面,亦或是怕我当面拒绝于他,不敢开口? 可我还能不从你不成? 实在是空长了一个七窍玲珑心,在这上面反倒扭捏起来。 不过……还真是难为了他这番良苦用心…… …… 对面的灰发男子看着嘉菲初时还对自己充满警惕之心,继而便发觉,对面这位“夫人”似乎是在走神,渐渐地竟还脸颊发红起来。 到最后,更是嘴角暗含一抹笑意,微微低头沉吟不语。 她在想什么呢? 似是痴了一般。 灰发男子顿觉有些个尴尬,扭头看了看旁边噤若寒蝉的一堆赌汉们,一群凡夫俗子,站没站相,高矮胖瘦,毫无章法。 他轻易便敛回烦闷心神,心中想道:兴许是此时大事当前,心中那股执念减轻了许多。 只是这女妖在寻思什么? 有陷阱! 灰发男子当即警惕起来,一双眼瞳渐渐发出了淡青色光芒。 灰家家主开动妖力,原本意欲将铺子内外扫视一圈,但第一眼看到对面的嘉菲就再移不动目光,一双瞳孔随之骤然放大。 木精体! 这女妖居然是木精体! 怪不得山头看去,这里的木行妖气青翠纯净无比。 正在暗自感怀的嘉菲,忽然感应到对面一股澎湃妖力汹涌袭来,登时醒转。 他看出了我木精体质! 呸! 她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这等危急关口,还有心思走神。 对面可是一位与我同脉的木行元神大妖,看不出我木精体才是反常。 只可惜自己这些时日,虽然一直在运千霞山法诀炼气,识海与妖魂皆壮大不少,但淬体终还未完成,离元神境尚有一段距离,与对面硬拼定然不行。 此时摆在自己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木遁而走,要么想办法将意念传递给自己那位“当家的”,让其速来救我。 木遁术…… 此地乃是屋内,只有桌椅板凳,门窗木梁,虽都是木制,但并无一活木,无法施行木遁。 而我那“天杀的”虽能与我气机相连,但他为尊,我为…… 他能将意念传达于我,但我却无法将意念逆流而上给他。 天道不公啊! 如此看来,目下唯有我将自身妖力凝练至极致,希望他能早早感知到我这厢有变。 可“天杀的”方才只留下一句“快走!回山。”后便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被外面这鼠妖的帮手缠住,我目下唯有拼死拖住对面,给他多争取些时间解决掉麻烦后,速速回援。 哼! 好歹我也是一淬体境大妖。 嘉菲眼中青光也同样亮起,直至燃烧出两团炽烈青色火苗,双手十指间更是夹满了两把泛着玄青色光芒的飞针。 尤其是最长的一根里面蕴藏的那道闪电还未用过,此刻已在针尖上来回跳跃。 至于锦囊中的那把金光刃,她暂时没有动的意思。 一是那金系法宝对自身克制太强,不到万不得已她着实不愿去碰。 二是她隐约猜到这位大鼠妖,与之前钱府祠堂内化为脓水的那只耗子妖应是一家,这金光刃虽不是自己亲手夺来的,但总归是从他家手上接过来的,若真当面拿出,搞不好会被对面反制,就如那白衣老太一般,空手夺白刃。 而此时的灰家家主终于从狂热中恢复回理智,但依然贪婪地盯着对面的猫妖。 只是,她那位“当家的”此时依然不见踪影,着实让人担心。 难道是故意将她作为诱饵,要引我上钩,将我击毙? 哼! 我灰九棘乃是堂堂一家之主,血海腥风之中屡次全身而退,岂会中了你等这雕虫小技? 正所谓是敌不动我不动,我倒要看看你等要耍什么花招。 他眼中青光黯灭,伸手慢慢向自己灰衫怀内掏去。 嘉菲已然将全身妖力提起,凝神戒备之时,忽然发觉对面竟将那股澎湃妖力如长鲸吸水一般收回了。 …… 第164章 【元神境的高低上下】 乾江府内城,文庙院内。 黄袍黄衫的黄家父女们,行至府文君殿偏殿前,珑儿左手托着小刺猬白钟儿,右手抬起将其拢在袖内掩人耳目,只露出一缝隙。 “我母亲金身就在这偏殿内。” 文庙内此时还有许多香客,小刺猬压低了声音说道。 黄袍老倌微微点头,领着三个女儿依次进到殿内,看了一眼,一座崭新的白衣老太神像塑在最靠墙边处。 他心中轻叹一声,看向自己身边的三个女儿。 黄家三姐妹得到老倌眼神示意后当即明了,依次到白大娘神像下,磕头上香。 随着一阵烟雾缭绕,老倌明显感到屋内多出一股阴寒气,继而檀香气息也比方才浓郁了一些。 来了。 他将手中那把拂尘紧上一紧,轻唤了声“珊儿”,然后一道老倌若有若无的虚影从他肉身上析出。 但只离体一寸稍许,似是不敢出窍过甚,随时准备着将元神归位。 黄珊闻听爹爹唤她,当即也将元神召出,当即见到一位顶着白纱帷帽的老妪站在供案之前。 “见过黄世兄。” “白世妹……” “侄女见过白大娘。” 黄珊元神冲着白大娘阴魂道一万福。 此时玲珑二妖看不到白大娘,但能感应到爹爹与大姐已元神出窍,再加上殿内那股子微弱的阴寒气,二妖当即便明白了,一边各自为老倌与黄珊做起警戒,一边轻轻安抚着袖中的小刺猬。 “不想三百多年前的旧都祈福大典一别后,世事变幻,你我此刻只能以元神、阴魂相见了。” 黄家老倌缓缓说道。 白衣老太微微一笑,初时还显得颇为释然,待她转头看到珑儿手中那只白色小刺猬,当即一惊,重生警惕地看向黄家老倌。 “白世妹稍安,愚兄与小女是在府城外偶然遇到的贤侄女,彼时她正与灰家一众杂毛斗法,玲儿珑儿击退了灰毛耗儿,将贤侄女救下,虽说受了些伤,但我黄家会倾力为其治疗,料应无妨,白世妹尽可大放宽心。” “灰毛耗儿!又是灰毛耗儿。可恼!” 白衣老太怒骂一句后,对老倌道一万福致谢,又仔细打量一下珑儿手中的小刺猬,见其神情虽委顿不堪,但性命似是无忧,这才稍放宽心。 无意间转头,看到黄珊也已元神出窍,当即又对老倌道一万福: “恭喜世兄,贤侄女晋升元神境,此时想必黄家一家两元神,复兴有望矣。只是,当年世兄为何突然失了踪迹?” 老倌苦笑一声,便将之前自己遭遇又简要复述一通。 而此时的程羽已立在偏殿对面围墙之上,感应下自身状态,经过半日恢复,此时已可召出元神,但若凝实还有些勉强。 透过那座偏殿大门,程羽看到那位白家族母的阴魂出现在殿中,耳听得老倌讲起自身遭遇,原来他曾是前朝佑国天师,在青萝庄被偷袭后镇在了御碑亭下。 老倌说完自身遭遇,他与白大娘又讨论起了黄珊的元神境。 “贤侄女这元神境可是刚晋升得的?” 白衣老太啧啧赞叹一番后,仔细将黄珊元神打量一番后问道。 “回大娘的话,珊儿晋元神境已有百余年了。” “哦?已有百余年了,那……” 白衣老太略带不解地又将黄珊看了一遍,老倌轻叹一声接上道: “珊儿天赋还算不错,此前早已元神凝实许多年,本离冲击渡劫不远,只因一则我脱困后,元神离体三百年,归本相颇为吃力,幸得珊儿助了大力方才顺利归位。 二则呢,玲儿珑儿两丫头跌境,她身为大姐,待助我脱困后,又尽心尽力助那两个丫头复原而损耗了修为,因此跌回到堪入元神境,唉!也是苦了我这大丫头了。” 白衣老太一阵恍然,心生些羡慕道: “黄世兄有女如此,老身羡慕不已,贤侄女天赋异秉,在咱五家的子一代中不愧为翘楚明珠一般,早日重归元神凝实指日可待,世兄不必哀叹。” 老倌闻言抚须一笑道: “白世妹自是知晓,这元神境亦有高低上下之分,如珊儿目下这般不可凝实的元神境,只可称之为境界而已,当不得实数,比之那些淬体境的亦高不了多少,还是要过了凝实这一关后,方才有一战之力啊。” 殿外围墙上的程羽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原来初入元神境只能称之为境界,并没有什么实际战力的提升,只有像自己之前那般将元神练得凝实之后,方才算是质的提升。 而且,原来黄珊身边那两个并非是其“侍女”,而是她亲生的胞妹。 而殿内的白大娘,在闻听老倌凡尔赛一番后,嘴角一撇笑着说道: “黄世兄不必太过自谦了,淬体境能练出元神出窍的,世家子弟本就已万里无一,外道散妖更是无从谈起,黄家复兴有望,只可叹我白家……” 老倌见此赶忙安慰一番白衣老太,又将之前白家遭遇询问一遍。 白大娘所言倒是与之前白钟儿基本大差不差,当其提到青萝山下,自己半副疯癫元神不受本相控制,前去袭扰青萝庄,被一水行白衫文生公子击溃时,黄珊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位白衫文生公子的道侣,彼时也在庄中吗?” 黄袍老倌闻言,微笑着扫了自己大女儿一眼后,转去看向白大娘,只见其皱眉不解道: “道侣?” 黄珊闻言心头一跳,白大娘紧接着追问了一句: “贤侄女是说那位身着青衫的女妖修吗?” 黄珊面无异色地轻轻点头。 “她自是在庄中的,老身那元神第一个便是与其交的手。” 黄袍老倌当即向自己女儿看去,只见黄珊面色如常,但眼中明显黯淡下去的神采却是逃不过他这老爹爹的法眼。 “不过……依老身所见,他二人似乎未必就定是道侣。” 白大娘一句大喘气的找补,令黄珊眼中再次有了光。 “哦?白大娘此话怎讲?” “后来二次于山坳中遇到他二人,老身本相嗅出他二人体质皆为奇异之辈,且十分的熟悉,还当即赞叹其为一对璧人。” “那他二人到底是不是道侣关系?” 黄珊一声追问,令白大娘略有些愕然,转头看了老倌一眼,见其轻轻摇一摇头后,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道: “贤侄女,依老身看,他二人哪怕就算真是道侣,恐怕……也是走不到头的。” 黄珊与黄袍老倌闻言都是不解,只院外的程羽却是心中一惊,这白大娘似是知晓许多隐情一般。 顿时他便回想起那日山坳阴煞处,白大娘妖魂离体赶赴府文君殿之前,对他与嘉菲还曾说过那句话:二人不可同时踏入都城周边十里范围之内。 这边厢,黄珊正要开口询问白大娘怎知他二人走不到头,忽然余光看到院外正有一人向殿内飞来。 “啊!” 她轻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一袭白衫的文生公子,身后负着一把白色布条缠绕的宝剑,毫无声息地落在殿内,对自己这厢拱手一礼。 黄家老倌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此刻突然出现在这里,唯有白大娘见到程羽,微微道一万福: “老身见过程先生。” 程先生,他姓程。 黄珊悄无声息地记在心里。 “在下见过白大娘、黄老先生,以及黄姑娘。” 程羽拱手一一行礼,黄珊避嫌般盯着远处地面,没有直视程羽,面无表情地微微一欠身子,只凭余光悄悄扫一眼对面这位白衫公子。 见对方只是礼貌的看了自己一眼后,便看向了自己父亲与白大娘,没来由的心中还有些许失落。 幸好玲珑两个丫头境界不到,看不到这位的元神,否则此时还不被其耻笑不休? 程羽此时并未注意到黄珊神情,他开门见山直接冲白大娘问道: “方才听到白大娘与这位黄姑娘所言,其实程某人与那位青衫姑娘并非道侣,说是道友应更为贴切,因此什么走不走到头之说,还请白大娘告知,此话从何谈起?” 黄珊闻言灵眸一动,本欲看向程羽,又直觉发现爹爹正在一旁瞧着自己,当即硬生生别过目光,抬头向白大娘神像金身看去。 程羽顿了一下后,冲着白大娘继续追问道: “而且,白大娘似乎还知晓些其他隐情?程某记得当日山坳之中,白大娘还曾言过,我与那位青衫姑娘不可同时踏入大梁都城周边十里范围之内,是何缘故?” “程先生见谅,老身方才那番所谓走不到头之说,不过是安抚我这位贤侄女罢了,一时失言,先生莫要见怪。 至于那日所言嘛,嘿嘿,先生是要听老身慢慢道来呢,还是先去救你那位红颜道友呢? 她此时应在外城一间赌坊内吧,老身已经感应到,内城西南方的功德愿力气旋在疾速流转,应是府武君殿的武判们,已在奔往外城那间赌坊而去了。” 程羽闻言心中一凛,瞬间联通与嘉菲的气机,借助猫妖的法眼神通,看到赌坊内的情景: 在她对面,一身穿灰色长衫陌生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把白木制的梳篦,抬手轻轻梳理着原本就一丝不苟的中分发髻。 …… 第165章 【不值钱的土遁术】 嘉菲已将浑身妖力提至九成九,却见对面那位皮笑肉不笑的主儿,从怀中居然摸出了一把白色木制梳篦,在自己溜光水滑的发髻上轻轻梳理。 猫妖顿时心底泛起一阵膈应。 一个元神境大妖,翘着兰花指,手拿一把妇人家用的梳篦,这般的矫揉造作,自以为是。 呵~呸! 也就是我打不过你,否则早将你抓得满脸花,回不得家,哭着喊着要妈妈。 她又多看了那梳篦一眼,当即便发现有些不对,只见那梳篦上将近一半的木梳齿的颜色与其余的不同,略显暗沉之外,还在散发着一缕缕怨气。 不对! 是法器。 猫妖当即意识到,此地断不可再久留,那位雀大仙也不知道何时回来,只能暂时自保了。 念头急转之后,她当即打定了一个注意,伸手快速从胸前领内锦囊中摸出一块碎银,抬手向对面灰发男子甩去。 “看法宝!” 她娇喝一声,同时右脚一跺,运起全身妖力,口念千霞山五行遁术的土遁法诀,浑身没入地面不见。 灰家家主见对面袭来一银白色物件,耳听对方喊声看法宝,但却察觉不出其内有何灵力妖气波动,轻松躲过来袭之物后,忽然发现对方竟然没入地面不见。 土遁?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位木精体妖修能够土遁。 毕竟五家分属五行,而五家传承的五行遁术也都是自家修自家的,断无有木行的可运土遁之理。 但灰发男子终是一家家主,瞬间便回过神来,眼中青光亮起转着圈向四周巡视,只一两息后,他便看到那位青衫女妖已从赌坊后院一棵大树旁的地面闪身而出,且妖力比之前大减了不少。 灰家家主闪身冲向后院,刚到后门处,便看到嘉菲手扶着身边树干再次木遁而走。 接连两次遁术,远在内城的程羽,借助气机连接开启了嘉菲的法眼神通,也先后两次失去视野。 而且凭气机感应,嘉菲第一次遁术之后,竟然耗去了小半妖力。 借助猫妖神通,程羽看出对面那灰发男子邪魅诡异,且是一元神境木行大妖。 遭了! 他定是看出了嘉菲的木精体质。 他当即冲黄家父女与白大娘拱手一礼,连话也来不及讲,便急将元神归位。 紧接着外围院墙上立着的一只小麻雀急忙展翅向外城方向飞去。 直到程羽急急离去,黄珊才敢正眼向他背影看去。 当她见到程羽元神归入墙头一只麻雀后,方才知道这位程先生的本相,居然是只麻雀。 “原来……是只麻雀妖,可又感应不出丝毫妖气,修为居然高深如此。嗯……” 旁边的老倌同样盯着程羽飞去的方向喃喃自语一番后,又看向自己大女儿: “珊儿,我们也去瞧个热闹?为父方才感应到,外城方向有一处地面气息似是被遁术搅动了一下,当是有人在城外施行土遁术。” 说完他自己也纳闷起来,怎么外城还有会土遁的? 我土遁术如此不值钱了吗? 黄珊收回目光,对老倌点点头,而后父女二人对白大娘行礼告辞。 “黄世兄且慢!小妹别无他求,只求黄世兄能照拂小女一二,小妹感激涕零。” 老倌郑重点头,说了句那是自然,贤妹放心后,便同黄珊一起元神归位。 黄家老倌先对黄珊使个眼色后,当先走出偏殿,黄珊轻道一声“跟上”,领着玲珑二妖随着老倌一起行至文庙外一偏僻无人处,老倌说了一声“随我来!”。 地面四道黄光先后一闪,文庙前再无四人身影。 白大娘阴魂立在偏殿门框后的阴影中向外张望一番后,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口中无声默念着什么。 …… 嘉菲提起浑身妖力,一口气直接遁到城外湖边她与程羽日夜炼气的那座无名小山上,只因方才程羽令其回山。 感到浑身妖力有枯竭气象时,她不得不从半山腰上一片竹林中遁出。 身处一片竹海之中,春风拂来,竹林唦唦作响。 但此时的嘉菲无力欣赏这般美景,她妖气流失严重,连带脚下步伐都有些虚浮。 耳听得山脚处那座豆腐坊方向传来孩童嬉笑玩闹声,原来是张老爹的一群孙男娣女在门前玩耍。 她忽然记起,今早去张老爹豆腐坊买豆腐脑未果,对方喊了她一声“夫人”后,便与其闲聊了几句,方才得知今日他的一双儿女都会带着孙子孙女们回来给他做寿。 不行…… 那耗子妖一定能循着我木遁术而来,我还得再往上山行去,不可连累到山脚小村。 她勉强几个腾挪跳上竹竿顶端,踩着竹叶稍向山顶行去。 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道灰影闪过,灰家家主闪身而出,背身立在竹林顶端挡住嘉菲上山去路。 “不愧是木精体质,居然凭着区区淬体境,就能一口气不停歇遁出这么远去。” 灰发男子摩挲着手中木制梳篦,背身凭空而立,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将其鬓边一缕乱发吹动,他眉头一皱,扬起手中梳篦轻轻一梳,发髻再次回复一丝不苟。 “不过,你目下妖力已几乎耗尽,也成功将我引至在了这座小山上,你那位身着白衫的当家之人也该现身了吧。” “谁引你了?分明是你自己追来的。” 嘉菲嘴上不示弱,但心里已在寻思,方才这耗子妖还未出现时,雀大仙就让我快走回山,只是自己慢了一步,被对方堵在屋内,好在我急中生智方才逃到此处,只是不知他现下身在何处。 而程羽此时已飞至外城那座赌坊附近,自打嘉菲竹林中木遁而出后,便再次看到她的视野。 只见对面那位灰发男子背对猫妖,摸着手上那把木制梳篦悠悠说道: “将你做成这梳篦,倒是也不算委屈了你,不过……” 说完后他终于转过身来,眯着一对细长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嘉菲。 程羽越飞越快,但眼看到那灰发男子缓缓扬起手来,而此时嘉菲妖力告罄,他相距甚远,当时急中生智,强行从自身元神内分出一份水行元气,通过气机相连渡给嘉菲。 五行相生,水生木,希望自己这份元气对她有用,可解燃眉之急。 一道道玄黑水行气息沿着一个无形通道汇入嘉菲识海,随后立即被嘉菲识海内的那颗玄青色妖丹尽数吸入。 妖丹开始自行旋转,表面玄青色光芒逐渐大盛。 猫妖顿觉有股重生般的活力充盈全身,一时激动地差点热泪盈眶:没良心的,你还记得老娘啊。 ‘快走!我马上到。’ 识海内传来那位雀大仙迫切的声音,嘉菲听其音甚为关切,顿时又心头一暖。 对面灰家家主眼见嘉菲妖气复盛,大感诧异,睁开青目左右察看后,发现从远方府城方向,传来有一道气机连在那青衫女妖身上,且气机内玄黑水行气息再为明显不过。 “阁下为何不现身当面?” 他大喊一声后,召出自身元神,随手一挥,一片新鲜竹叶自行飞来,他只将元神的右手两指凝实,稳稳夹住竹叶,注入一丝妖力后,将其向那道气机弹去。 “嗖!” 竹叶带着青色诡异光芒直直飞去,将空中那道气机从中截断。 气机虽断,但嘉菲已回复了好些妖力,当即再次脚踏竹叶稍木遁而走。 灰家家主冷哼一声,这是你们逼我的! 他心下打定了一个主意,竟不再追寻那女妖气息,而是微微闭上双眼,张口轻声念道: “天玄地黄,五行为纲,吾囊织就,四海八荒。” 念完后随即向右边看去,断喝一声: “收!” 第166章 【交手】 随着嘉菲再次木遁,程羽也随之丢失了她法眼神通视野,只微微听到有一人在竹海方向轻声念了四句话。 当是对面那位灰发男子。 此时他与那片竹海的距离正渐渐拉近,水行术已当先运起,一道道水箭从四面八方,向那灰发男子汇聚疾射而去。 而正在木遁中的嘉菲还未遁出多远,便忽然发觉自己衣领内的那个锦囊向外发出五色光芒,紧接着她便维持不住遁术,显形而出之际,正好听到不远处那位灰发男子断喝了一声:“收!” 随后感到脖颈间传来阵阵滑痒,锦囊上两根红色的丝带自行蠕动如两条血红色的蚯蚓,竟是活过来一般。 嘉菲立在竹海顶端,身子随竹林摇曳,一颗心也在风中颤抖着。 那随身而带很久了的锦囊,居然自己活了过来。 锦囊口缓缓张开,此刻已变成一只食人花,一股吸嗜之力从锦囊内发出。 ‘我来了!’ 程羽刚与嘉菲气机连上,就立即发出这条讯息。 但刚相连的气机紧接着就再次断开。 传来的嘉菲最后视野,是锦囊开启后里面漆黑如夜空的一张圆形巨口。 “嗖!嗖!嗖!……” 数十道水箭从不同方向齐齐向灰发男子射来,另有一股水柱改变方向冲着那个再次缩小到常态的锦囊冲去。 灰发男子浑身妖气外放,一片片新鲜竹叶脱离竹竿腾空而起。 “啪!啪!啪!啪……” 脆绿色的竹叶将所有水箭挡住后,水箭蒸发成一团团气雾,而竹叶也随之失去妖力催弛,飘飘摇摇,漫天洒落飞舞。 灰家家主施展木遁,在锦囊即将落到林地之前,闪现出来俯身顺手将其抄起。 他嘴角再次邪魅一勾,锦囊已到手,连带着那木精体的女妖也被收入锦囊之中,此次乾江府城之行不光目的已经达到,且还有意外收获。 没有必要在此与这位水行的纠缠下去。 “哈哈,道友!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了” “……有期了” “轰隆隆……” 远方天际传来一阵闷雷打断了林间回荡之声,灰家家主眉头一皱。 “哗哗哗!” 忽然凭空落下一场暴雨,一只麻雀从府城方向冲破层层雨滴,在雨雾中划出一道横线,向这座无名小山冲来。 忽然那麻雀疾速挥扬的两只翅膀停止了扇动,一袭白衫的负剑文生公子从麻雀本相内破体而出,置本相自行跌落,不管不顾地继续疾速前冲。 而雨天中那只小麻雀却僵硬地呈一抛物线,从空中向林间地面滑落,堪堪落地之前才被一团碗状水气接住,轻轻着陆。 “给我留下!” 程羽元神继续前冲,已可肉眼看到那位灰发男子立在竹海尖稍,正将原本挂在嘉菲脖颈上的锦囊拢入袖内。 “阁下来迟了,咱们后会有期了。” 灰发男子得了便宜见好就收,丝毫不打算再做停留,转身施展木遁术消失在竹海上空。 “哼!” 程羽怒目圆睁。 以为只有你会木遁术? 他当即口念千霞山五行遁术中的木遁法诀,身形隐入一丛箭竹之内。 一入木遁术,便立即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来重重阻力,似是要将他从木遁中挤出一般。 程羽咬着牙,顶着四周压力,放开神识,顿时感应到一道磅礴木行妖气在侧前方竹海中疾速窜去。 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他运起周身魂力,催弛遁术,如逆水行舟般向灰发男子冲去。 不行! 追不上他。 急切之间,他猛得拽下腰间玉葫芦,迅疾拔下玉塞,胡乱灌了几口将军醉,将里面正盘成一团调息的小黑蛟魂吓了个措手不及。 顾不上搭理一脸懵懂的小黑蛟,“啵!”的一声塞回玉塞,使出浑身解数,顶破层层无形阻力,斜刺里如一道激波般冲上去,一把将那道木行气息拦腰掐住。 “啊!” 他目眦欲裂,双眼通红,手上加力,催使自己全身气机,将对方牢牢锁在自己手上,强念口诀退出木遁术。 “出来!” “哗啦!” 在那片竹海边缘,一白一灰两道身影凭空而出,双双跌落在林间空地上。 不待灰发男子再次遁走,程羽已运起水行术,从落下的瓢泼大雨中引出一道道水柱,汇聚成一条水桶粗细的水龙,将那灰发男子一圈圈缠住拖至空中,不让其接触周边任一活木,令其难再遁走。 灰发男子此时浑身湿透,发髻凌乱,雨水打在他铁青色脸上,显得颇为狼狈。 “水行一脉居然会我木遁术,果然好手段。” 灰发男子阴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道。 程羽正呼呼喘气,心晓得多嘴多舌一向是众反派们的基操,自是懒得理他,急忙暗自调理起内息。 可那灰家家主自也不会给程羽喘息之际,,见自身本相被水龙缚住,当即召唤元神出窍,顺手还将怀中那把木制梳篦掏出。 程羽见其召出了元神,也将体内左儿与右儿两道气灵放出体外。 因此时是白天,且对方是一公耗子妖,程羽便令右儿围绕着他警戒,放出左儿向灰家家主冲去。 灰发男子见对面一道玄黑色气旋忽虚忽实,气势汹汹向自己冲来,眉头一皱但并不慌乱,拿起那把梳篦,翘起兰花指,轻轻掰下一根木齿。 “咔哧!” 一声脆响,连带着旁边颜色略深沉的那些木齿也纷纷发出一阵空灵哀泣之声。 那根断下的木齿并未自然下落,而是在空中漂浮着,在断口处还有一道青色气息与梳篦本体藕断丝连。 “幽幽九渊,阡陌相连,睥睨纵横,梳理黄泉。” 灰发男子口中喃喃,那根小小断齿便迎着冲来的左儿飘去,初时缓缓,但转眼间速度越来越快。 程羽元神忽然一阵不稳,心中暗叫不好,驱使意念就要招左儿回来。 却不料左儿似被磁铁吸住的一般,原本前冲的速度就极快,被那断木齿一吸,快上加快,不及眨眼之际,便“嗖!”的一声没入那根木齿断口内,不见了踪影。 那根木齿转眼间颜色黯淡了几分,连带着梳篦上其余暗沉色的木齿,也再次纷纷发出阵阵空灵哀鸣。 “大胆妖邪!居然敢私自拘拿元神魂魄!真欺我武君殿无人耶!” 一道女子断喝之声从半空中阵阵传来。 程羽之前与这灰发耗子大妖斗得太过激烈,竟未留意到周边围了一群府武君殿的武判阴差。 其中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立在武判军阵阵眼处,方才那身厉喝就来自于她,两边众位身着阴甲的判官参将如众星拱月般在她身侧分列两班。 乾江府城武君殿的武君大人,居然是位女将! “哼!与尔何干?” 灰家家主的元神瞥了那位女将一眼,轻描淡写地言道。 那位女将杏目圆睁,周身玄黄之气大放,却真的拿其没有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脚下灰发男子操控着那枚断木齿继续向程羽元神飞去。 “哼!” …… 第167章 【恐非如此简单】 那位一身戎装的女武君冷哼一声后,转头又看向另一边的程羽。 “这就是你们之前禀报过的那位?” 她清冷地向身边右手侧的一位武判问道。 “是,府君大人,正是此人,不但身有武君令牌,且其背后所负那把宝剑,似乎也是一把武君剑。” “嗯……” …… “珊儿,这位灰家家主,你可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在竹海另一侧,黄家老倌向自己大女儿问道。 而此时的玲珑二妖只能看到一道水龙缚住了灰发男子,看不到两位元神境的搏杀。 “爹爹,这厮的那件法宝,内里好像拘有怨魂一类的物件,倒有几分……” “嗯,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那模样像梳篦一般的法宝,似乎专克元神与魂魄,确是有几分类似于咱家的摄魂瓶,然而,这可不是他灰家传承的修行路熟啊。 哼!那梳篦中隐隐还有怨气外溢,倒有几分像是蛮子所施的巫术,若果真如此,就凭这点,他还想做我黄家的女婿?呸!” 黄家老倌啐了一口,而此时身边的黄珊竟然都未听清黄家老倌最后所言,只一心盯着远处的那位白衫公子。 “珊儿,珊儿?” 老倌叫了两声,黄珊才反应过来,但眼睛依然盯着前方,开口言道: “爹爹,此獠已是元神境,其修为来路不明,若任其做大,以后也恐对我黄家不利,莫不如……我们趁其此时无暇分心,出手将其打杀罢了。” 老倌闻言沉默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大女儿一眼。 而黄珊却依然未曾注意到自己父亲的一举一动,却是将老倌的沉默当做了默许,已开始暗自聚起妖气。 “珊儿!” 老倌一声清冷低喝,终于令黄珊将目光从远处移开。 她略带疑惑地看着自家爹爹。 “若那白衫的文生公子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也就配不上我黄家的门楣了。” “啊?爹爹……你,又来取笑孩儿,并非爹爹所想,孩儿……真的是为咱们黄家着想。” 黄珊娇嗔道,但周身的妖气却并未散去。 “嗯……哈哈,哪怕就算是为了咱们黄家着想,那也不必操之过急,再看看,这两位都还有什么底牌。” “……” 黄珊无言颔首,扭回头向远处那位白衫公子看去。 只见程羽自打左儿被吸入木梳断齿后,便第一时间将围着自己绕飞的右儿先召回体内,以免再生意外。 然后向外散出神识,只依稀察觉到左儿一丝微弱气息,正在那枚又小又细的木齿内静静呆立不动。 程羽试着操控他而不成,似是被一层无形隔膜将其与外界隔开了意念。 那枚梳篦断齿与程羽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声声幽幽叹息,伴随着听不清的哭诉声,一阵阵从断裂部分向外散发。 “幽幽九渊,阡陌相连,睥睨纵横,梳理黄泉……收!” 对面灰发男子再次念诵起那阵咒语,同时一道道青光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冒出,如孔雀开屏般,且还两两对称。 正向程羽幽幽飘来的那枚断齿忽然调转方向,将断裂的一面对准程羽后,加速袭来。 同时,那股对元神的吸嗜之力猛然加剧,令程羽一个趔趄,几乎险些向前栽倒。 “呜!” 一团水泡从程羽身后飞出,带出的凌厉风势甚至将程羽背后那两根逍遥巾飘带也给扬起。 只见水泡先将那枚断齿团团包住,继而随着程羽元神内一道隐隐白光闪烁,水泡瞬间冻成一团大冰坨子。 紧接着程羽从怀中引出那枚武君令牌,伸指在其上一抹一弹,一簇阴寒气息转瞬间附着在那 块大冰茬子之上。 “嗯?” 灰发男子似是暗中受一重击,莫名浑身一抖,紧接着眼中青光豁然大放。 他手中那把少了一齿的梳篦也是一阵抖动,轻吟不已,倒是从里面发出的一阵阵哀怨泣诉之声忽然消失了。 “碎!” 随着程羽一声轻喝,“咔哧”一道清脆裂纹之声从空中传来。 紧接着“噼里啪啦”连绵一阵,直至最后“砰!”的一声轻响,白色散碎冰渣在一团团淡淡青雾中爆裂开来。 “呜哇……!” 灰发男子手中安静了一小会的那把梳篦,忽然从中发出一阵既惊且喜的空灵喧闹声。 “竖子焉敢坏我法宝!” 灰发男子气急大叫道。 他眼看着那枚断齿变成青雾,手中的原本整整齐齐的一把梳篦,此时已永远少去一齿,如同少了颗门牙一般。 他看一眼断口位置,直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几乎一口老血喷出。 而自打那枚断齿被程羽用冰崩碎之后,内里一道黑色气旋就飞快地回到程羽体内。 程羽暗运神识将左儿扫了一遍,幸好被困不久,未曾受伤。 他将左儿归位到自己元神内的左侧后,当即就要再运水行术攻向对面。 嗯? 他元神内忽然接到左儿传来的一道意念。 …… “不好!后撤!” 半悬空中那位女武君忽然柳眉倒竖,大声对身两侧的众位阴司武判喊道。 紧接着众武判们就看到,脚下方不远处的那位灰发男子五官接近扭曲,双眼中原本的青光居然由青转红,继而又由红转黑。 同时他手中那把梳篦也脱离他的掌控,自行漂浮在半空,浑身散发着浓郁黑气。 原本的空灵哀怨之声变成一阵阵刺耳厉啸,惹得四周围观的阴司武判们,一个个也感到自身魂体牵动起来,纷纷遵照女武君所言,向后急撤了十余丈后,方才稳住身形气息。 然后再回头看去,只见空中那把木梳篦,一枚枚梳齿对着灰发男子,将其眼中黑烟尽数吸入梳篦中,转而升至高处缓缓转向,一枚枚森森木齿都调转了方向,面向着程羽。 “爹爹,大姐,前方想必是有元神境的在争斗,且还有摄魂一类的法宝,搅得我们妖魂识海一阵翻滚。” 离着老远的玲珑二妖冲着老倌及黄珊的本相说道。 老倌分出一缕意念操控本相冲玲珑二妖点头,令其赶快后撤。 二女立即向后遁出几十丈,方才再次显出身形。 “珊儿,你之前修为有损,我们也后撤些吧。” 眯着眼的老倌一番话后,见黄珊竟不为所动,双眼只紧张地盯着空中那把小小梳篦。 “珊儿?” “啊?爹爹,你说什么?” 老倌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忽然余光发觉空中那把梳篦再生异变。 原本一把单手可握的小梳子,豁然间变成一丈长短,犹如一把巨大犁耙一般的庞然巨物。 上面一根根细小梳齿已变成一排巨剑,一缕缕气旋从森森剑尖冒出,气旋颜色各异,有青有赤,有白有黑,缠绕在一起冲向程羽。 黄珊盯着那股拧成一图的气旋,心中惴惴不安。 再看对面那位白衫公子,居然轻哼一声,伸展身形腾空而起,冲着那道杂色气旋直直冲去。 “啊!” 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呜!” 杂色气旋打着旋与程羽迎面相驰,转瞬间便将一身白衣的他团团箍住,倒卷回梳篦所在方向,最终如长鲸吸水般全部没入那枚断齿缺口处。 “哈哈!哈哈哈哈!” 灰发男子仰天大笑,眼中黑烟渐渐消退,梳篦亦回复到正常大小,落回他手中。 “爹爹!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黄珊一边对老倌言道,一边再次提起浑身妖力,脚下阵阵黄沙开始汇聚,即将扬起。 一只苍老的手按在她的肩头,连带着其脚下黄沙也都随之一一消散。 “珊儿莫急,以为父看来,恐非如此简单。” …… 第168章 【三七二十一】 “哟!” “哟……” “新来了一位俏郎君呐!” “……一位俏郎君呐……” “……俏郎君呐……” 程羽身处一片混沌之中,耳边传来阵阵妖娆媚声,在黑暗混沌中飘摇回荡。 他散出神识,感应到身周左侧有十几道或强或弱,或刚或柔的气息,但身周另一侧的右边,却空空荡荡。 “噫!又来了一个倒霉蛋儿!” “还是个白净后生。” “这位先生是何修为?” 瞬间十几个不同声音从黑暗混沌内接连响起,虽然这些声音听去一个个都是底气不足,但混在一起依然嘈杂成一片。 忽然,从那浓重黑雾之中,一只白皙玉手悄无声息地疾速伸出,向程羽脸颊摸来。 程羽一个撤步躲过来袭的咸猪玉手,向后闪去凝神戒备。 只见身前的黑色浓雾一阵翻涌,从雾中显出一身着大红色宫装妇人出来。 黑暗中原本嘈杂之声也随之消失,连喘气声都再听不到一个。 在这梳篦之内的十几道气息中,就属这妇人的最为强劲。 一片朦胧中,这位宫装妇人袅袅婷婷款款而出,看其身形窈窕有致,面容虽看不大真切,但依稀能辨认出,与嘉菲那般娇俏可爱不同,也不似黄珊那股子英武之气,倒是带着十成十的媚相。 “你这胡媚子……” 一道苍老声音从那大红宫装妇人身后传出,嘶哑嘲哳,如锯木一般。 “……每新来一个,你就要作弄一番,可偏又真吃不到,唉!” “你这老货,忒为讨厌,就算吃得到,老娘也不会与你吃。” 那大红宫装妇人冲黑暗混沌中骂了一阵,扭回头又将程羽上下打量一番,向着程羽迈上两步,在她身周萦绕的黑雾方才彻底消散。 此时程羽已看清这妇人面容,眉心间一点朱砂痣形似一团小小火苗,一双迷离大眼,眼角勾着红色眼影斜斜上翘,无论眉眼,还是鼻尖,都止不住流淌着十足的妖娆媚相。 她扭着腰肢迈着方步,围着程羽上下打量着转了半圈,口中“啧啧”连连。 “正事要紧,胡媚子!” 黑暗之中,那道苍老声音再次响起。 “你这攮糠老货直管干嚎个甚?左不过这一时半会的事,再者说来,你还真以为这后生能令我等出去不成?” “……” 黑暗混沌中一阵沉默,那被叫做胡媚子的宫装妇人冲身后黑暗处喝骂完,一只玉手再次向程羽脸庞撩来,被程羽再次闪身避过。 他从怀内掏出武君令牌,顿时整个黑暗混沌内一阵摇晃,同时还传出一道道惊慌哀嚎之声。 宫装妇人亦是“哎哟!”一声跌坐在地,缓了一息后,方才可怜兮兮地抬头瞧向程羽哀怨道: “哎哟我的肝儿,只管拿些神神叨叨的劳什子出来,倒把姐姐唬了一跤,还不快来,搀姐姐一把。” 程羽手持武君令牌冷冷盯着地上妖艳妇人,开口冲她身后的黑暗混沌问道: “方才可是你等在呼救?” “没错,正是那灰老耗儿,每次那阙口一打开,他就像闻到荤腥的野狗一般可着劲地瞎嚎,可惜啊,他在这里嚎了几百年,依然是……哈哈哈,好在又来了你这位俏郎君,这里总算是有个奴家瞧得上眼的了。” 那宫装妇人一边说着,一边两眼偷摸着瞧向程羽手中那块令牌。 “既然开口呼救,为何不现身相见?” 程羽看了宫装妇人一眼问道,随后便将令牌揣回怀内。 “那老货被困在那第一根木齿之内,亦是这处的阵眼所在,他呀,是出不来的。” “他是谁?” “他呀,当年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郎君想知道?倒不如先来与奴家快活耍子一阵,奴家得了爽快,定会把肚里的心肝肠子都掏于郎君知晓。” 胡媚子妇人言出糯糯,一股子媚气在身周游荡,作势就要扑来。 程羽将怀内令牌再次掏出,整片混沌又是一阵晃动,胡媚子哎呦一声再次跌坐在地,勾勒着夺命曲妙身形,嗔道: “哼!老货,这位先生问你,你还是自己说吧……老货?” 宫装妇人连叫了两声,黑暗混沌内再没有那道苍老回声。 “那老货好像晕过去了。” 黑暗混沌中响起一个陌生声音。 “是哩,感应不到老货气息了。” 另一道陌生声音搭茬道,但明显也带有几分衰弱之象。 宫装妇人眉头一皱,咕噜爬起,摇着腰肢走入黑暗之中。 程羽此时方才得空感受下周围气息,阵阵阴寒从四面八方传来,但与阴司不同,这一股股阴寒气隐隐有吸嗜之力,若不细察便难以发觉。 以他自身所在为界,左边隐约有十几道强弱不同的气息存在,但没有一道是他熟悉的。 而右边却空荡荡的,他转身试着向右侧走去,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住,再不得前进半步。 此处元神不得飞行,程羽只得转身立在原地,传意念将体内的气灵左儿召出。 原来方才左儿被困在那枚断齿之内时,听到一阵阵呼救之声沿着梳篦与断齿相连的气机传来。 但随后,令左儿呆若木鸡的是,沿着那股气机的除了呼救声外,居然还传来一丝他再为熟悉不过的气息。 一丝程羽的气息。 后来程羽运水行术,配合武君令牌内一道气息崩散了梳齿,救出左儿。 左儿脱困后,便将方才自身所遇意念传递给程羽。 而正在他心内疑虑为何梳篦内会有自己气息之时,那把梳篦便在灰发男子操控之下,喷出道道五彩气流向他冲来。 而他居然失去理智一般,径直迎着冲了上去,那感觉倒不似被擒,而更像是去见一位老朋友般的急切。 直到进来之后,他方才再次清醒,而且并未感受到左儿所言的自身气息。 甚至连一道熟悉气息都没有。 他缓步向左侧那十几道气息走去,黑色浓雾随着他的移动而飘散,但视野也只能局限在五步左右。 他散出的神识感应到,离他最近的那道气息就在右前方不远处,且似是坐在地下。 程羽一步步轻轻迈出,果然在几步后之后,看到一个盘膝而坐的男子正闭目打坐. 看其脸庞俊美异常,甚至可算是妖艳,但却浮现出一片晦暗之色,眉心处同样有一点火焰纹样的朱砂。 他与方才那位宫装妇人应是一脉,只是气息却比妇人微弱得多。 程羽继续向前行去,那位打坐的俊美男子隐入身后黑雾,前方又出现一中年汉子,同样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随着程羽不断向前迈步行进,一个个或男或女的衰败身影枯坐在地,直到再次看到那位大红宫装的妇人,正蹲守在一瘦小枯干的老汉身边。 那老汉满头乱发蓬松,尖嘴猴腮,身着一灰色袍子亦是腌臜不堪,与旁边珠圆玉润,凹凸有致的宫装妇人相比,直是碧落黄泉之别。 老汉双眼无神地盯着黑暗处一动不动,几如一座蜡像一般,直到程羽来至其视野之内后,眼珠缓缓转动才有了一些生气。 “你是谁?” 程羽开口问道。 老汉抬起白多黑少的眼珠,盯着程羽有气无力道: “老夫,灰三七……” “三七?” “二十一”三个字程羽差点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三七还是一味草药,这位姓灰,应属灰家木行修为,名叫三七,倒也算是在理。 忽然他举一反三,想起水行修为的黑蛟名叫柳河东,名字中有一水。 而土行修为的黄珊,名字中的珊字带有斜玉旁,亦与土行相关联。 至于那猫妖的名字乃是自己所起,虽未考虑到五行属相,但其菲字的草字头却恰合其木行修为,可算是巧了。 只有青萝山上那位被赐名原登的金鲵,倒与五行皆不相沾。 难道因为他只是一外道散妖,不似五家,无有传承之故? 程羽微微摇头,心中暗自苦笑,此是何时何地,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他看一眼地上那枯瘦老汉,继续追问道: “灰老先生可是灰家的?” “老夫乃是灰家家主。” “老先生既为灰家家主,那外面那位又是谁?” “哼!那是我的好侄儿,灰九棘。” …… 第169章 【你斩不灭我】 好侄儿…… 既然里面这位自称是灰家家主,口称外面那位是他的好侄儿,再听其语气…… 八成这灰家之前是后浪推前浪,前浪不肯让。 “你又是谁?剑修?” 灰三七开口反问道,连带着旁边的宫装妇人,亦撇着一双妖艳媚眼看向程羽身后所负的那把武君剑。 “……” 程羽没有回答,此时他无心在这位灰家家主跟前装高人范儿,而是打量起这片混沌。 他已行至到了这混沌黑暗的边界处。 果如那胡媚子所言,这灰三七所在位置的吸嗜之力别别处强了许多,至少已明显可感觉到。 而方才胡媚子说过,这老货在这里已干嚎了几百年。 居然还没被吸干…… “别试了,这里乃是那劳什子梳篦内的虚空,你可是元神境?” 一袭宫装的胡媚子丢下灰三七,站起身冲程羽问道。 程羽转身向其看去,周身的媚气倒是内敛了不少,他点点头。 “哈!那就更不用看了,此处专克元神境,不过,我瞧着你怀里那件东西,倒有几分趣味,可有何来历?” 胡媚子说着,就扭着扭着欺身上前,伸手向程羽胸前摸去。 “啪!” 程羽侧过身子一掌将伸来的玉手拍掉。 “你又是谁?” “我?哈哈,他居然问我是谁?” 胡媚子娇滴滴地扭头冲地上的灰三七笑道。 “哎哟!原来还是个雏哩,连奴家都不认识,不过奴家才进来没几年,不似这老货,可之前……却从未听说过有郎君这般的好人才在世上行走啊。” “这胡媚子,是胡家家主。” 席地而坐的灰三七替胡媚子说道。 “胡家家主?没想到在这小小梳篦内,居然能遇到两位家主,只是不知两位怎会沦落至此?” “哼,你不也进来了嘛。” 胡媚子娇哼一声,随后悄无声息地贴近到程羽身边,程羽见状侧过身子戒备着这位胡家家主。 浑身上下流淌着止不住的媚相,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狐狸精。 “哟!这俏郎君还内秀得很呢,你许是出世的晚,不晓得奴家的好处哩。” 胡媚子说着就要往程羽身上靠,就在程羽再次闪身躲避之时,元神内的左儿忽然一阵轻微悸动。 他下意识将头一偏,直觉得一黑色气息“嗖!”的一声擦着他鬓角发梢掠过。 ‘就是他!’ 这道黑色气息对于程羽来说无比熟悉,就如左儿传达给他的一样,果然就是他程羽自己的气息,但却来自于地上坐着的灰三七,趁程羽分神应付胡媚子之际突起发难。 而此时的灰三七却已仰卧在地,胸口起伏,气息微弱至极。 “哎哟!” 胡媚子一声娇呼,是程羽一把将其推开。 “唰!” 他从背后拽出那把布条缠裹的武君剑,从武君令牌内引出一道气息附在剑上。 顿时整个混沌空间内一阵地动山摇,胡媚子睁着一对杏眼紧张地盯着程羽,而另一边倒在地上的灰三七勉力仰头,看到程羽抽出背后那把剑,浑浊的老眼中充满无比强烈的期望。 “你果真铁了心要杀我吗?” “……要杀我吗……” “……我吗……” 一道空灵声音忽然在一片混沌虚空中飘摇回荡。 胡媚子闻之脸色惨白,她睁大了双眼看向执剑而立的程羽,又向虚空四处看去,这道空灵声音……与眼前这位俏郎君的一模一样。 可为何是从虚空中发出,而不是从他口中? 程羽已经猜到是谁了,但却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再次遇到他。 “沼泽之时,我已将你斩灭,你又因何身在此处?” “斩灭?哈哈!哈哈哈哈……” 跌落在地的胡媚子已彻底傻了,她在这混沌虚空中已待有好些年了,搞不懂为何突然会有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对话。 是这位俏郎君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能说出斩灭这两个字,可见对我……不,对你自己依然不了解。” 程羽闻之眉头一皱,而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灰三七正不可思议地盯着程羽,口中喃喃自语道: “这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斩灭……斩灭?” “老货,你有何见解?” 胡媚子匍匐着爬到灰三七旁边,悄声问道。 “他……他他他,他要斩尸!” 灰三七食指颤抖着指向程羽,口中结巴言道。 胡媚子也唬了一跳: “啊?他不是妖?” 斩尸,她亦只是听故老相传模糊说过,乃是修道之人,将自身的欲望执念斩灭,就可证道成圣。 可她活了近千年,别说看到,就连听都未曾听过有何人曾经真能斩尸证道,更别说是妖修一属。 “难道说,当时在沼泽之中,你不觉得将我斩灭的太过容易些了吗?” 一道“程羽”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那片黑暗混沌一阵云雾翻滚,一身穿黑色长衫,头戴玄黑色逍遥巾的“程羽”从中信步而出。 与程羽不同的是,他是空手而来,且腰间少了一个青绿色的玉葫芦。 程羽回想起元神凝实那日,在沼泽之中,他并指成刀,面对着骇人的雷劫电链,心无杂念冲天而起。 向死而生的他,一挥斩劫,二挥斩尸。 彼时确是觉得太过轻松了些,只是沉寂在元神凝实的新鲜与喜悦之中,并未想太多。 “那日在沼泽之中,你以为你已悟得大道,将我斩灭,就可自由出入于这方世间?哈哈哈……” 黑衫“程羽”一阵桀骜大笑回荡在混沌虚空之中,看着对面白衫程羽,和浑身轻颤的胡、灰两位家主,嘴角邪魅勾起继续言道: “有你便有我,你是斩不灭我的。” “那你又是如何身在这法宝虚空之中?” “这里啊,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想那日,应是你在这座山下吃那张老爹的豆腐脑之时,我便重生了。” 程羽心中一凛,当即回想起来,那日早上在张老爹门前小院坐着吃豆腐脑时,鲜香美味的咸豆腐脑一时令其回想起前尘往事,心生一阵唏嘘,连带着元神内一阵不稳。 他强运意念方才调息过来,原来这黑衫的就是在那时,因自己对前世一阵执念而再次复生。 “后来呢?” 程羽沉声问道。 “后来啊,我身处那片沼泽之中游荡,正发愁无有依托之际,恰巧遇到一个身穿灰衫的偏执狂,那厮个楞种还将元神出了窍在你凝实之地察看,我便顺势附在他身上,无声无息之间,又寻到了你,只可惜还不待我出手,那厮便拿出这把破梳子。 不过这梳子着实诡异了得,居然自行将我吸了进来,好在后来又困住了左儿那道气灵,我便分出一缕去附在气灵上,待其回归你处,我只这一缕分身便能令你上头,径自一头扎进这梳篦之中。” “所以,你方才是藏身在这灰家前家主身上,趁我不备,再来偷袭于我。” “不错,只可惜那骚狐狸蠢笨碍事,你那道气灵又提前预警,不过亦无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为一体。”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程羽琢磨着这两句话,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是何时来至此方世界的?可是比我早来?” “哈哈哈,我自是随你而来,由你执念而生,打从那日你立在青萝庄顾二家的茅草屋顶,牢骚满腹之时,我方才孕育而出,怎会比你早来? 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与你一样,之前从未见过那条黑蛟,所以,别从我这里寻找答案,因为我与你一样,对其一概不知。” 程羽方才确实有过一个念头,腰间玉葫芦内泡的那条黑蛟,兴许当年拜得是这位黑衫“程羽”,因此在江口镇岸边才误认自己为其师尊。 但听其方才一番话,时间肯定是对不上的,应不是他。 “你一个念头起来,我便可知晓,所以,你能灭得了我吗?哈哈哈哈……” “我能灭得了你一次,便能灭你两次。” 程羽此时不怒反笑,再次扬起手中武君剑,剑尖闪着森然寒光,凝聚着他自身气机,在混沌内阵阵地动山摇之下,在虚空里声声鬼哭狼嚎之中,“呜!”的一声,带着阵阵罡风向对面疾疾斩去。 第170章 【打了个叉】 混沌虚空内,白衫程羽执剑向对面的黑衫程羽斩去,倒把一旁围观的胡、灰二位家主,及其他十几位被困众妖看得一阵阵云里雾里。 什么前尘往事吃豆腐脑…… 豆腐脑又是何物? 且非但如此,这二位聊天,一会是一道气旋,一会儿又是一条黑蛟的,这都哪跟哪的事儿? 黑蛟? 难不成是当年柳家的那位柳河东? 可那柳河东与他俩又有何干系? 灰三七与胡媚子心中各自打着盘算。 尤其是那位娇艳欲滴的胡媚子,耳听得那位黑衫的邪魅俏郎君居然骂自己是骚狐狸! 好多年没听到有人敢当其面提这三个字了,而且这还不算,居然还斥其蠢笨碍事…… 若非身困此地不得施展身手,老娘定要一把榨干了你! “嗡!” 突然一阵刺耳尖啸声在混沌之内平行席卷而来。 胡媚子闻之大惊失色,狠狠啐道: “这遭了瘟的又来祸害老娘!” 啐完后立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敛起自身气息。 尖啸声慢慢消失,但一道道幽幽哭泣声夹杂着呼呼风声又随之传来。 “唔!” 灰三七与胡媚子,以及其余那十几位众妖无不浑身一滞,然后程羽便感觉到他们都开始将自身气息拼命内敛。 “呜!” 一阵阵无名邪风卷来,带着股股浓郁腥臭气味,如一道道龙卷风般,将混沌虚空内一个个盘膝打坐的众妖裹挟住。 随之而来的,是众妖们的气息在加速流失之中,哪怕他们已在拼命敛息。 同样另有两道邪风冲程羽与对面的黑尸袭来。 程羽扬手挥舞起手中宝剑,随着几声空灵哀泣声后,那道意欲扑上前来的邪风便被其劈砍消散。 而对面的黑衫程羽嘿嘿一笑,当即便化成一股黑烟,隐入黑暗混沌之中不见了踪影。 那道邪风失去目标后,径自在原地转了几圈,卷着卷着原路返回,没入混沌内。 随后,裹挟另外众妖的邪风,也都带着搜刮而来的妖气没入黑暗之中。 混沌空间内再次一片死静。 “呼!” 灰三七长出一口气,旁边的胡媚子脸色也苍白了一分,扭头看向旁边瘫软倒地的老货,不忿开口道: “老货,如此这般你还能受得几次?” 灰三七一言不发,只无力摇头。 “方才那一股股邪风是何来历?” 程羽执剑一边仰头巡视四周,一边问道。 “哼,还不是老货的那位好侄儿,自身执念太重,只能靠吸嗜我等妖气魂力,方能平和其元神内的执念戾气。” “唉!不错,那厮心有怪癖,若没有这件法宝,他早被自身执念吞没,身死道消。” 灰三七虚弱回应道。 程羽微微点头,却抬手将剑尖指向另一虚空之处: “出来吧!” 那处虚空忽然黑烟泛起,黑衫程羽再次闪现出来,嘿嘿一笑: “没想到已被你锁住了我的气息。” 程羽一言不发,只再次将剑举起。 刚回复过来的胡媚子盯着那道白衫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感应到似乎将有大事发生。 “刺啦!” 就在胡媚子暗自寻思之时,耳边厢一阵裂帛巨响,她急忙敛住心神向发出声音之处看去,压根注意不到,正躺在地上强撑着身子的灰三七眼中,那无比强烈的希翼神色。 胡媚子看着那道一袭白衫的修长背影,手握着兀自轻鸣的宝剑,决绝地向对面那位邪魅黑衫的斩去。 “扑通!扑通……” 在一阵地动山摇之中,她居然听到了自己心跳之声。 只能看到程羽背影的她,却不知道此时的程羽乃是闭着双眼,仅凭气息感应,双手执剑,向对面黑尸冲去。 看身形似轻飘飘的,实则其已将自身气机激出,将对方上下左右都已封死。 黑衫程羽迫不得已只能一步步向后撤去,终于后背撞到一堵无形之墙,再也无路可退,那是这件法宝的虚空边界。 “斩!” 程羽早先有过一回经历,此时心中如古井无波一般,闭着双眼,表情平静,“呜!”地一声挥舞手中宝剑凌空劈去。 剑尖搅动着道道若隐若现的气流,那黑衫程羽无瞳的双眼微眯,盯向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刃,向自己左侧脖颈劈来。 “刺啦!” 一声巨响,黑衫程羽被斜劈为两半,从脚下开始向上逐渐幻化成一道道黑烟,连带着身后原本的黑暗混沌边界也被撕开一道巨大豁口。 “呼!” 一阵阵无形撕扯之力从豁口处传来,很快便将黑衫程羽所化成的道道黑烟搅散吸走,直至最后只剩一张邪魅面孔,冲着程羽微微一笑。 “谢谢……” 这是黑衫程羽消逝前说出的最后两个字,但随后他脸上笑容便僵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对面的白衫程羽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嘴角同样微微上翘: “你跑得掉?” 他刚说完这句话,黑衫程羽便彻底化成一道黑烟,被吸进豁口之内。 被程羽一剑砍出的那道豁口发出“呼呼”风声。 一道道夺目光芒从其中肆无忌惮地窜出,撕扯着混沌内的黑暗。 混沌内十几道或强或弱的气息,此时都已勉力打起精神,他们都感到久违的生的气息。 其中尤属胡媚子被困入梳篦内最晚,修为也高。 其他众妖被困后只能盘膝而坐抵抗暗中吸嗜之力,而她却能在程羽进来之时行走自如,且还有余力戏弄。 但此时的她却静静蹲在地上,睁大着双眼紧盯着那道豁口。 “生机在前,胡媚子为何暗自不动?” 灰三七沉声向她问道。 “老货在此,妹子我怎好抢了世兄的风头?” “哼!” 灰三七冷哼一声,忽见旁边一道白影凌空而起,向豁口冲去。 是白家家主的那位亲生胞弟。 “嗤!” 一声轻响,白色身影隐入豁口之内消失不见。 胡媚子眯起一双杏仁大眼忽然发现,那道豁口竟然在悄悄愈合。 “嘶……” 冲还是不冲? 处在天人交战的她,冷不防看到前方那位白衫文生公子再次举起手中宝剑。 程羽从怀中武君令牌上抹出一道气息附在剑刃,抬手再次向前方挥去。 “刺啦!” 又一道斜斜豁口在一片混沌边界上劈开,与先前一道形成一个大大的歪斜十字。 程羽随着豁口传来的那股吸嗜之力轻轻飘去,回头冲众妖看上一眼后,说道: “诸位,外面见。” “嗖!” 又一道白影闪过,程羽也随之没入发着耀眼光芒的豁口之内。 胡媚子与灰三七在之前白家家主胞弟冲出之时,尚自心有疑虑,但在眼见到程羽也没入豁口之内后,忽然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七八分的底气。 他说外面见,口气淡定自然,如日常聊天一般令人信服。 “老货,这次看来被你嚎对了。” 胡媚子对灰三七说完,弓身猛然弹起,一道火红色强大气息拖出一缕残影向豁口而去。 灰三七眯着一双浑浊小眼,眼看着那道十字豁口越来越小,这法宝在加速愈合中,当即再不敢拖延,运起全身最后仅剩气息勉力向上弹去。 “嗖!嗖!” 几乎与此同时还有好几道或白或红,或灰或黑的气息也都冲天而起。 …… 灰家家主灰九棘,在将程羽收进梳篦内后,手拿着法宝立在竹海尖稍哈哈大笑一番。 随即低头再次看到断掉一齿的宝贝,方稍稍舒缓下来的心情,随之又是一阵焦躁悸动。 元神内气息翻涌之际,急忙运起妖力,从梳篦内汲取出十几道气息强行压制体内乱相。 “嗯?” 有一道是居然空的…… 而且,居然还少了一道? 从未遇到过这般怪事。 “咔嚓!” 正在纳闷的他忽觉手心一阵麻痒,急忙翻手察看。 原本平滑光洁的梳篦背面,赫然出现一道裂痕。 他心中一惊,随即一道黑烟从裂痕内泄出转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又一道白影从裂痕内疾速飞出。 “是你?” 他冲着那道白影问道,不待对方答话,手中又是一声轻响,正在慢慢愈合的裂纹又斜着多出一道。 变成一个十字 “哇呀!竖子焉敢在我法宝上打叉?” …… 第171章 【夺舍】 梳篦内十几道不同颜色的气息,全都赶在裂痕愈合之前飞了出来。 此刻,除了气急败坏的灰家现任家主灰九棘之外,倒把围在周边,早已退避三舍的阴司府武君殿的判官们忙活得够呛。 一时间,竹海上空灵体状的气息纵横交错,鬼哭狼嚎。 几十道粗细不一的银链交织成一阵“哗哗”锁链响声,道道阴冷煞人的拘魂索带着“嗤嗤!”破空之声,追逐着各色气息纠缠不休。 府武君殿的众位武判们纷纷出手,拘拿刚刚逃出的亡灵妖魂。 只可怜这些五仙各家的精英妖魂们,刚从梳篦内脱险而出,就被守在外面的众位判官如猎犬搏兔一般,纷纷拿下。 直到最后,还剩有一道白色气息,亦是首先冲出的那道,居然躲开了重重拘魂索的追捕,在雨中疾速飞奔而去。 “着!” 一直矗立不动的那位巾帼府武君突然大喝一声,终于出手。 一把金灿灿的打魂鞭“呜!”的一声,冲天而去,几息之后,乌蒙天际间泛起一道金光,紧接着一个金点由小及大,那把打魂鞭在空中旋着花儿,倒飞回女武君手中。 “噫?” 法器入手的女武君轻噫一声,意外察觉出打魂鞭内刚拘住的那道妖魂,虽然残弱不堪,但却挨住了她这一鞭,并未灰飞烟灭。 竹海上空大雨渐弱,烟雨蒙蒙,终于回归于宁静。 与那些亡灵妖魂不同的是,还各有一道白、赤、灰的气息并未被阴司武判们法器所伤分毫。 那是三具元神。 程羽显出元神,单手执剑伫立在滔滔竹海之上。 一袭白衫衣袂飞扬的他向下俯瞰而去,只见那位前任灰家家主灰三七一出梳篦后,立即就木遁而走,不知所踪。 而那道赤红气息在空中飞出一道弧线后,隐入高处山头之内的密林中,许久没见动静。 程羽也没理她,只凝神巡视着脚下四方。 身在另一侧的灰九棘浑身发出青色光芒,手握梳篦,背面那两道十字裂痕虽已愈合,但却留有两道明显的痕迹,如被烙印过一般。 他强忍住心中烦躁,运神识探查法宝内受损如何。 几息之后,他脸色更为难看地睁开双眼,阴狠瞪着竹海上的程羽,继而青光一闪,脚踏竹叶消失不见。 只眨眼功夫,他便从更远端闪现出来,在他旁边,是正被一道道水龙锁住的自身本相。 灰九棘当即将元神归位,而后一阵青光亮起,脚下方几十棵三丈余高的青葱翠竹转眼间扭曲疯长起来。 一丛丛尖稍犹如一把把利刃,硬别进水龙与灰九棘本相之间,生生撬开一丝缝隙。 但那水龙本是顺势而行之物,刚撬开的缝隙当即就再次被无形之水填满。 但灰九棘却轻蔑一笑。 足够了。 他口念木遁咒语,刚要发动妖力再次遁走,却忽然听到远处程羽轻轻说了句: “你走不了!” 紧接着一道极轻微的破空风声眨眼间便由远至近。 “嗤!” 一直紧贴着他的那些竹子尖稍忽然失去了活力,犹如被切断的一根根章鱼触手一般,“噼里啪啦”零落跌至竹海之上。 一片巨大的圆片从他脚下飞过。 那圆片方圆几达五丈有余,但却薄如蝉翼,透过圆片甚至能看到脚下的片片青翠竹叶。 竟然是一片硕大且极薄的冰盘! 灰九棘失去施行木遁术的基础,顺势看了一眼脚下横七竖八搭在竹海上的断竹。 “哼!” 只瞥一眼,一阵晕眩感便猛然袭来,他轻哼一声,元神内一阵翻涌,原本泛着青光的双眼忽然转黑。 他双手抱头,硬忍着只发出轻轻吟声。 此时小雨渐停,太阳再次从云后爬出,洒出道道金光照在竹海之上。 “唦唦!” 一阵风袭来,吹得竹海唦唦作响。 绿色海洋之上,一袭白衫猎猎作响的程羽盯着对面的灰衫男子,开口言道: “我就看你还能装到何时。” 双手抱头的灰九棘,看不出表情,但浑身明显一抖,而后双手慢慢垂下,耷拉着肩膀,低头轻摇一阵。 继而抬起双手,一边颇为违和地“啪啪”鼓掌,一边慢慢抬起头,略歪着脑袋盯着程羽,无奈苦笑。 他双眼瞳仁尽失,只留一片眼白。 “那厮因何突然拊掌?” 旁边围观的黄珊父女及府武君殿的众武判们,看到灰九棘忽然边笑边拍着两手,纷纷面面相觑。 …… “谁!” 灰九棘体内响起一道声音。 “谁敢入我本相?” 灰九棘元神虽然归位,但却发现自己在施行一次木遁术而不成之后,失去了对本相的掌控。 “闭嘴!强迫症!”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本相内响起,虽为元神,但灰九棘依然感觉到自己后背一阵发麻。 这声音分明就是对面那水行的,可他又是何时入的我本相? 不对! 他依然还在对面。 那我本相内的又是谁? “你入我本相,意欲何为?” 灰九棘元神发觉自己已被封控在本相内不得动弹,干脆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你太废物,想脱困就老实待着,别动!” 那道声音响起之后,灰九棘明显感觉到自己识海内忽然涌起阵阵黑烟,将他自己那颗硕大的玄青色妖丹团团裹住。 “你要夺舍?” 灰九棘眼看着自己妖丹渐渐变成玄黑色,再也沉不住气问道。 “你想多了……” 识海内轻飘飘传来一阵那位的声音,沉默了一阵后接了一句: “我还看不上。” “……” 灰九棘嘴角一抖,这种被别人无端侵入,居然还被瞧不起的感觉着实扎心。 “你到底是何人?何时入的我本相?” “我……还记得沼泽之中那个圆形坑吗?” “是对面那位水行的渡劫之地的圆坑?那时你就已入我本相了?不可能!为何之后我毫无察觉。” “哼!” 一道轻哼在识海内回荡。 “你些许脑仁儿,岂能察觉?若非你已修成人形,就凭你们那耗儿的灰头土脸之相,我嫌弃还来不及。知道为何此时偌大灰家只你这一孤家寡妖在此吗?” 灰九棘闻言隐约记得,自己在城外之时,确是曾对大当家的下过一道命令,令所有灰家的全部撤出城去,当时尚不觉得,此时回想起来方察觉出古怪。 “当时是你下的那道命令?” “我最见不得你们这般的灰毛耗儿,巴不得你们绝了种才好,若非无法,我也不会入你本相。” “你……是对面那位的分身?你入我本相是要借我之力重新占据元神?” “……” 一阵沉默。 “因何不答话?” 灰九棘心中升起一阵恐惧,张口冲着识海内那颗黑烟大作的妖丹吼道。 依然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任凭灰九棘从大喊到嘶吼,再没有一丝回应, …… 一道道缠绕在灰九棘身上的水龙再次蠕动起来,但与原先不同的是,这次几道水龙盘旋着缓缓松开了他的本相,而后只见他灰色袍袖一扬,眼中冒出一股黑气,几道水龙昂首向天而去,在高处云层间盘桓。 “这姓灰的怎会控水?” 远处的黄珊冲旁边一脸严肃的老倌问道。 突然一阵阵近似龙吟之声从空中传来,黄珊抬头看去,满脸的惊愕。 …… 乾江府内城,府衙后院。 府尊老爷正与姨娘在床头摇曳,忽觉糊着油纸的窗户猛然黯淡下来,同时院外传来一阵惶恐喧闹声。 府尊暗自疑惑,心头莫名一阵突跳,就要起身更衣出门察看,却被姨娘一把拉住: “哎呀老爷,这般紧要关头怎可拂衣而去?哪怕外头洪水滔天,奴家也是顾不得了的。” …… 城北一座精致院落内,充斥着丝竹管乐及寻欢作乐之声。 满面红光的钱如玉,一边感叹府城就是比县城的乐子多,一边揽着身边两个舞姬来回灌酒,忽然听到屋外一阵喧哗,继而看到屋内众人纷纷夺门而出,挤在院中天井,个个抬头望天。 已喝得醉熏的他在两位舞姬搀扶之下也凑到门口,却正巧与院子对面亦是刚刚跨出门槛的钱大员外打了一个照面。 父子俩一阵愕然,随即一起抬头。 …… 外城一座阴暗赌坊内,十几个高低不一的赌汉早已没了兴致,一个个夺门而出,各自向着自家奔去,其中一位壮汉正与一邻人打个招呼,便忽觉得头顶一暗,同时伴随着“哗哗”潮水之声从天空压来。 …… 一片荒芜的湖神殿外,一群群人,或跪或站,或掩口,或跌坐,甚至几位手上拈的燃香都在不住地颤抖,香头燃起的一道道轻烟,在空中拉出了连续不断的曲线,由浓至淡,最终随风飘散。 整座乾江府城由内到外,人皆仰望,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轰隆隆!” 天际猛然响起一道炸雷。 “噼里啪啦!” 无数条大小不一的活鱼在乾元湖底的污泥之中弹跳蹦跶,噼啪声响彻云霄。 方圆几十里的一座乾元湖,此刻已见了湖底,而所有的湖水都已悬浮至半悬空中,只堪堪高出湖边山脉最高峰一截而已。 …… 第172章 【救城】 “啊咄!竖子视我妖力无穷尽乎?” 灰九棘看着自己那颗硕大妖丹在不断地急剧凝缩,若任其如此下去,恐怕就算其能夺回本相,彼时也离力竭而亡不远,因此他只得心疼地冲着识海内那枚冒着黑烟的妖丹喊道。 但除了迎来一阵嘿嘿哂笑之外,再无任何反应。 “昂!” 一阵阵似是龙吟一般的低沉怪声从天空传来。 “哗!哗!” 程羽抬头看一眼头顶,原先被其召来困住灰九棘的那几道如长龙一般的水柱,此时已脱离了程羽操控,交错盘在半空中来回翻飞。 一道道几人怀抱粗细的水柱,从山脚下的乾元湖面盘旋升起。 “龙吸水!” 湖边众百姓们眼见着千古未见的奇观,无不惊悚愕然。 不消一会儿功夫,整座乾元湖的湖水居然都已被吸至空中,形成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 十几条“水龙”在悬空的汪洋中来回遨游穿梭,溅起阵阵浪花,但并无一滴从空中跌落。 程羽眉头紧锁,转回头对“灰九棘”冷冷说道: “你打得什么算盘我已知晓,你果真还要继续下去吗?” “灰九棘”闻言嘿嘿干笑一声,扬着下巴挑衅道: “我的算盘?嘿嘿,说来听听。” “你夺舍搞出这般大的阵仗,无非是要借这姓灰的妖力来兑换掉我的魂力,而后你好趁虚而入,只是……你似乎忘了一物。” “嘿嘿,说得倒是像模像样,我忘了何物?” 程羽右手执剑,左手轻拍了拍腰间玉葫芦,沉声道: “我有这养魂的将军醉,且内里又有那条黑蛟浸润日久,恐怕这姓灰的妖力耗尽,我只需一口就能复补回来。因此你这算盘恐怕算是打空了的。” “哈哈,果然懂我,只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自是知晓你有那将军醉可做回补,但我依然要这样做,只因……” “灰九棘”顿了一下,微微向前探出小半个身子,低声说道: “只因,我就是那纯粹的恶!哈哈哈哈……我就是要摧毁这些你所守护的东西,你所不能,所不愿做的事,我偏要去做! 你可莫要忘了我是从何而来的。 哈哈! 我看忘了自己的身份倒是你吧,真以为你是这方世界救苦救难的仙尊了吗? 你错了! 大错特错! 妖! 妖! 你就是只麻雀妖!” 程羽眉头紧锁盯着对面开始歇斯底里的“灰九棘”,同时神识已察觉到头顶那片泼天汪洋开始冲向乾江府城倾斜而去。 灰九棘的本相妖力几近干涸,掌控不住了。 “轰隆隆隆!” 雷声忽然响起,在那泼天汪洋之上,早已压着浓浓乌云,只不过中间隔着一整座湖的水,下方众生都看不到而已。 “咔嚓!” 一道闪电从上打下,透过湖水的折射,透出一道诡异白光。 粗壮的闪电触碰到水面后,瞬间分成无数道闪烁银光的细碎分支,转眼间遍布整座水面,空中充斥着“嗤嗤!”电流破空轻响。 …… “爹爹,这灰家的失心疯了不成?兴起这般大阵仗殃及无辜,不怕天谴的吗?” 黄袍老倌不知是否听到了自己大女儿所言,只是盯着头顶那片看不到边际的汪洋,张口翕动似在喃喃自语,但说的什么黄珊一字都未听清。 “苦矣!这般大水还掺杂着电闪雷劫,今日乾江府城遭此一劫,尸殍遍野,再加上这满湖、满城的其他生灵……我等有的忙了。” 围观中的众阴司武判中,有人抱怨道。 那位女府武君闻言冷哼一声道: “此等阵势,本君执掌府武君殿数百年未曾见过,经此一劫,莫说收拢无辜亡魂,就算是文、武两庙,恐亦难保。” 她身周两侧的众武判们闻言顿时沉默无声。 …… “哈哈哈哈哈!” “灰九棘”浑身上下冒着森森黑气狂笑不止,他突然撤回所剩无几的妖力,任凭那片悬浮半空的汪洋大水向府城方向倾泻而去。 “去吧!去保护你的那些凡人去吧!唔……噗!” 话未说完,他一口老血喷出丈许,体内回荡着灰九棘元神哀嚎之声: “不当人子啊!不当人子!” 程羽此时剑眉紧锁,收起宝剑,迅疾拔下腰间玉葫芦,运神识顶开瓶塞,“咕嘟!咕嘟!”连灌了两大口将军醉。 “拜见师尊!发生何……” 盘在酒液中的小黑蛟妖魂此时在玉葫芦中,已将妖魂之伤养得七七八八,猛然见玉塞被拔开,刚开口问了一半,就察觉到外面一股天塌地陷之威,竟将他唬得说不出话来。 程羽无瑕搭理他,两口将军下肚,浑身火烧火燎一般,元神瞬间凝实。 远远站在外围的玲珑二妖正举头望天,余光发现远处忽然闪现出一位身穿白衫的文生公子来。 “哟!果然是大姐夫。” 玲儿嘴快脱口而出,惹得站在前面的黄珊回头瞪了她一眼。 她也不惧,只是吐了吐舌头,全然没注意到大姐姐羞红的脸颊。 程羽口中默念水遁术法诀,转眼遁入空中那片水面之上。 脚踩着最前端的一阵白色浪花,高大的乾江府城城门楼就在脚下,甚至楼上守城兵丁的惊恐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仙人!有仙人在上!” 城楼上的众兵丁冲着空中浪涛上的程羽一阵叫嚷,其中几个还边叫边伸手指向程羽,但随即意识到此举乃是大不敬后急急撤回。 “扑通通!” 城墙上下黑压压跪成一片。 “起!” 程羽脚踏浪涛强运起水行术,一阵阵电弧从他脚底开始,沿着小腿一路传至全身,乃至他头顶那两根白色逍遥巾飘带,在空中劲风吹拂之下,竟将一道道电弧甩离到身后,在空中“噼里啪啦”几声轻响后消失不见。 “哗哗!” 整座乾元湖的湖水在空中,变成一拍扁的卵状,前端堪堪擦着城楼高高挑起的飞檐,只将飞檐上立着的一辟邪神兽轻轻扫落掉地,“啪嗒!”一声摔得粉碎。 城墙上的众兵丁及城内外的众百姓纷纷跪伏在地,只感到一阵阵狂风从头顶掠过,同时带来一股股淡淡的湖水腥味。 “轰隆隆隆!” 一阵雷声就在程羽头顶响起,他勉力维持着整片湖水向上拉起之际,偷空抬头向天望去。 一团团浓重乌云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咔嚓!” 又一道闪电打在水面之上。 整片望不到边际的水面上,电弧再次随波闪烁不停。 程羽急忙再灌一口将军醉,强压住体内涌动的气息以及身周不断乱窜的电弧。 但还是有一道微小电弧趁着他打开玉塞之际,沿着他手指钻入玉葫芦口内。 原本在酒液中盘得好好的黑蛟顿感一阵酥麻,维持不住盘曲的身形,松软摊在酒液之上。 “起啊!” 程羽再次大喝一声,提起浑身之力运行水行术,将整座湖水生生拔高,复回至半空中稳住。 整座乾江府城,竟然只掉了城楼飞檐上一只辟邪神兽。 “呼……呼!” 程羽大口喘气,运神识察看自身,元气十去九空,但最为关键的是,他已隐隐觉察出,自身元神至多也只能再饮一口将军醉,若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行进补,非但于魂力无补,反而会有失控崩散之危。 “噫?” 正在程羽大口喘气之际,头顶天空之上,似是从那深深云层内,传来一个轻微的惊疑叹息声。 这声音极轻,似是从九天之上相隔甚远隐隐传下。 程羽心头莫名一惊,抬头向天空望去,滚滚乌云在头顶盘桓,一个又一个巨大云层漩涡在不断流转,其内似有千军万马,又似是群兽奔腾。 “嗖!” 就在程羽凝神戒备头顶之时,脚下方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 第173章 【嘉菲你怎么了嘉菲】 察觉到下方的破空之声,程羽急忙低头看去。 透过脚下汪洋,他看到那道一袭黑衫的身影正由下向上冲去。 但并非是向自己这方冲来。 “啵!” 程羽再次拔开玉葫芦玉塞,灌入最后一口将军醉后,元神在一眨眼间,由虚至实足足转换三次,方才稳定住凝实的身形。 “呵……” 他轻呼出口气,果然如他之前所料,短时间内连续补三口即是当前他的极限。 程羽右手向前一挥,一股水泡从那片汪洋之中析出,将那他脚下那道黑影困住。 而后程羽体内白光一闪而逝,透明水泡眨眼间凝结成冰。 但那黑尸在冰坨内却并不安分,随着一声“咔哧”脆响,冰面裂出一道深深白色裂痕。 经过冰块的折射,眼看着黑尸在冰内诡异冷笑,程羽从怀内武君令牌上再次抹出一道气息向下方弹向。 “嗡!”的一声闷响,即将四分五裂的大冰坨子,被一层无形的气息之网紧紧箍住。 他一个水遁术闪现到那片汪洋之下,头顶是漫无边际的一大片水,对面是困住黑尸的大冰坨子。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浩瀚水面之下,显得那般渺小。 “你欲何往?” 程羽轻声开口问道。 黑衫程羽闻听询问声,脸上忽然显出一片茫然之色,思索了一阵后喃喃道: “忘了……” “是啊,我欲何往?我欲……” 他刚说了两句,突然醒转过来,继而恢复原先模样,嘿嘿干笑道: “我欲何往……嘿嘿,与你何干?” “嗯。” 程羽轻轻颔首,摘下背后所负那把武君剑,剑体泛着森严气息,尤其是剑刃上那片暗沉色,竟已开始泛起猩红色幽光。 “哟!那居然还是一把舔过血的弑君剑。” 脚下方那位女武君仰头盯着程羽手中宝剑瞧了一会儿,终于看出了门道。 她此言一出,把身边两侧的众位判官唬得一惊,尤其是那两位曾在小路上盘问过程羽的判官,只觉得后脊一凉,当中一位急忙抱拳问道: “府君大人的意思是,这位曾用此剑斩过某位阴司的府君?” “……” …… “咔嚓!” 困住黑尸的那块大冰坨子被程羽一剑从当中劈开,内里那道黑影也瞬间化作一缕缕黑烟,沿着裂开的冰块缝隙四散逸出后,急忙忙蒸腾而上。 程羽连续挥动手中武君剑,从剑尖处激出一道道气息,道道皆斩在缕缕黑烟上。 霎时间头顶整片汪洋开始没来由的翻涌起来,成片的雾气从水面蒸腾而出,渐渐将整个天空蒙住。 “轰隆隆!” 头顶乌云依然翻滚不休,道道闪电击打在那片汪洋之上,只因云雾缭绕,脚下府城内外的众百姓,及山上众妖都再看不真切。 “轰!” 一道沉闷巨响在天空炸开,阵阵雾气瞬间被一股无形之力撕扯殆尽,那片汪洋化成无际雨云,悬在乾元湖上空。 湖底数之不尽的鱼虾鳖虫依然在奋力挣扎,寻求生机。 “哗哗!” 天空降下一阵瓢泼暴雨,但这雨却与往日大为不同,尽数皆落在乾元湖范围之内,但跪伏在湖岸边,仅仅几尺之遥的众百姓浑身都干巴巴的,并未沾得一滴雨露。 “噼里啪啦!” 重获新生的湖中众生灵如旱苗得甘露,蹦跳得愈加欢快,原本已搁浅到湖底的大小船只也渐渐漂浮起来。 “呼!” 程羽轻呼出一口气,方才借助手中武君剑承载着一道道闪电,终将最后一缕黑烟劈散。 算上方才这次,已是几日来,他第三次斩灭黑尸。 他散出神识,终于再也感应不到黑尸气息。 天空浓密乌云渐渐开始散去,他轻轻一抖手中武君剑,剑上最后一道残余电弧也被甩离剑身,在半空中跳跃两下后消散无形。 程羽凝眉望向天空,元神由实转虚,带起几团水雾径直向天空高处飘去。 他还记得方才天空传来的那道惊疑声。 浩渺空中,一团水雾将程羽拱卫在中心,另外几团分别在他上方先行一步,不断小心地探查四周。 此时空中乌云慢慢散去,只留有他脚下那片雨云依然在乾元湖上空瓢泼倾泄。 几道水雾在他上方不断来回翻飞搜寻,空无一物。 一番探查无果后,程羽只得暂时将之放下。 只因下方之事还未了,嘉菲尚被困在灰九棘袖中那枚锦囊之内。 他刚将元神落回至方才争斗那片竹海上,就看到一道灰影向竹海之外飞速窜去。 “哼!鼠辈此时悔之晚矣!” 不远处传来女武君清冷断喝之声,一道闪着阴寒气息的拘魂索隔空打来,“哗啦!”一声将那道灰影牢牢困住。 那道灰影不再是元神,竟是灰九棘的妖魂! 那厮被黑尸榨空了妖力,竟然就此一命呜呼了…… “嘿嘿!方才本府君质问你私自拘拿亡魂一事,你居然言讲与我何干?现下落入本君之手看你还敢嘴硬?哈哈哈,果然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女武君仰天畅快大笑道,却见对面那具亡魂非但毫无惧色,反倒在认真地看着自己这厢。 女武君爽朗笑声顿时滞在喉咙内,眉头一皱,一抖手中拘魂索,“哗啦啦!”将灰九棘亡魂拽至跟前,却见这妖魂正对自己这边一一抬手点指。 它点完女武君左侧,转而再点右侧。 “……十七,十八,十九……没了?呸!恁不讲究,枉为府君,真真不当人子!” “你这厮在胡说八道什么?” 女武君将灰九棘亡魂拽至眼前瞪眼问道。 灰九棘亡魂向前一个趔趄,倒也丝毫不怵,同样瞪视着对面义正言辞道: “我来问你,为何你右侧所列武判比左侧少了一位?难道你堂堂一府武庙,再多一位判官都凑不齐了吗?” “嗯?” 女武君闻言一愣,然后左右扭头看看身周两侧的众位武判,继而与同样一脸懵懂的武判们又盯回眼前这具妖魂,一时之间,众皆无语。 …… 此时竹海上,灰九棘那具本相仰面朝天躺在一丛柱子尖稍,程羽将元神由虚凝实,闪身行至他本相身旁。 恰巧此时一个小小锦囊从灰九棘低垂的袍袖之中滑落下去。 程羽顺势俯身将其捞起,这是他第二次切实接触这枚锦囊,第一次还是前几日嘉菲主动递给他,让其试试锦囊能否随其一起由实转虚。 半个巴掌大小的锦囊落在程羽掌中,可他却觉得手中这小小物件,比方才空中那片汪洋还要重几分。 他将锦囊口上系的那根红色丝绳解开,透过袋口向里看了一眼。 好家伙,只见里面琳琅满目存放着各种玩意。 他寻了一会儿,方才在最靠内的角落里看到一把小小的木制梳篦,以及闪着幽幽白光的一把铲子,白光映照出旁边一颗泛着金属光泽的妖丹,以及旁边盘腿而坐的嘉菲。 “嘉菲!” 他冲锦囊内喊了一声,猫妖养神闭目中,没有一丝反应。 奇怪,想当初,锦囊内的金光刃就能感应到外界那位白衣老太的召唤,可见这所谓的五行钝灵囊也并非绝对完全隔绝五行之灵。 但那金光刃就算再有灵性,也无法与嘉菲这般化形大妖相比,可为何嘉菲进去后就感应不到外界? 他试着将自己与嘉菲气机相连,但哪怕锦囊口敞开着,气机也无法传输进锦囊内。 他又小心伸手进去,凭着记忆一阵摸索后,触碰到了那把白色铲子,但却发现内里的嘉菲此时居然已是灵体状。 空手捞她不出。 程羽顿时暗自发愁,翻看着手中锦囊,忽然想起嘉菲被收入锦囊之前,对面的灰九棘曾经轻念过几句咒语,但他只听清了最后一句:四海八荒。 “武君大人请留步。” …… 第174章 【真·转瞬即逝】 那位英姿飒爽的巾帼女武君,正带领手下众武判们,拘押着新收妖魂意欲打道回府,忽然耳听得身后传来一中正平和之声。 转回身见到是那位白衫文生公子,不由得当即回想起方才他驾驭浪潮之上,挽救府城于危难之际的情景,便伸双手将头上所戴的鎏金凤翅盔郑重摘下,一甩脑后束起的高高马尾,对程羽抱拳一礼道: “这位先生请了,不知有何指教。” 程羽见这位巾帼武君言谈举止颇为爽朗,当下也不再绕圈,直接言道: “在下程羽,见到方才武君大人收到一妖魂,只因那妖魂身前念出过一道咒语,将我一位道友困在这锦囊之内,程某救友心切,因此唐突叨扰府君大人。” 女武君闻之微微一笑,思忖一番后说道: “程先生言重了,你方才救了一城兼一湖之生灵,于情于理本君都应帮这个忙,只是……” 她言及一半顿住,似是不经意间看向程羽背后所负那把武君剑。 “武君大人但讲无妨。” 程羽拱手一礼言道。 “只是本君身前一向钦佩世间英豪,方才程先生大义本君也都看在眼内,待此间事了,还请先生不弃,移步到我武庙内一叙。” “好说,好说。” 女武君微笑颔首,随即一抖手中拘魂索,锁链内困着的灰九棘妖魂便被凭空甩出。 “说!这锦囊是何咒语操控?” “哼!” 灰九棘冷哼一声,傲然而立,闭眼不答。 女武君手上拘魂索暗暗加了把力道,灰九棘当即浑身打颤,但依然咬牙不吭一声。 见女武君手上还要加劲,程羽在对面冲其扬手示意稍待。 女武君手僵在半空,略带疑惑地看着对面那位白衫文生公子,无声的,小心翼翼在锦囊内摸索一阵。 而后于众目睽睽之下,他摸出两个泥人玩偶,左手一位将军偶,右手一个侍女偶。 正是之前嘉菲在青川县城买的那些泥偶。 女武君柳眉微蹙,与身旁十几为武判对视一眼,身边众位一个个脸上亦是茫然之色。 而拘魂索下的灰九棘向程羽偷眼观瞧,顿时脸色难看一分。 左右手玩偶居然不同! 不当人子! 嗯? 尚自腹诽中的他,却见程羽轻轻扬手,从脚下方招来两个凝冰的盘子,将左右手的玩偶放在冰盘之上,运起水行术令冰盘托着泥偶飞至灰九棘眼前,来回晃悠。 “唔!” 灰九棘轻哼一声脸色发青,直接咬牙闭目,倒惹得女武君及其属下更加摸不着头脑。 “哗啦!哗啦!” 程羽再次伸手入囊中搜寻,却从囊内传来一阵砖瓦破碎的碰撞之声。 女武君疑惑不解,居然丢下一府之君的架子,轻轻踮脚,探头向程羽手中锦囊里看去。 只见那位白衫文生公子手中又摸出几个泥偶,但这几个要么是缺胳膊断腿,要么就是无头半身。 这些是之前被闹情绪的金光刃给撞破的。 程羽再招来一个冰盘,将其中一个断臂武士泥偶立在冰盘上,冰盘托着残缺武士,一路得瑟着飞至灰九棘眼前。 灰九棘早已被之前那阵响声吸引,闻听到轻轻破空之声,他终忍不住微睁开双眼,只瞥到那残缺武士一眼,当即眼珠一翻,眉头一拧,若非此时已是妖魂,定然要再次去世。 “嗖!” 又一阵破空轻响,另一个无头的官宦玩偶向这边飞来。 四个冰盘载着四个不同玩偶在他眼前飞来飞去,耳听得程羽又在锦囊内摸索,灰九棘终忍不住,连连摆手急道: “罢罢罢!咒语我告于你知就是。” 程羽微微一笑,女武君却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一眼灰九棘,再看一眼程羽,最后盯着空中那几个飞来飞去的玩偶,眨么眨么眼,乃至她长长睫毛之上都沾满了疑惑。 而程羽手中拿着新摸出的残缺玩偶,起身飞至灰九棘跟前,压低声音言道: “轻声只对我一人言讲,若咒语不对……” 他握着手中玩偶做出一个掰断的手势,灰九棘嘴角一咧急声道: “自然自然,你快将这些劳什子撤去。” 程羽袍袖一挥,泥人玩偶纷纷进入锦囊内,灰九棘见状方才长出一口气,摇头无奈言道: “注入灵力于锦囊之上,而后口念法诀:天玄地黄,五行为纲,吾囊织就,四海八荒。锦囊自可受你短暂操控。” 程羽眼盯着灰九棘瞧了好一会儿后,方轻轻颔首,退后几步,抬手再次招来一团水泡,将锦囊包裹住后,悬浮至自己一丈开外,才小心运神识贯注于锦囊之上,口中默念咒语。 待其念完最后那句四海八荒,识海中顿时连出一道气机贯注于锦囊之上,锦囊内的所有物件都清晰地在他眼前展现出来,与此同时,也在快速消耗着他元神内的魂力。 他没想到控制锦囊竟如此耗费魂力,若在此紧要关头因元神魂力不足而由实返虚,那之前一切全都前功尽弃。 程羽急忙寻到锦囊内的嘉菲,一个“出!”字脱口而出,将其从囊内引了出来。 锦囊上系得那根红色丝绳再次蠕动起来,小小的锦囊口缓缓张开,直至足有一人大小之后,内里盘腿而坐的嘉菲“嗖!”的一声从内飞出,凝神闭目落在竹海之上。 程羽见嘉菲已经脱困,便急忙将与锦囊相连的气机切断。 “唉……” 就在他神识撤出锦囊前的一刹那,从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幽幽叹息之声,那声音空灵至极,但紧接着气机断掉,又似是什么都未发生过。 程羽闻之一凛,嘉菲已从锦囊内出来,里面再无一活物,除了猫妖寻来的各种凡间死物之外,只有那把梳篦、金光刃和白老太太的那枚妖丹。 梳篦内的妖魂早已跑光,金光刃一向都只是轻颤,亦从未发出过任何女子声音。 至于那枚妖丹,他与白衣老太不止一次当面交谈过,自是不会将老妇与年轻女子之声搞混。 他将自身元神仔细审视一番后,再次贯注神识于锦囊之上,念动咒语气机相连,神识在锦囊内往复游走,可这次里面只是漆黑一片,再无任何声响发出。 程羽见此只得断开气机,按下心中纳闷看向脚下盘膝而坐的嘉菲,她正在竹海上闭目养神。 他分出一道气机与她相连,神识顺流而下进入猫妖识海,正中那枚青翠无比的妖丹正在缓缓加速流转。 还好,这猫妖正在自我回复中。 程羽握着锦囊,来至灰九棘身前问道: “你往日操控这锦囊,可曾听到过里面有一女子声音发出?” “嗯?里面有女子声音?是你那位道侣吧。” 灰九棘反问道,但见程羽摇头,他再次仔细回想,也跟着摇头道: “我从未听到过里面有女子声音。” “这锦囊到底是何来历,你从实招来!” 程羽厉声冲灰九棘问道。 “这……” 见对方踌躇,程羽再次从锦囊内拿出一个残缺玩偶,就要将其亮给灰九棘看,灰九棘连忙摆手: “我说我说,这锦囊,乃是我于北漠游历之时捡得而来。” 灰九棘说完妖魂凭空闪烁一下,程羽冷哼一声笑道: “那你怎会的咒语?” “这……” 灰九棘明显被程羽问得猝不及防,一时漏洞百出。 程羽亮出手上那个断掉一臂的武士泥偶在对方眼前晃了一晃。 “别别……那是,那是我在北漠游历之时,被蛮子……” “噗!” 灰九棘话说一半,“蛮子”两字刚刚出口,整个妖魂就如一股矢气被排出体外一般,噗的一声轻响,崩散于空中,消逝无形。 …… 第175章 【木头疙瘩!】 眼见灰九棘的妖魂话只说出一半,就突然崩逝在空中,程羽不禁心中一惊,而对面女武君亦是唬了一跳,手中所握拘魂索尽头一端空荡荡的垂落下去。 这妖魂毕竟是在她手中,乃至眼皮底下无端消逝。 虽事出突然,整个过程转眼即逝且又极其轻描淡写,但吃惊之余,她面儿上终有些过不得去。 “呸!该死的蛮子。” 女武君愤愤啐了一口,同时将手上拘魂锁察看一番,那灰九棘的亡魂竟连一丝都无有残留。 大感面上无光的她,悄悄扫一眼对面的程羽,见对方正在沉思中。 在北漠…… 被蛮子…… 被蛮子如何了? 程羽在心中复盘之前灰九棘未说完那几句话,冷不防被对面女武君一声轻咳打断。 “咳……那个,程先生,此间事对于我等来说算是已了,目下众武判手中押有众多妖魂,须尽快打道回府审问发配,另外,还请先生事后务必到我殿中一叙。” 程羽闻言轻轻点头,拱手一礼道: “有劳武君,待此处事了,程某必前往武君殿叨扰一番。” 先前程羽对这位一府武君的邀请还有些应承之意,但经过方才一番变故,再看这位武君的反应,虽说她对手上妖魂突然崩散亦是吃惊,但也不似是那么意外,倒好像之前也遇到过类似情形,尤其是她最后还啐了蛮子一口,兴许其对北漠的蛮子还有些了解。 如此一来,自己确是有必要亲自去武君殿走一遭的了。 女武君冲程羽抱拳一礼,麾下众武判也都纷纷行礼,临走之际,女武君指着身侧两位武判说道: “你俩留下。” 说完顺势看了一眼依然在远处围观的黄家父女,二位武判当即点头会意。 竹海上空刹时阵阵阴风驾起。 “喂!” 程羽正在将方才那几个泥人玩偶依次放回锦囊内,猛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呼。 他转过身来,只见身后一位青衫的俏丽女子,窈窕身形立在竹林之上,随着竹海一起轻轻摇曳。 “你好了?” 程羽微微一笑说道。 “嗯!” 嘉菲重重点头,眼瞧着程羽向自己这厢而来,识海内的那枚妖丹居然开始加速旋转起来。 “呼……” 她胸口悄然起伏,轻出一口气,盯着对面一袭白衫的雀大仙。 果然,只有他能将我救出来。 随着程羽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嘉菲竟不敢再看他,不自觉地将自己视线慢慢下移。 “咚!咚!咚!” 何物跳地如此之快? 她此时已分不出妖丹和心,哪个跳得更快。 程羽飞至她近前,见这猫妖居然面带些许羞赧低头不语,不似往日做派,他反倒心中起了些疑虑。 方才锦囊内忽然听到一声奇怪女子叹息声,嘉菲又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莫非,她在里面沾染到了奇怪的东西不成? “你没事吧?” 程羽再次轻声问道。 嘉菲闻之小嘴嘴角轻轻一提,终于抬起头,俨然一笑脆生生答道: “我已无妨,你……你有心了。” 听她说话声音越讲越低,程羽心中疑虑不降反升。 这猫妖之前一向都是“程兄”长,“程兄”短的,可方才她刚恢复过来后,居然直接对自己喊了声“喂!” 这会又说自己有心了,难道在锦囊内真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为确保万一,你我还是气机联通一遭为好。” 程羽说完盯着嘉菲那双清澈杏眼,而猫妖闻听他俩气机即将相连,却躲开视线不敢看他,只低垂嘴角含笑地轻轻点点头。 她不对劲…… 往日里,他俩早已形成默契,程羽丢一个眼神过去,猫妖就知道二者即将气机相连,随即就会灌妖力于自身法眼神通之上与程羽相连,可此刻的她,表现却与往日大相径庭。 程羽加着小心运起神念发出一道气机,神念顺流而下,缓缓注入嘉菲识海之内。 “咕咚!咕咚!” 识海内一切如常,唯独正中那枚玄青色的妖丹旋转速度大大快于往日,且还有越来越快之势。 但除此之外,再无异常,妖丹内的妖魂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奇怪…… 程羽为小心为上,又传出一道意念,沿着二者之间的气机,向妖丹内的妖魂询问道: ‘你方才进入锦囊之内后,可有遇何怪事?’ 猫妖妖魂摇头: ‘我进入锦囊后,直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没听到过什么奇怪声音吗?’ ‘没有。’ 他默默地退出猫妖识海,切断二者联通气机,却没听到嘉菲妖魂的几句腹诽: 木头疙瘩! 既已进来,正事不提,反倒净问些莫名其妙之事。 而程羽此时考虑的却是如何处置这枚锦囊,自己元神不能时刻保持凝实状态,按理说还是交还给嘉菲为妙。 但一想到里面那道空灵叹息之声,他又有些不太放心。 尤其是方才,灰九棘刚要交代这锦囊来历,就突然间妖魂崩散,显然也和这锦囊大有干系。 “哗哗哗!” 乾元湖上空依然暴雨瓢泼,而他们所在的湖边小山上倒是晴天朗日。 嘉菲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出来,自是那位木头疙瘩搞定了一切。 见程羽退出她识海,猫妖忽觉得有些莫名空落落的,无意间扭头看到竹海上躺着那灰发男子的本相。 “咦?那木行的元神大妖居然被你打到吐丹了!” 嘉菲终于回复了跳脱本性,轻呼一声后,一改方才那般扭捏之态,踩着片片竹叶快速向灰九棘早已没了生机的本相而去。 程羽向欢快而去的青衫背影望去,心中一松。 嗯,这才是他认识的嘉菲。 循着猫妖奔去方向看去,灰九棘本相比先前已缩小了一圈,一颗青色妖丹从他本相嘴角冒出,只连着嘴皮,摇摇欲坠。 原来嘉菲所说的吐丹,并非是口吐妖丹拼命,而是等同于伸腿瞪眼之意。 她手拿着灰九棘那枚青色妖丹打量了一番后,柳眉微微皱起,冲程羽轻嗔道: “你这下手也太过狠了些,好端端一个元神境的大妖,竟被你磨得足足跌了两层境,这妖丹,只空余初入化形境的功力了。若你下手轻些,只这一枚元神妖丹,炼化后就可直接助我完成淬体,化出元神了。” 她惋惜一声,话刚说完,忽然感到旁边一股妖力波动,当即警惕起来,大喝一声: “谁!出来!” 一片竹叶上,闪出了一位身穿邋遢灰袍的老汉,看了嘉菲手上妖丹一眼后,讪讪一笑唱了个喏: “这位小友,既然嫌弃这妖丹不济,可否赏给老夫啊?” 嘉菲闻言杏眼一瞪: “你又是哪里冒出的耗子妖?” 嘉菲法眼神通看穿了对方底细,又是一元神境的耗子妖,虽说元神破碎不堪,但依然值得她提高警惕。 “嘿嘿!老夫,灰三七。” “什么三七二十一的?” 嘉菲嘀咕一声,后退了两步,感觉到程羽已行至她身后,心中有了底,方才继续言道: “本姑娘又不认识你,何以就要将这妖丹让给你?” “额……” 灰三七碰了一鼻子灰,看了眼嘉菲身后的程羽,眼中似有求助之色。 “他乃是灰家前任家主,你手里这妖丹,就是他的亲侄儿。” 程羽说完,灰三七顿时一脸愁苦相点头叹道: “着了亲侄儿的道,被夺去家主之位,本不是什么光彩事,但老夫此刻元神破损不堪,幸得程先生方得脱困,先生何不好事做到底? 小老儿并非是贪图这枚妖丹,实因是感受到我那本相似是在千里之外,目下唯有借这侄儿的本相先行回山再做打算,因此还请先生与这位小友通融一二啊。” “噫?奇怪,既然你侄儿执意害你,为何还要留着你本相,而不彻底将你置之死地呢?” 嘉菲不解问道。 “小友不知,我那侄儿有种怪癖心魔,须用那把梳篦法宝囚禁住我元神后,吸取我的魂力方能助他抵消执念,若他毁了我本相,则我元神也将随之湮灭,因此……” 嘉菲恍然微微点头,扭头看了程羽一眼,似是在征询他的意思。 程羽见猫妖瞪着一双滴溜溜大眼睛看向自己,微微一笑道: “丹在你手,如何处之,随你心意罢了。” 嘉菲闻言心中一甜: 哼! 这木头疙瘩,虽说木讷,但终究还是宠我的。 第176章 【光天白日,不知廉耻!】 嘉菲暗自窃喜一番后,看了一眼对面的邋遢老汉,心中盘算道: 这老汉乃是灰家前任家主,目下灰家群龙无首,若将妖丹还他助他回去,这老儿当是能重新回去当家的。 且听其方才所言,是我家这位木头疙瘩助其脱困,莫不如干脆将此丹让与他,令其欠下我这位木头疙瘩一个天大的人情,也是好的。 打定了主意,她干脆退到程羽身侧,轻轻挨着他左臂,感受到一股余温传来,心中又踏实几分,便扬起手中妖丹冲灰三七说道: “灰家老汉听真,你既是受得我家木……额……程先生的恩惠方才脱困,本当知恩图报才是。 这枚妖丹乃是我家先生除妖卫道所得……” 话及于此她扭头看了一眼程羽,眼中满是骄傲。 程羽侧目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先生了? 这猫妖自打从锦囊内出来之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一脸傲娇的嘉菲哪知道程羽此时在想什么,只自顾自地继续讲道: “若你真想要这枚妖丹,我家先生亦不是不可给你,但还须有一个要求。” 灰三七闻听嘉菲口松了一些,当即言道: “小老儿自是对二位感恩戴德的,有何要求小友但讲无妨。” “要求很简单,你灰家以后须听我家先生调遣。” 灰三七闻言迟滞一下,同时的程羽亦是眉头一皱,我要这些灰毛耗子有何用? 见灰三七尚自犹豫,嘉菲两指捏起那枚妖丹,一边作势向自己口边送去,一边不屑道: “我们不会强求于你。” 眼见妖丹就要进入嘉菲小口中,灰三七心一横,抱拳单膝跪倒在程羽跟前: “灰三七若能回的灰家重掌家主之位,则我灰家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若你言而无信呢?” 嘉菲捏着妖丹停在自己口边追问道。 “若言而无信,举族尽墨。” “谁举族尽墨?” 嘉菲敏锐地抓到灰三七起誓中留的漏洞。 “这……自是我灰家,举族尽墨。” 灰三七无奈说道。 “善!喏,给你吧。” 嘉菲这才将那枚妖丹翻手弹向灰三七。 灰三七默然无语地接过妖丹,飞快塞回灰九棘灰败本相口内,随即便将元神入体。 …… 另一侧的黄家父女站在远处,见场中大局已定,黄袍老倌盯着程羽背影点了点头,对黄珊轻言道: “这白衫公子的元神居然能凝实这般持久,着实好修为啊……” 然后扭头看一眼身边的大女儿,见黄珊亦是盯着远处那白衫背影,老倌眼中笑意盈盈继续道: “此人修为、品行俱佳,且方才在文庙内又亲口否认已有道侣,可为我黄家佳婿矣。” “啊?爹爹方才言甚?” 黄珊此时方后知后觉问道。 黄袍老倌微微一笑,转头看到那边厢又闪出一位邋遢灰袍老汉,且观其还有几分眼熟。 “走,我们去再会一会那几位道友。” 老倌最后这句话似是对黄珊所言,但又像是冲着身后的玲珑二妖说的。 他将元神归位,甩一把手上淡金色拂尘,摇着员外步向程羽那厢而去。 “快走啊大姐,好端端的,发什么楞呢?” 黄玲轻轻推了一把黄珊,脸上带着几分戏谑之色笑道。 …… 灰三七元神入了自己侄儿本相后,运神念在周身游走一遍,暗叹一口气,妖力已贫弱至极,目前仅是堪堪维持在化形境上。 想当年自打被侄儿偷袭后,他就一直浑浑噩噩囚禁在那把梳篦之中,若非后续进来的那些老友们告知,他都不知此时已过去将近三百年了。 三百年,想必灰家子一代中,就算再无元神境,但淬体境总会有几个的。 若凭目下这点子妖力回到灰家祖庭白面山,是否还能服众? “喂!老汉,妖丹已给了你,怎地连个谢字都无有一个?莫非你要违誓不成?” 嘉菲在对面一阵轻呼,惊得灰三七连忙诺诺道: “不敢不敢!多谢二位上仙大恩大德,小老儿不敢相忘。” 说完他拱手一礼,又看了对面一眼,他俩的修为高深莫测,尤其是这白衣的,轻松斩破梳篦混沌异界,方才更是移山倒海般救了一座府城,若能抱得这般大腿,就算灰家祖庭还有一元神境的,也无忧亦…… 念及于此,他再次摆出了一副愁苦相: “只是……目前我这侄儿的本相妖力所剩无几,凭此本相回山后,恐难以服众,不知二位上仙能否随我一同回山,不瞒二位,我灰家白面山的雄奇景色也是很值得一观的。” “哦?白面山?未曾听过,山在何处啊?” 嘉菲闻听可以游山玩水,便来了兴趣,当即问道。 “在大梁东北边境之处,乃是一座万丈孤山,山顶终年积雪不化,如落满白面,故曰白面山。 从远方看去,又如一块白玉镶在一硕大青色斗笠之上,从山脚到山顶,可领略四季不同之景色,我灰家更在山上经营有各种奇异花草,当真是有趣的很啊。” 猫妖闻言眼中绽放出兴奋光彩,扭头看了程羽一眼,却见程羽轻轻摇头道: “我还另有要事,贵仙山若日后得暇定当造访,至于你所言此趟回去恐难服众之事,程某看来倒是大可不必担忧。” 接着他便将之前在青川县钱府祠堂内,遇到灰家二总管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那一家之中的二总管事都未到化形,由此看来,你此番回去,应尚能服众。” 灰三七半信半疑,而嘉菲闻言程羽不去,当即小嘴微微一撅,竟兀自伸手挽住程羽的胳膊轻轻摇动,一双水汪汪大眼可怜巴巴地看向程羽眨了两眨。 程羽心知这猫妖生性跳脱直率,行事做派一向大大咧咧,从不在意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禁锢。 再看她那满是期盼的眼神,便知道她动了去东北边境游山玩水的心思。 可一想起那漫山遍野都是大大小小的耗子…… 当着灰三七的面,他不便对嘉菲明讲,便将自己与其气机联通,传了一道意念过去: ‘若真想去,你可自行前往,我不愿去。’ ‘哼!木头疙瘩!’ 猫妖识海内响起一声娇哼。 程羽眉梢一挑,强忍住笑,断开气机连接。 木头疙瘩? 这猫妖又给我起了个新绰号。 但不管你叫我什么,总之,耗子窝我是坚决不去。 恰在此时,在场三位同时感到脚下方传来一阵妖力波动,一道硕大土笋从竹林下方地面拱起。 方圆一丈大小的土笋上,立着正是黄家父女。 黄袍老倌儿扫了一眼程羽与嘉菲,拱手一礼后,目光便转向灰三七。 “灰老弟,许久不见,愚兄差点没认出你来。” 灰三七见是黄袍老倌儿,当即一惊,继而急忙拱手一礼道: “哎呀黄老哥哥,可想煞我也!想当年隆泰老儿一场祈福大典之后,你就忽然失了音信,愚弟又身陷囹圄,不成想你我还有再次相见之日啊。” 他二人久别重逢携手揽腕,絮叨起来。 立在老倌身旁的黄珊,上来后第一眼就看到,对面那位一袭青衫的女妖,正挽着程羽胳膊兀自轻轻摇晃撒娇。 她当即柳眉微蹙,抬眼向那女妖脸上、身上观瞧,只见此女无论身条、还是样貌,几与自己不相上下。 嗯…… 黄珊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好胜之心来。 再回想起之前这位白衫公子在文庙内曾经说过,这青衫女妖并非他道侣,只是道友之情,那这般亲密又是何缘故? “呔!兀那妖女,光天白日,真真不知廉耻!” 正在黄珊寻思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两道异口同声的清脆怒喝,反倒叫得她自己心中一跳。 …… 第177章 【家事】 乾元湖上,那片无边无际的雨云厚度在不断缩小,湖面已渐渐回复至正常水位。 程羽见到黄家父女也来凑热闹,且那黄袍老倌儿与灰三七凑在一起,像是个久别重逢的模样,自己便有了趁此机会先行离开的念头,免得那灰家老汉一会得了闲,又要缠着他去造访耗子窝。 就在他要知会嘉菲,悄悄离开之际,忽听得对面传来两声怒喝,他循声望去,却是站在黄珊身后的她那两位胞妹在发难。 只见那玲珑二妖怒目直指自己身侧的嘉菲,程羽忽然便想起,之前这二妖在救助白钟儿后,闻听小刺猬言及嘉菲是自己道侣,这两位丫头顿时炸锅,最后甚至直接扬言要联手将嘉菲打杀。 而此刻的嘉菲更是一脸懵懂。 眼看着对面又来了四人,且其中还有一位老熟人,但其身后两个身穿黄衫的黄毛丫头,忽然就劈头盖脸指着自己这厢骂骂咧咧。 在骂我? 嘉菲环顾下左右,左近确实只有自己这一个妖女。 何故骂我? 虽然懵懂,但猫妖毕竟活了三百余年,该有的警惕一点都不会放松。 她挽着程羽的胳膊下意识的紧了一紧。 可在对面玲珑二妖的眼中,对面这标致女妖殊为不耻,在听到正义的呵斥后,非但不放开,反倒手上还紧了一把。 她俩方才在来的路上已询问过爹爹与大姐,文庙内遇到了那位白衫公子的元神,本主已否认与这女妖的道侣关系,他俩仅是道友而已。 由此看来,这女妖还是个倒追的。 果然不知羞耻。 玲珑二妖互相看了一眼,玲儿将小刺猬白钟儿拢进袖内安置好后,与珑儿冲对面齐齐开口: “分!” 各有一道半透明浅黄色光波从她俩口中发出,身前黄珊没想到自己这两位胞妹居然直接出手,想阻拦已然来不及。 对面嘉菲一双杏眼发出青光,她催驰妖力贯注于法眼神通上,不止看到劈面而来的两道浑黄色光圈内含煞气罡风,而且她还看到一位老熟人。 虽然对方容貌身形都已变了,但嘉菲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黄珊。 她不是在钱府祠堂中,被我讨口封的那位老仙师施雷法劈死了嘛。 当时已死得透透的她,怎么又活过来了? 而且还找来了一元神、两化形的帮手来。 难怪,她身后那俩黄毛丫头上来就劈头盖脸骂我一顿。 此时细看黄珊容貌,与之前大有变化,难道是另换了一本相? 原来程羽之前在钱府祠堂之事后,只对嘉菲简单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并未言及后来黄珊元神借尸还魂之事,因此嘉菲一直以为黄珊早已死在了老道的那道惊雷之下。 而对面黄珊阻拦胞妹不成后,扭回头看到嘉菲一双眼中青光闪亮,心中亦是一阵恍惚。 对面这女妖,为何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呜!” 两道淡黄色光圈带着破空风声而来,初时还算缓慢,但于半途中两道融合成一道,光圈直径变小,来速突然加快,且由淡黄色变为了浑黄色。 “去!” 嘉菲右手挽着程羽左臂,左手随意一扬,手上青光闪烁,一枚炼化的飞针疾驰而出。 飞针针尖青光闪耀,一头扎进黄圈阵眼,嗡嗡震动几下后,在光圈内来回翻飞搅动,便渐渐止住了光圈来势。 木克土,且玲珑二妖初回化形境不久,即便二妖联手,妖力也抵不过嘉菲一淬体境大妖。 浑黄光圈去势越来越缓,最后被青光飞针彻底搅散,“嘭!”的一声崩逝在双方中间,飞针一个甩尾飞回嘉菲手中。 那边厢正在叙旧的两个老倌也都感应到这边异变,灰三七一脸懵圈,黄老倌儿双眉紧皱。 怎么又打起来了? “咳……灰老弟,小女年轻气盛,愚兄我先处理下家事,老弟山中有事愚兄就不留你了,改日定去贵仙山拜访,你我日后再叙。” 灰三七闻言心中隐隐有些不快,这黄老倌所言分明是一套送客的言辞,可此地亦非你鸡笼山地界,怎地就自认做了地主,赶起人来了? 这黄家老倌三百多年前就仗着修为最高,做了五仙家之首。 彼时对其余四家虽说脸面上还算客套,但指使起人来可一点都不含糊。 我灰家往年里不知吃了多少暗亏,没想到自己此刻刚脱离苦海,立马就又再受了一回这熟悉的加生气。 灰三七越想心越堵得慌,但脸上却嘿嘿一笑,开口言道: “唉?黄老哥哥说哪里话来,想当年你我两家不分彼此,怎地此时还生分了起来,你黄家之事,即是我灰家之事,况且,对面那位白衫公子于我有恩,若有何误会,愚弟我也好从中说和说和啊。” 黄老倌儿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他心知自己大女儿心结所在,这里面牵涉到自家之事,若一个差池在此地大打出手,被外人瞧了去,恐坏了女儿和他黄家的名声,因此便收起了脸上笑容,一本正经言道: “实不相瞒,对面那身着白衣青衫的二位也与我有些缘分,亦可算是我黄家分内的家事,老弟放心,有愚兄在此,一切误会都会化解,不会伤了你那位白衫恩公的和气,灰老弟初离困境,族中事务繁多,改日愚兄定亲上贵山为老弟脱困道喜,请!” 说完他臂弯内淡金色拂尘一甩,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 灰三七见对面言及家事二字,不由得浑身一滞。 他看一眼对面,一白一青那两位靠在一起,另一边三个黄家侄女却都面带不善…… 哦! 恍然间他就笃定自己已经抓住了事实真相。 嗯,果然是家事,自己在这里确实多有不便。 转念又一想,这黄家老倌一向说到做到,他既说了不会与恩公伤了和气,那就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现下两边,一边是两元神、两化形。 另一边是一元神、一淬体。 自己一个跌境到初化形的,确实没资格强出头。 唉…… 罢了,这黄老倌儿所言极是,灰家目下一团乱麻,急需我归山处置,且那位程先生之前言语中已明示不会随我回山助阵,既如此,还是独自收拾残局去吧。 想通了后,灰三七便拱手一礼冲黄老倌儿言道: “那白衫公子确是愚弟恩公,还望黄老哥哥能化解贤侄女与其误会,和气为上,愚弟就不打扰哥哥家的事了,就此别过,改日你我弟兄再聚。” 黄老倌还了一礼,灰三七向程羽深深看了一眼后,青光一闪,向东北方向木遁而去。 黄老倌儿转身,正看到那青衫女子撒开了程羽左臂,欺身而上,但也只是向前了两步,便顿住身形,抬手点指向自己三个女儿: “原是你这伙女贼,想当日费尽心机,伙同灰毛耗儿一起混进深宅大院偷鸡摸狗,可惜天道不公,当场劈你不死,居然还胆敢再带这俩黄毛小蹄子,反来寻我晦气!是何道理?” 黄珊闻言两眼一瞪,我说为何如此熟悉,原来是你这猫妖! 修为精进不少,当日只是一凝丹境的小妖,此时非但跨过了化形这道大槛,且连淬体都已快完成。 “哼!当日我留你一命,一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二是我另有要事要办,无心理会吠日之犬,既然今日在此相遇,来来来,正好做个了结罢了。” “嗯?” 猫妖闻言当即不干: “你才吠犬之日,你全家皆吠犬之日!” 气极之下她居然嘴瓢,其实若在平时,论嘴上功夫嘉菲原本不弱,可奈何对面乃是土系修为的黄家。 土行一脉,应于五官在口,又何况此时对面三位皆是伶牙俐齿之女流。 哪怕对面的黄珊已沉默不语,那份压迫之感依然令加菲有张嘴结舌之势。 “珊儿!住手。” 眼见黄珊就要聚起全身妖力,黄袍老倌厉声喝止,对面的程羽此时也站在了猫妖身前,拱手一礼对黄家父女说道: “黄小姐暂且息怒,这里面定是有些误会的。” “你……” 黄珊见程羽挺身而出护在那猫妖身前,心中直觉得一闷,继而感觉身上似是被抽去了几成力气,当即气势便泄去了七分。 猫妖见老倌站了出来,将其打量了一番后,恍然说道: “哦?原来你这老倌和那三个女贼是一家的,早知如此,我与我家先生在青萝庄就不该放你出来。” 老倌就算脾气再好,当年终也是一国的护国天师,此时被人当面揭短,再加上耳听的女贼两字着实刺耳,当即冷哼一声: “程先生,你的这位道友口气倒是不小啊。” 程羽闻老倌之言中带着几分威胁,亦是心中有气。 一上来,开口就骂的是你黄家; 紧接着二话不说直接出招的亦是你黄家,任凭再好的脾气都难忍下这口气,何况是一向嫉恶如仇的猫妖。 “爹爹!莫与这妖孽多费口舌!” 玲儿话刚出口,与珑儿再次同时浑身黄光一闪。 程羽与嘉菲同时感应到脚下大股妖力滚滚而来。 “轰隆隆!”一阵巨响,一道浑黄土龙挤开茫茫的青翠竹海,从地底喷涌而出,向嘉菲拧着身子冲去。 黄袍老倌没有阻挡,而是看了黄珊一眼。 凭玲儿珑儿目下妖力,做不到这般声势,珊儿终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嘉菲见一道汹涌土龙张牙舞爪冲自己而来,左手一扬从脚下招来几十根疯长的翠竹,“嗖嗖嗖!”如藤编一般缠住土龙,瞬间减缓了土龙来袭之势。 嘉菲自打修行千霞山炼气诀后,妖魂妖体都在飞速成长,再加上经常与程羽气机相连,识海不断被其浇灌之下,此时的妖力竟几乎不在黄家三姐妹合力之下。 见拖住了土龙,猫妖当即右手一挥,一枚细小飞针“嘤”的一声甩出。 竹海上空霎时间一道白光遮蔽万物,猫妖藏有那道雷劫的飞针终于有机会出手。 第178章 【不打不相识】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从麻雀开始修仙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79章 【胡灿儿】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从麻雀开始修仙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80章 【雨过天晴】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从麻雀开始修仙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81章 【娘子,你醒来了。】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从麻雀开始修仙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82章 【这也配叫夺舍】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从麻雀开始修仙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83章 【出不去了】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从麻雀开始修仙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84章 【给你看个稀罕物】(祝大家新年快乐,虎年吉祥)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从麻雀开始修仙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85章 【家书抵万金】(虎年吉祥!虎虎生威) “发生了何事?” 嘉菲问道。 她不知程羽的那道气息为何突然对胡灿儿元神发难,而程羽却已大致搞清楚了缘由。 他们三个方才在猫妖识海内,构成一个三角型生克关系。 水生木,因此他气息入妖丹之时,嘉菲会觉得识海内十分受用。 可水又克火,这才在妖丹内将忽然爆起的胡灿儿元神死死克住。 而火却又赖木而生,木多则火炽。 因此,嘉菲在程羽示意下,妖丹内分出一缕妖力贴补给胡灿儿,果然几息之后,一袭宫装的妖艳媚子终于缓了过来,俯卧不动轻声呜咽: “哎哟~我的亲哒哒……弄煞我也……” 胡媚子幽幽醒转后,运神识探查自身状况,审视完毕后只觉得痛心疾首:天杀的,老娘元神已跌至不能凝实! 见胡灿儿醒转过来,似乎并无“大”碍,嘉菲冲程羽言道: “要不再试一次?这次你进来之时试着控制下气息,还有那小狐狸也别太猴急。” 程羽闻言眉梢一动,这猫妖还上瘾了不成。 而胡灿儿却在连声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再来一次我必跌下元神境!就在这里待着就挺好。” “可我并不觉得好!我干干净净一妖丹,平白无故多了你这么一个物件算是何事?干脆,你再进来一次,彻底将这媚子元神化掉,大家都落得干净。” 嘉菲最后几句转向程羽说道。 胡灿儿闻言当即跪伏在妖丹磕头不止,断续呜咽道: “姑奶奶饶命!都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姑奶奶大人有大量,莫要再试了!且再容我待些时日,我好歹活了一千多年,多少还有些见识,可以帮着姑奶奶出些主意。关键时刻说不得还能给姑奶奶助把力哩。” 她二妖在识海内你一言我一语的怼来怼去,嘉菲甚至还曾不管不顾的拿出了那把梳篦,强行念动咒语要将胡灿儿给吸出来。 哪知待那梳篦法宝开启后,却发觉若真要将其吸出,自身的部分妖魂也要连带受牵连,这才不得不悻悻作罢。 而胡灿儿此时早已不复当初骄娇媚态,在猫妖妖丹内哭成了个花钿委地无人收的凄惨景象。 程羽始终保持着与嘉菲的气机联通,暗中观察着,按理说这猫妖的木行妖丹断无封印火行元神之理。 遥想去年嘉菲化形那晚,她是手执那杆御笔笔管,拨弄地上木精之时引起二者融合,而后猫妖便当即得了那场机缘。 由此说来,她能以木行封印火行,不知是因她木精体魄,还是因那杆御笔笔管来历不凡,亦或是二者皆有的缘故? 识海内二女妖你来我往一阵子后便都乏了,且都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一个是想出来却不敢再硬来。 一个是想清静却没法将其逼出来。 嘉菲止住正伏低做小的胡媚子哭啼,冷静了一会,见目下毫无办法,也只得先将其放在一边。 抬眼看到山下白色炊烟又起,想起昨日早上吃豆腐脑之时,张老爹询问京城之事,便一五一十告知于程羽。 “嗯!确有此事,走,时辰不早乐,你我此次一同下山吃豆腐脑去。” 程羽说完浑身轻轻一震,元神凝实,踩着脚下腐叶“咔哧咔哧”一马当先向山下而去。 “善!我要甜汁的。” 嘉菲青衫飞扬追在后面喊道。 “甜逆!” “何为甜逆?” “呵呵……” “诶?你呵甚来?且慢走!把话讲明,何为甜逆?” …… 张老爹忙活完手上活计,将小半桶热气腾腾的豆腐脑盖上盖子,免得凉了失了味道。 刚转身出门,就见一白一青两道身影从山上那条小路下来,两人似还在边走边争论着什么。 昨晚他就有预感,果然今日一早,财神爷和财神奶奶就齐齐来至。 张老爹急忙将手擦拭干净,乐乐呵呵迎出来作揖道: “这位先生,夫人,难得二位一同来捧场,豆腐脑已经备好,小老儿这就去给您二位备来。” 说完张老爹转身进屋盛豆腐脑,留下院门口的程羽略诧异地看了嘉菲一眼。 夫人? 猫妖略带傲娇地冲程羽小嘴一撇,当先进院喊道: “老丈请了,多放甜汁!” 见嘉菲抢在前面,程羽不及多想,跟在后面补了一句: “老丈,给我来一碗咸的。” “好嘞!一甜一咸两碗,来喽!” 程羽嘉菲对面而坐,各自手执木勺,一边冲着对方的碗中指指点点,一边喝着自己碗里的豆腐脑。 一个喝得不疾不徐,一个却是一勺紧似一勺,但两人居然也能几乎同时喝完。 张老爹躲在门里,认真听着屋外两人“哧溜哧溜”喝着豆腐脑,待听到木勺子触碰碗底声后,这才小心走出屋,与程羽寒暄起来。 “可是为了一封家书之事?” 程羽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啊……先生好记性,正是一封家书,还记得上回得遇先生时提起我那在京城的侄儿,这封信就是捎给他的。” “在豫王府里做差的那位吧,好说。” 程羽点点头,然后扭头冲猫妖看了一眼说道:“取纸墨笔砚出来。” 嘉菲闻言背过身去,挡住张老爹视线伸手进锦囊内寻摸。 “诶?让先生捎带家书,怎敢又让先生破费,小老儿备下了,备下了。” 说完急忙回身进屋,拿出先前买好的纸,以及从外城食肆处借来的笔砚递于程羽,而后又手脚麻利地将院中矮桌上两个吃空了个碗收在地上,将桌面清理干净。 见张老爹拿出纸墨,程羽回身示意嘉菲不必再拿了,却见这猫妖背对着自己,兀自在出神。 “先生,都布好了。” 张老爹冲程与说道。 程羽回过神来,抬手示意对方稍待,转身走到猫妖左侧轻轻朝她肩膀拍了一下。 嘉菲身躯猛然一弹回过神来,见程羽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她张了张口,但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程羽当即明了,与其气机联通,刚联通便听到嘉菲识海内传来胡灿儿一声尖叫。 她以为程羽又要进妖丹。 “怎么了?” 程羽没理胡灿儿,以意念向嘉菲问道。 “无妨!待会再我告知于你。” 嘉菲意念回道。 程羽轻轻点头,回到张老爹身前,从其手上接过纸在院中矮桌上摊开,研好了墨后,执笔在手,张老爹在旁口述。 这是程羽这一世来第一次亲自执手书写,之前种种都是运起水行术后凭空点划。 但好在穿越过来亦不是一天两天,无论文章制式,还是书写习惯,都早已熟练。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一篇近两百字的家书便已挥就,内容左不过是介绍近况,嘘寒问暖,何时再回故里云云,所问虽皆是凡俗之事,倒也是面面俱到。 但最后几句话却令程羽不禁莞尔,信中张老爹反复劝诫他这位子侄,切莫再赌,切莫再赌,十赌九输。 程羽回头看一眼嘉菲,心说这封信倒该交由她送去,末了程羽又临时起意添上两句,念于张老爹听: “一掷千金混不吝,家徒四壁不知贫。” 张老爹闻言咂摸了一阵,一边点头一边连声叹气道: “还是先生这般识文断字的讲得通透在理,唉!我这个侄子啊,样样都还说得过去,唯独就这赌字一条,实在是让人操碎了心。” “老丈放心,想必这封信交过去后,令侄定会洗心革面,迷途知返。” 程羽一语双关说道,同时不忘与嘉菲对视一眼。 张老爹连连作揖道谢,看着桌上洋洋洒洒的两页家书,啧啧赞叹: “虽说小老二识不得几个字,但好坏自是看的出来的,先生的字比之邻村的教书先生还要好上许多。” 程羽微微一笑,心道这张老爹虽说能看出字的好赖,但想必定是看不懂瘦金体的。 自打之前分别在青萝庄留下那篇金鲵斩蛟志,以及江口镇给书生留下横渠四句后,这已是他第三次用这种字体。 这次虽是亲手执笔书写,但感觉却比上两次还要精进不少,形神倒已有九分上下。 张老爹小心拿起两张纸待墨迹彻底干透后,在外面又包上一张油纸,合着一起卷成纸筒。 又回屋取出一截旧竹筒,将卷好的书信塞进竹筒,一头塞紧塞子后,方才小心递交给程羽。 程羽见其这一连番精细操作,心中也是有所感叹,古人言:家书抵万金,当真不假啊。 第186章 【嘉菲的龙套】 程羽从张老爹手上接过竹筒,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封死的筒底上烧蚀出三个工整小字:乾江张,想必是他家久用来送信之物。 若这次不曾遇到他程某人,往日里他们书信又是如何往来? 程羽随即问向张老爹。 张老爹闻言脸上有些羞赧,嘿嘿干笑几声恭敬答道: “先生有所不知,往日里小老儿都是去找邻村书塾的教书先生代为润笔,只是那先生年岁大了,去岁冬天寒冷没扛住故去了,而且,而且……” “老丈但讲无妨。” “而且,之前一向管捎带书信的熟络行商,这些时日连着番地涨了数倍,前几日又在此基础上硬是直接再翻上一倍。 原是最近去京城的途中流民遍地,其中有些凶险路段更是山贼、反贼、水贼横行,行商都要搭帮结伙凑齐足够人数后,方敢上路,还要多绕上许多道路,因此往日里只需二两银子的一封书信,今日已涨到二十两不止,小老儿虽吃喝不愁,但,但……” “哦?惯走的行商都要绕路难行,那老丈怎知我又定能安全到达京城呢?” “这……小老儿活了几十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些的,先生这般风度气量,定不是那些个贩夫走卒能比的,想是京城里的大老爷也未必,而且……” “而且什么?” 嘉菲在一旁插嘴问道。 “而且小老儿看先生不止是个有能耐的,且还温文尔雅,待人和气,定是福报多多之辈,因此上我这封信想必也是能送到的。” 说完张老爹从怀内摸出一锭带着余温的二十两的银锭子,递于程羽小心道: “这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也是目下一封信的常价,还请先生收下。” 程羽看着对方手中闪着银光的圆锭,略一沉吟便伸手接过。 他身后嘉菲见之面有讶然之色,原本以为这位雀大仙会急公好义分文不取的,不成想居然不拖泥带水便收下银子。 说什么流民山贼,道什么山高水险,对他来说那就是一片坦途而已,那张老爹不察详情,他自己岂能不知? 嘉菲略歪着头看向程羽,但见对方又向张老爹问道: “老丈一年到头可赚得多少两银子?” “不瞒先生说,小老儿有这做豆腐的手艺傍身,还算是能过得的,只是这几年来也比不得之前,但一年下来总还有个四五十两的盈余。” 程羽点点头,这般世道,一年还能有几十两的盈余,看来这位做豆腐的老丈在此方世界至少算是个中产,因此上二两银子一封的书信方能供得起来。 他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在银锭子上轻轻一捏,那硬得硌手的银锭子居然如面团一般,被其生生揪下来一小块。 “我捏下的这块约莫有二两左右,还按往日里送信的价格便已足够,剩余的你且收着,但信,我定会与你送到!” 程羽最后一句特意加重了语气,就是担心对方会误以为自己是在敷衍。 张老爹伸手接过对方抛来的银锭子,看着上面缺失的一角,愣一会道: “哎呀先生,这……这使得吗?哦对,我老糊涂了,竟还忘了先生的润笔费……” “润笔费嘛,就是它了。” 程羽指着地上两个空碗说道。 …… 张老爹千恩万谢,将程羽嘉菲一路恭送到小村口,被他二人再三劝住方才作罢。 看着一白一青两道背影,沿着一条小径向山上斜行而去,张老爹双手拢在袖内转身回屋。 手中揣着的是那块被捏掉一角的银锭子,他再次回头向身后望去。 咦? 只这眨眼功夫,那山上居然起了一层淡淡薄雾,一白一青两人身影都已不寻。 张老爹返身再次追到村口,茫然四顾间,哪还能寻到人影去? 他盯着山上云雾愣了一会,低头看一眼手上那块银锭子。 山上…… 昨日! 张老爹忽然浑身如过电般抖如筛糠,到最后竟是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饶是他腿脚还算康健才没摔着。 “爹爹!” 他女儿从村外回村探望于他,眼尖看到自家爹爹平白无故跌在村口平地上,急忙一声喊奔到近前将其慢慢搀起。 “爹爹!您老病了吗?怎在浑身发抖?可有摔坏?” “无妨无妨,先扶我回去!” 张老爹摆手说完,又抬眼看向山间云雾。 父女二人搀扶着回到豆腐坊前小院,张老爹拿起桌上尚留有的几张白纸,白纸在他手上被抖的“哗哗”轻响。 女儿狐疑地瞧着自己爹爹,不明所以,但张老爹原本有些昏花的双眼,此刻却看得格外清楚,那几张白纸上已被上两张书信透出浅浅印迹。 一阵轻风吹过,春寒料峭的晨风依然带着些劲道,原本就在发抖的张老爹经风一吹,更觉身上鸡皮疙瘩不住地往下掉。 他小心收好几张白纸,强止住手上抖动,小心拿起桌上笔砚,上下左右来回端详。 张老爹女儿扶着爹爹,见他反复端详着这两件再普通不过的物件,扶着他的手上却感觉到自己爹爹已渐渐不再颤抖,继而连呼吸声也平稳下来,便轻声开口问道: “爹爹,您老这是怎么了?” …… 无名小山顶,程羽与嘉菲盘膝对坐在一块大石上。 “方才山脚下,你盯着锦囊内走神又是何缘故?” 嘉菲闻听程羽直接开口询问,略带神秘地从锦囊内摸出两个泥人玩偶,分别是一将军,一侍女,正是之前程羽“拷问”灰九棘亡魂时,第一轮亮出的那两个泥偶。 “这两个完整的,在锦囊内从一侧跑到另一侧,我给移开后居然还能原路返回。” 嘉菲说着又伸手入囊中,左右寻摸一阵后,摸出两个残缺的:一个断臂武士偶,一个无头文官偶。 她指着前者继续说道: “这个,原先我记得只断了左臂,但后来再看之时发现连右臂也已断掉,且还变化了方位,想必是其在锦囊内奔跑之际,因独臂失了平衡,将另一臂也给跌断。” 她又将那无头的文官亮给程羽道: “这位无头的,就是方才我在山脚下,偶然看到其在里面如无头苍蝇般跌跌撞撞,觉得颇为稀奇才会失神发呆的。” 程羽觉得稀奇,将四个泥偶一一接过拿在手上,又令嘉菲将锦囊内剩余的所有泥偶全都拿出,整齐立在巨石之上。 锦囊内原有泥偶为将军、文官、武士、侍女各四对,共八个。 之前程羽为了“逼供”,特意寻出不对称的几个来。 此刻八个泥偶被镜像般分成两班,一侧是嘉菲所言会动的,倒有一半残缺不齐。 另一侧的四个反倒个个全须全尾,齐整的很。 表面看去,这八个泥偶并无差别。 但程羽与嘉菲联通气机,借助猫妖的青光法眼,可看出左侧四个泥偶的脚底板处,全都带有极淡的玄黑色氤氲气息在流淌。 怪不得嘉菲言必称它们是在跑。 想当时,他用水行术,再配合右儿额头那枚雪花印记凝结而成的冰盘,托着的正是这四个泥偶的脚底板。 程羽展开自身神识探查过去,那四个泥偶自脚底开始,越向上水行气息越发淡薄,直到膝盖处上下便完全消失,只剩泥胎而已。 由此看来这些泥偶灵智未开,只是沾染上些水行灵气。 五行生克之中,金能生水,水赖金生。 怪不得将其移开后,它们还要自行跑回到金光刃旁边,而不去其他地方,哪怕会被金光刃打破也在所不惜。 没想到彼时一个无心之举,居然有此意外收获。 程羽闭目凝神,分出四股神念附在那四个泥偶脚底上。 在嘉菲眼中,只见四泥偶脚底阵阵玄黑色云雾涌起,原本泥捏的八条腿居然各自迈动起来。 “有趣有趣,这四个可受你意念操控?” 程羽点点头,四个泥偶随即整齐划一地向嘉菲所在方向迈出一步,逗得嘉菲拍手乐道: “妙极妙极,可令其迈起台步,做我龙套。” 说完嘉菲一跃而起,当先立在巨石上拉云手亮相,同时嘴上还打着锣鼓点: “哐嘁嘞嘁……哐嘁嘞嘁……呛!” 猫妖低头看去,地上那四个泥偶也在学着她的模样迈着台步亦步亦趋,尤其是那座武士偶,虽已失了双臂,但在程羽操控下却不再跌倒,只是模样有几分滑稽。 嘉菲乐得一双圆眼弯成月牙,眼中兴奋光彩却是藏不住的。 看着她举手投足间干净飒爽的身段,程羽心知这段时日因戏班被困无有戏唱,猫妖又馋戏了,就陪着她过足了戏瘾。 待其终于意兴阑珊之后,程羽下意识揉下眉心,同时目光移向右边另外四个普通泥偶,若有所思。 …… 第187章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程羽拿过另外四个普通泥偶,右手随意一扬,“嗖嗖”声响起,凭空飞来四团清澈水泡。 再从怀中摸出那块武君令牌,中指在上面轻轻一抹,继而翻手“嗤嗤”声响,连番弹出四股阴寒气息融入水泡内。 随后才将手中四个泥偶抛向天空。 水泡闻声而起,稳稳将四个泥偶包裹在其中。 程羽不敢怠慢,生怕泥偶泡在水中过久则化,元神内当即白光一闪,空中四个透明水泡瞬间凝结成冰。 仰头看着泛白气的四个卵型冰坨子悬浮在半空,程羽忽然莞尔一笑:无意间的一个小实验,居然又被他做出四个夹心冰糕。 之前四个泥偶只是被冰盘托举在空中,而这四个却是完完全全被包裹住的,待灵气浸染过后,想必其全身都可活动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后,四个椭圆冰坨子此时已落在巨石上。 估摸着比先前那次冰盘托举泥偶的时辰还要久不少,程羽这才收起水行术。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一眼远方天际,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往日里,每次施水行术都如影随形的闷雷声,这次居然迟到了。 他盯着天空细细回想,其实不止这次,再之前与黄家父女斗法之际,自己亦曾大施过水行术,彼时争斗正酣无暇顾及,此时再次复盘便想起,那次亦没有雷声响起。 又等了一会,见天空依然无有动静…… “喂!时候不短了,发什么呆呢?” 嘉菲在旁边催促道。 程羽回过神来,低头看向那四个泥偶神随意动,四个泥偶表面一层白色冰晶接连发出“嘭嘭”轻响,稍后四团白雾散尽,泥偶个个毫发无损。 他分出一股神念附在其中一个武士偶之上,却只能感应到泥偶身周一层极微薄水行气息,与先前四个足底的玄黑色气息不可同日而语,并不足以达到可操控的程度。 程羽眉头一皱,又试着新分出的一股神念,将其强行灌入泥偶内,但神念气息好似与泥偶之间锚固不牢,不消一会气息便消散于无形,依然无法操控。 “兴许,这几个东西还要在锦囊内温养一阵子?” 嘉菲在旁边提了个醒,程羽立即想起当时“逼供”完灰九棘后,自己第一时间确实未感知到那些泥偶的变化,是在将其放回锦囊内之后,才被嘉菲发觉的。 如此看来,这小小锦囊竟还是个孵化器不成? 他将四个泥偶放入锦囊,转回头又看向先前给嘉菲跑龙套的那四个,尤其是那无臂武士与无头文官,立在巨石上着实有些扎眼。 怪不得这两个残破泥偶一出场,还在硬撑的灰九棘当场便供出了一切。 念在你二人救嘉菲有功的份上,我且给你们补全了吧。 程羽一手一个残破泥偶跳下巨石,嘉菲见状,急忙将另两个完整泥偶也顺势抄起跟上。 只见这位白衫文生公子行进在林间,始终低头寻摸着,时不时还要弯腰从地面捞一把起来。 嘉菲走到他左近,却见那白净修长手中,正搓捏着一撮泥土。 程羽微微摇头将手上泥土丢掉,他之前虽未捏过泥人,但也知道需要选取高黏土。 眼下林间泥土明显不行。 就这么着一路向山下行去,眼看着她这位“木头疙瘩”一路寻寻觅觅,行到前日连场大战的竹海内。 嗯? 程羽忽然顿住身形,被几丈开外的前方吸引住目光。 那里有一小片淡淡黄土,是之前与黄家父女斗法时遗留下的一小撮黄土,最奇的是,这撮泥土竟然还留有一丝土行气息! 程羽几步并做一步赶到跟前,弯腰下去抓起一把,好土! 他左手搓着黄土,右手引来一捧清水,与手中黄土一起和成胶泥,而后便开始反复揉搓。 先搓出两根略微粗壮的上臂,但在与躯干捏合时却发现黏度依然不够。 嘉菲一直在旁边瞧着,也有些跃跃欲试,正要帮忙却听程羽冲她说道: “还要劳你再去张老爹那豆腐坊一趟,借些糖汁。” 嘉菲不知要这些做什么,但既是他提出的,无有不听的,当即便转身向山脚下蹦跳而去。 程羽继续专心捏出小臂及两只手,那双泥捏的手自然不会太过写实,但也是五指俱全的。 他看一眼手中作品,摇摇头,揉搓成一团重新来过。 如此反复四五次,方找到些感觉,终捏出一对儿比较满意的来。 刚做完这些,就见山下一道青影跳跃而来。 这猫妖居然抱回一个陶罐。 “喏!你要的糖汁。” 哪用得了如此之多? 程羽摇头无奈一笑问道: “花了多少银子?” “那老丈没管我要银子,说是就当抵做之前的书信润笔费,还说若是不够,他还另有一坛给我备着随时可取,够吗?” “足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那剩下的留于我吃好了。” 嘉菲说完便伸小指进罐内一勾,拉出一根细细淡琥珀色拉丝,张嘴含住手指“啧啧”吸吮。 无奈的程羽默然无语,只得运起神识,感知到罐中黏稠糖汁足有大半。 嘉菲吃了一口反倒将自己馋虫全勾了出来,正待要再蘸一口,却见一滴水滴状的糖汁从罐内飘起,“嗖”的一声奔向程羽手中。 程羽将糖汁和进黄土中,黏性虽说增强许多,但仍嫌有些松散。 他低头寻思着,依稀记得去年在青萝庄内,泥瓦匠们塑泥胎时偶有提过,泥胎若要成型坚固,黏土中还需掺些细碎稻草增加牢度。 可此时哪里去寻稻草? 他抬头四处观瞧,最后视线落在身边的嘉菲身上。 正在旁观的嘉菲忽见对方瞧着自己的眼神炽热起来,倒将这明眸皓齿的猫妖看得有些发毛,急忙低头寻自己身上是哪里出了纰漏。 哪知程羽却开口说道: “还须再劳烦你一件事。” 嘉菲睁着一双杏眼与程羽对视一眼,心中猛得“扑通”一跳,连困在她妖丹内的沮丧胡媚子,都感到识海内回荡着一波强烈悸动。 “你……你说……” 嘉菲嘴瓢结巴道。 “劳烦你再弄些碎竹屑来,越碎越好。” “啊?” 猝不及防的嘉菲不明所以,心情复杂: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以为要……原来只是弄些竹屑。 她口中嘀嘀咕咕似有抱怨,但利索如她手上却没停顿,随手在空中一掐,两指间便是一截竹子。 再三两下揉搓成团握在手中,浑身青光亮起,妖气溢出稍许,天上顿时响起惊鸟扑打、飞鸣之声。 继而嘉菲白皙小手摊开,掌心内已是均匀细碎竹屑。 程羽低头看了一眼轻轻摇头: “不够细,还能再小些吗?” “这有何难?” 嘉菲说完再次手握成拳,周身青光一闪,手掌摊开之后,手心的竹屑几成细粒。 程羽见之点了点头,应是可以的了。 伸手从嘉菲手心处捏出一撮细碎如砂般的竹屑,掺入和着糖汁的黄土中,反复揉搓后黏度、硬度终于都已足够,便将两只新做断臂捏和到武士躯干上。 “哟!你这手艺倒是挺巧,可是祖传的?” 嘉菲调侃笑道。 程羽哈哈一笑,想起先前被自己毁掉的那几个失败作品,忽然想起个典故来,当即也调侃回道: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嘉菲闻言,低头多看了程羽双手几眼,嗯……这手着实耐看的很。 此时巨石上还剩最后一个无头文官偶,手执笏板,大腹便便,一身绯红蟒袍,虽说无头,但程羽一眼看去,首先想到的便是青川县文君钱文柄。 他手上没停,旁边嘉菲伸着头聚精会神瞧着,只是越看越觉得,这程羽手上逐渐成型的泥偶面容,怎如此熟悉? …… 第188章 【画荻和丸】 待程羽将那文官的五官捏出,又静心回想青川文君的装扮,随后捏出一顶乌纱,扣在泥偶头上。 至此嘉菲终于认出,开口惊呼道: “文柄小儿!” 程羽会心一笑,她认出来了,说明自己捏泥人的技术确实进步神速。 其实他两世以来从未捏过泥人,但此时兴许是修行缘故,手脑之间的协调合作十分娴熟。 只经过先前几次失败之后,几乎很快便可以做到脑懂手会,正如之前给张老爹书写家书用的瘦金体一般。 “好歹人家身为一县文君,你这猫妖怎可直呼其名讳?” 程羽笑着斥责嘉菲道。 嘉菲嘴角一撇,不服气道: “论辈分他只算我孙子辈,且当日靖安侯下葬之时,这小儿尚梳着总角找奶吃,我唤他一声文柄小儿都算客气得了。” 程羽微笑不语,手上却并没停下,将新捏好的文官头脖颈处掺入糖汁、竹屑后,粘在泥偶腔子上。 看着两个修补好的泥偶,后加的臂膀与头都还是黄土本色,与其身上鲜艳色调颇为不搭。 可此时左近也没有染料。 程羽站在巨石上向山下乾江府城望去,最终目光锁定在内城东南角方向。 如果没记错的话,文庙左近有好几家扎彩铺。 看到文庙,程羽这才想起:该吃的吃了,玩也玩了,倒还有件正事未办。 他将两个修补好的泥偶交给嘉菲: “将其放入囊中,你我去做件正事。” 嘉菲接过泥偶正要放进囊内,耳听得程羽所言要做正事,且还是你我,眼眸一亮,好奇又略为忐忑地盯着对方问道: “是何正事?” “咱们一起去趟文庙,拜访一位故友。” “白大娘?” 程羽点头,嘉菲有些不解: “她又有何正事?非要你我去寻?” “此事与你也有些关联,还记得那日在青萝山山坳中,她临别之际曾经言过,你我二人不可同时踏入京城周边十里范围之内吗?” 嘉菲闻言顿时恍然,对!一定要去问清楚,凭什么不许我和他一起踏入京城? 嘉菲心有不忿地将所有泥偶都放进锦囊内,同时一一记好方位,而后小手一挥,去文庙。 程羽将元神归位到麻雀本相,展翅掠下小山,向乾江府内城飞去。 嘉菲紧随其后,无人处就跳跃腾挪,遇有人时便木遁潜行。 她妖丹内的胡灿儿先前闻听说,这二人要去文庙寻一位故友,那位故友还叫白大娘,心中暗自猜测,但终究还是憋住疑问,没有贸然开口问询。 实在是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约摸着一盏茶的功夫,一只小麻雀落在文庙围墙上,一墙之隔的僻静小巷中也闪出一青衫窈窕身影。 屈指算来,这算是程羽第三次来文庙寻白大娘,也算是轻车熟路。 他安置好麻雀本相,召出元神以灵体状行至偏殿,嘉菲紧随在其身后。 此时文庙内香客不多,偏殿内更是一人没有,程羽趁无人便将元神由虚凝实,稍稍抬头看向角落里的白大娘坐像泥胎。 他与嘉菲在偏殿内稍待了一会,略显昏暗的殿中一片寂静,若非殿外偶尔几声鸟鸣响起,嘉菲都要误认为自己已经失聪。 犹记得之前到文庙后,白大娘很快便亲自现身迎出。 今日是怎么了? 见周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程羽转身迈步出殿,扭头向第一进院的主殿看去,这府文君殿比青川县文君殿要高大许多,面宽更是由三开间变成了五开间。 之前来文庙三次,次次都是直接冲着偏殿内白大娘去的,倒并未太过关注这主殿。 此时抬眼望去,只见一副写有“画荻和丸”的四个鎏金大字匾额挂在殿门上。 看到匾额上居然出现“画荻和丸”这四个字,倒勾起些程羽的好奇。 这词……不是用来称颂母爱,教子有方的吗? 出现在文君正殿之上又是何意? 乾江府的文君他是曾见过一面的,乃是一四十余岁精干男子,但如何与这四个字扯上关系的呢? 此时嘉菲仗着一双青光法眼,见殿内无恙便不管不顾,已迈着轻盈步伐当先进入主殿,程羽也便紧随其后撩袍迈步入殿。 这主殿内颇为高大宽敞,但却比两厢偏殿更加昏暗一些,几盏油灯闪烁下,此时殿内只有几名香客在跪拜祈祷。 “噫?这乾江府文君变做女的了?” 先一步进殿的嘉菲一声轻呼,引得程羽顺着她的目光向大殿主像看去,果然正中所立的高大主像乃是一身着素朴常服女子,而并非那日所见府文君模样。 想那日初次拜访白大娘时,嘉菲也在场亲眼得见过府文君,故此她才会说出文君变女这种话来。 程羽耳尖,已听得神像前跪得两位老妪口中轻声念念有词: “老娘娘保佑,我早日得抱大胖孙子。” 这…… 文君殿里不立文君像,香客们反倒在求子,又是何故? 程羽不由得盯着那女子神像多看了两眼,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再向主像前的牌位看去,只见上面竖行描着“显妣乾江秦讳红玉之神位”一排金字。 秦红玉…… 他转头看了一眼嘉菲,并未直接开口询问,而是与其气机联通后用意念沟通。 但嘉菲活了三百余年,也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程羽默然颔首,缓缓移步绕着神像仔细观察,忽觉殿内一阵些许阴寒气息涌起,同时泛起一股淡然檀香气息。 “程先生你可并未守约啊。” 神像旁边响起一道几分熟悉的女子声音,程羽扭头看去,一位身姿挺拔,金盔金甲的英武女子,正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 原来是那位乾江府女武君。 程羽忽然脑中一闪,貌似无意间再次扫一眼大殿正中那座女子神像。 怪不得看去眼熟,原来就是她! 只是将戎装盔甲换成了朴素常服。 可这文庙主殿内,为何立着一位武君,而且还是一位巾帼武君的主像? “见过程先生。” 又一道男子声音传来,殿内又出现一位文士。 只见他恭敬立在女武君侧后方,袖着双手,身着紫袍,头戴乌纱,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府文君。 程羽有些懵懂,想那青川县文、武君及各自麾下判官几乎势同水火,那这府城文、武君又是何情况? 程羽虽然心中疑惑,但见对方向其行礼,他也面色如常微微一笑,分别向文武二君拱手施礼: “在下有礼了。” 他不知此时对面二人到底是何情况,只得先简单问询一句应付。 那叫秦红玉的女武君倒丝毫不含糊,也不像其他女子那般道一万福,而是抱拳还一礼后,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前几日先生曾与我约定,待山上事了结后便去我殿中一会,此时为何倒先来这文庙,而不是去我那武君殿?” 嘉菲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心上顿时有些不悦。 想当日,她刚被程羽从锦囊内救出之时尚自昏迷,待其苏醒过来后,这位巾帼武君早已告辞离去,所以她俩之前并未有过照面。 但见对面这一身戎装的女子居然是本地武君,浑身充盈的功德玄黄之力,甚至比青川武君庄大宽还要浑厚许多。 但这都并非重点,重点是前几日他俩有过约定? 为何我全不知晓? 而程羽多少算是知晓些这位女武君脾气秉性的,见其直接开门见山,便也解释道:来此是要寻那位白大娘解一疑惑,而后就打算去武君殿拜访。 既然对方直接把话说明,面子多少总要给一些的,至于是不是真有拜访的打算,反倒不那么重要。 秦红玉颔首同时眉头微蹙: “要寻那白大娘解惑……正好那刺猬妖正在我武君殿内,干脆我带你一同前去会她。” 白大娘在武君殿? 怪不得来此多时不见其现身,原来是…… 但不对啊。 程羽细一琢磨,心中疑惑更甚,那白大娘当初乃是文君殿座下客仙,配享的是文庙香火,此刻怎么又去了武君殿? 而且这位女武君居然毫不客气直呼其为刺猬妖,语气中似还带有几分不屑之意。 见程羽尚自疑虑,秦红玉伸手上前拽住程羽手腕,爽朗说道: “先生勿用多虑,且放心快随我走吧,若去得晚了,恐那刺猬妖已发泄得筋疲力尽,先生平白错过一场好戏不是。” …… 第189章 【秦红玉】 见女武君秦红玉说着就要上手拉程羽入阴司,倒把他身后的嘉菲急得不行。 “且慢!我也要去!” 猫妖急得大喊一声。 程羽回头看了嘉菲一眼,不由得心头一动。 原以为她嚷着去是要瞧稀罕,但此刻她眼中并非是那种兴奋精光,而是充满担心、关切之情。 见此程羽也不由得心头一热,暗想道:既来至此方世界,能得遇这种至交,也算是一大幸事。 “你?” 秦红玉略带一丝不屑轻哼道: “虽说你有神通可瞧见我等灵体阴神,但本君那阴司武君殿,岂是你一淬体境小妖可去之地?待你练出元神再说吧。” 秦红玉特意将“小妖”两字加了重音,但嘉菲却对秦红玉的嘲讽置之不理,只是压低声音对程羽急速言道: “这天下间文武两庙一向不和,白大娘身为文庙客仙,身在武君殿本就不寻常,且方才这姓秦的形容白大娘之词又满是古怪,你……断不可贸然身临险境啊。” 看嘉菲急切模样,若非程羽此时为灵体状态,她就要上前一把将其拽至自己身后去。 “哼!何人告你天下文武庙皆不和的?莫听信庄大宽那小儿信口胡诌,我这府城文武两庙几为一家,有何不和?” 几为一家? 程羽与嘉菲先是齐齐看向女武君,再看向她身后恭敬而立的文君,嘉菲忽然有所明悟手指秦红玉道: “难道,你生前乃是这位文君家的河东狮不成?” “大胆!” 女武君横眉怒目斥道,程羽心中也在轻轻摇头,不太对…… 此时一直低调恭谨的府文君对其身前女武君深施一礼道: “不知者不怪罪,孩儿还请母亲大人息怒。” “孩儿?母亲?” 嘉菲一阵愕然。 程羽心中暗自点了点头,主殿门外那副“画荻和丸”的匾额,再加这殿中的主神像,其实几乎就已点名了这位女武君的身份。 唯一有些违和之处便是,这位文君看上去的岁数要比其母还大上个十岁左右。 对面的女武君神采奕奕,英姿挺拔,看年纪也就在三十上下,但其身后的孩儿却已是两鬓斑白,四十有余的模样。 府文君向其母亲请示一下,在女武君默许之后,方才对程羽嘉菲解释道: “二位有所不知,母亲大人生前乃是此地一位巾帼豪杰……” “诶?巾帼豪杰言过其实了。” 女武君拦住话头,干脆自己开口道: “想当初八百余年前,在这乾元湖上有一女娃子,出生在一户普通打鱼人家。 这家子生活本就困苦不堪,那女娃子又生性泼辣,迫于生计,不得已年纪轻轻就被逼干起了水上的营生,但她只劫富济贫,对同样穷苦的人家从来秋毫无犯,如此一来居然渐渐落得一个女侠的好名声。至于后来……” 女武君收住了话头,看了文君一眼,对方会意接着继续道: “后来,刀兵四起,大启朝危如累卵,民不聊生……” “大启朝?” 嘉菲插嘴问一句。 她只知道如今大梁朝替代的前朝名唤大召,召朝末帝便是在青萝庄留下“墨宝”御诗的隆泰帝。 可这大启朝又是何朝何代? 好在文君恰在此时解释道: “大梁之前是大召,大召之前便是大启。” 程羽闻之颔首,怪不得八百余年前,已是跨越了两个朝代。 “八百余年前恰逢大启朝末年兵峰四起,北方蛮子趁虚而入肆虐九州,母亲大人后来聚拢义兵与其他各路中原义士共同驱逐鞑虏。 母亲麾下有一支彪悍亲军标兵,小可与其他几位异姓兄弟都是军中先锋官,在母亲率领下,我等兵峰更曾一路深入北蛮巫庭,但北漠荒蛮,又兼战阵惨烈,母亲就是在那时负伤落下了病根,唉! 大军凯旋后新朝大召已替代大启而立,可惜我母旧伤难遇天不假年,得大召太祖先皇帝恩许,敕封母亲大人为乾江府武君殿之主,这座神像与牌位都是以小可之名为母而立。 小可随后弃武从文,厚官至一品身穿紫袍,有幸又被前朝太宗先皇帝封为此地文君,这才有了母子同为一地文、武君的佳话。” 程羽闻之点头言道: “怪不得武君大人看去要比文君年轻许多,想是因她故去的早,阴神得以保住容颜。 秦红玉闻言摇头笑道: “非也非也,先生猜错矣。” 见程羽有些愕然,还是文君开口解释道: “母亲大人起义兵驱逐鞑虏之前,曾有幸得遇仙缘,有一些修行底子,因此得以容颜久故。” “哦?愿闻其详。” 程羽与嘉菲顿时来了兴趣,两人向对面秦红玉看去,却见对方面色如常,但眼中精光略有内敛,似有回避之意,就连语气都带有几分不耐烦道: “其实并非那般玄虚,只是会一些不起眼的障眼法,否则也不至于早逝,与先生这般移山倒海之能不可同日而语,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动身回武君殿吧。” 秦红玉迅速掐断话头,先给文君一个眼神,而后催促起程羽,同时周身荡起淡淡檀香气息,就要转身向自己那座神像走去。 “且慢!” 嘉菲在身后叫住程羽,左右看看,此时殿内已无香客,若以常人眼光看去,殿中只有一位亭亭玉立的青衫女子,面对虚空念念有词。 嘉菲见左右无人,拽出胸前锦囊从内摸出一物,乃是用布条包裹的那把武君剑,双手捧给程羽。 程羽自打苏醒后,因着要去张老爹处喝豆腐脑,元神凝实后便将此剑交由嘉菲放进锦囊内。 此时那猫妖将剑取出,捧在双手递于程羽的同时,还冲他用力点一点头。 “诶!对,将此剑带上,本君也要好好看看这把舔过血的弑君剑。” 秦红玉在身后瞧见喊了一声。 殿内油灯摇曳,倏忽间凭空闪现出一位白衫文生公子,与青衫女子对面而立。 程羽伸手接过武君剑,看了嘉菲一眼,冲其颔首回应。 在秦红玉看来,这位白衫公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嘉菲的眼神却已炽烈起来。 程羽将武君剑横在身前,继而又转头向殿外方向看去。 嘉菲也循着对方目光,继而明白所看方向乃是木头疙瘩的本相安置之处。 “放心!” 她心领神会,轻声说道。 程羽会心一笑道: “你也行宜慎焉,若遇事先求自保,凡事皆待我回来再说。” 说完便将武君剑握在手中,周身意念流转,殿中白衫公子倏忽不见,连带着他手中横握的那把武君剑也一起消失。 大殿内再次荡起一阵淡淡檀香味儿,嘉菲眼看着程羽与文武二君一起,携手迈步融入殿内主像。 空旷殿内只剩嘉菲独自立在神像下,想起程羽临走前说的那句待我回来,她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转头抬眼瞥到秦红玉神像,心中轻哼一声:本姑娘就算凝出元神,也不希得去你那撮鸟破落殿。 她转身就要出殿,冷不防殿外进来一老妪,亏得嘉菲身手灵活方没撞到。 老妪只觉眼前青光一闪,老眼昏花也没在意,兀自几步挪到神像前,颤巍巍跪在蒲团上只顾得磕头祷告。 嘉菲立在旁边听其碎碎念叨着,又是一个祈子求孙的。 难道这些人不知自己所拜的乃是武君吗? 武君能管你生娃子? 待老妪祭拜上香完后,嘉菲趁机与其攀谈起来。 老妪耳聋,嘉菲喊了两遍方才听清,只见对方不敢抬手指点,只是虚扬手示意道: “你这女娃子想是年轻没见识的,求子当然要拜老娘娘,求平安拜得才是武娘娘,都不在同一庙里,怎会是同一位娘娘?你要拜武娘娘啊,要去城西的武庙去。” …… 内城西北角,武君殿主殿内立有一金盔金甲的女将神像,神像高大,威风凛凛。 殿里殿外香客繁多,且多为男子。 忽然殿内一阵轻微阴寒之气荡起,程羽与文武二君闪现在殿内。 三人正要由此处下阴司武君殿,程羽看着周围香客,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方才在文君殿内听到有人对武君大人的神像祈子求孙,却又是何缘故?” 秦红玉闻言无奈摇头笑道: “这便说来话长,不知是从何时,从何人口中开始,便以讹传讹,说本君文庙内的那座神像有添子增孙之能,传来传去传了八百年,本地人都当了真,还将那文庙内的本君神像私下里唤做送子老娘娘。 本君对这些凡间俗事自是懒得理会的,爱拜便拜去吧,只可怜一代代下来,早已无人知晓,本君身前并无一个亲生儿女。” 程羽闻言看了文君一眼,文君会意解释道: “当年我与孩儿军中的几位异姓兄弟,都是母亲大人的义子,母亲大人一生苦于征战,并无瑕得婚配。”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你我目下还是速去我殿中要紧,否则程先生定要错过那刺猬妖的一场好戏了。” 程羽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这位巾帼武君自打方才就一直言及要看白大娘的好戏,且言语中透着些许嫌隙之意。 他握在手中的武君剑不由得紧上一紧,冲对方点点头后,殿中一道极轻微的阴风吹过,三人携手没入大殿青砖之内。 …… 第190章 【三鞭】 “呜!” 一阵阴风吹过,令刚到阴司武君殿的程羽眉头一皱。 他元神下阴司不是一回两回,但这股阴风却明显与众不同,在程羽超凡的听力下,听出这股阴风内还夹杂着凄惨哀嚎声。 立在殿中抬头望去,只见乾江府城武君殿内规模也比青川县大了一倍有余,但据秦红玉所言,再过几个月,偌大主殿内也要被挤得满满当当。 程羽细一打听才知,原来每逢七月十五之际,便是乾江府辖内各县文武君,来府城文、武庙汇报述职之时。 届时各县武君自不会光杆一位前来,少则几个,多则一二十位亲随武判呼呼啦啦跟随左右。 尤其是武君麾下皆是些赳赳武夫,聚在一起呀呀嚓嚓沸反盈天。 其中偶尔还会出些罕见的大奸大恶、兼大能之徒,死后被武君们亲自押解带至殿内,交由秦红玉处置。 当然这种情况,兴许百年间也就遇上那么一两次而已。 “呜……” “嗷哇!” 又一阵阴风从殿外吹进,其中夹杂的绝望哀嚎之声愈加清晰。 “拜见武君大人!拜见文君大人!” 几位戎装武判抱拳对文武二君施礼道。 “恩!那只刺妖还在那呢吗?” 秦红玉轻描淡写道。 其中一位武判抱拳称是的同时,顺势看了一眼程羽及其手中那把布条包裹的剑。 “走吧程先生,我等来得还不算晚。” 秦红玉说完转身当先迈步出殿。 “先生请。” 见程羽身形未动,文君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先一步跨出殿门,程羽这才手提武君剑跟在他二位身后而去。 行在一条阴暗连廊里,头顶一盏盏幽冥油灯忽明忽暗,耳听得前方凄凄惨惨哀嚎哭泣之声越来越大,程羽紧一紧手中宝剑开口问道: “前方是何所在?” “前方连廊尽头乃是惩恶司。” “白大娘在惩恶司?她所犯何事?” 见程羽追问,文君摇头笑道: “待会到了,程先生自会明了。” 程羽知道这位文君与白大娘算是旧相识,此时见其言语自然,表情如常,他心中也随之放松下来。 行至连廊尽头,是一座别院,高大院门上高悬着一张白底黑字匾额,“惩恶司”三个刺眼大字明晃晃写在上面。 院内一座大殿里几簇鬼火闪烁,倒映出斜长的两道人影拖在地上。 幽幽寒气从殿内渗出。 “啪!啪!……”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 “犯魂已晕刑!” “我打死你!吃里扒外的奸贼!” “啪!啪!” “一百零七,一百零八!停刑!今日鞭刑已满。” 秦红玉领头刚走到殿门前,耳听得里面武判喊声,回头冲程羽说道: “不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程羽方才已听出,里面叫喊着我打死你,且还叱骂奸贼的声音正是白大娘,原来她是在这里做起了行刑官。 这是程羽第一次来惩恶司这种地方,迈步进入殿内,只见殿内四角各挂有一火把,但却毫无一丝温度,火把上所燃的都是幽冥鬼火。 在殿内左侧是一排行刑架,墙上挂着各种阴森铁索刑具。 其中一处刑架上帮着一人,透过昏暗灯火定睛看去,居然是一个鼠头人身的妖物。 他身上原本穿的白衫,却已被鞭打成褴褛布条,每一道鞭痕内里,隐约可见魂体焦黑冒着淡淡黑烟。 一颗鼠头耷拉下来垂在肩上。 这位已熬不住刑显出了本相 程羽认不出对方身份,便向白大娘看去。 只见她与另一位武判背对殿门,白大娘更是换掉了以往的长袍宽袖,换成一身利落短打,满头银发略有凌乱,抬手抹一把额头细密汗珠,右手依然紧执打魂鞭,浑身轻颤。 “啪!” 白大娘抬手又是一鞭挥出,鞭刃划过鼠头妖物胸膛,又带走一道黑烟魂力。 只是那位鼠头人身的早已昏了过去,并无一丝反应,倒惹得旁边那位监刑武判豁然跳脚骂道: “嘿!你这虔婆!着实妄为!这惩恶司的打魂鞭可是能随意挥出的? 武君有令,该打几鞭,便是几鞭,不能多也不能少!诶?你要作甚?住手!快把鞭还我!” “啪!啪!” 白大娘不理不睬,挥手又是两连鞭抽出。 武判终于忍不住,张开五指虚空一招,那把黑漆漆的打魂鞭便“嗖!”的一声自行脱离白大娘右手,落在武判手中。 “反了反了!武君大人让你这等妖魂来此行刑,已是法外开恩,你居然还敢肆意妄为,我定要去大人那里告……” 那位武判执鞭转身就要向殿门走去,却恰好看到武君大人领着文君与一白衫公子进来,急忙抱拳一礼: “参见武君大人!” 秦红玉冷面寒霜地点点头,继而瞪了白大娘一眼,白大娘见来了正主再也不敢造次,急忙道万福施礼。 “罢了,你这刺妖也莫再这里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把戏,想是这里庙小,我秦红玉人微言轻,武君殿法度在你这般大能跟前如鸡毛一般,自是瞧不在眼里的。” 白大娘闻之惶恐之至,连身后的程羽都没看到,急忙深施一礼恳切道: “武君大人恕罪,老奴实非有意违背钧旨,实在是心中深恨这奸贼,若非他岂能害得我白家最终满门伏诛?因此才忍不住多抽了三鞭。” “呸!本君当初一时耳根子软,才让你这妖魂小吏来执鞭行刑,看你亦是一把年纪,不成想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秦红玉不屑啐骂道。 程羽身前的文君亦觉得有些尴尬,脸都红到了耳朵根,一想便知,当初定是文君为白大娘求来的行刑之责。 此刻见母亲隐隐还有责备自己之意,文君硬着头皮开口言道: “母亲大人息怒,孩儿确是有举荐失察之过,还请母亲大人体谅这白客仙举族尽墨,皆出自此獠之手,因此一时失了分寸。” 秦红玉轻哼一声,不悦道: “当初是看在文君面儿上,本君才勉强让你这一妖魂来我殿内行刑,若非念在你举族尽墨意难平的份上,本君定不能容你。” “啊!还不谢过武君大人宽宏大量!” 文君一边提醒,一边冲白大娘眨眼示意。 白大娘急忙顺杆爬一通马屁拍了过来,秦红玉这才摆摆手: “但一码归一码,既已犯了我武君殿的规矩,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说完她随手一招,一把打魂鞭凭空闪现在手中。 “啪!啪!啪!” “唔!” 秦红玉随手扬了三鞭,鞭鞭都抽在白大娘身上,直抽得她浑身狂抖,蜷缩在地,鞭子梢儿带起三道稀薄的玄黄愿力飘散在空中,最终悄无声息地融入殿中木梁内。 秦红玉执鞭在手,扭头看一眼监督白大娘的那位武判继续说道: “本君若没记错,你可是惩恶司吏冯三宝?” 那冯三宝闻言,已在心里将白大娘祖宗问候个遍,心想这瓜落算是吃定了的,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答道: “武君大人英明,正是……正是属下。” “嗯,你很好。” 冯三宝愣了一下,但始终不敢抬头,只翻着眼皮盯着秦红玉脚上靴子,见武君除了夸赞自己之外,再无别的动作,顿时受宠若惊般连连叩头致谢。 而秦红玉未再理他,已转身对程羽笑道: “让程先生见笑了。” 此时白大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抬手擦掉额头冷汗,强忍着魂体之痛看向程羽,歪歪扭扭地施一礼虚弱言道: “老身愚钝,不察……不察先生也在,先生恕罪。” 程羽急忙止住: “不必如此。” 而后他抬眼看了看阴森的惩恶司殿内,却向秦红玉问道: “这位受刑的是何方神圣?” 武君不开口,剩下的文君与白大娘和冯三宝都不敢擅动,秦红玉瞥了白大娘一眼: “别装了,才三鞭而已,何至于此?程先生问话,你们也算老相识,还是你来讲吧。” 听其语气,这位武君对白大娘可不单略有嫌隙,明明是颇为嫌弃。 白大娘唯唯诺诺又是一礼,这才小心言道: “这位受刑的,乃是武君大人前几日在城外山上,亲手擒拿的一位妖魂。” 程羽顿时回想起来,彼时自己用这把武君剑打破梳篦结界而出,里面十几位妖魂连带两个家主元神都随其逃出,但所有妖魂刚出牢笼,转瞬间又被诸位武判的道道拘魂索拿下。 只唯独有一位穿白衣的,在空中来回纵横穿梭后,寻了个空子逃将出去,这才引得秦红玉亲自出手将其擒住。 穿白衣的…… 是他…… 只可惜此时猫妖不在,法眼神通不能共享,看不出行刑架上所绑的这位鼠头人身的底细。 “这位是灰家的?” 他看着对方鼠头鼠脑模样,猜测问道。 白大娘摇头凄然道: “非也,说来惭愧,此獠是我白家二叔。就是他伙同胡家作为内应,破了我白家祖庭金光洞的禁制……” 原来是只刺猬…… 程羽不由得再次向那位看了一眼,只看头的话,确实太像鼠头了。 恰在此时那位白家二叔悠悠醒转过来,看到武君亲临,顾不得刚抽完自己鞭子的族母大嫂也在场,挣扎抖动地锁链哗哗作响,大声喊道: “武君不公!我白二不服!” …… 第191章 【市井小民白大娘】 “我不公?” 秦红玉闻言眉梢一挑,将手中打魂鞭“啪!”的一声在空中甩出一个鞭花来。 白二见状下意识颤抖一下,一双刺猬小眼中满是惊恐。 只见秦红玉抬手却将打魂鞭抛到墙面行刑架上,连看也不看白二一眼,淡淡说道: “有何不公,说来听听。” “说就说,我……” 白二瞥了一眼白大娘,继续说道: “我只不过带着胡家的进到金光洞内,连带着打杀了几个族内……的叛徒而已,凭何就要将我判入惩恶司受刑一年,而后更是要将妖魂生生打散?” “白二!你带外人攻入金光洞,打杀自家族众,怎还有脸污蔑别个是叛徒?” 白大娘忍不住叱骂道。 “身为族中重要族老,背叛族人,引狼入室,其罪一也。” 秦红玉兀自开口道。 “打杀自家族众,其罪二也。” 惩恶司内一片寂静,在场诸位都不言语,只听秦红玉一人娓娓道来。 “身为妖魂,离体后不至阴司报道,其罪三也。” “等等!我当初乃是半路受到那姓灰的暗算伏击,妖魂被其所困完全由不得我做主,怎可算在我的头上?” 白二睁着一双精光小眼竭力辩驳道。 “但你脱困后,却仍然一心执意要逃,最后更逼得本君亲自出手,还不够吗?” 白二闻言小眼一闭,继而再次挣扎道: “那我左右也不过害了几条妖命而已,之前从未轻易有过杀生,绝非大恶之徒,何至于就要魂飞魄散?” “哼,寻常的几条妖命也就罢了,你所害的最低也是已化人形的妖,拖下去!” 冯三宝闻言当即称是,上前连带着刑架一起将白二向殿后拖去。 白二被捆在架上依然挣扎狂喊不已,路过白大娘之时还啐向她骂道: “呸!牝鸡司晨的败家毒妇,害死我大哥,霸占我白家法宝,我要出首,我要告她!她手上亦有妖命!她害死了我家哥哥!” 白二被拖到殿后依然在咆哮不休: “武君不公,白二不服,那毒妇害死我家哥哥,却能坐得客仙……” “……尔等沆瀣一气,串通好了害我白二……” “白二不服!” “白二……唔唔!” 惩恶司内鬼火摇曳,似是更冷了几分。 秦红玉面如寒霜,扭头冷冷看了一眼白大娘和文君,白大娘急忙深施礼道: “白二一派胡言,老奴怎敢加害自家夫君,都是他在妄自猜测诬陷老奴。” 文君在侧也急忙拱手禀道: “母亲大人明鉴,白大娘妖魂入阴司报到之际,阴阳簿干干净净,儿子这才敢召其为座下客仙,并无有杀害亲夫之记录。” “去议事厅!” 秦红玉说完拨开白大娘与文君,经过程羽跟前时才抱拳一礼道: “让先生久等了,这边请!” 程羽客随主便,跟着秦红玉出了惩恶司,通过连廊来到另一座偏殿内。 秦红玉坐在主位,程羽与文君分列两边客位,白大娘却是没有座位,垂手立在文君身后。 一位武判端上三盏凉茶,程羽呷了一口,比青川文君殿的茶要寡淡一些。 “取它阴阳簿来!” 秦红玉抬手一指白大娘,对端茶武判说道。 武判闻言行一礼后急忙小跑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捧着一本阴阳簿回来,双手递于秦红玉。 秦红玉接过后,先扫了一眼下面垂手而立的白大娘,继而才面无表情地翻簿察看。 “哗……哗……” 殿内一片安静,伴随着翻页声,程羽喝茶时不动声色地看了白大娘一眼:恩,这老婆子倒是个沉着冷静的。 只见秦红玉全程一声不吭地翻完阴阳簿后,将其合上放在身前书案。 “嗯,那白二确是冤枉了你,但你方才敢在我武君殿内肆意妄为,置我法令于不顾,想必在阳间亦是个威风惯了的,本君依律抽你三鞭子算是找补惩戒,你服也不服?” 白大娘急忙跪伏在地: “老奴一时怒火攻心,失了方寸,武君大人教训得理所当然,老奴肝脑涂地,无有不服。” “嗯,今后若敢再犯,定依法度叫你灰飞烟灭!” “是,老奴不敢!” 秦红玉颔首,望向程羽继续说道: “这位先生来我殿中,也是要寻你答疑的,你二人就在此叙旧,本君暂不打扰,待尔等事毕,先生再去我殿中一会。” 说完站起冲程羽抱拳一礼,也不再理白大娘,带着文君出殿飒飒而去。 此时殿内只剩程羽与白大娘,程羽一边示意她坐下说,一边终于将不曾离手的武君剑放在身旁茶几上。 白大娘刚欲欠身就坐,目光扫到那把布条包裹的武君剑,心中一惊。 之前在文庙内亦曾见过他背负这把剑,彼时看不出此剑有何异常,此时在阴司里,才感觉出那把重剑内的隐隐煞气玄机。 再回想起方才武君对这位的态度,刚要落座的白大娘迅疾直起身子推辞道: “此处哪有老身的座位,先生是武君高朋,但坐无妨,老身站着就是。” 程羽注意到这位白大娘的自称有了变化,在武君跟前连声自称老奴,此时又改回老身。 想来她在这阴司内虽名为客仙,但其实地位并不高,而自己是武君的客人,于他们而言算是外人,自然就不能再自称“老奴”。 白大娘再三推辞下,见程羽确是以诚心相待,便貌似随意地扫一眼殿外,而后方挨着椅子坐了个边,小心开口道: “先生此次亲下阴司,不知有何见教啊?” “还是之前在文庙内问过之事,曾记得那日在青萝山阴一侧,老太太曾经言过,程某与我那位身穿青衫的女道友不可同时踏入大梁京城十里范围之内,却又是为何?” 程羽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询问,白大娘闻之呵呵一笑,反问道: “看来先生有意要去京城一趟了?” 见程羽微笑不语不置可否,白大娘赶忙继续言道: “还记得那日老身妖魂离体之前,就已嗅到先生与那位青衫姑娘的体质都非同一般,想我彼时那样的半死婆子都能嗅出,先生觉得京城里的金吾卫会觉察不出二位的特异之处吗?” “金吾卫?” 程羽确是第一次听说。 白大娘见程羽反应亦有些意外。 “怎么?先生不知道金吾卫?” 见程羽微微摇头,白大娘沉吟后,笑道: “先生看来是大梁域外大能,不知也没关系,老身愿意卖先生一个人情,给先生详细讲讲。” 程羽眉头微微一皱,这白大娘开口便是卖个人情,那肯定是要有代价的。 只是她这副吃相,哪里像个堂堂一家族母的样子,倒有几分市井小民无利不起早的习气。 “程某不知白大娘这个人情,价值几何?” “很简单,若哪日先生于阳间再与我那苦命孩儿相遇,可随手救其一命的话,还请先生不要袖手旁观即可。” “那只叫白钟儿的小白刺猬?” 白大娘点点头,程羽盯着对方双眼,忽然莫名想起雀老娘来。 “我答应你便是。” 白大娘闻言眼中忽然起了一片朦胧,急忙站起恭恭敬敬冲程羽深施一礼: “老身先行谢过先生大德。” …… 一盏茶的功夫后,程羽终于从白大娘处得知,这金吾卫的来头以及京城的大致情况。 原来大梁京城人口达百万,由内到外分设皇城,内城,外城。 十里范围内恰好是皇城城墙界限,金吾卫身负保卫皇城之责,因此在城墙之上设有结界,凡妖道邪魔欲进皇城行不轨之事,则必会触发结界,引来金吾卫。 至于这金吾卫,乃是梁太祖登基之时所立,职责就是拱卫皇室,维护一国气运。 依白大娘所言,在程羽看来,倒有些类似于前世明初锦衣卫的部分职责。 只不过这金吾卫乃是专心对付阳间的妖、邪及修真之人等作乱,毕竟此方是修行世界,想必也是一群吃皇家俸禄的修真人士。 至于皇城之外的内城与外城,则归五城兵马司治理。 但修行之人或妖若在皇城之外招惹是非,同样会惹来金吾卫,五城兵马司只负责凡俗事宜。 至于皇城内金吾卫的规模及实力,白大娘实在不知。 实只因前朝大召国供奉五仙家为护国仙师,五家分为五行各自镇守一方,唯独黄家土行镇守中心京城。 金行镇守西方,白家的护国仙师庙建在大召西南。 彼时白家家主还在,感应到一国气运已经崩散,又听闻大召朝已经亡国,护国大仙师黄家家主不知所踪,灰家及柳家家主分别遇害,胡家已举族避世而走,白家家主也决断主动撤回金光洞,倒并未与金吾卫有过交手。 程羽暗暗点头,他此番计划中的京城游历,一为见一见京城的繁华世面。 二来要替张老爹送那封家书,他那位子侄在豫王府内当差,依程羽判断,想必这豫王府不应在皇城内,多半是在内城贴近皇城附近。 其实哪怕其真在皇城内也无碍,大不了花些银子,托人捎带进去就是了。 而且还有一点,他那麻雀本相之前曾顺利闯过两座降妖结界,只要将元神归位,这皇城的结界,他程羽未必就飞不进去。 …… 第192章 【汝视吾为种马乎】 程羽与白大娘又闲聊了几句,忽见一位武判进得殿来。 白大娘见状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恭敬道一万福。 那武判对白大娘竟是眼高于顶,也不理睬,只抱拳对程羽一礼,原来是武君在正殿等得着急,派其来催。 程羽道声知晓了,武判便抱拳而退。 待武判出殿,他扭头瞧着白大娘谨小慎微的模样,开口问道: “这位巾帼武君似与大娘有些嫌隙?” 白大娘闻言急忙又看向殿门,见那武判已离去老远,料应是听不到的,这才轻舒口气,继而叹道: “武君大人并非与老身有隙,只是她老人家身前为修士,想是与妖修有过争执,因此……” 哦…… 程羽恍然,原来秦红玉并非是针对白大娘,而是…… 怪不得方才她对嘉菲也是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 “因此上,方才在惩恶司遇到的那白家二郎,就是因妖魂而被武君嫌弃,才将其重判的?” 程羽方才在惩恶司闻听那白二被判受刑后还要将魂魄打散,就心生疑虑。 难道这位白二身前像青川县城的侯三关一般恶贯满盈? 按理说不会,他所认识的此方世界妖修,恶贯满盈者是修不到一族族长地位的。 白大娘闻听脸色一暗,并未直接回答程羽,而是轻叹口气,暗自咬牙道: “那白二吃里扒外,本死不足惜,但若抛去背叛族众之事,其余他倒也并无什么大恶,武君大人判其魂飞魄散自然不算错,但却也是顶格判的了……” 程羽颔首,由此回想起秦红玉曾说过她生在大启朝,而对面这位老刺猬妖又是个活了上千年的主,那对八百余年前的大启朝应该是有印象的,于是便问道: “对于前前朝,亦就是大启朝,白大娘可有何印象?” “大启朝……” 白大娘眨么眨么眼回想一番后说道: “大启朝尚在之时我成妖方两百余年,直到亡国之际,我亦是初化形不久,并无有太多印象,不似大召。但……惟有两件事却令老身记忆犹新。” “哦?愿闻其详。” 白大娘抬眼看了看程羽,悄悄咽口口水,斟酌一番后讪笑道: “这两件事说来自是简单至极,我已身在阴司,就算再沾些因果也无所惧哉,但老身却还想再换先生一句话。” 程羽闻之不禁哑然,这上千年的老妖婆子还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 见程羽面有不满,白大娘急忙解释道: “程先生勿要见笑老身,老身此刻孑然一身忝居文庙客仙,早已如市井破落户一般,可扪心自问,却是做不到超然物外无牵无挂,老身斗胆,只想换先生一句承诺,还请先生在阳世间若得方便,多多照拂下我那苦命的小女,不知先生能否体谅老身这片为母的苦心。” 白大娘终于将肺腑之心倾吐,却见程羽沉默一阵后,轻叹一口气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太太这份苦心程某自是能理解,你那位千金目下已得黄家老先生及其三女的庇佑,黄家目下至少是两元神加两化形,想来其安全是能得以保障,程某在此也答应你,若得机会,定会照拂于她便是了。” “钟儿在黄家哥哥门下自是安全的,但哪怕是血缘直亲,寄予人下尚要看别人眼色,何况是钟儿姓白,他们姓黄……先生修为本就高深,若得先生照拂,那自是钟儿的福气,但先生是大自在之人,每每游走于世间,总不能时时照拂于她。 之前……呵呵,之前在文庙内先生曾言:与身边那位青衫姑娘只是道友,并非道侣……若先生不弃,可让钟儿侍奉在先生左右。 其实,当年我那钟儿化形后的模样先生是未曾见到,但五仙家第一美人儿的称谓不知先生可曾听过,只可惜目下她惨遭跌境,若能……” “且住!” 眼看白大娘马上要说到关键处,程羽急忙扬手生生止住。 好家伙,这老太太绕了半天,感情是要以招我为婿,而代价便是要帮白钟儿恢复修为。 如此一来,她那宝贝女儿既能修为大进,得以自保,又能有我日日照拂于她那。 一举两得的好盘算。 且不说那白钟儿化形之后,是否真如其所言乃是所谓的五家第一美人儿,就算她容貌果真亚赛天仙,但我与她从未有过任何直接交流,甚至都未曾当面对过话,就这样直接将其纳在身边? 程羽冲着白大娘摇头无奈笑道: “汝视吾程某为种马乎?” “啊?” 白大娘没太听明白,但又隐约有些明白程羽之意,张了张口,沉吟一番后解释道: “先生莫要误会老身,老身方才所言皆出自肺腑,一来我那小女苦命,独身漂泊于世,身背血海深仇,老身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不顾修为悬殊就去寻仇,更怕仇家寻上她索命。 二来呢,老身着实欣赏先生才德兼备,是个值得托付之人,钟儿若果真能有幸侍奉先生左右,也算是她的大造化。” 见白大娘依然在纠缠不休,程羽斩钉截铁道: “好了,程某已答应在必要时刻会照拂于令女,但我与令女并无一丝交集情愫,程某亦无心收纳一陌生人拌在身边,言尽于此,若老太太确无心相告大启朝之事,程某告辞便是。” 说完他便站起向殿外走去。 “唉,程先生且留步,老身这就据实相告。” 白大娘一把拉住程羽说道。 “不必了,免得日后老太太说我程某人白占了你家的便宜,我去问武君大人也是一样的。” 见程羽要迈步出殿,且还言及武君,白大娘真急了,强拉住程羽袖子,满脸堆笑道: “先生莫要与老身这般不开眼的老物气恼,老身不提便是,先生且坐下听我细细道来。” 好歹安抚住程羽后,白大娘长出一口气道: “当年我尚年幼,刚化形不久,只记得某一日,族中一向严肃的耆老们,个个状若癫狂,击掌相庆,且不住口的称什么龙气散了,龙气散了……” “龙气?可是大启朝的龙气?” 白大娘点点头,程羽眉头一皱心中思忖道:耆老们欢呼龙气散了,想必是图谋日久,否则不会忘形相庆,大启之后是大召,大召朝的护国仙师便是五家…… 遥想之前在青萝庄山神庙内初遇原登时,他便言及此方世界,些许香火愿力都于修行颇有裨益,那一国气运,万民愿力想必更是各修行世家争夺之物。 “那龙气散了之时,可有何异象产生?” 白大娘闻言老眼一眯,似是回想起那时情景: “犹记得那天恰逢冬至,正午的日头虽烈,但仍挡不住严寒,耆老们欢庆完不到一个时辰,老身听到金光洞外阵阵异响,急忙出洞察看,只见原本晴朗蔚蓝的天空转眼间便黯淡下去,紧接着从远处传来阵阵厉啸之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道道流星铺满暗夜天空,拖出五彩斑斓的尾迹,那气势犹如天塌地陷一般。 我彼时年幼,经不住那般大气势,只躲在耆老们身后偷眼观瞧如痴傻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复亮,但却又下起瓢泼大雨,险些将金光洞倒灌。 又过了一日,当时的白家家主,也就是老身后来的公爹,一身重伤携着一白光之物奔回洞内,他将那白光之物亲手交给我那未来夫君,又勉强叮嘱一番后便撒手而去。” 闪着白光之物? 程羽隐约猜出那是什么,开口问道: “那白光之物,可是金精?” “不错,后来老身才得知,正是金精,我夫得金精后,修为顿时大增,一举压服族内其他党系执掌了白家家主之位,而后立即联络其余四家,将五精汇聚,趁着龙气崩散,天下大乱之际,共襄助大召推翻了大启,五家自此便共为前朝的护国仙师。” …… 第193章 【地仙】 待白大娘说完,武君殿偏殿内一片寂静。 程羽低头思索着,这龙气崩散后方一天白家前任家主便带金精回山且身负重伤,而后新朝大召建立后,五家便为护国仙师,共享一国气运,想必大启朝覆灭背后是五家的推手所致。 若按白大娘所言,依此类推,大梁朝再次推翻大召朝之时,其背后一定也有一派或几派修行势力,那金吾卫应该只是前台维持秩序的。 “其后的大梁朝推翻大召新建之时,可有过敕封哪家修行门派为护国仙师吗?” 程羽开口问道。 白大娘先是摇头,继而又迟疑着点头言道: “我白家在大召朝覆灭之际就顺势撤回金光洞,并未遭受大创,但我听说其余四家被个个击破之时,乃是朝廷的金吾卫与千霞山一起出的手。” “千霞山?” 程羽闻听千霞山三个字心中一动,转瞬间便回想起那个干瘦老道来。 自打离开青萝庄后,也不知那既陌生,又熟悉的老道和他那位小弟子现在身处何方。 “不错,正是千霞山,说起这千霞山,便是老身要言及的,关于大启朝的第二件事。 千霞山位于九州之东南,原本只是一名胜山川,但不知何时山上建起一修行门派,至少老身幼时是从未听说过的。 但就在大启朝龙气崩散之后,天下大乱之时,他山中忽然就出了一位得证仙道的地仙,自此之后千霞山三个字便在九州修行界内立下了字号。” “得证仙道的地仙……老太太可知这位地仙的名号?” 白大娘微微颔首道: “仙人证道后,千霞山虽然名震九州,但行事做派却依然低调的很,门内弟子对仙人名讳更是忌讳莫深,从不外传。但各家无不都在暗中盯着,终打探出仙人名号,他山内众门徒供其为紫霞仙君。” 紫霞……仙君? 这名字让程羽有些捉摸不定。 “这位仙人是男仙还是女仙?” “自然是位男仙,先生何故有此一问?” 程羽讪笑着摇头道: “突发奇想而已,那老太太可否详细说说当时情形?” 白大娘点点头,不敢再整活: “老身依稀记得,那是在我嫁与白家家主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大召朝建立前两年。 起初那位地仙证道之时老身并无缘在场得见,乃是我夫君后来告知于我,言讲千霞山主峰在某天夜里忽然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夺日月之光辉笼罩山峰达三日三夜之久。 而后在一个子夜时分,突然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直奔北方而去,据说是这位地仙去漠北巫庭寻蛮子晦气去了。 只是,自此一去后,便再无音信,仿佛世间从无发生过此事一般,千霞山也随之沉静了许多年,直到前朝末年,王朝交替之际,门内众人才又突然下山出世,但奇怪的却是,待今朝建立后,千霞山居然再次沉寂了两百余年,只隐约听说在大概十余年前,那山上忽然起了一场大战,连绵千里的百余座山峰及其殿宇,十之七八皆被焚毁。” “十余年前?你可记得具体是何年何月?” 程羽急忙开口问道,连一向尊称的老太太都简化成你。 只因他还记得,他那位同样穿越至此的老基友,曾经喃喃自语过:十年了,穿越至此十年了。 “这个……先生见谅,老身那时已受重创在逃亡养伤中,关于那场大战亦只是道听途说,具体何年何月着实不知啊。” “……” “我说久候程先生不得,原来却是还在此处聊天。” 殿外忽然传来秦红玉声音,白大娘急忙起身站起道一万福,而后恭敬垂手而立。 程羽也站起一礼道: “见过武君,只因方才与白大娘叙旧,不想耽误了些许时候,武君见谅。” 秦红玉此时已去掉顶上金盔,脑后竖着高高马尾,身上外罩的铠甲已经脱掉,只着一层金色内衬锁子甲,倒将她一身的好身材勾勒地恰到好处。 秦红玉见程羽对其行礼,也抱拳回道: “无妨,本君来此亦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她扬着下巴看了白大娘一眼,虽是笑着,但脸上倨傲神情却分毫不减,扭头对白大娘说道: “不想这位白客仙还依然在此,正好,方才我查过你阴阳簿,虽是清白,但本君却有一疑惑,还望白客仙不吝赐教。” 白大娘耳听得秦红玉话里话外柔中带刺,当即心中忐忑,口称不敢。 秦红玉轻哼一声,清冷问道: “你那位夫君,白家家主何在?” 白大娘闻听浑身一震,眼中茫然之色一闪再闪,几息之后低声答道: “老奴夫君,故去了。” “呸!那白二口口声声告你害死亲夫,虽然你阴阳簿上并无此行,但本君方才遍寻阴司册簿,皆未记有你那夫君妖魂报到之处,是真故去了?还是你等用了什么邪术,私自将其拘禁封印?” “这,老奴不敢,亦没有那般手段能私自拘禁亡魂。” 秦红玉踏上前一步,紧盯着白大娘道: “那灰家家主就有此能,且本君耳闻,黄家也有法宝可暂存魂魄,想你五家沆瀣一气,同气连枝,由此看来,你白家的手段恐也不差吧。” 白大娘终于扑通一声跪倒,拜伏于地急声道: “武君大人明鉴,若老奴真有此行,那阴阳簿怎会没有记录?亡夫果真是在我白家祖庭内亡故了,想必是妖魂去本地阴司之时出了差池也未可知,老奴绝无害自家夫君之理,还请武君大人明断。” “哼,你如今亦算是阴司客卿,自然该明白,我九州之地绝非北漠,断不许亡魂私自于阳间游荡或被拘禁封印,若被我发现你有不轨之处,早晚顾不得文君脸面,定将你严惩不贷。” “老奴谨记武君、文君大人教诲,一向本分行事,从不敢有为越雷池一步之举啊。” “嗯,若非如此,本君也不会容你在文庙配享香火。” 白大娘闻言如释重负,却又听秦红玉问道: “你来此已时辰不短,程先生之疑惑,你可都已解答?” “这……” 白大娘低着头转回身来,以问询的眼光看向程羽。 程羽见状便接着方才话头问道: “方才白大娘所说的那位地仙,证道之后便去北漠寻蛮子晦气,而后便杳无音信,除此之外可还另有他事发生?” 白大娘此时只一心离开,见程羽追问又不得不答道: “关于那位地仙之事,老身皆是后来听说的,只可惜仙迹缥缈,老身福薄,始终无缘得见仙人真容。” “哦?原来你们在聊八百年前那位横扫北漠的地仙……” 一旁的秦红玉插嘴道: “也难怪,想你当年一小小刺妖,自是无缘得见真仙的,我秦红玉倒是在驱逐鞑虏,深入漠北巫庭之时,有幸见过一次仙人风采。” 说到最后她抱拳拱手冲虚空一礼,顺势不经意间扫向程羽一眼。 程羽记起之前在文庙内时,文君曾说过这位巾帼身前确是有过一段仙缘,难道就应在这位地仙身上? “武君大人曾言身前有过一段仙缘,莫非就是这位仙人?” 程羽边问边观察着秦红玉反应,却见她闻言后,眼中一向炯炯精光居然内敛,但脸上倨傲神色却不减分毫的对白大娘说道: “此间没你的事了,速速退去吧。” 白大娘原本还想蹭着听个稀罕,但见武君下了逐客令,也只得无奈告退出殿而去。 此时殿内只剩程羽与秦红玉两人,见殿外一阵白光闪起,那老刺猬妖魂已回文君殿了,这位巾帼武君脸上才显出一丝柔和。 她冲程羽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而是站起先将殿门“吱扭”一声关上,紧接着扬手拍出一道玄黄力封在门上,一道禁制散发着淡淡檀香气息,如半透明的水波涟漪,眨眼间便将整座偏殿罩住。 …… 第194章 【秦红玉的往事】 秦红玉施法将偏殿封住后,方才转回身坐至程羽对面。 见对方坐下且面色和善,程羽看似随意搭在武君剑上的右手,方才不动声色地放下。 只见对面秦红玉坐定后抱拳拱手道: “方才先生问本君那段仙缘,其实若细论起来倒也称不上一个缘字。犹记得彼时,本君正率本部兵马追击蛮子一股散骑,不知不觉间深入其腹地,待将其全部剿灭后正欲回营,忽然间周围却是一片昏天黑地,鬼哭狼嚎,我部下许多将士及战马都有恍惚失神,惊慌跪伏之状,本君也同样感到头胀欲裂,乏力的紧,竟连股下战马都坐不稳,浑身更好似要飘离体外。” 秦红玉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仿佛如今依然能感受到那时痛处一般。 程羽听着秦红玉描述,心内暗自分析,他们应是遇到神魂一类的法术。 “而后如何?” 他追问道。 秦红玉回看着程羽,她那一双女性少见的英武剑眉微微蹙起,似是思索一番后缓缓说道: “而后,本君终承受不住,一个趔趄从战马跌落,只觉得浑身一轻,头顶如有根线般,竟将我缓缓向上提起,愕然抬头之际,只见天空不知甚时出现无数道细长的黑色阴云,整整齐齐排布,一眼望不到边际。 再扭头看去,身边其他参将亲兵,十之八九也跟我一样都在向天空飘去。恰在众人绝望之际,东南方忽得传来一道异响,初时细微如夏日蚊虫之声,但只转瞬间便是一阵横亘天地的厉啸,刺得本君神魂几近爆裂。 那阵尖锐啸声在天地之间往复回荡,本君似听到有根线崩断之声,紧接着浑身一沉,再睁眼时便是瘫坐回黄沙之上,此时我才发现,随身的那把宝剑不见踪影,只空余包金蟒皮的黑檀剑鞘悬于腰间。” 说到这里,秦红玉从腰侧直接抽出一把暗沉沉毫不起眼的宝剑,手腕翻转随手挽出一个剑花后,便轻放在身旁茶几之上,引得程羽不禁侧目向其腰侧看去。 她那把剑三尺有余,也就是一米多长,可方才她进殿之时乃是空手而来,却是从何处抽出的这把长剑? “就是这把剑,彼时本君稍一纳闷正欲找寻,就觉头顶一道白光,“唰”的一声此剑从天而降没于黄沙内兀自轻颤不休,天边紧接着传来一道男子声音幽幽言道:好剑。本君疑心不定未敢拔剑,忍痛抬头看去,只见天空那一道道细长阴云不知被何物从中拦腰斩断,变成两排。 而后所有阴云疾速旋转收缩成一团大乌云,我麾下将士也都重新坠回地上,本君比他们跌落得早,抬眼看到乌云边缘似有一团玄黑色裙袂飞扬。 约摸着只一息之后,天空就传来一道空灵女子轻哼声,那团乌云转而向东南方飞去,本君循着云团飞去方向,看到东南方天际……” 秦红玉说到这里,转头看眼程羽,又盯着他手边茶几上的那把重剑幽幽言道: “有一袭白衫背影立在云头,将那团乌云及其上的女子远远引开……” 秦红玉说到这里,双眼直勾勾盯着程羽好一会儿。 程羽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着问道: “莫非,那位仙人看去与程某相仿?” 见程羽询问,秦红玉轻轻点头: “此事已过了八百余年,原本在我心中已是淡了的,直到前几日在山头之上,亲眼得见先生执剑斗法之风采,本君仿佛一下梦回前尘往事,恍惚间竟觉得先生就是之前那位仙人,只可惜彼时无福,只看到仙人翩翩背影,但以本君前几日看去,先生英姿当不输仙人,红玉在此斗胆一问,先生是何来历?” 程羽耳听得对面的飒爽巾帼,居然连自称都从本君改成了自家名讳,心知这位九成是将自己误认为八百年前那位地仙了。 “武君大人误会了,程某人只是初到此方世界而已。” “哦……” 秦红玉面色复杂的缓缓点点头。 “方才武君言讲那仙人将乌云之上的女子引开,之后又如何呢?” 程羽将话题又引了回去。 秦红玉回过神,想了想答道: “之后天际风雷滚滚,我与麾下兵马也顾不得头晕脑胀,急忙整装即刻回营,自此之后,便再无缘得见仙人风采,而红玉也因此得了隐疾,班师不久后,世间便传言四起,红玉这才知道,当时在北漠所遇的那位白衫仙人,乃是出自千霞山的一位新晋证道的地仙。 而后新朝建立,但令红玉气不过的却是,我们拼死打下的江山,昏君却供奉五个妖修世家为护国天师,以至我最终年纪轻轻抑郁而终……只可惜临死都再未得见仙人一面。” 完了? 只被救下一命,却连一个照面都没有。 “那文君所言,武君还有过一段仙缘,即是指的这段扫北之事?” 秦红玉闻听,身上忽然微不可见地卸去英武架子,一丝罕见的羞赧更是在她脸上一闪而去。 她顺势一甩脑后马尾,眼光却瞄向殿门处,随即似是想起殿门已被禁制封住,这才努力维持着习惯的语气,爽朗言道: “那是文君夸大其词而已,那段所谓的仙缘嘛……说来惭愧,乃是我在还未举义兵之前的某天夜里,沉睡之时夜梦一龙,教习了我一些法术……” 秦红玉言及于此顿了一下,清一清嗓子,继续言道: “梦醒之后,我试着照梦中所学习练,居然都一一灵验,虽说都是些不起眼的障眼法,且施法后一段时间便觉浑身无力,但唬起人来却十分顺手,我亦是赖此才得以聚兵起事。” 夜梦一龙,教习法术…… 之前白大娘刚说过龙气散了之事,这位武君又夜梦一龙,难道是同一件事? “武君大人可还记得那梦是何时所做吗?” 秦红玉闻言脸颊上居然有丝红晕一闪而过,轻轻摇头道: “只是一梦而已,早已不记得了。” 有点古怪…… 若只是一梦,那你脸红什么? “梦后可有何异象发生?” 秦红玉闻言脸上似有不悦道: “那只是红玉年幼时一梦,并无何异象发生,红玉不知先生想知道些什么?” 程羽便将之前白大娘所言龙气散了之事复述一遍,秦红玉却摇头道: “确是再无其他异象发生。” 程羽闻言便未再深究下去,这秦红玉虽说是一府武君,但终究是女儿身,且看其亡故时的年纪也不是很大,他一男儿总不好揪着女儿家的春闺梦去刨根问底。 秦红玉此时却盯着程羽手边那把缠满布条的重剑,岔开话题问道: “君子爱剑,看来程先生也是此道中人,这把武士剑……可有何来历?” 程羽见其询问,便将此剑来历,及后来阴差阳错如何落在自己手中之事,简要描述一番。 “哦?不曾想原来是庄大宽那黑厮的自刎之物,怪不得其上有武君的血气,可这剑上为何又夹杂着一股文正与王霸之气?” 秦红玉所指之处,正是庄怀瑾和段玉楼血洒的那段剑身。 文正之气自是来自庄怀瑾的,可王霸之气…… 难道说那段玉楼日后会成一番大业? 凡间之事,一切都难说得很,程羽一时也懒得再深究,此时他倒想起来武君殿还有一件要事要问。 “程某不知北漠蛮子们是否亦有其独特的修行之术,武君大人在征讨漠北之时,可是有过接触?” “嗯?先生何故有此一问。” “那日在山头之上,我拷问灰家家主妖魂,不知因何便突然崩散消逝,崩散之前他曾言及北漠蛮子,程某彼时见武君大人的反应,似是对此有些了解,方才又听大人与白大娘交谈言及,这九州之地绝非北漠,断不许亡魂私自于阳间游荡或被拘禁封印,故有此一问。” “先生果然是域外之人,连北漠擅养幽魂之事都不知。想我九州大地,无论凡人、修士亦或妖属亡故,亡魂都须入我阴司报道,造册后或转生,或为阴神。 但北漠蛮子非我族类,更兼莽荒凄凉之地,并无阴司收治亡魂,但无论人畜总有一死,而蛮子们死后都将魂归巫庭,由历代蛮巫女收敛。 据说巫女们的巫术长于炼魂,且手段诡异险恶,历来为我九州所不齿,两方争斗了不知多少岁月,这也应是为何千霞山那位地仙证道之后,便赶去北漠锄邪卫道的缘故。” 程羽闻言想起灰九棘所持的那把梳篦,确实如秦红玉所言,是专为吸嗜魂魄元神所用。 “武君大人征北时所遇那团乌云上的女子,可就是巫女?” “恩,我等事后想来,也都猜测其应为那一代的巫女。蛮子们信奉巫教,皆称其为巫女娘娘,据说每一代巫女娘娘皆须为清白黄花女子之身,哪怕是蛮子的首领大单于,见到巫女娘娘虽不用下跪,但也都是毕恭毕敬,不敢直视的。” 听到此处,程羽忽然心中有一猜测,那把梳篦,兴许是哪一代巫女的炼化之物…… 第195章 【赠剑】 程羽回想起那把梳篦,沉吟不语暗自思索中,而对面的秦红玉却兀自聊起北漠一些风土人情。 这位巾帼武君似是回想起当年意气风发之时,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回忧思,两人倒是越聊越投机。 程羽通过秦红玉描述推断,这所谓的北漠蛮子,倒似与记忆中前世的古代匈奴相仿,普通族群住无定所,逐水草而居,每户无论男女老幼皆善骑射。 蛮子全族首领同样也唤做大单于,居于北漠深处的单于王庭,与巫女娘娘的所谓巫庭东西并立,遥相呼应。 想当年北漠天灾频繁,蛮子自身活不下去,只得频频南下袭扰九州,其间更是趁着大启朝式微而攻入九州腹地。 秦红玉与其他各路义军这才一同举兵驱逐鞑虏,赶走蛮兵后兵锋直指北漠腹地。 进入北漠又兵分两路,一路攻偏东的单于王庭,另一路则是秦红玉为首,亲率精骑绕开王庭一路向西,深入北漠腹地奇袭巫庭。 仗着精锐铁骑一路势如破竹直杀到巫庭近前,不想遇到疑似的巫女娘娘险些全军覆没,而后便是白衣地仙及时赶到引开巫女。 二人又聊了一会,程羽便拿起手边武君剑起身告辞。 秦红玉看了程羽手中那把剑一眼,略为沉吟后言道: “先生此间事了,意欲何往?” “受一位老丈所托,前往京城一趟。” 说到京城,程羽忽然又想起件事来,问道: “大梁京城程某还未曾去过,若依县、府文武庙类推,想必京城的就应是都文武庙?” “不错,京城乃是天下都武庙与天下都文庙。” “嗯,不知可有何忌讳?” 程羽记起之前过龙相江后遇到过隔壁青阳县的武判,还将其盘问一番,故此欲先行打听一番,免得没来由又生出事端。 “看来先生果然是域外之人,想这大梁朝疆土范围基本传承自大召、大启,域内共有九州,北方三州分别为青州、肃州及并州,前两者直接与北漠接壤。 中部三州为雍州,乾元州及代州,后两者自古以来便是九州粮仓,物产丰富,亦是兵家必争之地。 南部三州又为巴州、大梁州及南越州,其中巴州紧挨西部连绵大山,而后两州则背靠大海。” 听着秦红玉娓娓道来,虽说其所言与程羽所问看似毫不相干,但程羽却并未打断,只静静听着。 说起来,之前他也曾与嘉菲一同在龙相江边研究过大梁朝舆图,但那副舆图太过简陋,其上只简单画出境内几条最大的江河,就连绵延几百里的青萝山,在图上也只是寥寥几笔简单勾画而已。 至于境内的详细州、县分布界线更是一个没有,而嘉菲一刚化形不久的猫妖,对舆图更是毫无兴趣研究。 此时秦红玉主动讲起九州分布,程羽自然乐得听听。 秦红玉见程羽并未打断她,却反问起程羽来: “先生不奇怪为何我不讲京城都武、文庙之事,反倒论起九州来了。” 程羽闻言一笑,配合着拱手一礼问道: “想必是武君大人自有用意,程某只安心闻其详则可。” 秦红玉闻言微微一笑,颔首继续言道: “这大梁朝的京城坐落于腹地,就在梁州、代州与乾元州三州交界处不远,且坐拥龙相、大梁两江交汇,可谓是九州通衢的天赐之地,因此上,此地历经三朝千余年,而始终为天下都城。这城中的天下都武庙及都文庙更是规模浩大,殿宇鳞次栉比,可主殿内却并无都武、文二君的牌位与金身。” “哦?那倒是为何?” 听到这里终于勾起了些程羽的兴趣。 “想那都武庙内,正中轴线上共坐落九座大殿,分别对应九州,每殿内供有一州武君,九殿并无形制差别,一律同级,且每年由九州之中的一位武君轮值执掌京城都武庙。 方才先生问这京城文武庙有何忌讳,今年恰逢是北方肃州府武君轮值京城,肃州靠近蛮子,自古以来民风彪悍,那肃州府武君生前更是前朝一屠户。” “哦?一屠户居然做了一府城武君?” 秦红玉点头莞尔笑道: “此事当年亦轰动一时,只因当地勋贵纵恶犬撕咬幼童,被他一把杀猪刀将狗头砍掉,救下一对孤儿寡母,不想官府却迫于勋贵权势反将他拘拿,而后更是激起民变,将其从南监中抢出,于是乎干脆聚义造起了反,硬是被肃州民众奉为一州武君,与我等并列而坐。” 原来如此。 程羽点头,忽然想起一句古言: “仗义每多屠狗辈啊。” “嗯?” 程羽随口的一句感叹,倒引来秦红玉一阵侧目。 “不想先生不仅修为卓着,文采亦是斐然,红玉佩服!” 秦红玉抱拳一礼,看着程羽似是忽然想起什么: “先生曾以一举之力,挽救府城民众脱于悬湖之灾,本应享万民之香火以作回报,若蒙先生不弃,可在我武庙内立一金身,先生放心,不会以偏殿之位屈就于先生,当立于主殿,就算是与我那金身并肩而立,亦无不可。” 嗯? 程羽闻之有些错愕,这方世界果然热衷于金身香火,但他却始终对立生祠有些不适,之前青萝庄因他一时兴起立了座雀公祠。 而后更阴差阳错地改成雀娘庙后,他心头反倒有些轻松释然。 若此时在这人声鼎沸的一州府城立一座金身,且还是在主殿内与武君并肩而立…… 算了吧。 程羽歉然笑着拱手一礼道: “武君大人抬爱了,程某一向闲云野鹤惯了的,这金身倒是使不得的。” 秦红玉想当然以为程羽是在谦让,却不想程羽说完后,竟直接拿起手边宝剑就要拱手告辞。 秦红玉抬手就要挽留对方,便将手搭在程羽那把剑上,却又想起一事问道: “先生既要告辞,当如何处置这把剑呢?” “自是归还给庄大宽的那位后人。” 秦红玉心中莫名一动,信手便回身拿起自己手边那把平平无奇的暗沉宝剑,双手奉上: “君子爱剑,如先生这般人才更不可身边无剑,这把剑红玉带在身边年深日久,但在武君殿内我有拘魂索与打魂鞭,此剑再无用处,莫不如赠予先生,聊表红玉钦佩仰慕之心。” 哦? 程羽看了眼对方手中那把暗沉宝剑,也是一把武士剑,比庄大宽这把重剑也只略短一些,但剑身长度却是极好的修长比例。 只是表面暗沉斑驳,布满岁月沧桑。 “此剑乃武君身前随身配剑,程某怎可夺人所爱。” 见程羽推辞,秦红玉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当即言道: “那先生也留一件贴身之物与我交换亦可。” 说完生怕程羽再推辞,竟拉过其手腕将剑直接递在程羽手上。 “嗡!” 剑刚入程羽手中,整个剑身便猛得一抖,程羽只感到握剑的右手一麻,一道亮光自剑尖豁然绽放开来。 而后光芒越来越盛,剑身上更是自剑尖处开始,“咔嚓咔嚓”的一寸寸皴裂开来。 几息之后,原本剑身上一层的暗沉,便如蜕皮一般脱落殆尽,飘散挥发于空中,露出里面清亮银光的剑身。 而后剑格上又被凭空雕刻出两个小小的古字,阴刻的字迹熠熠生辉,程羽定睛看去,却是“不叫”两个字。 他心中纳闷,又仔细看了一眼,确是“不叫”二字。 而此刻的秦红玉更是定在了殿中,此剑随她八百余年,乃是年幼初起兵时,某次劫富济贫从一名门望族内得来,族中耆老只说是一把上古镇宅宝剑,但一直都是副灰不溜秋模样。 秦红玉念其执握挥舞颇为顺手,且确实斩钉截铁从未崩口,这才一直带在身边。 不想此时拿在这位白衫文生公子手中,居然如活过来一般大变了模样。 程羽此时握剑在手,让开秦红玉方向,朝无人处随手挽出一个剑花。 “呜……” “砰!” 一道剑意自剑尖激出,将身前一丈开外一长条几案切为两半。 好剑! 他又试着分出一道气息,沿着手腕,自剑把、剑格一路灌注到剑身之上。 忽然这把剑就如久旱逢甘霖般雀跃不已,轻轻脱离程羽之手,兀自悬于空中,浑身轻颤低鸣不已。 程羽见之心中一动,莫非…… 这是把飞剑? 第196章 【不叫】 程羽立在殿中看着眼前悬浮于空的亮银宝剑,面似平静实则心中颇为兴奋。 想那日,他在山间小径上拾起庄怀瑾遗落的武君剑后,便试着将其抛向空中寻求气息联通感应,只可惜…… 眼前见得此剑已可受其操控,由不得他心中开始憧憬。 说来也难怪,想当年,哪个男儿不爱剑? 更遑论漫天飞舞,指哪打哪的飞剑,更是令多少男儿寒夜里热血喷张,梦萦绕吹角连营。 就连其体内的左儿、右儿两道气灵都感应到异常,而飞出瞧热闹来了。 只见偏殿内一把银光闪烁的飞剑,随着程羽意念一会儿向左,一会向右,“嗖嗖”的上下翻飞。 甚至程羽试着放开神识,此剑居然自有灵气,兀自在空中旋转扫荡,到最后更是放开性子撒起了欢。 “呜!” 一道凌厉剑意劈向殿门,生生将秦红玉亲手所布的封印一剑劈开,连带着两扇殿门也被“哐当!”一声斩为四截,摔出几丈开外。 程羽见状急忙重新以意念将其控住,不敢再任其胡为。 不多时殿外便人声嘈杂,十几位武判手持兵刃呼啦啦涌进偏殿内。 却见秦红玉大喊一声“无妨!” 殿内这才安静下来,程羽将剑收回手内,执剑向内拱手一礼: “程某唐突,冒犯武君,还请见谅。” 秦红玉却是面有兴奋挥手言道: “此剑到得先生手中,方才珠玉吐光,看来命中注定就是先生之物,先生……果真是域外人氏?” 程羽心中亦是一阵纳闷,他也搞不懂为何此剑一入自己手中,便如鱼入水一般活泛起来。 他将手中剑翻来覆去地看着,剑身上一层细密的凌厉剑意如水波一般来回流淌,映照着整座偏殿都明亮几分。 最后他看着剑格上的“不叫”两字,问道: “此剑为何名为不叫?” “这……说来惭愧,红玉亦是第一次知晓此剑原是唤做不叫,之前一直都唤其为开山古剑,不成想叫错了八百余年,今日幸遇先生方知其真名。” 程羽压抑着兴奋之情,看着手中宝剑心中沉吟道: 不叫…… 不叫…… 总不会是取自于咬人的狗不叫吧? 他念及于此心中不由得暗自讪笑,哪知那剑却如有感应一般,剑尖兀自轻颤两下,状如点头。 程羽一阵愕然,再次心中沉吟道: 此剑果然取自于咬人的狗……不叫? 这次他放手任宝剑自行悬于空中,只见那亮银宝剑整把剑身都俯仰起来,似人鞠躬一般,连带着缀在剑柄上的一截皮绳,也一起随之甩动。 文剑缀剑穗,武剑缀剑疆,剑穗多为丝绵流苏,舞起来分外好看。 武剑剑疆却为一截皮绳,战阵中将其套于手腕防止手滑脱落。 但此时看去,那剑尖俯仰之际,剑柄上一截皮绳如犬之短尾般摇摆,倒还真有几分应景。 只是这名字…… 如此随意,是何人给取? 不叫剑虽有些许灵性,但却不无法解程羽心中疑惑,他也只得摇头讪笑,不叫就不叫吧。 此时武判们围成一个半圆,纷纷瞧着稀罕,其中亦有遇到过驾驭飞剑的修士,但自打得知此剑居然是武君大人一直贴身的那把平平无奇剑,被赠与这位先生后方才蜕变如此,亦个个称奇,羡慕不已。 忽然人群被从外面分开,却是文君挤了进来,先对秦红玉拱手一礼道: “孩儿方才在文庙内,感受到自母亲殿内传来诺大动静,可是发生何事?” 秦红玉摆摆手示意无碍后,将之前发生之事大致讲了一番,文君这才恍然,但再看向程羽及那把早已认不出模样的不叫剑时,眼中神情早已不同。 文君看一眼程羽,又转回看向秦红玉,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便顺着方才秦红玉所言,也试着劝程羽道: “母亲大人说的没错,程先生救得一方无数百姓生灵性命,功德无量,理当树金身供万民敬仰,不过先生一副儒雅文士风采,立在武庙内确有不妥……” 他言及于此顿了一下,不理秦红玉投来的侧目,继续说道: “莫不如,将金身立在我那文庙的画荻和丸主殿之内,与殿中送子娘娘并肩而立,这一城百姓平日里时常私下言论,送子娘娘只给人送子,自家却始终是个孤家寡人,立在殿中形单影只,若殿中能得先生金身与送子娘娘并肩而立,当为府城百姓圆一夙愿矣。” 秦红玉听到最后,微蹙的眉头终于彻底打开,嘴角似扬未扬的看着自己这位义子,微不可见的轻轻颔首。 程羽却是摇头笑道: “文君大人说笑了,程某本是一散淡的人,确是无心于人世间的香火愿力,程某之心不在殿宇庙堂,只愿求的两句话。” “哦?是哪两句?” 秦红玉抢道。 “哈哈!” 程羽哈哈一笑,再次将不叫剑执手向内,拱手对身边文武二君及众武判们一礼后,言道: “山门一笑无拘碍,云在江湖月在天。” “这……” 在场众阴神武判目目相觑,文武二君还好,众武判们皆为赳赳武夫,大多听得一知半解,却也能领略到其中大致涵义。 至于少数几个完全听不懂的,见此时场中气氛亦不敢造次随便询问。 秦红玉闻听后却是眼中光芒闪烁。 “好!好一个云在江湖月在天!红玉一生最爱儒雅又不酸腐的不羁文士,先生出口成章,卓然风姿令人仰慕不已。方才红玉言过,将此剑赠予先生,也请留一物与我交换,不知先生何物赠予红玉?” 这…… 此时程羽顿时为难起来,所谓拿人东西手短,低头看一眼握在手中的不叫剑,心中着实是喜爱。 可自己此时却是身无长物,怀中只有一枚庄大宽的武君令牌,和腰间所挂的青玉葫芦。 这府城武君看不看得上这两物件且还另说,单就凭这乃是别人所赠之物,就不好再转赠于他人,于礼不合。 好在秦红玉并未让程羽踌躇太久,爽朗一笑道: “先生少虑,红玉不求别物,只求先生一副墨宝,便将方才那两句话赠予红玉,如何?” 程羽闻之心头一阵释然,这个自是好说。 要过纸墨笔砚,将白纸铺就开来,手执一杆阴凉毛笔,舔饱了阴墨后,撩起袖口笔走龙蛇。 “先生莫忘了落款,不妨将红玉全名讳都写上。” 程羽点头之际,便已一挥而就,秦红玉双手将其小心捧起,文君及众武判们纷纷围上,口中啧啧声不绝。 程羽也觉得自己这次书写比之往常更为顺心顺手。 “多谢先生!” 秦红玉开心言道。 “不敢当,程某献丑,武君大人抬爱了,若无他事程某这便告辞。” 秦红玉正笑眯眯欣赏着手上捧的银钩铁画,闻听得程羽要告辞,眼眸深邃复杂起来。 “先生此去,几时可再得回来?” 此言一出,殿内文君与众武判们相互看几眼,纷纷知趣静悄悄退出殿外,只有两个反应稍慢的还立在原地看戏,也被文君一手一个拽将出去。 程羽自是将众人反应一一看在眼内,忽得回想起方才文、武二君都曾言过,要将程羽金身与武君金身并肩而立之事,此时再看向秦红玉眼中神情,心中“砰!”的一动。 难道说…… 这位一府女武君,要拉郎配? 亦或是我想多了? 但男女之事他两世以来并非没有经历过,眼下这巾帼武君的反应再明显不过。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位故去八百余年的阴神相中。 这种感觉…… 眼见秦红玉依然目光灼灼的等待程羽答案,程羽沉吟后诚恳言道: “天下之大,程某所见尚不及百分之一,况且程某阳间本相尚在,本无资格忝居于文武两庙众位阴神之间,更遑论主殿神位更是想亦不敢想,武君及文君大人的心意程某心领,他日若程某游回府城,定当再来拜谢府君。” 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秦红玉微眯双眼轻轻颔首,继而爽朗一笑言道: “无妨,先生大自在之身,红玉无缘得伴,有朝一日回府城你我再聚就是,总之你这个朋友红玉交定了。” 说完冲程羽抱拳弯腰一礼,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双手奉至程羽跟前: “先生身上那块青川武君令牌到了京城恐不再受用,这块令牌请先生收下,想必九州之内的任一家武庙都不会再为难先生。” 程羽双手接过,这令牌比庄大宽的那枚大出一圈,将其收进怀中,程羽再次执剑向内,郑重深施一礼。 而后他手中那把不叫剑轻颤几下,程羽将其放开,竟见那把剑悬浮于空,冲秦红玉“嗡嗡嗡”鸣叫三声,剑身俯仰三次,一截小皮绳的剑疆摇摆不定。 秦红玉笑着点头: “去吧,在阴司内待了八百年也委屈你了,陪先生出去历练去吧。” 话音刚落,不叫剑倏忽飞起,绕着秦红玉正反各转三圈,剑身颤抖,一阵阵金属鸣声响彻殿内。 …… 第197章 【风止意难平】 眼见此情此景,程羽亦有些唏嘘,这把剑跟了秦红玉八百余年,此时忽然就要与前主作别,能做出这番举动,可见此剑灵性之足。 “看来程某是夺君所爱了。” 他讪笑着随口说道,并顺手将几案上缠满布条的那把武君剑也拿在手里,这是要还给庄怀瑾那位新任解元的。 哪知正绕飞秦红玉的不叫剑却似有感应,剑尖忽然改向,指着程羽手中那把武君剑“呜”的一声呼啸而来。 程羽眼疾手快,轻舒猿臂一把将剑首上的小皮绳抓在手中。 不叫剑去势顿无,但剑身兀自晃动着意欲前冲,如一只被拽住尾巴的小斗犬一般,剑身颤抖不休,“嗡嗡”对着那把武君剑示威。 这是……吃这把武君剑的醋了? 程羽哑然失笑,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二话不说就扑了过来。 他先将武君剑放在几案上,不叫剑前冲之势这才作缓。 程羽将其竖在身前教训道: “你乃是一把有灵性的仙剑,怎还吃起这凡品的醋来?今后须听我号令行事,若再意气用事惹出是非,那你便留在武君殿罢。” 不叫剑闻言似是听懂,转眼间就安静了下来,剑尖冲上用剑身在程羽肩侧来回轻蹭,剑首缀的小皮绳“布楞楞”摇个没完。 而后竟趁程羽不注意之际,小皮绳悄么及地一甩, 将几案上那把武君剑“铛!”的一声扫落在地。 程羽回头看了一眼, 眉头一皱。 不叫剑将剑身轻轻摇摆几下,似是在示意自己方才乃是无意之举。 程羽一把将其攥在手中, 不叫剑这才老实下来。 这剑里莫非真住了只狗不成? 程羽打量着不叫剑,继而冲秦红玉问道: “武君大人,你方才所说,这把剑曾随你征伐北漠, 更在遇到疑似巫女娘娘之时, 先是失踪,接着剑鞘崩碎,待你神魂归位后,这把剑便从天而降, 而当年的那位地仙亦曾留下过好剑二字?” 秦红玉闻言点头称是。 “也就是说, 此剑八成是在武君危难之际,被那位地仙借去用来斩断巫女施法,而后再归还给武君大人的。” “不错, 红玉猜测亦是如此这般。” “嗯,那此剑当时从天而降后,是否还有过别的异常?” 程羽追问一句,却见秦红玉缓缓摇头道: “再无何异常,剑身依然暗沉古朴,并无今日这般反应。 其实说起来,这把剑平日里也只是使起来颇为顺手,斩钉截铁无往不利而已, 因此红玉八百年来一直以为它仅是一把凡间古剑。” 程羽缓缓点头, 将武君剑从地上拾起负在背后,手握不叫剑再次谢过秦红玉后, 转身迈步离殿而去。 殿外文君已将十几位围观武判纷纷赶走, 一转身正与出殿的程羽迎面相遇,彼此互相施礼道别后, 文君唤来一稳重武判, 令其将程羽送回武庙, 自己则转身回到偏殿, 见秦红玉正低垂着头,单手撑在几案上一动不动, 手边是程羽亲手所书的那两句话。 “母亲大人……” 文君踌躇一番后,还是对这位看去比他年轻不少的巾帼武君轻声唤道。 正望着几案上那两句话愣愣出神的秦红玉, 闻听自己义子呼唤,回过神来,但旋即便背过身去。 好几息之后方才转回身,先示意文君看坐,而后右手一招,殿外躺着被不叫剑劈成四扇的殿门纷纷飞回,再次回复成完整的两扇堵在门洞上。 而后手腕一翻,随手在门上布下一层结界后,秦红玉轻叹一口气。 “母亲大人为何见了这位先生后, 就似有哀愁之意?” 文君斟酌着小心问道。 “唉!你有所不知。” 秦红玉再叹口气,摇着头娓娓道来: “为娘与你在北漠危难之时, 都曾被仙人救下过性命,彼时是仙人借用那把不叫剑斩断了巫女法术,这才有你我的活命。前几日, 又遇到这位白衫先生,同样执剑在云端飞舞,那背影, 几乎一模一样啊! 再说方才,那把不叫剑刚一入他手中便生出异变,为娘猜测,料是剑内灵性有所感应而被重新唤醒,他……他正是当年那位仙人啊!” 文君闻言眉头却皱的更紧问道: “若真是仙人,你我母子想尽法子报恩便是,怎地儿子似是觉得,觉得母亲大人倒有些……相许之意呢?” 文君越说声音越低,及至最后虽有些不敬,但还是咬牙将心声全盘问出了口。 “唉!我的儿啊,你也知为娘行伍一生, 本不是那扭捏作态的弱女子模样。想我前几日初见那位先生之时,便觉得心内对其熟悉的很,好似在梦中与其相会过一般。 但那时他正与人斗法,为娘也忙着拘拿逃逸亡魂,便只得压下心头所想。 直到方才在殿中,为娘与其距离越紧,那种感觉便越发强烈,直恨不得与其配为阴神伉俪方才无憾,因此……” 文君闻言沉默不语,心中却是在猜想,自己这位义母征战一生却始终无有婚配,想必就是在北漠得遇过仙人风采,因此上世间男子便都再难入她老人家眼,这才误了终生。 唉……那一眼的风情何至如此啊! 而此时忽然见到这位先生,不论其是不是当年那位地仙,都再次将义母积年的心结撞破,爱意随风起,她老人家却是风止意难平。 文君又劝了几句,秦红玉幽幽言道: “想当年北漠之时,我与他仙凡有别,为娘只有在地上仰望的份,虽明知事不可为,但总还是落下了心疾。 当此八百年后,我虽已为一府武君,执掌一州阴司大小事宜,功德玄黄无数,但与他又是阴阳相隔,唉……” 秦红玉深深叹息一声,继而无奈一笑道: “也罢! 我既无缘随君往,莫再执念成笑谈。你且回你殿中去吧,为娘好歹也是见惯了风浪的,莫替为娘担心。” 文君偷眼瞧了瞧秦红玉,见其面色略回复有六七分,这才心中稍稍安定,告辞后转身出殿,没走出几步,却听到殿内秦红玉冲殿外高声喊道: “诶!那谁谁!速将这副字裱将起来,挂于静室内本君的床榻之前……” 一位武判闻言急忙奔进殿内,却又被秦红玉连声赶出: “去去去,不要你来,你这厮粗枝大叶手黑的很,若碰坏了本君的墨宝仔细揭了你的皮,速唤洪小子过来,他心思细腻些个。” …… 武庙正殿内闪起一圈肉眼不可见的白光,白光消逝后程羽翩翩立于殿中。 他转头看向高处那头戴鎏金凤翅盔的秦红玉神像,再次拱手一礼后,执剑撩袍转身行至殿外,向文庙方向而去。 此时日头已接近正午,内城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他以灵体状态飞在上空,手中横起那把不叫剑,冲其轻声问道: “不叫剑啊不叫剑,你因何遇我而醒?” “……” 耳边只有“嗖嗖”风声刮过,不叫剑毫无反应。 程羽停下身形立在半空,将不叫剑悬于身前,再次问道: “你之前可曾遇到过我?” 闪着亮银光芒的不叫剑静静悬浮于空,没有任何动作。 程羽又问了两个问题,不叫剑似乎都如听不懂一般没有反应。 他摇了摇头,将剑拿回手中,脚下方忽然有一个熟悉声音传入耳中。 他滤掉其他嘈杂人声,循着呼唤方向所在看去,只见一袭青衫的俏丽猫妖,正立在一偏僻小巷内的一家屋顶上,冲自己招手比划。 程羽扭转身形落至屋顶上,还未开口询问她为何身在此地而不在文庙,这猫妖倒先大呼小叫起来: “呀!好剑!借我耍耍。” 第一百九十七章 【赶路】 程羽闻听到猫妖喊着,要耍他手中那把不叫剑,猛然间觉察到飞剑要脱手而出冲嘉菲而去。 幸好他早有准备,右手急急向前一探,将好攥住剑首缀着的小皮绳,剑尖却直指嘉菲面门,剑身颤抖不休,发出连续剑鸣声。 “嗡……嗡嗡!” 程羽攥住剑柄将不叫剑收回,抬手就向剑身上拍几巴掌,这才消停下来。 他一边把小皮绳套在自己手腕上,一边心内想着,该给这厮配一剑鞘圈一圈了,否则动不动就要呲牙咬人,早晚惹祸,目下只有将其套在自己手腕上临时应付下。 当此时正值烈日当空,不叫剑亮银剑身反射出硕硕银光,竟照得对面嘉菲睁不开眼睛。 嘉菲一对青光法眼应激而发,仔细看看对面这把宝剑,眉头一皱对程羽问道: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一把剑?因何对我怀有凶意?” 程羽将方才一番来龙去脉简单复述一遍,嘉菲称奇脱口而出道: “这把剑居然认你为主?” 说完她忽又醒悟过来,对面这位“木头疙瘩”原本就是域外大能,这把剑内里灵性十足,兴许就是要抱定了大腿。 念及于此,嘉菲眼神中带有几分鄙夷神情: 哼! 只知抱大腿的憨货。 又伸头向剑格上瞧去,脆声道: “不叫?此剑名为不叫?” 见程羽点头, 嘉菲一双柳叶眉蹙得愈发的紧。 “你为何给它取名为不叫?” 程羽哑然: “并非是我取的,这把剑蜕变之时, 剑格上自动呈现出的便是这两个字。” “何人如此惫懒, 取这等名字, 不叫……难道是取自咬人的狗不叫之意。” 程羽点头道: “不错,料应是此意, 你可开你法眼细瞧一瞧,能否看出此剑的剑灵根底来?” “你进来,自己看便是了。” 嘉菲嘀咕一声, 而后便感到一股气机联通到她识海,还将正在妖丹内打坐的胡灿儿又唬了一跳,凝神戒备着那股玄黑色气机。 程羽借助嘉菲的法眼神通盯着不叫剑, 只觉一股淡淡灵性在剑身内外翻涌流淌,但着实瞧不出根底。 程羽退出嘉菲识海,看着对面俏丽猫妖, 忽然想起一事: “不是让你在文庙内等我回来吗?怎跑到这里来了?” 嘉菲却是嘻嘻一笑, 从袖内小心捧出一只小麻雀, 正一动不动地闭目蹲在玉手手心内。 “放心,一根毛都没少。” 嘉菲冲程羽眨眨眼, 继续说道: “方才我在文庙内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回转……” 说至此处猫妖小嘴一撇露出一副委屈模样, 见程羽面沉似水, 两眼幽幽盯着她, 嘉菲只得收起撒娇之态,清清喉咙继续道: “就在我等得无聊之时,你猜我遇到了何人?好了好了, 莫再瞪我, 我直说便是,我看到戏班子里的两位乐手, 去文庙内上香。 我便上前与其攀谈, 原是我将戏班内众人从南监救出后, 安置在外城一处偏院内,因着人口多, 留的银子即将告罄, 一时又寻不到我,正副班主又都还在里面押着, 这才来文庙烧香来了, 你看。” 嘉菲说着扬手向下方一指,只见偏僻小巷内停有一辆普通马车, 车窗一帘掀开,一形容枯槁之人正向这方观瞧。 程羽定睛观瞧,这不是戏班班主吗? 怪不得第一眼没认出来,此人都已瘦脱了相。 “你是如何将他二人救出来的?” “你莫急,我在文庙内听那二位乐师说,他们打听得二位班主在监内染了风寒,再拖下去恐要与他二人收尸,我便先打发了几两银子与他二人,令其先回偏院,我又收起你这本相,而后才潜入南监,略施小计便将二人带出。 他俩身子着实虚的不行,这才雇了辆车准备送出城去,走至此处我恰好看到你从武庙方向飞来,方才喊住了你。” 见猫妖一副得意模样,程羽揶揄她道: “你将他二人私自救出,南监里走失了人犯,那看监的岂不是要吃瓜落?” “无妨!” 嘉菲小手一挥,趾高气扬: “临走时我还在南监外面放了一把火,慌乱之际走失几个人犯也再为普通不过,再者说,身在公门好修行,看监的又有几个是手上干净的?” 程羽闻言抬头向府衙方向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放开神识耳中倒听得那方向有人在议论这场莫名大火来得快,去得更快。 “怎么这火扑得如此之快?” 程羽冲嘉菲问道。 因他知道在古代,灭火可是一件麻烦事,若再遇上起风, 可能会连带着将周边所有建筑全都烧掉。 因此古时灭火时若眼见火势起来,须第一时间将周边四邻的房屋一起扒倒,以牺牲几家的代价控制住火势蔓延。 见程羽询问, 嘉菲轻描淡写回道: “小狐狸帮我控的火,当我救出人后便瞬间将火熄了。” 这个程羽倒是没想到,那胡灿儿元神被困在嘉菲妖丹内,居然还能控外界之火。 但转头一想,好歹人家也是一家家主,也便释然。 转眼见又看了看下方马车内二人,果如嘉菲所言,身上三把魂火如风中之烛,在里面再熬上几日必死无疑,便点头任其便宜行事。 嘉菲趁着没人直接从房顶跳落下去,几个起落至马车前,从胸前锦囊内搜刮好一会,才摸出最后几两碎银子,交给班主,又对赶车的车把式交代几句。 车把式眼见得这位俏姑娘蹿房越脊如平地一般,分明是把好手,哪还敢有半个不字,连声称是后,便赶着车向城门方向“吱吱扭扭”而去。 此时程羽正要将元神归位,却见嘉菲径直向城内另一方向而去。 谷湙 “你去哪里?” “囊中羞涩,耍几把赚点路费好上路,你先回山上休息去吧,莫再四处闲逛沾花惹草,我稍后即回。” “……” 程羽只当嘉菲是在揶揄促狭,心中笑骂一声也没多想,将元神归位后,小麻雀展翅向城外飞去。 …… 大梁境内西北方向,肃州一条官道上行走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老道发须蓬松,步履带有几分踉跄,拖着一双草鞋在路上带起一串黄色尘土,而他身旁的小老道却是神采奕奕,朝气十足。 此时的非言再不似之前的稚童模样,已长成一精壮少年,竟与青萝庄后三贤祠内他那座泥胎金身有了几分相像。 这些时日他但凡得空便勤于炼气,于小境界上又精进一层。 虽说还不至于像彼时的邱洛那般,轻描淡写间就可托梁换住,但单手将身边干瘦老道托举起来还是毫不费力的。 “水来。” 正手搭凉棚张望前方的非言耳听到有人喊水,转回身看到老道停在路边喘气,干裂着嘴唇盯着自己身侧的水囊。 “诶!” 小老道脆声答应着,从腰侧摘下水囊双手递给老道。 霍涯子又累又乏,在路边寻一块圆石一屁股坐将下去,却又瞬间弹起。 日头下的石头表面被晒得滚烫,老道一边揉着腚一边嘴中嘟囔抱怨,将石头翻个个儿后探手摸一摸,方才盘腿坐下接过水囊,抿一抿嘴上干皮仰头灌将起来。 几大口后用手抹一把粘在胡须上的水珠,趁着沾湿的手拍打起裤管上的黄土。 “彭彭!” 烈日当头,路边一团尘土飞扬,此时已是初夏,可左右前后眼内皆是黄土,莫说是树,连草丛都难见一团。 越走越荒凉,若非跟前有非言护着,早被一波波流民裹挟劫掠一空。 一阵黄沙忽得被风卷起,直扑了老道一脸。 “呸呸!晦气!非言……” 老道揉揉眼,从怀中摸出一片火红枫叶递给非言。 非言当即会意顺手将其接过,闭目凝神后熟练地聚起一道灵力灌注在枫叶之上。 “呜!” 一股旋风裹挟着黄土平地而起绕着非言打转,小老道立在旋风中心,鬓角发梢却纹丝不动。 老道坐在石头上略微仰头瞧着自己这位儿徒,又精进了。 不单单是炼气修为,甚至连心境都已初窥叩心边缘。 霍涯子心境复杂地盯着非言,却忽见那阵土黄色旋风猛然间转速加快,身处风眼内的非言被其越裹越紧,竟连身形都已模糊。 老道渐渐察觉出不对,这股旋风不是他召出的? 见有异常,霍涯子一手执断掉的灵劫剑,一手撑着膝盖急忙立起,刚一起身,那股旋风眨眼间又平息了,只留有阵阵尘土洒落在非言身周,聚成一个圆环。 非言长出一口气,双眼豁然睁开,原本摊在掌心的枫叶被其紧紧攥在手中,双目如炬瞪向官道另一侧。 “何事?” 他凑到非言跟前低声问道,此时非言个头儿已高过老道肩膀。 “说不准,徒儿方才刚注灵力到枫叶上,还未捉到邱洛师侄的气息,便发觉那方有人也在暗中施法,似是要夺走我手中枫叶,若非徒儿拼命维护,此时这枚仙箓法诀恐怕已被其夺了去。” “看来对方灵力不如你?” 霍涯子沉声问道。 “难说啊师父,我察觉不出对方根底。” “方才那股旋风又是怎么回事?” 霍涯子紧紧握着手中断剑急声问道。 “对方忽然撤力,似是疾速离去,那股旋风便失去控制消失无形。” 老道闻听心中稍定,急忙令非言亲自将枫叶收好,也顾不得休息,二人向前赶路而去。 而在他二人前方几十里开外处,一袭鹅黄衫的黄珊闪出地面,玲珑二妖紧随其后。 黄珊面沉似水,走上几步照着珑儿头上“嘚儿”的一声弹一个爆栗。 “唉哟!” “死丫头,就知道耍,险些惹出大祸。” 珑儿撅嘴不服道: “我看那枫叶有趣,这才戏耍一番,大姐何必动怒?” “你只知有趣,可知那旁边的老道是何人?” “自是认得的,不过就是青川钱府上那个骗吃骗喝的牛鼻子老道而已,有何惧哉?” “呸!你这死丫头忘性真大,我曾说过,那晚你二人离开后,我在祠堂内遇到的就是此人。 当日里若非我足够机警,连元神都要被其雷法轰灭,原以为他会被反噬死在钱府,没想到不仅活着,居然还来到此处,果然是有两下子……” “啊?就是他?” 珑儿闻言,将霍涯子与大姐口中的仙师对号入座,当即心中也是一阵后怕。 “快走吧,爹爹这会子估计已回到鸡笼山,我们也要加快些脚程赶路,不可令他老人家等得太久,莫再节外生枝。” “是,大姐。” 三道黄光闪过,三女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程羽与嘉菲在内城分别后,展翅便向外城方向飞去。 还未飞到城门楼前,便见下方立有一熟悉身影,原来是白大娘身着白衣,头戴白纱帷帽,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躲在门楼阴影内。 白大娘似是专门在此处等候程羽, 见其飞来急忙从城楼阴影内飞出,刚一接触阳光便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她顶着正午的日头,决然飞上半空拦在程羽必经之处。 程羽见这位飞来不由得眉头一皱,这老太太之前在武君殿内不是卖关子,就是要招他为婿,着实难缠。 此时又拦住去路, 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有心装作普通麻雀不认得她, 绕路飞过去,却见对方已对自己一躬到底。 心知对方认出了自己本相,程羽顿时回想起,之前在文庙时,与黄家父女和这位白大娘交谈之际,因急着去救嘉菲,是当众将元神直接归于麻雀本相之内的。 但此时的白大娘哪怕面对着一只麻雀,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恭敬模样,见小麻雀停在半空,她小心道一万福: “先生有礼,可否屈尊大驾到下方城门洞内一叙。” 看着这位文君殿的新晋阴神客仙,顶着正午日头,身上白衣、帷帽应是可遮挡阳刚煞气的法器,但也在“嗤嗤”轻响,冒出缕缕细微白烟。 眼见她浑身止不住地轻颤,显然是不好受模样,程羽只得轻轻点头,将本相安置在城楼最高处屋檐之内, 召出元神随白大娘一起向下方城门洞内飞去。 此时的城门洞内, 正有一老一小两个衙兵靠墙打盹,老兵油子睡得浅,忽觉身周一寒,打个冷战便醒了过来,恰好看到一辆小小马车“吱吱扭扭”晃着就要出城。 “站住!” 老兵油子发一声喊,那马车摇摇晃晃,最终缓缓停在门洞内。 此时程羽在上方瞧得明白,这辆车内坐得正是被嘉菲救出的二位戏班主。 “哟!老刘头儿!这又是拉的什么好买卖出城啊?” 老兵油子拄着长枪从地上爬起来喊道,连带着把旁边睡得正香的小兵也吵醒。 车把式心中咯噔一声,背着衙兵将怀中碎银往里塞一塞,转身陪着笑道: “五爷,今儿个轮到您老日值?辛苦您老了。” “少废话!给爷们儿撩开帘子瞅瞅。” 车把式不知车内二人,乃是嘉菲从南监中救出的在押人犯,当即就要去掀帘。 而身在空中的程羽,却耳听得车内二位正副班主的心跳声,直如擂鼓一般。 这若是当场被其揪出,凭这二人的状态,有可能会当场离世去文君殿报到。 程羽快速落至城门洞内,白大娘见状急忙紧随其后。 进到门洞阴影内后,她身上灼烧感顿消,明显受用许多,再次感激地对程羽深施一礼,却发觉对方的心思竟在门洞里的几个凡人身上。 白大娘方才虽受着日灼之苦,但好歹亦是个千年的老刺猬妖,心细如发的她早已养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 方才在城楼上空就已听到下面争执,心知是两个衙兵要雁过拔毛揩些油水。 此时再看眼旁边那辆马车,顿时认出这车正是之前那位青衫女子所雇。 方才,自打白大娘被秦红玉赶回文庙后,看到那位青衫妖女在庙院内闲逛,便一直暗中注视着她,因此这辆车的来龙去脉她老太太门清儿的很。 “赵府车驾,闲人让路。” 正在老兵油子枪尖儿已挑到布帘,将要撩起之时,城门外又传来一阵呐喊声。 门洞内众人转眼望去,外城方向却是来了两辆宽大华丽马车,车下步行跟着十几个健仆,其中领头的那个目不旁视边喊边向城门走来。 “哎哟!快!快挪开,给赵府的车驾让路。” 老兵油子一声喊,手中挥舞着秃噜毛长枪,驱赶门洞内的小马车往旁边让出通道。 待将路让开后,赵府的车驾及随从们大摇大摆驶进城门洞,一老一小两个衙兵毕恭毕敬、点头哈腰让在路边。 甚至连旁边的车把式,都被老兵油子用枪屁股杵了一下,只因他站立的腰板太过挺直,已高过自己。 这一切都被立在旁边的程羽与白大娘尽收眼底。 一行人马呼呼啦啦穿门洞而过,连一个正眼瞧这三人的都没有,只是随着两副车驾林林徐徐进了内城, “呼!好家伙,你这泼鸟险些连累的爷们儿吃顿板子!” 小衙兵见赵府车驾驶离老远后,先长出一口气,继而拄着长枪冲车把式骂道。 “还不快滚!若真因着你这破车害的爷儿们吃板子,爷儿们定要将你狗头当夜壶使。” “诶诶!小的这就滚。” 车把式闻听叱骂不忧反乐起来,连连点头应承,转身爬上车辕就要驾车出城。 “老五头儿!老五头儿” 就在车把式暗自庆幸保住了几两体己钱之际,刚要扬鞭打马,忽听得城内有人一连声喊将起来。 回头看却是来一挎刀衙役,疾走到那叫五爷的老兵油子跟前,喘几口气道: “府衙走水,逃出两名人犯,你这里看紧些,莫要让人混了出去,否则狗命难保!” 谷游 那衙役说完便要转身向下一处城门传话,却被老兵油子喊住: “那两人犯是个什么模样还未曾讲,让我们看哪个去?” “是两个病痨鬼模样的,年纪约在四十上下,凡见可疑皆须拦下,回报府衙自有人来提审。” 那衙役边走边回头说道。 “病痨鬼模样……四十上下……” 老兵油子揪着下巴上几缕稀胡,歪头盯着还停在门洞里的那辆小马车。 程羽眉头微皱,心说看来这二人还是没躲过去。 “站住!” 老兵油子将无毛枪头挑起,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檀香气息。 程羽扭头看去,白大娘正闭目冥想着什么。 见程羽看向自己,白大娘睁开眼微微一笑道: “先生且放宽心,车内二人阳寿未尽,此处料应无碍,凡事都交由老身处置便是。” 她话刚说完,便见老兵油子揉揉鼻头,一把将车帘挑开,探头进去,而后直觉眼前一阵朦胧,心头一阵模糊,竟无视就在鼻尖前的两个病痨鬼活人,正一脸惶恐地看着自己。 老兵油子失神一般将帘放下,对车把式说了声“快滚”,小衙兵几乎同时又将侧帘撩开,竟与老兵油子同样反应。 车把式闻听放行,只顾着乐得省下了体己钱,哪还管得了许多,当即跳上车辕扬鞭喊道: “驾!” 小马车“吱吱扭扭”出城而去,两个衙兵不约而同打了个哈欠,靠着墙根昏昏睡去。 程羽立在城门洞内,目送着马车远去,又看向躺倒酣睡的二人,身上三把魂火已不如方才那般旺盛,心知那两位班主能逃过此劫,定是白大娘暗中施法的缘故,只是不知她为何身为阴神却硬要出手干预阳间事。 白大娘似是猜到了程羽心事,冲他微微一笑,如邀功一般言道: “先生不必客气,老身我为文庙客卿,这城内之事,若我有心,无有不知。方才我就看到那位青衫姑娘与先生一起聊天,来龙去脉老身都了然于心,二位既要行侠,老身自是要仗义一番。” 程羽摇头笑道: “老太太行事一向自有深意,此番恐非如此简单吧,此番将程某半路拦下,不知有何赐教。” 白大娘闻之神情郑重起来,脸色几番变幻后,竟是“扑通”一声突然跪倒在地,眼中滔滔落泪道: “老妇人冒昧斗胆拦住先生,乃有一事相求,还望先生看在我白家几乎举族尽墨的份上,可怜可怜老妇。” 程羽眉头一皱,心中隐约猜到,能让这白大娘如此失常的,八成还是因着她那位爱女白钟儿。 “你且起来说话吧。” 程羽说完,白大娘也不再墨迹,当即站起抹泪言道: “想当日老妇人在青萝山亡故之时,本相曾吐出一枚妖丹,想必还在先生,亦或是那位青衫小姐手中。” 程羽点点头,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怪不得方才这位千年老刺猬妖要挺身而出,帮助两位班主出城,原来是再要程羽卖其一个人情。 白大娘见对方点头言是,当即急忙继续开口说道: “先生与那位小姐都并非金系一脉修行,想必留着那枚妖丹亦无甚大用处,老身斗胆,替我那苦命的钟儿求这枚妖丹,若其有幸与先生相遇,恳请先生将此枚妖丹让于她,当可助她保住一条小命。” 说完也不待程羽答应,直接再次跪下,对着程羽“扑通”磕起头来。 程羽急忙弯腰要搀扶她起来,却闻到一道道玄黄气息从她头顶溢出,这白大娘阴神灵体的头竟已被其磕破。 程羽心中一阵唏嘘:“老太太无需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程某答应便是。” “啊?” 白大娘没想到程羽答应得这般爽快,竟还有些意外,待其看到对方诚恳眼神后,嘴角便哆嗦起来,连带着几行老泪顺着眼角皱纹曲折流下。 白大娘还要再继续磕头答谢,忽然听到一阵锁链抖动。 “大胆刺猬妖,身为阴司文庙客卿,竟胆敢施法扰乱阳间,徒惹因果,随我等去武君殿领罪。” 一道拘魂索斜刺里杀出,套在白大娘脖颈上,两位武判拽起白大娘就要驾阴风而走,程羽急忙拦住道: “二位武判大人好说,方才确是事出有因……” “程先生不必言讲!” 白大娘居然打断程羽,脖颈上拖着拘魂索艰难转过身来,对程羽继续说道: “先生不必再费口舌,老妇人甘愿伏法,只求先生能遵守承诺,老身再无憾矣。” 说完,她帷帽后那张沧桑老脸上,竟绽放出璀璨笑容出来。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天大的好事】 “报武君大人!末将在内城北城门口,拿到一扰乱阳间之阴神。” 武君殿正殿内,秦红玉正坐在主案后凝眉出神,忽听得殿外有一武判高声禀报。 阴神? 她回过神后有点意外,但也只是扬手示意殿外武判将其带进殿来。 “哗啦!哗啦!” 耳听得“哗啦”锁链声,她抬眼望去先是眉头一皱,只见武判手中拘魂索所套的, 居然是之前被她屡次斥责的那位刺妖。 嗯? 秦红玉再向其身后看去,顿时更感吃惊。 紧随在白大娘身后的便是那位一袭白衫文生公子。 不知不觉间,秦红玉已从文书案后站起,引得殿内分列两边的众位武判们纷纷侧目。 方才在城门口处,虽然白大娘劝过程羽,但他还是依然要跟随武判, 二下武君殿。 两位拘拿白大娘的武判,不约而同看一眼程羽手腕上套着的不叫剑, 也并未阻拦于他。 程羽与两位武判加白大娘, 共四人先后进殿,秦红玉视线直接穿过程羽身前三人,与他对视一眼后,方才正襟危坐回主案后的交椅。 两位武判将方才白大娘如何凭借文庙客卿之位,私自测算阳间二人阳寿,继而甚至对两个凡人施障眼法之事,都一五一十禀报一番。 秦红玉扫一眼白大娘,倒见其再不似往日那般拘禁小心,更无有惊惶恐惧之色,神色居然平静如水,给人一种释然超脱之感。 “哼!” 烂泥糊不上墙。 秦红玉鼻中轻哼一声,摇头腹诽道。 “你可还有何说辞?” 秦红玉直接冲白大娘开口问道,这种是非曲直再直白不过之事,无需浪费时间。 这位文庙客卿自是要进惩恶司受刑后,发回文庙由文君发落。 倒是这位白衫先生,再下武君殿所为何来…… 白大娘见秦红玉询问,也不似之前那般小心谨慎, 而是微微一个万福,仰头一字一顿,高声道: “老身,再无说辞。” “哼!” 秦红玉见状心中颇为不屑,冷哼一声后,扬手向书案上签筒伸去。 “武君大人!” 程羽跨过身前三人,踏上几步拱手一礼道。 其实若依着他本性,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不愿踏这潭浑水。 但眼下形势不依人,虽说那白大娘出手帮忙依然是带着私心,但一则念其为母之心救女心切,二则那两位班主也确实是受其所助方才脱困,也省去了自己出手的麻烦。 念及于此,程羽定下心神,将方才之事来龙去脉复述起来,但在即将讲到白大娘替白钟儿求妖丹之前,被白大娘拦住: “程先生不必再替老妇人求情,老妇人罪有应得,理当伏法,但……” 她扭头看一眼程羽,眼中意味深长继续道: “绝无遗怨。” “……” 程羽盯着白大娘,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赴死之色,心知她话里深意,殿中一时陷入死寂。 忽然一圈白光从地面亮起,光芒消逝后府文君立在当地,先急匆匆看一眼白大娘与程羽,而后冲文书案上深施一礼: “母亲大人在上,孩儿闻听座下客仙闯下大祸,冒昧赶来领罪,孩儿治下不严,还请母亲大人责罚。” 秦红玉在主案后瞪一眼下方文君,继而微微摇头,单手扶额幽幽说道: “我早与你讲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偏不听,只因她身前曾为你府上堂仙。 如今倒好,乾元州文武两庙,在你我母子治下数百年,终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罢了,既是你殿中客仙,也不必进惩恶司,你领去自处便是,本君懒得再理会这摊子烂事,程先生……” 她不再理会文君与白大娘,而是看向程羽问道: “你此番再下武君殿,除为这刺妖之外,可还有别事?” 程羽向上方看一眼后,缓缓摇头沉默不语,秦红玉勉强笑笑抱拳一礼: “本君乏了,先行告退,恕不相送。” 说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文君施礼后,身周再次亮起一道光圈,将白大娘及程羽都包裹在内,光圈消逝,殿中三人已不见踪影,武君殿内霎时之间,仿佛比之前更要昏暗三分。 “唉……” 死寂的殿中,忽然响起一声长叹,殿内左右两排武判们,皆纷纷低头不敢直视上方书案。 “除却君身三重雪……” 秦红玉盯着方才白光闪过之处,幽幽念道。 声音虽轻,但却萦绕在殿内,下方众位武判闻言依旧不敢乱动,只微微转头与左近相邻者交换着眼神,上方主案处再次传来一句念白: “天下谁人配白衣。” “……” “……” “报!都武庙邸报!” 谷骜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喊,竟将众位刀尖舔血惯了的武判们皆吓个激灵,纷纷扭头向殿外看去,只见一位小吏打扮的鬼卒不知何时立在殿外门口。 “武君大人,耳报鬼吏有京城都武庙邸报来报。” “呈上来。” 秦红玉一声喊,耳报鬼吏方才小心迈进殿内,不敢抬头,双手高高捧起一卷金色绢布卷轴,举过头顶承上。 秦红玉一张手,卷轴疏忽间飞至她跟前悬浮着自行展开。 绢布上初时无字,秦红玉弹出一道愿力出去,布纹荡起一圈圈涟漪,几排蝇头小楷逐渐清晰展现出来。 “嗯?” 秦红玉初看时眉头紧蹙,待看完略为沉吟一番,眉梢缓缓舒展开来,最后竟是点头微笑不语。 …… 文君并未将白大娘与程羽带回文君殿主殿,而是直接落在旁边一处冷清偏殿内。 “白大娘!你……唉!何苦至此。” 文君惋惜叹道。 “还请文君发落,老妇人领罪便是。” 白大娘此时已不见武君殿内那股倨傲之气,带着几份歉意对文君说道。 “你此番所为,依律当褫夺客仙之位,废除神像金身,打入转生轮回之中,想你这千余年的修为道行,终是……唉!” “老妇人此次会否连累文君大人?” “本君担些干系不打紧,可你一旦堕入转生,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来世亦是吉凶难测,何苦来哉?” 白大娘长出一口气,对文君深施一礼: “老身连累文君大人,愧疚之至,还请文君大人从严发落,我多担些责任无妨,左不过空余这一条老妖魂,苟活于阴司,倒不如拼上老命,给后辈儿女留个出路来的实在,嗯……不知文君可否再行个方便,老身与程先生再聊几句私话。” 文君点点头,摇头叹气出殿将门关好,白大娘看向身旁程羽道: “程先生,老身这就要去了,还有最后一件小事相求,恳请先生好事做到底罢。” 说完老太太就要再次下跪,被程羽搀住。 “事已至此,老太太但讲无妨。” “经此一事,老身被褫夺客仙之位,文庙内那座泥胎亦将不保,但……泥胎内的装藏之物,乃是小女钟儿身上一根本命刺,此物对她颇为重要,还烦请先生将其好生收敛起来,与老身的那枚妖丹一同,日后交于钟儿,老身感激涕零不尽。” “老太太放心,程某定会将其亲手交于令千金。” 程羽爽快答应下来,白大娘再次深施一礼后笑着向殿门走去。 待将殿门打开后,却见文君已不在殿外。 他二人行至文君正殿门口,险些与从内而出的文君撞个满怀。 此时的文君一扫脸上阴霾,兴高采烈对白大娘言道: “哎呀白大娘,本君正要去寻你,快!快!有好事!天大的好事!” “哦?” 程羽与白大娘都是一愣,文君急忙继续道: “快随我一同去武君殿惩恶司受刑去。” “……” “……” “这算是何天大好事?” 程羽与白大娘异口同声,不解问道。 “哎呀!都怪我乐糊涂了,方才武君大人发话,此时正是用人之际,白大娘可留在文君殿内将功赎罪,不必转生去也。” “哦,此话当真?” 原本一脸超脱的白大娘闻听不必转生,脸上居然回复几分神采大声问道。 “千真万确,只是……还需去惩恶司领几鞭刑,且客仙之位仍要被褫夺,只能在文君殿内做一最下等司吏而已。” “善!善!只要不必转生,何事老身都愿做得,多谢文君大人庇佑!多谢武君大人宽宏大量,还请文君大人快快领我去惩恶司吃鞭子去耶。” 白大娘脸上恢复了光彩一连声道,转头对身后程羽言道: “还请先生即刻还阳到文庙内,收敛老身金身。” 说完还冲程羽笑笑,反将程羽搞得不知此时是该祝贺还是安慰对方,只得默默点头。 殿外两道光圈亮起,程羽只觉眼前一黑,再亮时已立在文庙院内。 此时刚过正午,烈阳下的整座文庙只有寥寥两三个香客,他转身向偏殿走去,殿内更是空无一人,只有一排神像或坐或立。 白大娘金身神像坐落在最角落里,程羽端详一阵后,飞至神像背后,见其后面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四边形封口,封口四周虽被涂抹过,但依然能瞧出轮廓。 “咔!” 忽然一声脆响,封口四角齐齐向外崩出一道裂纹,四道裂纹长宽居然一致,莫名让程羽想起灰九棘来。 眼看四道裂纹越崩越大,且开始向两侧发散枝丫,内里一阵阵玄黄气息向外溢出。 程羽急忙将元神凝实,伸手抠进封口缝隙,稍一用力便将封板拿下。 透过不断泛起的尘埃,隐约看到里面躺着一根仅有指节长短的白色小刺。 第二百章 【和尚训道士,管得倒真宽。】 白大娘神像内,装藏的那枚白色小刺安静躺着,道道隐隐白光穿过弥漫尘埃,耀人眼目。 程羽没有贸然伸手去拿,而是就近引来一捧清水,将那根白刺轻轻托举出来。 白刺刚离开装藏封口,白大娘金身神像如有感应, 转瞬间崩裂骤然加剧,只在几息之后就完全坍塌。 程羽将元神由实还虚,引着那捧清水悄然出殿,落在斜对面院墙之上。 眼看着脚下院中嘈杂喧闹起来,程羽散开神识,感应到嘉菲就在左近不远的一个小铺子内,程羽分出一道气息与之联通唤其过来。 猫妖意兴阑珊地将手中玩出花儿的榆木骰子抛掉,骰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桌面上发出“啪嗒!”一阵脆响, 将桌边唯唯诺诺围坐的几个赌汉吓一激灵,只觉眼前一阵青影闪过,对面俏立的女子,连带着桌上碎银都消失不见。 “唤我何事?” 仅十几息后,嘉菲立在文庙院内,仰头瞧着围墙上方的程羽元神问道。 在其身后是纷乱忙碌的众庙祝们,一个个大呼小叫间,竟都未注意到这位青衫女子的异常举动。 程羽将那捧清水引来,却意外发觉这水中不知何时,已孕育出几分浓郁的水行气息。 盯着清水上漂浮的那枚白刺,程羽感受着内里的变化,依五行生克之理,金本生水。 其实程羽早已发觉凡是被自己水行术施法过的水,多少都会有些水气,但没想到是,这捧水中气息如此浓郁,定是与那枚白刺有关。 脚下的嘉菲此时也发现那枚白刺, 眉头一皱, 五行相克之下心中直觉地阵阵腻烦,连带着封禁在她妖丹内的胡灿儿也感受到异常。 胡媚子睁开一双丹凤眼,额头上那枚小小的火焰状朱砂痣扑闪几下,如同一团小火苗般抖动起来。 待察觉到外面是一根白家的本命刺后,她心中不忿,轻哼一声。 “你哼什么?” 嘉菲在识海内问道。 “我说眼熟,原来外间那枚白刺,是白钟儿那小蹄子的。” “你又知道?” 胡灿儿盘坐在妖丹正中,她在此封印日久后,便渐渐不再似之前那般拘束小心,闻听嘉菲询问,嘴角轻挑,媚眼一翻: “本尊自然知晓,她这枚本命刺也算是有几分道行,可惜当日却遇到是本尊,若换做别个啊,指不定还真就着了那蹄子的道儿。” 嘉菲一向对五家无有好感,闻此更是逮到机会轻嗤一声嘲讽道: “五家内斗,狗咬狗罢了,只是你比那白钟儿年长一辈,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胡灿儿倒也不在意,竟嘻嘻一笑道: “是那小蹄子不知死活,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宣称自己是五仙家第一美人儿,我岂能容她? 嘁!她不是号称第一美人儿么? 那本尊就偏要将她打到跌境,却又留一条活命,就要让她撑着一张刺猬本相苟活于世,看其还有何脸面自称第一美人儿! 这不,前日里那蹄子再见到本尊,本尊都尚未出手,就将其吓得当众溺了一大泡,哈哈!哈哈哈哈!” 嘉菲闻听啐了胡灿儿一口,只任其在妖丹内咯咯地笑,也不再理她,而是遵照程羽吩咐,从怀中取出五行钝灵囊,解开囊口,由那捧清水将白刺倾倒进囊内。 嘉菲探头向囊内张望,只见那枚白色小刺进入囊中后,自行靠在金光刃和白大娘那枚硕大妖丹旁边。 一铲,一丹与一刺,三者虽形状各异,但紧紧相贴在一起,看上去竟有几分和谐美感。 白刺进入囊内后,嘉菲心中那阵腻烦感顿消,再看到半空中漂浮的那捧清水,透过日头折射后,映射出五色璀璨光芒出来,里面的水行气息格外诱妖。 “手头正旺之时,平白无故将人喊来,白白折损几百辆银子,不行!说不过去,你须有犒劳于我!” 嘉菲盯着那捧清水噘嘴撒娇道。 程羽笑观其言,细察其行,顿时心中明了,这木行修为的猫妖,看到这簇清水,她馋了。 “依你便是。” 说完他伸指在空中虚弹一下,那簇清水表面沾染的些微金气被其弹走,而后袍袖轻轻一挥,那捧水就自空中向嘉菲落去。 一连贯的几个动作既轻且快,但都逃不过嘉菲的法眼神通而被其一一看在眼内。 猫妖不由得心中一甜:这木头疙瘩虽说木讷,但心倒挺细的,知晓我受不得那金气,连残留的一点都要剔除干净。 果然是个知冷热的。 念及于此脸颊上顿感微微红热,为掩饰窘态急忙蹬地而起跃在空中,张口接住那捧清水。 直觉地入口即化,绵柔香甜,一股暖流更是从喉咙一路向下直暖到小腹。 只唯独妖丹内突然又泛起一阵酸气。 嘉菲不理胡灿儿的泛酸,轻飘飘落地后将锦囊收回胸前襟子内,抬头再看程羽,却见他正举目向那处喧闹偏殿内看去。 嘉菲循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殿内烟尘弥漫,内里隐约几个忙乱人影,这才想起问道: “这里发生了何事如此慌乱?房塌了吗?” 说着她眼中青光亮起,这才看清那座白大娘的神像已崩裂垮塌,正要开口追问,却见殿内闪出白大娘身影,依然是身着白衣头戴白纱帷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但凭嘉菲看去,她此时妖魂比之前孱弱许多。 只见白大娘手扶门框立在殿门阴影内,想必是已看到程羽将那枚白刺放进五行钝灵囊中,便对着程羽与嘉菲方向,颤巍巍跪下磕了三个头。 胡灿儿在猫妖妖丹内同样看到此景,顿时就炸了锅: “好一个老虔婆!死便死了,居然还能在文庙当差,天道如此不公,真是便宜了她这老猪狗!” “聒噪!” 嘉菲叱骂道。 她心知胡灿儿与白家有仇,但这小狐狸吵嚷起来没完,惹得她也跟着烦躁。 在连声威胁其若再吵闹不休,就让她当家的进自己妖丹,这才让胡媚子噤声,只得盘腿闷头就地打坐。 白大娘想必已在惩恶司领过刑法,妖魂之力匮乏的狠,此时的她即便身穿白衣帷帽,亦不敢再现身在日头之下,只在阴影内磕三个头后,便匆匆返回阴司文君殿,与程羽及嘉菲倒再无一句交流。 嘉菲不解殿中神像为何突然坍塌,还有那枚白钟儿的本命刺又是从何而来,程羽便将方才经过又对猫妖讲一遍。 嘉菲一拍脑门,说道: “只怪我急着去寻银子,倒没有思虑周全。若我引着那辆车出城断无此事发生,这下倒好,搭出去一枚元神境的妖丹不说,日后免不得还要多个累赘。” 说完她瞄了程羽一眼,幽幽说道: “我似乎听闻,那白钟儿人称五家第一美人儿,这白大娘此举明显是有将其托付于你之意啊……” 话没说完,就见程羽摇头道: “只将妖丹与本命刺还她便是了,托付之事……就免了吧,我没应承。” 嘉菲闻听心中一喜,不想妖丹内胡媚子说话: “妹子不必忧心,待见了白钟儿那蹄子,若其真敢缠着你家俏郎君,姐姐自有法子治她。” …… 此间事了,嘉菲瞧一眼囊中的散碎银子,盘算一番后依然不够,便又向外城寻去,临走再次嘱咐程羽道: “你先回山上等我,我速速就来,莫再横生枝节,招惹是非。” “咦?你这猫妖,怎地如今越发婆婆妈妈起来?真是和尚训道士,管得倒真宽。” 程羽笑骂着飞向北城城门楼,将元神归位于屋檐内的本相,撇下猫妖,独自先行向乾元湖边那座无名小山飞去。 “居然还嫌我婆婆妈妈,我若不管,怎会生出这些枝节出来,哼!” 嘉菲立在高高城门楼顶,望着小麻雀远去背影,心中不忿道。 “诶?和尚训道士……和尚又是何物?” …… 第二百零一章 【合欢】 嘉菲望着程羽远去背影,嘴上嘟囔着和尚又是何物,却被妖丹内的胡媚子听到,盘坐在妖丹内若有所思。 “你家这位俏郎君,莫非是从西戎而来的?” 没过多久之后,胡灿儿小心向嘉菲问道。 “嗯?此话从何说起?” 嘉菲闻听西戎二字,急忙追问。 “妹子不知和尚为何物, 但西戎想必是知晓的?” “西戎自是知晓,可和尚与西戎又有何关系?” “原来妹子不知,姐姐左右闲来无事,便与你细说一说罢。 我胡家世代祖居九州之南,隆泰大乱之后,更是举族迁出大梁边境, 遁入西南大山之中,对于相邻的西戎事宜, 多少知晓些。 方才你那位俏郎君所讲的和尚训道士中的和尚, 便是指居于西戎深处一群信奉佛门的修士,统称为和尚,和尚们的信仰修为与我九州传统道门迥然不同,因此你那俏郎君才说,和尚训道士,管得真宽,是因二者并非一家。” “原来如此……” 嘉菲喃喃自语,胡灿儿闻言心中暗道: 看来这猫妖并不了解西戎,否则怎会对在西戎势大的佛门丝毫不知? 由此看来,不止是西戎,恐怕就连那白衫文生公子的底细,这猫妖也未必尽知,想必他二人是个半路的道侣,说不得啊,还是个露水的夫妻。 念及于此, 胡媚子忍不住在妖丹内嗤笑一声,惹得嘉菲追问道: “你笑什么?” “妹子且莫管姐姐笑什么, 姐姐只问妹子一句, 你可曾将身子于了他?” “你!” 嘉菲闻言顿时脸颊绯红,噎了一下后,梗脖质问: “与你何干?因何有此一问?” “妹子连自家俏郎君的身世来历都不知晓,可见那郎君并未是真心待你,妹子还是自己珍重些个,莫将身子轻与了他,说不得啊……嘻嘻!哈哈哈哈!” “说不得什么?你这骚狐狸有话直说!且莫惹恼了姑奶奶!” 嘉菲从锦囊内摸出那把梳篦在眼前一晃,咬牙切齿道。 “哎哟姑奶奶莫恼,快收起来,我说便是,快快收起。” 见嘉菲收回梳篦,胡灿儿又撇嘴一笑,娇滴滴言道: “说不得啊,你那位俏郎君在故土原郡早已配有佳人,是个来此方游历的浪荡哥儿,只不过是图一新鲜,馋你的身子罢了,若一旦让他得了手,说不得便将你丢开,另寻别花去也。” 胡媚子说完捂嘴一笑,虽说以她所看,那位白衫文生公子一向的言行并非如她所讲这般,但难得有一逗弄猫妖的机会,怎能放过? 尤其是看到嘉菲的惊疑忐忑之状,心中更是畅快不已。 而立在高高城门楼上的猫妖,此刻却是正在天人交战之中, 果真如这胡媚子所言? 他来自西戎? 原郡早有道侣? 来此只不过是馋…… “你所言西戎深处那所谓的佛门和尚们,修行的可是正派之术?” 嘉菲强行稳住心神,貌似平静实则十分小心地问道。 “哼!什么正派之术?不屑一提!” 胡媚子娇嗔道。 “莫非是旁门左道?” “对!左道!左道至极!” 见胡灿儿跳着脚的喊着,嘉菲顿时眉头紧皱,突然想起什么: “难不成是……是那恶名昭着的合欢之术?” “啊?噗!哈哈哈哈!笑煞我也!若以合欢论英雄,我胡家可算是他们祖宗!佛门和尚若是……” 胡媚子正说得兴起,突然顿住不再往下提,惹得嘉菲着急追问道: “若是什么?” 胡媚子眼中美眸滴溜一转,计上心来,决定再给这猫妖添把火,顿时改口继续说道: “若是在西戎之处,他门上也只算是稀松平常,只因西戎之地,凡修行者,无不最是崇尚合欢双修的,哪个修士明里暗里又没几个道侣呢? 更有甚者,还有一大帮子混着一起修得呢,嘻嘻,哈哈哈哈!” 胡媚子说完强忍着笑观察猫妖,而此时的嘉菲已是关心则迷,顾不得分辨真假,只把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连声啐骂“不知廉耻”,最后更是气得一跺脚,“哗啦啦”一阵响,竟将城门楼顶青瓦跺碎几块。 胡媚子见此,顿时在妖丹内笑得花枝招展,双手捶地。 而嘉菲此刻心中懊恼不休,一如这胡媚子所言,若她那位木头疙瘩若果真是从西戎那腌臜地界而来,说不得还真有可能是个浪荡公子哥儿。 她继而想起自己化形当晚,赤身立在钱家祠堂内时,虽说他没有趁人之危,且还去与我寻来衣服遮体。 但兴许是因彼时他只是元神灵体,寄于麻雀本相之内,若真有那心,也是枉然。 这些时日他元神凝实后,似乎便开始对外宣扬,我与他乃是道侣,否则为何之前自己接二连三地被人唤作夫人? 可他后来在府文庙内,当众否认与我的道侣之说,又是何缘由? 欲擒故纵之术吗? 嘉菲越想心中越是疑虑,又将之前与程羽的种种过往一一在心内捋过:他屡次救我,当真是从未有过非分之举。 再回想起程羽一向以来的言行举止,又和那所谓的浪荡公子哥儿形象风马牛不相及。 终于,她稍稍冷静下来,想着左右自己还是清白之身,他也从未对我有过越界之举,即便是对我有情…… 嘻嘻! 念及于此猫妖居然偷偷一乐,省悟后摒除杂念继续想道:即便对我有情,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 况且就算他知道所谓的和尚,也未必就一定是从西戎而来的。 这胡媚子也知晓和尚,不还是九州的五仙家嘛…… 再者说来,这胡媚子一向爱胡诌编排人,她的话十分里信不得三分。 念及于此猫妖心内终于安定下来。 嗯,与其自己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亲自试他一试,便知分晓。 …… 正午过后,日头逐渐西斜。 一只小麻雀悄无声息地落在乾元湖边,一座人迹绝无的山顶之上。 脚下依旧是那片连绵起伏的竹海,“唦唦”作响长久不息。 此时的程羽不知自己随口一句俏皮话,已引得猫妖一连番的天人交战,他心内急切要去做一件要事。 在山顶安置好麻雀本相,他召出元神,那把剑身上下闪着亮银光芒的不叫剑,剑疆依然套在他手腕之上。 程羽握剑在手,深吸口气后小心催弛起意念,与往日里不同,此次元神是一寸一寸由虚转实。 几息之后,一把实实在在的亮银宝剑出现在手中,剑刃反射的寒光映在脚下竹海之上。 这厮果然和腰间玉葫芦一样,可随着自身元神一起进行虚实变幻。 此地无人又开阔,不似在武君殿中那般拘禁,程羽便执剑在手肆意挥舞起来,虽说没有什么套路,他往日里亦不会一招半式,但…… 需要吗? 这可是一把意动行随的飞剑。 不叫剑随着程羽意念,在天空一圈圈飞舞,圈子越转越大,如同久被关在家中的狗,突然出门撒欢一般。 但这次程羽不敢再放开意念任其自由发挥,否则这厮将整座山头都给削下来也不是没可能。 在空中“嗖嗖!”飞舞了一炷香的功夫后,不叫剑方才再次回到程羽手中。 “呜呜!” 程羽信手挽出几个剑花,莫名想起之前霍涯子老道在青萝庄求雨之时,舞得那套“剑法”。 不过就是将太极剑中的动作糅杂一些其他好看的招式套路嘛。 程羽心中想道。 他凭空立在山顶一块巨石之上,手腕翻转身体腾挪,随心所欲舞将起来,渐渐沉浸其中。 “嗡!嗡!” 不知耍了多久,手中不叫剑忽然自行震颤起来。 程羽执剑用心感应,这剑似是在向自己示警,附近有人暗中窥视。 程羽将不叫剑执在手后,散开神识,原来是嘉菲。 方才耍剑一时兴起,居然没察觉到这猫妖不知何时已躲在下方竹海内。 “还不出来?” 见程羽呼唤,嘉菲小嘴一抿,两个起落跃至山顶巨石上,先瞧一眼不叫剑,正被程羽牢牢攥在手中,方才幽幽言道: “程兄请了。” 程羽从其言语中听出一丝不对,眉头一皱问道: “你又怎么了?” 嘉菲一耸肩,故作轻松道: “我无妨啊,此刻左右无事,你我既要前往京城,我方才就顺便研究下舆图,却有两字不识,还请程兄指教。” 猫妖说着从锦囊内摸出那副舆图,摊开来放在巨石之上后,手指图上偏西南方向问道: “这二字何意?” 程羽向葱指所指之处看去,却是西戎二字。 他心头不禁起疑,这猫妖之前开口一向是之乎者也,这两个字也不生僻,怎就会不认得? 况且,这舆图早在江口镇渡江之时二人就一同看过,彼时这猫妖毫无疑问,因何在即将启程赴京之时,偏偏来问此二字。 “此乃西戎二字,你因何有此一问?” 程羽与这猫妖混得熟了,也不绕圈直接问道。 嘉菲睁着一对法眼仔细盯着程羽,并未看出有何异样,见其反问自己,也不回答,而是笑道: “程兄方才临别之际提到一句什么和尚训道士的,这和尚二字嘉菲听着耳生的很,还请程兄告知一二。” 程羽一阵恍然,继而想起来此日久,多少走过一些地方,不论真假,道士也算是见过,却从未见过光头的和尚,想必是此方世界没有佛门,故此猫妖有此一问。 只是若给猫妖详细解释起来太过复杂,便简单描述一二。 嘉菲观察着程羽言行,听完程羽描述,依然看不出有何异常,可妖丹内胡灿儿却顺势补上一嘴道: “你家俏郎君说的和尚倒也不错,只是却丝毫未提合欢之术,莫非是在避重就轻?” 嘉菲闻听心中一阵烦闷,再无心去绕圈子,莫不如直接开门见山来得畅快。 念及于此,嘉菲轻启朱唇,幽幽说道: “那想必,他们的合欢之术,也是十分了得了?” 第二百零二章 【望月楼】 “合欢之术?佛门?” 程羽连问两声,足见惊诧,继而想了一想,反问猫妖道: “难道此方世界亦有佛门?” 程羽心说:难道此方世界的佛门并非他印象中的法相庄严,修持自心,而是如猫妖所说的那种? “你不知晓?” 程羽摇头。 “当真不知?” 嘉菲眼中闪烁精光连声追问。 程羽凝眉摇头道: “我与你说过何止一次,我并非此方世界人氏, 所知尚不及你,怎地此时反倒问起我来?” “如此说来,你并非西戎人氏?” “我还从未踏过西戎之地半步。” “谢天谢地。” 嘉菲如释重负低声嘀咕一声,继续追问道: “那你到底来自何方?” 程羽沉吟不语,只因不知该如何与之解释,干脆避而不答反问道: “难道说此方世界的佛门在西戎?” “嗯,哦……” 嘉菲随口应付着, 似是在走神, 实则是在识海内大骂胡灿儿。 而胡媚子却巧舌如簧, 只说自己仅是猜测,并未曾直言过她那俏郎君就定是西戎来的浪荡公子哥儿,一切皆是猫妖后续自行脑补,最终竟将嘉菲辩驳得无话可说。 而嘉菲的沉默却并非全是源自胡媚子,更多是因她在思考为何程羽避开她的问题不答。 暗自斟酌一番后,终是淡淡开口冲程羽问道: “程兄避而不答,想来是有苦衷,可见并未将嘉菲视为知己,亦或是觉得嘉菲修为浅薄,身处之位不够,不能得知真相。” 程羽无奈摇头笑道: “你莫想差了,自打我来至此地后,你我二人一直相伴,甚至气机都可相连,屡经劫难,早已是生死之交, 我之所以不答,只因我来之处远超你所想象, 实是不知该如何与你描绘。” “远超我所想象……” 猫妖口中嘀咕着,心内却在想着那到底是个什么所在,能远超我所想象。 正在回味中的嘉菲,忽然被妖丹内一惊一乍的胡媚子吓了一跳。 “哎呀!莫非他……他来自上方仙界不成?姐姐我幼时曾闻听族内前辈言讲,凡修有大成,悟得大道者,可白日飞升,上至九重天外,逍遥自在,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 那般所在,可不就是远超你我想象?你这位俏郎君八成就是上方仙界下凡而来的,因着某种机缘而失去了修为。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妹子得以与这般下界的仙人结交为生死之交,实令姐姐羡慕不已。” 嘉菲闻言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回想起往昔种种, 再偷眼观瞧对面的温润君子, 越看越觉得胡媚子言之有理。 只是, 若其真为仙界下来的, 倘或在九天之外还有一位仙子道侣,那我这小小猫妖…… 委实是高攀了…… 不知怎地,一向自视甚高的嘉菲,忽然心底里泛起淡淡酸涩自卑之感来。 嘉菲犹豫再三,终还是轻声问出: “程兄能认我为生死之交,嘉菲荣幸之至,那不知程兄,在故土原郡,可有佳人相守啊?” “嗯?” 其实程羽一直在盯着嘉菲,只因方才城门楼一别后,再见这猫妖后,便觉得其颇为反常。 此时见嘉菲思虑再三而问出的是这种问题,不由得程羽心内起疑:难道说她妖丹内封印的那胡媚子出了差池? 程羽也不答话,直接分出一道气息联通嘉菲识海。 嘉菲识海内,猫妖与胡媚子正在争吵,只因胡媚子在嘲讽猫妖不自量力要攀高枝,更不该对仙人贸然询问这种蠢问题。 就在二妖越吵越凶之时,程羽气机联通过来,她俩见状,居然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语。 识海内看似一片祥和宁静。 程羽不知此地仅一息之前还是片修罗场,见胡媚子依然老老实实地被封印在猫妖妖丹内,便与嘉菲言道: “可是出了何事?” 嘉菲摇头否认,态度上却不知不觉间已带有一丝谦卑,如同他俩初见时那般。 “那因何有此一问?” 程羽追问道。 “想起就随口一问而已,若程兄依然有苦衷,权当嘉菲未曾问过。” 程羽却笑道: “无妨,我在原先世界确有一位……嗯,此界可称之为道友之人,但我偶然落至此界,她应以为我已灰飞烟灭,而不知我身在此方,想来,是不会再相守于我吧。” 程羽说完摇头淡淡一笑,同时暗运神识审视自身,见一切如常后心中想道: 这问题若在之前问出,定会将他心内恶尸心魔召出,好在此时他已将那恶尸斩灭,心中执念业已消去。 “啊……” 嘉菲闻言轻呼一声,他果然早有道侣,也是,似他这般人才,自是惹人喜欢的。 待听到程羽讲完后半段,嘉菲心中又复杂起来,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哀伤惋惜之情。 程羽说完后,立在山顶巨石上,转身迎着西斜落日,眺望脚下的乾元湖,波光嶙峋之间,竟让他恍惚觉得,此刻有种身在临安的错觉。 他远眺着脚下湖面与远处连绵起伏嵯峨黛翠的群山,嘴角挂着笑容,落日余晖再次在他身周镶上一圈金边。 嘉菲在旁边静静看着程羽,见对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心中方才稍定。 看来他已将曾经的那位道侣仙子放下了。 念及于此,猫妖心中顿时又畅快起来,只是此时的她却再不敢造次,只在一旁静静欣赏着“仙人”风采,而“木头疙瘩”四个字早已被其束之高阁。 别说叫出口,哪怕是在心里想也不敢想了。 那圈人型金边,倒令猫妖顿时回想起程羽曾经在乾元湖边,湖神殿外的草坪上,对她吟过半阙残词。 嘉菲稍稍上前一步,立于程羽身侧半步之后,同样望着平静湖面与远处浓淡相宜的群山,朱唇轻启: “万里归来颜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程羽闻之讶然,扭头看向猫妖笑着言道: “不成想你这猫妖记性倒好,犹记得我之前只念过一遍,你竟一字不差全背了下来。” “那是自然,我可是要将其编进戏词之中,流芳百世的。” 心中已无拘碍的嘉菲恢复了几分灵动,面带骄傲地说完,忽地想起一事,抱拳对程羽说道: “戏班子的盘缠还未凑齐,嘉菲先行下山去,程兄请自便,稍晚些时候嘉菲回山再与程兄相会,告辞。” 说完腾起几个起落,蹦跳着下山而去,身形无比轻松,无一丝拘涩凝滞。 这猫妖终于正常了…… 在程羽眼中,此时的嘉菲方才是他一向熟识的那只猫妖。 山顶上一阵气机涌动,立于巨石上的金边人影转眼消失不见,程羽已将元神由实还虚,召出体内气灵左儿,开始凝神聚气吐纳。 …… 夕阳西下。 程羽结束吐纳,抬头望天,此时太阳虽已落山,但初夏日长,天色尚明。 气灵左儿已回程羽体内,而此时天色尚早,右儿也就不便出来,但话说回来,即便出来,最近这些时日离右儿亦都是随着嘉菲左右吐纳练气,居然嫌弃起自家“爹爹”的聚气太过刚烈。 不过这样也好,程羽反倒乐得自由自在。 恰在此时,一袭青影自山脚下而来。 “程兄,来至此地后久未开荤,我今日在城中闻听,乾元湖边有一座望月楼,其内有钱江府城一顶一的好酒好菜,且还可一边品酒一边欣赏湖中月影,乃是此地文人墨客、达官显贵们格外推崇的好去处。 左右你我这几日就要离开此地,今日又正逢满月,何不去此楼吃酒赏月一番?” 程羽抬头看一眼天际边刚升起的圆月,心知这猫妖定是囊中又饱满起来,才有这般底气,且还有好酒好肉好景致,何乐而不为? 在询问了望月楼具体方位,原来就在外城靠近乾元湖边的那座小码头一侧。 程羽元神归为,一只小麻雀展翅当先飞下山去。 此时的内城已敲过三通鼓响,城门正在逐一关闭,而后城内便是宵禁,闲杂人等不得上街。 但外城却依然人声喧闹,灯红酒绿,几乎每个大路口便是一个热闹夜市。 按照嘉菲在山顶的遥指及描述,程羽落在湖边码头上一座三层高的酒楼前。 大门上挂着“望月楼”三个烫金大字的牌匾。 与会春楼一般,门口挂有四个绸布幌子,显然这望月楼的档次也颇高。 但与会春楼不同的是,四个幌子上并无一字,而是被四副图案替代,由左至右前三个分别是:鱼、虾、蟹。 只最后一个绘着个三角脑袋拖着长长躯干,通体发黄,若说是蛇,却又没吐信子,且尾部还呈扁平状。 此时天色已昏暗下去,幌子又一直被湖边威风吹得左摇右晃,看不真切程羽也就未再纠结。 望着依次排开的四个幌子,程羽明白这定然是一家主打河鲜、野味的食肆。 再从外看去,这望月楼与青川县城的会春楼规模几乎相当,但与每日里凡到饭点之时,必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会春楼不同的是,这偌大酒楼内此时居然还未掌灯,更没什么人。 关门歇业了? …… 第二百零三章 【爆鳝段】 程羽立在楼顶屋檐,望着脚下码头,此刻依然有贩夫走卒忙碌着,但他们却似乎与这望月楼之间有一道无形隔膜,二者被隔成两方世界。 码头的忙乱与这座安静的酒楼毫无关系。 程羽滤掉嘈杂人声后,听到酒楼后院方向有“咚咚咚”之声,听去像是切菜配菜响动。 此时嘉菲也行至酒楼门前, 待认清望月楼三个大字招牌后,猫妖径自迈步向店内走去。 “店主东!怎地这般时辰还不掌灯?” 嘉菲一声脆喊,将柜台后一掌柜模样的老倌儿引出,老倌儿留着稀疏胡须,趁着黄昏最后一丝光亮向门口看去,见是一富家模样的小姐, 自不敢怠慢,乐呵呵迎上前去作揖道: “这位小姐, 来得不巧, 今儿个本店全被包下,不待外客,小姐海涵,还请另寻别处,明日再来吧。” 嘉菲闻言眉头一皱,心说着实不巧,转念又向是何人这般豪放,居然将整座食肆酒楼包下。 兴致而来却不得进,难免心中不悦,但又见店主东点头哈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身出门。 行走几步后,抬头看到屋顶那只麻雀,嘉菲心中一动,寻一无人僻静之处,一个起落跃过楼顶, 悄无声息地落在后院灶房旁边。 一股常年油烟熏出的味道从窗内飘出,嘉菲鼻子一抽,凑到窗前向内望去。 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厨子模样的正在灶台跟前忙活,胖大的厨子正在切墩,小学徒为其打下手。 在他俩旁边,还立有两个高大男子,这二人身上穿着绸布,可衣服样式却是家丁模样。 两人双目如炬,正紧盯着厨子们的一举一动,似要随时从中挑错一般。 程羽与嘉菲立在窗外略瞧一瞧便觉无趣,那厨子左不过要做些鱼虾之类的烹炒,除了切墩手法娴熟外,并未看到还有其他特殊之处。 忽然,程羽感受到院内角落里传来一阵极其稀疏的灵气波动。 他扭头看去,那角落里放着一陈旧木桶,一只金黄色的三角脑袋伸出桶沿儿外,头上原本该是双眼的部位各鼓起一个肉瘤般的鼓包,一张裂开的大口冲着天上满月一开一合。 嘉菲收到程羽传来的气息,扭头看去,程羽借助她的法眼神通看到,每有一丝丝月华精气被其吸入口中,它头上那对鼓包便会明显突起, 直到再吐出一缕黑气后,方才平复。 是条水蛇成精? 此时忽然耳听到灶房内那胖大厨子问道: “小的敢问这位大爷,那大官人何时到哩?” “咦?你只管烧你的菜,问大官人来作甚?大官人何时来岂能随便告知你?” 其中一个高大健仆操着一口官话不客气回呛道。 胖大厨子点头哈腰: “实不相瞒,非是小的多嘴,实在是大官人点的那道招牌菜爆鳝段,非要刚出锅趁热的方才好吃,若此时做了而大官人未到,放凉了便不得吃哩。” ‘爆鳝段?’ 程羽此时已飞至院中一棵树上,耳中听得灶房内对话,原来酒楼门口第四个幌子上所绘,及这木桶内放的并非是蛇,而是鳝鱼。 他居高临下向木桶看去,只见里面盘着十几条普通鳝鱼,只唯独那条金黄色的高高立起,昂头拜月。 “是条鳝鱼成精,在吸食月精。” 嘉菲识海内传音给程羽,程羽点头回应: “看来这鳝精只是初开灵智,否则不会身陷食肆中,我记得传说有一种拜月鳝,靠吃死猫死狗腐肉为生,最是剧毒不过,若人误食之,一时三刻便化为血水,不知下面这条是不是。” 他看向脚下那条还在吸食月精的黄鳝,向嘉菲传音道。 此时院内寂静无声,就连灶房内四个人也都沉默不语,几息之后,其中一位健仆操着官腔才开口问道: “你这道菜要如何做?出锅要多少时辰?” “回大爷,鳝鱼先宰杀,再切段腌制两刻时辰后,下锅热油爆炒,出锅即吃,最是爽快。” “即如此,先将鳝鱼杀来腌制泡着,等大官人一来便炒,若等大官人来了再杀,岂不误了时辰?” “是是!快去,捡最肥的四五条来我宰杀。” 胖大厨子连声答应后吩咐小徒弟道,小徒弟答应一声跑出灶房,手中提一木桶奔向院中角落里那木盆。 只见木盆中那条拜月鳝在小徒弟刚出灶房之后便缩回头去,扭动身躯藏在其他鳝鱼下面。 小徒弟跑到跟前,手脚麻利地从木盆内先后捞起四条肥硕鳝鱼,程羽立在高处看得明白,那条金黄色的拜月鳝左右扭转连续躲过几次抓捕。 只是这番操作下来,反倒引起小徒弟的格外注意,撇下其余黄鳝不管,只一心要抓那条拜月鳝。 “啊!啊啊!” 突然小徒弟猛甩手连声呼痛,原来是那拜月鳝被追得急了,反身冲其狠咬一口。 灶房内胖大厨子闻声冲出门外,两个健仆紧随其后。 “咦?你这小泼才,往日里抓鳝格外灵巧从未失手,怎地今日反被咬了?” 小徒弟端详自己中指,发觉指头肚已被咬破流血,张嘴便熟练地将指头含住,继而又连声啐道: “呸!呵呸!好苦。” 胖大厨子见其无恙便不再管他,探头向木盆内看了一眼后,转身回去拿一火钳子出来,连着三下才将那拜月鳝的三角头夹住,举到眼前轻咦一声,想一想后冲前院喊道: “店东家!今日这木盆内的鳝鱼是哪家送来的?” 留着稀疏胡须的掌柜老倌儿闻言颠儿颠儿从前院跑来,先对两位健仆唱个喏,才直起腰对胖大厨子回道: “今日鳝鱼乃是薛大送来的。有何不妥吗?” “薛大?可是住在湖神殿那厢的薛大?” “不错!” 两位健仆此时显得有些不耐烦,走上前催道: “莫再墨迹,速速杀掉腌制起来,免得大官人来了耽误时辰。” “这……” 胖大厨子踌躇一阵看向掌柜老倌儿,见老倌儿亦在示意他照办后,将那条拜月鳝扬起开口道: “这条黄鳝看去不太寻常,恐怕是吃不得的……” “一条黄鳝而已,有何吃不得!” 其中一位健仆终是没了耐性,抢上前去捏住拜月鳝头后脖颈,边看边说道: “我倒要瞧瞧这小小黄鳝有何吃不……哇呀!直娘贼!” 健仆一声大喊,场内众人却见那通体金黄的黄鳝虽被捏住要害,却将滑腻身子一扭,缠住健仆手腕后用力一挤,趁其惊慌松手之际,扭头反口咬在健仆虎口位置。 健仆同厨子的小徒弟一般拼命甩手,此时天色已黑,只见黄光一闪,“啪!”一声响,那条拜月鳝松口之后竟是不见踪影。 场中几个凡人肉眼凡胎看不到,高处的程羽与嘉菲倒看得真切,只见那条拜月鳝咬完健仆手后,身子一拧尾巴打在对方手臂上借力弹至墙角处,寻一地洞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嘶……呵!痛煞个人哩!” 健仆呼痛看向自己虎口,居然已肿起一个油光发亮的黑色鼓包。 “小六子!” 另一边的胖大厨子忽一声喊,却是自家那位小徒弟此时已跌倒在地,脸色黢黑,人事不醒。 “扑通!” 那位被咬得健仆也一跤坐在地上,身子左右摇晃,两眼迷离就要失神躺倒。 此时眼看着小徒弟就要一命呜呼,那位健仆估计也撑不住多久,把一个胖大厨子急得哭天喊地,惹得前院楼里的几个店小二也跑来瞧热闹,掌柜老倌儿亦是拍着手在院内团团乱转,口中念道: “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位健仆蹲在同伴身边询问几句,发觉对方已渐渐没了意识,坐在地上摇摇欲坠,略作踌躇便当即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四寸左右长的黄裱纸来,纸上画着红色图样,扭扭曲曲似是符文模样。 立在高处的程羽眼中顿时精光一闪,认出了对方手中之物。 符箓! 第二百零四章 【紫气】 程羽见脚下方那高大健仆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箓,下意识看向嘉菲一眼。 他俩便不约而同再次向更高处枝头悄无声息地跃去。 只因对方突然拿出符箓,不知其根底,先拉出一段安全距离再说。 这还是程羽在此方世界第一次亲眼见到符箓,之前在青萝庄内初次遇老道“祈雨”作法,只是见他耍了一通荒腔走板的杂糅剑法,并未有用过符箓,想必是他不会画符,怕露了根脚。 但此刻脚下这健仆也有符箓,但看其衣着模样全然不是道士打扮,却又是何故? 程羽与嘉菲保持着气机联通,在她识海内向其说道: “屏住妖气!你再撤远些。” “好!” 嘉菲答应一声,心知这位雀大仙本相不会泄出一丝妖力灵气,但自己若非刻意则做不到,他是担心下方生变,提前为我着想。 念及于此,大树枝头上立着的青衫女子脚踩细枝尖端,轻轻一跃,细细枝叶及上面立着的小麻雀丝毫未有摇动,嘉菲却已立在相隔两家之外的屋顶,远远向这边看来。 程羽趁此时机也展翅飞离院中,落在隔壁一家高高屋檐上,俯视着望月楼后院。 只见那手持符箓的健仆急忙钻进灶房,从灶台下引出一小截燃烧木柴,又奔回到院中方将符箓一角点燃。 符箓遇火后,“嘭!”的一声爆出一个火花,火星四溅。 小小的黄表纸转眼间燃烧殆尽,在院中众人眼中看去,只余有一团烟灰在空中飘摇,但程羽看去,却有一道清澈灵气向外城方向疾飞而去。 程羽循着那道灵气方向看去,只见那方人声鼎沸,华灯初上,但因外城实在太大,他又是外乡人氏,倒是看不出具体去了何处。 仅在几息之后,他便感到脚下传来灵力波动,低头看去,只见院中土地一阵涌动,一位老者凭空立在院中。 土遁术。 而且凭程羽感觉,这位来者所施土遁术的路数,倒与千霞山五行遁术多少有些相仿。 “去!去!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院中响起仅剩那位健仆的呼喝声,只见他连喊带叫,将目瞪口呆的店掌柜和几个小二赶出后院。 店掌柜及几个小二被赶,倒也未曾对凭空出现的老者跪拜口称老神仙,仅是窃窃私语转身离开,与青萝庄内众庄户们,动辄就要跪倒磕头,大呼小叫之态迥然不同,想必是府城里的人,经得多见的广些。 那健仆等院中再无杂人,这才转身对老者恭敬一礼,口称大人,见对方点头示意,才凑到对方耳前,将之前发生之事压低声音禀报一番。 只见这老者其貌不扬,身着一身土黄色利落短打劲装,一副干练做派,与黄家那位家主老倌儿截然不同。 健仆一五一十向其汇报着,黄衣老者只频频点头,但却一言不发。 随后他从怀中摸出六张黄表纸符箓,疾步如飞依次贴在院中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剩下的两个一个扬手甩至方才程羽所立树干上,另一个贴在院正中地面,而后右手并剑指,口中念念有词。 程羽立在隔壁人家屋檐上,借着猫妖的法眼神通,看到院中六张符箓在老者咒语催驰之下,一道道气机无声无息地彼此联通,最终构成一个灵体法阵的模样,似一张混黄色的半透明薄膜将整个后院罩住。 那黄衣老者将后院封住后,方才走至那位跌坐在地的健仆跟前,仔细观察一番,便直接伸手撬开其嘴,再将从怀里摸出的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塞进去,一抬对方下巴令药丸入腹。 紧跟着命人取来一小碗清水,又摸出一张符箓捏在手中,程羽再次感到下方有灵力搅动,那老者手中符箓无火自燃起来。 他将符箓燃尽的纸灰拌在水中,伸出食指略微搅拌后灌入健仆口中。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那老者站起身仰头环顾四周,院中寂静无声。 几息之后,跌坐在地的那位健仆忽然一阵剧烈干呕,吐出许多黑水,虽然还是没有意识,但脸色已不再黢黑,意识也恢复些个。 那胖大厨子见状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老者及健仆哭诉道: “大老爷们开恩,小的求您老也赏我这徒弟一条命吧,他是我亲侄子,年方十五,不能就这般轻易丢了性命啊。” 健仆立在旁边沉默不语看了黄衣老者一眼,老者看了看地上躺的小徒弟,沉吟一番,还是从怀里再次摸出药丸与一张符箓,同方才那般一样灌将下去。 程羽全程在屋檐上默默看着,反正此刻以麻雀本相示人,对方也察觉不到他。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程羽自打在青萝庄遇到那位千霞山的年轻剑修之后,第二次得见正儿八经的人族修士。 只不过前者善使飞剑,这位则是符箓。 老者看眼地上的师徒二位厨子,身边健仆当即明白,冲胖大厨子说道: “老爷既已给你治了伤,此后好生调理,不出七日即可痊愈,此刻快些走罢!” 在其连声催促下,那胖大厨子连声应承着,背起小徒弟出了后院,回自己住处调理歇息。 此刻院中只剩三人,黄衣老者依然沉默着环顾四周仔细查询。 那健仆见状此刻才小心问道: “大人,还有何不妥之处?” 黄衣老者不答,只冲健仆比了个手势,那健仆看到手势后,眉头一皱惊声道: “啊?是妖?” 黄衣老者点点头,却依然不语。 只见他慢慢走到一处墙角,小心蹲下去,双眼紧盯着地上一处铜钱大小的洞口,正是方才望月鳝逃生之处。 老者再次抽出一张黄符令其自燃后塞入洞口,而后他屏息闭目面沉如水,几息之后,轻出口气缓缓站起,他身后暗自戒备的健仆小心问了句: “大人,如何?” 黄衣老者再次做一手势,那健仆随之也长出一口气,继而转身到前院将店掌柜那老倌儿揪来,扔在地上,操着官话厉声喝问: “你这泼鸟,好大的狗胆!居然敢用毒鳝意图谋害我家大官人,难道你想满门抄斩,祸灭九族不成?” 那老倌儿闻听对方言及满门抄斩,再看那健仆凶神恶煞目眦欲裂的瘆人模样,一张老脸吓得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咣咣叩头边道: “小的冤枉,小的不敢,小的是下午才知道大官人要来店中用晚膳,可这盆鳝鱼是今儿上午就已送来的,不信大人可去问捕鱼的薛大,小的店里鳝鱼一向都是他送,这一盆就是他亲自捉住卖于小的,小的实在冤枉,大老爷明察啊。” 老倌儿说完继续连连磕头不止。 恰在此时,程羽耳听得院外传来一阵车轮伴杂着马蹄声响,行至酒楼门前停住,估摸着约有十余人左右。 程羽抬头向门口方向望去。 嗯? 他与嘉菲同时发现,望月楼门口方向,有一缕轻微紫气升腾而上。 而院中黄衣老者稍后也察觉到有人来了,丢下仍在磕头的老倌儿,疾步行至前院酒楼门口。 与此同时,夜空中一只小麻雀也悄无声息地飞至三层高的酒楼屋檐之上,向脚下看去,只见门前黑压压站有十余人,前排正中那人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只见那人身着一件金线丝织常服,样式虽为常服,但做工质地却颇为奢华,头戴束发赤金冠,白净脸庞看去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模样,目光平淡中暗藏着几分凌厉,颌下留三捋整齐长髯,那道紫气便来自此人。 在他身周另有四人分别身着黑、青、白、赤四色劲装短打,看容貌与后院的黄衣老者年纪相仿。 四人分站四个方向,隐隐将金丝华服之人围在中间。 再往后有一白净小厮模样的童子。 童子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熏笼,一缕缕温雅淡香从熏笼中飘出,他们才刚到酒楼门口,香气便四散弥漫开来。 只是那香气虽闻着柔和,但实则霸道,码头上种种异味都被其隔绝于外。 再后面又是五六个健仆,衣着与酒楼后院那两位一模一样,个个趾高气扬,四顾环视着周围的贩夫走卒,那般气场使得众苦力们纷纷低头绕着这群人走道。 身穿金服,头顶紫气之人立在酒楼大门前,回头看看身后的码头及不远处的乾元湖,在其身后的几个健仆见主子回望,立马低头哈腰,瞬间将眼中凶光尽敛。 与此同时,后院那位黄衣老者此时已闪现在门口,先是抱拳一礼,而后开始比划手势。 此人从出现到现在一言不发,看来是个哑巴。 只见黄衣老者一边比划,捧着熏香的童子一边压低声音为那贵人悄声递话。 虽说童子声音压得很低,乃至低到就连身后几个健仆都听不到的地步,但依然都被程羽一字不差地听入耳中。 “回禀殿下,此地出现妖物,应是一黄鳝成精作祟,但其妖力绵软,已遁逃而去,应无大碍,这位土卫司校尉会继续追查,但只恐今夜不宜再在此地饮酒赏月。” 殿下…… 怪不得这位身具紫气,原来是一位皇族。 只是皇族来此,居然没有此地官员随行伴驾,看样子应是微服私访。 土卫司,校尉…… 既有土卫司三字,这老者又身穿黄衣,应是土行修为。 再看那位殿下身周其余四人,分别身穿黑、青、白、赤四色常服,分明对应得就是水、木、金、火四行。 四人与黄衣老者分属五行,又是拱卫皇族,还擅使法术…… 难道这五人便是传说中的金吾卫? …… 第二百零五章 【只喝一口】 程羽立在望月楼屋檐之上,低头向脚下另外四人看去。 只见那身穿青衣者立于东边一侧,始终闭着双眼,似是有眼疾。 在其对面,穿白衣者立在西侧,却最为特殊,脸上扣着一副泛着金属光泽的面具, 面具倒也不大,只将鼻子部位的小半张脸罩住。 其余南北两侧分立着黑衣及赤衣二人,看上去都还算正常。 再看中间那位殿下,闻听禀报说此地出了妖物,非但不怕,眼中反倒透出一丝精光, 却丝毫不为所动。 只最后听到童子所言,今日不得饮酒赏月时, 他情绪终于有些变化, 抬头看一眼天上满月,略为无奈地摇头一笑,幽幽言道: “人皆言九州天下产粮十斗,乾元州独占九斗,富庶之地,人杰地灵,连带这良辰美景,妖亦无法抗拒,难怪会有祥瑞,有趣!有趣得狠啊!只是可惜了这轮满月……” 言罢也不理会众人,径自走到那黄衣老者跟前,压低声音道: “务必将那妖物生擒,兴许……本王另有他用。” 那黄衣老者闻言一凛,似是能听懂对方话语,下意识就要抬眼观瞧对方,但转瞬间就止住目光去势,眼皮只略抬一丝便再次低垂下去, 转而急忙点头, 抱拳一礼。 他这一连串动作令高处程羽有些意外,原以为这穿黄衣的老者是聋哑,但没想到其只哑而不聋。 再依次看向围着殿下的其余四人,程羽有所明悟,土行,应在五官属口,故此这土卫司的校尉只哑而不聋。 木行在眼,那穿青衣的想必是木卫司校尉,是个瞎子。 金行在鼻,穿白衣者恐怕连鼻子都没有,若招摇过市太过醒目,因此脸上扣一面具遮挡。 至于黑衣与赤衣二人,一个水行在耳,一个火行在舌,因此与另两位相比,表面上反倒看不出有何异常。 五行分属五司,但这五司的校尉倒是各有缺陷,不知他们练得算是个什么功法。 难道说五行相对的是他们各自的命门, 因此干脆将其舍弃或闭掉,令对方无从下手? 程羽暗自想着,却看到脚下那位殿下伸手轻拍黄衣老者肩膀,笑道: “本王待你的好消息。” 而后袍袖轻轻一甩,转回身走至一辆身后不远处停着地一脸马车跟前,踩蹬上车。 白净童子紧随其后,手持熏香笼也麻利钻入车中。 那车外观看去颇为普通,但却异常宽敞,估摸着就是坐上几人,都可坐可卧而不会拥挤。 车厢厚重的门帘放下,程羽立在屋檐上寻思着方才这位殿下的耳语,他要这土卫司的生擒那鳝鱼精,还另有他用,不知是何用意? 见殿下已进入车中,望月楼门前其余众人也纷纷上马,前后左右拱卫着马车,只唯独黄衣老者冲穿黑衣的那位比划个手势,黑衣人点点头,对另外两个健仆家丁说道: “速将后院伤者抬回馆驿医治歇息。” 两个健仆也不答话,只点头示意后便“腾腾”大步向酒楼门口走去,那气势吓得躲在门后瞧热闹的几个店小二纷纷回避让路。 “驾!驾!” 车马纷纷粼粼而行,黑黄二位老者冲车驾背影抱拳一礼,目送其远去后,二人方才一边比划着手势,一边走进望月楼。 二人穿过大堂来至后院,那穿黑衣的站在洞口端详一阵,又走去看看角落里盛鳝鱼的大木盆,而后立在院中闭目凝神。 其实方才那条拜月鳝刚逃走之时,程羽就已经凭神识感知到这厮已经顺着地洞溜出好远,待黄衣老者来时,牠都已借助地下水脉,逃到乾元湖边一僻静泥潭深处。 此时程羽碍于下方有两位修士,不便散开神识,不知那鳝鱼精是否还藏匿在那里。 果然那穿黑衣的睁眼后四周看看,微微摇头,又命人叫过店掌柜老倌儿,令其带路,要去湖神殿方向寻那卖鳝鱼的薛大。 黄衣老者临走前将布在后院的六张符箓一一收回,院中肉眼难见的法阵消失,他与黑衣人一起将店掌柜老倌儿夹在中间,向湖神殿方向疾疾而去。 此时,整座望月楼内只剩大堂里几个小二在窃窃私语。 “你说咱这望月楼南来北往的客官也见过不少,但还从未见过这般大来头的。” “可不,方才门前那气派吓得我都不敢抬头观瞧。” “嘿嘿,且不说来者底细,这回那薛大定没有好果子吃哩。” “往日里他送的鳝鱼并无差错,怎地偏就此次赶上贵客临门,偏就送来一条毒鳝?” “嘿嘿!还能如何?合该他走背运,想我上回耍钱手紧,寻他借几钱银子都不给,这回定叫他多吃些苦头,最好惹上官司方解我心头之恨。” 几个小二你一嘴我一嘴插科打诨,只因都以为那仅是一条毒鳝而已,若是方才令他们得知那是条成了精的拜月鳝,恐怕此时的望月楼早已人去楼空。 程羽传音知会嘉菲一声,今日这酒恐怕是吃不成了,寻一好去处略赏月一番罢了。 嘉菲自是一百个不愿意,平白被一条小小鳝精搅了兴致,见此刻店中只有几个小二聚在门口望着门外说笑,翻身跃到后院,进入灶房,鼻子稍稍抽动,便从灶台下寻摸出两盘拌好的小菜。 一盘熏鱼干,另一个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椒盐虾之类。 这猫妖鼻子倒挺灵,想必成妖前没少往厨房里钻。 又趁着几个小二不留神,嘉菲悄悄溜至大堂柜台后,从柜中取出一坛子泥封还未去的酒来,轻轻拭去坛子上的一层细灰,随后在胸前一抹,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啪嗒!” 聚在门口的几个店小二中,离柜台最近的一个听到身后一声轻响,回头观瞧,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 圆月悬天,将望月楼屋顶撒上一层银霜。 此时的四周人行稀少,离第二天一大早的开市也尚早,繁忙喧闹一天的码头安静下来。 在离码头不远的一棵大垂柳下,有一白一青二人于湖边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摆一块圆石,两份酒菜摆在石上。 “程兄,请了!” 嘉菲端起酒盏敬酒,与程羽一饮而尽。 “这望月楼的老酒如何?” 猫妖看一眼程羽腰间的青玉葫芦开口问道。 “与青川县的青萝果酒相比,少了几分果期芬香,但后味更醇厚些个。” “那,比之程兄腰间的将军醉又如何?” “哈哈!” 程羽哈哈一笑,心知这猫妖馋这将军醉久矣,却将玉葫芦向侧后方推一下继续言道: “这望月楼的酒,已算是好酒,没有将军醉那般霸道,方才这一盏若换成将军醉闷下肚去,恐你此时早已爆体。” “那只喝一口呢。” 嘉菲带着小心问道,见程羽含笑沉默不语,颇知进退的猫妖顿时跟进嗲声言道: “哎哟……我只喝一口而已嘛,这不还有你在旁边,料应无妨。” 程羽估摸着以她此时的修为,一小口应还无碍,便无奈笑着拔出玉葫芦顶上青玉塞,运水行术将盘在酒液中的黑蛟拨开,引出不足一钱的酒液,抛进嘉菲空着的酒盏内。 猫妖一对杏眼泛起青光,只见一股股浓郁的水行气息从底部沿着盏壁,向上一层层氤氲开来。 嘉菲悄然咽口津液,轻轻端起酒盏,先抿上一小口。 “嘶!啊……” 俏丽猫妖尝到甜头,精神一震,二话不说仰脖将小半盏将军醉倒入口中。 “啊!” 一波波磅礴气机在她体内轰然散开,一股股澎拜暖流带着隐隐龙吟之声游走在四肢百骸。 被困在她妖丹内的胡灿儿猝不及防,第一波便招架不住,“哎呀”一声脸色涨红瘫倒不动,一时妖事不省。 而嘉菲浑身上下,由内而外亦是燥热不已,好似浑身每一个汗毛眼里都有咕咕热气往外喷出。 这种感觉令她回想起化形那晚亦是如此,只是此刻要稍微好过一些。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再托大,当即盘坐在地急忙运神识调理气息,趁着间隙还递给程羽一个急不可耐的眼神:快进来。 程羽马上与其气机联通,发现她识海内那枚妖丹正“嗖嗖”飞转,大小更是何止增粗一圈。 一道道水行气息在识海内上下翻飞。 “收!” 程羽将大多数气息收拢回自身体内,见嘉菲那颗玄青色妖丹转速渐缓直至最终停了下来,又观察一会后确认无恙后,才断开联通的气机。 此时再看对面嘉菲,缓缓睁开翻卷睫毛后长出一口气,那气青中有黑,竟有如实质。 一张脸蛋也由煞红渐渐转至白润,到最后更是白里透红如八九月里的蜜桃。 猫妖见终于稳住气息,冲程羽讪讪一笑连忙致谢。 “所以你现在明白,一直以来不让你尝这酒,并非是我太过小气,而是这将军醉太过霸道而已。” 嘉菲闻言羞赧一笑,审视一遍自身后,眉头微皱: “我妖丹内那只小狐狸好像昏死过去了。” “水克火,木生火,她在你妖丹内相当于是被前后夹攻一番,不昏死过去才怪,不过放心,我方才察看过,凭她资质应能挺过来,且其受损的元神经过这波后还被修补不少。” 嘉菲点头,继而惊喜道: “我妖魂又增益许多,感觉似乎离凝出元神又近了许多。” 说完又斟了两盏望月楼的凡酒,与程羽共同举杯欢庆。 正在他俩饮酒赏月欢笑之时,程羽耳听到一阵急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向望月楼走来。 他与嘉菲抬头观望,却是店掌柜老倌儿,正从湖神殿方向步履匆匆而回。 第二百零六章 【黄符愿力】 见望月楼的店掌柜老倌儿回来,其中一个与其相熟的小二走出店外,迎上前去笑嘻嘻问道: “掌柜的,那薛大此次送了毒鳝过来,赔了咱家多少银子?” “赔?我呸!” 掌柜老倌儿一口老痰啐得小二满脸,没好气地将其推开。 那小二抹一把脸上老痰,心中着恼暗骂晦气, 只怪天色太晚看不清对方神色,但脸上却依然笑嘻嘻的,拉开一段距离在后面追问道: “怎地?那厮耍赖,没赔银子?” 掌柜老倌儿无奈看他一眼后,停在酒楼门前先环顾四周,继而压低声音对其言道: “那薛大没了踪影,想是畏罪而逃, 哪里寻他赔银子去?” “啊?不能啊,那薛大祖辈皆在本地打鱼捕捞为生, 能逃到哪里去?” “可说是呢,依我看,这薛大啊……唉!只是他失了踪迹,可苦了咱们酒楼,若真寻不着人,那位大官人再不依,指不得要拿我们来顶缸。” “啊!那怎地您老一人独自而回,随您老去的那两位老爷呢?” “那二位老爷令我先行回来,他二人想必是去寻那薛大去了,此事想起来多有怪异,那二位老爷……” 掌柜老倌儿话及于此忽然惊觉自己话多,回手一巴掌招呼在小二脑门上,低声斥道: “莫再胡乱打听,此事不知比知好,且你万不可对别人言讲,都给我烂在肚皮里去。” “自然,自然。” 小二点头哈腰应承道, 见老倌儿走进店内, 却并未跟上,而是踮着脚尖悄悄转身,趁月色往自家方向小跑而去。 又过两杯酒的时辰,望月楼方向便响起关门闭户的门板碰撞之声。 …… “程兄,方才酒楼门口那道紫气之人,可是当朝皇家?” 嘉菲方才躲得较远,耳力又没有程羽那般好,没听到童子的低声耳语,此时隐约听到店掌柜与小二谈话,方才想起问道。 “嗯,是位殿下。” 程羽点头言道,说完自顾自饮一盏酒后,看着湖面上嶙峋波澜的满月倒影,暗自思忖: 今夜之事确实有些蹊跷,首先这位殿下至此赏月,却并无当地官员相陪,且在酒楼门前还言及过祥瑞之事。 其次就是出了拜月鳝这宗意外,且还伤了二人。 最令人起疑的便是那送鳝的薛大突然失了踪迹, 难道是他本就知道自己送的乃是毒鳝, 事先有了准备, 提前跑路? 否则不至于反应这么快。 “程兄,你看。” 程羽望着水中月暗自思量,闻听嘉菲提醒,顺着她目光向湖面看去,只见湖面上有一人悬于湖水三尺之上。 此人相距较远,面容衣着看不真切,但身上并无三把魂火。 溺亡的亡魂? 为何不去阴司文庙? “嗖!” 接连两道阴冷气息传过,两位戎装武判从内城西南角方向来至湖边。 “哗啦啦!” 其中一位武判二话不说手中拘魂锁甩出,锁链头部的定魂锥闪着寒光冲湖上亡魂而去。 “嗡!” 定魂锥距离亡魂头部只三尺距离时,忽地定住不动,似是被一层软软隔膜挡住。 两位武判对视一眼后,出手的那位扬手将拘魂锁拉回,口中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反手又抽出腰间打魂鞭,作势就要冲上前去亲自拘拿。 他旁边那位眼疾手快急忙将其拦住,又定睛向湖面上那具亡魂看去。 待其观察一会儿后,与同伴耳语几句,两位武判便并未有其他举动,只静静立在湖边瞧着。 看情形,出手相拦的那位武判似是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且眼中还带有几分喜色。 程羽见对面的嘉菲冲自己在使眼色,当即心领神会与其气机联通。 借助她的法眼神通再向湖面望去,便可看清那亡魂生前是一男子,年纪在三十上下,一身的渔人打扮。 在其脚下有一抹黄色忽隐忽现,是一张符箓。 一圈半透明的法阵,如一鸡卵般从符箓上生出,将那呆立的亡魂身周笼罩在内,挡住了方才武判的拘魂锁。 法阵表面透出一丝丝玄黑色气息,缓缓缥缈而上,如一颗长了黑毛的鸡蛋沉在水中一般。 忽然气息一阵抖动,继而凝成一团飘向乾元湖另一边。 程羽扭头看去,在那方岸边正有一人操控着法阵,但因离得实在太远,就连法眼神通都看不真切。 那亡魂在法阵抖动过后,缓缓张口,可程羽却并未听到任何声音发出。 几息之后,法阵再次抖动,亡魂也再次张口,但凭程羽耳力依然听不到对方声音。 想必是声音被封印在内,只有操控法阵的那位才能听到。 如此几次反复操作,亡魂最后连续三次摇头,几息之后,法阵猛然抖动一阵,崩散不见。 法阵消失,程羽此时忽然便能看清另一侧湖边那人容貌,正是之前那位殿下身边的黑衣老者,原来之前借助猫妖神通都未能看清对方,并非是因距离过远,而是法阵对其有障眼之法。 岸边那黑衣老者缓缓站起后,右手并成剑指,口中默念有词。 “嘭!” 一声轻响,湖面上亡魂脚下那张黄表纸符箓轰然燃烧,只一息过后便烧成一股青烟,飘摇至亡魂头上,却凝而不散。 黑衣老者凝视着湖面上的亡魂,忽然扭头看向程羽这边。 “嗡!嗡!” 始终套在程羽手腕上不敢离身的不叫剑,顿时感受到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息,“嗡嗡”抖动两下,若非有剑缰羁绊,恐怕早已向湖对面飞去。 ‘屏住妖气!你先回山!’ 程羽按住不叫剑,传音给嘉菲。 嘉菲点头,屏住妖气不再外溢的同时,还不忘将圆石上的酒菜一股脑收进锦囊中。 但不敢再运五行遁术,反而转身向那座竹海小山的相反方向疾速而去。 转眼间,猫妖身形便隐匿于夜色之中,程羽也顺势将元神归位,一只小麻雀悄无声息地展翅,飞到十几丈开外一棵大树枝头,静静关注着下方。 刚站稳脚仅几息之后,临近岸边的某处湖面上一阵气息涌动,那黑衣老者从头部开始,身形从水面浮出,眨眼间便立于岸上,脚下没有一滴水掉落。 几乎与此同时,他旁边一处地面的泥土由内翻开,那黄衣老者也立在场中,二人对视一眼后,一人警戒,一人撒符布阵。 待阵法完成后,黄衣老者只在一息之间,便向嘉菲所行方向看去。 继而当先追去,黑衣老者与其拉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追寻而去。 “唦唦……” 湖面上一阵微风吹过,吹皱湖面月影,扬起柳枝摇曳,码头附近再次安静下来。 立于湖边的二位阴司武判不管阳间之事,只见湖面上笼罩亡魂的法阵消失后,又静等片刻,其中一位武判方才出手。 拘魂锁“哗啦!”一声将亡魂缠住拖至湖岸边,连带着其头上符箓燃成的青烟也被一同拖来。 两位武判对视一笑后,双双抽动鼻子,就见亡魂头上那团符箓燃尽后的青烟自行分成两股,被他俩分而吸之。 “嘶……啊!原来这就是金吾卫的黄符愿力,好生舒坦,这趟差事亏得跟着哥哥,否则小弟不识,方才若贸然冲了过去,得不到这般好处不说,兴许还要吃些亏哩。” 其中那位率先出手的武判一脸满足地说道。 “兄弟哪里话来,哥哥只不过前些年在京城轮值时有幸遇到过而已,但不怕兄弟笑话,这黄符愿力俺亦只是得见,今日也是第一次尝到,可见你我搭档,算是一对儿福将。” 他俩边聊边拖着那具亡魂,穿墙过户往内城方向而去。 待离开望月楼老远,却又未到内城城墙下时,忽见前方有一位白衫文生公子模样的拦住去路,拱手一礼道: “二位阴差有劳。” 两位武判初时相距较远,并未认出程羽,见前方有人拦路,暗自提神戒备。 待行至跟前,看到对方手腕上套的那柄亮银宝剑后,方才认出,这位就是当下整座武君殿内头一号话题人物。 众武判及司隶们私下皆在风传,这位白衫文生公子便是武君大人求配阴神伉俪的对象。 更令他们唏嘘的是,此人居然还将众人敬仰的武君大人婉拒。 此刻见这位口口相传的人物当面冲自己行礼,两位武判顿觉受宠若惊,慌忙抱拳回礼: “不敢不敢,不知先生大驾至此,有何贵干?” 程羽一手执不叫剑向内,另一手向亡魂指去问道: “方才程某在湖边,见这位亡魂有些蹊跷,故来此一问,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第二百零七章 【月影剑法】 两位武判对视一眼,又看向程羽身后内城方向,约摸着距离,此地恰好在武庙与望月楼之间的中心处。 而程羽耳听到方才两位武判交谈话语,再结合他二位分食那股黄符愿力之事,便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故因此选在此处拦住他俩。 一是既远离方才事发之地, 足够安全。 二来此地又距武庙尚远,有些话说起来不至于拘束。 两位武判见程羽询问身旁所押那具亡魂之事,也未曾阻拦,直接开口言道: “先生直接问就是了。” 程羽点头冲亡魂问道: “你姓甚名谁?作何营生?” “我是薛大,捕鱼为生。” 捕鱼的薛大,原来不是逃走,而是死了…… “因何……故去。” 程羽问时踌躇一下, 只因想起去年冬天, 青萝庄冬狩之时被害死的那对父子,但此刻有武君殿两位武判在场,当不会引起魂变。 果然,那亡魂停顿了一下后,开口言道: “方才被一条黄鳝咬中,中毒而亡。” 嗯? 程羽眉头微皱,看了对面两位武判一眼,见他二位同样有些疑惑。 难道说,是被那条成了精的拜月鳝反噬咬死? “可是被一条金黄色头上长有两个鼓包的黄鳝所伤?” 程羽问完,那俩武判也一同扭头向亡魂看去。 亡魂呆滞愣了一会后,轻轻摇头道: “被咬之时只一瞬间,只大概看出是条黄鳝,未曾看清便失去知觉。” 毒性如此之快…… 那拜月鳝之前在望月楼里连咬两人后,伤者并未迅速失能,就连那小小年纪的厨子徒弟,甚至还吸一口伤处,在连咬带吸之下,还撑了片刻方才晕倒。 “你在何处被咬?” 程羽沉吟片刻后继续问道。 “在我家房子后面那片泥塘中……” 亡魂说完回身向废旧湖神殿方向一指,但在他回望之时, 身形便僵滞不动,望向身后远方的呆滞眼神中,忽有些许光芒闪动起来。 程羽循着亡魂目光所视方向看去,那方一片漆黑,宁静。 武判见亡魂出了异状,手中拘魂锁急忙一抖,薛大亡魂眼中光芒顿时消逝,重回呆滞无神之态。 “今日你送去望月楼的黄鳝,是从何而来的?” “自家揪上来的。” “全部皆是你亲自捉的?捉时可有何异常?” 亡魂先点头,后摇头。 捉时没有异常…… 那拜月鳝如此好捉吗? “方才在湖面之上发生了何事?” 见再问不出是什么,程羽转而问起方才发生之事。 哪知那亡魂又是呆滞一阵后,连连摇头道: “并不记得还发生了何事。” 程羽闻言眉头再次一皱,心说死后亡魂皆是有问必答,这亡魂不记得方才之事,要么就是法阵将亡魂记忆消除,要么,就是其记忆蕴藏在黄符愿力里, 已被对面这两位武判吸食掉。 念及于此, 程羽下意识看了对面两位武判一眼, 问道: “两位阴差, 方才程某不才,在湖边看到困住这亡魂的法阵消失后,有一符箓燃成青烟凝而不散,被二位吸食掉,且二位还言及黄符愿力,不知这其中可有何玄妙?难道是这亡魂于法阵中的记忆也一同被吸掉?” “这……” 两位武判顿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起来,其中一位还向程羽身后武庙方向扫上一眼。 程羽见状也下意识回头一看,好似明悟一般道: “哦,程某知晓,这就去武君殿询问武君大人一番。” 两位武判闻言慌忙拦住程羽,讪笑道: “程先生说笑了,此等小事何须问武君大人,我弟兄俩便可与先生言讲。” “就是就是,些许小事何必叨扰武君大人。” 两武判急忙上前分立程羽左右,一唱一和,只剩薛大亡魂立在原地呆滞不语。 “说起方才那黄符愿力,内里并无一丝这亡魂记忆,皆是愿力而已,嘿嘿,程先生也知道,九州之下,故去之人皆须到阴司报到,但阳世间又偶有修真邪士专长于魂魄元神之类,遇到这种人我武君殿的最为头疼,当然,在咱们乾元州内并无此邪士,我也只在数年前京城轮值之时遇到过金吾卫办案召过亡魂。 说起这金吾卫啊,他们又分为内五卫与外卫,善用符箓召取亡魂查案的便是内五卫,但与其他那些邪士相比,他们却是最讲规矩的,每每因拘魂耽误了咱们判官办差,他们便会捎带手奉上一张蕴含愿力的符箓寥做抚慰,说白了就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原来如此,那这金吾卫的符箓愿力,与武庙中的香火愿力比之如何?” 见程羽有此一问,两位武判咂摸下嘴,似是回味一番后,其中一位言道: “还别说,这黄符愿力我们兄弟俩亦是初次得尝,实是与民间香火愿力大为不同,似是更为深厚精纯,但也略显霸道了些。” “那金吾卫在京城中可有庙宇存在?” 武判闻言大手一挥道: “先生有所不知,金吾卫乃是皇族的护卫衙门,何来的庙宇一说?” “既无庙宇,那这符箓愿力从何而来?” “这……” 两位武判也被问住,彼此对视后嘿嘿一笑道: “想必是从别处庙宇中炼化来的愿力注入符箓之中,据我所知,这金吾卫中的内五卫除去善于符箓,还专攻炼丹,炼器及法阵等。” 程羽闻言轻轻点头,这金吾卫的路数倒有些类似于道士,待日后在京城中行走,倒要提防着些。 “嘿嘿,先生可还有疑问,我等还要回去交差完案,耽搁太久不好交待。” 程羽闻言也不再追问,拱手一礼答谢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武判抱拳回礼牵着亡魂向内城飘去。 行不到一丈距离,其中一位又立住身形,回头冲程羽恭敬言道: “先生请了,这黄符愿力之事,武君大人之前在京城轮值之时,并不知晓,因此,今晚之事,还请先生体谅咱们弟兄在外奔波之苦……嘿嘿,千万莫在武君大人跟前提起便是,拜托拜托。” 程羽哈哈一笑,点头言是,双方才就此别过。 见两位武判牵着亡魂没入内城城墙后,程羽回身向那薛大住处望去,与外城的繁华灯火相比,薛大所住之地颇为寂寥。 思忖一番后,程羽还是将元神归位,展翅向湖边那座无名小山飞去,先去看看猫妖那厢如何。 至于那拜月鳝,金吾卫的想必已知晓它行凶之地,若其失了猫妖踪迹,自会回去追寻那条鳝精。 …… 刚飞到小山半山腰的竹海上空,程羽便看到高处巨石上立着一青衫窈窕身影。 “程兄请了。” 见程羽归来,立在山顶的嘉菲笑盈盈施礼道。 “看来那两位金吾卫的还不算难缠。” 程羽笑道。 嘉菲闻言小嘴一撇,不理睬识海内胡灿儿的嗤笑,娇声道: “小事一桩,我只朝反方向接连施出两个木遁术,他俩便失了我的踪影,而后我又在外城绕一大圈,确认将其甩掉后方才回到此地。” “也好,方才被扫了酒兴,你再将酒菜摆出,趁此时圆月当空,长夜尚早,你我再赏月吃酒。” 程羽说完,嘉菲便从锦囊中将之前收起的酒菜拿出摆在巨石上。 “唦唦!” 耳听得脚下竹海唦唦作响,山下湖面上的嶙峋月影浮游不定,与天空圆月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乾元湖边山明水秀,乾江府城灯火阑珊,怪不得那位殿下言及:九州产粮十斗,乾元州独占九斗,此处丰华秀丽,亚赛人间天堂。 一杯杯望月楼的老酒下肚,嘉菲已是微醺,程羽亦是颇为尽兴,连带着手腕上套的那把不叫剑也时不时“嗡嗡”震颤几下。 嘉菲见状嫣然一笑道: “下午我回山之时,见程兄在山顶舞剑,剑法套路颇为眼生玄奇,可是……有何说法?” 程羽闻言哈哈一笑,没想到自己随心所欲的一套胡乱“剑法”,在这猫妖眼中竟是玄奇二字相称。 他仰头又饮尽一盏酒,站起身后随性将手腕一甩,其上栓着的不叫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亮银光圈后,剑把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看着脚下连绵竹海,再望向远处广阔湖面,继而仰视天上那轮满月,酒入回肠之后,此情此景之中,不由得人兴致勃发。 “刺啦!” 一声尖锐刺耳之声传来,在嘉菲眼中,巨石上那一袭白衫在如水的月光下舞动,手上一道亮银之色不断在巨石上挥、砍、提、刺,带动着一串串电光火石在寂静山顶上肆意挥洒。 嘉菲在一旁看得痴了,直到凛冽剑气将她肩上青衫切开一道口子方才醒悟,急忙闪身向后腾跃。 “锵!” 最后一道长长金属碰撞之声响彻山顶,程羽挥剑撇下最后一捺,再挥手召来一团琥珀色酒水,仰头一口灌下,继而再举起手中不叫剑亮在眼前,只见剑身上依旧光洁如水,竟无一丝划痕。 不叫剑“嗡嗡”震颤,似也兴奋不已,拴在程羽腕间的小皮绳一阵乱甩,打在手腕上“啪啪”作响。 嘉菲待剑气完全消散在夜空中后方才近前,借着皎洁月光看去,山顶巨石上已布满铁画银钩,再伸手向巨石上的道道横、竖、撇、捺沟壑摸去,每一笔画都深入石壁三寸有余。 “嘶!” 嘉菲一声低呼,未曾想表面剑气虽已消散,但沟壑内却依然蕴有一道道剑气在丝丝外放,竟将她手指划破。 猫妖向后跃出一丈距离,方才将整面石刻上的字一一看全。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这……” 嘉菲愣楞盯着石刻呆在原地,识海内的胡灿儿见识比她多些个,提前一步醒悟道: “这又是月,又是影的,分明是仙人在给你指路呐。” “又是月,又是影……” 嘉菲重复着胡媚子的话,轻声嘀咕着,继而省悟一般,杏眼圆睁惊呼道: “莫非此为月影剑法?” 第二百零八章 【翠绿的乌纱】 “月影剑法?” 程羽意外于这猫妖的总结能力还算不错,想出的这名字倒也贴切。 “那……就算是月影剑法吧。” 程羽随口笑道。 “果然被我猜中,可是,如此精妙剑法,就这般刻在石头上,彰显于世,程兄也未免太过大方些了吧。” 见猫妖打趣自己, 程羽会心一笑,自家事自家知,自己使剑随手用瘦金体在巨石上刻下一首脍炙人口的诗,算得上哪门子的剑法? “你可从这上面看出有剑法妙义?” 见程羽反问回自家,嘉菲使劲点头,隔空向石壁上点指言道: “你看这每一笔的撇、捺、提、勾, 皆蕴涵铿锵剑意,笔迹行走转折之间有如剑招抑扬顿挫,程兄莫要戏耍考究于我, 好歹我也是三百余年的化形大妖,这其中所含剑意我还是能参透一二的。” “……” 程羽一顿无语,他是真没想到这猫妖眼下居然迪化如此,不过照着她的说法,再回头去看自己在石壁上所刻的这几十个字,似乎……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难道说,我程某人是天生的使剑奇才? 呵呵…… 程羽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却见嘉菲从锦囊内摸出一截用旧的竹筒,里面装的是程羽代笔书写的张老爹那封家书。 嘉菲翻过竹筒发现筒盖已被封住,不由得叹息一声道: “还想拿出你写得这封家书,来对比一下这石壁上的字迹,可惜已被封住,算了。” 程羽见嘉菲将竹筒又放回锦囊,顺势问道: “答应替张老爹送家书后,我们在此又多待了几天,不如明日就出发,顺道我还要回趟青川, 一则呢, 去青萝庄看看,二则去趟青川县城,将锦囊内那把武君剑还给那新晋解元。” 嘉菲点头言道: “正好,我下午去戏班子看了一眼,班子里的也都决定明日就出发启程上路,虽然班主的身体依然欠佳,但此地于他来说颇为凶险,早一日离开,便早一日安心。” 猫妖边说边伸手进锦囊内去寻那把武君剑,程羽之所以将武君剑放入锦囊而不再负在背后,并非是他喜新厌旧,只因手腕上的这把不叫剑总看对方不顺眼,动不动就要搞些小动作。 程羽担心一个不小心那武君剑被其弄坏,只得将其放进锦囊内保管。 “唰” 嘉菲手执宽大的武君剑挽出一个剑花,看似纤弱的身板搭配着一把壮汉用的重剑,显得颇为不搭。 但这把重剑却在她手上如根竹竿一般,被其耍得“呜呜”作响。 “程兄, 可以吗?” 嘉菲执剑看向石壁向程羽问道。 程羽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见程羽不答话,嘉菲以为他已默许, 手中再次挽出一个剑花道: “献丑了,请指教!” 说完便一个腾挪跃到巨石旁边,“唰”的一声剑尖直指石壁上的第一个刻字,正是“花间一壶酒”的“花”字。 山顶开阔,月光如水,一道靓丽的青色身影,握着一把重剑在巨石一侧翩翩起舞。 嘉菲刚舞了个开头,便令程羽眼中一亮,豁然开朗。 原来这猫妖每一剑的挥舞走势,居然都是对照着石壁刻字上笔画的书写顺序而来。 “妙!” 程羽不由得一声赞叹。 只见那团青影从第一句“花间一壶酒”的酒字舞过之后,又有一道白影携着亮银剑光,与其一起舞动。 两道身影时而交错,时而重合,就连一向躁动的不叫剑此时也异常安静,只乖乖随着程羽的手腕挥动,哪怕是与嘉菲手中武君剑偶尔交错,也只是轻轻磕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剑随心意之下,不知不觉间,程羽便开始引导起猫妖的出剑路数。 只因嘉菲并不善于书法,有些笔划的落笔与收锋她就十分陌生,但在程羽的提携之下,她很自然地随着程羽的剑势,将陌生的落笔、提锋及收锋等融进剑招内,立马便给她一种既出其不意,又豁然开朗之感。 这嘉菲原就聪慧,且领悟能力又是极强的,待二人共舞到“我歌月徘徊”之时,武君剑与不叫剑之间已渐有共鸣之势。 而到下一句“我舞影凌乱”,白衫青影已几乎融作一团。 …… “永……结……无……情……游!” “相……期……邈……云……汉!” 每挥剑舞过一个字,都有二人的言出剑随,最后两把剑的剑尖更是几乎同时划过最后一个“汉”字。 山顶上再次陷入一片空旷宁静之中,就连脚下竹海都不再“唦唦”作响,天空那轮满月也躲在几缕稀疏淡薄的云中,纹丝不动。 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同时各自收剑,月光下,一滴晶莹水珠穿过嘉菲飞扬的发梢,“啪嗒!”一声撞在石壁上最后一个“汉”字,摔成几掰儿水花四散飞溅开去。 程羽看向嘉菲,只见其额头布满细汗,便以为那是她挥洒出的一滴汗珠。 但再细看去,却见其眼眶内晶莹流转,一时倒分辨不出是究竟汗珠还是泪滴。 只见嘉菲将手中武君剑执内,冲程羽深深一礼,异乎寻常地庄重言道: “多谢程兄再次赐教月影剑法,嘉菲有幸得遇兄,实属三生有幸,但菲一向惶恐,不知该如何报答兄之大恩。” 嘉菲始终低头行礼未曾抬头,说着说着就连声音也渐次小了下去,程羽见状急忙将她扶起: “不必如此,此一番与你共舞这套剑法,我心中也是颇为畅快。” 程羽说完,再回头看向石壁刻字,心中暗想道:原来从这书法之中果然能领悟出剑意招式,若非方才嘉菲起舞,我还未曾想到这一层,由此说来,这所谓的月影剑法,到底是谁赐教给谁的,还难说的很呐。 念及于此程羽心中一笑,拱手也对嘉菲一礼道: “我也要谢你才是。” “谢我?因何谢我?” 嘉菲略歪着头回问道。 “谢你与我共舞这套剑法,也令我更加深悟剑道与书法之间的绝妙关联。” “哈哈,如此说来,嘉菲便不恭了。” 猫妖说完对程羽道一万福,再抬起头,一张小脸艳如桃花。 此时的她心情大好,抬手耍剑又在石壁前舞弄好一会儿,方才尽兴。 “咦?” 将武君剑放回锦囊的嘉菲轻咦一声,向内多看一眼,似是又发现了趣事,冲程羽招手轻声言道: “程兄,来看。” 她声音之轻,似是正窥探树林中一小鹿那般小心。 程羽走到近前向锦囊内瞧去,顺着猫妖葱指指尖所指之处,只见在角落里,静静躺着那把金光刃和白大娘妖丹,以及白钟儿的那根本命刺,三者相互依偎挤成一团。 但在其周围,却另有八个泥人玩偶整整齐齐围成一个半圆,又将金光刃三者围在中心。 犹记得之前,嘉菲还专门将这些泥偶都放在远离金光刃的另一个角落里,但此时的他们却又聚拢回金光刃四周。 程羽伸手将八个泥偶从锦囊内拿出,一一摆在巨石之上。 从左至右,分别是两两相对的将军及侍女偶,一直到右侧最后两个有点特殊,分别是断臂后补的武士偶,和顶着一颗黄土捏成新脑袋的文官偶。 借助猫妖的青光法眼神通看去,这八只泥偶脚底的水行气息已浸染到整个腿部, 金光刃与白大娘妖丹都含有浓郁金行气息,金生水,怪不得这些“长了腿”的泥偶都要往那里跑。 但断臂武士偶与黄头文官偶除了腿部氤氲水行气息之外,一个是双臂,另一个则是头部都还在外散着一丝丝土、木两种气息。 程羽记得,彼时为了捏合这对双臂及文官的脑袋,是他好不容易在半山腰竹海处,寻来之前黄家父女施法驱动的那条土龙残留的黄土,再掺入自己引来的清水,后加上嘉菲从张老爹处买来的糖汁以及她施法揉碎的竹屑,四者掺和在一起,确保足够黏性与韧度后,方才修补捏合完成。 而嘉菲在一旁眼盯着那文官偶,想起当初程羽可是按着青川县的文君模样捏的。 “嗯……这文柄小儿的两撇胡须还差些意思。” 说完她扬手招来两片翠绿细长竹叶,“噗”的一声插在泥偶鼻下人中处,盖在原先泥捏的两条浅浅胡须之上。 此时却见那泥偶嘴角明显咧动一下,好似胡须被人扯掉,疼得咧嘴一般。 程羽与嘉菲眼见都觉得惊奇,难道说这泥偶灵性已成,活了不成? 嘉菲眼珠一转,再次扬手召来两片新鲜竹叶,插在文官头上乌纱两侧,充作帽翅。 这…… 程羽不禁有些哑然,这一对嫩绿的帽翅插在头上,映得整个乌纱帽都翠绿翠绿的。 第二百零九章 【胡媚子大型社死现场】 面对着一排正常泥偶中,还外带着一位头戴绿油油乌纱帽的文官泥偶,程羽暗运神识,分出八道气息,分别一一拍向所有玩偶腿部。 只见众泥偶腿上一道道气息开始流转翻涌起来,而后脚底溢出几乎微不可见的玄黑色云雾,八个泥偶便齐齐向前迈出一步。 其中唯有两个最为特殊, 一个是那断臂的武士偶,迈步而出之外,黄土泥捏得两臂还抬起呈一抱拳姿势,两个小泥巴拳头更是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将旁边猝不及防的嘉菲都唬得轻轻一颤。 而其身旁的文官偶一步迈出后,头上两个碧绿帽翅随之上下摇摆不定, 嘴角更是咧开来, 似是要开口说话。 这泥偶新捏的脑袋是用蕴含土行气息的黄土捏制而成,而土行应在五官为口, 难道说,这文官偶当真还能开口说话不成? 念及于此,程羽单独分出一道水行气息,扬指甩向文官偶脑袋,然后运起神识,只见泥偶头部一阵玄黑色烟雾溢出,但随后便再无变化。 这…… 看来五行所属终究有别,单纯的水行气息催之不动。 恩…… 且慢。 程羽忽然发散思维,暗自寻思着,按照五行生克之理,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 自己是水行修为,身边的嘉菲乃是木行,而在她识海妖丹内,恰好困着一位火行的元神境大妖。 恩…… 不知不觉间, 一根隐形链条居然就这样铸就了。 …… “喂!小狐狸, 分一道火行精气出来。” 嘉菲在识海内冲正盘膝打坐的胡灿儿说道。 胡灿儿闻言, 立马一副愁眉苦脸相,娇滴滴道: “哎哟我的好妹子,之前受你那俏郎君恩惠,弄得姐姐险些跌境,此时仅能自保,实再无多余精气可用?再者说,我目下被困在你妖丹内,精气怎能出的去?” “这倒也是。” 嘉菲自言自语时,忽然察觉一道水行气息从程羽处传来,仅一息之后,一玄黑色氤氲在猫妖识海内悬浮展开,引得妖丹内的胡灿儿一阵紧张: “尔等要作甚?莫要进来啊!” 程羽也不理她,只将自己计划简要解释一番,嘉菲倒也不傻,当即便明白个八九分,毫不迟疑将那道在她看来浓郁芬芳的水行气息包裹住,玄黑色氤氲在缓缓流转,颜色渐渐由黑转青, 最终彻底转化成一道纯粹的木行气息。 玄青色木行气息飘至妖丹跟前, 缓缓展开将妖丹包裹后,丝丝缕缕渗入妖丹内。 里面的胡灿儿不敢整活,小心盯着一缕缕玄青色云雾进入妖丹后,又重新整合成一道完整气息,便凝神闭目将其慢慢吸入自己元神。 只见她额头那簇火苗印记连续闪烁九下方停,继而从口中吐出一团赤红色热流。 按照嘉菲吩咐,胡灿儿将这股热流轻轻推向妖丹的丹壁。 “啊!” 嘉菲一声轻呼,好烫。 她不得不再分出一团玄青色云雾,将那股赤红热流包住,方将其带出妖丹。 刚出妖丹,包裹热流的青色云雾便被蒸发殆尽。 “出去!” 嘉菲一声轻喊,将那股热流“嗖”的一声从口中吐出,“噗”的准确盖在文官泥偶头上。 只见那文官偶脑袋如受重击般猛的一摆,程羽借助法眼神通看到,原本泥偶头上微弱的土黄色气息猛然强横起来,连带着嘴上两撇翠绿胡子,及左右两根帽翅都跟着震颤不休。 文官偶泥捏的两片小嘴扭动起来,而后竟“嗝!”的一声,如打嗝般从口中喷出一股黄色气流,继而又是一道赤红色热流,与此同时,还有一道七分沙哑,三分媚意的声音脱口而出: “哼,老娘的火行精气岂是那般好相与的?幸得我足智多谋,仅三两句之间,便省下一道精气不说,还从中截留了一段木行的可贴补自身,嘻嘻……” “……” “……” 此刻山顶上静得出奇。 正在瞧热闹,且面有得意之色的胡灿儿闻之神色一僵,一双狐媚子眼猛地圆睁,旋即赶紧平复回来,继而讪笑娇声道: “这俏郎君果然好功法,居然还能让这泥偶口吐人言,果然了得。只是,这泥偶口中胡诌得什么?奴家怎地一句都听不懂?” 联通嘉菲识海的程羽漠然不语,嘉菲冷眼旁观。 胡灿儿受不得这修罗气场,媚语如丝娇声道: “这般瞧着奴家作甚?奴家可不会说出此话,定是……” 她话未说完,巨石上那文官泥偶再次张口: “哎!如我胡灿儿这般,集绝世容颜并神机妙算于一身的美娇娘,当真是天下少有哩……” “……” “……” “……” 集绝世容颜并神机妙算于一身的胡灿儿不甘就此社死,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只见她一张媚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眼珠滴溜溜一转,“佯装”气急败坏,娇声喊道: “哎哟喂!这劳什子信口胡诌,毁我清誉,我在妹子妖丹内一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又何曾说过这些话来?妹子你说是也不是?这可冤枉死姐姐我了!” 嘉菲闻言对其是若信若疑,而程羽却在暗自寻思着。 恰在此时,文官泥偶再次张口喷出一股青色云雾,同时另有一道声音传出,这声音同样七分沙哑,但媚意却少了许多,反倒添有几分跳跃之感: “哎呀,这水行气息如此浓郁,若能截留一小段来解解馋也是好的,唔……罢了,总归是他的,若真馋了,寻他要便是,去吧。” 嘉菲闻之唬了一跳,指着巨石上的文官偶惊呼道: “这狗官会读心术不成?” 见程羽扭头盯着自己,她急忙辩解道: “狗官所言,确是我方才心之所想,但也仅是心之所想,并未言讲出口,难道……” 程羽此时心中已大致明白,而那文官偶也恰好再次口吐人言: “且分一道气息,再试上一试罢了。” 此次泥偶口中吐出的乃是玄黑色气旋,而后便安静立在巨石上,再无任何动作、声音发出。 程羽点点头,文官泥偶最后所言,正是方才自己分出水行气息时的心中念想,至此他心中已全然明白,便将来龙去脉对嘉菲解释一番: 这文官偶之所以能三次口吐人言,且每次语气腔调皆不相同,应是源于程羽,嘉菲与胡灿儿他仨在分出气息时的心中所想也被夹杂进去,再糅合成一体附到了泥偶头上。 因此泥偶开口,便将之前依次转化而来的三道气息中,夹杂的三人念想也一一说出,而并非是什么读心术。 另外,这泥偶看去应是未开灵智,不可能自主讲话,只能是复读三人所想之言,也辅证了程羽猜想。 嘉菲闻言一阵恍然,继而在识海内又对胡灿儿一通数落,左右不过是枉你忝居一家之主,格局竟如此不堪,连这等蝇头小利都不放过,果然五家皆为破落户等等陈词滥调。 彻底社死的胡灿儿终于躺平放弃抵抗,一张媚脸更是羞得潮红,只任其奚落,低头盘坐沉默不语。 这边嘉菲在识海内数落着胡媚子,那边程羽却又再次分出八道水行气息,一一附在泥偶们腿部,催驰意念令其排成一字队形,绕着山顶一圈圈奔跑起来。 随着泥偶们的不停奔跑,腿部水行气息也渐渐散淡,以至于速度也渐渐拖沓起来。 由此一来,程羽便能估算出,一道气息可以令其跑出多远,以后若让他们跑腿送信,也好有个依据。 一时间,山顶上响起“淅淅簌簌”之声,一队泥偶列着整齐队形不停奔跑,只唯独一双新臂膀的那个武士偶,边跑边摆臂,还有最后那个,头上两抹绿色左摇右晃的,在月光下有些扎眼。 最终泥偶们纷纷停下,程羽点头还算满意,充电一分钟,奔跑一小时。 …… 乾江府内城,阴司武君殿正殿。 秦红玉身着全套金盔金甲正襟危坐。 她的鎏金凤翅盔脑后有一缺口,一束高高马尾正好卡在其中扬于脑后。 凤翅盔下的这位巾帼武君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地坐在书案后,正有条不紊地对下方判官们发号施令。 耳听得殿外响起报号,秦红玉命其进殿,而后便迈步进来两位武判,其中一位手中拘魂锁牵着薛大的亡魂。 两位武判见到此时殿中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判官阴差,不知发生了何事,先冲上方的秦红玉抱拳一礼道: “禀报武君大人,属下带回迷路亡魂一名,请武君大人定夺。” 秦红玉却不答话,只嘴角含笑瞧着他俩,顿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幽幽说道: “那黄符愿力可还受用?” “回武君大人,颇为受……” 两位武判话未说完,愕然僵在殿中,张口难言。 …… 第二百一十章 【开拔】 “哼,真以为本君好欺?往日里不过是体恤儿郎们抓差办案辛苦,每逢京城轮值时,本君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秦红玉话及于此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殿中众多判官,话锋一转提高音量说道: “但,此次提前开拔进京非比寻常, 个个都须给我加上十二分的小心。” 众判官齐齐抱拳称是,只唯独刚进殿的那两位面面相觑一脸懵懂,怎地忽然就要提前进京? 按日子算,该到今年冬至前后才准备进京轮值,岁末岁首交替之际方才正式轮换进京值守。 为何突然提前半年就要急匆匆开拔进京? 发生了何事? 他俩悄悄向身侧与自己交好的几个判官投去询问目光,但那几位却是眼观鼻, 鼻观口, 口观心,压根不理这茬。 “你俩!” 秦红玉点指下方一脸懵懂的两位武判道: “将这亡魂送去文君殿, 令其按律发落便是,既然尔等已尝过了黄符愿力,便与其余几位武判一同留守府城内,留守期间听从文君调遣。其余众判官鬼卒皆须即刻整装待发,到明日太阳落山后便开拔赴京,谁还有何疑问?” 见殿内无人答话,秦红玉扬手一挥: “散了吧。” 说完当先站起离案,殿内响起一阵“哗哗”的盔甲碰撞声。 众判官自动为秦红玉分出一条道,眼看着这位英武的巾帼武君,心事重重步履匆匆地向自己净室方向而去。 待其走出正殿,那两位武判这才侧头对旁边一相熟判官问道: “老李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嗨,别提了,方才武君大人又收到一封京城都武庙的邸报……” “等等,之前不是刚收到一封,又来一封?” “谁说不是呢,两日里连来了两封邸报, 可见此次突然轮值,当真非比寻常。” 两位武判之前还因不能赴京轮值心中有些沮丧,目下听闻京城事大,反倒心中有些莫名庆幸。 而此刻殿内其他判官也纷纷议论起来: “唉!以前留守的是苦差,赴京的是美事,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哥俩此次得以留守,看来倒是捡了个便宜,我们哥几个这次赴京,想必担子不轻啊。” “可说是呢,如此突然就要开拔,得有上百年没再遇到过。” “恩?不止!我记得至少得有两三百年了,诶!你说,此次京城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哪里知晓?莫说我,我瞧着就连咱们武君大人,亦是面有犹疑之色,唉,咱们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得了, 都散去吧, 莫在此胡诌浪费时辰, 各自收整去也。” 殿中众判官渐渐各自离去收整治下司隶鬼卒, 而秦红玉此时已行至自己净室内,盯着床榻边一副刚裱好的字联,喃喃道: “山门一笑无拘碍,云在江湖月在天。” 恩…… 此次赴京,程先生赠我的这副墨宝,到底是带也不带呢? …… 当夜满月,明日就要离开此地,一雀一猫却难得的给各自放了个假,并未吐纳炼气。 程羽将元神归位本相,小麻雀立在巨石上,时而仰头望月,时而低头不语,只静静听着旁边嘉菲自斟自饮,自顾自说。 猫妖显然已有些醉意,开口便停不下来,前三皇后五帝,将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都捡出来絮叨。 最后更是聊到京城,奈何她只在京城待过短短几年,且还是开灵智之前,记忆实在有限,最忘不掉的倒是靖安侯府后花园上的那座木秋千。 彼时,侯爷美妾每每在秋千上荡漾时,最爱将嘉菲置于自己腿上。 初时猫妖还有些惧怕,但后来便渐渐习惯,继而就好上那一口。 每逢美妾款动金莲向秋千走去,嘉菲便“噌“地先其一步窜上秋千,在美妾爱怜抚摸下,径自卧在其既温且软的大腿窝处,伴缤纷落英而荡漾,沐和煦暖阳而翻飞,记忆中皆是一片暖香。 后来,侯爷随御驾北征,悄悄将美妾携在军中,美妾又将嘉菲捎带上路,向北而行。 一路行去,眼中所见植物越来越少,风沙也越发肆虐,再往后,便是大军骄纵,深入北漠腹地中了埋伏,侯爷冒死护御驾突围,而美妾却马踏死于乱军之下。 这些嘉菲之前曾对程羽讲过,但彼时讲得笼统,猫妖略过一个细节,当年事发之时,也是一个皎洁满月夜,就连一向肆虐的风沙都消停下来。 寂静星空下,四周突然就响起厮杀喊声,营中人马慌乱间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余者皆四散奔逃。 嘉菲亦是惶恐的腾挪逃窜,乱军中未能再看到美妾最后一面,只于匆忙间回头,借着月色看到那缕熟悉的桃红色丝袖,半掩在黄沙之中,无力的轻轻飘动。 言及于此,嘉菲止口,伸手将酒盏斟满后,缓缓举起,与月同高。 她闭上双眼,口唇翕动无声默念一番,而后倾斜酒盏,一串清澈酒珠映着月光“扑簌簌”纷纷扑落在脚下泥土之中。 盏中酒液悉数浸入土中,猫妖睁眼,长长翻卷的睫毛缓缓扬起,抬眼间看到月光下的巨石上,凭空多出两行酒水挥洒出的小字: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冷土掩风流。” 嘉菲抬头看一眼旁边小麻雀,见对方也在盯着自己,没来由眼中泛起一阵朦胧,喃喃自语道: “一抔冷土掩风流……恩,三百年了,想必侯府花园里那座秋千,亦是早已灰飞烟灭了的……” 几乎与此同时,另有一道叹息之声,自她妖丹内轻轻传出。 …… 当夜嘉菲大醉,望月楼的老酒被其喝得净底朝天,又舞了一通醉剑,最后一个趔趄,顺势大咧咧仰卧在巨石上呼呼大睡,直到翌日清晨方才醒转。 醒来后的猫妖清醒许多,看来这人间的酒于她来说,来得快去得也快。 程羽与她在山顶合计起行程,只因程羽要先回青川县,需要先向东北方向走大一段陆路,穿过青阳县,尔后渡龙相江,过江口镇,再行一段路方能到达青萝庄。 而戏班子也是今早启辰回京,但回京的道路正好与青川县在相反方向,要往南走一小段陆路后,再顺龙相江走水路顺流而下直达京城。 因为担心那一小段陆路上再出事端,尤其是正副二位班主身子骨乏弱,因此他俩商议,让嘉菲护着戏班子一起先向南行,待到龙相江码头后,等程羽青川县事毕后,他就直接顺流而下,在码头处与猫妖会合,再一同赴京。 二人商议定后,嘉菲便将武君剑从锦囊中拿出放在巨石上,程羽召出元神凝实后,先警告一番手腕上的不叫剑,而后才将武君剑用布条缠上负在背后。 “程兄!” 嘉菲从锦囊中拿出两个酒盏及一坛新酒,此酒乃是青川县的青萝果酒,是之前在青川县城“购置”后存在锦囊内的。 嘉菲将酒盏斟满后,端起一杯,凝视着对面白衫文生公子。 程羽将另一碗举起,瞧着嘉菲一双杏眼之中光芒闪烁,笑道: “左右不过三两天的事,何至于此?放心,三日后你我在龙相江码头会合,你万事小心,遇事莫要逞强,若遇有硬茬子的,该让则让,待我回来。” 嘉菲闻言,小嘴轻轻一咧,强忍住后展颜笑道: “恩,听你的,程兄也要诸事小心,嘉菲在码头等你回来,莫说三天之期这话,总之不见你人,嘉菲不散。” 程羽点头,与嘉菲相视一笑,仰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啪!” 嘉菲将空酒盏摔碎在巨石上,转身就向山下腾跃而去,刚蹦了两下,就停在树梢,转身冲程羽点点头。 见猫妖回身点头,程羽断开与其的气机联通,原来方才是他突然想起一事,便传音过去嘱咐她回戏班时路上务必屏住妖气,同时离外城中那道紫气远点,以免凭空惹来昨晚的金吾卫。 程羽立在山顶看着嘉菲避开紫气方向,向戏班子租住的那座偏僻小院而去,他这才握住手中不叫剑,抬眼向远处的乾江府城深望一眼后,便将元神归位,小麻雀展翅向东北方向飞去。 …… 几乎与此同时,乾江府外城,一座雅致的大院内。 “殿下,金吾卫的两位校尉回来了,顺便还生擒一条鳝精。”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哨探】 院内正房之中,身着金丝华贵常服之人,伸手接过童子奉上的一碗茶,轻呷一口后,抬眼看向屋外,只见院子正中立有一黄一黑两人,在二人中间, 放着一个既普通又奇怪的木盆。 这木盆造型再为常见不过,就是普通渔家所用的旧木盆,但怪就怪在,那木盆上前后左右四方各贴有一张黄符。 “问他,这鳝精的来历,是否已查出。” 金服贵人低声对身旁童子说道, 童子称是后, 便冲屋外黑黄二人比划起来。 黑衣老者抱拳一礼开口道: “我等将其捉回而未敢擅动, 只待殿下裁夺。” 那位殿下轻轻点头,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道: “善,动手。” 身边童子再次比划一下后,院中黑黄二人便抱拳施礼,继而黑衣老者转身左手执一符箓,右手扬起剑指,闭目口中念诵一番,挥指向木盆点去。 “噗噗噗噗!” 接连四道轻响,木盆上四道黄符按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依次自燃起来。 待北方最后一张黄符燃起,木盆内那条金黄的拜月鳝浑身一颤,三角形脑袋缓缓立起,盯着屋内主坐上的那位殿下,一动不动。 木盆上巴掌大小的四道黄符居然就这么一直燃烧着,四股热流袅袅而上,汇聚在木盆上,形成一个拱圈凝而不散。 盆边的黑衣老者闭目口中默念咒语, 一缕黑气从拜月鳝昂立的脑袋上飘出,融入它头顶那道热流拱圈之中。 半盏茶的工夫后,黑衣老者缓缓睁开眼,而后再次闭眼默念咒语,拜月鳝头顶热流又是一阵涌动,如此这般反复三次之后,黑衣老者方才冲屋内殿下及童子比划出一通手势,而旁边那位黄衣老者自始至终都是低头不语。 屋内童子面无表情,也冲屋外老者比划一通手势,屋外之人郑重点头,同时伸出三根手指,正反各比划一次。 童子这才转身,凑到殿下跟前,压低声音道: “殿下,是豫王。” 那位殿下正轻叩着茶碗,闻听童子言及豫王,手中一顿,低头盯着碗盖沉默不语。 童子见状又近前一步道: “校尉前后查验三次,此獠开得灵智之时, 正身处一法阵之中,法阵之外立有身着豫王府服饰之人,而且,此獠气息之内似还有一分豫王精血之气。” 至此这位殿下终于抬头扫了童子一眼,见童子冲他轻轻点头,他眉头渐渐皱起,喃喃自语: “三哥……” 几息后,他盖上茶碗,吩咐童子道: “令其好生看管好这条活鳝,本王自有用处。另外再多派些人,加紧哨探此地祥瑞仙迹,本王意欲提早回京。” “是。” 童子躬身行礼道,却见那殿下随手将茶碗轻轻放在桌上,碗中茶水只轻轻一荡,一滴都未洒出。 “哼!太过明显……” 殿下背着手缓缓走进侧室,边走边摇头道。 …… 日头接近正午,乾江府内城城门楼上,两个兵丁将各自长枪杵在垛口,双双捧着一对粗陶大碗,扒着里面的糊状稀饭。 “唉,又是这掺了石子的稀粥,何日是个头?”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兵丁一边抱怨着,一边就着碗沿儿吸溜一口,再熟练地将口中沙子连带着一点粥吐在手心,小心拨弄出已被咬碎的沙粒,又将手上粘着的那点粥沫子舔了回去。 “可不,还不如痛快打上一仗,我等也可趁机下乡捞些荤腥打打牙祭,总好过慢慢耗死在这太平年月里。” 他二人正一通抱怨,忽觉身前一暗,有一黑衣老者不知何时立在身前挡住太阳。 “诶?谁让你上得城门楼来的?不知道此地不许……” 其中一个兵丁作势就要上去赶人,却被旁边年岁稍长的拦住。 那黑衣老者却不理他们,左右巡视一番后,转身走向门楼一处角落,俯身捡起几块碎瓦砾模样的物件端详起来。 两兵丁愣愣盯着角落里那位不速之客,其中那年纪稍大的忽然想起,当日那位从天而降的白衣仙人,驾驭浪头横扫门楼飞檐而过,将飞檐上立着的一辟邪神兽打落在地,碎成几掰,就是被他捡起又随手丢入那个角落里的。 看着那位黑衣老者从怀中摸出一块金丝绸布,将神兽碎块小心包裹起来,这兵丁心中暗自后怕:我的个娘,看这人气势……幸好方才多了个心眼,拦住小四儿没有寻这人晦气,否则…… 正寻思着,忽见那黑衣老者冲自己招手开口道: “你俩,过来回话。” 两个兵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拿起倚在垛口的长枪,拄着慢慢行至黑衣人跟前。 “这辟邪神兽因何掉落?” “啊……” 见两个兵丁默然无语,黑衣老者从怀中摸出两串小钱,“哗啦”一声扬手抛过来。 兵丁木讷呆滞在原地没动,两串小钱却准确地钻入他俩怀中,那年岁稍长的兵丁“哐啷”一声丢掉手中长枪,往怀中一摸,脸上才有了几分光彩。 他想了一想后,便将那日自己在城门楼上亲眼所见一五一十言讲起来。 但他讲着讲着便发觉对面这位有些不对劲,这黑衣人怎么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嘴皮子? …… 那座无名小山脚下,豆腐坊内的张老爹中午简单做了两个小菜,哄完两个孙儿吃完午饭,自己也胡乱一通扒完饭后,便带着两个孙儿在门前院内玩耍消食。 不一会两个总角小儿便嬉笑打闹起来,张老爹也懒得管,只躺在躺椅里看着,渐渐地上下两个眼皮就打起了架。 刚眯了一小会儿,便听到篱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睁眼看到门口立着一白一青两人,起初以为是那日帮他捎带书信的先生和夫人又来了,再仔细看去才发觉是自己老眼昏花,门口立着的是两个老者。 细细看去,其中一位脸上带着个金属面具,而另一个却总是闭着眼。 “这位老丈,近日里这山上可有何异常之事吗?” 戴面具那位开口问道。 张老爹还未答话,两个孙儿却争相开口道: “自是有的,前些时日里山上有仙人打架哩。” “胡说,明明是仙人在跳舞。” “你胡说,就是打架。” 两个总角小儿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张老爹将其呵斥分开后,对门口两位唱了个喏,小心言道: “童言无忌,两位莫怪,要说起异常之事,那日确是忽地一阵天昏地暗,后来又是风雨雷电交加,但老儿眼花,并未看到有仙人踪迹,至于这两个孩子,想必是将天上翻滚的乌云误认作了仙人也是有的。” “不是乌云,就是两个仙人,一白一黑,在云彩上追着打哩。” “胡说,是在云彩上跳着舞剑,没有打架。” 两个小儿争执再起,张老爹一人头上赏一个枣栗,院中方才安静下来。 那白青二人又询问了一番,张老爹只言讲自己老眼昏花,确是无福看到什么仙人,白青二人也不再说什么,便告辞转身而去。 张老爹倚着篱笆门向其背影遥遥看去,只见那两人行至村口,便转向一条小径,上山去了。 张老爹回身关好院门,冲两个小儿低声呵斥道: “以后若再有人询问什么山上仙人之事,就说当日里眼花看错了,千万记住了,否则定让你爹爹赏你俩一顿好打!” “奥!” “嗯呐!” …… 小山上,一青一白两人在林间穿梭,那青衣老者始终紧闭双眼,却在林间行走自如,并时不时停下凝神感受一番。 约莫着一炷香的时辰,山顶上再次出现青白两道身影,但却已不再是昨日的那对男女。 白衣老者蹲在那块巨石旁边,仔细端详着。 而青衣老者却准确的从地上拿起几块碎片,那是嘉菲喝干最后一口酒后,摔碎的酒盏。 “好浓的木行气息,应是一化形大妖。” 白衣老者蹲在巨石边,眉头越皱越紧,闻听青衣人所言,拉过对方的手,向巨石上一道道深深刻入的笔划上摸去。 “嘶!” 青衣人似是受惊般猛地缩回手,继而开口言道: “这残余的剑气……难道这石上是剑锋刻出的剑谱?此地仙迹乃是一位剑修所留?” 白衣老者四顾巡视一番后,点头言道: “想必是了,还记得方才山下小儿所言,那日里看到山上有仙人跳着舞剑,再看这山顶周围,山石草木被剑气摧折痕迹繁多,八成是千霞山上某位剑宗的人,不知因何跑到此地所为。” “恩,既如此,当请示晋王殿下,是否要将此事向千霞山那厢问询。” 两人商议一番后,白衣老者从怀中摸出一叠纸及一块黑色印蜡,要将巨石上的石刻拓印下来。 只奈何石上剑气依然还有残留,莫说一张张薄软宣纸,就连那块黑色印蜡,只拓印几下后,就已有数道深深细痕。 …… 第二百一十二章 【段天王】 程羽一路向青川县方向飞去,此时他的飞行速度又比之前快了不少,沿着官道不消一会儿便飞到一处岔路口。 一条小路从官道上斜着岔开,最终蜿蜒消失在两座小山之间。 离开官道,沿着小路再向前飞去,便到了上次解救庄怀瑾,偶遇落草为寇的段玉楼及侯四娘之处。 他停了下来, 特意飞到山上巡视一圈,只见半山腰几块略为平整处,残留有十几间土坯草房。 房前屋后长满了荒草,看样子里面已荒废些时日。 自打反出乾江府城,这位大武生就以此处为根基,聚拢了几十号山匪流民占山为王打家劫舍, 直至上回遇到程羽。 看着眼前一排残垣断壁,程羽忽然想起秦红玉曾提过, 那把武君剑上沾有两股气息,一股乃是文正之气,另一股却是王霸之气。 文正之气自是来自庄怀瑾,但不知此时这位身具王霸之气的山大王又去向何方。 程羽在山间凝神细听,周边只有些虫鸣及小兽奔走之声,确是无有人声,便展翅继续向前飞去。 穿过两座山后,眼前皆是一片宽阔之地,目视所及,路两边皆是没过膝盖的杂草,其中偶尔会夹杂一两株麦穗,说明此地原先应为粮田。 按说此时节应是收割之时,但这地里的麦穗长得却是干瘪至极,明显是二代,甚至三代后的野麦,显然是荒废日久。 沿途还经过些村庄聚落,但与青萝庄不同的是, 这些庄子十户九空,已成鬼庄。 再继续往前飞,便渐渐看到一些枯瘦流民缓缓向前移动,且一路向前,越来越多。 甚至沿途还遇到过捕鸟或小兽的陷阱,只不过那陷阱设的太过简陋,就连诱饵都只是干瘪虫子。 起初程羽还有疑惑,既已费力设了陷阱要捕野味,为何不用新鲜虫子做诱饵? 一口气飞到日落西斜,他立在一棵大树枝头,脚下的大股流民也纷纷停下沉重脚步,三五成群聚拢成一堆儿,有的四处捡枯枝架火,有的寻水打来烧。 眼看着太阳完全没入西山后,遍野也逐渐暗沉下来,原野上燃起处处篝火。 待火上架的水烧开后,程羽看到,流民们投入水中烹煮的,居然是各类新鲜虫子及不知名的草籽, 但哪怕就是这些物件,也是僧多粥少,眼看不够分的…… 落在高处枝头的程羽看着脚下的褴褛众生,默然无语。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程羽抬头看去,远方马上坐定一人,身上虽说亦是褴褛,但坐在疾驰的马上倒也稳健,且冲流民们喊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尔等都听着,我乃段天王麾下铁骑,经哨探得知,前方西北二十里开外,有一大富户庄子,段天王今夜将率军攻取富庄,尔等这些落在后面的,若还有力气走上二十里的,便跟着段天王一起打下这庄子,吃白面馍馍活命去也……” “尔等都听着,我乃段天王麾下铁骑……” 那人见此处流民众多,便重复喊了几遍后,策马穿过流民疾驰而过,继续向后方奔去。 马蹄声还未消散,围坐在篝火旁的流民们便窃窃私语起来。 偶有几个还剩点力气,年轻气盛的后生作势要起,却被身边年长者劝住,复又坐回火边,但莫名光彩已在各个眼中旺盛起来。 “啪!噼啪!” 寂静旷野上,团团篝火里时不时便响起阵阵枯木爆裂声。 “哒哒哒哒哒哒……” 又一阵更为密集的马蹄声传来,众流民纷纷抬头看去,只见这次前后奔跑有七八匹马,所喊得内容与先前那一骑几乎一样。 “嗡!” 这几骑马还未扎进人群中,流民堆里顿时便炸了锅,议论声转瞬间便压过劈里啪啦的枯枝爆裂声。 大伙将七八骑围在中间,眼见对方手中还多了家伙,且领头的那个居然还戴着一顶有些锈蚀的铁盔,手中执一杆长枪。 程羽看这位领头的有些眼熟,应是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细思量间便想起来,此人正是段玉楼占山为王时他手下的一名喽啰。 脚下众流民全都活泛起来,围着七八骑叽叽喳喳询问个不停,那领头的懒得一一回答,只将手中长枪一挺,大声喊道: “段天王就在那方,尔等还能走路的速去,段天王有旨: 打落更(一更),战饭造; 打二更,刀出鞘; 三更起,分元宝; 四更起,搂上财主婆娘睡大觉。” 程羽在高处枝头将这头领所言听得一清二楚,尤其听到后面那段不由得他心中笑道: 这段玉楼做了流寇,自身业务倒也并未丢下,居然将戏词改成了行军口令,不光朗朗上口,且还颇为鼓动人心。 果然,只见聚拢的众流民听后,“哗!”的一声如泉眼里的泉水般四散开去。 “速去速去!看天色马上就要打落更哩!” “罢了,眼看就要落更,战饭自是赶不上了,但跟在段天王后面,吃财主家的细粮岂不更好?” “娘啊,快给俺捞半碗草籽,孩儿吃了好熬过这二十里,给咱家挣条活路出来。” “孩儿他爹,快些吃,吃了好追那什么段天王去,但可要记得,莫要冲得太过莽撞,跟在众人后面,先抢些细面回来给两个孩儿活命要紧。” “孩儿啊,爷爷年纪大冲不动了,这条扁担你带上防身用,跟着众人去吧,但只机灵些,切莫轻信他人,若有人想抢你扁担,无论是谁只照死了拍,拍下去后,便再无人敢欺你。” “爷爷,咱家就剩咱爷俩了,要活命就一起走,孙儿不能丢下爷爷。” “好乖孙,爷爷吃了几天的草籽草根,肚中板结拉不出来,浑身浮肿更再走不动道,想来已是无望,而你尚年幼,爷爷断不可拖你后腿,听话,速去!否则爷爷当即死在这火堆之前!” 原本死气沉沉的旷野顿时骚动起来,几乎所有的后生简单收拾一番后,成群结伙地向西北方向而去,不消半炷香的功夫,喧闹的四野只剩零星的篝火噼啪声,及偶尔夹杂的几声抽泣。 所有人都遥望着自家亲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再无一人有闲心注意到,一只小麻雀居然在夜里,越过那群人的头顶,向西北方向飞去。 …… 程羽飞出十里地后,果然见前面一排排篝火排列,比流民们随意架起的火堆迥然不同。 篝火上架着大大小小的锅,正有人将一袋袋粮食倾入冒着热气的锅中,碳水的味道四散飘溢,每个篝火旁都围着十几双饥肠辘辘的眼睛,看模样若不是都有人持械守着,早就一拥而上抢吃了去。 在这片营地中心之处,支着几个简单的帐篷,程羽落在最大的那座顶上,凝神听去,里面传来低低的女子声音,正是曾被沉到龙相江底,又被程羽救出的侯四娘: “夫君,斥候回报,前方那富户庄子名叫朱钱庄,庄内有两座大院子,一座略小的前后两进,一座大的足有五进,但那大院围墙既高且厚,院角还有木搭的箭楼,上有人影巡视,似是乡勇模样。 由此看来,这庄子果然是个硬茬子,亏得夫君足智多谋,晓得先派人哨探一番,否则我们贸然冲入,拿不下庄子不说,恐还会被里面的反咬一口。” 帐中沉默一阵后,忽然响起一嗤笑声,继而一个熟悉的男声轻声言道: “哼!不怕夫人笑话,为夫也是第一次领兵打仗,哪里算得什么足智多谋?只不过都是按戏词里唱得行事罢了,大军开拔,必先派斥候哨探为妙,只是这庄子扎手,为夫担心一旦啃不动则会生变,庄里的人倒是不怕,谅他们也不敢离庄追出多远,我只担心新招募来的这些个饥民,且眼见后面越来越多,若再见不到吃的,恐会临阵倒戈先咬我们一口啊。” “恩,夫君言之有理,莫不如我们先取那座小院,搬些粮食出来再说?” 段玉楼“刺溜”一声就着碗沿喝口粥,“噗”的一声吐出里面石子后,摇头道: “不妥,这两座院子彼此间想必是互为照应的,若打小的,大的必定出来支援,二者里应外合,我们恐会吃亏,不如直接打大的,那小的自是不敢出来相救,说不得还会将小院里的直接吓跑,只是,这大庄子如何打下?” “如此看来只能智取,不如,先派人示弱诓开他家门后,再来个里应外合,将其一举拿下。” 侯四娘说完帐内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段玉楼轻声问道: “恩,只能智取,但目下已落更黑了天,如何能轻易诓开他家院门?” “此事倒也不难,只需奴家亲自领上十几个山上带下来的姐妹,乔装为逃难的苦命女子,言称众皆愿以身换粮,求得活命,诓开院门便是。”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杀人啦!】 “呜~汪!汪汪汪汪!” 原本静谧的庄子忽然响起一阵狗吠声。 程羽立在庄口旁的一棵大树上,看着脚下侯四娘浑身裹在一大块粗麻布里,将怀里那把入鞘的腰刀藏得结结实实。 只奈何腰后还挂有一面小圆盾,麻布虽将其身形裹得凹凸有致,但唯独到胯部便显得有为臃肿。 在她身后另有十几个人影,看上去都较为纤瘦,但也都整装待发, 其中有几个还将头脸也罩住。 程羽扭回头向庄外那片小树林看去,段玉楼领着其余精锐藏在林中,至于其他林林总总后续汇聚过来的流民,大部分都还未赶到。 就算有少部分走得快的,此刻也都被段玉楼手下的“亲兵”压制在几里地之外,不得擅动以免走了风声。 这庄子名叫朱钱庄, 从高处看去,果然如段玉楼撒出的斥候回报的一样, 庄里有一大一小两个高墙大院。 侯四娘领着她的“娘子军”径直摸向那座大院,庄外树林中的段玉楼见前方娘子军进庄并无人阻拦询问,想必是此庄并未设有暗哨,也领着上百人的精锐向庄口悄悄摸来。 立在枝头的程羽忽觉身周袭来一阵熟悉的阴寒,他展翅飞到最高处枝头后,安置好本相便悄悄召出元神,果然见旁边飘着两位阴差。 这两位阴差都身着衙役模样的皂服,见程羽凭空出现后都吃了一惊,下意识扬起手中拘魂锁,拉起戒备的架势。 程羽见这两位阴差一副就要动手的模样,不想在此地平生出误会,便拱手一礼,继而想起自己怀中还有秦红玉赠予的武君令牌,便急忙将其从怀中摸出。 那二阴差见程羽从怀中摸出一物,继而浑身一震,收起拘魂锁,两腿一软双双跪倒拜伏道: “拜见府武君大人!小的不识府君大人,还请大人勿怪。” 程羽见状急忙言道: “二位差官误会了,我并非府武君, 这令牌只是府君大人所赠而已。” 两位阴差对视一眼,小心爬起: “原来是府君大人的友人,嘿嘿,先生勿怪,只因小的位卑从未当面见过府武君大人,错认了先生。” “无妨无妨,二位差官看来并非是府武君殿的。” 程羽看一眼对方身上的皂服说道。 “先生所言不错,小的乃是青阳县武君殿麾下的判官。” 程羽闻言一阵了然,怪不得方才看这二位的衣着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原来是青阳县的武判。 还记得之前刚从江口镇渡江过来后,第一个遇到的便是青阳县的两位武判,只不过彼时自己手中是青川县的武君令牌。 “如此说来,此地已是青阳县辖内?” “正是。” “那二位差官深夜至此又是为何呢?” 程羽觉得这两位武判来的有些蹊跷,便直接开口问道。 “先生既有府武君大人的令牌,也算是咱们大半个自己人,不瞒先生言讲,小的两个只是先行,青阳县武君大人随后也会到此, 只因武君他老人家察觉到此地忽地滋生出些许血腥煞气,料定当地会有好大一场人命祸端,方才来此戒备而已。” 程羽闻言轻轻点头,低头看向脚下已摸进庄子的段玉楼人众,默然不语。 一阵檀香气飘来,程羽回头,看到身后一片漆黑的旷野里,忽然钻出一位高大壮汉。 这壮汉身着一件绯红官袍,脸上满是黑压压的络腮胡,双眼圆睁目光如炬,领着身后十几位同样身着皂服的武判向程羽这厢急急飞来。 程羽身边两位武判急忙施礼: “见过武君大人。” 这位青阳县武君恩了一声,但视线一直在盯着程羽,待飞至近前将程羽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后,只见其两道粗眉几乎都拧到一起,抬起棒槌般粗细的指头指向程羽,粗声问道: “这位相公,因何身具府武君大人气息?” 程羽闻言心中一动,这位青阳县武君想必是个粗鲁之辈,见自己开口便以相公相称。 程羽知道此方世界,对文士尊称一般皆为先生,而相公一词却颇为微妙,可褒可贬,但从武夫口中而出的,大多含有些许讥讽不屑意味。 “启禀大人,这位先生乃是府武君大人的朋友,身上有一枚府君令牌,因此身具府君气息。” 程羽身边两位武判中一个较为伶俐的开口言道。 “哦?居然还有府君大人的令牌?可否令某一观啊?” 程羽闻言也不答话,从怀中将令牌摸出,对面的那位武君见之双眼一瞪,继而向前伸头仔细观瞧后,当即“嘶”一长音,再次上下打量一番程羽后,竟是嘿嘿一笑问道: “这位相……先生,敢问尊驾到底是府君的何人啊?” 程羽闻言眉头一皱,只见对面这位身着红色官袍的武君,前一刻还是气势咄咄逼人的武夫,口称自己为相公,而转眼间不仅称呼变了,就连嘴脸上,都已写满“八卦”二字。 “武君大人因何有此一问?” “嘿嘿,先生这块令牌某可是见过的,先生莫要欺俺,这块令牌府君大人可不会随便给人的。” 程羽闻言有些明白,之前梁红玉确是对自己显露过一些心迹,由此看来,自己手中这块武君令牌的分量着实不轻,也难怪对面这位武夫会多想,只是未曾想到这位粗鄙武夫的躯壳里,还跳动着一颗热衷八卦的心。 “武君大人误会了,我确是府君一位朋友,但这块令牌,乃是我用一副字联与府君交换而得的。” 程羽不知该如何与对方解释,干脆直接说出交换信物一事,反正他所言也是事实。 但那青阳县武君闻言,浓密胡须下的嘴角悄悄一撇道: “一副字联就可交换一枚府君的贴身令牌?当某是吃奶小儿呢?罢了,既然先生不愿说,便不说罢了。” 说完他领着身后众位武判向庄内飘去,边行边回头冲程羽言道: “某还有正事要做,先生请自便吧。” 恰在此时,庄内那座高墙大院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犬吠声。 “来者何人?” 高大院墙后,一座木架的箭楼上传来一声呵斥,同时几束火把纷纷竖起,火光中隐隐听到有弓弦伸张之声。 “官人莫嚷,小奴家逃饥荒至此,寻一口饭而已。” “咦!” 箭楼上传出一轻咦之声,紧接着从上面丢下一束火把落在院外侯四娘身边。 楼上众人借着火光向下看去,只见脚下站有十几个人,瞧身形都是些弱女子,尤其是领头的那个,身条看去颇为窈窕,但只唯独胯部似是比别个宽大许多。 “本庄不纳流民,尔等速退,否则弓箭伺候!” “唰!” 几根长箭搭在弦上,箭头闪着寒光指向侯四娘。 弓兵! 点子果然扎手。 侯四娘念头急转,娇滴滴喊道: “官人且莫动手,奴家这里皆是女流之辈,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求赏口饭吃。” “哟!只有女子哩。” 箭楼上顿时响起一阵低低议论及嬉笑之声,几息之后便有一人似是领头的,冲下戏谑喊道: “那众位小娘子深夜来此,意欲何为啊?” “奴家及众姐妹们都是受苦的未亡人,逃荒途中当家的皆病饿而死,姐妹们只得抱团取暖,野外走了三天,早……早已无有粮食,求官人可怜见的赏口饭吃,我姐妹甘愿为牛为马任凭驱使,无有不许的。” “哦?为牛为马,任凭驱使?” “恩!我等只求活命……” “无有不许的?” “无有……不许的。” “啊哈!我等皆为乡兵,平日里不做那驱牛赶马的活计,但却独爱骑跨牛马,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箭楼上爆起一阵狂欢浪笑,侯四娘紧一紧裹着的麻布,暗吐一口气,柔声道: “只要有口饭吃,奴家……既甘为牛马,便任凭官人骑跨就是。” “哈哈哈哈!妙极妙极!既如此,尔等速速转至那厢侧边小门外等候便是!” 那领头的当先走下院墙箭楼,冲身后其余乡勇笑道: “留一人在此看守,其余弟兄随我去挑拣小娘子,骑跨耍子去也。” 乡勇们“哄”的一声乱作一团,一边议论,一边挤着抢下箭楼。 “我瞧那领头的小娘子就甚好,身条细软,还扭得好圆的一个大胯,定是个好生养的。” “呸!领头的那个自是咱家二哥的,哪还轮得到你?” “嚷什么?十几个呢,够你们挑拣分的,但莫再让别个听了去,待我们挑拣完了后,嚷将出去也不迟。” “对对,嘘,噤声!噤声!” 众乡勇们拄着棍棒刀枪挤下箭楼,嬉笑簇拥着跑向侧边小门,只空余高处箭楼上一束火把在黑夜里独自燃烧。 …… “呜……” 不知为何,方才还在吠叫的庄内狗子,此时一个个全都低低呜咽一声,拜伏在地,格外的乖顺安静。 “嘶!二哥,怎地忽然就冷了起来。” “嘿嘿!想必是你小子心念小娘子,猴急窜稀了吧。二哥,这厮既已出货,那待会挑拣小娘子,就把这急厮免了吧。” “凭什……” “嘘!噤声!开门!” “哐当!吱扭!” 门闩落下,一阵刺耳的门枢转轴声划破寂静夜空。 “小娘子们,都排好了队,进来领吃食果子哩。” “镪!” “啊!” “噗嗤!” “唔唔……” “入娘贼!姑奶奶骑你祖宗!” “杀……杀……杀人啦!” …… 第二百一十四章 【老熟人】 “嘭!” 一圆滚滚物件落在地上后滴溜溜打转,最终停在一堆尸体旁边,合着血污的散发下是一双圆睁望天的眼。 四周高高院墙上插满火把,将整个大院照的亮如白昼。 院中黑压压跪倒一片,段玉楼大马金刀坐在为首之位,左手拄着他那杆大刀,右手端一碗水酒, 边喝边眯眼瞧着下方。 在其旁边次位坐着的便是侯四娘,此时的她已换回一身戎装,只肩膀上似是挂了些彩。 时辰已近四更,四周虽有许多火把点燃,但偌大的场院中却越发阴寒起来。 与之迥然不同的,此时的院外,整个庄子沸反盈天,喧闹非常,处处都点着火堆,架着大锅,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被从大院的仓中搬出,直接倾倒进蒸腾热气的沸开锅内。 程羽立在屋顶高处向远方望去,连绵的篝火从庄内向外铺开,足足延绵至三里地开外。 而此时庄内的富户们几乎都被拘在那座高墙大院内,果然如段玉楼所料,另一座较小的院子见这边大院失了手,先是紧闭门户,而后那大门竟由内而开,院外拥挤的流民便如潮水般涌入院中,一时间院内哭爹喊娘,混乱不堪。 一直从二更闹到三更,原有的富户死的死,逃得逃,逃不掉的都被圈在场院中跪着。 “大王饶命!我……我我我甘愿捐出家中余粮,且我为秀才,识文断字, 可为大王牵马坠蹬,出谋划策。” “秀才?识文断字?” 段玉楼闻言嘀咕一声,继而扫一眼旁坐的侯四娘,轻声对其不屑言道: “娘的,还是个酸文假醋的小相公!” 侯四娘看了段玉楼一眼,默不作声。 段玉楼这句抱怨压得很低,除了身旁的压寨夫人之外,整个场中也只有立在树枝上的程羽听到。 从高处看去,这段玉楼闻听对方是一秀才后的表情明显变得颇不耐烦,只见他“咚“的一声将酒碗掷在桌案,力度之大竟将碗中酒水荡出一半,洒在桌面上。 “呸!晦气!晦气至极!” 段玉楼抖掉手上洒出的酒,看一眼依然在碗内来回荡漾的酒液,莫名想起那条龙相江岸边的涛涛江水来。 继而又记起前些时日随着戏班渡江之时,在隔壁一座两层楼船之上,有位前呼后拥,衣着华贵的赶考小相公,以及他在小月仙腰肢上下游走的手。 “哼!” 段玉楼鼻孔出气,瞪一眼地上跪着的文弱秀才, 面皮白白嫩嫩, 倒与那浪荡富家哥儿还有几分相像。 “都是些腌臜泼才, 留你何用!” 段玉楼口中骂骂咧咧,全然不顾一旁瞪视他的侯四娘,“哗啦”一声,抓起手边虎头大刀,“腾腾”几步向地上跪着的那文弱秀才汹汹而去。 “大王饶命啊!我儿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未有过杀生害命之举,与大王杀的那些黑心老财全然不同,求大王饶过我儿一命啊!” 还未走至那秀才跟前,跪着的人群中抢出一老妪,一把抱住段玉楼腿哭诉个不停。 “起开!” 段玉楼抬脚将老妇踢开,看到原本跪着的那文弱秀才此时已唬得跌倒在地,浑身打颤,地上流出一滩水。 段天王鄙夷至极: “令一老妇强出头,自己却已吓溺,果然读书人皆是孬种,越发留你不得了。” “大王!大王!老身愿替儿受死,一命换一命!你杀我吧!” 那老妪拼了命抱住段玉楼大腿,吓溺了的文弱秀才此时方才醒转过来,哭喊一声“娘啊!”,便向段玉楼爬来。 “呜!” 一阵寒风吹过,场中众人无不打一冷战。 “唉,目下看来,要添新亡魂哩,且至少又是两条。” 飘在高处的一位阴司武判冲身旁同僚嘀咕道,不想被青阳县武君听去,只见他浓眉紧皱,疑惑言道: “不对,以本君看来,那老妪虽天不假年,但料也有五六年活头,至于那秀才,更是至少尚有二三十年的阳寿,我等且看着罢……” 碎碎念的粗鲁武夫忽然心中一动,抬头向对面屋顶上看去,只见那位文生公子模样的白衣先生,此时也在注视着场下动静。 这院中堆的尸体,多数皆为侯四娘与段玉楼攻打此院时留下的。 还另有少一部份,则是段玉楼专门挑拣的白净虚胖之人,拷粮拷饷一番后,有几个不老实的便做了他刀下之鬼,而后的“捐粮捐银”便水到渠成。 “好一个母慈子孝,左右今日本天王这把刀已**了血,既如此,也不多你母子二人的!” 段玉楼扬起手中大刀喝道。 “天王!” 侯四娘离座起身大喊一声,段玉楼闻声稍稍扭转回头,不成想那文弱秀才红通着双眼一头撞在他腰眼上。 “哎哟!嘶~呵!直娘贼,借你胆了?” 段玉楼抬脚将那秀才踹出一丈开外,腰间一阵叫痛,想是被撞得扭到了,胸中原本就三丈的焰火顿时又泼上一飘热油。 “来人!杀!全杀光!一个不留!” 他忍痛将大刀再次举过头顶,冲着跟前抱他大腿的老妪就要落下。 “嗖!” 段玉楼眼前一花,直觉忽有一物带着破空之声从眼前扫过。 他反应极快,当即后撤提刀斜在身前凝神戒备。 “嗖!嗖嗖嗖……” 又连续几声响从夜空中划过,段玉楼循着所去方向看去,趁着高处火把照耀之下,只见对面不远处的那堵院墙上,似有异光闪烁。 “咦?” 他轻咦一声,持刀小心向院墙走去,身后跟着同样手提腰刀的侯四娘及其他众喽啰们。 方才还哭天抹泪的一对母子此时已脱掉外衫,混入人群之中不见踪影,院中跪着的其余人众皆抬头向那处院墙方向观望。 段玉楼还未走到跟前便已看清,原是那土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两排大字,每个字借着火把的亮光闪着晶莹光芒。 是水? 水滴排成的大字……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段玉楼指着土墙逐字念道: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他停下来看眼身边的侯四娘,后者指着另一排大字: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 段玉楼盯着墙上水做的十六个大字,似是明白,却又不明白。 他伸手想去墙上摸一把,被侯四娘拽住胳膊,夫妻俩对视一眼,又看看身后众喽啰,以及另一边跪着的众人,个个皆是一副懵懂模样。 “谁!谁写得?” 段玉楼拄刀向场中喝问道。 “……” 无人回应,只有火把的呼呼声飘荡在院中。 “噫!” 忽然院外冷不丁想起一妇人大叫声,转眼间一妇人从门外冲入,两眼圆睁瞪着院内众人,最后看向院墙上一束束火把,突然跳脚大骂道: “你们这些个败家忘八糙的!大夜里的不睡觉在这里挺尸,点这么多油灯白费蜡,快给老娘熄掉!” 说完竟无视院中一地尸体和凶神恶煞的流寇们,口中一边骂着,一边推开几个喽啰,跑到院墙下,踮脚仰头“噗噗噗”鼓足腮帮去吹高处火把。 这妇人来得突然,场中众人皆没有反应,都瞧着她徒劳无功地可劲吹火把玩。 程羽在高处听着,这妇人嗓音带有几分沙哑与癫狂之状,但听着却颇为耳熟。 借着火把亮光向妇人仔细看去,只见其衣着质地倒也似是个富户,只是沾着些枝叶泥土,似是在地上打过滚儿一般。 脸上更是蓬头垢面,尤其是一头散发遮住脸庞,任谁也看不真切。 说来也巧,恰在此时,这妇人发疯一般冲着火把连连吹气,嫌眼前散发碍事便拨开至脸两边,至此程羽方才看清来人面容。 哟! 老熟人了。 怪不得声音听着耳熟,这不就是前任青萝庄庄主钱多福家的婆娘嘛。 …… 第二百一十五章 【雀仙爷爷又显灵了】 此时这朱钱庄的高墙大院内,气氛诡异中又透着几许荒诞。 四周火把熊熊燃烧,院内流寇与跪着的庄民皆一动不动,全都盯着墙下那疯婆子可着劲地吹火把。 程羽心知这妇人在当初钱多福毙命之时就已被吓疯,而后其长子钱璧,也就是目下的段乾匆忙回庄,是将其嘴巴塞住, 捆在车上连夜逃出庄的。 未曾想兜兜转转,最终在此地又遇到她。 嗯…… 既然这疯癫妇人都已出现,那想必段乾一家八成也住在此处。 忽然程羽想起这庄子的名字,朱钱庄,朱钱,莫非是取自“诛钱”二字的谐音? 若果真如此, 可见这位段乾对青川钱家的执念之深。 就在程羽暗自联想之际,耳听到脚下方跪倒人群中, 有两人在窃窃私语。 “没用的小泼才!让你照看好老娘,怎让其跑出来的?可是又忘了喂药?” “我喂了,但当时流贼眼看就要冲进来,慌忙间只喂了两口,瞧着她昏昏睡去后,才拖进的地窖。许是药力过了,老娘自己醒后跑出来的。目下可如何是好?” “……” 程羽听到这两个声音,循声望去,只见跪倒人群里混着两个后生,一个不到二十光景,一个更小,看去也只十岁上下。 两人身上衣物都再普通不过,且脸上明显是抹有一层灰。 但饶是如此,程羽还是认出了他俩:钱多福的两个儿子。 程羽之前见过钱璧两回,此刻他的身份应是乾江府的新科亚元。 而对这位钱家大朗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揭榜那日,主考当众宣布他为第二名亚元,台上诸官还等着瞧他这位亚元高中后的糗相, 但这位却立在众举子中只哈哈一笑, 倒有些个洒脱雄士风采。 但程羽对钱大郎,亦即此时的段乾也就这些印象而已。 反倒是对他家小儿子的记忆更为深刻。 犹记得他初来此方世界,便直接穿越入雀身,彼时牢骚满腹,兼之各种不顺遂。 还是后来随着黑炭头搬到钱多福家后,才逐渐适应过来。 那段时日里,与这钱家二郎叫二柱的,倒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后来他因缘际会得了小水行术,当晚趁着酒兴,在土墙上留下了一篇金鲵斩蛟志,雀仙之名方才在庄内流传。 彼时这二柱虽说年纪不大将将开蒙,倒整日里拿着一杆毛笔,在墙上一笔一划地认真临摹起来。 后来钱多福出事,他们一家从青萝庄连夜逃出,原来是隐姓埋名安居在这青阳县的庄子里,但不巧的是却又遭到流寇劫掠。 此时两个后生跪在人群中交头接耳,不料他们那疯癫老娘见吹不灭眼前火把, 转头就要去吹旁边一个,恰在扭头之时, 看到段玉楼身前那十六个溜光水滑的大字,眼中立马放出异样光彩,抬手点指着就小跑过去。 “嘿嘿……嘿嘿嘿。” 她跑到段玉楼身边,也不怕对方手中那把大刀,指着墙上的字嘿嘿傻笑道: “我家也有。” 段玉楼眉头一皱问道: “你家有什么?” 疯婆娘指着自己鼻尖,答非所问道: “我家,我家也有,比这还多,都刻成了碑,我当家的说要流芳百世,流芳百世……我当家的,当家的……我当家的哪去了?” 疯婆娘眼神开始失焦,左顾右盼一阵寻找。 “哪里来的疯婆子,晦气,将其拉下去砍了!” “是!” 他身后几个喽啰冲上前去,架起疯婆娘拖到旁边,此时跪着的段乾眼见刀就要落下,只得顶着头皮站起,大喝一声“诸公且慢!”,而后拨开众人大步走至段玉楼跟前,看一眼对方手中大刀,暗自咬紧牙关,拱手一礼道: “大王且慢,这位乃是鄙人家母,先前遭人陷害以致神智不清冲撞了大王,还请大王见谅,鄙人这就领其回去,同时将家中余粮都献于大王寥作军资。” 那二郎见自家哥哥冲了上去,也挣扎着爬起跟在段乾身后,拽着他长衫下摆,浑身却打起了哆嗦。 “雀……雀雀雀雀……” 段乾察觉出身后异常,回头看去,却见二郎哆哆嗦嗦指着那面土墙上十六个水做的大字,连声结巴。 段乾不知何故,但眼前救母要紧,甩开二郎就要再次施礼恳求,哪知二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 “雀雀……雀仙爷爷!您老显灵了,您老快救命啊。” 段乾回头恼怒骂道: “你发的什么疯?什么雀仙爷……雀仙爷爷?” 段乾忽然想起,二郎曾对他不止一次提过,之前在青萝庄内曾有位雀仙显露过神迹,就是用自家酿的果酒在土墙上留下的那篇金鲵斩蛟志。 初时段乾颇不以为然,只因他回庄之时,已时隔日久,字迹早消失不见,况且彼时刚刚家破人亡,救母救弟又太过匆忙,哪还有心参研什么雀仙神迹? 直至侥幸逃出生天后,靠着先前攒下的本儿,倒也活得不差,闲暇下来后,亲自为二郎开蒙,却意外发现,这小呆子居然能将那篇金鲵斩蛟志默写出来,虽说笔力幼稚,但这字形架构与撇捺点顿的笔法乃是平生未见,不可能是这愚钝二郎生创出来的,心底里隐隐已有了三四分信。 此时见二郎对着墙上十六个字磕头口称雀仙爷爷,急忙回头向墙面看去,方才离得远些看不真切,近在眼前再看却是如雷灌顶。 可不就如二郎一向所说的那样,水做的大字,亮晶晶滴溜溜转。 “真有雀仙……” 他喃喃自语着,继而猛然想起什么,再次向墙上十六个字细看一遍后,拱手冲段玉楼施礼言道: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大王有神仙襄助,日后定为九五之尊。” “哦?” 举拳难打笑脸人,段玉楼闻言紧握大刀的手松了一松: “此话何意?” 段乾见生机在前,急忙慷慨言道: “大王有所不知,我这幼弟口口声声所念的雀仙爷爷,之前确曾在我庄上显过神迹,那庄上现在还建有座雀公祠。这位神仙他老人家……” 话及于此他拱手冲天一礼,不巧程羽此时正在他头顶上方盯着下面,眉头微皱。 其实依程羽本意,不过是劝解段玉楼这位流寇头子少行杀生之事,更没想到能在此庄内遇到段乾。 之前一阵大乱人声嘈杂,成百上千号人乱成一团,程羽自是分不出段乾家人声音的。 只见下方那位乾元州新晋亚元,将墙上十六个字的含义解释一番,还加上些自己理解,倒也大差不差,而后又将之前程羽留书金鲵斩蛟志之事大致讲了一遍,段玉楼半信半疑道: “此话当真?” “大王若不信,请细看这墙上的字,凡人谁有这个本事?” “嗯……你说你之前所在庄子还有座雀公祠?” “不错,祠内塑有雀仙金身,一袭白衫胜雪,儒雅斯文,乃是我辈文士楷模。” 段乾一阵慷慨陈词,其实他并未亲眼见过程羽之前那座金身,只听二郎口述过而已。 但方才见这位段天王似有嫌弃读书人的模样,言语中便有搬出程羽做自己靠山之意。 “嗯?一袭白衫胜雪?乃是儒雅文士模样?” “正是。” 段玉楼闻言与侯四娘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各自往事。 青川县武庙门前,一大武生在台上正演得兴起,却不知何故突然被一凶神恶鬼拖至半空厮打,幸亏一袭白衫翩然而至,及时将其救下,未了还赏他吃下一口酒为其疗伤。 龙相江底,从木箱内刚刚死里逃生的弱女子,却差点又被江水活活呛死,幸被那白衫仙长所救方才浮至江面脱险。 两座小山之间,一群山贼面对小径上立着的那位白衫公子,竟无一人敢动。 “该当好自为之才是……” 这是那位仙长最后对侯四娘所言。 “兀那相公,我且问你,你所言那位雀仙爷爷的金身,具体是何装扮?” “这……” 段乾闻言一阵踌躇,实是他未曾见过雀仙金身,此时见问到具体装扮,且段玉楼语气中还认真了起来,自己倒不敢再混说。 他回头踢一脚跪着的二郎令其细讲雀仙装扮,二郎嗯哈一声却不敢爬起,只撅着腚跪伏道: “雀仙爷爷身形挺拔俊朗,头戴白色逍遥巾,脑后两根白色丝织飘带,一身白衫,腰间系有一丝绦。” “啊……” 段玉楼与侯四娘再次对视,几息之后,两人醒转过来,几乎同时转身,面对土墙上十六个字跪倒在地: “多谢雀仙爷爷显灵,我等定遵教诲,至死不渝。” “多谢雀仙爷爷显灵!” “多谢雀仙爷爷庇佑!” 段玉楼身后众山贼流寇,以及原就跪着的众人,无不纷纷叩拜。 “咣咣”一阵磕头后,众人再次抬头,却见那土墙上的十六个大字,已消失不见,只剩旁边独自呆立的疯癫婆娘,瞧着跪倒众人嘿嘿傻笑。 段乾跪在一众流寇喽啰中,心中长出口气,暗自思量道:多谢雀仙爷爷再次显灵,也亏得我急智,否则老娘不保矣。 …… 第二百一十六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程羽立在高墙大院上空,安静俯瞰着脚下一切。 原本只想劝诫一番段玉楼莫要滥杀无辜,不想遇到段乾一家,且在其一番解读后,惹得众人又如同当初的青萝庄庄户们一样,纷纷对其跪拜磕头。 此时的程羽自是不愿现身的,暗中运起神识, 悄无声息地收回水行术。 对面立在空中的一群青阳县武判,围着中间那位武夫一般的武君,在其身边一位武判奉承道: “还是武君大人神机妙算,一眼就瞧出那对秀才母子命不该绝。” “嘿嘿!” 青阳县武君先得意的嘿嘿一笑,后瞥一眼对面程羽,咂摸下嘴道: “只是未料到原来是应在了此人, 这位到底是何人?怎地之前从未听府君大人提起过。” …… 段玉楼见墙上字迹消失,但未敢造次, 又多等了一会, 实见再毫无动静,方才对土墙深深一拜后,领着侯四娘与众喽啰坐回椅中。 沉腰之际,腚还未坐实,余光扫到案上他那碗酒水,此时碗内酒液已见底,可他犹记得之前里面还有半碗有余。 继而想起方才这救母之人所言种种,忽然有所明悟:这是仙人借自己的酒水,在给他指路。 段玉楼复又站起,双手恭敬端起空碗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后,方才再次小心坐下。 但此时的他坐在椅中,两手置于膝上腰板挺直端正,再不敢如之前那般的大马金刀。 段乾已令他家二郎将疯癫老娘带出大院自行安置,段玉楼此时似有心事一般,他看向脚下段乾,开口问道: “兀那书生, 方才听你出口成章, 看来肚里是有些墨水的,你是庄内哪家的?家中还有多少余粮。” 段乾踌躇一下,硬着头皮拱手一礼道: “鄙人乃是,庄东头段家。论起来,与天王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段玉楼闻言大手一挥斥道: “诶!莫乱与俺攀亲,本天王原不姓段,这段姓乃是后改的。“ 话及于此,侯四娘扭头看段玉楼一眼,回想起这位戏班内的大武生其实原名叫邓玉楼,而后经历过小月仙一事后,便立志斩断过往,遂改姓为段。 见此时段玉楼语气明显又不善起来,侯四娘心念雀仙那十六个字,担心这位段天王杀心再起,徒惹祸端,便欲岔开话头,抢先向段乾问道: “你说你是庄东头的,庄东头哪一家?” “进庄后第三户。” 段玉楼闻言却虎目圆睁: “第三户?他娘的, 岂不是有两进院子的那家?” 段乾见段玉楼执刀之手青筋暴露,赶忙上前一步言道: “正是, 鄙人初时听到院外呐喊,不知出了何故,只得先关门闭户,待后来打听到是天王义军进庄,鄙人就有了从龙之心,便打开院门迎接天王义军,却不想家母犯病冲撞了天王,还请天王赎罪。先前天王言讲段姓乃是后改的,其实鄙人的段姓也是如此,只因之前在青川县遭人迫害,不得已改名换姓移居至此。” “等等!你是从青川县移居而来?” 侯四娘闻言再次抢在段玉楼前面冲段乾问道,见段乾称是,又追问一句: “你在青川县遭了哪家的迫害?” “这……” 段乾在犹豫是否该说出青川钱家。 “说!” “青川钱家。” 段乾一字一顿道。 “青川钱家?” “青川钱家!” 段玉楼与侯四娘几乎异口同声道,只是二者语气各有不同。 侯四娘带有惊疑,段玉楼却是斩钉截铁。 “……” 段乾浑身一僵,不知是吉是祸。 “青川钱家果然作恶多端!” 段乾闻言顿时心中一松,顺势言道: “天王所言不假,青川钱家恶贯满盈,且在青川县内手眼通天,逼得鄙人将户籍改名换姓于清江县,但依然忌惮钱家势力,不得又隐居在这青阳县庄子里。” 程羽闻言心中笑道:这段乾年纪不大,心思却也缜密,狡兔三窟的操作倒是挺溜。 侯四娘闻言皱眉思忖一番后,追问一句: “只是不知这书生得罪的是钱家哪一脉?” “回天后娘娘,县城主脉!” “腾!” 侯四娘闻言一拳砸在圈椅扶手上,旁边的段玉楼冲脚下众喽啰喊道: “来人,给这位相公看座!” 段乾谦让一番后,方才欠身将将坐在椅子边上,但浑身却逐渐松弛下来。 …… “走了走了!那位大先生,本君此间事了,就此告辞,先生还请自便罢!” 武夫一般的青阳县武君立在空中冲程羽高声喊道,程羽冲其点头示意,目送后者驾起一阵阴风当先而去,其余众位武判各自拘拿着新鲜亡魂也紧随其后。 此时朱钱庄内依然哭喊声四起,却不妨碍大院内的段玉楼与段乾二人交谈甚欢,俨然一副都俞吁咈的圣君贤臣之相。 在段乾建议下,院中的众喽啰都已被派出,在庄内四散开大喊道: “尔等听真:收刀入鞘,杀生偿命!” “收刀入鞘,杀生偿命!” “……杀生偿命!” 随着呐喊的喽啰们一通宣教,庄内秩序倒也渐渐有序起来,虽说依然吵闹不堪,但却再没有刀光闪动。 程羽见一切慢慢安定下来,便收起套在手腕上的不叫剑,整一整负在身后的武君剑,将元神归位,展翅离庄向龙相江方向飞去。 之前与嘉菲的三日之约已过一日,余下的两日他还需回青川县归还武君剑,另外还想顺路回趟青萝庄,看看雀老娘与黑炭头一家。 此时天际微明,一雀飞在旷野上,眼见东边渐渐亮起,沿途的各种野鸟也都开始叽叽喳喳喧叫起来。 但与之前不同的,再无一鸟敢拦路骚扰于他。 一路飞去,沿途脚下的流民倒是越来越少,直到日头直接跳出地平线后,一座看去轮廓不大的城郭横在前方官道上。 程羽来时记得此城便是青阳县城,比青川县城规模小了许多,彼时为了赶路直接绕将过去。 而此时,他亦无心在此处停留,扇动翅膀偏转方向就要从城墙边飞过,耳中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怀瑾兄,这般早时辰,县尊大人定还未起,你如此急切催促,恐惹其不快。” 程羽闻言,急忙敛翅止住前行,“扑愣愣”转回头落在城楼上,抬头向城内望去,那道声音来自于一处砖瓦建筑群落之中,看外形似是县衙。 他凝神细听,过滤掉所有杂音后,另一道耳熟声音传来: “文沛兄,那把剑乃是我祖上传下,出门前家父一再叮嘱,万不可遗失,你说我如何能不急?” 这声音急切中自带一股正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可不就是程羽此趟要寻的乾元州新科解元,庄洲庄怀瑾。 原来他自打上次遇到段玉楼后,便一直待在青阳县城,而并未回青川县。 程羽蹬离城头,展翅向县城府衙方向飞去,最终落在县衙后一偏院屋顶上。 “我知怀瑾兄着急,更知兄之宝剑非比寻常,但奈何那日着实凶险,怀瑾兄被那山贼一脚踢晕,若非突然而来的一阵大风夹杂着雹子,你我此时早成刀下之鬼,能留得性命已是天大侥幸,再者说来,县尊老爷早已发签,命县尉领兵剿匪为兄寻剑,任你再去催促亦是枉然,倒不如安心在府衙内等待县尉回衙交差才是正理。” “可我昨日打听到,那县尉只领着几十名老弱残兵,在城外最近的一座庄子旁已驻扎数日不动,妄论出兵剿匪,不为祸乡邻便是大德,岂能指望的上?” 这句话说完,屋门被从内打开,庄怀瑾从屋内走出,于文沛追在后面喊道: “指望不上,你我又能如何?” 庄怀瑾立在院中思忖一番后,“腾”地一跺脚: “我回乾江府城寻知府去!” 说完转身向院门大步而去,身后的于文沛见之大惊失色,一边披挂外衣一边冲出屋门喊道:“若沿途再遇山贼如之奈何?即便无有山贼,途中遍地流民,凶险……” 他话未说完,庄怀瑾已摘下门闩,“吱扭”一声将两扇院门中开,冷不防门外正站有一位白衫文生公子,身后背负一布条所缠的长条物件,手腕上更是套着一柄无鞘的亮银宝剑。 此时旭日初升,瑰丽朝阳打在那柄宝剑上,折射出一道道亮眼光芒,竟将院内二人直照得睁不开眼,竟觉得门口之人乃是立在光中一般。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劝君早还乡】 “庄先生请了。” 程羽微微一笑,拱手一礼,对门内书生言道。 方才他见这位新科解元着实等不及要回乾江府城,当即便召出元神。 背后那把武君剑随他元神一样都是灵体状,他只得先牢牢握住手腕上的不叫剑,再三告诫一番后,才运起神识将元神凝实。 刚将元神凝实, 院门便被庄怀瑾从内打开,二人分处院门两边,不期而遇。 初时程羽心中一动,这位书生曾到访过青萝庄雀公祠,程羽第一反应是对方是否会将自己认出。 但转瞬间想到,彼时书生连夜从江口镇回青萝庄时,那雀公祠早已改成雀娘庙,庙内金身更是嘉菲的雀仙奶奶模样,庄怀瑾不可能认出自己, 他显然是多虑的。 庄怀瑾与身后于文沛也是一惊,此地乃是县衙后院的偏院,若非县尊亲眷或好友,其他寻常人等难以进入。 但门口这位形容非凡,气宇飘逸脱尘,定非泛泛之辈,可之前怎么从未在县衙内见过? 而且这位见面便口称庄先生,明显是认识我,难道是之前一同赴考的某位举子? 不可能啊,如此气质我怎会不记得? 愣了足有几个深息之后,庄怀瑾一时捉摸不透对方来历,但见对面白衫先生始终面带笑意地瞧着自己,全无一丝恶意,他方才急忙拱手还上一礼。 再起身后,却看到门口那位先生却已将后背所负之物卸下,一圈圈似慢实快地将其上所缠布条一一解开。 刚露出一截剑柄, 庄怀瑾眼中便豁然一亮,难道是…… 他浑身抑制不住地开始轻轻颤抖,直到程羽将布条全部解开后,执手中不叫剑向后,将武君剑平托向前递于庄怀瑾。 此时这位新科解元反倒一愣,居然忘记伸手去接,亏得身后于文沛大叫一声: “啊呀!这不正是怀瑾兄遗失的那把祖传宝剑?” 程羽点点头,将剑又向前一递,庄怀瑾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伸双手接过武君剑,颤抖着抚摸一遍后,抬头看向程羽当即深施一礼,却被程羽一把扶住: “庄先生不必如此,此剑乃是我在一条小路上所捡,令其合浦珠还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说来惭愧,此剑还曾助我渡过几劫难关,于情于理,我也应感谢先生才是。” 庄怀瑾闻言依然对程羽连声感谢,倒是其身后的于文沛旁观者清,凑上前对庄怀瑾言道: “怀瑾兄, 此地不是说话所在, 何不将这位先生请到屋中一坐,奉上茶水,方是待客之道啊。” 于文沛说完,又多看程羽一眼,拱手一礼道: “在下于文沛,有幸得识先生,三生有幸。” 程羽还上一礼,旁边的庄怀瑾缓过神来: “对对对,文沛兄所言极是,怀瑾一时失了礼数,先生见谅,先生这厢请。” 说完将身让过又深施一礼,程羽还礼后思忖一番,在此处提前遇到庄怀瑾,并将武君剑完璧归赵,已是省去不少时间,再加之他对这位新科解元印象颇为不错,便也并未推辞,随着二人一起向正房走去。 在与庄怀瑾擦肩而过之时,他明显感到对方身形一滞,便将反手握在身后的不叫剑又暗中敲打一下,身周环绕的凛冽剑气顿消无形。 进屋后于文沛抢着去沏茶,庄怀瑾放好武君剑,又硬让程羽坐在主座,而后对程羽言道: “不瞒先生,这把剑乃是祖传之物,庄某在回乡路上一时愚鲁将之遗失,本已无颜回见家乡老父,更愧对列祖列宗,幸得先生大义,方才令其寅回斗柄,庄某不才,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因何知晓鄙人名姓?又是如何捡得此剑?” “哈哈哈哈,乾元州新科解元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程羽哈哈一笑,短暂沉吟后继续说道: “在下姓程名羽,并无表字,乃是四方游历一散淡之人。日前在钱江府城游玩散心时见过先生风采。 后来行至距府城不远一条小路上,偶在路边捡到此剑,之前见过庄先生携带此剑,知是先生之物,这才专程来此,将其物归原主。” 他言及于此,低头看到旁边桌案上放着一叠纸,纸上密密麻麻皆是一排排小字,字体颇为眼熟。 “此为先生所书?” 他指着那一叠纸对庄怀瑾问道,见对方点头称是,程羽追问一句: “可否借程某一观?” “鄙人不才,拙字难堪地很,先生若不嫌弃,但看无妨。” 程羽依言拿起最上面一张,乃是一篇策论,大致看去内容皆是书生有感而发,只是字体却明显是在模仿瘦金体,且已颇具神韵。 “庄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啊。” 见对方夸奖,庄怀瑾连连摆手,恰在此时于文沛端茶进来,见程羽手中拿的策论,先将茶奉上,继而寻一空隙插嘴道: “程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位怀瑾兄啊,自打之前去过一趟青萝庄后,便一心痴迷于这雀仙体,这不,眼看京城秋闱在即,他却放着馆阁体不练,偏偏练起这雀仙体来,到时阅卷大人若是个顽固不变通的,看你试卷上的字体不爽,直接叛你落第可如何是好?不过话说回来,这雀仙体确是不同寻常……” “哦?雀仙体?” 程羽忍不住笑道。 来此方世界日久,他知晓赴考士子们在历年科举考试的卷面答题时,早已形成一种统一的官场答卷字体,其形兼具:乌、方、光、大四种特点,即每个字皆乌黑、方正、光洁,且大小齐平。 而历代状元试卷中,更皆以馆阁体答卷,不止答题内容精妙,卷面更是整洁干净。 但时日久后,馆阁体也难逃僵化刻板的趋势,同时亦造就出一批冥顽不灵的老学究,凡阅卷只认馆阁体,其他试卷哪怕答题内容超凡,也会被划入次等。 此时程羽听得于文沛脱口而出雀仙体三个字,心中哭笑不得,无奈摇头道: “雀仙体三个字来得有些不明所以,我看此字瘦劲有神,屈铁断金,与其叫雀仙体,倒不如叫瘦金体来得贴切。” 程羽随口一说,却不想于文沛在旁边小心补充道: “这个……程先生兴许是不知这雀仙体的来历,此事还是由怀瑾兄的一段奇遇而起……” 而后便将他所知道的庄怀瑾江口镇悟道、青萝庄拜会雀仙等等,另加渲染一番后,侃侃而谈起来。 程羽全程一言不发,只笑看对面这位士子一通海侃,而旁边的庄怀瑾却不理会于文沛,始终暗暗观察着程羽。 瘦金体…… 此名倒与这字的形神颇为切合,再回想起对面这位白衫先生,方才他初看此字时,并无任何惊异之色,倒像是见惯了似的。 看这人身上白衫一尘不染,坐在椅中端正且又自如,身形潇洒令人如沐春风,浑不似凡间游走之辈,倒有如从天上下来似的。 再看其手上,五指修长,端着茶盏举止文雅,而最奇地便是他另只手的手腕上,栓着那把亮银宝剑,方才进屋时与其擦肩而过,一股凌厉剑气扑面而来,而此刻被其压在手后,剑身虽依旧明亮,但煞气全无。 冥冥之中,他感觉对面之人来历非凡。 他向侃侃而谈的于文沛递去一个眼神,本就善于察言观色的于文沛见状当即止住话头,庄怀瑾寻机对程羽言道: “方才文沛兄所言虽略有些夸大,但大体经过倒也不差,因此我二人便将此字唤作雀仙体,但听先生所讲,瘦金二字确是更为贴切,倒好似是专为这字体量身定做一般,莫非……” 他顿了一下,与于文沛对视一眼后继续道: “莫非先生知道此字真实来历?” 程羽闻言微微一笑,这位庄解元心思果然机敏,方才就一直默然不语,只在旁边暗暗观察自己,此时又直接开口相问,想必是自己的来历已引起对方的分外关注。 “庄先生误会了,程某只是觉得瘦金二字当配得上此字形神之意,并无他意。” 说完他端起手中茶盏抿上一口,清香而不寡淡。 其实这字到底是叫雀仙体,还是瘦金体,程羽还真不太在意,方才只不过即兴提一嘴而已,此时见庄怀瑾追问起来,就随口解释一下,但已心生去意,况且此间事已了,便站起对二人施礼道别。 “谢过二位先生好茶,剑已奉还,此间事了,程某还另有要事,就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庄、于二人反应不及略感错愕,只一愣神之际,程羽便已走至门前,又想起一事,回身对二人言道: “此间是非地,劝君早还乡。” 言及于此,程羽也不再多说什么,袍袖一拂,木门无声自开,屋外一缕缕初升朝阳洒进房内。 庄、于二人直觉地阳光刺眼,急忙抬手遮掩,待其双眼适应过来后,那位白衫先生已没入屋外一片光芒之中。 二人抬脚追出门外,只见小院木门半掩,院中哪还见那白衫之人的踪迹? 庄怀瑾几步便追至院外,左右张望依然寻不到程羽踪迹。 恰在此时,通往县衙前院的角门被叫开,从门外急急奔进一小厮。 “敢问小哥,方才可看到一位白衫先生出门而去?” 庄怀瑾拦住小厮问道,哪知小厮连连摆手,全无往日里的尊敬,对庄怀瑾急声言道: “并不曾见什么白衫黑山的先生,且速速让开!” 此时于文沛也从院中出来,一把拽住小厮,黑脸唬道: “你这小厮往日里点头哈腰,怎今日如此无礼?待我等知会县尊老爷,定要告你个大不敬之罪,赏你几十顿板子吃。” 那小厮这才定住,连连对二人作揖道: “二位老爷休恼,实是小的有急事要去后院二门禀报,不想冲撞了老爷,老爷们千万恕罪。” 于文沛这才松开手,端着举人的架子问道: “到底有何急事?” 那小厮左右瞧瞧,见周围无有别人,凑上前小声言道: “不瞒二位老爷,县尉大人天刚亮便早早回衙,说是县内生出一大股流寇,足有十几万人,为首的唤作什么段天王的,昨夜晚间打下了附近的朱钱庄,离县城也只有几十里路程而已。” 见对面两位新科举人面面相觑,小厮悄悄绕过二人,向后院二门奔去。 “怀瑾兄,快!你我速速收拾行李,回青川县去耶。” 庄怀瑾闻言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想起方才那位程先生临别之际留下的两句话。 他对于文沛轻轻点头示意,后者转身返回院内收拾行李。 庄怀瑾立在院门口,又向院外张望一眼,方才满腹心事地返身回屋。 ……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是谁】 离别青阳县县衙,卸去身后背负的武君剑,程羽莫名觉得浑身轻松。 其实若论起来,区区一把剑又能重到哪去? 只是完成一件久拖未决之事,打心底里如去掉个包袱一般畅快。 他将元神归位,展翅迎着朝阳向龙相江渡口方向飞去。 跃过青阳县城门楼后,眼见县城城门刚开未满半个时辰, 此时却又纷纷再次紧闭,且城头上巡视的兵丁也比来时多出不少,个个神色凝重,伸头向程羽来时方向远眺。 方才他展翅飞离县衙时,自然是听到那小厮与庄、于二人对话的,只是没想到居然不到一夜之间, 段玉楼打下朱钱庄的消息便传至青阳县城内。 离开青阳县城, 一路继续向前飞去,途中路过一片建在山脚下的建筑群落, 路口处立有一石制牌坊,上书“青阳书院”四个大字。 此地便是大梁朝四大书院之一的青阳书院,之前来时他也曾路过,赴考的众举子们还曾在此借宿过一夜。 但此时前后几进的大片瓦房群落内,除了几只野鸟偶尔低鸣,也只余一老丈坐在门房内昏昏欲睡。 昔日里热闹的书院已是人去楼空。 程羽没有停留,展翅继续向前高飞,转眼间便到日头高照的正午,身在空中的他遥遥望去,前方远处缓缓展现出一条黑沉沉大江。 龙相江。 …… “哗!哗!” 涛涛江水,一阵急似一阵,重重拍在江口镇岸边一块巨石上,激起的阵阵浪花溅落在一袭白色合体长衫下摆上。 “咦?这位先生坐在石头上作甚?这江边风大水急,且又不知何故突然起了巨浪,这石头又圆滑得很,你可得当心坐稳哩。” 一个六七岁模样的三尺小儿站在江边, 仰头瞧着巨石上一白衫文生公子,稚嫩问道。 那人坐在石上, 手肘撑膝,状似慵懒,但袍袖之下却隐隐有道道白光丝丝泛出。 正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略有出神的程羽闻言,回头见脚下放是一总角小儿,微微一笑道: “无妨,我在此等人而已。” “等人?这里并非码头热闹处,此时又正直晌午,大日头下的,谁会来此?” 小儿不解追问道。 程羽向其身后不远处一座祠堂望去,小儿见状也回头观望,却对程羽笑道: “我方从江伯祠里玩耍了出来,那祠堂里比不得往日那般热闹,目下除了庙祝,再无一个香客,莫非,你是要等那老庙祝不成?” 面对这有些话痨的童子,程羽无奈摇头笑道: “此时日值正午,你怎不回家吃饭?” “我在祠堂玩耍忘了时辰,此时回去只恐又要被阿娘责打, 干脆……” 童子言及于此, 忽然发现巨石上所坐之人的袍袖下,透出一道道白光,一阵阵从未有过的心悸感令其说不出话来。 程羽眉头微微一皱,笼在袖中的右手将压在身下的不叫剑轻弹一下,岸边的童子顿时便觉轻松许多,小儿懵懂摸不着头脑,忽然发觉江面的滔滔巨浪不知何时忽然就平息了。 再然后,感觉身后似站有一人,小儿转身看去,身后远远的有一黑须黑袍之人。 他顶着头顶烈日,手搭凉棚向黑袍人看去,直觉的一阵奇怪,此人分明离自己尚远,可却总觉得就在身后似的。 而且看对方越发的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那黑袍之人急急几步便奔至巨石跟前,正要屈膝跪倒,心头突地一跳,慌忙止住下跪之势。 “嗤!” 一道无形剑气在他身前地面轻轻划过,黑袍人抬眼向巨石上看去,正好看到程羽在对其轻轻摇头。 黑袍之人看一眼旁边懵懂不知的童子,顿时省悟过来,再不敢妄动,只垂首恭敬而立。 程羽暗自将不叫剑压回袍袖下,目光扫过脚下方黑袍人,在其脖颈间略作停留。 原先那道血肉外翻的骇人伤口此时已经愈合,但却留下一道巴掌长的大疤。 嗯,这黑厮果然已近乎痊愈。 犹记得方才过江之时,程羽飞在江面上忽然心中一动,施展水行术散开神识,感知到沉沉江底卧着一条硕大黑蛟,陷在淤泥中一动不动,活脱一副假死模样。 待飞过龙相江后,他敛翅落在江口镇旁一棵老槐树上,望见旁边不远处就是那座江伯祠,便召出元神,而后瞬间便感应到腰间玉葫芦与江伯祠以及江底黑蛟之间,三者似乎在相互感应。 他从腰间摘下青玉葫芦,拔出玉塞,只见往日里总爱盘成一团的那条小黑蛟魂,此时正带有几分焦躁的在酒液中转圈游动。 见程羽拔开玉塞,黑蛟急忙恭敬盘好,仰头对程羽嘶哑言道: “柳河东拜见师尊,些许时日不见,您老人家越发的精神……啊?” 黑蛟魂马屁还未拍完,心头猛地一牵,同时程羽也感到手腕间突然一紧,原来是套在他腕上的那把不叫剑忽然来了精神,径自如有灵性般抬起剑身凑到玉葫芦口。 那小黑蛟魂仰头见葫芦口蓦然闪出一亮银剑尖,丝丝凛冽剑气从上泛出。 原本泡在酒液中,颇为惬意的它顿感周身寒彻,拍到一半的马屁戛然而止,止不住地浑身哆嗦起来。 不叫剑好似长有眼睛一般,看到里面是一条小黑蛟魂便来了兴致,浑身震颤着轻磕玉葫芦外壁,那意思倒像是狗子向主人讨要玩具一般。 程羽见这不叫剑又在撒娇胡闹,当即笑着将其扯开压在手腕后,不叫剑这才老实下来。 再回头瞧去,玉葫芦内的黑蛟却已盘在底部瑟瑟发抖,连带着激起酒液表面阵阵涟漪,见程羽已压制住那把刮魂剔骨的奇剑,黑蛟心知此时应已无大碍,急忙游将上来,点头拜伏道: “多谢师尊。” 程羽散出神识感知到,这黑蛟魂之前所受的重创此时似乎都已痊愈,看来这将军醉养魂护魄确有奇效。 怪不得方才这蛟魂与其江底本相,连带着祠堂内的金身都起了感应。 “你且出来。” 程羽对着玉葫芦内说道。 还记得那次在江边与黑蛟对面相遇,他凭着葫芦内的将军醉,三步之间平息了黑蛟兴起的滔天江潮,生生镇住黑蛟。 殊不知彼时的他也已是灵力枯竭,勉力支撑而已,幸好彼时这黑蛟认错了人,一上岸见到自己倒头就拜,口称师尊。 那时的程羽还丝毫不敢托大,只得强撑着师尊的架子,先勉强应承下来,将其引入这玉葫芦内困住再说。 不成想造化弄人,这黑蛟被拘后反倒因祸得福,一日日的泡在将军醉中,居然将雷劫这等重创都能养好,想来也是他命不该绝。 那黑蛟魂见程羽令其出来,不敢不从,最后又留恋的在酒液中打个转,方才飞出葫芦口外,在空中化作一阵黑风,几圈之后显出一黑袍之人。 “弟子拜见师尊。” 黑蛟魂化作人型跪在当地冲程羽行礼,程羽低头看着脚下的柳河东,突然想起他之前曾言,在山神庙内布过降妖结界,原本要让其起来说话的他,突然改了主意: “想当初,你在青萝庄山神庙内私自布下降妖结界,你可知罪?” 黑蛟魂身形一滞,心中直扑通打鼓,即惊惧师尊连自己悄悄布下结界之事都知晓,更踌躇该如何开口应对。 突然,一阵剧烈心悸自上方传来,黑蛟不敢再乱想,当即匍匐在地道: “弟子知错,弟子原本不想动用师尊教授的结界法术,但奈何那贼鲵还有一隼妖帮手,趁弟子化丹之时屡屡来扰,不得已方才斗胆布下结界,弟子今后再也不干了,还请师尊海量饶恕弟子罪过。” 程羽闻言轻轻点头,这才将亮出的不叫剑剑尖压回身后。 原来降妖结界的法术,是“我”传授给他的,若是我也会布,岂不是更好? 等等! 当初我以麻雀本相飞进山神庙内,丝毫未受结界影响,之前一直以为,是因着麻雀本相没有妖气的缘故,但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是“我”所传,难道…… “我”真是的是我? 那“我”到底是谁…… 念头急转之间,程羽暂时抛开天人之战,决定还是先看看这结界是如何布的。 “嗯,想当初你所布结界虽然拦住了那只隼妖,但却未能挡住那只麻雀,可见你那结界的火候还不到家,这样吧,左右此时无事,附近又无有人行,你且布来我瞧一瞧。” 程羽貌似随意地说道。 “这……” 黑蛟显出一阵为难表情。 “嗯?” 程羽轻轻“嗯”一声,黑蛟魂当即浑身一抖,急忙开口道: “弟子不敢在师尊跟前卖弄,但也知是师尊有意考教弟子,只是,只是对弟子来说,布结界所耗灵力甚巨,弟子仅凭蛟魂无力施展,还需魂归本相,再汇聚祠堂内那具金身愿力,方才得以施展。” 程羽点点头,冲其轻轻挥手,黑蛟魂见状这才恭敬倒退着没入江水之中。 …… 第二百一十九章 【黑蛟的结界】 那黑蛟柳河东魂归本相后,在江底迅速用灵力治愈好脖颈上的那道渗血伤口,又附身在江伯祠泥胎金身上抽取愿力,待做完这些,才重新化作人型,慌忙向江边那块巨石而去。 只是远远的看到师尊似是正与一孩童聊天,待其行至跟前, 师尊还暗中出手警示他不要惊动这小儿,便只得立在一旁等待。 那小儿冲着新来的黑袍人左右一阵观瞧,皱着眉头,回身指着身后江伯祠方向对黑蛟问道: “这位老丈,你方才可是从那江伯祠来的?” 黑蛟闻言,悄么及偷看一眼程羽,见程羽冲其微笑点头, 他那张一贯冷漠的沧桑老脸上,居然勉强挤出些笑容, 嘶哑答道: “回这位小哥儿,正是。” 那小孩儿见这位脸上挤出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且声音呕哑嘲哳,着实刺耳,小儿心头顿时不喜,眉头越发皱得紧,不解叫道: “咦?怪哩,我方从祠堂内玩耍出来,怎地就不曾见过你?” “额……这……” 黑蛟一阵踌躇,若依着他往日脾性,怎会被这一黄口小儿问得哑口无言,早一阵风将其卷出三丈开外轰走了事。 只是目下师尊在上,且方才见他老人家似乎与这小儿聊得还颇为投机,自己哪敢妄动。 程羽坐在巨石上,瞧着下面一老一小的对话,此情此景着实有趣。 尤其是看那黑蛟的窘迫模样, 更令他有些忍俊不禁,便未曾插言, 只静静看着,左右方才已警示过黑蛟,他应不敢太过放肆。 那小儿见这黑袍之人神情越发古怪起来,加之嗓音嘶哑难,不是一副良人模样,狐疑着慢慢后退几步,见黑袍人不曾追上来后,转身就向祠堂跑去。 此时场中只剩程羽与黑蛟二人,不知为何,那黑蛟此时倒觉得轻松许多。 程羽见小儿离开,此时岸边再无旁人,便吩咐道: “此刻无人,还不将结界布置起来,更待何时?” 黑蛟闻言急忙称是,而后便抬手并剑指于身前,汇聚体内灵力,口中念念有词。 果然是运转灵力加之咒语…… 感受到周边阵阵灵力波动的程羽暗中想道, 瞧着下方黑蛟口念咒语,手掐剑指的架势, 程羽忽然莫名联想起前几日,在钱江府城遇到过的那几位金吾卫,他们施法之时,也是这副相似模样…… “嗡!” 突然一阵轻响,淡淡腥风拂面而来,同时耳膜还受到一波冲击,瞬间似有一层透明膜状的物件从自己身前扫过。 他心中轻叹口气,居然此时走神,没听清这黑厮口中所念咒语。 黑蛟见结界完成,欢喜间抬头望向程羽,却发觉高处的师尊居然正在摇头,且还面有不满之色。 难道是嫌我结界布的粗陋? “请师尊教导。” 黑蛟小心施礼言道。 “重新来过罢。” 程羽轻叹口气说道。 黑蛟闻言一愣,但不敢追问,当即只得再次念咒,缓缓收束灵力将结界撤去。 待撤去后,他先自行吐纳一个大周天,继而再次手掐剑指就要运灵力念咒。 “且慢。” 黑蛟闻言急忙止住。抬头疑惑望向程羽。 “此次你须认真念咒。” 程羽轻描淡写地随口说道。 黑蛟闻言心中一喜,定是师尊察觉出方才我施法时的咒语有纰漏瑕疵,有心要矫正于我。 于是深施一礼后,再次屏息凝神掐起剑指,口中一字一顿轻声念道: “天罡扬威,地煞通灵,二仪交泰,永宁肃清。” “起!” “嗡!” 这次程羽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却再次起疑: 道家的法阵口诀? 此时的他与黑蛟,乃至脚下的江边巨石,都被一道透明球形结界笼在其中。 忽然程羽再次感应到周边一阵无形的波动,却原来是结界法阵起了变化,同时耳中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抬眼望去,原来是方才离开的那小儿再次回来,且手上还扯着一个布衣老丈。 “快!就在前方那巨石之下,莫让那怪人跑了。” 小儿连声催促,拽着老丈来到巨石旁,可目力所及,哪还看得到一个人影去? 其实此时他与那老丈已身在法阵结界之内,那小儿更是只需抬手便能摸到身侧黑蛟的胡须。 “奇怪,人不见哩,想是见我后心虚跑掉……哎哟!疼哩!” 小儿手捂头顶,原是身后老丈弹了他一个爆栗。 “小泼才!无事生非扰我午休。哼!莫再胡闹,快回家去,我回祠堂去也。” 说完抬脚在小儿腚上轻轻又补一脚,背着手转身就走。 见小儿也悻悻离去后,程羽方冲下方黑蛟摆摆手道: “收了吧。” 黑蛟闻言这才再次慢慢念道: “法无常在,道无长存,元灵散开,消涩释怀。” “收!” 程羽耳听得仔细,心中暗自点头,果然是道家口诀。 见黑蛟收了法阵结界后依然恭敬而立,似是在等他宣教,程羽思忖一二后,开口幽幽言道: “你可还记得这法术施展之时的各个要领?” 黑蛟便将施法之中各个要紧之处都一一仔细讲一遍,全被程羽记在心中,左右不过是如何聚拢神识,何时配合口诀运起灵气,如何保持结界长久运转。 尤其是方才,又如何在结界上增设一道障眼法,瞒过凡人,隐匿身形。 程羽听去连连点头,心中暗想:他这道结界外挡邪魔入侵,内阻灵力外溢,再注入自己神识又能转换结界阵法,倒是个好东西,只是隐隐觉得,这黑蛟方才所布结界,似是个最基本的法术,在其基础上应该还能衍生出更多玄妙阵法出来。 待闲暇时日自己也练上一练。 黑蛟柳河东自是不知程羽此刻所想,还等着师尊教诲提携一二,哪知抬头看向程羽,却见这位“师尊”正若有所思。 程羽回过神来见黑蛟依然在恭候自己,便收回心绪,对黑蛟言道: “接下来我去往大梁京城一趟,你既然伤已痊愈,也不必再待在我这玉葫芦内,你我干脆就此别过。但只一点你须谨记,往后要谨言慎行,不得再为祸一方,否则若让我知晓……你且自掂量着办。” 程羽接下来要回青萝庄,因此必须要先敲打一番黑蛟,若其依然冥顽不改为祸一方,保不齐青萝庄也会受到牵连,那雀老娘与黑炭头他们自是难保。 哪知黑蛟闻听程羽要撇下他独行,当即跪倒哀求道: “师尊开恩,千万莫再丢下弟子,弟子愿一生鞍前马后追随师尊,伺候您老人家。 而且,师尊此行既是要去京城,从此处到京城,走水路最是便捷,想当年弟子刚走蛟成功之时,莫说京城,就是东海之滨,也曾暗中顺着龙相江游走过几遭,莫不如此行就让弟子驮着师尊一路前去,也算是尽了弟子一点微薄孝道。” 嗯…… 见这黑蛟说得诚恳,程羽反倒有些犯难起来,这黑蛟此时已痊愈,蛟魂归位化作实质人型,而自己的元神依然无法长久地脱离本相之外,若待他元神归位,那麻雀本相横骨还未化去,不能口吐人言,黑蛟又不懂鸟语,沟通起来太过麻烦。 但更要紧的,是黑蛟已认准在青萝庄是被一只麻雀妖偷袭,有这一层过节在,哪怕他认不出那只麻雀就是程羽,也难保会心中起疑。 虽说就算硬拼起来,此时的程羽自是丝毫不杵对方,而且加上手上的不叫剑,若说碾压似乎也不为过。 程羽摸一把不叫剑,顺带碰到腰间玉葫芦,他心中顿时跃出一个起伏:这黑蛟愿追随自己,应该也有贪恋将军醉的缘故。 “不可,你此刻伤已痊愈,蛟魂也不必再赖在我这葫芦内……” 话及于此,程羽状似无意地扫一眼黑蛟,果然见其脸上闪现出一丝不舍神色。 嗯…… 程羽稍作沉吟后继续说道: “况且我此趟去京城又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有正事要做,你这厮面相凶陋,声音嘶哑,若以此相现身,实难登大雅之堂……” 说至此处程羽顿住,丢给黑蛟一个眼神令其自行体会,那黑蛟闻言急忙开口道: “师尊言之有理,弟子亦自知本相粗陋鄙夷,但弟子目下修为,已可在蛟魂离体之后,再将本相化为一物,最小可至巴掌大,只需师尊带着,再将我蛟魂放在玉葫芦内,每隔些时日,令蛟魂归位一次即可。” 哦? 程羽听着这话有点耳熟,转瞬间想起那位黄家老倌,就是元神与本相被分开镇压,元神被压在御碑亭下的一枚青色果核中,本相更是化作一撮狼毫被嵌入笔管,封在钱家祠堂内。 而且本相化物后,似乎便不再有感知与记忆,既然这黑蛟也有此修为,何不令其化作自己随身一物,说不得还能顺带将其由实化虚,随着自己元神归位回麻雀本相。 只是化作何物呢? 他沉吟之际下意识挪动身形换个坐姿,脚下的黑蛟顿感一阵心悸,当即跪倒趴在地上。 程羽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主意,缓缓开口道: “你这厮可能将本体化作一长形中空之物?” …… 第二百二十章 【回庄半日】 黑蛟闻言心中狂喜,当即称是,而后小心追问一句: “不知师尊要多长的中空之物?” “嗯……三尺有余。” “弟子遵命,莫说三尺,就是三寸亦可啊。” 黑蛟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心中欣喜之余,却未深想师尊要那三尺余长的中空之物拿来何用。 程羽轻轻点头: “你若能将本相化为三尺余长的中空之物, 我便可考虑将你蛟魂放回青玉葫芦中,携你一同赴京。” 程羽只言及可以考虑,没把话说死,只因他也不敢保证,这黑蛟本相所化之物能随自己元神一起虚实转换。 他从腰间取下青玉葫芦,拔开玉塞,黑蛟见状便运起灵力,从身形中拔出一道黑色虚影立在自己头顶,而后脚下方的黑袍之人便被一股黑旋风团团裹住。 待旋风消散后, 凭空悬浮着一段黑色中空圆棍。 圆棍长三尺有余,中心是一圆孔,两头通气。 程羽冲其招招手,那空心圆棍便在黑蛟魂操控下飞入程羽手中。 “不需两头通气,一端空心,另一端封死,另外,再略长一寸,压扁些。” 程羽掂量着手上黑色圆棍对黑蛟说道。 他话刚说完,手中圆棍果然拉长了一寸,一端封死,整体更是如被拍扁一般。 嗯,差不多了。 此时程羽方才将一直压在身后的不叫剑亮了出来,对着已被压扁的圆棍简单比划一番后,趁着不叫剑与黑蛟魂都未及反应过来之际,径直便将其捅了进去。 原来刚才程羽欠身换坐姿时将不叫剑露出来,惹得黑蛟又一阵心悸, 彼时的程羽便心中暗想:这不叫剑犀利过甚, 一直这般裸剑在外,需自己时时压制提防,着实不便…… 额…… 由此他忽然心生想法,再次看向黑蛟的眼神都不再如之前那般嫌弃。 待将不叫剑捅进去之后,黑蛟魂方才反应过来,顿时惊得他一双睁不开的老眼瞪得滴溜滚圆。 “啊……” 他下意识就要喊,却发现自己本相被那把凶戾宝剑生生插进后,似乎……也并未如何。 而不叫剑初时也是毫无反应,突然就眼前一黑,待反应过来时半截剑身已没入黑蛟制的剑鞘中。 不叫剑一阵猛然抖动,而后便安静了下来。 程羽看一眼黑蛟魂,这厮似乎也无恙。 他自己亦是心中稍定,悄然间将罩在不叫剑上的那层神识一节节撤回。 其实方才程羽并非莽撞出手插剑,而是暗中早已散出一层神识罩在不叫剑上。 若非如此,不叫剑刚被其亮出之际,就会令黑蛟心悸不已,也不至于剑身插进本相之物后, 方才反应过来。 见不叫剑似乎已适应了这把新剑鞘,程羽将神识全部从剑身上撤出,那黑蛟魂却全无察觉, 可见本相化物后,确是再毫无感应的。 程羽又观察一会,见都无碍后,方才慢慢将不叫剑拔出。 剑尖出离黑蛟本相之际,不叫剑又一阵轻颤,似有几分不舍,而脚下的黑蛟却是又匍匐在地,不敢直视锋芒。 “你且放心,我只是借你这本相临时做个剑鞘,方才已做了防护,定不会叫你这本相受到损伤。” 黑蛟魂见自己本相果真无恙,又想到能时刻随在师尊左右,应是无碍,心中渐宽起来。 继而又想到,自己蛟魂又可以泡在那养魂酒液之中,脸上差点没绷住笑。 程羽一声令下,黑蛟魂化作一阵黑风急不可耐钻入玉葫芦内 “啵!” 程羽塞住玉塞,低头看着巨石上还剑入鞘的不叫剑,只见原先黑色扁平状的黑蛟本相此时又有新变化。 刚才还是黑沉沉的粗糙表面,此时呈现出玄黑色的鳞片状,在正午日头照耀下泛着玄奇鳞光,摸上去光滑又不油腻,入手还透着丝丝冰凉。 真蟒皮的剑鞘,想必你还算满意吧。 程羽笑着轻拍下不叫剑,正在剑鞘内安静躺着的不叫剑轻轻一颤作为回应。 他见不叫剑已完全适应新剑鞘,便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试着将元神一点点由实还虚。 好在一切顺利,那黑蛟本相所化之物居然也能随着程羽这具人形元神一起化为灵体状。 他望着脚下滔滔江水陷入沉思中,虽然早知自己这具元神不一般,但没想到居然能将蛟龙本相所化之物也一起化虚。 可为什么挂在猫妖胸前的那个小小锦囊,就不能呢? 一时半会找不到头绪,但冥冥之中他似乎有预感,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又把玩一会新入手的蟒皮剑鞘,程羽将其负在身后,站起准备前往青萝庄。 刚将元神归位,耳聪如他便听到一阵熟悉的锣鼓点响。 他展翅向江口镇内另一处码头飞去,到近前才看到原来此处又有一戏班子在唱戏,只是戏台下围拢的人并不多,班子的行头看去颇为破旧,应是附近的草台班子,与嘉菲随行的京城戏班自不可相比。 恩…… 不知此时嘉菲她们是否已顺利到达渡口。 之前偶尔还会被程羽嫌弃有些吵闹的猫妖,未曾想还未到两日不见,心中便觉得少些什么一般。 …… “叽叽叽……喳喳喳……” “扑扑楞楞!” “莫抢,还多着哩。” 夕阳西下,披着一层晚霞的薛香莲站在祠堂院中,笑着扬手撒出去一把碎麸子,引得两群麻雀又是一阵翻飞争抢。 “咦?” 正要把手中所有麸子都撒出去时,她意外看到其中那群较为壮实的麻雀居然不再护食,而是在一只头顶黑毛的麻雀带领下飞出祠堂。 她纳闷着几步行至祠堂院门外,只见那一群麻雀都聚拢在庄口那棵老槐树上叽叽喳喳个不停,比往日里打架护食还要热闹三分。 她笑着摇头转身回祠堂,立在大槐树枝头上的程羽看着她的背影,心说这女娃子人不大,修为却又精进不少,程羽都没召出元神便能觉察出她身周的些许灵力波动。 想必是她目下虽然已可算是修士,但身在庄中,左右都是凡人,自是平安无事,因此她并没有内敛周身灵力多加防范的意识。 “吱扭!” 祠堂院门被轻轻关上,黑炭头欢喜地围着程羽左右纷飞,他去年年底新入门的婆娘,更是不知从何处叼来一只大青虫,“啪叽”一声丢在程羽脚前。 黑炭头小脑袋愣了一下,见程羽依然是不吃虫子的老习惯,便毫不客气冲到扭动青虫跟前低头啄去。 只是尖尖鸟喙刚将青虫肥硕肉身夹住,仰头正要吞咽之时,浑身顿如时间定格般一动不动,一侧的鸟眼咕噜一转,看向他那婆娘正盯着自己,只得急忙蹦跳到后者跟前,老老实实将大肉虫放在母雀脚下,叽叽两声,母雀这才叼着青虫展翅向庄内飞去。 程羽瞧着黑炭头的乖巧模样心中直乐,没想到这平日里的庄中一霸,居然也是个气管炎。 黑炭头却不以为意,一个劲地要引程羽去他窝里。 程羽被其缠得无法,想想正好雀老娘也是住在庄头家前院的,便随着黑炭头一起向庄头家飞去。 此时的青萝庄内一如往常,就连之前年久失修而倾倒的御碑亭,都已被扶正重新修葺一新。 只唯独庄头家大门上左右各贴着一张白纸。 程羽知道这种风俗代表家中最近有人丁新丧,顿时想起,之前在钱江府城,命丧府衙后花园的钱如玉贴身书童青哥儿,便是这青萝庄庄主柳安之子。 恰在此时,柳安从门内出来,看面色足足苍老了十岁有余,从一个壮硕的中年汉子变成一垂暮老汉,双目低垂,眼中更是一片晦暗,再无一丝光彩。 “叽叽叽叽!” 突然响起一阵熟悉叫声,程羽循声望去,雀老娘正扑打着翅膀,拖着肥硕身躯急急向自己这厢飞来。 母子相见,自是一番嘘寒问暖,见雀老娘一切都安好,唯独十分思念自己,乃至于程羽心中亦有几分不舍,甚至心中都已在盘算: 待修为进一步精进后,是否可将元神与本相长时间脱离,而本相也不再是呆滞不动,也好让这具麻雀肉身能陪在雀老娘左右。 这边厢雀老娘刚围着程羽叽叽喳喳完,旁边的黑炭头早已等不耐烦,连声啾啾叫着催促程羽要去他窝中一看。 雀老娘刚消停一阵便左顾右盼不知在寻摸什么,程羽已被黑炭头催着飞到庄头家后院,落在程羽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个燕儿窝旁,只见从窝里伸出一只刚长毛的雏鸟头。 黑炭头一脸骄傲地向程羽欢叫着:我儿子。 程羽看去,这雏鸟毛刚扎齐,可头上并没有随其父长有黑毛。 黑炭头却依然没心没肺的叽叽喳喳,程羽听了一阵才明白,原来这雏鸟便是之前黑炭头与他婆娘一起连续孵几个月方才出壳的那只。 恰在此时黑炭头婆娘叼着吃剩的半截大青虫飞回窝边,将青虫丢在雏鸟脚前,却被雏鸟踉跄着一脚扫开。 于是乎,黑炭头与其婆娘一起叽叽喳喳对着雏鸟鸣叫不休。 程羽在旁边听得明白,原来这雏鸟不止出壳时长,且出壳后脾性也怪得不行,蚂蚱青虫这些美食放在脚前一律不碰,只勉强吃些碎麸子什么的,居然也能成活到如今。 只不过看上去比普通雏鸟瘦弱不小,别家同时出壳的幼鸟此时都已满天飞舞,这只却还只能窝在巢内。 那雏鸟抬头看到程羽,“啾啾”高鸣两声,正叽喳乱叫的黑炭头夫妇闻言,也冲程羽啾啾鸣叫。 程羽定睛细瞧了这雏鸟两眼,这幼雏果然与众不同,只见他忽闪着一对精光小眼,居然直接开口要认自己为义父。 这小黑厮孵化日久,出生后不吃虫子,见自己第一眼就要认为义父,莫非他是天生神鸟,要开灵智? 正在程羽思忖之时,前院再次响起雀老娘的叽喳叫声,程羽转头看去,当即不再理黑炭头一家三口,双腿一蹬“扑棱棱”展翅便向庄后飞去。 黑炭头夫妇猝不及防,哪知身后传来一阵翅膀扇动风声,原来是雀老娘领着一只小母雀叫喊着向程羽追去。 二丫头…… 程羽心中无奈苦笑,此时的他可算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无法面对雀老娘和二丫头的这股子热情。 此时他的这具本相飞速颇快,自不是两只母雀能追得上的,转眼间便飞至庄后,雀老娘与二丫头只能落在一户人家屋顶上,冲着庄外渐渐远去的程羽上下俯仰,啾啾鸣叫。 程羽没有停顿,径直飞向青萝山半山腰处,寻到一云雾缭绕的山坳,冲云雾铆足力气开口鸣叫: “唳!” “唳!” 云内也传出一声厉啸,眨眼间便云开雾散,一团黑影从山坳内一座洞口飞出。 “程兄!你可算回来了。” 青萝山上这只隼妖终于彻底化掉横骨,口吐人言。 只不过嗓音沙哑,虽不及黑蛟那般难听,但也相差不多。 一雀一隼盘旋落至岩溪洞内,程羽此时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召出人形元神,与隼妖当面对话。 此时的隼妖虽已化去横骨,但奈何不是金鲵原登那种天生水生异种,于水行一脉上的修为领悟着实有限,因此离结丹期甚远,更别说化形。 程羽估摸着他的修为,便只将五行遁术中水遁术传授给他,哪怕如此,估计这隼妖要熟练掌握也需好些时日,且遁出的距离着实有限,权且危难之际保命所用。 隼妖新学了法术,自是十分畅快,当即就给程羽打个招呼,让他稍待片刻,自己飞下山去,不消小半盏茶的功夫便又飞回,两只巨爪分别抓着陶罐和一块腊肉。 当夜无月,程羽与隼妖就在岩溪洞口把酒言欢,期间程羽几次察觉到,有一股神识自山脚下在向自己这厢注视。 他将气机与青萝庄雀娘庙内金身联通,发现那股注视乃是来自祠堂后练气吐纳的薛香莲。 此时程羽方才看出,这女娃子似乎是木行修为的底子,因此一双明目格外敏锐犀利,那股注视透出的气息居然能从山脚一直传到岩溪洞口。 青萝庄有此女守护,雀老娘和黑炭头他们料应无忧。 同时别忘了半山腰还有这位隼妖,念及于此,程羽也叮嘱隼妖一番,要其勤加修炼,修行之路缥缈漫长,莫要蹉跎时光,另外平日闲暇时也顺带关照下山脚的青萝庄,尤其是留心庄内是否有开灵智的新妖出现。 程羽所谓的开灵智新妖正是黑炭头的独生雏鸟,虽然他亦不知晓这清明雏鸟是否真能打开灵智,但提前和隼妖知会一声总不会差,免得万一那幼雏开了灵智,再与这隼妖起了误会,反为不美。 同时他亦与隼妖挑明雏鸟的身份,为的就是不要让隼妖节外生枝,贸然闯入庄内,惊着雏鸟不说,连带着全庄的麻雀都不得安宁。 隼妖自是连连点头应承道: “前辈的意思是,令我在山上远远观瞧,莫要轻易下山进庄袭扰?” 程羽点头,果然是妖,心思也够机敏。 “那若庄内果真有开灵智之物,我可与其亲近亲近?” 隼妖问道,他有此一问,是存着继续与程羽拉近关系的心思,这庄子乃是这位水行大前辈守护的,庄内若有开灵智的新妖,也定与这位前辈瓜葛不浅。 程羽闻言沉吟一二后方道: “若真到那时,你且便宜行事,只切记莫要惊扰庄内普通生灵即可。还有庄口祠堂内的那女娃子也是一位修士,且其修为看去几与你不相上下,你也莫要无事生非,双方各自修行,相安为宜。” “是!晚辈谨记。” 隼妖嘶哑回道。 又一番杯来盏去后酒足饭饱,程羽再将水遁术的一些要领与隼妖重复一遍后,便展翅分别。 刚飞至庄后那座三仙祠附近,突然一股熟悉的阴寒袭来。 程羽召出元神,果然看到不远处立着的正是青川县武君庄大宽亲自来此,在其身后另有一队武判跟随。 “程先生不够意思,回我青川县,居然不来看我,那我庄某人就专程来看你,哈哈,多日不见,先生修为越发精进啦,可喜可贺……咦?” 庄大宽盯着程羽胸襟轻咦一声,程羽这才从怀中将庄大宽之前所赐的武君令牌递还给对方,庄大宽接过令牌,却依然盯着程羽胸襟,轻轻摇头道: “不对……不对……你这里另有玄机。” 他指着程羽胸口说道。 程羽哈哈一笑,从怀中摸出秦红玉所赠的那块府君令牌,庄大宽见之慌忙行大礼,连带着他身后一众武判也都纷纷跪下,“哗啦啦”盔甲碰撞声响成一片。 程羽扬手示意不必如此,庄大宽这才站起,盯着程羽看了一会儿,嘿嘿憨笑道: “程先生好手段啊,嘿嘿嘿!” 程羽心知对面这位武夫话中之意,也懒得详细解释,只三言两语一带而过,惹得庄大宽一阵撇嘴,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倒与那位青阳县武君的表情如出一辙。 “不说这些了,此次知道先生归来,特地请先生到我那武君殿喝酒,另外,你还要与我好好讲讲此趟府城之行,及与府君大人的姻缘际会啊,哈哈。” 庄大宽连声大笑,却见程羽连连摆手道: “此趟回来时间短暂,我马上还要回龙相江码头去,待我下回归来,定要与武君大人畅饮一回不可。” “哦?如此匆忙……” 见程羽态度坚定,庄大宽爽朗一笑也不勉强,只对身后那位银甲参将低声耳语几句,后者当即告辞后驾起阴风而去。 庄大宽见程羽背后新背一把剑,初时还未认出,待程羽解释才知道原来是府君大人亲赠宝剑,暗中咋舌不已。 他二人聊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银甲参将匆忙而回,腋下各夹着一个酒坛子,庄大宽接过一个对程羽言道: “原本还想请先生到我殿中畅饮,既然先生有事在身也不便强求,这两坛将军醉乃是庄某最近新酿,还请先生带上,也算是我庄某一份浅薄心意,只是不知先生泡得那条小黑泥鳅可还泡在酒中。” 程羽笑着点头称是,拔开玉塞,庄大宽凑近瞄一眼,口中啧啧连声赞叹,继而大手一扬,两个酒坛中的酒液一起倾倒进玉葫芦内。 直到酒坛中的酒都已倒空,玉葫芦内方才盛满,黑蛟依然在底部惬意盘着,一缕缕淡淡龙气从瓶口缓缓溢出。 “嗖!嗖!” 程羽体内左儿、右儿两道气灵一前一后飞出,绕着他一圈圈飞着撒娇。 程羽扬手引出两大滴酒液出来甩向他俩,两道气灵纷纷将酒液裹住,右儿细细品着,左儿大口吞咽几下便没了。 经过这段时日后,这两道气灵的“食量”也是大增,不止是这将军醉,就连所需灵气也是日渐增长。 “快要养不起了。” 程羽笑着对庄大宽说道。 他话刚说完,便看到一向乖巧的右儿将属于自己的酒液喝完之后,小脑瓜又转向庄前雀娘庙方向张望。 “爹爹,那边厢好诱人的一团灵气呀。”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女扮男装】 右儿一脸向往地盯着雀娘庙方向,自打程羽与嘉菲短暂分别后,早蹭惯猫妖灵气的她,居然难以接受程羽那股子阳刚之气,因此她已有两日没吐纳过灵气。 此时眼见那边厢灵气非但浓郁,且还透着些许阴柔气息,正合她意, 只待程羽一个点头,便就要飞过去大快朵颐。 但程羽却运起意念,将右儿拽回元神体内。 “稍安勿躁。” 他暗中给右儿传出一道心念,好在右儿原本乖巧,最听“爹爹”的话,见状便默默地待在程羽体内。 “谢过武君大人的美酒。” 程羽拱手对庄大宽施礼笑道。 “哈哈,程先生与咱们可算是半个自家人了, 如此多礼岂不显得生分?若先生着实过意不去, 那待日后你可在府君大人处,为庄某美言一二即可。” 程羽会心一笑,知道是这庄大宽所言大半应是玩笑,但最终那两句却也不能不当真,毕竟喝人家的嘴短,而偏偏程羽还好这一口。 虽说与这位青川县武君交情不浅,但这个人情自己终究算是欠下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庄大宽毕竟是一县武君,殿中长久离他不得,很快便告辞率众离去。 程羽掂量着手中已灌满将军醉的青玉葫芦,心中笑道: 武君大人此行,好似是专程来给我送酒的…… 他将青玉葫芦挂回腰间,从山间有一阵轻风吹过,将盛夏的酷暑又吹走一些,此时的青萝庄在月光映照下安静、孤寂地卧在黑压压的大山脚下。 程羽立在三仙祠院门之外向殿内看去,此殿大抵是因为不够灵验,殿内香火不旺,往日里想必少有人来,此时更早已关门闭户, 程羽腾身跃起立在主殿飞檐上,朝着庄口雀娘庙方向望去。 …… 皎皎月光泼洒在雀娘庙屋顶,又在主殿后的空地上拉出一个纤瘦身影。 薛香莲结束一个大周天吐纳后,再次缓缓站起,趁着月光,抬头向不远处黑沉沉的青萝山看去。 奇怪…… 又没有了。 方才她无意间忽然察觉到,那大山山腰的云雾之内似有什么闪烁,几次定睛看去却都看不真切。 自打得了老神仙的那片仙箓法诀开始练气后,随之而来的变化不单单是不再怕冷生病,也不止是身体轻盈活力充沛,更令她即期盼,又有些忐忑的,便是总能时不时看到一些别人视而不见的东西。 比如说庄东头葛三爹临走那天,屋外下着小雨,草房里原本只能躺着,水米不进骨瘦如柴的葛三爹,却突然坐起, 口中嚷着要喝麦粒粥。 葛三爹的儿子葛二孬急急跑至雀娘庙来借麦子, 薛香莲这才跟着跑到他家。 结果葛二孬刚推开门, 跟在其身后的香莲便看到一团如雾般的半黑半明物件, 从门口缓缓飘出,绕着葛二孬转上三圈后,向青川县城方向飘去,眨眼间就融入烟雨之中没了踪迹。 她询问葛二孬,对方却说什么都没看到,还硬说是香莲眼花,二人正在争论之时,屋内响起二孬老娘的哭喊声。 念及于此,薛香莲收敛心绪,再次向半山腰处看去,但奈何实在看不出端倪,只得盘膝坐回地上。 正要再次凝神聚气,浑身莫名一个激灵,霍然扭头向身后看去,隐约间只看到似有一道白影转瞬即逝。 “谁!” 她轻喝一声,同时“噌”的猛然跃起,张手从墙边拽过一把一人来高的竹扫把横在身前,小心绕着雀娘庙转上一圈,行至正殿门口,又轻推开门向殿内张望一阵,最后还不忘抬头仔细察看一番横梁之上。 一无所获的她眉头紧皱,慢慢退回到自己那座小草房内,将门紧闭后,悄无声息地趴在窗后透过缝隙向外观瞧。 不是她太过小心,实在是因今晚太过古怪,先是半山腰上的闪烁云雾,继而又是她身后一道白影,尤其是那道白影消逝之时,明显有股子灵力的轻微波动。 莫非是山上的精怪下山来了? 古有传说青萝山深处生有精怪,但之前因有山神爷爷护佑,庄子一向平安无事。 后来山神庙换了龙王庙,后又改做三仙祠,庄前也立了这座雀娘庙,前有雀仙奶奶,后有山神爷爷及老神仙,深山之内的小小精怪料应无妨。 虽如此想,但她手中死死攥着扫把的小手,已因用力过度而一片煞白。 而此时的薛香莲却并不知晓,方才那道白影的始作俑者,此时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 方才程羽飞至雀娘庙屋顶之时,刚召出元神,神识便察觉出薛香莲在转头看向自己。 已知道这女娃子此时应是木行灵根,本无意现身的程羽自是不愿再轻易显露身形。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便疾速念起之前黑蛟所念得结界法诀,施法布结界。 只是那段四字法诀太长,最终还是被这女娃子瞧出一点端倪。 不过好在这法阵结界果然玄妙,居然能将木行修为的女娃子也一并瞒过。 再瞧着这女娃子发现自己踪迹后的一连串反应,程羽心中也不由得暗自赞叹道: “此女心思机敏,天资绝佳,果然是块修行的好材料,有她在此,青萝庄幸甚。” 凝神戒备好一会的薛香莲,见屋外始终再无动静,且已响起早起鸟儿的鸣叫声,不知不觉间天际已是微明,这才放下手中扫把,抹去额头一层细汗,躺倒床上,却依然不敢入睡,只是闭目调息养神。 而此时自带结界行走的程羽,早已回到主殿内,瞧着一袭青衫的嘉菲神像,心中念道: “第三天了,该去乾元州渡口与她会合了。” 念及于此他不再停留,走出雀娘庙后,才发觉天光已经微白,院墙上围着一群麻雀,分成东西两个阵营,叽叽喳喳,不知是在互相挑衅还是在彼此闲聊,但一个个都时不时瞧向薛香莲的后屋方向,似是在等其来投喂。 程羽将元神归位后,展翅飞到领头的黑炭头跟前,庄中一众农家雀们顿时群情激昂,为自家阵营中新添一位生力军而欢欣鼓舞。 程羽自是不会参与争斗,他是来辞行的。 与黑炭头再次嘱咐一番帮忙照顾雀老娘之类的话,黑炭头却抱怨起他那还未离巢的宝贝儿子,只一味不明所以的瞎讲究,连虫子都不吃,眼看养不活,可如何是好。 程羽闻言思忖一二,告知黑炭头,若其真到那存亡之际,可试着将其放在雀娘庙,那庙中的女娃子兴许会有良策。 黑炭头不知底细若有所思一阵,不知是否能想明白,只是未了还要拉着程羽闲聊。 而程羽却凭余光看到,远处雀老娘正领着一只小母雀急匆匆向这边飞来,程羽不再耽搁,急忙嘱咐几句后,展翅向江口镇玩命飞去。 不到小半日的时辰,便过了江口镇,继而转向南飞,沿着龙相江一路顺流而下。 因为一路都是沿着江岸在飞,沿途倒并未再见到众多流民,想必是因如段玉楼那般的流寇流民都在江那边活动的缘故。 尤其是流民本身孱弱,凭己身无力渡江,这龙相江倒真成了一道天堑,将乾元州暂时隔绝成两个世界,一边混乱不堪,一边还算安定。 程羽飞了一路不曾停歇,终于在日落时分飞到一支流汇入主江之处。 抬眼望去,江对岸隐约有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房屋,那里应该就是之前与猫妖约定会合之地:乾元州渡口。 这座渡口乃是整个乾元州,甚至于整座龙相江上游最大的一座渡口,凭程羽隔江望去,规模比青川县的江口镇要大上几倍有余,几可与青川县内城相比。 只是,以程羽耳力听去,对面偌大一座繁华渡口,此时却似是了无生机。 不对劲…… 程羽隔江立在一棵大树枝干上,散开神识向江对岸探去,此时一条龙相江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他神识甚至在渡江之后,又几乎将整座渡口都已覆盖。 原本他以为此时的嘉菲应该已到这约定之地,但神识将整个江对岸梳犁过一遍后,居然没有探查到她的气机。 程羽不再坐望,展翅过江向对岸飞去,落在渡口旁的一棵树上,原本应该繁忙如织的码头附近并无一艘大船,只漂浮着几艘年久失修,早已被弃的小渔船。 此时本该上灯的各家店铺纷纷关门闭户,一片萧索之下人影哪见一个? 只有知了伴着蛙鸣在此起彼伏的干嚎。 程羽立在枝头再次散开神识,神识末端终于在离渡口十里左右寻到那股熟悉气机。 “啊!” 程羽气机先是听到一阵带有三分媚意的尖叫声,紧接着便传来一清脆声音: “你来了!等我,速到。” 他在嘉菲识海内快速扫上一遍,一切看似正常,那胡媚子依然被封印在猫妖玄青色妖丹内。 凭借着联通气机之间的感觉,程羽猜出此时猫妖正以极快速度向自己这边而来。 他顺势召出元神,遥望着最后一抹余晖挂在对岸天际,随着荡漾江水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掉,直到完全没落之后,终于看到西南方向一道青影疾速而来,转瞬即至。 嗯? 这猫妖怎么换了妆容? 此时虽已日落西山,但凭着最后一点余光,程羽看到嘉菲衣着虽依然是一袭青色,但已褪去罗裙,被一套文生公子衫所替代。 且她一头青丝在头顶盘成发髻,包一青色逍遥巾,一枚白玉发簪横叉其中,一身的衣着打扮,除去颜色之外,样式造型几与自己一模一样。 此时嘉菲嘴角微扬,面有得意之色立在程羽身旁,二人看去俨然就是两位英明公子,只不过气质上一个温润稳重,一个飒爽风流。 “发生了何事?因何女扮男装?” 程羽不解问道。 “嗨,一言难尽,且容程某慢慢道来。” “唰!” 嘉菲故意捏着粗嗓说完,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把折扇,“唰”的一声潇洒甩开,在胸前轻轻摇动。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这结界灵吗?】 程羽瞧着嘉菲一副世家公子哥儿的模样作派,而眼神中却漏出一丝心虚,便幽幽开口道: “可是又惹事了?” “不曾!不曾!” 嘉菲将折扇收起,连连挥手否认。 “只是……些许小事,不过我已妥善处之。” 程羽满脸不信的盯着嘉菲,忽然回想起方才猫妖那句话中还有一个槽点。 “等等!你方才自称程某?莫非……你冒我名行事来着?” “非也非也。” 猫妖“唰”的再次甩开折扇,摇头晃脑道。 “我只是学程兄平时的模样而已。” 程羽轻轻摇头, 这猫妖一直跟自己绕圈子,必是干出了什么“好”事出来。 “无妨,你若不愿讲便不讲,待我去你识海中一趟,与许久不见的那胡媚子聊聊便是。” “你……我讲还不成嘛。” 嘉菲小脸涨红,不甘心地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原来她与戏班一行急匆匆离开钱江府城地界后, 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昨日便已顺利抵达这乾元州渡口。 刚要寻一安稳住处时, 渡口外便来一大队步卒兵丁,看人数足有千把人,领头的是一正一副两位将官。 这群兵丁一进入渡口闹市,便嚷着附近有流寇乱匪劫掠,他们是要去扫寇平乱,需要征粮征饷。 起初还好,附近几家富户倒也知趣,一边哭穷,一边抠抠搜搜地响应捐粮捐银,只求能将这批官府兵丁打发走了事。 后来不知哪家富户不小心露了白,领队的主将官带兵去他家搜粮,又看上他家小妾,当即给小妾安上一个暗通流寇的罪名就要拉走。 富户自然不干,拉拉扯扯之际小妾咬了主将手腕一口,主将勃然大怒,居然一刀将富户砍翻在地,而后言称此户乃是助流寇洗白之家,纵兵劫掠。 众官兵早已按捺不住, 闻言更是一个个摩拳擦掌,如饿虎入羊群般就要扑向众无辜百姓。 一场兵患眼看就要血洗整个渡口,在一座酒楼屋顶上始终冷眼观瞧的嘉菲哪能再忍得住? 她飘然而下落在军阵中,轻松立斩带队主、副将官于渡口码头,见依然压不住红了眼的众兵匪,只得施展法术,放飞针又收掉几个百夫长的项上人头,这才将官兵镇退。 兵匪们逃散的一干二净,余下的渡口百姓们纷纷下跪口称嘉菲女侠,但也有些明白的心知官府不会就此罢休,劝其速速离开此地,几个大富户们更是早已收拾好行囊到各自乡下避祸而去。 其余平头百姓们也都走得走,藏得藏,码头上的大小船只更是一哄而散,乾元州渡口遭洗劫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往日里繁华如织的一座大渡口居然成了一片死地。 戏班子众人早在兵丁们刚嚷着要征粮之时,便早早知趣的退到渡口几里地之外,尤其是正副二位班主更是吓得要死,初时还以为是官府来追拿他俩。 因此上, 戏班众人并未能亲眼见到嘉菲施法,只听四散奔逃的百姓口称嘉菲为女侠,以为嘉菲只是施展凡人武力,带领百姓吓走的官兵,毕竟她作为班子里的武旦,身上功夫可是连顶梁大武生都敬佩三分的。 可此时码头上的船只早已跑光,且嘉菲还言讲要在此处等一朋友会合后方能南下回京,因此戏班子只得在远离渡口十里之外先安营歇息。 又因嘉菲这一身青衫青裙的装扮太过惹人眼目,众人便劝嘉菲换件衣裳。 猫妖闻言也觉得有理,毕竟自己此时不是一人在外,方才那一阵厮杀虽说快意,但想必自己这身容貌装扮已被官府画影图形,沿途恐怕都会要缉拿于她。 若只有她与程羽二人自是不怕的,但此时随着戏班一起,若因此再给戏班带来麻烦着实不妥。 于是乎,她这才照着程羽装扮,将长发盘成发髻,又给自己换上一套文生公子服饰。 嘉菲将前因后果讲完,程羽轻轻点头,倒也不算是杀得冤枉。 他再次审视一番猫妖,扫过其平坦前胸时,不由得对其身材有了一丝好奇。 “你这所化人型,还可随你心意变换外形?” “若真能那样便是好的了!” 猫妖娇嗔一声,紧接着二话不说扯开外衫,只见其前胸紧紧缠着一圈圈布条。 “别处倒也罢了,只唯独这两大坨肉,分外惹眼,只得将其缠住,真真勒煞人也,我容易嘛我……” 嘉菲没心没肺地挺着被勒成平板一般的前胸,白花花一片地在程羽跟前晃悠显摆。 “好了好了,快收起来吧,你这猫妖,化形也有些日子了,还这般坦荡无羁。” 程羽笑骂道。 猫妖见程羽并未斥责她惹出这等是非,还有心与其打趣,当下心中即安。 其实她之前心中是有些底的,知道这位雀大仙亦是一嫉恶如仇之人,只是当真要面对程羽坦白之时,心中却又莫名心虚起来。 “那富户家长及将官尸首何在?” “富户家长尸首被其家属领走处置,领头的两位将官尸首被官兵抢走,其余几个百夫长无人打理,被我……被我丢进龙相江内去了。” 程羽轻嗯一声,心说官兵若不将主将尸首抢回,逃回去也没好果子吃。 见程羽无心责怪于她,嘉菲渐渐又活泛起来,此时她才发觉程羽背后多出一副蟒皮剑鞘。 刚要伸手去摸,那剑连带着剑鞘一起轻颤一下,似是在警告一般,吓得嘉菲急忙缩回手去。 看动静,猫妖心知剑鞘内应是那把始终栓在程羽腕上的亮银宝剑,只是不知这剑鞘又有何玄机,因此对程羽好奇道: “程兄这是哪里来的这般俊俏的剑鞘?” 程羽将这蟒皮剑鞘来历略讲一遍,听得猫妖心中咋舌: 乖乖,蛟龙泡酒暂且不说,这又拿蛟龙本相来做剑鞘…… 这位雀大仙前世定是与蛟龙之属有仇吧。 二人正在闲聊之际,程羽耳中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听声音来自于乾江府城方向,大概有二十来匹马,距此约摸着有七、八里地光景。 但令程羽意外的是,除去能听到二十余匹马的低鸣声之外,只有两人的喘气声是正常的,其余十几人呼吸绵长,平稳而轻微。 他冲猫妖使一个眼色,嘉菲心领神会,一个腾跃跳到码头旁一座三层高楼屋顶,举目向程羽所示方向看了一会儿,便匆匆跃回到程羽身边。 “那边厢有一小队人马向这边而来,来者你我皆认识,头上飘着一股紫气。” “哦?” 程羽一挑眉,原来是微服出巡的那位殿下。 怪不得只能听到两人喘气声,那两人想必就是那位殿下及其身边的捧着熏香的童子,殿下身边的几位金吾卫都是有功法在身修士,其余的黑衣健仆也个个都是内家高手。 “走,我看那处挂着一副酒幌,你我先到楼上歇息歇息。” 程羽说完元神归位,向酒楼飞去。 …… 满月高悬,两个黑衣健仆各骑一匹高头大马闯进渡口码头,在码头周围巡视一圈后,其中一个疾驰而去,另一个在码头附近开始仔细察看每门每户的情况。 但这二人明显肉眼凡胎,都未曾注意到在码头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酒楼上,正有一位青衫“公子”匿在月光阴影内,从窗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更不可能看得到的,是这青衫“公子”肩头,立着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麻雀,目光深邃地盯着下方。 又过一炷香的功夫,那一队人马终于来至码头边。 五位身着各色服饰的金吾卫校尉各自骑一匹高头大马,拱卫着一辆颇为宽敞的马车。 在这辆宽大马车后面,还跟有一辆小马车,小马车门窗紧闭,在其车帘门及窗口上各贴着一张黄符。 两辆马车的外围,则是十几个黑衣健仆前后簇拥着。 之前在望月楼受伤的那位,此时也跟在其中,看模样已经痊愈。 “殿下,那钱江府最新邸报虽称此处渡口被流寇洗劫,但还是殿下的情报更为准确,此处果然已是一座空镇,而且看情形倒并不像是流寇所为。” 宽敞马车中,殿下旁边的童子近身对其低声道。 那殿下只轻轻点下头,面无表情的轻声道: “据邸报说,那群流寇中还有人会施邪法?” 童子闻言点头称是,殿下便不再说话,躺倒闭目休息不语。 童子撩开门帘环顾一圈码头后,抬手在侧前方的青衣金吾卫肩头轻轻一拍。 始终双目紧闭的青衣校尉回身抱拳称是,而后口唇翕动默念有词。 正在不远处三楼窗后的程羽与嘉菲,同时感应到下方码头传出一股灵力波动。 只见那青衣校尉依旧紧闭双眼,抬头向四周扫视一圈,忽然停在程羽与嘉菲所在的那座酒楼方向。 他顿了一下,口唇再次翕动,一丝微不可见的青光从其眼缝中射出,几息之后,青光不见,青衣校尉抱拳对车驾言道: “殿下,那方三楼之上有一人藏匿,不过只是一凡人而已,除其之外,渡口再无旁人。” 几位金吾卫坐在马上巍然不动,倒是外围那十几个黑衣健仆闻言几乎同时下马,大部分哗啦啦围在马车周围戒备,另有两人向酒楼方向疾奔而去。 ‘有人向这里而来,被发现了?程兄,你这结界灵吗?’ 嘉菲皱着眉头看一眼肩上麻雀,传音给程羽道。 ‘下方那青衣老者明显也是水行修为,双目如炬,却只将你认作凡人,你还觉得这结界不灵吗?这结界已将你妖气尽数收住,待会若有人来盘问,你就只将自己认作一戏班的武生便可,莫要横生枝节。’ 程羽通过气机连接传音过去,猫妖闻之轻轻点头,选一窗后座位坐在桌前,随手拿起桌上酒壶往酒杯斟起酒来。 刚将一杯酒斟满,两位黑衣健仆一个从屋内楼梯几步窜上,一个飞身上房,蹲在屋外屋檐上向窗内张望戒备。 “你是何人,怎孤身在此是非之地饮酒?” “我……咳咳,我乃一梨园弟子,来此处是要渡船赴京,不想码头无船,渡口也没有一人,我尚自奇怪,只是肚中饥饿,上来寻些酒食打发肚子,你又是何人?” “戏子?看你这衣着可不像。” 那黑衣人瞧着嘉菲一身文生公子装扮疑虑道。 “哪里不像?我虽为世家子弟,但因爱戏才入了戏班,我可是左近闻名的大武生,你若不信,且瞧我身手倒是像也不像。” 猫妖说完霍然站起行至一片空地,先起一云手,紧接着一串前空翻如蜻蜓点水,最后高高跃起一个鹞子翻身,足在空中翻了三圈。 “嘿!” 房外屋檐上那位借着月光瞧得兴起,心中赞叹之余,口中居然喊出声来。 只是他并未看到,楼内那“武生”翻跟头之时,其肩上还始终牢牢立着一只小小麻雀。 嘉菲早知屋外还有一人,却对外面那人不理睬,只冲着对面黑衣健仆下巴一挑: “如何?” “身手倒是不错,不过你孤身一人在这无人渡口着实可疑,须与我走一趟去与我家大官人理论,还请公子莫让我这下人为难。” 黑衣健仆抱拳一礼言道。 嘉菲见这人不卑不亢,倒像是大家子里出来的人,思忖一二后,余光扫一眼自己肩头,便抱拳回礼道: “无妨,头前带路吧。” 一青一黑二人从酒楼内走出向码头而去,立在屋檐之上那黑衣健仆瞧着二人背影,眼中目光琳琅。 …… ‘此去果真无妨?’ 猫妖在识海内冲程羽分出的一股气机传音道。 ‘料也无妨。’ 程羽回道。 方才看来,他所布这结界在青衣校尉施法时,依然可以完美遮蔽住猫妖妖气,只是不知凑近后会如何,因此上他也有心一探这结界的极限。 再者说,万一真被识破,凭现下的他俩,脱身应是不难。 “无妨无妨,有上仙跟着妹妹,妹妹何处去不得?莫要太过小家子气。” 胡媚子在妖丹内插嘴道。 她一开口,反倒提醒了程羽。 “胡媚子,你乃五家之族长,对这金吾卫可有何见解?” “金吾卫啊……左不过是些耍枪弄棒的黄毛小子们攒出的衙门,不过区区三百年而已,小奴家彼时并不曾在意过他们,对其了解不多,上仙莫怪哟。” 胡媚子在玄青色妖丹内娇滴滴回道。 程羽没再理她,转而全神贯注在麻雀本相上,此时他已被嘉菲悄悄从肩头挪到胸口衣襟内,一对雀眼透过衣襟斜领向外看去,嘉菲已渐渐行近至那一队人马跟前。 青衣校尉拨开围着的黑衣健仆,立在嘉菲一丈左右开外,虽然他双眼紧闭,但嘉菲却觉得此刻自己比被成百上千人注视着还要压抑三分。 只是身在结界内,又要隐匿底细不能施展术法,她也只得暗自承受着,但在众人眼中,这青衣公子明显已被金吾卫气势压制。 那青衣校尉闭眼“盯”了嘉菲一会后,转身回到车驾跟前,凑在窗外压低声音道: “殿下,来者确是一凡人,文生公子打扮,但凭末将看去,应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江湖武者,且其还是女扮男装。” “哦?有些意思,招其前来,本王亲自问问。” 车内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响起那位殿下声音。 “是。” 青衣校尉回身向嘉菲走去,车内捧着熏香的童子低声道: “在这是非之地,凭空出现一文生公子打扮的武者,且还是男扮女装,最为可疑不过,莫不如……” “无妨,金吾五卫司的校尉齐在,凭他一凡人女子还能翻出天去?左右无事,我倒有兴趣摸摸这位的来头,说不得与后车里那条鳝精一般,都有用处。”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夜戏】 “这位公子近前,我家大官人与公子有几句话说。” 青衣校尉抱拳冲着嘉菲所在方向言道。 嘉菲点点头,完全无视身后跟上堵住其退路的两位黑衣健仆,暗自清一清嗓子,抬脚迈步上前而去。 那辆颇宽敞的马车侧边布帘被掀开一角,早已察觉到的嘉菲对其视而不见。 “你家大官人呢?快些理论,完了鄙人还要寻船赶路。” 嘉菲冲着那青衣校尉说道。 “你是何人?因何怀中还藏着一只麻雀?” 那青衣校尉闭眼问道,对面的嘉菲闻言浑身一滞,略为惊讶道: “你闭着双眼也能瞧出?厉害!” 青衣校尉表面上不为所动,但鼻中轻哼一声却是实实传进程羽耳中。 这猫妖跟着戏班厮混一阵,装出的惊讶不轻不重,倒也算是自然,不流露表演痕迹,演技着实提升不少。 而程羽不知的是,其实此时的猫妖确是有些吃惊,但惊得并非是因那青衣校尉,而是程羽这结界法阵,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面对木行修为的修士,居然能彻底罩住自己的妖气。 要知道此时的她可是玄木精体,在钱江府城更是被木行元神境大妖一眼看穿底细。 此时对面的这位金吾卫虽说不知其境界高低,但方才在楼上感知到的那股灵力波动,就算不及那位元神境大妖,恐怕也相差不多。 但就是面对这样一位修士,身处程羽结界中的她,却硬是被看成是一界凡人。 而且不仅如此,要知道此时的程羽是一直在施展着结界法术之中,可对面这金吾卫眼中也未曾看出一点灵力波动的端倪,只认其是一只普通麻雀。 “实不相瞒,我乃是一梨园弟子,怀中这麻雀虽为普通,但却算是……我一至交好友。” 嘉菲差点将麻雀说成是自己养的一心爱宠物,但心思急转之下,又深怕宠物二字会惹恼怀中这位雀大仙,只得硬生生改口为至交好友。 青衣校尉也不再多言,盖因世人皆知,梨园中人多古怪,平日里戏班中人既多且杂,勾心斗角者比比皆是,难有真正交心者。 于是戏子们大多就爱养些个宠物遣闷散心,更有与其相依为命者众矣,倒也见怪不怪。 此时马车门帘掀开,一只锦靴率先迈出车厢。 “这位梨园小友,是何行当?” 那位马车里出来的殿下当先问道,他身边捧着熏香的童子本欲询问,见殿下已开口,他便沉默不语,只眼眸闪烁一下。 嘉菲向问者看去,只见其身着紫袍,圆脸玉面,三捋长髯梳得整整齐齐。 “在下武生。” 猫妖抱拳拱手言道。 “因何独自一人,在这无人渡口的酒楼之上?” “实不相瞒,鄙人原本意欲来此寻船回京,但到此处渡口后方才得知生变,空无一人又肚中饥饿,这才去酒楼上寻些吃食。” “哦?意欲回京?看你衣着,倒像是是京城哪家的世家公子,可听你口音又不太像。” “我确非京城人氏……此去京城只是要寻故亲,但许久未曾联系过,也不知能否寻到。” 嘉菲踌躇一下,原本还想来几句京城官话,但奈何她初开灵智之时,钱府上已是被贬出京城的第四、第五代当家,他们的官话已然是说不利索,嘉菲就更没记住多少,再经过三百余年的洗礼,早已想不起来。 那殿下与嘉菲聊得倒是兴致盎然,全然不顾对方话中或明或暗的漏洞,温和道: “你既然是梨园弟子,可有戏班同行之人?” “我乃是……” 嘉菲正要说自己乃是孤身一人在此,忽然识海内听到程羽传音: 后面又有人来。 她回头张望,却是戏班众人已赶着大车来至渡口附近,殿下身边的黑衣老者只比程羽迟了一息,也听到远处车轮响动,他冲身边几位黑衣健仆递个眼色,其中四名健仆策马扬鞭向戏班子方向而去。 ‘不好!戏班众人也跟来了,若真在此地动起手来,我等岂不是投鼠忌器?’ 猫妖在识海内对程羽传音道。 “嘁!有上仙在此,就凭眼前这几只三脚猫的修为,真动起手来又有何惧哉?” 妖丹内的胡媚子娇滴滴插嘴道。 此时那四名健仆已将戏班子众人所乘马车牵到近前,那位殿下瞧着马车上的众人及各种锣鼓家伙,微眯着双眼不语。 旁边的青衣金吾卫“盯”着来人方向好一会儿后,转身面对殿下身边那童子,不再言语,改为连连比划手势。 “回禀大官人,对面一群皆是凡人,且除去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之外,再无中气平和的武道之人,所带行李中有几把开刃的大刀,余外皆是锣鼓家伙及行头道具,想必,真是戏班不假。” 童子凑在殿下身边低声言道,但因此刻有外人在场,为谨慎起见,还是改口称其为大官人。 “哈哈,好!有趣得很,想必这座戏班便是寻小友而来的吧,不曾想在这空无一人的码头处,还能遇到一整座戏班,甚妙!甚妙。” 那殿下说完看向码头一侧,发现那处居然还有一座戏台,便抚须笑道: “左右此刻无事,不妨听一出夜戏解解闷儿。” 说完他扫一眼嘉菲,也不待对方答话,径自带人向戏班方向而去。 此时戏班众人已被几个黑衣健仆“押”到码头空地近前,正副班主见那练武生的千金小姐女扮男装,正被一群黑衣健仆围在中间向这边走来。 从那群人中,又当先走出两人快步行至戏班跟前,这两人嘉菲认得,正是方才上酒楼寻自己那二人。 “班主何在?我们大官人要点戏。” 开口的是其中跃上屋檐,在窗外忍不住嘿出声的那位黑衣健仆。 班主瞧着对面二位,再看看后面那群人的阵势,自是不敢露头,便轻轻推一把拉胡琴的琴师,将其推出众人堆外。 “哎呀……这……嘿嘿!诸位老爷容禀,此刻天色已晚,小的们都无有准备,仓促开戏,恐惹得老爷们不入耳啊。” 夜色下,老琴师一边满脸堆笑小心应付着,一边扯过他身后的鼓佬拉到自己身边,挽着对方臂弯给自己壮胆。 “啊……是啊是啊,开夜戏有讲究的,一个不慎,就容易招来那……那些个东西,这个您老想必是懂得……” 那黑衣健仆闻言多看了鼓佬一眼,冷脸沉默不语。 突然“嗖!”的一声破空轻响,一道银色弧线跃过黑衣健仆头顶,划破昏暗夜空向老琴师而去。 老琴师直觉地怀中一沉,低头看去,一锭足有五十两的大银锭子被抛入琴师怀中。 躲在琴师身后的班主眼疾手快,不待琴师反应抢上前去,从对方手中硬抠过银子,那身手浑不似有伤在身的。 “唱得唱不得?” 对面人群中走出一捧着熏香炉的童子,稚声斥问道。 “唱得!唱得!不知老爷们要听哪一出啊?” 童子钻回人群中,不消几息的功夫便又回转: “唱这位大武生最拿手的,热闹的便是。” 童子指着此时已回到戏班队伍中的嘉菲说道。 …… “哐!哐起嘞起!哐!” 寂静的码头忽然响起锣鼓点声。 往日里一向灯火通明的乾元州码头此时一片漆黑,只在码头旁边一座戏台处亮有油灯、火把,好似一片深沉汪洋中漂浮的一艘小船。 在戏台旁边的几座楼顶上,或立或蹲着几个黑衣人,时刻张望着脚下码头及其四周。 “当家的,我怎看着这外面的架势不对啊。” 老琴师在后台对班主嘀咕着,只见此时的班主面色红润不少,除了腿上依然一瘸一拐之外,其余伤处好似全好一般。 “你看那一个个的模样,能对得了吗?你细看,就中间那位,足有两圈护卫保着,除了那一小童子之外,穿不同衣服的五个人正好将其围成一圈,再外面又是一群穿黑衣,加上这前后房上的明哨暗哨,哎呦喂,这位的来头可是不小…… 唉,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来寻这位姑奶奶。” 琴师闻言背过脸去暗自撇嘴,班主不知,继续言道: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既拿了人钱财,干得又本就是看人脸色的活计,吃得这碗饭罢了,此时跑也跑不了,只得速速准备起来吧……哎哟我的姑奶奶,我的大女侠,您老人家这又是要闹哪出?” 班主前半段是对着老琴师,后半段则是说的嘉菲。 正在扎靠的嘉菲闻言不悦道: “嘘!住口!什么女侠,我如今是公子。” 班主闻言向自己嘴上轻轻闪一巴掌,急忙改口道: “我的大公子、大老爷啊,您老怎么还扎上靠了?” 嘉菲刚把背后的四面靠旗扎好,疑惑地看向班主: “不是要开夜戏?” “您老要唱哪出?” “三进宫啊,人家不是要看热闹的武戏嘛,这段我最熟啊。” “哎哟我的亲姑奶奶,哦不,亲爷爷哟!三进宫这连本的大折子戏,唱完那天都亮了,且您这还要现扎靠哪来得及? 您老这回听我的,咱给他唱出霸王岭,这出戏短,也热闹,还是短打,不用扎靠,您老简单收拾下,武生相俊扮直接上场就行。” 嘉菲闻言有些踌躇: “霸王岭?我前几天刚学的那出吗?” “对对,这出戏正好唱功也不多,最要紧的就只有那段: 哗啦啦大炮一声响,众贼人遍布在山岗。” “哦,可是那出:一壮士从军后卸甲归家,途中路过一岭,被岭上山贼埋伏,打斗中被山大王的妹子相中,非要逼其成亲?好,这出戏有趣,既如此,那就报戏单去吧。” 班主答应一声,捧着盛有戏单的托盘向台下一瘸一拐而去。 ‘这场夜戏开得有些古怪,你在台上小心收敛些,行动做派莫要太过夸张,我就在戏台屋檐上,只要你身在戏台范围内,结界足够护你。’ 程羽通过连通气机传音道。 嘉菲在心底答应一声:‘有你在,我有何惧哉’。 程羽却话锋一拐: ‘另外,结界虽然罩住你的妖气灵力,对方虽只认你做凡人,但那青衣校尉还是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并已告知中间那位殿下。’ ‘啊?莫非,那位殿下是贪图我……我的……’ “噗!哈哈哈!妹子想多了,对方那么多人,且只认得你是凡人,若真贪图你的美色,恐怕早就一拥而上,此时你们早已打成一团了。” 胡媚子在妖丹内打趣道。 “你那意思是我不够美?” 嘉菲冷声回问。 “美则美矣,只独缺了那股子媚儿劲,这里面的门道啊,姐姐倒是门儿清,改明只需教给妹子一两招,便管保妹子将这世间的男子精壮一网打尽,嘻嘻……” “呸!” 嘉菲啐一口胡媚子,双眼下意识瞥向高处屋檐上那只小麻雀。 “吱吱……扭扭……” “咚!咚!咚!” 恰好此时琴师鼓佬们操着家伙在操练暖场,嘉菲顺势当即扭头向琴师方向看去。 却看到班主此时刚奔回后台,从行李木箱中取出一枚两指粗的炮仗,交于副班主道: “还是老规矩,待会到哗啦啦大炮一声响那段之前,就将这炮仗点了。” “诶!轻车熟路,您老放心吧。” …… “别说,你瞧这女扮男装的武生,浑身的武戏非但不似女儿身,更有不让须眉的架势。” 那位殿下一边瞧着戏台上耍着枪花的嘉菲,一边轻声对捧熏香童子说道。 末了又递给对方一个眼色,童子见状轻轻点头,悄悄走到青衣校尉跟前压低声音问道: “方才你可看清,戏台上这武生确是女扮男装,且是凡人?” 青衣校尉闻言不语,目不斜视鼻孔轻轻出气,几息之后才勉强点一点头。 捧熏香童子见状也不再理会,抬头环顾四周一圈后,慢慢走回到殿下身边。 “好!” 那殿下与童子交换一个眼神后,再看戏的兴致便大涨,看到出彩处居然叫了一声好,引得旁边几个黑衣健仆纷纷扭头侧目看去,其中更有被忽然而来的叫好声吓一哆嗦的。 ‘嘉菲,下面那群人中,有一人似乎不太对劲。’ 立在屋檐上监视着脚下一举一动的程羽传音道。 ‘哪个?’ ‘在那殿下身边的黄衣校尉身后左侧,有一黑衣健仆,虽亦是一动不动,但其目光游离不定,额头更已出一层细汗。’ “咚!” 一声鼓响,嘉菲一个起霸定在场中,顺势向台下寻去,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之前她匿在酒楼上之时,跃上屋檐在窗外戒备的那位黑衣健仆。 ‘许是身体不适?’ 嘉菲回音,程羽轻轻摇头,方才他在高处看得清楚,那殿下一声叫好,别个至多回头观瞧,只唯独他被吓得一哆嗦。’ “咚咚咚咚咚咚!” 伴着紧密锣鼓点,起完霸的嘉菲又开始走边,行至台口后干净利索地跨出三步,接下来就是那句“哗啦啦大炮一声响!”的唱段。 她故意在此停顿一下,等得就是后台炮仗炸响模拟炮声,这是班主之前教戏专门交代过的。 “叮……叮……” 嗯? 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隐隐传入程羽耳中,那声音似是铃音,就连程羽这般耳力极为出众的,也只能勉强听到,甚至就连他都产生一丝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一边维持着结界法阵,一边展翅飞至戏台最高处,举目远眺。 渡口外一阵漆黑,四周更是不知何时起了一阵薄雾,此时连江面都已瞧不真切。 “叮铃!叮铃!” 这次程羽听得真切,确是一串清脆铃音,比方才清晰许多。 不止是他,就连那位护在殿下身边的黑衣校尉也听到了,只见他浑身轻轻一抖,转头也朝着铃音方向看去。 程羽暗自凝神戒备起来,只因听这铃音来得速度实在是快得不像话,第一声还远在天际之外,但第二声便已接近渡口码头。 此时的台上依然是戏比天大,嘉菲手搭凉棚故作左右张望一番,戏中剧情已是身至霸王岭下,马上就要炮响伏兵尽出。 “砰!” 后台一声炮响如约而至,但原本该紧接着响起的胡琴摇板却哑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台下猛然发出的一声爆喝: “灭晋!” ------题外话------ 感谢书友:脊椎动物比较解剖学的月票,也感谢大家的推荐与支持。 顺便说点题外话: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忙是真忙,新开的店铺也没有起色,手上接的活又改来改去,这一章原本前天已写出来了,但写完后精修发现,后半段不是那么回事,越看越不对,干脆删了重写,我现在是没有存稿,只有大纲和接下来京城篇半细不细的小纲,所以每写一章都要好好斟酌一番,以至于总有道友会关心我下面还有没有。 有! 以往以来,半途而废的事情我做得不多,但也不少,可是这次我不会,不为别的,只为这本书总还有那么几个书友在追着,我要给你们一个交代,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不多啰嗦了,今天不加班,这就滚去码下一章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夺魂大法】 台下一声“灭晋”的爆喝,令台上的嘉菲僵在原地,原本紧凑的锣鼓点与胡琴摇板也都哑然无声。 她扭头向下看去,台前那片空地上,几乎所有人全都呆立不动,而原本端坐在层层护卫中的那位殿下,此刻已扑倒在地,一股鲜血自其身下缓缓流淌而出。 在其身后,立有两位黑衣人。 ‘方才何事?何为灭晋?’ 嘉菲急忙传音给程羽。 在台上的猫妖是戏比天大,顾不得台下发生了什么。 但屋檐上的程羽却在戒备那阵铃音之外,也时刻都在提防着戏台这边。 原来就在后台那声炮响之时,身在屋顶的他明显感到一股强横灵力由渡口外横扫而来,他所布结界亦受到冲击,如同风中帐篷般摇晃一阵,但好在还够坚韧方才维持住阵法。 而结界之外的渡口众人却没这么幸运,几乎全被笼罩在灵力波动之下。 但只唯独立在殿下身后左侧那位黑衣健仆似有例外,他不仅活动自如,且还再次被炮声吓得浑身一哆嗦,继而左右张望一阵,发现身边其余黑衣健仆都已成了泥胎一般动弹不得。 再向围着殿下的五位金吾校尉看去,似乎也是一般景象。 他咽下口水,伸手轻轻推一把挡在他与殿下之间的黄衣校尉。 那校尉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为所动,他再伸手向一侧的青衣校尉推去,后者依然也是一动不动,甚至连头都不曾回。 此时离他最近的两个金吾卫校尉,都似是被定住一般,不能妄动。 至于身边更多的那些黑衣健仆,大多都在面向外围四周戒备,此刻也都如同泥胎蜡像。 那黑衣健仆浑身突然莫名颤抖起来,伸手探入自己怀中摸了一把,似是在确认怀中之物安好。 继而便从袖中飞速抽出一把短刃,定一定心神,向着端坐在圆心之位的锦衣之人而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眼看距锦衣华服的后背只剩最后一步,他颤抖的单手几不能握刀,不得已改为双手持刀,凭空呐喊一声“灭晋!”以给自己壮胆。 一声喊后胆气倒是足了些,刀尖也终于不再颤抖,闪着寒光向殿下后心送去,哪知在距其仅有三尺不到时,身侧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健仆身手敏捷,急忙侧身后撤,却见那道黑影乃是一枚符箓,且并非是冲向自己,此刻正打在殿下后心上。 “噗!” 一道红光崩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 手持利刃的黑衣健仆顿时傻了眼,未曾料到自己眼看行刺成功,却半路被人抢去先手。 当他看向对面之人时,心头又猛地一缩。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殿下的贴身护卫,金吾水卫司的那位黑衣校尉! 黑衣健仆额头开始冒出细汗,盯着对面的黑衣校尉一动不动,手中紧握利刃小心提防着,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只怪方才太过仓促,只推了推跟前的青、黄二位校尉,倒没在意对面的这黑衣的。 只是……我有衣襟内的兽牙辟邪方能活动自如,他又是凭何物自保的呢? “你……” 他指着黑衣校尉开口刚说出个你字,就被对方一个瞪视噎住。 “这……,莫非大人您也是……” 黑衣健仆顿了一下,继续言道: “也是痛恨晋贼之人?” 黑衣校尉始终盯着他的嘴皮子,见其说完,嘿嘿一声干笑道: “莫再绕圈子,你我乃是同路之人,何故如此相问?” “啊……同路之人?” 黑衣健仆闻言有些踌躇,对方所答并未接自己话茬,却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他思忖一二后,追问道: “莫非阁下也是,也是豫王殿下派来的?” 哪知对面看着他口型,瞧出豫王两字,眉头一挑道: “哦?原来你是豫王的人,那对不住,鄙人认错了人,留你不得了。” 说完狞笑着作势就要伸手向怀中摸去,黑衣健仆闻言急忙后腿两步,颇为忌惮言道: “大人难道不是豫王的人?豫王啊!” “豫王……豫王!哈哈哈哈!妙啊。” 黑衣校尉笑着低头看向黑衣健仆,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 “看来,你果真是……豫王的人。” 他在豫王两字上加了重音,而后罕见地伸手对黑衣健仆虚虚一礼。 黑衣健仆见此轻出口气,但却依然不敢松于警惕,拱手抱拳道: “殿下派我来行刺晋贼,可并未告知我还有大人与我同行,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黑衣校尉点一点头,负手而立道: “殿下深知此子狡诈多计,且身边好手众多,行刺王储这般大事,怎可单单独托你一侍卫应付,故此另相托于我,且命我可自行相机而动,不告诉你是怕节外生枝走漏消息。” 黑衣健仆闻言,拱双手冲天而拜道: “是了是了,就连大人这般贵为金吾卫校尉的,也都甘愿跟随殿下行事,足可见殿下英明神武,他日必能身登大统,行事自是小人不能妄自猜测的。” 黑衣校尉闻言不屑哼道: “哼,你肉眼凡胎怎会知晓,殿下他如今已身具紫气,太微垣势暗,鄙人乃是替天行道。我且问你,方才看你摸向怀中,可是藏有何物?” “临行前殿下赏赐的一枚辟邪之物,说是让我贴身保管,待晋贼身边之人被定住,我怀有此物还可行动自如,大人……难道不是?” 黑衣健仆越说声音越小,似是又起疑心,再次向后退了两步。 黑衣校尉不屑一顾,冷着脸道: “我自有殿下另赐之物,否则怎会与你一般不惧那阵铃音?我再问你,若此番行刺得手之后,殿下可还有别事交代于你?” “回禀大人,若是我行刺得手,殿下让我即刻撤离此地,且千万莫动晋贼尸首,后自有人接手处置,卑职不知,原来殿下所言的接手之人,竟是大人,只是大人太过急了些,竟当先出手得了这份泼天的功劳。” 黑衣校尉待他说完眉头一皱摇头道: “接手之人并非是我,我从殿下处得的吩咐同你一般无二,你老实交代,接手之人到底是谁?” “啊?不是大人你……那想必是殿下另有后手,小的位卑,余下的属实不知。” “嗯……” 黑衣校尉轻嗯一声,单手背后,袖管中轻轻滑出一枚符箓,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一眼,幽幽言道: “那你可知殿下还有何嘱托于我的?” “属下位卑言轻,不知……” “叮铃!” 忽然又一阵清晰铃音从渡口外传来,立在戏台屋顶的程羽再次感受到一波灵力波动,且比上次更强上许多。 ‘小心!’ 他传音提醒嘉菲。 ‘小心什么?’ 嘉菲传音反问,令程羽有些意外。 ‘铃音,你不曾听到?’ 猫妖轻轻摇头,不及追问,已先在戏台上矮下身形,继而干脆连呼吸也一并屏住,再次扭头向台下看去,才发现台下再次生变。 只见行刺的那黑衣健仆,已双眼失神僵立在原地,只一息之后,一股轻烟从其怀中冒出。 猫妖终于忍不住开启了法眼神通,程羽借助其神通向台下看去,火光之下,那黑衣健仆头顶已然悬着一个人型虚影,如提线木偶一般正被一根根无形丝线向上拽起。 巫术! 程羽之前在梁红玉处听过她在漠北遭遇巫术之事,眼前那黑衣健仆头顶的人型虚影,应是其自身的魂魄,正被一点点从躯壳内钓出,这情形与梁红玉的描述别无二致。 而此刻的黑衣校尉依然无恙,只是两手中各攥着一张符箓,退后几步立在戏台阴影内凝神戒备。 “嘿!西丽扎哈,和其露麻,撒扎。” 从江面方向传来一阵古怪声音,听去应是一位老妇所言,但程羽一个字都没听懂。 “叮铃!叮铃!叮铃!” 铃音顿时就响成一片,程羽再凝神听去,分辨出前后一共有五人,脚踩地面的声音明显与平时所听的不同,应是都打着赤脚,铃音都从其脚踝处传出,想必是铃铛拴在脚踝所致。 ‘程兄,这便是你方才所说的铃音?’ 嘉菲传音询问程羽,却见程羽先点头,再摇头。 方才铃音来自这些女子应是不假,但此时的铃音却再没有方才的那股钻心之感。 ‘先退后!’ 他来不及解释,只先对嘉菲传音让其后撤,猫妖心领神会,也不急于追问,当即矮身轻轻挪到后台入场门旁,继续向外观瞧。 只见五位女子身着黑色长裙,服饰明显不同于九州人氏,且个个果然都是打着赤脚,脚踝处各绑有一枚银铃,黑纱蒙面,头上并无发簪装饰,披散开来。 在这五位女子当中,领头的虽看不到容貌,但瞧那体态及其深陷的眼窝和满头白发,应是一老妪。 那老妪每向前踏出一步,伴随着一阵铃音传来,戏台下黑衣健仆的虚影便向上抬起一分,直到其走近至戏台前,健仆的魂魄如初升太阳跳出地平线一般,终于完全脱离躯壳。 蒙面老妪的面纱轻轻飘动一下,程羽听到她长出一口气后,也在极力调整呼吸,想必之前那番操作也耗费不少精力。 “哈苏里,库鲁达,普林汉达鲁。” 老妪身后一女子开口便是语气激昂,但说出的话程羽依然是一个字听不懂。 他传音询问嘉菲,猫妖亦是摇头:俺也一样。 ‘漠北蛮子的话,而且似是巫庭口音,大意是:恭喜婆婆,终于练成夺魂大法。’ 嘉菲妖丹内的胡媚子出声言道。 ‘夺魂大法?你会蛮子语?’ ‘嘻嘻,小奴家好歹也活了千余年,各方的话多少都能听得懂些。’ 程羽不置可否,转头向那五位黑衣女子看去,只见那老妪身后的众女子都纷纷下跪,口中所言与之前的女子一模一样。 嗯,看情形,这胡媚子此次倒没有信口胡诌。 ‘你既知蛮子语,那方才这老妇人还未现身时,说的第一句话又是何意?’ 程羽沉声问道。 “这老虔婆隐在雾里之时,说的第一句话大意应是:九州蠢货,既已得手还不速退,命该助我功成。” 程羽轻轻点头,看此刻情形,倒是都对得上。 “哈哈哈哈……” 领头的老妪见健仆魂魄已完全脱离躯壳,忽然一阵轻笑,全然不顾对面阴影里手持符箓的黑衣校尉,抬起干枯老手轻轻一招,健仆魂魄便向她快速飘来。 瞧着健仆背影,程羽陷入沉思中:夺魂大法……在这里大肆操纵人魂,怎不见乾江府城武君殿的人? “噗!” 一阵轻响传来,打断程羽思路,他低头看去,只见那健仆魂魄飘至老妪跟前三尺开外止住,自其脚下莫名燃起一股蓝黑色火焰,将其包裹。 魂魄在火焰中极度扭曲挣扎,显然是痛苦至极,但也就在几息之间,一阵简短且沉闷的哀嚎声传出后,魂魄大部化作飞灰,最终凝结成一粒小小的白色光丸,没入老妪脚踝上的银铃之内。 老妪摘下银铃,在面前轻轻晃动,些许光粒偶尔从铃内洒出,她闭上一对浑浊老眼,无牙的老嘴轻轻一嘬,一股黑烟自银铃内飘出,被其吸入口中,一张老脸上顿时是一副享受模样,眼角皱纹汇聚成两朵菊花,各嵌在两侧鬓角上。 “啊!” 吸完之后,她猛地张口,一股黑气向对面黑衣校尉喷去。 黑衣校尉早有戒备,见状不慌不忙地扬起左手中符箓,令其瞬间自燃后横在身前化为一座气盾,同时右手向前一甩,另一枚符箓破开空气,“嗖”的一声向老妪而去。 与此同时,他不再管场中僵立的众人,以及倒在地上的那位殿下,以折射方向连连后跃撤去,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 一道咒语念完,黑衣校尉身周灵力剧烈波动起来,惹得程羽心中亦是一跳。 这人所念咒语他程羽最为熟悉不过,正是小水行术中的引字诀。 …… ------题外话------ 感谢书友:蓝亭的打赏及月票,同时还有瑶忆红尘、的月票支持。 也感谢大家的推荐与支持,谢谢大家。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诺佩丝,你还没死呢?】 小水行术! 这黑衣校尉会小水行术…… 程羽忽觉得脑中疑问已凭空化为几颗珠子,且珠子之间似有一道道若明若暗的丝线在隐隐穿梭串联。 “哗……哗……哗” 一阵巨大水声打断程羽思路,只见那黑衣校尉刚念完咒语,江面上瞬间就涨起一道三丈高的巨浪,荡着白花的浪头眨眼间就向五位女子背后撞来。 而在她们前面,同时还另有一道符箓冲着领头的老妪疾速而去。 这五个女子此刻已被前后夹攻,但最先出手的明明是领头的老妪。 “嗡!” 一阵闷响,之前老妪口喷的黑气,当先撞上校尉的符箓护盾,大部分黑气与护盾一起双双崩散,另余些氤氲蒸腾而上,没入昏暗夜空之中。 这黑衣校尉瞬间之内,几乎同时连出三招,先行符箓护盾、继而符箓攻击、同时兴起巨浪偷袭,一波三连一气呵成。 且出手的同时便已动身跑路,毫不拖泥带水,看来是个厮杀场上的老手。 对面五个女子自动分成两组,老妪向着迎面而来的符箓,另外四个转身应对身后巨浪。 程羽再看那黑衣校尉的背影,这厮居然绕一个大圈,已快窜出渡口镇子。 眼看其冲着江面而去,明显是要投江水遁而走。 黑跑跑。 程羽心中嘀咕一句,有心追上去探查下他为何也会小水行术,但耳廓一动,隐隐听到在那黑衣校尉后撤方向的岸边,早有几人设了埋伏,且已开始出手偷袭于他。 而这边的老妪方向又再生变故。 只见那道三丈高的巨浪速度奇快,转瞬即到。 四个年轻女子拽下脚踝上银铃猛地摇动,但再未有任何铃音,而是汩汩黑雾从中涌出,形成一道浓密雾墙挡在身前。 “哗!” 巨浪带着罡风迎面撞来,却被黑雾从中生生劈开,一分为二后形成两股浪头,让开五位女子继续前冲。 “轰隆” 浪头撞上街对面一栋铺子,转眼间两层楼高的铺子便被巨浪冲的七零八落,其后劲又接连撞倒几间民房后,方才全消。 四个女子见状来不及调息,赶忙回身看向领头的老妪。 只见迎面而来的那道符箓看似速度不快,但轨迹却飘忽不定,且其中所含煞气十足,还未到跟前,便觉得其中寒气难耐。 “噗!” 一声轻响,不想老妪只轻轻抬手,伸出拇指与食指一接,便将来势汹汹的符箓捏在指间。 但转瞬间,自打她手指尖处开始发黑,只一息后便蔓延到整只右手。 老妪嘿嘿一笑,口中散出一股黑气笼住右手,黑气散尽后,右手便恢复如初,而捏在指间的那枚符箓已安静下来,甚至还在夜风下轻轻飘动。 她将符箓亮在眼前,一双浑浊老眼微眯着看不出表情。 “砰!” 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传来,老妪抬头观瞧,地上躺有一人,正是已经远遁而去的黑衣校尉,此时如死人一般瘫在场中。 紧跟而来的,是另外四个同样服饰装扮的黑衣女子。 这四位女子便是之前设伏偷袭黑衣校尉的人,领头的看模样身形应是一中年女子,带着身后三女走到老妪跟前,也不行礼,只叽里呱啦开口说了一通。 老妪点头,中年女子这才弯腰扒开黑衣校尉的衣襟,将里面的一些符箓及几个药瓶等尽数搜出后,双手竟毫不掩饰的在校尉胸口一阵摩挲,也顾不得黑衣校尉颌下灰白的胡须,眼中渐渐泛起贪婪异样精光。 老妪一声轻喝,中年女子方才撒手,冷面站起,眼巴巴看着老妪点指身后一女子,呜哩呜嗦的喝令一番。 她身后那女子瞧着年纪及身形最是弱小,露在外的皮肤也是粗粝黢黑,浑不似程羽之前所见的九州女子那般白皙。 那小巫女见老妪点指自己,顿时面有喜色,接过老妪抛来的一段绳子,兴冲冲上前先将黑衣校尉手、脚两端,及脖颈都捆了个结实,然后见老妪轻轻招手,一股黑气从黑衣校尉身上析出,钻回到银铃内。 这股黑气正是之前与校尉放出护盾相撞后,蒸腾而上的那股余烟。 看来也就是这股黑气才是制服校尉的关键,否则凭身手看去,仅凭那四个女子,不会如此之快便将其降服。 待黑气被老妪抽回银铃,她又从怀中摸出一块黑糊糊的油脂一样东西,将其点燃后,一滴滴蜡油般的黑色油滴“噗呲噗呲”落下,准确地滴在校尉头顶、人中、咽喉、前胸、丹田及四肢关节及手、脚腕处,滋滋作响。 “啊!” 黑衣校尉一阵痛呼,许多年未再有过痛觉的他,直觉地浑身由外而内的蚀骨之痛,直达灵魂深处。 左右疯狂扭动,却发现自己居然被捆了个结实,且浑身灵力也被完全锁住施展不开。 捆住他的瘦弱巫女见状,看向老妪一眼后,便急不可耐地拽起校尉勃领,将其向江岸边的一处树林内飞速拖去。 黑衣校尉面对未知的遭遇,心内恐慌到大声呼喊,不多时树林内除了男子怒喝叱骂之外,另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 校尉声嘶力竭的呼喊也渐渐低了下去,距离甚远的嘉菲自是听不到,而程羽却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的校尉,原先的呼喊怒骂已被阵阵低喘替代。 ‘她们方才是在……’ 猫妖在识海内传音询问。 “嘻嘻!蛮子巫女们内讧抢男人呢。” 胡媚子在妖丹内嬉笑道。 “在这里抢男人?漠北的男子都死绝了不成?” “妹子有所不知,漠北宽广无垠,蛮子不识耕作,逐水草而居,并无定所,但却有两大神庭,东边是王庭,乃是蛮子单于掌控之地,西边是巫庭,地盘虽小了许多,但因族众皆信仰巫教,祭拜的乃是巫女娘娘,这巫庭便是历代巫女娘娘修行之地。 因此上,巫庭中只有巫女,并没有神汉等男子修士。 想那漠北蛮荒,行为举止本就粗放,九州的凡间女子,是漠北蛮子们的心上爱物,与之对应的,九州的男子修士,便是漠北巫女难得的双修鼎炉了。” “如此说来,那黑衣校尉,正被那女子拖进林中,行……行那般丑事?” “嘻嘻!然也!诶?何为丑事?那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事,妹子别愣着了,咱们也去瞧瞧漠北巫女的手段,比之我胡家如何啊?” 嘉菲俏脸一红,啐骂一声: “你这胡媚子恬不知耻,之前定没少行那般腌臜丑事!” “那是自然,嘻嘻!在这方面,姐姐只需指缝儿里漏点子招数,就够妹子迷死你的心上人儿的,哈哈哈哈!” 猫妖识海内二女妖斗嘴你来我往,程羽却在琢磨着方才胡媚子所说的第一句: 蛮子巫女内讧…… “你也看出她们这群巫女看似一伙,实则貌合神离?” 胡媚子见程羽问向自己,不再理猫妖,急忙娇滴滴答道: “哟!咱们这位俏郎君果然是秀外慧中,不光盘子靓,修为高,还有一双如炬慧眼呐。” 嘉菲闻言嗤之以鼻: “呸!马屁精!谁与你咱们?那是……谁爱要谁要。” 猫妖说到最后,声音细如蚊子一般,胡媚子也不理她,继续媚声言道: “回郎君的话,小奴家方才确已看出这九个女子貌合神离,那埋伏的四人当中,领头的中年女子起先竟然不给对面老虔婆脸面,当众起了独占黑衣校尉的心思,直到被老虔婆喝骂才不得不收手。 按理说校尉乃是被那埋伏的女子亲手擒获,理应归其所有,可虔婆却叫过自己身后那小蹄子,想必是虔婆的爱徒,或是私生女也未可知。 老虔婆连番操作想必是封住了校尉灵力,小蹄子这才敢拖着校尉钻树林欢天喜地去也。你瞧瞧此刻那中年女子的面容,难堪地如同被抢了食去的母狼一般。” 程羽点点头,转头向树林方向看去,原来树林内已安静下来,那瘦弱巫女已独自走出树林,向戏台这边走来。 只是不知为何,好歹也算是修士的巫女,居然在刚出树林时呼吸急促不匀,脚下更是虚浮到接连拌蒜,踉跄几步后方能走稳。 “脚都软了?” 猫妖在识海内惊呼道。 正在她诧异时,那边厢老妪又点指自己身后另一巫女,被点之女连连点头,撇下众女欢快地向树林窜去。 老妪扫了身边中年巫女一眼,见对方沉默不语,也就懒得再说什么。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第二个巫女便从树林中匆匆走出,看模样有些悻悻之状,手中还拎着一截绳子,正是方才捆黑衣校尉用的那段。 巫女走回队伍中,将绳子递还给老妪,瞪了先前那个瘦弱巫女一眼,叽里呱啦冲老妪抱怨一通。 “啧啧!那第一个小蹄子瞧着柔柔弱弱的模样,未曾想下手便将那校尉练成了药渣,第二个巫女压根儿就没采补到一分半毫。” 胡灿儿咂舌叹道。 “人还没死,但此时灵力全无,恐成凡人一个。” 程羽看向老妪手中的绳子,外表平平无奇,但与之前相比,已多出一丝丝灵力附着在上面。 此时那瘦弱巫女自然而然地躲在老妪身后,身边其他几个巫女瞧她的眼神中,羡慕者有之; 嫉恨者有之; 意外者有之; 视若无睹者,无。 “黑索!” 老妪一声轻喝算是解了瘦弱女子的围,胡媚子也当即贴心的实时翻译: “要干正事了。” 而后老妪便领着众巫女行至戏台下那片空地,看着场中呆立的几十号人,众巫女们的目光都被在场的另外四位金吾卫牢牢拴住。 而老妪的目光却始终紧盯着扑倒在地的殿下,她拿出自己那枚银铃,轻轻摇动一下。 “叮铃!” 又是一股直钻人心的铃音扩散开去,程羽传音给嘉菲,果然猫妖这次只看到银铃晃动,并未听到铃声。 老妪眉头忽然一皱,口中嘟囔一句后,迈步向前而去,而她身后的众巫女们,已为了四个金吾卫而闹成一团。 其中尤属那中年巫女最为霸道,已将身穿黄衣的金吾校尉独占在手,正按倒在地撬开嘴巴,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玉舌填入校尉口中一阵乱搅。 老妪也不理她们,径自走到殿下身边,抹一把地上已渐凝固的血,在鼻尖一嗅,顿时眼中精光大放。 “嗦格里!” 老妪一声大喊,身后正在抢男人的众巫女闻言,当即丢下金吾卫不管,飞快汇聚到老妪身后。 那中年巫女也只得舍下怀中的金吾卫,咂摸下嘴,最后一个回归阵中,与其他巫女共同形成一致对外的圆圈戒备。 “那老妇喊得什么?” 猫妖在识海内问道。 “不对劲。” 胡媚子翻译着。 只见老妪眼中凶光大盛,手中银铃冒出一汩汩浓黑雾气,比刚才喷向黑衣校尉还要凶戾三分,高悬于扑倒在地的殿下头顶。 “嘿!” 随着她一声轻吼,浓黑雾气向那位殿下头上砸去。 “呜!” 场中似是刮起一阵旋风,黑雾在距殿下后脑勺仅一寸左右光景上,悉数拐出一道诡异弧线,黑雾牵连着众巫女视线,转向旁边一童子手中的黄铜熏香炉上。 只一息之间,所有黑雾尽被那精致香炉吸入其中。 “呼啦啦!” 一瞬间,八个巫女整齐划一的全体转向,以老妪为箭头成一菱形布阵,除了前面三个直面那位捧熏香的童子之外,后面四个面朝外各自负责一个方向。 唯独最为瘦弱那小巫女反应迟了一步,见众女皆都归位后,方才步入自己阵位。 手捧熏香的童子依然僵立在原地,手中的香炉已开始轻轻颤动。 “叮叮叮叮!” 香炉内传出金属撞击声,且动静越来越大,直到几个深息后才渐渐安稳下来。 “突!” 炉顶盖突然轻轻跳动一下,溢出一丝淡淡黑气,掺杂着一股香味儿飘散在空中。 捧熏香的童子,如木偶突然复活一般,身子不动,头一点点慢慢转过来,盯得对面众巫女浑身一凛。 童子面无表情地将众女巫扫视一遍后,单单盯着领头老妪,嘴角一挑: “我说是谁,原来是你……” 见童子开口说话,众巫女及老妪都好似受到一股无形威压,居然集体后撤一步。 那童子见状也转身过来,向前轻轻踏出一步,淡淡笑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 众巫女的菱形阵又再次后撤一步,童子捧着熏香顺势又向前踏出一步,盯着领头老妪,幽幽言道: “诺佩丝,你这老巫婆子,还没死呢。” ……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三脉同修】 童子一口的大梁官话,称对方为诺佩斯,那老妪闻之竟僵在原地失了节奏,以致她身后的八个巫女,再次齐齐后撤一步后,发觉领头的没动,又向前踏了回去。 老妪浑身在轻轻颤抖,手中银铃止不住的“叮叮”作响。 她抬手点指童子,咬牙吐出一个字: “内……” “说九州话,你又不是不会!” 童子将老妪身后众巫女们挨个扫视一遍后,开口呵斥道。 “你……你是金枢阳!” 老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略显生涩的大梁官话,看到对面的童子轻轻点头,原本浑身颤抖的她,忽然像泄气皮球一般,直觉地浑身发软,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狠心贼……你怎么……” 老妪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压住情绪,顿了一下,冷声道: “你都没死,我凭何会死!” 童子眯起双眼,看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位晋王殿下,开门见山道: “能让你深入大梁腹地,做行刺晋王这般大险大凶之事的人,料也不凡,你我之间自不必废话,你告诉我是受何人差遣,我可放你等安然离开大梁。” “呸!你自缚双手跟我回巫庭谢罪,奴家便告你何人所派。” 童子闻言微微一笑,眉梢一挑道: “奴家……想不到你还对当年我教你的这个自称,念念不忘啊。” 老妪面纱一阵飘动,眼中寒光立现,裙袂飞扬,却听对面童子冷言喝道: “诺佩斯!动手前先想想后果,不要被一些陈年旧事冲昏了头,做傻事。” 老妪闻言浑身气息一滞,刚调起的灵力不得不强压回去,长出一口闷气,待气息平和下来后方才言道: “你随我回巫庭,一切来龙去脉我自会亲与你讲个明白。” 没想到对方居然点了点头,惹得老妪都有些意外,只见童子不慌不忙徐徐言道: “我自会随你回巫庭终老,但并非此时,我须先将晋王安全护送回京,过后我会亲去巫庭向你谢罪。” 老妪冷哼一声: “你已坑害过我一次,凭何要我再轻易信你?” 童子见状微微甩头,单手捋过鬓角一缕头发,也不见其有任何动作,青丝便落在股间,伸手向前递去。 “我若食言,有如此发。” 老妪盯着对方手中那捋青丝,余光瞄到自己耳边飘散的白发,眼中一时凶光再起,恶狠言道: “好眼熟的杂毛,你当我巫庭之人,是会在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蠢货?” 忽然她眼中一丝异样闪过,提高嗓门问道: “等等,我还未问你,你因何会变成如此模样?莫非……” 童子闻言双眼微眯,捧香炉的手微不可见的紧上一紧,老妪心中顿时确定有七八分,当即将手上银铃摇三摇,一股股黑气喷薄而出。 “哈哈哈哈,别人不知,奴……我岂能不晓?目下你应在散功回元期,功力只有往常三成不到,因此才是这小儿模样,经年不见,我几乎忘了你这门奇功异法,险些被你诈过,金枢阳啊金枢阳……” 老妪扬起手中童子那一缕长发,愤然继续道: “你始乱终弃,言而无信,就不怕铸成心魔,在劫难逃吗?” 童子听到始乱终弃四个字后,冷哼一声,凶性大涨,手捧香炉踏上一步道: “心魔!我今日就是要了结这股心魔!只剩三成功力又如何,此炉在手,我金枢阳有何惧哉。” “你有这破炉子,我有九女玄天阵,今日我定要将你练入我银铃之中,带回巫庭不可。” “哼!” 童子再次向老妪身后众女巫们扫上一眼,冷哼一声道: “来吧,你我的恩怨,在此一并了结罢了。” 童子说完双手将香炉紧紧捧在手中,口唇飞速翕动,香炉内接连发出白、青、赤三道光芒,而后便是团团白色浓雾从中飞速涌出后扶摇直上,在童子头顶汇聚成一片大云团,内里竟还隐隐有电弧闪烁。 对面九个巫女见此还好,倒是童子身后藏在戏台的嘉菲见状眼中一亮: 雷劫乎! 可一息之后,程羽的传音便打消了猫妖心中的好念想。 “你身在我结界之中,雷劫应是寻不到你的。” “雷劫?妹子遇雷劫何至如此兴奋啊?” 胡媚子不解插嘴道。 “哼!” 嘉菲小嘴一撇,将前尘往事大致炫耀一番,妖丹内的胡媚子一时沉默下去…… 程羽盯着上方云团也心生些许感慨,想当初从穿越前开始,一道道雷劫便随着自己一路走来,尤其是每逢他运起水行术后,雷劫便往往伴其左右。 但犹记得那日在钱江府城上空,用武君剑斩尸之时,天空上传来一道轻“噫”的惊疑轻叹声。 虽然彼时他元神也曾踏上云头寻找,但却是一无所获,且从那日开始,他再运起水行术,惊雷闪电皆无。 此时再见云中电弧,不由得令他回想起种种往事。 就在程羽盯着云团感慨之时,那团云开始下降,且内里的电弧开始密集收缩。 对面的巫女们站成一菱形阵,老妪顶着迎面罡风站在菱形的最前方的尖尖位置。 身后八个巫女依次排开,其中最为瘦弱的那小巫女始终跟在老妪身后,正好身处在阵眼上。 九人的法阵一时间黑气弥漫,老妪手中银铃更是疯狂摇动不止,好似马上就要崩裂一般。 巫女们头顶那道雷云开始自转,与程羽之前见过的雷劫云团不同的是,这雷云不到一息之间便由静止开始飞速自旋,其中内里电弧更是直接被旋转的云团甩成一道粗壮电链,毫无征兆的,二话不说就要当头劈下。 “嘿!” 老妪迎着罡风大喝一声,银铃却突然止住摇动,笔直冲向空中,同时从铃内飞速凝出数道黑气,一层大过一层,将银铃包裹在内。 戏台前突然大亮,整个渡口霎时间恍如白昼,老妪额前白发尽被吹开,紧盯着半空中被一层层黑气包裹的银铃,她眉头忽然一皱。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层? 少一层! 她惊愕间不及回头观瞧,就觉得后心一凉,电光火石间急忙扭转腰肢,一道黑气擦着她后背堪堪而过,同时余光发现一道黑影脱离了阵法,一闪而去。 老妪心知不妙,也不再操持业已残破的劳什子阵法,转身一个闪现也要弃阵而逃。 却不想身后半空中接连打来几团黑气,正好将其后退之路彻底封死,老妪无奈只得转身腾挪闪躲。 而就在这同时,上空云团里那道粗壮电链终于忍耐不住,“哗啦啦!”劈将下来。 “咔嚓!” 电链如一把镰刀,将半空中包裹银铃的八道黑气层层劈开,在程羽看去,犹似切洋葱一般丝滑。 电链劈开黑气后势不可挡,直接劈在银铃上。 已失去阵法,且暂时脱离主人加持的银铃遭此一击,“砰!”的一声巨响崩碎于半空。 空中顿时鬼哭狼嚎成一片,无数条被封印在银铃的亡魂意欲奔逃,却被电链分出的一道道枝丫电弧拽住,“滋滋”作响,转眼间便都烟消云散。 而那道电链经此之后,虽说已不如原先粗壮,但下劈的势头却依然凶猛。 这所剩的雷劫之威,显然不是下方那仅剩的七女所能抵挡。 白光闪过,场中惨叫连连,白光消逝,程羽听到场中已少了七人的呼吸声。 “哗哗哗!” 渡口忽然落起大雨,连带着将戏台周围的一团团火把油灯全都浇灭。 童子就这般盘膝坐在雨中调息,身周再次接连闪过白、青、赤三道光芒,最终三道光芒汇聚一体不再闪烁之时,他气息方才平稳,顶着大雨缓缓站起。 只见此时场中有七个女子亡魂,意欲四散逃离,童子将熏香炉顶盖轻轻打开,其中六个都老老实实飘入炉中,只唯独那中年巫女亡魂猛然间转身逃去,却抵不过香炉吸力,被倒退着一点点向后吸去。 “酷奇那!萨格勒!沃格萨利……呜!” 她呜哩哇啦话未喊完,终还是被吸入香炉内。 “咦?” 胡媚子忽然轻咦一声。 “你咦什么?” 嘉菲见状询问道。 “这中年巫婆子的亡魂,有些古怪。” “古怪?有何古怪之处” “妹子不知,这中年巫婆子的亡魂方才喊得是:我不能进去,我得回去,我得回王庭。” “这不是很寻常嘛,谁愿死后魂魄还被人封禁在那小炉子里?” 胡媚子眉头紧蹙道: “妹子没听到要点,那巫女亡魂喊得是她要回王庭,而不是巫庭,可她是巫女,死后魂魄该回巫庭才是,绝无回王庭的道理啊!” “许是……她在王庭有何牵挂之物,或之人?” “许是吧……” “胡灿儿,这叫金枢阳的童子,你之前可有过交道?” 程羽传音向胡媚子问道。 “哟!郎君所谓的交道……是哪种交道啊?” 见胡媚子又开始放浪,嘉菲直言叱道: “既然问你,便好好作答,撒得哪门子的娇?” “嘻嘻!妹子莫恼,郎君且听,小奴家这千余年间,并未听过这金枢阳的名号,想必是之前哪座野山里的散修,改名换姓投靠了朝廷也未可知,怎么,郎君可是对这童子起了兴趣?” “我看此人方才身周闪过白、青、赤三道灵光,莫非其身具金、木、火三脉修为?” 经程羽如此一说,嘉菲突然省悟道: “是了,且其名字中金、枢、阳三字亦分别对应三脉所属。” “嗯,别忘了还有他手中那个香炉。” 猫妖闻言引颈看去,只见童子托着手中香炉,在雨中闭目调息一番,香炉内再次飘出缓缓轻烟,瓢泼大雨竟对其毫无影响。 香炉本身看去似是黄铜铸造,炉内香料应是植物的根、茎、叶、皮或果实为原料,再加上焚烧…… 正好是将三脉熔为一体的好法器。 不,瞧刚才被其招出的那道雷劫,便是称其为法宝也不为过。 “这世上,竟然还有三脉同修者……” 嘉菲与胡灿儿纷纷感叹道,倒是程羽沉默不语,既有三脉,五脉也定然有之。 他盯着场中童子想道。 只见此时那童子已缓缓站起,踩着地面摔碎的水珠,向躺倒在地苟延残喘的老妪一步步走去。 另一边,那个瘦弱巫女缓缓落地,冷眼瞧着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老妪。 “额苏丽,哈奇卡纳?” 老妪浑身焦黑,一只眼已是血肉模糊,拼着最后一口气,拧着头冲瘦弱巫女勉强开口嘶吼道。 瘦弱巫女眉头一皱,竟不理她,而是抱拳向对面的童子行一大礼,而后操着一口地道大梁官话,脆生道: “弟子不知金师叔业已出关,之前路上多有冒犯,还请师叔恕罪。” ……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出好戏】 见对面那瘦弱小巫女口称自己师叔,童子勉强一笑,淡淡说了句好说。 小巫女再次抱拳一礼问道: “弟子不懂蛮子语,这老巫妇方才冲我所喊,还请师叔告知其是何意?” “你名叫额苏丽,她是在问你,何故如此?” 童子未看对面瘦弱巫女一眼,只盯着地上的老妪,不冷不热淡淡回道。 童子与瘦弱巫女一问一答,皆是一口地道的大梁官话,老妪闻之,仅剩的一只眼豁然一睁,猛甩头向不远处树林方向看去,继而好似明白过来,如困兽般拼命挣扎意欲起身,冲童子大喊: “哈尼酷绍,哈达尼普洛!游丝里安!游丝里安……” 童子闻言浑身一滞,盯着地上一身焦糊的老妪好一会儿,再抬头向那瘦弱巫女看去时,眼神尽是复杂古怪。 “那老婆子喊什么?” 吃瓜三人组中,猫妖向胡媚子呼叫翻译,胡媚子起先亦是一愣,继而在嘉菲妖丹内跳着脚乐道: “好戏!好戏!妹子就是唱一辈子的戏,也赶不上今晚这一出。” “你闹什么?速速讲来便是。” “哈哈!我……咳咳!我讲,那巫婆子喊得是,哈哈哈哈……她喊得是:她乃你我之私生女,你焉敢如此!哈哈……焉敢如此啊!哈哈哈哈!” “私生女?果然两人有瓜葛,可她这私生女为何关键时刻反戈一击,且还一口的地道大梁官话,口称对手为师叔?莫非……她是那童子早安插进巫庭的细作?” 嘉菲皱眉追问,而程羽向不远处那座树林看一眼,缓缓传音道: “难说,依我看来,倒更有可能是方才那黑衣校尉被捆绑拖进林内,趁着那小巫女对其采补之际,趁其不备将其夺舍……” 程羽传音问道。 “郎君颖悟绝伦,咱俩心有灵犀,想到一起去了,小奴家料也如此,否则这女小巫女之前还是好好地,怎地突然就不懂蛮子语,定是其夺舍不稳,且加原主抗拒排斥所致。” 胡媚子竖着大拇指娇声道。 “啊……” 嘉菲闻之,倒不似胡媚子那般促狭欢快,更没追究胡媚子方才对程羽那通马屁,只是轻叹一声,一双法眼向对面看去。 她这一看不要紧,此时越看越觉得那瘦弱巫女的眉眼之间,倒真与那童子有几分相像。 而之前不觉,只因此女大概是自幼长在漠北巫庭,皮肤过于粗粝黢黑,与白皙的童子反差太大罢了。 “这……” 童子楞在原地,全然不顾老妪的咒骂,及对面瘦弱女巫的连声追问。 “哈哈!哈哈哈哈……” 老妪看着童子神色,躺在地上苦笑连连,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后一口老血呛出,头歪向一边,盯着不远处躺在地上那位殿下,口中和着涌出的汩汩血沫,叽里呱啦念叨着。 这次胡媚子不等催促,实时翻译跟上: “老婆子夸对面好晋王呢,居然敢将自己作钓饵,看来那晋王乃是假死,之前是与黑衣校尉一起演戏给那刺客看得,为的就是套出刺客的话,并引出后面的援手。” 嘉菲闻之轻轻点头道: “嗯,好高明的猎手,竟将自己扮做猎物……不过,听方才刺客与黑衣校尉的对话,这晋王已是王储之位,却还这番处心积虑,不知是为何故? 而且,这般也太过冒险,若那瘦弱巫女不曾被黑衣校尉夺舍,亦或是那叫金枢阳的童子敌不过九女阵法的话,岂不是偷鸡不成?。” 程羽在一旁接道: “未必如此简单,别忘了,这群女巫之前就已显露出貌合神离的端倪,以我看去,九女中有些人瞧着就有些古怪。” “嗯?哪个有古怪?” 不及嘉菲追问一句,那老妪眼看已咽了气,身处结界中的嘉菲睁着一对法眼神通,看到老妪灵魂此时已飘离其躯壳,但不同于往日里所见的新生亡魂一副懵懂模样,这老妪魂魄却和活着时一般生动。 她出窍后对地上自身尸首毫无一点留恋,转身就要逃离。 “呜呜!” 一阵鬼哭在她身前响起,一道身着黑衣的虚影凭空凝现在老妪身前,正是之前被其夺魂大法摄去魂魄的那名健仆刺客。 “还我命来!” 健仆嘶哑吼道,他满身满脸都已焦黑,如被碳烤过得一般,伸出双手恶狠狠掐住老妪脖颈。 “咳!咳咳……” 老妪魂魄没想到自己就如此轻松被对方掐住脖子,灵体魂魄居然也喘不上气来,一时慌了神。 “收了吧!” 脚下的童子轻叹一声道,接着轻轻掀开香炉顶盖,一股无形吸力将健仆与老妪的魂魄一同吸入炉内。 童子轻拍熏香炉,幽幽言道: “往后,你就在这里陪我吧。” 说完他抬头看向对面那名叫额苏丽的瘦弱巫女,眉头越发皱得紧,最终指着地上老妪尸首,冲巫女寒声道: “这诺佩斯,乃是漠北巫庭数得上号的巫婆子,她苦练几百年的镇魂术,连我都不敢小觑,你这几位师兄弟更是被镇到此时尚不得动,你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并脱困……可是有法器在身?” 瘦弱巫女闻言急忙下跪道: “并不曾有,弟子虽为愚钝,但身在水卫司中砥砺修行,自是一刻也不敢懈怠的。” 童子面色稍微缓和: “嗯,虽说水卫司的最不惧漠北巫术,但你一小辈能练至如此境界,还是令我有些意外。” “师叔容禀!弟子真身虽是聋子,但方才却感到一阵铃音直钻心头,彼时便觉不对,继而发现其他师兄弟气息都已停滞,更不敢擅动,静观其变,果然察觉到这厮要行刺殿下……” 他指着地上躺的健仆刺客尸首,继续道: “弟子便抢在他前先行出手,用障眼法引出一股假血水,暂时封住晋王气息,其实,这些都是晋王之前与我五位师兄弟事先商议过的,若遇行刺,到最危急时刻,可先出手令其假死,便于引蛇出洞,只是不知会发生在何时何地。 这刺客见我抢去先手,又慑于我金吾卫的身份,自不敢怀疑我,而后弟子便欲套出他身后主使之人及其后手,可惜只套出一个豫王,这厮便被这巫婆子夺魂,师叔既已收了这巫婆子与刺客魂魄,正好可好好审问一番。” 童子闻言摆手道: “这个不需你劳心,那刺客就是再审,估计也只会供出一个豫王,呵呵……豫王,他们倒真会寻背锅匠。” “是了,豫王只是一个花鸟亲王,整日里除了书法丹青,便是斗虫戏鸟,哪有心思……” 小巫女说着说着,忽然瞧对面童子看自己眼神有些不对,以为是自己言多有失,急忙闭口不言。 童子瞧着对面瘦弱巫女模样,轻叹口气道: “你还算是机灵,知道在要命关头隐忍不发,抓住机会一举逆向夺舍,不过虽然你侥幸得手,但此刻你却不会蛮子语,且对巫庭之事一无所知,可想是躯壳内原主对你抵触所致。” “弟子明白,虽说这小巫女涉世不深,经验不足,但修为对应其年纪来说,却是高出不少,料是巫庭格外看重的苗子,否则也不会时刻跟在这老巫妇身边。巫女长于炼魂,属下能成功将其夺舍,多少也带有些侥幸,只是没想到师叔早已谋划好一切,弟子拜服。” “嗯!此次出行我并没有知会你们师兄弟,乃是出于保密,晋王殿下也特别关照,我平日只需紧贴在他身边,不到万不得已不必现身,因此,你师兄弟五个的气息符箓,其实都在我身上。 方才我就已察觉到,你那符箓内忽然一阵紊乱,继而透出一股阴柔气息,因此我才……” 他低头看一眼地上的老妪,继续言道: “我才让她用大梁官话与我相谈,相谈之时,看到你的反应,我便越加笃定自己所料不差,故方才敢与其相拼。” 额苏丽,就是此时黑衣校尉急忙半跪抱拳行礼道: “师叔神算,其实此女看似瘦弱,魂魄却颇为精壮,弟子夺舍时,也是在树林中费了好番周折终将其强压住,就在方才师叔与巫婆子斗法时,若非这原主忽然反抗,弟子出手便能将其重创,这小巫女如此顽劣难驯,不如……就请师叔助我彻底湮灭此女魂魄,我也好重回自个真身。” “万万不可!” 童子急忙大喊一声,几步便走到其跟前,盯着巫女瘦弱的身形,沉默好一会儿后,伸出右手食指,稍稍运气,将一滴鲜血逼出指尖,点在巫女额头之上。 血滴接触到额头皮肤并未滴下,而是润物细无声般没入皮内。 小巫女额苏丽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立即盘膝而坐,眼眸由黑至灰,再至卵白,后又复黑,如此往复三次,方才回复原状。 而对面的童子脸色比方才又白上一分,轻出口气道: “我赐你自身精血一滴,用来压服此巫女魂魄,还能助你从原主魂魄得其记忆,如此一来你既能懂蛮子语,又深知巫庭的一切起居事宜。” 小巫女愕然抬头看向童子: “师叔的意思是,让我这般模样回漠北巫庭去?” 童子轻轻点头: “你去巫庭做我大梁内应,稍后自会有人前去与你接应,在此之前你需小心谨慎,便宜行事。” “那,那我那……” 额苏丽指着不远处树林方向结巴着,被童子直接打断: “我会将你真身妥善照看,你且宽心勿虑,至多数年间,漠北应有大变,到时你功成圆满后,有我照应,自会将你魂归原处。” “遵命!” 额苏丽无奈,只得称是,童子命她收拾一下即刻上路,她向自己怀中摸去,掏出一块形似鹅卵石般黑铁,上面描绘着一些符文样的古怪线条。 此时的她已认出这正是蛮语额苏丽三字,将黑铁收好,俯身就要去搜老妪尸身,却被童子拦住,令其搜捡其余尸首,老妪尸身童子要亲自动手。 额苏丽连声诺诺,当即回忆起方才这位师叔与老妪的对话,也就明白个七七八八。 一通忙活后,额苏丽冲童子抱拳行礼告别,童子将其叫住,盯着他(她)稚气小脸,一把按在她肩头,难得语重心长仰头说道: “切记,你虽夺舍,但此女魂魄之中的记忆对你至关重要,故须护好此女魂魄……及其肉躯,此去珍重!” 额苏丽一阵莫名感动,缓缓行一大礼参拜,又向小树林处深深看上一眼后,转身迅速融入渡口镇外薄雾之中。 童子盯着雾气中的瘦弱背影,直至其完全消失后,方才蹲在地上躺的老妪尸身旁,良久未动。 …… ------题外话------ 感谢书友:今朝枫华的月票,也感谢大家的推荐与支持! 第二百二十八章 【猫妖险立旗】 “方才你听到了吗?水卫司的专克漠北巫术,那意思是水行修为的,都不怕漠北巫术呗。” 嘉菲在识海内传音给程羽道。 “妹子曲解了,人家原话是水卫司的,最是不惧漠北巫术,而非专克,这四字之间可有天壤之别。” 胡媚子在妖丹内插嘴道。 既然连猫妖都已听到童子与额苏丽的对话,程羽更是听得一清二楚,至此他也明白为何只有他与那校尉能听到初时的那阵铃音,而猫妖身在结界内,并未受到巫婆子术法冲击,算是逃过一劫。 但结界外的众人全都中了巫婆子的镇魂术。 哪怕是五卫司的修士都难于幸免,除去那位黑衣校尉。 此时场中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已经停息,童子手捧熏香炉,始终蹲守在几乎浑身焦黑的巫婆子诺佩斯身边。 直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才缓缓起身,暗自长出一口气后,双手紧握香炉,紧皱眉头口唇飞速翕动,似是默念出一串咒语。 原本已安静下来的香炉,突然冒出袅袅青烟,轻烟出炉后迅疾蒸腾而上再向四周蔓延开去,且速度极快,瞬间便将大半个渡口笼罩。 “咚!锵!” 戏台后忽然响起一锣鼓点,打破渡口的宁静,还将猫妖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去,原来是鼓佬打至一半的鼓槌,此刻方才得以落下,“咚”的一声砸在鼓面上,敲锣的亦是一般光景。 此时戏班众人除嘉菲之外,全都苏醒过来,却个个觉得脑胀欲裂,正副班主本有旧伤,此时更已站立不住,躺倒在地唉声叹气。 猫妖再向戏台下看去,四名金吾校尉有三个已经回复正常,倒也瞧不出有何大碍。 校尉们此时已迅速将周围检视一番,当即分成两组,赤、青校尉守在晋王身边戒备,白衣校尉先将地上躺成一片的巫女尸体扫视一番,继而蹲在人事不省的黄衣校尉跟前,察看其伤情。 至于其他众多黑衣健仆,大多也只是觉得头疼而已,只有身处楼顶上哨探的一个黑衣健仆猛然苏醒过来后,踉踉跄跄险些跌落下来。 童子经过方才那番操作后,脸色再次转为苍白煞人,暗自从怀中摸出一瓷瓶在手心猛倒几下,一口将手中之物掼进嘴里。 几息之后脸色好转,转头看向晋王,见其已然坐起,正扶额长叹。 童子急忙奔至晋王近前,伸手入怀之际,晋王身边的两个校尉齐声喝道: “你要作甚?” 童子仰头瞪视他二人一眼后,冷声道: “我乃金枢阳。” “金枢……金师叔?” 白衣校尉疑道。 金枢阳迅疾站起,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摸出赤、白、黄、青四张符箓。 他抬起指尖在白色的那张符箓上轻轻一点,白衣校尉当即双眼圆睁,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弟子不知金师叔大驾至此,多有冒犯,请师叔责罚。” 其余校尉闻言也急忙跪倒在地,金枢阳轻嗯一声不再理会,当即盘坐在晋王身边,从怀中另摸出三张符箓,分别悬于晋王头顶及肩膀两侧,“噗”的一声燃起,汩汩热流扭曲着空气,融进晋王体内。 “啊!” 几息之后,晋王轻呼一声,脸色当即好转许多,就连原先被打湿的衣衫都已干透。 转头看到童子坐在自己身侧,与其对视一番,童子微微点头,晋王终长出一口气,摇头苦笑道: “此次太过冒险,太过冒险……” 童子捧着熏香炉,回复规规矩矩模样,轻声道: “虽险,但大事成矣。” 两人至此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启禀金师叔、殿下!我们少了一位师弟,另重伤一位,且伤势有些古怪……” 白衣校尉话未说完,金枢阳已抢先开口: “水卫司的在那方树林内,神魂受了重创,你们将其好生安置起来,一并带回京城,这土卫司的嘛……待我看看。” 说完他与殿下一起行到黄衣校尉跟前,只见他躺在地上,面色如常且嘴角含笑,口中还哼哼唧唧,似是梦呓。 金枢阳掏出两张符箓,一张直直贴在其额头之上,另一张封住其口,将额头上的点燃,只见其口中钻出一股黑烟,被封口的那张符箓尽数兜住,竟将黄裱纸的符箓都染成墨色。 待校尉口中黑烟尽出,金枢阳拿起封口符箓,夹在二指之间暗自寻思着。 黄衣校尉猛然睁开双眼,嘴角笑容还僵在嘴角,但身子已然弹跳而起,看向晋王及其身边童子,抬手意欲比划,却半途又缩了回去。 金枢阳微微一笑,将手中墨色符箓一甩,便飘在空中径自燃烧起来。 黄衣校尉瞪着凭空自燃的符箓,大吃一惊,旁边的赤衣校尉赶紧冲其比划一通,黄衣校尉连忙跪拜在地。 晋王走至金枢阳身边,看着飘在空中燃着诡异黑火的符箓,冲金枢阳压低声音笑道: “可是那人?” 童子手捧熏香炉将眼闭上,微笑点头不语。 “嗯……” 晋王轻嗯一声,收回目光,低头扫视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女子尸体,最后停留在那位中年巫女身上。 童子捧着熏香跟上来: “怪不得殿下此次愿行此大险之事,原来是在老夫之后,另有一道后手,只可惜老夫事先不察,出手过重,误将此女也一并劈死。” 晋王闻言冲金枢阳挑眉笑道: “你都已知晓?” “此女亡魂已被我敛入炉中,我自然已知晓她是单于王庭潜在巫庭的细作,方才又从土卫司的口中析出那巫女吐入的气息,方知原来是“那人”勾连漠北巫庭的好手来行刺殿下,一方要夺储位,另一方欲谋大梁,想必那人与巫庭背后还有更多交易,由此前因后果便都已串联起来。” 晋王闻之,背手望着薄雾笼罩的江面微笑不语。 这边嘉菲却在连声问道: “程兄,他二人嘀嘀咕咕议论何事,你可都听到?” 程羽沉吟一下,传音道: ‘这位晋王将自己作为钓饵,连续设置三番后手,五卫司校尉、那位被唤作金师叔的童子、以及九个巫女之中,除了其中一个被夺舍之外,另外至少还有一个,也是这位晋王安插的后手。’ “果然!我就说嘛,小奴家一打眼便瞧出,那群巫女貌合神离,必有内讧。” ‘若果真连你这外人都已看出,也许那位晋王安插的后手恐怕早已暴露,只不过那老巫婆子要借这次深入大梁行刺之际,顺便除掉身边细作,只不过没想到最终命丧在老情人手上。’ ‘唉!那童子行事泼辣,下手毫不留情,居然将自己多年的旧情亲手劈死,如此淡然薄情,就是修行再高,又有何意?’ 嘉菲在识海内叹道。 ‘你这猫妖又胡思乱想起来,修行之事,本是逆天而为,有人浓情,有人寡情,但若不能坦然处之,种种执念皆会成心魔。’ 程羽淡淡说道,其实在他看来,这猫妖灵动非常,极为聪慧,但有时心思、情绪又太过跳跃,难免会悲春悯秋,难以沉淀下来潜心修行,这也是她遇自己之前,开灵智三百余年,却远未到化形之境的缘故。 程羽看着嘉菲那颗玄青色妖丹,心中思忖道:也不知这猫妖,最终能修到哪一步。 嘉菲却是一脸不服: “大道为艰,我辈更当勇往而前,敢爱敢恨,方不负这一世修行,哪怕逆天陨灭于劫……” “罢罢罢,莫再逞口舌之利,目下你最该担心的,应是这一戏班子人的安危。” 程羽连忙将要立旗的猫妖话头打断,只因已有几个黑衣健仆当先恢复过来后,彼此低低招呼几声,便虎视眈眈向戏台这边走来。 嘉菲从后台门边看去,柳眉微蹙,粉拳渐渐攥起。 “要灭口吗?” 猫妖传音给程羽,却被妖丹内的胡媚子插嘴道: “妹子莫慌,若真在此处打起来,下面那些个三脚猫妹子不用担心,倒是那男童子不好对付,不过妹子有上仙护佑,还有姐姐我在,咱们三个打一个,有何惧哉?” 嘉菲闻言起初并未理她,待听到最后言及三个打一个,便再忍不住: “呸!说什么三个打一个的浑话!你五家皆是这等以多欺少之辈?再者说来,你又能抵个什么用?” 胡媚子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只得再次盘膝而坐,呼吸吐纳之间,两耳再不闻丹外事。 “你只在我结界之中,便管保你无事。” 最终,还是立在高处的程羽传音过来,方才令嘉菲嘴角微微扬起,捏得紧紧的一对儿小粉拳也渐渐松开。 “放宽心。” 程羽又补上一句,猫妖心中一甜,嘴角微微扬起。 “都速速起来!快!大官人要问话。” 五六个健仆将戏班众人哄到一处后,如赶羊一般将其向戏台前那片空地赶去。 着戏装的嘉菲伴着几个戏班中的婆子女眷一起,缀在“羊群”最后。 此时渡口镇上暴雨已停,连带着江面薄雾也尽散去,月朗星稀,火光烛天,原先地上七具巫女及健仆刺客的尸体都已被贴上符箓,混做一团堆在一辆马车中,只唯独老巫婆子诺佩斯的焦黑尸首无人敢碰。 另外,不远处树林内人事不省的黑衣校尉,也被胡乱裹上一件外衫,抬进旁边另一辆车内。 晋王在众星拱月之中,将戏班中人扫视一遍,终在人堆中寻到那位俊武生,他招手向嘉菲扬道: “小友近前来。” 嘉菲见终是躲不过去,便轻轻拨开身前戏班众人,一步慢似一步地向前挪去。 对面晋王一行人看去,皆以为是这位俊武生胆怯不敢近前,哪知猫妖却是不知程羽结界的范围实际有多大,担心会走出程羽所布结界外而已。 忽的她抬头看到头顶一黑影极快飞过,却是一只小麻雀已立在前方不远处一大树枝头上。 识海内同时听到程羽传音过来: ‘你且放宽心,我已随你前行至你左近,莫怕出了结界。’ 嘉菲心头再次一热,忍不住抬眼望着前方高处眼波流转。 心细如此,想必定是因其心有所念吧。 暖人如此,菲复何求? “程兄……” 嘉菲对晋王一行人等皆置若罔闻,视线越过众人,看着前方树枝,喃喃低语道。 …… ------题外话------ 感谢书友:蓝亭、瑶忆红尘的打赏及月票,也感谢大家的推荐与支持,拜谢! 第二百二十九章 【江边满月夜】 “程兄?” 晋王听到对面这位俊武生低喃,又瞧出“他”此刻居然在出神,眉头一皱,转身向自己身后瞧上一眼,见并无异常,扭回头道: “方才一出霸王岭,小友着实好做派,就连京城都难见,改日回京后,还请小友及班子去我府上唱出堂会,只是一直未知,小友名讳。” 嘉菲自知方才有些失态,急忙回过神来,闻听对方询问名讳,沉吟一二后,抱拳答道: “在下姓程。” 嘉菲报出自己名讳姓程,身前晋王一行人还不算什么,倒是引得身后戏班众人面面相觑。 只因大伙都知,这位千金小姐般的一介女侠,当初进戏班之时,报的可是青川钱家旁支的名号,怎地此时又改姓了? 有几个心思活泛的当即想到,兴许之前那所谓的钱家旁支本是假的,彼时在青川县境内,报出钱家名号,自是为了借其名望好行事。 目下已出了青川县,钱家的名号再不好使,因此改回了本名。 而此时的程羽同时回想起,他刚到渡口与嘉菲汇合之时,这猫妖便是一身青衫文生公子装扮,且口中自称亦是程某长,程某短的。 “之前在青川县城,你曾说过你姓钱,因何至此又改姓了程?莫非,你在渡口打退兵匪之时,冒用过我名,是也不是?” “非也非也。” 猫妖在识海内连连否认。 “彼时我并未报出名讳,我又不傻……方才,方才乃是……我要隐姓埋名,不可将真名实姓漏底,免得……免得连累戏班!” 猫妖努力转了一圈,终于圆了过来,但没想到程羽并未深究,只是随口回她一句罢了。 嘉菲心里一滞,继而又一甜,而此时妖丹内的胡媚子却出奇安静,正暗自寻思道: ‘罢了?这就罢了……看来他俩关系确是不一般,否则冒用他人名讳这般大事,那俏郎君岂能如此随意?’ 而程羽此时所想乃是既然嘉菲已经脱口而出,便覆水难收,况且只是一姓而已,她自家愿改,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面那位晋王闻言微微一笑: “原来是程小友,小友年纪轻轻,身手了得,他日必不可限量。” 说完他扭头状似无意瞥一眼身边童子,见其沉默不语,又转头看一眼另一侧的青衣校尉,见二人都没任何非常反应,便肉眼可见的意兴阑珊起来,摆摆手转身而去。 “殿下,这帮人,如何处理?” 一个黑衣健仆凑上前低声问道。 晋王随意摆摆手,几个健仆对视一眼后,转身之际便已是煞气腾腾。 “放了。” 晋王头都没回随口说道。 几个健仆愣神之际,晋王又补上一句: “放了!” “是!” 童子悄悄上前轻声问道: “殿下真要任由这般人随意离去?” “无论三教九流,芸芸众生,皆是我大梁子民,我当爱其如子,护其周全。” 晋王边说边走,童子在身侧紧紧跟随,几步之后,晋王压低声音道: “还要再劳烦你一次了。” 童子看向对方一眼后轻轻点头,沉默不语。 他二人再无言语,晋王只带着余下的四个校尉,向江边码头处缓缓而去,而童子却手捧着熏香炉转身,向戏班这边走来。 猫妖及戏班众人自是听不到他俩方才的那阵嘀咕。 立在枝头的程羽趁着夜色,避开周围健仆耳目,展翅悄然落在嘉菲肩头,传音过来: ‘小心。’ ‘怎么?’ 嘉菲识海内回问道。 ‘那童子许会对你们不利,待会且见机行事。’ 猫妖答应一声,先小心将麻雀从肩头揣入怀内,再抬头看向对面那帮人时,眼中已泛出精光。 在嘉菲对面,那童子手捧香炉,沉默不语缓缓而来。 忽然,一阵剧烈灵力波动毫无征兆的从香炉内涌出,伴着缕缕白色轻烟向戏班众人飘来。 嘉菲见状当下就要提起妖力戒备,却被程羽出言按住: “莫慌!别忘了你们全在我结界之内。” “嗯!” 嘉菲轻轻点头,身处结界内的她看到迎面而来的白烟越加浓郁,渐成白雾,但内里的灵力却在消散。 不对! 不是消散,是在被那香炉往回收去。 白雾似慢实快,眨眼间便飘至戏班众人跟前,但其中灵力已悉数被香炉收回,于无声无息间穿过程羽的无形结界,一股奇异香味儿弥漫开来。 “好香……啊哈!” 身子最弱的正班主在别人搀扶下打了个哈欠,便趴在一人肩头沉沉睡去。 嘉菲见状又有些沉不住气,而程羽却发现这白雾除有异香之外,并无其他危险,反倒还有些安神功效。 果然,那班主此时已躺倒在地打起鼾来,除气息平和之外,神魂也格外安稳,显然是睡熟了。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犯困,程羽传音嘉菲且放宽心,跟着大伙一同照做便是。 猫妖便戏精附体,接连打几个哈欠后,兀自摇晃着强撑了一会儿,方才倒去。 又怕倒下压到怀内麻雀,便转身侧卧在地。 程羽窝在嘉菲衣襟内,身子随着猫妖的呼吸上下起伏,但一双雀眼始终盯着不远处那童子。 只见其一步步走到近前,仅差两步便步入结界内方才停住,扫视一圈躺倒的众人后,目光最终停留在自己身上。 童子盯着程羽,瞧了足有几息功夫,沉吟一阵后,便俯身意欲伸手上前来抓,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通巨响。 “嗵!咻……砰!” 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炮响。 童子急忙转身向江面望去,不知何时满天的乌云已都消散,一轮满月挂在天边,粼粼月光撒在江面。 猛然间,一座如小山般的船头推开层层的绵薄雾气,行至码头边。 童子急忙回身赶至晋王身边,见晋王对其微笑点点头,这才放下戒备。 抬眼望去,码头边停的这座楼船,甲板之上足有三层楼高,正中间高高耸起的桅杆上,悬着一面绣有金边的旗帜。 侧卧在地的嘉菲,悄悄微睁开眼向码头观瞧,桅杆上那硕大旗面之上,绣着一个金色的“晋”字。 码头岸边自行站出几个黑衣健仆,正吆喝着将船上抛下的几股缆绳固定到桩子上,“乒乒乓乓”搭起登船踏板。 “殿下,妥了。” 童子冲晋王轻声言道,晋王点头道: “有劳。你我就此登船吧。” …… ‘这就走了?’ 嘉菲识海内,胡媚子娇声问道。 ‘你还想如何?’ ‘那些人居然都没灭口?’ ‘……’ ‘……’ “扑愣愣!” 程羽从嘉菲怀中飞出,将本相立在枝头,散开神识,感知到那艘硕大楼船已经行远,附近再无异动,便心中默念一遍咒语,收回结界,召出元神,背负蟒皮剑鞘的不叫剑,来至嘉菲跟前。 “只有催眠而已,而且那股异香白雾中,似还有些许安神功效。” “哟,看来,那位晋王倒还有几分明君之相。” 猫妖在识海内与胡媚子聊着,程羽此时已断开联通嘉菲识海的气机,看着躺倒一地的戏班子众人。 “恐怕他们要到来日午时前后方能醒转,只是此地渡口已名存实亡,无有船只,如何赴京?” 程羽看着地上众人说道。 “程兄,若连你这水行大仙都发愁如何溯江而上,那我等更是手足无措了?” “若只你我自是容易,随处寻一枯木,你立于其上,我立你肩头,便可顺流而下,但身后这些人如之奈何?” 程羽说完,嘉菲妖丹内的胡媚子忍不住疑惑问道: “你们为何如此看重这些个凡夫俗子?” “嗯?” 胡媚子随口一问,倒令程羽与嘉菲齐齐一愣。 兴许是之前他俩都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经胡媚子这局外人一句话,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思中。 “兴许,我乃是自幼从凡人堆中长大,久混于市井门第之中,闻惯了烟火之气,故而能自如地厮混于人群之中,只是不知程兄……” 她说完看向程羽,却见这位雀大仙也是沉默不语。 程羽此刻自家事自家知,自己原本就不是什么世外散人,域外高仙。 套用前世一句话,他本就是从群众中来。 穿越至此,更是从一只再为普通不过的农家雀开始,生于烟火之下,长在市井之间,一段段机缘际会,才走至如今。 但若说仅此而已,又明显不是。 他这副人形元神本就出现的不明所以,细思量间,就算当初没有被那只夜袭老鼠惊吓出来,后面也难免会再遇到其他突发之事。 而且,还有他往前每每运行水行术之时,便伴随而来的雷电; 乾江府城楼上空,那道来自天穹之上的轻咦声; 以及,自此后便消失不见的惊雷…… 他轻出一口气,抬眼望到天上满月,一片鳞状淡薄云彩从圆月下方飘过,又是一个满月夜。 瞧着天上明亮满月,程羽不由得回想起那圆圆的月饼。 虽说前世并不怎么爱吃,总嫌其太甜太腻,但此情此景之下,反倒又格外怀念起那股甜腻。 “嘉菲,借你锦囊一用。” 程羽冲嘉菲伸手道。 猫妖虽然不解,但依然将锦囊从衣襟内摸出递于程羽,程羽打开锦囊,在里面一通翻找,只见里面那几个泥人玩偶,正团团簇拥在金光刃与白大娘妖丹,以及白钟儿的本命刺周围。 除此之外,居然还真被他从一堆杂物中,翻找出一小袋面粉,几个鸡蛋,一罐糖浆,及几包瓜子花生之类女子喜食的小吃食。 …… “噼啪” 江边支起一处篝火,时不时爆出柴火炸裂声来。 猫妖坐在火旁,睁着一对滴溜溜圆的大眼,看着程羽将两个圆圆的面饼架在火上正反来回翻烤。 程羽将烤至酥黄的一圆圆“月饼”递给嘉菲,再看一眼自己手中的,心中一阵踌躇: ‘看模样倒也有七八分像,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啊!好香!” 身边嘉菲一声惊呼,原来是早忍不住咬下一口,手中圆圆的“月饼”已少去一角,另有些许饼渣残留在嘴角,也被她伸出舌头悉数舔舐干净。 程羽见状,狐疑着也咬下一口,顿时哭笑不得。 瓤内的面料没熟,尚是夹生,且松散非常,浑不似前世月饼那般,饼皮与内瓤浑然一体。 只不过里面掺杂的瓜子仁儿与花生经炙烤后,香味扑鼻,再加上和面时掺入的糖浆分量也足,烤出来后倒是另有一番滋味,但全然不似前世月饼那味儿。 程羽无奈摇头一笑,将自己咬过部分轻轻掰掉,抖掉手中饼渣,这才将剩下其余部分递给嘉菲,只因那馋嘴猫妖只几口,便已将分她那块“月饼”吃完,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手中的大半块,偷偷咽口水。 两人顺势一起坐在火边,程羽细细品着手中那块似是而非的“月饼”,遥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满月倒影。 嘉菲暗自瞥向身边的白衫文生公子一眼,见其望着漆黑江面默然不语。 寂静夜空下,皎洁满月映着几点星光闪烁,整座渡口静得只能听到哗哗江水声。 嘉菲目光扫到程羽身后那把蟒皮宝剑,心中不由得回想起,之前那个无名山头上,也是如今日这般的满月夜,一白一青两道身影随着道道剑光,在一块巨石前共舞…… 嘉菲眸光流转间,指缝间悄然冒出几根飞针。 “嗤!” 一声轻响,嘉菲青衫的宽大袖口随风飘起,恰被其中最长一根飞针割出一道细长口子。 猫妖低头一看,起初眉头微微一蹙,继而眼中便明亮起来…… 第二百三十章 【九命】 程羽将手中最后一小块“月饼”丢进口中,细嚼慢咽的同时,脑中也一遍遍捋着自己穿越以来发生的种种,忽然心中一动,转头向身边瞧去。 只见嘉菲此时盘膝而坐,冲程羽挤眉弄眼道: “程兄稍待。” 程羽不解,正要询问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却见嘉菲身周灵力瞬间澎湃起来,转眼间身前便是一片寒光闪烁,原来她竟将自己练化而成的二十余枚飞针全部祭起。 这些个飞针,还是当初在钱府祠堂内,猫妖因缘际会,偶然从灰家那位大耗子妖处得来的炼化神通,既可将自身本体一物炼化为法器。 猫妖选的是将自身本相的胡须炼为飞针,随着这些时日的修为精进,她拢共已将本相胡须悉数练成,共计有二十八根。 此时这二十八根胡须皆受其意念操控,呈一扇面状,悬于空中。 只见嘉菲一个深息,胸口剧烈起伏之际,程羽甚至都能听到,她紧裹在胸前的一截白布,“嘭”的一声轻响,竟硬生生被崩断。 一缕缕青色气息从她嘴角溢出,各自向空中那一把把飞针飘去,将其一圈圈缠绕之后,俨然汇成一副青光折扇的模样。 程羽仰头看着,不由得再次回想起猫妖化形那晚,当其用那杆已经无毛的笔管,去拨弄地上大耗子妖的妖丹时,笔管与妖丹自行融合,也是升起一道玄青色氤氲悬于她头顶上。 继而洒下点点玄青光华没入猫妖额顶,这才令其修为速至到化形。 但此时这猫妖又在弄什么玄虚,程羽倒有些好奇。 只见空中那二十余根缠绕青气的飞针缓缓聚拢,好似那把青光折扇被一只无形大手合拢起来,笔直竖立在夜空下。 嘉菲身周再次轰出一阵灵力波动,比方才那次的动静足大出一个量级,引得程羽也转头看去。 “嘭嘭嘭……” 一连番的布条崩断之声从嘉菲衣襟内传出,他又将头扭回看向空中那道青色光柱,渐渐由大至小。 嗯? 程羽忽然感到腰间挂的不叫剑,在蟒皮剑鞘内轻轻颤动了一下,伸手安抚一阵后,再次抬头看去,那道青色光柱已然化成一把不到三尺长的青光宝剑。 哦? 程羽倒没想到,这嘉菲竟然将自己辛苦炼化的二十余根飞针,一口气又复凝练成一把宝剑。 突然,他惊觉嘉菲身周的灵力在疾速消逝,急忙转头看向猫妖,只见盘膝而坐的她小脸煞白,大口喘气,鼻尖挂着一层细密汗珠。 猫妖勉力抬头,看到自己大功告成,扭头冲程羽微微一笑后,仰面便向后倒去。 程羽见状急忙将元神凝实,伸手抄住猫妖后背,目光顺势看到,嘉菲身上这件文生公子衫的衣襟领口,已被高高撑起。 原来是其缠得一道道白色布条都已尽数崩断,从撑起的领口内,正隐隐泛出团团白光。 “哐啷!” 一声金属脆响,嘉菲刚凝练出的那柄青光剑失去妖力操持,跌落在江边石滩上。 程羽看着怀中猫妖,分出一道气机与其联通后,神识进入嘉菲识海。 只见那枚玄青色妖丹已缩小一圈,内里那位身着大红宫装的胡媚子亦是俯卧不起,低低呻吟之时,猛抬头看到程羽神识在前,又发觉嘉菲此时已昏了过去,顿时娇声嗔道: “哎哟郎君啊,这小蹄子不知轻重,连声招呼都不带打的就这般拼命,可生生弄坏了奴家啊……” 程羽无视胡媚子哀怨中夹带的媚眼,神识探查一番嘉菲识海,尚好。 只是灵力损耗过甚,但未伤及根本…… 程羽将心稍稍放下,当即运起水行术,张手从江水中引出一簇清水,用灵力将其裹住反复揉搓后,伸手托起嘉菲雪白的下巴,将那簇富含水行气息的清水缓缓灌入猫妖口中。 一股股水行气韵滋补进嘉菲识海内,胡媚子见机也不再废话,立马盘膝而坐行吐纳之功。 约摸着一盏茶的功夫,嘉菲缓缓醒来,刚睁开眼便发觉自己乃是躺在雀大仙臂弯之中,嘴角悄悄一抿,再次将眼闭上调息。 虽然重新炼化此剑耗费妖力灵气甚巨,但嘉菲感知到,此时的自己比之前晕倒时要好受许多。 又细细感受一番,方才察觉出识海内还有一丝丝残留的水行气息,当下便明白个八九分。 她心中一甜,低头羞赧一笑之际,突然发觉自己身上这件文生公子衫格外紧胀,好似凭空小了一号。 她目光瞥向衣襟领口内,只见内里用来包裹勒紧的布条都已悉数崩断,心中便泛起些许疑虑。 这是……他做的? 原来方才她一心都在运妖力灵气凝练青光剑,全然没察觉布条崩断之事。 此时见自己如此窘状,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猫妖,干脆躺在程羽怀中装作不知,看其下一步会有何动作。 左右自己不要太过吃亏,就罢了…… 程羽自是知道嘉菲已经醒来,但见其又再次闭上双眼,想必是只顾着调理体内妖力,无暇理会其他,便也没多想,顺手从那五行钝灵囊内摸出一件外衫,罩在猫妖身上,挡住其撑起的衣襟领口,免得内里白光外泄。 猫妖察觉到程羽一连番动作,心中反倒复杂起来,说不出是该喜该忧,只得缓缓坐起,佯装惊讶道: “咦?这衣服怎么就紧窄起来?原是这些布条全都断了……怎么就都断了呢?” 见猫妖轻声自问,程羽便将方才她运妖力将布条崩断之事复述一遍,又将自己用水行气息给她补充灵气之事也顺带一提,嘉菲这才若有所思的从程羽怀中轻轻站起。 原来是自己崩断的…… 她心中苦笑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凝练的那把青光剑。 散出神识去,当即便在不远处石滩上将其寻到,试着运妖力将那把剑重新立在空中,操持着它在空中挥舞一阵,嘉菲的心情很快便又复好起来。 俺也有飞剑可以耍哩。 “你为何要豁出如此巨大妖力,将已全部练好的飞针,又重新凝练成这把青光剑?” 此时程羽方才得空问出心中疑虑,但见嘉菲将青光剑悬空立在身前,转身瞧一眼程羽背负的蟒皮剑鞘,得意一笑道: “你有法宝飞剑,我手中无剑,怎与你再合练那月影剑法?” 程羽闻之一笑,倒是嘉菲又想起一事,将青光剑握在手中,敛起笑容,反手抱拳,郑重一礼道: “还请程兄再赐剑名。” 程羽闻言回想起与猫妖初相识那晚,她还未化人形,也是求程羽给她本相赐名。 只因她橘猫本相酷似加菲猫,彼时才给她起了个加菲的名讳,后来化形成功,一窈窕娇娘再叫加菲二字就有些违和,便将加字改为嘉。 现下她又向自己求赐剑名,程羽沉吟几息后,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 “此剑既为你自身本相之物所化,莫不如叫九命,如何?” “九命?有何典故说法么?” 猫妖不解问道。 程羽便将前世猫有九命的典故大致叙述一番,嘉菲面有得意色: “妙哉,我说这三百余年来,我一猫妖能修行至此,原是因有九条性命的缘故,也不知之前已用掉了几条……” 见嘉菲有此一说,程羽心中不由得多想了一层,当下郑重警告她道: “九命之说,并非实指你定有九条性命,而是指猫类身手敏捷,生命顽强,往往遇大难而不死,但若一心作死,莫说九命,便是千命、万命,也能弹指间教你灰飞烟灭,生死之间,切不可当做儿戏。” 见程羽语气非比寻常,嘉菲当即乖巧起来,颔首称是道: “我知程兄赐名九命,乃是让我更加惜命,而非仗势肆意妄为。” 程羽闻之这才放下心来,心说这次猫妖倒没有顶嘴,也算是个明理的好妖。 “九命!” 嘉菲一声轻喝,青光剑“铮”的一声肃然挺立。 “去!” 猫妖葱指挥向龙相江,九命剑“嗡”的一声闪着青光在月光下肆意游走,高低起伏之间,每每贴近江面,便将滔滔江水染成一片青色。 程羽看着看着,发觉自己腰间那把不叫剑也在不住的颤动,他将手按在剑柄上心中念道: ‘若放你出去,当收敛些个,莫坏了我这位好友的飞剑。’ 不叫剑轻颤一下,算是应承,程羽这才将手撒开,不叫剑“锵”的一声脱鞘而出,一道亮银弧线如刀刻蜡板一般,在夜空中经久不消。 嘉菲见是程羽的不叫剑出鞘,起初吓了一跳,生怕这法宝将自己刚炼化出的飞剑磕坏,待程羽向其解释一番后,方才放下心来。 皎洁月光下,黑沉江面上,一银白、一玄青两把飞剑在龙相江上交相辉映。 “花间一壶酒!” 嘉菲一边脆生喊道,一边舒臂带动青光剑划过江面,在水上留下一道道青光印子出来。 “独酌无相亲!” 一抹抹亮银带着“嗖嗖”风声,如砍瓜切菜般在夜空中留下残影,好似将一张硕大黑布劈成些许小块,大开大合之势又与嘉菲的九命剑相得益彰。 一套月影剑法舞完,不叫剑似乎还嫌不够过瘾,亦或是兴致起来,撇下九命剑,“嗡”一声独自飞至高高半悬空静立不动,似是在蓄力。 嘉菲见状急忙将九命剑召出,同时看向身侧的程羽一眼, 而程羽抬眼望去,高高在上的不叫剑直如一颗繁星般缀在空中,锋利剑刃所指乃是宽广江面,再向前的江对岸是一片荒芜滩涂,几十里内皆无人烟。 于是程羽便放开意念,任由其肆意挥洒,一来是念其被自己拘谨太久,难得此时畅快又空旷,二来也存了个要看看这不叫剑实在底细的主意。 “呜!” 不叫剑剑尖轻轻一旋,剑柄尾部缀着的小皮绳如狗子尾巴般卜楞楞一甩,二话不说就“铮”的一声临空斩下。 一道道银色残影从不叫剑剑尖一直延伸到江对岸去,立在江边的程羽竟看不到尽头。 “程兄快看!” 嘉菲指向江面冲程羽喊道,程羽借着月光,只见横亘几里宽的江面中间,现出两道相隔不远的白浪,原本哗哗奔流的江水顿失滔滔。 夜光下的龙相江史无前例的寂静无声,滚滚江水转瞬间如两座死湖一般,竟连嶙峋水面都成了光滑镜面。 一剑之下,江水断流了。 对于这不叫剑的威力底细,程羽心中早有准备,因此嘉菲喊他快看之时,他只以为是猫妖惊叹于这一剑之威,倒并未十分在意。 但仅一息之后,他便发现其中的异常。 ……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你赔!你赔!】 在龙相江上空只一剑,不叫剑便将整条大江拦腰横断为两截。 但这并未让程羽觉得太过惊奇,只因他知道此剑来历应是不凡。 千余年前,就曾被一位地仙用来斩断过漠北巫女的施法,且还被其赞为好剑。 能入的地仙法眼之物,非得法宝之类莫属,因此断江之能,倒也并未太过出于程羽预料。 嗯? 仅仅一息之后,程羽神识便察觉到前方一阵异样,惹得他心头一跳。 抬眼望去,江面上夜空如被刀切一般,凭空裂开一道口子,从里面飞出一物,带着一阵莫名阴冷,在月光下,打着旋向不叫剑疾速奔去。 “锵!” 不叫剑似也吓了一跳,剑锋微微一侧,那团闪着寒光之物击打在亮银剑身上,发出一阵刺耳金属撞击声。 “哗哗” 龙相江水复流,波涛比方才汹涌许多,点点白浪都已溅到岸上,嘉菲下意识后退两步,抬眼看到身前白衫公子身子却是微微前倾,意欲上前,双眼更是紧盯着半悬空的不叫剑,显是颇为关心那把亮银飞剑。 “嗖!” 嘉菲见状再次祭出九命剑,一道青光划过江面,与亮银色的不叫剑并立,双双轻颤微鸣,向着前方似是要蓄势再次出击。 “呜!” 突袭不叫剑的那团寒光击中不叫剑身后,打着旋向回飞去,速度之快,居然连程羽与嘉菲都未能看清到底是何物。 江边白影一闪,程羽终是忍耐不住,驾起元神腾身而起,转瞬间已立在两把飞剑上方。 原是他神识感应到前方不远处,那被不叫剑一剑劈开的虚空裂缝内,一汩汩浓郁阴气正四散外溢。 忽然,虚空裂缝中伸出一张大手,“砰”的一声接住倒飞而回的寒光之物。 程羽立在不叫剑上空,比方才自是近了许多,此时才看清原来那团闪烁寒光之物竟是一把硕大无比的菜刀。 一只覆盖着浓郁汗毛的大手紧紧握住刀把,五根手指肌肉虬结,粗细如胡萝卜一般。 嗯? 程羽感知到下方的不叫剑轻轻一抖,全无之前那股蓄势而发的劲头,倒有点唯唯诺诺,想要后撤之态,就连亮银的剑身都黯淡几分。 这…… 怂了? 不叫剑跟随程羽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他还从未见过这把剑有如此失态过。 他袍袖一挥,运神识将不叫剑召回自己手中,剑身上亮银光彩才恢复如初,浑身光华竟比之前还盛三分,好似被主人抱回怀中的斗犬一般,气势再次旺起来。 程羽此刻却没有那份兴致,紧盯着对面虚空裂缝上那只大手之余,抽空向不叫剑剑身上瞥去一眼,还好,之前与那把菜刀相碰之处并未落下痕迹。 待其再次抬头,只见另一只大手扒住虚空缝隙的另一边,指节泛白一用力,竟于无声处,硬生生将那道裂缝撕扯开来。 “呜!” 江面上刮起阵阵阴风,阴风中还带着几分血腥之气。 “呼呼!” 裂缝被粗黑大手一点点撕开,从里传出旗帜挥舞的猎猎风声。 借助嘉菲的法眼神通,程羽向裂缝内看去,只见其内竟隐隐有无数黑色大旗在来回挥舞,其中最大的一面旗帜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屠”字。 “嘿!” 江面上响起一声爆喝,虚空裂缝猛地被撕出一道丈余长的口子,一黑脸汉子从虚空中一步跨出,立在程羽对面。 对方身高目测八尺有余,足足超过两米,个头居然比青川县武君庄大宽还要高出半头。 他几乎赤膊的上身只着一件粗布坎肩,且坎肩并未贴身,被一层浓密的汗毛从下面支棱起来。 借着月光再向脸上看去,一副黑灿灿的脸庞上,最突出的便是通红的一个蒜头鼻。 “嗝!” 那黑脸蒜头鼻的大黑汉,张口先打出一个酒嗝,但令人称奇怪的是,并未闻到任何酒味。 整个江面上弥漫着一股轻轻的檀香气息。 对面大汉抹一把鼻子,微眯双眼喝道: “对面何人?敢破开咱家的行军阵界不说,且还斩坏了咱家的帅旗。” 对面一发喊,程羽直感到手中不叫剑再次猛然一颤,原本恢复流光溢彩的剑身,又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程羽闻着对面溢出的股股檀香气息,疑惑的同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但见来人连声发问,想必是对方也有结界之类,方才不巧正被肆意开合的不叫剑怼上。 虽说是无意,但也确是不占理,因此他将不叫剑插回蟒皮剑鞘内,拱手冲对面一礼,解释道: “在下程羽,方才在江面……” “等等!你叫什么?” 对面红鼻黑脸大汉终于睁开醉醺醺双眼,瞪着程羽反问一句,却不待程羽答话,蒲扇一般的大手张开冲程羽比划一下,示意他先不要言语,而后便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将程羽瞧了个仔细。 …… 嘉菲此时立在江边,翘首向江面上空看去,只见一袭白衫的文生公子对面,有一黑大个掂着一把小磨盘一般大小的菜刀,正与雀大仙隔空对峙。 猫妖虽然听不到上空二人的对话,但眼中所见却是清清楚楚,只见那位黑大个一脸疑惑的将程羽上下打量个遍后,一副恍然大悟状,便冲着对面白衫公子指指点点起来。 嘉菲眉头一皱,那黑大个举止粗俗,大大咧咧,毫无礼数,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其手中上下挥舞。 再瞧程羽这边,原先剑气纵横的不叫剑早已不见踪影,看模样被雀大仙像护犊子一般,收进了蟒皮剑鞘内。 她开动青光法眼神通遥遥望去,只见黑大个身后那道虚空裂缝内,隐隐可见旌旗招展,魅影重重,竟将整片江面的月光遮住。 在后方的嘉菲都能看到,借助其法眼神通的程羽立在当前,自是瞧得更是清楚。 在那漆黑虚空之内,似有千军万马一般,阵阵排列整齐,且隐隐还能听到战马低嘶之声。 程羽收回目光,看向对面那手执菜刀的黑大个,只见对方正盯着自己衣襟领口,伸头张望,意欲一看究竟。 程羽心生疑虑不知对方何意,下意识便向领口摸去,却闻听对面黑大个已嚷起来: “果然是你!” 对方连连的迷惑举动在程羽眼中看去,戒备之心反倒放下了稍许,只因其虽举止粗鲁,但并未看出多少恶意。 “敢问阁下,认得鄙人?” 程羽将不叫剑负在身后问道。 “认得认得,自是认得,你不就是那梁圣姑口中时时提起的那位,嘿嘿……” 这黑大个口称梁圣姑三字,结合其阔口内四溢的檀香气息,再加上虚空内飘扬旗帜上的那个“屠”字,令程羽当即想起,乾元州那位女府武君梁红玉曾经说过,今年在京城轮值天下都武庙的,乃是肃州的那位屠户武君。 当时他还随口念了句:仗义每多屠狗辈。 莫非就是此人? 看去八九不离十。 与此同时,程羽恍然黑大个为何指着自己领口,原来是他衣襟内,揣有梁红玉相赠的那枚武君令牌,对面这黑大个定是察觉出令牌气息。 “敢问阁下,可是肃州武君?” 程羽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哦!你居然认得咱家?啊哈哈哈,妙妙,看来咱家也是声名远播了。” 黑大个哈哈大笑,抹一把鼻头后憨声问道: “不过,你因何在这江面上使那飞剑破了我的军阵,还连带着砍断我一根帅旗?我可没招你惹你吧。” 程羽闻言连忙将方才之事大致解释一番,对面那屠户这才哦了一声,笑着将菜刀别进背后裤腰带里: “方才我也是一时兴起,随手就将这宝贝一把抡出,没伤了你那飞剑吧?” 见对方也收起了家伙,程羽摇头道声无妨,转而问道: “方才程某见江面开阔,空无一物,这才令这把飞剑肆意撒欢了一把,只是不成想府君大军在此,但程某听说今年该肃州武君轮值京城都武庙,大人既为肃州武君,因何领大军从此地而过?” 那肃州武君闻言叹一口气,也不答话,而是先回头冲身后虚空裂缝内喊道: “诶!那个谁!” 只一声喊,虚空内立即便有人声答应,紧接着从裂缝中探出一个头缠黑布的小脑袋,浑身更是黑衣短打装扮,显得颇为利索,看模样倒像是梁上君子。 那黑衣小个伸手递出一皮子做得酒馕出来,交于肃州武君后,还不忘伸头向外面观望一阵,似是不舍得回去,被屠户一个撅腚给顶了回去后,冲程羽嘿嘿一笑道: “这是咱家麾下的斥候,唤作夜不收,也是俺贴身的跟班之一,沙场上野惯了的,兄弟勿怪。” 说完他径自拧开酒馕塞子,咕嘟嘟灌几口酒后,抹掉胡子上的酒液继续道: “那梁圣姑不曾告诉你吗?只因漠北蛮子最近闹腾的格外凶,乃至巫庭的人都来祸祸我九州亡魂,还坏了边境一座县城内的武君,咱家怎能忍下这口气,这才发邸报给梁圣姑,令其替我京城轮值,我才得空领肃州府武君殿众儿郎赶回救援。 又因我殿中儿郎众多,悉数而动则沿途阴气过重,恐会牵扯到阳间,因此我武君殿人凡大军轮值开拔之际,皆是布行军灵界,罩住阴气,不成想倒被你这随手一剑给破掉。” 程羽摇头无奈笑着赔礼,心中暗想: 好容易让不叫剑撒把欢,却偏偏遇上过路的大队阴兵。 不过话说回来,他武君殿这行军灵阵确是不凡,居然连下方猫妖的青光法眼神通没看出任何端倪。 “你这剑可是梁圣姑当年随身的那把古剑?怎地变了模样,连我一时都没认出。” 程羽正在暗自思索之际,听到对面黑大个再次追问,便将身后所负不叫剑拿出。 “确是梁武君的赠剑。” 黑大个冲不叫剑端详几眼,嘿嘿一阵憨笑,倒惹得不叫剑剑身轻颤几下,似是十分忌惮对方。 “还记得咱家初次见这把剑,剑身古朴锈蚀不堪,咱家还以为是把破剑,就想借去耍耍,无奈那梁圣姑死活不肯,这才作罢,此时这剑大变了模样,可否借俺一观啊?” 还不待程羽答话,他手中不叫剑便一个劲颤抖。 它拒绝…… 程羽忽然想起一事,还记得梁红玉曾经对他说过,对面这位肃州武君生前乃是一屠户,路遇恶霸纵犬伤人,他一刀斩死恶犬,声名远播渐渐方成一州武君。 难道说,这不叫剑内的剑灵,竟是当年那恶犬不成? 程羽再细细回想,便否掉这个念头,只因这屠户与梁红玉不在一个朝代。 屠户当街斩犬之时,梁红玉早已做了武君,不叫剑那时随她已有几百年。 此剑如此忌惮屠户,想必是屠户以斩杀过恶犬成名,又兼他身前乃是屠宰为生,身上血腥煞气浓重。 程羽正暗自寻思,冷不丁发现对面那位又盯向自己腰间。 他转瞬间明白,这位屠户定也是个爱酒之徒,看出自己腰间青玉葫芦内的与众不同。 他拔出玉塞,刚拨开里面那条小黑蛟魂,就引得对面大黑个凑上前来,一双眼瞪得滴溜溜圆。 “这、这……” “武君大人要不要尝尝?” 见屠户已开始结巴,程羽笑道。 屠户喉头一动,一口口水咽下,讪讪笑道: “来点,嘿嘿。” 程羽见状便将元神由实转虚,引出一股灵酒,屠户急忙仰头伸脖张嘴接住,咕噜一声吞入口中。 “嘶~啊!呵!好酒!” 令程羽有点意外的是,这屠户居然很快就将蛟龙泡过的灵酒劲力化掉,并没有魂力过剩之态。 见程羽将玉塞子塞回玉葫芦,屠户瞥一眼自己手中平平无奇的酒馕,嘿嘿一笑再次凑上前来,嬉皮笑脸道: “诶!这位好兄弟,再给俺来点,嘿嘿。” 程羽担心他饮酒过量,便不欲再给他喝,哪知那屠户眼见没的酒喝,顿时吹胡子瞪眼道: “诶?你这人,怎这般小气……既如此,那你赔我这行军灵阵,赔我帅旗!你赔!你赔!” 程羽见这位屠户武君如小孩一般,说变脸就变脸,也觉得这人虽然粗鲁,但也有几分可爱,便对其言道: “并非是我小气,只是这酒颇为霸道,我是担心你一旦把控不住,喝过量后会爆体而亡。” “诶!” 屠户大手一挥,掂掂自己手中那个酒馕,干脆直接拧开塞子,将里面原有的灵酒倒掉,捧着空空酒馕凑到程羽跟前,再次换回嬉皮笑脸模样: “你倒我这里,我带回去慢慢喝,便不会爆体而亡,咋样?” 既然对方已如此说了,程羽便再次拔出玉塞,伸手并剑指,隔空将葫芦内的将军醉源源不断引入酒馕中。 那屠户一双小眼瞪得滴溜溜圆,直到那干瘪的酒馕渐渐充胀起来之后,两只小眼才慢慢眯起,口中却依然碎碎念着: “再来点,嘿嘿,再来点,嘿嘿嘿。” 这屠户的酒馕想必也是类似于空间法器一类的,程羽足足将玉葫芦内的将军醉引过去一半,才将酒馕倒满。 屠户捧着饱满酒馕在手上掂掂,心满意足道: “嘿嘿,好兄弟够义气,以后咱都是自己人了,若日后你到肃州,我定要……嗯?” 黑大个说着说着忽然顿住,目光更是越过程羽,向他脚下方的江边看去。 程羽随其目光回头遥望,只有嘉菲独自立在江边,在其身后便是码头戏台。 “方才那里出了何事?怎会有巫婆子魂魄的残留气息?” 屠户用萝卜一般粗细的指头指向戏台方向,程羽便将方才发生之事简要复述一遍,屠户揪着自己络腮胡须缓缓点头道: “怪不得方才咱家带队而来之时,曾察觉江面上一艘楼船里有浓郁的巫婆子味儿,初时俺还以为巫婆子们已经杀到了九州腹地,后来派出夜不收哨探才得知,楼船里乃是巫婆子的尸首,原来是死在了此地,兄弟全程就光看着,没有出手?” 程羽闻言笑着摇头道: “两方我皆不相识,因此并未随便出手。” 屠户眨么眨么小眼道: “倒也算是谨慎妥当,那兄弟现在是要去哪里?” 程羽向江下游方向一指言道: “武君来的方向,京城,只是目下渡口船只皆无,若我一人尚且容易,只是……” “嗨!那有何难?咱家来时,就在离此仅几十里的下游,看到有一两层高的楼船搁浅在岸边,想是被遗弃的,唉,只可惜如此好的楼船也被舍弃,船东定是遭了大难,这大梁朝啊,要完!” 屠户说完叹一口气,抬眼望向西北方向,眼中精光竟也随之黯淡几分,顿时便意兴阑珊起来,与程羽又草草聊了几句,便抱拳告别,转身大步钻入虚空缝隙内。 缝隙内再次散出淡淡檀香气息,几息过后虚空不见,月光再次洒在嶙峋江面上,伴着南下的滔滔江水,“哗哗”声不绝于耳。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寻船】 屠户头也不回地钻回虚空,裂缝合并消失。 程羽静待一会仔细观察着,而后甚至散开神识出去,也没感受到江面上有何异常,心内也不由得暗暗称奇,看来这些武君殿的着实不简单。 只是看屠户临别之时的模样,程羽不禁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肃州紧邻漠北,蛮子作乱,连带着阴司都受牵连,甚至一县武君都自身难保…… 不想在此方世间,身前身后都不得消停,不知此一去,这些个过路的阴兵境遇如何。 …… 他返回岸边,嘉菲见状也召回九命剑,程羽将方才江面上与肃州武君相遇前后告于猫妖。 嘉菲闻言心中还不信,怎会有我法眼看不透的阴兵灵阵? 于是乎她当即提起妖力,两团青色火苗在眼眶子内喷薄而出。 她运神通在江面上来回扫视,居然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惹得俏丽猫妖亦是连连称奇。 一阵江风拂来,将猫妖鼓囊囊的文生公子衣襟前领吹开。 月光映照下,一团白花花的在夜色中格外打眼。 程羽无意中扫过一眼,轻轻咳嗽一声。 嘉菲不解其意,反开口询问,程羽无奈,只得旁敲侧击道: “之前你在这渡口开了杀戒,日后进京,便要一直女扮男装,更名换姓下去吗?” 嘉菲闻之连连点头: “这是自然,你还别说,这一身文生公子装扮着实……” 嘉菲言至于此,低头审视自身,也发现之前因凝练那把九命剑,而崩散了胸前所缠布条,此刻已是春光大泄。 “哟!把正事儿忘了。” 她当即回头观望,见戏班众人都还在沉睡之中,便从锦囊中再次拽出一大团白布,微微侧过身子,便毫不见外的就要解开衣襟重新缠过。 “扑棱棱!” 嘉菲只觉身边白光一闪之后,头顶上飞过一只麻雀。 “喂!你去哪里?” 嘉菲立在江边,踮着脚冲小麻雀问道。 ‘你办你的正事,我办我的正事,稍安勿躁,很快便回。’ 猫妖识海内传来一道程羽气机言道。 “你又有何正事要办?我还想让你帮我拽一下带子呢?唉……又得自己来了。” 嘉菲待与程羽联通气机断开后,口中一边嘟囔着,一边叼住布带的一头,同时手上拽着带子发力,一圈一圈缠去,再将褪去的文生公子衫套回,再无肿胀之感,方才吐掉口中布带,反手在背后打一活结。 …… 程羽沿着龙相江一口气飞出三十余里地后,果然在一片滩涂上看到一艘搁浅的楼船。 只是这楼船虽大,但只空余一壳子,船上凡是有用或值钱的物件,都已尽被搬空,船身上也看不出有哪家的印记旗帜之类的标识。 他敛翅落在残破桅杆上,低头散开神识将整艘船扫过一遍后,运起水行术引出一簇簇清澈江水,将整艘船由内而外仔细冲刷一遍。 船身上有许多残破的漏洞,但整艘船的龙骨还算结实。 “哗!哗!” 江边滩涂上不,江水不知何时无声蔓延上来,沿着船帮侧身的水面也在一寸寸升高。 “嘎吱吱!” 船身终被江水抬起,在浮起的瞬间,船底接连又断掉几块腐朽木板,但江水却并未涌入船内一点一滴。 “呜!” 一阵低沉呜鸣声在江面飘荡开去,一艘破败楼船,无桅、无桨,更无风,却稳稳地向龙相江上游逆行而去。 …… “呼……吼!呼……吼!” “师父醒醒,那方来人了。” 在一处小小山坳内,非言轻推一把窝在干草中的枯瘦老道,眼盯着西北方向的天际说道。 老道霍涯子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团干枯野草,怀里抱着一灰布包袱,包袱口隐隐露出一截剑柄。 此时天刚微亮,被非言推醒的他,先伸手拿起身边水壶,掂在手上摇一摇,却听不到里面水晃荡的声音。 原本就有床气的老道更显得有些不耐,口中嘟囔道: “唉……又是流民?去!再去举块大石,将其吓走便是……” 旁边的非言却不动声色地轻轻摇头: “似乎……不是流民,弟子听到车轱辘与马蹄声。” “嗯?” 老道闻言,翻身坐起,循着非言手指方向,朝西北方伸头张望,奈何天色未明,他又没有非言那般的修为,真真是看了个寂寞。 “可能听出有多少车马?” 霍涯子站起,一边打着身上的干草与黄土,一边冲非言问道。 “总有个十来辆的架势吧,且听车轴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想必都是重载的车马。” 老道暗自点头,心内却在琢磨着: 自打开春后离开了青萝庄,一路走来颠沛流离,惊险挫折更比往年之和还要多,这小子经过这一路历练,心思更加细腻,而且…… 这小子看来耳力不错啊,莫非是水行一脉的根基……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已换好干净法衣的霍涯子,手中佛尘一甩,当先走出山坳,上了大道后,向西北方向踱步而去。 身后非言紧随其后,身上的法衣再也不似之前那般宽大,套在小身板上晃里晃荡,而是已渐渐显出合身的模样。 此时天光已亮,老道微眯着眼,看到迎面快速驰来一排马车,车队扬起的黄土尘埃,使得老道只能看出,领头的那辆看尺寸应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驾车的两匹马也没有羸弱之相。 老道心中有了底,便当即挺一挺腰板,摆出一副高人姿态,脚下踱的方步又慢上三分,捋着长髯待来车近前时,甩一把佛尘打一个拱手。 哪知那车队中的头车竟连停也不停,车把式见到路边立有一人,也不待看清,便快马加鞭的催驰马车而去。 车尾扬起的尘土扑了老道满身满脸。 霍涯子略有些尴尬的闪到路旁,好在黄土遮扬,旁人也看不清他脸色,他向旁边又紧走几步,离土路更远些,看向后续车马,但这次并未再拱手行礼。 只见后面十余辆车之间,似是有意拉开出一段距离出来,这样才能勉强看清前方道路。 老道立在路边看去,这些车有大又小,有双马驾辕,有单马拉车,但皆无一辆停下搭理老道。 霍涯子一脸铁青,马车扬起的黄土渐渐漫开,乃至于他转头却看不到非言身在何处。 “咴!咴!” “吁!吁吁!” 土路上,忽然响起一连串马与车把式的惊叫声。 “扑通!” “哎哟!大……大大王饶命!饶命!” 霍涯子急忙转身向车队行去方向奔去,黄土烟尘稍稍落定,隐隐看到非言一身法衣立在车头前,双臂岔开前伸,竟是分别死死顶住头车两匹驾辕的马头。 那两匹马儿头比非言高出一头,被跟前一小个子按住自是不服的,咴咴鸣叫着想要抬头却不得。 这俩马显然平日里也是没吃过这种亏的,一发狠脚下前蹄奋力刨地就要跃起,倒惹得非言兴起,两臂一较劲,单脚猛然踏地,爆喝一声: “落!” “咴!咴!” “扑通!扑通!” 车头方向又是一阵尘烟,两匹健马前腿一软,居然被非言一手一个,按着跪倒在地。 “扑通!” “哎哟!” 马儿倒地,车身猛然向前一栽,车把式从车上摔落在地。 “大……大大王饶命!饶命啊!” 霍涯子几步赶上前,眼见非言浑身上下皆无恙,心上方安,但随即便眉头皱起。 只见此时的非言虽然个头依然不高,但浑身上下凛冽气势却与其年纪颇为不符。 老道不由得想起就在不到一年前,他俩初到青萝庄之时,在庄内行走一圈,这小子看到狗子嚎,都要躲在自己身后,而短短时日之后的他…… “我等并非什么大王,但我师父方才在路边拱手冲你施礼,尔等如此无礼,是为何故?” 小非言大义凛然地质问跪倒在地的车把式,而对方却依然不管不顾地跪地求饶。 霍涯子见状眉头皱得更深,心中暗道: 别人不理便不理罢了,这些年东奔西走下来,不知受过多少白眼,之前这小子也都只是躲在自己身后偷眼观瞧而已,这才过了不到一年的光景,稍有些修为,便如此张扬起来…… 看来是自己疏于管教。 此子修为大涨,但心性却并未跟上,由此他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些个熊孩子案例,若不及时教育,日后定被别人教育。 念及于此老道轻叹一声,这么些年来,非言跟着自己行走游历,多有坑蒙之举,再加上这小字聪慧非常,耳濡目染难免会受自己之前言行影响,说到底,根儿还在我这个师父这里。 唉…… 可我的苦衷又有谁知…… 拦住车马的非言,原以为自己此举会受到老道赞赏,却看到师父一张风尘老脸此刻却是冷的渗人。 不明所以的小非言看看老道,又看看跪在地上叩首哀求的马车夫,挠挠头顶发髻: “你……你快起来,我不是什么大王,而是过路的法师。” “啊?” 车把式跪在地上仍是不敢起来,倒是后面第二辆车上,门帘撩开探出一个白净肥硕脑袋,头顶着绸布员外巾,小心问道: “你们……不是混天王他老人家的人马?” “混天王?流寇?” 非言刚反问一句,霍涯子已赶忙走上前先行一礼,继而瞪向非言一眼,小老道这才悻悻退至师父身后。 老道将自己来龙去脉略讲一番,此时车厢内的白净员外才急忙下车回礼,但依然小心问道: “这位小法师天生神力,难道不是混天王他老人家,麾下的憨儿军壮士?” “憨儿军?不知是何来历?还请说来听听。” 白净员外见对面不是流寇,这才放下心来,但又忌惮天生神力的小老道,只得凑到霍涯子跟前言讲道: “老神仙有所不知,我乃是世居于此的正经人家,只因这两年,在青、肃二州出了一位叫混天王的流寇,声名最旺时手下有几十万的人马。 但之前明明已被官府绞杀的四处流窜,谁知不久前又再次翻起了天,居然数次击退官兵,据说皆是仰仗其麾下一股叫做憨儿军的亲兵,目下已占了青州大部,眼看着肃州也要被其占下一半。 小老儿我无法,这才举族迁往他处,不想遇到两位神仙,尤其…… 尤其是这位小神仙力大无敌,小老儿这才误认为二位是那憨儿军的流寇,冒犯了二位神仙,还望海涵。” 老道闻言点点头,知是这家富户为躲避流寇,不得不避祸逃亡。 “嗤!什么憨儿军?能与我等相比?” 非言站在老道身后不屑道。 “自是不能,自是不能,只是小老儿听闻那憨儿军中多有力大者,且领头的更是天生神力,据说能单手拔柳,只是其人憨傻,故而叫憨儿军,自是与两位神仙不能相比的。” “单手拔柳?这有何难?” 非言说着就要去路边寻柳树,被霍涯子一眼瞪去,方才止步。 老道转回头对白净员外拱手一礼道: “我等乃是外乡修道之人,云游至此初登贵地,老员外可否细说说这憨儿军之事?” 白净员外急着逃难,本不欲多谈,无奈对面那小儿力大无穷,不敢违背老道,只得快语言道: “老神仙有所不知,这憨儿军拢共有千把来人,军中力大者多如牛毛,尤其是那领头的,据说是一位白净后生,生的俊俏不凡,但却是个痴傻憨儿,除了领头陷阵无往不利,其余竟只知吃喝躺卧,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且在军中那么久,从未伤过一人性命……” “等等!在流寇军中日久,陷阵还必领头,怎会从未伤过性命?” 老道不解插话问道。 “那白净憨儿只负责领头冲破敌阵城廓,但对敌却从未下过死手,故此从未杀生害命。” “咦?那尔等还逃甚?” 非言在旁问道。 “这……他是不杀,但他身后的那些个瘟贼,个个却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 “哦……” 老道若有所思的拈须想了几息,后与白净员外又闲聊一阵,那白净员外唯恐身后的憨儿军追来,一心着急赶路,又劝老道一起逃命。 但见老道似乎不惧,便也不再硬劝,只给老道留下些水食后匆匆而去。 待车队远去,老道从路边寻来一枯枝,厉声对非言道: “非言,跪下!” 小老道一脸懵懂,但倒也听话,跪在老道身前。 老道原本准备一箩筐的训诫,但瞧着跪在跟前的儿徒,又想起这么些年他一直跟着自己蒙吃蒙喝,其实根儿还是在自己这里,便再难以居高临下的开口训斥。 “唉!起来吧……你目下已是修行中人,当须知,修身先修心,心性若不达,则修为再高,终会化为心魔,反噬自身。 你方才徒手拦马那般鲁莽行事,当是仗着自己身上有了些修为,便再无忌讳,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日后再这般鲁莽,为师定难容你。” “是!弟子知错。” 非言倒也不再犟嘴,点头称是,老道见其态度颇好,便欣慰点头,二人于路边拿出吃食一阵吃喝后,收拾行囊就要上路,老道吩咐道: “用那枚枫叶法箓,再探一探。” 非言赶忙从怀中摸出一片火红枫叶,先观察下四周,见无有异常后,这才将自身灵力注入枫叶中。 只见枫叶上一丝丝叶脉,犹如被激活一般流淌起来,映出的红光将非言小脸小手都已染红。 嗯? 非言刚注入灵力,耳边厢便听到西北方向再次传来一阵密集马蹄声。 小老道正欲收起灵力,却忽然感知到,枫叶内一股股气机也在向西北方向发散而去。 非言心头一跳,急忙敛住心神收回灵力,待红光消散,便抬手指着西北低声喊师父。 老道眯起双眼,顺着非言手指方向看去。 西北方向一座黄土小山后荡起滚滚黄烟,老道手搭凉棚,前后观望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听到一阵隐隐的“哒哒!哒哒……”马蹄声。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几十匹马从小土山后转出,马上一个个皆是壮汉,只为首那位身形小了一圈,浑身的黑衣装扮格外惹眼,只露出一副如玉的面庞,遥遥望去,在黑衣映衬之下白的颇为刺眼。 老道老眼昏花瞧不真切,却听到身后非言惊讶道: “邱洛!” …… “哗哗!哗哗!” 龙相江边,钱江府城渡口处。 天际已白,初升的日头尚还绵软无力,江面上一层薄薄雾气,弥漫不休。 江边一位青衫“公子”正盘膝而坐,似睡非睡间,“他”慢慢睁开眼,扭头向江面下游方向看去。 他回来了。 嘉菲停止吐纳一跃而起,一边拍打着臀上的尘土,一边慢悠悠行至江边,伸一懒腰后,抬眼望向远方茫茫的江面,一双杏眼泛出淡淡青光,继而嘴角微微扬起。 “呜!” 忽然间一艘大船挤开层层薄雾,撞上岸来,船头离嘉菲鼻尖仅寸余处堪堪停住,硕大船身带来的江风将猫妖鬓边缕缕青丝吹散。 俏立猫妖眉头一皱: “何处寻来的这般破船?”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向南】 眼见嘉菲对自己寻来的这艘楼船一脸嫌弃,程羽无奈摇头笑道: “这不正好还有这你这位木行大妖在此。” 嘉菲闻言“啪!”的一声拍下胸脯,骄声道: “放着我来。” 说完便扬手一招,从远处那座小树林中,拔出几棵大小不一的树来。 甚至其中还夹杂有一棵,带着一串串青色果子的不知名果树。 只见她抬手在空中虚虚一晃,几棵树便向江边飞来。 “砰!砰砰!” 近到跟前后,程羽这才看清,原来那棵果树上长得,乃是一个个青色的橘子。 程羽记得,橘子似是每逢秋季方才成熟,此时正是盛夏时节,果子仍未挂黄。 说来惭愧,程羽历经两世,吃的橘子虽说不少,但长在果树上的翠绿色野橘还是第一次见,此时近在跟前,便上前几步蹲下随手捡起一个。 深绿色的橘皮又青又硬。 “此物名叫橘子,乃是一种水果,只是还未到成熟时节,因此最是酸涩无比,待熟后果皮便由绿转黄,又变得甘甜多汁,程兄你这位域外散淡之人,该不会不识此物吧?” 嘉菲轻轻走到程羽身后说道。 橘生淮南则为橘,这猫妖看来曾经是只江南猫。 程羽心中暗想道。 忽然他又想起一事,转身冲嘉菲笑道: “你这位木行大妖,之前因妖力外溢,曾让青萝庄附近青梅提前成熟,那这已被你连根拔起的橘子树,你可还有令其由涩转甜之法?” 猫妖下巴一扬: “这有何难?树虽已被拔出,但生机未断,程兄且看好了。” 猫妖说完也不见有何动作,但程羽却凭空感到身边涌起一股磅礴妖力,令他心中也是一惊。 嘉菲此时的妖力居然如此之巨,与当日青川县城内,那只懒散偷嘴的猫妖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但只是催熟一些橘子便这般行事,似乎有些用力过猛…… “咔嚓嚓” 脚下发出连声轻响,程羽低头看去,虽然嘉菲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脚下平躺的那棵橘子树的表皮树干此时已干裂开来,原本还略带油润的树皮,正块块皴裂脱落。 刚还是绿油油的一杆粗枝,由下至上,转瞬间就枯萎焦黄下来。 与之相反的却是,一个个又青又硬的橘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圆润的橘黄色。 几息之后,他二人便被阵阵橘香缭绕,就连黎明的江风都难以吹散。 嘉菲见之心中大喜,原来她方才口满,言称小事一桩,实则心中亦是没底,因此才一上来便大兴妖力。 此时见业已成功,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忍不住大咧咧抬手一招,一个个鲜橙欲滴的橘子便自然从干枯枝头掉落。 猫妖喜滋滋蹲下捡起一个,满心欢快的她,直接连皮带瓤一口下去将其咬成两半,一边口中吐着橘子皮,一边递过手来,将手中另一半橘子显摆一般送至程羽面前,口中含含糊糊道: “喏!好甜,噗!快尝尝。” 程羽见之居然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他确是没想到,这嘉菲樱桃一般的小口,居然能将半个橘子塞入口中,且尚有空间容其舌头将橘皮与橘瓣顺滑剥开。 “噗!” 嘉菲再次将一块橘皮吐入龙相江,见程羽盯着自己无动于衷,也不夸夸自己,心中便有些纳闷,但手上却没闲着,直接将手中所剩半个橘子向程羽塞去。 “快尝尝,且莫愣着。” 程羽哭笑不得,低头看一眼手中被其生生咬剩下的半个橘子,无奈笑道: “你倒还真和我不客气。” 猫妖闻言一拍脑门道: “哦对!只顾着你我二人,倒将那边厢还有一众的戏班子,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嗯!也当再弄些个与他们一并尝尝。” 嘉菲说干就干,江边的妖气再次伴着橘香弥漫开来。 不消一会,大半棵橘树便彻底枯萎,只剩上面一个个如灯笼般的成熟橘子。 嘉菲收起妖气,喜滋滋蹲下捡拾,程羽转头朝戏台方向观瞧。 那群戏班子众人依然还在酣睡中,只有偶尔的“啪啪”拍打蚊子声传来。 原来程羽自打晋王一行离去后,便已收法术撤去结界。 可结界虽然撤去,但一时半会江边的蚊虫却依然不敢靠近众人,直到此时方才慢慢围拢到人群左近,嘤嘤嗡嗡的准备下嘴。 此时日头已经跃出天际线,一丝丝暑气开始升起,酣睡众人里,有些年轻力壮的已睡得一头细汗,一边吧唧嘴,一边迷迷糊糊解开衣襟领子,翻身继续睡。 程羽低头看一眼手中半拉橘子,沉吟一息后,将橘皮剥下,再扬手招来一簇晶莹清澈的江水,“哗啦”一声将半个橘子包裹其中,如一团橘红色的水晶一般,悬于江面上。 此时一阵江风吹来,将晨曦刚升起的暑气又给吹散,顺带撩起猫妖鬓边一缕乱发。 嘉菲拂开遮眼青丝,满怀期许地盯着半悬空那团橘色水晶,不知这位雀大仙又要整哪一出, 而此时程羽转回头冲嘉菲微微一笑道: “给你与班子里的众位添个避暑的好吃食。” 嘉菲闻言好吃食,眼中精光更盛,却见程羽将右儿那道气灵召出后,气灵额头那枚雪花印记便开始自转明亮起来。 嘉菲心中似有所悟,但依然颇为期待。 只见空中那团橘子水晶开始渐渐自转,表面裹的那团水泡已无声无息的渗入到橘子内,继而凝结成冰后,再从内而外的翻涌出来,竟丝滑地将一粒粒橘子粒颗颗分离。 “嗖!” 从江面再次飘来一团清水,还未到跟前便已凝结成一倒立的冰塔。 冰塔高只有三寸有余,翻转过来,细细的塔尖冲下,开口的塔底冲天,嘉菲伸头看去,塔底里居然是空心的,倒似是一酒杯模样。 第一次见到这种模样的小冰塔杯,猫妖心中疑惑,不知其是何玄机。 右儿额头那枚雪花印记不断自转着,令掺杂着橘粒的冰渣,在炎炎夏日中,依然冒着阵阵寒气而不融化。 此时程羽一扬手,橘粒混合着冰渣,“噗簌!”一声扣进倒立的中空冰塔杯内。 “喏!尝尝,且莫愣着。” 程羽笑着模仿嘉菲方才的语气说道,猫妖伸手接住晶莹剔透的冰塔杯,里面盛满了一粒粒火红色的诱人颗粒。 程羽向她比划一个仰头喝下的姿势,嘉菲依样照做,一颗颗酸甜冰爽的橘粒混着冰渣划过食道,将其激得一个激灵。 “啊!没想到还有这种吃法,又甜又冰,暑气全无……嘎吱!嘎吱!” 将杯内橘子吃完后,她连手中冰塔杯亦未放过,连带着杯壁上的些许橘粒一并嚼碎。 “着实过瘾,活了三百余年,从未想过还有如此吃法,正好,此趟去到京城,终有机会能再尝到当年吃过的香盖,再混上程兄这般奇妙吃法,定是妙极。” “香盖?何为香盖?” 见程羽发问,嘉菲便手舞足蹈形容一番,最后更是随手捡起一枯枝在江边沙地上画将起来。 程羽瞧着猫妖画出一如梭又如卵的椭圆,再参照其描述的要点,程羽隐约猜出,她所说的香盖,应是南方的特产水果:芒果。 大梁京城位于九州中的大梁州、代州与乾元州三州交界附近,已是偏于南方,而大梁州本身又是背靠大海,因此京城有芒果这种热带水果,倒也并不稀奇。 “若你喜欢,待到京城后,我再于你做一道芒果绵绵冰,如何?” 程羽笑道,而旁边的嘉菲却是一脸懵懂的追问道: “何为芒果?” “……” “哗哗!” 回答她的只有滔滔江水声,猫妖一双杏眼疑惑又期许的看向程羽,却发觉身边这位白衫公子却嘴角含笑不语,双眼盯着远处江面,似是若有所思。 嘉菲知趣的不再追问,稍待一息后,果然见程羽转过头来冲自己笑道: “芒果便为香盖,乃是我那方世界的叫法。” 说完,他便转身向那艘破败楼船指道: “此时该你大显神通了。” 猫妖点点头,敛起心思便开始提聚妖力。 …… “哎哟我的女侠……哦不!少侠老爷,您这是从哪儿搞来这么一艘气派楼船?莫非是昨夜那帮子看戏的老爷们,念在同路之情,给咱们留的?” 日过晌午,渐渐西斜之时,戏班众人这才纷纷醒转,嘉菲冲其一声招呼,班主行至修葺一新的楼船跟前,边摸着船身边说道。 旁边鼓佬闻言暗自撇嘴,仗着资历老,忍不住调侃道: “我说班主啊,您老是睡糊涂了?还是身子没好利索,连带着脑子也坏了? 就昨晚那帮老爷的德……模样,给咱们留条活路便是天外开恩,还能白便宜咱们这么大一艘楼船?” “那这么大一艘楼船……且我看这船身上还多有新修补的模样……少侠老爷,您老给我透个底儿,这玩意到底是何处而来,这样咱们坐着心里也踏实不是?” 见班主及戏班众人都眼巴巴瞧着自己,嘉菲瞥一眼桅杆上立着的那只小麻雀,便随口应付道: “确是艘官船,但与昨夜那帮子人无关,乃是我借祖上余荫,找附近官府……借来这艘船……” 嘉菲言至于此,再次状似无意般扫一眼船头桅杆,继而方才手指向船尾方向道: “喏,那几个行船的船工,便都是官家的人。” 戏班班主闻言望去,顿时一惊,下意识就向鼓佬身后躲去,但见那几个身穿官服的船工都在低头摆弄着缆绳,没有看向这边,心中方才稍安,却依然挠头道: “这……这是艘官船,恐多为不便吧?” “无妨,我已与船上的船工都交代过,自做自家事便是,不与你们相关,待会上了船,你们只需径直上到二楼,莫与船工们说话,只在二楼待着,上面已备好了吃食与水,待几日后到了京城,大家下船后便俱都相安无事,若无故下二楼在船上走动,被船工逮到……” “我懂!我懂!” 班主急忙抢答道,又转头向戏班众人厉声训诫一番。 嘉菲暗中小嘴一扬,又向桅杆方向扫一眼后,这才招呼众人,让其都收拾好行礼家伙,小心上船。 二十来号人的队伍,各自拎着大包小包,就这般悄无声息的上到甲板,又踩着小碎步加着小心上到二楼。 “哗啦!” 待所有人上到二楼,传来一阵锁链声,原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木门,不知被何人锁住。 班主及副班主见状都是心中一惊,顿时忐忑起来,酷暑时节居然起了一身冷汗。 而班内其他人早已开始瓜分二楼各个屋子,最后还是自觉地将两个最大的屋子让给正副班主。 “诶!班主,你说这船在水上怎么一点都感不到晃呢?”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咱们这坐的是什么船?楼船!你这辈子兴许就只这一回得坐这般大船,且珍惜吧。” 惊魂初定的班主一边教训着一个后生,一边用手摸着舱壁上一块颜色崭新的木板,木板上还有些剌手,应是没上油漆,倒似是刚补上去的。 “登登登……” 一阵轻快的上楼梯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熟悉的青衫俏“公子”,不知是如何通过那扇上锁的楼梯门,怀中揣着一包袱,哼着小曲蹦上二楼甲板。 甫一站定,便发一声喊,将各个船舱内正瞧稀罕的众人叫出,一时间,二十几号人散布在甲板上,居然尚未站满,还留出中心一块空地出来。 “来!暑气炎热,大伙先吃点冰镇橘子降降温。” “哗啦!” 说完她将怀中包袱一抖,几大包荷叶摊开在甲板上,露出里面混着冰渣渣,晶莹剔透的火红橘子。 “咦?” 戏班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搞不懂为何此时节就有这般熟的橘子,更奇的是,还混着干净的冰渣。 要知眼下仍是酷暑时节,这冰可算是难得的稀罕物。 尤其是大梁京城偏于南方,夏季里只有达官显贵家才有冰凌,且王府以下的,都还得省着用的。 至于说他们这京畿外围的乡下戏班,就连冬天都难得一见。 眼见的二楼甲板上戏班众人围坐一团,吃着冰镇橘子,有说有笑,嘉菲笑意盈盈扭头看向桅杆,却见桅杆已空无一物,其上立着的那只麻雀不知所踪。 她继而环顾,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停靠江边的这艘大楼船已驶离乾元州码头,顺流南下。 那是京城方向。 两边景色在不住的后退,三百年了……又要再次回京。 她手扶船帮栏槛,终于再次看到那只麻雀的背影,此刻正立在船头,也是一动不动地向远处眺望。 随着船头劈开的滚滚白浪被抛在身后,嘉菲忽然想起什么,便轻启朱唇,悠悠念道: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哟!好词!绝好的词!” 旁边的副班主耳尖,听到嘉菲口中念词不由得惊呼一声。 猫妖知道,那正班主只爱钱财,而副班主却是个念过几年私塾的,虽说在戏班子里厮混大半辈子,但平日里终还是带有些书卷气。 此时见对方夸奖,她一双杏眼弯成了玉钩新月,一拍脑门道: “莫不如,咱们将这副词引申一下,也编排成一出戏可好?” “妙!妙!我也正有此意,且一路乏味,正好有事可做。” “什么戏词?说来听听……” “咦?我怎听不出妙在何处?” “……” “……” 戏班子众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程羽自是一一听到耳中,此时几个肚中有些墨水的更是已开始构思起剧情来,既要有才子佳人,又要有唱念做打,文中有武,武中带静,静动相宜。 见众人此时都已被聚在二楼,为防穿帮,程羽心中默念口诀,撤去笼罩船上的结界,正在船尾忙碌的几个身穿官府的船工,便肉眼可见的一一消逝。 而直到此时,二楼甲板上众人都还未发觉,自身所在之船,早已驶离乾元州码头,正向南稳稳行去。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知了……知了……” “啪!” 一把大蒲扇从天而降,猛地拍在一条粗且多毛的大腿上。 蒲扇拿开,一只破肚流红的蚊子,被困在浓密的腿毛之间尚自挣扎。 “噌!” 垂死挣扎的蚊子被弹指崩飞,一只大手随意抹掉腿上的一丝血迹,连抠带挠着刚肿起来的新鲜鼓包。 “瘪谷!瘪谷!走!耍两把去!” 小院外,土墙头上,探出两个泼皮模样的后生脑袋,冲着院中躺椅里,正挠痒痒的一个壮汉嚷道。 那被叫做瘪谷的壮汉闻言,刚意欲从躺椅上起身,但又似是想起一事,踌躇一番后歪了回去,连连摆手道: “去去去!老子今日没兴致,改日!改日!” 两个泼皮讥笑一番,见其决心不去,知是再无油水可捞,正欲离去,却被躺椅里的壮汉叫住: “且住了!你这两个撮鸟,方才喊俺什么?” 两泼皮先是站住,闻听壮汉所问后,又是“瘪谷瘪谷”的连声叫几番,见壮汉起身追来,嘻嘻哈哈而去,撇下院门外的壮汉兀自嚎道: “老子叫张饱谷!张饱谷!呸!腌臜泼才!” “扑愣愣!” 这叫张饱谷的壮汉冲着俩泼皮背影嚎完,还不忘冲其啐上一口,却全没注意到,先前有一只飞过老远的麻雀,忽然扑打翅折身飞了回来,悄无声息的落在小院中那棵歪脖槐树上。 “知了……” “……” 一直没停过的知了叫声戛然而止,刚踱回院内的张饱谷一时没得适应,还以为自己耳朵失聪,直接抬头向歪脖槐树上看去。 扫了一圈也并未看出有什么端倪,只枝头立着一平平无奇小麻雀,在低头盯着自己。 张饱谷被那麻雀的一双深邃雀眼盯得颇不受用,没来由得后脖子一阵发紧。 他缩下脖子,正欲坐回躺椅,却听到院外又有人喊他。 “大明白,走!看戏去。” 院外一个女人声音传来,张饱谷刚挨着椅子的屁股像被烫了一下,噌地窜起,两步奔至院门外: “嘿嘿……刘娘子好兴致啊……” 张饱谷奔至门口,见院外立有一娘子,年轻肤白,容貌虽为一般,但身段却颇为有致,正手捧一把瓜子,“噗”的一声将瓜子壳吐向他家院门方向。 张饱谷眼疾手快,轻车熟路一般伸手稳稳接住,那动作熟练地令人肉疼。 他笑嘻嘻正要将瓜子壳塞入自己嘴里咂摸味儿,却见后面又有两个老妪相搀而来,只得藏起手中瓜子壳,勉强打个招呼道: “二位干娘有礼。” 两个老妪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打趣道: “哟,这不是做过御膳的张大明白嘛,怎地在这白地站着,也不请刘娘子去你屋里吃块宫廷豆腐去?” “诶?哪里话来,人家刘娘子爱吃的,分明是大明白他自家产的豆浆,是不?” 两个婆子一唱一和,挤眉弄眼地逗弄着两年轻男女。 “这……嘿嘿,两位干娘也进来一并吃点?” 张饱谷先一阵讪笑,后直接拿回主动反问道,却见两老妪却纷纷撇嘴道: “哎哟!吃不得吃不得,你那豆腐太硬,豆浆却又既稀且腥,老婆子的牙都没了,怕是无福消受,还得是刘娘子年纪轻,牙口好的,方能消化的下,哈哈哈哈。” 两个老妪一阵打趣,旁边的刘娘子细眼一翻,颇不屑的再次“噗”的吐出一瓜子壳,两瓣儿壳在空中打着卷的翻飞,场面却冷了下来,旁边张饱谷急忙支开另问道: “二位干娘这是要去哪里?” “哟!你还不知道呢,咱们旁边镇子上那寿喜班,昨个儿日落后没多久就回来了,今日要演场归乡的开箱戏,据说班子里新添了一位俊俏武生,动作身段俱佳,引得附近几个庄子的姑子媳妇,婆子姨娘们,把个戏台前挤得是水泄不通,刘娘子,想必你也是要去瞧个稀罕的?” 刘娘子一双眼只斜向上瞧着树枝,竟是连理都不理那俩婆子,婆子们见没了趣,撇嘴相搀而去,还未走出一丈距离,便小声嘀咕起来: “咱走咱的,那小猖妇八成是要去张瘪谷屋里吃会豆腐才罢休哩。” “是哩,秃子脑袋上的虱子,当谁瞎哩?一个是鳏夫独杆儿,另一个是男人行商在外守活寡,莫说是她,换做你年轻个十几岁,你定也吃!你要不吃,你就是那个!” “咦!怎还撇我这了?你年轻时候倒是少吃了?莫当别个都是聋的瞎的,想当年是谁大白日里,就在地头林子里嚎得震天响,惹得半个庄的狗子都跟着汪汪哩?” “呸!天子脚下,怎可胡言乱语?嘻嘻!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哩,莫再提,且看戏去。” 两个婆子扭着而去,张饱谷这才亮出手心里两片瓜子壳,给刘娘子看一眼后,嬉皮笑脸的含在嘴里,边嚼边含糊说道: “嘿嘿……进屋坐会?” 刘娘子被俩婆子奚落一顿后面有愠色,不悦嗔道: “不去!转回家哩。” 说完扭着就要走,张饱谷见左右再无旁人,伸手拽住刘娘子手腕就往自家小院里拖。 刘娘子粉拳一阵捶打,却是半推半就地落入张饱谷怀中,随其搂进院后,便只剩大口喘气,不再扭动。 “哎哟!” 刘娘子一声轻呼,却是已被张饱谷横抱在怀,一下掼进院中躺椅里,便猴急地动起手来。 “使不得!” 刘娘子此时方才醒悟,急忙伸手乱推,低声慌道: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光天白日的,岂能在这院中弄将起来?若被哪个翻墙头的瞧了去,奴家倒是活还不活?” 哪知汉子此时已经上头,哪还顾得那许多,正奋力褪去衣裤时,忽察觉有一物从自己身上掉落在地。 张饱谷初未在意,只扫一眼地上的滚落之物。 但一息之后便如被炭火烫着一般,扔下躺椅里的刘娘子不顾,噌的合身扑到地上,将那物件慌忙捡起,又背着身挡住刘娘子视线将其揣好。 刚转过身来,就听到院外又有人拍门: “张瘪……饱谷,我来哩。” 张饱谷闻听来人声音,忽然一拍脑门,压低声音道: “哎哟!糟了!忘了件正事,娘子先暂避一避。” 说完便拉起刘娘子,蹑手蹑脚拽进屋内,嘱咐其切勿出声,这才关门返回院门前,只打开一条门缝,歪头冲外道: “怎来得这般巧?你先去庄西头路边茶棚处等我,捎带着吃碗凉茶,我稍后就到。” 院外那人不解其意,伸手就要推门进院,却被张饱谷顶住院门催促道: “你莫进来,老子光着腚还没换衣服哩,你速去庄外等我就是,茶钱算我的。” 好歹将来人糊弄离去,张饱谷插上门闩,三步并两步奔回屋内。 …… 程羽立在那棵歪脖槐树上,眼瞧着方才敲门之人向西而去,耳内传来的是屋内渐渐高亢的嘈杂之声。 他估摸着屋里一时半会不得消停,便蹬离树枝向院外飞去,在整个庄子上空盘旋观察。 自打一路上运水行术操控着楼船,顺风顺水来到京畿渡口附近,程羽为避人眼目,便有意将船停在离渡口十几里地之外的一处岸边。 戏班众人在船上过了三天两夜,于昨夜黄昏后才踏上岸边实地。 原以为,坐这么久的船肯定会舟车劳顿,困乏不已,但谁想一个个下船后居然还是精神抖擞,如没事一般。 众人皆议论:还是这大楼船坐起来稳当,竟像平地一般,丝毫没有半点晕船的苗头。 大伙都在说着大船的好处,唯独班主落地后,抬眼四周扫视一圈后,更是喜笑颜开起来。 原来此处正离他这寿喜班在京畿所住的镇子不远,可算是终回故里,一路上的忐忑与不安顿时几乎烟消云散。 高兴之余,便唤过旁边两个机灵后生,吩咐其分别向附近几个庄子的富户家去报信,就说寿喜班归京,要开一场归乡堂会,看哪家愿出的银子多,便去哪家的庄子唱。 嘉菲最后一个下船,依然是一副文生公子模样,这几日与戏班众人都守在船上二楼,就只一顾地在编排新戏,甚至连戏名都已定好,就叫定风波。 其实这名字是程羽以气机相连,传音给嘉菲的,至于这出戏讲得是什么,无非是英雄美人,江湖儿女,有文有武这种老少咸宜,喜闻乐见的剧目。 其中的男主乃是一年轻武生,自然非嘉菲莫属。 经过两天不断地打磨,这出戏已愈发完善,于是班主便将这本戏定在堂会压轴的倒二。 程羽直到船上众人都下了船,这才撤去结界法阵及上面的障眼法。 再顺水将楼船向下游送去,又将上面残留的生活气息都一一清理干净,将其搁浅在一无人滩涂之地。 嘉菲对次日的堂会十分看重,这也是自她在钱江府衙后院那出堂会后,再次正式登台。 遥想上次登台,因大武生段玉楼与侯四娘在假山石后杀人逃亡,唱了个虎头蛇尾。 这次她便不容再有何闪失,便央求程羽帮她先镇半日的场子。 原来这寿喜班虽说只是京畿郊野的一个小戏班,但在本地几个庄子还颇为吃香,堂会一开,众乡邻便乌央乌央将戏台围得个里三层外三层。 尤其是戏班里新收一位俊俏武生,唱念做打比往年那位大武生还要好看不少。 于是乎,往日里不怎么出门的大姑子,小婆姨们,也都赶去捧场一睹真容,戏台前方黑压压的漫山遍野坐了一大片,就连树上的挂票亦全都售罄。 程羽见看戏的人虽多,但一切还算安稳,左近所有的地保、里长全都在帮着维持秩序。 抬头望日,已是日上三竿,他这才有机会展翅飞至高空向远方俯瞰。 只见西南方向大约二十里之外地势渐高,其上立有一座黑压压如山般的城廓,看规模足比青川县城大出几近十倍去。 城墙内里核心地带,一片金灿灿的屋顶格外醒目,想必就是大梁的皇城琉璃瓦。 而城墙外的建筑,更是绵延开去足有十里左右,再外便是星罗棋布的一个个庄子及大片的农田。 更远处,有一片乌沉沉的连绵山脉,若隐若现。 回头观望,京城前二十余里开外,便是两条几乎成九十度垂直交汇的大江,正是龙相江与大梁江。 两江原本一条是南下,一条是东去,但在京畿附近汇合后,便改为流向东南。 而此时在高空的程羽看得十分清楚,两江交汇处,竟呈现出一清一浊的明显交界,令其不禁想起泾渭分明来。 这大梁京城正处在背靠大山,前有两条大江交汇的形胜之地。 程羽在空中盘旋观望着,脚下戏台正爆发出一波高似一波的叫好声,瞧模样嘉菲在台上亦是颇为受用。 而程羽却还记得,此次进京,他还有一位老丈嘱托之事要办。 他向嘉菲气机传音嘱咐一声后,便向着西南的京城城墙方向飞去。 离开戏台后,一连飞过两个庄子,却耳听得身后有一汉子大喊道自己乃是张饱谷。 程羽闻之心中一动,拍打翅膀急忙折回,向着方才人声传来的一个小院飞去。 最终落在一棵歪脖槐树上,与脚下的汉子对视一眼后,程羽若有所思: 莫非,又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难道就是他?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枚骰子】 程羽立在张饱谷家的歪脖槐树上,听到那两个老妪调侃张饱谷,言及宫廷豆腐之时,心中已有了九分判断,此人就是钱江府城外,做豆腐的张老爹他侄子。 原以为这小子是在豫王家里当差,还打算进内城里去逛一圈找一找,没想到刚到京畿郊野附近,就被自己寻到。 只是不知为何他不在堂堂豫王府内,而是待在这郊野小庄子里。 先前在钱江府城,张老爹便已透露过,他这个侄子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就是嗜赌。 但方才程羽亲眼看到,这张饱谷除此之外,似乎作风嘛…… 这厮之前推掉两个泼皮耍几把的邀请,程羽还以为他是要等这位刘娘子的私会,但随后又来之人明显才是张饱谷要等得正主。 而且,张饱谷在院中与刘娘子纠缠之际,有一物从其身上掉落,居然能使急色的他抛下娇小娘子不管,先去捡拾落物。 且其举止明显还有遮挡刘娘子视线之意,不欲令其看到,就连立在高处的程羽也未曾看到。 他此时所在之处离嘉菲戏台已是颇远,无法与其气机联通共享法眼神通。 目下视力虽说比普通麻雀好上许多,但只因事发太过突然,张饱谷反应迅速,不止挡住刘娘子视线,连高处的程羽看去,也只是一白色四方之物忽闪而过,只能看出那物件比大拇指盖大不了多少。 眼下程羽离开张饱谷小院,展翅飞在半空中向下俯瞰,脚下这座庄子再为普通不过,似乎还没青萝庄大。 这张饱谷所在的小院,亦算是庄内较为敞亮的一个,至少正屋还是个砖瓦房。 举目远眺,嘉菲所在的戏台离此隔有另一个庄子,已是一小黑点。 再往西看去,离此不远便有一个镇子,在通往镇子的庄外路口,有一小棚,门口挑着一半旧幌子,上写一个茶字。 方才寻张饱谷那人就在棚里坐着吃茶,四处张望的模样,显是已等得不耐烦。 一炷粗香的功夫之后,“吱扭”一声,刘娘子推开屋门,扭着出来。 看其脸上泛红之外,依然带有嗔色,正一边系着裙带,一边口中嘟嘟囔囔。 程羽听去,似是在埋怨张饱谷出工不出力,匆匆应付自己,什么往日都是半个时辰的话都说将出来。 张饱谷缠着裤带,嬉皮笑脸地从屋内奔出,却被刘娘子“啪”的一下打掉不安分的手,正色道: “奴家今日来,是要告知于你,昨日我家里那遭了瘟的托人捎回书信,说是旬日上下就将回转家来,你我日后……日后就此断了吧……此物留给你做个念想” 刘娘子说完抬眼扫了一下张饱谷,扬手甩出一个帕子打在张饱谷脸上,转身紧走几步悄悄打开院门,见院外无人,掩面匆匆而去。 张饱谷初愣一下,急忙捡起帕子,这才追出院门,见刘娘子西向而去,正欲追赶,却又见到方才来敲门那人,也从庄西头远远的向自己这方奔来,料是在茶棚等不及,又折返回来。 张饱谷这才想起还有件正事要办,随手向贴身的口袋里摸上一把,又返回屋内套上一件体面外衫,好好整理一番。 再出门后,便从一村野匹夫,变成一员外模样。 程羽心中暗笑,古人云,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这在亲王家当过差的厨子,确是比别个体面许多。 待来人终于走到近前,张饱谷迎上去,学着文人模样,也施一礼道: “葛三哥久等了,咱们这就走。” 那叫葛三哥的不悦道: “怎穿条裤子就要这大半晌功夫?快走吧!江对岸的宋掌柜一早就从渡口赶来,不好让他老人家久等。” “你昨夜只说是江对岸隔壁州的买主,那这位宋掌柜的,是何来头?” “宋掌柜,就是按你要求的那种,既不是行内人,又出得起价的实在买主。” 张饱谷沉默地点点头,引得旁边葛三哥忍不住继续说道: “宋掌柜他老人家一向低调得很,若不是仗着我这张老脸加嘴皮子,你又说手里有顶尖儿的俏货要出手,能说得动他老人家来?诶?你这两手空空的,东西呢?” 张饱谷好似知道对方终会这样问一般,意味深长的看葛三哥一眼道: “走吧三哥,到了之后自会给宋掌柜看的。” 那葛三哥看模样只是一掮客,也就不再多问,张饱谷回身要锁院门,身后的葛三哥再次问道: “咦?你这厮身上怎有脂粉味儿?” 葛三哥抽抽鼻子说完,忍不住伸头向张饱谷院里张望起来。 “去去去,天子脚下,不可浑说。” 张饱谷推一把葛三哥,随口应付几句后,二人也并肩向西而行。 程羽飞至高处望去,他二人出庄后没走多久,便行到旁边那座镇子上。 那镇子比之青川县的江口镇规模要小上许多,只有中间一条主路,两侧如同叶脉一般,依次向左右分岔出去几条小路。 在主路上有一座二层小楼,门口挑有一个绣着“酒”字的幌子,张饱谷与葛三哥匆匆迈步而入。 程羽落在二楼一扇开窗檐上,探头向屋内看去,只见里面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包房,侧边客位坐着一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衣着颜色朴素低调,但料子看去却是颇为华贵。 在其旁边有一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垂手而立,楼下葛三哥与店小二耳语几句后,便示意张饱谷在稍待,自己先上楼去,与楼上那位宋掌柜寒暄一番,才将下面候着的张饱谷喊上来。 张饱谷倒也并不怯场,登上楼来,先对宋掌柜唱一诺,而后待大家彼此见过礼后,掮客葛三哥与管事的便退出包房,此刻屋内只剩两人相对而坐。 “张员外,请吧!” 宋掌柜说着,很自然地伸手比一个请的手势,张饱谷听出对方并非京畿口音,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却又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身后已被关上的包房木门,而后再扭头向窗外看去。 这个小镇规模不大,二层小楼已算是地标建筑,窗外远处是绿树成荫,而近处窗檐上,却立着一只麻雀,在盯着自己…… 张饱谷冷不丁打一哆嗦,摸摸后脖领子,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后,又拱手冲宋掌柜施一礼,这才慢悠悠从贴身口袋中摸出一包着的帕子。 那帕子上还带着一股脂粉香味,原来是方才刘娘子诀别之时,留给张饱谷的念想之物。 只见他慢慢地将帕子左一层,右一层地轻轻打开,对面的宋掌柜见状,不由得微微眯起双眼,但眼中精光渐盛,就连坐姿都不再似之前那般自然。 整个帕子摊在张饱谷掌上,只剩最后一个边角还未掀开,下面似乎盖着一拇指盖大小的方形物件,宋掌柜此时已然悄悄将上身前倾过来,好似在强忍着自己侧头去一探究竟。 张饱谷瞄了对方一眼后,终于伸手拈起帕子最后一角。 “扑棱棱!”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翅膀扑打声,原来是程羽飞到窗户另一侧,选取一个更好地角度以便观望,倒把屋内两人惊了一下。 而此时程羽却已从侧面隐约看到帕子里的物件,原来是一白玉般的骰子。 这张饱谷…… 果然是个嗜赌之人。 于哭笑不得间,程羽又心生些疑问:一个骰子,为何要整的这般神秘? 从开始在张饱谷院中,骰子被无意间掉落地上那次,这厮就一顿操作紧张兮兮。 而现在更是左三层,右三层的紧紧包裹。 这枚骰子有何特殊之处? 张饱谷终于掀开帕子最后一角,掌心之物也算是露出真面目,果然是一枚骰子。 对面的宋掌柜起先愣了一下,继而揉一揉眼,待看清对方要出手之物只是一枚小小的骰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轻“啊”一声后,缓缓坐回身子,脸上冷淡不少。 原来此方世界和程羽前世一样,赌具都难登大雅之堂。 豪门大户人家,或是自居清流之士,皆对此鄙夷不屑。 宋掌柜怨怼地向包房门口方向瞥去,继而端起桌上一碗茶径自呷一口,再抬眼将张饱谷掌中骰子扫上一眼,轻轻摇头苦笑,慢条斯理道: “老夫今日起了个大早,不成想……呵!也罢,既已来此,那张家大哥,你这个顶尖儿的俏货,欲作何价啊?” 眼见宋掌柜对张饱谷的称呼,从张员外降为张家大哥,且已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张饱谷 嘴角却微不可见的挑起。 他始终端着手中骰子,盯着对面一动不动,似是一位在等待猎物上钩的猎户。 嗯? 宋掌柜反应也算敏锐,察觉到张饱谷颇有底气,一时反倒难以捉摸,沉吟一下后,抬手单单伸出一根食指。 哪知张饱谷嘴角扬起的愈发放肆起来,居然将骰子用帕子包回去紧握在手,站起身行至窗边,轻轻将窗户关上。 这座食肆本就坐落在背阳一侧,窗户一关,屋内顿时暗淡不少。 张饱谷关窗后几步坐回桌前,却没注意到方才窗外那只小麻雀,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他头顶房梁之上,一双雀眼闪着精光俯瞰着脚下二人。 “你……” 宋掌柜不明所以,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张饱谷握着骰子的指缝内,居然在发亮。 “嘶……” 宋掌柜轻出口气,身子复又前倾,再不敢托大,蹙眉细看起来。 而此时二人头顶的程羽也看出这枚骰子的与众不同,居然是夜光的。 程羽心知,此方世界不似前世,能发出夜光之物必非凡品。 此刻他脚下的昏暗屋内,张饱谷掌中帕子泛着幽幽蓝光,映照着对面的宋掌柜一双惊诧老眼。 “这……莫非是拿夜明珠,去雕成的一个骰子?” 宋掌柜疑惑问道,只因他不信何人居然如此暴殄天物,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给雕成一个赌具。 张饱谷一边再次轻轻揭开帕子,一边摇头笑道: “非也,夜明珠也太过寻常……” “额……” 张饱谷一句太过寻常,彻底将对面生生噎住,他面有得意色继续道: “此物乃是用一种异兽尾骨打磨而成。” “异兽?何种异兽居然能于暗处发光。” “我九州之东南,是何所在啊?” 张饱谷得意问道。 “东南……莫非是东海?” “正是,在东海深处有一异种,人唤之曰灯笼鱼,身长七尺有余,唯独尾骨中最后一段,可于夜色中发出蓝光。 只因此鱼产于东海极渊之处,且若要制成如此大小的一枚骰子,非丈许长的大鱼不可。 而灯笼鱼原本就罕见,丈许长的大鱼,更是百年难得一遇,因此……” 张饱谷说至此处,冲宋掌柜嘿嘿一笑,学着宋掌柜模样,也比出一根手指,压低声音道: “您老说,此物值不值这个价?” 宋掌柜见状,脸色阴晴不定坐回椅内,心知虽然他俩都伸出的是一根手指,但此时此物的价格,要比方才自己所出,其后不知要加多少个零。 “既如此,张员外您把此物再向前一些,老朽我看个仔细,定给您一个公道价。” 张饱谷闻言,将手中发着幽幽蓝光之物,又向前递去三寸距离便停住。 “咦?你这骰子里面,莫非还另有玄机?”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上头有人】(祝大家2023新年快乐!) 宋掌柜的一双老眼如被磁石吸住一般,不由自主向前凑去。 只见那枚发着蓝光的骰子,在刻着一点那面,却是由内而外在泛出紫色光彩。 此时屋顶的程羽已经看清,这枚骰子内里是挖空的,一粒赤红色圆溜溜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三十七章 【送信】 赌坊内,正耍得兴起的张饱谷,突然似被定住一般,如木雕一样一动不动扭头盯向赌坊后门。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位文生公子,一袭白衫胜雪,正抬脚迈过后门门槛,令昏暗屋内一时间比方才亮堂不少。 赌坊内安静片刻后,又再次响起嘈杂吆喝声,而张饱谷却对此充耳不闻,就这么盯着那白衫公子。 但见那人一袭素白长衫,头上逍遥巾缀着两根丝织飘带无风自摆。 腰间白色丝绦上挂着一只翠绿的青玉葫芦,身后背一副黢黑蟒皮剑鞘,手上握着一节泛黄竹筒。 张饱谷眼前莫名一花,感觉似是周边空气如水波般流动摇晃一下,只一息之间,那人居然就已从门口行至跟前。 “张饱谷?” 张饱谷瞧着面前这位温润如玉、脱尘出俗的俊逸先生开口询问自己,下意识点一点头。 “你有封书信在此,乃是你钱江府城的叔父托我捎带。” “啊……啊?叔父大人的书信?” 张饱谷木愣愣地接过那节泛黄的竹筒,低头看一眼筒底上烧蚀出的“乾江张”三个小字,立即便认出这确是钱江府城叔父家的,顿时如梦初醒,急忙施礼道: “果然是叔父他老人家的竹筒,那烦请先生移步随我到一清净处说话?” 张饱谷说完一躬到底,甚至直至此时他都还未发觉,身边那些赌徒依然在吆五喝六,对近在咫尺的这位不凡公子竟视而不见。 他说完止不住又抬眼偷瞧一下对方,只因他下意识觉得,眼前之人自己一定不可怠慢。 于是他将桌案上所剩不到一半的碎银子,熟练地一把扫入怀中。 而他旁边那些赌徒更是奇怪,好似已全然忘记张饱谷这只大肥羊一般,任其卷起银子纳入怀中而无一人阻挡。 张饱谷就要引着程羽出门寻一方便处说话,却见程羽立在原地没动,对其笑道: “我若是你,便不会从前门出去。” 张饱谷闻言一愣,继而想起门外有宋掌柜家的小厮在盯梢,便嘿嘿一笑道: “先生多虑了,但走无妨。” 见程羽仍未动身,且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自己,张饱谷莫名一阵心虚,但依然辩解道: “外面那个小厮不必理会,不妨……” 哪知他话未说完,冷不防被人从侧后一脚踹翻,张饱谷扑倒在地,回头观瞧,第一眼居然并未认出对方是谁。 来人跺翻张饱谷显是用了大气力,喘息不止,且浑身是伤,指着张饱谷怒目而骂。 他甫一开口,不知是因口中含血,还是舌肿唇破,总之是含糊不清,张饱谷只是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者究竟是谁。 新来那人见张饱谷楞住,一把揪住其衣襟,顾不得浑身伤口将其拽到在地,口中依然咒骂不休。 他二人在这里厮打咒骂,倒毫不影响旁边众赌徒们的耍钱兴致,浑似双方处于两个世界一般。….程羽见状微微摇头,虽说布此障眼法结界,对于目下的他来说毫不费力,但此刻身在这昏暗赌坊当中,原就沸反盈天,再加上十几个汉子混杂在一起气味难闻,终不是说话之地。 他俯下身子一手一个,将地上二人分开后分别提起,几步迈过后门门槛,将他二人放在后院地上。 只听得身后赌坊内又安静下去,过几息之后才复原。 这边院里,满是伤口那人挣扎着爬起,先冲程羽深施一礼,继而再次揪住张饱谷衣襟,想抬手挥拳却浑身吃痛,只得骂道: “直娘贼,你偷了王府里的宝贝,居然还敢来找我销赃!” “偷?不是偷,那是……那是我捡来的,捡来的,能算偷么?” 张饱谷下意识回道,忽然紧接着浑身一个激灵,再向对面那人细细看去,终于认出其是中午刚分别的葛三哥。 “葛……三哥?你怎落得这副模样?” “张瘪谷!直娘贼!” 已被打破了相的葛三哥,挣着伸起腰凑到张饱谷跟前,有气无力的拽住对方衣襟,嘶声骂道: “你……你偷了王府里的宝贝,居然敢来找我销赃!害得我……咳咳……” “啪!” 张饱谷一把打掉葛三哥的手,害得对方跌坐在地,哎哟声不断。 张饱谷抹一把额头细汗,抬头看一眼身边白衣胜雪的程羽后,蹲下扶住葛三哥,问道: “三哥,难道……是那宋掌柜。” 葛三哥听到宋掌柜三字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骂道: “什么宋掌柜!宋老狗!我……我也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啊呜呜!” 葛三哥一边呜咽,一边将方才的来龙去脉讲过一遍。 待讲到那宋老狗领着手下离开,只留下一个小厮看守自己,可那小厮也并非良人,见左右无人,先将他身上仅剩的银钱搜刮走后,尚不罢休,还继续拷打逼问他的家底。 眼看就要被其打死,幸得遇见旁边这位白衣公子,打晕了小厮,将他解救下来。 待他身上绳绑解脱重得自由之时,许是绳子勒的太久,忽然挣脱顿觉血往上涌,脚下一软,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便身在这赌坊后院里,正好瞧见屋里的张饱谷,气更不打一处来,蹒跚进屋就要寻张饱谷晦气。 葛三哥匆匆说完,拱手对程羽唱个喏,又感谢一番后,就要急忙离去,却被身后张饱谷拽住问道: “三哥,你……你不会是和那宋掌柜的一起做套,戏弄于我吧……你这一身的伤倒是真的假的?” 说完就要去揭对方衣服看看下面伤势,旁边程羽好笑又好气地急忙将其拦住。 葛三哥见状本欲破口大骂,奈何身上外伤牵扯,实在懒得动气,只无力冷笑道: “张瘪谷,没错,我确实是与宋掌柜在演戏,就是为了让你压价,你这就出门去,兴许正好可与宋掌柜遇到,你亲自去问他老人家,他还会再请你吃盏好茶。”….葛三哥说完也不理张包谷,转身冲程羽作揖道: “先生救命之恩,葛三永世不忘,只求先生告知名讳,待来日葛三定给先生供上香火牌位,日日诵念不休。” 程羽笑着连连摆手,那边张饱谷却挠挠头,也冲程羽作揖说了句先生稍待,转身又奔回赌坊内。 程羽回头瞧着张饱谷背影,知是对方心中还有疑虑,无奈摇头一笑,同时口中默念有词。 张饱谷一路小跑,只顾着向前门走去,都未察觉赌坊内再次无端安静下去。 他心中咚咚直跳,径直来到一扇窗口,偷眼向外观瞧,只见宋掌柜此时已来到街对过那座茶坊跟前。 在其身后跟着管事及另一个小厮,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时不时还向赌坊这边看来几眼。 张饱谷瞧见对方眼神中都带有几分凶戾煞气,早于中午饭桌上不同,此时已将葛三哥的话信有九分,急忙小跑回后院。 他刚来到程羽与葛三哥身边,便听到身后赌坊内有闲汉喊道: “掌柜的,怎地今日你这里忽明忽暗的,这般奇怪?” “就是,是不是灯里该加油了?掌柜的别恁般小家子气。” “放你老娘的屁!老子上午刚添满的油。” “掌柜的,方才,是有些忽明忽暗的……” “兴许……是外面要下雨,天上在打闪?” “……” 后院的张饱谷顾不得理会那些闲汉呱噪,喘着粗气道: “三哥,张饱谷连累你了,但那宋掌柜却实实在在是你找来的,按理说你落得这般田地是实怨不得我,你我今日就此别过,两不相欠,后会有期罢。” “啊呸!” 张饱谷正要起身离开,却被葛三哥再次啐道: “谁与你后会有期?我为帮你销赃,平白惹上这般瘟事,此地想是待不住的,好在我孤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连夜搬去外地投靠娘舅便是,你我今后各走各路,不必再见!” 说完又冲程羽道: “这位先生高义,既不愿告知名姓,那日后若有遇到我葛三之处,定当竭力相报。” 程羽冲其回礼,见葛三哥一瘸一拐地迈出后门,沿着小巷墙根忍痛速速而去。 此时院中只剩程羽与张饱谷二人,只见张饱谷顺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足有五两上下,递向程羽道: “有劳先生送信至此,这是一点路费,还请先生莫嫌微薄。” 程羽见状摆手笑道: “尊叔父已给过银钱,况且我并不急着返回钱江府城,还要在京城游玩些时日,所以这路费倒是不必。” 张饱谷扫一眼程羽身上衣着,猜测对方定是有身世来历的,不在乎这点小钱,便将碎银子揣回衣襟内。 “掌柜的!我找张饱谷张员外,方才看他才进来的,这会子怎不见了?” 张饱谷刚把碎银子揣进去,就听到身后赌坊内响起一道熟悉询问声。….宋掌柜! 他急忙回头观瞧,正是宋掌柜领着三个手下进到赌坊内,正开口询问赌坊掌柜。 “张瘪谷啊,不就在那……咦?方才还在那桌玩呢,怎地人就不见了?” 宋掌柜回头,见对方手指那桌案子前并无他要找之人,再次巡视一圈后,猛然看到洞开的后门,再外面的院门亦是开着,顿时跺脚“哇呀!”大叫一声。 他这一叫不打紧,正站在院当中的张饱谷直觉地浑身一哆嗦,如鼠见猫般拧身就向院门窜去。 “扑通!” “哗啦啦!” 已慌不择路的他被门槛绊一个狗吃屎,直跌出去将近一丈,怀里的散碎银子如水银泻地般向前泼洒一地。 张饱谷此时逃命要紧,既顾不得地上的碎银,也顾不上身后喊他的程羽,“哧溜”一声爬起来,沿着巷子向西狂奔而去,两三息后便转身钻入一岔路口消失不见。 其速度之快,连程羽都不禁感叹一声: 这厮果然有个好身子骨。 程羽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筒,无奈一笑,本是来送信的,只是没想到还要送两遍。 他提着竹筒来至后院门外,瞧着地上洒落一地的碎银子,拿出从嘉菲那取来的五行钝灵囊,先将竹筒放入其中,又将地上银子一块块捡起。 “老爷!那厮定是从这后门跑的,我一直在外面盯着,别说是人,连只麻雀都不曾从前门出来过。” 负责在外盯梢的小厮见宋掌柜面色不善起来,小心凑到跟前低声道。 宋掌柜冷哼一声,带着三个手下先后奔至院中,只因后院不大,他四人并未在院中多做停留,冲出院门外,左右张望一阵,一时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追去。 “老爷,那葛三说过,这厮一向爱赌,却为何在这节骨眼上突然离去,且走后门而非前门?是有人对其通风报信么?还是……” 管事狐疑问完,与宋掌柜一起扭头看向盯梢小厮。 “还是你盯得太紧,被其识破?” 宋掌柜一把拽住小厮衣襟恶狠狠问道。 唬得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爷明鉴,小的盯梢亦不是一回两回,之前老爷还总夸小的机灵,小的方才一路上都是远远跟着那人,直到他进赌坊后,我也不敢离得太近,只混在对面人堆里远远瞧着,定不是小的之过啊!” “老爷,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所在,我们还是先寻到那厮再说罢。我记得那葛三说过,这厮住在镇东紧邻的一座庄子正中心处,两间瓦房,院里有颗歪脖槐树的便是,周边只有他家院子有两扇木门板,甚是好找。” “没用的废物!你速去渡口接应六子与五毒过来,若再出差池,定扒了你一家五口的皮!你们俩跟我走!” 见赌坊里已有泼皮闲汉跟出来看热闹,宋掌柜只得低声骂几句,四人先后钻入小巷,向东急急而去,却是与张饱谷逃去方向背道而驰。 其中更无一人看到一旁的程羽及地上的散碎银子。 只有最后那盯梢小厮脚踩到一粒碎银,回头张望,地上却是块平地。 本急着赶路也未曾多想,只口中嘀咕一声,便匆匆而去。 程羽伸手将那枚被踩入土里半截的碎银从地上抠起,却又意外看到旁边一草丛内,静静躺着一枚乳白色的骰子。 . 千里独行特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那枚骰子温润如玉,静静躺在一堆草丛之中,若非程羽蹲下捡拾碎银,也是难以发现的。 他伸手将其捏起,一丝清凉气息在手中氤氲散开。 此时正直酷暑,虽说程羽以元神凝实之态并不会感到分外炎热,但这股子冰爽气息还是自他手心扩散开去,令其身心愉悦不已。 程羽将骰子翻至一点那面,果然看到里面乃是镂空,镶嵌着一颗圆丢丢的珠子。 那珠子火红如火,看尺寸比镂空的洞口要大上许多,几乎将内里撑满,从外面用手指也只能勉强拨动。 而这骰子乃是一个整体雕刻而成,也不知这火红珠子是如何塞进去的。 这定是张饱谷要出手的“赃物”,应是方才张饱谷慌张绊倒之时,怀内这枚骰子混着碎银子一并掉落出来。 程羽捏着骰子细细观瞧,里面那颗火红珠子并非如张饱谷所言,乃是颗顶级红玛瑙,而更像是一粒果子,亦或是豆子。 豆子? 红豆? 程羽脑海中霎时划过一道闪电: 玲珑骰子安红豆? 他端详着这枚骰子,越看越觉得里面这火红珠子就是一颗红豆。 一时间他略有些尘封的记忆被一一唤起,还记得往昔也曾有个人,信誓旦旦要送自己一枚玲珑骰子。 但后来碍于颇为流传的玲珑骰子有毒梗,对方只得作罢。 但由此,当时的程羽也顺势了解到玲珑骰子的做法,乃是用一枚红豆从骰子开孔处硬塞进去的。 再端详眼前这枚骰子,里面那颗火红珠子比开孔大许多,怎么看都是硬塞不进的。 暂且不论此物是张饱谷偷的亦或捡的,若果如他所说,这是用东海极渊的异兽发光尾骨打磨而成的稀罕物,那想必最低也是王府里才能做出的奢侈品。 可王府里为何又要将此珍贵之物,雕成一枚赌具? 难道说王府里,这种东西已多到可用来随心所欲的雕刻各种器物不成? 另外,如果这骰子里真是一枚的红豆,那…… 程羽由此不得不联想到一年前,青川县钱大员外府上,那位引用前世经典、高谈阔论蒙吃蒙喝的老道。 后来在祠堂内程羽才得知,这位居然是自己前世基友老皮穿越而来。 那么,这枚玲珑骰子,莫非也是出自京城内另一个同行之手? 亦或是,早自己十年前穿越而来的霍涯子,也曾在游历京城之时,打造出这枚骰子,再阴差阳错落入张饱谷手中? 程羽一边思索,一边撑开五行钝灵囊,将手中那枚骰子丢入囊中。 囊内漆黑,骰子自身发出幽幽蓝光,从袋口一路滚下去,将周边先后映亮。 尤其在一点镂空那面,还渗出有紫色光芒,比方才在酒楼包房里更甚。 嗯? 程羽居高临下向锦囊里看去,但见那枚骰子跌入锦囊底部,原地滚动三圈后缓缓停下,一息之后,居然再次向一个角落径直滚动过去。….在那个角落里,静静放着金光刃与白大娘的白色妖丹。 旁边还另有一根闪着白色金属光芒的小刺,紧紧贴在妖丹旁边,那是白钟儿的本命刺。 在这三个物件周围,围着一圈泥人玩偶,每个玩偶都面向着金光刃。 之前程羽附着在泥偶底部的水行气息还未完全消散,因此上这些泥偶一个个脚下都不闲着。 有的在前后晃动,有的在左右摇摆。 尤其是头上带着绿色乌纱那位文官玩偶,两根翠绿的帽翅也随其身子一起晃荡不止。 每个泥偶都在原地踏步,但都不肯远离金光刃,好似一群冷得跺脚的小人,在围着篝火取暖。 “滴答、滴答、滴答……” 玲珑骰子在漆黑囊内自行滚动着,带起一路余光残影,不消一会儿便转到一圈泥人玩偶身后。 离其最近的是一侍女偶,骰子在离其不到一寸距离时,那侍女偶摇晃的身子忽然一僵,紧接着“啪嗒”一声仰头栽倒。 程羽初时只觉有趣,并未十分注意,待侍女偶栽倒后,这才细细观瞧,只见那骰子再次滚动起来,绕过躺平侍女偶,滚至旁边的武士身后。 这次程羽终于看清,待骰子靠近后,有一道极其微小的玄黑色气息,从武士偶脚底渗出,飘飘摇摇没进骰子里那颗珠子。 “啪嗒!” 武士偶也应声而倒。 “啪嗒!”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紧接着众多泥偶一个挨一个纷纷倒下,此时再看去,玲珑骰子里那颗红色珠子比方才又明亮许多,泛出的光芒中,已是紫中带有火红色内芯。 待所有泥偶全都倒地后,那枚骰子便知趣的向对面角落滚去,好似是要躲避金光刃一般。 由此程羽忽然联想起嘉菲,特别是在钱江府城文庙时,她贪恋自己那道水行气息的馋猫模样,以及对金行的白大娘避之唯恐不及,都与这骰子一般。 看来这骰子内的珠子定非凡品,而是一木行玄奇之物,更绝不是张饱谷所言的红色玛瑙。 莫非里面真是一颗红豆? 若果真如此,那此物十有八九出自一位穿越同行之手。 当然也不排除,好巧不巧此方世界也有类似玲珑骰子安红豆的典故。 但有过之前老道的经历,程羽觉得最后一种可能性并不高。 他将地上碎银及竹筒都放入囊中,任由玲珑骰子兀自在角落里发光,合上锦囊,扭头看向西边,沉默不语,那是张饱谷逃去的方向。 “嘿!掌柜的,这几个人看模样不像是寻张瘪谷谈买卖的。” “莫管莫管,他走了正好,省得给咱们找麻烦……嘿嘿嘿!你们几个,都进去继续耍起来,莫在这里瞧热闹。” 众闲汉们挤在后门处,个个伸头向东望去,口中议论纷纷,却都对仅几尺外的程羽毫无反应。….赌坊掌柜的将众闲汉一一赶回赌坊内,确认院外无人后,顺手将后院小门关上,甚至还插上门闩。 此时后巷只剩程羽一人,他口中默念口诀,周边空气如一阵热流般抖动一番,现出一袭白衫的他立在巷内,阵阵微风吹过扬起他外衫下摆轻轻飘摇。 “嗖!” 程羽将手中锦囊随手向上一抛,五行钝灵囊眨眼间便稳稳挂在高处树梢上,伴着浓密树荫一同轻轻摇晃。 在树梢旁边,还呆立着一只小小麻雀。 但只一息之后,双眼无神的呆滞麻雀便再次活泛起来,他伸头叼起旁边挂着的锦囊,展翅蹬离树枝,向西飞去。 …… “咚……咚咚!” “何人?” “我!” “……” 在镇子偏西头一座偏僻小院门口,张饱谷敲门答话后,蜷着身子在门外立等,还时不时左右瞧瞧。 只是在他说声“我”后,院里便是一阵沉默,他耐不住性子有些急道: “娘子,是我张饱谷,快开门来,有要事相谈。” 听得门内传出轻轻叹息,紧接着“吱扭”一声院门被打开一道小缝,张饱谷意欲推门进去,却被门内人死死抵住道: “你来我这里作甚?” 张饱谷见推门不动,又不敢惹出大动静惊动四邻,一时急智低声道: “快开门,有人过来了。” “哐当!” 门里刘娘子闻听有人过来心中一惊,手上略作迟疑,张饱谷趁势便挤进门内,反手将门轻轻推上,转身一把攥住刘娘子手,却被对方挣开嗔道: “我今日与你讲过,我家里那遭了瘟的不日间就要回转,你怎还变本加厉,居然胆大闯到我家里来?难道你就不怕……” 她说着说着便瞧出对方眼神不对,除去惊慌不安中,竟还夹杂着几分狂热。 “你……你出何事了?啊!” 张饱谷不待对方说完便一把将刘娘子紧紧抱住,在其耳边低声道: “跟我走,离开此地,离开你家刘大郎,我来养你一辈子。” “你!你说得什么浑话?是癔症了么?” “快!快收拾些轻便细软,你我就此速速离开此地,去乾元州乾江府城,我叔父那里去。” 两人在院内拉拉扯扯起来,张饱谷一边劝着对方,一边将其硬拉进屋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一会子,张饱谷却始终只说自己发了大财,足以带对方远走高飞,到他处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在他们身后院墙上,立着方才循声飞来的程羽,脚踩锦囊,瞧着脚下这间小院,三间瓦房也算是亮堂堂,院里两侧分别种着各色蔬菜和普通花草,看样子这刘娘子也是个勤快爱打理之人。 也就怪不得她能引得张饱谷动了真情,危难之时想的不是先行逃命,而是要带着这位小娘子一起私奔。 不过他这样也是颇为冒险,搞不好便会将祸水引到这位无辜刘娘子这里。….“吱扭!” 程羽正暗自寻思着,冷不防看到刘娘子家院门被人从外推开。 方才张饱谷进来的太过匆忙,只是顺手将门轻轻关上,并没插闩,这才令一男一女直接推门便进到院内。 程羽扭头看去,只见那男的一脸风尘倦色,约摸在四十上下的年纪。 其身后跟着一清秀瘦弱女子,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岁,小心翼翼缩在男子后面,悄悄探头向院内观瞧。 “娘子!我回来哩!” 程羽闻言顿时心中苦笑,可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家的正主儿恰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了。 果然,屋内正憨的争执声猛然一滞,继而听到刘娘子惊慌低声道: “祸事哩!我家那遭了瘟的刘大郎偏偏这时回来,你……你快找地方先躲一躲。” 随后屋内里间便响起一阵翻箱倒柜声,而院外那两人居然也没直接进屋。 尤其是领头那男子,只是立在院里,探头向堂屋内张望。 按理说一家之主,回家后理应名正言顺进屋去便是,但他这副小心谨慎模样,倒像是做错事心虚一般。 不大功夫后,刘娘子一边整理着自己衣衫一边迈步而出: “大郎今日怎就……咦?这是何人?” 她抬头看到院中立着两人,也是一滞,指着自家汉子身后的瘦弱女子问道。 “哟!娘子有礼,操持在家有劳哩。这是……嘿嘿,快来,见过你家主母。” 那汉子说着就拽出藏在身后女子,刘娘子闻言眉头一蹙: “主母?刘大郎,你此话何意?” “娘子莫急,细听我言,嘿嘿!这是我行至北境肃州时,在花子堆里买来的奴婢,便宜!这般的模样居然只用五斤的陈年黍米…… 我寻思着你一人在家操持辛苦,便买回来给你做个婢女,对外就说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赶明再去地保处花几钱银子入个籍便是。” 刘娘子绕着那瘦弱女子转了一圈,瞧着对方虽然脸色黄瘦,但五官底子确是比自己要好上不少,只是…… “大郎这趟出去将近半年时间,一路上风餐露宿颇为辛苦,都亏了这位妹妹照顾吧,我且问你……” 她说着说着,突然转向那女子,指着其微微隆起的肚子问道: “这腹中的几个月了?” “这……嘿嘿,她官话还听不太明白……娘子亦勿要大惊小怪,一人在外,长路漫漫,寂寞,寂寞而已…… 你我先进屋说话,诶?娘子施的什么脂粉,怎有这般奇香?” “滚一边子去,哪有什么心情擦脂抹粉!咦?是哩,怎么突然飘来这股子异香?是你从外面沾花惹草带来的罢。” 刘大郎见对方甩出的句不轻不重,显是没有深究之意,顿时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其他许多,一手一个牵着就要进屋,被刘娘子一把甩开,只跟在他二人身后向堂屋行去。….刘大郎进屋还未坐稳,就听刘娘子幽幽开口道: “大郎,我入你家门已是四载有余,却从未为你生下个一儿半女,甚是惭愧,既然这位妹妹已替我先一步代劳,待日后产下麟儿,就越发没我位子,我这个主母也做得没甚趣味,干脆……你我就此和离,大郎赐我放妻书一封,我回娘家自己度日便是。” “恩?” 刘大郎闻言甚是意外,以为对方是以退为进,正要站起安抚几句,忽然听到里屋内有一阵晃动声响。 再看刘娘子顿时脸色大变,刘大郎眉头一皱,抬脚便向卧室行去。 行到里间后看到墙角里立着的硕大红漆衣柜,正在兀自轻轻晃动。 刘大郎看一眼拦在自己身前的刘娘子,见其脸色煞白无血,眼中目光躲闪,再想起方才和离之词,他心中“咯噔”一声,一把将其推开,两步行到柜前时,反倒踌躇一下。 此时正巧瞥见旁边窗台上放着一陶土做得蜡台,就顺手将其拿起。 手里有了家伙,刘大郎这才敢伸手去拉柜门把手,哪知手还未到,那柜门竟“吱呀”一声,自行慢慢打开。 “扑通!”一声,从里面跌出一大个儿汉子,险些砸到刘大郎。 只见那大汉从地上爬起,毫不理会在场众人,只顾着低头四下寻找,且口中念念有词: “不见了……” “不见了……” “我骰子不见了!” …… . 千里独行特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五毒】 “砰!” “哇呀!” 只听得屋内一声呼痛大喊,立在院墙上的程羽看到张饱谷捂着额头向外跑出,殷红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流一地。 “扑通!” 刘大郎从后面追上,一把扯掉头上碍事的葱青色头巾,合身而上将张饱谷扑倒,骑在对方身上一边捶打,一边喝问对方是谁,何故躲在自家里屋立柜内。 而被压在下面的张饱谷在遮挡避让的同时,还口口声声让自己先寻到东西再说。 旁边刘娘子追出来忙着劝解,而被刘大郎带回的那瘦弱女子躲在门后瑟瑟发抖哭泣。 四个人闹成一团,谁都没发觉,此时院中那股香味比方才更甚。 几息之后,两个汉子越打越觉得绵软无力,好似身上力气都被凭空抽走一般。 “啊!” 刘大郎突然一声大叫,停手抱头朝天呼痛,被压在下面的张饱谷也觉得头一阵昏沉过一阵。 而他俩身后一高一瘦两个女子,亦是纷纷揉捏额头摇晃不已,最终先后跌坐在地。 张饱谷看来是在场四人中身体最为强健的,在其他三人都难以自已时,他尚能将骑在自己身上的刘大郎顶翻出去。 刘大郎被掀翻在地后,头先着地居然就此昏将过去。 张饱谷这才彻底得脱,挣扎着向刘娘子爬去,耳中恍惚听到,周边四邻亦是惨嚎声四起。 他勉强爬到刘娘子跟前,已是头痛欲裂再难支撑,耳中轰鸣呱噪,眼中也好似出现幻觉,周边空气如一股热流般开始扭动起来。 这股热流自下而上迅速生成,且覆盖范围极大,似乎已将整个小镇囊括其中,最终在镇子上空封闭合拢,形成一个硕大无比的透明水泡。 待那无形水泡合拢成型,又过几息的功夫,几要失去意识的张饱谷,那炸裂般的头痛顿时减轻许多,同时原先那股浓郁香味也是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张饱谷如死过一回一般,使劲揉搓额头,抬眼望去,头顶只有无云的蓝天与烈日,并没有什么热流水泡,想来应是自己头疼眼花所致。 与此同时,隔壁四邻的呼痛声也都渐渐小了下去,张饱谷一把攥住身边刘娘子柔软无骨的双手反复揉搓,待对方言讲自己无妨,他又反复确认后,这才想起那枚骰子。 于是低头在地上来回寻摸着,全然未顾墙头一只麻雀,爪子上抓着一只锦囊展翅向镇外急急飞去。 …… “老爷,听!镇里开始嚎哩,成了!” “嘘!噤声!待五毒明示后再说,这会儿还在作法,切莫胡闹。” “是是,还是咱老爷英明,一早就安排五毒过来,这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厮拿下,要不然,凭我们几个,在这镇子里找一个人,还真不知要寻到几时去。” “哼,若非半途遇到这葛三郎,我们还不知道那厮居然还在这镇上,如冒然去那厮家里,非但扑空不说,恐怕还要贻误良机令其脱逃……….待会还是老规矩,先将那厮寻着,等老爷我拿到想要的东西,你们再在镇里耍去,哼!既招五毒出来一趟,也不能让你们白手走一遭不是。” “是!小的们谢过老爷恩赏!” 程羽还未飞出镇外,便已听到前方宋掌柜与手下的议论声。 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之前被他解救过的葛三哥居然再次落入对方魔掌。 想必是葛三哥有伤走不快,又不巧被同一方向的宋掌柜他们追上,也算是倒霉,但好在程羽细细听去,这葛三哥的呼吸声虽然急促,但还算有力,性命应无大碍。 方才在刘娘子院墙上,刘大郎刚进屋时,程羽也几乎同时闻到一股异香。 之前有过类似经历的他,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香味十分敏感,而且,这股异香中,七分陌生夹杂着三分熟悉的味道。 院墙上的他正在寻思,脚下院里又突生变故,张饱谷从里屋受伤奔出,在院里与刘大郎厮打起来。 他二人打着打着,香味也越发浓郁,浓郁到程羽终于可凭神识感知出,这股异香乃是受镇外一道灵力驱使操纵而来。 眼看着院中四人纷纷不支,但自己却全无感觉,他便料到这是有人施法只针对凡人。 耳听得几乎整个镇子内哀嚎声一浪高过一浪,程羽知道不能再等,急忙默念口诀再次布下结界。 先将整个镇子直接罩住,而后再运魂力,将结界中那股子香味悉数驱使拘束在结界顶部,保证下方的镇内众人安全。 这也亏得他自从黑蛟处习得结界法术后,尤其是在乘船来京的路上,程羽都没闲着。 不但将结界中的障眼法运用的炉火纯青,且还凭借着对青川钱氏祠堂内降妖结界的记忆,自行琢磨出一套自己的功法,只需将自身魂力注入结界,再驱使意念,便可将结界内外邪气任意或拘束驱使、或屏蔽过滤。 在他将漫入镇内的那股异香控住之时,再次感受到一股熟悉感觉,但也不多,仅一丝而已。 待镇内稳住后,程羽就急忙向镇外灵力波动最强烈处飞去。 他有种预感,此次会再遇到一些老熟人。 谁知还未飞出镇外,便听到宋掌柜一行的议论声。 呵! 熟人倒算是熟人,但并不老。 继续前飞刚至镇外,便看到离镇边不到一里地外,分别有两拨人坐在一片荒草地上。 靠近林边的那群,正是宋掌柜及其几个手下,还有躺在地上喘粗气的葛三哥。 程羽扫他们一眼,转头向另一侧开阔地看去,有五个身穿黄色长衫,披头散发之人,个个都是盘腿而坐。 从身形看去,此五人皆是瘦小枯干,长长白发披散遮面,只能勉强看到嘴与颌下灰白胡须。 远远看去,好似五个身披黄衣的干瘦草人,头上各自顶着一大团茅草鸟窝。….之前听宋掌柜他们言及的五毒,应是这五个怪老叟无疑。 这五人中,四个各据东、西、南、北方位而坐,最后一个盘坐中间,全都掐诀手心向天,同时口中默念有词,程羽也听不出他们到底念得什么。 那五人枯坐在野草丛中,似是组成一座法阵,外围四人口唇不住翕动,分别各有一道灵力从口中涌出,向中心那人口中汇聚。 而中间那人的坐姿又与其他几个略有不同,他仰脖向天,口中既纳入其他四人的灵力,又同时吐出一道更为浑厚的出来,直冲镇子方向。 看来中间的这位是阵眼。 但以程羽神识感知看去,这五个糟老头子之间,倒更像是在隔空亲嘴儿,且还亲出了拉丝儿…… 额…… 程羽摇摇头,强行截断心中怪异联想继续前飞,随着距离逐渐拉近,香味也随之越浓。 不知这五毒的来历根底,程羽打算先将葛三哥救出再说。 刚折转方向朝宋掌柜他们那边飞去,余光瞥到另一侧五毒法阵中,阵眼之人忽然双手一伸,口中大喝一声:“收!” 继而五人全都停止默念吟诵收回灵力,随后阵眼之人双手撑膝,佝偻着身子费力站起,撩开散发露出一双浑浊老眼,朝着业已安静下来的镇子望去。 其余四人并未站起,只是缓缓抬头看向阵眼之人。 “哼!” 阵眼那人看不出表情,只听到暗哼一声,抬起右脚轻轻一踏,从其脚下翻卷起一小股尘土,劈开丛丛野草,一路向着宋掌柜方向“簌簌”而去,令程羽不由得想起土行孙来。 尘土一路涌至宋掌柜脚下,紧接着便向上泛起将其裹住,吓得他手下几人四下躲藏。 “嗖!” 那团尘埃转眼间飘回到五毒之中,阵眼那人张口一个“散”字,宋掌柜从中现出,懵懂之间还不知发生何事。 “宋老爷,镇中那人,果真没靠山么?” 宋掌柜见五毒领头的询问,回过神后先摇摇头,再转头看眼远处地上躺的葛三哥,又挠挠头。 经五毒一问,他此时也拿不准那葛三之言是否靠的住了。 “师兄!莫非……是他们?” 五毒之一突然低声提醒阵眼之人,其余几毒终于坐不住,纷纷爬起戒备。 “哼!宋老爷,多谢你宋氏一门这些年对我兄弟的照顾,然我兄弟也多次出手助过你家,干脆你我两方就此撇清,告辞了!” 阵眼之人说完,不待宋掌柜回应,就要带其他四人立即离开,却听到宋掌柜抽抽鼻子说道: “好香……啊!” “扑通!” 宋掌柜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抽抽不省人事,而嘴角却挂着莫名笑容。 而另一侧他几个手下也都一样境遇,只剩葛三哥一人半躺在地,东张西望不知所措。 程羽落在枝头,召出元神看去,宋掌柜及其他几个手下身上的三把魂火都已熄灭,几道亡魂飘飘摇摇向京城方向而去。….方才自己边飞边施法,将罩在镇子的结界悄悄移至此地,却将范围缩小至十中之一,正好扣在五毒和宋掌柜一伙人头顶,再护住葛三哥后,便将拘束的那股异香放出。 哪知结界范围缩小,异香也随之变浓了十倍不止,直接将宋掌柜一伙人活活熏死。 只是有点可惜的是…… 这般死法对他们太过便宜。 再看向五毒,阵眼那人反应倒是迅疾无比,宋掌柜还未倒下,他便当先盘腿坐好,引得其他四个如临大敌般,按之前方位跟着再次坐下,屏息掐诀召出灵力护体,这才抵住身周那扑鼻的异香,原来他们自己也怕中毒。 “师兄!跑吧?” 五毒中的一个将异香抵在三尺开外后,略有心虚道。 “跑?对方先护住镇子,又布结界施法将毒素还施我身,连番出手之时,你我都未曾察觉,此次扎手的狠啊! 嗯……诸位师弟速将法力悉数汇聚于我,务求一击打破结界,你我才好脱身!” “是!” 程羽听到对方商议,眼见对方将所有灵力都汇聚在阵眼那人头顶,且还在不断膨胀中,他也不敢再怠慢,终于召出元神凝实,脚踩在一片荒草丛上,与五毒及葛三哥呈三足鼎立之势。 此时日头已渐渐偏西,周边树林里令人烦躁的知了叫声皆戛然而止。 “先生!恩公!救我!” 葛三哥猛地看到程羽现身,终于见到救星,半躺在地冲程羽惊慌喊道。 在他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四具冰凉尸体,脸上挂着渗人的诡异微笑。 程羽冲葛三哥微微点头,葛三哥这才心内稍定,只见对面那位白衫文生公子从背后取出一把带鞘宝剑横在身前,蓄势待发。 程羽对面的五毒自然也都看到程羽,中间阵眼那人对程羽略略端详一阵后,嘴角居然一翘道: “诸位师弟宽心,不是他们。” “师兄,白衣啊!分明是金卫司的。” 左边一毒不解疑惑道。 “白衣归白衣,但其鼻梁高挺,脸无面具。” 右边一毒冷冷解释道。 “然也!还是六师弟聪慧,对方只有一人,我等一起出手,速速将其打倒后,赶快离开此地。” 阵眼那人说完,仰头将头顶所聚灵气几乎悉数吸入自己口中,只留少许抵住浓烈异香,而后抬起双手,手心冲天,领着其他四位师弟一起双掌狠狠排向地面。 “砰!” 五人所坐之地荡起一阵尘烟,一股混黄地龙从地面涌出,劈开层层的碧绿野草向程羽冲来。 程羽眉头一皱,凭神识感应到,袭来的这股地龙所含灵力,与方才五毒聚拢的灵力比起明显少了许多。 对方留力了…… 程羽左手握住蟒皮剑鞘,右手抓住不叫剑剑柄,只将不叫剑轻轻一抽,仅离剑鞘还没一寸便又送了回去。….“锵!” 亮银寒光一闪而过,一道肉眼可见的剑气打着旋,在袭来的那股浑黄地龙上斜斜一切。 “呜……砰!” 地龙一触而溃散成沙,其中原就不多的灵力四散崩逝。 “诸位师弟!生死只在此间,与他拼了!” 阵眼之人嘶吼一声,与其余四毒再次双掌拍向地面。 只是这次阵眼那人双掌拍下后,自掌心处泛出两道黄色光圈,紧接着五毒变四毒,阵眼之人没入地面不见踪影。 土遁术。 好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怪不得方才那道土龙灵力不足,原来是阵眼老毒故意留力,将四毒汇聚而来的灵力都据为己有,撇下师弟,自己土遁跑路。 程羽急忙上前,抬脚将第二道细弱土龙“噗”的一脚踏灭,再看场中余下的四毒此时已纷纷倒地。 失去阵眼维持,再加自身灵力都已抽空,他们自己也挡不住那股异香侵袭,落得个与宋掌柜相同的下场。 但与宋掌柜的“安详”离去不同,这四毒一个个披散头发都已炸开,露出四张沧桑老脸,怒目圆睁死难瞑目。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四毒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是这么个死法。 程羽顾不上理会飘向京城的四道亡魂,他手执不叫剑,口中疾速念起千霞山五行遁术中的土遁口诀,定要拼一把土遁术,将那阵眼老毒追回。 “程兄莫追!” “砰!” “……” …… . 千里独行特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四十章 【护国天师庙】 程羽土遁术口诀眼看念完,就要聚起魂力行土遁去追那老毒,忽然感到身前生出一股强烈灵力波动。 “砰!” 刚遁走的阵眼老毒从地面再次冒出,被向上抛出足有一丈高,遮挡住西斜的日头后,才重重落在地上,荡起一阵尘土。 “程兄莫追!” 黄光一闪,一袭鹅黄衫俏丽女子立在程羽跟前,朗声说道。 闻着对方身上的熟悉异香,程羽一笑,之前的预感终究还是准的,还真就遇到老熟人了。 他运起魂力将结界内的异香再次拘束住后,执剑向内冲对面拱手一礼道: “程某见过黄家小姐。” 黄珊向前迈出两步,两步间似是感受到结界存在,略有些讶然的同时,急忙敛起周身灵力,微微颔首,眼盯着对方脚前一尺处的地面,冲程羽道一万福: “程兄有礼,许久不见,一向……安好?” 两人互相见礼寒暄后,程羽便询问黄珊为何身在此处,而这位黄家大小姐却答非所问道: “方才小女子正巧从附近路过,忽地感知到此地居然有人在用我黄家的土遁术,因此便赶来一观,恰好拦住这人,三两下将其擒住后,这才发现程兄也在此地。 小女子冒昧猜测,这人定是与兄有过节而不敌,方才土遁而走,我看兄似要施法追赶,这才急忙现身出来,免得……程兄白追出去一趟,徒耗法力。” 程羽闻言先微微一笑,继而眉头一皱: “谢过小姐仗义出手,只是,你说这厮用的乃是你黄家的土遁术,难道他和贵府亦有牵连?” 黄珊低头看一眼地上老毒,轻轻摇头道: “小女并不认得他,且此人并非妖修,而是凡人修士,方才程兄因何与他起的争执?” 见黄珊发问,程羽便将方才发生之事大致复述一遍。 尤其讲到他们乃是五人一起,方才是这厮撇下四个师弟独自遁走时,黄珊回头看一眼身后地上躺的其余四毒,鄙夷神色肉眼可见。 她一脚踹向趴在地上的老毒,令其翻过身子仰面朝天,又扬手一招,将封住老毒的一道禁锢灵力收回后,一脚踏在对方脸上,朗声喝问道: “说!你们究竟是何来历?” 老毒被解开浑身禁锢后,双手试着推开脸上的脚,却发现压根推不动,这才斜眼抱拳道: “道友好说!道友好说!道友一身俊俏修为小的着实佩服,敢问这位道友,可是黄太祖爷座下的?” 黄太祖爷? 程羽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的换一下身位,由面对黄珊改为侧身相对。 犹记得还在镇中闻到五毒放出的异香时,程羽便觉得有那么丁点熟悉,只是与黄珊身上那股异香又大有不同。 再到后来交手时,程羽方才初步判断,这五毒应是与黄家有些关联的。 而方才黄珊的恰巧出现,以及他二人后续的交谈,甚至使程羽产生这俩人在演戏的猜测。….他暗自戒备看向黄珊,却见对方闻听“黄太祖爷”四字后,亦是眉头一跳,将踩在老毒脸上的脚移开,细细端详起对方,但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黄太祖爷……这尊讳已有几百年再没听外人叫过,你到底是何人?” 老毒得以解脱,“呲溜”一下爬起跪倒在黄珊脚前: “道友……哦不,前辈定是黄太祖爷座下的,弟子已苦等他老人家三百年了。” “弟子?” “弟子?” 程羽与黄珊几乎异口同声重复一句,同时程羽状似随意一般,将右手所握的不叫剑交至左手,而空出的右手微微上提,与剑柄保持在一尺左右的距离。 “正是!晚辈是三百年前,护国天师庙内的一名护庙……庙祝。” 黄珊听到对方言讲护国天师庙庙祝后,顿时柳眉倒竖,微启朱唇一声轻啸,一道肉眼可见的黄圈光晕直射老毒面门。 “砰!” 老毒再次被打翻在地,这次连七窍都被震出血,摇头摆脑一阵抽抽,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黄珊平复下自己后看向程羽,见对方不知何时换了身位且还后撤一步盯着自己,她脸颊莫名一热,抬手理一理鬓边青丝,施礼言道: “小女子鲁莽失礼了,程兄莫怪。” 程羽微微欠身还上一礼,但戒备并未放下。 其实若论彼此相识的时日,他与这位黄家大小姐并不比结识嘉菲短,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还算是相识在先。 但他与黄珊的关系却始终在非敌非友之间,尤其是在钱江府城外之时,两方甚至还因她与嘉菲过往的一些纠葛而动过手。 因此程羽这次再见到黄珊之时,心中难免会有些防范芥蒂。 尤其是见对方二人叙起旧来,令程羽戒备更甚,但黄珊方才那声轻啸,却着实让程羽有些意外。 “黄小姐多虑,只是程某懵懂,不知小姐因何闻听这厮说是护国天师庙的庙祝,便骤然发难于他?” 黄珊闻言轻叹口气,转身向京城方向望上一眼,幽幽言道: “当年的护国天师庙,庙内所有庙祝、执事,在三百年前那场变故中,皆已悉数殉难!而且……” 黄珊豁然转身,葱葱玉指点向老毒: “凡庙内庙祝、执事,非我黄家族众不得担当,这厮区区一介凡人,怎可能为庙祝?不是诓骗,便是在试探于我,我瞧你似是与我黄家有些渊源的,当知晓我黄家手段,速速从实交代,莫要逼我动手!” 老毒闻言吓得一个激灵,又听到方才程羽唤对面这位为黄小姐,连七窍流出的血污都顾不上清理,慌忙告饶道:看书喇 “小的肉眼凡胎,居然不识黄祖奶奶,咳咳……今日,今日能死在黄祖奶奶手上,小的也属三生有幸。小的确实不是庙祝,只是当年天师庙后门一看门童子。”….“胡说!区区一看门童子,怎能会我黄家术法?” “唉!此事说来话长,黄祖奶奶可经历过前朝隆泰之变么?” “自是当然,只不过那时节我并不在京城。” 老毒跪倒在地向上瞄一眼,见黄珊依然怒目瞪视自己,咽一口带血口水,继续道: “是了,三百年了,那日情景小的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就连梦中也总是梦到,恍如昨日一般,还记得那一年,大梁州徒起战火邸报,但京城里的日子却依然是安稳太平。 直到那日,梁军终于兵临京城,约摸着黎明五更时分,又不知如何将城门赚开,杀将进城,我们这些童子才知祸在眼前,匆匆关闭庙门。 耳听得外面杀声震天,直到日上三竿时,皇城方向便燃起冲天大火,您老是知道的,护国天师庙原本地势就比皇城还要高些,但皇城里窜起的火苗竟然比天师庙的主殿屋顶还高出几丈。 且这还不算,小的那时还亲眼得见,忽地不知哪里又兴起一阵狂风,那冲天火苗竟拐出个弯,直扑天师庙而来,那可是天师庙啊,往日里,我等从庙前门行至后宫墙处,紧赶着步行,还要走上将近一个时辰,但如此远的距离,只眨眼间,那火苗就从皇城窜将过来,任凭十几位法力高深的庙中长老,悬在空中组成法阵都不能阻挡,只轰的一声,他们便连个渣渣都看不着了……” 老毒一边说,程羽一边观察着黄珊表情,到最后可见她瘦削两颊胀得通红,一双杏眼热泪盈眶,眼看就要决堤涌出,紧咬牙关断冰切雪地挤出两个字: “继续!” 老毒也偷瞄一眼黄珊,吓得向后畏缩退一步,连声称是道: “连庙中恍如仙人般的长老们都如此下场,我们那十几个看门童子早已吓得四散而逃,有几个跑得慢的都已葬身火海,最终拢共逃出九个。 逃亡途中,遇到一位庙中执事与另两人厮杀,后来才知对方那两人乃是当今的金吾卫,那执事最终与金吾卫同归于尽,小的……小的安葬好执事后,从其怀中掉落出一张兽皮,竟是一套入门的功法法诀,因此,小的带着众位师弟这才一边躲藏,一边练功。 只是无人指导,难免荒腔走板,今日得遇祖奶奶,还请奶奶不吝教诲,重收弟子在门下,弟子定当赴汤蹈火,竭力相报。” “你说你们逃出九人,怎么后来只剩下五个?” “都被……都被金吾卫追杀害死了。” 黄珊闻言沉默不语,但老毒却不敢再看她,小心继续道: “我们逃走后,没过多久便改朝换代,我们始终不敢暴露身形,更不敢再回俗家,您老知道,能进护国天师庙的,哪怕是看门童子,个个也都家世不菲,自然被当朝忌恨。 我们东躲xz,苦练修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随黄太祖爷和祖奶奶一起报仇雪恨,而且,当朝还一再污蔑……污蔑太祖爷和祖奶奶一脉,连带着另外四大家,皆并非仙家,而是……”….“而是什么?” 黄珊追问道。 “而是妖邪……” 老毒小声说完,抬眼偷瞄黄珊,却见对方一声冷哼,双眼盯着自己道: “我黄家确是妖修,乃是黄郎修成人身,但绝非邪类,更不行邪道。你可还愿跟随我等?” 老毒跪伏在地听到黄珊有此一问,念头急转之间,嘴上却是毫不迟疑道: “愿意!弟子半生漂泊只为能重回黄家座下效劳。” “哦?” 黄珊盯着地上所跪之人,踌躇一下,而侧方的程羽却是旁观者清:那老毒跪伏在地,答话前眼珠急转,正面的黄珊虽看不到,他程羽却是尽瞧在眼里。 黄珊向程羽投来一眼,程羽明白对方此时拿不准注意,有意征询自己,便指着黄珊身后言道: “小姐不见身后四尸,死难瞑目之状乎?” “你!” 程羽随口一句提醒,当即令老毒侧目阴狠剜来一眼,也令黄珊顿时醍醐灌顶。 她顾不得老毒辩解,右手掌心向地虚虚一握,一把黄沙自杂草间被引出,自行聚拢后旋转成团,将老毒裹挟其中,抬升离地三尺有余,黄珊朗声道: “你这厮连一起患难三百年的师弟都可出卖,我又怎能信你?你不说实话亦是无妨,且让你领教下黄家地看家能耐。” 黄珊说完,顺势看程羽一眼,而任凭那老毒兀自在黄沙中无助挣扎,其身上三把魂火如风中之烛摇摇欲灭,好似每一粒黄沙打在他身上都会带来剔骨钻心之痛。 老毒一头散发被吹得如一杆未开锋的毛笔,显出的面部更是扭曲到极致,嘶吼哀求之声几乎要被“簌簌”沙粒及风声淹没。 “黄小姐且慢动手!” …… . 千里独行特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四十一章 【背刺】 那老毒被黄珊困住后,在黄沙中不住的嘶吼哀求,黄珊并未听出他喊得什么,只以为是老毒在一味告饶。 然而旁边的程羽却听得清楚,这才叫住黄珊。 “怎么?” 黄珊暂且放下老毒问道,但并未解开黄沙禁锢。 “这厮方才在黄沙内喊道,他若死去,头顶上曾毒害镇子的异香将无人可解。” 哪知程羽说完,却见黄珊瞥一眼老毒冷哼一声道: “程兄放心,我黄家自有手段,不会取他性命,只是,稍后还请程兄帮小女子掠阵一二。” 话刚说完,便见黄珊周身妖力大涨,裹挟老毒的黄沙再次升起,同时黄珊也召出自己灵体元神,虚浮在真身之上。 程羽仰头看着,只见黄珊元神内,析出一个更加透明的分身出来,飘向黄沙很快便融入其中。 此时再看去,那团黄沙停止旋转,而地面野草已倒伏成一个同心圆的漩涡出来。 尘埃落定,老毒身上三把魂火中,头顶那把猛然间窜高三尺,变成浑黄色。 程羽见状自然而然回想起青川县钱府里,那位陨落在祠堂内的短命大少奶奶。 这便是夺舍? 程羽向黄珊元神看去,对方紧闭着双眼,精致面容带有三分英气。 “呼!” 一阵轻风吹来,丝毫吹不走半丝暑气,却将她鬓边一束青丝吹乱,扫过她翘起的睫毛,遮住双眼。 黄珊元神归位,轻轻甩头撩开眼前乱发,睁开双眼,盯着对面老毒,眼神逐渐冰冷。 “跪下!” 她一声轻喝,对面老毒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能看到满头打缕儿的散发挡在脸前。 “哼!” 黄珊冷哼一声,摇头斥骂道: “这个败坏我黄家声誉的孽畜!”看书溂 她看向程羽一眼,继续解释道: “程兄,我方才进入这厮魂魄内,将其过往略扫一遍,原来其自打隆泰之变后,便与其余四毒一起作恶多端,当年从天师庙内共逃出九个,有四个都是被这老毒物暗中做掉,他才坐到领头位子。 而后又勾结其余四人,将我黄家功法居然练成歪门邪道,而且这厮修为中隐约还混杂有外门法术。 他们五毒沆瀣一气,依附在宋氏一门下为虎作伥,再依靠宋氏门阀势力帮其搜罗练功毒物,那道异香便是他们用各种名贵香料及毒物,再辅以我黄家入门功法凝练而成的。” 程羽点点头,怪不得之前闻着那股异香陌生中,还带有三分熟悉。 可现在他最关心的还是这股异香怎么处理。 黄珊好似明白程羽心思一般,继续说道: “程兄放心,目下我这道分身虽说不强,但压制他这种外门弟子都算不上的主魂,已是足够,日后我倒要好好瞧瞧他内里混杂着的那套外门功法,至于这股异香……”….黄珊抬头看一眼头顶蓝天,话还未说完,就见老毒忽然仰头冲天,无声的张开大嘴,脖颈凸出的喉头上下滑动。 程羽随即感知到那异香似是被唤醒一般,翻涌流动起来,但碍于结界内的约束之力,只在原地翻滚。 程羽试着放开一点点放开拘束,任凭异香自行流动,最终都被老毒吸入自己腹中。 待异香悉数被老毒吸入后,程羽审视确认再无残留后,便默念口诀撤去结界,方才将不叫剑背负身后。 黄珊见大功告成,此时也放松下来,嘴角微微扬起对程羽笑道: “多谢程兄所布结界,才没让这畜生再起杀戮,嗯……敢问程兄,你这道结界,可是类似于青川县钱府祠堂的那道?” 见程羽点头说了句大差不差,黄珊眼中闪出一道光彩,向程羽跟前行上两步再次道一万福: “实不相瞒,此次小女子来京城,实为寻找一件我黄家丢失已久的祖传之物,不想有幸在此得遇程兄,希望你我日后京城还能相见。” “好说,好说。” 黄珊左右望去,只见到远处另一侧躺着一凡夫,略作斟酌后,随口笑着问道: “怎么没见那一直缠在程兄身边的猫妖?” 见问嘉菲,程羽心知她二妖之间颇有龃龉,便只推说她在附近另一个镇子上玩耍。 黄珊闻言颇为不屑,轻嗤一声: “果然还是个外道小妖罢了,只会玩耍,遇有正事反倒影子都寻不见,恐怕平日里除了给程兄惹祸之外,也只能做些暖脚叠被之事。” 嗯? 暖脚叠被? 程羽没想到黄珊会口出此言,一时愕然地瞧向黄珊反问道: “黄小姐何出此言差?那猫妖乃是我一至交好友,我与她之间并无有小姐所言那种龌龊之事。” “龌龊?” 黄珊也有些意外道: “龌龊二字程兄言重了吧?我知程兄多少是有些护短的,但此事也算是再平常不过,若真论起来,那猫妖的姿色、身段不论人或妖中,皆算是难得一见的。 若非其能时刻伴在程兄左右,焉能从一未化形的小妖,成长到如今的境界? 因此说,程兄就算是将其收为通房丫头,亦是理所当然的……” 程羽没想到黄珊看着年纪轻轻,内里却是个顽固的老封建,急忙对其连连摆手说道: “我与她一向都是清清白白,我视其为至交好友,她亦如是。 我知黄小姐乃是世家大妖,一来对嘉菲那等自修散妖有些轻视,二者你心中固有观念与我待人原则也难免相左。 在程某眼中,无论你是世家大妖,还是外道散修,只要心地明善,灵台清净,我皆会一视同仁,更不可能做出收通房丫头这种事来。” 见程羽有些动气,黄珊脸上闪过疑惑神色: “她那等的样貌身段,你俩日夜相伴,居然还是清白的?莫非,程兄……”….她顿一顿后,低声道: “……你不近女色,唯独喜尚南风?” 程羽闻言不气反笑,实在是没想到黄珊突然拐出这么猛一道弯,但自己也懒得和其继续拌嘴,只笑着摆手连连否认: “黄小姐多想了,我并没那般重口……” “哦?那可是程兄早有佳缘?” 程羽闻言沉默不语,这已是第二次有人如此问他。 上次嘉菲问时,他尚能耐着性子略作回答,但如今轮到黄珊来问,他已不想再说什么。 见程羽微笑着沉默不语,黄珊心中猜测对方已是默认,便笑着支开话题,但场面却是渐冷下去,也无心再聊。 “知了……知了……” 眼看日头西斜,黄珊终觉无趣,又简单寒暄一番后,眼见着程羽拱手告辞,转身向葛三哥方向走去。 黄珊对着白衫公子背影道一万福后,起身抬眼看去,却是眉头一皱,稍稍运起意念,让挡住视线的老毒自行向旁边挪开两步。 盯着白衫背影瞧有几息的功夫,她轻叹口气,无意间看到更远处树枝上,有一只呆滞麻雀,脚下踩着一只锦囊吊在枝头随风轻摆。 那锦囊好生眼熟…… 嗯? …… 程羽与黄珊话别后,转身向葛三哥走去,寻思着该如何将他妥善送走,忽觉得背后所负的不叫剑忽起异样轻颤。 示警? 程羽还未回身,已感知到身后来者不善。 他一边身形后仰疾速撤去,一边右手向后背抓去,将不叫剑从蟒皮剑鞘内拽出,亮银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光弧,“嗡!”的一声,一道剑气向后弹出。 “啪!” 他还未完全转过身来,便感到肩部似是被人轻拍一下,霎时间眼前一片浑黄遮天蔽日,余光看到肩侧被人贴上一道黄符。 “封!” 耳听得身后是那老毒喊出的一个“封”字,尚在半转身中的程羽浑身一滞,便悬在空中一丝也动弹不得。 那老毒先前已被黄珊夺舍控制,而程羽实在想不出这黄家大小姐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发难,莫非是因方才他俩那番对话,无意中惹到了这位世家小姐? 程羽心知此时生死只在刹那,不容细想,急忙先默念小水行术法诀。 不行…… 他心中忽的一沉,这符箓太凶,居然连自己傍身的法术都被封住。 几乎与此同时,他意念驱动体内三道气灵,左冲右突几番后,却是无法破体而出。 糟了…… 许久未有过的危机感骤然间从脚底窜到头顶,之前可从未见黄家用过这般凶的符箓…… 他透过一片浑黄氤氲勉强看去,那老毒此时也变了模样,原先头顶一团散发被方才程羽回身一剑,硬是削成齐齐的板寸。 而且一道道残余的细碎剑气还在发梢间“噼里啪啦”的继续游走,不断切削着老毒头顶剩余头发,只几息之后,板寸就变成光头,继而青色头皮上,还在不断地裂出一道又一道细密血口。….嗯? 程羽此时才看到对方头顶魂火有变,不再是之前的冲天浑黄色,已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他赶忙又向黄珊看去,立在原地的她,鹅黄衫的肩头被划出一道三寸长的口子,且口子边缘也有细碎剑气在跳跃着向四周扩散,将布料继续切割绞碎,那道口子也随之越来越大。 看来,这应是自己方才回身那一剑,扫过老毒头顶,又与黄珊擦肩而过造成的。 “刺啦!” 一道轻轻裂帛声,黄珊半截鹅黄色袖子飘摇落下,露出白藕般臂膀及小半个肩头,其上更有一道暗红细线,沿着曼妙曲线一路向下,流至指尖汇聚成滴。 但饶是如此,她却依然一动不动,只因在其胸前位置,同样贴有一张符箓。 她也被封禁了。 一瞬间,二人都被扮猪吃虎的老毒反杀…… 此时但见那老毒一击得手,只是冷哼一声,撇下黄珊不管,只一脸阴沉的看向自己。 “砰!” 他抬右脚猛然跺地,一道黄光泛起,土遁到程羽身边钻出来,仰头盯着悬在半空的白衫公子。 几道细细血迹,从老毒额头顺着脸上起伏的沟壑,如一条条血蚯蚓般向下蠕动。 程羽以一个半转身后仰的姿势被定在半空,眼看着老毒眯眼先瞧向自己腰间的青玉葫芦,继而目光定在自己右手上的亮银宝剑。 一只满是裂纹皴裂的老手,颤巍巍向不叫剑伸去。半寸长的指甲又弯又黄。 中指指尖刚搭上不叫剑剑背,整把剑忽然“嗖”的一声不见了,连带着空中的白衫公子也无影无踪。 …… . 千里独行特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四十二章 【土龙】 程羽没想到,老毒的这道符居然如此凶蛮,最终竟将其逼到不得不召元神归位回麻雀本相。 立在枝头的小麻雀瞬间再次回复生机,低头看一眼踩在爪子下的锦囊在随风摇摆。 抬头发现远处的老毒此时已转过头来,顶着一头的曲折红线看向自己这边。 被发现了。 程羽此时不敢再召出元神,因为他能感知到,召回本相的元神依然在被那道符箓封禁着,目下只是暂时脱困而已。 眼看着老毒转身向自己这边行来,程羽不再犹豫,心中默念起咒语: ‘天地玄黄,五行为纲,吾囊织就,四海八荒。’ 念完后分出一道气机联至脚下锦囊,同时松开爪子,任凭锦囊上两根红色的丝带,如血红色蚯蚓般自行蠕动,锦囊口也慢慢张开,如一朵食人花般绽放开来。 老毒远远看到那开口的锦囊,身形猛然一顿,不敢再继续向前,盯着观察两息后,抬脚就要遁地。 程羽看到老毒动作,急忙运意念操控锦囊,令其吞掉老毒。 哪料到他还未动,那锦囊竟自行生出一股汹涌吸力,直直冲着老毒而去,其速度比当年吞掉嘉菲还要快上百倍,好似迫不及待一般。 老毒右脚还未落地,整个人便“呜”的一下,带着风声被吸入囊内。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乃至程羽都未曾料到如此顺利。 见已大功告成,他便要断开与锦囊的气机联通。 却不料这锦囊好似没过瘾一般,不等程羽断开,竟自行疾速调整方向,对准黄珊那边同样一吸。 远处一动不动的那位世家大小姐,也带着破空风声被吸入囊中。 这…… 程羽对此猝不及防,急忙运神识将锦囊内探查一番。 黄珊与老毒此刻已分别盘腿坐在左右两端,在他俩头顶及肩膀处残留的剑气,已如燃尽烟花一般,渐渐消逝在漆黑的囊内。 除此之外,内里其他物件都并没什么反应,只唯独那把断掉一齿的梳篦轻颤几下,而后便继续平躺着再没动静。 恰在此时,他耳听到镇内响起一道熟悉的清脆声音喊道: “掌柜的!兑银子!” 嘉菲! 来得倒挺快,看来是那边散戏后,她就一刻不停地直接赶来了。 …… 程羽暂时断掉与锦囊之间的气机,先任由锦囊自行闭上袋口,再与嘉菲气机相连。 猫妖刚进到赌坊还没坐稳,便随口嘀咕一声,只得撇下赌案前唯唯诺诺的众赌汉们,撩帘出来,转至无人偏僻处,奔着程羽所在方向蹿房越脊而去。 没过多久,程羽便看到一道青影从镇内疾速奔来,这猫妖依然是一副文生公子的打扮。 嘉菲刚出镇子,便看到远处荒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体,她在收到程羽发来此处已无危险的讯息后,干脆直接一个木遁,从程羽所立枝头上显出身形。….嘉菲一屁股横坐在枝丫上,那枝丫连晃都不晃,程羽扭头看眼旁边的猫妖,有点哭笑不得。 这猫妖散戏后急着向赌坊赶来,居然只换了衣服,却连脸上的妆都没卸干净。 虽说其是武生俊扮,并未勾脸,但眼眶、两颊的涂红,黑色勾眉眼,以及眉宇间的蜡仟都还在,看上去倒颇为英气逼人,再不似之前那般柔艳妩媚。 “此间到底发生何事?” 见其询问,程羽便将方才发生之事大致传音给她。 猫妖眉头一皱,在识海内对那道玄黑色气机问道: “你当下的元神哪怕归位本相后,依然仍被那符箓封禁着?那本相目前还可行小水行术、及布结界法阵吗?”看书喇 她刚问完,便看到身周几丈开外的空气忽然流动起来,一息之后又恢复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便知这位雀大仙元神虽然被禁,但本相真身还可施法。 看着程羽脚下随风摇摆的锦囊,猫妖征得对方同意后,将锦囊接过自己手中,悄悄打开向内张望,果然看到里面盘腿静坐着一位俏女子。 咦? 猫妖眉头一皱问道: “她……因何衣不蔽体?你对其做了什么?” 程羽只得又将方才自己挥剑误伤一事简要讲一遍,却见嘉菲小嘴一撇: “哼!兴许不是程兄你误伤的……” 她嘴角轻扬哼笑言道。 此时程羽无心与猫妖斗嘴,传音给她帮自己掠阵,待会要先将黄珊与老毒从囊内放出。 一旦老毒放出,需要猫妖立即将其制住,然后逼其解开黄珊与自己元神的封禁符箓。 凭之前交手判断,那老毒的修为是决然斗不过嘉菲的,而且嘉菲木系一脉天生克制土行,再加自己的结界也可为她提供保护,料应无碍。 嘉菲依言应允,先木遁至开阔野地中,又待那只小麻雀展翅飞来落在自己肩头,确认自己此时已在程羽所布结界内后,便祭出玄青色的九命剑,令其悬于空中。 这才将锦囊向上一抛,稳稳挂在剑身上,深吸一口气道: “来吧。” 程羽立在她肩头心中默念咒语,一道气机附在锦囊上,令其再次张开袋口,紧接着黄光接连闪烁,黄珊先行出来,仍是立着一动不动,几息之后,老毒才被程羽从囊中放出。 而他二人头上、身上残余剑气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 几息的功夫后,老毒才恢复意识,朦胧间直觉地眼前绿芒刺眼,脖颈上一片冰凉,且有一股股天生克制自身的霸道煞气直透体内。 不用低头他便知此时已被人制住。 “若要活命,速将符箓封禁解开!” 嘉菲脆声喝道,却见对方鼻孔暗哼一声再没何反应,九命剑便向前轻轻一送,将其脖颈轻轻顶破。 “别!我解!我解!” 老毒急忙连连应允,只因他此时已知晓对方是一位木行飞剑修士,而且修为远超自己,他已手段尽出,再无对抗底牌。….而程羽之前已大意被其偷袭一回,为谨慎起见,并未急着召出元神,而是更加专心维持着结界法阵护着嘉菲,以防再次生变。 老毒此时身上三把魂火比之前萎靡不少,勉强提起灵力同时口唇翕动,贴在黄珊身上的符箓便离体向上飘升而去。 “轰!”的一声,一团焰火在她头顶一尺高处燃起,转眼间那道符便燃烧殆尽,就连灰烬都完全消逝在空中。 待符箓燃尽,嘉菲将九命剑收回,看向黄珊是否恢复。 立在她肩头的程羽同样一边等待着,一边时刻盯着老毒,防备他再起异变。 几息之后,黄珊恢复如初,顿时回想起方才种种,既羞且怒,涨得一张小脸通红,想要遮住自己小半截的外露玉体,无奈整段袖子都已不见。 眼看着遮无可遮,便干脆弃之不顾,直接将元神出窍,再次从元神中析出一道灵体分身,二话不说“嗖!”的一声化作一股黄风,裹住老毒头顶那束魂火,打着旋地狠狠一卷。 “噗!” 老毒头顶那束贫弱火苗猝然熄灭,只剩肩头两束普通魂火勉力燃烧。 那股黄风再次化为黄珊的灵体模样,缓缓走进老毒体内。 “呜!” 老毒头顶再次重新冒出一束旺盛魂火,但其色已变成浑黄。 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间,待她做完这一切,迅速将元神归位真身,这才稍出口气。 黄珊缓缓睁开眼,却意外看到对面多出一位身形俊逸的青衫公子,且还是俊俏武生打扮,而先前的白衫公子已不见踪影。 “等等!你对他做了什么?我们这边还有一位也被这老货封禁。” 嘉菲看出不对,当即指着老毒,冲黄珊问道。 “无妨!我此时已将其主魂掐灭,彻底将其控住,待会我自会操控此獠为程兄解除封禁。” 黄珊此时还在气头上,并未认出嘉菲,解释完后又瞪向老毒一眼。 方才她大意被老毒封住后,程羽随手劈来的那道剑气,她是眼睁睁瞧着与自己擦肩而过,更是眼睁睁瞧着半截袖子飘落而无可奈何,只得在心头痛骂自己大意失算,居然被这后辈小子偷袭暗算。 随后那老毒撇下自己,土遁向程羽而去,但程羽是如何消失,后续又发生了何事,她并无丁点头印象。 只知道突然间自己就重获自由,解封后的第一件事便想遮住外泄春光,同时恼羞成怒地将老毒主魂直接掐灭,随即立马借尸还魂,也算是她深谙的老套路。 此时诸事初定,她才有功夫定睛观瞧,终于认出对面那青衫俊武生居然是那只小猫妖,而那只小小麻雀正立在小猫妖的肩头。 一时间她心中百转千回: 这猫妖为何女扮男装成武生? 难道……他真的是喜尚南风? 所以这小猫妖男装是为博其欢心?….而此时嘉菲见黄珊,自是不会有好脸子给她看得,尤其是对面这位在程羽跟前露出白花花的肩膀,却还不遮挡。 不知羞耻! “呸!” 嘉菲轻啐一口,向黄珊白去一眼。 而黄珊并不知方才自己是受嘉菲助力而脱困的,再加两方原本就气不顺,当即呛声道: “你这投机取巧的外道小妖,在那啐谁来?” 嘉菲闻言毫不示弱: “我是外道不假,但也好过那些不知廉耻的世家贱妖,在外男跟前居然赤膊露体,以求,可惜人家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你……” 黄珊气急噎住,之前就因大意被老毒背刺而气恼,此时再听嘉菲揶揄自己,一张小脸胀得通红,伸手就往自己怀里掏,甚至都顾不得肩膀扯动,会连带着更大片的春光外泄。 此回定要给你这小妖些教训不可。 而这边嘉菲见对方动作,“嗡!”的一声又将九命剑高高祭起。 眼看二妖又要从斗嘴变成动手,程羽正要招呼嘉菲莫要意气用事,待自己召出元神,让黄珊操控老毒解开自己封印再说。 但还未待他传音过去,与嘉菲识海相连的那道气机忽被打断。 再看对面黄珊,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土黄色小瓷瓶出来,“啵!”的一声拔开瓶塞,一阵空灵哀怨的叹息之声从瓶内发出,扰的嘉菲一阵阵头晕脑胀,体内妖魂如遇狂风一般,几乎就要脱体向黄珊而去。 而她识海内的妖丹也已停止自转,左摇右摆摇摇欲坠。 程羽心知黄家善使神魂,她手中瓷瓶看似无奇,实则不可小觑,此刻切不能召元神出来,否则极可能会被其无差别吸去。 在嘉菲妖丹内,胡灿儿正在盘膝静坐调息,忽感一阵地动天摇,才发觉困住自己的这枚妖丹气息在渐渐弱下去。 好机会,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砰!” 胡灿儿直接飞起,想要趁乱破丹而出,却不想碰到丹壁后,一阵青光大盛,将她重重弹回。 她赶忙调息缓一缓,再向嘉菲对面看去,方认出是黄家的大姑娘,再向其手中看去,心中暗吃一惊。 “快出手!打掉她手中的摄魂瓶!” 眼看嘉菲妖魂、妖丹渐渐不支,胡灿儿急忙大喊道。 “嗡!” 嘉菲依言,勉力将九命剑高高祭起,就要向黄珊手上砸去。 黄珊虽然不知这猫妖何时练出一把飞剑,但瞧着那青光的势头,无心硬抗,闪身躲避的同时,扬手从地面引出一把黄沙向空中甩去。 黄沙与九命剑在空中纠缠不休,眼看二妖再次上头动起手来,程羽维持着结界的同时,决定先将元神召出,只念她二妖看到自己元神后,能清醒一二。 “轰隆隆隆!” 忽然一阵雷声隐隐传来,但听上去距离实在太远,除程羽外,青、黄二妖都并未听到。….程羽下意识抬头向雷声方向看去,头顶却是万里无云,并无一丝要下雨的迹象。 有点古怪…… “唰唰!” 头顶九命剑与黄沙继续纠缠不休,程羽定一定心神,意欲再召元神出窍。 “轰隆隆隆!” 又一阵雷声隐隐传来,却又是来自另一个方向。 程羽再次扭头看向雷声方向,依然是万里无云。 小麻雀忽然莫名打一个激灵,一次是巧合,那两次…… …… “嗖!嗡!” 九命剑在空中兀自肆意劈砍,在其周围纠缠的黄沙越来越少,令黄珊有些分心,嘉菲那边便好受一些,而黄珊这边却暗暗心惊: 方才摄魂瓶开启后,居然未能一击将对面那猫妖的妖魂摄来,这猫妖修为精进的速度着实惊人,恐怕已摸到元神境门槛。 想起去年她还只是一未化形的小妖,黄珊心中颇为复杂。 “唰唰!” 一阵异响传来,黄珊抬眼观瞧,空中那把玄青色九命剑来回劈砍,自己那把黄沙已悉数湮灭,玄青色的九命剑此刻正高悬在自己头顶,作势劈下。 好犀利的一把飞剑。 木克土,若来日再待这猫妖踏入元神境,自己更别想在其身上占得半点便宜。 “呜!” 一阵大风吹来,吹走荒野上的暑气,吹乱她鬓边青丝。 “嘿!” 她一声轻喝,眼中精光黄芒大盛,竟将头顶青光逼退一丈。 仰头盯着九命剑,黄珊提起妖力,张手引出一团齐腰粗的土龙,在她身周张牙舞爪不停环绕,且有越来越粗之势。 “昂!” 一阵龙吟响天彻底。 九命剑玄青色光芒再次被逼退三丈,只能护住剑身周围,雄浑土龙绕着黄珊不住的嘶吼,龙吟声声震四野。 黄珊立在土龙中心,透过茫茫黄沙看向对面嘉菲及其肩头那只小麻雀,却是一脸的迷茫。 这道土龙威势为何如此巨大? 自己分明只提起将将半数的妖力,最多不过是要出个重手教训下对面猫妖,并未想过要取对方性命。 可眼下这道土龙气势,就算是爹爹,也要尽数提起妖力才行,而一旦将其撒出,仅凭对面那小妖,必会粉身碎骨。 另外,这土龙隐隐有道对外威压之势直逼对面,频频向对面探首探脑,似有挣脱自己掌控之势。 “程兄……程兄……” 对面的嘉菲口中念叨着程羽,脸色已是煞白,肩头的雀大仙元神又在封禁中,一旦黄珊这道土龙袭来,雀大仙虽不好说,但自己铁定被噶。 “轰!” 土龙猛然间昂首挺胸,足有十余丈高,且还在不断变大,并开始向嘉菲逼来。 九命剑被一步步压回到嘉菲头顶,最终只剩嘉菲身周一丈之内,还在泛着青光,犹如沙尘暴中一点绿洲。 但嘉菲此时却暗松口气: 结界还在…… 他布的结界还在。 “昂!” 土龙慢慢顶到结界前,略略低头,冲着脚下一团青光再次嘶吼。 “轰隆隆隆!” 天空忽然响起阵阵雷声,与龙吟相合。 荒野上野草尽数倒伏,一黄一青二妖同被惊醒,齐齐抬头看向天空。 不知何时,万里无云的蓝天,此时已被层层叠叠的翻涌乌云密布遮蔽。 要下雨了? …… . 千里独行特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四十三章 【童子】 “轰隆隆!” 方才头顶还是万里无云的一片蓝天,只在转眼间,便已阴云密布。 原先还耀武扬威的高大土龙,在厚重阴云的威压之下,犹如条蠕动的蚯蚓一般。 此时程羽正全力维持着头顶结界,直面土龙与密布阴云的威压下,只求能护住自己与嘉菲,无力、也无心再去召元神出来。 他抬头看向那条土龙,回想起方才被其居高临下之时,自己再次动了召出元神的念头,一是想试探惊雷是否还会如影随行的响起,二是他真有心让青、黄二妖看到自己元神后,能够清醒过来,就此收手。 只不过心中这道念头刚起,远处雷声便如约而至。 但更让程羽意外的,却是头顶那条土龙,居然顶着结界边缘,好似在冲着自己摇头晃脑,那模样…… 如同摇头…… 转眼间他心中有一个主意,默念着千万不可召元神出来的同时,抬头瞧向土龙。 “昂!” 土龙一声嘶吼,黄沙堆积的硕大龙首竟上下俯仰起来,带动着团团沙粒“簌簌”下落,在其脚下的程羽看去,这土龙分明是在点头。 不可召元神出来…… 此时程羽只以为是黄珊在通过土龙向自己暗示,莫非是她之前夺舍老毒后,知道些什么? 难道说,她使出如此阵仗的手段,并非是要对付嘉菲,而是要提醒自己? “轰隆隆!” 天空再次传来一阵惊雷,而且就在头顶炸起,不止打断程羽思绪,还震得他脑中嗡嗡直响。 他仰头看向空中,目光深邃凝重。 凭直觉听出,这道雷声与前面几道并不相同。 而原先头顶还是一片蓝天,此时已是乌云滚滚,疾速流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乌云来得实在太快,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来头,好生眼熟……” 程羽立在猫妖肩头,听到她兀自嘟囔一句。 对面的黄珊也在抬头望天,表情深重,手中那个土黄色小瓷瓶已收入怀中。 程羽连忙趁此机会,恢复与嘉菲的气机连通后,当即传音道: ‘你也看出来了。’ ‘嗯!’ 嘉菲眉头紧蹙,微微点头: “似乎……是那童子。” 嗯。 小麻雀微微点头,一个捧着香炉的童子剪影在程羽心中隐隐浮现。 乾元州渡口那晚,这位童子出手便将漠北众巫女几乎悉数劈死,彼时他做法兴起的乌云雷劫,也如这般,毫无征兆地便忽然汇聚而来,只不过此次比上回来得速度更快…… 等等! 雷劫! “轰隆隆隆!” 一道道银白电弧在漩涡中来回乱窜。 “哼!” 黄珊一声暗哼,同时悄悄伸脚向前探去,在地面轻轻踩上一脚,发觉原先脚下已尽数伏倒的杂草,悄然间都已猛长一寸,且脚踩下去坚硬如铁。….心知自己此时再无法行土遁,黄珊反而冷笑啐道: “呸!原来是你这老狗!” 话刚说完,她巧手一翻,继而脸色越加冷峻三份,眉头紧蹙。 自己施放出的那条土龙,此时果然已不听使唤,只顾盯着对面一人一雀。 “咔嚓!” 一声巨响,乌云漩涡中心里,一道粗壮白链刚探出头来,便毫无征兆的当头劈下。 但其目标并非是场中身形最大的土龙,而是直奔土龙身后的黄珊而去。 与此同时,已有防备的黄珊虽然表情凝重,但并未慌乱,只是稍稍蹲下身子,双眼始终盯向空中。 反倒是一直在旁傻站不动的老毒,却猛然迎着那道电链飞身而上。 “咔!” 半空中爆出一朵绚烂焰火如花般爆开,老毒以肉身之躯硬抗下这道雷劫的大部分威能。 而在那朵花火还未爆开之时,黄珊便已闪身前冲,没入土龙的黄沙躯干之内。 藏在滚滚黄沙之中,她心中自然而然地稍稍安定一些。 虽然这条土龙眼下对她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但她心知此刻四周定是重重围困,除此之外,再无更安全所在。 “砰!砰砰!” 一截截焦黑肉块直挺挺摔落在地,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无法言说的香味。 躲在土龙中的黄珊暗叫声苦,急忙将自己附在老毒身上的那道分身召回,运神识速速打量一番后,发现已是残破不堪。 晦气…… 自打去年青川县钱家祠堂之行后,短短一年之内,自己已连遭过三回雷劫,个个皆险象环生。 去年…… 钱家祠堂…… 如此紧迫之时,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向那只小麻雀瞧去。 坏了! 老毒已死,但程兄的元神还被那道符箓封禁着! 之前情势太过紧迫,只顾着拉老毒去当肉盾,居然将此一节忘记。 “昂!” 又一阵龙吟声震得黄珊耳廓生疼,她忽觉脚下一阵抖动,紧跟着浑身便不由自主地离地而起。 嘉菲连忙后撤几步,连带着笼罩她的玄青色光圈也一同向后移去。 程羽见状心中一沉,老毒已被劈熟,黄珊若再随着这土龙有个一差二错,自己仍被封禁的原神怎么办? 意欲一搏的程羽刚要运小水行术,就愕然看到头顶土龙再次对着自己轻轻摇头。 程羽再次以为是黄珊在提示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哪知此时的她几乎等同于被困在自己召出的土龙之中,只能眼睁睁随其张牙舞爪腾空而起。 其间黄珊几次意欲向下方程羽呼救,但看到麻雀立在那小猫妖肩膀上,已到嘴边的话又被其生生咽回。 于是她干脆银牙一咬,随着土龙径直钻入乌云漩涡之中,在团团云朵里忽隐忽现地一通搅合,拖出的黄沙龙尾不断的将散碎电链当空甩下。 “……”….几息之后,漫天乌云居然被其全部搅散,而后低吟一声便裹挟着黄珊扶摇直上,渐渐变成一个小小黄点,终至不见。 天光再次放晴,已西斜的日头将四周原野染成一片淡淡暖黄色,笼罩嘉菲的那道玄青色光圈也回复成透明状。 程羽仰头瞪视着天空,耳听得四周还有异响,不得不暂时忍耐下来。 猫妖环视四周一圈,远处躺着宋掌柜等人的几具死尸,以及已经晕过去的葛三哥,除此之外,再更外围,隐隐能看出有一圈灵力波动,虽将这大片原野围住,但却显得残破不堪。 她暗出口气,心中大概猜到对方是谁,见小麻雀及其所布的结界都在,便安下心来,轻轻扬手,将九命剑召回接在手中。 仔细审视一遍剑身,见无恙后,又歪头看一眼肩上的程羽,于自己识海内传音道: “那黄鼠精就这么跑了真是便宜了她,但程兄你的元神又该如何处之?” 见程羽沉默不语,嘉菲以为是其自有办法,便心中略松一松,抬头望天喃喃自语: “唉!可惜了那道雷劫……” “属实……咳咳!属实是可惜了!” 远处忽有一人边咳边说道,不知是从哪里冒出的一位少年,身穿粗麻素常服,袅袅青烟将其环绕。 程羽借助嘉菲的法眼神通瞧去,认出来者正是前些时日,在乾元州渡口遇到的那位晋王殿下身边的捧香童子。 只不过此时他比前几日长高许多,不再似之前的八九岁光景,倒是个十六七的少年模样。 嘉菲眉头微蹙,程羽站在她肩头,感受到猫妖浑身猛然一紧,当即识海内传音给她: “莫慌,别忘了你现在我结界内,他察觉不到你妖气。况且我听其语气,似乎并未将你视作敌手,毕竟方才你们不论明暗,面对的是同一个对手。” “嗯。” 嘉菲微微点头,顺势将肩头小麻雀轻轻揣进怀内衣襟里。 又一眨眼的功夫,那童子已闪现在跟前一丈开外,立在荒草尖上,捧着香炉轻轻咳嗽两声,盯着嘉菲瞧上几眼后,开口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位梨园的程小友,之前真是在下眼拙,不识阁下真容,原来你我同为修行人氏,且看小友这模样……” 他瞧一眼嘉菲手中的九命剑,继续言道: “原来还是位剑仙,敢问程小友,师出何处仙山福地?” “……” 嘉菲见问对方自己出处,首先想起的便是青萝山,但转头便省悟目下自己乃是更名易装,怎可轻易吐露家底。 再加上对方将其称作剑仙,她脸上虽没什么,但心里却乐开了花,信手将九命剑耍出一个剑花,反手执剑向后言道: “既已知是剑仙,还何必多问?” “哦?” 金枢阳向嘉菲身后侧方看去一眼,嘉菲循其目光略略回头也张望一眼,那正是东南方向。….九州东南,正是千霞山所在,其上多有剑仙,正如之前在青萝庄遇到的那位邱洛,还有那位掌教真人,老道霍涯子。 “不知小友是哪一峰的?” 哪一峰? 猫妖闻言顿时踌躇起来,她哪知道千霞山共有几峰几脉? 她只与一个霍涯子和邱洛有过交道,而且若细论起来,那霍涯子还算是她讨口封化形的贵人…… “嗯,若论起来,在下只算是与霍涯子道长有些渊源而已。” 嘉菲实话实说道。 “嗯……” 金枢阳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但程羽却看到他捧香炉的几根手指微微一动,指节处隐隐泛白,但一息之后便恢复如常,只是香炉上印出几个明显的指肚印迹。 “原来是霍涯子门下,难得你游历至此,京畿附近,已很久没有山上故人来访了。” 山上故人…… 程羽闻言心中一跳,再加上金枢阳听到霍涯子后的反应,也尽被程羽看在眼中,摸不清对方底细,他又恐嘉菲言多有失,当即便向其传音道: ‘嘉菲,此地不宜久留,将方才之事大致交代后,速速脱身才是。’ 嘉菲暗中点头,指着老毒黢黑肉块及其他几人的尸体,听程羽言一句,自己便讲一句,将方才发生之事大致描述一番。 在此过程中,周边陆陆续续现身出十几个身着赤、白、青、黄、黑之人,或远或近,隐隐将嘉菲围在正中。 “原来如此,这五毒之前为祸一方,金吾卫也曾发签跨江去隔壁州缉拿过数次,但都无功而返,原来他们与那黄衫女妖是同伙,怪不得如此难缠。 方才我看你与逃走那女子对峙起了好大的阵仗,且还似有言语龃龉,想来你们之前便有过节?” 金枢阳笑着问道。 “不错!若算上方才,我共与其交手过三次,可算是有天大的过节!” “哈哈哈哈……咳咳……” 金枢阳大笑间夹杂着又一阵咳嗽继续言道: “我亦曾与其交手过两次,此女为前朝余孽妖邪,手段强横且诡计多端,方才那条土龙便可见其实力,程道友能与其三次交手,得全身而退……实令在下刮目相看。” 见对方称呼自己由小友改为道友,嘉菲抿嘴一笑道: “好说好说,那边还有一人晕倒在地,应是被五毒一伙挟持来的无辜之人,你们可将其救治一二,除此之外再无别事,山高水长,你我干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嘉菲不愿再多做停留,交代完后便拱手告辞。 “好说,只是京畿重地,道友切勿随意御剑飞行,改日有缘,后会有期。” 嘉菲闻言轻轻点头,收起九命剑转身而去,余光看到有一位金吾卫已在救治远处的葛三哥。 而程羽却始终谨慎维持着结界存在,且凝神戒备着。 只因他心中有些疑虑,按理说嘉菲算是这起事件的关键人物,金吾卫若有心细查,不应如此草率就任其离开。….猫妖似亦是心中没底,边走边在识海内对程羽传音道: “他们不会背刺于我吧。” 程羽简单安慰她几句,也催促其快些离开,那猫妖也不迟疑,似缓实快地行至镇子附近,程羽忽然听到身后远处传来阵阵压抑且急促的咳声。 他视线越过嘉菲肩膀向后看去,只短短几息之间,那金枢阳身躯已比方才矮去一尺有余,复与十岁左右的孩童一般高。 “师叔祖!” 一名年轻且五官健全的青衣校尉来至金枢阳身前施礼道。 “咳咳……他们几个伤势如何?” “启禀师叔祖,五行阵被黄家妖女所破之时,五位师叔伯皆有不同伤势,此时看去应无大碍,但……需调养些时日。” “……” 金枢阳闻言并未答话,只是将嘴捂住,继而肩膀一阵抖动,终未咳出声来。 此时程羽顿时明白,为何这金吾卫们能让嘉菲这般重要的人证轻易离开,原来他们已几乎各个带伤。 “师叔祖,这里遗有一截短袖,应是那黄家妖女所留。” 另一个五官同样健全的年轻白衣校尉手中捧着一截鹅黄色袖子,呈给金枢阳说道。 金枢阳将其接过手中,顿时一惊,继而抬头向嘉菲这边看来。 程羽知道对方乃是三脉同修,木行修为同样了得,急忙缩下脖子,免得被其看出端倪,徒惹事端。 “好犀利的剑气,倒与乾江府城外山上所留的那段剑谱有几分相似,难道就是她……你们暗中速去打探下这武生连同她所在戏班的底细后,速来报我,但不可逞强。” “遵命!” 金枢阳吩咐完后,再次端详起手中袖子,忽然鼻子抽动两下,脸上迷茫之色大增,幽幽言道: “大师兄的定身符箓气息?” …… . 千里独行特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四十四章 【栖霞岭】 大师兄? 虽然那童子只是低声喃喃自语,但在程羽听去,却有如雷贯耳一般。 霎时间,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再次在他脑海中串联展现出来: 老毒跪伏黄珊跟前,哭诉过往遭遇; 黄珊将其初次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看书溂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奔逃】 这边暂时把小尾巴甩掉,镇内又有一阵争执声,隐隐传入程羽耳中。 此时镇里百姓大多都在镇外西头围观凑热闹,镇内鲜少有人。 循声辩位听去,争执声正是来自那位刘娘子家所在方位。 程羽再凝神细听,果然是那张饱谷与刘娘子,正在隐忍着低声争吵。 原是方才张饱谷被镇外那些尸首的惨景吓坏,早已顾不得寻找骰子,调头就往镇内行去。 在镇外人多之时,他尚能勉强稳住身形,一旦进镇,见身周再无旁人,便一路跌跌撞撞奔至刘娘子院中。 趁着刘大郎依然昏迷不醒,他喘着粗气奔至刘娘子跟前,二话不说,撇下怀中一个大银锭子,连带着二十余两的散碎银子,一并塞进刘娘子怀里。 嘉菲此时已悄然行至院外,透过半开的门缝向院内看去。 来之前,程羽已将张饱谷卖玲珑骰子之事又简单复述一番。 猫妖闻听一切皆是因囊中那枚小小骰子,便将锦囊从怀里拿出,轻轻撑开袋口,向内看去。 之前打开锦囊,只顾着看被吸进里面的黄珊与老毒,此时才注意到角落里那枚透着幽幽紫光的骰子。 她伸手进去,先将其拨动一下,见并无异样后,方轻轻拈起。 嗯? 忽然,她感到自家妖丹内发出一阵轻微颤抖。 ‘你又怎么了?’ 嘉菲向妖丹内的胡灿儿问道。 “好妹子,快撒手,那骰子,好……好大的一股煞气!” 煞气? 程羽在猫妖识海内听到胡灿儿所言,向妖丹内看去。 只见内里那位一袭火红宫衣的胡媚子,方才还在两耳不闻丹外事的盘膝打坐,此时却已是环抱臂膀,夹紧双腿正瑟瑟发抖。 她似乎感受到程羽气机投来的关注,顿时更是一副委屈巴拉的模样,抬起一双媚眼中,眼泪汪汪且满是血丝,额头正中那束火苗也近乎熄灭,口中更已呵出寒意十足的白气。 “哪来的煞气?我一丝一毫都未曾察觉。” 嘉菲连连摇头说道,但见胡灿儿浑身颤抖不已,气息果真是在节节下降,便将两指之间的骰子放回囊内,重新系好袋口。 胡媚子此时方长出口气,急忙闭目盘膝,调理气息。 奇怪…… 这枚骰子确有古怪。 程羽此时立在嘉菲肩头,他俩目光交汇,嘉菲轻轻点头,这才暗中尾随着张饱谷,行至刘娘子院门口,透过门缝向里观瞧。 只见此时院内,地上躺着的刘大郎依然还在昏迷中,离他头顶三尺开外便是与张饱谷厮打时,他自己拽掉的青翠色头巾。 他从北境带回的那位瘦弱女子,躲在门廊立柱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向外张望。 她一手扶着木柱,一手轻轻托在自己小腹下面,一双大眼中满是忐忑,看着院中张饱谷与刘娘子在拉扯间,还伴有低声争吵。 三人都没看到院门外还有位青衫俊俏公子,在暗中瞧着他们。 “天杀的,你这又是作的什么幺蛾子?” 刘娘子瞪视着张饱谷低声斥问道。 “这些银子留于你日后度日,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万不可对人说我来过你处。” “啪!” 张饱谷转身欲走,被刘娘子一把攥住胳膊将其猛地拉回。 别看刘娘子身条瘦纤,但方才一拽力度之大,将竟身材高大的张饱谷拽出一个趔趄。 “把话说清楚,你要去哪里?方才不还说要带上我一同离去,怎么此时又要撇下奴家,一人独自离去?” “我……” 张饱谷一时语噎,余光看到地上躺着的刘大郎,居然面有愧意对刘娘子道: “不如,你先回娘家避一避,待我日后回来寻你,自会将一切都讲与你知,此时你不知,反倒比知的好。” “呸!我那所谓的娘家,当初只五两银子便将奴家卖给他,我早已没什么娘家!” 刘娘子啐骂完,见张饱谷始终不愿吐露实情,且坚持要撇下银子就走,她只得银牙一咬,将张饱谷再次拽回到身前,在对方粗壮胳膊上不重不轻的拧一把后,凑上去附耳低语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后,张饱谷愕然瞪向刘娘子,足有几个深息后,低头直愣愣看向刘娘子小腹,急问道: “当真?” “说不得真假……只是,只是已有一个多月未来哩……” “啊……” “……” “……” 院中彻底安静下来,静到这对野鸳鸯都能听到彼此心跳声。 院门外,嘉菲听不到二人的低声耳语,又见他俩举止怪异,便更为好奇,急忙识海内传音问向程羽。 程羽顿了一下,就被妖丹内已回复过来的胡媚子抢道: “这还用问?瞧那副模样,定是那小娘子怀了这大个儿的野种,我说妹子你啊……” 胡媚子转向嘉菲嬉笑道: “你还是真个……嘻嘻!” 嘉菲心知胡媚子是狐嘴里吐不出象牙,只轻啐她一口,反向程羽追问一遍,见程羽轻嗯一声,便不再言语。 而这边张饱谷念头反复急转之后,终于一跺脚,拉起小娘子就要一同出门而去。 刘娘子还要收拾些细软,却被张饱谷拦住,指着对方怀里几十两银子道: “有这些做盘缠,足够走到乾元州府城,只要寻到我那叔父,咱两人便算是有了着落。” “等等!” 哪知刘娘子依然挣脱开张饱谷,回头向屋内“登登”走去。 张饱谷以为她仍是舍不得家当,定要回去收拾细软,哪知很快便见其换成一袭素身出来。 就连头上仅有的一根点金搔头,都已换成竹筷,而手中却拿着一把生铁剪刀,几步行至躺倒在地的刘大郎身边。 她狠一狠心,拉出一缕头发,“咯嗤”一声生生剪断,随手将其抛到刘大郎胸口。 而后将剪刀揣入怀中,转身又看一眼身后的房子,最终,目光落在躲于木柱后面的那个瘦弱女子身上。 刘娘子轻哼一声,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官话,冷冷道: “以后你陪他相夫教子去罢!” 说完转身拉住张饱谷手,说声我们走,二人就要携手离去。 “他死了吗?” 忽然身后传来那瘦弱女子的轻轻问询声,张饱谷与刘娘子双双顿住脚步。 “你会说官话?” 刘娘子回身问道。 “会……会一些。” 瘦弱女子细声细气回道。 “那他还说你不懂官话,我且问你……” 刘娘子向对方多看一眼,继续问道: “你们是几时相遇,他又是几时将你买来的?” “大约……将近三个月前,初次相见,他便将我买下。” 刘娘子眉梢一抖,向对方小腹瞥去几眼,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刘大郎,微微摇头,言道: “他没死,只是晕过去而已,你给他喂点水,稍后便能醒转,待其醒转后,就说……就说我不配做其妻子,也从未与其有过真心相待……” 说至此处,她看向身边张饱谷,眼中神情复杂,而后转回头对那女子继续言道: “莫不如就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余生,不必相见。” 说完便拉住张饱谷手就要向院门而去。 张饱谷示意稍待,从院墙角的棚子下,拉出她家一辆独轮车来,试着推上几下。 “吱吱呀呀!” 这车明显已闲置有些时日,推起来一阵乱响,但好歹还能用,张饱谷便飞快地将车上擦拭干净。 又奔至她家灶台取些油来淋在车轴上,再让刘娘子抱出一床压箱底的厚被子铺在车上,这才将车推至院外。 待娘子稳稳坐在车上后,张饱谷两膀一用力,推起小车“吱吱呀呀”飞快向东奔逃而去。 他俩这一通忙活,却始终对站在门外的那位青衫“公子”视若无睹。 嘉菲见二人渐渐走远,又向院内看去,被刘大郎从北境买来的那瘦弱女子,见院里只剩自己,只得小心翼翼走到刘大郎身边,探过鼻息,确认对方确还活着,这才慢慢起身去寻水。 程羽从院墙展翅落至嘉菲肩膀,猫妖迈步向那对野鸳鸯逃命方向而去。 也就是此时镇内几乎无人,张饱谷便也顾不得车子发出的吵闹声,一路推得又快又稳,转眼间便已出了小镇。 出镇之后,一是镇外土路愈加颠簸不平,二则是顾及刘娘子的身子,再加上已到镇外,之前那种逃命的紧迫感渐渐松弛,于是张饱谷便渐渐放慢脚步。 方才二人已边走边商量过,过了下个庄子便换辆马车,连夜赶到渡口,寻一北上的客船奔赴乾元州去。 刘娘子坐在独轮车的厚棉被上,两手紧紧抓住车帮保持平衡,双眼谨慎盯着四周,眼神中七分忐忑之外,居然还有三分的莫名兴奋,但始终未开口询问张饱谷事情缘由。 忽然,她看到前方小树林里缓步走出一人,那人一袭青衫文生公子打扮,身形俊逸非常,几步便行至土路上,拦住自家去路。 此时已日近黄昏,将要落山的夕阳被那位挡在身后,逆光之下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对方身影拖出老长。 “大明白!前方有人拦路。” 刘娘子连叫了两声,身后埋头推车的张饱谷这才听清,用力稳住车身停下,直起腰探头向前张望。 “二位如此匆忙而行,所为何故?” 嘉菲女扮男装,左手背后,右手不知何时摸出一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边扇边粗着嗓子文绉绉问道。 “这……” 野鸳鸯双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惶恐。 “不必慌张,我只有一事相问。” 嘉菲轻摇手中折扇言道,只因程羽已暗中传音给她,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张饱谷先回头看一眼,见身后并无人追赶,便慢慢将手推车支稳在地,前行几步,挡在刘娘子身前,冲嘉菲唱一喏道: “这位壮士……哦不,这位公子但问不妨。” 嘉菲瞧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张饱谷,个子比自己高出将近大半头,可双腿却在隐隐打颤,心中一笑,说道: “我方才在镇内捡到一枚玲珑骰子,瞧着甚是奇异……” 说着她抬眼向张饱谷看去,见对方顿时浑身一紧,微微一笑将手中折扇轻轻摇动,一股清风吹走些许暑气,也将其额前一缕青丝吹乱挡在眼前。 猫妖轻轻理下青丝,开口继续言道: “据说……那骰子是你的?”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哪里逃!】 “这……” 张饱谷初听到对方言及“骰子”二字,顿时浑身一紧,满面踌躇地盯着嘉菲,脑门一层细密汗珠,在夕阳映照下逃不过猫妖一双法眼。 他脑中在飞快思索,本想寻个由头胡扯糊弄过去,但又见对面这位气质卓然,器宇不凡,自己立在对方跟前,明明比其高出半头,但偏没一丝底气,倒好似是自己矮去三分,只得讪笑道: “原来,那枚骰子已被公子捡去,那定是您老与其有缘,实不相瞒,那骰子原本就是小的捡来的,既然此刻在公子身上,那就与小的再无丁点关系,还请您让个道,我等好去寻亲。” 张饱谷说完满脸堆笑唱个喏,却见对面那位青衫公子并不理会,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展开的折扇一格一格折回。 张饱谷不知对方底细,尤其回想起方才在镇外看到宋掌柜一伙的惨状,此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紧盯着对方手中扇子慢慢折起,好容易捱到最后一格全被收完,他鼻尖下竟已汇聚出一滴汗珠。 “寻亲不急,在下只有一事相问,便是这枚骰子的来历。” 嘉菲笑问道,随后“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在手心上,引得张饱谷又是浑身轻颤,鼻尖那滴汗珠也被甩落扑进地面尘土。 “这……方才小的说过了,那是我捡来的。” “何时何处捡来的,前后经历细说一遍,便放你走路!” 嘉菲突然一声断喝,原是收到程羽传音,令其速战速决。 “我说我说!” 张饱谷连声说着,没来由的双膝一软,居然跪倒在土路上,仰头作揖道: “小的曾是豫王府内豆腐房的厨、厨、厨子,这枚骰子,便是前些时日,小的在豆腐房门口花池内偶然捡来的。” “那你可知,是何人遗落的?” “这……小的属实不知,只瞧着那玩意颇为不凡,便将其收了起来。” “呸!” 嘉菲轻啐一口,手执扇柄指着张饱谷鼻尖道: “不知?那你为何突然离开王府来到这京畿远郊? 哼!你中午在酒肆二楼席间的那番阔论,可精彩的很呐!” “啊……” 张饱谷闻听到席间阔论这话,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他身后的刘娘子终忍不住爬上来,拽着其胳膊轻轻一掐道: “大明白……” 二人对视一眼,张饱谷见刘娘子使劲瞪向自己,顿时复又清醒几分,强自镇定道: “那……那都是我事先编好的说辞,只是为了能卖出高价,多挣几两银子而已。这骰子底细,小的着实不知,不如……公子去豫王府内亲自打听一番。至于说我离开王府,确是因捡得此物后,虽不知其根底,但瞧着就不是凡品,因此心虚而逃。” “哼!” 嘉菲暗哼一声,心中仍是七分不信,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才是。 ‘嘉菲,可还记得锦囊内那文官模样的泥偶?’ 正在她踌躇间,程羽忽然在识海内对嘉菲传音道。 而妖丹内的胡灿儿,闻听到程羽言及文官泥偶,顿时想起那日在乾江府城外的小山之上,自己当场社死的冥场面,不由得心中暗骂一声,佯装不闻,只低头盘腿调息不语。 “你是说……但不知对这凡人是否也管用,也罢,暂且试上一试。” 程羽与嘉菲齐齐看向胡灿儿,几息之后,装模作样的胡媚子终顶不住两道气息的直视,缓缓睁开水汪汪媚眼,轻叹口气道: “唉!来吧……啊~且慢!” 胡灿儿忽然大喊一声后,再次凝神调息,速速清空心中所有意念,几近冥想状态后,方才轻启娇艳朱唇: “来吧……” 嘉菲见状,先挡住张饱谷视线,飞快从囊中取出那只文官泥偶藏入袖中。 而后程羽也清空思绪,遵循上次所为,按照五行生克之理,分出一道玄黑色氤氲在猫妖识海内。 嘉菲见状也赶忙调息,很快同样进入冥想状态,悄然析出一道玄青色水行气息将黑色氤氲包裹后,轻轻送至自己妖丹内。 看来有过上次胡灿儿社死之事,大家谁都不愿再重蹈覆辙,一个个倒是默契的很。 胡灿儿将那团浓郁的木行气息吸入元神内后,额头火苗印记闪烁九下,一道赤色热流脱口而出。 嘉菲掌控着这道热流在识海内,自是隐忍不发,转而对跪在身前的张饱谷再次正色问道: “我再问你一遍,那枚骰子,到底是何来路?” 还未问完,她便引出识海内那道气息,悄然向对方头脸甩去。 张饱谷见对方再次发问,还未来及答话,便感觉浑身不知为何陡然一烫,连带着心头一阵阵燥热难当,却以为是当下暑气太盛所致,并未细思量,只踌躇着该如何应答面前这位。 几息之后,终硬着头皮摇头苦道: “小的果真不知啊。” 话刚说完,他便觉得浑身那股子燥热忽然又无影无踪,身上甚是清爽。 只是突然之间,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连蛙叫虫鸣都听不到一丝一毫。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向刘娘子望一眼,二人对视的同时,几乎不约而同的一起掏下耳朵,但依然是那般安静,好似两人同时聋了一般。 他二人眼神交流之际,都未注意到对面的青衫“公子”,悄悄从袖内取出一只顶着翠绿乌纱的泥偶。 那泥偶口唇翕动,吐出一道浑黄气流,张口言道: “好险!幸得娘子暗中提醒,才未合盘托出。若令对方知晓那骰子乃是小郡主遗落在豆腐坊门口,又被我所捡,将我等灭口在此也是说不得的…… 唉!早知如此,便不该捡那劳什子,徒然惹来这般麻烦……目下也只能一口咬死不知,方有脱险之机了。” 文官泥偶学着张饱谷语气一口气讲完后,又接连吐出赤、青、黑色三道气流,却都是沉默无声的哑巴气息,最后静静立在嘉菲手中,再无动静。 张饱谷并未听到泥偶所言,只因程羽在结界内再次施法,笼住了对面那对野鸳鸯的耳音。 嘉菲嘴角微微一翘,暗自将泥偶收回囊中,待对方刚刚恢复听力后,便直接开口厉声问道: “郡主堂堂凤仪,为何会亲身驾临豆腐坊?” “小娘娘她老人家爱吃豆腐脑……啊?你,你,你怎知……” 张饱谷如被突袭般忽然遭此一问,竟将实话脱口而出,但转而便醒转过来,想到自己要被灭口,顿时又惊又怕,居然口吃起来。 嘉菲忍住笑,面有得意色。 而程羽却仍在暗自思索:以郡主这般皇家尊贵身份,就算再爱吃豆腐脑,让人做好端来便是,为何又要亲自屈尊前往豆腐坊,且还将玲珑骰子遗落? 正在沉吟之际,他余光忽然看到镇子上方再起异样,整片天空不知何时已是一大片浑黄色。 莫非是黄珊驾着她那道土龙回来了? 不对! 程羽耳中听到,镇外另一侧响起“冤枉!”、“老爷饶命!”和“与我无关!”之类的喊叫,且其中有几道听去带着几分熟音,略加辨认,程羽便听出是镇内赌坊里那些个泼皮。 金吾卫是察觉出什么,开始抓人了。 ‘嘉菲,先离开此地。’ 程羽感觉不对,当即给猫妖传音道。 ‘好。’ 嘉菲当即应承,连缘故都不问。 其实若无程羽提醒,她也想就此离开,只因镇子上空那团浑黄氤氲着实令其心中烦闷。 但看着眼前跪着的这对男女,她又有些踌躇。 ‘这对野鸳鸯如何处之?’ ‘令其自生自灭罢了。’ 程羽传音答道。 其实若论起来,他对面前这二人虽说不上什么厌恶,但也绝无任何好感。 之前乃是念着乾江府城的张老爹面子,才特地寻张饱谷给他送家书。 但他连送两次,却都阴差阳错的未能交到其手中。 此时那书信连带着竹筒依然都还在锦囊内。 猫妖依言刚转身意欲离开,忽然顿住身形,而后微不可见的轻轻点头,以迅雷之势在胸前一抹,将锦囊拽出。 与此同时,她眼中可见周边空气再次轻微流动,知是程羽结界中的障眼法再次生效,便迅速将装着家书的竹筒从锦囊内拿出,悄然间塞入独轮车上一卷蓝布包的行李当中。 张饱谷与刘娘子还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发呆中,压根就没看到,也不可能看到嘉菲的一举一动。 见嘉菲终于将家书送出后,程羽便维持着结界展翅先向旁边树林飞去。 同时传音给嘉菲,令其就此离去,任对方自处便是。 其实方才若非还牵挂着玲珑骰子之事,他早已懒得管这对野鸳鸯的闲事,目下既已通过文官泥偶知晓那骰子乃是王府内小郡主所失,那张饱谷与刘娘子二人便任其自行离去便是,以后如何全看他二人造化。 嘉菲转身步入路边密林内,程羽听到镇中传来整齐划一的踏步及盔甲鳞片撞击的“哗哗”声。 他稍加辨认,便听出那声音明显是奔着刘娘子家方向而去,那他们的目标自是再明显不过。 自己此时元神还在封禁中,更没义务为护张饱谷而去硬抗那些金吾卫。 …… 张饱谷失言说出郡主娘娘,初时还以为自己凶多吉少,但看到对方问完便转身离去,他还傻楞在当地不明所以,只瞧着那青衫背影刚进入林中便不见踪影。 “知了……知了……” 说也奇怪,那青衫公子刚失了踪迹,四野虫鸣蛙叫就再次响起。 二人对视一番后,纷纷擦去额头细汗,也不再言语,急忙挣起就要继续赶路,却忽觉眼前一花,随后身边现出五人环立。 这五人各穿赤、白、青、黄、黑五色常服,俱是身形俊逸,唇红齿白的年轻后生。 “张饱谷!你哪里逃!” 其中拦在当面,身穿黄衣的俊后生首先开口。 张饱谷不似镇内那些泼皮无有见识,他对金吾卫早有耳闻,再加方才在镇外见过对方阵仗,此时被拦,直觉万念俱灰,扑通一声再次跌坐在地: “完了……” ……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是人】 “唦唦,唦唦……” 一袭青衫的嘉菲撇下那对野鸳鸯,径自步入林中,踩得脚下落叶唦唦作响。 在她头顶高处树枝之上,立着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麻雀。 忽然嘉菲顿住脚步,转将身形微微侧向前方。 ‘小心!有埋伏。’ 原是程羽通过气机对嘉菲传音示警。 已停下的嘉菲几乎同时也看到前方有两三个模糊人影隐于密林之中,一动不动,似是在等着自己。 ‘几个?’ 嘉菲识海内冲程羽直接问道。 “五个。” 程羽传音的同时,心中忽然莫名一颤。 他急忙运神识自查,本相无恙,方才的一颤乃是来自体内元神。 不对! 不止五个,至少还有一人。 程羽不由得暗自吃惊,另一人居然隐藏如此之深,在他全力凝神静听之下,都未曾辨认出来。 幸得元神虽被封禁,但终还是发出了示警,若被其蒙混于暗中偷袭,自己与嘉菲恐都一时难以招架。 他抬头观瞧,密林上一片浑黄笼罩,似是烟雾,又像黄沙,正是之前笼罩于小镇上空之物,不知何时已悄然飘移至此。 ‘不止五人?’ 嘉菲收到程羽传音,更加谨慎起来,貌似随意一般环视四周,前后左右只见到五人。 但她此时虽紧张,倒也并不十分恐慌,只气定神闲的扫视着周围几人。 程羽再次抬头,只见那团浑黄之物比方才又低了一丈有余,前方的高处树梢已看不真切,渐渐没入黄色烟雾之中。 ‘是不是那黄鼠女妖回来了?’ 猫妖在识海内向程羽问道,同时一一阵烦闷压抑之感隐隐来袭。 怪哉,在结界内,这股烦躁之感又是从何而来? 猫妖正在纳闷,便听到右后方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 她也不含糊,当即脖子右拧闪身躲过,一张小小黄符拖着白色尾迹擦肩而过。 “嗤” 黄符虽未伤到嘉菲,但符上蕴含的金行煞气还是令嘉菲感到一阵心惊。 猫妖凭余光看去,出手的乃是身后右侧一位身穿白衣,面带金属面具之人。 此时程羽看对方出手已大致明白,金吾卫五卫司中,凡是五官有残疾者,面容相较于五官健全的后生们都要显老一些,应属辈分较高一代,同时修为自然也应高出一筹。 而此时围着嘉菲的五人中,肉眼可见白衣、青衣面目都有残疾之象,虽不是之前在乾江府城和渡口所遇的那一批,但应也是同辈。 只是没想到这厮的符箓如此了得,竟能穿过自己所布结界,险些重伤到嘉菲。 “恩?” 脚下方突然传来一轻轻惊叹声。 “嗡!” 一直淡定的嘉菲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当即祭出九命剑悬于自己头顶一尺高处警戒四方,一团青光顿时在树林内暴起。 恰在此时,方才那道符箓一击不中,在半空中居然折返而回冲着嘉菲再次袭来。 九命剑二话不说,亮着玄青色光芒迎面而上。 “刺啦!” 一声脆响,符箓被九命剑剑刃一斩为二,符上所含的金行煞气同时也令九命剑的青光一暗,但转瞬间却更为清亮。 被一分两半的符箓失去灵力,如两片雪花般飘摇而落。 甫一交手,表面上看是嘉菲占尽上风,但与其气机相连的程羽却能感受到,嘉菲识海内亦是一阵动荡,显然那金行的符箓对其克制不小。 而眼下另外四人并未出手,且暗中还有一高手在伺机而动。 “嗖!” 嘉菲暗哼一声召回九命剑,同时眼盯着不远处那两半截符箓飘飘摇摇,最终落至林间地面。 而周围那几人始终未动,就连甩出符箓的那位白衣校尉也是立在原地,并未有后手。 忽然,身前下方发出一阵白光,从地面伸出一只手来。 一只白皙修长之手。 在夜色中,那手白的着实有些过分,且五根手指,每根都长的颇为离谱。 那白手的拇指与食指并拢,剩余三只高高翘起,将地上两片符箓轻轻拈起,继而又是黄光一闪,从地面冒出一身着白衫之人。 “啊!” 嘉菲一声轻呼,如迎面受一记重击,全身后仰向后跌去一丈开外方才止住去势,却已是半跪在地,呼呼大踹,连带那把九命剑也随其后撤,如风中一盏青灯般摇摆不定。 她眼中青光灵性全失,取而代之的是金光银星一阵乱晃,同时识海内一片翻江倒海。 若非高处枝头的程羽连忙通过气机分出气息助其压制,这猫妖几乎当即妖丹颠覆,道心崩碎。 程羽见猫妖暂时稳住,心中也暗暗吃惊,只因连他也完全未察觉到对方的出现。 瞧对方架势,似是从地面土遁而出的,但却又穿着白衣,且对方甫一出现,猫妖便被其克制到极点,近乎崩溃,自己所布结界竟全无作用,这种情况之前从未遇见。 此时天空堆积的黄色烟雾已将那人裹住,且在肉眼可见的快速稀薄下去。 嘉菲勉强压住识海气息后,方才缓缓站起,与程羽传音沟通一阵,均初断对方至少是金、土两脉双修的修士,且还是位深不可测的大修士。 终于黄烟散尽,其实二人都已看出,那些黄色烟雾并非消逝,而是被对面那人悉数吸入体内。 此时对方方露出真容,猫妖勉力抬眼望去,瞬间瞳孔扩大一圈,“噔噔噔”再次接连后退三步,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甚至后背都惊出一层细汗,连带着始终悬在头顶的九命剑,都险些跌落尘埃。 对面那人虽说一袭白衣素雅,但身形比例却长得过分,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尤其是那张脸虽然白皙,但一双细眼斜斜上挑,直插鬓角,两眼加一起几与整张脸同宽。 猫妖经方才瞥那一眼,至此已蹲伏在地,压低了头不敢再看。 “唉……” 对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之声,猫妖耳廓一耸,却浑身紧绷一动未动。 “可叹~呐!” 嗯? 对面那位居然不好好说话,而是念起了戏腔念白,且还听不出是男是女。 本就爱戏的嘉菲,硬是顶着层层克制威压之力,几乎就要再抬头看去。 只见对面那位一手拈着断做两片的符箓放至鼻端轻轻一嗅,继而另一手扬起修长剑指,指向猫妖,摇头叹气之际,开口又是一段念白: “只道是故人相逢,却不料空欢喜一场呐!唉!” 此人有病,不会好好说话吗? 这是嘉菲所想。 故人? 此乃程羽所思。 ‘嘉菲,你方才可看出此人来路底细?’ 程羽在识海内冲猫妖问道。 ‘并未看出有何底细,只因我从未遇到威压如此之人,属实不敢去看。’ 程羽沉吟一番,审视一遍自家周身,倒并未如猫妖那般感到压迫,但瞧着对面那失衡的修长比例,属实也不太舒服。 ‘你将法眼神通开大,我代你瞧一瞧。’ 程羽传音道。 ‘甚妙!’ 猫妖应道,继而识海内那枚玄青色妖丹渐渐加速转动起来。 立在枝头的程羽低头看去,半跪着的猫妖跪伏在地一动不动,但其脚下的黑色土地已被映射出幽幽青光。 再向对面那位白衣修长之人看去,程羽也不由得心中一惊。 不是人…… 对面之人只头顶有一团魂火,不似旁边那几位金吾卫修士,个个身上三把雄浑魂火。 妖修…… 程羽此时元神封禁在本相内,自是看不到别人身上魂火,此时借助猫妖神通,方才看出此人非人而是妖。 金吾卫中还有妖修? 且此妖修为之高,明显比旁边几个金吾卫高出不止一筹,料来其地位应也不低。 ‘嘉菲,对面非人而是妖,但我还看不出对方本相。’ ‘啊?’ 嘉菲起初亦是一阵诧异,没想到对面居然是妖,但转而一想也是,哪有人长成他那副细长条模样的? 此刻听到程羽还看不到对方本相,嘉菲愈加催驰起妖力,在其身前大片土地都已被映射成一片翠绿。 与其气机连接的程羽,已能感到嘉菲的双眼神通之上,妖力愈加澎湃,而戒备中的九命剑青光却开始黯淡下去。 与此同时,在对面那位白衣妖修头顶上,逐渐开始冒出一丝丝细微白气。 随着嘉菲妖力持续不断的灌注,法眼神通几乎开至极限,一颗玄青色妖丹几乎要转出“嗖嗖”风声出来。 随之而来,妖修头顶白气也在渐渐聚拢成型。 “唔!” 忽然嘉菲低低轻喘一声,青光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而那妖修头顶眼看就要成型的白气再次变得模糊。 ‘不行,坚持不住,妖力要……嗯?’ 嘉菲正在传音,忽然感受到一股澎湃气息灌入识海内,这气息熟悉且诱人。 “嘿!” 猫妖顿时有如神助,兴奋的叫出声来。 “啊!” 妖丹内的胡媚子却是如遭重击般一声娇呼,脸蛋红晕歪倒在地,妖事不省。 嘉菲跟前地面青光复起,比刚才更甚,引得周围几个金吾卫纷纷凝神戒备,就连对面的那位白衣妖修,也有些好奇的歪头端详起来,但也始终瞧不出对面这位木行“剑修”的实在根底。 嘉菲的法眼神通此时已开至前所未有的极大,而程羽也终能模糊看出一丝端倪。 但见那一丝丝细微白气,在那妖头顶蒸腾而上重新开始凝聚成型。 随着不断的穿插交织,最终凝聚出一个流动的兽首模样出来。 果然是妖。 再细看去,那兽首一副嘴脸伸出老长,却又不似猪嘴,而是个倒三角的模样。 在其鼻子两端,各伸出一根长长白线,上下飘舞如须子一般。 头顶处似还各有一只长耳耷拉在两侧。 程羽左瞧右瞧,对面这位的本相似狼非狼,如犬又非犬,像狐又不似狐,只因他头顶丝丝白气始终缥缈变换,凝聚出的兽首也并无定相,终拿不准其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眼看嘉菲的法眼神通又要维持不住之时,那兽首忽的做出一个微小动作,终被程羽看在眼中。 呵,原来如此…… …… 第二百四十八章 【犬妖】 最后时刻,眼见那兽首做出一个极微小动作,程羽不由得心中一笑。 原是那位长长的倒三角嘴脸,忽然张口,从口中伸出几条白气缠绕,活如一条舌头般耷拉在嘴边,哈哈吐出几口白气后,复又闭上。 这动作说来也就一息之间,却尽被程羽收入眼中。 此时再回看对方兽首轮廓,他心中已是了然: 原来此位的本相,是条细狗。 怪不得人型是一副瘦长模样,由此也大致明白,为何对方甫一出场,便将嘉菲死死克住。 修为高是一方面,但猫狗这对冤家对头,虽不及猫鼠那般天生的血脉压制,但也不遑多让吧。 只是…… 他那鼻端两根恁长的须子,又不似普通细犬。 难道是此方世界的变异犬种? 程羽思索之时,同时察觉到嘉菲妖力已到极限,便让其收起法眼神通。 猫妖当即敛起残存妖气,身形也由半跪改为就地盘膝而坐,胸脯几度剧烈起伏,竟是顾不得强敌当前,急忙屏气调息,只剩九命剑闪着幽幽青光,依然悬在她头顶戒备四方。 只是没了猫妖的法眼神通,对面犬妖头上的白气疏忽间再也不见。 程羽此时又分出一道气息灌进嘉菲识海内。 猫妖精神一阵,九命剑也似有感应,猛然“峥!”的轻轻一抖。 周边五个金吾卫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各个手持符箓向前踏出一步。 眼看金吾卫们就要一拥而上,正中那位白衣犬妖却伸出修长食指,在空中轻轻摇摆两下,修士们便都停住身形,皆再不敢动上一动。 这犬妖在金吾卫中的地位不低…… ‘犬妖?'' 嘉菲收到程羽传音后,不忿叱道: ‘晦气!怨不得先前那股威压如此强横,原是与我本相相克而已,我还以为是个得证地仙的大妖。’ ‘咦?妹子本相究竟是何物?’ 胡媚子在嘉菲妖丹内忍不住好奇问道。 原来她虽被困在妖丹内日久,但也只能瞧出嘉菲体质奇异,但对其本相却毫无头绪。 之前一直好奇但不敢相问,此时听到嘉菲言及本相相克之说,便再忍不住开口问道。 “哼!” 猫妖轻哼一声,低低嘟囔一句“与你何干!”,却是不理胡灿儿,只顾继续调息。 胡媚子见碰了个软钉子,纵是有气也无法,但止不住心中暗自思量: ‘和狗子本相相克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莫非其是鼠妖?对了,这小蹄子是木行一脉,保不齐是灰家的……可灰家最近几百年内耗不断,早已妖才凋落,没听说有这么一号……’ “唉!” 这边胡媚子思量中,冷不防对面那白衣犬妖一声轻叹,程羽低头一直瞧着对方,只见他从硕大袖管中,摸出一片鹅黄色布料,用两根筷子般长手指夹着,开口又是一段非男非女的戏韵念白: “我且问你,方才荒野之中,除去黄家妖女之外,可还另有旁人中过这定身符箓?如若是有,如实告来,某家自会为其开解。” 言至于此,立在高处枝头的程羽心神轻轻一颤,险些维持不住结界存在。 这犬妖…… 莫非是方才金枢阳提及的大师兄? 程羽脑中再次浮现出童子金枢阳手执一段鹅黄色布料,立在原野上喃喃自语之情。 而犬妖手中这截鹅黄色布料,分明就是黄珊掉落袖管上那块布料,乃是被不叫剑剑气割落下来。 金枢阳应该也是从这块布料察觉出的定身符箓气息,回去禀告于大师兄。 那老毒背后偷袭自己的定身符箓,就是这犬妖的…… 他能解开定身符箓…… “轰隆隆!” 程羽刚想到这一节,还未来及深思量,便听到远方又是一阵“轰隆隆”闷雷传来。 霎时间程羽一个激灵,本能以为又是那道莫名雷声在提醒自己。 但又看在场众人亦皆抬头向雷声处望去,并非如之前那般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再略细听去,那道雷声乃是来自京城方向。 抬眼南望,只见硕大一团乌云黑叉叉打着旋的压在京城头顶,内里电弧连续跳跃闪动,在夜空中勾勒出乌云庞大边际出来。 “轰隆隆隆!” 又是一道炸雷,这次程羽已听出这雷声的些许端倪: 与先前警示自己的那些并不全然相同,至少声势上就弱去三分,倒与先前那童子金枢阳所招的雷劫有几分相似。 他站的高,看得远,那团带电乌云动如雷霆般作势越压越低,在云端最底部,却隐隐反射出大片大片的暗金之色。 “嗡!” 忽然,一道似有声,又无声,似有形,亦无形的激波,从那团乌云正下方四散激射而去。 紧接着,一道金光如巨柱一般冲天而起,直直扎进上方乌云内,反射出的金光将大半的外城都洒上一层亮光金粉出来。 嗯? 几乎与此同时,程羽耳中隐隐听到有阵阵异响传来,如蚊蝇扇动翅膀之声,却又似是众人齐声吟诵,只奈何实在相隔太远,听不真切。 程羽急忙抬头望去,只见正在快速旋转的那团乌云,如被金光巨柱定住一般,眨眼便停止自转。 一道道金光如一根根穿刺,从乌云表面争相射出。 只几息之间,那团乌云便被道道金光穿得千疮百孔,远远望去,如一只顶着满身金刺的大刺猬趴在京城上空。 但饶是如此,乌云内跳跃的电弧依然不甘,纷纷跳跃着将一道道金刺缠住。 金光如被一只只小手死死拽住,再前进一寸而不得。 眼见二者焦灼起来,乌云下方那道金光巨柱猛然间又增粗一圈,一道道金光刺顿时有如实质一般坚韧,缠绕其上的电弧顿时伴着“噼里啪啦”的异响,皆被甩落到空中,消逝不见。 “哼!” 这边厢,嘉菲对面的犬妖鼻孔中冷哼一声。 眼看京城方向,斗法中的金光愈盛,乌云渐渐维持不住,犬妖细长双眼眯成两道细线,眉头越发皱起,如同两道细线自中间打出一个结来。 那犬妖扬手抛掉手中两半截符箓,低头看一眼嘉菲。 嘉菲头顶的九命剑青光,便随之黯淡几分。 白衣犬妖无声的暗出口气,竟再顾不得眼前之事,却也不见有何动作,便如凭空消失一般失了踪迹。 “呼!” 嘉菲顿觉浑身一轻,九命剑青光复起,这才能将头抬起,目光所及,空余两片符箓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紧接着,密林内灵力波动此起彼伏。 围在猫妖周围的五个金吾校尉,似是得到指令一般,霎时间漆黑林内四色光芒连番闪烁,个个皆遁形而去。 程羽立在枝头,耳听到此时林中只剩嘉菲一人。 而林外路边尚有一伙人,正是前来抓捕张饱谷的众位后生校尉们。 后生校尉们对之前密林内,嘉菲与犬妖的斗法似是毫不知情,亦或是毫不在意。 几人同样被京城方向的异动吸引,直到犬妖带着几个金吾卫离去,他们才互相对视一番,眼神中征询着彼此的意见,个个表面看去淡然镇静,但眼中神色终究露出些许不安。 “方才那是……” 其中看去最年轻的一位校尉刚开口话未说完,便被对面另一位扬手止住其话头,环视一圈众人后,低声道: “师祖他老人家业已回程襄助师叔祖,且还有诸位师叔伯跟随,京城那厢定无大碍,我等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说完低头看一眼匍匐在地的张饱谷与刘娘子二人,旁边几个校尉心领神会,当即便有两人从怀中各掏出一张符箓,“啪!”的一声盖在野鸳鸯脑门之上。 两道灵力一闪而逝,正趴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二人顿时放松下来,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程羽此时跃上最高处枝头,正好瞧见几个后生校尉将一男一女提起,就要向小镇方向而去。 “轰隆隆隆!” “喀嚓!” “昂!” 京城方向猛然一亮,一道闪电陡然劈下,其中还裹挟着隐隐龙吟之声,声震四野。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好戎秃!】 程羽豁然抬头,循着隐隐龙吟之声望去,只见一道亮白闪电如一把亮银巨剑般,将金光巨柱从正中心处轰然劈碎,京城方向瞬间黯淡无光。 “唔!” 脚下的嘉菲一声痛呼,刚刚站起的她,却又如受锤击般捂住胸口,屈膝半跪在地。 与其气机相连的程羽感受到她识海内再次翻涌起来,只得再次分出一道气机,助其调息。 嘉菲福至心灵急忙再次盘膝坐下。 与此同时,林外路边的几个后生校尉也都在屏息凝气,此时只有枝头的程羽,好似个局外人瞧热闹一般,不受丝毫影响。 几息之后,猫妖气息终安定下来,程羽才得空向京城方向再次看去。 原先的乌云与金光都消散不见,但之前那阵若有若无的吟诵之声却忽然大了起来,且渐有振聋发聩的势头。 “嘶!好戎秃!快!快封住各自五官脉门。” 押解张饱谷的一位金吾卫,忽然抱头,同时大喊一声提醒同僚。 而后五人再也顾不得张饱谷与刘娘子,急忙各自就地而坐,屏息凝神。 至于张饱谷与刘娘子额头所贴符箓,似是失去维持,双双被一阵轻风吹落在地。 “这是什么动静?” 已走远的嘉菲也不自觉捂住耳朵,却发现并无用处,那吟诵声一阵大过一阵,好似能透过身上每一个毛孔,钻入自己心里一般。 “和尚,在念经。” 程羽轻轻说道。 他之前已知晓此方世界也有僧侣修士,只是远在西戎,自己在九州地界倒从未见过,想是佛门还未传入此方。 他之所以如此断定是和尚所为,只因此番吟诵声再不似之前那般细微如蚊蝇。 而是已能听清对方所念应是一种经文,虽与前世的心经、楞严经并不相同,但其主旨确是佛门经义,而并非道家。 再加上,方才金吾卫曾暗骂过一句好戎秃,也被他听入耳中。 初时,他还没明白何为戎秃,此时略想一想便能猜出,戎秃、戎秃,乃是对西戎秃子的蔑称。 京城方向,居然是有和尚在斗法。 而且,此处只是京畿远郊,距离京城尚有二十余里,那吟诵声竟能传送至此,能弄出这般大阵仗的,修为不知有多高…… 程羽暗自心惊时,那吟诵声是越来越大,惹得猫妖心中阵阵心烦意乱,坐立难安,连方才程羽所说“和尚念经”都没听到。 看其情形,却比林外那几个后生金吾卫们更要难捱些。 但与之相反的,倒是那张饱谷与刘娘子二人,自打脑门符箓脱落后,便重得了自由。 野鸳鸯先是小心看看旁边形势,见周围几人都盘膝而坐,虽然面相平和,但脸色却一分分难看下去。 他二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倒也不受那吟诵声半点影响,如同完全听不到一般。 张饱谷见四野黑漆漆一片寂静,身边只有几个金吾卫老爷,也都似被定住一动而不得动,便小心伸手,在离他最近的那位面前晃一晃。 毫无反应。 他又伸出一指在其鼻尖下探探鼻息。 还在喘气…… 野鸳鸯对视一眼,刘娘子轻轻点头,张饱谷便连推车也索性不要,只拽过车上几个蓝布包袱,结成环套在自己脖颈上,吊在胸前。 又扯过刘娘子,将其小心背在身后,双手牢牢箍住对方腿弯,向着龙相江渡口方向,小跑两步后又往上轻轻一送,嘱咐道: “把你腚略朝后撅一撅,莫让肚皮顶到我后背,伤到肚里的娃娃。” …… 张饱谷背着刘娘子,一路小碎步,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在其身后,封住五官命门的俊逸后生们依然在盘膝而坐,一动不动。 五人看去面色平和,气定神闲,但程羽能感知到,每人身周都有层层灵力在剧烈波动。 而此时林内的猫妖更是窘迫非常。 无论她如何屏息,再加上程羽那层结界,都未能将吟诵声挡住。 “呼!” 她眼中青光猛然大涨,两团青色火苗喷薄欲出,但转瞬间又熄灭黯淡下去。 程羽见状急忙再输一股气息过去,却发现猫妖识海内倒是安稳,唯独那颗妖丹极不正常,一会儿急速旋转,一会儿又摇摇欲坠。 ‘好贼秃!老娘身陷囹圄都躲不过……呕!呕!’ 妖丹内的胡灿儿亦随着一起颠东倒西,口中连声咒骂,最后竟干呕起来,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这胡媚子瞧着倒更像是晕车的迹象。 “啊!” 忽然嘉菲发一声大喊,同时林中青光暴起,但转瞬而逝。 “哗……” 一套青色文生公子衫,连带着老长一段白布条,一并掉落在地。 一只硕大橘猫“哗哗”踩着地面落叶,脚步东倒西歪,最后如喝醉般一头栽倒在一棵大树下。 但饶是如此,她依然在最后一刻,用一对硕大前爪盖住脖颈间那只小小锦囊。 程羽运神识探查猫妖一番,妖力去掉不少,维持不住人型,但所幸其余并无大碍,此时只是歪在树前昏睡过去,这才略放下心来。 恰在此时,那吟诵声忽然消失,四野一片宁静,令程羽都有些措手不及,霎时间还以为自己耳聋了。 他连忙转头向京城看去,远远望去,京城方向好似无事发生过一般,点点灯火,繁华如头顶晴朗星空。 这亦是程羽初次得见夜色下的京城。 虽未瞧出有何异样,但程羽心知绝非表面如此简单,之前因猫妖昏睡,程羽并未借助其法眼神通。 此时代其打开后,便看到京城上空有一道无比巨大的淡紫色氤氲。 那圈氤氲如一道无边无际的光圈罩住京城,那道连绵不绝的吟诵声就被隔绝在内,再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出来。 足有十几个深息后,那片淡紫色光圈开始越缩越小。 在此过程中,程羽试过断开法眼神通,那紫色异象果然再看不见。 程羽下意识看一眼脚下昏睡猫妖,心知若无有其法眼神通,莫说凡人,便是普通的修士,恐也难看到此等异象。 待程羽再次打开法眼神通后,看到那紫色光圈已浓缩成一紫光球,似慢实快飘向京城背后那片连绵的漆黑大山,隐入其中,再不见一丝踪迹。 “噗!” 几乎与此同时,一极轻微的破裂之声,令立在枝头的程羽突然浑身打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左右四顾,却见四周无有异常,这才惊觉,方才那声轻响,似是从自己本相之内发出的。 他急忙运神识探查自身,一时惊疑不定。 破了…… 本相内似有一物破了…… 那感觉,好似一个气泡“噗”的破掉一般。 将自身探查一番后,他心中咯噔一下。 元神的封禁,解除了? 他心中顿时又惊又喜。 但经过这一天的连番变化,他深知此时万不可掉以轻心。 再次仔细审视一遍自身,确定元神果真已被解封,他沉吟一番,终究还是不敢大意,心中暗自思量后,下意识抬眼望天。 “……” 夜空沉静如水,只有远处的镇内有些许喧闹声传来。 但饶是如此,他依然放不下心来,又担心此处离镇子不远,且嘉菲就在树下,若自己贸然将元神召出,恐会牵连无辜。 为今之计,只有远离此处,寻一人烟罕至之处,再做打算。 可目下又不能撇下嘉菲,自己独自离去。 林外路边正有五个金吾卫盘膝打坐,此时吟诵声已经断绝,他个个都在重新恢复五官感觉之中。 虽说那五个后生就算一起联手,哪怕猫妖仅用本相也不在话下,但目下的嘉菲是在昏睡之中,若再离了自己结界,妖气外泄,后果难料。 念及于此,他当即从枝头落至橘猫身旁,伸出两只小爪子,先将掉落在地的衣衫及布条塞进橘猫脖颈上的锦囊之内,再轻轻抓住其脖颈,展翅将其带至半空,向龙相江方向飞去。 程羽就这般抓着一只体型比他大上数十倍的橘猫,在茫茫夜色之中,点点繁星之下,一口气飞至龙相江边。 运神识探得此处再无旁人,他便将嘉菲放在一棵树旁。 刚一落地,硕大橘猫便睁开双眼,朦胧中四处张望一眼,幽幽喃道: “我怎又回到江边了?” 程羽见她醒来,只是妖力绵软薄弱,其余并无大碍,心中一笑,便立在树上,望着茫茫大江,传音将方才发生之事大致复述一遍。 “原来是那群旁门左道的西戎修士!那一阵阵念诵像一把把倒刺的小钩一般,我堵着耳朵都挡不住……” 嘉菲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之前与胡媚子聊过,关于西戎“和尚”双修,乃至多修的丑事,顿时脸颊微微一红,不再言语。 ‘此处无人,应是安全的,你且在此候着,我去去就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识海内收到程羽传音。 猫妖惊愕回头,看到程羽已展翅向一片漆黑的荒芜之处飞去。 嘉菲不知所以,急忙传音询问其何事如此匆忙离去,程羽刚回她一句无妨后,二者气机就此断掉,原是他已飞得过远,气机难以再联通上。 ‘无妨!无妨!他,料应无妨吧……’ 猫妖心中嘀咕着,不由得轻叹一声,继而想起此时已无程羽的结界护着,顿时一阵莫名心虚。 她睁开青光法眼,四周巡视一番,莫说是人,就是鬼都不曾看到一个,只有身边滔滔江水径自流淌向前。 但此处毕竟京城地界,之前异象连连,目前雀大仙又匆匆而去,行走间总得加倍小心。 之前一直处在他的结界之中,连那大能犬妖都未察觉出自己妖气。 此时他离去了,竟让嘉菲有种赤条条行走于雪地上的错觉。 她紧紧屏住妖气,跳到高处枝头向程羽飞去方向看去,好在法眼神通还在。 诶? 直到此时,她才惊觉自己居然被逼出橘猫本相,顿时心中又是一阵闷气。 ‘好戎秃!’ 她学着金吾卫语气暗骂几句后,又四顾一番,确认安全这才提起妖力,意欲化回人形。 哪知妖力刚提起,玄青色的妖丹堪堪自转,便觉得滞涩非常。 她暗运神识,发现自己那颗玄青色妖丹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根若有若无的金色细线。 那细线连一根发丝粗细的一半都不到,之前猫妖并未发力,因此一直隐匿不动,竟连程羽也未察觉。 妖丹内火红色宫装的胡媚子已然入定,对外面发生之事全然不知。 嘉菲不信邪,再次提起妖力,欲要硬生生将金线挣断。 可她每提一分妖力,那金线便越加粗一分,甚至还泛出奕奕金光,勒着妖丹的力度也随之收紧一分。 眼看就要将好好的一颗妖丹勒成个葫芦,且那金线上开始传出隐隐吟诵之声,嘉菲再不敢用强,只得收住。 猫妖刚将妖力敛起,那金线便随之一点点变细,连带着吟诵声也消失,玄青色的妖丹终得恢复原形。 这…… 可如何是好! ‘左道!左道!左道至极!’ 嘉菲心中焦躁,不禁心中又骂几句,看着程羽飞去所在,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夜空,她心中忽然想道: 他原神被封禁而不得出,我亦不能化回人型,兴许,这便是命罢…… 凝望着远方夜空的橘猫在愣愣出神,忽然瞳仁猛地一缩。 只见远方毫无征兆的暴起一阵白光。 而那闪光之处,正是方才程羽飞去所在。 …… 第二百五十章 【拥抱】 “知了!知了!” “呜!” “……” 暗夜星空下,闷热的京畿远郊荒野之上,忽的吹过一阵冷风,惹得树上的知了都纷纷噤声。 死一般的寂静荒地上,有一对浑身玄铁甲胄的高大武士,悬浮于半悬空中。 在他俩身后几里地之外,有点点灯火摇曳,正是傍晚被金吾卫查抄的那座小镇。 其中一位甲士将手中拘魂索塞进甲胄扎带内,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伸手从袋内倒出一把如细沙般的粉末,捧在手心凑至嘴前,“噗”的张口向前轻轻一吹。 “呜!” 原野上顿时阴风四起,一粒粒细砂像无数蒲公英般四散飞去,其间还伴着阵阵若有若无的幽怨哀鸣。 这些细砂团在手上看着只有一小坨,但吹出之后却将左近方圆几里都覆盖在内。 其中有一些更是附着在一团团大小不一的漂浮之物上。 那些漂浮之物外形毫无规律,像一朵朵云彩匿踪漂浮在原野上空,只在沾染上细砂粉末后,方显形出来。 两位玄甲武士对视一眼,双双抽出腰间拘魂索。 “唰!” “唰唰!” “嘿嘿!如何啊老李头?我就说,那厮八成就在此处游荡。” “行啊马六,你老小子搜寻残魂的本事越发见长,似这等被劈成了碎渣,还飘这么远的残魂都能寻到。” 那被叫做马六的闻言得意一笑,将拘魂索尖上沾染细砂的残留亡魂摘下,丢进布袋内,再次扬手将索甩出。 “不过这厮为何要往龙相江边飘去?” 老李头也收起一块残魂后,随即追问道。 “谁知道,兴许这死鬼想过江也说不定。” 他俩就这般轮番出手,不消一会便将附近残留的亡魂几乎一网打尽。 “我说这厮也够惨的,被那小童子打焦了肉身不说,连魂魄都碎成这样,我瞧着,就算武君大人出手,也未必能再将其捏回个魂儿的样来哩。” “行了,能交差便行,赶紧把最后那点拘回,我等再在左近搜寻搜寻,务要除恶务尽。” 马六依言甩出拘魂索,将最远处一小团残魂拿住,刚拽回跟前,便觉得侧方一道耀目白光闪过,就连他这等魂体灵躯都觉得刺眼。 两位阴差对视一眼后,马六将最后一团残魂收起,与老李头一同向闪光之处幽幽飘去。 …… …… “唰!” 一道橘影沿着江边飞驰,原本奔腾向前江水,自嘉菲身边飞速向后退去。 她没了程羽的结界,不敢再随意施展木遁,但心急如她奔驰起来倒也丝毫不慢。 无妨…… 无妨! 他元神封禁,只余本相,怎能无妨? “噔噔噔!” 猫妖一边寻思,一边脚下步伐加重,撒开四爪狂奔,转眼间,她便沿着江边奔出约摸十里开外。 她略喘口气,先张望一阵,并未看到程羽身影,便又向旁边一大树枝头跃去,欲登高远眺。 只是她跃起的身形尚在半空,头顶忽的骤然一亮,紧接着眼前全黑,如失明一般,唬得她急忙落回地面,俯身半蹲在地,一动也不敢再动,只顾着凝神戒备四周。 好在只过几息之后,目力便渐渐恢复。 “谁!” 几如惊弓之鸟的她惊觉身后有异动,当即猛然转身,挂在脖颈间的锦囊也随其一同摆动,在胸前飞舞摩挲。 “嗡!” 她下意识祭起九命剑,玄青色的剑刃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一道刺眼电弧在其上缠绕跳跃。 九命剑亮着青光斜在嘉菲身前护佑,透过幽幽青光,她看到对面立着一位白衫文生公子。 嘉菲一双怒目杏眼先是一滞,继而嘴角微不可见的轻轻一颤,目光霎时柔和下来。 看到程羽元神终于复出,依然是之前那副熟悉模样,嘉菲当即不假思索,收起九命剑,“登登”紧走两步到其跟前,嗔道: “天杀的!吓煞了我!” 她心中压抑多时的担心与忐忑都已烟消云散,此时再看对面的程羽,直觉世间再没有比他更令自己心安之人。 于是乎心头一热,不再多想,径自张开一双藕臂将对面白衫公子拥入怀中。 “……” “额……我说嘉菲,你先将衣服穿上如何?” 程羽被嘉菲抱着一动未动,只轻声提醒对方一句。 猫妖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松开程羽急忙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化回人型。 只见她此时浑身上下俱是白晃晃,光溜溜,只胸前挂着一只小小锦囊。 月光之下,其周围方圆一丈都被她映射的更亮三分。 “哗……哗……” 一直奔腾不息的江水好似都安分下来。 “啊!” 嘉菲一声低呼,偷看一眼程羽,见对方此时已半背过身去,并未死盯着自己,便讪笑道: “程兄莫见怪,我亦不知何时化回的人型,方才见你原神解封,心中只顾着高兴,便……” “无妨。” 程羽轻声淡淡地回道。 猫妖见他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便从锦囊内拿出那套青色文生公子衫,急忙往身上裹去。 “嘻嘻!” 胡媚子在妖丹内偷笑出声,嘉菲也不理她,只顾着胡乱将青衫裹好。 略略收拾一番后,她挠头嘿嘿一笑,脸颊的微红虽还未退去,但倒也并不扭捏,直接上前一步,在程羽臂膀上轻轻一拍,歪头将程羽上下瞧了一遍后笑道: “幸甚,无妨!果真无妨……” 程羽见嘉菲已将衣服穿好,便止住嘉菲话头示意其稍待,先将结界布起,而后才将之前的来龙去脉复述一遍。 “你是说……我被逼出本相后便一头栽倒,而后又在京城方向有一道紫色氤氲罩住吟诵声,恰在彼时你又感到体内元神有变,于是便急匆匆带着我飞至江边,发现元神已解脱封禁,因怕连累于我,这才行至此处,可就在你刚召出元神之际,便凭空被一道闪电击中?” 嘉菲连珠炮般反问回去,程羽轻轻点头,眉头微皱道: “不错,那道紫色氤氲消失在京城背后大山之时,我便感到元神内有变,可经过今日一连串变故,又不敢随意召出元神,恐牵连于你。” 言及于此,嘉菲顿时心中一甜,嘴角将翘却未翘,为掩饰急忙追问道: “而后便独自来至此处?” 程羽点头: “我见此处再无旁人,便试着召出元神,哪知刚将元神召出,一道闪电便毫无丁点讯息砸将下来。” “无有雷声?” “无有雷声!” “全然无恙?” “全然无恙!” 嘉菲绕着程羽转上一圈,上上下下仔细瞧一遍,确认程羽果然无伤后,笑道: “不瞒兄讲,方才我也看到这边一阵白光亮起,心中担心,就赶来察看。 而后头顶也是一道白光,现在想来,八成那亦是一道闪电击中于我,因此上我才妖力大涨,得以化回人型……” 猫妖说着似是又想起一事,赶忙察看识海内妖丹。 没了…… 那条恼人的金线没了! 她试着运起妖力,再无一丝滞涩之感,顺滑的紧。 猫妖顿时雀跃不已,速速又将金线之事对程羽言说一遍。 程羽闻言,当即分出一道气机与嘉菲相连,运神识在其识海内反复探查一番,这才点头道: “也怪我之前没仔细察看,居然未曾发现你所说的那道金线。” “这也怪不得你,我不用妖力,那金线便是无形之物,一旦提起妖力,那劳什子便会显形束缚于我。” 程羽望一眼京城方向,微微眯起双眼言道: “由此看来,你今后要格外小心那些西戎和尚,幸好方才你赶至此处,又有引雷吸雷的玄奇体质,才被那道闪电劈中,消掉困你的那股金线……” 话及于此,程羽忽然又想起什么,皱起眉头继续道: “犹记得我中过那道闪电后,元神内魂力虽说并未有任何变化,但浑身亦是少了些许滞涩之感,那感觉,倒与沐浴后的轻松畅快有一丝相似。” “依程兄所见,这闪电……竟是为助你我净化驱邪而来的?” 程羽不置可否继续道: “我被那道无声闪电劈中后,正琢磨着手上那枚定身符箓,便是这个。” 程羽说着抬右手一晃,此时嘉菲才看到他手上还拿着有一物。 一枚小小符箓? “此物正是之前老毒偷袭于我,并封禁住我元神的那枚定身符箓。” “我看看。” 嘉菲说着就要伸手去接,却见程羽轻轻摇头,这才转过念头: 此物恐不是自己所能接住的。 “那你可琢磨出此物端底来么?” 程羽轻轻摇头道: “我试过注入魂力,但此符毫无反应,几如寻常黄纸一张,兴许是我不得操控此符的术法要领罢了。” 嘉菲盯着那枚黄符,心中原本还跃跃欲试,但后来想起此符看似寻常,但却是能将雀大仙的元神封禁之物,自己还是小心为妙,不要徒惹事端罢。 “但也不能将其随便丢掉,不如……先将此物放入这囊中罢。” 嘉菲说完见程羽点头,便扯出胸前锦囊将其打开,任对方将其丢入囊中。 两人几乎头抵着头,齐齐向内看去,只见那枚平平无奇的小小符箓,一路飘飘摇摇向下掉落,最后孤零零躺在囊底。 至于那几个已沾了些灵性的泥人玩偶,和金光刃,白大娘妖丹及白钟儿本命刺这些物件,都静静呆在原处。 还有那把断掉一齿的梳篦,和新进来的玲珑骰子,亦都毫无反应。 见一切皆相安无事,他俩对视一眼后,便将锦囊收起。 “方才你说,被那道无声闪电劈中后,正琢磨着手上那枚定身符箓,而后呢?” “而后,我便看到空中还有第二道当头劈下,却在离我头顶上方几丈处生生拐弯而去,我循其方向到此,便看到你……你已重新化为人形。” 猫妖闻言眉头皱起,沉吟一二后问道: “看来是我这引雷的体质,将第二道闪电引走,误打误撞劈掉了束缚我的金线,这才得以化回人型。” 程羽点点头,猫妖所言与他猜想大差不差,但自己却不明白,为何先后会有两道闪电要来劈自己,且并无丁点雷声相伴…… “不论如何,这两道闪电确是襄助于你我,那……到底是何方所为呢?又是有何动机呢?” 嘉菲也发出同样的疑问。 “我也不知,兴许……” 程羽说至一半,抬眼望天,顿一下后继续道: “只有它知晓。” 猫妖随即也抬头看去,暗夜星空,满天星斗争相闪烁,忽明忽暗之间,令其生出这天要塌下来砸向自己的错觉。 …… 第二百五十一章 【食、色,性也】 “哗哗哗……” 龙相江水一路奔涌向东南而去,江边立有一白一青二人,皆抬头望着头顶繁星,默然不语。 “嘻嘻!” 正在他俩沉默出神之时,嘉菲识海内那胡媚子忽然发出一声娇笑。 “所笑何来?” 嘉菲没好气问道。 “且不论什么闪啊电啊,雷啊劫啊的,就方才妹子那一抱,已算的是惊天地,动鬼神,几令龙相江水倒流哩!只是不知……嘻嘻!俏郎君怀中的滋味如何啊” “呸!与你何干!” 嘉菲闻言又羞又气,忍不住啐上一口。 幸得此时程羽气机未与其识海相连,否则她定要拿出梳篦,泼着妖丹受损,也要将这胡媚子吸进去。 “哎呦呦,妹子莫恼,没想到我只是入定了一会子,醒来便看到一出好戏,不过,我怎么瞧着咱们那位俏郎君,好似是个不近女色的主儿,莫不是……人家喜好南风么?” “此话怎讲?” 嘉菲反问道。 胡媚子撇嘴一笑,忽闪着一双媚眼娇滴滴道: “凭妹子所化人型的这身段,这样貌,哪个汉子看了不动心的?更别说妹子还是光溜溜上赶着的。 可咱那位俏郎君呢?却是一副非礼勿视的正经模样,因此呐……” “因此什么?” “因此姐姐才说,这俏郎君要么是喜好南风,不近女色,要么,哼!便是个假正经!” “……” 嘉菲一阵沉默后,幽幽言道: “我曾记得他说过,他乃是异界他乡之人,在原郡故乡是有心上人的,兴许,他还眷恋着故人,因此才……” “嘁!妹子还是太年幼,莫被汉子们的鬼话蒙骗。” 嘉菲闻言不屑道: “你这胡媚子又懂得什么?我还听说,凡是真仙大能者,皆已修得无视天地桎梏,超脱男女之情,他……说不得便是天上下凡而来的?” 见嘉菲渐渐显出一丝向往之色,胡媚子暗自撇嘴,连声啧道: “啧啧!无视天地桎梏啊……倒也并非绝对! 超脱男女之情,那更是胡扯! 那男女之情比之天地桎梏更为玄妙难测,故老相传,九天之上的大能者,同样亦分男女,且承欢娱之情更甚,只不过不同于这世间罢了。” “嗯?” 嘉菲闻言顿时想起去年岁首那晚,与程羽一起,在青川县城文庙前看得那出虎母洗冤录,尤其是开场那有荤有素的私通一折。 继而,又想起三百余年前,远在她开灵智前,钱家先祖靖安侯与其爱妾在秋千上…… “哼!还能有何不同?左不过是那档子事罢了。” 胡媚子闻言,顿时娇滴滴笑道: “哈哈哈哈!妹子这话说得倒像是个过来人一般,你说的不过是寻常男女之间的床笫欢娱,哪怕就算是修行之辈,左不过是更有些章法套路而已,终究难逃下三路,可算是最低级的玩法。 九天之上的大能之间啊,只需牵一牵手,甚而连手都不用碰,仅一个眼神交会,一颦一笑之间,便顶得上人世间百倍的欢娱之情。” “啊?一个眼神便,百倍……” “百倍……” 嘉菲入神之际,居然喃喃自语说出声来,引得旁边程羽转头问道: “什么百倍?” “啊!无事……无事。” 程羽闻之微微皱眉,顿一下后继续问道: “你妖丹内那根金线确已祛除,实无大碍?” 嘉菲闻言连连点头,但一细想,那金线着实诡异,若其并未被祛除干净而是再次藏起,目下自己查不出来,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发作,她可着实吃不消。 “要不……你进来?” 程羽闻言轻轻点头,当下分出一道气机与猫妖识海联通。 刚入嘉菲识海,胡媚子见程羽进来,立由盘膝改成侧身端坐,只为尽显其侧面的凹凸轮廓。 对此程羽倒也是见怪不怪,毕竟这胡媚子一向都爱在自己跟前搔首弄姿。 程羽气机将嘉菲妖丹及整个识海内彻底扫上一圈,并未发现异样,又让嘉菲试着提起妖力。 哪知嘉菲竟如和谁置气般,毫无征兆地突然大涨妖力,玄青色妖丹忽的膨胀一圈还不算,更是嗖嗖反向猛转起来,将里面正挺胸翘腚凹造型的胡媚子向前跌出一个狐啃矢。 “唉哟!” 胡媚子一声娇呼,扭着挣起来,偷偷瞪向嘉菲一眼,继而红唇紧紧一抿,眼珠子便滴溜溜一通转。 嘉菲反复提起几次妖力后,对程羽不耐烦催道: “喏!果是没了的,好了好了,你出去吧。” 嗯? 程羽闻言心中有些纳闷,继而便觉察出这猫妖识海内的气场有些古怪。 这边是嘉菲连声催促自己速速离开,那一边却是妖丹内的胡媚子在冲自己一个劲儿坏笑。 “怎么了?出了何事?” 程羽不理胡媚子,对嘉菲问道。 “无事啊。” “嘻嘻!确是无事,奴家方才正与妹子聊闺中体己话哩,不过话说回来,郎君啊,方才那温玉入怀的滋味如何啊?” 胡媚子一通话如连珠炮般,且越说语速越快,到最后哪怕嘉菲及时反应过来,也再来不及令其闭嘴。 猫妖见胡媚子已然问出了口,如覆水难收,便索性也不再作声,只看程羽如何答复。 程羽经胡媚子多嘴一问,先是一怔,继而才回想起刚才嘉菲的那一抱。 犹记得,彼时自己被光溜溜的猫妖抱住之时,心中并无任何波澜,抱完后放开也便是一了百了,若不是胡媚子提起,自己是全未走心。 此时他再回看嘉菲,嗯,无论身材还是样貌,在他两世经历中都算得是一顶一的。 只是,他一向将其当做至交好友,从未向男女之情上想过,因此上,之前自己那般淡然也算寻常之举…… 他刚寻思到这里,那边厢胡媚子再次娇滴滴道: “如妹子这般世间难寻的温香暖玉上赶着投怀送抱,郎君都能那般淡然,莫非,郎君不好红颜,独爱南风不成?” 程羽闻之心中一笑,继而又觉得这话听起来颇为耳熟,原是那位黄家大小姐今日白天也曾如此这般问过自己。 他实是懒得辩驳一二,只随口否认后便欲退出嘉菲识海,却被胡媚子再次叫住: “郎君若非专好南风,难不成是九天大能真仙,已修得超脱男女世俗之情的无上境界?” “……” 程羽沉吟一下,终不知该如何答复,便一言不发退出嘉菲识海。 “他这是默认么?” 几息之后,嘉菲打破识海内的沉默,忍不住向胡媚子问道。 “你一问便知咯。” 胡媚子答道,而后居然难得的安静下来,恢复到盘膝坐姿,陷入沉思中。 …… “程兄,想你之前曾说过乃是来自异界他乡,那你……果是天上真仙下凡而来的?” 程羽闻言并未说话,只是抬头看看天空,又转头看眼身边艳若桃花的猫妖,最后低头盯着前方滔滔江水,沉吟不答。 经方才胡媚子和嘉菲连番询问,再回想起自穿越到此方世界后的种种经历,他寻思着,是不是天上真仙,他并不清楚,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首先想起的,居然是青萝庄内的那只小母雀二丫头,继而是庄里的腊肉与果酒…… “唉……” 身边嘉菲忽然没来由轻叹一口气,引得程羽转头向其看去。 瞧着猫妖一副绝世侧颜,他心中莫名又想起方才胡媚子的一番戏言。 这猫妖所化一副人型,着实可算是一顶一的好皮囊,可自己始终却只视其为生死挚友,从未对其有过丝毫非分之想。 难道只是因为我初识她时,只是一橘猫本相,便先入为主,对其的感觉便被牢牢钉在道友这一层面? 若如此论的话,那女武君秦红玉呢? 那胡媚子呢? 虽说这两位,一个是阴神,一个是大妖,但初识她们之时,对方可都是以人型相见,虽说气质样貌各异,但个个都算是极美的佳人。 而且,彼时的女武君可是近乎直言般袒露其心声,更别论胡媚子几次三番上赶着要和自己贴近贴近。 而自己皆是心中全无任何波澜。 “……” 此时他不由得神游天外,开始回想起早已蒙尘的前世往事。 如一卷卷保存不善的老胶带一般,穿越前那方世界的点点片段开始缓缓展现,一帧帧画面渐渐由模糊到清晰,由黑白变彩色。 忽然,阳光下,一个身着白底碎花连衣裙的曼妙身姿,从镜头前一划而过。 是她…… 至此程羽忽然发现,已很久未曾再回忆起那人,久到如同是别人的前世记忆一般。 原来,自己也曾经过男女之事,前世的他在那般年纪,自然不是如冰似霜的这般冷淡,甚至可称得是燃情如火。 只是穿越至此后,许是入了一小麻雀的身躯,那些个事便一天天淡了下去? 久而久之,哪怕是人型的元神得以凝实,也已变成一无欲无求的旷世贤者? 说到底,还是这副麻雀本相的锅? 程羽低头看一眼那双爪子,心中自嘲道。 就在方才,他还莫名想起青萝庄内那只叫二丫头的小母雀。 想起自己刚穿越而来时,仅是一只将将成年,即将离巢的小雏雀。 而对面的小母雀,撅着油光闪亮的尾巴毛,一通搔首弄姿的跳跃,似是急着让自己跳到其背上踩蛋。 但自己却全然不为所动,连带着将两段半截青绿蚂蚱都一并踢走。 那两段蚂蚱,可是他当年的聘礼…… 聘礼…… 踩蛋…… 蚂蚱…… 嗯…… 犹记得初穿越之时,雀老娘第一次丢蚂蚱到他跟前那一刻,他清晰记得,盯着脚前绿油油的蚂蚱,彼时的自己确是有去啄吃的口腹之欲,只不过随后便被自己人魂的理智意念强行压住,并转移开去而已。 但紧随其后,在面对刚刚陈年,荷尔蒙爆棚的小母雀时,那原始本能的冲动,却并未起过一丝一毫。 至于后来,面对青萝庄内的青萝果酒、腊肉,自己可算是毫无抵抗之力,与面对美色之时的毫无兴致,可算是云泥之别。 食、色,性也…… 自己似是丢了一个…… “……”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五行阵】 “哟!果然是程先生在此。” 身后忽然有人发一声喊,将正沉吟中的程羽思路打断。 一白一青二人齐齐转身,看到身后有两位身着玄甲的武士,手执拘魂索浮于半空向自己飘来。 其中面容看去年纪略轻的那位武士,在距程羽一丈左右处,似是察觉到什么,豁然止住前进身形。 另一个年纪稍长者则慢了半拍,一头撞到一无形气泡上。 乃至于灵体状的鼻头都被挤歪到一边,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他旁边那位见状强忍住笑,冲着程羽抱拳深施一礼。 程羽瞧着新来的这二位有些面生,但闻着淡淡檀香气息,便心知定是武君殿的阴差武判,因此他也拱手回礼,顺便暂时收起结界法阵。 一头撞到结界上的那位摸着自己鼻头,讪讪笑道: “在下李魁,大伙皆称我老李头,这位是马六,我俩皆是乾江府武君殿内拘魂使。” 嘉菲在旁闻言,来者乃是乾江府城武君殿的,继而想起那位眼高于顶的女武君,便将脸微微一侧,鼻孔暗哼一声。 程羽装作没听到,回道: “原来是府武君殿梁圣姑麾下阴差,有礼有礼,在下之前亦曾听说,武君大人突然临阵换岗,接替肃州武君来京城值守。” “哟!程先生消息果然灵通,不错不错,咱们兄弟约摸着是旬日之前跟随武君大人仓促换至京城的,这不,至京城才没安稳几日,便赶上京畿这边又闹出十几条人命出来。” 叫做马六的举起手上灰色小布袋,继续言道: “武君大人一算,有一亡魂漏网未归,便派我弟兄俩来此搜魂,原来这厮虽被劈成残魂野鬼,却也不老实,害的我俩好一通找,这才寻到。” 程羽与嘉菲对视一眼,都心知对方口中的残魂野鬼,定是被雷活活劈死的老毒。 只是当时形势紧迫,谁都没注意这厮不止肉身被劈焦,乃至魂魄都被斩碎。 “咱俩刚将残魂收拾干净,便看到这方先后有两道闪电亮起,本欲来凑个热闹瞧瞧,却没成想渐渐感受到武君大人的气息……” 话至于此,程羽低头看一下自己衣襟,知道对方所言的武君气息,乃是出自他襟内揣着秦红玉所赠的那块府武君令牌。 他转头向京城方向看一眼,笑道: “今夜京城那边厢热闹非常,武君大人想必已是忙得分身乏术” 马六闻言摆手言道: “无妨无妨,只不过一群朝觐的西戎僧,不知因何闹起了别扭,但不过此处阳有金吾卫,阴有咱武君殿,谅他们也翻不出花儿来。” 程羽听完,忽然又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哦?此次武君殿换防,除去北漠犯边之外,可还和这批来朝觐的僧侣也有关联?” 马六与老李头连连摆手道: “非也非也,若论起来程先生也不算是咱武君殿的外人,嘿嘿!实不相瞒,西戎僧入京已有将近个把月,一直都算安稳本分,只唯独今夜不知何故耍起了小性。 不过话说回来,咱武君殿此次换防,实是几百年未有过的,只因漠北蛮子前阵子闹得太凶,甚至连边境一县武君都被坏了,因此……” “铛铛铛铛!” 马六话未说完,突然耳中传来一连串刺耳鸣金声。 他二人都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后,急忙冲程羽抱拳道: “聚魂钟不知何故突然作响,定是武君大人在召集所有阴差武判,我等须即刻回殿,先生改日再会。” 程羽此时也隐约听到,京城方向传来一阵急促敲钟脆响,但远不及这二位阴差听得那般真切刺耳。 至于旁边猫妖,更是一脸懵懂,左顾右盼也寻不到哪里在敲钟。 “二位请便,改日我得空再拜访武君殿。请!” “先生请!” “呜!” 两位阴差驾起阴风转身向京城方向疾驰飘去。 …… “出事了?” 嘉菲看着两个阴差眨眼间已成两个黑点,轻声问道。 但身边的白衫公子并未回应于她。 “程兄!程兄!” 嘉菲连唤两声,方才令程羽醒转过来。 “嗯,应是出事了。” 程羽同样盯着阴差飘去方向回道。 “你无事吧?” 嘉菲蹙眉问道。 程羽转头看到旁边嘉菲一副关切神色,心头自然一阵欣慰,微微一笑,轻轻摇头道: “无妨……” 说完他自运神识又审视一遍自身,确认并不需如在乾江府城那般,再次斩尸后,再次言道: “确是无妨。” “呼。” 嘉菲轻出口气。 “无事便好,那眼下你我又该如何?” “且先回戏班看看再说。” 程羽说完,也不见其有何动作,周边空气瞬间一阵扭曲,转眼又回复原样。 他为以防万一,恢复结界后,在其上又做一道加强屏蔽。 其实也就嘉菲仗着神通,能看出结界施展开来那一瞬间的端倪,若换做另一寻常修士,自是别想。 “好!” 嘉菲应承完,便看到程羽元神回归到不远处一小麻雀身上。 “哎哟!忘记了!” 嘉菲此时才发现,刚才她回复人型后,只是胡乱将青衫套在身上,裹在胸前的布条还在锦囊内。 程羽元神归位后,展翅意欲向嘉菲这边飞来,便看到嘉菲背过身去,随着一副白亮耀眼的双肩耸动,她正将白布条重新裹紧到胸前。 程羽立在枝头一动未动,待猫妖将布条重新缠好方才飞回。 青色文生公子衫被重新整理一番后,这猫妖又变回之前那个英姿飒爽的世家公子模样。 “我等先回戏班再做打算,之前经过一系列变故,还不知戏班那边如何,别忘了,之前还有个盯梢的小尾巴,向戏班方向去了。” “对!不过他乃是金吾卫,应不会找戏班内凡人的麻烦吧。” “料应不会,但也不能完全笃定,你莫忘了,白日里,金吾卫就已在镇子里抓人。” “那速回。” 嘉菲一声答应后,悄无声息的叹口气,迈步向寿喜班所在庄子疾步而去。 不消小半盏茶的功夫,他二人便来至寿喜班附近。 程羽凝神听去,此时这座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庄子,在夜幕下却依然未能回归往日的宁静。 在庄内一座小院周围,还有好些人在议论喧闹纷纷。 嗯? “有些古怪。” 猫妖虽然听不到庄内动静,但却在离庄二里地时渐渐放慢脚步,最终停在庄外的东方偏北处。 在她脚前几丈开外的一处地面,不知为何正有一丝丝土行气息在悄然溢出。 “哼!” 她此时最见不得土行一脉气息,不由得轻哼一声。 而立在其肩头的程羽也发觉不对,当即展翅飞至高空,撒开神识出去,发觉在庄外其余几个方向上,分别还有金、水、木三道气息。 金、木、水、土…… 五行所在五个方向之中,只唯独在庄子南侧面向京城一方,并未发现火行气息。 程羽沉吟一阵,眼看到下方的嘉菲,正要迈步向身前方的土行气息走去。 “且慢!” 程羽识海传音过去。 嘉菲顿住脚步: “程兄,我方才已看清,之前这里应是有人施法留下的土行气息,但此刻气息业已残破不堪,估计都经不起我一脚。” 猫妖作势就要抬脚将土行气息踩灭,却被妖丹内的胡媚子止住道: “妹子且慢动脚!此乃金吾卫的五行阵。” “哦?” 难得见胡媚子如此郑重提醒自己,嘉菲便将脚收回,也难得的谦虚一回道: “愿闻其详。” “你瞧那地面上,似是有一物焚烧过的痕迹,应是有人在此方位上焚烧过一张相应的土行符箓,在其余四个方向,应还有另外四行的气息,而后再催动法力使其合拢便可成阵,妹子不妨至高处四处观瞧一番。” 嘉菲闻言轻轻跃至一大树枝头,撒开神通向四周望去。 “果然在那方还看到一点木行及金行气息,其余的想必高度不够,再看不真切。” “是了,那此处八成便是金吾卫的五行阵,姐姐我曾与金吾卫有过几次交手,故知晓此阵,可大可小,可攻可守,妹子但凡触动其中一个方位,引动阵起,极有可能会惹祸上身,切不可大意。” 嘉菲听完,再瞧着跟前那一丝微弱的土行气息,踌躇起来。 此时正好程羽传音过来: “此庄南侧并无火行气息,在其余四个方向各有金木水土四行气息,确是对应各自方位。” “咦?南方无火行气息?那便是个残阵咯,甚妙,我等从南方豁口入庄便是。” 胡媚子言道。 嘉菲杏眼微眯,幽幽言道: “五行缺一行,我怎瞧着,像是个引羊入虎口的圈套?胡媚子,你对此阵那么了解,莫不会是……” “嘻嘻,妹子这是怕了,还是担心姐姐会害你哩? 妹子别忘了,姐姐此刻与妹子身同一体,我怎会有害你之心? 妹子安心便是,姐姐对五行阵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少一行便起不得什么作用,若你还不放心,可留俏郎君守住残缺的火行方位,若万一真是陷阱,他水能克火,将火行气息浇灭便是,此阵便又是个残阵,妹子还有何怕的?” 胡媚子一通言语,程羽未置可否。 但在他看来,此处确实像是金吾卫所布一座残阵,还八成应是盯梢的那位小尾巴所留。 而且此时的金吾卫们,恐怕都在全力对付着京城内的西戎和尚,早已顾不得此处。 再者说,他亦用神识早将周围反复探查过几番,确认寿喜班所在的院子附近,皆是一些凡人,并无其他异样。 收回神识后,程羽恰好看到嘉菲向自己投来询问目光,便传音过去: “你若不愿进,不进便是。” 猫妖闻言,望向庄内那座依然灯火通明的小院,戏班内众人都还未睡,三五一群的坐在院内说笑纳凉,个个眉飞色舞地聊着今日的堂会。 有几个小后生,甚至还学着嘉菲戏台上的架势,在院中蹦跳打闹。 “爹爹!长大后我也要做大武生!” 其中最小的一个娃子拍着小胸脯稚声喊道。 “我也要!” “我也要!我才是大武生!” “我是!我是!” 娃子们吵闹不休,连远在庄外的嘉菲都隐隐听到。 她抿嘴轻轻一笑,低头寻思一番,再抬头,看到对面小麻雀那双深邃雀眼,终是下定决心: “与戏班相处日久,终还是进去询问一番,方得心安。” …… 第二百五十三章 【香盖】 程羽闻听嘉菲终还是要进庄,心知这猫妖生来便是在人堆里厮混长大的,在人情世故这块,亦可算是个性情中妖,便轻轻点头道: “那你安心进去便是,好在这庄子亦不算大,戏班所在的院子,还在我结界范围之内,我就在庄外南侧压阵等你。而且,依我看来,这法阵的灵力确是羸弱不堪,且周边并无有其他埋伏的迹象。” 嘉菲闻言心中又是一轻,脆生问道: “那么依程兄所见,这确是座残阵的了?” “是了是了,妹子不信姐姐的,还不信咱俏郎君的吗?” 不待程羽答话,猫妖识海内的胡媚子却抢道。 程羽并未直接答复她,只是略作沉吟后,忽然展翅径直飞至嘉菲肩膀,而后召出元神,一袭白衫立在猫妖身前,对她言道: “你带我本相进庄,若事有蹊跷,我可立即元神归位,护你左右。” 猫妖闻言,顿时心中大暖,甚至巴不得前方这庄子是片刀山火海才好。 她将肩上已是呆滞的小麻雀轻轻拿起,移至自己衣襟内,方与程羽一起绕至庄子南侧。 临行前,再看向身后一袭白衫的程羽。 程羽对其轻轻点头示意无妨,猫妖终转身上房,嘴角带着一丝浅笑,脚下踩着各家各户的屋脊,悄无声息摸到庄内一个两进的大院屋顶。 “都走都走吧,程老板已经休息了,明日再说。” 脚下的戏班前院,正班主将仅剩几个瞧热闹的后生呼喝着赶走,又吩咐院内纳凉的戏班众人各自安歇。 众人散去后,偌大院中只剩一人而立。 班主想起班内刚刚爆红的角儿,自打傍晚散戏后便匆匆离去,直到此时还未归来,脸上顿时显出些许愁苦色。 唉声叹气的他迈步进入后院,一抬头,便看到一袭青衫的嘉菲俏立在正房门口。 班主见大武生归来,原本还愁苦的一张老脸,顿时喜笑颜开起来,颠颠几步迎上前拱手道: “哎哟!我的角儿,您老可回来了。” “班主有礼!” 嘉菲立在原地,显是心情不错,居然对其拱手一礼,令班主受宠若惊又是一阵连连还礼。 猫妖抬手止住对方,四处观瞧一番后,脆声问道: “班中可一切安好?” “好!好!哎哟喂,何至是好,那可简直是……哦对!您老一散戏便走了,自是不知道的,今天您老可算是彻底一炮窜红哩。 就您前脚刚迈进下场门,后脚那碎银子便像雹子一般砸到台上,散戏后我略数一数,足有……” 班主笑眯眼说着的同时,先是比出一个八的手势,继而赶忙缩回,重新伸出四根指头: “小四百余两哩!嘿嘿嘿嘿……” 嘉菲闻言淡淡一笑,追问道: “除此之外,可有人打探于我?” “有!有!多着哩!都是冲着您老来的,有明着问的,有暗里求的,还有两三个小寡妇儿……嘿嘿嘿!” “行了!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 眼看这班主有些不着调,嘉菲终于不耐烦的止住后,追问道。 “异常……并无何异……哦对!天要将擦黑后,还有位京城里的富贵模样老爷,看着年纪也不大,但浑身上下透着股子仙气儿,也来打探您老人家哩……” “哦?” 嘉菲闻言,杏眼微眯,笑道: “可是一身白衣短打,身形高挑的白净后生?” “正是正是,诶?想必那是您老的相识?” “他是如何打探的?” 嘉菲并未答话,而是反问一句。 班主便将自己如何应付对方,添油加醋复述一遍。 “等等!” 嘉菲忽然止住娓娓道来的班主: “你是说,他正问得好好的,就突然看向京城方向,而后便匆忙而去?” “正是正是,我还正寻思着怎么回他话,他突然就拱手告辞。” “彼时你可察觉到周边有何异常?” “额……并无其他异常,只京城方向打了几个雷,似是要下雨,想来,八成是那人出门未关窗,急着回去收衣服哩……” “然后呢?” 嘉菲打断班主追问道。 “然后?那人便向庄外匆匆行去,因为他一直在问您老人家,行为举止又颇不寻常,因此我不敢掉以轻心,就悄悄跟在其后,只是那后生行的太快,眨眼间便行到庄外,我只隐约看到他在路边停了一下,在其身边的草丛里似是……” “似是什么?” “似是冒出一股轻烟,像是他烧了什么东西,而后便折身往南而去。” “他焚烧之时,你可看到,或察觉到有何异样么?” 班主想了一下后,缓缓摇头。 “继续!” “而后只几息之间,我就看不到他人影了,诶?他不会是官府的人吧?” 班主忽然想起什么,加着小心问道,又见嘉菲摇头,方悄然长出口气。 “你看到他最后是去向何方?。” 班主见问,抬手指向正南方向,嘉菲抬眼望去,法眼神通之下,看到庄外那位一袭白衫的文生公子,正立在高处枝头向自己这边看来。 在其身后,是万家灯火的大梁京城,及漆黑一片的连绵群山。 …… 程羽看着嘉菲一袭青色背影,努力将结界维持到最大范围。 直至看到嘉菲在与班主聊天,四周并无一丝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恰在此时,他神识感到庄外偏北方向,有一丝轻微的灵力波动。 急忙借助着嘉菲的法眼向那方看去,原先那里还留有的一丝水行气息已彻底消失。 程羽眉头一皱,元神化虚升至高空,向庄外另外三个方向仔细看去。 只见除去偏西北方的金行之外,其余的土行与木行气息虽说还在,但都已是风中之烛。 而庄内却毫无一丝波澜。 忽然,程羽似是想起什么,转身看向京城方向。 再回身,他好像有些明白过来。 此处果然是座残阵,应确是盯梢嘉菲的那个小尾巴所留。 而他布此阵的目的,想来自不是为了困住道行比他高出许多的嘉菲,而是类似于插眼的警戒哨探作用。 方才嘉菲与班主的交谈,程羽都听入耳中,依照班主描述,他推测,那金行一脉修为的小尾巴正与班主详聊之时,恰好遇到京城方向的斗法,这才不得不中断打探。 或许是离去时太过匆忙,亦或是本身修为原就不高,其布下的五行阵孱弱不堪,自是经不住京城方向那道金光巨柱的冲击。 而京城在庄子的正南方,这也是为何程羽嘉菲他们归来时,只唯独正南方该有的火行气息却全无一丝。 想必是金光柱的第一波冲击,便迎面将火行气息冲刷湮灭。 而且,那小尾巴本身乃是金行一脉,而火又克金,因此其所布的火行符箓,想必也是最为薄弱的。 恰在此时,庄外又有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传来。 抬眼望去,残留的土行与水行气息也先后湮灭,只剩最后一股金行还在顽强支撑。 程羽轻轻点头,之前一直高度戒备之心暗暗放下。 本想将此事传音给嘉菲,但又见她与班主及戏班众人相谈正欢,便没再打扰她,只静静立在高处枝头,远远看着。 原来方才班主与嘉菲聊天之时,惊动了前院里已准备安歇的戏班众人。 几个小娃子正被爹娘哄睡,听到外面动静,其中最小的那个大喊一声“大武生!”,惹得众娃子们争先都从房内奔出,连声喊着“大武生!大武生!”,将嘉菲团团围住。 经过之前一连番变故斗法之后,猫妖此刻重回凡人堆里,被大伙众星拱月般围着,忽然想起今日戏台上,唱得那出定风波里的那段词。 此心安处是吾乡…… “大武生!给你。” 个头最小的那娃子抢先窜到嘉菲跟前,嘉菲认得此子,被大伙唤作二娃子的便是。 二娃子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倒卵形的黄色水果,塞进嘉菲手中。 “香盖!” 嘉菲虽然久未见到此物,但一闻味道便立马认出,此物就是京畿地区盛产的香甜果子,每逢盛夏时节成熟。 她笑得一双杏眼眯成弯弯月牙,接过香盖,从怀中取出一粒散碎银子,递到二娃子小手心里。 场中忽然安静下来,但仅一息之后,“轰”的一声响,也不知是哪个娃子领头,众娃子们急匆匆奔回各自房内。 一阵“乒乒乓乓”翻箱倒柜之声响起,而后每人手中都拿着各色水果又夺门而出,争先恐后塞入嘉菲手中。 嘉菲一时笑哭,眼看果子太多早拿不住,只得从锦囊内摸出一大块布,铺在地上,让娃子们把手中果子都放在身前布上。 低头一看,地上果子绝大多数都是香盖,有青有黄,甚至还有几个红色。 “每人都有,莫争莫抢。” 她捏着一把散碎银子,挨个给每个娃子小手心里各放一个。 年纪最小的二娃子握着碎银子,拿起地上一个香盖捧在手上,踮着脚举到嘉菲身前,奶声奶气道: “大武生!香盖,甜吗?甜吗?” 嘉菲低头看着垂髫小儿,瞬间明白了对方心思,接过娃子手上的香盖,并未动用任何妖力,那香盖便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般,表面的黄皮分成几掰,齐齐向外剥离开去。 身边其他小娃子如见变戏法一般,个个都睁大双眼。 “喏!吃吧。” 嘉菲将去皮的香盖递还给二娃子,二娃子接过,小嘴张到最大,“噗叽”一声咬得汁水顺着嘴边横流。 “甜不甜?” “甜!” “我也要!我也要!” 娃子们吵成一团,就连远在庄外的程羽看在眼里,听入耳中,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此时二娃子手捧着吃剩一半的香盖,对嘉菲说道: “大武生,我吃不完!我留着明天再吃好么?” 不待嘉菲答话,旁边另一个大些的娃子抢道: “不行!必须吃完,天热,不能放,到明日便臭了吃不得哩。” “吃得哩!” “吃不得!” “吃得哩!” “吃不得!吃不得!” 两个娃子嗓门渐大,竟吵了起来。 “啪!” 大些的那娃子一时兴起,抬手在二娃子脑门上扇一巴掌。 “哇!” 最小的那娃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惹得旁边大人一阵呵斥。 嘉菲笑盈盈地瞧着娃子们嬉闹,待其看向手中香盖之时,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继而又抬头看向庄外。 …… 第二百五十四章 【百步穿喉】 “喏,你瞧这是何物?” 见嘉菲兴冲冲回来,递给自己两个黄色倒卵形的香甜果子,程羽笑着将其接过。 其实方才他在庄外,借助猫妖的法眼神通,一一都看在眼里。 而嘉菲与戏班众人之间的对话,他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抬手将手中果子凑到鼻前嗅一嗅,恩,还是那股熟悉的香味。 “不错,这便是我之前说过的芒果。” 他笑着说道。 嘉菲闻言一拍脑门,恍然道: “哦对!想起来了,芒果! 我只记得你给这果子起了一个略为怪异的名字,方才一时懵住没想起来,芒果……芒果……唉!着实拗口,还不如香盖叫的顺耳。” 程羽闻之哈哈一笑道: “那倒不如,我叫芒果,你叫香盖,各叫各的便是。” “这样正好,喏,尝尝这芒果味道如何?是否和你说的一样?” 嘉菲说着说着,嘴上不自觉也跟着程羽,将香盖改口称为芒果。 程羽闻言捏起一个,小心将皮一点点剥下,从侧面咬上一口。 甜! 且还并无拉丝滞涩之感。 程羽还欲再向下剥皮,却看到手上的芒果皮自行剥落下来。 “嘿嘿!” 嘉菲在旁嘿嘿一笑,一边将妖力收起,一边看着程羽很快便将一只芒果吃完。 “对了,方才你与娃子们玩的正好,怎地兴冲冲就回来了?” 程羽一边运水行术清理着流下的芒果汁,一边冲嘉菲问道。 嘉菲闻言,先是挠挠头,继而凑向程羽跟前一步,低声道: “犹记得之前在龙相江边,程兄曾施法做过冰凌橘子,酷夏时节最为消暑,此时何不借我一些,拿回去给那些戏班里的娃子们消暑降温?” 程羽闻言二话不说,当即凭空招来一大团纯净清水,又将元神内的右儿唤出,将清水冷凝成一大坨冰渣。 嘉菲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大片最是干净的荷叶,程羽便将一团细细的冰砂置于荷叶内。 看着猫妖捧着荷叶,欢蹦乱跳的就要转身向庄内而去,程羽忽然想起,还记得在来京城之前的渡口江边,他曾对嘉菲说过,要为其做一道此方世界从未有过的吃食。 他传音过去,刚跳出没多远的猫妖便转身回来: “对对对!你不提我还险些忘了,你曾说过,要为我做一道芒果什么……什么冰来着。” “芒果绵绵冰,只是……” “只是什么?” 见嘉菲追问,程羽想了一下,继续说道: “只是芒果已有,冰更是好说,但还缺一样东西。” “何物?” “嗯……” 程羽想了一会子,终于找到一个嘉菲能理解的词去形容那所缺之物: “牛乳。” “牛乳……这倒有些难办,九州人氏的肠胃历来是喝不惯牛乳的,所以普通人家都不会存有此物。 只有漠北蛮子们平日里才喝……只因他们肠胃粗粝,能经受得住,九州人氏饮之,历来都会肠胃不适,上吐下泻。” 程羽闻言顿时恍然,此方世界对消毒等技术并无认知,稍有不慎,喝牛奶确实会闹肚子。 “诶!程兄,你这芒果什么什么冰,该不会是自漠北传来的吧?” 见嘉菲追问一句,程羽由不得笑出声来,反问回去道: “漠北,可产芒果?” “也是,嗯……若非要有牛乳不可的话,那我去庄里最富的那几户院内搜寻一番。” 猴急的嘉菲说完当即就要动身,再次被程羽拦住,只见他运起水行术,散开神识,将整个庄子扫巡一遍后,微微摇头。 见程羽摇头,嘉菲皱眉问道: “没有?我就说嘛,九州腹地牛乳怎会那般容易搜寻?” 程羽说句稍待后,再次运起水行术,凝神闭目将神识撒开更广,一波波无形的魂力足足将附近几个庄子都囊括其中。 猫妖大气不敢喘,微微仰头紧盯着程羽表情,只见他一双剑眉却是越皱越紧,想是难以搜寻到的了。 就在嘉菲将要放弃希望之时,却见程羽眉头忽然舒展开来,继而又皱得更紧一些,引得猫妖在旁也有样学样的皱起眉来。 几息之后,程羽一双星目缓缓睁开,望向远方。 “如何了?” 猫妖小心问道,但看到程羽轻出一口气,抬手向自己所望方向指去言道: “就在那方,我探查到有酪乳。” “酪乳?那不是漠北蛮子的饮食吗?话说那物件倒也可替代牛乳,只是程兄为何又眉头紧锁起来?” “除酪乳之外,那方还有一地的鲜血。” …… “知了!知了!知了!” “这是什么破玩意?这些个遭了瘟的漠北蛮子,好不容易来趟我大梁京畿,不带些金饼银锭回去,尽带这些个劳什子作甚?” “哗哗!” 官道两边的原野,尽是一人来高的茅草苇子,路边有两匹鞍辔齐全的骏马,在悠闲的低头吃草。 再稍远一些的原野上,有一处茅草已被踏平成一不规则圆形,里面或站或坐共有四人,在其旁边躺着两具歪斜死尸。 死尸身着普通大梁服饰却是衣衫不整,显然是已被搜过身子。 在其脖颈处,各斜插着一杆羽翎箭,身下压倒的茅草已尽被染成殷红。 四人已将死尸搜刮一遍,其中一人抖搂着几本书卷哗哗作响。 “咕嘟咕嘟!啊呸!” 旁边一人抓着一翻毛皮囊,将里面乳白色液体刚灌入嘴中两口,便吐了出来。 “我说这蛮子着实古怪,如此咸酸之物,居然也能入口下肚?” “拿来!这是蛮子的酪乳,虽说味道古怪,但却是补养的好物。” 对面的那位既高且壮,一边憨声说着,一边伸出大手便将皮囊抢过,仰脖张口,咕嘟咕嘟灌将进去。 “呵啊!嗯……许久未喝这乳酪,虽说味道不佳,但确是想念啊。” “哥哥,您当年在虎力军做步弓手教头之时,想必已喝惯此物,可咱们弟兄没福未曾吃过,受不得啊。” “吃不惯便留给老子便是,你那厮抖搂的,又是何物?” 被唤作哥哥的那位大汉,指着手拿几本书卷的那人问道。 那人见问,急忙毕恭毕敬将手上几本书卷呈上,谄笑道: “兄长有请,咱弟兄们都不识字,不知这书上写的些甚。不过话说回来,不都说漠北蛮子目不识丁,比咱都强不到哪去,这两个泼鸟为何不带金银,偏要带这几本书上路?且还穿着咱们的衣服,莫不是细作探子?” “蠢材,蛮子若还穿着兽皮,能行至到京畿腹地?拿来!” 那大汉叱骂几句,伸手接过几本书卷,略翻一翻,便揉揉鼻头,丢至一旁: “不是我九州文字,老子也看不懂。想来是蛮子看的书。再翻一翻,切莫遗漏了金银细软。” 大汉指着地上尸体言道。 “哥哥,都翻遍了,除了这两个装酪乳的皮囊和几本书外,就只有几两碎银子和两包肉干。” “将那两匹马也一并牵走,寻一偏僻地界的马市,也能卖上个二三十两银子。” 四人当即起身,或俯身翻检尸体,或去牵引马匹。 其中还有一个最为瘦小的,被安排哨探望风。 此人寻到路边一棵不大不小的柳树,“蹭蹭”几下窜上树冠,动作倒是干净迅捷。 只是上去之后,忽然发现,一直叫个不停的知了声霎时全无,耳中难得的清净一会。 他原以为是自己上树将知了惊到,也并未在意,更未注意到在其身后几十丈之外的树林边上,有一白一青两人,并肩立在高枝,冷眼观瞧着这边。 “剪径的贼人?” 嘉菲问道。 程羽轻轻点头。 “敢在官道旁边杀人越货,也够心狠手黑的。” 嘉菲说着说着,就有摩拳擦掌的架势。 “月黑风高,暑气燥热,遇害的那两个漠北蛮子,想是为了躲避白日酷暑,这才赶的夜路,只是不想刚到京畿地区,便着了这些贼人的道。” “死的是两个蛮子?” 嘉菲闻听到蛮子二字,当即追问道。 只因他二人离得较远,猫妖眼能看到,却不似程羽耳能听到。 见程羽轻轻点头,她止住意欲上前的身形。 “若劫的是蛮子,那便……” “哒哒!哒哒!哒哒……” 她话未说完,程羽又听到一阵密集马蹄声。 凭他耳力听去,拢共约有四匹马,外加两个人的喘气声。 而此时的嘉菲依然在自顾自说,并未听到任何异响。 程羽借着猫妖法眼神通遥望看去,在几里开外,有一条官道横于前方。 官道上荡起一溜烟尘土,正有二人着劲装短打,每人除胯下一匹健马外,后面还各牵一匹,奔驰在官道之上。 马蹄踏地矫健有力,人在马上却是气喘连连。 嘉菲说完,见程羽在盯着另一方向望去,便也跟着看去, “哒哒!哒哒……” 眼看着二人四马一路疾驰而来,穿过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离那伙贼人左不过大半里地光景。 其中哨探望风的那个从树上哧溜滑下,颠颠跑到苇子丛里。 “哥哥!又来人哩!” “又来?几个?” “两个!跨着风!” “又是跨着风?嘿!今个什么日子?连着赶上好买卖,上货哩!” 领头大汉一声低喝,几个贼汉跟着挤出苇子丛,向马蹄声方向伸头张望。 “哒哒!哒哒……” 两人四马此时距离又近些,猫在暗处的贼众已能看清对方人影,只见每人背后各身背一面杏黄色小旗迎风招展。 “诶?不对啊哥哥,是鹰爪子啊!” 大汉身边一个小个子悄声提醒道。 “鹰爪子?呸!鹰爪子又如何?老子蛮子都剁了,也不差两个鹰爪子!” 领头大汉啐骂完,大手一伸,从地上捞起一张几有一人高的大弓,又从两具尸身脖颈处各拔出一根羽翎箭,滴滴鲜血顺着锥形的黑铁箭头滴落下来。 “嘎吱吱!” 那领头大汉将一张大弓生生拉开,照着来人所在斜向上瞄,并根据双方距离的不断缩短,一点点再将弓压低。 “方才老子连着两箭百步穿喉,你们这些腌臜泼才还嫌不过瘾,今日便让尔等看个饱!” “嗖!” 大汉刚说完,离弦之箭便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噗!” 那箭去的又准又狠,转眼间便飞过将近百步之远,竟在第一匹马上那人的脖子上钻了个对穿。 “咴!” 高头骏马忽然受惊,人型而立高声嘶鸣。 中箭之人却是连声“啊呀!”都不及喊出,便仰头摔下马去,手捂着脖子死命蹬地,眼看不活。 随行其后的那人反应倒也快,急忙勒住缰绳,耳听得又有一道破空之声袭来,眼前一花,下意识将头一歪,躲过致命一击,却还是“噗!”的一声扎进肩窝,顿时血流不止。 那人急忙翻身下马,利索地摸出一把断刃,忍着痛削掉肩上长长的箭杆。 再带着箭头和小半截剩余箭杆,滚到前面那具尸体旁,一边趴在地上,去解尸体所背包袱,一边还要时时抬头戒备,谨防后续还有箭矢射来。 待将包袱解下,这才猫腰提着包袱钻进路边苇子丛内。 全程下来,这人身手利落,沉着冷静,应对有序,受伤后更是一声不吭,隐忍非常,连程羽都不禁微微侧身,转头盯向这边。 只因他亦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百步穿喉,此时也是暗暗有些心惊。 尤其是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再加上一方是骑在疾驰的马背上,程羽原以为那大汉会射不到对方,或者伤不到要害,哪想到竟然真有神射手,可在百步距离上,一击而中。 “嘿!哥哥好身手,今晚百步之内,四箭四中,例无虚发哩!” 几个贼人呼喝着,他们离得太远看不真切,皆以为领头大汉两箭已将对面全都射死,于是乎一通马屁纷至沓来。 领头大汉被拍得晕晕乎乎,将弓递给身后最近一人,再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把单刀,大踏步向前而去。 此时肩头中箭之人已躲进路边草丛里,程羽就算借助嘉菲的法眼神通也看不真切。 只能隐约看出,在一人多高的苇子丛里,有三把魂火正一路衰败下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军情】 眼见中箭之人伤势不轻,身上三把魂火一路衰败下去,嘉菲终忍不住。 正欲起身之际,却觉得身侧白影一闪,原是程羽已先猫妖一步而动。 只因他不止能看到那人身上魂火颓败,水行术更能感应到对方肩头鲜血在汩汩外流不止,任其如何按压,都止不住。 中箭那人直觉浑身开始渐渐发冷,知是多半回天无力,正要躺平自暴自弃,却忽觉肩头中箭之处有些发痒,继而浑身无力之感也随之减轻许多。 他以为自己此时已是回光返照,心中长叹一声,继而又着恼起来。 与其横死荒野,不如拉几个垫背的一起,也不算是枉死。 透过苇子丛,隐约看到外面立有几人,领头的是一手持单刀的大汉,当下心一横,从怀中摸出几把飞镖,交到未中箭一侧的手中,咬着牙向外略瞄一瞄,便甩手而出。 “嗖!嗖!” 几道破空声响,官道上便传来几声“啊呀!”的呼痛叫喊。 打劫的几个贼人几乎同时身中暗器,但各个受伤部位并不相同。 领头大汉只是胳膊中招,受伤最轻,因此反应也是最快。 见异变突起,他忍痛大手一挥,一招大鹏展翅竟将身边几个喽啰猛向前推,而后不管不顾得转身就跑。 刚跑出两步,冷不防身边苇子丛里猛然一阵哗哗作响,一道黑影横空窜出。 这领头大汉看来也是个久经战阵的,遇变也未慌乱,当即将身一拧,躲过抹向他脖颈上的致命一刀,居然全身而退。 待站定后方才看清对方肩头断箭,原来乃是被自己射伤之人。 但见此人浑身是血,且还只有一人,他当即稳住心神,手持单刀两人便打到一处。 中箭那人只有短刃,且肩上带伤,只两三招便抵挡不住,脚下一绊,仰面跌倒在地。 领头大汉见状心中一喜,但也不敢大意,不待喘口气便举刀劈下。 中箭之人惊恐至极,知道此时乃是生死一线之间,不假思索大喊道: “我乃八百里加急军驿!好汉留我一命!否则日后尔族尽灭!” “八百里……军驿?” 领头大汉踌躇一下,继而眼中凶光复又暴起,啐骂道: “我族早已尽灭!” 说完再不废话,手中单刀寒芒闪烁,当头就要劈下。 “噗!” 那军驿闭目等死之际,却忽然听到“噗!”的一声轻响。 睁眼后,正看到有一物从大汉胳膊上飞出,正是他方才偷袭掷出的飞镖,只是不知何故竟自行飞出。 随后一道血柱如根红线一般,喷涌直射出三丈开外,击打在一棵树干上,四溅的血花“滋滋”作响。 “啊?啊啊!” “……” 领头大汉转瞬间脸色灰白,神志不清,如面条般软软栽倒在地。 军驿支撑不住躺倒在地,扭头看着其他几个贼人也都血流不止,从大呼小叫,到很快便没了声响,眼看不活。 军驿随之心头也是一松,顿觉一阵困顿眩晕,两眼皮沉重如有千斤坠般。 堪堪入睡之时,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白一青两位文生公子在其身前俯身察看。 …… “此人无碍吧?” “无碍,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程羽看一眼军驿身上三把魂火后,回道。 恰在此时,二人头顶上有几道懵懂亡魂,向皇城方向径直飘去。 “这些贼厮失心疯了不成?八百里加急的军驿都敢劫杀。” 嘉菲看着几道亡魂远去,喃喃自语道。 程羽看了她一眼,猫妖见状继续解释道: “程兄大概有所不知,嘉菲久在世间厮混,多少还知道些,莫说是八百里军驿,就是五百里的官驿,若误了时辰,驿官就要被斩首。而沿途若有敢阻拦者,驿官更是可先斩后报,连带着当地的官吏事后也要跟着吃瓜落。 至于八百里军驿,更是一路横行无忌,从未听说哪个熊心豹子胆敢拦路劫军驿,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嗯,不过,你所说的乃是三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此一时彼一时,先将此人伤口处理再说吧,虽已止血,但皮肉之伤还需处理妥善。” 说完他翻看下对方肩上伤口,而后施行起水行术,将那军驿肩窝内的黑铁箭头从肉中顶出,又吩咐猫妖,将锦囊内的金疮药与干净白布条取些出来。 “金疮药?我找找看……咦!还真有!你怎知我锦囊内还有金疮药与白布?” 嘉菲诧异问道。 “那金疮药是你初得此锦囊,购置各色货品时便放进去的,至于那白布条,我更是看到你存了许多在锦囊内用来换装所需。” 猫妖点点头,依言取出二物,与程羽一起扶起那名军驿,要将其伤口包扎起来。 那军驿身后原插着一杆小杏黄旗,方才因为打斗早已歪斜,连带着身后两个包袱眼看都要散开。 “咦?” 嘉菲轻咦一声,看到包袱里露出一个杏黄色的文书袋。 “这军驿所送的,居然是要呈上御览的军情!果然时过境迁,连皇帝老儿的军驿官,都有人敢劫……” 猫妖一边感慨着,一边信手将那文书袋从包袱内取出翻看一番,转头看程羽一眼后解释道: “这杏黄色的文书袋内,一般都装的是最为紧急,至关重要的军情,是要最终呈给皇帝老儿亲自御览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运起妖力,将袋口用金线缝合的封条挑开,从里面摸出几片涂满金漆的木简,每根尺寸都一模一样,不过四寸来长,一寸来宽,薄薄一片。 猫妖将木简在手上掂量掂量后,嗤笑道: “呵!这排面倒还是老规矩,皆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所制,皇帝老儿阅后就会被焚毁。” 程羽看去,每片金色木简上,都写有一排黑色小字。 但再细看那排小字,虽说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看向猫妖一眼,嘉菲神秘一笑,伸手又将另一个包袱取来,里面有个一模一样的文书袋。 猫妖依样将其拆开后,从中取出几片同样尺寸,且都写有小字的木简,再与先前那几片混在一起,间隔着拼起来,又将排列顺序调整几次后,程羽再次看去,果然就全都通顺。 二人凑在一起,将拼好的军情一一过目,刚看至一半,嘉菲便惊呼道: “北部青州居然全境陷落流寇贼手!肃州亦失守三分有二?那叫混天王的流寇到底是何人?居然有如此能耐?” “这军情上写了,流寇还暗中与漠北蛮子有了勾连,想来,这也是其能迅速做大的缘由之一。” 程羽手指着木简上说道。 “是了……大梁北方三州的边军战力素来最强,若没有蛮子作祟,当不至于如此不堪。” 嘉菲说着,瞥到程羽眉头忽然微微一皱,她也急忙低头继续看去,待看完后又是一阵惊呼: “乾元州段贼玉楼,妄称天王,竟也将半个乾元州拿下了!” 程羽顿时回忆起来京城前的路上,恰好遇到段玉楼与侯四娘,已拉起一支以流民为主的队伍,攻打占据一座富庶庄子,并收纳段乾为其谋士。 犹记得彼时为了劝阻他少生杀戮,还以酒水为字劝诫于他。 只是没想到短短时日,他居然已将九州之中,历来富庶的乾元州吞下一半。 “这大梁哟,要完!” 嘉菲不由得感叹一句,北部三州已失一半,若全失后,余下几州失去北部屏障,皆难自保,流寇与蛮子极有可能趁势而下。 再加上中部最富庶的乾元州也已丢了一半,可算是腹背受敌…… “所幸还有龙相江相隔,青川县与青萝庄都还未遭兵祸……” 她说着说着,看向程羽,却见对方先是沉默不语,也不言语,只转身向不远处的苇子丛走去。 嘉菲见状,心中也轻轻叹息一声,见木简上再无其他重要军情,便将几片木简按原样分为两份,复又分别装回文书袋内,再运妖力,将封口的金丝线封条一一按原先针脚重新封好,做得一丝不漏。 一切收拾停当后,那边厢程羽手提着两袋皮囊已走回来。 嘉菲闻出里面装的都是酪乳,只不过一个已经被喝掉一小半,另一个还有大半未动。 “这剩一半的留给这军驿,那一袋留给我做那芒果什么什么冰罢。” 嘉菲当即便明白程羽之意,倒也不客气,直接开口索要,将大半那袋劫下。 程羽只得无奈笑着扶起军驿,令其半坐起身后,才运起水行术,将另一半袋酪乳引入其口中。 见对方还未醒转,但魂火却一点点渐渐浑厚起来,便知此人往日里身子骨壮实,否则若换旁人,恐早捱不住。 “诶!程兄,你说若给此人喝一口你那青玉葫芦里的酒,他又该当如何?” 嘉菲异想天开问道。 “你若想让他直接去武君殿报到,便直说。” 程羽笑着回道。 猫妖闻之也是嘿嘿一笑,眼看军驿目前已无大碍,以她的性格,自是不愿一直守在旁边的,便又去查看那四个贼人尸首。 “咦?” 程羽听到嘉菲惊疑一声,抬头观瞧,只见她正手拿着几本书卷在翻看。 程羽之前听到这几个贼人分赃时的闲聊,因此知道这几本书,乃是他们从两个漠北蛮子身上抢来的。 此刻见嘉菲手执书卷走回到自己身旁,将其递来道: “程兄,你看。” 程羽接过手中,随手翻过几页,一排排果然不是熟知的九州文字,且在旁边空白之处,还有许多同样陌生的红色小字,似是批注所用。 “你可识得此书?” 嘉菲见问摇头道: “我不识,但兴许胡媚子认的。” 嘉菲说完,冲程羽耸耸眉毛,程羽顿时想起,胡媚子千年狐妖,走南闯北,能听懂蛮子语,想必也能识得此字。 当即他便与嘉菲识海连通,却见胡媚子早在猫妖妖丹内凹着造型等着了。 “哟!俏郎君来哩!想必是问这几本书的来历吧。” “快说!” 猫妖不耐烦催促道。 “妹子莫急嘛,且让姐姐细看几眼。” 胡媚子见嘉菲语气不善,不敢再造次整活,便让嘉菲捧起其中一本在眼前,细细翻看起来。 程羽在识海内盯着胡媚子表情,但见她初看第一页时,眼中精光一闪而消,脸上总挂着的一副浅浅媚笑,瞬间僵住。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几本经卷】 “啪!” “好戎秃!” 嘉菲刚翻开第一页,妖丹内的胡媚子刚看没几行,抬手就给自己一耳光,同时暗骂一声,继而又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妖丹内。 “快收起!” 她惊叫一声后,急忙盘腿调息打坐。 足有十几息后,她才缓缓睁开一双水汪汪媚眼,银牙暗咬,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挤出: “天杀的!” “怎么了?” 嘉菲不解问道。 “呼!” 胡媚子再次调息一番后方才开口: “这本书上的字,皆是西戎梵文写就的经义。” “西戎梵文经义?不是蛮子文字?那被劫杀的二人,莫非不是蛮子,乃是和尚不成?” 嘉菲说完就要去查看草丛里那两句尸体,却被程羽叫住。 “不急!你再看下那些红色小字,可是批注?” 嘉菲闻言止住身形,将第一本再次翻开,这才发现空白之处写有一行行细小红字,笔划与字体架构似是与正文大字颇为不同。 “这些红字,确是蛮子的文字,凑至眼前,待我细看。” 胡媚子说完,嘉菲便将书捧更近一些,只见胡媚子闭目深吸一口气后,只缓缓睁开一道细缝,微眯着小心看去。 “果是批注,都是蛮子语对梵文的注释。” 她这次只敢看两眼,大致看懂后便不再细看。 “这些蛮子将西戎的经义注释后,要带回到漠北?” 嘉菲疑惑问道。 程羽轻轻点头: “所以他们才身着九州服饰,又因在这九州京城腹地不敢大张旗鼓,只两人夜间潜行,却不想刚出京城,就被这位百步穿杨的弓手所害。” “可是漠北蛮子,为何要看西戎和尚的书?” “这些应是经卷。” “经卷?西戎和尚是要传法到漠北么?” 而程羽并未回答嘉菲所问,而是另有所思。 他转头看向胡媚子,开口问道: “我看你似是与西戎佛门有些渊源?” 正在继续调息的胡媚子见问,居然冷笑一声: “不错!郎君所言极是,我胡家先前世代久居九州西南,素与西戎佛门有些牵连往来。” “所以你胡家才以媚术着称于世?” 胡媚子不理嘉菲的插嘴,继续冷言道: “世代以来,西戎佛门不知蛊惑了我胡家多少儿女,甘心拱其驱使奴役,若遇心志坚定蛊惑不成者,便会直接施法打杀,我胡家可说是与西戎佛门有不共戴天之仇。” 胡媚子言及于此,嘉菲忽然想起之前束住自己妖丹的那根金线,以及更早前与胡媚子聊过的西戎修士“双修”,乃至“多修”之事,顿时脸颊微红。 “是如何驱使奴役的?” 她终忍不住轻声问道。 “或为守山兽,或为烧饭奴,更甚者还会被驯化为坐骑,美其名曰神兽,我呸! 他们自己一个个明明颇有修为,甚至有些老贼秃所收的坐骑,还不如他们自己来往行动迅捷,却也不舍得屈尊移步,非要用胯下神兽以显示其身份不同,我呸呸呸!” “果然左道……” 嘉菲喃喃自语,神驰天外。 “左道!左道至极!就方才那本经卷,老娘我只看几眼,便觉得气动神摇,妹子幸好是不懂梵文的,快速速将其烧掉罢了。” 胡媚子越说越来气,而嘉菲被其一语惊醒,忙摸出火石与火折,就要将手上三本经卷翻开烧掉。 在火石映照下,经卷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文字再次映入眼帘,识海内再次响起胡媚子急不可耐的连番催促。 “噗!” 嘉菲张口将火折上跳动火苗吹灭,而后撑开锦囊,将三本经书连带着火石火折一并放进囊内。 “诶?妹子为何不烧?可千万莫大意……” 胡媚子不解问道,临了还不忘再催一番。 嘉菲得意的轻哼一声,也不答话。 程羽听到,大概猜到猫妖用意,忍住笑在其识海内传音道: “依你的主意,反正你也看不懂这些个经文的,于你并无大碍……” 至于剩下的,他便不再深提,只是那胡媚子的心思是何等的机敏?当即便跟上一嘴: “于你无大碍,合着是……” 她强忍着将后半段话咽回肚里,可嘴上并不饶人,只张口,不出声的对嘉菲咒骂着三字真言。 旁观的程羽全都看在眼里,那三个字的唇语分明是: “小**!” “你说什么?” 程羽都已看到,嘉菲更是心知肚明,眼看二女妖就要再次开撕,嘉菲甚至要伸手去锦囊内取那几本经卷,硬要胡媚子再赏析赏析。 猫妖识海内顿时吵作一团,只有程羽注意到,地上躺的那名军驿,已幽幽醒转过来。 他退出与嘉菲的气机连接,蹲至军驿身边,看其身上三把魂火已比之前浑厚一些。 “我……我这是还活着?” 军驿喃喃自问后,低头察看自己伤势。 却发现自己肩窝上的骇人伤口已不再流血,且还已被包扎妥当。 再用手轻轻按下伤口周边,发现就连陷入肉中的黑铁箭头都已被拔出,便知自己应还活着。 扭头看看旁边躺的几具贼人尸首,他目光最终定格在一直蹲守自己身边的白衫文生公子身上。 细看此人,面白温润如玉,发髻整齐之余,尚有些许青丝散于鬓间,一袭白衫文生公子装飘逸又不失稳重,腰间挂有一青色玉质葫芦,身后负有一柄入了漆黑蟒皮剑鞘的宝剑,此二物一看便知不俗。 再看旁边另一位青衫公子,同样俊逸脱尘,至此他全然明白,自己之所以还活着,乃是遇到贵人相救。 “恩公在上,受小人一拜。” 军驿说完就要挣起拜倒,被程羽轻轻按住: “你伤口已被处理干净,所幸未伤及筋骨,但也不要妄动,须将养些时日方可痊愈。” 经程羽提醒,军驿忽然省悟,急忙抬眼看天,只见漫天星斗,孤月中悬,约摸着应是刚入二更不久,心内方才稍安道: “不!先生有所不知,小人身负要事,四更前须赶至城外驿站,万不可耽搁,否则项上人头难保。” 说完便强行站起,忍着痛检查下自己身后两个包袱,见里面杏黄色的文书袋都是完好。 只是背插的杏黄小旗有些歪斜,心知定是之前与贼人打斗所致,便将小旗重整一整后,抱拳对程羽及嘉菲深施一礼道: “小人名做吴定六,谢过两位恩公大义相救,看恩公衣着举止,想是城里哪家的世家公子?不知可否告知小人名讳,小人日后好为恩公供奉香火牌位,竭力相报救命大恩!” 程羽闻言又是香火牌位,连连摇头摆手,再与嘉菲对视一眼后,无奈笑道: “我们本是游历之人,路见不平而已,你千万莫为我立香火牌位。” “我也不要了!” 嘉菲也跟着笑道。 吴定六见程羽与嘉菲都有坚辞之意,只道是对方不愿显露门楣,当下也不再强求,干脆趴下“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待磕第三个时被程羽急忙扶起。 见对方还要施礼,程羽只得催道: “你既赶时间,就不必在此拘泥于这些凡俗礼节,快些交差去吧,只是注意马上莫牵扯到肩窝伤口便是。” “接着!” 嘉菲将半袋子乳酪的皮囊递给吴定六,吴定六接过,拧开塞子一闻,顿时眉头一皱,抬头问道: “二位是……漠北人氏?看着不像啊……” 嘉菲闻言便将方才的来龙去脉简要复述一遍,吴定六遥遥望去,果然那里还另躺着两具尸身,又掂量下手中的皮囊,顿觉口中干渴难耐,也就不再客气,仰头咕嘟嘟连灌几大口后,将皮囊递回给嘉菲,拱手拜谢道: “多谢恩公,只是这皮囊子,我若带回驿站,恐百口莫辩哩!” 嘉菲当即会意,便将皮囊子接回。 吴定六再次拜谢后,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便转身寻到自己那两匹马跟前,待要上马,正好看到地上那具同伴尸首,当即正襟,深施一礼哽咽道: “贤弟好走,待为兄交差后再来收敛安置贤弟。” 说完转身堪堪爬上马背,在马上略缓一缓后,强咬着牙扬鞭打马而去。 刚跑出几步后,吴定六勒住马头,对程羽喊道: “二位恩公,还请速速离开此地,稍后我路过前面庄子之时,会敲锣通知当地保正来此收尸。” “哒哒!哒哒!” 见吴定六背影远去,嘉菲将手中几乎空了的那只皮囊子丢掉,提着另一个满的,摇着程羽胳膊嬉笑道: “走,为我做那芒果什么冰去。” “嗯,走吧,地保马上就要来了。” 程羽耳听到远处响起一阵密集铜锣声,在寂静夜空中格外响亮。 …… “呲溜!呲溜!好吃,果然美味!” 寿喜班所在庄子之外,一白一青二人坐在一树枝上,手中各捧着一张荷叶。 嘉菲更是将其卷成漏斗状,仰脖便是一口混着冰沙酪乳的芒果碎。 “咕叽咕叽!唔……啊!别说,这酪乳混着芒果与冰凌一起,咸酸涩感便消去大半,反倒还生出些个不同滋味来。” 嘉菲不住口的吃着,竟将手中荷叶内的芒果冰沙吃个精光,而后瞧向程羽似是有心事模样,只吃了两口便停住。 “怎么?这芒果冰沙不似程兄之前的口味吗?” 程羽见问,低头看一眼手中荷叶,又看看猫妖手中的,顿时哑然失笑道: “你……不是替那些娃子来讨芒果冰沙的吗?怎地自己全都吃完了。” 嘉菲嘿嘿一笑: “这……娃子们此刻都已睡下,且他等尚且年幼,肠胃弱,夜又深了,吃不得这些,待明日再给他们做些便是,反正这乳酪已被冻上,且还剩一半,留到明日,应不会坏吧?” 嘉菲还在自顾自说着,程羽望向跟前那座宁静庄子,又转头看一眼身后的京城方向,略沉吟一二后,反问道: “所以,明日你还要留在这戏班之中?”、 “为何不?明日还有堂……额……程兄之意是……” 猫妖越说越没底气,与程羽对视一眼,见其眼中意味深长…… 第二百五十七章 【茶摊】 “喔……喔喔额!” 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庄里的公鸡已开始打鸣。 紧接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寿喜班所在的院子里,便传出“呼呼嗖嗖”的破空之声。 那是后生们早起练功,耍弄棍棒刀叉的风声。 寿喜班班主自己独居一室,按说之前也是个一早就起的主儿。 可自打之前在乾江府城遭过一场牢狱之苦后,身子骨一直没恢复彻底不说,居然还落下个懒觉的毛病。 听到外面“呼呼”的练功风声,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却发觉后背都已被汗浸湿。 信手抓起身边已卷了边的蒲扇,在身上连拍几下,可一旦停下便更觉闷热,不得已只好爬起将屋门打开,又下意识摸一摸腰间栓的一串铜钥匙,这才躺回床上。 晨起的一丝凉风顺势吹进屋内,略感凉爽的班主睡意再次袭来。 “啪嗒!” 蒲扇掉落在床上,班主勉强睁开一道眼缝伸手去划拉蒲扇。 “沙沙沙沙!” 床上传来一阵轻响。 “遭了瘟的耗儿。” 班主以为是耗子爬上了床,嘴上骂骂咧咧地抓起蒲扇就要去打。 “嗯?”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泥捏的玩偶。 身着绯红蟒袍,头上却是黄土捏就,两根翠绿的竹叶帽翅上下轻轻摇晃。 “嗝!” 那文官模样的泥偶忽然张口打出一个饱嗝,连带着还喷出一股火红色热流,令班主顿时又感闷热不已。 “我这是在做梦哩?” 班主纳闷不已,就要坐起仔细端详端详,却看到这泥偶忽然小嘴再次翕动,居然口吐人言道: “班主听真,我乃嘉菲,自此离去,若再有人问,一概答不知我所踪。 而先前班内武生段玉楼已成流寇,现窜于乾元州,特此告知,如何处之,尔自定夺,勿谓言之不预也。 另,有荷叶所包香盖冰沙一包,已分与班内众娃子,并慰之安好。” “班主听真,我乃嘉菲……” “班主听真……” 那泥偶将同样话术连说三遍后,口吐一团青气,而后便闭口不语。 老班主揉揉眼睛,伸手欲拿泥偶,又见泥偶两条小短腿居然也活动起来,迈着小小方步,很快便从床上蹦到地面,又溜到门口,轻轻一跃跳过门槛,一转弯,便不见踪迹。 “……” “啪!” “嘶~呵!” 班主狠扇自己一个嘴巴后,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翻身下床,光脚赶至门外,顺着泥偶消失方向看去。 “哟!班主今日起的早啊,想是梦里遇到哪个小娘子,憋不住要出来溺一泡哩。” 院里正在练功的几个后生见班主出来,几个胆大的嬉笑道。 “去去!练你们的,诶对了,你们可曾……” 班主欲言又止道。 “可曾什么?” “额……无事,好好练功!” 班主说完,捂着腮帮子转身就要回屋,又听到旁边几间屋里传来阵阵欢呼声: “哇!冰香盖!” “好吃!” “呲溜呲溜!” “大武生!大武生!” 几个娃子喊叫着奔出屋门,同时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张新鲜干净荷叶,从班主身前跑过,向后院跑去。 班主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随着娃子们跑到嘉菲住的那屋门前,却都不敢再妄动,生怕吵到里面之人。 众娃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些的娃子挠挠头,而后抬脚在最小的二娃子腚上轻踢一脚。 二娃子在一片怂恿下,咽口口水,蹑手蹑脚走到门前,紧紧抱着荷叶包,腾出一只小手轻轻在门上敲两下,那门居然自己就开了。 “吱扭!” 二娃子伸头向里张望,屋里传出一股淡淡的霉味儿,那是老房子空置两三天后的气息。 众娃子见屋里没人,推推搡搡都挤进屋里,班主也跟在后面探头看向里屋,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床铺摆的整整齐齐,显是从未动过的。 “真走了……” 班主喃喃自语道。 “哗啦!” “啊!哇啊!你把我的冰香盖都挤掉地上啦!你赔!你赔!” 二娃子拽住旁边另一个娃子哭喊道。 …… “知了!知了!知了……” 烈日当空,蒸烤大地。 京畿渡口与京城皇城之间,有一条可并四辆马车通行的官道。 白日里,官道上拉车运货的来来往往,沿途便有不少左近庄子里的小生意人在此摆摊售卖各色货品。 其中以茶摊最为常见,尤其是夏日里,几乎每相隔一两里便有一座。 “茶掌柜,上两碗茶。” 茶掌柜正在棚里打盹,猛听到外面有人喊,便懒懒出来,见外面有一白一青两位文生公子模样的客官。 茶掌柜见这二人气质不俗,顿时收起惫懒之心,颠颠小跑上前,招呼着两人行至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前,打么打么长条凳上,招呼着二人坐下。 “啪!” 嘉菲从怀中掏出一小粒碎银子放在桌上,掌柜的更是喜笑颜开: “唉哟!小的谢谢二位公子。” “好说。” 嘉菲言罢,茶掌柜躬身后退回茶棚,不多时便端出两碗最是干净的白瓷茶盏上来。 “二位客观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小的。” 嘉菲轻轻摆手,掌柜的便笑着退回棚内,程羽端起茶盏喝一口凉茶,茶味并不重,但却带着一丝甜味和土腥气息。 “程兄,这京城昨个儿看似很近,不成想若真走起来,比青川县城到青萝庄还要远些,是何道理?” “这京城我可是头一次来此,你却是在这里待过几年的,此刻反过来问我,又是何道理?” 程羽笑道。 “我那已是三百年前,且还未开灵智之时,记忆早已模糊,大抵只记得在城内侯府之事,并未出过内城。” 程羽轻轻点头,抬头看一眼京城方向道: “也许是因京城坐落在高地,且本身规模宏大,因此看去不远,实则不然,望山跑死马便是此理吧。” 程羽说完,又想起一事,指着嘉菲胸前锦囊道: “我看这京城内是非不少,你我将那玲珑骰子物归原主后,便离开此地吧。” “啊?我本还想故地重游一番,尤其是那皇宫大内,之前从未踏足过,此番还想看看那皇帝小儿的吃喝拉撒,有何不同呢。” 嘉菲听闻有些不情愿的说道。 “你此刻已被金吾卫记名,哪怕他们没有视你为敌,可你若真要去闯他们镇守的皇宫大内……而且,你别忘了,京城里还有那些西戎和尚。” 嘉菲闻言,顿时又想到曾束住自己妖丹的那根金线,顿时眉头皱起: “若如此,那我们干脆不要再走了,就此离去罢。” 程羽闻言笑着摇头道: “昨晚我便让你带上戏班先行渡江离开京畿,我独自去京城还骰子,你却偏不,还非要让那泥偶替你跑一趟,自己守着我,倒好像我会不辞而别似的。 我若真离去,也定会先将你们送过江去再说,不会在这京畿要地令你置身于我这结界之外的。” 猫妖闻言,小嘴一撇,轻哼一声,心里却增几份舒坦,信手将锦囊打开,看向里面发着幽幽紫光的骰子一眼: “这骰子确是奇异,但真值得程兄为此专门去京城这是非之地走一遭么……亦或是,程兄此行,为的不是这骰子,而是这骰子的主人,那位小郡主娘娘?” 嘉菲说着说着,声音减低,最终忍不住偷眼观瞧程羽表情。 但见程羽闻言,轻轻一笑道: “可说是,也可说不是,我只是觉得,这骰子,兴许能解开我心中一些疑团罢了。” “疑团……” 嘉菲喃喃自语,却听到程羽轻声提醒道: “那边有人来了。” 嘉菲闻言便闭口不言,转头向来人方向看去,却是两人驾着一头驴车,看穿着打扮,像是码头那边的脚夫,正驾着车向这边慢悠悠行来。 又过有小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一车终于行至茶摊跟前,茶掌柜闻听到车轴吱吱呀呀响声,探头出来: “哟!二位哥哥,今儿个歇的早哩!” 那两个脚夫一人驾着驴车停在路边,将驾车的驴卸下后,栓在一棵小树上令其就地吃草,另一人走至桌前大咧咧道: “嗨!别提了,最近不知何故,江上往来的货船比往年里少上许多,这不,才刚到晌午,便再无码头的货来。” “也好,此时日头正烈,正好来吃碗凉茶避避暑。” 茶掌柜安排两人在仅剩的另一张空桌前坐好,转身回茶棚,再出来便端着两只粗陶大碗。 “吨吨吨吨吨……嘶啊!爽快!” “嘿!想不想听点路上的新鲜事?” 其中一人拽住茶掌柜,神秘兮兮说道。 另一人闻言按住那人的手,向程羽这边先使了个眼色,再看向茶掌柜。 茶掌柜默不作声只轻轻摇头,那人干脆直接将茶掌柜拉到身前,凑至耳根压低声音问道: “是何来路?” 茶掌柜偷摸瞧一眼程羽,捂嘴低声道: “面生的很,想必是路过的城里公子哥儿。” 两人点点头,茶掌柜拽过一长条凳子,也坐在桌前问道: “是何新鲜事?快说来听听。” 其中一个脚夫嘿嘿一笑,向前一凑,手指着身后方向,压低声音,一脸的神秘兮兮道: “就北边的那连李庄附近,之前不是因为出了剪径的贼人,闹得我们都不敢赶夜路送货了吗?” “对对!唉哟,前几天据说闹得最凶,害得我半夜都不敢出来解手哩。” “是哩,我上午听说啊,那几个贼人,昨个儿夜里惹到了军驿,被连根儿拔了,而且啊,官府还捎带着除掉了两个蛮子细作。” “哎哟喂!蛮子?啊……嘘!蛮子怎么还掺和进来?” “那蛮子啊,想必是和剪径的贼人一伙的。” “乖乖!不得了!这才几月份,蛮子都闹到京畿地界来哩!” “可不嘛,往年那蛮子也就趁着秋收或是刚入冬时,在北边闹一闹便罢了,可眼前还未入秋,便都闹到京畿来了,嗨!也不知这官府是干什么吃的。 依我说啊,你这茶摊也需紧提防些个,兴许左近还有漏网的哩。” 三人说着说着,纷纷不约而同的向程羽这边又看一眼,但见这桌上两人只是自顾自喝茶看风景,全然未曾理会自己这边厢,便又叽叽咕咕聊起来。 程羽与嘉菲都乐得白听一些新鲜事,只是这些人经过几道添油加醋后,道听途说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令他二人也纷纷忍俊不禁。 “当!” …… 第二百五十八章 【黎沁】 “当!” 一声极其轻微,且又沉闷的敲击声,从京城方向飘来,令程羽闻之心中莫名一凛。 “笃……笃……笃……” 紧接着,又是一阵颇有规律的敲击声,似是跟着呼吸吐纳的节奏,一呼一吸之间便敲出一声,幽幽传来。 那动静,犹如远方的一只啄木鸟,在悠闲的磕着木头。 程羽回头向京城望去,这条宽敞的官道尽头,是受热浪影响扭曲变形的京城轮廓,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端倪。 但他还是下意识将结界又施法复加一层。 “怎么了?” 感受到结界变化的嘉菲开口问道。 “有些异响。” 程羽刚说完,一阵若有若无且颇为耳熟的吟诵之声飘飘摇摇灌入耳中。 “异响?是何异响” 嘉菲左右张望一阵后追问道。 “那里,应是那些西戎和尚。” 程羽抬手指向京城方向说道。 猫妖闻听吓一跳,急忙顺着程羽所指看去。 还未待她细看,两人便觉身边官道之上,忽有一团微不可见的流转气旋如风一般吹过。 几乎与此同时,之前在程羽耳中还细若蚊鸣的吟诵之声,突然间便毫无征兆的响彻天地,就连程羽施法所布的无形结界都被拉扯出一阵阵晃动残影。 嘉菲猛然听到这熟悉的吟诵声,顿时浑身一紧,如受一记锤击一般,眼中目光瞬间呆滞起来,几息之后青光一闪,这才回复如常,便依着程羽提醒,急忙闭目调息。 程羽给嘉菲识海内注入一股气机,助其稳住自身状态之后,又格外细细察看一番猫妖的妖丹,见并无异样后,方才放下心来。 又伸手轻拍下背后所负的不叫剑剑柄,将其暂时安抚住后,便急忙站起,换到桌子靠近官道的一侧坐下,挡在入定的猫妖身前。 此时的他,看似坐在桌边岿然不动,实则扶着桌边的右手指节已然隐隐泛白。 努力维持着结界同时,他还保持着与猫妖的气机连接。 此时嘉菲识海内气息还算稳定,妖丹内的胡媚子也同样已然入定,这样也好,省得她在一旁大呼小叫扰乱心神。 那团气旋经过茶摊跟前并未作何停留,好似过路一般,继续向渡口方向而去,连路边的落叶都不曾带起一片。 但程羽却目光紧锁着气旋,眉头越皱越紧。 只因借助猫妖的法眼神通,他已然看到气旋内,隐隐约约有十几个光头男子,每人身上都是一件补丁摞补丁的长袍,脚下穿着草鞋,或高或低,或老或少,双手合十排成一字长队。 在其中,有两人引起了程羽格外注意。 首当其冲的就是领头的那位,看其身高将近一丈来高,高鼻阔目,一双冲天的赤色长眉,微眯着双眼,面相凶煞,左手成掌竖在身前,右手上却托着一个大圆坨般漆黑物件。 程羽细看过去,那居然是两口大水缸,一正一反扣在一起,合起来竟有将近一人来高,在中间的缸沿交接处,抹有一圈闪着金色光芒的封泥。 “当!” 光头大汉伸出左手,拇指扣住中指,在大缸身上轻轻一弹,响声如敲钟一般,震彻天地。 而在其身后,十几个和尚组成的一字长队的末尾,还另缀着一个头最小的小和尚。 其身高不足四尺,还不及领头大个儿手上托的大缸高。 “笃……笃……笃……” 小和尚手上托着一个白木雕就的木鱼,随着呼吸吐纳一声声敲来。 这一行人看似慢慢悠悠,但实则很快便从茶摊前经过,只有末尾那小和尚,许是腿短跟不上趟,行两步便要跑四步,方能跟上队伍。 程羽觉得有趣,便盯着末尾那小和尚,不由得多看几眼。 但见这小和尚头顶着不及半寸来长的短发梢,连头皮都光亮可见,但面目却温润清秀非常,一双瞳孔更与九州人氏截然不同,乃是棕褐色。 除此之外,程羽还注意到,此子身上所穿的补丁长袍,比前面众和尚的更为花哨,几乎全身皆是补丁摞补丁。 细看去,那些补丁大多皆是亚麻黄麻之类,局部也有棉布,只有极个别丝织绸子面料的。 百衲衣…… 那小和尚似是察觉这边有人看他,随着队伍已然走过茶摊后,又扭头向程羽这边看一眼,待其回头发现前面队伍已走远,又急忙紧跑几步方才追上。 “笃……笃……笃……” 颇有节奏的木鱼声,一声低似一声。 “当!” 领头大和尚指弹水缸的声音也变得沉闷遥远。 看着和尚队伍向渡口方向慢慢远去,正午烈日下的地表热流,一点点将队尾小和尚的背影扭曲撕扯到难以辨认。 这一行和尚来得突然,走得倒也平静,就这般消失在程羽视线之中内。 恰在此时,他一直与嘉菲识海连接的气机不知何故断掉了。 “小羽子!” 几乎与此同时,他忽然听到一个三分熟悉,却又七分隔阂的声音。 转头看去,身边的嘉菲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文生公子发髻变成简单的单马尾。 一袭青衫换成白底碎花裙。 胸前挂的五行遁灵囊也不见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红线,红线尽头所缀之物被置于领口之内,看不真切。 “你……黎沁?” 程羽面对着旁边的“新人”一时有些恍惚,仿佛是相隔一个世纪那般久远,就连对方的名字,他也要缓一缓方才想起。 可一旦想起对方名字,往日的回忆便随之呈现出来,此时再回看对方秀丽脸庞与温婉声音,确是他前世女友,黎沁无疑。 难道说…… 他下意识低头看自己一眼: 灰色短袖…… 深色仔裤…… 白色板鞋…… 恰是自己前世的穿衣套路,同时也是湖边野钓穿越之时的衣着。 奇怪…… 我回来了? 事出突然令程羽顿感一阵纳闷,又向四周张望起来。 官道已换成一条水泥小路,原先的茶摊变成一座冷饮店,围坐在茶摊跟前的掌柜与脚夫三人,也都换了衣着模样,正聚在遮阳伞下低声议论,并未理会自己这边。 其中一人恰好从兜里掏出一黑色长方形金属物件,拿在手上摇动之际,日光反射在镜面上,晃的程羽一时睁不开眼。 看着那人伸出手指在镜面上来回滑动,程羽眉头几乎皱到一起。 手机…… 我真的回来了? 再四处观瞧,他还看到路灯、果皮箱,指示牌,以及冷饮店旁不起眼的墙角落里,正“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和远处只能看到小尖尖的信号塔。 这场景好生眼熟啊…… 这好像是他与黎沁约会时去过的一个生态园景区。 转回头看着黎沁,青春洋溢的脸庞,正是十八九岁女大学生最美的写照,任何男子看了都会怦然心动。 除了此刻的他。 难道说,我重新回来后,又和黎沁一起故地重游了吗? 程羽飞速回忆着,想起头一回和黎沁来这里时,正是大一下学期临近暑假。 当时也是在这冷饮店外休息之时,黎沁曾调皮地说过的一段话,令其印象深刻。 “小羽子,这景区无趣的紧,还是抱本宫回去吹空调去吧……嗯?你瞧什么呢?小心屁股上挨板子哈!” 恰在此时,黎沁一边掏出纸巾擦汗,一边故意捏着嗓子冲程羽笑道。 “……” 看着黎沁擦汗,烈日下的程羽心中反冷了几分。 只因方才对方所言,与他记忆中的几乎一字不差。 这正是他大一时与黎沁一起游玩过的一座生态园,而他野钓遇雷击穿越,是下一年的大二暑假。 难道说,在某个神秘力量安排下,自己重生回来,且还提前回到雷击的前一年? 他急忙从身上摸出自己手机,按亮屏幕,盯着上面的时间,脑中飞快回想着。 “啪” 他将手机扣在桌上,愣愣盯着黎沁默然不语。 确实是他读大一的那年,那月,那日。 而黎沁此时也发现程羽在盯着自己出神: “你瞧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吗?” 黎沁摸摸自己吹弹可破的脸蛋,冷不防程羽伸手过来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且还低声嘀咕道: “是真人……” “什么是真人?你怎么了?” 程羽并未回应黎沁询问,而是将对方上下看一遍,最终目光落在她脖颈上挂着的那根红线,红线所缀之物被领口挡住,看不真切。 我记得黎沁之前脖子里从未带过这个东西…… 而黎沁也发现程羽死死看着自己胸前,顿时脸颊绯红,将连衣裙的领口略收一收,低声娇嗔道: “讨厌啊!大庭广众的,不害臊!” 黎沁将领口一收不打紧,反倒扯动脖颈间的那根红线,连带着红线所缀之物也从领口显现出来,却是一枚拇指大小的骰子,骰子里镶着一颗红豆。 “……” 程羽看到对方胸前所挂居然是枚玲珑骰子,顿时浑身僵住,脑子一片空白。 “不对……” 他轻抚额头重新清理思绪,足有几个深息。 “不对啊……” “不对!” 再抬头看向黎沁的他,眼中迷茫之色尽去,且并未急着发难,而是先仔细环视一遍四周,并未发现有何异样,这才看着黎沁,几乎一字一顿问道: “你是谁?” 对面的黎沁闻言顿时也眉头皱起: “啊?我是……你热糊涂了吗?哦……我知道了,你又在逗我,哼!不过这里太热了,本宫没心思陪你玩了,快送本宫回去吹空调吧。” 说着就要去拉程羽手的离开。 程羽将手抽回避开,而后指着对方胸前的玲珑骰子言道: “我记得你说过,凡是送玲珑骰子的情侣,最后都难逃分手命运,你还嫌弃这东西不详晦气,把它给丢掉了吗?” 黎沁见问先是一愣,许是没想到程羽的关注点居然是这枚骰子,便讪笑道: “你说这个啊……起初是打算丢掉的,但后来想起人家为做这个手都磨破了,好不容易才做好的,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丢掉,就带着了呗,怎么样?好看么?” 程羽轻轻点头,又看一眼那枚骰子后,接着说道: “可我记得,你做此物的时候,是在大二,而现在,我们才刚大一。”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有缘?】 “啊?” 黎沁闻言愣了一下,继而眉头皱起,撅着小嘴娇声道: “哎呀!什么大一大二的,人家想做就做咯,我看你是热糊涂了,咱们快走吧。” 说着站起身来,伸双手就要再次去拉程羽。 程羽稍稍侧身让开对方,同时右手轻轻一扬,口中默念小水行术的“扬”字诀,桌面冷饮杯里一簇淡琥珀色的冰水便打着旋飞出,如一条小小的旋转水龙一般,悬浮在桌面之上。 果然…… 水行术还在。 “哗……哗……” 三四寸高的小水龙在桌面上原地画圈,屹立不倒。 “咦!” 黎沁眼眸晶莹闪亮,被跟前的玄奇深深吸引住。 “这是什么?” 说着她就伸手摸去,手指触碰到水龙表面后,惊喜欢声叫道: “哇!是真的水额……咕嘟……咕嘟……咕嘟……” 黎沁正欢快说着,突然从嘴角开始冒出一个个气泡,顺带着脸庞也慢慢蠕动起来。 程羽身形微微后撤,凝神戒备地看着对方,此时的黎沁全身上下连带着衣服,全已分解成一个个细微气泡。 每个气泡在蠕动的同时,还在两两合并着,从而变成一个稍大些的泡泡。 “啵……啵……啵……” 细密的气泡声令人头皮发麻,随着不断地兼并融合,气泡的数量渐少,但尺寸渐大,甚至大到已能看清每个气泡的顶端之上,皆在映射着一出出各不相同的场景: 有在长辈呵护之下,丫丫学步的他; 有校园门口,哭着不愿进去的他; 有贪玩闯祸后,挨揍抹泪的他; 有台灯下奋笔疾书,熬夜备考的他; 有拿到大学通知书,将习题册子一把撕掉的他; 有在大一迎新会上,第一次见到黎沁的他。 有花前月下,与黎沁耳鬓厮磨、交股贴心的他; 在这些不同的映像之中,他那位前世基友,同样穿越而来的皮志高,也在不同年龄段中时不时闪现出镜。 “啵!” 又一声轻响,越来越大的气泡终于维持不住人型,崩散飘于空中。 泡泡们在空中继续合并,最终并成一个井口大小的气泡,悬在程羽眼前。 气泡上映射的,是在一座广袤湖边,几个年轻男女挥杆野钓的场景。 随着湖面上一道闪电当空劈下,程羽跟前井口大小的气泡终于再也维持不住,“砰!”的一声当空破碎。 “……” 气泡破碎之时,连带着上方空气都被拉扯扭曲,一时令程羽不禁有些出神。 待其回过神来,再向黎沁所在看去,已换回一袭青衫的嘉菲依然在入定调息。 “哗!” 桌面上悬浮自旋的小水龙落回白瓷茶盏内,重新变成已被淡琥珀色茶水。 啊…… 程羽盯着杯里轻轻荡漾的茶水,心中一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涌出。 如梦幻泡影…… 如露…… “施主有礼啦!” 正在他略感惆怅沉思之时,忽听到身边传来一个稚嫩童声。 官道上,刚才随队经过的小和尚不知何时立在桌前,个头只比桌面高出小半个头,穿着一件缀满补丁的百衲衣,原本手上敲得“笃笃”响的木鱼不见踪影,正双手合十看着自己微笑。 “知了……知了……” 一阵清风吹过,将程羽鬓间几缕青丝扬起。 他凭余光察看下四周,茶掌柜与两个脚夫依然还在围坐着聊天,并未发觉自己这边异样。 至于那一队里其他的和尚,此刻是无影无踪,只单单末尾小和尚站在跟前。 眉清目秀,且长有一双褐瞳的小和尚,略歪着头双手合十冲程羽笑嘻嘻言道: “小僧果然与施主有缘呐,唉!走了好久,脚底板都酸了。” 小和尚一边操着纯正的九州官话说着,一边自来熟的转到桌子另一侧。 有缘? 就凭方才自己向他多看一眼吗? “……” 程羽心中腹诽一句。 经过方才那阵幻象之后的他,本就心有些不快,而幻象刚刚破灭,此子便现身而出,程羽瞧着一脸童真无邪的小和尚,虽不知对方底细,但心中猜测,那幻象十有八九出自其手。 “……” 此刻他微眯双眼,将白瓷茶盏盖碗拿在手中,冷眼瞧着对方默然不语。 小和尚倒也不觉尴尬,也不问询,便向身边的长条凳上爬去。 怎奈人小腿短,条凳又高,加之百衲衣太长,碍手碍脚,小和尚爬了两次都摔将下来。 “哼!” 小和尚腮帮鼓鼓,小脸蛋气得通红。 继而两只小手提起百衲衣下摆,左脚用力一跺地,而后轻轻抬起右脚,踩在虚空便如登梯一般,脚底有一圈常人绝不可见的涟漪泛起,向四周缓缓晕染开去。 一步…… 两步…… 而后小和尚稍稍扭转身子,欠身一屁股落在条凳上,笑嘻嘻地看着程羽。 程羽轻轻撇着茶盖碗,虽然隔着桌子,但借着旁边嘉菲的法眼神通,还是将对方这一手步步生莲般的法术尽看在眼中。 呵…… 再看向对面满脸嬉笑的小和尚,好像在等着自己夸他术法高明,倒使得原就心中有气的程羽气上加气。 此子看似是个小小顽童,实则是在装傻充愣。 方才那一通步步生莲的术法分明就是在炫耀…… 不过话说回来,这术法虽说玄妙,但在修行之人中也并不算是什么高明法术。 最让程羽纳闷的是,这小和尚是怎知我前世之事的? 而且,方才的幻象里,还掺有他许多个人情感私密之事…… “……” “……” 官道边,茶桌前,这边程羽冷面寒霜无言,那厢小和尚反倒一副笑嘻嘻模样,对旁边入定中的猫妖却是浑然无视。 “知了……知了……” 烈日当空,柳树荫下的小小茶摊上,六个人好似被隔为三个世界。 “诶!我早上还听说,那剪径的贼人头子,之前乃是一名军汉,一丈高的身材,手持一把金漆射雕弓,寻常人别说张弓搭箭,便是拉也拉不动哩……” 另一张桌上,茶掌柜与两个脚夫对旁边发生之事浑然不觉,依然围在一起低声嘀咕着。 “……” 嘉菲坐在程羽旁边,还在闭目入定之中,浑然不知外界之事,程羽气机探查过她识海,也并无一丝异样。 “……” “……” 而程羽与小和尚,一大一小,一冷一热,一动不动地隔桌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小和尚敛起脸上笑容,抬手用百衲衣袖口抹掉额头汗珠,咂摸咂摸嘴开口道: “哎呀不玩了不玩了,在山上就最厌烦参悟,怎地到了九州腹地,施主还与我比起打坐来了?天气炎热,施主可以请我吃杯茶解解渴吗?我好渴啊!” 小和尚说着说着,竟带出几分撒泼模样。 程羽闻言也不理他,只右手食指轻轻一勾,一簇清水从茶棚内飞出悬于桌上。 小和尚见之大喜,将百衲衣袖口高高卷起,伸出一双小手捧成碗状: “多谢施主,你放我手里,我接着喝就行。” 程羽食指在桌面上轻磕一下,一簇清水便落在小和尚手中。 “咕嘟!咕嘟!” 小和尚一口气将水喝完,顺着嘴角流下的水将袖口及前襟都给打湿。 他低头瞧一眼,嘿嘿一笑,伸手在百衲衣上胡乱抹掉水渍,笑道: “啊!真好喝。九州的水真甜啊!还是施主你最好啦!” “好说,和尚也勿需多言,方才见你等既已离去,你又独自回来,有何贵干?” 程羽抬手止住对方寒暄,开门见山问道。 “咦?你……” 小和尚闻言吃了一惊,伸头盯着程羽左右仔细观瞧一阵,忽然就手忙脚乱起来。 “扑通!” 他直接从条凳上摔下,而后爬起也不告辞,提着百衲衣下摆就朝渡口方向“登登”跑去。 连跑几步后,才回头看一眼坐在桌前一动没动的程羽,似是略松一口气,但脚下步伐却并没放松,且还连声嘀咕着: “霍纳!霍启卡……霍启卡……” “霍纳?” “霍启卡……” 西戎语? 程羽盯着小和尚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寻思道。 他就这么略一走神之际,耳边又隐约响起吟诵声。 程羽循着小和尚方向看去,原来那一队和尚并未走远,依然排成一字长队,一动不动地停在前方不远处,似是在等这位小和尚。 待小和尚跑到队伍末尾,连连低声道: “后利!后利!” “当!” 领头的高大凶恶和尚连头都没回,似是听到小和尚所言,伸指在所托缸身上轻轻一弹,一队和尚便在其带领下迈步向前而去。 倏忽之间,官道上热浪一阵猛烈扭曲,吟诵声突然彻底消失,一队和尚也不见踪影。 程羽急忙站起离开茶桌行至官道上,向和尚们消失方向看去。 奇怪…… 就算借着猫妖的法眼神通,都再看不到那些和尚们的一丝踪影。 这些和尚们的障眼法还真不白给啊…… “程先生别看了,那是西戎僧在施展类似缩地成寸的法术,此时已在很远之外哩。” 就在程羽纳闷之际,身后传来一个略为耳熟的声音。 转回身看到,官道旁边树荫里立着两位浑身罩满黑盔黑甲的武士,盔甲在斑驳阳光照射下,向外渗着一丝丝阴气。 原来是两位武君殿的。 再细回想对方刚才的声音,程羽顿时辨认出,他俩就是昨天晚上搜集老毒残魂的那两位武判。 年轻的叫马六,年长的是李魁。 “二位阴差有礼,不到一日之间又和二位相遇,看来我们也算是有缘。” 程羽拱手施礼道。 “有缘?” 两个阴司武判虽说面罩黑甲,完全看不出表情,但从肢体可察觉出他俩明显一愣。 “怎么程先生说起话来,也带有几分梵门味道了。” 李魁说完,还未待程羽回话,一边的马六插话道: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确是与程先生……怎么说来着?哦对,有缘,有缘。” 话及于此,程羽又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正与二位阴差聊天,突然隐约听到一阵鸣锣声,二位便匆匆离去,可是发生了何事?” 年轻一些的马六闻言,一拍自己大腿道: “嗨!此事说来话长,也算是咱弟兄俩晦气,这不是武君大人瞧咱们还算是有些搜集残魂的本事,看得起咱,才派来去搜那老瘟货的魂魄,只是不想那厮飘的着实远了些,待武君大人敲聚魂钟的时候,咱哥两个迟了一步,这才领到了盯梢这些西戎僧们的苦差事。” 原来他俩全盔全甲顶着烈日在此,是为了盯着那些个和尚们。 “诶!老弟此言差矣,武君大人派咱哥俩,也是看中了咱们搜集残魂的本事,岂能算苦差?” “哦……哦对对对!哥哥说的对。” 他俩一唱一和,倒是越说程羽越糊涂了。 “为何要派二位来盯梢西戎僧?且还要仰仗二位搜集残魂的本事?” 那叫马六的闻言,上前一步同时,还略神秘兮兮的四下观瞧一阵。 其实这会子除了程羽,附近也就嘉菲能看到他俩。 但猫妖此时还在入定之中,对外界是不闻不问的。 那马六凑到程羽跟前,压低声音道: “先生有所不知,那群西戎僧啊,丢人哩。” …… 第二百六十章 【丢魂】 丢人了? 程羽闻言,当即回想起昨晚京城上空那场斗法来。 “诶!不对!” 还未待程羽追问,旁边李魁已凑上跟前插话道: “不能算丢人,该算是丢魂才对哩。” “丢魂?” 程羽原先以为马六所言的丢人,乃是指代的斗法失利而丢了面子,但李魁又补一句丢魂,却推翻了他之前的猜测。 “对对!还是哥哥说得在理,就是丢魂。昨个儿傍晚时分,京城方向发生了一场大斗法,不知程先生看没看到。” “你这话说得,凡人看不到也就罢了,程先生这般修为,怎可能看不到?” 程羽点点头: “我确是看到有场斗法,而且看情形,似是金吾卫与西戎梵门之间的交手。” “你看,我就说程先生能看到吧,不止看到了,还看出了其中的门道。没错,正是……” 李魁说到这里,又把声音压低一些继续道: “正是金吾卫和梵门之间斗法,而且斗的那叫一个惨烈,据说啊,金吾卫里有几个好手修为尽失,甚至两个当家的师祖也都伤重而退。” 当家的两个师祖…… “阴差所言的那两个师祖,可是一个童子模样,和一个细长脸的?” 程羽追问道。 “正是正是。” “嗯……伤重而退……” 程羽由此不由得联想起昨日那场斗法,最后一道惊雷将金光巨柱劈碎之后没多久,是京城上空升起的一道紫色氤氲,将和尚们的吟诵声笼罩住。 而后那道氤氲又浓缩成一紫色光球,飘向京城背后那片连绵的漆黑大山之内。 由此看来,京城背后那座大山便是金吾卫两位老祖的地盘,甚至之前金枢阳曾提及过的栖霞岭,八成便在大山内。 而且就在那道紫色光球消失不久之后,他被封禁住的原神便自行解封,现在看来,应是那位细犬妖大师兄也受重创,甚至重到连他的封禁符箓都一并失效。 既然如此,那此时京城内金吾卫的力量应是空虚的,再加上西戎梵门也已离去,眼下的京城对于自己与猫妖来说,岂不如同一座来去自如的空城? “方才阴差所言两家斗法,金吾卫损失惨烈,那西戎梵门如何呢?” 程羽问道,只因他还记得之前这二位说过和尚丢魂之事。 见程羽追问,李魁抢着答道: “西戎僧那边啊,更是死了一个老僧……诶!老六,他们唤作什么来着?。” “他们管那老僧叫布达。” “对对!布达!而且还是他们队伍里领头的,据说开始这个布达老僧,和金吾卫里那个小童子师祖斗得是有来有去,甚而还一度独占上风,却冷不丁被后赶来的细长脸大当家给生生劈死。” 程羽闻言轻轻点头,听其描述,倒与昨个儿京城上空那阵斗法的形势大致不差。 昨晚他与嘉菲遇到的那个犬妖,应就是这两位阴差口中的大当家,只是没想到那细犬妖话虽说不利索,出手倒是狠辣,一举就将对方领头的老和尚打圆寂了。 “那方才二位所言的西戎和尚丢魂,可是因这个圆寂的布达而起?” 马六闻言,当即伸出大拇指赞道: “程先生高见,正是因为这个唤作什么布达的老和尚,武君大人才敲得聚魂钟,初时我弟兄俩还在外搜魂,并不知情,等听到聚魂钟后急匆匆赶回,向其他武判打听才得知,那被打死的布达老和尚啊……。” “咳咳!” 马六话未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咳嗽,同时传来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 马六李魁两个先是浑身一僵,而后反应倒也算快,急忙转身抱拳半跪在地,带动身上盔甲鳞片一阵“哗啦”声响。 “拜见武君大人!” 他俩身后的程羽抬手轻轻安抚下有些亢奋的不叫剑剑柄,再向二位武判身后看去,立着的正是那位英姿飒爽的巾帼武君,秦红玉。 只见她身着金甲,全套甲胄合身贴切,丝毫不挡她一副标致干练的极好身材。 头上依然配戴着那副鎏金凤翅盔,盔后正中有一凹陷处,正好将其高高翘起的单马尾紧紧卡住。 “程先生别来无恙。” 秦红玉没理两个武判,而是摘掉脸上金色面具后,冲程羽抱拳一礼。 程羽拱手还礼,观其在阳光之下从容摘掉面具,面色却依旧如常,显然是不惧午日烈阳的。 秦红玉看着程羽,眼中神采奕奕,嘴角微微含笑。 但一息之后,这位飒爽武君低头看向半跪的两个武判,脸色便冷将下来斥道: “我让你两个来此何干?” “这……” 李魁一个迟疑,旁边马六急忙硬着头皮答道: “来盯着西戎僧们。” “西戎僧呢?” “方才属下一直跟其到此地,恰好遇到程先生,属下心想这程先生不比别个,乃是咱们武君殿的贵客,亦或算是咱们自家人,因此不敢怠慢,便与程先生多聊几句,想着顺道再请先生到咱们殿上一聚,幸好武君大人及时来到,属下们这就去追西戎僧们。” “嗯!” 马六一通找补,秦红玉脸色稍缓: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去追上!” “遵命!” 马六李魁应完,丝毫不敢再做停留,匆匆驾起阴风,向渡口方向疾驰而去,转眼便消失不见。 将两个碍眼包赶走后,秦红玉面色彻底温和下来,顺势瞥一眼桌边入定的青衫文生公子,当即便认出是女扮男装的猫妖,眉头微微一皱道: “这小妖怎么了?因何还女扮男装起来?” 程羽并未急着答话,而是通过气机连接再次审视一番嘉菲的识海,待确认其并无大碍之后,方才将之前突遇和尚之事简单复述一遍,但女扮男装之事只是一语带过。 “哼……” 秦红玉轻哼一声,看一眼嘉菲后,又看着渡口方向道: “怪也只怪这小妖修为浅薄,若达元神境,也不至于如此无用,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个西戎僧们,着实生厌。” “敢问武君,方才两位武判说那些西戎僧丢魂,又是何意?” 程羽顺势问道。 “唉,此事说来也是蹊跷,昨日京城斗法之事,程先生已然知晓,金吾卫势力大损,现在的京城,甚至皇城内,莫说对程先生,就是那小妖……” 秦红玉眼神向嘉菲一瞥,继续言道: “只需提防谨慎些个,也能进出自如。至于西戎梵门那边,其领头的老和尚被那细犬妖一击毙命,只是……” 她眉头微微皱起,盯着和尚们消失的方向,沉吟一二后,继续言道: “只是那老僧亡魂,却不知所踪。” 程羽闻言暗吸口气,虽说大致情形他多少猜到,但从阴司武君嘴里亲口说出,那感觉终是不同,且这位女武君脸上还颇为罕见的略带迷茫之状。 “莫非是那布达老僧假死?” 秦红玉闻言,轻轻摇头道: “那布达老僧确被打死,其亡魂也曾亲到文君殿报道,今年轮值文君殿的乃是代州文君,他事后告知于我,老僧亡魂初到文君殿之时,其言辞举止和气,甚而可算是卑微,文君念对方是异域修士,又是主动来投,便以礼相待。 那老僧顺势提出要夜游文君殿,代州文君心地纯善不忍拒绝,便亲自带其游览。 不过也只是将几个寻常的偏殿略走一遍,而后要祭出那老僧的生死簿之时,那老僧却忽然浑身亮起一道耀眼金光。 金光消失后就不见其踪影,文君这才急忙找到我处,我起先只是派出武判协助文君搜寻,但阴阳两间都遍寻不着后,无奈之下方才敲起聚魂钟。” “想必这聚魂钟平日里是难得敲起的。” “正是,京城的聚魂钟已有几十年未曾响起,一旦钟响,凡京畿地区,不论是阴司官吏,还是亡魂野魄,都会即刻自行到我武君殿报道。 只是……这次聚魂钟敲响之后,也并未能招来那布达老僧的亡魂。” 话及于此,程羽忽然想起方才那队西戎僧中,领头的高大凶猛和尚手中所托的那一对大缸。 “据我所知,有道高僧圆寂后,会令人将自己死后肉身装入上下扣住的大缸之中,就如方才那队和尚领头者手中所托那般,武君大人派两位长于搜魂的武判跟着这队和尚,莫非是……” 秦红玉闻言,瞧向程羽的眼神中光彩熠熠,而后笑道: “不错,我也瞧着甚是古怪,但实是瞧不出其中端倪,只得派李魁马六去尾随盯住他们,却不想在此遇到先生,红玉晚来一步,但却隐约觉得,先生方才与那队西戎和尚有过交手?” 程羽闻言摇头笑道: “也算不上是交手,只是其中一个小和尚与我聊了几句,而后便忽然匆匆而去,我正感纳闷之际,两位武判及武君大人便尾随而来。” 程羽几句话一带而过,而将前世黎沁幻象之事略过不提,只因其内掺有他一些私人情事,不便随意相告。 “哦?只聊几句便匆匆而去又是何故?” “我亦不知,因此才觉得奇怪。” 程羽摇头无奈笑道,继而又想起一事问道: “武君大人可懂西戎语?” 秦红玉摇头,反问程羽因何有此一问。 “那西戎小和尚匆匆离去之时,口中连连嘀咕着霍纳、霍启卡。” “霍纳……霍启卡……嗯,我不懂也无妨,若这几日有在京畿故去的西戎客商,我可代先生问询便是。” 程羽闻言拱手一礼: “如此有劳武君大人了。” “先生不必多礼。” 秦红玉说完便伸手欲拦程羽行礼,只是玉手搭在程羽手背上后,一股浓郁檀香味儿,伴随着些许异样气息,如无形的涟漪一般,自两人手上一圈圈荡漾开去。 ……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赤精珠】 秦红玉默默的将手抽回,头顶上红色盔缨无风飘摇起来,恰好遮住她脸颊上的些许红晕,待她将其撩开,便已恢复如常。 程羽虽然心中并无甚波澜,但也觉得此时场中气氛有些不自在,便岔开话题道: “武君大人可知那西戎梵门来此何干吗?又是因何在京城与金吾卫们斗起法来?” 秦红玉见问,清下喉咙答道: “嗯……说起那西戎梵门,也是近一百来年才兴起的,因此我了解并不多,只知西戎那方的诸多小国皆对其信仰供奉,据说其发源之地,乃是在西戎一座山脚下,但山名我亦不知晓。 至于此次来京嘛,左不过是欲传教到咱九州大地,因此便直接朝见当今的皇帝小儿,呵呵……。” 秦红玉说着说着,竟自顾笑起来。 “武君因何发笑?” “我笑只笑当今那皇帝小儿,患上了前朝亡国之君的老毛病,整日不理政务,只一心追求长生修仙,而这班西戎僧们之前也不做功课,便闷头就要朝见传教。 那日皇帝闻听来了域外的西戎修士,难得的登朝堂开朝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皇帝小儿询问梵门之内可有长生之术,那梵门的布达老僧却也是个倔种,只知一味讲什么无常无我,不修今生修来世的车轱辘话,那一心只求长生修仙的皇帝小儿哪听得进去? 连问三番长生之术后皆无果,皇帝便着恼送客,将布达老僧轰出宫外不说,就连其居住的馆驿都连降三级,被迁至外城。 但这群西戎僧还不干休,说不动皇帝便说皇亲,说不动皇亲便说群臣,可朝堂上皇帝已然那般作派,底下臣子又有哪个敢再与其亲近? 一番努力皆无果后,西戎僧们便只得从民间开始布道。 起初金吾卫也并不理会他们,但这帮西戎僧不知使得何种手段,居然短短时日便蛊惑到京畿几大家巨贾富户,要助其在京畿附近圈地建道场。 虽说这些年大梁朝对于民间信奉外道异神的管控,早已不如之前严苛,但这些西戎僧敢撺掇着民间,硬顶在金吾卫鼻子眼下直接开建异教道场,金吾卫自是难容,当即就断掉那几大家巨贾的念想。 道场之事黄掉后,起初西戎僧们还算安稳,并未起什么异端,但昨晚不知何故,那布达老僧突然便与金枢阳那楞种童子交上了手,再往后之事,先生便已都知晓。” 程羽点点头,忽然想起自己这边还有一物,便走至还在入定中的嘉菲跟前,将其所脖上所挂锦囊打开,从里面拿出三本经卷的同时,还多看了猫妖一眼,而后便将经卷翻给秦红玉看,同时又将昨晚偶遇剪径的贼人之事复述一遍。 “这便是那伙贼人从最先截杀的两个漠北蛮子身上翻来的,黑色大字乃是西戎梵文,红色小字乃是蛮子语对梵文的批注。” “蛮子语的批注?” 秦红玉闻言也吃一惊。 “正是,这些西戎僧在京城传道之时,武君大人可有发现他们与漠北蛮子有过联系?” 秦红玉摇头道: “西戎僧们每日里遇到各色人等繁杂,这个我倒还真未曾留意过。不过,先生方才说那两个蛮子已死,我倒是可以去文君殿询问一二,嗯……怪不得这些西戎僧们离京时,并不走来时的西向之路,而是直冲北上的渡口而去,看来,是要和蛮子勾搭上了。” 秦红玉话及于此,冲程羽抱拳一礼道: “红玉要即刻去文君殿查询那两个蛮子亡魂,先生少陪了,待你到京城内城之时,且莫忘了来我武君殿处,我将打探的消息都告知于先生,同时再请你吃杯水酒如何?” “如此甚好,程某谢过武君大人。” 程羽拱手还礼,还不待他回话,就看到秦红玉扭头盯着依然还在入定中的嘉菲,鼻中轻哼一声道: “哼!都已经醒来,却还在装模作样偷听……妖邪就是妖邪。” 程羽闻言忍住笑意,但并未扭头向猫妖处看去。 原来方才他从嘉菲脖上取锦囊之时,就察觉到这猫妖已然恢复,只不过在假装入定而已。 此刻见自己被秦红玉识破,嘉菲却依然硬绷着一动不动,只唯独眼皮略跳一跳。 秦红玉赶着去文君殿,倒也无心继续与其纠缠,临别之际又多看程羽一眼,而后便转身架起一阵玄黄气息,向京城方向疾疾而去。 程羽走回到茶桌前,将三本梵门经卷和锦囊放在桌上,冲闭目不语的嘉菲笑道: “别装了,把这些经卷放好,我们也好赶路。” 嘉菲眼皮又跳两下,继而小嘴一撅: “哼!” 哼完微微睁开眼,伸手将桌上锦囊拿起重新套在脖上,又将三本经卷放入囊内。 程羽盯着她胸前那枚锦囊,不由得又想起方才的幻象…… 那小和尚,亦或是西戎梵门中人,为何能召出我前世幻象? “……” 嘉菲眼看到程羽盯着自己胸口有些出神,以为胸前裹的白布条又再次崩开,也低头看去,但见一片坦途,不由得疑惑问道: “程兄瞧什么?” “你将锦囊内那枚骰子拿出来我再瞧瞧。” “哦,原来是锦囊,我以为程兄在瞧我胸。” 嘉菲释然道。 “……” 程羽无语,只得抬手又向锦囊指一指,示意对方快点,嘉菲便将锦囊撑开,从里面取出那枚透着幽幽紫光的玲珑骰子。 那骰子拿在手中,在手心里散发着丝丝寒气,倒在这酷暑之中颇为受用。 只是从囊中拿出后一见日光,其浑身散发的紫色微光便消失不见。 “咦?” 嘉菲并未将骰子直接给程羽,而是好似发现了什么。 只瞧了一息,她识海内就传出一声惊呼,原来是刚醒转过来的胡媚子又见这枚骰子,顿时便心慌胆跳起来。 “别叫!我再细看一番。” 嘉菲止住胡媚子的浪叫,将骰子镂空的一点那面凑至眼前仔细观瞧。 “哇!” 嘉菲一声惊呼。 “这小小的一颗珠子,居然蕴含如此浓重的木行气息。” 猫妖说完,催驰妖力将青光法眼神通开至最大,程羽借助其神通,再次看到那枚骰子顶着正午阳光,重新焕发出紫色光芒。 而且除此之外,在其一点那面,还另有一股股玄青色木行气息,正从那颗红色珠子上涌现出来。 “嗯……” 程羽沉吟一下,其实此物带有木行气息他一点也不奇怪。 之前这枚骰子刚放进锦囊内时,便贪婪吸取几个泥偶身上的水行气息,那时他以为整枚骰子都是木行之物,却不知只是里面那颗红色珠子的缘故。 “好妹子,让我瞅瞅……” 此时胡媚子忽然开口求道。 “咦?此时你又不怕了? 诶? 不对啊!你乃火行修为,此物为木行,木生火,此物对你该有裨益才对,为何你会对其如此忌惮?” 嘉菲其实也问出了程羽心中的疑问。 “我也是听到妹子说此物居然木行气息强烈,更觉纳闷,因此才意欲一观。只是此物对我煞气浓厚,我瞧上一眼便胆战心惊,这可如何是好……” 胡媚子正哀怨着,忽见程羽抬手在嘉菲手心的骰子上轻轻一抹,而后言道: “我布层结界在这骰子上,只将嵌有红珠子的一面露出,你再瞧下试试。” 话刚说完,捧着骰子的嘉菲立马便察觉出,在她手心处,自骰子上一直散发出的凉爽倏忽不见。 “喏!看吧。” 嘉菲将骰子捧至跟前对胡媚子言道。 “这……好妹子,快再凑近些!” 胡媚子带着一丝颤音急道,嘉菲依言,将骰子的一点那面又向自己眼前凑近些。 “你略转一转,若能将其取出,我细瞧一瞧最好不过。” 瞧了几息之后,胡媚子补充道。 嘉菲闻言眉头一皱,伸出小拇指去拨弄那红色珠子,可那珠子比镂空的孔洞大了许多,在骰子里也只能勉强转动,除非将骰子砸开,否则别想将其抠出。 “不行!抠不出来,你就这样瞧吧,可瞧出什么端倪?” 嘉菲催促道。 “这……珠子镶在里面我也瞧不仔细,不过可能就是某个木行异种罢了。” “这样啊……那这珠子是如何镶进去的呢?” 嘉菲端详着骰子正自言自语,冷不防旁边程羽突然将骰子接过,冲胡媚子发问道: “你果真不知此物根底?” “啊?哎哟喂!俏郎君何出此言呐?” 胡媚子一阵娇呼,嘉菲亦是冰雪聪明,当即便知这胡媚子定有蹊跷,也不待程羽提醒,转瞬间便将锦囊解开,拿出三本经卷和一把白木梳篦,厉声斥道: “我把你这奸诈的狐妖,好声好气问你不行,非要逼姑奶奶动用法宝不成?” “哎哟!妹子何故突然发难至此啊,姐姐我实在不知此物根底啊。” 胡媚子连声辩解,嘉菲懒得再理她,左手三本经卷,右手一把白木梳篦,似是征询般的看向程羽一眼。 方才在嘉菲识海内,程羽亲眼瞧着那胡媚子盯着红珠子,两眼烁烁放光,贪婪之色溢于言表,若非身困嘉菲妖丹内,早恨不得自己亲手去将那珠子抠出。 而后嘉菲问其可瞧出什么端倪,胡媚子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瞒过了同样是一心端详珠子的嘉菲,却没躲过始终盯着她的程羽。 此时见猫妖投向自己的问询眼神,程羽面无表情的轻轻点头,猫妖当即便明悟过来,将左手中三本西戎梵门的经卷翻得“哗哗”作响。 “姑奶奶莫再翻书,我说便是。” 胡媚子高声叫道,接着哀怨的看一眼程羽后轻叹一声: “唉……不是奴家藏私,是这珠子嵌在骰子里不得拿出,好似是长在里面一般,奴家实在瞧不真切,只隐约觉得,像是……” “像是什么?” 嘉菲一边将三本经卷缓缓合上,一边追问道。 “像是赤精珠。” ……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还真是柳河东啊?】 “赤精珠?” “正是,不知俏郎君与妹子可曾听过此物?” 赤精珠程羽自是从未听过,但赤精子倒是有些耳熟。 “此物产于何处?” 程羽随口一问,倒惹得嘉菲立即转头看向他,那意思倒像是莫非你知道? “产于九州之北,尤以灰家所踞白面山上所产最佳。” “白面山……” 提起白面山三字,程羽顿时想起,那里乃是灰家的祖庭。 之前在乾江府城外,他曾与灰家两代家主先后都有些交集。 其中更是间接帮助老家主灰三七复位。 最后灰三七还曾邀自己与其一同回白面山,言此山是在大梁东北边境之处,乃是一座万丈孤山,山顶有终年不化积雪,如落满一层白面,因此才得名白面山。 从山脚到山顶,可领略四季不同景色,灰家在山上经营日久,养有各种奇异花草。 由此说来,这赤精珠产于白面山,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面山?那不是灰毛耗儿的老巢吗?怪不得……” 嘉菲也记起附和道,彼时灰三七邀程羽上山之时,她在一旁还真就动了去白面山游览玩耍一番的心思。 “对对!就是灰毛耗儿老巢。” 胡媚子连声应道,尤其是听到嘉菲开口便是灰毛耗儿,便知这女妖不是灰家的,当即也灰毛耗儿的连声叫起。 “他们那些耗儿就爱在山上种些花花草草,其中属赤精珠最为珍贵,而这赤精珠,便是产自一种叫做地精的灵草之上。 当年我曾找那三七老货要过几次,那老货小气抠门死活不给,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 “那地精居然能被唤作灵草?到底是如何个珍贵法?” 嘉菲问道。 “妹子有所不知,地精乃是长于水木两旺之地,需九年方抽一枝,再九年方开一花,又九年才能结籽,每次结籽为顶端一簇赤红色珠子,一共九颗围成一团,但这还不算最难得的……” “九年又九年,几颗珠子就要小三十年还不最难得,那最难得是什么?” “最难得是其中偶尔才出的一种极品,可算是百年一遇,也是三个九年后方才结籽,但并非九个,而是只结一对,立在枝丫顶端,两两相视,如伉俪一般,这种的才配叫赤精珠。 其质坚硬异常,木行气息比普通地精珠子浓郁百倍,还可于夜间发出熠熠红光,因此对木行与火行修为者来说,乃是当世绝顶的好物,只是可惜不知被谁塞进这骰子里,取也取不出,唉……” 胡媚子一声轻叹,一边的程羽却想起,之前张饱谷曾说过这骰子的外表之所以会发蓝光,乃是用东海极渊一种异兽,唤作灯笼鱼的尾骨雕刻而成。 “你之前可曾去过东海极渊?” 他直接冲胡媚子问道。 胡媚子难得露出一丝茫然之态后,摇头答道: “我胡家世居九州西南,与东海岸边尚还隔着万里之遥,更别说什么东海极渊。” “嗯……” 程羽沉吟一下,那胡媚子见这骰子便心惊胆跳,这骰子又是出自东海极渊,莫非是水行之物? 可他与猫妖一同用法眼神通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水行气息从其上溢出。 “收起来吧。” 程羽说道。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终究还是要寻到这珠子的主人方能解此疑惑。 程羽说完将手一扬,撤去骰子上的结界,将其直接丢进锦囊内后交还给嘉菲,嘉菲也将那把断掉一齿的白木梳篦与三本经卷一起放回囊中。 程羽看到那三本经卷,忽然想起这胡媚子是懂西戎梵语的。 “你可知梵语中,霍纳、霍启卡,和后利,都分别是何意?” “咦?郎君是何处学来的这几句话?莫非……方才你曾遇到过那些戎秃不成?” 胡媚子两眼放光问完,见程羽点头言是,当即咯咯大笑起来继续言道: “郎君可是将其狠狠拾掇一番?不然也不会听到这几句西戎梵语,哈哈!妙啊,快与奴家说说那些戎秃的落魄模样。” “你先说是何意便是。” 程羽有些不耐烦催道。 其实自打方才经历过那阵幻象之后,程羽心中就一直有些空落落的。 “我说我说,霍纳乃是梵语中一句口头语,类同于我九州话中的糟糕,也或是坏了,而霍启卡等同于惹祸,闯祸之意。 至于后利,则为快走、动身,一般用来催促别个,且是最为紧迫的那种,哈哈!想必是那些戎秃惹到了郎君,郎君发威将其唬跑了不成?” 程羽并未理会胡媚子,而是在回忆方才与小和尚偶遇情景。 霍纳,糟了…… 霍启卡,惹祸了…… 后利,快走…… 那小和尚在幻象破灭后便现身而出,而后与自己没聊几句,便好似见鬼一般屁滚尿流的从凳子上摔下,转身边嘀咕边跑,转眼间便连同一队的同门皆消失不见。 到底是怎么回事? 犹记得小和尚初始与自己打招呼,开口便是与我有缘。 有缘…… 莫非此子之前也曾见过“我”? 而后突然的落荒而逃,乃是因为发现我并非是“我”? 念及于此,他抬头向身后斜一眼,而后轻舒猿臂,将负在背后的不叫剑取下,拍拍冰凉的蟒皮剑鞘。 “嗡!” 不叫剑轻轻一震,脱鞘而出,“铮!”的一声乖乖立在程羽跟前。 紧接着那乌黑的蟒皮剑鞘也一阵抖动,程羽见状便从腰间取下青玉葫芦,拔开瓶塞,里面那只小小黑蛟魂尚在灵酒酒液中优哉游哉,猛然看到顶端口被拔开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师尊,慌忙盘成整整齐齐的一团,恭恭敬敬地候着: “原来是师尊,旬日不见,师尊安好?” “你出来吧。” 程羽唤他出来,黑蛟魂一愣,虽是不舍得将军醉,但师尊之令不敢违背,也只得忐忑而出,而后便看到自己本相所化剑鞘就在眼前。 “师尊是要我化回人型?” 蛟魂问道。 程羽点头,同时看一眼旁边的嘉菲,只见她一双大眼睁得滴溜溜圆。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这把来历不明的蟒皮剑鞘,居然是由这只黑蛟的本相所化而来,但再细细回想起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黑蛟早在初次龙相江边现身时,便已跪拜程羽为师尊,那么本相给师尊做个剑鞘,倒也在理。 “弟子拜见师尊!” 黑蛟化成一袭黑衣的模样,操着嘲哳的公鸭嗓跪在地上言道。 “这黑厮是谁?怎地瞧着有些面善……” 嘉菲识海内的胡媚子此时开口问道。 “柳家的。” 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嘉菲不咸不淡地回道, “柳家?这模样,这嗓音……难道是柳河东不成?” “正是!” 嘉菲说完又反问一句: “你们皆属五家,怎还反倒不认识?” “柳河东我只听过,并未亲眼见过,只因其早年在柳家并不显山露水,后不知何故突然化蛟从而声名鹊起,柳家家主在其跟前不堪一击,彼时我等其余四家前去祝贺,哪知那厮眼高于顶,令我四大家都吃了闭门羹,竟连一点面子都不给。 后来得知他击败柳家家主后,却并未夺其位,而是选择依旧蛰伏。 我四家便多方打听,得知这厮修为通天,只手便可令龙相江水倒流,更喜沿江而下直达东海畅游,一路无人敢拦畅通无阻,其素来一袭黑衣,面目凶恶,尤其是一副嗓音呕哑嘲哳,极为孤僻怪异,只是……只是此等修为能碾压家主级的人物,怎会……” “怎会什么?” 嘉菲追问道。 “怎会甘心做你家郎君的区区一把剑鞘?” “哼!” 闻听至此,嘉菲颇为不屑地轻哼一声,但再看向程羽的眼中已是光彩熠熠,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悄然抿起。 见柳河东跪在脚下,程羽沉吟一番,赴京之前他再回青萝庄途中,路过龙相江时,将其召出便有意告知这厮真相。 但彼时一是担心这黑厮会去青萝庄寻麻雀妖的晦气,惹及无辜。 二是要套他施展结界的法诀,因此才继续维持着师尊的人设。 那此刻是否要将真相告知于他,并再细细询问他那位师尊的底细? 看着跪伏在地的柳河东,思忖再三后,程羽决定还是闭口不谈为好。 这黑厮并非良善之辈,若直白告知其真相,他恐怀恨在心,未必会告知自己真相。 再者,前方京城内虽说金吾卫们实力大损,几如空城,但毕竟是座千年古都,若还有其他禁制万一困住自己,难保这黑厮不会趁机背后对自己下黑手,之前元神被老毒偷袭封禁便是前车之鉴。 嗯,还是等日后寻机再说罢了,念及于此,程羽又沉吟一二后方才开口道: “你蛟魂已脱离本相旬日,我记得之前在龙相江边,你曾言过:依你目下修为,蛟魂可离本相,但需每隔些时日,令其归位一次,不可离体过久。 而今旬日已过,故将你放出归位,若一切无恙,便再回玉葫芦内罢了。” “啊……” 跪倒在地的柳河东轻叹一声,跪在地上肩膀连连抽搐,虽看不到他面部表情,但见灰白的胡须一阵颤抖,原是几滴浑浊老泪“扑簌簌”滴在胡须上所致。 “师尊如此为弟子着想,弟……弟子……呜呜呜……弟子柳河东着实羞愧难当,弟子叩拜师恩……叩拜师恩!” “咚!咚!咚!” 柳河东连磕三个响头,荡起地面一阵尘土扬起,被程羽叫停后,抬起头抹一把眼周皱纹上的老泪,又咧着嘴角笑嘻嘻地将本相重新化为蟒皮剑鞘,看着不叫剑顺滑地插回鞘内后,蛟魂才化作一阵黑烟钻入玉葫芦中。 “啵!” “我们也走吧。” 程羽将玉葫芦口塞好后,对嘉菲说道。 说完把青玉葫芦挂回腰间,不叫剑负在身后,当先站起走上官道。 嘉菲急忙站起绕过茶桌跟上,她妖丹内的胡媚子在喃喃自语: “我的个狐老娘哩,还真是柳河东啊……那柳河东又是何时拜得俏郎君为师尊?” “……” “是了,想必那厮就是因为拜得郎君为师,才突然声名鹊起的。” 不待嘉菲反应,胡媚子自问自答起来。 “可这黑厮不是早在隆泰之乱时就已得道崛起的嘛……难道说……” 嘉菲盯着前方程羽背影,一时有些出神,直到程羽发觉有些异样后转身看向她,这才小跑着追上前去。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定远门外】 “小炸食,又甜又脆又不腻啊!” “时鲜果子来哩,娃子来一包,乖乖听话不哭闹哩!” “快来吃现下的鳜鱼面啊,丫头吃了我家的面,又会扎花又纺线,秃儿明天梳小辫啊!” “香盖!新摘的大香盖,赛蜜不拉丝哩!” 官道越临近京城就越发的热闹,道两边摊子传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但却再也不似之前那般宽敞,渐渐显得局促起来。 一白一青两位文生公子行走其中,青衫“公子”两眼放光左右张望,不多时双手上便抓满各色吃食。 旁边的程羽手上也是一样,只不过是因嘉菲两只手已然不够,让程羽帮拿而已。 猫妖是个买东西不问价的主儿,程羽比之也好不到哪儿去,于是就这般一路走,一路不停的买买买,两个人,四只手,居然也始终够用。 忽然猫妖停住脚步,望向前方眼中青光一闪。 也亏得猫妖已知此时京城内金吾卫势力空虚,且还有程羽在旁,她才敢直接当众运起妖力。 “程兄,此地已离京城外城不远,我不知为何反倒有些担心,我方才法眼神通看去,除了皇城内的那股飘渺紫气颇为惹眼之外,似乎在外城也看到些五行阵痕迹,但却又看不真切不,知是何缘故,莫非是法阵外套了结界障眼法之类?要不烦你再运神识扫一下?” 嘉菲一边往嘴里塞着吃食,一边传音给程羽道。 程羽轻轻点头,两人移步到道边无人处,这才暗中悄然撒开神识向四周探去。 嗯…… 在前方有一处高大建筑之外,确是感受到残留的水行气息。 神识再继续向四周散去,又在外城另两个方向分别感受到残留的金、木气息。 看来外城原先是有五行阵护持,许是因昨晚与梵门斗法而被破坏殆尽,金吾卫甚至都来不及修补复原。 看来金吾卫确实受损不轻…… “咦!程兄快看!前方便是定远门!只是城门上的三个字都已斑驳不堪,唉……不仔细瞧都已难认出了。” 嘉菲手指缝里夹着几串小炸糕,突然指着远处喊道,喊声中七分兴奋另夹杂着三分感慨,还引得官道上的众百姓们纷纷注目过来。 程羽无奈摇头一笑,刚传音给嘉菲,告知其外城再无五行阵,这猫妖便放飞自我大喊大叫起来。 “嗤!你这后生瞧着模样是个俊气通透的,怎么净说些胡话?此处离定远门尚远,莫说我老眼昏花,就如你这般的年轻后生们,也绝不可能将那城门上的三个字瞧的真切,况且你这满嘴的北方口音,可知何为定远门?” 旁边众百姓中,显出一花白头发的老汉一边摇头苦笑,一边不屑言道。 “哼!” 嘉菲一声轻哼,想必是因心情不错,起初并未理睬那老汉。 但那老儿见嘉菲不再言语,以为对方这外乡人已然服软,居然摇头晃脑得意起来。 嘉菲眼见那老汉一副倚老卖老的得意之态,终是忍不住回怼道: “呵!小儿听真,这定远门乃是外城正北城门,想当年,每逢大军出征讨北,都是自此门而出,你这黄口小儿才活几岁,恐怕当年出征之时,你爷爷的爷爷都还没落地,至于当年城外的演武场,想必更不曾听说过罢。” 嘉菲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只那老汉得意之时耳聋听不真切,并未听到嘉菲唤其为黄口小儿,但却听到最后演武场三字,顿时奇道: “咦?你这小哥儿瞧着年纪不大,还是北方口音,居然还知道早年间城北的演武场哩?” 程羽此时也向老汉多看一眼,只见对方灰白的胡须外加一双老眼朦胧迷离,拄着树枝做的拐杖颤颤巍巍。 嘉菲说完,周边围上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老汉见着,一张老脸上顿时光彩起来,带着几分得意地自顾自继续言道: “没错,城北早年间确是有座演武场,还在我小时,听我爷爷讲过,早年是老大一片空地哩,还驻有一支兵马,只是后来天下太平,许久不用,兵马也不知去了何处,空地就渐渐住上了人,便是现下的演武庄,喏!就从这条岔道下去便是。” “哦?演武庄原来是先前驻扎兵马之地啊?” “怪不得我总觉得那庄名古怪,还是头次听说哩。” 议论声此起彼伏,且围观百姓越来越来,眼看就要将官道堵上。 “哒哒……哒哒……” “吁!闲人避让!闲人避让!” 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密集马蹄与人喊声。 其实声音尚在半里地外时,程羽便已率先听出,身后追来之人是昨晚偶遇的那位军驿吴定六。 原以为他刚受大伤未愈,此刻应卧倒休养,却没想到居然还能骑马从渡口方向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没多一会儿马蹄声便近到跟前,围成一圈的人群稍有些松动,那吴定六也是马上营生惯了的主儿,骑着高头大马娴熟地在人堆缝隙里穿插而来。 “哟!是恩公啊!” 马上的吴定六坐的高,瞧得清,一眼便认出人群中围着的乃是程羽与嘉菲,还未到跟前便急忙勒住马头,扶着马脖子小心从马上下来。 饶是如此还暗地里咧一下嘴,下意识要伸手扶肩膀却又忍住,拨开人群两步行至程羽与嘉菲跟前,抱拳一礼道: “二位恩公在此,受小人一拜。只是不想恩公脚程如此了得,只短短时日,竟已到京城脚下……” 说完他环顾下四周,见周边围着这么多百姓,眉头一皱低声问道: “恩公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程羽连连摇头笑道: “我们只是在此闲聊几句,无妨无妨” 程羽顺势扶住吴定六,定睛瞧一眼对方身上三把魂火,嗯,比昨夜稍好一些,但依旧孱弱,脸色也一片惨白,显是失血后大伤元气之状。 “你刚受伤,勿需多礼,只是因何不在家休养,又骑马出来?莫非是昨晚之事还未交差完案?” 吴定六闻言神色一滞,欲请程羽嘉菲走出人群寻一偏僻之处说话,怎料旁边那摇摇晃晃的老汉却还要拉着他们继续聊演武庄。 “演武庄?恩公要去演武庄?正好小人也要去那里,恩公要寻哪一户?小的为恩公带路便是。” “我们要去京城,去什么演武庄?我俩方才在这里闲聊,这老汉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也不认识便插话搅我们兴头,着实讨厌。” 嘉菲在一边抢道。 程羽简单将方才小事复述一番,吴定六终于明白来龙去脉,便将老汉及围观众人都一一赶走。 围观众人见吴定六乃是骑马而来,且那高头大马一看便知不是民间养的牲畜,都纷纷知趣散开,只那老汉犹自摇头晃脑,还上手拉扯着吴定六腕子连声道: “你这后生新来的不知晓,我来与你讲,那……” “啪!” 吴定六忍着痛在空中甩出一清脆马鞭,那老汉吃一惊,这才定睛看去,于是当即耳也不聋,眼再不花,拄着拐棍“登登登”急转身速速而去,走几步后又回头张望一眼,口中嘟嘟囔囔这才悻悻走远。 吴定六那一声鞭响将围观之人彻底清空,这才请程羽到无人之处后,轻叹口气低声言道: “小人昨晚便已将差事按时上交,又在驿站简单料理下伤口休息片刻,便又赶回连李庄,哦,也就是遇刺之地,一来要与当地衙门做交接以便完案,二来……唉!” 说到此处,他不知是伤口发作,还是触及伤心事,紧皱眉头又出口气,方才继续道: “二来,是将与我同行遇难的那位弟兄带回他家中去,他家便住在演武庄。” 说完吴定六略略转身向身后一指,程羽嘉菲纷纷向所指之处看去,只见来往人等纷杂,却并未见到吴定六那位已故去的兄弟。 但程羽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吱吱扭扭”的车轴转动之声,听声音比左近的马车声响要吃力许多。 旁边的嘉菲也没闲着,当即眼眸便映出一丝淡淡青光,但在光天白日之下,凡人不仔细观瞧是定看不出。 借助着嘉菲神通,程羽也看到官道远方尽头的蒸腾热浪中,有一辆牛车“吱吱呀呀”行来。 车上坐着一赶车的老倌与一身穿皂服的衙役,在他俩身后,还有一涂满黑漆的大木头箱子,那木箱子前头大来后头小。 黑色棺材随着牛车一同颠簸,从板子缝隙中,还有些阴寒尸气夹杂着丝丝怨气往外渗出。 “我这位兄弟也着实可怜,自幼无父无母,被一孤寡老妪收养长大,至今还未娶亲,此番我将他送回家去,又如何对他那老娘交代?” 吴定六说完,脸色显得比之前更白三分,不知是因悲痛还是身子虚弱,日头下浑身竟轻颤起来。 程羽扶住他肩膀,唤过嘉菲,从锦囊内取出一翻毛皮囊子,里面是昨晚仅剩的半袋子酪乳。 虽说此时正值酷暑,但这酪乳依然新鲜的很,放在五行钝灵囊中,比放置冰箱内还更保鲜些。 “昨晚原本要给你一袋,但你说恐带回驿站说不清楚,此时还剩有半袋,你将其喝了吧,这酪乳还新鲜的很,对你身体大有裨益。” 吴定六一愣之后坚辞不受,但拗不过程羽终接过手中,打开塞子抿一口后道: “果然是正宗的蛮子酪乳,我前些年来往北境之时也曾喝过,确是补养身体的好物件,诶?” 吴定六似是忽然想起一事,瞧一眼手中囊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程羽安抚及嘉菲再三催促之下,吴定六方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言道: “昨日因要回驿馆交差,所以这囊袋不便带着,此时不知恩公可否将其送给小人?” 嘉菲闻言不待程羽开口便追问道: “咦?此时你又不怕这蛮子的皮囊袋子给你招来麻烦了?” 吴定六嘿嘿一笑,轻拍一拍皮囊子说道: “实不相瞒,我知这酪乳对体弱者有增补之效,但我尚还年轻,恢复的快,欲将之带回,是想着给我那兄弟的老娘吃些。 他老娘上了岁数身子骨弱,突闻噩耗恐承受不住,这乳酪可给她补一补,至于这皮囊子嘛,待我回去将乳酪倒出给他老娘,就再还给二位恩公。 程羽闻言摆手道: “你拿去便是,用完后将这皮囊自行暗中处理掉便可,不必还我。” 吴定六这才连声感谢,将皮囊子小心塞入身侧褡裢内。 “前面岔道下去不远便是演武庄,我那苦命兄弟家就在庄口,今日小人要护送灵柩着实不便,若二位恩公日后得闲,出城游玩可到小人家中喝口茶水,略歇一歇脚,小人就住在演武庄旁边的二黄庄东头,门口有一大一小两棵槐树的便是。” 程羽与嘉菲对视一眼后,纷纷笑道: “好,日后我们出城得闲定会拜访。” 话及于此,正好那辆牛车载着棺材“吱吱呀呀”行到近前。 见牛车上驮着一顶黑漆漆棺材,原先还有几个离得远远看热闹的闲汉也都嫌晦气纷纷离开。 吴定六对车把式向岔口方向指一指路,目送牛车先驶离官道,这才向程羽嘉菲抱拳深施一礼,而后慢慢爬上马背,在人缝中娴熟的穿插策马向牛车追去。 “走!我们进城。” 程羽一声招呼,嘉菲咬一口炸糕后含糊说道: “时候不早了,若等我们这般走着,行至内城城门便已关了。” “难道你我进城还需走城门吗?” 程羽笑道。 嘉菲闻言一拍脑门,嘿嘿一笑,一白一青二人走上官道,汇入进京的人流之中。 …… “驾!驾驾!” “恩公!二位恩公!” 小半个时辰后,官道旁的那条岔路上再次传来疾驰马蹄声。 吴定六好似身上无伤一般,急吼吼抽打着马鞭策马奔回,停在原先与程羽相遇之地,一边立在马上连声高喊着恩公,一边四顾巡视。 官道上来往的人们齐刷刷扭头向他看去,却再无人应答。 …… 第二百六十四章 【进城】(复更) “知了……知了……” 日头西斜。 定远门外,一条宽敞大道直通城内,比之前郊野那条官道还要宽出两倍有余,但饶是如此,却是人潮越发汹涌,几乎挤拥不动。 城门外事一条几丈宽的护城河,河两边皆住着普通百姓。 程羽与嘉菲随着人潮,跨过护城河上一座大木桥后,行至城墙边,在路旁立有一棵大柳树。 这柳树大的出奇,树冠如华盖一般覆盖了方圆几丈的地界,哪怕下方聚拢了一群人,都未出其荫之外,树荫下更有一群顽童在人堆里穿插玩闹。 “哎呀!这涌金泉还真干了不成?” “可不嘛,早起我便看到水下去不少,目下都已能看到井底哩。” “奇怪哩,这井不就紧挨着河么?怎就这般干涸了?” 人群中心处是一口古井,众人皆议论纷纷。 在嘈杂议论的人群之外,还站有一白一青两位文生公子。 ‘程兄,定远门外的浓郁水行气息,就是从这座古井里涌出的,看来这座古井便是五行阵的水行阵眼。 眼下虽说井水干涸,但我法眼看去,玄黑水气依然还有残留,这京城所布的五行阵果真无妨么?’ 嘉菲开着法眼神通向程羽传音道。 程羽并未作答,而是盯着丝丝缕缕的玄黑气息自人群正中飘摇升起,将其上方的柳树枝丫滋养的分外茂盛。 他扭头又看向城门前身着金盔金甲的两排武士,正审视着每个进城之人,有遇到可疑之人还要搜查一番,因此城门前显得更为拥挤不堪。 沉吟一二后,他向猫妖传音反问道: ‘嘉菲,你可还记得这京城的城门,往常都是由哪个衙门把守?’ ‘额……这个我属实不记得了,当年我在京城时都住在内城,平日里从未单独来过外城这边,只随靖远侯或其爱妾从这门下走过几遭……诶!小狐狸你知道吗?’ 胡灿儿闻听嘉菲又唤自己为小狐狸,心中暗恼啐骂几句,嘴上依然娇声道: “早在隆泰之乱刚起之时,我胡家便速退出九州,避至西南一隅,而后再未涉足过京城地界,我哪里又能知晓?” 程羽闻言轻轻点头,胡媚子的话十分里他能信三分便已到头,因此对其本不抱希望。 至于嘉菲,就算她知道也早已是三百年前之事,此时早已物是人非。 对她俩所答,程羽多少心中也有数,因此在问猫妖的同时,他已在人群中寻到一衣着普通,面相端正的中年汉子,递给猫妖一个眼神后,便两步行至那汉子跟前,拱手一礼问道: “兄台有礼。” 那汉子见程羽相问,且还带有几分外地口音,先是一愣,继而将程羽身上从头到脚看几眼后,急忙作个揖回道: “这位先生好。” “敢问兄台,这城门口的金甲卫士看去威武雄壮,仪表不凡,乃是平日里就驻扎在此看守城门的吗?” 那汉子闻言顿时恍然,压低声音道: “哦,先生想必是外乡刚入京来做京官家的公子吧,那你初来乍到自是不知,往日里这内外城门啊,都是兵马司的丘八……额……兵丁把守,但有时也会换成金吾卫,今日里就是不知何故,一大早是由金吾卫开的城门,想是……” 说至这里,那汉子下意识向城门里瞄一眼,抬手挡住侧脸,又将声音压低三分道: “想必是里面又出了什么变故吧。” 程羽闻言佯作焕然大悟状,对那汉子拱手施礼道谢。 而后拉着还想要瞧热闹的猫妖,行至城门外一偏僻之处。 ‘锦囊给我。’ 程羽传音道。 嘉菲虽不明所以,但依然照做将锦囊递将过来,程羽将其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普通泥人武士偶在手中。 ‘咦?程兄取此物何用?’ 嘉菲不解问道。 ‘无事,只是以备万一而已。’ 程羽回完,将泥偶笼在袖内,用手一抹,将其上的他与嘉菲残留气息系数消去,又悄悄在泥偶脚底布上一层极浅的禁制,而后便行至涌金泉前围观的人群之外,趁着众人不注意,将泥偶掷到古井上方一粗壮柳树枝上。 而后他将元神归位于麻雀本相,自猫妖衣襟内展翅飞出。 “扑棱棱棱!” ‘我飞去探探虚实,你在此地等我消息。’ 程羽边飞边向嘉菲传音道。 眨眼间他便自两排金吾卫头顶飞过,经过之时还细细审视一番,下方并无丝毫灵力溢出,看来那些金甲武士都只是没有修为的金吾卫外卫而已。 他如离弦之箭般嗖的一声穿过城门后,展翅拉升飞起,最终立在高高挑出的飞檐上,神识也随之悄悄向前扫去,并未感受到结界阵法之类, 此时在其身前的,是一座几近半圆形的瓮城。 这瓮城瞧去也是颇大,只不过在主道两边,搭建有不少房子和卖货的摊位。 摊位上卖的都是些针头线脑之类不值钱的日常小物件。 瓮城里受周边一圈高大城墙遮挡,大部分区域都晒不到太阳,想必有钱人是不会住在这里的。 由此可见,这大梁京城也是承平日久,否则这属于军机重地的瓮城内,是不会任由普通百姓居住的。 若日后起了刀兵,不单单是瓮城里,甚至是外城城墙外的大片民居,恐都会被强行拆去土木,用作守城器械物资。 越过瓮城,站在城墙上,放眼望去,前方便是京城的外城。 只见鳞次栉比的砖瓦房屋一排排绵延开去,整齐有序,明显与城外鱼龙混杂的建筑不同。 目力所及,仅外城里,便足以容纳数十万户人家居住。 在这外城中轴线上,有一条极为宽敞的大道,宽足有五十余步,长达十余里远之外。 在中轴线上这条大道的尽头,又立有一座更为高大的城墙门,那便是京城的内城城墙。 由此程羽忽然想起,在青萝山那座山坳内,初次遇到白家族母那只老刺猬妖时,她死后的妖魂便看出自己与嘉菲体质有异,曾出言提醒过,令我与嘉菲切莫要靠近京城十里范围之内,而后便匆匆而去。 后来在乾江府城文庙内与其再遇之时,自己还曾问过对方此话到底是何意,那老刺猬妖又改口只说是随口说说,始终并未言及金吾卫的五行阵。 现在想来,要么是这老刺猬故意有所保留,要么便是她知晓自己能轻易看出五行阵结界,因此没有道破,只点到为止提醒一下。 不论如何,此处五行阵因机缘巧合被西戎梵门所破,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但饶是如此,他依然还不放心,又在城门上盘旋一番,甚而飞入城墙内后,还将元神重新招出,神识仔细扫两遍后,方才通过气机传音给猫妖。 嘉菲此时已在偏僻无人之处,新换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待收到程羽传音确认安全,便将自身气息全部内敛,略躬一躬身,连带着气质都降去三分后,方才坦然穿城门而过。 守城的金吾卫们见她独身一人,也无有行李,瞧着模样像是个白净文弱书生,便任由其进城不管。 猫妖很快穿过瓮城进得城来,程羽将本相落在她肩膀上,召出元神与其并肩而立。 站在中轴线上那条极为宽敞的大道上,猫妖不由得感慨道: ‘终于又回来了,程兄请看,眼前这条大道便是外城的御街……诶?不过我怎么瞧着,这外城的御街比之过往,窄了许多呢?’ 程羽看着眼前将近百余步宽的大道,少说也足有七八十米宽,若放在前世基建狂魔时代,也可匹配一线大城市的主干道宽度。 再加上这御街两侧并无前世那般的高楼大厦,最高也不过是三四层而已,因此显得更为宽大。 若这还是变窄后的宽度,那原先要宽到何等地步? “怎么?程兄不信?” 嘉菲问道。 她扭头瞧着程羽,见其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精灵机敏如她,便瞧出程羽是怀疑自己方才所言。 “待会你便知晓。” 说完便仰着下巴迈步向内城方向走去。 外城御街两侧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各色百货琳琅满目,两人就这般走走停停,一路笔直着行至内城城门下。 城门口同样有两排金吾卫的金甲武士把守,嘉菲抬头望着城门楼上写着“永安门”三个大字的牌匾,笑盈盈道: “喏!这里便是内城正北门:永安门,过了这道门,程兄便可知晓,何为真正的御街。” 说完抬脚便要进城,却不防胳膊被人从旁一把拉住。 猫妖一愣之际,已被程羽拽至旁边一偏僻岔路。 ‘稍待一二。’ 程羽盯着永安门门洞给嘉菲传音道。 嘉菲虽不知是何事,但心知只虚依言行事即可,便老实待着,双眼循着程羽目光,紧盯着城门洞方向。 忽然她眉头一皱,一道玄黑色气息自门洞内一闪而逝。 ‘有人水遁走了?’ 程羽点点头,方才他之所以拉住嘉菲,就是在靠近城门时,他神识偶然间隐约察觉到,城门洞内有一丝丝极为微弱,且忽有忽无的水行气息,猜测应是一位水行修士隐匿在门洞内。 那修士水遁之时,程羽便猜出对方八成是金吾卫中的水卫司高手,转眼间,那股气息已顺着地下水系一路遁处,再出现时,便已在外城城门附近。 程羽心中一动,感应到他放在古井旁大柳树上的泥人玩偶,已被人拿在手中。 原来方才他将嘉菲悄悄拉至偏僻岔路之时,便提前用中指在拇指指肚上轻叩一下,将大柳树上泥偶脚底的一道浅浅禁制叩开,下方古井残留的水行气息便令泥偶生起反应,引得隐匿在城门内的那位金吾卫水遁而去。 ‘进城!’ 程羽传音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安魂殿】 将城门洞里的水卫司校尉引走之后,程羽神识再扫不到附近还有何异样气息,便不再耽搁,同方才一样,将元神归位本相,当先展翅飞过城门洞。 不过这次刚飞入内城,他便吃了一惊,以至于一时都忘记传音嘉菲唤其进城。 只因眼前这条大路,宽的已经不像是路,而更像是座广场。 目测过去,从路西头到东头,宽度足有两百余步,也就是将近一百五十米左右。 路两边虽说也有临街店铺,但最高不过两层楼而已,且放眼望去,两边一棵树都瞧不见,定点绿色皆无。 此时虽说已近黄昏,但夏日天长,路上行人依然不少,且车马更多,但在这般宽阔路上,却再无拥挤之感。 “程兄,这便是京城御街,比之外城御街如何啊?” 嘉菲不知何时也步入内城,略带几分得意言道。 “其实啊,当年外城御街也是这般宽阔的,但许是岁月变迁,外城御街被两侧各家巨贾铺面侵街占去大半宽度。 但这内城里住的都是皇亲勋贵与各级大小官员,因此御街得以保全未变。” 程羽此时已从土包子进城般的震惊中缓过来,听到嘉菲解释,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位百步穿杨的剪径贼头子,顿时明白这御街为何要如此修建。 宽两百余步,两侧光秃无树,沿街的所有房屋都不许高过两层,都是为了防止刺客偷袭。 就算是将罕见的百步穿杨强劲弓手埋伏在路边,在这个距离上要偷袭行刺,箭矢射到路中间的御驾前也已是强弩之末,可轻松被护卫化解,而且一旦出手,便会当即暴露自身位置。 可想当年的皇帝是要经常出巡,且时局也并不稳固。 眼下承平日久,外城的御街早已面目全非,只内城还保有些皇家的气派。 他再次小心散开神识,探到这内城的西南与东南处,皆有浓郁香火气息。 不消说,那里定是文、武两庙所在。 除此之外,在靠近皇城附近,还有些零星的微弱五行气息。 至于皇宫内,近到内城里终于看出有一座大五行阵护着,但阵形飘忽不定,还不如宫中那股紫气来的显眼。 但在宫墙之内的西北角处,还有明显的大批灵力波动。 如果不出所料,那里应是金吾卫的卫司衙门,只需避开那里便无大碍。 由此看来,这京城经过之前金吾卫与西戎梵门的斗法,着实空虚。 恰在此时,一阵带有檀香气息的微风将他二人鬓边发梢拂起,程羽转头看去,一身金盔金甲的女武君秦红玉出现在自己身前。 那女武君摘下脸前的金色面具,抬手挡住依然有些刺眼的西斜余晖,待其适应过来后,见到程羽正对自己拱手行礼,当即急忙抱拳还礼笑道: “先生来得好快,既已到内城那就诸事休提,昨晚确是有两个蛮子亡魂到了文君殿,只是……说来话长,还是请先生随我往文君殿走一遭吧。” …… …… 外城永定门外,涌金泉边,一袭黑衣劲装的中年汉子立在人群之外眉头紧锁,在其手中还捏有一个泥人武士偶。 方才在城门洞里入定警戒之时,忽然感受的这边有一丝水行气息扰动,当即悄悄水遁而来,循着气息瞧到这古井上有一物在枝丫上缓缓挪动。 初时还以为是松鼠或是耗儿在搅闹,但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泥人玩偶在树上扭捏着蹒跚学步。 这水卫司的校尉当即心中一惊,急忙散开神识探去,可周围再无其他灵力波动,当即便悄悄运水行术将其从枝丫上取下。 小心端详一番后,发觉这玩偶脚底蕴含着一股浅浅的水行气息,因此才能自行挪动,而并非是开灵智的精怪。 他抬眼向围观的人群中扫去,人群里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群左近的顽童在旁边嬉笑打闹。莫非…… 是哪家贪玩的娃娃爬树上玩耍,将这泥偶忘在树上,而涌金泉的水行阵眼经过之前与西戎梵门的斗法,导致灵性外溢,这才惹得树上这泥偶沾染上水行气息,自行走动不成? “哗哗!” 一阵盔甲鳞片碰撞声响起,守城门的金吾卫中,有两个似是领头的眼尖,急忙跑来抱拳施礼道: “大人!” 黑衣金吾卫轻嗯一声后,询问一番附近可有异常,得到并无异常的答复后,又嘱咐几句便避开人群悄然水遁而去。 两个金甲武士对视一眼,都轻出口气,迈步先后回到守城队列中。 “恩公!恩……” “哒哒!哒哒!” “大胆!下马!” 吴定六骑着马追到外城,被守城金吾卫呵斥拦住,他急忙忍痛翻身下马,抱拳一礼后,小心问道: “敢问诸位大人,可曾看到一白一青两位文生公子入城?” 他连问两遍,哪知守门的金吾卫们个个眼高于顶,竞对其置之不理。 他踌躇一下,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行至貌似领头的那位身侧,悄么几的将银子塞进对方束甲腰带内。 那金吾卫抬手轻轻掖一下腰带,轻咳一声后道: “咱们在这守了一天了,入城的人不计其数,你这不明不白的,只问一白一青两位文生,哪个能记得住?” “额……” 吴定六想了一下,急忙陪着笑补道: “是小的糊涂了,应该就是之前半个时辰左右,不知大人可有印象?” 那金吾卫扭头瞧一眼西斜的落日,略回想一下后,摇头道: “若说是半个时辰前,确是未见有白青两位文生入城,你往别处寻去吧。” 说完便不再理睬,吴定六挠挠头,莫非二位恩公又向城外去了? 他寻思一番后,只得牵马向来时路上返回而去。 …… 内城东北角。 程羽立在文庙门前,抬头瞧着门上牌匾,上书“天下都文庙”五个金色大字。 这都文庙大门上竟然覆盖的是金色琉璃瓦。 此时已近黄昏,众香客们是出的多,进的少。 随着秦红玉进得大门里去,眼前所见又一次令程羽愣住。 只见面前是一座无比宽敞广场,在广场两边分别立着两座塔楼,凭借着猫妖的法眼神通看去,分别是钟鼓楼。 在其对面,是一字排开九座大殿,每座大殿几乎一模一样,皆是面阔九开间,宽约四十余步。 造型皆为重檐庑殿顶,放眼望去,满目皆是金灿灿,明晃晃,香火缭绕,肃穆庄严。 各殿建制几乎一模一样,只有门头上牌匾书写的殿名不同。 秦红玉领着程羽向代州文庙而去,留下嘉菲在庙中闲逛。 她成妖前虽在京城长大,但这天下都文庙却从未来过,此次也算是头回进来,因此也新鲜不已。 程羽将城内几处有灵力波动之地再次和嘉菲说一遍,嘱咐其莫要靠近这些地界,尤其是自己入文君殿后,便再无结界护佑于她。 猫妖护着程羽本相点头答道: “程兄放心,我只在此地等你。” “先生勿虑,莫说是此时,就是以往寻常时期,金吾卫也不会轻易来这天下都文庙中。 而且此处晚上并不会关门闭户,这猫妖尽可在此闲逛,只怕其一座殿都还未逛完,天还未黑我们便已出来了。” 秦红玉说完,对程羽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程羽便与其一同迈步进入代州文君殿内。 此时殿里只有寥寥香客几人,两个老庙祝在诵经看香。 虽说业已夕阳西下,但殿中灯火蜡烛映照,倒也并不十分昏暗。 程羽与秦红玉并排立在四丈来高的主神像前,转眼间身周闪出一道常人不可见白色光圈,而后他与猫妖联通的气机便就此中断。 白光再次闪烁之后,程羽已身在阴司殿内,只见上方朱红色主案后转出一人,此人做文生打扮,颌下三缕长髯,身着普通素色长衫,急急自台阶上下来,拱手施礼道: “见过秦圣姑,这位先生便是您方才所提……” “正是,这位便是程先生,程先生,这位乃是今年轮值都文庙的代州文君。” 秦红玉后一句对着程羽说完,那文生打扮的文君向这边看一眼后,目光便落在程羽衣襟口处。 程羽心知自己衣襟内揣有一枚秦红玉所赠的武君令牌,这位文君定是察觉到令牌气息方才如此,因此浅浅一笑,拱手还礼。 那文君见状又回施一礼道: “先生有礼,在下苏合苏伯敬。” 程羽见这位文君自我介绍只言及名讳及表字,并未自称文君,与青川县及乾江府文君皆不相同。 再观其言谈举止,便知对方乃是一谦和恭谨之人,因此上不由得对其更多几分敬重。 程羽回完礼后,忽觉得对方自报的名讳有些耳熟。 苏合…… 字伯敬…… “啊!原来是苏子。恕程某乃是域外散淡之人,一时唐突竟未认出文君便是苏子,失礼失礼。” 原来这位苏合苏伯敬,便是千余年前的一位开宗立派大家。 犹记得在青川县城的钱府藏书阁中,这位着作的古籍被放在最显眼之处。 还有后来考中乾江府解元的那位庄洲庄怀瑾,赶考路上日夜不离手的经卷,也是这位大家着作。 只是未曾想他死后坐了代州文君。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后,苏子便将程羽与秦红玉带至旁边一处无人偏殿,分宾主落座后,一个阴司小吏便托着茶盘将三盏阴茶奉上,程羽谢过却并未饮茶,而是直奔主题向苏子问道: “敢问苏子,昨夜晚间,是否有两个蛮子亡魂曾到殿中报道。” 苏子见问,先看秦红玉一眼,见对方轻轻点头,这才沉吟一二后答道: “不错,确有两个蛮子亡魂来我殿中,但我却祭不出他二人生死簿,且那两具亡魂似是被人做过手脚,一副懵懂之态,不论老夫如何问话,皆是一问三不知。” “那这两具亡魂此刻还在殿中吗?” “在,老夫一时不知如何处置,便先将其置于安魂殿内,希望能将其魂魄温养一阵后,兴许会有些转机……” “不知可否方便带我一观?” 程羽问完,苏子眉头微微一皱,问询般看向秦红玉。 秦红玉站起笑道: “苏子放心,程先生亦算不得外人,且修为非常,安魂殿他应可去的。” 苏子见秦红玉如此说,便起身带着程羽与秦红玉,一同向对面一处更为偏僻的殿宇而去。 远远的程羽便看到那座殿宇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安魂殿”三个鎏金大字。 恰在此时,旁边有一位判官模样的阴差,带着手下几名司吏路过。 那几个司吏见到文、武二君带着一位白衫文生公子向安魂殿走去,眼中顿时泛起几分艳羡光彩出来,连脚步都慢了几分。 “咳!” 领头的判官顿住脚步原地轻咳一声,几个司吏这才急忙低头加快脚步跟上判官。 程羽瞧着那几名司吏背影,远远听到判官低声训斥道: “那里也是你们能看的?以后都给我离那座殿……” 不知是判官又将声音压低几分,还是已经走远,任凭程羽耳力再出众,也再听不到那判官后面所言。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尔等皆会灰飞烟灭】 程羽听到那几个判官司吏的低声议论之声,眉头一皱向那几个鬼差背影看去,连带着脚步也慢下来。 旁边秦红玉发觉后轻唤他一声,他面有狐疑的看一眼侧前方的女武君,秦红玉微微一笑冲他轻轻点头,暗中低声说了句无妨,程羽这才略放心地迈步跟上。 眼看离那座安魂殿越来越近,阴司内始终笼罩在身周的阴冷气息却在渐渐消融。 直至行至那座殿门前,程羽甚至已能感觉到,有一丝丝暖流在从殿门缝隙内溢出。 这天下都文庙果然与其他文庙不同,似这等如温室一般的殿宇,之前无论是青川县文庙,还是乾江府文庙,都是闻所未闻。 快行至殿门前时,程羽忽然心有所感,低头向自己腰间看去,只见挂在腰侧的那只青玉葫芦不知何时开始发出淡淡青光。 又向前几步,玉葫芦青光愈盛。 “咦?” 苏子是头一次见到此物,忍不住惊疑出声,指着程羽腰间的青玉葫芦问道: “敢问程先生,此物可是同样出自阴司?” 程羽轻轻点头,但他也不知这青玉葫芦为何此时会突然发光。 “我知此物乃是出自青川县武君庄大宽之手,那厮素爱饮酒,他手上有几个这种葫芦,用来装他自酿的阴酒,其中一个便赠予了先生,好像先生还为他的酒赐名曰将军醉。” 秦红玉在一旁解释道,苏子听完若有所思,沉吟一二后问道: “此物是否有养魂功效?” 见程羽点头,苏子有些恍然: “依老夫之见,此物离安魂殿越近则光亮越盛,应是同为养魂育魄而有感应……好宝物啊,看来先生于那庄大宽交情不浅,若换旁人,这般好宝物恐是不舍出手的。” 三人聊着聊着,便已行至安魂殿门前,苏子儒雅地伸出手臂,掌心溢出些玄黄之力扑至殿门上,而后门上便有一阵流波抖动,显是某种禁制被祛除,而后一大股温热气流直冲殿外扑来。 “吱扭!” 苏子当先推开殿门,由殿内向外洒出一片暖金色光芒,程羽顿觉又是一股和煦暖风迎面抚过,令自己元神内魂力如湖面吹过微风一般,起了几分舒畅惬意。 “先生快请。” 苏子站在殿内催促道。 程羽闻言微微一滞,这苏子话中居然带有几分急迫感。 与秦红玉再次交换过眼神后,他才轻轻迈步跨过门槛。 脚刚踏入殿中,所踩的地面青砖上随即泛起一阵涟漪,带动着整座殿宇内响起一阵空灵轻叹声。 那轻叹声不悲不喜,不愁不苦,倒更像是自然醒来后,随口呼出的一口清气。 “啪!” 程羽与秦红玉前脚刚进入殿内,苏子便一改之前儒雅稳重之风,迅速挥动袍袖将殿门推合,同时在门上重新加有一道禁制。 殿门一闭,殿内的暖色光芒骤然消逝,整个大殿顿时昏暗下去。 此时秦红玉见程羽在四处打量大殿,当即冲其笑道: “程先生有所不知,这座安魂殿不同于阴司内其他殿宇,天下都文庙里只独此一家,就连都武庙中亦是没有,且殿内气息切不可轻易外泄过多,以免惹得整座阴司震动……诶?” 她似是想起一事,转头向苏子问道: “敢问苏子,那位布达老僧的亡魂可曾来过此处?” 苏子闻言轻轻摇头道: “我只带其去了几处无关紧要的偏殿,此等要地老夫自不敢擅自带一异域修士亡魂进来,我等方才进来之时,门外所布禁制完好如初,料应无妨,程先生,这里便是两具蛮子亡魂所在。” 苏子说到最后,指着殿内左侧方向对程羽说道。 程羽循着对方所指方向看去,顿时眉头微微一皱。 只见这座偌大的殿内空落落的,只在大殿山墙下,横着摆有一张硕大的红漆木供桌。 那桌足有两丈长,却只在中间位置摆有三盏小小油灯。 油灯如豆,在整座昏暗的殿内兀自勉力跳动。 程羽随着苏子行至供桌前,三盏油灯的火苗上方都各有一丝热流在蒸腾而上,再细看去,那热流原来是由一股股玄黄愿力凝聚而成。 顺着热流抬头向上看去,程羽不由得暗自一惊。 只见供桌上方一片黑暗混沌,只能看到四只脚从混沌中耷拉下来,脚上是九州男子惯常穿的布鞋。 许是下方两盏油灯的蒸腾热流扰动,四只脚还在前后左右不规律的轻轻晃动。 再往上的腿及躯干都没入混沌之中看不真切,此时以程羽的视角看去,莫名令其想起青萝庄内,庄头家厢房里晾挂的那一排排火腿腊肉。 他再向第三盏油灯看去,上方并无有脚,只有一个毫不起眼的灰布口袋,也在来回晃悠。 “二位请看,这两具便是蛮子亡魂。” 苏子指着空中耷拉的四只脚说完,又指向旁边那个灰布口袋道: “旁边那个口袋里,装的便是昨晚武君殿送来的那具破碎残魂。” “不错,本君法力轻微,实在无法拼凑出那具残魂,只得又要劳烦苏子费心了。” 秦红玉无奈笑道,苏子亦笑着连连摆手,而后抬手轻轻一挥,将那四只脚下的其中一盏油灯扑灭。 殿内霎时响起一阵空灵轻叹之声,只是这叹息声与前番的平和之态不同,明显带有三分惊疑与七分哀怨。 油灯上方一具亡魂缓缓飘落下来,一动不动的立在供桌前。 程羽之前在连李庄外,曾见过那两个蛮子尸首,正是此时这亡魂衣着模样。 身上所着九州服饰,头包粗布结巾,但满身血污,脖颈间还有一个血窟窿,确是生前遇袭之时的惨状。 再向脸上看去,只见其眼神空洞,嘴角还耷拉着,似有几分愤怨不满。 “这蛮子亡魂之前无论我如何询问,都不答话,只是痴痴傻笑,就连其生死簿老夫都祭不出。” 苏子说完,程羽明显感觉背后不叫剑似是轻轻抖动一下,他沉吟一息后,征得苏子同意,便从背后将不叫剑抽出。 “铮!” 不叫剑亮银剑身甫一出鞘,殿内顿时亮堂三分。 “唰!” 剑随意动,不叫剑直指向其中一个亡魂面前,锐利剑尖距其鼻头只有不到一寸光景。 “嘿嘿!嘿嘿嘿嘿……” 被剑所指的亡魂一改愤怨神色,嘴角诡异的翘起嘿嘿傻笑起来,且那笑容里还带着满足与得意之色。 程羽眉头一皱,以往不叫剑出手,所遇者皆是惊慌失措,似这等嘿嘿傻笑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咦?” 就在程羽寻思之际,那亡魂忽然开口惊疑一声,而后眼中冒出贪婪凶光,嘿嘿傻笑着张口嘟囔着: “特热丝!” 说完居然抬手就向不叫剑剑身上搭去,显是要空手夺剑。 程羽自不会令其轻松得手,不叫剑晃动剑身轻松躲过,带动殿内再次亮起一道道寒光剑影。 “大胆!” 苏子大喝一声同时袍袖挥动,那夺剑的亡魂便被向后推去。 亡魂一个趔趄终未摔倒,无意间低头发觉自己身上满是血污,便再顾不得不叫剑,只一味地用手在身上慌乱擦拭起来。 可那血污乃是阳间遇袭之时沾染的印记,此时灵魂虚体怎能抹掉? 于是乎那亡魂越抹越急,越急越抹,但见怎么也抹不掉,脸色便愈加难看起来。 尤其是他顺着血污一路抹上去,居然在脖颈左边摸出一个核桃般大小的血窟窿,顿时两眼凶光直冒,再无丁点之前的憨傻呆气。 “咿呀!” 亡魂怪吼一声,两眼之中开始冒出缕缕黑气,眼看就要魂变。 苏子终于出手,抛出一道无形绳索束住亡魂,使其身子不得动,只摇晃着脑袋连声吼道: “霍鲁!霍纳鲁!” “敢问二位君座,他方才说的特热死与霍鲁都是何意?” 程羽在一旁问道。 此时在场的苏子与秦红玉都略通蛮子语,苏子答道: “这厮先前说的特热丝,是指的宝贝之意,应是看出先生所持宝剑非凡; 而后所喊的霍鲁,大意应是恶心,恶心至极,许是看到自己身上血污才出此言……由此看来,这亡魂还是残存些理智的。” “嗤!” 秦红玉摇头冷笑一声道: “这亡魂倒是怪异的很,平日里阳间的蛮子皆是腌臜惯了的,这厮死后居然还晓得干净起来。 不过此子既然已能开口,那就请程先生再用那把古剑试上一试吧。” 程羽瞧着亡魂的状态,并未轻易动手,而是转头向苏子看一眼,苏子踌躇一番后言道: “程先生还是勿再继续试探这具亡魂了吧,方才若非老夫将其困住,此时恐其已魂变惹出祸来,莫不如……” 他抬头盯着上空另一双晃悠的脚说道: “把这一具亡魂放下再试一试吧。” 程羽点头,苏子抬手将桌案上另一盏油灯扑灭,只剩最后一盏勉力独撑,但殿中倒也并未昏暗下去,只因不叫剑似有灵性一般紧跟着放出亮银光芒出来。 头顶的亡魂飘飘落下,与第一具亡魂的九州服饰几乎一模一样,只头顶戴的粗布结巾有些歪斜,许是死前挣扎所致。 看其身上亦是满身的血污,只不过与第一具亡魂那个不同的是,他脖颈间的窟窿是在右侧。 第二具亡魂亦是呆傻立在程羽跟前,任由身后先前那具亡魂怪叫嘶吼而无动于衷。 程羽再次将不叫剑向前伸出,这后来的亡魂反应几乎与先前那个一模一样,口中连连称呼“特热丝!” 见其同样也要伸手来夺,程羽轻车熟路般让开,亡魂一个趔趄后,又被苏子向后推去,正好撞上身后那具。 两个亡魂互相对视几眼,后来的亡魂竟不再理会程羽他们,只是飘至第一具亡魂身边,安安静静地与其并排而立。 站好后,他两个又互相对看一眼,先前那亡魂冲身旁吼几声,又连连扬起下巴冲其头上努嘴。 另一个当即会意,伸手将头上歪斜的方巾正好,顿时引得旁边那亡魂满意的傻笑起来。 “嘿嘿!嘿嘿嘿!” 此时此刻,在安魂殿内,两个亡魂头戴一样的方巾,身着同款的服饰,就连傻笑的节奏都一模一样。 再加上他俩一个伤口在左侧,左半边身子满是血污; 一个伤口在右边,右侧血污满身。 两两并排而立,在程羽眼中竟还隐有对称之意。 “嘿嘿!哈哈!奥拉夫厚其那库里!厚其那库里……哈哈哈哈!” 两个亡魂一边傻笑,一边同时开口冲着程羽及文武二君怪叫道。 “敢问二位君座,他们这又说的什么?” 程羽问道。 此时在场的苏子与秦红玉听完亡魂狂吼后,脸色都不好看。 “这厮们喊得奥拉夫厚其那库里,老夫听其口音倒是生疏,毕竟岁月变迁,我彼时所知的蛮子语,与当下已有些出入,但大概意思倒也能猜到,应是尔等命必休矣之类的诅咒吧。” 苏子说完,带有征询之意看向秦红玉一眼,秦红玉先点头,后摇头的无奈笑道: “苏子所猜,既对,也不对,此刻在这殿里,除去程先生,只论你我,已然是命早休矣,而我听那蛮子最后喊得意思应是:尔等皆会灰飞烟灭之意……” “尔等皆会灰飞烟灭?” “……”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 第二百六十七章 【似曾相识的屁声】 “哈哈!哈哈哈哈!奥拉夫,厚其那库里……” 两个亡魂笑得越发放肆,脸上狰狞之态一般无二,几如双生兄弟一般,在这昏暗大殿中显得越发奇诡。 “禁!” 苏子眉头紧皱袍袖一挥,彻底将亡魂嘴巴封住,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唉……依老夫所见,莫不如再将其温养一阵,到彼时待其魂魄恢复一些,先生再来一试,兴许会有新的进展。” 苏子程羽低头沉思一番后,取出自己腰间玉葫芦: “莫不如用这将军醉试一试?此酒亦颇具养魂壮魄功效。” 苏子与秦红玉对视一眼后,纷纷点头。 程羽这才拔出玉塞,顿时从葫芦内喷涌出一大股热流,热流中还混杂着丝丝龙吟之声。 “这……” 苏子与秦红玉都吓一跳,不成想这葫芦内居然还盘着一条黑蛟。 其实秦红玉倒还好些,毕竟与程羽算是老相识,倒是苏子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缓一会儿后再看向程羽的眼神之中,已多出几分别样光彩。 程羽并未运水行术引葫芦内的酒液出来,而是提手并剑指,只将葫芦嘴外那股热流牵引到其中一个亡魂面前。 那亡魂原本只空余眼白的懵懂双眼,忽然瞪得滴溜溜圆,而后如饿狗闻到久未见的荤腥一般,竟然挣开苏子的禁制,猛向前伸头张嘴做啃噬状。 “咻!” 那股热流被程羽弹入亡魂口中。 “噗!” 紧接着连一息之间都不到,殿中响起一道排气般的轻响,那亡魂眨眼间便如泄气一般,立不住身形软倒在地,继而化成无数细密齑粉在地上,随后便全然消逝于无形。 地上连道人型的影子都未曾留下。 “这……” 眼看跟前只剩一个亡魂,孤零零傻立在原地,苏子一时愣住不知所措。 没想到只是闻一闻,那亡魂就彻底崩散消逝。 这要是灌上一口,那还不得原地炸开? 他尚在惊愕之际,旁边的程羽与秦红玉皆是眉头紧皱的对视一眼,双双陷入沉思。 只因方才这个场景太过眼熟。 犹记得在乾江府城外那座无名小山上,程羽与秦红玉便是眼睁睁瞧着,近在眼前的灰家家主灰九棘的妖魂,几乎是以同样方式,如放一个屁般转眼崩散消逝。 苏子不知所以,此时缓过来后还在一旁打圆场: “程先生切勿放在心上,好在还有一个,且放在安魂殿慢慢将养便是……” 苏子说完,见程羽与秦红玉面色皆有些复杂,心知可能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简单。 “这……” 他踌躇着看向秦红玉,程羽在旁边将之前灰九棘妖魂崩散之事迅速复述一番。 “原先我便猜测,那只鼠妖的妖魂曾被人动过手脚,因此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被灭口,目下看来,这两个亡魂生前的魂魄同样如此……” 秦红玉在一旁补充着,倒令程羽不由得另想起之前在乾江府武庙内,这位女武君曾有提过: 九州大地,无论凡人、修士亦或妖属亡故,亡魂都须入阴司报道,造册后,或转生入善、恶、常三道,或在阴司立为阴神享受香火。 但漠北莽荒之地,并无人供奉阴司香火,所居之人及畜死后都将魂归巫庭,由巫庭的蛮巫女们收敛炼化。 将魂魄收敛炼化…… “叮铃!” 一阵无声的铃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乾江府码头…… 那一队脚缠银铃,最终又被金枢阳活活劈死的巫女们,逐一在他脑海中浮现。 念及于此,程羽忍不住拱手施礼问道: “二位君座久掌阴司,又对漠北有所了解,可知那蛮巫女们是如何收敛炼化死去魂魄?而炼化后又将魂魄如何处之的?” 程羽问完,见苏子紧锁眉头微微摇头,秦红玉则是略作回想后,亦是摇头无奈笑道: “可惜当年我只差一步便能带大军直捣漠北巫庭……” 说至此处她转头看向程羽,盯着他双眼,继续言道: “若非幸遇仙人施救,就连红玉的魂魄,也恐都早被巫女摄去炼化了。” “哦?” 苏子忽然发觉,身侧的这位飒爽巾帼居然罕见的自称为红玉,不由得看一眼对方,又看看对面的程羽,隐隐觉得场中气氛有些不对。 但只一息之间他便似有所悟,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只得打着哈哈笑道: “若圣姑彼时真被摄去,此刻便能答程先生所问喽!” 三人对视而笑,秦红玉很自然的摘下头上的凤翅盔,顺势解开脑后马尾,散发披肩,发梢垂落恰好遮住她微红的脸颊。 而程羽看到供桌前只剩一具孤零零亡魂,冲苏子拱手深施一礼道: “方才程某鲁莽了。” 苏子闻言袍袖一摆笑道: “无妨无妨,反正老夫也难以祭出其生死簿,说明这亡魂本就不属我阴司,目下还留有一个,且就放在这安魂殿中将养些时日后,先生再来察看一二。” 程羽笑着点头道: “看来也只得如此。” 说完他笑着摇摇头,秦红玉见状劝慰道: “程先生莫灰心,你此次前来,已从亡魂口中套出些话来,亦算是不虚此行了。” 程羽闻之急忙笑着摆手,旁边苏子再次挥袖,继而在供桌上方的昏暗殿顶里,悄无声息的伸出一根细细的麻绳,如条小蛇一般左右摇摆扭着下来。 绳子头很快便寻到亡魂的脖颈,灵巧的绕上一圈,而后猛然向上拽去。 “轰!” 一声爆燃轻响,供桌上一盏油灯爆出灯花,而后再次幽幽亮起。 一股热流蒸腾而上,在上方半空中,只剩两脚耷拉下来,轻轻摇晃。 …… 出得安魂殿后,苏子将殿门禁制重新布好,三人立在殿外,苏子拱手言道: “二位还请随我至偏殿吃盏茶,我们边吃边聊如何?” 程羽闻言,念着文庙里还有嘉菲在等着,便施礼婉拒,而旁边的秦红玉见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早被苏子尽瞧在眼里,他看一眼程羽,又看看身旁的女武君,会心一笑道: “既如此,老夫也不便强留……” 苏子说着又想起一事,转头对秦红玉言道: “至于那件怪事,还请圣姑费心查验。” “苏子是说那布达老僧失踪之事?哦……苏子放心,程先生不是外人,布达老僧失踪在文君殿之事,他已知晓,且方才来时路上,还曾与那些梵门修士有过碰面。” 苏子闻言轻轻点头,却微不可见的轻叹口气,程羽见状,沉吟一二后开口问道: “敢问苏子,那布达老僧消失于何处?” 苏子抬手指向不远处道: “就在那座偏殿门外的廊下。” 程羽望去,是安魂殿侧对面一座冷清偏殿,并无任何特殊之处,神识也扫不到一丝端倪。 余光发觉秦红玉在紧盯着自己,他转头看向对方,见其眼中满是询问之意,程羽也只得摇头道: “我亦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 苏子闻言倒也并未作何表示,只是与秦红玉又简单聊几句后,便告辞踱着方步向文君殿主殿而去。 此时殿外只剩程羽与女武君,秦红玉右手怀抱凤翅盔,左手随意撩开脸颊发梢,笑道: “看来先生还有要事,不过既已来了,也到我天下都武庙去转一转,苏子他事务匆忙,连茶都未奉上,我武君殿的茶先生定要尝一尝。” 程羽略沉吟后,拱手道: “程某此次进京还有些许事宜在身,待一切完结后,定当去武君殿拜访。” 秦红玉闻言眼中精芒闪烁,将凤翅盔重新套在头上,一圈盔沿儿将披肩的散发压住,抱拳冲程羽一礼道: “如此说定了,红玉在武君殿等先生。” 说完便转身而去,带动身上金甲“哗哗”作响,同时身周开始泛出白光,最终形成一道道耀眼光圈将其团团围住,光芒一闪便消失不见。 程羽冲着秦红玉消失方向拱手一礼,不防苏子不知何时又来至自己身后,笑着瞧向自己。 “方才老夫只顾公事,居然忘记献茶,实在是失礼的很,此刻圣姑已回武君殿,先生此次下我文君殿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左右时间宽裕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如饮盏茶再还阳不迟……” 见苏子还有留客之意,程羽不得不深施一礼道: “并非在下不愿留下,实是阳间殿外还有好友等待,在下确是有些私事要办,苏子赎罪。” 程羽笑着摆手婉拒告辞,苏子见状,倒也不再拘泥于一时礼节,便拱手还礼,继而挥起袍袖,在程羽身周也亮起一圈白光,一息之间白光消逝不见,程羽再次立在代州文庙的文君殿内。 还阳后,抬头看一眼跟前高大的苏子神像,神像在殿内繁多油灯照耀之下熠熠生辉,只是衣着相貌与苏子本人大相径庭。 此时殿内无有香客,就连庙祝亦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他一人立在殿中。 朝着神像再施一礼后,程羽便转身向殿外走去,抬脚迈过门槛行至门前连廊下,发觉西边的夕阳此时已彻底落下。 过得好快,原以为在阴司内只待了一炷香的功夫,没想到阳间天便已黑透。 “当!” 恰在此时,远处墙角钟楼上响起一声悠然钟声,程羽扭头看去,怪不得殿内无人,原来是殿内的两个老庙祝正在殿外逐一点亮连廊两侧的一盏盏油灯。 程羽元神并未凝实,老庙祝自然瞧不见他。 向远处看去,其他各州的文君殿也几乎同时发出暖黄色光芒。 许是此时正是用晚食的时辰,整座天下都文庙内香客寥寥,显得诺大的殿前广场愈加宽阔无比。 “你老人家可是算出来了。” 一道青影闪过,嘉菲身着青色文生公子衫,飒爽而立在大殿台阶下,略带几分埋怨的嗔道。 程羽将自己在阴司经过略讲一番,但猫妖听到程羽在阴司甚至连盏茶都顾不上吃时,顿时叫屈道: “我在这里已足足逛有半个多时辰,其余八座文君殿我都已转遍,直至回到这里你才出来,看来有倾国倾城的女武君陪着,在阴司里便时光如梭,岂不知我在这阳间苦守,度日如年啊……” 嘉菲越说声音越小,至最后几乎是嘀嘀咕咕。 “你这猫妖也太夸张了,我知你一向行动如风,定是你不到一炷香便转完所有殿宇,再加你性子偏急,一向等不得人,因此才产生错觉,误以为已过去一个时辰,实则我下阴司也不过一炷香的时辰。” 他俩就这般一边理论着,一边行至都文庙外。 “哐!” 恰在此时,街道前方响起一声清脆铜锣响。 “邦!邦!” 紧接着又是两声梆子响。 两个更夫一人提锣,一人执梆,慢悠悠向这边走来。 “戌时次刻!小心火烛!” “喏!你听,都戌时次刻了,你还冤枉我性子急……” 嘉菲撅着小嘴埋怨道,而程羽却眉头微微皱起, 从方才下阴司见文君苏子开始,到简单寒暄,再至安魂殿走一趟,出来后便告辞而出。 按理说这么短时间,一炷香的功夫肯定是足够的。 而更夫一锣是一更,两声梆子是两刻,确实是戌时次刻,差不多晚上八点左右…… 犹记得自己下阴司之时,夕阳西斜还未落山,再加上此时正值暑夏,乃是白日最长时节,由此大致推断看来猫妖所言不差,她果真在外面等有一个时辰。 奇怪…… 第二百六十八章 【殿倒】 程羽边走边回想着方才下阴司之时,其他一切如常,唯独进了一趟安魂殿,而且此殿仅京城都文庙独有。 由此看来,古怪莫非是应在此殿内? 可方才秦红玉同样也没发觉…… ‘走!顺便再去趟天下都武庙。’ 程羽传音给猫妖,反正总是要去的,不如就此趁势走一遭罢了。 嘉菲闻听这就要去武庙,起先楞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答应一声,两人很快便走出都文庙前那道街,向京城西南方向而去。 刚穿过御街,程羽忽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同时衣襟内那枚武君令牌也轻轻颤抖了几下。 他急抬头向前看去,夜空中转瞬间升腾起一团浓密烟尘,如一朵巨大蘑菇,飞速膨胀立于京城西南方向。 “轰隆隆隆!”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沉闷巨响,其间还夹杂有惊呼哀嚎之声。 ‘快!’ 程羽传音给嘉菲后,元神归位展翅当先向烟尘所在之处飞去。 与此同时,神识散开,却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剧烈的灵力波动。 展翅飞至高空,向下望去,烟尘所起的核心之处,正在城西的天下都武庙内。 这天下都武庙的布局与城东的都文庙几乎同样,但原本应是一字排开的九座武君大殿,此刻只剩八座。 各殿金黄色的琉璃瓦屋顶已被一层浮土掩住光彩,殿前广场一片上,哀嚎呼喊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当!当!当……” 内城四角,矗立的四座钟楼几乎同时响起急促钟声,京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开始在城里各个地方集结。 而守护皇宫的金甲武士更已严阵以待,同时还分出一队精兵向都武庙狂奔而去。 至于都武庙周边的百姓,以程羽看去,除了受到惊吓之外,余皆无恙。 转眼间飞临事发之地附近,在一股股土腥味中,还夹杂着浓郁的檀香气息迎面而来。 不知突然坍塌的是哪座武君殿,该不会是秦红玉所在的乾元州吧…… 从空中看去,被烟尘笼罩的那座殿是从西开始倒数第二座,按照都文庙的排布,镜像后再数过去,应该不是乾元州。 念及于此,程羽心中稍安,看准一个方位后,扑打翅膀一头钻入尘埃云团内,待落地后便停在天下都武庙的高大围墙之上。 他给猫妖传音告知对方自己方位,而后召出元神凭空而立。 衣襟内的武君令牌一直在颤动不休,原本跪伏在殿前广场的众香客们都捂着口鼻向庙外踉跄而去。 而庙内的大小庙祝们,则个个灰头土脸的举着灯笼火把,围着已经坍塌的武君殿呼天抢地: “快!快取些水来备着……咳咳!以防走水!” “完哩,老黄头刚进殿里添油换香,这下定是不活哩,唉……” “快想法子救人吧,里面还有几名香客哩!” “如何救法?这么大一座殿整个砸下,任谁还能得活?” 那些个庙祝们一个个初经此大创皆不知所措,显是从未有想会遇到这般祸事。 而这边嘉菲已来至程羽身边,借助其法眼神通,不再受层层尘埃浓雾阻挡,他已然看清轰然倒塌的那座殿,乃是北方三州之一的肃州武君殿。 ‘肃州武君殿……岂不是……’ ‘不错!正是我们来京时,在乾元州渡口所遇到的那位。’ 程羽回道,同时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位身高九尺,赤膊穿着粗布坎肩,手持一把硕大杀猪刀的粗壮屠户身形。 犹记得那时因不叫剑撒欢,一剑断江还连带着斩破了虚空结界,正好遇到那位屠户武君带领肃州府武君殿阴兵过界。 原本今年京城内天下都武庙归他肃州武君轮值,却因北境蛮子作乱,连带着漠北巫庭也随之袭扰九州亡魂,甚而还坏了肃州边境一县武君,那屠户这才不得已传信给秦红玉来京替其轮值。 待秦红玉到后,屠户武君方才得空率肃州府武君殿武判阴兵仓促北上回府。 而此时都武庙内的肃州武君殿都已倒塌,难道…… 虽说并未搜到有何灵力波动,但程羽心中已然有不好预感。 他步入烟尘之中,元神并未凝实,借助猫妖的法眼神通发现,前方那座肃州武君殿并非完全坍塌,至少主体还依然立着没倒。 再离近些方才看清,原来是殿宇主体确实已全部坍塌,但殿内足有三四丈高的武君神像却依然挺立,并未被头顶大梁及整个殿顶砸倒。 只不过浑身挂满了碎砖破瓦与残梁断柱,早已认不出先前模样。 “救……咳咳咳!救命啊!” 听到里面还有人在呼救,程羽急忙穿过层层尘雾,传音给猫妖令其将法眼神通放大,看到有一座最粗的木梁正好斜搭在武君神像伸出的一条手臂上,给下方撑起一大片空隙。 空隙里窝有五六个人,抱在一起,每人身上的三把魂火都还算稳定。 “嗡!” 忽然又传来一阵闷响,原来是窝在神像下的其中一人,昏头昏脑看不清状况,只想着出去,见跟前有一大木桩子挡住出路,竟伸手去推那根救命的巨大木梁。 按理说那木梁以他一人之力是压根推不动的,可此时那道梁乃是竖着斜搭在神像手臂上,经他这么一推,居然开始向旁边滑落。 “咔嚓!” 支撑木梁的手臂也发出一声脆响,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很快便贯通整个胳膊。 透过裂纹,程羽看到这手臂里面只是泥胎,并无有骨架,按理说是压根无法撑起足有一人合抱粗的木梁。 但一股股肉眼不可见的玄黄之力正从手臂裂纹内向外渗出。 “莫动!” 幸存几人中,有一个听声音似是上了年纪的,终于瞧出了状况,急忙开口大喊,却已为时过晚。 “嗖!嗖!嗖!” 程羽眼看木梁倾倒,窝在神像下的几人都得被砸死,急忙运起水行术,从旁边地上一个水桶里引出几簇清水,向倒塌的大殿飞去。 几簇清水穿过扬起的尘埃,将窝在三角区里的数人一一卷住,另有两簇分别托住神像手臂与木梁。 “喀拉!” 一声巨响,木梁并未倒下,反倒上抬几尺,露出个一人来宽的口子,紧跟着“哗啦!”几声,幸存的几人都被飞快拽出,轻放在殿前广场上。 程羽将残破大殿仔细扫一圈后,莫说是活物,就连尸首都不曾有,这才将最后那两簇清水召回,落入身边水桶里。 收回水行术的同时,还不忘将那几簇清水上残留下的水行气息一一消除, “轰隆!” 木梁失去支撑,终于斜着轰然倒落在地,连带着大片的残破木构斗拱及砖瓦随之一同砸下。 整座大殿刚消散些许的尘烟,霎时间裹挟着浓郁的土腥味又再次翻涌起来。 救出几人后,程羽心中并不轻松,只因他看得清楚,那道巨大木梁已经倒落,但神像手臂却依然未断,一道深深的裂口贯通整个手臂且还在不断延伸。 “嘿!那里还有人哩!快!” 殿外的众多庙祝们,发现广场上还有几个模糊人影匍匐在地,纷纷涌上前去救助。 待到跟前发现这几人皆是满头满脸的灰土,只露出一双眼白能依稀看出是个活人。 “拿水来!” 其中一个庙祝反身回来,将程羽身边那几座水桶提起,跑上前给幸存几人擦拭头脸。 “唉哟!这不是老黄头嘛,居然活着跑出来哩!” “快……咳咳!快救人!” “先救香客们!” 这边庙祝们手忙脚乱就要将幸存的抬走,只唯独那叫老黄头的庙祝挣开众人,转身趴在地上,朝着已经倒塌的大殿方向,老泪纵横的“咚咚”磕起了响头: “小老儿叩谢屠老爷救命大恩!谢屠老爷大恩!呜呜呜……” 见他如此这般,其他几个幸存的香客顿时也醒悟过来,急忙跟着跪倒叩头不止。 “轰!” 一声巨响,屠户神像的那条手臂终于从躯干上掉落砸到地上。 “哗哗哗哗!” 忽然天上下起雨来,都武庙上空的那朵巨大的烟尘蘑菇云经过雨水压制,逐渐萎靡下去。 程羽抬头观望,天空并无一丝乌云,而在都武庙外,正有两股很强的水行气息灵力波动。 是离此最近的两个金吾卫水卫司中的老校尉在出手。 眼看烟尘渐渐被雨水压住,但还未完全消散,这场人工降雨便突然停住,可说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紧跟着庙外那两股灵力波动也消失不见。 随后程羽就听到庙墙外响起“师叔!师伯!”的连连呼喊声。 原来那两位出手的老校尉已晕倒过去。 程羽转身看去,那两个老校尉只是灵力消耗过甚,只需将养些时日便好。 “啊!屠老爷显灵啦!屠老爷显灵了!” 忽然跪伏在地的庙祝老黄头大喊起来,不知何故竟激动到忘了禁忌,抬手向废墟中依然挺立的武君神像指着大喊。 程羽顺其指引抬头望去,那座灰头土脸的高大神像,经过一阵雨水冲刷,复又能看出脸部眉眼出来。 细细看去,这神像虽说与那位肃州屠户武君的面貌有七八分相似,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似乎是气质上与他所遇到的屠户反差颇大。 想当日他在乾元州渡口之时,那屠户武君一脸的凶相,而眼前这神像,脸上却是一副和蔼慈悲之色,甚至嘴角还微微翘起,面有笑意。 “老黄头,你失心疯了不成?居然敢点指冒犯屠老爷!” 老黄头旁边还跪着一个老庙祝,一边骂一边将老黄头抬起得手拽住。 “哎哟!罪过,屠老爷赎罪赎罪……不是,你看啊,你看屠老爷他……他,他在笑哩!” “啊?” 在场的其余庙祝们闻言,纷纷抹一把脸上的泥水抬头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所有人全都张大嘴愣住,就连泥水顺流进嘴里也顾不上。 “我说的没错吧,屠老爷他显……啊?” 老黄头话说一半,转回头来又看一眼神像,便也跟着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程羽紧盯着那座屠户武君神像,眉头越皱越紧。 方才发生之事他都已看在眼里,起先神像确是面带几分笑意,但就在老黄头向身边庙祝们解释之时,他明显感到衣襟内的武君令牌又颤动几下,紧接着那三四丈高的神像表情开始缓缓变化,脸上凶相逐渐展现,同时两边嘴角在一点点耷拉下去。 “老黄头,你老眼昏花哩吧,屠老爷这是在笑吗……这不是,不是在哭吗?” “我……我我方才确是,唉!许是沙子眯眼看错了……” 老黄头一边揉眼,一边结巴着解释道。 而在他们身后的程羽,望着前方高大的断臂神像,心底轻叹口气。 …… 第二百六十九章 【九州镇魂钟】 都武庙内,在四五层楼高的断臂屠户神像当面,临空而立的程羽皱眉摇头轻叹口气。 一息之后,整座偌大的都武庙内,忽然檀香气息大盛,程羽衣襟内的武君令牌也随之开始发烫。 眼看着神像断臂之处,除了玄黄愿力之外,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凶戾煞气外泄,程羽终于再忍不住,就要用水行术强行将这神像冲毁掉。 等等! 水? 忽然他心中一动,拿定了主意,赶忙抬脚在虚空一跺,元神向神像快速飘去。 “噼啪噼啪!” 屠户神像表皮开始一寸寸皲裂,程羽神识已能感知到,正有一股股海量的玄黄之力夹杂着凶煞戾气,从神像的全身各处向外溢出。 他飞至屠户近前,与神像相对而视,只见那屠户一双井口般大小的眼珠子,此时已裂成无数小块,每一块都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刚才金吾卫降下的水珠,已渗入眼珠裂缝之中,在下方众多火把映照下熠熠生辉。 程羽凭空而立,对着屠户神像拱手深施一礼,而后迅速解下腰间青玉葫芦,拔出玉塞,不待里面的黑蛟魂有何反应,便从里面引出一大簇酒液,悬于半空。 琥珀色的将军醉摊开在半空,几如一座池塘般大小。 “上次江上相遇,被君座笑话程某小气,此次定叫武君大人一醉方休,还望武君大人且息雷霆之怒,干!” 说完他抬手轻轻一挥,大片酒液化作浓浓酒雾,一层层将整座神像笼罩在内。 但很快那层层浓雾就变得越发稀薄起来,再过几息之后便全然不见。 此时再看神像,浑身的煞气好似都已被酒液滤出融掉,只剩下了玄黄愿力。 程羽伸手向怀中的武君令牌摸一把,那令牌已不再发烫,恢复如往常一般冰冷。 ‘仗义每多屠狗辈,武君,好走。’ 眼看着神像上的玄黄愿力越发稀薄,他心中一字一顿默念道。 与此同时,耳听得下方传来一个庙祝说话声音。 “嘿老黄头!你没看错哩,屠户老爷确是在笑哩,你们快看!” 脚下那群庙祝们纷纷抬头观瞧,这次屠户神像的嘴角已然高高扬起,原本一双瞪大的双眼也似乎微眯起来,脸上一副满足之态,原本的凶相全无踪影。 “咔嚓咔嚓!” 几息之后,神像浑身上下开始发出一连串更加响亮的碎裂声,原本还算细密的裂纹开始迅速变粗加深。 一道道金色光芒从裂缝中射出,将对面的程羽元神映成金色,而脚下的众多庙祝凡人却看不到一丝金光。 “轰隆隆!” 一阵巨响,整座神像向内坍塌成齑粉,却并未再扬起任何尘烟。 而此时的小半座内城,都充斥着浓重的檀香味儿。 脚下庙祝们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四五层楼高的偌大神像就此彻底坍塌,全都傻了眼。 “唉!” 程羽身边响起一道轻轻的叹息之声,扭头看去,原来是那位巾帼武君秦红玉。 两人在半空中对视一眼,却都默不作声。 秦红玉瞧出程羽眼中重重疑虑,无奈轻轻摇头道: “先生勿须多问,具体事宜红玉目下也并不知晓,方才我已派出殿中所有耳报神向肃州及整个北境打探去了,兴许很快便会有肃州境内的耳报神回报消息,但……” 她顿了一下,盯着脚下那堆齑粉长出口气,沉默足有几息之后,方才轻声言道: “但屠户近千年的玄黄之力都已系数散尽,想必那黑厮已……” 秦红玉话止于此,眼眶泛红,习惯性的伸手捋一把脑后单马尾,强颜欢笑道: “不过那屠户嗜酒,方才我见他饮了先生的将军醉后,凶煞之气全消,且还颇有满足之状,想来也算是去得安心。” 程羽此时已将青玉葫芦挂回腰间,闻听秦红玉所言,心中却并无快意。 “敢问武君大人,似这般变故之前可有先例?” 秦红玉见问,略思索一阵后摇头道: “唉!想我秦红玉亦是做了近千年的武君,这般大变故也是头次经历。之前九州大地上几朝的改朝换代,大家伙打死打生,但都不会殃及各地文武两庙,只有漠北蛮子偶尔趁着九州战乱势虚之时打进来过几次。 但蛮子们只知抢夺钱粮女眷,对文武两庙并无兴趣,因此近千年来,也就是坏了三四座县城的文武庙,但从未有过堂堂州府武君陷落道消之事……啊?不好!” 秦红玉说着说着,忽然惊呼一声,急忙扭头向城东方向看去。 又一朵硕大的烟尘蘑菇云恰在此时,在内城的另一边蒸腾升起。 “轰隆隆!” 一两息后,几乎同样的闷响自东北方传来。 天下都文庙。 肃州文君殿。 也塌了…… 只与武君殿相差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嗨!” 秦红玉望着文庙方向银牙紧咬,一拳砸在自己手心狠狠叹口气,同时抬脚跺在半悬空,脚底荡出一圈玄黄愿力涟漪。 “程先生,看来肃州出了千年未有之大变,恕红玉先回阴司一趟,此时阴司中恐已闹反了天,就不请先生下去了,少陪!” “武君大人请!” 程羽拱手一礼,秦红玉抱拳一礼,转身欲下阴司却又想起一事,止住身形,脑后马尾受惯性在空中扬起。 她于半悬空中,将头微微扭转略踌躇一二,却始终未正面对程羽。 几息之后终于暗下定决心,背对着程羽侧脸言道: “红玉此番回武君殿,恐不得不敲响九州镇魂钟,此钟一响,九州之内的文武两庙不论远近大小都会同时收到示警,只是如先生这般阳间之人恐一时之间不便再下阴司,待事后转缓,红玉会循着武君令牌气息去找先生……另外,九州大地恐有巨变,先生须万万提防。” 程羽闻言深施一礼: “谢过武君大人,也请大人诸事小心,若有用得到程某之处但讲不妨。” 秦红玉轻轻点头,而后决绝转身急速下坠,一头扎入下方乾元州武君殿屋顶琉璃瓦内。 程羽见秦红玉已没入殿中,心知她已下阴司,刚转头向远方文庙方向看去,便收到下方嘉菲传音: “程兄!远方又有巨响传来,我瞧着那方位似是……” ‘没错,正是都文庙方向。’ 刚传音过去,他神识便扫到在附近的地底,有好几股灵力向远处的都文庙遁去。 土遁术…… 应该是金吾卫的土卫司校尉。 他将元神落回地面回到嘉菲身旁,此时已有大批的兵马司兵丁和金甲武士涌入庙内。 他二人趁着现场忙乱便抽身出得武庙,站在庙外街上向都文庙方向看去,升腾起的那朵巨大烟尘蘑菇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与此同时,城东方向有好几股剧烈的土行气息也在涌动。 看来是土卫司的老校尉们已经赶到那里出手处置。 此时都武庙周围,原本住在附近的诸多百姓都纷纷涌上街头,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兵马司的兵丁陆续又开来好几批,经过一阵简单交涉后,后来的兵丁先将都武庙围住,再驱赶着围观的人群尽量远离都武庙围墙。 一时间,整座京城的东北,西北两个角落嘈杂喧嚣不堪。 他俩挤出人群,那猫妖还想去文庙看个究竟,但还未行至路口,便看到前面围观的人群早已挤不进去。 而且程羽神识扫到附近到处都是灵力波动,且个个都颇为剧烈。 再向城门望去,所有城门都已紧闭,门前有大批的金甲武士与兵马司的兵丁把守。 在更远处,程羽已能听到有大批金甲武士开始驱赶人群,瞧这模样城里很快就要宵禁。 而且方才在都武庙内秦红玉已对程羽说过,此时阳间之人不便再下阴司,若贸然前去恐徒惹不便,便将要去文庙瞧瞧的嘉菲暂时先劝住。 “咣!” “咣!” “咣!” 他俩随着瞧热闹的人群刚走到御街街口,忽然天地间发出一阵又一阵响天彻地钟声,几乎将程羽耳膜震破。 他急忙伸手捂住耳朵,引得旁边猫妖诧异连问发生何事。 程羽又扫一眼旁边翘首张望的众百姓,一个个皆是事不关己瞧稀罕的闲散模样,方知方才那阵钟声并非人尽可闻。 那钟声连响九声,每响一声,程羽怀中那块武君令牌的气势便随之削弱一分,直到最后九声响完,令牌上的阴冷气息已几乎十不存一。 他霍然转身回首,借助法眼神通向都武庙望去,莫说八座大殿的玄黄愿力此时已大减,就连殿中的灯火蜡烛,一盏盏一支支皆是飘摇欲坠,黯淡式微。 …… 第二百七十章 【五美】 眼见都武庙玄黄愿力大减,程羽心中也是咯噔一声,继而识海内便收到嘉菲传音过来: ‘程兄!武君殿那女武君……’ 方才程羽与秦红玉在都武庙上空告别,都被下方的嘉菲瞧个清楚,眼见得那女武君告别之时有些奇怪,但奈何听不到他俩所言何事。 程羽此时将九州镇魂钟之事告知嘉菲,嘉菲闻听后眉头皱起,朝着都武庙方向又看一眼,眼中神色肉眼可见的复杂起来。 就在程羽要动身回转武庙之时,他怀中的那枚武君令牌忽然止住颓势,又开始变得阴凉起来。 于是他止住身形仔细观察着,约摸着又过了十几息的功夫,这令牌的气势居然很快就回复了十之七八。 待程羽伸手向怀内将其拿出攥在手上时,入手冰凉已然回复如初。 嗯…… 他转头向都武庙上空望去,乾元州武君殿的玄黄愿力也在渐渐复原。 还好…… 看来方才敲响的那九州镇魂钟,着实耗去秦红玉不少玄黄愿力,但怎奈她久为武君,底子深厚,很快便复原过来。 他转身对嘉菲又解释一番,这猫妖也如释重负般轻出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我们先离开此地吧,那边金吾卫的正在赶人,应该很快就要清到这边。’ 程羽传音给嘉菲,二人便转身向御街方向而去。 此时的御街两边还有好多铺子在点灯营业,而街上行人或是驻足抬头观望,或是三五一群议论纷纷,更多的则是向文武两庙方向拥去。 但饶是两庙刚经此巨变,却丝毫不碍那些个丝竹管乐、划拳行令之声袅袅飘来。 但此时的程羽、嘉菲二人却颇为默契的沉默前行。 抬眼向前望去,御街的远处尽头便是皇宫,借着猫妖的法眼神通,程羽看到在一大片金色屋顶的建筑群深处,缕缕紫气蒸腾而上。 那紫气悠然飘渺之态,好似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看来方才那阵变故尚未影响到皇朝气运。 忽然间,程羽想起在乾江府城遇到的那位晋王殿下,彼时那位王储头上亦有些许紫气,只是此时不知晋王何在。 按理说储君一般都住在东宫,但他望向东边却并未看到有丝毫皇气。 或许其作为一朝储君,也住在皇宫之内? 但也不对,若是幼年储君住在皇宫内倒也无可厚非,但那晋王早已成年…… 而且城中应该不止一个亲王,比如那位豫王,为何也看不到其皇气? 还有此次进京的主要目的,便是去豫王府打探玲珑骰子之事。 之前胡媚子说过,玲珑骰子内的赤精珠应是两两一对的才是,既然此珠出自豫王府,那府内应该也有些赤精珠的蛛丝马迹才对。 可目下连豫王府在哪里都不知晓,他神识也在内城中小心扫过几次,都未有任何收获。 方才就该在阴司先问问秦红玉,顺便还能打听下豫王底细。 与嘉菲并排行在街上,不断思索着的程羽一边前行一边想着心事。 旁边的猫妖起初并未察觉程羽的异样,直至她发觉程羽的结界法阵忽然再次布起,这才诧异看向他。 ‘无妨,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但嘉菲又是何等机敏,当即察觉有些不对,便追根问底起来。 程羽便将自己心中疑虑传音给她。 ‘也难怪程兄心中疑虑,方才文武庙连番大变故着实让人心焦不安,要不……我们找个本地人再打听一下,如何?’ 程羽闻言也心中正有此意,此时恰好迎面有一面善老汉行来,瞧其模样不似是去赶热闹的,程羽便上前两步冲其拱手一礼,开口询问豫王府所在。 问完之后,又见那老汉并未答复自己,而是在上下打量着他,程羽便补一句道: “我乃是外乡人来京城寻友,我那好友告知他住在豫王府旁边,寻到豫王府,便能寻到他家,因此才问老丈。” 那老汉闻言恍然点头,见程羽嘉菲二人虽说气质卓尔不凡,但衣着布料甚为普通,且又说着一口外乡口音,便深信程羽之言,抬手向皇城正宫门方向指道: “豫王府就在这御街靠近皇城宫门的左手边第一家,门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门上镶有八八六十四个金色门钉,门头牌匾上书“豫王府”三个大字的便是哩。” 程羽闻之拱手告谢,旁边嘉菲却嘉菲挠头疑道: “皇城宫门左手边第一家?我怎记得那是之前靖安侯府所在,还请老丈再细想想,可别是记错了门户?” 老汉听到嘉菲所言,顿时不悦道: “嗤!老儿我在天子脚下活了五十有八,京城里的达官勋贵,哪个被贬了官儿,哪个被封了爵,老儿都门儿清着哩,但我从小到大,还从未听过有什么靖安侯,敢情是你这外乡后生自己个儿杜撰出来的吧。” 猫妖闻言柳眉一蹙,正要还口,恰好程羽此时暗中传音过来: ‘你莫象在外城时那般与其斗气,这老汉不知道靖安侯也是寻常,我记得你曾提过,靖安侯是当年把开国太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那他的府邸紧挨着皇城宫门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他钱家的靖安侯又不是世袭罔替,只传到二代就被逐出京城迁回青川县,那这好地段自然就空出来,几百年传承下来,便成了亲王府,却早已无人记得曾经的靖安侯。京城的人眼高于顶,瞧不起外乡人也是有的,不必与其置气。’ 按捺住嘉菲后,程羽又向那老汉笑道: “我这好友随口一言,老丈不必计较,只是我等初到京城,那豫王府想必占地颇大,我那好友亦未曾告知他住在王府的哪个方向,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去寻,老丈乃天子脚下久居之人,对豫王府定是熟悉的,还望告知一二。” 程羽此话一出,那老汉眉眼终舒展开来: “嘿,这位先生说话在理,老汉我从小便是在京城里光着屁股长大的,你那好友既说寻着豫王府便能找到他,那定是住在豫王府北边的那条北街上。 你不晓得,这豫王府占地确是大的很,在其西边是这条御街,南边是皇宫宫墙,东边紧挨着东城兵马司衙门,在衙门左近原先还有几户人家,后来因为建了座校场也都被赶走哩,因此只有其北面那条北街上住有别家百姓,你去北街上寻……” 那老汉正说着忽然就顿住,目光看向路边一座三层高楼,楼门口挑着一对大红灯笼。 程羽循着看去,楼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兼之行令喧闹、颠三倒四之声不绝于耳,股股浓香充斥于鼻。 勾栏。 那老汉对楼内的莺莺燕燕视若无睹,只盯着正要从里面出来的三个后生看去。 那三人也都是文生公子打扮,待其先后皆跨出勾栏门槛,老汉顿时凝眉呵道: “站住!” 那三个文生后生正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迈门而出,行走之间还略有些踉跄,隐隐还有些酒气传来,显然是刚吃了酒的,此时闻听有人断喝无不一个机灵。 “哟!爹爹,您老怎……嗝!怎么也来哩?方才听说都武庙那边塌了一座大殿,可是也要去瞧热闹去的?” 其中一个后生认出这老者是自己的父亲,打着酒嗝问道。 “混账!我瞧什么热闹?我是出来寻你不着,恰逢这两位外乡人向我询问豫王府何在,这才看到尔等自这里厮混出来。” “豫王府?” 三个醉眼朦胧的浪荡后生闻听豫王府三字,彼此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戏谑之色。 三人打一哈哈,再向程羽与嘉菲二人打量过来,见同样是两个年轻文生公子模样,仨后生们愈加放肆笑道: “二位仁兄,莫非亦是慕豫王府五美之名而来乎?” 三个年轻后生喷着酒气肆意调侃着,把旁边老汉气得急忙扑上去,捂住自家儿子的嘴骂道: “孽畜满嘴放屁,不好好在家温书,却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妄议皇亲,你是要连累老子一家都跟着砍头不成?” “诶!茶余酒后聊资而已,京城早已传开,爹爹何至如此?无妨,无妨!” 老汉儿子推开挡在嘴前的老手,旁边两个酒友同样喷着酒气附和道: “就是就是,叔父多虑矣,豫王府五美之名,自打年初整座京城早已人尽皆知矣。” 三个后生趁着酒劲连声感叹着,惹得一旁嘉菲不由得向程羽瞧一眼,而后捏着粗嗓问道: “五美?何为五美?” “这五美啊,便是……哎哎哎!” 老汉的儿子刚起一开头,冷不防被身边的老子揪着耳朵,连打带踹拽着离去。 旁边另两个后生见状,指着父子二人背影连连嬉笑摇头: “他不中用矣,我来给你讲,这五美,便是豫王膝下唯一的嫡女,今年年初刚到及笄之年就被封为安亭郡主的小娘娘,再加其手下四个贴身的女官儿,则统称为五美。” “哦……” 嘉菲闻言,长长的哦一声,眼神却莫名瞥向程羽一眼。 而此时的程羽却是眉头微皱,冲两个醉酒后生问道: “按理说,如兄台方才所言的豫王府五美之事,乃是皇亲贵戚府内后宅家事,应难以为外人道才对,却又是如何惹得满城皆知的?” “那是你有所不知,那豫王行事做派本就不拘一格,他府里之事对外并无多少忌讳,而所生的这位小郡主啊,更与别个皇亲勋贵家的闺阁女流大为不同,颇有豫王当年的风采,因此最受宠爱,连带着她受封之时,手下星、月、云、风,四个贴身女官儿的品级,都比别家的女官儿高出半级哩。” 醉酒后生说到正得意之处,禁不住摇头晃脑起来。 “那何又为星、月、云、风?” 另一个后生见问,抢着回道: “所谓星、月、云、风呐,乃是从小陪郡主一起长大的四个标致美人儿,随着小郡主获封后也一并都被封为女官儿,分别唤作:浣星、浸月、沐云、润风。 这五人之中,尤以小郡主才貌俱佳,你等外乡人自是不知。” “你这亦是人云亦云,毫无主见之论。依我看来,小郡主固然是极美的,但若与其身边四个女官儿相比啊,啧啧!” “嗤!你左不过是高攀不上小郡主,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哩,依我看,莫说是小郡主,就是她手下四个女官儿,各个亦是正六品的女长史,你这癞蛤蟆一般的照样吃不到。” 眼看两个狂生你一言我一语就要呛起火来,嘉菲只得岔开话题问道: “如此说来,这位小郡主,二位是曾亲眼见过的了?” 正在呛火的两个后生见问,顿时不再争吵,一起扬着下巴回道: “那是自然!” “都是天子脚下过活的,自然是见过的,就前两日豫王一家去西山别苑出城小住,咱们兄弟也都在路边亲眼瞧过,那仪态,那气势……啧啧啧!” “诶?不对吧,王公郡主出城,不都身居车驾之内吗?你们又是如何看到的?” 闻听嘉菲反问,两个酒后后生面露些许不屑摇头笑道: “你们定是北方来的,不知我这南方京城内,每到酷暑时节,车窗只有薄纱遮挡蚊虫,自然能看到,只可惜啊……” “只可惜看不真切吗?” “非也非也!” 酒后狂生摇着手指继续嬉笑道: “虽说隔着纱帘纬帽,但依稀能瞧出车内人儿的标致模样,啧啧!每一个都美得像画里出来的……我可惜的是,豫王一家此次去西山别苑小住,只去了郡主与两位女官,五美只见三美,而独缺两美乎,岂不遗哉……憾耶?” 第二百七十一章 【草台班子】 两个狂生说得兴起,便摇头晃脑不亦乐乎,再往后,居然连砍头的醉话几乎都要浑说出来。 嘉菲在一旁皱眉不语,而程羽则无奈地摇头笑道: “两位方才所言不虚?” “不虚!自然不虚!” 两个狂生见程羽不信,顿时一脸红温梗着脖子犟道。 “好!那待会可将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程羽说完,顺势抬手向两个狂生身后指去。 “再说一遍又有何妨……哎哟我的娘哩!” 两个狂生一边嘴硬,一边回头看上一眼,顿时急忙捂住口鼻,连带着脸上红晕都吓得消退。 “快走!快走!” 两狂生忽然之间醉意全无,脚步也不再踉跄,麻溜的转身钻入一条旁边岔路狂奔而去。 “都家走!家走!内城宵禁!” “归家后再擅自外出者,刀斧无眼!” 一排排金甲武士眼看着就要清场赶到跟前,连带着被驱赶的人潮也已涌了过来。 程羽元神已然归位回麻雀本相,传音给猫妖令其混在人群中,顺势向豫王府而去。 ‘豫王府?程兄,豫王府的小郡主都不在府中,你我可还有必要去走这一遭么?’ 程羽听出这猫妖问话中似还带有一丝戏谑之意,当即笑道: “当然要去,我瞧着这豫王府总有些奇怪。” 他看一眼嘉菲胸前锦囊继续道: “按理说,这玲珑骰子内木行气息浓郁,若在王府内,你我都应能察觉,除非……” “除非……有结界护住气息?” 猫妖跟着追问一句。 程羽先轻轻点头,又微微摇头道: “可我神识并未扫出豫王府内有何结界存在,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寻了方才那老汉打探一番,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原神归位先以本相在王府上飞一圈,待会你先在王府宫墙外等我,不要出我结界便是。” 嘉菲闻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点头。 “扑棱棱!” 程羽展翅飞至高处,眼看前方脚下就是一片金黄琉璃瓦建筑群,气势恢宏。 整座王府占地颇广,只是不论前院还是后院,并无多少生气,想是豫王一家都去了别苑的缘故。 程羽正要俯冲下落,忽然听到身后下方嘈杂人声之中,有一人在呼喊,且喊声还十分耳熟: “哎哟喂!我的大角儿!见到您老我可算有救哩!” 这不是寿喜班老班主的声音嘛,他怎么在这里? 不及思索,他急忙在空中打个旋,扭转身形折回下看。 只见身后不远处,金甲武士与兵马司的兵丁,一前一后排成二字长蛇阵在御街上赶人,却在嘉菲身旁出现一处空缺,还停有好几辆马车,马车两侧各有几个金甲骑兵护持。 嘉菲此时正在路边一处高台阶上,在其脚跟前跪有一人,俯视看去,正是那爱财如命的寿喜班班主,而在班主身后,还跟有一身穿白衣的俊俏后生。 金吾卫! ‘莫慌!我已回转,你还在我结界之中。’ 程羽悄悄落在旁边屋檐上,传音给嘉菲道。 ‘幸好你没走远!前脚你刚走没一会儿,我瞧着街上人多拥挤,本想悄悄上房潜行,哪知刚上两步台阶,便听到有人喊我,原来是这班主在车内看到我,就连滚带爬地从车上冲下来。 没成想在这里遇到寿喜班的人,旁边还有金吾卫,你看那领头的白衣后生,不正是之前盯我梢的那个么,该不会是押解寿喜班来寻我的吧?’ ‘不会,若是专程寻你的,不会只派一个内卫司的后生,带着几个外卫司金甲武士前去。’ 程羽说完,嘉菲这才安下心来,此时那白衣后生校尉也行至跟前,将嘉菲上下打量一番后,“啪!”的一声抱拳施礼言道: “师兄有礼,在下奉命请师兄及寿喜班去唱场堂会,不想师兄已云游离班,便只得先将戏班请来,幸而在此地又偶遇师兄,若师兄还有闲暇,可否随寿喜班一同前去应付下?王府里可是点了名要请师兄辛苦一趟的。” 嘉菲闻听对方开口便是师兄,当下又宽心许多,看来这帮金吾卫里上上下下的,是真把自己当成千霞山下来的。 转头看着旁边老班主满是希翼的眼神,再望向后面几辆马车,透过薄薄一层车帘看去,车里坐着满满的皆是戏班熟人。 就连班里几个小娃子都被带来,而最后两辆车上更是大箱小箱叠的老高,显是将寿喜班整个班子都拉了过来。 “大武……唔唔!” 在后面一辆车里,最小的那个二娃子趴在车窗上也看到嘉菲,刚喊一半便硬生生被身边大人捂住口鼻抱回车里。 此情此景之下,嘉菲也不由得踌躇起来。 ‘如何回他?’ 猫妖一边对白衣金吾校尉回礼,一边传音向程羽征询意见。 ‘问他是哪家王府的堂会。’ “敢问是哪家王府的堂会?” “豫王府。” 又是豫王府? 不对啊,豫王一家都已去了西山别苑,府内空虚,怎么这校尉还押着众人向豫王府方向而去呢? 程羽将心中疑问传音给嘉菲,嘉菲便直接向那后生校尉问道: “是去哪里开堂会?” “在下领命将寿喜班带至豫王府邸即可。” “可据我所知,豫王一家此刻不在王府之内,为何要将戏班众人带至府里?” 白衣校尉拱手一礼道: “这在下就不得而知,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只是因之前……我曾路过寿喜班所在庄子,因此这差事才派到我头上。” 嘉菲闻言沉默不语,恰在此时又收到程羽传音过来: ‘既然如此,干脆和戏班一起混入王府,有我结界在,料也无妨,正好你我还可顺便夜探一下王府。’ 猫妖轻轻点头,答应随戏班同去。 那白衣校尉闻言,看似面无表情,但实则暗地里也是轻出口气。 旁边的戏班班主更是如释重负一般,“噌!”的一跃而起,冲着嘉菲深深一揖,而后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请嘉菲上到第一辆马车,自己却不敢跟着上,而是颠儿颠儿跑向后面第二辆。 第二辆车把式旁,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见班主跑到自己车前,不屑的轻哼一声: “哼!快些走罢,误了差事,咱谁也担待不起呐!” 那人连声催促,声音又尖又细,想必是王府里的管事太监。 “驾!” 每辆车的车把式衣着也都是官府模样,此时已近王府,不敢再挥鞭大声吆喝,只用拉拽着缰绳。 白衣校尉坐回第一辆车把式旁,却无人发觉有一只小麻雀早已立在车顶,随着摇摆车身稳稳前行。 车队由金吾卫护持着,自然无惧宵禁,此时路上已经净街,头车行至北街街口转一道弯后,停在王府偏门。 王府对面是一排民房,其中有几间门面房,但也都上了板子,只在板子缝隙之间透出些许昏黄灯光,其间还有几只眼睛贴在门板后面,向外观瞧。 程羽细细听去,从王府偏门的门房之内,有一阵划拳行令声隐隐传出,便知定是看门的小厮在门房内偷闲喝酒。 “哎!我说,里面的人都死了不成?听不到外面来人?” 车队刚刚停稳,第二辆车上的太监便扯着嗓子尖声冲门内高叫。 门里几个小厮听听到外面喊声尖涩刺耳,顿时撇下酒案,慌忙涌出门外,待看清二车上坐着太监,便一个个冲上对其点头哈腰嘘寒问暖。 其中有两个看穿着似是领头的,拨开众小厮上前,一左一右将太监从车上搀下尤不撒开,恨不得将其架起走路。 “哼!小崽子们,定是又在屋里耍滑吃酒,瞧咱家明个儿定要禀明前府的主事,赏你们顿板子吃吃才好!” 太监一边翘着兰花指发牢骚数落,一边将簇拥自己的小厮们赶开,转身一瞬间便换成一副笑脸,冲着旁边的白衣校尉作揖言道: “有劳校尉陪着咱家走这趟差事,到了王府也算是交差了。” 白衣校尉不咸不淡地说声好说,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递给太监,转身又冲嘉菲抱拳一礼,告辞之后便带着一队金甲武士向皇宫方向而去。 太监瞧着金吾校尉称嘉菲为师兄,当下也不由得多看了其两眼。 众小厮们不知情由,瞧着金吾卫们走远,便又将太监簇拥起来,争相将其搀回府内。 “郑公公有劳哩,这么晚了您老人家才回宫,我听说武庙那边出了事,外面御街上都净了街哩,您老可曾去顺道瞧瞧热闹?” 其中一个小厮挤到人群前面,对着太监笑嘻嘻问道。 “啊呸!” 太监闻言,一口啐在对方脸上,同时伸手甩开架着自己的胳膊,又朝其腚上踹一脚骂道: “我瞧你娘的个腚哩!睁开你那狗眼瞧瞧身后这么多大车跟着,爷爷我连晚饭都未用,哪有那闲工夫去瞧热闹……呼!” 太监气的连打带骂呼呼直喘气,连白净的脸上都红温起来。 旁边一个管事的急忙赶上来搀住,一边轻抚着太监胸口为其顺气,一边笑道: “那厮确是瞎眼不晓事,您老人家莫与他那小猪狗一般见识,这趟出去您老真是劳苦功高,快来吃杯凉酒压压心火。” 郑太监闻言连连撇嘴,嘴上依然骂着那个小厮,但脸皮终是松了下来,最终翘着兰花指连连摆手道: “待不住!待不住!咱家还得去后宫向云儿姑娘交代差事去哩。 诶!那个谁,帮着把这戏班子的都找地方给安置起来,我先去里头回话。” 太监说完就要走,被另一个管事拽住袖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公公,府里戏班不是跟着王爷他们出城了嘛,怎么又给拉回来了?” 郑太监闻言脸上颇为鄙涩,指向身后车队言道: “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咱们府里的戏班吗?” 管事的闻言把灯笼举高些细瞧一瞧,见大多数都是些乡下打扮的,果然不是自家府里的班子, 便拉过郑太监低声道: “咱们府里不是自己养着戏班呢嘛,怎么还劳烦您老人家大老远赶着车从城外拉戏班进来?” 郑太监闻听对方打探底细,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只盯着对方双手瞧了几眼,那管事的当即明了,但却是一副苦脸央求道: “前阵子连输了好几手,拉了一屁股饥荒,此时手头甚紧,赶明儿!赶明儿手上宽裕了定孝敬公公,诶!小六,快取些甜果子给公公包上。” 郑太监闻言脸皮一皱,酸声酸气道: “别介别介!你们那发了霉的果子咱家可消受不起。” 说完又瞥管事的一眼后,佯做叹气低声道: “嗨!乡下的一个草台班子,能有什么来路?这不是前两日唱了出劳什子的什么什么风波,还唱出了点名堂,里头点了名的非要找来开堂会,你们可得盯紧喽,说不定王爷过两日便回府开堂会,我这就先去回差事。 诶诶!你们几个,将这寿喜班的戏子们都安置到前府戏台东边小院里,多派几个人给我看住了,要是让这些个乡下人乱走乱撞,脏了前府园子,小心你们的项上狗头。” 管事闻言连连点头称是,郑太监扭头向嘉菲多看一眼,也不再言语,撩起袍袖向府里匆匆而去,余下小厮便吆喝着寿喜班众人下车卸家伙事。 一阵忙乱之后,寿喜班十几号人被圈在一个围合的小院里。 其中最小的二娃子哭闹着饿了,连带着其他娃子也都一发喊起来,嘉菲便蹲下抱住二娃子,从锦囊内掏出些吃食饼子,转眼间便被众娃子们围住。 门房管事的随后带着几个小厮进得院来,但并未瞧见娃子堆儿里的嘉菲,只看着院里十几号老老少少衣着不整,地上摆的各种锣鼓家伙破旧不堪,便眼中满是嫌弃,亦懒得询问他们是否有用过晚食,只一再呵斥着院内严禁烟火灯烛,又让小厮在墙角丢下一个破旧恭桶,和一木桶清水,便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哐当!” 院门上锁,院外脚步声渐远,只留两个小厮守住门外,坐在地上低声闲聊着方才文武两庙之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月云斋】 “知了!知了!” 紧挨着戏班所在的小院外,就是一座大戏台。 戏台两边种着各种古树,树干高大,树冠葱郁,反将围合中的小院衬得越发幽寂渺小起来。 小院里拢共也就三间房,正房被班主安排给嘉菲一人独自安歇。 另一间班主与副班主共居,剩下最后一间留给其余众人。 所幸此时正是盛夏,在屋里随便搭张席子便能入睡,挤一挤也能凑合住下,只是屋内闷热,还有蚊虫袭扰,娃子们不得睡就哼哼唧唧的闹人。 “你们几个,去我那正房歇息去吧,那边正好有穿堂风,不似这里这般闷热。” 嘉菲从屋外进来,对着几个妇孺说道。 还不待妇人们答应,娃子们倒纷纷喊着大武生夺门而出,其中最小的二娃子走在最后并未跟着出门,只是含着手指抬头看她。 嘉菲蹲下摸着二娃子的头问道: “还饿吗?” “不饿了。” 二娃子奶声奶气的说完,小眼珠转一转继续道: “大武生,谢谢你的吃食和果子,还有昨日的冰香盖,可甜了……唔……还有吗?” 嘉菲忍不住笑,摸着二娃子头,答应他会想办法再给他们弄些来,小娃子这才欢蹦乱跳跑向正屋。 余下几个妇人们道个万福,嘉菲趁其不注意,从锦囊内再次摸出几包吃食递给她们,妇人们又连声道谢后,便去正房带着娃子们歇息。 嘉菲独自回到院中,对面厢房里,副班主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一个劲向猫妖作揖道谢: “初以为您老人家真的就此离去,这王府的人今个儿晌午找上门之时,可把小老儿我吓坏了,尤其是那王府里的老公,可是点了名非要您老唱那定风波不可。” 老班主闻言也赶忙出来,跟着一起附和道道: “哎哟喂可不是嘛,您老是不知道,那老公尖着嗓子连喊带吓唬的,把我们一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所幸那位身穿白衣的俊俏后生还是个明事理的,也并未太过为难我们,哦对了,那白衣俊后生就是之前来打探您老……” 嘉菲点头插话道: “我知道他,你且继续讲便是。” “哦哦,那白衣后生想是和您老有交情的,因此我们也跟着沾了光,所以并未为难我们,只说王府招我们去唱堂会,这一趟是非去不可,我们才不得不……嘿嘿!幸好天可怜见的在京城里遇到您老,要不我们这班子人的小命,恐怕都要丢在这里喽。” 老班主说完,还将嘉菲拉至角落里,压低声道: “我早上好似做了个梦,梦到有人说,那段玉楼在乾元州做了流寇头子?” 老班主哈着腰说完,小心的向上翻眼瞧着嘉菲,猫妖略作沉吟后答道: “确有其事,我……亦是从官府里得到的消息,所幸还未追究到这里,所以,此行之后如何处之,班主好自为之吧。” “是是……” 老班主说完抹一把额头细汗,眉头紧锁的转身拉过副班主,一同回屋寻思心事去,只留嘉菲一人独立院中。 她抬头看着头顶一方小小星空,一只小麻雀临空飞过。 程羽敛翅落在小院旁边的戏台挑檐之上,维持着结界同时,细细感受着周边环境。 这王府里此时十分安静,并无一丝异常。 ‘我至高处瞧瞧。’ “扑棱棱!” 程羽传音给嘉菲之后便展翅飞至空中。 低头看去,整座王府一览无余,比青川县的钱府又大出何止一倍? 前后十几进的院落,几乎每个院子都附带一个大小不一的花园,甚至在后院还另有一个几乎同样规模的戏台。 那戏台坐落在一片池塘边,周围簇拥着成片的荷叶莲花,兼有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又比青川钱府的格调高出许多。 在戏台旁边,他看到急着交差的郑太监,三步并两步的行到一座两进的精致素雅院子跟前,院门上匾额写有“月云斋”三个大字。 程羽此时离着那月云斋还有段距离,听不到那边动静,只得加速向前飞去,待飞到月云斋附近之时,却又因相距太远,与嘉菲的气机连接中断。 此时郑太监已进到院里,院子正房还点着灯,但门窗都罩着一层窗纱,想是用来遮挡蚊虫。 郑太监行至门廊前,被门廊下的女使伸手拦住,他便不敢再向前行,立在院里回禀道: “回云姐儿的话,寿喜班的都已带来了,现安置在前府戏台旁的院子里。” 程羽落在院墙上,瞧着那郑太监恭恭敬敬立着回禀,在小院门口和正房门廊前,各有两个年轻女使守着听差。 此时戏班都已在前府安置妥当,去禀报的太监才刚到正主儿院内,可见这王府之大。 太监回禀完后,从怀内掏出一块令牌,递给门廊外的女使,而后并未退去,仍是垂手立候着。 “妥了,先让他们歇着吧,明儿天亮了再说,你也歇息去吧。” 一道略显温婉的女声,从屋内不紧不慢传出。 郑太监闻言急忙回是,转身就向院外行去。 只是还未到院门口,便又被屋里那道女子声音叫住: “且慢,他班子里新出的那折子定风波,扮武生的可是姓程?” “回云姐儿,那扮武生的是一年轻后生,确是姓程。” 郑太监回完话后,正房内那被唤作云姐儿的,停顿有几息之后,方才再次开口: “唤他与戏班班主一同前来。” “啊?此时唤他至此?可后宫门已关,且他们刚到府中,还未习礼,恐冲撞了姐儿们……” 郑太监讶然道。 “我等乃是奉了郡主娘娘令旨,要替娘娘先将那戏班考校一番,免得出了差错,若我们考校过关,习礼之事你明日加紧教导便是。 若考校不过,则哪来的送回哪去,习礼之事也就无从谈起,至于后宫门处,郡主娘娘离府之时曾赐过下这道令牌……” 房内云姐儿说着,轻拍两掌,门廊内女使闻声便走到门前,门帘被从屋内掀开一道缝,从里面递出一块金字令牌,女使接过金牌转身走下门廊,行至郑太监跟前。 “持此令牌可开宫门。” “是。” 郑太监瞧了一眼那道令牌,比方才自己交差的那道大上一圈,正面刻着明晃晃的“安亭”两个大字,便知此牌确是郡主娘娘亲赐下来的。 “莫要苛待于他等。” 屋内云姐儿又补了一句,郑太监急忙回是,双手恭敬接过金牌,但并未急着离去,原地又等了一两息,听屋里再没别的吩咐,这才慢慢退出院子。 刚出月云斋院门,郑太监便微不可闻的叹口气,转身摇着头撩起袍袖,便向前府方向速速返回。 只因王府太大,后宫与前府戏台相隔太远,那太监到戏班所在院子还要跑上一会儿。 程羽与猫妖的气机连接已断,且猫妖那里左右无事,他便想着先留在这附近探探虚实,而后再回去给其报信也来得及。 方才太监口中称的云姐儿,应该就是郡主座下四个贴身女官之一的沐云。 之前在府外听那两个酒后狂生言道,豫王府五美走了三美,还有两美留在府内,其中一个自然是这沐云,另外一个…… 程羽瞥一眼小院门楼上写着“月云斋”三个字的牌匾,心中猜测另一个留守的八成便是浸月。 寻思之际,程羽亦不忘神识悄悄散开将小院扫一遍,而后才轻轻落在院内墙角处的一块假山石之上。 此时他与嘉菲相隔太远,法眼神通虽用不得,但凭借他出众的耳力已能听出,沐云所在那座正房里,确是还另有一人的呼吸之声,只是好似在安静的做着自己事情,并无人言语。 嗯? 落到院里之后,程羽忽觉得有一股凉爽气息从屋内散出,同时还伴有阵阵的香味儿袭来。 这香味倒也自然恬淡,豪不浓郁霸道,好似是花香与果香萦绕交织。 “回云姐儿,你和月姐儿沐浴的热水都已烧好哩。” 此时正好有一个小丫鬟从第二进的后院过来,立在门廊外向正房屋里喊道。 “知道了,水先给我们备着,待会要用再知会你们。” “是!” 小丫鬟退回到后院,程羽此时也恰好落在前院院墙上。 月姐儿…… 留守王府的两个女官儿果然就是沐云与浸月。 他翘首向正房屋内看去,只是屋门口有两挂丝织的门帘,透气却不透影,挡在门前屋内瞧不真切。 他神识扫一圈,前院里四个女使安静立着,一动不动,正房屋内两个女官似是在各自收拾着东西,同样也不说话,只后院响着烧水声响,其间还夹杂着几个烧火丫头的低声细语。 “烧好了的水,也不快来洗,大热天里的,还得我们在这里守着火。” “可不是……诶!你说,她俩怎没跟着去呢?要都去了多好,我听说隔壁星姐儿她们院里的那几个浪蹄子,这两三日里没人管,像放了羊一般自在,白日足睡一天,个个都是天擦黑凉快了才起,也不洗漱便去凌库踅摸些冰凌,就着小厨的吃食鲜果,晚上吃起了凉酒消暑哩。” “唉!别提了……让她们吃去,到时候个个月事不调,身子不灵,等星姐儿她俩回来了伺候不动……哼!且瞧着吧,隔壁院里的那两个可不比咱们这两个,到时候那几个小蹄子少不了挨板子。” 程羽见后院烧火丫头们只在聊一些偷懒耍滑的没甚营养之话,其中还有些闺房私话,便也无心关注。 此时他立在院中一棵枇杷树上,与正房窗户仅不到一丈之隔。 只可惜那木雕花格窗上亦是蒙着一层丝织纱窗,同样透光透气却不透影。 屋内灯烛颇为明亮,从纱窗外望去,朦胧映出两个曼妙身姿的女子,看姿态似是伏在案前。 “哗哗!” 一阵纸张轻轻抖动之声从里传来,紧接着又响起一串极轻微的沙沙声。 “这几笔写得颇好,倒浑不像女儿家的字。” 沐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似是在对另一个女官浸月言说道。 只是程羽并未听到浸月言语,只听到其浅浅一声笑,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便又复起。 屋里两个女官儿自此便再未说话,只门廊外的一个年轻女使偷偷打个哈欠。 除此之外,便是院中稀稀疏疏的几声虫鸣,就连外面一直不停歇的知了声也再没有。 此时整个院落在门廊上的纱灯映照下,又显出一股古朴素雅韵味出来,丝毫没有皇家贵气的压迫感,令程羽莫名觉得心底颇为舒服惬意。 “哗啦!” 又是一阵纸张抖动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浸月略有慵懒的哈欠声响起。 “已燃了小半炷香……” 浸月终于开口轻声嘀咕一句,若非程羽耳尖,是决计听不到的,想来这女官儿是个好静不爱言语的。 话刚说完,紧接着在烛光映照下,纱窗上勾勒出一个向外张望的人影出来。 “可说呢,依我看那郑老公想是上了年纪,最近越发的慵懒起来,我听外面小丫头们传说,早起给他派下差事后,那老货还一路的嘟囔埋怨哩。” 沐云如唠家常般的小声嘀咕着,全然不似方才与郑太监对话时的那般端着。 浸月倒也并未再说什么,屋内很快便再次响起笔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响。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豫王府的文戏】 程羽眼见两女官所在屋里再无别的动静,便飞离此处,继续在王府上空徘徊,想要再仔细寻一寻玲珑骰子的气息。 只因他记得胡媚子曾提过,那骰子内镶嵌的赤精珠,乃是每两个一对儿,嘉菲胸前锦囊内的那颗出自豫王府,那王府里理应还有一个才是。 但又飞有小半盏茶的时辰,也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便只得展翅往前府飞去。 好在这一路过来,府中并无任何法阵结界和修行人氏潜伏,刚飞至整个王府的中心大殿上空,他与嘉菲的气机便重新连接。 而此时郑太监才刚小跑到后宫宫门处,将手上金字令牌亮给看门的太监,又告知其待会要带人进宫,这才打开宫门放其出去。 郑太监出宫门前,拽住一个伶俐小太监,特意交代几句,眼看着小太监飞奔而去,他这才得机扶墙喘上几口粗气,而后也跟着跑向前府。 此时程羽已从小太监头上轻松超越,不多会儿就飞到嘉菲附近。 他将方才所见都传音给嘉菲,并告知沿途自己已经飞过一个来回,府里并无结界法阵,只在后宫门外有一队金甲卫士,是金吾卫外卫,猫妖便也就放下心来。 过不多会儿,院外便有纷乱脚步声传来。 “快!快开门!” “哗啦!” 锁落门开,门房管事的领着几个小厮,手上捧着吃食点心盒子笑嘻嘻进得院来。 此时正房内的娃子们都还未入睡,听到外面动静都纷纷爬起,在窗前趴成一排。 厢房里的正副班主却不敢出来,只守在门后从门缝里向外观瞧,眼见来者并无恶意,这才敢稍稍打开个门缝。。 “老班主,出来吧,嘿嘿!之前招待不周多有得罪,这点子吃食消夜还望不要嫌弃。” 班主一脸懵懂不知发生何事,见管事的招呼,也只得拉着副班主一起来到院中,转头瞧了瞧对面的嘉菲,却见她也不客气,接过那盘糕点略扫一眼后,便指向身后道: “送至正房去吧。” 说完她摆摆手,小厮赶忙答应一声,接过糕点便向后跑去,旁边的管事也是跑前跑后一阵忙活,全不似之前那般倨傲。 又过了一会儿,郑太监才在小老公的搀扶之下,喘着粗气跑到院外,在门外立住了并未急着进去,待喘匀后,方才挺直了腰板,手持金字令牌,清一清嗓子后尖声喊道: “奉郡主娘娘令旨,召寿喜班班主、及武生程某即刻前往月云斋。我说二位,随咱家走一遭去吧。路上我也捎带手给二位讲讲里头的规矩。” 闻听是郡主娘娘的令,老班主顿时吓一哆嗦,实是不愿去的,便缩到副班主身后,意欲将其向前推,郑太监见状,瞪他一眼,语气又高三分对其喊道: “走吧!里头点了名要你二位前去,时候不早了,莫要误了时辰!” 班主见太监瞪了眼,只得无奈出来,又眼看嘉菲已当先跨院门而出,心中莫名也有了一些底气。 回头告知副班主代看着众人,而后硬着头皮就要出院,却又被副班主一把拉住,暗中递过来几个眼神,先向太监背影连着努努嘴,再指指自己钱袋,老班主当即会意,摇头苦笑着追出门去。 程羽一路都在他们头顶跟着,一是维持着结界,二是那郑太监路上嘴就没消停过,倒是把整座王府上上下下的干货都交代了个清楚,比月云斋里烧水丫头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原来这豫王府大体也是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府里人称前府,后面则称为后宫,但与皇宫的后宫又是两码事。 王府前府还是由管事和小厮们打理,但前府男丁不得擅入王府后宫,一道高高宫墙将王府前后相隔开,后宫里面平日都是太监与贴身女使们伺候着豫王一家上下。 因此豫王府后宫里的太监们,凭借着近水楼台的势力,行走到前府时平步升一级,尤其几个大太监,更是前府管事们巴结的对象。 但与其他皇亲国戚还不同的是,豫王本性洒脱不羁,除了专爱花鸟鱼虫、逐犬戏马之外,对世俗的能人异士也都能以礼相待。 像他前府里就养着一个二三十号人的戏班子,就住在前府戏台西边院子里,与安置寿喜班的小院子隔廊相对。 他府里自养的戏班子里,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小戏子们自住一小院,另外吹拉弹唱的琴师鼓手都是些大老爷们儿,便住另一个院。 但无论排练还是堂会,自养戏班的众男女都会偶尔出入后宫,因此上豫王府的后宫并不像其他王府那般宫规森严。 再加上豫王独女小郡主其人颇有乃父遗风,因此嘉菲他们夜晚能入宫,在豫王府里也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之事。 但此处终归是亲王府,无论规格与等级,在整个九州大地也只在皇宫之下,因此该有的规矩亦是一样不少。 像什么觐见王爷、王妃、世子、郡主时,不得仰面直视之类的铁律自不必说。 待会虽说见得只是郡主座下的女官儿,但也马虎不得,毕竟是郡主娘娘贴身之人,在下人们看去,说话行事个个都相当于小半个郡主。 “好在啊,这次出宫,郡主娘娘将那两个惹不起的带走了,留下另两个温良谦和的看家,要不然啊,哼!” 郑太监冷哼一声,斜眼看到班主浑身一颤,面有得意色继续说道: “若换成那另两个,说不得考校时你们出了一差半错的,当场就是一顿板子吃哩。” 郑太监说完,身后一直不吭声的班主鼓足勇气开口小心问道: “考校?敢问公公考校我等什么?” 郑太监闻言扭头瞥一眼班主,鼻孔里轻哼一声却不理睬。 老班主起初一愣,继而当即紧走两步,从身后悄悄将一块几两重的碎银塞在对方手心里。 郑太监借着连廊里悬吊的纱灯,略低头扫一眼手中之物,当即脸皮便松弛下来。 “你们戏班子还有何物值得我们豫王府来考校?自然是考校你们的戏功,待会记得卖点力气,可别忘了,咱家王爷和郡主娘娘,在戏上可都是行家里手。” “是是,这个自然,我们这一两年也学了几出咱京城里的红火新戏,像那虎母洗冤传啊,春闺梦啊,都是咱拿手的,待会儿……” “啊呸!” 老班主见太监收了银子脸色缓和下来,便说得兴起,却猝不及防的被郑太监一口啐在脸上,那太监啐完后,捏一捏手中碎银,脸上又松下来道: “也别怪咱家啐你,就你说的这两出戏,哪个不是出自咱豫王府的? 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嘿,待会若真要考校这两出戏,你们可收敛着点,千万莫带那些个荤腥恶臭、乱七八糟的脏滥玩意儿出来。” “是是,不劳公公费心,这个自然。” 班主连声奉承着,郑太监轻哼一声道: “哼!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个草台班子,平日里在乡下唱惯了的,为了能叫好卖座,什么烂糟玩意儿都敢往里面掺,这两出戏从我们王府里出来的时候,那可是既高又雅的顶尖儿文戏,你们要是给演砸了,免不了还是一顿板子吃…… 不过啊,待会八成不是要考校这些个新戏,人家里面要考校的,许是你们自己编排的那出叫定什么来着?” “定风波?” “对对,就是这个,可记住喽,别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荤腥玩意儿给带出来!” “啊?哦哦……记住了。” 老班主闻听是要考校定风波,又看一眼侧前方气定神闲的嘉菲,当下便安心下来。 嘉菲与老班主在一老一小两个太监带领下,一路曲曲折折向后宫方向而去,头顶的程羽却陷入思索之中。 ‘方才班主和老太监所说,出自豫王府的那两出戏叫什么?’ 程羽向嘉菲传音问道。 ‘虎母洗冤传,和春闺梦,怎么了?’ 猫妖回音后,程羽没有立即答话,沉吟一息后方才又传音过去: ‘可是去年祈岁之时,我们在青川县城文、武庙前内听过的那两出?’ ‘正是,后来在江口镇我初入戏班之时,也曾向班主讨教过这两出戏,怎么?程兄不知道吗?’ ‘你在江口镇学戏之时,我并未在场……’ 程羽说完,遥想起去年祈岁之时,那文庙前的虎母洗冤传,这寿喜班演的确是有荤有素,但程羽因原本并不爱戏,所以当时并未在意。 而武庙前的那出戏唱的更是个满堂彩,他只以为,剧情是为了迎合武君庄大宽当年守城事迹改编而已,再加上并不知道戏名,因此未做多想。 尤其是戏尾还出了武君殿的判官入戏太深,将饰演靖安侯的段玉楼魂魄扑出,并将其厮打一通那档子事,更将程羽注意力引到它处。 直到方才,忽然听到班主与太监言及春闺梦三个字,他恍如隔世般方才想起,这不就是前世程派的扛鼎剧目嘛。 再细细想来,虎母洗冤传…… 从剧情上看,几乎与前世的虎乳飞仙传一模一样,只不过戏名被魔改一下而已。 而他之所以知道这两出戏,并非是他懂戏,恰恰相反,前世的他对戏曲并没兴趣,只是因着他那位前世女友黎沁,乃是出自北方的梨园世家,因此平日里两人在一起,难免耳濡目染。 但在青川县内听戏之时,因穿越后对前世的记忆已然模糊,故彼时并未十分在意,直到此时听到春闺梦三个字这才将其记忆再次唤起。 再细细回忆,前世的黎沁乃是北方人,早餐最爱吃的便是咸豆腐脑,生生将自己这个甜党给掰成了咸党。 ‘……’ 玲珑骰子…… 豆腐脑…… 还有这两出戏文…… 难道她…… 果真也穿越至此? 第二百七十四章 【西厢房考校】 程羽立在枝头,脚下几人已前行而去,而他却并未动身,只盯着豫王府深处思索着。 若她也穿越而来,果真是穿到那位小郡主身上了吗? 念及于此,他当即传音给嘉菲道: ‘嘉菲,问下太监,春闺梦和虎乳飞仙传这两出戏,最初到底是出自王府哪位之手?’ ‘好!’ 嘉菲干脆答道,而后思量一二便向太监开口询问。 郑太监之前与老班主聊天之时,悄么几都会顺带着瞧嘉菲几眼,此时见对方问话,语气再不似之前那般傲慢,平缓许多答道: “这个自然是出自咱们王爷之手哩,不过咱家有几次瞧着,好像郡主娘娘也跟着王爷一起,给调校过这两出戏,所以呐……” 郑太监说至此处格外多看一眼嘉菲,再开口居然带了丝语重心长的味儿来: “我劝你们,待会考校之时把真本事都拿出来,咱们王爷和郡主娘娘可都是门儿清,就连郡主娘娘手下那几个女官儿,眼界也高的很哩。” 嘉菲闻言轻轻点头,一行人此时已沿着一条甬道行至一座大门前。 门前立着几个太监,再旁边是一队金甲武士,看门太监验过郑太监手中金牌之后,宫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两个捧着黄铜熏香炉的女使出来。 “站好了,先熏一熏你们身上的那股子味儿……不过你这后生倒是干净的很哩。” 郑太监瞧着嘉菲说完,还是冲捧香炉女使摆摆手: “也略熏一熏罢。” 老班主自打看到宫门外那排金甲武士后,便一直蜷缩在嘉菲身后,闻听要给自己熏香,当即便老老实实地敞开身上褂子,待女使将香炉放在地上,便站在香炉旁边不住的打着转,好让香气都能均匀覆在自己身上。 嘉菲身上自是干净的很,只在香炉旁边略站一站,便让女使将香炉捧走。 待老班主浑身上下都熏透之后,郑太监指着两个小太监说了声“搜!”。 老班主闻言苦笑着脸道: “您看我这都快脱光了,还……还需搜吗?” 郑太监闻言眉梢一立: “怎么不搜?你以为这是你家后院菜地哩?” 嘉菲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老班主顿时也想起旁边这位大武生乃是女扮男装,若是被太监搜身察觉出异样出来,难免又起祸端,顿时额头开始见汗。 所幸旁边两个捧香女使此时行上前来: “云姐儿吩咐,我们来搜便是。” 说完便从袖内各自抽出一根比筷子略长的黄铜细棍,在嘉菲与班主身上来回扫几遍,见对方并无长硬之物在身方才作罢。 嘉菲与老班主此时都暗中轻出口气,旁边郑太监见都已完事,便开口催着前行。 两个女使在前面引路,嘉菲与老班主跟在后面,最后是郑太监领着另外两个小太监一起压阵。 一路行去,皆是各种奇花异草,一时不知已走出多远,老班主渐渐开始有些气喘。 “我说公公,这还有多远呢?” 郑太监闻言也不回话,只甩给他一个白眼,余光却瞥到另一旁的嘉菲边走边左右张望起来。 ‘程兄,这里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好似是来过一般。’ 嘉菲传音道。 程羽知道这里以前是靖安侯府,只是没想到过了三百年,这猫妖居然对此还能有印象? 正寻思着,前面领路的女使已行至连廊尽头,转身穿过一道月亮门,又行十几步后,就停在一座精致小院跟前。 小院院门前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映照着门头匾额上的三个大字。 “月云斋?” 嘉菲立在院门前,仰头瞧着门上匾额,又左右巡视一番,眉头微微皱起。 此时小院门前还另站有两个女使,其中一个见来人,转身进院禀报去了。 “稍待,西厢房待客。” 院里正房传出沐云的声音,而后门口所立的两个女使一个去西厢房点灯,一个却向后院轻声吩咐道: “快!搬两个冰鉴放到前院西厢房内。” 与此同时,正房内传来“哗啦”的纸张轻轻抖动之声。 程羽越过嘉菲头顶,立在院墙上,此时终能借助猫妖的法眼神通,穿透那层丝织窗纱看到正房内的情形。 里面在辉煌烛光映照之下,正有两个年轻女子收拾着桌案上的笔墨纸张。 此时看不到二人正面容貌,但只凭侧颜便知都是极美的。 再看屋内陈设,素雅但不失精致,虽与与普通闺房无二,但总觉得哪里又颇为不同。 尤其是在地上,还放着两个方形的铜制大缸,大缸上盖着镂空打眼的铜盖,铜盖上铺着一层各色花瓣与水果,丝丝凉气与果香花香混在一处,令整个屋里都清凉舒爽。 原来这就是富贵人家用来避暑降温的冰鉴。 之前只是听说过,实物还是第一次见。 程羽目光又移回到屋内两女,只见她俩头上皆戴着一样的薄纱镶金官帽,正好包住满头青丝,身穿半袖薄棉织就的浅白色女官官服,在屋里众多烛光下,更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朦胧之美。 真个是唇似樱桃肤赛雪,臂如莲藕指如葱。 这两个郡主的贴身女官儿,无论样貌还是举止做派,比之往常所见大户人家的嫡出小姐还要高出许多。 只见她二人收拾文案之时,行动端庄典雅且毫不拖泥带水,并无丝毫慌乱之感,只几息之间便将整个文案收拾整齐。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拿过床边木架上的帷帽,帷帽中心镂空,正好卡在官帽上,一层薄纱遮住两人的绝世容颜,但依然挡不住猫妖的法眼神通。 此时程羽终于得见两个女官的正面容颜,再想起外面传言的所谓豫王府五美,果然并非虚妄浮夸之词。 虽说目下还分不出哪个是沐云,哪个是浸月,但二女容貌皆不在嘉菲之下。 两女对视一眼后互相点点头,一同披上官服外罩衫,将外露的小臂一并遮住。 之前两女衣着饰物几乎一样,但外面所罩的官服外罩衫颜色略有区别,一个是白色略微偏黄,另一个则是白色隐隐泛青。 白色泛青的那个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如同一颗刚剥了壳的白嫩鹅蛋,再打上些晶莹露水,显得格外细润柔美。 若论耐看,倒是比另一个女官还要略胜半筹,甚至以程羽看去,哪怕就是猫妖当前,竟也要稍逊她半筹。 她俩没多会便收拾停当,二人从头到脚都被罩住,此时正好后院几个小丫头已将盛满冰块的两个铜制冰鉴大缸放在西厢房内,二女官这才从正房内迈步出来。 这西厢房内布置成一个会客的厅堂,两个女官儿分坐在正中八仙桌的左右两侧, 待她二人坐定后,身穿黄白色官服的女官,便让门外女使叫人进来。 女官甫一开口,程羽方才听出,说话的这位是沐云,鹅蛋脸的那个则是浸月。 西厢房内灯烛高挑,亮堂通明,郑太监在前,嘉菲与老班主在后步入屋内。 老班主几乎快要缩成一团躲在嘉菲身后,只顾着看地上光滑平整的方砖与笔直的砖缝,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你们在门外候着,你俩……抬起头来。” 沐云不紧不慢轻声说道,前一句是对郑太监及门口女使说的,后一句则是对嘉菲二人说的。 嘉菲与老班主先后抬头,只不过在老班主眼里,跟前是两个浑身蒙在白纱里的女子,而嘉菲眼里却是两个明眸皓齿的绝世美人。 其实就算她不抬眼皮,对面两个女官儿在她法眼神通之下照样是纤毫毕现。 因此与其气机相连的程羽,几乎亦算是与这两女官当面对视。 在这般对视下,猫妖倒未察觉出什么,但程羽隐约已瞧出些二人的不同之处来。 只见那沐云紧盯着嘉菲的脸上,白纱后的一双眸子晶莹剔透,其间似还闪着莫名精光,两片小嘴唇更是微微张开。 而旁边那位浸月眉头微蹙,却是一副正经审视的模样,一双大眼明眸在嘉菲身上来回巡视。 西厢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偶有几声浅浅虫鸣自院外响起。 “咳……” 浸月将嘉菲上上下下瞧了好一通后,见旁边的沐云始终未曾出声,便轻咳一声。 沐云身子轻轻一抖,终是缓过神来,轻启朱唇,愈加温柔冲嘉菲问道: “敢问这位扮武生的壮士,贵庚几何啊?” 此话一出,引得另一侧的浸月微微扭头,略有些诧异地看向沐云一眼,奈何都蒙着帷帽,互相之间看不到彼此脸色。 而猫妖闻听对方开口便是询问自己贵庚几何,且语气颇为和顺,一时也有些踌躇,便传音问程羽如何应答。 嘉菲这猫妖虽说久在人堆里厮混,人情世故倒是旁观过不少,但化形人身也不过半年有余,男女之事全无经历。 而程羽作为旁观者,自打猫妖一进门,他便已看出,对面那沐云第一眼看到女扮男装的嘉菲之时,便已是痴了。 其实也怪不得那女官儿突犯花痴,只因嘉菲所化人型原本就貌美绝伦,做男儿打扮后,更平添几分英武之气。 尤其是旁边还有个唯唯诺诺的猥琐老班主衬托,越加显得其鹤立鸡群。 再加上嘉菲此时修为又高,内气充盈,自然气质飘逸脱俗,就连普通的修行之士,如金吾校尉等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更别提这女官儿久在王府后宫之中,平日所见最多的不过是些女使太监等,更与男装嘉菲有着云泥之别,因此上初见便就痴了。 “咳……” 这边还不待程羽传音给猫妖,那边浸月再次轻咳一声。 沐云这才回过神来,暗自稳住心神,而后回复平缓地追问一句: “壮士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在下姓程,名嘉菲,久居于乾元州青川县。” “都学过什么戏?” …… 他二人在西厢房内一问一答,而程羽在外面院墙上,借助着嘉菲的法眼神通始终盯着两个女官的神情。 那沐云已不再似初时那般失态,一个个问的是井井有条,而旁边的浸月只是盯着嘉菲,始终未曾开口,但其皱起的眉头已是渐渐舒展开来,甚至还有闲心端起桌上茶盏,送到帷帽内悠闲品起茶来。 “那定风波,可是你们班子自个儿编排出来的?娘娘曾说过,你们这折子戏里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戏词颇好,倒是不知出自谁的手笔?” 沐云问完这句,旁边浸月手中轻撇的茶盖停在半空,隔着帷帽再次看向嘉菲。 “这句词,乃是借自一位故人。” “故人?可否详聊下那位故人?今又在何方?” 沐云不紧不慢连声问道。 嘉菲抬眼望一望头顶屋瓦,沉吟一二后答道: “他本是一散淡的人,或远在天边,或近在眼前。” 两位女官闻听之后,几乎同时皱起眉头,那浸月更是已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回桌上。 “此话怎讲?” 沐云追问道。 “世外大能,在下不敢妄议。” “世外大能?可是千霞山上哪位仙师?” 嘉菲闻言,向问话的沐云多看一眼,而后缓缓摇头: “千霞山虽大,许尚未容得下他。” “……”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想起一位故人】 “千霞山虽大,许尚未容得下他?” 沐云盯着嘉菲,喃喃复述一遍猫妖原话。 而后整个西厢房内安静了下来。 “那还请壮士将这句词写出来,我等好向娘娘复命。” 几息之后,终还是浸月打破沉默,抬手指向旁边山墙下的文书案说道。 嘉菲依言行至案前,只见书案上不知何时备好了文房四宝,砚台里研着上品的香墨。 她抬手从犀角磨制的笔山上捻起一杆笔,铺好纸,舔饱墨,笼起袖管便写起来。 沐云与浸月双双离座行至书案旁边,剩下老班主一个人继续跪在原地,只顾着低头数地砖。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七个字很快写完,浸月看着纸上七个字的笔墨未干,一言不语。 此时她三人离得更近一些,感觉到旁边的沐云还在盯着嘉菲,浸月也忍不住偷空向猫妖多瞧几眼。 不消一会儿笔墨干透,许是隔着帷帽看不真切,浸月又将纸拿至纬帽内细细看过一遍,这才放回案上,再与沐云双双坐回原位。 待两人坐定,轮到浸月开口轻言细语道: “若明日内城不封城的话,你们便即刻随郑公公一起去别苑给王爷与娘娘唱戏,届时到了园子后切不可失了分寸,但也无需过于拘谨,王爷是个好相与的人,平生最爱慷慨豪爽之士,其中分寸,自行把握便是。” “啊?什么?” 浸月声音太轻,在下面只顾着低头数地砖的老班主居然都未听清,却也不敢抬头直接去问女官,只歪头向嘉菲悄声询问。 “明日若内城不封,我们要去别苑觐见王爷,虽说王爷谦和仁慈,但我们也不可造次。” 嘉菲低声略略重复一遍,引得主座上的沐云频频点头。 “啊!明日……” 老班主嘴上嘟囔着,却依然不敢抬头上观。 ‘嘉菲,你问下这两位女官,春闺梦中的“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这两句是出自何人手笔?’ 程羽在院外见这女官有逐客之意,便传音给嘉菲道。 ‘好……咦?程兄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觉得这两句词颇为绝妙,便想知出于何人手笔。’ 程羽传音答道。 嘉菲闻言轻轻点头,踌躇一二后,拱手一礼冲座上两位女官问道: “久闻豫王府内曾编排过一出新戏,九州驰名,尤其是其中‘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这两句最令人佩服,只是不知这两句是出于哪位高人笔下?” 嘉菲问完,抬眼看到两个女官虽是戴着纬帽,但依然扭头互看一眼相视而笑,最终还是沐云开口道: “这两句自然是出自我家郡主娘娘之手,莫说是这两句,便是整折子戏文,都是娘娘她亲自提笔编排的。” “……” 嘉菲沉默未答,而是传音给程羽还有何要问的。 程羽略微沉吟一二,原本还想以偶遇张饱谷,让嘉菲去旁敲侧击豆腐脑之事。 但一来府中并未寻到玲珑骰子的气息,二来对方已经点出始作俑者就是郡主娘娘,而且明日便可见到正主儿,那到时再想法子询问便是。 “啪啪!” 浸月抬手轻拍两掌,两下清脆掌声打破西厢房内寂静,令老班主浑身又轻轻一颤,头却埋得更低。 郑太监闻听掌声推门进来,沐云又将方才浸月所言复述一通,便让他们三人下去。 嘉菲出门后,向小院东南角多看一眼,而后便随着太监们出了月云斋,向前府而去。 程羽却并未急着跟上,而是依然留在院墙上,趁着嘉菲还未出后宫,法眼神通还可借用,他还想再观察下这两个女官儿。 只见她二人待嘉菲他们都已出去,便站起行至书案跟前,一同看猫妖所书的那七个字。 又看了一会之后,浸月将那张纸折起笼在袖中,与沐云一同回到正房,这才卸下头上纬帽,将嘉菲所书那张纸放在自己书案上。 “这天也是怪哩,都已入更还这般闷热,只从这屋里往西厢房走一遭,身上就热出了汗哩。” 沐云一边褪着身上的长袖女官服,一边轻声嘀咕着。 旁边浸月瞧了沐云两眼,眼中意味深长,浅浅一笑道: “我怎好好的?我瞧着啊,倒怨不得这天气,要怨啊,只能怨方才那个俊后生武生,没来由勾得哪个黄花大闺女的心火起来呢。” “哼……” 沐云闻听下巴微微扬起,轻哼一声,脸颊却又添上几分红晕。 浸月见状,不知为何竟渐渐止住笑容,轻叹口气,沉吟一二后继续道: “不过说正经的,对那武生戏子,我劝你还是莫乱生心思,赶明儿得了闲,我帮你寻个称心如意的正经主儿便是。” 沐云闻听顿时娇羞难当,以团扇遮脸娇声道: “哎呀不提了不提了,唔……身上滑腻腻的怪难受哩,让后院丫头们烧好热水,咱们洗了早早歇息吧。” 说完也不待浸月回话,径直走到门前撩开纱帘,对门外女使言道: “让后院那几个备好热水,我与月姐儿好更衣沐浴,今儿个天热,我们就不去后面了,把木桶搬到这里来。” “是!” 女使一声答应便向后院行去,一时间后院乒乒乓乓忙碌起来,有的搬桶,有的提水,其间还夹杂着几个小丫头埋怨嘀咕之声,当然除了程羽之外,别人自是听不到的。 两个大木桶很快被搬进正房内,中间被一道纱织屏风隔开。 一盆盆热水冒着热气向桶内倒去,程羽无心占这两个黄花大闺女的便宜,也就未再久留,展翅向王府前院飞去。 “扑棱棱!” 夜空中一只小麻雀渐飞渐远,在其身后的月云斋里,众丫头女使依然在忙碌着。 “哗哗!” “两位姐姐,热水及一应物件都已备好,可更衣沐浴哩。” 一个小丫头倒完最后一盆热水后,退出正房,站在门外禀道。 “知道了,都出去外面候着吧。” “是。” 小丫头们都退到后院,门口依然只留两个女使。 沐云就要宽衣解带,浸月忽然想起一事。 转身行至自家书案前,看着纸上七个字沉吟一阵,便拢起袖管提笔沾墨。 “洗完再写也不迟嘛!” 沐云在旁边劝道,但浸月只是轻轻摇头,同时示意让她先洗。 沐云小嘴微微一撇,低声嘀咕: “你若不洗,我怎能先洗,得,等你一会儿便是。” 浸月也不答话,只笑着摇摇头,手执笔杆抹上几下,笔锋便舔饱墨汁。 “沙沙沙……” 沾满浓墨的笔峰,以各种姿态在纸面上轻轻滑过,引得一阵沙沙作响,但也就写了二十几个字的光景便停住。 浸月写完后,顺势拿起手边团扇,将纸面墨迹快速扇干,便复又折起塞入一个金线锦囊递给沐云。 沐云接过后,从书案上拿起一片金色绸子,绸子上印着“豫王府封”四个小字,又从床头枕边取出针线,用金线将绸子缝在锦囊口上封死。 一阵轻柔脚步声响起又停住,门口纱帘被几根玉指从里面撩开,是沐云探头出来,将一个金线锦囊及之前那枚金牌一并递给门口女使道: “将此金牌与锦囊亲自交给郑公公,若明日内城不封城,则命其即刻带着寿喜班一众去西山别苑觐见王爷,并告知觐见之时,须将那姓程的武生一并带上,并务必将这两件亲手交至王爷或郡主娘娘手中。” “是。” 女使答应一声,上前接过揣入衣襟之内。 “这下安心哩,快洗洗睡吧。” 沐云转身回房对浸月小声说道,门外的女使在其身后将房门关上,窗纱上隐约透出窈窕人影宽衣解带,而后屋内便响起轻轻的“哗哗”撩水声。 …… …… “诶我说,这就算是考校完了么?” 穿过王府后宫宫墙,向前院戏台方向而去之时,渐渐缓过神的老班主低声冲嘉菲问道。 嘉菲轻嗯一声,而后传音向程羽询问方才是否有何异常之处。 ‘并无有异常之处,只是明日便要见郡主娘娘,我觉得稍显仓促了一些,也不知这豫王府内是何盘算。而且……’ 程羽略作停顿,嘉菲追问而且什么,程羽终于向嘉菲开口传音过去: ‘而且我听着众人所言的这位豫王府小郡主,总会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哦……’ 嘉菲闻言并不十分意外,只嘴上轻轻答应一声后,又悠悠补上一句: ‘那明日便能得见……嘉菲在此先行祝程兄与故人久别重逢咯。’ 不待程羽回音,一向爱插科打诨的胡媚子,此刻在心中暗笑一声,继而娇声问道: ‘俏郎君之前说过,来此方地界不过短短时日,又是如何与小郡主搭上了故人这条线哩?’ ‘……’ ‘……’ 猫妖识海内一阵沉默,程羽气机退出嘉菲识海。 ‘哼……’ 胡媚子暗哼一声,继续盘膝调息。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深夜来客】 夜近三更,万籁俱静,宵禁下的整座京城万籁俱寂。 “哐!哐!” “邦!邦邦!” “亥时三刻,锁门闭窗,防偷防盗哩!” 除了更夫打更之外,只偶尔有一队队兵丁从御街上行过。 就连平日里昼夜喧嚣的几家教坊勾栏,都难得的闭门歇业。 豫王府内,戏台旁的那座小院里,戏班众人都已安歇睡去,而院外守着的两个前院小厮也都依着院门打起盹来。 院内众人也大都入睡,经过一日奔波劳累,有的还打起鼾来,只唯独老班主在偏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偶尔还会叹一声长气。 刚才考校回来之后,那太监头子揪着他再三的叮嘱王府里各种规矩,还要明日天不亮,就要前府的管事与小厮们烧水,给戏班子众人沐浴更衣后,他再亲自来教习礼仪。 这边老班主愁得睡不着觉,那边院外戏台的楼顶之上,抱膝坐着一位青衣文生“公子”,在旁边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麻雀,一人一雀在屋顶倒颇为平静。 猫妖怔怔望着王府后宫方向好一会儿,喃喃自语道: “应就是那里没错……” 程羽闻言,循着她目光遥遥望去,目光尽头是一座还在亮着灯的小院,小院院门匾额上三个大字,正是月云斋。 ‘怎么?’ 他不解传音问道。 猫妖闻言未曾开口,先心底轻叹口气。而后传音回道: ‘我说方才往里越走越是眼熟,原来那座院子,便是之前靖安侯爱妾所居的偏院,院角里那处假山石,原先放着的就是那位姨娘最爱的秋千……’ 猫妖感慨着,眼中精光闪烁。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冷土掩风流。” 程羽传音道。 猫妖闻言愣了一下,继而摇头苦笑道: ‘初想起就好似昨日一般,细细想又模糊不堪,如前世般遥不可及……’ 说完她用力甩甩头,而后闭目调息起来。 程羽扭头看她一眼,心中也不由得无奈一笑:往事不堪回首,大抵便是她此时心境吧。 ‘你之前还说过要去趟皇宫见见皇帝老儿,不如此刻趁着宫里所布的大五行阵孱弱,我陪你走一遭,权做散心吧。’ 程羽故意岔开话题道。 嘉菲闻言眼中光彩顿时复现,连连点头,当即就从屋脊上站起,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一边连声催促起来。 程羽也不由得笑起来,正要展翅而飞,余光借着猫妖的法眼神通忽然扫到皇宫方向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明显不是宫内的金甲武士。 难道在这深更半夜,还有人要擅闯皇宫? 他再次仔细扫视过去,终于看到在皇宫西北方向的一个僻静角落里,有一个瘦小身躯蹲伏在地。 那人蛰伏十几息后,见周围无有动静,慢慢直起身子,踮起脚要爬宫墙。 原来这人不是擅闯皇宫,而是要从宫里出来。 瞧着对方身形瘦小,看轮廓应是个女子,不过动作倒是麻利,没试几下便扒上墙头,迅疾翻身下来,蹲在地上左右观瞧一阵,见落脚之处僻静无人,便站起身四处观望起来。 对方甫一站起,程羽便发现那女子小腹部还有微微隆起,似是有孕在身的模样。 就在女子站立观望之际,程羽与嘉菲终于看到那女子正脸,猫妖低声嘀咕道: “我怎瞧着那人有些古怪,且颇为面熟?” “嗯!” 程羽微微点头,继而恍然想起什么,传音给猫妖道: ‘原来是她,你可还记得京畿郊野的张饱谷,要与私通的刘娘子一同外逃之前,正好遇到刘娘子丈夫回来,且她丈夫还另带来一个瘦弱的北境女子?’ 经程羽提醒,嘉菲随即也回忆起来: “想起了,可她不是和那什么……哦对,刘大郎,他俩一起被金吾卫抓走了么,怎么又从皇宫里跑出来的?” 正在疑惑之际,只见那北境瘦弱女子伸头左右张望一番后,目光竟钉在豫王府方向看了好一会,便转身就向王府这边迎面猫腰跑来。 “我怎瞧着她似是有孕在身的?竟还能这般疯跑过来!” 嘉菲低声惊呼,程羽这才召出元神看去,对方身上三把魂火,除去颇为旺盛之外,并无异常,当即传音给猫妖要过去看看,随即元神归位,展翅向北境女子迎面飞去。 嘉菲在其身后蹿房越脊也并未被落下许多,始终跟在程羽结界笼罩范围之内。 在法眼神通监视下,那北境女子毫不知情地顺着宫墙猫腰快步前行,趁着夜深无人,快速来至豫王府后宫围墙外,伸头张望。 恰好此时远处过来一队金甲武士,那女子急忙寻到一紧闭的后门拐角处藏在里面,待巡逻的金甲武士离去后方才转出,正好瞧见身边有一处围墙夹角,便顺势蹬着墙角居然要攀爬豫王府围墙。 她果然是要进豫王府…… 那瘦弱女子试了几次均不得行,在地上喘了好一会气后,居然发起狠来,终于爬上墙头。 另一边的程羽也是放开了速度疾飞过去,很快便飞到王府后宫,飞过月云斋,再飞至后花园,转眼就到跟前。 嘉菲在后面只落了几步,稍作停顿后也赶上来,俯身藏在屋脊后,只探出头盯着那瘦弱女子从墙头上翻入后花园里,瞧着那架势竟丝毫不顾及腹内胎儿。 ‘她这般玩命翻墙,是不要肚里孩儿了吗?要不要上去拿住她盘问一番?’ 猫妖皱眉传音给程羽问道。 ‘不急,且再看一会儿她到底意欲何为。’ 程羽敛翅落在嘉菲旁边的屋脊上回音道。 只见那女子落入后花园内站起观察一会儿后,便不再如之前那般拘谨,而是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漫步而行,瞧着模样倒像是来逛园子的。 没走多一会儿,她行至一棵歪脖儿树前,那树横着生出一粗壮枝干如人张开的手臂,枝干上吊着一麻绳秋千。 瘦弱女子停在秋千前,几息之后,便小心的坐了上去。 “吱呦!吱呦!” 秋千连接处开始发出响声,惊得附近的虫儿都止住鸣叫,在一片寂静的后花园里显得颇为诡怪。 眼看着秋千越荡越高,那瘦弱女子脸上终于显出些笑容模样来,继而单手解开头上发髻,披开散发,闭上双眼,随着越翘越高的嘴角,两行清泪竟从眼角溢出,洒落在地。 程羽与嘉菲对视一眼,猫妖眼中的疑惑肉眼可见。 “谁!” 后花园里忽然响起一道尖锐喝问声,紧接着两个提着灯笼的巡夜小太监从连廊那边赶过来。 瘦弱女子闻声一惊,悄悄从秋千上跳下,还不忘伸手拽住秋千,待止住摇晃后赶忙蹑手蹑脚躲到旁边假山石后,又爬了上去。 两个小太监举着灯笼来到秋千前,见秋千虽已不似之前那般大摇大摆,但并未完全静止,两人对个眼神后,便左右寻起来。 “出来!我瞧见你哩!” 一个小太监仰头朝天吼道,旁边另一个则四处张望戒备着,显是在诈呼。 那瘦弱女子屏息藏在山石上一动未动,几息之后,两个小太监低声嘀咕商量起来: “没人?” “想是哪里来的野猫耍秋千来哩。” 小太监说完,嘉菲眼角微微颤动,眼中寒芒闪烁。 两个巡夜太监又寻一会依然一无所获,便打着哈欠向别处而去,那瘦弱女子见人已走远,周边再无丁点动静,方悄悄从山石上爬下来。 好险,方才那太监只需再抬一抬头,便能瞧着自己。 瘦弱女子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随意闲逛,而是加着小心穿过连廊,离开后花园向前院方向边走边看,途中又翻过几道院墙,虽说这几道墙都不如之前围墙那般高,但以她这般瘦弱身躯再加有孕在身,也算得是好身手,就连嘉菲都不由得连连称奇。 那瘦弱女子在王府后宫里兜兜转转,明显是在找寻什么,最后居然被其摸到月云斋小院门前。 此时月云斋院门已经紧闭,门里门外的女使们也都各自歇息,只有府里巡夜的太监与婆子们偶尔会从门前经过。 程羽与嘉菲也尾随着她来到月云斋旁边,见其抬头盯着小院院门好一会儿,然后扒上墙头,探头向院里张望。 张望一番后,那女子趴着不动,轻叹口气,却也不下来,就这样待在墙头发起楞来。 “有人!” 身后忽然有一队巡夜的婆子发现女子身形,发一声喊就呼啦啦拥将过来。 瘦弱女子急忙撒手下来,扭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追!” 婆子们在后面追赶,前面也传来几个小太监喊声: “哪里跑!” 瘦弱女子慌不择路,拧身拐向一漆黑小路飞奔进去,不成想没跑几步却是一条死路。 眼看后面火光越亮,喊声逼近,瘦弱女子便欲再次爬墙而出,但因太过慌张一脚蹬空摔将下来。 眼看就要束手就擒,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青影,顿觉背后领口一紧,身子一轻,待缓过神来,刚才还是高高的墙头此刻已在脚下。 “跑不了!前面是条死路!” 几个婆子与太监们簇拥着转过一道弯,来到小路尽头,灯笼火把齐齐映照下,空空的三面墙上,只有道道火光人影闪烁。 ……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杨姨娘】 豫王府后宫围墙外,一处冷清无人的角落里,那北境瘦弱女子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惊魂初定。 抬头撩开眼前散发观瞧,跟前站着一位俊逸不凡的青衫文生公子,仔细看去,其肩头还立着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麻雀。 “你是何人?因何从皇宫内出来,而后又要夜闯豫王府?” 嘉菲问道。 “哼!” 瘦弱女子冷面寒霜轻哼一声,看向别处并不理睬。 嘉菲又连问两遍,那女子皆是静坐不答,耳听得隔壁墙内豫王府里吵闹声渐大起来,猫妖不由得柳眉一皱,心知此时的内城正处于宵禁紧绷状态,官府与金吾卫说不得很快便能寻到这里,片刻拖延不得,当即就要祭起九命剑,被程羽传音止住: ‘且慢!你可还记得京畿郊外的张饱谷,和你胸前锦囊内的那枚文官泥偶?’ ‘妙!’ 趁着那女子趴在地上瞧向别处,嘉菲悄悄从锦囊内取出那文官泥偶背于身后。 程羽、胡媚子和嘉菲都屏息清空思绪,水、木、火行气息流转一遍后,猫妖便将其捏在手中,又再次开口问一遍对方,也不待其答话,随即便将气息拍向跪伏在地瘦弱女子头上。 那女子忽觉身周猛然一阵燥热难耐,继而浑身一抖,还不待嘉菲将气息收回到泥偶身上,那女子忽然就直起上身,仰天厉声长啸: “嗷!” 她这一声凄厉惨叫直冲程羽嘉菲耳膜,且其中还掺杂着凶戾怨气,若非程羽眼疾手快,在她抬头仰脖意欲张口的一瞬间,在原本的结界上再多加一层的话,此刻三人所在必然就此泄露。 但饶是两层相加后的无形结界,都被这一声怪叫拉扯出一道道虚影。 “不好!” 嘉菲猝不及防,直感到妖魂动荡,妖丹飘摇,待反应过来后,急忙屏息调气。 而程羽则在这段时间紧盯着对面的瘦弱女子,只见她仰头吼叫完后,居然就此陷入平静,双眼渐渐闭上,而嘴角却一点点扬起。 不知为何,她此时看去乃是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且脸上女子的娇媚之态越发浓烈,与先前的晦暗脸色截然不同。 豫王府后宫墙内闹得动静不小,一墙之隔的外面却平静如水,直到十几息后,嘉菲刚缓过来,便睁开双眼,眼中映出淡淡青光。 “嘶……” 她用法眼神通看了对面一眼后,顿时暗吸一口气。 ‘她怎么变样了?’ 嘉菲传音向程羽问道,而此时对面的瘦弱女子却忽然开口娇滴滴道: “哼!没想到堂堂侯府,已变成了什么劳什子豫王府。” 瘦弱女子忽然操着一口纯正的大梁官话口音,再观其脸上娇媚之态已然尽显,眸子里眼波流动如水,与先前的委顿之色已是云泥之别。 程羽与嘉菲闻听她言都顿时一震,甚至猫妖识海内的妖丹都在轻轻颤动。 程羽当即回想起方才这女子冒着千难万险,非要爬上月云斋的墙头,向院内探头窥看,甚至看完之后,还在墙头发愣叹气。 而嘉菲也说过,那座月云斋小院,之前便是那位侯爷爱妾所住,院角里那片假山石景,原本是那位爱妾最爱的秋千架。 “杨姨娘?” 嘉菲忽然冲着对面女子脱口而出“杨姨娘”三字,甚至激动之余连嗓音都忘记控制,开口便已是女腔。 而对面的瘦弱女子闻听“杨姨娘”三个字,如遭重击一般双眼瞳孔豁然放大一圈,盯着嘉菲上上下下仔细瞧了好一会儿后,疑惑问道: “你是谁?怎认得我?” “……” 嘉菲并未答话,只紧皱着眉头盯着对方,而在她识海内,程羽正传音问道: “杨姨娘,可是当年靖安侯的爱妾?后来香消玉殒在漠北的那位?” 嘉菲轻轻点头,证实了程羽之前猜测,而就在他思索之际,嘉菲已然再次开口冲对面女子问道: “你当年不是在漠北乱军之中,被马踏而亡了吗?” 瘦弱女子闻言,更如被雷击般冲嘉菲连声急问道: “你到底是谁?怎知我当年遭遇?且为何还要女扮男装?” “我……我乃你当年一位旧相识,后经多次变故,侥幸活到今日,三百年前北征蛮荒之时,我亲眼看到你亡于乱军之中,不成想三百余年后又在此地相遇……” “三百年前?你曾亲眼见我玉陨在漠北?可在漠北之时,除了那俩丫头,我再未认识别的女子,莫非……你是青云?亦或是翠烟?不对……都不对,她俩也都死在了漠北,比我死得还惨些……” 杨姨娘说着说着,眼中霎时罩上一层朦胧。 闻听青云,翠烟两个名字,嘉菲也随即想起那是杨姨娘生前两个贴身侍女,北征之时也随着一起隐在军中伺候杨姨娘的。 尤其是听到她俩死得还惨些,嘉菲忍不住追问道: “姨娘所说的那两人,是随你一起潜在军中服侍你的那两个侍女罢?她俩如何死得?又是怎么个惨法?” 杨姨娘见问,眉头微蹙而嘴角却微微扬起,如哭似笑般轻哼一声: “哼!死时衣不蔽体,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再没一块好皮肉,死后更是连魂儿都没了,还不够惨么?” “连魂儿都没了?” 嘉菲一声惊呼后继续追问道: “所以说,你现下魂魄所在的这具女子躯壳,是被你夺舍而来的?可你之前并无法术修为啊!” 那位杨姨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哀怨之色,继而似是又想起什么,猛抬头盯着嘉菲,足有几息之后竟挣扎着爬起伸手攥住嘉菲胳膊,浑身颤抖着问道: “敢问姑娘目下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亦或是也如我这般么?” 嘉菲被其吓了一跳,急忙挣脱开后退几步,九命剑也当即“嗡!”的一声祭起悬在头顶戒备,方才回道: “我自是活的。” “活的……” 那瘦弱女子喃喃着,又看向猫妖头顶上那把闪着幽幽青光的宝剑,当即两眼放出异样光芒,哆嗦着问道: “你活了这么久,还会法术,一定是仙姑吧?” “啊?” 嘉菲略一踌躇,杨姨娘便“扑通”一声跪倒在猫妖跟前,一边“咚咚”磕头,一边哀求道: “求仙姑慈悲!速速施法救我!速速救我啊!” 猫妖见状,俯身单手将女子扶起,而另只手却始终戒备着以防不测,同时又将青光法眼神通开启,仔细盯着对面女子看去,可除去其过于瘦弱有些营养不良之外,也并未瞧出什么端倪来。 “你先告诉我,你目下这般,到底是何境况?” “我……” 嘉菲问完,眼看着对面女子张口刚吐出个我字,却又自行闭住。 那女子又试了两次,才发现再出不得任何声音,而后只一息之间,忽有一股煞气自其身上开始往外发散而出。 ‘小心!’ 程羽传音给嘉菲,同时将结界一分为二,将自己及猫妖罩住,与对面女子相隔开。 “嗡!” 护在嘉菲头顶那把玄青色的九命剑青光随即大盛,映照的王府后宫墙一片翠绿,在漆黑夜幕下犹如一团生机盎然的绿色光球。 “噗!” 一声轻响传来,程羽对其再熟悉不过,在猫妖法眼神通下,对面女子眼中清晰可见的生出一层淡淡灰雾,那灰雾转眼间便化作丝丝缕缕,从眼眶中如流水般溢出飘荡在空中,几息之后便湮灭不见任何踪影。 此时再向那女子脸上看去,方才的娇媚之态再无一丝一毫,一脸冰冷阴森再无丝毫表情,只死死盯着对面嘉菲。 而其眼中同样已是一片死灰光彩全无。 “嗷!” 对面女子冷不丁再次仰脖朝天一声大吼,嘴巴张大到极致险些扯裂嘴角,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整张脸一片黢黑,一股黑气肉眼可见地从口中喷出冲天而起,居然将其头顶的结界扯破,嚎叫声如破墙而出一般,带起一道道激波,响彻整座内城。 “那里!” “哗哗!” 不远处响起密集的呐喊与盔甲鳞片撞击之声。 金吾卫来了。 ‘走!’ 程羽急忙传音给嘉菲,而后立马又补一句: ‘木遁!’ 猫妖心领神会,收回九命剑的同时,又急伸手搭在旁边一棵树上,青光一闪便消失不见。 几乎不到一息之后,嘉菲方才所立地面一阵黄色光晕闪烁,一个黄衣老校尉立在瘦弱女子身前。 校尉见状二话不说,扬手甩出一张符箓贴在女子额头,正仰天长啸的女子忽觉脸前一黑,而后居然抬手就将额头符箓一把撕下。 黄衣老校尉虎目圆睁不可置信,好在随后又来四个老校尉,黑、黄、白、赤、青五色符箓从五方齐齐甩出,将瘦弱女子脑门整个贴满,她这才如霜打的黄瓜一般,垂头散发委顿耷拉下来。 五个老校尉皆暗自出口气,其中紧闭双眼的青衣校尉微微转头,面向着方才嘉菲遁走的方向。 “师叔!” “师伯!” “师父!” “师叔祖!” 几息之后,十几个俊俏的后生校尉,身着五色劲装疾奔而来。 经过之前与梵门一场大战后,尚能一次出动这么多金吾卫,甚至可同时组起一大三小的五行阵,可见此时的内城守备已如惊弓之鸟般紧绷至极。 “咦?是她?” 其中一个后生校尉见到地上委顿的瘦弱女子,轻声言道。 “你认得此女?” “启禀师叔,此女乃是前些时日从京畿郊外一个镇子抓来的,因其瘦弱且有孕在身,又与彼时那个案子并无太大关联,便先关在女监里,只是不知为何又身在此处。” “嗯……” 老校尉闻言沉吟一番,而后抬头向后生校尉们看去,最后盯着一个白衣校尉问道: “连锋!” “弟子在!” 那白衣校尉从人群里两步跨出,冲着青衣老校尉抱拳行礼道。 程羽认出此人正是之前那个盯梢嘉菲的小尾巴,今晚也是他和豫王府的太监一同将寿喜班拉到王府。 “我听说你今日领了豫王府令牌,将京畿郊外一戏班拉至王府内?” 老校尉冲其开口问道。 “回师伯,正是。而且……” “讲!” “是!而且戏班里,还有一位乃是被师祖点名过的……从山上下来的一位道友,此刻应也在豫王府内。” 五个老校尉彼此对视几番,几息之后,紧闭双眼的青衣老校尉开口言道: “嗯,不错,那人施展的确是木遁术,看来那位山上下来的非敌似友,也算是帮我等拖住了这个女子,察觉到我等已来她便遁走,显是不愿轻易现身的,既如此,那我等也不必去贸然打扰。 先将这古怪女子带回诏狱押入天字牢内,再布大五行阵压之,同时下令彻查女监。” “启禀师叔,天字牢已满,前两日从晋王府解来几个重犯都押在里面……” 另一个后生校尉抱拳言道,老校尉闻言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 “那只是些游方术士,腾一间出来便是,此女方才居然挣脱了符箓,必须单独关天字牢不可。” “是!” 后生金吾卫们齐刷刷抱拳施礼,其中走出五个,彼此气息相连后,将瘦弱女子围在中心架起就走。 瘦弱女子脚尖离地,头耷拉着被人架走,却在众人不经意间,披头散发的她微微侧过头来,透过脸前丝丝缕缕的乱发,向猫妖方才木遁而走的那棵树望去,而嘴角已微不可见的悄然勾起。 ……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只招文袋】 一群后生校尉们拎着瘦弱女子,如拎鸡仔一般沿街而去,迎面姗姗来迟的一大队金甲武士们打个照面。 见校尉们要走,金甲武士们齐刷刷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而领头的金甲武士与一个后生校尉低声商议一阵,便命其余众武士们四散开继续搜查。 身后那五个老校尉则在原地又搜寻一番后分别遁走,但立在房顶的程羽通过神识已经察觉出,这五人气息都向同一方向遁去。 皇宫内西北角。 那里应是金吾卫的衙司所在。 而瘦弱女子也是自打那个方向翻出的宫墙,方才校尉说此女之前关在女监,原来金吾卫的衙司里也设有女监,只不过级别比不上诏狱而已…… 原本看她一个弱女子接连翻过几道高墙颇为吃力,没想到她只一吼,便将自己结界冲破。 而方才那再熟悉不过的“噗!”一声轻响,程羽已然知道,瘦弱女子躯壳内的杨姨娘魂魄,恐九成九已灰飞烟灭。 …… 金甲武士们在王府外忙活了好一通,整个豫王府,乃至小半座内城都直闹到将近四更方才消停。 但亦只是表面安静下来而已,但实地里气息灵力此起彼伏,显然是警戒与暗哨加强许多。 程羽飞回戏班小院立在树枝上,给猫妖传音此时已平安无事,并将方才金吾卫们言及于她之事也一并告知嘉菲。 “山上下来的道友?看来他们果然将我认作是千霞山上来的。” “这样也好,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程羽说完,又将方才自己对杨姨娘魂魄已彻底湮灭的判断对其明言,嘉菲眉头又微微皱起轻叹口气: “唉!只可惜未能问出杨姨娘的魂魄根底及来此目的,她便从此彻底消逝了…… 更没想到是,她那副躯壳那般强悍,居然能吼破程兄所布结界。” “不止是我结界,方才你遁走之后并未看到,首先抵达金吾卫符箓也对其无用,还是后来五个老校尉齐至后,一起用五行符箓才将其制住。” “什么?” 嘉菲闻言一双大眼瞪得滴溜溜圆惊奇道: “她能从金吾卫的牢狱中逃出,还连连翻过宫墙与王府围墙,可见其并非如所见那般简单,北境女子……” 程羽说完,下意识转头向北方看去,法眼神通之下,只见内城东北、西北两角,灯笼火把通明如昼,那是文武两庙在连夜继续搜救。 他特意向都武庙方向多看几眼,庙上空的玄黄愿力已稳定下来,由此想必那位巾帼武君应无大碍。 程羽轻出一口气。 “知了……知了……” 脚下的小院里寂静无声,就连老班主也已开始打起呼噜声。 “吱扭!” 正房的门被悄悄打开,一个瘦小身影蹑手蹑脚跨过门槛,踮着脚尖行至嘉菲所在偏房,刚到门口,房门竟自行打开。 那位一袭青衫的大武生并未躺下入睡,而是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出神,以至于二娃子都走到门前她方才发现。 “二娃子?怎么还不睡?” 嘉菲瞧着门口小心探头进来的小娃子悄声问道。 “唔……大武生,方才院外把我吵醒了,此时我好乐……再睡不着哩。” “嗯?” 嘉菲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娃子之意,倒是院外树上正在沉思中的程羽偶然听到,不由得会心一笑,暂时抛开思绪,传音过去: “他说的应是:我好热。” 猫妖闻言顿时恍然,聪慧如她当即便猜到这小娃子的心思。 伸手从胸前锦囊内摸出一颗巴掌大的金黄色芒果,在二娃子眼前晃上一晃,二娃子便咧着嘴角嘿嘿笑起来,嘉菲便知自己猜对了。 程羽神识散开,居然在王府内探查到好几处都存有颇多的新鲜牛乳。 避开各处明里暗里新加的眼线,寻最近处的引来一簇,同时又从凌库中引出一坨冰沙,也免得再让元神内的右儿出手。 嘉菲跃出院外,来到戏台旁的荷花池边,弯腰要采片荷叶,余光扫到旁边墙角里有一人正在打坐。 那人看到嘉菲,也急忙站起,抱拳一礼口称师兄。 看其衣着,此人乃是金吾卫后生校尉,此时身在这里,想必是又被派来继续盯梢自己的。 再一瞧居然还是之前那个搬请戏班的白衣校尉。 嘉菲尚不知对方名姓,当即抱拳回礼道: “敢问如何称呼?” “在下连锋。” 初时程羽并未在意,而此时屋顶上的他再次听到连锋二字,忽然想起金吾卫里还有一个叫连钊的,在京畿郊野小镇之外,金枢阳曾当众命他去上栖霞岭,还引来其他金吾卫们艳羡目光。 念及于此他当即传音给嘉菲,嘉菲收到传音后便开口问道: “我记得在京畿郊野之时,曾遇到一位金吾卫中的道友,唤作连钊,他是……” “他是在下的胞兄。” 嘉菲闻言点点头,随口寒暄几句后道声“后会有期”,便拿着荷叶翻过墙头回到院里。 院里二娃子还在翘首以盼,眼瞧着神俊大武生从院墙外一跃而入,差点欢呼叫出声来。 嘉菲摸摸他的头,令其稍候片刻,便将剥过皮粉碎好的芒果肉垫在荷叶最下层。 待程羽将新鲜牛乳与冰沙充分混合搅拌后,一并包在荷叶内。 瞧着嘉菲将掌中荷叶包摊开,里面是一大团金黄色的诱人冰沙,小娃子一双大眼中熠熠生光。 “咕噜。” 二娃子咽口口水,接过荷叶包,闻着里面诱人的果子与鲜奶混在一起的香味,忍不住伸出小手指勾出一块来塞进嘴里。 “唔……大武生,这次比上次的还鲜甜可口哩。” 嘉菲闻言会心一笑,程羽当然知道这次用的是鲜奶,上次是酪乳,味道自然要好上许多。 “少吃些,免得吃坏肚子,拿去与其他娃子分吃了吧。” 嘉菲笑道,二娃子轻轻答应一声,捧着荷叶包小心回到正房,不一会儿便从里面传出极低的稚嫩争执之声。 …… …… 翌日清晨,五更还未到,那郑太监便从王府后宫里打着哈欠跑出来。 两个小太监在后宫宫门处迎上急忙搀扶着,郑太监连声尖叫,催促着前院里的赶快烧水给戏班子们洗澡。 小厮们昨晚也是闹了半夜,此时被逼着一通忙活,但也只是在王府前院的一角里掀起了些许波澜,其余大部依然还算平静。 郑太监原本不愿进戏班小院,但想着还要给这些草台班子教习礼仪,便不得不掩着口鼻走进院中。 “咦?” 刚迈过院门门槛,他便看到正房走出来几个睡眼惺忪的娃子,其中最小的那个手中捧着一张荷叶,荷叶里是一坨金灿灿明晃晃,底部还铺着白晶晶的一团物件,瞧去颇为眼熟。 他推开搀着自己的小太监,走到小娃子们跟前,向其手中荷叶包看去,顿时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发作,却又强忍住,脸上挤出些许笑容出来,冲二娃子低声问道: “这娃子,手里这物件是哪来的啊?” 二娃子仰头瞧着郑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无毛面皮,一个个心中发毛,不敢言语,只向嘉菲所在的偏房方向看了几眼。 郑太监扭头回看一眼,顿时明了,踌躇再三,并未去寻嘉菲,而是迈步向院外行去。 刚出院门,便与门房一管事的迎面相撞,于是郑太监劈头盖脸一顿骂道: “我把你这砍头遭瘟的夯货!咱家反复叮嘱,让你们好好看住这……” 郑太监说着说着,忽觉后背莫名发凉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转身回头观看,除了忙碌打水烧水的小厮之外,再无旁人。 ‘怪哉……’ 他心底一阵嘀咕,余光看到一只平平无奇小麻雀立在院墙上,一双雀眼深邃不见底,正盯着自己。 “公公?何故发怒啊?” 管事的一脸懵懂,打着小心冲太监问道。 “额……” “郑公公,后头让你即刻过去一趟。” 郑太监正在发愣,身后另一方向又有一小太监边跑边喊。 “后头是谁叫咱家?” 郑太监缓过神儿后随口问了一句。 “呼……呼……是,是云姐儿屋里的令哩。” 郑太监闻听云姐儿二字,当即扔下旁人不管转身便走,刚走两步,又回头点指管事的道: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旁边小太监还要上前搀着他,也被他轰开: “去,莫再扶我,你先去教习那戏班子礼仪,待会回来我要考校,若有差池,先揭你的皮!” 一大一小两个太监朝着相反方向各自跑开,院墙上那只小麻雀也随即展翅飞去,只留下一脸懵懂又忐忑的管事,孤零零立在原地,心里一个劲的瞎嘀咕。 …… 郑太监一路急行至王府后宫门口处,就遇到月云斋里的一个女使,递给他一块金色丝绢织就的小布袋子。 “内城已解了禁制,你即刻就带寿喜班到西山别苑,将此招文袋亲自递于王爷或郡主娘娘手中,切记,不见王爷或娘娘,不许露出此袋。” “啊?姐姐怎知禁制已解?” 郑太监闻言惊奇问道。 “哼!咱们后头的消息多灵通,昨个儿晚间你还未回府之时,后头便知道内城出了事要宵禁哩,快别说这个了,速去准备,切莫误了时辰,对了,云姐儿还吩咐,见王爷与郡主娘娘之时,将那姓程的武生一并带上。” “是……嗯?还要带那武生作甚?” 郑太监反应过来后,脱口又追问一句。 “云姐儿的令,哪个敢再多问去?照做就是了。” 女使瞧着年纪不大,对郑太监的语气倒也不客气,郑太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连声称是。 接过招文袋,摸出里面有一软绵绵物件,似是一锦囊。 “喏!这是郡主令牌。” 女使再次将那块金色令牌递过来,郑太监知道要进西山别苑亲见郡主,非有此令牌不可,也一并双手恭敬接过揣起来。 刚欲转身回前院,郑太监止住身形踌躇一二后,小声冲女使问道: “敢问姐姐,郡主娘娘小厨里的香盖绵冰,可还有剩些?” 女使也欲转身离去,见问后想了一想随口道: “那东西放不得,就算之前郡主娘娘有剩的,经昨个儿晚上那么一闹,恐也被巡夜的太监嬷嬷们的偷吃掉了,早就没了。” “那……专做香盖绵冰的秀儿姑娘呢?” “秀儿也一并跟着娘娘去了别苑哩,你问这个作甚?” “无事无事,只是偶然想起随口问问,我这就去前院安排戏班事宜,姐姐告退。” 郑太监施礼后,将招文袋与金牌仔细收好,转身而去。 立在高处枝头上的程羽沉吟一二后,也展翅向前院飞去。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地上一日,天上一年?】 “吱扭!吱扭!” 日上三竿,一行车马这才准备停当,从豫王府偏门启程。 寿喜班众人早上一边洗涮忙活,一边由小太监教习礼仪,待郑太监跑回后,居然也都学了个七七八八。 郑太监又吩咐众人换上王府给备好的常服,此时个个看去,比昨日精神许多。 尤其是几个娃子,虽不敢大声喧哗吵闹,但洗完澡换上新衣后,一幅幅小脸红扑扑的,每双眼中都透着兴奋又朝气的光彩。 嘉菲还是坐在第一辆车里,郑太监还是与连锋这对老搭档一同坐在头车与二车车前。 他俩皆是沉默不语,只不过连锋是在调息静坐,而郑太监却皱着眉头似是在寻思着什么。 后面每个车上都跟着一个府里的小厮,和赶车的把式们都在窃窃私语着昨晚的连番怪事。 程羽立在车顶,在他身边插着一杆鹅黄色旗子,上绣一个“豫”字,随着车驾颠簸飘扬。 一行车队行过王府正门,在距皇宫宫门十几丈距离前便向右拐了个弯停住,见前方有金甲武士拦路检查,郑太监连忙亮出郡主令牌。 金甲武士看到连锋也在车队,先对其行礼,而后只略看看令牌便放行,一行车马这才沿着高大朱红色宫墙继续西行而去。 皇宫宫墙外这条大街再无闲人游逛,车队里众人又是心思各异,因此除了轮轴转动之声外,倒是安静的很。 ‘所以……程兄目下可大致断定,那小郡主应是你的那位故人咯……原来她也爱吃那芒果绵绵冰啊……’ 嘉菲坐在车内,安静了好半天,忽然悠悠传音给程羽。 程羽听到芒果绵绵冰五个字后,也不由得回想起前世的一些模糊点滴。 金色芒果、乳白的豆腐脑、一段段戏韵戏腔、都伴着白底碎花裙的背影在他脑海中先后浮现而出。 ‘不错,芒果绵绵冰我们过往都曾做过,若所料不差,大抵便是她了。’ 他平静答道。 ‘哦……’ 嘉菲轻轻答应一声,再无人言语。 “吱扭!吱扭!吱扭!” 这支车队行进的轮轴转动声,在宫墙外反复回荡。 ‘前面要经过金吾卫的衙司。’ 程羽立在车顶,看到前方宫墙开有一门,门口立着两排金甲武士。 ‘该不会直接把我们送入金吾卫的诏狱吧?’ 嘉菲打趣传音道。 程羽没有理会她,因为此时他听到衙司内传来一阵阵喊冤声。 “冤枉啊!” “老爷!我属实是冤……冤枉啊” “我也冤枉啊!” 这一连串的喊冤声此起彼伏,程羽便知道声音是来自金吾卫的牢狱。 忽然他隐约觉出里面有一个喊冤声听着颇为耳熟,这才滤掉其他杂音,凝神细听。 “都别叫了,你!刘大郎?” 一个威严声音中气十足地喊道,应是牢头发话。 “是是!正是小的。” 怪不得听着耳熟,原来此人正是那位张饱谷的情敌,刘娘子的绿帽子行商丈夫。 “给你道喜哩!” 牢头嬉笑道。 “同喜同喜!” 刘大郎闻听,急忙也欢喜回道。 “啊呸!你喜我们不喜,出来吧!” “哗啦!哗啦!” “吱扭!” 一阵锁链声响起,继而是门栓扭动。 “啊……啊!谢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还有我家那位小娘子也已放出来了吧,我领她回家去,劳烦老爷将我手上链子解去,我好……诶?诶?老爷!这是何意啊?” “啪!” 刘大郎话未说完,程羽就听到“啪”的一声响,而后牢狱那边就再未有过刘大郎声音。 “大人,人犯已交,劳烦您抬贵手画个押。” 牢头一改方才威严口气,以近乎谄媚语气说道。 “有劳!” 一个年轻声音响起,而后便是一串脚步声。 待纷杂脚步声远去,牢狱里这才窃窃私语起来。 “嗤!可笑,那乡下佬还以为要放他出去哩。” “可不!方才第一眼看到内卫的俊俏老爷们也来了,可吓坏了我!还以为是带我去诏狱哩!” “诶诶!听说了嘛,昨晚上不知怎地,女监里跑出去一个,惊动了小半座城,内卫的大老爷们联手才将其抓着,听说现就在诏狱的天字牢里押着哩。” “可不,我听说越狱出去的那位主儿,还闹塌了都武庙里的一座大殿哩” “啊?这般凶啊?乖乖哩!怪不得连带着女监的牢头也一起吃了挂落。” “嗯?我听方才那乡下人说什么,他家小娘子也放出来了吧,该不会就是昨晚跑出去的那个吧?” “咦?经你这么一说,兴许还真是哩。” “……” “……” 程羽所在的车队经过金吾卫衙司门口后,又行出老远,几乎都已到内城城门,牢里的私语声还在继续,且越聊声音越大起来。 看来这金吾卫的牢狱至少分成两个等级,同内卫与外卫一样,普通牢狱关押凡人,所谓的诏狱森严,普通凡人是没资格进去的。 至于他们所说的诏狱,程羽也散开神识向周边悄然扫去,确是在衙司更深处探到有几处五行阵的气息。 但昨日夜闯豫王府的那位北境瘦弱女子的气息,他并未探查到。 一行车马此时已行至内城门口,把守城门的不再仅是金甲武士,还有五个后生金吾校尉。 行到跟前,头车的连锋并未下车,只在车上抱拳一礼口称诸位师弟。 恰在此时,从城门洞里的偏房中走出一位黑衣老校尉,头车上的连锋见状不敢再怠慢,急忙从车头跳下,抱拳行礼口称师伯。 黑衣校尉盯着连锋的嘴两人聊了几句后,车队便被放行出城。 到了外城后,路上车马行人和两边的吆喝声渐多,市井气终又回来,不似之前在宫墙外那般威严压抑,车队行进速度也跟着慢下来。 显然昨日晚间文武两庙及豫王府里的连番变故,并未对外城有多大影响。 忽然程羽感觉头车一轻,却是坐在车头的连锋不知何故再次跳下车来。 抬眼向前看去,前方同样驶来一辆马车,车上挂着一面白色小旗,一位身着白衣的金吾校尉从车头上跳下,模样十分周正刚毅,却只在鼻子前面带有一金色面罩。 只见连锋下车后紧走两步到那人跟前,端详了一两息后,抱拳半跪于地深施一礼: “兄长!” 对面是连钊。 程羽脑海中顿时浮现起在京畿郊野外,那个不断抛出箭枝接力遁术而去的潇洒白衣背影。 此时再朝其脸上看去,除了醒目的金属面具之外,原先那股少年倨傲之气早已无影无踪,面皮也一下老了许多。 再细看就连眼角的些许皱纹都已能看出,浑不似之前那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后生,倒时一副人到中年的模样。 连钊急忙将上前将弟弟扶起,两人四手相握,四目相对,涌泪无言。 “兄长,你……只上去聊聊几日,就已……哥哥受苦了!” 连锋欲伸手去摘连钊脸上面具,被连钊伸手拦住,而后抹掉自己眼角泪水,拍一拍兄弟臂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欣慰道: “甚好!都没变。” 说完无意间向连锋身后看去一眼,顿时眉头皱起压低声音问道: “头车里是谁?” 此言一出,倒让程羽不由得对其另眼相看,这连钊不止是脸上苍老几分,还多了副面具,修为也跟着猛然大增,一下便瞧出头车端倪。 连锋凑到他兄长跟前低声耳语一番,连钊恍然道: “原来如此,嗯,若不是此时有公务在身,我倒想和这位山上下来的道友切磋一二。” “公务?哥哥刚才岭上下来,有何公务?” 连钊见问,回身指一下身后自己那辆马车道: “上次与师祖办案之时,师祖命我上岭,同时还带上去一个证人,目下我出关下岭,师祖命我将此人也先带到衙司去好生看管。” 程羽在车顶闻听此言,当即便飞到对面连钊那辆车窗边,透过车窗布帘缝隙向内瞧去,只见车里坐有一人,看模样就是他曾经救过的那位给张饱谷做掮客的葛三郎。 还记得自己前些时日救他之时,这人被宋掌柜及其手下严刑逼供打得几无人形,此时脸上非但看不出一点伤势,且还比之前胖了三分,脸色也红润许多,显得更为富态。 只见这位葛三郎坐在车内满头细密汗珠,原来身上居然还穿着冬装的夹袄,虽说扣子都已解开,且还不断拽着衣领扇风,但此时乃是酷暑时节,怎能不热? “热煞人哩……” 终于葛三郎忍受不住,一边嘟囔着,一边在狭小车厢里扭动着,将身上的夹袄费劲脱下放在身旁。 程羽顺势看去,好家伙,原来在其旁边还放着一件外罩的棉衣长衫。 “……” 难道那栖霞岭是在京城后方的万仞高山之上,酷暑三伏时节也要穿袄? 这栖霞岭虽不知具体位于何处,但通过这两位的种种表现,处处都透着古怪之状,好端端一个俊俏后生从上面下来后,除了脸上多块金属面具外,几天时间便老了许多岁。 而与其几乎同时上去的葛三郎,面皮倒并未见老去多少,只是那一身的伤势好的也太过快了些…… 看着对面二人模样,程羽不由得想起地上一日,天上一年的典故来。 …… 第二百八十章 【西山别苑】 这边程羽在连钊的车顶思索着,那边连家兄弟已在互相告别。 “兄弟速去速回,为兄在衙司待你回来再好好叙旧。” “是!” 连锋抱拳一礼就要回身上车,那边连钊略踌躇一番后,伸手一把拉住弟弟,拽回到身旁凑上前去在其耳边低语道: “为兄方才途径通往西山别苑的那条官道之时,发现一路上戒备颇为森严……” 言至此处连钊略作停顿,向嘉菲所在的头车看一眼后继续道: “你带队途中莫生枝节,交差后速回,切记。” 连锋讶然看向自己兄长,而后重重点头,相互抱拳一礼,两人就此彻底别过。 连钊驾起马车,与寿喜班车队相对而行向内城驶去,而连锋则领着寿喜班继续向外城方向开拔。 “吱扭!吱扭!” 程羽飞回嘉菲所在头车车顶,将方才所见传音给猫妖。 ‘是颇古怪,而且我还记得你曾救过葛三郎的性命……’ ‘没错,昨晚我还曾想过,是否要去金吾卫衙司打探下那葛三郎上栖霞岭后的遭遇,顺带再看看昨晚那北境女子目下如何,但那连钊最后低声嘱咐弟弟的话,却令我有些不放心。’ 猫妖还未答话,程羽早已散开的神识,果然扫到前方远处有一阵阵灵力波动。 他传音给嘉菲稍待,而后展翅飞上外城的西城门楼上,借助下方嘉菲的法眼神通向西望去,只见在城外十里左右,有一片亭台楼阁匿在翠绿丛中若隐若现。 而在这片楼阁上空,还布有一座大五行阵。 另外在这群楼阁后方靠近大山山脚处,居然另有缕缕紫气缥缈而上。 程羽下意识回头向皇宫方向观瞧一眼,不由得心中一惊。 皇宫方向的紫气已微弱到几不可见。 再看看别苑上空那一道道紫气,难道说…… 皇帝老儿也来至豫王府的西山别苑,因此金吾卫才在那里布了那五行大阵? 程羽思索着,同时将结界又再次多加一层,毕竟方才连钊都已能看出嘉菲所在的头车有问题。 虽说此时金吾卫们都将嘉菲看做同道,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 车队离外城城门越近时,路上的人潮与车流反越多起来,行至外城城门还有一里地左右几乎拥挤不动。 程羽立在车顶高处举目远眺,原来这外城城门查验的比内城更严。 绝大多数车马与行人都被守门的金甲武士拦住不许出城,不得不原地掉头。 人还好说,车马一旦调头,后面的又不知前方情况,便这样一拥而上的彻底堵死。 好在金吾卫们反应迅速,当即便组织疏导,就这样寿喜班车队如逆水行舟一般,顶着反向车流行至外城门下。 连锋再次下车,郑太监也递上怀中金牌,但饶是如此,包括头车的所有车子都要被金吾卫们一一撩帘察看。 甚至就连最后拉锣鼓家伙的那辆,车上各色物件也都被搬下来一一过目,察看无碍后方才放行出城。 出城门后,顿时开阔起来,西城城外的民居建筑明显没有北城繁多,入眼之处,一条主路两边,更多的是农庄田地。 主路两边几乎每隔半里地左右,便会有些茶棚和凉亭,里面三三两两坐的,皆是身着五色劲服的俊逸后生们。 程羽与嘉菲自然知道这些后生是谁,只是没想到经过之前与梵门一场大战后,都说金吾卫实力大损,但这些年轻后生们都并未受到过大影响。 想来是损失的只是顶层战力,底层根基尚好。 “吱扭!吱扭!” 车队沿着路边林荫一路向西而行,在经过一座座凉棚前,头车的连锋时不时要对各个棚里的后生校尉们微微点头示意。 直到行出十里左右,此时已日近正午,路上早已再无其他行人车马,两边的树林越发高大茂密起来。 “知了……知了……” “吱扭……” 车轴转动的吱扭声纷纷止住,头车还未停稳,一个白影便从车上跳下。 连锋脚刚落地,便冲路边一座凉亭抱拳深施一礼: “弟子连锋拜见师叔。” 程羽向那座木行气息浓郁的凉亭看去,只见一个青衣老校尉紧闭双眼正在里面打坐。 这凉亭正好位于大五行阵的东方,凉亭正是五行阵中的木行阵眼所在。 青衣老校尉听到连锋声音,一边维持着法阵阵眼,一边微微扭头向车队一侧转去。 老校尉第一眼便瞧出头车不对劲,当即两道微不可见的青光从其双眼眼缝中溢出。 盯着头车瞧了好一会儿后,方才一辆接一辆向后看下去,待将车队从头到尾全看一遍后,青衣老校尉方才微微点头轻声言道: “去吧。” “是!” 连锋再次深施一礼后,不敢再上车,只随着头车步行。 ‘程兄,方才那青衣老校尉,瞧着颇为眼熟。’ 程羽向嘉菲传音说道。 能不眼熟吗,这位维持着大五行阵水行阵眼的青衣老校尉,正是当时在乾元州渡口之时,护卫那位晋王殿下的木卫司老瞎子。 ‘原来是他!我说当他审视我时,那股神识灵力似曾相识。’ ‘……’ 此时车队已行到大五行阵内,程羽在车顶维持着结界的同时,也在凝神戒备着,所幸并未有何异常。 坐在车头的郑太监见连锋并未再上车,顿时无奈轻叹口气,让车夫略停一停,也从车上爬下来,跟着连锋一同向前步行。 车队很快转弯走上一条岔路,前面忽然就开阔起来,再不远处的前方,一座宏大庄院矗立于岔路尽头。 放眼望去,满眼郁郁葱葱的绿林丛中,透出一片片红砖绿瓦。 郑太监忽然打起精神,挺直腰板向前快走几步,领着整个车队行至一座朱红色大门跟前,被两队金甲武士拦住后,掏出怀中的金字令牌。 金甲武士中,领队的一位参将模样的当先出列,但郑太监并未将金牌递过去,只给参将看几眼确认,又将来此目的告知之后,便眼看着那位参将转身向旁边侧门而去。 参将进去后,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还未出来,郑太监与连锋都并未焦急之色,皆是恭敬垂手立等。 程羽维持着结界悄悄飞至高处枝头,向别苑里张望,发现这园子大的离谱,整个园子从程羽脚下一路铺开,直到京城背后的西山山脚,比之内城的豫王府邸要大出两倍不止。 与之相反的是,园子里高大建筑并没有豫王府里多,最高的是一前一后两个戏台楼子,其余多为一些低矮的亭台楼阁。 整体布局也并不似王府那般前院与后宫被一道宫墙分隔开来。 在园子最远处的西山山脚下,还围有一大片开阔草地,隐约可见有一排马厩,旁边各有一座座大小高低不一的笼舍,想必里面除了养马之外,还圈有其他动物,只因相隔甚远,听不到那边动静。 而程羽之前所见的缥缈紫气,便是来自此处。 但整座别苑内,并未感受到丝毫那枚骰子的气息。 “吱呀!” 一阵刺耳的门枢转动声响,大门前垂手而立的郑太监与连锋纷纷向偏门看来。 连锋还好,只那郑太监看到门内出来之人,明显一愣,而后满脸堆笑地急忙跑上几步深深作一揖喊道: “义父!” 程羽低头看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在两个小太监搀扶之下从偏门出来。 “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没想到还惊动您老人家哩。” 对面的老太监见到郑太监后,撇嘴一笑抬手冲其点指道: “嘘!噤声!小猴崽子,从东门给咱家滚进来。” 郑太监闻言,一脸谄媚的抬手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笑嘻嘻的奔上来,先撵走老太监旁边一个小太监,自己再亲自伸手搀住。 “小猴儿崽子,不好好在府里看家,怎么也跑到别苑来了?” 老太监被搀住后低声问道。 郑太监又将自己差事复述一遍,老太监眯着一双老眼冲寿喜班车队看一会儿,嗤笑一声道: “乡下的草台班子啊,先带到谈瀛洲去,待咱王爷得闲了再说吧。” 郑太监闻言一脸苦相,低声道: “使不得哩义父,之前后宫里给孩儿传令,让到别苑后即刻将戏班里一个大武生带到王爷和郡主娘娘驾前去哩。” “啊咄!大胆儿!后宫里谁传的令?” 老太监闻言,原本一双眯着的眼霎时瞪起来,扯着脖子上的青筋喝问道。 “是……是那留守的月、云二女官儿。” “哼!我道是谁……” 老太监闻听月、云二字,脸上红温褪去不少,但依然扬着下巴尖声道: “今儿个谁的令子也不好使……” 老太监言至于此顿一下,瞥一眼身边的郑太监后,压低声音继续道: “你们来时,没发觉这一路上戒备比平日里森严许多?” 郑太监狐疑回道: “是哩,不过儿子以为只是因为昨夜文武庙倒了两座殿,惹得内城宵禁,还有一个女贼夜闯了咱家王府,因此才……” “啊呸!真是蠢材,那文武庙是在内城,咱府里的别苑是在外城山脚,与他何干……嗯?” 老太监骂着骂着忽然察觉不对,又接连追问道: “居然还有女贼敢夜闯王府?可将其擒住了?” “拿住了,金吾卫的已将其关入诏狱哩。” 老太监闻言脸上终缓和不少,又见郑太监低眉顺眼伏低做小的模样,便哼笑一声,压低声音道: “给你透个底儿,附耳过来。” 郑太监闻言便乖乖凑上前去。 “猜猜今儿一大早,谁来咱园子了?” 郑太监瞧着他义父一脸的神秘,急忙追问道: “孩儿不知,还请义父相告。” 老太监闻言冷笑一声低声道: “哼!晋王!” …… 第二百八十一章 【碉楼】 “晋王?” 郑太监闻听“晋王”二字,忍不住惊疑喊出,音调都涨了一个调门,以至于头车内的嘉菲都已听到。 “嘘!小猴崽子,嚷什么?” 老太监狠狠瞪了一眼郑太监低声叱骂道。 而车内的嘉菲闻听后当即传音向程羽问道: ‘晋王!不就是我们在乾元州码头遇到的那个?我可记得,当时他在渡口戏台前遇刺之时,行刺者曾说出,自己的幕后主使乃是豫王,那他此行前来……哎哟,戏班子此时来这凶险之地,岂不是羊入虎口?’ 此时的嘉菲首先想的是戏班的安危。 ‘也未必就是豫王,借刀杀人再祸水东流之事也是平常,既已到此,你我待会见机行事吧……对了,我猜测那另一枚玲珑骰子许是在这别苑,你将五行钝灵囊打开,瞧一眼里面的骰子是否有何异常。’ 程羽回音吩咐的同时,已暗中撒开神识向别苑内小心扫去。 嘉菲留在车里扯出胸口锦囊,将其打开向里瞧了瞧,那枚泛着蓝紫色幽光的骰子依然在里面安静待着,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猫妖足盯着瞧了几息,方才将锦囊重新系上,同时将情况向程羽传音过去。 而这边大门前,郑太监被喝骂一顿吓得急忙捂嘴,继而又笑嘻嘻舔着脸谄媚道: “嘿嘿,原来是晋王来哩,怪不得这一路戒备森严许多……义父莫恼,昨日孩儿去京畿接这草台班子,折腾了一天,今儿个一大早又给他们沐浴教习礼仪,到了快晌午才出城而来,实是不知此事……” 老太监不耐烦地掐住郑太监话头,呵斥道: “得了!少啰嗦! 两位殿下方才在园子里相谈甚欢,那晋王还说要与咱王爷好好畅聊一番,此时王驾已移至山脚下的马场,瞧这模样说不得今日还不打算走哩,咱王爷可不都得陪着不是? 你这猴崽子还是先带着这草台班子去谈瀛洲歇着去,等王爷得闲了再说吧。” 老太监连珠炮般一通话讲完,见身边的郑太监依然没动身,拧眉抬手作势要打,郑太监终于开口道: “可是义父,孩儿这儿还有枚郡主娘娘的金牌和一个招文袋,都是离府前后宫里交给孩儿的,要让孩儿亲手交于王爷和郡主娘娘之手……” 郑太监说着从怀里将金牌和招文袋一并掏出亮给老太监,老太监低头一看,顿时一惊,抬手就朝郑太监头上招呼。 “啪!” “小砍头的!怎不早说?嗯?这次怎还多了一个招文袋出来? 咦?这封印…… 哎哟!那个谁……” 老太监好似受惊一般突然惊醒,而后仿佛一下就年轻了十几岁,一把接过郡主金牌揣入怀中,同时利索地回身指着身后一个小太监朗声道: “你!命人把这戏班子的全都再仔仔细细搜一遍,然后带到东戏楼旁边候着。” “你!” 再一指身边的郑太监: “随咱家这就去给王爷请安!” 说完撩起袍子“噔噔噔!”当先向偏门而入。 郑太监连声应承着,还没忘回身给连锋作个揖,简单道别后便也奔向偏门。 连锋冲郑太监抱拳一礼后,行至门前的金甲参将跟前,低声耳语几句,又转身向车队的头车指点一下,便抱拳告辞而去。 此时嘉菲也从头车上撩开车帘准备下车,正与准备离开的连锋打个照面,二人对面抱拳一礼,便就此别过。 很快白色背影便消失在岔路尽头,这边寿喜班的已被众多金甲武士们围住开始搜身。 嘉菲见那位领头的参将向自己这边行来,以为对方要来搜身,顿时眉头一皱,浑身一紧,正踌躇之间,识海内收到程羽传音: ‘莫慌!’ ‘若他要搜我身,我又当如何应对?’ ‘他未必是来搜身的。’ 程羽传音过去,嘉菲虽不知缘由,但心内顿安,此时那参将也正好行至嘉菲跟前,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忽然抱拳深施一礼: “仙长请!” 嘉菲闻言轻出口气,顺着参将手势潇洒而去,同时传音给程羽: ‘你怎知他不会搜身的?’ ‘方才那连锋告辞之际,已将你千霞山的身份知会给这参将,并叮嘱其要对你好生对待,他一外卫司凡人又怎敢来搜你?’ 嘉菲闻言轻轻点头,迈步从偏门进入别苑中,正与从里面跑出来的郑太监打一照面。 “咱家险些忘了,还要请这位大武生与咱家共同走一趟哩。” 郑太监抹一把额头细汗,点头哈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好说,头前带路。” 猫妖貌似随意说完,心底里却是深吸一口气。 不知为何,一想到将要亲自面对那位小郡主娘娘之时,她心底总没来由一阵阵发虚。 郑太监领着嘉菲一路向里行去,程羽也并未急着去搜寻这院子,一来是这座别苑实在是太大,二来待会嘉菲会见到豫王与小郡主,那自己只需跟着她一同前去便是。 况且那老太监说过,晋王也在此,想来时都一路戒备森严,若真到了其跟前,说不得会出什么麻烦。 念及于此,他暗自在嘉菲头上低飞,偶尔遇到树枝便在枝头间蹦跳而过,直到看到前面停有一辆马车。 方才那老太监正斜靠在马车上打盹儿,听到郑太监远远喊了一声“义父!”,浑身一个激灵醒来,见郑太监身边还带来一位神采奕奕的俊俏“公子”,不由得多看两眼,缓缓点头: “果然好人才,不过……搜过了吗?” 老太监后半句转头向郑太监问道。 郑太监闻言急忙凑上前去附在老太监跟前耳语几声,老太监略吃一惊,转头忍不住又多瞧两眼,却再不敢提一个“搜”字,侧过身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嘉菲心里有些嘀咕,既然已进别苑,为何还要再上马车。 但程羽方才在高处已看到,此处离山脚那大片草地尚远,以老太监的腿脚,步行而去恐要半个多时辰,因此不得不坐马车前行。 因此他当即传音给嘉菲令其客随主便,猫妖也就顺势上车,程羽同样落在车顶,随着马车一起吱吱呀呀向山脚方向行去。 饶是马车,也足走了有一炷香的时功夫,最后在穿过一片竹林后霍然开朗,眼前便是那一大片开阔草地。 程羽立在车顶举目四望,天苍苍,野茫茫,马鸣萧萧,蹄声四起,阵阵草香,令人心旷神怡。 草地延伸到前方尽头,便是一片连绵大山的山脚,一排排似是马厩的砖瓦房在大山脚下渺小如豆。 骏马咴咴嘶鸣声此起彼伏。 马车行至马场旁边,被几个金甲武士和五色劲装的后生校尉拦住,见车头坐的是豫王府里有头有脸的两个老太监,也不再阻拦,但也不能再坐车前行。 嘉菲从车上跳下,立即有几个后生校尉关注过来。 嘉菲自然不怵,貌似悠闲地随着两个太监,沿着马场旁边一条小路行去。 没走两步,便看到前面路边停有两辆极为宽大华丽的马车,皆为四乘,车身上雕金镂玉,好不奢华。 再细看去,两辆车之间高低略有几寸的差别,较高的那辆车头,立着四匹高头大马通体雪白几乎无一根杂毛。 而较低的那辆车头则是四匹健硕乌骓,每匹马都有一人多高。 这两辆马车算是程羽穿越以来所见装饰最为奢华,马匹最为俊秀的。 而在这两辆马车前后左右,都有金甲武士看护。 两个太监互相搀扶着,带着嘉菲向马场角落里一精致的三层小楼行去。 “义父,这不是咱王爷的车驾吗?怎不去见郡主娘娘,先来见王爷?您老别忘了我带来的是郡主金牌,难道郡主娘娘也在马场吗?” 郑太监扶着老太监边走边低声问道。 “不在!只咱家王爷和晋王在这边,郡主娘娘凤体欠安,自打来别苑后这些时日就再不见客,都是浣星、润风两丫头跟着伺候。先前就连我去都吃了闭门羹,传话让我一概事由都找王爷,所以这次我们先去给王爷禀报。 对了!晋王此刻也在,待会见到王爷,我只先交金牌上去,至于你怀里那个招文袋,我瞧着上面的金线针脚封印非常,里面似有隐秘之事……这样,你先将此袋揣好,待晋王走后,得闲你再给咱王爷递上去,可记住了!” “是义父!嘶~这马场还是那么多蚊子!” 郑太监说完挥舞着袖子驱赶蚊子。 此时正值盛夏,草场本就是蚊子最多的时节,但却只围着两个太监转悠。 而嘉菲就在他二人身后几步远,却无一只蚊子敢近身。 老太监在旁随口低声嘟囔着: “快些走便是!到碉楼下便再没这些遭了瘟的蚊子哩。” 程羽闻言,借着法眼神通向那三层小楼望去,古朴灰白,并无雕梁画栋的繁复木作,原来是座石砌的碉楼。 楼顶正有缕缕紫气飘溢而出。 瞧着楼顶的紫气,原以为是皇帝老儿亲临,没成想居然只是晋王。 只是为何他头上的紫气,比皇宫还重? 念及于此他再次回头眺望皇宫方向,借着嘉菲神通,之前皇宫上空还残存的最后一缕紫气,此时也再无丝毫。 犹记得昨晚皇宫方向紫气还在,而方才那老太监头子说,晋王是今儿个一大早来的别苑。 莫非…… 此时大梁朝的天子已奄奄一息,甚而已然薨逝,而身具紫气的这位晋王当立? 他一边暗自思量着,一边撒开神识悄悄向那座小楼里扫去。 一层里是几个金吾卫的后生校尉,和一些王府里的小太监们,并无丝毫异常。 而巡至二层之时,居然被他在一墙角处,探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 第二百八十二章 【拉扯】 ‘嘉菲!楼里有妖气。’ 程羽传音给嘉菲道,猫妖闻言愣了一下,但随即想起,既然那位细犬大妖都是金吾卫中的大师祖,那亲王别苑里有些许妖气,似乎也不足为奇。 程羽交代一声后,展翅先飞到碉楼跟前,落在二楼的一座窗前,用身子轻轻挤开木格花窗,向前蹦跳两步伸头向内观瞧。 只见二楼还有五个金吾老校尉,其中一黑衣老校尉正扭头盯着窗外的自己。 四目相对后,老校尉便转回脸去,显然是听到窗户开启的声音,却没看出自己根底来。 程羽也不再管他,探头向内继续张望。 在这层的两个相对墙角处,同样各摆有一个大铜缸,缸上放着各色鲜果,汩汩凉爽气息混合着果香从窗口飘出,在此盛夏时节颇令人心旷神怡。 在两个铜缸旁边,各围着一群人,看服饰显然是两家王府里的大小太监们,分成两伙坐在缸边盯着鲜果发呆,却都不敢出声,更别说去吃那些冰镇的瓜果。 初此之外,还另有一个老太监,瞧其身上衣着应是个大太监头子,正守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位置。 而在最后一个角落里,也就是方才神识探查到妖气之处,程羽看到那里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普通木盆,旁边有五个老校尉将其围住。 木盆边沿儿贴着一圈醒目的黄纸符箓,共有四张,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盆中能感受到有一丝丝水行气息,在猫妖的法眼神通下,程羽已然瞧出,里面是一盆漆黑如墨的水。 在黑水之中,卧着一条通体淡黄的硕大鳝鱼,顶着一个硕大的三角脑袋,头顶还贴着一张符箓,遇水却不湿。 这不就是那晚在乾江府城的望月楼里,所遇到的那只初开灵智的拜月鳝嘛…… 犹记得彼时这条鳝鱼在望月楼里咬伤两人后便遁地逃走,后来金吾卫的老校尉还曾去捉拿,原来已被拿住,还带到豫王别苑来了。 程羽心中寻思着,只因彼时在乾江府城馆驿内,金吾卫抓住拜月鳝后施法,从中得知幕后乃是豫王主使行刺之时,程羽正在城外小山上与嘉菲一同共练月影剑法,对此并不知情。 “啪!” 程羽正在二楼窗外思索,耳听到三楼响起一清脆声音,听着似是棋子落盘的动静。 “三哥,你又赢了。” 紧接着,那位晋王的声音响起,而后便有两人的淡然笑声自三楼方向传来。 “哈哈,此弈法直白易懂,只是稚子嬉戏,聊作消遣而已,五弟不必挂怀,若是正经对弈手谈,愚兄自然就甘拜下风啊。” 另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之声从楼上传下,听其所言,显然两人刚才是在下棋。 对弈手谈,看来下的是围棋。 念及于此,程羽展翅飞至三楼,却见整座三楼有一半并无屋顶,乃是一座露台,露台上香烟袅袅,两个华服白净的中年男子正对坐谈笑。 在两人身旁,同样各有一个放满鲜果的黄铜大缸,在这室外露台上,居然也并无炎热暑气侵扰。 程羽立在屋顶房檐向下望去,脚下这两位亲王皆是一副白净脸庞,三缕长髯梳地整整齐齐,眉目之间竟有七八分相似。 程羽之前见过晋王,坐在棋盘右侧的便是,在其对面的自然便是豫王。 再细细观瞧,程羽便发现,这位豫王虽说容貌与晋王相似,但两人的气质却大相径庭。 豫王眉目之间更显珠圆玉润一些,并不似晋王那般的王霸英气,更多的却是一副闲淡慵懒之态。 “三哥说笑了,不如……你我正经对弈一局如何?” 晋王笑吟吟问道。 “不来不来,上了岁数,对弈太累,不如这般直白明了,来的爽快。” 对面豫王连连摇头摆手,一边指着正中棋盘一边笑道。 程羽顺势看向棋盘,上面黑白棋子纵横捭阖,丝毫没有围合之象,全不是正常围棋棋局的模样。 这…… 忽然程羽脑海中一跳,五子棋…… 黑棋已在某处斜着连有四子,两头并无白子阻挡,而晋王手中尚捏着一枚白子,显然是豫王已赢此局。 “哈哈哈哈!三哥说此下法直白明了,而我却依然下不过三哥,可见愚弟太过愚鲁,还要再向安亭多讨教几招啊……诶?对了,来此已有多时,怎一直未见安亭?据说她此次也随兄一同至此啊。” 程羽闻听安亭两字,心知是指的那位小郡主,又听晋王言及讨教,便知这小郡主的五子棋棋力应在两位亲王之上。 她在此方世界“引入”了五子棋…… “呵呵呵呵……” 豫王一阵讪笑,捋一捋颌下长髯后方才言道: “实不相瞒,那丫头确是随我等来此,只是……唉!自打去岁她不慎落入水中,这近一年多来身子一直没好利索,再加年少贪玩,性子越加乖戾,入夏后又喜食冰凌,因此初来此地当晚便染了风寒,今儿早起我还去探问一番,只是依然未愈,唯恐寒邪传给五弟,故未让其拜见,实是失礼得很,五弟见谅。” “哦?礼数自是无妨,贤侄女身体最为要紧,已数日还未痊愈,可召御医诊治?” “不需御医,有府里的女医官们诊治,那些医官久在府中,熟知安亭习惯秉性,因此比御医更为顺手。” 晋王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头,“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白子,起身慢慢踱步行至三楼栏杆处,凭栏远眺脚下的别苑马场。 豫王扭头看去,盯着晋王背影略做沉吟后,也当即站起踱步行至晋王身侧,却并未与其并排而立,而是有意向后错出小半个身位。 晋王察觉到身侧后方的豫王,嘴角轻轻一勾,望着马场后面的层叠大山也不言语。 程羽站在屋顶,看着脚下两位亲王背影,恰在此时,在碉楼脚下的小路上,两个太监带着嘉菲终于行至碉楼下。 老太监在干儿子的搀扶下走得倒也不慢,到门前亮出郡主金牌后,直接便带着郑太监和嘉菲进到碉楼里。 待其行至二楼,看到五个校尉与那木盆,也并未多想,而是与守在楼梯口的那个老太监打个照面,寒暄起来: “唉哟刘公公,您老辛苦啦!两位殿下在三楼呢?您怎么没跟上伺候着啊?” 那被唤作刘公公的老太监闻言略作个揖,带着三分懒气答道: “哪里哪里,两位殿下正在楼上对弈手谈哩,我伺候个开局,便就下来哩。” “哦哦,我这儿手上有件要事儿要去禀报一下,劳烦您老通融下?” 老太监说完,再次亮出了金色的郡主令牌,那守楼梯的刘公公低头瞧一眼令牌,皮笑肉不笑道: “楼上就两位殿下,再无旁人,上面都交代了,我等无传唤不得上楼,您呐……稍待一会儿吧。” “额……” 老太监见手里的金牌都开不了路,顿时踌躇起来,又翻眼向楼梯上瞧一瞧,心中寻思起来: 虽说此地是豫王地界,但对方可是王储府里的大太监头子,若日后晋王登基,那眼前这位刘太监八成就是皇宫里的内监总管…… 念及于此,老太监终于按捺下来,再不敢贸然多说什么,只得陪着笑也在二楼一同候着。 嘉菲立在二楼,与五个老校尉对视几眼,互相淡淡点一点头后,便顺势望向角落里的木盆。 ‘程兄,方才你所说的这楼里有妖气,就是出自二楼这木盆里的那条拜月鳝吧?’ ‘不错,正是那条鳝鱼,看来这位晋王此次前来,多少带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程羽刚回完,就看到脚下的晋王扶着栏杆,仰天深吸一口气后,转身对旁边豫王笑道: “人生于天地间,理当如三哥这般享受人生,回归自然,融入这大好河山啊!” 豫王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 “哪里哪里!我无才无德,平日只钟意于这些花鸟鱼虫,山山水水,于父皇、于社稷,都几同于个废人一般……” “哎~!” 晋王闻言,一把拉住豫王胳膊,将其话头打断直言道: “三哥过谦,实不相瞒,愚弟代父皇分忧国政这些时日,总会忆起你我幼时,与父皇一同骑猎,和母后泛舟游船的场景,一晃眼如同昨日一般,唉……” 他长叹一声,扭头看一眼豫王,摇头微微苦笑。 “五弟身为储君励精图治,一为父皇分忧,二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着实辛苦了。” 豫王彩虹屁及时拍上。 “哈哈哈哈!” 晋王闻言仰天大笑: “为父皇分忧,乃是你我弟兄及魏王、郑王等诸位兄弟分内所当。” “啊?” 豫王闻听此处吓了一跳,急欲张口申辩,手却被晋王按住,只得闭口任其继续道: “既生在帝王家,谁又不想江山图治垂青史?但也难说……” “难说什么?” “呵呵……” 晋王哼笑一声,眼神中不知觉已增三分犀利,一字一顿道: “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啊!” “哎呀五弟!” 豫王吓得慌忙向后连退两步,深施一礼道: “五弟正值青春盛年,此话着实言重了,你我弟兄一母同胞,但有五弟在,便有愚兄一日的指望,愚兄只盼着五弟福泽绵延,万寿无……” “诶!” 豫王话未说完,被晋王当即伸手将其打断,豫王如梦初醒般急忙掩口,只是在程羽与晋王眼中,他这般的惊醒之状,未免显得略微夸张一点儿。 晋王瞧一眼对方,嘴角微不可见的轻轻一挑,转过身望着连绵群山,幽幽言道: “我又何尝不想如三哥所说那样,不过事不遂人愿……总有人想让我就此长……眠……不……起!”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二王暗斗】 晋王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咬得格外清楚,眼中精光亦随之一字一增,最后说完扭头盯着豫王,双眼中寒芒灼灼激射而出。 “啊?这……这、这话从何说起啊?” 豫王虽身为兄长,但在晋王逼人气势的威压之下,竟似矮了一辈儿,连句整话都说不囫囵,身子也再次退后半步,哆哆嗦嗦深施一礼,躬着腰一动也不动,不敢再直起。 “呵呵,我虽不及三哥聪慧,但也不至那般蠢笨,三哥又何必如此作态?” 豫王闻听此言,剧烈颤抖的身子竟渐渐平静下来,但依然躬身不起,只是对着地面深深叹出一口气。 晋王见状,伸手上前托住豫王手肘示意他起身,豫王这才稍稍将身子直起,沉吟一二后终开口缓缓说道: “不错,前些时日五弟微服回京后,那金老祖师确是来过我府中……也将五弟微服查祥瑞之时,在乾元州所遇之事告知愚兄……” 豫王还未说完,便被晋王抬手止住。 “啪!啪啪!” 晋王抬手有节奏的轻拍三掌,掌声传至二楼,二楼里守在楼梯口的那个老太监头子闻听后,噌的一下站起,冲五个金吾老校尉作揖道: “劳烦几位校尉了,给咱殿下抬上去吧。” “慢着!此为何物?为何今日早间咱家都未见过?” 豫王府的老太监头子,郑太监的义父指着金吾卫抬着的木盆,冲晋王府的刘老太监头子问道。 他问完顺势向前两步,探头向贴满符箓的盆内看去,顿时眉头紧皱: “嘶~这……” 他暗吸一口冷气愣在原地,晋王府的老太监头子却不搭不理,只示意金吾老校尉们将木盆抬上三楼。 “噔噔噔!” 一连串极轻的楼梯踏步声传来,豫王府老太监这才醒转过来,欲出言阻止,却被对面刘老太监拦住: “我说崔公公,咱们都是王府里的老人哩,不应这般不懂规矩! 方才可是我们晋王殿下亲自传的令下来,怎么?你还想抗王令不成?” “啊?” 豫王府的崔老太监闻言,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只得悄么几的向上偷瞧几眼,同时仔细听着三楼动静。 五个金吾老校尉抬着贴满符箓的漆黑木盆上到三楼,身后还跟着两个晋王府的小太监,而刘老太监依然守在二楼楼梯口位置,再不放其余人等上楼。 老校尉们将木盆轻轻放在露台地上,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棋盘残局收拾道一旁,豫王这才转身看向木盆内。 只见盆内是一滩如墨黑水,水中静静卧着一条通体淡黄的粗壮鳝鱼。 豫王见之眉头微微一皱,稍稍欠身向前又多看一眼。 “怎么?三哥已不认得此物?” 晋王在一旁笑着问道。 “这……” 豫王盯着木盆内的鳝鱼惊疑不定,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这条鳝鱼大小粗细倒是不差,但其通体的颜色,怎与我当初所见之时,大为不同?” 晋王闻言笑而不语,只看向木盆旁边的黑衣老校尉一眼,老校尉当即轻轻点头言道: “殿下有所不知,此妖初被抓获之时,确是通体金黄,但被封在这木盆中后日久,妖力渐渐孱弱,颜色便淡了许多。” “哦!原来如此……” 豫王点头言道,他身后的晋王上前一步,指着木盆中的拜月鳝道: “金枢阳老祖已将三哥所言都告知回我,今日我便让此妖将三哥的那枚精血物归原主。” 豫王闻听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礼节连忙摆手道: “不妥不妥,我初时果真只是听信了那游方术士之言,说取一枚精血赐予此物后,再将其温养后服之便可延年益寿,哪知竟是妖人意欲嫁祸于我谋刺五弟的诡计? 况且我那枚精血在此妖物体内日久,恐已沾有妖气,若再取回于我?岂不是……” “啪!” 晋王从身侧上前,左手一把按住豫王臂膀,右手在其后背轻抚劝道: “三哥放心,金吾卫的校尉们,已将此妖体内三哥那枚精血提炼干净,三哥信不过愚弟,还信不过金吾卫不成? 人之精血珍贵,怎可随意舍弃?来来来,三哥安心受用便是。” “这……” 豫王略带狐疑地向金吾老校尉们看一眼,领头的黑衣校尉冲他轻轻点一点头。 “哎哟!大……大胆!” 就在豫王踌躇之际,从下方二楼楼梯口处,忽然传来刘老太监的呼喊声,紧接着便是有人“噔噔噔”一串急促上楼踏步声响起。 “咣当!” 三楼露台木门被从屋里猛地拽开,豫王府崔老太监喘着粗气从屋里跑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殿下!奴婢有要事禀报。” 说完急忙从怀里掏出小郡主那块金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大胆!你不要命了?” 在他身后,晋王府的刘老太监也随即爬上楼梯边喊边追过来,见崔太监只是跪在露台地上,也只得跟着跪在对方身后。 程羽在房顶俯视看去,两个太监跪在门口,身后的楼梯口处,还挤着一群小太监们,看衣着有豫王府的,也有晋王府的,此时有热闹看,便都混做一处,也不再分成两家。 豫王见自己府里的老公公来了,眉头一皱,脸上显得有些不悦,但实则心说来得正好,急忙顺势佯装呵斥道: “你这老公,怎如此莽撞,未曾召你便闯将上来,可有何要事禀报?” “禀告殿下……” 崔老公公略抬眼皮瞥一眼地上那个木盆,不由得咽口吐沫继续道: “方才收到府里传来的安亭郡主金牌,怕是郡主娘娘有要事,因此奴婢不敢再多耽搁,这才贸然闯入,奴婢该死!” 说完将手中的郡主金牌又向上托举几寸。 “安亭不是因身体欠安,正在别苑里休养?怎地还从三哥府里发令牌过来?” 晋王盯着崔太监手上金牌,皱眉问道。 “啊!五弟有所不知,安亭这丫头离府来此地之前,曾命她手下两个女官留守府中,还给了她们一块金牌,就是这老公手上这块,见令如见本人……我且问你,府里发来这块令牌是有何事?” 豫王说到最后,转向老太监问道。 “是……是府里新寻来一个大戏班子,唱的一出好戏,要给王爷与郡主娘娘助兴散心,其中还有一位新晋蹿红的大武生,是府里点了名的要让王爷见一见的,说是功夫了得,世间少见,奴婢也将其带至此地……” 崔太监说至此处,回头向楼梯口望去,楼梯上挤在人堆里看热闹的郑太监见状,急忙回头招呼下方还在二楼的嘉菲上来,而后跪着爬到露台上“邦邦!”先磕两个头,这才禀道: “确如崔公公所言,是奴婢领了郡主娘娘令牌和……” 郑太监说到一半意欲去掏怀内那个招文袋,忽觉扒在地上的手被人轻轻一踩,原来是跪他前面的崔老太监悄悄向后将脚尖略伸一伸,故意去踩他手。 郑太监一顿,继而立马想起来时路上义父叮嘱之事,赶忙找补言道: “和……和那戏班一起来到别苑,戏班子都已习礼完毕,而那大武生此刻就在二楼候着哩。” “戏班?什么戏班来头这么大,居然还要劳动郡主令牌?本王倒想见一见了……” 晋王被勾起兴趣,边问边向地上跪得两个太监行去,余光却看到已从楼梯上到三楼的嘉菲。 “嗯?” 晋王看到嘉菲后先是一顿,继而便想起,来者乃是在乾元州渡口偶遇的那位戏班武生。 “呵……原来你没……” 他欲言又止,继而不知为何还摇头苦笑起来,口中低声嘀咕道: “没想到竟被那金老祖糊弄了。” 晋王这句话说得极轻,但却逃不过程羽的耳朵。 他在屋顶上耳听八方的同时,也眼观着脚下动静。 晋王嘀咕之际,在场众人目光都在向嘉菲看去,只唯独那位黑衣校尉向晋王瞥去一眼,虽说其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但程羽知道,这位水卫司的校尉一定也听能听到晋王这句低语。 程羽回想起在乾元州渡口的那晚,漠北巫女行刺失败,而晋王这边大局已定等候船接之时,望着被拘在一处的戏班众人,晋王曾与金枢阳有过一番对话。 此时再结合晋王方才所言之意,程羽已知彼时晋王虽口上满是什么芸芸众生,皆是大梁子民,当爱其如子,护其周全之类的体面话,但实则是让金枢阳出手将戏班全部灭口。 而戏班众人得以保全,还是因那位捧香童子并未下杀手,而是想用安魂术替代杀招,兴许里面八成还有能抹去众人当晚记忆的术法。 但令金枢阳也未曾想到是,戏班众人所在之处,还有程羽一层无形的结界护住,安魂之效犹在,但其记忆都并未被抹去。 念及于此,程羽将自己判断传音给猫妖,猫妖闻言面无表情,但识海内已将对面那位晋王骂足了八辈祖宗。 而晋王此刻已向嘉菲跟前踏去几步,笑道: “原来是这位小友,再次幸会!” 跪在跟前的崔老太监见晋王迎来上来,且又耳听得身后嘉菲已经上到楼来,便知趣地领着郑太监一起爬到侧边,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嘉菲迈步出门却不对晋王施礼,只立在露台正中,玉树临风之态将露台上一概众人全比下去,包括五个老校尉和两位亲王。 依然靠在栏杆前的豫王瞧瞧新上来的嘉菲,又瞧瞧晋王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这武生好俊逸,还和晋王相识? 莫非……是晋王的人,意欲安插进来监视于我? 可又有郡主令牌随之而来,难道是府里人在暗示我什么? “……” 而此时已迎上前的晋王,虽然面带笑容,但实则脑中同样已百转千回: 怎会在这里又遇到他?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莫非……他是豫王的人? 难道是我错了? 三哥他果真是…… 晋王笑着对嘉菲点点头,而后扭转身子,向豫王瞧去一眼。 露台上,两位亲王就这般笑眯眯的互相对视,足有几息的功夫,却都从对方平静眼神中瞧出一丝疑虑。 “呼……” 风吹草低,马场上一片片的连绵起伏蔚为秀目,而马场边的这座碉楼,却像被时间定住一般。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叒遇刺了】 “啪!啪!” 碉楼露台上忽然响起两个清脆巴掌声,晋王抬手轻拍两掌后,脸上笑容没变,但眼中的一丝疑虑已被决绝取代:先将精血赐还三哥,稳住大局为先。 念及于此,他便暂时抛开嘉菲不管,转头对金吾卫老校尉们言道: “劳烦众位校尉,自此妖体内取回我三哥的精血,将其物归原主。” 晋王此话一出,程羽转头向豫王瞧去,只见对方脸上笑容一点点僵住,继而浑身开始轻轻发抖,后腰已顶到身后栏杆再退不得。 而那五位老校尉则齐声言是,刹那间露台上灵力波动此起彼伏。 “滋!” 原本安静蛰伏在木盆中的那条拜月鳝忽然如受刺激一般,发出低频刺耳的怪叫声,紧接着便焦躁不安扭动起来。 “哗啦!哗啦!” 一股股漆黑的水花被来回翻转的鳝鱼精搅起泼洒到盆外,有些甚至都溅到跪在旁边的崔老太监脸上。 崔老太监闪避不及,一张老脸上黑水顺着皱纹曲折滑落,而他却跪伏在地不敢动一动,甚至不敢伸手擦拭脸上水渍。 “滋!滋滋!” 拜月鳝似是忍耐不住,终于昂首挺立,朝着对面的豫王与晋王“滋滋!”乱叫,同时疯狂甩头意欲将脑门上贴的那枚符箓甩掉。 那符箓被其甩的“哗哗!”直响,拜月鳝越甩越疯狂,甚至已将那张黄纸甩离脑门有一寸距离,但却始终随着它甩头的方向左右摇摆,并未飘飞出去。 “……” 几息之后,拜月鳝似是明白这般甩法只是徒劳之功,再次安静下来,但却是直立在木盆中,两只小圆眼死死盯着对面豫王。 “轰轰轰轰!” 木盆外侧贴的四张符箓同时燃起,拜月鳝身上仅存的些许淡黄色,也随着符箓的燃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直至符箓燃成灰烬,那鳝精身上再无一丝黄色,已变成全黑。 随之而来的,它额头前漂浮的最后那枚杏黄色符箓,从中心点开始如被晕染一般变成黑色,一点点逐渐向外围蔓延开去,最终如在墨中浸过一般变成通体黢黑。 “啪嗒!” 拜月鳝如一根粗面条般软倒在木盆中,三角形的脑袋搭在盆沿儿上,张着大口向往吐出一股股黏稠白沫,眼看不活。 而那枚纯黑色符箓依然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程羽从屋顶向下方瞧去,直至此时,五位老校尉中,黄、白、青三位开始将自身灵力慢慢收敛,同时个个暗中轻出口气。 只有立在南方方位的红衣校尉猛一扬手,同时身周灵力大放。 “轰!” 那漂浮的黑色符箓自行燃烧起来,几息之后便烧成灰烬,只是那团灰烬依然飘在空中并未落下。 “哗!” 红衣校尉对面的黑衣校尉也随即发动,从符箓下方的木盆里,引出一道漆黑水柱冲天而起,将灰烬团团包裹最终混成一个水球。 至此,红衣校尉也将自身灵力敛回,同其他三个一样闭目调息。 场中此刻只有黑衣老校尉还在用灵力维持着那团黑色水球。 “好!为我三哥取回这些精血,诸位校尉有劳了,三哥……” 晋王对校尉们施礼言道,说至最后转回身对豫王继续说道: “我知你原本意欲延年益寿,才误信了那游方术士的妖言,目下愚弟帮三哥将精血取回,还请三哥速将其服用,往后切记不可再这般轻信于他人,以致平白误了些许的年寿……来人,取茶盏来。” 晋王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三哥轻声唤道。 “是!” 跪伏在木盆旁的崔老太监第一个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擦脸上黑水就赶忙答应一声。 他从地上爬起,从旁边桌案上拿起一个干净未用过的天青釉敞口茶盏,低头将其举过头顶行至木盆旁。 “哗!” 黑衣校尉将那团黑色水球引至崔老太监所捧茶盏内,终于也轻出口气,而后便闭目调息起来。 “来!伺候你家殿下,饮下此盏,将精血取回。” 晋王指着崔老太监命令道。 老太监闻言急忙答是,举着盛满黑水茶盏的两手,却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而盏内的黑水却并未洒出一滴。 一条黑水渍顺着他老脸上的皱纹曲折流下,他低着头,令水渍不至于流到眼中,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来。 “哗!” 不知为何,老太监忽将手中茶盏里的黑水直接泼向旁边的那条鳝鱼精,盏内黑水淋了鳝鱼精满头满脸。 原本头搭在盆沿儿上张着大嘴吐泡泡儿等死的鳝精,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顿时来了精神,淋在它头脸上的那些黑水,转瞬间便被其吸回体内。 几乎与此同时,崔老太监扔掉手中茶盏,从袖内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器,合身向离其只有一人距离的晋王扑去。 程羽在高处借助法眼神通看到,这老太监手中所持的,原来是一把磨得发亮的生铁剪刀。 “晋贼!” 因双方距离太近,老太监只来得及喊出“晋贼”二字,就已欺身到晋王跟前,手中剪刀刀尖径直朝着晋王脖颈咽喉扎去。 “啪!” 一声脆响,晋王下意识随手一掌格挡,却直接将老太监手中剪刀打落在地。 但虽打掉了那致命的剪刀,老太监也已合身扑来,与晋王两人一起缠抱着摔倒在地。 事发突然,场中其他太监都已吓得呆住,不知所措。 而五位老校尉之前将拜月鳝精血逼出后,都在闭目调息,起初并未想到一个老太监敢只身行刺晋王。 待发觉对方异动后则为时已晚,此时崔老太监已与晋王在地上纠缠到一起。 老太监被晋王压在身上气喘连连,可一双老手却死死掐住晋王脖颈,双腿更是盘在对方腰间将其夹住。 晋王反应倒也快,当即伸手,意欲将老太监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给掰开,却不想反被老太监抓住自己双手,顺势向两侧伸开双臂,以致中门大开。 “快!” 老太监一声尖叫,晋王直觉眼前黄芒闪烁,一个硕大的金黄色三角脑袋张着大口冲自己咬来。 而此时处于晋王对面的三个老校尉由于投鼠忌器,并未甩出符箓。 “嗖!嗖!” 另有两张符箓从晋王侧方掠过,一左一右夹击拜月鳝而去,“啪啪!”两声先后贴在鳝鱼精脑袋上。 拜月鳝如遭重创,嘶嘶乱叫着倒在地上。 “啪啪啪!” 此时另三个老校尉方才出手,五张符箓都贴在鳝鱼身上,共成一个小五行阵,将拜月鳝牢牢制住。 而离晋王最近的那位红衣老校尉,与同门一起布完阵的同时也并未闲着,急忙抽出手来处置在地上纠缠的晋王与老太监。 只觉红影一闪,众人都未看清他身形,那老太监便晕倒在地。 见老太监就此晕倒,红衣校尉却也是一滞,实是没想到会如此轻松就将刺客降服。 红衣校尉动作太快,场中只有程羽、嘉菲及几个老校尉看得清楚,原来他只是俯身伸出手刀,在老太监的脖上迅疾一斩,老太监便晕倒过去。 “咳咳!” 晋王再次遇刺,且还是被一个太监勒住脖子,纵使再有城府,此时也有些挂不住,脸上已然红温。 几个老校尉有条不紊,却又迅疾无比的聚到他身前将其护住,其中还是红衣校尉从怀中又摸出一张符箓,扬手向空中抛去。 “嘭!” 符箓如一枚烟花一般,径直升至半空后炸燃成灰烬,程羽神识感知到有一道清澈灵气向别苑前府方向疾驰而去。 几息之后,整个西山别苑及其周围,同时有数道灵力向碉楼方向涌动而来。 这边晋王已然翻起身子半坐在地,直勾勾盯着地上昏倒的老太监,愣了足有几息的功夫,而后才醒悟过来,扭头看向身后豫王,手指着老太监问道: “三哥,我的好三哥,这你又作何解释?” 豫王经此变故也没反应过来,见晋王逼问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这……这老崔是我自小便跟在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五弟你与其亦是相识多年,实不相瞒,愚兄此时恐怕比贤弟更想知道他为何要行刺贤弟……” “好!” 晋王闻言大喊一声好,而后指着地上的崔老太监,向红衣校尉问道: “死了吗?” 红衣老校尉连看都没看直接摇头否认,晋王此时也顾不得礼数,疾声又道: “将其弄醒,本王今日就在这里审他。” 一直跪在地上的另一个老太监,也就是晋王府得老太监头子刘太监,直到此时才如梦初醒,急忙颤巍巍爬起,搬过一把圈椅,先让自家王爷坐下。 晋王身形一顿,忍不住向自己家的老太监头子多看一眼,而后又向其手上瞥去,见对方手无寸铁,这才一边坐下一边言道: “再搬一把,三哥与我同坐同审。” 晋王的语气斩钉截铁,威严中还带着三分气,与遇刺前的从容已截然不同。 豫王看一眼摆在晋王旁边的那把圈椅,却不敢去坐,居然冲晋王深施一礼: “贤弟……” 他话刚起了个头,便被晋王猛然抬手止住,而后干脆地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豫王见状只得闭口,不得不勉强将小半个屁股放在椅上。 待豫王坐下,晋王脸色稍微平缓一些,看了地上的老太监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冲一个白衣老校尉问道: “敢问尊师叔金老祖师何时能出关?” 老校尉见问,轻轻摇头道: “这个在下着实不知。” “哦……” 晋王沉吟一二后,再次追问道: “那众位当中,还有哪位校尉会尊师叔的搜魂之术?” 这次几个老校尉几乎同时摇头,还是那个白衣校尉开口言道: “金师叔的搜魂术,乃是从漠北巫术参悟演化而来,因其凶险并未传于我等。” 晋王闻言,眉头微微皱起,轻轻点一点头,不再言语。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审问】 此时两位亲王都已坐定,身边各有一个金吾老校尉站在侧边。 而其余另外三个校尉也没闲着,一个将在场所有豫王府的太监亲随都看押住,包括嘉菲也被划入那一堆人之中,不得擅动。 另一个黑衣校尉,则负责盯住地上那只浑身贴满符箓的拜月鳝。 最后一个青衣老校尉此时已立在三楼房顶,紧闭的双眼已在放着灼灼青光,俯瞰着脚下整座碉楼及马场,仔细盯着周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 咦? 他忽然发觉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屋脊上,还立有一只小麻雀。 老校尉心中有些纳闷,自己跃上房顶之时,居然并未将此雀惊走,莫非这小麻雀不怕人? 他向程羽这边又多看了两眼,终于那小麻雀似是后知后觉一般,跳着向旁边蹦开几步,一人一雀之间又拉开一段距离,老校尉这才转回头去,继续监视下方场中情况。 几息之后,碉楼周围五色光芒连番闪烁,又来了另五个老校尉,将整个碉楼围住。 程羽借着法眼神通,看到更远处,还有十几个不会遁术的后生校尉,正向这边狂奔而来。 此时碉楼三楼露台上,新来的几个老校尉中,又分出两人将拜月鳝重新放回木盆内抬下碉楼。 余下几个校尉分别身着赤、青、黄、白、黑五色劲装,在露台五个方位上各甩出一张符箓,临时拼出一个小五行阵出来。 只不过这个小五行阵,是套在程羽结界内的,但饶是如此,在场的老校尉们居然无一人发现,此刻的碉楼还有一层结界存在。 老校尉们布好阵后,向晋王微微点头,在晋王示意下,红衣校尉行至昏倒在地上的崔老太监跟前,只伸手在他脸颊上轻拍一下,老太监便悠悠醒转过来。 在普通人眼中看去,老校尉只是伸手拍了他一下,但在程羽与嘉菲眼中,那名校尉是将一道微弱灵力灌入老太监体内,利用其中蕴含的灵气将其直接催醒。 “啊……” 老太监轻喘一口气,似是没睡醒般两眼勉强睁开,显然是刚刚苏醒过来,还未完全恢复意识。 晋王脸上已有些不耐烦,甩给自家的老太监头子一个眼神,那刘老太监当即取过一个茶盏,将其倒满热茶。 “哗!” “啊!” 一盏热茶虽已不是开水冲泡,但也依然滚烫,就这般直接泼在崔老太监脸上,当即将其烫得嗷嗷怪叫。 老太监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倒也算是彻底醒转过来。 露台上的老校尉们运起灵力,将小五行阵范围再次缩小,只罩住两位亲王和地上的崔太监,就连晋王旁边的刘太监都被屏蔽在外,完全听不到阵内的一丝声音。 甚至就连眼中所见,始终都是崔老太监捂着脸在地上反复打滚的景象。 起初程羽、嘉菲与旁边众多凡人一般无二,看到的皆是老太监在地上来回翻滚的鬼畜镜头。 程羽很快察觉不对,操控神识暗中探入到小五行阵内,他与嘉菲眼中,两位亲王审问老太监的画面才回复到实时更新。 老太监此时捂着烫伤的半张脸,抬眼看到坐在上首的晋王面沉如水的盯着自己,眼中顿时满是凶光,后又看到自家豫王也小心地陪坐在旁边,他脸色顿时变得更复杂起来。 “老崔!你……” 豫王本欲先问,但只开了个头就被晋王拦住,亲自开口问道: “你若老实交代,我可赐你一个善终,还能保你家豫王无恙,如何?” 崔老太监眯着一双老眼思忖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同时又长叹口气,拱手对豫王先施一礼,后才对晋王言道: “奴婢行刺,与我家殿下绝无丁点关系,你晋王心狠手辣,但这点悟性总归还是有的。” “那你为何要行刺我五弟?” 豫王还是忍不住抢问道。 “唉!我的殿下啊,你堂堂贵体,他却强逼着你将妖物精血饮下,你怎还向着他说话哩?奴婢跟了殿下几十年,他是何嘴脸奴婢最为清楚不过,他若活着,你们最终谁也活不了啊。” 崔太监说着说着,居然还语重心长起来,可豫王却是眉头紧皱追问道: “不对啊,本王记得想当日,那些游方术士和那鳝鱼精可都是你找来的,亦是你亲口说他们有妙方治好了你的痼疾,还劝着本王献出精血到那条鳝鱼体内后,再吃掉那条鳝鱼,便可延年益寿。” 晋王闻听此言,斜眼瞥一下豫王,而后嘴角微微一挑,却也不说什么,只看着地上崔太监如何应答。 “这……唉!” 崔太监闻言一声长叹,苦着脸道: “奴婢也是着了他们的道,初时他们确是用此法治好了奴婢多年的腰疼,还说已帮奴婢多延了几年寿日,而奴婢亦自觉身子确是比往日爽利许多,倒还真如年轻了十几岁的模样。 没几日后,他们又说寻到一条品相更好的鳝鱼,要作法给奴婢吃下,还可再延二三十余年寿命,奴婢不敢独占,心念着要孝敬殿下,想着若殿下也能延年益寿,兴许便可将此法献于圣上……” 老太监言至于此便不再言语,上首的晋王闻言冷哼一声: “哼!献于圣上,便可让你家殿下在父王跟前多出些风头是吗?” 晋王说完,老太监还未答话,身边的豫王倒是急忙站起口称不敢。 晋王抬手示意豫王坐下,又命老太监继续据实言讲。 “奴婢这才带着游方术士和那条鳝鱼觐见殿下,哪知那些遭了瘟的术士在施法得到殿下精血后,竟就此不知所踪。 初时几日我察觉有些不对,但尚不敢禀告殿下,所幸奴婢在外面也颇认识些人,便暗中四处打听,可最后得到的信儿却是,那伙游方术士竟是一路跟着晋王微服出巡的路线而去,那时我便大致猜到,这伙人八成是意欲行刺,取殿下精血,应是为了嫁祸豫王府,因此一边干着急,一边也盼着他们能一举成功……” 崔太监说至此处抬头看一眼晋王,见对方依旧是一脸阴冷默不做声。 但他那双透着丝丝古怪的眼神和微微扬起的嘴角,着实令老太监有些琢磨不透,只是莫名觉得,此刻晋王的神态,倒有三分似自家豫王殿下在台下看戏时的模样。 老太监心中一滞,咽口吐沫踌躇一番后,只得继续道: “后来奴婢听说那鳝鱼成了精,却并未成功,便心知要坏,本欲向殿下坦白实情,恰逢那位金吾卫里的金老祖师爷拜访殿下,待金老祖师走后,殿下召我密谈,奴婢借机以实情相告,殿下这才想着举家来别苑散心。 哪知这晋王很快便也跟来,就在方才,奴婢见金吾卫老爷们将这鳝鱼精也给抬来,便知晋王打算要在楼上与我王摊牌,奴婢就在楼下听着,待听到要将精血从鳝妖体内逼出还回殿下时,奴婢再也待不住只得闯将上来!殿下啊,那鳝鱼精已成妖物,沾了妖物的精血,怎可再重回您体内?” “所以……你就要行刺于我?若我死了,你家殿下可得保全? 哼!你可知那些游方术士又是何来历?” 崔老太监闻言,冷哼一声撇嘴尖声道: “天下欲灭晋者,如满天繁星数不胜数,不过……那些术士可并非我们豫王府的,我们豫王殿下才思聪敏,怎可做出将精血给了鳝鱼精又令其行刺的荒唐事来?定是那伙游方术士妖嫁祸于我们殿下的。” “哦?天下欲灭我者,数不胜数?” 晋王此话与其是追问,倒更似自问。 “唉……” 他也并未就此发怒,反而站起身轻叹口气,两步行至老太监跟前,俯视着对方问道: “我再问你,可还有同伙助你杀我?” 崔太监闻言也不吭声,只一个劲儿摇头,晋王转头指向小五行阵外,被拘成一堆的豫王府内众人追问道: “那堆人里,哪个是你的同伙?” 在高处的程羽闻听此言心中一凛,晋王此话似是有意针对嘉菲。 而嘉菲此时虽能看到五行阵内,但却听不到里面二人对话,待收到程羽传音提醒后,便尽量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吃瓜模样装傻充愣。 而阵内的老太监却会错了意,反将目光落在自己义子郑太监身上。 “豫王府内再无人是我同伙,不信你派人去搜便是。” “豫王府内……好!那你带来的那个大武生呢?他可并非豫王府内之人吧。” 晋王说完,老太监也顺着对方所指向嘉菲看一眼,而后嗤笑一声道: “那人可是千霞山上下来的仙师,若他是奴婢同伙,凭我方才将你制住,此刻你晋王能落得何等下场,自己一想便知。” 崔太监此言一出,晋王先是一愣,转头瞧了嘉菲一眼后便轻轻点头,继而又眉头微微皱起。 原是他回想起方才自己被一个老太监制住的狼狈景象,当即抬起右脚直接踩到老太监被烫伤的脸上。 起初老太监还能忍着不作声,但在晋王将脚左右拧动几下之后,老太监终于承受不住连连哀嚎起来。 “额……痛煞我也!” 晋王撒完气后,将踩在老太监脸上的脚停住不再扭动,老太监略缓一缓呼起痛来。 而晋王此刻脸上已回复平静,淡淡问道: “你们啊,一个个可知我意欲何为?便就要杀我……” 老太监此时只剩呼呼喘气,哪还顾得上答话。 晋王踩了十几息后,方才抬起脚,转身行至豫王跟前,微微一笑道: “三哥,你果真养了个好奴才,自己死到临头全然不顾,还在一心保你。 哼!你俩方才一唱一和,以为我看不出来?” 豫王闻言就要申辩,再次被晋王止住,继续言道: “不过你也不必再演戏给我看,那些游方术士之前已被金老祖师的搜魂术施法审过,此刻就在金吾卫诏狱之中被五行大阵押着,待愚弟拜别三哥别苑后,就会尽快去觐见父王,将此事来龙去脉一一禀明。 你府里这老公我须带去诏狱,日后怕是留不住了,至于三哥你嘛……愚弟劝你最好还是先待在此地勿再自行擅动,一切等父皇裁夺便是。” 晋王说完,转身欲走,似是又想起一事,回头对身后豫王笑道: “哦对了,忘了告知三哥,那些游方术士的根底,竟是源自漠北蛮荒……” “啊?” 豫王闻听吃了一惊,晋王见状嘴角一勾,继续言道: “另外不知金老祖师是否告知于你,前些时日我在乾元州渡口二次遇刺,对面可是正儿八经的蛮子大巫女亲自带队出手…… 哼!他勾连蛮子接二连三地戕害我大梁皇室手足,三哥若还容得下他,金吾卫也不会容得下他!父皇恐更不会容得下他!三哥还是好自为之吧。”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杀马焚车】 晋王甩下一句狠话后,冷面拂袖而去,留下豫王在露台上微微摇头叹息,沉默不语。 此时碉楼下方的金甲武士已站成一大片,三楼露台上的老校尉们见晋王欲走,便一一收起各自灵力,同时撤去小五行阵。 晋王向楼梯口方向走去,经过豫王府内被拘住的那堆人跟前,转头向嘉菲看去一眼。 嘉菲见状拱手一礼,晋王微微点头,沉吟一二后,也并未言语,而是当先“登登登!”下楼。 这边老校尉们都跟着一起下楼,留下几个后生校尉收拾残局。 其中一个白衣俊俏后生揪起地上的崔老太监,也不见其如何动作,便听得一阵“哗啦”声响,一块镀金的令牌,连带着老太监身上其他金银饰物一并掉落在地。 待其身上再无一件硬物后,白衣校尉单手如提只老母鸡一般转身跟着下楼。 “义父……” 豫王府人堆里的郑太监见到崔老太监被带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对方想叫却又不敢大喊出声。 被后生校尉提着的崔老太监勉力扭头,冲着郑太监瞪了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已被后生校尉提下楼梯。 “小猴崽子们,以后伺候殿下机灵点,都把招子放亮些!” 楼梯口已看不到老太监,只有其喊声从楼下传来。 “义父……” 郑太监嘴角哆嗦着,再也顾不得旁人,当场冲着楼梯口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 这一幕都被旁边的豫王尽看在眼底,他未言一语,但眉头皱得越发紧起来。 这边场中所剩的几个后生校尉们,又将在场的豫王府内众人重新挨个搜一遍。 而嘉菲已从人堆中挪步而出,后生校尉们都知嘉菲来历,并未为难搜身于她。 后生校尉们很快便将豫王府众人搜完,并未再查出任何利器凶刃后,便也都离去,只留出五人一队后生守在楼下入口。 此时露台上皆是豫王府的人,豫王忧心忡忡地向众人看去一眼,最后目光停在郑太监身上。 郑太监见豫王向其招手,急忙爬起几步行至殿下跟前,豫王伸手在其肩膀上轻拍两下,指着地上老太监掉落的镀金令牌淡淡言道: “小郑子,往后由你代老崔,暂行府里内侍总管之职吧。” 郑太监闻言急忙跪伏于地磕头谢恩,豫王只轻轻摆手示意其起来,而后带着府里众人下楼。 一行人簇拥着自家王爷来至一楼门口,却被门口五个后生校尉们拦住。 “王爷请回,晋王有旨,非他传令,碉楼内无一人可出此门。” “啊?” 楼内豫王府众人闻听全都慌了,独豫王微微苦笑着摇头。 “王爷勿忧,楼内众人一应衣食都会由我们亲自送来,王爷只在楼内静养些时日便是。” 豫王闻言也只得轻轻点头,对几个后生校尉轻施一礼后欲转身上楼,却又听到楼外远处传来一阵骏马嘶鸣之声,紧接着他身边的府里下人便连声惊呼起来: “王爷快看!” 豫王循着下人所指方向转身向楼外看去,在碉楼外一重重的金甲武士身后不远处,有一阵浓烟滚滚升起,同时还伴随着“噼啪”的焚烧爆燃之声。 他甩开众人,“登登登!”急上楼梯,一口气行至三楼露台凭栏俯瞰,在通往碉楼的那条小路旁边,晋王车驾正在远去,而自己那副车驾已被浓烟烈焰包裹,车前四匹乌骓骏马全都伏倒在地,血流滚滚。 豫王盯着滚滚浓烟面沉如水,但脸颊咬肌格外凸显,攥着栏杆的手指关节处也隐隐泛白。 身边众人无一人敢再吱声,只得眼睁睁看着豫王那付高大车驾最终焚成一片灰烬。 程羽在高处始终看得一清二楚,那晋王离开碉楼后,在老校尉簇拥下行至自己车驾前,向着豫王车驾瞥去一眼,眼中寒光尽现,而后转头暗中给自己府里的老太监头子递去一个眼色,晋王府的老太监头子心领神会,当即便叫人先杀马,再焚车。 而与此同时的晋王则始终一言不发,而是抬头向别苑方向看去。 旁边的老太监头子如晋王肚里的虫子一般,看一眼自己主子便全都明白,转身让金吾卫们除了看住碉楼外,还要将整个别苑全都围住。 “记住!整座别苑都给看住哩,就是一只麻雀都不可令其飞出!” 老太监头子尖着嗓子对金甲武士们言道,惹来旁边晋王将其打断: “诶!怎可如此对我三哥别苑?目下时局不稳,本王只是要将我三哥一家都给保护起来,不可令三哥、王嫂及众位世子有何差池,哦对了,还有安亭贤侄女……” 言至于此,晋王凑到老太监跟前压低声音道: “尤其是要将她给我盯住,那丫头一向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别让她生乱给本王惹祸。” “是!殿下安心便是。” 老太监低声答道,而后便连连吩咐下去,倒也是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边晋王见一切安排妥当,便径直等车领着众人速速离开西山别苑,向旁边一条小道疾驰而去。 那条小道并非戏班来时之路,遥遥望去,显然是另一条通往京城的近道。 过不多会儿,程羽抬头观望,覆盖在整座别苑上空的大五行阵也悄然撤去。 此刻豫王被软禁在碉楼内,看情形若非是其与晋王一母同胞,早不是软禁这般待遇。 而嘉菲此时同样也在楼内,她自是不愿被困在此处。 与程羽商量一通后,正要木遁去别苑寻小郡主与玲珑骰子,却看到碉楼外的那条小路上,又有一大两小,共三辆车驾向这边行来。 露台上豫王府众人随后也都看到,其中郑太监眼尖当先认出,指着远处轻声禀道: “启禀王爷,郡主娘娘的车驾来哩。” “嗯……” 豫王望着远处一行车驾,轻“嗯”一声后,转身再次下楼。 正欲遁走的嘉菲见状,抬头看一眼屋顶的小麻雀,也随着众人下楼而去。 程羽立在屋顶,看到车队在行经豫王被焚车驾旁停了一会儿,而后又在两排金甲武士的“护卫”之下,继续行至碉楼前不远处方才停车。 楼前一重重的金甲武士待车队行到近前,就自然分至两边,让开中间一条通道。 车驾停在空地,先从后面较小的那两辆车上下来几个浑身都被帷帽罩住的女子,瞧她们衣着应是豫王府内的普通女使。 几个女使一起行至头前最大的那辆车前站立等候。 头车门帘掀起,当先从里面下来两个女子同样是头戴帷帽,身上穿着的女官服样式与豫王府里的浸月沐云一般无二。 浣星,润风。 这两个女官儿虽身着帷帽,身手倒也稳健,在车下几个女使搀扶下,直接从车梆一跃而下。 稳稳立在地上后,两个女官儿向碉楼方向望去,看到一排排的金甲武士,帷帽内的柳眉微蹙。 此时一个普通女使行至车后,搬出一张黄花梨木凳,凳子两头雕刻着展翅凤纹,稳稳放在车边。 两个女官一个撩开马车门帘,一个轻声道: “郡主娘娘请下车吧。” 而后从头车里出来一位女子,同样是帷帽罩身,在两女官搀扶下,踩着展翅凤纹蹬两步下得车来。 而后一群身着白纱帷帽的女子簇拥着小郡主,迎面向楼下大批金甲武士而来。 程羽立在楼顶向下俯瞰,只见打头的两个女官儿一左一右搀扶着中间的小郡主。 借着法眼神通,透过那层帷帽看去,只见居中的小郡主果然是倾国倾城之貌,而旁边那两个却也毫不逊色,甚至可说是难分伯仲之间…… 看着脚下三个绝世佳人袅袅婷婷而来,程羽不由得想起豫王府五美这个称号,继而脑海中又浮现出留守王府的那两位,别说,这豫王府五位佳人不论容貌,还是身形,居然都多少有些神似。 果然应了那句话,美皆相似,丑各不同。 “哗啦!” 一阵盔甲鳞片碰撞之声,是楼前的金甲武士们纷纷躬身抱拳行礼,齐齐口称拜见郡主娘娘。 小郡主显是见过大阵仗的,并未开口说什么,而是由旁边的一个女官儿代为开口,冷冰冰回了“免礼”二字后,一行帷帽俏佳人们款款行至碉楼门口停住,挡在她们跟前的,是一队身着五色劲装的俊俏校尉们。 一阵微风吹来,十几顶帷帽白纱齐齐飘扬,不知又是哪个女儿心在随风摇荡。 “拜见郡主娘娘,在下和众位师弟奉晋王令,在此保护豫王殿下安全,听说郡主娘娘身子欠佳,不在园子休养,而屈尊大驾至此何干?” 后生校尉里,一个领头的青衣校尉抱拳对郡主言道。 小郡主闻言微微点头却不言语,左边的女官见校尉们拦住门口并未让路,毫不客气地脆声道: “郡主娘娘孝心为上,一心只要上楼觐见王爷请安侍奉,可见王爷郡主父女情深,我朝素来又以孝治天下,不知校尉这般阻拦父女相见,又是何意?” …… 第二百八十七章 【荐仙】 “这……” 守门的后生校尉们踌躇一下,其中领头的那个向护卫郡主车驾而来的一群金甲武士们看去。 随车队而来的那群小金人儿里,有一个领头的参将见状,急忙迈步“哗哗啦啦”上前,半跪在地抱拳行礼道: “启禀校尉大人,小的奉命前去保护郡主娘娘,而郡主娘娘却执意要来与豫王殿下团聚在一处,小的心想总管是在别苑内,也没出去,因此只得护卫娘娘到此。” “对啊,我们女流之辈,也跑不出这别苑去,左右都是被你们拘着,只要不出别苑在哪里不都一样?郡主娘娘要陪同王爷一起方才心安,还望校尉们体谅成全。” 小郡主旁边另一个女官儿柔中带刚言道。 领头的青衣后生校尉闻言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抱拳一礼道: “晋王有令,为保豫王殿下安全,此楼内众人非晋王令而不得出,若郡主娘娘执意要进去,恐怕一时半会儿再不能出来。” “知道了,有劳校尉让安亭进来吧,我们父女在楼里相伴团聚几日,不出去便是。” 碉楼里响起豫王略有些疲惫的声音,青衣校尉闻言只得点头放行。 “只安亭与浸月、润风三人进来即可,碉楼太小,容不下众多女眷。” 豫王又补两句,楼内楼外的豫王府众人闻之皆是一愣。 “启禀王爷,浸月此刻正留守王府哩,外面的是浣星与润风。” 郑太监提着小心,凑到豫王跟前压低声音道。 豫王闻言恍然扶额,摇头苦笑一阵后,居然伸手拍拍郑太监肩膀道: “替本王宣她们进来便是。” “遵旨!宣:安亭郡主及浣星、润风二位尚仪,进楼觐见!” 郑太监回完豫王后,挺值了腰板尖着嗓子冲楼外喊道。 楼外帷帽众佳人们就此方才齐声言是,郡主身边其中一个女官对身后众女使们简单吩咐几句,并指派了一个临时领头的带众女使回别苑歇息,只留她们三人进楼。 一通安排后,方回身与另一个女官儿一左一右搀着小郡主,迈步就要进入碉楼内。 领头的后生校尉伸手拦住: “且慢!” “怎么?校尉大人还要搜我等身不成?” 郡主身边另一个女官儿凌厉问道。 “……” 后生沉吟一二后,终于放行,三人这才进得楼内。 ‘程兄,你这位故人染了风寒,不在屋里休养,居然自投罗网来了,是否要寻机相见呢?’ 站在楼梯上的猫妖看着脚下进楼来的三个绝世佳人,略带着一丝调侃意味传音问道。 ‘……’ 程羽并未回话,而是站在窗外观察着楼内的一切。 只见郡主及两个女官儿进楼之后,一起向豫王行大礼,与此同时,豫王身边的太监们也纷纷向小郡主行礼。 豫王摆摆手说句罢了,而后看一眼对面的小郡主,淡淡言道: “安亭与我上三楼,其余人等不必跟随。” 众人皆行礼言是,而后豫王与小郡主纷纷出列,迈步向楼梯走去。 此时嘉菲已下至楼梯口,碉楼里除了她之外,皆是豫王府的人,因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豫王看一眼嘉菲,转头给小郡主简单介绍几句,那小郡主依然一言不发,只向嘉菲看去几眼,上下打量一番后,轻轻点头示意。 而嘉菲不知何故并未行礼,只是用法眼神通盯着小郡主脸上细细打量着。 ‘瞧着这位小郡主的容貌,倒与旁边两个丫鬟不相上下,也并未有多出彩啊……’ 猫妖心中思量着,却听到妖丹内胡媚子娇滴滴笑道: “哟!这是哪里的醋坛子打翻了?好酸哩!” ‘嗯?’ 嘉菲闻言一滞,待反应过来后正要回嘴,豫王与小郡主已从她身边走过,“噔噔噔!”上楼梯而去。 小郡主身边的两个女官儿也跟在后面,在经过嘉菲身旁之时,她俩隔着帷帽先后都瞪了嘉菲一眼,而后也跟着上到二楼。 刚升为总管的郑太监见两个女官儿也跟着上去,不由得伸手摸一摸腰间新得的内侍总管的腰牌,轻咳两声后,将腰板又挺值一些,同样跟着上楼去。 只是在经过嘉菲身边时,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伸手向怀内一摸,早上离府时后宫给的那个招文袋还在。 原来方才金吾卫搜身时,摸到招文袋里未有硬物,便未细追究。 “你也随我上来。” 郑太监低声对嘉菲说道,两人便先后上得楼去。 待他俩上到二楼之时,只见两个女官儿正守住楼梯口,豫王与小郡主已上到三楼露台上。 “郑老公!这是哪里来的后生?方才见王爷与郡主居然都不知行礼,瞧着也是一表好人才,却那般不懂规矩,是你带来的?难道说你未曾教其礼仪规矩不成?” 其中一个女官儿冲郑太监冷冷连声问道,听语气显然不善。 程羽在楼外听得一清二楚,心说这两个女官儿果然如之前府里传言的那般,皆不是个好相与的。 郑太监闻言却嘿嘿一笑,装模作样的唱个喏后,不紧不慢回道: “二位姐姐莫恼,这位乃是奴婢早上离府之时,府里后宫点了名要带到王爷与郡主娘娘跟前的。” “府里后宫?他是何来路?” “奴婢也不知,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既如此,他留下便是,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见女官儿一副命令口气,郑太监不怒反笑,摸出腰间的总管腰牌,翘着兰花指捏在手中扬起笑道: “实不相瞒,二位姐姐上得了二楼,奴婢自当也上得,不才现下已是内侍总管,自然要随时听候王爷吩咐的。” 两个女官儿见状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冷笑道: “哟!恭喜郑老公升官儿了,那崔老公呢?回家养老了不成?” 郑太监见问脸上笑容顿时转成一片愁苦,轻叹口气将方才之事略略复述一遍。 两个女官儿听闻崔老太监居然敢为救主而行刺晋王,顿时收起脸上讥笑之色,改为恭敬而立,端端正正冲郑太监施一大礼道: “奴婢方才孟浪失礼失敬,望郑公公海涵,并恭贺郑公公荣升内侍总管之职。” 郑太监这才正式回礼,两个女官儿再次道个万福,开口却已改为柔声道: “既是后宫里点了名的,那等着楼上王爷与郡主娘娘得空,我们给报上去便是。郑公公与这位壮士之前劳苦,先在二楼休息片刻吧。” “好说好说。” 耳听得二楼气氛转眼间便由剑拔弩张变成一堂和气,程羽展翅飞至三楼楼顶,而此时的豫王与小郡主则刚上到三楼屋内。 “拜见……” 小郡主刚要施礼,便被豫王抬手止住,轻叹口气后说道: “此地就不必多礼了,虽说只有你我二人,但难免隔墙有耳,还需谨言慎行。” 程羽看那豫王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向楼梯口方向看一眼,而后便领着小郡主行到屋外露台之上。 方才站满了人,颇显拥挤的露台,此时只有二人在场,顿时变得宽敞许多。 豫王向方才所坐的圈椅踱步而去,小郡主则显得颇为拘谨的跟在对方身后。 豫王转身坐在圈椅里,也并未招呼郡主坐下,而是单手托腮望着远处芳草连天的马场出神。 小郡主见状悄悄走回屋内,立在楼梯口向二楼看去。 二楼两位女官儿听到楼上动静,抬头看到小郡主正做出一个斟茶的动作,其中一个当即心领神会烧水去了。 郑太监猜到楼上是郡主,当即从凳子上坐起,跑到楼梯跟前先给郡主行一大礼,而后从怀内摸出那个招文袋,尖着嗓子禀道: “启禀郡主娘娘,奴婢今儿早上离府来别苑之时,从府里后宫的月云斋内收到一个招文袋,要让奴婢亲自交至王爷与郡主娘娘手上的,还让奴婢……” 郑太监话未说完,便听到三楼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是豫王从露台匆匆奔回屋内,站在楼梯口望着下面的新晋内侍总管,待看清他手中那个招文袋后,当即点指叱骂道: “糊涂东西,怎不早说,快呈上来!” “是!” 郑太监不敢解释,捧着招文袋就要去爬楼梯,却被剩下的一个女官儿拦住,将招文袋接过亲自上楼递至豫王手中。 豫王将其接过,看到金线锁边的针脚确是豫王府样式,且都完好无损后,“嘶嘶!”两把就将锁住袋口的金线扯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锦囊。 又从锦囊中拽出一张折好的信纸,看到信纸上封的蜡印也是完好如初,这才摊开看起来。 此时程羽已飞至三楼窗外向内看去,先前他只知月云斋内传给太监一枚令牌与一个招文袋,但袋里究竟是何物他并不知晓。 此时见豫王终于将其打开,他便借助猫妖法眼神通从窗外看去。 “哗啦!” 豫王将纸抖开,许是嫌屋内昏暗,便慢慢踱步向屋外露台行去。 他这一走,程羽看得更加清楚,只见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小字,却是一首小小的四言打油诗: 近有梨园,声名远扬。 定风波里,戏韵绵长。 程氏武生,身手矫健。 唱念做打,艺耀明堂。 千霞山上,瑞气荡荡。 九州地界,日月繁忙。 青芒飞剑,随心闪烁。 护佑王爷,福寿吉祥。 豫王看罢手中信后,一边将信件递给旁边恭敬而立的小郡主,一边轻轻摇头笑道: “这月云斋里想得倒是周到,还在担心着我这里的处境安危,这不,给我荐了一位下凡的剑仙过来。” 小郡主双手接过信件,带着帷帽看一遍后,似是陷入沉思中一言不发。 “啪啪!” 豫王轻拍两掌,对着楼梯下的郑太监言道: “有请那位程大武生,哦不,程仙长上楼来。” ……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这小郡主是假的?】 正在二楼的嘉菲闻听楼上豫王喊她,与郑太监抱拳一礼后几步上得楼去。 环顾下三楼只有豫王与小郡主两人,而在窗外,还有一只小麻雀盯着屋内。 她立在楼梯口不由得向小郡主多看两眼,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不都说豫王府这位小郡主行事做派不拘一格,颇有豫王风采么? 可眼前这位郡主垂手立在豫王身边,一副恭敬拘谨模样,似与传言有些出入。 “咳……” 豫王捂嘴轻咳一声,原来是他见嘉菲在盯着旁边的小郡主有些出神,不由得会错了意,只得干咳提醒对方。 猫妖当即回过神来,捏着粗嗓抱拳一礼道: “山野粗人拜见豫王千岁。” 豫王此时虽是被禁在楼内,但却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就连方才脸上疲色也已尽去,见嘉菲行礼,呵呵一笑,对嘉菲拱手还礼道: “方才小王怠慢了仙长,不知者不怪罪,还请仙长切莫挂怀。” “好说好说。” “敢问仙长名讳?” 嘉菲沉吟一息后,抱拳笑答道: “在下姓程名羽,字嘉菲。” 屋顶程羽闻听心中无奈一笑,好你个姓程名羽,字嘉菲,莫非你也要来一出杀人放火程羽,救苦救难嘉菲不成? 此时正好两个女官儿沏好了新茶端上,豫王端着茶盏轻磕茶盖,轻松的模样倒浑不似是在拘禁之中,倒确是有几分坦然自若的王者风采。 “能隐于凡尘梨园之中,程仙长看来也是爱戏的洒脱率性之人,改日小王得闲,定要开场堂会一睹仙长风采,目下嘛,只是要委屈仙长在此多待些时日,本王听说仙长擅演一出定风波的新戏,有心讨教一二啊。” “这……” 嘉菲闻言要与豫王一行人等被拘在这座碉楼里,顿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当下传音给程羽问他如何处之。 ‘……’ 他俩此时气机相连,但程羽却并未回音于他。 嘉菲觉得有些奇怪,抬眼向窗口望去,只见窗外那只小麻雀在盯着小郡主一眼不眨。 ‘……’ 唉…… 猫妖顿时心里复杂起来,心底没来由的轻叹口气,恰在此时程羽回音过来: ‘你仔细看下小郡主手中那封信。’ 猫妖闻言,扭头看向小郡主,那封信在她手上依然是摊开来的,运起法眼神通,将信上内容再次通读一遍,她也未瞧出有何特别之处。 ‘不就是要将戏班荐给王爷,还说我乃是从千霞山下来的,会飞剑法术,暗示王爷可留我在此处保护于他么…… 等等! 青芒飞剑,随心闪烁?这写信之人,怎知我有玄青色飞剑?’ ‘嗯,这封信应是月云斋里那两个女官儿中的一个所写,她们虽在深宅大院,消息倒也灵通,知晓你有玄青飞剑也不意外,我方才听豫王所言,他豫王府里与金吾卫中那位童子祖师,亦是相交甚好,许是那童子告知的也未可知……除此之外,你再将上面的字一个个细看一遍。’ 程羽回音道。 嘉菲不由得眉头微皱,这次将法眼神通开大后,再次向那张纸上看去。 对面的豫王与小郡主见这位仙长大武生在原地踌躇着,初时以为对方不愿留在碉楼,继而发现“他”一双亮丽眸子居然开始发出微微青色光芒,顿时不由得都向后退去一步。 而这边嘉菲一时只顾着端详那封信,并未察觉豫王与郡主的些许微小变化。 ‘莫非是这些字里暗含了某种……咦?这,这些字莫非是用雀仙体书写的?’ 猫妖传音给程羽惊奇问道,她终于看出其中端倪。 这封信上每一个字,皆是用的之前程羽爱用的瘦金体,只不过每一笔画的抑扬顿挫,较之程羽所书显得稍许柔和了一些。 嘉菲脱口而出传音过去后,又迅速回想一番,再次传音给程羽道: ‘难道月云斋里写这封书信的那位,才是程兄的故人,而跟前的这位小郡主并不是?’ 程羽轻轻点头,而嘉菲再次提出疑问: ‘可之前做豆腐的张饱谷说过,分明是小郡主遗失的那枚玲珑骰子,程兄所说的春闺梦与虎乳飞仙传那两出戏,也都是出自小郡主之手,若如此说来……’ 她念及于此顿时一滞,不由得转头向对面恭敬而立的小郡主看去: ‘……眼前这位小郡主是假的?’ ‘有两种可能,一是此时楼内这位小郡主确是假的,豫王府里月云斋内的某个女官儿才是真的; 二来眼前小郡主确是正主,之前我们所遇种种,都是由月云斋内某个女官儿传授于郡主的。’ ‘那我们如何分辨这真假郡主?’ 嘉菲回音问道。 程羽沉吟一二后,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若要分出真假郡主,只需看豫王的态度即可,你听我安排……’ …… “仙长?” 豫王眼见对面的嘉菲似入定了一般,心中莫名有些没底,只得低低喊一声。 而嘉菲却装作并未听到,故意转身向窗边行两步,望着窗外马场似是在思索一般,而后也不再绕圈子,转身抱拳行礼对豫王直接言道: “启禀殿下,讨教一二不敢当,只是在下实不愿被拘于此地。” “怎么?你要走?可这楼下的……” 豫王见状,指着楼下金吾卫言道,却见嘉菲微微一笑: “恕在下直言,就凭此刻楼下那些个后生校尉们,是万万留不住程某人的。 而殿下及众位家眷都被困于别苑中不得擅行,恐怕京城内的豫王府同样好不到哪去,兴许金吾卫此刻已然将王府重重围困,府内众人都已被拿住。” 嘉菲此言一出,惹得豫王一惊,与旁边的小郡主对视一眼。 “实不相瞒,凭我程某人一身的修为,只要愿意,无论是这座楼,还是城里豫王府,程某可随时来去自如。若殿下在此地有危急之事,程某自可保您周全,可那王府里……” 话及于此,程羽与嘉菲都一同向豫王看去,只见他重新端起茶盏在手中,而脸色却是渐渐冷下去。 “叮!叮!” 豫王轻磕着茶盖,盯着茶盏内漂浮的茶叶,脑中飞速思索了十几息后,抬头看看嘉菲与小郡主,又再次斟酌几息,“砰!”的一声将茶盏撂在桌案上,起身对嘉菲拱手一礼道: “劳请仙长先至二楼休息。” “好说。” 嘉菲还礼后转身下楼,而程羽还在三楼楼顶,眼看着小郡主终于将头上所戴纬帽掀起,“扑通”一声冲着豫王跪伏在地低声急道: “王爷,若金吾卫果真将府里人都拿住,那……” 小郡主言至于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豫王看她一眼后,低头沉吟不语。 ‘三楼这位小郡主应是假的。’ 程羽当即传音给猫妖道。 ‘如何得知的呢?’ 嘉菲在二楼面无表情回道。 ‘方才楼上这位小郡主开口便称豫王为王爷,且对豫王行的乃是奴婢大礼。’ 嘉菲闻言沉默不语,而三楼豫王在沉吟一番后,终于开口对旁边的“小郡主”言道: “她既让这位仙长来别苑寻我,应是已然知晓当下形势不妙,想必早上戏班来此之时,她已按之前约好的预设,离府潜行去了,而且府里目下空虚,面儿上并无亲眷留守,那金吾卫们理应不会那般较真罢……” “可您别忘了,郡主娘娘虽说瞧着还是如之前那般温婉淑良,但毕竟已然及笄长大,这些时日奴婢在娘娘身边看着,她行事比之前还要出其不意,做派更添决绝果断,若她并未尊先前约定离府潜行,而是……” “嘶……” 豫王听至此处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在屋内来回踱两圈后,止步于楼梯口前,最终一跺脚,转身“登登登”三步并两步下得楼来,将二楼的两位女官儿与郑太监都吓了一跳。 豫王行至二楼,快步到嘉菲跟前,居然深施一礼道: “仙长救命!” 嘉菲将对方搀起,而旁边的两位女官儿及郑太监见自家殿下突然行如此大礼,惊得一时都未反应过来。 “王爷不必如此大礼,有话直说便是。” “求仙长回豫王府,救我爱女安亭,也就是月云斋内唤作浸月的那位女官儿便是。” 嘉菲心中早有准备,闻言脸上并未有惊讶之色,而旁边另两位女官则急忙转头看向楼梯上下来的“小郡主”,三人对视后齐齐点头。 只有在场的郑太监反应最大,先是豫王千岁行如此大礼,而后又爆出留守王府的女官儿浸月才是真郡主这般大瓜,一时惊呆在地不敢言语。 豫王被嘉菲扶起后,转身指着楼梯上的“小郡主”言道: “不瞒仙长,此女才是女使浸月,而留守在府的那位浸月,乃是小王爱女安亭,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本王念及最近时局对我不利,便意欲带着一家老小来别苑避祸,而彼时安亭却异想天开提出与女使互换身份,来一出真假郡主,她以女使身份留守王府,我那时也想着若果真有事,她也可换装潜行而走,不必受牢狱监禁之苦,便依了她,这也是为何之前晋王来此,只敢言称安亭有恙,不敢令其现身之故。” 嘉菲闻言轻轻点头道: “那王爷方才下来口称救命,又是何故?” “仙长请随我来。” 豫王说完当先上到三楼,留下三位女官儿和一个还未缓过神的太监守在二楼。 待到三楼后,豫王再施一礼: “小女安亭生性异想天开,行事往往出其不意,我此时担忧的是,她之前所说留守王府,若出事则换装潜行之言,只是借口,安亭看似柔弱温婉,但实则心中主意甚大,我担心她会做出格之事,因此恳请仙长回府帮本王暗中看护小女一二,若遇危急时刻,还望仙长不吝出手相救,或暂将其带离京城,在京畿附近安置,或是……仙长将其带上千霞山也未为不可。” 嘉菲闻言一愣: “千霞山?” “是!我知贵仙山一向洁身自好,不与尘俗轻易有瓜葛,尤其是我大梁皇室……但安亭她生性灵动,就连金吾卫中的金祖师都赞其天赋极佳,还曾戏言要收起做闭门弟子。唉!只恨彼时我念及安亭年幼并未应承,也只恨生在帝王家,诸事不由己啊……但此时事急,本王已顾不得许多,还请仙长能体谅小王这番为人父母之心。” “嗯……” 嘉菲轻轻点头,与程羽交换过意见后,当即答允豫王,这就回王府寻小郡主,并在暗中护其周全,若果有危难,自己当会出手相救。 豫王听后大喜,又一次深施一礼,前后三次大礼倒令嘉菲颇有些触动,堂堂一王驾千岁,事关儿女之事时,与普天下的父母也都是一样的。 为父母者,则为之计深远。 …… 第二百八十九章 【谶语】 “仙长稍待!” 豫王说完,又从腰间解下一块晶莹温润的四爪双龙玉佩,打远瞧着就不是凡品,双手恭敬捧至嘉菲跟前: “此块玉佩为本王贴身信物,万一安亭不信仙长,可现此玉佩与其一观,她当会明白。” 嘉菲点头,接过玉佩,入手温润平和,果是珍品。 “嗯……” 嘉菲手掂着玉佩,思忖一二后问道: “恕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唐突相问,殿下为何如此信任于我?你我亦只是今日才初次会面,便将如此大事交付于我,似是有些过于……” 嘉菲言至于此便闭口不言,只是瞧着对面豫王,而豫王闻言后,脸上急切之色略缓一分,对嘉菲拱手言道: “实不相瞒,仙长来此,本就是安亭写信相荐,且当本王看到信上所书还用了其自创的一种书体,便知她是心中有数的。” “可郡主娘娘又因何如此信任于我?我与其亦不过是一面之缘,嗯……甚至连照面都未打过,她只隔着一层纬帽,便能如此信我? 况且若我持此物见郡主,而她却认为此物非王爷本愿相赠,而是我在别苑妙手空空得之而意欲诳她,又当如何?” 嘉菲掂着玉佩问道。 豫王与旁边的假郡主不由得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凭小郡主的脾气,说不得她还真有可能会如此设想。 “你且退下。” 豫王思忖一番后,令旁边的假郡主下至二楼,只留他与嘉菲二人独处。 豫王见再无旁人,便上前两步行至嘉菲身旁,压低声音道: “本王再教你一句谶语,若安亭不信你所呈信物,可将此谶语私下单独念于她听,她定会信你。,” “哦?是何谶语,还这般神秘?” “实不相瞒,此谶非我大梁皇室嫡系血脉而不可得知,就连安亭她也是在册封大典之后,由父皇单独召见告知于她的,而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都未封爵,反倒不知。此时事出紧急,本王也顾不得许多,只求仙长切莫外传。” “王爷请讲,程某定会守口如瓶。” 豫王又左右环顾一番后,将声音压得更低道: “龙腾云,凤飞天,水满刀,木则断。” 嗯? 此时高处的程羽同样也听到这句谶语,只是一时还难以明白其中含义。 与此同时猫妖也追问一句此话何意,但豫王却摇头直言道: “本王也不知此谶语到底为何意,待会若安亭连这块玉佩都信不过,仙长便将这谶语与她一人言讲一遍,她则断无可能再怀疑于你。” 猫妖闻言轻轻点头,而后见豫王再无其他交代,便抱拳言道: “那事不宜迟,在下告辞!” 说完她有意显摆,伸手按在身旁木柱上,三楼微微青光一闪而逝,只剩豫王一人独立其中。 “啊……” 豫王环顾四周,再不见嘉菲身影,便盯着她遁走的那根木柱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方才轻出口气。 而楼下门口守卫之中,领头的那位青衣校尉忽然心中一动,急忙抬头向三楼楼顶观瞧,但也只见到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麻雀展翅向京城方向飞去。 …… 程羽维持着结界,与嘉菲保持着气机联通,护送着她木遁到别苑外的一处小树林内,方才现身出来。 而后他当先飞去,而嘉菲则一路或蹿房越脊,或混在人堆中潜行,却也始终能保持在程羽的结界范围之内。 程羽飞至豫王府附近后,发现王府周围尚无一兵一卒把守,便径直飞向月云斋。 敛翅落在院墙之上,却见整座小院里再无值守的女使,细细听去,前院正房里也是一片安静,再无人声。 待嘉菲随后也从房顶窜来,他俩用法眼神通将整座前院都扫视一圈,确是无人。 真的已经换装离府潜行去了? “太好哩,这两个终于也离府去了,咱们可以尽心耍子去哩!” 恰在此时程羽耳听到后院里传来几个小丫头聊天声音。 “诶?你说她俩此趟出去,为啥连女使都不带了?且走前还让女使去马厩,将郡主娘娘那两匹踏云乌骓牵至后门备用。” “哟!说不得是要骑马去西山别苑,给郡主娘娘送马去了吧?” “管她呢?左右走了便是,我等这就去小厨寻些果子吃先,才是正理。” 已经走了…… 不坐车,而是骑马走的。 且只有两个女子,如此招摇,若非有意如此的话,便是事出紧急而不得不为之。 “扑棱棱!” 程羽展翅飞向高空,脚下的猫妖扬着下巴看着冲天而起的小麻雀之时,收到程羽一句传音: ‘借法眼神通开大一用!’ 嘉菲心随意转双眼发出微微青光,头顶的程羽已飞至空中百丈来高。 举目四眺,在程羽眼中,整座京城几十里范围内皆瞧得一清二楚。 看来这猫妖的神通随着自身修为的提高,也在不断地增强。 在他脚下正前方,最为夺目的,便是一片片连绵的金黄色琉璃瓦屋顶,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金色琉璃瓦一片接着一片,足足向后铺张出去有十里开外,后面则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御花园。 只这一座御花园,就比豫王府的整座后宫又大上两倍不止。 就在他扫视皇宫方向时,忽然看到御花园高高的围墙之外,有两条尘土飞扬带起的细线在向皇宫后方快速移动。 细线的尽头是两匹白蹄乌骓骏马,马上各坐着一个纤瘦身影。 那两人都头戴纬帽,身着女子素常服,身后马屁股上皆固定有一个褡裢,褡裢里瞧着鼓鼓囊囊,似是塞满了东西。 程羽将周边所有杂音全都过滤掉,向那个方向凝神听去,能隐隐听到两个女子在“驾!驾!”不停的扬鞭催马。 找到了。 她俩为何要向皇宫后方策马疾驰而去? 顺着她俩所去方向,朝更远处望去,皇宫后面的地形便越来越高。 约摸着几里开外,有处平地如一座平台一般,俯视着下方的皇宫。 而这块地上被一片密林覆盖,比周边的植被要高出一大截子,如一顶郁郁葱葱的大帽子一般。 在那大片的浓密树林里,隐隐约约有几座草庐围合成的一个院子,若非他借助猫妖的神通,是定然看不出的。 “驾!” 领头的那个女子一边挥鞭在马背上催驰,一边回头冲身后另一女子喊道: “快!云儿跟上,前面还有四五里便到了,你我定要赶在他们之前先到蝉园!” 领头女子回头刹那,程羽顺势透过纬帽看清对方那倾城容颜,马上之人正是留守的“浸月”,也就是真正的安亭郡主。 “是!郡主!驾!” 小郡主身后的沐云女官儿应了一声。 两个女子虽说看着身形苗条纤细,但马术纯熟,两匹高头骏马在其不断催促下,居然一声不吭地老老实实向前狂奔。 这若换成平常的马儿,若骑手敢这般死命催驰,早已人立嘶鸣,必将骑手掀下马背而后快。 ‘看到了!去皇宫后方那块高地!’ 程羽在高空传音给嘉菲道。 ‘皇宫后方,那不就是京城后的那片连绵群山吗?你那位小郡主要进山避世?’ ‘去了便知,也许那里有豫王另一处隐秘别苑也说不定,我看她们是骑马从城外绕过皇宫,直奔那片高地,我们也走这条路线。’ 程羽说完便展翅先向东南方向斜着飞去,嘉菲一琢磨,心知直接穿过皇宫虽说最为便捷,但恐也最为麻烦,便依言避着闲人视线,蹿房越脊一路出内、外城两城。 待到城外后不久,先避开一队拦路的金甲武士,而后便向城后那处高地疾走而去。 他俩的速度自然比小郡主二人骑马要快,途中接连还觉察出,这一路上小郡主行去看似畅通无阻,但实则两边的暗哨少说也有三四处,其中还有两个有些许灵力波动,显然是金吾卫中的后生校尉。 只不过此时嘉菲修为已远超那些后生校尉们,再加程羽结界护佑,一路上潜密而行倒也并未被发现。 待离其只有两三里地之时,两位女官儿已骑至那片高地跟前。 此时程羽终于看清,原来在那片高地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果然是有一座小小的院子。 那院子乃是由三座草庐围合而成,外面是一圈竹子搭成的篱笆围墙,整座小院古朴自然,隐在密林之中倒是颇为和谐。 就在距前方那座小院还有一里地之时,她二人停下马来: 小郡主回头对沐云道: “云儿下马,你我在此地寻一偏僻处换服,再往前恐有金吾校尉值守,若到时再换则多有不便。” “是!” 两人下马后,从各自马上的褡裢里摸出一个包袱,转至一高大树木背后。 “知了……知了……” 烈日当空,但越靠近林边越加凉爽起来,只是附近的知了叫声却也一阵大过一阵。 此处的小路再无旁人,但沐云依然撑起一大块布为小郡主遮挡。 “云儿,将峨眉碧玉钗给我。” 小郡主在布后伸出玉手,递出一只金步摇对沐云说道。 沐云闻言踌躇一二,只得接过步摇,从自己头上拔下一个几乎半尺来长的碧玉簪子,交于郡主手上。 待小郡主从树后转出之时,已换成一袭紫色宫装,头戴郡主凤冠,脚踏金丝凤纹履,美艳绝伦却又不失典雅温婉。 瞧着小郡主忽然换成宫装凤冠的打扮,程羽心中顿起疑惑。 去一座草庐小院,为何要如此盛装? 且这小院还有层层金吾校尉值守。 难道说…… 第二百九十章 【蝉园】 程羽心中对前方密林内的那座草庐小院十分起疑,不由得凝神听去,过滤掉此起彼伏的密集蝉鸣声,确能听出小院内有两个人,且看那喘气的动静,并非是金吾校尉那般的修行人士,应就是两个普通凡人。 再撒开神识,也并未察觉出有何明显的灵力波动,想必那位小郡主所言的金吾校尉在暗不在明。 小郡主换完装转身出来,伸手就要去接过沐云手中那块大布为其遮挡换服,沐云见状却急忙轻声喊道: “唉哟使不得!怎敢劳您大驾?我自己再往林子里走走便是。” 沐云说完拿着女官服就要往林子里钻去,此时程羽与嘉菲已然赶至附近,眼看着大树边的那位女官儿被小郡主一把攥住胳膊: “来不及了,且林深危险,你我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此时莫再循规蹈矩,快!” 小郡主说完便伸臂将布展开为沐云挡住,沐云眼中起了一层薄雾还在踌躇,却被小郡主连推带拉赶至布后。 “虽为主仆,情同姐妹……” 此时嘉菲就在树林外面不远处,一边盯着小郡主撑起布挡的背影,一边喃喃重复着方才小郡主所言,若有所思。 一番窸窣声后,沐云换好五品女官服及官帽,二人将换下的素常服放回到褡裢内,沐云陪着小郡主一起,走回到两匹大汗淋漓的白蹄乌骓马跟前,在马头上轻抚几下,便转身向密林中的那座小院步行而去。 “知了……知了……” 越往前走,知了叫声越大,小郡主二人将衣裙下摆略略提起,只露出鞋尖,踩着脚下层层叠叠的落叶,行走在一条若有若无的小路上。 程羽与嘉菲则跟在其身后几十步距离,程羽飞在枝头之上,而嘉菲脚下自然不会发出丝毫声音。 其实在当下环境之中,就算脚踩出声音,也会被充斥于耳的蝉鸣声掩盖掉。 眼看着两个女子行至那座小院跟前,停在一座小小的竹院门前伫立而待,在门的上方,有用一段段竹子简单拼成的“蝉园”二字。 小郡主二人立在门前并未推门而入,似是在等什么。 果然几息之后,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低矮草棚中窜出一个中年太监,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来者后,急忙几步行到小郡主跟前施礼问道: “哟!奴婢恭迎郡主娘娘万安,您怎么这个时候简行至此来了?” “烦请公公为我禀报皇爷爷,安亭有紧急之事急需面圣。” 那太监闻言眉头一皱,而身后嘉菲吃了一惊,未曾想到九州大地的主宰者居然不在偌大皇宫,而在宫后这座如隐士所居的草庐小院中。 程羽对此倒并不意外,毕竟他知道历朝历代中,正经的皇帝没几个。 而且当今的这位皇帝不理朝政,专爱长生,那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实属正常。 只有一点令他觉得奇怪的是,既然是皇帝在此,那为何此处并无丝毫紫气? “知了……知了……” 太监听闻郡主有急事要面圣,又朝她身后看看,除去一个随身女官之外,再无其他随从车驾,一时摸不清状况,只得面露难色道: “回郡主娘娘的话儿,圣上忙活了一上午,方才刚饮了甘露,这会子正在午憩,要不您……” 小郡主闻言,顿时再顾不得别的,冲着太监道一万福道: “烦请公公为我禀报一声,安亭确有紧急之事。” “唉哟我的娘娘!您这般大礼奴婢哪敢使得?娘娘赎罪哩!” 太监见安亭居然给自己道了个万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顾着一个劲儿地磕头。 小郡主见这太监看似愚笨,但实则圆滑的很,跪在地上只是磕头讨饶,却始终不肯起来,既给足了自己面子,又不用进去禀报以致惊了圣驾。 她皱眉沉吟一二后,不再理脚下太监,抬头冲着眼前的小院竹门朗声道: “大梦谁先觉?” “哎哟喂!我的郡主娘娘!您老这要是惊了圣驾……” 太监听到小郡主站在门口大喊,吓得头都忘磕了,一边挣扎着要爬起,一边慌里慌张低声劝阻。 但他话未说完,便听到院内忽然响起一道三分干涩、七分尖锐的声音,透过一层层蝉鸣传到院外: “平生我自知。” 小郡主闻言,脸上凝重之色终于褪去三分,顾不得太监阻拦继续高声道: “安亭拜见皇爷爷,皇爷爷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程羽听到小郡主最后这两句,心中不禁莞尔一笑。 “果然是你小安亭,宣她进来!” 院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遵旨!” 太监急忙规规矩矩答应一声,一边抹着额头细汗,一边从地上爬起。 “吱扭!” 伸手推开竹门后太监便低着头退到一边,一座古朴到有些简陋的小院终于露出真容。 小郡主再次简单整理下衣冠后,独自一人迈步而入,身后的女官儿沐云则留在院外垂手而立。 而在更远处,密林之中还隐有一人一雀在盯着这座小院。 ‘嘉菲,可还记得当今这位皇帝老儿的年号?’ 程羽立在高处枝头传音给嘉菲问道。 “自是记得,嘉瑞朝。” ‘嘉瑞几年?可记得是几岁登基?’ ‘去岁我记得乃是嘉瑞二十六年,今年应为二十七年……几岁登基我属实不知,程兄何故有此一问?’ 二十七年…… 按常理来说,也算是老皇帝了,怪不得不务正业,放着流民遍地、烽火连天的九州大地不管,而偏偏在这里修座草庐,一心只想着修仙长生。 他立在枝头正要招呼嘉菲向草庐靠近,忽然神识感到脚下一阵灵力涌动,从树干上闪现出一位青衣老校尉,立在一片草丛尖儿上,紧闭双眼朝着嘉菲所在方向,抱拳一礼: “道友有礼,敢问来此何干?” 嘉菲见状一愣,心知对面先礼而尚未兵,便也抱拳回礼,同时传音给程羽询问如何应对。 ‘把豫王给的那块双龙玉佩亮给他,就说是受豫王嘱托暗中保护小郡主的。’ 嘉菲依言向青衣校尉解释一通,同时将衣襟内的锦囊拿出,打开袋口去取其中的玉佩。 她将玉佩亮给对面的校尉,可那校尉却不看猫妖手中的玉佩,而是双眼开始放出一丝丝青色光芒,盯着锦囊袋口看去。 与此同时,在他俩头顶的程羽也已看到,自嘉菲将锦囊打开之后,只一两息的功夫,里面的那枚玲珑骰子便开始放出紫色光芒,且比之前还要明亮三分。 嘉菲见对方盯着自己锦囊袋口,也随即低头看一眼,发现玲珑骰子的异常后急忙扎紧袋口,同时下意识的直接抬头望向头顶上方的程羽,引得老校尉也跟着一起抬头,眼中青光在头顶扫视一圈,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玲珑骰子有异常,应是另一枚就在附近。’ 程羽传音给嘉菲道。 ‘难道就是在前方那座小院里不成?’ 他俩在这边传音,那边青衣校尉眼缝中的青光已经黯淡下去,只见他面沉如水,沉吟一二后抱拳一礼,而后转身让出路来,摆一个手势冲着嘉菲言道: “请!” 嘉菲闻言一愣,没想到自己就此过关,但她反应属实也快,当即回礼后便无声向小院而去。 离草庐小院只有几丈距离时,她转身来至草庐侧边,隐在一棵大树后向院内张望。 “知了……知了……” 四周充斥着知了鸣叫声,整座草庐小院置身于苍天密林之中,哪怕此时日头正烈,也只有斑斑点点的阳光能照进院中。 程羽飞至小院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刚落脚便发觉自己有如陷入知了窝中一般,上下左右,主干支干上所见之处,少则两三,多则七八,皆趴着一只只知了。 这些知了与程羽印象中的体型大小差不多,但整个腹部却是通体金色,一个个扑打着金色半透明蝉翼,此起彼伏的鸣叫着,煞是好看。 他寻一稍为清静的树枝,居高临下向小院望去,这方才看清,只见小院里的三座草庐方位布置的也如一只展开翅膀的金蝉。 而小郡主此时正一身宫装,肃穆俏立于正中那座蝉型主干的草庐跟前,直到“吱扭”一声,草庐门枢扭动,正中两块木门板被从里拉开,但并未有人出来。 “进来吧。” 草庐里传话出来,依旧是那道声音。 小郡主闻听急忙谢恩,而后抬脚迈步登上两级台阶,立至草庐门前。 她半低着头,向草庐内瞄了一眼,此时虽是烈日当空,但密林内阳光本就被遮挡了十之八九,而偌大草庐内又只有两盏灯烛,更显昏暗。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座纱织的屏风立在正中,屏风上用金线绣满了大小不一的蝉形纹饰。 透过半透明屏风,隐约可见有一人半坐于屏风后的一道卧榻上,正单手托腮,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安亭迈步而入,停在屏风前下意识就要道一万福,但旋即醒悟后直接顺势跪倒在地: “皇爷爷在上,孙女安亭叩拜,此次莽撞见驾,实有紧急要事上奏,一时失仪,求皇爷爷宽恕。” “小安亭啊,你这般火急火燎的来此,朕大概也能猜到,但你且放宽心,有朕与金吾卫在,你豫王一家定会安枕无忧,唉……” 皇帝说着说着,莫名叹一口气后继续道: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忙慌,你看朕的那几个不成器的皇兄皇弟,当年一个个闹得比如今你那些皇叔还凶,可现如今呢?不都还活得好好的?” “可晋王今早已带人去了西山别苑,据说方才已传令金吾卫,将我父母及一众兄长全都囚禁起来。” “咦?你这丫头消息倒也灵通的很,不过你也说了,你豫王一家都是被金吾卫看管起来的,那还有何惧哉?金吾卫本就是保我大梁皇室血脉的,想当年若无金吾卫,你皇爷爷我早就送那几个兄弟陪侍先皇去了……你放心便是,嗯……既已来了,朕且问你,最近可又鼓捣出些新鲜物件来?” 安亭郡主此时显然并无心情与嘉瑞帝拉家常,但听她这位皇爷爷询问也不敢不答,只得小心应付。 恰在此时,立在树枝上的程羽耳听到远处似是传来车马声响。 他滤掉周围嘈杂的蝉鸣声,凝神向来声方向听去。 “驾!驾!” 他回头向身后瞧去,只见来时的这条偏僻小道上,正有一队车驾向此处疾驰而来。 而头车便是那辆宽大奢华的晋王车驾。 …… 第二百九十一章 【水满刀,木则断。】 转眼间,晋王的车驾便行至方才小郡主更换宫装之处。 “吁!” 车队停住,奢华宽大的头车门帘被从里掀开,晋王不待跟班太监递上脚蹬,便直接从车帮上一跃而下,边整理着仪服边向草庐这边疾走而来。 之前曾拦住嘉菲的那位青衣校尉并未出现,晋王一路畅通行至蝉园小门前。 待看到门口立着两人,一个是嘉瑞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而另一个垂手而立的,却是一名五品女官。 他先是一愣,待将其认出乃是豫王府小郡主跟前的女官后,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但紧接着便恢复如常地对太监言道: “烦请公公替我给父皇传个话,就说我有要事需面圣禀报。” “是!” 这次门口的太监却不再推托婉拒,当即便推开院门,小碎步跑至正中那座草庐跟前跪下尖声高叫道: “启禀圣上!晋王在院外有要事启奏。” “呵!来得倒也不慢,安亭啊,你去接你五叔进来吧。” 嘉瑞帝依然半躺在卧榻上,隔着屏风轻描淡写地对安亭郡主下旨言道。 安亭郡主无奈,只得遵旨站起行至小院门前,冲着门外的晋王深深道一万福: “五叔万安,皇爷爷正在草庐内。” 晋王看了安亭一眼,只轻嗯一声算是答复,也并不询问她为何会在此地,而是当即向草庐正房行去。 待到草庐跟前下跪拜道: “儿臣叩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你俩都进来吧。” 草庐里传出嘉瑞帝带有三分冰冷的声音,已不复与安亭郡主交谈时的那般温和。 “遵旨!” 晋王与安亭郡主一前一后步入草庐之中,而嘉瑞帝依然半躺在卧榻之上,隔着一扇屏风冲晋王问道: “你从乾元州回来已有些时日了,朕这边只收到你一个请安的奏本……哦对,还有一副拓本,除此之外便没了下文,此次恐怕安亭不来,你还不知要拖延到何事?哼!说说吧,你此趟前来,到底有何要事启奏?” 晋王闻言慌忙跪倒在地,口称父皇赎罪,而后正要开口,却又被嘉瑞帝插口道: “听说昨日文武两庙都各塌了一座殿?且还都是肃州殿?” “回禀父皇,确有其事。儿臣已责成工部、五城兵马司等各个衙门前去勘察伤亡情况,另外也请动了金吾卫协查此事……” 晋王话未说完,便被嘉瑞帝抬手止住话头追问道: “可查出是因何倒塌?且这般凑巧,都是肃州。” 晋王闻言略作踌躇后答道: “据说……大体应是年久失修的缘故。父皇放心,儿臣待工部勘察回文后便立即呈给父皇。” 嘉瑞帝轻轻点头,而后便不再管文武两庙之事,转而问起晋王乾元州之行。 此时程羽借着猫妖的法眼神通,同时观察着草庐内三人的神色。 晋王遵从皇命,便从到乾元州之时开始讲起,直至嘉瑞帝听到,在府城外无名小山之上,确有仙人舞剑遗迹之事,老皇帝不知为何,微不可见的向安亭郡主瞄去一眼,见对方只是半低着头并无一丝异样,略沉吟一二后,开口将晋王打断道: “在那无名小山上,除了你带回来的那副剑谱拓本之外,可还有其他发现?” “嗯……” 晋王回想一阵后开口言道: “回禀父皇,金吾校尉还在山顶发现一些打斗后的痕迹,除此之外……哦,还发现几块酒盏碎片,初发现时,其上沾染有木行妖气,但后来便消散。” “妖气?不说是仙人遗迹?何来妖气?” “儿臣也曾走访过小山脚下的当地百姓,众人皆言彼时仙人降临之际,山头上云蒸雾集,但也隐约能瞧出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似是在舞剑争斗一般。” “依你所言之意,那是在仙妖之争结束后,仙人在山顶留下的剑谱墨迹?” 嘉瑞帝一边直起身子一边问道。 “回父皇,儿臣确是这般猜测。” “嗯,可惜不知仙人来历……安亭。” 嘉瑞帝再次沉吟后,转头对另一侧的安亭郡主问道: “那份剑谱拓本,想必金祖师也给你看过了吧?” 安亭郡主闻言当即跪拜言道: “回皇爷爷,安亭已看过了。” “对其有何见解?” “安亭愚笨,怎敢对仙迹妄加揣测,只是瞧着那剑谱似是一首五言诗。” 安亭跪在屏风前,不疾不徐答道。 “嗯,确是首五言诗体裁,且朕瞧着,上面那些用剑锋挥就而成的大字,倒与你之前所书过的靖康体颇为相似……” 耳听到嘉瑞帝言及靖康体三字,程羽随即看向安亭郡主的背影,心中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之前那个骗吃骗喝的老道。 这俩人都是穿越而来的同行。 他将自己所听的都传音给旁边的嘉菲,嘉菲不堪周围蝉鸣声捂着耳朵,收到程羽传音后顿时恍然道: “怪不得那小郡主写信给豫王时,说我是剑仙,原来是那金吾卫的童子祖师告知的。” 这边嘉瑞帝说完,一动不动地端详着安亭郡主,草庐内一时寂静无声,几息之后,安亭方才顿首回道: “回皇爷爷,彼时金祖师将仙人遗迹的一份拓本给安亭初观之时,安亭亦是震惊……另加钦佩不已,所谓震惊……乃是因见仙人居然能将剑锋走势融于书法之中,且还那般浑然天成。 而钦佩,则因那仙人所书凌厉却不失飘逸,安亭之前胡乱书写的所谓靖康体差之远矣,至于二者有些相像,属实是皇爷爷谬赞了,安亭担当不起,左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岂敢与仙人相比?” 安亭郡主说完,高处的程羽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在青川县城之时,自己初次得知此方世界还有同行之时的震惊之情。 而彼时这位小郡主初见那副拓本时的惊骇之状,恐怕也并非如她这几句轻描淡写般随意。 那种感觉,远非他乡遇故知能比。 “嗯……误打误撞,呵呵,误打误撞也能有七八分相像,怪不得金祖师曾言你有灵根,要收你为徒,你可知道,我大梁皇室三百余年,前后共传十八帝,皇子皇孙何止千万,那金吾卫里的两位祖师又何曾收过一个皇室子弟?” 安亭闻言急忙叩首道: “孙女愚钝,金祖师彼时收徒之言,只是笑谈而已,况且还有那道谶语在,孙女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安亭郡主说完后跪伏在地不敢起来,而高处的程羽听到安亭郡主言及那道谶语,顿时便回想起那四句话: “龙腾云,凤飞天,水满刀,木则断。” 龙腾云,凤飞天这两句倒是直白,可后面的水满刀,木则断…… 是指刀遇水则锈? 那木头为何会断? 且和前两句又有何关联? 程羽印象中的谶语,左右不过是些“亡秦者胡也”,“千里草,不得生。”等等,而这四句只许流传在皇室嫡系子弟之中的谶语中,又是龙,又是凤,又是水、刀、木头什么的。 水满刀? 木则断…… 水…… 刀…… 木! 程羽忽然心中灵光一闪,水、刀、木,三字合一,不正是大梁朝的“梁”字? 木则断…… 梁字下半部分是个木,木断则梁塌…… 莫非这谶语是指龙凤飞升之日,便是大梁朝覆灭之时? 此时程羽又想起,就在方才,小郡主曾对嘉瑞帝言过,金祖师要收其为徒乃是笑谈,且还有这道谶语,她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而这谶语只在大梁皇室内流传,就连尚未册封受爵的亲王世子们,都不知晓。 但金吾卫的内卫皆是修行人士,尤其是那位捧香童子与细犬妖大师兄,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可听嘉瑞帝所言,他俩三百余年却从未收过皇室子弟为徒。 如此看来,谶语中的龙、凤,应指的就是大梁皇室子弟。 前后四句连起来,就是警告大梁皇室子弟之中,不要有醉心修行,妄图飞升之辈,否则大梁朝将有覆灭之危…… 那嘉瑞帝这股子一心要长生的劲头…… 他是真不信邪啊? 此时程羽回想起京城中的天下都文庙与都武庙,两庙中的肃州殿都已先后坍塌,而此时的肃州据说已完全沦入漠北蛮子手中。 由此看来,这嘉瑞帝的所作所为,终算是部分应了这句谶语。 也是,遥想前世,那几个醉心长生的帝王,一心只想修仙飞升,永掌江山,都再没精力勤于政事,自然没一个落得个好。 人间帝王生时,已占取了世间最大的富贵,却还想妄图长生,永享天福? …… 第二百九十二章 【草庐对话】 这边程羽思索着,而脚下草庐里再次安静下,只有漫天的蝉鸣声在密林中回荡。 几息之后,听到嘉瑞帝带着几分不屑般轻哼一声,想必也因安亭郡主提起谶语之事而心中不快。 只见他当即挪动一下身子换了个坐姿,而后指着另一边的晋王直言道: “你!可还有何要事启奏?” 程羽听去,这嘉瑞帝果然是有了脾气,对着晋王甫一开口,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平和,冷漠中还有三分不善。 晋王作为监国储君,敏锐察觉到父皇的变化,当即闭口不再谈自己后续连番遇刺之事,而是顿首回道: “启禀父皇,还有一事,前两日收到兵部八百里加急军报,青州全境已遭流寇荼毒,肃州大部亦被……” 晋王话未说完,便被老皇帝不耐烦止住: “朕命你监国,便是令你处理这些小事的,你去与枢密院商议出个结果,上奏本便是!哦对,先将乾元州之行呈上来。” “儿臣遵旨。” 晋王似是对皇帝所言并无一丝意外,跪伏在地继续道: “除此之外再无别事,儿臣今日回去,即刻就将此趟乾元州之巡,及回京后发生之事悉数写入奏章之中,供父皇御览后定夺。” 嘉瑞帝闻言点点头,而后抬手轻轻挥舞两下,连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晋王见状口称儿臣告退,保持跪姿撅腚向后一步步退去,刚退两步,余光瞄到另一边的安亭却是一动不动,晋王不由得身形一顿。 “丫头,来给皇爷爷说说,最近又鼓捣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没啊?” 嘉瑞帝余光看到晋王撅腚停在那里未曾退出草庐,却也不理他,而是漫不经心地对安亭问道,且开口已不再口称郡主封号,而是直接喊了声丫头。 安亭郡主闻言略作思索后便赶忙回话,爷孙俩便隔着屏风聊起了家常。 几句话下来,这嘉瑞帝的心情明显回复许多,就连嘴角都有了笑模样。 而晋王此时见父皇与侄女拉起了家常,一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踌躇一二后,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继续撅腚向后一步步退去。 直到退出草庐之后,他方才站起向外悻悻而去。 嘉瑞帝隔着半透明的屏风,盯着渐渐远去的晋王背影,扬起的嘴角又一点点耷拉下来。 程羽在高处眼瞧着晋王走出蝉园,行至等候自己的车驾跟前一言不发踩凳上车,整个晋王车队扬起一阵烟尘而去。 再转回头向草庐内看去,只见嘉瑞帝此时已从卧榻上完全坐起,身子前探与安亭聊得甚是投机。 此时恰逢一缕阳光穿过层层枝叶照进草庐内,穿过那座半透明的屏风照在嘉瑞帝脸上,借着猫妖的法眼神通,程羽终于能清晰一睹嘉瑞帝真容。 只见这位一心长生的皇帝,散发披肩,满面红润。 按理说,这蝉园处于密林之中,原本就比外面清凉许多,而草庐里更可算是阴凉,因此程羽并未见到之前在豫王府及西山别苑所见的大黄铜冰鉴。 且他所卧的那张卧榻之上,还铺着一张由近千片拇指大小的白玉编织而成的玉席。 老皇帝卧在上面,肌肤贴之理应凉爽且不失温和。 可这位嘉瑞帝却好似有出不完的汗,浑身上下仅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羽衣,几如赤体一般,只在关键部位裹有一圈金色丝绸遮住要害不至露光。 嘉瑞帝身上皮肤白皙细腻,平日里定是养尊处优的,但程羽通过法眼神通瞧出,在其白皙皮肤上,还有一些外人微不可见的红疹子。 哦…… 程羽忽然有所明悟,他心知这位皇帝一意玄修,倾心长生之道,因此爱服用些所谓的仙丹玉露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再加方才小郡主刚到院门口之时,守门太监曾言及皇帝刚服食甘露,便坐实了程羽所想。 只因那些东西凡人食后,药性散发之际会浑身发热,导致皮肤会异常敏感,因此必须身穿宽袍单衣,嘉瑞帝身上这件价值连城的半透明蝉翼羽衣则最为合适不过。 之前听说过,金吾卫们除了符箓之外,也善炼金丹,八成便是为这位嘉瑞帝炼制。 而这位皇帝并未身具一丝紫气,莫非是因服食金丹,将紫气抑住不得挥发所致? 这边程羽暗自寻思着,那边草庐内嘉瑞帝聊了一会儿家常后,稍作停顿又慢悠悠开口道: “安亭啊,朕听说,你府上新寻到一位唱武生的爱戏仙师,被你荐到西山别苑你父王那里去了?” “知了……知了……” 蝉园外蝉鸣鼎沸,而草庐内却异常安静。 程羽看到安亭郡主在听到嘉瑞帝询问后,身子虽未动,但双手不由得暗中捏紧,指节处已泛白。 方才聊天之中,老皇帝一直喊得都是丫头,此时再次改回到封号,安亭郡主不由得心中急忙盘算着如何应答。 沉吟几息后,她暗中调整下呼吸,平和回道: “回皇爷爷的话,确有其事,事因安亭之前听说京畿有一戏班,有一出新编排的好戏,尤其是其中那位大武生,唱念做打精彩绝伦,孙女与父王皆是爱戏之人皇爷爷是知道的,因此才将其招至府中,考校之时,安亭发觉那位武生居然还是一位会法术的仙师,彼时安亭也曾想到,不如将其直接荐于皇爷爷,但……” 话及于此郡主停顿一下,惹得老皇帝当即追问道: “但什么?” “且那仙师似是……似是那座山上来的。” “嗯……千霞山,哼哼!” 嘉瑞帝哼笑两声,摇头笑道: “朕并非是不喜千霞山,只是先前两次前去祭拜天地,遥遥千里却都无功而返,哦对,尤其是二次之时,朕记得彼时你尚年幼,那次啊,你皇爷爷的御驾甚至连山脚都没到,便迷失了道路,居然连金吾卫们都一个个手足无措……哼哼!” 嘉瑞帝最后哼笑两声,而后抬手轻轻点指安亭,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是,因此安亭不敢贸然将其直接荐至皇爷爷御前,故先令其到我父王别苑,父王比安亭要稳重细致得多,当不会让皇爷爷失望。” 安亭说完,嘉瑞帝缓缓点头,双眼盯着皇孙女足有几息的功夫,随后轻嗯一声,却将身子又稍稍前探一些道: “可据朕所知,你寻来的那个寿喜班,乃是个京畿的草台班子,在郊野镇子周边也就只演了一天的戏,离着外城都还有几十里地,你安亭小小年纪,鼻子倒挺灵通!” 程羽闻言心中一惊,未成想这嘉瑞帝身在这密林之中的蝉园里,却连嘉菲所在戏班的班社名字都一清二楚。 而草庐内跪伏于地的安亭郡主,同样肉眼可见的浑身一紧,继而顿首言道: “皇爷爷明鉴,安亭区区一女子,无有那般本事,只是在与金祖师闲聊之际,方才得知京畿有一戏班。” “老金啊……看来,他果然器重你。” 嘉瑞帝说着说着,向前探出的身子稍稍撤回一些,整个人也松弛下来,双眼盯着草庐大门外有些出神。 而程羽闻听到两人对话,已大致将来龙去脉在心中捋了一遍:还记得寿喜班回乡开堂会那天,嘉菲在台上一炮而红,而他则在半途中偶遇到张饱谷,后又因为那枚玲珑骰子,惹来意欲黑吃黑的宋掌柜。 由此导致程羽与宋掌柜叫来的五毒在小镇外交手,随后嘉菲与黄珊先后赶到,两个女妖一见面就掐了起来,自己元神被封禁不说,还将金吾卫招惹而来。 其中金枢阳与那位细犬妖大师兄先后出现,都与嘉菲有过照面,算是侧面坐实了嘉菲的剑仙身份。 而金枢阳还派出过一个白衣后生校尉名叫连锋的去戏班打探,由此金枢阳又得到戏班的详细信息,在与安亭郡主见面之际告知于她。 而安亭郡主则应是听到寿喜班那出定风波中的戏词,尤其是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之时,误以为嘉菲也是穿越而来的同行,因此才唤其到月云斋去考校。 但询问时得知,定风波中这段戏词并非出自嘉菲之手,而是另有其人,且听嘉菲语气那人更是大有神通,但饶是如此,安亭郡主、也就是彼时的“浸月”仍不放心,又让嘉菲将那句话书写出来。 但见嘉菲所书与瘦金体大相径庭,相差甚远,便知此人不是穿越同行,但又不愿轻易断了她这根线,因此才安排嘉菲去西山别苑见豫王,既可保住嘉菲这一路线索,也能给她父王一个得力帮手。 程羽将自己理出的来龙去脉与猫妖传音过去,嘉菲亦是连连点头,继而眉头一皱又问道: “那金枢阳为何要将与我等相遇及戏班之事告知于这位郡主娘娘呢?只因郡主爱戏吗?还有那枚玲珑骰子,既是郡主之物,怎就轻易丢在豆腐房跟前,又被张饱谷所拾?最后又与我们巧遇。” 程羽闻言沉吟一二后传音道: ‘你可还记得,你我在离别乾江府城前的那晚,在那座无名小山上我曾用不叫剑在一座巨石上留下一首诗么?’ ‘记得,怎么……’ 猫妖若有所思一番后,慢悠悠言道道: “难道是因那里遭连番大战,又有你我留下的气息,惹得金吾卫后来寻到那里,这才将巨石上的那首诗误以为是剑谱。 而彼时程兄在巨石上用的正是雀仙体,又与这位小郡主自创的所谓靖康体颇为相仿,由此一来,倒令那位捧香童子对小郡主的关注又升一级,而他两者本就关系颇好,说不得那童子也是故意将我及戏班之事透露给小郡主听的,这才有了后来豫王府急召寿喜班进京之事。” ‘嗯!’ 程羽闻言微微点头,同时又想到那枚玲珑骰子,恐怕此时能待在五行钝灵囊内,也并非只是巧合。 就在刚才,还未靠近草庐,嘉菲从囊中取龙纹玉佩之时,便发觉玲珑骰子所发出的紫色光芒比之前更甚。 ‘嘉菲,你将五行钝灵囊再打开瞧瞧。’ 收到程羽传音,猫妖依言将锦囊拽出,刚打开袋口,一道道紫色光芒便涌将出来,比方才更亮三分。 看来古怪就在此处了。 念及此处,程羽悄悄撒开神识向四周小心探去,而嘉菲也悄悄开大法眼神通,向下方草庐内望去。 ‘程兄,我怎瞧着下面那皇帝老儿,为何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第二百九十三章 【御用香盖绵绵冰】 古怪? 程羽闻听嘉菲传音过来说这皇帝老儿古怪,当即便想到是因他服食丹药的缘故: ‘许是这老儿服食丹药过度,故与常人不同?’ ‘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老儿哪里有些不同……’ 有些不同? 程羽闻言心中一动,便将神识收回,又沉吟一番,终还是召出元神,再次向嘉瑞帝看去,只见其身上三把魂火也算正常,只是比之常人显得稍为旺盛一些。 观其脸色颇为红润,甚至是有些过于红润,但想是服食丹药后,正在散发的缘故。 等等! 程羽忽然察觉到,这披头散发,只穿着蝉翼薄衣的皇帝老儿,对比普通人确是有一不同之处。 这嘉瑞帝脸上的三缕长髯,居然是假的。 借助猫妖的法眼神通,可看出他脸上胡须全无一丝生气,且与脸部相连之处还隐约可见有胶迹,这一点仅凭肉眼凡胎是决计看不出的。 在此方世界,同样信奉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说,因此成年男子无论平民、亦或贵族皇亲,甚至就连那位金吾卫细犬妖大师兄,都留着两撇细长的狗油胡子。 此方世界谁会是净面无须? 不是童子,便是太监。 难道说,草庐里的这位嘉瑞帝,是个太监? 这未免有些太过离谱,一朝人王君主居然是个太监? 亦或是这嘉瑞帝因追求长生,长期服食丹药而引起体内发热,以至胡须尽皆自行脱落? 程羽在这边寻思着,而草庐内的嘉瑞帝不知又寻思到何事,连番换了两个坐姿,瞧那脸色已暗中带有三分焦躁,抬手抹一把额头细汗后,对安亭郡主言道: “丫头啊,朕记得你之前曾进献过一道冷食名为香盖什么什么冰?” “回皇爷爷,是香盖绵绵冰。” 安亭郡主及时答道。 “哦对,绵绵冰,呵呵,好刁钻的一个名字,不过朕记得吃着还算顺口,只可惜那小周子蠢笨,试着做了两次,都与你彼时所做相差甚远,此刻左右无事,再与皇爷爷做一份吧。” “遵旨!” 安亭郡主口称遵旨磕头行礼,而后倒退至草庐门外,冲守在院门的太监脆声唤道: “周公公,皇爷爷要食香盖绵绵冰,烦请取些香盖、鲜乳、蜂蜜及冰凌。” 门口的周太监闻言当即称是,转身跑向左侧那座草庐,从内搬出一张干净几案和一套食盒,又到对面右侧草庐取出几个金黄色的上好芒果放在几案上,而后行至正中那座草庐门前,跪着禀道: “启禀圣上,香盖与鲜乳已准备妥当,只差冰凌。” “嗯!” 嘉瑞帝轻嗯一声,冲太监摆一摆手,太监便当即会意,站起将草庐正门关上,立守在门外。 “砰!” 一声关窗声响,引得院中正在切削芒果的安亭郡主稍稍扭头看去,只见草庐正门紧闭,就连旁边唯一的木格窗也被从里关上。 而那位周太监也不去取冰,只守在门外一动不动,安亭郡主有些疑惑,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 而周太监许是并未看到郡主神色,只半低着头瞧着前方地上的野草。 程羽元神此时乃是灵体状态,立在茂密枝头上,俯视着蝉园小院。 嗯? 程羽忽然看到,自打草庐屋顶有一缕微不可见的细细紫气,从一堆茅草内钻出飘摇直上。 久违的帝王之气,直到此时才出现一缕。 而此时嘉瑞帝已将草庐门窗全都紧闭,法眼神通能看清昏暗环境,乃至是半透明的薄纱也不在话下,但却并非全能透视,此时里面的景象他与猫妖也看不到。 耳听得草庐内又响起几声乒乓搬运声响,虽说在阵阵蝉鸣的嘈杂背景下,院内的安亭郡主听不到,但程羽在枝头却听得清楚。 ‘有些古怪,我下去看看。’ 程羽传音给嘉菲,嘉菲答应一声,同时将他麻雀本相小心收入自己衣襟之内。 他一袭白衫的元神从枝头上飘落下去,穿过草庐的茅草屋顶,消失不见。 …… 程羽元神维持着结界,穿过一层层茅草后,居然又穿过了一层屋瓦与木梁。 原来这所谓的茅草屋,实则是一间精致砖瓦房,顶部的茅草只不过是一层装饰而已。 屋内门窗紧闭,昏暗中只有盏油灯在勉励跳跃着,但有猫妖的法眼神通在,程羽已将室内看了个一清二楚。 整个屋里布置得倒是干净的很,只有正中一扇屏风,和屏风后一张卧榻。 但此时卧榻上已空无一人,原本两盏油灯也只剩一盏能勉力照亮三尺范围。 在卧榻后方露出一个蝉型的地洞出来。 那地洞大小恰容一人通过,在旁边立着一块青色方砖,同样被雕成一只蝉的模样,与地洞大小吻合。 此刻这块厚重的蝉型青砖已被下方的机关顶开,在地洞内有昏黄灯光跳动,程羽小心向其靠近,发觉离那洞口越近越是阴冷。 就在他刚行至洞口之时,又有一丝细细紫气从地洞内飘出。 程羽盯着那缕紫气直到没入房顶不见之后,这才小心探头向地洞内张望。 只见里面是一步步斜着向下的青砖楼梯,楼梯台阶拢共分两级,一级九步,而后是一个平台,再下去五步之后便是平地,显是对应的九五至尊。 加着小心的程羽并未撒开神识进去探查,而是凝神细听,结果这一听不要紧,下面好似传来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顿时眉头一皱,急忙又向前凑近一点,这次听得更为清楚,确是有两人的呼吸声,只不过一个颇为明显,而另一个却微弱得很。 听去明显的那个显然离得不远,且还带着轻喘,似是在做什么吃力的事,应就是刚下去的嘉瑞帝。 另一个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则更为遥远,倒好似还在更深的地下。 他从洞口探头向下张望,顺着九五至尊的台阶向里看去,原来下面是一座如地宫般大小的冰窖。 整座冰窖虽看不完整,但也能瞧出布局大概是一直径约为三四丈的圆形。 墙壁及地面皆是用砖垒成,一排排黄铜大冰鉴沿着一圈墙壁排布,整个冰窖内阴寒无比。 而只穿一件蝉翼单衣的老皇帝在里面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倒看着还有些惬意。 程羽只看到冰窖的一小部分,嘉瑞帝就已然手执木托盘,托着一盘洁白冰凌,向洞口而来。 他沿着一级级台阶爬出冰窖返回草庐内,将冰鉴放在地上,伸脚在靠墙角的一块地砖上连续轻踩三下,随即一阵“乒乓”刺耳声响起。 程羽看到立起的那块蝉型地砖被机关牵引,正拖拽回原先位置,要将地洞盖住,他实不知此处深浅,恐被困在冰窖内,当即趁着地砖尚未完全复位之际,也返回到草庐内。 只见嘉瑞帝将盛着冰凌的木托盘放在屏风前,而后转回身坐回卧榻上,抬手“啪啪!”拍了两掌。 草庐外的太监闻声,轻轻将木门打开,跪着将冰凌托盘拿至院内。 小郡主从食盒中依次取出木槌、木碗、木勺,及好几种不同的鲜乳,一一摆在桌案上。 周太监在旁边瞧着,也在用心记着步骤。 “周公公,这香盖绵冰要做得好,需用真狗柰籽加蜂蜜,浇至香盖丁上,搅拌均匀后,最后再加几片干净新鲜的薄荷叶,可作调和提神用。” 安亭郡主见周太监在旁边用心记着,倒也不藏私,每个步骤和用料都讲清楚。 周太监瞧着鲜乳合着蜂蜜及冰沙,依次浇在金黄色的香盖丁块上,不由自主的喉头一动,不敢再看那木碗之中散发着诱人香味儿的黄白之物。 “周公公。” 安亭郡主将做好的香盖绵冰递给周太监,再由周太监送至草庐内嘉瑞帝跟前。 “哧溜哧溜!” 一脸潮红的嘉瑞帝在屏风后也顾不得礼仪形象,端着木碗木勺便舀着大口吃起来。 此时程羽就在嘉瑞帝旁边,眼见着他身上那些细小红疹子,随着一口口香盖绵冰下肚,已成片成片的消退下去。 安亭郡主此时也回到草庐内跪在屏风前,程羽元神稍稍移步,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上亲眼看到小郡主模样。 此时的安亭郡主,与程羽在月云斋初见她时又不一样。 犹记得彼时的她全身罩着帷帽长纱,轻施薄粉,淡扫蛾眉,有一种清新脱俗,云淡风轻之美。 而此时的安亭郡主,换成一袭雍容宫装,凤冠霞帔之下,眉目端严瑰丽,确是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绝美女子。 忽然之间,程羽脑海中不知为何一片空白,而后凭空闪出一个场景出来: 灯光璀璨,霓虹闪烁。 满座高朋,觥筹交错。 突然全场安静,灯光全灭,继而一个恢弘且带有古风格调的背景音乐响起,一道聚光灯打向舞台尽头,一位身穿大红宫装,凤冠霞帔带着红布盖头的新娘,手上拽着一根红色丝绸带子,带子另一头,则是一位身着大红古典礼服的男子,向脸上看去,那男子正是程羽本人。 “吉时已到,迎请新人共入喜堂!” 现场响起的,明显是经音响扩音后的主持人声音。 嗯? 程羽眉头一皱,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脑海中会涌现出如此一幕。 而几乎与此同时,对面的安亭郡主也莫名向程羽这边微微转头看来,但程羽元神此时乃是灵体,因此安亭郡主这转头一眼却是瞧了个寂寞,不由得柳眉微微一蹙。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四句真言】 “啊……” 就在安亭郡主隔空对视程羽而不得见之时,屏风后的老皇帝忽然颇为满足地轻呼口气。 小郡主不由得微微转头偷眼看去,原是嘉瑞帝已将一碗香盖绵冰吃光,脸上过度的红润也随之消退。 “啪!” 他将吃光的木碗放在榻边,而后微闭着双眼歪在玉席卧榻上。 “丫头啊,无事跪安吧。” 嘉瑞帝幽幽言道。 安亭郡主闻言,急忙跪倒顿首道: “回禀皇爷爷,实不相瞒,孙女此趟离府贸然来皇爷爷仙隐之地实属有罪,但若这般回去,就算无有杀身之祸,日后恐也再难见皇爷爷一面了。” 正一脸满足歪在榻上的嘉瑞帝闻言,当即睁眼眉头一挑道: “哦?你小小年纪,何出此言?” 安亭郡主见问,便将自己设计安排真假郡主一事和盘托出,未成想那老皇帝越听越起了兴致,到最后竟指着屏风后的小郡主笑道: “好你个安亭啊,咱们大梁历三百余年,朕还从未听闻哪朝有过真假郡主这出戏……” 嘉瑞帝说着说着戛然而止,似是想起什么,脸色一下就冷下来,盯着安亭郡主瞧了足有十几息的功夫,连旁边的程羽都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一般,老皇帝才躺倒在榻,闭上双眼幽幽言道: “朕累了,跪安吧。” “皇爷爷!” 安亭郡主闻言高声叫道,哪知嘉瑞帝此时已没了耐性,一边挥手一边向草庐外喊道: “小周子!” 周太监闻言就要向这边跑来,而安亭郡主此时已然像是豁出去一般,向前又爬两步到至屏风跟前,顿首急道道: “启禀皇爷爷,安亭还有最后一事禀奏,前些时日安亭不慎遗失了一枚玲珑骰子。” 歪在榻里的嘉瑞帝闻听到最后“玲珑骰子”四个字,双眼豁然圆睁,本欲坐起但终是一动未动,只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住玉席,眉头紧皱盯着头顶上方的木梁,脑中在飞速旋转。 “噌!” “啪嗒!” 用金线编织的玉席被嘉瑞帝抓得太紧,有两块承受不住抓力以致金线崩断而飞了出去。 “圣上,奴婢在此。” 草庐门口响起周太监声音。 “出去吧。” 嘉瑞帝不疾不徐缓缓开口道,周太监正要退回到院内,又听到草庐内老皇帝开口: “将门关上。” 仅四个字,程羽从中已然听出此刻老皇帝心中定是不平静的,只因他开口便嗓音干涩起来,且话中已带着些许颤音。 “吱扭!” 草庐门被太监关闭后,嘉瑞帝方从卧榻玉席上缓缓坐起,轻咳一声后,盯着安亭郡主问道: “什么玲珑骰子?” 安亭郡主闻言脸颊咬肌隐隐凸显,低头思忖一番后直言道: “回皇爷爷的话,只因之前安亭忽发奇想,便央求金老祖师帮着定做了一枚玲珑骰子,乃是用深海异兽尾骨做成,可于暗夜中发出幽蓝光芒,其内嵌着一颗会发红光的奇异珠子。 后来安亭得知那红色珠子乃是成对儿的,安亭便厚着脸皮再去央求金老祖师再做一个凑成一双,只是金老祖师言说,另一个因机缘巧合未到,而不得做。” 嘉瑞帝闻言眼中惊疑不定,眉头越皱越深直至锁到一起,而开口却依然颇为淡然道: “朕还道是什么,原来是一枚小小骰子,你这丫头,总能鼓捣出些出其不意的小玩意儿出来,嗯……玲珑骰子,名字倒起的不错……” 嘉瑞帝沉吟一二后,又开口言道: “那小小骰子,除了能发光之外,可还有别的异处?” “倒也并无其他异处,就是握在手中,夏日里会清爽盈润一些。” 嘉瑞帝闻言微微点头,却将身子略向前微倾改为坐姿言道: “如你所言,遗失确是有些可惜……想来是因你小小年纪贪玩所致,不过此物不是老金帮你做的吗,让其帮你找回来就是。” “回禀皇爷爷,孙女将其金祖师所赠之物遗失,恐他不悦,故而不敢直接找他老人家,而是私下相托几位相熟的金吾老校尉们,但直到此刻依然是踪影全无。” 闻听安亭郡主回禀,嘉瑞帝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迷茫,继而略做沉吟后,微微笑道: “踪影全无?嗯……异趣的小玩意儿,丢便丢了罢,寻一机会给老金致个歉便是,难道他堂堂一老祖,还能寻你小丫头晦气不成?” “金祖师应不至于寻安亭一弱女子的晦气,只是安亭记得这枚骰子在丢失之前,孙女曾于深夜独自将其把玩,那骰子内忽发一道红光,映在帷帐之上显出四句真言。” 嘉瑞帝闻言目中精光闪烁,开口却依然不疾不徐问道: “是何真言?” “玲珑骰子影无踪,千霞山客入京城……” 安亭郡主说完前两句后顿住,嘉瑞帝便将身子坐起,直勾勾盯着屏风后的皇孙女,幽幽道: “继续!” “久寻仙缘无觅处,蝉园深处祥云生。” 安亭郡主听到后继续说道。 “仙缘?蝉园深处……” 嘉瑞帝随口嘟囔一句后,草庐内再次安静下来。 程羽在旁边寻思着方才两人言及的那四句真言: 玲珑骰子影无踪,千霞山客入京城。 久寻仙缘无觅处,蝉园深处祥云生。 前两句似是两条前置条件,一为骰子丢失,二须千霞山人来至京城,当这两件事发生之后,久寻不到的仙缘,便会在蝉园显现。 “呵!” 嘉瑞帝忽然嗤笑一声,盯着眼前青色方砖地面言道: “原来如此……那骰子,你是何时让老金帮你做的?” “回皇爷爷的话,乃是安亭及笄册封大典之后不久,有一日偶遇金祖师之时,他玩笑说之前因闭关修行而误了大典,要补送安亭一份贺礼,安亭便随口说想要一枚玲珑骰子安红豆……彼时只道是一时的玩笑,金祖师不会放在心上,哪知只过了月余,他老人家竟当真拿出一枚发光的奇异骰子交给安亭。” “你方才说……那骰子里的红色珠子乃是一对?也是老金告诉你的?” “回皇爷爷的话,正是。” “那另一枚珠子何在,你可知否?” 安亭郡主闻言连连摇头,嘉瑞帝见状,冷眼盯着脚下方砖,几息之后再次问道: “那四句真言显现之时,可还有其他异象?” 安亭郡主回想一下后回道: “并无有其他异象,只有红光映满床头帷帐,且并无旁人发觉,彼时这四句真言在帷帐上显现了约摸十几息后,便消失不见,孙女见其奇异,便随身带着,哪知次日便再寻不着。” “你那日去了何处?” “只在府内来回逛了逛,并未出府。” “哼!那想必还在你豫王府内,怎不叫金吾卫去寻?他们一个个耳聪目明,定能找到。” “回皇爷爷的话,孙女彼时曾将此事私下告知于几位老校尉,他们也曾答应安亭会帮我寻找,只是一直再无消息,直到今早送走了那位千霞山剑仙后,安亭猛然回想,方才惊觉最近发生之事都应了那四句真言,于是便慌忙前来面圣。” “嗯……” 嘉瑞帝闻言沉默不语。 程羽在旁边向嘉瑞帝多看一眼,瞧着他这般模样,似是打开始便知道有玲珑骰子这个东西,只不过兴许并不知其为何物。 而安亭郡主急匆匆离开王府直闯蝉园,名为救豫王一家,实则更像是为了那四字真言而来。 还记得先前郡主丢失骰子,张饱谷将其捡走后便离开王府,远遁到京畿郊野意欲销赃脱手,却不想惹来黑吃黑的宋掌柜,后又将金吾卫引来。 按理说这般大的动静,老皇帝耳目那么多,理应早就知晓才对。 可再一细想,这嘉瑞帝甚至连安亭郡主手中有这么一枚骰子都不知晓…… 由此看来,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金吾卫们将此事严密压下,并未令消息传到嘉瑞帝耳中一丝一毫。 而此时的嘉瑞帝也是疑心重重,向安亭郡主冰冷问道: “安亭,你与朕实说,那老金是不是已收你为徒,又赐予你那枚玲珑骰子,再命你来蝉园寻朕,好趁机夺朕的仙缘?” 闻听此言,程羽眉头一皱看向嘉瑞帝,而屏风后的安亭郡主却是浑身一凛,急忙再次顿首道: “皇爷爷明鉴,自打孙女及笄册封之日,便牢记皇爷爷所教的那句谶语:龙腾云,凤飞天,水满刀,木则断。就算金老祖师要执意收孙女为徒,安亭也断然不敢置皇爷爷及咱大梁江山而不顾。 况且皇爷爷九五之尊,理应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您老人家的仙缘,岂是安亭一小小皇孙女便能夺去的?” 安亭郡主一通肺腑之言讲完,程羽再看旁边的老皇帝脸色略缓,连带着坐姿也松弛一些。 “嗯……你这丫头,朕与你玩笑,怎还当真起来,不过,那四句真言能显于你眼前,想必你也是有些机缘的。嗯,玲珑骰子……” 嘉瑞帝沉吟一二后,居然从卧榻上站起,指着安亭郡主言道: “你且出去,而后将门关上,在草庐外候着吧。” 安亭郡主口称遵旨,退出草庐,将门关上后立守在门外。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朕?】 待安亭郡主退出草庐将门紧闭后,程羽看到老皇帝在榻上又安坐了一小会儿,待再无其他动静后,方才起身再次打开冰窖入口地砖。 但他只下去了两步便停住身形,重新爬回草庐内,蹑手蹑脚行至门口,透过门缝向外观瞧,盯着立守在门外的安亭郡主足有十几息。 待看到对方始终未动,这才终放下心来,悄然回到冰窖入口,伸手拿起旁边一盏油灯下至冰窖,而后抬手在旁边青石砖墙上按压两下后,冰窖入口的那块蝉型地砖便重新闭合上。 方才嘉瑞帝下冰窖取冰,程羽还未来得及跟进,老皇帝便已从下面钻了出来。 此次见对方手执油灯二次下窖的一番操作,且最终还将入口关上,程羽心知这位老皇帝心机深重,对自己的皇孙女也是百般提防。 而此时的程羽元神以灵体之态,已轻松穿过那块地砖,随着老皇帝身后下到冰窖内。 行过象征着九五之尊的两段楼梯转过一道弯后,整座冰窖全貌终于呈现眼前。 原来在这座圆形冰窖的正中圆心处,还有个长不及一丈的方形地台,显是取天圆地方之意。 而在那方形地台上,立有一个木制的架子,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座井口的轱辘,顺着轱辘向下看去,果然在地台正中还有个圆形的漆黑井口。 恰在此时,又有一缕细微紫气自打那座井口内飘出,在仅容一人来高的冰窖内盘旋几下,就沿着九五至尊的楼梯向上飘去,直至没入草庐不见踪影。 此时嘉瑞帝手持油灯立在地台上,低头向井口内观望,却不知程羽此时也已来至他身旁。 探头向下望去,只见这口圆井直径三尺左右,也就是一米来宽,仅容一人通过。 而之前程羽听到另一人的呼吸声,便是从这井底传出。 而且,因为嘉瑞帝已将冰窖入口关闭,蝉园里嘈杂的蝉鸣声几乎全被屏蔽掉,因此程羽除去能清晰听到那另一人的呼吸声外,还有一阵阵密密麻麻的轻微沙沙声响从井里传出,听得程羽有些不太舒服,亏得此时是灵体元神,若是凝实,不知会不会起一层鸡皮疙瘩出来。 程羽觉得古怪,便撒开神识悄悄向下扫去,原来这井口虽然只有三尺宽,但下到井底之后,内部的空间却是极大,犹如一个细脖儿大肚的瓷瓶。 而且,他还感知到下面居然有木、土两行气息,隐约缠绕交杂在一起。 而此时的嘉瑞帝手持油灯,躬身坐至井轱辘上吊的一只木桶内,伸手将井轱辘把儿向左摇动三圈后,一阵“嘎啦”声响,井轱辘被机关带动,将嘉瑞帝连同木桶一起送下到井内。 一阵昏黄的光线从井口射出,程羽立在井边低头向下看去,老皇帝坐在木桶中左右晃动着一路向下,约摸着行有三丈左右的高度,便到井底。 嘉瑞帝从木桶中爬出,手中油灯所照三尺范围之内,肉眼可见到其所立的井底地面,乃是一片黄土,其间还有些许树根盘根错节露出地面,而他方才感知到的木、土两行气息却并非来自于此,而似是深埋在井底另一侧的地底深处。 “来此何干?” “……此何干?” “……何干?” “……干?” 突然井底回荡起一阵回声,那声音极其干涩嘶哑,犹如戈壁上暴晒开裂的千年胡杨一般刺耳。 程羽元神此时也下至井中,站在嘉瑞帝旁边,这才发现井底比自己方才神识感知的还要更大一些,且同样呈圆形,因此产生回声也不足为奇。 顺着方才嘶哑声音的源头,再借助猫妖的法眼神通,他看到在远处一片的漆黑之中,有一个披头散发,赤身露体之人,正转头看向手持油灯的嘉瑞帝。 那人身在黑暗之中,嘉瑞帝自是瞧不见他,但程羽却是瞧的一清二楚。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笸箩,笸箩中爬满了米粒大小的白色肉虫,发出沙沙的轻响,有些甚至还爬到那人手臂上。 原来之前听到的“沙沙”声音,便是这些无数虫子爬行闹出的动静。 此时那人回头盯着身后的嘉瑞帝,笸箩里靠近边缘的一些细米粒肉虫便落到地上。 程羽向其脚下看去,只见那些小肉虫掉落在地后,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地面缝隙里钻去。 嗯? 程羽这一看不要紧,正好看到有一团紫气从那人脚底渗入地面泥土之中。 那些紫气自打从脚底出来,再到没入地面乃是转瞬即逝,若非程羽仔细观瞧也难以察觉。 程羽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动,这赤身之人身具紫气,莫非他才是大梁的九五之尊? 恰在此时,又有一团紫气从那人脚底溢出,不过似是溢出太多,地面吃不消,有一缕从地表飘溢而出,向手持油灯的嘉瑞帝方向飘去。 那道紫气从嘉瑞帝身边轻轻划过,径自从井口向上方升去。 而此时的嘉瑞帝却并未察觉紫气的存在,而是手执油灯对黑暗中那人不疾不徐言道: “安亭郡主来了,还说她前些时日丢了一枚玲珑骰子……” “……一枚玲珑骰子” “……玲珑骰子” “……骰子” 那人闻听玲珑骰子四字浑身一滞,而后将笸箩小心放在地上,顺便将爬到他胳膊上的一些小肉虫也轻拂落,方才直起身子,将挡在眼前的散发撩开,眯眼向灯光中的嘉瑞帝瞧去。 此时终于看清那人全貌的程羽,忍不住回头又瞧一眼手持油灯的嘉瑞帝,两人相貌竟然完全一样,唯一不同之处是一个脸上长着真胡子,一个脸上贴着假胡子。 他忽然明白为何方才在草庐内,这位贴着假胡子的嘉瑞帝,在听到安亭郡主使出一招真假郡主之后,开始还是笑意盎然的打趣皇孙女,而后忽然就毫无征兆的变脸赶人。 想必是联想到自己假皇帝的身份,心中不悦。 而此时再看这位手持油灯的假皇帝,下来后对真皇帝并未行跪拜之礼,且开口言语之间冰冷无情。 这情形…… 莫非是井底赤身露体的真嘉瑞帝玩脱了手,被其替身囚于此地? 只见黑暗中那位真皇帝撩开眼前乱发,盯着井口下的假嘉瑞帝好一会儿后,微微点头,开口冷笑一声嘶哑言道: “呵!安亭?” 真嘉瑞帝似是许久未说过这么多话,喉咙干涩且口齿不清,待说完安亭二字后,想要再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不得不缓上一缓,喉头一阵蠕动。 继而竟蹲下身子,从笸箩里捏起一小撮米粒肉虫塞入口中,生吃咀嚼一番后将其咽下,却也不再起身,干脆蹲在地上冲着假嘉瑞帝道: “原来……那所谓的玲珑骰子,竟是应在安亭那丫头身上……。” 他说着说着抬起头,盯着漆黑的上方喃喃道: “蝉园啊……蝉园,朕,已在此许久,仙缘何日得遇啊?” 假嘉瑞帝闻言沉默不语,只是举着油灯四处巡视,可四周皆是黑洞洞,唯他独自一人立在明处。 “所以老金没给你骰子?” “……没给你骰子?” “……给你骰子?” “……骰子?” 假嘉瑞帝巡视未果后冷冷言道。 真皇帝闻言起先并无反应,一两息后浑身忽然轻轻一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也顾不得脚下被其踩死的众多米粒肉虫,盯着手持油灯的假嘉瑞帝,涩声问道: “此话何意?” “……何意?” 假皇帝冷哼一声却并不急着答话,而是整一整腰间遮住其关键部位的金丝绸子,将地上的米粒肉虫用脚扫开,腾出一片空地后盘膝而坐,再将手中油灯放在旁边。 小小油灯发出的昏黄光亮所照不过三尺范围,如漆黑汪洋中的一座小小孤岛。 假嘉瑞帝拨弄一下油灯灯芯,冷冷盯着黑暗之中,真皇帝大致所在方位,哼笑问道: “呵!此话何意?你在这井底待了那么久,可再有过神迹发生?” 老皇帝闻言,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一边摇头一边回道: “当日这井底突显红光,映射出那四句真言之时,你也在场亲眼得机,可自打那日之后,再无任何事发生过。” “可老金却给了安亭那枚骰子,且那枚骰子在无人之时,只独独向那丫头显出红光,映射出了相同的那四句话……” 假皇帝说完,听到真皇帝“咦?”了一声,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哼!朕怎觉得,你怕是被那老金当做棋子了吧。” 假皇帝终忍不住,怼上一句道。 “朕?小辉子,你做朕的影子做到魔障了吧,居然到朕跟前了,还依然敢自称为朕?哼!若朕是棋子,那你又是什么?” 真皇帝在黑暗中扯着沙哑嗓子反问道,却并未得到任何答案。 假嘉瑞帝似是被击中软肋,脸色难看下来,豁然站起再次整一整腰间的金丝绸带子。 真皇帝见对方不再言语,干涩嘿嘿一笑: “朕就是朕,自有天佑,你低头看看你脚下。” 假皇帝闻言低头看去,耳听到黑暗中再次响起那道干涩声音: “影子就是影子,你注定了一辈子都只能是朕的影子,别耍花招,你还能处尊居显的活下去,若敢妄生私心……哼!去吧。” 假皇帝闻言一愣,反问道: “去什么?” “去把安亭叫下来,朕倒要看看,那四句真言是如何应在她身上的。” 假皇帝闻言眉头一皱,反问道: “将她带至此处?若她下来后,并无有仙人仙迹,而后当如何处之?” “若其果无仙缘,则留之亦无用……” “……” “……” “喀拉喀拉!” 一阵滚轴机关响起,假嘉瑞帝手执油灯坐回至木桶里,任由井轱辘将他向井口带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这仙缘是如何应在你身上的】 假皇帝坐在木桶里向井口升起,而井下唯一的那盏油灯也被他拿走,此时的井底再次陷入一阵黑暗之中。 剩下的真嘉瑞帝似乎早已习惯这里的黑暗,都不需适应,已轻车熟路的蹲下将笸箩端起,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小心将里面的米粒肉虫轻轻捏起向地面撒去。 “沙沙沙沙!” 嘉瑞帝伸手轻轻拨弄着笸箩里的米粒肉虫,柔声道: “快钻下去吧,下去吧,待他年尔等出土之日,莫忘了朕对尔等的放生功德,届时也助朕与尔一同飞升,切莫像你们那些个没良心的爹娘们,只顾着自个儿蜕变,全都丢下朕不管……” “沙沙沙沙!” “……” 听到嘉瑞帝这番自语,程羽明白他播撒的这些米粒肉虫,八成应是金蝉的幼虫。 怪不得此地唤作蝉园,看来这位嘉瑞帝追崇长生已到魔障地步,竟将自己置于蝉虫当中,妄图与蝉一般羽化蜕壳,不死长生。 “哼!” 真皇帝听着脚下沙沙虫声发了一会子愣后,不知又想起何事,突然冷哼一声,继而喃喃自语道: “龙腾云,凤飞天,水满刀,木则断……唉!水满刀,木则断……” 他说完后,又小心地捏起一小撮虫子,温柔的撒至地上,再次轻叹口气道: “唉……你们说,若朕当真尽数舍弃这皇位不坐,果真可得飞升呼?” “沙沙沙沙!” “……” 嘉瑞帝面对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嘿嘿干涩冷笑两声,继续在他希望的沃野中播撒长生的种子。 就在此时,上层冰窖内隐约响起人声,真皇帝听不真切,程羽却听得明白,原来是假皇帝已将安亭郡主带至冰窖内。 再一细听,原是二人在冰窖内起了些许争执,原来是假皇帝让安亭先下井来,而安亭许是瞧着黑洞洞的井口心虚而执意不肯,假皇帝此时也懒得再摆什么帝王架子,见状也只得无奈苦笑一声,自己当先坐进木桶之内。 “喀拉喀拉!” 井口方向再次响起机关滚轴声响,同时一道昏黄光亮再次将井底照亮。 假皇帝落到井底后,又启动机关将木桶升上去,同时呼唤上方的小郡主安心下来,安亭郡主这才依言而行。 待木桶安稳落地后,安亭郡主举着另一盏油灯小心跨步而出,柳眉紧蹙地巡视着四周,忽然发觉脚下密密麻麻的幼虫,当即心中一颤,饶是忍住未惊叫出口,却也向后连退了两步。 “别怕,丫头,那都是朕的功德,小心切莫将其踩死了。” 黑暗中响起嘉瑞帝苍老嘶哑的声音,将安亭郡主吓了一跳,急转身警惕盯着声音方向。 “皇爷爷,何人……” 安亭郡主话只问至一半,后半句便噎在哽嗓咽喉,杏眼圆睁不可思议的看向假嘉瑞帝,见对方云淡风轻的对自己微微一笑,小郡主下意识地手持油灯又后退几步,与假皇帝已拉开一丈距离。 程羽看情形,知道此时的安亭郡主应已猜到井底的真假皇帝之事。 而在一明一暗之中的两个真假皇帝都未答话,却都不约而同的在四顾巡视。 “沙沙沙沙!” 井底再无人说话,只有金蝉幼虫蠕动钻地的细微杂音。 这情形约摸着维持有十几息的功夫,而井底三人却觉得好似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手持油灯转了好几圈的假嘉瑞帝再忍耐不住,冷哼一声后,转头盯着安亭郡主幽幽言道: “你的仙缘呢?” “什么?” 安亭郡主闻听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问之后又向后连退三步,再次将距离拉大。 只见假嘉瑞帝问完之后也不再理她,而是转回头去冲着黑暗之中,先前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冷冷问道: “你……的仙缘呢?” 他前后两次所问一字不差,但后一句却在“你”字上加了重音,显是在问另一个人的意思。 “你急什么?” 黑暗中那道干涩声音同样冰冷的回道。 “唰!” 假嘉瑞帝突然将油灯交至左手,腾出右手到自己小腹部,迅速解开围在他关键部位的金丝绸带。 “唰!” 绸带闪着金光掉落在地,而假嘉瑞帝手上已多出一把长约四寸,闪着幽幽寒光的短匕首。 这…… 居然在那里藏了把匕首。 不怕误伤自己吗? 程羽忍不住向其暴露出来的隐私部位瞧去,原来这位的那话儿果然已被去势,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太监。 此时此刻,任谁能想到,在这幽黑井底,九州大地上最富权势的两个人,加在一起居然只有假皇帝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羽衣,除此之外二人身上再无别物。 安亭郡主见状也吓一跳,脸颊微红地将头扭向一边,同时“噗!”的一声吹灭手中油灯,将自己完全置于黑暗之中的同时,还屏住呼吸向旁边闪去,不在原位停留。 “哼!” 假嘉瑞帝左手执油灯,右手挥舞利刃哼笑一声,转身行至落在井底的木桶旁边,用口叼住利刃,腾出右手拽住木桶上的井绳,接连猛地狠拽三下。 “喀啦啦!” “嘭!嘭!嘭……” 又一阵机关响声后,从四周墙壁上忽然燃起十数个火球,将整座井底全都照亮的同时,还向地面滴滴答答掉落着大小不一的火苗,顺带着将其附近的金蝉幼虫也都烧成灰烬,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一股莫名的烧焦香味儿。 “小辉子!你这蠢材!你烧到朕的宝贝儿们了!” 始终藏在黑暗中的真嘉瑞帝此刻终于现身,却是在跳着脚一边叫骂,一边试图抢救还未被烧焦的幼虫。 而假嘉瑞帝并未理睬于他,而是手持短刃向安亭郡主逼去。 安亭郡主眼看着四周突然亮起,偌大的井底果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皇爷爷,其中一个只顾着救助地上的金蝉幼虫,而另一个则手持利刃向自己而来。 再看这井底虽然颇大,但四周却是避无可避,她只得心一横,伸手打掉头上凤冠,“唰!”的一声拔下挽住头发的碧玉发钗握在手中。 这是她在蝉园外换服之时带上的那支峨眉碧玉钗。 “锵!” 忽然一声尖锐利器声响彻井底,原来安亭郡主那碧玉发钗内里是空的,整根玉钗如同一把细长剑鞘一般,将其拔开后里面是一柄中间开有一道空槽的细长匕首。 怪不得初看这钗有些过于长大,原来是内有玄机。 “哈!你这丫头!果然刁钻!朕今日倒要看看,这仙缘是如何应在你身上的!” 假皇帝冷笑一声,猛然欺身上前的同时,已将手中所持油灯向小郡主迅猛抡去。 “哗!” 灯里的灯油还有一多半,被假嘉瑞帝抡出一面扇形,其中有几滴被灯芯点燃的火点也混杂其中,尽向安亭郡主泼去。 “啊!” 安亭郡主忍不住尖叫一声,侧身避让的同时挥舞起宫装大袖遮在脸前。 “……” 原以为会被泼一身的灯油,甚至于引火上身的安亭郡主,忽然发觉耳膜起了一阵极轻微的鼓动之后,四周便就此安静下来。 静。 出奇的静。 她有些疑惑地将大袖微微向下移去一寸,偷眼向外看去,顿时一双杏眼圆睁,朱唇微张,惊呆在地。 只见那些迎面泼来的淡琥珀色灯油,正一滴滴颗粒分明的静止悬浮于半空,呈现出一个倒扣的碗状,作势要将自己扣在其内,却又被一个透明的护罩拦住一般,在自己身前一寸也不得前进。 被灯芯点燃的那几滴火点已迅速将全部灯油引燃,“轰!”的一声响,一个半圆形的火球在安亭郡主面前爆燃开来。 郡主一惊,急忙向后连连撤去,却再次惊奇发现,并没有半点热度从前方传来。 她紧握着匕首,小心向侧方转去几步,看到对面的假嘉瑞帝也已绕到火球另一侧,伸头张望意欲察看自己状况。 而更远处的另一个皇爷爷,显是并未发觉这边的异样,只顾着跳着脚大骂: “小辉子!你这蠢才!就不能到上面去放火?你将朕的宝贝儿全给烧死了!” “嘘!噤声!” 假嘉瑞帝冲真皇帝嚷道,真皇帝闻之一惊,看假皇帝的模样似是出了什么事,也再顾不得对方顶撞自己,扔掉笸箩向这边小跑过来。 一真一假两个皇帝面对着悬于空中的熊熊火球,眼中都映着异样的光彩。 火光照耀下,两人都咬肌凸显,互相对视一眼后,分别从火球两侧一左一右绕过去,待看到火球背后时却都惊愕得发现,安亭郡主已不知所踪。 再齐齐扭头向火球背面瞧去,两人更是吃了一惊,只见那团火球的背面全部凹陷,似是被人为的硬生生挖空一般。 而一边的安亭郡主,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假嘉瑞帝手持利刃从自己身前走过,却只顾着研究那团火球,而对自己视若无睹。 她趁机再次向后退去几步,怕假皇帝手中挥舞的利刃划到自己,余光却忽然发觉旁边还有一人。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又遇故人】 安亭郡主忽然发觉旁边不知何时又多出一人,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转身双手紧握短刃指向那人。 “你……” 原本要开口问对方你是何人,哪知只吐出一个“你”字便再开不了口。 只见对面那人一袭白衣,头顶发髻包一白色逍遥巾,两条丝绦甩在脑后无风自飘摇,背后斜背一把乌黑剑鞘宝剑,腰间系一青玉葫芦。 再向其脸上看去,却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两人眼神交汇,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之色。 “……” “扑通!扑通!” 小郡主没来由的听到自己剧烈心跳声响,已完全顾不得旁边两个真假皇帝,正在绕着燃烧的半圆型火球转圈寻找自己。 “敢问……” 她调整下呼吸,意欲再次开口询问,却忽然眼前一花,直觉到周围空气如水波般抖动了一下。 小郡主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轻轻甩下头,连带着头上发髻因为失去发簪约束,也被甩出几缕乱发遮在眼前。 她轻抬手撩开眼前乱发,对面白衣之人却再次变换了模样。 他头顶逍遥巾及发髻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清爽短发,身上一袭白衫也被白色短袖及湖蓝色牛仔裤取代,脚上更是那双熟悉的板鞋。 “……” “……” “怪哉!这丫头怎不见了?” …… 程羽方才见这位小郡主身陷危难之际,一边用水行术控住假嘉瑞帝泼出的灯油,一边在原本维持的结界之中,于小郡主身周又多加上一层障眼法,因此她便在两位真假皇帝眼前活生生的消失不见。 只是令他未曾想到的是,此时自己依然是灵体元神之态,而对面这位小郡主居然就此能看到他。 但惊讶归惊讶,很快程羽便反应过来,既然对方已能看到自己,干脆直接将灵体元神换成前世装束,且看对方会有何反应。 “程羽?” 耳中听到程羽两字,他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居然是叫的别人。 实在是因没想到对面的小郡主看到自己元神换了模样后,只楞了一息便直接开口呼唤自己名字, 不过说来也难怪,自打他穿越至此方世界以来,曾被叫过恩公,被唤过先生,也被猫妖整天程兄程兄的跟在屁股后面叫,而当面被直呼其名的,这还是头一回。 此时一股莫名感觉涌上心来,这一声程羽,在他听去,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乃是这声音,这腔调,且刚见面便能叫出自己名字的,确是他前世女友黎沁无疑。 而陌生,却是他总觉得,此时此刻在此种境遇下与其骤然重逢,似总有一层如梦幻泡影的虚假隔膜,横亘在他二人中间。 两种感觉在程羽脑海中相互交织缠绕着,而在对面安亭郡主眼中同样充满疑惑。 只因此时在她眼中,对面这位久别重逢的爱人,身上的衣饰装扮,竟在古今之间来回切换变化。 而唯二不变的,则是他背后那把宝剑,及腰间的青玉葫芦。 安亭郡主也有些惊疑不定,伸手悄悄在自己手背上拧上一把。 “嘶……” 生疼。 “你……是程羽,还是仙人?” 不知过了多久,安亭郡主小心开口冲程羽问道。 闻听对面的小郡主开口询问自己,天人交战中的程羽这才惊觉,自己的元神在不知不觉间,正随着他不宁的心绪,在古今造型之间来回切换。 他稳住心神,最终维持在一袭白衫的文生公子装扮,抬眼向小郡主看去。 她为何能看到灵体元神的自己? 难道是因我在自己所布结界之上,又给她罩上一层障眼法的缘故? 有些不对…… 而此时对面小郡主盯着心事重重的程羽,眼中同样透出无尽的复杂情绪,再次问道: “你果真是程羽吗?” 见对方依然不理自己,她眼中的希冀之色慢慢黯淡下去,继而低声喃喃自语道: “还是……我依然在一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里……” 程羽闻言对方忽然言及“梦里”两字,不由得心中一凛,竟未察觉到她言语之中所含的几分凄苦意味。 如梦幻泡影…… 梦幻泡影…… 念及于此,他下意识再次向对面一袭宫装的小郡主看去,好在那一副绝世的容颜除去七分忐忑与三分哀怨之外,并未有别的异变发生。 好戎秃! 一个身穿百衲衣的小和尚身影突然闯入他脑海中,引得程羽心中忍不住再次腹诽一句。 同时为了稳妥起见,他将神识又再次散开向周围仔细扫去,以免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入幻境而不自知。 咦? 程羽神识忽然发觉,井底原先的土木两行气息不知何时比之前浓郁了不少。 而且这两股气息在他与小郡主之间的那片泥土里最为浓郁。 不对! 他忽然看到就在离他身前不远的地面上,正有一株不知名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将泥土挤开豁然蹿出。 那花草并非是普通植株那般,生根发芽从地面长出来,而是一冒头就已是棵带着枝叶的成熟枝干。 且其上的木行气息颇为霸道,似是将地下泥土中的土行气息死死压住。 此时对面的小郡主也看到这株花草,而另一边的真假两个皇帝,却依然在绕着半个火球兜圈子。 只不过两人身位比之刚才已然互换,转出一个圆圈后仍未看到小郡主,却都对这边发生之事一概不知,甚至连一道黄光在他俩身后亮起,都被眼前的火光遮盖而未曾发觉。 那道黄光一闪而逝,一个窈窕身影顺着黄光从地面闪现而出,俏立在那株不知名花草旁边。 黄珊。 黄珊的突然出现令程羽与小郡主二人都诧异不已,小郡主之前从未见过黄珊,此刻见有一身着黄衫的妙丽女子忽然冒出,吓得向后退去两步,警惕地盯着对方。 而程羽则想起上次在京畿小镇外,她与嘉菲斗法时放出一道土龙,且他曾与那条土龙有过一段心理上的互动,而后黄珊便“驾驭”着那条土龙腾空而起,一头扎进云彩眼里不见踪影。 而眼下又遇这位故人,也不知此次她又是从何处土遁而来。 黄珊立在那株花草旁边,顺势转头便看到程羽立在旁边,急忙道一万福: “程兄有礼了。” 与此同时她神识也感知到身后还有三个凡人,道完万福后,轻轻转身看去,顿时眉头微微皱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团火球旁的两人,一个赤身露体,一个露体赤身,且其中一个还是个阉人,但当她看清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时,心中多少有些了然。 再转头向另一边看去,不由得一愣,一个妙丽女子身着一袭大红宫装雍容华贵,越发衬托的肤白胜雪,再朝脸上看去,如出水芙蓉一般,只是略显稚嫩的脸庞,搭配着神色复杂的眼神,显得有些少年老成的违和之感。 “程兄……” 小郡主闻听到黄珊管程羽的称呼,复杂眼神之中又平添几分希冀之色。 黄珊多瞧了小郡主几眼后,只以为对方不过是个美貌凡人女子而已,与自己跟前那株无名花草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并未放在心上。 只见她向程羽略作点头示意,而后便盯着地上新窜出的那株花草两眼直放光,踌躇一二后终于迈步行至跟前,缓缓蹲下,小心向那株花草伸过手去。 “等下!” 程羽见状急忙出声阻止,只因他神识忽然发觉在那株花草上,不知何时显出一层淡淡的结界笼罩其上。 那结界淡薄到似有若无的地步,可一旦黄珊靠近之后,便如被激活一般,将里面土木两行气息完全拢住,不使其溢出分毫。 黄珊听到程羽之言,堪堪伸出的玉手急忙停在那株花草三寸之外,哪知恰在此时,那株无名花草的顶端忽然亮起一道红光,将整座井底都给照亮。 紧接着那道笼住花草的结界,转瞬间便从若有若无之态,忽然就强横膨胀起来,竟将黄珊整个人向外弹飞出去。 好在黄珊久经战阵,高度保持警惕的她,在结界膨胀的同时,就借势后仰倒飞出去,轻轻落地后赶忙运神识察看自身,所幸平安无事。 而那边真假两个皇帝依然在对着半个大火球大眼瞪小眼。 元神境的黄珊落地自查无恙后,眉头紧蹙盯着那株顶端发着红光的无名花草,任凭落脚之处有无数的米粒肉虫在爬行。 那株无名花草就这般在程羽、小郡主和黄珊中间放着红光,只一息之后又起异变。 只见在道道红光的映衬下,在那株花草可称为细弱的主干顶端,忽然生出两个短小枝丫,如小儿头上扎的一对儿羊角辫一般斜指向天。 而其中一个枝丫上已是空无一物,另一个则赫然顶着一颗红色圆溜溜的珠子。 一颗红珠子,且大小及其发出的红光与玲珑骰子内的赤精珠极为相似,再加上那霸道的木行气息…… 原来这无名花草就是赤精珠。 与此同时,随着赤精珠显现出来,笼罩其上的那道结界竟然还在不断扩大,短短几息之间,已逼得黄珊又接连倒退几步。 而在这几息之间,程羽已然察觉,这结界还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土精出现】 就在程羽暗自思忖之时,结界已然逼近到他与黄珊跟前。 黄家大小姐不敢硬碰,只得向后再退两步,几乎与程羽并肩而立。 而对面的小郡主明显并未发觉结界的存在,只是盯着突然出现的这位身着黄衫的曼妙女子,一步步向程羽身边退去,而且看方才情形,两人非但认识,关系似还非浅。 “……” “程兄!小心!” 就在小郡主心中瞎捉摸时,那黄衫女子忽然又不知为何开口叫道,同时身形再次向后面的程羽靠去。 而小郡主眼中的程羽却是一动未动,只暗中吸一口气后,便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向着自己这边虚按一掌。 “嗡!” 一阵汹涌魂力在程羽身周涌起,同时他心中默念法诀,就在那道结界一路膨胀过来,刚贴到他五个指肚的瞬间,便有如活物一般似是感知到什么,膨胀之势顿时一滞。 紧接着一息之后便“嗡!”的一声破碎成一团透明齑粉,继而一道无声的冲击波向四周激射而出,拉扯着周边空气一阵扭曲。 结界消失了。 那株赤精珠在失去结界笼罩之后,瞬间便迸发出浓郁的木行气息,而几乎与此同时,之前被其一直压制住的那股土行气息也同样随之大涨,甚至在赤精珠所在的泥土地面里,都隐隐可见有道道黄光透过地表的微小缝隙在向外射出。 那些黄光自离地而出后,便与赤精珠所发红光纠缠在一处,最终混成一片暖人的橙色。 结界破灭,小郡主此时也看到地上出现的那株赤精珠,只是在橙光之下,看不真切顶端那颗孤零零的赤色珠子。 “程羽!” “程兄!” ‘程兄!’ 程羽同时听到三声呼唤,分别是对面的小郡主,身边的黄珊,以及识海内嘉菲的传音。 很明显,失去结界后,草庐外的嘉菲此时也已感受到赤精珠那浓郁的木行气息。 只不过小郡主这声“程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许是对程羽的身份依然不敢百分百确认。 猫妖的传音则是七分疑问之外,另有三分关切。 而黄珊喊声中则带着几分急迫,尤其是喊完之后便冲着程羽抱拳一礼,指着赤精珠下方放着黄光的地面低声急道: “多谢程兄成全,那应是我黄家的土精!” 说完便抬脚轻轻一跺地,地面泛起一阵黄光,她整个人便土遁入地,向赤精珠疾速而去。 那边真假两个皇帝终于也发现这边的异常,刚转头便看到黄珊土遁而走。 眼见着井底不知何时出现一陌生的黄衫女子,对着空气急速说了句什么,而后一跺脚又不见踪影,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四只眼中精光直冒。 此时程羽乃是元神灵体,小郡主又有他障眼法护持,两个皇帝目力所及,除去刚刚消失的妙丽女子之外,便只剩地上一株不知何时长出的无名花草,正放着璀璨的橙色光芒。 那橙色光芒明亮鲜艳异常,映在真假两个皇帝眼珠上,反射着灼灼橙光。 真嘉瑞帝忽然浑身一哆嗦,两眼泛着烁烁精光,口中念叨着:“仙……仙草?” 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向赤精珠快步走去,早顾不得寻找消失的小郡主,更将手持短刃的假皇帝抛之脑后。 “仙……仙……草” 他行至赤精珠跟前,止不住嘴角的哆嗦,连带着说话都带着颤音。 “扑通!” 嘉瑞帝跪坐在赤精珠跟前,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向前摸去,同时连头也不回的说道: “小辉子!看来那四字真言没错,仙缘得见……仙缘得见呐!” 此时的嘉瑞帝紧盯眼前着赤精珠,已然陷入狂热之态,全然忘记身后那位假皇帝手中还有一把短刃,已无声的跟了上来,手中短刃正一寸寸举过头顶。 “啊?” 背对着假皇帝跪在地上的嘉瑞帝忽然浑身一抖惊叫出声,原来是地上那株赤精珠忽然似是活物一般,自己耸动一下。 紧接着那株奇异仙草被什么东西从地底拱起,就连地面原先的几道裂纹迅速扩大,裂纹中黄光刺眼,惹得嘉瑞帝向后一个趔趄瘫坐在地。 而后面的假皇帝见状,也将短刃收至身后,同样紧盯着跟前的异变。 “扑簌!” 整株赤精珠全都被从土中拱起,连带着埋在地下的无数细细根系也一同露出。 而在那些根系最密集核心之处,密密麻麻的小根须内包裹着一枚如鸽子卵状的小圆石头。 那小石头泛着烁烁黄光,如一枚小灯泡一般,已将上方赤精珠的红色光芒反压回去。 一阵黄光崩现,黄珊再次闪现而出,单手提着赤精珠主干,肉眼可见她那连手带臂都在微微颤抖。 此时的黄珊眼中精光大放,待确认自身并无异样之后,就要运起妖力,冷不防旁边瘫坐的嘉瑞帝此时忽然开口喊道: “仙姑!” 黄珊闻言眉头一皱,转头向旁边两个凡人看去,只见离其较近的那个赤身露体,后面那个露体赤身,顿时柳眉一蹙,厌恶斥道: “成何体统?” 说完她右手轻轻一招,凭空卷起一团黄沙挡在自己与真假两个皇帝之间。 黄沙“沙沙”作响悬于半空不散不落,如一张半透明屏风般,将赤身露体的两个皇帝与自己相隔开。 嘉瑞帝看到黄珊这一手法术,更觉玄妙非常,当即深施一礼道: “仙姑法术高深莫测,可是来自千霞山?” “嗯?” 黄珊闻听千霞山三字,顿时眉头拧到一起去,扭头啐了一口: “千霞山?呸!” 嘉瑞帝见状一惊,心中几个急转后,隔着“沙沙”作响的黄沙屏风向黄珊手中的赤精珠又看一眼,稳住心神再施一礼,改口道: “仙姑法力高强,千霞山山矮峰低,自是容不下仙姑大驾……嗯,想必仙姑是给朕献仙草而来的,仙姑但放宽心,朕若得道,即刻便会倾举国之力,为仙姑塑造金身,封仙姑为护国玄祖圣姑,并下旨敕建护国圣姑庙,让仙姑永享我大梁九州香火不断。” “护国圣姑庙?哼!” 黄珊闻言微微冷笑一声,抬手指着脚下地面问道: “你这厮可知此处为何地?” “额……” 嘉瑞帝闻听对方将自己这堂堂九州一帝当作市井之徒那般呼唤,心口直觉一闷,一时五味杂陈在五脏六腑内尽皆翻倒,竟是不知如何再开口。 倒是一直在嘉瑞帝身后冷眼旁观的假皇帝出口问道: “敢问仙姑此处为何地?” “此处……” 黄珊刚开口便低垂首看向脚下地面,眼中平添三分愁色,继而冷冰冰开口低声言道: “……乃我黄家护国天师庙旧址。” “护国天师庙?” 真假两个皇帝几乎同时开口,而程羽在听到这五个字时,当即便想起曾在京畿郊野所遇的五毒为首那人,曾对黄珊言讲过当年护国天师庙覆灭之事。 只不过前朝堂堂的护国天师庙,经历一场无名大火与改朝换代,再捱过三百余年的悠悠岁月,此时已变成大梁皇帝修仙养生的世外蝉园。 而假皇帝那边则是一脸懵懂,眉头紧皱连连追问道: “皇家护国天师庙?朕怎么从未听过?仙姑难道也是大梁皇室不成?” 而真嘉瑞帝则一边念叨着“护国天师庙”,一边脑中急速飞转,几息之后,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黄珊,抬手冲对方点指道: “你……你不是什么仙姑,你是前朝妖孽?快!小辉子!快传金吾卫,前朝妖孽要来抢朕的仙草……唔!” 嘉瑞帝仓皇间一边大喊,一边作势前扑要亲去抢赤精珠,却怎敌得了元神境的黄家大小姐的法术。 只见她右手轻轻一引,黄沙屏风中便分一小撮出去将嘉瑞帝团团裹住,黄珊玉手轻抬之际却发觉有些不对。 “咦?” 她本欲将老皇帝裹挟离地甩到一边去,却发现那凡人皇帝的双脚如被地面牢牢吸住一般,丝毫不得离地。 程羽在一旁以法眼神通看去,只见那皇帝双脚脚心处,始终有一丝丝的紫气渗入地面之中。 “嘶!” 黄珊暗吸一口气,又试了几试,丝毫拔不动。 碍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她便当即放弃,改为用黄沙封住老皇帝之口,令其只得身处黄沙之中,既不能动,也不得言语。 假皇帝见嘉瑞帝如此狼狈,在一旁点指笑道: “嘿嘿!任你是真龙天子又能如何?此刻这般狼狈,还不如朕这个影子……” 笑完他又对黄珊深施一礼道: “仙姑莫恼,实不相瞒,朕已代这泼鸟执掌国政将近十年矣,在朝中可算是一呼百应,除了金吾卫中几个头头脑脑之外,就连诸位妃嫔、亲王、公主们,也都无人知晓。 此刻不需仙姑亲自出手,待朕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除去便可,至于金吾卫中那几个领头的则需劳烦仙姑,趁他们都在闭关之际,将其一网打尽,而后仙姑执掌金吾卫,朕依旧掌控大梁江山,可保仙姑永享九州香火不断,不知仙姑意下如……” 假皇帝正娓娓道来之际,忽觉眼前一花,又一团黄沙迎面而来封住口鼻。 “呱噪!” 黄珊嫌弃的说道,而后便有些急不可耐的提起妖力,又引出一团黄沙将赤精珠的根部全部包住,将发着黄光的小石头从无数细小根系中,一点点剥离出来。 而随着黄珊将根须一道道剥离掉,她手中那株赤精珠的红光,也在一点点萎靡下去。 恰在此时,场中再次闪起一道玄青光芒,吓得黄珊急忙运起一道道黄沙护住自己,却依然舍不得将赤精珠撒手。 青光闪过,俏丽猫妖从赤精珠上木遁而出,隔着赤精珠,与黄珊相对而立。 ……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一眼】 此时整座井底之中,共有三男三女。 真假两位皇帝已然被法术封住不得动,程羽和小郡主,嘉菲与黄珊则是两两相对,呈一个十字。 黄珊起初见青光亮起,木行气息闪现而出,还以为是金吾卫中的青衣校尉赶来护驾。 待看清来者是嘉菲后,反倒撤去了护体的黄沙。 一青一黄两个绝世妙丽女子相互对视一眼后,黄珊鼻中冷哼一声暗自思量道: ‘哼!又是这个黏人的小妖。’ 而对面的嘉菲同样显得有些意外,只因之前在草庐外,她突然感受到草庐地底深处突然冒出大股土木两行气息出来,当时便传音给程羽,但并未收到回音。 而且那熟悉的木行气息居然在一路衰落下去,当即心中便暗叫不好,这才冒险木遁而来。 原以为这井下只有程羽、小郡主及嘉瑞帝,却没想还多出两人,且其中一个还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死对头。 向黄珊手中那株散发着熟悉气息的花草看去,尤其是看到顶端两个分开的枝丫上,一个长着颗赤色圆珠子,而另一个则空空如也,嘉菲当即便猜到,原来这八成就是赤精珠本体。 而此时的黄珊只是微不可见的白了嘉菲一眼后,便再次急不可耐地运起妖力,誓要将那枚发着黄光的小石头从赤精珠根须中剥离出来。 眼见在黄珊妖力催驰下,赤精珠下方的浓密根须开始轻轻蠕动起来。 而其上的木行气息却越来越弱,下面那枚小圆石头的土行气息却越发蛮横,嘉菲终于忍不住斥道: “住手!” 黄珊闻言手上妖力不降反升,开口呛声道: “我拿我黄家之物,与你何干?” “你黄家之物?” 黄珊不理嘉菲的反问,继续催驰妖力,而猫妖妖丹内的胡媚子却忽然大喊大叫起来: “土精!那是土精!自打前朝大召立国起始,此物便一直安放在京城的护国天师庙内,而隆泰之变后,大召灭,大梁兴,五仙家俱败,护国天师庙被焚为白地,土精也就此随之消失。 我等都猜测此物已被人藏到别处隐秘之地,原来它竟依然在当年的护国天师庙原处而从未动过。” 嘉菲闻言轻轻点头,怪不得那妖女说是她黄家之物,敢情是真的。 而此时与嘉菲气机连接的程羽忽然又想起一事,传音过来对胡媚子问道: “眼下土精出现,再加木精与水精,五精之中已有三个现身,只差金精和火精不知所踪,你乃是胡家家主,当年隆泰之乱时,火精可也是同时丢失的?” “唉!郎君所言极是,当年火精亦是突然失踪,而看守火精的族中诸多好手都不曾察觉分毫,小奴家听闻其余四家也都一样,心知大事不妙,这才率领族众撤回祖地。” 胡媚子这边刚说完,忽觉井底土行气息猛然又大涨,原来黄珊已将包裹住土精的赤精珠根须剥离的七七八八,只剩最后几根最为粗壮的主根还在,眼看就可将土精从中取出。 黄珊此时眼中发着黄光,她发觉黄沙此时已无力继续剥离,干脆直接亲自上手。 带着三分嫌弃又加着七分小心的她拨弄着赤精珠根须,那发着灿烂黄光的小石头映着黄珊手掌一片浑黄,而她身子却在不住地轻轻颤抖。 嘉菲不关心那土精如何,而是看向顶端的赤精珠,只见此时那上面的木行气息已经十去七八,顶端那颗红珠子的红光也比之前黯淡许多。 就在此时,她余光发觉,另一侧的小郡主在盯着自己身侧方向,眼中神色复杂难言。 循着对方目光转头看去,原来那位小郡主的视线尽头,是那位白衣文生公子。 只是…… 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她…… 能看到他的元神? 嘉菲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对面那位小郡主乃是一介凡人,而程羽此时仍是灵体状态。 正待识海内传音问去,回首间望向程羽一眼,却见他眉头微皱,正罕见的以冷眼审视着井底的一切。 ‘程兄……你无恙吧?’ 猫妖终于忍不住悄然传音问道。 程羽见问,将目光转向嘉菲,微微摇头以示无恙。 嘉菲这才稍稍放心,以为他只是初见故人后的心绪波动,便追问一句道: “她能看到你灵体元神?” 而程羽则将之前自己的猜测告知于她。 ‘你的意思是因你施展障眼法护住她后,她便能瞧见你了?可我记得你之前也曾数次如此施法,可那些凡人都未曾能看到你啊?难道说,这位小郡主她……不是凡人?’ 程羽闻言未置可否,其实他从方才安亭郡主能够看到他元神之后,便一直对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是真是假而心存疑虑。 毕竟之前有过身处幻境而不自知的前车之鉴。 因此刚才发生的一连串变故,他始终都冷静地将自己置身于事外旁观,只求能察觉出一丝异样端倪。 另外,他在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同时,心中还另有一丝疑虑也在不断加重:金吾卫们哪去了? 之前在进入蝉园之前,曾数次遇到金吾卫的哨位,其中不乏老校尉那种修为精深之辈。 而自打赤精珠从地面拱起后,这井底的土木两行气息便越加浓郁,甚至此时黄珊几乎将土精完全剥离出来,其中的土行气息已强横无匹。 而负责护卫皇家的金吾卫们,居然放任真假两位皇帝都被黄珊法术封住而不管,甚至仍由她运妖力将土精强行从赤精珠中剥离出来而不顾,着实是古怪至极。 随着这种疑虑在他心头不断萦绕,程羽对身周产生出的不真实感则越重。 若非此时他与嘉菲气机依然相连,他真就有了自己又着了道的感觉。 这边嘉菲看着程羽的表情,却猜不透对方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而此时对面的黄珊,则正在贪婪的吸收着土精内的气息,连带着她自身的气息也在随之汩汩上涨。 感受到黄珊气息的不断增强,嘉菲也只瞧了对方一眼,并未言语,倒是识海内的胡媚子此时忽然开口叹道: “唉!这黄家大丫头果然好命,修为天赋原本就高,年纪轻轻便已达元神凝实境界,目下再得了那土精,若也能像妹妹那般,将土精融入本体后,啧啧!指不定当即便可渡祛劫难,得道飞升……” 嘉菲闻言心中暗哼一声,但凭气息也能感知此时的黄珊几乎已到提升境界的边缘。 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顺势又向赤精珠看去,只见顶端的那颗红色珠子已光芒黯淡,倒也颇有几分贴合自己此刻心境的意味。 不知那女妖将土精剥离之后,这赤精珠可还能得活? 眼看着黄珊手中那株赤精珠已然油尽灯枯,只剩最后一根最为粗庄根须还未剥离。 她心中一边感慨着,一边下意识从衣襟内摸出那只锦囊。 刚将锦囊袋口打开,便忽然发觉对面红光再次亮起。 嘉菲急忙抬头看去,只见赤精珠顶端的那颗红色珠子突然如逆反一般,竟然又重新焕发出红色光芒。 再混着土精的黄光,又呈现出一片橘色,将井底映照得颇为温馨,连带着场中三个绝世美人的标致脸蛋也显得越发娇艳欲滴。 赤精珠红光一旦重放光彩后,居然很快就再次将黄珊手中的土精压制下去。 “咦?” 正专心剥离根须,且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黄珊忽然发觉有异,停下手来小心观察几息后,扭头向嘉菲这边看去,当即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起来。 莫非是她趁我专心之际,暗中助这赤精珠与我添乱? 是了,这小蹄子乃是木精玄青体质,定是这小妖在作祟…… 念及于此,黄珊心中怒气升起,但终还是忍了下来,继而忽然心中一跳,倒是和程羽想到一块去了: 金吾卫哪去了? 她幡然醒悟过来后,暗骂自己居然一时迷了心窍,自打手中土精出世之后,此处便已不宜久留,可自己居然还有心情与旁边这懵懂小妖置气。 只见她浑身黄光亮起,当即就要带着赤精珠与土精一起遁走。 “砰!” 她抬起的右脚重重落在脚下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以她元神境的修为,黄家土遁术自是从小便烂熟于胸的,每每皆是抬脚落脚便直接亮起黄光遁走。 就算是她幼时初次习练遁术,也是一蹴而就,从未有过抬脚后又重重踩在地面之事。 明明刚才自己还施土遁,拱起了这株无名仙草,怎么…… 她心中一阵纳闷,不由自主向场中其余几人看去,只见那女扮男装的小妖不知何时,从胸前衣襟内摸出了那个熟悉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一个拇指大小,发着紫色光芒的小物件。 一枚骰子…… 黄珊见状眉头一皱,而另一侧的小郡主见之则身躯明显一晃,显是没想到那枚玲珑骰子就在嘉菲手中。 嘉菲将骰子从锦囊中拿出,转身便抛给身侧的程羽,只见程羽瞬间将元神凝实,伸手将骰子接住握在手中,而后抬眼望向对面。 他视线越过嘉菲与黄珊,最终直直落向对面的安亭郡主。 “程……” 小郡主看到程羽望向自己,不由自主开口刚叫出一个程字,便看到对方眼中神色颇为复杂。 复杂到难以名状。 于是余下的千言万语一下便哽在喉中难以吐露。 “黎沁。” 程羽眼中闪着精光,向对面郡主朗声道。 “黎沁?” 嘉菲与黄珊闻言都转头向小郡主看去,只因她俩都知大梁皇室并不姓黎。 只是猫妖此时已知晓大体状况,而黄珊则是一脸的懵懂,就连她手中的赤精珠根须又再次蠕动起来,一根根重新将土精缠绕住也没发觉。 而对面的小郡主闻听程羽唤出“黎沁”二字,心中似有一根线般,牵连着整个身子一起颤抖起来。 她哆嗦着强稳住心神,暗中再次用力在自己手上拧了一把,转眼间娇嫩的手背由煞白到红肿,钻心疼痛阵阵袭来。 几息之后,她似是方才鼓足了勇气,抬头望向对面程羽,缓缓点头。 这一眼望去,她视线瞬间便已模糊,模糊到整座井底忽然崩现出的漫天红光都被满眼雾光遮住。 “嗡!” …… 第三百章 【开端】 “啾!” “啾啾!” 一只瘦小麻雀站在茅草屋顶上,仰头对天鸣叫。 程羽猛然坐起,只见入眼皆是青山绿水,头顶一片湛蓝天空,周围鸟语花香,温暖宜人,再不是方才那座压抑井底。 他轻揉下额头,转头看到旁边立有一座茅草小屋,屋顶上错落有致的立着几只麻雀,其中一只最瘦小的低头瞧着自己。 他与那只麻雀对视着,直到后者最终蹦蹦跳跳随着其他麻雀一起飞走后,他才发现,那些麻雀落脚的茅草屋墙上装着的,乃是玻璃锃亮的金属门窗。 “嗡嗡嗡!” 被铁架焊死在角落里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越过茅草屋顶,一座指示牌、一盏盏路灯,以及远处露出尖尖细角的信号塔依次映入眼中。 又是这里…… 这是他在前往京城途中,在一座茶摊上偶遇小和尚之前的幻境。 而与之不同的是,旁边座位空无一人,嘉菲不见踪影,整张桌子只有他自己。 低头向自己身上看去。 短袖…… 仔裤…… 板鞋…… 不出所料的一身装扮。 在井底之时,嘉菲抛来的那枚玲珑骰子已然不见,背后的不叫剑和腰间的青玉葫芦也都无影无踪。 至于与嘉菲识海相连的气机更是早已断掉,只剩跟前桌上放的冷饮杯里,淡琥珀色的冰水在泛着一圈圈微微涟漪。 “……” 他盯着那淡淡涟漪,回想起方才自己在井底之时,眼见着从地底冒出的赤精珠,以及不期而遇的黄珊,种种意外之事接连发生,便让程羽越发觉得,彼时的他再次身处某种幻境之中。 再加上场中的黄珊在拿到土精后,突然无故几次干跺脚的连番举动颇为怪异。 他曾数次见过这位黄家大小姐的土遁之法,都是抬脚轻轻一踩,便黄光一闪土遁而走。 她那般连番跺脚却如凡人脚踩实地一般,明显是土遁失败,定是那座井底不知何时起了某种变化。 想到自己与嘉菲从京畿郊野,一路行至此处,全因锦囊内那枚玲珑骰子,程羽干脆便传音给嘉菲,令其拿出那枚骰子交至自己手中,且看这井下到底会有何变化。 当他接过猫妖抛来的骰子,只来得及向对面的小郡主喊出一声“黎沁”之后,手中的骰子与嘉菲所拿的那株赤精珠一起迸发出夺目红光。 那红光霸道非常,瞬间便淹没一切,待他醒转之后,便已身在此处。 “知了……知了……” “老公!”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温婉喊声,程羽循声回头看去,一个头扎单马尾,身着一袭白底碎花裙的曼妙女子笑意盈盈地向自己而来,不是黎沁又是何人? “老公?” 程羽闻听对方喊自己老公,不由得跟着重复一句。 只因他依稀记得,他前世的这位女友,别说大庭广众之下,就是风花雪月耳鬓厮磨之际,也从未这般极度自然的喊过自己老公。 幻境终归是幻境…… 程羽不由得心中苦笑一声,坐在椅上扭回头盯着黎沁仔细看去,发觉与上次幻境中不同的是,在她半敞开的领口处,那两根牵着玲珑骰子的红绳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根常见却又陌生的吊坠项链。 而且…… 经他再三审视细看之后,程羽不由得眉头越发皱起。 对面的黎沁虽说容颜依旧,未有大改,但其面容与气质举止,比之上回幻境之中,又增添了几分成熟韵味,不再似之前那个清澈无暇的少女模样。 身后的黎沁一路向程羽走来,见对方死死盯着自己,且还口中似在喃喃自语,忽然眉头一紧: “老公?” 她冲着程羽又喊一声,只是这次声音中再没有一丝的轻松甜蜜,取而代之的则是七分关切之中,另有三分隐忧。 眼见程羽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黎沁似是突然想起一事,急忙低头看向腕上手表。 “哎呀!都给忘了。” 她低声说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却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迅速打开自己挎包翻找起来。 “你等一下啊,马上就好。” 黎沁试图安慰程羽,但语气中已带有几分焦躁。 程羽此时已悄悄站起转过身来,安静地看着对方。 “等一下啊!好了。” 她如释重负般说着的同时,从包里摸出一个白色小药瓶,娴熟地将其打开后,倒出两粒胶囊在手,递至程羽跟前。 “来,该吃药了。” 程羽闻言眉头一皱,只因这台词听着有些熟悉的刺耳。 他瞧着对方那熟练迅捷的动作,最终视线落在她那白皙的右手无名指上,正有一枚钻戒闪着耀眼光芒。 他顺势向自己手上低头瞧去,果不其然,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也戴有一枚同款钻戒。 这…… 此时再看黎沁略显成熟丰腴的脸庞,程羽已然明白个七八。 只是,这幻境有些过于离谱了吧…… 程羽心中顿觉纳闷不已,心说这幻境还会自我进化不成? “滴滴……滴滴……滴滴……该吃药了!该吃药了!” 突然一阵警报提示音从他的裤兜内响起,程羽伸手摸到自己裤兜内揣着一方形坚硬之物,摸出一看果然是部手机,只是入手的质感与精细程度,比其模糊记忆中的要高级许多。 看一眼屏幕,上面显示的公元纪年已是两千三一年。 比自己在湖边野钓遭雷劈之时,已过去十年。 “老公!” 黎沁见程羽在出神,忍不住又小心喊一声。 在短短的这一会子之间,黎沁就已连喊三声“老公”,且每声的语气各不相同。 看着她眼中满是关切之情,程羽心中非但并未起我见犹怜的波澜,反而是不由得平添几分怒气。 这幻境几次三番借助自己私情戏耍于己,到底是何居心? “够了!” 他断喝一声后,心中默念小水行术的引字诀,而后将右手抬起,要像上次幻境中一样,将桌前那杯饮料引出从而将幻境结束掉。 而旁边的黎沁见程羽忽然断喝一声,以为是他又拒绝吃药,也急忙搭手上来劝服。 只不过她这一伸手,两个人顿时齐齐愣住,只见黎沁伸出的那只带着钻戒的左手,竟直接穿过程羽抬起的手臂,最终半个手掌没入程羽胸口。 她无名指上那颗耀眼的钻戒恰好停在他心脏位置。 “咚咚!咚咚!” 两个人全都僵住一动不动,几乎同时听到程羽心跳声。 原来自己此时依然是元神的灵体状态。 好一个幻境! 暗自腹诽一句,他当即身形向后撤去,与黎沁拉开距离后,就要运起魂力将元神凝实。 黎沁见状边追边喊道: “程……额……咕嘟!咕嘟!咕嘟!” 程羽元神并未凝实,而对面的黎沁再次如上次幻境中一样,整个人幻化成一个个细密泡沫。 “啵!啵!” 密集的泡沫破碎声由小渐大,小泡沫则在迅速地兼并融合变大。 程羽仔细观察着,同上次幻境一样,在每个泡沫上,都反射着一出出他前世生活场景的画面: 有大学毕业典礼上带着学士帽的他; 有海边与黎沁一起携手漫步的他; 有随父母登门提亲的他; 有婚礼上伉俪情深的他; 有洞房花烛夜的他; 在这其中,还夹杂有一些几乎雷同的场景在同时闪现: 在一座座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洁白房间中,被固定在病床上的他,吃着黎沁喂来的各种不同药粒; “啵!啵!啵啵!” 泡沫在不断地兼并融合,最终形成一个井口大小的气泡悬浮在空中,而在这个最大的气泡上,显现出的场景赫然是一座墓园。 掠过一排排如多米诺骨牌般的墓碑,视线最终停在其中一座普通的墓碑前。 他与黎沁两人身穿肃穆黑衣立在碑前,一起献上一束黄白菊花。 视线一转朝向墓碑看去,程羽顺势凝神向碑刻墓文的内容看去。 而此时气泡依然在不断变大,以至于太过肥硕而开始抖动,连带着气泡上显现的场景也在随之扭曲,令程羽一时看不清墓碑上的具体碑文。 眼看着气泡已大到无以复加,即将破碎之时,程羽终于抓住一个难得静止瞬间,方才看清碑上正中那最大的一行竖字:爱子皮志高之墓。 “啵!” 气泡最终因体积太大再也支撑不住,在他头顶破碎。 “嗡!”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激波以他自身为圆心向四周震荡开去。 再睁眼之际,程羽发觉自己元神又变回白衫文生公子装扮,不叫剑重新背负于后,青玉葫芦也再次悬于腰间。 一丝丝清凉气息自他左手手心内传来。 低头看去,紧握的手指缝里,有一道道细弱紫光挣扎着向外溢出。 井底之时嘉菲抛给他的那枚玲珑骰子,此时依然在他的手心之中。 …… 第三百零一章 【开直播】 程羽将手中的玲珑骰子握紧,抬头环顾四周,原来不知何时自己所在之处已再次变幻。 黎沁不见了,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不见了,方才幻境之中,所有前世的那些现代东西全都不见了。 而自己此时正立于一座大山山腰处的小片空地之上。 身边及脚下是一排紧挨着一排,几乎望不到边的茫茫茶园。 下方是数十个带着斗笠的农人散布在其间劳作。 其中离程羽最近的一位,正带着一顶青色斗笠,背对着自己忙着弯腰采茶。 忽然那人似是察觉到什么,直起腰将头上的斗笠掀起,回头望向程羽一眼,继而转身对着程羽施一礼后,也不待他回礼便转回身继续干起活来。 程羽只觉得这人有些面熟,轻移几步到侧方,向其多看几眼,终于认出此人乃是金吾卫中的一名青衣老校尉。 只是,他方才看向自己之时目光如炬,不再是之前那紧闭着双眼如瞎子一般的模样。 程羽见其专心劳作,并未去打扰对方,转头四顾,又看到更远处还有一位头戴白色斗笠的农人。 他几步行至那人侧面看去,原来也是老熟人,一位白衣老校尉。 只是之前他脸上所带的金属面具也无影无踪,鼻梁挺直,鼻如悬胆,完全看不出鼻子有何缺陷。 “哗啦啦啦!” 身旁不远处一道细细溪水曲折跳跃,绕着茶园顺着山势而下。 水流淙淙,溪里时不时会有一条条银白色小鱼结伴成群游过。 一阵微风拂来,吹得一排排翠绿茶树沙沙作响。 “沙沙!沙沙!” 闻着茶园中飘来的淡淡茶香,而他的心弦渐渐不似之前那般紧绷着。 此时的他略略静下心来,并未急着探究身处何地,而是回想起方才幻境中,那些气泡表面映射出的各种场景。 虽说里面的主角都是自己,可那些经历却都是他从未有过的。 这幻境究竟是谁在操控,居然知晓自己前世之事不说,还能顺势编造后续。 程羽不由得心中一阵纳闷之际,忽然另有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如果,气泡上所映射的乃是真有其事,只是自己不知呢? 念及于此,程羽强行稳住心神,方才幻境中的最后一幕浮现在心头。 爱子皮志高之墓…… 皮志高…… 皮志高…… 他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脑海中随即映出前世那个行事总不太靠谱的皮胖子身影。 他的墓碑在幻境的最终处出现,且自己与黎沁还曾多次同去祭奠,那则是说,当年在湖边野钓之时,自己接到一个电话虽被雷劈中,但却并未即时穿越。 而电话那边的皮志高则当即触电而亡穿越至此。 自己与他并未是一同穿越而来的。 是了! 程羽随即想起去年在青川县钱家祠堂内,那位手持一把乌木断剑,身着道袍,口中念叨着“十年了”的老道身影。 十年…… 十年! 不错! 就在方才幻境中,自己从裤兜内拿出手机后,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乃是两千三一年,算一算正好是距湖边野钓的十年之后。 如此说来,是自己在湖边野钓之时,果真被雷劈却幸存未死,一直拖到十年后才穿越而来? 方才气泡上映射的场景并非虚幻,而是真的? 所以那些在不同的医院里的场景,是我经历雷劫后的康复经历? 而在我大体康复之后,便与黎沁喜结连理…… 程羽忽然浑身打起冷战,一个声音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后面的事我不记得? 为什么我不记得? 反复自问的声音充斥叠加在他脑海中,令程羽直觉地头昏脑涨,就连身边的一排排茶树都在旋转。 “啪!” 他手中的玲珑骰子穿过手掌掉落在地。 他元神已不由自主的由实化虚,变成灵体状态,自然就拿不住骰子。 程羽赶忙稳住心神,重新将元神由虚凝实,俯身去捡那枚骰子。 待他将骰子捡起,直起身子之际,余光却发觉头顶天空有些异常。 他抬头观望,只见之前并未关注的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一片淡紫色,其间还隐隐有道道绛紫气流在天空穿梭,如大海中的鱼群一般最终流向自己所在的这座山顶之上。 这是…… 紫气? 此时程羽脑海中回想到还在井底之时,真嘉瑞帝从脚底溢出后又被地底吸收的那些紫气,不会都汇聚于此了吧…… 他心中想着,手上掂量着玲珑骰子。 看着骰子内里镶嵌的那枚赤精珠,正一边散发着浓郁的木行气息,一边闪着红光。 除此之外,这骰子在自己手中,居然还对他的水行气息隐隐有些吸噬之力。 程羽寻思着着骰子乃是木行玄品,对水行气息有所贪婪也属平常。 但见那吸噬之力并不霸道,反倒是颇为温和如祈求一般,他寻思一二后,便将骰子托在手中向前伸出,而后小心释出一丝水行气息,注入到骰子内的赤精珠上。 而后那珠子如受刺激一般,忽然红光大盛,全然盖住了骰子自身发出的蓝光。 骰子内激射出的红光越来越旺,已将跟前靠近的一排茶树全都映成一片赤红,直至最后汇聚形成一道红色光幕,立在程羽眼前。 那光幕起初尚不稳定,再经历过一阵抖动之后,其上赫然显现出一副场景画面出来。 这…… 程羽向光幕上看去,在漫天红光的背景下,他看到有小郡主、嘉菲与黄珊的身影,而在稍远一些,则是那两位真假皇帝被定住而不得动,整根场景中只唯独少了自己。 程羽盯着光幕,却见其上的画面居然活动了起来,只见井底铺天盖地的红光很快消退,小郡主右手持峨眉刺戒备,左手遮住双眼,待视线恢复后,发觉对面的程羽已不见踪影。 而嘉菲的视线则一直都在小郡主身上,在看到对方焦急寻找的模样后,转过头来也随即发现程羽不光是人已不见,且与其相连的气机,乃至于一直都在的结界也无影无踪。 嘉菲对面的黄珊几乎同时发觉异变,眉头紧皱的同时,更是连连转身察看井底四周,全神贯注戒备着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却如灯下黑一般,并未察觉她手上所拿的赤精珠,此刻正在闪着幽幽红光。 这是…… 在给我直播井底实况? 程羽心中正念叨之时,耳听到光幕上又传来小郡主喊声: “程羽!” “程羽……” “羽……” 井底响起小郡主的回声,却已无人应答。 她撩起宫装下摆,不管不顾的从嘉菲与黄珊跟前穿过,跑到已然空空的程羽方才所立之处,四处环顾,哪里还有那一袭白衫的身影。 “轰!” 忽然井底一阵晃动,原本都已钻入地下的金蝉幼虫,如受惊一般全都纷纷从土里涌出,地面如同铺撒了一层金色小米一般。 “噗!噗!噗……” 用来照明的悬吊火球纷纷跌落地面,井底随之渐渐昏暗下去。 “不好!这里要塌,快走!” 黄珊浑身黄光泛起,神识当即感知到不对,便冲着嘉菲与小郡主大喊一声后,却是不敢再施土遁,而是攥紧手中闪着红光的赤精珠与土精,转身向井口方向冲去。 嘉菲闻言紧随其后,身形刚动却忍不住回头向小郡主看一眼,只见对方全然不顾井底有坍塌危险,依然在四顾寻找。 ‘你我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 小郡主在蝉园外对身边女使的那句话莫名在她耳中回响起,嘉菲当即银牙暗暗一咬,飞速折身返回,一把揽在小郡主腰间。 小郡主被人突然这么一抱吓了一跳,待发现对方还是一个后生时,当即便挣扎起来: “放手!我要寻我老公!” 嘉菲此时既顾不得小郡主为何要称程羽为老公,也懒得再捏粗嗓,开口便是女腔急道: “他是有大神通的,此时应已无恙!” “你……” 小郡主扭头瞪大双眼盯着嘉菲,而嘉菲此时心知不能再拖下去,当即紧紧抱住小郡主腰肢,一道青光亮起,便向井口方向黄珊背影追去。 黄珊此时已到井口下方,正要纵身向上跳跃,余光忽看到那两个赤身露体的真假皇帝还被定在原地。 她略作踌躇后伸右手轻轻一招,两道微不可见的黄光被她招回,随即自己轻轻一跃跳出井口而去。 嘉菲紧随其后,抱着小郡主也消失在井口。 此时在光幕上,程羽看到摇摇欲坠的井底之中,只剩真假两个刚刚解封的皇帝。 他二人一阵恍惚后,发觉此处除了彼此再无一人,就连那仙草也不见踪影,显然是已被人抢走。 而此地正在天旋地转眼看就要坍塌。 假嘉瑞帝首先反应过来,在仅剩几个火球的亮光下,抬脚就向放在井底地面的那个木桶跑去,刚进木桶内还未坐稳,就急忙拉动井轱辘绳扯动机关欲出井口。 “喀嚓!喀嚓!” 木桶在机关拉扯下慢慢离地而起刚有几尺左右,假嘉瑞帝忽觉一沉。 原来真皇帝遍寻不到仙草机缘后,也终于死心,眼见再不走就要葬身于此,也堪堪赶到,双手扒住桶边就要往桶里爬,牵扯得木桶左右摇晃起来。 “咯吱吱!” 井轱辘绳传来难以负重的挣扎声。 “脱手!脱手!此桶承受不住你与朕的分量!” 假嘉瑞帝冲着真皇帝吼道。 但真嘉瑞帝此时生机在前怎能轻易脱手,已扒住桶边的他双手一借力,抬腿将一只脚搭进桶内,引得木桶在空中来回晃得越发厉害。 程羽在光幕上瞧着,被吊在半空的真皇帝脚下,原本不断渗出的缕缕紫气,此时已经再无一丝。 “你就留在此地长生去吧!” 桶内的假皇帝眼看就要坠落顿时急红了眼,一边狠狠说道,一边扬手就将短刃“噗嗤!”一声扎在真皇帝手背上。 “啊!” 真皇帝哪有过这般罪受,直觉地右手连心的剧痛,却是对方下手太狠,手背已被扎穿钉在了桶上,此时他就是想撒手也已不能,只得扒在桶边拼命挣扎起来。 “咻!” 井绳断裂。 “砰!” “砰!” “砰!” 两人带一桶先后砸回井底。 “唉哟喂!” 真假两个皇帝躺在地上纷纷呻吟呼痛不休,继而忽觉头顶一黑,确是上方井口上的整座井轱辘连带着各种机关部件一起砸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