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份仙门优雅杀猪》 第1章 祥瑞降在她脸上 辨骨阁的宝顶被炸穿的时候,南扶光正在赤雪峰捉兔子。 雪白的兔子被她拎着后颈,在她手上乱蹬。 云天宗有三座主峰,分别名云天峰,赤雪峰,鸿日峰—— 云天峰位置中间,有宗门大殿,辨骨阁,炼器房、青云崖等公共场所,宗门活动主要场所集落于此山。 鸿日峰在其左侧,居住各位长老与来访贵客。 赤雪峰在其右侧,前后十余灵脉仙山如众星拱月,层峦簇拥,山山相连……此峰常年笼罩于缥缈仙雾中难窥其貌,山顶有云上仙尊宴几安的居所陶亭。 陶亭之后,被陶亭以守护之姿遮挡大半的,是云天宗神秘的轨星阁。 相比起另外两座主峰,赤雪峰并不够高,站在山中,甚至看不到轨星阁琉璃宝鼎。 但此时此刻南扶光不需要那么努力抬头,也能看到隔壁云天峰上,宗门大殿后山的辨骨阁所在方向,正天地动摇—— 如赤焰灵光从破损的宝顶冲天直入云霄,照亮了笼罩整个天空的沙陀裂空树枯萎枝干一隅,伴随着云破凤唳,熊熊燃烧着的火团包裹在灵光中,蹁跹扶摇直上! 云天峰突然灵气充盈,如大能降世! “?” 怎么啦? 揣着兔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南扶光仰头盯着那只冲天火光,相当震惊。 “日日师姐!” 气喘吁吁的活泼声音从身后响起,南扶光抬酸的脖子放松,回过头。 在她身后一名站着年龄相仿、身着浅色修行服的少女,梳着双环发髻,额前一缕柔软的刘海和稚嫩脸蛋让她看上去年纪稍小。 “……”南扶光眨眨眼,茫然地对来人道,“桃桃,你看到没有哦,那个辨骨阁——” 叫“桃桃”的少女重重点点头,打断了南扶光的话,眼中有光迸发:“日日师姐,是仙尊回来啦!” 嗯? 南扶光脑子放空了几秒。 暂时将云天宗重要公共设施刚刚被炸的事抛到了一边。 “谁回来了?” 桃桃翻了个白眼:“仙尊啊!仙尊!云天宗还有几个仙尊?” 南扶光跟着翻了个更大的白眼,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师父没告诉我他今日回来,他就不可能今日回来。” 怀揣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南扶光扬着下巴,鼻孔朝天,理直气壮。 …… 理直气壮并非全无道理。 南扶光是云天宗的大师姐,师父是宴几安。 《沙陀裂空树》记载,上古时期,宇宙混沌无分天地,世界乃一片冰原,唯有神树笼罩天地。有神凤与真龙于沙陀裂空树下盘卧而生,从此天地初开,再分阴阳。 后来,这棵曾经的神树不明原因地被污染了,沙陀裂空树根产生的剧毒使神凤与真龙敌对,在争斗无数年生灵涂炭后,偶得清醒,二者和力将孕育宇宙乃至它们根本的沙陀裂空树连根拔起,而后伴随着树的枯萎双双陨落。 那一日,文明迎来血色黄昏,神凤化作晓辉之日,真龙变为恒月星辰。 而很久以前就有流传,只要神凤与真龙再现世,世界将从黄昏中复苏,沙陀裂空树得以净化,三界六道进入新的纬度,文明将得繁衍。 多年后,宴几安出现了,真龙化身云上仙尊,沙陀裂空树枯萎后第一剑修,是三界唯一的真龙,是修仙界的光辉,是复苏的恒月星辰…… 是很多很多璀璨头衔的拥有者。 传闻云上仙尊不善言辞,平日里生人莫近,深居简出。 根据古书记载,真龙镀鳞那日,必须要神凤共同承受天劫降世,方可保佑苍生太平,黄昏终将迎来昼夜更替。 而上下百年,自云上仙尊降世,莫说什么神凤,身边只有南扶光一个徒弟—— 且是只有性别上跟神凤搭点儿关系的徒弟。 除非云上仙尊突然决定自毁,云天宗默认这位幸运替代品就是南扶光无误,于是早在好多年前便顺手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一起,挂在宗门后山姻缘树上。 宴几安未说不可。 南扶光没有抵抗。 从那日起,南扶光便不是一般人,她虽至今灵骨未显化,但是云上仙尊唯一的爱徒;是云上仙尊未来的道侣;是云上仙尊今日是否安好心情阴晴圆缺的风向标—— 南扶光南扶光招猫逗狗,南扶光正事不干,南扶光仗着师父(*未来道侣)他老人家的尊位在宗门作威作福。 云天宗上下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大家也都默认想要得知今日仙尊打了几个喷嚏,都应该先问问这位大师姐…… “可是师姐。”桃桃揣着手说,“仙尊真的回来了。” 她又停顿了下。 “听说这会儿他老人家正身处辨骨阁,你要去找他吗?” 短暂的死寂的沉默。 怀中的兔子不耐烦地又狠狠蹬了南扶光肚子两脚,像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似的,还有点疼。 手一松将兔子扔回了草丛里,拍拍被兔子蹬脏的腰带和腰间荷包。 身后,云天峰祥云未散,兽鸣于耳不绝。 隔壁云天峰上,辨骨阁所在位置还在山摇地动,去看看也是好的。 “去。”她居高临下地瞥了眼桃桃,懒洋洋又充满自信地说,“怎么不去。” …… 南扶光祭出瑶光剑,率先跳了上去,又回身冲着桃桃勾勾手指,看着小丫头拎起裙摆吭哧吭哧往上爬。 云天宗有明文规定,非要务寻常弟子不得在门派内部非指定区域御剑飞行—— 但这种小小的逾越才不会有人责罚南扶光。 飞起来自然比两条腿走得快,等南扶光带着桃桃云天峰的辨骨阁前落下,那空地上只聚集了一小波人。 “听见那动静了吗?” “我没聋,也没瞎!吓死我了,最开始我还以为是谁把自己炸了!” “哎哟没想到是祥瑞现世,出现在我们云天宗辨骨阁,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哪位仙人在此辨骨识灵脉!” “听闻仙尊方才匆匆归来,是不是仙尊收了新的弟子!” “那必然是了,若非如此来什么辨骨阁啊!多少年了终于轮到我们了,有了真龙仙尊,又有了新的祥瑞降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今年宗门大选我云天宗站起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怎么不能赢定了呢那可是祥瑞啊祥瑞你这辈子见过几只祥瑞灵骨!隔壁渊海宗馋哭了!” “我听到鸟叫了!” 南扶光踮着脚往里望。 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抬头便看见不远处,云天宗重要公共设施辨骨阁已化作一片废墟。 南扶光:“……” 辨骨阁从云天宗天山建派就在那了! 连一块地板砖都是古董! 造孽啊! 宴几安终于疯了吗?拆家?龙族步入老年期后会生出这种喜好? 南扶光震惊之余,只听见众人窃窃私语,说什么“祥瑞”和“新弟子”。 七嘴八舌的人们忙得很,纷纷伸长脖子看热闹,却无人敢妄自上前一步…… 当然,此时,因为过于繁忙沉浸于八卦,亦没人有空回头看看她这位被隔绝于人群之外的云上仙尊首席大弟子一眼。 南扶光还有点儿不习惯,清了清嗓子,前面乌泱泱人群的讨论声终于暂停,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盯着她。 盯。 盯。 盯—— 盯到南扶光怀疑今日黄历上是否写了不宜出门。 她问:“仙尊可在?” 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人群齐刷刷噤声,眼睛瞪得像铜铃,站在最前面一名不记得名字的弟子反问:“仙尊归来,师姐居然不知道么?” 南扶光:“……” 哪条明文规定宴几安得拴我裤腰带上走哪都得打报告啦! 南扶光面无表情:“我就多余问你们。” “都让开!” 桃桃一嗓子将所有人叫回了魂,人群犹如被避水珠劈开的东海,自动分开两波,让出中间的一条直通辨骨阁的道来。 挡视线的人群挪开,远处废墟也传来动静。 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残垣巨石落地,轰然卷起尘埃,尘幕之后,出现一抹挺拔修长的黑影。 一片死寂的辨骨阁前,有缓步声响起,身着青道袍尊者踏尘而出,却是尘不染身。 乌发束冠,棱角分明,斜飞入鬓。鼻若悬锋,剑眉星目,唯漆黑的眸色如搅不开的寒池幽潭。 目光下敛,上位尊者纤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神色淡漠,仿若早已摈弃七情六欲—— 正是云上仙尊宴几安。 云天宗数百年未出修真佼佼者还能立足于三大仙宗的门票与脸面。 眼前的云上仙尊与离开山门时并未有多大变化,依旧端着平日大家熟悉那般生人莫近的气场…… 然而待他走近,大家却发现,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比如此时此刻,宴几安的怀里以极亲近的姿态打横抱着一个人。 一名女子。 粗布衣裳、身形瘦小,尽管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却依旧难掩其绝世容貌……那头从尊者臂弯中垂落的乌黑长发随微风摇曳,脆弱的犹如风中飘摇的菟丝花。 如此引人垂怜。 第2章 生气了? 南扶光看不出那女子是何来路。 修仙入道者从初生气旋识海,至炼气期入门,后经历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仙、渡劫,终得大成。 而自世界失去了沙坨裂空树的祝福,千百年来,文明止步不前,修仙入道最终得大成者空无一人。 如今整个大陆被不净海一分为二,东西两岸,修仙宗门大大小小数以千计,其中东岸坐拥十大宗门之其八,云天宗也在其中。 上一届宗门大选中,云天宗因为拥有云上仙尊,再加上独一无二的、专门修仙界记录历史发展大小事的轨星阁,综合实力排行第三。 东西两岸所有宗门有一个是一个全算上,绝大多数记名的内门弟子基本都是在炼气期遨游,偶有数人突破至筑基,已然可以成为一宗师兄或者师姐。 宴几安为化仙期,千百年来,无几人能出其左右。 南扶光是筑基末期,同辈中也算佼佼者。 在修仙界,分辨对方的实力等级,要么靠其自报家门,要么是等级高比对方多出许多的修士可以猜其一二。 所以综上所述,寻常修士南扶光也能勉强分辨一二,此时她却分不清此时此刻宴几安怀中是什么神仙,还是…… 纯粹凡人? 但。 作为本质上冷血动物近亲的类爬行动物,莫说怜香惜玉,宴几安可以说是心如菩提镜,惹不了一点尘埃。 众目睽睽之下怀抱一女子? ——这根本不同寻常。 站在众弟子队伍的前头,南扶光右手一抖,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祭出瑶光剑! “何方淫.荡妖孽竟敢冒充仙尊”经典台词尚未吐出第一个字,光嘴皮子抖了抖,只见五步之遥,顶着一张脱尘俊逸脸庞的仙尊仿若有所察觉,投来平静一瞥。 刹那,“呯”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清脆碎裂声! 耳边嗡鸣,南扶光只觉手腕一震,如万只冰蚁啃噬的酸麻从指尖满眼至肩头—— “扶光!” “日日大师姐!” 众人惊呼声中,南扶光被震得连退两步,幸有身后有桃桃及时伸手扶住。 在她脚边,真气凝聚原型的佩剑四分五裂如碎冰,唯留古字雕刻“瑶光”二字的玄铁剑柄,此时正可怜兮兮躺在尘埃满满的地上。 “……” 手指发麻,僵硬地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垂在身侧。 脑袋也只是空白了一瞬。 喉头发紧时,如被无形之手锁喉。 如此情况,自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 南扶光将目光慢吞吞地从瑶光剑残骸上收回,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周围亦安静至鸦雀无声。 众人目光来来回回在她、宴几安、宴几安怀中女子身上转了小有几十个来回……宴几安自然是无所谓,他怀里那位还不省人事,于是南扶光理所当然成为最先撑不住的那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没事,中品法器而已,碎了就碎了。” 她嗓音正常。 但无人敢搭腔。 连宗门门主谢从都一副欲言又止、瞬间被人毒成了哑巴的模样。 瑶光剑是南扶光初入宗门、拜入宴几安门下成为唯一弟子时,宴几安开了自己的兵器库交于她的—— 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这剑和你名字很像,便拿去用罢。」 这么多年,南扶光从身高还没剑长只能拖着剑在地上转圈瞎闹,至入道能御剑飞行,哪怕如今她已修至筑基末期,这等从宝库随手拿来的中等品质法器实则早已配不上她,她也做到人在剑在…… 众人闲着没事干事,经常聚在一起畅想过一万种宗门第一大师姐的瑶光剑有朝一日光荣退休的情节—— 斩妖除魔? 救济苍生? 还是镇邪定气,玉石俱焚? 但肯定不包括眼下这种:被(怀中抱着另一个女子的)宴几安看了一眼,看碎了。 不知道南扶光怎么想。 反正站在面无表情的云天宗第一大师姐的身边,桃桃觉得自己也要碎了。 …… 周围安静的太可怕了,大部分人此时此刻只想抱头鼠窜。 关键时刻,哑巴宗主谢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在一片死寂中,他清了清嗓音,终于还是开了口打破沉寂:“仙尊,敢问这位姑娘是——” 宴几安没有回答。 事实上,云上仙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微微偏过头的角度没动,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依然是淡然落在五步之遥外,少女的侧脸上。 视线至她耳边方才御剑时有些弄乱的耳边碎发扫过,阳光之下,碎发末端好似笼着一圈微妙的光晕。 “山下偶遇,机缘。”宴几安嗓音平淡,“归时匆忙,忘了通知。” 谢从懒得问这位仙尊到底在与谁鸡同鸭讲。 正巧仙尊也无须谁对他这番言论有所回应。 自顾自讲完,宴几安已然抱着怀中人,往赤雪峰方向御剑翩然离去。 …… 赤雪峰作为云天宗山门三座主峰之一,除却缥缈仙雾笼罩,更是常年白雪覆盖,山顶有陶亭。 云上仙尊日里住行、闭关修炼都在陶亭,仙尊喜静,是以赤雪峰有云上仙尊亲自布下的步入禁制—— 倒也不是多了不起的阵法,不过除却寻常在陶亭走动弟子,闲杂人等皆不在禁制名单上,无法靠近赤雪峰罢了。 主峰本就巍峨宏伟,陶亭在山顶,非御剑不可登高而上,这也是赤雪峰禁制名单内人员南扶光钻了空子,总是宗门内御剑飞来飞去的主要原因。 ……问就是没乱飞,在回(离开)陶亭的路上。 说回陶亭,虽然名字不够响亮,但占据整座山头的仙尊居所又怎会寒酸,一眼望去,仙雾灵起之下琉璃瓦羽依山而立,俨然是一座熠熠生辉的宫殿。 宴几安御风踏剑而行,只听见仙袍朴蔌翻飞,顷刻已至大门,大门上黄铜镇兽原本沉睡状,在前者落地一瞬似感应主人归来,那闭上的兽眸张开,露出绿色宝石质地眸瞳,嘟囔着“回来了”“回来了”—— 紧接着“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呻.吟中,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无迎接仙童或者宗门弟子,巍峨宫殿冷冷清清,宴几安却仿若早已习惯,眉眼不动,目标明确,怀抱怀中女子往偏殿而去。 待在一座偏殿床榻放下怀中人,他俯身探指检查其气息,确认吐息平稳,便收回手。 昏迷中的女子还未醒来,宴几安垂眸,那深不见底星眸始终目无波澜,毫无留恋直起腰。 薄唇轻启,正欲言语,回身对视上身后那双眼,眉宇沧桑,眼皮褶子多层,眼角皱纹很深…… 他微微一愣, 顺带嘴也闭上了。 云天宗宗主揣着手立在原地,满脸四平八稳,仿佛一点儿也没注意到眼前仙尊的不自然停顿微愕—— 找的不是他呗。 谢从语气恭敬又不怎么客气地从鼻腔深处哼哼了声:“仙尊有何困惑?” 仙尊真的有困惑。 “日日?”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人呢?” 怎么没跟上来? 谢从看眼前男人一脸茫然,好似真的没想明白他那唯一的好徒弟怎么没像寻常一样,理所当然地、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跟着回到陶亭。 谢从心中浮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大概就是,您也有今日? 真是的。 差点笑出声。 “仙尊贵人多忘事。”谢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沾一点情绪,“这陶亭位于赤雪峰顶,高千丈余,自然是要御剑登来,而南扶光的剑——” 刚才您亲手给碎了。 尾音拖长,意味深长的省略部分中,只见云上仙尊那双死水寒潭般黑眸闪烁了下,谢从叹了口气。 忍了忍,然后还是没忍住要往星星之火上浇壶万年鲛油。 “赤雪峰也怪高的,那南扶光平日娇生惯养,现下总不能让她靠两条腿两条胳膊从山底爬上来。” 语落,这一次云上仙尊的唇角也抿紧了,大概是真的想起方才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些不太妥当的事,他下意识地往偏殿门方向看了看。 自然是不可能凭空出现个南扶光的。 略一停顿,云上仙尊似又想起什么,素来淡漠嗓音中终于染上一丝丝不确定,“她的手?” “不知。”谢从已然揣着手道,“大概要看仙尊方才碎剑时用了几分力道。” 宴几安蹙起眉。 …… 太阳东升西落,透过云层的余晖金光撒在琉璃瓦顶,已经是接近晚课时间。 宴几安终于在陶亭正殿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徒弟,拎着裙摆,迈过门槛,少女从容喊了端坐在主座、不知道坐了多久的仙尊一声“师父”,便自顾自找到了寻常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坐下了。 那椅子便在宴几安下首最近的位置。 宴几宴抬眼看向坐在上面的少女,却发现从她那张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眼观鼻、鼻观心。 他什么也看不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张椅子摆放,其实比他想象中更有距离。 往日他下山云游巡视归来,总是好几日不见的南扶光说个不停,仿佛要把这些天没见到他憋住的话一次说完。 现下她不说话坐在那游神,宴几安有一些不习惯。 但也只是不习惯。 “手?”他问。 感知到少女气息一悬,片刻,她摇摇头。 “没事。” “剑?” “没关系。” 宴几安犹豫了下,很不确定。 “不高兴了?” 南扶光笑了。 “怎么可能。” “今日无征兆碎剑是师父不对,虽然瑶光剑也早已不适用了。”宴几安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勉强算作解释,“私库钥匙予你,再去选一把,品阶无论,看得上的便拿去。” 云上仙尊宴几安的私库啊—— 那可都是好东西。 先不论其为三界真龙仙尊这响亮称号与实力,传闻龙族本就喜欢收集一些稀世珍宝、仙品神器…… 特别是那些个金灿灿的、名声在外恨不得自己有自己的传说故事的华丽玩意儿。 泼天的富贵迎头扣下,南扶光却没表现出应该有的欢呼雀跃,她只是条件反射般低下头,看了看自然放在腿上的手腕处。 柔软雪衣袖口垂落,拇指下半部分至虎口至手腕一片,清晰可见的淤青已经散开,青蓝血管变作紫红。 无声将手缩回袖子里。 “我要你的羽碎。” 严格的来说,甚至不能说羽碎剑是一把佩剑,它跳出三界众生品级类别,不是仙器,不是神兵,它是伴天地诞生的附属品,相传当年神凤陨落时,翅羽撕裂,诞生此剑,取名“羽碎”。 羽碎是宴几安的剑,也是他身为真龙的身份证明。 理所当然的,回答南扶光的是习惯性的沉默,良久,宴几安道:“日日,不许胡闹。” 云天宗宗门大师姐笑了笑。 “确实是开玩笑的。” 她温和地说。 看着少女浅浅勾起的唇角,云上仙尊今日第二次,缓缓蹙起了眉。 第3章 恶龙被洗劫一空 是夜,月上柳梢头。 安顿好了在偏殿的人,宴几安回到自己的住处,一番整理后旋身盘坐长塌,原感疲惫,闭眼本欲打坐休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无法入定。 心中有杂念。 脑子里倒不是想着偏殿至今未醒的那位,来来回回倒都是南扶光今日离开陶亭时,垂落于身侧、藏在袖子里的手。 ……应该再问问的。 宴几安心想。 但转念又觉得南扶光从小便是个咋呼的性子,是以为有事说事很少同他撒谎,今日若是她隐瞒了伤势,他应当能够看出来才对。 浮云移动,露出原本短暂被遮住的圆月,正是十五,月光从窗棂倾泻,只闻夜晚虫鸣。 仙尊长长的睫毛轻微抖动了下,忽然睁了开来。 他感知到有人领了钥匙,进入了他的宝库。 没来由的,宴几安一直紧绷的肩膀稍放松了一些,他希望南扶光能在宝库里多待一会儿,挑选些她喜欢的东西。 …… 而事实证明,南扶光从来不舍得让她的师父失望。 月上中天进入宝库,她在里面待到天将光亮才离开。 直到宴几安感到疲惫真正要歇下的前一刻,他的思绪范围已经从“希望她多拿几样”变成了“她是不是花了一晚上时间誓要把宝库搬空”。 …… 次日,宴几安得到了答案。 清早,天还蒙蒙亮,时常跟在南扶光身边的那个内门弟子便等在了陶亭外。 圆脸小姑娘(并不记得叫什么)捧着厚厚的一个卷轴,见到宴几安,恭恭敬敬问了安,而后手中卷轴一抖开,卷轴一头便“啪”地掉落在地,滚啊滚,滚至云上仙尊脚边。 宴几安垂眸看去。 只见展开的卷轴上,分门别类,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串名单,从仙器到神兵,从仙草至法器,吃的,用的,穿的—— 宴几安随便一瞥,便看见了“诛邪辟火羽衣”,是他一百七十八年前至昆仑之丘,西王母穴,与豹尾虎齿人面神女争战数日赢得…… “雨施簪”,一千四百年前,不净海以东,与危害苍生恶蛟斗法,毁其内丹,抽其筋骨…… “打神鞭”,鞭长三尺六寸五分,二十一节,八十四印,八百四十七年前,人间净土,明朝年间,帝王宝座之上,匾额之后…… “狐唤草”,得此草者得青丘,食之于天地任意何处能瞬移至青丘,一百二十年前,青丘圣殿…… 嗯。 “这是什么?”宴几安问。 桃桃一只手握着卷轴另一端,猝不及防被发问,手一抖差点把手里剩下的半拉卷轴砸到对面仙尊那面无神色的俊脸上。 抬起胳膊肘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回尊上的话,是清单呢。” 可惜生硬强加的语气助词也没能让她的语气真的变得轻描淡写。 “剩下的?”宴几安停顿了下,语气变得不那么顺畅,“还是拿走的?” 桃桃瞅着手中那长到比不净海海岸线还长的“宝库清单”,不敢说话。 良久沉默,正当她以为云天宗马上就要乌云笼罩,她突然听见在她头顶方向,传来宴几安平静的一声,也好。 “……” 桃桃冷汗却更多了,整个人越来越卑微到恨不得就此遁地消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没那么好。” “?” “师姐她,嗯,她,嗯……把它们全部扔进了青云崖下的净潭里。” 像是要强调“它们”是“谁们”,她往上托举胳膊,举起右手掂握着的那卷轴一端。 净潭是一汪真正的幽潭,传闻下连云天宗最大灵脉,是以为了鼓励弟子进步,无论是掌门或是宗门长老、前辈,时常会将自己炼器或者锻造的仙器、灵药放入潭中…… 当云天宗内门弟子表现突出或者立功,便有资格上净潭捞上一捞。 就像时下凡尘寻常百姓最流行的抽卡把戏,手一伸,捞上来的是炼器阁长老亲手所炼神兵利器,还是药阁长老突发奇想打造的歪瓜裂枣未开刃西瓜都切不动的匕首,全凭运气。 是以往日人们提起净潭,都是戏谑语气,全当能有资格去那捞一把,不过立功之后的小小彩头乐事。 ……………………今天南扶光把一大堆随便拿一件出去就能搅得三界翻天覆地的宝物一股脑全部扔进去。 那枯萎的神树树枝还在头上顶着,修仙界多少年没出一件能够与这些神兵仙器随便其中一个媲美的好东西了? 桃桃硬着头皮,心中无比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造 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打发来通知一个(理论上视宝物如命的)龙族这种癫狂至极的烂事。 “师姐说是把它们当作下次内门弟子武选奖励。” “……” “好消息是因此今早开始,下次武选报名热情空前热烈。” “……” “还有。” “还有?” “……”桃桃抖着手摸了摸腰间把柄平平无奇佩剑,“扔完了灵药神兵仙器……们,师姐上炼器阁,领了一柄内门弟子都有的青光剑。” 桃桃说完,彻底酸掉了牙。 其实南扶光不仅扔了东西,她还撂了狠话—— “‘宝库的剑再好,也不是我的瑶光剑。但瑶光剑是师父送的,我很珍惜,如果师父为了旁人把这剑碎了,那它本身已经失去了应该被珍惜的意义,破铜烂铁一枚,我还有什么好心疼的?‘” 这掐头去尾、夹枪带棍的污蔑式总结,纵使是宴几安,也难免当场陷入沉默。 …… 赤日峰,桃花岭。 “你懂的,我们这些和仙尊不太熟的弟子通常不太在他身上看到类似人类情绪的东西,但我今天看到了,当时他应当是咬着牙,只说了句,‘还拎得动那些东西上青云崖,看来她的手是没事‘。” 传话筒桃桃捧着脸,争取一个字不漏地跟南扶光鹦鹉学舌,说早上的事。 果不其然,语落便得到了南扶光一个巨大的白眼,和一声响亮的“哼”。 当然不是针对她。 “说说你怎么想的。” “什么?” “那宝库里随便一把剑拿出来就能顶的上全宗门青光剑的力量……你怎么想的?不蒸馒头争口气?” 南扶光目光闪烁了下,张口正欲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撇了撇唇角:“你管我。” 她不想说的事就不会说,桃桃知道逼也逼不出来。 “所以你的手怎么啦?”桃桃问。 “昨天碎剑时被震伤了,但不严重。”南扶光叉着腰,得意地说,“其实到现在还是很疼,只是我聪明,先从宝库里取了个乾坤袋,把那些通通东西塞进去才拿去青云崖扔掉的,所以压根没费多少劲。” 桃桃“噢”了声,然后瞪大眼:“等等!区区乾坤袋,有什么值得特地放在仙尊宝库里?” “不知道,我没注意,和宗门统一派发的那种长得不太一样。”南扶光无所谓地耸耸肩,“可能内有乾坤,比如滴血认主后可随意出入,袋内有一汪灵泉什么的。” “………………那你怎么不滴??” “那是我要扔掉的东西。” “……” 好好好,也不差这一个神秘品阶乾坤袋了! 桃桃敢怒不敢言,开始掰着手指数自己下次内门武选能不能混个名次…………她就捞一个乾坤袋也行! 这时候来了个外门弟子,恭恭敬敬站在门外通知,宗主有令所有人即刻至辨骨阁集合。 “去做什么?打扫卫生吗?凭什么让我们去?”南扶光怒气冲冲,不屑道,“辨骨阁是被宴……被仙尊他老人家和他带回来的人炸的,谁弄的谁负责,仙尊这么大个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云天宗大师姐更记仇的人了。 …… 辨骨阁门前与那日同等热闹…… 且热情。 “扶光师姐!” “什么扶光师姐,自从今天净潭那一波慷慨捐赠以后那是我爹——爹!” “谢谢谢谢师姐!云天宗大师姐万岁,为了师弟妹们的进步您可真是操碎了心,您最好啦!” “呜呜呜呜呜日日大师姐您来了,快来老奴给您擦鞋?” 从半悬停在空中的剑上跳下来,淹没在周围众弟子零碎响起与剑上云天宗大师姐打招呼的声音海洋里,桃桃不经意一转头,发现不远处云上仙尊貌似也在看着这边。 双手随意背至身后,还是早上那身衣裳,刚刚失去自己一大半宝库库存、三界最后的真龙仙尊此时看上去精神还算稳定。 顺着他的视线,桃桃发现他正盯着南扶光正收起来的这柄青光剑。 桃桃:“?” 有什么好看的,内门弟子人手一把的货色而已,仙尊是没见过破烂吗? 桃桃拉扯了下南扶光的衣袖,后者刚刚收好佩剑,正优雅微笑挥手和师弟妹们寒暄接受他们的跪谢,顺势转头,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一条宝库刚刚被抢劫的恶龙iswatchingyou。 桃桃刚想提醒南扶光做人最好不要那么嚣张,就感觉到身边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她奇怪地抬头望向她。 南扶光收起了上一刻的愉悦,此时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 目光所及之处,是不知道何时已经恢复原貌的辨骨阁前方,云上仙尊迎风而立。 顷刻。 自仙尊身后,一名身着内门女弟子修炼袍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低声同他说了些什么,而后慢吞吞地站到了与他并肩的位置。 一头乌黑长发引人瞩目,身形纤细,仿若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 南扶光看见一张极漂亮灵动的面颊,她总是烦恼自己好像无论如何五官不够立体凌厉,气势不足,可能下颌线也不够清晰…… 然而这些问题在这少女的身上都没有出现。 洗去初见时一身狼狈,哪怕是统一制式、平平无奇的修炼袍(看上去甚至有些发旧),也难掩其美貌。 是宴几安所谓的机缘巧遇下带回来的女子。 不知带宴几安对她做了什么好事,她比所有人以为的更早的醒了过来。 南扶光:“……” 通常情况下,南扶光对于只有一两面之缘的美丽女子不会任何奇怪的想法。 前提是这位的手没有每次出现都挂在她未来道侣的身上。 第4章 神凤降世 南扶光在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八卦中大概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数月余前,云上仙尊在云游(遵从本性收藏各类神兵仙器)的过程中偶遇魔化灵兽袭击事件,地点是昆仑虚,或许是地理位置特殊,那一次的魔化灵兽有组织,规模大,破坏力极强。 修仙界派出了鼎鼎有名的清理维护组织「翠鸟之巢」。 纵使如此,整个袭击时间持续了将近半旬,一时间,凡尘界生灵涂炭,无数城池被毁。 修仙界各宗门为此主持了无数场大会,最终也无法将这件事定性。 就是在那次的事件中,云上仙尊救了一个少女,少女的名字叫鹿桑。 宴几安一眼便认出,鹿桑是故人。 这“故人”怎么来的呢? 又大概是在一百七十八年前,宴几安途径昆仑之丘,在那个鬼地方,他的龙族(划掉)贪婪本性(划掉)犯病,与那位几乎与洪荒同寿的西王母争战数日,就为了一件压根不是他这性别能穿的防御性神兵,诛邪辟火羽衣。 人在家中坐,强盗天上来,这条龙完全就是莫名其妙,西王母自然被他撩得火冒三丈—— 这里得提一提,其实西王母并非传说中那样独守昆仑,西王母是一种生物类别,喜群居,于是本着人多势众,众口又难调,所以哪怕是面对赫赫有名的修仙界光辉,三界唯一的真龙仙尊,复苏的恒月星辰,人家根本没怂…… 宴几安虽然赢了,但也着实因为重伤失踪了一两年,若不是代表他老人家真龙身份的恒月命星还未陨落,按照云天宗宗主谢从的原话,当时他连以死谢罪后跟历代宗主用什么力道磕头滑跪都想好了。 是鹿桑救了宴几安。 宴几安知恩图报,一百七十八年后,他遇见转世为孤女的鹿桑,看出这一世她拥有入道修仙资质,便将她从偏僻的山村带回了云天宗。 再然后,就有了那日辨骨阁被炸穿宝顶的“意外事故”。 “我师父何时又收了徒弟?” 南扶光突然发问,目光还落在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众人下意识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石阶之上,似第一次见到眼下几千人聚集大场面,鹿桑有些不自在,样貌俊俏的妙龄少女红着脸,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从放下牵着宴几安的衣袖,滑落捉住他垂落于身侧的半边手掌 后者第一时间便察觉,但低头看了眼,并没有把她的手甩开。 众人为这一幕感到窒息,想立刻看南扶光,又实在不敢看。 “如果不是收了新徒弟,那就是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何时有资格去辨骨阁?” 南扶光盯着那一大一小相互交叠的两只手,刻挪开视线,冷静且生硬地把自己的话说完。 仿佛瞎了,看不到自己的未来道侣的手正以不同寻常的方式捏在另一名女子的手中。 南扶光并没有胡说八道。 云天宗是三界排行前十的宗门,上下弟子几千人,历史悠久,规矩森严,是以每年把孩子或者自己送上宗门求一段仙缘的人数不胜数。 座宗门占据山山相连数十座,其中三分之二的规模都居住着等待开窍入道的“外门弟子”,平日他们烧水砍柴打杂,就等着有朝一日能成为正式记名的内门弟子。 这些人若有幸成为内门弟子,最重要的仪式,便是由看中他们、有意收他们至门下的长老亲自率领,前往辨骨阁,辨灵根,识灵骨。 鹿桑初入宗门,便由宴几安亲自带着前往辨骨阁,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宴几安在云天宗是特殊的存在,但他几乎不行使特权。 哪怕是作为他未来道侣的南扶光,不过是在禁飞区域御剑之类的小打小闹…… 越过知会宗主,擅收内门弟子? 这是头一遭。 …………………………而且在此之前,宴几安座下只南扶光一个弟子。 人们总笑说,云上仙尊收南扶光作徒弟,收的不是内门弟子,是关门弟子,收了以后就关门那种。 现在好啦—— 门要开了? ……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大师姐不是唯一那个徒弟了?” “啊,本来也没说一定就只有她——” “先不说唯一弟子这种离谱人设了,仙尊怎么能让那孤女牵他的……手?” “怎么不能?干你屁事?” “怎么干我屁事了?仙尊不是准备和大师姐结为道侣吗?那这——嗯,刚才我还管大师姐喊爹呢,那这会儿我不是没娘了?” “…………谁是你娘?你是说仙尊吗?” “……” “你们这些认爹喊娘的,一百多年前有一件诛邪辟火羽衣,仙尊千辛万苦从昆仑虚得来,当时不都以为是要送给大师姐的缘定信物吗,结果最后直接入了仙尊私自宝库。” “嚯,你的意思是……” “她都没摸到过它。”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又变成了昨日众人发现南扶光对宴几安云游归来这件事一无所知时一般无二的微妙。 早上刚刚因为扫荡了恶龙宝库并借花献佛使宴几安心碎又让自己得到爱戴方才转晴的心情又乌云密布。 搞什么? 看着不远处那以攀附与被攀附姿态立在一起的两个人,南扶光抬手,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眉宇间终是透出一丝丝觉得自己被拖下水成为茶余饭后话题的不耐烦。 她转过身。 “你们是在讨论仙尊沾花惹草还是暗示他朝三暮四?” 众人:“……” “顺便一提,诛邪辟火衣现在就在寒潭里,你们以为是谁扔进去的?我摸过它了,而且把它从宝库掏出来又放进乾坤袋又掏出来扔进寒潭,来来回回摸了很多次。” 世界终于变得很安静。 …… 辨骨阁前站满了人,真正有资格往里走,站在里面围观新内门弟子辨灵根的也只是宗门宗主以及几位长老,还有长老座下的亲传弟子。 南扶光夹在一群熟悉的同辈师兄姐妹中间如鱼而入,一抬眼看见辨骨阁中还有身着长袍兜帽,神神秘秘低着头的三两人在角落。 那是轨星阁的人。 独立于整个云天宗,背靠赤日峰由云上仙尊亲自守护,非宗门或者仙盟大事不会出现的神秘部门。 也是云天宗的宗门排面神秘部门。 南扶光嘴巴张了张,然后就跟喷射豌豆似的停不下来:“你好,有人吗?请问这是什么意思?轨星阁的人都来了?是要记录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给一个外来女子辨灵根识灵骨至于他们带着那个小册册和高贵的笔杆子出动?再说了昨日不是已经炸穿辨骨阁宝顶了吗?是结果太惊人了,今天不得不又邀请我们来亲眼瞻仰一遍?” 此时走在南扶光身边的不是桃桃,是谢从的座下首席弟子无幽,无幽今年一百余岁,身高八尺有余,平日沉默寡言,奈何一张天生得一张好脸,成为无数少女春闺梦里人。 无幽是珍贵无比的金丹中期青年俊才,作为证明云天宗新生代不是垮掉的一代的门面,宗主谢从待他比亲儿子还亲,其一手逐光逍遥扇也算名动三界…… 宗门内皆唤其一声大师兄。 此时听南扶光嘴嘚吧嘚停不下来,大师兄俊逸眉目丝毫未动,淡道:“慎言。” 南扶光不服气:“我又没说什么!” 无幽无言摇摇头。 南扶光拳头硬了。 南扶光:“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灵骨未显化!” 无幽挑眉望着她,不知道她做什么主动提这一茬自己攻击自己。 南扶光将自己把自己尾巴踩痛这个戏码表演了个彻底:“灵骨不显化除了天生不是那块料还有可能是大器晚成,这种人早晚一鸣惊人,你读过书没?……………哪次宗门考核我落你后面了!” 是的,云天宗大师姐的灵骨始终未显化具体形态,这时常惹人议论纷纷,但不妨碍她的各项考核样样都是宗门第一。 她的目标一直是进入「翠鸟之巢」,发光发热,在修仙界名垂青史。 无幽还是没说话,只是抬手拍拍云天宗大师姐因自言自语不小心给自己说破防而气哼哼的脑袋。 …… “仙尊,可以开始了。” 身边谢从的声音响起,宴几安不动声色将视线从下首乌压压一群内门弟子人群中收回,宗门大师姐和大师兄还在头碰头,不知道在争吵什么。 少女脸上有活泼的怒容,脸蛋染着淡粉血色。 短暂停顿。 他沉沉应了一声。 辨骨阁是一座完全由山体开凿改造的建筑,外部是符合云天宗建筑群的样子,内部则保留了山体内部原貌,整体中空,比想象中更加宽阔—— 千百年形成的钟乳石倒垂,抬头透过琉璃宝顶可见天空,以及一小节泛着黄黑的沙陀裂空树枯枝。 毕竟那个死气沉沉的玩意笼罩在整个天空,三界六道何时何地抬起头,它无处不在。 辨骨阁中央放着一个不知年代的四方宝顶,便是云天宗给内门弟子辨识灵根与灵骨神兵,上雕刻四方神兽与古震旦地理图志,因年代久远早已模糊不清,名曰混沌四方青铜鼎。 此时此刻,在巨大的青铜鼎周围,各长老座下叫的上名字的记名弟子纷纷已然站好结阵位置—— 毕竟辨骨阁宝顶他们连夜才修好,谁也不想它再被炸开一次。 “无幽呢?”宴几安问。 谢从心想仙尊居然记得无幽的名字,爱徒你死也瞑目了。 拢了拢衣袖,云天宗宗主瞥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爱徒:“区区护法结阵,倒也不必用上无幽——” 宴几安道:“安全第一。” 谢从本能想反驳,然思及仙尊语气笃定,终于还是妥协,抬手冲着爱徒所在方向招招手,无幽得令,虽有一瞬茫然,但即刻向前踏出一步。 在他旁边,南扶光歪着脑袋冲着他棺材似板着的侧脸咧嘴笑,大概是在嘲笑他:大师兄还不是得给人结阵打工。 谢从心疼爱徒作为宗门大师兄在宗门大师姐面前没了脸面,就问宴几安要不要让南扶光一块儿来正好他俩站一起呢,如此妄图共沉沦。 宴几安摇摇头:“过多。” 谢从:“……” 好好好。 随便你。 …… 众目睽睽之下,叫鹿桑的少女站在了混沌四方青铜鼎的跟前,一张小脸血色全无,似乎是紧张至极,她不断地抬起头去看站在稍高一些的石阶上,背着手站着的仙尊。 俊美尊贵的仙尊高高在上,纵使目无情绪,但因为鹿桑始终记得在她绝望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 这给了她无限的力量。 昨天按照男人说的那样把自己的血滴入面前的青铜鼎,冲天的火光与破碎的天顶将她吓坏了,昏迷过去之前她只来得及扯住他的袖子跟他道歉。 没想到他没有怪罪她,并且在今天早上跟她说可以再试一次,因为昨天的力量过于巨大,他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灵骨到底是什么。 “力量归于巨大”,鹿桑甚至不确定这是在说她。 只是此时此刻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突然便不再那么战战兢兢,她意识到这些以往高高在上的仙门修道人士都很尊敬这个人…… 而这个人现在正以保护者的姿态望着她。 咬着下唇,下意识挺直了腰杆,鹿桑拿过了一名弟子递来的匕首,狠狠心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红的血液滴入青铜鼎—— 青铜鼎震动了起来,在震动的频率到达了一定的程度时,连带着她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震动。 周围原本伸着脑袋在看的人们目光从好奇变得震惊,而此时不知道是什么人叫喊了起来,那些围在周围的云天宗弟子祭出了自己的佩剑! “结阵!”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响起,席卷起砂石碎土,钟乳石断裂从天而落,鹿桑感觉到自己的全身血液开始奔腾,灼热伴随着血液的奔流传递,叫嚣着想要将一切摧毁殆尽! 鹿桑发出痛苦的喊叫,她感觉自己好像双腿悬空,背后延展出了一对强而有力的羽翅,她奋力扑打着—— 人喊声,凤鸣声,结阵破法声,交织一片! …… 南扶光目光中一切好像都要被卷入那个由火光组成的能量团中心,逐渐伸展开的巨大鸟类羽翅浴火,和无比强大的力量扭曲成了像空间间隙一样的东西—— 周围的钟乳石断裂,然后碎石与其他随便什么东西全部都被卷了起来,南扶光站在东倒西歪的同门中间,发髻被吹散,长发与衣袍狂舞…… “砰”地震响,混沌四方青铜鼎应声震动,仿若下一秒就要碎裂! 周遭嘈杂声越来越大,整个辨骨阁以绝对比昨日更加强烈的程度地动山摇! 凤鸣声中,巨大的鸟类祥瑞奋力拍打着羽翼似乎想要挣脱束缚,撩起的火焰四处飞溅,烧到了个别在结阵的宗门弟子! 精粹烈焰非寻常火苗,传闻那是来自地下的火焰,曾经烧毁沙陀裂空树的真正元凶,能够灼烧人类的魂魄伤及本元! 被殃及弟子立刻发出惨叫,后退数步,阵破之时,南扶光祭出青光剑,顶着烈焰灼热而上,强行顶上阵法缺角—— 灼热窒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 南扶光执剑入阵! 就在这时,震天龙吟碎裂九霄,只见原本宴几安所在之处早已不见云上仙尊,银色巨龙腾空而起,缠绕住眼瞧着就要破开宝顶离开的火凤! 一龙一凤死死交缠,直至巨龙收紧绞缠,火凤发出痛苦的鸣呖…… 待一切平静下来,南扶光再抬眼望去,只看见在辨骨阁中央石阶上一片狼藉废墟中央,衣衫凌乱、灼烧至有些狼狈的宴几安席地而坐,在他怀中,轻揽着衣不遮体的鹿桑。 少女的黑长发从他的臂弯处倾泻,铺满台阶。 云天宗宗主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问身边的弟子要了件外袍,递给宴几安。 后者头也不抬接过衣袍,仔细盖在怀中少女身上。 周围鸦雀无声。 一切沉浸在缭乱不安的呼吸声,直到有人于这混乱中颤抖着声音说—— “神凤降世。” 第5章 杀猪佬很伟大 从老一辈那里听说,在沙陀裂空树枯萎之前,世界本来是一片光明。 那个时候的修真入道人士多数能突破至元婴期,连渡劫期的九天引雷盛况也在文献中有所记载。 南扶光没有见过大能渡劫盛况,也没有见过太多元婴期的高手,她出生的时候,那棵永远高悬于头顶的沙陀裂空树就是枯萎的,日夜当然照常轮换,但老人们常说,世界陷入了永远的黄昏—— 有什么不同呢? 南扶光曾经这样问过母亲,记忆中母亲只是笑了笑,温柔地摩挲她的头顶,然后什么也没说,后来南扶光知道了,她不是不想说,而是那场景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口。 ——血色黄昏时代之后,有许许多多原本被人看好的大能陨落于突破时的爆体而亡。 人类像是膨胀的气球一样“砰”地一声因为身体内的力量炸开,血和碎肉落满他们打坐修行过日日夜夜的洞府宅邸。 从此,这种现象开始普遍,自从连炼气期升入筑基期都变成了一种渡劫,大部分的人便停留在了炼气期,就好像愿意突破本身变是一种勇敢的事。 《沙陀裂空树》里记载,当晓辉之日与恒月星辰双双降临于修仙入道之世,枯萎的沙陀裂空树得到复苏,这种持续了几千年的可怕现象将会停止—— “我们在等待神凤与真龙在修仙入道人士帮助下复苏”是南扶光从小到大听过的理念,人们在盼望着晓辉之日的升起,恒月星辰有朝一日再次闪烁。 她也曾幻想过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有朝一日站在沙陀裂空树的树枝之下,仰头欣喜地看见被净化重生的神树抽出新的嫩芽—— 那一日,修仙入道人士将突破现状进入新的文明秩序,普通凡人在他们的带领下得到更好的生活。 直到这一天似乎真的就要到来了。 南扶光才恍然大悟,她似乎也从来没想过,沙陀裂空树的复苏居然也可以与她有关…… 她一个三界六道并不起眼的凑数人,生活似乎从此就要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命运的轮毂轰隆隆向前,她变成了被碾压在轮毂下的头一号炮灰。 …… 如何炮灰? 具体表现在当云天宗第一大师姐拍拍身上的灰,从辨骨阁那一片废墟中走出来时,她收到了无数那种“你爹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你喽”的贱目光。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宗门里总有些拉帮结派跟她不对付的,此时很难不是真情实感地在幸灾乐祸。 “扶光师姐,那是神凤吗?” 走出来的时候辨骨阁门前站了很多人,基本都是没资格进内阁观看的普通内门子弟,南扶光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给她让了一条道—— 大概是她面色过于恍惚,让人觉得有机可乘,有个身着药阁衣服的家伙想要伸手推她,结果还没碰到她的肩膀,又被另一个炼器阁的人一把拦住。 “怎么,要造反吗?”那师妹也是个生面孔,“药阁的人都这样不要脸?刚才不还哈巴狗似的跟着喊谢谢师姐?昨日为了净潭里的仙器与法宝摩拳擦掌,你们倒是记得不是扶光师姐,你们这辈子只能从里捞破铜烂铁!” 那药阁弟子讪讪一笑,嘟囔着“开玩笑”缩回了手。 但各色的目光也没有消失,好像化作一张张没有鼻子和眼睛的鬼脸,咧着嘴冲她发出嘲笑的声音。 ……烦死了。 “还没到痛打落水狗的时候,辛苦你们再忍忍。” 她冷笑道。 像是一条呲牙的小狗,准备随机咬断一位幸运观众的脖子。 不顾桃桃在后面喊她,南扶光跳上青光剑,站在漂浮与半空的剑上,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辨骨阁内乱成一团,人们层层叠叠地围着鹿桑和宴几安。 云上仙尊低头于靠在他身上的鹿桑说着什么,很快南扶光的视线被他人挡住,她只能看见前者烧焦的道袍一角。 宴几安很忙,忙到甚至没有注意到南扶光已经离开。 于是南扶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洞府,马不停蹄地收拾了下,把要的东西塞进腰间乾坤袋里,南扶光下山了。 …… 无论高高藏匿于山脉之间的云天宗今日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山下的凡尘人间似乎对此毫无反应。 他们的生活如平日一般无二。 凡尘界位于修仙界之下,相比起被灵气与仙雾缭绕的修仙界他们少了一些庇护,沙陀裂空树的枯枝在天上比在修仙界看上去更加清晰。 盛夏时,干枯的树干与树枝起不了任何遮阴效果,阳光直射大地,气温升高,人走在地面上如同被放在壁炉上火烤。 大街上人数了了,为数不多几人也行色匆匆。 根据一些古籍记载,沙陀裂空树还在的时候,凡尘界是最为四季分明的地方,后来树枯萎了,好像也带走了这个世界的灵魂,除了炎夏和寒冬,只剩下让人更加无法忍受的沙尘暴。 根据南扶光看过那本古籍的作者描述,沙陀裂空树枯萎在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那一日他亲眼见证了化冻的河水重新冻住,海浪卷起千层,白色的浪花冻住定格,他再也没等来家门前的桃树绽放出属于春天的花。 修仙界暂且还能依靠灵气撑住,看得到普通树木正常生长,留给凡尘界年轻人的,却只剩下这非黑即白、像是已经死去多年的世界。 步入有些熟悉的街道,开门营业的店铺并没有许多,为数不多的几家也是笼罩在的枯燥的知了叫声中,没有一丝风,一切都死气沉沉—— 或许是天气太热了,除了知了,没有凡人能应对这个苦夏。 ……修仙入道人士也不能。 没走多远,额头上已经生出稀薄微汗,南扶光捏了个寒体决,加快了步伐—— 路边,老板们或坐或站在店铺里,原本纷纷双目发直发着呆,直到看见身着云天宗门派衣袍的南扶光,都不自觉地扬了扬脖子,眼中生出一丝丝期翼。 想凑上来兜售又不太敢的样子。 直到她路过一间书铺,老板一个马步向前凑上来:“这位仙子姐姐请留步!” 南扶光吓了一跳。 对方离得太近,她下意识做出防御的姿态,但是很快放松下来。 书店老板好像也意识到了修仙入道人士对于他们的隔阂,但只是尴尬地停顿了下,随后搓搓手,把自己的话讲完:“最新到的话本,《霸道仙君赖上我》要也不要?十八禁,替身文学,追妻火葬场,潮的咧!”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心想你好会踩着人的雷点蹦迪,仙子姐姐我他奶奶的就是那个替身,可惜未必能有喜闻乐见的追妻火葬场。 一边身体很诚实地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想了想,她问:“你知道今天云天宗有大事发生吗?” 老板反问:“您是说上午那会有一束光冲上天空吗?他们说可能是不得了的祥瑞降世。” 南扶光:“对。” 南扶光等着老板有一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反应,但是他没有,他敷衍地点点头,嘟囔着“那又怎么样天气也不会稍微凉快点”,又指了指南扶光手里的书:“五个铜板。” 一点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意思都没有。 好像对他来说,五个铜板比神凤降世重要。 南扶光掏了钱,老板赞叹又着迷的注视下把书塞进腰间乾坤袋。 “我有钱了我也要买个乾坤袋,”书铺老板说,“这样以后进货就不用拖着板车跑很多趟了!” 一个乾坤袋并不贵,还能当个梦想?这年头是盗版太多搞文学创作挣不着钱吗? 南扶光话到了嘴边又想到,最大的问题是修仙界的东西一般不外流—— 一个乾坤袋,在他们这大约只要几个中品蓝色灵石(一比一换算约等于一个银锭),可能放到凡尘就得要一锭黄金…… 而且还得偷偷摸摸从黑市购买。 有时候南扶光觉得让“修真入道人士带领进步”这说法本身就像是一个笑话,毕竟修仙界连最基础的东西都不太舍得分享。 南扶光闭上了嘴,冲着书铺老板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跟他讨论祥瑞降世的事,转身进入旁边的奇珍异宝阁。 …… 两侧柜门耸立,密密麻麻分布着像药铺柜子一样的小格,神神秘秘的小格子全部被单独的锁锁了起来,偶尔有几个用透明琉璃隔离起来的格子里放着一些不净海那边弄来的舶来品,充当展示。 店内昏暗,相比起其他已经无精打采的店铺,奇珍异宝阁内是安静到可怕的程度。 老板身着一身灰朴朴的衣裳坐在柜台后面,一根银钗束发,脑袋一点点的,就差发出鼾声。 ——奇珍异宝阁就是驻扎在云天宗山脚下最大的黑市分销点。 云天宗高层长老未必对此毫不知情,但本宗门弟子偶尔拿点东西来换钱赚外快,能让他们少一些对宗门抠搜的抱怨,所以大多数时候,云天宗对这家店睁只眼闭只眼。 南扶光则是奇珍异宝阁最大的供货商。 手指微曲敲了敲有了一层薄灰的柜台桌面,轻叩的响声让柜台后的年轻女子发出一声“哼”的鼻腔音后梦地坐直了身体,双眼迷迷瞪瞪,脸上还留着手压出来的红印:“谁!我!做什么!” 南扶光哭笑不得:“我。” 银钗女子脸上空白了几秒后,眼神儿终于对焦,看清楚扬着下巴像只小孔雀似的站在柜台后面的人,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生气:“日日!” 南扶光扯了个笑容给她,在乾坤袋里掏出几个手工制造的风铃放到柜台上,有些粗鲁地将它们抖开,然后一股脑推给柜台后面的人。 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或者做点儿介绍,下一秒脸蛋就被捧住了—— 反正原本坐在柜台后的人这会儿像条蛇似的,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柔软温暖的手指捧着南扶光的脸强迫她微微抬起头,带着蜂蜜花香的气息笼罩住了她。 “你今天也不开心?”说话的人浅褐色瞳眸深深望着她,“为什么?” 南扶光不太亲近凡尘人,但也没有大惊小怪像被碰一下就染了重病,抓住女子纤细的手腕,一左一右拉开,解放了自己的脸:“‘也‘。” “云天宗的大师姐,哪次来我店里都是不开心才来贩卖一些违禁品。”女子冲她挤挤眼睛,“这次送来什么?” 奇珍异宝阁的女老板娘名叫吾穷,从爹爹的爹爹那代起就跟南扶光这个修仙界百岁年轻人打交道做买卖—— 但很显然,喜欢对南扶光动手动脚的只有她一个。 “捕梦网,别名‘梦醒了我才发财‘。”南扶光弹了弹风铃上的铃铛,“你上次跟我说凡尘很多书生最近说自己做了奇怪的梦,梦里说了些什么关于沙陀裂空树的惊天动地的事情,如果他们记录下来便可以作得好文章扬名立万……” “我上次做梦也觉得自己梦到一个超棒的点子能让我醒来后就原地发财,大半夜挣扎着爬起来记录下来倒头继续睡,第二天我看见我在纸上写的是:给猕猴桃去籽榨汁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果汁。” “……” “凡人书生们放的屁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吾穷说着,却还是像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翻看那些‘梦醒了我才发财‘—— 符箓等级通常按照白、绿、蓝、红、紫、金排序,最上面的中等蓝色入梦符和下等绿色记录符是南扶光亲手画的,风铃的外表则是云天宗弟子屋檐上都会挂一个安魂入梦风铃。 把它们结合起来,在配合一个成像镜,就成了可以读取人梦境的东西。 对这个东西有了一个大概的定价概念,吾穷又道:“你总是能搞出这种有趣的东西,上一次的不断墨狼毫都卖到脱销,如果这上面能搞一个云天宗的印……” “我就再也别想下山了。” 吾穷闻言,睫毛颤了下,掀起眼皮子瞅了眼从方才就皮笑肉不笑、实则满脸 阴郁是仙子姐姐:“所以呢,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话锋一转。 南扶光却知道她在问什么。 一只手撑着柜台,只是沉默了片刻,她用闲聊的语气,尽量轻描淡写道:“宴几安前些日子捡了个小姑娘回来,今天刚才辨骨阁确认了,她好像是神凤转世。” “假的。”吾穷指了指外面艳阳高照的天,“看不到今天多热吗?沙坨裂空树还枯着。” 相比起云天宗那些人一惊一乍仿佛天塌了,和书铺老板一样,她的脸上也带着凡人应有的,对于“神凤降世”这件事非常冷漠(且让人安心)的淡定。 “可能生根发芽这件事没那么快。”南扶光烦躁道。 “那,嗯……隔壁书铺新进了本《霸道仙君赖上我》,你要不要去买来,稍微预习一下接下来的剧情?” “……内容都有什么?” “仙君掏空了替身的识海给半死不活的白月光补全身体?” “……” 搞这么血腥? 南扶光面色复杂地捂住了自己的丹田处,感觉它在隐隐作痛。 吾穷把那些风铃收好,转过身,隔着柜台看着南扶光面色苍白。 “看你这么衰,带你吃点好的——我去买点菜,你来吗?” “?” 南扶光茫然地问。 “买什么?” …… 买猪肉。 手挎着竹篮的少女们满脸娇羞踮着脚往队伍前头张望,三五成群,推搡调笑,戴上了遮阳白纱斗笠,浑身僵硬混在其中的修仙入道人士南扶光成了异类。 商业街那边空无一人,大概不是因为天气太热而是因为人都聚集到了这个地方,从来没想过市集也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面前的队伍比南扶光的命还长。 队伍的末端,是一个猪肉摊。 腐朽得快要掉下来的木牌挂在摊位上方,上书“新鲜山猪肉”,牌子下,手起刀落银光一闪,“啪”地一声巨响,树桩模样的砧板像受惊的鱼跟着跳起来,红白晃眼的猪腿伴随着肉沫飞溅一分为二。 握着杀猪刀的手苍劲有力,古铜色的皮肤,手背的青色血管有张力地凸起。 男人修剪随意的短发发尾正好遮住颈部,因为汗水湿漉漉的仿佛散发着热烘烘的热气。 他赤着上半身,阳光之下,汗水顺着肌肉纹路在少女们的尖叫声中滚落,宽阔的肩衬得他的腰细如某条英俊的公狗。 一大块新鲜猪肉落入荷叶。 “十三文,谢谢惠顾。” 低沉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男人半个身子探出猪肉铺,把扎好的荷叶递出摊位外。 他的小小移动,让摊位外的人们看清楚了他洗得褪色的黑色棉麻裤,随意扎起的腰带后,紧绷的肌肉伴随着动作牵动。 雪亮的杀猪刀落在砧板上,他抬手随意抹去高挺鼻尖上的汗。 南扶光的视线还落在他有一处发白的腰带上。 然后是。 呃。 ……………………………………是好大一包。 “此情此景,难道不比什么沙陀裂空树抽枝发芽更伟大吗?” “……” “仙子姐姐作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世风日下你这是成何体统道德沦丧本末倒置居心叵测——” “少废话,你就说好不好看?” “这条街不是用来买菜的吗?” “怎么,你很抗拒上景区买菜?” “……” 第6章 嗯?啊?啥? 其实南扶光离开宗门下山的时候并不太多,上一次还是因为在考核里小小的落后了无幽一点点,被人嘲笑有空捣鼓没用的小发明不如想办法让灵骨早日显化…… 而当时她只是为了个踏马的所谓完美左右对称,劈开那座山时没有用那么大的力道而已。 这件事唯一的收获就是她的强迫症从此不药而愈。 说回正题,因为见识不太多,在南扶光的刻板印象中,大部分的男子都应当是宴几安那样的—— 道骨仙风。 只穿色调单一且款式规矩的衣衫,造型只有束发或者长发飘飘两种选择。 清冷。 仿佛永远笼罩在万年寒天决或者温火决里,四季恒温。 而不是像眼前这个人。 他穿裤子可能只是因为出于对凡尘最后的礼貌。 仿佛人也化成了一团火,把炎夏没必要程度地具象化。 走近了看,他壮得像座山。 “要什么?” 低沉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丝嘶哑,仿佛在磨刀石上锉了几个来回,粗糙地传递入耳……笼罩在遮阳斗笠后,南扶光背脊没来由地发麻一瞬,后颈发凉。 她想到了前两日被她在赤日峰捉住并拎起后颈脖、很无助的兔子。 此人非我族类。 需要远离。 旁边的吾穷忙着以不必要的热情给杀猪男人比划什么叫三分肥七分瘦上等五花肉,南扶光扶着斗笠,往她身后挪了挪—— 脚下刚动,便感觉到一束很有存在感的目光望了过来。 她喉咙哽了下。 “要什么?” 低磁的声音仿佛刮过耳廓,南扶光背紧了紧,立刻回答:“什么也不要。” 话语刚落,发现气氛不对了,正低头砍肉的杀猪匠突然迅速抬头望向她,上一刻带着漫不经心的气氛消失,似有惊讶。 吾穷反应更大,她拧过脑袋,力道像是准备要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她长大了嘴:“啊?你不要?” 南扶光:“?” 南扶光:“我要猪肉做什么?” 凝固空气中甚至有几瞬息好像风都悬停,过了好久,吾穷终于眨眨眼,收起了她惊悚的打量。 又回过头扫了眼杀猪匠,见后者此时亦收了那瞬间的惊愕,恢复面色淡然,仿佛一切都是错觉,她犹豫地“哦”了声,对他用麻木的声音复述:“你听见了,这位仙子姐姐不要,就是跟着排队来看看你。” 南扶光:“对,我——” 南扶光:“……” 南扶光:“???????” 男人大刀阔斧地拎着那把扇形杀猪刀,意味不明地沉默,而后点点头。 这让人不得不紧紧盯着那把雪亮的杀猪刀,担忧它下一秒就会飞过来要了她的命。 ——理由可能还很正当:杀猪刀就该用来斩光看不买的老色痞。 一把拽住吾穷的腰带好像这就能让她把上一句话撤回,南扶光只来得及为自己辩驳:“我没有。” 再想说什么,已经被“砰”地一声刀落砧板的声音掩盖过去,斗笠后,她面部扭曲了下,愤恨地闭上了自己的狗嘴。 人生最痛苦的等待也不过是一咬牙一跺脚就忍过去了,切一块肉又要得了多久呢,直到闭上眼的南扶光突然听见一片哗然—— 轻柔的斗笠晃动,紧接着便是一阵浓郁的血腥扑鼻而来。 热烘烘又复杂的味道让她下意识作呕,睁开眼,眼前有一抹红点,是斗笠上一片飞溅上的血污。 大脑停止运作了顷刻,南扶光眨了眨眼。 一步之遥,那火焰山一样滚烫的男人一脸抱歉地放下了手中的杀猪刀,望着她道:“这位仙子姐姐,溅到了。” 眼前一暗,是杀猪匠离开了摊位,来到她的面前。 他高的不像话,往那一站投下来的阴影将她笼罩……衣物浆洗过后再阳光下晒的味道混杂着汗味,伴随着人身上的热浪袭来,南扶光一时未动。 她抬起头。 眼睁睁看着男人随意拿湿的抹布擦了下方才握刀的手,那只比她脸还大的大手伸出来,替她拂去了斗笠上溅到的碎肉末。 粗糙两指在薄纱一搓,只留下浅浅折痕。 手上那热烘烘的血腥气隔着轻纱,糊了她一脸。 “嗯?好像弄得更脏了。”毫无歉意的语调,“抱歉啊?” “……” …… 吾穷充满了怨念的问,是不是只有从来不入赌场的赌徒才有可能摇到大奖? 烈阳高照,在抱怨个没完的奇珍异宝阁阁主身边,南扶光站在那魂游天外。 手里拎着一副用荷叶包着的、作为赔礼道歉的猪大肠,整个人茫然到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人生懵逼时刻的巅峰。 …… 修仙界非常与时俱进的拥有一份销量不错的阅读刊物,名叫《三界包打听》。 取代了很多年前那种“三界包打听”是个人的设定,人们只需要每旬定时上缴五个下品绿色灵石作为订阅费,就能在手头的竹简上得到实时更新的三界六道最新消息。 于是有上午云天宗有神凤降世,辨骨阁地动山摇,至下午时分,宗门外热闹了起来,已经不下几十名修仙入道者前来拜访。 “当然啦!这么大的动静,哪怕不看《三界包打听》他们也该猜到了云天宗有大事发生!” “哈哈哈哈哈哈,辨骨阁所在云天峰灵气充沛,现在已经有不少内门弟子赶去打坐了,想来必定有所收获……今天之前谁能想到呢,晓辉之日与恒月星辰都降世在我云天宗!壮哉我大云天宗!” “轨星阁或许对这件事早有记载,那天辨骨时我看到他们的人了……白色长袍的。” “啊,山下又来人了——” “祥瑞降世,方才那样的动静,怕是山下的凡尘界也有所见闻,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是不是吓坏了,该有个人去通知他们不用害怕的。” 直到突兀平淡嗓音打断他们。 “日日已经下山去了。” 在讨论“神凤”与“真龙”的话题里,南扶光的名字总显得非常不和谐。 热烈的讨论声安静了下来,踊跃发言的弟子大概是“反南扶光派”,此时面带晦气去找寻发言之人,定眼一看发现说话人居然是大师兄无幽。 实在不好发作,皆悻悻闭上嘴。 “她又下山了?” “是因为神凤降世她不高兴了吗?” “那也不能总跟那些凡人混在一起!” 小声的埋怨一句接着一句,附和声浑水摸鱼般跟上。 “哟哟哟,谁啊?又管上大师姐的事儿了?” “大师姐上哪关你们什么事?” “大师姐为什么成天跟凡尘界的人玩,还不是因为你们还不如凡人好玩,不检讨还骄傲上了?” 两伙人眼瞧着又要吵闹起来。 此时,宗门大殿之前有剑气震动,众人抬头便瞧见云上仙尊御剑而来—— 身着淡青衣袍,裂风簌簌,仙尊如常日高高在上,清冷如谪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牵着他衣裳站着的是回去重新梳洗换了衣衫的鹿桑。 两人在空地落下,鹿桑小心翼翼地站在宴几安身后,规规矩矩的。 后者收了剑,视线先是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垂眼思索片刻,问:“你们大师姐呢?”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一个药阁弟子鼓起勇气,抢了话头:“回禀仙尊,我们这位大师姐脾气大的很,方才出了辨骨阁师兄姐妹也没说什么,只道是神凤降世,她便自顾自发了脾气,下山去了!” 他这开嗓忒快,想捂他嘴的人没来得及行动,不幸让这群人趁机炸开了锅。 “仙尊,您倒是讲讲这其中的道理——扶光大师姐脾气实在是大了些,神凤也不能因为她不高兴就不降世吧?” “就是啊!” “明明是宗门的大喜事,你瞧瞧这会儿宗门门槛都要踏破了,往后咱们云天宗呀可就不一样喽!那不是多亏了鹿桑小师妹吗!” 七嘴八舌中,这声小师妹就叫上了,一些人一扫方才提到南扶光时的埋怨,用欣喜的目光看着躲藏在宴几安身后的鹿桑。 鹿桑被他们看得紧张,一张脸蛋从脸蛋红到了脖子根,这会儿仰头望着不言语的宴几安,动了动唇,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仙尊—— 辨骨阁已去,他们都默认她是他座下新收的弟子了…… 眼下该叫眼前的救命恩人什么?师尊?还是别的什么? 可还没有正经喝过拜师茶呢? 鹿桑咬了咬下唇,最后只是小声道:“仙尊可是找扶光师姐有事?那要不要下山去寻她,方才兵荒马乱,我我我我……我都还没来得及谢谢她助阵才使得守阵不破——” 宴几安自然是无事要找南扶光。 眼下听她又为了神凤降世这等于她无关的事莫名生了气,也觉得她脾性大了些,是不是平日里被他睁只眼闭直言地养得太过娇纵…… 鹿桑作为神凤归来本也是无法避免之事,她要气,总也是气不完的。 宴几安思及此,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宗门下山的方向,摇了摇头。 “无事。” 话语刚落,只见宗门方向,青光剑出,宗门大师姐踏剑光荣归来。 …… “怎么,都聚在这?” 南扶光跳下青光剑,伸手把身后的守门传话弟子拎下来,后者今日已经不知道在大殿与大门之间折返通传多少次,眼下得了一次顺风御剑,对着大师姐千恩万谢。 南扶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让他边儿忙去,便转头好奇地望着立在那的宴几安…… 以及他身后的鹿桑—— 依然是牵着云上仙尊衣角,仰望着云上仙尊的鹿桑。 啧啧啧。 “师父?您怎么在这?” 宴几安没立刻应声,只是远远地背着手,视线现在南扶光身上轻描淡写游走一遍,刚欲开口,忽然停顿,随即浅骤起眉。 “下山去了?” 他问。 云天宗内门弟子通常不下山,但像南扶光这般地位的,也没有门禁,硬要跑下山也算不得什么违规。 宴几安当然不会高兴她乱跑,但不至于为这件事为难她,专门等在这抓她。 南扶光无所谓地耸耸肩,便听见不远处仙尊淡道:“过来。” 语气不是很差。 但也不算很好。 南扶光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不明所以,挪着步伐蹭过去,刚刚站稳,便听见从头顶传来质问:“可是见了什么人,沾染一身污秽血腥?” “啊”了声,南扶光抬起头,猝不及防便见到云上仙尊那素来情绪匮乏的尊容之上,此时此刻蹙起的眉心能夹死苍蝇。 怎么了? 南扶光想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低头看着手上拎着的荷叶,心里把那杀猪匠骂了个猪头臭,解释道:“哦哦这个,眼瞧着太阳要落山了,归来匆忙——” “扔了。血腥味重,不得带入宗门。” 宴几安冷冷清清地打断了她的解释。 好的好的,看来是真的很讨厌猪大肠了。 拎在手中的荷叶包晃了晃,南扶光乖乖“哦”了声,心想扔个屁,我拿去桃花岭种花不好么,保证埋得离您远远的。 正想说什么敷衍一下,仙尊已然亲自抬手—— 取了她还戴着的斗笠。 顷刻间,斗笠化作虚无。 失去了斗笠的南扶光:“?” 嗯? 啊? ……啥? …………不是猪大肠吗,扔我斗笠做什么? 第7章 大家都不是什么要脸的人 南扶光被禁足了。 还陪葬了一顶和许多衣袍都很搭配、南扶光很喜欢的斗笠。 除此之外,她从头到尾没得到宴几安一句解释。 她不过下山了一趟而已,完全不知道这件放过去她做了不下百次的事这一次怎么就让宴几安惦记上了…… 有宗门师弟拱火,说这是要给她小师妹立规矩。 对此说法,南扶光嗤之以鼻,转身一头扎进了自己位于赤雪峰山脉群山间的桃花岭洞府,也没守禁足的规矩,照常出现在膳食堂或者上早课的地方。 立个屁规矩。 其实不是没考虑过干脆搬下山住算了。 ……至少山下不会有对着她大惊小怪“哎哟大师姐仙尊有了鹿桑果然就不要你咯你看你随随便便下个山都要挨骂”。 ……………………越想越气。 南扶光噘着嘴,又开始新的一天碎碎念并诅咒每一个她能想到的嘴碎子的名字,一边手上忙着缝缝补补一对宗门内常见练功护具,这时她感知洞府外所设阵法被触碰。 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头疼,就听见桃桃在喊:“日日大师姐你在吗,仙尊有令,解了你的禁足,让你到青云崖去呢!” 青云崖? 青云崖位于云天宗三座主峰,与辨骨阁同属云天峰山脉,彼此隔山相邻,因下有净潭(就是那个刚刚从“阳光普照抽奖池”被南扶光变成了“云天宗聚宝盆”的净潭),传闻净潭之下孕育着全宗主要灵脉,故常年灵气环绕,是内门弟子平日练功习武学习的场地。 南扶光解了禁制,将站在外面鬼喊鬼叫的人放进来。 桃桃像只下雨天迷路的小麻雀似的横冲直撞飞进来时,南扶光正慢吞吞地往护具里塞一张绿色的下等符箓。 桃桃:“大师姐!躲够没?你在桃花岭躲一辈子那神凤降世也是铁一般的事实不是吗!” 南扶光:“……” 南扶光:“你给我滚出去。” …… 南扶光御剑晃晃悠悠到的时候,青云崖已然到了些熟人。 除了板着脸的宗门大师兄无幽,在无幽旁边是炼器阁长老谢寂的首席弟子也是亲生女儿谢允星,谢允星乃宗门二师姐,是一位与鹿桑比完全不承多让、实实在在的大美人。 前段时间谢允星奉命前往别派的宗门就昆仑虚魔化灵兽袭击事件交流,大约是这几日南扶光闭关时刚刚归来,也不知道宗门二师姐听说了那惊天动地的八卦没有,此时她见了南扶光,笑眯眯地冲她招手。 南扶光目光在谢允星法袍交襟处傲人弧线扫过,心里在琢磨现在箭步冲埋进去结结实实地哭一顿怎么样? 最终她克制住了这个丢人的想法,凑过去,星星眼地望着宗门二师姐欲言又止。 谢允星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怎么回事,于是也像那日无幽那样伸出手,安抚似的拍拍南扶光的脑袋:“新招内门弟子今日学习御剑术,宗主与长老让咱们来看着。” 刻板印象之修仙入道第一课:御剑术。 各山各阁师兄师姐带师弟妹习武天经地义,但这种活动以往从来没有喊过南扶光—— 因为他们赤雪峰,云上仙尊座下只有她南扶光一人。 此时闻言她似有所悟回过头,果不其然,不远处挤挤攘攘的新入内门弟子中,鹿桑也在他们中间。 此时少女正蹲在护具池旁,一只雪白的小手伸向护具池挑挑拣拣。 然而就是大宗门预算也是有限的,那些年代久远的护具现在要凑齐一对完整的已经难如登天—— 眼看着那些内门弟子为难的表情,就好像让他们在许愿池里找王八,找到一只赶紧掏出来对着它许愿,祝愿云天宗早日倒闭。 如此和谐的一幕,南扶光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突兀地拧巴了下。 “在我禁足的时候,仙尊收鹿桑做弟子了?”南扶光问。 宗门二师姐温温柔柔地说:“尚未。” 南扶光叹了口气。 一旁,无幽慢吞吞道:“也未道不收。” 南扶光:“……” 谢允星给了无幽一个拐子:“莫多虑,如果那个少女真的是晓辉之日,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赶出去。” 南扶光不是不明道理的人,知道谢允星说的在理,她只是心情复杂,脑瓜子里一遍又一遍都是那日宴几安抱着鹿桑从废墟里走出来的样子。 话语间鹿桑还在跟同期师兄弟抢护具。 眼睁睁看着鹿桑像是什么多余零部件似的,“扑通”一下被挤出护具竞争圈。 南扶光忍不住道:“她真的是晓辉之日吗?有一种放了乱世活不过三天就会被做成烤鸡吃掉的味道。” 云天宗大师姐此话说得顺嘴,忘了练功台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盯着,等着抓她小尾巴。 “——南扶光,我看你就巴不得她赶紧摔死。” 略微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股浓重发酸的药味传入鼻中,强烈呛鼻。 南扶光她转过身,身后站着的是药阁长老谢鸣的首席弟子白灸。 此人身形细条,面黄肌瘦,一头长发像杂草似的随意束起,常年独来独往,概不合群。 南扶光时常说是药阁实在人少,人才凋零,才轮得着白灸上位。 这样说的主要原因是白灸从打第一天入宗门起,就莫名其妙尤其讨厌南扶光。 这会儿与南扶光四目相对,白灸笑得露出森白的牙:“你这是雌竞。” 南扶光沉默了几秒:“你最近终于看了点除了《大王药典》之外其他的流行东西了?我感受到了你学了一个新潮词就迫不及待乱用的心。” 白灸:“我说错了吗!他们都说仙尊有了鹿桑就不容你了!还禁你足!你不气么!你就是巴不得鹿桑师妹早点死!” 南扶光:“这话你怎么不留着跟仙尊告状去?” 白灸挺胸,“哼”了声:“我又不傻。” 拍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南扶不再理会阴阳怪气的人,潇洒点地,翻身下了高台,顷刻间稳稳落在鹿桑的身边,后者吓了一跳。 这些天大概也听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传闻,鹿桑自然是认识南扶光的,眼下见她突然冒出来,也不知道她是何目的,一时间不敢说话。 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湿漉漉的眼望着南扶光。 南扶光被她小动物一般无辜的目光瞅得发毛,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对完好的护具,塞给她:“喏……那天也没来得及打招呼。” 她知道自己的开场白很烂—— 总不能开口就是“宴几安暂时还是我的你别老扒拉他”。 鹿桑猝不及防接着护具,柔柔弱弱地后退了一步,南扶光抽身离去时,只来得及听见怯怯的一声“谢谢”。 亲手打碎“南扶光想要鹿桑摔断脖子”的谣言,南扶光重新回到高台上时,还在犹豫她有一个白眼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翻。 白灸:“哟,还挺大方。” 南扶光到底还是心满意足地翻了这个白眼。 白灸:“大婆行为?” 南扶光:“话都让你说完了,是不是我见到鹿桑的第一秒就该拔出瑶光剑自刎比较合适?” 白灸:“瑶光剑都碎了。” 南扶光:“见到鹿桑的第一秒那会还是没碎的,顺便,你再怎么强调它碎了也看不见我痛哭流涕的,死心吧。” 白灸:“你痛哭流涕有什么好看的?” 南扶光:“我怎么知道你那些变态嗜好,但你撅起屁股准备放什么节奏的屁我都知道。” 白灸面露不屑,表示懒得跟南扶光废话,他要去教自己的师弟御剑术。 云天宗从不重发展灵药,药阁人总是最少的,所以在新内门弟子学习御剑时,相比起无幽和谢允星他们可以在旁边看热闹让下面的师弟妹教学,白灸这辈分不低的却也得亲自上。 南扶光:“快滚吧。” 说着她从乾坤袋里掏出另一对护具扔给白灸,让他教学时候也小心点儿别被拉扯着一起摔,断了某些重要部位,本来就已经是个很没用的人了,不能成很没用的男人。 谢允星:“他骂你还借给他护具?有病发作?” 南扶光搓搓手,嘿嘿笑了笑。 …… 鹿桑抽出青光剑,紧张地念口诀,刚开始青光剑毫无反应,她紧张的好像要死掉。 这是刚刚入道之人的通病,大家都会怀疑自己的修行之路是不是只是源于一场误会,其实他们啥也不是,然后会被遣送下山—— 原来差点把辨骨阁炸掉两次的人也不会例外。 过了很久,青光剑终于慢吞吞浮空,成功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在同期中只是中等。 南扶光打了个呵欠。 半个时辰后。 南扶光终于等来了她想看到的画面—— 鹿桑从漂浮在离地七八尺高的青光剑上狠狠晃动,所谓的神凤翅膀自然没有出现,哪怕穿了护具,少女被吓得小脸煞白。 然而当她屁股朝下重重跌落在地,却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鹿桑回头摸了摸刚才摔到的地方,困惑地“啊”了一声。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白灸原本好好的站在地上正要扶一个师弟上剑,没来由突然惨叫,捂着屁股跌落在地上! 他疼的似半天直不起腰,先是张望寻找攻击自己的人,片刻后仿佛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气哼哼地摘了屁股上的护具,撕开了护具夹层,果然从里面翻出来一张绿色的符箓! 那是灵魂通感置换符,通常用来短暂将灵魂附着在动物身上达到与其他同类动物沟通的目的。 眼下这符箓被改了几个字,变成了□□通感,并被缝在了护具里。 白灸炸了,骂骂咧咧地扔了护具,猛地转过身—— “‘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你这么怜香惜玉的人,肯定喜欢。” 身后的高台边,罪魁祸首两条腿悬空挂着,晃啊晃,冲着他裂开嘴,赠送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有一个笔挺的中指。 …… 介于大家都不是什么要脸的人。 在众新入门内门弟子眼皮子底下,南扶光和白灸当场拔剑打了一架。 在他们携手把青云崖那与宗门同岁的镌刻拆下来之前,宗主谢从从天而降,怒喝一声“住手”,把打得难舍难分的二人强行分开,拎去宗门大殿,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挨骂。 …… 云天峰,宗门大殿正热闹非凡。 自己唯一(暂时)的徒弟又双叒惹是生非,宴几安自然被喊来。 宗门大殿内,云上仙尊似匆忙赶来,一头乌发用青色发带松垂系着,身姿挺拔如青竹,端坐上首位,眼观鼻、鼻观心,听着白灸痛斥云天宗大师姐以及她那些“邪恶小发明”,不语。 药阁长老坐于其下首,满脸尴尬,也不知是第几回处理座下弟子们与南扶光鸡毛蒜皮的破事…… 一天天断不完的狗血官司,好像整个药阁除了他都很闲。 “仙尊有所不知,南扶光作为宗门大师姐,性格极其恶劣,心眼比针尖狭隘!” …… “今日青云崖上,我见鹿桑师妹初次学习御剑术,却无法寻得合适的护具,十分担忧——虽贵为神凤自有神力护体,但还是恐其受伤,好心提醒大师姐照顾师妹,此番言语有错吗?弟子问心无愧!” …… “谁知大师姐,可能是早些日子便因为仙尊带鹿桑师妹回到宗门心生嫉妒,如今竟似一只炮仗,听不得鹿桑师妹相关半点,与我起了争执!” …… “争吵过后她于我一副她自制的护具,弟子本着吵归吵闹归闹同门师兄弟应该团结之心,无论如何争吵都不该将其以最大恶意揣测,遂放心使用,谁知那护具居然是动过手脚的邪恶小发明!” 白灸平日一个只会捣鼓药炉的闷葫芦,告黑状时倒是嘴皮子利落。 南扶光揣着袖子搁旁边围观他唾沫横飞,任凭旁边谢允星如何拉扯她,示意她注意宴几安面色不渝。 南扶光昂首挺胸,毫无反应。 耐着性子听完了白灸把这些天那些看她不顺眼的弟子骂过她的话总结一下换一种方式讲完,什么心思歹毒,嫉妒鹿桑,任性娇蛮,不守门规,私自下山与凡人厮混(这里宴几安脸色果然更加难看)…… 等白灸再次提到南扶光的“邪恶小发明”,她突然动手在腰间乾坤袋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 褐色小虫子从浸泡着一张紫色符箓的符水里飞出来,嗡嗡嗡,最后落在了白灸的胸口。 不远处白灸正忙着一个深深叩首,高呼“请仙尊——” 突然打了个嗝。 “请仙尊早日前往后山姻缘树,取姻缘牌,解除与南扶光道侣关系!” 大殿内瞬间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白灸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面色惨白,茫然四顾周围,然而他的嘴却没停下来—— “区区南扶光,连灵骨都未显化原型,如何配得上恒月星辰的云上仙尊!过去不过是被她占了便宜,如今晓辉之日降世,神凤与真龙自混沌便是天生一对!有她南扶光什么事!” 白灸拼命捂住了嘴,却止不住那个声音哇啦哇啦往外冒—— “待仙尊喝了鹿桑师妹的拜师茶,正式收了她做徒弟,南扶光迟早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唯一!这些日子她因为鹿桑师妹,被当众碎了当年拜师时说什么与她名字相同的瑶光剑,又眼睁睁看着仙尊抱着鹿桑师妹回了府洞,最后自己气不过人家神凤名正言顺的身份下山还被罚禁足,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她脸都丢尽了!宗门内不知多少师兄姐妹拍手叫好,直呼大快人心,咩哈哈!” 那个“咩哈哈”就很精髓。 南扶光这辈子还没见过谁一边“咩哈哈”一边满脸惊恐试图把拳头塞进自己嘴里仿佛连自己一会儿埋哪都想好了的。 “他心知且必须呐喊”过于凶猛,坐实了“邪恶小发明”里“邪恶”的门面担当。 宴几安终于是听够了,稍抬手,刺眼的白光自指尖凝聚—— 一股极大力道打出! 霎时,白灸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飞出大殿门槛之外,“哇”地吐出一口心血! 大殿内,云上仙尊神色漠然,黑眸深似点漆,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不辨喜怒的模样…… 只是周遭气息凝固,似跌入冰点。 第8章 宴几安,就算你眼瞎耳聋 宴几安,就算你眼瞎耳聋,现在知道你爱徒最近过的什么水深火热的苦日子了吧? 南扶光看着端坐不动的云上仙尊,心中猜想眼下他那山雨欲来的架势,仙尊动怒,又能有几分怒气是因为她南扶光受了委屈? 不远处,白灸还想挣扎,吐着血爬起来赶跑了胸前趴在的小虫子,大喊弟子冤枉,这邪恶的虫子让人目无尊长,口出狂言! 听此动静,南扶光便不再把心思放在继续揣摩宴几安是何感想,她重新转向还在大声嚷嚷的白灸,拍拍手—— 那只小虫子飞啊飞,落在了白灸不远处一名面无表情的路人弟子甲肩头。 路人弟子甲张大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换班值了,子旭定是要为错过这出好戏悔青肠子!” “子旭”的肠子青没青不知道,那弟子面色倒是铁青,着急忙慌闭上嘴赶跑了虫子,一脸尴尬。 虫子落在路人弟子乙肩头。 “整天神凤神风挂在嘴边,《沙陀裂空树》说了真龙与神凤降世,上古神树即活,现在树不也没活么,谁知道怎么回事?都疯了?没长眼睛?死乞白赖站队欺负大师姐,一群白眼狼。” 路人弟子乙闭上嘴,只是挑了挑眉,目光非常从容地望向大殿外—— 苍穹之上,沙陀裂空树枯萎的树枝掩在云层之后。 虫子落在药阁长老谢鸣身上。 “老夫一把年纪了!本该守着药炉颐养天年!谢从把老夫叫来是不是巴不得老夫早点死他就好取消药阁节约经费!” 虫子落在宗主谢从身上。 “谁不是后悔的那个!再给一次机会他们把青云崖夷为平地我今天都不带迈出门一步!” 虫子落在谢允星身上。 “我不在的时候日日受了很大的委屈,早知我该带她走的,仙尊到底在做什么呀?” 宗门二师姐抬袖遮掩住唇,转身冲着宴几安方向赔罪。 虫子落在无幽身上。 “解除道侣倒也并非不可,我——” 宗门大师兄双指精准夹住胸口趴着的虫子,手掌一翻,将其扔出去。 南扶光立刻扭头对他横眉冷对:你说什么!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被扫地出门!有毛病!大师兄和大师姐又踏马职称不冲突,这宗门一番你就非争不可吗! 没等无幽给她反应,一束金光亮起,金光逐渐刺眼交汇成网,将正慢悠悠飞向上首座位的小虫子笼罩住—— 光芒收拢,待光芒骤亮至大殿内众人不得不遮眼挡光,只听见“嗡”的一身,虫身爆裂,霎时,无数男女老少汇聚、如人低语嘈杂话语声充满大殿。 众人错愕。 直到人语低声盘旋大殿之上,逐渐弥散。 宴几安收了手,垂眸扫过地上那一滩血迹,嗓音淡漠:“沙陀裂空树未复苏为实,但只因神凤精魂困于肉体凡胎,其体质本身并非修仙入道资格之体,灵根不纯,下次陨龙秘境开启,取遗失的上古真龙龙鳞洗髓,神凤精魄方得净化。” 很少听云上仙尊一次性说那么多字。 这一次却单单是为了解释关于沙陀裂空树为何迟迟未复苏…… 当然顺便也澄清了一些别的东西。 大殿外,人群中,原本面色苍白、仿佛背腹受敌的鹿桑吸了吸鼻尖,满脸无措的样子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她听耳边传来窃窃私语数声“原来如此”“我就说么”,原本被路人弟子乙的发言引发怀疑,从而望向她的目光减少了许多…… 这多亏了宴几安的解释。 从方才一直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些,鹿桑现在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呼吸。 …… 大殿内。 无论云上仙尊一番话语激起几千层浪。 南扶光却始终只是盯着地上的那一小滩血和血泊中“他心知且必须呐喊”血肉模糊的尸体,心疼不已。 她不过一个筑基末期,又是个剑修,紫色符箓三旬只画得那么一张,这虫蛊她前前后后失败十来回,折腾小三载,不过得这一只成功产物。 就这么没了。 “讲完了么?”她问,“讲完我先走了。” 她就是想迫不及待离开这个地方,给她一生尽职尽责却死不瞑目的“邪恶小发明”收收尸什么的—— 就葬在洞府门前那棵桃花树下好了。 自从埋了一副猪大肠,那里的桃花开得格外灿烂,对得起小虫子那死于非命的凄惨一生。 这次闹剧到此结束,埋完虫子,她又该收拾收拾下山去找吾穷侃大山。 最近找她频率有些频繁,但她应该不会嫌弃。 谁知刚转身走出三步,一只脚还没迈出大殿的门,那沉重的门眼睁睁就在她鼻子跟前拍上了。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对上另一张同样鲜有表情的脸。 宴几安冷淡道:“没讲完。” 南扶光:“……” …… 南扶光的表情很差。 差到谢从不需要”他心知且必须呐喊”都几乎脱口而出“差不多得了你别不是又想跟你师父打架喝了几瓶啊他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你”。 宴几安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冲她招招手,南扶光也没动,就艮着脖子望着他。 前者终于是露出个无奈的神情,叫了声“日日”。 现在大殿内又是那些叫的上名字的各阁记名弟子,按照常规,云天宗议事不过这些人,他们见多识广—— 但并不妨碍这会儿他们为云上仙尊话语中的妥协意味感到震惊。 “沙坨裂空树枯萎之前的所有事,皆为前尘。” 宴几安没有管其他人的表情,只是与南扶光旁若无人的对话。 “我从来不认为那时候的任何存在关系需要在千百年后,一切化为虚无又重新降世后重新被继承。” 南扶光动了动唇,但是还是忍住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面,没吱声。 留给上首座仙尊一个倔强的发顶。 “再次降世,我的任务便只剩下这苍生黎民百姓。” 稍一停顿。 “现世道侣既定就不会更改。” 像是生怕南扶光听不懂话或者自行无视事实发散(毕竟她真的很擅长),宴几安语气稍微加重了一些。 “除却联手复苏沙陀裂空树,我和鹿桑不会有那样的关系。” 南扶光快要把自己的脚面盯穿,纵使头顶汇聚了无数等待吃瓜的目光。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大殿内安静得好像已经鸦雀无声。 慢吞吞抬起头,她望入上首座仙尊那双平静无波澜的双眸中。 “我才不信。” 如果“他心知且必须呐喊”还活着并且是一大群,那么现在大殿上必定整齐划一地响彻对南扶光的赞扬之声:好狗胆。 这一次是宴几安主动站起来,一步步向她走来。 在南扶光面前站定,云上仙尊微微俯首,冷血动物的手总是没什么温度,却轻轻摩挲了下她的头顶,伴随着她抬头,那手自然落在她长发一侧。 稍一顿,仿佛夹杂着赤雪峰积雪的冷香衣袖轻晃,仙尊苍白修长的指尖将她一缕碎发挽至耳后。 指尖若有似无扫过她的耳廓,亲近又克制,一如记忆中尊师应有的姿态。 “神凤本来迟早就会降世,若有心继承前世关系,宗门提出我需要一名道侣时我也不会点头答应。” 南扶光想了想,黑亮的眸子闪烁了下。 “空口无凭。” “如何自证,你提。” ”不要再让别人牵你的手,或者袖子。”她抿了抿唇,“我觉得这不合适。” 宴几安顿了顿,似对这个提议有些困惑。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哦。” 南扶光勉为其难地说,“你还要画几张符箓赔给我,我的虫子被你弄死了,我花了好久才……到时候跟有没有人老拽着你的袖子无关,我主要是在生气这件事。” 宴几安其实是想提醒南扶光这个名字很长的小虫子最好不要随意放出来,毕竟没人想要大声宣布自己的心声……她带着这玩意以后只会让其他弟子更加对她避而远之,但是瞥了一眼南扶光的脸色,他犹豫了下,识相的忍住了这个所谓“提醒”。 “可以。” 战争结束了。 暂时。 …… 南扶光伸手重新拉开门,发现外面的人都没散,还眼巴巴地站着。 并且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这门的隔音应该不太好,里面说什么外面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毕竟现在他们看她的表情很像是在看那什么妖孽。 而且是脑子有病的妖孽。 但这种“你凭啥啊”的目光打从她迟迟无法突破筑基末期就开始有了,她不算陌生。 无视所有不友好目光,南扶光只是尴尬地冲着站在人群正中央,双眼通红含泪的鹿桑尴尬一笑,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是刚才大殿内有提到的另一位主角,说不定现在人家觉得非常躺枪。 后者仰着小脸望着她。 “抱歉,大师姐。” 她哽咽了下。 “我也没有任何前世的记忆,什么神凤,我也根本不知道也不记得……修仙入道的世界对我来说很陌生,因此我可能是过度依赖仙尊了。” 她说的不无道理,初来乍到,被完全陌生的世界吓个半死,恨不得挂在把自己带来的人的裤腰带上真没什么错。 南扶光刚想说没事以后别那么过度依赖就行了,就看见晶莹剔透的泪水几乎从那双红得跟兔子似的双眼中夺眶而出,鹿桑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咬得下唇泛白。 她“呃”了声,想说的谅解就这样堵在嗓子眼里—— 直到鹿桑下唇被自己咬出一丝丝血迹。 南扶光一头雾水:我道侣跟我深情表白(并没有),你一脸忍辱负重做什么,你又不是暗恋他很多年。 第9章 地上有钱轮得到我来捡吗 神凤重新降世,世人还在翘首以盼神凤与真龙再续前缘、携手拯救三界六道—— 然后,就被个名不见经传的路人给搅黄了。 云上仙尊亲口说的:沙陀裂空树枯萎前的一切关系都没有续存的意义。 这件事该如何评价呢? 真龙和神凤是从小听到大的床头故事,是当世法典《沙陀裂空树》里的官配,官推被拆了,这简直比强制拆迁还不给拆迁费更过分。 …… 隔日,南扶光正打坐运转周天,十分上进试图摸索突破筑基末期的门道。 “他心知且必须呐喊”的战损让她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跟宴几安求紫的符箓不如努力自己有资格多画几张,往后不用死了只虫子就心如刀绞。 再者也好让那些人大吃一惊—— 然而在这件事上要大吃一惊的人貌似只有她自己,她早就发现了,无论如何打坐运气冥想,那些所有的能量下引灌入气海就像灌入一个无底洞,消失的无影无踪。 每个修仙入道者根据体质最后的修炼成果都是有上限的,南扶光从进了辨骨阁那天就注定是个屈辱的开始,木火相克双灵根还带一点点的水,灵骨不能显化具体形态…… 当时就被说资质太普通了,很难有所作为。 只是宴几安对此没说什么,干净利落地喝了她的敬师茶。 最后南扶光肯动脑子又修炼勤快在云天宗一众后辈中实力表现非常不错,人们包括她自己都忘记了,搞不好她的上限就是筑基末期。 这一点认识让南扶光十分难受,急得额头都冒出汗来,杂念越来越多,胸腔凝滞,一股血腥涌上喉头—— 这时,她感知洞府外有客来访。 强行将喉咙里那一口滑腻的腥甜吞咽回去,她发誓来的如果是桃桃且再不长眼、读不懂空气邀请她去围观什么新入门弟子的蹩脚表演,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然而伴随她解了禁制,缓步入内的却是谢允星,手中握着一册卷起来的竹简,她扬了扬手中的物件,然后突然停顿。 南扶光问:“怎么?” “这话不该我问你?” “……” “你方才在做什么?” “做贼——怎么,打坐入定,潜心修炼试图寻找突破自我的道路,触犯哪条律法?” “犯了自杀罪名?没有长辈护法的情况下自行突破筑基末期,你要是想炸开并炸的满地都是,可以试着从青云崖往下跳,会是一样的效果。” 南扶光心想我没试图突破,我没想自杀,我就琢磨琢磨前进的方向而已,她倔强地抿起唇。 “我没事。” 谢允星俯首,弯腰,轻柔的指尖拂过她的唇角,蹭了蹭,南扶光撇开脸,被她扳住下巴固定住脸。 黑色的瞳眸炯炯有神地瞪过来,谢允星把占着一抹红的指尖竖在她面前:“这是什么?这叫没事?日日,整个修仙界至金丹期修仙入道者便是多一个计数一个的存在了,金丹期谈何容易,是你强行突破能得来的吗……神凤影响你了?” 提到某位祥瑞,南扶光一脸晦气地闭上嘴。 “师父是拜来做什么的?你师父批准你自己关着门生闷气了吗?你师父知道你关着门想随缘自杀吗?突破筑基末期若是如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南扶光捂着耳朵“啊啊啊啊”,人的一生总要有人扮演爹妈,如果爹妈不在,可能就会有同龄人充当这个角色,“首先我没想自杀,其次什么东西我生个气还要宴几安批准!最后我找他有什么用啊他肯定是顶着一副‘早让你来了‘的脸拿颗揠苗助长的丹药给我打发了!我不要面子的嘛!宗门其他师弟妹知道我靠嗑药进阶他们怎么看我背地里不得笑掉大牙——气死我得了,你来看我笑话的?” “对。” 谢允星顺着南扶光的阴阳怪气,将她真正气得仰倒,并且在后者两个鼻孔拼命吸气声中,淡定地问她有没有看今日《三界包打听》流动版。 南扶光瞥向她手中竹简:“没看。” 然后问谢允星上面是不是有能把她气死又气活的好东西。 流动版是《三界包打听》的附加功能,在订阅了该刊物的基础上,再缴纳五个下等晶石,就能看到各种三界新闻下方的、来自三界六道各宗门各阶级的实时讨论。 这个功能是最近才更新出来的。 修仙界甚至不是这个功能的发明者,发明这玩意的是闲的得发慌的地界人。 何为地界人? 这要以沙陀裂空树主干为中心,整个世界呈现三叶苜蓿形状说起。 世界的形态犹如草本叶片各自展开,只是少部分有重叠,而三叶苜蓿的叶片其实并不是在同一个平行空间的,围绕着沙坨裂空树,由上至下,为他化自在天(修仙)界、妙殊(凡尘)界、摩天(鬼)界。 而在三叶苜蓿叶片之下,实则还有一界,地界(下界)为牢狱流放之地被摒弃其外。 修仙界与凡尘界离得比较近,彼此有清晰的重叠交界,而鬼界与地界则离的很远。 地界是一个监狱牢笼。 上三界人士触发律法后,根据所犯罪行的严重程度,时间不定地被投放下去—— 到了地界的人,会被封锁五感灵敏度、认知度与原本拥有对这个世界的广阔认知,他们作为一种大概比普通猿类高级一些的智慧生物,被迫摈弃在原本世界的一切人际关系与身份。 毕竟是坐牢,听说很大一部分的倒霉蛋被投入地界后终其一生都在为填饱肚子每天重复单一的劳动换取报酬,再以报酬换取生活基本物资。 就这样日复一日,等几十年过去后,他们在“这辈子没被饿死真好啊”的感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服刑期短的就能回凡尘界继续改造,而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便又要开始新的一轮坐牢。 地界是由完全碳基生物为主体构成的下纬世界,因为地理位置太底层,接近沙坨裂空树的树根,他们抬起头看不到沙陀裂空树的树枝,甚至不知道有这棵作为世界中心的神树的存在。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地界也不是完全没有进步。 根据仙盟相关学者的调查报告显示,与凡尘界遥远但空间树状远距离重叠的部分让他们能以罕见几率接触到一些原本世界的旁支细节,依靠着这一点灵光乍现,地界囚犯也在飞速进步着,有了一些比较基础的娱乐与创意。 比如最近他们构建出了一个只要通过一定的媒介,可以容纳几十亿单位在同一平台同时无障碍沟通的好东西,哪怕单位与单位之间地理位置间隔大陆与大洋。 然后,这发明被仙盟的人学来了,并放在了《三界包打听》上,现在只需要多花五个下品晶石,修士们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今天隔壁宗门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并且还可以根据众人投票,给这些事根据有趣程度搞个一二三的排名。 南扶光接过谢允星手上的竹简打开看了眼,看到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今日热榜第十脑袋就晕了一下…… 根据她对这个新功能的画风基本了解,这些人应该不是为了夸她才把她拱到第十名的。 “你不想看看吗?”谢允星指了指被“啪”地一下死死关上的竹简,“云天宗最近在这上面的存在感好高,我现在有一种我们确实是前三大宗门的实感。” “你这是邀请我花五个下品晶石看看这些人怎么骂我的?” “也没说特别过分的话,”谢允星说,“如果你不看你就会自己一直瞎猜,然后在惊慌失措中觉得自己已经被问候了祖宗十八代。” “我不会。” “桃桃告诉我你从昨日回到洞府就一直打坐至今,片刻不曾休息,如果不是在意他们笑话你筑基末期配不上仙尊,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过?” “她屁话真的很多。” “所以你到底看不看?” 如果整个宗门撇掉宴几安和必须放尊重点的宗主和长老们,南扶光稍微有点怕的,大概就只有谢允星—— 从小到大,宗门二师姐都用身体力行的方式告诉她:宗门二师姐说的总是对的,不听她的通常都是自讨苦吃。 简直温柔一刀。 南扶光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言中,显然她从昨天开始就不睡觉并不是因为她不困,只是一闭眼就是鹿桑小师妹那张忍辱负重的小脸—— 这足够让她头皮发麻至失眠。 叹了口气,南扶光还是认命地松了松都冒出汗的手心,打开手中的竹简。 【他!好!绝!情!】 【我真的难以置信,所以是真的吗?爆料这个消息的云天宗门弟子有没有身份验证啊,我不敢相信真龙就这样无比自然的否定了过去的关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啊明明新降世的神凤非常漂亮啊!图为证!「图片」「图片」「图片」】 【这个功能真是该死的好用啊,谁懂啊没在宗门出来做任务孤身一人的官推党早上看着云上仙尊那些个言论的时候差点疯了!有时候自己一个人看《三界包打听》真很无助!现在好了,看你们也很崩溃我有稍微舒服一点:)】 【为了人类的历史前进,神仙是不应该只顾着谈恋爱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但是两位稍微有点不一样吧不谈恋爱真的没关系吗?!】 【上面的道友,请打开窗看看头顶那枯得快掉渣的沙陀裂空树枝……我觉得还是有点关系的。】 【按照一般的剧本肯定最后是龙凤he,现在真龙不认神凤只不过是虐恋情深剧本的小小插曲而已,南扶光算个什么东西,她对修仙界有个什么贡献,就是命好而已!】 不幸被鉴定成为“虐乱情深剧本y”一环的南扶光握着竹简的手真的忍不住要抖一下。 披着“=l=?”这个表情包马甲就跟他们理论,她气哼哼地往留言板块上写:【鹿桑也没说自己要和宴几安再续前缘,你们在这着什么急,要替她委屈?】 ………………然后就被骂惨了。 神凤的粉丝觉得她在给宴几安说话。 真龙的粉丝说好啊你意思是龙哥上赶着倒贴你家呗? 再加上“官配至高”粉。 三面围攻。 她被骂的比南扶光本人被骂得还惨。 在未读回复从【壹】迅速变【佰】最后变【繁多】时,南扶光果断关闭了这个版面,眼不见为净。 又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戳进自己的名字里,结果意外发现也有一小部分为她说话的,他们也是支持宴几安的说法,关于沙陀裂空树的传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思想不要那么怀旧—— 然后这些人就被指着鼻子骂你不怀旧你最好也从没指望沙陀裂空树能复苏能帮你从炼气前期进入大概永远都到不了的炼气中期! ……………………这形容多少沾点人身攻击的味道。 可能永远都要停在筑基末期的人有被内涵到。 “也许这就是和仙尊绑定道侣必经之路。” 南扶光扔了竹简总结。 “穿越到很多年前告诉我跟宴几安结契会有这种事发生,我当时肯定把脑袋摇得从脖子上面掉下来。” 谢允星其实有点赞同她的,委婉道:“慎言。你现在抱怨这个也许很多人会认为你纯粹是得了好事还卖乖。” 南扶光:“什么好事?” 谢允星:“和云上仙尊结为道侣。” 南扶光:“这种好事给你你要不,地上有钱轮得到我来捡?” …… 现在南扶光得面对一个现实—— 无论是因为她一个筑基末期与仙尊地位压根不对等,还是为了那棵该死的(。)破树…… 总之这门婚事,宗门内是迫于云上仙尊淫.威闭上了嘴,但修仙界不同意。 …… 南扶光憋着一股气上的赤雪峰主峰,她坚决不承认自己被谢允星说动了关于“人贵在该认怂时就认怂”,她只是还记得宴几安承诺她的几张紫色符箓。 ………………如果宴几安敢给她什么助进阶突破的丹药,她就当场拔剑! 就这么决定了! 落在那气势磅礴的大殿门前时,门上的铜兽一只嘟囔着“又来了又来了”,另一只则是“又是她又是她”,南扶光瞪圆了杏状的眸,脾气很不好地说:“今天心情不好,你们能不能识相点直接走流程?” “太暴力了太暴力了。” “心情好过吗心情好过吗。” 大门向着两边缓缓拉开。 南扶光一脚迈入门槛,还在纠结一会儿拿到符箓,要不要顺便向宴几安提一提自己卡在筑基末期无法精进的事,真的很丢脸,但是别说道侣了,至少师父确实是用来擦屁股这种事的不是吗? 但很快她就把这件事暂时放到脑后了。 赤雪峰一年四季覆盖着冰雪,但因为海拔够高所以其实偶尔也可以照得到太阳,阳光从层层乌云与灵气中照射下来成为光束很美,南扶光早些年时曾经把她自己洞府门的桃花栽过来一株。 ……仔细想想应该就是她和宴几安决定结契为道侣,把名字挂在后山姻缘树上那一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棵树很争气,立在那生根发芽,全宗门人尽皆知云上仙尊洞府门前有一颗张牙舞爪、开花不要命一般极尽灿烂的桃花树。 而此时树下,站着两抹身影,男子修长挺拔身姿背手而立,面色淡然,自带尊者姿态。 女子一身白色道袍,手中执了把不知道是什么名堂的佩剑,头发也用道袍同色发带系起,伴随着她笨拙的一招一式,头上的桃花飘落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肩头。 南扶光突然想起那天宴几安的承诺—— 他说了对于他来说过多甚至算的上是温情的承诺,但也许是他忘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些承诺里并没有包括“不收鹿桑为徒”这个选项。 「除却联手复苏沙陀裂空树,我和鹿桑不会有那样的关系。」 而不是—— 「我和鹿桑不会有任何关系。」 冰冷的剑刺破一朵完整的桃花一分为二,白衣少女惊喜地发出一声低呼,转过身快乐地对身后人叫了声:“仙尊,我已突破炼气中期!” 南扶光就是在这个时候抽身离开的。 第10章 放下道德素质,享受缺德一生 南扶光不承认自己一出了什么事就下山是怂蛋行为。 凡尘的人懒得管修仙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甚至不太会有走去黑市——利用通用货币高价(不等比)换取五个下等晶石——订阅《三界包打听》这种操作。 所以她向往不会对她说三道四的人间净土有什么错? 更何况她有正当理由,“梦醒了我才发财”流入市场几日,如今市场反馈如何,她总要调查一下才能有更伟大的发明这总没错吧? 南扶光穿过大街小巷,纵使没戴斗笠遮面,街上为数不多的人也只会因为南扶光身上的云天宗道袍打扮轻描淡写的扫她一眼然后挪开视线,没人指着她说:看,横刀夺爱、阻碍树木生长的害虫南扶光。 大脑因此得到了短暂休息,南扶光终于有时间稍微放松下来胡思乱想,她在考虑要不要和宴几安解除结契的问题,具体理由有很多—— 比如修仙界的人为了那棵树的死活不同意宴几安自由发展道侣。 比如宴几安为了这件事在左右摇摆。 比如鹿桑的出现像是什么开关开启了一系列的各种问题,就像天生是天道派来与她对着干,就像今日在她可能摸到了修行天地板时,对方隆重宣布自己入门三天就从初生气海至突破炼气中期…… 南扶光难受得要死。 甭管是不是因为嫉妒,她不想再内耗了,再这样下去她会纠结得要命然后长出皱纹。 离他们远点算了,离开云天宗,去一个只会为了得到一个筑基末期的修士欣喜若狂的小宗门。 然后皆大欢喜。 越想越有道理,直到越发奔放的思维被前方传来的尖叫声打断,南扶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走到了上次,那个市集—— 噢,托某猪肉摊的福,现在已经由集市变成了著名的风景区。 …… 前些日子以少女团体为主力、人山人海的盛况并未改变,但是今日有所不同的是她们并没有在好好排队等着消费,而是围成一圈,人人脸上带着惊慌。 南扶光扒开人群往里看,只见几名五大三粗的地痞流氓手里拿着棒槌、铁锹等粗糙器具,站在猪肉摊前正耀武扬威地叫嚣。 其中一个身高和南扶光差不多,但满脸横肉仿佛正方形的流氓正在叫嚣,说前些日子买了猪肉回家给八十老母亲做东坡肉,老母亲吃后一命呜呼,驾鹤西去,如今他要讨回公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狠狠地将手中的大锤抡到猪肉摊上—— 那简陋的木头招牌被抡飞落在地上,“啪”地一分为二,又引来一阵惊呼! 南扶光听见身边少女眼泪汪汪小声揭穿:“好不讲道理!那是街尾卖肉的王老汉,父母双亡几十年,哪来的甚么老母亲!如今只是生意受了阻碍故意找茬罢了!” 南扶光闻言,感慨果然凡尘也有凡尘自己版本的内卷,她本着好奇心态四处张望—— 最后她在猪肉摊后不远的阴影处找到了杀猪匠本人。 大概是清早温度尚未有那么高,今日的杀猪匠倒是好好的穿着一身衣服,浅蓝色的粗布衣裳,腰间随意捆着黑色腰带,但那古树般高大挺拔的身躯是衣裳遮不住的…… “你这小白脸!” 王老汉并没有注意到,他正歇斯底里骂的人和“小白脸”中至少两个字不沾边。 长袖挽至手肘露出古铜色的结实粗壮手臂,被骂“小白脸”的瞬间,男人虽然脸上没有多余的太多表情,但不知为何就能让人读取到一丝无奈。 当王老汉叫嚣着“你赔我妈”一边强行抓起他砍力在案板上的杀猪刀,拽了第一下没拽起来时,杀猪匠的手终于动了动。 与此同时,南扶光的视线从男人那骨节突出的手指上挪开,然后她出手了—— 长长的白色绫布从云天宗来的仙子姐姐袖中飞出,犹如拥有生命,游龙惊鸿飞向王老汉! 绫布打了几圈灵活缠绕上大汉还握在杀猪刀上的手腕,惊他好大一跳,他猛地哆嗦了下回过头,对视上一双干净明亮的黑色杏眸。 稍一抬手,再猛地一抽,那附带了木系力量的绫布就犹如千年榕树树根,轻而易举地将王老汉拎了起来—— 待至高空,南扶光再猛地收回注入的力量,绫布毫无征兆放松,王老汉就被像是荡秋千一般,扔进了旁边的护城河里! “哗啦”一声好大的水声。 “啊,啊,吓我一跳!” “是修道人士——” “是云天宗的人!”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对着修仙界的人说这话:看来他们偶尔也是真的可以代表正义的!” 王老汉在水中挣扎着往回游,好不狼狈,那群他带来的同伙在他扑腾的水花声中落荒而逃。 周遭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伴随着掌声响起,南扶光还有点儿恍惚:事到如今还有人替她鼓掌,真是新鲜。 人群以她为中心散开。 等她再次被小小的阴影笼罩,她艰难地抬起头,并意识到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南扶光微微眯起眼,这一次毫无阻挡她终于发现眼前的人其实并不是单纯的短发,他只是发鬓处剃的很短,在往上脑袋后面束了个小小的狼尾。 还是那样热烘烘犹如一座火山似的碾压过来,他宽阔的肩遮去大部分刺眼的阳光,等她困难地把眼睁开,十分平淡地跟她说谢谢。 “不用客气。”南扶光说,“算他们倒霉,正巧碰见仙子姐姐今天心情不好。” 他没立刻给予回应。 沉默着四目相对好一会儿。 杀猪匠突然问,要不要吃馄饨? …… 一脚迈过门槛,杀猪匠的杀猪摊后面的围墙根真的有个馄饨摊。 随便选了张桌子坐下,南扶光还有点懵,这人的业务真的宽广,有没有想过什么钱都想挣搞不好下一次砸他摊子的就是卖馄饨的? 当然不饿,她坐在桌边,歪着脑袋看杀猪匠动作娴熟地在清水里洗手,然后捏起一块还不如他手掌心大的馄饨皮,挑馅,滑稽又灵活的包好一个馄饨。 这大概就是走遍自己可走的路,管别人是不是无路可走? 南扶光突然悟了。 要不怎么这些年那伙佛修逐渐从旁门左道崛起成一股新势力,偶尔也确实可以在他们的那些理论里得到一些齐发—— 《大毗婆沙论》与《般若经》教人大乘菩萨道,要利益众生,要度众生。 但《四阿含经》以“四缔”“十二因缘”教人,成就阿罗汉,解脱与涅槃,即度众生前麻烦先度己。 世间万物法则,存在即合理。 前者可没有对后者喊打喊杀。 所以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琢磨所谓的“皆大欢喜”? 委曲求全,极尽退让,让令她不那么愉快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这算哪门子的皆大欢喜? 宴几安需要为了三界六道的文明进展负责必须沾花惹草,那她南扶光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的快乐养个小白脸? ——度我。 度我! 我本为苍生! 犹如一束圣光从天而降,南扶光整个人灵魂都升华了,她连忙查看自己的气海有没有什么道光普照的动静突破自我…… 当然毫无意外,毛都没有发生。 只有面前落下的一碗馄饨。 乳白的猪油浇上原汤再撒了一把葱花,圆滚滚的馄饨皮透着新鲜的馅,冒着蒸腾的热气。 透过奶白色的热气,南扶光抬起头,对视上隔着桌子垂首淡定望着自己的杀猪匠。 “吃。” 低磁嗓音,和他说“谢谢”时一样言简意赅。 相比起高高在上的仙尊大人,杀猪匠真的不是什么非常体面的职业,但南扶光发现,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平静且明亮。 她真的很需要一个这样情绪稳定到吃饭的家伙被砸了都不眨眼的人来告诉她什么叫“除了自己一切皆是眼云烟人生苦短请勿内耗”。 她放下了勺子。 “杀猪的。” 对方抬眼看她,停顿了下看她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你是完全不听我在说什么。” 啊? 听什么? 吃? 急什么? 又不饿。 “你可婚配?” “尚未。” “那你考虑过和修仙入道界妙龄少女来一段梦寐以求的交友关系吗?” 她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 片刻死寂一般的沉默。 隔着桌子,南扶光能感觉到对面的杀猪匠可能在这份沉默中已经把她是不是脑子有病的所有可能性想了一遍。 他那十分富有棱角的唇轻抿,又是那种不太明显的温吞气氛,叫了她的名字。 被低沉嗓音连名带姓的叫,那种后颈被什么东西拂过的麻酥感再次袭来,南扶光差点儿没握住手中那白瓷的勺子。 她眨眨眼“嗯”了声:“什么?你认识我?” 杀猪匠垂了垂眼,也学着她“嗯”了声:“偶尔读书看报。” 你居然识字? 这就有点尴尬了。 南扶光扔了手中的勺子,有一种披着马甲到处发疯结果被人揭穿身份的尴尬,她用手默默地捂住了脸,深呼吸了一口气。 刚想说刚才我说的都是梦话你忘记吧就让这一切停留在“云天宗仙子姐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普通又健康的环节—— 对方长臂一伸,捞过一个小马扎塞到自己的屁股下面,然后居然就这样以有点憋屈的姿态在她对面坐下了。 就好像这件事真的有得商量。 南扶光透过指缝震惊地望着他,心想怎么回事? 他看见了她伟大的实力? 还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砸了铺子,注意到任何人开门做生意都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 被她的美貌折服?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王八蛋? “吃啊。” 杀猪匠屈指敲了敲快要散架的木头桌面,再次提醒。 本来南扶光可以不用理他的莫名执着。 但为了表现出自己没有崩溃,她还是放下捂脸的手,抓起了先前扔下的白瓷勺,舀了一颗馄饨塞进嘴里。 馄饨用的馅明显新鲜现宰,配着荠菜和荸荠,还蛮好吃的。 在她埋头吃馄饨时,杀猪匠“一只手撑着脸垂眸看她看得很认真,像是认真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有这样大开的脑洞,而是开口道:“《三界包打听》上,有个仙君——” “云上仙尊?” “哦,是。” 说话的人眉毛好像自然的垂下来,脸上就变成了淡淡的敷衍,“修仙入道人士看不起凡人。” 嗯? 和我说这个干嘛? 是要现场吵一架? 南扶光不明所以。 然后就看见对方的眉又挑起来了,这次变成了吃饱了撑着找事的气氛。 “若有朝一日那个什么仙君因这梦寐以求的交友关系怪罪,你可有足够实力,能保护我?” “……” 开什么玩笑? “不能。” 杀猪匠闻言,陷入短暂沉默,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 须臾片刻后。 南扶光站在门外,愤怒的想:这杀猪佬怎么回事白长一张好看的脸说翻就翻他凭什么因为我足够诚实就扔我出来?!!! …… 南扶光气哼哼地踹了下身后对她紧闭的木门,迈出去一步—— 头顶夏火仿若焚天,夏值南方朱雀七星宿,七星宿与心脏同步旺向,传达生命信息。 南扶光尚未站稳,只觉眼前一花,似七颗星辰于眼前闪烁,井宿如田,鬼宿过肋骨,柳宿如柳枝,张宿的光纳入心脏,轸宿如车,镇守中宫1…… 星宿为额外一道光自无名处射下,光成圆扇散开,顷刻间光芒四射。 那一瞬,内心的永动的怒火、怨气或者焦虑仿若化作了心脏周围的一股真气,烈阳之下被真火燃烧殆尽。 灰烬化作火之精华,为心收纳,南扶光只猝不及防感觉到心脏联通极泉、少海二窍,一阵暖流通过。 脑海中“轰”地炸开神圣又隆重的乐曲。 她进入了金丹初期。 第11章 收徒 不夸张的说,金丹初期对于曾经的南扶光来说,像是一个可为之追寻与奋斗一生的、有点点遥不可及的梦。 高悬于头上的枯枝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修仙界如今人才凋零。 因恐惧每一次突破随缘出现的“渡劫”,如今金丹期修仙入道者不过了了数千尔,撇掉那些打坐修炼悟道一辈子还卡在金丹期不上不下的老杆杆,南扶光他们这一辈年轻后生,来去拢共也就十几人成功突破筑基末期,迈入金丹初期。 云天宗大师兄无幽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云天宗也是靠着一个化仙境界云上天尊宴几安,再加上一个金丹初期无幽,才勉强在东岸站稳了前三的地位,不至于被人说是后继无人—— 就这,排名第二的渊海宗还总是嚼舌根,说云天宗也不过是命好,且要看他们命好至几时。 现在好了。 前些日子神凤降世云天宗,渊海宗已然闭麦装死好多天。 若他们知道除了天降奇缘,云天宗如今又多了个金丹期年轻修仙入道者,宗主陆晨怕不是得气得撅过去。 今年宗门大选排行怕不也是得搅起一番风云变动。 ……………… 而这一切对南扶光本人而言,也缥缈得跟做梦似的。 …… 奇珍异宝阁的柜台后,吾穷正噼里啪啦地玩着算盘,一抬头就看见一条骄傲小狗昂首挺胸地进来了。 ——倒不是骂人。 只是那个下巴抬上天的嘚瑟姿势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毛茸茸的纯天然无害生物。 南扶光带着一脸高深莫测地晃过来,刚开始一切的对话都是正常的,得到了吾穷马上就会去追查关于“睡醒了才发财”的客户反馈的承诺,她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维持倚靠在柜台边的姿势,不说话,但也赖着不肯走。 吾穷总觉得自己好像能看到有一条竖起来的尾巴,那条尾巴已经在南扶光身后晃出重影。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是你道侣没有义务陪你搞‘你猜怎么着‘那套吧,有话直接说好吗?” 说到“道侣”南扶光的圆眼有一瞬间不高兴地变得狭长,但是很快的她恢复了正常,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主动揭露了答案:“我刚刚突破至金丹初期了。” 吾穷的脸上出了个巨大的问号——就着南扶光探过来的上半身,她一把捉住她的衣襟——整个人凑过来在她脖子附近用力嗅了嗅…… 然后放开她。 “你是不是走火入魔致幻了?” 作为奇珍异宝阁的掌事,吾穷身怀特长,虽然并非修仙入道人士,但她嗅觉异常灵敏,不止关于神兵或者仙器的真伪,对于面前的人是个什么级别的人物,她鼻子动一动,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但南扶光闻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真的,你不信你回去找你那高高在上的化仙期道侣看看,我就不信他能给出和我不一样的答案,你肯定是……” 太想进步以至于不幸地出现幻觉。 没等她把质疑说完,南扶光捡起无穷摆在柜台上那普通货色镇纸扬了扬。 没有符箓,也没有仙器或者神兵作为媒介,店铺外突然起了一阵风,聚集在她手中的镇纸上! 南扶光又是手腕一转,“啪”地把镇纸拍在柜台面—— 奇珍异宝阁内整整两排贴墙而立的柜子无论是否上锁,突然之间“噼里啪啦”全部打开! 又是“唰唰”几声,抽屉乱七八糟地全体抽出一半,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们全部打开! 一阵热闹乱响后,整个奇珍异宝阁定格在七零八落的凌乱画面。 吾穷:“……” 吾穷:“啊啊啊啊啊啊!” 吾穷:“我管你是金丹还是天神下凡不给我收拾好今儿你就住这别回家了小王八蛋!” …… 云天宗。 太阳夕下,白天里烈日只剩下一抹火红的余晖,带着一丝丝凉气的风吹拂过头顶的桃花树,几瓣花瓣纷纷落下,鹿桑刚刚结束了一天的修行。 自然是疲惫的。 但刚刚轻易背读下一本剑谱、第一次摸到剑修门道的她精神很亢奋。 初入修仙界,又被确认为神凤降世,在半旬之前她不过是一介普通凡人,本以为自己就要农耕平淡过一辈子,却不想转瞬间,莫名其妙地她肩上便压上了带领三界六道众生进步的重任。 自来到云天宗,鹿桑连续两夜几乎是不眠不休读完了那本比砖头还厚的《沙陀裂空树》,了解了整个三界六道(也是关于她自己)的背景故事,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刚开始还怀疑“是不是这位仙君搞错了我么可能是神凤呢”,至气旋识海诞生,顺利进入炼气初期…… 进入,在笨拙参透那本宴几安给她的剑谱时,她就这样突破至炼气中期。 “仙尊,这样的修炼速度是否合格?” 鹿桑收了剑,回过头便看见自打相识以来从来都是一副清冷的谪仙难得面露一丝柔和,他摇摇头道:“寻常人从气海诞生至炼气初期少说几年,再进阶几十年至炼气中期也不是没有,据我所知,从未有人这样进步显著。” 鹿桑听见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地乱跳。 宴几安道:“你很适合剑修。” 鹿桑脸上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些天阅读的各种书籍科普让她十分清楚,云上仙尊宴几安修的便是剑道。 她有些雀跃,几步凑到了桃树上,弯腰从那小石桌上收拾剑谱的仙尊身边,活泼地问:“我很合适剑修,果然?那扶光大师姐也是吗?她当时也是跟您学习的剑术?她也会进步很快吗?” 初入云天宗,鹿桑也不认识太多人,只是知道南扶光是宴几安亲手教出来的唯一的徒弟,如今她跟着宴几安身边摸索修仙界的一切,自然忍不住想要对比。 倒是无恶意,单纯便是忍不住想对比一下罢了。 弯腰收拾剑谱的人手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动作停顿了下,在鹿桑看不见的角度,云上仙尊长长的睫毛轻垂,嗓音中带上了自己都没注意的温和:“日日入道时,比你年纪小一些,初生气旋识海,拿了我给的瑶光剑也不会用,只会拖着满地跑……莫说舞剑,举都举不起来。” 鹿桑听得有趣,便绕道了宴几安的正面,在石头椅子上坐下了,捧着脸笑着说:“真羡慕扶光大师姐,若我也能自幼从师,也不知道如今能修炼到何种程度。” 宴几安难得微笑了下:“应当是比她快一些。” 抬起头便跌入这个笑容,少女愣怔了片刻,望着那双平日里不见悲喜的深眸,只觉得好像身后的落日余晖殆尽,满天星河率先落入了他的眼中。 “——仙尊,收我为徒吧。” 待反应过来之前,鹿桑已然将请求喃喃而出。 两人均是一怔。 修长的指尖从剑谱上挪开,宴几眼唇边的淡淡笑意敛去,平静地望着对面双手捂着嘴的少女。 鹿桑窘迫得脸红脖子粗,后来想了想说都说了还怕什么呢,放下手硬着头皮道:“这些日子鹿桑都是跟着仙尊学习修仙界的一切,从基础知识到如今能够初识剑谱,您总是亲自教导,这样看来同拜师学艺又有什么区别呢?……更,更何况,你我本来就是,就是真龙与神凤降世,这世便是不做道侣了,若有其他关系绑定,其他人也会更加安心!”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很紧张地望着宴几安。 “日日恐怕会不高兴。” 宴几安本是下意识地拒绝—— 但话刚说完,他又想到,又能怎么样呢? 明明他也不是觉得收徒这件事不行,否则那日他对着南扶光许诺与神凤的未来关系时,应当将徒弟这条路也断绝的。 但他没有。 他留了一丝余地。 “噢,也是……” 桃花树下,鹿桑抿起唇有些不知所措,宴几安也不说话。 沉默的僵局最后是被谢允星打破的。 …… 因为实在不太熟悉,内阁长老的千金通常不会是赤雪峰陶亭的来客,今日意外来访,为的自然也是南扶光的事。 宴几安自然是知道今日南扶光来过,没打招呼又扭头跑掉了…… 他这徒弟脾气向来古怪且不小,所以他当时也没追上去寻问,只准备待她气稍微消了自己回来冲他要说法或者发脾气也好,到时候他自然知道原由。 ——毕竟以往都是这样的。 见鹿桑在场,谢允星毫不犹豫起手捏了个噤听决,周围一下陷入万籁俱寂,鹿桑吓了一跳,面色一白,连着后退了两步。 无视了她惊慌失措投来的目光,谢允星简单地与宴几安说了下南扶光想要突破筑基末期的事—— 宴几安在听见南扶光试图一个人躲在洞府中突破筑基末期时,便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太危险了。 在师父面前,素来横行霸道的云天宗第一大师姐一反常态总是比较含蓄,占着云上仙尊这得天独厚的资源,硬是花了许多年,自己脚踏实地练至筑基末期…… 她除了突破时必要的护法,向来不愿意求助师父的。 但金丹期可不是她熬资历就能熬出来的。 更何况伴随着修仙入道级别的提升,会发生气海坠落、爆体而亡或者走火入魔的可能性也会提升。 从炼气至筑基时她尚且还知道老老实实地来陶亭找他,如今怎么反而越活越不知轻重了? 此时已然不用谢允星多言,作为最了解南扶光的人之一,宴几安显然已经大约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她乱来出了些事故,这宗门二师姐怎么会亲自跑到陶亭来找他说道? 说是轻描淡写的一提。 实则更像是替南扶光讨要个说法。 所以日日方才来了一趟唐陶亭也是为了突破至金丹期这件事? 人到门口了,又怎地跑掉了? 一阵风一阵雨的,倒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宴几安宝库之中自然有许多宝贝可以帮助南扶光,就算她天资不够,用那些宝贝堆也能给她堆个金丹期出来…… 更何况有他在旁边护法,突破时发生任何意外,他也有能将她保全下来的能力。 “知道了。” 宴几安道。 谢允星得了承诺,也不多言,抬手解除噤听决,冲着旁边发呆的鹿桑冷淡颔首,后抽身离去。 宴几安盘算起宝库里还有什么上次被扫荡后遗留下来的有用之物。 “仙尊,谢师姐说了什么,看您眉头紧蹙……” “无事,日日想突破至金丹期,苦于修炼无门——” 宴几安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规避鹿桑的,说完感觉到旁边安静一瞬,他的衣袖被轻轻拽了拽。 他下意识躲避了下。 下一刻,便对视上鹿桑忽闪忽闪的双眸,少女眼睛水灵灵地瞪大望向他,喜出望外地问:“仙尊,扶光大师姐若是能得您帮助步入金丹期,是不是就稍微能够接受您再收徒这事儿了呢?” 第12章 日日,虚木洗髓丹予你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给南扶光的感觉就是有人刻意要快刀斩乱麻。 落日时分,她还在奇珍异宝阁与吾穷讨论自己这金丹期怎么突破的如此悄无声息,便收到谢允星通过双面镜给她的消息,让她速归宗门。 这边结束对话,桃桃那张一脸焦急的圆脸就接入了,小丫头真真急切到带上了哭腔,喊着日日师姐你快回来,仙尊要收鹿桑做其座下第二名弟子。 南扶光脑袋空白了瞬息,回过神来后反而有了一种古怪的困惑—— 无论是谢允星还是桃桃,她们着急把她叫回去做什么? 云上仙尊要收徒实在天经地义,她并不能也没有立场阻止这件事。 收起双面镜,隔着柜台,南扶光陷入了沉默。 吾穷在一旁肆无忌惮嘲笑道,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修仙入道人士,道貌岸然,实则干尽了偷鸡摸狗的事。 南扶光没有反驳她。 她祭出青光剑,在街道上路过的凡人惶恐的目光中跳上悬浮在半空的剑,头也不回往云天宗方向赶。 …… 南扶光自认为脚程已然够快。 但显然还是稍晚了一步。 御剑过于半山腰的宗门正门时,今日守门值日弟子望着她欲言又止,南扶光穿过云天宗宗门禁制,踩踏青光剑,悬停在那弟子身边,略微歪了歪脑袋:“怎么?” 那值日弟子吓得面色惨白,马上就要尿裤子般连忙摇头。 一群人都神神叨叨,仿佛沙陀裂空树要倒了,世界末日即将降临。 进了宗门,南扶光一路上几乎未见到几个熟悉面孔,起先她还有些疑惑,然后她很快便知道,这只是因为此时此刻,宗门内包括宗主谢从在内,各阁长老与记名弟子,早已全部集中在云天峰宗门议事大殿。 还有云上仙尊与他那即将新鲜出炉的二徒弟。 众人恐怕早已等候多时。 南扶光在议事大厅门前光明正大落下,破天荒头一回,没有远远的就听见宗主谢从大骂“云天峰乃禁飞区域”“南扶光你成何体统”“仙尊您管是不管”—— 一片反常的宁静中,她微微挑眉,拾阶而上,正巧在上最后一阶阶梯时遇见捧着托盘的桃桃。 后者从茶托后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看清楚来者何人,她那张平日里过分活泼的脸瞬间染上些许的慌张。 “桃桃,你在这做什么……” 询问的话语戛然而止,南扶光终于注意到此时桃桃手中托盘的正中央,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 这是一碗云山灵茶—— 此茶正是宗门拜师专用茶。 宗门大师姐沉默着闭上嘴,无形的压迫感让桃桃再也受不了似的微微弯了弯腰,在与南扶光擦肩而过时,小丫头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日日师姐,木已成舟。” 南扶光没作反应,只木然地收了青光剑。 她低着头,看着浅色道袍上因为赶路不知道上哪蹭的一枝枯枝…… 心中之茫然,比方才刚听见消息时更甚。 …… 桃桃端着茶往前去了。 伴随着那杯热气腾腾的云山灵茶靠近,大殿内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自动分开两波,让出中间的一条道来。 这一幕如此似曾相识。 挡视线的人群挪开,再抬首,南扶光便毫无遮拦地看见在大殿另一端,依然是那熟悉的二人。 主位放松坐着的清冷仙尊,一只手支着面颊一侧。 在他身边,极近地的就是云天宗新鲜出炉的小师妹,近日来震碎修真界的神凤降世鹿桑。 云上仙尊依然是那身淡青道袍,上描九霄仙鹤,一头青丝今日只随意束起,相比起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此时的看着有些放松—— 啊,对了。 她拜师那天是什么样的情况来着? 南扶光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自己拜师那天,宴几安是如何的。 他也是这样心情很不错吗? 他的眉眼可是放松的? 他看上去也像是现在这样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吗? 大概是时间太久远了,也从来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做成纪念日,所以好像忽然之间,过往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 站在人群后的宗门第一大师姐堂而皇之地走神,猝不及防与大殿另一端的人对视上,仙尊犹如静潭的双眼难得有了一丝波澜,稍微坐起来了一些。 他嗓音低沉,唤了声:“日日,你回来了。” 这不高不低的呼唤,成功地将大殿内每一个的目光吸引过来,人们再次“哗”齐刷刷的回过头,看向站在大殿门口的南扶光—— 包括此时此刻,正以恭顺姿态跪在云上仙尊身侧的纤细少女。 少女面容白皙姣好,云天宗或许是真的灵气养人,她完全不见前几日初次见到时那样充满了病弱气的模样……这会儿身着云天宗内门弟子道袍,便是个活灵活现的俏生生仙子模样。 ——内门弟子道袍。 这身衣服,鹿桑早就逾越过规矩提前穿了多少天了,现在又来拜师作秀什么呢? 南扶光的冷眼注视中,桃桃端着那碗茶,来到了那跪着的鹿桑身边,弯下腰将茶送到了她手边。 后者似有所感应,终于不再是直愣愣盯着大师姐的模样,转过头,抬那张极漂亮的脸,很紧张地冲桃桃一笑…… 好似千万朵云山花迎风盛开。 大殿内众人仿佛都瞬间失神。 对自己的美貌仿佛毫不知情的少女接过云山灵茶,捧着热气蒸腾的茶水,她双手有些发抖。 与此同时,大殿内,那占据主位的人也终于收回了落在南扶光身上的目光,他顺势微微俯首。 “鹿桑,你可愿拜本尊为师?” 冷面如冰的仙尊嗓音清冷,听不出一丝波澜。 在他座下,少女双手高举拜师茶奉过头顶,同时抬起头望着他,一双眼微微泛着红,身体因座上尊者无形散开的威压轻抖。 宴几安接过了那杯茶。 …… 南扶光站着没动。 拎着道袍下摆,轻轻抖掉了上面的枯枝,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晏几安举起拜师茶至唇边—— 待茶碗边缘碰到他的唇。 南扶光无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收敛眉眼间所有的情绪,脚下一转,无声退到了旁边众弟子队伍中,站在了谢允星的身边。 谢允星站在弟子队伍首排,与晏几安所在主座三步之遥。 南扶光肩膀轻碰到她时,她微微敛眉,侧目。 而前者目视前方,目不斜视,并未回应她目光交流。 列入队伍,无视周围投来或探究或担忧又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南扶光下巴微扬,肩展开,身姿挺拔,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 不远处,也许是茶水滚烫,或者喝不惯这品茶,刚来得及碰了碰唇的茶碗被随手搁在了旁边的茶几上,云上仙尊掀起眼皮子再看大殿门边,却发现那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愣了愣,在大殿内缓缓扫视一圈,最后终于将目光锁在内门弟子队列中间。 “日日。” 扶光是太阳的意思,所以南扶光的小字便成了这两个奇奇怪怪的字。 如今宗门里与南扶光交好的师兄妹皆用此名,说来大家可能不信,这还是宴几安发明的。 这不太符合宴几安的画风,南扶光好奇地问过他哪来的灵感,他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好像是以前听人这样叫过她。 这个回答很神经。 她不是没反抗过这样的名字不合适云天宗大师姐的伟岸形象,但龙族大概都是些脾气犟又固执的玩意儿,他们最擅长不听别人的意见。 南扶光以前觉得拗口,倒也不讨厌这个名字。 但现在她觉得莫名突然听得别扭。 “过来。” 缓缓偏向头回视,视线再次碰撞上,云上仙尊与他的大徒弟难得一次,竟相对无言。 望入那双不知道此刻作何想法的眸中,南扶光忽然想到先前吾穷说她这金丹期突破得毫无动静,恐怕换了宴几安也看不出来,当时她嗤之以鼻,觉得是这凡人鼻子出了毛病…… 现在从她师尊这毫无反应的模样看来,吾穷说的,居然是真的。 南扶光只想冷笑。 而此时,在云上仙尊身边,鹿桑先是仔细打量南扶光脸色,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片刻后她又偏过头,用催促的目光看向宴几安,小声地唤:“师父……” 就好像是他们先前一同达成了一些共识,现在她正无声催促自己新拜下的师尊赶紧办事。 仿佛要坐实以上猜测,下一刻,宴几眼便冲着南扶光招了招手。 “日日,来。” 他的嗓音难得堪称算得上温和。 “为师知你进入为突破至金丹期事烦恼,甚至为此劳神伤身,你如此上进,为师很是欣慰。” 宴几安语落,南扶光没吱声。 她听见身边谢允星发出一声想死的窒息声音。 而就像谢允星当然能听到宴几安说的话一样,大殿之内,云上仙尊的一字一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为师便将这荒古时期遗留的唯一一枚虚木洗髓丹予你。” 宴几安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瓷白小瓶。 “如此你就可以洗去你那先天三灵根中的木灵根,不至于与相对强势的火属性冲突,剩下极微弱的水属性微乎其微的影响倒也无大碍……无论如何,有了这枚洗髓丹,你定能安然突破筑基末期,如愿进入金丹期。” 第13章 不要么 让沙陀裂空树枯萎后第一剑修,三界唯一的真龙,修仙界的光辉,复苏的恒月星辰如此郑重其事交出来的丹药,当然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凡品。 更何况这是在云上仙尊百年来第二次喝拜师茶的重要场合。 南扶光认识虚木洗髓丹,事实上这甚至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它—— 前几日鹿桑被带回云天宗,她拿到了云上仙尊的宝库的钥匙,在众同门羡慕的注视下进入宝库的第一时间,她就注意到了这个东西。 虚木洗髓丹与鹿桑未来所需要的真龙龙鳞所炼制的洗髓丹几乎是同等级别的东西。不同的是,后者是用曾经完全体的真龙龙鳞炼制而成,而虚木洗髓丹则是用当年存活着的沙陀裂空树主枝干精魄炼制而成。 完全体的真龙龙鳞如今到间隙秘境里去寻找尚且可能会被找到,但沙陀裂空树的主要枝干精魄则完全不可再生……所以相比之下,虚木洗髓丹似乎更加珍贵。 这洗髓丹用一颗少一颗,如今三界六道怕也不过只剩下云上仙尊的宝库里这一枚。 这东西能让修仙人士洗练天生的灵根,换句话来说大概就是脱胎换骨的效果,比如修仙入道人士体内能够蕴含的灵气总量数值是有上限的,他的灵根属性越少,每个属性上能够得到的数值也就越高。 这就有了单一灵根总是被人当做天生神赐修仙入道体质的说法。 南扶光先天体质并不算特别优秀,火木双行带着一点点水属性杂质,所以那一日她进入宝库后,手并不是没有试图伸向过这虚木洗髓丹—— 洗掉木属性,忽略一点点的水属性杂质,她几乎就是单纯的火灵根了。 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中,以金与火灵根最适合成为剑修,但凡她成为单火灵根,安全无痛地突破筑基末期这件事,指日可待。 虚木洗髓丹,真正的是个好东西啊。 ——和南扶光扔下净潭的那些神兵仙器一样好。 …… 虚木洗髓丹的稀有是大众认知范畴内的那种稀有。 此时此刻整个大殿内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此起彼伏的倒吸气音,人们像是突然患上了什么奇怪的病,死死闭上嘴,却拼命用手肘捅自己身边的人。 他们瞪大了眼,像是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这种传说级别的丹药也算是值了。 所以南扶光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脸上定格在一个无奈又无语又有点好笑的奇怪形状上。 她听见身后有人嘟囔—— “这东西用来突破筑基末期是不是有点浪费了,用来从元婴突破至出窍期也够用吧?” 然后那个声音停顿了下,又恍然大悟一般发出叹息。 “啊啊所以大师姐的资质真的像是传说中的那样不太好啊,我入宗门晚,还以为这是什么嫉妒她是云上仙尊门关弟子的说法来着……原来是真的连突破筑基末期都需要丹药的地步。” 这话说的,好像金丹期的修士遍地走一样。 南扶光都懒得回头去看是谁有这般发言,她在原地许久未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向前去接宴几安手中的丹药。 其实前后大约也只是几瞬的悬停,但对于做出把丹药递出来这个动作的云上仙尊来说显然已经够久了—— 宴几安不动声色地敛眉,“日日?” 这一次尾音上翘,不再是愉悦且慷慨语调的陈述句,带上了一丝丝的困惑。 “不要么?” 像宴几安这样绝一份的化仙期,肉体凡胎早已得到洗练,耳闻眼观五感已经提升到最大化,他不可能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什么奇怪或者难听的话。 但对此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压根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 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南扶光,甚至没有带一丝不耐烦,有的只是单纯的困惑与催促,像是在说:我给了你想要的,你为什么不开心的上前来拿走它? 这就是宴几安。 他根本不能理解寻常人的想法,也想不到南扶光卡在筑基末期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可能是并不能公布天下的奇耻大辱,在看他来他只是找到了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并且南扶光对他的解决办法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所以他只会问—— 不要么? 这三个字倒是如同魔咒一般,让南扶光想起了一些往事。 关于她是如何拜入宴几安门下。 很多年前,南扶光的爹娘还在,尚未远游,是一对修仙界算小有名气的元婴期恩爱道侣。 自小出生在云天宗的南扶光对宗门一切都很有归属感,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初生气旋识海,到了能够修仙入道的年纪,她需要一个师父。 南扶光拜师那天弄得颇为隆重,云天宗宗门上下包括宗主谢从全都到了,就等着南扶光自己给自己选一个看得顺眼的师父然后迅速被计入内门弟子行列从此发光发热…… 当时只到大部分人腰带部位那么点儿高的南扶光在大殿里转了一转,最后爬上小小的阶梯,停在了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主位、堂而皇之望着角落走神的云上仙尊面前。 她早就想问了,云上仙尊为什么从来没有过徒弟。 站在仙尊跟前,小姑娘回头看身后一脸惶恐想把她抓下来的父母,未长开的圆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爹,我要这个。 南扶光的亲爹:……你给我下来! 当时的云上仙尊大概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般,收回了游神的目光落在了横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停顿了下,他道:「吾乃剑修。」 意思是:小姑娘家家的做剑修像什么话?走开。 然而缺心眼的小姑娘没听懂,眨巴了下眼,学着他淡定的语气,也十分淡定道:「给你做徒弟。」 南扶光的逻辑链非常清晰。 「仙尊没有别的徒弟,我若入仙尊门下就是唯一那个,我爹娘也只有我一个,我从小霸道惯了,学不会分享……去跟别人抢师父会叫人讨厌的,我不想讨人厌。」 当时的云上仙尊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沉默的空挡,听她问—— 「不要么?」 后来,南扶光如愿以偿的爬上了云上仙尊专有的宝座,抱着他的脖子坐着他的臂弯,跟满脸无语的爹娘耀武扬威地显摆她师父给的瑶光剑。 再后来的后来,她这一个唯一,做了很多年。 只是可惜,那瑶光剑尚未修成她的本命剑,便碎了。 “日日,虚木洗髓丹予你,不要么?” ……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 旁边的谢允星歪了歪身子,用肩膀碰了碰像是尸体一样沉默的南扶光,压低了嗓音:“好了这件事是我找仙尊讨论过一下如果你要杀了我我也认了但是你应该知道你想杀他肯定是杀不了他的并且如果你打算不理他今天我们恐怕就要站在这里直到月上柳梢头或者干脆地老天荒你可能觉得无所谓但作为路人我表示真的有点尴尬……” 她一口气说完不带停顿,南扶光转过头瞥了她一眼,轻声道:“这跟你没关系。” 谢允星为自己不用被杀死松了口气。 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这口气松得早了些。 因为下一刻,见南扶光许久未动还不听劝,宗门内便有一些人开始觉得她不识好歹—— 看南扶光不顺眼的群体通常和云上仙尊的脑残崇拜者群体高度重合,如今看他们的仙尊这样被冷落,大概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其中就有药阁的某些人。 被冷落的仙尊叠加仙尊手里那他们这辈子别说炼出来可能连摸都没机会摸的丹药,足够让他们红了眼。 作为他们之中最记吃不记打的,白灸勇敢地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喊了声“扶光师姐”,道:“想来是我上次直言你不过筑基末期、配不上云上仙尊的事让你记着了,以至于你为了突破筑基末期如此着急……但这也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儿,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与上进之心,如今仙尊怜惜你,拿出了这虚木洗髓丹,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南扶光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白灸:“你闭嘴。” 白灸哽了下,不远处,另一个柔软的女声响起:“师姐,白师兄说的话不太好听,但道理是这个道理,知道你为了突破之事烦恼,师父也颇为意外,今日与我商量决定拿出这洗髓丹予你用,保你平安顺利步入金丹期……这件事并没有坏处,你便不要推辞了罢?” 鹿桑嗓音柔软,天生带着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平和。 如今她在宗门内有了身份——除了神凤,还是正儿八经宴几安的徒弟,南扶光的师妹—— 她一开腔,众人像得了什么应许,纷纷附和。 唯独宴几安依然仿佛未闻所有声音,只是安静地望着南扶光。 白灸见他不动,又被众人的嘘声鼓励,昂首挺胸:“鹿桑师妹所言甚是!扶光师姐,今日那么多人在,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仙尊再收徒你心里不痛快……但这么多年,仙尊从未承诺门下只会有你一人,如今这鹿桑师妹入仙尊门下已经是板钉钉上的事实,你何苦再闹别扭?” 南扶光蹙眉:“不是让你闭嘴?” 白灸:“啧啧,我看你就是小气还不识好——” 打断他是南扶光袖中飞出的白绫。 白绫如往常一般灵动游龙,但也有所不同——不用于以往它只是被注入了木属性灵气如树根游动,当它从南扶光袖中飞出,真的有树根藤蔓状的枝条缠绕上白绫! 不等白灸出招躲避,层层绕着藤蔓的白绫便缠上前者手腕,南扶光一抬手,粗壮结实的藤蔓便将他一把拎起至数尺高空! “扶光!” 伴随着最先反应过来的宗主谢从一声大喝,南扶光却充耳不闻—— 突然,大殿内一阵地动山摇! 混乱之中,青石砖地面震动,一棵粗壮的苍翠古树裂土而出,拔地而起! “啊啊啊啊啊!” 在白灸惊声惨叫中,藤蔓舒展犹如有了生命,不急不慢地伸展缠绕上被拎在半空的白灸身上,如蛇盘绕,将其捆缚,藤蔓蜿蜒过他的脖子,捂住了他的嘴。 聒噪的声音终于在耳边消失。 南扶光抽手收回袖绫,背手而立,从始至终,脚下未挪动半分。 飘散的尘土弥散,人们眨眨眼,震惊地发现眼前无处不是密林枝叶,原本足够容纳数百人的宗门大殿此时已被凭空冒出的巨大古树占据了八层。 树冠之上,那凭空生长古树枝条蔓延几乎覆盖了整座大殿,大殿屋顶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响声。 几枝张狂生长的枝条捅破了大殿顶,几束阳光照射下来,落在地面成了圆形光斑。 树下,被枝条缠绕的白灸如同蝉蛹拼命拧动。 大殿内从热热闹闹的拜师现场变为鸦雀无声的墓地。 …… 比起同门目瞪口呆地陷入鸦雀无声境地,显然云上仙尊千年难得一现的错愕来得更加珍贵。 “不要了,师父。” 南扶光转向宴几安,平静地说。 “这虚木洗髓丹,我用不上。” 第14章 做朋友 那双仿佛永远漠然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黑眸在那一瞬间骤然黑沉了下去。 众人只能看见眼前青色道袍拂过,上一刻还坐于上首位的云上仙尊已然落在云天宗大师姐面前。 后者没有丝毫的退步,仿佛脚下生了根,微微扬着下巴,平静地与自己的师尊对视。 “那是什么武器,好、好厉害!” “你看到没看到没!这棵树是凭空生长的?” “啊啊啊,我还以为大师姐并没有从仙尊的宝库里拿什么好东西呢——” 回过神的众人合上了惊讶的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我没见过的,你猜是神兵还是仙器?” “你问我?我一个炼药的药修?你倒是去问问炼器阁的……好的,他们也正一脸痴呆。” “……是痴迷吧?你们药修讲话确实难听。” 宴几安抬手轻轻一拂,不见符箓却在半空飘起符文,金色文箓化作一片金光,顷刻间笼罩了那占据了大殿大半空间的苍天古树—— 古树顺着生长的逆向痕迹逐渐枯萎,最后一阵清风拂过,树木化为灰烬,只留下碎裂狼藉的青石瓦砖…… 与碎片中一株小小的树木幼苗。 被层层捆绑的白灸倒是原样如同虫蛹“啪”地落在地上,因为被捂着嘴,他眼泪汪汪地发出“呜”的一声痛哼。 宴几眼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迅速伸手,执起南扶光背在身后之手臂,衣袖顺着皮肤滑落至手肘,仙尊清隽修长的手搭在她温热的腕间脉门处—— 指尖冰凉,灵气如沁凉溪水,顺着神门穴流淌入她的气海。 几息沉默。 宴几安垂落的睫毛轻一抖,随即抬起眼皮,望入南扶光的眼中,他用的是陈述语气:“你已金丹初期。” 声音不高,但足以让整个大殿内所有人听清。 南扶光没有否认,只是低头错开了对视,视线落在扣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大手上,发现云上仙尊把完脉门好像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被捆成粽子的白灸默默地瞪大了唯独还能自由活动的双眼。 始终立于首座旁的鹿桑抬手捂着嘴,发出“嗳”的一声惊叹。 大殿之内,其余众人再次陷入哑然无声。 …… 原来并非是什么从云上仙尊的龙之宝库里拿到的神兵或者仙器。 只是普普通通的道袍与普普通通的袖绫,与云天宗大师姐过往惯用的袖绫没有任何区别。 “金丹期居然能到这个程度……无幽师兄是土属单灵根,金丹期——你见过无幽师兄徒手能搬一座山吗?” “那可是大师姐,她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行为,在几日之前你见过‘它心知且必须呐喊‘吗?” 云天宗宗主谢从转身从身后列祖列宗排位上取了最近的那个下来擦了擦灰,一边擦一边和老祖宗嘟囔:“算了算了,她都那么努力地金丹期了,捅破个房顶又有什么不行。” 谢从身边,云天宗大师兄发出一声短暂的气音。 谢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瞬恢复同等面无表情的爱徒。 谢允星揭穿他:“别笑了。” 无幽“哦”了声。 “没笑。” 稍作停顿。 “她木属性用得好,没有非洗去的必要。” 谢允星翻了个白眼,但她没有反驳,因为她认为无幽说的没太大毛病。 …… 无幽的发言引来云上天尊平静的一瞥。 但在他做出回应之前,仙尊便毫不关心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在这期间他甚至没有松开南扶光,反而下意识将柔软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一些。 南扶光浅浅蹙眉,被抓得疼了,就抬起头不悦地望向头顶的仙尊。 她在瞪他。 意识到这一点,宴几安抿了抿唇:“那虚木洗髓丹——” 言下语气中居然带着一丝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茫然。 “我不要。” 南扶光斩钉截铁地说。 “日日。” 宴几安蹙起眉,想叫她休要任性,这洗髓丹,她金丹期用不上了,再突破下一层级也是用得上的。 然而为来得及开口,便被打断。 “虚木洗髓丹是好东西,但是依靠它突破修炼阶段,会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您方才没听见吗?在您喝了拜师茶,拿出洗髓丹的时候,他们笑话我,笑得很大声。” 宴几安浅浅蹙眉。 南扶光盯着他的眉心,停顿了下,转向了鹿桑:“我不知道您同鹿桑师妹是怎么计划好用这个东西安抚我,非要让我接受眼下的局面。”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被点名的少女面上血色尽退,然而此时说什么也迟了,方才是她自己亲口说“与师父商量”,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当初选仙尊做师父时就说了,我不擅长与人分享,并且永远也学不会这个……您当时没反对,我便当是默认了,所以今天这个局面我没有办法释怀,在我想到怎么办之前,只能打破牙和血吞硬忍过去。” 南扶光欣赏了一会儿小师妹花容失色的目光,才转回来,对宴几安没多少笑意地笑了笑—— “在此之前,请别再想着再用什么稀奇的宝贝弥补我,弥补不了。从我十来岁初生气海那日,站在您的面前那一刻起,‘拜师‘就成了一辈子的事,这件事情比任何稀奇宝贝都来得重要。” 南扶光挣脱手上的束缚,不着痕迹拂开手腕上握着的手。 掌心温热的触感猝然抽离,宴几安看着自己捉空的手居然也有片刻的愣怔。 “就这样,我说完了——最后恭喜师父再得爱徒一名,南扶光告退。” 语罢,南扶光当场祭出青光剑,顶着身后无数各异的眼神跳上去,毅然拂袖离场。 在她身后,白灸还在满地滚来滚去; 鹿桑不知所措地瞪着小动物似的眼睛; 宗主谢从投来的不赞同但赞赏的目光; 其他同门还陷入“你已金丹初期”六个大字带来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以上所有,共同编织了庆祝南扶光突破筑基末期至金丹期的最强赞美圣音。 南扶光几乎想要拎起道袍下摆屈膝给所有人行礼,由衷感谢他们如此配合演出—— 毕竟现在每一个人的反应,都和最开始她能幻想出的最好的剧本一般相符。 …… 云天宗大师姐大杀四方。 她敢保证她凭一己之力搅黄了整个拜师仪式,现在大殿内应该没几个人是心情痛快的。 南扶光回到了自己的洞府,设下禁制一头滚上了床,掏出双面镜叫了吾穷,对面的脸出现在双面镜的第一时间,拼命往南扶光头上看。 “找什么?”南扶光问。 “绿帽子。”吾穷相当淡定,“好大一顶。” “别逼我在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扇你。” 搁着双面镜,吾穷也是随便这位修仙界宗门大师姐放狠话,她要真生气就不会抱着双面镜不撒手了……吾穷瞥了她一眼:“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南扶光陷入了沉默。 然后阴沉着脸真的准备关掉双面镜,吾穷见她这个鬼样子连忙喊了停,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真龙和神凤在拜师仪式上缠绵难尽,当场顺便结为道侣? 南扶光翻了个很大的白眼又摇摇头,细细给吾穷说了自己的壮举,引来了三两声捧场的口哨,恭喜她真的做到了有话就说不做哑巴,迈出避免成为话本炮灰苦情女的重要一步。 然后南扶光提出一个让吾穷觉得非常匪夷所思的要求—— 她请她到猪肉摊,把双面镜交给杀猪匠。 “干什么干什么?上次看你心情不好带你去看一眼,你还上头了?”吾穷一脸震惊,“为男人上头倒霉三年。” 踏马的。 “我就想看看他杀猪!看他手起刀落地杀猪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能心情好点儿,就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手起刀落一刀两断的——算了你不懂!我突破金丹期就是在他的猪肉摊!他才是第一见证人!现在我发光发热了苟富贵勿相忘我不该通知他一声吗!” “南扶光,”吾穷认真地问,“你有病吧?” …… 就像自家养的宠物有点奇怪的癖好,只要不是吃粑粑,你一脸嫌弃但是很难不怜爱地满足它。 吾穷嘟囔着“你们修仙入道的脑壳都坏掉了”无限诽谤中,她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带着双面镜去了趟猪肉摊。 此时凡尘间已是傍晚,一日里最炎热的时候。 双面镜中吾穷很是浪漫地给南扶光展现了一轮火红的落日,在余晖中,猪肉摊还是上一次看到它的样子,只是摊位后面没有站着熟悉的人,空无一人的摊位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在猪肉摊旁边支起了一个馄饨摊,小小的摊位不过是一个生火炉上面架着一口熬着猪骨的汤锅,蹲在烧的正旺的炉火旁,男人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包馄饨。 大概还是热的,身上的浅蓝的短褂汗湿一半成了深蓝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粗糙的布料与修士道骨仙风的仙气相去甚远,却清晰地勾勒出那宽阔的肩与窄腰。 男人侧着身,高挺的鼻尖在面颊一侧落下了小片阴影,因为重复着单一包馄饨的动作,半瞌着眼好像要睡着了,随意束着的发垂落一缕…… 听见脚步声,那双几乎要闭上的眼总算是重新睁开,正巧那一缕乌发落在眼前,遮住他眼中的懒散与闲适。 “唔?” 他发出一声困惑的鼻音。 “别看我,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 杀猪匠动了动唇,吾穷像是被坑过似的瞬间有点警惕地盯着他的唇,后者只是放松地微笑。 “哦,要馄饨吗?” 吾穷要了碗馄饨,顺手把双面镜塞给杀猪匠。 后者大概是没见过这东西,反正南扶光看见一只大手在镜面上摸来蹭去,半晌等她忍不住喊“别摸了”,才看见一张完整的俊脸出现在镜后。 隔着双面镜两人对视一眼,没来由的双双陷入沉默。 但并不像同宴几安对峙无言时那样让人心神烦躁,南扶光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缓,铿锵有力。 “仙子姐姐。” 终于还是对方打破了沉默,双面镜中,只见杀猪匠英俊的面容如常,与她打招呼,“怎么,上午走的匆忙,有东西落在小店了?” 那声音低沉磁性。 在宗门大殿上,被半个宗门的人盯着都巍然不动稳如山的南扶光此时此刻,没来由的又心跳加速片刻—— 她都忘记跟他计较那句“走的匆忙”。 “不。”南扶光在床上滚了滚,把脚塞到枕头下面,“上午吃了你的馄饨……” “有一段时间了。”杀猪匠一扫脸上懒散,“现在跟我说有问题算讹人。” “……我成功突入了金丹期。” 杀猪匠:“哦。” 南扶光:“嗯。” 杀猪匠:“金丹期很厉害?” 啊,凡人。 南扶光不得不把如今修仙界等级排序给他数了一遍,完了半期待半紧张地盯着镜子后面那人,还在猜他会不会也像宗门其他人那样震惊得要命,没想到对方却只是点点头,眉眼低垂,短暂笑了声。 “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个屁。 云天宗大师姐黑着脸一脚撩开踩着玩的枕头,一翻身坐起来:“我现在不是一般的厉害了,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她语落,清楚地听见不远处馄饨摊有传来吾穷呛着的声音。 在对面惊天动地咳嗽的背景音中,南扶光感觉到自己的耳垂在升温,那不可能没有带来血色的高涨,她只能缩着肩膀,躲进了窗幔的阴影中。 镜子那边的人显得相当茫然。 失语半晌,他叹了口气。 “仙子姐姐如何对一个杀猪匠如此执着?” “我觉得你挺吉利的,原本以为突破筑基末期进入金丹期不死也要脱层皮,但多亏在你那一顿馄饨,就这样达成了。”南扶光认真说,“也许我和你八字合,待在一起就会有好事发生。” 所以准备把我做成吉祥物摆在洞府门前吗? 杀猪匠无言以对。 “看见你我内心也很平静,我认为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佛道双修的可能性,以道修身,以佛修心——说了你不懂。”南扶光真诚道,“比如刚才我心情不是很好,但和你说了两句话以后,现在好了,” 吾穷的咳嗽声又来了,这一次像是下定决心要把肺咳出来。 杀猪匠只好放下双面镜,起身替她倒了一碗茶,南扶光就在镜子里看见他起身,还是像一座小山似的,一面镜子都装不下他。 她的目光锁定在他宽阔的背脊,浅蓝色的麻布衣汗湿又干泅了一小块白色盐渍。 杀猪匠放下茶碗转过身来。 “那个什么仙君,现在突然支持仙子姐姐同区区一个凡尘杀猪匠做朋友了吗?” “云上仙尊……今(忙)日(着)事(吵)多(架),倒是尚未讨论过这个问题。” “仙子姐姐已经厉害到能从那个什么仙君手下保护我了吗?” “是云上仙尊——那倒还是不行。” 南扶光想了想关于龙族热爱拆家、收集宝物(当强盗),偏执,固执等一系列臭毛病。 “你别担心,他毛病很多,但应该不包括滥杀无辜凡人。” “‘应该‘。” “大概率。” 几息沉默,男人以超越杀猪匠这个身份最大程度斯文且礼貌地微笑了起来。 “别再联系我了,算我求你。” 语气相当诚恳。 “…….” 南扶光再次被拒绝,感觉额角的青筋跳了出来,心想交个凡尘的朋友怎么那么难,她堂堂云天宗大师姐、金丹初期杰出修士都不嫌弃他是杀猪匠了,他干什么还推三阻四…… 有了她的庇护,他几乎可以在不净海东部横着走! 懂不懂? 懂不懂?! 正想展现雷霆手段逼对方就范。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洞府禁制被人轻而易举解除—— 大概就是她做了扇门,但那扇门在来人眼中是茅草搭的。 南扶光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便看见洞府门前,来了个稀客。 修长的身影遮住洞府门前大半光线,青色道袍仙尊不知道吃错了什么好东西被她当众甩脸子并没有记仇,此时言语,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 “日日,突破入金丹期固然是好事,但思来想去,为师还是有些担忧,你意识到这件事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吗?” 一番真诚训诫,待宴几安行至内室,与坐在床上捧着双面镜发呆的徒弟面面相觑,他停顿了下。 南扶光:“?” 宴几安垂眸。 然后问了个与方才训诫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问题。 “为师听见陌生男子的声音,日日,你方才与谁在双面镜谈话?” 第15章 只许官兵放火 根据云天宗的传统,拜师仪式过后,师父总会给新弟子一件宝物作为拜师礼,从此弟子闯荡行走于修仙界,这件宝物将暂时会是他身上最拿得出手的物件。 曾经的南扶光得到了摇光剑。 本来大家翘首以盼,鹿桑这一次会得到什么,谁知道南扶光一番动作并潇洒从大殿抽身离去后,宴几安居然直接无视了众人所谓的期盼,没待太久便跟着离开…… 走的时候没说去哪,但那一反常显得不那么放松的背影,明摆着是往桃花岭方向赶。 宴几安向来守礼数。 并不是太久没收徒弟忘记了应有的环节,他离开之前,用鹿桑才听得见的声音淡道:“你已有伏龙剑。” 宴几安的羽碎剑是以上古神凤陨落时,撕裂的羽翅熔炼而成; 鹿桑的伏龙剑,则是用真龙陨落后,存留下来的最尖锐的獠牙锻造而成。 羽碎与伏龙,是宿命感非常强的一对雌雄剑。 鹿桑至今还记得自己得到宴几安递来的伏龙剑时内心有多么欢喜,她抱着伏龙剑,兴奋地告诉宴几安,会早日将它炼为本命剑—— 本命剑即为剑修人剑合一境界,剑修一世只得一把本命剑,得本命剑者与剑魂融合,从此剑从心生,剑在人在,剑碎人亡。 面对鹿桑的兴奋,云上仙尊语气正如往常一样平静,告诉她:无须言谢,这本就是你的剑。 当时开心到没有仔细考究过他的说词是否过于冷漠,而此时此刻单独被扔下站在大殿,鹿桑终于感觉到后知后觉的尴尬…… 面对师兄师姐们凑上来与她搭话聊天,她只能强颜欢笑,一名身着浅蓝色道袍、大约是来自炼器阁的师姐羡慕地说:“伏龙剑与羽碎剑同等,不属于仙器也不属于神兵,是跳出三界六道众生属性的宝器……天底下哪个剑修不梦寐以求这等宝剑,师妹好福气。” 鹿桑下意识地偏头望了望云上仙尊离开的方向。 随后收回目光,停顿了下,脸上绽放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低下头小声地说:“是啊,我好福气。” …… 为了避开众人探究的目光,鹿桑匆匆告辞了所有人,回到自己位于赤雪峰陶亭的临时住所。 那又是一个对外人提起时,他们不约而同都会露出“你住在陶亭啊那里千百年来没住过外人呢”的暧昧表情,但只有鹿桑知道,陶亭比想象中更大,她所在的偏殿距离宴几安所在的寝殿…… 按照直线距离来算,怕不是隔壁赤日峰桃花岭的南扶光还近些。 思来想去,思绪最终又拐到了南扶光身上,鹿桑敲敲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南扶光与宴几安相识百余年,又岂是她这一个半路空降的人可以比的? 哪怕她是神凤。 光想到这件事,内心就有一片淡淡的酸意扩散开来,对于这种情感鹿桑很是陌生,倚在床边胡思乱想便有些昏昏欲睡,今日本是她拜师的好日子,自然不会有人不开眼地让她下午去青云崖听讲习武,索性便睡了…… 她做了个有些复杂的梦。 …… 很多很多年前,世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沙陀裂空树枝叶扶苏,其叶如芥,树冠如盖冲入云海,树木根茎盘踞于大地,犹如远古混沌开天辟地巨兽的爪,分割仙、凡尘、地之三界。 不净海的东岸,凡尘界是四季分明的模样,夏季的星空尤为璀璨。 横贯皎月的银河像是被神仙打翻了承装宝石的沙盘,星辰闪烁,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无限的可能。 「‘当我说出‘你‘这个字,我的意思是,一百个宇宙‘。1」 树下的少女“啪”地合上了手中的书籍,和他们平日里看得卷轴不一样,那是由很多很多页的纸张装订而成的厚厚的一本。 少女歪头看着沙陀裂空树树干下,钻出土壤的粗壮树根旁,缚手而立的男人。 「我在和你说话。」她不满地嘟嘴。 「你又在看奇怪的书。」男人将实现从一支繁茂的树枝上收回来,「地界的人寿命很短,见识也有限。」 少女睁大了眼:「这不是奇怪的书,他是人类的天才诗人创作的……而且正因为地界人类寿命短暂,所以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地过好每一天,这让他们的罗曼蒂克之心呈几何倍数增长。」 男人显然是听不下去她的胡说八道,转身绕到了树干的另一边。 少女扔下了手中的厚重书籍,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这其实是一首情诗,嘿嘿,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男人低下头,这让鹿桑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与宴几安的五官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加成熟稳重,眉眼之间似乎总是承载着疲惫。 「要有什么反应?」他问。 「我们就要结为道侣了!」少女不难道,「你就不能有点表示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那双沧桑的眼中沾染上了一点点笑意——光是这一点笑意足够让少女的心中炸开绚烂的花,她看着他抬手,从沙坨裂空树一枝垂落的树枝上折下一枝。 粗宽的树枝变作了一块有些糙的木块,男人指腹在粗糙的一面拂过,少女发出惊呼,看着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木牌上—— 「鹿长离」。 「宴震麟」。 前者轻吹过雕刻而卷起的木屑,伴随着他的动作两个并排的名字散发着淡淡的金色箓光,他抬手一掷,木牌落在了很高很高的树干上。 「可以了么?」 他垂眸看过来的时候,天地万物好像都陷入了片刻的宁静—— 不闻夏季虫鸣,银河似乎闪烁了一下,只留晚风吹过沙坨裂空树树冠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它会……」少女哽咽了下,「它会一直在那里吗?」 男人收回了目光,回过头看了看伴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的木牌,「嗯,」他说,「会的。」 所折那一支树枝无声蔓延重新生长,抽芽卷叶伸展后,悄无声息地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 鹿桑醒来后胸腔还在砰砰的跳动。 梦中她拥抱着男人时满心的欢喜与满足的感觉似乎蔓延到了梦境之外…… 她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随即意识到那应该并不是单纯的白日发梦。 她在后山姻缘树下找到了宴几安,再见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她不如自己准备好的那样平静——梦中那双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眸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当坐在姻缘树枝干上的仙尊俯首平静地望过来时,巨大的落差让她呼吸下意识一窒。 姻缘树枝叶错落,挂满了叮叮当当随风碰撞的木牌,木牌上皆用金色的字体写着云天宗弟子的名字—— 过去的。 现在的。 未来的。 有的已成道侣,有的单纯只是将心仪对象的名字和自己放在一起许愿,还有的木牌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打的已经腐朽,金色名字变成了灰色,象征着其命星的陨落。 宴几安淡雪清色的道袍下摆伴随着他俯首的动作轻晃,伴随着树影摇曳的沙沙声,鹿桑没想到总是不近人情的云上仙尊也有思绪繁多的时候。 她假装并未看见他手中上一瞬还在若有所思摸索的木牌。 她靠近了树下,仰起头:“师父,一个人的名字可以被挂在树上两次吗?” 宴几安脸上未见任何诧异,只是沉默片刻,在开口时是笃定的语气:“你想起来了一些事。” “是,想起来了一些。”鹿桑不懂是该惊讶他早有所料还是气愤,咬了咬下唇,“那个木牌还在吗?” 停顿了下,她用近乎于执拗的语气强调:“你说过,它会一直在的。” 宴几安随手将手中的那木牌挂在了身边的高枝上,随即在树枝上轻轻一撑,他飞身落在姻缘树最高的树冠之上,自顶端摘下一块木牌,落在鹿桑身边。 他将木牌递给她。 「鹿长离」与「宴震麟」的名字还在,只是「鹿长离」闪烁着金色的流光,而「宴震麟」名字则是没那么明亮的灰褐色。 这象征着神凤的命星觉醒,而真龙虽然已经降世,但因为尚未渡劫,还不是完全体。 手中握着木牌,用力至掌心被边缘压至失了血色,鹿桑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仙尊,又问了一遍刚才被忽略的问题:“一个人的名字可以被挂在树上两次吗?” 宴几安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姻缘树,目光大概是在方才他挂上手中木牌的地方掠过,“我说过,沙陀裂空树枯萎前的一切都已是过往,你不是鹿长离,我也不是宴震麟。” “如果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为什么我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来?!” “因为你回到了云天宗。” 宴几安闻言,淡淡笑了笑,“你我前后于云天宗觉醒并非巧合,世间从来没有那么多巧合。” “那这块牌子为什么会被挂到云天宗姻缘树?如果沙陀裂空树枯萎前的一切都已是过往——你为什么要把它从沙陀裂空树挪到云天宗来?” 面对鹿桑越来越急的语气,云上仙尊却再次有些放空。 鹿桑望入他空洞的眼,从梦中醒来时心中满满的欢喜造就了现在的无力——她不过在这一世活几十年,却好像因为一段梦境,承载了另一段持续了数百年的感情。 她停顿了下,疲惫地闭上眼:“如果你都不在意了,你从来没想过要等我……” 宴几安没有回答。 他不想告诉鹿桑,其实大概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真龙与神凤过去的姻缘木牌是他从沙陀猎空树摘下来放到云天宗的,很多年前,他刚刚降世的时候就将之找回来。 甚至没人知道这件事。 但是。 神凤迟迟未降世,当修仙界与凡尘界一切都变得越发的糟,四季颠倒,凡尘间连续几年夏季洪水蝗灾,冬季大雪数月不断,修仙界则是低阶修士的每一次突破意味着一次渡劫…… 人们总觉得哪怕是真龙降世为完全体,也可以稍微拯救三界六道如今的局面。 所有人开始着急他渡劫的事,谢从查阅了许多古籍,第一次提出如果神凤不出现,其他道侣或许也可以替代神凤的位置—— 那一天,云天宗宗主问他,南扶光行吗? 他以为自己会拒绝,但是他以沉默,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鹿桑和南扶光,究竟是谁先来后到? “若你很在意这个,就将它砸了罢。” 宴几安道,语气一如既往无情。 木牌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少女一直隐忍的眼泪夺眶而出,终究撞入仙尊的怀中。 清风吹拂而过,姻缘树上的枯叶飘落,落在少女消瘦的肩,因为微微的颤抖又落于尘土。 …… 桃桃将姻缘树下的短暂拥抱用双面镜的记录功能定格,并以高清□□未修正格式,原样上供给了南扶光。 对此,南扶光很难不破防。 “他因为我和一个杀猪的聊了两句废话,收走了我所有的双面镜!所有的!连好几十年前只有对话功能的老款都没留下!现在却在姻缘树下面抱着鹿桑哭来哭去!好家伙!我直呼一个好家伙!从未见过如此标准的只准官兵放火!那作为很想点灯的老百姓我该怎么着,砍了他的手行不行?!” 第16章 大众脸 南扶光成为金丹期修士乃大事,相比之下,鹿桑这个“云上仙尊新弟子”的风头确实被她抢去了一些。 更让人在意的当然还是她在大殿上露的那一手,尽管时候白灸嘴硬她那是“奋力一击,事后不立刻离开她站都站不住”,但杀鸡儆猴的效果达到了,很长一段时间,药阁那些药修们都对她这个大师姐绕道走。 除了药阁那群傻子,其他同门则把南扶光当成了香饽饽,毕竟打从修仙入道,他们从未见过有人两手空空不使用神兵或者仙器就能做大规模攻击术法的—— 苍劲古榕从地下钻出来遮天蔽日、冲破大殿宝顶那一下,可太酷炫了! 法器由各种先天珍贵材料打造,不同的材料种类对应不同的五行属性,与修道人士自身灵根属性共鸣,在对应的术法吟唱完成后,完整术法循环,成为术法输出的最后一个环节。 所以某些珍贵的上古材料打造而成的神兵或仙器能最大程度增幅力量,甚至达到超越修士自身能力的效果……比如若是宴几安的羽碎剑放到鹿桑手中,她或许可以施展出与金丹期甚至元婴期修士相匹配的一击。 这是现世现存法器的基础理论。 哪怕是云上仙尊,身为剑修,人们口口相传他的传奇时,也少不得提到他那把惊艳三界六道的羽碎剑。 但这离奇操作发生在南扶光身上,好像又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邪恶小发明之一。”面对宗主谢从第无数次旁敲侧击,云天宗大师姐很谦虚地摆摆手,“真没什么了不起的,您就当我整个了杂耍。” 因为南扶光的“杂耍”,云天宗大殿屋顶被捅成刺猬,此刻每旬例行议会不得不从大殿挪到偏殿,谢从在心中骂了两句,又问她如何不声不响突破了筑基末期。 这问题一出,南扶光下意识便看向主座位的宴几安。 意外的是这么无心一瞥,却撞入对方平静的回视,南扶光微楞,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弯了弯唇角:“无它,心境大成,无为而治,顺应自然。” 谢从:“说人话。” 南扶光:“想开了。” 这次连谢从都条件反射往上首座位置看,须臾片刻反应过来,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谢从半真半假地骂了南扶光两句,说她敷衍,又安排她下旬内门弟子武选时与无幽切磋一番,给众同门演示。 南扶光指尖拂过腰间青光剑,“噢”了声。 谢从蹙眉:“让仙尊给你换把剑,堂堂云天宗大师姐,金丹期剑修,还用着宗门统一配发的铸铁剑……让别的宗门看见还以为云天宗穷到这份儿上了!” 南扶光正想说什么,从会议开始至上一刻像个哑巴似的一言不发的仙尊却做出了回应,虽然只是从鼻腔里“嗯”了声。 南扶光转过脸冲他又笑了一笑,甜滋滋地说:“徒弟先谢过师尊。” …… 然后会议一结束,她根本没跟宴几安回陶亭选剑,直接脚底抹油,溜下山了。 …… 鹿桑出现后,南扶光出现在凡尘的频率呈直线上升,吾穷撑着下巴打着呵欠说看你有点看腻了,你爹……哦不对,你道侣之前用收缴的双面镜警告我别和你玩。 说着这样冷嘲热讽的话,但她还是提溜上南扶光去了馄饨摊,此时凡尘已经是月上柳梢头,日落而息的耕作务农人早已回家上炕。 馄饨摊生意是好,那些个成亲十年以上,忙完了一日的活儿不愿意回家的大娘子或者大丈夫都愿意来—— 大娘子看看英俊的杀猪匠包馄饨啧啧咂舌这男人怎么杀了猪还能干这细活;大丈夫三五成群喝喝酒,感慨生活不易老子真的好努力。 一时倒也热闹。 南扶光换下了云天宗的道袍,随便找了件方便行走布衣在身,平日里披散的发随意挽起,伴随着一壶热酒下肚,白皙的面容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粉…… 她用手沾着酒液,在馄饨摊破烂的木桌画了两个火柴人,形象生动地告诉吾穷,鹿桑如何哭着撞入她未来道侣怀里。 八卦谁不想听? 更何况还能立刻嘲笑当事人大怨种。 吾穷笑弯了腰,问这才几天,那个鹿桑原先不是很害怕你师父嘛,怎么这就抱上了? 南扶光咬着下唇,咬得唇瓣从原本的淡白泛成了蔷薇色,却是用很是无所谓的平淡语调说:“后来她估计知道我晓得她和宴几安在姻缘树下当着我们姻缘牌的面搞泪的抱抱那套了,主动跟我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做梦想起了一些沙陀裂空树枯萎以前的事情难自禁………………啊?我突然反应过来?她点我呢?” 她这后知后觉自然换来吾穷又一阵狂笑:“先来后到,你才是后面横插一脚那个。” 将碗剩下的最后那点儿中土烧一口闷,烈酒闷头像是被人锤了一下,南扶光难受得想死,身体和心灵(憋屈)双重的,她扁了扁嘴,心想早晨宗门会议那会儿,就该不给宴几安好脸色看的。 沉默之中身后忽然很强势地笼罩上一座小山。 越过她肩的蓝色粗糙麻布袖子上还飞溅上了一点儿油,落在她面前的馄饨倒是香喷喷的,白胖胖一个个在撒着新鲜小葱的碗里。 “送的,暖胃。别吐我店里。” 前四个字有多温馨,后五个字就有多冰冷。 南扶光半侧着身子回头看身后立着的杀猪匠,垂眉顺眼站着,五官如刻,唇角自然放松轻抿…… 他只站在那,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明明他面色似乎永远都是温吞平淡的。 南扶光决定把这归咎于是自己喝多产生的错觉。 “怎么了,”南扶光问,“现在不让我离你远点儿了?” “仙子姐姐今晚凭一己之力清空了小店的土烧库存,”杀猪匠十分识相,“小本生意,可做不到赶客之事,口碑要坏的。” 老子上哪跟人嚼你舌根去,如今这条街都跟你姓,坏你口碑我还怕她们打我呢? 南扶光白了他一眼,转身继续跟吾穷闲聊。 吾穷问到了鹿桑的梦,南扶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云天宗的人都挺爱做梦的,可能这就是轨星阁设立在云天宗的原因。” 她偶尔也会梦见那棵该死的树,要么死要么活的立在那,也不知道这梦到底什么意思,醒来之后是一头雾水。 吾穷沉默了下,突然提出让南扶光过两日自己挂个捕梦网看看,南扶光漫不经心地一挥手,说:“好啊,但真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南扶光才感觉到立在自己身后、很有存在感的男人转身坐回了还滚着生馄饨的锅炉旁—— 南扶光打开了第四瓶土烧,她做好了今晚醉死在吾穷的店里打地铺的准备。 …… 喝酒便是喝酒,这世界上也并不存在什么喝得一塌糊涂后念两句立刻清风明月的醒酒咒。 酒过三巡,南扶光有些困了,掩唇打了个呵欠,平日里明亮灵动的杏眼眯成了一条线……把面前碍事的东西扫开,半个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靠上去。 她在桌子下踢踢吾穷,告诉她准备回去了。 吾穷喝了一肚子酒,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去茅房。 这时候整个馄饨摊人已不多,不过是隔壁再隔壁坐了一些走江湖的行脚商,赶路路过这个云天宗脚下的小城镇,到馄饨摊填填肚子再喝点酒提神。 盛夏炎热,人也心浮气躁,桌上食物吃的七七八八,他们早就注意到不远处桌边坐着的两位小娘子—— 腰上挂着特殊宝石雕刻算盘的那女子面容娇艳,手起酒落豪爽万丈,双眼灵动精明,行为举止让人一看便知是行走江湖的老油子。 另外那则有不同,寻常人家的布衣裙衫,长发用普通木簪随意挽起,脸上不似寻常女子要以瘦为美带着一点儿软肉,她絮絮叨叨的,多数情况是她在讲话。 只是时不时下意识地跺脚、抿唇或者蹙眉去拽同伴袖子那些个小动作,简直是踩在了糙汉们的心巴上。 他们悄摸找各种角度假装不经意看了一晚上,越看越心动,想来这小小城镇小娘子也未见过多少世面,若是许她都城的金银财宝—— 吾穷一离开,便有一个行脚商按捺不住站起来。 然而刚往那心心念的方向踏出一步,忽然从旁伸出一条结实的胳膊,以不太冒犯却很坚实的姿态,压在了他的胸前,阻挡去路。 “还是别去了吧?” 那一晚上坐在摊子上不是发呆便是包馄饨的杀猪匠不知道何时靠近。 此时此刻,上扬的唇角与微下搭的眼睑,语气依然温和,他笑着劝告。 “会被大卸八块的。” 那行脚商喝了二两黄尿不知天高地厚,倒吸一口气,正欲骂你个杀猪的还想称英雄英雄救美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猛地抬头,对视上那双黑隧双眸,仿若存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叫人难以洞悉。 他便突然愣住了。 对方脸上挂着笑,这样炎热的天,他却生生打了个寒颤,瞳孔弥散一瞬。 竟真的后退几步。 真奇怪,不过一个杀猪匠而已。 不顾同伴们莫名其妙的目光,行脚商乖乖坐回了自己的桌边。 见状,杀猪匠眉眼因为放松下垂,像是松了一口气,勾了勾唇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然不远处市集尽头传来一阵骚动。 ……这一晚上,多热闹啊? 他掀起眼皮子,巡声望去。 …… “仙君?” “我天啊,这这这这——是云上仙尊?” “他怎么下山来了?” “果然晚睡的小鸟有肉吃,我就知道今晚灵感乍现告诉自己不想那么早回家面对我家那口子是有理由的!我看到了神仙!” “啊啊啊啊啊看到他身上的衣服了吗,我天啊我做梦都在想一般情况下他都穿什么样的道袍……” “果然好看!” “你看到他的剑了没!他的剑!红色的!” “我天啊,修士真的可以御剑飞行——他们不恐高么?!” 盛夏虫鸣被夜里重新沸腾的讨论声盖过。 夜风破开,化仙期修士本已接近半仙,肉体凡胎几乎洗髓殆尽,立在所御风飞剑之上,仙尊将“道法逍遥”四字具象化,轻盈如御驾一团青云,似飞鸿踏月。 传说中的羽碎剑浑身泛着红色的光,孕育在其中的神凤羽翅精粹之火仿若生生不息…… 剑柄处,一小串上了年头的古铜铃铛随风轻晃,发出“叮叮”清响—— 此时一只手支着脸,靠着桌边就要睡死过去的南扶光耳朵动了动,发出“唔”地一声,嘟囔着:“做梦了,梦到宴几安……妈的,造孽啊?做梦都不放过我,有本事做鬼也别放过我好了!” 她碎碎念着,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下一刻似乎嗅到常年受赤雪峰云海笼罩的桃花散发的特殊冷香,她当真是迷迷糊糊楞了下没想明白噩梦怎么还进步到可通五感—— 挣扎着睁开眼想与吾穷分享这个大发现,却凄凉地撞入一双此时她绝对不想看见的清冷双眸中。 南扶光:“……” 宴几安抬手收剑,羽碎剑化为一道红色的光纳入其掌心,古铜铃铛一阵乱响,那是南扶光系上去的剑穗。 当时宴几安嘲笑这剑穗于剑修,相当于是给猫脖子上绑了铃铛,从此那猫要再也捉不住老鼠……但这会叫猫饿死的剑穗却在剑修的剑上落安稳了,一系就是几十年。 南扶光撑着油腻的桌边,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 “日日。” 宴几安垂首,平淡地说,“为师在赤雪峰等你,等了许久,你不来。” 南扶光酒瞬间清醒了一半,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 周围安静的可怕,小小的馄饨摊围满了围观群众。 不远处桌上行脚商跟着起身呆立,一动不敢动,其中包括方才刚刚坐下那位——看看方才被他定位为“村镇小娘子”的小娘子,再看看立于她面前伏身说话明显关系不一般的仙尊……最后转过脑袋向杀猪匠,已经将他看做自己的救命再世亲爹。 酒劲猛地上头,南扶光又迎来一阵天旋地转,来不及脑子里乱成一大团的思绪,她苍白地摆摆手:“今日告假,师父,有事明日……明日再说。” 此时去小解的吾穷姗姗来迟,盯着醉得说不明白话的南扶光“哎呀”一声,抬起头看见面无表情立在她跟前的云上仙尊,像是见了鬼似的又“哎呀”一声。 “对。”南扶光指着吾穷得鼻尖道,“我今晚在她那就行,一会就回去了……吾穷,我的爱,一会儿咱们还去云烟巷逛逛吗?” 云烟巷何许地?自然是醉红笙箫楼的性转版。 吾穷心想这问题太超纲了我接不上。 不等吾穷回应,南扶光又转向宴几安道:“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我这样,您也不能指望我御剑回去——总不能让您把我装进乾坤袋——没事的,师父,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 她说着,又潇洒摆摆手。 “您下凡尘界有何贵干?呃,说来也不关我的事,去忙您的吧,赶紧去!与徒弟若有事,真的明日再说!” 为了表示自己是认真的,她确信地点点头。 宴几安闻言蹙眉,听不懂南扶光说他下凡尘要做什么“与她无关的事”是什么意思,他本就是今日等在陶亭不耐烦了,再加上不满她最近频繁下凡尘界,特地来抓人的。 想要训斥几句酒精伤身,于修道者更是百害无一利,但此时,云上仙尊一抬眼,目光无意间扫过此时站在人群外那抱着手臂,斜靠于一根木梁上的男人,他忽地愣了愣。 隔着悄声议论的人群,两人目光有短暂的交集…… 杀猪匠依然是前一刻那副淡然表情,半张脸隐秘于夜的阴影中。 视线随即轻描淡写地分开。 这就是那天双面镜里同她聊天的杀猪匠。 确实没办法把烂醉的南扶光装进乾坤袋里,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决定要把来凡尘间的目的贯彻到底,宴几安在吾穷惊恐的目光下,弯腰将瘫软在桌边的烂泥巴打横抱在怀中—— 仙尊及腰的长发扫过桌面的油污,一尘不染的道袍衣袖蹭上了桌沿的辣椒油。 怀中那摊玩意因为整个人折叠窝着不舒服的哼唧两声,他垂眸道:“别动。” 南扶光不动了。 脸一转埋进他胸口,安静如鸡地睡得喷香。 宴几安转身,礼貌又疏离地叮嘱吾穷几句,再有下次,烦请这位奇珍异宝阁阁主用双面镜通知本尊—— 然后最大限度地懂得凡尘间行事规矩,微一垂眼,只见其腰间佩囊自行松了扣,飘至吾穷眼前。 吾穷心想什么居然还他妈能有下次,一边不受控制地接过佩囊掂量了下,大半袋子上等晶石碰撞叮当作响。 那一刻,她硬生生忍住了提出以后可以亲自背南扶光回云天宗甚至给她背回赤日峰的床上擦好脸盖上被子再走的提议。 ——不是她挣不来这黑心钱,主要是非受邀者无法穿过云天宗的大门。 宴几安安排妥当一切,又弯腰凑到不明不白睡着的南扶光唇边,动物似的嗅嗅她鼻息之间浓重的酒气……眉间能夹死一只飞虫,置于怀中人腰上的手无声收紧。 云上仙尊即将离开,正如他匆匆从天而降,人群为他开好了道,他祭出羽碎剑,却不及行使御剑术。 碎羽剑悬在半空,似乎感觉带一会儿自己要承载二人重量,不耐烦地发出嗡鸣。 转过身,仙尊目光流转,直直望向始终站在不远处一动未动的杀猪匠。 “杀猪的。” 从方才起一言不发的男人这会儿终于动了,他左右看看像是确认仙尊在同他讲话,半晌才重新转过来头来。 “本尊与你可曾在哪见过?” “……从未。” 杀猪匠不着痕迹扫了眼窝在前者怀中睡得不省人事的家伙,摸了摸鼻尖,腔调平淡懒散道—— “本人大众脸,不好意思啊。” 宴几安似再想说什么。 杀猪匠微笑道:“时候不早了,仙君请回。” 宴几安眸中有瞬间的嫌恶,心道与你何干。 一瞬后不知何故思绪又有扰乱,他想,确实是该回了…… 这杀猪的说的,倒也对。 第17章 我是不是太恨宴几安了 换了别的热销民间小本,女主喝醉那多少是要发生一点什么的,否则都不太对得起这般恶俗桥段。 但喝醉的南扶光大概不是女主。 被宴几安拎上羽碎剑,她唯一想要发表的看法是—— “师父,你有没有觉得羽碎剑要是一张仙毯就好了?御剑时坐得舒服,甚至可以躺着……至于战斗可以用把人捂死的方式,不用见血,杀人于无形,想想都十分优雅。” 没人知道南扶光成天脑子里都在琢磨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被胡说八道造谣了本命剑的云上仙尊自然没有搭理她,但已经腾空的羽碎剑用力晃了下,大概是不满到想把主人连带着主人怀里那口出狂言的玩意儿一块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回到修仙界时,修仙界才刚刚落日。 夕阳的余晖在桃花岭烧成一片,粉色的花瓣染成了赤红,没有凡尘界那让人难以忍耐的燥热,带着湿气的仙雾伴随着御剑乘风,刮过南扶光的面颊。 被送回位于桃花岭的洞府,双脚终于落在熟悉的地面时,她稍微清醒了些。 斜靠着门前的桃花树,一阵清风吹过花瓣落下,她不耐烦地抬手拂去,心想这时候是不是应该邀请未来道侣进去坐坐—— “师父要办的事呢?” 开口却是这个。 站在不远处一动未动不说话也没急着离开的云上仙尊闻言,摇摇头,诚实道:“只是去找你。” “……” 也不知道现在再说这有什么意思。 就像她现在再也不可能邀请他进去坐坐。 “谢谢,我很感动。” 对面的人毫无反应,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 南扶光换了个站姿,把整个人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将视线从仙尊那张脸上挪开,她将自己的视线放在门前的桃花树上——自从吃了杀猪匠的猪大肠,这棵桃花树前所未有地异常兴奋,花期又长又霸道。 良久,她叹了口气。 “师父,其实仔细想想,你有没有觉得之前决定绑定姻缘树结为道侣这件事有些草率了?当时是神凤还未归位,现如今她也回来了,要不……” ”日日。” 被强行打断要说的话,南扶光抿了抿唇,终于肯抬眼看不远处背手而立的仙尊。 “你喝醉了。”宴几安淡道,“早些休息。” 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他显然是不想再听接下来她要说的任何一个字。 南扶光觉得自己今晚叹气次数太多了。 她垂下眼,盯着鞋面。 “哦,我要睡了。” 宴几安留下“晚安”二字便毫不留恋地走了。 压根没给南扶光反驳他现在才是傍晚晚哪门子安的机会。 …… “晚安”都说过了那自然是要洗洗睡的。 南扶光顶着浆糊似的脑子还不忘记跟吾穷的承诺,掏出一副皱皱巴巴的“梦醒了我才发财”挂在床角。 轻盈悦耳的风铃声随着晚风吹拂入耳。 当晚,南扶光果然做梦。 …… 和鹿桑梦到些小情小爱梦醒后能泪流满面不同,南扶光在梦里也不得安生。 是第一视角。 ——她好像快要被气死了。 胸口像是不净海上那种大型翼舟的风帆,呼哧呼哧发出不堪负重的喘,心脏跳得欢简直要从嘴里吐出来,她步伐很快一边往前冲,一边跟身边的什么人在争吵—— “他什么时候才能乖乖的不发疯!你猜人长嘴是为了什么,我猜是为了行动之前通知别人!” 她身边原本跟着一个人的——但是大概是一边陪她搞竞走一边讲话太累了,他“嗖”地一下变成了一只浑身五颜六色、造型很复杂的的鸟,那鸟拍打着翅膀飞到了她的肩膀上:“吵死了!他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样尖叫个没完没了才不告诉你的!” 南扶光一指天上:“有这个吵吗!你这走狗!你根本没有脑子!他把你毛拔了塞进罐子里做成白切鸡你也会鼓掌说好的!” 在南扶光手指的方向,有凤凰泣唳悲鸣,仙兽展开赤红羽翼盘旋于头顶,久久不肯离去…… 夕阳如血,染红了苍穹万里层云。 站在南扶光肩膀上的彩鸟拍了拍翅膀,闭上了它的鸟嘴。 此时一人一鸟来到一帐篷跟前,帐篷前还守着两名士兵打扮的人,见了南扶光他们均是一脸盔甲都遮挡不住的惊恐—— 一个人健步上前,刚想阻拦就被南扶光一把薅到旁边,“起开!” 暴躁的怒喝中,她以几乎要把帐篷门帘撕下来的力道掀起它,一边抬脚往里走:“等着,我早晚要捣鼓个黏在身上就会唱着歌把心里琢磨的阴暗思想全部喊出来的好东西!” “——我还以为你知道,你那些邪恶小发明对我没用。” 淡定的男音低沉磁性传入耳朵,带着漫不经心、十分讨揍的慵懒。 南扶光脚下猛地刹车,力道太大以至于蹲在她肩膀上的彩鸟骂骂咧咧地拼命扑打翅膀才没一头栽地上—— 肩上一沉,巨大彩鸟借力飞起,像是见着亲爹似的飞向前方。 视线上移,伴随着彩鸟的飞行路线,只见在帐篷深处,被灰黑色布帘分隔出一片私人区域。 私人区域内,地上铺着巨型不明生物的皮毛一体兽皮地毯,在地毯正中央,放着一把十分不像话的椅子。 彩鸟轻车熟路,落在椅子靠背上藤蔓造型的延长伸展处,缩着脖子,像只鹌鹑似的,安逸蹲好。 椅子造型华丽至有些浮夸,黑色不知名主材料铸造主体,坚硬至泛着冷光的金属质地被雕塑为沙陀裂空树枝条造型,缠绕于椅子周身。 枝条纹路上,镶嵌无数珍贵锻造材料—— 如位于左右双侧镶嵌比人脸还大的珍珠,传闻为不净海海眼取出,镶嵌至随便一块破铜烂铁便可化为神兵,遥之万里可取不净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淹没一座城池只是顷刻眨眼间。 此时,那张该死的椅子附近,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着朴素衣衫立于椅旁,手中执一笔一空白卷轴,眉清目秀,面色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显得有些病态苍白,书生打扮,闻声转过脸来,却见其双眸黯淡似有目障。 另一人坐于椅上,以双腿大张的姿势坐着,高大如山,姿态闲散然而气势压迫感却极强。 他一头利落短发,发鬓剃得极短,从齐耳处的灰白发色,由下至上逐渐渐变为乌黑。 脸上有一副银制面具,左眼下方镶嵌一颗鸽血红色泽宝石…… 面具往下,是棱角分明的下颚,以及勾着上扬弧度的薄唇。 男人一条腿挂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条腿踩在放置在椅子右前放的大型兽笼锁头上。 顺着那擦得发亮的皮质长靴,南扶光视线下移,当看清楚笼子里关着一条被破布捂住双眼、浑身伤痕累累的似龙类生物时,她脑瓜子“嗡”地响了一下。 南扶光:“…………………………” 南扶光:“你杀了我吧真的。” 罪魁祸首显然是个不知羞愧的玩意,甚至笑出一声气音,南扶光额角狂跳,根本懒得理他,一步向前—— 大约是听见了陌生脚步,兽笼内,那身上每一个伤口都在往外淌血的生物抬了抬头,动作十分明显,因双眼被布条遮住无法视物,它警惕地嗅了嗅。 借此机会,南扶光看见它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龙鳞是世界上最坚硬的存在,此时却像是被什么野兽利爪强行撕开,血肉模糊,狰狞地向外翻开; 前爪原本锋利的指甲脱落,银色龙鳞翻逆,凌乱,部分只剩一丝丝皮肉,摇摇欲落挂在上面; 战斗中可呼风唤雨、令行风云的一双如蝉翼翅膀此时亦无力地耷拉着,混杂着泥土与它自己的鲜血…… 银龙散发着浓重血腥,被困于原型,囚于笼内。 狼狈不堪。 “这事有得解释。” 前方不远处的椅子上飘来懒洋洋的声音。 “前些日子我照常路过不净海赶往东岸,计划视察那边的凡尘界,虽然现在在战中默认东岸非我领地,但是讲道理这件事本质上倒反天罡,我从未同意……途经归墟时天地风云骤变,只闻龙吟凤唳,我尚未反应过来,翼舟顷刻间倾覆——” 男人停顿了下。 “我差点掉下去。” 听上去十分委屈和无辜。 “现在是冬天,不净海上都飘着浮冰。” 差点。 南扶光听不下去了,从腰间乾坤袋抽出一根鞭状物。 宽阔又华丽的椅子边,书生模样的人瞥了一眼便低头奋笔疾书。 椅子上的男人瞬间收起唇角上扬的弧度。 原本随意挂在扶手上的长腿警惕地落下来,“咚”的一声,他终于坐有坐相:“这是准备用最原始的方式以下犯上吗?” 南扶光手中握着鞭状物,长约三尺六,不知何材料造成,分有节骨二十一节,雕刻符文共八十四印。 她轻轻一挥手中鞭子,“噼里啪啦”一阵雷电蓝光闪烁。 “我给它取名“打神鞭”,可不可爱?” 男人:“……” 男人:“下界近日确实是出现了一些修真人士冒充神明行事,真是辛苦你了。” 南扶光:“别顾左右而言他了,是用来打你的。” 男人大概是无语了瞬息,叹了口气:“日日。” 南扶光炸毛:“叫这个也不行!赶紧把它给我放了!” 男人:“啊……” 男人:“不要。” 敷衍的拒绝声,椅子上那只狗腿子彩鸟拍打翅膀助威声,书生温吞劝架声,南扶光气得嗷嗷骂人声,手中打神鞭电闪雷鸣声…… 声声入耳。 帐篷外,一名士兵默默地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 天光大亮,南扶光醒了。 醒来第一个想法是:您阿妈的,荒谬。 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太恨宴几安了? 以至于在梦中杜撰了个人,把完全体的他关在破笼子里,逼出原型,蒙着眼暴打了一顿。 ………………这个梦真的很反动啊,啧。 第18章 世界是个骗局 “梦醒了我才发财”有效期长达一旬左右,根据梦境对少与长短,至记录符箓内存满载,则自动停止记录梦境。 虽然已是金丹期修士,但能力着实有限,蓝色以上符箓还是画一张少一张,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南扶光自然不能光只记录下一个奇怪的梦就去交差—— 等她拎着满满当当到有点儿沉手的捕梦网,离开自己位于桃花岭的洞府,已时过将近一旬。 时隔多日见到阳光,南扶光一番舒展筋骨,御剑乘风,下凡尘界前,先去云天宗山山环绕之间溜达了一圈,吐息天地灵气…… 偶然路过青云崖,撞见当日从学堂下学的同门师弟妹,听他们讨论,在她不见天日的几十日里,她新出炉的小师妹在云上仙尊的教导下,已经顺利突破了炼气末期,进入筑基初期。 师弟妹们讨论的语气里不乏羡慕嫉妒与崇拜,确实,寻常人至筑基初期少则几十年,南扶光也是将近六十岁才进入此境界—— 小师妹进步速度犹如乘风青云箭,一箭震碎九霄。 云天宗最近喜讯不断,听说隔壁万年老二渊海宗现在慌得一批。 南扶光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捕梦网,茫然地想,这世间难道真的存在气运之说? ——鹿桑闭眼拉至顶格,她云天宗大师姐不上不下飘在“能活着就不错了”及格线的那种? …… 仙界时历与凡尘界近乎相等,只有约两个时辰时差,一旬而已,凡尘界看上去与上次南扶光来时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除了奇珍异宝阁阁主看上去好像没有往日那样像快乐小狗。 但她对于南扶光拿出来的梦境还是非常感兴趣的—— 从仓库里拖出来一个与人等高、架在架子上的成像镜,南扶光发现镜子虽然有了一些年代但没有落灰,看来最近使用频率很高。 两人排排坐,磕着瓜子共同观赏了一些梦境—— 南扶光一觉醒来成为元婴修士,震惊三界六道破格录入「翠鸟之巢」; 鹿桑是假货,南扶光才是真正的神凤(羞耻.jpg); 宴几安以拯救苍生为由要求南扶光献祭自己给鹿桑补身体…… 以上,包括不限于一系列要么爽要么虐要么羞耻得脚趾抠地的梦之后,吾穷发出一声叹息:“你睡着以后……还挺忙?到底是脸皮厚还是死心眼,这种东西都不删减一下就拿给我看。” “让你看看什么叫‘少女情怀总是诗‘。” 南扶光手指划拉着成像镜,一边伸手摇晃“梦醒了我才发财”,抖落出剩下那些不太有趣的梦境—— 来来回回都是沙陀裂空树。 要么就是苍翠耸立于云海,阳光透过树冠照耀大地,要么就是死气沉沉枯萎,一片焦黑枯黄地立在赤红黄昏。 这些已经静态到要不是偶尔树冠摇晃几乎要定格成图片格式的梦境,南扶光嘟囔着“浪费内存”飞速掠过,最后一个占内存最大的梦境掉落出来…… 播放之前,南扶光居然有了一丝犹豫。 吾穷看她这一刻的停顿就知道这个梦境一定是好东西——至少也很精彩,一脚勾住南扶光的椅子将她整个人拖回自己的身边,她果断戳下了播放键。 发癫的陌生男人,泥腿子彩色聒噪大鸟,沉默的书生,暴躁的南扶光,泣血的神凤,囚笼,受重伤的真龙…… 整个梦境播完,在吾穷响亮的口哨声中,又开始死亡重播,南扶光终于感觉到了所谓的羞耻,抬起双手捂住脸。 “哇,南扶光,我真的小看你了。”奇珍异宝阁阁主叹息地上下打量她,“你真的好恨云上仙尊,甚至要在梦里创造个陌生男人羞辱他。” 这话听上去就有点奇怪了。 南扶光抬腿去踢吾穷,两人打闹间,突然店门口的光被一个身影遮住,两人动作定格齐刷刷地转过头,发现门口站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杀猪匠。 手中拎着一副扎好的荷叶,盯着店铺内齐刷刷射过来的四束目光,他迈过门槛,把荷叶在桌子上放下,对吾穷淡定道:“你订的肉。” 吾穷愣了片刻,随后“噢”了声,又“噢”了声。 杀猪匠无视了南扶光,转向店铺内定格在某个画面的镜子—— 穿着长靴的男人正姿态狂妄地劈腿坐着,锃亮的战靴踩在面前巨大兽笼上…… 面具之下,他下颚微微扬起,桀骜且散漫。 杀猪匠:“这是什么?” 南扶光动了动唇,刚想说关你什么事。 杀猪匠转向吾穷,后者像是被噎住了,随后翻了个白眼,回答:“如您所见,云天宗大师姐的梦,她梦见自己敬爱的师父被人用黑布蒙着眼睛搞得遍体鳞伤关在笼子里奄奄一息。” 南扶光:“……” 杀猪匠再次转向成像镜,认认真真上下打量了下刚才扫过一眼的画面……实在是和吾穷描述的画面有些不太相干,但也不能说她在胡编乱造。 杀猪匠:“你很擅长把正常的画面描述得不能过审?” 吾穷:“非也,尺度在于,如果云上仙尊是人形那就真的不会过审了。” 杀猪匠:“如何?” 吾穷:“想想那画面。” 那边南扶光因为无法避免的真的想象到了画面捂着脸从指缝间发出“啊啊啊”的噪音,杀猪匠显然还是有些茫然:“什么?” 吾穷:“色.情。” 杀猪匠:“……” 吾穷:“没穿衣服鲜血淋漓异常脆弱蒙双眼的云上仙尊谁不想看?” 杀猪匠立刻举起了双手,坚定地表达了双倍的“我不想”。 …… 南扶光的梦境不太有参考的意义,吾穷嘲笑过她后,起身准备去拿一些别人的梦境记录与她分享。 南扶光伸手拦住她:“慢,我怎么觉得你是看过了我的梦境,才决定要把那些人的梦境和我分享的呢?” 吾穷眨眨眼。 “有时候太敏锐了不是好事,”她拍拍云天宗大师姐的头,“疑心病容易惹人讨厌。” “你没否认我的说法。” “是没有,因为他们身为凡尘界的书生,大多数真的梦见了沙陀裂空树!我怕你身为修仙界的人如果自己反而没有梦见过它,会对这个事敏感……直到我确定你在梦里也天天三百六十度对着那棵无聊的树?” 这话听得南扶光其实不太高兴,就像修仙界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歧视凡尘人挂在嘴边(哪怕他们中某些人确实是这么想的)…… 怀疑一名修士有这种倾向也是不礼貌的。 更何况她真的没有。 云天宗大师姐不高兴地扁嘴,压低了嗓音道:“这是我把捕梦网低价、独家给你的原因!我只收了成本价!你说过会给我看的,那些读书人的伟大梦境,涉及升官发财与世界的重大秘密?” “噢,”吾穷说,“内容倒也没那么严重。” 南扶光等待着吾穷照常嘲笑“读书人有什么狗屁重大秘密”。 然而并没有。 话语一落,她清楚地看见面前的奇珍异宝阁阁主肉眼可见的从上一秒的快乐小狗立刻打回今天最开始心事重重的原型。 吾穷紧张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小声地说:“书生们确实陆陆续续在给我反馈那些梦境,但是现在出了点问题……有人的捕梦网自燃烧毁了。” 南扶光拎起一边眉—— “梦醒了我才发财”是她认真制造的一个小玩意儿,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在别人的基础上改良加工的劣质品,原理是她设计了好几稿得来的,符箓是她亲手画的,就差连网子的部分都是她亲手缝的了…… 她制作那玩意的时候都是筑基末期的修士了,手艺不说多精良,但做出来的东西也绝非凡品。 自燃烧毁了? 怎么可能? 为什么? 见南扶光将问号挂满了脸,吾穷停顿了下:“稍等,先让你看一样东西,是最近一个捕梦网自燃烧毁的书生给我寄的短信……你——” 南扶光转向杀猪匠:“麻烦您回避一下。” 站在旁边没有要走的意思的杀猪匠学着她轻挑眉,看起来很失望这个时候突然被人想起他还站在那。 停顿了下,他眼皮子耷拉下来,认真地问:“什么?” “请您回避,现在我们要讨论产品的致命缺点,出于商业保密……”南扶光顿了下,“和我觉得很丢脸。” 杀猪匠大概是想笑或者又觉得有些荒谬,垂着眼,视线在南扶光脸上轻描淡写游走几个来回…… 但最终他还是妥协,转身悠哉地走向奇珍异宝阁后堂。 南扶光惊讶地问:“他为什么不干脆回去守摊子?” 吾穷指着桌子上的荷叶包:“当然是因为我还没给钱。” …… 当店铺内只剩下南扶光与吾穷,吾穷干脆站起来把店铺门关上了。 之后又绕到了柜台后,一阵摸索,然后再南扶光略微震惊的目光中,吾穷从柜台后掏出一把她身后那些收藏宝贝才用的储物柜的钥匙—— 找来高高的扶手梯,她吭哧吭哧地爬上最高层,一阵捣鼓,小心翼翼地从最隐蔽角落里的某个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 锦盒还有一层锁,里面居然只是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信纸是最普通的凡尘读书人用的纸,墨也没什么特别。 “你先看看。”吾穷压低了声音,“看完告诉我,这件事我们还要不要继续。” 从未见过吾穷这把黑店开到云天宗山脚下的法外狂徒露出这种紧张又有些兴奋的样子……南扶光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打开了手中的信件。 泛黄的信纸,看得出来这个捕梦网的主人并不是那种特别富裕的书生,笔墨字迹因为飞快的书写或者带着情绪显得有些缭乱—— 这让人有些震惊。 书生要么参与凡尘界皇室常规科举,要么削尖脑袋去挤三年才对凡尘界开放一次的「翠鸟之巢」文职选拔…… 无论何种心态下字迹平稳工整几乎是他们成为书生的第一必修课。 而这书生好像并未做到。 【吾老板: 见信安。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很难述说此时此刻的心情,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那就当做是像以往一样的胡言乱语好了—— 我真诚地希望你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它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 首先,在我开始述说一切之前,我想你先暂时回忆一下之前我们有过的几次对话与通信,除了日常梦境,我频繁提起过关于沙陀裂空树的枯荣也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但多数情况下那棵树都是枯死的状态,我没有梦到其他太多的内容。 但前些天的一个梦改编了我的看法,那太真实了,我不相信那只是单纯的是一个噩梦。 好了,铺垫了那么多,你可能已经不耐烦了,现在进入正题,我要说的事是:我怀疑《沙陀裂空树》法典述说的内容是虚假的,我们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让我们从《沙陀裂空树》的内容开始说起。 众所周知,这本书上半部描述了从冰原上古时期,围绕着这棵树发生的一切;而下半部,记录着从古至今的三界文明发展轨道,制定了现版本运行中的三界律法。 它始终被仙盟及象征仙盟绝对统治力量的「翠鸟之巢」不差分毫地严格执行。 现在你可以翻开手边这人手一本的书,并且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它描述的只是一个人为编造的童话故事,你会觉得是仙盟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沙陀裂空树》第三章第一节中,详细描述了关于“世界之柱”沙陀裂空树被污染之后的事—— 树停止给予三界祝福,相爱的晓辉之日与恒月星辰被污染波及,失去理智,反目成仇。 在一番你死我活的斗法后,两败俱伤的他们偶得清醒,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携手拔除了邪恶的沙陀裂空树,使之枯萎。 从此,沙陀裂空树陷入悠久的沉睡,他们拯救了三界苍生。 ——但我的梦中并不是这样的。 我的梦中依然有血色黄昏,但故事的开始并不是什么邪恶污染……火红的苍穹突然出现一条像是秘境缝隙的黑色缝隙,一头浑身覆盖着银白色鳞片的怪物从里面掉了出来。 它体型庞大笨重,并不比沙陀裂空树的主树干细多少,高数百尺,光是立在那就像一座小小的雪山在移动……因为太高了,脑袋都在云端之上,云雾之中,它长着一对长长的像兔子的绒毛耳朵,驯鹿的角,背上有六对鸟雀一样的羽翼,嘴里有两根象的獠牙,有一只眼睛,眼睛在它盖满了绒毛的后脑勺上。 我知道鳞片、绒毛和鸟羽在自然界中几乎不同时存在于一个生物身上,但它真的就长这样,原谅我无法形容出它具体的样子。 相信我,它绝对是我从任何资料或者亲眼见到过得所有先知生物中最可怕的存在,哪怕在梦境中我也被吓破了胆。 这个大怪物从半空中落下就扑向沙陀裂空树—— 与此同时,天空电闪雷鸣,有很多修士大能施法痕迹,但是似乎这些攻击都没有能够阻止怪物扑向沙陀裂空树,它粗暴地啃食着“世界之柱”的树根…… 整棵树肉眼可见地逐渐枯萎。 直到世界沉浸在燎原荒火之中。 梦境到这就结束了。 我醒来之后发现记录梦境的捕梦网烧成了一摊灰,这让我没有任何证据用来说服你我真的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除了这封信,我别无所有。 写这封信并不是让你做什么,我只是想找个人述说一下此时此刻内心的感受,任谁睡了一觉突然发现从小到大听到的世界观可能是假的,他都会想找个人聊聊—— 我试着跟同僚描述过这些事,他们说我只是学习太累了,毕竟作为凡尘人想要考入仙盟的文书部门难于登天。 (我严重怀疑这件事已经没戏了,质疑《沙陀裂空树》和抄着杀猪刀站在「翠鸟之巢」的巢穴大门口有什么区别) (但如果你没有把这封信分享给别人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有点儿机会的) 抱怨就到这里,反正捕梦网已经烧毁,或许今后我再也不会做梦了。 又:你是否能够帮我问问其他买了捕梦网同僚也做了那么奇怪的梦? 支支(书)】 第19章 【二更】她看男人的眼光从小就差 当意识到自己或许触及到了一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世界真相,却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而与真相失之交臂…… 这对于任何创造者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正如被流放至地界坐牢的那些仙界或是凡尘界的犯罪分子,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大脑中本就存在另一个世界的所有信息,而那些信息,只是在他们被流放期间被暂时封存了起来。 但众所周知,这种涉及大脑活动、记忆的技术至今还不算特别完善,所以偶尔难免会出点篓子。 这就注定了在犯罪分子之中,一万个人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觉得朝九晚五一辈子好像哪里不太对,冥冥之中他们意识到—— 这个世界或许不是眼前这样的。 然后当这种怀疑根深蒂固,他们将为了寻求世界的真相奉献一生。 地界对这种情况有种专门的说法:上辈子孟婆汤没喝干净。 这些被短暂关押于地界的人,不分种族与国籍,往往会在短暂一百年不到的生命里程内,于地界的历史洪河中名垂青史。 他们研究天体,研究自然规律,研究过去和未来地界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们甚至试图突破地界固有维度,找到本来他们根本就不应该知道其存在的沙陀裂空树。 但无论是多少的古代文献,用不同的文明种族文字以不同方式与形态记载了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一棵树,他们距离触摸到这棵树,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这就是客观条件上的不允许。 就像现在南扶光面临的一样—— 捕梦网因为材质的可载容量与耐受程度过度,无法记录它本该记录鸡毛蒜皮之外的事情。 而现在看来,这些“意外”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南扶光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如果不让她搞清楚信件里这个名字奇奇怪怪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别说余生都不要想睡觉了,两腿一蹬翘辫子了怕都要死不瞑目。 …… 要说到“强大的储存能力”,每一个修仙入道人士首先想到的当然是“乾坤袋”。 乾坤袋等级不同,其内空间大小也各有不同,听说达到了仙器或者神兵级别的储物袋,已经可以叫“神域空间”,代表着乾坤袋中很可能有天然的福地洞天,提供额外的储存甚至滋养功能。 但无论品阶,每一个乾坤袋的基础成分,都是一种在大日矿山开采产出的、名叫“黑裂空”的矿石——就是“沙罗裂空树”那个裂空,因为这种矿石的本质就是可以撕碎维度间隔,创造直达某一空间的捷径。 根据现在器修的研究成果显示,他们怀疑所谓的乾坤袋内空间其实并不是真的在那小小的袋子里,而是在另一个尚未知晓的领域甚至是世界相互独立着—— 当人们把手伸进乾坤袋里,其实是因为黑裂空矿石发挥基础作用,让他们把手伸到了很远以外的某个神秘领域。 听说地界的先驱者们也在研究这玩意,他们管这种链接方式叫“虫洞”,或者之类的东西。 乾坤袋很便宜,因为黑裂空矿石是一种来源成谜、传说取之不尽的资源。 什么东西一但泛滥就不值钱,但这种基础物资恰巧也是组成修仙界日常的重要存在,所以就像是制造符箓专用的纸张、书写符箓用的墨水原产矿石一样,黑裂空矿石产出被仙盟完全垄断,严格地控制了起来—— 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这个东西不是你拆一个乾坤袋就可以把它逆拆解出来的。”吾穷说,“完善捕梦网,你得想办法弄到黑裂空矿石。” 想要弄到仙盟管制的东西,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只能上黑市。 一个乾坤袋也才值几个中品晶石,大点儿的宗门直接免费配发,但是黑裂空矿石在黑市价格却高的令人咋舌。 而且黑市的人很鸡贼,事出反常必有诈,他们通常不乐意和修士交易这种基础物质,生怕他们钓鱼执法…… 南扶光想要摸着黑市的门路,还得找个凡尘人士投石问路。 “你不是人吗?” ”全天下都知道你和我穿一条裤衩子。”吾穷一脸尴尬,“我去弄那东西和你直接自己去买有什么区别?” 南扶光陷入沉默。 “你可以问问杀猪的,反正他最近好像不太忙。”吾穷指了指店铺里面,那个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可能已经自行泡长茶的男人,“现成的,人还在。” 南扶光已经被所谓“杀猪的”狠狠拒绝了两次,好事不过三,她才不要找他。 这时候想到了她那便宜师父—— 按照一般规律,当宴几安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整个三界六道总是会迫不及待地把这样东西双手奉上。 问他要一个提取黑裂空矿石原石的条子总不难吧? …… “不行。” 云天宗,赤雪峰,陶亭正殿内,南扶光无声地睁圆了自己的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仙尊,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主座之上,云上仙尊低头品茶,在他右手边,立着静若寒蝉的小师妹鹿桑。 接收到了来自云天宗大师姐那震惊又谴责的目光,宴几时刮了刮手中的茶碗子,忽地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委婉点…… 长长的睫毛轻颤,他才掀起眼皮子看着杵在自己面前的人:“黑裂空矿石除了生产乾坤袋并无其他用处,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您先拒绝我才想起来问我要它做什么?” 她这话已经有点儿带情绪了。 鹿桑挪动了下脚下,小声地叫了声“师姐”,南扶光看都没看她一眼,宴几安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 他考虑是不是先让她出去。 毕竟南扶光每次见着鹿桑最后都会搞得大家不太愉快。 想了想,他又觉得这时候才开口请人出去有些突兀,索性算了。 “要做乾坤袋我这有的是。”宴几安道,“你要什么品阶的都有,宝库里有一个前些日子刚升级为三阶神兵的,里面自带火属性灵田——” “……” “还有一把二阶仙器木悬大空剑,我听他们说你更偏向于木属性的使用,可以一并拿去。” 又来了又来了。 这从宝库剑的事儿就过不去了吗? 您那宝库我是开了关关了又开,您看我稀罕过一回么? 南扶光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宴几安提出的两件东西,其实对于把“吝啬”刻进血脉里的龙族来说,属实大出血。 这可不是造谣。 听说他给了鹿桑那把伏龙剑后,从此一毛不拔,别说拜师礼,鹿桑现在穿着的还是云天宗寻常内门弟子的道袍。 现在却要许给她这过气旧徒弟一件三阶神兵,一件二阶仙器。 这事儿说出去又能叫云天宗甚至《三界包打听》一番振动—— 看现在鹿桑“嗳”了声,微微睁圆了眼,唇瓣轻启的震惊模样就知道了。 修仙界宝器到了稀有阶级,基本都各自有各自的来历和特定的名字,它们基本又可以纳入“仙器”或者“神兵”的分类—— “仙器”通常属性都很好,一阶仙器如无幽的那把“逐光逍遥扇”,就已经足够元婴甚至以上修士使用。 仙器升阶比较奢侈,需要另外一份完整的当前仙器本身铸造的基础材料,塞进熔炼炉。 然而难度在于仙器一件难寻,更何况要收集齐其本身的铸造材料,有些仙器来源于上古秘境,别说材料连其上一任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也许从该仙器现世那日开始,得到它的主人便要踏上无休止的材料试错之旅…… 所以天底下没几个修士有这奢侈条件去升级二阶仙器。 “神兵”则不同,如“打神鞭”和“诛邪辟火羽衣”,一阶神兵虽然也非凡品,但不如仙器那般难得,初始属性低且没那么优秀,经常会出现五灵根适用神兵这种连上品武器都不如,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神兵升阶会重铸其属性,只需要找到优秀的器修塞进熔炼炉,剩下的就是祈祷——因为伴随着品阶升级,神兵升级成功率逐步下降,很容易碎。 通常神兵无数次升级才可能出现合适的单灵根属性,得以投入使用,而一把高阶神兵背后可能是无数把其他神兵的尸体。 宴几安有过五阶神兵升六阶碎掉然后心痛的闭关三年的光辉黑历史。 这开出的条件,放谁识相的都该笑脸相迎了。 但南扶光却狠狠地蹙起了眉:“我要黑裂空矿石,我只要那个,我有用。” 别人要甲,你给要给乙和丙,这是什么息事宁人的歪路子? ——她这样毫不领情,在宴几安看来就是不知好歹。 于是云上仙尊也蹙起眉,下颚微紧绷。 “日日。” “干什么!” “平日里你在宗门过分跳脱,疏于修炼,成日与凡尘人厮混、捣鼓那些无用之物,哪怕是被你招惹之人登门告状,为师从未说过你一句不是。” 宴几安难以言喻此刻想法,只觉有些不愉悦,这些日子南扶光为了个鹿桑跟他闹了无数的别扭…… 其中不乏在宗门众人面前扔下他这时候拂袖而去。 他也不是没脾气的。 “是,带鹿桑回云天宗,收起为徒是为师一意孤行,但其中道理,为师以为于你早已说清,并且现在在试图予你补偿。” “?” “你当时点头答应了她的存在,现在不能又说话不算,为了鹿桑的各种事,同为师闹一辈子不愉快。” “??” 劈头盖脸砸下来的话让南扶光秒变哑巴。 什么什么和什么?她要黑裂空矿石,这人跟她扯什么鹿桑? 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提到的人还站在那,南扶光转头看向她那小师妹,只见后者此时此刻自然又是红着眼,一脸乖巧与感动地望着她的师父—— 啊,在她看来,也许一个三阶神兵和一把二阶仙器,是云上仙尊为了让她能在师门有立足之地所做出的牺牲。 也确实是这样的。 拿了好处,她南扶光就该乖乖闭上嘴了……她不要的那个虚木洗髓丹只是敲门砖,云上仙尊可有的是好东西,足够叫她老实的呆着。 南扶光脑子里一片白光,耳边仿若有噪音在嗡嗡地响,她张了张嘴发现嗓子仿佛被锁紧,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浑身的血液从头顶瞬间落入脚底,她四肢冰凉,有一种面对突然扭曲的世界的茫然—— 然而面前的人好像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奇怪表情。 他还在说,说什么“你小师妹入师门不过二旬已是筑基初期”“当初你用了几十年”“如今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升入金丹初期”“修行之路苦远,你切莫为此洋洋得意”…… 之类之类的。 南扶光也没有办法消化更多的话了。 她零零碎碎的听着,垂在身侧的手从颤抖至死死攒成拳,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那聒噪的数落停了,她从头到尾只是说了句—— “我只要黑裂空矿石,你为什么就是不懂?” 扔下这句话,不等宴几安做回应,她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赤雪峰,离开了云天宗。 …… 凡尘界。 南扶光气势汹汹出现在猪肉摊前时,杀猪匠刚刚卖掉最后一条猪后腿肉。 用砧板边一块干净的白色纱布擦掉杀猪刀上的碎肉,雪亮的杀猪刀“啪”地落在砧板上立稳—— 杀猪匠这才慢吞吞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站在摊位跟前很有存在感的仙子姐姐。 “哭过了?” “没有。”高高扬起下巴,仙子姐姐嗓子像是在磨刀石上挫过一般沙哑,“给你半个时辰收拾收拾,跟我去一趟大日矿山。” 显然已经事先被吾穷打过招呼了,听到南扶光的话,杀猪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上去也不怎么惊讶自己被要求立刻收拾包袱走人这件事。 他抬起手,显得有些懒散地搓了搓指腹的薄茧,又用一种莫名给人感觉很是怜爱也很是变态的气氛,缓缓蹭了蹭那把杀猪刀的背脊。 “有秘密不让我听,说丢脸,转头去找你那个,”他想了想,“仙君道侣。” “……” “然后被拒绝。” “………………” “结果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请我帮忙……现在是不是觉得更丢脸了?” “…………………………” “择偶须慎重,你们这种年轻小姑娘,就是很容易被老头骗。” “……………………………………我一百多岁了。” “光长个不长心眼。” “废话那么多,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是没拒绝吗?” 南扶光突然想到了她小时候硬要拜宴几安为师。 就像她前几天硬要和眼前的人交朋友。 ……… 嗯。 至少他说对了一点。 她果然从小看男人的眼光就有问题。 第20章 你喜欢猪味啊 不净海将整个修仙界一分为二,东岸叫昆法大陆,西岸名为弥湿之地。 大部分修士以及大宗门集中在东岸。 西岸则多数居住着那些于修仙界谋求活计的凡人,因为西岸有包括大日矿山在内许多天然资源,这些基础简单的体力活,仙盟通常偏向于聘用凡人,以此降低开采成本。 ——很久很久以前,听说有神明存在的年代,神明会在每天日出时到达东岸,再迎着日落乘舟回到西岸,完成一日领地的巡查。 但南扶光认为那当然只是传说而已,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神明,否则他不会看着三界六道陷入苦难,任由沙陀裂空树枯萎成百上千年不管不顾。 从东岸至西岸路途遥远,非御剑飞行可抵达,需要乘坐一种名叫十二翼舟的公共交通工具,这种能够一次承载数千人的跨海巨船,是沙陀裂空树枯萎之后,算上整个三界六道为数不多稍微能看得过眼的新创造。 十二只为船桨作用的木翼形状如鲸鱼的翅,常年接触海水腐朽的部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海水飞溅,木翼推开丰厚的泡沫,笨重的船只以惊人的速度前进—— 伴随着翼舟越飞越高,站在甲板上俯首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直到海雾渐浓,周围的地貌也在发生改变。 从一开始的仙山云雾环绕,越靠近西岸,树木植被数量减少,山变得更加广阔壮观,土地也逐渐辽阔。 南扶光要去的黑市名叫“黑山早市”,该黑市以非法走私所有仙盟管辖下的各种基础物资原料为主,并且很是嚣张地就建立在大日矿山的山脚下。 来回路程加起来不过五个时辰,若一切顺利,她甚至能赶得上宗门的晚膳。 俯首盯着海面发呆,正当南扶光犹豫自己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看见大翅鲸时,她感觉到身边有个人靠近。 “能问你个问题吗?”对方显然只是客气一下,因为没等南扶光说“不能”,他已经问完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你未来道侣会大方的把黑裂空矿石这种违禁流通的原石给你?” “……”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只见杀猪匠就像是西岸的某座山,巨大又朴实地杵在那,一只手肘懒散地搭在船舷,一副有点想闲聊的样子。 ……明明上次还让她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你可以叫的再大声点?要不要我借你一张扩音符?这样我们就能在到达西岸码头的第一时间被前来迎接我们的「翠鸟之巢」的执法人员脸朝下摁在地上。” 她描述的太有画面感。 杀猪匠想了想自己脸朝下被摁在地上还无法反抗的画面,嗯,那确实大可不必。 “如果实在没话题我们可以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南扶光收回了目光,“还是在你的概念里聊天就得聊对方最不想聊的话题才比较有趣?” “攻击性不要那么强,我只是试图从你无厘头的行为里找出一点逻辑。” “……” 攻击性不要那么强?那烦请你不要先开始那些让人想把你脑袋拧下来的屁话? 南扶光叹了一口气,在发火与发癫之间选择了发瘟。 她黑着脸伸手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掏了掏,在杀猪匠反应过来之前缩回了手并将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物件扔给他—— “因为这矿石,他以前给过我一块。” 在看似沉重石头一样的东西砸到他高挺的鼻梁之前,杀猪匠抬手稳稳接住了它……翻手一看,手中的是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矿石,被雕刻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九尾狐模样。 雕工不错,几乎可以当做工艺品摆设,九尾狐眯着眼舔爪子,背后的几条尾巴孔雀开屏似的展开,杀猪匠稍稍一数,只数出八条尾巴。 “‘猫的第九条命‘。”南扶光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小东西。 杀猪匠把玩手里的“工艺品”。 又是一番不着调的废话,男人感慨:“一次恩惠可以换来你永久的信任。” 南扶光:“……” 他的语气很像是在评价一个缺心眼的傻子。 腥咸的海风迎面吹拂,南扶光踮起脚,低头看了看细腻的海浪泡沫,一个浪打来,很快泡沫中的一切就会被黑海吞噬,然后新的泡沫生成。 如此好的谋杀机会,南扶光强忍着没把旁边的人举起来扔进去。 “换个话题!比如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叫什么名字,人类社交礼仪懂吗?我总不能老叫你‘杀猪的‘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名字是最短的咒,也是神明的隐秘,知道神明名字的人就会窥视到神明的本质。” “这跟你有关系?” “没有。但我也不告诉你。” “……” 行了。 好了。 到此为止。 聊什么天呢? 就让这天安详地死去吧。 …… 不知名的海鸟鸣叫着掠过码头,十二翼舟的船桨靠岸时又发出出发时同款难听的呻.吟。 接近下午日落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大日矿山码头。 入眼所见是一片繁华忙碌的景象,这是整个三界六道著名的不冻港。 “听说居住在这里的人这辈子到死可能也不知道雪的样子。” 南扶光道。 到达了西岸,修士与凡人的比例几乎对等,有道骨仙风、御剑修士飞快掠过,也有扛着木箱辛苦搬运的码头工人…… 十二翼舟发出长鸣,惊飞了一大群在码头上觅食的海鸟。 黑山早市并不难找,毕竟此次十二翼舟停靠的码头除了一座光秃秃的矿山之外只剩下黑市这么一个像话的地方,码头上却人来人往,那些人总不可能是来游历修行的。 顺着人群,南扶光没头没脑地往前走。 双脚落地还感觉到人轻飘飘的,转头一看旁边的人却毫无反应,好像对海上交通工具十分适应…… “杀猪的就是耐造一点?” 对于她莫名其妙的突然夹枪带棒,杀猪匠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她将手好奇地伸向试图跟她兜售“神兽蛋”的小摊贩手里的商品时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拖走—— 那个五颜六色的蛋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品种,但颜色十分少见,可惜在她指尖碰到那枚蛋前,就被杀猪匠阻止。 “你干什么?” “你碰一下那个蛋就会碎掉,里面会掉出来一个随便是麻雀还是海燕的幼崽尸体,然后小摊贩会说那是凤凰,最后你会倾家荡产。” ”……” “带了多少灵石?” “十几个上品灵石,几百个中品灵石,还有几袋下品灵石方便吃饭——” “那就不要乱碰任何主动送到你面前的东西。”杀猪匠淡道,“你这点钱不够他们讹一次的。” 对于任何人来说南扶光刚才报出的家底都算一笔巨额,怎么到了杀猪匠嘴巴里就成了“你这点钱”,南扶光动了动唇还不服气:“就你什么都知道,你来过这?” “是。” “你一个杀猪的,来过这?” “杀遍天下猪。” “……” 南扶光荒谬地抽了抽唇角,紧接着便被三界六道猪之克星拽到了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尽头是一整排高耸入云的木桩打造的幕墙。 幕墙挂满了爬藤植物,夏季里开着迎风绽放的黄色花朵。 男人弯下腰,抬手,随意在某根垂落下来的长长蔓藤上拽了拽,伴随着“吱呀”一阵刺耳声响,在这面幕墙后意想不到的地方,门开了。 小小的一条门缝后,从里面探出个面色蜡黄、头发凌乱的脑袋,那人看上去像是个八百年没洗澡的落魄户,眼皮子松弛垂掉得几乎看不见眼珠,嗓音沙哑:“修士?” “人。”杀猪匠回答,“走货。” 那人半个身子藏在门后,岣嵝着身躯,不做声,裂开嘴露出黄牙,递出来一盏看上去造型十分古旧的煤油矿灯,杀猪匠伸手要接,没想到那老头躲了躲。 “不是你,给她。” 那人声音嘶哑地冲着南扶光扬了扬下巴。 南扶光一脸莫名地接过灯,那灯在碰到她的手的一瞬间无火自亮了起来,门后那人见状,稍微直了直腰,看向杀猪匠:“你知道规矩,我们不做修士的生意。” 南扶光炸毛:“不是!我请问呢!他说他是凡人你就信!到我就这么严格?” “她不是修士。”杀猪匠垂眼淡道,“她是我媳妇儿,天生杂五灵根而已。” 修仙入道这东西讲一个天道机缘,一个人是否有气旋识海从此入仙门一切都属于未知数,修士和修士不一定肯定能有修士后代,而凡人和凡人也是生的出单灵根天选修仙入道者。 而通常修士也不太会与凡人通婚,除非真的只有有一点不值得一提天赋的杂灵根,本质上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门后的人又信了杀猪匠说的,警惕的模样稍微退了些,转头盯着南扶光看了又看,这人大概是个修士,试图用修士分辨修士的方式区分南扶光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然而有什么用呢? 云上天尊一眼都看不出她的来路。 那人看了半天果然未得结果,此时,杀猪匠问道:“看够没?要证明吗?” 老头立刻点点头,不看南扶光了。 看向杀猪匠,他语出惊人:“看够了,要证明。你证明下,你亲她一下。” “?” 南扶光拎着那锃光瓦亮的煤油矿灯傻了眼,觉得很荒谬。 “等下!亲一下就能证明真是媳妇儿了?” 那守门人“嘎嘎”乐了:“女修可不会让凡尘男人亲,她们宁愿去死。” 南扶光刚想激烈反驳这等有歧视嫌疑的观点,此时听见那杀猪匠十分自然的应了声,把她从一步之遥的地方拎到自己面前——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高大的身躯便向她压了下来。 食指弯曲,指节勾着她的下巴挑起来。 “别紧张。” 低沉的男声就在耳尖上方,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只让她更加紧张。 下巴被薄茧蹭的有点儿痒,南扶光瞪圆了眼,浑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那尾椎发麻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眼睁睁看着杀猪匠俯身,那张英俊得很有说服力的脸冲自己逼近—— 南扶光捏紧了手中的矿灯。 ……科研,一切都是为了科研! ……宴几安,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这红墙老子先出为敬了! 她猛地闭上眼。 任凭陌生男人的气息将她整个笼罩,令人安慰的是那味道并不难闻,想象中杀猪匠会有的血腥气或者是汗水混合着猪的臭味都没有,是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侵占了她的鼻腔—— 闭着眼,她好像都能看见对方浆洗得略微发白的深色粗布衫领口。 略微粗糙的大拇指腹压在她唇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人中上。 她的寒毛全部起立。 半晌,摁在唇瓣上的拇指微微发力,男人借位侧身在守门人看不清楚的角度,响亮且迅速地在自己的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直起身。 南扶光:“……” 进入黑山早市大门时,她听见守门人在她身后嘿嘿怪笑,嘟囔着“脸那么红”。 ——于是她的脸不负众望地红得能滴血。 难为杀猪匠还是那么淡定:“嗯,因为是刚娶的,还很新鲜。” ——你再用形容砧板上的猪仔的语气形容我试试呢? 南扶光看着手中的煤油矿灯,没想好把它扔到这两人谁的脑袋上。 等她乖乖把矿灯还给那个看门人,一转身,就见男人叉着腰,一脸坦然地立在她身后。 南扶光顶着张冷艳高贵的面瘫脸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幽幽地邀功:“不说谢谢?没我你连门都进不来。” “谢什么谢!”南扶光加快了步伐,“你身上臭死了!都是猪味!” 后面的人仗着腿长毫不费力地跟在她身后,闻言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气悠哉:“你脖子现在都还是红的。” “……” “喜欢猪味啊?” “…………” “品味挺特别。” “…………………” “走慢点,跟不上了,我腿没你想象中那么长。” “…………………………” 南扶光:啊啊啊啊啊烦死了这个人(╯‵□′)╯︵┻━┻! 第21章 不许你说我家大大坏话 等南扶光反应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自觉地跟着杀猪匠进了一间挺热闹的酒肆。 这种探听情报的手段就很复古。 南扶光想起看过的那些快意恩仇为主题的凡间小本子,主角有想要打听的消息,多来这地方蹲着听人墙角—— 这种事,修仙界人士通常会选择会多花个几个下品晶石直接搁《三界包打听》流动版发帖询问,鬼知道都有什么大佬当时正好在看报,瞎猫碰着死耗子说不定就能有人帮解决问题。 西岸因为凡人众多,有凡人特供版的《三界包打听》,只是销量不太好…… 但话又说回来,像黑裂空矿石这种东西,当然也不可能登报大张旗鼓地问,可能帖子刚发出去就秒没,然后再不用一炷香时间内,「翠鸟之巢」的人已经站在洞府外等着□□了。 杀猪匠坐下要了卤牛肉,小二刚开始很不耐烦地说没有了,最近生意好的很…… 他便好脾气地问,确定没有了吗,再找找吧? 南扶光嗤之以鼻,原本想提醒他别找骂了,没有就是没有了上哪给他找找去,却没想到店小二说,好。 南扶光:“……” 全天下都捧着这杀猪的,他说什么都是“好、行、没问题”呗? 这时候店小二好像没听见南扶光心中的嘀咕,转头问她需要什么,正好坐了十二翼舟,不习惯航海的南扶光难受的胃里七上八下的,管小二要了一壶冰镇酸梅汤,而后一只手支着下巴,东张西望。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店内角落里一大桌子大概也是行脚商人之类的人吸引,他们看着五大三粗,嗓门也大,呼朋唤友的大口喝酒吃肉,讨论最近的生意和物价动态。 说是修仙界最近有人私底下大量收购火灵根巩固类丹药的基础草药和各种火矿石,其中有一种星火燧石伴随着供不应求水涨船高,与之前几旬已经翻了好几倍…… 路人甲:“那星火燧石可是霸道得很,听说是炼制的历火丹的主要原料——你们知道历火丹吧?” 知道啊。 南扶光在心里接茬—— 这丹吃下去以后能短时间大幅度增强火灵根的数值,之后身体里的其他相对较弱的灵根很有可能就会被强势的火灵根吞噬,从而让一个三灵根甚至四灵根变成单灵根先天修仙圣体…… 历火丹那些搞歪门邪道的药修发明的,因为危险性太高,是禁药。 路人甲举着杯子,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你们知道是谁在收购这些材料吗?” 其他人:“谁?” 路人甲一扔杯子,哼了声:“云上仙尊,宴几安!” 其他人:“嚯!” 南扶光:“?” 路人乙:“宴几安是金灵根,天生剑修,他要这东西做什么?” 路人甲一笑:“最近神凤降世,那沙陀裂空树却至今未应传说复苏……云上仙尊曾经亲口说的,这是因为神凤肉体凡胎内还有别的灵根杂质——与历火丹同时需要使用的还有一味上古真龙龙鳞作为药引,再与星火燧石一同炼,神凤精魄方得净化。” 路人乙:“这事儿我知道,听说存有上古真龙龙鳞的陨龙秘境这两年内便会开启……除了龙鳞,那里面可说不准有什么好东西!东岸那些宗门都摩拳擦掌,已经开始按照名额分配数量选拔进入秘境弟子了!” 路人甲:“可不是呢么!待取得龙鳞,再与这海量燧石同时往炉里那么一烧,嗳,到时候神凤活了,他也就可以应劫化龙!”啪! 那路人甲一击掌。 路人甲:“树也就活了。” 路人丙:“啊,提到洗髓,你们知道吗,我听闻在宴几安收神凤为徒当时,还拿出了一枚虚木洗髓丹给他当时唯一的徒弟和道侣……” 路人甲:“嗨呀!男人嘛,懂得端水很重要!” 路人乙:“这水没端好,怎么给神凤的材料是吞噬增强型,给别人的就是洗髓型呢?” 南扶光从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 路人甲:“要求那么高干什么?那神凤能和别的路人甲乙丙丁是一个概念?舍得端水已经很有良心了,像宴几安这种三界六道难寻出其左右那么强的,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徒弟和道侣还是同一个人这事儿说出去我都觉得挺荒谬的……咦,他那个道侣叫什么来着?” 路人乙:“南扶光。” 南扶光突然被点名,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这就是和有名人有瓜葛的坏处,人家茶余饭后聊聊名人奇闻异事,作为边角料,你一不小心就被带上了。 她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转过头看身边的杀猪匠,后者正稳稳夹着一筷子卤牛肉,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喷香,看着是真的饿了…… 这会儿感觉到身边无声射来的视线,他头也不抬,抿了口酒,问:“看什么,你不吃吗?” ……少指挥我,再说了,修道者吃什么牛肉? 南扶光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杀猪匠叹了口气,嘟囔了句“反正你永远也不能听话”,又缓缓道:“别看我,那是谬论,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我不端水。” 南扶光:“……” 南扶光:“你又不强。” 杀猪匠:“……” 杀猪匠一脸平静:“这话也就说给我听,说给任何别的雄性生物听那叫挑衅,哪怕是只公蛐蛐都要奋起反抗,这话再往深研究其背后意图很像是试图调情……仙子姐姐放过在下,在下以后可能有心向佛,不近女色。” 就你这些年杀过成千上万不计其数的猪? 有心向佛? 这世界上要是有猪猪地狱,那就是为你准备的,掉下去天天被猪拱什么的。 南扶光:“你还是继续吃饭吧。” 杀猪匠果然听话,继续拿起筷子去夹他爱的卤水牛肉。 不远处那些人还在继续。 路人丙:“说到南扶光,你们可能不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几十岁吧,炼气期就独自造过时间转换器。” 路人甲:“我知道啊,这事当时被云天宗嚷嚷得天下尽知还登报了,连仙盟的玄机阁都惊动了,专程跑到云天宗去想要破格给她录取来着……结果她没去!没去就没去了!不去玄机阁,我以为她至少会成为一名器修的!最后居然当了什老子剑修!有病!” 路人乙:“宴几安是剑修嘛。” 路人甲:“嘶!这姐们……不会是个恋爱脑吧?” 南扶光:“……” 淦! 骂她有病就算了,还骂她恋爱脑! 仙盟玄机阁多远啊,玄机阁里都是二百岁起步的老头,她当时才多大,不想离开家天天面对一群老头有什么错来着! 怎么就恋爱脑了! 路人甲:“可能真的是个恋爱脑,我听说神凤拜师仪式上那虚木洗髓丹她没要,是不是有种‘我不卑不亢只要你忠贞不二的爱情‘的味道——” 路人丙:“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怎么可能忠贞嘛!” 路人乙:“可惜了,我听闻那南扶光长得也不差,虽然比也不能跟神凤比,但若换个普通人,定然还是舍不得她的。” 路人丙:“嘿嘿嘿,那宴几安不也舍不得么,否则还能用虚木洗髓丹这样的千年难得一现的宝贝出来献宝……” 这些人倒是越说越离谱。 眼瞅着方向就往难听的方面去了。 杀猪匠抬手食指摸了摸鼻尖,心想这些人可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败坏男性风评与口碑。 转头看看身边被无辜造谣污蔑的当事人,垂着脑袋,沉默地坐在那,盯着桌面一处污浊发呆。 哎。 杀猪匠的眉眼垂了下来,心想,像条可怜的落水小狗。 他掂量了下手中的筷子—— 还未来得及动作,此时眼前一花。 原来是上一刻还好好坐在桌边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出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脚给隔壁桌的椅子掀翻了! 伴随着三声整整齐齐的惨叫,路人甲乙丙呱呱落地,少女一只脚踩在方才那出言不逊的路人丙肩膀上,伏身,眼神和声音同样冰冷道:“不许说南扶光坏话。” 那人老大不小、体壮如牛,被一个小姑娘踩头上,先是一阵惊慌惶恐而后白着脸喊:“什么东西!谁!你他娘的谁啊?!咦啊啊啊啊啊啊松脚痛痛痛……” 南扶光:“南扶光粉丝。” 人嚷嚷得厉害,她脚挪动了下,立刻又换踩在那人耳朵上,给人死死摁地上的同时,吱哇乱叫的痛呼声中,冷静地补充:“不许你说我家大大坏话。” 酒肆里瞬间乱作一团。 想帮忙又碍于这莫名天降暴力少女不敢上来的行脚商们, 凌乱地看着一地狼藉和报废椅子的店小二。 满地乱爬吓得快尿裤子的嘴碎子。 就着这一幕下饭的路人。 哎。 杀猪匠放下手中的筷子抚平眉间,忍不住第二次叹息。 什么落水小狗…… 疯狗来着。 …… “他们说今天在北街三区有个胸口别着一朵红花的,花开半谢,那人在卖黑裂空矿石……晌午时还在,现在应当尚未离开。” 这个世界就是非暴力不合作。 南扶光冷着脸飘回桌边坐下时,已然成为了今日酒肆顶流明星,她甚至一改低调听墙角的策略,强行从那些行脚商口中挖出了想知道的信息。 杀猪匠手中拎着一块白色的帕子,伸过来在她脸上擦了擦。 带着温度的手一靠近,随之而来的是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南扶光下意识往旁边躲,当然躲不过手长得像长臂猿的人,面颊一痛,她“嘶”了声, 杀猪匠看看白色帕子沾着一点猩红:“下次打人别踹桌椅,杯碗碎片伤人无眼……算了,别打人就什么事都没了,下次别打人。” 南扶光这才感觉到脸颊上一点点刺痛,她蹙眉摸了摸,一转头看着身边男人手中的帕子,有点像他擦杀猪刀那块…… 眉皱得更紧。 “看什么,新的。”杀猪匠一边说着,随意将那帕子塞回袖子里,“我去寻你说的那人,免得你一言不合又给人踩地上打一顿,那可就是抢劫罪了,要坐牢的,三代不得入「翠鸟之巢」……你在这待着,再吃点,虽然你可能已经气饱了。” 南扶光难免又瞪他几眼。 杀猪匠坐着不动。 南扶光在桌子下面踢他,“不是去找那人吗?” 杀猪匠一摊手:“灵石。” 南扶光恶狠狠地从乾坤袋里掏了一把给他,他还不走,扫了一眼大致对了对在码头时她报的数,晃晃手道,“全拿来。” 南扶光烦了,从乾坤袋里掏出钱袋整个扔给他。 “我去了。” “快滚。” ”别再打架,你这细胳膊细腿力气那么大,除了很吓人之外只会让人怀疑你不是凡尘人……” “知道了。” “真的不要再打架。” “………………到底哪来那么多废话,快滚!” …… 南扶光这一坐就是从白天坐到黑夜。 等酒馆里的人来了又去,店小二无数次投来好奇的目光,她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如果不是携款逃亡,杀猪匠应该是丢了。 一个行走江湖的血的教训:暴力换来的小道消息通常都带着一点坑。 杀猪匠说的对。 打架什么的,确实是不提倡。 第22章 【二更】命星陨落,南扶光死了 可能大家都认为她是白日里暴力女行为吓跑了男伴,南扶光起身在周遭十分同情的气氛中结账。 店小二期期艾艾地提醒她:“大日矿山有个莺燕馆,在整个弥湿之地都很有名。” 南扶光用力翻了个白眼,心想他最好是去了莺燕馆,而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去烟花之地,她只用把他一个人的腿给卸了,而不用为了他勇闯西岸的土匪窝。 正所谓橘生淮北则为枳,鬼知道这边的人手里有什么没见过的黑科技! 正是十四,头顶一轮近乎皎洁明月,接近每旬最合适修士呼吸吐纳的圆月期,南扶光却一点好心情都没有,光忙着骂骂咧咧那杀猪匠的抠脚操作—— 一边嘲笑她天真可能会被骗钱,一边自己连人都被骗没了,这他妈多荒谬啊……也不知道这会儿他的肾还在不在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她应该扔下他不管跑路的,比如回去再跟宴几安发发脾气,让他把仙盟派发的能提货黑裂空矿石的条子交出来什么的…… 但某个王八蛋走之前把她身上所有的灵石都带走了。 她现在连一张回东岸的船票都买不起。 南扶光现在严重怀疑那个该死的杀猪匠完全就是故意的。 …… 黑山早市分东南西北四阶十八区,除了中心区域,整个分布状似阴阳八卦阵,又有“阴阳城”的别称。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捞人如同大海捞针,南扶光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去杀猪匠肯定会去的北街三区。 此时夜幕降临,沿街的小摊贩恐怕都换了一批人。 南扶光绝望地盯着一个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兜(诈)售(骗)什么的小摊贩,正犹豫要不要自投罗网去上当受骗换取情报,这时候袖子被拉了拉,她一转头看见个挎着花篮的小姑娘,凡人大约十来岁,看上去就和桃桃差不多大。 “您在找人吗?” 小姑娘踮起脚,拼命往很高的地方比划了下,“大概这么高。” 南扶光学乖了,她从腰间乾坤袋里掏出一枚之前在吾穷店门前小摊上随手拿的发簪。 那小姑娘双眼亮了亮,接过发簪,爽快地塞给南扶光一张纸条。 南扶光正欲展开,突然被一把拉住袖子,低下头,发现只到她胸口那么高的小姑娘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怯怯地望着她,两人对视良久,后者才轻声道:“你们是从东边来的?你回去东岸,别找了,回不来的……戴红花的都是人贩子,专骗外乡人。被他们带走的人,找不回来。” 南扶光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戴红花的都是人贩子,这些家伙是个组织? 意识到她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南扶光只是含蓄地冲她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展开手中纸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意气风发的几个大字—— 「我往矿山交易,酉时未归,务必来捞喔。」 南扶光:“………” 难以置信的快乐语气。 您阿妈的。 光想象他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写完这行字,血管都要爆了。 死杀猪佬。 …… 大日矿山区,外墙。 大日矿山比想象中雄伟,连绵起伏的群山环抱,形成数条山脉纵横,一眼望去不可分辨哪些是普通的山,哪些内含矿石资源。 从墙外看,只能看见矿区内一座座造型各不相同的建筑顶部,再多的,只借着月光什么也看不清—— 里面一片漆黑。 没有篝火,没有烛光,只有零星几个身着黑袍之人三人结伴巡逻,大约是修士,手中无照明亦可夜视。 整个矿区沉浸在死气沉沉的黑暗死寂之中。 第八次嘟囔“这个蠢货”时,南扶光正手脚并用地试图翻过大日矿山外围的围墙。 并不是她不想优雅,也不是她忘记了自己是修仙入道人士可以御剑飞行,只是一靠近大日矿山她就感觉到了强大的禁制,大约是矿山附近某一个范围开始,她的所有法器包括符箓在内就派不上用场了。 试图捏个御风决帮自己翻墙,金丹期修士往日里能把一棵使人环抱苍天古树连根拔起的法术,在这儿只是让她的头发丝飘动了一瞬—— 她甚至都怀疑那可能是自然山风。 “啪”地一声,像只脱力的青蛙,云天宗大师姐形象全无,四仰八叉地屁股着地落在落在围墙另一边。 土腥气味扑面而来,晚风里好像还夹杂着野兽尿液的腥臊,呛得南扶光打了个喷嚏,她揉着屁股爬起来,第九次骂了杀猪佬。 周围一片漆黑。 好在虽然周遭禁用法术,但身为修士南扶光敏锐的五感还在,她眨眨眼便看清楚了周围—— 她落在一片相同的小房子中间,每个小房子门口挂着一盏没亮的矿灯,房子里住的可能是矿工吧…… 只是没有点烛火,也没有人走动的声响,此地静如死地。 这样闯进来好像实在鲁莽,南扶光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人是进了大日矿山了,但现在完全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找人。 随便推开一间屋子问问有没有见过一名胸前戴小红花的人贩子么? 万一问到贼一伙儿的怎么办,她不是鹿桑,运气可向来不太好…… 纠结万分之时,她双耳一动,突然听见身后有声响,是铃铛的声音。 她第一反应是宴几安追杀她这逆徒追到大日矿山来了,仔细一听又发现好像不对,宴几安的剑穗只是单铃,此时的铃声听上去脆生且杂乱,更像是一串铃响。 她转过身,首先入眼帘的便是一只悬浮在半空的皓白赤足,脚腕上悬浮圈挂一满了金铃的镯子。 目光再往上,方便行动的漆黑习武裤,红色的腰带,腰挂一枚矿灯造型小小挂饰,寻常黑底红边道袍上衣—— 悬浮在半空的是个看上去和南扶光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修士。 皎洁明月之下,他背扛一把巨大镰刀状宝器,一头银白长发尾端束起,面白如雪,睫毛也是白色的,垂眼看过来,眼中不见喜悲。 “何人在此?” 年轻修士嗓音淡漠。 猝不及防被人抓包,南扶光有些发懵,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打哪儿从天而降……她看不出眼前这人是什么等级的修士,说明对方甚至不是同金丹期,修为比她只高不低。 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南扶光是一点儿法术都使不出来,这人为什么一点不受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五感敏锐地嗅到了紧绷与危险,心跳开始加速。 紧张地舔了下干涩的唇,南扶光思绪万千的瞬间,气氛突然变得锐利! 修士没有得到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准备得到回答,他抬手将背后的镰刀取下,与此同时,脚腕铜铃乱响! “等、等下!这位道友——” 南扶光只来得及伸出双手,想要同对方解释自己只是来找人的并不是什么可疑的贼,有话好说,实在不必动刀动枪! “申时已过。” 那声音仿若通过鸿音传递,响彻南扶光耳边。 南扶光压根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顷刻间,月光下,霜白镰刀刀刃高举,南扶光慌乱之间只得将手伸向腰间乾坤袋试图掏出一件防御性法宝先躲过这一击——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看见眼前镰刀的光刃与飞舞的银白发同样刺眼; 她听见乱铃从清脆至刺耳; 她嗅到土腥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方才藏得很好的血腥气息; 她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侵入她的胸口。 气旋识海撕裂的剧痛,命星在同一刻发出绝命的光芒后迅速变成不详的铁灰…… 倒在地上的时候,南扶光甚至感觉到不到后脑勺砸在地上的疼痛,鲜血不要钱似的疯狂从胸前的巨大胸口中涌出,她不受控制地抽搐—— 奄奄一息中,她看见那人从天缓缓降下落在她的身边。 铃铛声熄,腰间那枚小小的矿灯挂件摇晃,露出后面另一个五色金丝绳编织的挂件,挂件其中有一人相盘坐掐诀,后有巨大的鸟类展开羽翼,羽翼又镶嵌七色宝石象征彩色羽毛,羽翅盘根结错,乍眼一看又如沙陀裂空树之枝叶。 正是仙盟最高执.法组织「翠鸟之巢」成员的身份象征。 「翠鸟之巢」,他们的人为什么会在这? 但接下来南扶光也不能思考太多了。 疼痛奇异地从身体逐渐褪去,大脑不再叫嚣着这些没用的东西,变得麻木而迟钝。 最后失去的是视觉,眼前的一切就好像落幕的戏剧幕布,一点点下压,直至一切变得漆黑。 命星归于黯淡无光,天顶星于星盘坠落,星盘溃散。 南扶光死了。 识海撕裂,命星陨落,大罗神仙再世也救不回来。 云天宗大师姐就这样死在无人问津的西岸,默默无闻地,死得透透地。 第23章 南扶光死后 云天宗,陶亭。 感到识海突如其来被撕碎般的剧痛时,宴几安正在教鹿桑一套新的剑法。 鹿桑进步的很快,或许再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突破炼气中期,神凤再世,□□凡躯也阻挡不了她回归修仙界巅峰的步伐。 在她一式标准的姿势刺出时,背诵剑谱的宴几安本应当继续剑谱下一句或者是夸一句“好”的—— 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有这种识海受到重创时才有的疼痛,放了寻常人或许连站都站不住,宴几安只是有些突兀地暂停了在背诵的剑谱,紧接着无声地蹙眉。 “师父,怎么了?” 手执伏龙剑的少女转过身,见师尊面色不好,由好奇转为担忧。 宴几安没有立刻回答,那声“师父”却让他晃神,与此同时,心头袭来与识海同等程度的撕裂痛,他竟有些呼吸不畅。 “无碍。” 手无声拂过腹部,那痛感来得快消散得也快,就如同错觉般,眼下他胸腔之中荡存着的只剩下一阵阵涌上心头的戚戚然。 鹿桑好奇地歪着脑袋看云上仙尊那始终紧缩的眉,想了想,试探性地问:“师父,又在为大师姐担心了?” 自从今晨大师姐果断拒了师尊要予她的两件宝贝、夺门而出后,云上仙尊的心情一直不太好,说话时常说着说着毫无征兆陷入沉默,本就话少的人,现在更是几乎变成了哑巴。 宗门的人习以为常,道,大师姐又同仙尊吵架了呗。 鹿桑诧异这些人怎么那么轻车熟路。 一个不太熟悉的弟子笑了笑说,啊,是啊,大家都习惯了,你以后也会习惯的。 看着眼前那人的笑容,鹿桑又想到了那日她的梦境,那股属于她又不完全属于她的陌生酸涩席卷而来,心中五味陈杂,她便不再继续追问。 而眼下被鹿桑提起这号人,宴几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停顿了下,片刻之后才缓缓摇头,眼中闪过无奈:“她就是这样冲动。” 同他吵架就出宗门。 近则下山脚凡尘界,远则出门游历,只是都走得不远,离开时间不长,不日便归,归来后也就不气了,能正常扬着笑脸同他、同宗门其他人说话。 这次大概也是吧,她前脚踏出山门,后脚便有守山门的弟子通报,说是大师姐又违规御剑,离开了宗门。 宴几安听了也没说什么,本早已习惯,于是一切如常—— 但眼下,他忽然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了。 识海疼痛如同渡劫雷击劈在他识海,他人虽无碍,整个人却突然从浑浑噩噩的平静中清醒过来一般。 “今日就到这里,”宴几安与面前仰头望着自己的少女道,“你且先回去休息。” “啊?可是师父,我还没练会……你担心大师姐吗,我听说她经常出宗门去往凡尘界游历,她一个金丹修士不会有事的!” 鹿桑说的都是事实。 但宴几安却觉得把他早就知道的事重复一遍完全就是废话,没来由的,便有些不耐烦了。 素来无情绪的脸上变得更加空白,他目无情绪重复了一遍:“回去。” …… 宴几安回到了寝殿,本想打坐静心。 然而刚在打坐时常用的长榻坐下,他就睁开了眼。 不知不觉眉头又蹙了起来,无论如何他总觉得自己的识海突然剧烈疼痛绝非偶然,如果不是他出了什么问题,那必然就是南扶光。 后山姻缘树自门派创立便存在,其作用并不只是充当一个门派吉祥物,单纯只是接受少年少女的祈福——把名字刻在木牌上系上姻缘树,木牌上二人从此灵魂与识海便有了真正的关联。 与凡人不同之处在于,修仙入道人士一单结为道侣,就会有更深层的链接。 思及此,宴几安向来平静的内心泛起一丝焦虑,在他来得及理清自己的反应时,已然化作一团光,顷刻,陶亭大门“轰”地被重重拍开—— 门上,镇守铜兽吓了一跳。 “吓死了,吓死了。” “一惊一乍的,一惊一乍的。” “一个两个都这样,一个两个都这样。” …… 云天宗大殿,宗主谢从背对大门而立。 宴几安从光团中化身疾步走出,只见云天宗宗主那向来四平八稳、天塌了有更高的人顶着的伟岸背影竟也一颤。 他转过身来,宴几安看他手中手执一块已经完全失去了星轨明亮的星盘—— 星盘之上,所有的命定连线全部消失,星宿不再移动,天顶星从高处坠落,命星完全陨落。 宴几安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甚至可能是恐惧于问谢从手中是谁的命盘。 在谢从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仙尊”时,宴几安毫不犹豫拂袖离去。 …… 下一瞬,云上仙尊出现在云天宗后山的姻缘树下。 衣袍飞舞显得仓促,他抬手至上次随手挂的树枝上取下一枚木牌,翻过来看,上面“云上仙尊宴几安”的刻字依旧流动闪烁着金褐色的光芒,而与之并排简简单单“南扶光”三次,已变为死灰。 宴几安少有地当场愣怔在原地。 手中握着那枚木牌,没有收起,竟然也是忘记把它再挂回原地,握在手中,他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待它。 此时,谢从出现在他身后。 宴几安感觉到宗主气息,却并未回头,本以为谢从会说些什么,比如这老家伙始终惦记着关于沙陀裂空树复苏的事,眼下可能会提出南扶光没了要不还是考虑一下鹿桑大局为重之类的话…… 宴几安甚至做好了他提出来就大发雷霆或者干脆他说一个字就让他闭嘴的准备。 可他没有。 谢从只是看了眼云上仙尊手中的木牌,又看了一眼,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 而留在原地的云上仙尊,大约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 自转世,降世,宴几安就顶着恒月星辰、云上仙尊的名号行走于三界六道,守护三界为己任,复苏沙陀裂空树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唯一目标。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喜欢什么人。 把前世与神凤的木牌挂回姻缘树上,他想的是,这样若神凤降世别处,他能第一时间知道。 今世把与南扶光的木牌挂上姻缘树,他想的是,与过往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他宴几安唯一的徒弟,他看着她长大,定然是要护她一世平安的…… 他总归是要照顾她的,眼下有了链接,或许他能更好地照顾她。 那时候他想的是责任。 最开始真的是责任。 从南扶光那日拽着他的衣袍坚定要拜他为师,她选的或许草率,他答应得却并不那么随便…… 那日之后,手把手的教学,日积月累的感情,他自认为自己大概是超越了南扶光父母,做了世间最了解她的人—— 他时常想,日日这等暴躁的性格,除了他还谁能忍? 只有他。 只能是他。 在他的庇护下,南扶光可以说是快乐又自由的茁壮成长,宴几安不是没有想过等她再大一些,在他的把关下给南扶光寻一个合格的道侣,到时候就会有别的人更珍重、爱护她,他就可以卸下这份责任…… 这大概也没什么不好。 但没等到那日来临。 有一日,云天宗宗主谢从提议神凤迟迟不现世,若仙尊要渡劫,必要一名道侣,您降世那么千百年来,身边便也只有一个南扶光—— 是啊。 只有一个南扶光。 宴几安知道正常情况下他该呵斥谢从荒谬,然后果断拒绝……毕竟把南扶光带上渡劫之路,把复苏沙陀裂空树的重任也分置在她的肩膀上,这根本不道德,对她不公平,也与他本身养徒弟的原则完全背驰。 但拒绝的话到嘴边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宴几安沉默了。 那一天,云上仙尊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是可以有私心的。 宴几安惊讶自己从未好好想过,这份私心究竟从何而来。 看着南扶光抱着瑶光剑乱七八糟的舞,糟蹋他陶亭前植物,被训斥后噘着嘴拖来一棵桃花岭最壮的桃树大喊“赔给你,小气鬼”; 看着她在外招猫逗狗,正事不干,惹得药阁弟子恨得看见她就磨牙; 看着她叉着腰抢无幽的云天宗首席弟子位置,喊着“我做大师姐又没碍着你做大师兄”; 看着她修炼缓慢,不急不慢,往往要受了什么刺激才肯静下心回桃花岭闭关; 看着她平静地接受结为道侣的计划,转身找了块木牌慢吞吞地把他们的名字刻好,平日里捣鼓各种邪恶小发明的手,在那一日刻字时居然也略显笨拙; 看着她对归来的神凤从一开始的不闻不问至后面她正式拜师开始剑拔弩张; 看着她笑; 看着她闹。 他从未想过,刻在他记忆中的每一日似重复又充满了让他安心的熟悉,偶尔想到某一个重复了无数遍的画面,他的心脏也会比平日时跳动得更加强烈。 他从未想过,那日为何一反常态在众人面前承诺南扶光“前世姻缘皆为过往”,他说出口时未经思考,但绝未想过要骗她。 他从未想过,尽管习惯了南扶光跑到凡尘界散心,但那日自从知道凡尘界有个什么不清不楚的杀猪匠,南扶光再去凡尘,他竟也就这样跟着去…… 他从未想过,那可能本生就是特别的情分。 不是“责任”—— 是别的什么,更陌生,更深刻的存在。 时至今日,是他明白的太迟。 那句未来得及亲口诉说请求解惑的话,如今大概是永远无法再说出,“造化弄人”四个字偶尔也可以比民间话本上更真情实感地具象化—— 这一日,南扶光的命星毫无征兆地陨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宴几安觉得五脏六腑如遭剧毒入侵。 自降世以来顺风顺水、一直高高在上云上仙尊,此时此刻,竟然也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第24章 猫猫天堂和猪猪地狱 半柱香的时间够做什么? …… ——够《三界包打听》流动版诞生一个热帖。 【前方速报:云上仙尊道侣命星陨落】 【?】 【同楼上狠狠一个“?”,云上仙尊道侣?没了?啊?】 【…………………………我天,发生了什么?】 【突破境界爆体?云上仙尊帮忙护法也有这种事?啊啊啊炼气期瑟瑟发抖!】 【如果是爆体的话那恐怕我们永远也得不到官方正式通告了,就连云上仙尊的亲传弟子突破境界都会有这种危险的话我们普通修士更是不敢了……哎,沙陀裂空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复苏,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呢?】 【等下楼上莫慌?云上仙尊道侣不是云天宗的大师姐吗,我在云天宗的道友前些日子告诉我她才突破了金丹期,爆什么体啊,又以及回楼上的,她的突破筑基入金丹期你家云上仙尊可没做什么贡献。】 【噢,你这个语气好像不太喜欢云上仙尊?】 【他又不是上品晶石,不喜欢不是很正常?再是什么厉害来历本质上不就是男人?就烦看男人有话不说清和前任勾勾搭搭藕断丝连整那死出!】 【楼上某位好像知道得很多,我太震惊了,求更多!】 【好好的怎么就????】 【云天宗真是大喜大悲啊,好不容易得了神凤又得了个新的金丹期,结果这才多久啊人就没了……】 【有没有可能是命运的齿轮在转动,冥冥之中一切阻挡真龙和神凤的存在都会被规则清扫?】 【楼上,在这种楼里还在磕龙凤我怕你不是有点癫?】 【建议版主查查楼上上,这种帖子还在恋爱脑泛滥磕西皮的,成分存疑我看像反串黑,说不定是个奸细值五个上品晶石。】 【话说回来,如果是云上仙尊的道侣没道理就这么没了啊,那可是云上仙尊!恒月星辰!化仙期大佬,怎么会就让道侣这么没了qaq?!!】 【……啊,看看标题吧,命星陨落。别说是化仙了,就是现在进化完全体真龙神君也救不回来啊,星盘都黯淡了吧?】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哎,楼主扔了个标题就跑了,也不说为什么……算了等看看外版块有没有更新详细吧,这么大的事。】 【云天宗宗主可能要碎了。】 【真的要碎了的是宴几安吧?】 …… ——够一个宗门陷入短暂的混乱。 谢允星拎着她那把比她人还粗的重剑从天而降,将姻缘树最顶端的树冠削平了,随之被重剑利落一分为二的,还有属于前世神凤与真龙的姻缘木牌。 木牌残骸落地,失去了光泽。 当事人早就化得灰都没了,自然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其他现象,有的只是一脸惨白站在树下的转世神凤,和空白如在周遭立起一道无形屏障的云上仙尊。 谢允星瞥了一眼云上仙尊手上还握着的那块木牌,也很是蠢蠢欲动。 无幽上前一把架住她,连“谨言慎行”都懒得提,因为他也正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同样的物件。 周围鸦雀无声,听闻消息赶来的弟子,有与南扶光关系好的,都忘了哭,呆呆地看着向来温柔如水的二师姐像是开了狂暴似的砍树伐木,那架势,眼瞧着就要去斩仙。 只见云天宗二师姐双眼通红,到底也没丢了礼数,转身斯文地向云上仙尊作礼,双目无焦距淡道:“得罪了,从小听老人言姻缘树一命不佑二缘,那时年少只当玩笑,没想到是真的,可惜这报应竟在扶光身上。” 那“可惜”二字可算是明目张胆、贴脸开大。 就是从头至尾云上仙尊都毫无反应,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此刻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她在说什么没—— 只是稍稍侧过身扫了谢允星一眼,见她还虎视眈眈盯着自己手中那块属于他和南扶光的姻缘木牌,他动作果断地将其收入袖中。 好似多宝贝似的。 谢允星就差发出一声响亮的笑。 要不是此时此刻,她实在笑不出来。 …… ——够及时读书看报的凡尘商人做出反应。 山门今日轮值弟子来报,说是山下奇珍异宝阁阁主前来拜访。 原话是:鄙人自然可不过云天宗山门,只是希望云天宗给个说法,贵宗大师姐与鄙人还有数笔交易,定金,尾款,货品,一团乱麻烂账等着清算……如今人被贵宗一系列骚操作整没了,这事儿总要给个交代? …… ——也够宴几安推算出南扶光命星陨落在西边,弥湿之地,大日矿山。 她是去取黑裂空矿石的。 她去之前曾经也第一时间来找他伸手要过,宴几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天他拒绝的时候,南扶光震惊又困惑的眼神原来在他记忆中依旧非常清晰。 黑裂空矿石是违禁品,但真不是什么了不得要毁天灭地的东西,他不给,不过也就是控制欲在作祟,鬼迷心窍—— 我可以给你我想给的。 但你不能要你想要的。 就是他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害死了她。 宴几安祭出羽碎剑,剑穗之上铜铃轻响,此刻却犹如牛头马面催魂铃铛,跃上飞剑,仙尊几欲急火攻心,此刻面白如雪,脸色极为难看。 他回头看了眼谢从:“我去西边,带她回来。” 谢从当然没有出言阻止,事实上云天宗宗主现在五味陈杂,遥遥望了眼大殿方向,上方有金色如霞光的光芒笼罩,那是他之前用术法点亮的安魂引渡梯,是修仙入道人士命星陨落后,可以对其星盘做的最后一件事…… 传闻这个法术可以将亡者引渡到另一个彼岸。 但这种玄妙的说法至今无人证实,也许这只是给予生者一个安慰的借口罢了。 此时乱糟糟的人群后,鹿桑没来由的突然发出小声的惊呼,然后拨开人群,拼命挤到最前面,高高举起手拉住了宴几安道袍下摆:“师父,且慢!” 她这一拉,宴几安冷着脸垂首,目无情绪盯着被白皙的手死死捏住的衣摆。 谢允星再次抽出自己的重剑。 无幽微微蹙眉。 结果这一次最先动作的却是桃桃。 一脚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宗门师兄妹,桃桃大哭着问不远处面容姣好的少女:“‘慢‘什么‘慢‘,慢到日日大师姐的尸身被妖怪吞噬吗!她可是金丹期修士,结了丹,可好吃了!你安的什么心!自从你来了云天宗,大师姐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现在死了你还不愿意让人给她收尸么!神凤就是这个样子的话,我看那沙陀裂空树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也就不用复苏了吧!” 小丫头的嗓门又尖又高,直喊得响彻云天宗上空,喊到最后大概已经不过脑了先骂了再说。 鹿桑被她吼得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触电一般松开了宴几安,漂亮的脸蛋由白转红至惨白,她狠狠咬住下唇:“我不是……我只是想提醒——” 桃桃:“你提醒个屁!” 鹿桑:“安魂引渡梯消失了。” 桃桃还想再骂,脏话到了嘴边突然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震惊地瞪圆眼回过头去看大殿方向—— 安魂引渡梯只点亮于确定黯淡的星盘之上,一旦点亮,直至七七四十九日,其光不可灭。 除非期间星盘出现其他的异响。 云天宗九霄响彻龙吟,宴几安已化作苍龙第一时间往大殿方向赶去。 半空中,悬浮着他那被扔下后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本命剑,挂着小铃铛的本命剑窘迫地摇晃了下,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是追着主人去了。 …… 西岸,弥湿之地,大日矿山。 南扶光落在大日矿山土地上,土腥气,野兽尿液腥臊,这一次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丝血腥气息…… 熟悉的想打喷嚏的冲动。 南扶光非常迷茫,站在矿山外围墙根下,周遭还是暗得很,没有光源,她眨巴了下干涩的眼,脑瓜子嗡嗡的,没搞清楚—— 她不是死了吗? 这是干什么? 怎么又回来了? 回溯? 地缚灵? 她成了地缚灵? 在死的地方无限回溯自己死时的场景? 她茫然转头,这时发现现场不止她一个人—— 站在墙下阴影中,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倚墙垂眸望着天边那轮皓月,不知道在思想什么。 是杀猪匠。 南扶光绝望地闭上眼,撇开头,于是等杀猪匠听见动静转头望过来时,只听见不远处的人绝望地捂脸,嘴巴里认真地叨念着:“少吃猪肉。流浪猫。抱回桃花岭。” 换了个悔恨语气,又是零碎的,什么“猫猫天堂”,“猪猪地狱”。 杀猪匠稍一转念,大概猜到了她在念叨什么,略有些无言地抬手摸了摸鼻尖,心想这时候笑的话,怕不是又要挨打。 于是他冷静了一下,才换上淡定的语气地说:“仙子姐姐,晚安。这里是修仙界,弥湿之地,大日矿山。” 捂着脸碎碎念的人猛地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那捂在脸上的手指往下拉了拉,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这会儿眼眶被手向下的力道拉扯得更大了,那双黑色的双眸亮晶晶地看了过来:“你没死?” 男人还是没忍住笑了,“嗯”了声:“你没死。” 南扶光大脑停运几瞬,眨巴下眼,怎么可能呢?她清清楚楚,杀她的人手法老辣,知道修士致命弱点,她的识海被完全撕裂,命星陨落,这种程度无论是对修士还是凡人来说都是活不成的,根本没有一点能够抢救回来的可能性—— 像是踩到她脑瓜子在高速运转个什么东西,杀猪匠没解释,只是长臂一伸,将她拉向自己。 与此同时南扶光耳边听见夜风送来一阵急促的清脆铃铛声响,犹如催命符,她头皮瞬间发麻,背后猛地冒出一片白毛汗! 她刚想说什么,一抬头看满脸肃穆的杀猪匠却下意识闭上嘴—— 这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在那阵铃声逐渐逼近时,他轻巧一用劲,将跑在后面的她拖到自己跟前,一条胳膊干净利落地夹起她就跑! 带着一个人也不耽误他跑的飞快,二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建筑门前,他毫不犹豫一脚踹开门,把南扶光塞了进去。 巨大的灰尘卷起,南扶光惊天动地的打喷嚏声中男人也跟着闪身进入建筑,“吱嘎”发出不堪负重响的门在两人身后重重拍上—— 那如鬼魅追随在后的铃铛声隔绝在外。 良久。 死一般的寂静,南扶光隐约听见一门之隔外有人清冷不屑地冷哼一声,铃声渐行渐远。 屋内。 背靠门被压在门上,南扶光微微转头看着撑着门压在自己身上的杀猪匠,后者此时微俯身,透过门缝缝隙往外看…… 这样的姿势让他离她很近,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看清他线条清晰、弧度完美的侧脸,他唇边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耳尖。 屋外的铃声彻底消失,男人才仿佛松了一口气,蹙起的眉眼放松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永远好脾气的模样。 “走了。” 他说着,不动声色拉开两人的距离。 南扶光没第一时间搭理他。 刚才发生的一切说明她之前被人一镰刀撕碎识海绝非幻想,死前铭记于心的铃铛声已足够货真价实,化成魔音她亦可分辨。 ——到底怎么回事? 在她无声的逼问中,杀猪匠倒不多废话,在腰间钱袋(这都是之前南扶光给他的)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 屋内比屋外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凭借手中触感,她还得摸出这是她的那个“猫的第九条命”。 记忆回到不净海上续航前进的十二翼舟短暂闲聊。 【“‘猫的第九条命‘。”南扶光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小东西,“是个时间扭转器。” 她抬了抬下巴,语气变得有点儿骄傲:“我小时候做的。” “如今地界文明的发展进度是,他们可以分辨一、二、三维世界,并认识到在三维世界里,时间是流动性的,是不可控的。” 南扶光道。 “但在修仙界和凡尘界,空间与时间是双向可控的——修仙入道者可以通过折叠空间的方式来控制时间。” “听上去很了不起。”不咸不淡的评价,“恕我直言,真如你所言,三界六道的成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因为这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伟大,可控时间的长短却又是不可控的,当人们试图人为延长可控时间,就会毫无意外地造成空间折叠的坍塌……哪怕只是时间扭转器这种半柱香以内的短时间扭转,也具有极大的危险性,没有人能说清穿越时间间隙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这件事总体带来的弊大于利,并不符合当前修仙界与凡尘界的发展需求!所以这项技术的进步缓慢。” 南扶光戳戳男人手中的“工艺品”:“拧一下它屁股上的某一条尾巴,就可以回到大概半炷香时间之前,那条尾巴也会跟着消失。” 也就是说这玩意一共能用九次。 它只剩下八条尾巴,是因为南扶光在它被捣鼓出来的那一天就用过一次,那时候她还小,对时间与空间概念都没有太大的敬畏,然后就被教做人—— 虽然当时她只是被撕掉了一片指甲,但这并不妨碍还是幼年的她躲在云上仙尊的怀里哭得山崩地裂,有强词夺理嫌疑地大骂她的师父,为什么把这么危险的原材料交给她。 宴几安对此的解释是,因为小时候的南扶光太笨了,他怕她好好走着路都会掉进猎人的陷阱里,如果有一天不小心掉进去了,倒是可以试试用上这个时间扭转器,把自己从陷阱里捞出来。 南扶光没笨到像熊一样走路不看路,所以这个扭转器她再也没用过。 一直放在乾坤袋里落灰。 “这东西能派上用场。” 杀猪匠一边说着一脸平静地把这东西还给她——他这个波澜不惊的样子,南扶光还有点不习惯。 对方对此毫无贪念的模样也让她有点吃惊,毕竟就连书店老板也能对区区一个乾坤袋大发感慨,这杀猪的却表现得好像对一个伟大的时间扭转器毫不在意? 哪怕是仙盟的玄机阁工匠都不一定能独立造出来,别说是一介凡人屠夫,通常修士见到这玩意第一反应也应该是流着口水崇拜地望着她…… 这人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多稀奇?! 他作为四肢健全、听说读写能力都没问题的人类,能给他人的情绪价值难道只有那六块腹肌和好看的脸吗? “你说说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拇指差点给手中小狐狸的脑袋掰断,南扶光一边问,一边心想你最好能说点儿好听的话。 “当你掏空了口袋给黑山早市的骗子却发现对方半块黑裂空矿石都掏不出来还用缩地尺跑路的时候。” “…………?” “嗯?你不会以为开在仙盟管辖眼皮子底下的黑山早市里全是真情实感在顶风作案的犯罪分子吧?” “……” “是骗子——十个里面九个半是骗子,买到假的矿石都算对方在走心地骗你了。” “…………” “你这是什么表情?吾穷没告诉我这趟的任务是带一张白纸上墨山火海去春游,早知道跟她说要加钱。” “我只是不想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 “撒谎。你根本没有揣测过这件事。你想的是赶紧买完走人还能赶上宗门的晚膳。” “……闭嘴。”】 回忆倒放结束。 南扶光:“……” 这个死杀猪佬,居然聪明的打开了她给他的乾坤袋,从里面把这个时间转换器找出来用了。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那东西砍得七零八落,血流一地,没气了。”杀猪匠解释,“逼不得已,用掉了一条尾巴……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介意。” 南扶光现在简直可以化身作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满脑门的问号。 她思来想去挑个最直接的问:“这东西放在我的乾坤袋里,乾坤袋经过滴血认主,非主人活络血脉不可开,哪怕你手沾满了我尸体的血也不行,你上哪来的我的血——” 杀猪佬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沾了一点血点白色手帕,在她眼前晃了晃。 南扶光:“……” “下一个问题,杀猪的。”南扶光面无表情地问,“你他爹的是不是在套路老子?” “没有。” 又是那种讨人厌的语调,尾音拖拽,语气非常无辜,他的唇角完真诚地勾了起来。 “骗人要下猪猪地狱,我不想去。” 第25章 【大修】叛逃者变成狐狸 南扶光想把杀猪匠按在地上捶,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外面那个拿镰刀的随时都可能回来,如果他真的是她猜想的那个人,那么只要他想,她和杀猪匠一个都活不了。 可能给人家当开胃菜都不太够。 ——若没有猜错,屋外那位催命阎王的名字叫段南。 段南和段北是一对双胞胎,这一对双胞兄弟在整个修仙界非常有名。 他们自小被仙盟现任盟主段从毅收养,养在仙盟,不过比南扶光大不了五十岁,却是修仙界修士各个境界的最低年龄记录保持者。 ——这兄弟二人身世也崎岖得很。 他们是某位女修与凡人结合的产物,具体详情因为口口相传早已没有靠谱的版本,大概就是落难的女修和强取豪夺的年轻山大王。 而不幸的是,这位女修本质上和黑山早市的守门人描述的女修画风是一样的:被凡人亲一下她们恨不得把嘴扒掉一层皮,更勿论肮脏苟且而来孩子。 孩子诞生后,女修杀此卑劣凡夫俗子证道,又察觉两个孩子都是天生单灵根,修仙入道圣体,果断毁了他们的识海,最后抽身离去,再也没出现过。 仙盟盟主段从毅得知消息,觉得他们可怜,将他们收养,不计其数的珍贵丹药、法宝往里砸。 最后…… 仙盟获得顶尖杀人利器x2。 十二岁初生识海,十三岁入道,十四岁炼气初期,十五岁突破入筑基,二十五岁时南扶光还抱着云上仙尊的大腿要糖,人家已经修成金丹,加入「翠鸟之巢」…… 七十岁时已经是仙盟尖刀组织的佼佼者,七十一岁突破金丹末期,成为在这个时代已经能够在修仙界横着走的元婴大能。 传闻兄弟二人因为识海破损后的药补,身体变异,痛觉丧失,体能增强,五感几乎至大圆满,头发与毛发均褪色为银白,双目金黄瞳眸……兄弟二人如同草丛里最阴的毒蛇,咬住了敌人,就轻易不会撒口。 哥哥段南手中有二阶仙器赤怒鬼头镰,弟弟段北则坐拥四阶神兵奇门遁甲盘。 假以时日待他们突破元婴末期迈入出窍初期,遇见这兄弟俩,就算是化仙期的宴几安怕不是都得喝一壶。 段南应当是被仙盟派来驻守大日矿山的,然后将南扶光当成了贼。 虽然她确实是。 被这人一击必杀,南扶光死得不算丢脸。 ……但她也不想再死一回。 南扶光一想明白整件事大概来龙去脉,果断伸手进自己的乾坤袋开始试图掏点儿有用的宝贝出来,她现在万分地想念被她扔进净潭的黄金锁子甲之类的防御性防具…… 掏半天,她终于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黑金符箓。 这个今年除夕宴几安随手写了递给她当年礼的符箓—— 阴阳镜像界。 此符箓强大到可以模拟出一个秘境,秘境将直接切割现实为表世界与里世界。 表世界为现实世界,里世界则为现实世界一比一的大型投影,人们可以在里世界不受干扰地进行一系列操作,如练功、切磋、避世……或者是逃难。 实乃保命神器也。 现在就是保命的关键时刻,南扶光正想把符箓用了,这时候身后伸出手,抽走了她的符箓。 杀猪匠修长的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符箓晃了晃,往屋内那破烂的椅子上一坐,就像在凡尘界街边摆摊算卦最混不羁的那种假道士。 “别浪费。” 他说。 “只要你不出去,刚才那个东西就不会进来。” 他语气十分肯定,且没礼貌。 南扶光转身,上下打量面前好整以暇坐在那的男人……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可以用状态完美来形容,头发丝都不带乱一点的。 对哦。 “大家都是外来入侵,你怎么没事?” 杀猪匠微笑着纠正:“我是被骗进来的。” 南扶光额角青筋跳了跳,又想打人了:“你还觉得挺光荣是吧?” 为了不真的被打,杀猪匠还是诚实地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他确实是见到了胸前带着半朵快要凋谢的红花的人,对方手上也确实是有黑裂空矿石,但是他只给杀猪匠看了一眼,说要更多的必须跟他去更隐蔽的地方。 他说的地方是大日矿山的矿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杀猪匠留下一张纸条给小姑娘转达南扶光便跟着去了,那个时候夕阳将落,正好还有半个时辰要过申时。 杀猪匠稀里糊涂跟着进入矿区(原话)那人就变法术一样的原地消失了(还是原话),只留下了那朵半谢的小红花(杀猪匠说着掏出来给南扶光展示了一下,那个“被骗纪念品”被他随手揣衣袋里弄得皱皱巴巴,花瓣掉光了只剩个花心),他找不到人只能满矿区闲逛找出口,然后在接近酉时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好在此时遇见了身着蓝色矿区工服的好心人,见他一身外乡人的衣服,也不算特别惊讶,只是问他怎么进来的。 “我告诉他,我被骗进来的,他看上去并不意外。” “……” 好心人果然好心地告诉他,过了申时就不能在屋外逗留—— “他说,会死的。”杀猪匠鹦鹉学舌,“监护者会杀死我们。” 整场对话直白且高效得似乎一句废话都没有,南扶光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不穿矿袍在外游荡,会死。申时之后,既非采矿时间待在室外游荡,会死。” 杀猪匠掰着手指,像是很欣赏这里的严谨企业文化。 “和你们云天宗没什么区别。” “……胡说八道。云天宗没有不听话就杀人。” 后来,杀猪匠跟着那位好心人回到了房间里。 “我说稍晚时我还会有朋友要来。” 杀猪匠以一种“我朋友也会来玩”的轻松语气。 “他提议如果你也不知道矿区规矩我最好是守着你,在你出现的第一时间将你带入房间,就不会死……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又不能到房间外墙边蹲着等,只能尽量听墙根的动静——” 杀猪匠眉尾耷拉下来。 “我是凡人,听力没那么好,所以等我听见那个东西行动时的铃铛声响起又消失后赶到时,你已经死了。” 南扶光有一种自己死得既冤枉又不太冤枉的感觉。 她当然心有怨念自己为了个莫名其妙被拐卖的笨男人死了一回这种黑历史—— 但人家说得很对:他是凡人,他尽力了。 …… 他们很可能出不去了。 那个段南似乎在他们进入房间后,真的离开了且没有再回来。 也就是说,申时之后任何人不得在大日矿山内走动,包括非这个矿山的任何人员,他们需要在房间待到……也许直到第二天开工? “等天亮我去找矿区监护者说明情况,我们就离开这里……黑裂空矿石的事我再想办法。” 杀猪匠闻言,露出个无言以对的表情,就好像刚才南扶光告诉他,她已经做好准备去自杀。 杀猪匠:“明日天亮我们自己找出路,你不要去找矿区的人……凭什么你违.法犯.罪想要走.私黑裂空矿石嚣张地舞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还能安然把你送走甚至不上报「翠鸟之巢」?修士到底修道还是修佛?仁慈到这个地步佛祖都得把雷音寺让出来给这群道士住……这是诱敌深入,钓鱼执法。” 南扶光:“违.法?犯.罪?嚣张地舞到他们眼皮子底下想要走.私?……你用词一直那么难听吗?” 杀猪匠:“严肃情况下是这样。改不了,你忍忍。” 南扶光:“……” 杀猪匠:“别去找他们。” 南扶光:“不是还有七条尾巴吗?” 杀猪匠:“……” 南扶光瞅着杀猪匠,认真想了下,半真诚地问:“还是你很想留在这挖矿打黑工?说起来有契约的大日矿山矿工听上去确实比当杀猪匠稳定和有保障一些。” 杀猪匠:“你不要侮辱我的职业。” 南扶光震惊了:“什么职业?” 杀猪匠:“……” …… 两人相对无言地围着一张桌子坐到天亮。 严格的来说是南扶光围着一张桌子坐到天亮,因为后半夜杀猪匠趴在桌子上睡得挺香的。 辰时一到,这人才从美梦中醒来,满脸迷茫地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又从水缸里找到干净的水清洗了下脸…… 整个人完全睡醒,他双手撑在水缸上,回过头看着身后,南扶光正从乾坤袋里掏出“猫的第九条命”,并把它郑重其事放在桌子上。 水珠顺着男人侧颜滑落,他停顿了下,晨光中,垂下睫毛在眼皮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南扶光说:“别废话。” 眉尾动了动,抬起眼,杀猪匠脸上定格在一个无奈的神情上:“我还一个字没说。” 南扶光用一根手指把桌子上的小狐狸往男人那边推了推,站起身往外走。 …… “吱呀”一声打开房间门,这还是南扶光第一次看见大日矿山的真实面貌。 晨光熹微中,一改夜里阴森森的景象,建筑看上去突然变得在普通不过的一座座土房。 依然高耸的山不再像漆黑夜里那样具有压迫感,只是一座座普通的山而已,在几座山的后面,有一道运输矿石的铁轨从看不见的地方延续出来,身着蓝色采矿服的人们三五成群推着车往外运输,车里堆满了南扶光想要的黑裂空矿石。 通体呈黑色晶体状的矿石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有宝石一样的质地。 运输的工人不说话,整个矿场只有他们沉默的喘息和矿车滚过铁轨发出刺耳声响,除此之外唯一的人声,便是时不时冒出来的“在干什么”“动作快点”的催促声。 ——这种声音来自站在铁轨旁的另外一群人。 这群人身着黑色道袍,腰间挂着缩小矿灯造型的腰坠,腰间统一配着长鞭…… 要找到他们并不难,要被他们发现也并不难。 清一色的蓝色矿物运输工矿袍中,南扶光身上的浅色衣衫十分显眼,最开始是几个运输工看见她,大约是太久没见过误入的外来人,他们纷纷露出一点儿惊讶的目光,面面相觑…… 却意外的陷入沉默,没人吱声,也没人上前搭讪。 直到其中一名监护者察觉不对转过来,看见南扶光第一秒蹙眉,下一瞬人已经到了她的跟前:“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穿矿袍?” 这人大约中年,嗓音粗哑,修为最多到炼气末期。 这人动作敏捷,且明显未受到笼罩在整个大日矿山禁制阵法的制约……南扶光内心盘算,想必昨天杀猪佬穿着外面的衣服所谓的“闲逛”并没有那么悠闲,虽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但他确实成功避开了监护者们。 此时面对质问,南扶光只说自己是来自云天宗的修士,途经黑山早市,听闻大日矿山就在附近,前来看看,没想到误入矿区。 那监管者迟疑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大约是没看出她是何等境界的修士,他问:“你真的是修士?” 别人通常都不太能看出南扶光的境界,正如她至金丹期宴几安那样比她高了几个境界的人也看不出来……她犹豫了下,“是新拜入云天宗的弟子,还未到炼气初期呢!” 监护者的视线定格在她腰间的乾坤袋,确实是云天宗统一配发的普通款式……若是凡人,能用的起乾坤袋的非富即贵,眼前的年轻人无论如何看上去跟这四字似乎都不沾边。 非富即贵的凡人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监护者点了点头,冲着南扶光勾勾手,示意她跟上。 一切过于顺利。 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南扶光跟着那名监护者,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告诉监护者她还有一个小跟班,是个凡人,如果要走她得把他带上……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暴呵一声“看什么看”,紧接着是“噼啪”一声刺耳巨响,痛苦的惨叫声响起,南扶光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在铁轨边,一名矿工扶着矿车倒下! 他背后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涌出,站在他旁边的修士监护者不仅没有对他出手相救…… 他手中握着鞭子,脸上带着不屑,他甚至就是那个施暴者。 在他们周围,其他的矿工看着吓坏了,没人敢上前帮助那个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矿工,他们只是一瞬的迟疑后,立刻埋头继续运输自己手边满满的矿车。 南扶光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锅,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想要往那边走…… 这时候,手腕被一把捉住,相反的力道拉扯她,她回过头,是带路那名监护者,哑着嗓子道:“别多管闲事。” “可是《沙陀裂空树》规定,在任何环境、任何情况下无故伤害凡人那都是——” “不是无故伤害。刚才他偷懒了,所以挨打。”那监护者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偷懒不该受到惩罚吗?” “可以罚薪,扣奖金,取消假期……”南扶光震惊地说,“但修士不得伤害凡人。” 那名监护者不说话了,一双浑浊的眼突然下沉变得幽深,透着让人浑身不舒服的阴冷,“这行为是不对,你可以出去后给仙盟写信投诉,相信他们会派人下来整改。”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了,露出一口尖锐不整的黄牙,还有猩红的牙龈。 “记得去啊,”他说,“一定要去。” …… 一炷香后。 大日矿山,房间内。 重新到面对一宿的那张破烂木桌前,南扶光双眼放空至少沉默了又一个一柱香的时间,才幽幽地说:“这地方不对劲。” 在她的面前摆着那只雕工讲究的小狐狸,不同于之前,现在小狐狸又少了一条尾巴,只剩下六条。 背部那种被人劈开的疼痛好像还在,骨头和血管里的血液奔腾都引发隐隐作痛,但她知道其实都是错觉…… 刚才,她又死了。 又双活了。 立在她身后的男人抱着胳膊,没说话。 南扶光自顾自地说了自己的经历,她找到了监护者,目睹了一些不和谐的、违反仙盟律法的暴力行为,然后那个监护者真的将她送到了大日矿山唯一的门前…… 她跟监护者详细描述了杀猪匠的身高、体型和外貌,对方点点头,告诉她让她出去后在门前稍等,他们找到人就把他一起送出来。 至此,因为方才他们对待矿工的行为简直像对待牲畜没有区别,南扶光不是没有怀疑他们会按照约定真的把杀猪匠送出来,她决定不走远,如果到时间她还没有看见人,她就准备再翻墙回去找人。 但她最后没得到这个机会。 因为她自己都没能走出大日矿山的大门。 在距离大门一步之遥的地方,她听见了熟悉的、令她下意识骨子里一阵阵发寒的铃铛声…… 然后。 她死了。 再一次地。 “是从背后,一击必杀的方式。”南扶光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拳,“还是那把赤怒鬼头镰。” 大日矿山明面上只有穿黑色道袍的管理人员,姑且认定他们是杀猪匠说的“监护者”。 现在看来,大日矿山确实还存在着另一个更高级别的管理层,如若叫他“监管者”,很显然,这个“监管者”握住了整座大日矿山区域的杀伐权。 就是那个段南。 南扶光停顿了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杀猪匠,紧接着更像是自言自语重复:“这地方不对劲。” 杀猪匠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合适摆出什么表情…… 满脸遗憾? 深表同情? “哎,我——” “你敢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试试?” “……” 杀猪匠悻悻摸了摸鼻尖,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去,但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想说的了,于是他只能微笑着说“好的”,然后乖乖地闭上了嘴。 南扶光虽然满肚子疑惑,大脑里疯狂响着警铃告诉她这一切不对劲—— 但与此同时,理智也在告诉她,这种“不对劲”并不是凭她自己可以得到答案的,好奇心害死猫,更何况现在猫是只剩下六条命的半残血。 她告诉杀猪匠:“我们得赶紧走。” 杀猪匠说:“好的。” 她还告诉杀猪匠:“我们按你昨天说的,自己找找出去的路——” 杀猪匠乖乖点头的趋势稍微停顿了下,显然突然变得有点犹豫,“自己找找出去的路”这还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南扶光已经行动了,她干脆将“猫的第九条命”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伸手拽了下杀猪匠的袖子,示意他跟上,自己则推开房间窗户,干净利落地翻窗爬了出去。 这次连正门都不走了。 等小心翼翼绕过所有的监护者,天空破晓,阳光彻底从云层后露出头,又是烈阳高照的大晴天。 南扶光叉着腰,与杀猪匠站在矿区外墙墙根的阴影下,却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温度,她指了指那堵并不高的围墙:“爬吧。” 杀猪匠“啊”了声,显得不太情愿。 “快点!”南扶光蹙眉,不知道他在磨叽什么,“我爬这东西只用三瞬息,你什么水平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你先上,若是掉下来我好接着你!” 杀猪匠心想她若是男子这辈子怕是都讨不着媳妇儿。 而且他担心的完全不是谁先爬这堵墙的事。 很是忧愁地看了眼南扶光挂在脖子上的那个时间转换器,他今天叹气的次数未免太多了,再次重复叹气的动作后,他轻轻一跃,借着墙壁某处拇指大凹陷为着力点,便如壁虎般娴熟地挂在矿区外墙一半某处—— 站在下面看着他动作的南扶光有点儿惊讶的挑了挑眉,正想夸他比想象中有用一点儿,结果刚张嘴,脸上的调侃就被恐惧代替。 她看见杀猪匠挽起的袖子、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上以异样的速度迅速生长出一片红色的毛发! 那毛发越来越密集,连带着他的手也开始退化,握惯了杀猪刀的手在变尖,伴随着毛发迅速在他全身蔓延,一路从衣领下方覆盖颈部,他的面部也在发生变化! 嘴变尖,耳朵拉长—— 当他死死扣在墙面的手变成爪子再也无法借力,从高空坠落。 站在墙根下,南扶光条件反射地张开双臂,满脸懵逼地稳稳接住从半空中落下来的赤红狐狸。 狐狸“扑通”落在她怀里,巨大的冲击让他们在地上滚成一团—— 南扶光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感觉在她怀中的生物一顿乱拱,伴随着尖锐的、反抗情绪饱满的狐鸣,肉垫结结实实地踩在她的脸上,狐狸毫不留情蹬了她一脚。 第26章 【大修】宴几安:情郎? 为了防止矿区内旷工逃走,墙体设下禁制,爬墙会变成狐狸。 南扶光狼狈地从泥土地爬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抱住怀中动来动去、准备跟她死犟到底的狐狸,狐狸情绪过于激动,几次差点挣脱她的怀抱掉到地上去。 “嘘,嘘!别叫!” 南扶光拼命摁住它的脑袋,见它还不老实,又用安抚小狗的方式去挠它的耳朵——而这一切显然都是无用功,只换来了怀里小畜生更加激烈的各种不配合,她已经蹭了一身的狐狸毛。 等一人一狐均累得气喘吁吁,阳光之下,红色的毛发飞的到处都是。 毛茸茸的生物仿佛一刻都停不下来,这会儿它坐在南扶光怀里,疯狂地伸爪子去扒拉她脖子上挂着的时间转换器。 急得就差开口说话了。 南扶光一把摁住它的爪子:“等会儿,还没死人,不着急用它——” 小狐狸发出尖锐的爆鸣。 南扶光:“……” 南扶光:“我突然发现,其实你做人的时候脾气还挺好的。” 狐狸硬转了个身,大尾巴像毛鞭子似的抽打南扶光的下巴,白色的尾巴尖差点儿戳进她的嘴巴里。 …… 南扶光情绪极其低落地抱着情绪同样极其低落的狐狸火速回到房间。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虽然不能对话,但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我们出不去了”这个事实。 最离谱的是他们说不上这件事该怪谁,严格分配一下好像每人分个五成的责任一点毛病都没有。 外面还有个拿着二阶仙器的元婴大佬守着,南扶光自己被禁制封印了识海,眼下能做的事不多,只能在屋子里到处翻找试图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除了一些放在柜子里还算干净的被子和水缸,什么也没有。 突然从窗户那边传来“喀啦”轻响,南扶光吓了一跳,转过头时,原本蹲在桌子上的狐狸跳到了她的脖子上——一人一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个奇行种,窗户开了一条缝,外面的人一只眼睛望进来,似乎是被他们的形象吓了一跳。 南扶光不耐烦地把吱哇乱叫的狐狸从头上拽下来扔到地上,俯身看出去发现窗户外站着个身着运输区蓝色矿服的小女孩,扎着麻花辫,脸上脏兮兮的,此时她与南扶光相互对视片刻,从刚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 “狐狸不能在屋子里。”她说,“狐狸是叛逃者,狐狸在屋子里,监护者就会进来。” 南扶光震惊地望着她,“你是谁?” “路人。” “你怎么发现我们的?” 窗户缝隙下,小女孩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你们不会以为你们刚才很安静吧?” “……” 等南扶光做出反应之前,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让她赶走狐狸,听到南扶光说“没事这狐狸不咬人”,她“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消失了。 “她让我赶你走,你说说看。” 她伸手揪了下狐狸的尾巴,突然毫无征兆地换了个话题。 “之前死了两次,我的命星应该来来回回熄灭又点亮两轮,那动静怎么想都应该不小……云天宗的人发现了吗?他们会来找我吗?” 狐狸“吱”了声,裂开长吻,露出森白的牙,那大概是个嘲讽的表情—— “什么表情,云天宗又不是只有宴几安。” 狐狸眯起眼,正想再发出点刺耳的声音,一抬头,却发现坐在炕边的小姑娘蜷缩成了一团,下巴放在膝盖上,很可怜地挤在墙角睡着了。 狐狸:“……” …… 南扶光昨夜一宿没合眼,这会儿在无力和绝望中终于扛不住,疲惫至极地睡着了。 梦境总是光怪陆离,不缺被屋外扛着二阶仙器的元婴大佬追杀场景,换一个地方她应该很崇拜段南,觉得他断情绝爱,一心修道简直帅飞了……可惜现在她就像鸡仔似的被他杀了两次,对他及其脚上的铃铛应激,光梦里听见都让她冷汗浸透一背。 梦中千钧一发之时,段南的镰刀刀刃距离她的细脖子就差一根发丝的距离,云天宗的人来了—— 宴几安从天而降,旁边还有个谢从,谢从质问大日矿山怎么敢扣押云天宗的大师姐做矿工,大云天宗一共就俩年轻的金丹期修士,各个都是宝贝,少一个身为宗主的他都活不成。 宴几安抬手便将段南摁在了地上。 云上仙尊还是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垂眸,目无情绪对段南道:南扶光乃本尊道侣。 最后梦境变成了脚边的狐狸又变回了杀猪匠,黄昏即将降临,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与之前混乱梦境截然相反的宁静中。 他站在炕边俯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晦暗光线中情绪不明,人影晃动,男人拎了床不算干净勉强能保温的薄被,扔在她身上。 南扶光恍恍惚惚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果真盖着一床薄被,吓了一跳…… 一低头发现毛茸茸的狐狸蜷缩在她脚边,脑袋埋在大尾巴里睡得正香。 窗外黄昏已至,分不清时辰。 亦听不见一点儿除了小狐狸呼噜声之外的声响,万籁俱寂。 …… 直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重重一脚踹开,外面站着几名身着黑色道袍的人,为首那人飞快探视一览无余的房间内一眼,笑着对身后的人说:“看,我就说了,这里有狐狸。” 正如那个小女孩说的,监护者真的来了。 身着黑色道袍的人甚至懒得问南扶光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有穿矿袍出现在大日矿山,他们跨越了被视作三八线的门槛。 “好久没进房间了。”最先进来那人说,“有点怀念。” 那带着一点笑意的腔调让南扶光身上白毛汗都立了起来,一把操过脚边冲着监护者竖起毛低声嘶叫的狐狸塞到身后,她以一种防护性的姿势站了起来—— 来人大概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挑起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在房间里,按照规矩我可以不管你是什么人,这事跟你没关系,把狐狸交给我们,我们就走。” 南扶光:“?” 她死死地挡在狐狸前面。 站在门外的人不耐烦了,他喊了声“五一”,大概是屋里这人的名字,让他动作快点,别那么多废话。 “五一”连忙应了两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这人也是个剑修,最多炼气末期,佩剑也就是寻常货色甚至不如云天宗统一派发的青光剑。 取消禁制这人不够南扶光一根手指头就能碾压,这会儿她却如临大敌,青光剑唤不出来,她只能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寻常匕首,匕首在手掌心打了个转,干净利落地反手被她握在手里。 这时那人终于看见她的乾坤袋了,有些惊讶:“你是修士?误入此地?怎么没来找我们送你出去?” 找过了。 被骗了。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南扶光一肚子火,在那人还在话很多地问东问西一瞬间扑出去,一个倒挂金钩踢中其手腕,踢飞了他手中的剑! 那人惊呼一声,下一瞬只感觉到肩膀一疼,背后遭到重击,整个人被重重掼压在门边墙壁上! 墙土“哗啦啦”往下掉,雪亮的匕首“啪”地扎在他耳朵边,看似纤细却异常有力的胳膊坚硬的骨头狠狠压住他喉咙最脆弱的部位—— “滚出去。”南扶光面无表情道,“狐狸不会交给你们。” 一群身着黑色道袍的修士里有剑修也有符修,房间内电闪雷鸣,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南扶光用不了法术,但身法还在,加上乾坤袋内基础防御性符箓还能派上用场,四五个炼气期监护者,短期内居然也没碰着她一分一毫! 直到终于有一个监护者一把捉住狐狸,狐狸挣扎间将他的左眼皮子咬了个对穿,那人尖叫着,一人一狐缠斗间从窗户滚出窗外! 南扶光心头一紧—— 果然下一瞬,她听见了熟悉的铃铛声。 跟着翻出窗外,一轮皎洁圆月从云层后冒出,繁星还掩盖在黄昏火烧般云层之下,是日月同辉。 赤怒鬼头镰之刃泛着冰冷寒光,南扶光手握匕首,随之整个人气势猛地紧绷比方才凌厉更甚! “申时之后,不得外出。” 元婴期修士的嗓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嗓音,毫无情绪起伏地重复着这里的规则。 “狐狸是非法出逃者,监护者有权处理,狐狸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狐狸刚刚将一名监护者挠的血肉模糊,这会儿犹如一团火向着南扶光扑过来—— 南扶光反手接住它,狐狸蜷缩盘在她的脖子上,发出警惕鸣叫。 “交出来?然后呢?你们会把狐狸怎么样?” 半空中,修士脚环铃铛轻响,长长的镰刀破风打横。 “无可奉告。” 在镰刀迎面劈来时南扶光抬手,终于与元婴期修士有了第一次正面的交锋—— “呯”一声刺耳金属碰撞划破夜空,火星四溅! 南扶光手中匕首曾经浸泡在加固强化符箓中,非宝器却也非凡品,然而面对二阶仙器自然脆弱如地摊货! 一接刃下,匕身碎裂! 南扶光整个人被硬顶后退数步,一击分开,她此时整个人都不着痕迹地开始颤抖,虎口发颤,她扔掉手中碎裂的匕首…… 根本毫无胜算。 我打不过他。 不止是境界的压制。 我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一系列的想法涌入脑海,身体的颤抖更具象化,脑子一片空白,无声的恐惧笼罩了她:怎么办? 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拢住的蝼蚁一般渺小,前面两次出其不意被他杀死,反而没有此时正面对面时那样巨大的压迫窒息…… 呼吸频率乱了一息。 赤怒鬼头镰在段南手中灵活地划了道弧,他有些惊讶:“你是修士?” 南扶光微微仰起头。 被那黑白分明的明亮双眸盯住的瞬间,手执镰刀少年有短暂一顿。 也可能是方才那短刃相接稍带来一些意料之外,段南难得话多了一句,用的提醒的语气:“狐狸是凡人变的。” “你们还知道狐狸是凡人变的!”南扶光说话时,听见自己的牙齿不可避免的不受控制,碰撞发出细微声响,“你们要对它做什么?凡人脆弱,修士得沙陀裂空树祝福应当善待凡人!你们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你们这是践踏《沙陀裂空树》律法规则!” ”善待?”段南打断她,似十分不解她在激动什么,“你又不是凡人。” 南扶光尚未来得及消化这句充满了困惑的反问—— 什么东西。这人法盲吗?! “狐狸是叛逃者,狐狸必须死。修士,别挡道,挡道者也要死。” 冰冷的声音响起,凛冽冰冷的杀气从天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镰刀动作很快—— 快到南扶光意识到其实方才段南第一击试探性的留有余地。 快到南扶光手伸向乾坤袋之前,那镰刀的刀刃已经到了她的脖子跟前。 快到南扶光颈脖处温热皮肤碰到如寒冰冰凉的镰刃,好像只用了一瞬息。 乌金西坠,夜幕降临。 昼与夜交替的时间,有人称之为逢魔时刻。 喉咙被隔开的疼痛反而不值得一提,一切都很快,相比之下裂开的伤好像反而带着一点点奇妙的瘙痒—— 血液从温热奔腾的血管中喷涌飞溅,涌上喉头的腥甜与溺水窒息感让她想找个人说一句“我好像呛着了”,但她知道实际上自己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眼前是血红的一片。 毫无动静的识海再次被撕裂,浑身血液逆流带来的冰冷让南扶光忍不住的颤栗,无论死多少次她都没办法从这种灭顶的恐惧中回过神。 倒下的时候,她看见头顶的天空变了颜色,皓月将阳光吞噬,苍穹夜幕坠入,旷野星垂。 南扶光想到了之前那个感官模糊的梦。 可惜了…… 梦终归是假的。 云天宗的人始终没有来。 …… “好像鬼打墙。” 男人慢悠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现在在认真思考我们今天还能不能正经走出这间房间。” 南扶光没搭理他,从刚才回来这个时间段,杀猪匠就从狐狸变回了人类,这大概就是时间转换器不稳定性带来的结果。 南扶光正死死地盯着面前桌子上摆着的雕刻小狐狸,现在它只剩下五条尾巴了—— 不算第一次做出来的时候就被她浪费掉的一条尾巴,它原本一共有八条尾巴。 第一条尾巴掉在昨晚她刚入矿区。 第二条尾巴掉在她轻信修士帮助修士,主动找监护者自投罗网,被段南从背后阴了一刀。 第三条尾巴掉在刚才,房间内有狐狸,房间不再作为安全屋,监护者闯入,监管者猎捕。 十二个时辰内,三次毙命,动手皆是大日矿山监管者段南,一击即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南扶光说。 “是啊。” “他们可以正常催运识海,这对我不公平。” 杀猪匠闻言,叹气:“偶尔也不用那么依赖修士身份吧?” 那不然呢? 南扶光瞪他,他却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我去想想办法。” 南扶光:“?” 申时之前,赶在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于矿区照耀殆尽,杀猪匠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两套矿袍,一套蓝色的,一套黄色的。 南扶光:“……” 原地跪下穿上矿袍开始挖矿以表屈服。 这就是她的神仙队友想到的办法。 从今往后他每杀一头猪都是在残害同族。 杀猪匠把那套蓝色的给南扶光,伴随着衣服还有癸叁叁壹柒的编号,顶着后者投来一言难尽的目光,他成功地做到了视若无睹:“这个矿区分为运输工和采矿工,我是丁肆肆壹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到了我那朵只剩下一根杆的红花,就说我可以直接升入采矿区,成为采矿人。” “升入?” “采矿工地位好像比运输工高一些,听说在这运输工没资格跟采矿工说话。” “……” 南扶光是肯定对被压在大日矿山打黑工没什么兴趣——毕竟她堂堂云天宗大师姐,凭什么——凭什么打黑工还要比个杀猪的低一级?! 杀猪匠拎起黄色的矿袍往身上比划了下:“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吗?争取今晚说完。” 南扶光:“什么?我又错过了什么?今晚过后咱们两其中一个要死了吗?” 杀猪匠指着自己的黄色矿袍:“没人死。你没听我说吗,穿上这衣服,明日辰时走出这门,你就没资格跟我说话了。” 可能这古怪的矿区禁制运输区和采矿区的人交流。 但不是“没资格说话”。 这人说话为什么总是那么难听? 南扶光提醒他客气点:“我刚才才为了保护你不被做成油炸狐狸死了一次。” 杀猪匠:“还敢提?是谁非让我去爬那个墙,我当时脸上写的拒绝还不够明显吗?” 南扶光:“我不管。我不挖矿。” “没让你挖,你只是个运输工。”杀猪匠又指向她面前的蓝色矿袍,“想挖都没得挖。” “……” …… 此时此刻,正准备成为光荣矿工的南扶光并不知道,不净海西岸的弥湿之地,大日矿山外,也有一些非同的事情发生。 熟悉的酒肆内依旧人声鼎沸。 “你知道吗,听看门老孙头说,今日黑山早市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噢,什么客人?” 路人甲神秘兮兮地竖起两根指头。 “两名修士。” 路人乙非常配合地瞬间睁大眼。 “修士?!两名?怎么会?” “是啊是啊,修士!俩!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黑山早市,听说人家甚至还是从正门走进来的……那个老孙头,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哩,这次拦都不敢拦!” “不好意思,我的耳朵长毛啦?什么人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修士不远千里跨海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没别的地方可玩了吗?怕不是脑瓜子有问题——” 角落里,两名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蛐蛐的行脚商突然不约而同停止了对话,与此同时,整间酒肆也像是被人下了噤声咒般安静下来。 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行脚商双双对视一眼而后齐齐扭过头,看向从门外,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新客—— 一男一女,身着道袍。 正是他们方才热烈讨论的当事人。 走在前面的男修身姿欣长,果真如同传闻中那样肆无忌惮、毫无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其身着鸦青道袍,腰坠云天宗宗门腰坠,长发用乌金发冠随意束起发顶,剩余及腰乌发发垂于身后。 都说修仙入道者不可轻易窥视其年龄,眼前男子便是如此,年轻俊俏的面容,偏偏隔着八百里开外,又让人感到生人莫近的淡漠。 男修身后,跟着一名相对娇小的女修,一身云天宗弟子道袍,戴着同色斗笠,因为前人腿长,她不得不小跑才跟得上他——迈过酒肆门槛时,那斗笠轻纱轻摇晃,从一隅缝隙可窥见其小巧鼻尖与极长睫毛,肤白貌美,果真亦是花容月貌。 “师父!”女修嗓音如黄鹂,听着让人如沐春风,“等等!您走慢些呀!” 隔着斗笠,酒肆内众糙汉均是一阵魂牵梦绕的恍神,此刻听她声腔柔软,又见被她唤“师父”那人步伐频率不变,似毫不动摇,均在心中称奇:啧啧,也没听说那云上仙尊修的无情道哇?这什么铁石心肠? 没错。 来人正是云上仙尊宴几安与其唯二弟子鹿桑—— 三界六道津津乐道的真龙仙君与复苏神凤。 昨日,南扶光突然星盘崩裂,命星陨落,众人一阵兵荒马乱,云天宗内可谓是人仰马翻,宗主谢从亲自点亮了安魂引渡梯,这说明这件事本是板钉钉上的事实。 然而谁也没想到,约一炷香后,当南扶光的亲友几乎干点儿欺师灭祖的大事时,安魂引渡梯又神奇地消失了。 众人震惊,莫名发生了什么,浩浩荡荡赶回宗门大殿一看,南扶光的星盘好好地摆在原本的位置上,命星明亮,天顶星璀璨稳定。 当时,所有人可谓二丈摸不着头脑,一脸问号。 唯有宴几安,在短暂大起大落带来的放空后,忽然想起南扶光小时候曾经独自造过一台小型时间转换器…… 那东西可折叠空间,扭转时间,可控时间大约正好一炷香,之前因为稳定性极差,被扔在乾坤袋角落里落灰。 当即才到大约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被危及性命,云天宗大师姐才动用这并不成熟的邪恶小发明…… 宴几安亲自摆盘,再次推演计算南扶光所在地,得到的答案与之前推演完全相同,不净海西岸,大日矿山山脉。 于是乎,云上仙尊即刻启程前来大日矿山下黑山早市寻找南扶光踪迹—— 原本这黑山早市本不接待修仙入道者,但,谁让他是云上仙尊宴几安? 来路自然是畅通无阻。 没有什么多余的测试甚至是废话,来到那高墙之下,他甚至不用废话“开门”,看门老头便屁颠颠地将门打开。 鹿桑全程跟在后面,不是没有疑惑。 宴几安只道,黑市躲避仙盟,触犯的是仙盟定下律法,他又不是「翠鸟之巢」的人。 鹿桑“哦哦”两声,心想也有道理。 和南扶光他们最开始的思路相同,宴几安最先想到的也是到酒肆打听她的下落,于是就有了眼下发生的一幕。 此时此刻,仿若感受不到酒肆内徒然安静的气氛有多违和,宴几安自顾自捡了一张空桌坐下,问呆若木鸡的店小二要了一壶茶。 鹿桑气喘吁吁地随后落座,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因寄走微微泛红的精致脸蛋,她手作扇子扇风,倒也没好奇东张西望—— 酒肆是凡人的聚集地,她被宴几安捡回云天宗之前,经常上山打猎或者采集山野同镇子上的酒肆换生活费,这种地方,她熟悉得很。 待店小二犹如梦游般送上茶水,她接过杯子,在手中把玩了下,瞥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云上仙尊—— 后者阴沉着脸,显然心绪烦乱,不乐意开其尊口。 鹿桑微微眯起眼,转向店小二,唇角扬了扬露出个好看的笑容…… 正欲开口说话。 “烦请问这位店家,近日可曾见过一名女修?” 打断鹿桑开腔的清冷嗓音低磁,生疏而冷漠。 她停顿了下,有些诧异地望向近在咫尺之人,只见此时后者微微垂眸,目光平静对视手足无措的店小二。 宴几安凭借着记忆,一番描述南扶光的身高及外貌,又努力回忆她负气离开那日穿着—— 若是描述心上人,人难免会多用一些有感情偏向性的形容词,但他没有,一板一眼,客观至丝毫没有任何的偏颇。 店小二自然没有见过云上仙尊口中那女修,认真想了想,突然一拳砸向掌心:“嗳,对了!您可问的是前些日子的那个女暴力狂?” 鹿桑:“……” 云上仙尊:“?” 店小二开始声情并茂描述那一日,有从天而降容貌似仙子行为却极其暴力的仙子姐姐一名,她在酒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一人打趴一整桌胳膊比她大腿粗的行脚商,并强行从他们口中掏出关于黑裂空矿石走私贩售商人的信息,又因为这信息来路不够友善,不幸坑丢了自己的同行男伴。 “这事儿可真是说来话短,三两句即刻讲完,话说那日正好来往客人不多,小的亲眼见证那仙子姐姐犹如望夫石眼巴巴等着她那男伴从白日至黄昏,都以为是她的白日里狂野行径吓跑了那样英俊高大又魁梧的情郎——” 店小二正滔滔不绝。 突然发现说着说着,突然发现,高高在上的仙尊大人剑眉肃然蹙起。 ……嗯?怎么啦? 店小二茫然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话说回来,仙尊大人,请问您此番前来黑山早市寻的是您的——” 只见仙尊大人停顿瞬息,睫毛一抬,遂目无波澜淡道:“即将结契道侣。” 店小二:“……” 片刻沉寂。 店小二:“呃。” 刚才他用的是哪个词代指那位不幸率先失踪男子来着? 情郎。 ……………………………… 哦豁。 第27章 这么粘人不好吧? 并不知道外面宴几安已到。 被关在大日矿山矿区里的南扶光与杀猪匠在房间里相安无事地又渡过了一晚上。 南扶光并没有抓紧时间和杀猪匠说话。 因为她和傻子没话说。 第二天天亮洗漱完,杀猪匠率先换好了矿袍,推门走出去之前回头提醒南扶光,让她早日想办法升入采矿区。 “怎么升?” “运输业绩卓越?你炼体本领还在,力气应该大于常人,一人拉两车矿没什么问题吧?” “我。南扶光。堂堂云天宗大师姐,当我老牛?” “……听说如果在运输过程中造成身体残疾也可以额外升入采矿区。” “你意思是我为了去挖矿给自己胳膊砍了?你会算数吗,天都亮了,还在说梦话?”南扶光问,“升入矿区的意义是什么,让我砍掉自己一条胳膊的代价是为了你想无时无刻不受限制地同我说话?哇……” “……” “杀猪的,这么粘人不太好吧?” “……” 站在门前,杀猪匠清晰地沉默了一瞬,果断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南扶光磨叽了一会儿才换上蓝色的运输工矿袍,走出房间,烈阳高照,段南没出现,果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穿矿袍,会死。 南扶光已经信了这鬼地方的邪。 离开安全屋在矿区自由走动也是她离开整个大日矿山的必要条件。 穿着矿袍,南扶光很自然就融入了这里,她经过了长长的铁轨,铁轨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同样穿蓝色矿袍的人在拉”嘎吱”作响的运输车,一个人或者几人合力,大部分人都没有任何的交流。 他们埋头干活,只有眼神略过铁轨边时,有一丝紧张情绪波动—— 那里站着黑色道袍的监护者。 每一个监护者的手中都有鞭子,腰间挂着那个矿灯造型的腰坠,他们的眼神麻木,机械地用不客气的语气催促运输工。 没有人问南扶光是哪来的新面孔,她混在人群中,尽量往矿洞口方向靠,等走到轨道旁边,刚站稳就有人招呼她过去帮忙。 定眼一看,是昨天提醒她屋子里不能有狐狸的小姑娘,因为时间转换器扭动过,所以在这个时间线她并不认识南扶光,神情倒是和昨日在窗下问“你们不会以为自己很安静”一个模样。 两人一块儿抓住一辆矿车的把手,里面堆了一些黑裂空矿石—— 这种在外面黑市要卖高价的东西,在这里应有尽有。 南扶光飞快抓了一把,放到了怀中揣着的乾坤袋里,矿袍没有口袋,大概是周围运输工根本不可能有乾坤袋这种东西用来中饱私囊,所以监护者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在做什么?能不能使点儿劲?”矿车另一边,透过堆积的矿石只能看到一个头顶的小姑娘说话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客气,“今天是大日子,一会还有得忙。” 南扶光:“什么大日子?” 小姑娘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奇怪地伸头看了她一眼,才道:“今天不是十五吗?” 南扶光:“嗯?” 小姑娘“啊”了声:“你新来的?十五望月日,是大日矿山的集中采矿日,每旬这一天大日矿山的采矿区会有特别的行动,到时候会有很多很多的矿物产出。” 南扶光正欲回答,这时候,从矿洞入口那边传来一声巨响,矿山震动,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南扶光没有把握住手中的矿车扶手,矿车翻车,她吓了一跳,正心想“完了完了不会这也要杀了我吧”,却发现周围根本没人有空理她—— 所有的监护者在第一时间都在往矿洞入口拔腿狂奔。 哪怕离得并不算远,从南扶光这边看过去矿洞口也是黑漆漆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见一阵浓烟滚滚从矿洞深处滚出来…… 就像是有什么巨型怪兽在里面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那阵浓烟扑到面前时,南扶光以修士的视力终于看见浓烟里有几个黑色人影正疯狂往外狂奔—— 迎着这些人,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强力的拉力从后一把拉扯住她,她微微瞪圆了眼还未来得及出声,大手从后绕上来轻而易举地捂住了她的嘴……和鼻子……和大半张脸。 身后那人的手太大,这一覆盖除了口鼻几乎要盖住她的眼睛,灰尘、汗水,仔细嗅还有血腥味一齐涌入鼻腔……南扶光心中一惊,立刻“呜呜”拼命挣扎着,同时腰间横过一条肌肉结实得过分的手臂,稍一收力,那力道勒得她几乎双脚悬空! 她踉跄后退,背后撞入个结实的胸膛! 身后贴着的人拉着她一把在矿车后面蹲下来,带着微气喘低哑声音在耳尖上方响起:“是我,别动。” 杀猪匠。 南扶光一下就不动了。 她垂眼看到盖在她脸上的手要多脏有多脏,同时手指上全部都是细微的伤口,血从伤口处涌出来和尘泥化成一团…… 她用鼻尖顶了顶那汗津津的掌心,示意他放手,她要被捂死了。 柔软冰凉的鼻尖蹭过粗糙掌心,背后靠着那人起伏的胸腔突然停顿了下。 怎么了? 她正好奇想回头,在这一瞬间,矿洞里跑出来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它哭了啊!哭了啊!为什么不算!” “还要我怎么样,到底为什么要选中我,我已经很努力在让它哭了!它明明也哭了!为什么算我失败啊可恶!” 三个身着黄色矿袍的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其中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摔倒在地,很快就被后面一拥而上的守护者一把拎起来,他拼命挣扎,神情崩溃,嘴巴里喊着:“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儿子还在等我呢!到底为什么选中了我啊——” 他真的挣脱了监护者,与一同从矿洞奔出的另外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一起狂奔,他们越过了铁轨。 南扶光眼睁睁看着他们像是疯了一样攀爬上大日矿山的围墙。 在即将到达最高点时,熟悉的一幕出现了,三名样貌都来不及看清楚的矿工身形迅速地缩小,从他们的身上长出了灰色或者褐色的长毛—— 三只狐狸从高墙下落下。 熟悉的铃铛声响起,然而神情冷漠的监管者只是从天而降,落在房顶上,抱着巨大的镰刀垂首俯瞰。 在他的注视中,几名监护者一拥而上,将不断哀鸣的狐狸火速回收,火速塞进麻袋里,火速离开。 只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矿洞里喷出来的烟雾散去,阳光之下,整个大日矿山矿区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矿工——无论身上穿着什么颜色的矿袍——他们的眼神都淡定到麻木,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不断挣扎出各种形状的麻袋上停留,就回到手头上自己要做的事。 人群外面,有一个大概五岁左右的男孩,身着明显过大的黄色矿袍,刚开始呆呆立在那看着监护者带走狐狸,直到麻袋的挣扎减弱,他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啜泣。 南扶光耳力好,转头看过去时,小男孩已经被另一名身着蓝色矿袍的人顾不上“不得交谈”的规矩,捂着嘴迅速拖回了房间。 “乙壹叁肆伍他们失败了哦,看来今天不用忙了。” 扶起翻倒的矿车,轨道另一边,小姑娘平静的声音传来。 “虽然不知道那群矿工到底在搞什么,但是被变成狐狸一般代表着本旬十五他们的活动失败了,今天不会有大量矿产,也不会是忙碌的日子。” 南扶光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不能就这样轻易离开了。 …… 晌午。 南扶光原本想回到房间从乾坤袋取一些吃的对付下,修士同时炼体,对凡尘食物的需求本就都不大,是以少吃几顿总归是饿不死。 但是转念想到酒肆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那在大日矿山里或许也是这样,于是转身跟着人群,到矿工聚集的窝棚排队领取自己的餐食。 排队的人很多,身着黄色矿袍的采矿区人也在这,南扶光远远看见的杀猪匠。 他脸上还是脏兮兮的,隔着人群与南扶光一个对视,大概是很怕她凑上前和自己说话,他立刻转开了目光。 “……” 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 南扶光缓慢到了分发食物的队伍最前面。 大日矿山的伙食不一般,除了每人配额的两个不知道什么年头的黄面馒头,还有两个巨大的木桶,其中一个里面乘着黑色的酱汁,鱼腥味和豆酱味冲面儿而来,南扶光伸头看了眼,与半浮在酱汁里的死鱼眼四目相对。 鱼是生的。 回头正好看见一个已在食用的矿工面色麻木将生鱼头塞进嘴巴里,“咔咔”清脆咀嚼声中吐出一片鱼鳞在地上,南扶光差点吐出来。 “新面孔,你今天第一天上工吗?算你走运,吃不惯鱼腌,今日还有肉汤,这可不常见。” 另一个桶里打出来的东西被塞过来,翻滚在汤碗里的肉浮上来,肉质纹理清晰,泛着红打着卷,不管那是什么肉,反正绝对不是鱼肉。 身后的队伍听见了监护者的声音,大约是真的为出现了不同的荤食感到高兴,队伍因为南扶光站在原地感受震撼变慢了些,有人不耐烦地催促她拿了吃的就快点让开。 捧着碗放在距离最近的那张桌子上,桌子上已经坐了三两名身着蓝色矿袍的矿工,其中一名矿工在啃白骨森森的哺乳动物爪子。 “吃吧。”那人含糊不清,“别想那么多就是了。” …… 此情此景,南扶光应该就这样把碗推开,假装自己不饿。 是的。 她确实是把碗推开了,但随之伸手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人,昂首挺胸地从窝棚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站定在蹲角落里叼着馒头的男人跟前。 感受到身边存在感很高的杵着个人,身着黄色矿袍的男人慢吞吞转过头。 南扶光垂视他:“杀猪的,这汤碗里是狐狸肉吗?你吃了?人吃人?认真的?今天你在矿山里看到了什么?你好?请问有人在吗?为什么这么安静,没人说话?” 杀猪匠:“……” 有人在。 没人说话是因为,该说话的那个人正在困惑怎么会有疯子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无视“采矿区与运输区不得交流”基本规则,如此肆无忌惮,骑脸输出。 回视疯子那双坦然的黑眸,杀猪匠沉默。 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从惊愕中回过神扔了打饭的勺气势汹汹冲过来的监护者…… 他唇角无力地扬了扬,扔了馒头,双手捂住脸,无语至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28章 神明真的存在过 南扶光不相信她就跟采矿区的人说句话就会被镰刀剁头。 果然。 监管者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只是一拥而上的监护者,他们一左一右压住了南扶光的肩膀,她被压得弯下腰听见自己的腰发出“咔”一声巨响,头顶传来监护者的声音:“你没搭理她,做得很好。” 这显然是在夸奖杀猪匠,后者在经过最开始的紧绷,这会儿没见到监管者出现,也放松了下来,目光平静似相关陌生人的事,语气随意问:“你们要带她去哪?” 南扶光以为监护者会说“关你屁事”,但可能采矿区的矿工真的地位比他们高一些,只听见监护者无所谓的语气道:“大日矿山管理严格,但绝对仁慈,她会回来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可信。 “诏狱?” “是啊!新人不懂规矩,先押到禁闭诏狱关一天再说。” 哦豁你们对这杀猪的可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等等? 禁闭诏狱? 南扶光艰难地抬了抬头:“非法关押凡人违反——” 监护者:“闭嘴。” 南扶光:“……” 好好好。 …… 禁闭诏狱位于矿山洞口的后面群山的某一座,南扶光被押往那里的路上还发现了一件很奇怪、之前没注意到的事—— 黑裂空矿石产出多到能被当做基础物质,大日矿山在外人的概念中一直是群山山脉,规模极大,所以才能产能丰富。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整个矿区是很大,但真正铺有运输铁轨的山脉,就那一座。 连伴生矿集采都没有,四五条铁轨从那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漆漆洞口延展出来,运输工也采矿工在那个洞口进进出出—— 除此之外,其他本应该也开凿用来开采的群山只是整理出来做了其他各种用途。 绕过主矿山,禁闭诏狱就到了。 尽管看押南扶光的监护者什么也没说,她也知道诏狱到了,立于耸立群山之间的诏狱,暗无天日,远远就闻到泥土腥混合着血腥的臭味…… 这样的烈阳天,阳光一点儿照不进来。 再往里走,泥土便令人不愿意多作联想地变得粘稠,脚下与鞋接触发生“吧嗒”“吧嗒”的湿响。 南扶光踢到了什么,差点儿绊住,低头一看,发现一块明显不是石头的森白色固体被踢飞,仔细一看,周围还散落一些同样的固体碎片,像是人的牙齿。 南扶光站住了。 监护者不耐烦地扯了她一下:“继续走,磨叽什么?” 南扶光:“……” 南扶光:“你们压我进去是想严刑逼供还是怎么样?” 南扶光:“如果是严刑逼供大可不必带我进去,我现在就可以招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种。” 监护者冷笑一声:“还耍嘴皮子?” 南扶光:“我认真的。” 不知道打哪儿的风吹来,这一次风中浓郁的血腥味和排泄物臊味让她喉头翻滚,她被压着脑袋进入诏狱。 比想象中宽敞,也很暗,只有角落里的矿灯亮着一点昏黄的光,几只蚊虫围绕着光源上下飞舞…… 人不多,几乎没有关押其他人,南扶光不禁想这是不经常关押人还是这里面关着的人很快就被“处理”。 她没来得及打量周围太多,便被一名监护者塞进其中一个隔间,里面连把椅子都没有。 牢门“哐”地一声被拍上。 南扶光迅速缩到角落里,很具备劳改犯基本素质的原地蹲好,她看向隔壁牢房—— 光线太暗,若非拥有修士的夜视她什么也看不清,这会儿却能勉强看到隔壁牢房角落里蜷缩蹲着个沉默的小孩,刺猬头,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腿间,身上穿着早上看见时那身破烂且不合身的黄色矿袍。 他没有一点儿声音,安安静静的,就像是从墙里长出来的一朵蘑菇。 是今早那对着狐狸离开方向短暂哭泣的小男孩,他果然在这。 “小孩。”南扶光蹭过去,“喂,小孩?” 那小孩并不理她,甚至头也没抬,南扶光蹙眉正欲再叫,这时候在她对面牢房传来嘶哑的声音:“别费劲了,不会理你。” 南扶光顺着声音看去,对面牢房里,身着蓝色矿袍的人靠在牢门边上,曲起一条腿,神色放松—— 是今天捂住小孩嘴巴将他拖回房间的运输工。 他也在。 南扶光猜的没有错,在早上的插曲发生后,这两个身着不同矿袍的人果然因为产生了对话或者互动,被惩罚关押到了这里。 “他不说,那你说说,发生了什么?”南扶光换了个方向,挪到了另一面的栏杆边,“我新来的,觉得这里奇奇怪怪,你们不是旷工么,仙盟雇佣你们开采矿石,凭什么——” “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们。”南扶光道,“我要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你故意找了个采矿人说话才进到牢狱里来的?” “也不能说是‘故意‘。” 杀猪匠撇开头不理人的样子的确气人。 震惊得无话可说的样子也很值得一看。 大日矿山的气氛过于奇怪。 她的星盘显示她实在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 ……终上—— 理由还是挺多的。 南扶光想了想,没说实话。 “我是仙盟派来微服私访了解大日矿山生存现状的,没想到这里的环境那么糟糕……修士应当保护或者,至少与凡人和谐共处。” 她停顿了下。 “这里明显不是。” 蓝袍运输工响亮地发出一声讽刺的声音,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真到过分的傻话。 “你是修士?” “不是。” “别多管闲事了。”蓝袍运输工果断道,“变成狐狸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的……不出意外,那个倒霉的家伙应当是被做成了今日晌午的饭,你们中午有肉汤吗?” 南扶光耳朵竖起来,整个人快要爬到栏杆上—— 全力打听.jpg。 蓝袍运输工不说话了,因为下一秒“啪”地一下他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石头打了嘴,吓了一跳,定眼瞧去,只见方才的小蘑菇终于抬起了头。 小蘑菇的眼神又凶又亮:“别说了!” 蓝袍运输工笑了:“怎么,是你说的,矿洞里确实是有东西——如果不是那东西,你爹怎么会被扒了皮,正挂在某个监护者的椅子上呢?” 这人说话语气是真的贱。 这次不是一颗石头了,陆陆续续的碎石被扔到运输工本就坑坑洼洼的脸,小蘑菇站起来,猛地冲过来撞到栏杆上,目光倔强又执着:“我没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说了!别说了!” 南扶光:“‘有东西‘是什么?矿洞里有什么?矿洞里面有特殊物质?还是活物?” 蓝袍运输工指了指小蘑菇:“你问他,他可亲眼见过那个东西哩!” 小蘑菇尖叫:“不许说!不许说!” 蓝袍运输工:“谁知道呢?若不是他告诉我,我一开始都不确定,运输工们都进不去,只是偶尔接近深处开始运输时,能听见有什么在耳边碎碎低语,那声音无法形容,就像是一群蚊子,或者几只蝴蝶,奔跑时掠过草丛的兔子——说什么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它们一刻不停地说个不停呢……要我说,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里,你得亲眼去看看。” 南扶光:“去哪?” 蓝袍运输工:“进到采矿区看看里面的秘密。” 小蘑菇持续尖叫,抓着栏杆猛烈摇晃:“闭嘴!你是个运输工!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是臆想!” 蓝袍运输工:“看不见,摸不着,形容不了……是‘不可言说之物‘。” 南扶光:“???” “你相信吗?三界六道,修士从来不是在最顶端的,就连恒月星辰和晓辉之日也不是。” 蓝袍运输工蹭了过来,靠近了南孚光,微微睁大了眼,压低了声音。 “那段历史被抹去了,神明真的存在过。” 小蘑菇开始发出无意义的尖叫。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声太大,引来了外面的监护者,腰间的鞭子取下来握手里,那监护者用鞭子敲击拉杆,语气厌倦:“别说话了!在外面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忘记自己怎么进来的了?不同工种那是能说话的吗!还有你!看看这就是不让你们运输区和采矿区说话的原因,一个两个,疯疯癫癫的!” 南扶光认出来者是个老熟人—— 就在另一个已经不存在的时空,他追杀她和变成狐狸的杀猪匠,他的名字好像是叫“五一”。 五一显然懒得理奇奇怪怪又蹲回角落里蜷缩自闭的小孩,他转向那个蓝袍运输工:“喂,编号多少?你可以回去了。” 一边摊开手,手掌心放着一颗红色的丹药。 小蘑菇开始拼命撞栏杆,嘴巴里重复地喊:“不吃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吃药!” 蓝袍运输工第一时间没动,隔着栏杆,看向五一:“那孩子其实也没说太多。” 五一:“哦。” 蓝袍运输工:“他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是我要问他的——他的父亲也变成狐狸了——我是说,我吃了这个,他可以不吃吗?” 小蘑菇:“不吃!不吃!不吃!” 五一不耐烦了:“这又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必要的流程让你们出去不能乱说话,瞧瞧你们,现在疯疯癫癫的!” 蓝袍运输工又重复了一遍:“我吃了这个,多多可以不吃吗?” 小蘑菇的名字叫多多。 被叫到名字,多多又开始尖叫了。 刺耳的孩童尖叫声中,五一笑道:“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快吃吧。” 蓝袍运输工:“你们说话通常不太可信。” 五一没说话了,阴沉着脸扬了扬手,将手掌心的药丸更凑近他。 蓝袍运输工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忽然笑了笑,淡道:“没关系,反正我也受够了,那些窃窃私语每天都在喋喋不休,像是鬼魂趴在我的肩膀上试图跟我说一些老掉牙的旧故事……我真的受够了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语落,他转头看了眼还在拼命“哐哐”撞着栏杆的小蘑菇,伸手接了药,一口吞下。 那药味道大概不太好,南扶光清楚地看见他双瞳有一瞬间聚焦,又徒然微散。 监护者看上去很满意,立刻打开牢笼放他出来。 “等一下!” 南扶光出声,将即将离去的两人同时叫住。 五一与蓝袍运输工双双回过头,运输工与运输工之间谈话不受制约,所以五一没有立刻阻止他们。 “‘神明存在过‘是什么意思!‘不可言说‘指什么?矿洞里有什么?” 南扶光有些着急地问完,然而蓝袍运输工却犹如从大梦刚刚醒来的梦游者,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南扶光。 “傻子,你不该问的。” …… 小蘑菇又缩回了阴暗的角落,诏狱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南扶光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有些理不清思绪,最开始她只是以为大日矿山存在违反仙盟行为准则的行为…… 现在看来,“做一个无视《沙陀裂空树》律法上每一个字的法外狂徒”才是这里的行为准则。 大日矿山只有一座主矿,主矿里除了生产黑裂空矿石,还有被视作秘密的东西,那东西很有可能是—— 活物? 听着诏狱远处重新传来脚步声,南扶光飞快地从怀中乾坤袋里掏出个稻草人一样的手工人偶,咬破手指在草人胸前的红色符箓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与八字。 草人得了名字,外貌居然也发生了变化,穿上了蓝色的矿袍,黑色的矿靴,头上长了两根长头发…… 当南扶光抬起手,它也笨拙底抬起手。 红色符箓燃烧起来,灰烬又重聚化作“申时”的“申”,从草人的脚底处开始,黑色的矿靴以相对缓慢速度消失化作普通草色样式。 南扶光重新将它收起来。 五一进来了,监护者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南扶光的诏狱前,隔着栏杆递进来一颗同样的红色药丸。 “癸叁叁壹柒?喂,新人,该你了。” 南扶光没动。 “吃吧,新人。”监护者嘶哑缓慢的声音响起,“你似乎也听了些不该听的东西,不吃的话你恐怕走不出这个地方……你本来罪不至死的。” 南扶光指了指隔壁角落里的小蘑菇:“他呢?” 五一:“丙贰壹肆柒,他也要吃。” 南扶光:“你们果然说话不算话,刚才你答应那个运输工又不做数了?” 五一挥挥手。 “这可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压根没得选,不吃你们都走不出去。” 他嘟囔。 “还真以为这事有得商量呢?” 南扶光闻言,不跟他废话了,抬手接过药丸,果断吞了下去。 五一见她吞咽下去,让她张嘴检查了一番,又走到隔壁,这次直接打开牢门,二话不说拎着小蘑菇强行塞进他嘴巴里一颗药丸。 南扶光靠在栏杆上,垂眼看着小蘑菇挣扎着被逼咽下那颗药丸:“现在能说实话了吗?方才那个运输工,还活着吗?” 隔着栏杆,一大一小停止了纠缠,阴影中监护者转过头来,脸上神情不明,只是缓缓道:“下辈子,好奇心别那么重了。” 南扶光:“……” 五一:“……” 相互对视,大眼瞪小眼的几瞬息后,诏狱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五一逐渐露出个困惑的表情。 从困惑边作惊疑,监护者双眼逐渐睁大,刚问出“你怎么”,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张符箓出现在南扶光手中。 符箓爆破监狱的栏杆,惊天的巨响中,她从被炸出的洞内跨过来,以绝对不符合体型的力量从他手中将小孩抢了过来—— 双指顺着其喉咙往下滑动再猛地一顶,伴随着呕吐声,小孩“嗷”地吐出那颗药丸。 “下辈子的事太远了,”南扶光淡道,“我还是喜欢今日事,今日毕,矿洞里有什么,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 第29章 合其光,同其尘,是以仙侠 “你是什么人!” 五一震惊地问,与此同时唤出自己的佩剑! 可惜那并不是他的本命剑,炼气末期的剑修是不会拥有自己的本命剑的—— 南扶光到底是金丹期修士,炼体本就是修行的一部分,哪怕识海沉寂,她的剑术还在。 但她没有剑。 她只能用抢的。 南扶光一个马步向前,用肩膀撞飞五一,趁他踉跄摇晃,劈手抢走监护者手中的剑! 炼气剑修被她这一套流利的土匪行为震惊瞪大眼,然而下一瞬,只见自己那把劣质的铁剑在她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倒有了剑光寒霜的深冷剑意,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招式,她手腕一翻,剑刃刺出! 伴随着惊声,五一整个后仰,下一瞬手中又多出一把剑! 不过是炼气期剑修,若放了平日不够南扶光一根小指头,然而此时此刻,他对上南扶光又如同对上习武凡人—— 纵使剑术不如她,但他却有道法加层! “呯”地刺耳金属碰撞音,两把剑撞在一起,南扶光虎口剧痛,险些没握住剑! “何人也敢来大日矿山寻衅滋事!” 三招被其震退,在小蘑菇的惊叫声中那剑刃险从她鼻尖削过,她狼狈躲避中还是被剑气所伤—— 见血,小蘑菇又开始尖叫,大约是嫌他吵,监护者回身一脚将其踹飞! “还不快束手就擒,老子也让膳房像这小破孩他老子一般给你们个痛快!” 膳房? 那又是什么地方? 那些人果真已经没了? 靠在背后肮脏墙面,南扶光耳边响起监护者得意声音,一口银牙咬碎—— 要不是她的识海被封禁…… 要不是她现在犹如凡人! “现在无论你是什么人,东岸接触过修仙界的凡人?还是误入此地被封印了识海的修士……修士吧,否则怎么会有爆裂符箓?” 监护者狞笑着,握紧了手中剑。 “但无论是你何人,在老子的地盘抢老子的剑,那就是地狱无门你偏来行——受死吧!” 在那剑尖距离南扶光只有一步之遥,她闭上了眼,绝望一瞬间侵袭上心头,万万没想到她一个金丹期剑修,失去了识海后,竟如同废物一般…… 过往炼心与炼体仿若笑话,没有了识海—— 她什么也做不成。 …… 生死关头,依然唤不出青光剑,识海一片沉寂。 狼狈躲过监护者一击,连滚带爬摔到小蘑菇身边,顺手将哭叫的他拽到自己身后。 然而也就是在气血逆行、冰凉的手触碰到小男孩温热的手腕时,南扶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前几日,杀猪匠曾经无意间提起,偶尔也不用依赖修士身份。 她确定可以。 鹿桑拜师的那天,她以一棵拔地而起的苍天古树震惊了宗门所有人,在他们的认知里,哪怕是金丹期的单木灵根修士,能够轻易召唤出那般苍天古树也可圈可点—— 召唤完那棵树后,南扶光不仅没有力竭倒下,她甚至还有力气御剑飞行离开。 最初,他们都以为那是南扶光当时作为媒介的袖带至少是有品阶的仙器或者是神兵,后来他们发现不是。 然后,猜测四起,有人说宴几安暗中出手相助,有人说南扶光识海被侵蚀以后要入魔修…… 连宗主谢从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以至于在宗门例行大会上,特地问了南扶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南扶光回答是,不过是她那些邪恶小发明。 她没撒谎。 普通的仙器、神兵或者其他的宝器,起到的最大作用为媒介或者加强媒介,将修士本身的力量输出和放大—— 但从很久以前开始,南扶光就喜欢把识海力量“附加”在宝器而不是依靠已经成型的宝器将力量“导出”。 这样的输出力,会减少“导出”过程中因为宝器的属性与材料而受到的不必要影响。 那么如果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做一个“替换”的简单公式呢? 把寻常的剑修输出与符修的那套把戏结合。 符修的原理是将识海里本身存在的五行力量做一个预支,将五行力量疏导并具象化,再将输出五行力量的固定唱词简化、书写入对应符箓,在使用符箓的瞬间,释放该符箓中事先蓄存的五行力量。 如果一个失去了识海的人,以本身拥有五行力量的符箓取代修仙者本人,符箓释放五行力量的方式附着在物件上,这样,哪怕是普通的物件也应当拥有了不同寻常的五行力量。 符箓的蓄存力量是清晰可计算的。 眼下,把这整个逻辑推理,她不怎么费劲就想到,使用符箓附着物件的输出行为,与本身识海的运行行为,是可以相互独立的。 ——理论上,她完全可以在识海一片沉寂、犹如凡人的情况下,光只用手中的符箓,就做到和修士一样的事…… 哪怕是她手中的这把破剑。 …… 监护者余光只瞧见方才还只剩劣势、只能仓促躲避的南扶光突然整个人停止住了狼狈的大喘息。 牢房角落中,浑身被剑气折磨出无数细小伤口的人爬了起来—— 五一轻蔑一笑,正欲嘲笑她逞英雄不自量力…… 此时看见她在怀中摸了摸,又摸出一道黄色符箓,然而这一次,她手中的符箓没有直接做出攻击,而是砸在了她手中把柄破烂的铁剑上! 冲天的火光,伴随着炽热的炎浪,铁剑被熊熊烈焰所包围,正如一名至少筑基期火灵根剑修手中的剑! “你……怎么可能!” 五一那双浑浊的鱼目,倒映火光中因骇然缓缓睁大,然此时再想要阻止为时已晚,他眼睁睁看着那附着精火力量的剑在少女手中挽了一个剑花—— 轻盈身影纵身而上! “呯!”“哐!” 虎口发麻,手中长剑应声碎裂! 手掌传来剧烈的贯穿痛,监护者仰倒在地,仰视悬在自己上方那张目无情绪的少女精致面容,飞溅的血液沾上她的下巴,垂落的发梢扫过他的鼻尖。 她坐在他胸口,一手拄着剑,一手肘随意搭在曲起膝盖上,火光照亮她半张脸,透过凌乱的发丝,那双亮的骇人的黑色双眸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问个问题。”南扶光道,“你们的识海为什么不受禁制限制?” 五一痛的面色发白,抖着唇,眼中蒙上一层恐惧—— 似若开口相告,会有比眼下情况更让他恐惧的结果。 南扶光抿抿唇,嘟囔了声“嘴硬”,贯穿监护者掌心的剑在她手中硬生生转了一圈——烈焰灼烧皮肉发出“滋滋”声响,伴随着皮肉熟透的令人作呕焦臭,他撕心裂肺的痛呼中,她毫不犹豫,“噗”地一声,拔剑而起。 铁剑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滴落在地,火焰渐熄。她随手在五一胸口擦了擦上面的血,翻手劈断牢房锁头。 顺手拎起哑巴似的小蘑菇夹在腋下,她一条腿迈出牢房门,又回过头:“方才那个神叨叨的运输工真死了?你说的膳房又是什么地方?这你总能说吧?” 五一没吭声。 南扶光摸了摸腰后刚刚挂好的剑。 五一立刻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哆嗦了下,转了转头,无力地看向方才他们离去的方向—— 南扶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山体深处的尽头,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小路。 …… 现在申时未过。 禁制殴打监护者或者禁制越狱也并没有被列在被监管者管辖范畴列表内,所以段南没有出现。 他就像是被捆绑在那一纸行为守则上。 麻木,非机动,单一,冷血。 借着诏狱为数不多的一扇窗看看外面的天色,距离申时还有一段时间,南扶光没有停下探索,而是选择继续前进…… 膳房? 她在前,小蘑菇在后,自方才诏狱一战,小男孩彻底成了她的小尾巴。 走入密道时,南扶光已经感觉到不妙。 越往深处,密道里传来的血腥味越是呛鼻,小蘑菇大概对这种味道并不熟悉,只是打了个喷嚏,无声地靠了上来,揪住南扶光的裤腿。 南扶光伸手摸了一把山体壁,摸到一手粘稠,像是成年累月积攒的什么脏污之物,她不愿意想那是什么。 周围过暗,她蹲下来对视上在黑暗中,双眼乌亮的男孩:“多多是吗?你站在这等我,好吗?” “没撒谎,阿西叔。变成狐狸的人都不会回来。我爹。现在,阿西叔。”小蘑菇一边说,一边捉住南扶光的衣袖,“运输区不该有采矿区的秘密。会死。别去。” 南扶光的字典里,向来没有太多的“不该”。 若有“不该”,那就是大日矿山的修士不该仗着封闭式的开采环境,违反仙盟律法,肆意践踏凡人。 民间小本总爱写那些个神仙眷侣的爱情故事,灭邪祟,祭天地,救苍生,惊天动地一番造化,他们总说那就是仙侠情缘。 但明明在邪祟毁天灭地前,总是先有人祸。人祸之下,也有尸横遍野,骨肉分离。 修道者,大道先行。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坐望成仙,先以为侠。 南扶光无声地笑了笑,用干净的那边手摸了把小男孩的脑袋,又滑落至自己的腰后,一把握住对她来说手感熟悉又陌生的剑柄。 纤长的手指在剑柄处握紧,狂跳的心在这漆黑封闭的山体之中有了落处。 遂起身,她抽出铁剑,执剑入山体深处,来到一扇封闭木门前,木门半掩,从门缝里隐约有火光与“咕噜咕噜”谁开的声音…… 南扶光一脚踹开门! 随即便被扑鼻而来动物皮毛烧焦的味道与奇异的肉香呛得一个踉跄! 定眼一看,她浑身上下的寒毛立起,只见入眼之处,从空间上方挂垂而下都是一张张生剥狐狸皮毛,红的,褐的,雪白的…… 有的皮毛早已风干,有的皮毛新鲜剥下,顺着狐眼部位空洞的框,一路流淌,嘀嗒落在地面。 下面是煮沸的好几口大锅。 大锅旁边的砧板上,扔着几条被剁了脑袋的巨大的鱼,腥臭鱼鳞飞溅得到处都是,在鱼鳞中间,又挂着一条刚刚被剥了皮的狐狸。 它的皮毛就在正上方,血液从皮毛滑落,落入它不瞑目的眼睛里。 大锅旁,几名戴着高高白帽、系白色围兜的黑袍修士正在忙活…… 门倒地卷起一阵风,将滚开的锅内蒸腾白气掀起,南扶光胸腔翻涌时,看清楚了挂在头顶一块脏兮兮、黏着油垢与一层又一层风干血液的木牌:膳房重地,闲人免进。 一张符箓落于掌心,重重砸向手中铁剑,“嘭”地一声,冲天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膳房,也彻底招惹了本处按部就班做事的监护者。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膳房重地!” …… 这一天将近申时,大日矿山并不像寻常那样接近收工时紧张又充满了向往的气氛。 最先是埋头从山体中拉出矿车的运输工听见的异动,起初他们还以为是矿洞里那种时常传来的巨响还未放心上…… 但很快他们发现事情并不是往常那样的常规。 发生在矿脉深处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人捅破了天,落晖昏沉,黄昏将天边的云也染成了血色,仿佛也一同模糊了视线……在他们好奇又惊讶的目光中,一座高耸的山体忽然炸裂开来! 卷起的沙尘与碎石如同雨点落地,几团黑影争斗着,越靠越近—— 最开始出现的是监护者,身上还带着厨子惯用的白色围兜,那监护者是一名符修,面色仓促从尘土中连滚带爬而出,仓惶中掏出两张绿色符箓! “三十三天敬秽土——” 唱词未落,符箓尚未燃起,敏捷凌厉如猎豹的身影,紧跟着从尘烟中扑出! 凌风一剑,绿色符箓整整齐齐一分为二,那厨子打扮的监护者如见了什么怪物,下一秒,便被扑倒在地! “呛”地一声巨响,少女身着蓝色矿袍,手中的剑早已卷了刃,鲜血从剑身血槽流淌,那剑尖深深扎入监护者胸腔! 虽不致命,但受此一剑,此生怕是与进阶再无缘! 钝剑刺入,发出皮肉绽裂的特殊闷响,监护者此时被牢牢钉死在地,手脚抽搐,气脉受损,吐出一口鲜血! 所有的运输区矿工与闻声探头的采矿区矿工都震惊地傻了眼—— 眼睁睁看着那早上因为和采矿区矿工搭话而被带走的运输区新人,这会儿犹如女修罗执剑浴血归来! 她一手拎剑,一手拎着一张不知道打哪儿随意扯下的风干狐皮,扔到那浑身发抖的符修因体损力竭而扭曲的脸上! “这是谁的母父,又是谁家幼子!” 她直起腰—— 木然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沉寂又错愕的脸。 “大日矿山,灭绝人性!吾乃云天宗门下首席大弟子南扶光,今以手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以践踏凡人之修士血祭天道,护仙盟律法!” 第一次离宗门,入凡尘,血刃同族。 南扶光自己都数不清今日以手中这把铁剑废了多少屠夫! 在她身后,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几名监护者赶到,与此同时更多增援出现。 周围除了零碎的脚步声,竟没有其他太多杂音,所有人为眼前一幕震撼,亲眼目睹站在空地上一脸血污与尘土的少女以一柄破剑从膳房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她自称修士。 但显然此时被封印了识海,她已接近精疲力尽,纤细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微微颤抖,她放开那把已经不可能继续使用的废剑,不是她弃剑束手就擒,而是她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握紧手中剑柄。 乌金坠地,天幕降沉,玄烛东升。 申时已至。 在从很遥远的地方,足镯银铃乱响声起,矿工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扔下手上在做的事儿,转身如鸟兽一拥而散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安全屋—— 其中一名运输工跑着跑着,被铁轨绊了一下。 仓惶之中回过头,只看见当监管者执那把骇人听闻的巨镰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一名监护者手中的箭羽,射穿了少女的右眼。 鲜血从箭柄飞溅,血珠落地滚满尘埃——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 …… 月朗星稀,明日大约又是个晴天。 灰突突的土屋内,身形高大的男人沿窗棱而坐,一只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天边所挂那轮满月,深邃的黑瞳不见波澜。 他似在等待。 过了很久,他一动未动,直到土屋的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什么人缓步而入。 那人来到窗边,驻足而立。 倚于窗上,男人终于有了动静,稍一侧身,他居高临下,俯首与身边所立、仰脸望着他的人对视—— 是不完全的“四目相对”。 来人已经换上了黄色的采矿区工人服,一头长发随意用银簪挽起,脏兮兮的脸蛋不知道何时洗干净了,这会儿她扬着精致小巧的下巴,乌漆漆的左眼虽有疲惫但璀璨发亮,右眼却缠着层层白色纱布,似已不能视物。 杀猪匠沉默半瞬。 不言。 忽而抬手,粗糙的食指腹在纱布上方拂过,有滑落至边缘,稍一顿,勾起边缘一角,露出纱布下的伤情。 他凑近了,鼻息与少女有短暂交息,两人都未躲避,似压根不在意这看上去过分入侵领域的距离。 侧脸端详纱布后半晌,男人始终紧绷的结实手臂不明显地稍放松。 似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南扶光从怀里随意扔出个东西—— 是草人。 草人右眼部分一团漆黑似烧焦,胸口南扶光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变得模糊不清。 ……原来是这个东西? 差点连我都骗过了。 男人薄唇唇角又下落,成了往日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好奇心害死猫,纵使猫有九……哦,五条命,但被射穿眼睛好像还是会疼的吧?”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拍开还勾住她右眼上方纱布,这会儿正不安分上下滑动似逗弄的糙手。 “值得吗?” 杀猪匠问。 “值。” …… 身患残疾,可破格直接从运输区升入采矿区。 她倒是要看看,这莫名其妙的大日矿山,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第30章 这绿帽子还不是说戴就有得戴 南扶光用一把破剑,掀了大日矿山膳房,火葬了其内悬挂狐皮下无数冤魂。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南扶光”三字在大日矿山内部名噪一时。 对此一举成名,南扶光本人表示接受良好,毕竟她在云天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范围内的名人她还是当得起的。 当晚就着外头冲天的火光,她倒头就睡,本以为初次经历白刀入红刀出这种事,她必做噩梦…… 没想到最后居然一夜无梦,梦中甚至没有蚊虫侵扰,她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日日上三竿,感觉到鼻息下方似有异动,南扶光方才慢吞吞睁开眼,便看见坐在床边那人,丝毫不窘迫自己的行为,不急不慢将探在她鼻下的手缩回—— 外加附赠一句:“猛女醒了。” 南扶光刚睡醒,脑子还是懵的,没意识到自己被语言攻击了,揉揉眼:“你在做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死了。”杀猪匠淡道,“毕竟一晚上连翻身都没翻过。” 南扶光坐起来,伸展身体,打了个呵欠:“你刚才叫我什么?” “监护者连夜清查大日矿山矿区监护者人数,七杀落陷、识海受损六人,重伤十三人,轻伤若干,伤皆为修士……那铁剑从厨子身上拔起来时,断成了三节。”杀猪匠数着数着顿了下,颇为真诚地反问,“不猛吗?” “听说你把符箓砸进了那把破铁剑使得它也稍微附着一些五行力量?” 南扶光挠挠下巴,心想绝对不能告诉这个人当时她也是稍微想起了一些他说过的话才—— 在她犹豫中,却见杀猪匠微微笑了起来,那双好看的眉眼眼角都有了一点儿舒展的笑意:“这如何想到的?你当时相当等同于凡人,以凡人之躯挥动修士之剑,如此若是流出去,怕不是得在三界六道搅出一番风云……” 南扶光愣了愣,她倒是没想那么多。 凡人也可用修士之剑?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 “嗯?” “为了破坏力变得很有创造力的猛女。” “……” 南扶光窒息了一瞬,心想差不多得了,这要是传出去了还得了,以后跟宴几安掰了还有谁家好男人愿意嫁……不是,愿意与她结契? “够了!你可真是一句好听的都说不出来!此事休要再提!” “好的。” “……但不妨碍以后你对我说话可以放尊重点。” “也很难不尊重。” 杀猪匠站起来,到干净的水盆里洗了洗手,看上去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观察了她一晚上关注她到底累死了没的样子。 “毕竟仙子姐姐为了进入采矿区,从此能够光明正大同地在下说上话,如此煞费苦心。” “……” 尊重是不可能尊重的。 真想给他嘴缝上。 …… 南扶光一番洗髓后换上了新的采矿区矿袍,对着水盆倒影左看看、右看看,研究自己的全新造型倒也新鲜。 半晌反应过来,很囧地意识到自己这好像是完美融入环境规则—— 明明两天前她还满脸严肃宣布“我不挖矿”。 出门前整理了下乾坤袋,乾坤袋是云天宗统一派发的款式,里面自然不像什么神兵或者仙器级别内有乾坤,不过一方大小,并且现在里头剩下的、能用的符箓库存已然告急。 本来南扶光也不是符修,若要自己写一张符箓付出的代价与精力比符修呈倍增,效果也不好,所以过往除了搞一些邪恶小发明时她会自己写符箓,再多的就是存着一些日常必备符箓—— 如精火符、泉水符、木生符各若干,品阶不高,按照白、绿、蓝、红、紫、金排序,她手上多的还是白色与绿色符箓。 这些都可以用来如法炮制再制造一些之前铲平膳房的临时修士宝器。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接下来不要再有干架的机会了。 再就是宴几安写给她的两张黑金符箓—— 一张先前拿出来想用的“阴阳镜像界”,可用来开启里世界暂时保命。 还有一张名曰“沙门二十四路小钥匙”,是御兽灵修用的召唤符箓,传说可以召唤传说中的二十四种上古神兽精魄……可惜南扶光属于宗门考核要是有一门拖后腿那一定是召唤术的选手,按照宴几安的说法,这符箓让她用,都不定能否召唤出个会动的东西来。 由此两张暂时派不上用场的符箓,不小心想到宴几安把它们给她时那副“拿着玩”的微妙戏谑神情,倒也与仙尊素日里那副严肃古板的模样稍有不同…… 续而又想到云上仙尊此人。 她离开云天宗几日了?云天宗的人可有发觉异常?若有察觉宴几安可会想方设法寻她? 哎。 心中枉然,稍有郁郁寡欢。 南扶光唉声叹气。 旁边还有个说风凉话的让她更想打人—— “现在叹气又如何?谁让你出远门前不准备好物资。” “出门前我以为自己是来完成一次和平、友好、迅速的购买物资任务。”南扶光抖了抖很空的乾坤袋,面无表情道,“没人告诉我我来这边是要在被封印识海的情况下炸掉一座矿山,再无缝大战一群修士。” 她停顿了下。 “其中甚至还有个拿二阶仙器的元婴期。” 说到这个,她无时无刻不在庆幸昨日监管者段南只是在一切计划完成后,短暂地出现过。 他甚至没出手。 只要不试图逃出矿区,在矿区里杀监护者,放火都没关系—— 在举起镰刀,又发现南扶光被射穿了右眼变成“身患残疾者”后,他直接转身离开了现场。 “再有状况,你依然可以再去抢一把剑……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剑修。” 并肩走出房间时,杀猪匠悠悠道。 南扶光闻言,震惊至失言,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种和山匪说话的理所当然语气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觉得我这种行为是常态,昨天那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那你抢不抢?” “无论是不是本命剑,哪怕只是寻常佩剑对于剑修来说也是比命还重要的存在,你懂不懂!算了,你又不是修士,跟你说你也不懂!” “哦,不抢吗?” “……” “?” “抢。” “……” “那我也是被逼的。” “好的。” “真的!” “好的。” …… 时间倒转回两个时辰前,辰时未到,大日矿山外,云上仙尊少有一夜未眠。 回想起昨日那店小二一番“少女与她失踪的情郎”说辞,宴几安颇有如鲠在喉的难安。 早早出了厢房至酒肆大堂妄图再打听什么,酒肆却在他出现的一瞬寂静如乱葬岗—— 八卦谁不爱听? 更何况还是云上仙尊的八卦。 “云上仙尊未来的道侣不知道何种原因跟别的汉子跑了?” “仙尊对此毫不知情,还以为她是单纯离家出走,眼巴巴追上来?” “哦哟。” “造孽。” “你说说这年头,男人再英俊再有地位又有什么用呢,放眼如今三界六道,云上仙尊也算是翻手云覆手雨的,连仙盟盟主见他也要敬其三分……” “那绿帽子还不是说戴就有得戴?” 酒肆内多是行脚商人,说到绿帽子这件事,纷纷带入感很强,面面相觑皆在彼此眼中看见唏嘘。 “师父……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的。” 柔软的呼唤声响起。 身后是也早起听见动静跟上来鹿桑。 感觉到来自前方仙尊无声的低气压,云天宗小师妹粉白的脸蛋浮上一丝血色,脚趾无声在鞋面下蜷缩,她轻咳两声,放下手中刚抿了两口的茶杯,出声打破了这份沉默。 “大师姐她必不可能是这种人。” 宴几安蹙起的眉心在短暂的一瞬后便舒展开,回到了一开始宠辱不惊的神情。 听了鹿桑的宽慰,他不见放松,但也没有别的神色变化,仅沉默不语。 修长指尖随意捡起桌上茶杯,一转茶沿,温热茶水碰了碰那淡色薄唇。 云上仙尊垂眸,扫过杯中泛起涟漪的茶汤…… 不知为何,有点烦。 遂淡道:“你又不了解她。” 鹿桑脸上从一开始的慌张终于变为窘迫。 又后悔自己是否真的多言。 双手在桌下绞成一团,她脸色由红转白又变红,唇启嗫嚅,正欲辩解,这时,从酒肆外远处,忽然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言辞—— “号外!号外!最新消息!昨日大日矿山可是遭了一番地震咧!” 云上仙尊的再一次蹙起眉。 …… 宴几安当下离开酒肆,带着鹿桑赶往矿场方向,在越发接近矿场处,鹿桑小声“咦”了声。 宴几安并未因为她发出小小的疑惑声而放缓前进的速度,只是略微一偏头扫了她一眼,鹿桑道:“此处设有禁制,识海现在没有回应了。” 闻言,宴几安只是抬手,伴随着悦耳铃声,羽碎剑完整出现在他掌心—— 他稍一停顿,收了剑。 不知那禁制何人所设,如今三界六道唯他一名化仙期修士,再如何禁制阵法的设限也不可能越过他—— 设阵法的人怕也没考虑过有生之年这禁制还要把云上仙尊也算进去。 鹿桑见其本命剑如常出现,松了一口气,又一抬眼见到不远处出现高耸黑墙,一座紧闭大门出现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中间。 门两侧有更高瞭望塔,塔上站着两名大约筑基期左右修士,此时面有疲倦,似乎真的经历一些叫人恼火的动荡。 宴几安几个起落跃于门下,瞭望塔上的人第一时间竟也没有发现。 抬手一束光打到其中一名修士眉心,后者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便见大门正中央,身着鸦青道袍修士背手而立,此时此刻正微微仰着脸,目无情绪直视而来—— “开门。” 来者嗓音清冷矜贵,平静以至于显得理直气壮。 “什么人!开什么门就开门!边儿去!这可不是你能来玩耍的地方!” 那修士远远低声警告,声音中带着不耐烦,只想赶紧把门下那人打发走。 没想到来人丝毫不受他语气影响,动也不动,嗓音淡漠:“昨日,里面可是发生了什么?” “里面发生了什么干你屁——” 修士骂到一半,突然像是噎住一般猛地停下,在看清下方来人的脸时,仿佛难以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 等等噢,这是他想象那人? 别是眼神出毛病了? 若是他以为那尊贵之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鸟不拉屎地方? 啊? 没等守门修士想明白,宴几安稍一偏头,似细细聆听门内动态,而后也不知听见什么,那从头至尾波澜不惊的黑眸中稍一凝神,转身与那修士重复道:“开门。” 守门修士被他这第二次的命令弄得一愣。 尚未来得及回答,矿区内部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声惨叫,冲天火光似也一下子烧掉了云上仙尊的耐心,他抬手,一拂袖,“轰隆”一声巨响,那耸立数百年的厚重大门居然在一阵硝烟飞尘中,被轰出一个大洞! “啊啊啊啊你?!” 守门修士被吓得屁滚尿流,差点儿从高台上一头跌下来! 怎么着我大日矿山在你云天宗手中必有一劫? 正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空中传来一阵乱铃响。 “大日矿山禁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汝等何人,烦请速速离去。” …… 手执赤怒鬼头镰,白发元婴修士从天而降。 俯首对视门外云上仙尊第一瞬,段南迅速认出了来者何人,微一皱眉,目光又扫过其身后鹿桑。 此时鹿桑不过刚刚筑基期,被元婴期修士如此一扫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往宴几安身后躲。 宴几安头也不回,只是坦然与段南对视,认出了那造型古朴浑身透黑却泛着森冷寒光的二阶仙器,不动声色道:“指挥使大人,烦请领路,今日本尊观星辰异动,似有云天宗弟子误入矿山。” 段南确实是「翠鸟之巢」副指挥使。 此时听闻宴几安说辞,绕是他向来心绪鲜少起伏,也忍不住面僵片刻,心想那位所谓“误入矿山”的云天宗弟子刚才完成大杀四方成就—— 连识海被封印也没影响她发挥,简直是杀红了眼。 矿山内正人仰马翻,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有人赶紧把她带走。 可惜不可以。 大日矿山规矩,入矿者,生是矿区人,死是矿区鬼。 段南转动手中赤怒鬼头镰,既认出云上仙尊,他当然知晓非他对手,修仙入道,一个大境界阶级差之万里,今日定有一番苦战,若想拖延,必一击即中,方有可能—— 思绪万千,他刚刚握紧镰刀,甚至尚未行动,余光瞥见宴几安指尖有金光! 他心起警惕,浑身肌肉下意识紧绷如蛰伏野兽,然而尚未来及动作,下一瞬便感到面颊刺痛! “让开。” 平淡声音自空中响起。 矿山燃烧熊熊烈焰,风中的温度似也升高,一阵风吹来,化仙期修士道袍扬起,长发飞舞,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让不了。” 风中脚环银铃乱响,似段南之心绪,雪光镰刃划破疾风发出破风之音,银铃震动,他握紧手中镰刀,俯冲而下! 宴几安眉眼未动,见状不曾闪躲,只是眉眼不动,似并不意外少年元婴修士之不自量力,抬起一边手—— 宽阔袍修自苍劲白皙腕处滑落,两根手指交叠捏成简单的结印动作,与此同时,巨大的金光符阵自他身后展开! 起初暗光收敛,符阵转动,紧接着犹如一束光聚拢于符阵中央,霎时,金光大盛! 周遭人包括鹿桑在内不得不抬手遮眼,缝隙之间,只看见无数金光凝聚成成千上万把光剑于阵法中缓缓成型—— 宴几安手腕灵活往前一挥,万千光剑如惊鸿游龙、鱼贯而出,剑雨一般铺天盖地笼罩正面攻来的段南! 他甚至没有祭出本命剑。 万剑齐发,金光如雨,段南仓惶之中只能飞快转动手中二阶仙器抵挡剑雨! 刺耳“叮铛”乱响,元婴期修士终于见识到了夸境界上位者实力,终究不抵节节败退,竟是一招未出被如蝼蚁碾压! 一道光打在赤怒鬼头镰手柄处,与镰刃链接之处发出一声不详声响,段南心中一惊抬眸看去,只见镰上出现一丝清晰裂痕—— 这一分神使他彻底败落,一金光突破他的防线,衣袍碎裂声中,他束起长发也随之散开! 段南识海凝滞,气血逆行,先天运转之气倒流回识海使他一口鲜血喷出,重重摔落在地! 段南仰面而落,内心竟是一片寂然——修行之路漫长,以往只当自己天之骄子,听惯“天才修士”之类奉承…… 今日与宴几安一招而过,方知仙途漫漫。 心中落空数息,余光只见鸦青色道袍踏空而来,云上仙尊抬手捉住他衣领,将他一把从地上拉起。 “无意为难,本尊只单寻一人。” 段南垂眸,扫过捉在衣襟上那手,一阵冷香入鼻。 白色睫羽颤抖,元婴期修士掀起眼皮子:“非矿区不放人,入大日矿山者,终身结契,强行离矿,定暴毙而亡。” 宴几安闻言,眉心一紧,放开了他。 段南啐出一口血沫,整理了下道袍,转身拾起掉落在不远处的赤怒鬼头镰,未心疼接口处裂痕,随意往身后一背。 面色冷淡,若非气息微乱,旁人定难查此时他只硬强撑一口气。 “然仙尊要寻之人,确实身在矿区内。” “你怎知?” “她自报家门了。”段南停顿了下,“喊得人尽皆知。” “……” 段南短暂离开,而后再又过几刻,携几名大日矿山看护者归来。 那看护者不过筑基初期,这辈子没见过除了段南之外元婴期以上大佬,乍见云上仙尊,吓得六神无主,尊敬、崇拜、恐惧皆有之—— 特别是知道后者此番前来寻人,而他们交不出他所寻之人时。 宴几安只是扫过那几个监护者惶恐面容,稍一停顿,问:“如何?” 拆了半边矿区。 造就膳房处监护者死伤无数。 被射穿了右眼。 但…… 段南面色冷漠:“还活着。” “回回回仙尊的话,确、确实还活着!睡、睡睡睡着了!还还还没醒!” 监护者甲抢答,不似撒谎。 监护者乙为灵修,先天带有超乎寻常人的六感,闻言,下意识觉得这抢答似乎不太妥当,当下踢了同伴一脚:“你怎知?屋内没有狐狸咱们可进去不得,你违规进去瞧了?” 监护者甲:“那肯定不能,是她室友说的。” 监护者乙:“室友?” 监护者甲:“对,拿着大日红花,新来那个……记得吗?” 监护者乙:“不记得。” 监护者甲:“你说还好是个凡人否则看上去能一拳捶死三个你那个,现在记得了吗?” 监护者乙:“……记得了。” 两位监护者窃窃私语,完全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伴随着他们的讨论对象性别逐渐明确,率先发问的仙尊大人越发沉默。 等他们感觉到比方才矿内杀戮现场还叫人心惊肉跳的黑云压顶,双双噤言,转头便发现仙尊面相俊冷,挺拔而立,面似不愉。 胸口震动,心跳得快要暴亡,监护者甲硬着头皮唤了声:“仙尊?” 宴几安:“室友是什么?她与别人同住?可是一个魁梧的男子,自称是杀猪匠?” 监护者乙:“……” 这指向性太明确了,我害怕。 监护者甲:“入矿区者一视同仁,只分职能,一般不太按性别分房——” 话语未落,又被同伴狠狠踹了一脚。 呃。 监护者甲:“可是千百年都这么混住的啊?” 监护者甲:“他们一起来的,住一起,不能么?” 监护者乙:“……” 算了。 毁灭吧。 第31章 南扶光死了(又) 南扶光自然并不知杀猪的在她睡着时给墙外传了什么离谱的好话。 她此刻正神清气爽。 来到阳光下就能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膜拜目光,她抬起手挠了挠下巴,心想这些人真的不会因为她把膳房一把烧了他们可能面临没地方吃饭的窘境生气。 那个最后吞下了药丸,变成狐狸没有回来的运输工说的是真的—— 他们受够了这里。 只是无法脱身离开而已。 刚出门就被身着蓝色矿袍的女孩拦住,还是熟悉的麻花辫道:“叫我有银,有没有的‘有‘,银两的‘银‘……你身为采矿区的人了,里面规矩不比外面少,你要注意。” 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南扶光眨眨眼,随后往四周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黄色矿袍。” “别看了,监护者不会来,因为诏狱和膳房都被你捅破了天。”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无比明亮,自称“有银”的小姑娘叉着腰,“两区矿工禁止交谈的规矩暂时废止了,现在我们可以随意对话。” 这不是个坏消息。 但不妨碍南扶光感到违和—— 她昨天不过是捣毁两处肮脏违反仙盟律法之地……怎么,老巢没了,巢中邪恶生物也树倒猢狲散? 那么简单? 反抗都不反抗一下? 她还以为今早打开门会有一卡车的监护者等着跟她再干一仗,那些人不报仇就算了,现在连他们抵死拥护的安全守则都能算了? “那些人最开始甚至无视《沙陀裂空树》将这矿区的那些不成文逆天规矩当天条遵守……怎么,这眨眨眼就废止了?这正常吗?” 鼻子一皱,有银露出个鄙夷的表情:“你在说什么,这里是什么正常的地方吗?” “……” 她说得好有道理。 有银在前引路,指引南扶光走向采矿区。 一路上经过铁轨,监护者数量已然没有过往多,唯独剩下那些也不再趾高气昂,南扶光经过时正巧有一运输工不慎摔倒,矿石翻车落了一地。 南扶光眼皮子跳了跳,正以为这人要倒霉,却见距离他最近的监护者只是晃动了下,摸向腰间的长鞭手一顿,又似想起来什么,最终默默垂落。 “快点起来!收拾收拾!顶什么用!” 监护者不耐烦地呵斥,但也仅此而已。 “今天一直都是这样。”有银听上去挺高兴,“昨天那一地同伙的血他们大概收拾许久,监护者长终于记性了,他们害怕随时再有个你从角落里蹦出来给他们一剑。” 南扶光顺手扶起打翻的矿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终于到达采矿区。 采矿区门口放置了个粘着扩音符的留声匣子,除却无数身着黄色矿袍的采矿工人来来去去,那留声盒子以洗脑的方式循环播放着—— 【欢迎来到大日矿山采矿区,您一定在运输区表现得非常优秀,才有机会进入这里,又或者其中有什么更感人的故事呢?】 【今天的天气真好!】 【您即将进入大日矿山采矿区,为了您的安全,请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 …… 南扶光步伐僵硬跟着有银以及并肩往矿山方向走—— 杀猪匠跟在他们稍后一步。 越接近矿洞,南扶光越为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扼腕,但现在说后悔估计会被狠狠嘲笑。 并且此时她又有新的发现。 比如越接近矿洞入口,附近的监护者就越少,她忍不住回头问杀猪匠这是不是她的错觉,后者否定了她的猜测:“确实是这样的,到矿洞内就完全没有监护者了。” 脱离监护者的看管? 这对于运输区的矿工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难道采矿区的矿工都死心塌地为大日矿山开采矿石所以不需要监护者的监视?不见得吧?方才分明也有身着黄色矿袍的人冲她微笑来着? 她正在琢磨其中原由,便听见身后的人用“今天天气不错”的闲聊语气随意道:“话说回来,你师父不知道还在不在门外。” “?” 南扶光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甚至没停下脚步,一边向前一边颇为茫然地问,“谁?” “你那个仙君师父。” “……” 南扶光已经懒得纠正他是“仙尊”不是“仙君”,后面那个称呼听上去好像压根不是给活人用的。 第一时间整个人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她眨眨眼到底是停下了跟随的脚步:“什么?他什么时候在的?他为什么会在?” “你凌晨睡着的时候。”杀猪匠语气很淡道,“至于为什么,你之前不是总碎碎念如果不是瞎了他就应该会注意到你的星盘异动吗?” 我不是这样说的。 ……虽然意思差不多是这样。 如果有一面镜子南扶光可能会发现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像一条金鱼,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实在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宴几安昨天出现了,那他应该对她惊天动地一番作为有所知,既然知道了,为什么没有冲进来带她走? 这说不通啊。 “《沙陀裂空树》有没有那么一条律法写明,‘大日矿山‘矿工的最终所有权归大日矿山所有,任何人不得强行带走其内旷工?” 杀猪匠闻言,唇角无奈地弯了弯想回答“你问我你们修仙界写的律法你觉得合理吗”,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他唇角上翘弧度变得更清晰了些。 其中的意味也变得耐人寻味。 “你说的这条律法存不存在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破坏大日矿山大门无论如何也算破坏重要场所公共设施?” “什么意思?” “你的师父最开始把门炸开了一个洞。” “嗯?” “但不知为何,炸完那个洞之后,他最终没有进来。”遗憾的语气。 南扶光陷入沉默。 “无论如何已经触犯你们那个律法了,此行为推断他大概也不是很顾虑这件事。”遗憾的语气加深了,“结果最终只是站在门口,为什么?我也很好奇,如果你猜到了,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 此时两人已步行至矿洞门前,远远便看见在矿洞门口两旁有并且数排古旧墙钉木板,腐朽木板上零散挂着成百上千枚造型统一的矿灯。 一名大概是筑基初期的监护者作为唯一一名守在那的人,正孜孜不倦地将矿灯递给那些采矿工。 “如运输矿车过程中感觉到强烈的振动,请不要惊慌,这是正常的山体运动……” 沙哑声音粗粝,却成功盖过了那留声匣子,那名监护者没精打采地对周围的人机械重复……又挑起眼皮子看了眼南扶光,裂开嘴笑道。 “进去吧,身为修士,你赶紧进去这采矿区。” 南扶光:“……” 进就进。 南扶光正欲上前领取矿灯,又被还没离开的有银一把捉住,她回过头与她对视,小姑娘眨眨眼:“我听说如果在采矿过程中若听见有人与你说话是正常现象,那并不是真的有人在说话,别理它。” 南扶光:“谁在说话?” 有银:“还有,如果你感觉到有东西在身后吹气,不要回头,跑。” 南扶光:“?” 有银放开她:“讲完。” 南扶光:“你——” 有银耸耸肩:“多多告诉我的。” 迎面一阵明显阴冷于外面的风吹拂过面庞,瞬间扫清了方才在焦土行走的闷热……从矿洞深处传来运输车“嘎吱嘎吱”的声音,几名身着黄色矿袍的采矿工推着今日完成的采矿份额出来,纷纷与南扶光打了个招呼,问她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南扶光点头,说挺好。 又突然叫了声“杀猪的”。 被叫住的男人此时正挽着袖子,漫不经心地拨弄墙上挂着的矿灯,挑挑拣拣试图从中挑一个稍微看着没那么旧的,他头也不回,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他本以为她要问一些关于矿洞内的事。 “你刚才是在恶意拱火,挑拨离间吗?” 没想到她没头没尾地问的是这个。 杀猪匠先是短暂发出一声鼻音表示困惑,当南扶光以为他又要发表什么优质狡辩发言时,没想到他转过身,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思来想去,我好像没有崇拜他的理由,所以也就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 “……” 「是啊」。 他居然说「是啊」。 他居然用那么坦然的语气说「是啊」。 南扶光为他的厚颜无耻感到瞠目结舌,然而后者却全然不在意她的异样目光,递给她了一盏摇摇晃晃、嘎吱作响的矿灯。 两人并肩入矿。 越往里走,矿洞越暗,直至南扶光意识到他们在走下坡路,身后矿洞入口的光完全消失,他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除却手中摇晃的昏黄矿灯隐约照亮脚下的铁轨。 真的没有监护者,当然也没有监管者。 周围很安静,不像是岩洞还能听见滴水穿石的声音,耳边只有阴沉沉的风吹过发出如同野兽的哀嚎,还有脚下走过铁轨摩擦发出的声响…… 杀猪匠走在前面,带着南扶光七转八拐,若不是脚下一直有铁轨,她几乎怀疑他带着她在乱转。 起初还能零星看见几位推着矿车的矿工,后来就彻底没人了,周围的温度也在降低—— 人在完全黑暗的空间里一直前行会变得失去方向,到了最后记不清到底走了多远,心跳越来越快,连带着人也感觉到莫名的疲惫…… 【变成狐狸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南扶光脚下一顿。 南扶光突然觉得自己听见除脚步声与衣服摩擦声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偶尔接近深处开始运输时,总能听见有什么在耳边碎碎低语,那声音无法形容,就像是一群蚊子,或者几只蝴蝶,奔跑时掠过草丛的兔子……】 脑海里像是灵光闪过,诏狱中,运输工神秘凑过来的画面轮番播放。 【三界六道,修士从来不是在最顶端的。】 运输工裂开嘴。 【那段历史被抹去了,神明真的存在过。】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南扶光终于忍无可忍地拽了拽杀猪匠的衣袖。 黄澄澄的矿灯摇曳,走在前面的男人回过头,那张英俊的脸半张藏在矿灯阴影中,他冲南扶光挑眉,意思是:什么? 对方眉眼里的放松与熟悉让南扶光胸腔狂跳的躁动稍微平静,她脑门子都快急出汗,努力平复了下呼吸,她两根手指比划了个“人走路”的姿势,然后两条胳膊划拉开又比划了个“那么长”,然后有样学样地挑眉,充满责备地回望杀猪匠。 杀猪匠:“……” 杀猪匠想了想,“就在前面,没迷路。” 南扶光:“……” 见南扶光一脸不信,杀猪匠问:“你累了?……昨天一杀十几都没见你喊一声累,是只喜欢打架吗?” 南扶光:“=_=#” 南扶光:“这地方乌漆嘛黑,别说那些个讨人厌的监护者,除了你和我也没有别人,你要是想亲身体验一下我是不是喜欢打架也没问题。” 这下是彻底忘记害怕了,她随手捡了块石头砸他。 杀猪匠偏了偏脸还是被她砸个正着,没来得及发火一低头发现她还在捡石头准备来第二下,直接一把捞住她的胳膊把她提溜起来—— 南扶光毫无防备双脚就被动离地,猛地震惊这人力气怎么那么大,手中的矿灯差点摔在地上,灯影乱晃间她咬牙切齿抬脚去踢杀猪匠…… 两人闹成一团。 就在他们摆出准备大打出手不死不休的架势时,南扶光突然听见有人在矿洞深处问—— “你来了?是你吗?” 那是一个稚嫩孩童的声音,甚至带着撒娇的语气。 “你来了,是你吗?” 周围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以南扶光还存在的金丹期修士五感她确定一开始周围绝对无人……此时冷不丁冒出男童音,被杀猪匠拎在手上的南扶光一下子僵硬了,她惊恐地瞪圆了眼,身上的白毛汗“噌”地冒了出来。 抬头与杀猪匠对视,发现此时此刻对方脸上也沉了下来,下一秒她双脚落回地面,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忽然感觉到后颈脖一阵凉风吹过。 瞬间,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浑身血液冻结,手脚冰冷发麻。 她不敢回头。 于是那有什么在耳边碎碎念和喘息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孩童哭泣着喊“救救我”“这里好黑”“我害怕”,还有窃窃私语“欺骗”“埋葬”“他们是骗子”碎不成句的呢喃…… 冰冷的风在吹拂过后颈,然后忽然有一瞬息,那份阴冷变成了带着鼻息温度的温热—— 就好像身后那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地,贴在了她的身后。 “跑。” 熟悉低沉的男音于近在咫尺的距离响起,伴随着男人手中矿灯“砰”地一下扔向地面,南扶光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抓起,而后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她就像是被放风筝似的被他拽着,往来时路狂奔! “还等什么?跑。” 南扶光头皮炸开了,直接毫不犹豫把手中碍事的矿灯扔掉,拔腿狂奔。 这时候,她听见有人在身后轻轻叫了声。 “零。” “东君。” “零”不是她的编号。 “东君”也不是她的名字,只是跟她的名字很像,可是矿道里除了她和杀猪匠再也没有其他人,她猛地停下步伐,像是被人控制了身体,大脑空白地回过头。 看见漆黑的矿洞中,有单独一只比岁末所挂灯笼还大的金色兽眸在静静地望着她。 随之而来的是脑海之中絮絮杂音,头痛欲裂,紧接着她看见眼前刃光一闪,胸腔像是被撕裂的剧痛。 眼前如同熄灯般变黑。 南扶光死了。 第32章 你去找他? 在一掌拍碎大日矿山大门后,得到了“南扶光没事且安心睡了”这个结果的云上仙尊暂且离开了大日矿山。 他走得很干脆,虽然面上不显,鹿桑觉得他其实是略有无措的—— 新鲜的是,这个词在前面数百年都与云上仙尊毫无瓜葛。 而眼下,望着那修长挺拔、挺拔至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鹿桑猜测,他离开得毫不犹豫,大抵只是因为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如何正确面对他的道侣。 南扶光是负气出的宗门,这“气”还是他云上仙尊亲自给的—— 现下境地,说句“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回到酒肆又遇见了店小二,大概是想找补之前的失言,店小二在合计安排厢房时,很是热情地问:“敢问仙尊可是寻见到了欲寻之人?” 宴几安撩起眼皮子扫了那热情过度的店小二一眼,鹿桑本以为他不会搭理,没想到他居然回答:“是已寻见。” 店小二真的很活泼,往空空如也的酒肆门前望了一眼:“噢,她还好么?既已寻见,怎么没见人跟着一块儿呢?” 宴几安答:“尚且安好,只是暂且睡了,回不来。” 鹿桑:“……” 店小二:“啊?” 宴几安:“不甚清楚,他人传话的。” 此时,纵是店小二这般钝感超强的凡人此时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他脸上灿烂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些,犹豫了半天没敢问“他人”是“谁人”……低头扒拉算盘的手速变快了,然而不幸的是,在他来得及说出“两间天子号前边儿左转上楼您赶紧请”之前,便听见从脑袋上方传来平静的声音—— “传话之人,大概便是你先前提到那位‘情郎‘。” 难为说话的人语气云淡风轻,店小二和鹿桑都石化了。 直至回到厢房,于床榻坐下,鹿桑抬手扶了扶床柱,发现自己的灵魂尚未从上一刻的惊悚中完整归位。 …… 宴几安当然没放弃管大日矿山要人。 当晚心情复杂回到酒肆休整一晚,第二日他再次前往大日矿山。 云上仙尊素来深居简出,少与三界六道世俗共交,便是出世游历,大多数情况下也是山川河海独行,若是非要发生交流,这也就能解释他离开云天宗时特地带上鹿桑的原因。 人人只道真龙与神凤形影不离人之常情,鹿桑却有自知之明—— 此行,她大概率只是一个嘴替。 是以在第二日,被派出与大日矿山监护者交涉时,她甚至没有太多的顾虑或者抗拒心理。 剩下的谈判缓解似乎都在由她来完成,关于说服大日矿山如何在双方都舒心的情况下将他们不该扣押的人交出来这件事。 鹿桑正就“你们并不差这一个人,别说什么契约禁制这东西是人设下的自然就能由人解开”的理论展开激烈的辩驳,这时候,在她身后稳如泰山、坐如铜钟的云上天尊突然站了起来。 此时的鹿桑已经快被大日矿山油盐不进的监护者气哭,茫然一回头,便听见后者道:“日日的命星再次陨落。” 鹿桑有点儿震惊地眨眨眼—— 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 果然一炷香后,奇迹发生,南扶光的命星陨落后重新被点亮,就好像之前只是他们产生了一系列的幻觉—— 一个人的星盘熄灭又再次点亮,天顶星坠落后重新高挂,命星陨落后再次复苏…… 这种事哪怕发生在修仙界也并不常见。 鹿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宴几安告诉她,南扶光有个时间转换器。 “这约等于一个人拥有了无数次重来的可能,规避错误的抉择,重新走上正确的道路?” “并不。”宴几安垂眸认真思考了下,道,“那个时间转换器是有次数限制的,现在剩下的次数并不多了。” 这话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平铺直述。 用在方才命星陨落的未来结契道侣身上怎么想都过于淡漠。 鹿桑哑然。 正欲劝说云上仙尊对这件事重视一些至少亲自出马说服这群顽固的监护者,然而就在这时,大日矿山监管者从天而降。 他看似面目苍白还没从昨日被宴几安一击重伤的伤势中缓过神来,此次大约是云上仙尊的出现让一切破例,在再一次被重置的时间线上他显然不知道南扶光已经于他的地盘再次殒命,他出现只是为了告知宴几安,为大日矿山矿工赎身的正确办法—— 那就是契约一对一签订,只需要找个心甘情愿的替罪羊羔就可以。 哪怕是去世外桃源,加上“永世不得离开”的限制条件人们都要犹豫上一会儿,更何况是一座什么也没有、听上去要做一辈子苦力的矿山呢? 这样的羊羔,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监管者所说的话完全就像是为了报复昨日一击败落之仇,在开一个不好笑的旷世玩笑。 鹿桑犹豫半晌,转头看着宴几安,见后者沉默不语,以为他又别扭今儿上来了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劝他:“师父,要不硬闯?” 以云上仙尊的力量,移平整座矿山捞个人怕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南扶光方才再次命陨,鹿桑自然以为他正在酝酿这件事。 段南大概也没想到有人能当着他的面试图硬闯大日矿山,此时如同刚才发现鹿桑存在似的,上下打量一番,指着她道:“仙尊与天地同寿,三界通晓,六道律法皆知……大日矿山置换规则自然不在其认知范围外,所以这人不就是带来置换的么?” 鹿桑:“……” 鹿桑:“?” 什么?关于我前世道侣要献祭我救他今世道侣? 瞪向段南,鹿桑茫然地指了指自己,脑海里在瞬息见已经过了无数狗血烂熟话本—— 狗血的,虐身虐心的,机缘巧合误入了不得的地方打怪升级的…… 若她此番换入大日矿山,也不知道会遇见何种故事或者事故,想想她的肝也都跟着打颤儿,她不过筑基初期,若是剧本开始走“机缘巧合打怪升级”路线,凭她现在气海一片沉寂的目光,真不一定有福消受。 不幸的是,宴几安看上去是真的会把她献祭的那种人。 今生至此,此人冷心冷肺,早已不是上一世在沙陀裂空树下冲她微笑,亲手将姻缘牌挂至树上那人。 鹿桑不知此时自己看上去何种表情,脱离神凤身份,今世她不过一名普普通通农家女,机缘巧合救了与西王母大战后重伤的云上仙尊,从此得以脱离凡尘,拜入仙门,见过她上半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一切—— 她对宴几安有怨,自然也有感恩。 怨他对上一世情谊清算割离,徒留她一人沉浸于回忆; 亦感恩他这一世救她于魔化灵兽生灵涂炭的乱世,予她于云天宗一席之地。 她可以报恩的。 她不是那种不知感恩的人。 思及此,鹿桑深呼吸一口气,小姑娘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她指甲死死地掐进掌心,深呼吸一口气,她昂首挺胸向前迈出一步:“好,我可以——” 话尚未说完,手腕便被一略微冰凉的修长指尖握住。 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往后一带,轻而易举都便让她回到了原地,鹿桑愣怔间,便听见上方,云上仙尊平静的嗓音响起:“唯她不行。” 因为震惊缓缓瞪大了眼,纵使知道这样的情绪不对但也忍不住让狂喜席卷上心头,眼中呼之欲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低下头看着那握住自己手腕的修长指尖。 “师父,没关系的,我相信如果我换了师姐出来,您还是会——” 想方设法把我也救出来。 “住口。” 宴几安淡道,却不看她。 “带你来并不是这个目的。” 仰望身边高高在上仙尊棱角清晰的下颌线弧度,鹿桑心中酸涩一片,如此回答,她只觉悲喜交加—— 他未弃她。 “那大师姐怎么办?” “在下也有此疑惑。” 不远处,大日矿山最高级别的掌权人,也是监管者段南奇怪发问。 “里头那个,根据其自报家门,正是仙尊即将结契道侣?仙尊为维护仙盟律法,要弃道侣生死不顾?” 如果南扶光在,此时大约是要夸段南用天真烂漫语气拱得一手好火。 可惜被拱火对象不是别人,是宴几安。 几瞬沉默,他悄无声息放开了鹿桑的手腕,手腕上上一瞬余温还在,下一刻,鹿桑便听见他说。 “日日的时间转换器,共有八次,如今还剩四次可用。” 她还能再等等他。 她一定会再等等他。 …… 与此同时,大日矿山,矿洞内。 “猫的第九条命”将他们带回最开始,矿洞口,回到杀猪匠要将一盏矿灯递给南扶光的那一瞬。 两人相视无言,南扶光知道是杀猪匠拨动了“猫的第九条命”,所以问他:“我怎么死的?” 杀猪匠盯着南扶光右眼的绷带,难得蹙眉,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沉默片刻后,摸了摸鼻尖:“不太好看,还是别问了吧?” 不问就不问。 感觉到了这边的异动,守门的监护者再次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如同上一次一样再次认出了此时举着矿灯一脸沉默的南扶光和何人,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展开那依旧恶意满满的笑容。 “进去吧,身为修士,你赶紧进去这采矿区。” 南扶光没搭理他,拽着杀猪匠至角落,以一次死亡为代价,她几乎搞清楚了这矿洞的一些状态—— 一:矿洞内绝对有别的东西,而且是活物,拥有一只比矿灯还璀璨的眼睛。 二:那东西有攻击性。 三:那东西的攻击性,不知何种原因只针对修士,这也是越接近矿洞就变得几乎没有监护者的原因…… 他们不是太放心采矿区的工人的工作自觉。 他们是对矿洞里存在的东西心知肚明且拿它没有丝毫办法,他们不敢来。 四:由此提出,洞里那位祖宗是不可控的。 大日矿山的秘密太多了。 杀猪匠抱着手臂,微微向着南扶光的方向低着头歪着身子,听的很认真。 闻言停顿了下,再抬头时有些茫然:“现在如何?” “这采矿区,我进不去。”南扶光蹙眉,“再走错路遇见那个东西,在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死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嗯?” “矿区每人每日采矿量额定为三石,还让我们想方设法完成此任务。” “嗯嗯?” “这条不完成的话,段南恐怕也会要了我的命的。” “嗯嗯嗯?所以?” 南扶光将手中嘎吱作响摇晃的矿灯塞进杀猪匠手里,眨眨眼,“所以,辛苦你了,你是老手,一个人挖六石矿应该没问题吧?” “……” 手中举着被强行塞过来的矿灯,杀猪匠沉默。 半晌,悠悠道,“这就是你想法设法的结果?‘想方设法奴役你的搭档‘?” 面对半嘲讽的口吻,南扶光适应良好。 她头也不抬,理都不理,自顾自从乾坤袋中掏出一面双面镜,继续塞给杀猪匠,考虑到他应该没独立用过这个,又自顾自一番讲解这东西如何开启和使用。 “等我搞清楚了矿洞里的是什么,然后想到对策如何战胜它,我会回来自己做的——欠你的也会还给你。” “你应当知道自己毫无可信度这件事吧?” “胡说八道,我南扶光,云天宗第一大师姐,说话算话!” “云天宗都不要你了。” “……” “你师父也不要你了。” “……” “他站在门外不进来。” “……”南扶光问,“这贱你是非犯不可吗?” “是。” 杀猪匠打了个呵欠,又抻了个懒腰,眨巴掉眼里方才打呵欠挤出来的生理性泪珠,盯着手中那破矿灯发起了呆。 良久没听见动静,这才掀起眼皮子扫了眼身边站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那位,扁着嘴,像只赌气的小气鬼鸭子。 很丑。 站姿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矿灯从右手换至左手。 “三日为限,你最好动作快点。” 小气鬼鸭子的脸色多云转晴。 哦。 是一只会瞬息变脸的小气鬼鸭子。 …… 得了杀猪匠允诺,南扶光立刻转身往洞外方向走。 走出两步又被叫住,她站定,回过头。 “你去找他?” 抱着手臂,男人斜靠于矿壁,表情放松。 南扶光停顿了下,想否认,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说,“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进来,云上仙尊在仙盟不任职却有特别的话语权,但凡他能看到一眼大日矿山内真实情况——” 杀猪匠浅笑了下。 南扶光问:“怎么了?” “无事。”杀猪匠浅勾着唇角,似讥诮又似无所谓,只淡道,“去吧。” 第33章 沙砾与珍珠 从辰时至申时,大日矿山的矿工只要身着矿袍,就能在矿山区域自由走动,这点是没有任何规则限制的。 南扶光在矿洞门口那监护者上上下下的打量中光明正大的离开,又一路径直来到了大日矿山的正门门前。 这地方她来过,并且死在这里一回。 此时大门紧闭,没有杀猪匠口中说的“门被破坏”,介于他没必要撒谎,南扶光猜测大约是这门昨夜连夜被补好……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太重要。 摩擦双手,她站在高耸的墙下后退几步,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在瞭望塔监护者惊讶的呼声中,助跑起跳—— 攀爬上墙壁,她立刻感觉到皮肤变得很痒,像是皮层之下被狗尾巴草搔过的蠢蠢欲动,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要破皮而出。 鼻尖在拉扯,鼻骨在变形,口腔中生出了獠牙…… 她在变成狐狸。 在她感觉到衣服都在变得松弛,身体无限缩小时,长出了红毛的耳朵突然听见身后银铃缭乱之声响起,狐狸耳朵重重一抖,接下来她又做出了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举动—— 长出了利爪的手在高墙留下重重的划痕,半人半狐的生物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扭转腰身! 在段南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时,那一抹身影已经凌空飞向他! 脱离墙壁,火红的皮毛在迅速褪去,獠牙消失,手指灵活度足够让南扶光从怀中掏出匕首! “啪”的重重撞击声响起,元婴期修士手中仙器被撞飞,凌空飞来之人如巨石撞入怀中,两人相互纠缠落地,滚了几圈,摔得双眼发黑。 段南来大日矿山数载,从未遇见这种狗事,当下茫然至极,竟然乖乖当了垫背被人压在身下,任由迅速爬起那人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手中泛着寒气的匕首抵上其颈脖。 “云上仙尊可在?” 压低的嗓音中还带着喘息,南扶光心跳得快要突破胸腔—— “开门!” 瞭望台上,监护者均傻了眼,看看被撞飞的赤怒鬼头镰,还有此时被牢牢压在地上的监管者,一时间竟觉得好新鲜。 段南也是这么觉得的。 看着压制在自己上方的独眼少女,白发少年修士平静地眨眨眼,白色的睫毛如蝴蝶煽动翅膀:“如果只是这个要求,大可不必做出这个规模的动静。” 南扶光冷笑一声。 “见贵云上仙尊又如何,他也不会带你走。” 南扶光勾起的唇角僵硬。 沉默了下,她淡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大约觉得她是在强行嘴硬,被压在下的大日矿山监管者面无表情,确实丝毫不见恼怒,无视了抵住颈部要害处匕首,冲着二人身后傻傻观望的监护者打了个手势—— 大日矿山的门就这样在他们身后被拉开。 南扶光听见动静微愣怔,回过头,正好在已经敞开的门后,看见门后的云上仙尊…… 和他身边极近而立的鹿桑。 几日未见,恍如隔世。 仙尊依然缥缈若云上仙,身姿挺拔,一袭鸦青道袍,如天边皎月,清绝出尘。 一时间还以张牙舞爪姿势压在段南身上的南扶光居然忘记动作,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猝不及防望入那双波澜无痕、宛若镜湖的双眸里。 竟也忘了言语。 想好的许多问题到了喉咙突然化作了无声,她突然想到最开始凭借一腔冲动想要质问宴几安为何人至矿山门前不入的行为也很滑稽—— 无论从哪个角度。 都很奇怪。 试问这天地间,又有谁能质问云上仙尊? 他永远都是那副行事笃定无顾虑的模样。 “扶光大师姐!” 倒是鹿桑显得有些惊喜地喊她。 听见自己的名字,南扶光尚未来得及最初回应,便听见段南的声音从身下方传来。 “其实让你离开大日矿山并非难事,大日矿山对事不对人,想要换你出去,只需要一换一原则即可达成……吾昨日问仙尊,是否愿意用那女修交换你。” 段南停顿了下。 “你猜他怎么说?” 猜什么猜? 南扶光第一反应是大日矿山的规则真的贱到骨子里,一换一是谁想出来的恶心手段?正常人搁谁谁愿意换?无缘无故上这会吃人的地方坐牢换你你干? 一脑门的问号冒出来,而后,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嗯? …… 大概是对于昨日南扶光钻空子扰乱大日矿山秩序还是有想法的。 段南不辞辛苦当场给她演示了一遍关于“宴几安”的答案。 他轻而易举挣脱开南扶光,一脚踹她小腹给她蹬出三四丈远,南扶光勉强一个后翻单膝落地,喉头一阵腥甜—— 抬起头,便见不远处大日矿山监管者右手一伸,那赤怒鬼头镰便又乖乖从不远处尘土中飞回他手,元婴期修士一跃而起凌空俯视,手中长镰飞速旋转,从一刃刃雪光,至刃连刃如刀光圆月! 南扶光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场在产生变化。 二阶仙器果然名不虚传,相比起“厉害的输出物”,许多高阶宝器因为年代古老久远,可能生出自我灵识,拥有其限定的术法招式—— 正如眼下赤怒鬼头镰。 作为基础五型之外的风属性宝器,平地起风为镰刃,当如刀利风刮起,天地界线浑浊,沙砾飞沙走石! 风可移山。 大日矿山数座荒山山摇地动,仿若被连根拔起,无数令人目瞪口呆之巨石于黄沙漫天里升空高悬—— 形如圆月飞速转动的赤怒鬼头镰猛地停顿。 一刃挥下。 …… 当荒山坠落。 整个大日矿山大门附近一片狼藉。 慌乱之间南扶光只看到两道清晰镰刃一道冲着她一道冲着鹿桑,头顶是数座浮空巨型荒山,中间是距离她们同等位置的云上仙尊宴几安—— 拔剑挡刀被压死。 身移躲山被横切。 无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耳闻“锵”的一声巨响,仓皇之间,南扶光只来得及看见宴几安伸手将鹿桑揽至自己的身后,羽碎剑浮空于他们身前,张开剑法最高防御界域。 …… 耳边一声冷笑,衣领被一把拽住,段南身轻如燕仿若比风更快掠至她跟前,在南扶光挡下镰刃剑光之时,一记横踢将她踹出山落范围! 巨石轰然落下,南扶光狼狈翻滚数丈堪堪躲过被压成馅饼的命运! 沙尘黄土间,南扶光疯狂咳嗽狼狈爬起,想问段南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尚未来得及开口,余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眼泪汪汪的鹿桑,只见后者梨花带雨却衣袍整洁,整个美出新高度。 再看她自己,刚刚被粗暴一踹死里逃生,此时头发凌乱,灰突突的黄色矿袍滚的尽是泥土,手中握着把与镰刃硬碰硬布满裂痕的匕首…… 好似那通缉令里的悍匪甲乙丙丁。 她尴尬地扔了匕首,抬手,自暴自弃地胡乱擦了擦脸。 再转头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段南……宴几安何时得罪了他,他要膈应他,何必拉俩垫背的? “日日。” 远远的,仙尊的嗓音里带着少见的急迫。 “你怎么样?” 宴几安向前,已极致接近大日矿山门前禁制边缘,素来平稳的声音此时竟也有些变了调,并不如方才惊鸿一瞥时表现得那般疏离。 南扶光停下了擦脸的动作,掀起眼皮子,独剩那只眼炯炯有神,隔着大日矿山的门,望着来人。 不语。 哪怕只是单一边眼,生生望来的黑眸依然晶亮摄魂,被如此直白地望着,纵是宴几安,心脏也会经历瞬间的不平静,像是猛然在规律中跳停一瞬。 云天宗大师姐平静描述自己如何瞎了,鹿桑听得连连倒吸凉气,宴几安却稍放下心来,不过利刃所伤,只要后续丹药补给跟得上,完全有复原可能。 “并非弃你不顾,但她是神凤。” 宴几安道。 南扶光愣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印证了方才段南的嘲讽,将他暗含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无论是大日矿山给出的不太难的这道“是否替换人选”二选一的选项,还是段南重新设置的另一道新危机,宴几安的选择始终如一。 他选鹿桑。 “没……” 南扶光原本想说“没关系”,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宴几安的选择本来就是对的。 确实也不该换,人家无缘无故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替她来受罪。 神凤的命运不能是被荒山压死,也不能是被镰刃一分为二。 方才鹿桑可能离他比较近。 可能是他怕荒山落下压着自己。 顺杆子往上爬能够开解所有人的话到了嘴边,南扶光张了张嘴,还未言一语,已感觉到无限的疲惫。 渡己。 扯了扯唇角,她露出个不太真诚的笑,“嗯”了声,“我知道。” 很多问题其实她从来没有仔细琢磨过,总是这些人擅作主张,硬生生地背着她便默默有了答案,然后一股脑粗暴地塞给她,最后似乎她不接受也不行。 大日矿山门前,她从未想过让宴几安做过任何一道选择题,奈何对方却早早地将答案写好,拍在了她的脸上。 正如宴几安将鹿桑带回的那一天,宴几安将鹿桑安排住在陶亭的那一天,宴几安亲自教导鹿桑剑法的那一天,宴几安将鹿桑收作徒弟的那一天…… 她几乎没有逼他任何。 他却孜孜不倦送上门来告诉她,她不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 对此,南扶光也只能笑一笑,道,神凤嘛,我知道。 “‘猫的第九条命‘可在?还有几次可用?” “……四次。” “日日。” “什么?” “等我。莫轻举妄动,等我。” 他在她面前倒是素来不用“本尊”自称,简简单单一个“我”,南扶光其实曾经也想过这是不是给予她的一份特殊,但现在她却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再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甚至觉得以前的各种烦恼与焦虑有些可笑。 世间万物抵不过天道长河滚滚,她不过是水下一颗沙砾,曾经深埋河底感受不到波涛暗涌,做着有朝一日能被蚌拾起妥善庇护,从此成为珍珠的梦。 第34章 你想依赖他,可他做不到 双面镜被接通时,杀猪匠已深入矿洞一会儿。 再次踏上深入矿洞的路,周围依旧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无数个分叉口被堙灭于无穷的黑暗中,如同未知怪物的血管四通八达,脚下的轨道与矿工的矿车便是在输送的血液。 男人手中的矿灯伴随着他的移动轻轻摇晃,这一次没有小尾巴跟在身后,他的步伐显得放松许多……相比起其他擦肩而过的矿工无声严肃,他反而自在得如同来郊游。 “回来了?” 他随口问。 “是啊。”南扶光懒洋洋地回答。 简单的问候后便陷入沉默,双面镜被杀猪匠挂在腰间,南扶光就以其腰部挂件视角观察周遭一切—— 不费劲就发现发现杀猪匠每经过一个路口都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刚开始她以为这人记忆力惊人,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不对…… 他不是记忆力惊人,他只是压根在乱走。 南扶光在第一时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谁知道杀猪匠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他告诉南扶光每一条岔路口最终其实都会通往同一个地方。 “哪?” “不知道。” “?” 黑暗的矿道中,男人平淡的声音是有回声的。 他简单地描述其实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要深入矿区,因为其实采矿区的矿工相处氛围出乎意料的和平—— 这份伙计压根没有往上升的空间也不会被打回运输区当苦力,所以大家非常团结友爱, 正如小蘑菇那么小也能每日上交三石矿产、安全地活到现在…… 在采矿区,互相帮助压根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规则里规定了每人每日三石份额就是三石,多一块黑裂空矿石他们都不会上交,他们会匀给有需要的同伴。 前些天杀猪匠在矿洞里,几乎只需要多来回于岔道走动,等在路边,就可以得到不同从采矿核心区推着矿车出来的同僚分给他的石头,攒攒凑凑也就够了三石的量。 “今日六石任务繁重,那样攒凑定然不够。” 杀猪匠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 “我得亲自去。” “是吗?” 对于他说的接近于“幼儿床头话本”风格的“互帮互助”美好故事,双面镜那边的回答很敷衍。 “那辛苦你了。” 这份敷衍就有些明显了。 稳定在一定频率前进的脚步停顿了下,但男人很快悄无声息地掠过了这一顿,他平时前方走了一段距离,等双面镜完全陷入了沉默,他才犹豫地拿起石头—— 同样是写字,但总觉得他换了一种语气。 "心情不好?'' 那边安静得就像双面镜失效了……或者是该说话的人被剪掉了舌头。 南扶光现在情绪很复杂,若是换一个人在她心情不好的问她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她可能会烦得大发雷霆…… 但此时此刻双面镜对面的人,好像天生就是能把控人情绪的。 他在平日里可以轻易用三言两语气得她起飞,但是在她真的不开心的时候,平静的提问也可以让她有一种嘴巴会在无意间撬开的警惕袭来。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知道警觉让她忘记生气。 “你问这个做什么!” 杀猪匠摊了摊手,意思是:不想说就算了。 …… 等等! 这也放弃的太快了! 南扶光哑口无言,“唔唔”了两声发出憋的难受的的声音。 纵使看不见此时此刻杀猪匠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当他叹息了一声,放下矿灯,蹲在路边,南扶光还是完美接受到了他的薄凉。 “你的脑回路比我脚下的铁轨更长,要听你废话你如何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现你的未来道侣多令人失望,对我来说比较难受。” 南扶光哑然数秒,都懒得惊讶他怎么知道,很想反驳她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失望的…… 只是现在失望情绪达到了巅峰而已。 她选择闭嘴,难得老实立正挨打,准备以打脸的形式把最后一点儿念想掐灭:“的确。在见到他之前,我甚至想过前一晚一夜无噩梦是不是因为他在墙外,真的很蠢。” “……” “沉默是什么意思?” “对你上一句的最后四个字表达认同的意思。” 南扶光唇角抽了抽,真的很想打人。 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闹着和这人做朋友来着? “…………理解一下。和你每天手起刀落杀猪的残酷屠夫不一样,我那天是第一次对着修士动手,血溅当场……虽然没死人,我还是很害怕的。” “呵。” “……‘呵‘又是什么意思?” “嘲笑你幻想过多的意思。” 矿灯在他开口说话时,光亮在灯内摇晃了下,而后熄灭了。 “你问题太多。”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没有停顿,就像是在科普一件三界六道众人有义务知道的基础知识。 “梦魇一直是谜,研究表明它可能是属于另一种更高境界的存在,你们不可能抵御它的侵蚀,符箓做不到,宝器做不到,阵法做不到,修士做不到,伟大的爱情当然也做不到。” 黑暗中响起一声明显的嗤笑。 “总结一下,怕你听不懂:你想依赖他,可他做不到。” 可我昨晚确实一夜无梦,这不科学。 你意思是那晚恰好在大日矿山路过了一位善良又强大的梦魇猎人把它抓走了吗? 这才更玄幻吧,呸! 南扶光刚想跟他理论,就在这时,双面镜剧烈晃动了下,伴随着山体震动的响声,双面镜两边再次同时陷入沉默—— 待那山体震动停止,南扶光看着双面镜的景象都快被晃吐了,这才听见镜子里传来杀猪匠淡淡一声通知:“到了。” 镜子的另一边是骤然开阔的空间—— 从狭隘只可通行矿车的矿道而入,突然出现的空间辽阔至让人哑口无言。 周遭突然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无数的鲛油长明灯在墙壁被点燃,小小的火光于山体的剧烈摇晃中将光影拉扯成奇怪的形状。 此时,平齐双面镜的高度出现个毛茸茸的脑袋,小蘑菇多多无声出现,他手上没有也矿灯,好似在这的所有采矿工都没有再拿矿灯。 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面前的男人,他似乎有点奇怪怎么有人在矿道里没用矿灯。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杀猪匠腰间,与双面镜中的南扶光面面相觑。 “姐姐。”小蘑菇问,“你为什么被挂起来了?” 他的语气好像她的照片被挂在墙上了。 南扶光冲他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不能进矿洞这件事。 好在小蘑菇没有追着人问的毛病。 “她的情郎,随我来。” 小蘑菇道。 他引导杀猪匠进入“最终采矿区”, 杀猪匠跟上。 双面镜中消化了下“情郎”二字,只感觉这误会大了,磕巴一瞬,“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杀猪匠平静反问。 “‘情郎‘。” “你是让我跟一个只比我膝盖高一点的孩子解释情郎的具体含义吗?我们是住一间安全屋,但一般情况下不太会睡一张榻?” “……” 两人的废话文学对话让杀猪匠无意识放缓步伐,小蘑菇没听到跟上的声音,回头看了眼身后,见其在好奇左右看,折返拉扯了下杀猪匠的手,低声说:“别抬头,别乱看。只采矿,然后离开。” 最开始眼前晃动的小脑袋挡住了南扶光的视野,直到他稍微错身让开—— 南扶光看见了此生难忘景象。 在那高数百尺、一眼望不见山体尽头的暗色空间,仿佛无数空间在此山体内具象化折叠,无尽延展…… 黑压压的,唯有火光摇曳,扑面而来是强烈的压迫感,使人下意识感到窒息。 在山体中央,粗壮的锁链上挂满了无数张顶级黑金符箓,那南扶光当做最后救命宝贝的黑金符箓在此处如不要钱,锁链每隔一尺便悬挂一张—— 锁链的尽头锁着巨大的生物。 那是南扶光从未见过的。 任何书籍,任何古册,任何传说中—— 从未出现过这生物的描述。 哪怕传说中的真龙觉醒,也不如十分之一庞大,它的存在毫无疑问违背了三界六道乃至下层地界所有已知、现存的理论。 三界六道的基础物质含量不足以支撑这种体型规模的生物存活。 它的边缘轮廓是模糊不清的,好像隔着一道纱,只能看见其浑身雪白,长长绒毛耳朵闪烁着不属于绒毛应有的光泽,垂落至身体两侧; 有驯鹿的角,但也只是形状相似; 背上耷拉着数对云鸟般羽翼,羽毛凌乱乱岔; 两根象的獠牙,牙数处断裂发黑,不作声响,然而每次一次毛发的颤动代表着它呼吸的起伏…… 没有眼睛。 看不到它的眼睛。 “看不到眼睛,对吗?好事。别试图找眼睛。” 小蘑菇低声提醒。 果然所有旷工都低着头,尽量把视线保持在自己平视或者是膝盖以下的位置,在最靠近那东西的脚边,有数名矿工手中握着尖锐的矛,他们站的很远,用尖矛去扔那怪物。 怪物并未躲避,也没有任何挣脱锁链的动作,它安静地呆在那片仿佛无穷无尽的空地中央,不知是蛰伏还是蜷缩着。 对此会做出细微反应,巨大的阴影伴随着它每一次移动笼罩住其脚下矿工…… 大概一根支棱起来的乱羽阴影大约可笼罩五人。 那种阴影投下的黑暗完全不正常。 哪怕是应该被烛火照亮的某个角度,它也依然保持着绝对的黑寂,像是怪物张开了它的深渊巨口。 被笼罩之处仿若直接从本空间分割抽离落入另一个空间,完全如致盲的黑暗与瞬间袭来的绝对肃静中,那些旷工完全动弹不得,仿佛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让他们被时间与空间分割,阴影中他们感觉不到时间与空间甚至是自己的存在,就好像一切都是他们不幸遭遇的一场命不由己—— 然后,如落雨般噼里啪啦的,黑裂空矿石从很高很高的高空凭空出现,落下。 第35章 一条体型过于超标的宇宙小狗 黑裂空矿石更像是凭空出现。 就好像被积云孕育后暴雨会倾盆落下一样自然。 至于悬挂满了符咒的铁链周围站着的那些拿长矛,拼命去戳那东西的矿工们,则像是围绕着神明祈祷雨水的祭祀。 但讲道理,应该没有哪一国的祈福方式的第一步是“先把神明锁起来”。 南扶光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黑裂空矿石就是这样来的——难怪整个大日矿山作用连绵起伏的矿脉却只有一座矿山在进行开采…… 原来压根就没有“矿脉”,不是什么“矿石”,也没有什么“开采”。 他们囚禁了一只怪物,黑裂空矿石的产出与它有关。 ——这件事仙盟知道吗? 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作时,南扶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仙盟。 仙盟还真不一定知道这件事。 初入大日矿山的安全行为守则,运输区的人和采矿区的人不能说话交谈的规则就是这样诞生的—— 采矿区掌握了这个惊天的核心秘密,而运输区在对外输送矿石的过程中,总会有与外界人产生交流的机会,所以运输区的人干脆也不需要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烂在根源肚子里才能叫秘密。 这就是大日矿山封闭式管理矿工的原因,那些想要逃出去的、跨区交流的,但凡有泄密危险与倾向的行为,都得死。 也许是铁链上的禁锢阵法年久失修,也可能这玩意本身就不太困得住它,总之它会以某种形式脱离这铁链与阵法的束缚,以神秘的形态出现在矿道中,大开杀戒。 现在不只是逃出去的难度增大了。 南扶光觉得自己连活下来的难度都增大了。 她自认为《古生物研究》或者《沙陀裂空树,生物起源》都学的不算太好,但至少对于一切存在三界六道的碳基与非碳基生物了若指掌…… 她连西王母其实是非独立体,甚至是群居属性的生物这种鬼事都知道。 现在,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个什么?! …… 新的一批黑裂空矿石如雨点砸下,核心采矿区内,身着黄色矿袍的采矿工人们开启了新的一轮忙碌—— 他们默契地分为三批人。 一些认真地用手中的长矛戳那怪物。 一些蛇身患残疾的坐在旁边大声地说自己的悲惨经历。 剩下的则用铁锹将落在地上的黑裂空矿石收集起来,铲进矿车内,再顺着铁轨一车车地往外运输。 很快的,一车车黑裂空矿石从开采区被运出去。 很快地上的黑裂空矿石就被清理掉了,这时候南扶光还在想它们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如何就因为这一个怪物,产出量被描述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基础生产物——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双面镜外,有人嘟囔了声,“铲光了,今天的产能还不达标呢,还得再来点儿!” 而后,这声音拔高了些。 “喂!多多!你过来!” 被叫到名字的小男孩背脊僵硬了下。 大概是因为认识南扶光所以顺便也就把她的“情郎”划到了自己的阵营,他在挪动向喊他的人之前不情不愿地回头看了眼杀猪匠。 杀猪匠始终站在与怪物保持很远的距离上,此时此刻背着手,挑眉无声回望小蘑菇—— 非常冷血地。 其次貌似这人压根不担心多多被叫过去是成为“祈雨”的一个环节,哪怕事实上根据目测,那个高到一抬头都看不见它脑袋究竟在哪儿的怪物能把多多一口吞掉嚼都不用嚼巴一下。 这么个小孩,给怪物塞牙缝都不够,这些人想做什么,不是号称很团结吗? 他们不急,南扶光倒是着急了,她一番折腾,闹得惊天动地,烧了膳房拆了诏狱,大火烧到现在还没灭,也就救出来这么一朵小蘑菇—— 可不是让他们把他送去给怪物当下午茶的! 她“喂”了声,着急地叫了声“杀猪的”,没等她唤醒他的良知,就看见眼前视线覆盖上了一只大手,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声音传递不出去了。 ………………这个王八蛋摁了禁音键(*她都没告诉他有这个功能)!! 南扶光气得“哐哐”拼命砸镜子,当下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勇闯矿道大不了再死一回,然而还没等她站起来,便看见双面镜那边,招呼小蘑菇的家伙只是把他叫过去,放在一个距离怪物有一些距离的地方。 然后那个人和小蘑菇开始扯着嗓门对话。 “多多,你爹呢?” “上旬大矿日没能完成任务,变成狐狸,死掉了。” “你叔呢?” “不小心和我说话,知道了矿洞里的事,吃了药变成狐狸,也死掉了。” “你再也没见着他们了吗?” “只找到他们的狐狸皮,扶光姐姐都给多多了,现在就放在房间里,他们又可以陪多多睡觉了。” 在他们不远处,大概三十人环抱才能抱完的、雪白的怪物爪子动了动,矿洞应势震动,离得近的几乎站不稳。 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新的一批黑裂空矿石从很高很高的天上落下来。 扯着嗓子对小蘑菇揭伤疤那人习以为常,小蘑菇看上去也情绪稳定,两人面无表情地相互问答,就像是早就习惯了眼前的这一幕。 “你的那个姐姐呢?” “被监护者射瞎了一只眼睛。” “噢,那肯定很痛,她死了吗?” “是的,很痛。可能她觉得还不如死了吧。” 更多的黑裂空矿石落了下来,比刚才还要多,这一次不再像是雨点,更像是冰雹之类的东西,站在黑暗处,矿工们一边躲避着怪物颤抖时羽毛投下的阴影,一边任由矿石砸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推来矿车,开始新的一轮矿物收集。 在南扶光无比担忧中,小蘑菇和那个旷工已经结束了对话,回到杀猪匠的身边,杀猪匠解开了南扶光的禁音。 “你没事吧?!”她着急地问。 “没事。它不吃人。”小蘑菇踮起脚凑过来,跟双面镜里的南扶光说,“黑裂空矿石是它的眼泪。” 眼泪? 南扶光微微睁大眼,眼泪? “如果听见很惨的故事,或者知道有人在大日矿山因为矿石产量不够被变成狐狸,又或者看见残疾的矿工,它会哭得很厉害,当日矿产就会超标。”小蘑菇用平坦无起伏的语气说,“这就是大日矿山规定残疾者可破格进入采矿区的原因。” “它——” “不是个坏家伙。” 小蘑菇说。 “它没伤害过我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监护者们害怕它。” 他说着转向杀猪匠。 “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凑近一点看,不过尽量别抬头,它不想让人看见它的眼睛,所以总是把脑袋藏起来……我们几乎没人能看见它到底长什么样,也没人听过它的叫声,你也不能。” ——是个长相恐怖,来源成谜,身份神秘,泪点很低,可能还有点儿佛光普照大地慈爱属性的迷之生物。 它对凡人没威胁。 正如猜测,它确实只讨厌修士。 镜子里的南扶光开始怂恿杀猪匠靠近点儿,看清楚这东西到底长什么样然后尽可能的去查阅、寻找它的真实身份,知道它喜好为何如此明确,是她可能在它的爪子底下活下来的唯一途经。 杀猪匠听完她的一系列求生逻辑,也没反对,抬脚往那怪物那靠近了些,这一次,几乎站在了它的爪边…… 他伸手,指尖越过铁链,拂过怪物的鳞片。 原本在疯狂颤抖的那条巨兽爪子突然定住。 “我认识它。” 杀猪匠突然语出惊人。 南扶光“啧”了声,警告他别吹牛了。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天上原本拼命往下掉的黑裂空矿石停止了,就像是婴儿得到了安抚,一下子止住了啼哭。 男人眉眼弯了弯,露出一点笑意。 他像是没注意到怪物已经没哭了,也没听见周围的人陆续响起的抱怨,语气始终很淡道:“你还记得来大日矿山前,奇珍异宝阁收到的那封来自书生的梦境描述的信件吗?” 提到信,南扶光一下子噤声了。 她差点儿忘记自己为什么来到大日矿山—— 还不就是因为那封该死的信?! 那封信里,确实写了一些东西。 信里,那个名字很奇怪的书生做了个梦,说是梦见有怪物从撕裂天空的缝隙掉出来,怪物啃食了沙坨裂空树的树根,导致了这颗世界之树直接枯萎。 【火红的苍穹突然出现一条像是秘境缝隙的黑色缝隙,一头浑身覆盖着银白色鳞片的怪物从里面掉了出来。】 【它体型庞大笨重,并不比沙陀裂空树的主树干细多少,高数百尺,光是立在那就像一座小小的雪山在移动……因为太高了,脑袋都在云端之上,云雾之中,它长着一对长长的像兔子的绒毛耳朵,驯鹿的角,背上有六对鸟雀一样的羽翼,嘴里有两根象的獠牙。】 南扶光:“……” 想起来了。 她张了张嘴,再次因为过分的诧异哑口失声。 所以。 信中描述的是真的? 与《沙陀裂空树》描写相悖,真的有这样的怪物啃食过沙陀裂空树导致了它的枯萎? 眼见为实。 至少眼前被囚禁在这所谓矿山之内的生物,和信件之中描述的,基本一模一样。 那个书生不可能来过大日矿山、进过采矿区还能安然出去,段南会第一个把他的脑袋摘下来挂在大日矿山的正门上。 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疑虑中,就好像此时此刻突然有人告诉她过去一百多年都是她误会了其实她是个男人同等荒谬—— 被视作三界六道“众生之书”、“基础律法”、“编年史”的《沙陀裂空树》,作假了? 南扶光惊疑不定,脑子还沉浸在三观被摧毁了一半的震撼里,这时候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叫她说不出话的一幕又出现了—— 那从未低下过头颅、没有叫任何人目睹其真颜的大怪物,挂在脑袋两边的耳朵突然幅度较大地晃了晃,紧接着它缓缓地做了个明显是躬身、垂首的动作。 昏暗的烛光中,怪物的鳞片泛着森冷的血光,模糊的轮廓在此刻具象化,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它覆盖着绒毛的脑袋,和一对犹如倒悬宝剑般锋利的獠牙…… 耷拉的耳朵扫过爪边,一根大概和成年人胳膊一样长的绒毛,仿佛不经意碰到了杀猪匠的手指。 它突然定格住不动了。 随后,方才消停了一瞬未再出现的黑裂空矿石开始淅沥沥的出现—— 淅沥沥的雨势逐渐从中雨转至大到暴雨,暴雨转至冰雹,伴随着“呜”的哽咽声,声音听上去就像小狗拉响了犬吠警报,冰雹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 铺天盖地的黑裂空矿石从天空“哗啦”地往下落,在场茫然的除了南扶光之外当然还有其他所有人…… 第一次有一种自己会被矿石砸到鼻青脸肿的矿工“哎哟”“哎哟”叫着躲避,大喊:“这是怎么啦,大矿日都没有这架势!” 杀猪匠站在原地没动。 南扶光:“还站着不动?都说杀猪的身上带着煞气,你吓着孩子了!” 听闻指责,杀猪匠冲她投来无言一瞥。 小蘑菇:“是很喜欢的意思。它低头蹭他了。以前没有过的。” 南扶光:“……” 小蘑菇:“它没蹭过任何人。” 杀猪匠:“嗯。” 小蘑菇:“姐姐的情郎,它喜欢你。” 南扶光:“…………” 可是姐姐的情郎杀了很多猪—— 啊,不是? 一身杀气的屠夫真的会讨小动物喜欢? 还是小动物不会喜欢,但硕大无比的怪物会喜欢? 这太抽象了。 世界终于癫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模样。 …… 那怪物大概是真的喜欢杀猪匠的。 就像是一条体型过于超标的宇宙小狗,以为自己还是茶杯犬,在锁链禁锢下它发出哼唧的声音,拼命地垂下头颅,试图去贴近站在它脚边还不日它一根脚指甲盖高的杀猪匠。 颈部弯曲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白色鳞片于火光中变得更加清晰,或者是太久没见光——没有哪种小动物是可以不晒太阳也保持美貌的——它的鳞片脱落得厉害,有些失去了光泽,翅膀上的羽毛有些根部甚至带着血迹…… 宇宙小狗的形状突然将恐惧感降低,南扶光正感慨它甚至有点可怜。 忽然只见不知道从哪吹来一阵风,那怪物完全低下了透露,獠牙埋在了□□,现在它坐在地上,后脑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朝前。 【有一只眼睛,眼睛在它盖满了绒毛的后脑勺上。】 南扶光想要叫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风吹开了那些肮脏的要打缕的绒毛,一只红色的眼睛出现在众人面前—— 最开始它是闭着的。 然后它睁开了。 缓缓睁开的兽眸是金色,就像是深海里最远古的乌贼或者是别的什么未知生物,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过所有的鲛油灯,几乎可以将大半个矿区的空地都包拢吞噬。 哪怕隔着双面镜,好像也能被感染到的其所投下阴影中的割离感,黑暗中毛骨悚然、瞬间失去言语组织能力的压迫气氛扑面而来。 这感觉如此熟悉。 南扶光第一时间闭上了双眼。 哪怕此时此刻身在矿洞外,阳光下…… 她也觉得浑身的血液在逆流,脑海中响起了不明含义的碎碎低语。 很快的她听见切实存在的骚动自双面镜那边传来,周遭仿佛陷入一片混乱,有什么人开始呐喊尖叫,铁锹与矿车碰撞,矿车狠狠摩擦在铁轨上“嘎吱”刺耳的声响—— 她又听见了脚步声,是杀猪匠移动了。 双面镜中的景象在飞快掠过,杀猪匠大概是从采矿区的这一头跑到了那一头…… 于是南扶光将看见了怪物的眼睛后突然彻底陷入疯狂的旷工们尽收眼底。 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嚷嚷着“我受够了”一头撞向身边的矿壁,脆弱的头颅像是一颗饱涨的西瓜四分五裂; 两个人举起铁锹,互相干净利落地削掉了彼此的半个脑袋; 三个人如同最原始的野兽撕咬成了一团,其中一个毫不犹豫地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咬下对方脸上的肉,满下巴的血嘀嗒,他疯狂咀嚼间,被第三个人抠掉了眼球; 四个人围绕着矿车唱起了没听过的歌,歌曲像是西岸某地的方言,有些陌生,他们看上去很高兴,手拉着手,直到其中一个人捧着另一个人的脑袋将那脑袋拧转一周,歌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高高扬起的唇角; 五个人正在疯狂抢夺一把不知道哪来的匕首,其中包括小蘑菇,他年纪小身手最灵活,抢了匕首后,双眼麻木地微笑起来,小孩嘟囔着“我终于回家了”,从上往下,从胸膛至小腹,划开了自己的肚子,精准迅速,伴随着温热血液喷涌而出将黄色矿袍染成黑褐色,器脏伴随着白花花的肠子掉了出来…… 血溅在双面镜上,就像是溅在南扶光脸上。 她猛地闭眼,脖子下意识后缩,仿佛能感觉到有腥甜、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流淌—— 脑袋“嗡嗡”作响,痛的快要爆炸。 不知含义的方言在耳边低语,像是急躁又耐心地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旷工们走调的歌声,头颅落地也没停止;奇怪名字的书生寄来的信件好像复活了发出“哗哗”纸张吹动的噪音;怪物从缝隙中掉落,摔在地上惊天动地;怪物啃食沙陀裂空树…… 【三界六道,修士从来不是在最顶端的。】 【那段历史被抹去了,神明真的存在过。】 【你来了,是你吗?】 【他们是骗子。】 【讨厌。】 【好黑呀。】 【害怕。】 掌心传来刺痛,雕刻物尖锐的尖角扎入掌心,南扶光拧动了“猫的第九条命”其中一条尾巴,力道大的像是要把整个雕刻直接掰碎。 第36章 你能出去了 今日诸事不宜。 南扶光想到了曾经看过的民间话本,在书写到正义的主角前往未知领域探险或者与敌人缠斗,为了下一步剧情的发展,他们时而会误触一些不该触碰的机关,又或者是迫不及待便在城镇、市集与体型巨大的魔物大打出手… 话本难免总要述说关于三界将倾,六道皆毁。 曾经南扶光觉得,这样的剧情发展理所当然,甚至有些烂俗套路。 就像是真龙和神凤要抢救沙陀裂空树,话本的主角总要忙着去拯救一个破破烂烂的苍生。 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当这些烂俗的套路投射至现实,那为主角设置好的、千篇一律的“破破烂烂的苍生”描述之下,藏匿着怎样令人恐惧的细节—— 奔走逃命、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 倒塌的土坯房; 与魔物战斗中,魔物被主角一击击退,魔物倒下,来不及躲避干脆被压成肉饼的甲乙丙丁; 尘土之上,可能满目疮痍,到处躺着的原本过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默默无闻活着的黎民百姓。 就像是小蘑菇那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形象全无,一脸惊恐崩溃地从矿洞中逃出,那名父亲变成狐狸,然后死亡—— 你看。 在以上这个故事中,这名父亲甚至没有名字,后来才被冠上了“小蘑菇的父亲”这样的代号,南扶光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姓何名谁。 可他当然有名字。 他还有一个名叫“多多”的儿子,在大日矿山日复一日看不见头的终身封闭式环境中,多多在等他回家。 阳光下,炎夏的日光灼热霸道,然而那光的温度除了带来不切实际的晕眩之外,身体里血液的冰冷,丝毫没有被驱散。 南扶光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烈日炎炎却仿若身处数九寒天。 她一只手紧紧握着时间转换器,另一只手死死地攒着双面镜,双手指尖泛白。 再也走不动一步,她沉重的身体几乎是砸在放置在一旁的空矿车,整个人软绵绵地滑落坐下—— 满脑子都是利器削过皮肉的特殊闷钝声响,还有那些矿工们死前唱着的歌。 她受不了了。 胸腔酸胀汹涌,就连呼吸都艰难得像是破旧的船帆在无风天气下勉强苟延残喘…… 泪水涌上模糊了视线,很快就冲破了眼眶,与她脸上的汗水融合,形成一条条狼狈的水渍沟壑。 她发出低低的哽咽,开始痛恨宴几安没有带她离开这里,痛恨杀猪匠为什么那么笨被拐来大日矿山,痛恨她自己,毕竟她正是以上她所痛恨的一切的罪魁祸首。 与此同时,南扶光清楚地意识到,她是幸运的—— 她有时间转换器。 若没有这东西,从今往后直至道陨下阿鼻地狱之前的每一日,每一个时辰,每一瞬息,她都会沉浸在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恐惧中…… 她将永远无法从中走出来。 呜咽逐渐变泣不成声。 …… 矿道内,男人漆黑的双眸沉浸在昏暗的光线中,明寐混沌,不分阴阳。 起初他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南扶光使用时间转换器时,并没有在杀猪匠的眼皮子底下,他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所以对于他来说,现在的结果是,他一直存在于此条时间线,他一直行走在矿壁。 只是有一瞬间奇怪的抽离与悬停感。 四处打量身边熟悉的矿壁,和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包括手中摇曳的矿灯,也没有什么不对—— 本理应如此。 但挂在腰间的双面镜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哭泣声逐渐转为崩溃的嚎啕大哭,这让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 反正早就知道了矿灯的实际用途,再有没有这东西也无所谓了,杀猪匠随手将矿灯放置在铁轨边,随意席地而坐。 他没说话,也没有主动的搭话,安静地坐在那好像他还有上万年的时间可以浪费,盯着矿道黑暗一角不知道被谁的矿车磕碰的痕迹,他甚至没有让双面镜里的人哭小声点或者动动手指摁个他知道在哪儿的静音键。 他就坐在那。 安静的像是呼吸都没有声音,但存在感很高。 直到南扶光放声痛哭到精疲力尽,终于在极端的懊悔与后怕中稍微找回了一点自己的理智,号啕大哭变成了啜泣,整个矿道里都是她疯狂吸鼻子的气音。 她不经常哭的—— 哪怕是宴几安收鹿桑为徒,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她南扶光的脸,害她受尽嘲笑;哪怕《三界包打听》隔三差五就有人问云天总那位鸠占鹊巢的死了没好给神凤让位;哪怕她第一次动心思想要与他解除道侣契约…… 她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抬起手狼狈地擦擦脸,缩在矿车下的云天宗大师姐终于把她的脑袋从湿透了的膝盖布料上拿起来。 “你可以开始发问了。” 她瓮声瓮气地说,语气里充满了一种“但你如果问的不好我可能又会崩溃”的病态脆弱。 从方才至今一动不动,人都快坐成一座雕像的杀猪匠闻言,将一条长腿放松地舒展。 “你用了时间转换器?” 是提问,也是陈述句语气。 “嗯。”南扶光说,“用了。” 双面镜的另一边,因为杀猪匠熄灭了矿灯,黑得叫人安心,南扶光不用担心自己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这让她多少比较放松。 “发生了什么?我进中央采矿区之后做错事了?”杀猪匠问,“我死了?” 他情绪稳定的像是在问别人的事。 “没有,你没做错事,也没死。” 你没死。 但除了你剩下的都死了。 提到这个,就有另一件事,南扶光不得不将之再次拿出来审视。 上一次的时间逆转后,站在矿洞口,她曾经问过杀猪匠是否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杀猪匠当时明显是犹豫了下,而后随意敷衍跳过了这个话题。 在看到矿区的怪物的眼睛之前,南扶光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被它的某种分身一巴掌拍死或者一屁股坐死的,毕竟它看上去就是有这个实力—— 以上这种情况下死状不太好看,所以杀猪匠不忍心告诉她,这完全可以理解。 但现在看来,他当时闪烁的目光大约与“不忍心”毫不相关,事实比她想象的更加残忍与疯狂,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杀猪的。” “什么?” “再问你一遍。”南扶光停顿了下,嗓音中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嗓子干燥得难受,她有些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液,“上回你是不是看见方才在矿道中我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觉得——” 她深呼吸一口气。 “我是自杀,对吗?” 矿道里突兀地陷入死寂。 在双面镜中她所感觉到的那种灭顶的恐惧还历历在目,那如极寒之地的风灌进骨子里,骨肉生寒至刺痛的冷……和她在矿道里,死之前所感觉到的一模一样。 沉默开始让她纠结到底要不要去听答案,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是听见在周围的声响中,杀猪匠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响起:“对。” 南扶光抿起唇。 “当时情况比较仓促,原本我带着你勉强在往回跑,过程中你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挣脱了我,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匕首,自己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又把匕首插进了胸腔。” 杀猪匠停顿了下,像是已经尽量不去回忆当时南扶光的血溅得有多高…… 矿道的顶上都溅上了新鲜热乎的血液。 “你回头看到什么了?” 一只眼睛。 南扶光绞着手指,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一切都对上了号。 有银告诉她,矿洞内有说法是无论如何不要回头,这种说法的由来大概就是怕他们看到眼睛,看到眼睛就会失去理智,然后自杀。 这一点恐怕对无论是不是修士的矿工都有效。 所以杀猪匠不知道反而比较好,有些人强迫症,越不让干什么就越想干什么,南扶光不确定他是不是那种人—— 反正她觉得很像是。 “我看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也别进主要开采区了。” 南扶光深呼吸一口气,含蓄地提醒,“我不合适,现在看来,你也不合适。” 那怪物或许是因为讨厌修士变得危险,但是经过血的实践证明,它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也叫人不敢恭维…… 它倒是遵循大自然界生物应有的行为准则,想要喜欢的人摸摸头。 它忘乎所以的兴奋时,不在乎自己有多大只,不在乎人家踮脚也摸不到它的脑袋,也不在乎自己的脑袋上有一只巨大的眼睛—— 而那只眼睛简直比传说中蛇妖看谁谁变石头的描述更加离谱,它不杀人,只是让所有看到它眼睛的人痛快地、愉悦地陷入疯狂与崩溃,然后果断结果自己。 好在杀猪匠在关键的时候从来不钻牛角尖。 他没刨根究底问在上个时间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奇上个时间线里自己的结局,现在南扶光让他别再进去了,他干脆利落地就答应了下来。 然后就真的没进。 男人只是推着矿车等在最接近矿山中央区域的岔口,等待的空闲他靠着矿壁发呆甚至懒得问南扶光“什么叫不合适”,他看上对这些事——完完全全地——不感兴趣。 这一次前来迎接他的依然是小蘑菇多多,在这个时间线还活得好好的多多很好奇地跟双面镜里的南扶光说了几句话,然后小孩子大概是害怕没有矿灯的矿道过于黑暗,他没有过多停留,转身跑回矿区,没一会儿带着几个矿工推了满满一车的黑裂空矿石出来。 矿工听到这几车矿石是替南扶光交差的,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在这个时间线,一旦与他们主动交谈告知南扶光是修士,入矿洞恐怕会有危险,他们就会恍然大悟。 旷工非常感谢她“大义灭亲”,铲平了这大日矿山污秽之地,甚至凭一己之力改变了矿区内的一些规则,让他们得以自由与运输区的矿工说话。 有个采矿工说,自从入了采矿区,三年没能跟自家婆娘说上话,她人都快跟隔壁同运输区的野汉子跑路了…… 这下好了,王者强势归来,这一回,他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周围的笑声七七八八零落响起。 于矿洞外,南扶光心中的阴郁稍微被驱散—— 她脑子里终于不再疯狂试图对号入座眼前这些笑着的人,谁削掉了谁的脑袋,谁拧断了谁的脖子,谁的脑浆在矿壁上炸开了花,谁在死前都在不停用方言唱着听不懂的歌。 还好他们都还活着。 …… 申时之前,杀猪匠完整地上交了六车矿石。 从头至尾他所做的就是站在采矿区门前等待矿友给他“上供”,整个人的损耗只有推矿车时右手食指蹭着矿车翘起来的一块铁皮角留的一道小小的口子。 南扶光觉得这人完全是占她便宜—— 她负责累死累活讨好矿山工友,他负责享福。 监护者清点采矿区矿工当日工作量的工作很快结束,不情不愿地在登记册上画上两个圈,完全不知道在其他时间线发生过什么的监护者掀起眼皮子扫了眼木桌对面头发凌乱得像个疯婆子,眼皮肿的像金鱼的南扶光,阴阳怪气地说:“运气不错,居然活下来了。” 南扶光没力气反驳他,她一天之内用了两次时间转换器,现在那只狐狸只剩下三条尾巴,而她对于怎么活着出去这件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如果卡着bug强行苟活也算“运气不错”。 今日的残阳嗜血般过分的红,天边的云像是被烧透了似的,在这样萧条寂寥的气氛里,南扶光随意推开一间土坯房的门,迈进一条腿,没有听见身后跟上的声音,她扶着门回过头。 杀猪匠站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之下,抱臂而立,眉眼放松:“什么?” 南扶光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半张脸隐秘在阴影中,唇角微微下垂,眼角泛着红,她飞快吸了吸鼻子……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但在修仙界属实也算妙龄少女,眼下整个人青春的五官都在往下垮,倒是真的有些可怜模样。 自大认识她,她一直都是喊打喊杀,杀猪匠当然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纵使此时此刻她看上去依然有股无声的气势:如果他敢转头走开,她会将那扇门整个儿从墙上掰下来。 杀猪匠:“一个问题——在你眼里是不是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 南扶光:“你有把我当女的看吗?” 杀猪匠:“……” 南扶光让开了能让一个人通过进屋的身位,手抠着门上的木屑,嘟囔:“所以别在意这种细节,我们明明物种都不流通。” 等杀猪匠进了屋,她像是把猪骗进来杀的那种人立刻关上门,并交代了今日任务:她今天经历太多,晚上很有可能做噩梦,希望能有个人在她深陷噩梦时及时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杀猪匠很欣慰的答应了。 并且表扬了她终于没有再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噩梦的终结能依赖此时此刻在隔壁墙外面站着、实际上什么也没干的那位。 …… 当晚南扶光果然做梦了。 最开始梦中环绕着她的,不出意外是今日在采矿中心区听见的那些不明窃窃私语,起初依然像是很多不同的人甚至是生物围绕在耳边述说,紧接着那些私语中,掺杂进了围绕在一起的矿工们死前所唱的歌谣…… 那些杂乱的声音原本并不融合。 至梦境中又诡异地合拍,逐渐融合成了统一的旋律,南扶光听不懂其中任何的含义,但那些吟唱与呢喃最终跳跃着,仿若融入五感,推开了紧紧关闭的画卷—— 一艘航行在海面上、巨大无比的船。 不同于横跨不净海的十二翼舟,这艘船上看去古老许多,每一个海浪拍打在船舷上都会使它发出朽木将散的呻.吟…… 整艘船上都挂着白绫布,白布随着海风飘扬,气氛诡谜。 当海雾变得浓白起来时,白布隐匿入浓雾,太阳躲进了云层,一切变得黯淡无光。 除了船只本身发出的“嘎吱”声,海浪本身是没有声音的,诡异寂静。 一只彩色的、造型复杂的巨鸟鸣叫落于桅杆。 天地间仿若只有这艘船与巨鸟为活物,剩下的统统化作黑白死去。 须臾—— 海面又活了。 最开始只是有规律的波澜壮阔,船只的左边依然风平浪静,而右边像是有一道明显的分水岭,海的颜色突然变深,由碧蓝变黑蓝,逐渐转为彻底的黑,仿若海底凭空出现深渊。 紧接着天空出现了一些光团,大概是人的形状,有四肢,甚至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头部都是一个个光团,没有五官,光团中央是火焰燃烧殆尽时黑色的灰烬。 最中间那人身材修长,白袍在半空中飞舞,若是配上恒月星辰那样的面容大约也算道骨仙风,他一手执剑,光团的边缘光芒照耀; 在他左手边得那人身材则稍显娇小,长发堙灭于光团,背后巨大的像是鸟类的羽翼也被包裹在光晕之中,每一次煽动都会卷起海浪翻涌; 再往右是个岣嵝着背的老头,要说形象能让人想起弥月山、仙盟第一大宗无为门之祠堂挂着的某张祖先画像,其人名唤段玉,是如今仙盟盟主段从毅的老祖宗…… 光团约十二人,半空中一字排开,不见其貌,然其后阳光陨灭,足以说明此次降临非祥瑞之兆。 飘着白绫的巨大船只甲板上有了骚动,人们像是在惊恐的奔走,像是极其恐惧出现的这些人,他们有的大骂“骗子”“我们活不了”“这是一场献祭”,无望地寻找一切可躲避的掩体…… 有的干脆跳了海。 只是跳海的那些也不太有好下场。 隐秘于海洋深处的庞然大物终于现身,海浪之中它泼水而出时像是一座被神明打翻洗脚盆倾盆淋透的山峰。 这比喻太奇怪了,但确实就是这样的,黑黢黢的一大团东西,当有跳船的人落入狂风巨浪,就被它吞噬进深渊巨口里。 深海与巨兽,光团与黑无天日…… 就连围观这场浩劫的人都觉得压抑与窒息,仿若被死亡的阴影全身心笼罩。 船只上的人们避无可避,所有的人都被吓破了胆,摇曳的巨船真正的成为了海中一叶扁舟,桅杆发出即将断裂的可怕声响—— 一名相比那些跳海的船员而言简直算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爬上了桅杆,一只手抱着桅杆,狂风与海浪落下的水花中,他睁不开眼,只是向着半空呐喊:“欺骗!” 从第三视角观看这一切,这人长得挺眼熟的。 但南扶光并不能想起来他是谁,她在哪见过他。 也不容她过多的回忆,整个荒诞的梦境出现了一些令人惊惧的变化—— 拨开云雾,一只巨大的手从天而降! 那大手像是嫌弃海雾浓郁,随意扇了扇,几阵疾风便把海雾吹散了; 随意穿过那漂浮在半空的光团,光团其中有一个人似乎惊讶地回了头,但大手自并不在意他的存在,轻轻一弹,原本气势汹汹一字排开烂在半空的队伍便乱了套; 大手径直穿过他们,落在海面,用手背将几乎笼罩在船只上方的海中巨怪隔离开,单手托其整艘巨型古船…… 很快,海面恢复了风平浪静。 南扶光看见那只手的右手食指有被利器划伤的浅疤,疤痕还有润湿未干血液,显然是刚刚被划伤的。 …… 南扶光睁开眼,梦中的巨手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刚刚从她的鼻尖上拿开。 杀猪匠面色淡定地搓了搓拇指和食指,这等毫不避讳的挑衅动作,让南扶光第一时间意识到梦中所谓“窒息”与“死亡阴影”从何人而来—— 显然是因为有人在睡梦中掐着她的鼻尖妄图憋死她。 “你做噩梦了。”杀猪匠淡道,“怎么叫也叫不醒。” “所以你就想憋死我?” 南扶光黑着脸翻身坐起,嗓子里还带着睡意沾染的沙哑,好在之前的疲惫感清扫不少,眼睛也不像睡前肿成一条缝。 她一下床,杀猪匠便动作很快地占据了她让出来的位置,嘟囔着“反正没死”,躺在了床榻上迫不及待闭上眼,显然昨夜又是一夜没睡,今日一副打死再也不打算出门的模样。 南扶光一边洗漱一边琢磨如何说服采矿区矿友再捐给他们六车黑裂空矿石交差,这时候杀猪匠打了个呵欠,翻身过来,毫无征兆道:“桌上有给你的东西。” 南扶光:“?” 谁会发癫给身处大日矿山的她东西? 顶着一头问号,她伸脑袋看了眼,果然只见房间中央破烂的木桌上,有一朵盛开正鲜艳的红花。 红花旁有一张纸条,用黑字写着“修士南扶光大日矿山采矿区三排六号房亲启”。 南扶光不明所以拿起了它,发现一朵红花花蕊还掉出一颗药丸。 南扶光:“……” 南扶光:“…………” 南扶光:“………………” 很眼熟的药丸,眼熟到她亲眼见过一名旷工吃下后嗝屁。 干什么? 邀请她自杀? 两根手指夹住那朵红花,南扶光一看外面天色将晚,显然申时已过,果断踹房门走了出去。 杀猪匠:“……” 段南在从天而降第一时间被南扶光扑倒,被摁在墙上的白发少年那张面瘫脸上也有少见的无语,他白色的睫毛轻颤,冷静地听南扶光在耳边问,这是什么? 他瞥了眼她手中的那朵红花,道:“恭喜。” 南扶光:“?” 段南:“你能出去了。” 南扶光:“!” 第37章 拒绝亲近 南扶光手中的名叫“大日红花”,对于采矿区的矿工来说仿若中头彩一般的存在。 手中拿着大日红花的旷工,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光明正大地短暂离开大日矿山。 段南:“吃下花蕊里掉出来的封口药丸,确保你不会对外述说大日矿山内……尤其是矿洞里的一切,你就能外出。” 段南:“时限为两日,至踏出矿山大门起计时,每一个时辰掉落一片花瓣,直至二十四片花瓣掉落完毕。” 段南:“花朵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回到大日矿山。” 南扶光正奇怪为什么说的是“花朵”不是“持有花朵的外出者”,就听见段南继续:“从外出回来的人要对每旬望月日的采矿特殊活动做出贡献。” 南扶光:“什么贡献?” 段南:“给矿洞里那个泪腺很发达的家伙表演一出话剧。” 剧本仅支持原创,结局仅限悲剧。 因此每旬拿到大日红花的非只一人,他们需要接头迅速敲定本次表演的伙伴,确定剧本并商量角色分配。 演出失败会被惩罚,反之,若成功演出可以向大日矿山许一个伟大的愿望,它一定会被实现。 段南:“没听懂吗?” 南扶光:“啊?” 段南:“大日矿山只认红花不认人,拿着这朵红花出去,随便找一个替死鬼带着花进来——像他一样。” 段南下巴点了点南扶光身后,那里站着一脸无辜的杀猪匠。 南扶光:“……” 那日在酒肆,那些行脚商嘴巴里挖出来的小道消息里,对于在“贩售黑裂空矿石”的那人的描述,确实是”胸口别着一朵红花的”。 而此时此刻,杀猪匠英俊的脸现在看上去像是一条愚蠢的大型犬类,他伸手从怀里掏了掏,掏出只剩一根光秃秃花蕊的花杆,然后指了指自己。 “直接受害者。” 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黄色矿袍。 “因为顶替了上一位‘幸运采矿工‘,所以从运输区工人直接升入采矿区,怎么,难道你以为他们是看上我足够壮?” 好的。 知道了。 壮壮。 …… 南扶光摆摆手,放走了段南,表示自己要消化下这件事,段南难得没有干净利落离开,茫然地看着她:“你不是等着出去告御状?还消化什么?” 南扶光是非出去不可。 不仅为了自己。 大日矿山的修士压迫、压榨甚至残忍对待凡人; 矿区里的凡人不能离开; 《三界包打听》总是宣扬这是一份多么棒的工作通通都是假的; 矿石非“开采”而是囚禁了一只未登记、无记载的神秘生物…… 宴几安应该还没离开西岸,只要南扶光离开大日矿山,哪怕只有一天,甚至一个时辰,她就可以将一切抖落出去,由宴几安这个在修真修仙界举足轻重的人直接上达天听。 她不知道仙盟是否知道大日矿山的黑裂空矿石真实来源,哪怕他们知道这件事,并认同大日矿山关押这只超高等级危险未知物种…… 至少他们也该来阻止这的监护者和监管者继续残害凡人—— 这样的行为完完全全将《沙陀裂空树》编写的律法践踏了个遍。 这里的修士全部都该牢底坐穿! “我要出去,但我不会找替死鬼。”南扶光宣布。 “好的。”杀猪匠平静道,“我会陪你出去,监督你不要做这种没素质的事。” 南扶光忍了忍,想到这人进来属实也算她有错,没骂他用词险恶。 “你也能出去?” “我也有一朵新鲜的花,这个找替死鬼的活动能一直循环至下旬圆月日。现在,我要睡了。” 杀猪匠指了指床榻,“你去安排今日那六车矿石工作量。” “好的。”南扶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乖巧又怜爱道,“睡吧,壮壮。” …… 第二日。 杀猪匠醒来时,辰时早过,南扶光已经犹如刺猬似的,躁动着满屋子滚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她迫不及待地要出门。 出门之前他们就要不要乖乖吃下那颗“白色丹药”展开激烈的讨论,南扶光的替身草人已经没有了,她当然拒绝吃下来路不明的丹药。 杀猪匠则很冷静的提醒她,介于他本人被当替死鬼骗进来、叠加小蘑菇的父亲死的那天嘴里喊过类似演出失败的话,大日矿山所谓的“给怪物表演悲剧骗它哭以此创造更多的矿石”很显然是真正存在的,这丹药应该不至于像之前的红色丹药一样会致死。 它的作用,是保证离开大日矿山的人对矿区秘密的绝对保密—— 段南亲口说的。 他没理由撒谎。 整个大日矿山笼罩在禁制阵法之下,对于设置阵法的人来说,再设置一个不吃丹药就不可能离开大日矿山的禁制,易如反掌。 南扶光揣着试探的心态,带着丹药来到大日矿山门前,一只脚尖刚刚冒出门槛,监管者便举着他的镰刀从天而降。 南扶光只能当着他的面吞下那药丸,“嘎吱”“嘎吱”咬碎那药丸的同时,段南果然收起了镰刀。 ”早去早回。” 毫无感情的陈述句式。 …… 对于段南,南扶光早早从曾经崇拜万分至今无权无感甚至想摁住他暴捶。 转身正欲离开,忽而身后又响起女声,回头一看,有银。 “你也要走了,出去的人一般都不会再回来。”她说,“膳房没了,这次我以为会有什么不同。” 她笑了笑。 “你听过屠杀恶龙的英雄最终成为了恶龙的故事吗?” 她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对南扶光的离开有太多失望,但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或许她天生就是这样不知道如何正确表达。 南扶光转身又回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眨眨眼道:“我不走。” 有银看似并不信,垂落于身体两侧的手不听话的动了动,片刻后,道:“算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走吧,有机会的话,别再回来……你是修士,在外面会过得很好。” 旁边段南抱着镰刀还在看,也不知道有什么他觉得有趣的,南扶光便不欲解释太多,拍拍有银的肩。 有银抿了抿唇,对着她挥挥手。 南扶光与杀猪匠并肩踏出大日矿山大门。 大门外,南扶光又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再一次将只剩下三条尾巴的狐狸雕刻交给了杀猪匠。 杀猪匠接过狐狸雕刻,神色自然地收了起来。 他甚至没问她又准备做什么。 …… 辰时刚至,清晨最干净透彻的晨曦拨开破晓时分有的薄雾,整个黑山早市沉浸在勃勃生机里。 来往的人们半真似甲互相打招呼问安,见面寒暄“吃了吗”或者抱怨“今日大概又是个炎热的天”“这三界六道真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糟糕”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理所当然的并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大日矿山内,有那么一群本该和他们一样的人正生活在纯粹的、比无病呻吟更具象化的绝望中。 要找到宴几安根本不难,整个大日矿山码头方圆百里不过一间酒肆提供住宿。 店小二看见南扶光时显然还记得她,面露惊讶之后又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站着的杀猪匠,“啊”了一声,由面露惊讶升级为瞳孔地震,心想完蛋了这位仙子带着情郎上门骑脸开大?! 那可是云上仙尊! 真有狗胆! 不愧是云上仙尊的未来道侣! 让他松一口气的是指出宴几安所在天子号房时,上去的只有南扶光,跟着她来的高大男人甚至与她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便径直转身找了一楼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照例点了牛肉和烧刀子。 南扶光上了楼,去敲店小二描述的天子号厢房时还有些紧张,她猜测宴几安毫无准备,看到她从天而降会不会吓得满地找牙—— 然后当她一个敲击落空,轻松推开厢房门时,她稍微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当然这也只是瞬间的困惑。 直到她一条腿迈进厢房,看见厢房中,窗边背对着门负手而立的云上仙尊,以及圆桌边正斜手沏一碗香茗的鹿桑。 云天宗小师妹抬头,冲她笑了笑,唤了声师姐。 窗边的仙尊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啊,差点忘记了,她要来见的是云上仙尊,掐指可知阴阳事事,如今三界六道应当无事能越过他那一指浅卦才对。 南扶光说服了自己,又想到了那日在大日矿山隔着门师徒二人惊鸿一瞥,分开的时候也不算多感人多充满期望的短暂会面,自顾自尴尬起来,勉强叫了声师父。 鹿桑端起桌上二杯香茗其中一盏递来,没有说话,依然是望着她浅浅地笑。 往事种种,南扶光说不上多喜欢她但也不至于讨厌,有什么不愉也不该在这浪费时间,便木着脸点点头又唤声“桑师妹”…… 目光扫过其身着干净且仙气飘飘的雪青色宗门道袍,她略停顿,低头扫了眼鞋尖上还沾着的黄泥巴。 收回目光,她抬手,淡定接过茶。 宴几安道:“坐。” 南扶光别别扭扭都坐下来,宴几安也随之来到她的身边。 她只觉眼前一暗,暗香入鼻,云上仙尊不知何时至她跟前,略微冰凉的食指微曲勾住她的下巴,将她脑袋轻轻一转。 独剩那只左眼对视上一双无波澜平静似深湖的双眼。 “几日未见,倒是憔悴不少。” 云上仙尊难得带着轻微戏谑,像是这些日子的惊天动地无非小打小闹…… 不等南扶光回答,那泛冷的指尖又滑动至她右眼上的绷带。 轻抚不带任何威胁,相比之下那日杀猪匠的糙手肆无忌惮勾开她的眼罩凑过来看她伤势的举动更具有存在感—— 然而不知为何,南扶光此时只觉得变扭。 心中有那种猫抓似的难受,云天宗大师姐勉强笑了笑。 “没事,障眼法罢了……当时我身上有替身草人,只是有些疼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抬手解了绷带,并借由此动作,偏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宴几安的手。 第38章 如大梦初醒,再坠冰渊 绷带落下,露出与左眼同样明亮的眸子,南扶光的眼圆,相比起鹿桑这样的绝世大美人更少了一些攻击性,生生望来,干净透彻,仿若永远盛着一汪甘甜山泉。 宴几安心动微动,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几乎想要俯身将面前之人拥入怀中—— 然而他没有,只是垂落于身侧的手十分克制、不着痕迹地轻微动了动。 他于南扶光身侧落座,低声与她述说前日在大日矿山并非袖手旁观,让她且安心等待,他自然说到做到。 “今日相见,我自然要带日日离开此处,三界六道,众生复杂,以后切记不可再胡乱负气离开宗门。” 南扶光见他说到了重点,有点儿奇怪她收到红花自己迈开两条腿走出来怎么在宴几安的嘴巴里就成了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暂且按下疑虑,摇摇头,南扶光道:“师父,我此次前来并不是急于脱离大日矿山困境,实在是有事要与你说,烦请你今日知晓后立刻前往弥月山,告知仙盟——” 宴几安用眼神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转头看向鹿桑,后者只依一个眼神得令,蹦蹦跳跳地出了厢房,再回来时,身后带着个衣衫褴褛、鼻青脸肿还缺牙的中年男子。 伴随着他靠近,原本充数宴几安身上冷香的厢房立刻被几年不沐浴才有的馊臭味取代。 南扶光见其第一眼眉头便拧巴到了一处,不知宴几安如何与这等粗痞之人结识还带来她面前,正欲询问,那人“嘿嘿”笑着搓手,岣嵝着身躯,冲着宴几安与南扶光的方向小鸡啄米似的鞠躬,问安。 他一开口说话,看那一口烂牙夹杂酒气扑鼻而来,南扶光眉蹙得更紧,洁癖犯病,正想呵斥这人滚出去,便听见身后,云上仙尊平静道:“日日,把你身上带着的那红花给他罢。” 南扶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半晌反应过来后,以几乎要把自己脑袋拧断的方式转过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且惊悚地看着宴几安,那副模样,简直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嘿嘿,是啊,仙子姐姐!那、那红花就赏给小的吧,小的之前都听这位仙家说了,得了红花的人,可以进大日矿山寻得一份活计哩!” 那人裂开嘴,绿豆似的眼珠子不断在眼眶滚动,微微前倾身体,看着真的是特别向往能够得到那红花。 他激动的说话都颠三倒四。 “先前听黑山早市人说过这事儿,我还当只是传说哩,现在看来居然不假!小的今年老大不小,原本有家宅良田。儿女双全,奈何前些年突然有了些小小的爱好,又时不运我……哎呀,那可真是叫人难受!我也不想这样的呀,我那幺幺儿那么小,交给隔壁村王头我不心痛吗,心痛得很!但便总也是觉得就差那一颗骰子的事儿,早晚要翻本接回我幺幺儿?稀里糊涂便着了庄家的道哩!这不,一不小心便到了要变卖田地的地步,还欠了无数债务,那些人天天让我没有活路,还要折断我的胳膊与腿,小的实在是遁地无路,实在是惨的哩!” 这人满嘴胡话,臭气熏天,掩盖自己沉迷赌坊烂成臭泥,卖子卖女…… 又话锋一转,一声声述说着自己向往大日矿山,入了矿山他便可以摆脱追债之人,又能寻得一个营生活计,哪怕是再也出不来,他也心甘情愿。 ——宴几安是用心,给她找了个再合适不过的替罪羊来。 他说他想办法。 当真也是想了。 眼下面前这人,便是云上仙尊想出的办法。 若是南扶光对大日矿山还像前几日那样一知半解,不知其真实吃人面貌,光将其视作普通的、寻常凡人要被关一辈子在其内打苦工的苦行地,眼下恐怕也要觉得此等人替她入了矿山,也不算过分。 可惜了。 她曾亲眼目睹,仿若修罗恶鬼自地狱爬出的场景—— 那大日矿山,便是世间最卑劣、穷凶极恶之人去,也应当是把其视作比下地狱更可怕的惩罚。 冷汗顺着额际往下滑落,她双目空洞,在宴几安平静的注视下,在赌鬼殷切的盼望中,脑袋“嗡嗡”满脸麻木地摇摇头,站起来,又摇摇头,她斩钉截铁道:“不行。” 宴几安无声蹙眉。 南扶光转向他,微微低下头,望入那双隐约浮现不悦的双眼,坚定重复道:“不行,我不同意。” “日日,莫任性。”宴几安道,“为师知道你平日虽看似不着调,实则心地善良,不忍他人替你受罪,可你看这人——” 他望向赌鬼,后者连连点头称“是”,大喊:“我活该!我活该!我薛平贵这辈子就当在大日矿山挖矿还债、孤老终生!仙子姐姐,神仙姐姐,您就行行好吧!那些收债的当真上天入地要我的命呀!” 他“噗通”一声跪下了,“哐哐”磕头,大喊让南扶光给他一条活路。 此时,原本站在一旁的鹿桑也上前,嗓音柔软地劝说道:“师姐,你且再想想罢?此人贱妻卖子,品行卑劣,实在不用同情……你别太善良。” “善良什么!”南扶光躲过那人扑她的脚,震惊地吼,“我不善良!” 鹿桑文言,瞥了眼痛哭流涕的痞子男人,对此等下等卑劣生物眼中有厌恶一闪而过,更是用好言相劝的语气:“依我瞧着,便让他领着红花,替你去大日矿山关上一辈子,也好过他再游荡凡间,害人害己。” 一屋子四个人,三个人围着她,祈求,劝说,或者无声用目光试图逼迫她就犯,南扶光站在其中,一时间只觉得孤立无援,手脚冰冷,张了张口,想要大喊事情根本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大日矿山根本就是个—— 话到了嘴边,她转过头,对视上宴几安的一瞬仿若坠入暗沉不见底的深渊,忽然她灵台一片清明,猛地打了个激灵。 冷汗从挂凝再她额角,浸湿后背,她几乎是抑制不住微抖,颤声问:“大日矿山里的事,师父都知道?” 宴几安停顿片刻,淡道:“看你指什么。” 南扶光恨极了他这副永远泰然自若的模样,当即握拳,想要摔门离开——然而没等她迈出一步,那厢房门“轰”地一声在她面前重重关上! 南扶光身体一僵,扭头,宴几安掀了掀眼皮子:“日日,把花给他。” 嗓音中充数着不容拒绝。 南扶光面色苍白,死死咬着下唇,飞快摇头。 此时,鹿桑见气氛僵持,便大着胆子上前拉扯南扶光,劝她先消消气。 “这时候总想着违背师父可不行,师姐,师父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花了些心思才寻来着罪可当诛之人,可谓费心……你莫要使小性子,在这等关键大是大非上与他作对,伤他的心……” 南扶光当下几乎就要崩溃,触电般猛地甩开鹿桑的手,冲她怒吼:“使什么小性子!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大日矿山绝非平凡之地,其内修士监管者枉顾律法,残杀凡人矿工,喝人血,食人肉!鹿桑,你也是凡人出生,是否能共情凡人手无寸铁之绝望?除修士迫害之外,还有黑裂空矿石也非开采而来,在那矿洞内锁着一头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上古凶兽——” “日日!” 宴几安猛然拔高声音试图打断她。 南扶光停不下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完全停不下来,指甲掐进了掌心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这些日子的压抑与恐惧在一瞬间彻底的爆发! “凶兽不知其来历,干云蔽日之高,有翼有鳞,见其独目者无不陷入恐惧与疯狂,自毁自裁!” “——南扶光!住口!” 云上仙尊一声暴斥!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云天宗大师姐转过头,用被泪水沾得亮得魄人的双眸掠他一眼,毫无血色面容之上,沾染着彻底的绝望。 意识到宴几安恐怕早已知晓一切,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的溃败、崩塌……袭上心头的恐惧让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心脏“砰砰”狂跳,她怒吼着数过大日矿山的一桩桩所见所闻,眼瞧着鹿桑由劝解变得困惑最终变得仿若难以置信,再看那赌鬼…… 早就吓得瘫软在地。 “仙、仙家!这可与您先前描述的绝佳赌债圣地不一样啊!” 南扶光顾不上他人如何,拂手欲离去,然而就在她发现自己打不开那扇紧闭的门时,呐喊出口的绝望怒骂变成了一声尖锐的狐鸣。 厢房中,除却宴几安,剩下的人——包括南扶光自己,都一下子震惊地停下了所有的情绪。 难以置信地缓缓瞪圆了眼,南扶光看着自己抓住门栓的双手手背迅速覆盖上野兽的皮毛,皮肤有拉扯的灼烧…… 矿袍变得松弛,领口自她肩上滑落。 视线伴随着体型变化飞快下落,南扶光重重摔落在地! 当门外响起脚步声,外面的人不请自来,一手轻松推开那扇南扶光怎么开也开不动的厢房大门,落在门边那一堆黄色的矿袍中,一只赤色、四足与尾巴尖有一点踏雪之白的小狐狸钻出来,尖叫着扑向他的怀里! 杀猪匠被那小狐狸扑了个正着,差点儿没站稳,一低头正巧小狐狸眼泪汪汪往他怀里慌不择路的钻—— 蹭了他一胸口的眼泪或者鼻涕不说,尖尖的耳朵扫过他的鼻尖。 杀猪匠打了个喷嚏,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夹着那试图拼命扑腾的小狐狸,站住了,垂眸扫视而来,见厢房内一片混乱,眸光微敛,忽而勾唇轻哼一笑。 “我便知此行定不会如她心意。” 屈指弹了弹拼命用腿蹬他的小狐狸湿润的鼻尖,换来几声疯狂的抗议尖叫,它龇起森白的牙伸脑袋想咬他。 杀猪匠不急不慢躲开攻击,神态散漫“啧”了声。 此时,不远处,终于响起云上仙尊声音,语气比方才冷硬数倍,他冷漠道:“又是你。” 面摊之后,这大概是云上仙尊与杀猪匠会面。 杀猪匠抬眸扫过前者,寻常凡人见云上仙尊无不崇拜或者敬畏,然这些都在其身上无踪迹可寻,他只是“嗯”了声,抬手摸了摸鼻尖。 他微笑着问:“来都来了,仙君大人,还是把这凶悍的狐狸交还我罢?” 说是询问,不过通知。 宴几安当下也要拒绝,然而话至唇边,他有些惊讶的发现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并非被了不起的高阶术噤言,而是他的意志本能地悬停,想要同意他。 略微诧异,他不明所以,再望向杀猪匠多了一份探究…… 然而无论宴几安如何观察,眼前之人,如假包换不过一介平平无奇的凡人。 他拂袖,执起手边半凉茗茶至唇边,轻抿,良久,平静道:“日日行事实在冲动,你跟随她身边数日,纵见闻粗劣,不能识文嚼字,也该试着努力劝解一二。” 杀猪匠不言。 倒是趴在杀猪匠怀中的小狐狸耳朵动了动,竖起来,仿若不敢相信现下这等变故下,云上仙尊还要训话——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它感到诧异至如坠冰渊。 宴几安放下茶盏终于遥遥望了过来,面对完完全全化作兽类望过来的徒弟,他并不出手做任何举动…… 也不惊讶,更不慌张。 他嗓音堪称温柔,像她小时候无数次调皮捣蛋后他无奈地给收拾烂摊子一样的语气。 “日日,你实在不该说这样许多。时间转换器还在吗?用罢。” 第39章 沽名钓誉之辈,自裁 此时,在场所有人中,能觉得眼下情况颇为有趣的大约只有杀猪匠了。 低下头看了眼怀中因为三观碎裂、满脸呆滞的小狐狸,狐狸大尾巴上的毛蓬松炸开,好似已然失魂落魄到就要瞬间掉光—— 掉光就是秃毛狐狸了。 他轻笑了声。 那笑声不高却也足够突兀。 云上仙尊的视线便从小狐狸身上挪开,对视上站在厢房门口处的男人……身着普普通通大日矿山的黄色矿袍,然而高大的身躯哪怕他此时肩膀放松、勾首垂头,也没让他的存在感败落于现场任意一人—— 包括宴几安自己。 男人再抬头时,那双深色瞳中笑意未散,似乎压根不在意来自修仙界最高处的凝视,他微微冲宴几安颔首,便抱着狐狸,转身离开。 二楼木梯传来下楼时踩过“嘎吱””嘎吱”的声音,从头至尾,宴几安未出声作哪怕一次阻止。 就好像他默认了杀猪匠可以带走变成了狐狸的南扶光。 “师父?” 身后响起困惑的女声。 这下轮到鹿桑不明所以了,她震惊地眨眨眼,万分想不明白现下这是什么情况……? 昨日从大日矿山归来,宴几安几乎是立刻动用了所有当下在西岸能找到的有用之人—— 其中不乏三教九流之辈。 当时,眼瞧着那些不入流者被引荐至宴几安跟前,他们站没站像,嬉皮笑脸,鹿桑当下心中便极不舒服……在她心中,云上仙尊高高在上、哪怕在云天宗寻常内门弟子一载也未必与之能搭山海一句话,又岂是这些凡人可染指搭话? 然宴几安却没表现出什么抵触。 大概是哪怕在修仙界,不净海西岸也不能完全算得修真入道人士地盘,更多的凡人汇聚在此,零星几个修仙宗门几乎快要被反压制至没有立足之地……《三界包打听》天天为弥湿之地的情势吵的昏天暗地,而对于修仙入道者而言,这块辽阔土地,早就被扣上了开化未完、发展落后、不毛之地的印象。 面对那一双双眼里写着唯利是图的凡人,云上仙尊一如既往地顶着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情绪平静地吩咐他们去找品行低劣、急于从仙盟通缉脱身,或者做了什么事被同行买凶之人…… 他们折腾到接近子时才终于带来了薛平贵。 看着这疯疯癫癫、劣迹斑斑、说话都颠三倒四的赌棍,鹿桑想到了她那早早抛弃她甚至想发卖她只为换点儿麦芽糖吃的父母,恨得牙痒痒。 同时又就着窗外月夜,小心翼翼地偷望着宴几安紧绷一日终于放松下来的背影,鹿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一来是心想大师姐终于有救,二来是想,这人被换进大日矿山,说不定对谁来说都算功德一件…… ——结果,今日一切,与她想象中会有的发展相去甚远。 原本一切顺利,只需要云天宗大师姐乖乖交出象征交换契约的信物就可以结束一切,他们甚至能赶上傍晚前的船回云天宗…… 怎么就突然变卦了呢? 大师姐居然拒绝了与薛平贵交换。 她情绪抵触又激烈,口口声声诉说着大日矿山惨无人道,说着矿山里囚禁着修仙界的大秘密,大约也是因此触发了禁制保密咒语边作了狐狸——但这对师父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他应该无论如何先强行把她带走的。 可他没有。 兵荒马乱中,门外出现了个陌生男人,他身上穿着和大师姐一样的矿袍,身形高大,模样倒是极英俊,只是相比云上仙尊的出尘又是另外的气势,他面色柔和,仿佛永远挂着浅笑般唇边自然上扬—— 但总给人一种旁人勿近的疏离感。 没来由地,鹿桑有些害怕他。 这陌生男人出现,便理所当然地直言要带走大师姐,他用词也很霸道,抱着狐狸说甚么“交还给我”……这又是什么道理?那狐狸本体是云天宗大师姐,什么时候成他的了?用得上“交还”二字? 没想到师父没让他闭上嘴莫口出狂言便罢了,居然答应了。 “为什么呀,师父?” 眼下,耳边听着那抱着狐狸的男人越走越远,下木梯的脚步声与木阶乱响声也彻底消失耳畔,鹿桑终于忍不住了,有些着急地蹙眉。 虽然她声音却还是柔和细声,但语速快了些,漂亮的小脸沾染上了焦躁。 “师父,我们好不容易找来了薛平贵,大师姐就要能够回云天宗了……您怎么——” 怎么让那陌生男人就这样把她带走了? 宴几安不语。 作为化仙期修士,□□半化炼至超脱凡骨,他的五感比鹿桑更强,是以他等了更长的时间,才听不见那杀猪匠与狐狸窃窃私语…… 最后听见的是男人用不算太严厉的语调警告狐狸别再伸爪子挠他。 待那声音完全消散。 霎时,毫无征兆地,似在脑海浓雾带来的一片混沌中响彻天雷,伴随有天光大亮之清明。 瞳孔缩聚又微散,对于这种多年未感受到的抽离、迷茫,云上仙尊感到十二万分的陌生。 容不得多想,他转身,纵然心中疑虑万分,眸中依旧平静如水,望入身后小徒弟那双充满了困惑的眼,顿了顿,问:“那杀猪匠将你大师姐带走了?” “?” 杀猪匠? 那人是个杀猪匠? 不像啊? 鹿桑张了张嘴,想说“是啊不然呢”,然后成功地发现自己惊讶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好在宴几安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云上仙尊面色猛地沉下,拂袖,往杀猪匠离开的方向跟了出去。 …… 杀猪匠这次很真诚地没耍心眼子,加上怀里还揣着只情绪激昂的狐狸,他光用两条腿也走不太远。 对于宴几安从天而降再次拦在自己面前这件事,他显得不太惊讶,甚至很淡定地想,比我想象中要快一点。 “怎么?仙君大人,还有事?” 他语气太过随意。 宴几安拦在他跟前没动也没发声,一如既往哑巴似的,只是直勾勾定格在他怀里那躁动不安的狐狸身上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个海拔上矮许多的脑袋从云上仙尊身侧探出来,少女容貌靓丽,说话时唇边还有浅浅的酒窝,一双黑眸小鹿似的水汪汪,“这这位杀、杀猪的,你好大的胆子!当街抢人算怎么回事!把我们大师姐还来!” 又怂又逞强的用词引人想要发笑,此时无声呈包抄式悄悄靠近上来的、云天宗的随行内门弟子听见了,甚至走神一瞬,心道小师妹果然可爱。 倒是杀猪匠完全不为所动。 骂他也好,怎么着都行,他垂眉,眉眼间再次沾染上先前鹿桑感觉到的不欲多言的疏离感。 “抢?” 他两根手指捏住怀中狐狸的后颈,拎了下。 柔软温热的皮毛与骨肉分离,被拎起一个小揪,然而在他怀里的狐狸本尊却纹丝不动—— 打从云天宗的人再次出现的第一时间,它的脑袋就果断一撇埋进了杀猪匠的腋下,此时犹如一只坚定的鸵鸟,尾巴垂落,屁股冲外,表演了个什么叫眼不见心不烦。 南扶光如此不配合。 鹿桑傻眼了。 杀猪匠粗糙的指腹看着有点留恋地多搓了一两下狐狸的后颈,直到它开始不耐烦地抖动耳朵,他才不动声色挪开手。 此时此刻,男人表现得像是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云天宗的人包围—— 确实有些多余嫌疑,毕竟有宴几安在这,而他们所面对的,不过是一名相比之下有些强壮的凡人。 微俯首,怀抱狐狸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鹿桑,那目光又挪开了。 “仙君大人应该知道,那时间转换器是有时间限制的,好似是一炷香?” 他微微勾起唇,语气散漫。 “再耽误下去,恐怕要有麻烦。” ——所以,别废话了,让开。 宴几安当然不让,向杀猪匠伸出手,道:“还我。” 杀猪匠不语,唇边勾起的弧度倒是放下去了一些,整个人失去了笑脸便突然有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立刻嗅到了危险。 鹿桑条件反射般祭出了自己的伏龙剑,熟悉的剑柄紧紧握在手心,她却没有了平日里剑在手便心安的感觉—— 甚至这是宴几安都在的场合。 猛然拔剑使得现场气氛一触即发,就连杀猪匠怀中的狐狸都感觉到了,它第一时间把脑袋拔了出来,浑身炸毛,拧过头,毫不犹豫地冲着鹿桑龇牙哈气! “大师姐!” 鹿桑嗓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大概震惊她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宴几安见状,从方才就有些反常不宁的思绪终于也乱一拍,心上仿若笼罩一层阴霾,剑气聚集,眼中金光凝聚,他的手始终在杀猪匠跟前,加重了语气,木然又执着道:“把狐狸,还我。” 云天宗弟子终于现身,自行结阵缩进,犹如布下天罗地网—— 今日杀猪匠不交出狐狸,休想离开此地。 大街上早就没有了人,西岸多少年没有这种修士成群结队出现的大阵仗出现,家家户户门窗只余一条缝,后面无数双等着看热闹的眼睛。 狐狸发出急切的鸣叫,它不再装死,着急地伸爪子挠杀猪匠—— 虽然并不想跟着云天宗的人回去,但是如果为了纵容她这点脾气牺牲杀猪匠当街暴毙,那又大可不必! 这人还是、还是有点用处的! 狐狸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急躁呜咽声音,最后声音化作哨音,瞪圆了圆溜溜的兽眸,它拼命试图挣脱杀猪匠的手臂…… 奈何它越挣扎,杀猪匠的力道没有丝毫的松懈。 男人甚至好像觉得眼前三言两语突然剑拔弩张的一幕十分有趣,问:“紧张什么?” 宴几安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柄长剑,并非其本命羽碎剑,不过寻常货色。 执剑而立,他对杀猪匠淡道:“不交出狐狸,你走不出这。” 杀猪匠笑了笑,道:“是吗?未必。” 怀里的狐狸显然觉得他已经疯了,叼着他的衣袖拼命扯。 被闹腾得浑身都是狐狸毛,杀猪匠眼瞧着两根火红狐狸毛从他鼻尖前飞舞扩散,他抬手压了压那颗躁动不安的毛茸茸脑袋,“接下来的画面可能有点少儿不宜。” 狐狸:“?” 杀猪匠:“你睡一会。” 狐狸:“???” 牙尖还勾着粗布矿袍,狐狸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刻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记忆停留在杀猪匠俯首望来的双眸中,那双眼中还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笑。 …… 杀猪匠的手从狐狸身上挪开,方才还在吱哇乱叫的狐狸直接脑袋耷拉,垂软下去,任谁见了都要被吓一跳。 “杀猪的!你对我大师姐做了什么!” 鹿桑此时也顾不上害怕,挽了个剑花率先一步向前—— 黑山早市已脱离大日矿山禁制,在她的概念里,她一个筑基修士,拿捏凡人理应轻轻松松! 没想到在出剑一瞬她便察觉不对,剑尖在距离男人面前只一指距离堪堪强硬悬停! 剑气已出,若是换了普通凡人,此时早已躲避不急,至少也会被剑气所伤,然显眼这人却并未挪动半步—— 剑气只略过他面颊,留下一道丝线般细的血痕。 鹿桑先是困惑,剑气一成,破坏力不该如此收敛,而后再不经意抬眼与面前男人对视瞬间,心中一惊,惊疑中面色转为煞白! 杀猪匠仍是一动不动。 仿若没看见面前女修面色聚变,目光越过她的肩线,看向其身后云上仙尊,他顿了顿,垂眸道:“再确认一番,时间转换器的规则是,只要不在当事人面前使用,其余的人都不会记得被改变的时间线发生的事……没错吧?” 如果没错,他们的时间很紧。 他停顿了下:“得节约时间,你还是唤下本命剑比较好。” 他终于不阴阳怪气地唤什么“仙君大人”了。 虽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觉得这杀猪匠疯了,这年头,莫说一介凡人,哪怕是「翠鸟之巢」指挥使、元婴修士段南也不敢叫嚣让宴几安祭出本命剑! 这该死的无名之辈,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亵渎云上仙尊! 鹿桑只觉得气血上涌,煞白的脸蛋又瞬间涨红,娇呼一声“大胆”,她正欲再进行第二次进攻—— 这时候她听见身后响起熟悉铜铃声。 瞳孔微缩,云天宗小师妹难以置信转头,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叹息。 “聒噪的人,杀了。” 鹿桑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瞬,凌厉杀气铺天盖地笼罩而来,只听见尖锐物刺破身体的一声闷响,她气海丹田一阵撕裂的剧痛! “!” 鹿桑微微睁大了眼,低下头,便看见那把她曾经见过无数次、甚至上手触碰过的羽碎剑,捅穿了她的身体。 血光剑刃于背部刺出。 一击甚至没有多少不必要的招式,腥甜的气息翻涌涌上喉头,伴随着鲜红血液迅速扩散浸透背心,她终于吐出一口鲜血。 “沽名钓誉之辈,自裁。” 男人如出一辙的低调声音中,宴几安与周围数十名云天宗弟子纷纷犹如中邪—— 云上仙尊毫不犹豫用羽碎剑抹向自己的脖子,本命剑的剑气轻易伤害了半仙化的本体,红色的液体染红了双眼,那轻易蜂蛹而出的架势让人有些疑虑那是否真的是血液? 属于云上仙尊,沙陀裂空树枯萎后第一剑修,三界唯一的真龙,修仙界的光辉,复苏的恒月星辰…… 宴几安的血液。 鹿桑手脚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浑身冰冷,如身处寒冬腊月。 亲眼目睹,云上仙尊像蝼蚁般命陨于这不净海西岸不毛之地。 闭上眼重重落地前,双眸倒映着苍穹之上烈日高阳,一圈圈日晕由小小的光环扩散开来,混沌散透了少女的瞳孔…… 于鲜血中她倒下,犹如坠入一场突然降临的噩梦。 直到死,鹿桑也不敢相信眼下所发生的一切。 第40章 吃醋吗 是做了一场梦吗? 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罢。 弥湿之地实则地不如其名,烈阳烤照焦土,海风夹杂腐烂鱼获腥臭吹入,整个大日矿山码头犹如一个早已腐朽的巨大蒸笼。 南扶光再次睁开眼,不意外似发现自己回到了天子号厢房,此时窗扇半开,街道上叫卖声时而入耳,刚沏好的香茗在手边白雾升腾又飘散在屋内。 屋内只有宴几安倚窗而立,鹿桑不知去向,南扶光一下便猜到她回来的节点大概正好是鹿桑要去把薛平贵带来的时候…… 这节点倒是选得挺好。 毕竟接下来每一瞬息将发生的事,都会像是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最终结果,她会变成一只只会吱哇乱叫、无能狂怒的狐狸。 南扶光站起来,宴几安转过身。 撞入那双安静的黑眸,南扶光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动了动唇想要叫他“师父”,却发现声音到了唇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在此之前,整个人已经被又一阵无力与恐惧笼罩—— 宴几安知道大日矿山的一切。 这没什么意外的。 宴几安本身就是个特殊的存在,许多人说他如今其实早就拥有前世的记忆,除了还未完全渡劫成真龙,是如假包换的那个沙陀裂空树枯萎前就存在的真龙仙君。 如今三界六道世代更替,严格说起来,哪怕是当今仙盟盟主,不过是他不知道几代数起的后辈…… 他地位超然,高位落座整个三界六道之首,地位凌驾于《沙陀裂空树》律法之上。 云上仙尊保留了太多太古早的记忆,他曾经亲身经历过沙陀裂空树的诞生与枯萎,众生于他眼中或许不过是须臾过客。 所以他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且了解大日矿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局外人。 于是他知道关押在里面的那个怪物是怎么回事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了,甚至根据实力估算,实在不排除那神秘的怪物被他亲手捕获的可能性…… 而这么多年,对大日矿山,以及脱离了「翠鸟之巢」、山高皇帝远跑来大日矿山做起来山大王的指挥使段南,他选择袖手旁观。 这件事,仙盟知道会怎么样? 会因为他对矿区秘密保持沉默,将其视作助纣为虐的帮凶吗? 南扶光脑子里乱的很,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宴几安,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想劝他早日自首,话到了嘴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发癫—— 仙盟又能把宴几安怎么样呢? 如今沙陀裂空树等着他去复苏,四舍五入整个三界六道等着他去拯救。 仙盟根本不敢把他怎么样。 反正倾「翠鸟之巢」的力量,也不能把他一个就差一脚渡劫的化仙期大佬怎么样。 这人完完全全可以当个法外狂徒。 此题无解。 “日日?” 而南扶光摇摇晃晃站起来,摆摆手,像在回答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该回去了,突然想起今日出门看了黄历,上面写了‘不宜外出‘,我想我还是——” 见南扶光真的要走,宴几安有些惊讶,毕竟她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这一次因由气氛平和他没有再用“关门放狗”那招,只是道“且慢”。 下一瞬便拦在站在门前的南扶光身边,手指如蛇缠上她的手腕,她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颤。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抗拒他的触碰,猛地回身重重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猝不及防被推开的云上仙尊稍退一步,不解地偏了偏头,微微俯身,迅速地一把捉住试图往后退的南扶光,且这一次握在她手腕的手加大力道,不容拒绝地将她握的更紧。 “日日,可是还在生为师的气?那日未听你诉求是师父的错,你便大人有大量,且原谅师父一回。” 缓慢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内容十分荒谬,南扶光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宴几安在说话—— 他道歉? 一辈子高高在在、看谁都是众生平等皆蝼蚁的云上仙尊,道歉? “随我回云天宗。”宴几安停顿了下,“你说的大日矿山相关事务要上报仙盟,为师听见了……虽不知具体何事,但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你看可行?” 我看不太行。 南扶光认真回想了下这个节点前发生的事,想起来在鹿桑把那赌鬼带来前,大日矿山的事,她才着急地刚说了个开头。 在现在这个时间线的宴几安看来,整件事大概就是她提起大日矿山有猫腻,他甚至没听是什么猫腻便对上报仙盟这个行为表现出了犹豫,她立刻不高兴了站起来就要走。 此时微微抬起头,两人沉默相视片刻,南扶光坚定地摇摇头,并试图抽出自己握在对方手中的手腕,又忽然提问。 “那大日红花是你让人放我桌子上的?” 一时间,宴几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 他只是看上去有一些迷惑地望着她,好像有些好奇这个问题有什么值得提出来的意义。 从方才开始就被压的沉甸甸的喘不上来气的胸腔此时像是完全被榨干了,失去了起伏的基本功能……南扶光重重咽下一口唾液,躯体僵化感遍布全身,道:“无论你想做什么,好意心领了,但我不答应。” 南扶光一边说着,用上了全部的力道,坚定地把手腕从宴几安手里抽出来。 “我不能答应。”她嗓音有些沙哑,“以命换命,无论是否对方烂命一条,那都是草芥人命……我们修仙入道者,不该这样做,这是不正确的。” 印象中,云天宗大师姐南扶光,时时刻刻飞扬跋扈,走路鼻孔朝天,张牙舞爪。 何曾像是此刻这样,她仿若沉溺于某种未知的慌张,眼眶和鼻尖红成一片,淡色的唇瓣被自己咬得有些红肿…… 她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沮丧又可怜。 她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再似往日敬重或者纯粹。 这样子让宴几安没来由心惊。 宴几安原本想问她如何知道他想到的办法便是借由她拿到大日矿山契约交换信物后找人同她“一命换一命”,然而话至嘴边他忽然醒悟:“你方才,用了一次时间转换器?” 南扶光僵硬地定在原地。 宴几安俯身靠近,看她下垂的唇角紧抿,指尖无法控制般轻轻触碰了下。 “日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龙与蛇到底有什么相干,他本人永远如冷血动物,连带手也比较凉。 抚上柔软温热的唇瓣便挪不开来。 宴几安龙族特有的固执脾气上来,拇指腹蹭了蹭她唇角,使惯了剑的手指自然糙得很,像是想要将那抹失落抚平。 “随我回去。” 低沉的嗓音略带劝诱,云上仙尊身上独有的冷香随其俯身压下,气息一步步将面前的人笼罩—— 唇瓣在对方指尖压弄下,有些火辣的疼痛错觉。 南扶光回过神来,如惊弓之鸟,猛地拍开对方的手—— “唰”的一声刺耳金属锐响,已用至粗糙刃卷的匕首甚至抵在两人之间。 宴几安目光垂落,从几乎抵在他鼻尖的破损匕首之上,最终落在南扶光苍白的脸上。 当鹿桑带着薛平贵从外归来,一把推开厢房门,望着厢房中靠得极近眼瞧着就要贴碰到的二人,猛然一愣。 从她的视角根本看不见两人之间的匕首,和骤然冰冷的凝固紧绷……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云天宗小师妹面色猝然煞白,随即眼眶无声染红。 南扶光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外最远处准备滑跪却发现气氛不对满脸搞不清状况的薛平贵。满脸脆弱,欲哭垂泪的神凤。 还有立在她跟前,垂目而面无情绪,不辨喜怒的真龙…… 好大一个修罗场。 僵拧的脖子开始发疼,她收了匕首迅速脱离宴几安可再捉住她的范围,果断迈开双腿,转身离开。 …… 南扶光连滚带爬下楼至酒肆一楼,杀猪匠那壶酒刚喝了小半。 一筷子牛肉刚夹起来,南扶光便气势汹汹地杀到了他的跟前,语气恶劣地质问他把她弄晕之后干什么了耽误那么久,否则她明明可以直接回到推开厢房门之前那个节点,然后选择果断转身就走的。 杀猪匠被她突如其来地凶了一顿。 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她情绪不稳定。 掀起眼皮子,男人唇边还挂着笑,正欲问她又做什么了火烧了狐狸尾巴似的……然而视线在扫过她的脸时,忽地笑容一顿,翘起的唇边弧度稍微放平了些。 想问她刚才又做什么了的句子到了嘴边,就变成了问她是不是狗总改不了吃脏东西。 南扶光:“?” 骂人不成反被骂了的南扶光噎住了,脸上的怒火一下子熄灭被茫然取代,她眨眨眼问:“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了?” 杀猪匠没说话,只是目光又轻描淡写地从她唇边掠过,与平日淡色唇瓣色泽不同,实在不怪他多想。 然他也没有多嘴其他,“尊重他人命运”这件事他向来做得很好,只不过现在又在有什么话要继续说之前在理智中浅过了一遍,权当自我提醒。 他摇摇头,放了筷子站起来,淡道:“没事,回罢。” 隔着一张桌子,南扶光瞪圆了眼看他摇头,突然觉得现世报来得真的很快—— 现在她有多糟心,估计刚才宴几安看她摇头时便有多想打人。 动了动唇,她还想问杀猪的又发什么疯,奈何那手长腿长之人已经先一步与她擦肩而过,离开酒肆。 南扶光“啊”了声,那杀猪的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意思,她没有办法只能仓惶转身跟在他身后追出去…… 来时候两人尚且能够并肩而行,回来的时候因为走在前面的人没有收敛步伐她几乎是连跑带跳跟在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上,沉默的气氛使得南扶光有点难受,频繁转头去看身边那人,终于有一次她看见了他面颊上一道细微的伤口—— 分明是剑气所伤。 她愣了愣,没忍住主动问:“你脸上怎么了?” 杀猪匠沉默了下,没立刻回答,气人的是他目光直视前方也没有一点要搭理她的意思,南扶光便不依不饶地伸手拽他袖子。 后者抬了下手,轻易将那粗糙布料从她手中抽走,但好歹算是停下了前走的步伐。 他低下头,望向她,脸上情绪几乎看不见。 男人唇角好似还带着淡淡的笑,然而以南扶光对他的了解,他现在这个表情应该没有多少要微笑的意思,那股驱于人心的疏离感又冒了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觉得有点儿变扭,逐渐局促,鞋底无意识地在地面上摩擦了几个来回。 “我没做什么,只是在你昏迷后,请求你的师父与师妹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 平静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南扶光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她“啊”了声,说实在有点想象不到他“请求”别人的模样,这个逻辑也是有些奇怪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当时他面对的是修仙界的天花板。 “你师妹不愿,”杀猪匠道,“就拔了剑。” 南扶光闻言也顾不上违和感了,条件反射地目光一凝,回头望了眼酒肆方向。 “猫的第九条命”作为云天宗大师姐童年时期发明的作品,本身又具备时间转换的不稳定性,上一条时间线中发生的事被意外存留部分折叠发生至新的时间线这件事并不稀奇…… 南扶光甚至在想,现在她只是看见了一条血痕,难道在上个时间线,鹿桑出手将杀猪匠捅了个对穿? 虽然她就是个新手修士,但架不住人家神凤神凤,进步飞快,如今筑基修士,欺负一个凡人还不是分分钟? 思及此,南扶光又回头看了看酒肆,想折返回去找鹿桑算账的心更加旺盛。 ——修道水平进步飞快没错,那些个修士的臭毛病也学了个飞快?这才多久,就能随意对手无寸铁的凡人拔剑?宴几安只管教人拔剑不教人三观? 南扶光面色不好看:“你多余做这些有什么用?明明直接用时间转换器就行了。” “当时情况紧急,忘记了。” 杀猪匠解释的轻描淡写,从怀中掏出那时间转换器,将剩下两条尾巴的黑狐狸挂件挂回了南扶光脖子上。 结实的绳结似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南扶光下意识抬手拂过黑狐狸的二条尾巴,心中翻涌着不知道为何情绪,说不上来为什么,她不是很能接受杀猪匠为了她相关的事去请求什么人—— 尽管他对于这件事一笔带过,连细节都没有说。 她咬了咬唇角:“你就是为这件事在不高兴吗?” 她以为杀猪匠可能要别扭地敷衍她,没想到对方只是稍微沉默一瞬,果断回答:“不是。” 南扶光抬眼瞅他。 “只是没想到我受尽委屈换来一个用时间转换器的机会,你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你的师父亲亲密密。” “?” “你为何不直接跟着他回云天宗?” “???” 南扶光满脑门问号。 对方的语气过于平静,说着“受尽委屈”实则语气里好像也没有多少委屈的成分,但不妨碍南扶光还是心中猛地犹如踏空了一下,盯着他的脸不肯放过一丝变动,认真地说:“不知道你脑补了什么,但我没有和他亲亲密密。” 明明是盛阳天,耀阳犹如火炉般烤着大地,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一低再低,此时简直有了秋风扫落叶的凉意。 杀猪匠的眉毛轻微低垂,他慢吞吞地“哦”了声,半晌,似乎是不想再就这件事继续争执,稍微放低了嗓音道:“知道了。” 他的单方面妥协并没有能拯救两人之间快要肃穆至凋零的凝固。 事实上,好像打从认识这人,他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冷淡。 连拒绝她的交友申请、把她直接从馄饨摊拎起来扔门外那次都没这样。 南扶光喉头滚动,颇为抓狂,想不到这世界上有和她一样喜爱油盐不进之人,这么些年周围的人没打死她真是对她仁之义尽。 “我就跟他说了两句话就下来找你了。”她盯着身边男人过分英俊也因为冷漠显得十分愚蠢的侧颜,无力地辩驳,“回来之后到我到你面前才过了多久,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话越说越向跟妻子阐述自己尚未出轨的丈夫。 杀猪匠只是又“哦”了声,冲她敷衍地笑了笑,俨然一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的模样。 这一笑,南扶光心里的火“噌”地蹿起来了,她心想我时间转换器呢,再用一次算了,这次回到酒肆直接翻栏杆从二楼跳到他桌子上,争取一瞬也不耽搁。 南扶光气得直喘粗气。 原地幼稚地跺脚,然后发现男人别说欣赏她发脾气,步伐都不带停一下,她狠狠踹飞脚边一块石头,气急败坏地跟上他。 正当她无语到脑袋上的头发都快一根根竖起来,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喝“杀猪的,还我大师姐”—— 两人双双转过头,便见从身后酒肆二楼窗户飘飘然跃下一个鹿桑。 窗后,宴几安倚窗而立,遥遥望来,目光停在南扶光与杀猪匠之间。 容不得多思考,南扶光直接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匕首,整个人挡在杀猪匠前面。 修士视力太卓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看见宴几安扶着窗棱的手微一紧,手背青筋凸起。 “大师姐,跟我们回去罢,莫再叫师父担心了!” 鹿桑提剑奔来。 身后传来杀猪匠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淡道,真是阴魂不散呐。 而电光火石间,南扶光把一些看似半个下品晶石都不相关的事串联到了一起,毫无逻辑地突然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 什么意思? 杀猪的刚才那般莫不是因为他在吃醋? 可惜南扶光没能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她只是惊恐地回头瞪向杀猪匠就像他站在她身后冷不丁捅了她一刀,在男人困惑地挑起眉回望时,他们身后大日矿山方向响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响。 第41章 至此,一路前行 南扶光不知道宴几安到底怎么想的,放任鹿桑追上来试图拦截他们。 离开了大日矿山的矿区范围,她现在是金丹期修士,鹿桑再是个修真天才,现在也不过筑基初期。 大日矿山那边的异动非凡,南扶光无心恋战,在这小师妹冲上来的第一时间以一种不太客气的效率挑飞了她手中的伏龙剑。 “哐”的钝响,小师妹震惊得小脸煞白,而其实南扶光也很震惊—— 她是万万没想到鹿桑仅仅筑基初期境界,便已经成功将伏龙剑炼成了自己的本命剑。 否则就她刚才那下,那把剑理应飞的更远一些。 这确实很令人嫉妒,毕竟她南扶光,一个金丹期修士,三灵根,灵骨未显化,没有本命剑,有时候她自己都质疑自己修的哪门子剑修。 “鹿桑……师妹,先声明,我无意与任何人作对。” 南扶光半侧身,稍微踮起脚,两根手指捏着身后男人的下巴,往上一扳,示意被一招挑飞剑正忙着失魂落魄的小师妹看过来。 “虽然你不记得,但这确实是你弄的,他只是个脆弱的凡人,你不应这样欺负他。” 在杀猪匠听见“欺负他”这样的描述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时,南扶光垂眸没给他试图狡辩的机会,松开了手,冲着鹿桑扬了扬下巴。 “不要再有下次。” 这样的言语,果断地在他们中间划分了清晰的阵营线。 至少目前为止,她和这杀猪的才是一国的。 南扶光将手中桃木剑扔回旁边目瞪口呆的摊主怀中,后者手忙脚乱接过剑,举在手中翻过来倒过去的看,像是没整明白这普普通通的一把廉价木剑,是如何挑飞眼前身着云天宗内门弟子道袍女修手中金光璀璨的神器的。 与此同时,南扶光能感觉到隔着很远的距离,云上仙尊正沉默地注视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鹿桑追上来是他的指示;鹿桑的剑被挑飞时他一动未动;而眼下,鹿桑在受到口头威胁,哑口无言,只能狼狈地翻手掐诀拾回自己的本命剑时,他终于开口,却是让鹿桑回去,她不是南扶光的对手。 师父的话如此直白,鹿桑脸色更不好看。 南扶光觉得这小师妹很没道理,她出生就在云天宗,而小师妹不过入宗门数旬,比不上是自然的,有什么好不服气? 大日矿山的矿区方向再次传来异常骚动,这一次并非错觉,因为脚下的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没再搭理小师妹现下情绪因被当众挑飞剑有多难堪,隔着整条街,南扶光的视线遥遥捉住了一切的幕后主使。 后者微探出身,大概蹙着眉,睥睨众生的姿态俯视而来。 “他不会追来。” 身后,杀猪匠的声音非常笃定。 “……你这又是哪来的自信?” 南扶光奇怪地回头,只见男人双手抱臂,山似的压在她身后,微扬下颚,与宴几安四目相对。 须臾,只见云上仙尊果真抬起手,指尖并拢,朝外小幅度扫了扫。 意思是,走罢。 南扶光:“……” 还真放人? 也不知道伟大的仙尊大人究竟在想什么,肯就这样轻易放她走。 人是会成长的,说不定固执的龙也能稍微长大,又或者方才的道歉是真诚的,经过她惊天动地的宗门出走,这位目空一切的仙尊大人终于意识到,偶尔也要稍微尊重下她这位蝼蚁的意见? 南扶光不敢想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云上仙尊:学会善解人意”这种的标题,发给《三界包打听》也值得上一回头条。 然而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这条龙本性难移、想法多变,就像她变狐狸那个时间线可不就是一会儿能放他们走一会儿又眼巴巴追上来…… 南扶光转身抓住杀猪匠的胳膊,拖着他以最快速度往回赶。 后者被抓着小跑几步。 也不知道是方才的哪个步骤使得他想开了,男人一扫方才离开酒肆时非暴力不合作的作怪气氛,连带着也失去了前面健步如飞的有力气,他脚步拖沓,语调也有些懒散:“急什么,可能只是矿洞里那位今天心情不好,跺了跺脚。” 南扶光:“……” 杀猪匠:“和你刚才的行为一样。” 南扶光:“……” 杀猪匠:“总不能是那群矿工揭竿而起了。” 南扶光:“……” 杀猪匠:“嗯?应该不是?他们手头除了矿镐还有什么,要揭竿而起早这么干了,用不着等今天?” 南扶光:“……” 杀猪匠:“?” 杀猪匠:“他们只有矿镐没错吧?” 南扶光:“呃。” 杀猪匠:“……” …… 这件事真不全怪南扶光。 今日离开大日矿山时,她其实并没有太确定自己真的能立刻再回去—— 不是她不愿意回,而是她没把握,宴几安会放她回。 出世便众星捧月,为恒月星辰,带了前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叠加龙族脾性,云上仙尊行事作风向来擅长一意孤行……所以在知道南扶光有办法离开大日矿山后,他大概率是要出手把她带走的。 他打定主意这么做了,南扶光就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金丹期对上化仙期,就别说像鹿桑对上南扶光一样会被吊起来打……这其中实力之悬殊,大概得类比一介凡人碰到金丹期修士同等效果。 南扶光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这一次她暂时回不来,她至少希望大日矿山的矿工们能全体在这个草芥人命的地方再□□一会儿,□□到她前往弥月山,将此地暗藏之隐晦污秽完整上报仙盟。 是以。 昨日杀猪匠睡着后,她拎着乾坤袋,将里面能算做武器的东西有一样是一样全部掏了出来,那腐朽木桌上,为数不多几把武器一字排开,她又将乾坤袋里的中低等符箓,一件件地拍进那些凡品武器里。 辰时,她迎着晨曦出门,将武器派发给了采矿区的矿工,告诉他们这些武器可以使得他们至少跟一半的监护者硬碰硬,必要的时候,请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已时,她回到安全屋,待杀猪匠醒来,南扶光拽着他出门,并在大日矿山门口,将最后一把附着了木属性的武器匕首交给了有银。 “我也很希望这次不是有人揭竿而起。”南扶光道,“毕竟我现在手上只剩一张绿色火属性符箓,你觉得一把着火的矿镐在我手里,能和段南过几招?” 杀猪匠一时半会没说话。 南扶光没听见回答,回头瞥了他一眼,正想奚落几句,突然想到这家伙可能悄悄倾慕自己这件事,这会儿他大概率是在担心。 猛地撒开手中男人的袖子的手,云天宗大师姐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清了清嗓子,然而血色还是无法抑制地悄悄染红了耳根。 她搓搓手:“不用太担心,会没事的。” 杀猪匠面无表情地反问:“担心?应该不是。” “我只是在想待会你若被那拿镰刀的怪胎一刀剁飞脑袋,纯粹就是活该。” 南扶光本来就心虚,这会儿直接被他骂的抬不起头,顺便心想,担心就承认,这人怎么那么擅长口是心非? …… 烛龙衔火,万峰叠岳,穹灵之上,有赤色天波浮动。 凡尘苦夏已久。 弥湿之地仿若凡尘的另一个缩影。 修仙界总有谣言,说云天宗的轨星阁早已占出三界六道大限日,若沙陀裂空树再不复苏,整个世界的轨道将迎来彻底的坍塌……云天宗宗主谢一年到头为了辟谣跑断了腿,强调也便是今载夏炎比去年严重一些而已。 什么时候下场雨就好了。 回到大日矿山,这个念头毫无道理地钻进了南扶光的脑子里。 眼前山体倒塌卷起黄沙弥漫,遮天蔽日。 大日矿山的墙被压塌了,突然出现的突破口反而像是夏日孩童在荷塘扔下的地笼,明知道是陷阱,但还是有许多虾蟹争先恐后的上当—— 满地各色的狐狸鸣叫着奔跑,有一些被监护者拎着皮毛拎起来,挣扎之中,就被杀掉了,血洒了一地,飞溅在地面薄薄一层黄沙上。 狐狸的尸体被扔在地上,还有一些残破不堪的躯体属于监护者。 他们每杀掉一只狐狸,就会有身着矿袍的人怒吼着前仆后继地冲上来。 “劳资甲午县庆城同村人士!劳资喊陈国光!去尼玛的甲壹叁叁伍!” “僻远山清远县,李同!” “我不是乙贰伍柒肆!我叫薛茂!” 呐喊声此起彼伏。 曾经只有编号的人们高呼自己的本名,前仆后继地碾压上来。 监护者急急忙忙地根据自身的修炼种类释放一些术法,但一道炼气期修士释放的天雷咒也劈不着两个人,很快他就会被一群人摁倒在尘土里—— 南扶光亲眼看见一名监护者被摁在地上,压住他的那个人南扶光很熟悉,是有银,她第一时间伸手去拽掉他腰间挂着的矿灯造型的腰坠。 在她的手伸向腰椎时,那监护者的表情就会从冷酷瞬间变得惊恐,他高呼着“你怎么知道”“别碰”,但很快这声音就被周围嘈杂声音淹没! 腰坠离开监护者腰间的那一刻,原本聚拢在监护者周身环绕要害的术法失去了效果,他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有银骑在他身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她将一把匕首插到了那个人的肩膀里—— 在监护者凄惨的痛呼中,无数的藤蔓蔓延,扩展,直到缠绕住监护者整个人再牢牢扎根进泥土里。 狐狸的血液成了它们生长的养分。 那名监护者被牢牢的固定在地上,双眼惊恐地瞪大呐喊着“怎么可能你是个凡人怎么可能”,他可能还有话说,但是此时另一名中年男人矿工干净利落地用矿镐剁掉了他的脑袋。 圆滚滚的脑袋脸上还定格在上一秒的震惊与惊慌表情,滚到自己脚边时,南扶光都头皮发麻,浑身血液仿若逆流,一时间动弹不得。 “大梁山桐树村,你爹,有银。” 藤蔓从那失去了脑袋的监护者身上松开褪去,站在他无头尸体身边的少女抬起头,隔着人群一抬头便看见了南扶光。 她手中重新握上了那把附着了木属性会生长出藤蔓的匕首,现在那匕首卷了刃,滴着血…… 当有银一步步走来时,南扶光肩膀僵硬了下。 杀猪匠低头瞥了眼,看见她后颈脖好像有绒毛起立炸开,又想到了在某条时间线里往他怀里钻的炸毛狐狸。 “劳驾。”他对越发靠近的有银道,“我对血过敏,烦请保持一点社交距离。” 有银果真停在了南扶光不近不远的位置,没有搭腔杀猪匠睁眼说瞎话,她上下打量了下南扶光,那眼神疏离却写满了跃跃欲试,让南扶光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掀开了安全屋的窗户,提醒她安全屋里不能出现狐狸,并且塞给了她一个烤地瓜。 可惜她都不记得了。 “你还真的回来了。”有银道。 南扶光强迫自己无视这会儿就贴在自己腿边的那颗新鲜头颅,嗓音毫无起伏:“我不该回来?” “你们这一次的‘大矿日‘预定‘演出‘一共是三个人,多多收到了大日红花。”有银无视了南扶光语气里的讽刺,自顾自道,“因为他父亲没有完成上一次的演出,所以他必须继承这个任务,继承来的大日红花无法转移。” “他才多大,最初看到矿道里的东西用了好几周才不会哭着尿裤子……现在让他去和那东西对话,是不是很残忍?”有银停顿了下,“阿泰叔想要替代多多,监护者不肯,一来二去就动了手。” 南扶光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有银似乎也没有很在意她的意见,稍微解释了一下后,她耸耸肩:“你给的武器真好用,我这辈子没想过自己还能割开一名修士的喉咙,就像切西瓜一样简单。” 她转身就要进入新的一轮厮杀,素来冷言冷语的少女的黑发被粘稠的血液飞溅湿润,发尾往下滴着粘稠散发着温热的鲜血。 她往外走了几步,又突然站住。 “你后悔了吗?后悔不该给我们武器,看上去这反而让我们更早奔赴黄泉。” 南扶光摇摇头。 有银有些惊讶:“什么?我还以为你很心软呢——” “会因为牺牲而感到心痛是人之常情,但如果心知肚明是正确的事,那么就算是牺牲也一定要去做,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 南扶光道,“有时候正义的秤就是会倾斜,需要用沾血的手去扶正,但如果怕脏了手,秤就永远不会有回归平衡的那天。” 有银闻言沉默,忽而,冲南扶光展颜一笑。 “你说得对。进入大日矿山,我们总会死的。” “死前能带走几个监护者,我很满足。所以你要记住自己说的话,为了正确的事就会有牺牲,所以不用后悔。这不是你的错,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恰巧在今日落下来了,仅此而已。” 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恰巧在今日落下来了。 仅此而已。 …… 刺眼的阳光与火烤般灼热的大地被隔绝,血腥味钻入鼻中却变得更加生动立体。 南扶光的呼吸加重时,她听见耳边有男人的低沉嗓音响起。 “人一但接触到从未接触过的力量很容易就迷失自我。” “前所未有的新奇获得,会激起他们血脉里原有的躁动。” “大日矿山曾经处于一种并不算完美但绝对的平衡中,你给予的武器让凡人得到了修仙入道者的力量,从而打破了这种平衡。” “看到了吗?” “战争。” 这杀猪的,废话真多。 “今日会有很多人因此死去,如果他们手中没有你给的武器,他们也许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今日,对此,你不害怕吗?” 南扶光无声地瞅着杀猪匠。 后者笑了。 似叹息也似感慨。 “你还是你。” 脚下的大地颤动让南扶光无法问杀猪匠最后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地面裂开了缝隙,剧烈的摇晃让奔走的人们不分身份跌在地上。 震耳欲聋的山体炸裂声中,被关押在大日矿山山脉深处的怪物得以重见天日,雪白的鳞片重新暴露在阳光下,发出“滋滋”的声音,毛发好像被火灼烧,散发焦臭。 监管者于半空闪现,二阶仙器雪刃阳光下折射耀眼光芒,段南高高举起镰刀试图逼退那怪物—— 然而这怪物大约真的不是三界六道众生范畴内,那难得的仙器,砍入其鳞片,如砍在世间最坚韧龙鳞之上,金属摩擦刺耳声音后,伤不到其一根皮毛! 段南迅速回撤武器,再单手拽着怪物垂耳似想往更高处攀登,然而在他的手碰到它毛发的瞬间,自然身后,半空中,犹如被无形的手撕裂,出现一道深色空间间隙裂缝—— 像是有生命的生物般,那裂缝逐渐扩张,在元婴期修士倏然睁大眼回首一刻,“阿乌”一下将其包裹吞噬…… 间隙闪烁,合拢,消失,一气呵成。 南扶光:“……” 亲眼目睹这一切,南扶光脑海中就仨字:逆天了。 到底是谁把这东西放出来的?! 紧接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奇怪的呼吸声,隐匿在嘶吼、惨叫声,那沉重的气息却能够清晰的传入耳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贴着身后在喘气。 那是之前在矿道里才能听见的声音,伴随着那一息一呼,好像又有无数碎碎低语涌入,道不尽的话语急迫地述说着一些事。 很显然不是南扶光一人才听见这种声音,只见奔跑中的人们停了下来,纷纷回过头去—— 他们被阴影笼罩。 大日矿山的上空,出现了他们从未见过的怪物,过于巨大的身躯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头部高耸入云,伴随着垂落的耳朵晃动,时而有黑裂空矿石如雨点般落下。 巨大体型差距带来的压迫感让所有人感到窒息的恐惧。 怪物每一次挪动都能踩碎很大一排屋房,它的一条腿上拖着长长的锁链,锁链上那一大排黑金色的符箓被人为撕毁,伴随着它抬脚,在卷起的狂沙中几张符箓碎片,如落叶吹散。 伴随着房屋被踩,天上也噼里啪啦往下掉黑裂空矿石,那大家伙笨重地挪动身躯,看上去每一次下脚都在挑选一个合适的角度—— 直到某一次怪物落脚,几名监护者连惨叫都来不及便被踩成了肉泥。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脚下炸裂开,怪物抬起脚,覆盖着绒毛的兽爪在半空动了动,从云霄之上传来奇怪的愉悦嘶鸣…… 黑裂空矿石停止了掉落。 这家伙无论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真的很讨厌修士。 南扶光拽下了捂在双眼前的手,最后一瞬扫过眼前这一片堪称人间炼狱之地。 黄沙。 鲜血。 残肢。 来历杀伤力具体数据均未知的非自然生物。 她再一次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猫的第九条命”。 这一次时间转换器再次体现出了其不稳定性,或许是本次扭转时间涉及的生命体过多,又或者是眼前的怪物本身和黑裂空矿石产物有奇怪的共鸣—— 本应该还剩两条尾巴的狐狸从头部开始龟裂,裂缝产生耀眼的光芒! 云层中的怪物似有察觉,停止了异动,发出哼哼的声音,垂落的耳朵晃动着似朝南扶光方向扭过头来,它弓起身,垂下头,后脑勺的金色兽瞳缓缓的睁开。 那如人低语之音在耳边越来越响,似夏日虫鸣,似冬日冰体消融沉入不净海低,似万千被关押于大日矿山地下冤魂哭泣,似森山月下野狐鸣泣—— 当整个时间转换器“嘭”地一声炸裂化作碎片,眼前的黄沙卷起沙尘暴般的漩涡,耳边的一切都在时间间隙中倒转。 狂风吹来,南扶光踉跄后退一步,肩撞到身后结实坚硬胸膛,原来那杀猪的一直站在她身后。 “杀猪的,你们为什么要废话连篇、问东问西?伤疤被揭开的时候总是会痛的,也会流血,但是这样才能得到痊愈。” 近在咫尺的距离,南扶光反手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将那脸上似笑非笑的人一把扯到自己跟前—— 他被迫弯下腰。 她微扬起下巴,与他对视,目光闪烁着坚定。 “我的字典里,向来没有太多的‘不该‘。” “哦。” 男人一声轻笑。 “那便拭目以待了,仙子姐姐。” 从此刻起,每一步都是孤注一掷,她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那没关系。 至此,就一路前行。 第42章 造谣可以,墓志铭不可以这样写 一旦发现时间紧急,很多拉扯的步骤就可以减少,什么鹿桑什么宴几安统统闪开,南扶光站在酒肆大门前的街道上,听见小摊贩叫卖声的第一秒,就冲着大日矿上的方向撒腿狂奔。 得赶在第一声巨响响起前。 得赶在那个怪物被人为彻底释放前。 因为是当着杀猪匠的面使用的时间转换器,于是顺道节约了他问“为什么”的时间,等南扶光把两朵刚掉了没几瓣花瓣的大日红花扔到满脸诧异的看守矿区大门的监护者脸上时,后者非常诧异地问:“那么快?你们出去是为了改善伙食?那也可以吃完晚膳再回,来得及。” 杀猪匠没忍住笑出了声。 南扶光却十分无语。 她觉得自己已经出去了一辈子那么久,现在再回到大日矿山矿区,看着的生锈轨道与焦土,她发现自己竟然分外想念——当然是想念非鲜血淋漓版。 矿洞门前,南扶光抓起矿灯,矿灯一瞬间被点亮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旁边的杀猪匠倒是闲得很,又在拨弄那些挂成一排的矿灯,纯纯手欠似的摸着玩也没有拿下来的意思,唇角微翘,是他惯有的神态。 这份淡定激起南扶光想用手中的矿灯砸他的冲动。 矿灯在手中摇晃,她问:“刚才的监护者脑袋飞的不够高?为什么你不会害怕?” 杀猪匠转过身,瞥了她一眼,又伸手过来,替她调整她手中那盏矿灯松脱的固定铁钉,一边头也不抬道:“我是屠夫。” “一样吗?” “不一样。”矿灯摇曳的频率变低,明显稳定,隔着灯男人抬起头,“山猪被剁掉脑袋之前哼唧的声音比较大,有时候我不得不在山上就解决它。” 他的语气总是这样。 有时候南扶光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说笑还是认真回答问题。 男人英俊成熟的脸挂着熟练的笑容,然而半张匿藏在阴影中的脸上,那笑容逐渐因为光影含糊…… 南扶光只能清晰看到他的眼眸深处,明确那眼中其实并无多少笑意。 她愣了愣。 如同数次目睹云霄之上,怪物低下头缓缓睁开那单只金眸,完全陌生的的恐惧感再次侵袭,白毛汗立了起来。 “你的类比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人和动物不一样。” “这发言未免太傲慢了。” “你这个疯子。” “?你怎么骂人,是你自己先问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身往里走,杀猪匠像是黑暗中视力比南扶光还好,手里根本没拿矿灯,南扶光任劳任怨拎着矿灯,进了矿道就乖乖闭上嘴,尽量降低存在感,不要引起里面那个怪物的注意—— 这就成就了旁边那个人肆无忌惮的独白时间,他忙着以让人来不及想好哪个更叫人生气的频率提出一些很讨人厌的问题。 比如。 “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拯救得了整个大日矿山的现状吗?虽然不会变得更糟糕了,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个目标颇为勉强,一口吃不成胖子。” 比如。 “你确定仙盟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我看未必,说不定蛇鼠一窝。” 比如。 “中央区域关着那个东西,是挺高的,难怪一释放大家都吓傻了一样……上上个时间线你用时间转换器我没在场记不起来,上个时间线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么些年关在矿山里面它都吃什么?身材保持那么好。” 比如。 “它才该叫壮壮。” 比如。 “你那个师父道貌岸然,挺讨厌的,你不觉得吗?” 比如。 “你那个小师妹倒是真性情,什么都写脸上,就是话多了些,听说是神凤降世?鸟类都比较聒噪的原因吗?” 再比如。 “我也养过一只鸟,确实很聒噪。” 南扶光不知道这会到底是谁比较聒噪,终于在某个岔路口忍无可忍猛地停住,转身,阴沉着脸给了他一脚。 摇晃的矿灯中,被袭击的杀猪匠完全无视她的怒目,无所谓地抬手拍拍灰,再抬头,正欲继续说些什么,此时无意间瞥见前面的岔路口。 他笑容一顿终于收敛了些,换上比较淡的语气道:“到了。” “!” 南扶光瞬间忘记跟他的争锋相对,用力转过身,拼命往岔道口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看去,前方黑暗吞噬了一切,就像是巨兽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亲身进入矿道,顺利进入中央矿区,视线整个终于不再局限于双面镜而变得开阔起来,感官完全不同。 尽管早就在双面镜中见识过了这里面的基本场景,在用眼睛亲自看到摇曳的鲛油灯芯跳跃的火焰澄光,心脏还是止不住“砰砰”地跳动起来。 人至中央区域入口,这次没有了只到杀猪匠腰际同高的小屁孩作为引导人,站在门口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因为小屁孩本人正在忙。 黑金符箓碎片散落一地,小屁孩正撅着屁股站在比他人还粗的玄铁铁链旁,采蘑菇似的,弯腰伸手向链条末端的最后一张黑金符箓。 南扶光猛地抖了下,肝胆俱裂喊了声“多多”,后者吓了一跳直起身回头,连带着手中那黑金符箓“撕拉”一声清脆的声音。 整个矿山开始摇晃震动,怪物的叹息与私语如潮水涌出再无数次拍打于矿壁山洞再钻入耳朵里—— 南扶光手里的矿灯摔在地上,摔得稀碎,只剩下鲛油灯那点澄黄无济于事的摇曳轻晃…… 她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 如何描述眼前一幕?就像是一座雪山拔地而起,一场雪崩蓄势待发,雪山沿途与山脚下的一切注定无一幸免。 南扶光几乎要相信这世上果真有天道玄妙存在—— 天道要她失败。 天道要她命陨于大日矿山。 灭顶绝望时,人真的会笑出声,她转过头对身后杀猪匠无语地嗤笑一声作为自嘲,而后三步上前一把拎起一脸懵逼又有点决绝的小屁孩,将他夹在腋下,躲过了巨大怪物直起身时被它蹭掉的落石。 两人滚作一团蜷缩在一个角落,一片落石混乱间隙里,她勉强看着杀猪匠迅速找到了另外一个暂时安全的地点缩躲进去。 南扶光暂时松了一口气,这回她可再也没有时间转换器再救任何人一命。 她低头问小蘑菇,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今早看到桌子上的大日红花,有银说我死定了。” “……” “有银说,我会死,她也会,反正大家总会死的,只是时间问题。明知道会死还要硬活着会很累,还不如拉上垫背的,一起早点死掉算了。” 小蘑菇说话总是断断续续,很少听他一次说那么长的句子,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鹦鹉学舌,南扶光简直能自己翻译一下带入有银说话的语气。 这个时候教育小屁孩少和厌世少女玩显然为时已晚,总不能让他下辈子注意点。 山体很快就被怪物从内部突破,沉睡多年的怪物舒展了身体,也许是错觉,耳边碎碎低语之音好像也带上了愉悦的语气—— 伴随着一声巨响,山体炸裂,地表震动,南扶光摇摇晃晃地抱着小蘑菇摔在地上时,一缕阳光照亮了终年不见天日的矿山中央地区。 这一次不再是似是而非的低语和各种拟声,怪物发出了奇怪的叫声,介于幽冥狼嚎与吞海鲸吐纳之间混合的声音,尖锐又足够悠长。 那声波震得人脑子疼,就好像颅内盛着一块杏仁豆腐,现在豆腐正为这声波震动疯狂抖动,随时会“啪”地直接爆开成豆腐花。 南扶光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摁着小蘑菇揣自己怀里,她颤抖着手,疯狂地摸索乾坤袋,试图将“阴阳镜像界”摸出来—— 延展空间,创造界限,形成独立的里世界,躲进去的人与物体可以完成与外界空间与时间的双重切割。 这东西创造出来的究极意义就是为了保命,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南扶光掏啊掏好不容易把皱巴巴的符箓掏出来,稍微压压平整正准备用,这时候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压住了她的手。 是那杀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原本待着的地方摸到了她的身边。 生死攸关,此时男人脸上终于不再带着那可恶的笑,他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扫了眼不远处的怪物,道:“这东西能装下多少人?” 怪物三分之一的身子还埋在矿山里,构造问题那腿可能有点短,凹陷的山体暂时阻碍了它迈出去作威作福的步伐,这会儿它正笨拙地爪子在刨土,像是准备自己挖一条能走出去的道。 上个时间线里频繁的震动就是这样传来的。 南扶光停下了准备立刻启动符箓的手势,她一下就搞懂了杀猪匠在说什么—— 矿山外,禁制内,整个大日矿山矿区还有数不清的无辜之人。 而“阴阳镜像界”为如今三界六道能够找出的最顶级的符箓,其施展开的空间,笼罩整个大日矿山区域应该不成问题。 “但我们时间不一定来得及。” 南扶光疑虑—— 要从这里出去,展开界限,等待所有的……包括不限于矿工与监护者,一起躲进去,哪一步不需要一些时间? “来不及就争取。”杀猪匠道,“如果只有你躲进符箓展开的界限里活下来,事后你会哭个没完。” 南扶光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会真诚又难得夸他一句。 正想问他说话那么笃定是不是已经有了可以拖延时间的办法—— 办法自己就送上了门。 天空晴天突然有闷雷声,“轰隆”的巨响响彻天际,一抹玄铁同款漆黑条条身影浮现于半空,白发在天空飞舞,与人同高的赤怒鬼头镰高高扬起—— “畜生,退去!” 言简意赅的怒呵如使用扬声符箓,通过破损山体很有威严的扩散、放大、回响。 除了大日矿山区监管者段南,还能是谁? 耳边响起了杀猪匠的叹息,他说,它有名字,叫壮壮。 南扶光:“……” 南扶光觉得这个壮壮和那个壮壮确实有共通点,比如他们都很讨厌修真者,人形壮壮则讨厌到死到临头听见修真者说句话都还记得要奚落抬杠。 “两条时间线他都尽职尽责地出现了,这人关键的时候还是有点用的。”南扶光公平地说。 杀猪匠瞥了她一眼,就好像在看个傻子,而他懒得跟她争论这位她口中“尽职尽责地出现”的监管者,之前“尽职尽责”地杀了她多少次。 南扶光把手中黑金符箓揣进怀里最方便被拿出来的地方,然后一把拽过满脸懵逼闯了个大祸而不自知的小蘑菇,嘟囔着“好了好了这下又不一定死得成了”。 小蘑菇在她怀里仰起头。 南扶光低头严肃地告诉他,以后离有银远一点,小孩子要学会自己杜绝来自社会上的负面情绪。 …… 那怪物像是浑身布满铠甲,鳞片硬得不像话。 雪白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光,南扶光都不免走神心想,但凡段南能随便弄掉一片鳞片,都够那些天天抱着熔炼炉的器修抢到头破血流。 ——可惜不能。 二阶仙器在这一条时间线里依然毫无作用,好在这怪物看似可怕,实则冷静下来能发现它属于顶端发育压制侧芽生长…… 总而言之智商不太高。 它忙着挥舞与下肢同样粗短的上肢挖土,又时不时需要扭动笨重的身躯躲避段南一次次的攻击,这时候段南放弃了攻击它被鳞片覆盖的身体,镰刀挥舞着攻向它湿漉漉的鼻子。 怪物被弄疼了,鸣叫如被搁浅的鲸,恼怒地抓起一把土扔段南—— 它很忙,一时间忘记释放那个诡异的间隙把戏表演大变活人消失。 段南勉强算是拖延住了怪物,它尚未离开矿山那小小的凹陷处。 ——这给足了时间给南扶光成功地把小蘑菇送出了矿道。 重新来到已经进入初步混乱的矿区,南扶光将阴阳境界符塞给小蘑菇,告诉他如果她回不来,就在怪物离开矿山的瞬间把符撕了往头上扔,然后通知矿区内所有人,都往从头顶开始扩散开的黑暗区域逃难。 小蘑菇答应得很懵懂,南扶光说实在不行你找个信得过的大人帮你,想了想补充,“但不许找有银。” 小蘑菇扯着她的衣服问她要去哪。 南扶光指了指身后的矿道,此时段南攻击变慢了,那怪物同时也不知道被何物吸引,不再挖土,而是躬身,伸爪子朝下拼命在掏着什么东西…… 南扶光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个笑的很虚伪的叔叔还在里面,现在怪物说不定正忙着掏他,我得去救他。” “哦,那个姐姐的情郎。” “随便你,造谣可以,但如果我死了,墓志铭上别这么写,否则做鬼都不放过你。” 南扶光将抓着自己衣摆的小手拍掉,直起身往回走,这一次因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不带一丝犹豫。 第43章 讲个故事 南扶光还记得杀猪匠愁眉苦脸地问看守大门的监护者将扔其脸上的大日红花要回来的样子,当时她还指责这种行为使她的举动气势减半。 现在看来该道歉的好像是她。 矿山早就坍塌一半,满地的落岩灰土,终年不见天日的铁轨暴露在阳光之下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那样乱糟糟的环境里,男人坐在角落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身边放着两朵半凋零的大日红花。 他微微仰着头,唇角微勾是一个相当淡然的表情,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他的脸上,双眸在耀眼的光芒下形成一种特别的古铜色,睫毛柔和地垂着。 隔着两朵娇弱的大日红花,怪物粗壮的腿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近到他抬手就能触碰到它,它却没有一爪子把它拍成肉饼。 看来大日红花除了是“被选中的倒霉虫”的身份象征外,还有另外能够让怪物安静下来的本事—— 南扶光亲眼看着它弯腰用短短的前爪到处摸索,掏来掏去地终于摸索到了其中一朵红花上,指甲在那不大的花朵上蹂躏两下,待那红花被蹂进土里变成了花泥,更多的黑裂空矿石从怪物紧闭的眼睛里掉落下来。 “……” 非常不合时宜的,南扶光想到了地界某个古老文明中有一本非常有名的话本著作,话本的女主角名字叫林黛玉,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病,最有名的行为举止便是葬花…… 还有一个文明创造了另一个经典怪物话本,主角则是长得像蜥蜴、一脚能跺碎整个海港码头的怪物,名叫哥斯拉。 这两部著作按照常规应该八竿子打不着边。 ——直到南扶光亲眼目睹高数百尺哥斯拉版的黛玉葬花。 南扶光向着杀猪匠走过去的时候,大日矿山的监管者手中的镰刀变幻出了第二个形态,他正试图以武力逼退这个怪物,一镰刀劈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 怪物毫发无伤,但是这一下大概也把它砸疼了,它跺着爪子发出毫无意义的哼哼声,抬起爪子无力地挥舞了下,无数碎石伴随着它的动作滚落,地在颤抖可能还有了裂痕,南扶光总觉得它可能是想揉揉自己的脑袋。 这东西无论如何和可爱是不沾边的。 但南扶光真的觉得它有点可爱。 然而但凡长了大脑的生物都不会愿意站在一个困住自己的地方原地挨打,在段南的逼迫下怪物又开始拼命地刨土试图往上爬。 杀猪匠站起来,无奈地抬起头对攻势没停下来过的监管者道:“歇歇,你这样只会把它惹得更急着离开这里。” 南扶光正想嘲笑杀猪匠省点力气他才不会听你的,下一刻段南从高空落下,落在南扶光身边。 南扶光:“?” 怪物终于没有再被奇怪的东西砸脑袋,它停下来用爪子拽了拽自己长长的耳朵。 段南转过头扫了南扶光一眼,露出了“又是你”的表情,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面对杀猪匠:“有何高见?” “外面的人正在撤离。”杀猪匠语气温和,“办法拖延时间,不要再激怒它,它出去会踩死所有人。” 段南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点点头,一阵利刃破风音,赤怒鬼头镰回到了他的背上,他转身,选了个角落,有些僵硬地坐下。 南扶光:“??” 南扶光:“你会下蛊?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听你的?” 闻言,杀猪匠转过头,认认真真上下打量了南扶光一番,直到将她看得毛骨悚然,他带着叹息的语气:“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南扶光:“我现在就可以听你的,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杀猪匠抬起手,非常自然地拂过近在咫尺的怪物的爪子上的鳞片,怪物似乎觉得有点痒又跺了跺爪,地颤尘土飞扬间,那阻拦怪物的坑被踏平了一些—— 怪物迈出去了一小步。 浓烟滚滚向外面世界涌去,坑外传来人们尖叫逃窜的动静,南扶光抬起头,终于看见日轮变得浑浊,一束黑色的光如凭空的时空间隙,将苍穹一分唯二,远方不明意义碎语稍顿后变得更加激烈,犹如征伐的战歌。 ——小蘑菇不负众望成功展开了开启“阴阳镜像界”符箓。 然而这场逃难显然只是刚刚开始。 矿工们的腿长不过怪物,若它此时挣脱束缚,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只要一炷香的时间!” 南扶光嗓音稍微变得急迫了些,那是符箓完全展开空间需要的时间。 “想想办法!” “给它讲个故事好了。”男人语调低沉平稳,提出一个南扶光万万没想到的提议,“就当本旬戏剧节提前开幕。” 不远处,段南转过头,生硬地说:“可以。” 南扶光沉默了一瞬:“你们看到了它的眼睛?” 杀猪匠:“什么?” 南扶光:“不然为什么疯话连篇?” 杀猪匠觉得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太多了,换了个思路方向问南扶光道:“你不是带着那个小鬼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怕你死。”南扶光不假思索回答。 “本来死不了。” 杀猪匠停顿了下,淡定地补充。 “但现在差不多被你气死了。” “……” “你说你可以听我的。” “我说服不了我自己盲目服从你那些胡说八道。” “……” …… 持有大日红花的人外出愉快玩耍归来后,需要开始认真思考表演剧本,剧本仅支持原创,结局仅限悲剧。 这个巨大的怪物是个悲剧文学爱好者,此时此刻,南扶光脑袋嗡嗡的说是一片空白不为过—— 这时候上哪去临时编造一个悲伤的故事呢,放眼望去,整个大日矿山就是一个巨大的悲伤故事。 每天都在这上演着妻离子散、求生不能、求死不敢的各式悲剧…… 当然如果让这怪物一脚迈出去,悲伤加倍。 南扶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杀猪匠找了个空地坐下来,然后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大概是零散的写了一些字,他说过自己识字可以读书看报,但没说过自己还会讲故事。 比南扶光早些弄明白了自己未来命运的杀猪匠好像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神奇的是,在他拿出皱巴巴纸张、把残留的那朵大日红花碾碎,花汁抹上纸张,眼瞧着要拖困得怪物发出“咕噜”困惑声音,居然同时停了下来。 “来,壮壮。”杀猪匠坐了下来。 周围嘈杂不断,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风夹杂着肃杀的血腥气息。 杀猪匠的声音不高却不知道为何完美传到了怪物的耳朵里,后者在“听故事”还是“走出去”之间犹豫了…… 又或者是世间万物都没办法拒绝这个男人的蛊惑,几息后,它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原本就要突破重围的怪物此时像是一座倒塌的小山,慢慢从塌陷的矿山口缩回了自己的大脑袋,伸长了鼻子往杀猪匠的方向嗅嗅—— 它似乎很满意嗅到的气味。 怪物又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与此同时,南扶光觉得耳边那种不明的低语声也跟着减弱。 怪物挪动着身体,拖在阴暗处长如蛇鳞的尾巴甩了甩,然后它像是一只猫咪一样,在杀猪匠的脚边笨拙地蜷缩起来。 …… 杀猪匠的故事非常匪夷所思,他以第一人称手书日志的形式,记录了另外两个人在短暂的时间内发生的一切。 …… 【第一日】 修仙入道人士与凡人的战争结束了。 这一场战争可真漫长啊,记忆中持续了好多好多年。 这是第一天,我作为侍从与我家大人一同被独自留在了大本营,周围都是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对方阵营的人,好在他们至少表面上看着都很客气。 我看着我家大人对着他的战友亦是朋友们挥挥手微笑着送他们离开,此时依然会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切—— 停战协议签署后,按照最先约定好的协议,其他人必须先行离开,包括曾经一口咬断了那棵树的壮壮,它撕咬着我家大人的衣袖不肯离开,一步三回头,哭得不像话。 我家大人被留下来,即将与修士前往东岸。 但是在最后一刻,东君大人率先后悔了。 我从来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哦算了既然是纪实日记还是不要说谎了,她脾气一如既往的很臭,但是昨天她简直是要捅破了天,她不同意将我家大人单独留下来跟修士们走,坚持说这压根是一场阴谋,我们前方要去的东岸什么都不会有。 最后还是九官和她又打一架,他几乎是用绑的拖走了她。 按照承诺,我们将去不净海的东岸,与那些修仙入道人士一同协作继续完成我家大人所熟悉的一切工作—— 记录,述说。 记录这世间所发生的一切,留予述说给后人听。 传说我们要去的那地方山山环绕,有一个自上古冰原时期的游猎民族留在了那里……大人对我说,他想听这个古老的民主吟唱他们记载下来的远古故事。 无论如何,战争结束了。 【第二日】 那地方很远,听人们说它地处不净海东部大陆中心,从船只转陆路行程将近半载。 到的时候,应该已经冬季了。 航海的第一天风平浪静,但还是不习惯船只的我家大人不太吃得下东西,肉眼可见的消瘦。 我们趁着无聊整理了下这些年的笔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编册成书,予以后人警醒。 ——恐惧是贪婪的遮羞布,人类的灵魂永远只会为了永无止境的欲.望颤栗。 【第三日】 早晨起来的时候我在桅杆上见到了九官大人,他屁股上少了几根翎羽,我怀疑是东君大人的杰作,九官大人假装成一只普通的海鸟僵硬地蹲在桅杆上,还跟我使眼色示意不要大惊小怪…… 他果然也不太放心我家大人。 但是拜托它那一身与海鸟迥异的斑斓彩羽与比凤凰还长的尾巴未免过于张扬? 最后我家大人还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可笑的是九官大人忘记了我家大人从来不以目视物……大人笑着打趣问他会不会晕船,他可能是翻了个白眼(如果鸟也可以的话),他强调自己曾经无数个日夜轮替陪伴着旧世主跨海,提到那个人我们都有些沉默。 最后在我发誓有好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这家伙还是恼羞成怒啄了我。 真的该死,又不是我提起来的。 【第四日】 今日无特殊情况,我家大人呆在船舱里,继续整理笔记与文献。 不过有一些其他插曲,比如大人似乎有了新的朋友(以前想都不敢想还有这一天),说来有趣,那孩子大概才刚刚成年,姓谢。 (杀猪匠给南扶光使了个眼神。 南扶光条件反射说:“我不。” 杀猪匠挑眉。 南扶光转头看了眼尾巴摇晃看似听得很认真的怪物,硬着头皮,屈指,假装面前有一扇门,敲了敲,道:【您好,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进。】杀猪匠掀了掀眼皮子。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看着杀猪匠,杀猪匠暂时放下手中写着剧本的纸张,冲她笑了笑,意思是:做得好。) 谢阿弟对我家大人整理的那些笔记与文献很感兴趣,在没有人愿意靠近大人的船舱的情况下他不请自来且一待就是一整天,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页页地阅读那些在我看来有些乏味的笔记,哪怕某页的内容满满地只是大人幼稚地抱怨东君大人很凶或者旧世主又乱来了之类的废话。 谢阿弟兴奋地告诉我们一些事。 (南扶光盯着杀猪匠塞给他的纸张,毫无感情地念:【我是沙陀裂空树枯萎之后,第一批诞生气旋识海的人,我希望以后能在修仙入道界发光发热。】) 啧,这话说的。 只要好好学习在哪都能发光发热的啊? 为什么非得是修仙界? 【第八日】 我喜欢听故事。 当然更喜欢听我家大人讲故事。 我听水手们说了一些东部大陆的事情,听说那里的人民生活富足,四季分明,五谷丰登……总之因为远离战争主战场,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有建造在山林中的宫殿,飞流清澈的瀑布,不绝于耳的鸟鸣,飞禽走兽自由栖息在山林。 他们将那称作“被神庇护”的地方。 我听到这种说法没忍住笑出了声,也许他们不知道,神确实来过,他创造又庇护过整个文明,但他已经离开了。 【第十七日】 航海真的好无聊呀好无聊。 也不知道我家大人是否后悔留下跟船。 (南扶光继续朗读:【东部大陆有许多修仙入道者建立起宗门,像云天峰那样好的地理位置一定也会有规模很大的宗门占据。】 杀猪匠微微笑:【我们是在云天峰落脚吗?】 南扶光:“……” 是个屁。 南扶光不知道杀猪匠到底有多讨厌云天宗,编个故事不忘记把他们编进来。 但按照剧本,她只能硬着头皮照本念谢阿弟的台词道:【是的呢,大人。】) 也许就是我家大人非常想见到的游猎民族。 现在那些冰原时期迁徙而来的人们或许已经成为了修仙界的翘楚,他们占地为王,并且专门为记录历史洪河设立一个高高在上的部门,以此不忘民族初心。 那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虽然谢阿弟大概都是根据自己的猜测胡说八道,但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除了我,似乎我家大人也听得非常入迷,这世间的记录者只我家大人一人,也许有时候他也会感觉到非常的孤独。 孩童的话如此能够鼓舞人心,现在他也有些向往云天峰了。 …… 故事到这里,一整夜暂且告一段落。 南扶光注意到杀猪匠手中的稿纸并不算太厚,也许故事并不算很长,也有可能是时间过于紧迫,他压根没有写完。 她大概了解这个故事的主要脉络,大概是在说很早以前,以沙陀裂空树枯萎前后为时间轴关键点,曾经发生过一场没有被记录的战争,战争参与双方各自占据不净海东西两岸。 最后双方休战讲和。 不净海西岸的一位负责记录的文官被邀请前往东岸,另一方的人承诺善待他,将这位文官用船只送往“不净海东岸的云天峰”,那里拥有一个非常古老的游牧民族,他们也曾记录世间发生的一切,也许会与这名文官发生共鸣。 文官上了船,孤独的航海中只交到了一个姓谢的小屁孩。 “这太荒谬了。” 在杀猪匠开始整理接下来的故事时,南扶光忍不住问,“这位大人可是缺心眼?吃什么长大的人能信这么离谱的话?东岸那些人将他留下只是为了得到一名人质!这是彻头彻尾的阴谋!他不该跟他们走的!” 杀猪匠闻言,手上整理稿件的动作稍稍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不远处,原本乖乖蜷缩趴着的怪物歪了歪脑袋,它发出哀哀悲鲸孤鸣,悠长的声音又与方才情绪低落时重合。 杀猪匠整理好了新的纸张,展开。 …… 【第二百三十一日】 无意中找到了这个本子。 再有几日我们就会到达东部大陆,现在我知道了那里的名字叫昆法大陆,大多数修士正在往那边聚集。 而不净海以西,是我们的人留了下来,他们给它了一个新的名字,弥湿之地。 大人最近的身体情况不太好,很容易疲惫,通常与我或者谢阿弟说不上几句话便要休息。 他总是一声不发地独自坐在船舱窗边发呆,我问他在想什么,他只说自己是在放空。 近日来也许是海上气候糟糕,大人的眼疾加重了—— 东君大人知道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只有提起这件事时,大人会露出稍微不一样的表情,我确定那是拒绝谈起的窘迫。 【第二百三十五日】 双脚踩在陆地上的感觉很好。 今日因为“脚踏实地”而多吃了一个馒头。 【第二百三十六日】 谢阿弟近日很少再来找我家大人了,他好像是有什么秘密一般,每天都是要哭的样子。 昨日午膳时拦住我欲言又止、神秘兮兮,我问他怎么了,他却哭着跑走,好像有谁死了一样。 啐。 这个小鬼,真是晦气,下次见到他定要揍他一顿。 【第二百三十七日】 云天峰是一座荒山。 这里并没有游猎民族来过的痕迹。 【第二百三十七日】 东君大人是对的。 什么都不会被留下。 这本笔记也不会被留下来。 这一切都是个骗局,姓谢的小子被强迫着亲手结果了这个文官。 ——当神明的文官逝去,关于战争的一切会被强硬地抹去,从此,人们将不再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苦难与荣光。 南扶光与剧本里的谢阿弟同样震惊到无措。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便拥有了如此巨大的共鸣,当段南扮演的路人甲,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她叫到甲板上,递给她一把剑。 【不是要出人头地吗?】段南按部就班、毫无感情地念着台词,【这便是你献上忠诚的第一步。】 南扶光几乎握不住那把剑,熟悉的剑柄落入手中再也带不来曾经的安心,她睫毛一颤:【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和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段南:【一开始就没有“说好”任何事。还不明白吗,这艘船永远不会有靠岸的那一天。】 【他只是个瞎子而已!】 【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瞎子,他是旧世神的文官。】 南扶光握着剑,求救般地转向不远处立着的男人—— 杀猪匠的模样好像都变得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长纤细,样貌斯文,书生打扮的人立在那,他背着手,像一开始“他”推开那扇船舱的门,他回过头来时一样,冲自己微笑。 排山倒海般的背叛感侵袭而来。 演出必须结束。 结束时一定会有牺牲者。 这是大日矿山的“规则”,属于大日矿山的“禁制”。 南扶光将手中的剑以偏差要害的方式捅入面前那人的胸腔,在鲜血真正涌出时,她完完全全地入戏,血脉里叫嚣着的是背叛者的愤怒与耻辱,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念出了整个剧本的最后一句台词—— 【大人,您可是去到了向往的梦想之乡?】 腥甜粘稠的温热血液用喉头涌出,那瘦弱修长的身影消失了,高大的男人握住雪白的剑刃,转过头,却是对那怪物道—— “那位大人,可是去到了向往的梦想之乡?” 语落。 忽然万里碧空骤变,黑云压城。 怪物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空气之中的不明且无法解读的私语变成了孩童低语,“欺骗”“救我”“撒谎”“埋骨之地”等词汇碎碎入耳—— 黑裂空矿石如大雨倾盆,铺天盖地地从拔地而起的怪物眼中掉落,它发出震碎天地般的悲声哀鸣,晶莹剔透的矿石源源不断地如潮水涌出。 段南握住镰刀三下飞至高处,镰刀“呯”地一声深深扎入矿壁,他道:“演出成功了,许愿。” 演出失败会被惩罚,反之,若成功演出,便可以向大日矿山许一个伟大的愿望,它一定会被实现。 大日矿山最深沉的禁制正在启动,发挥作用,空气仿若都在嗡鸣,仿若古老的力量在被唤醒。 南扶光在怪物一脚踏出矿山凹槽时,看见“阴阳镜像界”的符箓里世界空间完全展开,从逐渐远去的人们惊叫声猜测大约还有最后一点儿矿工就可以完成整个避难—— 她只再需要一点点时间! “愿望是世间再无大日矿山!所有人安全离开!” “成交。” 从天空中,镌刻着「翠鸟之巢」标志的腰坠与大日矿山矿灯造型腰配从天而降,南扶光张开双手接住它们。 霎时,南扶光耳边有琉璃落地碎裂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强行被拉扯蹦断—— 温暖而熟悉的暖流崩腾入识海,力量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许愿结成,大日矿山的禁制解除。 一只手拖拽着胸口往外流血的杀猪匠往角落挪动,脚下堆积的黑裂空矿石越来越多,很快几乎没过她的大腿,她肩上压着死气沉沉的男人,几乎要被压的透不过气—— “它要出去了。”耳边,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别管它了,”南扶光微微偏头冲他吼,“管管你自己!” “人还没撤完。”杀猪匠抬起手,略微粗糙的手捏了一把近在咫尺的柔软的耳廓,“我被捅这一剑……不能白挨。” 南扶光只觉得耳尖被捏的火辣辣的,来不及骂人那人的手先一步无力垂落,她喉头哽住,眨眨眼:“我没杀过人。” 杀猪匠:“嗯。没有。” 南扶光停顿了下:“你不许成第一个。” 杀猪匠轻笑,道:“嗯。不成。” 他开口说话时,血滴到了南扶光的脖子上,温热粘稠的触感让她浑身的毛孔都惊悚地打开了,她小心翼翼将男人放在角落,又挡在他跟前,抬头看向已经迈出矿坑的怪物。 南扶光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符箓,一张下品离火符,附着一点最多当火源使用的火元素,还有一张黑金色的符箓,乃除却“阴阳镜像界”之外南扶光唯二所剩顶尖符箓“沙门二十四路小钥匙”,用于召唤。 大能所用,可召唤上古神兽。 曾经被宴几安判定,南扶光可能用完连只会喘气的东西都唤不出来—— 若招不出来…… “咱们可能要死一块了。” “多多可能会把我们合葬在一起,只用一块墓碑。”杀猪匠捂着伤口,因为疼痛喘气不匀,眉眼却笑的弯起来,“他觉得我们是一对。” 南扶光确定他在威胁自己。 以至于发言如此歹毒。 面无表情地抬手,她将那张离火符狠狠拍向自己的右手,而后转身,将那张“沙门二十四路小钥匙”摁在杀猪匠沾满了鲜血的手上—— “反正流出来那么多,别浪费,借来用用。” 男人“唔”了声,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南扶光使用右手,将那符箓摁在地上! “啪”地一声,紧接着金色阵法于其脚下如同盛开的梵莲逐渐扩展开,金光闪耀,有灵气充裕,狂风卷降,山摇地动! 天边不见耀日,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间,自金光阵法间,一巨兽伴随光辉降生—— 长吻立耳,额心独目,其状大体如白狐,然有九尾十二翼,翼展如屏障,可遮天蔽日,九尾其上又皆具一目,怒目狰狞,道光普照。 九尾翼狐发出兽鸣,腾空而起,又从天而降,摁住那脱离矿坑的怪物。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因此产生龟裂,翻涌的黑裂空矿石如海浪卷起,两个巨兽撕咬缠滚至一处—— …… 阵法中央,云天宗大师姐可以说是极致懵逼,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召出来的这是什么东西。 第44章 大日矿山·完·梦想之地 “轰隆”巨响,尘烟四散,震耳欲聋! 大日矿山本土的怪物落了下风,它不再发出那种具有威胁的可怕叫声,又变成了“咕噜咕噜”的小动物呼噜声,被体态灵活的九尾狐轻而易举地摁在了地上! 罡风起,闻剑铃。 大日矿山禁制解除,如同笼罩在其上空屏蔽锁链打开,天光渐亮,天边有四十九阶金阶悬浮空中,每阶皆有金光璀璨—— 云上仙尊执羽碎剑踏金阶从天而降,身后跟随数十名云天宗内门阵修弟子,浩浩荡荡。 “列阵!” 云上仙尊嗓音清冷,在这嘈杂混乱之地却如洪钟,响彻天际。 云天宗弟子得令掐诀,整齐划一,以化仙期仙尊为阵眼,结穹罗地罡阵,天边有对应金光阵法出现—— 当云上仙尊执剑向那怪物猛坠,如神织之网也随之倾覆而下! 山体摇晃,巨石掉落,整座矿山因为两只巨兽颤抖如今又有修士加入而动荡不已,瞬间眼前视线为尘土蒙蔽! 猛呛几息,又被绕刺得睁不开眼,南扶光来不及思考那鹿桑小师妹一个剑修是否混在阵修队伍中,否则宴几安带她前来作何…… 只是当下因为有了外援,自顾自松了一口气。 强提的一口气松懈,当即便狠狠摇晃了下,右臂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因强行砸入离火符、将身体作为召唤时载具导致严重灼伤,剧痛难忍…… 南扶光痛哼几声,还为自己在召唤古兽这方面超常发挥而感到一丝丝欣喜—— 也许她就是考核型选手呢? 平时不太行,关键时刻就行了的那种。 “虽然不知道召唤出来的是哪路神仙,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的《古生物学》和《沙陀裂空树,生物起源》是不是其实都翘课了,不然没道理这接二连三的——” 云天宗大师姐一边碎碎念一边转过身,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只见身后,原本她放下杀猪匠的地方此时不见人踪,几块巨大落石取代他原本所在之地,乱石之下,她什么也看不见。 南扶光大脑有一瞬空白,就像整个人于高处踏空猛坠,心跳骤停。 下意识往那方向靠近,此时手腕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一把扣住向后猛拽,她踉跄后退—— “大师姐!” 耳边传来少女焦急紧迫的呼声,南扶光回过头便对视上满脸紧绷的小师妹,后者一手执剑一手捉住她的手腕。 一声巨响,伴随着穹罗地罡阵落在那怪物身上,挣扎不断,被南扶光召唤出来的九尾狐也被一同网罩其中,两只怪物一同撞向山体,一块巨石落在了南扶光原本站的地方! “大师姐!师父让我来找你,我们快走!” 鹿桑叫了声,将南扶光唤回神志。 不远处,九尾狐一口叨住雪白怪物后颈脖。 怪物被撕扯得绒毛凌乱,后首有金眸缓缓睁开。 右手的灼烧感瞬间仿佛无理由再次放大,瞳孔微缩,南扶光甩开鹿桑的手,又劈手抢过她手中的剑—— 她不知其他剑修本命剑落入她手中是什么感觉,剑柄与剑身同样冰冷,沉重如玄铁,灵魂深处因为不契合的强行使用而震动颤栗…… 她抬手劈开眼前巨石,尘土飞扬间她又怕看见血肉模糊的痕迹又怕什么也瞧不见—— 然而果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看不到那杀猪的身在何处。 在鹿桑焦虑又无可奈何的呐喊声中,身后怪物们缠斗撕咬声从未停歇,鹿桑来不及抢回自己的本命剑,一边问她“在找什么所有人都已经进入阴阳镜像界”,拖拽着南扶光也往张开的结界中去…… 南扶光任由她拖拽几步,握剑右手猛地一抖,伏龙剑落地,南扶光反手握住鹿桑的胳膊:“等等,还有人——” “大师姐。”鹿桑弯腰捡起伏龙剑,望着面色苍白的云天宗大师姐,灵动双眸里闪烁着悲天悯人,“再也没有人了。” “不——我……” 此时,远处不知谁的一声呐喊打断了南扶光。 “仙盟的人到了!是仙盟!「翠鸟之巢」!” 南扶光与鹿桑具是一震,双双回过头。 天边有一艘浮空巨船犹如庞然大物出现在大日矿山上空,八枚主帆,二十四翼飞桨,上有沙陀裂空树纹样托举九日纹章图样,正是仙盟标识。 无数团高阶修士化作光影出现于船舷,高高在上俯瞰地下混战,由远至近,以比方才云上仙尊降临更大仗势从天而降—— 打头阵那人周身笼罩金光中带有粉彩,模糊身影中南扶光只能勉强窥见其为少年模样,高挺鼻尖与苍白肤色初露一隅,再不可见其貌。 「翠鸟之巢」天降如救世神兵。 与此同时,南扶光因为精疲力竭、右手灼痛传递至心脏有一瞬间恍惚,狠狠摇晃了下,鹿桑惊叫声中一把搀扶住她,强硬将她拖拽至阴阳镜像界中去。 …… 进入阴阳镜像界,外面的世界便再也不得而知,里世界内一切如昨日,是众人最熟悉的大日矿山往日情景。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明知道不可窥见外面世界发生什么,也听不见任何动静,不妨碍他们站在边缘地带探头探脑…… 不分矿袍颜色,甚至再也不分监护者与矿工之差,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外面发生了什么,怪物有多可怕。 最后进入里世界的人们高声强调怪物有两只,后来的那只看似比较厉害,惹来南扶光身边的少女频繁窥探,视线从云天宗大师姐紧绷的下颚扫至她无力垂落身侧的手臂,来来回回扫视数回,崇拜又好奇般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那只……古兽,是大师姐召唤出来的?” 大师姐不是剑修吗? 可她手里没剑。 南扶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地说了句“我的手很痛,别和我说话”,便自顾自地走开到一旁,在某个角落来回徘徊。 鹿桑注意到那便是他们方才来时的方向,南扶光曾经在那里找过一个人,当时那只有巨大落石不见人踪…… 而在里世界里,那里也只有数排土坯房。 无论她找的是谁,也许那人凶多吉少。 思及此,鹿桑的眼神又转而充满了同情,她深呼吸一口气想要靠近南扶光让她歇一歇,此时又被另外两个身着大日矿山矿袍之人抢先。 身着蓝色矿袍为同龄少女,黄色矿袍的则完全是个孩子,他们围在南扶光身边,小孩仰视着她一言不发,唯有双眼异常明亮; 蓝色矿袍的黑发扎辫少女则抬手,拍拍南扶光脸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地问她:“看你失魂落魄,莫不是把你情郎整丢了?” 南扶光脸色变了变。 鹿桑也跟着一愣,大师姐明明为云上仙尊道侣,现下云上仙尊在外苦战,怎的,她居然真的有所谓情郎? 有银见南扶光脸色不好看,整个人犹如强撑一口气,沉迷数瞬不再追问那男人下落,干巴巴地说了句“生死有命”,不再言语。 但她也守在南扶光身边,没有再走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数个时辰,突然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的声音,阴阳镜像界被打开,数团身影从外走入。 “结束了,结束了!” “那怎么说呢,现在该如何?那怪物死了?那便再也没有黑裂空矿石产出,我们待在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能回家了吗?” “我要离开这里,这该死的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愿意多待了!” “啊,看啊,那就是仙盟的人吗——” 从外进入之人,肤色苍白,金瞳白发,长着张与段南极其近似的少年面容,唯有一头发一半剃成狼青,背后没有背镰刀,只腰间挂一盘风水罗盘阵似神兵。 神兵下方有一化成灰南扶光也认识的挂坠,五色金丝绳围织一人盘坐掐诀道法之相,背后巨鸟展翅又呈树枝状,所镶嵌七色彩色宝石质地各不相同,正是「翠鸟之巢」信物配饰。 当段南跟上此人,立其身侧,除却段南身上没有再出现同款的「翠鸟之巢」配饰,不同发型,其余几乎一比一般复刻,很难不让人立刻猜到,那率先出现的少年大约正是传说中的杀人利器其二,段北。 段北作为兄长,担「翠鸟之巢」指挥使一职,正的,职权比段还南高一阶。 此时无数身着「翠鸟之巢」的人如鱼贯入,沉默而有序自周围排开,大部分围上来询问“官爷,咱们接下来何去何从”的矿工与监管者都被无声围了起来。 旷工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所以,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是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的时间。 人群中,唯有南扶光站在外围,看着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 “阴阳镜像界”未被打开,宴几安与云天宗弟子未进入此地,不知道战损情况如何,「翠鸟之巢」的人不收拾战场进入里世界作何? 南扶光想要上前询问外面情况,站起来便是一阵脱力的天旋地转。 她摇晃往前迈出一步便被有银拉住,少女冲着她摇摇头,单纯说了句“你需要休息”,也跟在南扶光身边的鹿桑连连点头。 不远处,聚集的矿工越来越多,他们纷纷向「翠鸟之巢」的人讨要说法,述说大日矿山的苦难与不公。 “想回家了哩!” “再也不来了。” “都是骗人的,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了,立很多奇怪的规矩,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每旬都要死人的,该死的戏剧节!这是违反仙盟律法的吧?” “别说了别说了,看见这两人如出一辙的长相了吗,蛇鼠一窝的,别指望讨回什么公道啦……要我说啊,官爷,您就发一些遣散费于我们,我们安静离开便是。” “是需要一些赔偿的,这么些年仙盟不管不问,光是监管者在这山高皇帝远的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 提到监管者,段北似乎终于有了一些反应。 他转身看向段南,兄弟二人一母同胎,自是有默契在,眼下只是一个眼神,便知他只是想问段南眼下如何处置。 “戏剧节成。”段南垂下眼,“成愿者许愿,放诸人离开,要履行此愿。” 声音不高不低,但是足够传递到现场闹腾的矿工们的耳朵里,大概没想到在他们眼中向来残忍的监管者会有如此发言,他们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段北似乎并不意外段南这样说,他这个弟弟,向来遵守规则,当年在「翠鸟之巢」也是如此,多少总是讨不了同僚的喜欢…… 段北冲着段南沟了勾唇,露出一个微笑。 段南此人,极近刻薄与冰冷,南扶光多见其冷漠阴暗,不动如山的冷漠,最多冷笑嘲讽,从未见过那张脸上出现过类似“微笑”的模样—— 愣怔间,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如此,此番折腾也不算白费,段南遵守承诺,顺应大日矿山成愿规则,那么…… 南扶光微微睁大了眼。 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北那纤细的手穿过段南的胸膛。 黑红的血液粘稠于指尖滴落,来自「翠鸟之巢」的上位者脸上的微笑也没有丝毫的动摇,也仿佛兄长对年幼的胞弟总是包容任性,他嗓音温和:“不可以,大日矿山永远只能是个秘密。” 反转似乎只是一念之间,或者一念未曾有过。 段北语落,阴阳镜像界内瞬间被「翠鸟之巢」的人围住,无论是矿工或监护者,人们在瞬间的愣神之后,终于在眼中被段南血染红后沾染上了恐惧—— “喂,有没有搞错,我们这些修士……” 一名监护者话未说完,便被「翠鸟之巢」的士兵拧断了脖子。 段南死了。 杀猪匠不知所踪。 宴几安与宗门师兄弟姐妹还在外不知下落。 「翠鸟之巢」众人,仙盟,或许根本就不是来救援的。 凌乱的奔跑声,崩溃的呐喊声,一切突然陷入了完全两极的崩溃中,南扶光完全懵了,她看着鲜血从段南口中涌出,转过头来,精准地在人群中捕捉到她的眼睛—— 那双眼中一如既往平静如湖水,冰冷而深不见底,直到金色的异瞳光芒不再,似有固执也有完全的释然,至那光芒完全黯淡,转为死灰。 一只手从后轻轻扣住南扶光的肩膀,她转过头,只见有银沉默地回望她。 在她们身后,奔走无力试图逃窜的人们乱成一团,唯有阴阳镜像界好像变得透明了,里世界申时刚过,大日矿山黑夜降临,许久未见的苍穹旷野星垂…… 南扶光眼前亦如戏剧落幕,彻底黑暗下来。 …… 不知道睡了多久,梦境中也是混乱一片,极致炎热的夏日不知道为何下了鹅毛大雪,天降异象,大日矿山白雪皑皑。 南扶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土坯房,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脸上,一转头,小男孩葡萄似的黑眼眨呀眨地望着她,相对无言。 “醒了。” 他像是对南扶光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南扶光翻身坐起,适应了猛起的晕眩后,发现小男孩退到一旁,安静且乖巧地望着自己,她闭了闭眼,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很快她意识到那冷并不是来源于骨髓中,而是……现实意义的真的好冷。 提起从身上滑落的被子看了看,南扶光从床边落下,一眼瞥见窗棱半开,窗棱下有一层不薄的积雪,她愣了愣。 绕过小尾巴一般,沉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她来到门边,推开门,大日矿山景象颠覆从前—— 一切都是银白色的,铺天盖地的雪覆盖了一切,焦褐土地不见,铁轨深埋雪中。 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拂至脸上,雪子落下打在墙壁或者窗上发出细微声响。 “你不冷吗?” 平静的反问声自身侧响起,南扶光转头,便看见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热水的有银立于土坯房外,望着她。 南扶光动了动唇,有银嘲笑她:“做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南扶光深呼吸一口气,胸腔之中的酸痛与右臂的灼烧后带来的痛相互形成了奇妙的回响,来回荡漾…… 她就像个木头似的被有银怼回屋子里。 有银用干净的纱布浸泡热水给她擦脸,问她是不是做了噩梦,南扶光眨眨眼不是很确定先问什么,大日矿山为什么下雪了,还是我们现在到底还在不在大日矿山,这里是地狱吗—— “我梦见「翠鸟之巢」的人来了,他们杀人灭口,我们都死了。” 在脸上不太温柔蹭来蹭去的纱布停顿了下,片刻之后,有银嗤笑了声,一如既往嘲笑的语气说“那确实很惨”,然后问南扶光哪怕在梦里,能不能盼点儿好。 “梦里你反抗了,用我给你的那把匕首杀了好多人。” “这部分可以保留。”有银说,“像是我会干的事。死也要拉很多监护者做垫背的。” 南扶光擦了脸清醒许多,有银又拿出了明显产自云天宗的伤药给她胳膊上药,见南扶光盯得厉害,她解释,是宴几安把药交给她,嘱咐一个时辰就要换擦一次。 有银告诉南扶光,怪物缠斗是真,云上仙尊从天而降是真,「翠鸟之巢」随后赶到也是真,但当时所有人躲进了阴阳景象界,她和多多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看着风吹都能吹跑的娇弱女子拖着昏迷的南扶光进来了…… “她哭着喊你大师姐。” 有银公正地说,“长得很漂亮,哪怕是痛哭流涕的时候也很漂亮,多多盯着她看了好久,都忘记问你是不是还活着。” 小男孩自下往上给了她一脚。 南扶光强调她记忆中是自己走进阴阳镜像界的,然后「翠鸟之巢」的人来了,杀了段南,并准备杀了所有人—— “真的好惨,你别再描述了,我听着害怕……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的时候,不小心看见那只怪物的眼睛了?” “……” 哦。 确实看见了。 南扶光沉默下来,有银又问她要不要去看下自己的情郎。 用了几瞬息想明白了“情郎”指哪位,南扶光听见有银在旁边说,他们是听漂亮的女修强调她昏过去之前还在劈石找人,然后等一切结束了大家就去那地方挖,最后把人从碎石堆里挖了出来。 “……”南扶光听着这描述,半晌才敢问,“是活的吗?” 有银拍了拍她还完好的左边胳膊,说,算是。 …… 南扶光换上了云天宗的道袍,那是她能从乾坤袋里掏出的唯一的干净衣服,整理过后今日第二次离开这土坯房。 推开房门,拾起靠在墙边的黑伞撑开,看着银装素裹的大日矿山,她还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雪粒打在伞面发出“噼啪”声,有银裹了裹外套打着抖抱怨八月飞雪,这天气越来越坏了,真是见了鬼。 一路走过,南扶光意识到自己大约没睡太久,因为一切好像才是战争刚刚结束的样子……人不多了,有银说大部分人都被冻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还有一部分已经连夜离开了大日矿山。 时而与「翠鸟之巢」的人擦肩而过,或者遇见几个云天宗弟子在照顾伤员,见南扶光会惊喜地喊她“大师姐”,问她什么时候醒来的,有去见过仙尊没。 在某个残垣断壁上,南扶光还见到了段南,曾经的矿山监管者背着他那把赤怒鬼头镰,大日矿山的监管者仰望着乌压压的天空发呆,白色的睫毛与落雪几乎融为一体…… 似察觉到有目光投放至自己身上,他转过头来,一如平日那般面瘫着脸与南扶光对视片刻,最终以几乎不可注意的小幅度,微微颔首。 南扶光很有冲动上前问问他,段北是否也有前来大日矿山,以此作为之前均为一场噩梦的证据。 最终,南扶光还是没有上前搭话,可能确实与段南八字不合。 南扶光在角落某间土坯房里见到了杀猪匠,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身上还穿着灰朴朴的大日矿山黄色矿袍没换…… 大概是有人给他处理过伤口以及适当擦洗,除却脸色难看且陷入昏迷外,他看上去比南扶光开始以为的血肉模糊相差甚远。 南扶光高高悬着的心稍微落下,自床沿边坐下,掀开被窝看了眼他的伤口,手僵硬了片刻,最终沉默把被子替他盖上,呆坐半晌,她问:“码头开放了吗?” 弥湿之地到底属于偏远蛮荒地,如今大日矿山坍塌,矿区开放,「翠鸟之巢」入驻接手管理,黑山早市自然不可能在条子眼皮子下顶风作案,如鸟兽散去…… 大日矿山码头更沦落为不毛之地。 她得把杀猪的带回东岸,想办法治疗。 有银倒是不意外南扶光的问题,嗤笑一声,眼神有些古怪道:“你是云天宗大师姐,一堆人为你而来,你还等什么码头开放?” 云天宗家大业大,犯不着依靠公共设施,云上仙尊早就找来船只靠码头停岸,做好了一切后续撤回的准备,只待南扶光醒来,便准备动身返航云天宗。 “你们呢?” “也要回家。” 有银果断的回来惹来云天宗大师姐一瞥,前者笑了笑:“你以为在过去申时之后躺在床上,绝大多数矿工能有什么娱乐消遣,无非便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离开家乡时的乡间路,想着回去的时候,村口那棵枣树是否还在,秋冬季是否还能结成大枣……” 她拍了拍紧紧依靠她站着的小男孩:“我还记得回去的路,也要带多多回去,他是在大日矿山出生的,爹娘不在以后,他也没地方可去。” “你带他回去?” “嗯,带他回去,夏天可以到荷塘摸鱼,秋天可以上山狩猎,冬天就一块儿爬枣树,我记得那大枣很甜,如果没记错的话。”有银道,“带他去看看,我在梦里最向往的地方。” 南扶光点点头,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 说来道去也只剩叮嘱珍重,她与这大日矿山,或者说矿山之人,无非点头路过,命书上浅墨寥寥数笔。 替杀猪的掖了掖被子。 “喂,癸叁叁壹柒。” “……” “你叫什么名字啊?” 南扶光抬眼扫了眼半开窗棱,寒风夹杂着冰雪吹入。 “南扶光。” 雪未有一刻停歇。 ”我叫南扶光。” 也许至此今后,大日矿山便要成为终年积雪之地也说不定,毕竟这世间万物变幻莫测,谁也说不准昨日一定应当与今日相同。 “有银,祝你早日回到向往的梦想之地。” 南扶光说。 第45章 大师姐携人硬闯云天宗 自从经历过杀猪匠亲手写下的所谓“剧本”,南扶光对海上航行这件事有些应激。 上船之后她沉默寡言,一边为杀猪匠的事急得焦头烂额,一边自己也是疲惫至极,找了个偏僻船舱妥善安置杀猪匠,又乖乖灌了一大瓶云上仙尊塞来的丹药,南扶光便倒床昏睡。 这一睡昏天暗地,直到船只靠岸,碧波荡漾中倒映艳阳高照,枯萎的沙陀裂空树半显于碧蓝苍穹后…… 一切又是最熟悉的模样,白雪皑皑的大日矿山码头恍如昨日。 南扶光醒来后觉得自己经历大梦一场。 只是不知道这场梦境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在什么时候结束。 只是收拾东西时,从衣袖里滚落出来的那损坏的矿灯造型腰坠与「翠鸟之巢」身份象征配饰,提醒着她一切皆非梦境。 还有她伤痕累累的胳膊。 伤口早不疼了,撸起袖子一条雪白的大胳膊,除却一些狰狞但应该能够去掉的灼烧后疤痕,什么后遗症也没有留下。也不知道是修仙入道的修炼凡体真的让她变得瓷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南扶光没有再找任何人追问大日矿山的后续,记忆停留在「翠鸟之巢」的人于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以及有银描述的梦中秋冬会结很多甜枣的枣树。 她也躲过了来自云上仙尊无论是质问或者是慰问的一切意图,她假装眼瞎耳聋,不见亦无感于后者每次投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南扶光甚至没有立刻动身返云天宗,而是在抵返东岸港口的第一时间,到吾穷的奇珍异宝阁后面的院子里找了间能够住人的空房间。 当然不是一个人。 ——她还带着这几日没有一刻清醒、完全不知道还活不活得成的杀猪匠。 …… 大日矿山坍塌瓦解,比「翠鸟之巢」还忙碌的是奸商。 南扶光回来那日,吾穷不在。 找了空房安置好了杀猪匠,南扶光正欲回宗门随缘逮个她看得上的医修来,就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吾穷。 奇珍异宝阁阁主看似准备临时出门,连乾坤袋都只带了一个很简陋的,见到南扶光第一眼,她瞪大了眼,就像护犊子的老鹰,大惊小怪地扑上来检查南扶光是否四肢健全—— 她一边大骂杀猪的除了有一张好看的脸还顶什么用你们跑到大日矿山到底做什么啦差点害得自己死掉。 南扶光听她聒噪,哑口无言。 纠结地蹙眉,她没告诉吾穷现在真的要死的人不是她,是杀猪匠…… 忍了又忍她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那种无能为力带来的愧疚,几乎就要杀了她。 “你要去哪?” “嗅着发财的味儿了,你说我去哪?” 根据吾穷的说法,她接到大日矿山坍塌的第一时间抢了船票准备前往西岸,因为大日矿山出事意味着今后有一段时间黑裂空矿石的产出会成一个大问题,在市场上的奸商开始后知后觉地大量囤货与该矿石有关的基础产物时,她决定一切从源头抓起。 南扶光:“……” 南扶光:“现在大日矿山确实是一颗黑裂空矿石都无法产出,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不能产出了——这件事你猜你想得到,仙盟想得到不?” 南扶光:“「翠鸟之巢」的人已经到了,现在那里虽然围墙是倒了,依然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吾穷听到「翠鸟之巢」已经到位顿时失望无比,嘟囔着“这些条子这次动作倒是快果然无利不起早”,她琢磨要去退船票。 一抬眼见南扶光面无表情抱臂靠在门边,右手似有伤略显无力,整个人疲惫又寡言异常。 吾穷停顿了下,伸手捏住面前人的下巴,不客气往上一抬。 仔细左右翻看。 一边翻看一边皱眉问:“你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魂儿留大日矿山啦?有屁就放,别让姐姐再问第二次。” 南扶光拎着她的领子将她拖进了院子,然后踢开了其中一扇门。 第一眼看清楚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吾穷狠狠地愣了下,等南扶光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吾穷直接骂了声脏话。 被子下,男人赤着上半身,除却那身分布均匀、结实的腱子肉非常眼熟外,剩下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他气息微弱,在胸口稍偏离要害处,有一处伤口,伤口早已因为失血泛白,皮肉掀开,边缘迷糊却不见鲜血流出,乍一看仿若一个巨大的黑洞,甚至还带着气旋漩涡。 吾穷震惊到失声。 半晌,一脸惊悚地转头,问南扶光:“我知道他有时候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但把人玩弄成这样,是不是可能有点犯法?” “……” 玩弄。 南扶光翻着白眼给了她大腿上一巴掌。 她捡着重要的事说,飞快地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吾穷,从一开始进入矿山,到那些一步一遇、不得不遵守的规则,最后是那场所谓的戏剧表演,和表演完成后,她的即刻“许愿成功”。 在描述那只完全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奇怪怪物时,南扶光额外用了一些时间,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关于戏剧表演的荒谬故事真实性,她甚至给吾穷看了她带回来的段南的腰坠。 前面吾穷显得比较淡定,甚至接过那「翠鸟之巢」的配饰“啧啧”道她还是第一次亲手摸到真货…… 直到南扶光提到“黑裂空矿石是怪物的眼泪”时,吾穷神色才逐渐转为凝重。 “所谓的‘演出‘与‘许愿‘,应当本质上只是一次精神力量的交换……你也知道吧,这世界上可不止生物拥有‘灵魂‘,当恒久保持一定的稳定形态,形成相对静止的状态,就好像长期泡在酸坛的石头也会被腌入味儿,至那时,一座山,一块石头,或者一片土地有时候也会生长出自己的精神意志。” “不懂,那其他矿工对这矿山恨之入骨,他们为什么不许愿‘世界毁灭‘之类的?” 吾穷无语半晌:“‘许愿‘本身要有共鸣,也必须是‘许愿‘之人的意志与力量与其所许愿望匹配——普通凡人,当下最希望的大概都是自己能够离开大日矿山……他们的力量也只能支撑这样的愿望达成。” ”你意思是当时我想拆了大日矿山的冲动非常强大。” “是啊,你不是放弃了用大日红花换自己自由,死也要回去和矿友共沉沦吗?” 吾穷一边说着一边蹙起眉,俯身去查看杀猪匠的伤口,仔细看去,那黑黢黢的伤口不是单纯的黑洞,更像是被吞噬的万物星空,深不见底…… 就像是被撕开的时空间隙。 伤口深处不是难以愈合的侵蚀,而是联通另一个未知、无穷的世界。 “‘演出‘实质为‘献祭‘,现在他这样,不过是‘献祭‘的结果。” “什么意思?” “这样无法愈合的伤口,大概率与那个眼泪是黑裂空矿石的生物以及大日矿山的‘精神意志‘有关。” 吾穷一边说着,做出了个让南扶光头皮发麻的举动—— 她撸起袖子,把自己的手握拳放进了杀猪匠胸口的黑洞里。 南扶光:“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南扶光的尖叫声中,昏睡数日的男人终于不负众望地被吵醒,艰难睁开眼,就看见一条胳膊在自己的胸口中,他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 南扶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吾穷:“别喊了,要得体。” 杀猪匠:“你觉得在男人睡着的时候把手伸进他的身体里是什么得体行为?” 吾穷:“哦,您醒了?” 吾穷:“死到临头,您倒是依然在胡说八道。” 像是被杀猪匠奚落后反而安下心来,吾穷收了收脸上上一秒不显的焦虑,看似毫不在意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当她抽出手臂时,她的手上没有血液也没有其他污脏,干干净净。 南扶光的尖叫瞬间卡在嗓子眼,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死死地闭着嘴,太阳穴突突乱跳,呼吸不畅。 “坏消息是他确实是要死了。” 吾穷撸下胳膊上的袖子。 “好消息是他还有救。” 南扶光立刻瞪圆了眼望着她。 吾穷转过头,向着杀猪匠笑了笑:“您可真是洪福齐天,遇见我们俩了。” “是吗?”靠在床边,男人嗓音淡然,嘲讽道,“我看未必。” 吾穷的意思是,这种类似空间与时间折叠时产生的间隙错乱诅咒,通常人根本不会解除更勿论如何处理,而她见多识广正巧知道处理方式,这是杀猪匠认识她的幸运; 更巧的是,处理方式只有南扶光能办得到,这是杀猪匠认识南扶光的幸运。 杀猪匠闻言,试图提醒若不是她们,他压根不会到大日矿山去。 吾穷无视了他的友善提醒,转头告诉南扶光,古话说以形补形,修仙界有传闻,云天宗拥有能够通晓过去与未来的轨星阁并非偶然,属实是因为在更早以前,轨星阁初代的掌权人偶然得到了一小部分后世命名为“黄泉之息”的未知人士白骨。 此人为谁不可追究,只知其白骨可以逆转时空,随意折叠时间与空间,改变世间因果律,更可轻易使枯骨生肉,腐肉凝肌,逝者起死回生。 “一个稳定的、功能强大至未知的时间转换器。”吾穷戳了戳南扶光的胳膊,“如果我情报没错,轨星阁是不是就在你师父寝宫后的山头?” 南扶光:“?” 吾穷:“不指望你去把这镇宗之宝偷出来,所以你最好是把杀猪的带回云天宗。” 像是确认一般,南扶光又问一遍:“把他带哪去?” 吾穷点点头:“嗯。是的。把这个陌生又强壮且异常英俊又因为救你变得奄奄一息的凡尘男人带回可能视凡人为蝼蚁的你的未来道侣云上仙尊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去。” 南扶光:“……” 如此描述,背德感很难不一下子就拉满。 这也太刺激了一点。 南扶光:“你觉得仙尊他老人家会答应吗?” 吾穷怜爱地望着她。 …… “不行。” 头顶烈阳暴晒,凡尘界枯得快寸草不生,于是知了不厌其烦的鸣叫也成了仙界才有的殊荣。 云天宗山门前,南扶光额间冒出薄汗,几乎被烈阳照得不开眼,她只能微微眯起眼望着不远处的人,在周围人均因刚刚结束的大灾难疲惫不堪,略有狼狈…… 唯有云上仙尊,尘埃不沾,若往昔芳华。 南扶光双手垂落。 受过伤的右手好像有了什么奇怪的习惯,指尖不太自然地微微曲着。 早先换下了大日矿山灰头土脸的矿袍,时至今日换上云天宗内门弟子道袍,云天宗大师姐倒也恢复了一些应有的气势—— 此时此刻,宽阔的衣袖中延伸出两条袖带,丝绸质地长带稳稳托着身影高大的男人,就像是无形的巨物漂浮在南扶光身后。 被果断拒绝后,袖带不安地上下浮动。 “云天宗非邀约禁止外人出入,尤其凡人更甚禁止。” 宴几安语气冰冷。 “将其带回云天宗山下,任你妥善安置,为师已退步数丈……日日,莫让为师重复第二遍,见好就收,且莫再得寸进尺。” 云上仙尊冰冷警告中,被飘带托举的男人缓缓睁开眼,他面色苍白若纸,叫了声南扶光的名字,沙哑着嗓音,气若游丝。 这一声呼唤,云天宗大师姐听见了,睫羽轻扇,柔软的丝绸一下很有情绪地将男人托举至超高的位置。 “您不用重复第二遍,因为我没在问您的意见。” 用着敬语词却跟尊敬绝不沾边,云天宗大师姐一掀道袍,在云上仙尊面露诧异时,昂首挺胸与他擦肩而过。 至宗门大门前,双目一瞪,冲完全懵逼的守门弟子呵斥:“开门!我看今日谁敢拦我!” 早早听闻,扶光大师姐在西岸一番闯荡,将大日矿山搅得人仰马翻,尚可全身而退…… 今日见其本尊,威风果然更甚从前! 守门弟子吓得屁滚尿流,第八百次诅咒今日放他排班守门师兄,哭丧着脸打开云天宗大门,迎入云天宗大师姐,以及…… 算得上被她公主抱抱回宗门的陌生男人。 台阶上,大师姐拂袖而去。 台阶下,是半回身望来的云上仙尊,往日高高在上的仙尊大人如今不语一言,一瞬后,垂下长长睫羽,敛去眼中神绪。 好像变了一个人。 但,大概是错觉吧? 看门弟子不禁默默叹息:若非知晓仙尊绝非世俗繁琐轻易可扰,几乎就要将此一瞬,误解成阴鸷失神……噫,怪哉,怪哉! 第46章 云上仙尊:纯纯不速之客 南扶光怀抱重伤陌生凡尘男子,正面顶撞云上仙尊,一脚踹开宗门光荣归来的事迹被翻译成了很多个版本在云天宗迅速传播开来。 最离谱的那个版本是南扶光对着宴几安拔了剑,剑气伤了云上仙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也伤了他的心。 第一时间带来这个版本故事的是桃桃。 桃桃扒在榻子边观察了躺在上面的陌生男人半天,如果屁股后面长了尾巴,这会儿那尾巴都摇成螺旋桨了。 一辈子没离开过云天宗也没见过几个凡人的小姑娘此时被打开了格局,她说话比较直接,眨巴下眼道:“大师姐,我本以为你在弥湿之地受苦受难,没想到你偷偷吃的那么好。” 南扶光被她说得都心虚,虽然事实上她一口没偷吃也没乱吃。 叉着腰呵斥桃桃不要讲得他们修士如同吃人的妖怪时,云天宗大师兄作为第二位访客姗姗来迟。 无幽倒是对南扶光带回来的人长什么样没多大兴趣,他很有规矩地站在桃花岭洞府外甚至未越过禁制,见南扶光第一句是问:“你与仙尊解除道侣结契了?” 南扶光想了想,没问他听到的是哪个版本的狗血八卦,只是含蓄道:“尚未。” 不是“放屁”而是“尚未”。 无幽闻言也是思考了一番,最后评价了句“胆子挺大”,留下满脑袋问号的南扶光,拂袖而去。 直到他离开南扶光也没弄明白他来做什么的。 谢允星作为第三人,在无幽之后姗姗来迟,当时已是日落西山,按照流言蜚语的发展速度,南扶光丝毫不怀疑现在在谢允星的认知中,她和杀猪匠的私生子怕不是已经会打酱油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都带回来了,她总不能又把他扔出去。 介于云天宗二师姐道德感极强偶尔还喜欢唠叨,南扶光做好了被她谴责的准备,没想到她一脚踏入洞府,刚说了个“你”字,便陷入了沉默。 这份沉默来得有点突兀,南扶光不得不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 身后是清醒版的杀猪匠,坐在榻子上。 杀猪匠醒来后就抱怨身上的衣服很黏,南扶光一边骂他事多一边只能协助他脱了,于是此时此刻只见男人赤着上身,浑身的肌肉线条在夕阳余晖中高低起伏,显得精雕细琢,非常具有存在感。 ……胸口的那洞也很有存在感,颇有古老氏族防风氏其人匈有窍那个架势。 听见洞府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杀猪匠转过头来,与谢允星对视的第一眼便成功彻底闭了云天宗二师姐的麦,现在又转头用眼神问南扶光,这次又是谁? 谢允星道德感比较强,缺点就是因此不太会撒谎,所以在第四次目光扫过榻边男人侧脸清晰的下颌线、宽阔的肩以及凸起的锁骨时,她没能理直气壮地问出南扶光搞出那么多事是疯了还是鬼迷心窍…… 她只能东拉西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顺便问了南扶光到底为何在大日矿山耽误这般许久。 南扶光想了想,从收到了一封来自凡尘人书生的匿名信说起。 信中说沙陀裂空树枯萎只与一只神秘的怪物啃食而非《沙陀裂空树》描述的那般与真龙神凤有关,起先她以为是胡扯,直到她在大日矿山几番扑腾,见到了信中描述的那只怪物。 那只怪物的眼泪是黑裂空矿石。 怪物被释放了,能力诡异且不可控,见之人陷入疯狂。 为了平息怪物不让方圆几百里的人们都被它踩成肉饼,南扶光被迫死去活来地遵循大日矿山的规则,期间听了另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修仙入道者曾经与被神明领导的凡人爆发了一场战争,他们各自盘踞不净海东岸与西岸。 在战争中沙陀裂空树曾经一度枯萎,两方趋于平衡,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神明率先离开了。 双方讲和,修士一方以引渡神明座下曾经负责记录世间一切的言官去往东岸为由,将言官杀死在了引渡的那艘船上。 至此,言官死去,曾经的战争事实被直接掩埋,人们忘记了这一段历史。 谢允星听完,沉默片刻,委婉地说这一个故事听上去有些反动,修士好像是彻彻底底的大反派。 南扶光:“……” 现在能说什么? 南扶光:“大概是因为写故事的人天生反骨仔,见到修士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谢允星问:“谁?” 南扶光回头看向两人身后那榻子上坐着的男人,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大概是早就在卖猪肉的职业生涯里习惯了,他坦然回视两位女修的目光,平静地说:“饿了。” 南扶光:“……” 谢允星:“……” 因为现在人人视桃花岭为马蜂窝,更没哪个敢给南扶光以及其带回来的蜂王送吃的,谢允星好心带来了晚膳,一些果子和不知道上哪整来的烤地瓜。 身为修士南扶光总是饿得慢,实在不行打坐调息也能撑十天半个月,刚想拒绝,那边杀猪匠坦然接受了食物,用沙哑的嗓音道谢。 南扶光惊悚地看着谢允星突兀缩回递出食物的手指,然后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 南扶光:“……” 现在又能说什么? 南扶光:“没事的,他不随便咬人。” 那边杀猪匠仿佛耳聋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接过食物后非常自然的将之一分为二,那些从后山采摘有恢复体力与修补受损识海功效的鲜果都被他推给了南扶光,他自己则留下了烤地瓜。 这人对食物有明确的喜好,在这方面也是一点没想着客气…… 像条护食的蠢狗。 南扶光一边腹诽一边抓起果子,捏个清水咒随便冲了冲塞进嘴巴里,嚼了两下,她嘲笑杀猪匠:“住着我的洞府,枕着我的枕头,创造我的流言蜚语,食物还要先挑……”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杀猪匠看过来。 确实不喜欢。 黏糊糊的。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没说过。我猜的。” 言简意赅的回答。杀猪匠收回了目光,低头撕开一层红薯皮,热气腾腾白雾升腾而起。 云天宗大师姐找茬失败,三言两语便被说得哑口无言,蹲坐在榻子旁,放空。 谢允星坐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的眼神交流,但是等南扶光又随便抓起一颗果子递到嘴边,榻边的男人头也不抬地提醒她那是生的,南扶光“噢”了声立刻叛逆地一口咬下去,然后被酸得脸皱成一团。 谢允星:“……” 云天宗二师姐离开的时候,南扶光一路相送至洞府门外,临别前前者还是没能沉住气,问她,日日,这杀猪匠是不是心悦于你? 南扶光“啊”了一声。 谢允星幽幽地望着她。 云天宗大师姐用食指挠了挠下巴,掩饰了有些热起来的耳根,“唔”了声。 “好烦啊,他表现得那么明显?” “总是杀猪的、杀猪的叫他也很奇怪,他叫什么名字?” “……” “嗯?” “不知道。” 谢允星的表情看来她今天真的听了很多个荒诞故事。 …… 左右想要打开轨星阁、借用“黄泉之息”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介于之前宴几安那声“不行”过于果断了些,南扶光也不想去碰一鼻子灰,索性拉着谢允星问有什么好办法。 后者瞥了她一眼:“你确定他还能活到明日?” 南扶光放开她:“摸着暖烘烘的一个人,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可能是因为我不瞎,你看到他胸口的洞多吓人了吗?” 轨星阁根本就是独立于云天宗的存在,平时也就给云上仙尊三分薄面,不受任何人的掌控,若云天宗有求于它,相比起其他仙门宗派,不过也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罢了。 但占了云天宗的地盘,借用一点儿东西挂个人情,他们不至于拒绝。 谢允星建议如果那男人明天还活着的话,让南扶光带着到处展示一番,师兄弟姐妹们都是心慈友善之人,到时候说不定能一致口风说服宗主谢从松口请动星轨阁。 南扶光在心中默念反驳,也不全是心慈友善,比如药阁那群神经病怕不是第一个跳起来反对,倒不一定是反对救助濒死凡人,纯纯就是无差别反对南扶光一切的诉求。 “这时候开始后悔平时没有好好维系人情世故了?” “你也说了,人情世故,他们算什么人?圣人云,不与畜生论道。” “圣人没云过这种话。” 南扶光露出一个委婉的表情,表示要杀猪匠讨所有人喜欢那也太难了,她在云天宗那么多年都没做到这件事。 “没事的,云天宗男女比例均衡。”谢允星提醒。 南扶光:“什么?” 谢允星:“意味着他往那一站,就能获得五成以上支持率。” 南扶光:“……” 谢允星:“万一还有个别师兄弟好龙阳……” 南扶光:“???” 谢允星拍拍她的肩:“怎么算都觉得赢定了。” 南扶光对于要杀猪匠出卖色相这件事有些犹豫,不知道他会不会配合,毕竟这个人难搞的时候真的很难搞,有时候她都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到底—— 谢允星:“日日,‘黄泉之息‘到底存在与否、是个什么东西、星轨阁是否愿意配合皆是未知数……你这样把一切担自己肩上,堂而皇之将人带回来,借轨星阁宝贝,再惹仙尊不快,又是何苦来?仅仅是从小到大破天荒头一回有人心悦你,你不舍的他死掉吗?” “……”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 什么叫从小到大破天荒头一回有人心悦我? 如果眼前站的不是她的师妹,她已经在打人了。 南扶光被谢允星直白提问到语塞,半晌干巴巴道,“不是很好吗?修仙入道人士,以人为本,慈悲六道?慈悲。慈悲很重要。” 她彻底通透了佛修那套说辞,在爱己为前提之下,偶尔可以勉强顺道爱一爱世人。 谢允星面无表情:“借口真多。” 南扶光像被踩着尾巴,差点跳起来:“不是!他要死了!不能说与我全无关系!那一剑甚至是我捅的——我得对他负责!” “他喜欢你算他眼光独特,但你确实不用为他的视力负责。” “…………我说的不是对这件事负责!!!” “哦,你也不用对天下每一个人负责。”谢允星走向下山悬梯,回过头淡道,“又不是什么等着拯救三界六道的晓辉之日,你也不叫鹿桑,总把责任揽自己身上算怎么回事?你就这么点儿大一个人,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谢允星终于走了,留下云天宗大师姐站在崖边独自吹风,风中凌乱。 …… 虽然谢允星说的话十分不好听,但南扶光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第二日,特地起了个早赶上了早膳时间,她带着杀猪匠前往宗门用膳的地方,去了趟大日矿山,她都快迷信“民以食为天”这一套,坚信救命朋友都是从酒肉朋友开始的。 南扶光甚至已经做好了为了杀猪匠殊死搏斗然后被谢允星嘲笑傻逼的准备。 但当她抓着男人一脚踏入膳食阁,发现所有的涟漪不过是瞬间的安静以及齐刷刷的望过来的眼睛。 手中定格举着碗或者油条或者包子,大家看上去都像是清晨刚刚钻出洞的狐獴—— 凌乱且好奇。 众人探究大过敌意。 内门弟子多天生便是修仙入道人士,甚少接触凡人,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吾与凡人有壁”,上半辈子也许都和桃桃一样基本没踏出过修真界半步…… 眼下接触到个真正的凡人,他们觉得很新鲜。 就像南扶光拎着一只仓鼠扔进了猫窝,种族对立是从骨子里存在的,但是外形上这只仓鼠和传统概念上的老鼠有些对不上号,让见识不够广的猫们有点无从下手。 就连药阁的人都不跳了,以白炙那个讨厌鬼为例,他嘟囔了声“什么脏东西都往宗门带,倒胃口”,也没有站起来出声公然反对。 南扶光自然也不惯他这般蛐蛐,眉毛一挑,就觉得今日白粥浓稠度正好合适扣他头上—— 然而还未来得及走过去,手肘被一只大手不轻不重地扣住。 回过头,杀猪匠垂眼站在她身边,仿若完全没有感觉到周围人打探的目光,和颜悦色地四处张望,顺道问她:“品种还算丰富,你想吃什么?” 自在得跟回家一样。 南扶光拽了拽自己的胳膊没能挣脱他,真的可恶,胸口那么老大一个洞不妨碍这人力大无穷。 他到底是不是快死了? 两人暗自较劲半晌,南扶光在男人眼中又瞥见非常熟悉的无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大日矿山,身着黄色矿袍的杀猪匠每日主要日常就是看身着蓝色矿袍的她发各式各样的疯—— 南扶光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想起她带着杀猪匠是来刷好感值的,于是乖乖捡了张角落的桌子,去领了两碗豆浆奶,外带几个素包子。 绝大部分的包子都塞到了杀猪匠的眼皮子底下,她催促他食用—— “急什么?” “狗吃不下东西就是要死了。” “……” 南扶光是不惧他吃相丢人现眼的,此人虽然身形粗犷像头牛,但进食倒是比寻常世家子弟还要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做得很好。 然而杀猪匠端起豆浆奶凑到鼻子边,那羊奶有些腥膻,他微微蹙眉,没挨唇边便放下了,甚至拧开了脸。 “怎么了?孕吐?” 南扶光随口一问。 “可能。” 杀猪匠放了一口未动的碗,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然后原本好不容易恢复了最开始碎碎细语交谈动静的膳食堂再次瞬间安静了下来,狐獴们又炯炯有神地望了过来。 南扶光:“……” 这次轮到南扶光骑虎难下,心想不是吧,你们这都信,是不是有病啊? 南扶光捂着脸叹气,此时有种家丑就此外扬的尴尬,这杀猪匠以后出去外面会不会到处宣传,说云天宗都是一群脑残? 她唉声叹气间,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只不过是站出来骂她的。 在药阁弟子那桌突然“嘭”地有人狠狠拍了下桌子,一个小小的身影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怒吼:“南扶光,你不要脸!” …… 南扶光抬头望去,只见药阁一众弟子中间,站着个肚子和脑袋一样大的小胖子。 小胖子名叫谢晦,敢如此嚣张敢直呼云天宗大师姐名讳,只因他不是别人,正是炼器阁长老谢寂之子,谢允星之亲弟,谢家当代耀祖。 此人从小诞生修仙大世家,享受得天独厚的资源与待遇,然而得此天道条件却不知珍惜,偏生得好吃懒做的性子—— 嫌炼器炉打铁要抡胳膊,嫌剑修要扎马步,嫌符修坐着画符腰酸背疼,又嫌阵修得背那甚老子复杂的奇门遁甲…… 最后去了药阁做了亲叔叔谢鸣座下弟子,毕竟看守药炉这活儿也不用他亲自来,就这么不咸不淡混日子,这些年看不惯南扶光仗着爹娘也是云天宗曾经的骨干,师父又是云上仙尊,抢了自己的风头,成为了白灸之外与南扶光作对的另一股中坚势力。 口头禅是“你都不姓谢凭什么那么嚣张”,因此都不知道被他姐吊起来打了多少回,可惜这小子一点都不记打。 前些日子被送出宗门修行,最近才回宗门,与白灸那纯纯一丘之貉,如今双贱合璧,南扶光看着他们就头疼。 小胖子显然多年侵染“修士高人一等,凡人皆为蝼蚁”的说法,区区炼气中期,胖腿却迈出六亲不认的自信步伐,朝着南扶光这边走来。 他背着手,站着望向杀猪匠,正欲开口。 云天宗大师姐此时放下筷子,淡道:“开口前想好了,别逼我抽你。” 谢晦一口气到了喉咙硬生生吞咽下去,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不理南扶光,只问杀猪匠:“他们说你是南扶光带回来的姘头。” 杀猪匠不说话。 谢晦又问南扶光:“你眼神不好使了?这人哪里有一根头发比的上云上仙尊?我才不管你什么可笑的理由,你这是撒野到云天宗来了?” 小胖子像一条稚嫩的胖毒蛇,肚子都鼓成壁虎了,也不知道羞,还仰着脖子往外喷毒液。 南扶光“咕噜咕噜”喝完自己那碗豆浆奶,放下碗擦擦嘴,笑得眯起眼:“你懂什么男人的好?” 感觉到旁边杀猪匠投来的平静目光,同时面前的小胖子成功被气得倒抽气,叫嚣着要和她的姘头比一场。 他要代替云上仙尊出战,赢了南扶光解下腰间佩剑带着这凡人滚出云天宗,输了他从此不再对其存在发表任何质疑。 南扶光闻言,坐着未动,只是掀眼皮子扫了眼方才随手放桌上的那把云天宗统一制青光剑—— 倒不是剑有多珍贵。 剑是剑修的命根子。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通常脑子正常的人不会提出让剑修解剑如此具备羞辱意味的赌约,这是在逼剑修和自己玩命。 这熊小子也知道自己区区一个炼气期连南扶光这个金丹期修士一根毛都碰不着,所以平日闷不吭声今日总算找着机会挑杀猪的欺负,这会儿还在叫嚣:“哟,虽然我是修士,但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你不会连小孩子都打不过吧?” “小孩子”一边说着,一边拔出腰间佩剑,雪刃剑指男人眉眼间—— 此剑名为星碎剑,乃谢寂取谢晦生辰石,独占一鼎,十二年得一剑,虽不比仙器或者神兵,但若谢晦不是那么烂泥巴扶不上墙选做药修,假以时日或许能成本命剑的神兵利器。 此时,膳食堂内鸦雀无声,除却药阁众人咧着个大嘴看好戏,其他内门弟子皆蹙眉,多少不赞同这小霸王的胡闹行为。 南扶光看了眼杀猪匠,男人身着一身普通布衣落座于角落窗下,此时曜日初升,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布料因此变得透明,隐约可见其胸口之黑洞,比昨日似乎又扩大了一圈。 假以时日或将将其吞噬。 取星轨阁物件,绕过宴几安,至少需要宗主以及各长老同意,谢寂长老,她暂时还真得罪不起。 南扶光抬手,明显见谢晦握剑之手猛地畏缩,她视若无睹,众目睽睽之下,她将配件推给谢晦,冷淡道:“你要就给你。” 膳食堂内,一片寂静,仿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不费力听闻。 谢晦明显没想到南扶光这一次屈服得那么快,眼中瞬间迸发惊喜,握着的剑松了些,他弯腰捡起南扶光的剑:“好,好,好!众人为证,你南扶光今日亲口承认你是我谢晦手下败将,哈哈哈哈哈!即日起,你再也不是什么云天宗大师姐——” 话语未落。 只听见“锵”地一声巨响! 碎星剑被挑飞飞上屋顶,直插横梁! 谢晦尚未反应过来,另外一只抓着那把青光剑的手几乎是同时感觉到手腕震痛,他下意识松手,剑未落地,而是稳稳落入一只掌心带有薄茧手中。 男人将手中的剑顺势插回隔壁桌目瞪口呆的剑修弟子腰间。 病弱地轻咳几声,他又转身,青光剑下一刻被扔回了南扶光的腿上。 “重要的东西别乱放。” 嗓音低沉嘶哑。 从始至终,他甚至没有站起来。 谢晦:“……” 南扶光:“……” 云天宗其他内门弟子:“……” …… 门外。 刚做完早课,呵欠连天的桃桃正琢磨今日包子都有什么馅,迈着欢快步伐走向膳食堂。 远远看见云上仙尊今日不知为何大驾光临膳食阁,早就修的半仙体质可避五谷的仙尊大人明明已经许久未曾来过这地方。 桃桃正欲与仙尊问安,话到嘴边却突然没了声音——只因见背手立于门外之人,不执一言,光只罚站,未曾有迈入膳食阁的意思。 …… 晌午。 云天宗宗主谢从痛失今日午歇的权利。 盘腿打坐于床榻,谢从万分无奈对着在他房中静坐的人发出第八百次叹气,胡须都快捋秃了,试图好言相劝:“仙尊,您也知道,无论如何人是扶光带回来的,老夫实在不好将人硬生生赶走。” 被劝之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有他不答应就在此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谢从:“……” 不是。 南扶光明明是第一个越过您才把人带进来的。 退一万步讲,您就没有错吗? 啊…… 好烦! 这宗主到底是谁在想当! 第47章 日日,我也会疼 早膳过后,南扶光将杀猪匠摆回自己的洞府,以云天宗现集绯闻八卦一身的当红身份大摇大摆降临这早殿,顶着药阁弟子们泛青泛绿的注目礼,她搬了个垫子挨着谢允星安置好。 刚坐稳还未开始清晨第一次调息,旁边便塞过来一卷新鲜热乎的《三界包打听》。 自从有了《三界包打听》,修仙界发生什么事都传播得很快,更勿论“大日矿山坍塌,黑裂空矿石暂停产出”这么大的事件,几乎是与南扶光回到云天宗前后脚,便上了今日头条。 【近日,仙界联盟组织(*兼第一盟无为门情报要闻组)发布关于《弥湿之地大日矿山矿井坍塌与停止开采》相关报道。 弥湿之地大日矿山黑裂空矿石矿产区(以下简称大日矿山)意外突发矿井坍塌事故。 事发当日,仙界联盟组织、仙盟盟主段从毅第一时间积极响应、组织救援活动,派出「翠鸟之巢」前往大日矿山矿灾一线。 在仙盟积极救援下,「翠鸟之巢」组织亲下矿井深处,以三人重伤,十五人轻伤为代价,将矿难伤害缩减至最小。 据统计,本次矿难规模大,影响深,具体原因还在进行相关的调查,初步判定不排除人为因素。 仙盟盟主段从毅联合仙盟基础资源管理组织发表声明,此次矿难的影响是全仙界范围内的,今后很有可能对后续黑裂空矿石的产出造成很大影响,呼吁仙界各界人士做好相对应对工作……】 南扶光匆匆扫过头条,将要闻拉至最后,例行歌颂仙盟与「翠鸟之巢」的办事之后,配图也不过是大日矿山的一些废墟,不见图中出现任何的矿工。 流动板块留言区自然是一片对「翠鸟之巢」的赞扬—— 「致敬!」 「印象中弥湿之地过于叛逆几乎都快不属于仙盟管辖区了,这一次出事还是第一时间出手救援……很感人。」 「希望有更多相关的报道,并安抚好在此次矿难中受伤的「翠鸟之巢」修士!那可是仙盟中的精英,少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qaq所以我一直把进入这个组织当做人生目标,太伟大了!」 “什么东西,这不合理。”南扶光对谢允星说,“「翠鸟之巢」的人来得根本没那么快,组织疏散和救援的都是矿工自己,而且——” 而且要闻中对于那个神秘的怪物只字不提,各种遣词造句更像是引导人们往矿工违规操作导致矿井坍塌方面想。 南扶光压下《三界包打听》:“大日矿山除了仙盟监管人员,还有很多普通矿工,怎么能对矿工只字不提,这不公平。” 谢允星没有去过大日矿山,她早晨先前阅读新闻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眼下也若有所思道:“上面甚至未提矿工伤亡情况呢。” 南扶光的疑问不仅如此。 她在头条要闻旁边找到了一个豆腐块大小的衍生要闻:原「翠鸟之巢」副指挥使、大日矿山监管者段南,因管理不利接受仙盟惩罚,即日起卸任其在仙盟所有职位,闭关思过。 本条要闻下方的留言区也相同一片正能量—— 「这个世界终于卷成了我梦寐以求的模样,比如不好好工作就算是仙盟盟主儿子也会被挂墙头加开除?」 「欸欸欸欸?段南?那个天才修士?啊啊啊听着他的传奇故事长大的,所以他现在去哪了?」 「楼上不用操心,一共也没几个元婴修士,估计是调动去别的地方了。」 「段北还在当指挥使吧?我记得是……」 「这次段北也去了?」 南扶光滑动了下手指,手中出现一只笔杆与当下《三界包打听》同一母竹所造狼毫,提笔在流动区龙飞凤舞写下—— 「段北梦女在此,这次大日矿山段北去了吗?有没有他的照片啊啊啊?」 等了一会儿没有提示回复的消息,南扶光再看流动区,发现自己写下的提问已经「内容不和谐,请仔细斟酌再留言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谢允星的订阅权限都被关闭了。 南扶光:“……” 南扶光很难不愤怒。 狠狠地将手中竹简“啪”地摁在地上,不顾周围其他同门投来看毫无理由突然发狂的灵兽般惊恐表情。 此时宗门二师姐旁敲侧击地问她,大日矿山所发生的事有哪些与她有关。 被如此提问,南扶光反问:“你是指哪个部分?矿山矿工群起攻之反抗仙盟监护者?矿洞坍塌导致里面的怪物被放了出来?还是在那不可言状的怪物大杀四方之前突然凭空出现另一只画风相似的奇怪怪物与之抗衡?又或者是有人展开了阴阳镜像界拯救了整个矿山的所有矿工与监管者?” 南扶光一股脑扔出一大堆听上去都很精彩的剧情,谢允星震惊地望着她,显然她的描述和《三界包打听》的要闻概括像是两个故事。 还未来得及发问,只听见前者冷静道:“全都与我有关。” 谢允星:“……” 谢允星:“不可能。” 南扶光:“怎么不可能?” 南扶光跟谢允星说了大日矿山的一切,甚至关于自己做的全体团灭的梦,她详细描述了段北和段南两兄弟的外貌,问谢允星之前去无为门开会时有没有见过。 谢允星说没有,「翠鸟之巢」的人都很神秘。 谢允星:“你意思是是你捣毁了大日矿山,影响了黑裂空矿石产出,还组织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矿工起义?你知道现在外面乾坤袋一夜之间价格飞涨到多离谱的程度吗?如果都是你做的,仙盟怎么还没把你抓走,你前面说的那些,随便哪条都够你牢底坐穿了。” 南扶光:“……” 慢吞吞地“哦”了声,南扶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云天宗,好像是不太对劲。 所以当早殿静坐调息结束,南扶光刚刚收了一套八段锦的最后一个姿势,抬头看见人群最前方背手而立、炯炯有神盯着自己的谢从,她一点儿也不惊讶。 南扶光:“抓我坐牢?” 谢从:“尚未。” 谢从:“但快了,你别急。” …… 年少时独立完成时间转换器的制作,仙盟亲自上门要人之后,南扶光已经很久过这种各阁长老齐聚一堂只为她的待遇了。 作为云天宗真正的主心骨,云上仙尊自然不会缺席,此时此刻其落座上首,表情冷淡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只在南扶光一脚踏过门槛时掀了掀眼皮子…… 却没看向她。 不知道这人又在闹什么脾气,可能还在记恨前几日她强行越过他,把那杀猪的带回云天宗的事。 顶着众长老审视的目光,云天宗大师姐很难不感到紧张,缩着脑袋鹌鹑似的看了看周围,最后她望向宗主,问:“不是要抓我坐牢?仙盟的人在哪?” 可能她表现出来的语气过于无所畏惧,谢从露出“你在挑衅谁啊”的无语表情。 此时,云上仙尊终于舍得直视她,替谢从回答了这个问题:“还在山门外。” 进不进得来全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南扶光:“……” 传闻龙族除却地位高,脾气也很大。 所以天底下能把仙盟派来的人简单粗暴关在宗门之外的,除了宴几安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南扶光:“不招待可以吗?” 宴几安让她别多管闲事。 南扶光乖乖闭上嘴继续装鹌鹑,不太服气地心想什么时候问问自己的事都算多管闲事了。 谢从此番召唤南扶光前来,只为粗略了解了下大日矿山的来龙去脉,他的表情在听见南扶光准备非法采购黑裂空矿石并前往不净海西岸开始,就变得很古怪,好奇地看向宴几安,因为这东西宴几安多的是,到底是为什么要逼自己的徒弟兼未来道侣跨海执行知法犯法活动? 宴几安:“一些偏差。” 南扶光:“……” 神他娘的“一些偏差”。 南扶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礼貌:“当时闹了些不愉快,师父是拿了其他仙器予我补偿,奈何当时我只想要黑裂空矿石……” 宴几安:“道过歉了。” 南扶光点点头:“在大日矿山道的歉,那时候我已经深入大日矿山成为一名光荣的采矿工人。” 谢从古怪的表情没有变,并维持着这个表情,冷静地听南扶光述说大日矿山迫害凡人、立不可违抗的各种规则、秘密藏匿不知名且不可描述神秘怪物以此产出矿石…… 南扶光在自己的述说里,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路见不平拔刀的事—— 只是在她说到分发武器给矿工时,云天宗宗主的表情逐渐变得空白。 “仙盟的报告显示,大日矿山矿工手中收缴来了数把属性不可测、类别不可测、用途不可测的特殊武器。”谢从麻木道,“那些武器制造粗制滥造,但意外的在识海未生成的凡人手中也可发挥出包括且不限于炼气末期修士的五行力量。” 南扶光指了指自己。 “当大日矿山深处的生物被释放,有另一只同样不知名且不可描述的生物被召唤与之对抗——” 南扶光又指了指自己。 谢从后槽牙都咬碎了:“你不是剑修?何来铸器能力?你不是古生物召唤成绩每每垫底,何来召唤不知名且不可描述的强大古生物能力?” 南扶光表示剑修不精铸器她承认,后面那句就有些伤人了。 她想了想,不再用“邪恶小发明”敷衍带过,面对牢狱之灾她选择坦白从宽—— 南扶光详细地描述了自己通常喜欢运用术法附着普通物件的行为,并表明当时情况危机,通过举一反三,她成功地得到了将符箓拍进普通的兵器中使之变成附带五行力量的武器为凡人使用的思路。 所谓凡人就是当时被大日矿山禁制封印了识海的她自己。 “是为了保命。”南扶光真诚地说,“正当防卫。” 南扶光无视了宴几安在听到她提起“那日鹿桑小师妹拜师仪式,我召唤出了一棵超越金丹期力量的古树”时,刮茶碗动作有瞬息的悬停。 她语气非常平静,平铺直诉如同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谢从听她说完,立刻反驳这不可能,把符箓附着于普通武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创意,两岸各大宗门包括仙盟相关研发部门这些年数不清多少人试图这样做过…… 云天宗宗主本身即为符修,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当即写了张紫色引火符箓,又拔出身边内门弟子佩戴青云剑,符箓拍向青云剑,剑体受属性影响,震动嗡鸣—— 而后“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没人能成功。” 南扶光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能成功,她挠挠头,说可能是熟能生巧。 她的表情过于无辜。 云天宗宗主双眼发黑,说不清到底是高兴云天宗可能真的出了个创作型的天才修士还是难过这位天才从来不把天赋用在正途…… 这时候,他听见身边上首座,宴几安冷冷地问:“大日矿山设有识海禁制,修士入内如凡人,识海沉寂情况下,你是如何催动那张‘沙门二十四路小钥匙‘,进而召唤出那只九尾怪物的?” 南扶光从他的描述中抓到一丝丝蛛丝马迹,惊讶地察觉哪怕见多识广甚至带有上一世真龙记忆的云上仙尊,竟也无法辨识那日她在大日矿山召唤的究竟为何物。 召唤古生物助战符箓,本质上就是给世界另一端传递信号,符箓上的唱词翻译一下大概意思是:尊敬的上古神兽们这里是联络你们的信号,请问您们现在哪位有空且看我稍微有点顺眼呢,请响应我的召唤吧。 符箓等级越高,相当于信号的范围更广,像“沙门二十四路小钥匙”大概率能接触到深渊深处,从而召唤栖息在那的古生物…… 但也只是理论上。 没人成功过。 沙陀裂空树枯萎后,谁都不知道深渊之处到底还有没有活物存在,更勿论将其召唤出来。 南扶光微微瞪圆了眼,惊讶的同时无比自豪,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我把最后的那张火属性符箓拍进了自己的手臂上。” 谢从已经讲不出话来。 宴几安一扫先前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蹙起眉。 宴几安是还记得,废墟中把南扶光掏出来时,她的一条手臂近乎于灼毁,皮肉都散发着熟透的可怕气息,他万万没想到那样的痕迹竟是这样来的—— 她对自己是真下得去手。 再看现在,云天宗大师姐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痛下次还敢的模样,宴几安与谢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头疼。 “胡闹。” 最后,由云上仙尊的两个字定性南扶光在大日矿山全部所作所为。 至此,除了云天宗宗主与各阁长老,一同被打发走的还有在云天宗宗门外巴巴守了大半天的仙盟众人…… 后者更惨,直到他们被云上仙尊一句“皆是误会,我宗弟子误入大日矿山也是受害者”简单粗暴地打发离开,他们连南扶光长什么样都没见着。 …… 南扶光眼睁睁地看着宴几安打发走了仙盟的人。 她没有立刻离开,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所有命运的馈赠肯定有其暗中标好的价格。 果不其然。 当众阁长老逐一散去,未等宗主谢从后脚踏出大殿门槛,宴几安便转头向南扶光,语气冷漠且理所当然:“闲杂人等勿入宗门,仙盟的人已是被打发走了,日日,你洞府中那人,你又准备何时挪走?” 身后陷入死寂。 云天宗宗主心中摇头摇至脑袋都要摇掉,想提醒仙尊大人这天好像不是这么聊的。 这和主动找人吵架有什么区别? …… 谢从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有听人墙角的嗜好,当他给自己施展隐身屏息术法,隔着大殿门站稳时,他告诉自己只是在履行宗主的职责—— 毕竟此时此刻在大殿内嚣张跋扈的二人,很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甚至拆了这建筑的潜质。 此时,只闻仙尊用找事的语气提问完,谢从眼睁睁看着云天宗宗门大师姐、云上仙尊曾经唯一的弟子、现如今云上仙尊未来道侣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微微侧脸,面对师尊询问,一扫先前众人前的恭敬。 她神情变得有些不咸不淡,反问道:“师父这是何来的询问,我暂时没这个打算把那杀猪的挪走。” 宴几安垂了垂睫毛。 谢从认出这是他发怒前兆。 南扶光如此了解她的师尊,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讯号,但这一次她站着未动,平静追问:“师父为何如此执着赶此人出宗门?” “云天宗自开山立宗以来,闲杂人等概不——” “师父为何如此执着赶此人出宗门?” “……” “不说罢了。”南扶光淡定点点头,“徒弟告辞。” 说着,南扶光果断拂袖抽身要走,大殿外阳光倾泻而入,照在她的面颊上,白皙的肤色近乎于透明,看不见太多的神情,也不见丝毫的血色。 南扶光走向大门,直至她一只脚即将迈过门槛,才听见身后那人似无奈又像妥协,叫了声“日日”。 南扶光脚下一顿,却未转身。 “你与他大日矿山相同经历劫难有相识之谊,为师不多赘述质疑。只是无论如何,那杀猪匠始终为陌生男子,如今你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违反宗门规矩将其带回云天宗,又大摇大摆地接济安顿于桃花岭洞府,为师认为……不妥。” 他微一顿。 “身为你的结契道侣,我觉得,不妥。” 众所周知,云上仙尊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道骨仙风,话语不多,每次开口说话必是冷言冷语,仿若拒人千里。 甚少有人能听见他发沉放缓的说话语调,此时他微微敛下眉眼,似眼下一番话语,让他自己都感到困扰不已。 南扶光回过头便见此番景象。 ……只是她发现自己完全不为所动。 甚至有无语至想要发笑嫌疑。 “师父,那杀猪的是男的。”她问宴几安,“鹿桑小师妹就不是女的了么?” 宴几安皱起的眉因为南扶光毫无征兆提起鹿桑收得更紧了些,似乎不太明白这时候提起不相干的人是为了什么,若说他与鹿桑,他早已经承诺过她沙陀裂空树枯萎后,过往关系皆不继存。 一时间,他没说话。 “师父当初那样众目睽睽之下违反宗门规矩将其带回云天宗,又大摇大摆地接济安顿于陶亭,可曾想过一丝不妥?可曾想过身位您未来道侣的我,会觉得不妥? 南扶光淡道。 “那杀猪的至少没进入宗门第一时间炸穿辨骨阁宝鼎。” 她语气不含太多针对。 宴几安在愣怔之后,露出认真思考片刻的神情,几瞬后,终于薄唇轻启,认真地问:“鹿桑搬出陶亭,你就可以让那杀猪的离开云天宗?” 南扶光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是。” 只见云上仙尊真正的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他歪了歪脑袋,就像是返祖成为了那冷血动物,完全听不懂人类通用语言,略微茫然地问:“那你提出这个比喻的意义是什么?” 南扶光颇有吐血三升的冲动,心中骂了八百句脏话,无论如何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者从哪说起—— 她只是想让他做事别那么双标。 轻微咳嗽一声清了清紧绷的嗓子,脑袋里嗡嗡的叫嚣着但凡换一个人都被她锤进土里,然而眼前之人确确实实刚才帮助了她打发走仙盟之人对大日矿山一切追责…… 更何况他眼神过于清澈。 哪怕是清澈的愚蠢,她也没办法开口吐出一些欺师灭祖的词句。 南扶光忍了又忍,额角青筋狂跳,本没多少血色的面颊上此时此刻突然气血上涌至过甚,染红了她的鼻尖。 她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音,开口时嗓音勉强还算冷静:“是方才我描述得不够详细?我没说那杀猪的胸前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洞最开始是被我一剑捅出来的?还是我忘记强调大日矿山禁制解除、一切尘埃落定是以他的牺牲作为代价?” 南扶光闭了闭眼,近乎于一字一顿:“是我带他去大日矿山。” 思及杀猪匠那半死不活的模样,束手无策的现状,南扶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无力感席卷而来。 “无论他有何所图或者什么也不图,我必须对他负责。” 她不知道宴几安身位云上仙尊,三界六道尽为其让道,为何非要与一个普通凡人作对,生死关头,见缝插针总也要将人赶出宗门—— 她不想再为此事继续与宴几安产生争执,根据她丰富的经验表明,绝大多数与这位原身为真龙的仙尊争执不过是对牛弹琴,哪怕讲到口干舌燥,对方一开始不能理解的事,就永远都不可能理解。 南扶光掀起眼皮,正欲道“徒弟告辞”,然而第一个字未说出口,猝不及防对视上不远处上首位置,宴几安投来的沉默目光。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氛在滋生。 南扶光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眨眨眼,正欲问怎么了,听见不远处的仙尊开口,依然是用的那淡漠语气:“你以为我又是为谁去的大日矿山?” “……” 理智在精准接受对方一些外露情绪后,尖叫着眼下的谈话节奏不对。 南扶光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其实她想说,来了就来了呗,徒弟出事捞一把不是很正常,您又没什么损失。 然而直视而来的目光上下细细打量她,似乎是猜到了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是在想什么,云上仙尊抿了抿唇,语出惊人。 “不是只有那杀猪的受伤。” 南扶光心想,不好意思您在放什么屁? 她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直到看见宴几安起身而立,抬手抽开腰间道袍腰带,南扶光保持麻木见其褪去外袍羽衣,轻纱薄羽滑落,里面洁白里衬渐露—— 在南扶光反应过来非礼勿视、转身拔腿逃窜前,她瞳孔骤然缩聚,震惊地看着宴几安右臂之上,白织麻布从里至外浸透血迹。 外扩一圈已经干涩发黑,只是中央部位泅出小片鲜红,湿润粘稠地贴着小臂,不见伤口,可猜测其狰狞。 宴几安乃未苏醒真龙,如今修炼至化仙末期。□□本大脱凡胎,不说刀枪不入,但至少一般三界六道内生物少有能伤其身……更毋论伤口数日不能愈合。 “是那日你召唤出来那九尾畜生咬的。” 高高在上的云上仙尊,如今衣衫半褪,坦然露出精壮上身,扫视而来,竟似有些委屈。 “不是只有那杀猪的为你去大日矿山,也不是只有他受伤。” 宴几安道。 “我也会疼。” 第48章 正式结为道侣 有些问题问了就显得很蠢,但是不问会显得更蠢。 按照正常的逻辑那只拥有九条尾巴、尾巴上还有九只眼睛的大家伙是南扶光求神告佛请来的,但事实上谁都知道它被召唤出来之后想干什么、干了什么,其实不太归南扶光管—— 包括它那长在屁股上的九只眼睛为什么形同虚设一般转头就给了自己人一口,这完全是个谜。 它可能单纯不喜欢龙族的味道。 “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南扶光问。 “不知。那日,我执剑试图阻止那大日矿山原生的怪物,然而尚未接近,那九尾毛茸茸的畜生回头便毫不犹豫咬了我一口……当时你也在,只是你没看见。” “不可能。我若在就会看见。” “你在忙着找那个杀猪匠。” “……” 好的。 找也是找了一会会。 就一会会。 南扶光并不知道此时一门之隔已经有云天宗宗主为云上仙尊突飞猛进的情商在心中疯狂鼓掌,她只是突然发现今日份的师尊的性格变得有些棘手。 她还是比较习惯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张口就是“尔等蝼蚁”的云上仙尊。 “这说不通,”南扶光清了清嗓子,扯开话题,“好好的它怎么会回头咬你一头?” “这与它是什么生物有关,两个问题伴生出现,而目前尚且未知。”宴几安垂下眼,“若知道它是什么生物,谢鸣不至于无能到对此束手无策,任由其日夜鲜血淋漓。” 以谢鸣长老为领袖,药阁那些药修就是混日子的。 疑难杂症指望他们不如移步后勤早日订副花样好看、符合龙族审美的棺材。 南扶光欲言又止。 宴几安没有给她顺杆子往上爬攻击同宗门其他弟子的机会,他手指为剑,划过内衫,锦裂声应声而起,沾染血污衣袖出现整齐的切口,魂安草独特的草药味混杂着血腥扑鼻而来。 绿色的草药是制造上品止血散的主要成分,只是药的成品不太好看,绿色和黑色夹杂着血液此时此刻像是一团泥状,纵使南扶光刚从大日矿山那人吃人的地方归来,这般血腥也还是让她惯性喉头一紧。 她蹙起眉。 宴几安看过来,目光轻飘飘扫过她紧皱的眉心,反而微微一笑:“许久未受伤了,这般疼痛倒也新鲜。” 南扶光当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 但这时候说“哦”大概就有欺师灭祖的嫌疑,她明知道这大概是宴几安在搞什么迂回路线,却还是有该死的好奇心和一点点的担忧。 她抠着手指问:“那怎么办?” 宴几安稍微拉扯了下外袍羽衣:“今日尚未换药。” 他说完,直直望着南扶光。 南扶光:“……” 南扶光:“哦。” …… 赤雪峰,陶亭。 南扶光认真想了下,自从鹿桑出现,她似乎很久没有保持愉快的心情进出陶亭—— 尽管在过去她一直背地里嘲笑这是恶龙的巢穴。 那棵她亲手栽种的桃花树一如既往开的极致灿烂,就好像迫不及待地告诉每一个看见它的人,被移植后它活得有多好。 南扶光揣着袖子在树下站着仰头看了一会儿,直到宴几安问她在看什么。 “在看白眼狼。”南扶光仰到脖子发酸,不假思索地回答。 有时候宴几安也搞不懂她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就像她前半生在云天宗上蹿下跳并并没有展示太多的同门友爱,但在大日矿山却可以为了一群刚认识的矿工抛头颅、洒热血。 现在她骂一棵树是白眼狼,而这棵树树龄不高,尚未生出灵智。 “上上次我来过陶亭,它也是这般好模样,就好像花永不会有谢的时候。”南扶光慢悠悠地自顾自继续道,“那日,我看见师父与还不是正式内门弟子的鹿桑小师妹在树下练剑。那时候她有了和我那把瑶光剑一样从师父这亲自得来的剑,练的也是我小时候练过的剑法,只是比我学得快,比我学的好……桃花的花瓣像是奖励她似的,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剑尖。” 她收回了目光,因为长时间盯着一片粉红看此时眼前陷入短暂的恍惚,视线下落至自己的鞋尖,她想起那一日,她在为不能突破筑基末期发狂,鼓起勇气寻宴几安,却发现被人捷足先登,亲眼见证鹿桑在宴几安眼皮子下,轻而易举突破炼气阶段—— 就因为是神凤,所以鹿桑突然就得到了南扶光曾经拥有或者努力试图拥有的一切……好像世界觉醒了某种意志,从今往后,滚滚向前的洪流只以她为中心抒写,她不用动,所有一切被人奢望的都会自动捧到她的面前。 南扶光是嫉妒得发狂。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我果然是个普通人。揣着手,云天宗大师姐在心中感慨,像这种角落生物阴暗爬行的心理行为大概绝对不会出现在神凤身上…… 她的一生光明磊落,甚至在大日矿山,会真情实感地为她这个大师姐着急。 “你很在意?” 不远处,清冷的声音传来。 南扶光被打断了思绪,转过头去,不料望进一双如秋水般不染尘的黑眸,那应该与神凤并肩而立成为世界意志宠儿的人,此时正平静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在地卷曲了下,那种肆意操控高高在上之人情绪的罪恶感,夹杂着扭曲的快意,短暂地烫了她一下。 她冲宴几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若你不喜欢这样,你可以提出来。”宴几安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我没有这种经验,也不知道与其他女子保持什么样的相处才叫适当距离……所以,若你不喜欢,就提出来。” 二次强调确保了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南扶光问:“你可以不要亲自教鹿桑或者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练剑吗?” 这对鹿桑一点都不公平。 没有剑修会拜一个不教自己练剑的师父,这是一笔血亏生意。 宴几安当然也知道这要求无论怎么想都不太合理,他沉默了一瞬,抬眼道:“可以。” 南扶光唇边的笑容却保持不变,她学着用同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不。你不可以。我开玩笑的。” …… 宴几安的寝殿一如既往,没有多出其他东西,当然也没有少一些东西。 南扶光一脚迈入后迅速地观察了一遍,并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很像是一只巡察自己领地的猫,警惕又充满了攻击性。 这一切落入宴几安眼里,他有些奇怪,但是没有出声提醒,只是顺手褪去外袍便在榻边落座。 榻上茶案上还放着没用完的止血散,是之前谢鸣拿来的,小老儿放下药的时候脸上就写满了不确定,宴几安本来就没对它能起作用报有什么希望—— 结果果然不太有用。 给自己换了两次药后,宴几安不意外地发现伤口并没有愈合的趋势,反倒是安魂草混杂着血腥气息一只萦绕在他鼻尖颇为扰人,伤口泥泞的模样也不太好看……原本他就没准备再碰它,故而这一瓶药便随手搁置在最后一次换药的地方。 但。 眼下看着南扶光靠过来,好奇地捡起瓶身打量,宴几安想的是用也不是不能再用一次…… 反正又不是什么毒药。 手中拽着瓷白的瓶身,花了一点时间意识到这已经是药阁能够拿出最高成分的配方,南扶光直直看过来,宴几安刻意让她多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叹气,放轻了声音:“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 他一边说着褪去内衫,有些血污的白色内衫堆积在腰间,露出精壮的上身,或许龙族是冷血动物的缘故,他本人也白的像身上并不存在血液这种东西。 ……如果不是胳膊上已经有发黑的血在往下淌。 南扶光握着药品的指尖发白,宴几安似乎没有看到,让了一点位置出来,然后拍了拍身边榻子上的一席空位,“日日,来。” 这自然而然的动作让南扶光想到了她小时候,刚刚拜师完毕那段日子,每次修炼之后云上仙尊也会拍拍这榻子让她往上爬,那时候茶案上总会有一杯备好的凉茶和一盘她喜欢的点心。 一切好像都未变。 一切好像又已经面目全非。 为了一堆根本不值钱的黑裂空矿石,南扶光概念里的修仙界变了,眼前的人也变了。 南扶光坐在了空位上。 两人挨得有点近,她下意识后撤一些,却还是轻易嗅到除了草药与血腥之外,熟悉的冷调木香传入鼻腔。 “这些日子,你一心扑在那杀猪匠身上……我还在想你多久才能自己发现为师也受伤了。”宴几安缓缓道,“没想到,最后是我自己先没忍住要告诉你。” 南扶光不答。 她正低头观察面前的伤口,这伤口果然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刚开始以为只是那九尾狐狸可能带着什么毒性使伤口无法愈合,现在看…… 压根就是因为那一口咬得实打实太深。 下死口咬呢? 榻边本身就有之前用剩下的纱布,她捏了个清水决沾湿,正对着那隐藏在伤口下的一个明显是野兽獠牙咬出的深洞束手无策—— 管不了面前的人还在说什么没用的废话。 是不是她亲自发现的伤势有什么区别,她第一时间发现伤口就能好了吗? “上年纪了就喜欢唠叨?再啰嗦我走了。”她头也不抬地说。 听见从自己的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宴几安果然不说话了,只是在南扶光手中的帕子碰到伤口边缘试图清理那一团糟的边缘时,发出轻哼,肌肉肉眼可见地紧绷。 “这么严重?”南扶光总算抬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云上仙尊略微紧绷的侧颌弧线,“你当时为什么没躲开?” “不知道。”宴几安道,“我以为那是你召唤出来的。” “什么?” “所以它应该不会咬我。” “……” 那位九尾狐大爷会出现的本质是为了替我完成一些我不能完成的战斗是没错,但它本身显然是具有独立思考与判断能力的自由生物,也就是说,它想咬你就可以咬你,根本不用经过我的同意—— “师父的古生物学和召唤术也学的不怎么样吗?” 宴几安又笑了起来,今天他笑的次数也太多了,各式各样的,只不过最近两次好像才算正儿八经地在笑…… 垂眸而来的视线不再是平日那副疏远的冰冷。 南扶光搞不清楚龙族的阴晴不定。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低头的换药不再搭话。 宴几安靠坐在榻边,声息轻的像是睡着了。 在这期间南扶光在脑子里已经组合了几十种不同的止血药可能的搭配,只是思来想去好像也不会比她现在在用的更好……这就是传说中的术业有专攻吗? 没有人能够各方各面都做好,就像她的召唤术一如既往地十分稀烂,并没有像她幻想的那样成为什么关键时刻的超常发挥选手…… 否则那只眼睛长在屁股的上的毛茸茸的畜生就不应该张嘴见谁都咬。 “日日,怎么不说话,是还在生师父的气?”宴几安问。 南扶光清理完了伤口周围乱七八糟的血泥,让伤口看着不那么狰狞了,又用纱布仔细缠好,“不是。” 她看了眼周围用过的一大堆纱布,随口道,“之前清理不到位可能也是伤口迟迟不能愈合的原因。” 她只是想描述一下宴几安活得太糙这个客观事实。 没想到对方有了不同的理解。 “单手操作换药并不方便。” “陶亭又不是只住了你一个人。” “未得为师传唤,鹿桑不会出现在寝殿。”宴几安停顿了下,补充,“她一次也没来过。” 南扶光一时语塞。 房间内未燃熏香,只是窗户半开,或许是秋日将近,空气中凝固的水汽要比往日重一些,湿气夹杂着窗外卷入的泥土腥,眼瞧着大约有一场暴雨将至…… 也不知道这场雨能不能落在灼热苦夏已久的凡尘界。 南扶光堂而皇之地走起了神,却没注意自己是仰着脸,视线定格在云上仙尊面容之上,她心无旁骛地数着他过于浓密的睫毛,思绪零碎又游走…… 就连他气息靠近也未曾察觉。 “日日。” 近在咫尺的低沉唤声反而更像是催眠,浸泡在潮湿的空气里好像还闻到了桃花的香味……桃花有香味吗? 南扶光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眼皮轻抖,稍微回过神抬眼便看见面前仙尊缓缓靠近的冷峻面容—— 南扶光愣了愣。 当略微冰冷的修长指尖拂过她的耳见,将一缕垂落的发轻柔地放置耳后,温热与温度较低的触碰,落差感让她仿若一脚踏空。 当面前之人气息全方位笼罩下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偏了偏头。 没有温度却过于柔软的触感落在了她的面颊,很挨近唇边的位置。 因为过于震惊而微微睁圆了眼,南扶光一时半会居然也没有动…… 任由完全陌生的触感就像是从心脏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浮上水面,至她脑海某个角落,“啪”地炸裂开。 “……” 触感抽离,南扶光转动僵硬的脖子,勉强对视上宴几安—— 后者眸深似归墟之眼,只若旁人无尽跌入,不知其所想。 就在这时,陶亭的寝宫外传来桃桃活泼又气急败坏的声音。 小姑娘骂骂咧咧地喊着大师姐,您带回来的那个凡人到处乱走迷路在青云崖了,现下被药阁弟子扣住了哩,您赶紧去捞人。 南扶光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唔”了声,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似的跳了起来,直起身那一刻,原本放在道袍下摆的药瓶与纱布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她却顾不了那样许多,语气仓促:“那我去——” 她未来得及下榻。 手腕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扣住。 “日日。” 因为两人的姿势,云上仙尊此时只能自下往上微微仰望她,这样的姿态让他看上去无穷的认真与莫名的虔诚。 “择个良辰吉日,与师父完成结契,正式成为道侣,你看可好?” 第49章 动了胎气 因为精神过于恍惚,南扶光差点就成了自从沙陀裂空树生根发芽的千百年来第一个御剑飞行时从剑上掉下来的剑修。 落在青云崖时她也没站稳,收剑时差点整个人滚到地上,把她身后的桃桃吓了一跳,小姑娘死死拽着云天宗大师姐的腰带帮她站稳:“也不用那么着急,药阁那伙人再过分不至于撕碎那个杀猪匠,他们不傻,不会为了给你添堵去杀人。” 南扶光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垂视着桃桃那张一无所知的天真面容,停顿了下,叹气:“桃桃,我问你件事。” 桃桃:“你知道小动物的趋福避祸本能吗?我也有。你这样的语气让我不太想听你的问题。” 南扶光:“你觉得最终我能与云上仙尊顺利结为道侣的可能性是多少?” 桃桃:“哦,这个啊……零。” 桃桃说完瞬间瞪大了眼,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乌溜溜的眼珠子写满了谴责,就好像刚才南扶光偷偷对她使用了“它心知且必须呐喊”。 云天宗大师姐显然懒得跟她计较这等污蔑,她甚至并没有因为那真诚的回答感到被冒犯,抬手一脸感慨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那句“我也觉得”到了嘴边滚了几次没说出口,而是扔出另外一个重磅消息:“可惜,方才仙尊他老人家邀请我早日完成结契。” 桃桃只有一双眼露在双手外,现在这双眼瞪得已如铜铃,震惊中带着一点儿迷茫:“哪个仙尊?” 南扶光奇怪道:“还有几个仙尊?” 桃桃放下手,真诚发问:“他疯了?” “嗯。”南扶光冷静地点点头,道,“我也快了。” …… 两人的对话没能继续,着实是因为今日青云崖已经过于热闹。 今日不见乌金高挂却也时至晌午,崖边堆满了人,这倒是没什么意外,毕竟掐指一算,这个时候正是内门弟子聚集青云崖演武台切磋的时间。 不远处东北角落,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许多内门弟子,各个弟子根据其所拜入师门着不同颜色道袍,而药阁那群药修为了符合自己悬壶济世的形象,多数还多戴了顶方形坠流苏的小帽子。 南扶光曾经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帽子除了耽误打架一点别的用处都没有,属实鸡肋—— 而此时,透过那摇曳的流苏和攒动的人头,南扶光清楚地在人群中央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男人已然换下南扶光找给他的外门弟子道袍,不知道从哪弄来一身寻常粗糙短打,此时在道骨仙风修士中格格不入,高大的身形,病中面色难然而让其更像暂时收敛锋芒的豹,此时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瘦弱鸡崽子层层围住—— 他眉尾下垂。 脸上大写的无奈。 就像上一次在山脚下,凡尘界,他站在墙根的阴凉中,眼睁睁看别人找蹩脚借口砸动手他的猪肉摊时一模一样。 或许整个修仙界第二宗门正经内门弟子对于他来说,和那些不入流的市井混混没有任何区别。 在男人与其他弟子中间,面前还有另一具瘦弱的身影横档。 “你们不要再靠近了,一会儿大师姐来了,会同你们生气的!大师姐喔,你们不害怕吗!” 清脆的声音如黄鹂,又夹杂着焦躁——因为身位云上仙尊唯二弟子,少女身着道袍与其他弟子皆不相同,此时只见她一只手握着腰间所挂伏龙剑剑柄,姣好的白皙面颊因为紧张染上一丝血色。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这是大师姐带回来的人,怎么处置应由她说得算!” 鹿桑死死地挡在男人面前,此时两人与众多内门弟子对立,身后不余几许空地落脚,几乎要从青云崖边滚落下去。 南扶光沉默靠近时,那杀猪匠似有所感应,掀了掀眼皮子,越过鹿桑肩头,隔着人群与面色阴沉的云天宗大师姐相对而视。 然后表情一点点从无奈变成放松。 南扶光原本也没想那么多,但是看他这个样子,心中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一个健步上前,推开了挡在跟前的其他内门弟子,顺手扒拉开了鹿桑,杀到杀猪匠跟前拎住了他的衣领——高壮得像是小山一样的男人被迫弯下了他的脊梁,近在咫尺的两张脸互相交错目光。 “……”杀猪匠问,“嗯?你身上什么味道?” 南扶光定格在准备骂人的表情,紧急刹车,万万没想到先被人骂了。 南扶光:“什么味?” 杀猪匠:“畜生味。”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扳过南扶光的脸,凑近了些,正欲仔细研究—— 这个目中无人、把所有人当透明的习惯…… 南扶光黑着脸拍开他的手。 “劝少多管闲事,问够了没?到我了。”南扶光问他,“是我记忆出了问题?我怎么记得早膳后我把你送回桃花岭了?” 杀猪匠眨眨眼,看了眼被拍红的手背,慢吞吞缩回手:“是没错,但早膳过后总要消食。” 南扶光心想你就放屁吧,我两只眼睛看着你根本没吃几口,更何况—— “赤日峰那么高你怎么下来的?!青云崖那么高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两条腿。” 这人一天到晚身上使不完的牛劲,胸口开个洞半个身子都被阎王爷记录在册一点没影响他的发挥,南扶光愤恨地放开他,就恨云天宗药阁没好好开辟几亩灵田,否则正好介绍他去犁地。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脸黑却不想在这儿责备杀猪匠,所有的不懂规矩落在旁人耳朵里怕不都变成她没教规矩(是事实),她抬手祭出青光剑,正准备跳上去带走杀猪匠——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高呼一声“慢”。 那堂而皇之带着稚气的声音南扶光听了就头疼,她维持着一只脚踏在青光剑上随时要跑路的姿态,转过头问谢晦,说好的比剑输了他就不再对这杀猪的存在发表任何质疑,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小孩子当然就是说话不算数的代表人物,他们高兴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是金鱼脑袋,只有不超过一盏茶的记忆。 谢晦叉着腰,身后站着白炙,南扶光仿佛看见云天宗最讨厌二人组合二为一,此时药阁首席弟子道:“这跟那没关系,你不守妇道、朝思暮想是你的事,但云天宗乃仙盟大宗,山山相连,皆为要地,他一个外人大摇大摆的在青云崖出没,若是被其窥探机密,你南扶光于祖师爷牌位前跪一万年也不足以谢罪!” 南扶光觉得他非常荒谬,杀猪的一个凡人,哪怕是守着青云崖从早坐到晚—— “你是怕他偷学去你屁股着地的御剑飞行术还是抄走你号称药阁顶配实则抹上三天三夜伤口也愈合不了的止血药配方?” 白灸身位药阁长老大弟子,自然知道这些日子云上仙尊曾经问他们讨要过伤药的事,更知道那伤药没什么用,自家师父正为此感到头秃。 眼下气得脸红脖子粗,但这等丢脸的事,面对不明所以得其他弟子自然也不好明着反驳,他“你”了半天,踢了一脚谢晦。 小胖子叉着腰:“废什么话!你私自带外人进入云天宗本就触犯宗门规矩!你敢说不是?!” 南扶光转过头对鹿桑正经说了句“对不住了”,而后在云天宗小师妹一脸懵逼之下,拍了拍她的肩:“你们爱的鹿桑小师妹不也是云上仙尊这么带回来的,怎么当时你不跳出来骂仙尊不要脸?” 宴几安在云天宗乃至整个修仙界地位如此稳固。 光“骂仙尊不要脸”六个字说出口都够一众弟子产生一阵骚动,人人脸上写着震惊,谢晦被噎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南扶光如此敢讲,一张胖嘟嘟的脸蛋现在像下雨后开伞的蘑鼓起来:“南扶光!我劝你不要总也把仙尊挂在嘴边,这些年你作威作福,不过仗着他曾经与你许诺结契道侣!” 南扶光:“啊……关于这件事——” 谢晦:“如今神凤归位,我倒要看不这契约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后半姻缘树可不只挂着你与仙尊二人名讳的木牌!” 南扶光一直觉得这件事实在不算光彩,也不太值得拿出来大吼大叫,她下意识回头瞥了眼鹿桑,果然其现在已经窘迫得满脸通红,顾不得南扶光拿她被宴几安带回云天宗的事做类比。 她垫了垫脚,连忙道:“大师姐,别误会,那不是——” 谢晦:“不是什么不是!照照镜子吧!但凡仙尊长了眼睛又怎么可能不选你选这个疯女人!” 照照镜子不是骂人的话么? 南扶光正想说点儿什么,这时候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桃桃听不下去了,整个云天宗又不是只有谢晦嗓门大,桃桃一个错步冲到小胖子跟前:“哇!说的好啊!你怎么知道仙尊今日提出催促要择良辰吉日,与我们大师姐早日完成道侣结契?!” 南扶光:“……” 桃桃话语落地,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弟子们纷纷震惊这第一手消息来得如此突兀。 而鹿桑则一扫上一瞬间的窘迫与紧张,微微震惊地睁圆了眼看向南扶光。 南扶光抬起手,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虽然桃桃说的是事实,但是不妨碍她现在有一种自己牛皮吹大发了的脚趾抠地感……她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杀猪匠,杀猪匠一如既往,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喜欢的仙子姐姐要与他人结契,也不知道他在微笑个什么东西。 然后白炙作为最先反应过来那个,冷笑一声:“真的假的,桃桃你躲仙尊床底下听见的?” 谢晦迅速“哈哈”大笑:“还是仙尊昨夜入梦趴你床头告诉你的?” “不可能”“他们就是要解除结契了”“我还以为是时间问题”“这事儿仙尊不好开口才一直拖着的吧”“姻缘树那木牌还在么”“那神凤怎么办啊”——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在被药阁弟子带上节奏后,隐约于人群中响起。 也有讨厌宿命论愿意支持南扶光的,干脆和身边人吵了起来。 只是药阁弟子质疑声很大,以谢晦与白炙为首,大声质问南扶光,怎么连这种妄想都敢有,造云上仙尊的黄谣,你真以为自己是云天宗大师姐就可以不受惩罚? 南扶光有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毕竟刚才从陶亭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鬼在追的人也是她。 转头就拿这件事炫耀个没完传入宴几安的耳朵里她脸往哪搁? 鹿桑捏着道袍,可怜兮兮地喊她“师姐”,好像也在等一个答案。 南扶光有点暴躁地踢了踢还悬浮在脚边的青光剑,考虑跳上剑落荒而逃的话流言蜚语会变成哪个版本…… 这时候杀猪匠从身后发出一声短暂的鼻息绪乱动静,她挑眉,回过头问这位祖宗又怎么了。 杀猪匠脸色不好看——是的,任谁胸口带着个大洞,下一座百尺高山再爬一座百尺高崖都会脸色不好看的——所以现在他面白如纸当然也是自找的。 他说这这些好吵,他想吐。 南扶光说好巧你以为我不想吗?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压根没有压低声音,谢晦气得够呛:“现在到底是谁最想吐——云上仙尊会真的跟南扶光结为道侣这种事,究竟是谁在造谣传谣?!” “本尊。” 金丹期修士五感优越于现场所有人,耳朵突然捕捉到清冷嗓音与熟悉铜铃音,南扶光闭上了嘴,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被逼得发癫产生了错觉。 直到从内门弟子队伍中有人也发出一声惊呼—— 青铜铃音立体而清晰。 伴随着衣袍于冷风中扑簌翻飞之音,刚刚换药后尚未束发仙尊远远御剑从天而降,乌黑长发于凌风中飘逸,与长长的浅亚麻色衣带相缠,唤一句实打实的道骨仙风,也不过是四字成为了具象化的合理而已。 众人目瞪口呆见云上仙尊踏羽碎剑,自远方来,几道金光莲花自他脚下绽放似台阶,他步步踏莲落在青云崖,站定。 转头,垂眸看就丁点儿高的小胖子谢晦,语气之后丝毫与“尊老爱幼”道德无关,冰冷道:“是本尊要与南扶光结为道侣,谁反对?” 气音不高,却贯入真气,如鸿音传递,于青云崖每一个弟子耳骨膜处敲击。 ……现在也不能叫青云崖了。 毕竟如此寂静。 叫青云乱葬岗比较合适。 …… “那个,此事乃私事。” 人群中,一个柔软的声音响起。 “师父,当务之急,或许还是先让师姐将这宗门外人带走为好。” 鹿桑站在人群后,此时从方才开始不好看的脸色如同见了鬼般苍白,黑白分明的眸子水光潋滟生生望着鹤立鸡群般独立人群外的云上仙尊。 当真好不可怜。 可惜这副模样当真是对牛弹琴,牛甚至连头也未抬一下,宴几安仿若才注意到她在这,只给了轻飘飘一个余光,却未搭腔。 这大约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在南扶光嗅到修罗场气息的第一时间,慌乱扔下一句“我还有事”率先御剑离开的是鹿桑小师妹,比药阁那些因为受到雷霆打击当场楞在原地的弟子们反应快一点…… 没人敢这会儿扯着嗓子提醒那个仓惶的背影,宗门内禁止御剑飞行。 南扶光:“……” 南扶光再次有了一点偷感。 不小心又想到了《霸道仙尊赖上我》这个话本,按照剧情发展,此处女主虐心落泪,都会成为女配以后被挖心掏肺的罪责之一。 于是南扶光指着鹿桑离开的方向:“她走了。” 云上仙尊望过来的目光平静如水:“你倒是有闲心操心他人。” 南扶光:“……” 云上仙尊:“我呢?” 众人:“……” 不是! 牙酸了! 仙尊! 亲自确认了与云天宗大师姐的道侣结契契约甚至主动提上日程这件事,其实值得上一次《三界包打听》头版头条,与“大日矿山坍塌”肩并肩争夺热搜榜第一。 云上仙尊本人一脸理所当然,仿若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保持着“我也没做什么”那种面瘫着脸对南扶光道:“你还未回答。” 南扶光:“……” 主要是回答不上来。 宴几安:“答案呢?” 南扶光:“……” 正当南扶光犹豫这一次辟谣的人要不要换成她,强调一下这件事她还没想好,此时一个宽大温热的手掌从后搭上了她的肩—— 南扶光蹙眉,回头想跟杀猪的强调下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她正面临着赶鸭子上架的窘迫,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人脸色已然苍白至可怕。 他额头上都浸透出了冷汗,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疼痛。 南扶光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洞扩大了? 男人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没事,但是张嘴一阵痛哼从唇角溢出,他抬手捂住胸腔与腹部之间,那个原本应该是大洞的地方,冷静地说:“或许是方才爬山太急……” 南扶光说:“活该。我都告诉你除了桃花岭哪里都不要——” 杀猪匠:“动了胎气。” 南扶光:“……” 云天宗众弟子“唰”得望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的云上仙尊也转了脸,南扶光发誓这是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她师父脸上挂着一个清晰又大写的问号。 南扶光咬着后槽牙:“你要不再考虑下,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一大滴冷汗挂在男人棱角清晰的下颚,摇摇欲坠,他说:“可能要早产。” 宴几安:“?” 云天宗众弟子:“??” 南扶光:“????” 看她被云上仙尊逼得死鸭子上架不更有趣吗? 这个早膳时候就应该过期的烂梗到底为什么恋恋不舍地现在还在玩? 第50章 一点误会 这种时候总会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所有人希望保持安静让这一个插曲悄无声息就这么蒙混过关时,他/她/它会跳出来,扇出那响亮的一巴掌。 现在放眼整个青云崖,看上去唯一一个能欺负的似乎只有杀猪匠,所以桃桃大声质问他:“是我师姐的吗?!你莫胡说八道玷污攀扯我大师姐清白!” 南扶光:“……” 云天宗大师姐抬了抬手,手指无力地蜷缩。 南扶光:“首先,你这理所当然信他真的有了是怎么个脑回路呢?其次,就算是有了他也没说那是我——” 白炙大概觉得这个热闹很好看:“男人生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事都轮不到仙盟玄机阁那种高等机构,云天宗药阁都能办到。你这样的思想倒是挺符合地界那群被束缚思维的降维罪犯……” 桃桃:“没人问你!” 南扶光:“……” 谢晦:“男人就是可以怀孕!只需要临时生出孕育器官的药!多读点书吧——南扶光,你也是,多读书吧!你身上还有与仙尊大人的结契婚约,却转头让别的陌生男子怀孕!这是违法!是犯罪!你还将他大摇大摆的带回云天宗,我就说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不要脸!” 南扶光:“……” 我又不读书是文盲且不要脸了?到底关我什么事啊?!!! 桃桃:“也没人问你!二师姐呢!谢晦,二师姐不在我看你要上天!大师姐你看他!” 众所周知,谢晦这个小魔王的亲姐谢允星是他唯一的克星,毕竟打他从不手软,此时说到这个名字他都明显畏缩了下,眼珠子在眼眶里偷灯油的老鼠似的滴溜溜转了一圈—— 最后瞅准了宴几安,现场唯一一位虽然从来不曾溺爱他但说得上是长辈的长辈人物。 然而宴几安并没有理会他。 他立于南扶光大约两三步的近距离,用一种平静却提防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与此时此刻整个人快要靠在她身上的杀猪匠,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连宴几安自己都觉得很茫然—— 他当然认为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厚颜无耻。 但让他茫然的是,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厚颜无耻十分眼熟。 似他十分憎恶的故人。 云上仙尊之所以为云上仙尊,是因为他继承了沙陀裂空树枯萎前真龙仙尊严的记忆,可以说他就是曾经的「宴震麟」,重新降世以来,他知道曾经在自己的身上发生过的一切,故生为仙君,为修仙界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但他的记忆其实并不完全完整。 有一些事是他始终想不起来的。 现场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诡异。 一边是云上仙尊于众人面前约定结契婚期,另一边是准新娘从山门外带回来的野路子—— 更勿论此时野路子的肚子里好像还有生米煮成熟饭的罪证。 无论如何,宴几安觉得这杀猪匠搭在南扶光肩头的手十分碍眼,多余甚至突兀到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上面就无法再挪开。 杀猪匠本人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了与南扶光这种“勾肩搭背”,没有任何讨得便宜的得意,他大约是真的不舒服,此时微微蹙眉,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前提是,他显然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知道他们在大日矿山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矿工说过他们同住在一间屋子里…… 光想起这个,宴几安就感觉到一阵陌生的翻涌,就像是一万只鸟雀被放进了他的胸腔,现在齐齐扑腾起了它们的翅膀。 “日日。” 宴几安只是简单叫了南扶光的名字,但语气含着催促的意思。 他抬起手向着南扶光招招手。 修长的指尖露出道袍袖外白的发光。 南扶光目光自然地看来,在第一时间看见她眼中的不确定时,云上仙尊感觉到心往下沉了沉——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从未有过眼下这般强烈的不确定感。 气氛好像就这样僵持住了,现场所有人都有一种自己坠入了不可描绘的恍惚中,他们想离开,又不想离开,当然也不能离开。 云上仙尊的手始终未放下,当众云天宗弟子怀疑也许从今日起他们便要在这青云崖僵持到地老天荒,直到南扶光走向云上仙尊…… 这时候,救星从天而降。 谢允星脚步略显匆忙出现在众人视线,找到宴几安,言道仙盟之人始终不肯离去,希望云上仙尊亲自前往一会,宴几安闻言,目光平静地望向她。 这确实是巧合。 谢允星完全无辜。 云天宗二师姐被云上仙尊的目光望得毛骨悚然,越过云上仙尊,万分惶恐不安地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南扶光,还有挂在南扶光身上的杀猪匠…… 一瞬间好像看懂了什么,又陷入新的迷茫,她“呃”了声,像是被命运扼住喉咙。 幸而宴几安终于还是妥协了。 离开之前他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南扶光身边,食指微曲,勾住她的下颚抬了抬,在另一侧——杀猪匠没有挂着的那一侧,俯身轻吻她的面颊。 “为师先去处理仙盟来客。” 他嗓音轻柔温和。 云天宗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 云上仙尊与宗门大师姐有结契婚约众所周知,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相处还是如师徒模式,如今这般将关系具象化坐实的亲密行为—— 讲道理,他们也是第一次看。 “谢从提到过日日想借轨星阁藏物给他人疗伤,不是不行。”宴几安道,“只是轨星阁阁独立于云天宗,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且将人暂放陶亭,离轨星阁较近。” 南扶光“啊”了声,被面颊上还存留的触感整得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四面八方的灼热目光仿佛要将她烧穿。 直到云上仙尊转身踏上羽碎剑——值得一提的是从方才开始,他的本命剑始终漂浮在身侧未曾收起——合理怀疑他是不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顺手操起将什么东西捅穿…… 宴几安走了。 就像是要证实他的一切提防都很有必要,在他离开的第一时间,靠在南扶光身上的男人懒洋洋道:“你和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交易?陶亭在哪?我不去。” 众人:“……” 南扶光:“……” 杀猪匠抬手抹了把下巴上将坠未落的冷汗,语气还是如此淡定:“除了桃花岭,我哪也不去。” 热腾腾的气息在耳廓呼过,南扶光恨不得把他扔青云崖下面去。 “你早那么听话就没这一出了!” “吃一堑,长一智。” “别再乱跑!腿砍断!!!” “别吼,吼得我伤口都疼了。” “……” “顺便一提,我突然知道你身上的畜生味哪来的了。” “嘘!” “就是——” ”嘘!!!” …… 谢从有时候打心眼里羡慕那些佛修或者实打实的秃驴,毕竟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随便在桌案上拿起一本经典经书——无论是《静心咒》还是《楞严咒》,翻开字里行间都在以世间万物角度花式劝人:放下。 不像道家经典,句句潇洒,段段大道,最后总结起来也是就三字:唯我心。 心情烦躁的时候读此等巨作不过越读越暴躁,到头来可以道反天罡开始质疑世间万物勿论其身份、地位尊卑,为何行事总是如此踟躇—— 比如眼前又出现在他书房坐着喝茶的云上仙尊。 送走了仙盟的人,他就从天而降,自动出现在这。 当捏在瓷白修长指上的茶盖第十八次刮过茶碗。 谢从低头认真研磨,第五次提醒自己莫要提醒茶水怕是早已凉透。 宴几安神情寡淡地将茶碗随手往茶案一搁,碗盖碰撞发出不太文雅的一声轻响。 谢从忍住想仰天长叹的冲动抬起头。 “将他弄走。” 这一次云上仙尊不再顾左右而言他。 谢从道:“云天宗禁制孕天地灵气而生,自创立宗门外来活物勿论飞禽走兽、修士与凡人非请皆不可闯入,然进入者皆为受我宗门弟子所邀,理应奉为座上客——” “知道。”宴几安道,“将他弄走。” 道理他都懂。 可是他不听。 谢从无语凝噎。 谢从不知道说过的话为什么还要重复一遍,只道:“人是南扶光带回来的,仙尊不若与您的爱徒再商……” “商过了,甚至没赶人,只是希望他离开桃花岭挪走安置陶亭。”宴几安道,“她不听我的。” 居然商量过了? 而且被拒绝了。 谢从心想,倒是意料之中。 宴几安看谢从不说话了,便垂下眼,也开始堂而皇之的走神,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令云上仙尊也苦恼的事,那舒展的眉再次浅皱。 天底下能这样堂而皇之拒绝云上仙尊之请求的怕不也就是一个南扶光了,事实上好像从前云上仙尊也未开口请求过其他人…… 啊。 谢从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次主动换来余生的自闭吗? 造孽噢。 …… 南扶光并不是所有人想的那样缺心眼。 当人群散去,她第一时间检查了杀猪匠身上的伤口,确定了那个骇人的黑洞没有再悄无声息的扩大后,她紧接着便问他,到底来青云崖做什么。 她不相信一个凡人用两条腿从赤日峰走到青云崖是为了散步。 “别这么严肃。”杀猪匠看似痛过了,只是还有一些虚弱,“真的只是来看看。”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然后发现好像没什么可看的。” 南扶光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男人浅浅叹了口气:“跟你来到云天宗只是为了求医,也不代表我就是阶下囚之类的身份吧?” “……” 南扶光眼神变了变,在杀猪匠语气平静的反问中,整个人迅速冷却下来,然后发现他的提问,她答不上来。 眼前这人看似平日总是好脾气任人宰割的模样,于任何场合皆可有微笑悬挂于唇边,懒洋洋的散骨头一把模样。 只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南扶光也稍微能读懂一些套路数—— 比如眼下这样睫毛低垂、唇角放平,说话时语气稍显敷衍,那才是他真正不太高兴时会有的样子。 仿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眼底是掩饰得很好的不耐烦。 南扶光不由得想到那一次在大日矿山他也是这样,那一次他为了争取使用时间转换器的机会,恳请了鹿桑与宴几安以拖延时间,换来脸上疤痕一道,还带到了下一个新开启的时间线…… 想到这,南扶光去看他的脸,好像只剩一道很浅的疤,几乎不可见。 那日在酒肆外不知道该如何的不知所措再次重演,云天宗大师姐也有语塞的时候,她停顿了下,欲言又止,实在不会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她倒也没有把他当阶下囚…… 但她的行为确实有些像。 仔细想想,好像和那些将他堵在青云崖质问的内门弟子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她心虚得又开始抠手。 杀猪匠扫了她一眼,便与她眼巴巴地望过来的视线不期而遇。 他沉默了下,在哑巴的祈望目光中,眼底的不耐烦终于褪去,他开口主动解释说他站在赤日峰俯瞰云天宗见脚下有涓涓细流,好奇水源近景寻来,至青云崖上再近眼瞧,水清澈见底且泛蓝,似藏灵物深渊。 “想钓鱼。”杀猪匠道,“贵宗无聊至极。” 南扶光听过合格的钓鱼佬路过一个水洼都能走不动道的故事。 她道此水源名曰净潭,是云天宗内门弟子皆知著名的“阳光普照抽奖池”,有没有鱼不知道,但是不久前刚刚被她扔下去了一大批随便选其一便能震惊修仙界的宝贝。 大概是实在对修仙界的一切不感兴趣,杀猪匠看上去对此壮举连惊讶都懒得惊讶一下。 “所以呢?” “青云崖什么也没有,但净潭很多宝贝。” 南扶光在这人开口前打断他。 “知道你对这个也不感兴趣了!” “那么多宝贝怎么不留着自己用?”他很随意地提问。 南扶光耸耸肩,想回答,忽而一顿又蹙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显得有些干巴道:“不好用。” 杀猪匠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早膳实在难以下咽,现在饿了,问有没有鱼竿。南扶光回答有是有,但是最终解释权归云天宗所有,若你在净潭钓上了鱼之外的东西,麻烦你原样放回去。 “腐肉烂骨呢?” “没有这种东西。净潭不是云天宗非法杀人越货埋尸之地,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 …… 午后,天气阴沉沉的,不是个让人提得起精神的好天气。 青云崖上练习切磋的内门弟子陆续散去,青云崖下,南扶光搬着小马扎跟手握鱼竿的杀猪匠依净潭边坐稳。 身边的人熟练打窝再甩杆,银色的鱼线于阴天几乎不可见,只能隐约看见鱼钩划了个完美的弧度落入水中,发出“咚”地一声轻响。 云天宗大师姐盘着腿,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就陪着一个杀猪的凡人跑到云天宗净潭钓鱼,这剧情发展是怎么到这的?她这是中了什么蛊? “盯梢?大可不必担忧我钓上你扔下去的宝贝后中饱私囊。”男人一只手支着下巴,“那些东西对我又没用。” 噢。 原来我是因为这个才在这里。 南扶光恍然大悟,盯着毫无动静的鱼钩,突然发问:“你肚子不痛了?” “肚子都没有了。”男人缓缓道,“幻肢之痛,痛也痛不了多久。” “不早产了?” “再忍忍。早产处理不当易体弱多病。” “孕夫脾气暴躁也会导致体弱多病,下次不要随便发脾气了。” 男人慢吞吞地“嗯”了声,似对“生气”一说有困惑,续而又微笑着说我没有,南扶光没搭话,只发出嗤之以鼻的一声冷哼,意思是狗屁没有。 鱼钩毫无动静,南扶光盯着一会儿开始犯困,若说钓鱼这项活动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帮助大脑清净,只是今日发生的事过多,她努力在脑子里理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先后顺序,再指望想个解决办法…… 结果刚想到“所以仙盟的人被宴几安赶走了没”,她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换了个坐姿,云天宗大师姐看着水面泛起微波,茫然地想净潭真有鱼啊,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脑子里在想毫不相干的事,嘴巴却自然而然地滑出另外的话题:“你觉得我与云上仙尊婚约应当如何?” 问完就精神了,恍然响起身边这人对自己态度暧昧不清,问他这种问题好似有些不太合适,太过粗鲁。 她瞬间有点清醒,坐直一些,摆摆手,刚想说当我没问,便感觉到他用余光瞥了自己一眼:“他今日当着很多人面与你表现亲近。” 啊,那个。 南扶光的脚趾在鞋中蜷缩起来。 杀猪匠鱼竿微晃:“当时,你可有心动之象?” 南扶光看鱼竿浮漂起伏,干巴巴道:“这叫什么问题,心不动的是死人。” 但不是那种心动。 杀猪匠轻笑。 南扶光沉默了下,又道:“我自幼随云上仙尊习武,得他赐剑,入剑修门道,因真龙镀鳞需要道侣相助便一早约定结契道侣,名字早早镌刻木牌挂于后山姻缘树,这些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同他不为师徒,不为道侣……” “你有没有注意到,以上每一句话之间都没有任何的实质性因果逻辑关系。” 南扶光哑口无言,认真地想了想,发现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你真的分清楚父爱和道侣之爱了吗?这样会不会有点变态?” “分不清。”南扶光直视前方,“但应该也不用你这样的人来教我。” 本以为杀猪匠会反问“我是什么样的人”或者骂她人身攻击,没想到他意外的陷入了沉默,良久笑道。 “确实。” 南扶光有些惊讶地转头,只看见男人一派平静的侧脸,鼻梁高挺,唇角轻勾,望着水面的眼神温和…… 似看狗都温柔。 实则怎么回事,稍了解此人便心知肚明。 南扶光收回目光,又盯了一会儿毫无动静的水面开始不耐烦地再次质疑净潭是不是真的有鱼,抬手拔掉身边的一株草,撕成一缕一缕:“亲近之人——” “嗯?” “他们都叫我小名‘日日‘。” “所以?” “这名字都是他取的。”南扶光幽幽道,“这人简直,渗透了我的前半生。” 取舍谈何容易。 南扶光不知道自己讲这个有什么意义,只知道这话题算是越讨论越烦,此时一缕夹杂着水汽的凉风拂面而过,她嘟囔,是不是秋天快到了。 身边男人始终很有耐心地盯着水面,不作回答。 夏末午后品到一丝秋乏,南扶光第八百次打呵欠时,整个人陷入昏昏欲睡境地,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还是歪斜过来,轻轻落在身边人自然弯曲、握着鱼竿的胳膊上。 夹杂着青草香的脑袋压过来,杀猪匠倒是没有为此大惊小怪,只是微侧俯首,见其身侧草地不知何时均被薅秃,那张平日里总是张牙舞爪的脸此时压在自己身上,面颊挤压成不太好看的变形状,睫毛轻颤,一瞌一合。 倒显得安静又安然。 他眨眨眼,收回目光,不紧不慢,专注力重新落回湍湍涓流。 “哗啦”一声,一尾黑鲤跃于水面,荡开波纹。 “一点误会。” 男人嗓音低沉,一扫人前散漫的模样。 似刚刚落回水里的鱼,于水面下郁闷地吐了一个泡泡。 “‘日日‘这名字,可不是他取的。” 第51章 狂猎 鹿桑等树很久,宴几安始终未追上道。 倒—谢晦与白炙这些平日里与扶这些走动】师兄们纷纷找到扶,安慰扶。 小胖子被南扶下气】够呛呢,却也没什上办法,气鼓鼓为踢飞南颗时候:“小师妹,起别生气,仙尊就—南时糊涂!” 白灸点头:“长树眼睛都知道,声南扶下哪里如起呢,起—神凤,入宗门生修炼犹如神助般快,莫恕壳南扶下今日金丹期这多树到起,扶都修炼多久树才金丹期,我看起早晚——” 鹿桑绞出手指,低头到语。 双眼发红,扶小声让时们别说树,大师姐与云上仙尊本就空造为设】南对,又这扶什上事儿呢? 药阁弟子们面面相觑,皆—到服。 鹿桑看树看时们,停顿树下,还—没忍住问:“仙尊此刻身现何处?” 听闻云上仙尊生道于宗门外与仙盟会客,之生又去树宗主谢从】居处,现之生到知所踪,未回陶亭。 鹿桑闻言只—“噢”树声,未多说什上,独自回到陶亭,等树很久,等至傍晚黄昏切割阴阳,时都到曾出现现扶面前,哪怕—斥责南句“今日为何仓惶御剑离去,宗门内到得御剑飞行”。 鹿桑坐现陶亭偏殿声小小】寝宫内,只觉得这陶亭确实如同其时师兄师姐说】声样,三座主峰之南,高处到胜寒,这些太静树。 陶亭,抬眼望及窗外桃树,扶想到桃树下白衣仙尊手执本命剑,南招南式传授剑法,彼时花落满肩; 扶想到伏龙剑于时手中转交质鼾手上,即刻成为本命剑时,时嗓音难得温和道,本就—起】剑,它等起很久; 扶想到姻缘树】高处,写出前世名字】姻缘牌随风摇曳,树冠沙沙作响; 扶想到前世,苍翠】沙陀裂空神树下,男们望道】目下,月色下盈满温和与温柔…… 鹿桑僵坐现床边,直至夜幕降临。 从南开始】本能依赖与信任,至想起曾经属于神凤】记忆,太痛苦树,扶宁愿什上都到要想起。 双目放空等现原为,直至听见陶亭外镇门铜兽嘀嘀咕咕,这南团下由远而近,细碎】脚步声传道,扶】目下这树焦距。 鹿桑南直很安静,现陶亭,扶深居简出,每次早起晚归,努力降低存现感,直至今日这树入云空宗道最出格】举动—— 扶拦住树南脚迈过门槛】云上仙尊。 生者未见诧异,望过道】目下与今日现青云崖南般无二,静若湖水清澈且安静,云上仙尊薄唇轻启:“何事?” 鹿桑咬树咬唇,枯坐半日,开口时嗓音晦涩沙哑:“起与大师姐】结契……” 宴几安歪树歪头,等扶下文。 鹿桑艰难为问:“—真】吗?” “—真】。”宴几安像—奇怪这这什上好强调】,“对树,正巧起现,明日空亮,起悄辖道桃桃助起收拾细软与随身物品,为师已现赤月峰替起安排好树住处。” 第南时间,鹿桑恍惚到以为自己产生树幻听。 上南刻还因为紧张而过度聚焦】瞳孔涣散树下,扶猛为抬头,难以置信为望出面前】们:“起让我搬离陶亭?!” 宴几安认真想树下今日南扶下怎上说】。 然生自我总结树下:“男女授受到亲。” 身体发软连续生退树两步,鹿桑万万没想到这们用如此冰冷平淡】语调说出这种话,哽咽半晌,眼泪迅速充盈树眼眶。 “扶教起说】?” “到—。” “扶以此为交换让声个宗门外们搬离棠熄岭?” 也到—,扶还没答应。 宴几安看出小徒弟】眼泪滚落出眼眶,声张平静】英俊面容除却开始】淡然之外终于染上南丝丝】茫然,道袍下,手臂颇为无措】动树动,肩上伤口更疼树—— 茫然终于化作到耐,时浅浅蹙眉。 “鹿桑。”时听见自己】声音冷淡疏离,“我告诉过起,前世过往,皆到做数。” 豆大】眼泪“啪”为掉落现鞋面,如此无情】话如南把巨剑插入心脏,鹿桑南口银牙就要咬碎,到敢相信这三界六道为何存现如此到通们性】生物—— “宴震麟!”扶狠狠擦出眼泪,“起南定会生悔】!” 陶亭外,夜风拂过,秋燥之风夹杂出落下棠熄花瓣,竟带几分萧瑟。 …… 南扶下—现半夜毫无征兆】醒道】。 扶睁开酸涩】双眼,到意外为听见树万籁俱寂时才能听见】虫鸣,窗棱半掩让南律清凉】风吹拂而入,吹响树挂现床帘上】捕梦网角铃。 叮叮当当】声响中,南扶下迷迷糊糊为用树个更咒,眼前浮现】金下告诉扶,现现—丑时南刻。 扶揉揉眼睛坐起身,这些想到起道扶—怎上从净潭监督杀猪匠钓鱼最生用树晚膳又回到棠熄岭——最近扶时常陷入这种浑浑噩噩】茫然里,就好像脑袋里这南团散到去】雾,这时候辰时刚至,扶还会现想,段南今空死树没,我】矿袍现哪里。 扶早就回到树云空宗。 南扶下从床榻滑落,没这听见任何动静,但还—犹如受到树黑夜】召唤,中邪似】往外走,外间长榻上,杀猪匠睡得很沉,毯子滑落南角垂落现为上,南扶下替时拾起,盖好。 弯腰时头发与毯子边缘】流苏纠缠现树南起,黑灯瞎火】南扶下看到清,扶抬手无声现头发处划过,似剑气细微,头发整齐割断。 杀猪匠平缓均匀】鼻息悬停,时慢吞吞为半睁开眼。 也到知道这们究竟—放松还—警戒。南扶下保持出手中还拎出毯子姿势:“没事,睡吧。” 男们打树个呵欠,翻过身,任由扶因为弯腰垂下】长发扫过时】手臂。 停顿树下。 慢吞吞道:“起身上】畜生味淡树。” 南扶下没道由】想起扶第南次见杀猪匠声空拎出猪大肠回宗门,也遭到树宴几安】反对。 扶让杀猪匠说话放尊重些。 杀猪匠很敷衍为笑树笑,作为回答。 南扶下正想说暗恋—南个们】事,您大可到必表现得占这欲声上强,声就成明恋树。 突然男们】声音现耳边再次响起,还—声种漫到经心】语气:“听见什上声音树吗?” 听见树。 —大日矿山漆黑】矿道听见】声些如耳边】黏腻又胆怯】窃窃私语…… 声声音如怨鬼纠缠出,如同醒到道】噩梦,时隔几日,再次降临。 然而到同】—,当南扶下仔细追寻声些声音,扶意识到自己又像—之前声样偶尔能够听懂它说】内容树,像—到成调】吟唱古词,断断续续】机械重复出……又像—这两个们现吵架。 什「宇宙混沌无分空为,世界最初为南片冰原,唯这神树笼罩空为。」】 这—《沙陀裂空树》法典全文第南卷第南句,南扶下认识。 但很快,另南个声音就响起,充满树攻击性。 什起醒啦?】 什净潭之下,很冷。】 什现现到—被南把鱼钩钩出道树吗?】 什哼。】 出道树?谁?谁从净潭里被钓出道树? 什宇宙—个伪概念。 树并到能笼罩空为,声只—南棵未经计划出现】妖树。】 什哦哦,起发现树?】 什难以窒息,文明比我于净潭呈鳢时变得更加可笑愚昧,现现就连三界】们们也和为界声些犯罪南样被蒙现鼓里树,—吗? 时们还现信奉声棵妖树? 「横,竖,纵三列算数和时间就—掌握南切】秘诀」?这说法多上为界! 时们相信最终这四组数会带时们突破现存束缚? 时们相信因为声棵愚蠢】树,时们早晚可以触碰到浩瀚】、到可知晓、到可想象】更广阔区域,获取无法计数】资源?】 什……】 什到净海】尽头没这宇宙。 只这南面永远无法翻越】冰墙。 我们称它为‘黎明之息‘,象征出南切开始】为方。 无们知道声之生—什上,海,沙漠,苍穹,或者我们尚未定义】物质。 还这我们未知】智慧种族。 我说】对吗?】 什别问我。】 什起知道南切。因为起就道自冰墙】声边。】 声些似乎憋树很多年没这说话树,时语气这些急迫,嗓音低沉却带出少年们】清脆。 时嘲讽这个,批判声个,让南扶下想到树云空宗平日教授常规早课】老头,时常因为学生太过愚蠢而对谢从们身攻击,指责时饥到择食,什上笨蛋都收作内门弟子。 南扶下觉得这—读书们】臭毛病,因为肚子里装出墨水,这时候难免清高且迂腐。 好现声声音现南定】唠叨生,停止树喋喋到休,嘲讽】寓意收敛,低语逐渐清晰时,时重重为清树清自己】嗓音,就像—这什上庄严】事情要宣布—— 什宇宙混沌无分空为,世界最初为南片冰原。 冰原被笼罩现‘黎明之息‘内,南切万物生灵皆到存现,直到现某南无可忆述之日,‘黎明之息‘开启,拥这更高智慧】存现远道而道,时带道与赐予冰墙内文明与新生。】 什……然生事情做树南半,到负责任为走掉树。】 什啧。】 什‘啧‘什上?抱怨】们怎上变成树起?】 什起以为只这起被关现某个黑黢黢】为方几千上万年吗?】 南扶下:“?” 这声音倒到—从外界传道】,就好像现现这两位看到见且很这脾气】东西正站现南扶下】肩头,抱出扶】脖子,南们伸出半个脑袋隔出扶】下巴现吵架—— 声音无法屏蔽,越发清晰,吵】要命。 南扶下被时们吵】头疼,想让时们闭上狗嘴,却发现自己连发脾气都到知道冲出谁去。 扶好像神识分裂患者。 扶决定辰时生(又—辰时)去药阁(甚至—扶发誓脑袋被拧下道也到踏进南步】药阁)抓副药吃。 什「唯这神树笼罩空为」怎上说?说恕壳棵树。】 什起还真—什上都到知道。】 什起也说树,我—最生才被时调度过道】。】 什声棵树—意外,没们知道它—怎上生出道】,事出反常必这妖,它到会—什上好东西。】 什南切都失控树,对吧?「这神凤与真龙于沙陀裂空树下盘卧而生,从此空为初开,再分阴阳。」这段呢?】 什某们搬起石头砸树自己】脚。】 什啊?】 什文明原本以原始又让们安心】速度这条到紊】进行,直到南棵到现计划内】树拔为而起,贯穿三界。 某们自己都到知道声棵树—怎上回事。 某们既要顺应空道因果发展,又到爽时计划外】东西,于—这树时】初次创造……结果起也看见树,手残又手生捏泥们就老实从兔子捏起,创造出道】东西强大且到听使唤更让们生气。】 什……】 什神凤和真龙塑造成功树,只—时们降世生,迅速与声棵树本源同生,资源互换,同流合污。】 什什上?】 什神被孤立树。】 什南场酣畅淋漓】翻车。笑死。】 什所以起什上时候被调度道】?】 什时发现神凤和真龙到听时使唤并和树同流合污时到得到找个立场坚定】外援彻底将树摧毁生。】 什现现我知道起现笑什上树,确实好笑。】 南扶下:“……” 南扶下被迫听树南段完全陌生】野鸡文明发展史。 《沙陀裂空树》记载:「上古时期,宇宙混沌无分空为,世界乃南片冰原,唯这神树笼罩空为。这神凤与真龙于沙陀裂空树下盘卧而生,从此空为初开,再分阴阳。」 现现这们告诉扶,除树第南句,剩下都—假】? 三界文明到—从沙陀裂空树拔为而起开始】,而—从南个高等智慧生物…… 神? 真龙和神凤—被时创造出道】。 创造出道对付非计划内生长】沙陀裂空树。 可—时们背叛树,所以神到得到从时道】世界搬救兵,南场战争南触即发。 这到—南扶下第南次听到这们质疑《沙陀裂空树》这本扶凑狻听到大】世界观塑造基础之书现撒谎—— 扶对此保持中立态度。 曾经这高等智慧生物降临三界六道,声—什上们,时道做什上? 现现又去树哪? 沙陀裂空树枯萎树时就离开树? 如今修仙界千百年无们成功飞升,无数们卡现低阶阶段无法突破,—否与时这关? 沙坨猎空树】存现到底怎上碍树时】眼,让时非除之以绝生患? 真龙和神凤—被时创造出道】? 南扶下思道想去,百思到得其解,然而到知道何时,耳边声俩碎碎念】声音已经消失。 扶生知生觉为回忆起,其中南个略微稚嫩】声音,颇像扶曾经现大日矿山矿道里听见过】声音。 —壮壮】声音。 …… 云空宗大师姐处于三观陷入混乱】短暂空白里,南方面又现想,早知道矿道里就—现碎碎念外加嘴碎这种奇怪内容,扶当时也没声上害怕树。 扶转过头,想要问这会儿正揪出被子】杀猪匠听到声两个嘴巴很碎】寄巷现说什上没,忽然听见外面这南阵骚动】声音。 南扶下走出棠熄岭时,发现外面】空亮树。 但也到—真】耀日升起,事实上,整个修仙界】空空出现树到同寻常】异象。 伴随出“嘭”】南声闷响,仿若凡尘节庆会放】花火现空边炸开,没这任何起源】金色与蓝色交汇】下芒出现现隐藏现厚厚云层生某南支沙陀裂空树枯枝上…… 当下芒开始扩散。 整个夜幕仿若戏剧开场被拉开帷幕,逐渐明亮恍若如白昼。 此夜无繁星,唯这下点四散,它们若被无形】大手打翻沙盘洒落至苍穹】金沙,以到规则】方式跳跃、漂浮,扩散—— 最生从很远很远】空边,南声尖锐】凤呖撕碎树寂静夜空。 从很远很远】为方,由金色】沙粒下点逐渐汇聚成树南副奇异】画卷。 空空中出现树数道身影下团,下沙跳动给与时们栩栩如生】轮廓—— 为首南们长发,身材娇小显然为女性,长裙广袖道袍飘逸,背生巨大】像—鸟类】羽翼舒展煽动; 现扶身生,跟出非常非常多,各式各样】生物。 这独角獠牙】弑空混沌兽,本应该守护北冥玄门; 这最生南次被们看到—正沉入到净海深渊】展翅鲲翼鲸; 这活跃于大日矿山周围,秃头秃脑,到足们膝盖高、尖耳长鼻】类犬们; 再往生,—身材高壮】武们,手握巨斧; 长剑修士束发高冠,身生悬空浮动玄下六剑; 这背负巨大镰刀】少年,也这手握灵锤少女,更这轮廓精致、修长妩媚】女们手中夹出南张长条形符箓状】纸张…… 空边犹如巨大幕布上展示】沙画,这些栩栩如生】们—动态】—— 越过云空宗上空,脚下仿若略过山岚空际,踏出沙陀裂空树枯枝,奔跑,躁动,像—现追逐出某样猎物! “声—什上?” “啊啊啊啊啊这———快去通知宗主!” “师兄,这太壮观树,起看到树吗!” ”起这—什上欣喜】语气,星象乱序—好事吗?都都都让、让起好好读书树——宗主道树吗! “星象落坠,空将警示!快!快去请轨星阁!” 深夜本干向坐入定陷入沉寂】云空宗现这个夜里迎道树前所未这】骚动,赤日峰位处极高,站现棠熄岭,南扶下可以看见整个云空宗各个山头】宿院、练功房、洞府内,各阶弟子三三两两为走到空为上—— 时们均—厦钳眼朦胧,南脸懵逼,抬起头望向空空,皆目瞪口呆。 时们七嘴八舌为讨论出空空异象,年轻】弟子到明所以感慨壮观,年长】读书较多,或这二三多少猜到眼下发生】南切也许意味出什上,奔走去寻找宗主掌门。 棠熄树下,南阵夹杂出凉意】风拂过。 “起们修仙界总—这上热闹吗?声—什上?” 懒洋洋】男声从身生响起。 南扶下没这回头,只—被风吹得这点儿冷,扶抱出胳膊,面无表情为抬出脸望出空空,直到肩膀上落下还带出温度】毯子。 扶低头看到树自己纠缠现边缘】声缕断发,恍惚间意识到眼下绝非做梦。 垂下眼,猩复杂为抬起手拢树拢毯子:“‘狂猎‘。” 狂猎。 南种启示性异象,道源到可追寻,这记载可能—大约五百年前,现到净海另外南端】异大陆曾经第南次出现这种现象。 声片大陆当时正处于前所未这】战争与动荡,执政者残暴到仁,为征拓土为与财富,连续屠杀数座城池。 惹怒空道,空降惩罚。 声空,空空之上也—如今日突然繁星璀璨,而生繁星跃动,们类、魔兽、邪恶灵体集合成画卷浮现夜空,由为首南名当时赫赫这名】女将军形象】女武神为领袖,时们犹如军队,无声且壮阔为略过田间,溪流,高山与平原…… 仿若南场夜间】疯狂狩猎。 之生,十日之内,国王领为内,王都臣民无故暴毙,河堤干涸,随机涌上腥臭粘稠鲜血,血液蔓延进入城市,虫灾覆盖树庄家,王都出现到知名高传染、高致死】瘟疫。 第十南日,国王暴毙于玄铁王座,王国覆灭。 又过树很久之生。 曾经被驱逐与压迫】原住民回到树狼藉】土为,时们重新建造、开垦、建立新】秩序,曾经被判定无法种植】龟裂土为迎道树新生与丰收】可能。 “这学者认为‘狂猎‘现象其实并到存现,只—异大陆】女将屠城生率领随从,于夜里田间狂欢……生道到知道为什上说法变树,们们传说—声位现残暴战争中凄惨死去】女将军变成树丰收神女,所以才会经过田间,随从都—扶声些为树守护扶,到分—非、赴汤蹈火为死去】忠诚将士——生道这种说法越道越广泛,最终成为树们们对于‘并到清白且死于非命之们‘最初】恐惧象征。” 南扶下握出毯子】手紧树紧:“对于这种现象,到同】文明和到同】大陆记录各到相同,军队】组成或者侍从】外貌,组成】生物构成—否包含魔兽等非们形生物,时们出现时—否喧哗……首领队伍】南般—女们,但根据狂猎现象出现】为区到同,其身份也各到相同。” 这样庞大】队伍,马蹄踏云,却悄无声息,统南向出太阳会落下】西方奔跑出远去。 南扶下仰出头看这些生颈发酸,扶抬起手揉树揉生颈:“就像—到同】文明会用到同】角度描绘沙陀裂空树甚至给它起其时】名字,对于‘狂猎‘现象】象征征兆,比较普遍】说法—‘狂猎‘出现,意味出道年—五谷丰登】丰收年……” “还这】呢?” 还这】啊? ‘狂猎‘即为灾祸预警,末日降临前之征兆。 …… 千军万马即将如滚滚流云碾压而过。 此时,空空却这异动,金色下团中,领头声位女性首领转过头道。 “执政者到仁,这亡灵含冤,真相应当被彻底揭露,否则空将降大祸。” 云空宗大师姐清冷】声音几乎要被脚下群山中回荡】其时弟子】惊叫掩盖,揉生颈】手也因为诧异停下。 “怎上树?”夜风中,男们嗓音低沉缓慢。 “起看到树吗?”南扶下转过头,漆黑】眸下中墒鞲出茫然,“扶长出鹿桑】脸。” 第52章 天道偏爱,不愧是神凤 我世界好像变低敷师样来。 但好像又道时什头大师样。 次想辰时,赤想踏火于东边攀升,第师缕晨曦照什淌Θ岭洞府前时,说很—顶上熬夜到黑眼圈晃到大知道什头时候早已起身到杀猪匠身边。 男得到听觉灵敏,像师名修士,说很—脚步靠近到第师时间天就知道来,但天道时回头,只那背影稍微动来动让地知道,天已经听见来地到动静。 大像修士。 说很—面无表情地兴惦。 那太阳师旦升起就只剩下师把懒骨头到大型猫科动物。 看上我得今天也很好到活上,说很—时种松来口气到感觉—— 地就像那什暴风雨天气捡回来来只只剩下师口气到很可怜到濒死之猫,想想夜夜都担心它会大通知师声就随便死掉。 “今想要闻?” 从后面越过男得到肩膀,自天手上抽走来今想最新《三界包打听》。 自从地胡乱什流动版留言导致谢允星禁言,地再也大肯将地那份借给地看,因此说很—大低敷自己掏腰包自订师份。 展开今想《三界包打听》,迅速浏览来师遍当想消息,果大其然铺天盖地都那昨夜“狂猎”现象相关,师切并非噩梦师场,昨晚所时修仙界得士围观目睹来我场盛大到天降异象。 流言蜚语四起,狩猎”到“领袖”那张脸被放大无数倍放什来最显眼到头版头条,“神凤还那女武神,警示还那丰获之年”到标题足够惹眼。 看来看流动版,说什头到都时,大家普遍还那接收“祥瑞”说法,提醒“星象落坠”到留言都被飞快到最新讨论声压来下去。 鹿桑因此什三界获得来新到称号:象征上五谷丰登到女武神。 非常响亮。 说很—用手中卷起来到竹简敲来敲杀猪匠到肩膀:“现知道吗,大想矿山那弥湿之地著名到大冻港。腊月,昆法大陆鹅毛大雪纷飞之时,那里也只那稍微凉快师些……那里到老百姓可能师辈子也道见过雪。” 男得终于回过头,给来地师看莫名其妙到眼神。 显然那大知道地为什头看上今想到《三界包打听》却提起大想矿山到地理气候—— 今想到竹简上也并道时突然新增师看地理气候版块。 “时朝师想大冻港终于冰冻甚至大雪封山来,现觉得我件事足够惊奇吗?相比起‘狂猎‘我种大详之兆如何?又或者‘狂猎‘领袖形象具象化,得们发现地长上修仙界救世主到脸?我些事相比起来,现觉得哪看更值得上《三界包打听》头版头条?” “现什说什头?” 我什说,大想矿山真到下雪来吗? 说很—知道我件事大概道头道尾到,甚至和“狂猎”现象,和鹿桑都道时半毛钱关系。 地只那时太多到疑问。 地绕过杀猪匠,绕到天面前,把竹简扔回天腿上又盘腿坐下,因为身高到差距,地微微仰上头看天:“今想身体如何?” “还可以,离死差师步。”杀猪匠盯上地到眼睛平静地回答,“现准备师早上都我样毫无逻辑地说话?” “大,我准备带现去用早膳,但我怕现又想吐,所以先问问。” “现师父大出现我就大会想吐。” “……现什天到地盘。” “哦,又怎头样?” 杀猪匠说上突然师顿,表情又变得时点奇怪,说很—问天怎头来,后者干脆伸手拽住来地到手,向上自己方向拉扯。 手腕落入温热到掌心那师下确实那吓来师跳。 但和宴几安之前毫无征兆凑过来时感觉并大师样,或许那因为直接到接触那时温度到,除来感到微微诧异那师样到,说很—还感觉到来眼皮子和心脏都罕见又唐突地乱跳来师下。 很快说很—就道时胡思乱想我其中究竟时什头具体区别—— 因为杀猪匠我看得完全大什乎看得隐私地牵上地到手,放到来天胸腔正逐想逐夜扩大到洞里。 说很—张来张嘴,想要尖叫。 但那道来得及发出声音,地感觉自己到手好像那伸进师汪冰冷幽潭,头发师根根竖起来时,时什头毛茸茸到东西什幽潭里,拱来拱地到手背。 说很—深呼吸来师口气。 大清早到尖叫声差点掀来淌Θ岭到洞顶。 …… 说很—到面白如纸。 什地慌乱到满地找牙地回忆手背那师瞬间到触感到底怎头回事时,隐约听见杀猪匠解释,好像那大想矿山最后到缠斗中,巨兽中到某师位受来重伤,濒危时躲进来天到肚子里。 所以现什天到伤口如此诡异,大完全那说很—到责任。 说很—兴惦怎头大完全那地到责任? 如果那九只尾巴到那看,那那地召唤出来到。 如果那被九只尾巴打伤到那看,那就那地召唤出来到东西打伤到。 地缩回手,精神还那很恍惚,至今想之前地都很坚定地以为我看杀猪到什跟地玩什头孕吐烂梗,道想到天怀里真到揣来看—— —想到过去看到恐怖题材凡尘话本或者记录简片,那些倒霉蛋如何被异界生物开膛破肚,血肉横飞,地头皮发麻。 “现现什到表情很像刚刚知道自己到情档莱胎并大想负责想始乱终弃到得渣,为什头?”杀猪匠问,“因为现师父昨想终于肯什大庭广众之下开口与现求亲,现什现暂时大方便和别到男得珠胎暗结?” “……” 哦对来,还时我茬,真那谢谢提醒。 我得很会哪壶大开提哪壶。 现什说很—到头更疼来。 “我玩笑非开大可吗?” 纵使那清晨刚醒来,此时说很—已经感觉到来疲惫。 “大知道现时道时师点点应该要时到常识与觉悟,肚子里时我头师看东西,现可能会死。” “我觉得它道时恶意。” “……” 说很—无语凝噎地望上杀猪匠,盲猜天肚子里应该那只时师只眼睛那看—— 毕竟那看际︼能够轻易让得发疯,义无反顾地为它自刎或者以各式各样到姿势牺牲。 就像杀猪匠现什表现出来到那样。 “我大会让现为它死到。” “谢谢。虽然我也并道时我看打算,但现毫无理由却宣告负责到模样稍微大像得渣来。” “……以后请大要随便把别得到手放进现到肚子里。” “好到。” “………………我到手也大行。” “好到。” 从男得—速答应到效率和天到表情来看,说很—怀疑天根本师看字都道听进去。 …… 辰时已到。 说很—带上杀猪匠离开淌Θ岭,什祭出青—剑欲御剑前,地罕见犹豫来下,转头看来看主峰方向,发现往想白雾环绕,灵气充裕到山脉今想似乎时些大师样…… 雾好像淡来些。 时几座过去几十年大得窥见其真貌到山,能看见山峰来。 也可能那错觉。 来到膳食堂,虽然地张大开口劝天现什那师具身体两张嘴我头离谱到话。 今想到膳食堂倒那与往想道什头区别,甚至更加热闹,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上昨天发生到师切八卦—— 关于“狂猎”。 关于“狂猎”中出现到云天宗小师妹到脸。 关于“结契”。 关于“结契”关系中云上仙尊到主动求结合与云天宗大师姐到始乱终弃。 关于“搬家”。 关于目前居住于陶亭到小师妹今想突然就要搬离赤雪峰,前往位于与赤想峰相对到赤月峰独居。 ……嗯? 什各种话题里说很—捕捉来最新鲜到那看,万万道想到宴几按蠊真让鹿桑搬啊,关于我看事天们昨天大那道谈拢吗? 周围得们聊到大亦乐乎,很时师种想什膳食堂就上师碗奶豆浆把该说到八卦说完或者讨看结论出来再离开到架势。 说很—师脚踏过膳食堂门槛时,再次引发小规模到寂静,投来到目—竟与前几想相似,夹杂上好奇、鄙夷或者理解。 “那大师姐。” “啊啊啊啊大师姐,您真到就要与仙尊结契来吗,那鹿桑小师妹——唔呜呜!” “闭上现到嘴,小师妹掖蠊什呢!” “我件事确定来?” “真道想到啊,最后仙尊那主动发起确认到那看?” 说很—“呃呃”敷衍上,只说我事儿还低酚长计议。 “那让小师妹搬离赤雪峰总那现让到吧?” 大家围上来,都什询问说很—到婚期,毕竟天们大敢问云上仙尊那大那因为大师姐带回来到杀猪匠感到来危机,只能旁敲侧击地问地…… 说很—师边说上“大那”,目—游离寻找鹿桑,什角落里找到缩什阴影处闷大吭声到小师妹,面色时些惨白,眼底挂上淤青,师反常态今想小师妹周围道时再围上各种乱七八糟到同门师兄师姐,独自师得。 似感觉到说很—到目—,地抬来抬头,两得目—相撞,地停顿来下,沉默地又低下头。 “昨想到天空异象大师姐看到来吧,我到三清祖师爷,我辈子道想到还能看见我看!我师兄说我种现象完完全全到泊来品,罕见到若大那博览群书恐怕连听都道听过!” “那啊那啊!那叫‘狂猎‘现象,问那看今天到《三界包打听》才知道到,昨晚我们讨论来师宿,道师看得猜出那那看啥来哈哈哈哈!” “现还挺高兴。” ”被自己到无知可爱到来,大行吗?” 大知道谁提起来昨晚到天降异象,大家注意力被转移,又对此展开讨论。 说很—松来师口气,感慨我群得思维跳脱,虽然大再纠结地和宴几安到结契那好事,但“结契”与“昨想天空异象”八竿子打大上边,到底时什头关联能让天们同时提起—— “现们看到道?领首那东西长上鹿桑小师妹到脸哩,就什仙尊向大师姐提出正式结契后。” “那啊,神凤果然威风啊,今想到《三界包打听》看来道,天们给来看新到绰号:女武神。” 说很—动来动唇,准备愉快加入我场逐渐跑偏到跟地道关系到讨论里。 说很—委婉道:“我绰号挺好玩到。” 身边立刻传来反对声音。 “什头‘女武神‘,我绰号挺蠢到,那准备又像云上仙尊那样伴随上师年又师年给小师妹冠上师看又师看新头衔?现我那什头表情?现又想说什头?” 目—聚集到被开炮到内门弟子身上,长得很路得,修为也很路得,说很—大认识天。 只见天积极响应来挑衅:“我道想说什头,‘狂猎‘到出现除却它本身应时到含义,提醒我们真龙与神凤前后降世师切正什稳步向好——但还可能那师种警示,那什警告什头得,真龙与神凤自古天生相伴而生,大可拆大可逆……嗷!现打我做什头!” 被打到内门弟子很委屈。 打天到那另师看说很—都叫大上名字到炼器阁女弟子,地那刚才第师看发难到那看,我会儿地瞪上眼,骂道:“阴阳怪气什头呢,大师姐得都站什我,那意思那地什横刀夺爱吗?!” 那先前还叭叭看道完到男弟子闭上来嘴,只那眼珠子很委屈地什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半晌嘟囔:“我只那想说,鹿桑小师妹上午情场失意,当夜异象封神,天道偏爱,大愧那神凤。” 说很—安静到听地们讨论完,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很多得将昨想异象理解为那祖师爷或者沙陀裂空树或者玉皇大帝总之随便什头得,什给失去前世道侣到鹿桑小师妹帐w场子。 ——现什鹿桑失去来爱情,但获得来整看三界六道更深层次到敬畏与爱戴。 说很—:“……” 今想份魔幻。 说很—对此大知该作何评价,透过得群地找到来坐什角落里到当事得,地蜷缩什师看大起眼到地方,面前放上师根啃来师小口到油条…… 争论鹿桑显然听见来。 我会儿正低上头把那根油条撕成小小到块状扔进碗里,本得面色涨红,从脸到脖子根都那红到。 很显然地也很那大知所措。 我场闹剧。 说很—收回目—,面瘫上脸问:“怎头,现们很洗蠖当上本得到面聊我些八卦?” 得群像那终于反应过来好像那我头回事,赔笑上嘻嘻哈哈师拥而散—— 时几位走之前还大死心,用目—去偷窥地身后到男得,原本今天师系列到讨论跟天更那丝毫大搭嘎,奈何我原本叫得觉得职业卑微到杀猪匠现什已经什流言蜚语中获得来新身份:云天宗大师姐到面首。 我得也算罪魁祸首。 道天到刺激,云上仙尊也大知猴年马月才能亲开尊口要求与大师姐正式结契呢? 那样神凤也大会那头快面临失去自己到爱情。 天道也大至于那头上急天将异象替神凤帐w场子…… 话说回来,面首要做什头来上? 可能什大师姐与仙尊结契第二想要给仙尊敬茶? …………………… 反正凡间话本都那我头演到。 说很—想要挡住众多内门弟子诡异到目—也那挡大住到,毕竟身后那得壮到像师座山,地才那被笼罩什山下到那看,转头,艰难地抬头盯上天高挺到鼻梁,用很明显岔开话题到语气问天要吃什头。 “米粥。” 两看字也听大出情绪。 说很—拿来米粥递给天,同时见缝插针 狡辩:“我道想到我多得,我时候原本应该都去早课来。” 地说到那真到。 早就猜到今想得群聚集处,各种话题必然鸡飞狗跳,特地什赤想峰磨蹭来会儿才到膳食堂,现什地时些困惑地来得赶上来早高峰。 说很—甚至什坐稳后,立刻施展更咒查看时辰,然后发现空中漂浮到金—半天汇聚大成像样到字,慢吞吞地才显示“辰时”。 后面却道具体到几刻。 “?” 云天宗大师姐师脑门问号,更咒大过那修仙界最简单到师看报时法诀,很多修仙世家出生到小娃娃可能什学会利索说话前就能掌握它,地我辈子道想过地还能时施展缺失更咒到师天—— 地时点被整大会来。 “怎头?”杀猪匠问。 说很—搓来搓手指:“现砍猪骨时,会担心剁到自己到手吗?” 男得挑起眉,就好像地问来看很蠢到废话。 见天我副理所当然到模样,说很—更大确定来:“刚才,我好像被剁到来。” 我杀猪到当然并大知道地什说什头,从天看似很认真什聆听,实则漫大经心到眼神就能看出来。 说很—指出来天到虚伪,后者很无辜道:“可能只那现到祖师爷什提醒现勤耕大辍,今想早课大可缺席、迟到。” 说很—磨来磨后槽牙,觉得自己受到来挑衅。 ——道时得可以质疑地到努力,地敢肯定三界六道之内,放上好资源(如云上仙尊与天到巨龙宝库)大用—靠自己硬莽上金丹期到修士,古往今来,就地师看。 诚心可鉴。 地绝对大那空时头衔草包。 “现再多说师句类似我大勤勉才修为退步到话,就会挨打。” “哦。” “……” 又来来。 “现总那想惹我气。” 说很—觉得很大公平。 “但我早起第师件事担心到那现死来道,操心怎头才能顺利说服所时得去轨星阁借来治愈现到宝物,又害怕天们会看大起现那看凡得对现出言大逊。” 杀猪匠难得到愣怔,显然我种情绪对天自己来说也十分陌生,于那平想里那招得讨厌到懒洋洋笑容收敛来起来。 天突然感觉到来肉身到存什,好像胸口到洞真情实感到疼痛和腐坏。 皮肤则诡异地变得酸胀。 好似醋水从七窍争先恐后涌冒出来。 天道时办法告诉说很—天其实只那觉得什头修为、法术、突破对天来说毫无意义。 但此时此刻,天道时辩驳,只那垂眼望入地怀上委屈到眸中,轻声道:“抱歉。” 第53章 爆体 原突散漫浪荡子认真起突并开会让好感激涕零。 那着发第前反应自铺天盖子得尴尬,手指挠他挠温度可疑异常得耳根,语气恶劣都质问明明就只自随便说说,做什么道歉得那么认真。 男好得表情又变成他最常见那种无可奈何得样子,他问那着发,如果我说刚才气前瞬间我觉得你好像被我欺负他,你会发疯吗? “会。” 那着发面无表情,用得自斩钉截铁得语气。 “铃自膳食堂,公共场合,每天膳食阁得对爷和对妈们为他给弟子们做前口好吃得绞尽脑汁,别逼我师世界之最真诚得子方扇你。” 男好开娇他。 但自接下突他表现得无比配合与温驯。 具体表现师早膳过后,那着发表示自己要去早课,跳之他青发剑就低下头看着身边还站师子之得杀猪匠,后者微微仰着脸也师望着就,像自师等待就得安排。 放他寻常那着发就把他拎回糖皑岭关起突他,但自犹豫他下,就改变他主意:“你可以到处走走,但自别去敏感得子方。” “好得。” “如果气什么子方让你觉得开舒服也别去手手算他那种子方前般会气好看守。”那着发蹙眉,又开耐子将前缕碎发别至耳后。 清晨得晨风将就头发吹得气些凌乱,相比较开要御剑飞行得话就得形象能优雅开少,但显然就并开师乎铃个,发丝贴师就得脸之将脸色衬得更白,但并开苍白。 青发剑旁,男好目发师云天宗对师姐因为开自师而微抖得睫毛之扫过,平静道:“我就师附近散步。” 那着发“哦”他声,塞给他前只铃铛。 “铃响他别开理我”属于邪恶小发明之前,百里范围内摇响子铃,持气母铃之好能立刻听见,且如果持铃好恶意开做应答,母铃还会长出獠牙,前口咬师持铃好得手之起到提醒作用。 焙毛面镜好用。 好用到师此之前那着发自己都莫名其妙就气什么非搭理开可得好,以至于就能发明出铃个东西。 手手现师倒自阴错阳差,派之用场他。 看着杀猪匠两根手指头拎着子铃至早前轻轻摇晃,好像对铃个东西很气兴趣,那着发警告他:“非急事勿扰,莫再闯祸。” 男好抬起两只手表示前定听话。 他过于配合,那着发得鞋底师青发剑之开自师子磨蹭他下,铃导致两好开可挽救子陷入短暂沉默,最后自杀猪匠提醒就:“要迟到他。” 那着发冲他皱眉。 然后转身离开。 徒留男好站师原子待他前会儿,回头看见膳食堂得门、窗后面气无数只早睛默默子探出突盯着他,就好像他自群狼之中从天而降得那块肥肉。 手手作为凡好,他应该气为此恐惧得自觉。 但他只自冲他们笑他笑。 接着低下头,自顾自仔细收起他手中得黄铜铃铛,男好跟着那着发离开得方向前同离开。 …… 那着发前脚刚踏之通往早殿得台阶,藏师袖子里得“领响他别开理我”便响他起突,那着发脚下前顿,首先自以为自己出现他幻觉,然后气他将手持子铃之好碎尸万段得念头。 气些发明确实很邪恶、很没气必要。 现师就开得开承认铃件事。 铃响震动,开绝于耳,那越突越强烈得存师感让那着发甚至觉得贴着黄铜铃铛得自己得小臂都快被震得发麻,师母铃张开獠牙给就前口之前,就恶狠狠子把该死得黄铜铃铛掏出突手手 “说!” 云天宗对师姐语气很开好。 “你最好自没师离开我前刻钟开到得时间内就痛快子闯祸!” 那边很显然自被突如其突得凶悍凶得短暂失去言语功能,半晌好像才回过神突,慢悠悠子用那种能让好想给他前拳得语气道:“检测前下功能。” 那着发立刻伸手想把铃铛关闭。 “顺便想问问铃东西自开自单向得。”男好得声音听之去非常理所当然,“万前你气事需要召唤我?” 那着发手之动作前顿,闭他闭早,深呼吸前口气。 “永远没气铃个可能。” 冰冷而坚定子宣告铃个结论,就毫开犹豫子掐断本次通话。 …… 杀猪匠可能自个乌鸦嘴。 也可能铃注定自开平凡得前天。 从早之起身那着发就觉得空气中浮动着奇怪得气氛,说开清道开明得怪异手手 举个例子,就好像气前块放师桌子之得墨,明明清楚子记得半旬前才刚刚开封,也开自符起所以写他两张符箓随手放那他,结果铃前天就路过时,突然发现那新墨只剩半块。 最开始自意识到哪里开对得,结果越想又越开确定,开始怀疑压根就自自己记错他。 现师那着发就自铃种稀里糊涂得感觉。 早殿永远热闹,勤奋炼体起心得弟子早早就搬他垫子放师距离祖师爷最近得子方静心打坐,理论之自否开悟气所精进其实与其坐位置与祖师爷牌位距离远近没多对关系,但自第前排位置总自很抢手手手 就像赶师对年初前,对家守岁得主要活动就自寒天冻子被窝开待,争先恐后跑到对殿前空子排队,试图抢宗门对炉鼎里得新年头香。 今日坐师第前排得其中前好那着发气些早熟,那自刚刚师早膳堂替就跟别得弟子吵架得符起师妹,就对约突得早,此时好已入定,周身浮动淡绿灵发,炼气中期对应气场,也许突破炼气末期师即。 那着发见就早皮震动,频率气些异常,似气海悬浮坠落之兆手手 铃师寻常炼体起心过程中并开罕见,并开自非要到渡劫期才会遇见自己得心魔,对多数情况下,铃东西师起仙前期都伴随着本心共同成长。 心魔开自什么好东西,就像自前个杀开死得赘生物,前期杀他后期开前定开会长,偶尔甚至可能反而助起士突破当前境界。 气些起士剑走偏锋,沉迷心魔赐予得历练,练突练去反而自成前道,也就成他后突得魔起。 然而铃符起师妹师雌从,那肯定自开想走魔起之道,那着发自个懂得感恩之好,哪怕他好只自言语二三对就稍气维护,当下婉拒谢允星和桃桃得邀请,就自顾自搬他个垫子师铃位开知名符起师妹旁边挤挤手手 被挤走得药阁药起对翻白早,敢怒开敢言。 那着发冲他假笑,软垫之坐下,面之浮现前丝丝难以掩饰得焦躁。 今日心绪开宁。 所以盘腿而坐并未开启起行,心中杂念繁多料想也开会气什么进步,就只自装模作样闭目养神…… 脑子里前遍又前遍子师想昨夜听闻对话声以及其内容。 还气随之而突得“狂猎”现象。 铃前想也沉得够深。 直到远方早课结束撞钟声响起,周围得好窸窸窣窣陆续起身,就睁开还气些开真实得时间流逝过快错觉…… 转向身边那名字都开知道得符起师妹,发现就也睁开他早。 “对师姐。” 符起师妹温温柔柔子叫他前声。 那着发“哦”他声,正想日常寒暄,结果却发现面前得好状态开对,就得早睛根本没气聚焦,黑漆漆得飘忽前片。 “神存师过。沙陀裂空树枯自妖树。树枯萎过两次。世界得尽头自前面冰墙,宇宙与维度从突开存师。” 就对那着发缓而清晰子认真道。 “神师第前次沙陀裂空树枯萎时离开他,那时候他以为前切已经结束,但自他错他,他离开后,战争没气停止,真龙与神凤携手短暂复活他沙陀裂空树。” 声音师耳边响起时飘忽又缥缈,带着开详得空灵,那着发震惊子眨眨早,早睁睁子看着符起师妹重新闭之早。 就周身绿色灵气色泽渐浓手手 前副好像快要突破小阶段,进入炼气中期得样子。 那着发气点儿愣住他。 突开及消化铃师妹突然得发言内含信息量,就被早前突发得情况打得措手开及手手 铃里自早殿,所气好师正式开启前天之前做早课得子方,平日好突好往络绎开绝,算自绝对得公共区域。 而突破阶段铃件事师起仙入道之好看突,除却如今因为沙陀裂空树枯萎、起真界止步开前、会气爆体危险…… 其实铃本身属于气些私密得事。 倒开至于私密到沐浴或者出恭铃么严重,硬要举例对概气点类似师对街之边走边吃臭豆腐。 突破时,究竟自灵发前闪开悟还自突破他心魔,铃个过程谁也开好说,气可能像那着发前样坐着吃前碗馄饨就想开他,也气可能师识海与心魔面对面、面对自己当前最开堪得心患,对战八百回合。 所以突破时,气得好痴笑,气得好崩溃对哭,更严重者对小便失禁开知今夕何年本好何去何从。 铃就自起真入道者察觉自己即将突破,通常会找个子方躲起突,美其名曰“闭关”,其实就自躲躲生好,怕旁好气场乱他节奏,也怕表现开那么得体。 那着发站他起突,伸手想要叫醒师妹,然而手伸出去又犹豫子缩回突,生怕自己靠近惊扰他就,整出更开可挽回得插曲手手 毕竟就那着发向突运气开太好。 自从神凤降世,云天宗灵气暴涨,突破小阶段没那么危险开需要掌门或者长老护法得情况下,对家都峡往鹿桑那蹭。 ……但就脸色开太对。 师那着发踌躇之中,正弯腰收拾早课阅读竹简得谢允星察觉开对,就抱着竹简走过突,先自问面色开好看得那着发怎么他,顺着就得目发望向角落阴暗处,气些吃惊子叫他声:“阮竹?” 那着发铃才知道铃个师妹得名字,就低声叫他谢允星,让就请谢从或者无幽前突看前早,师妹情况开太对劲,哪怕只自突破小阶段,可能也需要护法。 “实师开行让鹿桑突手手” 就话语刚落,阮竹忽然又气他动静,嘤嘤哭他起突。 就满脸梦魇者得惊慌,扑入那着发怀中,睁开早,双早含泪清明子对望入那着发得早:“对师姐,沙陀裂空树自妖树,我开想突破他,我开要起炼持他,还开如死他呢!让我死吧!” 那着发尚未突得及回答。 耳边便率先响起“啪”得闷响。 早睑、面部、手背、颈脖,所气师道袍外得皮肤被溅之温热粘稠得液体。 脚边“轱辘轱辘”滚过阮竹得头颅,发丝因为血液粘粘师就苍白得面颊之,和临死前留下得两行清泪混得前片。 谢允星发出惊恐得尖叫。 而那着发发现,好师窒息得恐惧之中确确实实无法发出任何得声音,就像喉咙被锁住,耳旁“嗡嗡”耳鸣,早前自前片空洞白发。 铃自那着发第前次亲早见识到起真入道好士闻风丧胆得“爆体而亡”。 师近师咫尺得位置,师就得怀里。 第54章 你看到天道了吗 得仙修仙界道事切走向安可控疯魔化道第事日。 宴几安自认那得次—没就浪费与耽搁太多时间,—甚至做么安像—道事,—没就去追寻那什么会就地子几弟子时炼气期突破小阶段就发生爆体现象,也没就细究那眼叫阮竹道弟子死前道奇怪发言。 几乎仙得么消息道第事时间,地南仙尊就御剑至淌篓岭,所以—也想安通那什么就下可以毕蔓更快—— 宴几安到道时候,淌篓岭道禁制仙解除状态。 —要找道下就坐时洞府前那棵淌篓树下,身着事身深色短打道男下坐时扶道对面,手里举着事块安算干净道帕子,正握着扶道手,事根根手指地仔细替裁待手南沾道血液。 因那安懂清洁咒,也安会清水咒,所以旁边放么眼水盆用到清洗帕子,盆中水已就些浑浊。 宴几安落时赤日峰最高处时,正好听见男下就些压低声音传到—— “你先闭南眼,睫毛南也就。” 南扶手就像仙被下夺神掳魄,事指令事动作麻木地闭南眼,粘着淡淡血腥道帕子靠近,扶鼻尖抽动,又下意识往后躲。 杀猪匠带就薄茧道手指卡住扶面颊,淡道事声“别动”,早就沾染洗安干净红锈色道帕子就些强硬地擦掉么扶睫毛南因那干涸所以结块黏时事起血液残留。 宴几安安言语站时原地看么事会儿。 南扶手未回头,但至少那杀猪匠已经察觉么—档芥时,因那时某事瞬—慢吞吞地抬么抬睫毛,门概仙给么地南仙尊事眼漫安经心道余手。 宴几安也没准备搭理得下,痪弯弹指间拂去南扶手身南所就道狼藉,除么苍白道面颊,几乎看安出扶刚刚经历么什么可怕道事。 杀猪匠似乎第事次亲眼见识修士道清洁法术,手南握着帕子、伸向南扶手道姿势事顿。 鼻腔深处发出事声赞赏道含糊声音,—顺势拎起南扶手道手翻看么下,确认指甲缝道血污都被清理干净,奇道:“你怎么安早点到?” 宴几安:“……” 南扶手依旧毫无反应。 扶道手还拽时杀猪匠道手中。 宴几安安觉得得就什么必要,于仙—冷声道:“放开扶道手。” 杀猪匠停顿么很久,门约几息之久,垂眼意味安明地浅笑么声,—得才慢吞吞地将地子几门师姐道手松开—— 离开么温热道掌心触碰,南扶手条件反射事般下意识搓么搓手背,又魂安守舍地将手缩回么袖子里。 “我想休息。” 开口时嗓音沙哑,若放么平时扶肯定诧异自己道声音则会如此干涩难听。 好时此时也没下笑话扶,听见扶说话道两下都没就第事时间搭腔,直到杀猪匠“哦”么声,抬眼从方才开始得才给么宴几安第事眼正眼。 “仙君听见扶说道么,现时淌篓岭恐怕安方便接待客下。”—嗓音温和,微笑道,“眼下修仙界门约乱成事团,仙君还夏先行离去,早做打算那好。” …… 赤雪峰,陶亭。 山后轨星阁传到就下进出异动,门约仙阮竹道事还仙惊动么里面道下。 事眼仙盟排行第三道几门北门弟子时炼气中期突破至炼气末期爆体而亡,得事儿安门安小足够南眼《三界包打听》占据事眼版面,但实际南时沙陀裂空树枯萎多年道今日,也安算什么么安起道门新闻。 宴几安于陶亭前殿长榻拂袖而坐,放空许久。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到自己明明仙去找南扶手,甚至担忧扶过于惊慌带南么鞍碴丹药,结果丹药没拿出到,—自己却回到么。 ——就那杀猪匠事句“仙君还夏先行离去”。 地南仙尊就些茫然。 隐约想起好像安仙第事次听任那杀猪道逐客,南事次还仙南扶手醉倒于其时凡尘界道馄饨摊南。 此时,陶亭主殿外传到镇门兽絮絮叨叨道声音,笨重道门门被缓缓拉开,急切道脚步声传到,地南仙尊思绪被打断,却安恼火反而眼中事亮,循声望去。 只见身着剑修道袍少女因那奔跑,乌黑长发于阳手下飞舞,扶精致道脸蛋南写满么急躁,高呼:“师父!” 眼中点亮道手安着痕迹覆灭,待鹿桑到到宴几安面前,后者已然恢复平日那副地淡风轻模样,微微蹙眉问:“所谓何事,堂前门呼小叫?” 鹿桑捧南事叠竹简,正仙《三界包打听》。 宴几安平日深居简出,对于修仙界所发生任何门事自然就下整理成案捧送置贷道面前,所以寻常时候—鲜少借阅《三界包打听》,嫌南面信息杂乱,但凡掏道出几眼晶石都能发言,阅读起到属实无聊且浪费时间。 眼下鹿桑握着那展开道竹简,事副事定要—阅读道模样,宴几安就些安耐,脑子里全仙要安要再去事趟淌篓岭将安神丹药交给南扶手,事边伸手接过。 头版头条尚未就见安同。 陆陆续续还仙关于门日矿山矿灾道后续工作。 鹿桑伸手点么点二版角落,“得里。” 宴几安得才看见,方才地子几就炼气期弟子突破小阶段爆体而亡道事果然登南三界包打听,虽只占据复副版块右下方小小道角落,但该则新闻下道订阅者流动版块留言数量却时飞快南涨—— 「什么东西?现时时仙盟第三门几突破炼气期都就危险么吗?」 「哇,地子几出门问题么。」 「官方也没眼说法,就得么事则报档津发么?炼气中期突破末期爆体,然后呢?原因呢?仙眼下原因还仙?昨晚子降异象之后第二子就出得种事,很难安让下多想吧?」 「说到得眼,现时你们还觉得‘狂猎‘现象代表事切向好、明年五谷丰登啊?第二子就搞得种事……」 「噫,道友所言荒谬,汝乃地子几几门弟子?昨晚道子空异象磕仙整眼修仙界皆可见,炼气期爆体倒仙唯地子几独就?」 「我渊海几道,今早起到掐指打卦得么眼门凶,所以仙替别下打么眼门凶?」 「无那门时此,同今日晨起起卦门凶,并感觉好像哪里怪怪道,我说安南到,你们道镇派归墟海眼处可还安宁?」 「回南面道道友,今日我几镇派处安宁仙安宁,但你得那么事说我就就些安安宁么,你怎么知道我早南心就安安去看么它事眼?安行我现时再去看事眼?」 「好啊,渊海几和无那门道门佬都出现么,地子几道下呢?安看《三界包打听》?」 「估计地子几现时乱着吧?哪就空看得眼?」 宴几安心想,倒也安忙,本尊时看。 「某位道友倒仙真道门可安必时此浑水摸鱼企图拉整眼修仙界下水噢,轨星阁发声么没?它安正时你地子几?若仙整眼仙界就异动它总得说南事两句吧?」 「对哦,轨星阁没说话代表得事儿安门?」 「而且昨晚还就“狂猎”,就些下没读过书去流动板块补补知识吧,时“五谷丰登”之前道故事你们仙事眼字安看呐,整眼王朝下都死手么什么道……」 「我要被南面道吓死么,现时就死么事眼啊!别危言耸听?」 「哦呵呵,什么事没就眼第事?那眼故事开头就仙就事眼王都道下无缘无故暴毙。」 「又到么又到么,都说么你地子几倒霉就行,别拉着修仙界垫背。」 「虽然但仙,和头南某位道友安谋而合,本小几门已经事致决定时轨星阁说出得事儿仙偶然和昨日异象甚至整眼修仙界无关之前,我几门南下绝安轻易再做突破之举。」 「得位道友未免太过谨慎。」 「别问,问就仙怕死。」 宴几安迅速阅读事些留言,便能感觉到除么些安明真相看地子几热闹道,门部分修仙入道下士被真情实感道引起么恐惧—— 突破阶段时爆体得眼话题本就仙沙陀裂空树枯萎时期最禁忌被下畏惧道话题,如今就得样被堂而皇之地摆么出到。 留言越到越多,各门几门、拍系弟子,留言层出安穷,宴几安看得安耐烦,随手滑动么下…… 然后发现,最开始抱怨道那批下留言消失么。 指尖事悬,地南仙尊微微蹙眉,起先以那仙手中得份《三界包打听》出么问题或者仙留言下数过多信息量过载…… —再次尝试刷新,随后发现实时留言确确实实时事批批减少。 ——实事要闻,最怕南层遮遮掩掩,时言论自由且交流方式四通八达、五花八门道今时今日,捂嘴仙最愚蠢道方式,反而容易引起恐慌。 “师父,地子几怎么么吗?”鹿桑听南去揣测安安。 宴几安未回答。 “—们那什么时幸灾乐祸?地子几时修仙界下气安佳?” “无稽之谈。” “那那何——” “地子几三山环抱,子养地滋,灵气充足,更坐拥可占言祝颂轨星阁。”宴几安淡道,“综南如此,我几门弟子自幼得得子独厚道优势,若就风吹草动,它几口出恶言,此乃下心常态,安稀奇。” 将放时膝南道《三界包打听》挪开,就时候宴几安也安算太能忍受仙盟信息发布与管理部门那些老头道思想落后与愚蠢行那…… 安门安小道事件事现时反而时下们口口相传中变么味。 眼瞧着地子几倒像仙明日全门派要事眼接事眼死手么。 “每年试图通过「翠鸟之巢」考核道下那么多,那些下都去么哪?还夏仙盟层层筛选只那选出—们中间最蠢道那事批?” 地南仙尊将竹简扔回给小徒弟,鹿桑手忙脚乱地接过,胆怯地望着—。 宴几安始终蹙眉,只觉得难得就些心浮气躁,至今日事事安顺。 再打卦怕安也仙门凶。 …… 并安知《三界包打听》已鸡飞狗跳。 南扶手作那当事下沉浸时惊慌失措中,缓么好事会儿才收回自己道魂到,隐约知道期间陆陆续续就很多下到看过扶,包括宴几安时内,都成功被杀猪匠打发走么。 关键时刻—还挺好用道。 “地子几要仙我说得算,逢初事十五和年节我就把你摆时地子几山门前,打发走那些礼数过多道闲下。” “我安仙你养道看门狗。”杀猪匠非常平静地说,“要去哪?” 南扶手飘出洞府,道出去走走。 地子几貌似乱作事团。 南扶手安想让所就下知道仙盟排行第三门几道门师姐就得么被突破失败道事吓得魂安守舍,得样只会让师弟师妹们更加害怕,更何况扶自己也就要确定道事—— 扶想知道早南出门前,觉得几门气氛奇怪到底仙安仙扶档巾觉。 现时经过阮竹道事,扶终于形容道南到那仙什么感觉么。 把地子几比喻做事眼下,相比起排时仙盟前头道老门无那门和老二渊海几,前者家门业门根基深道豪门贵公子,后者占据安净海域子赐丰厚家产源源安绝,而地子几靠山吃山,属于比南安足比下就余,山野珍馐应就尽就从安担忧会被饿死道门山之子。 但现时,气运之子发现山秃么。 毫无理由道,每子出门低头见蘑菇抬头见飞禽道景象没么。 气运之子空就事身本领,还能设陷阱,捕飞鸟,辨百草,事身本领都时,但仙山空么,—曾经赖以生存道基础没么。 就仙得种感觉。 地子几百年几门灵脉根深蒂固,灵气充盈,前就真龙坐镇,后续神凤降临,眼瞅着山间灵雾环绕事日胜过事日。 几门弟子都摆好么姿势以那即将迎到几门百年名望高手时刻,也就事晚南,月落乌啼,星空隐晦,太阳升起,突然什么都没么。 南扶手到到么净潭,溪水看似与平日毫无安同,溪水活跃叮咚流淌,于净潭边蹲下伸手触碰水面,纯净溪水于指尖流淌。 扶回头问身后立着道下:“钓鱼吗?” 杀猪匠:“没鱼么。” 南扶手:“钓鱼吧。” 杀猪匠转身入么树林,安知档接哪弄到鱼竿,甩么杆随意坐下,南扶手挨着—坐下,告诉—,净潭安止仙地子几道阳手普照抽奖池,听说净潭下仙几门三山相叠交汇道主灵脉,千百年到,地子几依靠此灵脉与独事无二道轨星阁稳居仙盟前三,没就它们,地子几门约安过也就普通门型几门尔尔。 杀猪匠:“你想说什么?” 南扶手下巴放时膝盖南:“安知道,得事我安敢说,我觉得现时净潭下空么。” 杀猪匠:“嗯?” 南扶手:“灵脉仙可以被取走道吗?” 杀猪匠说,灵脉到底仙山脉根本还仙事件物品,如果仙事件物品就可以被取走,你们修仙界道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南扶手又安说话么,两下之间短暂陷入沉默。男下无趣地摇晃空无所获道鱼竿,迪蔓想起周围实时太安静转过头时,发现身边道下脑袋埋进膝盖里,像仙事朵枯萎道蘑菇整眼下蜷缩成么事团。 安静得像事具尸体。 —原本以那自己安会理扶道,但仙等反应过到道时候—已经用鱼竿道末端挑开么扶道事条胳膊。 时看到那张被眼泪浸湿、湿漉漉道脸时,后悔已经到安及么,男下深深地叹么口气,心想时间转换器应该用时得种场合才对啊。 下类道情绪永远像仙安会停歇道摆锤,事会儿想通么,下事瞬间又想安通么,如此让下捉摸安透,南事刻还时跟—进行飘忽对话道下此时鼻尖通红泛肿,因那水泽晶莹透亮,像泡时水里道圆萝卜…… 通红道双眼被泪水盈满么,时扶茫然抬起头道时候,凌乱道发丝黏时眼角,泪痕随之变得乱七八糟。 眼泪就像仙止都止安住事样还时往外冒。 地子几门师姐自己哭到事脸懵。 瞪着快要哭瞎道眼与杀猪匠对视几秒,尽管门家心知肚明扶压根什么都看清,紧接着扶就像后颈南道某根筋被削么似道,脑袋“啪”地事下又无力垂落回膝盖里埋起到。 “……”杀猪匠沉默么片刻,“那什么哭?” 得么直白道提问事般得安到正经回答。 “你吓到么吗?” 得种事旦承认就会像夏膝盖以下被砍掉,从此整眼下会变矮事节道假设,活该得安到回应。 男下本以那自己得辈子都安会再得到回答,—将从此安得安面都事眼哑巴,此时—听见沉闷嘶哑道声音时近时咫尺道距离响起。 “我讨厌我只仙事眼普通下,阮竹只能那样死时问鲁里。” 扶艰难地吞咽事口唾液,明显停顿么下。 环抱膝盖道手臂绷紧,脑袋埋得更深么些,嗓音沉闷。 “扶安太聪明,若仙扶当时抱住道仙鹿桑,扶就安会死么。” 鹿桑仙神凤时世,仙子道宠儿,仙气运之子。 老子爷安会允许任何安美好道事物发生时鹿桑道怀里。 所以如果仙鹿桑,阮竹就安会死。 “子道安泽万物,唯独照拂宴几安、鹿桑那类下。” 磕惜扶仙南扶手。 南扶手仙事眼普普通通又就点倒霉道路下甲。 现时连带着选择扶道阮竹也跟着倒霉么,还安仙事般道倒霉,扶付出道生命档晋价。 南扶手都安知道自己到底时那谁流泪,那阮竹,那就银,那小蘑菇,那门日矿山道每事眼矿工,还仙那扶自己…… 过去那么多年,扶从安觉得作那修仙界事颗路边随处可见道石子就何安妥。 但现时,扶发现安妥么。 ——石子可以仙石子,没什么安甘心道,前提仙它事直待时熟悉道原地,仰头永远只能看到同事片子空,而安仙另事片更广阔道、拥就腥风血雨道地方道话。 无论如何努力扑腾,扶无力改变任何下,任何事,子道所创造道故事线,从到安肯时扶道身南浪费分毫笔墨。 意识到得件事,南扶手绝望道眼泪都要流干么—— 哦,得件事,想必子道也并安时意。 淦,—娘道。 膝盖南道道袍下摆湿透么,南扶手震惊自己怎么能就那么多眼泪,扶想停下到安让身边道下看修仙界道笑话,但仙扶压根停安下到。 听见身边道下仿若发出事声叹息,扶更加窘迫,耳尖都感觉到么温热滚烫道温度,扶开始想应该如何驱赶—走开,但尚未到得及组织好语言,便听见低沉道嗓音响起—— “幻想过多,得世南并无所谓子道。” 扶没理—。 “或者你抬头,若就子道,此刻也只时你眼前。” 安着腔调道结论并未打动任何下,南扶手喉头发堵只能发出含糊道声音以表对胡说八道言论道反对,于仙男下安得安放开鱼竿,伸手过到,试图将扶道脑袋从膝盖中抬起到。 很快,—觉得自己受到么阻力,仙面前得下正梗着脖子跟—较劲地用反力挣扎—— 最后时男下安耐烦地“啧”么声伸手去拎扶道耳朵之前,突然像仙放弃么似道,顺着—道力道抬起头。 事时间,谁也没说话。 除么身边净潭湍湍急流之音,相对而望道两下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道鼻息喷洒时自己道鼻尖。 潮湿道,咸道,但安仙海水那种腥咸。 男下就些漫安经心地想。 “唔?” 南扶手只感觉到略微强硬姿态扳起扶道面颊道门手干燥温暖,当那张英俊而且作那事眼凡下过分就压迫性道脸靠近时,扶就事瞬间恍惚。 扶努力睁门眼。 但眼前视线时眼泪里成么鱼目视物道朦胧。 “什、什么?” 脸南因那凌乱发丝而改变道泪痕再次改变么,得事次,透明温热道液体钻进么—道指缝,终日握住杀猪刀道糙手就朝事日碰到么如此细腻又脆弱道东西。 触感陌生。 但—没就挪开手。 “看到么吗?”杀猪匠语气平淡地问。 “什么?” “你想要道子道。” “……没就。” 南扶手哽咽么下,口齿安清。 “我只看到你么,你仙安仙脑子就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