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 第一章 流言诋毁 槐序时节,晨曦送暖,晴云悠悠。 京城永宁坊一小院内,喻知微坐在坠着成串洁白槐花的树下荡秋千。 秋千荡得极高,翻飞的长裙似牡丹般在空中盛放。 她如雪莲白皙清透的面颊上,被兴奋染上绯红,像是熟透的水蜜桃,诱人极了。漆黑的双眸撒满绚烂星子,灼灼风流,引人沉醉! 踏进院子的婢女脆桃,每日一叹自家娘子祸国殃民的美貌,上前扯住秋千。 “娘子,莫荡这般高,谨慎摔断你的腿。” 喻知微不以为意,盈盈一笑,“脆桃,你说人为什么不长翅膀?” “长翅膀的是鸟人”,脆桃没好气回道。 “一大早的,是谁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娘子你”,脆桃没好气的一边帮喻知微整理凌乱的秀发,一边语重心长道:“娘子,你与晋国公府的李贤郎君已定亲,赴他邀约,并不算出格,娘子不必有太多顾忌。人家已第五次派车来请,你就赏个脸吧!” 订婚男女私下见面,确实不算太出格。且瑰意琦行的喻知微,也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礼节。她只是,正在思考该如何搅黄这桩婚事! 三个月前,她的捕头老爹喻城泰在抓捕强盗时,恰巧救下晋国公李国辅。 晋国公性亲善,一把年纪的老头儿没啥爱好,就爱给人说媒,得知救命恩人家有独女初长成,大手一挥,为自己的孙儿同喻知微指婚。 晋国公有两个儿子,二十五个孙儿,指婚给喻知微的李贤,孙辈排名二十。 在二人订婚之前,京城几乎无人知晓李贤同喻知微这两号人物。 喻知微喜低调、厌麻烦,不爱同人打交道,即使有倾城美貌,智慧过人,仍旧将自己活成个透明人。至于李贤为何名声不显,她并不知。 但在二人定亲后,李贤与喻知微的名字,传遍街头巷尾。 小小捕头女儿能够嫁进国公府,简直是一步登天,天大的恩赐。人人皆叹喻知微这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羡慕她命好、鄙夷她出身,甚至诽谤她貌丑又大字不识几个。 于是喻知微有了一个外号,“丑麻雀”! 嫉妒生诋毁,乃人之常性! 脆桃对此十分忧心,担心国公府会受不了传闻退亲。不想嫁人的喻知微,对退亲不甚在意,但对她一浪胜过一浪的诋毁,令她敏锐的嗅到不对劲儿。 就在诋毁之声越演越烈,甚至有人要将她揪出来游街示众时,李贤于酒楼内当众为她出头,言人和物,皆不可以表象论之。蟾蜍丑陋瘆人却可入药,夹竹桃花美却可毒杀人。他不在乎外貌,只注重内在。 李贤一番慷慨激词,赢得阵阵掌声,名声大扬! 人人皆赞其儒雅大度,叹其姻缘不济,为其迎娶粗鄙丑麻雀而愤愤不平,心生怜惜。甚至还扬言明年秋闱,以李贤之心胸文采,必荣登榜首,并越发咒骂起于与李贤不匹配的喻知微! 一息间,名不经传的李贤跃上枝头成凤凰,而喻知微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令本就心有猜疑的喻知微,愈发觉得这场流言闹剧不简单,是以暗中打探一番! 果不其然,造成这场舆论风波的主使,就是李贤这个最大受益人。 踩着未婚妻的名声沽名钓誉,李贤就是话本子中能为攀上公主抛妻弃子的状元郎! 是以,李贤三番五次对她发来的私下邀请,绝不简单! 第二章 两副面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喻知微思忖多日,决定直捣黄龙,去会会李贤,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也许她的猜测,其实只是误会一场! 反正无论如何,在成婚之前,她得弄清楚这个李贤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喻知微从秋千上轻巧跳下,眼波流转,娇俏中带着一丝魅惑营营众生的蛊,笑回脆桃道:“好。咱们去赴约。只是我怕羞,要先做些一番准备。”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要去见情郎,自然要精心打扮一番,脆桃笑着将喻知微推回屋内,并自夸自荐,“娘子貌美,再加上我一双巧手,定能令你将姑爷迷得神魂颠倒,对你死心塌地。” “不用,我自己来”,喻知微笑着婉拒。 一刻钟后,脆桃看着一脸麻子,眉毛粗黑好似两条毛毛虫,嘴里还塞两坨棉花撑高面颊的喻知微,气得跺脚。 “娘子,你这是作甚?” “我不说了,我怕羞,不敢以真面目见人,但又不能带面具,只能如此。” 脆桃快气疯了,她家娘子说的这是什么骗鬼理由! 旁人不知,她却深知自家娘子绝非怕羞软弱性子,要不从前也不会常随老爷四处侦案缉贼。 只是后来娘子出落得太过貌美,深知红颜易招惹祸水,出门必罩幕篱,将自己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更是低调度日,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个透明人。 并非她家娘子性子孤僻,要怪就怪娘子母亲薛允棠夫人的死。 允棠夫人本是江南商贾千金,年轻时随父母入京探亲,偶遇小捕快喻城泰,一见钟情。为此,她宁愿同父母断绝关系,下嫁留在京中。 十年前,有凶徒陈姓父子二人劫道杀人,喻城泰奉命缉捕,发现陈家儿子年幼,只有十岁左右,认为其乃受父亲诱骗威逼,本性不坏,便网开一面,抓捕父亲放走儿子。 不曾想,陈家子儿子持凶器报复,当着喻知微的面,杀死了薛允棠。 当时娘子受到极大刺激,怨恨老爷放虎归山,性子也从绚烂的烈日,变成清冷的皎月。 日常非必要不出门,只在家中围炉煮茶,画画弹琴,对婚嫁之事更是不上心。 三月前,老爷同晋国公府定下亲事,娘子仍旧漫不经心的表示不在乎嫁给何人,只要日子过得平安顺遂,长命百岁就好! 一室安静,两人三餐;晨起遛鸟,落日垂钓;晴时纵马,雨时泛舟。于漫漫人生笑赏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清凉度岁月,逍遥物外,乃她所求! 这是她家娘子对感情以及余生的计划,脆桃生怕她哪一日会突然跑去庵庙出家当姑子,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所以,这桩她十分看好的婚事,决不能让任何人搅黄,包括娘子自己! “娘子,别闹幺蛾子,快洗把脸,重新上妆。还有,赶紧换掉你这身花裙子,宫里的御花园都没这般花花,看得人眼晕”,脆桃说着上手要替喻知微卸妆,嘴里还不停劝着,“姑爷当众申斥诋毁娘子之流言,人品有目共睹,娘子何苦扮丑试探。要我说,都怪老爷从前常带娘子侦案缉贼,把你养成个爱疑心性子。要知道,像姑爷这般温柔解风情的郎君少有,娘子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错失良缘。” “那我不去了”,喻知微推开脆桃的手,上来执拗性子,干净利落撂挑子! 第三章 此路不通 偏僻街道上,小马车踏踏而行。 逼仄车厢内,脆桃盯着喻知微丑得令人提不起精神的麻子脸,气鼓腮帮子。 未来姑爷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她实在搞不懂自家娘子的多心,非要扮丑试探一番。 “娘子,我敢打赌,姑爷绝对如其所言般不在乎容貌,是个人品端方,善解人意的最佳夫婿。否则,我自戳双目”,脆桃说着,弯曲食指和中指做出一个戳眼睛的动作。未曾想,马车突然戛然而止,她身子前倾,手指戳到眼睛,痛得“哎呦”一声。 赶车的车夫掀开车帘,“前面过不去了,请娘子先下车”,车夫说话瓮声瓮气,是个歪嘴,看人的目光令人不舒服。 脆桃性子燥,她一开口就跟点了炮仗似的,“你是闭眼赶车吗,怎地还行进了死胡同?” “不是死胡同,娘子下车一看便知”,歪嘴车夫单手挑着车帘,态度坚决请二人下车。 翻白眼的脆桃只得搀扶喻知微下车,只是主仆二人脚刚一落地,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给震撼住了。 此地位于春明门北,附近这段路的朱雀横街上挤满人,马车被围困其中,动弹不得。 脆桃惊愕且疑惑,“元宵灯节早过去了,这处怎地如此热闹,难道陛下心血来潮登勤政楼与百姓同欢了?” 喻知微没有回答,她在听周遭众人的议论声,可惜声音哜哜嘈嘈,难以分辨。 “娘子”,去安置马车的歪嘴车夫回来得极快,挤到喻知微二人面前,抬手朝东北方向一指,“咱们从这边走,穿过去便可以了,不远。” 喻知微看向车夫所指方向,是外城墙与坊墙中间的夹道,人烟稀少,阴暗潮湿,道路难行,不禁蹙眉。 从她所住的永宁坊,到国公府所在的永嘉坊,行东市东外墙的道路最佳,但这个歪嘴车夫言李贤有过交代,不想让人知道二人私会,以免影响她名声。是以专挑避人耳目的偏僻小道行使,结果遇到不明原因的人流阻住去路,害她接下来要行上很长一段路。 一个依靠诋毁她名声往上爬的男人,说在乎她名声,猪听了都会笑! 李贤是不想别人知晓二人私会,怕她影响他的名声。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遇到如今这种境况。好在她有先见之明,画了个丑妆,无人识得她。 “好,请带路”,不就是走几步路,喻知微并未放在心上。 但脆桃却不乐意了,挡在喻知微身前,叉腰瞪眼,“从这里走到永嘉坊,怎地也得小半个时辰,天气闷热又人群拥挤,我家娘子身娇体弱,劳累不得,且万一被挤坏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你现在一个人回去,知会李贤郎君一声,请他改日再约。” 最近因为诽谤喻知微的流言蜚语,脆桃一直担心国公府会退亲,是以对于李贤的邀约十分开心在意,希望能借此机会巩固二人感情。但她家娘子故意扮丑,恐会令本就摇摇欲坠的亲事雪上加霜,再加上,这个车夫看人的眼神透着一股不怀好意,令她感到不安。 只是她不懂,她家姑娘这副丑得令人发指的模样,车夫怎还会心生邪念? 是饥不择食,还是看上的目标其实是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缩到喻知微身后! 第四章 见微知著 歪嘴车夫差点儿被脆桃所言气笑了,就喻娘子这长得一副敢吃生肉的模样,哪里身娇体贵了? 今个儿出门前,主子李贤交代他此番务必将喻知微请到国公府,眼下万不可半途而废,否则他回去,定要受苛责。 他并不与脆桃抬杠,直接对喻知微坦言道:“我家郎君已在府中静候多时,娘子莫要令他空欢喜一场。且娘子有所不知,我家郎君之所以三番五次邀约娘子,是因府中闻娘子名声不好,有悔婚之意。但郎君是个重诺之人,坚决表示不愿悔婚,并想将此心意,当面告知娘子,令你安心。” 闻听国公府确有退婚之意,脆桃开始后悔说要爽约,担心本就不愿赴约的喻知微会顺坡下驴,打道回府。 一双眼漆黑如深潭的喻知微,定定的凝视表情急切的车夫。她又怎会听不出,车夫故意拿国公府意图退亲之事来刺激她,并拔高李贤不可多得良配的形象,目的就是胁迫兼引诱她莫要爽约。 歪嘴车夫自认为打蛇打七寸,十分会拿捏人,想着只要搬出退亲,这只梦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蠢笨丑麻雀,必然会迫不及待的乖乖跟他走。 却万没想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定定看着他,一双眼过分的明亮,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深处的所有魑魅魍魉,不禁心里发突。 此番主子李贤的邀约,他已知是场鸿门宴,不禁心虚丑麻雀喻知微是不是看出点儿什么? 不可能! 李贤郎君美名远扬,他今日做事说话又滴水不漏,这只丑麻雀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怎会心生怀疑,定是天热人多不想走路。 不行,他得再添一把火,务必得将她带回府中。 眼珠子滴溜一转的车夫,正欲再开口时,喻知微倏然一笑,“只是行几步路而已。咱们走吧!” 成了! 松下一口气的车夫,暗叹是自己多心,这只丑麻雀果然如外界传闻般粗鄙蠢笨还妄图攀高枝。希望这一次把事儿顺利办妥,主子会有打赏。 “好,娘子请跟紧小的”,心怀鬼胎的车夫在前引路。 担心这场一波三折的赴约会再生变故的脆桃,急忙挽着喻知微跟上车夫。 喻知微明眸善睐,一双眼目光湛湛,看着车夫奋力推开人群为她们开路的背影,心中哂笑。 人们的表情动作,会泄露心底的秘密,这歪嘴车夫自认为隐藏得极好,却不知,她幼年跟随父亲侦案缉贼,学会了“观人所言所行,知其所想;观事情几个点,可绘成图。并能将所有线索整合推理,可知过去,预见将来,此乃见微知著之能”。 车夫处心积虑想要她赴约,必然是受李贤交代,做实此番邀请不单纯简单,只是不知李贤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喻知微分心思忖,待回过神时,她同脆桃已被街上熙攘人流卷入其中,犹如落入大海的扁舟,随波涛滚动的方向不断偏离航线,还险些被挤散。 眼前已完全失去歪嘴车夫的身影,且在不知不觉间,她们已来到勤政楼前。 一直紧紧护着喻知微的脆桃,鞋子险些被人踩掉,没好气抱怨道:“今个儿勤政楼是发金子吗,这些人怎地都跟不要命似的往那儿赶?” 喻知微个子比一般女子略高,她一双明眸越过人潮头顶,定在远处高高的刑台上。 不是发金子,是要人命! 脆桃顺着喻知微目光踮脚眺望,也看到了刑台,立马嫌恶的呸一口,“真是晦气。菜市口是没地方砍头吗,非跑到勤政楼前兴师动众。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 嘟嘟囔囔抱怨的脆桃,想不明白什么凶犯会有这么大排场,但喻知微已经猜出来了,是“三王之乱”的余党。 第五章 千刀剐刑 十年前,当今圣上景泰帝的兄长庆王,连同甚王、永王谋逆。 当时乱兵入城,很多官宦人家与百姓皆遭了殃,宅门被破、家财被抢、死伤无数,史称“三王之乱”。 景泰帝李阙是个杀伐果决,手段狠辣之人,以雷霆之怒镇压逆党,亲手砍杀兄长永王。而甚王被乱箭射死,永王被押赴刑场砍头,当时的刑场就设在勤政楼前。 三王之乱牵连了很多人,被押上刑场砍头的人不计其数,被砍下的脑袋被一筐筐抬走,整个刑台和地面都被鲜血染成红色,经久不退。事到如今,地面还会渗出血腥味儿! 当时跑去观行刑的百姓,看到一半,不是吓得尿裤子,就是呕吐不止,回去接连做了月余的恶梦。 那时七岁的喻知微,正是好奇害死猫的年纪,跟着隔壁邻居一起去凑热闹,然后就见识到了一生当中最恐怖的景象,宛若炼狱! 她本是个胆包天的性子,轻易不会被吓到,但那一回,她回家便发起高烧,连烧三日。 三王叛乱之后至今的十年间,只要勤政楼前设刑台,必然是监斩三王余孽! 而所施之刑罚,不再是砍头,而是“凌迟”! 景泰帝性狠厉,睚眦必报,他要用一千刀的剐刑警示世人,谁也别想打他龙座的主意! 一想到人肉从骨头上被片下的血腥恐怖场面,明明响晴闷热的天,都不禁令人心底发寒。 脆桃护着喻知微,想要冲破人潮的禁锢,却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距离刑台越来越近,最后竟停在了刑台正前方。 喻知微猜的没错,刑台之上的囚徒,正是逃亡多年的三王叛乱余党,在受千刀剐刑。 抬上负责行刑之人,一身锦缎玄衣,非普通刽子手,背对下方,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明显,好看极了,若提笔写诗,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但此时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柄薄刀,上下翻飞,刀影连成一片,令人联想到庖丁片烤全羊。 但片下来的不是油光光、香喷喷的炙羊肉,而是人的血肉。 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融入闷热的空气中,重重压在人身上! 刑台下,人满为患,却是鸦雀无声,只有犯人痛苦的惨叫响彻天地! 指尖冰凉的喻知微想要逃离,却被水泄不通的人群困在当中,就如被困在奈何桥前的地缚灵,日日看着黄泉中恶鬼挣扎,进不得、退不得! 眨眼间,一百刀行刑完毕,玄衣男子停手,将薄刀交到一佝偻老头手中,老头立刻着手继续行刑。 施凌迟剐刑的刽子手,是专门吃这口饭的手艺人,通常施刑时提着一口气,一千刀一气呵成,并无中途替换的先例,此番倒是稀奇。 喻知微对此全无探究之意,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对此并无关心,皆被酷刑恶心到了,发出阵阵干呕之声,心生退意,不想再看接下来的九百刀。 拥挤的人群牢笼出现松动,死死抓着喻知微手臂的脆桃声音抖得厉害,“娘子,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嗯,咱们走吧!” 喻知微点头,正要抬步,台上施刑前百刀的玄衣男子忽然转身,大跨步顺着木阶梯,拾级而下。她正对阶梯,迎面将男子看得一清二楚。 第六章 惊悚初见 拾级而下的男主,身上玄衣绣着大量金线,富丽矜贵;身形高大笔直,双肩似有一臂宽,肩角端正;胸前衣襟被胸肌撑得鼓胀,腰却很细,系着蹀躞带,上面坠着黄金镂空香囊,银白嵌宝石的小刀,还有一只略可爱的橘子玉佩,与一身煞气格格不入,但却是有由皇室专用的名贵“黄龙玉”雕成。 他迈着一双大长腿,每下一节阶梯,都有如山海般的恐怖威压倾泻而下,压迫得人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喻知微周遭的人,似撞见洪水猛兽,已悄无声息的散去,只余她,被灿灿阳光包裹,立在阶梯前。 她仰着头,目光穿过蔼蔼阳光,终于在玄衣男子迈下三个阶梯后,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得俊逸非凡,眉似刀锋,双眼皮只在眼尾处明显,眼尾上挑。眉骨高、眼窝深,眉压眼显得眼神越发冷锐。鼻梁如山峰般坚挺,鼻头尖,显锋利。唇形好看,唇色红润,只是薄,又添几分清冷,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似“冰山来客”,生人勿进。若想靠近,就得做好被冻死的准备。 最绝的是,他面上溅到几滴鲜血,就像是冬日里盛开的红梅,妖艳极了。令人移不开眼睛,即使明知靠近就会被冻死,却还会生出义无反顾想要凑近他的孤勇! 如此好看不似凡人的男子,他是…… 突然,一声尖锐响亮的鸟鸣刺穿云霄,打断喻知微的打量。 她抬头仰望,就见一只非常漂亮又凶猛的海东青,盘旋于上方。 没错了! 玄衣绣金线,又饲养猛禽,竟是他,长安第一美男子,京城“都护”李熠,当今圣上景泰帝之九弟! 十年前,三王叛乱带头谋反的庆王李怀,是李熠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李熠因此受到牵连,被罢黜皇室。 景泰帝任命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李熠为京城都护,统御京兆府,掌刑事诉讼。在这十年间,他听从景泰帝号令,不断追杀三王余孽,绞杀无数、冷血无情、不讲情面,是景泰帝最忠诚的鹰犬,最锋利的屠刀。 人称,黑煞神! 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朝臣显贵,皆对其闻之色变,绕道而行。但因其长相极为俊逸非凡,且极为洁身自好,甚至到了不多看女子一眼的地步,引得京中无数贵女起了挑战之心,想要成为唯一能够入他法眼的特殊! 喻知微猜对今日受刑的囚犯是三王余孽,却未想到,动刀之人竟是李熠。 但她转念,便想通! 景泰帝因三王之乱,十年来一直忌惮打压皇室,李熠首当其冲。景泰帝为彻底斩断李熠同三王余党关系,便让他充当低贱的刽子手,让他亲手将自己树立成逆党的仇人。 但凡父兄在朝为官,无论官职大小,这些朝堂纷争自然都会知晓,况且喻知微有见微知著之能,很擅长推敲理清这些弯弯绕绕。 可她却搞不懂,李熠看她的眼神,为何如此古怪? 喻知微有倾国倾城之姿,寻常人看见她,目光都会似狗皮膏药般黏在她身上。而看她的眼神,不是带着欣赏、就是贪婪、或是惊叹。 停在木阶梯上的李熠,目光深邃,仿若深谷寒潭古井无波,但水下却潜藏着恶龙,不知何时一跃而起,将人吞下肚。但当他与她想对的那一刻,他漆黑双眸上,一下子涌出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是复杂,她看不懂! 第七章 吃人眼神 莫不是,她今日装扮得太过丑陋,吓到并恶心到他了? 传闻中与众不同的黑煞神李熠,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已! 喻知微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失望,但立马掐灭! 她二人不相识、无交集,她干嘛要为个陌生人感到失望? 大概是,人人口中将他塑造成不落窠臼的黑煞神,她也庸俗的默认臆想他是高不可攀的神明,结果闻名不如见面,幻想碎一地,所谓超凡脱俗的神,不过是泯于众生的凡夫俗子!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她这小小捕头之女,能够妄加评判菲薄的! 她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 收回目光,她扭头,就见歪嘴车夫终于挤过人群,寻了过来。 “喻娘子”,歪嘴车夫看到喻知微状态不错,登时松口气,拭去头上汗水催促道:“咱们被冲散,耽搁不少时辰,我家郎君定在府上等着急了,请娘子移步。” 一直缩在喻知微背后的脆桃,也扯扯喻知微衣袖,声如蚊呐,“娘子,咱们快走吧!” 脆桃曾在街上,见过李熠,也认出拾级而下的刽子手,就是闻名京城的黑煞神! 她一直不敢与之对视,只壮起胆子偷瞄一眼,就吓得腿肚子转筋。 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冷,这么好看的人! 就像是开在冰山上的彼岸花,能将人迷惑到身前,然后冻住,陪着他永远定格在冰山之上。且被迷惑冻住之人,面上还是笑着的! 奴随主子,喻知微有包天胆、脆桃是胆包天。 可脆桃现在,害怕极了,她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人。 尤其是,不知黑煞神为何一直定定盯着她家娘子,那双眼,仿若两个黑色漩涡,要将她家娘子卷入其中,尸骨无存。 她家娘子,得罪过这尊黑煞神? 不对啊! 她家娘子今日装扮的这副丑模样,她也是第一次见,二人从前绝无交集。 莫不是着黑煞神当真是妖魔,才会露出这种要吃掉她家娘子的眼神! 脆桃脑洞打开,越想越离谱。 到最后,干脆不想了! 算了,不管了! 现下最关键的是,离开这里! “娘子,走!”,脆桃再次催促,并挽住喻知微手臂。 喻知微被人流无奈挤到此处,本也不是来看热闹,闻言点头,清婉转身,莲步轻移,随着分开人群的歪嘴车夫离去。 刑台木阶梯上,静立不动的李熠,岿然如崖上青松。 他双目炯炯有神,目之所及全是黑白颜色,只有那一抹倩影是绚烂的彩色,像是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 只是那到彩色的霞光,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海东青扑簌簌,落在李熠肩头,一双黑豆子的眼睛,随着主人,一同望向远方! 可它,没有看到任何感兴趣的东西,而空中弥漫着的血腥气还令它感到焦躁。 李熠身上,拍拍海东青。 海东青立马感到极大的安抚,乖乖合上眼睛浅眠。 缩在刑台周围的百姓,全都盯着李熠,不再关心台上行刑,思量这位黑煞神为何停在阶梯上,凝望远方,是在看谁,又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要将他们全部杀掉,毕竟他的目光,太过冰冷瘆人! 阶梯上,李熠在想:她,刚才看到他了,真好! 抑制不住的欣喜蔓延上他的心头,但随即他猛然想起自己刚刚施凌迟剐刑,此时正是一脸血点子,浑身血腥气的模样,情绪瞬间荡到谷底。 他,一定吓到她了,真是该死! 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一定坏透了! 真想把造化弄人的老天爷揪下来,暴揍一顿! 他还有,挽回形象的机会吗? 可他,就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奢求挽回形象! 第八章 暖被窝的 喻知微一波三折的赴约之路,在她双腿酸痛中,抵达终点。 国公府别院后门处,守着一名婢女,眼见歪嘴车夫带着喻知微主仆二人步行而来,面色变了变,“是马车坏了吗?” “不是”,歪嘴车夫一言难尽,不过如今任务已圆满完成,懒得赘言,直接向喻知微介绍道:“这位是春梅,伺候李贤郎君的婢子。后宅小的不方便进,就请喻娘子随春梅姑娘进去。” 喻知微点头,“那就劳烦春梅姑娘了。” 一直盯着脆桃上下打量的春梅,未想到开口的却是旁边一脸麻子的丑丫头。 这喻家娘子,当真丑得惊天地泣鬼神! 且人长得丑,却穿得花,就像是食人花成了精! 就这幅尊荣,给李贤郎君提鞋都不配! 只有像她这样的美人,才堪堪匹配李贤郎君。 只可恨,她出身低贱,是府中婢子,否则郎君早已将她迎娶进门,成为正妻。 不过如此也好,就算这丑麻雀命好能如愿嫁进门,也只会守活寡,日日看着她同李贤郎君浓情蜜意,双宿双飞,被活活呕死! 喻知微,要怪你爹娘把你生成这副丑模样! 春梅的手,不自觉抚摸腰上香包,眼底是藏都藏不住的鄙夷,还有洋洋得意。 喻知微将春梅所有的微表情和小动作看在眼中,心中明了春梅的敌意从何而来。 公爵世家府上的郎君,到了一定年纪,房中会有“开脸丫鬟”。 这个春梅,想必就是个暖被窝的! 李贤果然不似外界传言般正直不近女色,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两面三刀。只是话说回来,李贤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没必要苛求他非得坐怀不乱。 不知为何,喻知微突然想起传闻中同样不近女色的李熠,想起他看她时的古怪眼神。 李熠的洁身自好,恐也不过是空有虚名! 不对,她想他作甚! 他是饿中色鬼还是正人君子,与她何干! 天底下最厌恶麻烦纷扰的她,绝对不会同京城头号麻烦人物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春梅眼见喻知微直勾勾盯着她看,莫名有些心虚。心道这一脸麻子的丑麻雀,莫不是看穿她心中龃龉? 不可能! 这丑麻雀一副呆呆蠢笨模样,怎会知她所思所想! 定是在看到她的美貌后,自惭形秽,一时移不开眼! 没见识的丫头,春梅又在心底鄙夷喻知微一番,露出一个假模假样的客套笑容,“喻娘子,请随我里面请。” 她身材丰满,扭动腰肢,先一步跨过门槛,说话行走间,尽是妩媚风情。 喻知微却敏锐的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毒,心内咯噔一下。 在发现春梅可能是李贤的通房婢子后,她猜想,李贤此番邀约,不是想让她同意纳春梅为妾,就是想要退婚。 若退婚,她乐意之至,求之不得! 若想要纳妾,她正好以此为由,退了这桩婚事。 想必以她这副尊荣,李贤应该很愿意同意退亲。 但恐怕,她还是想得简单了! 第九章 一根棍子 “哎呦我的腿”,跨过门槛的喻知微,身体撞向门框,顺势抓住竖在门边的棍子。 此时乃槐序时节,槐花开得最盛,这根棍子是用来打槐花酿蜜的。喻知微顺势将其当成拐杖,撑住身子,朝春梅抱歉一笑,“今日行了太远的路,腿痛不便行走,让你见笑了。” 春梅已知马车被堵在半路的情况,赔笑表示歉意,“是车夫的不是,让娘子受苦了”,她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和歪嘴车夫先前想得一样,觉得就喻知微这副能茹毛饮血的鬼见愁模样,装什么千金贵女大瓣蒜! 喻知微将春梅的口蜜腹剑看在眼中,她不动声色,拄着棍,一瘸一拐似个铁拐李般随春梅踏入院中,又引得春梅心中一阵鄙夷。 而脆桃,却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性子毛躁冲动,但人可不傻。 这春梅一看就是个会勾引男人的不安分骚蹄子,一身骚气狐媚相。而她家娘子,却偏偏扮成丑陋的麻子脸,两厢一对比,她家娘子输得十分彻底。 不行,她得寻个机会,将一盆水泼到娘子身上,卸掉她面上的伪装。 到时以她家娘子惊为天人的美貌,再加上衣衫湿漉漉显露出的姣好身材,不信迷不住姑爷。 她家娘子的这桩婚事,她红娘脆桃守护定了! 暮春偶起疾风,吹起满院落花。 行进院中的喻知微,远远看到房门前,于落花飘零中站立一男子,风姿绰约。 随着渐行渐近,男子面容清晰映在她眸上! 男子年龄微年长她一些,面皮白净,红唇很薄,盯着人看的一双眼睛,柔情得似能滴出水。他一身白衫,十分清雅,面上端着温和笑容,有股小道士漱石枕流的脱俗出尘。 喻知微没有见过李贤,但猜想此男子非李贤无疑,不禁心中感叹,难怪李贤能从寂寂无名一跃成为京城最是风头无两的贵家公子,不单嘴皮厉害且工于心计,还天生一副唬人的好皮囊! 同样打量喻知微的李贤,却是差点吐了! 这丑麻雀,麻子脸粗眉毛,长得丑却穿得花,就像是把整个花园穿在身上,远远看上去,仿若一只小鬼趴在花丛中的小鬼,等着将路过的人拖进花丛内,吸干精血。 他费力维持面上温柔儒雅笑容,但嘴角忍不住抽动。 这喻知微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粗鄙貌丑,且俗不可耐! 若同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不如杀了他! 李贤猛掐大腿一下,让自己打起精神,朝喻知微迎上去,“娘子,一路行来累坏了吧,快随我进屋坐下好好休息。” 他热情温柔,似完全不在意喻知微的麻子脸,脆桃十分满意,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喻知微却心内哂笑,这李贤还是道行太浅,应该多多练练如何藏好抽动的嘴角。 “多谢郎君关心”,喻知微怯生生垂眸,摆出一副女子乍见俊美情郎,该有的羞赧模样,轻抬腿、小迈步,跨过门槛。 随后而进的李贤转身,对春梅和脆桃吩咐道:“你们二人守在门口,唤你们,再进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甚是不妥,但李贤二人就在外室门口的桌前落座,脆桃站在门口,将屋内情况一览无遗,便听话的与春梅守在门外,望着屋内笑容晏晏的二人,庆幸娘子听话来赴约,要不然,就会错过姑爷这样的好郎君! 第十章 冰镇甜汤 屋中,喻知微与李贤相对而坐。 李贤生得清雅俊俏,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如珍似宝般定定的凝视着喻知微,就仿佛,从上辈子开始就爱上了喻知微。 但他心里,却是忍不住犯恶心!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丑陋之女子! 实际上,装扮成麻子脸的喻知微,并非丑得无可救药。 但像李贤这样出身在国公府的公子哥,日常所接触的女子,其中府中婢子无不是精挑细选,就连洒扫的粗使丫头,也皆是容貌端正秀丽。更别提府中的姐妹姨娘,还有常到府中拜访的世家贵女,各个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嫩得都能掐出水。而去到府外接触的烟花女子,更是风情万种,才华横溢,从未见过喻知微这般貌丑的麻子脸。 他看着喻知微脸上那两条毛毛虫般的粗眉毛,感觉身上好像爬满了毛毛虫,强忍住挥拳的冲动。 站在门外的脆桃,眼见李贤直勾勾盯着喻知微,完全会错意,心内大大松一口气。果然,姑爷就如其所言般并不在乎美丑。 坐在李贤对面的喻知微,瞧见李贤放在膝头上的手因隐忍抓紧衣服,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不禁有些同情李贤。 明明李贤心底满是嫌弃厌恶,都快吐了,面上却还要装出清风霁月的模样,还真是为难他了。 “郎君今日邀我前来,不知是有何事?” 喻知微仍旧一副羞赧模样,似不敢抬眼看李贤,搅着手帕。但一开口,声音如同枝头上鸣翠柳的夜莺,似能一下子唤醒沉睡的人儿。 正恶心喻知微一副丑样子却矫揉造作的李贤,在听到她的声音时,不由得一怔,暗道这丑麻雀也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这声音,真是勾魂夺魄的好听。若能娇娇弱弱的唤一声“相公”,定能酥到人骨子里去。 “咳”,李贤掩嘴清一下喉咙,故意将声音变得明快些,把桌上一碗甜汤往喻知微面前推了推,“这是冰镇樱桃烙,特别甜,很好喝。你一路行来定是又累又热,快喝了,解解乏。这可是我为你特意准备的,十分难得。” 樱桃乃初春第一果,百果第一枝,此时节,并不算难得。 李贤口中的得来不易,是指樱桃酪中浮浮沉沉的冰块儿。 京城大户人家都有屯冰的习惯。尤其像是晋国公府这种皇室旁枝,府中冰窖甚至比寻常人家的房子还要大。 但此时还未到府中分冰解热的酷暑时节,能够弄到冰块,确实难能珍贵! 大红的樱桃果肉,搭配上奶香十足的雪白乳酪,装在琉璃碗中,诱人极了。尤其是,琉璃碗外侧因冰块的寒气蒙上一层水汽,看一眼就沁人心脾。 守在门口的脆桃,嘴馋的吞咽口水,幻想将冰镇樱桃酪喝下后的爽快,感觉一路行来的辛苦都值得了。 她家姑爷这般体贴,未免也太犯规,太加分了! 站在一旁的春梅,望着桌上冰镇樱桃酪,也觉口舌生津,舌尖不自觉舔舔红唇,心中暗骂白白糟践一碗好东西给只丑麻雀。 女子皆爱食甜,尤其是此时节难得的冰镇樱桃酪,脆桃与春梅会嘴馋并不稀奇。但喻知微却不见丝毫对甜点的垂涎欲滴,也不见对李贤体贴的欣喜,只是定定的看着甜汤。 李贤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收紧,“怎么了,是你不喜食甜吗?” 第十一章 一个故事 “不是。我只是吃冰的会肚子疼。甜汤先放一会儿,郎君还是同我说说,此番邀约我来,是有何事”,喻知微一脸抱歉,没有动冰镇樱桃酪并,再次提起正事。 李贤却没有回答,又再次劝道:“冰镇甜汤就得趁现在尽快喝,等一会儿冰融了,就不甜了”,他说着,端起琉璃碗,直接递到喻知微唇边,眼神更是充满温柔希冀,仿佛喻知微喝下这碗甜汤,他就能完成天大心愿一样。 喻知微不好再拂他好意,伸手接碗,道一句“多谢郎君”,但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又惊又羞涩,手不禁一抖,将甜汤溅到李贤身上。 “对不起,都怪我笨手笨脚”,她忙将碗放到桌上,一边道歉,一边用帕子替李贤擦拭。 李贤被喻知微触碰的一刻,下意识弹开,就像是怕被屎溅到一样。 喻知微手上动作一顿,怔怔看着李贤,像是做错事怕家长责罚的幼童般手足无措。 李贤暗道一声不好,一时慌张,竟忘记维持表面功夫,他忙握住喻知微双手,满是关切担心,“你可有受伤?” “我很好,没有受伤”,又不是热汤会被烫到,能不能再假点儿。喻知微暗自腹诽,抽回手羞涩垂眸。 李贤暗暗松下一口气,心想果然像喻知微这样卑贱的丑麻雀,只要他勾勾手指头,就会似恶狼般将他扑倒。 “没事就好。还是快把甜汤喝了,免得洒光就浪费了”,李贤再次端起冰镇樱桃酪,递到喻知微唇边。 喻知微接过碗,看向桌上另外一碗樱桃酪,“郎君的那一碗,也快喝了吧!” “好,我陪你一起。” 李贤端起碗,同喻知微碰杯,笑容灿烂,“祝我们婚后生活幸福美满!” “一定会的”,喻知微害羞的应一句,又喜又慌乱的将甜汤一口气灌下,不慎被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怕被她口水喷到的李贤,未来得及喝樱桃酪,直接放下手中碗,嫌弃的后退两步,面上笑容也荡然无存。 喻知微将李贤的变化看在眼中,心中哂笑,看来这位“谦谦公子”,终于要吐露此番邀约的真实目的了。 “微微”,李贤突然亲昵的唤喻知微名字,但单单两个字,他用了九转十八弯的调子,听得人脚底板都起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了郎君,你想和我说什么”,喻知微一边回应,一边轻柔额角。 李贤将她的不适看在眼中,嘴角悄然上翘,“你是头疼不舒服吗?” “应是喝冰得太快,激到了。郎君不必担心,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喻知微眼神语气皆充满希冀,仿若等待情郎吐露情话的无知纯情少女。 李贤嘴角笑容更甚,“微微,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最爱听故事了,郎君要讲什么故事?” 喻知微双手托腮,动作可爱娇俏极了,但配上她的麻子脸,只令李贤感到一股恶心的矫揉造作,他强忍想要打人的冲动,徐徐道:“一个有关我朋友的故事!” 第十二章 卑贱出身 李贤突然给喻知微讲起故事,他声音徐徐,娓娓道来,“我有位朋友,容貌年龄与我相仿,也出身在公爵府。他娘亲是府中夫人婢子,一日勾搭府上老爷被临幸,生下老爷的第十二个儿子,其祖父的第二十个孙儿。” 本朝的公爵王侯,一个赛一个能生,孙辈二三十人,稀松平常。 而婢子勾搭老爷,更不稀奇! 喻知微听得认真,李贤语速忽转快,情绪转激动,“他虽出身国公府,但因娘亲出身卑贱,是以府中下人无视他,兄长拿他取乐,常殴打辱骂他。若是哪日几位兄长酒醉心情好或是不好,就会将他吊在树下鞭笞,撒尿在他身上,肆意戏弄。他告知娘亲,娘亲让他忍耐;他向父亲哭述,父亲甚至不记得有他这个儿子。在国公府,他活得不如下人,只有他的贴身婢子安慰他、守护他,替他挨打,甚至为保护他而被人糟践蹂躏。如此善良且忠心的女子,他自要娶为妻子,一生呵护!可家里人偏给他同一个貌丑粗鄙,大字不识的女子定亲。你说,遇到此等情况,他该如何做?” 李贤眼含泪花,有着直抒秘辛后的畅快。 门口偷听的脆桃,有些感动。 她怜悯男子处境,也赞赏婢女的重情重义。 思及己身,若有人胆敢这般折辱她家娘子,她定将那人撕成一条条,掘其祖坟! 她越想越气,愤慨握拳,发现身侧春梅眼眶泛红,暗叹其同自己一样,是个能共情的心软之人! 屋内静静听完故事的喻知微,早已不见面上懵懂希冀,她手指摩挲着空碗的碗沿,缓缓抬头,直视李贤,眸光淡淡,声音凉凉,“所以,你那朋友给未婚妻下毒,想要毒死她,好与自己的婢子双宿双飞?” 李贤满眼惊愕,盯着喻知微面前的空碗。 她全都知道了? 不可能! 李贤所言故事中的朋友,就是他自己。 他娘亲出身低贱,因此他在府上受尽欺辱,只有贴身婢女春梅一直呵护照顾他。 他们二人,早就有了首尾,并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反正他娘亲出身低贱,他又不受重视,不奢望能娶上名门贵女,只判春梅怀孕,他便迎娶她为正妻。未曾想,天上突然掉下只丑麻雀,砸他头上。 他本就心有所属,又闻未婚妻貌丑粗鄙,不堪与他相配,不禁愤然又憋屈。 晋国公这老头儿要报恩,却要牺牲他的终身幸福娶只丑麻雀,越想越是不甘。 年幼时受尽折磨的他,养成个懂隐忍又睚眦必报的性子。他面上与人亲善和气,但却暗暗构陷那些曾欺辱过他的兄长,令其等受责罚、遭厌弃,甚至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而这一回,这桩该死的亲事,让他又敏锐的嗅到机会。 他命人肆意散播流言,诋毁喻知微。在推波助澜的同时,再次伪装成亲和儒雅模样,于公众场合维护自己未婚妻名声,但所言皆是在拔高自己。 果然如他所料,一石二鸟,他成了人人称赞的凤凰鸟、喻知微成了人人鄙夷的丑麻雀! 本以为,晋国公府会受不了风言风语,退掉与喻家的亲事。 但国公府为了维护晋国公知恩图报的名誉,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即使他如今已是京城内炙手可热之人,也该不变不了他要娶一只粗鄙丑麻雀共度一生的命运! 好生不甘心! 第十三章 一招毒计 国公府,没有会同意他退亲,李熠想明白了这一点,决定从喻知微身上下手。 只是这位喻家娘子,有点神秘,日常甚少出门。出门时,必然身罩幕篱,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别说模样,就连身材是胖是瘦都不知,只能知晓其个子不矮。至于脾性、爱好,皆是无从打探。 于是,他尝试邀约她见上一面。 但对方皆以私下会面不合礼数为由,百般推托。 一个小小捕头家粗鄙不堪的小丫头,哪懂什么礼数,不过是不想在婚前暴露自己的丑模样,以免被退婚。 且李贤还认定,以他容貌风姿,对方只消看上一眼,便会非君不嫁。这门亲事,不会如他所愿被轻易退掉。 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日后枕边还会夜夜躺个母夜叉,李贤可以想象出自己后半辈子的生活得有多么煎熬痛苦。 是以,他生出一个歹毒念头。 一场鸿门宴,只有一次下手的机会! 他瞧着喻知微不舒服的捏额角、揉肚子,干脆冷笑摊牌,“不是砒霜,毒不死人。是五石散,我几位兄长的最爱,少量可致幻助兴,服食多了能令人疯癫,我偷拿不少,放入樱桃酪中。只是我不知,你竟懂药理?” 他又不傻,在府中直接杀人,他怎么可能轻易洗脱罪名! 当然是要好好花心思,谋划一番!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喻知微猜想过李贤邀约她,是想要退亲或是纳妾。却未曾想到,对方是要她死! “我不懂药理”,她紧蹙双眉,表情痛苦的揉着肚子,“我只是听闻过你的出身,猜想你所讲故事中的朋友,就是你自己。还有看到你同春梅腰间系的同款鸳鸯香包,猜想那个维护你的婢子就是春梅。只是我想不通,你心里有别人,又嫌弃我,退婚便是,何苦谋害我?” 你想摘树上的桃子,你摘桃子就是,干嘛打骑在树上吃桃子的猴子! 喻知微实在想不通,李贤与春梅这对狗男女生死不渝,直接退亲便是,为何非要想方设法弄死她? 外界皆传言喻知微目不识丁,李贤不曾想她竟观察入微,不仅发现她同春梅的私情,还推敲出故事的主人公是就是他自己。 但生得聪慧又怎样,还不是中了他的算计! “不妨告诉你,我同夫人王氏提过退亲,可我非她亲生,且她又看我不顺眼,根本不管我娶的是母猪还是癞蛤蟆。甚至对于她来说,我的亲事越不堪,她心里越痛快,谁让我娘亲是她的贴身婢子,却厚颜无耻的爬上她相公的床,并生下我这个孽障”,李贤毫无遮掩的吐露自己身世,揭开心头的伤疤,将鲜血淋淋的秘辛展露在他人面前。只是这些被人议论烂的陈芝麻烂谷子,由自己口中说出,还是会刺激到他神经,令他情绪转激动,声音拔高,“至于我那个好爹爹,当我鼓起勇气与他提退亲之事时,他竟问我是谁?我还能是谁,是他宠幸卑贱婢女生出的下贱坯子。在这府中上下,除了春梅,没人关心我的死活。我无法以正常渠道退亲,所以只能对你下手。而你,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又怎肯同意与我退亲,是以只能用些手段,搅黄这桩荒谬的亲事!” 第十四章 天算人算 李贤这家伙,提都不曾同喻知微提一嘴退亲的想法,就直接断定喻知微不会同意,真是自恋到了极致! “呵呵”,喻知微被气得冷笑,满眼鄙夷,“李贤,你畏惧父母,不敢反抗,便拿我这个软柿子开刀;你爱情伟大,不愿舍弃,就想用我的生命祭奠。你还真真儿是个厚颜无耻,懦弱无能之辈。” “你说什么?” 最近被完全包裹在称赞中的李贤,被喻知微的辱骂深深刺激到。 尤其是,喻知微直击他的痛点,令他恼羞成怒! 然喻知微比他更气愤,猛地一拍桌子,“我说你这个狗男人,怯懦的躲在爱人裙下,心安理得的看她受人凌辱,还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大言不惭的宣扬遇到真爱。春梅真是倒八辈子霉,才会遇到你这样的窝囊废。” “喻知微,你找死”,李贤再也维持不了一点清雅模样,恨得咬牙切齿,想要伸手直接掐死喻知微,但还是克制住冲动,发出阵阵冷笑,“省点口舌力气。等一会,有你花力气大叫的时候!” 眸光阴冷的李贤,就像是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喻知微真是佩服他,将歹毒性子隐藏伪装得如此好,欺骗过所有人。 此时此刻,守在门外的脆桃,终于听出端倪,猛地冲进屋,朝李贤怒喝,“你想对我家娘子做什么?” 只是她还未听到答案,就被早有准备的春梅用麻绳捆住,推倒在地。 房门“吱呀”一声,被春梅关上,她行到李贤身侧,二人同时露出邪恶笑容,仿若两只恶鬼。 “原来你们两个,早有私情,想要谋害我家娘子”,刚刚脆桃在门外,听得一知半解,如今算是看得清楚明白,愤恨不已,犹如蚯蚓般在地上胡乱挣扎,破口大骂。 她现在,很想抽之前唤李贤姑爷的自己一嘴巴。也恨自己眼瞎,竟觉春梅是个能共情别人的温柔女子! 结果,李贤那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就是二人的偷情史! 好生不要脸! 完全撕下伪装的李贤,轻拦春梅腰肢,恶意道:“感谢府上给我安排的偏僻住处,无人会经过此处,你们就算喊破喉咙也没有用。” 他说完,定定盯着喻知微,想要从她脸上看到惊惶和恐惧。 都怪这只给他带来麻烦的丑麻雀,非逼他变得越发邪恶,并还让残忍的他看清自己对于国公府来说有多不值一提! 不过所幸也给他带来名声,令他这个寂寂无名之辈,也能收到世家公子的邀约,谈天说地,一吐心中抱负! 而这只丑麻雀幻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却彻底破灭了! 一想到这,李贤心中满是快意! 但出乎意料,喻知微并无他所期待的恐慌惊惧。 他不屑冷哼一声,“你强装镇定也无用。实话告诉你,待一会儿,你主仆二人会被装上马车,丢去大业坊的乞丐窝棚。蜗居在那里的乞丐,满嘴烂牙,身上虱子跳蚤,泥垢都能搓成球,是这天底下最丑陋卑贱之人。但药效发作的你,会像蛇一般缠着那些臭乞丐媾和,要多淫荡有多淫荡。等到时,疯癫又赃了身子的你,给国公府刷恭桶都不配,又凭甚嫁给我!” 软在李贤身上的春梅,娇媚帮腔,“哎呦,那些乞丐光是想想就恶心。不过就她这丑陋长相,也就乞丐不嫌弃。能被破身,也是福气。” 第十五章 恶人嘴脸 “你们说什么?” 脆桃惊恐的睁大眼睛,她完全没有想到,人模狗样的李贤竟如此恶毒。 一想到,大业坊的那些平日里尽干些偷鸡摸狗,猥亵妇女坏事的乞丐,若对她们轮番…… 只是稍作想象,脆桃就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恶心得想吐。 但凡女子,若有那等遭遇,必然是活不成了。 这对男女,是要她们受尽凌辱再逼死她们。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恶毒之人,畜生不如! “你们这两个奸夫淫妇天诛地灭,狗男女不得好死。” 脆桃愤然挣扎起身,朝二人撞去,却被春梅一巴掌扇倒在地。 “闭嘴,再吵就割掉你舌头。” “啪”,突然起身的喻知微,抬手狠狠回扇春梅一巴掌,“再敢打脆桃,我打断你的手。” 李贤未曾想,中毒的喻知微还能打人,不禁暗骂,果然是一身蛮力的野丫头! “你敢打我,我要抓烂你的脸”,春梅嫉妒又鄙夷容貌比她丑陋千百倍,出身也低贱的喻知微却能同李贤定亲,想在喻知微被丢弃乞丐窝前先出一口恶气。 李贤伸手拦住春梅,柔声安抚,“她这丑东西性子粗鄙野蛮,外加药物令她疯癫,你莫要与她动手,小心伤到你自己。如今她差不多要神智不清了,也该送上路。我去将她捆好,你去唤车夫进来。” 心有不甘的春梅,恶狠狠剜一眼喻知微,邪恶笑道:“别怪我们,要怪就怪晋国公乱点鸳鸯谱,怪你爹多管闲事乱救人,怪你自己命贱非要攀高枝。可惜你爹,永远不会知道是自己的善良害了自己女儿!” 春梅像是青竹蛇,口吐锥心之言。她想要最后欣赏一下喻知微的痛不欲生! 而她所言喻城泰的善良害了自己亲人,也正中喻知微逆鳞,让她想起父亲曾经一时心软,放走年幼强盗,因此害死了的她的娘亲。 她的心脏,似被匕首刺穿,但面上却古井无波。因为她深知,愤怒无法带来任何好处。 而出离愤怒的脆桃,终于感到害怕了。 她泪流满面,望向喻知微咬咬牙,“娘子,不要管奴婢,你快跑。” “她服食了五石散,药效应该已发作,跑不掉的”,李贤掐灭脆桃最后的希望。 脆桃哇的一声哭出来,追悔莫及,“娘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该死,对不起你。我不该撺掇你来赴约,是我害了你,害了你。”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们主仆二人,一块儿下地府抱头去哭吧!” 李贤抓起绳子,逼向喻知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喻知微突然放肆大笑,但眼神却冷极了。 李贤蹙眉止步,担心中毒疯癫的喻知微会暴起伤人,展臂护住春梅,恨声道:“贱人,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笑我冰清玉洁的人生,有了你这个令人作呕的污点。也笑你们两个蠢!” “喻知微,你个粗鄙没见识的丫头,此等境地,也就只能犬吠。你现在尽管叫,一会儿你想叫,恐怕都没力气叫出声。” 李贤当喻知微突然的狂笑,是疯狗在棍棒下的最后挣扎。 但春梅隐隐感到不安,忍不住催促,“李郎,莫要再同她废话,赶紧捆了送去乞丐窝,让她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好”,李贤应一声,?紧手中绳子,再次逼向喻知微,眼中泛起恶毒的光,“喻知微,你乖乖受缚。否则我就打断你的手脚,让你像是蚯蚓般在那些乞丐身下扭动承欢。” 第十六章 驸马美梦 “娘子,你快走”,从绝望中生出力量的脆桃,铆足劲儿撞向李贤。 眼疾手快的李贤,飞起一脚,踢中脆桃心窝。 口吐鲜血的脆桃弯着身子,跪在地上,痛苦呻吟,垂着头,再无反抗之力。 春梅顺势抓起绳子,冲向喻知微。 然下一秒,她手臂就挨了一棍子。 喻知微先前用来装瘸的那根打槐花棍子,如今成了打狗棒。始料未及的春梅重重挨了一击,左手手臂剧痛,好似骨折般抬不起来,引得她越发气急败坏,如同疯狗般再次扑向喻知微,“你个贱人,竟敢打我,看我不扭断你的胳膊。” 气定神闲的喻知微,再次举起棍子,狠狠敲在春梅头上,出手快准狠。 她儿时常随在父亲身边侦案缉贼,手上自然是有点儿功夫。 来不及闷哼一声的春梅,软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看得脆桃瞠目结舌。 她家娘子,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未想到,这根棍子派上大用场! 李贤比脆桃还要震惊和诧异,他凝视喻知微漆黑明亮,不见一丝浑浊的双眸,脑子飞快转动,“你......没中毒?” 喻知微嗤笑,“你还不算太傻,能看出我没中毒。”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李贤难以置信的打量起喻知微,一双眼,如两把刀子,似要割尽喻知微的血肉,看到她真实的内在。 喻知微通过他与春梅身上的荷包,还有二人的眉来眼去,看穿他们二人有私情,早有防备。但是,她又是如何发现樱桃酪有问题,从而规避危险? 她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或是可窥探人心的妖怪! 他看向桌上另一碗樱桃酪,福临心至,“方才你是故意将甜汤洒在我身上,趁机调换。可是,你如何能预知樱桃酪里面被动了手脚?” 要知道,下毒这件事,只有他同春梅知两个人知晓,去接喻知微来此的歪嘴车夫都不知道,根本不会有泄漏的可能。 “是你的迫切,出卖了你!” 喻知微眸光,落在桌上空碗上,声音愤怒又隐忍,“打从我一脚踏进屋子,你的目光就在有意无意瞄桌上甜汤。然后话都未同我讲上两句,就不停催促我喝甜汤。我这人,疑心重,自然要有所提防。” 喻知微他爹,当年因同情放走年幼凶犯,导致她娘亲在她面前被报复刺死。 打那之后,她再难轻易相信陌生人。 且她凭借见微知著的本事,能嗅到危险,李贤这番算计,注定会落空! 李贤认同喻知微疑心重,从她随手拾棍子防身这一点就能看出。 但她不止疑心重,还很敏锐! 外传她粗鄙目不识丁,完全就是放狗屁。此女子,多智近妖! 不过,就算一切都被识破看穿,就凭喻知微一个柔弱女子,注定也无法逆风翻盘! “未想到,你这般聪明,可惜生了一副丑皮囊。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京城儿郎会倾慕于你。只是如今说这些都已无用,你再聪明,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李贤端起桌上那碗加了五石散的樱桃酪,一把掐住喻知微的脖子,强行往她嘴里灌。 第十七章 棋差一招 喻知微发现冰镇樱桃酪有问题,规避风险,将桌上两碗甜汤掉换! 未曾想,李贤竟然直接来硬的! 喻知微紧闭双唇,用拳头不停捶打李贤。 可惜,她虽同父亲学过一些拳脚,但面目狰狞的李贤下了狠手,一心置她于死地,就算脸和脖子都被她抓伤,手上没有一丝泄力。 从前随父亲侦案缉贼的喻知微,曾遇到过好几次险象环生的处境,但都没有这一次,令她从心底往外的感到绝望和恐惧。 她是真真儿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 不受控制的泪水,很快模糊她的双眼,强烈的窒息感令脑袋变得昏沉,无法思考。李贤犹如恶鬼般的面孔,在她眼中,逐渐变成模糊一团。 完了! 她能看穿阴谋诡计,但却低估了人性! 本以为,李贤此番邀约不过是想要她同意退亲或纳妾,未想到青竹蛇儿口不如李贤歹毒的心。 她今日,棋差一招,恐在劫难逃! “你个狗东西,快松开我家娘子。” 愤恨又绝望的脆桃,双手已在地上磨得血肉模糊,仍旧未将麻绳磨断,只能忍着心口剧痛,再次支起上半身撞李贤,却被其一脚踢中脑袋。 脆桃脑袋嗡的一声,面朝天向后仰倒,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仅存一丝意识的喻知微,拼命朝脆桃伸出手,但很快便无力垂下,眼睛也沉沉闭上。 “去死,给我去死!” 已全然不见清雅模样的李贤,犹如恶鬼,见喻知微一动不动,终于松开手,狞笑着抬脚踢踢喻知微,见她毫无反应,当真彻底昏死过去,这才跨过她,走到春梅身边,用力摇晃,“春梅,春梅你醒醒,醒醒。” 可惜喻知微那一棍子敲得太重,春梅完全没有苏醒迹象。 时间紧迫,未免夜长梦多,李贤放弃唤醒春梅,直接推开门唤道:“歪嘴。” 歪嘴车夫从院外鬼祟探出头,看见李贤在招手,立马屁颠颠跑到房门口,瞥一眼屋内。 屋内躺着三个女人,他不知春梅为何会晕倒,也不知李贤具体谋划,只是垂手听命行事。 “把她们俩抬上车”,李贤一边吩咐,一边将手插在喻知微腋下,把人往外拖。 歪嘴车夫二话不说,架起脆桃,还不老实的在脆桃身上摸上两把,心中暗自得意。先前这臭丫头同他吆五喝六,如今还不是任人宰割,等一会儿就让他先来开开荤! 昏迷不醒的喻知微同脆桃,被丢上马车。 李贤伸手拍拍歪嘴车夫肩头,眼神恶毒,语气冰冷叮咛,“一定要将人送到地方,亲眼看到她们受尽侮辱,再回来复命。” “小的干事,郎君请放心!” 歪嘴车夫这句话一出口,反倒令李贤升起一丝隐忧。 喻知微此番前来赴约之路,并不顺利,险些中途折返。如今又看破他的筹谋,掉换甜汤,差一点就功亏一篑。李贤担心再生岔子,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亲自押车,以免二人中途醒来,跳车逃跑,“我随你一同去。” 他利落跳上马车,歪嘴车夫也不废话,立马扬鞭赶车出府。 小马车出了府,行驶在偏僻街上,一路向南而行,未曾引起注意。 第十八章 乞丐窝棚 逼仄马车内,李贤看着昏迷不醒的喻知微,难掩欣喜。 此番过后,国公府定不会让一个被恶臭乞丐轮番玷污的疯女人入门,他便可迎娶春梅为正妻。 不对! 他如今已今非昔比,以自己现今名望,想要求娶名门世家贵女也是不难。 若能寻一个像喻知微般聪慧,如京城第一美人南康公主般貌美的女子,此生无憾! 不对! 他又想浅了! 他应该迎娶一个娘家有势力的妻子,以此入仕途,平步青云! 而全京城,最有权势的贵女,莫过于南康公主! 若成为驸马,到时整个晋国公府都得跪拜在他脚下! 一想到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夫人王氏,还有他那混账老爹,以及欺辱折磨他的一众兄长,全都成了匍匐在他脚边的狗,他就抑制不住的欣喜若狂! 今日筹谋的成功,令李贤滋生出一览众山小的狂妄,他打起南康公主的主意,思量该如何接触公主,成为权势滔天的驸马? 在李贤心中贪婪与妄念不断恣意生长之时,马车戛然而止。 一股恶臭,从马车的各个缝隙,狰狞的钻进车内,令人仿若置身于尸体堆内,忍不住作呕。 成了! 李贤知道到地方了,但他不便露面,便抬脚,将喻知微同脆桃踢下马车,隔着车帘吩咐车夫,“歪嘴,把她俩弄醒,让她俩清醒的感受自己的遭遇。” 喻知微没有喝五石散又如何,清醒的绝望痛苦才更令人发疯! “是。” 车夫应一声,抬脚狠踢喻知微同脆桃。 被捆绑成粽子的喻知微与脆桃被痛醒,二人睁开眼,立刻被周遭的情景吓坏了。 一群蓬头垢面,浑身散发恶臭的乞丐,瞪着泛着绿光的眼睛,犹如盯着猎物的恶狼,在低矮的窝棚外环伺一圈,伺机而动,吓得二人缩成一团,紧紧依靠彼此。 李贤这个狗男人,竟当真把她们送给乞丐,愤怒挤走恐惧,喻知微开始奋力挣扎,身上绳子却越累越紧,都快嵌入到血肉中。想要喊救命,嘴里又被布团堵着,只能发出呜咽声音。 彻底被吓哭的脆桃,脸上挂着两行泪,仍旧十分忠心的挡在喻知微身前,狠狠瞪着车夫。 “啪”,车夫狠狠扇了脆桃一巴掌,并啐一口,“一个小小捕头家的贱婢,你狂妄什么。等下爷把你压在身下,看你还敢不敢瞪我!” “歪嘴”,车厢内,等得不耐烦的李贤,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目光冰冷的盯着蜷缩在地上的喻知微与脆桃,就像在看着两条死狗,声音冷漠至极,“别废话,赶紧办正事。” “得嘞”,歪嘴车夫应一声,朝周遭乞丐招手,“兄弟们,憋很久了吧!都过来,今个儿给你们开开荤,尽情玩,玩死了也没关系!” 闻听此言的乞丐们,就像是看到狮子吃饱余下猎物的鬣狗,一拥而上。而歪嘴车夫,已先一步,一把揪住脆桃的衣领,十分粗鲁的将脆桃,提到自己身前,按倒在地上,欺身而上,露出猥琐笑容。 “就让老子,一同尝尝鲜!” 第十九章 天降神鸟 不要碰脆桃,我要杀了你! 嘴被堵着的喻知微,只能发出阵阵呜咽悲鸣,她对上脆桃无助恐惧的眼睛,心脏痛得快要炸开。 她挣扎着,想要冲向脆桃,但被蜂拥而至的乞丐围困在当中。 这些乞丐身上散发的恶臭,快要将她呛晕;猥琐淫邪的眼神,更是看得她心底发寒,浑身不住颤栗,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谁来,救救我? 一向坚强的喻知微,看着凑近的恶臭乞丐,朝她深伸出是污垢的脏手,终于落下泪来! 但很快,她吞下泪花,目光锋利如刀的瞪着凑近的乞丐。 既然今日注定在劫难逃,她就要咬牙承受住一切,然后报仇。 把加注到她同脆桃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李贤、春梅、歪嘴车夫,一个都别好过! 如一群小鬼般,鬼祟围拢在喻知微周边的乞丐,触及到她的目光时,全都心脏一颤。 这丫头,生了一张丑陋麻子脸,其貌不扬。但她犀利的目光,仿若久经战场,杀人无数的将军,令人望而止步! 瞧见乞丐竟被喻知微目光唬住,歪嘴车夫松开喻知微,直起身,抬手就给喻知微一巴掌,抽得喻知微嘴角流血,歪倒在地。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上,快都给老子上。” 这些乞丐们,日常没少干猥亵奸污之事,甚至不分男女,不顾老幼。歪嘴车夫淫笑着的吆喝,成功激起他们的兽欲,再无顾虑,一拥而上。 歪倒在地的喻知微,被人扯落一侧衣裳,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围着她的乞丐,纷纷吞咽口水,心说这女人虽长得丑,但皮肤恐比宫里保养有方的娘娘还要白嫩,令人心神激荡。 “小妞,就先让大爷来尝尝鲜。” 一独眼乞丐,率先扑在喻知微身上。紧咬后槽牙的喻知微,双眼喷火,不断挣扎。 但独眼乞丐力气实在太大,她的裙子被翻起,眼看就要被扯下裤子,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鸣叫。 “啸。” 一只海东青,俯冲而下,一爪子刺穿压在喻知微身上乞丐的后脑勺。 闷哼一声的乞丐,双眼翻白,上半身直挺挺砸在地上,脑浆子流了一地,气绝身上。 “啊。” 发出惊叫的乞丐们,如受惊之鸟,连滚带爬,四散而逃。 “哪里来的畜生”,胆壮的歪嘴车夫站起身,仰头怒骂,下一秒,俯冲而下的白隼,一爪子抓在他脸上,硬生生扯出一颗眼球。 “啊啊啊啊”,惨叫不断的歪嘴车夫,捂着眼,跪在地上。 鲜血从他双手的指缝间不断涌出,片刻后,他一头栽倒在地,血流不止,没了呼吸。 车厢内,目睹陡然生变的李贤,惊愕又愤怒。 已经是临门一脚,结果半路杀出个天降神鸟,坏他好事。 如今乞丐们皆以胆小的缩回窝棚内,不敢再露头,他只能硬着头皮跳下车,从地上拾起石头,朝还盘旋在空中的海东青掷去。 他要成为驸马的梦想,决不能就这样胎死腹中。 所有阻拦他的人,还有畜生,都得死! 第二十章 柳暗花明 满腔愤慨怨念的李贤,也不知是手上没有准头,还是海东青机智灵敏。他朝天空抛了好一会儿石头,也没打到天上的鸟。 盘旋于空的海东青,丝毫没有要离去的迹象,且还不停发出鸣叫,满头大汗的李贤,担心该死的鸟引来人,只能换个办法,要将喻知微拖进乞丐窝棚内。 反正今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完成最后一步! 他愤恨转身,却看到满面寒霜的喻知微,手提马凳,目光冷如霜。 “砰”的一声,喻知微手中马凳,狠狠砸在李贤头上。 李贤应声倒地,身体不停抽搐。喻知微没有就此放过,将手中马凳一下又一下砸在李贤身上,直到马凳彻底散架,李贤不再动弹,她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不停咳嗽。 方才,喻知微身上的麻绳,突然就断了。 她顾不上其他,悄悄摸到马车前,提起地上的马凳,又悄悄摸到李贤身后。 未想到,李贤刚好转身,她丝毫没有犹豫就出手了! “娘子”,脆桃身上的麻绳也断了,她像是离巢多年的鸟雀,终于飞回巢穴,一下子扑进喻知微怀中,放声痛哭,“娘子。我刚才吓坏了,还以为咱们两个完蛋了。就等着留下一口气,回去放火烧国公府,与他们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报仇雪恨!”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脆桃到最后想的都是和喻知微一般无二,就是撑着活下去,然后报仇雪恨! 喻知微看着脆桃血肉模糊的双手,抚摸她被扇得红肿的面颊,声音温柔极了,“放心,就算国公府死绝了,咱们两个也会好好活着。” “对。李贤那狗东西,给咱们陪葬都不配。只是若就此放过他,恐怕以他歹毒性情,保不准会同意迎娶娘子,然后好日日夜夜磋磨娘子,把你悄无声息的逼死。” 说到这里,愤恨难平的脆桃猛地跳起,对准昏迷不醒的李贤一脚又一脚,直到没有力气,才又不解气的“呸呸呸”啐三口,然后又缩到喻知微身边,委屈抽泣。 如果杀人不犯法,喻知微会拿刀捅进李贤的心窝。 先不说她娘亲的经历,令她对伤害她的人绝不会心慈手软。单说一想到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若是在乞丐窝寻到被玷污发疯的她,一定会疯掉! 她抬头望向还盘旋在上空的海东青,又看一眼倒地不起的李贤。 歪嘴车夫已气绝身亡,乞丐们躲在窝棚内不敢再出来,她站起身,整理好衣衫,拍掉身上尘土,眸光冷冷看向李贤,声音透着寒气,“我自然是要以牙还牙!” 昏迷的李贤被喻知微和脆桃抬上马车,脆桃充当车夫。 喻知微在临上车之前,忽的想起一事,拾起地上麻绳细看。 绳上有断口,十分整齐,乃被利器割断。 她忙在地上逡巡,发现不远处有东西在发光,小跑过去拾起,是两枚铜板。 铜板的边缘被磨得锋利,似刀刃,可割断绳索。 她有个捕头老爹,十分了解江湖之事,识得这是“铜钱镖”。 有人救她! 是谁? 她忽的福临心至,抬头再次望向天空,但那只海东青已不见踪影! 会是他吗? 那个玄衣绣金、拾级而下的身影,出现在她脑中。 可他是冷血无情的黑煞神,不会怜悯任何人,绝不会好心救助她。而京中豢养猛禽之人,又非他一人! 不会是他! 第二十一章 默默守护 载着喻知微主仆二人,以及李贤的马车,悄然离开大业坊乞丐窝。 玄衣绣金的李熠,缓步从暗处行出。 他左肩头上,卧着一只海东青,正是方才帮忙喻知微解决危机的那只天降神鸟。在他的右手,握着一柄黑色折扇,铁质的扇骨已被收紧的手,硬生生握得扭曲变形,有鲜血从掌心滴落。 风撩起他的衣袍,翻飞间,似有浓郁如黑烟的杀气,荡向四周,吞噬掉整个乞丐窝棚区。 天空之上,似感应到他的暴怒,积聚起铅云。 一时间,天地间变得晦暗不明! 立于风中的李熠,一动不动,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有柔软的嫩芽在心底破土而出,又瞬间枯萎! 今日,于刑台上拾级而下时,他一眼便认出台下的她。当时有多欣喜若狂,随即就有多绝望。 当时浑身血腥气,一脸血点子的他,在她眼中,定同恶鬼一般恐怖。 他曾幻想过多次,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情景,万没想到,会是今天这般的血腥! 遥想去年,曲江池畔桂树熏人的香,他应二皇子李承昀之邀,同一群皇亲贵胄赏花,正觉无聊欲告辞时,远远就见一桂花树下,一名妙龄少女正在荡秋千。她鹅黄色的衣裙于空中翻飞绽放,面上笑容烂漫似骄阳,在秋千荡到极高处时,她犹如精灵般从秋千上轻巧跃下,朝他奔来。 当时他的脑中,似响起敲钟声。心脏不停猛烈的撞击胸腔,似要撞个粉身碎骨也要冲出骨骼的束缚。 他不知不觉伸出手,等着她投入怀中。 而她却似点水的蜻蜓,衣袖拂过他的掌心,同他擦肩而过。 他遗憾扭头,就见她亲昵的挽住一名男子。男子生得高大英俊,女子小鸟依人,两个人笑得甜蜜又幸福,甚是般配。 他眼睛刺痛,心头生出从未有过的羡慕。 这种情感,令他不知所措! 而令他最为震撼的是,他竟然能够看清楚她的脸! 十年前,三王叛乱那一日,他刚好同娘亲出门,遇到叛军。 叛军当中,有不少强盗混入其中,鱼目混珠,趁机烧杀劫掠。 他难敌四手,有人背后偷袭,娘亲毫不犹豫替他挡刀。 锋利的刀,劈在娘亲脸上,划破皮肉,斩断鼻梁骨。 娘亲倒在他怀中,脸上翻开的皮肉,流出大量鲜血,似潮水般将五官淹没。 他紧紧抱着娘亲尸体,放声嚎啕,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直到被叛军一刀砍在脊背,闭上双眼。 娘亲走了,他没有死! 但却因受到极大刺激,令他再也看不清女子面容。 所有女子,无论美丑,在他眼中,面上都似蒙上一层厚厚的棉布,没有五官,状似面团。 那一日,他不仅失去辨别女子容貌的能力,还失去了娘亲,以及疼爱他的兄长庆王。也因兄长庆王谋反,被罢黜皇室,成了当今圣上景泰帝最为忌惮提防之人。 往后的十年间,他待女子如待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被传不近女色,除他自身本就洁身自好外,最大的原因是,若只有一两名女子靠近,他还能握紧拳头忍耐一时片刻,但若人多,便感觉如被成群的面团妖怪包围,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偏偏他是京城都护,要审案缉拿嫌犯,需要能够清晰辨别女性犯人,于是他练习通过女子裸露在外的脖子手臂、身高三围、走路姿态等等特征,进行辨认,无往不利,从未出差错! 但恐惧女子靠近,却十年如一日! 直到,遇见了她! 他不懂,世间女子千千万,为何独独能看清她的模样。不禁对她产生浓烈好奇,就像只能依靠花汁过活的蜜蜂,在荒漠中,发现一朵娇艳的花,不管对方是圣洁的扶桑花,还是要人命的食人花,他都奋不顾身的想要靠近。 他偷偷探听,暗中观察。 知晓她叫喻知微,生得眉如柳叶,眼似明星,琼鼻红唇,肌肤胜雪。灵动时,犹如桃花仙子;安静时,状似崖上墨兰,美得不可方物,且十分聪慧有才华,却不喜显山露水,分外低调的过活。 她父亲喻城泰是万年县捕头,侦案有方,抓过不少凶犯,结下不少仇家。曾多次有人,趁喻城泰不在家,摸进她的院子,欲对她不利,都被他悄无声息解决! 而那一日,她越过他挽住的男子,是她大伯的独子,她的亲堂哥喻明彦,字星河,去岁秋闱的二甲传胪,十分有文采,若非出身低,应为新科状元。 知她没有钟情之人,他欣喜若狂,却听到她同婢子谈话,言她此一生,但求一室安静,两人三餐;晨起遛鸟,落日垂钓;晴时纵马,雨时泛舟。于漫漫人生笑赏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清凉度岁月,逍遥物外! 她有心结,最怕麻烦的人和事,所以才将自己活成个透明人。 而他,是这天底下,最麻烦的人! 他没有资格靠近她! 只能遥遥相望,默默守护。 他已知足! “爷”,顶着自家主子狂暴威压的亲卫初一,稳步上前,“喻娘子的马车,向北去了,有人跟着,不必担心。这里,该善后了。” “善后不是问题”,一直隐在李熠身后的亲卫十五,朝初一撇撇嘴,然后换上谄媚笑容,对李熠恭维建议道:“爷,现在要紧的是,您该在喻娘子面前露脸,莫要再一直偷偷守候。否则,啥时才能赢得美人芳心?” 初一受不了十五总是在处理正事时,东拉西扯,没好气申斥,“爷的事,你少管。” “爷的终身幸福,你不管,我不管,都护府猴年马月才能有女主人管家。爷今年,都二十过五了,难道你要爷一辈子打光棍儿?” 十五反唇相讥,初一懒得与之争辩,再次唤李熠道:“爷。” 似未听到两个亲卫的争辩,李熠只盯着地上两具体,目光寒冷嗜血,似在考虑要将尸体大卸八块喂狗,还是沉入江底喂王八? 半晌后,他声音悠悠开口,“荡平这里!” “得嘞”,十五兴奋抽刀,奔缩在窝棚内的乞丐而去。 他家爷就连喻家娘子的衣角都舍不得摸一下,这些该死的臭乞丐,色胆包天,竟试图侮辱喻娘子,真是不知死活。他要剁了他们的手,呈到爷面前邀功! 第二十二章 打压揭疤 皇宫,紫宸殿。 端坐上方的景泰帝,猛地将茶盏掷在李熠脚边。 “跪下。” 李熠撩起绣金玄袍下摆,听命跪下。 但他仰着头,眸光冷冷的、淡淡的注视景泰帝,仿佛他才是那个端坐上方的上位者! 景泰帝,恨极了李熠这般风姿! 他才是万人之上的主宰,李熠这个罪臣之弟,更应该如同那些大臣、嫔妃和贱民一样,似蝼蚁般匍匐在他脚边。任凭天子一言,生死予夺,软弱又惶恐! 可他在李熠面前,总感觉自己像是偷穿黄袍的马猴! 不,没有人可以觊觎和夺走他的皇位。 喜怒无常的景泰帝,沉下一口气,用打量砧板上的鱼肉般目光看着李熠,声音沉闷如钟,“京城出一偷衣窃贼,扬言要潜入宫中,窃取公主小衣。如此毁坏皇室尊严,挑衅皇权之狂徒,你不尽快抓捕,跑去荡平肮脏的乞丐窝,是吃饱了撑的吗?” 最近京城夜晚,冒出一个专偷女子肚兜的小贼,外号“赛狸猫”! 这个窃衣贼审美十分在线,只偷未出阁的貌美女子,不美不偷! 他轻功极高,一些有护院看守的高门深宅,也未能幸免。 此贼甚至还扬言,要入宫行窃京城第一美人南康公主的小衣! 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衙门却迟迟抓不到人,景泰帝觉面上无光,又想借此等龌龊小案件,削一下李熠的锐气! 景泰帝忌惮打压李熠,拿他作筏子,也不是一天两天。 李熠知他心中龃龉,不卑不亢,沉声开口,“回禀陛下,大业坊乞丐常常聚众闹事,偷鸡摸狗,还奸淫妇女,就连世家贵女都惨遭毒手。微臣身为京城都护,有守卫京城治安之职责。” “什么,那些臭乞丐,竟敢玷污官家女眷,真是胆大包天”,气急败坏的景泰帝,一脚踢飞脚边小杌子。 因三王之乱,景泰帝斩杀无数皇亲国戚、朝臣显贵,这十年间,他极力同贵族修复关系,一边纵容,一边绞杀,讽刺至极! 景泰帝重世家、轻寒门,人尽皆知! 如果,大业坊乞丐只是奸杀普通百姓,他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闻听涉及世家贵女,他就坐不住了,怒火蹭蹭往外冒。 “此事你做得对。莫要泄露那些受到欺辱的贵女名字,免得耽误她们终身大事。”         景泰帝体贴嘱咐,李熠心中哂笑。 京中并没有贵女遭遇乞丐毒手,他只是拉虎皮、扯大旗,寻一个正当理由,铲除一颗毒瘤。 毕竟百姓的命,也是命! 更何况,那些龌龊狗东西,竟敢碰她! 一想到喻知微那日在乞丐窝棚的遭遇,李熠身上又开始往外冒寒气。 端坐上方的景泰帝,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熠,见他即使跪着,仍旧腰板挺得笔直,周身还开始发散出一股莫名威压,令他这个九五之尊都感觉到压抑! 为什么,如此丰神俊朗,有天人之姿的康健男子,不是他的太子,而是庆王的弟弟! 景泰帝闭上眼,十年前庆王提剑杀进紫宸殿的一幕,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他不是庆王的对手,但是,他知道庆王的最大弱点。一个,女人! 他将长刀横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逼庆王横刀自刎,情种庆王当真自我了断。 他没有杀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随庆王殉情而去,而他对外声称,亲手砍杀逆贼之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杀庆王的能力! 李熠生得和庆王一般丰神俊逸,性子坚毅不屈,武功高强,聪慧深沉,自带天人之姿! 实际上,李熠甚至比庆王更加冰冷坚毅、多智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他折磨打压李熠整整十年,想要将他消磨成一个废人,没有任何的威胁。可他越发茁壮成长,从一颗嫩苗,成长为参天大树。 他后悔了,应该在他为成长起来之前,将他扼杀在摇篮中。 可如今的李熠,挑不出错处,没有弱点,即使他被罢黜皇室,还得罪不少朝臣,但想要动他,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憎恶极了李熠,却又无法轻而易举干掉他! 越想越是心烦,景泰帝揉着额角,表情痛苦。最近他服食丹药后,总会脑瓜仁疼,本想拿李熠撒气,结果肝火越发旺盛,只能似轰苍蝇般冲李熠挥挥手,“大业坊的事情我知道了,窃衣贼一案交给你处理。行了,我累了,想清净一会儿,你下去吧!” “臣告退”,李熠领旨起身,掸掸袍上灰尘,未曾多看景泰帝一眼,潇洒转身,阔步向外。 李熠目空一切的态度,魁梧挺拔的背影,又深深刺痛景泰帝,他残忍的勾起嘴角,“你还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吗?” 猛然停下脚步的李熠,敏锐的捕捉到景泰帝声音中隐藏不住的恶意与嘲弄,像是一条毒蛇,钻进他的裤腿,蜿蜒而上。他不用转身,都知景泰帝的嘴角,呈现着怎样恶意的嘲笑! 他握紧拳头,忍下隐秘伤疤被揭开的痛苦、愤怒与恶心,沉着气转身,面无表情回了三个字:“看不清。” 只是三个字,景泰帝感觉好像有三柄刀朝他飞来,他脑瓜顶又开始蹭蹭冒火。 该死的李熠,对他的号令是言听计从,但却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他想看李熠卑躬屈膝,慌乱无助的样子,可屡屡失败! 但有一点,只要他提到李熠的隐疾,李熠的情绪必然会有所波动,即使李熠隐藏得极好,他还是能够感受得到! 这一回也一样,他听出李熠沉着语气后的颤音,瞥一眼李熠握紧的拳头,终于舒出一口恶气,像是砍下敌人首级的得胜将军般,洋洋自得。 “看不清也没关系,反正你也不用娶妻生子。老五承颉孩子多,等日后过继一个给你,虽差了辈分也无所谓,好歹令你百年之后,也有个扶柩送陵的。” 三王叛乱是景泰帝心中无法拔除的刺儿,是金戈铁马入梦的心魔,他不会让李熠成婚有子嗣,一是要李熠替其兄长庆王赎罪,二是不想李熠因子嗣而对皇位起贪念! 李熠的眼底,终于起了波澜,他磨了磨后槽牙! 他并不在意景泰帝揭他心头旧伤疤,而是过继一事,令他想到了喻知微。 如果,他这辈子会成婚,新娘一定会是她。 可一心想让他绝嗣的景泰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厌憎麻烦人、麻烦事的喻知微,也不会给他靠近的机会! 他此生,注定要孤寡一辈子! “臣,谢陛下隆恩!” 景泰帝听到李熠声音中那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心满意足的歪倒在龙塌上,未在看李熠一眼。 他是这天下之主,李熠,臣子已,终究越不过他去! 李熠深深看一眼闭目养神的景泰帝,道一句“臣告退”,旋身阔步离开紫宸殿,停在殿门口。 天空灰突突,令人心情压抑,他侧头,回望晦暗一片的内殿,目光沉沉。 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浮浮沉沉,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九皇叔”,像是只兔子般突然蹿出的二皇子李承昀,一把搂住李熠肩头,十分亲热。 京中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见到李熠皆绕道而行,独独性子乖张,口无遮拦,甚至敢拿父皇与妃子说笑的二皇子李承昀,喜欢痴缠李熠。 不管李熠如何冷脸对他,他都笑得能同天上太阳肩并肩。 “离我远点”,李熠戟指,嫌弃的拨开李承昀的手。 厚脸皮的李承昀再接再厉,又将手搭在李熠肩头,“皇叔这是要出宫回家?” “我要去晋国公府。” 第二十三章 嫦娥无艳 从不与官员朝臣走动的李熠,竟然要去国公府,李承昀十分诧异,忍不住开玩笑,“你与晋国公无甚交情,竟要去拜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爱当月老的晋国公老头儿把你钟意的姑娘牵线给了别人,你这是要去抢亲?” 晋国公确实把李熠心爱的姑娘,指给了别人! 李承昀无意间的玩笑,一语中的。 李熠目光沉沉的盯着他,猜想他这是单纯的玩笑,还是知道了些什么? “我脸上有花吗?还是被我这张帅气的脸迷住了”,李承昀笑得暧昧,凑近李熠,“皇叔你知不知道,外界皆传言你我长相相似,若非咱俩没差几岁,别人还以为我是你的私生子!” “胡说八道。” 李熠不再理睬李承昀,快步拾级而下。 李承昀却是狗皮膏药般黏上,贴在李熠屁股后,“皇叔你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会哪家小娘子,带上我,咱们一起!” “我去晋国公府赏樱。” 李承昀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去赏樱?” “嗯。” “不是吧!皇叔你除了爱养鸟当儿子,啥时候又添了赏樱桃的雅兴?” “最近有的。” “少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才不相信”,李承昀露出暧昧笑容,掐着嗓子调侃,“我可听闻国公府的小郎君们,一个赛一个俊俏,皇叔莫不是真如外界传闻般,姻缘不归月老归‘兔儿爷’?” “你舌头,不想待在嘴里了!” 李熠说话透着寒气,仿佛下一秒,就能扭断人的脖子。 李承昀却完全不以为意,继续口无遮拦,“晋国公有二十五个孙儿,你是看上哪个了。老实交代,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反正,皇室那些人就跟老母猪下崽子一样一个比一个能生,也不指望你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皇叔,你尽管放飞自我。” 当今朝代,男子十八可娶妻,而很多官宦人家的郎君,十五六岁就有通房。 李熠二十有五,若娶妻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他这些年,对女子无不避之不及,甚至就连妓院门口都不路过,不禁令人对他的性取向有所揣度。 “咻”,李熠吹响一声口哨。 海东青立马俯冲而下,吓得李承昀差点跳李熠身上。 “好好好,我闭嘴”,用手捂住嘴巴的李承昀,随着李熠坐上马车,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车厢内,李熠盯着摸东摸西,好像屁股痒闲不下来。 而李熠,慵懒闲逸的依靠车厢,但一双鹰眼,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盯着李承昀。 李承昀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十分不自在,“皇叔,你这眼神,就像要把姑娘卖了换钱的老鸨。” “是你要去国公府赏樱”,李熠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把李承昀都听懵了。 但李承昀脑子转得及快,立马一拍大腿,“我就说,你是去相看小郎君,还要打着我的旗号。” 眸光晦暗莫测的李熠,心中波澜壮阔,因李承昀又一语中的。 他身份特殊,又性子冰冷日常从不与人来往交际,冒然孤身前往晋国公府,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早就料到,李承昀会来寻他,顺势打着李承昀的名号拜访国公府,万无一失。 “咻”,一枚金钱镖,擦过李承昀面颊,钉在马车上。 险些咬到舌头的李承昀,正襟危坐,乖乖闭上闭嘴巴! “你只要知道,此番并非单纯赏樱便是!” 李熠丢下一句后,闭上眼睛小憩。 面容冷静的李熠,即使合上一双鹰眼,仍旧给人一种被雄鹰盯着的压迫恐惧感。 不再嬉戏笑闹的李承昀,目色沉沉,凝视李熠。 刚刚,他问李熠是要去国公府抢亲这话后面还有半句,是问李熠可是要去“抄家”? 刚刚李熠从紫宸殿出来,表情不甚好,又反常的要去晋国公府赏樱。难不成,晋国公也涉及到十年前的三王叛乱? 能令与朝臣避嫌的李熠前往国公府,大抵只有这个理由! 可是,他从未听闻晋国公与庆王有交。 晋国公的夫人崔氏,与已逝崔贵妃乃族亲,一直明着支持贵妃所出大皇子,十年前不可能帮着庆王造反。 那晋国公,究竟是犯了何事,被他这位九皇叔盯上了? ———————— 晋国公府,两扇朱漆大门,高大巍峨,上面金色铜钉黄灿灿,闪闪发光。 大门之上有门楼,门房立于其上,可将门前一切,尽收眼底。 国公府外墙刚刚翻新粉刷,白得像是由雪堆成。墙下台基方方正正,结实稳当,象征国公府根基雄厚稳定! 整个国公府邸,占地面积极广,分成东西两院。 晋国公李国辅及夫人崔氏,同长子李显宗,以及李显宗的九房妻妾,十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居住在东院。次子李显振,与妻妾及十个儿子,住在隔壁较小的西院。 崔老夫人近年来身子欠安,府中大小事,皆由李显宗妻子王氏打理。 临近清明,王氏同几位妾室,正于正堂中商讨祠堂祭祖一事。 突然门房脚步匆匆入内,向上禀告,“夫人,喻家娘子到访。” 听到陌生名字的夫人王氏茫然,“你说谁前来拜访?” 门房看向一侧坐着的李贤母亲黄氏,“回夫人,是李贤郎君的未婚妻,住在永宁坊的捕头喻城泰之女,喻知微娘子。她说是受夫人之邀,前来拜访!” 受邀? 满心疑惑的王氏,看向黄氏,“是你想相看未来儿媳,便拿鸡毛当令箭,假借我的名头将人邀请到府?” 王氏与婆母崔氏一样,出生五姓七望,名门贵族。举手投足间,皆显大家闺秀气度,不怒自威。 而黄氏,本为王氏婢女,天生畏惧王氏,又因她厚颜爬上李显宗的床,生下李贤,在王氏面前全无胆气,忙赔笑连连摆手,“误会、误会,我怎敢打着夫人名号假传口信,定是其中有什么岔子。不过这大热的天,小丫头舟车辛苦跑一趟,咱也不能就这样让她回去,小丫头该有多伤心。” 黄氏与她儿子一样,表面上对人阿谀奉承,做小伏低,实则不着痕迹的表达自己想说的、想要的。 王氏出身贵族世家,这些后宅女子的歪歪绕绕小心思儿,她又怎看不透,心中哂笑。 老爷子心血来潮给李贤定下的这门亲事,她根本不在意、不关心! 毕竟国公府两房,孙儿辈的男丁二十有五,她若各个操心,得走在自己婆母前面。 尤其是,她与黄氏之间旧怨颇深,更加不拿李贤的婚事当回事儿。 只是她听闻,李贤的这位未婚妻,不仅貌丑粗鄙还目不识丁,上不得台面。 不如趁此机会,好好羞辱黄氏一番,也好出口气! “天热又行这么远的路,自然要请喻娘子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再走。” 漂亮的话谁不会说,王氏嘴角噙笑,摆出一副慈爱模样。 但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王氏死死盯着徐徐步入堂中的小娘子,一脸惊诧,不可置信! 不是外传喻家小娘子貌丑堪比夜叉,怎地这小娘子生得眉眼如画,温婉可人,比那天上仙子也不逞多让! 怎么回事? 那些个嚼舌根的长舌妇,怎地就把月宫嫦娥说成了钟无艳? 第二十四章 丑事闹开 堂中的几名妾室,盯着亭亭玉立的喻知微,也皆啧啧称奇。 这小娘子穿着淡雅,并不华丽,反倒把她绝尘明艳的气质衬托得更好。 京城第一美人,恐要换人了! 且天底下,怎会有这么白的女孩子,同白瓷一样,毫无瑕疵! 还有那双眼睛,灵动又狐媚,明明清澈似不染凡尘,却有着勾魂夺魄的蛊! 就是可惜这喻家娘子身边的婢子,穿得太过花花,晃得人眼睛疼! 不过也更加衬托得喻娘子似花丛中的精灵,灵动脱俗! “小女喻知微,家父万年县捕头喻城铭。见过夫人,见过各位姨娘。” 喻知微声如翠柳上鸣叫的夜莺,人美声更美,听得人有种想要她高歌一曲的冲动! “哎呦喂,你就是知微,好孩子,真是个漂亮的可人儿,快到我身边来坐。” 李贤母亲黄氏,貌美,没有眼力见儿! 她抢在夫人王氏前面开口,立马招来王氏一个白眼,吓得忙坐好。 喻知微的美貌,令王氏打错了如意算盘,暗叹一朵鲜花插在李贤这坨牛粪上。 她收回打量喻知微的目光,“你虽与二十郎有婚约,但冒然登门,有悖礼数,不是正经好人家女儿该做的事情”,她声音平静,但每个字儿都是刺儿。 一众姨娘,噤若寒蝉,黄氏坐立难安。 心中波澜不惊的喻知微,故作怯懦姿态,声如蚊呐,“回夫人,吾今日是受约而来,并非私自登门。” “哦。那是受何人邀请?” “李贤郎君曾遣人到府相邀多次,吾觉私下见面不合礼数,皆婉拒。但今日,贵府车夫说是府上当家主母,也就是夫人您,有一些关于婚礼的事宜要叮咛吩咐,要我务必到府一叙。想来,是夫人怜惜我没有娘亲,欲教导一番。是以我虽羞赧不好意思,但不想辜负夫人好意,便壮胆厚颜登门。” 温柔乖顺的喻知微,就像是小奶猫般惹人怜惜。 黄氏见未来儿媳是个好拿捏的,甚是满意。 而不着痕迹被拍马屁的王氏,心里也舒坦。只叹喻知微虽容貌极好,声音也好听,但可惜小门小户出身,少了落落大方的气度,终究是上不得抬面。 还有就是,果然不出她所料,黄氏母子好大狗胆,为提前察看未来儿媳品性,打着她的旗号将人诓骗到府! 这段时间,她念着李贤肯全老爷子报恩之心,娶个粗鄙丫头,也算尽孝,没理会趁机跑去老爷面前邀功的黄氏,不想这母子二人蹬鼻子上脸。 今日,她得收拾一顿这对儿倒反天罡的母子俩才行。 她拔下头上金簪子,朝喻知微招招手,“你过来。” 喻知微听话上前,王氏将金簪子插在她头上,“国公府规矩多,但瞧你是个聪明的,待日后嫁进来,慢慢学习就是。今日便先回去,不可私下同李贤见面,免得毁了自己名声,也惹国公府被人嘲笑。” 王氏恩威并施,端茶送客,脆桃一下子急了! 不行! 现在不能走! 她们的目的,可还未完成! 后院还有一场好戏,等着观众登场! 一刻钟前,离开大业坊的喻知微同脆桃,偷偷将马车赶回国公府李贤院中。 然后主仆二人合力,将昏迷不醒的李贤抬回屋子,结果撞上刚刚苏醒的春梅。 喻知微二话不说,又一棍子将春梅敲晕。然后她给脆桃递一个眼色,心领神会的脆桃立马架起李贤,将其双手反剪在背后。 喻知微捏住李贤下巴,迫使他张嘴,将那碗掺了五石散樱桃酪,给他灌下。 李贤被呛醒,浑浑噩噩,问喻知微做了什么? 喻知微凑到他耳边,在他脑中种下暗示,“李贤,今日是你同春梅的大喜之日,莫误了洞房花烛夜的旖旎时光。” 恢复一点神智的李贤,意识到什么,怒目圆睁,破口大骂,“喻知微,你好歹毒!” “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有仇必报,绝不心慈手软! 来不及挣扎的李贤,被脆桃勒住脖子,再次晕死过去。 随后,主仆二人又麻利的把桌子推到门口,将春梅抬到桌上,扯开衣领,在将李贤压在春梅身上。 之后喻知微卸掉丑妆,与脆桃互换衣裳,堂堂正正敲响晋国公府大门。 她们要让国公府众人,去李贤院子看一场大戏。让李贤自食恶果,同时退掉这场荒唐的亲事! 只是没想到,戏还没拉开场,喻知微这个负责报幕的就要被赶下台,离开府。 此时还不能离开,脆桃急得脚趾扣地,欲言又止。 娇滴滴的喻知微,不紧不慢的轻抚头上金簪,盈盈施礼,“谢夫人馈赠。日后入府,我一定好好孝敬夫人。” 王氏满意点头,“你阿爹侠肝义胆,对国公爷有恩。你被他教导得不错,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日后你若当真孝敬长辈,为国公府开枝散叶,吾自然不会亏待你。” “知微谨听教诲!” 喻知微一副逆来顺受小媳妇模样,久久不开口将人引去别院,脆桃急得手指头不停挠大腿。 她家娘子,怎地这般沉得住气? 若再不开口,之前的布置恐要前功尽弃!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提醒喻知微,或是由自己开口时,堂外忽传来惊呼声,“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听到走水,堂内众人皆花容失色,慌乱起身。 王氏也不见先前端庄,一把抓住婢女手臂,“快问问,何处走水?” 探听消息的婢子,快速回报,“是别院,二十郎君李贤居住的院子。” 李贤的院子,走水了? 喻知微与脆桃面面相觑,交换眼神。 原本,喻知微正打算开口引夫人去别院。 未曾想,老天开眼! “快,快去看看。” 再过两日就是清明祭祖,府中突然走水,绝非好兆头,王氏心神不宁,顾不上其他,由婢女扶着匆匆往后去。 黄氏等人,紧随其后。 没人注意的喻知微主仆二人,自然而然混入队伍其中。 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李贤院子,就只见,院中晾衣绳垂在地上,散落在地的几件衣裳正燃着熊熊大火,黑烟直冲云霄。 转眼就快入夏,太阳毒辣,点燃轻薄丝绸,不算奇事。 惊奇的是,屋内一幕。 立于院中的众人,全都圆睁双眼,望向屋内,一个个呆如木鸡! 大敞四开的房门内侧,有衣衫不整的二人正在忘情的不知天地为何物。场面香艳得令人面红耳赤,恨不能,换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啊”,害羞的小婢女,惊叫着捂住眼睛,一众男仆则贪婪的盯着女子白花花的酮体。 “老天爷,李贤你在做什么,是不是疯了?” 黄氏堪比公鸡打鸣的尖叫,刺穿云霄,终于惊动屋内二人。 满面潮红的春梅,尖叫一声,滚落到桌下。 李贤裤子提到一半,只遮住前面,露着两个屁股蛋,笑嘻嘻冲出屋,披头散发,见人就扑。 “春梅,春梅姐姐我要娶你为妻。喻知微那个丑女已经被我毒死,毒死了,以后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大胖儿子。” 眼见他光溜溜,疯疯癫癫,吓得一众女眷纷纷后退,胆小的婢子更是发出阵阵尖叫,场面混乱又疯狂! “疯了,疯了。快将这个疯子按住。” 失态的王氏,恨不能将李贤推到火堆里烧死,眼不见为净! 第二十五章 一尸两命 王氏一声号令,一众奴仆涌上前,似过年抓猪般,将李贤按倒在地。 体内五石散作乱的李贤,拼命挣扎,嘴里不停嚷着要春梅给他生儿子,裤子滑落到膝盖处。 “快把他的裤子提上,关去柴房,等候处置。” 王氏快刀斩乱麻,心疼儿子的黄氏忙扑到李贤身上,不让人将其带走,“我儿这是病了,不是疯了,快去给他请大夫。” “什么病了,他就是疯了。若非疯子,哪个好人会青天白日敞着门,当众与婢子苟且宣淫”,气急的王氏也顾不上有些话脏了嘴,用手点指黄氏母子二人,“将她们娘俩一块儿关去柴房,等吾同老爷商量后,再做处置。将春梅拖出去打死。” “不是,我儿就是病了,他病了,不是疯了。求夫人开恩,快请个郎中来给我儿看病。” 黄氏死死护住李贤,不让人碰。 衣衫不整被人从屋内拖出的春梅,也发出阵阵尖叫,“你们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不能打死我,我肚子里怀了国公府的种。国公爷,老夫人你们快来,他们要杀死你们的重孙儿。” 王氏没想到二人不仅有首尾,还怀了孽种,甚至不管不顾的叫嚷出来,王氏只觉阵阵头晕目眩,死死抓住婢子手臂,恨声道:“也不知怀儿谁的野种,竟敢乱攀咬耍无赖,还不快把她嘴巴塞住拖下去。还有李贤那疯子,也赶紧关起来。” “我怀了李贤的儿子,我肚子里的是......呜......呜……” 上前捂嘴的奴仆被春梅咬伤手,奴仆吃痛,狠狠扇她一耳光,然后用臭汗巾塞住她的嘴,将她往外拖。 犹如疯狗般春梅拼命挣扎,丑态百出,死死瞪着王氏,眼神恶毒,拼命挣扎不肯离去,甚至差点扑到王氏近前。 “不肯乖乖走。那就直接在这院子打死。” 国公府发生此等丑事,王氏免不了要被公婆问罪,越想越恼恨,下了狠心。 奴仆听命,抡起棍子,下了死手。 三五棍子下去,一眨眼的功夫,春梅就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然后她被奴仆拽着两条腿,似拖死狗般拖走。 人群后,脆桃死死抓着喻知微的手。 人人皆言公爵候府似海深,是不吐人骨的魔窟,她还不信。 如今撞见王氏雷霆手段,只吓得肝胆俱裂。 人命在这些显贵眼中,不如土鸡瓦狗! 喻知微轻拍脆桃手背,指尖微微发冷。 这种情景,她有预想到。 只不过王氏的杀伐果决,真是不比战场上的将军差。 王公侯爵府上的夫人,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黄氏也没想到,春梅就被这样打死了,吓得浑身发抖,一下子扑到王氏脚前,不停磕头,“夫人,请念在奴家陪您一块儿长大,又陪您嫁进国公府的旧情,开恩绕吾儿一命。” 黄氏不提这事还好,这一开口,直接揭开王氏心头旧伤疤。 王氏努力维持的二十年体面,此时此刻,崩塌泄洪。 “你怎有脸提旧情。我待你如姐妹,你却爬上我夫君的床,还生了个做出此等丑事的孽障!” 自己的贴身婢子,与丈夫偷欢三月,怀了孩子才告诉她。她从前有多信任疼惜黄氏,就有多恨其。 而此恨,绵延二十载,一刻不曾减少。 “夫人,都是奴家下贱,不要脸勾引老爷。我错了,我知错了”,黄氏左右开弓,啪啪扇自己耳光,双颊瞬间红肿,嘴角流血。 王氏终于出口恶气,但不肯轻易放过黄氏,“你我龃龉,不谈也罢!但今日李贤做出此等疯癫丑事,若传扬出去,国公府颜面何存,你让老爷同国公爷如何在同僚面前自处。且此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于朝堂之上煽风点火,祸及国公府,你们母子两条贱命,又怎担当得起!” “夫人,是奴婢恬不知耻,狼心狗肺。求夫人留吾儿一条命,就任他病了、疯了。只要能活着就行。求夫人,求夫人开恩。” 黄氏将头磕得“砰砰”作响,血流不止。 王氏握成拳,恨不能借此机会将这贱人与贱种一起打死,但身为主母,得维持大度宽容,不能落下个狠毒名声,一甩手,“也罢。李贤疯癫,幽禁此院,不得踏出半步。黄氏教子无方,罚月银一年,两年不准踏进老爷屋子半步。” “夫人......” 黄氏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二,但瞧见王氏面寒如霜,闭上嘴巴! 王氏雷厉风行压下丑事,挺直腰杆,环视众人,“今日之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谨慎你们的皮。” 众人垂头应是,王氏见院中火已灭,未引发火情,一挥手,“你等各司所职,都散去吧!” 还好,过两日清明祭祖,府中没有接待前来赏樱的客人。否则,若被京中命妇贵女撞见此等丑事,日后谁还敢嫁来国公府。 王氏正暗自庆幸,转身就看到戚戚然歪倚着脆桃的喻知微,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怎么,还在? 新婚在即,未婚夫令婢子先怀了种,二人还青天白日,毫无顾忌的当众行鱼水之欢,且还疯言疯语的嫌弃喻知微貌丑,要毒杀她,换做是谁,都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和打击! 众人看向喻知微的目光,满是同情! 也暗叹李贤眼盲心瞎,这般美人,到底哪里令他不满意? “夫人,我做错了什么,李贤郎君为何说要毒死我?” 喻知微的眼泪,说流就流下来,王氏忙打圆场,“他癫狂发作,胡言乱语,你莫要放在心上。” “可是他说得十分清楚,想要毒死我。” “疯子敢拔阎王爷的胡须。几句张狂之言,不过是信口开河。” “可是他......” “今日之事,国公府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先回去。” “我......” “来人,送喻家娘子回府。” 王氏不停打断喻知微,不给她开口机会。 脆桃又急了,此时此刻,必须得趁此机会把这桩狗屁亲事退了。 她正欲开口,喻知微忽的身体向前倾倒,险些扑在王氏身上。慌乱间,她扯断王氏腕上珠串。 “哗啦啦”,红色珠子散落一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声音哽咽的喻知微说不下去,垂泪蹲在地上拾珠子,万分委屈,看得人心酸不已。 感觉自己十恶不赦的王氏,内心愧疚,忙将喻知微扶起,“一串珠子,算不得什么,不必理会。今日,是李贤那厮德行有亏,愧对于你。你放心,国公府定会给你一个满意交代,你且先回去。” 王氏死活不提退亲这茬儿,满脸泪痕的喻知微哀哀切切行礼,“好,我知道了。遵夫人命。” 脆桃欲言,被她用力抓住手腕制止。 “今日之事,还请喻娘子三缄其口。” 王氏不忘叮嘱,暗含警告。 喻知微以袖拭泪,楚楚可怜,“吾虽小户出身,但非多嘴多舌之人,请夫人放心。” 吃了软钉子王氏一怔,盯着喻知微过分明亮的双眼。 是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这位喻家娘子,不似外表般柔弱可欺,怕不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躬身告退的喻知微,藏好心底喜悦。 李贤与春梅自食恶果,她这场荒唐亲事,终于黄了,也不枉费她和脆桃受苦一场。 只是,当她转身,刚刚翘起的嘴角,瞬间僵住。 第二十六章 命中注定 春梅死了,李贤疯了,喻知微以牙还牙的给自己顺利完成报仇! 她翘起嘴角转身,但身子一下子僵住。 不远处的月亮门口,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玄衣绣金,身形挺拔,笔直的站着,宛若一颗健壮繁茂的松树。且即使这颗松树,生长在茂密的树林中,也是鹤立鸡群,木秀于林,一眼就能注意到他;另外一名男子,面上笑容狡黠,桃花眼波光流转,歪着身子倚着门,姿态松弛妖冶。 二人长得很像,但气质完全不同,就像是森林中的老虎同狐狸,一个能将你扑倒瞬间咬断脖子,一个能将你诱骗进陷阱活活饿死! 两个人,全都散发着危险麻烦气息! 喻知微识得玄衣李熠,也猜出他身侧之人是二皇子李承昀,但她装没看见,直接无视,从二人身边经过,穿过月亮门。 死死抓着喻知微手臂的脆桃,尽量贴着门边,远离堵在门口的李熠二人。虽身体没有接触,但只是经过,她都紧张得无法呼吸。 再想起今日李熠在刑场上拿刀片人,她感觉自己快晕过去! 不过她小姐真是厉害,面色如常,不见一丝畏惧,不得不佩服! 没有人知道,当喻知微主仆二人穿过月亮门时,四人当中,李熠最为激动紧张! 旁的女子,看到李熠,不是害羞垂首又忍不住看他,就是壮起胆子想与他亲近攀谈,而喻知微,面无表情的对他视而不见,就仿佛,他是路边一颗无足轻重的石子儿,提不起一丁点儿的兴趣关心。 但李熠并不在乎,他完全沉浸在去岁桂花飘香,初见她时那一日的回忆中。 记忆中的场景,与眼前的景象重合,她迎面走来,衣袖再一次划过他的掌心。 再一次,我握紧空落落的掌心! 再一次,他的心脏带着粉身碎骨的决心,不停的冲撞胸骨!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随着她转身,一双眼,奋不顾身奔向她、追随她,可他的双脚,只能牢牢定在原地,直到那一抹倩影,消失在瞳孔中! “九皇叔,你耳根子红了?” 倚在门边的李承昀,正因看了一场大戏意犹未尽,未想到,竟还看到另外一场好戏! 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黑煞神九皇叔,竟然动了凡心! 不过以喻家娘子之美貌,引得谪仙落凡尘,也不足为奇! 李熠忽的抬手,手中黑色折扇抵在李承昀的喉间。 只要他稍一用力,铁制扇骨就会刺穿李承昀的脖子。 吓一跳的李承昀,忙往后缩脖子,举起双手投降,“皇叔,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不喜欢女人。” 他刚刚,失态了! 但能有什么办法,只要是她,足以令他什么都顾不上,方寸大乱。 而他万万不能让旁人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尤其是不能让景泰帝知晓。否则,她便活不成了! 为了她,他可以轻易诋毁自己的名声,信口开河! 李承昀面上的笑容,一下子荡然无存,不是惊愕李熠果真好南风,而是他心里清楚,李熠在给自己的心思打掩护。 他望向喻知微消失的方向,暗自揣摩,他的九皇叔与这位喻家娘子之间,莫不是有什么? 之前,他猜测李熠来晋国公府,是与三王叛乱有关。如今看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是,他这位九皇叔不近女色,是何时同喻家娘子相识,且看喻娘子的态度,似不认识他皇叔。 细细想来,那位美若天仙的喻娘子,十分面善,他似乎再哪里见过! “对了”,李承昀忽的一拍大腿,“我说这喻家娘子看着怎地好生眼熟,去岁八月曲江池赏桂,她从秋千上跳下朝我跑来,就如同仙子一般令人见之难忘。我为寻她,翻遍整个京城,也未找到。猜想她只是入京来探亲游玩,不想她就是京城人士。我和她,还真是缘分匪浅,乃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过话说回来,喻娘子真是美得挑不出一点瑕疵,更胜南康。其眉如远黛,朱唇不点而赤,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娇滴滴动人心魄,李贤那蠢货有眼无珠,京城第一美人就这样被他错过。” 阅美人无数的李承昀,承认的第一美人,喻知微便是京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 李熠对于他的赞美并不在意,耳中只回荡着“命中注定”四个字,像寒山寺的钟声,震颤心脏。 他立于斜阳昏黄光晕中,微弯嘴角,低声呢喃,“确实,是命中注定!” 所有女子,在他眼中,皆是没有五官的面团怪物。只有她,他能看得一清二楚,不是命中注定,又是什么! 眼见李熠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李承昀将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皇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身有婚约,还未退亲,晋国公府非寻常人家,你莫要乱来!” 李熠警告李承昀,李承昀噗呲一笑,“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疯子,弄死便是,哪来什么麻烦。” 杀死一个人,在李承昀口中,就跟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他虽因性子玩世不恭,不受父皇重视,但也是实打实的皇子。 他对李贤的生死并不关心,而是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李熠,像是发现老母鸡的狐狸,在思索该如何下嘴,“皇叔,我怎么觉得,你其实在故意点明李贤,激我清除掉他,想要借刀杀人,为喻娘子扫除麻烦。” 李承昀太聪明了,看穿李熠的心思。 皇室子弟,没几个像大皇子般敦厚老实,大多如李承昀般聪慧狡黠。 李熠,是想弄死李贤!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靠近都觉亵渎,李贤那狗东西不懂得珍惜也就算了,竟然还将她丢去乞丐窝受凌辱。 今日,他若晚到一步,或她意志不坚,那些臭乞丐就会得手! 一想到这些,他恨不能将李贤绑在刑台上,亲手剐他三千刀! 只是盯着他的人太多,李贤又是国公府的郎君,若没有正当理由冒然动手,定会引人注意,保不准就会查到他是为喻知微出气,给喻知微惹上麻烦。 李熠眸光寒彻骨,浑身发散出萧杀之气,睥睨李承昀,“诽谤我,看来你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李承昀仿佛听到自己脖子被扭断的“咔嚓”声,忍不住一哆嗦! “皇叔,我错了”,他一边道歉,一边往后退,“不能陪皇叔用晚饭了,我现在要入宫,把刚才所见讲给太子听,让他开心。” 太子体弱,前不久又偶感风寒,正在养病中,需得静养,偏偏李承昀就爱入宫找太子说话。 太子性温良,是除李承昀之外,对李熠最亲善和气的皇室成员,李熠冷声警告,“太子身子欠安,你莫去滋扰。且他也不爱听这些市井八卦。” 李承昀可不是个听话的主儿,立马反驳,“太子爱听。” “此等污秽,他不爱听。” “爱听,只是皇叔你不知道。不过,就算他不爱听也没关系,我还有另外一个趣闻,就是堂堂京城都护,奉命抓捕偷女子肚兜的小贼,真是杀鸡用牛刀,你说好笑不好笑?” 堂堂上京城都护,以冷血铁腕著称的李熠要去抓一个偷肚兜的小毛贼,此事不禁令人莞尔。 人们畏惧李熠,得知此消息,只敢私下议论嘲笑。 只有胆大包天的李承昀,敢当面拿此说笑。 面色阴沉的李熠,猛地一甩手。 一枚铜钱镖,划过李承昀腰间,斩断腰带,裤子瞬间滑落! 面不改色的李熠,经过慌乱提裤子的李承昀,潇洒阔步离去。 李熠身上汗毛倒竖,敢酒醉脱光衣服游街的他,完全不怕丢丑,而是他又严重洁癖。恶心落在地上的裤子脏了,但由不得硬着头皮穿上。 他好端端的,没事儿惹那个冷血活阎王作甚! 忍着恶心,提着裤子的李承昀,追着李熠的脚步离去。 而他远去的背影,正巧被王氏远远看到。 第二十七章 窃衣之贼 完美解决掉丑事,又送走喻知微这个瘟神,长舒一口气的王氏,举步正欲离开李贤这个污秽不堪的院子,结果刚一抬头,就李承昀正离开的身影,登时身子一晃。 完了完了,李承昀是京城第一长舌“妇”! 今日李贤的丑事,恐兜不住了。 喻家乃小门小户,一旦李贤丑闻闹开,说不定会借此机会讹诈国公府。 未免夜长梦多,她得尽快处理掉这门亲事! 夜晚,悄无声息降临,静谧得仿佛白日里的喧嚣,全都未曾来过。 度过这一日的脆桃,身心疲惫,仿佛过了一辈子般漫长! 她伺候喻知微洗漱安寝时,终是忍不住,提起白日之事,“娘子,你今个儿怎地不趁此机会,提出退亲?” 喻知微自然很想退亲,但她想的比较多、比较深! “国公府出了此等丑事,我若再当众提退亲,无疑火上浇油,不仅显得我咄咄逼人,还恐令国公府迁怒于咱们。如今我给足国公府颜面,他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必然会悄悄登府,主动退亲,并欠咱们一个人情!” 原来是以退为进,脆桃松一口气,“国公府害怕咱们将事情闹大,想来也不敢逼娘子继续嫁给李贤那疯子!” “正是此理!” 能退亲就万事大吉,脆桃安下心来,但忽又想起倒在血泊中的一尸两命,不禁打个寒颤! “一向听闻王公侯爵家奴仆命如草芥,一月打死两三个不算个事儿,当真亲眼看到春梅的死,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还有李贤那狗东西,白白生了一副好面皮,竟是个蛇蝎心肠。此等人家,无异于龙潭虎穴。若娘子嫁进去,恐被那些妖魔鬼怪吃得渣都不剩,光是想想,就不禁让人后怕。当真是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 喻知微曾随父亲侦查过几宗案件,见识过深宅大门内的兄弟阋墙、夫妻反目,各种勾心斗角层出不穷,争奇斗艳。 国公府这件事,算不得上什么。 不过,若换做其他王公府宅,春梅可能不会死! 王氏十几年来,一直恼恨自己婢子勾引她夫君,如今贱婢出身的春梅又勾引主子,在新夫人入门前闹出此等丑事。新仇勾旧怨,王氏借机一并清算! 脆桃见喻知微沉默,以为她对春梅的死耿耿于怀,忙绕着弯宽慰,“那对儿心肠歹毒的奸夫淫妇,真是绝配。不管落个什么下场,都是自食恶果,不值得同情!” 脆桃一想起李贤将她二人丢到乞丐窝的情景,就又生出想要杀了李贤的冲动,完全忘记她先前还嗔怪喻知微多疑。 喻知微听懂脆桃的安慰,冷笑,“不要同情想要害你的人,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娘亲的前车之鉴,喻知微不会怜悯要毒害她的人。 只是春梅死了,李贤却因是男子又身份尊贵,留下一条狗命。而黄氏为了儿子,定会拼尽全力医治。 说不定,等过一段日子,李贤经过悉心调养,有可能恢复正常,然后娶上一房妻子,生儿育女,安度晚年,安全忘记春梅这个曾经轰轰烈烈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女人! 不过,人能疯一次,就能疯两次! 李贤这辈子想要安稳度日,那她与脆桃在乞丐窝的罪就白遭了! 只是这事儿,无需她再动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贤的丑闻,早晚会闹开。到时国公府为遮掩丑闻,会继续让李贤疯下去。 李贤这辈子,不会再有翻身之日! 脆桃十分欣赏喻知微的果决,连连点头,“娘子说得对,去他的以德报怨,就该以牙还牙!不过话说回来,今个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不仅让娘子看穿他二人毒计,还在危急关头天将神鸟,令咱们得以脱困。甚至院中衣服还幸运的自燃,将人引去看好戏,为咱们省去不少麻烦。” 听完脆桃所言,喻知微回想今日之事。 这一回的脱险,不过是因李贤自认为是“以有心算无心”,却不知她早有防备。 还有王氏同李贤母子间的旧怨,令事情往她所设想的最好方向迅速发展并结束! 只是,那只海东青,还有适时被斩断的绳子,以及院子起火,当真是老天开眼吗? 她摩挲掌心上的两枚铜钱镖,想起那只盘旋于空的海东青,李熠与刑场上拾级而下的身影,忽然一下子跃到她脑海中。 皇室中人爱饲养猛禽狩猎,不一定就是他! 即便是他的那只海东青,兴许也只是恰巧救下她,并非受他驱使。 毕竟,他完全没有救她的理由! 要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不近女色,绝不会一时心软,多管闲事! 染整,不管是他与否,他们二人都不会再有交集! 确切地说,是她不想与他有交集! “希望老天爷,永远睁着眼!” 喻知微感叹呢喃一句,为今日之遭遇,画上一个句号,伸手掐灭烛火,“睡吧!” 屋内陷入黑暗,喻知微与脆桃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风,卷起院中槐花,打一个旋儿,将洁白花瓣扬撒到空中。 一道矮小身影,宛若地精,悄无声息的跳进喻家后院,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一番后,摸到晾衣绳下,一把扯下粉色肚兜,揉在面上,深深吸一口,十分餍足。 就在他,要将肚兜塞进怀中带走时,忽又有一高大身影,轻飘飘落入院中。 受到惊吓的窃衣贼,猛地将肚兜抛向来人,一个纵身,消失在夜色中。 只是他在逃跑时,故意踢翻水桶。 屋内,听到动静的喻知微,冲出门来。 白日国公府的遭遇,令她辗转难眠,半夜爬起重新点燃烛火,夜读熬时间。 正有瞌睡拜访时,她忽敏锐听到后院有窸窣声响,正思量是否听错,又响起水桶被踢倒的声音,立马抓起父亲的长刀,提在手上,冲出屋子。 朦胧月色下,她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你......” 那人身形一闪,一把捂住她的嘴,惊得她手中刀落到地上。 但很快,她镇定下来。 因为她的鼻腔内,悠悠钻进一股淡淡柑橘芬芳,与她用的香料极为相似。 今日在国公府月亮门处经过李熠身边时,她闻到过这个气味,当时还很疑惑,李熠与她用的香料为何如此相似? 未曾想,晚上又闻到这个味道。 可是,李熠来她家作甚? 她微微仰起头,果然就看到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只是相较于白日里,他面上少了那些如梅花般的血点子,眼睛也变得明亮许多,不再深邃冰冷如寒潭,而是洒满明亮柔和的星光,令人目眩神迷,想要被包裹在他眼中的光亮中,彻底沉沦。 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了! 他有着妖怪的魅惑力,仿若再多看一眼,就会被摄走灵魂,喻知微忙垂眸,结果就看到面前人胸前的衣襟处,露出一节粉色衣角,看着十分眼熟,她迟疑伸手,缓缓扯出。 粉色肚兜上,胖乎乎的橘子刺绣跃入眼中,熟悉的图案、熟悉的绣功,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忙塞进自己袖中。 李熠眼睁睁看着喻知微从他衣襟内扯出她自己的肚兜,整个人如遭雷击,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子。 月色朦胧,她应没看到他脸红。 他自我安慰着,强装镇定,将一只坠着两颗精巧小橘子的发簪,塞到她手中。 “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看着手中发簪,喻知微收到今晚第二个冲击。 第二十八章 爱慕已久 白日里,她离开乞丐窝时,发现娘亲送给她的簪子不见了。 可当时时间紧迫,事后她又不敢再回那个恐怖地方,以为就此逝去这枚珍贵的发簪。 不曾想,被李熠拾了去! 回想那只天降神鸟,难不成,当真就是李熠饲养的那只海东青? 是他,救了她吗? 不对,眼下最重要关键的不是他是否救了她,而是,他们从前并无任何交集,他是如何看穿她的伪装,认出乞丐窝的麻子脸就是她? 不对,不对,这些也都不重要!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在乞丐窝的遭遇,也不想被人发现她设计李贤,她绝对不可能承认那个麻子脸就是她。 压住满心疑惑,她摇头装傻,“不是我的,你认错人了”,她矢口否认的同时,又将发簪塞回李熠手中。 她,摸我手了! 李熠心脏猛地一跳,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是你的。” “真不是我的”,她伸手,用力将他推远,声音凉凉发出警告,“我不会报官,请你安静离开。我爹是捕头,你若再来骚扰,定将你关进大牢。” 她,摸我胸了! 李熠被喻知微碰触的胸膛像是着了火,火辣辣的。烧得他心脏都快要停跳,但怕被当成窃衣贼,强打精神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偷衣......” “我不管你是谁。今夜,我没有见到任何人,请你快离开这里。” 喻知微打断他的解释,不再给他开口机会,扭头转身回屋,“砰”的关上门。 “我没有偷你......偷你的......” 肚兜两字烫嘴,李熠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然后又开始脸红! 屋内,背抵着门的喻知微,又惊又臊! “娘子,你怎么了?” 被惊醒的脆桃,口干舌燥,端起茶水。 喻知微忙比了一个禁声手势,敞开一点儿门缝,朝外望去。 月光洒满寂静小院,晾衣绳随风摇晃,不见半个人影。 她长吁一口气,再次关紧房门。 “刚刚,李煜在咱家院子内。” “噗”,脆桃一口茶水,全喷在桌子上。 “谁,你说谁?” 脆桃觉得自己一定是睡迷糊听错了,她挖挖耳朵,就听喻知微复又回道:“京城都护李熠,刚刚就在咱们家院子。” “为什么?那个黑煞神来咱家作甚?” 提到李熠,脆桃忍不住打一个冷战。 她仿佛看到有一片片血肉,从眼前飞过! “他在大业坊内拾到我的发簪,刚刚送还,我没承认。” 喻知微如实相告,脆桃点头如捣蒜,“没承认就对了。若是不慎被人知道娘子坑害李贤,大不了名声尽毁。但若是被人知晓娘子同黑煞神有牵扯,不仅名声受损,还会死无葬身之地。要知道,全京城有一大半的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因三王之乱的余蕴,李熠这些年奉景泰帝之命,不知杀了多少人。谁家还没两个半亲戚,可想而知,整个京城恨他入骨之人有几何! 而喻知微,最不想的就是与麻烦之人有牵扯! “放心,我会一直装不认识他。不过以我与他二人彼此之间的地位,想必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喻知微给脆桃吃定心丸。 眼皮跳的脆桃,感觉很不妙,她握住喻知微的手,“娘子,你和他没有交集最好,但若是日后不慎撞见,记得一定要绕道走。” “好。我发誓,见到他一定绕道而行!” 喻知微再三保证,脆桃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但很快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娘子,你簪子丢在乞丐窝时,可是顶着一张麻子脸,他怎会知道丢簪子的丑女就是你,还寻了来?” 喻知微未有思忖,直接道:“听闻他从小就聪颖过人,且身为都护九载,审案无数,深谙人性,可窥破人心。能看穿我的伪装,并非难事。至于寻人,对于协管京兆府,统领不良人的他来说,想调查城中人员信息一二,亦是简单!” 人可以改变容貌,但平日里养成的习惯,很难隐藏改变。 她的小把戏,瞒不过侦案经验丰富的她爹,自然也瞒不过李熠此等擅洞察人性之厉害角色! 像是李贤同春梅等人未能发现她的伪装,大部分原因是不知她原本容貌,且认定她貌丑粗鄙,先入为主,因此不疑有他! 窗外,隐于暗处的李熠,微弯嘴角。 她夸他聪明,还好了解他! “娘子,你先等等”,脆桃怎么觉得喻知微的语气像是在夸赞李熠,她挑眉忽的凑近喻知微,“你该不会被黑煞神的那张脸给迷住了吧?” 脆桃虽然畏惧李熠,但不得不承认,天底下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喻知微手指头抵住脆桃额头,将她推远,笑骂道:“你少胡说八道,无的放矢。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李熠破案无数,智慧超群,人尽皆知。他长得也确实俊逸非凡,但与我所好,相差甚远。” 窗外,李熠翘起的嘴角越发深。 她说他俊逸! 真是有眼光! 冷血无情,饲养猛禽当儿子的堂堂都护大人,不仅选择性失聪,还趴人家房根偷听,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屋内,脆桃相信喻知微对李熠无意,但李熠夤夜到访,只为送簪子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娘子,黑煞神千里迢迢,深更半夜只为还簪子,这合理正常吗?莫不是他家厨房炒菜盐放多了,闲的。亦或是吃饱了撑的?” 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喻知微又未作思考便回道:“听闻他接手了窃衣贼一案,应该是半夜抓贼,恰巧与我撞见,担心我误会他偷我兜肚,因此顺势拿还簪子当借口。” 窃衣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脆桃有所耳闻,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打起哈欠,“娘子,夜深了,该歇息了。” “好。” 喻知微吹熄灯盏,整个院子,陷入沉寂。 窗外,李熠仍旧一动不动,立于阴暗中。 他的鸟儿子,海东青扑棱棱落在他肩头。 他伸手,温柔的抚摸海东青,“好孩子,干得不错。” 今日听从李熠指令的海东青,不仅在大业坊乞丐窝助力喻知微,之后还抓着火折子点燃李贤院中晾晒的衣物,引夫人王氏等人去看了一场好戏! 一直默默的、偷偷的、远远的观望喻知微的李熠,十分欣赏她的果敢和聪慧,看着她令李贤那对儿奸夫淫妇自食恶果,给自己报仇雪恨! 而他能在最危急的关键时刻,不着痕迹的帮点小忙,已是知足。 更何况,今天她曾离他好近! 他将手掌摊在眼前,掌心处,似还残留她柔软衣衫轻轻拂过掌心的触感! 李熠就这样,痴痴的站在窗外阴暗潮湿处,追忆过往,不时傻笑。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他飘然跃到墙外。 等候多时的亲卫初一和十五忙上前行礼,李熠声音透着寒气,“人可抓到了?” 昨晚他追捕窃衣小贼,不想对方竟摸进喻家院子。 虽该死,但不得不说这专挑美人的小贼很有眼光! 第二十九章 又有差事 “回爷,当然是抓到了”,笑嘻嘻的十五向李熠复命,并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那笨贼,都被爷盯上了,还自以为能够逃得脱,不知道早被小冬冬盯上了。俺们跟着小冬冬,在巷子后将他逮住,先打了一顿,人现在还昏迷不醒。” 李熠的鸟儿子海东青,名字叫冬青,十五喜欢恶心的唤它小冬冬! 冬青追踪术十分厉害,即便赛狸猫的轻功再了得,一旦被海东青盯上,便是瓮中之鳖。 还有李熠的两个亲卫,初一和十五,做事一向利落靠谱,跟着空中的海东青,很快锁定逃跑的窃衣贼,将其逮捕。 意料之中,李熠无甚情绪的点点头,“好。带我去看看。” “爷,这边请”,十五兴奋引路,接下来,有好戏看了,也不知道,爷会把那胆敢偷喻娘子小衣的笨贼剁成几块儿? 初一瞥一眼一脸兴奋的十五,还有满面寒霜的李熠,只觉头疼! 希望这附近的老百姓都爱睡懒觉,不要一大早就撞见太过血腥的场面! 黎明的晨曦,柔柔的撒在墙根的青苔之上。 李熠的黑金靴子,踏着暗巷青石板,一步步,脚步极重的走向被扔在墙根下的窃衣贼赛狸猫,就像靠近亡者的死神! 身形矮小的赛狸猫,长着老鼠胡,一脸猥琐,两只眼都被打得乌青,李熠垂头看着他,缓缓抬起脚,踩在他的手背上! “啊啊啊”,被痛醒的赛狸猫,发出一连串惨叫。 他想要抽回手,但对方踩得太过用力,他挣脱不得,只能瞪着痛得流泪的三角眼,向上仰望。 修长健硕的腿,好似望不到尽头。再往上是笔直的窄腰,系着金钮蹀躞带,上面坠着镂空金香囊、闪烁寒光的银刀,还斜插一把黑色扇子。再往上,是将衣服撑得鼓胀的结实胸膛,以及一张冷得要人命,也好看得要人命的脸。 察觉到赛狸猫偷窥的目光,李熠垂眸,冷冷睥睨其一眼! 只消这一眼,赛狸猫就感觉自己已被剐了数百刀,胯间不禁涌出热流。 一旁的十五,立马嫌恶的捏住鼻子,有洁癖的初一,忙往后退好几步。 仍旧踩着赛狸猫手的李熠,冰冷开口,“你昨晚,偷了不该偷的人,该死!” “都护大人饶命,饶命。我没偷......没偷公主的......罪不至死”,黑煞神李熠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赛狸猫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生怕下一秒,就被眼前的煞神扭断脖子。 今个儿,他听闻,自己的窃衣案被交到黑煞神手中,差点儿吓没半条命! 但与他交好的几个江湖酒友,都说此传闻不可信,堂堂都护大人,冷面无情黑煞神,怎么可能会接手这种小破案件。 二两猫尿下肚的赛狸猫,也觉不可信。 于是酒壮怂人胆,他摸进踩点许久的喻知微院子。 酒精,害人不浅! 关键是,他四处踩点时,无意间在房顶上看到喻娘子,当真是惊鸿一瞥,魂牵梦绕,甘愿为之冒险。 结果,就落在了黑煞神手中! 真真儿色字头上一把刀! 听到赛狸猫的分辩,李熠声音低沉,“你偷了......”,只是他话说到一半,想起喻知微那件粉色肚兜,不禁耳根子发热,且越发恼怒,脚上用力。 赛狸猫的手都被踩烂了,哇哇痛叫,但一触及到李熠目光,立马闭嘴,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都护饶命,请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小人愿自剁双手,再不行窃!” “晚了”,李熠松开脚,掸掉衣袖划过墙壁沾到的灰尘,“拖下去吧!” “都护大人,小人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被拖走的赛狸猫狼哭鬼嚎,苦苦挣扎哀求。 “啪”,十五上去就是一耳光,“你这臭不要的狂徒,死得不冤。” 他家都护朝思暮想都不敢随便乱摸的人,你敢偷她的肚兜,活剐你一千刀都不冤! 十五瞄一眼还怒气未消的李熠,用肩膀撞撞初一,挤眉弄眼小声道:“爷真是善妒,人家不过碰了喻娘子的小衣,他就要人家的命!以后咱们俩可得离喻娘子远些,免得被剁手跺脚。” 初一面无表情,“是陛下要他死。” “谁?” “窃衣贼赛狸猫。” 十五想起赛狸猫曾扬言要入宫偷公主小衣,恍然。景泰帝最重皇室名誉,赛狸猫嘴上没把门,论及公主,招来杀身之祸! 但他实在厌烦初一简短意赅的说话方式,没好气翻白眼,“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明白。我猜爷的想法已经够累的了,你少给我学爷装深沉!” “你可以不问、不猜、不说话。” “你个木头......唉,你干什么去,我话还没说完。” “你眼瞎,没看见爷已动身?” 二人吵吵闹闹,踱出巷子,追上李熠。 十五撞开初一,一脸狗腿,“爷要去何处?” “入宫面圣复命。” 须臾后,紫宸殿。 景泰帝猛地将奏折,砸在李熠脸上。 有鲜血,从李熠额角流下。 李熠修长的手指,抹过额上伤口,微抬眼,面无表情的直视景泰帝,情绪没有因无端受伤发生一丁点儿变化,眸光深沉如寒潭,没有一丝波澜。 景泰帝厌恶极了李熠泰山崩御前的云淡风轻,更恼恨他身上自然而然发散出的萧杀之气。只要他与李熠相处,就会产生一股沐猴而冠的羞恼,不自觉的拔高嗓门,“长公主怀孕的儿媳,世子妃敏芝失踪了,你这个维护京城治安的都护,是吃干饭的吗?” 这两日,李熠先是荡平藏污纳垢的大业坊乞丐窝,又抓捕到羞辱皇室的窃衣贼赛狸猫,但这些成绩在景泰帝眼中,都是理所应当,不值一提。 就像是,无论李熠帮他抓捕多少三王余孽,都是李熠为他兄长庆王的赎罪,即无功劳,也无苦劳! “臣忙于缉捕窃衣贼,并不知世子妃失踪之事!” 李熠不卑不亢,如实相告,景泰帝仍旧不依不饶,嗓门如同公鸡打鸣,“一个窃玉偷香的小贼,算个什么东西,世子妃敏芝可是你我的侄媳妇,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李熠终于被不拿百姓性命当回事的景泰帝挑动肝火,声音沉了三分,“窃衣贼赛狸猫不只偷盗衣物,还奸淫妇女,已有被害人想不开悬梁自尽,若不尽快抓捕。会有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一两个平民女子,失去贞洁,算得了什么。反正那些女人在你眼中,也是无脸的面团怪物,别说的好像你在乎她们的死活一样。” 景泰帝知道李熠的心结和病情,满是讥诮的残忍戳其伤疤,想要看到受刺激的李熠恼怒,或是恐惧! 可惜,李熠只是冷冷的、淡淡的注视着他。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件儿,没有一丝情绪,绝不是看九五之尊该有的目光! 又是这样的目空一切,景泰帝无能狂吠,又愤怒的扔折子,“滚去把世子妃给找回来,否则,要你好看!” 李熠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道一句“臣遵旨”,转身迈步,无视地上奏折,直接踩上去。 “站住”,将身体投进龙塌中景泰帝,又转换成慵懒模式,将所有暴戾情绪全都收敛,换上凉飕飕的语气,“五日内,我要看到敏芝那孩子好端端站在我面前。迟一日,二十廷杖。” 廷杖就是在大臣们上早朝的含元殿外施行的杖刑,满朝文武观赏,极羞辱人。 李熠虽被罢黜皇室,但身上仍旧流着尊贵皇族血脉,被如此羞辱,简直是把他当奴隶一般对待! 伺候在一旁的内侍,全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熠攒在袖下的拳头,紧了紧,“臣,领旨!” 晨曦,投在步出紫宸殿的李熠身上。 他仰望天空,东升而起的旭日,就像是那日奔向他的她。 赛狸猫已伏诛,她免遭魔掌,这便好了,便都值得了! 只是不知,她那桩国公府的倒霉亲事,能否顺利退掉? 李贤疯了,若国公府还不肯退亲,那他就将喜事变丧事! 第三十章 彩礼纠纷 一夜未能安寝的喻知微,午夜做了一场恶梦,被一只黑色豹子不停追着跑。 早晨起床时,身子重得厉害,半天爬不起床。 “娘子,有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要先听哪个?” 脆桃似头尾巴着火的蛮牛冲进屋,一把掀起喻知微的被子。 喻知微翻个身,声音慵懒,“好事坏事一起说。” “国公府来人了,说要解除婚约。但是,要咱们退还彩礼。” “什么彩礼?” 喻知微揉揉眼睛,一脸懵。 国公府同意退亲在意料之中,但她只与李贤交换了庚帖,还未下定,哪儿冒出来的彩礼? “不知道”,脆桃同样一头雾水,“国公府的女史带着彩礼单,上面列了好长一溜,全是贵重首饰摆件,还有布匹银锭子。” “可咱家不曾收过任何彩礼。” “我也是这般回复。但女史一口咬定,彩礼送到咱们府上”,脆桃说到这里,凑近喻知微,压低声音,“是不是国公府已知晓咱们坑害李贤,故意讹诈以作报复?” 逼迫穷人倾家荡产,是惯用手段,不无这种可能! 喻知微来了精神,利落翻身下床,掬一把脸,匆匆赶往前厅。 晋国公府今日来了不少人,女史珍珠正端坐在厅堂中饮茶,身后站着两个粗壮婆子,门外候着一群家丁,脚边堆着好几个大箱子。 喻知微莲步轻盈,步入堂中,上前见礼。 王侯公爵府中的女官,都有品级,她一个普通百姓,自是要规规矩矩行礼。 昨日国公府闹出丑事时,女史珍珠也在现场,同样震惊喻知微的美貌! 这位喻家娘子,虽只是一个小小捕头之女,且性子柔弱些,但十分有教养,还生得花容月貌,不比那些世家贵女差。甚至可以说,比很多高门大户教养出的千金还要优秀,不禁暗笑李贤眼瞎,丢了珍珠捡芝麻! 只可惜,喻家娘子出身太低,一介草民,难登大雅之堂,能被国公府看上,乃天大的福气! 可偏偏这份天上来掉下来的恩赐,因她福薄,也要失之交臂了! “喻娘子,夫人让我给你带几句话。李贤郎君突发疾病,无法成亲,不想耽误娘子,只能无奈解除婚约。此事怪不得任何人,只怪天意弄人。但的确是国公府亏欠了娘子,作为补偿,愿将一半彩礼,送给娘子。吾只将其中几件国公府的传家宝收回”,珍珠说完这些,站起身,朝喻知微行礼,“娘子所受委屈,夫人皆记在心上。只是彩礼当中有夫人和老夫人的一些贵重陪嫁,是给国公府未来媳妇留作传承之用。不得已,只能厚颜收回,请娘子见谅!” 国公府娶一个捕快之女,本不会送这般多的贵重彩礼。 但晋国公重视喻城泰救命之恩,送来喻家的彩礼,规格极高,老夫人崔氏同夫人王氏,确实添补了一些嫁妆,不舍外流,欲收回! 婚事不成,自然要回收彩礼,珍珠自认只拿回几样贵重陪嫁的国公府,做得里子面子皆妥当,便笑容和善的等着回收彩礼。 一直静静听着的喻知微,心内哂笑。 先不说彩礼她没有收到,但既然是给她的聘礼,她是要扔水里打水漂玩儿,还是留给未来儿媳,都理应由她处置。 结果听女史这话,她的聘礼竟还要原封不动的随她一同抬入国公府,传承给李家的下一代,这不是等于不花钱白娶个媳妇。 这些钟鼎之家,算盘子真是打得“啪啪”响,诸葛孔明都没他们会算计! “敢问女史,你口中所言聘礼,可是我爹收下的?” 喻知微不知聘礼之事,父亲也从未提过,那必然是没收。 她倒要看看,这些贵重聘礼,会怎样赖到她头上! 脆桃性子急,不等珍珠回答,直接抢话道:“我家老爷,这些时日出差在外不在家,怎会收彩礼,而我家娘子,亦不曾收下任何聘礼。国公府怎能空口白牙诬赖人?” 珍珠奉命而来,自认夫人王氏不会说谎,而喻知微婢子却言未收到聘礼,那必然是贫寒的喻家起了贪念。 她本以为,喻家娘子是个娇弱的软柿子,不曾想,却是个厚脸皮黑心货。竟想仗着国公府理亏,赖下所有彩礼,真当国公府是好惹的。 她猛地一拍桌子,“娘子这是想要赖账?” 天大的冤枉砸头上,喻知微反倒不似刚开始那般气恼着急。 因为她观女史珍珠模样,不似演戏故意栽赃。 彩礼之事,恐有误会隐情。 她拦住大声争辩的脆桃,朝珍珠莞尔一笑,“女史莫要误会。我喻家虽非高门大户,但也没穷苦到要贪墨别人彩礼度日的地步。这其中,恐有误会。不知那日送彩礼的人,今日可有同来?” 喻知微的笑容,带着阳光下百花盛开的明媚,似都能闻到花的馥郁芬芳。声音更比黄莺歌唱还要好听,沁人心脾,能够抚慰人心底烦闷、恐惧等等负面情绪。 好似斗鸡般的珍珠,正准备同脆桃大战三百回合,结果喻知微一开口,她的火焰就灭了七分,盯着笑得明媚的喻知微,还生出一种穿过密林幽静,乍见仙子于湖面上踏波而来的恍惚之感,不禁声音放柔,“自然是带来的”,她朝门外一招手,进来两个家丁。 喻知微仔细打量两个家丁,二人一老一少,皆生得一副老实面相,不似奸滑之辈,也十分面生,她之前并未见过这两个家丁。 “是你们,将彩礼,亲自交到我手上,并亲眼看到我收下的?” 喻知微声音绵软的询问,但隐隐暗含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两个家丁身子莫名一抖。 “问你们两个话呐,怎地哑巴了,不回答?” 珍珠着急催促,年长一些的家丁立马磕磕巴巴开口,“是......是我们,将彩礼抬来此处。是......是喻家的......” 家丁也不知本身就是个结巴,还是胆小害羞难开口,一句话,说得吭哧瘪肚,断断续续,听得珍珠直着急,猛地一拍桌子,“够了。话都说不明白,真给国公府丢脸。” 训斥完家丁,她看向喻知微,“喻娘子,他虽没把话说完,但你也该听明白了,他们确实把彩礼抬进了这间屋子。这下子,你该把收下的东西,交出来了吧?” 面对咄咄逼人的珍珠,喻知微嘴角仍噙着大方得体的笑,“女史别急,他不是还没把话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彩礼都抬到这间屋子里,不是被你收下,难不成被黄鼠狼抬走了!” 觉得浪费口舌又浪费时间的珍珠,很想将喻知微绑了,逼她退还彩礼。 但她看到喻知微好整以暇,一副气定神闲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心里又不禁犯嘀咕,气恼的瞪向两名家丁,“你们两个,赶紧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她收下的彩礼?” “是......是......” 年长家丁越是着急,越是磕巴,而另外一个,似个哑巴般不敢做声,气得珍珠差点儿上前掐死他俩。 “快说,到底是谁收下的彩礼?” “是......是喻家的......喻家的……” 珍珠越是急切逼问,家丁越是磕巴说不清楚,就在这时,响起一个声音,“是我!” 第三十一章 三婶孟氏 从正堂后行出一对母女,其中年长妇人,满头珠翠,涂脂抹粉过分打扮,正是喻知微的三婶孟氏。另一个年轻小姑娘,是孟氏之女,喻知微的堂妹喻明月。 喻家三兄弟居住的是联排宅院,从东到西,分别住着老大喻城铭、老二喻城泰、老三喻城仁! 喻知微和父亲喻城泰居住的中院后宅,与大伯和三叔家相通,日常方便女眷走动。 因此孟氏同喻明月是从堂后蹿出,吓人一跳。 峨眉微蹙的喻知微站起身,看着孟氏疑惑问道:“三婶,你刚刚说什么?” 孟氏长得不错,但偏爱浓妆艳抹,弱化了本来不错的五官。她扬起九转十八弯的调子,一甩帕子,姿态竟和青楼老鸨有几分相似,“我说,彩礼是我收下的。” 喻知微万没想到,彩礼竟然被她三婶给收走了,不由得冷下脸,“三婶为何替我收下彩礼?” “你娘死了,你爹没在家,我不帮你收着,难道要街口杀猪的胖屠户帮你收着?” 孟氏是个没理也能胡扯三分的人,喻知微懒得赘言,直截了当道:“我的亲事黄了,请三婶把收走的彩礼,原封不动取来归还。” “凭什么”,孟氏双手叉腰,眼睛一瞪,嗓门拔得比公鸡打鸣还高,“国公府有什么了不起,说定亲就定亲,说退亲就退亲。他们是当你爹这个捕头是死人,还是当彦哥儿这个庶吉士不存在。” 孟氏长得美,但大字不是两个,在她心中,日日出入衙门的二伯子喻城泰,就是大官。更别提她那个去岁秋闱得三甲传胪的侄儿喻明彦,那可是天子私人,完全能同晋国公平起平坐。 实际上她却不知,在国公府眼中,一个小小捕头,一个还未站稳脚跟的庶吉士,都不够一个指头捏死的。 喻知微深知自己这位婶娘甚为爱财,被她吞进嘴里的肥肉,就算噎死,也绝不吐出,只得耐着性子,好言相劝,“三婶,国公府只是取走部分彩礼,剩下的,你可以留着。” “微丫头,是你傻,还是当我傻。她们肯定是捡贵重的拿,剩下的都是破烂。你被人退亲,名誉受损,彩礼就是补偿,他们凭什么要回去!” 孟氏像是一只炸毛老母鸡,坚决不肯退还彩礼。 这可把女史珍珠气坏了,她环视喻知微与孟氏,嗤笑出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娘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早就打定主意想赖下彩礼。好好好,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来人,咱们自己动手,把该拿的东西,一样不少,全都搜出来!” 身为国公府的女史,没少处理各种烂摊子,比如去妓馆抓鬼混的郎君、比如帮夫人处理外面痴缠的登徒子,反正各种奇葩的事、无赖的人,她们都没少接触,处理起来都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反正闹出乱子,背后有国公府撑腰! 听到要搜家,孟氏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哭嚎,“快来人啊!国公府欺压良民抢东西了,大家快来看看,看看国公府强取豪夺,以势欺人,要打杀我这个老婆子!” 孟氏叫得比过年杀猪还难听,换做往常,女史珍珠定是上去就两巴掌,但此番退亲,国公府理亏,不能将事情闹大,免得李贤的丑事被传扬出去,只得给两个健壮婆子偷偷递眼色。 健壮婆子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扭住孟氏,将她拖到一边。 胆小的喻明月见娘亲受欺负,终于忍不住,扑上去,大吼大叫道:“别打我娘,别打我娘。知微姐姐救命,救命。” “松开我婶娘”,喻知微上前,伸手推开壮硕婆子,将孟氏从地上扶起,见孟氏没有受伤,她才转身,朝女史珍珠深鞠一躬,“国公府的彩礼,我会原数退还,只是请宽限我两日,待我说服我婶母。” 不等女史珍珠开口,孟氏抢先道:“彩礼我已经卖了,换成铺子,一共两间,留给知微和明月一人一间当嫁妆”,她说着,还拉住喻知微的手,苦口婆心道:“知微。你莫要犯傻,彩礼不能退。你和明月得有像样的嫁妆,嫁入婆家才有底气,将来才不会被欺负。不信你看,今日国公府不就欺负咱家没钱没势,明明是他们提出退亲,还打上门来!你要知道,你娘走得早,你爹常常不在家,是婶母将你带大,把你当成亲女儿。我完全都是为你着想,绝不会坑你!” 喻知微没想到,孟氏竟自作主张,将彩礼给卖了! 今日,她贪得无厌、赖下彩礼的臭名,算是被做实了! 她这个好婶婶,还真会坑人! 但她也知道,孟氏心眼不坏,就是有些贪财,且胳膊肘完全向里拐,并平等的拐给自己女儿一半。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东西,孟氏都要她和堂妹喻明彦一人一半,就像她的彩礼。但挨打,只有喻明月,孟氏从来没打过她! 她知孟氏良苦用心,不怪孟氏贪财致使她名声受损。但也知孟氏性子,恐今日这事,不好办了! “什么,你把彩礼卖了,卖去了哪里?” 女史珍珠今日奉命而来,要将老夫人和夫人的贵重陪嫁带回去。一听到彩礼尽数被卖了,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浑身发抖,用手点指喻知微与孟氏,“你们喻家,当真厚颜无耻,无赖至极。今日,你们若不把老夫人和夫人的陪嫁物品原封不动退还,我就去报官,把你们这两个贪得无厌的东西,全都关进大牢。” 一听要报关,喻明月吓得缩到娘亲背后。 孟氏却是无所畏惧一挺胸膛,鼻孔朝天冷哼道:“报官就报官,谁怕你。要知道,我家二伯子就在衙门当官,正好把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抓进大牢。还有,我家侄儿明彦乃天子私人,一会儿我就叫他到陛下面前,告你们国公府欺压良民!” 孟氏自己男人窝囊,但自认为有两个靠山,一个捕头二伯子,一个庶吉士侄子,是以说话做事十分有底气。 只是不知她从哪里听来天子私人这个词,便日日挂在嘴边,完全不知就庶吉士这样的小吏,想要见天子一面都难! 珍珠被孟氏的无知又蛮横给气笑了,什么去岁三甲传胪,狗屁庶吉士,别说国公爷,就是她这个国公府女史都不放在眼中。 她哂笑,“那你就去大牢里,等着你的好侄子把你捞出来”,说完她一把推开拦路的孟氏,举步往外走。 喻知微见了,急忙拦住,“女史请消消气,留步。” “微丫头,你让她走。我就不信,凭她一个国公府下人,能奈我何”,珍珠是令朝廷俸禄的女官,只是在国公府做事,并非下人,无知的孟氏还在火上浇油,喻知微都要被这位婶娘气得昏倒,甚至有点佩服珍珠,竟没气得对孟氏动手。 若珍珠打了孟氏,她便可顺势让珍珠多给她两日时间,也好从孟氏嘴里抠出彩礼。 彩礼是一定得退,她同李贤的这桩亲事也必须得退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她偷瞄珍珠与孟氏站位,想让珍珠将孟氏撞到。 现在的状况就很不错,她悄然贴近珍珠,结果未想到,孟氏突然出手了。 第三十二章 金蝉脱壳 “你们赶紧给我走”,不想归还彩礼的孟氏,直接动手赶人,欲推搡女史珍珠。 还好,喻知微反应快,挡在珍珠身前,被推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擦破了皮,流出血来。 她痛得倒吸一口气,但不敢耽搁,急忙起身,再次挡在二人中间,生怕孟氏再次作死动手。 女史珍珠也未料想到,孟氏竟似泼妇般对她动手,气急败坏的一跺脚,“好好好,你们喻家给我等着。今个儿我若不把你们全部关进大牢,我就不配继续留在国公府”,她说完,愤然转身,像是脚底着火般往外冲。 “女史,且慢。” 正堂外,一高大男子,拦住女史珍珠去路,正是喻明彦。 他今日休沐,听见二叔院中吵吵嚷嚷,不知有何热闹,前来一探究竟。 院中人的对话,他听了个只字片语,但以猜出一二,自知理亏,便十分有礼数的朝女史珍珠深鞠一躬,“是明彦婶母无礼莽撞,险些伤了女史,在下这厢赔礼,还请见谅则个!” 他生得相貌堂堂,书生气极重,但身子强壮,并不羸弱,一副气血十足,很好生育的模样。而且他明明年龄不高,但十分成熟稳重,笑起来却意外的显露出几分少年气,端正的五官更是恰到好处的好看,让人见之难忘。 晋国公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基因不错,他的儿孙,都是京城内出了名的好看郎君。身为国公府女官的珍珠,日日扎在美男堆里,但像喻明彦这般俊朗拔俗的男子,还是头次见,不禁面上一热,盈盈还礼,“庶吉士不必自责,只是误会”,她说完转身,重新回到堂中。 喻明彦也迈步入堂,同孟氏见礼,同喻知微颔首! 喻明彦是喻家最有出息的人,且前途无量,敢在喻知微面前撒泼打滚的孟氏,在喻明彦面前立马收敛性子,尴尬一笑,“明彦今个儿在家啊!” “嗯,我今个儿休沐”,喻明彦微笑回应一句后,话锋一转,“三婶,听说你帮忙把二妹的嫁妆收起来了?” “嗯,是我收下的,可是......” 孟氏后面的话,被喻明彦打断,“三婶。既然二妹已同国公府退亲,咱们就该如数归还彩礼,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喻明彦讲话慢条斯理,不掺杂任何情绪,也没有讲大道理的高高在上,让人听着心里舒坦,莫名就想按照他所言去做。 孟氏畏惧这个侄儿,但又不甘心退还彩礼,就求助的看向喻知微。 摔破膝盖的喻知微,正被脆桃扶着,她无端端经历这场无妄之灾,又无处撒气,心情憋闷急了。 “三婶,我知你是为我着想,但不是咱家的东西,咱不能要。若咱家昧下东西,必然落下污名,日后影响我同妹妹的婚事是小,但若大哥的仕途就得不偿失了!” 孟氏心中,喻明彦这个将来要当大官的侄子,就是他们喻家三房全部的希望,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且侄女喻知微和女儿喻明月的婚事,在她心中也非常重要,不由得有所松动,嘟嘟囔囔道:“可不是我贪心,想要无故昧下彩礼。是他们国公府主动要退亲,毁了微丫头名声,我才想要得到一些补偿,替微丫头讨个公道。” 打蛇打七寸,十分明白这个道理的喻知微见招数奏效,孟氏松口,立马好生安抚,并顺势推进,“我知三婶是心疼我,一直都有念着三婶的好。对了,彩礼有不少,我去帮三婶你一起搬过来,咱们走吧!” 喻知微同孟氏要去搬东西,喻明彦就冲珍珠道:“劳烦女史坐下喝盏茶,稍后片刻。” 自从喻明彦出现,珍珠的一双眼睛就没有收回来过,脸上的滚烫也一直没有消退,听见喻明彦同她说话,忙点头,“好,我就坐下等一会儿。” 她说着向后退,欲落座,结果不小心绊倒自己,向后仰倒。 眼疾手快的喻明彦,一把揽住珍珠的腰,姿势暧昧的英雄救美,画面十分养眼。 正在往后走的孟氏瞧见这一幕,猛地一把扯住喻知微。 作为过来人,她看得出珍珠看喻明彦的眼神里面有什么,眼珠子滴溜一转。 看来今日这退彩礼之事,还有转机。 有见微知著之能的喻知微,一眼就看穿她这位三婶娘心中的小九九,是又气又好笑。手上不禁用力,硬扯着孟氏向后走。 今个儿,她的脸都丢尽了,不能再给孟氏作妖的机会,否则弄不好,她的名声得彻底毁在这位好婶母手中,成为贪墨彩礼的无赖! 可惜孟氏,也上来牛劲儿,不肯同喻知微离去,并冲珍珠高声喊道:“女史,我家明彦哥儿还未成婚,你......” 眼疾手快的喻知微,一把捂住孟氏准备大放厥词的嘴,无奈的朝珍珠赔笑,“女史,请稍作片刻,我去去就回”,她说着,架住孟氏往后拖。 可恨孟氏就同过年要杀的猪一样难控制,并还把喻知微扭翻在地,直奔珍珠而去。 跌坐在地的喻知微差点被孟氏踩到手,想要拦,没拦住,孟氏已满脸堆笑的握住珍珠的手,“这位娘子,你年方几何,可有婚配?你觉得,我家明彦哥儿如何,可入你的眼?” 突然被孟氏红娘牵线的珍珠,脸涨得比西红柿还红,想要抽回手,但孟氏握得实在太紧;想要偷看喻明彦一眼,又不好意思,整个人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对喻明彦一见钟情,但孟氏这般直白的问一个姑娘家可看上初次见面的男人,她怎好回答,暗骂孟氏粗鄙不知礼数,但心里又美滋滋的十分乐意。 喻知微瞧见珍珠欲语还休的羞赧模样,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这位好婶婶,今日不仅给她添一个贪财形象,还给堂哥无故添了一位红颜知己,真是会乱上加乱。 哪位路过的好心神仙,就不能拿个葫芦把孟氏收走吗? 喻知微面对李贤春梅这些个一心想要毒害她的人,她是有仇必报,绝不心慈手软。但面对亲人,尤其是对她有抚育之恩的婶母,即使对方总干坑她的事情,她也狠不下心来对付,只能一边吃闷亏,一边帮忙擦屁股。 她抓着脆桃手臂,忍着膝盖疼痛,艰难起身,上前拉扯孟氏,“三婶,咱们......” 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孟氏挥开,身形不稳,再次跌倒在地。 她膝盖受伤严重,忍不住痛呼出声,喻明彦见了,急忙上前关心,“二妹,你哪里受伤了?” “我的腿”,喻知微掀起裙摆,只见她裤子的膝盖处,都被鲜血浸湿。 “呀!微丫头你受伤了”,孟氏见喻知微受伤,一下子冲到她身边,心疼的大呼小叫。 喻明彦见喻知微受伤不轻,忙将她打横抱起,往堂后方向就走。 被完全忽视的女史珍珠,突然意识到,她可能被耍了! 喻家这是在给她使美男计,然后好金蝉脱壳! 好生狡诈无耻的一家人! 第三十三章 下跪赔罪 “等等”,女史珍珠挺身,挡住喻明彦去路。 她先是冷冷瞥一眼喻明彦怀中抱着的喻知微,又轻蔑的扫一眼孟氏,忽的笑了,“你们这一家子,还真会演戏。就这么不想退还彩礼吗?” 差一点儿,她就上当了! 不是她蠢,是这家人好算计,耍赖不成就用美男计,堂兄迷惑她成功后堂妹装受伤,然后娘四个再集体金蝉脱壳。 “哈哈哈”,珍珠忍不住拍手称绝,然后猛地一把抓住孟氏手臂,声音转冷,“先把彩礼退回来,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你没看到我家微丫头受伤了吗?不先救人,就知道要彩礼,你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亏我还觉得你同明彦哥儿十分般配,就你这歹毒心肠,给明彦哥儿提鞋都不配”,孟氏借题发挥,骂得极难听。 何曾受过这般羞辱的珍珠,一想到自己刚刚还被喻明彦美色所惑,被当成猴耍,越发气愤。 这喻家蛇鼠一窝,没一个好货。她不禁咬牙切齿狠下心来,大喝一声,“来人,把喻家这几个黑心货给我看住了,一个都不准放出去。剩下的人,给我去后面搜彩礼。今个儿,就算把这喻家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彩礼单上的所有东西全部带走!” “不行,你不能搜家。我们喻家也是要脸面的”,孟氏没想到珍珠要动真格的,伸手阻拦,被两名健壮婆子一把推倒在地,痛得“哇哇”乱叫。 “三婶。” “三婶。” 喻知微与喻明彦惊呼出声,忙上前查看孟氏状况。 孟氏只是跌了一跤,无甚大碍,但她故意摆出一副痛苦模样,“哎呦、哎呦”叫了几声后,狠狠瞪向珍珠,“你这女史,知法犯法,无故打人,我要报官治你的罪,让你赔偿医药费!” 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是在故意讹诈,腿疼得厉害的喻知微一头冷汗,她到底是没能挡住孟氏反复作死! 怒极反笑的珍珠,甚是不屑的睥睨孟氏,“你最好快些报官,免得你磕破的那点儿皮肉愈合了就讹不到钱!不过,就算官差来了,也是将你们这些个贪财无赖抓进去。” 珍珠警告完孟氏,又看向喻明彦,“你最好看住你的婶母和妹妹,别让她们乱跑,若是下人搬东西时不小心磕碰到她们,我可不管。还有,你若想报官,我也不拦着,反正到时丢官的是你!” 她还真是眼瞎,被喻明彦的外皮迷惑,差点误了正事。就喻家这家风,能养出什么值得托付的好男儿! 孟氏闻听喻明彦要被罢官,终于慌神了,忙抓住珍珠的手,“女史,我这就退还全部彩礼,求你放过我们这一回。” 珍珠猛地甩开孟氏,“你还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逼我动粗使出强硬手段。可惜,晚了!” 说完她冲国公府下人猛地厉喝一声,“快去,把喻家给我翻个底朝天!” 事情闹到如今这步田地,拦是拦不住了。等明日,国公府强行搜喻家的事情传扬出去,喻知微与喻明彦的名声便都毁了! 追悔莫及的孟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完蛋了,她好像害了明彦哥儿! 喻明彦还想说些什么,被喻知微伸手拦住。 这场搜家,无可避免,他们还得老实受着,让珍珠出了这口气。不过也正好,让婶娘学个教训,长长记性,凡事多动动脑子少动嘴。 只是她虽然不在乎自己名声,但堂哥的仕途,恐要受影响。 不过她也相信堂哥喻明彦的能力,若是这点儿小风波掀起的流言都解决不了,日后也不用混迹官场。 想开了的喻知微,将孟氏搀扶起身,柔声安抚,“三婶,没事儿的,你坐下休息一会儿,不必担心。” “微丫头,我......”孟氏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听话的任由女儿喻明月扶着坐下休息。 心头还蒸腾火气的女史珍珠,见喻知微竟然不着急,还一副坦然淡定模样,突然就觉得折腾一上午的自己是个跳梁小丑,不想就这样放过喻家。 她挑眉,向喻知微逼近一步,眯起眼睛,“喻娘子,你仗着国公府理亏,就想赖下彩礼,还安排喻家人陪你一起演戏,还真是心机深沉好手段。只可惜,戏演砸了。今日之后,你财迷心窍,妄图贪墨彩礼的名声就传开了,到时你一个被国公府退婚的二手货,看谁还要你”,女史珍珠本不是恶毒性子,只因觉得自己被耍,受尽屈辱,不吐不快,用极近恶毒之言攻击喻知微,才能出心头一口恶气。 然,喻知微知珍珠心里有气,任凭她发泄,也不还嘴,表情淡然接受,如此反倒越发激怒珍珠。 “喻知微,你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为所欲为。今日之后,你的名声臭了,不会再有好人家要你。要不这样,你现在跪下,给我磕头道歉,我就放喻家一码,让人停止搜家,保全你的名声。” 逼人下跪道歉,天大的羞辱,欺人太甚! 喻知微已经认下搜家折辱,她是不会给珍珠下跪。 但孟氏听到能保全喻家名声,不会牵累喻明彦,立马“扑通”跪在地上,又抓住珍珠的手,苦苦哀求,“都是我错,是我贪心想要赖下彩礼,还顶撞女史。求您高抬贵手,莫要同我一个无知妇人一般计较。” “你算个什么东西,谁要你跪”,珍珠抬腿,将孟氏踢开,然后看向喻知微,“你跪是不跪?” 瞧见孟氏下跪,喻知微心头腾起几分火气,完全没有理睬珍珠,伸手要将孟氏扶起。 可孟氏不肯,仍旧哀求珍珠,“求女史放过喻家,停止搜家,我给你跪下赔礼。” 珍珠不为所动,孟氏不肯起来,一向持重的喻明彦面上也不禁蒙上一层怒气,“女史,你做得太过分了!” 喻知微,也怒了! 本来此事,是孟氏惹的祸,喻家不占理。 她本想吃个亏,将此事翻篇,偏偏这个女史珍珠得理不饶人,竟然死咬着要她下跪赔礼! 仗着背靠国公府就欺人太甚,还真拿她当软柿子了! 她一把将孟氏从地上扯起,然后凑近珍珠,将声音压得极低,“李贤和春梅......” 她话说一半,点到为止,相信珍珠听得懂她的威胁。 曾经亲眼目睹活春宫的珍珠,自然听懂喻知微的威胁,但她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完全顾不上李贤同春梅的丑事可能被传开,只觉被个小小捕头之女威胁十分下不来台,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猛地抬起手,抽向喻知微。 “啪”的一声,挺身而出的孟氏,替喻知微挨了一巴掌。 喻知微惊叫一声“三婶”,还未有所动作,女史珍珠已再次抬起手,狠狠抽向她。 “你想干什么?” 喻明彦一把抓住珍珠的手臂,将她甩向一边。 险些跌倒的珍珠,愤怒到达顶点,浑身颤抖,用手点指喻明彦和喻知微,“好哇!你们竟敢打我。我表姐可是国公府大老爷的妾室白氏。今个儿,我非打得你们满地找牙,好让你们这些贱民知道,国公府可不是你们能够随便威胁攀咬的!快来人,来人把他们给我往死里打。出了事儿,我兜着!” 第三十四章 嬷嬷登场 珍珠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喻明彦急忙将几名女眷护在身后,沉声警告珍珠,“你身为女史,无故打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要受杖刑二十,我劝你想清楚!” “呸,我朝最重尊卑,尔等贱民,贪污国公府彩礼,还阻拦殴打我这个女史,罪不可赦。我受尔等殴打,别破还手,何错之有?” 女史珍珠空口白牙颠倒黑白,但她说得没错,当今圣上极重世家、轻百姓,以喻家之微末势力,就算闹到衙门,恐最后结果就是对方心不甘情不愿的随便道两句歉,然后他们息事宁人,白白挨顿打! 事情到底是如何走到如今这地步,喻知微已懒得追究。 这顿打,她可以挨,但想要她就此吃下这闷亏,没门儿! 她从看到珍珠第一眼时,就注意到珍珠头上的金钗,镶嵌了上等红珊瑚;身上衣服料子是名贵的“缭绫”,轻柔似烟雪,比罗衫锦缎更精美名贵;脚上的云头锦鞋甚至还嵌着珍珠。就女史珍珠这一身行头,得花费珍珠好几年的薪俸,她才不相信一个国公府女史会这般有钱。 由此不难推测,珍珠为国公府做事时,没少为自己谋福利! 贪赃,乃大忌! 既然珍珠以身为国公府女史为荣,仗势欺人,那就让其被赶出国公府,没了这个最在乎的头衔! 她一向,有仇当场就报! 但这一回,她先忍下,徐徐图之。 打定主意的喻知微,目光浅浅,表情淡淡的微扬下巴,气定神闲的等着珍珠将巴掌甩到她脸上。 珍珠见她这般倔强又淡然的模样,心内发狠。一个小小捕头之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将她这个国公府女史放在眼中,不知死活。 她倒要看看,毁了喻知微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其是否还能如此淡定嚣张? 她扬起手,微弯指尖,要用锋利的指甲抓花喻知微的脸。 眼见珍珠扬起巴掌,喻明彦上前一步,却被喻知微侧身挡住。 喻明彦眉头紧拧,但心里明白,今日必然要让珍珠出一口气,否则事情恐会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只是,一个国公府的女史,就将他们欺压至此,他不禁握紧拳头,手臂忍不住颤抖。 景泰帝重世家、轻寒门,因此大大助长贵族势力威风,。去岁的秋闱,他本该名列三甲,但因出身寒门,只能屈居人后。所幸,翰林一向只重文采,上司皆十分赏识他,为他鸣不平。再过不久,他就能升任编修。翰林参与朝廷机要,有较大实权,翰林学士号称“内相”,等他成为编修,再遇此等麻烦,就可保护好婶娘与两位堂妹,不再受这般欺辱。 珍珠瞧见喻明彦隐忍不发的模样,心底得意极了。 这男人仗着自己风神俊朗,就轻视她,到头来还不是位卑言轻,只能被她踩在脚下。 此一番,他学乖了,就知道该巴结谁了。 她轻蔑的扬眉,不再迟疑,将巴掌甩向喻知微。 “住手!” 珍珠尖尖的指尖,停在喻知微面颊旁,差一点儿就刺破皮肤。 被打断的珍珠,皱眉扭头瞪向堂外,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前来多管闲事? 庭院中,行进三人,为首的是一位年迈老妇,年龄五十上下,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上衣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面上不苟言笑。在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目不斜视,静悄悄垂头走开,十分知礼数的模样。 珍珠看清来人,立马面上堆笑,快步到堂口相迎,“崔嬷嬷,您怎么来了。” 崔嬷嬷是崔老夫人的陪嫁,随老夫人在国公府生活了数十年,就算是大房夫人王氏,在崔嬷嬷面前,也得毕恭毕敬! 崔嬷嬷瞥珍珠一眼,冷哼一声,“登堂入室打人,你好大的威风!” 崔嬷嬷声音不高,但自带一股狠厉,吓得珍珠一哆嗦,忙为自己辩解,“嬷嬷您有所不知。是喻家昧下彩礼,不肯退还,我被逼无奈,只能动用武力。” 眼见来了一个能够震慑住女史珍珠的人,孟氏又来了精神,预备上前告状。 喻知微忙给脆桃第一个眼色。心领神会的脆桃二话不说,一把捂住孟氏的嘴。 今个儿孟氏一出场,就开始各种作妖,插不上话的脆桃在一旁气个半死。如今逮住机会,她死死箍住孟氏,不让其再胡作非为。 崔嬷嬷听完珍珠的辩解,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一声,便踏进堂中,冲喻知微直接了当道:“喻家娘子,国公爷与老夫人今早得知李贤丑事,觉得愧对恩公,特嘱咐我来向娘子致歉。” 她说完,朝喻知微深鞠一躬,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婢女也弯下身子,脑袋都快磕到膝盖上,诚意十足! 伺候在国公夫人身边数十年的老嬷嬷,身份地位甚至高过一些普通官员,却郑重其事的给一个捕头之女致歉,缩在堂口的珍珠感觉有人往她后勃颈吹冷风! 完蛋了,她今个儿可能惹祸了! 喻知微也完全未想到,身份贵重的崔嬷嬷会如此诚恳真挚的向她致歉,愧不敢当道:“他人之错,非嬷嬷之过。嬷嬷不必如此,还请落座喝一杯茶。” “喝茶就不必了,我还有正事要说”,崔嬷嬷虽不给面子的直白婉拒,但她语气带着几分和善,不似方才同珍珠说话时冷漠严厉,“国公爷言李贤不成器,但婚事不可退。明日国公府设宴,命府上所有同喻娘子适龄未婚的郎君出席,由喻娘子亲自挑选一个,作为自己夫婿。” 让喻知微自己择婿,国公府的郎君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吗? 喻知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默默听着的喻明彦也是十分诧异。 本朝最为注重门第,以喻家比白丁好不到哪里去的出身,能够攀上国公府,已是麻雀飞上枝头。而国公府竟然还让麻雀自己在栖于梧桐上的凤皇中挑个顺眼的。恐说出去,都无人相信! 喻明彦不禁对晋国公这个传言爱乱点鸳鸯谱的老头儿,产生好奇。 喻知微想得比较多、比较深。 她认为国公府此举,有一部原因是想捂她的嘴,不令李贤之丑事外传。另外就是,维护晋国公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贵族世家的算盘,一向打得啪啪响,她能看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可她却躲不过这些弯弯绕绕! 身为小小捕头之女,能被国公府看中,已是天大恩赐,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但她喻知微,可不愿就此受人摆布! 她朝崔嬷嬷屈膝行礼,摆出一副怯懦柔弱模样,声如蚊呐,似生怕再大点声就会吓到自己和别人,“嬷嬷。感谢国公府的高抬厚爱。只是经过李贤郎君之事,让我看清自己,徒有几分蒲柳之姿,没有资格能力嫁入国公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抱歉,劳烦你辛苦白白走着一趟,帮我多谢国公爷的好意”,她说完,又朝崔嬷嬷深鞠一躬。 喻知微这话,说得又软又硬! 她自谦自己乃樗栎庸材,不配入国公府,其实暗讽国公府水深火热,肮脏龌龊事情太多,她不想明知是沼泽还一脚踏进去,泥足深陷! 第三十五章 夤夜审讯 崔嬷嬷也是千年狐狸修成精,怎会听不出喻知微的言外之意,暗叹黄氏那个没脑子的,还以为自己遇到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实际上人家外柔内刚,不仅聪慧,还十分会说话。此般人儿,若是跟在老夫人身边好好培养,将来成为国公府当家主母也是绰绰有余! 只可惜,出身低,身边又无好人教养,白白耽误了。 “喻娘子。我只负责传话。关于择婿之事,你同意与否,还请亲自登门向国公爷同老夫人言明。” 崔嬷嬷踢皮球,喻知微被赶鸭子上架,她是无论如何都得亲自到国公府走一趟! 上一次去国公府,她脱层皮! 再去一趟,恐没半条命! 喻知微心里对国公府的排斥,就像正啃着苞米的人路过茅厕,远远看到就立马逃之夭夭! 唉! 若是阿爹在家,就不必她出面处理这些麻烦! 不过,她已想好对策、 此时此刻,他只要昏倒,然后就此装病卧床不起,无法去国公府。待久而久之,国公府那边对择婿一事就会不了了之。 于是她表情痛苦,手按额角,正准备开演,突然被挣脱脆桃束缚的崔氏一下子撞开。 崔氏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握住崔嬷嬷的双手,笑容灿烂得如同一朵菊花,“微丫头她同意择婿,明日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赴约,请嬷嬷回去一定转告国公爷和老夫人,并替我向他们问好。” 今日珍珠登门说要彩礼,还要搜家,孟只觉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吞进嘴里的鸭子飞了,还要连累明彦哥儿的仕途。 结果万没想到,峰回路转,天上掉下更大一块儿馅饼,砸得她头晕目眩,心花怒放! 崔嬷嬷被崔氏吓一跳,见她一副钻进钱眼里的阿谀奉承模样,嫌弃的用力抽回手,看都未多看崔氏一眼,朝喻知微颔首,“就如此说定了,明日国公府恭候喻娘子光临择婿。老婆子我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给喻知微开口的机会,转身向外便走。 缩在门口一直不敢作声的女史珍珠,见崔嬷嬷离去,甚是不甘心的挨个瞥一眼喻家人,然后跟上。 立于院中的下人,忙也抬起空箱子,一溜烟,走了个一干二净! 堂内,只剩下喻家自己人。 “三婶”,喻明彦率先一步向崔氏发难,“微微的婚事,该由二叔和微微自己定夺,你不该擅自做主!” “我是她婶母,更何况,她都是我带大的,我怎地不能做主。更何况,国公府这样好的亲事,别人打灯笼都找不到,哪里还有往外推的道理”,在崔氏的认知里,嫁到公侯王府能够穿金戴银就是去享清福,以喻知微的出身,攀上这样的高枝就是祖宗保佑。至于喻知微嫁到国公府后,会遇到怎样的对待,会遇到怎样的麻烦,她完全不会细究深想。 孟氏,是一个目光很短浅的人! 认为自己的考量,都是好的! 孟氏开心的扯住喻知微的手,“微丫头,快跟婶母到房中挑几样首饰,明日里好好打扮一番去赴宴,一定要擦亮眼睛挑个好的。不对,你就挑长房夫人所出的郎君,这样等你嫁过去,就是未来的国公府主母。” 崔氏想得美,笑得欢,喻知微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与国公府的亲事,到底是如何从定亲走到退亲,又变成择婿的? 晋国公和他夫人崔氏,是不是岁数大了就喜欢折腾人玩儿? 她还未嫁入国公府,就遇到这般多糟心事,若是嫁过去,不知还得遇到多少麻烦! 她最厌憎麻烦了! 只不过想要长命百岁的舒心度日,怎么就这么难! 多亏她的好婶母,她今天晚上不用睡了,得好好筹谋要如何搞砸择婿! 但求全身而退,不要出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 假称头疼的喻知微,退掉去孟氏屋子挑选饰品,一瘸一拐的回去自己屋子。 脆桃扶喻知微坐下,给她红肿的膝盖上药,一边心疼,一边没好气的嘟囔,“没想到,是三婶昧下彩礼,不仅坏了娘子名声,还害你受伤。她怎么就不能改改眼皮子浅的毛病,是当真不怕人家将她丢大牢里面去!” “婶母也是为我打算。” 孟氏初衷,就是觉得喻知微被退亲吃亏,才会打彩礼的主意。 “娘子不必替她说话。明明是给你的彩礼,却被她收了去。不是贪心,又是什么?” “婶母她只是……” 喻知微的话还未说完,孟氏已带着喻明月,捧着一堆国公府送来的彩礼,风风火火闯进屋。 “哐当”,孟氏将一首饰盒,重重放在桌上,“微丫头。你快来挑几件首饰,好明日带着去国公府择婿”,她一边说,一边从匣中取出几支最华丽的簪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喻知微头上插。 喻知微的脑袋,差点被她刺穿两个洞。 “婶母,你看着挑两样就好”,喻知微推开孟氏的手。 “不行。上一次你去国公府,惨遭退亲,这一回你一定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给我挑选一个好侄女婿回来”,从得知喻知微要到国公府择婿,孟氏的嘴就没闭合上,首饰选完后,她又开始往喻知微身上扯布料比比划划,嘴里念念叨叨,“这些都是国公府送来的好料子,名贵的‘缭绫’,真真儿是好看极了。可惜时间紧,明日怕是赶制不出来新衣。不过你放心,等你出嫁时,我一定给用最好的料子做嫁衣,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择婿之事还八字没一撇,孟氏已经想到出嫁,喻知微这回是真的头疼,竟直接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直至傍晚,她也未醒来! ———————— 月亮,又悄然准时的爬上树梢儿。 平康坊南曲最角落的一间院子内,正中放着一把椅子,玄衣绣金的李熠端坐其上,翘着二郎腿,修长的腿比别人的命都长。 他手中握着的黑金折扇,一下一下敲击着旁边的高脚凳。高脚凳上放着的茶盏,随着扇子敲击一下一下的震颤着。 月光下的他,周身被夜晚的晦暗包裹着,仿佛有无数小鬼匍匐在他脚边,一旦有人靠近,就会从阴暗中冲出,将那些试图染指李熠的人,全都撕个粉碎。 他沉默不语,目光如炬,盯着跪在他身前的几人。 那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鼻青脸肿,身体抖如筛糠,垂着头,不敢看李熠一眼。 他们是京城有名的牙婆和拐子,平日里,尽干一些买卖人口的营生。 长公主的儿媳世子妃敏芝即将临盆,却无故失踪,景泰帝命李熠寻回世子妃。 李熠乃京城都护,协管京兆府,统领不良人,这两日,不良人与巡街武侯四处打探,也未能寻到失踪的世子妃,李熠便抓来这些人,想要另辟蹊径,找寻线索。 “你们谁能提供有关世子妃的线索,就能活着走出这间院子”,手提长刀的十五,用刀身拍击牙婆和拐子等人的肩头,笑容阴恻恻,“对了。忘了告诉你们,只有第一个提供有用线索的人,能够活着离开。” 第三十六章 情路坎坷 十五威吓牙婆拐子,只有第一个能说出世子妃消息的,才能活着走出院子。 “我我我,我知道”,张牙婆颤颤巍巍的举起手,但她磕磕巴巴,半晌也没吐出一个所以然,立马被十五狠狠抽一耳光。 “想好再说,否则我在你身上捅个窟窿。” 亲卫十五恨声警告,张牙婆立刻将自己缩成个鹌鹑。 什么世子妃,她见都没见过,只是不想死,打算胡编乱造,结果一抬头,正巧与李熠四目相对,到了嘴边的谎言立马咽回去。 这位黑煞神的眼睛里面好像有刀子,能够剥开人的皮相,看到隐藏在内部的牛鬼蛇神。但凡她敢将谎话说出口,下一秒,他就会扯出她的舌头,咔嚓一刀。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是黑色的! 如此想着的张牙婆忘了,他们这些个拐子牙婆暗地里不知害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们的血,才是黑的、冷的! “都护饶命,小人当真没有见过世子妃,甚至就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拐子张三,鼓足勇气开口为自己分辩,但不敢看李熠,说完就哐哐磕头,恳求饶他一命! 他这一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喊冤,磕头求饶,“都护明察秋毫,我们当真没有见过世子妃。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 这些人的脑瓜门都磕破皮流血,李熠眼皮都没抬一下。 京城最买卖人口生意的人,没几个手上是干净的。 就算把他们全都宰了,也是为民除害! 只是,他们还有用处! 耐心到了极限的李熠,“啪”的展开黑色折扇。 漆黑的扇面上,用金粉细细的勾勒出大朵大朵的锦簇金菊,就像是夜空上的九只金乌,每一只都能焚毁大地。 黑扇金菊现,有人要生死难料了! 十五同情的扫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后退一步,凑到不发一言的初一身旁,“你猜,爷要拿谁开刀?” “爷的心思,你少打听!” 习惯初一的冷漠,十五自说自话,“我猜是那个敢骗爷的张牙婆!” 他话音未落,李熠已手腕一转,手中铁骨黑扇飞出,仿若一直巨大的金色蝴蝶,于空中留下一道完美弧线,插在张牙婆旁的拐子张三脖子上。 歪着脑袋的张三,倒在地上,鲜血从插着黑扇的伤口上汩汩流出。他瞪大的眼中,是无尽的恐惧! “啊啊啊,杀人了”,张牙婆鬼吼鬼叫两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跪在张三另一侧的男人,直接吓尿裤子,瘫软在地,双手不停抽搐,好似中风。 剩下的人,也都吓得身体抖如风中落叶,连呼吸都忘了。 “你们,拿世子妃的消息来,换你们的命!” 李熠声音冰冷的说完,站起身,阔步向外行去。 亲卫初一急忙跟上,十五则留下善后,提醒剩下活着的人“你们听见都护说的话了。三日内,能探来世子妃消息的,可活。” 肝胆俱裂的众人,只能讷讷点头,半个屁都不敢放! 十五满意的点头,然后翘着兰花指,拔下插在张三脖子上的金菊黑扇,“啪”的合拢。 他想学李熠的俊逸洒脱,结果血点子飞溅一脸,不禁嫌弃的一把抹掉,朝跪在地上的众人呲牙一笑,“就麻烦你们,挖个坑,把他埋了。” 他说完,又学李熠潇洒展开折扇,结果又甩自己一脸血点子。 “真是晦气!” 他咒骂一句,追出院子,就见李煜于静谧街道上,踏月光而行,初一不发一言的跟在身后,他忙凑上去,“爷,世子妃这边你不用担心,想必很快就能找到。倒是喻娘子那边,她明个儿就要到国公府择婿,您这一回,还要眼睁睁看着?” 沉默走在街上的李熠,仿若融入黑暗的夜枭,只敢偷偷的追逐月光。每踏出的一步,都带着无尽的孤寂,地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都挣扎着、呐喊着,让主人将它们舍弃在黑暗,独自去追逐光! “爷。您只能看清喻娘子的容貌,她就是你的救赎,唯一的光,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与别人成婚生子,自个儿孤独终老?” 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十五,呱噪的想要李熠这颗铁树开花。 担心十五会被李熠割掉舌头的初一,将他扯住,“爷的事儿,你少管!” “你不管、我不管,都护府何时能有女主人管家?再说爷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错过喻娘子,爷就得打一辈子光根儿!” “你换点儿台词!” 这些话,初一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了,他十分清楚李熠的顾虑,在爱与保护之间,选择了默默守护! 他家外表冷酷无情的都护,其实是天底下第一大情圣! 可惜,情路坎坷! 但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家都护只能看清喻家娘子容貌,说明乃是命中注定,二人最后一定会走到一块儿。 但前提是,喻娘子在景泰帝驾崩后未成家! “顺其自然吧!” 初一结束话题,扯住十五,不让他再去打扰李熠。 踏月而行的李熠,不知不觉行到永宁坊! 在未认识喻知微之前,他甚至没来过永宁坊。而最近的大半年时间,他曾无数次踏足此地,于落满皑皑白雪的墙头下,默默凝视窗她的剪影大半夜;于杏花飞舞中,陪着落在墙头的蝴蝶,又看她看上一整晚! 他已能数清她家后院墙有多少转头,知晓墙头走到墙尾需要七步! 他还知道她喜欢夜读,从四书五经,到山野杂记都爱看;她也喜欢弹古筝,弹得很好,令他想要横萧同她合奏一曲,又恐她发现他存在,就连于暗处默默关注她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知道她很多的事情,而她应该不知道,她家后院那条总是断的晾衣绳,是他换下的;她家屋顶漏雨的瓦片,也是他换下的;还有总是扯不开的柴房门,也是他修好的;以及墙根处哪片盛开的杜鹃花,也是他撒下的花种。 再一次,他又站在熟悉的庭院中,不见她的身影! 屋内已经熄灯,她今个儿睡着得早,大概是因白日里国公府来人闹腾,她累坏了! 听闻,她膝盖还了受伤! 他行到窗前,手中握着一个白瓷瓶,里面装着活血化瘀的百花膏。 他将白瓷瓶放在窗台上,但放下后,又忍不住拿起。 前一晚被她撞见,完全是个意外。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在默默关注她,这会吓到她! 手中被焐热的白瓷瓶,最终也未能送出。 “咱家爷,太苦了”,一直默默看着十五,夸张的抹抹干涸眼角,初一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这种日子,到头了!” 初一又言简意赅的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十五用力捶他一拳,“好好放屁!说点我能听懂的!” 初一为十五的智商摇头叹气,“喻娘子嫁进国公府,爷就不会再来这里了!” 国公府非寻常人家,护院看门不知几何,到时若是再这般夤夜于院中赏美人,不出十个数,就得被当成贼抓起来。 “就凭国公府那些废物家丁,连爷的袍角都摸不到”,十分崇拜李熠的十五,在他眼中,李熠就是落入凡间的神。不过他倒是想到一点,叹息道:“就是到时候,爷看的不再是喻娘子一人,而是人家小两口。你说爷会不会忍不住掐死睡在喻娘子身边的人?” 他家都护,就是一口隐忍的醋缸! 明个儿喻娘子要去国公府择婿,他得看好都护,不让都护靠近国公府,以免其忍不住放火烧了国公府! 他现在都严重怀疑,之前李熠驱使鸟儿子海东青将火折子丢进李贤院子,不是想助喻娘子一臂之力,其实就是想放火烧了李贤院子。 第三十七章 田螺姑娘 偷偷爬上天空的乌云,悄然无声的遮住月光,也吞掉院中李熠孤寂落寞的身影! “啪嗒”,一颗豆大的雨点子,砸在李熠肩头。 突降骤雨,雨势不急,雨点不密,但雨点子很大,雷声也很响。 沉静漆黑的屋内,没有因突起的雷声发生任何异响。 他想,她睡得很香! 只是不知,她有没有期待明天的择婿恶? 十五将伞撑在李熠头顶,喟叹道:“爷,您不该听墙角,你该挖墙脚!” 雨点重重砸在油纸伞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李熠没有言语,也没有动,靴子很快就被雨水浸湿! 十五还想说些什么,但李熠若能听进去他的建议规劝,就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都护! 初一默默上前,与十五并肩而站,帮忙撑伞遮雨。 三人顶着雨,立于院中的身影,远远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凑近看,全是道不尽的哀伤! 晨曦柔柔打在喻知微洁白无暇的面孔上时,孟氏的巴掌,也拍在喻知微的脸上。 孟氏用的力气并不大,只为把人唤醒,但把喻知微吓一跳。 躺在床上的喻知微,慵懒的翻个身,骑着被子,嘟囔抱怨,“三婶,好好的,你打我作甚?” “快起来”,孟氏伸手拍喻知微屁股,笑得比旭日东升的朝阳还要明媚,“你一会儿要去国公府择婿,必须得打扮得漂漂亮亮。还要记住婶母教你的话,一定选大房夫人所出的嫡子。这样你才有机会成为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择婿? 昨日诸般画面,一下子如潮水般涌入喻知微的脑海。 她想起珍珠前来索要彩礼、崔嬷嬷前来传话要她登府择婿。 她不愿去,便想装病,推脱拖延,令国公府打消念头。 结果因膝盖受伤昏迷,把打算好的主意全都忘记了。 “哎呦,我的腿好痛,快给我请郎中”,喻知微按照原定开始走计划,装病。 “啪”,孟氏又拍了她屁股一下,“你刚才翻身时,可利落了,哪里有腿疼病痛的样子。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儿,少在我面前装。今天就算当真腿疼走不动道儿,我抬也把你抬去国公府。” 孟氏总是在紧要关头上来聪明劲儿,喻知微知晓,以孟氏磨人的能力,今日的择婿,她逃不掉了! “来来来,快起来,先洗漱穿衣,再上一个美美的妆。今日你的任务,就是务必给我带回一个侄女婿”,孟氏将喻知微从塌上提溜起,正好脆桃从外打水进来,只是她端着盆,险些摔一跤,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了,一大早见鬼了?” 喻知微嘴上笑着调侃脆桃,心里却在暗暗思忖在去国公府的路上,还有逃走的机会。 任人摆布,可不是她的性子! 脆桃放下手中的水盆,歪着头,做思忖状,眼中满是疑惑,“今早我打水,发现水缸竟是满的。还有晾衣架的杆子,本来松动了,现在却牢牢插在地里,真是奇怪”,她家院子,该不会有田螺姑娘吧? “昨日兄长不是来了院子,应该是他帮的忙。” 从前院子也发生过类似怪事,想来都是堂兄和叔伯,见她父亲时常不在家,便默默帮忙打理。 就像孟氏,时常会做好吃的,送来院中,给她解馋。 喻知微和脆桃都不知道,她家做好事不留名的田螺姑娘,是男的,还是三个! 其中面容最冷峻的那个,最喜欢亲力亲为,且干活最卖力! “说那些废话作甚。今个儿微丫头的头等大事就是把自己打扮成个天仙美人。” 热情如火的孟氏直接上手,给不情不愿的喻知微洗脸穿衣,梳头戴首饰。 她往喻知微头上插在簪子,插得不亦乐乎。但没一会儿,突然没来由的扭捏起来,说话声音也比平常软乎许多,“微丫头,此番你到国公府择婿。能不能把你妹妹一起带上?” 有些人,一辈子,别说进国公府的大门,就是路过国公府的机会都没有。 孟氏想要借助这难得机会,让自己女儿也在世家公子面前露露脸,见见世面。 说不定,还会有一段好姻缘砸头上! 可她,有些高估自己女儿。 喻家堂兄妹三人,堂兄喻明彦,长得丰神俊朗,成熟稳重;老二喻知微有倾城倾国之姿,且气质超凡脱俗;至于喻明月,长得还算端正,但五官并不突出,与喻知微这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站在一处,就像是婢子。 孟氏想要女儿去沾沾光,却没想过,喻明月若是与喻知微同进同出,只会沦为不起眼的陪衬。 尤其是,喻明月还是个胆小软弱性子,喜欢低头走路,有时还会含胸驼背,越发显得怯懦,泯然于众。 不过实话实说,就算那些身娇体贵的世家贵女站在喻知微身边,单论容貌气质,都会被压一头! 喻知微和孟氏一样,很注重亲情,不管自己的堂妹如何,她都愿意维护爱护喻明月,也愿意带她一同去参加宴会。 但这一次的择婿之约,她正打算半路逃跑,自然不能带上喻明月。 但若直接拒绝,恐伤孟氏的心,只能曲线救国! “三婶,李贤疯了,与他有私情的婢子春梅还怀着身子,就被在院中当众活活打死”,喻知微之前未同家人细谈与李贤退亲之事,她此时坦言,是想要崔氏明白,国公府那样的公侯王府似海深,没有点儿脑子手段莫要生出一丝贪心,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屋内十分闷热,孟氏却通体恶寒,她盯着喻知微,想从她的表情看出真假。 可惜她这个侄女,无论是面无表情,还是天真无邪的笑着,眼底深处都藏着一片幽静沉寂的深海,令人摸不清她藏在喜怒哀乐后真实的情绪和想法。 不过有一点儿她知道,这个侄女,不会说谎,不会害她! 只是喻知微的婉拒,难免令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嗫嚅道:“你觉得你妹妹月儿性子胆小怯懦,上不得抬面,不愿意带她就算了,何必说这种话吓唬人!” “三婶。” 喻知微一旦用郑重其事的口吻唤孟氏时,孟氏心里就发突,嗫嚅不再开口。 叹口气的喻知微,朝孟氏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婶母放心,我会同你一起帮妹妹好好物色相看人家。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她在婆家受欺负。” 喻知微的声音极好听,有种稳定人心的能力,原本还怏怏不乐的孟氏立马喜笑颜开,拍拍喻知微的手,“好好好,你同明彦哥儿都是聪明的好孩子,明月以后就靠你们两个了。” 孟氏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她有心眼,很会为自己女儿谋划。 喻知微垂眸,若是她娘亲还在,应该也会这般为她未雨绸缪,斤斤计较吧! 想起娘亲,三年前那一幕,狰狞的闯入她的脑海中,不回忆都不行。像是滴着毒液的藤蔓,紧紧的束缚着她,挣脱不得! 第三十八章 猎物猎人 三年前的那一日,杏花葳蕤,满城飘香。 她如往常般亲昵的挽着娘亲一同逛街,像只欢快的小山雀,吵着买这买那,吃这吃那! 娘亲也同以往般一边笑着付钱,一边温柔的给她擦嘴,提醒她小心走路,莫要摔着了。 她娘亲虽出生商户,但从小被当成大家闺秀悉心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人带她入京,就是想要她嫁入官宦人家,万没想到,她在街上遇到流氓,恰巧被小捕快喻城泰救下。 喻知微娘亲与阿爹的相遇,就是俗套话本子上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 娘亲下嫁,同娘家断绝关系,喻知微从小到大没见过娘亲家那边的亲人。 外祖父和舅舅这些她都不需要,只要能和娘亲、爹爹三个人,幸福快乐过一生就好! 可这么简单的愿望,在那个平静的杏花春日,被残忍的剥夺了。 父亲侦办的一宗案子,父子二人拦道抢劫,行凶杀人。 凶犯徐某在缉捕时,搏命反抗,被当场击杀。其子十一二岁,生得瘦小怯懦,十分怕人的样子,被关押后,她爹觉小孩子乃是受父亲胁迫,一时心软,将其释放。 隔日,那孩子便带着凶器,当街报复,将她的娘亲刺死。 杏花飘零的街边,娘亲的衣襟被鲜血染红,倒在她面前,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她的脸,说自己不能再陪着她,要她莫要心存仇恨,同父亲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将来嫁给心爱之人,生一对儿女。待百年之后,她们母女二人再在地下相聚。 满身杏花的她,哭昏在街边! 醒来后,她不吃不喝守在母亲灵堂,心如死灰! 娘亲临时前,让她不要心存怨恨,但她恨极了杀害她娘亲的凶手,也怨恨起间接害死母亲的父亲,也憎恶起那一日无辜的杏花! 但她记住了母亲最后的话,她要好好活着,远离所有麻烦危险,长命百岁,再去与母亲相聚,母亲到时一定会很欣慰! 心中怅然的喻知微,告别满眼希冀的孟氏,登上小马车。 她决定了,去赴宴! 她娘走后,是婶母一直在照顾她,她不想婶母伤心。 只是,她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摇摇晃晃的小马车,载着思绪万千的喻知微,一路向南,顺风顺水的抵达国公府。 国公府门房,早就得到通知,一路引着喻知微主仆二人,分花拂柳,穿门过院,来到一座花园。 国公府有不少园子,有梅园、竹林苑、还有遍种百花的芳菲园,均不惜耗费大量金钱和人力精心打理,可供四时可赏。 京城大户人家爱赏景的,大多如此! 国公府的崔老夫人,喜爱樱桃,当年成婚时,晋国公李国辅为她亲手种下一园子的樱桃,更胜皇宫。 是以,每到樱桃时节,崔老夫人都会在府上设赏樱宴,与交好的友人共观大红樱桃坠在翠叶间的美景,也一同共食“樱桃宴”。 只可惜,樱桃更胜往年红,而年迈白发催的崔老夫人因行动不便,已多年未在府上举办樱桃宴。 今年,恰巧出了喻知微择婿这一桩事,国公府便顺势办了樱桃宴。 喻知微行进樱园时,看着满园子繁茂樱桃树,巍峨的假山,还有一座临水而建的水榭,不禁感叹,公侯王府的底蕴着实惊人。 像是这样的人家,瞧不起她这个捕头之女,也无甚可唏嘘的! 筵席设在园中一处空地,已经有不少人在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其中有人看到喻知微盈盈走来,不仅呆住,停止动作。 穿过樱桃树的喻知微,比树上樱桃更红艳;一身鹅黄衣裙,穿在别人身上,定要将人显得如木炭一般黑,但她太白了,不仅压住明黄色,还反倒把她衬托得更加肤若凝脂,白得反光。还有她的眼睛,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透出一股勾魂夺魄的动人,似能将人吸进去,心甘情愿的被困如其中,成为她的囚徒! “是谁说她貌丑如夜叉!” 大房妾室所出的李荃率先开口,驳斥谣言不可信,但随即又不屑嗤笑,“可惜,青涩了些,出身又太低,不堪与国公府相配!” 李荃国公府二十五名孙儿中排名十五,生母去世早,他被养在夫人王氏膝下,又是这群郎君当中年龄最大的,有几分威望,也有野心。 只可惜,他才华有限,三年未能及第,到现在也未能混个一官半职,一直仗着祖父荫封,挥金如土的度日。 潇洒日子还没过够,他可不想娶个管家婆来限制自由。且他喜欢前凸后翘,风情万种的女子,年龄还必须年长于他。 被迫前来赴宴的他,不打算给喻知微好脸色,以免出身卑贱的喻知微看上他、缠上他。 以他性子,刻意更过分的对喻知微,让其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可他祖父晋国公,此时此刻就在水榭中坐镇,他不敢对喻知微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只能带头冷眼讥嘲。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附和,乃是二房所出的李鸣,他同李荃交好,也厌烦被出身低的喻知微当成大白菜挑选,“是啊!虽长得美,但看上去是个没情调的清冷性子,娶回家也没多大乐子。再加上,出身低贱,不通文墨,成亲后没有共同语言就算了,还借不到娘家的势,谁愿意娶她。” “是啊!想嫁入国公府,不是凭借美貌就行,她也配!” “谁让人家有个好爹,也不知怎就那么巧,撞大运救下咱们祖父,攀上高枝!” 国公府的郎君,有自视甚高的本钱。 在他们心中,小捕头之女,身份同国公府婢子一样卑贱! 若不是喻知微父亲走大运救下他们祖父,此等出身低贱的女子,连她进国公府大门都不配。 可他们祖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老糊涂的让她在他们当中挑一个当夫婿,弄得他们好像是菜市场的大白菜一样,十分掉价。 再加上,喻知微先前已经同李贤定过亲,更令他们心里犯膈应。 李鸣等人的嘲讽讥诮,完全没有压低音量。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飘进行来的喻知微耳中。 喻知微暗暗摇头,心道国公府的家教真是一塌糊涂! 不仅有李贤这等心思歹毒、手段狠辣的王八蛋,还有这些个嘴巴比茅坑还臭的混账! 这样也好,她本想装出粗鄙顽劣模样,再说上两个“荤段子”,让这些人厌恶她,搅黄这场劳什子择婿宴会。结果人家全都嫌弃她的出身,省下不少麻烦! 接下来,她就感恩戴德的好好品尝一下樱桃宴的美味佳肴,然后装出一副委屈失望的离去。 反正不是她的错,是国公府的郎君们没看上她。 所谓事不过三,她已在国公府受到两次折辱,到时国公府不可能再厚着脸皮与她议亲。 来的路上真是白担心一场,还好没有影响食欲! 只是桌上的冰镇樱桃酪,让她想起再一次在国公府的遭遇,令人想骂脏话的碍眼! 树欲静而风不停,喻知微想要相安无事的结束这场择婿,但有人偏爱无事生非的找不痛快! 第三十九章 鹿死谁手 “喻娘子,我叫李恽,排行十八”,李恽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握着两个酒杯,行到喻知微面前,热络打招呼,“这是樱桃酿,很甜,不醉人的,我敬你一杯。” 李恽生得不错,就是黑眼圈很重,眼袋也快要耷拉到脚面上,走路虚浮,轻飘飘得似快要飞上天,纵欲过度四个字都快刻在脸上。 喻知微以为,自诩高人一等的国公府郎君,会一直鄙夷的拿她当空气,但还是有色令智昏的苍蝇盯上来。 但不得不说,国公府的基因就是好,先别论这些郎君们的品性如何,单看脸,都还不错。 “我不会喝酒”,她冷冷开口,然后无视转身,摆出一副十分没礼数的样子。 自认高人一等的国公府郎君,定受不了这种气,必然扭头就走。 然,她低估了李恽的厚脸皮! 李恽模样温和亲切,但一双眼,似要扒开喻知微衣服般死死盯着看,还伸舌头舔舔干涸的嘴唇,就连脆桃都看穿他心中想法,忍不住上前一步,将二人隔开。 可李恽就似嗡嗡叫的苍蝇,围着喻知微转圈,逼她陪他喝酒,好似街上的醉汉流氓一般。 李荃和李鸣等人,都知道李恽好色的脾性,在旁嗤笑看热闹。 这女人厚脸皮来择婿,结果却对着他们摆脸色,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刚好李恽愿当出头鸟,借着酒醉好好将其戏耍一番,让她当众丢丑,再也不敢登国公府的大门! 有见微知著之能的喻知微,早看出,脚步虚浮的李恽眼神却清澈,明显是假借酒醉对她痴缠,想要占她便宜,并令她出丑。 是以,当李恽扑向她的时候,她侧身躲避。 “扑通”,李恽贴着喻知微,摔倒在地,但他手中酒,一滴不剩的全都洒在喻知微身上。 喻知微鹅黄色的衣裙,被红色樱桃酿浸染一大片,狼狈极了,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哄笑声,但很快,笑声减弱,喻知微感受到一道道火热目光投在她身上。 她身上的衣裙,被樱桃酿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姣好身材,引人犯罪。 那些本来鄙视她低贱家世的李鸣等人,突然就觉得,即便喻知微不通文墨,但有这样一位勾魂夺魄的美人在侧,红袖添香也很不错! 牡丹花下死,才是真理! 一下子,原本还嘲弄看戏的李鸣等人,也学李恽,摆出一副温柔体贴模样凑上前。 其中,首当其冲的李鸣,给喻知微递上自己的帕子,“恽弟他喝多了,你莫要见怪。快擦擦,小心着凉。” 喻知微没有接,用自己的帕子,一点点吸干裙子上的酒水。 见她一副冰冷模样不理睬人,李鸣心中冷哼,一个捕头之女,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父亲又对他祖父有恩,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是不识好歹。 等他得到她,一定让她认清现实,像她这样出身微贱的女子,与乞食的狗,没有不同! “我来帮你擦”,李鸣仍旧维持一副温柔体贴模样,手中帕子轻触喻知微的面颊,手指状似不经意的磨蹭喻知微娇嫩的面颊,并用一双双眼深情款款的眼睛直视喻知微。 勾搭女人的本事,他无师自通! 一个妄想攀龙附凤的捕头之女,只要给她点甜头尝尝,必然立马就会主动投怀送抱,生怕错过攀高枝的机会。 可他,料想错了! “啪”,喻知微厌恶的拍开李恽的手,用袖子狠狠蹭了蹭被摸的面颊。 李恽被喻知微厌恶的举动弄得一怔,随即心头发出阵阵冷笑。 好个小丫头,性子还挺烈! 但就算是再烈性的马,也会被人驯服,骑在胯下! 他猛地一把抓住喻知微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扯,贴近喻知微耳边,皮笑肉不笑道:“你个被退过亲的贱丫头,小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最好乖乖从了。否则,我把你关进李贤的屋子,让你去伺候那个疯子?” 李鸣干脆不装了,赤倮倮的恐吓威胁喻知微,完全没有一点儿世家公子的风范,还不怜香惜玉的逼喻知微就范。 喻知微手腕被李鸣攥得生疼,似快要断了,她扭头,看一眼被人搀扶起还色眯眯盯着她的李恽,又环视周围满眼鄙夷看着她,好像看耍猴的众人,心中了然! 今日这场择婿,恐难像她想象一般平淡顺利收场! 这些人,大概盼着她出丑受挫后,再乖乖驯服她、糟践她,再抛弃她。 她是猎物,他们是猎户! 在他们眼中心中,她不是人,只是一个低贱玩物! 这场择婿,说得好听,是她拣选他们。实际上,是他们在狩猎她! 呵呵! 既然知晓他们打的龌龊主意,那么鹿死谁手,就各凭本事! 喻知微忽的,笑了! 她可不是什么天真无知的小鹿! 一旁的脆桃,看到喻知微面上莫测笑容,心脏猛地一跳! 完了! 但凡她家娘子露出如此笑容,今日必然有人要生死难料了! “你笑什么,是打算顺从了?” 喻知微笑起来太好看了,李鸣有些恍惚沉醉,莫名想要天天看到她的笑。 想要看她吃到美食时,对他甜甜的笑;想看她做出一手好诗,对他得意的笑;想要看她在他身下承欢,或娇羞、或放浪的笑。 想要得到喻知微的欲望,此时此刻,在李鸣的心中、脑中达到顶峰,烧得他浑身发热,如泡在滚烫的温泉中! “你喜欢我?” 喻知微扬起下巴,一双灵动的眼睛直视李鸣,表情俏皮可爱,声音娇媚,令人魂牵梦绕的。 “你真是个小妖精”,一下子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李鸣,伸手想要勾住喻知微的下巴,被喻知微在手背上拍一下。 喻知微朝李鸣眨眨眼,“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你若当真对我有意,就随我去水边,那里安静没有人,咱们两个可以好好深入熟悉一番”,她说完,扭头便朝水边走去。 而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面上魅惑人心的娇俏,荡然无存。 李鸣觉得,喻知微一定对他有意,之前摆出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只是欲擒故纵,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即使他不恐吓她,她也会乖乖顺从他! 他自鸣得意的拍拍李荃胸脯,“我赢了,帮我收下赌金。” 李鸣同李荃等人,在开筵前打赌,谁能拿下喻知微。 现在,猎物是他的了! 只是,到底是单纯尝尝鲜,还是当真将喻知微娶进门,他还没想好! 算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胜券在握的李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追随喻知微的脚步来到水边。 樱桃园内掘池塘养鱼,面积不大,但水很深。 鱼池边,建临水水榭,基台很高,亭子很大。 喻知微停在水边,远远可见水榭亭内有人在喝茶,但相距甚远,看得不甚清楚。 水榭中有人最好,刚好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个见证。 她背对水池,亭亭玉立,笑盈盈的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李鸣,眼中闪烁着明亮的星光。她就像是这池塘中的锦鲤幻化成精,以绝美容颜诱人靠近,然后拖到水下。 即使靠近的人们见到她背后伸出张扬舞爪的藤蔓,仍旧抵抗不住她的魅惑,心甘情愿随她沉溺水底,共赴黄泉! 再次沉迷喻知微笑容中的李鸣,这一刻,下了决定,他要娶她! 他本以为,她只是单纯美丽,冰冷没有情趣。 但此时此刻,立于水畔笑盈盈等着他的她,令他有种初见女子动心时的感觉。 第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子,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此时此刻临水而立的喻知微,他会记一辈子! 一脸痴迷的李鸣,行到喻知微身前,朝她伸出手,“喻娘子,嫁给我可好?” 第四十章 我叫李钰 水畔佳人,婀娜动人,对喻知微意乱情迷的李鸣,带着势在必得逼近喻知微,以自认为深情的口吻询问可愿嫁给他? “对不起,我不选你,你不要推我下水”,喻知微突然毫无征兆,大惊失色的惊叫起来,并伸手用力将李鸣往池塘一推,嘴角缓缓勾起。 猝不及防的李鸣,向后跌向跌去,在惊慌失措间,双手乱抓竟撞大运的扯住了喻知微,将她往池塘内一同带去。 水榭亭中,正在饮茶的李熠,看到李鸣将喻知微往池塘内扯去,手中茶杯“咔嚓”一声碎了。 这是,他握碎的第二个茶杯。 上一个茶杯,在李恽用手帕拭去喻知微面上飞溅的樱桃酿时,被他捏碎! 昨日便已得知喻知微要在国公府择婿的李熠,无法无动于衷! 于是,他故意让机灵的十五,将喻知微到国公府择婿的消息透漏给李承昀。 天底下最爱凑热闹的二皇子李承昀,自然坐不住。尤其是,他对喻知微还颇有好感。 接着今日一大早,李熠恰时的出现在李承昀面前,就被其一同拖到国公府看热闹。 当红娘上瘾的晋国公,见李熠同李承昀登府赏樱,立马带他们来到樱桃园,一边赏樱,一边见证他化身月老系的红线。 就是不知他牵的这根红线,一头拴着喻知微,另一头会系在他那个幸运的孙儿手上? 李承昀是个擅会说话做人的人,对国公府郎君赞赏有加。 热情好客的晋国公老头儿,就指着园中一个个孙儿,洋洋洒洒的进行介绍。 认真听着的李承昀频频点头,不时恭维一二,而李熠一直冷脸沉默,当园中那些男子都是死人! 李熠从小练射箭,目力异于常人,可满院子的男子他一个都没看清脸,而从喻知微踏进樱桃园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将她看个一清二楚。 她一身鹅黄,却不是去岁他初见她时所穿的那件。 去岁的鹅黄长裙,郁金香染色,上绣橘色小花,嫩绿枝丫,乃是一件“绣裙”。那时她从秋千上一跃而下时,仿若桂花精灵。今日她所穿鹅黄裙,是一件印花“缬裙”,图案是红色的樱桃,十分应景。 然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这般明艳的黄色,只因她过世的母亲,喜欢她穿鹅黄色,说她像是娇艳的花蕊,长在花心上,令人想要捧在手心上。 李熠看不清女子的脸,皆是通过女子身上特点,进行记忆和辨别。是以,他对女子服饰十分了解,一眼就能分辨出衣服料子产自何处、裁缝手艺出自哪家铺子、价格几何! 但有关喻知微的一切,他不用仔细观察、费劲牢记,就能对她的喜好熟记于心。 仿佛他天生,只对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儿! 就好像,他们上辈子就曾深深爱过,因此再活一世,仍记忆犹新! 今个儿她,看上去冷冰冰的,有点像他! 他有些小得意! 看来她应是不喜这场择婿宴会,晋国公这个月老,恐牵不成红线了。 就是国公府这些个郎君,太过碍眼,像是苍蝇般围着她,令他有种想要扭断人脖子的冲动。 尤其是,那个叫李恽的家伙,竟然假借酒醉扑向她。 还好她机敏,侧身避开。 他手中的杯子也幸免于难,没被他捏碎。 但很快,李鸣又似狗屁膏药般黏上她,且还凑得极近,不怀好意。 他听不到李鸣同她说了什么,但看清李鸣用帕子帮她擦脸时趁机吃豆腐。 他好想,掰断李鸣所有的手指头!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他,捏碎了手中茶杯。 李承昀同晋国公都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道:“杯子太脆。明日,我送一套青花瓷来,作为赔偿。” 晋国公笑捋胡须,言一个茶杯而已,让李熠不必客气,并称赞李熠武功高强,内力非凡。并自谦自己身体在年轻时的顶峰岁月,恐在李熠面前也讨不到好。 李熠没有客套做声,默认了! 性子爽利的晋国公也不在意,倒是李承昀,连连夸赞晋国公气色佳,老当益壮,化解尴尬气氛! 然后没过多久,李熠就看到李鸣将喻知微往池塘中扯去,再次捏碎茶杯。 碎瓷片刺破他的掌心,流下鲜血,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全部心思都在挂牵喻知微身上。 水榭距离岸边有很长距离,就算是飞过去,也来不及救她。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去救她。 他从不与任何女子亲近,若破例救他,他的仇人、还有景泰帝,都不会管他与她究竟是否有关系,都会去害她。 他不能拿她的性命冒险! “救命”,岸边脆桃的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水榭中晋国公同李承昀,也终于注意到岸边的异常,起身聚到围栏旁眺望,没人注意到李熠流血的手掌。 李熠将受伤的手掌藏于袖下,于哜哜嘈嘈中徐徐起身,缓步行到栏杆处,神情冷漠,仿佛两条人命掉进水里淹死,同两只蚂蚁掉进水里一样,不值得他关心。 但实际上,他望着被李鸣扯向水中的喻知微,心脏就快冲出胸膛,手不自觉抓紧栏杆,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手印。 水畔边,喻知微在脆桃的惊呼声中,拼命撕扯李鸣的手臂,想要挣脱魔掌。 可李鸣就像是水鬼,势要将她一同拖下水。 她双腿渐渐没有力气,身体随着李鸣向水中滑去。 她早料到,自己可能也会落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还是兵行险招。 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轻易下去陪李鸣泡冷水,竭尽全力做最后的拼搏挣扎。 可惜,女子力薄,且李鸣回过神来,知她坑害他,直接拿出要与她同归于尽的劲头儿。 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的喻知微,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随着狰狞笑着的李鸣,朝水塘内跌去。 也罢! 她的落水,会引得国公府越发愧疚怜惜,亲事作罢,也不吃亏! 她任命的闭上眼,突然,一条手臂猛地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后一扯。 “扑通”,李鸣跌入水中,喻知微跌进一人怀中。 有人救了她,喻知微诧异扭头,就见一白衣少年郎,年龄与她相当,生得面若敷粉、唇若施脂、眉宇间都是涉世未深的天真无邪,一双灵动明眸犹如剔透的玉石,仿佛他来到这世间,未曾遇到一点的龌龊、不曾沾染一丝的污秽,整个人就像是深海巨蚌中璀璨无暇的珍珠。 但他身上,又有寒门书生苦读十载,金榜题名后淬炼出的沉稳谦和气质,身上白衣与他气质相得益彰! 长相清爽、笑容温柔,气质又沉稳谦和,少年感同书生感完美的各划分一半,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好特别的白衣少年郎! “你好好吗?” 白衣少年声音悦耳、明朗,十分清爽,与他的模样十分搭配。 回过神来的喻知微站直身,朝少年施礼,“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娘子无碍就好。不过看你面色,应是吓得不轻,我叫人去准备安神茶,娘子随我去那边坐一会,压压惊,可好”,少年一双剔透的眼睛中,写满温柔体贴,不掺杂任何其他心思,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真心。 喻知微还未答话,少年忽又想起什么,复又道:“我叫李钰,府上排行二十一。” 是他! 第四十一章 落水两次 喻知微出门前,婶母孟氏还在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选夫人王氏所出的嫡子李钰! 孟氏还说,她可是花了一些手段和钱,才打听到王氏所出嫡子名字,且知其人品和相貌皆很不错。喻知微若见了,定十分满意和欢喜! 当时喻知微甚是不以为意,毕竟在最重嫡庶之分的贵族世家,会继承未来家业的嫡子,无不是锦衣玉食,精心培养,大多养成目中无人的高傲性子,不会看上她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捕头之女。 更何况,李显宗与王氏生了三个女儿后才有了李钰这个幼子,从小被当成眼珠子般宠溺养大,晋国公夫人也最疼爱这个孙儿。 可谓是全府上下,没有人不疼惜他! 也不知,被养成怎样娇宠的性子! 她与李钰,没戏! 但此时一见,喻知微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钰的眼睛,是她见过最纯洁无瑕,灵动剔透的眼睛;他的笑容,也是她见过最柔情似水,令人沉溺! 怎会有男子生得如此的干净清爽,就像是山茶花,小小一朵,但洁白又香气醉人! 喻知微同李钰彼此对视时,完全忘记,水中还有一个人。 掉进池塘内的李鸣,似受惊过度,一下子昏过去,完全没有扑腾挣扎,就朝着水下沉去。 还好,李荃与李恽等人,没有忘记他这个兄弟,忙命下人们跳下水,将他似死狗般拖上岸,进行急救。 李鸣像是金鱼般“噗噗”往外吐水,但双眼紧闭,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快扇他两巴掌,人就能醒了!” 脆桃突然跳出来,好心给人支招。 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加重语气继续催促,“我曾见人落水,获救后,都是扇两巴掌就醒,不信你们试试。” 人命关天,不管真假,李荃蹲下身,立马给了李鸣两耳光。 人未醒,众人又都看向脆桃,脆桃忙又道:“你得用力扇,多扇几巴掌人就醒了!” 事到如今,多一巴掌、少一巴掌哪里还会计较。 李荃左右开弓,“啪啪啪”将巴掌扇得震天响。 果不其然,双颊红肿的李鸣呕出一大口水,苏醒过来。 “你们看,我说对了吧!” 脆桃得以抱膀,她其实,就是借别人的手扇李鸣,谁让这色胚竟肖想她家娘子! 见人醒了,李荃立马吩咐下人,“快把人背回房间休息,再叫个大夫来。” “是。” 下人应一声,立马将李鸣背起。 但也不知是岸边泥泞湿滑,还是背着李鸣的下人没有力气,他突然腿一软,整个人向后仰倒,同刚刚被救上来的李鸣一起掉进水中。 “怎么回事,人怎么又落水了,快,快下去救人”,李荃一整个大无语,推搡下人们跳下去继续救人。 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没有人注意到,是从远处飞来石子,击中下人的腿,导致下人吃痛泄力,背不住李鸣,才会一同又落回水中。 李荃等人捞人时,一旁的喻知微被李钰半揽在怀中,护着她不被人撞到。 李钰年纪不大,面上带着两分少年清爽稚气,但做事却十分靠谱,体贴又温柔。 喻知微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 这时,在水榭中会客的晋国公已带着李承昀与李熠行到岸边。 没有注意到,贴着岸边行走的李熠,脚踩到李鸣扒着岸边的的手。 好不容易挣扎上岸的李鸣再次落水,李熠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像刚才他掷石子击中下人腿时一样,丰神俊朗又威风从容的站在岸边,眸光深沉的扫过李钰和喻知微。 他们两个,年龄相当,皮肤都很白,眼睛也一样的清澈剔透,长得竟有几分相近,站在一起,无论谁见了,都得赞叹一句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而他,长她八岁! 她都可以叫他叔叔! 不过,年龄大的才会疼人! 他在脑海中,将她身边的李钰,换成他自己。感觉更适配、更和谐、更养眼。 环着喻知微的李钰,察觉到一道锐利目光,他扭头望去,就看到二皇子李承昀,正冲他暧昧的笑着。 在二皇子的身后,好像还有一个人,但被遮去大半个身子,看不清是谁。 国公府红缨正盛,前来赏樱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但今日有择婿一事,他祖父怎地还在樱园会客? 大概因二皇子身份贵重,不好拒绝。 这下子好了,被人撞见热闹。 不过李鸣慕喻娘子美色,欲行不轨,丢人也是活该。更何况,李鸣出自二房,丢人也是二房更丢人,他并不在意。 他更在意的时,二皇子李承昀看喻知微的眼神,透着玩味儿,甚是古怪,令他心头隐隐感觉不舒服,揽着喻知微肩头的手,不自觉收紧,令喻知微更加贴近他。 李贤与春梅出丑的那一日,他也在,站在人后,一直注视着喻知微。 他发现,喻知微似乎早就知道李贤与春梅有染,看到二人丑态,神情过于平淡,不见一丝的恼怒愤慨。 而等他母亲料理完丑事,发现她时,她的脸上,立马挂上委屈,双眼噙泪,楚楚可怜极了! 她和外界传闻的好不一样,表现在众人面前的样子,也非真正的她! 她,好有意思! 是他,提示祖父,让她来择婿。 他非自恋的以为,她一定会看中他,只是单纯的想给自己一个亲近他的机会。 虽然,他姗姗来迟,但上天是眷顾他的! 将自己隐藏在李承昀身后的李煜,将李钰对喻知微的温柔体贴,全都看在眼中。 过了很久,他收回目光,望着水塘荡着涟漪的水面,眸光坚毅又冷峻,但在眼底深处,是无尽的空洞! 这一回,她遇到良人了! 过不久,应该就会有喜讯传出! 不自觉握起拳头,被刺破的掌心,剧烈的痛着,不及心痛! 喻知微因李钰突然收紧的手,下意识扭头,却看到李承昀身后,露出绣金玄衣的一角。 那是,李熠? 应该不会! 李熠性孤高,从不与朝臣结交来往,不会跑动人家的择婿宴上凑热闹。 如此想着,她正要收回目光,但李承昀身后的人,似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往前迈出半步,刚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当真是他,都护李熠! 喻知微下意识抬头望天,未见那只与他形影不离的海东青。 兴许到别人府上做客,不易将猛禽带在身边。 今日的李煜,与以往不同,身上没有散发出冰冷浓郁的戾气,静谧又闲逸,犹如松树掉落了满树的松针。 他孤零零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目光沉沉的望着远处,不关心周遭的混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但她在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了复杂隐忍的情绪。 他在忍耐什么? 大抵是错觉! 毕竟能有什么东西、什么事情、什么人值得傲然于世的他忍耐! 不过他,为何在此? 喻知微目光落在李承昀身上,猜想这位京城出了名的“街溜子”来国公府赏樱,顺便硬将李熠也拉了来。 她猜想的没错,李熠是被李承昀硬拉来的。但是李熠设计李承昀带他来国公府看她择婿! 喻知微算计李鸣,谎称自己拒绝李鸣而被推下水,想要彻底退掉与国公府的亲事。不承想,二皇子同都护李熠也在,这样理亏的国公府碍于情面,不会再强迫两家联姻。 这个巧合,真是妙! 第四十二章 不堪匹配 喻知微从李熠身上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弯起。 一整颗心都黏在喻知微身上的李熠,自然发现她打量他了,不禁暗自窃喜。 这么多人,她还是看到他了! 以李熠高大伟岸的身姿,不被人发现看到都难! 即使,他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还是引人侧目! 更何况,他在发现喻知微朝他投来目光时,还特意向前半步,让她看清楚自己。 一向不与任何朝臣来往的李熠,出现在国公府花园,李荃等人,全都整理衣服,清清喉咙,想要上前与之攀谈。 要知道,李熠虽然被罢黜皇室,但却是景泰帝身边最得力的臣子。且李熠自身十分优秀,武功高强、智力过人,更是天生带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矜贵威严,令人打从心底臣服。 上京城很多官宦人家子弟,都同都护府亲卫十五一样仰慕李熠,拿他当偶像! 甚至曾经样貌姣好的男子,在听闻李熠不近女色,疑似好南风后,特意打扮得光鲜亮丽,去拦李熠的马车,结果险些被马踏而亡! 之后有人不死心,翻都护的墙,被亲卫十五套麻袋,打个半死。 打那之后,人人皆传养只海东青当儿子的李熠不喜欢人,不论男女! 于是投其所好的人,往他府中送鸟,结果更是凄惨,都成了海东青的开胃小菜! 李熠周身,就像是砌了围墙,除了他的亲卫,无人能靠近他。这也越发引人趋之如骛,想要巴结亲近他的人,用过江之鲤形容完全不为过! 李荃与李恽等人,在发现李熠后,也顾不上李鸣的死活,暗暗给自己打气,欲靠近李熠这座冰山。 就在他们终于鼓足勇气,抬腿迈步时,再次被人救上岸的李鸣,突然化身疯狗,不管不顾的扑向喻知微。 “喻知微,你敢推我下水,我要掐死你。” 一直关注喻知微的李熠,下意识抬腿,就要踢过去,但瞬间恢复神智,忍住了。 李钰则在李鸣冲过来时,迅速转身护住喻知微,后背挨了李鸣一拳。 晋国公见最钟爱的孙儿被打,又见李鸣一副疯狂丑态,立马怒喝,“李鸣,你做什么?”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李鸣,这才看到祖父晋国公也在场,吓得一哆嗦。 晋国公李国辅生得方子脸、宽额头,方方正正的面相,略显刚毅。但眉眼生得柔和,慈眉善目,平日里还爱给人家保媒牵线,同天上和气的月老甚是相似,和蔼可亲! 但国公府上下都知道,年轻时曾上过战场的晋国公,是个烈性子。 他的两个儿子,李显宗同李显振在他面前,做事说话全都小心谨慎,就更别提李鸣这些孙儿。 见他发火,李鸣与李荃等人全都噤若寒蝉,缩着脖子装鹌鹑。 “国公,都是我不好”,上前一步的喻知微,面上惊魂未定,声音满是委屈,怯生生的道歉,“是我婉拒李鸣郎君时太过直白,不懂委婉,惹他恼火,要推我下水,才生出这样的乱子。都是我不好,请您消消气。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她娇柔胆怯的模样,惹人心生怜悯。 没有人注意到,她三两句,就把李鸣定在耻辱柱上。 听到李鸣示好不成,就把人家姑娘往水里推,众人看向李鸣的目光充满鄙夷。 李荃和李恽眼中的鄙夷,不是因李鸣推喻知微落水非君子所为,而是嘲讽他愚蠢,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忍不住怒气动手。 最起码,也要向李恽学习一下,假借酒醉站不稳占便宜! 被众人鄙夷嘲笑目光吞没的李鸣,受到极大刺激,不顾祖父晋国公在场,失去理智的用手指着喻知微破口大骂,“你个小贱人,竟敢陷害我。我哪里有推你落水,明明是你推的我。” “我好端端的,干嘛无故推你”,喻知微小声为自己辩解。 她说得没错,她没有推李鸣下水的理由,除非李鸣对她做了什么!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李鸣,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哪肯吃下这个闷亏,立刻又张牙舞爪的冲向喻知微,“小贱人,明明就是你坑害我。你不肯说实话是不是,那我就打到你说实话。” 李钰忙又护住喻知微,眼看着,李鸣的拳头就又要落在他背上,突然有人飞起一脚,将李鸣踢飞出去。 踢人者,老当益壮的晋国公,仗义出脚! “来人,把这个脑子不清醒的混蛋,给我关进他自己的屋子。没我命令,不准放他出来。” 完全没有分辩机会的李鸣,被下人拖走,一个人抗下所有! “还有你”,火眼金睛的晋国公,又狠狠踢了李恽这个漏网之鱼一脚,让他也滚蛋! 缩在李钰怀中的喻知微,眸光亮晶晶! 李鸣这厮,嫌她出身低,看不起她,那就学李荃无视她便好,但偏偏还犯贱来招惹她、威吓她,当真拿她当好欺的软柿子随便揉捏! 那就别怪她设计他、坑害他! 这场戏,也该落幕收场了! “国公,今日之事,皆是小女之错”,喻知微朝晋国公深鞠一躬,满脸愧疚歉意,“知微小门小户出身,书未读几本,愚笨且胆小,经方才一事,再加上先前李贤郎君之事,令我深深意识到,自己实不堪与国公府相配。感谢国公抬爱,还请收回议亲之成命!” 喻知微说话,一向又软又硬! 表面上,她一副娇弱可欺的模样,贬低自己,抬高国公府。实际上,却是暗暗点明,国公府这两次的议亲皆做得不厚道,令她受尽折辱和委屈! 说是报恩,结果是报仇还差不多! 晋国公将话听在耳中,只觉面上发烫,又气恼又羞愧! 他感念喻城泰救命之恩,觉得以黄白之物作为答谢,是折辱恩公,便想着恩公家有独女初长成,而自己孙儿又多,不如将恩公之女娶进府,享受荣华富贵,也是一桩美谈! 为此,他还特意在适龄孙儿中拣选一番! 李贤虽名声不显,但生得清俊文雅,为人低调乖顺,是个不错的好人选! 可万万没想到,李贤是个表里不一的混账,竟当众做出丑事,还被喻家小娘子撞个正着,把他弄成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为挽回自己名声,也为好好报恩,晋国公听从孙儿李钰的建议,决定让恩人之女自己从他的孙儿当中挑一个好的,特意叮嘱人举办了这场择婿宴会。 本来此事,理应有他夫人出面,但崔氏这些年身子骨不太硬朗,他便亲自用心操办,不曾想,他的几个混账孙儿实在不争气,不仅嫌弃恩人之女出身低,李恽还假借酒醉欲占便宜,李鸣更甚,竟做出推恩公之女下水的混账事,气得他险些背过气。 再加上,今日府上还有两位贵客,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尤其是都护李熠,难能可贵的客人,他还想让孙儿在李熠面前露露脸,留个好印象。 结果孙儿没露成脸,他的老脸倒是丢光了! 最关键的是,另外一位祖宗李承昀,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长舌妇”,今日推人家姑娘下水的丑事,怕是不出明日,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哎呦喂,他这张老脸火辣辣的,恨不能跳进水里灭灭心头之火! 不过他很快瞄到喻知微身侧的李钰,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第四十三章 烂杏仙桃 一筐烂杏里面还有颗仙桃,响起李钰这个宝藏的晋国公,月老之魂重新燃烧,继续欲促成一桩好事,“丫头,国公府往上数三代,也是无功名傍身的白身,你不必妄自菲薄,完全没有不相配这一说。今个儿,李鸣那小兔崽子喝多两杯马尿,对你多有失礼,一会儿我就去胖揍他一顿,不大折五根棍子绝不算完,给你好好出一口气。若你还未消气,那我就让他背着筋条去你家门跪着,负荆请罪,直到你消气为止。你看如何?” 闹了李鸣这一出,喻知微以为搅黄择婿十拿九稳,可晋国公老头儿过分诚恳的道歉态度,令她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还未等她开口,晋国公便笑呵呵将李钰往喻知微身前一推:“钰哥儿,丫头此番受了不小惊吓,你带她去茶楼喝杯安神茶,吃点儿点心,给她压压惊。” “不必麻烦,我......” 喻知微话未说完,李钰已经牵起她的手,“祖父,我保证完成任务”,他笑着一边朝晋国公挥手,一边兴冲冲的扯着喻知微离开。 脚步踉跄的喻知微,来不及同晋国公道别,随着李钰离开水畔向外走。 李煜像知欢快的小狗,他笑容温柔,眼睛明亮,牵着喻知微的手,就像牵着小朋友,没有一丝的遐想邪念。 喻知微从未见过像他这样浑身透着清爽的少年,被他面上温柔无邪笑容感染,本想抽回的手,选择了放弃。 不过,她怎么有种出门遛狗的感觉! 刚一脚踏出樱桃宴月亮门,李钰就十分热络熟稔的对喻知微道:“知知,我日常都在岚馨苑品茗,喜欢喝雨前龙井,你喜欢喝碧螺春还是毛尖,亦或其他?还有,我喝茶时喜欢配荷花酥,你喜欢什么点心?” 雨前茶鲜浓耐泡,比明前茶更珍贵! 李钰出身国公府,日常品茗与吃饭一样寻常,却不知,像是喻家这种小门小户,喝雨前茶已是奢侈,更何况还是名贵的龙井。 喻知微知他只是寻常询问,完全没有炫耀和讥讽之意,笑了笑,“我喜欢用菊花泡水,还有五味子。偶尔喝紫笋茶。至于点心,我不喜甜腻,但也不挑食。” 李钰从小熟读四书五经,聪慧机敏,虽性子纯善,但绝非不懂人情世故,他一下子就捕捉到喻知微话中重点,停下脚步,笑容炫目,甚是温柔的伸手摸摸喻知微的头,“知知,人的喜好,不分贵贱。反倒因出身,而被局限化。我没喝过五味子、也没喝过苦麦菜,若有机会,我很想尝试一下,说不定雨前龙井在我这里就会被淘汰,从此爱上五味子。” 很能关注别人情绪的李钰,过分的温柔体贴,令他美好的有点儿不像人类! 这只是二人的初次见面,但喻知微却有一种感觉,她与李钰已相识很久,但因一些事,被迫分离,然后再次相见。 被李钰摸过的脑瓜顶,热乎乎的,她的心,软软的。 自从三年前,母亲在她面前被刺身亡,她的心脏上就结了一层硬硬的壳。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即使成亲,心脏上的那层硬壳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此时此刻,那层硬壳,好似裂开了一条小缝儿,极细微,不易察觉,但却存在! 喻知微,你清醒一点!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喻知微脑海中响起,要她打起精神,并言人都善于伪装,莫要因为一丝丝的柔情蜜意就泥足深陷。 想想李贤,他还不是一副儒雅模样,却干出畜生不如的事情! 喻知微心谭刚起的涟漪,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恢复平静。 她不是个轻易会同人交心的人,总是要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辨别,她才会敞开心扉! 而李钰,他是一个极其单纯的人,认定喻知微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就会掏心掏肺。见她出现细微的抵触,他仍旧灿烂的笑着,摇晃一下她的手臂,“你若累了,不想去茶馆,咱们可以去你家,你煎茶给我喝,我做点心给你吃,你看怎样?” 这娃子,似乎过于亲切和没有提防心了! 喻知微抽回自己的手,对李钰正色道:“方才多谢你在水边救我,改日,我请你吃饭。今日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家。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去喝茶了。” “没关系”,李钰没有因被婉拒感到一丝不快,他轻轻地、拍拍喻知微头顶,哄小孩子般柔声道:“知知今日受苦了。若你还愿同我见面,到时我请你吃好吃的。” 明明二人同岁,明明他面容更显稚气,但喻知微在他面前,总被似小孩子般呵护对待,像是哥哥,也像是父亲! 她的心脏,不禁一颤。 李钰,应是个不错的人! 可她不愿再同国公府有任何纠葛,冲李钰笑了笑,由脆桃扶着登上马车。 “知知,知知”,车厢外,响起李钰的连连呼唤。 喻知微轻轻掀开车帘探出头,就见李钰在朝她挥手,“知知,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他笑容灿烂,眸光温柔,满脸真诚,是真心实意对今日能结识喻知微而感到高兴! 拥有“见微知著”之能的喻知微,可推测过去、窥见未来,但很难看穿人心! 人心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最变幻莫测、最恐怖危险的东西。 就像李贤,拥有完美的皮囊,可刨开后,里面的心却是黑色、腐烂恶臭! 不过此时此刻,喻知微相信李钰就如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个真挚的人!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她冲他挥手告别,甜甜笑着,放下车帘。 车厢内,脆桃见喻知微巧笑嫣然的模样,挤眉弄眼道:“娘子,李钰郎君是个好的。这一回我发誓,绝对没有看错人。若看错人,我自挖双目。” 她说着,微微弯曲食指和中指,做戳眼睛的动作。 画面似曾相识,喻知微只觉好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的确是个真挚的人。只是,‘知知’是什么鬼。我是知了,还是他是老鼠,知知、知知的叫个没完!” 打趣一句的喻知微,说完依靠车厢托着腮,低垂眸,微弯嘴角,似在回想十分好笑甜蜜的事情。 如沐春风般笑着的喻知微,美极了,脆桃看呆了! 自从夫人薛允棠去世后,她家娘子甚少这般发自内心的笑! 脆桃突然鼻子发酸,眼眶湿润,默默握紧拳头。 这一回,她绝对没有看走眼,李钰郎君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夫婿,她一定要促成这对金童玉女! 国公府门前,李钰站在路边,一直目送载着喻知微的马车直至消失,面上笑容都没有减退半分! 喻家娘子美丽又有趣儿,且他早早就发现,她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可欺。还有,她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其实骨子里透着冷,很难有人能够真正的走进她的心。 但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还好,他冲破母亲的阻拦,去了樱桃园,恰巧救下她。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甚是开心的转身,就看到,玄衣绣金的都护李熠,站在门边上。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第四十四章 三足鼎立 “都护今日在府上做客,恕吾不知,多有怠慢,还望勿怪”,李钰上前,向李熠见礼。 面容冰冷的李熠,沉默的直视李钰的眼睛。 这个少年,像是一块儿剔透无暇的水晶,看着他,仿佛心灵都受到洗涤。 他阅人无数,最懂人心,因此能看得出,李钰与表里不一的李贤不同,是真的纯真无邪,体贴又善良。 如果他是女子,应很开心会有这般好的男子心悦自己! 喻知微应该很满意李钰,她刚刚从车厢内探出头来同李钰挥手告别时,面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一想到这里,李熠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可怜的铁质扇骨又扭曲变形。 李熠又冷场的没有回应李钰的问候,李承昀适时的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笑着打趣李钰,缓解尴尬,“见你方才同喻娘子相谈甚欢,想必好事将近!” 李钰忙向他行礼,“见过二皇子。” “唉唉唉,什么皇子不皇子的,不必多礼”,笑盈盈的李承昀,想要倚靠李煜,但被李熠躲开。他也不觉尴尬,继续笑着冲李钰恭维道:“喻娘子美丽聪慧,李钰郎君好福气。不过,像她这般优秀的女子,身子不乏追求者。李钰郎君得抓紧了,小心美人别怀他抱。” 李承昀这话说得多少有点无礼,还略带挑衅。 然李钰面上温和笑容未变,“喻娘子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像她这般优秀的人,招认喜欢很正常。若她欢喜别人不欢喜我,只能说明是我不够优秀。” 他实话说话,不掺杂其他任何东西,真挚极了! 皇室波云诡谲,几乎每个人都披着一层虚伪的人皮,失去本心,活成各种千奇百怪的模样! 李承昀同太多各怀鬼胎的魑魅魍魉打交道,第一次遇到像李钰这样的人。 他有一瞬的怔忡,随即像是一个慈爱的老父亲般笑着送上祝福,“李钰郎君品行高洁,与喻家娘子十分登对,那就祝你们会有好的发展,好的结果!” “谢二皇子吉言。那我就不送二人,先行一步”,李钰拱手,同李承昀和李熠告辞。 当他拾阶而上,即将一脚跨过门槛时,身后响起李熠深沉的声音,“你二人若定亲,你便一心一意待她,呵护她;若她不喜,你就莫再纠缠。” 李熠本该将这些话烂在肚子里,毕竟精明多疑的李承昀就在旁边,以其智慧,定能听出自己对喻知微的在乎。 但他,顾不上了! 他看得出,喻知微待李钰的态度不同,此番过后,想必李承昀一语成谶,二人好事将近,到时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为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李钰悠悠转身,看向李熠,清澈明亮的眸子闪烁璀璨星光。 李承昀也看向李熠,他是知道李熠的隐疾,不禁诧异其竟然也会关心女子? 且似乎,他的九皇叔与喻娘子之间,有着为人不知的关系! 面容萧肃冰冷的李熠,迎着二人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仿佛刚才并未说过那些话。 气氛,一时间凝结! 立于阶上的李钰,歪倚门边的李承昀,以及挺拔站在门口的李熠,三人全都长相俊美,各有千秋。 李熠就像是黑曜石,深邃的黑下面暗藏金光;李钰就像是剔透水晶,无瑕纯净,清爽得沁人心脾;李承昀则是九彩琉璃,流光溢彩,令人炫目。 站在一起的三人,十分养眼,就连正午的灿灿阳光,都不偏不倚的打在他们身上,不敢厚此薄彼。 他们自成一色,各居一隅,三足鼎立。 路过的姑娘们,看到俊逸非凡的三人,都忍不住笑着拍打同伴手臂,想看又不敢看的频频回首! “国公府的樱桃名副其实,替我多谢晋国公今日的招待”,率先开口的李熠,丢下一句,旋身便走。 纯真的李钰,有颗剔透的心,他懂李熠方才交代他所言,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慕之情,是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隐晦的坦诚! 可是他不懂,冷血无情,不近女色到了极致,整日与一只猛禽为伍的都护大人,何时对知知上了心? 知知有选择未来夫婿的权利,可以不选他,但绝对不能选李熠! 李熠是麻烦与危险的代名词,像是无底的深渊,知知若与他有交集,一不小心,就会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为了知知的安全,他得隐喻的提醒她,小心远离李熠! “都护,欢迎你日后再来赏樱。还有,知知聪慧,不需要我或其他人的保护。只要危险不靠近她,才是最好!” 李钰暗指李熠这个危险麻烦,只要不靠近喻知微,她就不会有危险。 这带着挑衅的回击,没有引发李熠一丝的不悦。 他反倒弯起嘴角,笑了! 以他之能,又怎看不出刚才在樱桃园,喻知微对李鸣的坑害! 别人兴许不知道,但他知道,她聪慧又危险,和他一样! 她可不是什么软弱小白兔,她是能将猎物一步步诱入陷阱的狡猾狐狸,只是偶尔会低估人性的恶! 他了解她,无人能及! 如此想着,压在他心头的所有阴霾,瞬间荡然无存! “九皇叔,你在偷乐什么?” 突然从李熠身后冒出的李承昀,好似幽灵。 李熠嘴角仍旧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只是那一抹笑,已冷得让人汗毛倒竖,“明日清明,我在想,你的牌位可以入祠堂了!” “九皇叔,你说话这么毒,小心一辈子讨不到媳妇。” 媳妇? 李熠脑中浮现出喻知微的脸,一股甜蜜,萦绕心间! 他此生,会叫媳妇的只有她! 即使一辈子无法唤出口,只能在心里偷偷的叫一声,已足以! “你是时候,该娶媳妇了。” 李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李承昀后脖颈发凉,忙不迭道歉,“九皇叔,我错了,不该开你的玩笑。你也知道,我可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绝不会吊死在一颗树上”,李承昀浑身上下写满对婚姻的排斥。 但很快,他忽的话锋一转,一脸甜蜜,“但若是喻家娘子,我愿意娶她为正妻。只可惜,她出身低,一介平民,无法与皇室相配。” 李承昀这个二皇子再不成器,再不受重视,也是皇家血脉,所娶正室,必须是名门闺秀,是以当初他言自己与喻知微乃命中注定时,李熠知他只是说说而已! 李承昀有景泰帝那个极重门第之分的父亲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娶平民女子做正室。而以喻知微性子,她绝不会给人当妾。恐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她也是不愿的。 而李熠,已被罢黜皇室,且一辈子,他只会娶一人,不会有这些顾虑! 就是景泰帝在位一日,他娶妻娶她的美梦便无法实现。 晌午烈日当头,李熠的身上却冒着森森寒气。 发现他情绪不对的李承昀,默默远离危险! 李熠斜一眼偷溜的李承昀,“明日祭祖,你今晚乖乖回家,莫去青楼饮酒。” “谨遵皇叔教诲”,笑嘻嘻口头应是的李承昀,一溜烟,转去平康坊的方向。 突起的凉风,掀起李熠的下摆,他抬头望天。 天上的云,不知何时变得厚重,洁白的云朵已染上铅色。 风雨欲来,李熠心中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李钰是个不错的少年,他不必替她忧心。至于明日的清明祭祖,希望他那位因服食丹药,性子越发暴烈的兄长陛下,能够打起精神,莫要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 第四十五章 清明祭祖 皇帝祭祖,往昔皆会去鹿邑县明道宫玄元殿前焚香祭拜。 近两年,景泰帝最为钟爱疼惜的太子,身子骨每况愈下,经不起长途跋涉。 是以今年,景泰帝携嫔妃皇子,文武大臣,直接在皇城太庙祭祖。 太子的生母先皇后已仙逝,二皇子的母亲贵妃也撒手人寰,剩下的嫔妃中,除七皇子的生母贤妃能讨得景泰帝几分欢心,余者皆不受待见。 主要是景泰帝服食丹药静修,已经完全不去嫔妃房中。 是以通往太庙的绵长甬道上,景泰帝一人独行于正前方,嫔妃皆行于后,无人在侧。 这对于极重权利的景泰帝来说,正和他意,十分享受这份唯我独尊。 很快,嫔妃、皇子和大臣,皆停在广场石阶前,只有景泰帝一人,踏上石阶, 他于万众瞩目中一步步向上高升,内心十分享受这种独站高地的威严,也喜欢无人能居他左右的至尊,仿佛举起手,便可遮天;仿佛一跺脚,大地就得震三颤。 轰隆,天空突然响起沉闷的雷声! 洋洋自得的景泰帝,吓了一跳,身子一僵,停在石阶上,抬头眺望远处晦暗不明的太庙正殿。 殿中燃着烛火,先祖牌位整齐的摆放在供台上,威严肃穆。 再过不久,他的牌位,也会被摆放在这里,但他不想太早去地下与先人相见。为此他服用仙丹,贪婪的想要更长久的享受唯我独尊的权利。 没有人,可以夺走属于他的高位! 丹药的毒性,令景泰帝的神智越来越癫狂,甚至出现幻觉。 他于石阶之上,突然转身,于乌云聚积的天空下,袍袖翻飞,表情肃穆,气势磅礴的站在高处,顶着乌云雷电,展开双臂,俯瞰下发。他身上龙袍上的金龙,似乎感应到上方雷电,要应雷飞升,穿破云霄。 所有人,前所未有的感到帝王威严,心生怯意! 也有不少胆大的朝臣,直视圣颜,暗暗揣度,这个最近越发阴晴不定的帝王,竟敢在祭祀中途突然停下,还用看臭虫般的眼神看着他们,是打算抽什么风? “怎么回事,陛下怎么停下来了?” 皇家祭祀中途止步,这是对先祖的大不敬,朝臣开始窃窃私语。 近些时日,性子本就阴晴不定的景泰帝,因服食丹药变得越发暴烈,时常会做出一些惊人之举。尤其是对都护李熠的打压折磨,已经毫无顾忌的干脆摆到明面上。 眼观景泰帝现今这姿态,就同往昔折辱李熠时一模一样。 李承昀和一些朝臣,不安的看向李熠。心想景泰帝该不会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如此重要的场合,突然发癫,找李熠麻烦吧? 今日的李熠,身着三品红袍,身上少了几分刺骨的寒冷,多了一丝妖冶的俊逸。 他目光沉沉的望着上方景泰帝,他知道,景泰帝只是在享受他皇帝的威严,感受他初登基时到太庙祭祖那日的澎湃心情。 没有人比李熠,更懂景泰帝的心思! 但一众朝臣不懂景泰帝的心,额头上全是冷汗,一边担心景泰帝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一边想着该让哪个倒霉蛋去提醒景泰帝,祭祖中途不可停下。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李熠身上。 李熠是景泰帝唯一还存活的兄弟,也是其最忠诚的鹰犬、最锋利的宝刀,还是京城最矜贵强悍的男子,除了他,没有人能承受得住景泰帝的盛怒。 “都护。” 朝中几位重臣,偷偷呼唤李熠,示意他出列提醒景泰帝莫要耽搁祭祖吉时。 红袍翻飞的李熠,眉眼深邃,神情刚毅,对周遭的哜哜嘈嘈仿若未闻。 朝臣面上冷汗更甚,就连皇子与嫔妃也都频频向李熠使眼色。 然,李熠仍只是傲然独立,无动于衷! “咳咳”,病弱的太子突然忍不住咳嗽出声,太子妃忙轻抚太子后背。 李熠看一眼太子,眼中寒冷融化一分,轻叹一口气,撩袍跪倒在地,向上高呼,“吾皇圣安,千秋万载!” 机灵的二皇子李承昀,立马也跟着跪下,“吾皇圣安,千秋万载!” 景泰帝沉溺于至高无上的皇权中不能自拔,那就让他的自尊心抵达顶峰。 一些人终于明白李熠的用意,纷纷跪倒,另外一些人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随大流,全都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吾皇圣安,千秋万载”。 呼声响彻天地,空中惊雷炸响,感受万人仰望注视的景泰帝如登云端,扬天哈哈大笑。 “众爱卿,平身!” “谢主隆恩!” 众嫔妃朝臣起身静立,面上笑容灿烂的景泰帝潇洒转身,脚步重重的踩在每个石阶上,仿佛将世上所有一切都踩在脚下,昂首阔步行进太庙正殿中。 所有人,长吁一口气! 同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景泰帝,疯了! 如果今日没有都护李熠,也不知这疯皇帝会闹出什么事情,众人朝李熠投出感激的目光。 李煜于万众瞩目中,仍面无表情,浑身散发冷肃之感,威严又霸气,仿若立于云端,受人敬仰的战神。 忽然间,有人生出一种感觉,李熠才该是那个登高台,于太庙内焚香祭祖的天子! 而生出这种感觉的人,不在少数! 拾级而上的景泰帝没有发现,原本以敬仰目光注视他的臣子,此时目光都落在李熠身上。 他心中盛满骄傲自得,行进太庙大殿中,直身而立。 一众皇子,见景泰帝于殿中站定,忙由太子引领,行到台阶最上方,立于殿外。 剩下的人,全都立于下方。 “跪。” 司礼太监高喝一声,殿中双手握香的景泰帝,跪于祖宗排位前,殿外一众皇子呼啦啦跪倒一片,下方嫔妃、朝臣,皇室成员也都原地跪下。 “拜。” 所有人,叩拜皇室宗庙,社稷江山。 “起。拜。” 司礼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三起三落。 隆重的祭祀大典完成,景泰帝望着祖宗排位,自豪感油然而生!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大雨倾盆而下。 殿中烛火被吹得狂魔乱舞,景泰帝吓了一跳,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所有牌位后,涌出大量的黑烟,弥漫开来,将他裹于阴暗中。 “鬼啊!” 景泰帝惊呼一声,冲向供台,伸手将台上祖宗牌位挥到地下。 伺候在殿中的内侍、立于门口的皇子,看着皇室祖宗牌位被“哗啦啦”扫落一地,全都吓傻了。 “快拦住父皇,莫要他伤了自己”,太子最先反应过来,发号施令。 一众内侍与皇子忙上前拦阻景泰帝,可发疯的景泰帝面目狰狞,仿若厉鬼,无人能靠近。 双眼赤红的景泰帝,将好几排牌位扫落在地后,他的袍袖,被火烛引燃。 这下子,众人更加惊惶了! “护驾,护驾,快救父皇。” 太子再次发出惊呼,余音未落,一人从他身后冲出,正是二皇子李承昀。 他一把抱住发疯景泰帝的腰,将其控制住,然后冲众人喊道:“灭火。” 几个胆壮的小内侍,顾不上皇帝威仪,上前撕扯扑打景泰帝的衣袖。 火很快灭了,双眼空洞迷离的景泰帝,跌坐进李承昀的怀中。 殿外石阶下的朝臣,只听轰隆雷声响,落下大雨,全都被浇成个落汤鸡。 嫔妃精致的妆容,被淋得一塌糊涂,发髻也被大雨砸得歪斜。大臣的朝服,皆紧紧贴在身上,像是冰冷刑具,难受急了。 第四十六章 舞姬同舞 “撑伞。” 司礼内监,高呼一声。 侍立在旁的小内侍,忙撑伞上前,为贵人遮雨。 突然,空中猛地劈下一道闪电,仿若一颗巨大的火树,直接落在广场的青石板上,吓得胆小的嫔妃慌乱闪避,同上前撑伞的小内侍撞在一起,摔倒在地。 有人上前搀扶,不慎滑倒,并踢倒好几个人,惊得周围人四处躲避,引发连锁反应。 一时间,场面变得十分混乱,仿佛天上落下的不是雨,而是刀子。 太庙殿中景泰帝的发疯,与殿外石阶下的混乱几乎同时展开。 殿内人,不知下方的兵荒马乱;阶下众人,不知殿中的烽火连天! 李熠,立于横冲直撞的人群中,看着没有五官的嫔妃宫女,从他身边掠过,阵阵窒息感袭来。 他握紧拳头,压制住情绪的波动,抬头上空。 黑压压的铅云,沉重如山般压进他的眼中。冰冷的雨水,疯狂且无情的拍打在他脸上。 莫名的,他心中生出一股大厦将倾的古怪之感! 太庙清明祭祖,皇帝半道发疯止步,后又于殿中横扫祖宗牌位引燃大火。嫔妃朝臣因天降惊雷而受伤,可谓是状况百出,荒唐至极! 还有更荒唐的事情,恢复神智的景泰帝没跪在太庙中自省,向祖宗忏悔,而是在宫中设宴,要与文武百官、皇室族人共同缅怀先祖。 把饮酒作乐,掩耳盗铃的说成是对先祖的缅怀,不少忠臣良将气得称病告退。 尤其是,那道劈在太庙石板路上的惊雷,让这些人觉得乃是景泰帝失德,皇室先祖发怒,上苍以示警告,可景泰帝竟全然不在意,越加荒诞无稽,令人失望至极! 有些人,开始思考储君即位的事情! 但还是有不少趋炎附势的臣子,随景泰帝于太液池西侧的麟德殿内饮酒赏乐,李熠也在其中。 他不喜这种场合,但景泰帝命内侍专门请他留在宫中赴宴,不准他推脱离开。 丝竹管乐,余音绕梁,穿着清凉的舞姬,于大殿正中赤脚跳着“胡旋舞”,犹如陀螺般转个不停。 酒酣气氛热,与一众臣子喝了一圈的李承昀,歪在李熠身上,要与他喝交杯酒。 于喧嚣中,孤坐食案后的李熠,像是森林之王,冷眼看着一群闯入自己领地的猴子撒欢打滚。 “我可以送你去太液池下喂王八!” 李熠的威胁,总是极具创意,且惊悚! 歪在他身上的李承昀急忙坐正,正要打趣两句,端坐上方的景泰帝突然大声道:“都护李熠,可在?” 李熠手中酒杯正抵在唇畔,他一仰头,饮尽杯中酒,放下手中空杯,才缓缓起身,向上拱手,“臣在。” 换做旁的臣子,被圣上点明,定要立马放下手中酒,起身回话,甚至会因慌乱而洒自己一身酒。 但李熠,有他自己说话行事的节奏,从不受人左右。 景泰帝将李熠的不疾不徐看在眼中,只觉他大不敬,很想将手中杯子砸李熠头上,但他忍住了。 “都护剑术超群,不如趁此机会,舞上一段,为我木斯国祈福,如何?” 景泰帝故意消遣李熠,拿他当下贱的舞姬,当中羞辱。 同李熠交好的李承昀面色变了变,还未开口帮忙婉拒,景泰帝的一众狗腿子已经开始起哄。 “吾等久闻都护盛名,今日能观都护舞剑,多亏陛下之洪福,吾等荣幸之至。” “都护一人舞剑太过孤单,不如让舞姬陪他一起,也更赏心悦目”,兵部侍郎唐文才,突然跳出来笑着建议,他看李熠的目光,满是不怀疑好意。 唐文才的侄女,是景泰帝最后一次举办采选时,选中的嫔妃。他借此,在御前露脸,凭借擅拍马屁的能力,成功成为景泰帝身边最得意的狗腿子之一。 而他所出李熠同舞姬同舞的提议,必然是景泰帝授意! 今日景泰帝在祭祖时发疯,明眼人皆知,他这是要将邪火发泄在李熠身上,让李熠像是妓子一般受人观赏点评。但他们有所不知,景泰帝的心思更加歹毒! 李熠患有隐疾,女子在他眼中,是没有五官的面团怪物,若被一群舞姬近距离围着跳舞,在酒精和音乐的刺激下,他手中的剑恐会忍不住挥出去,血溅当场。 这就是,景泰帝的毒计! 今日的祭祀,享受万人朝拜的景泰帝,自满到达顶峰。随即他发疯,毁坏祖宗排位,还险些烧死自己,成了一个跳梁小丑,从远端跌入谷底。 而他在镇定后,行出殿外时,就看到下方慌乱一片。 平时端庄的嫔妃、持重的朝臣,一个个如野狗般四处乱窜,而在其中,一袭红袍的李熠,岿然屹立,仿若坚韧不摧的山峰,于瓢泼大雨中不见一丝狼狈,反倒还散发出令人臣服的威严,仿若临凡的谪仙,这世间万物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因为有朝一日,他会重新飞回上届。 为什么? 李熠那厮,即使被罢黜皇室,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都没有消减半分! 且随着年纪不断增长,身上那股帝王才该有的气韵越发浓烈。同他那个短命的兄长庆王一模一样! 景泰帝先前因众臣的跪拜,生出弹指间拨云见月的自负,在看到李熠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他恨得咬牙,不顾背负上不敬祖宗的骂名也要设宴。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景泰帝要李熠同舞姬共同献艺,就是想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刺激李熠隐疾发作,发疯杀人。 他要撕碎李熠身上那令人臣服的威严,让其变成一条受万人声讨的疯狗,只能匍匐在他脚边,向他摇尾乞怜才可苟活! 李熠,知景泰帝心中盘算! 李承昀也知! 荒诞不羁的李承昀,曾经酒醉闯进紫宸殿,撞见景泰帝羞辱李熠,提起李熠看不清女子容貌的隐疾。 景泰帝气恼李承昀的无状,踢飞小杌子,砸伤李承昀的脚, 最爱四处闲逛溜达的李承昀,因脚上,在府上敬仰了半个月。 没有人知道,李承昀一直好奇自己的父皇明明憎恶提防李熠,甚至将他逐出皇室,但为何还是总喜欢在紫宸殿独自召见李熠,便假装酒醉闯宫。 然后,他知道了李熠的秘密,也知道了他的父皇每次召见李熠,都是为了折辱打压,还有惩罚! 李承昀站起身,端着酒杯对上方的景泰帝笑着恭维,“父皇,娇弱的女子有甚好看。儿臣愿同九皇叔一起献武,祈国运昌盛,祝父皇康健!” 没有应声的景泰帝,一双眼,阴鸷的盯着李承昀,满是狠厉。 景泰帝性子爆烈,但却不傻,看得出李承昀是在帮李熠化解危机。 他不懂,人人皆畏惧远离李熠,为何他这个儿子,独独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且他这个儿子对他,看似敬仰,并时常到他面前尽孝,但他却从未感觉亲近。反观其与李熠亲近时,更像父子! 因二人长得像,外界一直在传,李承昀是李熠的私生子。但他最清楚,李熠从十五岁时便患上隐疾,无法与女子亲近,不会有儿子。且李熠与李承昀未差几岁,根本不可能是父子! 但每每看到李承昀同李熠在一起,他总有古怪之感,莫名烦闷! “二皇子此言差矣,歌姬旋舞配上都护剑舞才相得益彰,且有冲突美”,兵部侍郎唐文才反驳李承昀提议,并劝阻催促,“二皇子快请落座,莫要耽误都护献舞。” “对呀,对呀!旋舞配剑舞才新颖好看。都护大人,快让我们欣赏一下你的剑术,开开眼界。” 满堂的人,跟着附和催促,将李熠架在火上。 第四十七章 隐疾发作 李承昀还想为李熠推诿一二,但被旁边的大臣按住落座,并向他敬酒,迫使他无法再开口。 今日景泰帝是打定主意要让李熠好看,绝不会轻易翻篇。 他眸光讳莫如深,盯着李熠。 李熠乖乖献舞,就会成为杀害一众舞姬的嗜血狂魔,受万人唾弃;若不肯献舞,就是违抗圣命,他就让人退掉李熠的外裤,于这大殿之中,施以杖刑,丢尽颜面! 今日这一劫,李熠休想躲掉! 李熠瞧见景泰帝眼中的坚决,他起身,迈长腿,绕过食案,行到殿中,向上行礼,“臣愿舞一曲,祝吾木斯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他没有如一般臣子般,趁机恭维祝福皇帝圣躬康健,景泰帝也不在意,大声道:“取剑来。” 双手捧剑的内侍,已静候一旁多时,小碎步快行至李熠近前。 细长的剑寒光闪烁,竟是开刃的宝剑! 通常剑舞表演所用之剑,皆未开刃,伤不到人。 但此番,景泰帝是打定主意要血溅当场! 李熠眸光转暗,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从内侍手中取走剑。 内侍立马麻溜退开,躲得远远的,独留李熠于殿堂正中。 他长身玉立,英气蓬勃,只是站着,就有霸道的气韵徐徐散开,压在人的心头。 喧嚣的大殿,一下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定在他身上。 他面容冷肃,未看任何人一眼,手腕翻转,舞出一个剑花,然后屈膝跨步,拉开架势。 穿着清凉的舞姬,立刻扭动腰肢上前,犹如围着花朵的蝴蝶般围在李熠四周。 其中几个舞姬,被李熠隽雅拔俗的相貌,矜贵冰冷的气质吸引,忍不住一边脸红,一边偷偷瞄他。 目不斜视的李熠,余光中,能够清晰的看到一张张没有无关的面团脸,他呼吸已隐隐变得凌乱,而音乐迟迟未响起。 他心中冷笑,望向上方景泰帝。 同样握紧手中杯子的李承昀,也看向上方。 端着酒杯的景泰帝怡然自得,笑眯眯回视李熠的目光,眼底深处满是挑衅和讥诮。 他是君,李熠是臣! 他要李熠清楚明白的记住君臣有别,长幼有序。 他永远,是李熠无法攀登之巅,是压在其头上的天! 静谧压抑的气氛,迟迟不起的音乐,坐在殿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面色越来越难看! 李承昀垂下头,将手中捂热的酒杯凑到唇边,却迟迟没有张嘴。他变成了被人强迫灌下哑药的哑巴,被迫沉默着! 殿中拉开架势的李熠,无法闭上眼睛,只能无视那一张张恐怖如妖怪的面团脸。但那些脸,不停的在眼中打转,他的额头渗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越发困难。 自从娘亲容貌尽毁的死在他面前,他已近十年没有近距离接触女子。 还记得,最初他想要克服心理障碍,尝试踏进秦楼楚馆。 当时所有妓子看到他,仿若看到落入盘丝洞的唐僧,一下子围上来。 一张张没有五官,犹如面团的脸,像是进化失败的怪物,对他拉拉扯扯,上下其手。 强烈的窒息感令他瞬间感觉到死亡的恐惧,身体踉跄,险些摔倒。 陪在他身侧的亲卫初一和十五,眼疾手快的搀扶着他离开妓馆。 他没有昏倒在妓馆内,威武名声得以保全,冷酷形象也没有被毁。但他浑身僵硬如一根棍子,被人从马车抬回府中,放在床上,他才终于缓过神来,大口喘气,过了很久才彻底安定下来,差点没了半条命。 之后,都护府内外清一色的男子,没有婢子。没有婆子,就连日常他接触不到的厨娘、浣衣娘,皆是男子。 出门在外时,他身边有亲卫初一和十五鞍前马后,不会给任何女子接近他的机会。 只有审案涉及到女性嫌疑犯时,他才会强迫自己仔细观察其人,但会保持很远的距离,绝不与之接触。 今日,被如此之多的舞姬围绕身边,甚至近得呼吸可闻,他一下子就感觉头晕目眩,呼吸困难,隐疾发作。 而戏耍他的景泰帝,迟迟不肯命乐师奏乐! 他一次又一次调整呼吸,但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只能竭尽全力逼自己不去在意周围女子,可那一张张没有五官的面团脸,就像是烙印在他眼底深处般,挥之不去! 渐渐地,殿中人察觉到李熠的异样,开始交头接耳! 景泰帝原本只是单纯的想要拿乔,才迟迟不肯下令奏乐,未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贪婪的欣赏着猎物濒临死亡前的恐惧挣扎。 眼中脑中全是无脸面团怪物的李熠,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豆大的汗珠,从太阳穴处滑落,锐利的双眸都蒙上一层水雾,握着剑的手臂青筋暴起,强忍着挥剑的冲动。 但他神智越来越模糊,鼻腔里甚至闻到冷冽的血腥气,钢铁般的意志彻底土崩瓦解。 他手臂一震,正要挥出手中剑时,耳中突然响起一个清脆如黄莺般的声音。 “听闻他从小就聪颖过人,深谙人性,可窥破人心。能看穿我的伪装,并非难事。” 喻知微美艳绝色的容颜,突然异常清晰又耀眼的浮现在李熠脑海中。 仿佛黑暗众出现的一道光,软洋洋的,驱赶走晦暗阴霾,融化寒冰。 快要窒息的李熠,呼吸一下子变得顺畅,猛地握紧快要拿不住的宝剑,眸光再次变得犀利坚定,身上又开始散发出摄人威压。 围在他身边舞姬,突觉寒气侵体,不自觉的后退,与李熠拉开距离。 李熠抬手,轻轻拂过胸口,在他衣襟内,藏着喻知微的那支橘子发簪,犹如定海神针,稳定住他的情绪。 还好这世间,还有一个她! 高座之上,景泰帝正得意的欣赏着被自己一步步逼上绝路的李熠,贪婪的咀嚼着李熠冰山容颜下渐渐显露的痛苦、窘迫。等他坚持不住,以剑拄地支撑身体时,再奏响夺命的乐曲。 只要被拿捏弱点,人人都会变成轻易被碾死的蝼蚁,冷酷矜贵的黑煞神李熠,也不例外! 不过也差不多该进行下一步了,但他又又舍不得这份美味,正在犹豫间,李熠波动的情绪突然平稳下来,恢复如初。 他竟然克服了! 景泰帝惊愕得差点失控,手中酒杯险些拿不稳。 被隐疾折磨十年,至今不近女色的李熠,怎会突然一下子克服恐惧,这是得有多大的意志力? 妒恨,像是毒蛇般盘上景泰帝的手臂,他手中酒杯差一点儿就飞出去,但他忍住了。 李熠非寻常之辈,短时间的克服不算难事。 可惜了,他即将面临的是更大的恐惧和绝望。 李熠,你今晚必须得跌进尘埃,永无翻身之日! 景泰帝压住疯狂翘起的嘴角,一挥手。 内侍立马尖着嗓子喊道:“乐起,普天同庆!” 第四十八章 想去见她 飘逸的琵琶声,携着悠扬的古韵,拉开序幕。 坦胸漏乳的舞姬,扭动腰肢,伸展手臂,赤脚踏着琵琶声,犹如九天玄女,轻盈跳跃旋转。 被围绕其中的李熠,沉着冷静的待到古筝响起铮铮之声,横转手腕,挥剑起舞。 他身姿宛若蛟龙,又飘逸如清风;力道刚中带柔,长剑虎虎生风。每一个旋身,都携雷霆万钧之气势;每一次挥剑,都带荡平天地之磅礴。 他刚毅又飘逸的剑术,与舞姬娇美柔软的舞姿相辅相成,融合得恰当好处,引人入胜。 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眸光穿过舞姬旋转的身影,只定格在李熠身上,仿若看到战场上不畏生死,骁勇冲锋陷阵的将军;又仿佛看到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清冷道士,一人一剑,荡尽世间所有魑魅魍魉。 强烈想要追随眼前男人的欲望,在众人心上疯狂滋长,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说,随他去奔赴沙场杀敌,随他去降服妖魔鬼怪,才不枉活在天地,不枉称一世男儿! 先前奉剑给李熠后立马跳开远离的那个小内侍,此时此刻仿佛被勾走了灵魂,双脚不受控制的往前,想要更靠近一些,即使被李熠斩杀在剑下,也要飞蛾扑火。 围拢在李熠身边翩翩起舞的舞姬,受到李熠气势的感染,像是吸食了助人兴奋的五石散,越跳越兴奋,旋转得越来越快,似要飞到天上去。 “铮”的一声,古筝停止,李熠收招持剑而立,面容冷峻,呼吸平稳,似不曾舞剑,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人们的错觉。 琵琶随之收音,耗尽所有力气的舞姬软到在地,满脸疲惫,香汗淋漓,但满心皆是酣畅淋漓的喜悦,从未跳得如此痛快忘我。这才是她们学习舞技的向往,不为逢迎任何人,只为随着音乐,尽情表达自己对自由的喜爱! 屏住呼吸欣赏的众人,在乐止后好一会儿,才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拭去头上热汗,仿佛刚刚在舞剑的是他们。 “啪啪啪”,李承昀情不自禁的带头鼓掌,其他人纷纷跟着叫好。 “不愧是都护,真令人大开眼界。” “生平一睹都护舞剑风姿,也不算白活一场!” “是啊是啊!都护一舞,看得我是心潮澎湃,未饮酒,已经醉了三分。若有京中贵女在此,必然皆要被都护迷得神魂颠倒,非君不嫁!” 恭维声,像是拍打在岸边的浪潮,一浪胜过一浪! 持剑而立的李熠,仍旧面容冷肃,全然不将任何的恭维与诋毁,放在心上,傲然于是! “砰”,猛然起身的景泰帝,一脚踢翻食案,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的五官都快扭作一团,恶狠狠瞪着挺拔如松,舞完剑竟一丝不见气喘,如同朝阳白露般的李熠。 他要李熠当众出丑,将其逼疯,然后似一条无处可栖身的臭虫般认清自己,只能蜷缩在他脚边摇尾乞怜。 可他失策了! 李熠似凯旋的将军,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即使其被罢黜皇室,无缘皇位;即使其被半个京城的人痛恨咒骂,却仍旧似烈日般令人趋之若鹜! 凭什么父皇身上的天然王者之气,遗传给了庆王李怀和李熠,却十分吝啬的不肯分他一点儿。 为何他的子嗣当中,没有一个人传承天子该有的帝王之姿! 他的太子欢儿,那般善良美好的孩子,却没有一个硬朗的身子骨。为何羸弱生病的不是李熠? “父皇,你还好吗?” 李承昀上前,扶住景泰帝,却被景泰帝一把甩开。 景泰帝所有儿子当中,李承昀最为俊美且聪慧,可惜用不到正地方,只知花心思钻研吃喝玩乐。 因此,景泰帝甚是不喜这个儿子,怒其不争! 景泰帝阴恻恻目光,在李承昀与李熠间来回逡巡,这两个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一个是他痛恨的手足,一个是他厌弃的儿子,多看一眼都令人生厌。 “我醉了,散席”,怒气蒸腾的景泰帝,拂袖而去。 终有一天,他要李熠像是断了四肢的野狗,趴在地上求他的施舍! 皇帝退席,所有人躬身相送。 待不见帝王背影,一些未能尽兴的大臣,相携去秦楼楚馆继续花天酒地。 也有几个人,壮起胆子,凑到李熠近前一边恭维一边套近乎,邀他换地方寻欢作乐。 “九皇叔今日疲乏,咱们改日再约”,护花使者李承昀登场,扶住李熠手肘,护他往外走。 未发一言的李熠,推开李承昀的手,自己昂首阔步,将所有人抛在身后,独自踏出大殿。 冲大臣赔笑的李承昀,道一句“咱们改日喝酒”,然后追出大殿。 “我想一个人走走,别跟着我。” 李熠冷声,对追上来的李承昀丢下一句,径自踏进月色。 他红衣艳如火的身影,很快被暗夜吞噬。 李承昀站在殿前,久久注视着李熠消失的背影,面上阴晴不定。 半晌后,他弯起嘴角粲然一笑,转身入内,迎上还未离开的朝臣,“各位为国为民谋福的肱骨们,辛苦了。今晚我做东,宴请各位,聊表敬佩之心。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李承昀平易近人得似与这些朝臣相识多年的好友,在他面前,这些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臣,会不由自主的展现自己卑劣一面,这就是李承昀的厉害之处。 “好好好,就劳二皇子破费了。” 一众笑得猥琐的大臣,随着李承昀离开庄严巍峨的麟德殿,前往平康坊南曲。 李承昀出手阔绰,随性放得开,妓子喜欢他,大臣也尽兴。 他们通宵达旦,尽兴而归。 只是兵部侍郎唐文才有点儿倒霉,因喝得太多摔了一跤,撞断鼻子。所乘的马车又受惊,害他从车厢内滚出,摔坏了腰。卧床月余都还算小事,关键是腰椎受损,恐日后在行房事方面会力不从心。后来此事也不知被谁传扬出去,成了一大笑谈! 夜暗灯明,衣衫被汗水浸湿的李熠,忍着强烈窒息感所产生的头晕恶心,脚步虚浮的行出宫门。 他面色苍白得吓人,对侯在马车前的初一道:“去永宁坊。” 初一见他这副模样,劝阻道:“爷该回家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不必。” 李熠的声音,就像是在喉咙里面一路拼杀,只余下最后一丝力气,勉强从牙缝中挤出,沙哑得厉害。 刚刚的舞剑令他虚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但想要见喻知微的欲望太过强烈,容不得一刻耽搁。 初一知劝阻不了,放下马凳,扶李熠上车,然后收凳扬鞭。 一路疾驰的马车,载着月色,停在熟悉的喻家后墙。 李熠跳下马车,他太想要见喻知微,从未这般渴望。 等见到她,他会二话不说将拥她入怀,用力的抱紧她,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内。 就算景泰帝知晓他对她的心思又何妨,他会拼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保护她。 只要她在他身边,纵然有千难万险,他也要披荆斩棘! 跳下马车还未站稳的他,迫不及待的冲到墙根下,正欲翻身进去,就听见院中传出男女交谈甚欢的说笑声,身子一僵! 不发一言的初一,悄然将马凳放在李熠脚边。 李熠有些慌乱的踩在马凳上,朝内望去。 晾衣绳摇摇晃晃的后院中,支起了一张食案,喻知微同李钰正在一起吃点心,喝樱桃酿。 月辉下,二人看上去就像是从王母蟠桃会上偷溜出来的金童玉女,长得一样好看,笑得一样甜,甚是般配。 温柔的李钰,用手拭去喻知微嘴角的点心渣儿,喻知微害羞的垂眸,手不自在的搅着衣襟。 这是李熠头一次见到喻知微真真切切的害羞,不是伪装!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丢尽了冰窟窿里,身体一晃,再也站不稳,从马凳上滑落。 结果动静,惊动了院中人。 “谁?” 喻知微猛地起身,朝后墙外望去。 第四十九章 适时放弃 喻知微是捕头之女,一向机警,虽然窃衣贼赛狸猫已伏诛,但京城的夜晚从不缺宵小之辈! 是以听到一丝风吹草动,立马提高警惕! “怎么了?” 李钰也站起身,一步就跨到喻知微近前,紧紧贴着她,并探出半个身子护住她。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低矮的院墙,陷在晦暗的月色中,没有任何异样,也不见半个人影。 见没有任何异常,喻知微不禁想起脆桃总是笑她疑心重。 母亲的过身,确实养成她居安思危的性子,但最近她能明显的感受得到,周围存在一些极不易被察觉的微妙异常,但又具体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儿。 这种感觉,从去岁开始,如今变得越发强烈。 也许只是因最近发生太多不好的事情,才会令她心绪难平。 “知知,你怎么了?” 见喻知微痴痴望着墙不做声,李钰担心询问。 “没事儿。大概是只狸猫,闹出了一些动静。” 喻知微说话间转身,不承想恰巧李钰也转向她,二人距离太近,胸膛差点儿撞在一起。 喻知微吓了一跳,慌乱后退,差点跌倒。 李熠伸手想要揽住她,来个英雄救美,但连连后退两步的喻知微,自己站稳了脚跟,李钰伸出去的手,捞了一个空! 场面有些滑稽,喻知微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今晚月色真美”,想要缓解尴尬的李钰,抛出一句经典台词后,也跟着“噗呲”笑出声。 二人笑了很久,面颊微微泛红的喻知微冲李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今日清明,国公府祭祖应十分劳累辛苦,你还亲自下厨给我做点心。” “我想讨你欢心,这些自然是要做的。” 若是换做一般人,说出这样的话,会令人感觉油腻不适。但浑身上下透着清爽温柔的李钰,语气真挚诚恳,没有一丝旖旎暧昧,只是单纯的表达一个少年喜欢另一个少女的心。 喻知微泛红的面颊,更热了。 被柔柔月光笼罩着的李钰,越发似王母座下的金童,他温柔的看着喻知微,手拂过她的额头,“你脸有些红,但非发烧。应是樱桃酿饮多了些,莫要再喝了。” 他与喻知微同岁,甚至还小两个月,但此时此刻的他,像是心疼妹妹的兄长。 喻知微从未被家人之外的人如此关心,不自在的后退一步。 她曾多次目睹父亲缉捕凶残罪犯时刀光剑影,血肉横流的场面,都能泰然处之,甚少惊慌。 但眼下这种情况产生的情绪,令她陌生又不自在,莫名有些胆怯。 “知知,我来看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闻你娘亲已仙逝,想你今日会因思念而伤心,才会不请自来,你不必感觉有压力”,李钰将喻知微的闪躲看在眼中,柔声解释,不想她误会他别有居心。 他只是,单纯的想在她伤心时,为她做些什么! 喻知微闻言,愣住了。 她直勾勾的看着李钰,眼眶渐渐湿润。 娘亲已去世三年有余,已从故人的生命里淡出,只有她还心心念念,日思夜想! 今年清明祭祖,伯父一家、三叔一家,无人再提起她娘亲。也不知是怕她伤心,还是已经彻底遗忘。 是以一整日,她心间盈满惆怅,却又感觉空落落的,情绪十分低落。 可万没想到,与她相识只有两日的李钰,一下子驱走她心间惆怅,又填满她的空落。 她很感动,心中泛起一丝别样滋味儿! 她承认,自己有上山擒虎的孤勇,但因父母纠葛,在情感方面是个胆小鬼。 她对婚姻的态度是顺其自然,只要对方本本分分,与她安安稳稳一同长命百岁,平淡度一生便好。不奢求荣华富贵,也不幻想与未来夫君情投意合,举案齐眉! 但残忍又多情的命运,有时会突然抽风,施舍给你意想不到的好东西,就是所谓的幸运! “谢谢。” 短短两个字,她说得极尽温柔。 李钰声音更温柔,“知知,对不起,祖父没有征求过你的意见,就擅自做主,给你指婚,又让你择婿。我知你不喜欢被人左右,已经同祖父说过,不会再强迫你同国公府联姻。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走向你的机会?” 李钰清澈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润,手指不安的扯着袖子,语气透着祈盼,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里软软的。 喻知微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引得纯真美好的李钰如此待她。 但她知道,若能同李钰走完一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她含羞的点头。 “真的”,情绪激动的李钰,想要伸手抱住喻知微,但觉唐突,伸出去的手,改换牵住她的双手,“明日天气应是不错,咱们去街上走走,如何?” “好。” “那我明日来接你。” “不见不散。” “那你快去歇息,明日莫要起来迟了。” 难掩喜悦的李钰,将喻知微送回屋子,他十分懂礼数的停在门口,笑着挥手,“关好门,我再走。” “我看着你走后,我再关门”,喻知微让李钰先离去。 “不。你先关门睡下,我才能安心。” “好”,见他执拗,喻知微无奈笑着妥协,双手缓缓合上门扇。 她与他,隔着缓缓合上的门缝,消失在彼此视线中。 直到门严丝合缝的关上,李钰仍旧傻笑着,站在门外。 他等着她熄灭烛火,而隔着一扇门内的她,在等他离去的脚步声。 须臾后,她率先明白他的想法,正要开门劝他离去时,门外响起他温柔的声音,“你关了灯,我才安心。” “好。” 她应一声,脚步欢快的行到桌前,吹熄蜡烛。 一室昏暗寂静,她却没有上床,而是蹑手蹑脚行到门口,附耳聆听。 门外,李钰又站了许久,傻笑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屋内,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的喻知微面上越来越热,心中越来越甜。 她终于能够理解娘亲为何宁愿同娘家决裂,也要下嫁自己父亲。 有些东西,能够令你无所畏惧,豁出一切勇往直前。 她伸手,摸摸额上李钰先前抚过的地方,面上含笑,将一块儿荷花酥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不是东西市点心铺子贩卖的味道儿,确实是李钰亲手做的。 他昨日说给她做点心,今日就不辞辛苦送来,可见他虽看上去年轻稍显稚嫩,但说话算话,十分靠谱。 明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喻家后院墙外,李熠看着欢天喜地离去的李钰,从树后转出。 暗夜中,他的面色比月光还要惨淡青白,犹如溺死之鬼! 一旁的初一,担心极了,生怕下一瞬,他家也就会晕倒。 李钰的身影,消失在李钰的眸上后,李熠扭头又望向安静祥和的小院,向前一步,却又停下。 她追求的那份静逸得偿所愿,他不该去破坏,否则她可能会憎恶他。 为何,就晚了那么一步! 可即便没有迟一步,她面对他的真心袒露,绝不会像面对李钰真情告白时那般害羞感动。 李钰抚平她对娘妻的哀思,带给她对未来的憧憬。而他,只会给她带去麻烦! 九个月的守护,也该适时退出,这是对她最好的呵护! 他与她,是还未绽放的玫瑰便已枯萎! 他的心,疼得厉害! 手中被握断的铁扇骨,刺穿掌心,鲜血浸湿袖口,他全无所感。 明月从树梢爬上正中,明明已经做出决定要放手的李熠,仍旧静静站在墙外,久久凝望静谧的小院。他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风吹干。 若是亲卫十五在,定要恨铁不成钢的煽动李熠不要站墙角,该去挖墙脚。 但他不在,只有同样沉默寡言的初一,默默陪在李熠身后。 直到晨曦悄悄探进喻家小院时,李熠从怀中摸出那支橘子发簪。 该不该还给她? 他踌躇片刻,向前两步,将橘子发簪放到墙上,然后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 空中,海东青发出一声凄厉鸣叫! 初一惊呼一声“爷”,忙将人抱上马车,顺便还将那只橘子发簪塞回李熠怀中。 街边,槐花被酿蜜人打得七零八落,可怜春未逝、花已尽! 第五十章 刺客跟踪 喻家院中,伴着鸡叫勤快起床的脆桃,打好洗脸水,回到屋内,正打算唤喻知微起床。 未想到一向爱赖床的喻知微已起身,脆桃不禁揶揄,“从前李贤那厮,三番两次邀约娘子,娘子就似被封印在这院内一般,死活不肯出门。如今却是这般迫不及待,娘子莫不是对李钰郎君动心了?” 李钰那般温柔体贴的男子,谁会不喜欢! 喻知微面颊浮上红晕,用桌上的花生壳丢脆桃,“我今早,是被鸟叫声惊醒。不过你是麻雀吗?叽叽喳喳,就爱多嘴!” “我是麻雀,那娘子你就是鸳鸯,要与人双宿双飞。” 一打早被脆桃如此打趣,喻知微羞恼的将手伸进脸盆,掬一捧水泼脆桃。 脆桃笑着跳开,主仆二人嬉闹着洗漱完毕。 “今个儿,咱们去外面吃”,喻知微同李钰约在东市,刚好很久以前她就想吃东市的李家蒸饼。馅大皮薄,一口咬下,浓郁汤汁顺着嘴角流下,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流口水。 “府上马车被三婶娘赶走了,娘子只能乘驴车”,脆桃噘嘴抱怨,三房总是私自从大房二房拿东西,还不知会一声,脆桃对这点十分不满。尤其是,之前孟氏贪墨彩礼,险些害了她家娘子名声,一想起此,她就憋气窝火。 若不是念着孟氏对她家娘子有抚育之恩,又心眼不坏,她早去同孟氏厮杀一番。 “驴车好,稳当。” 喻知微一向对这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能够同相悦之人,平安顺遂的长命百岁才是真! 天气晴朗,喻知微穿是青白配桃夭色的绣裙,裙上绣着指甲盖大小的小桃子,俏丽又可爱。 喻知微本就生得国色天香,稍作打扮,就把脆桃看呆了。 上一次喻知微入国公府正门时,乃是卸掉丑妆后素面朝天;第二次去国公府择婿时,她的装扮由孟氏一手包办,妆容衣衫都不搭配,也不适合喻知微,将她的美貌遮掩了五分。 如今她精心装扮,一颦一笑都动人心扉! 脆桃又忍不住拍马屁和自夸,“经我这双巧手装扮,娘子今日一定能迷倒李钰郎君。” 这话,喻知微听着十分耳熟,突然冒出不好的感觉,轻轻揉捏额角。 脆桃见了,又开始打趣,“娘子怕不是昨晚想了李钰郎君一夜没睡好!” “再胡说,小心我打你”,喻知微追着脆桃,二人跑出屋子。 阳光晃眼,喻知微身子晃了一下。 脆桃立马担心的将她扶住,“娘子,你身子不舒服吗?” “早上被鸟叫声惊着了,无大碍”,清晨也不知具体几时,院外忽然响起一声凄厉鸟叫,仿若忠贞的大雁失去了伴侣,发出的绝望悲鸣,将她惊醒。 脆桃早上在打扫前面院子,未听见鸟叫,好奇询问,“什么鸟叫声,很是吓人吗?” 喻知微已行到驴车前,无所谓道:“无甚可在意的,咱们上车。” 狭小的驴车上,脆桃负责赶车,喻知微坐在车内,她挂起车帘吹风透气。 她带着幕篱,别人看不到她的模样,她却可以透过轻薄的白色纱幔,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从永宁坊到东市,要经过亲仁坊,从东市南门入。 长安内的东西两市,即使是雨天,仍旧十分繁荣热闹。若是像这般晴朗的日子,喧嚣翻倍! 小驴车很快穿过东市坊门,缓缓行在人流拥挤的街上。 坐在车内的喻知微,感觉愈发闷热。将一颗樱桃果脯塞进嘴里,酸酸甜甜,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果脯也是昨晚李钰带给她的,也是他亲手做的,好吃极了。 李钰很有做食物的天分,若不是出生在国公府,凭借好手艺,说不定都能入宫当御厨。 日后,便宜她有口福了! 等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面上又开始发烫,喻知微双手托腮,想李钰为她用心做点心和果脯,她得投桃报李。 回赠什么好? 亲手绣的荷包? 荷包寄情思,他们才刚开始亲近,好像不太妥当! 那给他的玉佩打络子? 络子一向配同心结,似乎也有点儿不合时宜! 算了,还是等他们二人再熟悉亲近些后,再送荷包络子。 今个儿就趁逛街,买个有眼缘的礼物先回赠便好! 她打定主意时,小驴车停在了早食摊子前。 脆桃买好蒸饼,将小驴车赶到巷子阴凉处停靠,同喻知微一同坐在驴车上啃蒸饼。 李家的蒸饼天下一绝,到底是怎样一双巧手,才能做出这样的美味儿,喻知微学了很久,做出来的都很差强人意。 等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李钰尝一尝李家蒸饼,以他做美事的天赋,想必能复刻出一模一样的蒸饼。 只是一想到他,为了模仿出一样的蒸饼,不知要吃多少蒸饼将肚皮撑破,她就忍不住发笑。 “娘子是在想李钰郎君吗?笑得这般甜,蜜蜂都要围着你打转了”,调皮的脆桃,又拿喻知微打趣。 被戳中心思的喻知微,笑骂脆桃,“吃蒸饼都堵不住你的嘴。待你将来成家,夫婿定要被你烦死。” “我才不嫁人!” 脆桃又羞又恼的跺脚,险些踢到驴子,吓得驴子尥蹶子,险些将二人掀下车。 抱在一起的主仆二人,相视哈哈大笑出声。 天气很好,心情绝佳,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那般美好! 但当脆桃再次扬起鞭子,继续赶车上路后,她发现,窝在车中的他家娘子突然变得十分沉默,不再与她搭话。 临近首饰铺,路上变得拥挤,小驴车几乎一步一停。 心头狐疑的脆桃趁此机会,忙问喻知微,“娘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只是发现一件事情。” 喻知微语气略显沉重,脆桃警觉,“娘子发现了什么?” 将身体探出驴车的喻知微,贴近脆桃,撩起幕篱,偷偷点指街边几人,“他们,一路上我已看到三次。似乎在跟踪前面那辆马车。” 脆桃按照喻知微提示看过去,只觉那几人,与满大街行色匆匆的路人无甚区别,“我未看出古怪之处,娘子是否多心了?” “街上的普通行人,和跟踪盯梢别人的人,行动举止有太多不同之处。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在别人眼中,路上行人都一样,但在喻知微眼中,那几个人就是掉进绿豆中的黑豆,突兀得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脆桃按照喻知微的分析,仔细看过一番后,点点头,“没错。他们确实在跟踪前面那辆马车,是想对马车中人不利吗?” “他们是,杀手。” 那几人脚步沉重,目观四方,耳听八路,有好几次在突然加速提快脚步时,都灵活的避开路人,明显是练家子。且他们腰间鼓鼓囊囊,应是别着武器。 听到喻知微判断那几人是杀手,脆桃一下子紧张起来,“娘子,那辆马车里的是什么人,咱们要不要提醒一声?或者换条路,避免牵扯进麻烦危险中?” 第五十一章 故意找茬 脆桃和喻知微一样,不爱多管闲事。 但出于道义,又不能眼睁睁看到人在自己面前被杀。 喻知微仔细打量前方马车,是一辆华丽轿车,红木车厢,车顶门脸上有鎏金装饰的标志,车轮美轮美奂,一看就是王公将相家的马车,车主人身份必然十分尊贵! 喻知微不想牵扯进麻烦当中,他爹就因救了晋国公,才会给她弄出指婚这个乱子。 但转念一想,也这因此,她结识了李钰。 “去提醒一声吧!” 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 喻知微谨记爹娘对她的教诲,即使不情愿,还是决定多管闲事一回。 脆桃听命,驱使驴车靠近马车。结果前方华丽的马车突然停在香料铺子前,锦缎车帘被掀起,跳下一人。 那人玄衣绣金,身形高大,面容冷峻,浑身散发萧杀之气。 竟是李熠! 脆桃猛地勒紧缰绳,小驴车戛然停下。 驴子闹脾气的尥蹶子,脆桃声音有些颤抖,“娘子,还用去提醒吗?” 明明响晴的天,脆桃只觉前方寒气逼人, 李熠,不愧是京城中最麻烦的人物,日常出门都有人跟踪准备刺杀! 喻知微远远观他面色,惨白得有些瘆人,似乎大病一场刚刚痊愈。 昨日清明皇家祭祖,想必十分辛苦,再加上天降大雨,露天祭拜的人无处躲避,着凉也是难免。 不过作为上京城内最冷峻傲然的男子,即使生病,仍旧气势迫人,脚步沉稳,明明只是在街上普通行走,却有种将军披盔戴甲欲冲锋陷阵之感! 难怪,他替景泰帝追捕绞杀了那么多的三王余孽,得罪的人不计其数,整个京城还是有大半的男子敬仰他、女子爱慕他! 她想,他这般的人若是上战场,一定会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成为活到最后的人! “不用。” 喻知微答得干脆。 她相信以李熠之能,应是早已发现有人跟踪,不用她多此一举。 “咱们,绕过去。” 喻知微放下幕篱纱幔,重新入驴车内坐好。 没有说话的脆桃,默默一手牵缰绳,一手扬鞭,让毛驴改变方向,从马车后绕过去。心中暗赞自家娘子英明,那个黑煞神就是无底黑洞,若是靠近,定要被黑洞吸进去,万劫不复。 小驴车经过华丽马车时,脆桃还是忍不住歪头朝香料铺内看一眼,而喻知微由始至终笔直端坐,目不斜视! 而行进香料铺子的李熠停下脚步,扭头望向门外,小小的驴车从他眼中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变成一个黑点而,他仍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直到,初一上前提醒,他才回过神。 香料铺子距离曹记首饰铺,只隔了两三间铺子,仅剩的一小段路程畅通无阻,小驴车平稳抵达首饰铺。 脆桃将毛驴拴在铺子门前树下,扶喻知微下马车。 李钰母亲王氏诞辰快到了,李钰为尽孝心,想要送一件首饰当作礼物,请喻知微一同来参谋挑选! 只是喻知微进入曹记首饰铺时,并未看到李钰,倒是意外的看到了自己堂妹喻明月。 首饰铺内有很多人,胆小怯懦的喻明彦缩在角落处,在看首饰。 而走进铺子摘掉幕篱的喻知微,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光彩照人,太过美丽夺目,不管是谁看到,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尤其是她站在门口背着光,整个人又添几分朦胧之美,店中伙计都看得呆住,忘了上前招呼。 铺中门口处,几位正在挑选饰品的夫人娘子看到她,纷纷侧目,小声议论,“这是谁家的娘子竟如此好看?称一声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喻知微自从母亲去世后,非必要不出门,几乎未在人前走动,否则也不会因亲事被传成是只粗鄙丑麻雀的荒唐流言! 丑,这个字,不会出现在对她的评论中! 不对,她刻意扮丑时,除外! 太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肆无忌惮的打量眼光,脆桃有些心里发慌,然喻知微丝毫不在意,直接向着喻明月走去,结果与一少女撞在一处。 少女生得面若桃花,杏眼又圆又大。上身穿彩绘宽袖白绢衫,下配子姜色齐胸衫裙,搭了一条绣桃花的石蕊色披帛,整个人看上去富贵逼人。只是她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刻薄,薄唇噙着讥嘲,凉凉瞪喻知微一眼。 “你是没长眼,撞到人不知说声对不起吗?” 少女一开口,就透着一股蛮横劲儿, 喻知微眸光淡淡的看着她,未言语,脆桃抢先开口,“是你突然横过来,阻住我们去路,才会因避让不急撞到你。要说也是你的错,凭甚让我们道歉。” 脆桃平日里没理也能辩三分,更何况,她们占理。 少女一向骄横惯了,见脆桃顶嘴,登时杏眼一眯,“你个贱婢撞到我,就得给我磕头认错,还敢顶嘴,信不信我让人打烂你的嘴?” 凶巴巴的少女透着一股狠劲儿,一看平日里就没少打骂欺人,脆桃感觉自己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气势一下子弱了。 喻知微上前半步,护住脆桃,定定的看着少女,情绪没有任何波动,“是我冲撞了清河郡主,我向你致歉。” 突然被人点破身份,清河郡主十分诧异,“你识得我?” 喻知微从前并未见过清河郡主,是通过对少女的观察,推测出她的身份。 少女绣桃花的石蕊色披帛上,镶嵌了珍珠,乃是上等的东珠。 东珠得来不易,弥足珍贵,皇后、太后的凤冠上镶嵌的就是东珠。只是朱径都要有一公分以上,而少女披帛上的东珠朱径较小,但也都各个浑圆饱满,价值不菲。且足足缝制了二十颗,即使是皇亲国戚,也未必会有这般大的手笔。 是以少女的身份,喻知微圈范到几人。 再观少女长相,眉心有一颗朱砂痣,十分有特色,再加上她娇蛮跋扈,目空一切的性子,喻知微心中便有了答案。 清河郡主名叫李婉唐,夏郡王的独女。 夏郡王李承圭是景泰帝的侄儿,族谱上未出五服的皇室成员,很会溜须拍马,深得圣心,早早被封郡王,享受食邑。他与夫人谭氏少年夫妻,琴瑟和鸣,只生下独女李婉唐,对其爱护有加,恨不能将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女儿。甚至在女儿及笄时,厚脸皮求皇帝册封李婉唐为郡主。 “我曾有幸,见过郡主。花容月貌,自是难忘”,喻知微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有见微知著之能,面对故意找茬的李婉唐,她更不会多言生事,只希望自己的诚恳致歉和刻意恭维,能让这位性子蛮横的郡主息事宁人。 然而,故意找茬儿的李婉唐,根本不会轻易放过喻知微! 她与南康公主交好,并以有南康这样一位京城第一美人的姑姑而感到自豪。 结果就在方才,她竟听到铺中众人,议论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才是京城第一美,登时火气蹭蹭往上冒。 她恶狠狠的看向众人口中女子,容貌确实惊为天人,且气质如兰,但一看就是个穷酸贱民,竟也敢同她的小姑姑南康郡主相提并论! “撞了人,轻飘飘一句就了事,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要你给我下跪道歉”,李婉唐高高扬着下巴,不可一世,仿佛喻知微在她眼中就是草丛里的臭虫,抬起脚碾死都只觉得脏了自己的鞋。 陪李婉唐一同来逛街的狗腿子,户部小吏之妹刘芸立马帮腔,“没错。你个没长眼睛的贱民,论斤卖比猪肉还贱,若是撞伤郡主,把你们全家卖了都不够赔。还不快下跪道歉,求郡主饶你一条贱命!” 第五十二章 下跪道歉 喻知微心有玲珑,自然一下子就看明白李婉唐是打定主意要羞辱她。但是不明白,李婉唐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还有就是,她许久未出门,竟不知京城风气已被这些世家弄得如此乌烟瘴气! “撞人道歉,理当如此。但何来下跪赔礼之说。我朝律例可没有这一条,清河郡主莫不是大过王法?还是你父王,大过定律例的天子?” 喻知微生得弱柳扶风,窈窕之姿,看上去温柔好欺,但却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 李婉唐无故生事,想要逼她下跪道歉,她便要李婉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向仗着身份同人吵架无往不利的李婉唐,未想到喻知微竟敢还嘴,且还牙尖嘴利往她头上扣抄家灭族的大帽子,登时气得浑身发抖,用手点指喻知微,尖声道:“你个贱民,竟诋毁我和父王名声,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来人,给我打!” 李婉唐吵不过就直接命人动手,伺候她的两个婢女,立马上前扭住喻知微,李婉唐也二话不说,抬手抽向喻知微的脸。 然喻知微,可不是吃素的。 她儿时随父亲侦案缉凶,学过三脚猫功夫,若是扭住她的是两名壮汉,定是挣脱不得,但只是两名普通婢子,哪里困得住她。 她并未挣扎,直接抬脚,踹向李婉唐。 李婉唐身份尊贵,喻知微原本想要道歉走人,但对方偏偏作死不肯放过她,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黑。 她要将李婉唐揍一顿,还要让她吃下这个哑巴亏! 只是,喻知微抬起的脚,还未踢到李婉唐,忽然从角落冲过来一人,将堵在门口的喻知微同李婉唐一起撞倒。 “娘子。” “郡主。” 惊呼声四起,脆桃与郡主婢子乱做一团,纷纷弯身搀扶自家主子。 在脆桃关切声中坐起身的喻知微,看到撞倒她的人竟是喻明月,便将她一同扶着站起。 喻明月的手掌擦破皮,流下血来,喻知微见了,忙问扯着她查看,“你身上可有其他地方受伤?” “我......我没事。” 喻明月并无大碍,但她刚刚冲过来时,结结实实撞在李婉唐身上。 摔倒在地的李婉唐伤到了腰,“哎呦、哎呦”痛叫着,被两名婢子架着才站直身体。 她并非装痛无病呻吟,腰是当真似要断了一般疼,抬眼却见喻知微竟毫发无损,且还同撞她的人相识,一下子便炸庙了,“你们两个贱人,竟合起伙来殴打本郡主。我要将你们抓进大牢,放老鼠活活咬死你们。” “对。殴打郡主,罪不可赦,将这两个贱人抓去蹲大牢”,刘芸跟着跳脚叫嚣。 郡主的婢子还未动手,首饰铺的一名伙计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喻明月的手腕,“你个小偷,偷拿金簪子就想跑。” “什么金簪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被陌生男主抓住手臂的喻明月,一下子就吓坏了,拼命挣扎,结果一支将近手指粗的金簪子,从她袖中掉出,“啪嗒”砸在地上。 “还说你没偷”,伙计弯腰,从地上拾起金簪子查看,发现上面镂空的小鸟摔扁了,立马叫嚷起来,“这支金簪子,价值五十两,你把它摔坏了,赶紧赔钱。不对,你是偷窃未果,应双倍赔偿,你得出一百两!” “什么金簪子,什么一百两,我不知道,你少冤枉我”,平时怯懦胆小的喻明月,这下子是真的急了,嗓门拔高不少,能与她娘亲孟氏一较高下。 “人赃并获,周围这么多人证,你抵赖不得。你若是不肯赔钱,那就报官,把你抓去衙门闻审。” 伙计抓着喻明月不依不饶,喻明月吓得往喻知微身后躲,“姐姐,你相信我,我没有偷东西,没有偷东西。” 喻知微伸手扯开伙计,护住喻明月,“我相信我妹妹,她不会偷东西。定是她拿簪子欣赏时,看到我被人欺负,着急冲过来解救,一时情急,没注意放回去的簪子不慎滑进她衣袖中。” 喻明月性子胆小怯懦,喻知微相信她不敢偷东西。便回想方才发生一切,做出合情推理! 喻知微的推测分毫不差,一下子点醒喻明月。 喻明月正准备开口,李婉唐“噗呲”笑出声,“我知道了。你们两姐妹,一个故意撞我,吸引人们注意力;一个趁机偷东西,待成功后,制造混乱,一块儿潜逃。真是贱人贱命,卑劣无耻,才能想出这般下流手段。来人,给我把她们两个扭送官府。” “对了对了,她们两姐妹就是合谋偷东西。大家快搜搜她们的身,肯定要偷了别的东西。” 听到要搜身,喻明月吓得躲在喻知微身后不敢出声。 性子燥,嘴又快的脆桃挡在前面大声反驳,“你胡说,明明就是你故意撞的我家娘子。现在又诬陷我家三娘偷东西,是何居心?” “懒得与你们这些个贱民多说废话,偷了东西就该乖乖认罪去蹲大牢。大家一起上,将她们捆了,扭送官府,为民除害。” 李婉唐一声号令,她的两个婢子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扭住脆桃双臂,令其动弹不得。狗腿子李芸也伙同其他人,将喻知微围困住。店铺伙计也趁乱,将喻明月从喻知微身后一把扯出,推倒在地。 讪笑着的李婉唐上前一步,抬脚踩住喻明月的手,“偷窃别人东西的手,就该剁掉。我好心,帮这个忙”,她说着,脚下用力一碾,喻明月登时发出一声惨叫。 “李婉唐,别仗着你是郡主,就随意伤人”,喻知微目光转冷,她彻底动怒了。 李婉唐还未言语,捧臭脚的刘芸抢先骂道:“呸,三个贱民,三条烂命,也敢恐吓郡主,不知死活!” “人犯错,就该受到惩罚”,李婉唐脚上再次用力。 喻明月又发出一声惨叫,苦苦哀求道:“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求郡主放过我。” “哦,不是你偷的,那就是她的偷的了”,拉成尾音的李婉唐,看向喻知微。 李婉唐示意喻明月攀咬喻知微,喻明月死死抿着嘴不做声,李婉唐便俯身凑近喻明月,压低声音,“这位妹妹一看就生得十分乖巧,定不会做出偷窃这样不要脸的事情。我看是,真凶另有其人,你可莫要犯糊涂,替人顶罪去蹲大牢。你要知道,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关着都是杀人犯和疯子,还有老鼠和臭虫,到时能不能活着从里面出来都难说。即便出来了,名声尽毁,也只能去庵堂当姑子。” 李婉唐一双杏眼生得十分明亮,但却有一颗恶毒的心。 她威胁喻明月的声音,犹如毒蛇般将人死死缠住,越勒越紧。 “郡主就是太过仁善,何必苦口婆心相劝,就该把这三个贱民一同关进大牢”,刘芸狐假虎威,招呼伙计将喻明月从地上扯起,要将她送去官府。 本就十分胆小的喻明月,又因手受伤剧痛,出了一身的汗,脑子也变得浑浑噩噩。被伙计从地上扯起后,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但眼中突然迸发出狠厉的光,一把推开伙计。 “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你们不能把我抓进大牢,我不想被老鼠咬死。是我姐姐,是她拿了簪子,忘记付账”,受了不小刺激的喻明月,声音凄厉,精神有些错乱,猛地握住喻知微的双手,“姐姐,姐姐你救救我。你快同他们说,簪子是你误拿的,和我没关系,别把我送去大牢。” 第五十三章 双方过招 喻知微一进铺子,就被没事找事的李婉唐堵在门口,根本没往里面去。 喻明月推卸责任的扯谎,甚是荒唐,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可堵在门口的这些人,全都和李婉唐是一伙儿,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 “三娘子,你怎能帮着外人构陷我家娘子,她可就连里面都未去,如何拿的簪子,除非她手臂有一丈长”,脆桃为喻知微辩解,有理有据,可没人在乎。 被刘芸等人围困当中的喻知微,看向喻明月,只见其目光涣散,眼眶泛红,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月信时,喻明月看到她裙子上面都是血,吓得哇哇大哭,说不要姐姐死。 她这个堂妹,胆小怕事,内心脆弱,且不很聪明。人家一下,她就胆小得自乱阵脚。犹记得,小时候,喻明月时常被人欺负,每次都是她帮忙堂妹出头。 这一回,即使被堂妹攀咬,她还是会为其出头! “你们想做什么,冲我来便是,放我堂妹走”,喻知微推开挡路的刘芸,将喻明月往脆桃怀中一送,“脆桃,你先带明月回家,我留下善后。” “不行。我不能丢下娘子一人”,脆桃不可离去! “少给我演什么姐妹情深。谁说她可以离去了”,李婉唐出尔反尔,恐吓喻明月指认喻知微后,仍不肯放过喻明月。 喻知微的目光,冷了几分,“我说了,放我妹妹和婢女走,我会乖乖同你去见官。若郡主出尔反尔,不依不饶,那就莫怪我要不客气了!” “你想怎样不客气?去陛下面前告御状,诬陷我父王吗?” 李婉唐满是轻蔑的睥睨喻知微,有恃无恐! 景泰帝出了名的重视世家,平民百姓在他眼中就是土鸡瓦狗,贱民状告王侯将相,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挨一顿板子是轻的,说不定还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被关进大牢,死在里面。 喻知微相信,她若脑袋热跑去御前转告夏郡王纵女欺辱百姓,定会被乱棍打死。 这就是,权利! 喻知微听得出李婉唐的诱导,缓步逼近李婉唐,微微一笑,声音淡淡,“告御状就免了。但郡主可以期待一下,看我会做什么?” 明明是一句挑衅,但从喻知微的口中说出,听上去就像是一句闲唠家常,但李婉唐感觉自己脊背一凉。 眼前这个明艳动人,气质却沉静如海的女子,仿佛能够掌控别人的命运。 一个贱民,怎会拥有能够压迫她这个郡主的气势,李婉唐心头生出从未有过的畏惧和憎恶,很想用刀子在喻知微的脸上划上一道又一道口子,看她血流满面时,还会不会如此淡然从容! “不用去见官了,就在这屋子,给我打死她们”,褪去所有情绪的李婉唐,只存狠厉。 她堂堂郡主,责罚两个冲撞她的贱民,虽会受苛责,但有父王给她撑腰,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今个儿,她非弄死这个叫喻知微的贱人不可! 夏郡王府的婢子、刘芸和伙计等人,听从李婉唐的号令,一个个凶神恶煞,上前扭打喻知微三人。 喻知微奋力挣扎,狠狠踢了李婉唐一脚,又扇了刘芸一巴掌,然后卯足力气撞向门口的婢子,与其一起跌出门外! 婢子被喻知微压在身下,两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 喻知微也摔得不轻,摇摇晃晃站起身,脑袋嗡嗡作响。 “别让她跑了”,揉着被踢膝盖的李婉莹,尖声号令,刘芸带人冲上去扭住喻知微,将她往铺内拉扯。 “清河郡主杀人了,清河郡主杀人了”,喻知微大叫出声,吓得刘芸急忙去捂她的嘴,结果被狠狠咬一口,痛得她眼泪都流了下来。 李婉唐没有想到,看上去娴静又高贵的喻知微,竟突然像是市井泼妇般叫嚷起来,害她感觉好丢脸,急忙踏出铺子,抬手就给喻知微一耳光,“你偷窃贵重饰品,被我逮个正着,竟还敢污蔑本郡主!” 喻知微就是要将事情闹大,引人来看热闹,这样李婉唐在众目睽睽之下,才不敢随便处置她们。 她嘴角流血,气势一点不输的回瞪李婉唐,“郡主说我偷窃,我说没有。咱们双方各执一词,自有衙门定夺。你凭甚扣下我、我的妹妹,还有婢子三人,要私自处决。难不成,郡主便是衙门,郡王府大过国法,可以不问青红皂白随便处置百姓。是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在你这个郡主眼中,猪狗不如,可以随便宰杀!” 繁华的市井,最不缺的就是路人,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人,听这极具煽动性的言语,纷纷对李婉唐指指点点。 李婉唐这个蛮横郡主的恶名,名扬整个京城,此回不管喻知微是否当真在理,先入为主的老百姓都只会觉得,又是这她这个刁蛮郡主在欺负人。 “郡主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公主。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随便乱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被刺激到的百姓,开始有人跳出来为喻知微说话,也是为他们自己! 而只要有一人当出头鸟,很多鸟就会跟着振翅。 “是啊!俗话说王法大过天,夏郡王府这是比天还要大,竟敢随便乱杀人。” “夏郡王藐视王法,不敬陛下,还拿咱们老百姓不当人看,咱们不能放过她。” 有情绪激动的人,已经开始朝李婉唐丢烂菜叶子! 夏郡王府婢子忙护在李婉唐身前,缩在人后的刘芸,凑近李婉唐,悄声道:“郡主,这贱人狡猾,煽动百姓,咱们还是先撤吧!等以后,再收拾这个贱人!” 什么以后,泼辣蛮横的李婉唐可不会咽下这口气,她一把推开刘芸和婢子,迎着菜叶子向前一步,大吼道:“你们这些蠢货,都被这个狡猾的女人算计了。我好心帮铺子抓窃贼,避免店铺损失,乃见义勇为。且我压根没说过要私下处置窃贼,而是要将其送官。等查明她偷窃的真相,她就会被关进大牢恕罪。是她害怕自己的罪行被发现,想要逃跑,被我拦住。眼见逃不脱,她就开始煽动你们。你们都被她给骗了。” 李婉唐在关键时刻,脑子聪明了一回。 墙头草的众人,马上又被李婉唐的三言两语扭转风向,纷纷看向喻知微, “我没有偷窃,愿前往衙门受审,相信衙门会还我一个公道”,喻知微脊背挺得笔直,语气不卑不亢,目光不闪不躲,完全不见一点儿理亏害怕,还朝周围众人行礼,“公道自在人心。若诸位无事,可随我一同前往衙门旁听,见证我的清白。” 见她这副自信模样,百姓又开始动摇,相信她所说。 “我闲来无事,愿陪娘子走一趟衙门,看个热闹。” 有人举手,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都要跟着去凑热闹。 李婉唐暗叫不好,她上当了。 喻知微没有偷东西,到衙门一审,全都露馅。 不过,她还有后招。 第五十四章 织起大网 万年县县令与夏郡王有交,李婉唐知道,对方一定会卖她几分薄面。若再许以重金贿赂,将喻知微关进大牢,还不是她一句话。 似看穿她的心思,喻知微突然道:“京兆府公正廉明,敢为百姓沉冤昭雪,咱们……” “不行”,喻知微话未说完,就被李婉唐打断,并咄咄逼人道:“你特意提及京兆府,莫不是京兆府衙门有你相熟之人,可以包庇你的罪行。东市南门出去便是万年县衙,咱们就近,就去那里。” “我不要……” 喻知微的拒绝还未说出口,就别李婉唐一把扯住,“若无猫腻,你就乖乖随我一同去万年县衙。” “我不去”,喻知微却是挣扎,李婉唐若是认定她要捣鬼,死死扯着她向南而行,刘芸等人急忙跟上。 喻知微的父亲,是万年县捕头,但如今并不在京,帮不到喻知微。且万年县令,是个昏聩贪财,最善逢迎的狗官,若喻知微踏进万年县衙,下一瞬就会被李婉唐同狗县令关进大牢。 但没有人知道,她刚刚故意在人前说要去京兆府,就是为了让李婉唐提出去万年县衙。 京兆府在东市之北,万年县衙在东市之南,而喻知微想要李婉唐带着她向南走,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去衙门。 她要去的是来时路过的香料铺,在那里,有等着刺杀李熠的杀手守在门外。 从李婉唐逼迫喻知微下跪那一刻,喻知微就已悄然开始编织一张大网! 什么告御状、什么衙门还清白,她不屑! 她有更好的办法教训李婉唐! 她要,让准备刺杀李熠的刺客动起来,将李婉唐这些人卷入到刺杀李熠的事件中。 到时场面混乱,李婉唐受点伤,合情合理。 而李熠,非寻常人,夏郡王一旦卷入刺杀事件中,不会轻易脱身。 到时自顾不暇的夏郡王府,哪里还有精神来理会她与李婉唐在首饰铺的这点儿冲突。 李婉唐想要将她丢入大牢自生自灭,那她就拉整个夏郡王府下水! 至于被她利用的李熠,提前发现那些刺客,也不算一件坏事。 完全不知自己一脚踏进陷阱的李婉唐,眼见喻知微眼含泪花,脚步踉跄,完全丧失之前的从容端庄,仿若被驱赶的野狗,不仅暗暗嗤笑,看似个牙尖嘴利的贱丫头,内在就是个绣花枕头,除了会逞口舌之快,一无是处。再面对她这个郡主的刁难,最后只能任凭宰割! 骨子里有几分硬气的贱民就是这样,不知尊卑,以为在她面前能讨得平等,可笑至极! 什么新晋京城第一美,最后还不是烂死在牢中! 对,她可没打算让喻知微从牢中出来。 一个贱民当众挑衅威胁她,就得死! 反正,没有人会为一个贱民出头得罪郡王府! 形容狼狈的喻知微,细观可见她眼中一片沉静,且在沉静之下,是锋利的黠光! 她已远远看到有两名刺客在香料铺子门口徘徊,耐着性子再继续行进些,又见两名刺客堵在香料铺子门口。 她没有看到李熠,但知道,他一定在里面。 李熠武功高强,京中无有对手,她不必为他的安危担忧,不必愧疚! 打定主意,她咬咬牙,朝距离最近的刺客撞去。 好戏,开始了! “咚”,喻知微撞在一个清瘦,但结实的胸膛上。 甜甜的果子香,混着糕点香气,轻轻的拍了喻知微琼鼻一下,她诧异抬头,就看到一张清爽温柔的脸,宠溺的冲她笑着,正是李钰! 喻知微的计划,出了岔子! 李钰突然登场,而即使面对诬陷辱骂也泰然从容的喻知微,在看到他时,突然所有委屈涌上心头,眼中泛起泪水,闪着泪花。 李钰见她一副委屈神情,忙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钰哥哥”,欢天喜地的李婉唐,一下子撞开来不及开口的喻知微,亲昵的挽住李钰手臂,“咱们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你祖母的寿宴。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 国公府老夫人崔氏,同李婉唐祖母季氏乃手帕交,季老夫人时常带着李婉唐到国公府走动,只因多年前,李婉唐第一次见李钰时,便芳心暗许,情恨深种。 两家门当户对,李钰同李婉唐也是郎才女貌,夏郡王府很愿意结亲,但是王氏不喜李婉唐的蛮横,担心娶这样的儿媳入门,恐家宅不宁,自己过分温柔纯良的儿子也会受欺压,是以一直对夏郡王府明示暗示的结亲视若无睹。 但李婉唐早已认定,李钰就是她的夫婿,百般寻找会,接近李钰,可机会难寻! 国公府两房的小郎君,有不少人常呼朋引伴,在外花天酒地,可李钰从不会出现在这种场所,她想要与他见面,只能到国公府拜访,但李钰完全不露面。偶尔两次在庭院中幸运遇见,李钰也避嫌的远远离开,让她想与他说几句体己话都没有机会。 不过没有关系,她出身高贵,人也漂亮,国公府会很愿意有她这样的儿媳,李钰心里也是有她的,只是碍于男女大防,避嫌而已! 未想到,今日撞大运,竟在街上撞见李钰。决不能错过此次机会,只要她表现得热情些,对方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意,然后上门提亲。 一想到能与李钰成婚,李婉唐不禁面红耳热,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缱绻。 一旁的喻知微,将二人的亲昵看在眼中,只觉眼睛刺痛,心也疼! 好一声“钰哥哥”,还真是缠绵悱恻! 既然李钰已经有了婉唐妹妹,又来招惹她作甚? 难怪他点心做得极好,难怪他可以若无其事的触碰她的脸,原来他已不知给别人做了几百次的点心,摸过几百次的脸! 终究还是她眼瞎,国公府的郎君,都是一样的! 喻知微眼中星星点点的泪花散尽,眸光深深的凝视李钰,紧了紧拳头。 也罢! 反正他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看来她也无需借助杀手刺杀李熠教训李婉唐,因为有李钰在,钟情于他的李婉唐必然要顾及自己形象,不能被心爱之人看到自己丑陋恶毒一面,会就此放过她。 喻知微最后再看一眼李钰,正要收回目光时,李钰突然拨开李婉唐的手,蹙眉满是困惑,“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他问完,十分自然的走到喻知微身边,牵起她的手,与她手臂紧紧贴着手臂,并肩而站。 喻知微傻了! 李婉唐也傻了,惊愕得张大嘴巴,喉咙里的小舌头都被看见了。一双眼,在李钰同喻知微身上左右逡巡半晌,然后点指二人,磕磕巴巴道:“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一头雾水的李钰,用肩膀撞了下出神的喻知微,“你认识她吗?” 喻知微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钰哥哥,我是郡王府的李婉唐,和你有婚约,你怎么会不识得”,李婉唐说着,又上手抓李钰手臂,被李钰闪开。 李钰记得有李婉唐这号人物,但是,他什么时候和她定亲了? “郡主,你怕是弄错了,我未婚妻是我身旁这位喻家娘子喻知微”,李钰说着,将喻知微的手抓得更紧,并带着她后退两步,与李婉唐拉开距离,就好像李婉唐是疯子,害怕其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一样。 一口气堵在胸膛的李婉唐,她只觉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什么喻知微,她听都未听说过,怎么就和她的钰哥哥定了亲? 第五十五章 坚定偏宠 郡王府并未同国公府正式议亲,但在李婉唐心中,她同李钰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 结果她的钰哥哥,突然冒出一个未婚妻。而且,竟还是一个贱民! 她猛地怒目圆睁,恶狠狠瞪向喻知微,“是不是你这个小贱人勾引我的钰哥哥,我要杀了你。” 气疯了的李婉唐,再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张牙舞爪,一脸狠厉的扑向喻知微。 李钰反手一把将喻知微揽到身后,李婉唐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钰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从未受过这般委屈的李婉唐,一下子哭出声。 李钰不为所动,面上显出几分愠怒,“我与郡主并不相识,请你自重,莫要再叫得如此亲昵,引人误会。还有,我未婚妻若是得罪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也请你莫再动手,否则休怪我客气了。” 温润如玉的李钰冷下脸来,有些令人害怕,也给人一种踏实感。 喻知微侧仰头,凝视护着她的李钰,心中百感交集! 刚刚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结果却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今天的李钰,可真是好看! 高挺的鼻子,温柔的眼睛,殷红的嘴唇,越看越令人心跳加速。 还有被他紧紧抓着的手,麻酥酥的,一直酥麻都心坎上。 有这样一个会当众护着她、偏袒的爱人,她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怎么办,她好开心! 跌坐在地,泪流满面的李婉唐,看着紧紧贴在一起的喻知微同李钰,恨得咬牙切齿,气得快要吐血,“钰哥哥,你个傻子,你被这下贱女人的美色给迷惑了,她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小偷,刚刚在首饰铺偷拿人家簪子,被逮个正着。这样无耻贪婪的贱人,怎配嫁给你?” “你胡说八道,我家娘子没有偷东西”,脆桃眼见有李钰撑腰,嘴巴又利索起来,“明明就是你,无故找茬,欺辱我家娘子。被我家三娘子看到,想要帮忙,一时情急,拿了簪子忘记付账。你却死咬是我家娘子偷东西,还要仗势欺人,将我家娘子关进大牢。” 清河郡主李婉唐蛮横跋扈性子众人皆知。李钰听到她不仅诬陷喻知微,还要将人关进大牢,清澈的眼中又蒙上一层愠怒。 “郡主,还真是好大的威风。有我在,我看谁敢诬陷我未婚妻。” “钰哥哥,你别听这个贱婢胡说。我有证人”,李婉唐猛地站起身,一把扯过店铺伙计,“你说,是不是这个贱女人偷了你们铺子的簪子?” 清河郡主不好惹,但李钰也非一般人,那可是国公府长房的嫡子,晋国公最疼爱的孙儿,伙计可不敢乱说,只能左右为难的垂下头。 见伙计不敢出声,李婉唐狠狠拧伙计手臂一把,暗暗压低声音警告,“不想死,就给我好好说。” “没错,就是这个女人,偷了簪子,被抓了个现行。” 伙计最终还是不敢得罪疯狗般的清河郡主,做了为证! 毕竟得罪国公府郎君,他还能活着,若得罪了李婉唐,他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我没偷。” 喻知微否认偷窃,脆桃也忙帮她分辩,“我家娘子没有偷东西,都是清河郡主的诬陷。” “呸,手脚不干净的小偷,不要脸的骚狐狸。人证物证皆在,你休想抵赖”,李婉唐豁出去了,她要同喻知微骂街,做实她偷东西的罪名,这样国公府就不会要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儿媳,她就能得到李钰。 “没错,就是你偷的,我看见了”,接收到李婉唐眼色的刘芸,立马跳出来作证。 国公府的婢子、店铺伙计紧随其后,指着喻知微纷纷嚷道:“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你偷的,你休想抵赖。” 众口铄金,所有人指着喻知微骂她是小偷,围观不明真相者看向喻知微的目光,充满审判,渐渐转为鄙夷,完全信了李婉唐等人。 “这姑娘看着模样不错,怎么偷东西,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是长得好看才心有不甘,想着偷簪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才好勾引金龟婿。这不就勾引到国公府单纯的小郎君,眼看就要飞上枝头。” “哎呀呀,这女人真是狡猾。国公府可不能被她骗了,娶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子。” 抨击声,或大或小,如潮水般袭来。 气得憋红脸的脆桃,连声为喻知微分辩,“我家娘子没有偷东西,没有偷”,但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委屈得她差点儿掉眼泪。 喻知微对这些陌生人的误解谩骂全然不在意,只要李钰相信她就好。 但李婉唐想让她背负骂名,被国公府解除婚约,她可不会乖乖受着! 今日,看来真得去京兆府走一趟! 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李钰扯了一下。 李钰再一次,挡在喻知微面前,他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温柔微笑,声音朗朗,“不就是一根簪子,若我未婚妻想要,我把整间铺子买下,任她每天换着戴。” 清爽温柔的少年郎,用十分平淡的语气,吐出异常霸气的话。 喻知微又是诧异,又是甜蜜。 同喻知微相处时的李钰,声音温柔、目光温柔,有着超出寻常的体贴。不曾想,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李婉唐也从未见过如此的李钰,温柔中透着一丝霸道,醉人心,她感觉飘飘然,如踏在云端,但下一瞬,就坠入冰窟。 凭什么,这么好的钰哥哥,不是她的! 喻知微,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钰哥哥就是我的了! 李婉唐的一整颗心浸满毒液,但她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喻知微动手,否则她爹也保不了她。 该如何悄无声息的弄死喻知微,还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李婉唐不算太灵光的脑子,一片混乱! 但她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今日,且先放过这个小贱人,等想出好主意,再收拾她不迟! 心有不甘,但不得不装样子的李婉唐,朝李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喻娘子既然是钰哥哥的未婚妻,自然不会贪便宜偷东西,是我们弄错了,误会了喻娘子,我向你道歉。” “你该给知知道歉!” 什么知知? 李婉唐反应过来,李钰是要她给喻知微道歉。 她暗暗磨牙,扯烂手帕。 算了,她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既然选择服软,就贯彻到底,反正早晚她会让喻知微死无葬身之地! “喻娘子,今日误会,皆是我之错,望你雅量,莫要同我一般计较。” 李婉唐伪装诚恳,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做错的小孩,尽量挽回自己在李钰心中的形象。 喻知微又怎听不出李婉唐非真心道歉,并还将李婉唐眼底的怨毒看在眼中,知其不会善罢甘休。 但她并不在意,等着李婉唐放马过来,她接招! “没关系,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会计较。” 喻知微故意以姐姐妹妹恶心李婉唐,李婉唐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李钰还补了一句,“知知真是大度!” 李钰,你个大傻子! 喻知微,你个狡猾的小贱人! 李婉唐在心中大骂两句,狠狠一跺脚,转身离去。 但没走两步,她猛地转身,笑盈盈冲李钰道:“钰哥哥,明日我会同祖母到府上拜访,商量你我的亲事,到时你可莫要再装作不认识我,我会伤心的。” 第五十六章 我来迟了 李婉唐杀一个回马枪,意在挑衅、离间和恶心喻知微。 她要他们二人相互猜忌、相互怨恨,离心离德,分道扬镳! 喻知微只觉李婉唐手段幼稚,而李钰则揽住喻知微的肩头,声音温柔的的斩烂桃花,“我与知知,不日便会成亲,请郡主莫要再放心思于我身上,也请你在婚礼时来喝一杯喜酒。” “你......” 李婉唐恨得咬牙切齿,她的钰哥哥对喻知微万般体贴温柔,对她就像根木头。 好你个迷惑人的狐狸精喻知微,给我等着! 李婉唐愤恨跺脚,转身离去。 她的狗腿子刘芸等人急忙跟上,首饰铺伙计也识相的散去。 待周围没有外人后,李钰立马查看喻知微,“知知,你可有挨打受伤?” 李钰算是领教了清河郡主的蛮横,堪比疯狗,担心喻知微吃亏。 喻知微笑着摇头,“我很好,你放心。” 她刚刚在李婉唐那里受的委屈,因李钰,早已烟消云散,且醉倒在他过分的温柔体贴中。 见她无碍,李钰松下一口气,扭头对脆桃道:“你送明月三娘子回家,我同知知随便走走,散散心。” 他说完,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抓起喻知微的手,顺着街道朝前行去。 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喻知微害羞的想要抽回手,可李钰抓得太紧,她只能放弃挣扎,任由他牵着,还晃动两下,她开心的望着他。 他还是清爽温柔的模样,只是目光比平时微冷一分。 他在气什么? “我不记得她是谁”,李钰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微愠。 她? 喻知微思索一下后,猜想他口中不记得的她是李婉唐。 他是在同她解释,怕她多心! 真是可爱! “我......” 她才刚一张嘴,就被李钰打断,“清河郡主蛮横无礼,你一定受委屈了。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生气,是因为她受欺负了? 她可以,这般奢想吗? “只是言语上的几句羞辱,我不在意”,喻知微答得云淡风轻,因为她想要收拾李婉唐的手段,可比几句折辱要狠辣多了。 “夏郡王虽受皇帝宠信,但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你今日受的委屈,我定帮你讨个公道。” 李钰说这话时,牵着喻知微的手不禁用力,可见他真的动气。 但随即,他意识到弄疼喻知微,忙一边道歉,一边检查她的手,“对不起,我捏疼你了吧?” 喻知微静静站着,看着满脸担忧的李钰,眼睛湿润。 她一生所求,不过是嫁个还算顺眼的男子,平淡度日,长命百岁! 可上苍赏给她一个天大恩赐,让她拥有一个无论如何都会无条件站在她一边的男子,令人充满安全感! “咱们定个日子吧!” 她声音柔柔的飘进他耳中,他惊愕抬头,诧异的看着她。 “你不愿意吗?” 迟迟未等到他的答案,她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十分用力的道一声,“好。” 听出他的喜悦,她的心头也泛起无尽的喜悦,曲臂环住他。 携着槐花最后香气的风,撞在相拥的二人身上,掠夺一丝暧昧,奔到不远处的香料铺子前,翻起李钰的袍摆。 绣金的黑袍翻飞起舞,然后缓缓落下,像是金乌坠入暗夜。 李熠漆黑深邃的双眸,凝视槐树下紧紧相拥的一对璧人,眼底深处,有什么泛滥成灾。 立于他身后的初一、十五,感觉被浓烈的哀伤侵袭,心脏发寒,还染上凄然之感! 周围行人,远远的便感受到李熠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绕道而行。 也有胆大之人,盯着李熠那张俊逸却透着寒气的脸,猜测他为何像根旗杆般杵在街边? 难不成,附近有三王余孽? 之前李煜于刑台上剐逆党一百刀的画面,历历在目,即便胆子再大的人,也遍体生寒,恐惧逃离。 一时间,欣欣向荣的繁华街道,变得冷冷清清,犹如鬼市! “东郊的御马场,是由夏郡王负责管理的吧?” 李熠突然开口,初一忙应,“是。” “爷您为何突然问起马场?” 十五不懂正在伤心吃醋的都护大人,为何突然提起马车,但初一明白。 他家爷,这是想要给喻娘子出一口气! “明日,陛下会去东郊打马球。” 李熠答非所问,初一再次听明白了,而十五再次困惑发问,“明日初三,陛下初七才会去打马球,怎么突然提前了?” 初一觉得,十五的脑子,乃都护府之耻! 喻家娘子被李婉唐陷害羞辱,第一深情的都护大人,自然要替美人出这口气。 夏郡王负责的东郊马场,若在景泰帝打马球时出事故,即便景泰帝再宠信夏郡王,以其如今暴戾性子,定不会轻饶。 至于令景泰帝将打马球之日提前三四天,只要有人吹些耳旁风就行。 景泰帝身边的宫人,很容易就能买通。不行,还可以利用二皇子李承昀。甚至,可以使些手段利用嫔妃。 没有人知道,他家爷即使被罢黜皇室,即使树敌无数,但势力仍旧非同小可。 如果其愿意,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非难事! 只是,反叛必然生乱,祸及百姓,还要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他家爷,因兄长庆王的谋逆,已被景泰帝折辱十年,不愿再行庆王老路罢了! 初一又开始在心中日常心疼李熠,他点头应道:“属下知道该如何办。” 不懂二人之间哑谜的十五,正要再开口,就听李熠又道:“今日跟着咱们的尾巴,断了吧!” 他早已发现跟踪之人,一直吊着,等着揪出幕后黑手。 但刚刚,他眼睁睁看着喻知微撞向其中一名刺客。 如果,不是被李钰挡住,她可能已经被刺客刺死。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比看到她与李钰相拥在一起还要疼。 只要她能平安的活着,便什么好! 他也只要,她平安活着,像她所祈盼的那样,长命百岁! 这回儿,十五终于捋顺李熠同初一的对话,无奈又无语的摇头。 前方不远处,喻娘子正同李钰郎情妾意,搂搂抱抱,他家爷竟还在运用阴谋、阳谋给喻娘子解决郡王府这个后患,帮她出气。 不得不说,他家爷真真儿是天底下第一大暗恋、虐恋情深的大情种! 如果哪一天,他家爷突然想通了,主动向喻娘子表明心意,他一定给月老磕八百个响头! 恐怕,不会有那一天! ———————— 夏郡王府,李婉唐哭着奔进王府正房,一下子扑进夏郡王妃怀中。 “阿娘,你一定要给婉唐做主。” “娘的婉儿,你这是受了什么委屈。莫不是哪个下人惹你生气,直接打死便是。” 夏郡王妃口中说打死一个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般稀松平常。 在她心里,无论是贱婢,还是京中贵女,皆不及她宝贝女儿一根脚指头! 要知道,不易受孕的她,可是每日不差的整整喝了五年苦汤子,才有了宝贝长女。 即使后来她又生了儿子,也无法取代女儿在她心目中地位。 但凡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该是她女儿的。是以在女儿及笄时,她逼迫夏郡王去向皇帝恳请册封她女儿为郡主。 而那些敢令她女儿不痛快的东西,都不必存在! 第五十七章 同意定亲 “阿娘,求你今日就去国公府提亲,我要嫁给钰哥哥。” 李钰就要被喻知微那个贱民抢走了,李婉唐不愿再等了。 郡王妃早就知道女儿心意,是以常让与崔老夫人交好的婆母,带着女儿去国公府串门子,好让女儿同李钰培养感情。 “婉儿,国公府那边说了,李钰金榜题名,再谈婚事,这样才可顺理成章成为世子,日后继承国公府。到时你再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阿娘,咱们被骗了,李钰已经议亲了。而且与他议亲的人,还是个出身卑贱的捕头之女。” “不可能。” 李钰母亲王氏,出身五望七姓,怎会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娶给贱民? 夏郡王妃相信,王氏不会干这种糊涂事儿! “阿娘,我已经打听过了,万年县捕头喻城泰,仗着对晋国公有救命之恩,逼迫钰哥哥娶他女儿喻知微。而喻知微这个小贱人,爱慕虚荣还偷东西,此等卑劣不堪之人,绝对不能嫁给钰哥哥。阿娘求你了,你一定要帮婉唐嫁给钰哥哥。婉唐若是没有钰哥哥,会死的!” “荒唐”,夏郡王妃大力拍桌子,“一个贱民,竟敢挟恩图报,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真是厚颜无耻。” “阿娘,那喻知微我今日见了,真真儿狐媚子一个,仗着自己生得貌美,即便大庭广众之下,仍似狗皮膏药般黏在钰哥哥身上,十足不要脸又恶心人。儿可做不出那样风骚,钰哥哥一定会被她抢走的。” “真是臭不要脸!婉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那样的骚狐狸抢走你的婚事”,郡王妃面色变得阴鸷,声音冷得人骨头缝疼,“国公府碍于颜面,不愿被人指责忘恩负义,被迫接纳那个小贱蹄子,想来心里也是不痛快。那就由咱们出手,弄死那个小贱人。到时国公府必定欣然迎娶你入府。毕竟,你可是郡主,可不是一个贱民可比。” 听到母亲愿意为自己出头,李婉唐立马窝在郡王妃怀中撒娇,“我就知道阿娘对婉唐最好。等婉唐嫁给钰哥哥,我们两个一定好好孝敬娘亲同阿爹!” 满脸慈爱的夏郡王妃,轻拍李婉唐,“我的宝贝女儿美丽又优秀,会拥有一切想要的东西,包括美好的姻缘。娘亲相信,你同李钰,一定会幸福美满度过一生,儿女双全,就同阿娘与你阿爹一样!” 夏郡王只娶了一房正室,即便王妃五年无所出,也未休妻,是京中不少贵府夫人口中最佳夫婿典范! 夏郡王妃也以此为荣,且自视高人一等,看不起那些与妾室共侍一夫的女子。 像是妻妾成群的国公府,她本来也是看不上。在她心中,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该嫁给太子,成为将来的皇后。奈何女儿喜欢李钰,日后只能屈尊下嫁! 日头转西,郡王妃母女二人偷偷计划谋害喻知微,并惦记李钰之时,国公府夫人王氏,气得险些将手中茶杯丢到宝贝儿子李钰身上。 她瞪着眼,不见往日淡然沉稳,声音也带上几分从未有过的狠厉,“你当真,要娶喻知微?” 喻知微的美貌和性情,王氏十分满意,可惜出身低贱,又同李贤定过亲,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但她也知道,已喻知微的性情容貌,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见了,必然心动,是以,择婿宴那日,她命儿子老实待在房间,不准去赴宴。 可恨,越是提防,越是不遂她意! 她的软禁,引发儿子的逆反,偷偷跑去樱桃园,且还对喻知微一见钟情。 她的儿子,乃是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喻知微给她儿子当个通房都算抬举。 可她儿子,现今竟跑来说要明媒正娶,迎喻知微入府为妻,并扬言永不纳妾,只娶喻知微一个,气得她恨不能一巴掌抽醒自己这个傻儿子。 “娘。知知很好,善良温柔且聪慧。我欢喜她,认定她,是不会娶清河郡主的。” “什么清河郡主”,一个喻知微已经令王氏头疼不已,怎地又冒出个清河郡主? “今日撞见清河郡主,她说咱们府上已同她定亲,她在外还以我未婚妻自居。” 王氏差点“呸”出声,但因为涵养,忍住了。 清河郡主李婉唐,整个京城出了名的霸道蛮横,只不过是个郡主,却比公主还能闹腾,那样的女子,怎配嫁给她儿子,成为国公府未来的主母! “没有这回事儿,是她一厢情愿”,王氏坚定否决,随即话锋又转回到喻知微身上,“李婉唐不是个好的,喻知微也不行。这婚事,免谈。” 王氏态度坚决,李钰仍旧心平气和,说话不疾不徐,“娘,夏郡王十分溺爱清河郡主,说不定会恳请陛下赐婚。到时可由不得咱家不答应。依我之见,只有我同知知尽快成婚,才能断了他们这个念想。” “他敢。当咱们国公府是吃素的不成”,王氏将手中茶杯,重重敲在桌上,茶水四处飞溅。 李钰默默用绵巾擦干净桌面,又给王氏茶杯添水,“阿娘,若你觉儿成婚过早,那我便同知知先订婚,也好打消夏郡王府的妄念。” 就算是定亲,王氏也是不愿的。 但如今夏郡王府惦记上他儿子,虎视眈眈,只能退而求其次。 且只是定亲,又不是不能退亲。 等夏郡王府那边死心,再从喻知微身上寻个错处,推掉亲事便是。 “好,你可以同她定亲,但不可做逾矩之事。” “娘,知知恪守本分,她不是个随便的女子。不过,我同知知的亲事,还是应该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这样夏郡王才会投鼠忌器,不敢暗地里搞鬼。” “此事,我会同你爹商量后再做决断,你下去吧!” “儿的婚事,劳烦母亲操心了。我回去等消息,随传随到。” 李钰仍旧是温和平缓的模样,但离去的脚步轻快充满喜悦,王氏看在眼中,频频摇头。 她盼儿早日成家立业,娶得贤妻,生儿育女,可惜喻知微这个儿媳出身太低,日后难免会被人笑话。 希望一切尘埃落定前,还有转机! 清明后的谷雨,不是阴天,就是落雨! 喻知微喜欢在雨天围炉煮茶,焚香拨筝! 但最近两个雨日,她都在忙着绣荷包。 李钰亲手给她做点心、做蜜饯,她要投桃报李。 之前觉得绣荷包有些暧昧不清,现在二人已定亲,再送荷包,寓意定情,也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 只是荷包绣样,她思忖了许久,最后决定绣荷花。 李钰清爽温柔,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蓝色的水纹、碧绿的荷叶,子满的莲蓬都已绣好,但洁白的荷花只绣了一半。因着急赶工,她这两日眼睛疼得厉害,不停流泪,导致视线模糊,不得不合上双眼,闭目养神一会儿。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空气中有着浓厚的泥土气息,微风凉凉的,轻轻拂过面颊时,令人浑身舒畅。 忽然,她嗅到淡淡的香气,猛地睁开眼。 第五十八章 婚期将近 听雨酣睡的喻知微,朦胧间,嗅到一股香气,猛地睁开眼。 李钰清俊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温柔的笑着,与她近在咫尺。 她惊愕又羞涩,一时间身子僵住,没有反应。 “我想你了,来看你”,李钰用鼻尖,轻轻碰了一下喻知微的鼻尖,温柔又多情。 喻知微感觉整张脸都麻酥酥的,慌乱的打翻盛丝线的纸篓,手忙脚乱的收拾。 “我帮你”,嘴上说着帮忙的李钰,却抓住了喻知微的手。 喻知微面上的酥麻还未退,急忙抽回自己的手,“我一个人便可以,你先坐一会儿。” 说话间,她已麻利的将东西全都捡起,抬头时,就见李钰正拿着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爱不释手的翻看。 “是绣给我的吗?” 他满眼希冀,她慌乱夺回,嘴硬否认,“不是,我绣给我自己的。” “那我的,在哪里?” 他朝她伸出手讨要,她戟指轻拍他掌心一下,“没有。” “当真没有?” “确实没有。” “那你的这个,归我了”,李钰伸手,抢夺喻知微手中荷包,喻知微不肯给。 二人你夺我闪,嘻嘻哈哈,一不小心,一起摔倒在胡床上。 李钰压在喻知微身上,二人呼吸可闻,李钰温柔的双眼,泛起波涛骇浪,缓缓靠近那诱人的红唇。 而一向淡定从容的喻知微,整个身体僵硬得好似一根木头,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圆睁的双眼一眨不眨,就连呼吸都忘记了。 李钰被她的模样给逗笑了,起身将她扶起,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坐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 “知知,岳父大人何时回来,我想把咱们的日子定下来,早些迎娶你进门!” 才刚对外宣布定亲没多久,李钰就着急定成亲日子,喻知微正色看着他,“为何如此着急,你可想好了?” “我想让你快些成为我的人,与你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此话听得喻知微面红耳赤,羞涩的搅着衣角,“阿爹上一次寄回信时,人在洛阳,如今已过去十数日,恐已离开洛阳,无法联系!” 喻城泰追捕逃犯去了外地,眼下还不知身在何处。喻知微想要给他去信,说明换了成婚对象,也定下婚期,都没个寄信的地方。 “若如此,只能再等等,就是不知要等到何时”,李钰语气怅然失落。 “不必。” 自从喻知微娘亲去世,她爹心里便只有工作。 她的生辰、母亲的祭日、堂兄的科举、喻家的祭祖,她爹全都统统错过。 她的成亲对于她爹来说,估计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大事儿。 她已经习惯了,无论大小事儿父亲都不在身旁,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酸涩难受。 “我爹之前随便给我定亲,如今我成婚,也不用他来管。” 听出喻知微语气中的赌气,还有酸涩伤感,李钰突然伸双臂,将她半圈在胡床上,笑盈盈打趣她,“原来知知这般想快些嫁给我,我真是高兴!” 脸热得厉害的喻知微,心中酸涩不快皆被羞赧取代,她想要逃,可左右都有手臂挡住,她干脆屁股后撅,滑到胡床里面,一下子把李钰给逗笑了。 李钰伸手敲一下她额头,“所有事,全由你拿主意,我都听你的。” 他太过柔情,她心底泛滥成灾,他竟还补一句,“婚后也是,都听你的。” 这一刻,喻知微突然能够理解母亲为何不惜同娘家断绝关系,也要嫁给自己钟情之人! 也想起母亲还活着之时,她每日天真烂漫的就想着帮父亲破案,这样父亲便可早些平安落衙,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坐在一起,吃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饭。 后来,母亲去世,饭桌前,只剩下她一人。 不过从今往后,她会同欢喜的人,一起坐在桌前用饭,等时间慢慢往后推移,饭桌上,会多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小萝卜头同她和他一起用饭,此生无憾! 喻知微同李钰成婚的日期,很快便定下来了。 王氏本不看好喻知微,但抵不过李钰日日夜夜到她房中,向她与老爷表明自己此生只娶喻知微一个的决心,弄得王氏同李显宗不胜其烦。 王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生得温和有礼,一副纯真好说话的样子,但实际上,脾气又倔又有主意。他若是认准一个人,便是冲着白头偕老去的,想劝他同喻知微退亲,就算她把嘴皮子磨破也是不可能! 最后,她妥协了! 而李显宗,早就放手不管了! 喻知微除了出身低,其他方面都很优秀。 不过最近喻知微的堂兄喻明彦升任编修,算是在翰林院站稳脚跟。且听闻其十分有文采,很受学士赏识,继续高升不是难事。 将目光放长远,喻家日后说不定会出个翰林博士,甚至是学士! 翰林,文官的权势中心。 到那时,喻知微可不再是捕头之女,而是学士之妹,身价无可限量! 有关喻明彦的仕途,王氏做的美梦与孟氏如出一辙! 成婚在即,王氏忙着张罗婚房,孟氏忙着整理嫁妆。 喻知微同李钰忙着见面,几乎日日黏在一起。 先前,二人还未确定关系时,李钰想与喻知微见面逛街,便拿为自己母亲挑选诞辰礼物为由。 实际上,当时距离王氏生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他二人的成婚之日,就定在王氏的寿辰。 喻知微是在日子确定后,才从李钰口中得知,嗔怪他如此恐会伤王氏的心。 李钰言这叫“双喜临门,喜上加喜”,再好不过! 他总有些歪理,喻知微说不过他,觉得他清爽温柔表象下面裹着两个灵魂,一个是顽童,一个成熟可靠。 但为了处理好婆媳关系,她还是准备帮王氏选一件生辰礼物,便邀李钰这一日一同逛街挑选。 有了上一次在首饰铺遇到李婉唐那个疯子的意外,李钰亲自乘车到喻家接上她,一同前往店铺。 去的路上,李钰比往常安静很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身体,不舒服吗?” 喻知微用手背,轻触李钰的额头。 李钰握住她的手,温柔且暧昧的笑着,“我身体很好,不会耽误成婚。” 都快成亲了,喻知微还是搞不懂,顶着清爽温柔面皮的李钰,到底如何说出这些撩拨人心的肉麻话语。 她甩开他的手,“你正经些。” “好好好,我不逗你了”,他再次握住她的手,“先前,你当街与清河郡主发生冲突,以她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我请人盯着她,没想到,夏郡王府前几日出事了。” 听李钰的口气,夏郡王似乎遇到不小麻烦,喻知微不免好奇。 夏郡王文不成、武不就,全靠拍景泰帝马屁才能如今有荣耀。 而日日紧抱景泰帝大腿溜须拍马的他,能出什么事情? “前两日,陛下去东郊御马场打马球,从马上摔下来了。马场由夏郡王管理,他难逃其咎”,李钰将听到的事情,讲给喻知微听。 “坠马又不是稀奇事,怪不得别人。即使陛下恼火,顶多责骂两句,毕竟陛下十分宠幸夏郡王,不会将他如何。难不成,陛下受了很严重的伤?” 若景泰帝受伤严重,夏郡王必然要倒大霉,且恐时局出现动荡。 难道,京城要变天了? 第五十九章 意外之喜 景泰帝在夏郡王管理的御马场受伤,夏郡王受到严厉苛责。 喻知微猜想景泰帝受伤不轻,恐会引发朝廷动荡! “不是,陛下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甚严重。但是他......” 李钰话说一半,似乎难以启齿。 喻知微善解人意,“私下议论君王,确实不妥,咱们莫再说了。不过听到夏郡王倒霉,我很开心。” 李钰笑掐喻知微脸蛋一下,“我同你之间,没有不能说的话。陛下那一日在打马球时,场上所有人骑乘的马匹皆腹泻不止。马匹一边跑,一边窜稀,整个马车都被马粪淹没了,陛下摔下马时,跌在粪堆上,面色比草还青绿。” 天啊! 怎么会发生这般荒唐好笑的事情,“哈哈哈”,喻知微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直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岔气。 数十匹马,满场喷马粪的场面,何等壮观,喻知微要不行了,直笑得开始打嗝才止住笑。 长这么大,她头一次听到这般有味道的趣闻! 李钰给她递上一杯茶水,轻拍她的背,帮她止住打嗝。 “再说件令你更开心的事情。户部巡官刘齐,也就是那日为难你的刘芸兄长,他依附夏郡王获得随陛下打马球的机会,结果也从马上跌下,摔得不轻,还被来不及勒马的都护李熠纵马从身上跃过去,吓了个半死,如今卧床不起,恐要因病致仕了!” 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不过,喻知微一向不信命运之说! 她前不久受郡主同刘芸折辱,没过几日,二人的父亲和兄长就出事了,很难不令人联想到一处。 她凝视李钰,“是你做的吗?” 李钰看上去清爽温柔,但她知道,他外柔内刚,甚至还有着玩世不恭的灵魂。 这场荒唐闹剧,像是他的手笔。 “不是我”,他摇头,“我是想给夏郡王一点暗示,让他管教好女儿,不敢再招惹你。但做到此等地步,非我所能!” 想要利用皇帝算计臣子,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重罪。 李钰没这般大的胆子,也没有帮他作死的势力。 他能想到帮喻知微出口气的法子,就是暗示警告夏郡王,喻知微由他护着,若想动她,得问他同不同意? 简单的言语威胁,完全不能同这场报复相提并论,他不敢居功! “兴许只是一场意外,也兴许夏郡王惹了不该惹的神仙,遇到此劫,刚好让我这个小鬼跟着出口气。如今我的仇报了,也不必再提。咱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挑选怎样一件生辰礼物,哄你娘亲开心”,很能关注他人情绪的喻知微,听出李钰语气中的自惭形秽,结束这个话题。 意外吗? 李钰心中摇头否定,这场事故,绝非意外。而是有人精心谋划,并做得滴水不漏。 旁人不知清河郡主李婉唐及刘芸,同喻知微之间的龃龉,所以不会对马场意外多加联想。 但他知道这段隐藏在深层次下的过往,就如当事人喻知微在听到马场事件时,会误以为是他动的手脚。 而除了他们,还有人知晓那段龃龉,且实力强大,手段狠绝的帮喻知微报仇出气。 是谁? 京城哪一号厉害的大人物,盯上了知知? 自从听到马场事件后,李钰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以神情恍惚,闷闷不乐,本不想告诉喻知微这件事,但喻知微聪慧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反正她早晚也会知道,他干脆坦白! 本以为说过之后,他憋闷的胸口会顺畅不少,可惜,他心头感觉越发沉重,但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好,就当那场帮你报仇的意外是上天的恩赐”,李钰语气轻松,但眼底尽是担忧之色。 喻知微看在眼中,笑着反握住他的手,“不必计较生活中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珍惜眼前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她总是通透得好似比别人多活两世,李钰堵塞的胸口一下子就舒畅了。 他露出一个彻底放下后,畅然发自内心的笑,搂住她肩头,“能娶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能同李钰携手一生,也是喻知微心中最大的幸事! 这句话她没有说,她要用行动表示。 她握紧双拳,脉脉含情的凝视李钰,缓缓凑近。 就在她的唇,要触碰到他时,马车骤然停止,二人身体一晃,险些摔出马车。 “你还好吗?可有受伤?” 李钰抓着喻知微双臂,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番,见她摇头表示无碍,这才掀开车帘,询问车夫,“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语气温和又平和,没有责备,似不会生气。紧挨着他的喻知微,朝车外好奇探看,同样情绪稳定。 满头大汗的车夫还未回话,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突然冲到车前,疯疯癫癫的朝车内的喻知微伸出手,大喊大叫,“儿媳,儿媳,我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李钰下意识横臂,护住喻知微。 车夫忙拦住疯婆子,并驱赶道:“走走走,这是国公府的马车,没有你儿媳。” “儿媳,儿媳,你还怀着我的大孙子,怎能离家出走。快,快跟我回家,回家”,疯婆子拼命朝喻知微伸出手,吵闹挣扎不休。 害怕疯婆子伤到喻知微的李钰,让喻知微回马车内去。 一向厌憎麻烦的喻知微,本该听话退回马车内,胆她看着满脸泪痕,努力朝她伸出手的疯婆子,实在于心不忍,“还是帮忙找到她的家人吧!” 她跳下马车,毫无畏惧的走向疯婆子。 疯婆子看到她,立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扯着她要回家。 李钰忙也跳下马车,揽住喻知微。 疯婆子见有人同她抢人,一下子暴怒,扑向李钰,“该死的拐子,你竟敢拐卖我儿媳,看我不打死你。” 李钰闪躲不及,脖子被疯婆子抓伤。 喻知微忙挡在李钰身前,抓住疯婆子双手,柔声安抚,“婆婆,我跟你回家,你先冷静下来,莫要伤人。” 她声音轻灵悦耳,安定人心,疯婆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喻知微忙趁此机会,朝周围聚拢过来的人朗声询问,“可有人,识得这位婆婆?” 两名妇人从人群后挤出,其中穿花裙的妇人一拍大腿,“哎呦,这不是汤婆子嘛!” 另外一位妇人,梳了个华丽发髻,连连点头附和,“没错,就是汤婆子。她是我邻居,前不久,儿子上山打猎,被黑熊拍碎了脑袋,头七还未出,她怀孕即将临盆的儿媳妇又离家出走了。” “一个孕妇,什么出走。定是被人给拐走了,真是可怜”,花裙子妇人给出另外见解。 邻居妇人唉声叹气,“这汤婆子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好不容易开始享清福,结果儿子死了、儿媳丢了,她也疯了,一家子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真真儿是可怜见的。” 喻知微从两位妇人一来二去的对话中,了解了疯婆子的身世。 第六十章 不安预感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喻知微扶着疯婆子,上前同说话的两位妇人道:“二位与这位婆婆相识,可愿送她回家?或是告知我汤婆婆家在何处,我送她回去。” 两位妇人见喻知微说话温柔和气,人又生得美丽大方,立马赞赏她好心肠,“这位娘子不怪罪汤婆子冲撞你,伤了你相公,还要送她回家,真是仁善。”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喻知微扶着情绪稳定下来的疯婆子,欲随着两位妇人送其回家,突然发现,李钰定定盯着对面的首饰铺,她也跟着望去。 首饰铺中,可见一男子穿着甚是华丽,面上轻佻笑着,怀里肆无忌惮的搂着一名女子,举止十分亲昵。 那女子生得妖娆妩媚,穿着清凉,浓妆艳抹,一看就是妓子。不过其腰很粗,状似水桶,有些奇怪。 “阿钰,是你相熟的人吗?” 喻知微出声询问,李钰回过神来,“是秦王府的小侯爷,我与他并不熟悉。” 听闻不熟,喻知微便未多关注,同李钰将汤婆子扶上马车,又载上两位妇人,前往升平坊,送汤婆子回家。 途中,十分善谈的两位妇人,听闻李钰是国公府郎君,差点儿将他夸上天。而在得知喻知微乃万年县捕头喻城泰之女,更是变本加厉称赞有加。 梳华丽发髻的妇人,言她的小孙儿曾经丢了,就是喻城泰帮忙找回来的。当时她儿子打伤了拐子,也是喻城泰从中斡旋,他儿子才免去牢狱之灾。她十分感激喻城泰,说等喻知微同李钰有时间,一定要到她家吃顿便饭。 从前喻知微跟着父亲屁股后侦案缉凶时,常听人称赞她爹是有能力的大好人,年幼的她与有荣焉,十分自豪。 后来,他娘因他爹查办的案件凶手报复被杀,她觉得,她爹连自己媳妇都保护不了,即使受人敬仰,也是天底下最没用的男人,愧对她娘亲! 如今又听到有人夸赞她爹,她思绪复杂,但是高兴的。 不禁又想起自己成亲,若是父亲能够赶回来,就好了! 心绪难平,她偷偷握住李钰的手,汲取能量。却发现李钰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李钰是温柔体贴到骨子里的人,若换往常,早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会偷偷牵她的手以示安慰。 “阿钰,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凑近他,小声询问。 李钰瞄一眼车内人,似不方便说,喻知微没再追问。 汤婆子被顺利送回家,她没再闹腾,只是与喻知微分别时,一步三回头,眼神看着令人心里发酸。 “万年县不知有没有在追查婆婆失踪的儿媳”,父亲不在家,喻知微已经好久没听到有关衙门的消息。她打算亲自去一趟万年县衙,同县尉郑子训见上一面。 郑子训是她阿爹的徒弟,她唤一声师兄,为人性子耿直,光明磊落,很对她和她阿爹的脾性。 从前阿爹不在县衙时,她也会时常跑去烦郑子训。 目送汤婆子入屋后,喻知微同李钰说出自己想法,“我想去万年县衙,询问汤婆婆儿媳的失踪案,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找到人。” 憎恶麻烦的喻知微,终是抵不过心底的善良。 “我......” 李钰欲言又止,一副为难样子,擅察言观色的喻知微立马道:“我不是今日去,咱们还得去挑选生辰礼物。等明日,我空闲了,一个人去。” “知知”,李钰伸手摸摸喻知微面颊,“拥有你这般孝顺的儿媳,我娘就该偷着乐。还有,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陪你。” 喻知微面色一红,捶了李钰一下,“再说这些,我不理你了。” 李钰抓住喻知微的拳头,用力亲一口,“知知。我想起一些事情,不能耽搁。等明日,我陪你去衙门,然后再去挑选生辰礼物。今个儿我先送你回家,一个人乖乖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等我明日去找你。” 今天一整日,李钰的情绪都有些不太对劲儿,喻知微知他心里有事儿,点点头,“我回家,你安心去忙。明日早食我给你煮你爱出的八宝粥,记得早点来。” “好。” 二人复又登上马车,踏踏行到永宁坊。 李钰扶喻知微下马车,没有送她入府,只是站在门口处,一直目送她,眸光灿灿。 行到院中的喻知微,心脏莫名跳了一下,她止步,转身望向他。 李钰不管何时看向她的目光,都温柔缱绻,似把她放在心尖上疼惜都不够,令人心里暖暖的又甜蜜,生出对未来生活无限畅往。 “阿钰,你今日忙完,记得也早些回去。我会在家等你明日来接我”,她笑着朝他挥手。 他猛地跑进院中,将她揽入怀,用力在她头顶亲了一下,“知知,我想留下,今晚宿在这里。” 喻知微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脸比熟透了的西红柿还要红,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你、你胡说什么!你怎么......怎么能留下,咱们还未成亲。” 从未见过她这般惊惶,他笑出声,觉得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可爱极了。 再次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后背,“别害怕,我只是说笑。不过你这么美,这般好,我情不自禁才是正常。” 这家伙竟然变本加厉的油嘴滑舌,恼羞的喻知微推开她,扭头跑入堂中。 “你快走。你若敢留下,我就打断你的腿”,她缩在门后,朝李钰挥挥小拳头,以示警告。 李钰笑盈盈的望着她,双手拢在嘴前,“知知,偷偷告诉你,我喜欢你,比喜欢我娘亲还要喜欢,天底下最喜欢你!” 喻知微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到,什么偷偷告诉,他这喊得全世界都快听到了。 怎么办,要不要冲过去捂住他的嘴! 心里比打翻蜜罐子还要甜的喻知微,想要回应他,说她也最欢喜他,可太过羞人了,她实在说不出口! “阿钰,三日后咱们就要成亲了,到时我有话同你说。” “好。我等你说你也最喜欢我”,看穿她的心思,李钰笑得灿烂。 实在没脸见人的喻知微,捂住脸。 李钰最后再深深看一眼喻知微后,转身离去。 站在堂中,喻知微透过指缝望着李钰离去的背影,突然眼皮一跳,一丝异样划过心头,忽然就很想冲过去抱住他。 可他,已一脚跨出门槛,消失在她视线中。 和煦的风,翻过墙头,拂过喻知微白皙剔透的面颊,拨乱碎发。然后在地上打一个滚,偷走几片枯叶,跃出门去。 喻知微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口,手捂住胸口。 为何她会如此不安? 是因马上要与阿钰成亲,过于紧张所致? 夜深时,喻知微仍旧心绪难平,担着莫名的不安,陷入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挣扎一整晚。 清晨,她早早便在惊惧中猛然睁开双眼,嘴里吐出两个字。 “阿钰。” “娘子未免也太黏未来姑爷了,一晚上没见,就这般想得紧?” 准备好早餐食材的脆桃一走进屋,就听到喻知微唤李钰名字,不禁打趣。 做了一整晚恶梦的喻知微,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余满心的惶恐不安,指尖都是凉的。 她面色很差,嘴唇苍白得厉害,待行近的脆桃看清她样子后,吓了一跳,“娘子,你昨晚着凉了?” 第六十一章 跪门报丧 已经立夏,风都像是裹着火炭,傻子都不会感冒的季节,脆桃不解她家娘子怎地就病了? 再过三日,就是成婚大喜之日,若未病愈,该如何是好! “娘子,我去给你请大夫。” 脆桃让喻知微在塌上坐着,她去寻郎中来,但被喻知微一把拉住。 “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发了冷汗,早食吃碗热粥就好了。” “八宝粥的材料我已经提前泡好了,还是由我来煮粥,娘子歇着吧!” “我答应了阿钰,要亲手给他做八宝粥。他嘴刁,吃得出来不是我做的,该伤心了。” “娘子还未嫁过去就这般宠姑爷”,爱打趣的脆桃,不忘补一句,“不过姑爷爷也很宠娘子,吃饭时都恨不能亲自把饭喂娘子嘴里。” 一想到阿钰,喻知微冰凉的指尖,回暖了不少。 “你再打趣我,我明个就找个有恶毒婆婆的人家,把你嫁出去。” “好好好,娘子让我嫁谁就嫁谁”。脆桃完全未将喻知微的恐吓放在心上,伺候喻知微洗漱完,将她按在凳子上,“今个儿,一定要给娘子画个美美妆容去见姑爷。” 以往,喻知微嫌化妆麻烦又伤脸,整日素面朝天。 但今日,她特意吩咐,“画精致些,唇脂要红”,她要用艳丽的妆容,遮住苍白的气色,免得阿钰担心。 片刻后,喻知微看着镜中自己的桃花面、樱红唇,满意起身,到廊下煮粥。 八宝粥很快好了,但李钰却迟迟还未到。 明明说好了,今晨他会早些来,喻知微净手后,亲自前往门口相迎。 夏日的晨曦暖洋洋的让人情丝泛滥,喻知微踮起脚尖,翘首期盼。 时间,一点点儿悄无声息的流逝,国公府华丽的马车却没有出现。 “姑爷应是有事耽搁了,咱们先回屋等吧!” 站得腿酸的脆桃,肚子发出咕咕响声。 喻知微点头,同脆桃回到屋中。 桌上的饭菜已凉,喻知微坐立难安。 “娘子,你先喝碗粥垫垫肚子,别把自己饿着了,该胃疼了!” 喻知微没有胃口,坐下没一会儿就又起身,快步行到门口向外张望。 李钰还未出现,脆桃又将喻知微劝回院子坐一会儿歇歇脚,但喻知微没坐多久就又跑到门口。 就这样,她来来回回,等到太阳快要正中,仍旧没有等到李钰。 “脆桃,备车,咱们去国公府。” 喻知微被强烈的不安感吞噬,她无法再继续等待。 脆桃也觉出不对劲儿,以李钰性子,绝不会爽约。即使有事,也会命人来知会一声,绝不会将人这般晾着不管不顾。 “好。我这就去备车。” 脆桃转身,正要回院子时,远处响起急促马蹄声。 一匹高头大马,冲到喻家门前,险些撞到喻知微,吓得脆桃差点儿惊叫出声。 马上之人,连滚带爬的翻下来,不等脆桃喝问,就“扑通”一下跪在喻知微身前。 “喻娘子,我家李钰郎君没了!” 跪门报丧,喻知微身体一晃,被脆桃一把扶住。 “不可能。你说谁没了?” “国公府郎君李钰,你的未婚夫,今早来贵府途中吐血身亡,尸身已抬回国公府。如今,国公府已设灵堂,府上差我来报丧。” “不可能,不可能,阿钰答应我要来一同用早饭,他还没喝我亲手煮的八宝粥,怎就突然没了”,喻知微死死抓住脆桃手臂,身体摇摇晃晃站不稳。 “娘子你稳住,一定是误传。” 脆桃一边安慰着喻知微,一边满眼希冀的看向小厮,“姑爷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暴毙,定是你胡说八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国公府嫌弃我家娘子出身低,想要悔婚,编出此等谎言?” 还跪在地上的小厮连连摇头,声音哽咽,“借小的十个胆,也不敢胡乱编排郎君去世的谎言,不信娘子可亲自去国公府看。” 对,去看看就知道了! “脆桃,快备车,我要去国公府见阿钰,他不会死,他没有死”,喻知微吩咐脆桃去备车,但转眼看到小厮骑来的马,便直接跑过去翻身上马。 “娘子,你不能骑马”,脆桃一把扯住缰绳,眼下喻知微这副魂不守舍的状态,若是骑马,非得摔下来不可。 “我没事”,喻知微从脆桃手中夺回缰绳,不再言语,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高头大马立马蹿了出去,险些将她从马上掀下。 “娘子”,脆桃惊呼一声,声未落,喻知微已骑着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喻知微七八岁时,就开始学骑马。 从前出门,她很爱骑马驮着脆桃一起,四处闲逛,常去郊外。 后来,她长大了,娘亲去世了,她甚少出门,出门也是戴幕篱,坐马车,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七叔有些生疏,再加上她心急如焚,好几次街道转弯时,都险些从马上跌下。 好在,最终平安到达国公府门前。 她勒住马,就看到国公府高高的门楼上,挂着白布。 平日里,国公府朱漆大门紧闭,只开侧门行走。如今四门全开,身着素服的客人,满脸哀伤的进进出出。 如遭雷击的喻知微跌下马,奔向府门口,被看门小厮拦住。 别人皆是素衣吊孝,而喻知微今日为了见李钰时令自己气色看上去很好,不仅画了浓妆,还身穿一件明艳花裙,国公府门前众人,见她这般浓艳模样,全都面色难看。 “放我进去,我是李钰的未婚妻喻知微,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啪”,门内突然冲出一人,一巴掌狠狠甩在喻知微脸上。 喻知微被抽倒在地,捂脸抬头,就看到日常伺候王氏的姜嬷嬷,也是李钰的奶娘,正恶狠狠的瞪着她。 “嬷嬷,阿钰他在哪里,你让他出来见我,求求你,让他出来见我一面”,喻知微爬到姜嬷嬷脚边,扯住她的裙摆,苦苦哀求。 怒气腾腾的姜嬷嬷老泪纵横,抬腿将喻知微踢开,“都是你这个克夫的丧门星,害得贤哥儿疯了,又害得钰哥儿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来。” 李贤与春梅的丑事一直被压着,没有人知道他疯了。 后来大家听闻原本同李贤定亲的喻知微,要同李钰成婚,纷纷揣测其中缘由。 如今听姜嬷嬷咒骂喻知微的言语,众人才知,李贤疯了,是以喻知微又换了一个定亲对象。 第一任未婚夫疯了,第二任未婚夫死了,这不妥妥的克夫丧门星! 众人投到喻知微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嫌恶。不过,不是说喻家娘子貌丑更胜钟无艳,这怎地眼前小娘子却生得眉如春风新裁剪的柳叶,眼若天上最亮的启明星,肌肤更是白皙剔透,甚至白得反光,再加上娇娇弱弱,梨花带雨的模样,感觉就像有一双酥手在波动心弦,醉人得很。 喻知微,才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美! 可惜,命硬,克夫! 这样的女人,谁娶谁倒霉! 国公府的两位郎君,真是可惜了。尤其是夫人王氏所出的李钰,样貌清俊,人还温柔善良,一直被当成世子培养,结果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第六十二章 就要她死 “不会的,阿钰怎么会死。他昨天还同我约好,今日要到我家一同用早饭,然后去给娘亲挑选生辰礼物。我们三日后,就要成亲了,他怎么可能会丢下我?” 不愿相信的喻知微再次爬到姜嬷嬷脚边,双手死死扯着姜嬷嬷衣摆,仰着头,眼中充满希冀,声音全是祈盼,“嬷嬷,我知道,我出身低微,配不上阿钰。若国公府想要退亲,我同意。但求你告诉我,阿钰他还活着,他没有出事。” “你不配,提阿钰”,怒吼一声的王氏,从院中冲出。她得到消息,克死她家阿钰的喻知微竟厚颜无耻的前来闹事,立马丢下所有事,跑来大门口,果真就看到喻知微这个丧门星。 看到一身缟素的王氏,喻知微眼泪哗的流下,但仍旧不相信,“娘,求你告诉我,阿钰他没有事,他还活得好好的。” “啪”,王氏一巴掌抽在喻知微脸上,然后疯一般扭打喻知微,“都怪你,是你克死我的钰儿。你把钰儿还给我,还给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才该去死,给我去死,去死!” 出身望族,日常最后端架子,维护自身形象的王氏,此时比市井泼妇还要泼辣疯癫。 但大家,都能理解。 王氏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一子,对儿子爱护有加,寄予希望。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崩溃! 所有人都在同情理解王氏,甚至还有人担心年迈的晋国公夫妇二人,会因一时太过伤心激动,随着最疼爱的孙儿一块儿去了,但没有人在乎无辜挨打的喻知微。 任由王氏厮打的喻知微,额头被指甲划伤,鲜血像是瀑布般流过眼睛,将眼前的一半世界被染成红色。她乌黑的秀发也被扯掉不少,衣衫也被撕破。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抓着王氏衣袖,泪眼婆娑的哀求,“求夫人,让我见阿钰一面,求您让我见他一面。” “你克死了钰儿,有何颜面去见他。我的钰儿,真是可怜。我不让他娶你,他却说此生非你不娶。他对你用情至深,生死不渝,你却克死了他。你到底何德何能......何德何能配得上我儿子喜欢你!老天爷,你不长眼,凭什么带走我的钰儿,却让这个克夫的恶毒贱人活下来。我的钰儿,我的钰儿,没有你,娘可怎么活,怎么活啊!” 王氏对喻知微打骂不停,根本不理睬她的哀求。 姜嬷嬷也踢打跌坐在地的喻知微,“你给我滚,离开国公府,不要再刺激夫人,也要郎君走得安宁!” 伺候王氏的婢子,也上前拉扯喻知微,要将她拖走。 前来吊孝的人,也否纷纷出声驱赶,“你都把人克死了,还让人家走后不得安宁,真是好歹毒的心,还不赶紧滚,赶紧滚。” “就是。谁家摊上这样克夫的丧门星,谁家真是倒八辈子的血霉!真是可惜了李钰郎君那么好一个人,若活着,将来必定封侯拜相,光耀门楣!” 此言杀人诛心,深深刺激到王氏。 她双眼赤红,一把抓住喻知微后脑勺的头发,迫使喻知微与她对视。 “喻知微,你若当真欢喜钰儿,那你就陪他一起共赴黄泉,让他在下面也不孤单。到时我会让你同钰儿合葬”,王氏恨极了克死儿子的喻知微,她要哄骗喻知微这个仇人去死,然后将她的尸身丢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给她儿子偿命! 姜嬷嬷觉得王氏这个提议对极了,也逼迫道:“没错,喻娘子陪钰郎君一起去吧!郎君一定会十分高兴,你很愿意对不对?” 她说着,朝门房使一个眼色,门房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毒老鼠的砒霜,只要一丁点儿,足以致命。 姜嬷嬷抓着包着砒霜的纸包,递到喻知微面前,声音带着淬着毒的蛊惑,“郎君一个人在地下,很冷很孤独,又很想念你,实在是太可怜了。你下去陪他,和他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不,我不能去死,我还没见到阿钰,我不能死”,满脸泪水的喻知微浑浑噩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李钰。 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李钰已经没了! “你不是说欢喜钰儿,为什么不肯陪他去死。你给我去死,去死!” 彻底疯魔的王氏,掐住喻知微的下巴,迫使她张嘴,要强行将砒霜给她灌下。 这一幕,同当初李贤强行给喻知微灌五石散樱桃酪时一模一样。 光天化日,当众杀人,周围者众,却无一人拦阻。 国公府权势熏天,处置一个贱民,就算将来闹到官衙治罪,也会有下人顶罪。 景泰帝重世家、轻寒门,完全不将普通百姓看在眼中。今日喻知微被杀,王氏是绝对不会给她抵命。 没人愿做得罪国公府的出头鸟,但觉于心不忍之人,纷纷侧过头去装没看见。而大多数人,都觉喻知微这个克星活该! 一个贱民妄想攀上枝头,结果没福气,自己摔死,是她自己福薄命贱,怪不得别人,也死不足惜。 孤立无援的喻知微拼命挣扎,恍惚间,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人,长身玉立,容貌俊朗,站在花开败的槐树下,好似她心心念念的阿钰。 她就知道,阿钰不会死,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她朝那人伸出手,努力想要触碰到他。 “阿钰!” 她声音沙哑的呼唤着,可那人一动不动,仿若不是真人。 是阿钰的鬼魂,来同她告别吗? 槐树下,李熠眼中映着喻知微朝他伸出手的身影,烫的他眼仁儿疼。 他抬腿,就要朝她走去,被十五伸手拦住。 “爷,人多眼杂你不能去,否则传到陛下耳中,喻娘子恐活不过明日。” 平时,十五总是撺掇怂恿李熠向喻知微表明心意,但眼下这种情况,不易出头。 “十五说的没错,爷你不能插手”,初一难得同十五站一条战线。 “不插手。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喂下毒药?” 她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李熠推开十五,十五冒死再次挡在他面前,“爷,你不过去,死她一个。若是你过去,就得死你们一双。” 景泰帝一直提防打压李熠,虽做得十分过分,但并未显露出杀意。但最近,景泰帝看李熠的眼神,带着恨不能将李熠骨头敲碎的狠厉。 十五担心,说不定哪一日,丹药中毒发疯的景泰帝会毫无顾忌的将李熠杀了。 “爷。你先等等,晋国公那边很快会得到消息,到时他念在喻城泰的救命之恩,也会出来制止王氏的发疯,喻娘子不会有事儿”,初一平静分析,耐心安抚。 双眼赤红的李熠握紧拳头,直接泛白,掌心殷红! 救她,她明日会死;不救她,她现在会死。李熠被堵在一条死路上,进退维谷! 另外一边,被人按在地上的喻知微,朝树下人伸出的手,终是无力的垂下。 泪水模糊掉她眼中的身影,她心中充满绝望,“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头砸在地上。 “哈哈哈,报应。她死了,去给钰儿陪葬了”,精神狂躁的王氏,用脚狠狠踢喻知微一下,“来人,把这克星,给我拖出去喂狗,给我儿偿命。” 第六十三章 三方混乱 远处树下,李熠看到喻知微倒下昏死过去,浑身散发出寒气仿若凛冬。 他再次抬脚,但被十五从后抱住腰,“爷,你不能去。” “爷,三思”,初一挡在前面,语重心长规劝,“已经忍了一整日,请爷莫要冲动。” 今日一早,李熠于京兆府衙门,听属下汇报世子妃失踪案进展。 世子妃还未寻到,黑白两道都没有消息。 景泰帝给李熠定的期限已过,他要受廷杖之刑,但景泰帝因坠马受伤,无法上朝,受刑之事暂时搁置。 十五十分高兴,希望景泰帝在他的龙塌上多躺几日,最好躺到世子妃被寻回。 听完汇报的李熠,思忖世子妃失踪多时却毫无消息,恐要放个方向调查。 他命人继续打听消息,自己翻看卷宗,但看了几页后,思绪就离家出走。 三日后,喻知微就要嫁给李钰。 国公府高门大户,普通宵小不敢冒然入内,她爹的那些仇人就不会再去找她麻烦,他也就没有了在暗中守护她的理由。 本以为,她对婚姻不存幻想,会在喻家多留几年,他还能默默守护她一段时间。 可三日后,她便要成亲了! 从今往后,他真真儿要与她成为陌路。 不行! 他不想变成融入暗夜的墨,就这样从她的世界消失。 还有三日,他可以去向她表明心意,说不定,她会被打动! 这种想法,只在他脑中出现一秒,就很快被否定。 先不说她憎恶麻烦的人和事儿,只会远离他,根本不会给她靠近的机会。单说她与李钰之间相互信任、彼此依赖,感情极好,眼中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就算他想要破坏二人的感情,那二人之间,也不会出现裂痕。 该放下了! 不再想、不再念! 只要她幸福的活着,即使此生再不相见,他便该知足。 可不知为何,今日他想要见她的欲望,在心中疯狂的滋长。 不过他,最擅长忍耐! 既然已经决定放下,见与不见,已经没有意义。 从怀中摸出那只小巧精致的橘子发簪,他在手中摆弄良久,眸光冥冥暗暗。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捏着发簪往外走。 去把簪子还给她,见她最后一面。 然他才刚踏出衙门大堂,迎面就撞上慌慌张张的初一。 初一性子沉稳,与他如出一辙,从未见他这般样子,李熠眸光一暗,心底涌出不好预感。 莫不是她出事了? 他猜错了,她没有出事,但是李钰死了。 听到李钰身亡的那一刻,他不记得自己是何种心情,只满心想着她定要伤心欲绝,他得去看她。 他匆匆赶到永宁坊喻家附近,远远就见她站在门口,笑盈盈翘首张望,一副女子等待心上人时羞涩又甜蜜的模样。 她还不知道李钰已经没了! 国公府嫌弃她出身低,即使她三日后就要嫁进国公府,那些人还是不将她当回事儿,李钰都没了,都没人来通知她这个未婚妻。 他想要去告诉她,可他如何能对她说出这残忍真相,只能远远的望着她,看着她进进出出,左等右等,直到太阳在空中跑了小半圈,终于有人来喻家跪门报丧。 她不相信,抢过马匹翻身而上,直奔国公府。 他担心她的安危,也翻身上马,尾随在后,保护她的安危。 途中,她有好几次险些坠马。他都已做好飞身扑救,给她当垫背的准备。 但所幸,她马术不错,平安抵达国公府。 可国公府的人骂她是克星,克死了李钰,不准她入门。 王氏更是带人对她进行辱骂殴打,他的心都在滴血,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直到,她昏倒,他再也无法继续忍耐,抬脚迈步。 李熠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和威压,令十五与初一二人忍不住颤抖,再也不敢继续阻拦,但又恐盛怒的李熠掐死王氏,急忙跟上。 眼看着,李熠就要行到喻知微近前,斜刺里突然冲来一人。 “娘子”,终于赶到的脆桃,像是一颗炮弹般将王氏等人撞开,护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喻知微。 “你们,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随脆桃而来的还有喻明彦,见倒地不起的喻知微衣衫破损,浑身是伤,额头更是血流不止,沉稳的语气中添了几分怒气,眸光锐利的看向王氏,“敢问夫人,我妹妹做了何事触怒于你,将她打成这般模样?” “这个小贱人,克死了我的钰儿,她就是一个克夫的丧门星,该死的克星”,失子之痛令王氏彻底失去理智,陷入疯狂。 姜嬷嬷却十分冷静,担心喻明彦发现她们要毒死喻知微的事,忙谎称道:“是喻娘子同我家钰郎君感情至深,生死不渝。在得知钰郎君没了后要殉情,神志不清的大闹国公府,我等阻拦,发生拉扯。” 反正喻知微已经昏死过去,还不是凭她上下两瓣嘴,随便编排。 殉情? 喻明彦了解喻知微的性情,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国公府这些人说的话,他一概不相信,看向周围。 周围的人,全是前来国公府吊孝的客人,自然不会打国公府的脸,全都装聋作哑不做声。 喻明彦聪颖博学,和喻知微一样,思考问题时会往更深、更长远处想。 他知道,事情不简单,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受伤的喻知微带回去医治。 “今日之事,我不会就这般算了。若我妹妹有任何不妥,我一定到国公府讨要一个说法”,他俯身伸手,要将喻知微抱起,却被王氏一把推开。 “谁都不许带走这个克星,她得给我的钰儿偿命”,王氏把姜嬷嬷的谎言击碎,狰狞丑陋的暴露出险恶意图。 喻明彦黑沉下脸,声音冰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可没有任何一条国法家规要让未婚妻给未婚夫殉葬的道理。难不成,国公府在王法之上,高过天?” 读书人就是会扣高帽,喻明彦暗指国公府在皇权之上。 王氏心中恨极了喻知微,本就怒火滔天,如今又被喻知微的堂兄挑衅,双眼赤红的她,浑身透出一股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劲儿,“我们国公府,还轮不到你个小吏置喙。我今个儿,就要这个克死钰儿的丧门星给他陪葬。来人,将这个小贱人给我拖去灵堂。若有阻拦,乱棍打死。” 王氏一声号令,披麻戴孝的下人立刻手持棍棒,围拢上前。 脆桃是亲眼见过王氏命人将春梅活活打死,一尸两命,知其说到做到,吓得浑身发抖,但仍死死护住喻知微。 喻明彦未想到,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国公府竟要无故将良民打杀,完全不将王法放在眼中,直气得浑身发抖。 上一次,珍珠在喻府要搜家时,拿国公府压迫他们。 当时的他,只是个庶吉士,没有能力同国公府的女史抗衡。 如今,他已升任编修,虽在国公府面前不值一提,但也不是随便说弄死就弄死的。 “天子脚下,国公府枉顾王法,是不将制定王法的陛下看在眼中。难不成,尔等有谋逆之心?” 喻明彦位卑言轻,对上国公府,毫无胜算,只能借刀杀人,势要将国公府头上藐视皇权的帽子扣严实。 就算国公府权势滔天,在景泰帝面前,也只是听话待宰的羔羊。 今日,国公府若不肯放了他妹妹,他就拖国公府给他妹妹一同陪葬。 “你少拿王法皇权压我,我今个儿就要她死,我看谁敢阻拦?” 王氏的整个脑袋中,只剩下弄死喻知微这一个想法,不顾后果,不肯退让! 第六十四章 借刀杀人 王氏不惧喻明彦的威胁,死活要弄死喻知微。 止步远处的李熠,又把铁骨黑折扇捏断了。 若是喻明彦没有出现,他此时,大概已经扭断王氏的脖子。 国公府还真是好大威风,大庭广众,当街就敢随便打杀良民,当真是不把王法放在眼中。 这样也好,闹腾得越欢,灭亡得越快! 喻明彦既然已埋下火种,那他就把火点燃,做实国公府藐视王法皇权,有不臣之心! 他那位皇兄陛下,可是最恨臣子挑衅皇权! 李熠这厢打定主意,一旦国公府对喻知微不利,他就要国公府跟着一同下地狱;那厢喻明彦也态度坚决,一定要带喻知微安全离开,不计后果代价。 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朝臣相互倾轧屡见不鲜,但喻明彦所在的翰林,只注重文采培养,对权势并不上心。但不代表,喻明彦不擅长官场权谋之术,只是一直无用武之地。没想到,今日要同个后宅妇人,以攻心术,较量一二。 “国公府藐视皇权,不将陛下看在眼中。吾虽为翰林编修,无力与国公府抗衡,但不得不维护君主威严。今日,就算你将吾打杀于此,吾也不会退半步,誓死为陛下尽忠,绝不向反叛谋逆低头。” 喻明彦慷慨激昂,有壮士断腕之气势。 周围人,各个脊背发凉! 喻明彦不愧任职翰林,气度不凡,与人吵架时,句句都将对方全家往断头台上送。 当初认定喻知微必死无疑,笑嘻嘻看热闹的众人,如今皆是如芒在背。 万一,此番事态最后当真闹成国公府藐视皇权,喻明彦忠心捍卫陛下颜面血溅当场,恐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也要受牵连。 说不定,落得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也是不无可能! 与王氏交好的工部侍郎阮氏,硬着头皮上前相劝,“姐姐,你若想处置一个贱人,偷偷弄死就是。何必在府门前,弄出这般大动静,失了体面!” 阮氏了解王氏性子,出身名门,平日里端着架子,最是注重名声。但她骨子里,透着狠辣,一旦彻底抛弃自己维护的假象,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疯狂。 阮氏知王氏下定决心要弄死喻知微,阻拦无用,不如往后延缓。 紧紧抿唇的王氏不为所动,阮氏将声音压低,再次开口,“翰林编修,非普通贱民,若有个万一,翰林院那些老东西可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我听闻,这位喻编修很受翰林博士赏识,若翰林院追究起来,国公爷和显宗姐夫恐会在朝堂之上受声讨,丢官罢爵都是小事。万一天子动怒......” 阮氏想说,万一天子动怒,国公府的灵堂内,又得躺进去几个。 但她可不敢用这话刺激王氏,提醒和威吓都点到为止,希望王氏先忍下一口气,徐徐图之。 可怕就只怕,王氏因丧子太过伤心犯糊涂,疯癫劲儿上来,不顾公公和夫君的仕途,也不管全府上下的死活,非要处置喻家兄妹,便偷偷给姜嬷嬷打眼色。 姜嬷嬷是李钰奶娘,将李钰当成自己儿子般疼爱。因李钰被喻知微克死,她也想掐死喻知微给李钰陪葬。 但阮氏的一番话,点醒她。 今个儿,若是喻家兄妹在国公府门前被打杀,王氏先前所言的那些大逆不道言论,就会被人上纲上线状告到御前。 到时,喻明彦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编修,成了维护皇权的忠臣义士,国公府成了包藏祸心的反叛,后果不堪设想! 她忙上前,拦住又要口出狂言的王氏,“夫人。阮夫人说得对,偷偷弄死喻知微这贱人,自有国公府帮你兜底。但若此时将事情闹大,牵连国公府,恐得不偿失。” “吾儿已故,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疯狂的王氏,就要拉着整个国公府陪葬,姜嬷嬷吓出一声冷汗。 她眼睛滴溜一转,忙又劝道:“夫人,想想钰哥儿,难道你想让他的名字被从族谱中抹去?” 今个儿王氏若做出坑害国公府之事,她必死无疑,而她的儿子李钰,也会受牵连被剔除李家族谱。 不能儿子事后不得安生,王氏动摇了! 她狠狠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喻知微,将嘴唇都咬破了。 也罢,来日方长! 喻知微这个克星,绝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她是一定要送喻知微下去陪她的钰儿! “喻知微克死我儿子,就算我不惩罚她,老天爷也会收了她去”,王氏愤然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姜嬷嬷同阮氏一众,急忙跟上。 转眼间,喧嚣的国公府门口,就剩下喻家兄妹同脆桃。 脆桃哭得眼睛肿成两个桃,护着喻知微时,还挨了打,“大郎君,娘子她.......” “放心,二妹不会有事”,喻明彦将喻知微打横抱起,然后眸光暗沉的望向国公府,感觉大门四开的国公府,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人一旦进去,就会尸骨无存! 李钰虽是个好的,但国公府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有些庆幸这桩婚事未成,否则微微若是嫁进国公府,过不了几年,就得被磋磨死。 他抱紧喻知微,阔步离去,脆桃急忙跟上。 李熠望着喻明彦的背影,目光冥冥灭灭! 景泰帝重氏族,是以王氏仗着国公府,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喻明彦有才华、有能力,若有人在后扶持一把,必然能青云直上。 喻家,也该成为京城名门了! “初一。” “爷您吩咐。” “过两日,陛下的圣寿节,翰林编修喻明彦会敬献寿词。” 往年景泰帝寿宴,都会有官员敬献寿诗、寿词或是祝寿联,文采出众者,景泰帝会亲自吟诵,并赐予厚赏。 赏赐都是其次,讨得陛下欢心才是重点! 一些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的低等官员,都会借此机会,挖空心思写贺诗祝寿,然后削尖脑袋想方设法递到御前,搏一个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机会。 但这样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有! 李熠要借此机会,让喻明彦一步登天,给他铺开仕途的康庄大道! 而喻明彦,也有这个才华和能力! 李熠一心一意为喻知微未雨绸缪,还做好事不留名,十五看在眼中,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 他家爷这个天下第一大情种,到底啥时候能学会做好事留名! 唉! 国公府内,回到灵堂的王氏,又几欲昏厥过去。 喻知微那个小贱人克死了她的钰儿,不能亲手活活掐死她,实不甘心! 她眼中怨恨恶毒的光,都快将灵堂点燃,姜嬷嬷看在眼中,生怕她突然发疯,毁了灵堂,忙上前劝解进言,“夫人,您还生了三位娘子,如今她们皆已许配人家。若是您出了什么事,三位娘子在夫家定不会好过。我知你恨喻知微那贱丫头,我也恨她,想要她死。但大可不必赃了咱们的手,可以借刀杀人。” 王氏只想亲手弄死喻知微,否则心头怨恨难解。 姜嬷嬷知她心思,继续加把劲儿,“夫人,若你非要亲自弄死她。那就等别人将她弄个半死不活,你再给她最后致命一击。到时万一她那个堂兄查起,也好有个人顶罪,断不会赖在国公府头上,何乐不为。” 王氏听姜嬷嬷这话,知她心里已有计较,觉此计可行,便详问,“你想要借的刀,是谁?” “清河郡主李婉唐。” 第六十五章 跪求不来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婉唐于首饰铺诬陷喻知微姐妹,强迫二人下跪的事情,前几天,忽然就传开了。 蛮横不讲理的李婉唐,名声本就不好。此事一传开后,名声直接跌入谷底。 而她爹夏郡王,也不好过。 东郊御马场的差事没办好,害皇帝摔进马粪中,夏郡王被罢官在家反省。 无论前朝后宫,惯是会捧高踩低,一个德行! 夏郡王失势,与之有仇有怨,有利益纠葛的人,纷纷开始落井下石。好在,夏郡王府底蕴足,不愁吃喝,就是出门难免要看人脸色。 先前王氏得知这件事,十分喜闻乐见,她本就不喜蛮横的李婉唐,结果李婉唐还打着李钰未婚妻的名号在外招摇过市,败坏李钰名声,气得王氏咬牙切齿。 如今听姜嬷嬷突然提起李婉唐,不禁勾起邪火,“那也是个贱人,勾引钰儿不成,就在外招摇撞骗,败坏钰儿名声。” 姜嬷嬷笑得阴险,“夫人,用贱人去对付贱人,狗咬狗,两败俱伤。而咱们只要在旁看场好戏,一解心头之恨,何乐不为!” 王氏突然觉得自己亲手掐死喻知微,似乎没有这场好戏好看。 “那就按嬷嬷说的去做,希望李婉唐这把锋利的刀,能给我宰了那个克星!” “夫人放心,李婉唐今日来府上要祭拜钰哥儿,被门房拦住了。等会儿我就让人给郡王府送信儿,同意李婉唐前来祭拜。到时我在旁挑拨两句,以她冲动蛮横性子,一定会去收拾那个克星。” “好。我要那个克星不得好死!” 被带回喻家的喻知微,昏迷到次日才苏醒。 她额上伤口已结痂,但心上的伤口鲜血淋淋。 她不敢相信,李钰真的没了! 刚一苏醒,便起身下床,要去见他。 可她浑身都是上,没有力气,刚一下床,就跌倒在地,撞在胡床上。 胡床偏移,露出下方的荷包。 是她绣给李钰那个的荷包,但绣到一半时,突然不见了。正忙于筹备婚礼的她,想着等日后有时间再绣一个,并未在意。 如今手握失而复得,却再也送不出的荷包,喻知微痛的肝肠寸断,崩溃大哭。 “阿钰,阿钰。你还没来陪我用早饭,也还未同我一起给你娘亲挑选诞辰礼物。咱们未做完的事情还有那么多,你怎就背弃承诺一个人走了。我还想吃你做的荷花酥,同你一起喝樱桃酿、菊花茶。还有,我还未告诉你,我也欢喜你。” 坐在地上的喻知微,情绪彻底崩溃,哭得撕心裂肺。 从外进来的脆桃见她如此,忙跑跑过来抱住她,也跟着一起痛哭出声,“娘子,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完全听不进任何话的喻知微,直哭得大脑缺氧,晕厥过去! 双眼红肿的脆桃害怕了,守着喻知微好一会儿,见她悠悠转醒,急忙规劝,“娘子,姑爷地下有知,绝不想看到你这般为他伤心难过,你切莫再哭了,再哭就要哭坏身子了!” “我不会有事,我还要去见他。” 她说完,抹掉面上泪水,开始梳发更衣。 半个时辰后,寅时末,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隆。 披麻戴孝的喻知微,腰间系着那个未绣完的荷包,于暗沉天空下,跪在国公府门前,头顶劈下一道闪电,但她全无反应,仿若丢了魂儿。 昨日喻知微来见李钰,被王氏同姜嬷嬷暴打一顿,现在面上还有伤。 今日她再次被拦在门口,王氏并未露面。 于是她便直接跪在门前,求国公府让她送李钰最后一程! 可一眨眼,她已跪满两个时辰,国公府无人出来见她。 前来吊丧的人从大门处进进出出,对她指指点点。 一个婆子,非国公府宾客,也非前来吊唁,只是单纯过来看喻知微的热闹,见她已跪两个时辰,还是腰板笔直,不禁啧啧两声,“这个克夫的丧门星,一看就很命硬。国公府真是倒霉,两位尊贵的郎君与她这么个穷鬼定亲,结果一个疯了,一个死了。竟还容得下她在此出现,也是宽厚仁慈。若换做我,早拿扫帚将她赶走。” 婆子的儿子,站在婆子身侧,二十郎当岁,一双三角眼在喻知微脸上、身上不断逡巡,口水都快流出来,“不怪国公府的郎君会看上个穷鬼,就她这小模样,平康坊的那几位花魁都比不上。若换做是我,就算她命硬克夫,我也愿意把她娶回家。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婆子听见自己儿子这般没出息,立马给他一巴掌,然后朝喻知微狠狠啐一口,“这女人,就是个狐狸精,看一眼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要我说,为防止她继续害死别人,就该将她浸猪笼。” “浸猪笼太可惜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娶她回家。” 婆子见自己儿子越说越不像话,生怕其当真将个克星带回家,立马一把揪住他耳朵,“傻小子,就算你不怕死,我也不会同意你娶个克夫命的丧门星回家。” 婆子教训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道惊雷劈下,吓了母子二人一跳。 一阵风过,打个冷战的婆子再次看向喻知微,声音多了一丝颤抖,“儿啊!这个克夫的丧门星今日要遭雷劈,咱们得躲远点儿,莫要受牵连。”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我可还没娶媳妇没活够,不想死”,胆小的男子,丢下自己娘亲,扭头就走。 婆子朝喻知微又啐了一口,骂一句,“晦气莫来”,又朝天空拜了三拜,这才也快步离去。 众人见婆子如此,也纷纷朝喻知微或明目张胆、或偷偷啐上一口,免遭晦气。 陪跪在喻知微身侧的脆桃,听着此起彼伏的啐骂声,气得浑身发抖,想冲过去与所有人拼命。 而喻知微,只是一动不动跪着,两耳不闻任何闲言碎语,一心只凝视前方国公府的大门。 第一次入国公府正门,她将计就计,教训了李贤那个混账;第二次入国公府正门,她在樱桃宴上,设计李鸣落水。 两次的遭遇,都令人作呕,不想再回忆! 但也会庆幸,因此结识了李钰! 她这一生,但求与一人,平平淡淡的长命百岁! 若能晨起遛鸟,落日垂钓;晴时纵马,雨时泛舟。于漫漫人生笑赏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清凉度岁月,逍遥物外,那是最好! 若无,也不强求! 她从未奢求过,能遇一知心人,恩恩爱爱,生死不渝! 结果上天眷顾,把李钰送到她身边。 李钰是她遇到过最温柔体贴的男子,好得令人怀疑他非人类,而是天上谪仙临凡! 只是国公府人员众多,关系复杂,李钰将来还会继承国公府爵位,她若想与李钰白头偕老,此一生注定无法平静安然度日。 但为了李钰,她可以踏入国公府这泥潭,入这深渊! 她已经做好准备,可李钰,不在了! 不管是安逸平静的日子,还是争斗不休的日子,都消弭于长殇,无法再见证! 还有他承诺过的誓言,无论是日日给她做点心,还是雨日陪她围炉煮茶,亦或是待他致仕后,与她同游江南烟雨,观赏大漠黄沙,皆成泡影! 明明他的音容笑貌,还鲜明的出现在她脑海中,可所有人却都说他不在了。 她想要确认,他真的沉睡在棺椁中,与她此生无缘! 可就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她都跪求不来! 第六十六章 黄雀在后 日头,从喻知微的肩头,爬上头顶,然后又落到另一侧肩头。 一直陪着喻知微跪着的脆桃,不停给喻知微擦汗。 面色惨白的喻知微,始终跪得笔直,但意志再坚定,身体也因吃不消开始颤抖,快要撑不下去了! 突然,她眼前一花,身子一歪。 “啪”,突然从国公府内冲出的李婉唐,狠狠抽了喻知微一巴掌,陪在她身侧的正是刘芸。 “喻知微,你克死钰哥哥,在此下跪赎罪还能东倒西歪,没有一丝诚心,我打死你这个假模假样的丧门星。” 这两日,喻知微被定死在克夫丧门星这根耻辱柱上,挨打,也成了家常便饭。 若是往常,喻知微哪肯吃这样的亏。 但此时此刻,她想让李婉唐出一口气,然后求李婉唐带她入国公府。 李婉唐看着安静挨打的喻知微,又想起那一日在首饰铺,喻知微也是这般不卑不亢,淡定从容,令人感觉她才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大马猴。 她猛地停手,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利刃,“喻知微,你想见钰哥哥?” 喻知微闻言眼睛一亮,但她知道,李婉唐不会轻易带她进去,必然有条件。 “你克死钰哥哥,罪孽深重,怎有脸活着见他。若你肯殉情,我便求夫人,准你同钰哥哥合葬!” 李婉唐像是叼着果子的毒蛇,诱惑猎物靠近,然后一口吞下。 在她心中,喻知微只配当钰哥哥坟头前的一捧土,待她诱骗喻知微殉情后,就将其挫骨扬灰! “什么殉情,我家娘子才不会殉情,你少胡说八道!” 这一两日,脆桃一直担心喻知微会想不开,是以听到李婉唐的引诱,立马出声呵斥。 “啪”,李婉唐一耳光抽在脆桃脸上,“你个贱婢,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来人,给我掌嘴。” 李婉唐一声号令,刘芸这个狗腿子立马撸胳膊挽袖子。打人,她最喜欢,也最在行! 眼看着,狰狞笑着的刘芸抡起胳膊,跪在地上的喻知微猛地伸手,将刘芸一把推开。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直视李婉唐的双眼,“夫人她恨极了我,寻了你这个刽子手,想要逼死我。可我,还未见到阿钰,我不会去死。” 李婉唐知道喻知微聪明,但晚没想到,如此隐秘的内情竟也被其猜到。 但她嘴硬不肯承认,“喻知微,夫人不肯让你见钰哥哥最后一面,你就说谎污蔑她和我,你是疯狗吗,胡乱攀咬。不过你想活着见钰哥哥最后一面也可以,那你必须得同意殉情,不能让钰哥哥一个人孤单上路。” 这是将人,往死里逼! 喻知微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婉唐,只看得李婉唐浑身发毛,心底诧异。她与喻知微年龄相仿,但喻知微身上有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也不属于其卑贱身份的强大气势,压迫得她瑟缩心慌。 不过是个贱民,有什么好畏惧的? 怨恨愤怒吞噬掉李婉唐其他的情绪,她决定,直接弄死喻知微。 昨日她收到国公府帖子,同意她到府祭拜李钰,高兴得她一晚上没睡着。 尤其是,今早看到喻知微跪在门外,不得入府,而她却能在灵堂内,同钰哥哥说上几句话,这令她心情无比畅快! 祭拜完钰哥哥,她哭了好一会儿,伺候夫人的姜嬷嬷一直陪在旁边说话。 姜嬷嬷说国公府上下,恨极了喻知微那个克星,可那个克星仗着自己是李钰未婚妻的身份,厚颜无耻的跪在门前求见,赶都赶不走。 她闻言奋然起身,要去赶走喻知微,姜嬷嬷将她拦住。 姜嬷嬷说喻知微心机深沉,就想将事情闹大,让人看到她在国公府前挨打,就能如愿入府祭拜。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晾着她,不去管她,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但喻知微性子坚韧,在门口跪了两个时辰,出了一头冷汗仍旧跪得笔直,不肯离开。 她知道,喻知微那个野草般坚韧的贱人不会服输,若赶不走,那就弄死。 姜嬷嬷十分赞同她的想法,说喻知微这个克星就该血债血偿,给李钰陪葬! 她想好诱骗喻知微的词儿,可喻知微狡猾,不肯乖乖赴死,那正好,她本就不擅长这些阴谋诡计的弯弯绕,不如直接动手。 她给刘芸递一个眼色,一同伸手掐向喻知微的脖子。 喻知微没有闪躲,且弯起嘴角。 她跪了四个时辰,等的就是这一刻。 国公府一直无人出来,她寻不到进去的机会。 如今,机会送上门。 她扭头看准大门所在,抓住李婉唐同刘芸二人的手,朝大门方向推搡移动。 “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娘子”,一向同喻知微心有灵犀的脆桃,一边嘴上假意叫嚷,一边手上暗暗用力,将李婉唐同刘芸往国公府大门方向推。 李婉唐同刘芸,完全没有察觉喻知微的意图。 一行四人,不知不觉已到国公府门口。 而喻知微也被掐得快要昏厥过去,她咬破舌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快了,她就快踏进那个大门去见阿钰了! 眼看着,距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院内突然冲出一群人,直接将喻知微堵在门口。 “啪”,满面怒容的姜嬷嬷,一掌将喻知微扇倒在地,“你个该死的克星,克死了钰哥儿还不够,还在门前闹事,令他走得不得安宁,你好歹毒的心。来人,给我打死这个闹事的贱人。就算衙门问责,也是咱们有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喻知微想要借助与李婉唐的扭打,进入国公府,而早有准备的姜嬷嬷,顺势找到了打杀喻知微的正当理由。 不懂得这些暗潮涌动的李婉唐,一见能逮住机会弄死喻知微,二话不说,下了狠手。 刘芸这个帮凶,自然也毫不手软。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喻知微的脸上、身上。 “别打我家娘子,求你们,别打了。” 脆桃挡在喻知微前面,苦苦哀求。 跌坐在地的喻知微,嘴角流血,双眼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大门。 明明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可就算她拼尽全力,也闯不进去! 不! 她可以闯进去! 绝不轻言放弃的喻知微,猛地站起身,牟足劲儿撞开面前人,朝大门冲去。 “拦住她”,李婉唐失声尖叫。 “砰”,一根棍子,狠狠敲在喻知微头上。 鲜血从她额头上涌出,染红半边脸。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但她双眼仍死死盯着前方,不甘心的伸长手臂,竭力想要触碰那扇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大门。 “将她拖走,别死在门口,晦气”,确定喻知微活不成的姜嬷嬷一声令下,国公府下人立马上前,抓住喻知微的手臂,将她拖向远处。 “轰隆”,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喻知微如同死狗般被丢在路边。 雨水冰冷的砸在她身上,她满脸是血,视线模糊,但仍不甘心的朝着国公府大门爬去。 雨水冲走她面上的鲜血和泪水,却但浇不灭她眼中的坚毅。 但可惜,她没爬多远,便没了力气,只能奋力的朝前伸出手。 恍惚间,她的手,已经握住李钰的手。 他的手,明明还是那般的温暖,怎可能已离她而去! 跪在喻知微身旁的脆桃,哭得声嘶力竭,“娘子,求你了,咱们走吧!国公府是不会让你见姑爷最后一面,你放弃吧!” “不,我要见他”,喻知微用尽最后的力气,表达她的决不放弃。 但她的身体,烧得好似火炉,整个意识都被抽离,已完全看不清东西,只凭一点意志坚持不昏过去,趴在雨水中。 远处,撑着伞的李熠,脚下靴子被雨水浸湿,目光一刻不离的定在喻知微身上。 第六十七章 保守秘密 雨中,撑着伞远远注视喻知微的李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无尽哀伤。 突然,他抬起腿,一步、一步,走向喻知微。 十五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言语。 他家爷,昨夜在喻家院中守了一整晚,生怕喻娘子想不开。 今早都没回府换衣裳,也滴水未进,便又偷偷尾随喻娘子来到国公府。 他家爷面色苍白得就像纸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仿若见血封喉,上一次看到爷这般模样,还是爷的娘亲,太妃过世时。 死的人是李钰,可没人知道,最难受的是他家爷! 风狂雨急,路上已无行人,国公府门房也回到院中避雨。 无人关注躺在雨中的喻知微死活,因此李熠才敢行到她身边,将伞遮住她头顶。 脆桃看到李熠,惊愕的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陷入混沌的喻知微,看到面前出现一双靴子,她伸手抓住那人裤脚,“阿钰,是你吗?” 如果可以,李熠想变成李钰,那样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揽她入怀,将无尽的相思诉说给她听! “初一,夏郡王他似乎不喜京城。” 李熠声音透着寒气,没头没脑,但初一一下子就听懂了。 夏郡王都在家闭门反省了,可他这个女儿李婉唐,仗着郡主身份,又出来瞎蹦跶,欺辱喻娘子,真是找死。 今日过后,京城再无夏郡王! 十五听不懂二人的打哑谜,脆桃也听不懂,但她惊愕的发现,冷酷无情的黑煞神李熠,看她家娘子的目光竟比姑爷李钰还要温柔万分,且还带着情深不得的哀伤! 李熠,对她家娘子...... 这怎么可能? 她一定是在做梦! 不,是雨水淋多了,发烧糊涂看错了! “爷,喻娘子昏过去了!” 十五提醒怔怔看着喻知微发呆,却没发现人已经昏过去的李熠。 李熠什么话都未说,松开手中雨伞,弯腰打横将人抱起。 “阿钰”,脑袋挨着李钰胸膛的喻知微,迷迷糊糊呢喃一句。 李熠脚步一顿,正从地上站起的脆桃身子一僵,她好像在李熠的眼中看到了刺痛。 怎么会,她可是看到过黑煞神用刀从人身上片肉,眼都未眨一下。 可是,他抱起她家娘子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我......我家的马车在那边”,脆桃朝远处伸手指明方向。 李熠迈着大长腿,三两步,行到自己的豪华马车前,抬腿抱着喻知微上了马车。 脆桃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只能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厢宽敞温暖,弥漫沁人心脾的柑橘芬芳,脆桃再次惊讶,李熠竟然同她家娘子所用熏香,极为相似。 已经陷入昏迷的喻知微,躺在李熠腿上,双眼紧闭。李熠用帕子,一点点拭去她面上雨水,动作极轻柔、极小心,好似在擦拭最心爱的宝贝,生怕重一点儿,就会弄坏宝贝。 已经惊愕过度的脆桃,还是惊愕不已! 她缩在角落,十分不自在的偷瞄李熠,她可以肯定,李熠对她家娘子,有别的心思。 可是,情从何处起? “今日的事,别对任何人说,包括她。” 李熠突然开口,声音仍旧冷飕飕,但柔和不少。 脆桃环顾一圈,不见外人,眨眨眼睛回过味来,李熠是在同她说话。 而他口中的“她”,应是指她家娘子! “为什么?” 好奇踢走所有恐惧,脆桃终于问出口。 只不过,她心中困惑有很多,虽鼓足勇气,但只敢问出三个字儿! 李熠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只能看清喻知微的容貌? 可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我与她,曾有一面之缘。” 李熠这话,说了同没说一样,脆桃感觉嗓子眼噎了一个鸡蛋,却不敢追问。 李熠说的是实话,去岁金秋,他在与喻知微有过一面之缘后便情根深种,默默的、偷偷的守护她至今。 这话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欢喜一个人,不听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脆桃盯着帮喻知微搽干净脸,又擦头发的李熠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她想, 若她娘还活着,岁数大生病,恐她床前伺候老娘都不会有这般精心! 没有人知道,表面看上去冰冷如钢铁般的李熠,他的手指每碰触喻知微的面颊一下,指尖都好似要被烫伤,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 他用干净的绵巾,蘸茶水,洇湿喻知微干裂的嘴唇,心疼得厉害,又觉得她美极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辆马车,能载着他同她出京城,一路向南,或是向西、向东、向北都可以! 可惜,终点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马车停止,雨却还在下。 初一已去处理夏郡王,负责赶车的十五掀开车帘。 他朝内望一眼,又默默将车帘放下。 就让他家爷,与喻娘子多处一会儿,解片刻的相思! 李熠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喻知微的手。他另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上。 她额头很烫,烫得他手指头也快烧着了。 她病了,不能再耽搁,他抱起她,下了马车,对十五吩咐一句“去请郎中”,然后大步流星,轻车熟路的入大门,穿厅堂,来到后院,准确在正房与偏房中,找到喻知微的闺房,将她放在床上。 看着仿佛进自己家门的李熠,脆桃又迷惘了! 这位都护大人,何时来过她家? 李熠坐在床边,为喻知微盖好被子,手不小心触碰到她肩头,心脏一跳,猛地缩手。 站在一旁的脆桃又愣住了,她好像,看到都护大人害羞脸红了! 她今日,一定撞邪了! 才会看到一个接一个的幻象! “郎中就快来了,你守好她。” 李熠站起身,可他缱绻的目光定在她身上,恋恋不舍,难以收回。 他不能让郎中撞见他在这里,否则,他就得杀人灭口。 可他的心、眼、手脚都不听使唤。 “都护。” 脆桃壮起胆子,轻唤一声。 郎中马上就要来了,这位爷再不走,就要被撞见。到时黑煞神关心她家娘子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整个京城都要闹翻天! “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包括她!” 李熠再次叮咛后,头也不回,昂首阔步行出屋子。 “嗯”,点头应是的脆桃,回过神来,急忙追出去,李熠已完全不见踪影。 很快,郎中来了,替喻知微诊治。 淋雨染风寒,再加上悲痛欲绝,喻知微整个人烧得厉害。但最关键的是,她脑袋挨了一棍子,十分凶险,郎中说人有可能会醒不来。即便醒来,也极大可能会出现痴傻、失忆或是失明的症状。 脆桃被吓坏了,一边煎药,一边不停的抹眼泪。 黄昏之时,得到消息的孟氏来了。 李钰去世这件事情,对孟氏打击也不小。 要知道,在李钰还未同喻知微见面前,孟氏就十分看好李钰。 未想到,梦想成真,但还未高兴两日,就又破灭。 但对她打击最大的是,喻知微已经黄了两桩亲事,还背上克夫丧门星的骂名,日后该如何再许人家! 京城,恐无人再敢娶她这个侄女! 唉声叹气的孟氏,与脆桃一同陪护喻知微到第二日。 次日清晨时,喻明彦来了。 看着躺在床上,仿若死人一般的喻知微,喻明彦握紧拳头。 国公府,欺人太甚! 第六十八章 讨个公道 人们常讥讽官员追名逐利,但只有身居要职,才能真正保护家人! 昨日喻明彦临下衙时,翰林博士通知他,准备万寿结寿词。 这是个难得出人头地,平步青云的极佳机会,他不敢相信,这种别人削尖脑袋都得不到好事,竟会砸在他头上? 但不管如何,他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快些升官。 编修负责日常修撰国史实录、起草诏书,日常无法得见圣颜。若能升任为等待皇帝诏命以备应答的“侍诏”,不仅能得见圣人,还可在御前说上话。 届时,就算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也是要忌惮他几分,不敢再来招惹喻家,也不敢再轻贱他的妹妹。 喻明彦坐在床边,伸手拂去喻知微额前碎发,“二妹,克夫一说,无稽之谈,我知你并不介意,一心只想见李钰一面。你是不相信他死了,可是,他真的死了,是毒发身亡!” 窗外,暗影中,李熠眉毛一动! 他从昨日送喻知微回家后,便一直未曾离开。 当听到郎中说,她可能永远醒不来时,差点儿就冲进去掐死郎中。 什么变成傻子,什么失明失忆,他不相信。 聪慧又坚韧的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醒来。 只是他万未想到,竟然听到李钰被害致死的消息。 他这几日,一颗心都悬在喻知微身上,顾不上其他。 原以为,李钰是体弱猝死,或是恶疾发作,因此国公府迁怒责怪到喻知微身上,骂她是红颜祸水的克夫灾星。 结果,李钰是被人谋杀的! 国公府竟如蛮夷,好生不讲理,将所有怨恨怒火发泄在无辜的她身上。 这口气,她能忍,他不能忍! “阿兄,你说什么?” 屋内床榻上的喻知微,缓缓睁开眼,迷惘又惊愕的看向喻明彦。 “二妹,你醒了。你感觉如何,能听见我说话,看到我吗?” 一向沉稳的喻明彦,激动得快要语无伦次。 大脑还是混混沌沌,没有力气的喻知微,缓缓从被子下探出手,抓住喻明彦衣角,声音颤抖,“阿兄,你说阿钰是被人毒死的,是不是真的?” 她才刚刚苏醒,喻明彦不想刺激她。但见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知她执拗脾性,便点点头,“是。前日,李钰在来找你的路上,毒发身亡!” “是谁,是谁毒死了他?” 阿钰那么好的人,怎会有人害他? 喻知微情绪异常激动,撑起上半身,手上用力差点儿将喻明彦的袍子扯破。 喻明彦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二妹,你别激动。我是偶然间听到同僚议论,才得知李钰疑似中毒,但事情是真是假,还有具体情况我并不知。但你放心,我会帮你打探清楚,你莫要思虑过甚,好好休息,养好自己身体才是关键!” 喻知微跌回塌上,直勾勾仰望上方。 无风不起浪,阿钰恐当真是被人所害。 想着从前他对她的种种温柔体贴、想着他看她时情深款款的目光、想着他落在她额头上的甜蜜亲吻,有豆大的泪珠子,从她眼角滑落。 但下一瞬,她猛地坐起,拭去眼角泪珠。 “阿兄,我要进国公府,查明阿钰死因!” 她说话时,用力一锤床板,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决心,结果剧烈咳嗽起来。 喻明彦忙轻拍她后背,“二妹,你还生着病,需得卧榻静养,不易外出”,他知自己这个二妹虽长得娇滴滴,但性子刚烈又执拗,不会听劝。但她已被国公府拒之门外两次,根本无法进入国公府,何必再去自讨苦吃。 “阿兄,我有办法进国公府,并留在府上。而我不在家的这些时日,你帮我照看一下脆桃。若我阿爹回来,你便去国公府找一个叫茴香的婢子。” “你要如何入国公府?茴香由是谁?” 喻明彦满心疑问,喻知微目光幽幽,反握住喻明彦的手,“阿兄,我要做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放心,我绝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若是我不在家的时日,有外人问起我,你便说我离京去寻父亲,其他不必多说。” 心中涌出强烈不安的喻明彦,觉得喻知微要去做一件十分凶险之事,坚决不同意,“二妹,李钰的死因,我会帮你调查清楚,你就好好待在家中养病,莫要乱来!” “阿兄,你知道,你劝不住我的。” 喻知微决定要做的事情,很难改变,喻明彦沉默半晌,幽幽叹气,“是阿兄没用,帮不到你。” “阿兄,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你不必自责。” 喻知微不是个依赖别人的性子,喻明彦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免不了会担心,“微微,在这世界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听到堂兄唤自己名字,喻知微心里暖暖的。 她那个胳膊肘永远往里拐的三婶说的没错,只有家人,会永远同你站在一边,真正的关心你、爱护你。 “阿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喻知微的眼睛,明亮得好似有星子,坚毅的表情,仿若遇到任何事都能迎刃而解,这令喻明彦想起喻知微儿时模样。 喻知微从小就聪慧有主意,曾多次协助自己父亲破案,那时的她总是眼睛晶亮,朝气蓬勃、神采飞扬! 自从二婶去世后,他已好久未见如此模样的喻知微,莫名感到欣慰和信任。 “好。去做你想做的,剩下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但要记住,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会一直在家等着你。” 家人的支持信任,永远是最强大的鼓励和后盾,喻知微拥抱喻明彦,满是感激,“谢谢阿兄!” 她的家人,即使不是达官显贵,即使各自有些小毛病,但不妨碍她爱他们! 窗外的李熠,十分羡慕喻家兄妹的感情! 十年前,他的母亲和兄长庆王在同一日,与世长辞。 从此他孤立于世,还要忍受同父异母兄长对他的百般折磨! 亲情对于他来说,早已是梦中才有的奢侈! 她是幸运的! 她因被亲人疼惜,才能拥有不想成婚,留在家中的底气。 但她又遇到了李钰,拥有了一段兰因絮果的爱情。至于幸或不幸,就算是她自己,此时也难以盖棺定论! 只是他未想到,她会这般在乎李钰的死亡真相,竟要以身涉险! 但也敬佩她的重情重义,世间难得! 只是他猜不出,她要用如今入国公府? 又要如何调查李钰死亡真相?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在暗中陪着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儿伤害! 就算,踏平国公府,他也要她安然无恙! 屋内的喻知微,完全不知李熠这个大情种一直守在外面,她送走喻明彦,唤廊下煎药的脆桃进屋。 昨日李熠的表现,令脆桃心中有些话蠢蠢欲动,她盯着一口气灌下汤药的喻知微,最后还是决定兑现承诺,保守秘密。 喝光汤药的喻知微,放下空碗,“脆桃,从明日开始,你去大娘院子里伺候。” 刚刚在外煎药的脆桃,未听到喻知微与喻明彦的对话,乍然间听到喻知微要赶她走,扑通跪在地上,“娘子,我犯了什么错,你要赶我走,不要我了?” “我的傻妹妹,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喻知微笑温柔的抚摸脆桃小脸,将她拉起,让她坐在塌边,“我要一个人进国公府办些事,没办法带你一起,你先去大娘身边伺候,她身子不好,常年卧榻不便出屋,正好你帮我去尽尽孝,等我回来。” “娘子要如何进国公府?要去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我要跟娘子一同去!” 害怕又心急的脆桃,一口气脸问好几个问题。 喻知微知道脆桃担心她,她摸摸脆桃脑袋,目光讳莫如深的望向窗外,“我要去给阿钰讨个公道!” 她未婚夫,在来见她的路上,毒发身亡! 此事,与国公府的人必然脱不了干系! 喻知微想要查明真相,不管凶手是谁,一定要对方付出代价! 第六十九章 保住头衔 是夜,无月! 喻知微坐在晦暗静谧的后院,将一块又一块荷花酥送进嘴里。 点心酥软甜腻的味道依旧,但她的嘴里,多了一分苦涩,还少了那个柔情注视她的人! 而她不知,在墙外晦暗之处,有个人,一直默默注视着她,从最初见她第一眼开始,风雨无阻! 黎明,旭日东升。 立夏闷热,不耐暑气之人和勤勉之人,一身热汗的起身。 但大多数人,还在梦乡! 喻家后院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半扇。 喻知微侧身而出,踏入空无一人的街道。 她前脚刚离开,李婉唐后脚就带着人,堵在喻家大门口。 今日的李婉唐,素衣素面,未戴首饰,她在为心爱的钰哥哥服丧。 该死的喻知微,克死了她心爱的男人,竟然还苟活于世,她决不能容忍! 今日出门,她未带婢子,而是带了五六名壮汉,各个一脸横肉,粗鄙野蛮。 她要毁掉喻知微的清白,再将她的尸体,丢到钰哥哥的坟头。 这样别人只会以为,抹黑上山祭拜李钰的喻知微惨遭奸人玷污杀害,不会追查到她头上。 一想到喻知微被凌辱折磨后悲惨死去,她就忍不住笑出声。 “进去。” 趁天刚亮街上无人,李婉唐要速战速决。而她如此急迫,并非担心被人撞见,而是想要快些欣赏喻知微的痛苦。 像是喻知微这种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贱民,就该被踩在泥土里。 等一会儿,她倒要看看,那张绝美的脸,被凌辱时,是否还会从容淡然泰然,不卑不亢! “砰”,喻家大门被一脚踹开,壮汉鱼贯而入,李婉唐紧随其后。 空旷的院子,静得出奇! 李婉唐冷哼,小门小户,没有门房就算了,伺候主子的婢子也是备懒,已寅时初,竟还未起身。 她想起在曹记首饰铺那日,喻知微的婢子名字好像叫脆桃,长得还不错,但实在没有规矩,竟敢顶撞她,着实野蛮粗鄙,和她的主子喻知微一般卑贱不懂礼数。 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过了今日,那个备懒又野蛮的婢子,会和她的主子遭受一样的凌辱,痛苦死去! “喻知微,我让你的婢子陪你一起去阴曹地府,我是不是很心善!” 恶毒笑着的李婉唐一摆手,如狼似虎的壮汉立马破门而入。 静谧的小屋内,阳光透过窗户,柔和的洒在妆台上。 码放整整齐齐的茶盏,静静的躺在桌子正中,望着气急败坏的不速之客! “喻知微,你在哪里,给我出来!” 李婉唐近乎凄厉的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五六名壮汉将前庭后院,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不见半个人影! “该死”,李婉唐愤怒的将桌上茶杯,全部扫落在地。 她整整筹划一日,满心期盼着喻知微被她折磨致死。 结果到头来,扑了一个空! 该死的贱人,是不是知道了她的谋划? 不可能,喻知微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也不是能窥探人心的妖怪,一定是有事出门去了。 但这般早,她会去哪里? 国公府! 脑子一向不太灵光的李婉唐,突然聪明一回! “走,去国公府!” 她愤恨咬牙,疾步向外。 有她在,绝对不会让喻知微那个克星见到钰哥哥! 急匆匆跨出喻家大门的李婉唐,迎面撞上一人。 火气正旺的她,张口便骂,“什么不长眼的狗东西,撞了本郡主,还不快跪下道歉。” “郡主,是奴婢。” 撞到李婉唐的人,正是贴身伺候她的婢子白果。 “啪”,李婉唐直接赏了白果一巴掌,“你眼瞎,没看到我这么大个人吗?” 白果“扑通”跪在地上,“婢子是一时着急,不慎撞到你,并非有意,请郡主饶恕。” 李婉唐对待下人一向刻薄,非打即骂,根本不管婢子因何撞到她,心里只装着喻知微,抬腿将挡路的白果踢开,“我还有要事,等晚些时候再收拾你这个瞎眼的小贱蹄子。” 被扫倒在地的白果,眼圈泛红,满心委屈。 李婉唐这个刁蛮郡主,日常行事十分霸道,不让婢子张嘴,白果是不敢随便先开口说话。 但今日出了大事,她壮起胆子,伸臂拦住李婉唐,“郡主,郡王出事了,王妃让奴婢无论如何请你回去?” “我阿爹怎么了?” 李婉唐一把揪住白果衣领,目露凶光! “郡王他......他......” 险些咬到舌头的白骨,磕磕巴巴,性子暴躁的李婉唐立刻抽她一巴掌。 “快说,要不然,我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半张脸火辣辣的白果,嘴皮子一下子利索起来,“郡王在京城开的赌馆打死了人,那人家属抬着尸体堵在赌坊门口闹事,郡王被请去主持大局,结果被人刺伤,恐要不行了!” “啪”,咬牙切齿的李婉唐,又给了白果一耳光,“你个贱婢,竟敢诅咒我阿爹,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白果嘴角流血,声音哀戚急切,“郡主,婢子说的都是真的,王妃请你快些回去。” 李婉唐心中,能向陛下为她求得郡主封邑的父亲无所不能,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卑贱赌徒受伤,还快不行了,简直荒唐至极! “好。我这就回府,若你敢骗我,我一定割掉你的舌头”,李婉唐一把将白果甩在地上,跳上自家马车,大喝一声,“回府。” 李婉唐回到府上时,夏郡王府已经开始挂白布! 她不敢相信,一路跌跌撞撞,奔进正堂。 正堂中,面如死灰的夏郡王,一动不动的躺在塌上,旁边放着一口棺材,正准备入殓。 “阿爹,阿爹”,李婉唐扑到塌边,用力推搡夏郡王的尸身,“阿爹你起来,快起来。你没有死,我相信你死了。” “婉儿,别这样,你阿爹去了”,夏郡王妃抱住李婉唐,李婉唐仍旧情绪激动的拉扯夏郡王,“阿爹你起来,快起来。你不能就这样去了,留下我和阿娘该怎么活。” “婉儿,婉儿,你不要这样,小心伤到你阿爹”,夏郡王妃搂紧李婉唐,却被李婉唐用力一把甩开。 夏郡王死了,李婉唐这个女儿,面上却不见泪痕。 她双眼赤红,瞪着踏上的夏郡王尸身,声嘶力竭,“阿爹,圣人恼你办事不力,罚你闭门反省,你没事跑出去作甚,结果被人刺死。你知不知道,你死了,我这个受父荫被封的郡主头衔就会被收回。到时我会变成一个被褫夺郡主封号的平民。我不要当贱民,过苦日子,日后还要嫁给那些穷酸恶臭的贱民,我不要,我不要,你给我活过来。” 夏郡王妃看着面容狰狞可怖,犹如厉鬼的女子,整个人呆若木鸡! 她与夫君从小捧在手心,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怎就长成了一条不知感恩,还反咬亲人一口的毒蛇? “婉儿,你在说什么。他可是你阿爹,从小最疼你宠你的阿爹。他去世了,你都一点儿不伤心吗?” “我马上就要成为贱民了,我才该为自己伤心”,愤怒之余的李婉唐,忽的抓住夏郡王妃手臂,“娘,你去求陛下,莫要褫夺我郡主封号,我不能成为低贱的平民,我不要过那种仰人鼻息的日子。” 备受打击的夏郡王妃,哭得泣不成声,身子摇摇欲坠。 李婉唐见了,越发恼怒,“别哭了。人都死了,你哭来何用。还是赶紧给我入宫,去求陛下。陛下念在死人份上,碍于情面,一定会同意保留我的郡主封号。食邑那些我不在乎,王府金银够我享一生荣华,但我绝对不能丢了郡主封号,成为贱民!” “啪”,忍无可忍的夏郡王妃,终于狠下心来,抽了自己女儿一耳光。 第七十章 易容入府 夏郡王妃现如今,真是悔不当初! 若非她与夫君对女儿太过骄纵,也不会将其养成个自私性子。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的李婉唐气急败坏,伸手用力将夏郡王妃推倒。 夏郡王妃的头撞在棺椁上,登时头破血流。 李婉唐见了,没有一丝心疼愧疚,也不担心害怕,竟还指着夏郡王妃鼻子骂,“别以为,你生我养我就能随便打我。我可是圣人册封的郡主,而你连个诰命都没有,真是无用。既然无法指望你帮忙保住我的郡主头衔,那我就入宫去求南康公主。姑姑最疼我了,一定会替我保下郡主头衔。” 她说完,完全不理会刚死的爹、受伤的娘,“噔噔噔”跑出门,跳上马车。 她要入宫,求南康公主为她做主,不仅要保住她的郡主头衔,还要杀了喻知微那个小贱人! 那个小贱人绝对是克星,自从那日在首饰铺与其撞在一处之后,她就总是遇到麻烦糟心事。 先是她父王管理的御马场出事,接着她最心爱的钰哥哥突然就没了,然后她家的赌坊又闹杀人,把他爹的一条命都给赔进去了。 如今,眼看她的郡主头衔也可能要保不住,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啊啊啊啊”,坐在马车的李婉唐愤怒吼叫,猛地一把掀开车帘,冲车夫旁的王府侍卫冷声吩咐,“去,给我翻遍整个京城,把喻知微那个小贱人带到我面前。我要一刀一刀割她的肉,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是。” 侍卫跳下马车,带人去搜寻喻知微。 然,他们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喻知微。 因为喻知微今日出门前,易容了! 她用鱼胶,将双眼皮黏成单眼皮,又将眼角下拉黏住,用碳粉加重眼袋,整个人看上去扫眉耷拉眼,十分没精神。 如此模样的喻知微,一早来到平康坊,寻到张牙婆,请她把自己卖进国公府当洒扫婢女,且不要卖身钱。 这个张牙婆,就是先前被李熠抓去逼问世子妃下落的那个牙婆。 她是京城最厉害的人牙子,同官家交好,也同官宦人家的主母熟稔。 她上下打量喻知微化名的“茴香”,面上横肉一颤,“卖掉自己却不要钱,你是傻子,还是当我傻?” 喻知微谄媚笑着,“实话同张妈妈您说,我想入国公府,是为了勾搭上个郎君,日后好吃穿不愁,怎会在意那点卖身钱!” “噗呲”,张牙婆被喻知微给逗笑,甚是鄙夷嘲讽,“小丫头,你家没镜子,总有尿吧!你也不撒泼尿好好照照自己,就你这副挂墙上辟邪的尊荣,别说国公府不会买你入府,就算你成功被招进府,那些日日泡在脂粉堆里的郎君又不瞎,怎能看上你?” 这一回喻知微的易容,比之前去赴约李贤时的麻子脸,好看不少。毕竟长相若太难看,国公府不会要。 虽她虽说不算太难看,但十分不讨喜,以国公府的规格要求,怕是不行! 张牙婆真不知这个叫茴香的丫头,哪儿来的自信? “关了灯、酒醉后,都一样。只要一夜春宵,怀上孩子,那就能一步登天成为主子”,语气轻佻的喻知微,朝张牙婆挤眉弄眼,“张妈妈,勾引男人可不是单凭美色,是要靠脑子、凭手段。我娘找的算卦先生说了,我能一举得男,且嫁入富贵人家。只要张妈妈成功把我卖入国公府,等日后我飞黄腾达,一定报答会报答你这份恩情。” 张妈妈被喻知微的一套理论给震撼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丫头,看上去又聪明又傻,说不定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反正她也不吃亏,且国公府正因治丧缺人手,她就将这丫头送入国公府,若能留下最好,若被赶走,也好让她认清现实,免得再继续痴缠于她。 “好。你这丫头,是个有心计且有心气儿的。那妈妈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光惦记国公府年轻的哥儿,那不是还有两位老爷。再不济,还有国公爷!” 若论无耻,张牙婆无人能及! 喻知微心中不耻冷笑,但面上恭维感谢张牙婆的提携,并再三保证,等她成了国公府主子,一定不会忘记张牙婆的大恩大德。 日落之前,喻知微站在了国公府庭院中。 舌灿莲花的张牙婆,不负所望,将相貌普通的茴香卖给国公府。 只是茴香面容普通不讨喜,出身又低,无法在主子身边伺候,只能当洒扫丫环,而这也正是喻知微所求。 国公府大房二房有大半的人都认识她,即使她易容伪装,但长久相处,难免会漏出破绽。且当洒扫婢子,她可以四处走动,与人闲唠家常也不会引人注意,便宜行事。 国公府管事嬷嬷,塞给喻知微一把扫帚,吩咐一句“扫干净”,就离去了。 至于本该叮咛新晋下人守规矩,还有安排住处这些事儿,她都没时间多说,实在因治丧太过忙碌了! 国公府治丧,惊动了大半个京城的人。 提着扫把的喻知微,低着头,尽量避开人,朝灵堂所在院子移动。 当她看到垂着白布,停放黑棺的灵堂时,身子一僵! 李钰,他真的走了。 她双手紧紧握着扫帚杆,指节泛白,面色更苍白。 过了好半晌,她身上才恢复一些力气,提着一口气行进院中,一步步朝灵堂凑近。 她是刚入府的洒扫婢子,没有资格为李钰烧纸钱,她只想凑近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算送她最后一程! 李钰已经走了四日,上门吊丧的人还是不少。 游走在灵堂边缘的喻知微,尽量不同任何人打照面,只想悄无声息的看李钰一眼。 眼看着,她距离棺椁越来越近,心脏也跳动得越来越快,眼眶不禁湿润泛红。 阿钰,我来看你了! 就在她即将踏进灵堂内时,突然被人从背后猛地扯住。 “你在这里作甚?” 来寻夫人王氏说话的管事嬷嬷,看到拿着扫帚的茴香走进灵堂,忙将她扯住,“你去扫后面的花园,不要随便乱跑,没规矩。” 管事嬷嬷赶人,但喻知微双脚扎根般不肯走,惊动了其他人。 伺候夫人王氏的姜嬷嬷瞧见喻知微泪眼婆娑样子,心头一软,“一个新来的丫头,想送钰哥儿一程,以表对主子的忠心和孝心,是个有情意的好孩子,就让她烧几张纸钱,不必拦着。” 姜嬷嬷没有认出乔装易容的喻知微,若她知道,眼前这个她觉得有情义的茴香就是喻知微,一定会将纸钱全部砸其脸上。 终于,可以送阿钰一程了! 喻知微颤巍巍从姜嬷嬷手中接过纸钱,走向火盆。 “不必了”,突然出现的夫人王氏,叫住喻知微。 王氏上下打量喻知微一眼,见她扫眉耷拉眼的哭丧样子,只觉晦气,“一个下人,不配送吾儿一程。” 她说完,还“啪”的拍掉喻知微手中的纸钱。 “抱歉夫人,是我没管教好新来的下人”,管事嬷嬷一边向王氏道歉,一边上前拉扯喻知微。 喻知微双眼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棺椁,就差一点儿,她就能看到他了。 眼见自己又拉不动人,管事嬷嬷有了火气,用力在喻知微胳膊上扭一把,“你个死丫头,是吓傻了还是不听话,想要被发卖吗?” 如果,李钰没有死。今日,应是她二人的新婚夜! 喻知微的心,针扎一般痛,想着应该离开,等夜黑人少时再来。 可她的双脚,又不听使唤,即使明知此时将事情闹大,很有可能会被赶出国公府,可想要看李钰一眼的强烈念头吞噬掉理智,也控制了她的身体。 “这丫头,莫不是中邪了?” 一直扯不动喻知微的管事嬷嬷,也是被气疯了,在灵柩前说中邪,夫人王氏一听就怒了。 “来人,给我将这个闹事的贱婢打死!” 王氏唯一的儿子死了,她心中窝着一团火,恨不能杀光所有人。 这个新来的婢子茴香,竟还撞在她枪口上,打死也活该。 灵堂前侍立的下人得令,上前拉扯喻知微。 第七十一章 到她身前 王氏言新入府的婢子茴香,没资格祭拜李钰,命人将她赶走。 下人听命上前,驱赶喻知微,拉扯挣扎间,喻知微身子不稳,向后仰倒。 然,她并没有跌坐在地上,而是跌进一个怀中。 喻知微不知道撞到了谁,但她看到,所有人全都停止动作,畏惧的避开目光,不敢看她的身后。 “啸”,一声似能击穿人头盖骨的鸟叫声响起。 喻知微下意识抬头,就看到空中盘旋着一只海东青。 想到什么,她缓缓扭头,就看到一张冷峻至极,也俊美至极的脸。 正是,李熠。 错愕的喻知微还未有所反应,管事嬷嬷已抢先喝骂,“你个瞎眼的东西,竟敢冲撞都护,还不快跪下道歉。” 李熠同国公府无甚交情,王氏也未料到李熠会来吊孝,心生感激,同时越发恼恨新来的蠢货婢女,也寒声喝道:“跪下,给都护请罪!” 喻知微还未能如愿看李钰一眼,不想就这般被赶出国公府,她转向李熠屈膝,却被李熠一把扶住。 “无甚大碍,莫要惊扰逝者。且李钰郎君为人和善,大家都想送他一程,夫人该感到高兴才是。” 惜字如金的李熠,竟然说出此番恭维的话,这是改性了,王氏等人甚是诧异。 最为令人诧异的是,人人皆知冷酷都护厌女,从不准任何女子靠近半步,他竟伸手扶住这个叫茴香的婢子,莫不是这位都护喜丑厌美,口味独特? 王氏身为国公府主母,听闻过一些皇室秘辛,知道是景泰帝无意让李熠成家娶亲,是以李熠被迫同女子保持距离。但其本身也洁身自好,从不流连烟花之地。如此传着传着,就演变成李熠不喜女子而好南风! 王氏猜中了一半,李熠远离女子不是因憎恶,而是恐惧! 被李熠扶着站稳的喻知微,最为诧异。 她有见微知著之能,听得出李熠表面上是在赞扬李钰,实际上是在为她解围。 一向冷血无情,避女子如遇洪水猛兽的黑煞神,为何突生怜悯替她说话?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和那日在邢台阶梯上,二人初次见时一样。 一样的古怪,令人捉摸不透! 喻知微心底泛起一丝不安和慌乱,身子忍不住一颤,别开头! 他是不是,又认出她来了? 为什么? 无论是上次的麻子脸,还是这次扫眉耷拉眼的茴香,喻知微敢保证,即使贴身伺候她的脆桃,一时半会儿都很难看穿她的伪装。 兴许是李熠喜美恶丑,所以看易容后的她,眼神才会怪怪的! 王氏闻李熠所言,意识到自己有些大惊小怪,有失威仪,忙正色抱歉,“恕我痛失爱子,一时失态,请都护原谅则个!” “夫人节哀。” 李熠从下人手中接过纸钱,走向火盆,但很快停下,看向喻知微,“你是个有心的,那就一起送李钰郎君一程。” 喻知微的心脏,“扑通”狂跳一下,她怯懦的看向王氏。 李熠开口,谁敢反对,王氏点头,“都护说的没错,吾儿仁善人缘好,你愿送他一程,乃是他的福德。” “多谢夫人。” 喻知微刻意压低嗓音,从下人手中接过纸钱,紧紧握着,一步一步走进灵堂。 她脚步极重,每踏出一步,都仿佛用尽力气。 待走到火盆前,她眼中已噙满泪水。 “扑通”,她跪在地上,将手中纸钱一张张放进火盆内,极珍惜、极重视,即使火苗烧到她的手,也浑然不觉。 一旁的李熠,看着她被烧红的手背,默默垂下眼帘,不忍再看。 很快,喻知微手中纸钱已焚烬,她望向棺椁,想要起身凑过去,看棺内人一眼。 但冒然走过去,过于唐突,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想过,若被赶出国公府,她可以再易容成别的样子,再找一次牙婆。可到时,能否再能如此顺利入府,就说不定了! 她不敢轻易冒险,又太想看李钰最后一眼,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手紧紧攥着裙子。 “去看他一眼吧!” 突然出声的李熠,横迈一步,替喻知微挡住外面视线。 猛然起身的喻知微,怔怔的看向李熠。 她现在完全可以确定,李熠知道她的身份,才会带她一同祭拜李钰,还为她遮掩。 他为何,要如此帮她? 还有,他冷沉的目光中,为何藏着爱而不得的忧伤? 是因为,他与她同病相怜,曾经也失去过爱人,是以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不管是何理由,他帮她,她都十分感激,朝他微微颔首,快步走到棺椁旁。 她渴望的目光划过漆黑的棺木,临近了,却又畏惧了,不敢再往内继续探看。但也就只有一瞬,她便紧抿唇凑近。 棺椁内,李钰安静的躺在其中。 他容貌几乎未变,仍旧温柔清俊,只是面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但浓烈的防腐药草混着淡淡的尸臭,残忍的昭告事实,他已离去。 豆大的泪珠子,从喻知微脸上惨烈的滚落,砸在棺椁上,粉身碎骨。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默默流泪。但再也顾不上其他,朝棺内伸出手,轻抚上他的脸。 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她滚烫的心脏也逐渐失去温度。 他们相识不久,但有太多美好回忆,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明明,今日他们本该身穿大红喜袍,成亲拜堂,共入洞房,携手走完这一生。可他却穿着寿衣,天人永隔,日后再无相见之日,留她形单影只,独自于世间继续前行。 这叫她的心,如何不痛! “都护。” 灵堂外的王氏,见灵堂内祭拜的二人迟迟不出,有些奇怪。 尤其是,挡在外面的李熠一直干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要干什么? 听到动静的喻知微,知道必须得出去了,但不舍得松开李钰的手。 她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梦,无论是美梦还是恶梦,终有醒来时! 阿钰,咱们此生无缘,愿来生再续! 一路,走好! 她红唇轻启,眸光转厉,“阿钰,我会找到害你的人,让他血债血偿!” 她一把抹去脸上泪痕,转身快步经过李熠,行到堂外,垂头拾起扫帚,不发一言的离去。 灵堂中,李熠望着棺椁,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对李钰道:“我羡慕你曾陪她一程。但剩下的路,我会与她并肩而行。” 堂外,王氏瞥一眼离去的喻知微,只觉这个新来的洒扫婢子有些古怪,但并未多想,而是迎上走出灵堂的李熠,“都护今日到府送吾儿最后一程,有心了。临近晌午,请留下用个便饭吧!” “不必,我还有事要忙”,李熠谢绝王氏好意,快步离去。 王氏望着李熠背影,只觉这位都护并不似外传般嗜血冷酷,还是很有人情味儿。 “钰哥儿真是个仁善的好孩子,都能令都护前来相送”,抹眼泪的姜嬷嬷与有荣焉。 王氏的心脏,猛地抽痛! 她那般好的儿子,都能得都护赏识,将来于朝堂之上必有建树。若还活着,该有多好! 都是喻知微那个克星,克死了她的钰儿! 第七十二章 眼角开了 “喻家那丫头,还活着吗?” 王氏心疼自己儿子没了,而克死她儿子的凶手,决不能安然苟活于世。 “她,失踪了”,刚刚得到消息的管事嬷嬷,正是来此禀告王氏这事。 听到喻知微失踪,王氏福临心至,“是清河郡主干的?” “夏郡王没了,王府正在治丧”,这是管事嬷嬷要同王氏说的另外一件事。 夏郡王竟然死了,王氏惊愕张大嘴巴,“何故?” “郡王府的赌坊打死人,死者亲属前去讨要说法,双方发生争执械斗,夏郡王不幸被刺伤,抬回府上后,不治身亡。” 居住京城多年的公爵王侯人家,不少人经手灰色买卖。 譬如赌坊、妓馆,甚至还有人做走私和贩卖人口的营生,无甚稀奇! 但也有像晋国公这般治家森严,不准族人涉猎这些灰色营生。 出身五姓七望的王氏,对此等下九流的营生甚是鄙夷,“人心不足蛇吞象。堂堂郡王,经营赌坊,自食恶果,无甚可诧异唏嘘的!不过,清河郡主还可利用一下,继续煽动她去撕咬那个克星,必得意外惊喜。” 喻知微那个克星以为躲起来等着时间淡化一切,就能心安理得的活着,不可能。 她对那个克星的恨,永远不会消减。 清河郡主失去心爱的男子,又死了亲爹,性子又如同疯狗,就让她将怒火愤恨发泄到喻知微身上,那个克星必死无疑,还会死得十分凄惨! 被王氏一心惦记着弄死的喻知微,脚步凌乱的出了院子。 她站在游廊中,手扶着柱子,大口喘着粗气。 她的阿钰,当真没了! 是有人毒死了他,她要找到凶手,替他报仇! 可从王氏等人的反应来看,她们似乎并不知晓李钰是被毒杀。 堂兄先前告诉她,他是觉李钰突然暴毙这事蹊跷,便多方打听,才知李钰死于毒发。 李钰中毒身亡这事被人压下来,堂兄甚至没打听出此案是否报官,也不知李钰中了什么毒? 阿钰之死,处处透着蹊跷,喻知微思绪纷争,手指扣着廊柱,环视绿意盎然的庭院。 国公府富丽堂皇,大房二房虽分居异爨,但相邻而居,来往甚密,任何人都有可能因各种理由,毒害李钰。 两房人口众多,关系复杂,但她已经拿定主意,即使前方荆棘遍地,她就算赤足,也要走上一回。 不过说起毒药,她倒是想起一物。 那就是...... “相思子。” 喻知微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她惊愕回头,就看到李熠,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你说什么?” 她刚刚思绪恍惚,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我说,毒杀李钰的是相思子。” “你......” 他竟知晓她的心思和意图,她惊愕得说不出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今日的李熠还是身着绣金玄袍,但比起平时金灿灿的华丽绣衣,这件玄衣上只绣了一朵金菊,看上去华丽又低调。 应是因为前来吊唁,他特意换了件朴素低调的衣裳! 且金菊,本就用作丧礼,他也算是用心了。 只是,即便看似低调朴素的衣裳,若穿在别人身上,定华丽炫目,令人只注意衣裳看不到人。只有穿在李熠身上,才被强大的气势威严压住,显得不那么夺目。 而李熠不止衣裳与以往不同,神情也不似从前,没有一丝冰冷,满是柔情,身上那股天生的生人勿进煞气,也不见半分。他不再是人人无惧见之绕行的黑煞神,而像是住在隔壁会送给邻居妹妹好吃的大哥哥。与传闻中截然不同,与喻知微初次见到的李煜,仿若两个人。 “为何这样看着我?” 李熠的声音,也温柔得不像样子,似有所图。 可喻知微十分清楚,李熠从她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又为何要帮我?” 问完这两个问题的喻知微,暗暗观察李熠表情变化。 她本不想同他说话,一是李熠危险又麻烦,且看她的眼神,令人不自在;二是她万不能暴露身份,以免毒害李钰的凶手还未抓到,她就被恨她入骨的王氏弄死。 但李熠既然点明李钰是被毒杀,必然知晓内情,她想从他口中打听出一些消息。 李熠自然听出喻知微的算盘,笑回道:“即便于万千人中,我也能一眼认出你,这是我的独门秘籍,可不是因你特殊。另外,我不是帮你,而是希望你帮我”,他说话半真半假,有故意逗弄她之嫌! 这人说话怎地听上去好像带刺儿,好听又不好听的,喻知微蹙眉,“我一蠢笨丫头,有何能耐帮到都护?” “晋国公拜托我暗中调查李钰之死,而你入国公府,也为此事。咱们目的相同,互帮互助。你觉如何?” 闻听此言,喻知微恍然。 原来是晋国公要偷偷调查李钰之死,才压下李钰是被毒杀。看来,晋国公也和她一样,怀疑李钰之死,同国公府的人有关系。 只是,李熠只听从当今陛下吩咐差遣,晋国公是如何能请到李熠出手? 李熠,图什么? 还是,他同阿钰的死,有什么关系,才会接手此案,欲从中作梗! 她目光暗藏一丝凌厉,想要从李熠的表情窥探他的心思。 可他除了少了平日里的冷峻,并无异常。 “你目的为何?” 李熠就像是原石,不切开,完全不知内部具体是什么东西,喻知微无法窥破他心思,便选择直接了当询问,以观他性情,再下定论。 “我喜欢金子,用来娶媳妇!” 喻知微,呆住了! 她觉得,李熠被夺舍了! 多么朴实无华的理由,“咳”,喻知微被自己口水呛到,“都护大人还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 他追问,但她实在想不出词儿,最后竖起大拇指,“真是棒!” 他被逗笑,她卸下防备。 李熠应只是受人之托,调查案件,与李钰之死并无关。 如此,再好不过! 毕竟李熠多智近妖,又协理京兆府,统管不良人,手下可用巡街武侯无数,曾侦破过众多疑难重案,也缉拿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若他负责毒杀案,喻知微觉压力减少不小,且充满信心。 “不知都护大人可查出是何人给阿钰下毒”,话题转回案子,喻知微面色又变得不好。 “还不知何人下毒。不过斯人已矣,望节哀”,李熠知她心中难受,柔声宽慰。 喻知微有些失望,但李熠才接手此案,能够查出李钰所中之毒,已是厉害。 她压下情绪,复又问,“都护大人是如何看穿我的伪装?” 她不信他有火眼金睛,必然是从她身上发现蛛丝马迹,看出破绽。 她需得修补破绽并与时俱进,以免被别人也看穿破绽。 李熠定定凝视喻知微,目光深邃悠长,“我说过了,就算你于万千人中,我也能一眼认出你!这是只有我,才拥有的能力!” 你于我而言,是最特殊的;而我于你而言,又何尝不是最特殊的! 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李熠的心坎上,翻倒一罐蜂蜜,甜腻得厉害。 喻知微却只当他是在炫耀,心说没想到,李熠竟还有凡夫俗子的一面! “我没有火眼金睛,不逗你了。是你这里,开了”,李熠突然凑近喻知微,食指在她眼角处轻轻点一下。 喻知微被李熠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困惑的看着李熠,发现他似乎在笑。 冷血无情,不苟言笑的黑煞神会笑,她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触碰喻知微的李熠,心里要乐开花了。 她的脸好软,他的食指麻酥酥! 他以后都不想洗手了,怎么办? 眼见喻知微未反应过来,一脸困惑,李熠伸长手臂,又在喻知微眼角点一下,“我说你眼角这里,开胶了。” 这下子,喻知微听明白了,忙摸向眼角! 第七十三章 任重道远 先前喻知微易容时,用鱼胶将眼角下拉黏住,后因看到李钰时哭得太过伤心,眼泪将鱼胶洇湿开胶,她一边下垂的眼角恢复正常,被极具洞察力的李熠一眼发现。 还好,发现的人是李熠! 她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食指按住瓶口,反转瓶身,然后将指腹上沾到的鱼胶按压在眼角处,并下拉。过了五息,她才缓缓松开手指头。 “你看,可粘好了?” 她朝李熠眨眨眼。 李熠,呆住了! 穿过枝头的阳光,斑驳的撒在她俏丽的脸上,令眨眼睛的她,就像是这斑驳阳光所化的精灵,不谙世事,纯洁可爱。 气氛正好,怎么办,他好想亲她! 抑制不住的冲动,烧得他浑身发热! 他向前一步,一手箍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下,只吻得她喘不上来气儿,他仍不觉满足,不肯放过她! 然,这一切,只是他的想象! 即使只是臆想,他也开心得不得了! 杀伐果决的都护,光靠臆想偷亲一下自己心爱的女子,这话说出去,路边的狗都不会相信! 但却是真的! “啸。” 不知何时盘旋于空的海东青,突然发出一声鸣叫。 正怔怔出神的李熠,柔和目光瞬间转冷。 这是海东青的示警,有人来了。 “一切,以你自身安危为重,莫要以身犯险”,他声音轻飘飘的,似春风拂过花蕊,但沉淀着无尽的担忧。 她为了李钰,以自身入局犯险,行差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欣赏她的重情重义,也嫉妒她对李钰的重情重义! 羡慕充盈心间,他在快步经过她时,幼稚的想要抓一下她的手,令心头那团妒忌的火焰熄灭,可他不敢! 拿着刀子对囚犯施以剐刑的黑煞神,却不敢碰心爱女子的手,此事荒唐得像个笑话。 然他,只要手拂过她的衣袖,已喜悦不已! 她不知道,那一日,他于窗外,听到喻明彦告诉喻知微,李钰死于毒杀,后又看到她乔装入国公府为婢,便猜出,她想查明李钰之死真相。 为了她的安危,他秘密找上晋国公,主动接手此案,唯一条件就是压下李钰被毒害的消息。这样凶手就会高枕无忧,不会对乔装入国公府的喻知微心生警惕! 他见不得她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另外,他接手李钰一案,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借此机会,堂堂正正的走到她面前! 没有人知道,方才在灵堂院子中,他远远看着一步步靠近灵堂的她,原地踏步了多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身前。 也没有知道,他站在她身边时,口干舌燥,两片唇瓣黏在一起,完全无法张口。尤其是,她撞到他身上时,他的心脏差点儿就撞碎在胸膛内。 那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要帮她完成心愿,送李钰一程。 他如雨中生锈的铁塔般,替她遮住灵堂外人的视线,看着她,握住李钰的手,即使对方是一具冰冷甚至散发异味的尸体,她也毫无嫌弃顾忌;又看着她,眼中滚出豆大泪珠,却害怕被人发现,而隐忍无声的哭泣。 得她所爱,李钰好生幸运! 而他,被老天爷夺走敬爱的兄长、慈爱的母亲、尊贵的出身,只留给他留一身创伤,和终身不治的隐疾。 最残忍的是,让他所在意之人近在咫尺,却永远爱而不得! 不过能如今日,同她说上几句话,他已是知足。 可惜交谈甚短,他的思念绵长! 李煜低调的从国公府侧门出,初一和十五忙迎上前。 “爷,清河郡主入宫求到南康郡主面前,她的封号,保住了。” 初一禀告打听来的消息,十五嗤一声,“那歹毒的女人,今日还带人去喻娘子家欲行凶。若非娘子不在家,不知要遭到怎样的羞辱!” 李煜闻言,面色阴沉。 清河郡主李婉唐欺辱喻知微,他设计御马场一事让夏郡王罢官在家反省,结果却未能令李婉唐安分下来,惊还变本加厉的债国公府门口,要逼死喻知微。 夏郡王府,在他心中,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便又差人到夏郡王赌坊闹事,想要毁掉夏郡王所有产业,只是没想到,赌徒在赌红眼后,是会发狂杀人的! 赌坊发生械斗,有赌徒被杀,其家属抬着尸体去讨要说法,久居高位的夏郡王仗势欺人,不肯服软赔偿,赌徒的家人也非善类,双方争执时,夏郡王被刺死。 事情结果,比他谋划的还要顺利还要好! 只是李婉唐犹如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死而不僵,完全不管她爹的丧事,只求保住自己封号。 而从小娇生惯养的南康公主,刁蛮又单纯,很容易被人撺掇利用,心思恶毒又不安分的李婉唐,绝对不过错过把南康公主当枪使的机会,必然还要对喻知微不利。 李熠所有的皇族后辈中,他只对二皇子李承昀同南康公主称得上“和颜悦色”! 其实所谓的和颜悦色,就是不会冷脸无视当空气! 但不管是谁,只要敢动喻知微一根手指头,他就砍掉对方手脚。 “她现在蛰伏于国公府,没人能找到她。但也要盯紧李婉唐,若其敢对她不利,不必留!” 从李婉唐欺辱喻知微那一日起,她在李熠的眼中,已是一个死人。 就看她自己,何时把自己作死! 负责遣人盯梢李婉唐的初一,点头应是,李熠再次开口,“世子妃,可有消息了?” “还未”,负责此事的十五,答得有气无力。 黑白两道,能够调动的人,想到的办法,全都用过了,可就是没有任何消息。仿佛那么大个人,凭空人间蒸发了一般! 李熠眉头紧锁,目光深沉的凝视墙角青苔。 潮湿黑暗中,那一抹生机盎然的绿色,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仿佛下方连着什么可怖丑陋的东西。 这么多日过去了,都未能打探出世子妃的一点消息,可见掳走她的人,绝非普通拐子。 京城权贵人家多如过江之鲤,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伏于地底之下,网络包裹住无数秘密,想要挖掘出来,绝非易事。 这一回世子妃的失踪案,是从未有过的棘手,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而因景泰帝坠马卧床养伤,前朝后宫也开始出现动荡。 人们将景泰帝的意外,归结于清明祭祖时,他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受到祖宗惩罚,不满指摘声四起,大大折损景泰帝的帝王威信,有人开始议论起储君之事。 太子李承欢温恭直谅,善气迎人,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不仅受景泰帝喜爱,也受大臣敬仰。只可惜他先天病弱,即使登基,恐也撑不了多久。 而太子膝下无子,若薨世,就得禅位给兄弟手足。 皇子中,大皇子李承运憨厚老实,但毫无政绩;与太子一奶同胞的五皇子李承颉,好色之名人尽皆知;还有长袖善舞的二皇子李承昀,纨绔一个,无心国事民生,只知流连烟花巷柳;最后一个十三皇子李承邺年纪尚幼,不堪担以重任。 望眼整个皇室,景泰帝的儿子一个个都不成气候,但他的兄弟都护李熠,不仅武艺高超,政绩非凡,还拥有天人之姿,一脸的帝王相,却因无辜受逆党牵连,被逐出皇室。 十年前三王叛乱,景泰帝诛灭所有叛党,李熠被景泰帝惩治,无人敢言。而今时不同往日,不少担心木斯国未来的贤臣,开始思考恢复李熠皇室身份。 大家也都知道景泰帝忌惮且憎恶李熠,十年间,对其不断打压折辱,想恢复李熠身份,任重道远,无法一蹴而就! 但风声已起,早晚铸成狂风,掀翻所有一切! 这是李熠最担忧之事,他并无称帝之心! 也恐景泰帝听此传闻,怀疑他有不臣之心,不知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之事! 先前清明祭祖宴会上,被无脸面团女子围住的恐怖经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难保他还能挺住,不会失控伤害无辜之人! 烦忧之事甚多,李熠眼下只想协助喻知微,尽快查明李钰死因,帮她报仇,她才会释怀,才会给他走进她心里的机会! 但此事,恐也绝非易事! 唉! 又是任重道远! 第七十四章 雪中春信 国公府外,李熠心上、肩上皆压着重石。 国公府内,喻知微望着李煜消失方向,眼中只剩斑驳五彩的光投进空空的游廊。 她还有很多话,未同李熠说清楚! 他们二人,眼下应该是互帮互利的合作关系,没有错吧? 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匆匆离去? “茴香”,管事嬷嬷走到喻知微身后,猛拍她后背一下,“你方才闯进灵堂,夫人念你对主子忠心,不予计较,但不代表你没错。日后且记住,不准随便乱闯主子屋子、老爷书房、以及存放贵重物品的仓房,你可记住了?” 原来刚刚海东青是在示警有人来,李熠才匆匆丢下一句离开。 喻知微心中了然,忙又摆出老实巴交模样,将头垂得低低的行礼回话,“嬷嬷教训得是。我会乖乖听吩咐做事,绝不乱跑和偷懒。” 管事嬷嬷十分满意她态度,但不得不敲打一翻,“嗯,看得出来,你是个老实听话的孩子。只要你,莫生出勾引府上郎君的不该有心思,安心做事,国公府绝不会亏待你。” 喻知微手指搅着衣角,声如蚊呐,“嬷嬷,我有自知之明,绝没有那样的心思儿。” 管事嬷嬷觉得茴香不像是个会勾引人的狐狸精,且就她这副扫眉耷拉眼的不讨喜模样,那些整日在脂粉堆里打滚的郎君们,除非突然瞎了眼,否则绝不会染指。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好了,去做事吧!” “嬷嬷,院子我已经打扫干净。刚看到有不少脏衣服,我去帮忙浣洗衣裳。” “哎呦,还是个眼里有活的。好好好,你快去,就是小心别粗手笨脚把衣服洗坏了!” 手下人勤快眼里有活,管事嬷嬷甚是高兴,越发满意这个叫做茴香的小丫头! 提着扫把转身的喻知微,双眼瞬间恢复明亮,灼灼有神! 先前,李熠告知她,李钰死于相思子中毒,与她的推测不谋而合。 没有人知道,先前李贤闹出丑事时,她担心国公府不肯轻易退亲,于是偷偷埋下一条线。 当时她装作受不了打击头晕,趁机扯断夫人王氏的手串。 而那串儿手串,就是相思子! 有人,想要毒害王氏。 她本想着,国公府若不退亲,她就将此事捅破,告知王氏,王氏必然要还她一个人情,那她便能如愿退亲。 只不过,她埋的这条线没用上。 国公府很快同意了退亲,后又改成择婿,最后她同李钰走到了一块儿。 但万万没想到,当初她关注的相思子,毒死了今日该与她成亲的未婚夫! 冥冥之中,一些人和一些事,都在被命运这只无形大手操控着,连到一起,穿成串儿! 而喻知微做的每件事,都有计划。 她想要浣衣,可不是因为勤快,而是想要混入浣衣女当中,与她们一同垂衣闲聊套话,好打听出是谁送的夫人王氏手串。 很快,她来到柴房后院。 柴房所在的后院,还建有厨房,以及供下居住的宿舍。 院中有一口水井,浣衣娘围在水井边捶打衣裳。 喻知微拿了个水盆,十分热络融入其中。 她小门小户出身,日常也会洗衣做饭,甚至劈柴挑水这些事儿也是会做的。 且她做活儿手脚麻利,为人风趣健谈,很快便同浣衣娘打成一片,完全不见之前在管事嬷嬷面前的怯懦老实模样,谈笑风生 女人聚在一起闲聊,最爱说得就是京中传闻,什么张家长李家短,谁家的儿媳偷公公、谁家的小叔子惦记嫂嫂,甚至谁家的公鸡下了三颗蛋,她们也能聊吐沫横飞,热火朝天。 京城妓馆,是消息最灵通之所。在国公府,后院水井边是消息传播最多之处。 喻知微的脑子和耳朵里,都塞满了八卦! 她连京兆府尹穿多大码的裤衩子、太傅孙子十五还穿开裆裤的秘闻都知道,但国公府内的消息,却是一耳朵就没听见! 这些浣衣娘还真是有素养,知道吃人嘴软,绝不说主家半句坏话! 今日,看来是没有什么收获了! 且也得改变策略,物色一个直肠子又嘴巴不严的单独交好,施以小恩小惠,不相信打听不到消息。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偷懒好一会儿的喻知微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结果旁边的冬莲,突然将几件衣裳塞进她怀里,并捂住肚子哀求,“茴香妹子,我肚子疼,得去趟茅房,剩下几件衣裳,麻烦你帮我洗了。下回换我帮你”,说完也不等喻知微同意,便一溜烟跑走了。 此时正是主子们用晚饭之时,喻知微打算趁此机会,再去看李钰一眼。 她实在,舍不得他。 至于帮忙洗衣服,她没有那多余的好心。 表情透着哀伤的她站起身,将怀中衣裳丢进盆子,转身准备偷偷走人,却猛然停下脚步。 她刚刚,闻道一股熟悉的味道儿。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的转身,拿起刚刚丢进盆中的衣裳查看。 一件缬纹浅绛纱裙上,飘出浓郁香味儿,是加重丁香一味香料的“雪中春信”,很是特别。 前不久的择婿宴上,喻知微闻到过这种香味,是在李荃身上。 当时她诧异,李荃身上怎会有这般重的脂粉香,莫不是天天流连青楼? 原来,是金屋藏娇! 这件纱裙乃是制作工艺繁复考究的“花罗”,染红云,颜色重,时下在官家夫人中甚为流行,但年轻贵女并不爱穿。 府中年长妇人、又穿得起花罗纱裙的女子,似乎只有夫人王氏同几房姨娘。 对了,她记得择婿宴时,李荃同李鸣的谈话。李荃曾表明喜欢成熟女子,说有韵味,看不上喻知微这样的青杏。 什么成熟女子,明明就是喜欢已嫁人的少妇! 偷别人媳妇,李荃这爱好,还真是下作! 李显宗或是李显振的某位妻妾,与丈夫的儿子或侄子李荃有染,这是什么背德秘辛? 喻知微眼睛亮晶晶,攥紧手中衣服。 正愁没线索,天上就掉馅饼。 如今只要知晓同李荃偷情的人是谁,就可以此把柄威胁李荃。 李荃寄养在王氏膝下,一定知晓是谁送的王氏手串。 兴许不用她出面,只要传递一两张纸条,威胁恐吓一番,就能得到答案。 关键是,与李荃偷情的这一位,是谁? “茴香,你在做什么?” 方便回来的冬莲,眼见喻知微抓着一件漂亮衣裳不放,忙夺过来,“你该不会是想偷穿主子的衣裳吧?” “不是,我就是见这衣裳好看,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哪位主子的?” “是姨娘白氏的”,冬莲有问必答,并从喻知微手中取回衣裳,忍不住埋怨,“我茅坑都蹲完了,你竟一件衣裳都没帮我洗。你手脚可真够麻利的!” 喻知微万没想到,答案,就这样“哐当”砸她头上。 她恨不能,吧唧亲冬莲一口。 “冬莲姐姐你快歇着,我来洗。等下洗完,咱们两个一块儿去吃饭。” “你这丫头,是个可心的”,冬莲十分满意喻知微的眼力见儿。 喻知微一边垂衣,一边继续打听,“冬莲姐姐,我初来乍到,对府上主子们不甚了解。你可否同我说说,这位姨娘白氏是不是很受宠,要不也不能穿这么好的衣裳?” “你个小丫头,打听这些作甚?” “妾室受宠,恐夫人不喜,我多打听些,免得拍贵人马屁时拍到马蹄子上,省得挨板子,屁股遭罪。” “哈哈哈”,冬莲被喻知微的俏皮话逗笑,心中戒备全都放下,“你个小丫头,鬼机灵的。但可惜,猜错了。” 第七十五章 深入敌营 冬莲告诉喻知微,大房所有妾室中,白氏同夫人关系最好。 白氏会时常送夫人自制的香料、亲手绣的香囊,皆制作精良,其中最好最用心的是绫绢扇。如今夫人手上每日用来扇风纳凉的绫绢扇,就是白氏熬了好几个通宵做的,甚是精美,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好手艺,夫人爱不释手。 不过,夫人也从未亏待过白氏,这条花罗裙,就是夫人赏白氏的。大房、二房,仅此一条! 且她们二人,还常在一起用饭逛街,前不久夫人淋雨染上风寒,卧床不起,还是白氏彻夜不休的伺候在侧。夫人感念,见白氏无所出,常劝老爷歇在白氏屋子。但白氏言她更看重与夫人的友情,不想夫人伤心,不愿与老爷多亲近。甚至还说,她是自己不愿生孩子,以免有了子嗣,与夫人离心。 冬莲说到这里,环视一周后凑近喻知微压低声音,“有人说,夫人同白氏之间,是磨镜之好。我看这传言,就是白氏传出来的,因为我看到她每次看夫人的眼神,都甚是古怪。说不定,她对夫人,真有那种心思儿!” 京城高门大户中,主母与妾室,几乎都是不死不休。 甚少有相处融洽,能做到王氏同白氏这般亲如姐妹的,微乎其微。也难怪冬莲提起时,津津乐道,喋喋不休! 喻知微儿时淘气,缠着父亲带他一起侦案缉贼,不与同龄人接触。后来娘亲去世,她几乎足不出户,来往的同龄人只有堂妹喻明月,还有婢子脆桃,完全没有朋友。 乍闻这般友情,甚是羡慕。 但越往后听,越觉不对劲儿! 白氏若同夫人形影不离,那么今日她在灵堂处,为何没见到白氏? 一个人,若欢喜一个人,不该在对方最伤心的时候守在身边安慰! 还有,之前她跪在国公府门前,王氏冲出驱赶她时,她也未见白氏;再往前追溯,李贤闹出丑事时,王氏都快气昏了,也不见白氏在旁安抚。 可见白氏对夫人有心思这个传闻,非真! 更何况,她还在李荃的身上,嗅到白氏独有的雪中春信香味。 冬莲说白氏不愿老爷李显宗进她的房,大概是为了李荃,而非王氏。 白氏讨好王氏,只是想在国公府内不受夫人的气,让自己过得舒坦些。 可白氏不顾身子熬夜给王氏做东西这件事,又有点儿说不过去。似乎过于卑微讨好了! 突然,喻知微灵光乍现,强忍激动,问冬莲,“白氏是不是还送过夫人手串儿?” “你怎么知道?” 这并非稀奇事儿,但冬莲好奇今日才入府的小丫头怎么知道? 深吸一口气的喻知微,尽量维持平缓语气,“我今日见白氏手上戴了一串相思豆手串,并不值钱,但甚是好看,不禁多看了两眼。如今想来,应是她自己亲手做的,想必也给夫人做了一条。” “未看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挺聪明,懂得举一反三。没错,白氏也给夫人做了一条相思豆手串。可惜。被人扯断了。白氏要给夫人再做一条,夫人心疼她辛苦,说不用了”,冬莲说着,又凑近喻知微压低声音,“你可知,相思豆是情人间寄托相思之物,你说白氏送此物给夫人,也难怪别人有所猜测非议。” 静静听着的喻知微,脑中电闪雷鸣! 相思豆、相思子,一字之差,却差之千里! 一个是对情人的思念,一个是能杀人的毒物! 白氏处心积虑接近讨好王氏,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恨! 她像是一条美女蛇般仅仅缠住王氏,令王氏在温暖中被勒断浑身骨头死去! 喻知微不知白氏为何对王氏有如此深的恨意,但几乎可以确定,用相思子毒害王氏未果的白氏,又用相思子毒杀了李钰。 相思子被做成手串,佩戴在身上,毒素会从肌肤渗透到体内,日积月累,会令人身体越来越虚弱,最后病入膏肓。 如此谨慎行事,草蛇灰线的白氏,却选择直接毒死李钰,必然是李钰威胁到她,逼得她不计后果,将人毒杀! 莫不是,李钰撞见她同李荃的不伦孽恋,逼得她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 那么好的阿钰,竟因一个水性杨花女子的丑事被害死,喻知微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提着手中捶衣棒,去敲碎白氏这荡妇的脑袋! “茴香,你怎么哭了”,冬莲被突然落泪的喻知微吓一跳,忙拿出自己帕子,为其拭去面上泪珠。 回过神来的喻知微,才觉面上冰凉,“我只是,感动夫人与白氏的友情。不像我,母亲离世,父亲去了外地不知所踪,只剩下我一人,没有亲戚朋友,无依无靠,逼不得已把自己卖进府内当下人,听人使唤!” 冬莲不知茴香竟是这般可怜身世,好心的将自己帕子塞到喻知微手中,“帕子送你了,日后咱们就是手帕交。在国公府内,我罩着你。你要知道,我娘可是老夫人院中嬷嬷,跟在崔嬷嬷身边做事。崔嬷嬷在国公府,比那些姨娘还要威风。你放心,我护着你,就没人敢欺负你。” 冬莲性子爽利,还是个热心肠。 喻知微十分喜欢她,也感谢她。 有了爱聊八卦的冬莲,喻知微有了消息的来源,但她不敢同冬莲太过亲近,以免日后她身份暴露,东窗事发,连累到冬莲。 浣洗衣服结束后,喻知微想去再看李钰一眼。 但怕自己情绪崩溃失控,惹人注意。再加上冬莲一直缠着她,她也走不开,只能随着冬莲一起去用饭歇息。 国公府下人的餐食不错,睡的地方也舒坦,就是大通铺,人并排睡在同一塌上,她若想起夜出去,一定会惊动人,无法去看李钰。 喻知微在国公府的第一夜,注定难以入眠! 翌日,她起了一个大早,去白氏居住的院子洒扫,盯梢。 伺候白氏的贴身婢子秋蝉,是个爱拔尖拿主意的,见茴香这个新来的丫头,虽长得不讨喜,但听话老实只知道干活,就笑对喻知微道:“你一打早,没去夫人和其他姨娘院子洒扫,而先来此处,可见是个有眼力见的。那你今日,就留在这院中干活,若能讨白姨娘欢心,升你当个二等丫头也不是没可能。” 喻知微一大早跑来盯梢,未想到,竟锦鲤附身,遇到这般好事儿,忙点头哈腰,“多谢姐姐赏识,我一定听你吩咐多干活,少说话,绝不给主子添乱。” “本以为你老实巴交,拙嘴笨腮,没想到,嘴巴还挺甜”,越加欣赏喻知微的秋蝉,笑着拍拍其肩膀,“白姨娘是个大方的,你好好干,赏钱肯定比你月银多。”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喻知微感恩戴德,连连给秋蝉鞠躬,态度谦卑到了极致。 可她眼角眉梢,笑意皆是冰冷的! 她要抓到白氏同李荃通奸,并毒害李钰的证据,将二人一块儿送下地狱! 阿钰,你的在天之灵一要保佑我手刃仇人! “秋蝉姐姐。” 秋蝉同喻知微正说话时,一个小厮走进院子。 小厮下巴上有颗痦子,一脸谄媚相,“秋蝉姐姐,我家李荃郎君得了一个......” 小厮的话未说完,被秋蝉一把扯住。 秋蝉给小厮使一个眼色,示意旁边有人在,不好说话。 小厮立马心领神会的闭嘴,然后随着秋蝉往屋内行去。 这个小厮,喻知微认识。 正是那日送李荃和白氏到外宅偷情的长胜,乃李荃贴身小厮。 他能随便出入白氏的居室,可见她先前的推测十分正确。 喻知微敛下锋利目光,握着扫帚,缓缓靠近正屋。 第七十六章 意外连连 白氏的院子,三间瓦房,她居正中,婢子居偏房。 正屋房门紧闭,窗子敞开吹风纳凉,喻知微悄悄贴近窗子,结果还未听到什么,窗子就被从内关上,吓她一跳。 如此提防,必然是要说些见不得人的话。 她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将耳朵紧紧贴在窗棂上,努力听了半晌,可什么都未听到。 未避免被人发现,她只好先行离开。 白氏同李荃不清不楚,已是板上钉钉。 若只是揭露二人奸情,那捉奸在床最好不过。 但她主要目的,是要二人交代毒杀李钰的事实。 为此,必须得好好谋划一番! 一上午的时间,喻知微熟悉了白氏院子所有下人,但未见着白氏,虽有些遗憾,但她已经开始织网! 她细密计划每一步,要如何将白氏同李荃诱惑到网上,一网打尽! 接下来的两日,喻知微都在有条不紊的谋划。眨眼间,就到了李钰出殡之日。 前一晚,她又是彻夜难眠! 从她入国公府的这三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早起时,冬莲被她的黑眼圈吓了一跳,笑她认床,并安抚她在国公府多住两日就能习惯了! 怏怏的喻知微,完全没有精神,她想随出殡队伍去送李钰最后一程,可惜,她一个刚入府的洒扫丫头,没有资格。 她只能站在门口,望着街上的出殡队伍越走越远,由一条长线,变成一个点儿。 心绞痛得厉害,呼吸也变得困难,整个世界仿佛在旋转。 不! 她要去送他! 就算被人发现赶走也无所谓了,大不了想办法,以别的方式再入国公府! 下定决心,她抬腿迈步,想要追上队伍,却猛地停住脚步。 她想起一事,刚刚似乎没有看到白氏。 白氏身为姨娘,可以不用送殡,但她为了同王氏打好关系,怎地也得装装样子。 可白氏,就连门口相送都未到场。 而且,她也没有看到李荃。 李荃是李钰的亲哥哥,还寄养在王氏膝下,他未送自己弟弟出殡,实在说不过去。 难不成,那二人...... 想到什么的喻知微,跌跌撞撞奔回白氏院子。 院中很安静,房门敞开着,她摸到门边,朝内望去。 就见穿得花枝招展的白氏,正在涂脂抹粉,面上如沐春风,一副要去会情郎的风骚模样。 今日,可是阿钰的出殡日,两个杀人凶手竟相约去偷情! 她将牙齿咬得“咯吱”响,握紧拳头,双眼死死盯着白氏。 装扮好的白氏,笑盈盈起身,还原地转一圈,甚是满意自己今日的妆容打扮。 很快,笑盈盈的白氏走出自己院子,没有带任何婢子。 喻知微悄然尾随在后,随她顺着僻静处,行到国公府后面,然后目送她上了一辆马车。 赶马车的是李荃小厮长胜,马车帘在掀开的那一刻,喻知微看到了李荃。 白氏一入马车内,就直接扑进李荃怀中,躲在暗处的喻知微,全都看在眼中。 她的猜疑推测没有错! 这两个杀人凶手,趁大家伤心欲绝无人注意,跑出去偷情! 喻知微只觉得胃海翻腾,忍不住扶着墙干呕。 马车,很快动了。 喻知微用力抹去面上泪水,死死盯着挂了一只红灯笼的马车,悄然跟上。 暧昧的风,掀起车帘一角,透进几缕旖旎春光。 坐在李荃腿上的白氏,嘴上胭脂花了,葱白般的手指头在李荃胸口画圈,声音甜腻,“我的小郎君,今日可是你好弟弟出殡之日,你睡他小娘,就不怕天打雷劈?” “你不也睡了他兄长,咱们两个都不吃亏”,李荃抓住白氏的手指头,轻轻咬一口。 白氏装痛,呻吟一声,用拳头垂李荃胸膛,“就你胆子大,非得今日要,等到明日都不行。就不怕被人发现咱们的好事,查出是咱们毒害了李钰。” “就在今日才刺激”,李荃一下子揽住白氏的腰,将脸贴在她脸上,“我那个好弟弟,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还想多管闲事,怪不得咱们。别再提那个死人,扫兴。天热火气大,小宝贝,你现在就帮我泄泄火。” 暮春最后的风,卷着娇花腐烂在泥土的恶臭,被初夏踢走。 摇晃异常剧烈的马车,行进宣平坊一间偏僻民宅。 李荃将衣衫不整,满脖子都是红痕的白氏抱下马车,迫不及待的踢开房门入内。 院外,扒着墙头偷看的喻知微,气喘吁吁。 她一路尾随马车,两条腿快要跑断了,还好没有跟丢。 本来她已经开始织网布局,引诱白氏同李荃做出出格的事情,好趁机抓住二人把柄。 未想到,二人竟如此急不可耐,在出殡日私会媾和,无耻至极! 不过也好,省去不少麻烦! 心中愤怒与期待交织的喻知微,仔细打量面前小院。 院中落叶满地,一看就无人打理,看来是二人租来的偷情之所。 这样可以找房东,成为证人,日后指证二人的奸情。 喻知微一边暗暗计划,一边看着小厮长胜将马车拴在院子角落,然后去伙房烧水,这才翻身入院,悄然摸到窗户近前。 屋内,响起令人耳红心跳的糜乱。 喻知微心中默念“清心咒”,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屋内二人,心肝宝贝叫个不停,半天没说一句正经话,喻知微快要急死了。 她周围,也没个藏身处,若是烧水的小厮长胜走出伙房,立马就会看到她。到时她,想跑都跑不掉! 该死! 屋内的二人,喘得好似两头老牛,就是死活不交流。 面颊发烧滚烫的喻知微,心死了! 看来,他俩只有在完事之后,才会盖被子纯聊天。 但她不能杵在这里干等着,得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可是放眼望去,院中空空如也,就连石磨小推车也没有,哪怕是个可以扣身上的水桶也没半个,根本藏不了人。 那她只能先翻墙出去,掐好时间再进来。 可是,这个时间该怎么掐? 她也没有经验啊! 老天爷! 喻知微快疯了,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要计算这种时间! 烧水的小厮长胜,差不多该出来了,喻知微蹑手蹑脚向后倒退。 “砰”的一声,吓一跳的喻知微猛然停住脚步。 并非是她后退撞倒什么东西发出响动,而是屋内太过激烈的二人,也不知撞倒了什么东西! “你轻点儿!” 屋内响起白氏娇声斥责,喻知微只觉后脖颈发凉! 完蛋了! 她看到伙房门口有人影晃动,定是听到动静的长胜就要出来了。而她,距离院墙还有一段距离,来不及逃跑了。 一定会被发现,但决不能让长胜看到她的脸。 喻知微正欲转身,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把揽住她的腰。 她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被那人带着跳上房顶。 “蹲下。” 冰冷又温柔的声音,在喻知微耳边熟悉的响起,接着熟悉的柑橘味儿,飘进她鼻内。 她没有回头,听话的蹲下身,就看到小厮长胜从伙房走出,冲屋内喊道:“郎君,是要水吗?” “一个时辰,等我叫你,你再进来”,屋内传出李荃的吩咐声,还有白氏的娇笑声! “我知道了”,暧昧笑着的小厮长胜,躲去马车内躺着偷懒。 抱膀蹲在房顶的喻知微,暗暗腹诽,先前她还以为只要等上一刻钟,顶多半个时辰就行了。没想到,李荃说要等一个时辰,果真年轻体力好! 嗯? 她怎么感觉,右边面颊火辣辣的,好像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盯着她。 第七十七章 唤我名字 喻知微全部精力都在关注下方,忽觉右侧面颊火辣辣,似被人盯着看。 她转头,就看到李熠那张俊逸非凡的脸,近在咫尺。 她忘了,刚刚被人掳上房顶,一时惊愕,身子后仰。 “小心。” 眼疾手快的李煜,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差点儿掉下去的她,扯到自己近前。 二人距离极近,鼻子差点儿撞在一处。 喻知微从未与男子这边贴近过,即使是李钰,也不曾有过! 她刚刚听墙角,欣赏了半天的活春宫,面颊还燥热得很,此时同男子如此之近,甚至双手还贴在李熠结实的胸膛上,不免心脏跳得及快,眼神不自在的闪躲。 “请你......松开我。” 从未想过会同喻知微如此近的李熠,失神的盯着喻知微,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根本没听到她说话。 喻知微被李熠眼神吓到了,她感觉,对方好似要吃掉她! “请你放手”,喻知微被看得不自在,声音转冷,猛地从李熠手中扯回自己衣襟,凝目问道:“你是在跟踪我,还是跟踪他们?” 三日前,李熠于国公府识破她身份,助她能够看李钰最后一眼。 当时他表明,是受晋国公所托,秘密调查李钰毒杀案,愿与喻知微合作。 是以,李熠会出现在此,自不是偶然! 喻知微想要从李煜口中打听案件进展,但问得极委婉。 李熠巧捷万端,自然也听得出喻知微的打探,暗叹她智慧超群。若他答,是跟踪她而来,说明他还未查到白氏和李荃头上。若他说,是追查白氏二人而来,就得向喻知微透露一些情报。 然,晋国公根本没有拜托他调查李钰之死,他先前,只是为接近她找的借口。而他来此,是因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我看你出了府,便跟了来”,他答得模棱两可,不是因提防她,而是不能实话告诉她。他一个日理万机的京城都护,因为担心她,一直躲在暗中观察保护她。 喻知微知李熠大智近妖,不会轻易吐露什么,干脆直接问,“你可知,白氏同李荃可能是毒害李钰的凶手?” “你觉得,是李钰撞破二人私情,被杀人灭口?” 李熠有叶落知秋之能,虽未调查李钰一案,但从喻知微的只言片语,以及如今情况来看,不难推测出全貌。 他的反问,等同给了喻知微答案。虽被反将一军,但喻知微也因此得知,李熠还未调查到白氏头上。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京城内外皆言,都护大人足智多谋,侦案神速,怎地不及我一小女子?” 李熠未查到白氏同李荃头上,其实喻知微觉得十分正常,并未觉其无能。 毕竟,她以身入局,棋便先胜半子,是以才能在机缘巧合下,知晓王氏的相思子手串乃是白氏所赠,又曾在择婿宴上,注意到李荃身上独特的雪中春信香气,猜出他与白氏有染,推测二人可能联合毒害李钰。 而李熠只在府外调查,就像是生活在围城外的人,不可能知道围城内的人是如何过活。 但她,就是要故意刺激他! 她已锁定嫌疑人,希望以激将之法,令李熠调动所有能够调动的人,查找证据,定死白氏同李荃。 毕竟成百上千的不良人同巡街武侯,总比她一个人查找证据要快速得多! 李熠,看得懂喻知微的心思儿! 之前,他曾见识过她智斗李贤,从绝处逢生,还反将一军,以牙还牙;她也曾在择婿宴上,算计李鸣,不仅做得天衣无缝,还虏获了李钰的心;而就在前不久,她同清河郡主发生争端时,还打算利用埋伏他的刺客,扯整个夏郡王府下水。 敢算计到他头上,当真胆大! 他很喜欢! 如今,她又算计到他头上了! 他猛地凑近她,灼热的眼,盯着她朱艳的唇,“我手上,有数十卷宗,李钰只是其中之一,无甚特殊。所以你该明白,他对于我来说,和他对你而言,迫切程度并不等同。” 他故意拿话刺她,因为他嫉妒了! 她为了自己算计他,他甘之若饴。但她为了李钰或是别的男子算计利用他,他会想要狠狠的咬她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口! 喻知微并不意外,黑煞神李熠,怎会受人激将! “嫌疑犯是我锁定的,那就拜托都护大人找出证据。这样你可早日结案交差,我可为我未婚夫报仇雪恨”,真诚是最好的武器,喻知微与李熠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获利共同体,理当齐心合力,尽快破案,她觉得自己直白点明,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但李熠,只觉“未婚夫”三个字,十分刺耳。 “想要证据,难也不难”,李熠只说了八个字,就静静的看着喻知微,眼中流光溢彩,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热烈的、灿烂的绽放。 然后他的嘴角,竟还噙着笑! 那笑容,隐隐有几分狂狷和玩世不恭,甚是撩人! 冷面黑煞神竟然会笑,而且还笑得如此邪魅,喻知微只觉撞鬼了! 犹记得,初见他时,他于刑台之上,面无表情的施以剐刑,后又拾级而下,面上血点如红梅,面容冰冷似结霜,与外界传言一般,铁血冷情。 后再见他,他抓捕窃衣贼,入她家后院,那时她从他怀中扯出肚兜,他整张红得好似扶桑花。那时的她甚是诧异,堂堂都护竟还有这样纯情的一面。 而如今面前的他,像是一只千年狐狸刚刚化作人形,就准备诱惑猎物。而喻知微,便是他盯上的猎物。 喻知微惊讶李熠的多面性,也听出他未尽之言,是要谈条件。 “查找证据难与不难,都护大人要如何来论?” “都护二字,太过见外,你可唤我名字。” “叫你李熠便可,如此简单?” 他的条件,竟只是要她唤他名字,喻知微蹙眉! 李熠笑容爽快,“正是。” “好。李熠。” 喻知微叫得干脆,没有小女子那些扭捏。 李熠却笑得暧昧,眼神仿佛能拉出丝。 她,叫我名字了! 心底的狂喜,快要掩藏不住,他怕吓到她,垂下眼帘。 既然他选择从暗中走出,要走到她面前,那就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她心上,挤走占据她心脏的人,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 让她唤他名字,就是第一个脚印。 “三日,我把证据交到你手中”,他说着,忽凑近她耳畔,“你既已唤我名字,公平起见,我日后便唤你微微。” 什么微微? 他又不是她亲人,为何叫得如此亲昵? 还有,干嘛对着她耳朵吐气? 喻知微耳朵好似火炭,但面色冰冷,同李熠拉开距离。 他是京城最麻烦的人物,她日常见了,都会绕道而行,绝不愿与他扯上关系。 如今逼不得已,才交谈一二,但绝不愿与他久处深交! 跟踪已出结果,该离去了。 “此番多谢都护相护,劳烦请待我下去”,喻知微一副同僚合作,公事公办的疏远淡漠样子。 “我带你上来,你谢过我,咱们扯平,两不相欠。至于如何下去,那就得你自己想办法”,李钰也用同样的语气进行回复,接着翩然落地,然后一个纵身,翻墙跃出,将她的疏远淡漠贯彻到底。 第七十八章 挂在房下 李熠眨眼不见踪影,喻知微被丢在房顶吹冷风! 她紧抿红唇,磨了磨后槽牙! 他这是,怪她没有信守承诺唤他名字,又叫他都护大人? 可她确实有些不习惯,难以唤出口! 今个儿算是又见识到李熠的另外一面,睚眦必报! 以后谁再只说李熠冷酷无情,她一定踢翻对方煮茶闲话的炉子,告诉他们李熠会以羞赧清纯伪装自己,还狡猾如狐,锱铢必较。 算了,她自己也能下去。 喻知微儿时淘气更胜堂兄喻明彦,爬树掏鸟,上房揭瓦的事情没少干! 只是金盆洗手多年,站在高处往下望,难免眼前发晕,腿肚子哆嗦,手脚也变得不那么麻利,好不容易扒住房檐将身体垂下去,但袖子被瓦砾勾住,无法松手,只能似腊肠般挂在房檐下。 该死! 若不管不顾直接松手,带下瓦砾,必然惊动屋内人。到时被逮个正着,必遭毒手! 可若一直挂着,早晚会被发现。且她的力气恐也支撑不了多久! 已经感觉手臂无力的喻知微,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在国公府内的调查,顺利得令她感觉很快就能缉拿凶手,真相大白。 但今日出了国公府,来到这个小院,她先是险些被人发现,如今又挂在房檐下,真是诸般不如意,万般不顺利。 阿钰之死还未查明,她可不甘就此放弃,腰部用力,想要重新爬上去。 结果只听“刺啦”一声,衣袖撕裂,她整个人连同瓦砾,一同向下坠落。 完了,一切前功尽弃不说,她的一条小命休矣! 幻想中屁股落地的疼痛没有袭来,喻知微掉进一个有力的臂弯中。 不知何时出现的李熠,竟单臂接住了她,另外一只手还接住了落下的瓦片。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李熠手臂猛地收紧,令她紧紧贴着他,然后一个纵身,跳出墙外,脚步不停,抱着她奔进旁边的巷子中。 屋内,听到动静的李荃同白氏吓了一跳,慌忙穿衣,推开房门。 空旷的小院,不见半个身影。 眉头紧蹙的李荃,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方帕子。 刚才进门时,并未看到这方帕子,这是有人在门外偷听。 完了,他们的丑事,被人发现了。 李荃看向白氏,未言语,表情十分难看。 白氏吓得不轻,她与丈夫儿子偷腥,此事若被传扬出去,一定会被浸猪笼! 但很快,她定下心来,“李郎,你说会不会是国公府的人?若是国公府的人,咱们接下来是要私奔,还是另做打算?” 李荃比白氏镇定许多,冲马车唤道:“长胜。” 听到呼唤的长胜从车内跳出,屁颠颠小跑到二人面前,笑问道:“郎君,是要热水沐浴吗?” 李荃黑沉下脸,“有人进了院子,你可有看到?” “不可能,我一直待在院中,不曾见到人”,长胜坚定的摇头否认。 “门口有人遗落了这方帕子,你还说没有?” 李荃将帕子,丢到长胜身上。 接住帕子的长胜翻看后回道:“我的确未见到人,兴许这帕子是被风从外面吹进来的。”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李荃同白氏方才在屋内,明明听到房檐下有异常动静,疑似有人偷听! 可是为何长胜没有看到人? 难道是有野猫,而这帕子,也真是被风吹进来的? “我识得,这方帕子”,突然瞪大眼睛的白氏,猛地从长胜手中夺走帕子,反复查看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由得浑身发抖,眼中泛起泪花,仰头看着李荃,声音因恐惧而哽咽,“李郎,咱们的事情,怕是被府里人知道了,怎么办?” 李荃见白氏反应,身子也不由得一抖,但随即将白氏揽进怀中,“别害怕,我会护着你,也会解决这件事情!” 李荃的深情,令白氏安心不少。 “宝贝,告诉我,这是谁的帕子?” 李荃摩挲白氏的后背,声音温柔,但暗藏狠厉! 他此时此刻对白氏的柔情蜜意,不是因他有多爱白氏,只是想要稳住对方情绪,莫要令她失控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毕竟事关自己的性命,他一定要千般小心谨慎! 万一,事情败露,他会毫不犹疑的将白氏推出去,言是对方百般引诱,他拒绝多次后终抵抗不住诱惑犯了错。但也只此一次,就被发现! 李荃想好全部退路,而白氏全然信任着李荃,相信他能够处理好此事,化解危机。 她凑近他耳边,红唇微动,轻声吐出两个字,一个名字! 暗巷内,喻知微从李熠怀中跳下。 她挑眉,斜李熠一眼,“你耍我?” 方才在房上时,她拜托他带他下去,他不肯,害得她如腊肠般在房檐下吊了好久。 待到她终于支持不住落下,他又及时出现,将她接住,这不是耍人玩,是什么? “我以为,咱们已是朋友,但发现你并非这般想。是以我生气,小惩以戒。” 果然,他在气她又唤他都护,而未唤他名字。 这男人,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多谢都护三番两次搭救”,不管李熠有多反复无常,但确实相助她多次,理当感谢。 但她也小肚鸡肠,继续唤他都护。 “我一上一下,救了你两次,一句轻飘飘感谢就算完了?而且说好了,你要唤我名字。” 李熠不依不饶,一步步逼近喻知微,喻知微被迫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动弹不得。 李熠身形高大魁梧,近距离相对,压迫太强。喻知微努力让自己不露出怯意,直视李熠双眼,“你不缺金银,又前途无量,小女子能想到的报恩,除了口头感谢,便是日后都护若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无法轻易唤他名字,又想压住他的气势,直接以“你”相称。 她不知,李熠很是喜欢她这没有尊卑的语气和口吻! “其实你可以......” 以身相许四个字,在李熠喉间转了一圈,未能说出口。 他害怕,吓跑她! 喻知微定定的看着李熠,等着他的未尽之言。 结果就看到他眼中,有灼热的情愫,化作两条巨蟒,蜿蜒而出,缠上她的身体。 她突感呼吸困难,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别过头去。 见她竟现娇羞模样,他越发想要逗弄她,想看她缩在他怀中,眼中泛着泪花,委屈又倔强的样子。 恶趣兴起,他贴在她耳边,“还以为,你一点儿都不怕我!” 他是人人畏惧,见之唯恐避之不及的黑煞神,可那日在刑场,她看见面上遍布血点子的他,毫无恐惧,也无嫌恶,只有满眼的漠不关心,毫不在意! 如今看来,他也是能够拨动她的情绪,他心甚慰! “人们避开狗屎不踩上去,并非因为害怕!” 重新恢复坦荡从容的喻知微,讥讽一句后,突然拔下头上发簪,抵在李熠的咽喉处,“你刻意接近我,到底是为何?” 她对男女之情向来迟钝,但李熠看她的眼神,太过浓烈,她想装傻都不行。 他与她,不曾有交,他不可能突然对她感兴趣。想来是李钰这个案件,恐另有隐情,才令李煜对她刻意撩拨,令她放下警戒,好套出话来。 李熠双眼,绽放雷电一般的光彩! 他今日,真是赚大发了! 微微不仅胆大包天的讥讽他是狗屎,还见簪子抵在他喉咙处威胁他。想那李钰,一定没有这样的体验! 第七十九章 冬莲死了 李煜突然抓住喻知微的手,抵在喉咙处的簪子险些刺破他皮肤。 而喻知微,眼睛都未眨一下! 李钰尸骨未寒,她满心只装着一件事,就是帮李钰报仇雪恨! 若李熠接近她的目的不纯,妨碍她查案,她不在乎以卵击石,兔与虎搏,也要扫清障碍! 她是真的会对他动手,并非糊弄人的恐吓! “微微,谢谢你送我的第二支簪子”,李熠抢走喻知微手中簪子,塞进自己怀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日后会明白我的心意,我绝不会害你。说好三日,我一定把有关白氏二人的证据交到你手中。” 他说完,松开她的手,并后退一步,朝巷外比一个请的手势。 今日,他已经逼得小猫露出爪子,若再继续逗弄,恐小猫就要跳房逃跑,再也不理睬他。 见好就收,来日方长! “还给我”,沉着脸的喻知微,朝李熠伸出手。 李熠抽出腰间折扇,在喻知微摊开的掌心上轻点一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人,会扶乩相面。观你掌纹,小娘子你马上会遇一难,需得贵人出手相助。到时,你可能要依仗狗屎。” 方才喻知微以狗屎暗讽李熠,如今,他还给她! 能够挑动喻知微情绪的人很少,李熠算是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都护大人既然懂占卜之术,不如算一下,宣平坊汤婆婆失踪的儿媳如今身在何处,还有毒杀李钰的凶手是否当真就是李荃同白氏?” 她将他一军,他算真切的领教一回她的牙尖嘴利。 “饭要一口口吃,案子要一点点查。至于相面一说,微微马上便见分晓,需得多加小心”,李煜说得笃定,语气甚至有些凝重。 喻知微不以为意,“我一向,不信牛鬼蛇神之说。今日,多谢都护相助,感激不尽。但望你我,日后无交集,也可共破毒杀一案。” 她言毕,冷脸转身便走,身后响起李熠的戏谑,“微微,你食言了,该唤我名字。” 头也不回的喻知微,加快脚步,踩着小碎步,身影快速消失在巷子外! 巷内,李熠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捂住胸口。 今天,他不仅抱了她,还与她说了这么多话,甚至还发现她另外一面。怎么办,心脏跳得太快,他有些承受不住,耳朵也烧得厉害。 不行,他得回家泡冷水澡! 可是,哪怕同人过百招也不会腿软的他,现在双腿好似煮烂的面条,迈不动步! 她真是他的毒药,也是解药! 巷子外,看半晌热闹的十五,“噗噗”吐着瓜子皮,嘴上仍没闲着同身侧初一调侃,“看爷那发春的样子,真是没见过世面!” 初一白十五一眼,“你见过世面,平康坊花楼逛个遍,提裤子就不认人。” “我是去献爱心,抚平姑娘们寂寞空虚的心房,你个不知给谁守身如玉的老光棍懂个啥!” “小心阴沟里翻船”,初一警告一句,扭头望着喻知微离去的方向,“不过,你是不是忘记要去盯梢喻娘子?” “咳”,瓜子皮卡嗓子眼的十五急忙转身,朝喻知微离去方向追过去。 只顾着欣赏他家爷的发春,险些忘记盯梢保护喻娘子这件事。 那位小姑奶奶可不能就因他一眼没看到,就出什么状况,否则他家爷非得剥了他的皮。 不对! 十五忽的放缓脚步,他想起来了,他家的小冬青在盯着保护喻娘子。 若有人敢伤害喻娘子,定要落得和那歪嘴车夫一个下场,被小冬青抓瞎眼睛,抓碎脑瓜壳! 喻知微不知道在暗中,一直有三个男人一只鸟,在默默关注她的安危。 她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前赶回国公府。 今日李钰出殡,府上乱糟糟,人人都似无头苍蝇,没人注意到她一整日都不在府上。 回到府中时,已过晚饭饭点,她肚子咕咕叫,正准备去厨房找口吃的,垫垫肚子,就看到不少人匆匆往一处赶。 “发生什么事情了”,喻知微随手扯住一人询问。 “听说是竹林那边的水井淹死了人”,被喻知微扯住的人,正是伺候白氏的婢子秋蝉。 “谁淹死了?” 喻知微追问,秋蝉摇头,“不知道。咱们正好一块儿过去看看。” 国公府园子很多,喻知微从未去过竹园,她跟着秋蝉,穿过游廊和几道月亮门,来到位于国公府西南的竹园。 竹园内,竹林成片,月夜下清幽恬静,神秘又有几分阴森凄楚之美。 林中弯道,有人举着火把,零零星星,就像是林中精灵在夜晚集会,等着欢庆。 但他们要去迎接的,是死亡! 喻知微同秋蝉到达水井边上时,已经围拢了不少人。 所有人都驻足在距离水井两步开外的地方,伸长脖子朝井内探看,无人上前。 挤过人群的喻知微,快速的扫视水井四周一眼,然后也朝水井内看去。 井中,却有一人。 看衣着,是个女子,面朝下浮在水面,一动不动,想必已经死了! 喻知微眼皮跳得十分厉害,心神不宁,觉得井中女子似乎十分熟悉。 “都散开”,得到消息的管事嬷嬷赶到,分开人群,冲几名家丁大声吩咐,“将人打捞上来。” 打捞死人的晦气事情没人愿意干,被点名的家丁硬着头皮,取来一头套着绳子的长杆,打捞井中尸体。 尸体很快被套住,上面人喊口号用力,尸体一下子翻过来,露出正脸,喻知微猛地用双手捂住嘴。 是冬莲! 喻知微进入国公府后,从性子爽利的冬莲口中打听到不少消息。 是以今日才能去跟踪白氏同李荃,证实二人之间的奸情。 不曾想,一回到府中,冬莲就落井溺亡了。 有什么东西,在喻知微脑中一闪而过,她未能捕捉得到。 只觉冬莲之死不简单,令她十分不安。 冬莲的尸身,被几根长杆吊着,摇摇晃晃钓上来,放在地面上。 她的皮肤都泡得发白肿胀,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一些胆小的婢女,或侧头,或躲在人后,不敢看她。 喻知微却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冬莲身上每一处。 冬莲面颊上有掌痕,脖子上有掐痕,额头上撞破了一道口子,很深,应该流了不少血,但已被井水泡得发白。 她可以确定,冬莲在临死前,受到过殴打。 她想要查看冬莲的口鼻,还有包裹在衣服下的躯干,好查验看是否死于溺亡。但她现在身份,就是一个刚入府的洒扫丫头,不能做出这些引人注意怀疑的事情,只能回想今日最后见冬莲时的情况。 今日阿钰出殡,她很早便起来。 当时冬莲也起床了,说她娘唤她去吃饭。 冬莲的娘亲杨婆子,在老夫人院中伺候,吃食用度好于普通下人,冬莲常借她娘亲的光儿解嘴馋。 当时热情爽利的冬莲,邀请喻知微一起去。 喻知微没有胃口,且还要去看李钰出殡,便婉言谢绝。 之后,她再未见到冬莲。 国公府主子处置下人,直接明目张胆的打死便是。 冬莲死在人烟寂静的竹林水井中,明显杀她之人不想暴露自己身份。 冬莲这是得罪了哪个心狠手辣的歹人,非要置她于死地? 可是爽利性子的冬莲,与任何人都交好,并不会与人结仇。 喻知微正思忖时,眼尖的秋蝉突然指着水井喊道:“你们快看,水井里好像还飘着什么东西!” 第八十章 青蚨绣帕 打着旋儿的水井内,飘着一方帕子。 手脚麻利的家丁,很快用竹竿将其挑出。 垂在竹竿一头的帕子,湿哒哒滴着水,风一吹,露出一角的“青蚨”图案。 霎那间,无数画面一下子涌入喻知微脑海中,进行排序拼接,最后组成一册。 她身子猛地一晃,一直以来的古怪不安,找到了出路,看向自己破损的袖子。 冬莲与母亲杨婆子二人母女情深,杨婆子亲手绣了一方帕子,绣样十分特殊罕见,是“青蚨”。 传闻青蚨母子不管分离多远多久,青蚨子都会回到母亲身边。另外青蚨还有招财寓意,给女儿绣青蚨手帕的杨婆子,希望她们母女二人永不分离,财源广进。 而在三日前,喻知微初入国公府时,她因嗅到白氏衣裳上雪中春信香料味儿,从而推测白氏与李荃有染,并被李钰撞破,导致李钰被害。 这种推测,令她愤然落泪,冬莲就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眼泪,还将帕子送给了她。 今日,她跟踪白氏同李荃,险些被发现而躲在房顶上,在下来时,不幸袖口被瓦砾勾到,挂在房檐下。 之后落下的她,被李熠接住。而在那时,被她揣在怀中完全未在意过的帕子,遗落在了门口。 等听到动静的白氏同李荃出门时,发现了帕子。 青蚨绣帕代表杨婆子同冬莲母女情深这件事,府上几乎无人不知。 白氏同李荃定是认出帕子,以为撞见他们偷情的人是冬莲,回府杀人灭口! 冬莲,是替她死的! 喻知微只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终是忍不住,撞开身边人,跑到一边呕吐不止。 “真是胆小,看到个死人就吐了。” 也不知谁嘲弄一句,立马惹得管事嬷嬷不快。 管事嬷嬷日常打理整个府上大小事,十分忙碌,尤其是今日李钰出殡,她比平常要忙碌十倍,刚刚才抽出时间用晚饭。 结果刚端起碗,饭还未吃一口,就听到竹林出事,急忙赶来。 未想到,死人了。 管事嬷嬷犹记得,日落之前还曾看到冬莲在厨房偷吃。 冬莲的娘亲杨婆子,在崔老夫人跟前的崔嬷嬷手下做事,她日常都给三分薄面,见冬莲偷吃,还冲她傻笑,她并未责备,还笑着让冬莲吃完记得擦嘴,别让别人发现了。 这怎地须臾未见,人就死了? 莫不是因今日是李钰郎君头七,煞气重,冬莲倒霉冲撞了邪祟? 有这种荒唐想法猜测的人,不止管事嬷嬷一人! “天都黑了,冬莲怎么会跑来这鬼气森森的竹林,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勾来的?” 也不知谁,管不住嘴,先起头,立马有人小声附和,“你们别忘了,今日是钰郎君的头七!” 头七煞气重,若有人冲撞,必不得好死! 一阵煦风吹过,明明温暖,所有人却忍不住打冷战,遍体生寒。 “都给我闭嘴,不准胡说八道”,虽然管事嬷嬷也心里打鼓,但不准下人乱说话,以免传到主子耳中,他们都得挨板子。 尤其是,若是传到正备受丧子之痛折磨的王氏耳中,他们这些人,恐想死都不能死痛快了! “来人,去取草席,将尸体裹了,抬出府去,送去义庄。再通知杨婆子准备好棺材去义庄收敛。” 死了人,竟不报官? 吐得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喻知微,展臂挡在冬莲身前。 “冬莲是被人杀害的,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下葬。” 所有人都被突然冲出来的喻知微吓一跳,尤其是年岁不小的管事嬷嬷,心脏差点停跳,没好气叱骂,“茴香你个死丫头,说什么浑话。冬莲就是不慎失足落水,你赶紧给我死开。” “她面上、颈部皆有伤,绝非失足落水。” 喻知微不肯退开,管事嬷嬷被她的样子唬住了。 茴香入府做事这几日,管事嬷嬷对她印象极好,觉得她是个老实巴交,不会偷奸耍滑,只会埋头苦干的勤快孩子。 未想到,眼前的茴香忽然似换了一个人,说话声音清脆利索,不再似之前般含糊不清;目光也不见之前的空虚无神,而是坚定锐利,仿佛流转的眼波中藏着刀子。 难不成,这丫头也冲撞了煞气? 不对,是她看走眼了。 这个叫茴香的丫头是匹狼,她被其外表披着的羊皮迷惑了。 “茴香,赶紧给我退开,否则将你逐出府去。” 只是一个失足婢子落水,管事嬷嬷不想将事情闹大,更不可能报官。她沉下脸,下最后通牒,也是威胁。 “我......” 喻知微刚一开口,突然有人惊讶出声。 “对了”,浣衣女赵喜儿伸手指向喻知微,“前两日,我看见冬莲将这方帕子送给茴香。帕子会出现在这里,说明茴香来过此处,有可能就是她将冬莲推落水井内的。” 喻知微未入国公府前,冬莲整日同赵喜儿玩在一处。 赵喜儿喜欢青蚨绣帕,曾向冬莲讨要过,冬莲不肯给。 结果就在前两日,大家围在水井边浣衣时,赵喜儿看到冬莲将青蚨绣帕送给茴香擦眼泪。 她与冬莲交好数年,自认为是冬莲最好的朋友,结果自己索要绣帕冬莲不给,却给了一个刚结识没两日的丫头,她当时气的直接踢翻洗衣盆。 赵喜儿跳出来指证喻知微,所有人全都齐刷刷看向她,满目惊疑不定! 喻知微在看到帕子时,可以十分肯定,是白氏同李荃错杀了冬莲。 水井边上,除了冬莲的脚印,还有男子脚印,必然是李荃。 只是不知他用何种理由,将冬莲哄骗至偏僻荒芜的此处? “不是我,水井边上有......” “啪”,喻知微的举证分辩,被冲过来的杨婆子一巴掌打断。 满心怒火的杨婆子,用了十分力,喻知微冷不防被抽倒在地,半边脸红肿起来。 “你个小贱蹄子,为何杀害我女儿,说,快说,为何要杀害她”,得到女儿落井淹死消息的杨婆子,一跑过来就听到赵喜儿指证喻知微,二话不说,开始撕扯扭打喻知微,完全不给喻知微开口的机会。 “快拉住她”,管事嬷嬷忙维持秩序,周围人忙上前拉架,场面一时间变得十分混乱,有人差点被撞进井中。 “住手,都给我住手”,管事嬷嬷再次出声控场,但情绪失控的杨婆子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不是我,你听我说,是......” 鬓发凌乱的喻知微,一边抵抗杨婆子的殴打,一边试图再次分辩。结果混乱中,也不知谁出手,砍中她的后颈,她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眼见喻知微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倒在地上,杨婆子终于住手,“死了,死了,我给女儿报仇了”,她说完,双眼赤红的扑在一边女儿尸体上,嚎啕痛哭。 “我的儿,我的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留下娘一个人,该如何活,如何活啊!” 当朝国风,重男轻女稀松平常,但杨婆子将独生女视若掌上明珠。 后来丈夫去世,她寡居,更将爱女看得比命还重。 此一点,同夏郡王和喻家一样! 杨婆子虽然出身卑贱,女儿也只能给人为婢,但她对冬莲的爱,一点不比夏郡王对清河郡主的少,整个国公府无人不知她二人母女情深似海。 如今听杨婆子哭得凄惨,众人无不跟着落泪,再看向喻知微这个杀人凶手时,全都义愤填膺。 “管事婆婆,冬莲惨死,咱们定不能放过这个杀人凶手茴香”,赵喜儿嫉妒冬莲对茴香的好,但也真的伤心冬莲逝去,双眼哭得通红,恨声要喻知微抵命。 管事嬷嬷是很喜欢老实眼中有活儿的茴香,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冬莲不能白死。 更何况,放过茴香,杨婆子也不会同意! “来人,将人拖去柴房,等我禀明夫人,再做定夺。” 第八十一章 两拨刺杀 管事嬷嬷要将喻知微关进柴房,立刻有人上前,为首的正是李荃小厮长胜。 喻知微,就是他偷偷劈晕的! 而冬莲,就是李荃弄死的! 先前在外偷情的李荃和白氏,认定帕子主人是冬莲,怀疑冬莲想要讹诈金钱。 花钱免灾不算问题,问题是,万一冬莲将此事告诉她娘亲,那必然会传到崔老夫人耳中,到时他们两个都活不成!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想乖乖等死的李荃同白氏,决定弄死冬莲。 二人迅速回到府上,将冬莲诱骗到竹林水井边。 李荃二话未说,直接冬莲一耳光,喝问她为何跟踪他们? 被打懵的冬莲惊恐摇头,表示听不懂他说什么。 认定冬莲说谎的李荃,一把掐住冬莲脖子,继续逼问,可是冬莲只知道哭,哭得躲在在不远处的白氏心烦意乱,催促李荃直接解决掉冬莲,以免闹出动静引来人。 于是,李荃便将冬莲推到水井中淹死。 竹林水井处基本不会有人来,二人觉得做得天衣无缝,等冬莲尸体被发现,早已泡得她娘都认不出来。 未想到,偏巧最近高坡上竹子出现干旱,竹园园丁来水井处打水,惊骇发现井中有人。 李荃是个有心的,弄死冬莲后,遣心腹小厮长胜一直关注府中动静。 李荃同白氏杀害冬莲时,就是长胜在望风。 当长胜听到井中冬莲被发现,来不及通知李荃,直接跑来竹林关注事态发展。 当他听到赵喜儿指证茴香时,吃惊不已,确信杀错人了。 他满心惊惶,等杨婆子出手殴打喻知微时,趁机敲晕喻知微,完全不给她开口辩解的机会。 忠心又机灵的长胜,同人将喻知微关进柴房,然后跑去通知李荃。 昏暗的柴房内,闷热干燥。 月光,透过手指粗的木板缝隙,钻进柴房内,照在歪倒在柴垛下的喻知微身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麻绳捆绑住手脚,不禁庆幸自己没被动用私刑,直接打死。 但若指望国公府还她清白,也是幻想。 主子们不会在乎两个低等婢子的死亡,只想着莫要闹出丑闻,影响国公府名誉。 且就算夫人王氏不将她打死,也有人不想她活过明日! 她从地上坐起身,环视周遭,目光落在砍柴刀上。 她屈膝,解开脚上麻绳,但因双手被捆一起,不好用力,出了一头热汗,脚上的绳索可算松动了些。 这时,天上的月突然被乌云遮住,整个柴房陷入一片黑暗! “吱呀”,柴房门被推开,雨前忽起的凉风,一下子灌进柴房内。 随风而入的还有一道人影,“害死我女儿的凶手,你给我去死”,双手握着一把尖刀的杨婆子,满目狰狞,对准喻知微恨恨刺下。 喻知微翻身一滚,顺手抓起地上砍柴刀,翻身而起,手中砍柴刀劈向杨婆子的脑瓜壳。 砍柴刀,停在杨婆子眼前,并未砍中杨婆子,但她被吓得不轻,手中刀“当”一声落到地上。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慌忙弯腰拾刀,被喻知微一脚将刀踢飞。 喻知微用砍柴刀利落割断手腕麻绳,将刀对准杨婆子,“冬莲不是我害死的。你想知道真相,就躲到柴垛后面去。” “小贱人,就是你害死的我女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没有伤害冬莲的理由,请你相信我。” “赵喜儿都说了,你抢走莲儿的绣帕,莲儿向你讨要,你便将她诱骗到竹林推入井中。不就是一方帕子,你管我要,我绣给你便是,你何故害人。好歹我家莲儿还拿你当朋友,这两日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你怎能害她,你真是好歹毒的心!” “你也说了,就是一方帕子,找你讨要便是,何必害人,这杀人动机站不住脚跟。且冬莲.......也是我在府中唯一的朋友,我不会伤害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喻知微从未有过一丝一毫伤害冬莲的念头,但阴差阳错,冬莲成了她的替死鬼,她心里也是难受极了。 “赵喜儿说了,就是你害死的莲儿,你休想狡辩。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给莲儿报仇!” “赵喜儿说的你就信,我说的你就不信。怎地,她嘴上开花,说得比我好听?” 遇到胡搅蛮缠有理说不清的情况,最令人烦心。 尤其是,危险即将来临。 “你......” 杨婆子还欲叫骂,喻知微突然冲到她面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杀你女儿的凶手来了。你别出声,等着看戏”,喻知微说完,将杨婆子往柴火垛后面猛地一推,然后背手躺在地上。 杨婆子摔在地上,“哎呦”一声,与此同时,一个人影跨进柴房,看向倒在地上的喻知微。 “呦,你醒了?” 男子浑厚的声音带着戏谑,立于暗影中,看不清面容。 喻知微缓缓坐起身,剧烈咳嗽好几声,岣嵝着身子望向男子,“你是谁?” 男子一动不动,“你应该猜到我是谁。” “你是李荃郎君?” 喻知微小声询问,男主缓慢蹲下身,笑容阴森,“今日跟踪我的人,果然是你。说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又为何跟踪我?” 李荃挨得喻知微极近,近到喻知微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能刺穿他的喉咙。 但喻知微头上没有簪子,先前被李熠拔走了。而李荃也不害怕这个不停咳嗽的岣嵝孱弱婢子,但他却不知,一切只不过是喻知微的示弱,目的就是为了套话。 “我......我入府,是因牙婆教我要勾引府上郎君,爬上床,怀上孩子,就可以当主子。我......我相中了郎君你,便跟着你,不曾想撞见你同......” 喻知微越说越小声,最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笑容瘆人的李荃一把掐住脖子,“以你模样,怎生出爬床念头。老实交代,你是谁的人,想从我身上打探到什么?” 来了! 李荃上当了! 喻知微故意胡扯,为的就是让李荃自作聪明,自乱马脚。 “我没有,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欢喜郎君你。” “啪”,李荃一耳光抽在喻知微脸上,眼睛瞪成铜铃,声音透着杀意,“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缝上你的嘴,然后沉入江底,让你永远再也开不了口。” “我说,我说”,吓得趴在地上的喻知微,身子抖个不停,不敢抬头,声音也颤得厉害,“有人找到牙婆,要放一个人入国公府,调查你同白氏,是否有私情?还有......” “还有什么?” 李荃一把抓住喻知微衣领,迫使她与他对视。 喻知微抖如筛糠,磕磕巴巴,“还有,那人让我打听......打听你同白氏是否与李钰之死有关。” 李荃原本以为,府上有人跟踪他,是撞见他同白氏的丑事,想要趁机讹钱。 万没想到,竟有人将李钰之死怀疑到他头上。 他手臂用力将喻知微往上一提,吐沫星子喷喻知微一脸,“花钱雇你的人,是谁?” 观李荃这反应,喻知微可以确定先前推测皆没有错,就是李钰撞破李荃同白氏好事,被杀人灭口。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故作害怕,连连摇头,似生怕李荃不相信,补充道:“那人是个男子,戴面具,身形高大魁梧,说话声音洪亮,口音是京城人士。” 眼见喻知微全盘托出,不似说谎,李荃一把将她甩在地上。 李钰是被毒死的,这事儿晋国公同李显宗都知晓,但并未报官,而是私下寻人调查。 调查的人好生厉害,短短两日,就锁定他同白氏。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便买通这个叫茴香的入府找证据。 茴香不能留,但在杀她之前,得利用她钓出幕后雇佣之人,一网打尽。 “你与那人约定如何见面传递消息?乖乖老实交代,我便不杀你。” 李荃声音发狠恐吓,喻知微缩成鹌鹑模样不敢看他,也不敢开口。 “你找死是不是,说不说,说不说”,化身野兽的李荃,疯狂的踢踹喻知微。 喻知微蜷缩身体,护住自己,连连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 “下贱东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赶紧说,如何将人引出来?” “你保证,不像杀了冬莲那般杀了我,我就带你去见他。” 喻知微被关进柴房内的一刻,便知道,李荃一定会来找她。 而当李荃踏进柴房的一刻,就一脚踩在她编织的网上。 她故意编造出一个雇佣她的神秘男子,好引李荃同他去杀人灭口,到时好将李荃抓个现行。 而充当诱饵的倒霉蛋,就是李熠。 第八十二章 你受伤了 与李熠一番试探交锋后,喻知微知道,他有派人在暗中盯着她。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她正好可以反向利用! 只要李荃亲口承认杀害冬莲,她就引李荃到府外,到时李熠的人一定会出现。 阿钰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哈哈哈,你这丫头,还挺聪明,难怪有人花钱雇你做事”,自觉胜券在握的李荃直起腰,洋洋自得,“没错,冬莲那蠢丫头成了你的替死鬼。怪只怪她哭闹不停,不似你这般......” 不对! 同样都是胆小怯懦的婢女,同样都吓得瑟瑟发抖,哭得梨花带雨,但冬莲那个女人连句话都说不清楚,而眼前这个茴香,虽然回话时磕磕巴巴,但仔细咂摸,不仅条理清晰,还隐隐在套他的话。 他好像,上当了! “你个贱人,是不是设置了陷阱想要诱骗我上当?” 目露凶光的李荃,再次掐住喻知微脖子,将她从地上提起。 突然,他面色一变,疑惑的伸手,戳了一下喻知微眼角。 这女人下垂的眼角,怎地变成上挑,且还是双眼皮? 李荃盯着喻知微一大一小的眼睛,生出异样之感。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茴香! 完了! 喻知微暗叫不妙,李荃十分聪明,不仅发现她设置陷阱,还发现她易容术破绽。 都怪今日经历太多事情流了太多汗,还被人掌刮,黏住的眼角开了,恐再难隐藏身份。 诱骗还未成功,但不得不先脱身,再从长计议。 她将手中偷偷握着的砍柴刀,对准李荃的小腿。 刺伤他的腿,这样她逃跑时,腿脚不便的李荃就追不上她。也算替李钰和冬莲,先从李荃身上讨些利息! 只是她还未动手,有人抢先一步! “噗。” 一柄尖刀,插进李荃的后腰。 “莲儿,娘给你报仇了,哈哈哈,哈哈哈。” 杨婆子仰天大笑,双眼圆睁的李荃,不可置信的面朝下,摔倒在地,鲜血从后腰处汩汩流出。 “你,你们.......” 心有不甘的李荃,用最后的力气,点指喻知微同杨婆子,话未留一句,便闭上眼睛。 李荃死了,喻知微始料未及! 她想要杨婆子知道真相,但低估了一位母亲想要亲手报仇的决心。 闹出这般大动静,一定惊动人了,不能再继续留在此处! 喻知微抓住还在疯笑的杨婆子双臂,用衣服擦干净她手上的鲜血,郑重对其道:“杨婆婆,你记住,你今日没有来柴房,李荃是被婢女茴香刺死的,记住没?” 精神恍惚的杨婆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喻知微立马将她推出柴房,并催促叮嘱,“杨婆婆,你快回去睡觉。记得换下身上衣裳,千万别让人发现你衣服上的血点子。” 这回儿,杨婆子终于回过神来,满脸泪痕的问喻知微,“孩子,你怎么办?人是我杀的,我不能害你。” “我有办法脱逃,你快走,别耽误时间,一回儿有人来了,咱们两个一个都走不掉。” “可是......” “婆婆。冬莲是我的朋友,就当我亲手给她报仇。你快走。” 听见喻知微如此说,杨婆子再次流下眼泪,“好孩子,你保重!” 杨婆子跌跌撞撞的跑走了,喻知微蹲在李荃尸体旁,将尖刀拔下,然后将砍柴刀捅进伤口内。 今晚的柴房,只有她和李荃,没有旁人来过。 她反握滴血的尖刀,走出柴房,跑到墙根下,故意将尖刀上的鲜血甩到墙根处,又故作笨拙的攀上墙,在院墙上留下明显踢蹬痕迹,做出人慌乱逃跑的假象。 “是那边,那边传出的声音。” 院外响起哜哜嘈嘈之声,似有不少人正赶来,骑在墙上的喻知微身子一偏,向墙外跳去。 结果,落进一人怀抱。 她将沾血的尖刀,横在那人咽喉处。 大仇还未报,她决不能被抓住! “你受伤了?” 李熠看着怀中浑身是血喻知微,面寒如霜,声音冷得能刺伤人。 “原来是都护大人,我无碍,劳烦放我下来。” “你应承过我,唤我名字,别再叫我都护大人,我不爱听。” 怒火腾腾的李熠,抱着喻知微转到暗巷,这才将她从怀中丢下。 这男人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温柔得像是被夺舍,如今又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真真儿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把自己弄成这样”,李熠一开口,全是火药味儿。他抓起喻知微的手,发现她掌心到虎口处,被利器割开一条深深口子,语气愈发恼火,“是谁干的?” 喻知微被李熠身上散发出的戾气,震得心神一颤! 初见他时,他携雷霆万钧之气势,从刑台阶梯上一步步走下,压迫得所有人呼吸不顺。 那时无人心底不生恐惧,只有她,虽觉他不愧黑煞神之名,但无畏惧之情! 但此时此刻,她有些畏缩。 不过这该死的家伙,凭甚凶她? 今日下午,二人别分时,气氛本就不算融洽。之后她回到国公府,发现唯一的好友冬莲死了,她被指认成凶手,关进柴房,又遭遇杨婆子和李荃二人的刺杀,险些丢掉一条小命,早已是满心怒气,如今李熠又给她摆脸色,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如何,不关你的事。” “你说什么”,李熠掐住喻知微的下巴。 喻知微抬手,“啪”的抽李熠一耳光,“我说了,不关你的事儿。” 气急的李熠,好想掐住喻知微脖子,用力的、狠狠的吻上她,堵住她这张一句不肯让的嘴。 可两个倔强高傲的人,终会有一个先服软! 爱得深的那个,必然会选择投降。 李熠散去身上怒火煞气,再次抓起喻知微的手。 “别动,伤口不处理会感染,你是不想要这只手了”,李熠语气透着不容拒绝,喻知微盯着他黑沉冰冷但俊逸非凡的脸,暗骂他霸道,但不再挣扎乱动。 李熠从怀中摸出金疮药,小心撒在喻知微掌心伤口上,然后扯下她腰上丝绦,将伤口缠住。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你会受伤?” 他的声音,透着卑微和不安,喻知微心脏一颤。 难道李熠突然生气发火,是因为她受伤了? 他担心她、心疼她? 怎么可能! 估计是害怕她这个盟友坏事,弄砸案子调查! 不过,她也确实坏事了! “我......” “爷”,十五的身影,出现在巷内。 李熠握住喻知微的手,“咱们先离开这里”,说完,不顾喻知微的挣扎,牵着她行出巷子。 初一驾车,侯在巷子外,李熠双手掐着喻知微的腰,拔萝卜般将她送到马车上。 这男人,是炫耀自己臂力惊人? 真真儿将霸道贯彻到底! 第八十三章 你杀人了 此辆马车,并非李熠日常出行时所乘的那辆豪华马车,十分朴素,车厢狭小,她与他坐在其中,呼吸可闻。 车厢壁上烛火微弱,暧昧的燃着。 她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他的目光,比烛火更炽热。 她有些不自在,仍旧恼他刚才发脾气,没好气的直接开门见山,“李荃死了。” “你杀的?” 她在他心中是怎样形象,一听到人死了,就怀疑是她动的手! “不是我”,她否认,然后解释道:“先前我跟踪李荃同白氏,不慎遗落绣帕。那绣帕是冬莲送我的礼物,白氏识得,同李荃误以为在窗外偷听之人是冬莲,痛下杀手。后来又知是我,李荃便又来杀人灭口,反被冬莲母亲杨婆子刺死。” 喻知微说得详细,李熠听得认真。 “李荃伤了你,他死不足惜!” 额,喻知微有些尴尬,“我手上的伤,是自己弄的。” 手上上,是用砍柴刀割断绳子时,不小心割伤自己。 李熠闻言,忽的笑了,“你也是个人才!” 这话,不像是夸赞! 喻知微也是无语,这位黑煞神都护,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比四月天还要阴晴不定! 同这样的人相处,真是心累! 待案件结束,他们便分道扬镳,相逢只当陌路! 李熠看穿喻知微心思,心内苦笑,嘴上调侃,“你刚刚从天而降,对我投怀送抱,是不是对我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投怀送抱? 喻知微恍然,他是指方才自己翻出国公府墙头,恰巧落入他怀中。 “我那是一朵鲜花落在牛粪上。” 她不肯让人占一丝便宜,而他爱极了牙尖嘴利的她。 “你要如何处置白氏?” 不再说下,他回归正题。 按她所言,李荃虽未承认毒杀李钰,但他所作所为,无不证明他就是真凶。 但死无对证,幸好还剩下一个白氏。 白氏是证人,是凶手,也可能是主犯。 而喻知微,不能再以茴香身份回国公府。且李荃被杀,国公府短时间一定不会再招陌生人入府。想要接近白氏,得另谋出路。 “我会好好谋划一番。” 喻知微觉得白氏此人,不容小觑,她从头到尾不曾露面,可见为人警惕,靠近她不是易事。 若不好好筹谋,便会打草惊蛇,恐其舍下一切逃走。 “这样吧!白氏那边我会找人接触,你莫去以身犯险,乖乖待在家里等消息。” 喻知微受伤,李熠心疼不已,不愿她再冒险。 他声音虽温柔,但语气透着霸气,有着上位者发号施令不容抗拒的威严。 喻知微蹙眉,她从骨子里就不喜依靠别人,“咱们说好是互助互利,互不干扰,你决定不了我该何去何从。” 她是想寻求协助,并不是服从他的命令安排! 这个傻丫头,真是不识好人心! 李熠气闷,但还是耐着性子柔声相劝,“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安危更重要。” 昏暗光晕中,如此的李熠,像是劝导顽劣小丫头不要捅马蜂窝的邻家哥哥。 喻知微诧异的盯着李熠,看得出,他是真的担心她。 原来,在他钢铁般冰冷无情的外表下,当真有着柔情一面,并非是在她面前刻意伪装出的虚假。 难不成这位黑煞神都护,私下里都会这般温柔待人? 还是,只对她如此? 喻知微不觉自己在李熠心中有甚特殊。大概因她与他现在共查疑案,为齐心协力,他才会如此。 “好。” 她点头,应下他这份心意。 但复又道:“你有三日的时间。” 反正,他应承过,三日内,会给她李荃同白氏合谋毒杀李钰的证据。 而这三日,她会思忖如何再编织一张紧密的大网,若李煜调查无果,她会亲自用这张网,捕捉白氏。 李熠看得穿喻知微顺手推舟下的暗藏算计,心道她若是生做男儿,于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必有建树! 若是男子,他应是也会十分欣赏她。但再往深处,他不敢深想,他虽恐惧女子,但也是正常男儿。 万分庆幸,她是女子。也庆幸自己能遇到她。 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 李熠的愉悦心情,藏都藏不住。 喻知微发现李熠看她的目光,越加炽热深邃,似要将她面颊灼出一个洞。 果然,男子都喜欢服从顺从的女子! 尤其是,像李熠这般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人,更喜欢所有人对其言听计从。 几番相处,李熠在喻知微心中形象,步步转衰! 李熠沉浸在自己酿造的蜜罐中,完全不知喻知微心中所想。若知,必然愤然捶腿,大叫一声,“休将我与景泰帝相提并论,我没享受别人臣妇……不对,是臣服的癖好”! “微微......” 终于从蜜罐中爬出的李熠,浑身散发蜜糖芬芳,双眼柔情似水,想要趁热打铁,与喻知微更进一步,彻底打消所有隔阂。 只是他刚情深款款的唤喻知微名字,马车突然停下。 且马车轮子似压到石头,车厢一侧腾起,猝不及防的李熠前扑,跨坐到喻知微身上。 极致暧昧的动作,加上软玉在怀,李熠整张脸一直红到脖根下面,呼吸急促粗重,心脏又拿出欲粉身碎骨冲破胸腔的架势,剧烈的跳动。 老天爷,今日是不是过于眷顾他了? 不对,微微会不会误会他是登徒子,故意占她便宜? 可他,贪婪不想起身! 坏心思像是藤蔓,在心底不停滋长。 仅此一回,就让他龌龊一会儿。 他微垂眸,紧盯她红唇,缓缓抬手,伸向她后颈,同时凑近她。 “下去。” 她透着寒气的声音,似冷水,朝他兜头泼下。 李熠心头的灼热,眼中的烈焰,瞬间熄灭。 她生气了! 他心虚又慌张,但故作镇定,从她身上站起,一只手扯平袍子褶皱,另一只手在袖下抖得厉害。 她会不会,不理他了? 喻知微仰头,直视李熠,从怀中摸出一朵白花,别在发髻上。 这是她亲手做的,在制作时,她每一秒都在思念李钰,上面的绢布一遍遍干了又湿。 李熠看向喻知微鬓边簪的白花,袖下拳头抖得更厉害,嘴唇一瞬变得苍白。 他以为,她与他亲近了些。 但只不过是她为了给李钰报仇,对他的虚与委蛇,而他却自作多情的沉溺于蜜罐中。 其实,他一直都清楚,他于她而言,同他于景泰帝而言都是一样,都是用来利用的利刃,但他还是甘之若饴的享受片刻的幻想,是欺骗他自己,又无人知晓的一晌偷欢! “到了,咱们下车吧!” 他维持平稳语气,温柔不失风度的掀开车帘。 未作声的喻知微,也未看李熠一眼,起身下车。 眼前,是她家府宅后门,她还未有所动作,李熠已越过她,推门而入。 她蹙眉,随之入内。 而李熠脚步不停,熟门熟路的走进她的屋子。仿佛,他才是这栋宅子的主人。 她眉头拧得更深,“为何来我家?” 因为他在这栋屋子外面的暗处,默默守护大半年的每个日子里,无时无刻都在想踏进这片光明的屋内。 如今,得偿所愿! 可他不能告诉她! 他走到桌边,挑起烛芯,点燃烛火。 “好奇你的闺房。” 无耻风流之言,他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只余暧昧,毫无龌龊之感。 但喻知微,只觉厌烦。 她坐下端茶,不留情面送客,也不愿再与他再有任何交流。 她要思忖布局对付白氏,不想分心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李熠将喻知微骨子里透出的冷漠看在眼中,默默将瓷瓶放在桌上,“记得换药,注意休息。” 说罢,他转身,极力维持卓越风姿,不令心底的痛楚使脚步凌乱,阔步踏出屋子。 但他,并未离去,而是又隐于暗处,独自消减痛楚,默默注视屋内的她。 他拼尽全力向前的一步,在她别上白花时,他又退回到了原点, 喻知微一夜未眠,李熠又站了一夜! 同样的,国公府内也有人彻夜未眠。 黎明破晓时,李荃的尸体,被去柴房拾柴火做饭的伙夫发现。 第八十四章 准备织网 李钰出殡的当晚,李荃惨死在柴房内,嫌疑人茴香不知所踪。 夫人王氏只觉天旋地转,命人收敛李荃尸身并报官。 不出半个时辰,茴香的画像贴满京城大街小巷。 一直站在王氏身旁的白氏,极力克制情绪,甚至不敢多看李荃几眼,生怕被人发现异常。 待回到房间,她扫落桌上茶盏,踢到屏风,摔碎花瓶,然后放声大哭。 不安搅着手的秋蝉,走进屋内,踩在满地的碎瓷片上。 她知白氏同李荃有私,见白氏伤心,开口时语气揪着小心,“姨娘。夫人命人在查李荃郎君怎会深更半夜进入柴房?” 满脸泪痕的白氏,猛地一捶桌子。 旁人不知李荃为何会突然抽风跑去柴房,但她知道,李荃是去杀人灭口! 只是不知道,一个年轻孔武有力的男子,怎会被个小丫头给反杀了? 莫非,那丫头不简单? “我让你查茴香底细,可有结果?” “茴香是张牙婆领入府中的,听口音是京城人士,年龄刚及笄,娘亲早死,父亲远走他乡,家中并无亲人。不过刚刚去茴香家查验的长胜回报说,茴香家的地址是假的。如今其已完全不知去向。” 白氏一脚踢翻月牙凳,“备车,去张牙婆处。” 平康坊,北曲。 白氏坐在张牙婆家堂中,看着被两名健硕仆从压跪在地上的张牙婆,“给你三日时间,把茴香那死丫头,带到我面前。” 膝盖疼得厉害的张牙婆暗叫倒霉,前有讨债阎王都护李熠让她找世子妃,这又来一个国公府姨娘叫她寻个婢女,她是买卖人口的牙婆,又不是缉拿逃犯的捕快,这不是强人所难! 再说了,茴香杀人事情已经闹开,她刚从衙门被问话回来。在衙门时她可是一问三不知,彻底同茴香撇清关系。 此时,自然也不能松口。 反正一个后宅妇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官老爷,不能拿她如何。 眼珠子滴流乱转的张牙婆,向上叩首,“夫人,茴香那死丫头是自己跑来求我将她卖入国公府,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知,也不知去何处找她!” 然,张牙婆踢到铁板了! 白氏,可比她想象的要心狠厉害! “给我掌嘴!” 不多说废话的白氏,命人动手。 两名仆从立马反扭住张牙婆双臂,上前一步的秋蝉抡起胳膊,“啪啪啪”抽起耳光。 白氏也是狠辣,秋蝉手掌心都抽得红肿,张牙婆满嘴流血,她也不喊停,直到把张牙婆抽得昏死过去。 “浇醒她。” 秋蝉将一盏茶,泼到张牙婆脸上。 肿成猪头的张牙婆,悠悠转醒,“哎呦哎呦”呻吟不止。 白氏也不开口,只是睥睨张牙婆一眼,秋蝉立马再次抬起手,“如今,可想起什么来了?” 张牙婆都吓哭了,她好像又回到那晚,那间院子,跪在黑煞神李熠面前那时,心脏都快要碎掉了。 她手脚并用的爬到白氏脚边,扬起猪头脸,口齿含糊不清,“夫人,夫人我说。我看见过茴香,曾同一个丫头说话。那丫头我认识,名叫脆桃,是万年县捕头之女喻知微身边的贴身婢子。” 出身低贱的捕头之女喻知微,同国公府定亲这件事曾闹得沸沸扬扬,结果李贤疯了,她要改嫁给李贤的兄弟李钰。 李钰是从夫人王氏肚子里出来的,身份尊贵,嫁给他,等于就是未来的世子夫人,国公府的女主子。 结果,李钰死了! 一任未婚夫疯了,一任未婚夫死了,喻知微克夫丧门星的称号,一时间传遍整个京城,引起不少人好奇。 是以,当喻知微去国公府吊丧时,好信儿的张牙婆特意跑去看热闹。 不得不说,南康公主京城第一美的封号,可以让贤了! 只可惜,纵使有倾国倾城之姿,也没有任何一个富贵人家会迎娶个克星入门,除非嫌命长,或是给快死的病秧子冲喜。 而就是那时,张牙婆见到了伺候在喻知微身边的脆桃。 听到喻知微的名字,白氏眼中狠厉转诧异。 “是她。” 竟然是李钰的未婚妻! 难道喻知微已知李钰死于非命,并查到他们头上? 喻知微以李贤未婚妻身份拜访国公府那一日,白氏也在。 当时喻知微给白氏的印象,就是个美若天仙,但一身小家子,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 而在择婿宴后,李荃曾同她提起过喻知微。 当时她还逗弄李荃,问她和喻知微谁更好看,谁更讨人喜欢? 李荃说喻知微貌虽美,但就是个胆小怯懦,没什么脑子却一心攀高枝的贱货,不及她万分之一。 她知李荃不喜年轻少女,当时只是随口问问的玩笑话。 如今看来,这个买通茴香入府调查李钰死因的喻知微,可不似外表般怯懦单纯,而是个聪慧有心计的。 小贱人害死了李荃,而下个目标肯定是她,白氏将茶盏“啪”的掷在地上,一把捏住张牙婆肥硕的下巴,阴恻恻的声音满是狠厉,“你去把茴香和喻知微,统统抓到我面前来。” 张牙婆常年与人打交道,她看得出,这位国公府姨娘是个会杀人的狠人,连连点头。 “记住,别给我耍花招。还有,你若敢透露半点风声,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夫人放心。” 白氏十分满意张牙婆的识相,站起身,欲离去,但又止住脚步,猛地转身,吓得张牙婆身子一僵。 背着阳光的白氏,眼睛闪着水光,犹如趴在墙头诱惑书生的美女蛇,盈盈笑道:“我改变主意了。你抓到人,直接带到外省卖入青楼,我要她们尝尽折辱,恶疾缠身,于痛苦绝望中挣扎死去。” 坐在地上的张牙婆,真真儿感觉到了恐惧。 上一次如此害怕,还是都护李熠! 沉李浮瓜时节,黄昏如火烧。 喻知微独坐庭院,一手摇蒲扇,一手摩挲腰间荷包。 茴香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她再无回国公府可能。 要想接近白氏,一是设局对其诱捕;二是到她常去的场所围堵她。 白氏同李荃一样,都很聪明,诱捕可能性极低。尤其是,现如今李荃死了,白氏一定警惕性拉满。那就只剩下另外一个选择。 思及至此,喻知微闭上眼,于脑中勾勒白氏居住的庭院。 一间间房屋,从飞檐到窗棂,再到窗扇,全都勾画清晰;一个个人物,从容貌到穿着,再到举止,全都素描成形。 房屋内外细节太多,人员复杂时间难忆,她逐帧逐秒进行理清,时间一点一滴不停流逝。 直到她额间滚落豆大汗珠,才缓缓睁开眼。 白氏的卧房内,首饰衣裳、花瓶字画、琴棋书籍,一应俱全,数量极多。 贵家姨娘,为讨夫君欢心,学得多,也学得杂,除了琴棋书画,像是枕头下的春宫图也必不可少。 可惜,白氏可不是为讨李显宗欢心。 喻知微不关心白氏的喜好,而是对购买的所有东西进行分析,首饰盒上有店铺名字,衣服料子出自哪几家,她都心里有数。这样,有利于她到白氏常逛的酒楼铺子守株待兔。 只是在回想中,她发现一件怪事。 白氏屋内有一种东西,不仅格格不入,还数量众多。 那就是,符咒! 第八十五章 两个拐子 不知白氏是不是坏事做多了,她房子窗外悬八卦铜镜,屋中门旁挂钟馗捉鬼画像,床角上方垂一排红色锦囊,上绣趋吉避凶、否极泰来、平安顺遂等吉祥话,在她枕头下,甚至压着好几张黄符。 喻知微认识那些黄符,她从前随父亲缉捕盗寇时,曾闯入过一间名为“清净堂”的扶乩馆。 馆主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名为许仙姑,据说能掐会算,可窥探过去,预知未来。 喻知微不信鬼神之说,她觉得,许仙姑和她一样,有见微知著之能。 如今,白氏与李钰偷情之事暴露,李荃又死了,只要有人在她耳边吹吹风,甚是迷信的她定会觉自己乃是遭“三灾”,会去寻许仙姑化解一二。 秋蝉是个贪财的,可买通。但白氏被人,恐难轻易说动,那就得寻个轻功好的,去白氏院子装神弄鬼,逼她不得不去清净堂求消灾除鬼。 只要提前买通许仙姑,从白氏口中套话,让她承认杀害李钰之事,就可完美落下帷幕。 清净堂每月逢初一、初五、初十、十五,廿五,以及月末最后一日开馆接客。 如今距离初五,还有三日,这三日,李熠那边若未寻到白氏毒害李钰证据,她要他配合装鬼,理亏的对方必然不会拒绝。 只是,想要买通许仙姑,恐要花费不少银两。 父亲俸禄低,这些年,几乎没存下钱。到是日日蜗居在家的她和脆桃,在女红方面赚了不少银子,本打算日后给脆桃当嫁妆,如今只能先拿出来应急。 计划已定,喻知微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刚刚用脑过度,现在疲乏的很,眼皮重重垂下。 但没一会儿,她于半梦半醒间,忽听有人拍打院门。 “砰砰砰”,敲门声很响,喻知微睁开眼,发现天色已暗了几分。 “有人在家吗?” 门外,响起一女子声音,听上去有些年岁,且声音有气无力。 警惕性很高的喻知微独自在家,不会轻易给人开门,且她又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装没听见。 “有人吗?我途径此地,口渴讨口水喝。” 院外妇人,似疲累无力,拍门声渐小,恳求声也渐微,但不肯放弃,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敲着,犹如鬼敲门。 喻知微膝上的书滑落,她蹙眉,不知为何,忽的想起汤婆婆。 汤婆婆的儿媳,怀孕已快生产。按理说,不会一个人轻易出门。 如果,汤婆子儿媳也是遇到这种情况,独自在家给人开门,然后被掳走,就合情合理了。 心头泛起不安,喻知微起身,朝屋内走去。 眼看着,她就要踏进门内,突觉背后生风,急忙转身。 带着迷香的帕子,猛地捂在她脸上。她还未看清来人,就昏了过去。 嘎吱的车轮转动声,击碎喻知微的恶梦,她悠悠转醒,缓缓睁眼。 眼前一片模糊,脑瓜仁疼得厉害,这是中迷香的后遗症,但还好,耳力正常,心如明镜。 她身处在一辆行驶的马车内,手脚被捆,身边有个人,看不清容貌,但是个女子。 她动鼻子嗅了嗅,有车厢木板的木头味儿,有人久处闷热车厢的汗臭味,还有残留在她面上的迷香味道。关键是,她闻道浓厚泥土味儿,还有草木芬芳,结合马车外异常的安静,她推断自己已被带出城。 绑架她的人,是要将她带到山上埋了? 若要埋了,带一具不会挣扎反抗的尸体,比带一个大活人更容易出城。 所以她判断,这些人并不想杀她。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直接开口询问,车内妇人被吓了一跳,“你醒了?” “为何抓我?” 上唇生有一颗红痣的妇人,抬脚踢了踢喻知微,“老实待着,不许喊叫,也别想着逃。” “是谁让你抓的我?” 问这话的喻知微,其实心中已有推测计较! 她最近得罪的人,只有李荃同白氏。李荃死了,那必然是白氏。 茴香杀了李荃,白氏一定会去找张牙婆,但张牙婆只见过易容的她,到底是如何将她同茴香联系到一起的? 她努力回想,在去找张牙婆卖自己之前,可曾同张牙婆打过交道? 这一回,她很快想起,李钰去世当天,她被堵在门口教训,周围围满人。 当时被扭打的她,目光曾扫过人群,似乎张牙婆就在人群中。 张牙婆定是在那时,看到了护在她身前的脆桃,而在她入国公府的第二日,不放心的脆桃曾到国公府找过她。想必就是那时,被张牙婆看到了,脆桃同茴香在一起说话。 脆桃是她的婢子,她是李钰的未婚妻,以白氏之聪慧,定能猜到茴香是受她指派,潜入国公府调查李钰之死。 是白氏雇人将她掳出城,就是不知这些人,要如何处理她? 妇人又踢了喻知微一脚,“我说了,让你老实呆着,不许说话。” “她们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甚至五倍也行。你放了我,我绝对不会报官。对了,我中了迷药,眼睛看不见,你大可放心。” 喻知微将自己缩成团,态度真挚又恐惧,妇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眼珠子未动,似真看不见,放轻松不少,柔声相劝,“小娘子,以你容貌,去做扬州瘦马,必入巨富之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乐不为!” 这些人,竟是拐子,要把她卖去外省! 白氏,真是歹毒又下作! “你们不杀我?” 喻知微故作惊喜状,女拐子没安好心的笑道:“扬州瘦马,价值千金甚至万金,你活着,才能保我荣华富贵!” 闻听此言,喻知微做出松一口气之状,然后哀求女拐子,“大姐,我快渴死了,能不能给我喝口水?” 女拐子见她老实听话,也怕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万一身子撑不住,白费一番力气,便有求必应点头,“你别乱动,我给你喂水。” 女拐子摘下挂着的水囊,拔掉塞子,递到喻知微嘴边。 喻知微十分乖巧的喝水,喝完后,也不说话,就安静乖巧的缩在一角,女拐子对她满意极了。 天色很快彻底黑下来,马车停在郊外一处空地。 赶车的车夫掀开车帘,喻知微终于看清另外一个拐子。 是个皮肤黝黑的精瘦男子,一双眼,污浊不勘。看人的眼神,像是要扒开人衣服一样,恶心至极! “用晚饭吧!” 男拐子说话时,双眼直勾勾看着喻知微。 “别打她的主意,若是破了身,就卖不上好价钱”,看穿男拐子心思的女拐子,发出警告。 男拐子嘿嘿笑着,嘴上说着不敢不敢,但一双眼就没从喻知微身上离开,看得喻知微心脏咯噔一跳。扬州路远,她恐怕无法完整的到达目的地! 两名拐子,担心喻知微跑了,就在狭小的车厢内用饭。 待女拐子吃完,她将难咬的饼子撕成小块儿,喂给喻知微。 饼子干巴,喻知微吃得十分费力,几乎每咽一口都喝要喝水。 “如厕麻烦,少给她喝点水”,男拐子刚提醒出口,喻知微就苦着脸道:“我尿急,想去如厕,你们把我脚上绳子解开。” “不行。” “不行。” 两名拐子异口同声,不准喻知微去方便,男拐子甚至还警告喻知微,“别打歪主意,你跑不掉的!就算你跑掉了,也跑不过马车;就算你躲进山里,也会被猛兽吃掉。” “我不跑。我发誓”,喻知微信誓旦旦保证不会逃,并又急切补充,“你们只松开我的脚,让我能走路就行,不用松开我的手。再劳烦大姐陪我一起,在旁看着我。” “我也可以”,男拐子恬不知耻要带喻知微去方便,被女拐子狠狠瞪一眼。 “我带你去。你别想逃跑。” “我知道自己跑不掉,不会跑”,喻知微十分顺从应承着,随妇人走到树林边。 林边视野开阔,喻知微能清晰看到男拐子坐在马车上盯着她。 她环视周遭一眼,瞧见不远处树旁有个水坑,便对女拐子道:“此处那位大哥看得见,我尿不出,咱们还是去那边”,说完也不等女拐子同意,就快步走过去。 “等等,你别跑。” 女拐子以为喻知微要逃跑,紧追两步,伸手要抓喻知微,喻知微已蹲在地上。 蹲下的喻知微,反剪在后的双手,快速折断地上某样东西,塞进袖中。 第八十六章 虎口脱险 蹲在地上的喻知微偷偷折断某样东西塞进衣袖后迅速站起身,冲追上来的女拐子窘拜托,“不好意思,忘记脱裤子了。能麻烦大姐你帮我褪下裤子吗?” 她双手反剪在后,无法撩裙子褪裤子,女拐子十分不情愿,但还是动手帮忙。 复又蹲下的喻知微,方便完,又劳烦女拐子帮忙提裤子。 女拐子颇有怨言,“你明日,不许再喝这么多水,我可不想再伺候你方便。” “不会了”,喻知微说着,突然脚下一滑,撞在女拐子身上,二人一同跌进旁边一水坑,身上衣裳都湿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嚏......阿嚏”,一边道歉的喻知微,一边打着喷嚏,挣扎想要起身,但双手反绑在后,一时站不起来,还好几次把即将站起身的女拐子撞回积水中。 远处听到声音的男拐子跑过来,将二人从水坑内扯起。 身上不停滴水的女拐子,“啪”的抽喻知微一耳光,“小贱人,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的手被绑在后面,走路不平衡,才会脚下打滑。都是意外,我绝对不是故意的。阿嚏,阿嚏”,连打两个喷嚏的喻知微,喷了女拐子一脸吐沫星子。 女拐子快气疯了,觉得喻知微是故意戏弄她,便狠狠拧喻知微胳膊一把,“你个死丫头,最好给我老实些,别再给我添乱。” 她骂完喻知微,又冲男拐子发火道:“没看到我身上都湿了,还不快生火,你想我们两个都生病,一路上伺候我们不成?” 男拐子一双眼,都在盯着因衣服洇湿而显露出玲珑曲线的喻知微,大饱眼福,即使平白爱骂,也不生气,很快燃起火堆。 女拐子靠近火焰,烘烤衣服,喻知微也凑近火焰,但衣服都紧紧黏在身上,便又找女拐子帮忙,“大姐,你能不能.......” “不能”,受够了的女拐子直接回绝,但她将喻知微的双手重新绑在前面。 双手方便很多的喻知微,扯着湿透的衣裙凑近火焰烘烤,赤红跳跃的火焰映着她悄然弯起的嘴角。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喻知微趁二人不注意,将藏在袖中的东西,悄然丢进火堆中。 女拐子突然抽动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 “应该是干柴中,有果树枝干,焚烧会散发香气”,喻知微帮忙分析。 “小丫头,你懂得还挺多”,深吸一口空中香气的男拐子,双眼迷离的走向喻知微,脚步有些凌乱,感觉地面好似铺了十几床被子一样软。 “她得用来换钱,你别碰她”,女拐子上前拦阻男拐子,结果双腿似麻花般扭在一起,将男拐子压在身下。 机会,来了! 一直屏住呼吸的喻知微,立马用牙咬开绳子,毫不犹疑站起身,扭头就跑。 刚刚,她往火堆里扔的是“虞美人”,焚烧香气能够令人致幻,四肢发软! 没有人知道,喻知微先前所说的每句话、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织网。 她还在马车上时,就开始故意多喝水,这样就可以去林中方便,寻找毒物,想要毒死二人。 虽未发现致命毒物,但所幸发现了虞美人。然后她又故意撞女拐子入水,便可点燃火焰,焚烧虞美人。 她也是故意折腾女拐子,令受够伺候人的女拐子主动将她双手绑在前面,以便用牙解开手上麻绳。 只是,逃跑时,她不敢上大路,只能在幽暗的林中奔跑穿梭。 深一脚,浅一脚,还被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好几次,双膝双手都磕破了,还扭伤了脚踝。      但她丝毫不敢有一丝松懈,也不敢想象若是被两个拐子抓回去,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寂静的树林,回荡着的都是喻知微粗重的喘息声。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感觉肺子快炸了,脑袋也嗡嗡作响。 先前,她虽然有屏住呼吸,但还是吸入了一些有毒香气。 如今剧烈奔跑,心跳和血液循环过快,致使她体内的毒素开始发作,眼前墨绿的树林变得五彩斑斓,脚步也变得凌乱起来,身体更是燥热得厉害。 她扶着树,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似若不抓住些什么东西,人就会飞上天。 她手无意识的扯开衣领,口干舌燥得十分厉害。 恍惚间,她看到树后跃出一个人,看模样好像是李钰。 “阿钰”,她朝那人奔去,却扑了个空,整个人滑下山坡,来不及惊叫一声,就昏死过去。 “微微,微微。” 朦胧间,喻知微听到有人叫她。 她费力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隐约可见一个身影。 “阿钰,阿钰,你来接我了”,她面露久别重逢后的喜悦笑容,紧紧握住那人的手,生怕一松开,对方就跑了。 身子一僵的李煜,看着刚刚睁眼又彻底昏死过去的喻知微,伸手抚摸她冰冷的面颊。 “微微,什么时候你的眼中才能看到我?” 时间,回到六个时辰前。 因坠马受伤多日未上早朝的景泰帝,于午后,在紫宸殿召集大臣议事。 所议之事,就是廷杖李熠! 长公主家的世子妃还未寻到,晋国公的两个孙儿又都被害身亡,景泰帝于紫宸殿怒斥李熠这个维持京城治安的都护无能,要在文武官员面前惩处李熠。 同李熠交好的二皇子李承昀,第一个跪下,恳求景泰帝开恩。 坠马后的景泰帝,惊惧又窝火,大病一场,此番刚刚恢复一些,来了精神,便要折辱李熠,看其痛苦,便能出心中一口恶气。 是以,他不管众人求情,坚决要廷杖李熠,甚至还要剥掉李熠的外裤。 “臣愿受双倍,四十廷杖,还请陛下开恩,莫要除裤。” 穿着外裤和穿着亵裤被打,伤势是一样的,但羞辱程度不同。 李熠向上恳求,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跪在地上的李承昀,双眼凝视上方景泰帝,袖下的手,握紧拳头。 殿中其他朝臣,全都屏住呼吸,垂着眼,不敢四处乱瞟,生怕惹火上身。 景泰帝最憎恶李熠不管遇何事皆泰然处之的模样,他后槽牙反反复复磨了半晌,才开口,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准。” 内侍纵长凳于殿中,李熠撩袍,趴在上面。 周围一圈朝臣,全都盯着李熠,就像是菜市场顾客在看砧板上的鱼,等着鱼贩子开始挥刀宰杀。 执杖内侍上前站定,景泰帝盯着下方李熠,没有出声。 他再等,但李熠露出胆怯,恳求他放过。 站满人的大殿内,诡异的安静。 屏住呼吸的一众朝臣,身体渐渐僵硬发麻,额头渗出冷汗,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就是将李熠换下,由他来受罚挨板子,也比现在痛快。 最终,景泰帝再一次失望了! 李熠不管身处何境,都如崖上松、云中鹤,矜贵冷峻又脱俗。 那是常人,无法到达的境界! 明明只是凡夫俗子,凭甚活得犹如谪仙,他就要将其打入尘埃,令他如旧街野狗,肮脏又低贱! “行刑。” 景泰帝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紫宸殿。 “啪、啪”的行杖声响起,景泰帝仿若听到仙音,浑身舒畅。 他只是卧榻几日,又不是死了,前朝后宫就开始打起储君主意。 太子继位,板上钉钉,只要再等几年,他会主动让贤。只是不曾想,竟有风声,言太子病弱,其他皇子不堪重任,而居上位者理应是李熠那般人物。 听到这话的景泰帝,气得差点儿屠戮整个皇宫! 就算龙椅上做条狗,他也绝不会让李熠坐上那个位置。 是以,他不顾圣躬未愈,召集群臣,当众惩处折辱李熠。 他要所有人清楚明白,李熠就是他豢养的狗,他要其咬谁,就咬谁;要弄死其,就随便弄死。 那些看好李熠的朝臣,于心不忍,纷纷垂眸,暗叹服食丹药的景泰帝越来越疯狂,也赞叹受廷杖之刑的李熠不发一声。 双手快要将长凳扣烂的李熠,臀部已皮开肉绽,鲜血浸湿裤子,但因裤子是黑色,看不出来。豆大的汗珠子,从他坚毅的下巴上坠落,他紧抿双唇,紧咬牙关。 第八十七章 带伤上阵 其实杖刑,是个技术活! 施刑之人,可以将板子打得“啪啪”响,但人的肉皮儿破不了一丁半点。 以李熠身份,加上外传他冷酷凶残性子,施刑内侍自然会卖几分薄面。 但景泰帝授意执杖内侍,每一杖下去,都要见血。 施刑内侍下了狠手,十几杖便已血肉模糊,即使像李熠这般身强体健,也要躺床上休养十天半个月,才有力气下地走动。尤其是,施刑内侍挥出的最后一杖,他按照景泰帝吩咐,往上提了几分,落在李熠腰上。 杖刑通常是“杖臀”,打在腰背部的是“脊杖”,乃将人致残之酷刑! 身体弱的,一脊杖下去,轻则瘫痪在床,重任当场殒命。 甚至即便日后伤口愈合,也会落下不能人道的毛病! “噗”,李熠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身子一歪,从长凳上滚下。 看到内侍施以脊杖的李承昀,一脚将内侍踹翻在地,“狗东西,你眼瞎了。” 小内侍忙跪在地上,向上叩首,“陛下,奴一时眼花手滑,请恕罪。” 景泰帝望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熠,残忍的弯起嘴角,“都护李熠,朕再给你十日时间,若寻不回世子妃,抓不到凶犯茴香,再施廷杖四十。” 失踪多时的世子妃,始终没有消息,恐已不在人世。而那个国公府婢子茴香,仿若人间蒸发。 十日之后,难寻二人踪迹,李熠的四十廷杖,怕是躲不掉了! 一些人,琢磨出点儿味道儿。 景泰帝相较于对案件的不满,更热衷于廷杖李熠。 虽此事已屡见不鲜,但天子挟私报复臣子这种行为,令人诟病。 李承昀欲开口求景泰帝多宽限些时日,但他知道,景泰帝不会应允,最后只能选择沉默,将李熠从地上扶起。 李熠的腰,好似断了一般疼,裤子都被鲜血浸湿,他摇摇晃晃,身体半倚着李承昀才能站稳,抬起颤巍巍双臂,向上拱手行礼,“臣领旨。” 失踪的太子妃,李熠已有一些眉目,至于茴香,他下一秒就能将人带到景泰帝面前,但他宁愿受廷杖,也永远不会出卖她。 就算赔上他一条命,他也会守护她安全! 李熠被李承昀搀扶着,行出大殿。 他走在狭长甬道,每迈出一步,都痛苦万分,比受杖刑时还要疼,几度欲晕厥过去。 默默陪着李熠行出宫的李承昀,始终未发一言,在将李熠送上马车后,他跑去了平康坊妓馆,大醉一场。甚至一改往日的温柔多情,将妓馆给砸了,赔了不少钱。 而坐上马车的李熠,没有回十六王宅都护府,去了永宁坊。 从前,他无论受多少苦痛委屈,都独自一个人默默承受,不与外人道。 如今,他从暗处走到喻知微面前,站在光中,要她看清他对她的心,也让她心疼他,不再凄凉的自己舔舐伤口。 结果,殷殷期盼着的李熠,看到了被打砸的喻家庭院,空无一人的屋舍! “爷,喻娘子似乎被人掳走了”,初一给出推测。 “噗”,李熠一口鲜血喷在马车中,“找,动用所有人,一定给我找到她。” 很快,初一调查出,是李婉唐带人打砸喻家。但人,不是李婉唐带走的。 李熠面色阴沉如水,夏郡王府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婉唐可以等日后再收拾,眼下关键,是尽快找到喻知微。 “爷,您请回府疗伤,我一定将喻娘子寻回。不找到人,属下不归。” 关键时刻,十五变得沉稳很多,主动请缨,并恳请李熠回去养伤。 “不,我要亲自找她”,不知她生死,他怎能安心。 十五还想相劝,被初一拦住,“爷,不如让冬青寻找喻娘子。” “冬青又不是狗,怎能仅凭味道,就寻得到人。不如去五坊司,借几条猎犬来。” “不可。闹大动静,不利于喻娘子安全”,初一看向李熠,再次进言,“爷,鹰隼嗅觉虽不及犬类,但也很不错。且东青受过专业训练,侦查术和追踪术都十分厉害。” 反正如今不良人同巡街武侯,都在全城搜索,多一只海东青,也是锦上添花,并无不妥! 时间紧急,李熠觉此法可行。 初一说得没错,李熠饲养的海东青,远比一般鹰隼要聪慧厉害,循着气味来到万年县南的启夏门,确定人已出城。 面色苍白,额上冷汗一直未消的李熠,拖着病体,要亲自出城寻找喻知微。 初一和十五都不同意,可谁又能说服得了李熠。 最后,初一留在城中继续搜寻喻知微,十五驾车,载着李熠,由海东青于空中引路,出了城,一直向南。 一路颠簸,坐在马车内的李熠,臀上伤口不断裂开,鲜血染红马车真皮椅垫。 他捂着胸口,咳嗽不止,甚至还咳出血来。 但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强烈的窒息感。 不敢想象,他才刚踏入光中,那道照亮他的光就要消失,之后会永困黑暗中他,要如何活下去? 大概会永远失去自我,彻底变得冷血,真正沦落成景泰帝手中无情的刀! 他想同她说的话,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他不想再退回到无尽的黑暗中。 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混着血污,散发难闻味道。 大脑已经变得浑浑噩噩的李熠,发着高烧,他咬破唇舌,令疼痛使自己不要晕厥过去。 未找到喻知微之前,他绝不能倒下! 他从怀中,摸出那两只簪子,死死攥着。豆粒大小的玛瑙橘子,圆润又可爱的拍打着他满是鲜血的手背。 “微微,求你,别丢下我一人。” 但即便李熠意志再坚强,身体再强悍,也经不起重伤长途颠簸。 他四处游离的神智,最终全部出走,重如千斤的眼皮,也疲惫的罢工。 李熠的视线和意识,都陷入到黑暗中,感觉整个身体似落入黑色深潭,不停下沉,朝着地狱深处坠去。 “叮”的一声,两只簪子,从他掌心滑落,摔在地上。 簪子上的橘子装饰,碎了一个,只留下另外一个,孤零零躺着,望着同伴粉身碎骨的尸骸! “啸”,海东青的叫声,令不知陷入黑暗中多久的李熠猛然睁开眼。他一把掀开车帘,“可是找到人了?” 十五望向盘旋于林子上方的海东青,“爷,得下马车。” 十五话音未落,李熠已跳下马车,朝林中冲去。 很快,二人就看到熄灭的火堆旁,衣衫不整的两名拐子。 十五二话未说,直接将男拐子抹脖子,然后将滴血的刀,架在女拐子脖子上,“人在哪里?” 双眼迷离的女拐子,抬起手,姿态妖娆的抚上长刀,指腹被锋利刀刃割破流血也全然不在意。 “爷,这妇人不太对劲儿!” 李熠又不眼瞎,自然看得出女拐子的异常,狠狠剜一眼十五,怪他出手太快,杀了男拐子想寻个正常人问话都不行。 “啸”,盘旋于空的海东青,鸣叫发出警示,朝北飞去。 李熠见了,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爷,等下我。这个怎么处理?” 十五不知是该去追,还是守着活口? 结果女拐子,神智不清的将刀插进自己胸口,帮他做出选择! 第八十八章 入都护府 满心装着喻知微的李熠,不顾身上的伤,跟着海东青,穿梭于茂密林中。 他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提着一口气,也不知跑了多久,双腿终于没有力气,不得不扶着树,艰难向前。在一长排的树干上,留下无数血手印! 渐渐的,即使扶着树,也很难再向前一步,只觉天旋地转,双膝发软,跪在林中。 他大口喘气,满心绝望! 如果今日他未受杖刑,定很快就能寻到她。 现在他要陪她,死在这片林中了! 眼皮沉重的李熠眼前又开始发黑,最终无力的闭上眼,又开始朝着黑暗沉去。 但这一次,他看到喻知微也溺沉在黑暗中,拼命朝她伸出手。 眼看着,他就要抓住她的手,忽然一声尖锐鸣叫,惊得他猛地睁眼。 “啸。” 盘旋空中不远处的海东青呼啸声不断,李熠眼中绽放光彩,一下子有了力气,朝前奔去,但没跑多远,便从一个斜坡上滚落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躺在土坡下的喻知微。 “微微,微微。” 李熠一下子将喻知微抱在怀中,满眼皆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还好,他找到她了! 还好,她还活着! 再也没有谁,能将他们分开! “阿钰”,额头磕破流血的喻知微,悠悠转醒,迷迷糊糊抱住李熠,“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来找我了。” 李熠身子一僵,心头的炽热,被冷水浇灭。 身上的伤痛,如潮水侵袭,疼得他难以呼吸。 “微微,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阿钰,阿钰!” 喻知微没有意识的呢喃着,她双颊潮红,眼神迷离,猛地将李熠扑倒在地,欺身而上,双手在李熠的胸膛处乱摸。 李熠终于意识到,喻知微状态不对,同先前见到的那个女拐子一模一样。 那两个混账,竟然给她下药! 这可真是冤枉那两名拐子,喻知微中的是自己下的药! “微微,微微你醒醒,快些起来。” 李熠轻拍喻知微面颊,试图唤回她的理智。 可情欲高涨,深陷幻象之中的喻知微,像是树叶上的毛毛虫,在李熠身上向上蛄蛹,并撅起红艳艳的唇,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李熠身子,剧烈一颤! 他对于她完全没有一丝抵抗能力,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燥热得厉害,喉结上下不停滚动,吞咽口水。 眼看着,他就要把持不住,而在他身上瞎闹腾的人儿,还全然不知自己正着惹火烧身。 “该死”,李熠低沉沙哑的咒骂一句,翻身将喻知微压在身下,并按住她不老实的双手,缓缓凑近她的唇。 她的唇,看上去又香又软,李熠心脏又拿出欲壮烈牺牲的劲头儿开始狂跳。 “阿钰。” 她的喉间,滚出一个名字。 她把他当成了李钰! 酸楚瞬间胀满胸腔,令欲望变得更加疯狂,双眼赤红的李熠,想要狠狠的欺负她,宣泄所有的情欲。 可惜,他怎舍得伤她分好! “该死”,眼中水光荡漾的李熠,翻身坐起。 他虽然放弃了,但被毒素操控的喻知微,又像是蛇一般缠上他。 他一把抓住她四处游走乱摸的手,猛地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朝着不远处溪水走去。 “扑通。” 李熠抱着喻知微,跳进水中。 被血水染红的涟漪,以李熠为中心,一圈圈的荡开。 即便过了许久,他周遭的水,都还是红色的。 半晌后,喻知微悠悠转醒时,人已在马车内。 她头痛欲裂,意识模糊混沌,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李熠的腿上,急忙坐起身。 她这是,被李熠救了? 可是李熠,怎能找到她? 她满心疑问,盯着双眼紧闭的李熠,见他面色惨白犹如死人,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昏死过去。 她吃惊,轻唤一声,“李熠”,而他没半点反应。 她发现,从李熠衣袍上滴落的水,在车厢地上汇聚成血红一滩。 李熠,受伤了? 是为了救她,受伤的吗? 可是那两个拐子,怎打得过他? 疑窦丛生,喻知微凝视一动不动的李熠,再次轻唤出声,“李熠,醒醒,天亮了,该起床了。” “别走”,双眼紧闭的李熠,突然一把抓住喻知微手臂,声音戚戚,“微微,我只剩下你了,千万别死,别丢下我一个人。” 喻知微惊疑不定的凝视李熠,他眉头拧成川字,表情哀切又痛苦,脆弱得不像是他! 喻知微心头生出一丝别样感觉,想要扯开他的手。 但他抓得很紧,扯不开。 她放弃挣扎,静静的凝视着他,思绪万千! 车厢内,气氛静谧诡异;车厢外,十五扬着唇角,扬着马鞭。 扬着蹄子的两匹骏马,迎着晨光,并驾齐驱。 旭日东升时,马车入启夏门。 听着车窗外的喧嚣,喻知微掀开车帘,拜托十五,“麻烦在永宁坊附近,放我下车,谢谢。” “喻娘子,还真是冷血冷情。我家爷挨了四十廷杖,受伤严重,但一听到你失踪,立马不顾伤势,出城寻你。你倒好,卸磨杀驴,真是无情。” 十五声调凉凉,满是讥诮。 喻知微惊愕不已,猛回头,望向李熠脚下那滩血水。 常人若挨四十杖,就连半步都走不了,得被抬回家,他却乘马车,一路颠婆,忍着强烈剧痛于林中穿梭寻找她。 但凡人类,都无法做到。 望着一动不动李熠,喻知微心脏一颤,难道他...... 她有些慌乱的重新回到他身边,颤巍巍抬起手,凑近他鼻端。 鼻息微弱,还好,人还活着! “为什么?” 他们只是彼此算计的合作关系,他为何能为了她,拼上自己的性命? 昏迷不醒的李熠,给不了她答案! 算了! 她是憎恶麻烦,但非狼心狗肺,不知报恩。那就陪他回府,待郎中诊治后,知他无碍,再行离开。 都护府位于十六王宅西南角,庭院雅致,四处可见高大树木、竹子,满眼皆是绿意盎然,不见花圃,给人一种刚劲之感,很符合李熠气质。 但屋中摆设,喻知微就看不懂了! 金灿灿的,差点儿闪瞎她的眼。 描金的大肚花瓶、纯金嵌宝石的大马、就连桌上展开的黑色折扇,上面都用金粉绘制着大朵大朵的菊花,绚烂夺目。 还有他的衣裳,只需一件儿,拆下来的金线都能绕皇城一圈! 天底下,应该没有人比这位爷更爱金子的了! “喻娘子入屋后,东张西望,却不曾看我家爷一眼,冷心冷肠也不过如此!” 十五一张嘴,便带着刺儿,喻知微着实冤枉! 她习惯了,一进入陌生环境,会下意识打量周遭所有。 但李熠的亲卫说得也没错,她确实对李熠这个恩公,不甚关心! “我非大夫,又不懂医术,凑上前,也是添乱。” 喻知微实话实说,结果十五恼她无情,忽然伸手,将她往内室一推,“那你就好好看看,我家爷是带着怎样的伤去救你!” 扑进内室的喻知微,险些摔倒,待她站稳后,郎中褪下床上李熠外裤的画面,撞进她眼中。 她面上一热,慌乱转身。 李熠伤在臀部,非常严重,竟还能凭借自己双腿走路找到她,简直就是神迹! 喻知微佩服他钢铁般的意志,心中有些动容。 “喻娘子”,沉稳又彬彬有礼的初一,入内室,面带愁容,“都护受伤严重,府中又无女子,吾二人粗手粗脚,不知轻重,难以照顾都护。还请娘子念在都护拼死相救之恩,留在府中,照顾都护几日,劳烦了!” 初一语气软,但话说得硬,明显有挟恩图报之意。 “她是个冷心肝的,不知感恩,不会留下照顾爷。” 十五又讥诮出声,满是挑衅。 喻知微不气不恼,全无情绪波动,静静的看着十五与初一二人。 这二人,明显在唱黑白脸,充满算计,意图让她留下,当真只因怕自己照顾不好李熠? “男女七岁不同席,由我照顾都护,多有不便。我愿出钱雇人照看都护。” 第八十九章 喻大聪明 初一同十五以男子粗手笨脚,怕令李熠伤上加伤为由,留喻知微照顾李熠。 喻知微给出折中解决方案,愿出钱顾一婢子伺候李熠。 初一同十五异口同声否决,“不行。” 喻知微蹙眉,“为何?” “喻娘子有所不知,都护不喜女子靠近。而你,是例外!” 初一一脸真诚,不似说假话。 喻知微并不相信,疑惑又困惑,“为何?” 李熠之隐疾,不可对外透露,初一同十五皆沉默。 半晌后,十五撇撇嘴,“喻娘子是想要眼睁睁看着我家爷死。别忘了,我家爷是因你才会如此,你理应留下照顾。更何况,有人将你掳走,而你却逃走了,那些人说不定此时就埋伏在你家,等你回去自投罗网。” 十五的恐吓,正是喻知微面临的实际情况。 掳走她的人,恐不会轻易放弃。 “好,我留下”,喻知微接受现实,但复又道:“我只负责为他打扇喂药,换衣擦身这些事,由你们来做。” 一直唱黑脸的十五,一方面是替李熠鸣不平,一方面意图撮合二人。才会已讥讽方式,让喻知微了解李熠对她的付出,希望她感恩,并逼迫她留下。 他想让喻知微的心里,早些能有李熠的位置,欲借此机会,让二人更进一步,自然很想让喻知微帮李熠擦拭身体。 “爷的身子,自然也该交由你来.......” 最懂十五心思的初一,一把捂住十五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欲速则不达,如今喻娘子一心要为自己未婚夫报仇雪恨,哪里还能将别人看进眼中。 如今,他家爷已经走到喻娘子面前,再等帮忙解决李钰一案,便可顺理成章向前更进一步。 “那就辛苦喻娘子照顾爷,我等便去查绑架你之人。” 初一表明他与十五并不是偷懒,将照顾人的责任推给喻知微。 闻听此言,喻知微甚是无语。 这二人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若早言明要去办正事,无人照看李熠,她自然会留下。毕竟,李熠因她病重,而这二人也是去调查绑架她的案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该留下。 “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都护”,她说完,走到一旁,将布巾在水盆内浸湿,然后坐到塌边,帮李熠擦手。 初一同十五见此,领着大夫一同退出去。 屋中,趴在塌上的李熠昏迷不醒,喻知微默默做事。 当她,将脏了布巾投入水盆时,盆中水立刻被染成红色,看得她一呆。 他身上那些黑色污垢里面,凝结的全是血水。 她无法想象,皮开肉绽的他,一路找到她,到底流了多少血? 她目光下移,落在他下半身。 他的裤子都被褪去,上好药后,盖了一块儿柔软的丝绸。看上去,有些狼狈、有些好笑,十分有损冷峻都护的形象。 喻知微笑了,但鼻子酸楚得厉害,眼睛也干涸的疼。 她又不是没有心! 只是不喜与麻烦又危险的李熠有太多纠葛,但如今看来,他们已经搅在一处。 那就等案件解释,她给阿钰报仇之后,再同他彻底划清界线。 在这之前,她会同他保持恰当距离,好好和平相处。 如此想着,她掀开下端丝绸,要为李熠擦拭双腿,结果手上一顿,眸光变得幽深。 他的双腿上,结了很多血痂,已经皲裂,仿若干涸皲裂的大地。 这些血,都是从臀部流下的,即使她已有所预想,还是被震撼到。 她抿紧唇,极轻柔地、极小心地擦干净他腿上血痂。 李熠的双腿,很长,长到喻知微以为自己要擦到天长地久。他的小腿和大腿都十分匀称,结实又强健,让人联想到马的腿。 喻知微没有见过男子的腿,但她想,李熠的双腿应是京城一绝! 还有他的脚指头,也很好看! 似乎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无有一处不优秀,格外受女娲娘娘优待。 难怪,性子冷峻如铁的李熠,即使传闻他好南风,还是有无数京中贵女视他为春闺梦里人! 如果,那些女子若知道,她正在摸李熠的腿,会不会将她千刀万剐? “喻知微,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感觉自己大概疯了的喻知微,拍拍自己面颊,终于从美色中拉回理智。 她已为李熠擦干净身体,便手执蒲扇,一边为李熠扇风,一边开始思忖自己被绑架一事! 帮她之人,先前已有推测,十有八九就是白氏! 白氏看上去温温柔柔一人,却是个心狠手辣且聪慧的。 如今杀她不成,白氏定还会有所动作,就不知会使什么阴谋诡计! 若直接派人去喻家杀她,就会被李熠亲卫逮个正着,这样就有了指认白氏的证人,最好不过。 但以白氏心计,怕不会如此简单顺利! 而在白氏出手之前,她应该先让白氏自投罗网。 先前她布局的清净堂,可以动起来了。 今晚,她就带上金银,抽空去见许仙姑一面。 想到金银,她下意识看向地上痰盂,金灿灿的刺人眼睛。 李熠这厮,是不是将国库搬回家了? 这种金碧辉煌的暴发户喜好,还真是与他的形象不搭边! 不过,这痰盂,应该不是纯金的吧? 痰盂很干净,好像并未使用,忍不住好奇的她,伸出自己魔爪。 “微微。” 做贼正心虚的喻知微,突然听到有人唤她名字,险些一脚踢飞痰盂。 她惊愕转身,慌乱解释,“我只是好奇摸摸,没想偷你痰盂。” 趴在塌上的李熠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苏醒迹象,暗暗吐口气的喻知微,心定下来。 大概是幻听了,李熠怎会唤她的名字? 结果她念头刚起,便听到李熠连声唤着“微微,微微”,异常清晰! 他在叫她? 她伸手,抚上他额头。 滚烫,如沸水。 她皱眉转身,欲帮他降温,结果手腕被李熠抓住。 “微微,你能不能看看我,哪怕就看一眼也好!” 喻知微怔怔的看着李熠,眉头拧成川字。 先前在马车上,昏迷不醒的李熠也曾呢喃她的名字,让她不要离开,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当时只觉是他病糊涂说梦话,如今看来,当是他认识一个与她小名相同,也叫微微的女子。 李熠对那女子情根深种,即便对方已故去,他也念念不忘,在昏迷时,仍哀求对方不要死,不要离开他! 因他心里住着人,是以不喜其他女子靠近,才会传出不近女色的传闻! 而因她与那个女子小名皆叫微微,所以李熠亲卫才会说她对于李熠来说,与别的女子不同! 爱屋及乌,这位冷血无情的都护,还出人意料的是个大情种! 此时此刻,李熠若苏醒过来,知晓喻知微的推测,定要夸她一句“大聪明”,然后被气得再次昏死过去! 自认为自己被当成名字替身的喻知微,想起李钰总是唤她“知知”。 全天下,只有李钰一人叫她知知,那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爱称! 可是,从今往后,再无人像是一只小老鼠般唤她知知。 眼眶泛红,喻知微将冷毛巾敷在李熠的背上,手不自觉用力。 “嗯”,昏迷中的李熠,发出一声闷哼。 喻知微回过神来,急忙抬起手,就见李熠后背被她弄红了一块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抱歉凑近,对着泛红的地方吹了吹。 李熠的脊背,又宽又结实,肌肉线条特别漂亮,不输腹肌。 喻知微的脸,突然比李熠的后背还红。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慌乱抬起头,然后就看到初一和十五站在门口,以看色狼的目光盯着她。 第九十章 白氏过往 喻知微不慎弄红李熠后背,正用嘴对着泛红地方吹风时,瞄见门口站着二人,正是归来的初一和十五。 “喻娘子嘴上说着百般不愿意留下,结果趁我二人不在,竟轻薄我家爷,你得负责”,十五说得理所当然,完全隐藏起他趁机坑人的真实想法。 负什么责? 他们二人该不会以为自己刚刚偷亲李熠后背吧? 有没有地缝,喻知微好想钻进去。 “都护脊背红了一片,我想知道,是瘀伤还是起的疹子,于是凑近查看,引人误会了”,喻知微一派真诚坦然。 初一看着喻知微面上还未退去的红晕,笑了笑,“我家爷生得好看,我也常看入迷,不怪喻娘子!” 不是,这怎么越描越黑! 喻知微还以为这个叫初一的亲卫是个好的,结果也是个腹黑的!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不喜欢,结果还不是趁人之危占便宜。” 嘴巴犹如黄蜂尾后针的十五,势要将喻知微按死在暗恋李熠并偷偷占便宜的坑里。 喻知微恨当年有个赤脚大夫要教她医术,她没学两招,否则现在她一针下去,令这个十五一辈子当哑巴! “你们回来,可是查到什么线索”,喻知微语气轻松转移话题,仿若未曾听见二人的调侃。 “哼”,十五对喻知微的转移话题嗤之以鼻。 初一则见好就收,正色回道:“张牙婆交代了,是白氏寻上她,要将你卖去外省青楼。” 果然是白氏,还真是好算计,好歹毒的心! 喻知微紧紧攥着手中布巾,滴下的水,浸湿她的绣花鞋,也全然不觉。 “张牙婆,可愿作证?” “她不敢不做。” “好。我要去报官。” “不过,虽有证据给白氏定拐卖之罪,但她可能不会承认毒害李钰一事”,初一提醒喻知微,“白氏拐卖平民,国公府为了颜面,定要压下此事,最后恐只会对你进行巨额赔偿,然后了事。” 如今天下,乃景泰帝一言堂。 他重世家、轻寒门,完全不将平民百姓看在眼中,若国公府求到他近前,甚至不用求他,只要同衙门知会一声,喻知微的绑架案就会被压下! 权利,就是这样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喻知微气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攥热乎的布巾浸在冷水中,然后拧干再次敷上李熠的后背。 “二位辛苦了,白氏,我会亲自对付。一会儿天黑,我会出去一趟,劳烦你们给他继续降温”,她语气平淡,动作轻柔,但幽深的眸光里面好似潜伏着恶鬼! 初一被喻知微平静下隐藏的疯狂震撼住,原来,这位喻娘子,和他家爷是同一种人! 这大概就是他家爷,只能看清喻娘子容貌的原因! “爷苏醒前,我们不会放你离开”,十五抱膀,态度坚决。 喻知微冷冷睥睨十五,“怎地,他若一直未醒,能不成还要我给他陪葬不成?” “没错。” 十五撺掇李熠向喻知微言明自己心意,是因心疼李熠躲在暗处的痴情,但不代表他喜欢喻知微。 他一眼就能看出,喻知微是个心狠骨头硬的女子! 这样高傲倔强的女人,除了他家爷,也不知道什么男子会喜欢! 喻知微看着十五,笑了! 若脆桃在此,定要扶额,只要她家娘子露出此般笑容,就有人要生死难料了! 笑着的喻知微,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抵在李熠后颈上。 这间屋子,她只消环视一眼,便能记住所有东西位置,一早便发现李熠枕头的防身匕首。 “你想做什么?” 十五知喻知微性子烈、骨头硬,但未想到她竟这般狠厉又翻脸无情。 “要我陪葬可不一定。但我可以,先送他一程。” “我家爷救了你,你竟然恩将仇报,要害他性命!” “他死,也是你们逼的!还有,忘了告诉你们,我杀过人。” 喻知微声音凉凉,握刀的手,极稳。 她确实杀过人,一个强奸犯! 邻居家的二丫,脑子不太聪明,嘴巴很馋,十分讨厌别人抢她的东西吃。但说来奇怪,,二丫很喜欢将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往喻知微嘴里塞。 喻知微很嫌弃,从不吃二丫给的东西。 一日二丫又往她嘴里塞东西,她拍开二丫的手。 一颗干净完整的苹果,滚落在地。 二丫委屈的看着她,当时刚失去娘亲的喻知微,实在没有心情理睬她。 拾起苹果的二丫,哭着跑了。 喻知微想追,但最终没追出去。 然后当晚,二丫的尸体被发现。 八九岁的丫头,被人侵犯,还被扭断脖子,剥光丢在草丛中。 而在二丫的手中,还握着那颗苹果! 十四岁还未及笄的喻知微,哭了一整晚,隔日便去引诱嫌疑犯。 嫌疑犯是衙门小吏,喻知微差点就被侵犯,她在父亲等人赶到前,刺死了对方。 那一日,她给二丫报仇了! 如今,也没人能够阻止她给阿钰报仇! 初一未料到,透着一股狠劲儿的喻知微,还是个玉石俱焚的烈性子。 “夜黑风高,不便出门。待明天天光,出去安全,喻娘子请便。今晚,就请安心待在都护身旁”,初一说完,便扯着十五往外走。 十五不愿离去,挣扎怒骂,“那女人,竟然要杀爷。她知不知道,爷为了她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苦,命都能给她,她竟然......”,十五后面的话,变成呜咽声,大概被初一捂住了嘴。 耳根子清净的喻知微,收起匕首,对李熠道,“抱歉。” 趴在塌上的李熠,手指头动了一下。 喻知微没有看到,她望着窗外,明月优雅悬于空! 初一说得对,现在出去,确实不安全。 那就让白氏,再多看几眼阿钰再也看不到的月亮! ———————— 华灯初上。 国公府,白氏屋内。 满地碎瓷,一片狼藉。 “砰”,双眼赤红,鬓发凌乱的白氏,一把推到屏风,身体无力的跌坐在美人榻上,双手握成拳,愤怒不甘的用力捶打床板。 “喻知微那个小贱人,真是命硬!” 伫立一旁的秋蝉和长胜,垂首不敢开口。 白氏让张牙婆找人将喻知微绑到外地卖掉,结果喻知微聪慧胆大,不仅杀了两名拐子,还把张牙婆抓走了。 张牙婆可不是个嘴严讲义气的,很快就会供出主谋。到时衙门一查,定还会牵扯出李钰毒杀一案。 到时白氏这间院子的人,无论主子还是奴仆,都得死! “姨娘需得尽快打算,吾等也好听命尽快行事”,长胜提醒白氏,现在不是发怒生气的时候,今晚就得拿定主意,要如何弄死喻知微? 否则等明日喻知微报官,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徐徐夜风,吹动窗棂上悬挂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这是从许仙姑处求来的辟邪铃铛,往日白氏听着铃铛声,烦闷的心情都会一扫而光。 而此时,就算这铃铛摇个粉身碎骨,也无法开解她心中烦躁一二! 白氏的指尖,刺破掌心,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没有人知道,白氏根本不姓白! 且,她曾在外地未“娼”! 白氏本没有姓,名叫二妮儿,一出生就被丢在善堂门口。 她在善堂长到七八岁时,有个男人说带她回家享福,做千金小姐,厌烦善堂清汤寡水,爱慕虚荣的她,便跟人偷偷跑了。 那男人是个赌鬼,对她非打即骂,养到十一二岁时,将她卖进青楼,接受老鸨调教。 她身上天生带着一股狠劲儿,咬牙接受现实,疯狂赚钱。 然后雇人,捅了她爹三十六刀,因为她那时,接了三十六个客人才赚够买凶杀人的钱。 之后几年,她省吃俭用,拼命存钱,然后带着金银细软逃出青楼,孤身入京,寻了一个寻常人家,买通夫妇二人,充当二人女儿,成功给自己洗白身份。 接着,她开始物色目标,嫁入权贵人家! 她生得貌美,又知如何讨男人欢心,很快被她盯上的李显宗就被俘虏了。 晋国公深情专一,生的两个儿子却是多情种,李显宗多纳一房妾,司空见惯,甚至在京城未激起一滴水花。 白氏想要国公府的富贵,可不想要李显宗这个人,很快便同年轻的李荃勾搭在一起,享受偷丈夫儿子的背德感! 她活到现在,皆在算计,且无往不利,就连毒杀李钰,也做得滴水不漏,无人知晓。 偏偏,出现一个喻知微! 第九十一章 再生毒计 初见喻知微,白氏只觉对方是个貌美但怯懦的黄毛丫头,完全未放在心上。 不曾想虎父无犬女,喻知微继承了她爹喻城泰,这个万年县神捕的聪明才智! 不过,她也不惧! 棋逢对手,她选择先下手为强,结果对方不仅破局还欲反扑。 以她性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我已想好计策,你们就得着看好戏。” 白氏说完起身,秋蝉忙问,“这般晚了,姨娘要往何处?” “明日是李钰二七,我去给喻知微送一份大礼”,白氏笑得阴森,声音冷如冰,抬腿向外,秋蝉急忙跟上。 很快,白氏来到夫人王氏屋内,同她寒暄一二后,拉住王氏的手,“姐姐,我今日午憩,忽梦到钰儿来喊我去同你用饭。梦中咱三人其乐融融,醒来时,却是满脸泪痕。一想到咱家钰儿,我就难受得气闷无法呼吸,恨不能掐死喻家那个下贱克死。咱们,可不能就这般放过她,得让她给钰儿陪葬。” 一提到喻知微,王氏就失去理智,拔高嗓门,“我欲将她千刀万剐,怎会放过她!” “那不如就借明日钰儿二七,允她以未婚妻身份入府祭拜,然后瓮中捉鳖。” 在府上动手,王氏有些犹豫。 前些时日,她于国公府门前殴打喻知微,辱骂喻明彦,闹得满城风雨,惹得她公公和夫君在朝堂上被弹劾治家不严! 王氏已被李显宗警告过,不敢再似之前般放肆乱来,但又觉白氏这个建议十分诱人,踟蹰久久未开口。 “姐姐,自从我嫁入国公府,常受姐姐照拂,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我不得不报答姐姐的恩情。且阿钰在世时,对我尤为孝顺,如我亲生孩儿。他去了,我比帮他报仇。若事发,有人追究,我愿一力承当,绝不牵连姐姐。” 白氏口蜜腹剑,最会哄人。 王氏未想到,白氏为了她,竟能做到这般地步,甚是欣慰感动,反握住白氏的手,“妹妹重情重义,但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会连累整个国公府,不知你可有万全之策?” 王氏嘴上说着担忧国公府,但却在推动白氏所想。 步步为营的白氏,暗笑王氏落入圈套,她轻拍王氏的手,“姐姐放心,我会处理妥当。你不必多问,这样万一东窗事发,你也可摘得干净,不会连累到你!” 王氏越发感动,觉此生能遇如此异姓姐妹,万分幸运! 她那个花心又瞎眼的老公,也算开眼一回! 感谢杀害自己儿子凶手的王氏,一夜好眠。 一夜未歇的白氏,早早遣长胜,将帖子送去喻家,敲的是大房喻城铭的房门,因知喻知微并未住在府上,劳烦脆桃给喻知微带话。 脆桃一听到国公府三个字,就闹心,觉得准没好事。攒着帖子,犹犹豫豫,不知是否该去都护府通知喻知微。 喻知微执着于给李钰报仇,不管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都敢一闯。若是喻知微自己收到帖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前往。 思及至此,脆桃将帖子送到了都护府。 喻知微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是白氏等不及要算计她。 刚好,她也想拿到白氏毒杀李钰的证据。 但李熠还未苏醒,初一和十五皆拦着她,不同意她前往。 晨光灿烂,喻知微面如寒霜,看着初一同十五,“我非囚徒,你们无法左右我该往何处。” 十五冷哼,“你信不信,你但凡踏出都护府大门,就会立马又被人掳走。不让你去,是为你好,不识好歹。”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来操心。” 真相即将揭示,喻知微绝不肯错过,去意坚决,谁都拦不住。 “喻娘子,白氏手段狠辣,定在国公府布下天罗地网,你若前往,必死无疑。不如等我家爷醒来再议。” 初一长得中正,说话做事也中正可靠,句句在理。 但正因白氏手段狠辣,喻知微恐再给她些时日,白氏会想出更加狠辣完美的计划,到时当真是防不胜防,必死无疑。 “时间仓促,她计划不会太过周全,如今前往,才是最佳时机。” 喻知微阐明想法,甚是有理,但十五打定主意,就是不肯放她离开。 喻知微非人人拿捏的好脾气,与十五争吵起来,气氛正激烈时,一道微弱声音,穿透争吵,响在所有人耳边,“微微,你过来。” 屋内,瞬间安静。 所有人,望向床榻。 李熠不知何时苏醒,仍旧趴着,但目光锋利,灿灿有神,朝喻知微伸出手。 “微微,过来。” 他这是,又把她当故人了? 喻知微站力未动,十五突然猛推她一把,“你是耳聋,没听见我家爷唤你吗?” 猝不及防的喻知微,跌到塌边,被李熠抓住手。 “微微,不要再入国公府,以身犯险!” 原来,他果真是在叫她! 喻知微抽回手,帮李熠掖好被子,“你好好养伤,不必操心其他,我会处理。” 他们二人是盟友,虽先前她对他多有猜忌,但此番他豁出性命救她,足以打消所有忌惮猜度。 她是真心希望李熠好好将养,剩下的事情,由她来首尾! “不可。我不会让你再涉险”,李熠再次抓住喻知微的手,极用力,快要将喻知微手腕折断。 都护府是不是风水有问题,怎地一个两个控制欲都这般强! 喻知微没有再做挣扎,只是定定的看着李熠,“就算砍断你的手,我也会去。” 女子言轻,常被人忽视,是以喻知微会以这种锋利如刀的言语,表明自己毋庸置疑的立场! “喻娘子”,竟然同他家爷这般说话,十五气得差点咽气! 初一再次被喻知微宁折不弯的脾性,又震撼一次。 李熠眼底,一片晦暗。 他知道,她为了李钰,可以不顾自己性命。而自己为了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望着她,缓缓松开手,声音沙哑,“我陪你去”,他说完欲起身,但伤势太重,双腿无力,险些翻下床。 喻知微按住他,并将被子重新为他掖好,动作轻柔,但说出口的话,像是钢刀利刃,“你随我去,只会是拖累。” 气急的十五再也忍无可忍,要教训喻知微,被初一拦腰抱住。 李熠垂眸,语气委屈又可怜,“对不起,说好要帮你保护你,可我食言了。” 李熠性子霸道,喻知微故意说些重话触怒他,好断了他要一起去国公府的念想。 但万没想到,他竟是这幅卑微姿态,令人觉得她刚才所言真是该死! 第九十二章 开始收尾 性子霸道又阴晴不定的李熠,大概因受伤,脆弱又可怜。 说了硬话的喻知微心生愧疚,用帕子轻轻拭去李熠额上汗水,柔声道:“你伤势严重,下地都十分艰难,又如何随我去国公府。不过此番你尽管放心,光天化日,国公府人员众多,白氏不敢明目张胆算计我。即便她忍不住对我动手,正好可借此机会将她抓个现行,拿到她同李荃合谋毒杀人的证据。到时我报仇了,你的案件结了,双喜临门。” 李熠是故意放低姿态,博同情! 未想到,喻知微会如此温柔,如同哄小孩般哄他,登时心里美滋滋,感觉浑身上下都不疼了。 “可我担心你”,他又悄默默的握住她的手,不着痕迹的推动二人关系,“你那日浑身是血的跳进我怀中,还有前日我在坡下发现头破血流的你,真的吓坏了。毕竟咱们是朋友,且我身为男子,有保护你的义务。” 同京城最危险麻烦的人物成为朋友,喻知微不会嫌自己命长。 “我没想得柔弱,你且安心养伤,不必操心,我不会出差池”,她轻拍他脊背两下,算是安抚,然后起身,不再给李熠开口机会。 “微微,我等你平安归来”,李熠唤得深情,喻知微只觉好笑。 看来这位仁兄,是打算拿她充当他的白月光替身,那她还真是万分荣幸! 李熠望着喻知微消失的背影,不安到达巅峰,“不行,我得跟她一起去”,他说着,翻身而起,结果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国公府大门,仍旧巍峨。 这是喻知微,第三次光明正大,从正门入。 第一次时,她被丢去乞丐窝,险些一命呜呼;第二次时,她与李钰相识,兰因絮果,阴阳两隔;如今第三次,恐也是鸿门宴一场,生死难料! 如果可以从来,她会不会去阻止父亲救下晋国公,将一切扼杀在源头? 不会! 那样,她就不会结识阿钰! 即便是兰因絮果,她也坦然接受,这边是人生! 李钰去世,已是二七,国公府的白幡还未撤下去,下人仍着白,可见国公府对李钰的重视。 喻知微也着一身素衣,未涂胭脂,十分恬静娇弱柔美,像是清晨凝着露珠的白色茉莉茶花,小小一朵,纯洁无瑕。 人们可以嘲笑喻知微的出身,但无人可以质疑她的美貌。 李钰二七,国公府大房和二房的人,会在祖宗祠堂,对李钰的牌位进行祭拜。 当下人引着喻知微到达祠堂门口时,所有人皆看向她。 夫人王氏,在看到喻知微那一刻,便忍不住要冲过去,被姜嬷嬷拦住。 姜嬷嬷也想掐死喻知微,但白氏已经计划好一切,要喻知微今日有去无回,她们只要作壁上观,看着小贱人悲惨死去就好! 二房的李鸣和李恽,对喻知微又爱又恨,欢喜她貌美,恨她的算计,等着看王氏会如何教训喻知微。 然,王氏令所有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只是愤怒的瞪着喻知微,未有所动作。 但众人也能理解,毕竟是祠堂,毕竟是王氏亲儿子的二七,她隐忍不发作,才是正常。 但李恽和李鸣都知道,以王氏性子和手段,定是要等祭祀完毕再动手。 今个儿,喻知微绝对无法囫囵回去! “人已到齐,净口、净手,入祠堂,祭拜。” 李家宗祠的族长,亲自到来,主持大局。 晋国公大房同二房,全都按照长幼秩序,排队一一从婢子手中接过漱口水,净口后,又在铜盆中净手,肃穆静心,才入祠堂。 站在人后的喻知微,未受到刁难,也未有人同她打招呼,她仿若透明的空气,无人在乎的排队净口、净手,随人一同入祠堂。 她有些意外,王氏同白氏竟憋住未对她出言不逊,可见憋着大招! 小心为上,最忌掉以轻心,喻知微一双眼紧紧盯着白氏。 伴在王氏身边的白氏,由始至终未看喻知微一眼,也不曾有任何小动作,一副伤痛欲绝的表情,仿佛死的是她亲儿子。 喻知微若是不知她就是杀人凶手,定也要被她一副慈母模样骗过去! 烛火摇曳的祠堂内,晦暗不明,密密麻麻挤满人,却有着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 所有人,庄严肃穆的祭拜,在一片沉默中,祭拜顺利结束。 年迈的李氏老族长转身,欲对众人说些抚慰亡者和鼓舞活人的话语,结果刚一张嘴,猛地喷出一口血。 “族长,族长,您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皆吓一跳,纷纷围拢上前。 “郎中,快去请......呕......” 搀扶老族长的管家,刚喊人去请大夫,突然就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的哇哇呕吐起来。 管家这一吐,紧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痛呼声,“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痛?” 数人捂着肚子,弯腰直不起身,另外一些人则捂着胸口,“我不能呼吸了,快,快来人,救命......呕......”,话未尽,也呕吐起来。 一祠堂的人,一个接一个发病,十息间,已倒地一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怎么了?” 正沉浸在思念儿子伤悲中的王氏,突见族人一个接一个发病,一下子慌了神。 “是她”,白氏突然奔到喻知微近前,面容狰狞阴狠的抓住喻知微的手,“就是这个克星,恼恨国公府,给咱们下毒。快来人,将她拖下去打死。” 喻知微再一次,低估了人性! 她知白氏要对付她,没想到,白氏竟然会丧心病狂的给整个国公府下毒,拖她下水。 这会儿,王氏也终于反应过来,吓得倒吸凉气。 她也知道白氏要对付喻知微,只是万没想到,白氏竟然用如此阴狠险招。 但事已至此,今日绝对不能让喻知微活着走出去。 “来人,将这下毒的小贱人乱棍打死”,王氏呼叫下人,但祠堂内,都是大房、二房的主子,何曾做过亲手打杀人的事情,皆面面相觑未动。 “你们不动手,那我自己来”,早想杀喻知微的王氏,双手掐向喻知微的脖子。 喻知微侧身避开,并一把甩开白氏,同时狠狠抽了白氏一耳光,“郎中还未到,你就断言大家是中毒,难不成你是杏林圣手。还是,毒就是你下的?” “小贱人,此处就你一个外人,不是你毒害国公府,还能是谁?” 白氏势要做实喻知微下毒罪名,王氏更是变本加厉恨声怒骂,“喻知微,你恼我不肯让你送钰儿最后一程,便怀恨在心,毒杀整个国公府,你好歹毒的心。今个儿,就算国公府不能处置你,你也难逃律法审判,你一定会被推到午门凌迟处死。” 这种场景,自然也少不了姜嬷嬷,指着喻知微破口大骂,“你这狠毒的丫头,克死钰哥儿,如今又来毒害整个国公府。今个儿,我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将你这歹毒克星送去阴曹地府”,她说着,就撸胳膊挽袖子要教训喻知微,结果刚一迈步,身体一晃,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嬷嬷”,王氏惊呼一声,扑到姜嬷嬷近前,一边大喊快请郎中,一边冲堂中怒喝,“你们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克星害死咱们所有人吗?” 一直观望的众人,终于相信,喻知微因报复王氏,给所有人下毒。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喻知微的眼睛,皆泛起凶光。 第九十三章 也中毒了 百口莫辩的喻知微,被逼到门口,过堂风吹得她脊背发凉,仍旧镇定的环视屋内所有发病之人,发现躺在地上的几人,已经出现腹泻症状,整个祠堂内,弥漫着呕吐物与排泄物混在一起的难闻气味儿。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腹痛腹泻、呼吸困难、呕吐不止,这是相思子毒发的症状”,喻知微猛地看向白氏,“是你,给大家下毒诬陷我。而且,就是你,用相思子毒死的阿钰。” 听到“相思子”三个字,白氏身子一震! 她知喻知微在调查李钰之死,也知喻知微聪慧,但万没想到,对方竟已查出李钰所中之毒乃是相思子。 今日,喻知微若不横尸在这祠堂中,明日就会去官府告发她,她就会沦为阶下囚!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喻知微,死到临头还想血口喷人,逃脱罪责,没门。今个儿,我就要给钰儿亲手报仇。” 豁出去的白氏,不再维持她日常温柔小意的模样,张牙舞爪的冲向喻知微。 但她,小看了喻知微的身手。 喻知微也不躲避,直接抬腿,狠狠踹向白氏膝盖。 “哎呦”痛呼一声的白氏,跪在地上,但她上来狠劲,顾不上疼痛,双手抱住喻知微的腿,并冲众人大喊大叫,“这下毒的小贱人懂功夫,大家一起上,扒光她的衣服,从她身上搜出解药。” 白氏龌龊,用了阴招。 她不仅要喻知微死,还要她如同游街妓子般被剥光,于万分羞辱中悲惨死去。 听到喻知微身上有解药,本就与喻知微有旧怨的二房李鸣和李恽,立马冲上前拉扯喻知微,眼中满是不怀好意。 “放开我,不是我下的毒,我身上没有解药”,喻知微拼命挣扎。 “啪”,李鸣抬手,狠狠抽了喻知微一耳光,“乖乖别动,等老子扒光你,搜出解药,还能饶你一命。若你再敢挣扎,老子就直接弄死你,到时再把你尸体剥光,丢到大街上,供众人欣赏。” 李鸣卑鄙无耻,李恽更是下作,不顾身在祠堂,直接撕扯喻知微衣裳。 喻知微挣脱不得,衣襟被扯开,她没有哭喊求饶,而是冲着李恽的脸狠狠啐一口。 李恽被吐一脸口水,视线模糊,忙用袖子擦脸。 喻知微趁此机会,冲王氏大喊,“白氏同李荃通奸,被阿钰撞见。他们二人便合谋以相思子毒杀阿钰。先前白氏送给你的手串,就是以相思子假充相思豆,想要令你慢性中毒,缠绵病榻,最终药石无医。是我,扯断你的手串,救你一命。若不信,你可取相思子同相思豆细细对比,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你胡说八道”,从地上挑起的白氏,狠狠掐住喻知微的脖子,“我与夫人情同姐妹,视钰儿为己出,怎会谋害她二人。你休想利用从府中打探的一下消息,设局诋毁诬赖我,给自己脱罪。” 白氏下了很手,喻知微差点被掐晕过去,拼尽最后力气,一把将白氏推开。 “咳咳,咳咳咳”,捂着脖子的喻知微一边咳,一边冲白氏恨声道:“郎中会查出大家所中之毒,衙门会寻到你购买相思子的记录。你即使杀我灭口,自己终究也难逃律法制裁。” 喻知微言之凿凿,王氏不禁动摇。 一些人也觉喻知微说得合情合理,不似编造。且能令这么多人中毒,必然需要大量毒物,购买记录一查便知。 李鸣和李恽,见风向变了,不敢再对喻知微乱动手,怕万一白氏是凶手,事后追究起来,他们会被认定是同伙。 “白氏,你当真......” 王氏的怀疑还未问出口,就被白氏大声打断。 “不是我。喻知微这下作克星满口胡言乱语,我不可能......不可能毒害自己”,白氏断断续续说完,便捂着肚子弯腰呕吐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自己,怎地也中毒了? 不过此乃天助,正好可以摘除她的嫌疑! 见风倒的墙头草们,眼见白氏也中毒,立马认定喻知微说谎。 喻知微好不容易扭转的风向,又吹回来了。 白氏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拼命攀咬喻知微,“喻知微,钰儿是真心欢喜你,为娶你,多次忤逆顶撞夫人。若你念及此份情意,就请交出解药。若你非要人死,才可解恨,我愿用自己一命,换国公府无虞!” 眼含泪水的白氏一脸悲壮,众人无不动容。 “喻知微,赶紧交出解药,还可饶你一命,莫要执迷不悟。” 李鸣又开始冷声逼迫,其他人也纷纷助阵,逼迫喻知微交出解药。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台词,祠堂内仿若陷入一个循环怪圈。 “你们看,她没有一点中毒迹象,定是事先服用了解药,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快将她拿下,搜出解药”,白氏即使中毒,也不忘兴风作浪。 此时祠堂内的人,已全然相信白氏所言。 那些发病难受得要死,但还能动弹的人,全都强撑身体扑向喻知微,犹如一群恶狼。 腹部出现绞痛的李恽,原以为自己未中毒,逃过一劫,结果也出现症状,登时急了,害怕得要死,失去理智,用力将喻知微的手反剪背后,冲众人喊道,“撕烂她的衣服,快把解药搜出来,否则咱们都得死。” 面对死亡,人们会丧失所有理智! “刺啦”,喻知微的衣袖不知被谁扯烂,更多的人,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麻布丧服,厚重结实,里外三层,即使外衣被扯烂里面还有两层内衫。 如果喻知微穿得若是择婿宴那日的衣衫,早已走光。 “不是我,不是我,是白氏下毒”,喻知微挣扎不休,终于感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闷恼火,也感到一丝恐惧。 这些人,似要剥她一层皮也要找出解药。 可她身上,根本就没有解药! 难道自己真的要被当众扒光? “啊”,也不知谁踢中喻知微的后膝窝,她惊呼一声,向前扑倒,正好撞进李恽怀抱。 软玉在怀,李恽有些飘飘然,急忙伸手揽住喻知微的腰。 之前的择婿宴,他便想一亲芳泽占便宜,如今机会近在眼前,怎能错过。 李恽都已中毒,还满脑子邪念,揽住喻知微腰的手,不安分的下移。 突然,喻知微“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全都吐在李恽脸上。 然后她顺着李恽身体,滑跪在地上,“哇哇”呕吐不止。 喻知微,也中毒了! 所有人诧异后退,而最惊疑不定的是喻知微。 白氏给国公府众人下毒,目的为了栽赃到她身上,这怎地她也中毒了? 还有,她未曾碰过国公府的吃食,身上衣也是自己买的,怎会中毒? 喻知微捂着肚子,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她入国公府后的一幕幕! 过度运转大脑,她额上瞬间渗出一层薄汗,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腹部的绞痛令她无法集中精神,只能消耗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毒不是她下的吗,她怎地也中毒了?” 李鸣问李恽,被喷一脸血的李恽,只觉倒霉透顶,“她是装的,大家别被她骗了,快从她身上搜解药。” 表情痛苦的喻知微,一看就不是装的。但别人的生死,怎及自己性命重要。 李恽几个,又冲向喻知微。 第九十四章 都毁灭吧 “是漱口水”,喻知微猛地睁开眼睛,点指伫立在门口的几名婢子,“她们当中,有人是白氏同伙,在漱口水里面下毒。我们每个人,入祠堂前,皆要净口、净手,因此中毒。” 趴在地上的白氏,震惊不已! 她知喻知微聪慧,也知其乃是捕头女儿,不曾想,她竟这般敏锐,发现毒下在漱口水里面。 但就算知道又如何,国公府这些被仇恨和自大蒙蔽双眼的蠢货,不会相信喻知微所言。 只要她咬死喻知微下毒,喻知微今个儿就死定了! “喻知微,你巧舌如簧也摆脱不了下毒事实,快交出解药。” “去查验漱口水,便知我所言真假”,喻知微推开李鸣等人伸过来的手,但这些人,好似没有灵魂的僵尸,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什么。 “刺啦”,喻知微身上的衣服,不知哪里又被扯坏。 而这裂锦的声音,就像是两军阵前击响的进军鼓,令群情激奋,裂帛声接连不断响起。 喻知微手脚冰冷,拼命挣扎,心知这样不是办法,她猛地撞开身前人,冲到李显振近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子,将他从地上提起。 “二老爷,事关国公府数十条人命,请你查明漱口水可否有毒。要知道,我一外人,绝对无法在国公府内投毒。” 今日祭祀,晋国公和李显宗不在,王氏等人不会听喻知微的话,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李显振身上,希望他是个头脑清醒的。 否则,今日祠堂内这些人,死定了! 李显振被喻知微一顿晃荡,脑子清醒不少,思索喻知微所言,觉得说得没错,毒药多从口入,大房二房的人今早并未一起用饭,但所有人都出现中毒症状,最有可能就是他们一同在祠堂前用的漱口水有毒。 只是,若漱口水有毒,那喻知微所言便皆是真,是白氏同李荃通奸,不仅毒杀李钰,还要毒害国公府所有人给她陪葬。 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 白氏为人,善气迎人,不似如此恶毒之人,李显宗一时拿不定主意! “不是白氏,是喻知微”,趴在地上的王氏,铁了心要同白氏一条道儿走到黑。 白氏一双眼,恶毒的盯着喻知微,等着一同下地狱。 李显振是个耳根软,没主意的,又开始犹豫不决。 最后的希望,指望不上,腹中绞痛厉害的喻知微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呕出苦水,没有力气再争辩! 她看到,一动不动的白氏似乎已气绝,竟还恶毒的、狠狠的瞪着她。 她张了张嘴,因呕吐似裂开的喉咙,没能吐出一个字儿,且眼前突的一黑。 算了,毁灭吧! 都死吧! 她躺在地上,不再挣扎! “就是喻知微,剥光她的衣服也要找出解药,我可不想死。” 李恽和李鸣,引领所有人,再次扑向喻知微。 躺在地上的喻知微,就像是被钓上岸的死鱼,躲避不了被从鱼钩上摘下,然后随意丢在一旁的命运! 密密麻麻的手,探向喻知微,喻知微闭上眼。 “住手。” 一声爆喝,惊得喻知微猛地睁开眼,就见一人,身形魁梧,须发皆白,昂首快步行到祠堂外,正是晋国公李国辅! 他停在祠堂外,朝身侧郎中向内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快请入内医治。” 提着药箱的郎中,二话不说,跃过所有人,直奔喻知微。 “唉,郎中。你先给我们看看,别管那个杀人凶手”,李恽和李鸣,一左一右扯住郎中。 寸步难行的郎中,脸都绿了。 他可是奉都护之命,前来救治那位喻家娘子,若耽搁时间,致使喻家娘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用活了! 一想到这里,他奋力甩开李恽和李鸣,一个箭步,冲到喻知微近前,二话不说,将一包药粉,干净利落的灌进喻知微嘴里。 好了,小命保住了! 松一口气的郎中,有些脚软得差点跌倒,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服下解药的喻知微,顿觉腹中绞痛消减,眼前也清晰不少,就看到站在人群后的李熠,透过人群,正看着她。 他的伤还未好,怎有力气下地走动,她一定是看错了! “郎中,快给族长看看,他快不行了。” 管家和李显振,扶着年事已高的族长,朝郎拼命招手。 身心轻松不少的郎中,行到族长近前,检查一番后道:“无大碍。先前国公爷请我来时,已命人去煎解药,等会儿你们服下,腹痛腹泻,还有呕吐胸闷这些症状,都会一一消减。然后再躺床上养两日就行了。” “煎药?你不是有药粉吗?就是刚刚你给喻家娘子吃的那个,为什么不给我们?” 李显振一脸茫然疑惑,郎中心里冷哼,暗道那解毒药粉可解百毒,价值千金且炼制不易,若非都护开口,他可不会随便给人用。 “你放心。你们摄入量少,死不了。” “可是,她死了”,李显振指向白氏。 白氏和她的婢子秋蝉,都死了。 郎中也觉奇怪,凑近检查。 喻知微最纳闷的就是白氏之死,她正欲开口询问,突然脑袋“嗡”的一声,不禁双手抱住头,痛苦万分。 一直关注喻知微的李熠见了,欲上前,但停住下脚步。 他提前私下拜托郎中先救治喻知微,并嘱咐其,莫要说出去。 但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对喻知微表示出关心,可无法令所有人三缄其口,恐会给喻知微带来危险。 他只能,看着她痛苦的捂着脑袋,用力握紧拳头。 “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解药有问题?” 李鸣这个大聪明,警惕的看向郎中,郎中差点跳起来给李鸣一脚。 捂着脑袋的喻知微,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心中响起一个声音“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她按着太阳穴,摇摇晃晃站起身,四处逡巡。 是什么、是哪里不对劲儿? 到底是什么? “她这是怎么了,被毒药烧坏了脑袋,会不会突然发疯杀人?” 被喻知微眼神吓到的李鸣,一下子跳到郎中身后,吓得瑟瑟发抖,嘴巴还不老实,“你们还看着干什么,快将她按住,别等她发疯把咱们都杀了。快,按住她。” 谁敢同疯子计较,除非也是疯子! 李恽,是个疯子。 “我来。” 他抡起拳头,用力挥向喻知微的太阳穴,用了十足的劲儿,若击中,恐人不死,也得变成傻子。 人群后的李熠,动了。 “我知道!” 脑中画面连成册的喻知微,猛地抓住李恽手腕,拳头停在她太阳穴不足一寸的距离。 “长胜,李荃的小厮长胜在哪里?” 眼睛亮得吓人的喻知微,抓着李恽手臂,冲到祠堂门口,向站在庭院中的晋国公等人大大喊,“快,快去抓住长胜,他在府上埋了火药。” 白氏,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活! 她既然要拉所有人给她陪葬,必然是下了杀招! 可净口的漱口水,人们摄入量有限,无法毒死人。 是以,她设置了后招。 喻知微在入祠堂前,曾与长胜擦肩而过,有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怪味儿, 先前她一心盯着白氏,并未多想。 如今仔细回味,那是火药的味道! “喻丫头,你说什么火药?” 晋国公焦急询问。 “火.......”,喻知微的喉咙,突然似裂开一般疼,说不出话来。 情况紧急,她却因过度呕吐喉咙受损说不出话,急得满头大汗,眼发花,头发晕。 此时还被她扯着的李恽,猛地甩开她的手,猝不及防的喻知微,摔倒在地。 李熠再也忍不住,上前扶住她,“别急,慢慢说,你发现了什么?” 第九十五章 传染傻气 喻知微“阿巴阿巴”说不出话,干脆抓起李熠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四个字:“火药、长胜。” 掌心酥痒厉害的李熠心猿意马,但仍面无表情冷声道:“国公爷,“国公爷,快让人按照喻娘子所言,去抓长胜,顺便预备好水车,准备灭火。” 李熠多智,喻知微感叹他一下子就能读懂自己心声,甚是欣慰。 不过,他竟当真来了! 是信不过她的收尾,才会拖着病体来主持大局? 也是,以现在情况来看,她确实不值得信任! 她又一次低估人性,只提防着白氏不对她动手脚,却没料到丧心病狂的白氏是要整个国公府一同下地狱! 她也低估了国公府这些人的愚蠢,以为自己只要把话说清楚明白,多少能博取一些信任。 结果,不提也罢! “爹,兄长,什么火药,这丫头是不是中毒把脑袋烧坏了?” 李显振茫然的望着自己老爹和长兄,感觉二人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祖父,大伯,这丫头就是个神经病,恼恨咱们国公府,给俺们下毒,如今又诅咒国公府失火,快把她拖出去丢大街上喂狗。” 有些小聪明的李恽,想让长辈看到,国公府在存亡危机关头,谁是可用之才,谁能撑起大局。 同样有此想法的李鸣,不甘落后,“没错。这个克星,把阿贤克疯了,又克死阿钰。之前也是她害我落水,你们还不信。如今,她竟给我们下毒,真是其心可诛,就该乱棍打死。” “啪”,晋国公给了李鸣一耳光,“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 接着又给李恽一巴掌,雨露均沾。 冷血无情且不近女色的李都护,扶住喻家娘子,这代表什么? 代表喻家娘子在李熠心中不同,他这两个瞎眼的孙儿竟未看出,还出言刁难,真是脖子上顶个瘤,白长一个脑袋。 晋国公担心这两孙儿的脑袋,早晚的丢。 想当年,他便觉得,娶妻不应娶贤,应该娶聪明的。 他夫人崔氏,名门贵族出身,聪慧多智,生下的两个儿子智力不错,皆入朝堂为官,也算风生水起。 到了儿子娶妻,结果除了大儿子李显振的正房王氏,剩下的儿媳和妾室,一个比一个蠢笨,没一个能拿得出手。 孙儿辈,更是只有王氏所出的李钰一根好苗,结果还没了! 他们国公府,黄鼠狼生耗子,一代不如一代,早晚要完! “宪宗,快去命人将长胜抓来,并预备水龙救火”,没被气氛冲昏头脑的晋国公,还记得正事儿,沉声吩咐完,便向李熠抱拳,“李都护,让你见笑了!” “我职责所在,国公爷......” 李熠的客套话还未说完,就响起“轰”的一声,震得大地跟着一颤。 祠堂内,供桌上的牌位,哗啦倒了一地。 屋内众人,全都吓得抱头缩在地上,响起一片惊叫,场面无比混乱。 后背贴着门框的李熠,将喻知微紧紧护在怀中,并轻声安抚,“别害怕,有我在。” 他声音太过温柔,怀抱太过温暖,浑浑噩噩的喻知微感觉好似在做梦,安心的闭上眼。 怀中熟睡的人儿,犹如小猫,李熠舍不得松手,但情况危急。 “是爆炸,东南方向”,他说完,将喻知微交给一位嬷嬷,“照顾好她。” 音未落,他已似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全都愣怔没有反应。 “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都跟过去,一群蠢蛋”,恨铁不成钢的晋国公怒骂一声,率先一马当先追了过去,李显宗紧随其后,还能动的几人也跟了过去。 胆小的李鸣和李恽,缩在堂中,与一众病患面面相觑。 爆炸声都未吵醒的喻知微,在须臾后,被郎中的咒骂声吵醒。 解药煎好了,怕死的李鸣和李恽为先抢解药,险些把汤药罐子打碎,气得郎中跳脚。 大脑已经完全恢复清明的喻知微,中毒迹象全消,但因呕吐,身子虚脱得厉害。 其他人,在服下解药后,也和她一样,症状全消,就是疲乏虚脱,躺在地上起不来。尤其是年迈的族长、管家和姜嬷嬷等众。 担心白氏后招的喻知微,扶着门框站起身,倚在门边远眺。 可见远处火光与浓烟冲天而起,可见火势不小。 只是,起火点似只有一处,难不成长胜已被抓到,来不及去别处纵火? 但愿,如此! 此时,恢复力气的李恽,见美人独依门边,有着道不尽的风情,不禁又开始捉妖,凑近喻知微。 而李鸣,刚刚挨了祖父一巴掌,失了面子,欲挽尊,也上前,用力猛地推喻知微一把,“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给我们下的毒?” 跌出祠堂的喻知微,被气笑了! 事到如今,这两个蠢货竟还在怀疑是她下毒,当真是没长一点儿脑子! 她都害怕,同他们搭腔,会被传染上傻气儿! 算了,正好祠堂内憋闷,她就在院中透透气儿。 只是空气中,硝烟气味浓郁,呛得她本就撕裂般的喉咙,越发的疼痛。 李鸣眼见喻知微完全无视他,心中火气更甚,跳到院中挡在喻知微面前,戟指用力一下又一下的戳在喻知微肩头上,“你想跑,没门。等一会儿我祖父和大伯回来,定要将你这恶毒乱棍打死。” “你长了一颗脑袋,是用来当摆设的吗?还是你的脑子,被梦貘给偷吃了?” 忍无可忍的喻知微,大力拍开李鸣的手,不再维持她装出的温柔怯弱模样。 李鸣诧异的瞪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智力不及三岁小儿,没脑子还总跑出来丢人现眼,像你这样的蠢货,多亏命好生在国公府,否则到大街上当乞丐,只配同野狗抢食吃,最终也会把自己饿死。” 不再装相的喻知微,彻底展示她的伶牙俐齿。 祠堂内的众人,甚为诧异,但也被她骂人的话逗笑。 李鸣听到哄笑声,面子碎了一地,猛地抬手,抽向喻知微。 只是他的巴掌还未落下,就有一人,撞在他后背上,将他压趴在地上。 李熠一回到祠堂,就见李鸣欲打喻知微,情急之下,将手中抓着的长胜直接扔了出去,砸倒李鸣。 喻知微看着压在李鸣身上的人,眼睛一亮。 长胜被抓到了,她偷偷朝李熠竖起大拇指。 李熠嘴角不自觉上弯,但马上意识到周围还有人,忙肃了面容,但还忍不住偷眼看喻知微。 她看上去眉飞色舞,心情极好,大概因案件终于迎来大结局。 她给李钰报完仇后,他便可肆无忌惮的靠近她,思及至此,他心情也极好! “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解毒后的李显振,终于有了精神,匆匆奔出祠堂。 同样身子并无大碍的王氏,也由婢子搀扶着,走出祠堂。 其他人,陆陆续续站到堂外,全都盯着晋国公。 晋国公面色阴沉,狠狠踢了长胜一脚,“别的先莫提,先好好审审这个要炸毁整个国公府的狗奴才。” “冤枉,我什么都不知道”,跪在地上的长胜大声叫屈, 晋国公看向李熠,李熠看向喻知微。 喻知微一把扯起长胜袖子,“你的袖子和衣衫皆有火焰灼烧痕迹。不是你放的火,还能是谁?” “我这是救火所致”,有些小聪明的长胜,不肯承认。 喻知微冷笑,改抓他的手指,并凑到自己鼻端嗅了一下,“你指甲缝内的这些黑色粉末,就是火药。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若肯老实交代,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你就和堂内的白氏一个下场。” 长胜闻言,看向祠堂内。 祠堂地上,白氏死不瞑目,双眼圆睁,仿若未能报仇成功的厉鬼,不肯去阴间投胎。即便给阴间使者勾走,也要带上几条无辜性命才甘心! 第九十六章 告一段落 长胜被白氏的死状吓到了,忙叠声道:“我说,我说。是白氏同李荃私通,不慎被李钰郎君撞见,二人便合谋,已相思子将其毒杀。之后事情败露,被茴香得知,二人却误以为是冬莲,将其错杀,并嫁祸给茴香。今日下毒,都是白氏一手策划,还命我于府上埋火药,要炸毁整个国公府。” 长胜一口气讲完,院中所有人全都呆如木鸡! “你个杀千刀,我要你给吾儿偿命”,最先回过神来的王氏,猛地扑向长胜,被众人拦住。 面上被王氏抓伤几道的长胜,越发害怕,战栗不已,冲晋国公哭求,“国公爷,是白氏同李荃威胁我,若不听话,就杀了我。我害怕,才会助纣为虐,但我没有杀人,只是放了一把火,并未造成人员伤亡,还请饶我一条性命!” “不行,我要杀了他,给吾儿报仇”,王氏又陷入疯癫状态,李显宗见了,忙叫人将她扶回房中,王氏不肯走,叫骂不休。 “行了,都给我闭嘴。” 自从孙儿李钰去世,一向不服老的晋国公有了行将就木之感。 他环视庭院中一众,声音沧桑疲惫,“我的好孙儿李钰,被其亲兄长李荃同毒妇白氏毒害。多亏李都护同喻家娘子联合侦案,才得以真相大白。如今凶手皆已伏诛,告慰吾孙在天之灵。” 他说完,朝李熠深施一礼,“多谢李都护为民伸冤!” 李熠回礼,“职责所在,国公爷客气了!” 晋国公紧接着又朝喻知微深鞠一躬,“多谢喻娘子大义,不计前嫌,肯协助李都护查明真相!” 喻知微未言,相较于自己在国公府的遭遇,这一礼,她受之无愧! 此时此刻,王氏终于从混沌中走出。 是她养在膝下的儿子李荃,同她最好的姐妹白氏合谋杀害了她的孩儿。 而她,却联合仇人,险些害死全府上下百余人! “啊啊啊,我的儿”,精神彻底崩溃的王氏,跌坐在地,放声大哭不止,直接把自己哭晕过去。 “快把夫人送回房”,李显宗命人将王氏送走,又命人将长胜押往衙门。 国公府开始处理后事,晋国公同李显宗为了还李钰死亡真相,并未压下白氏同李荃的丑事,是以让众人离开时,并未下封口令。 终于为李钰报仇雪恨的喻知微,并未感觉顺畅。 她盯着国公府下人,将祠堂内白氏的尸体抬走,心绪难平。 以白氏性格,未看到整个国公府众人下地狱,绝不会先走一步。 可她,死在所有人之前! 且白氏,和婢子秋蝉,是国公府唯二死去的人!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仿若一场闹剧! 喻知微觉得,白氏死得蹊跷! 李熠凑近失神的喻知微,压低声音,“你随我回府,我有话同你说。” 他迫不及待,展开追求脚步,喻知微却以为,他也同她一样察觉有异,点头应“好。” 李熠按下心底喜悦,正色打起官腔,“喻娘子不愧是神捕之女。此番多谢娘子协助侦案,赏金随后送到府上。望日后再有机会合作,吾这厢先行告辞!” 李熠于众,三两句撇清同喻知微关系,是不想让人猜忌他二人关系。 但他忘了,喻知微并不知他因害怕牵连她,故意当众疏远她这个隐情。 不知李熠良苦用心的喻知微,奇怪李熠干嘛突然打起官腔,对他的阴晴不定感到莫名其妙,一边思量白氏之死,一边离开国公府。 结果她刚出大门没行几步,就被人一把扯进巷子,她立马挥拳,但被对方抓住手腕。 “不是说好了去我府上,你这是要去哪儿?” 先行一步的李熠,守在门口马车前等着。 然后,他就看到喻知微,婷婷袅袅行出国公府大门,看都未看他一眼,便朝马车相反方向行去。 这女人,是真没一点把他放进眼中过! 算了! 自己选的女人,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李熠将喻知微拉到马车前,然后又双手掐住她的腰,似拔萝卜般将她送上马车。 喻知微坐到车内,看着面色阴沉的李熠,心道这阴晴不定的男人又在抽什么风? “你也察觉白氏之死有蹊跷?” 没心情猜李熠心思的喻知微,直截了当发问。 李熠以为案件已经结了,他可以同她更近一步,聊聊家常谈谈情。未想到,她心里还是只有李钰这宗案子。 他都已走到她面前,她就是不肯多看他一眼吗? “案件终结,凶手伏法,你大仇得报,也该放下他了。” 他不想她再为死去的李钰纠结,浪费人生。 她以为聪颖的他,与她一样,发现白氏之死不对劲儿,不想他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与阿钰之间,不劳旁人置喙!” “斯人已矣,你为何不肯放过自己?” 喻知微挑眉,“放下与放不下,又与都护何干?” 李熠胸闷,气急脱口,“他到底有什么好,凭甚令你如此念念不忘?” 喻知微蹙眉,就没人管管这阴晴不定的家伙吗? “都护大人又凭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 是啊,他凭什么! 李熠被刺痛得厉害,这该死女人,总能挑起他怒气。 他已决定不再隐匿暗处,那也没必要一直隐忍,赌气道:“对。是我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救你、帮你。是我犯贱,行了吧!” 同样被激起怒气的喻知微失笑,“都护大人既知自己多管闲事,那日后你我,便相忘于江湖。” 她说完,掀开车帘,冲赶车的初一道,“劳烦停车。” “你要去哪?” 听她说再也不见,他急了,害怕了,猛地抓住她手臂,用力一扯。 喻知微,一整个摔进李熠怀中。 李熠身上有伤,疼得闷哼一声,但心里美极了,怨气尽消。 他家微微,好小一只,抱在怀里刚刚好! 喻知微听到李熠闷哼,知他扯到伤口,有些抱歉和尴尬,但嘴硬,“不怪我,是你扯我,我才没站稳。” “我......我没事。咳咳,咳咳咳”,嘴上说着无碍的李熠,咳得好似病痨鬼! 于心不忍的喻知微忙给他倒水,递到他嘴边。 装病的李熠干脆装到底,手捂着胸口不接水,喻知微无奈,只好坐在他身旁,一边轻抚他后背,一边给他喂水,“就会强逞能。” 她讥嘲一句后,陷入沉默,过好一会才又开口,“你让亲卫来收尾便是,为何非要自己来,你是有多不相信我的能力?”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李熠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一怔,旋即挑眉,“你是担心我这个合作对象死了,有损都护大人的声望?” 李熠,真的很想吐血! 这磨人的小妖精,该拿她怎么办? “你呀”,李熠无奈又宠溺的戳喻知微额头一下,“算了,你回家去吧!初一,停车。” 李熠将喻知微赶下马车,否则,他会忍不住打她屁股! 不过,既然她还放不下李钰,要调查白氏之死,那他帮忙就是! 反正,他永远拒绝不了她! 喻知微站在大街上,无语的望着远去的豪华马车。 李熠,到底是什么牌子的神经病? 翌日,万年县衙门,公廨内。 县尉郑子训,笑着将果盘和茶水,放在喻知微面前。 “小师妹怎有时间大驾光临?” 郑子训是喻城泰的徒弟,性子洒脱,与喻知微十分要好谈得来,仿若亲兄妹。 喻知微在他面前,肆意洒脱毫不不维持形象,端起茶猛灌一大口,然后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师兄可知国公府之事?” 第九十七章 为夫命硬 前些时候,喻知微因李钰之死被传是克夫丧门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郑子训自然有所耳闻。 本来,他要去看望喻知微,结果忙了两日,再去探望,人已经不在家。 这可把他吓够呛,担心她会想不开,但又觉她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 如今,见她安全无虞,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先不说这些,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这几日,喻知微的人生可算是精彩绝伦,都能写半部话本子。 她挑简要,对郑子训说了一遍,听得郑子训瞠目结舌,半天憋出一句,“师父若知道,会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还忍不住复又道:“你一个人,怎能如此大胆,万一真被卖掉,你当如何?” “两个笨贼,收拾他们手拿把掐,不足为道”,就拐走喻知微那两个蠢货,没反被她卖掉,都是她心善。 再说,她侦案时可是有靠山,有人兜底,她底气足! “我并非独自一人,还有京城都护李熠。对了,还有他的亲卫”,喻知微背靠大树好乘凉,不以为意! “噗”,郑子训一口茶差点喷喻知微身上,他瞪大眼睛,“你说你利用了都护李熠?” “那叫合作,非利用,彼此双赢,你惊讶个甚?” 喻知微搞不懂,为何人人提到李熠,都同提到阎王爷一样! 那家伙,除了阴晴不定之外,无论相貌身材,还有见义勇为的人品,都是极好的! 如果,李熠不是这京城最大的危险和麻烦,她会很高兴结识他这样的朋友! 反正朋友又不用一起过日子,性情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善良,不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可惜了,她和麻烦象征体的李熠,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李熠为人,心思莫测,性子深沉,非常人。且他最近,牵扯进议储之事,你莫要让人发现你与他曾有来往,以免惹祸上身!” 郑子训满是担心,喻知微撇撇嘴,“他如何,与我无关。师兄,我此番来,是恳请你到京兆府打听一声白氏的死因。” 她怀疑,白氏不止中了相思子之毒。 “师妹,你该放下了!” 李钰之死已查明,郑子训希望她从伤痛中走出来,放下过去朝前看。 喻知微跪在国公府的那两日,心如死灰! 后来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调查李钰死亡真相上,根本没有时间悲伤。 如今大仇得报,她心中悲痛早已不似从前强烈,只是堵得慌。 “师兄,我给他报仇了。他在地下,能闭眼了。我在人间,也能安心!” “是你性子,走,我请你去喝酒。” 初夏的夜晚,凉爽恰到好处。 颇懂风情的郑子训,在河边柳树下,支起一张食案,他同喻知微一人一个小杌子,坐着对月畅饮。 花生米很香,果子酿很甜,喻知微的心却是苦涩的。 她仰望上空玄月,“师兄。我五六岁时,父母带我逛庙会,庙口算卦的瞎子说我命硬克夫克六亲。然后,我娘死了,第一任未婚夫疯了,第二任未婚夫......” 她没继续说下去,猛灌一口酒。 “这怎能怪你”,郑子训好气又好笑的捶她一下,“告诉师兄,那瞎子摊子在哪,我去掀了,然后问他可有算到我今日会来掀摊子?” “哈哈哈”,喻知微被逗笑。 郑子训爱怜的摸摸她脑袋,“师兄我也会扶乩,算得师妹乃凤凰命格,自有人愿种梧桐引凤凰。” 扶乩,听到这两个字,喻知微突然想到一人! 那人也说他会扶乩,观她手相,言她当晚会遇一劫。当时她自是不信,结果她稍后回到府上,就发生冬莲被杀、李荃被害,她也险些丢掉一条命等事,全都被那家伙说准! 难道,他当真能掐会算? 不对! 她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只是李熠比她还要聪明,对事情能看得更深更远,推测出李荃和白氏在发现被跟踪后,定要弄出事情来。然后恰当的运用绝妙的“话术”,佐以神鬼之说,善义提醒她小心警惕。 可惜,她当时未多想! 李熠那个人,当真聪明得好似妖怪! 远处,柳树后露出半边身子的李熠。 轻声呢喃,“微微,我命硬!” 什么克夫,他才不信! 他与她,哪怕相爱一日也好,又何惧克夫! 只是,微微这个师兄,看上去仪表堂堂,是个正人君子,即使怎地总喜欢动手动脚,还贴他家微微那么近说话。 他拳头,硬了! 好想揍人怎么办? 喻知微多日来的烦闷和哀伤,在郑子训的开解逗闷儿下,消减不少。 二人饮尽酒水,天色已暗。 “师妹,我新得一曲琴谱,要送给你。正好送你回家前,你陪我去家中取一趟。” “好。” 喻知微心情烦闷时,都爱弹奏几曲。 此时得新曲谱,她甚为欢喜。 只是未想到,她在郑子训家门口,看到了杨婆子。 “杨婆婆,你怎么在这里?” 喻知微上前打招呼,杨婆子露出惊疑不定神情! 坏了! 喻知微忘了,与杨婆子相识的是茴香,不是她。 “抱歉,我认错人了!” 郑子训见喻知微尴尬,忙上前介绍,“五叔婆,这位是我师妹喻知微。” 喻知微未想到杨婆子与郑子训有亲,更好奇这般晚了,杨婆子来寻郑子训是为何事? “五叔婆好”,她笑着打招呼,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杨婆子有些警惕的颔首,将郑子训扯到一边,压低声音,“我有些有关国公府的事情,想同你说,你先让她回去。” 耳朵尖的喻知微,一下子捕捉到国公府三个字,敏锐的意识到杨婆子要说之事同李钰之死有关,忙上前,“婆婆,你不认识我吗?我是阿钰的未婚妻,今日还在府上帮助国公爷抓获投毒凶手。” “原来是你”,杨婆子眼睛一亮,握住喻知微的双手,“好俊的小娘子,好美的心肠,感谢你救大家一命。” 若非喻知微发现长胜埋火药,及时将他逮住,如今整个国公府已被炸飞! 郑子训看出喻知微所想,直接问杨婆子,“叔婆,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杨婆子有些迟疑的看向喻知微,喻知微立马露出一个笑容,“叔婆,你有话尽管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在杨婆子心中,喻知微就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她一咬牙,“我知是白氏害死我女儿,想杀她报仇,恰巧撞见她同长胜谈话。白氏提起百花馆一个叫做连翘的妓子,然后长胜就抽了白氏一巴掌。下人打主子,太过反常。如今白氏死了,但长胜还活着,我怀疑,真正给国公府下毒之人,是长胜。” 杨婆子不愧是得到崔嬷嬷重用的人,有些推理能力,刚好也提醒了正在怀疑白氏之死的喻知微。 “师兄。长胜被关在京兆府大牢,你能让我见他一面吗?” 郑子训希望喻知微能从李钰之死中彻底走出来,那就得帮她消除掉所有疑惑,他点头应下,“这事儿,交给我去办!” 郑子训做事效率一向神速,隔日便去了京兆府。 可惜,长胜死了! 被人在饭里下毒,被毒杀在大牢中! 听闻此消息的喻知微,面色凝重。 李钰之死,恐怕还有隐情。 郑子训也觉得此案过于错综复杂,隐隐不安,劝喻知微莫再深究,反正李荃同白氏已为李钰偿命。 喻知微嘴上应承,但她当日便装扮成贩夫,到百花馆踩点儿。 百花馆非一般妓馆,门外有两个彪形大汉把守,客人需要提前预约,然后持重金购得请帖登门。进门时,还要进行核查搜身。 如此要求严格,可见百花馆必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九十八章 狗子李熠 挑着货箱的喻知微,围着百花馆转了一圈,见无可乘之机,便先行离去。 翌日,她恢复女装,头戴幕篱,站在百花馆门外,想要攀上入百花馆的客人,带她一起入内。 很快,一个左拥右抱,大腹便便,身着华丽绸缎的富商,进入她视线。 这个矮胖富商逛妓馆,自己还带了好几个女子,也是奇葩。不过正好可以令她混入其中,便悄然上前,正欲摘下自己幕篱,忽然斜刺里冲来一人,险些将她撞倒。 站稳身体的喻知微,发现自己的白色幕篱上沾了血,而那矮胖富商已经核实完身份,进入到百花馆,她再想上前,已来不及。 站了大半日,才等到的机会没了,喻知微气得七窍生烟,沉下一口气,环视周遭,寻撞她之人。 她看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背影,捂着肩头,转进旁边巷子,她忙追上去。 只是她刚转进巷子,就被一人掐住脖子,将她抵在墙上。 幕篱的白色纱幔,猛地被掀起,然后喻知微就看到一张冷峻非凡的脸。 “是你。” “是你。” 喻知微与李熠,异口同声。 “你受伤了?” 喻知微看到李熠的手上全是血。 “不是说相忘于江湖,还干嘛关心我”,李熠赌气,声音凉凉。 “我面前有人吗?” 直接装瞎子的喻知微放下帷幔,无视李熠,扭头朝巷外走去。 她还得想办法入百花馆,可没时间理睬这位阴晴不定的爷! “微微。” 握拳的李熠,服软的先唤她。 喻知微装没听见,继续往外走。 这时,巷子外传进呼喝声,似有人在找人,并朝巷子靠近。 别管他,他是上京城最厉害的男子,不会有人能伤到他。 她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眼中突然浮现他滴血的手。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肉身凡胎! 几道人影冲到巷子口时,喻知微突然转身,奔到李熠近前,掀起幕篱帷幔,将他罩在里面。 “进去看看。” 有人呼喝着,冲进巷子。 李熠一把搂住喻知微的腰,一个旋身,将她抵在墙上,身体猛地贴近她。 他的唇,停在距离她红唇半寸的距离。 “青天白日在户外,这还真是刺激!” 冲进巷子的人,以为这两位是旁边百花馆的妓子同客人,不喜房中憋闷,露天寻找刺激,不巧被他们撞上,不禁猥琐调侃几句,转身离去。 幕篱下二人,姿势极致暧昧,彼此呼吸可闻。喻知微双手贴在李熠胸膛上,感觉他烫得厉害。而她的脸,烫得更厉害,好似着火,快要她整个人都要点燃。 李熠更是从脚底板,红到脑瓜顶,整个身子都僵硬好似石头,完全没注意,追杀的人已离去。 “人,是不是走了”,感觉快要无法呼吸的喻知微问出口。 李熠竖起耳朵,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还没。” 他抱着她,贴着她,双眼紧盯诱人红唇。 她歪着头,垂着眸,避开视线不敢看他。 “还没走吗?” 狭小幕篱下,仿若蒸笼,她热得不行,想要扯开衣领,不耐烦的再次询问。 “还没。” 他声音,如醉人的佳酿,听得人耳朵酥麻。 且说话时,他嘴唇几乎快要碰到她的嘴唇。 喻知微感觉李熠好像贴得她更紧更近了,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猛地掀开幕篱。 空旷的巷子内,除了被风卷起的枯叶,只有他们两个。 “你骗我?” 她大发善心救他,他竟趁机占她便宜。 心中恼火,她用力将他一推。 结果他捂着胸口,摔倒在地。 有过前车之鉴,她觉他又在骗人,用脚踢踢他,“喂,你起来,别想讹人!” 殷红鲜血,从他身下流出,浸染枯黄大地。 “你受伤了?” 她急忙蹲下查看,就见他的手臂,有很长一道口子,整个袖子都被鲜血浸湿,但因玄衣颜色,看不出来。 竟当真受伤了! 活该! 她好心救他,他竟趁机占她便宜! 什么坐怀不乱的冷峻都护,就一龌龊小人! 她将手上沾到的血,在他衣衫上蹭干净,然后站起身,朝巷外走去。 他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亲卫,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此处,不用她瞎好心,免得又被占便宜。 躺在地上装死的李熠,瞄到喻知微丢下他的背影,不禁腹诽:狠心的丫头。 “微微,白氏.......连翘......” 听到李熠突然开口,喻知微猛地转身,奔到他近前,将他扶起,“李熠,你刚刚说什么,是不是提到了白氏和连翘?” “微微,连翘她......她......” 话未说完的李熠,这回是当真昏死过去。 “李熠,李熠你先别昏,把话说完。” 喻知微原本还奇怪,传闻中从不肯从妓馆门口路过的李熠,怎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他嘴上说让她放弃执念,暗地里,却在偷偷帮忙调查。 李熠定也是查到连翘身上,寻到这里,结果被人刺杀。 刺伤他的人,是不是就是毒杀长胜的人? 此地不宜久了,喻知微欲将李熠扶起。 但人彻底昏死过去,又沉又软,喻知微力薄,只能用拖的。 可恨李熠肩宽背厚,一身腱子肉,还有两条大长腿,比过年要宰的猪都还重,喻知微的腰都快断了。 不是,咱就说,日日同李熠形影不离的那两个亲卫,平时嘴巴比炮竹还厉害,怎地关键时刻,一个鬼影都不见。 还有那只鸟儿子海东青,怎地毛都未见一根,也不会去通风报信寻帮手来! “李熠,你若是没查到点儿什么,都对不起我出的这把子力气。” 气喘吁吁的喻知微,终于在岔气儿前,将人成功拖出巷子。 她瞧见不远处有个土坡,坡上有树,正好可以藏身歇息一会儿。 令一个巷子内,“噗噗”吐着瓜子皮的十五,看着树下二人,嘿嘿一笑,“爷挨板子刚养好的屁股,这回怕是又要磨破了。” 初一摇头,不懂这种诓骗小姑娘的乐趣,“喻娘子若是知道爷又诓骗她,可能会火烧国公府。” “你懂什么,这是情趣!” 初一蹙眉,变态的世界他无法理解! 低矮石榴树,开着红艳艳的石榴花。 树下,坐在地上的喻知微,一只手被李熠紧紧抓着。 他又在昏迷中喊“微微”,那个永远住在他心里的女子。 能被一个人这般牢记,念念不忘,那女子真是幸运,可惜,命短! 有朝一日,喻知微若知李熠心心念念的是她,一定长跪寿星老面前不起,恳求收回命短这句话! 晴云悠悠,喻知微抬头望天。 今日小满,作物籽粒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 而阿钰的案子,看似已经完结,但可能并非真正结果。 她单手托腮,凝视昏迷不醒的李熠,这家伙,也不知道查到了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不喜李熠麻烦危险,阴晴不定,但不得不承认,这娃子长得真不赖! 眉毛浓黑,鼻梁高挺,睁眼时,有着战场将军的杀伐果决;闭眼后,有着宁静勿扰的脱俗俊逸,令人久看不厌,甚至生出想将他藏起来,一个人偷偷看,不给别人看的占有欲。 李熠被称为京城最好看的男人,当之无愧! 那些不顾他冷峻恶名,仍旧趋之若鹜的贵女们,喻知微表示可以理解! “你想带回家,看一辈子吗?” 李熠突然睁开眼,偷看的喻知微被抓包。 但她丝毫不露心虚惬意,“你对女子,皆如此轻薄吗?” “只有你。” “那还多谢都护大人抬爱!” 她说完,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吧!去医馆,先处理你的伤,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李熠坐起身,朝喻知微伸出手,示意她搭把手。 喻知微还在恼他刚才的占便宜,无视,装没看见。 “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他说完,扶着树站起身,也不看喻知微一眼,径直离去。 “你......” 喻知微气得一跺脚,“白眼狼,刚才就不该救你。” 算了,没有李熠这狗子,她一个人也能查清楚。 第九十九章 三顾茅庐 踩点两日的喻知微,终于大大方方站在百花馆门前,准备三顾茅庐! 这一次,她女扮男装。 百花馆的老鸨阅人无数,她可是做了万全准备。 着竖领胡服,遮住没有喉结的脖子。束胸,缠了一圈又一圈,看上去,完全就是结实的胸肌。她个头本来就比一般女子高,再穿一双厚底鞋子,多垫几条鞋垫,身高都可以同堂兄媲美。 她还将面容涂黑,并用脂粉黏住耳洞,把一双玉手藏在袖内,再刻意压低声音,挺着胸膛,摆出一副财大气粗又愚蠢好色的模样,带着从别的客人身上偷来的请帖,踏进百花馆。 她费劲心思的乔装,果然很成功,老鸨一看到她,就同看到金元宝一样两样放光,扭着水蛇腰,甩着手帕凑上前,都快贴在喻知微身上。 “这位郎君,是要六甲、黄花、南风,鞭笞还是其他?” 逛个妓馆,还要对黑话? 听不懂的喻知微有些懵! 见她茫然,老鸨嘿嘿一笑,“就是问郎君有什么癖好?” 完蛋了! 原来这间百花馆,只接待有特殊癖好,肯花重金的客人。 喻知微一个黄花大闺女,对房中秘术一无所知,她耳根子都红透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你,不是预约的客人,你是谁?” 终于发现喻知微不对劲儿的老鸨,也不听解释,立马喊人,“将他给我丢出去。” 做了那么多前期工作,喻知微不肯放弃,拼命挣扎解释,“我是朋友介绍来的。我喜欢男子。” 喻知微急中生智,憋出一个她身为男子,能够想到的特殊癖好。 可惜,她已被两名彪形大汉丢出门,还撞进一人怀中。 “不知喻娘子,欢喜怎样的男子?” 熟悉又讨人厌的声音响起,喻知微无语的站稳身子,瞥李煜一眼,“哪都有你!” 她已经,不稀奇他能认出男扮女装的她! 不过也是真服气,就连送往迎来,阅人无数的老鸨都没识破她,李熠一眼就能看穿她! “我来查案”,李熠回了一句,然后看向百花馆,语带调侃,“只是未想到,喻娘子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下一次,若再遇到有人刺杀李熠,她一定给刺客指条明路! 李熠这家伙,活着就是祸害! 喻知微心里骂得欢,但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眼珠子滴流乱转,将李熠扯到一边,“都护大人可是要入百花馆查案?” 她本想依靠自己能力入百花馆,但世上,就是会有再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可以,利用别人帮忙! 李熠抽出腰间黑折扇,点在喻知微肩头上,将她推远些,“江湖再见,你我已是陌客。不知这位娘子,所言何意?” 如果打人不犯法,喻知微想给李熠俊逸绝尘的脸上添一对熊猫眼。 不过,就算不犯法,她也打不过他! 锱铢必较的小气家伙! 心中偷骂的喻知微能屈能伸,刻意带上几分娇嗔,“都护大人……” 李熠无情打断,“你唤我什么?” “李熠李熠李熠,我以后都唤你名字,行了吧!” 她忍! 李熠“唰”的展开折扇,遮住他上弯的嘴角,“我来百花馆,可不是为了帮你查白氏一案。” 不是查白氏,那她还同他热乎个什么劲儿! 眼见她变脸,转身欲走,李熠慢悠悠拉长语调,“走了,你可别后悔!” 她再信他,就是有鬼! “我查世子妃失踪案,发现他最后见的人,乃小侯爷。而小侯爷近三月时间,都来百花馆找连翘。而那个长胜,曾经在小侯爷手底下做事。长胜真正的主子,可不是李荃。” 李熠话说得东一句、西一句,换做别人,完全听不懂。 可喻知微有见微知著之能,把这些话在脑海中打一个转,就连成一条线,且还想起一件事。 先前,她同李钰逛街,曾看到小侯爷同一妓子在逛铺子。 当时李钰有些反常,喻知微便多看妓子两眼,发现妓子腰很粗。 如今想来,那妓子,应是连翘,且其不是腰粗而是怀孕了。 失踪的世子妃也怀孕了,喻知微想到什么,望向百花馆,心底阵阵恶寒。 “我有点儿想吐,你扶我一把!” 她伸手,李熠却嫌弃躲开,“别吐我身上。” “李熠......”,她想给他一拳,但因此,她的恶心感缓解不少。 一切只是推测,必须眼见为实。 喻知微看向李熠,上下打量,露出一个邪恶笑容。 “别打我主意,我看到女子就头晕眼花呼吸困难,是不会入百花馆”,看穿她心思的李熠,一口回绝。 喻知微只觉这借口十分荒唐,但她可赶不动李熠这只鸭子上架。 “没事儿,我请师兄帮忙。” 听到喻知微要去找郑子训,李熠立马呼唤一声,“十五。” 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十五,像是从地底钻出一般现身。 “交给你一个好差事”,李熠同喻知微,皆笑盈盈的看向十五,十五只觉汗毛倒竖,有种要被卖了,还得被迫帮人数钱的感觉! “别害怕,若有个万一,我们会冲进去救你”,喻知微平日里,就算是大饼都懒得给人画。十五能得到她画的大饼,应该感到万分荣幸。 觉得喻知微没憋好屁的十五,直接选择无视,冲李熠行礼,“爷,你请回车上等消息,我去去就回。” 生怕十五后悔的喻知微,一把挽住李熠胳膊,笑着催促十五,“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家都护大人,你快去快回。” 十五很想他家暗恋、苦恋、虐恋的爷,能同喻知微修成正果。但看喻知微那一脸算计的坏相,很难不令人怀疑她会将他家爷吃干抹净后提裙子不认人! 他实在不放心把爷交代喻知微这女人手中,但千金难买他家爷乐意。 “爷,你保重,我去了。” 挥手离去的十五,搞得同生离死别一样。 然李熠,从头到尾没看十五一眼。 他一直在偷偷窃喜喻知微主动挽住他,还悄悄收拢手臂,夹住她胳膊,“走,咱们去马车上。” “等等,你先松开我”,喻知微挣扎,想抽回手,但抽不出。 “明明是你挽着我不放。我知道,你早就觊觎我了”,笑得很浪的李熠,就这样无耻的夹着喻知微手臂,上了马车! 喻知微气闷到极点! 这男人,可以再不要脸些吗? 怕不是,又被夺舍了! 马车上,手臂终于自由的喻知微,肃容沉声,“同我仔细说说你的查案进展。” 李熠闻言,身体向后一歪,摇着折扇,笑吟吟的看着喻知微,“凭甚?” “我......” 喻知微语塞,他们已经结束合作,他确实不能将这些查案机密泄露给她。 “你若是我的娘子、夫人或是未婚妻,告诉你,也无妨。对了,你是我上官,我也可向你禀告。” “你......” 喻知微真想让所有人看看李熠这无赖的另一面,有多欠揍! 她抱膀赌气,不再言语。 偷偷思量,该如何整治李熠。 只是这家伙,比她还聪明,弄不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早晚有一天,她得他吃个大亏。 “微微......” “你非我夫君、相公或是未婚夫,不可这般亲昵唤我。哦对了,你若是我爹,也可这般唤我。” 她把他说过的话,还给他。 “噗呲”,李熠忍不住笑,用扇子戳她额头一下,“你呀你,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真讨人喜欢。” 又来了! 喻知微都快要习惯这位冷面都护的风流了! “你可以,尝尝被猫挠的滋味”,她双手弯起五指,朝他比划一个挠人的动作。 他突然抓住她手腕,“你挠了我心肝大半年。如今你可以换个地方挠,我背痒。” 这男人,竟这般无礼。 喻知微猛地抽回手,端正姿态,望着车窗外,仿佛刚才一切不曾发生。 李熠又笑了! 他轻轻摇头,“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不问了?” 第一百章 暗语真相 喻知微的倔强和自傲上来了,李熠想说,她还不想知道了,抿嘴不语。 见她如此,李熠越发想逗她,“我手臂有伤,需得换药。你若肯帮忙,我可同你闲聊一二”,他故意未点明聊什么,含糊其辞! 闲聊? 是不是当她傻? 等她给他上药,他当真只是闲聊,她同谁说理去。 “我无甚聊天兴致”,她拒绝。 “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她说完,扭身,不再与他相对。 “你这丫头,一点儿都不肯服输。好了,我都告诉你。不过你离我近些,坐那么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李熠伸手拉她,她如一尊大佛,岿然不动。 他无奈,只能自己凑上前。 就在这时,车帘被人掀起。 李熠一脸春心荡漾凑近男子装扮的喻知微的诡异画面,深深的印在十五眸上。 原来他家爷,有这种癖好! 老天爷,请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十五缓缓放下车帘,他发现爷的秘密又搅扰爷的好事,会不会被发配边疆? “进来。” 李熠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十五硬着头,再次新开车帘。 车内,李熠耳根子发红,喻知微一脸坦然。 “爷,你可得给我做主。为了同连翘套话,我可是不惜牺牲色相,还险些被玷污”,十五决定卖惨,免得被发配边疆。 “连翘其人,可有何不妥?” 李熠咳了一声,正色询问。 “不妥,大大的不妥。连翘她是个孕妇。” 百花馆的恩客,皆有特殊癖好。 暗语中的“六甲”,便是身怀六甲,喻知微当时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奇门遁甲,结果,和她所设想的一样。 小侯爷,是连翘的恩客,喜孕妇。 实际上,有这种癖好的人很多,喻知微听得是大开眼界,胃液翻滚。 她想起,汤婆子失踪的儿媳,眸光转深。 失踪的世子妃十有八九同小侯爷有关,但完全没有小侯爷认识汤婆子儿媳的线索。 且小侯爷为何要将长胜安排到李荃身边,这又与李钰的死有何关系? 喻知微隐隐捕捉到一条线,但断断续续又打结,一时理不清楚。 “你欲如何做?” 李熠也有一些想法,但他想先听听她的想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眸光深深,他深深叹气。 “你要入侯爷府?” “对。” “又当婢子?” “不。” 喻家小院,喻知微闺房外室。 十五看着坐在铜镜前,双手拉长眼睛的喻知微,惊愕得张大嘴巴! 他见过易容后的喻知微,一次麻子脸,一次扫眉耷拉眼,完全不见半分她本来模样,但也未觉惊奇。 如今亲眼看到她将双眼皮的桃花眼,变成丹凤眼,又将眉毛修得细如线,画高颧骨,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不禁啧啧称奇。 初一也是惊叹不已,而李熠,心道我媳妇就是厉害! 从清纯少女,变成妖娆少妇的喻知微,还在额间点上一颗红痣,更显妩媚。 她对镜挤眉弄眼,练习恰到好处又自然的媚笑,看痴了的李熠突生嫉妒。 小侯爷,该死! “我要换衣服,你们出去。” 喻知微与李熠再次决定携手侦案,如上次般,她深入虎穴,他暗中保护。 只是此番李熠说要亲眼见识一下“易容术”,开开眼界,于是他们主仆三人就站在她闺房外室内,赶都赶不走。 听到喻知微要换衣裳,初一面上一红,扯着失神的李熠,和想要拜师的十五出门。 “砰”,喻知微将门从内关上。 她快速换装,然后对镜转一圈,又蹦几下,见无纰漏,推开门。 金乌西坠,夕阳余晖恋恋不舍的笼住喻知微。 李熠凝视门前人儿,只觉金秋化作风韵的神女,问他可愿到到玉米地里的“青纱帐”内欢愉一场? “不行,我不让你去。” 突然上前的李熠,一把抓住喻知微的手腕,想将这只金丝雀,关在笼子里,只供他欣赏。 “管好你家都护”,喻知微拂开李熠,大马金刀,奔赴战场!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而灯火辉煌的秦楼楚馆,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才刚刚开始。 百花馆前,酥胸半露,好似怀中揣着两只小白兔的喻知微,挺着孕肚,扶着腰,同门口两名护院争吵,调门极高。 “我夫君在此一掷千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狐狸精,镶了金边儿?” 她泼辣又市井的叫骂,惹来不少男子猥琐哄笑。 “赶紧走,否则休怪我们动手”,护院朝喻知微挥挥沙包大的拳头。 “哎呦没天理了。我和我肚中孩儿,都快饿死了,而我家该死的男人,竟还拿我仅剩的嫁妆来此睡妓子,不管我们母子死活”,哇的哭出声的喻知微,扯住周围百姓,“求大家帮帮忙,让这百花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把相公还给我。那些花出去的钱,我也不要了,只求我夫君能回家。否则我挺着个大肚子,不能做活儿,可不得被活活饿死。” 人群后,初一与十五一边赞叹喻知微精湛演技,一边死死抱住李熠的腰。 李熠看到一群好色之徒,双眼盯着喻知微的两只小白兔,就有种杀人冲动,完全忽略他身边周围女子,那一张张没有五官的面团妖怪脸。 色令智昏,真的能让人头脑发昏! 百花馆护院,眼见喻知微引来不少路人,担心生意受影响挨老鸨骂,干脆直接动手。 其中一人,猛地一推喻知微。 身形不稳的喻知微,“哎呀”惊叫一声,向后摔倒。 一些想要占便宜的好色之徒,全都上前伸手,欲揽美人入怀。 李熠也差点从众人头顶飞过,英雄救美。 可惜,命运只眷顾早有准备之人。 站在人群前方,看了半晌戏的小侯爷,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 同样得偿所愿的喻知微,晕倒在小侯爷怀中。 美人在怀,小侯爷没有窃玉偷香,却用手搓喻知微额间的红痣,见戳不掉,又沾了一点口水继续。 妖娆妩媚的额间红痣,没有丝毫变化,是真的。 装睡的喻知微,眉间疼得厉害,不明白小侯爷这是在弄什么。但她额间点的这颗红痣,可是刺破皮肤染的朱砂,估计一两个月都不会消退。 戳完红痣的小侯爷,又将邪恶的手下移,戳了两下小白兔。 也是货真价实,不是馒头伪装,他这才将人打横抱起,上了马车。 人群后,被初一和十五紧紧抱着的李熠,好似个蹿不上天的窜天猴。但凡初一和十五松手,他就能蹿到小侯爷近前,扭下其脑袋。 早晚,他要把小侯爷剁碎了喂狗! 第一百零一章 小院产妇 宁安侯府,富丽堂皇,但极安静。 躺在堂中胡床上的喻知微,悠悠转醒,睁开眼,见塌边坐一陌生男子,吓得忙抱住自己肚子。 孕妇都会下意识保护肚子,疑心重的小侯爷又信了几分,眯起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朝喻知微柔情一笑,“别害怕。我是小侯爷杜子藤,见娘子晕厥,好心带你回府休息,没有恶意。” “你是小侯爷?” 喻知微眼中,泛着遇到财神爷的亮光。 贪财想要攀高枝的女子,小侯爷杜子藤下了结论。 “对,在下正是宁安侯府小侯爷,不知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杜子藤打听喻知微的住处,却没说要送她回去。 喻知微心里明镜,觉小侯爷之话术,不输李熠。 不过,李熠更可气,小侯爷更恶心! “奴家姓潘,夫家姓武。住升道坊尤华妮寺后的拐子胡同,第一家灰色大门便是夫家。” 她说完,双眼紧盯杜子藤,手搅着衣角,略显不安。 她于百花馆前说的那些话,杜子藤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知她丈夫花光她的钱,在外偷腥,而她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且贪图侯府富贵,想要留下,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潘娘子,你行动不便,又受惊吓,今日便歇在府上。你家人那边,我会遣人去通知。” “多谢小侯爷”,听到能够留下,喻知微媚眼如丝的看着杜子藤。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装出如此风情万种模样的喻知微,克服了此生活到现在的最大难关。 好在,杜子藤长得不错! 不得不说,京城的这些富贵郎君,几乎就没有歪瓜裂枣,且都多才多艺。 富贵人家多风流浪子,名不虚传! “你安心歇息,我去给你亲手做些吃食”,甚是体贴的杜子藤站起身,向外走去。 喻知微诧异他的绅士,竟未对她动手动脚。 他应是,不信任她! 转出堂外的杜子藤,面色退去笑容,朝侯立在侧的长随长兴低声吩咐,“你去她说的地址,查访一番。” “喏。” 长兴领命,悄然退去。 夜深人静,升道坊尤华妮寺后拐子胡同的武家,屋内塌上热火朝天。 潘娘子的丈夫武三郎,同隔壁小寡妇,抱在一处。 小寡妇两条白花花手臂,像是蛇一样缠住武三郎脖子,“三郎,你家那婆娘,真是个不安分的。挺着个大肚子,还要与你同床,真是没羞没臊。如今夤夜未归,也不知勾搭上了哪个奸夫?” “她勾搭她的,不正好给咱们腾地方”,武三郎说着,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在房外偷听的长兴,悄然退走。 很快,他回到侯爷府,入书房,向杜子藤如实禀报。 “若如此,便留她在府上。但别让她四处瞎溜达”,杜子藤露出一个邪恶笑容,随即又正色,“荣华苑那边,也就是这两日,看紧些,别让任何人靠近。” “喏。” 疑心重的杜子藤,终于相信,天上掉下个美人,对喻知微卸下大半警惕。 殊不知,长兴在升道坊所见,不过是李熠安排人演的戏码。 就是苦了躲藏在暗处的李熠,看着喻知微风情万种的同小侯爷虚与委蛇,折扇不知又折断多少把! 对喻知微放下防备的小侯爷,隔日便开始撩拨勾搭。 亲手喂喻知微吃东西,亲手为佳人打扇,就仿佛喻知微没长手一样。 三日时间,喻知微不知被摸手搭肩多少回,藏在暗处的李熠,差点将假山踹塌了。 这一日,金乌西坠,夜空染墨,小侯爷觉得已水到渠成,想要更近一步。 他遣退下人,为喻知微捶腿,一双手不老实的不断上移,最终勾起喻知微的下巴,欺身而上,缓缓凑近佳人红唇。 “哎呦”,喻知微突然痛叫一声,捂住肚子。 小侯爷被吓了一跳,败了兴致,黑沉下脸。 “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小侯爷不必担心。就是夏日炎热,我午后贪凉,用了寒食,刚刚肚子抽痛一下,等下喝碗姜汤,就全然无碍了。” “原来如此。那你喝下姜汤,便早些歇息,身子最重要”,笑容温柔的杜子藤站起,转身后,面色阴沉,行到屋外,站在门口。 伺候喻知微的婆子立马上前,杜子藤寒声询问,“今日,她可用过寒食?” “回小侯爷,午后,潘娘子用了两碗冰镇石榴籽,尤未解馋,被我制止了。” “你是个聪明的,有赏。日后,不许她再用寒食。” “喏。” 翌日,喻知微端着一盘点心,一步三摇的走入杜子藤书房。 “小侯爷,奴家亲手做的糯米团子,包的石榴馅儿,你快尝尝,奴家的手艺可好?” 从书案前抬起头的杜子藤,一把将喻知微揽到他腿上坐,“娘子辛苦了,你先尝尝”,他拿起一块儿,递到喻知微唇边。 这男人,是要她试毒? 当真谨慎多疑。 “小侯爷真是疼奴家”,喻知微张嘴,咬住糯米团,贝齿触碰到杜子藤手指。 杜子藤眸光悠的转深邃,手扶上喻知微的腰,猛地扣紧,将她带近自己。 完蛋了,她惹火烧身了! “小侯爷,天气......咳......” 糯米团外面裹了黄豆粉,喻知微一张嘴,喷了杜子藤一脸一头黄豆粉。 “对不起,对不起,奴家给你擦擦”,慌乱站起身的喻知微,忙用帕子在杜子藤面上一顿乱抹。 黑沉脸的杜子藤抓住她的手,挤出一个笑容,“你刚刚说天气如何?” “咕咚”,咽下糯米团的喻知微,拍拍胸口,“奴家想说,今日天气不错,想请小侯爷带我在府上逛逛,晒晒太阳多走动,对孕妇和胎儿都好。” 她说着,一脸慈爱的抚摸自己肚子。 小侯爷盯着喻知微隆起的肚子,笑着起身,“原来是想我陪你。好,咱们四处走走。” “多谢小侯爷。” 喜滋滋的喻知微,挽住杜子藤的手臂,二人出了院子,过游廊、穿花园,四处乱逛了一圈。 不消片刻,喻知微便撒娇说她走不动了,小侯爷命人扶她回房休息,他独自外出。 回到房中,喻知微要了吃食,婢子笑言她有福气,一点没有孕吐反应。 喻知微笑了,“我确实很有福气。” 她的福气,还在后头。但小侯爷的福气,怕是到头了。 宁安侯府不大,刚才逛一圈,她发现杜子藤不肯带她往东北方向去。 东北那边,有个不小的院子,她打算夜探一回。 今晚杜子藤不在家,就是最好机会,必须在他回来前,探查明白。 月上树梢,喻知微贴着墙,移到月亮院门口,朝内探看。 院内十分吵嚷混乱,有婆子婢女端着水盆四处乱走,似有人在生产。 小侯爷杜子藤并未娶妻,也未纳妾,何人在此处生产? 喻知微拧眉,心头有少许猜测,见院中有家丁把守,无法从正门入,便顺着院墙,绕到后面。 房屋后窗开着,有女子嘶声力竭的叫声从内传出。 喻知微扒住窗台,露出半颗脑袋,向内探看。 屋中,床上垂着纱幔,有女子躺在其中,正在生产。 塌边只有一位产婆,在大声助产。另外两名婢子,在帮忙换水擦汗。 很快,随着一声婴儿啼哭,生产结束。 负责接生的产婆,没有抱孩子,也未管产妇,而是双手托着什么东西,快步离去,两名婢子也紧随其后离开屋子,还把门关上,一副不管产妇和婴孩死活的样子。 喻知微想都未想,立马翻身入内,来到床边。 塌上的产妇衣不蔽体,大出血,面色惨白得宛若死人,但五官精致美丽,一副富贵相。 先前,李熠曾对喻知微说过,失踪的世子妃敏芝,有极大可能就在宁安侯爷府。 悄然摸上前的喻知微,忍着强烈血腥味儿,压低声音,“我是万年县捕头之女喻知微,娘子可是世子妃?” 第一百零二章 若我回来 床上产妇,猛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喻知微的手,“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喻知微忙用被单裹住新生儿,抱到女子面前。 “我的孩儿,我可怜的孩儿,一生下来就要没有娘亲疼爱了”,产妇痛哭出声。 喻知微忙将她扶起,“别放弃,我会带你出去。” “带上我,出不去的”,产妇在孩童额上亲了又亲,然后万分不舍的将孩子塞给喻知微,“这位娘子,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我是世子妃敏芝,求你将孩子送去长公主府,下一辈子,我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世子妃,我就是来带你走的,你快跟我一起走。” “咳咳”,世子妃捂着胸口,大口喘息,“求你,快带我孩子走。若是被人发现,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此时,外面响起嘈杂声。 喻知微暗道不好,定是杜子藤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在四处搜找。 她忙将孩子用被单绑在身上,扶世子妃起身。 世子妃身体十分虚弱,刚一下地,就摔在地上起不来。 “恩公,求你,快走。” 跌坐在地的世子妃,猛推喻知微一把,然后向后仰倒,双眼怒瞪上方,有大量鲜血从她身下流出。 “世子妃”,喻知微惊呼一声,忙将手探向其鼻下,已全无气息。 她伸手,合上世子妃眼睛,“你放心,我一定将孩子安全送到长公主府。” “砰”,房门被猛地踹开,有一大群人冲进屋内。与此同时,喻知微撞破窗子逃出。 小侯爷杜子藤死死盯着破损的窗子,面沉如水,“给我追。生死无论!” 窗外,喻知微被人一把捂住嘴巴! 她立马曲肘后击,被那个人格挡住。 “微微,我是来救你的。” 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刚响起,下一秒,喻知微就被李熠揽住腰,跃出墙外。 李熠紧紧牵着喻知微的手,穿街过巷,也不知跑了多远,在喻知微肺子快要炸开前,李熠终于停下脚步。 “他们没追过来,你可别跑了,我……我喘不上来气了。” “我可以渡气给你。”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还有,李熠这厮是铁肺吗,跑了大半晌,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她怎地都快喘成牛了,还得扶着大树才能站稳。 待喻知微终于喘匀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将被单包着的婴儿塞李熠怀中,“世子妃殁了,这是她的孩子,劳烦你交还长公主府。对了,你现在赶紧叫人去查抄宁安侯府,免得杜子藤毁尸灭迹。” 李熠看着满头大汗,小脸煞白的喻知微,心疼的为她拭去汗水,“初一和十五已经去收尾,你不用担心。走,先随我回都护府。” “我回家便好”,喻知微拒绝。 “不行。现在还不安全,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可以去我三叔家。” “这么晚了,你想他们担心?” 李熠说得没错,她若是这副模样回去,三叔三婶一定会十分担心。 “那就劳烦都护大人了。” “唤我李熠。” “嗯......李......” “哇”,孩子的哭声,打断二人。 寂静的夜晚,孩子哭声,仿若夜枭凄厉嘶吼,一下子传出去好远。 担心有人循声而来,李熠再次牵起喻知微的手,跑进暗巷。 狭长后巷内,习习夜风吹起二人衣衫,天上月光追逐二人脚步。 奔跑中的喻知微,发髻突然散开,乌黑秀发如瀑布倾泻而下,李熠回头时,只觉月光下的喻知微犹如居住在山涧中的清泉仙子,偶然踏入凡间。 而暗巷另一头,正在方便的醉鬼,远远就看到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追在一名男子身后,吓得尿到自己鞋子上。 一条长巷内,一头浪漫青春,一头肮脏污秽! 都护府,李熠居室内。 惊心动魄一整日的喻知微,疲倦的窝在椅子上睡着了,秀发披散而下。 李熠踏进屋内,看到她的睡颜,悄声蹲在她面前,伸手将她面上头发掖到耳后,手指轻轻摩挲她面颊。 她肌肤白皙清透,吹弹可破,他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口水。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李熠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他凑上前,在她面颊,轻轻落下一吻。 他不要当君子,要当她夫君! 喻知微累坏了,睡得很熟,一觉到天光。 她是被饭菜香勾引肚中蛔虫闹腾,才醒来的。 看到一桌子饭菜,她两眼放光,快速净手,坐到桌前,冲早早落座对面的李熠甜甜一笑,“都护大人,深得吾心!” “你昨晚,喊了我一晚上夫君,现在又改叫都护大人,你是记性不好,还是个人爱好?” “噗”,喻知微一口粥,险些喷桌上。 “都护大人,莫要开这种胡说八道的玩笑。” “你昨晚吓坏了,也累坏了,睡觉发噩梦,扯着我不肯松手,喊了我一晚上的夫君,你不记得了?” “不可能。” 她又不是猪,怎么可能睡那么死。 “你若不肯承认,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回忆一下? 如何回忆? 李熠太过镇定,似所言非虚,难不成自己当真忘了一些什么,喻知微感觉有些心虚,“我觉得这肉卷很好吃”,她左右言他,彻底装傻。 李熠低笑,嗓音带着清晨独有的磁性,“都是我亲手做的,慢慢吃,小心噎到。” “你竟还有这手艺”,喻知微惊叹! “我还会很多,日后慢慢展示给你。” “大可不必,还是留着展示给你未来娘子”,她谢绝,并结束这个话题,面色一肃,“孩子,可交还长公主府了?” “安全送达”,李熠说着,突然伸手,抹去喻知微嘴角残渣。 喻知微拍开他的手,“继续说。” “我并未向长公主透露你身份,但长公主与世子表示,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另外,小侯爷已被抓,事情还牵扯到‘紫河车’入药一事。具体情况,等一会儿我入宫回来之后,再同你详谈。” “是还有隐情?” 敏锐的喻知微,又捕捉到苗头。 李熠伸手掐她脸蛋一下,“就你聪明。不过,有些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再等等。” 小侯爷绑架孕妇一案,背后还牵扯到更厉害人物。 此番,李熠恐难全身而退,但他不想她担心! “乖乖待在这里,莫要乱跑,等我回来。” 李熠不舍的摸摸喻知微的头,但不出所料被她厌恶拍开。 他也不恼,起身向外,行到门口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冲她温柔一笑,“微微,若我能回来,你便认我做朋友,可好?” 他要求不多,只要她心上,有他一角位置便好! “李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喻知微放下筷子站起身,李熠回一句“没有”,转身快步离去。 她紧跑两步,站在门口。 庭院中,李熠疾步如风,宽厚背影携了几分萧索。 她心底,泛起隐隐不安,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张了张嘴,她最终没有唤出声, 皇宫,御书房内,跪了一地的人,为首正是李熠。 书案后,怒目圆睁的景泰帝,猛地将茶盏掷在李熠身前。 “砰”的一声,茶盏碎裂,碎瓷片乱飞,划破李熠眼角,险些伤到眼睛。鲜血,直流而下。 而景泰帝,并未收手,将一个又一个茶盏,掷到李熠身前。 李熠的双膝,压在碎瓷片上。 瓷片扎进肉里面,剧痛无比,而他仍面无表情的笔直跪着。 房中其他人,全都吓得瑟瑟发抖,同李熠形成鲜明对比! 发完一通脾气的景泰帝,气喘如牛,爆喝出声,“李熠,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第一百零三章 殿外罚跪 景泰帝发飙,警告李熠识趣闭嘴! 毫无情绪波澜的李熠,声音朗朗的冰冷开口,“宁安侯府小侯爷杜子藤,有慕孕妇之癖好,为一己情欲绑架囚禁世子妃,致世子妃难产身亡。然后又取世子妃生产胎衣,也就是禁药‘紫河车’,送与五皇子李承颉,由太医入药,治太子弱症。其中,还事涉晋国公府李钰毒杀案。李钰曾撞见小侯爷纠缠世子妃,联想到世子妃失踪,暗中调查时被小侯爷得知。小侯爷便差遣长随长胜,入国公府协助白氏同李荃毒杀李钰。如今证据确凿,请陛下定夺!” 昨夜,初一与十五冲进宁安侯府,将准备处理世子妃尸体的小侯爷堵着正着。 小侯爷的长随长兴,乃长胜之兄长,得知自己弟弟是被小侯爷灭口,便全盘托出。 小侯爷杜子藤原本就欢喜世子妃敏芝,见她有孕,癖好作祟,越发想要得到世子妃。便命长胜同长兴两兄弟,将世子妃掳劫入府,囚禁起来。 其实,在世子妃之前,小侯爷也曾掳人入府,正是汤婆子的儿媳。 汤婆子儿媳没有挺到被人发现,尸体被埋在侯府后院假山脚下,就是李熠暗中保护喻知微时曾躲藏站过的那片区域。 如今,汤婆子儿媳的尸体已被挖出,存放义庄,等着重新入殓。 小侯爷行事谨慎,偏巧痴缠世子妃时被李钰撞见,结果又被李钰看到他带着怀孕的妓子连翘逛街购物,举止亲密,不禁令李钰生出一些猜想,暗中进行调查。 得到消息的小侯爷要除掉李钰,又知白氏同李荃偷欢,便遣长随长胜入国公府逼迫白氏同李荃二人杀李钰。 小侯爷杜子藤人证物证确凿,死罪难逃。 至于五皇子李承颉涉及此案,是因忧心亲兄长太子病情,得知可从小侯爷处弄到禁药紫河车,入药治太子弱症,也有出力帮小侯爷隐瞒一二。 此案事关景泰帝最喜爱的太子名声,景泰帝异常恼怒,将火气,全发泄到查明案件的李熠身上。 “李熠,别以为孤不知你险恶用心。你鼓动朝臣,复你皇室身份,又污损太子名声,不就是惦记朕的皇位”,景泰帝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居高临下怒视李熠,“只要,朕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恢复皇室身份。” 笔直跪在地上的李熠,回视景泰帝的怒火,声音朗朗,“臣无意皇位。请陛下,惩治涉案人员。” 跪在他身侧的五皇子李承颉、小侯爷杜子藤,以及太医一众涉案人员,全都心底发寒。 景泰帝为太子有意压下此案,但李熠是个宁折不弯的硬骨头,不肯退让。 五皇子李承颉握紧拳头,双眼恶毒的歪头盯着李熠。 他父皇景泰帝,命李熠调查世子妃失踪案,当时他便意识到不妙。 李熠大智近妖,以其之能,很快就能查明真相。 于是,他派出杀手。 结果,杀手还未动手,就都被悄无声息除掉。 五皇子李承颉畏惧李熠,更甚畏惧自己父皇,不敢再轻易动手。 不曾想,李熠竟然查到百花馆。 一旦百花馆的秘密曝光,小侯爷做的那些事就藏不住了。 他与小侯爷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肯定逃不掉,只能再次出手。 可恨,李熠虽受伤,但还是被他逃掉,导致今日这场局面。 如今,就祈盼父皇顾及太子哥哥颜面,彻底压下此事。 “杜子藤谋害世子妃,当诛。其余之事,皆不属实。李熠查案糊涂,责以......” 景泰帝责罚李熠的话未说完,有内侍来报,“陛下,长公主同驸马二人求见。另外,晋国公携长子同次子,也求见陛下。” 正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五皇子,听到内侍所报,心咯噔一下。 晋国公府同长公主府,皆是京中最显赫的权贵。 如今二府人员求见圣颜,无疑是来施压。 他斜眼瞪向杜子藤这个蠢货,恨他偏偏招惹这两户权势滔天的人家! 杜子藤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只等死个痛快! 景泰帝也知来者何意,今日必须得惩处五皇子李承颉,才能安抚长公主同晋国公。 “让他们在殿外候着”,他说完,环视下方跪着众人,“宁安侯府小侯爷杜子藤,赐凌迟,抄没家产。五皇子李承颉关‘宗正寺’反省三月,赔偿两府各万金。都护李熠,查案有功,但诋毁太子名声,罚跪东宫太子殿外三日。” 景泰帝宣判,小侯爷当场瘫成烂泥。 五皇子李承颉恶狠狠瞪向李熠,但又很快畏惧收回目光。 无故受罚的李熠,早料到是这结果。 其实,此结果,原本他想象的要好。 以景泰帝对他的提防打压,百杖难逃。如今只是罚跪,已是庆幸。 他向上叩首,“谢陛下隆恩。” “都给朕滚”,景泰帝拂掉书案上所有东西。 小侯爷杜子藤,是被人架走的,押往刑部大牢。 踏出殿外的五皇子李承颉,避开长公主同晋国公一众投来的眼神,匆匆离去,前往宗正寺报道,并暗暗记下这笔账,日后再同李熠清算。 按着眼角伤口止血的李熠,行出殿外,对侯在外面的众人道:“陛下圣躬欠安,无法召见各位,都先请回去吧”,说完,便迈步欲走。 “都护大人。” 长公主同晋国公齐齐出声,唤住李熠。 李熠转身,就见长公主一众,朝他深鞠一躬,表示感激之情。 “此乃我之责,不必如此!” 李熠并未多言,快步离去。 景泰帝始终怀疑他会同兄长庆王一样,生有反心。 若撞见京中最是显贵的长公主和晋国公对他心怀感激,定觉他是在拉拢大臣,结党营私。 然,李煜预想避嫌,越是逃不开。 书房门口,景泰帝看着长公主一众朝李熠行礼画面,目光冷得仿若万年寒冰! 东宫,太子寝殿前,李熠端正跪着。 晌午阳光正烈,路过的宫人满头大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二皇子李承昀站在远处,下巴滴着汗,手中折扇却未扇风,而是用力攥着,扇面都被他捏烂了。 他望着跪在寝殿前的李熠,目光一点点转暗,幽深如渊。而渊中,似有蛰伏已久之巨物,雀雀欲试,欲冲天而起! “皇叔,快快起来。” 得到消息的太子,由太子妃搀扶着,匆匆赶来。 他至仁至善,尤为孝顺,哪里见得李熠跪在他寝殿外。 李熠跪着未动,“殿下不该剧烈跑动,请太子妃扶殿下回去休息。” “皇叔,你若继续跪着,那我就陪你跪在这里”,太子说着,便要下跪。 “太子殿下,你若陪跪,皇叔会被再多罚三日。” 二皇子走过来,扶住太子。 太子立马抓住他的手,“二皇兄,你快劝皇叔起来。” “父皇下旨,谁敢违抗!” 李承昀语气有怨怼之色,太子未听出,“那我去求父皇。” “我说了,你若求情,皇叔会被多罚三日。还是请殿下无视,回去歇息。” 往昔李承昀同太子说话,都似慈爱父亲哄小孩,从未有过如今这般语气。 太子满心愧疚,悻悻然点头,“我知道了”,他说完朝李熠深施一礼,转身由太子妃扶着入寝殿。 寝殿中,飘着补气的沉香,一两价值千金。 景泰帝宠溺太子,东宫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且景泰帝还因太子喜欢出身低的王家女,力排众议,促成王家女为太子妃。 太子妃性贤良,她扶太子坐到塌上,握住太子冰凉的双手,“父皇有意为难皇叔,非你之过。只是父皇不该让皇叔跪在咱们寝殿前,这不是让人戳咱们脊梁骨。” 景泰帝提防磋磨李熠之事,整个京城无人不知,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皇家秘辛。 太子妃心疼太子此番所受烦扰,不禁抱怨两句。 “父皇担心皇叔有异心,也是为我着想。都怪我身子骨弱,不能替父皇分忧,还要劳他费心。” “这怎是三郎之过,你可别这样说,你没有错”,太子妃抱住太子李承欢,李承欢揽住她的肩头。 “柔儿,若日后我走了,你便离宫,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不许三郎胡说,你定能陪我一起白头。” 李承欢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清楚。 他活不到明年! 不过,他已替太子妃王柔安排好去路。 只可惜,不能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傍身。 第一百零四章 偷穿衣服 都护府内,喻知微从白天等到黑夜,不见李熠回转,也不见初一同十五。 她询问负责给她送饭的小厮,可知李熠消息? 只会摇头的小厮,一问三不知。 夜幕,很快垂下。 喻知微手上拿着一本书,翻来倒去,一页也没看进去。 夜深,她掐灭烛火,李熠仍没有回来。 隔日,庭院深深,四檐垂雨。 喻知微坐在窗前,双眼望着院中雨丝,凉风吹拂她面上青丝。 李熠,仍旧未归,不知身在何方! 东宫,太子寝殿前。 李承昀撑着伞,静静站在李熠身旁,为其遮雨。 伞下的他表情阴沉如积云上空,殿内太子李承欢咳得地动山摇。 李熠只是静静跪着,被碎瓷片刺破的双膝,泡在冰冷雨水中。 远处,景泰帝看着殿前一站一立的两个背影,目光阴恻恻。 他的好大儿,对待叔叔比他这个亲爹还亲。 不过,他也不在乎。 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唯一用处就是彰显他子嗣昌盛。 他的儿子,有太子一人便足以! 那可是,他与深爱的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这整个天下,都该是他爱子的。 晋国公不过死了两个孙子、长公主不过没了一个儿媳,多大点儿屁事儿,竟敢连累太子名声受损,全都死不足惜。 尤其是该死的李熠,明知他钟爱太子,不愿太子受到一丝伤害,他竟还敢当众点明太子涉案,就该活剥他一层皮。 都护府,窝在屋中三日的喻知微,感觉自己发霉了! 她决定,外出探听一下李熠的消息。 只是,不知案子进展如何,外出可能遇到危险,需得乔装一下,她打开李熠装衣裳的箱子。 李熠的所有衣裳,皆是玄色。 只是烫金、绣金不一,图案花草鱼鹤不同。 喻知微取出一件云涛纹的长衫,披在身上。 不得不说,李熠的衣裳低调又华丽,审美不错! 只是衣裳宽大,差不多能装下两个她。她若穿这件衣裳女扮男装出去,只要不瞎,立马就会被人识破。 李熠的宽大衣裳穿不得,小厮的衣裳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只是要如何扒小厮的衣裳? 她曾向小厮,表达自己要出府去寻李熠的意思。小厮连连摇头,言其等被勒令不准放她离府,直至李熠归来。 指望小厮心甘情愿双手奉上,不如指望自己学会穿墙术! 要不,将李熠的衣裳改小一些? 可这些衣裳皆价值不菲,李熠会不会让她赔偿? 披着李熠衣衫陷入沉思的喻知微,鼻尖萦绕幽幽柑橘香,恍惚间,感觉自己好似被李熠抱在怀中。 等等,她在想什么,莫不是疯了? 窘迫不已的喻知微面颊泛红,慌忙正欲脱下衣裳,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戏谑声音,“你就这般想我吗,还偷穿我衣裳?” 天底下最尴尬的事情,被喻知微遇到了。 她缓缓褪下外裳,转身冲李熠笑了笑,“我想女扮男装出府,找你借件衣裳。可惜衣裳太大,我穿不了。” “你是因惦记我未归,想要出府吗?” 他一边说,一边逼近她。 她不由自主后退,倔强否认,“不是。我只是想要回家。” “你答应过,等我回来,怎能又食言”,他语气悲伤落寞,她一时无言。 “微微”,他逼到她近前,“几日未见,你可曾担心我?” 她确实担心他,出于同盟道义。 只是她还未回答,他便一头栽在她身上。 又想占她便宜! “李熠,趁我......” 她的警告未说完,李熠就朝地上滑去,她忙伸手将他抱住,这才发现,他满头大汗,唇色全无,当真昏死过去。 也不见他身上有伤,这是怎么回事? 她将他扶到床上躺平,这才看到,他的长袍已被鲜血浸湿。 黑色衣裳不显血色,喻知微突然就觉得,李熠冷酷的外表就如同这玄衣一样,令人看不到他的内里。 而她,见过他很多另外一面。 莫名有些触动,她不敢再多想,也不顾男女有别,掀开他的下袍,卷起裤腿。 李熠的双膝,肿成两个紫色的大馒头,上面还扎着碎瓷片,鲜血流到脚踝处。 他这是,被罚跪在瓷片上? 也不知,跪了多久,膝盖竟会肿成这样? 难不成,这三日,他都在罚跪!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毕竟景泰帝提防打压李熠之事,几乎家喻户晓。 只是没想到,景泰帝对待手足,竟如此残忍。 喻知微面露不忍,小心捏取李熠膝上碎瓷片,结果刺破她指腹鲜血滴在李熠膝头。 她蹙眉,忍痛清理干净碎瓷片,然后用布巾沾清酒,擦拭膝上伤口。 细小的伤口有很多,不算严重,但久跪产生的淤血红肿得尽快用红花酒揉开,否则膝盖就废了,会影响今后行走。 她净手,点燃红花酒,不顾滚烫,用手沾燃着火焰红花酒轻柔他双膝。 很快,她一双葱白玉手,被烧得赤红,她也全然不在意,反反复复搓揉,直到红花酒用尽,她才逝去额上快要流过眼睛的汗水。 李熠始终未苏醒,面色惨淡,但仍旧好看得要人命,且多了几分惹人怜爱,激发母性的柔弱。 他此番入宫,不知经历了何事,也不知案件处理得如何? 想必,并不顺利,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李熠,李熠,你醒醒”,她尝试唤他,结果却听到鼾声。 她不敢相信,凑近他,仔细聆听。 没错,他在打鼾! 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 喻知微大感荒唐,合着她白担心半晌! 等等,同李熠形影不离的两名亲卫,初一同十五去了何处? 难道是去给李熠请郎中,但怎地郎中还未到? 但也不用两个人一起去,且府中有跑腿小厮,根本不用他二人亲自去。 据她观察,初一与十五二人,必有一人会跟着李熠。 此时不见半个人影,说明,她被算计了! 定是二人故意不露面,好让她伺候李熠。 算了,等李熠清醒后,再同他们算账。 眼皮重了喻知微,趴在塌边,合上眼。 李熠未归的三日,她一直寝食难安。这一觉,她睡得很香。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听到有人唤她。 朦胧睁眼,她看到一双柔情似水的眼,下意识模糊不清道:“阿钰,你醒了?” 李熠伸向喻知微的手,僵在半空。 临近黄昏,李熠醒来,睁开眼时就看到喻知微好似一只乖顺的小猫趴在塌边,睡得香甜。 于暗中守护她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见过很多次她伏案小憩时的睡容,但从未这般近过,近得他几乎可以数清她的睫毛。 如果,此后余生,皆能睁眼时便见她,该是多么幸福! 他贪婪的看着她,看了许久又许久,仿佛同她把这一生都过完了! 是腹中忽响的咕噜声提醒他,她应该也饿了。 于是,他轻声唤她“微微”。 然后,她迷糊睁开眼,唤他“李钰”。 幻想半日的美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垂眸,收回手。 “你醒了,感觉如何”,未发现李熠异常的喻知微,抬手抚上李熠额头,担心他伤口发炎导致发热。 李熠抓住她手腕,“微微,陪我喝一杯吧!” “你是想同我边喝边聊案子。可是你受伤,不宜饮酒。” 膝上这点伤,算什么! 她刚刚那一声“李钰”,如同刀子扎在他心上,若不喝两杯,恐怕无法平静的同她讲话。 “无妨,果子酿,不醉人。” 第一百零五章 这叫爱情 都护府的园子,几株竹子,一座凉亭,一座假山,简单不失雅致,同李熠金碧辉煌的屋子,仿佛两个世界。 喻知微喜欢风穿竹林的声音和香气,她同李熠相对在石桌前,对月推杯换盏。 果子酿很好喝,甜丝丝又火辣辣,令人心情愉悦。 喻知微贪杯,且喝得有些急。李熠则喝得优雅,慢条斯理。 不过喻知微看得出,李煜心事重重,情绪不对。 她知他有很多话要说,她等他开口。 几杯下肚,李熠冰冷的身子感觉暖和些,“三皇子同太子,事涉案中”,他将前因后果,讲给她听。 喻知微送到嘴边的酒顿住,诧异极了。 孕妇失踪案和李钰毒杀案的背后主使,乃宁安侯府小侯爷杜子藤。 杜子藤祖父,战功赫赫,未到知天命便旧伤复发离世。 先皇同景泰帝感念宁安侯功绩,准侯府世袭。只是宁安侯府人丁稀薄,尤其到了杜子藤这一辈,无所出。 喻知微有想过,景泰帝会念及宁安侯之功绩,饶杜子藤一命。 杜子藤本人也长袖善舞,朝中应有不少人为他求情。而以李熠性子,必然不肯放过杜子藤。想必因此,同景泰帝起了争执,受到惩处。 然她没想到,此案竟然还牵涉三皇子同太子。 先不言三皇子,太子可是景泰帝心尖宠、命根子。 日常有人胆敢说太子一句不是,景泰帝就能够亲自提着刀,把那人全家屠戮干净! 想到什么的喻知微,看向李熠膝盖。 她现在完全可以确定,李熠未归家的三日,是在宫中跪了三日。 其实,三皇子并未直接害人,除了刺杀李熠。而太子更是无辜被牵扯其中,李熠为了皇室颜面,也为了亲情,可以将三皇子同太子摘除干净,令小侯爷一个人抗下所有。 但李熠,却明知会激怒景泰帝,还是将案子打破沙锅问到底。 难道单单只因正义感? “为什么?” 喻知微眼睛有些湿润,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因不想她对李钰之死有一丝疑惑和遗憾,才做到这般地步。 “我不想你再讨厌我”,李熠好像一下子放下所有骄傲尊严,卑微又不安。 喻知微手上一抖,酒洒在身上。 她忙垂头,擦拭衣服,不再看他。 此时此刻的李熠,在她眼中,就像是街边被雨淋湿的小狗,令她忍不住止步,想要为他撑起一把伞。 “我不讨厌你”,这话,喻知微说得有些心虚。 她讨厌麻烦危险的人,而李熠,就是最大的麻烦危险。 是以,她一直与他保持距离,始终等着案件结束,与他彻底划清界线,相忘江湖。 如今,也到了那个时候。 待明日,她离开都护府,回到喻家,她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那咱们,可以做朋友吗?” 他更近一步,她陷入深深的沉默。 “淅淅沥沥”,上翻的窗扇垂下雨幕,天色一整个暗下来。 清风携突降的雨丝,钻进屋中,挑战烛火的光亮。 沉默良久的喻知微抬起头,直视李熠,“我们不能......” 她言未尽,蜡烛突然“啪”的爆响一声,她吓得一闭眼,再睁眼时,他已在她面前,近得她能在他的眸上看到她的脸。 她下意识往后躲,险些跌下凳子,他一把揽住她。 “微微,我想......” 他后半句没有说完,凑近她。 她鼻子里是他好闻的味道,眸上映着他炽热的目光,她心跳得厉害,也眩晕得厉害。 他的唇,快要触碰到她唇上,她猛然回神,一把推开他,站起身,“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休息。还有,案子终结,咱们合作也结束了,明日我便会回家。此番合作多危险艰辛,感谢都护大人相互,望日后咱们莫再因案结缘!” 她不能和她娘一样,与麻烦危险的男人有纠葛,丢掉自己一条小命。 她将手撑在头上遮雨,跑进隔壁屋子,“砰”的关上门,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背抵在门上,身体缓缓滑坐在地。 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并不代表心动欢喜。 是气氛刚好,是他太会撩拨,是你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想明白自己的反常,喻知微起身灌下一整壶茶水。 “砰”,她将空茶壶,重重放在桌上。 既然要离去,何必等明日。 反正不需要收拾行李,她直接空着两手,也不打伞,翻出都护府。 天很黑,路很长,她后悔了。 但她还是摸黑穿街过巷,安全顺利回到喻家。 衣衫湿透,身子发寒,她匆匆烧水,然后将整个人投入到浴桶中。 温热的水,包裹住疲惫的身体,安抚杂乱的思绪。 身心放松的喻知微,缓缓滑进浴桶中,水漫过头顶。 须臾后,她猛地浮出水面。 而一些被遗忘的东西,随之浮出。 她骇然想起,被两名拐子掳出城那日,李熠来救她时,她刚好体内毒素发作,产生幻觉,情欲高涨,失去理智轻薄了李熠,咬了他的脖子。 然后,他抱着她浸泡到水中,她才安定下来。 天啊! 她干了什么? 喻知微再次沉入水中,她想把自己淹死。 喻家后院中,撑伞立于雨中的李熠,见喻知微进了浴房,终于松下一口气。 喻知微不知道,她翻出都护府那一刻,李熠便一直护在她身后,帮她拦下三波醉鬼、两伙拐子,否则她深更半夜一个人走在街上,早又被掳出城去。 喻知微也没有发现,她在与李熠相处时,时常会失了分寸! 心疼李熠默默付出的十五,愤愤不平,“爷的膝盖还伤着,就又陪那疯女人行这么远路,身体又不是铁打的,怕是还未将那女人娶到手,就得英年早逝。” “你不说了,这叫爱情!” 初一用十五曾说过的话堵他,十五撇撇嘴,“爷是单相思。” 距离双向奔赴的爱情,还差得远! 小满前后的天气,总是说落雨就落,说晴便晴。 许久未能睡一个好觉的喻知微,直到日上三竿,被回家打扫卫生的脆桃发现。 脆桃多日未见喻知微,如隔三秋,直接扑到床上哭哭啼啼。 梦中以为自己被鬼压床的喻知微睁开眼,就见一只大花脸,哈哈笑着嘲笑脆桃一番,险些将脆桃气跑。 洗漱完毕的喻知微用过餐,亲手去厨房做了些点心,然后提着酒对脆桃道:“咱们去看阿钰吧!” “明日吧!今日这个点出城,恐天黑闭门前赶不回来。而且今晨有朝霞,傍晚恐有雨,” 喻知微脑中,浮现李熠贴近她唇的画面,“就今日”,她说完,提着东西登上马车。 李钰的坟,埋在山上,喻知微雇了一辆马车出城。 官道平坦,风和日丽,喻知微一直望着车窗外出神。 脆桃觉得喻知微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娘子,李钰郎君的事情,你想同我说说吗?” 小侯爷被推去午门凌迟的消息,脆桃今日听说了。才会从大房处回到中院打扫卫生,准备迎接喻知微回家。 不想,喻知微已在家中。 只是,她家娘子虽为姑爷报仇,但情绪一直不对,看上去不像是伤心,而是失落。 “宁安侯府小侯爷杜子藤害了阿钰同世子妃”,喻知微简单说了一句,其他的不想多谈,因不想想起那个人。 李熠帮过她、救过她,但也改变不了他是个麻烦危险人物的事实,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第一百零六章 见死不救 郁郁葱葱的青山上,烟雾氤氲。 虫鸣与鸟叫交织的二重奏,回荡不休。 行在喻知微身侧的脆桃,不停摇着手中团扇,为喻知微扇风,整个人因闷热心烦气躁。 喻知微烦躁的心,却因登山而宁静不少。 她喜欢树木芬芳、喜欢虫鸣鸟叫,想要过临水垂钓,恬淡田园的生活。 李钰曾说过,等他致仕,一定带她离开国公府,过她想要的恬静日子。 他食言了! 他自己一个人先住在了山清水秀,风景宜人的地方! 天空飘起几朵厚重云朵时,喻知微站在李钰坟前。 她用帕子擦拭墓碑,然后斟酒,摆上点心。 “阿钰,我来看你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不及你万一,望你不要嫌弃。” 眼圈泛红的脆桃,蹲在地上,默默拔草。 喻知微将一块儿帕子垫在地上,她坐下,仰望上空。 肥胖的云朵,挤满头顶,只能见零星的蔚蓝天空碎片,顽强的抵抗着云朵吞没。 “阿钰。我给你报仇了。我以为我会很开心,但不知为何,我只觉失落。大概是,你不在了,报仇也无意义。但我想告诉你,我冒险查案,并非一门心思儿给你报仇,也是为我自己。我不想,平白担上克星骂名。” 说到这里,她揪起地上的草,抛向远方,“阿钰你不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因怕受到伤害,便冷漠待人,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等着一份平淡的因缘到来,无波无澜的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然后我等到了你,可你离我而去。我不怨恨你,因我很难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欢喜上一个人。所以你还活着时,我无法轻易说出我爱你,因为我最爱我自己,无法像你欢喜我一般欢喜你。对不起!” 此生已尽的缘分,无法再许下一生! “阿钰。望你下一世的人生,能够遇到一个你爱她,如她爱你一般的缘分,一起长命百岁度过一生”,她站起身,掸掉裙摆沾到的泥土,最后再看坟墓一眼,“阿钰,我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来看你。看吧,我就是这样心狠的人。” 一直听着喻知微自言自语的脆桃,心痛极了。她知道,自己小姐只是嘴硬,根本还未放下李钰,但只有这样说,才能硬起心肠,继续好好活下去。 “姑爷,对不起。请保佑我家娘子日后能够遇到像你一样温柔待她,甚至比你更欢喜她的人。到时,我一定来山上给你磕头。磕十个!” 下山时的喻知微,面色苍白如纸,浑浑噩噩,若未由脆桃扶着,都不知要摔多少跤。 还好最后有惊无险,只是扭伤脚,坐上马车。 回城路上,喻知微胸膛堵得慌,掀开车帘吹风透气,行使的马车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 脆桃一把掀开车帘,站在下方的车夫局促不安。 车厢内,喻知微蹙起眉头。 她闻到了,血腥味儿,急忙起身下车。 马车前方不远处,地面躺着十几具尸体,脆桃吓得一下子抓住喻知微胳膊,“小姐,咱们快上车,绕道过去。” “娘子,那里好像有个活口儿”,心善的车夫,好心提醒。 喻知微望过去,就看到一地尸体中,有一人坐在地上,以扇支地,撑起身体。 那人面上都是血点子,双眼如鹰,鼻梁高挺,异常俊逸,但浑身上下都透着冰冷危险气息,让人看上一眼,就会两股战战。 车夫看清那人,吓得后缩,暗骂自己不该多嘴,“娘子,这伙人是强盗,咱们快走。” 脆桃也疾声催促,“娘子,咱们快走。” 车夫与脆桃未看清那人,但喻知微看得清楚,那人是李熠。 她抬头望天,果然看到空中有鹰隼盘旋,正是李熠那只漂亮的鸟儿子海东青! 李熠为何会在这里? 这一地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她静静遥望他,坐在尸体堆中的他也在看着她。 喻知微脑中,浮现那日她咬他脖子,将他压在身下轻薄的画面。 她心虚转身,登上马车。 李熠的亲卫,很快会找来,他不会有事儿。 况且,空中还有那只海东青在守护。 “车夫大哥,咱们快走”,随喻知微跳上马车的脆桃,催促车夫快些扬鞭,离开这是非之地。 硬撑一口气的李熠,坐在血泊中,看着小马车从旁驶过,不禁苦笑。 被关进宗正寺的三皇子李承颉,不敢动他,便选择刺杀她。 他得到消息,立马出城,拦截杀手。 杀手由三路上山,初一和十五与他分头行事。 李承颉花了大价钱,雇佣的是江湖人士,身手不错。而他膝上有伤,还有先前廷杖的伤也还未愈,以一敌十,吃了大亏,勉强撑着一口气,想看她安全无虞。 如今见了,再也撑不下去,仰面躺倒在地。 “真是狠心的丫头!” 不过这样的性子也好,行走在外才不会受人欺骗吃亏! 马车吱呀呀,扬长而去。 李熠仰望上空,厚重的积云已染上浓郁铅色,隐隐有轰隆之声,但兴许只是他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啪嗒”,一颗冰凉的雨珠,如离人苦涩的眼泪,砸在他脸上。 他闭上眼,等待暴雨倾泻而下,将他吞噬。 然,他没有等到冰冷的雨。 惊疑睁眼,他看到喻知微在他上方撑着伞,就如那日在国公府前,他为昏迷不醒的她撑伞一般。 “微微,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他笑了。 喻知微什么话都未说,车夫上前,将李熠搀扶到车上。 喻知微登上车,与他保持距离,“我会送你去医馆,也算仁至义尽”,说完便闭眼小憩,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缩在角落的脆桃尴尬不安,手脚都不知道放到何处,暗自肺腑自家小姐干嘛突然善心大发救人? 而且救了人后,又为何不管不顾? 车内气愤,诡异又尴尬。 脆桃觉得,她不该在车里,应该在车顶,当个避雷针! “咳”,李熠突然捂着胸口,猛咳一口血。 喻知微睁开眼,就见李熠身子一歪,忙起身扶住。 “娘子,都护大人身上都是伤口,必须得上药止血才行。否则还未到城中,都护就得......” 嗝屁这两个字,脆桃实在说不出口。她感觉若说出口,自己也得跟着嗝屁! “他身上,都会带有金疮药,你给他上药”,喻知微抱着李熠,不令他摔倒,让脆桃帮忙上药。 脆桃哆哆嗦嗦从李熠怀中摸出金疮药,但伸向李熠衣襟的手,抖得金疮药都快拿不住了。 “娘子,我不敢。我害怕都护大人剁了我的手”,脆桃快哭了。 喻知微快被气笑了,只能亲自动手,解开李熠腰间蹀躞带,敞开衣襟。 李熠的胸膛、肩头和后背,都有伤。 喻知微目不斜视,快速上药,抬眼间,就看到快要流哈喇子的脆桃。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双手握拳放在胸口的脆桃,嘿嘿一笑,“都护大人身材真好,比那些武将都要好。”      李熠胸肌健硕、腹肌漂亮、肩宽背厚,手臂肌肉线条刚毅又柔美,十分流畅,腰也细而结实,赏心悦目极了。 食色性也,人间至理! “微微”,不知何时看入神的喻知微,忽然听到一声轻唤,回过神,就发现已苏醒的李熠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而她的手,正摸在他胸膛上。 “别多想,我只是在给你上药,既然你醒了,那就由你自己来”,面红耳赤的她,略显慌乱的将药瓶塞进他手中。 “微微,后面我看不到。” 他握着药瓶,无助又可怜的看着她,她看向脆桃。 “那让脆桃来。” 第一百零七章 皮筋红绳 喻知微婉拒给李熠上药,而脆桃直接装死,“我晕血”,说完两眼一闭,向后仰倒,倚靠着马车挺尸。 暗暗赞赏脆桃有眼力见的李熠,将瓷瓶放回喻知微手中。 喻知微无奈,只好继续为他上药。 白色粉末,撒在殷红的伤口上,他嘶一声,“微微,好疼。你帮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我想给你一棍子,敲晕了就不知道疼了”,喻知微从来不是惯孩子的性格。 “可是我,又救你一回,作为报答,你就不能帮我吹吹吗?” 李熠不再默默无闻的躲在暗处付出,他要挟恩图报,要邀功,要她心疼,要逮个杆子就往上爬! 喻知微闻言,手上一顿。 “那些人,是来杀我的?” 也是,她早该想到! 刺客出现在她下山必经之路,不是冲着她来的,还能是冲谁来的。 她协助李熠调查李钰毒杀案,晋国公虽下了封口令,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此案中被斩的小侯爷,受牵连的三皇子和太子,皆有要她命的理由。 不过细想,小侯爷已死,太子仁慈,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三皇子李承颉,传闻中一个好色之徒,难怪会和小侯爷杜子藤走得近,还一起做坏事,真是一丘之貉! 唉! 长叹一口气! 她憎恶麻烦,如今却麻烦缠身。 只希望,经过今日刺杀,三皇子会因忌惮李熠,放过她这只无足轻重的小蚂蚁。 “我会保护好你,不必担心”,看出喻知微的忧心,李熠笑得明朗安抚。 “你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她手上故意加重力道,李熠痛得“嘶”一声。 小丫头,谋杀亲夫! 身上痛但心里美滋滋的李熠,感觉得到喻知微对他的态度变了一些。虽然嘴上仍旧疏远嫌弃,但语气和动作,无不显示她已对他卸下防备。 他真希望这辆马车,永远不会停。 然,聚散终有时! 受伤的李熠,没有被送去医馆。 马车在行进城内后,被初一和十五拦住。 看到有人来接,李熠装没看见。屁股就像是坠了铅一般沉重,死活不肯起身下车,非要赖着去喻家。 初一无奈,“爷,三皇子那边来人了,已久候多时,爷得回去处理。” 喻知微听三皇子的人找上都护府,不免担心的看向李熠。 “没事,不必担心”,李熠抓一下喻知微的手,柔声安抚一句后起身下车。 喻知微看着缓缓垂下的车帘,心脏似被一根线提着,上上下下晃荡着,忐忑不安。 要不要,同他告个别? 她正踟蹰见,一只手突然抓住缓缓下落的车帘。 李熠探进半个身子,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明朗,“微微,过两日,我去找你,等我。” 这一瞬,喻知微忽然很想问李熠,他昏迷中唤的“微微”,可是她? 可是不知为何,她盯着李熠的脸,却看到李钰的影子。 那一日,李钰也是让她等他。 然后,她再也没有等到他。 车帘再次垂下,她猛地站起身,奔到车门处,手伸向下落的车帘,但却顿住。 喻知微,你想同他说什么,? 是答应会等他,还是让他莫再来搅扰她? 她没有答案。 重新坐好,她缓缓闭上眼。 一直默默关注二人的脆桃,可以肯定,传闻中不近女色的都护李熠欢喜她家娘子。她虽不知李熠情从何起,但一往情深。 而她家娘子,待都护大人似乎也不同以往那边冷漠抗拒! 脆桃一直觉得,她家娘子是京城最好的娘子,要配最好的郎君。 李熠,就是那个与她娘子相匹配的天作之合! 但二人身份悬殊,李熠又身份特殊,恐这段感情,不会有好结果。 脆桃纠结,不知自己该化身月老牵红线、架鹊桥,还是学西王母棒打鸳鸯? 唉,她家娘子的情缘,为何如此坎坷? 果然,上天嫉妒长得好看的人! 都护府,前院正堂。 久候多时的内侍宝庆,瞧见姗姗来迟的李熠踏进堂中,忙笑着起身,结果手中茶杯不稳,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诶呦呦,都怪我坐得久了,手上一时无力,坏了都护府珍贵的茶杯”,满嘴歉意的宝庆,面上不见一丝愧意,甚至还一脚踩在碎瓷片上,故意碾上一脚。 这是个明显的下马威,暗嘲李熠前些时候在御书房跪碎瓷片的事情。 十五的手,一下子握在刀柄上,被初一按住。 李熠知来者不善,自然不会给好脸色。直接无视宝庆,阔步入屋,撩袍坐在上手,端起茶,直白的表示对宝庆的不欢迎。 宝庆跟着三皇子,狐假虎威惯了,见李熠如此,也不装了,直接黑脸撇嘴,“李都护,三殿下命杂家给您带句话,天热穿衣天冷添衣,莫要多管闲事!” 慢条斯理品着茶的李熠,眼皮都没抬,“我听说,宗正寺给三皇子预备的饭食里,有死老鼠。” “什么死老鼠,杂家怎么没听说”,宝庆说完,突然意识到这是恐吓威胁,蓦地瞪眼,“李都护,你想对三殿下做什么?” “礼尚往来,自然是想要同我的好侄儿和平相处。” 李熠拐弯抹角的警告,宝庆听懂了,冷哼一声,“李都护不必吓唬人,三殿下说了,喻知微,他杀定了,谁都保不住!” “砰”,李熠手中的茶盏,直接砸在宝庆脸上。 敢用微微威胁他,找死! 又惊又恼的宝庆痛叫一声,然后伸手指向李熠,“你......” 他刚吐出一个字,面前便刀光一闪,他指向李熠的手指头就被斩落。 未反应过来的宝庆,还来不及痛呼出声,十五已经再次挥刀。 锋利的刀刃,划过宝庆的脖子。 双手捂着喉咙的宝庆,不可置信的跪在地上,汩汩鲜血从指缝中涌出,一头栽倒在地。 “清理干净”,李熠沉着脸起身,朝堂后走去。 “爷”,初一唤住李熠,“喻娘子那边,我会加派人手。” 通常这种时候,李熠都会说,“我来亲自盯”,但这一次,他只是点点头,未发一言,快步离去。 初一知道,三皇子此番的威胁,令他家爷迈向喻娘子的一大步,又退回原点! 接下来的日子,李熠一直待在府上。 他垂钓,鱼钩上没有饵,对着水池一坐便是一日;他煮茶,茶壶内没放茶叶,茶盏端起又放下,复又端起,反反复复,愣是没喝一口;他舞剑,面前练剑草人没挨一下,他自己身上玄袍全是口子,还险些抹了自己脖子! 身体留在都护府的李熠,灵魂早已出窍,飘到喻家。 他答应她,会去找她! 可他,食言了! 他从不畏惧任何要挟,但事关她,他会变得畏首畏尾! 三皇子李承颉的性子,他十分了解。 好色,有些小聪明,不会随便杀人授人以柄。 之所以会去截杀喻知微,完全就是试探他的态度。 他救了喻知微,说明多少有些在意。 但只要他不再同她有所来往,李承颉就会觉得他杀那些杀手,只是单纯警告,就如同杀了宝庆一样。 皇室族人,各个精明。 李熠此番侦案得罪李承颉,对方必然想要拿捏他的软肋或把柄,那他就必须得同喻知微彻底断清关系,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可让李熠又回到日日相思不得见的日子,他又如何受得了! 庭院中,十五看着掘土种树,好消磨时间不令自己思念佳人的李熠,他“噗噗”吐着瓜子皮,不住摇头,“初一,你说月老给咱家爷同喻娘子栓的红线是不是牛皮筋?” 他家爷刚向喻娘子迈出一步,结果就退回原地。稍有点儿发展,就又缩回起点。 如此进进退退,反反复复,毫无进展! “喻娘子那边,情况如何?” 初一觉得,他家爷都这样了,那被放鸽子多日等不到李熠的喻知微,一定十分难受。 “那是个没心的”,十五一提到喻知微,就一肚子火气,“爷为她屡屡受伤,也不知主动来关心慰问一下。且听说喻家人,正在给她张罗相亲。” “相亲?那可别让爷知道!” “我巴不得那个倔强又麻烦的女人快点嫁给别人。这样爷也好死心,日后娶个温柔体贴的,免得爷总是受一肚子气,又受一身伤!” 第一百零八章 三场相亲 喻知微同李熠分开后,回到家中便开始打扫卫生。 整整打扫三日,将屋顶瓦片都擦得铮亮。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令她脑子很乱。若是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可总有午夜梦醒,睡不着的时候。 李熠爽约的第四日,喻知微半夜从塌上坐起身,无法入眠。 通常她心烦意乱时,会弹琴,但深夜不宜弹琴,只能提笔写诗练字。 但没写一会儿便会出神,待出走的精神回转,骇然发现,纸上竟有“李熠”二字。 她将纸揉成团,丢在地上。 但随后又捡起摊开,复看一遍,确定果然有李熠名字而并非看错,便又将纸揉成团,丢远。 她承认,有些在意李熠,因为气不过。 说好来看她,结果只是一句随口客套,一点儿也不重视承诺。 但毕竟人家身居要位,可能忙碌没有时间;亦或是他旧伤发作,身子不适需静养,可以理解。 可三日过去了,连个送信的人都未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知为何,她想起那一日国公府小厮跪门报丧的情景。 该不会李熠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终于令当今圣上忍无可忍,把那厮给宰了吧? 若如此,甚好! 少了个危险麻烦的人徒惹相思瘦! 她祝他,选个好坟头! 断了等他的念想,她安寝,一夜好眠! 李熠爽约的第五日,喻知微外出公干的老爹喻城泰,终于成功缉捕逃犯,凯旋复命。 习惯老爹常年不在家的喻知微,无甚感觉,但当她看到神情复杂的三婶孟氏踏进屋子时,她知道,完蛋了! 嘴巴没有装开关的孟氏,一口气,把喻知微之前同国公府发生的各种纠葛同喻城泰细说一遍,气得喻城泰将桌子敲得震天响。 喻知微预感不妙,担心以他爹暴脾气,会杀去国公府给她出口气。 但她想错了,她爹确实想要给她出口气,但用了另外一个方法。 “国公府有什么了不起,晋国公老头儿恩将仇报,他的孙儿福薄又短命,没个好东西。微微你放心,爹一定给你寻一个比国公府那些混蛋好千百倍的如意佳婿,气死那些不长眼睛的瞎东西。” 喻城泰呼呼喝喝的说完,便风风火火出门。 当日晌午,喻知微就被他爹拉到酒楼,同人相亲。 对方是个裁缝店小掌柜,模样长得斯斯文文,说话也慢条斯理,很是温柔体贴,令人想起李钰。 “娘子,我看此人,颇有些李钰郎君风采。” 脆桃对裁缝小掌柜印象不错,趁他去如厕,说出自己想法。 喻知微捏起一块儿荷花酥,笑了笑,“脆桃,你看这荷花酥,外观无甚分别,但吃在嘴里,便知味道不同。” “娘子是说小裁缝有问题?” “人家是裁缝铺掌柜,不是小裁缝”,喻知微纠正,将荷花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品味。 甜而不腻,很好吃,但不是她心里的那个味道儿。 “管他是裁缝还是掌柜,若有问题,直接让他滚蛋。不过娘子,他到底哪里有问题?” 裁缝小掌柜眼底发青,虽说话温柔,但点餐时完全不问喻知微意见,做事隐隐透着一股霸道,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却将自己伪装成一只绵软小羊羔,这样的人,多少要提防一些! “你猜!” 喻知微笑着,但脆桃却觉心里发毛,暗暗祈祷那个小裁缝别打她家娘子的坏主意。 最近时日,她家娘子心里正憋着一口气,可千万别有倒霉蛋找不自在。 “哈哈哈,你们听说了吗,有人掉粪坑里了?” 隔壁桌去茅厕的人回来,立马大呼小叫,惹得酒楼众人纷纷看向他,脆桃也伸长耳朵。 喻知微盯着对面空位,心里莫名有种感觉。 掉茅坑的该不会是裁缝小掌柜吧? 她的第六感,从不会缺席,也不会猜错。 因裁缝小掌柜不慎掉入茅坑,未归席,这一顿饭,由喻知微买单。 喻知微命傻笑不停的脆桃打包,整个人笑扭成蛆的脆桃实在忍不住,“娘子,你说小裁缝也不是小孩子,也非腿脚不利索,怎地就掉进了粪坑?” “大概是我克的。” 喻知微没头没脑的突然来一句,脆桃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是他自己倒霉,凭甚赖在小姐身上。若有人因此乱嚼舌根,我一定撕烂那人的嘴。” “行了,别把口水喷到菜上。” “喷到了那我就自己全都吃光。” “没事,热热给我爹当下酒菜,他不嫌弃。” “娘子你好坏”,脆桃嘿嘿笑着,随即涌上担心,“今日小裁缝这般丢脸,怕不会再同娘子相约了。” “无碍。反正我对他也无感。” “没错。下个更好更乖!” 傍晚,品着小酒的喻城泰,听完脆桃讲述裁缝小掌柜掉茅坑之事,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完蛋玩意儿,平时也不扎马步练练腿。若等成婚那日,媳妇都抱不动,有他丢人的,不再见也好。” 喻城泰一张嘴,毫不留情面。 他埋汰完别人,又来安抚自己闺女,“微微你放心,媒婆给你选的相亲对象,从这里排到护城河。明个儿你继续去相亲,这一回的男儿准比那个掉粪坑的小鸡崽子要强。” 于是,翌日,同样的时间段、同一家酒楼、同一个位置,喻知微再一次同人相亲。 这一回坐她对面的男子,年龄比她年长一些,高鼻深目,身形魁梧,似乎有胡人血统,且看上去孔武有力,是个练家子。 “我是昌盛镖局的总镖头,姓扬名大伟,外号金枪太保,人称虎爷,你可以叫我虎郎。” 扬大伟一通介绍,直接把脆桃绕晕,完全没记住对方叫啥。 喻知微则是被扬大伟瓮声瓮气的嗓门,震得耳朵疼。 心想整个酒楼,怕是都知道有个虎爷在此用餐。 一身江湖气息的扬大伟,十分豪迈,三杯酒下肚,就问喻知微日后打算生几个? “我娘喜欢孩子,你最起码得生三个,不能再少。” 躲一边偷懒喝茶的脆桃,差点儿一口茶呛死。 这什么人啊! 大庭广众同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家讨论生孩子,怕不是脑子有病! 这位虎爷,你也赶紧去茅房,掉粪坑里得了! 脆桃的心声,大概被哪个路过的神仙听了去,虎爷虽没有掉粪坑里,但他出酒楼时被马车撞了! 铁塔般的壮汉,竟似断线的风筝般飞落在地。 站在门口的脆桃,惊骇的捂住嘴,半晌憋出一句话,“这人,是纸糊的吗?” 喻知微的第二个相亲对象,也没又了见第二面的机会。 喻城泰不死心,又给喻知微安排第三场相亲。 仍旧是同样时段、同一间酒楼、同样的位置。 不得不说,媒婆每次给喻知微介绍的相亲对象模样都还挺不错。 这一次的是位教书先生,眉清目秀,举止文雅,彬彬有礼。 脆桃觉得人不错,就是文弱了些,一张口便是之乎者也,有些酸气,怕是个书呆子,成亲后恐日子过得呆板无趣。 喻知微闻言,盈盈浅笑,“不见得!” 脆桃悄声追问喻知微什么意思,喻知微笑而不语,安静听着教书先生侃侃而谈,用完一顿饭。 “喻娘子性子恬静,喜欢聆听,深受顾某所喜。明日,我便携礼拜访令堂,可好?” 才见一面就要见家长,脆桃觉这位顾先生,过于性急。 还有她家娘子今日也十分奇怪,格外安静,像是被人喂了哑药。刚刚她听教书先生称赞她家性子瑰意琦行的娘子恬静时,她差点笑出声。 “好”,喻知微语气平淡点头同意。 未料到她这般痛快的教书先生一怔,随即颇为自傲的挺起胸膛,“看来娘子对我甚为满意!” 脆桃真是佩服顾姓教书先生的莫名自信,忙扯了扯喻知微袖子,“娘子当真看上他了?” 第一百零九章 猪玉在前 喻知微竟然同意带只见一面的相亲对象回家见家长,脆桃觉得太过操之过急! “娘子,就算你对他颇有好感,也该先回去同老爷商量后再定,怎能如此草率?” 脆桃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家娘子向来“谋定后动”,绝非冲动草率之人! 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果不其然,不待她追问,喻知微就压低声音对她道:“放心,他明日去不了咱家,一会儿有好戏看!” 她话音未落,行在前面正准备下楼梯的教书先生就突然“哎呦”一声,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伤了腿。 酒楼门口,脆桃看着被人抬走的教书先生,啧啧两声,“娘子,别人说你克夫,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喻知微笑拧脆桃一把,然后扭头对门后方道:“出来吧!” 喻知微身侧空空如也,没看到人的脆桃正诧异喻知微为何对着空气说话,就见十五不知从何处闪出。 “喻娘子非习武之人,能发现我,真是不简单。” 喻知微有见微知著之能,发现有人盯梢,不难。 更何况,盯梢之人又不老实,屡屡出手,破绽百出。 “你为何屡次破坏我相亲,伤那三人?” 什么,那三人不是自己倒霉,也不是受她家娘子方克,而是被眼前这家伙所伤,就为破坏她家娘子嫁人,脆桃还算聪明的小脑袋瓜,一息间,转了八百个圈儿。 果然,都护大人放不下她家娘子。那为何爽约,不来相见? 十五抱膀,“我救你脱离苦海,你该感激我,而不是质问我。” “哦”,喻知微拉长音,“那请展开说说。” “第一个与你相亲之人,打老婆;第二个他在药铺抓药,治不举;第三个与他自家嫂子不清不楚。” 看似温柔体贴的裁缝铺小掌柜,却是个会对女子使用暴力的混蛋;身体强壮犹如铁塔的粗犷镖头,却是个银样镴枪头;而教书育人的先生,道貌岸然的身陷不伦桃色。还真真儿应了那句俗语,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十五说完,见喻知微不出声,“娘子是失望相亲之人皆表里不一,还是失望吾非受我家爷之命来破坏你相亲?” 李熠那厮,太过阴晴不定,喻知微弄不懂他的真实想法,但她确实误以为十五乃受李熠指使破坏她相亲。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我与都护,萍水相逢,无甚交情,怎会有此妄念奢想。我只是在想,确实该感谢你令我远离苦海!” “呵呵”,十五哂笑,“其实不必我出手,喻娘子也不会看上那些人。毕竟有我家爷珠玉在前,谁还会看上那些歪瓜裂枣。” 十五的拍马屁登峰造极,脆桃佩服。 “也未必所有人,都懂得欣赏‘猪’玉。譬如我,即不懂猪,也不懂玉。” 喻知微说猪时,语气刻意加重。 十五不傻,一下子就听出她话中讥诮。 竟然有人敢骂她家爷是猪,真是不知猪是怎么死的! “你个瞎眼的,根本不知我家爷对你有多好,为你付出了多少。你要知道,一定会感动得哭上三天三夜不停歇”,实在气不过的十五,为李熠抱不平。 但唯恐一怒之下多言说漏嘴,他气呼呼拂袖而去。 临行前,他还不忘叫嚣一句,“日后待你知道真相,一定哭着求着嫁给我家爷!” 喻知微聪慧,从十五口中不难得知,先前她乔装入国公府查案时,李熠在暗中背着她做了不少有利于她的事情。 但又如何! 案件已了,事已翻篇! 他也爽约,那她也不会再追究前尘! 她现在,只担心,三次相亲失败,媒婆定会觉得她克夫丧门星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还有,以他爹能耐,恐怕已发现十五在暗中捣鬼,到时该如何解释自己同李熠的关系? 她爹,可不好糊弄! 只求在感情方面也缺根筋的老爹,不会多想! “喻娘子。” 正迈步离开酒楼的喻知微,突然听到呼唤,还未转身,去而复返的十五已将某样东西,塞进她怀中。 “爷为救你,蹀躞带被砍坏。府中没有女子,你来帮忙修好,以报我家爷救你之恩。” 他说完,不管喻知微是何反应。一闪身,不见踪影。 手中握着沉甸甸蹀躞带的喻知微,瞄一眼旁边的墙角,勾起嘴角,“纯金的,应该值不少钱。” 躲在墙角的十五腿一软,险些跌倒。 这女人,该不会想把东西卖了吧? 李熠缓步从十五身后转出,他展开折扇,轻笑。 她知道他在,故意说给他听。 嘴硬又调皮的小丫头,真是招人喜欢! 就是报复心太强,他只是爽约没来见她,她便跑去相亲气他。 还好,都是些上不得抬面的狗东西! 也庆幸十五比他先出手,否则那些肖想她的垃圾,现在不会还囫囵个完整活着! 微微,再等等! 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就能再见你了! 喻知微是知道李熠躲在一旁,也是真心想卖掉蹀躞带! 她回到府上,将蹀躞带放在桌上,盯着发呆。 他不来见她,又这般勾着她,为何? 不可能是嫌她出身低,他不是那般庸俗之人。 等等,他在她心中形象,是不是过于高大了? 干嘛想他! 她放空大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蹀躞带。 他腰身细,蹀躞带比阿爹的短上一节,但华丽得很,精致牛皮,纯金铆钉,就连缝线都掺了银丝。 若是哪日李熠身文分文,流落街头,只要系着这条蹀躞带就饿不死。 恍惚间,她想起那日在马车上,给他上药,他的腰,又细又结实,没有一丝赘肉! 等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在脑海中即将出现香艳画面之前,掐断思绪。 “微微,你可在屋内?” 门外响起喻城泰的询问,喻知微忙将蹀躞带丢到床上,拉下帷幔遮住,转身开门,将人迎进屋内。 “阿爹,你找我有事?” 她收敛心神情绪,为坐下的喻城泰倒茶。 喻城泰未接茶水,面色有些难看,“晋国公府请你我父女二人,明日到府做客。你若不想去,我便推了。” 数月前,喻城泰无意间救下晋国公李国辅,导致后续发生一系列事情,令喻知微险些丢掉一条命。 以国公府对喻知微的所作所为,喻城泰没提刀上门讨要说法,已是大度! 喻城泰心中,已同国公府斩断所有情分,并不愿女儿再踏国公府大门,但尊重闺女自己意见。 喻知微与国公府的一番纠葛,仿佛过完半辈子! 如若可以,余生她不愿再与国公府有任何牵扯! 不过,有些情,该断了;有些债,该清了! 第一百一十章 清理旧账 翌日,清晨。 喻知微要去赴国公府之约,脆桃将她按在铜镜前盛装打扮,想要以美貌震慑国公府,让其等肠子都悔青! 喻知微对于脆桃可爱的小心思儿,一贯直接当场掐灭。 但这一回,她听从脆桃建议,画了一个十分明艳的妆容,又穿了一件红橘两色的间裙,浑身散发一股潮气蓬勃又内敛沉稳,回味悠长的气质。 喻知微自己十分满意,起身往外走,目光不知为何,落在硬塌角落处的蹀躞带上。 国公府的一切,今日便会彻底落幕,她同李熠,也该彻底断了牵扯。 今日回来,她便修好蹀躞带,还他恩情,一笔勾销! “二妹。” 门口敲门未听到应声的喻明彦,看到喻知微站在外室发呆,出声轻唤。 喻知微见他一大早来,便知是有事,“兄长可是要劝我莫去国公府?” 喻明彦一向知晓自己这个堂妹聪慧,但还是被她的料事如神折服,“二妹。我昨日荣升翰林侍读,皇室成员也得唤我一声先生。你若不愿去国公府,我出面帮你拒了,不必勉强自己。” 昨日,万寿节! 宴上敬献贺寿文章的喻明彦,大放异彩! 前些时候,景泰帝于清明祭祖时发癫,后在东郊御马场出丑又受伤,引人猜测是祖宗不满,对他施以惩戒。 此番经过贺寿文的一番歌功颂德,压在景泰帝头顶的阴霾一扫而光。 龙颜大悦,喻明彦被破例提升,成为开朝以来荣升最快的寒门。 如今,喻城泰在朝堂之上,已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过两日,待消息彻底传开,恐到喻家大房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 而等再过些时日,人们便会盯上喻城泰的两个妹妹。 尤其是容貌堪称京城第一的喻知微,亲事必然水涨船高。即便是国公府这样的门楣,再匹配,也是不辱没。 喻知微早料想以自己堂兄之才华,扶摇直上,不成问题。 只是未想到,竟会晋升如此之快,不免有些担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阿兄,此时你应行事低调,闭门谢客为好!” 喻明彦感动堂妹为他计深远,笑着摸摸她脑袋,“你这般聪慧和心性,若是男儿,于朝堂之上,前途必然高过我。你放心,翰林不涉党争,我又出身寒门,背后无有势力依靠,那些有所图之人只会拉拢,不会打压。” 朝堂党争,波云诡谲,瞬息万变,喻知微一个局外人,自然没有喻明彦看得清。 她点头,相信堂兄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也让他不必为她忧心。 见她主意已定,喻明彦不再相劝,“去同国公府彻底了结也好。不过你要记得,不必害怕,也不必委屈自己,有堂兄给你撑腰。” 喻知微笑了,“阿兄不必担心。有阿爹在,他不会让我吃亏。” “有二叔在,我才担心。阿妹可得让二叔控制好脾气,莫要拆了国公府!” “明彦小子,你说让谁控制脾气?” 来接喻知微的喻城泰,恰巧听到此话,故作黑脸恐吓。 喻明彦笑着朝喻城泰见礼,“二叔,我升任翰林侍读,今晚在府中设宴庆贺,还望二叔一定大驾光临。” “哈哈哈,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咱们喻家定属你最有出息。好好好,今晚二叔就来领教一番你的酒力!” “好,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喻明彦在站喻家门口,目送载着叔父、堂妹及脆桃的小马车,暗自祈祷国公府那边不会为难,一切顺利,彻底斩断两府孽缘! 然他不会想到,国公府不仅不会为难喻知微,还兴师动众,举全府老幼,于府门口,迎接喻家父女三人一行。 脆桃搀扶喻知微下马车时,被国公府的阵仗给吓到了,下巴都快砸在脚面上。 喻知微也略感惊讶,觉得国公府此番动作不简单,不动声色随她爹同国公府众人见礼。 晋国公豪迈的揽住喻城泰,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王氏想上前同喻知微说话,但踌躇间,被二房夫人余氏抢先。 这是喻知微第一回同余氏打交道,其为人与古板严肃的王氏性子截然不同,能言善道,长袖善舞,说出口的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在夸人。 国公府宴请大小两位恩人,早早预备好筵席,喻家父女一入府,就被引入正堂落座,就连脆桃都有席位。 酒席之上,男子推杯换盏,女子笑容晏晏,宾主尽欢。仿佛喻知微之前同国公府发生的所有龃龉纠葛,皆是黄粱大梦一场,并非真实存在。 喻知微胃口很好,吃了不少,这是她身为拯救国公府的恩人,应得的。 一顿饭,在其乐融融中结束。 下人撤下残羹,换上茶和点心。 鼻子喝得发红的晋国公,看向王氏,“大房家的,你不是有事要宣布。” 王氏闻言,在所有人注视中起身,行到喻知微身前,拉起她的手,“好孩子,从前我错信奸人,对你多有苛待,望你能原谅则个。为弥补对你亏欠,我愿收你为义女,从今往后,你就是国公府的娘子,成婚时,从国公府风光出嫁,我还会给你准备丰厚嫁妆。” 王氏一脸愧疚说完,姜嬷嬷也上前赔罪,“喻娘子,先前我对你多有误会,伤害到娘子,还望你宽恕我年老糊涂,猪油蒙心,莫做计较。日后,我对你如同府上主子一般,绝不再敢冒犯。” 今日答谢宴目的其二,就是给喻知微道歉。 提前得到警告的李鸣同李恽也上前,心有不甘,但面上赔笑的致歉,“知微妹妹,之前多有唐突,冒犯了你,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同我们一般计较。你放心,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们一定拿你当亲妹妹相待,好好疼惜。” 这话说得有几分真心,不得而知,但李鸣和李恽态度摆得十足真心。 “是啊喻娘子,以后你就是国公府的娘子,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们一定会好好待你!” 国公府两房一众,纷纷开口。 他们每个人面上都亲切笑着,仿佛喻知微成为王氏义女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毕竟,王氏乃国公府当家主母,出身五姓七望,京中世家名门夫人贵女,皆欲与之交好。喻知微这个平民,能够成为王氏的干女儿,成为国公府的娘子,简直就是天大的荣幸。就像当初,她同李贤定亲一样,都是麻雀飞上枝头成凤凰! 喻知微环视堂中众人,每个人都好像带上笑容面具,分不出真心假意,看得人仿佛置身于戏台之上,周围之人无论是青脸、白脸、白脸、黑脸,各个笑脸相待,但不知下面藏着是怎样的青面獠牙? “哈哈哈”,喻知微,突然笑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脆桃同喻城泰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喻知微一旦这般笑,必然有人要生死难料了! “你笑什么”,等着喻知微回话的李鸣,见她突然莫名其妙发笑,面色有些不好看。 喻知微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面上一寒,“我笑,帐还未清,就想同我一笑泯恩仇,国公府好大的脸!”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国公府众人知喻知微心有怨气,但她已平静用过餐,不是代表放下旧怨,这怎地突然发作? “喻知微,你是不是疯了?” 李鸣从未想过,有人胆敢当着国公府这么多人的面,辱骂国公府。尤其还是一个平民贱人,竟敢折辱国公府的颜面,气得他脸都绿了。 “我没疯,而是你们国公府,快败了”,喻知微面覆寒霜,双目如电,扫过王氏等人,最后落在老晋国公身上,“晋国公教孙无方,枉称京城第一名门。” “喻知微,你住口。” 李鸣等人快炸了,齐声呵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欠三条命 “砰。” 喻知微猛地一甩手,摔碎一个茶盏,碎裂声与她愤怒声同起,“我阿爹救国公爷一命,我救阖府上下,一顿饭,你们欠的恩情算是还清了。但,我与李贤定亲,他听信外界传闻,嫌我粗鄙貌丑,哄骗我入府,要给我硬灌下五十散,然后把我同脆桃丢到大业坊乞丐窝,引诱一众乞丐来轮番糟蹋我二人。若非有人暗中相助,我已是人尽可夫的一个疯子;还有,择婿宴上,国公府一众郎君嫌我出身低,言语多番羞辱,李恽还假借酒醉,占我便宜,李鸣更是直接胁迫我成为他的玩物,否则就让我走不出国公府。若非我机智,诱他落水,我那日恐无法囫囵个行出国公府大门;最不能令我原谅的事,阿钰走了,我悲痛欲绝,想要见他最后一面,可王氏同姜嬷嬷等人,将我堵在门外,不停殴打辱骂,直至我昏厥,然后便强行要给我喂下砒霜,将我毒杀。所幸,被我堂兄所救。然,王氏见我不死,又将我诓骗入府,伙同白氏栽赃,要将我打杀。” 喻知微说到这里,已是满脸泪痕,双眼赤红,她目光锐利又缓慢的扫过国公府每一个人,声如惊雷,“国公府欠我三条命,要怎么还?” 王氏被喻知微所言,震得连连后退。 她身侧的姜嬷嬷,更是身子一晃,恍惚间,好像看到纤弱的喻知微身后,站在一个庞然大物,犹如上古神兽吞天,可以吞下这天地万物。 这丫头,不是克星,而是...... 念头刚起,姜嬷嬷便捂住胸口,颤巍巍指着喻知微,费力张嘴,“她是......她是凤......” 未待说完,姜嬷嬷一口鲜血喷出,摔倒在地。 上前搀扶的小婢女,惊骇发现,姜嬷嬷没了气息,吓得跌坐在地。 “砰”,众人竟惊骇姜嬷嬷骤然离世,脸黑得好似钟馗的喻城泰突然一脚踢飞食案,表达自己的愤怒,又吓众人一跳。 喻城泰只知喻知微同国公府因为亲事闹得不愉快,不曾想,自己闺女竟然三番两次险些被谋害掉一条小命! 同样不知晓喻知微在国公府遭遇的晋国公,震惊不已,身子不住发抖。 李显宗同李显振也是同样震惊不已,不曾想喻知微竟与国公府有这般多龃龉,她竟还不计前嫌的救下整个国公府,都觉胸口似堵着什么东西,一口气不上不上,难受得紧儿。 李鸣被当众揭露真面目,恨不得上去给喻知微一脚,“喻知微,你别仗着救过吾等性命,就信口开河诬陷人。我知道,你对国公府有怨气,但如此诋毁国公府名声实在过分。你赶紧跪下,给我祖父和父亲磕头赔罪,否则,我要你好看”,他说着,便撸胳膊挽袖子,要对喻知微动手。 “砰”,喻城泰又踢翻一张食案,“我看,谁敢。” “喻城泰,别以为你救过我祖父的命,就可以在国公府撒野。” 李鸣见祖父等长辈碍于情面不言语,觉得自己有义务处理此事,耍起威风,并还给李恽递眼色。 李恽立马跟着对喻家父女发难,“你们这些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的贱民,跑到国公府吃一顿好的还不识好歹,辱骂国公府,真是给脸不要脸。” 经二人这样一闹,一些人高高在上,不容贱民挑衅的尊严开始作祟,全都不善的看向喻知微。 “你们给我滚,不滚就等着被我打得爬出去”,拉开架势的李鸣,动手推搡喻知微。 喻城泰一下子握起沙包大的拳头,但还未等他出手,就听“啪”的一声。 晋国公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鞭子,如长蛇般抽在李鸣肩上,登时扬起一串血花。 “啊!” 李鸣发出一声惨叫,所有人全都吓得缩脖。 一把年纪还老当益壮晋国公,虎目圆睁,爆喝一声,“都给我跪下。” 他底气十足,声若洪钟,国公府一众吓得心肝俱颤,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我堂堂国公府,竟养出毒杀未婚妻的狗东西,不赶出府去,还留着发烂发臭不成?” 晋国公大发雷霆之威,跪在地上的李显宗闻言,忙一边擦汗,一边解释道:“爹。儿不知那狗东西所犯之事。现在就叫人将李贤那蠢货逐出家门。” “老爷,你不能赶走贤儿。他已经疯了,被关在院子里,永远不会再出来惊扰别人,求你,别将他赶出府。他若是被赶出去,一定活不了了!” 黄氏听到喻知微翻旧账的那一刻,就知道,大事不妙! 但未想到,她的夫君,贤儿阿爹,竟冷酷无情的要将自己生病的亲生骨肉赶出府去自生自灭。 李显宗一把甩开黄氏,“那你就陪他一起出府,照顾他。” 当年黄氏爬李显宗的床,李显宗还十分高兴自己魅力大,但在纳黄氏为妾后,夫人王氏气恼他睡她婢女,夫妻感情彻底不睦,不免有些后悔。 不过出身卑贱的黄氏,比府中所有妾室都能放得下身段,很会哄他开心,便也多疼爱一些。 可就是他这般宠爱的妾室,教出的孩儿竟然毒害自己未婚妻不成,还将人丢去乞丐窝让人玷污,真是歹毒至极。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他的老脸还往哪儿放! 果然卑贱的人,生出来的也是下贱的种! 本还想求喻知微的黄氏,听到自己也要被赶出府,吓得闭上嘴,乖乖跪好。 她只有留在府上,才有钱资助被赶出府的儿子。若她也一同被赶出去,他们娘俩都得饿死。 “还有你”,晋国公又狠狠抽李鸣一鞭子,“书都得到狗肚子里去了。礼义廉耻,一点不懂,倒是学了一肚子的鸡鸣狗盗,坑蒙拐骗。看我今个儿不打死你。” 晋国公嘴上只怒骂李鸣,但手中鞭子横扫一大片,李恽等几个孙儿,也都没跑了,全都被抽得皮开肉绽。 霎时间,满屋子响起一片哀嚎! “喻家娘子,你快帮我们求求情”,抱头缩在地上的李恽,突然抓住喻知微的脚腕。 喻知微垂眸,睥睨蝼蚁般瞥他一眼,便收回眼神,免得赃了眼睛。 她这人,有仇加倍奉还! 就让这满堂的哀嚎声,飞久一点儿! 堂中的哭嚎,持续很久,直到国公爷甩不动鞭子。 没有出手机会的喻城泰,吐出心中郁气,鼻孔朝天的对国公府众人用力“哼”一声,然后抓住喻知微手腕,“闺女,气顺了,咱们走。” “喻娘子”,李显振出声唤住喻知微,“吾替吾儿与夫人,向你致歉。” “歉意我受了,但不原谅。” 李显宗未料到自己都低三下四,喻知微竟还是这般不给面色,面色不禁难看两分,“喻家丫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班性子,恐真要应了外界传言,方克姻缘。” “我女儿的姻缘,不劳你费心。就算嫁不出去,我也能养她一辈子。” 喻城泰鼻孔冲着李显宗喷火,语气同吃了枪药一般。 “不识好歹”,李显宗愤然甩袖。 喻知微,又笑了! “你娶个人尽可夫的娼妓,害死自己儿子,真是天大的好姻缘!” 喻知微嘴巴淬了毒,一口血险些喷出来的李显宗捂着胸口,“你说什么,什么娼妓?” 白氏的底细,是都护府查出来的。 初一告诉喻知微时,脆桃也在场。 脆桃恼白氏多次算计喻知微,学喻城泰用鼻孔对着李显宗,哼道:“有本事,自己查去。”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你说,你给我们说清楚。” 王氏又露出狠厉模样,与刚才要收喻知微当义女时完全不同。 喻知微凉凉瞥她一眼,“阿钰若不是你所出,若不是国公府郎君,他现在应该活得好好的。” “他是我儿子!钰儿永远是我儿子。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是我王熙枝的儿子”,连声嘶吼的王氏,状态十分不对劲,似陷入疯癫。 “阿钰不会后悔自己出身,我只是,可怜他!” 喻知微丢下一句,随父亲,带着脆桃,昂首阔步,行出国公府。 朱红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似有丝丝缕缕的细线在大门被关上的一刻,彻底斩断。 喻知微拂袖而去,将整个国公府,包括已逝的李钰,全都丢在身后。 从今往后,她与国公府这三个字,不会再有相交! 第一百一十二章 悠闲逛街 蝉始鸣,半夏生。 夏至这一日,白昼最长! 窝在家中的喻知微,一边摇着绣花鸟团扇扇风,一边喝绿豆汤解暑。 待绿豆汤喝完,她百无聊赖的翻着《孟子》,这是她最近十分钟爱的一本书。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她吝啬爱人,也不奢求别人爱她。 但婚姻之大事,此一生,注定逃不过。 她爹在国公府,曾大放厥词,言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养活她一辈子。 结果回家没两日,她爹便言,她心中郁气应已消,该将亲事提上日程。 她可怕了相亲的那些歪瓜裂枣,坚决反对相亲。 她爹竟一反常态的表示相亲没创意,过两日,她堂兄喻明彦会在家举办诗会,同最近结交的三五好友以诗会友。那些都是文采斐然,人品优秀的青年才俊,与国公府那些纨绔不同,前途无量。到时候,他会带着她偷偷扒墙根偷看,随便挑。 父亲带着女儿爬墙头偷看男子,这是什么馊主意! 气得喻知微想要给她奶奶上柱香,问问她老人家到底怎么会生出她爹这种儿子! 喻知微本以为,她爹只是一时兴起,随便同她说说,结果当晚堂兄喻明彦就来找她。说诗会当日,她可以参加。 喻明彦言喻知微诗做得不错,而参加诗会的都是他至交,她可以放心大胆赴会,不必有所顾忌。 好好的以诗会友,变成她的相亲大会,她怎可能欣然同往。 只是,她爹和堂兄态度坚决,喻知微不禁犯难,思考该如何应对两日后的诗会? “娘子,娘子”,永远似个爆竹的脆桃,蹿跳进屋,气都未喘匀,就迫不及待道:“听说王氏疯了,崔老夫人突然回光返照,身体一下子硬朗起来,现在由她主持国公府大局。” 自从那日,喻知微同国公府清账之后,脑中便再未出现国公府这三个字儿。 倒是脆桃,一有空闲,就去街上听有关国公府的八卦传闻,回来后就兴致勃勃的讲给她听,不听也得听! 王氏疯了,不稀奇。 她性子狠厉又隐忍,从老公睡自己婢子到交好姐妹毒杀她儿子,这嫁入国公府的二十多年间,经历的所有事,皆如一根根稻草压在她身上。 而喻知微,成了压垮王氏的最后一根稻草! 脆桃一想起李钰去世那日,王氏伙同姜嬷嬷要毒杀喻知微,就觉得王氏疯了都算便宜! 不过她十分好奇,久病缠身的崔老夫人,怎地突然康健起来,“娘子,你说崔老夫人该不会是回光返照,活不了两日了?” “脆桃,若日后你有了儿媳,记得也要早早放权给儿媳管家,你这样才能少操心,身心舒畅硬朗,活到百岁。” 脆桃跟喻知微久了,听话听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娘子是说,崔老夫人先前一直在装病躲懒?” “安静清闲的享清福不好吗?” “真是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脆桃啧啧赞叹,随即又笑着拔高嗓门,“那娘子一定不知道,国公府那些郎君现在过得如何了?” “像是是被晋国公关在府上教育。” “娘子你是神算子吗”,脆桃惊叹,“听说国公府孙辈无论男女,皆被勒令禁止出府,白日里由晋国公带着学‘仁善治国’之礼,夜里由崔老夫人领着抄写佛经静心。为了让他们痛改前非,晋国公还让他们穿粗布麻衣,结果一个个细嫩肉皮的都被磨破;还吃糠咽菜不给吃肉,养得是各个面黄肌瘦还拉肚子。真是大快人心!”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但可惜,国公府是大厦将倾,颓败已成! 晋国公此时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令所有人孙儿推上正途,恐要白费力气! “世家贵族盛极必衰,但有根基在,很快便会复又兴起。国公府孙儿这一辈,没了阿钰,等晋国公及两个儿子不在,必然败落。能否东山再起,就看祖宗保佑,最起码,也是三四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喻知微分析完,对脆桃道:“莫再理会国公府的消息了。” 脆桃点头,“想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以后不会好奇了。” 国公府,在脆桃这里,也彻底翻篇了! “今日,怎不见阿爹?” 喻城泰休沐却不见踪影,喻知微担心她爹又去同堂兄商量让她诗会选婿的事情。 一想到这事儿,她就头疼,捏了捏额角! “知微,走,跟爹逛街去!” 说曹操,喻城泰就风风火火的闯进门。 一看到喻城泰,喻知微的头更疼了,她往胡床内缩了缩,摇起团扇,懒洋洋回道:“天热,一走一身汗,我不......” 拒绝的话还未说完,她就被喻城泰一把扯下胡床。 “你这头上太素了,跟爹走,爹给你簪子去。” 什么逛街,什么簪子,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喻城泰的目的,是希望过两日诗会上,那几位女婿候选在看到他闺女时,皆是惊鸿一瞥,便非卿不娶! 所以,必须得让喻知微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可以! 喻知微就是她爹肚子里的蛔虫,知他用意,但没有拒绝的权利。 东市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人如流水马如龙。 喻城泰一下马车便兴高采烈对喻知微道:“今个儿你尽管买买买,你老爹我付钱。若是想买的物什东市没有,咱们再去西市。” 阳光下,拍着胸膛满是宠溺的喻城泰,魁梧伟岸,笑容慈爱,像是为青草同小动物遮风避雨的葱郁大树。 恍惚间,喻知微回到从前。 那时他爹也是这样陪同母亲和她一起逛街,为她们购物付款提东西,还买好吃的投喂。 望着喻城泰,喻知微的眼眶微微泛红,鼻子有些发酸。 娘亲不在了,但所幸,她还有阿爹。 珍惜眼前人! 她也该放下对阿爹的埋怨,好好珍惜同阿爹在一起的时光,毕竟他爹公务繁忙不常见,下一次还能一起逛街,不知会是何年何月。 且不知何时,她便会嫁人,到时再想见阿爹一面,都很难了! “阿爹今日的钱袋子,要大出血了”,喻知微笑着挽住喻城泰的手臂。 许久未见女儿撒娇的喻城泰,有些受宠若惊! 他夫人去世的那一日,他爱笑爱撒娇的女儿一息间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姑娘。 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未再见她露出天真烂漫的模样。 如今情景,恍如隔世! “你尽管放心大胆买,不够钱,就拿你爹我抵债,我可以刷盘子”,喻城泰声音洪亮的说笑,还对脆桃道:“小丫头,你也是,相中什么就买,千万别客气。毕竟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听到自己也有份儿,脆桃立马兴奋挽住喻城泰另一条手臂,朝前方挥手做驱赶状,“通通闪开,财神爷驾到。” “哈哈哈”,喻城泰被逗得大笑。 喻知微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也好极了。 三人于宽阔的街道,随人流四处闲逛,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面上挂着经久不衰的笑容,仿若丛林草地上三只快乐的小鸟。 喻城泰逐渐干瘪的钱包,几乎都用来买吃食,三人午饭都不用吃了。 日头快到正中,三人已逛到东市中间,突然发现人流诡异的向西而去。 脆桃好奇垫脚眺望,可惜她个头矮,只看到一众后脑勺。 东市西门外是平康坊,喻城泰和喻知微同时意识到不对劲儿。 父女二人驻足,蹙眉凝视远方的表情动作一模一样,就连侧身的角度都相似。 “去看看吧!” 喻城泰同喻知微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 三人随人流,出东市东门,就看到宽阔的长街上,挤满人。 围在外面的人,好奇发生何事,削尖脑袋往内挤,包括喻知微三人。 用高大身躯开路的喻城泰,三番两次险些挤倒人,他都声音洪亮的致歉。被挤的人看到他魁伟严肃的模样,立马将喝骂的话咽回去。 有喻城泰开路,三人很快挤倒前方。 待看清发生何事时,脆桃立马后悔又害怕的缩到喻知微身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肚能容 京城坊与坊中间的道路两侧,都有排水沟。 平康坊一侧的排水沟内,一女子,被人斩断四肢,丢弃在水沟内。 周围围观的百姓面色皆十分难看,还有小孩子被吓哭了! 喻知微仔细打量女子尸体,看衣着,像是平康坊的妓子。 而喻城泰,早已掏出捕头令牌,上前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命人去衙门报官。 什么人,手段竟如此残忍? 喻城泰与喻知微父女二人,再次不约而同陷入沉思? “别看。” 突然有人,从背后,用手遮住喻知微的眼睛。 熟悉的柑橘香气,冲破人群散发的汗臭,撞在喻知微的鼻端。 她没有回头,声音淡淡,“我非小孩子,不怕这种血腥场面!” “你是女孩子!” 李熠声音,柔得好似春雨,淋在人心田! “我也可以是男的。” 喻知微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身后响起李熠低低的笑声,她的心,不禁软了一分。 但李熠,不该长嘴! “今日见你逛街十分开心,你是放下他了?”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喻知微面上一暗。 国公府连同李钰,已是过去。 但曾真心欢喜一个人,怎能说放下,就能轻易放下。 她握住挡在眼前的手,用力下拉,“是你该放下了。” 她这话,听上去像是一语双关,他心脏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牵住她的手。 她挣扎,他不肯松开。 周围都是人,她若动作太大,恐引人注意,只能压低声音,“发生杀人案,都护大人不上前查案,待在这里作甚?” 他在追媳妇儿! “有英明神武的岳父大人在,不用我登场。” 李熠说出这不要脸的话时,有差役到场,人群发生拥挤喧闹,喻知微一时没听清,疑惑蹙眉,“你说谁家老母猪高产?” “我说要留在这里陪你。” “你要给谁赔礼?” “你是没长耳朵的鲤鱼吗?” “你为何又提李钰?” 人群喧闹,喻知微同李熠鸡同鸭讲。 且喻知微误以为李熠来找她,是李钰之案还未结束,不禁腹诽:毒杀案是九连环吗?一环扣一环,解开一环还有一环,破解个没完没了! 她心中涌出疑惑,但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转身要带李熠去安静的地方说话,人群突然一阵骚动。 被夹在中间的李熠同喻知微,一下子被挤到一块儿,彼此紧紧贴在一起。 李熠嘴角,疯狂上扬,压都压不下。 他双臂,紧紧搂着她。 他这是护她不被别人挤到,绝非私心占便宜! 喻知微贴在李熠结实胸膛上,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自己脚尖儿。因为她又想起,被拐那日她咬他脖子的事情。 她的清白,算是被自己毁得透透的! “咱们走,离开这里!” 京兆府似乎也来人了,动静闹得很大,人群挤来挤去,恐发生踩踏危险,李熠护着喻知微挤出人群外,然后牵着她的手转入一侧幽暗甬道。 因行得急,喻知微有些气喘,面颊泛红,额上渗出一层细汗,衣服上的熏香因体温上升散发出浓郁香气。 待她喘匀,抬头便见李熠含笑望着她,眼波如水,沁人心脾。 见他还牵着自己的手,她忙抽回。只是袖下的手,莫名有些火辣辣的。 “这个给你”,他突然又抓起她的手,将一物,放在她掌心。 是一支簪子! 螺钿镶嵌,点缀珍珠,十分有意趣! 先前喻知微同父亲逛街时,曾在首饰铺试戴过这枚簪子,拉金丝、嵌珍珠价钱昂贵,她没舍得买。 不愧是用黄金装饰屋子的都护,出手就是阔绰。 “无功不受禄,多谢美意。” 她婉拒,递还给他。 “你不喜欢吗?” “喜欢不一定就得拥有。” “我喜欢的,就要得到。” 他一语双关,她挑眉,“发生命案,都护大人不去关注,就不怕被人骂是尸位素餐?” “工作再忙,也得娶媳妇。” 他嘟囔一句,她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抢走你两支簪子,还你一支,还欠你一支”,他将簪子插在她头上,凝眸称赞,“真美!” 她有些晃神,他笑了,指指簪子,“我说簪子漂亮,我眼光不错!” 她窘迫,抬手欲拔下簪子,被他在头顶扼住手腕。 “人更美!” 他抓着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抵在墙上,猛然凑近,“微微,这么多日,你一点儿都不想我吗?” “不想。” 她答得干脆,别开脸,不看他。 他捏她下巴,板过她的脸,与她对视,“因为我爽约,答应来看你却没来,你生气了?” “不在意,又为何会生气?” 她用力抽回自己手臂,又别开脸,不看他。 他刮她鼻子一下,“嘴硬的小东西!” 喻知微感觉鼻尖好似着火,猛地将他推远,冷下脸,“你找我,就是为了耍流氓?” “我说了,我想你了。” “正经点儿说话。” “先前,我被一些事绊住脚,不能来看你,现在问题解决了。” 五皇子李承颉遣人截杀喻知微,试探喻知微在李熠心中地位。 李熠担心喻知微安危,不敢来见她。 昨日,太子连同一些大臣为五皇子求情,被关宗正寺近半月的李承颉被放出。 李承颉一回到府上,就看到书房桌上放着宝庆人头,吓得跌坐在地。 这是李熠给他的警告! 李熠以冷血无情著称,一般人完全不敢轻易挑衅,五皇子李承颉心生忌惮,但又不甘就这般认输妥协。 他在书房中转了好几圈,最后觉得,论狠辣、论手段、论聪慧,他皆不及李熠。如今以他之势,对付李熠,说不定哪天在梦中,项上人头就被取走了。 他父皇面对李熠,也只能像是疯子一般打压折磨,却无法直接干掉,他就更不成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蛰伏,待他的太子哥哥登基,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到时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收拾李熠。 天黑前,李承颉府上管家,亲自带人,抬了一个大箱子进都护府。 箱子里装的是一座大肚弥勒佛,纯金的、实心的,四名彪形大汉抬着都气喘吁吁。 大肚弥勒佛有“大度能容”之意,李承颉这是希望李熠宰相肚里能撑船,容他这一回! 李熠知李承颉不敢再乱来,笑着收下礼物,隔日便来找喻知微。 如今李熠从暗处走到喻知微身前,便毫不保留的把她的危险、他的忌惮,说得一清二楚。 听到自己又被他默默保护一次,喻知微搅着手指头,憋出一句,“平康坊水沟分尸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对天发誓,绝非故意生硬转移话题! 而是她老爹可能会负责这宗案子,她想打探一些消息! 他与她谈情说爱,她和他说分尸案! 李熠的口舌,算是白费了! 算了,自己选的媳妇,虐心虐肝也得宠着! “那案子,有些古怪,你回去让岳父......让你父亲最好不要接手”,一时说顺口,他差点儿没刹住。 这小猫容易炸毛,他得循序渐进,松弛有度才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陌生访客 喻知微对李熠偶尔冒出的一些浑话,逐渐有了免疫,不做计较,只关心案子是否有危险。 “是因手段太过残忍吗?” 李熠点头,“且弃尸于闹市,有威慑之意。这宗案件,不简单!” 喻知微眉头拧成疙瘩,惴惴不安! 她爹那脾气,定不会听劝。 她只祈祷,此案不会落到她爹头上。 “微微,我帮你解决三皇子的威胁,你得请我吃饭。” 李熠突然挟恩图报,喻知微双手在腰前一掸,“你看到了,我没带荷包,身上没钱。” “我有钱,我请你。” 喻知微今日若敢同李熠去酒楼吃饭,明日有人就敢传她已同李熠睡了! 她是得有八百个胆,才敢同李熠传出绯闻! “你屁股,留疤没?” 喻知微突然冒出一句,李熠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他看着眨着一双大眼睛,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小丫头,又爱又恨! 她不想同他吃饭,不找别的理由敬谢不敏,竟然选择戳他伤疤! 他气笑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最后拂袖转身。 但他没走两步,又甩袖转过来,轻敲她满是馊主意的小脑袋瓜一下。 “早晚有一天,你会哭着求我。” 他这话,喻知微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眼神也奇怪,透着一股不怀好意,隐隐还有点儿猥琐。 她挑眉,“哭着求你什么,求你离我远一点儿?” 他声音粘稠又暧昧的回她,“日后,你会知道哭着求我什么”,说着掐她脸蛋一下,飘然而去。 喻知微揉着腮帮子,望着李熠消失方向,“莫名其妙!” 把李熠气走的喻知微,但谨记他的警告,回家立马同父亲说莫要参与平康坊的分尸案。 “那案子,不归我管!” 喻城泰倒是有心想要查案,但此案对京城形象造成恶劣影响,被分到大理寺,连同京兆府一起侦查。 听到父亲不涉此案,喻知微心下轻松,开始思考如何躲避后日的诗会? 翌日,晨起时,她对父亲喻城泰言,“阿爹,我梦见阿娘了,明日想要去庙里进香。” “好。” 喻城泰答应得痛快,喻知微愣住了。 她想要避开明日诗会相亲,寻阿娘当借口,本以为,父亲不会轻易同意。 眼见父亲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峨眉微蹙,“阿爹,你有心事?” “无事。” 喻城泰仍旧答得心不在焉,喻知微隐隐感到不安。 “阿爹,你有什么事情就同我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为你分忧。且就算是儿时,我也是时常帮你拿主意。你若有事,万不可瞒着我。” 娘亲已逝,她觉不愿阿爹有任何闪失。 “我......” 喻城泰刚一张嘴,外面响起敲门声。 “微儿,我今日有客人来,你同脆桃去街上打些好酒回来”,喻城泰将钱袋子塞给女儿。 喻知微点头应好,往外走时,就见脆桃引着一人进来。 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白脸无须,匆匆一眼,喻知微看了个大概,但可以断定,此人她不认识,且头一次来她家。 从前她娘在世时,家有娇妻幼女,多有不便,父亲不会带朋友回家,都是在酒楼呼朋引伴。后来娘亲去世,父亲醉心工作麻痹伤痛,几乎不再与人饮酒。 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家中不曾有父亲朋友登门拜访。 今日父亲在家招待一个陌生人,且还大清早就喝酒,前去打酒途中的喻知微越想越觉奇怪。 她心绪不宁,很快买好酒回转,便见父亲一人独坐堂中。 灰蒙蒙的堂中,魁梧的父亲莫名有些佝偻,她才惊诧发现,父亲鬓边已染霜雪。 印象中,父亲总是健步如飞,声如洪钟,何时已现老态? 她有些后悔,母亲去世后,她对父亲心生埋怨,刻意疏远。 子欲养而亲不待,多么残忍的一句话! “阿爹,客人走了吗?” 喻城泰似被惊到了,抬头见是喻知微,笑了笑,“他有事,先走了。劳烦你白跑一趟。” 喻城泰常年习武,有人靠近,不可能未发现。喻知微可以确定,心事重重的喻城泰一定遇到了烦心事。 “美酒不可辜负,我陪阿爹喝一杯。领教一下阿爹酒量,是否同大伯三叔说得一样,喻家排行第一?” 喻城泰未料到女儿会主动邀他一同喝酒,登下开心起来,“来来来,你若喝倒我,喻家第一酒仙之名就让给你。” “不用阿爹让,我会凭实力拿下。” 拼酒,在喻知微豪言壮语中,拉开序幕。 父女二人,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喻城泰不知道,从前妻子同他小酌怡情时,偷偷隐藏酒量。而喻知微继承了母亲的千杯不倒,很快,喻城泰就舌头大了,喻知微还十分清醒,趁机套话。 “阿爹,你最近在烦恼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是平康坊那个案子,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喻城泰刚正不阿、侠义心肠,且身为捕头,很有使命感,他一旦惦记上某个案子,便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喻知微就完美的继承了他爹这个性子。 可是这宗案子,李熠言碰不得。 “阿爹,大理寺同京兆府能人不少,自能查清此案。你可别觉得,满京城只有你会破案子。” “胡说八道,你阿爹我可不是那种恃才傲物,刚愎自负,门缝里看人......咳咳,不是那种自以为是、自命不凡之人。” 喻城泰开始满口酸腐的甩词儿,说明他真的醉了。 “阿爹,今日来的客人,是你的朋友吗?” 喻知微继续打探,可是喻城泰即便酒醉意识不清,但口风仍旧很严。 “一面之交,算不上朋友,你不必在意。好了,我醉了,回去睡个午觉。” 他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喻知微要搀扶送他,他摆手表示不用。 望着老父亲的背影,喻知微想起儿时同父亲玩“骑大马”游戏。 那时她骑在父亲的肩头上,感觉仿佛坐在山巅之上,距离地面好高好高,似摔下去便会粉身碎骨,是又喜欢又害怕。 如今她视线已同父亲肩头持平,赫然惊觉,自己心中巍峨如山,永远屹立不倒的父亲,也只不过是个上了年岁的小老头。 心情沉闷,她独坐一人饮酒。 那日从国公府回来后,她大脑放空了好几日,什么都不思考。 但不知何处,脑中出现一团麻,是她发现了一些事情,堆在一起,想要理清,却完全没有头绪。 这令她心情烦闷又不安,便弃酒杯于桌,回房抚琴。 琴声悠悠,但心绪难平! “啪”的一声,琴弦突然断了。 一滴血珠子,落在琴上。 她盯着血口子出神,直到脆桃入内发现,为她处理伤口。 “脆桃,明日咱们去庙里拜一拜吧!” “娘子想夫人了?” “吾心难安,想要去静一静!” “好,明日我早早唤娘子起床。” 翌日,天还未亮,爱懒床的喻知微便起了,唤醒睡眼惺忪的脆桃。 “娘子,有些过早了”,脆桃揉着眼睛,连连打着哈欠! “敬佛上香,起早才有诚心。” 喻知微昨夜并未熟睡,便起得早,且也担心老爹阻拦,想早些出门。 没想到,她爹比她出去的还早,没看到人。 非初一十五上香日,人很少。 山道上,喻知微踩着望不到头的石阶道,嗅着草木芬芳,在脆桃比麻雀还吵的叽喳声中,上到半山腰的寺庙。 浓烈的香烛味儿,令人发晕的头脑瞬间清醒。 最近心绪难平的喻知微,难得诚心的跪在大殿中,为父亲、大伯和三叔一家,还有脆桃祈求平安顺遂,身体健康。 “佛祖,请保佑我家娘子嫁给全天下最好的郎君!” 脆桃的许愿,十分光明磊落的大声说出来。 喻知微被她逗笑,伸手爱怜的摸摸脆桃小脑袋,“那要委屈你了,只能嫁给第二好的郎君。” “娘子,你说什么”,帮喻知微求姻缘时坦荡的脆桃,到了自己身上,不禁害羞起来。 “好了。不过是求个心安,一切理应顺其自然,咱们下山吧!” “好,我扶娘子起来”,脆桃扶着喻知微往殿外走,眼珠子忽的一转,“娘子,其实你有所不知,都护大人他对你......” 迈过门槛的脆桃一抬头,就看到李熠迎面走来,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果然不能背后议论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亲出事 “微微。” 气喘的李熠,三两步行到喻知微身前,速度之快,仿佛是用飞的。 喻知微纳闷李熠怎会在此,“都护大人也来进香?” “我是来找你的,快跟我走”,李熠一把抓住喻知微的手。 “你做什么,快松开我”,大庭广众,周围还有香客,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喻知微忙甩开李熠。 “微微,你父亲出事了,咱们快下山。” 喻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我爹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情?” “你先跟我回城,回城就知道了。” “不行,你先告诉我。”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咱们先回城”,李熠一边说,一边牵着喻知微的手下石阶。 阶梯抖,喻知微心急脚步凌乱,没走下多远,就一下子摔倒,险些滚下石阶梯。 “微微,你摔倒哪里了,可有受伤?” 李熠吓坏了,声音都变调了! “我没事,咱们......” 喻知微刚站起身,就嘶的一声。 她脚扭了,疼得额头渗出细汗,李熠见了,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 “李熠,山路难行,你抱着我看不到路,咱们两个都会摔倒。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微微,搂紧我的脖子”,李熠语气坚决。 担心自己父亲的喻知微,未再犹豫,双臂环住李熠脖子,并将身体紧紧贴着他,方便他能看清脚下路。 李熠脚步稳健,双臂有力,一直稳稳抱着喻知微顺利且快速的行下阶梯。脆桃小跑跟在后面,险些未跟得上。 到了山脚下,李熠直接将喻知微抱上一匹马,翻身而上,对脆桃道:“我带你家娘子先行一步,你乘车回去。” “好。” 脆桃刚应一声好,李熠已驾马扬长而去。 风驰电掣,二人很快回到城中。 李熠未停,驱马一直向北。 距离平康坊越来越近,喻知微心跳越来越快,那日水沟发现被斩断四肢尸体的画面,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猛地摇头,甩掉这个念头。 不会的,她爹一定不会有事。 “吁”,李熠距离平康坊有段距离时,勒停马。 骑在马上的喻知微,看到前方远处挤满人,心脏咯噔一下。 那个方向,就是发现尸体的位置。 不待她多想,李熠将她从马上抱下,“微微,前面人多眼杂,被人看到你同我在一起,恐会有人对你不利,你先自己一个人过去。” 失神的喻知微,什么话都未听进去,麻木点头。 “微微”,李熠双手捧住喻知微的脸,目光柔情又坚定的看着她,“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背后,支持你、保护你。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喻知微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安定下来。 她用力点头,“李熠,谢谢你。” “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言谢。你先自己过去,我一会儿再去找你。” “好。” 喻知微转身,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她耳中全是风声,奔到拥挤的人群后,费力挤进去。 然后,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喻城泰,被斩断四肢,躺在水沟中。 衙门差役已在打捞尸体,脑袋轰然炸响惊雷的喻知微,“扑通”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大叫一声“阿爹”,随之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 “师妹。” 万年县县尉郑子训,上前扶住差点昏倒的喻知微。 从人群后挤进来的李熠,刚好看到这一幕,默默后退。 初一迎上前,“爷。可以确定,喻娘子父亲捕头喻城泰遇害了。” 李熠握紧拳头,“明日早朝,让人推选我接下此案。” 初一点头领命,“我会让人撺掇陛下亲信推动此事。只要说是为难你,肯定会有不少人站出来。” 喻知微父亲遇害,李熠一定得做些什么。只有光明正大的接手此案,他才能与她这个被害人亲属有所接触,而不被外界揣测,不令景泰帝怀疑。 “做得隐秘些,别被人发现。” “属下知道。” 初一退走去办事,李熠站在人群后,朝内望去。 只见密密麻麻人头,不见她的倩影。但可闻她撕心裂肺的哭声,穿过人群喧哗,像是利箭般射进他耳中。 他握起的拳头,紧了又紧,抬步想挤进人群,但忍住了。 半晌后,他转身,迎着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黑色身影孤独逆行。 五皇子府,书房内。 李承颉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落着苍蝇的宝庆人头。 他从宗正寺出来,刚回府那一日,骇然看到书桌上的宝庆人头,被吓得瘫软在地,如同烂泥。 但很快,他情绪就稳定下来。 甚至还坐在桌后椅子上,盯着宝庆人头,一看就是大半天。 如今好几日过去了,放在书桌上的宝庆人头仍旧并未拿走,早已发出阵阵恶臭,招来苍蝇打转。 李承颉性子,几乎同景泰帝一模一样。 只是景泰帝是在服食丹药后,性子才变得暴虐无常。而李承颉从小,就喜欢虐杀动物。 后来,他开始打杀伺候他的小内侍。 但因居住在宫中,不敢肆意妄为。 后来被赐府邸,他便肆无忌惮,常虐待府中下人,杀人不眨眼。 但很快,他腻了。 并对李熠,产生浓烈兴趣。 景泰帝折辱李熠,是因为李熠为逆贼庆王亲弟,也因李熠更具王者风范,这是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而李承颉,也想令李熠匍匐在他脚下! 李熠英俊,武功高强,天生自带王者风范,且聪明绝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最好,是皇室当中,最拔尖儿的男子,也是整个上京城,甚至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无有不优之处! 李承颉儿时,曾向往长成李熠一般的人物。 但很快,他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也有比不过的人,越不过的高山。 李熠,就是他想要越过,却无法轻易越过的高山。 桌上焚着龙涎香的香炉烟波袅袅,李承颉双目如两柄利刃穿过烟波。 一脚踏进门的亲卫青木,被桌上宝庆腐败的人头吓一跳,又被李承颉的目光吓到。         “殿下。” 青木稳住心神,快步上前,拱手禀报,“李都护那边的人动了,欲明日在朝堂之上,争取平康坊分尸案。” “哦”,李承颉诧异拉长声音,“能令我那位冷酷无情的九皇叔上心,死者是何方人物?” “万年县捕头喻城泰,喻知微娘子的父亲。” “哈哈哈”,李承颉发出一阵变调扭曲的笑声,“人人皆道九皇叔不近女色,人家只不过是心有所属。” 他说着、笑着,目光落在桌上宝庆人头上。 他猜得没错,李熠对喻知微不同寻常。 冷血没有缺点的都护大人,如今脖子上也套上了枷锁,无论是谁握住枷锁,便能成为他的主人。 可李承颉知道,以李熠本事,在别人伸手抓向那道枷锁时,就会被斩断手脚。 就如他,去截杀那道枷锁,换回了宝庆人头以示警告。 既然,杀了不了李熠,又无法动喻知微这个枷锁,那么就毁了二人重视的东西。 “你去跟进这宗案子。他们找到线索,你便破坏掉;他们找到证人,你便杀掉。你要让那女人发现李熠的无能。若可以,再给他们制造一些误会,彼此厌弃。” 青木垂手,面露忧虑,“都护多智,那女子也不是善茬,恐难以挑拨。” 李承颉冷笑,竖起眼睛,“你的脑袋是摆设吗?若无用,不如砍掉!” 青木吓得一抖,忙恭敬垂首,“吾必尽之所能。” “我要那二人,彼此怨恨,相忘江湖,此生此世无法相伴。” 李承颉于烟气缭绕中单手托腮,像是蛰伏于森林雾沼中的怪物,阴恻恻一笑,“突然发现,相爱之人两厢厌弃,可比死亡好玩多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案件推动 翌日朝堂之上,刑部侍郎高丘,上奏大理寺连同京兆府查案不利,平康坊又出分尸案,受害人还是颇有声望的县衙捕头,造成恶劣影响,令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胡须飘白的大理寺卿邱处今,忙跪在殿中,还未开口,就气喘得厉害,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撅过去。 坐在上方的景泰帝,面色黑沉如锅底,心道大理寺卿不足六旬,这怎地看上去犹如百岁老儿,没两天活头似的? 他记得,去岁城郊御马场打马球,这位邱大人还曾驾高马,驰骋球场,挥杆有力、挥汗如雨。 这怎地,不足一年,人就老得快要迈不动步了? 只是一想到御马场,景泰帝就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不快经历,摔伤的腿隐隐作痛。 他面色阴沉一挥手,“大理寺卿身体抱恙,不必回话。京兆府尹说说案件进展。” 被点名的京兆府尹嵇郁,早已跪在地上,正忙着拭去面上冷汗。 从前,臣子并不会如此战战兢兢。 但如今,景泰帝因服食丹药,性情越发暴虐,是个随时会把自己炸了,并拖着一城人陪葬的疯子。 京兆府尹嵇郁一听到自己被点名,忙叩首,“回陛下,平康坊两案被害人身份皆已查明,但还未查到两者之间关系。请再给臣一些时日,再向陛下禀告。” “陛下”,刑部侍郎高丘再次出声,“凶手手段残忍,犯下两宗凶案,不知何时,又会挥刀斩杀无辜百姓,时间耽搁不得。否则,若再现被害人,恐整个京城会陷入极度恐慌,造成无法控制的局面。” “高侍郎,言重了”,京兆府尹嵇郁在景泰帝面前乖顺,但面对同僚时,可不是没有脾气,“案件昨日发生,京兆府当晚熬夜彻查,本官至今尚未安寝,何来耽误时辰一说?” “臣奏京兆府才干平庸,不足以担任此等重任,非言不用心。” 高丘杀人诛心,嵇郁被气得浑身发抖,“高侍郎才高八斗,是想自荐,接手此案?” 于京城犯下如此残忍凶杀案,狡猾敏锐的臣子皆嗅到不寻常,嵇郁巴不得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站在队伍中的刑部尚书沈怀之,是个有些年纪的老狐狸,他并不知属下侍郎为何突然上奏,正暗暗思量,若高丘贪功冒进,抢走这个烫手山芋,他一定要让这蠢货滚蛋! 看刑部突然同京兆府莫名撕咬的大臣们,都觉得刑部侍郎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是不知这刑部侍郎,为何突然犯病发疯? “陛下,都护李熠协管京兆府,有侦案之责。却在府中称病养伤,消极怠工,请陛下治罪”,侍郎高丘,无视嵇郁挑衅,直接掉转枪口。 这一刻,所有人终于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效忠景泰帝的刑部尚书沈怀之,长吁一口气。 景泰帝一直提防打压李熠,如今又有了教训折磨李熠的正当机会和借口,必然龙心大悦! 他这个属下高丘,难怪年纪轻轻升职快,可真会讨圣人欢心! 京兆府尹嵇郁,也长吁一口气。 世子妃一案,一些内部隐情被压下,但他身为负责此案的京兆府尹,自然知晓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景泰帝恼李熠令太子名声受损,罚其长跪太子寝殿门外三日,之后勒令李熠闭门思过。 此番平康坊分尸案,若交由李熠侦破,嵇郁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即使案件进展不顺,最终成了悬案,也有个人在前面帮他顶着,何乐不为! “陛下,李都护当真是在府中养伤。不过,想必养了这许多日,应已痊愈,明日应便会上工。此案由李都护主查,大理寺同京兆府从旁协助,定可早早缉拿凶犯。” 京兆府尹嵇郁亲手将李熠架在火上,刑部侍郎高丘目的已达到,未再做声。 高座之上,景泰帝静静欣赏着接连的反转,最后停在他最喜闻乐见的地方,阴沉的脸转晴几分! 满堂上下,一致认为,该由李熠主审彻查此案,但抱有的目的各不相同! 有人真心觉得,如此棘手案件,只有才华斐然,侦案无数的都护李熠,可尽快侦破此案,安稳京城百姓惶恐之心。而有些人,则等着看好戏,和景泰帝一样! “李都护养病多日,想必已痊愈,就交由他主查此案。无事退朝。” 李熠的暗箱操作,一切按照计划落幕。 重回京兆府衙门上工,李熠用一日,翻看所有卷宗;用两日,四处走访。 第三日的夜晚,他一身素衣,走进喻家灵堂。 明日,喻城泰就要出殡。 夤夜,只有喻知微守在灵堂内,她听到脚步声,回头时,看到一个人,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直是绣金玄袍示人的李熠,素白长衫更显矜贵,眉眼都柔和了几分,飘然若仙。 微感诧异的喻知微,看得出神。 李熠已上前跪拜叩首,磕了三个响头,祭拜自己这位品行高尚,一生为国为民的岳父。 而喻知微越发惊愕,不明白李熠为何行如此大礼? “白日我不方便来,只能深夜造访。你可还好?” 他从前同她说话,语气总是透着一丝戏谑不着调。 今日,他语气沉重中透着小心翼翼。 “我还好。” 喻知微一开口,沙哑的声音好似锯木头。 李熠知她哭了很久,心疼不已。张了张嘴,不知该多关心她一些,还是直接提案情? 若提案情,恐又引她伤心! 最后,他还是关心道:“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父亲骤然遇害,悲痛欲绝的喻知微这几日都过得浑浑噩噩。 府中丧事的一切事宜,皆由她大伯和三婶操办。三日来,她只跪在灵堂内,哭到眼泪干涸,再也流不下,便一直呆呆坐在。 堂兄喻明彦和师兄郑子训,来来回回劝了她好几次,希望她能打起精神,莫要沉湎于过度悲伤中,伤了自己身子。而三婶负责一边宽慰,一边给她强行喂饭,令她还能有体力没有昏厥过去。 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 喻知微的悲伤,被时间带回来的理智冲淡,打起精神,分神思量父亲遇害之事。 “我听闻,阿爹的案子交到你手上了?” 她想,他夤夜来访,想必因此。 而他,只为她而来,案子只是附带! “嗯”,他点头,“第一起被害人名叫豆蔻,是平康坊北曲的妓子,与之来往者众。” 平康坊南曲,多为官妓和名妓,以才华示人,出口成章,追捧者众;中曲妓子也多为貌美多才多艺者,只是略逊南曲;而北曲多为娼馆,只要有钱,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官宦子弟皆可一亲芳泽。 北曲客流量高,人际复杂,想要查清与豆蔻来往的恩客并不容易,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一时无法锁定哪个恩科有杀人嫌疑。 还有,日常与豆蔻相处的妓子、老鸨、龟公也要详细调查。 “可知,何人同豆蔻有旧怨?” 使用如此残忍手段杀人,绝非常人,可能是买凶杀人,且怨恨极深,喻知微觉得是豆蔻仇人。 “豆蔻她性子很好,不曾与人结怨。” “人不可貌相。” “街上卖花孩童,往妓馆送东西的货郎,全都言豆蔻其人性子柔顺,是个爱笑不爱同人计较之人。” 喻知微不曾想李熠做事竟如此细致严谨,就连同豆蔻有几面之交的闲杂人等也一一询问。 难怪,整个京城,没有都护李熠侦破不了的悬案! 第一百一十七章 灵堂失火 李熠做事细致严谨,在他手中,没有悬案! 喻知微走进灵堂,抚摸棺椁。 她爹的公道,她一定要讨回。 李熠,会是最锋利的刀。 “微微,我说过了,为你,我可赴汤蹈火,你可尽情利用我。” 喻知微背后,响起李熠突如起来的真情告白。 她被窥破心思,徐徐转身,凝视他漆黑如墨的眼睛。 “查案,是你本份。” 她温暖红润的唇,吐出冰冷无情的话。 她这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李熠想要利用为她父亲查案,胁迫她当他白月光的替身,她可没心思陪他玩这种无聊游戏。 这把刀,她可以不用! 因为她自己,就是一把利刃! 这起案子,李熠本是置身事外,他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见喻知微,设计求来的。 不想,她对他如此态度。 想来她父亲刚刚过世,心情不佳,他理解。 “微微”,李熠握住她的手。 但安慰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她打断,“都护大人,此处乃亡父灵堂内,请你松开我的手,莫要拉拉扯扯,如此无礼!” 李熠不肯松手,就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败下阵,放柔目光同语气,“好。我与你谈公事。平康坊一案,你可要插手?” “要又如何,不要又如何?” “我不想你以身涉险。” 她嗤笑,“都护大人怕是忘了,我为自己所爱之人,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报仇雪恨。” 是啊,他知道的! 她为了未婚夫李钰,都敢以身入局,更何况是生养她的父亲。 他是真羡慕,能被她爱着的人! “那我冲锋在前,你在背后收割果实便好。” “那也要,都护大人有本事才行。” 他被气得牙痒,很想咬她刺人的嘴巴一下。 “小丫头”,他突然俯下身,鼻尖对着她的鼻尖,“屁股有刺的蜜蜂嘴巴是甜的,你嘴巴,也是甜的。” 什么屁股有刺儿,你骂谁屁股有刺儿? 还有,她嘴巴甜不甜,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 气鼓鼓的喻知微像是一只炸毛小猫,暗骂该死的李熠嘴巴毒,总是能挑动她的情绪。 “逞一时口舌之快,小心嘴里生荆棘”,喻知微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拍拍手上纸钱灰烬,“都护大人喜厮杀,尽管冲锋陷阵。小女子我便安心躲在你身后,坐享其成。” 小丫头的嘴,骗人的鬼,他才不相信她会安分。 但还是那句话,自己选的媳妇,作一点,能怎么办,还是得宠着。 “你想怎样都行。但切要记住,万事以自身安危为先。若你有事,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他说着,抬手摸向她的头。 “师妹。” 远处,响起呼唤声。 李熠的手,停在喻知微脑瓜顶,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郑子训行到灵堂前,左右张望,“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这里?” “不是人。” 喻知微偷骂李熠,没有走远的李熠苦笑,小丫头报复心太强! “那是我看错了”,郑子训不疑有他,拉着喻知微坐下,并给她递上水壶,又从怀中摸出油纸包的点心。 “我来陪你守夜,你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喻知微接过水壶,刚刚同李熠拌嘴确实有些口渴,但吃不下东西。 喝完水,她踟蹰的看着郑子训,欲言又止。 “师父的案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打听的,尽管开口。” 一下子被看穿肚子里的小九九,喻知微知瞒不过精明的郑子训,坦言道:“师兄,阿爹一案,绝非普通凶杀案,我不想你牵扯其中。” “师父遇害,甚为徒儿怎能独善其身!旷古至今,没有这样的道理。且我,已经抽空在着手调查这宗案子。” 喻知微了解郑子训性子,知规劝无用,干脆坦言,“我想要同豆蔻来往恩客的画像。” “好。明日师父出殡后,我便去查,你安心等着便好。” “多谢师兄!” “小丫头,还同我客气。再说了,师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理当尽心尽力”,郑子训说完,让喻知微倚靠他肩头,“我守着,你睡一会儿,咱们明日一同送师父最后一程。” “谢谢师兄。” 喻知微歪头倚靠着郑子训,同儿时一样。 那时她和师兄随父亲一起侦案,中途累了,就这样彼此依靠着歇息。 时光仿佛依旧,人如故。可惜,很多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 喻家庭院暗处,李熠看着倚靠在一起的二人,双眼喷火。 他收回先前对郑子训的评价,这家伙绝非正人君子! “爷,快天亮了,您也该回去歇息,白日里还得调查案子。” 初一忧心李熠身子,但更担心他的脾气,生怕他冲出去把郑子训大卸八块! “我明日,要送殡。” 李熠不肯离去,还想陪喻知微明日一同送殡。初一一个头两个大,突然很想念十五若是在这里,定能语出惊人,劝走李熠。 “爷,喻娘子涉案,一定会有人前来打探,若被发现你在这里,恐对她不利。” 一旦涉及到喻知微安危,十头牛拉不动的李熠立马妥协。 “好。我再最后看她一眼。” 这最后一眼,李熠又看了一刻钟,才离去。 夜阑人静,郑子训盯着喻知微放在膝上的手。 从前,二人年纪尚幼,常一起牵着手行路,免于跌倒。 如今,他想牵她的手一同行礼,但意义已不同。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小师妹的感觉变了。 从前,他只当她是妹妹。 但在听到她与人定亲时,心里莫名堵得慌,而在前不久,听到她未婚夫身亡,她成为京城赫赫有名的克夫丧门星,心绞痛得厉害。 这才骇然发现,心里的小丫头,已经不再是妹妹! “师妹,若我求娶,你会答应吗?” 他的手,伸向她的手。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她掌心,忽觉背后生风,正欲转头,后颈被人用力敲了一下。 “喻知微,你一介凡人,觊觎日主,该受烈焰焚烧,神魂俱灭之刑!”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喻知微,就看到自己身处在天界仙宫之中,一群大脑门,花白胡须的神仙们围着她,要给她治罪,说她觊觎太阳之神日主。 而端坐在上的日主,就是李熠!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还未待她思量,周身突燃起赤焰,瞬间将她吞没 骇然睁眼,喻知微只觉热浪滚滚,眼前一片赤红。 她,还在梦中吗? “走水了,快救火。” 尖锐的呼救声,惊得喻知微一抖,就看到堂兄喻明彦等人提着水桶,冲进灵堂。 她父亲的灵堂,不知何时,已燃成一个巨大火球。 她终于意识到,不是梦中,惊恐起身,猛地抱住喻明彦。 “阿兄别进去,危险。” 四根木头竖起的灵堂,用白布遮风挡雨,皆是易燃之物,一旦起火,一发不可收拾,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二叔的尸体还在里面。” 喻明彦还想往里冲,满脸泪痕的喻知微抱着他死死不肯松手。 棺椁也是木头,已经起火燃烧,现在就算扑灭火,也是于事无补。 “阿兄,活人更重要,你不能受伤。” “明彦,你二妹妹说的没错”,得到消息的孟氏匆忙赶来,帮着喻知微规劝喻明彦。 喻明彦手中水桶,“咚”的落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如何信你 灵堂的火,燃烧迅猛,熄灭时,只剩半具棺材底。 喻知微站在漆黑积水中,看着棺材板上父亲焦黑辨不清容貌的尸身,心脏似被人剜走一般,疼得他无法呼吸。 “微微,昨晚没有人守夜,发现翻倒的火盆吗?” 喻知微的三叔喻城仁,瞧见兄长尸身,难受得紧,责备出声。 “不是意外”,捂着后颈的郑子训,走到人前,“我昨晚守夜,被人打晕了。” 所有人皆是震惊诧异,喻知微闻言,忙伸手在棺椁残骸上摸了一把,凑近鼻端。 是桐油! 当真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纵火烧了她爹的灵堂!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杀害她爹的松凶手。 喻知微将牙咬得“嘎吱”响,杀人凶手想以这种方式警告恐吓她,让她知难而退。可不知,如此只会激起她的斗志,势要与凶手不死不休! 她笑出声,眼泪却止不住哗哗流下! 所有人都害怕她这个样子,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得到消息匆匆赶到的李熠,见喻知微临近崩溃却要硬撑的模样,咔嚓握断手中折扇。 “去查,谁干的。” “喏”,十五领命,暗道有倒霉蛋要被抄家灭族了。 五皇子府,庭院内。 宝庆的头颅,连同书桌,缓缓被大火吞没。 李承颉站在门前高出,俯瞰熊熊火焰,意兴阑珊! 匆匆行进院中的青木,被突然蹿起的火焰吓一跳,快步行到李承颉身前拱手禀报,“喻家灵堂被人纵火火,喻城泰尸身被烧成焦炭。” “哈哈哈,这不是巧了吗”,李承颉望向熊熊火焰,放肆笑着,“不知谁这么有创意,真是有才!” “李都护派人在查。” “近几日,太傅常去大哥处走动,怕是忘了太子还健在。让人,把祸水引到太傅头上,我记得,他有个孙儿,常逛妓馆,还是那个妓子豆蔻的恩客,正好利用此案借刀杀人!” “喏。” “我让你想办法离间李熠同喻知微,你可在着手?” “回殿下,可利用此番失火。” “好,你是个机灵的,好好办事。办好了,有赏。” “喏。” 喻家一场大火,人未有伤亡,但喻城泰只剩半具焦炭尸骸。 下葬时,喻家所有人于坟前痛哭流涕。 尤其是喻城铭,言他这个做大哥的失职,没有保护好弟弟,还让儿子喻明彦于坟前发誓,一定保护好自己两个妹妹。 喻知微面上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她亲手将一捧黄土堆在坟上,暗暗发誓,要让所有涉父亲一案的人付出百倍代价! 夜幕,悄然拉开。 灰头土脸的郑子训,身上还沾染着墨汁,来到喻府。 他带来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画像。 “近两年,同豆蔻来往恩客全在这里。我未标注人名身份信息,但你可以问我,我都认识,且他们同豆蔻来往时间我也都记得。” 郑子训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亲自绘制画像。不过其中大多数画像,是去京兆府直接要来的。 不对,应该说是偷来的。 “一日时间,师兄好本事!” “过奖。不过其中有一大部分,是我从京兆府顺来的。我先前去京兆府誊抄画像,不想李熠的人从中阻挠作梗,我一气之下,直接将画像顺走。” “他为何阻挠?” 喻知微想不通,李熠没有阻拦的理由。 “是啊!我也觉奇怪,他不是同你联合查案,怎还阻挠?” 喻知微突然想起,李熠是要她躲在后面收割果实,由他冲锋陷阵。 想来,因此从中作梗,她心头不禁升腾起火气。 “他那人,性子阴晴不定脑子还有问题,谁知道他如何想,不必理睬”,既然画像已弄到,她懒得生气多想,快速翻看起画像来。 见她看得认真,郑子训踟蹰开口,“微微,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也不知该不该同你说?” “与我阿爹案子有关?” 敏锐的喻知微,停下翻看动作,看着郑子训。 郑子训略显不自在,“这件事,我觉古怪,但觉得还是应该同你说一说。我听闻,太傅孙儿沈西南,与死去的豆蔻来往密切,可能涉及师父一案。我这边,还有查到,他曾购买过桐油。” 当朝太傅沈青禾,书香门第,桃李满天下,威望极高。 其子沈云深,状元郎,名满京城! 而唯一的孙儿沈西南,可能是吃大粪长大的,脑袋里面装的都是屎,且嘴巴极臭,整日里花天酒地不说,还连大半个京城人家都得罪了。 喻知微知道沈西南这号人物,眉头拧成疙瘩。 难怪敢分尸弃于闹市,原来背后有太傅撑腰。 “我想会会这个沈西南”,既然有了线索,喻知微便要展开行动。 “不行,沈西南是个出名好色狂徒,你怕要吃亏。” “他敢碰我,我有一百种死法让他挨个尝试。” “那我陪你一起。” 喻知微还未张口,郑子训便抢先道:“师妹,别拒绝,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好。” 见她点头同意,郑子训站起身,将画像收回箱中,“夜深了,你早些睡,明早我来找你一起去探探沈西南。” “师兄慢走,路上小心。” 喻知微送走郑子训,回到房中,觉得不困,想要继续翻看画像,手刚伸向铜锁,脆桃便出生催她去歇息。 “好,我知道了,睡吧!” 她吹熄灯,上床安寝。 次日,喻知微又起得很早。 郑子训也来得很早,二人一同用过早饭,出府时,却被李熠拦在门口。 “微微,我有话同你说”,李熠瞥郑子训一眼,“找个没人的地方。” 什么见不得话,要在没人的地方说? 喻知微正气恼李熠阻碍她查案,不想理他。 “师兄,咱们走。” 她话音未落,就被李熠扯住,往旁边行去,“你跟我走。” “师妹”,郑子训想拦,但被初一和十五挡住。 喻知微被李熠扯到房后,她猛地甩开他的手,“都护大人有话便说,拉拉扯扯作甚?”       “你又在气什么?” “我没生气。” “没生气,你又唤我该死的都护大人?” “你作甚骂自己?” 气得脑仁疼的李熠,恨不能咬喻知微嘴巴一下,让她乖乖闭嘴。 但还是那句老话,就算把他气个半身不遂又如何,自己选的媳妇只能宠着。 “好了。我不同你吵架。你说,你是不是要去见沈西南?” “不是。” “你还学会说谎了?” 喻知微抱膀,“我是去见他又如何。怎地,你又想使坏阻挠?” “火不是沈西南放的。你不用去见他了。” “不是他放的,那是谁?” 她顺杆爬,套问他侦案进度。 他左右言他,“沈西南是个色中饿鬼,就连南康公主他都敢动手动脚,肆无忌惮惯了。你这般美貌,一定会被他缠上,就像是吸血蚂蟥甩都甩不开,且无孔不入,我不许你去见他。” “若我偏要去,你奈我何?” 李熠气急,抓住喻知微双手手腕举过头顶,将她抵在墙上,“微微,听话,我是不会害你的。” 喻知微被吓了一跳,这个姿势同李熠近距离对视,她实在拿不出气势,且脸还有些热,“先放开我。” “我不放。” “好。那咱们就这样说话。你告诉我,既然不是沈西南,那是谁?” “我不知道。但沈西南,是有心之人丢出来的替罪羊。” 拿太傅的孙儿当替罪羊,谁有这般大的胆子和权势? 喻知微存疑,“你如何确定不是沈西南?” “灵堂失火时,沈西南在妓馆喝花酒,我已经调查过了。” “他可以遣人放火。且他曾购买桐油。证据确凿,你要我如何信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桐油用处 李熠命人阻挠郑子训绘制画像,如今又妨碍她同师兄去见沈西南,本就疑心重的喻知微,狐疑的观察李熠面色,想要看穿他在耍什么花招? 李熠也有些气恼喻知微查案不来找他,却同郑子训混在一起,见她又用审视的目光看他,缓缓松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微微,你不信任我?” 非亲非故,谈何轻易相信? 喻知微觉得李熠让她无缘无故就全心全意信任他,实属莫名其妙! “我只是觉得,咱们理念不同,做事方法也相左,不如桥归桥,路归路,分头调查,互不干扰,你觉如何?” “你要与我分道扬镳?” 李熠这委屈的语气和模样,令喻知微感觉自己好似始乱终弃的潘金莲。 不是,这位兄台原本就这般感情充沛的吗? “都护大人的查案进展不愿与我分享,却要我听从你差遣,属实不公平。” “好。你查案,我不管,但你就是不能去见沈西南。否则你惹火上身,必然追悔莫及!” “李熠”,喻知微终于怒了,“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实话告诉你,沈西南若敢招惹我,定打断他三条腿,然后把他埋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并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干的。” 李熠被喻知微的目光震撼到了! 他默默守护她近一年时间,从未见过她这般样子。 眼前的她,就像是料峭锋利的崖壁上开出的花,美丽坚韧又有毒,那些胆敢觊觎她的人,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血肉消融,化作一滩血水。 李熠心脏跳得十分厉害,即便是新婚之夜,恐他的心也不会跳成这般快。 他的微微,原来是这种性子吗? 他好爱,怎么办! 李熠贪婪的将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和表情,深深烙印在眼底。 抬起手,拂过她有些微微发凉的面颊,笑了,“我习惯了保护,总想着呵护你不见风雨。然而你是雄鹰,不是小麻雀。且就算你遇到危险,还有我。杀人埋尸这种力气活,怎能赃了你的手,该留给男人来做。” 不,是该由你男人我来做! 喻知微错愕,李熠突然这般夸她,是几个意思? 这厮,又在算计什么? “走,微微,咱们回家。” 李熠牵着喻知微的手就要走,被喻知微反手抓住手腕,“你要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沈西南,算什么东西,凭甚劳烦你珍贵的双脚去见,让他来见你便是。” 珍贵的双脚是什么鬼,李熠怎能轻易说出这般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还有,让太傅的孙儿来见自己这个平民,喻知微有种不好的预感,紧紧抓住李熠不肯松手,“我自己会对他调查清楚,不用你......” 她话未说完,李熠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跨步回到喻家庭院中。 喻家庭院正中,放着一把椅子,李熠抱着喻知微直接坐下。 坐在李熠身上的喻知微,蓦地瞪大眼睛,慌乱起身,却被李熠紧紧锁住腰。 该死的混蛋,又占她便宜。 喻知微横臂,抵住李熠喉咙,用力下压。 被压迫仰头的李熠仍不肯松开她,笑道:“怎地,小猫要挠人了?” 喻知微想起从前自己学猫要挠他,忽感羞耻,脸红透,手臂继续用力,“再不松开我,就压断你的脖子。” “微微,你要谋杀亲夫当寡妇吗?” “李熠,别逼我扇你。” 天底下,竟然有人胆敢要扇黑煞神李熠,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李熠偷乐,不愧是他媳妇,这泼辣劲儿才和他相配! 软玉在怀,他怎肯松手,还想再撩拨几句,耳朵忽的一动。 空中,响起海东青啸声,他松开手。 腰上一松的喻知微快速从李熠身上跳下,抬手正要抽下时,身后响起一声“爷”。 初一同十五,压着一个套着麻袋的男子跃进院子。 瞬间回神的喻知微,抬起手的捋捋自己头发,心中暗叹好险。若被李熠的亲卫看到她要扇李熠,身上一定被捅一个窟窿! 不对,是两个窟窿! 也可能是十个,毕竟十五这厮对李熠有着变态的崇拜,她一度怀疑十五暗恋李熠。 “爷,人绑来了。” 初一一脚踢在那人后膝窝,那人跪在地上,十五扯下他头上麻袋。 男子身上捆着绳子,双眼被黑布条缠着,嘴也被堵着,发出“呜呜”的声音,不停扭动身子。 十五用刀背,一下一下拍着男子的脸,“沈西南,我家爷要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否则,小爷一根一根敲碎你的骨头。” 跪在地上的沈西南身子一颤,脑子飞速转动,抓他的人,知他身份,不为银钱,必然是有怨。 他沉下一口气,点点头,表示他会老实听话。 喻知微看着跪在地上的沈西南,没想到,李熠会使用这种手段。 难怪,别人都说他铁腕冷情! 她刚刚,竟还头脑一热要扇李熠,真是茅厕打灯笼,找死! 喻知微走神,李熠悄然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她指间,“微微,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名满京城的沈太傅,最是宝贝自家这根独苗孙儿,是以沈西南干出很多欺辱良家女子致死的事情,最后都和解了,没有受到一点儿制裁。 如今,就被李熠这般轻易绑了! 果然,人人畏惧的李熠无法无天,无所畏惧!喻知微暗道自己果然没有选错刀! “你为何,要买桐油?” 李熠遮住沈西南双眼,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身处何处,聪慧的喻知微自然也不会暴露寻沈西南麻烦是因喻家,没有直接问沈西南火烧灵堂的可是他? “呜呜,呜呜呜”,被堵住嘴巴的沈西南摇头晃头晃脑。 “好好回话,若大喊大叫,我一刀抹了你的脖子”,十五警告完,取下沈西南口中汗巾,将冰冷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被捆绑又被蒙住双眼的沈西南害怕极了,但嘴巴硬,“警告你们,我可是太傅子之孙,身份尊贵,容不得一点儿闪失。这位小娘子怕是与我有过露水姻缘,想要赔偿,我十倍给你就是。莫要乱来,小心我弄死你们全家。” 喻知微沉下目光,迈步向前,没注意自己正同李熠十指紧扣,将李熠从椅子上带起。 李熠弯着嘴角,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喻知微没心思同他争吵,便任由二人十指紧扣,一步步,走向沈西南。 而李熠,就笑着,一派洒脱的任由喻知微牵着向前。 这一幕,十五实在没眼看! 他家又冷又欲,浑身散发荷尔蒙的冷情都护,此时好像京城贵人养得京巴! 喻知微行到沈西南近前,她抬脚,踩住沈西南的脚腕。 “啊,你想干什么?” 沈西南发出一声痛叫,拼命扭动身子,但被初一和十五一左一右,死死按住。 喻知微俯下身,声音低沉沙哑,满是愤怒,“我不是那些被你糟蹋后,又被逼迫妥协的女子。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前些时候,你买的桐油用到哪里去了?” “什么桐油,我不知道。你快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 喻知微一把揪住沈西南衣领,凑近他,“我爹是屠户,我最爱看杀猪,一刀插进脖子放血、一刀划开肚皮、一刀剔下肚腩五花、一刀卸下前腿肘子、一刀分开肋骨脊骨。所有步骤,都只用一刀,就如同划开你的喉咙,也只用一刀。沈西南,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买的桐油,用到何处?” 沈西南,快吓尿了! 第一百二十章 留宿于此 明明如黄莺般悦耳的声音,却裹着阴寒之气,令沈西南感觉好像有一把利刃,一刀刀剔掉他胸膛的血肉,然后隔着森森白骨,一刀刀片将他的心脏切成片。 “咕咚”,他不自觉的吞咽口水,不敢再有所隐瞒,颤着声音回道:“我用来泡澡,泡澡了。” 瑟瑟发抖的沈西南,无法想象一个女子怎能说出这般恐怖的话。想必这个屠夫之女,必然五大三粗堪比母夜叉,但既然已坦白,他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全盘托出,“我生病了,身上长了一些疮。听说桐油有清热消毒,润疮生肌功效,可以治疗痈疽丹肿,湿烂热痒诸疮,便大量购入泡澡。” 初一和十五闻听此言,吓得赶紧从沈西南身上收回手,嫌弃的在衣服上蹭了又蹭。 十五甚至觉得碰过沈西南脸的刀都脏了,将刀在沈西南衣服上也蹭了蹭。 喻知微闻言,鼻子一动。 刚刚,她便觉得沈西南身上有股怪味儿,原来是桐油。 她伸手,扯开沈西南后衣领,发现他的后颈下,生有红色暗疮,后脑勺下面的头发还粘着桐油,看来没有说谎。 所以,李熠调查的没错,是有人故意祸水东引,放出风声栽赃沈西南,不仅误导调查方向,还差点儿令她同李熠生了嫌隙! 此人也不知谁,当真好算计! 且敢拉太傅下水,对方权势非同小可。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她一个小小良民,想要抗衡难以想象的权贵,这条路该有多难,可以想象! 跪在地上的沈西南,见问话的女子突然没了动静,又来了胆子,“女侠,女大侠,你替天行道,行侠仗义,但我罪不至死。你不知道,外传那些被我糟蹋的女子,有一大半,是她们为了钱财,故意陷害。其等知我好色贪杯,就灌我酒,还给我下药,然后脱光了躺在我床上索要钱财。我所言,句句属实,你可以去查证。请放我一条狗命,给我们老沈家留个后吧!” 李熠看腻了沈西南的熊样,压低声音对初一吩咐,“让太傅府出钱赎沈西南,银钱分给那些被他糟蹋的女子,并将尾巴斩断干净,别让人查到喻家头上。然后也警告沈家,若沈西南再敢欺辱良家女子,就让沈家绝后。” “喏。” 初一领命,将沈西南嘴巴重新堵上,同十五一起将人押走。 沈西南不是纵火之人,案子回到原点。 喻知微沉默着走回自己屋子,重新打开装满画像的箱子。 郑子训的画功很好,尤其是人物肖像图,惟妙惟肖。 喻知微翻着翻着,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侧头就见李熠坐在一旁,悠闲翘着二郎腿,喝着茶。 她眯起眼睛,狐疑打量四周,这里是她家,不是都护府,这厮怎地似待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都护大人不用去查案?” “我不就是在陪你一起查案”,他放下茶盏,将凳子拉到她身侧,二人距离极近,他都快贴在她身上,“你看画像,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是谁?” 天这般热,他靠这么近作甚? 是眼神不好,看不清画像? “都护大人还真是爱民如子,竟识得所有人?” “我已派人去打探过这些人,自然识得。” 喻知微想起来了,李熠查案,是会调查所有同被害人有过接触的人,甚至包括街上卖花的! “那就有劳了。” 喻知微继续翻看画像,看得认真,将所有人画像一一烙印在脑海中。就是旁边用炽热目光盯着她看的李熠,影响她脑中绘制图像的专注力。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他离她远点时,一个人的画像映入她眼帘,不仅瞳孔一缩,“这人是?” “秦川。” 回答喻知微的不是准备很久的李熠,而是郑子训。 先前,喻知微同郑子训出门欲去寻沈西南,被李熠一行拦在门口。 当时喻知微被李熠扯走,之后便再未见郑子训。 “抱歉师兄,我刚才有事一时忙忘了,你去哪里了?” “我被人关柴房了。” 形容有些狼狈的郑子训,身上还粘着稻草,没好气的瞪着李熠。 方才李熠的亲卫,竟让他莫要妨碍都护追妻,把他关进柴房。 他透过柴房门缝,看到李熠竟无耻的抱着喻知微坐他腿上,还笑得一脸春心荡漾,完全不见往昔冷血杀伐模样。 一个男子,欢喜一个女子的模样,同样身为男子的郑子训再了解不过! 但闻名京城的黑煞神,怎会识得且欢喜他的小师妹? 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令郑子训生出前所未有的斗志,他挤开李熠,拿起桌上画像,笑对喻知微道:“这人是户部的仓部主事,名叫秦川,老婆刘氏以凶悍善妒闻名。家就住在宣阳坊万年县衙附近,我同他认识。师妹莫不是也识得他?” “我见过他。” 就在前几天,喻家突然有陌生客人拜访。 当时喻城泰言要款待客人,让喻知微出去买酒。 喻知微很快便回转,但客人已离开,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像是父亲故意以买酒为借口支开她。 她询问父亲客人是谁,父亲左右言他,不肯透露,越发显得可疑。 如今想来,这人既是豆蔻恩客,去找她父亲想必就是为了平康坊的案子。 而以他爹性子,必然会暗中调查,因此惹火上身,丢掉一条小命。 终于理清一些头绪,喻知微手指抠着桌子,控制自己的情绪。 李熠见了,抓起她的手,以拇指指腹摩擦她手背,“微微,有了线索是好事,我会去查这个秦川。” “不行。” 郑子训出声反对,李熠一下子沉下脸,浑身散发恐怖气息,仿若靠近他三步之内,就会撕成碎片。 “吾做事,轮不到你置喙。微微的事情,也轮不到你这个师兄做主!” 终于领教黑煞神磅礴凶悍气势的郑子训,额头渗出冷汗。 他顶着排山倒海的威压,强迫自己直视李熠,声音坚韧,“李都护身份招摇,若有所动作,必引人注意。到时秦川恐遭灭口。此事,交由我去办。” 他说着,看向喻知微,“师妹,凶手敢当着你我的面放火焚毁灵堂。若对秦川动手,必然鸡犬不剩,到时线索全断,追悔莫及。此事,你交给我,尽管放心,我同秦川本就有来往,绝对不会令人产生怀疑。” “微微”,转向喻知微的李熠,瞬间收拢气势,眉眼嘴角皆是极尽的温柔,“我做事,从不出错。此番我定能从秦川口中,撬出真相。” 郑子训见李熠突变狗腿模样,不禁腹诽,你是变色龙吗? “我觉得,师兄所言甚是”,喻知微认同郑子训所言,“都护大人身份招摇,而盯着我的人,必然也不少。此事,只能劳烦师兄辛苦一趟。” “我同师父师妹是家人,何来辛苦”,郑子训笑着伸手,要摸喻知微的头,被李熠一把抓住手臂。 “郑县尉,你同微微并非亲兄妹,请谨记男女授受不亲。” 不是,这位都护大人,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刚刚还牵我师妹手了? 忍住翻白眼的郑子训,今日算是重新认识一回这位传闻中的冷清都护大人! “既然都护大人如此说,也该知时间不早,多有不便,该离开了”,郑子训说着,朝喻知微和煦一笑,“师妹,待我查到消息,再来找你。” “劳烦师兄了,我送你出去。” “好,劳烦师妹相送。” 喻知微送郑子训往外走,李熠却没半点反应,二人停下脚步,皆诧异看向他。 “此处并非都护府,李都护该回家了。” 郑子训出声提醒,李熠却坐在凳子上端起茶,慢条斯理的道一句,“今日,我留宿于此。”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师兄失踪 李熠,要留宿! “那我也住在这里”,郑子训闻言不甘示弱。 下一瞬,端着茶杯的李熠同郑子训,被喻知微丢出屋外,房门“砰”的关上。 李熠望着紧闭的房门,笑了笑,将杯中茶饮尽,然后凉凉瞥郑子训一眼,“不知廉耻”,接着拂袖而去。 是谁先开口说要留宿的,这怎地还倒打一耙? 深吸一口气的郑子训,忍住口吐芬芳。 烛火摇曳的房内,喻知微静坐桌前,将画像一一放回箱子。 她遇到大事或是查案时,会憋着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将全部精力用在处理事情。待事情完了,她可能会崩溃大哭,或是释然放下,甚少会在中途显露情绪。 但此番,她阿爹死了,尽管尽量压制情绪,好不影响查案,但心底汹涌的悲痛犹如涨潮,不受控制,一浪又一浪拍打在岸上,就快越过她所能承受的界限。 心口疼得厉害,一杯凉掉的茶水下肚,满嘴苦涩,胃难受得想吐。 “微微”,绵软的轻唤,熟悉的在身后响起。 喻知微回头,就见李熠去而复返,她还未开口,他已伸手拂去她面颊上不知何时滚落的泪珠。 “吃颗糖”,他没有多问,将一颗橘子糖塞进她嘴里,“我回来是想告诉你,郑子训那边若查访无果,我会深查,你安心在家歇息两日,莫要多想劳神。好了,躺床上去。” 刚刚,她是上了锁的。 这家伙,是撬门进来的! 还有,“躺床上去”这话听上去怎地好生别扭! “我含着糖睡觉,你想我牙齿掉光?” 喻知微嘴里甜滋滋,心里也甜甜的,方才涌起的苦涩,全都被冲淡。 “那你吃完糖漱口后就去睡,我先走了”,李熠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昏黄烛光里盈盈笑着的喻知微,俏丽极了,李熠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心尖儿,若再不走,他会控制不住兽性大发! 喻知微看着被门槛绊一下,险些摔倒的李熠背影,舌尖在口腔内的橘子糖上打转。 她似乎,没那么排斥他了。 但她绝不会当他白月光的替身! 次日黄昏,郑子训带着查到的消息,再登喻家。 “秦川其人,绝对有问题。” 郑子训今日一打早便去秦川府门口堵人,结果对方早早就出门了。 午时,他去户部寻秦川一起用午饭,结果被拒。 晚上落衙时,他又去堵秦川,又扑一个空,他干脆又去秦川家,结果竟又未见到人。 秦川夫人刘氏说丈夫在外与同僚饮酒,却不肯告诉郑子训聚会地点。 郑子训知秦川在躲他,便在刘氏面前提起豆蔻,试探一二。 刘氏一听到豆蔻的名字就火冒三丈,操起扫把驱赶郑子训,丝毫不给一点儿面子。 可见,刘氏视豆蔻为仇人! 折腾一整日未见到人的郑子训,仍旧不肯放弃,他跑去豆蔻曾经呆的的妓馆李家小院。 李家小院的老鸨不肯透露,郑子训只好大出血,花了一些银子,从几名妓子口中打探出秦川极为欢喜豆蔻,还欲替豆蔻赎身纳为妾室。妓子们都为她感到高兴,但此事被善妒的刘氏知道,曾跑到李家小院大闹一场。 当时秦川也在,一直护着豆蔻,还扬言刘氏不让他纳豆蔻为妾就休妻。当时气得刘氏差点放火烧了李家小院。 所有妓子皆觉得,豆蔻就是被凶悍又善妒的刘氏所杀。 “不是刘氏,情杀手段不会如此残忍,问题还在秦川身上。” 喻知微觉得斩人四肢,更像是得不到赎金的绑匪撕票,也像是两军交战时虐杀对方将领用以警告震慑。 有可能是秦川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导致豆蔻被害,目的乃杀鸡儆猴。 只是,秦川一直躲着抓不到人,只能从刘氏身上下手,说服她,规劝秦川同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还是由我出面,不易引起注意。” 郑子训又自告奋勇,喻知微点头。 “师妹,等为师父报仇雪恨后,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郑子训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情和真挚。 对感情迟钝的喻知微并未多想,再次叮咛,“好。师兄万事小心为上,我等你消息!” 喻知微送别郑子训后,耐心在家等待了三日,都未见郑子训再次登门。 以郑子训性子,无论事情是否有进展,三日过后,一定会来见喻知微,以免她忧心。 可迟迟不见郑子训踪影和消息,喻知微觉得可能出事了,必须得去找他! 自从灵堂失火之后,她意识到喻家不安全,也正好大伯母旧疾复发,便让脆桃过去伺候。 于是,她一个人到衙门去见郑子训。 万年县丞彭礼接待的喻知微,言郑子训已三日未到衙门报道,反问喻知微可知郑子训消息。 听到郑子训三日未上衙,喻知微身子一抖。 彭礼见她面色难看,关切道:“大侄女来找郑县尉所为何事?” 喻知微在调查父亲死亡这事不能对外人道,她神情哀戚的扯了一个小谎,“无甚要事。就是家父去世,吾手头拮据,想寻师兄借一二银钱度日。” 县丞彭礼同喻城泰乃同僚,闻听此言,忙解下自己钱袋,塞到喻知微手中,“大侄女,你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有难处,就该同伯伯我说。这些钱你先拿着花,等花光了,再来找我拿。” 为演得逼真,喻知微也不推拒,略显窘迫的笑着感激,“多谢彭伯伯慷慨解囊,等月末我攒够银钱,就还钱给伯伯。” “我与喻老弟情同手足,侄女有难,怎能不帮。这钱你放心花,不用还。” “我会还,一定会还的。” “好孩子,别亏待自己,快回去吧!” 彭礼将喻知微送出衙门,最后还不忘叮咛,“大侄女,最近京城治安不太好,一个人白日里最好也不要出门。” “多谢彭伯伯提醒,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笑得纯真烂漫的喻知微,挥手同彭礼告别,待转身,面上表情一肃。 师兄不会无缘无故旷工,必然遇到了麻烦。 她心急火燎的赶到郑子训住处,空旷小院一片萧索,空无一人。 灶台上是冷灶,水缸中无水,屋子透着一股主人好几日未归的气息。 喻知微的心脏,一下子揪起。 她不得不承认,郑子训失踪了。 一身冷汗的她,抄小路回家。 途中,她不断思索师兄会遇到什么事情? 脑海中,总会浮现灵堂着火一幕。 越想越是心惊害怕,担心师兄遭遇了和她爹一样的事情。 都怪她! 她不该同意师兄帮忙查案,若万一有个好歹,她会一辈子都寝食难安。 不行,她一定得寻到师兄下落。 可她一个人,如何在偌大的京城内寻人? 且因父亲一案,她也不能随意寻人打听。 无力又心焦的她,最后敲响了都护府大门。 李熠是京城都护,统管京兆府,寻人再简单不过。 给喻知微开门的人是十五,李熠上朝还未归来,十五将她请进门。 坐在堂中等李熠的喻知微心急火燎,坐立难安。 从未见她如此模样的十五,不禁打趣,“喻娘子是连我家爷都敢打的人,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能令你如此焦躁不安,莫不是有人上门逼亲,你欲拜托我家爷当挡箭牌?” 喻知微没有心思同十五打机锋,她望着门口,从未这般祈盼见到李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五具尸体 临近晌午,都护府厚重的大门终于开启。 喻知微猛地站起身,就看到一身绣金玄袍的李熠款过门槛,行入庭院,仿若夜神踏破苍穹走入光芒。 她立马提着裙子,奔出厅堂。 行于阳光下的李熠,不可置信的看着朝他迎面奔来的喻知微。 微微为何会在这里,且还这般急切的、热烈的奔向他,就仿佛女子迎接出征在外多年凯旋的丈夫。 是不是微微终于知道他对她的心,也终于发现自己心里有他? 激动又充满期盼的李熠停下脚步,张开双臂,等着喻知微扑进他怀里。 “李熠”,喻知微停在距离李熠一步远的距离,因跑得太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师兄......师兄他不见了。” 她如此急切,是因郑子训那家伙失踪了,而不是因见他而欢喜。 李熠心头泛起一丝酸涩,沉目跨前一步,一把将喻知微揽入怀中。 喻知微一怔,心道李熠这是在朝堂之上受刁难,委屈了? 不会,他可是黑煞神李熠,心硬如铁,冷血无情,就算流血受伤也不会喊痛! “李熠,你松开我。我师兄他......” “微微”,李熠打断她,仍旧揽着她不肯松手,“你所求的,我都会帮你完成。” 喻知微闻言,心下一软,任由他抱着。 只要李熠帮忙寻到师兄,让他占点儿便宜也没什么! 只是,这家伙怎地一副要抱到地老天荒的劲儿,到底什么时候松手? 好一会儿后,李熠很快松开了喻知微,然后抓起她的手,“晌午了,陪我一同用饭。” 李熠情绪不对,喻知微又对他有所求,便任由他牵着穿堂过室,前往饭厅。 途中,喻知微一直在打量李熠。 几次见他,他都有受伤。 但这一次,他束发干净齐整,衣服不见血污,并不见受责罚受伤迹象,难道只是受了责骂,心里不痛快? 师兄下落不明,她还指望李熠,心想今日便一切都顺着他。 用饭时,李熠给喻知微夹菜,就算是她不喜的凉拌生黄瓜,她也乖乖吃下。 李熠心细如发,自然发现她不喜生黄瓜。 她可以为了查明李钰死亡真相,奋不顾身深入龙潭虎穴多次;她为了失踪的师兄郑子训,隐忍吃下自己不喜的食物。可她,却不肯多看他一眼,不肯同他亲近半分。 心情憋闷烦躁的李熠放下筷子,“你回去等消息吧!” 喻知微诧异,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这尊阴晴不定的大佛。 “我师兄他......”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熠猛地站起身,“我说了,我会帮忙”,说完扬长而去。 六月的天,又犯病了? 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多亏生在皇家,否则在外早晚被人打死! 饭是吃不下了,喻知微气鼓鼓离开都护府。 不过李熠既然说会帮忙寻人,他便一定会做到。 松下一口气,喻知微决定亲自去一趟秦川家。 只是不能这般明晃晃招摇过市,需得装扮一下。 临近黄昏,一个驼背老妪,敲响秦川家大门。 “川儿,我是你大舅婆,你在家吗?” 老妪者,喻知微是也! 她皮肤干黄,眼角满是鱼尾纹,衣裳破旧,路过的好心人见了,都会扔俩铜板给她。 她并不知秦川有什么大舅婆,只是假称掩人耳目,也为诓骗王氏给她开门。 可是,她敲了半晌,始终无人应答! 她便将耳朵贴在门缝,侧耳聆听。 小院内静得出奇,她隐隐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缓过周遭,见四下无人,便行到一边院墙翻身而入。 院中石磨旁停着板车,一侧晾晒着不少干菜,她小心翼翼摸到庭院正中,就看到前方大敞四开的房门内,摇摇晃晃挂着五具尸体,三个大人两个孩童,悬于房梁之下。 她惊得腿软跌倒,还未回过神,斜刺里突然冲出一男子,正是县丞彭礼。 彭礼一把揪住喻知微,大喊大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抓杀人犯。”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喻知微拼命挣扎,彭礼不肯松手,该将她按倒在地。 这一瞬,喻知微突然明白过来,她扼住彭礼手腕,“彭县丞为何要陷害于我?难不成人是你杀的?” “不管你是谁,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彭县丞的手,掐向喻知微的脖子,喻知微挣扎抵抗,不忘喝问他,“你为何要灭秦川满门?” 彭礼惊诧,死死瞪着喻知微,面目狰狞,“你是谁,到底是谁,为何要装扮成老妪来秦家,所为何事?” “豆蔻也是你杀的,对不对?还有喻城泰,你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没错,人都是我杀的。不识好歹的秦川该死,多管闲事的喻城泰也该死。现在轮到你了,不管你是谁,都给我去死。” “你才是最该死的”,喻知微从袖中抽出银质小刀,划伤彭礼的胳膊。 先前,她欲求李熠帮忙寻找师兄,担心他不肯帮忙,她便带上修好的蹀躞带。 只是还未亲手交给他,他便在吃饭途中生气走掉,只好将蹀躞带交给十五,还给李熠。 而等她离开都护府时,十五把她叫住,将一把银质小刀怕在她掌心,说是李熠给她的回礼,用作防身。 未想当日,就派上用场! 喻知微开始有些相信李熠会扶乩,能够算出她的吉凶! 受伤的彭礼痛叫一声,手臂泄力,喻知微趁机将他掀翻在地,顺势起身,头也不回朝着墙根跑去。 她不是彭礼的对手,不跑就会落得同秦川一家五口同样的下场,且还会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只是她刚跑到墙根,还未起跳,就被彭礼从后一把揪住头发。 她装扮成老妪的假发髻被扯掉,头发半披散下来。 彭礼看着手中假发髻,又诧异又惊愕,猛地将发髻甩在地上,从怀中摸出匕首,刺向喻知微。 喻知微双手架住彭礼手臂,彭礼立刻用力下压。 锋利的匕首闪着寒芒,距离喻知微的眼睛越来越近。她手心全是汗,铆足劲不敢有一丝松懈。但后背,顺着墙根开始往下滑。 粗粝的石头墙,磨破她的衣衫和血肉,在院墙上流下一道血痕。 女子力量,终究不及男子。 她“扑通”跌坐在地,匕首刺向她的脑瓜顶。 “噗”的一声,滚烫的鲜血,大滴大滴的砸在喻知微脸上。 她仰着脸,看到一只手牢牢的抓住锋利匕首,惊骇唤出声,“李熠。” 李熠一把夺过匕首,插进彭礼的脖子。 口中流出大量鲜血的彭礼,捂着脖子,跪在地上,死死瞪着李熠和喻知微,向后仰倒,气绝身亡。 “留活口啊!” 人死了,线索不就断了! 喻知微甚是惋惜,李熠甚是委屈。 但凡遇到有关喻知微的事情,李熠就会失去分寸。见有人要杀害她,他哪里还会想别的。 “你心里只惦记案子,看不到我受伤吗?” 他没好气出声,她见他手掌长长一道口子,还在不停流血,忙撕衣裳给他包扎,嘴上忍不住讥诮,“你不会一脚踢飞他,干嘛用手抓刀,就不怕手指头都被砍断?” “见你遇险,我哪还会思考其他。” 他如实说,她手上一顿,陷入沉默。 她对感情迟钝,但事到如今,她再不懂他心意,那就是大傻子! 可是,为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洛阳花开 喻知微知自己确实有几分姿色,但李熠并非庸俗之人。难道,就因她与他旧爱同名,才会说这些撩拨人的话挑逗她? 算了,她一向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 且眼下,也不容她瞎想。 “我知你救人心切,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手脚麻利的简单包扎完伤口,便转身走到死去的县丞彭礼身侧,蹲下搜身。 彭礼身上,除了几两碎银,别无其他。 她颠着钱袋子,蹙眉嘀咕,“是不是应该报官?可我这副样子,该如何解释?” 此事,只能交给李熠出面,她得先撤。 如此想着,她转身,想同李熠商量一下,不想李熠就站在她身后,猝不及防便撞进他怀中。 没事贴这般近作甚,吓人一跳! 喻知微正要开口,院外响起一片嘈杂声,由远及近。 她还未来得及多想,李熠已一把环住她的腰,一个纵身,跃出墙外。 二人刚一落地,秦家大门就被人“砰”的踹开,大群人涌入院中。 喻知微好奇回头,越过墙头,她看到了官差。 彭礼杀秦川一家五口欲栽赃她,且还叫来官差要做实她的罪名。 但是,彭礼如何知她会来? 喻知微大脑飞速旋转,想通彭礼并不知她会来,只是彭礼发现她师兄在接触秦川,担心师兄还有同伙,便在此守株待兔,结果守到了她。 若如此,恐她师兄凶多吉少! 一想到这些,她猛地攥紧李熠衣裳。 “微微。” 李熠轻唤一声,喻知微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李熠怀中,忙跳下。 “咱们走。” 李熠抓着喻知微的手,转进旁边巷子。 二人衣角消失在巷内时,二皇子李承颉同亲卫青木从暗处转出。 “没想到,喻家的小丫头还懂易容之术。也没想到,我那位不近女色的九皇叔,当真有了软肋”,李承颉笑得阴恻恻,勾起一边嘴角。 青木垂手,恭敬禀报,“殿下,他二人都很聪明,离间之术不管用。且有那只海东青示警,咱们的人很难接近李熠。” “既然碍事,杀了便是”,李承颉抬头望天,见一道白影飞远去,“去找弩手,我要给九皇叔送一份大礼。” -------- 离开秦家大院,喻知微坐上了李熠的马车。 上车后,她发现他受伤的手掌不停滴血,定是方才抱她致使伤口裂开。 她解下染血布条,给伤口上药。 伤口很深,若养不好,手都可能废了。 她有些过意不去,重新缠布的时候小心翼翼,还关心道:“若是弄疼你了,你就出声,我再小心轻一点儿。” “微微,你心疼我了?” “谁会心疼一个用手抓刀的大傻子,也不知留着那么长的腿干啥用!” “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我是为谁才会受伤。一点儿不知感恩,也不知道给我吹吹。” 李熠这话令喻知微想起之前她不慎弄红李熠后背,正抱歉吹吹时,被初一和十五逮个正着。 当时她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如今想起,仍旧耳红心跳,莫名感觉心虚,别开眼不敢看李熠。 “微微,你干嘛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样子。老实说,你是不是特别感动,想以身相许”,李熠边说边凑近。 顿感浑身不自在的喻知微转移话题,“我在想,你为何会出现在秦府?可是有查到我师兄的消息?” 自己英雄救美都受伤了,结果小没良心的心里只惦记她那个师兄,李熠面上笑容瞬间收了个一干二净。 他身后后仰,姿态冷淡,“郑子训调查秦川失踪,我自然去秦家查找线索。不过如今看来,你那个师兄恐凶多吉少。” 听到师兄可能已丧命,而李熠却是这种冷漠语气,喻知微沉下脸,“我师兄聪慧又善良,是个好人,他不会有事。”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阎王爷可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李,你......” 喻知微被气得嘴都瓢了,暗暗磨后槽牙,“即便是死,也有人轻如鸿毛,有人重如泰山;有人被追捧缅怀;有人被唾弃遗忘。” 李熠也暗暗磨牙,他受她之托出手帮忙,反倒成他的不是了! “喻知微,你有没有长心?” 李熠这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要栓死在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小东西身上? 喻知微也不明白,好端端的,李熠怎地又突然抽羊癫疯? 受不了他的阴晴不定以及阴阳怪气,她猛地掀开车帘,“停车,我要下车。” 一吵架就下车,李熠气急抓住她手臂,“乖乖坐好,还没到地方。” “不管到没到,我都要下车。” “你闹什么脾气。赶紧老实坐下,小心摔倒。” “你松开我,我就要下车。” 车厢内,喻知微同李熠二人拉拉扯扯,争执不休。 车厢外,手中握着马鞭的初一抬头望天,心道车内的两位就没发现已经到地方了? 还有,和媳妇吵架的他家爷,果然也是个凡人! 初一看着车厢内快要滚到一块儿的二人,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爷,已经到地方了。” 同李熠撕扯得衣衫不整的喻知微,急忙整理好衣裳,跳下马车,李熠紧跟着也跳下马车。 “这是我家,你下来作甚?” 李熠一本正经整理衣领,“秦家之事,有待详谈。” 喻知微这才想起,方才在车上,二人未说两句就吵起来了,正经事还未谈,便点头,“好。你跟我进来!” 她话音未落,李熠已抬起大长腿,抢先一步,轻车熟路跨过门,穿庭院,进入到屋中。 这里到底是谁家? 喻知微腹诽一句入了庭院,却见李熠停在房门口一动不动。 “怎地不进去?” 她凑上前,却发现李熠受伤的手紧紧握成拳,有大滴大滴的鲜血滴落砸在地上,碎了又圆。 “李熠,你的手。” 她握住他的手,却被他甩开。 李熠迈步,走进屋内,每一步,似都走得极为沉重。 喻知微看着他背影就能感受到浓烈又冷冽的肃杀气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快走两步,越过李熠,朝屋内看去。 然后,她双手一下子捂住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屋子内的桌子上,身上插着弩箭的海东青,雪白的羽毛被鲜血浸湿。 行进屋的初一看到这一幕,惊呼出声,“冬青。” 没有一丝气息的海东青血都流干了,鲜血顺着桌子腿,流到地上殷红一片。 目眦欲裂的李熠,默默抱起海东青,不发一言,双眼如深渊! -------- 城郊的清风山景色宜人,有很多人到此处选墓地。 一个水盆大小的小坟丘前面,竖着一块儿新墓碑,上书李熠之子、初一之弟、十五之弟,冬青之墓。 李熠同初一、十五,以及喻知微,静立于坟丘前,表情哀伤。 许久之后,喻知微最先开口,“我想知道,先前我被李贤丢到大业坊乞丐窝,可是冬青救的我?” “是。” 初一同十五异口同声点头,十五复又补充,“你被拐出城,也是冬青寻到的你。” 喻知微闻言,上前一步,将一杯酒,横洒于墓前,“我这人,有恩不一定偿还,但有仇必报。” 喻知微说帮一只鸟复仇,没有人怀疑。以她性子,言出必行。 且李熠三人,也是要给冬青报仇。 “洛阳花开正好,你去住一段时间。” 杀冬青置于喻家,是对他们所有人的威胁警告,李熠不想喻知微再涉险,要将她送走。 第一百二十四章 腿不麻了 洛阳花开正好,李熠要将喻知微送走。 而喻知微,不是受人摆布的性子,“你左右不了我的选择。” “我要你走,你必须得走”,李熠面色冷得吓人。 他不敢想象,如果喻知微的尸体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发疯杀了所有人! 喻知微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李熠,整个人,从内往外透着摄人寒气,仿佛每根汗毛上都结了霜。眼底,更是深不见底的暗渊,令人不敢对视,否则下一面,就会落入深渊中,尸骨无存。 她被他气势所迫,默默握紧拳头,维持往昔淡然神色,静静回视他,一字一顿,“我、不、会、走。” 如果可以,李熠想将喻知微关在屋子里,每日只见他,哪里都不能去。 可她,不是能被关住的人,且他也不舍得。 最终,妥协的,永远是更爱的那个人! “你可以继续留在京城,但必须待在我身边,且住进我府中。” “好。” 喻知微出人意料应得干脆,复又补充道:“不过,我得换个样子。” 下山时,喻知微已是竖起长发,腰别长刀,面容清俊的亲卫,站在李熠身旁。 男扮女装,便宜行事,喻知微想得很简单,但李熠却想了很多,他有些懊恼,自己怎没早些想出这个点子,这样就可以将微微随时带在身旁,也没人会怀疑她是他的软肋。 “走吧!咱们该去复仇了。” 李熠十分自然的牵起喻知微的手,喻知微却却猝不及防的骇了一跳,想抽回手,但李熠抓得太紧,她甩不开,“都护大人,你不想要名声了”,若被人看到都护牵着自己亲卫,那李熠好南风的传闻就要被做实了。 “我从不在乎名声”,李熠确是不在乎名声,毕竟他的名声,也不算太好。只是他如此行事,是另有盘算。 经过国公府一案,已经有人在传他与喻知微的八卦。尤其是此番竟有人将冬青尸体置于喻家,可见这些人也觉得他对喻知微不同。 此番正好借此机会,将关住在喻知微身上的目光吸引走。二来,他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在的占未来媳妇的便宜! 他可真是太聪明了! 一行四人回城后,兵分两路。 初一同十五,前往郑子训家,继续找寻失踪的郑子训。 李熠则同喻知微,来到了秦家。 秦家出了灭门惨案,大门已贴封条。 李熠十分自然的揽着喻知微的腰,跃墙而入。 寂静的庭院内,仿佛一切如旧。 只是晾晒的干菜,全都翻在地上,被踩得碎成渣子,尸骨无存。 屋内梁下的五具尸身已被收走,但房门仍大敞四开,似主人就在屋中,等着客人到来。 李熠牵着喻知微的手走进屋内,而喻知微也任命的由他牵着,因为她大概也猜出李熠的想法,是想拿男扮女装的她,给她自己当挡箭牌。这话说着绕口,但意思十分明了,暗暗惊叹和称赞李熠的老奸巨猾,也感激他为她的安危考虑! 只是,若在没人的时候,他别这般演戏上瘾、入戏太深就更好了! 秦家的三间小瓦房内布置十分简单,屋中除一些必要日用品,并无太多摆设。 倒是有不少木刻,都是木偶和小动物,手艺不精,应是秦川亲手雕刻用来哄孩子的小玩意。 秦川兴许不是一个丈夫,但应该是一位不错的父亲! 二人入屋内翻找东西时,李熠仍牵着喻知微不肯松手,严重影响效率。 无奈又无语的喻知微,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放弃。 海东青插着箭矢的尸体,出现在她家桌上的那一幕,深深刺激到了她。 想来这几日李熠也不会好过,她便让他任性两日。 秦川家中,与寻常百姓无有不同,二人一无所获。 喻知微额头渗汗,李熠见了,十分自然的捻起衣袖为她拭汗。 她有些不自在,想说这里无人,让他收敛些不必演戏,但既然已经决定选择隐忍两日,便是多说无益。 “咱们,去屋后看看。” 她在查案时,会十分细腻,李熠亦是如此,不肯放过任何角落。 二人出屋,由侧转入后院。 后院不大,但十分杂乱,柴房前木材堆积如山,晾衣绳上还挂着衣服。 喻知微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墙角处恭桶上,便走过去。 被带着走的李熠展开折扇,遮住鼻子,“微微,你发现了什么?” 喻知微蹲在恭桶旁,从后扒拉出一个铜盆,里面满是灰烬,风一吹,灰烬如振翅的黑色蝴蝶,飞到空中。 终于舍得松开喻知微手的李熠,连连后退两步,却见喻知微一脸凝重的将手伸进铜盆中,捏起什么东西。 焚烧得几乎只剩边子的册子,被喻知微提在空中。 她轻轻一抖,飞起无数灰烬,只剩边子的册子也散落在地。 “这是什么?” 二人同时蹲在地上,看着几页纸张碎片,仔细分辨。 只剩边子的纸张,没几张上有字。 即便有字,也被烧得不完整。 是以二人每发现一个残缺不全的字,便将其用树枝写在地上,然后推测出此字全貌。 刚开始发现的字较完整,二人很快就能看出是何字,但越往后,留存纸上的字横竖比划越少,二人绞尽脑汁,才能猜出一二。 也因此,每猜出一个字,二人都高兴不已,还击掌庆贺,气氛犹如正月十五一同逛花灯,猜字谜的小情侣。 当最后一个字写在地上时,二人皆默契的捏着下巴端详,将这些字串联起来。 “是账册。” 二人心有灵犀,异口同声,笑着看向彼此。 距离太近,喻知微在李熠黝黑的眸上看到了自己的笑颜,她一惊,慌忙起身。 结果蹲在地上太久,她腿麻了,一个没站稳,直接砸在还未起身的李熠身上。 二人扑倒在地,喻知微的脸,结结实实的撞在李熠结实的胸膛上,感觉好似撞在石头上,疼得她牙发酸。 “你没事干嘛把胸膛练得这般结实,同石头一样。” 喻知微完全没意识到,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噗呲”,被压在身下的李熠笑出声。 如此暧昧的情景和气氛,他家微微竟这般不解风情,他如何能忍住不笑。 他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眸深如海,波涛汹涌,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朱唇上,缓缓靠近。 “啪”,喻知微一掌呼在李熠脸上,将他的脑袋向上推远,翻身而起,然后垂头拍打身上的亲卫服,掩藏自己红透了的脸。 “你腿不麻了?” 笑着站起身的李熠,哪壶不开提哪壶,甚至还得寸进尺,“若你还腿麻,我可以抱着你走。” 喻知微没好气的踢蹬两下双腿,“我腿脚利索,不劳都护大人费心。不过,都护大人倒是可以用下脑子,分析一下被毁的账册,是怎么回事儿?” “很简单”,李熠在得知被毁之物是账册时,心中便有了计较。 “哦,愿闻其详。” 喻知微摆出小学生乖乖听讲的模样,李熠宠溺的捏她脸蛋一下,然后肃了神情。 秦川是户部仓部主事,统管仓部所有钱粮兵器的存入敷出,记录在册。 有人焚毁账册,说明户部仓库出了问题,且被秦川发现并还试图将此事捅出来,这才导致有人残忍杀害秦川所钟爱的妓子豆蔻,对秦川进行警告。 秦川可能是性子刚正,亦或因钟爱的豆蔻之死刺激到他,他非但不肯妥协,还找到万年县有名的神捕喻城泰。 喻城泰必然在暗中接手此案,才也会被杀人灭口。 也正因此,李熠为了喻知微,在朝堂之上设计景泰帝将案子交给他侦破。 这下子,幕后之人更慌了,不仅焚毁喻城泰尸体,还直接灭秦川满门,甚至射杀海东青威胁喻知微。 做了这么多事情,可见涉案之人很多,案子很大,且幕后之人手眼通天。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围困户部 平康坊分尸案,水很深。 李熠握住喻知微冰凉的手,“放心,不管案子有多难破,凶手有多位高权重,我一定会彻查到底,还你爹、冬青,和其他被害人一个公道。” 朝廷官员贪赃枉法之事,一向牵扯众多。 此案,涉及人员可能超乎想象。 李熠能如此说,喻知微十分感动。 可是,她强悍如同巍峨高山,没有什么可以打败的阿爹,死了,甚至尸身烧成焦炭,死无全尸;还有她那聪慧多智,行走间就能猜完整条街上所有灯谜的师兄,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如果,李熠也...... 这世间之冤,往往无法于阳光下真相大白! 但可以有一千种方式,报仇雪恨。 她不求杀害她爹的凶手被依法处置,只要知晓凶手是谁,她就可以设计让那人消失得悄无声息! 甚至还可以用杀害她爹的同样手段,将凶手斩断四肢,丢在闹市水沟中。 “李熠,我只要知道凶手是谁就好,不求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听明白她所说,握着她的手不禁用力,“微微,你要相信,我有那个能力!” “你忘记自己曾受过的伤?” 他掌心的伤口还未愈合,她想要他明白,报仇的方式也不必光明正大,只要人平安便好! “我想还岳父......咳,我想还所有人一个真相。” 说漏嘴的李熠及时收住,喻知微定定看着他,良久后,幽幽吐出一口气,“李熠,我克六亲,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没事,我命硬!” 他揽她入怀!! 她笑着哭了!! 翌日,李熠带着初一和十五,以及男扮女装的喻知微,大马金刀的到户部查账。 户部官员,官职由小到大,齐齐登场。 就连休沐之人,也都齐装上阵,进行阻挠。 首当其冲的户部尚书于迁四十多岁,是六部最年轻的尚书,白面青须,是个笑面虎,不吃软也不吃硬,态度也是不软不硬,“李都护如此兴师动众,擅闯户部官署,怕是不妥。” “尚书大人,请让一下”,十五搬了一把椅子,撞开于迁,将椅子放在正中间。 李熠撩袍坐下,敲着二郎腿,手中黑折扇一下一下敲着膝头,桀骜又冰冷的环视户部一众。 初一和十五,威风凛凛的站在他身后。 喻知微照葫芦画瓢,学十五挺胸膛抱膀,无甚气势的站在一边。 于迁看到李熠拿出公堂审案的气势,面色一僵,也挺起脊背,声音沉下一分,“据我所知,李都护在查平康坊妓子身亡案,不去那烟花柳巷寻线索,来为难户部作甚?莫不是去妓馆缺银子了,想从户部搜刮些油水付嫖资?” 官场老狐狸,向来懂得如何将话说得难听又戳人脊梁。 站在他身侧的户部一众全都笑出声,看李熠的眼神带上几分讥讽,感觉传闻中的黑煞神也没那么可怕。 李熠也不言语,就一下一下敲着折扇。 渐渐地,所有人都感觉那一下下仿佛敲在他们的骨头上,再也笑不出来。 “李都护,此时乃上衙时间,若您无事,请速速离开,莫要耽误吾等办公。” 于迁软硬兼施,李熠折扇敲击膝盖的动作终于停下,改用折扇支着下巴。 旁人做这个动作,仿若小倌馆的俏郎君在勾引小娘子。李熠做来,令人感觉好似阴间使者在思考,该将拿个人的魂魄拘走,阴森中透着一股独有的邪魅,让人恐惧的同时又想被他拘走。 “于尚书,劳烦你把近三年的户部账册交出来,吾要查阅。” “李都护,此举怕是不妥。” “哦。那就由于尚书说说,如何不妥?” “李都护想要查户部账册,需得陛下手谕。” “户部涉及十条人命案,即便没有陛下手谕,吾也可进行查证。” “胡说八道”,户部侍郎方朔听到十条人命,也顾不上对李熠恐惧,愤怒出声,“吾等又非江洋大盗,谁会没事杀十个人。李都护莫要因无法破案向陛下交差,就拿吾户部顶包,吾等也不是好欺辱的。” “李都护是同户部有何深仇大怨,如此栽赃陷害,真是欺人太甚!” 户部主事刘齐也愤然出声,他就是先前同清河郡主一起找喻知微麻烦的刘芸兄长。原本,他只是一个巡官小吏,借妹妹关系攀上夏郡王,还跑到东郊御马场同陛下打马球。 但那次打马球,他从马上摔下,还被李熠骑马从头顶跃过去,被吓个半死,卧病多日。 前不久,他病情好转,也想通了。 靠人不如靠己,于是花了大量银钱,并借着同圣上一起打马球的名头,费心疏通一番,如愿升了户部主事。 没想到,上班第一日,就遇到此等大阵仗,吓得缩在人后。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是个难得在户部一炮而红的机会。再加上,李熠曾在御马场给他造成很大阴影,今日正好是克服的机会。 是以,他紧随侍郎方朔跳出,抨击李熠。 三位话事人首当其冲,其他人立马纷纷附和,指责李熠僭越且诬陷户部。 李熠面对恨不能将自己用口水淹死的户部众人,又开始四平八稳的用扇子敲击膝头,“平康坊妓子豆蔻、万年县捕头喻城泰、户部仓部主事秦川,及其夫人王氏,两名孩子,一个仆人。还有万年县丞彭礼、县尉郑子训,以及我儿子冬青,共十条性命。就你们屋内这些人,都不够抵命的。你们是当真想要闹到御前,才肯交出账本?” 什么十条人命? 这些人都是谁? 还有,李熠什么时候有个儿子? 户部一众,面面相觑。 尚书于迁听到李熠要他们给他一只鸟抵命,面色终于变得难看,“李都护,你所言这些,吾等一概不知。请你拿出证据再说,莫要学疯狗胡乱攀咬。” “户部账册若无问题,尚书大人若问心无愧,何必百般阻挠?” 喻知微突然出声煽风点火,于迁冷着脸,沉着声呵斥,“户部关乎国本,岂容你一个小小护卫在此吆五喝六,大放厥词。来人,将一干闲杂人等全都赶出去,莫要耽误户部做事。” 于迁想借用驱赶喻知微,好顺势把李熠也赶出去。 可惜,打错了如意算盘。 撸胳膊挽袖子的刘齐带人上前,还未碰到喻知微,就被十五一脚踢飞。 “李都护打人了,快来人啊!” 摔在地上的刘齐立马撒泼打滚,尚书于迁得意的弯起嘴角,心道这个新来的主事真是上道儿。 户部其他人见刘齐开了一个好头儿,立马也开始大喊都护打人。 堂堂户部官员,竟学市井泼妇撒泼打滚,初一感觉本朝快要完犊子了! 喻知微见户部这般,她猛地气沉丹田,抽刀大喊,“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刺杀都护大人,快来人抓刺客”,说着,就将刀劈向刘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各显神通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刘齐撒泼,哭喊都护打人;喻知微有样学样,反咬刘齐欲刺杀李熠,挥刀便砍。 撒泼打滚的刘齐始料未及,竟有人比他还会出昏招,登时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躲到尚书于迁身后。 喻知微遥遥晃晃举着刀,冲于迁大喊,“于尚书,你快躲开,不要帮着刺客,小心我砍到你。” 于迁没想到竟有人能如此装疯卖傻,感觉拿不稳刀的喻知微,随时会自己绊自己一跤,误伤别人,再也维持不住冷静,“你别乱来,砍伤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于尚书为救都护大人英勇就义,你放心,都护大人一定会为你处理好身后事。” 喻知微编排好,挥刀便砍,吓得户部众人四处闪避奔逃,乱成一锅粥。 坐在椅子上的李熠,暗道他家微微实在有才,很想大笑出声,但为维持形象,憋得十分难受。 假装拦人的初一和十五,没少伸腿给户部众人使绊子,不一会儿,连连摔倒又挨了好几下的户部一众,全都鼻青脸肿叫苦连天。 “够了。都给我住手,住手。” 眼睛挨了一拳的尚书于迁,振双臂爆喝出声,像是一只炸毛的大公鸡。 “李熠”,终于不再当笑面虎的于迁,满脸怒气,直呼李熠姓名。 “于尚书,有何赐教?” 李熠也不知从何处何时端了一杯茶,怡然自得的品着。 于迁的肺子,都快气炸了,但强压怒气,沉下声音,“李都护任由亲卫大闹户部,是藐视朝廷律法,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吗?” “是于尚书不肯交出账册,违抗圣命在先。” “本官说过了,只要有陛下手谕,李都护立刻可以带走账册。” 于迁赌景泰帝提防忌惮李熠,不会同意将户部账册交给其。 李熠笑了,“若我非要带走账册,于尚书又待如何?” “大胆李熠,扰闹户部,等同造反。我现在就率领整个户部告御状,求陛下惩处你这奸佞之徒,否则,吾等便撞死龙柱,让你遗臭万年”,于迁愤愤然,一副欲慷慨就义的凛然模样。 李熠邪魅一笑,“那也要,你能走出这个门。” “呛啷啷”,初一与十五整齐划一抽刀,喻知微忙也举起刀,站到二人身侧,挡住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 于迁黑沉着脸,压着怒火。 侍郎方朔直接气急败坏跳脚,“怎地,你们还想杀人不成?” 壮起胆子的刘齐也跳脚叫嚣,“李都护,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剩下的户部一众,纷纷吵嚷李熠藐视王法,意图造反,大喊来人救命,仿若一群鸭子下河,吵得人耳朵疼。 人们都说朝堂党争波云诡谲,抽刀便见血,结果也少不了市井指着鼻子互骂,互丢鞋子的戏码,喻知微今个儿算是好好领教一番官场作风! 李熠“啪”的展开折扇,凉凉瞥于迁等人一眼,仿若在看死人,“今个儿就算户部血流成河,我也要看到账册。” “李熠,你敢!” 于迁雪白的脸,气得发青。 李熠看都未看他一眼,也未言语,直接一摆手。 十五手中刀,立马毫不犹疑的劈向刘齐。 “噗”,刀落在刘齐肩头,血花四溅。 惨叫一声的刘齐跌坐在地,两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 “对不起,砍偏了。下一回我会瞄准脖子,不会再砍偏”,一脸抱歉的十五举着刀,一双眼左右换着瞄准,准备再次出手。 谁都未想到,李熠竟然当真敢动手杀人,就连喻知微都吓了一跳,心道李熠的铁血手腕绝非浪得虚名! “李熠,你疯了,你竟当真敢杀人?” 于迁也以为李熠只是吓唬人,结果未想到其言出必行,难怪被人称作冷血无情的黑煞神。 “啪”,李熠用折扇猛地一敲椅子扶手,站起身。 他身形高大魁梧,浑身散发迫人气势,睥睨于迁,“我这人,一向喜欢来真的。” “李熠,你就不怕陛下砍了你的脑袋?” “那也要你能活到看我被砍脑袋再说”,李熠说完,再次一挥手。 十五举起的刀,再次砍向刘齐。 “不要,不要杀我”,惊叫一声的刘齐,这次真的晕死过去。 “没用的胆小鬼”,十五嫌弃的踢刘齐一脚,见他未醒,便扫向其他瑟瑟发抖的众人,咧嘴流出一排大白牙,“下一个,选你们谁好。哦对了,你们也有一个选项,可以选择交出账册,保住一条小命。不过,只有先取来账册的人,才能活命!” “莫要听他胡说,不必害怕,他们不敢将咱们如何”,于迁试图稳定军心,但生死攸关,谁敢拿自己性命冒险,毕竟殷鉴不远,挨了一刀的刘齐就躺在地上,肩头汩汩涌出的血可不是唬人的! “我,我去取”,户部员外郎突然举手。 他一带头,立马有人跟着纷纷举手,争先恐后,“我去,我去。” 有机灵的,闷不出声扭头就跑去取账册。 “站住,你们都给我站住。” 于迁冷声怒喝,然已是决堤之势,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螳臂当车! 很快,一摞摞账册被人前前后后抱到李熠脚边堆放。 面色青紫的于迁,要上前扑抢,被十五一脚踢翻在地。 十五就是个混不吝,除了李熠的话,就连景泰帝他都不理睬,何况一个尚书。 “李熠”,于迁点指李熠,“我早就看出你有不臣之心,我定要禀明陛下,将你治罪。” “账目查清楚前,谁都别想离开这里”,李熠撩袍起身,席地而坐,不再理睬任何人,翻看起账册。 于迁见了,给几名心腹递了一个眼色。 几名心腹心领神会,上前冲撞拦路的初一和十五,于迁趁机,奔到大门口。 只是,他一脚还未跨出门,就被人抽刀拦回来。 李熠做了万全准备,门外也有人把守,于迁看着明晃晃的大刀,任命的退回屋内。 很快,屋中响起算盘珠子的撞击声。 李熠一手翻着账册,一手拨动着算盘。 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喻知微看得啧啧称奇。 而最吸引人目光的是李熠拨动算盘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且明明拨动的是算盘,却看上去比拨动琴弦还要雅致。算盘珠子撞击发出的声响,也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每响一下,都扣响人的心门! 一双手,也能看得人耳热,李熠是妖精吗? 喻知微移开目光,却正巧落在李熠脸上。 全神贯注的李熠,目光锋利如刀,似能割破账册纸张。高挺的鼻梁,因专注都变得越加巍峨高耸。紧抿的唇,也多了几分冷冽又动人心魄的蛊,令人产生想要征服的欲望,看看自己的触碰,是否能将他从账册上拉回目光? 果然,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是英俊! 等等,喻知微你在想些什么? 回神的喻知微转过身,暗叹美色误人! 李熠全神贯注查账的期间,于迁等人并未坐以待毙,想尽办法试图外逃,但都失败! 初一同十五是真下得去狠手,根本不管户部众人的死活。 闹腾几次,除了尚书于迁,所有人身上都带了不少伤。 不过,户部官员并非是囚犯,只要不外出,可以在屋内自由活动,该吃该喝也都不少。 很快,已到掌灯之时。 李熠已不吃不喝大半日,喻知微怕打扰他,也不敢出声。她觉得,此时自己把自己喂饱,养足精神,守在李熠身边不令人打扰他,便是最正确的选择。 吃饱喝足后,她默默将一个个烛芯挑亮,又默默换上一根根新蜡烛。 如此反复忙乎许久之后,她挑灯芯的手臂再未抬起来。 喻知微趴在冰冷的地上,睡着了。 初一见了,想抱她到椅子上睡,但又担心他家爷吃醋,不敢轻举妄动。 正犹豫间,他就见李熠突然起身,将喻知微从地上抱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夜结算 无法入眠的户部众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李熠抱起他的亲卫,轻柔的放在他们办公的桌上。 但凡长眼睛,但凡不傻都能看得出,李熠对这名长相清秀的亲卫不一般。 外传李熠不近女色是因好南风,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荒唐,无耻”,于迁一甩衣袖,厌恶转身,不看赃眼睛的画面。 有人则心思飞转,觉得自己发现了可以讨好李熠的筹码! 初一则是惊奇全神贯注查账的他家爷,是如何注意到喻娘子睡着了,是一心多用的非凡本事,还是不管其再做何事,总能分出一些精力在喻娘子身上? 他想,应该是后者! 十五吃着点心,不以为意的心想,这是爱情的力量! 李熠将喻知微放在桌上,见她如小猫一般蜷缩着,嘴角还好看的弯起,似乎做了一个不错的好梦,心脏便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 他抬手,轻抚她面颊。 睡梦中的喻知微感觉脸上痒,一下子抓住李熠的手,在面颊上磨蹭结痒。 李熠的心脏,更软了。 好想亲她一口怎么办? 李熠凝视喻知微雪白绵软的面颊出神,初一扶额转身。 他家爷,下令砍人时,眼神冷漠得如观蝼蚁,但看喻家娘子时,那双眼,仿若能流出水来,将人包裹其中,恨不能把人淹死。 十五则看得津津有味,而户部众人见十五这副见惯不怪,习以为常的模样,原本不信李熠好南风的人,也确定传言非虚! 这下子,当今圣上可以不必再烦忧李熠子嗣问题! 也不必再担心,李熠觊觎皇位! 毕竟,没有人会拥护一个无法诞下储君的皇帝! 清晨时,支撑不住的户部官员,已沉入梦乡。 坚持一晚上未合眼的尚书于迁,也终于抵御不住困意,闭上眼睛。 反正,马上就是早朝时间,到时户部官员无法上朝,一定会有人追究,发现他们被李熠劫持软禁,必然震惊,圣上也会大怒。 “起来,上朝了。” 提着刀的十五,将和衣而眠的户部一众,一一用刀背拍醒。 有人受到惊吓、有人迷迷糊糊,大家纷纷爬起身,睡眼惺忪的就见李熠已站在门口,束发金冠,衣袍整洁,精神烁烁,不见一丝疲惫,同胡子拉碴,衣袍褶皱凌乱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 李熠这厮,绝非凡人! 今日大朝会,一众官员早早于含元殿外聚集。 大殿门快打开时,众人看到姗姗来迟的李熠一行,全都诧异不已! “李都护怎会同于尚书一起上朝,他何时同户部的人走得如此之近?” 众人好奇出声,议论纷纷。 但当李熠同户部官员走近后,众人又发现,他们之间气氛明显不对,好似仇人。 户部的人竟敢招惹黑煞神,是嫌自己命长? 还是李熠发现户部官员,有人是三王余孽? 反正不管李熠同户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今日的朝会,必然不会太平。 众人不禁暗暗祈祷,莫要殃及池鱼! “吱呀”一声,大殿门开启。 内侍步出,“陛下已上朝,请诸位大人依序入殿。” 文武分列,规矩依序入殿,齐声道陛下万安。 只是,还不待内侍喊“有本启奏”,户部尚书于迁就“扑通”跪在地上。 “陛下,京城都护李熠昨日带兵围困户部,囚禁臣等、砍伤主事,还私自查账。形同造反,请陛下为户部做主,严惩李熠。”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李熠竟然带兵围困户部,这是要造反吗? 听到造反二字,被触到逆鳞的景泰帝登时暴跳如雷。 “李熠,你找死!” 李熠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疾不徐出列,不紧不慢跪下,双手上呈折子,“陛下,微臣奉命调查平康坊妓子被害案,现此案,已牵扯十条性命。而案件起因,乃户部亏空四年‘贡赋’,近三百万两黄金。” 三百万两的黄金贡赋不翼而飞,所有人都惊得张大嘴巴! 而更令他们惊愕的是,李熠只用一夜的时间变查明四年账目,怕不是妖怪! “陛下,户部亏空乃一派胡言,李熠不可能一夜查明账目。但他带人持刀围困户部却是板上钉钉,请陛下为户部做主,严惩叛贼李熠”,于迁抵死不认,还咬死李熠。 “请陛下做主!” “请陛下为臣等坐主!” 于迁带头,户部官员呼啦啦跪倒一片,大呼冤枉。 “陛下,臣所奏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李熠言之凿凿,于迁等人也不甘示弱,不断高呼,“陛下冤枉,请惩治带兵持刃围困户部的叛贼李熠。” 突来的峰回路转,景泰帝还没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李熠当真有不臣之心,围困户部欲私吞国库。结果,户部竟牵扯进十条人命大案,且还亏空了三百万两黄金。 要知道,平日里他炼制仙丹,需要不少珍惜药材,无钱时问户部要,户部以非国事为由,屡屡驳回。 他的身体康健事关江山社稷,吃些仙丹,怎就同国事无关? 景泰帝因此憋闷不已,未想到,一根毛不肯拔的铁公鸡户部,竟然亏空了三百万黄金。若用来炼制仙丹,他都能原地飞升了! 景泰帝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儿撅过去。 “查,给我查户部亏空。” 景泰帝的调门拔高了好几度,愤怒之极,下了定论。 殿中两列大臣齐齐跪下,高呼“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钱都没了,还要身体作甚! 景泰帝感觉漫天的仙丹振翅飞走,他伸手,抓了一个空。 “噗”,景泰帝一口鲜血喷在丹陛之上,然后一头栽倒在龙椅上。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吓得声音都劈叉了,“来人,快来人,宣太医。” 大殿之上,乱作一团。 李熠于混乱中起身,广袖一挥,“陛下有令,查抄户部。” 然后他又看向于迁,“于尚书,请您带着你的部下暂且留在宫中。” 景泰帝吐血昏倒前,已下令查抄户部,没人敢抗旨。 于迁扬着下巴,一派坦荡,冷哼一声,“李都护尽管去查,本官问心无愧!” 当夜,御史台负责监察监管的官员,便带着核算完的账本入宫求见。 他们数十人,花了近一日的时间,核算出的结果同李熠一样。 户部四年间,不见了三百万两黄金贡赋! 景泰帝得知,又被气得吐血! “朕要砍了户部所有人的脑袋。” 暴怒的景泰帝,将龙案上奏折账册拂落到地上。 所有人全都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陛下,户部尚书于迁率人在书房外求见。” 内侍入内禀告,景泰帝“啪”的摔碎杯子。 “让他们都给我滚进来。” 内侍退下,引于迁等人入内。 于迁一入御书房,就快步上前,扑通跪在地上,“陛下,请治臣失察之责,竟不知户部出现如此之大纰漏。” 户部没了三百万两黄金,四年的贡赋,于迁轻飘飘两句话,就把自己摘除个一干二净。 难怪他年纪尚轻,就被称为官场老狐狸! 本朝六部尚书关系很好,齐齐为于迁开脱。 其中,与之最为交好的兵部尚书任重远头扣地,“陛下,于尚书为官清廉,府中陈设俭朴,从不出入风尘之所。去岁生辰,臣逼他于酒楼请客,他却请臣等在家庆贺,几杯清酒配花生米,畅谈国事。如此两袖清风之贤臣,怎会贪墨官银?” “陛下,臣等愿用项上人头担保于尚书对贪墨之事全然不知情!” “陛下,于尚书无辜,请明察!” 京城官职最大的几位,力保于迁。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抄家无果 景泰帝眯起眼睛,盯着下方不断求情开脱的众人,又气又恨! 于迁若是无罪,那他的三百万两黄金去了哪里? 莫不是叫老鼠叼进了洞中? 这些该死的东西,是不是当他傻? “陛下,臣愿自请下狱。但只求陛下查明真相,还臣清白”,于迁叩首,为自证清白,愿意先去牢里面呆着。 于迁若有罪,必然要偷偷运作一番,毁灭所有证据。 但他自请下狱,出乎景泰帝的预料,怒火消减不少,还有些动摇。 难不成,于迁当真不知情? 于迁一直风评不错,是个难得的清官,景泰帝犹如墙头草,摇摆不定! “陛下,如今应先追查失银去处,便可知贪墨之人是谁。之后再追究于尚书失察之责。” 刑部尚书沈怀之年近古稀,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一开口就说到点子上。 景泰帝觉得他所言甚是,砍人脑袋不重要,砍多少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钱追回来! 只是,该由谁来查? 景泰帝的目光,落在一直静默不语的李熠身上。 他不得不承认,一日便查明户部账册问题的李熠,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由其追查户部亏空案,必然能水落石出。 可是,他就是那种想要马儿跑,又不想喂草的那种人。 他想李熠查案,却不想其立功落下好名望。但此案交给别人,他又不放心。 他虽然处处提防为难李熠,但也知道李熠性子刚正不阿,不会被利诱,也不会被人情左右! 左右衡量半晌,景泰帝觉得先由李熠侦案,追回贡赋,待抓到人后,由太子主审犯人,到时全部功劳就归功到太子身上。 “李熠。” 打定主意的景泰帝,唤李熠上前。 兵部尚书任重远忙出声反对,“陛下,李都护同于尚书有龃龉,恐难以维持公正。” “陛下,李都护该避嫌,请将此案交由刑部”,沈怀之欲揽下此案。 其他人纷纷附和,“请陛下交由刑部审案。” 一浪胜过一浪高呼中,李熠突然开口,“陛下。” 所有人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都等着看他要如何争取,却听他道:“贡赋乃国之根本,此案当交由御史台严查,由太子殿下主审,方能震慑贪污枉法之徒,令其等不敢私下弄虚作假。否则此案必成悬案,亏空的三百万两黄金也无法追回。” 李熠竟然拒绝接受此案,有人诧异,有人理解。 李熠同于迁并无私仇,只是秉公行事,没必要死咬此案不放。 只是他这一番话,可说得真是耐人寻味! 他暗指六部结党营私,以他身份恐镇不住,最终案件会沦为悬案,亏空的贡赋也无法追回,必须身份尊贵的太子才能压住所有人。 然,太子体弱,可经不起过度操劳。 景泰帝正思量让太子捡个便宜,未想到,李熠直接将烫手山芋丢给太子。 他可不忍心让心爱的太子操劳,正要安抚李熠一二,嘴快的兵部尚书任重远已抢先开口,“李都护,你明知太子殿下体弱,还要逼他操劳,居心何在?” 沈怀之杀人诛心,景泰帝果然变了面色,怀疑李熠故意想要太子受累。 最擅察言观色的沈怀之见有人架起火,立马也跟着进言,退而求其次,“陛下,此案重大,当由御史台主审,吾刑部愿辅助,共同破案,追回税银。” 任重远复议,“陛下,沈尚书所言甚是,太子殿下经不起劳累,此案当由御史台同刑部共审,请陛下应允。” “请陛下应允。” 六部尚书齐齐出声,气氛变得异常紧张压迫。 御史台众官员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等景泰帝下个定论。 一直盯着李熠的景泰帝,见他孤零零跪在一边,于六部尚书近前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渺小,突然一惊。 在他面前永远威风气势不减的李熠,竟被六部尚书压迫至此,他突然就觉得跪在地上的于迁一众,变成一座座高山,令人窒息。 难怪,户部四年能亏空三百万两黄金无人知晓,难怪李熠言他压制不住要让太子出马。 原来这朝堂,早已不受他所控! “砰”,景泰帝抓起桌上镇纸,狠狠拍在桌上。 “朕赐京城都护李熠‘斩龙刀’,主查户部亏空一案,若遇阻挠,可先斩后奏。来人,取刀来。” 景泰帝拍案定论,李熠忙朗声道:“臣谢陛下恩赐,定当彻查此案,追回贡赋。” 双手接刀的李熠,弯起嘴角,他的迂回战术成功了! 跪地垂头的于迁双拳紧握,暗道李熠果然难缠,他得开始铺后路了! 当日黄昏,李熠持斩龙刀,携亲卫三人,率领浩浩荡荡御林军,查抄户部尚书府。 别人口中一贫如洗的户部尚书府,还是有一些值钱东西,但全都是于迁已故夫人的陪嫁,多是首饰摆件,家具字画,并无多少金银。 一身亲卫装扮的喻知微站在李熠身侧,眉头拧成疙瘩。 三百万两的黄金亏空,说于迁这个户部尚书不知情,无人会信。 但定罪讲究证据,尚书府没有查出赃银,自请下狱的于迁必然要反扑。 李熠初战不利,恐要受六部刁难,被景泰帝苛责。 喻知微忧心的看向李熠,李熠伸手掐掐她的脸,“不必担心,一定能够找到证据。” 她想说,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但话到嘴边,就仿若生了荆棘,说不出口。 如此想着,她忽的一惊。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忧心李熠的安危了? 不过也不奇怪,她与他在同一阵营,不能一起拿下于迁这些蛀虫,到时死的可能就是他们。他们彼此暂时是性命相托的关系,自然要忧心彼此的安危! 如今,只希望这场一无所获的查抄,不会成为砸向李熠的巨石! 翌日,朝堂之上。 六部尚书以于尚书府并未查抄出银两为由,大大赞扬于迁两袖清风,绝对不知户部亏空一事,并恳请景泰帝放其出狱。 于迁族人更是举全族之力,募集大量财物,要捐献给国库,以弥补户部亏空,恳求保释于迁。 “陛下,于尚书清廉无城府,受下属蒙蔽,全然不知亏空一事。但难逃玩忽职守,失察之责。但还请陛下念在他兢兢业业,于氏族人又竭尽全力弥补亏空的份上,请同意保释于尚书。” 兵部尚书任重远,竭力为好友争取脱困。 其他六部尚书紧随其后,纷纷恳求释放于迁。 一大把年纪的刑部尚书沈怀之,更是老泪纵横,“陛下,请您移步殿外,看看于氏族人所捐赠财物便知,于尚书绝非贪墨税银的蛀虫。” “沈尚书所言甚是,请陛下移步。” “请陛下移步。” 突然就被架在火上的景泰帝,只好移步殿外。 宽敞的广场上,堆放着大大小小无数箱子。 景泰帝拾级而下,走到箱子近前,随便打开其中几个箱子。 大小不一的几个箱子中,里面随意的装着布匹、银锭子、钱串子,金银首饰,一些珠宝。除此之外,还有孩童的长命锁,几颗明晃晃的金牙,也不知是从哪几位于氏族中长辈嘴里拔下的。 于氏一族,似乎将家中所有值钱之物,捐献出来,但不及丢失贡赋的百分之一,但诚意满满。 景泰帝有些动容,看来这于迁当真是个清贫好官,并未给他的族人带去任何好处,族人反倒还要受他连累。 “陛下。” 拄着拐杖的于族长,颤巍巍由人扶着,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哭述,“吾于家,家风清廉,治家严谨,从未出过贪赃枉法之恶徒。于迁虽为尚书,却从未为族人谋一分利,吾于氏一族上下无愧于心。但户部亏空,于尚书难逃其咎,吾等愿举一族之力,为其恕罪,弥补亏空,也算为朝廷尽一份力。请陛下明鉴,还于尚书清白,放他出牢。” 一把年纪,走一步都要喘好久的于族长,为了家族晚辈之清白,是一口气没喘,慷慨激昂的陈情完,才剧烈咳嗽起来,且咳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仿若景泰帝若不同意释放于迁,他便能咳死当场。 “于尚书冤枉,请陛下明鉴,释放出狱。” 又是任重远带头,下跪求情。 紧接着三三两两,跪倒一大片,全都为于迁求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十字交叉 恳求保释于迁之人,密密麻麻跪倒一大片。 景泰帝扫一眼站立未动的几人,目光落在李熠身上,缓缓吐出一个字,“准。” “陛下”,李熠扑通跪在地上,“贡赋亏空案,不止消失三百万两黄金,还事涉十条性命。怎能因区区捐赠,就枉顾人命关天!” “李都护莫要诬陷忠良,那十条性命又不是于尚书杀的。” 刑部尚书沈怀之出言驳斥,李熠冷冷看向他,“沈尚书可愿以性命力保于迁无罪?” “你......” 上了年纪的沈怀之被噎到,李熠继续咄咄逼人,不肯退让,“吾愿以性命担保,清查此案,绝不放走一个罪犯,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诸位,可愿于陛下面前发誓,愿以性命担保于迁无罪。待他日,案件终了,于迁无罪,尔等无罪,吾愿一一登府赔金赔礼。若于迁有罪,尔等同罪,无论坐牢还是砍头,皆甘之若饴共进退?” “荒唐”,任重远勃然,朝景泰帝拱手,“陛下,李熠逼迫臣子,视侦案为儿戏,不堪大任,请陛下免去他官职。” “请陛下罢免李熠官职!” “臣附议!” 群情激奋,罢免李熠之声响彻天地。 景泰帝再一次被架在火上,心中恼怒。 他把李熠当成刀,欲斩掉户部腐肉,追回亏空。结果,刀刚出窍,就要废了,如何能不恼怒。 “陛下”,李熠刚一张口,就被景泰帝挥手打断。 “户部尚书于迁为官清正,无证据指明其涉案,只是难逃玩忽职守,失察之责。但于氏一族,愿以财帛为其恕罪,便释放其出狱,暂且于家中停职自省。待案件查明,再做定夺!” 有钱不赚王八蛋! 景泰帝看上了于氏族人的捐献,刚好用来购买药材炼丹。 堂堂九五之尊,竟贪图这一点儿臣子银两,说出去,都无人信。 但对于现如今因炼丹捉襟见肘的景泰帝来说,苍蝇腿也是肉! 景泰帝盖棺定论,扬长而去。 “恭送陛下!” 沈怀之同任重远等人恭送景泰帝走远后纷纷起身,看向李熠。目光带着三分讥讽、三分得意、三分轻视,以及一分可有可无的畏惧。 “李都护,吾知你也是职责所在,想要做出一番功绩讨陛下欢心。但也不能不折手段的冤枉好人,丧了良心!” 老狐狸沈怀之连敲带打,洋洋得意转身离去。 冷着脸的任重远,朝李熠冷哼一声,甩袖挺胸阔步离去,像只得胜的大公鸡。 不知何时变得黑沉的天空下,沈怀之等人浩浩荡荡远去的背影,像是一群撕咬分食完猎物的野兽,不知下一回,他们会将利爪伸向谁,不知会有多少无权无势的平明百姓,会死于他们的利爪之下! 朝廷积腐沉疴过甚,李熠望着沈怀之等人背影消失在黑沉天际尽头,他扭一下脖子。 寄生朝廷,无用又吸血的瘤子,该剔除了! 太子继位登基后,朝廷上下也该迎来新风貌! 晌午,只在大牢呆了一夜的于迁,被保释,回家自省。 下朝出宫门的李熠,登上马车后,便沉默不语。 这几日,一直装扮成亲卫,跟在李熠身边的喻知微,知他必然又于朝堂之上与人发生争执,且结果不好,心情不悦,便递上凉茶,“天热,喝口苦参茶败败火气。” 李熠没有接杯子,“于迁同秦川,私下并无来往。但大家皆知,于迁身为户部尚书,与贡赋亏空脱不了干系。可陛下,竟视十条性命于不顾,释放于迁。” 景泰帝重王族世家,根本不会在意寒门与普通百姓的冤屈。在其眼中,无论是平康坊妓子豆蔻,还是喻知微的捕头老爹,皆与土鸡瓦狗无甚区别,死了便死了! 道理喻知微都懂,但心中难言的酸楚憋屈。 她想说些什么,却是欲语还休,也不知怎地,就滴下眼泪。 “你怎地,还哭了?” 李熠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后背。 天闷热得紧,但两个人的身体都冰凉,似从心底往外透着寒气。 他们肩上,扛着十条性命,担负着家人的血海深仇,辛辛苦苦走到如今一步,结果眼睁睁看着嫌疑人逍遥法外,如何不憋屈又心寒! “噼里啪啦”,街道上不知谁家迎亲,燃了爆竹,欢喜热闹得狠。仿佛这天下,没有任何烦忧,只有无尽喜悦。 受惊的马匹,嘶鸣一声,车厢剧烈摇动。 车内,李熠护着喻知微,摔在地上。 被压在身下的李熠摔得不轻,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 喻知微担心欲起身,却被李熠伸臂按住,环着她一同继续躺着。 “微微,马车顶挺好看的,你陪我看一会儿。” 这里又不是山顶,上面又不是星空,有何好看的? 喻知微被气笑了,但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李熠倒是也没说假话,他这装饰华丽,绘制飞天图画的马车顶棚,确实挺好看的。 “微微,你放心,罪有应得之人,一个都逃不掉。” 她相信他言出必行,但时间刻不容缓。已经被打草惊蛇的于迁,出狱后,一定会毁灭所有证据、证人,到时不知又会有多少人被杀害。 他们必须得改变策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使用些非常手段! 喻知微,在心里开始默默织网! “李熠,前日搜尚书府,我看到一些古怪之处,当时未想明白,如今想再入尚书府探查一番。” “于迁已被放出,我无权再抄家。而你想乔装入尚书府,此法不通!” 尚书府清贫,人员简单,想要混入,几乎不可能。 “李熠,我想向长公主,讨我欠的那个人情。” 喻知微侧翻身,面向李熠。 这才发现,她脑袋竟枕在他肌肉结实的手臂上,眼前是他矜贵冷峻的面容,以及一双要将她拉入深渊的漆黑双眸。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两只手在胸口握成拳,瞪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李熠被她的模样逗笑,伸手刮她鼻子一下,“乖,呼吸。” 他柔而甜腻的声音似丝丝缕缕的线,缠绕在她心脏之上,忽的收紧。 她猛然深吸一口气,挣扎想要起身,却又被他强有力的手臂环住。 “微微,你想让长公主做什么?” 他与她太近,又躺在一起,且他的手还放在她腰上,她不自在极了。想要起身,他又不让,便只能翻身平躺,双手交叠在胸前,仰望上方,尽量维持淡然语气,“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麻烦”,他凝视她白净的侧脸,压下指尖想要触碰她的冲动。 她又明显感觉到,自己面向着他的侧脸火辣辣的,似要被他火热的眼神看穿。 她想转身,背对着他,但好像那样更不正常。 不行,她的心跳有些快,该被他听见了。她猛地推开她的手,坐起身,回到座位上。 他却仍旧躺在地上,手臂支着头,悠闲又洒脱的看着她,“微微,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前提是,不能以身犯险!” “我......” 喻知微才一张口,马车突然停住,猝不及防的她整个人前扑,砸在李熠身上。 两个人,十字型压在一起。 喻知微感觉自己撞在坚硬的木头上,整个人要拦腰断成两截,“哎呦”闷哼一声。 李熠“噗呲”笑出声,“微微每次投怀送抱的方式都很特别!” 如果可以,喻知微想用针,缝上李熠的嘴! 第一百三十章 小鬼挡道 “爷,到地方了。” 马车停稳,一把掀开车帘的十五,猛地又将车帘放下。 车厢内,那两个以古怪姿势交叠在一起的人,一定是幻觉! “对,一定是幻觉!” 他再次掀开车帘,车厢内,二人正常坐着。 只是,喻知微的脸,比扶桑花还红。 而他家爷,笑得像是刚吃到鸡的狐狸! 嘿嘿嘿,他当真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 他家爷,可太会了! 十五笑得暧昧,偷偷朝李熠竖起大拇指。 “我先下车了。” 喻知微慌乱的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小跑进都护府。 李熠望着她害羞跑远的背影,满眼皆是道不尽的深情! “爷,咱们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弄死于迁,给冬青和喻捕头报仇。” 户部亏空这事,十五根本不在乎真相如何,但这些人不该杀害他“弟弟”冬青! “我喜欢同她逐步揭开真相的过程”,李熠踏进院中,追寻灿灿阳光下她的身影,笑着向前。 十五理解李熠,但他家爷为了陪喻娘子走这个过程,受了太多伤痛和憋屈,不值得! 但究竟值不值得,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两日后,入伏。 长公主得了新鲜荔枝,便在府中设宴,邀请京中一众贵女到府赏花食荔枝。 世子妃遇害,人们皆言此番宴会,是为世子续弦相看人家。 只是受邀的贵女当中,有两名女子出人意料,备受关注,正是喻知微同于嫣然。 喻知微过分的美貌,一下子引起所有人注意,纷纷议论她是哪家闺秀,竟然比京城第一美人南康公主还要好看。 而于嫣然,乃户部尚书之女,她爹正深陷户部贡赋亏空案中,竟还有心思来参加宴会,不禁引人猜测,她这是想要攀上长公主,助她父亲重返朝堂。 官员之女结交,同父兄在官场的运作不可分割。如今于尚书一身屎,大家都不想沾,全都孤立于嫣然,并纷纷好奇的同喻知微攀谈。 沈太傅的孙女沈雪梅,一向眼高,觉得喻知微气质不错,有意结交,率先搭讪,“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此问,可不是单纯问姓名,而是探听家世! 按常理来说,喻知微会报上她父亲官职姓名,但分尸案还在调查中,她不想引起骚动。且也不想同这些贵女结交。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我叫喻知微。” 她笑得十分有礼,但简洁的回答表示她不愿多谈。 一向自视甚高的沈雪梅黑了脸,什么喻知微,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不懂教养规矩,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就想挤进世家名流圈子,真是厚颜! 她不屑的瞥喻知微一眼,未再言语,扭头走到一旁。 有好信儿之人围上沈雪梅,向她打探喻知微是谁,她冷哼,“不知道,完全没听说过。也不知靠谁的关系混进来,不必在意!” 发现喻知微名不见经传,不少人对她失了性子,于嫣然却是眼睛一亮,端起一碗荔枝甜酪,上前同喻知微搭讪。 她性子活泼,说话先笑,“你好,我叫于嫣然,父亲在户部任尚书。喻家姐姐,我听说过你。” 来了! 喻知微弯起嘴角,笑得恰到好处,“不知妹妹从何处听说过我?” 见喻知微略有防备,于嫣然将甜酪塞她手中,笑盈盈全盘托出,“昨日我逛街,险些被马车撞到,幸好被人扶助。但我的头发,缠住了他的扣子,只好同他一起到旁边铺子解开头发。你猜猜,那人是谁?” 喻知微懵懂摇头,“不知道。” “是你堂哥喻明彦。他还说,你生日快到了,要给你买礼物,请我帮忙挑选。但我可不告诉你他买了什么送给你。” 喻知微知道,礼物是挎包! 因为就是她,拜托堂哥接触于嫣然。 这样,她便可以通过于嫣然入尚书府。 “微微姐,你堂哥他,定亲没?” 于嫣然是个没心机,且性子活泼爽利的,有话直说,毫不掩饰对喻明彦的兴趣。 也正是这种性子,才会即便父亲深陷麻烦,还有心思来参加宴会。 “原来,你就是堂兄口中那位小娘子。” 喻知微故作惊讶,上上下下打量着于嫣然,这一下子勾起于嫣然的好奇,“薇薇姐,明彦他同你说了我什么?” “你想知道?” 于嫣然含羞点头,喻知微一扬下巴,“不告诉你。不过,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薇薇姐,你好坏!” “好了,不逗你了。阿兄说他遇到一段奇妙的缘分!” 缘分? 于嫣然面上一红,她记得昨日同喻明彦分别时,喻明彦曾言有缘再见。这不,缘分就来了。 “薇薇姐,你堂兄他......” “你若好奇,改日我请你到我府中做客。到时你与他见面,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 “薇薇姐你说什么,我怎能同男子私下见面。” “你是去我家中做客,凑巧遇到我堂兄,打一声招呼,攀谈两句,又有何关系?” 于嫣然见喻知微很喜欢她,还有意撮合她同喻明彦,不禁暗暗欣喜。 目的已成,喻知微再无心情同这些高门贵女虚与委蛇,打算悄然离场。 “喻知微,你克死了阿钰哥哥又克死你爹,如今来长公主宴会你是又想克死谁?” 怒目圆睁的清河郡主李婉唐,和她狐假虎威的小跟班刘芸,突然冲出,拦住喻知微去路。 喻知微暗道倒霉,真是钟馗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找死的小鬼儿! 她并不畏惧李婉唐,只是担心这个没脑子又口无遮拦的人,会说出她父亲的死同户部有关,到时同于嫣然将建立起的信任必然土崩瓦解。 “斯人已矣,不管过去如何,郡主都该放下了。且今日乃是长公主宴会,不该如此喧闹,失了礼数。吾还有事,先行告辞。” 喻知微欲息事宁人,可清河郡主不肯,抬手便抽向喻知微,“你个小贱人,克死钰哥哥,又克死我爹。今日,我非得打死你这个克星!” 喻知微后退两步,避开巴掌,心中甚是无语。夏郡王的死,与她何干,看来这位娇蛮郡主是要将遇到的所有不幸,全都怪罪到她身上! 然喻知微不知,她并不冤枉,夏郡王之死,确实与她有间接关系! 但就怪李婉唐仗着自己郡主身份,无故折辱喻知微,气得李熠帮心爱的姑娘报仇! “郡主”,于嫣然挡在喻知微身前,“请莫要随意欺辱他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李婉唐见没打着喻知微,又冒出个程咬金,便一巴掌抽向于嫣然。 “啪”,挡在于嫣然身前的喻知微,面上挨了一巴掌。 “薇薇姐,你怎地帮我挡。快让我看看你的脸,可伤着没?” 骇一跳的于嫣然,伸手查看喻知微的脸,喻知微握住的她的手,摇摇头表示无碍。 她这一巴掌,彻底拉进同于嫣然的关系,挨得值了! “郡主已出气,可否放我们走了?” 喻知微再次欲息事宁人,而蛮横的李婉唐也再次得寸进尺! “不行。这才一巴掌,你还欠我九个巴掌,不打完,你别想走。” “李婉唐,你莫要欺人太甚!” 于嫣然脾气也上来了,撸胳膊挽袖子准备掐架。 喻知微大脑飞快运转,思考要如何教训李婉唐一顿,还能全身而退? 场地可发挥处有限,只能利用这些关系复杂的贵女。 可是不少人的身份并不知晓,一时无法想到对策。 难不成,要将长公主引来,才能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也喜欢 “你们,在做什么?” 李婉唐同喻知微正对峙时,衣着华丽的长公主,同一貌美灵动的少女相携走过来。 李婉唐见了那貌美少女,立马小跑迎上去,“南康姑姑你快给婉唐做主,这个喻知微藐视皇亲国戚,要殴打婉唐,您快帮我好好教训她一顿,打烂她的脸。” 喻知微想引来长公主,没想到人便来了。 她朝长公主颔首,并未言语。 长公主只有一个儿子,如今又得一孙儿,对喻知微这个就孙儿一命的恩人,满心感激,生怕此番宴会照顾不周,匆匆赶来,未想到,就听见李婉唐辱骂恩人,登时沉下脸,“放肆。喻家娘子是吾邀请来的贵客,岂容你羞辱,来人,给我将这蠢货赶出去。” 霸气威严的长公主,是一点儿不给清河郡主面子,所有人全都惊讶的看向喻知微,纷纷猜测其同公主府的关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民女子,能同长公主扯上关系,八成是世子在外惹的风流债! 毕竟,这位喻家娘子可是比京城第一美人南康公主还要美,还要有气质! 李婉唐不太聪明的脑子,也是这般想的! 她认定喻知微爬了世子的床,才会受邀,耍起小性子,“长公主,这个小贱人就是一个克星,一身狐媚能耐,是比勾栏妓子还不如的烂货,四处勾搭世家郎君。先前国公府的李钰哥哥就被她勾搭害死,您可千万别被她的给蒙骗了!” “啪”,长公主一记响亮耳光,狠狠扇在李婉唐脸上。她气得面色铁青,爆喝出声,“人都死哪里去了,还不快将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下贱东西丢出去,别脏了大家的耳朵。” 长公主府下人得令,立马冲上前,扭住李婉唐。 李婉唐尤是不服,仍旧冲着喻知微破口大骂,“你个克死钰哥哥的小贱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长公主从未见过这般疯婆子,气得浑身发抖,“快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等等”,南康公主突然出声,“姑母,婉唐乃是吾父皇钦点的郡主,没必要为个贱民伤了和气。” 听到南康公主为自己撑腰,李婉唐立马有了底气,挣脱束缚,躲到南康公主身后,狐假虎威,“姑姑最是公道,一定要给婉唐做主,好好教训喻知微那个下贱克星!” 长公主没想到,在自己府上,处置个外姓郡主,还要被小辈说道,面色越发难看,“南康,你性子娇蛮任性一些也就算了,但怎能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喻娘子兄长乃翰林侍读,你的太子哥哥见了都要称一声先生。喻家乃书香门第,喻娘子聪慧知礼。而你却同满嘴污言秽语,不三不四的下贱东西来往,无故诋毁别人,真是令人失望!” 长公主念及喻知微恩情,有意抬高她身价。 而最近京城内,风头最盛的郎君,莫过于喻明彦! 他于万寿节一鸣惊人,成为唯一入了景泰帝眼中的寒门子弟,也是翰林院最看重栽培的年轻官员,扶摇直上。 看到他无量前程的官员与他主动示好,想要结亲者不计其数。 这些整日关心自己亲事的官家贵女,自然也知晓喻明彦。 听到喻知微乃喻明彦的妹妹,一众贵女眼中的无视鄙夷立马转换成期许,太傅孙女沈雪梅更是眼睛亮了又亮。 最近一段时间,她可是没少从祖父口中听到喻明彦的名字,出于好奇,她曾远远去看过喻明彦一眼。 当时喻明彦同一众好友去吃饭,人群中,耀眼得不像是凡人。 人人皆道都护李熠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可那个男人太冷太危险。而同样俊朗聪慧,如春风般和煦的喻明彦,更符合她的择婿标准。 回去后,她便同祖父说明自己对喻明彦的心意。 可喻明彦已扬言以立业为先,婉拒了所有说亲的人家。 她颇感失望,但她能等! 可她也知道,在等的女子不止她一个。 征服人人向往的男人,自视甚高的沈雪梅想要这份荣耀,也有这个信心! 不过,她得先创造让他看到她的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和美貌,走进他的心。 今日,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 沈雪梅暗恨自己刚才无视讥讽喻知微,越发急切的想要向喻知微示好,忙上前一步。 只是她还未开口,已有人抢先一步。 “原来你是喻明彦的妹妹”,笑容灿烂的南康公主,双眼亮晶晶的握住喻知微双手,好似发现了宝藏。 喻知微发怔,而旁边的于嫣然、沈雪梅等人,一下子意识到了危机感! 观南康公主这般,恐也是欢喜喻明彦! 一众贵女,心上一凉! 南康公主乃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小公主,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人能争得过? “你堂兄他可曾定亲了?可曾同你说过,他欢喜怎样的女子?” 南康公主的直白,击碎所有人的幻梦,其果真也对喻明彦有意。 喻知微也万没想到,她家堂兄竟然魅力如此之大,就连眼光极高的公主都芳心暗许,不免忧心的看向于嫣然。 于嫣然果然一副丧气模样,不战而败。 “我堂兄,志在报效朝廷,且喜欢爱笑活泼的,就像嫣然妹妹一样。” 喻知微挑明堂兄喻明彦重视仕途,不会当驸马,并直接点名她看好于嫣然。 垂着头的于嫣然,瞬间抬头,又变成朝气蓬勃的斗鸡。 沈雪梅也暗暗松口气,只要不是南康公主,其他是谁无论是谁都没关系,反正她不会输! 南康公主听到喻知微所言,出人意料没有发火,而是紧锁眉头,认真思考一会儿后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转身走了。 谁都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个什么,皆诧异望着她的背影。 没走几步的南康公主突然止步回头,冲李婉唐警告道:“别再招惹喻娘子,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说完还冲李婉唐挥挥拳头。 喻知微看着她,突然发现这位传闻中的刁蛮公主,似乎有点儿小可爱。 独站一处的李婉唐,面色发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同贱民喻知微无甚区别! 她依靠她爹求来的郡主之位,令人高看讨好;而喻知微因其兄长喻明彦,也被人另眼相待。 她和喻知微皆要依靠父兄荫庇,若无了依靠,便是人人看不起的可怜虫。 而今,她所能依仗的南康公主,相中了喻知微的堂兄,若二人成了,那以后,喻知微这个贱人不仅会骑在她头上,她还有可能完全失去南康公主这个唯一依靠。 不行! 喻明彦同南康公主一定不能成,她还要仰仗公主之势力收拾喻知微! 钰哥哥死了,喻知微这个克星绝对不能活着! 首要任务,她的在南康公主身边吹耳旁风,令其意识到出身高贵的公主绝不可下嫁寒门,否则日后要吃一辈子的苦! “南康姑姑等等我,你慢点走,小心摔着了”,打着如意小算盘的李婉唐,追上南康公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单臂抱起 长公主见惹事的和搅局的都走了,不好意思向喻知微赔不是,“喻娘子见谅,本是想请你来玩一玩,开心一下,未想招待不周,是本宫之过。” “长公主客气了,我今日玩得很开心,不仅吃到美味新鲜的荔枝,还结交了一位好朋友”,喻知微笑着牵起于嫣然的手,于嫣然开心又有一点儿害羞的笑了。 “你看心便好”,长公主见喻知微是真的开心,便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筐荔枝,递给喻知微,“几颗新鲜的果子,喻娘子带回去和家人一起尝尝。” 长安荔枝贵,且有价无市! 这一筐荔枝,堪比一筐黄金。 于嫣然见了,都有些惊叹长公主对喻知微大方,难不成,世子当真看上了她这位刚结交的好友! 喻知微不敢收,双手推拒,“多谢长公主好意,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黄白之俗物,配不上喻娘子的高洁。吾便换成这点儿心意,你莫要推迟。” 喻知微对长公主的恩情,不好对外宣扬,长公主思来想去,只能以此表达一丝谢意。 推拒不过的喻知微,手下沉甸甸的一筐荔枝,心说喜好黄白之物并不俗套,且她就是一个熟人,挺想搂着金子睡! 就像,李熠那厮一样! 等等,她怎么突然想起他! 长公主府的下人,十分有眼力见的帮忙将一筐荔枝,提上喻知微的马车。 喻知微用蒙在筐上保持新鲜的棉布,包裹一些,分给于嫣然。 “嫣然妹妹,改日我会给府上递帖子,请你到家做客!” 喻知微说这话时挤眉弄眼,暗示她的邀请是给于嫣然同喻明彦创造机会。 捧着荔枝的于嫣然,害羞的用脚搓地,笑着应了一声“好”,同喻知微挥手告别。 回城的喻家马车上,脆桃见喻知微不发一言,好奇又担心,“娘子,鱼儿上钩了?” 鱼儿上钩了,很快她便能再入尚书府! 只是于嫣然这个鱼儿...... 喻知微,多想想你惨死的阿爹、失踪的师兄,还有被射成刺猬的救命恩鸟冬青,以及无辜被人斩断四肢还丢弃在闹市水沟的豆蔻,为国为民尽忠想要揭露贪腐却一家五口被吊在房梁下的秦川。 摒除所有杂念,接下来的三日,喻知微一直在院中绕圈跑。 脆桃知道她在为做大事做准备,增进体能,是以每顿饭都有菜有肉有蛋。 喻城泰去世后,二房少了经济来源,大房的喻明彦同三房的孟氏,总会送一些鱼啊肉啊的给二房。是以,喻知微手头虽并不宽裕,但她同脆桃在吃食上从未亏嘴! 喻知微小日子过得充盈舒心,但有人,心焦不已。 长公主的荔枝宴散席后,于嫣然一直等着喻府的帖子,可等了三日,全无消息,不免有些忐忑。 荔枝宴上,南康公主直白表示相中了喻明彦,其他贵女听到喻明彦的名字也是双眼放光。 她虽为首富千金,但明白像喻明彦这样的人物,并不会看重身份地位。 若想抢占优势,得先见面培养感情! 可是,说好帮忙的喻家娘子,怎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除于嫣然之外,还有一个人三日来心情甚是烦闷,就是李熠。 于迁被从大牢中保释出来后,喻知微开始布局织网,离开都护府,恢复女儿身,回到自己家中。 然后,便没了消息! 他知道,她惯是个没良心的! 但想着,他们如今已变得亲近,于公于私,她都该与他联系,就算不见面,最起码也要有书信来往。 结果,她离开三日,只言片语皆无! 看来,他不主动去见找她,一辈子都等不到她主动来见他! 他上辈子,一定对她始乱终弃,欠了太多情债,这辈子,才会被她吃得死死的! 一肚子怨气,还得屁颠颠主动去见媳妇的李熠,刻意穿得花枝招展。 当喻知微看到穿着绣金黑纱长衫,隐隐透出结实胸肌的李熠,猛地喷出一口茶。 “你这是要去小倌馆潜伏?” 潜伏你个大头鬼! 李熠深吸一口气,默念自己选的媳妇,无论如何都得受着、宠着! 他悠然潇洒的坐在胡床上,手中折扇在旁边位置上一敲,“坐过来。” 喻知微瞥一眼李熠身上衣裳,觉得自己坐过去,可能会因有伤风化被抓! “你来,可是有事?” 她一边问,一边自然在凳子上落座。 李熠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敲着身侧位置,也不说话,就定定的看着喻知微。 这男人,真是一头倔驴! 喻知微不是矫情的人,起身一屁股坐到他旁边,但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不知都护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赐教?” 李熠笑了,这小丫头,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户部两个侍郎都被抓了,御史台那边已放出消息,为二人合谋,于迁多少会放松些警惕,想必于家娘子的请柬,不日就会到。” 喻知微同李熠的合作是相辅相成,必须两边共进退,且配合默契,才能进展顺利。 是以,喻知微这边接触于嫣然时,李熠那边也出手让于迁误以为他们已要结案,不再提防,这样喻知微才能更顺利的入于府做客,探查一二。 不过才四十出头的于迁,却是六部当中最精明的老狐狸,让他松懈下来,李熠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儿。 “都护大人费心了。” “职责所在,不必言谢。但若是你非要感谢,我也不介意收点谢礼。” 喻知微只是客气一句,未想到李熠得寸进尺,突然凑近她。 他眸光潋滟,在她红唇上逡巡。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身子后仰,支向后方的双手却落空,险些跌下胡床。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 “微微”,他有用沙哑又勾人的声音唤她。 她心尖儿似受到电击,一阵酥麻。 在浑身酥软前,她猛地站起身,“对了,正好我有事想请都护大人帮忙。” 这丫头,一害羞,就故意同他拉开距离。 不过现在也不必在意这些疏远的称呼,反正早晚有一天,她得唤他夫君! “喻娘子聪慧有能力,何需帮忙?” 这就不叫微微了,真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 喻知微腹诽一句,继续正事,“我想请你教我一些爬墙跳房的本事。” “哦。你这是相中哪位高门大户人家的郎君,想要半夜翻墙窃玉偷香?” 谁来给她一根棍子,她好想敲晕他,然后缝上他的嘴! “你教是不教。不教我找别人”,她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火气。 他“蹭”的站起身,用折扇敲一下她的头,“放着我这个全京城身手最矫健的师父不用,你想要去找谁?” 自荐的时候不忘自夸,李熠真是同自己冷酷无情的形象越走越远! 喻知微带着李熠走到门外,来到房根下,双手上伸,跳了一下,“我要如何平地跳到房上?” “除非你是兔子。” 李熠调侃讥诮不留情面,喻知微正要发火,李熠突然单臂将她抱起。 吓了一跳喻知微,忙环住李熠脖子,像是坐秋千般稳稳坐在他结实强健的臂弯中,十分心安,就是心脏跳得有点儿快,面颊也有些发烧。 不知怎地,她想起那日在马车上,给他上药的情景。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房爬墙 先前在郊外,李熠受伤严重,喻知微不得不在马车上先替他上药止血。 当时李熠裸露上本身,肌肉虬结,她清楚的听见脆桃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那时,该不会也不争气的吞口水了吧? 不会,她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 “微微,你口渴了?” 李熠突然发问,喻知微一头雾水,摇摇头,“没有啊!我不渴!” “那你干嘛吞咽口水?” 喻知微想要一根绳,把自己吊死在这里! 她手臂猛地收紧,用力勒住李熠脖子,“废话少说,我要如何上去?” “你想攀高,得学会借助外力。任何能够踩踏之处,皆是助力。现在,你伸手,抓住横梁,试着爬上去。” 回过神的喻知微,听着李熠的指导,抓住屋檐下横梁,开始吊腊肠。 李熠被气笑了,无奈摇头,“你打算在这里风干?” 喻知微也想像武侠小说中来个倒挂金钩,蝎子爬树,可她撅起屁股,就是使不上力。 “算了,咱们还是先从翻墙学起,再学上房。” 原地起跳的李熠,单手环住喻知微的腰,将她从半空解救下来。 落地未站稳的喻知微软在李熠怀中,但很快弹开,一边尴尬整理衣服,一边冲躲在门后偷笑的脆桃道:“我饿了,去准备午饭。” “得嘞。” 满面桃花的脆桃,屁颠去做饭。 接下来李熠的指导,十分不顺利,因为师父太过严苛,徒弟太笨。 好在,笨鸟懂得先飞,喻知微学得十分刻苦,几乎耗尽所有力气。 用饭时,她嘴里嚼着饭,头点成小鸡啄米,眼皮开开合合,很快便脑袋一歪,险些栽倒。 李熠及时伸手,将她扯进怀里。 “吃着饭也能睡着,你是小笨蛋吗?” 他宠溺的笑着调侃,将她打横抱起,抱回房间。 脆桃忐忑又有些期许的悄悄跟在身后,她万分不赞同成婚前圆房。 好在,李熠乃君子,将她家娘子放在塌上后,便坐在一旁翻看带来的卷宗。 喻知微浑身酸软睁开眼时,就赫然发现自己趴在李熠结实的胸膛上,还流了口水。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拿李熠当枕头? 不对,这厮怎会和她躺在一处? 喻知微伸脚,想将人踹下去,但瞥见他胸膛处洇湿的衣服,选择悄悄下榻。 她双脚刚站在地上,突然就被人从后揽住腰,然后就一屁股坐进李熠怀中。 “你干什么?” 她恼羞得想杀人。 “你睡了我,还把我衣服弄脏了,不负责任就想跑?” 李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喻知微曲肘,给了他一记肘击,愤愤起身。 “此处吾家、吾床,你却躺在上面,是我该报官把你这登徒子抓起来。” 她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害羞。 李熠见她小猫炸毛的模样喜欢极了,还想逗弄一下,又怕她挠他。 算了,反正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 “刚刚尚书府来人送帖子,于嫣然请你明日到府做客。” 李熠切换正题,喻知微面上一喜。 她晾了于嫣然几日,对方果然坐不住了。 “于迁不是善茬儿,你明日,切莫同他照面。” 李熠好心提醒,喻知微点点头。 “你放心,我知道。” “若没有机会,不可冒然动手,万事以自己身安危为重。” “嗯。我知道。” “万一出了状况,记得往东侧墙跑,我会在墙外接应。” “好,我知道。” 见她一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的模样,他来了火气,“不要只嘴上说知道,要记在心里。” 脑中正复盘计划的喻知微,见李熠又阴晴不定的突然莫名发火,甚是无语!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也都记住了,行了吧?” 李熠见她不知错,还发脾气,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但很快,他又转回,用力掐她脸蛋一下。 “早晚有一天,我得被你个小丫头活活气死!” “啊,疼!” 喻知微呲牙,拍开他的手。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李熠,心疼的揉揉她泛红的面颊。 这丫头水嫩的小脸蛋,白皙清透,轻轻一碰就泛红。 “对不起,弄疼你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才不买账,再次拍开他的手,“少猫哭耗子!” “好了。是我的错,我让你掐回来。”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他脸上。 她不自在的抽回手,瓮声瓮气道:“不稀罕。我要休息了,你赶紧走。” 她赶人,他笑着应了,“好,我走。你好好休息,明日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不理他,合衣上床。 他不再言语,替她盖好被子,深深看一眼后,才转身离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渐消,她抬起自己的手掌,盯着掌心。 是从何时起,她与他变得这般亲密了? 李熠还真是厉害,就这般润物细无声的侵入她的世界! 但她,可没有给别人当白月光替身的爱好! 翻身而起,她水盆净手,搓了好一会儿,掌心都搓红了,才擦干净手再次上床。 次日,阴。 炎热夏日难得起风,寒恻恻。 天凉添衣,除非火力壮。 喻知微火力不壮,但不得不穿得轻便。 守在尚书府门口接她的于嫣然,看到她的穿着,立马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微微姐怎地穿这般少?” “早起时不觉凉。没事,我不冷”,早想好理由的喻知微解释一句。 “那快快进屋,我让人准备姜茶。” “多谢嫣然妹妹。” “姐姐不必同我客气。” 简单的尚书府,同喻知微上次随李熠来抄家时一样,几乎无任何改变。 于嫣然直接将喻知微带到自己的屋子,跨进门的喻知微快速环视一圈儿,目光落在一把古琴上。 “真是巧了,我阿兄也喜欢抚琴。改日,妹妹可与他同奏一曲,让我大饱耳福。” 于嫣然未想到,喻知微竟如此之快提到喻明彦,面上一红。 “你堂兄他,可还有其他嗜好?” “妹妹可懂棋艺?” “略通一二。” “一听就是自谦”,喻知微拉住于嫣然的手,挤眉弄眼,“阿兄笑我是臭棋篓子,等过几日,妹妹到我家做客,与他手谈一局,帮我报仇,可好?” 听到能同喻明彦见面并下棋,于嫣然含羞点头,“好。” 这时,婢子送来热姜茶。 “姐姐快些喝了,暖暖身子。” “多谢妹妹。” 一整壶的热姜茶,被喻知微喝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她有些窘迫开口,“妹妹,不知府上茅房在何处?” “我带姐姐去。” 于嫣然起身,却被喻知微按住,“今日天凉,你莫要吹风,让下人带我去便可。” “好。就让兰儿为姐姐引路。” 于嫣然的贴身婢子上前,“喻娘子请随兰儿来。” 喻知微随着兰儿,出房门离开院子,左拐去后院,很快到了地方。 “兰儿姑娘,我需要一些时间,外面冷,你先回去。放心,我记得回去的路。” 喻知微要支走兰儿,兰儿不肯,“没事,我在此等着娘子。” “我方便时,不喜旁人在侧”,喻知微捂着肚子,表情尴尬又痛苦。 兰儿见了,掩嘴偷笑,点点头,“那我便先回去伺候着。” 见兰儿走远,喻知微立马双手提起裙子,飞快往书房方向跑去。 时间紧迫,好在这两日她练习的短跑颇见成效。 就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走门,只能翻墙,贴着墙壁,摸向书房。 也不知,她翻了多少面墙,终于到了书房所在院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留个活口 院中有书童在洒扫,她摸到后面,翻窗而入。 得亏李熠这个严厉的师父,喻知微翻窗爬墙功夫大有进展,感觉自己同梁上君子有的一拼! 书房还同上次来抄家时一样,整齐干净,桌上笔墨摆放得工工整整,可见于迁性子一丝不苟。 之前抄家时,喻知微并未动手,只是曾入书房看过一眼。 当时,她觉得过于工整的书房内有一丝突兀,但并未放在心中。 前些时日,她同李熠谈论亏空的金银藏在何处,便聊到书房。不禁想起那日抄家,她在书房墙角处,看到一面大鼓,上面落满灰尘,奇怪又突兀。 她拜托李熠打听一下,得知于迁并不会打鼓也不喜打鼓。这不仅让人猜测,体积不小的大鼓放在书房,不是其内藏东西,就是为挡住后面的什么东西? 大鼓内,没有藏东西! 但在大鼓后面的墙壁上,有一暗格,设置了机关术,乃是华容道! 儿时喻知微常同聪慧的堂兄喻明彦和师兄郑子训破解九连环、鲁班锁等机巧玩意儿。 每一次,都是喻知微垫底。 尤其是华容道,她屡战屡败! 八块拼的华容道,她都要费一番功夫。 而眼前的华容道,密密麻麻的小方块数不胜数,喻知微一下子便傻眼了。 她尝试移动两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墙壁内镶嵌的暗格一定藏了重要东西,十有八九就是于迁亏空户部贡赋的证据。 可喻知微就算重新投胎活一回,也是打不开! 没办法,只能另请高明! “老爷。” 喻知微正准备撤退时,门口响起书童声音,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 来不及跳窗的喻知微,只能躲在门后,与来人只个一面门扇。 只要外面的人一进屋,她立马就会被抓个现行! 完了! 喻知微悄悄抓起花瓶,准备偷袭。 但是,她这一花瓶下去,偷进书房的事情就会暴露,于迁必然会转移赃款和证据。 那就将人砸晕后绑起来,找李熠来以外力破坏暗格。 可万一暗格内没有证据,于迁反扑,她必死无疑,李熠也会受到苛责刁难,弄不好会丢官罢爵! 进退维谷,喻知微还未拿定主意,就看到一只靴子踏进门内。 她的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握着花瓶的手心全是汗,嘴唇却干巴得厉害。 豁出去了,她握着花瓶的手猛地收紧,抬起手臂。 “于尚书。” 庭院中,响起一个声音,唤住于迁。 半个身子踏进门的于迁,收脚转身,就看到李熠。 敌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 尤其是,于迁被李熠害得抄家并关进大牢。 但于迁是个青面狐狸,心里恨极了,面上仍笑盈盈。 “真是稀客。也不知是哪阵邪风,把李都护这座大佛吹来吾这小破庙?” 于迁一开口,全是阴阳怪气带着刺儿。 李熠这人,从不吃亏,嘴上也是! “自然是陛下的惠风,将吾吹来此处。” 景泰帝命李熠侦办户部亏空案,他如此言语,是要继续调查于迁。 于迁磨了磨后槽牙,努力维持面上笑容,“陛下已还我清白。不知李都护为何同陛下意见相左?” “误会。我来此,只是想向于尚书请教一些户部账目问题。毕竟,于尚书两袖清风,乃刚正不阿之清官,必然愿意协助在下尽快查清案件,追回贡赋。” “李都护所言极是,便请到书房一叙。” “劳烦于尚书了。” 于迁笑着在前引路,但一踏进屋子,便寒了面色。 有人,进过书房! 于迁有强迫症,书房内的所有东西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摆放,任何物什偏一寸都会令他感觉不自在。 只踏进一只脚的李熠,眼见于迁突然停下,堵在门口,好奇问道:“于尚书,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于迁抬手按住额角,“抱歉,前几日在牢房中风邪入脑,现今头疼发作,需得请大夫施针缓解痛症,便只能麻烦李都护改日再来。” 李熠目光越过于迁,见书房内无人,松下一口气,但未顺势离去,而是客套道:“吾认识几位圣手,可请来为尚书诊治一番。” “多谢李都护好意,但不必了。我也有相熟郎中,用着习惯”,原本于迁还有些怀疑恰巧出现的李熠,但见他赖着不走,便不再怀疑,冲书童道:“送李都护出去。” “若如此,便请于尚书保重身体,吾改日再来拜访。” “抱歉,恕不能相送。” 于迁送走李熠,立马环视书房,目光最后落在角落的大鼓上,忙上前查看。 “老爷。” 书童端着茶水入内,于迁缓缓转过身,声音冰冷,“今日,可有人入我书房?” 书童吓得一抖,忙摇头,“并无。” “那可有人到府拜访?” 书童想了一下,“娘子邀请了一位喻家娘子到府做客。” 喻家娘子? 于迁思量一番,“可是叫做喻知微?” “正是。” 竟然是她! 胆量不错! 可惜,一个黄毛丫头还太嫩,想给自己父亲报仇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不对! 一个小丫头,哪来这般大的胆子? 想到突然拜访的李熠,于迁眯起眼睛! 这些时日,李熠未再找他麻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可是,书房的暗格,没有几人知道,李熠那厮是如何发现的? 难不成是抄家那一日发现的,可若是那时发现的,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来探看? 难不成,是府中出了叛徒? 李熠狡诈,心思莫测,于迁隐隐感到头疼。 不过较量还未结束,最后鹿死谁手就得看谁更有本事! 一身狼狈的喻知微,回到于嫣然房中。 于嫣然吃惊,忙迎上前,“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先前,喻知微被堵在屋中,所幸李熠出现,绊住于迁,她才有机会翻窗而出,得以脱困。 只是进出书房来来回回折腾,鬓发散乱,衣衫脏污破损。 她有些不好意思扯扯衣裳,“我就是茅坑蹲久脚麻了,摔了一跤,弄脏了衣服,并无大碍。” “那姐姐换上我的衣裳。刚好我新做了一身衣裳还未穿,且姐姐身上这套衣裳也有些单薄了。” “我回家换衣裳便好”,喻知微轻轻推开于嫣然伸来的手。 于嫣然以为自己这话伤了喻知微自尊,便未再多言,“我送送姐姐。” “不必相送”,喻知微婉拒,但笑着凑到于嫣然耳边,“过两日,我带阿兄一同来做客,希望妹妹不要嫌弃。” 听到喻明彦要来,于嫣然眼睛一亮。 喻知微笑着拍拍她的手,“咱们到时再见。” 一脚踏出尚书府大门时,喻知微就发现有人跟踪。 她快步转入巷子,立马就有两人随后冲入,举刀便砍。 寒光划过喻知微双眸,“噗”的一声,血花四溅。 她看着两个倒在身前的杀手,又看向手握滴血铁骨折扇的李熠,眉毛一挑,“我不坐马车,引他们来此,就是要抓活口成为证人,好同于迁对质。你怎地把人都给杀了?” “他们要杀你”,看到有人要杀喻知微,李熠只恨自己出手太慢。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来杀我的,要不然我特意引他们来作甚?” “他们要杀你,我如何能收得住手,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只要死不了就不行!” 她擦破点皮儿他都心疼得要死,听她如此不在意,不禁来了火气,“你就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 “我自己身子,我自己做主。” “你......算了”,李熠深知吵不过她,转回话题,“于迁谨慎精明,恐已发现有人入侵过书房,恐会将东西转移。” “他不会转移,只会设下埋伏。因为我就会这般做。” 擅长谋算之人,常会想到一处,就看想得更深远,更胆大! 李熠觉得喻知微分析的没错,但于迁狡诈心性沉稳,非同常人,他不想她以身犯险,“安全起见,你不可再入尚书府。”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抓个正着 于迁已发现书房被入侵,安全起见,李熠不准喻知微再入尚书府。 “不,我要去。” 才织好的网,还未捕捉到猎物,怎能舍弃。 李熠被喻知微的胆大执拗气得说不出话,这若是在房中,他一定把她狠狠丢床上打屁股。 “好。我倒要听听,你明知有风险,还要前往,是有何破解高招?” “尚书府又未豢养侍卫和刺客,顶多几个家丁,对于都护大人来说,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构不成威胁。” 又算计他,李熠气笑了。 “仗着有我,你就有恃无恐,是吧?” “我相信都护大人的能力。倒是你,就这般不相信自己?” 李熠闻言,突然上前一步,贴近喻知微,声音突转暧昧,“微微觉得我哪方面能力比较厉害?” 每每听到李熠用这种语气唤她微微,喻知微不觉肉麻,只觉心里有个疙瘩。 她冷下脸,“都护大人,咱们协同侦案,各得所需。别以为你是在帮我的忙,便想以此挟恩,拿我当你已故的白月光!扫尾,就麻烦你了”,说完,她跨过一具挡路的尸体,扬长而去。 什么已故的白月光? 这丫头,怎阴晴不定的? 李熠一头雾水,看向地上两具尸体,“她说什么,你们听懂了吗?” 转角处,五皇子李承颉手里捻着一串珠子,看着对尸体问话的李熠,心情愉悦。 原来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 他这位九皇叔,也不是无所不能! “五殿下,刺杀喻知微的人查清楚了,是于尚书府的人。” 青木上前禀告,李承颉言手上捻珠子的速度快了两分,面上笑容更甚,“想必焚毁喻家灵堂的妙人,也是这位于尚书?” “正是。” “有意思”,李承颉拇指用力按在一颗念珠上,“青木,你说于尚书这只老狐狸与狼撕咬,最后谁会赢?” 青木很认真想了想,“喻知微那只小母鸡?” “哈哈哈”,李承颉笑出声,眸光犀利,“不。是树上看热闹的猴子。” 青木憋笑,竟然有人形容自己是猴子! 两日后,明朗的天。 飞云冉冉,清风徐徐。 心怀惴惴,但面上笑容淡定的喻知微携堂兄喻明彦,带着帖子,再次跨进尚书府大门。 于嫣然看到喻明彦,瞬间变得温柔乖顺,说话声音都轻了许多! “嫣然妹妹,今日伯父不在府上吗?” 喻知微好奇询问,于嫣然摇头,“父亲不在。” 若于迁在府,于嫣然也不敢私下请男子到家中做客。 听到于迁不在,喻知微笑着用手肘撞喻明彦一下,“堂兄,你错过了见家长的好机会。” “莫要胡说”,喻明彦一脸窘迫,于嫣然面上涨得通红。 上一次喻知微一人来时,于嫣然是在闺房中招待她。此番有喻明彦在,三人便在前厅说话。 相比上一次,于嫣然明显变得话少矜持,也不敢光明正大看喻明彦。 喻明彦几乎不开口,只顾喝茶,几本都是喻知微这个小红娘在说话。 通常,这种情况,喻知微应该借故离席,给二人创造单独说话的机会。 但开口要去如厕的人,是喻明彦。 前厅距离书房所在院中很近,喻明彦转了两个弯儿就寻到地方。 书房外,不见人把守。 他悄然靠近,未发现异常,便轻轻推开窗子。 书房内异常安静,不见半个人影,他大胆翻窗而入。 干净整洁的书房一尘不染,东西摆放有序整齐,喻明彦看着很舒心,因为他也喜欢将东西摆得工工整整。 他按照堂妹所描述,走到大鼓近前,轻轻移动,露出后方墙壁上的暗格。 华容道上密密麻麻的小方块令人眼花缭乱,他快速扫过,在脑中勾画成图,手指便飞快移动。 将这种将、凌乱错乱的东西,恢复工整顺序后,喻明彦心中会产生一种顺畅痛快感。 他享受过程,也欢喜结果。 很快,华容道上的图案拨乱反正,恢复如初。 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羽守阵图”。 “咔嚓”,暗格门弹开。 与此同时,“咻咻”几声,暗格内,飞出数枚暗箭,喻明彦急忙侧身躲避。 刚刚来时,一路畅通无阻,喻明彦便已想到,暗格内必然藏着机关暗器。 只是,暗器远比他想得厉害。 暗格内的机关被触动后,屋中四面八方皆射出暗箭。 喻明彦虽为文官,但好歹君子六艺也拿得出手,连续转身躲避。 但暗箭密集,眼看着避无可避,就听“咚咚”两声,两支滴着血的暗箭,扎在书架上。 “走”,替喻明彦挡下暗器的李熠,抓着人翻窗而出。 守在书房后面的于迁,听到动静,立马带人绕回前面,踢开书房门。 房中一片凌乱,到处都插着箭矢,于迁跨入内,环视一圈,发现地上有血迹,立马转身。 厅堂门口,于迁阻住正欲离去的喻知微同喻明彦。 “你们两个,偷窃吾府中财物还想跑,来人,给我抓住捆了。” 于迁带来的家丁上前,将喻知微同喻明彦二人扭住。 “爹,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小偷。” 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于嫣然一脸茫然,回过神来后,忙出声解释。 于迁根本没有理睬他,上前一步,抬手就给喻知微同喻明彦一人一耳光,这可把于嫣然吓坏了。 “爹,你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打人?” 于嫣然横臂,挡在二人身前。 “来人,把她给我押到一边去。” 伺候于嫣然的婢女兰儿,不敢违背命令,上前将于嫣然扯到一边。 于嫣然仍不肯放弃,极力为二人发声,“爹,他们真是我请来的朋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他们绝对不会偷东西。”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于迁声音冰冷,吓得兰儿一抖,忙捂住于嫣然的嘴。 庭院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啪、啪”,于尚书又抽了喻知微同喻明彦一人一巴掌,“说。你们进我书房做什么,是受何人指使?” 嘴角流血的喻明彦,寒声道:“尚书府遭窃,报官便是,于尚书怎能滥用私刑,殴打无辜之人。” “无辜?” 于尚书冷哼,“我女儿不知你二人底细,被蒙在鼓中,引狼入室,可我知道你们的狼子野心。说,这一回又想串通李熠,如何冤枉我?” 喻明彦表情不变,“我听不懂于尚书说什么,也没有偷窃府上财物。若于尚书再这般无礼,吾定将此事禀明圣上,替我做主。” “好个巧舌如簧的黄毛小儿”,于迁嗤笑一声,转向喻知微,“只要你承认是受李熠指使,想要陷害我,我便放你同你堂兄离开。好好想想,死了的人重要,还是活着更重要?” 于迁此话,明显是用喻城泰之死威胁喻知微,以为她是个小姑娘,胆小好糊弄,恐吓加承诺,就能令她开口反咬李熠。 可惜,后槽牙快要咬碎的喻知微,已经可以肯定,眼前这个青面狐狸般的男人,阴险狡诈又卑鄙,就是亏空案的幕后黑手,也是害死她爹的仇人! “我们......我们绝对没有偷东西,不信,伯伯你可以搜身。” 喻知微摆出装成茴香时的老实巴交模样,说话磕磕巴巴,畏畏缩缩,令人难以生出提防心。 “没错。抓贼抓脏,于尚书说吾兄妹二人偷了东西,就请搜身。若未搜到东西,请于尚书就对我们兄妹二人的无礼,进行道歉。” “好。” 于迁应得痛快,但他也知道,从二人身上搜不到东西。 因为书房内并没有东西失窃,他的目的,是查看伤口。 第一百三十六章 螭龙玉佩 尚书府的家丁婢子,很快将喻知微同喻明彦二人身上翻个遍,没有赃物,也不见伤口。 于迁诧异,书房地上明明有新鲜滴落的血迹,但二人身上却未受伤,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还有第三人? 想到此处,他立马给长随黄泉第一个颜色。 心领神会的黄泉,带着两名家丁悄然退走。 喻明彦看在眼中,沉声道:“尚书府失窃贵重财物,于尚书心急吾能理解,就不追究尚书的失礼,告辞。” 他说完,拉起喻知微的手,转身快步离去。 于嫣然想要唤住二人,但只是张了张嘴。 于迁看着兄妹二人离去身影,面上阴晴不定。他可以肯定,这二人的拜访绝不简单,十有八九是帮人打掩护。 很快,搜遍府邸大小屋子的长随黄泉回转,冲于迁摇摇头,没有抓到人。 在提前早有准备的府中悄无声息的脱身,对方绝非普通人,于迁想到李熠。 早知道,就敢在箭矢上涂毒,也好一了百了! 此番他棋输一着,恐接下来,会生巨变,他得做好准备! 尚书府外,喻知微由喻明彦扶着登上马车,一掀开车帘,她就愣住了。 面色惨白,双唇全无血色的李熠坐在车内,鲜血从他垂下的双臂上不断滴落。 “你怎么受伤了?” “李都护是替我挡箭,才受的伤”,随后入内的喻明彦解释道。 听到是为救堂兄,喻知微一脸感激的坐到李熠身侧,查看他的伤势。 李熠伤得不轻,流了很多血,需要送到医馆尽快止血才行。 “外面,有人跟着。” 马车行使后,掀开一侧车窗帘观望的喻明彦,面色凝重出声。 如果于迁发现李熠在车上,便可以肯定喻家兄妹同李熠一起在查案,到时喻家会被斩草除根,也会有人在朝堂上呈上喻家兄妹放在府上的假账册,做实李熠驱使兄妹二人陷害于迁。 这是于迁这个青面狐狸的后招,所幸喻明彦发现得早。 “一会儿,我先下车,引开一人。然后小妹再下车,引开另外一人,最后车夫会将李都护送去医馆”,观察半晌的喻明彦,已确定有两人跟踪,立马想好对策。 喻知微点头赞同,“好,阿兄小心,咱们家里见。” 喻明彦看一眼坐在一起的李熠同喻知微,未再多说什么,唤停马车,跳下车去。 喻知微将车帘撩起一角,看到确实有个家丁模样的人跟着喻明彦离去。 喻知微有些担心堂兄喻明彦的安危,但李熠的情况,更不容乐观,她让马车继续行驶,果然看到一人尾随在后。 转过街角,喻知微起身,“我要下车了,你照顾好自己”,结果话音未落,就被突然扯住手腕。 “微微,我......我......” 没有力气的李熠,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喻知微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放心,你死不了。” 他不是要同她说这个! 李熠无语,但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放手。 “你放心,我也不会有事。” 她朝他明媚一笑,掀帘下车。 失血过多的李熠,眼中映着喻知微的笑脸,精神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去岁,她灿若骄阳般从秋千上跃下。 微微,你个小笨蛋,何时才能明白,我的生死不重要,你最重要! 千万不要有事,你相公我还未娶你! 黄昏时分,喻家。 前后脚到家的喻明彦同喻知微,聚在厅堂,见彼此平安,都松下一口气。 但一想到马车还未归,不知李熠如何,心就又都揪起。 “李都护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喻明彦安慰在堂中不断踱步的喻知微,喻知微听话坐下,端起茶,放到嘴巴,但听到外面有动静,急忙放下茶盏站起身。发现并非有人敲门,又一脸失望的坐下。 甚少见堂妹喻知微这般样子,喻明彦想到什么,微微蹙起眉头,“二妹,你同李都护是不是......” 之前,他只知堂妹曾协助李熠侦破国公府毒杀案,并不知二人交情如何。 如今惊觉,其二人关系可能不一般! 聪颖的喻知微,自然知晓堂兄想问什么,她喝下一口茶,定了心,“我同都护大人合作查案,仅此而已!” 深知喻知微性子的喻明彦,觉得堂妹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只是合作关系这么简单。 “二妹,有些话,我说来不合适。但二叔二婶已故,我作为兄长,有责任和义务提醒你一下,李熠此人,绝非良配。” “噗”,喻知微一口茶喷出。 她心中不安忐忑,因堂兄所言,一下子消减不少。 她笑了,“师兄莫不是以为我同其他女子一般,会沉沦在李都护的美色中?” 喻明彦觉得她这是在以玩笑掩藏真心,“二妹。我并非是在玩笑。你二人身份悬殊,且他与陛下之间的龃龉,你也了解。” 喻明彦是真的急了,直接称呼李熠为他。 喻知微终于正了面色,“阿兄,李都护于我而言,除了合作关系,绝无其他。待此番案件结束,我为阿爹报仇之后,便与他再无瓜葛。” “微微还真是每次用完就丢,冷心绝情得很!” 李熠从堂后绕出,喻明彦同喻知微皆忙站起身。 偌大的厅堂内,死一般沉寂。 气氛尴尬又弥漫着紧张,喻知微手攥着衣角,有些莫名慌张,却不知因何慌张! “今日,多谢李都护搭救,不知您伤势如何?” 喻明彦弯腰拱手答谢李熠替他挡箭,打破沉默。 “死不了。” 李熠声音凉凉,面无表情落座。 气氛,越发尴尬紧张。 喻明彦重新坐下,目光扫过不发一言的二人,再次皱起眉头。 本以为,是他堂妹生出小女儿家的心思,如今看来,怕是郎有情、妾有意! 李熠此人,狠辣冷酷,又被当今圣上忌惮,恐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若堂妹与之有瓜葛,恐也会赔上一条小命! 可若让堂妹退出此案,她一定不肯应允,只能尽快查明真相,为二叔报仇雪恨,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李都护身上有伤,怎不在家休养,莫不是有要事相商?” 喻明彦把话题引向案子,不给二人谈论私人感情的机会。 “方才在尚书府,我从暗格内,顺走此物”,李熠将一物,放在桌上。 是一块儿碧色螭龙纹的圆形玉佩,雕工十分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此物,出自皇室。” 喻知微一眼就看出,此物非皇族不可佩戴。 “这是五皇子的玉佩。” 李熠给出确定答案,喻知微同喻明彦同时变了颜色色。 户部亏空,竟与五皇子有关! 前些时候,五皇子李承颉被牵扯进小侯爷一案,被罚关进宗正寺。 但没关多久,就因太子同诸臣为他求情,就被放出。 为此,国公府同长公主皆十分不满,颇有怨言。 但有景泰帝为五皇子做主,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如今,五皇子又事涉户部亏空一案,不知景泰帝是否会无视那十条性命,再次保下李承颉? 喻知微默默握紧拳头,忧心的看向李熠。 “你们放心,若他为真凶,吾必要求陛下严惩,还喻家一个公道。” 李熠表明不会退缩,会追查到底。 喻知微想说,她其实更担心李熠一而再,再而三的抨击五皇子,会令景泰帝认为他有不臣之心,欲谋害皇子。 到时,景泰帝把案子压下事小,若因此彻底动了杀李熠的念头,该如何是好? “事涉五皇子,非同寻常,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只是一枚玉佩,证明不了什么。兴许玉佩为假,是于迁设的陷阱,令你攀咬五皇子,引陛下猜忌除掉你。” 于迁既然发现书房被入侵,不会淡淡只在暗格和书房内设暗器这般简单。 若换做喻知微,她会如猜想的这般,借李熠同五皇子之间的龃龉,以玉佩让李熠指证五皇子,引发景泰帝猜忌,除掉负责查案的李熠,便可万事大吉! 此法,高明又简单! 喻明彦也觉喻知微推测有理,此事还不能妄下定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倌凉月 喻知微怀疑玉佩是假的! “此玉佩为真,应是五皇子给于迁的信物,用以联盟,户部亏空案是他二人的杰作。既然我已着手调查此案,便要水落石出,追查到底。而你们两个,这几日莫要单独出门。尤其是你,喻娘子,莫要再插手此案,乖乖待在家里,保护好你自己的一条小命。” 当着喻明彦的面儿,李熠没有直接唤喻知微的名字。 从未见李熠这般冰冷态度,喻知微心里有些不舒坦,“不知李都护,打算如何做?” “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因恼喻知微说二人只是合作关系,合作完还要断绝往来,李熠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未看喻知微一眼径直离去。 喻知微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紧抿嘴,握起拳头,但又缓缓松开。 李熠本来就是这般冷酷性子,只因念着心中旧爱,对她和颜悦色撩拨。 如今知她彻底不为所动,便死心,待她如旁人一样,无甚奇怪。 反正,她也不想与他有太多牵扯,这样最好! 一旁喻明彦,见堂妹喻知微定定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蹙起眉头。他从前,从未见过堂妹用这种眼神看其他男子! 完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堂妹的性子,虽然嘴上憎恶危险麻烦,可但是,一旦她若认准一件事情,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会毫无畏缩,勇敢向前,哪怕跌个粉身碎骨! 不过看二人样子,似乎还未捅破那层窗户纸。 如今之计,就是尽快给堂妹物色一个优秀的郎君,定下亲事。 他结交的好友当中,翰林大学士顾云峰老爷子的小孙儿顾青野就很不错。人品端方,容貌出众,且才华斐然,还在吏部为官,前途无量。 京中很多贵女对其趋之若鹜,不如便宜自家妹妹。 喻明彦打定主意,开始筹谋让二人相看。 另一厢,离开喻家的李熠,沉着脸对初一道:“去玉风斋。” 初一闻言一怔,十五也是吃惊不小,愤愤然开口,“爷,喻娘子不识好歹,但京城还有万千出身高贵美丽的女子等您宠爱,你何必心死去寻小倌?” 玉风斋名字文雅,却是个以男色示人的风月场所,接待女子,也接待男子,京城十分闻名。 曾经南康公主因好奇,到玉风斋鉴赏一番后,留下一句话,“千金不悔”,因此,玉风斋名声大噪。 十五听到李熠要去玉风斋,以为他因喻知微心灰意冷,改换赛道了! 李熠的脸,更黑了! 肩头的伤,也更痛了! 玉风斋,装修得十分风雅。 庭院内,小桥流水,红灯高挂。 枝叶繁茂的海棠树上,垂着红签,寄托着情人的相思。 一间间小院,错落有序,篱笆墙上爬满薜荔,散发植物幽幽清香。 而推开院门,便可闻靡靡之音,不堪入耳。 名为凉月的小院内,一肥硕男子,将一清俊小倌压在身下,撕扯衣裳。 小倌拼命抵抗,奈何力量不足。 “凉月,别挣扎了,老子花三千两‘求其元’,今日你就是我的了。” 名叫凉月的小倌,屈膝撞在肥硕男子胯下,男子立马惨叫跪在地上,凉月趁机朝院门口跑去。 “想跑,没门。来人,把他给我抓住。” 男子大喝一声,守在门口的两名龟公立马截住凉月,一人扭住他一条手臂,按跪在地上。 捂着裆的肥硕男子,“啪”的一巴掌扇在凉月脸上,“老子就知道你是匹烈马,不会乖乖让老子骑。但现在,你还不是落在老子手中。” “王胖子,我同黄妈妈说好了,只卖艺不卖身,你不能强迫我。” “啪”,王胖子又一巴掌,扇在凉月脸上,并狠狠啐一口,“跑到妓馆立贞节牌坊,你少给老子装风雅清纯。今个儿,不管你愿不愿意,老子都要办了你。你们两个把他给我按到石桌上去,只要老子开心了,你们统统有赏!” 两名龟公闻言,立马满脸堆笑,将凉月按到石桌上。 搓着手的王胖子,嘿嘿笑着解开腰带,“小宝贝,别挣扎,你会受伤,老子也会玩得不痛快。等把老子伺候开心了,你想要多少钱,都给你。” “王胖子,你别乱来,否则我咬舌自尽。” 凉月威胁,王胖子却不为所动,一把抓住凉月裤子,“小宝贝,好死不如赖活,我知道,你不会想不开。” 王胖子说得没错,凉月不能想不开,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复仇。 “乖,这般听话才对。来,就让胖哥带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我发誓,你一定会爱上此番滋味儿。” 淫笑着的王胖子手上用力一扯,凉月裤子滑落,同时眼泪也大颗大颗的滑落。 没事儿,忍一忍便好了! 凉月闭上眼,揽住他腰的王胖子,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双手一顿乱摸。 然后,一动不动,好似一条死鱼。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凉月脖子上,他诧异睁开眼,就听到“扑通”两声,按住他的两名龟公软倒在地。 他惊诧不已,猛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的王胖子便滑落在地。 慌乱提起裤子的凉月,就看到一侧脖子流血的王胖子,翻着死鱼眼,在地上不停抽搐。 “娄晓。” 凉月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他惊愕回头,就看到三名男子,皆俊逸非凡,尤其是为首者,绣金玄衣,器宇轩昂,犹如天界战神刚从战场厮杀完,浑身散发萧杀之气,气势迫人。 “你们是谁?” “京城都护,李熠。” 冷血黑煞神李熠? 凉月只觉脊背发寒,“你知道我的身份?找我又所谓何事?” 十五不耐烦打个哈欠,“少说废话,跟我们走。” 凉月站着未动,十五便要抽刀,被初一按住。 初一笑容温和,蔼声道:“娄公子,此地非谈话之所,请随我们到茶楼一叙。你尽管放心,我们对你并无恶意。” “废话。若有恶意,直接一刀砍死你,还会从别人手中救你,并同你说这么多废话吗?” 十五说话都是刺儿,但在理。 凉月放松下来,点点头,“好,我跟你们走。” 东方茶馆,二楼雅间。 凉月不安的握住茶杯,看着初一为李熠斟茶,踌躇开口,“都护大人怎知我真实名字?” 端起茶盏的李熠,并未开口,初一代答:“娄晓公子,我们知你所有事情。包括你弟弟娄暄惨死,因此你去岁科举失利,然后为报仇,将自己卖进玉风斋,只等仇人到来,将你买走。” 初一声音轻柔,却听得凉月遍体生寒,手中茶杯差点拿不住掉地上。 娄晓年幼丧父,没隔几年,母亲也去世,便与弟弟娄暄相伴长大。 他自幼聪慧,熟读四书五经,一心想要科举步上仕途。 而他弟弟,比寻常人要呆笨老实,一心赚钱养家,供他这个哥哥读书。 去岁开春,他同弟弟一起入京,准备秋闱。 结果弟弟为了他能安心准备科举,被人坑骗入宫做了内侍。 他愧疚不已,答应弟弟一定金榜题名,把弟弟接出宫一块儿好好生活。 但没过多久,五皇子李承颉看中了了他弟弟,将人带回自己府上。 秋闱前一日,许久未见弟弟的他,惊骇得知,弟弟已经死了。 五皇子府中给出的说辞是,人打水时,不慎失足落水溺亡。因不知其有亲属,已经将尸体火化,并将骨灰交给了娄晓。 娄晓悲痛欲绝,致使科举失利。 落榜后的他,越想越觉事情不对劲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咬舌自尽 五皇子府中门房、管事皆知娄暄有他这么一个哥哥,怎又说不知弟弟有家人,擅自将尸体火化,似在隐藏什么。 娄晓心生疑虑,便花光所有钱,不知给多少人磕过多少头,终于知晓真相。 五皇子李承颉有着不可为人知的特殊癖好,他弟弟是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抬出府丢去了乱葬岗。 他将乱葬岗翻了一个遍,也未发现弟弟尸体,估计早已被野狗啃食干净。 悲痛欲绝的他,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天一夜,然后擦干泪痕,对着死人堆发誓要给弟弟报仇。 可他一个身无分文的孱弱书生,无权无势,无凭无据,如何能对抗身份尊贵的皇子。 思来想去,他想利用五皇子的喜好,在玉风斋闯出一些名堂后,守株待兔! 结果兔子还未等来,却迎来王胖子这头猪,以及李熠这只老虎! 娄晓是个聪明人,也听过一些风声,猜到李熠寻他必然同五皇子有关。 他沉下一口气,不似最初般紧张,“李都护想要我做什么?” “我能把你送进五皇子府。” 李熠干脆坦然目的,娄晓再次发问,“李都护想要什么?” “我要你帮忙在五皇子府找金子,有官府刻印的官银。然后,我帮你扳倒李承颉,令他永无翻身之日。” “我要他死,我要他给我弟弟偿命”,娄晓猛地一捶桌子,站起身,情绪十分激动。 李熠表情淡淡的看着他,“待你入府找到金子后,随时都可以杀他。若成功,我可以送你离开京城。若失败,我给你弟和你报仇。” 娄晓一屁股跌回凳子,双手紧紧握成拳放在桌上,直视李熠的眼睛看了半晌后,他一捶桌子。“好。我答应。” 李熠闻言,放下杯子站起身,“记住。你在查到金子在何处之前便轻举妄动,我会让你娄氏一族,全都消失。” 李熠冰冷的声音,似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娄晓身子止不住颤抖,掌心全是汗。恍惚间,他看到老家亲族全都倒在血泊之中。 他同传闻中最是嗜血无情的黑煞神与虎谋皮,这步棋,选得是对是错? 不管对与错,只要能给弟弟报仇雪恨,他粉身碎骨又如何? “哥哥,你读书辛苦了,你吃鱼,鱼能名目还对脑子好。” 娄晓脑中,浮现出弟弟憨笑着,将整条鱼夹在他碗里,然后自己用馒头蘸着鱼汤吃得香甜,还说自己脑袋笨,吃鱼也没用,就是浪费的情景。 而弟弟这种照顾他的情况,还有太多、太多! 他亏欠弟弟的,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完! 平康坊南曲,一间花楼妓馆前,户部主事刘齐满脸堆笑的将五皇子送上马车。 待目送马车离去后,他将户部侍郎方朔扯到一边,打着酒嗝道:“老哥,今日咱们可没少花银子,但瞧着五殿下怎地兴致不高,莫不是哪位姑娘惹他不开心了?那咱们所求之事,可会受影响?” “不用担心”,官场老油条的方朔,拍拍刘齐肩膀,“五殿下他一向笑脸相迎,但性子冷淡。他能给面子来此,事便成了,户部亏空他会帮忙压下来,于尚书很快就能重返岗位,咱们也能继续过捞油水的好日子。” “当真?” “殿下出来应酬一二,不为寻开心。在他府中,有更大的乐子,你不要多问,把心放进肚子里就行。” “那可真是太好!因为那个该死的李熠,我已经很久没能睡安稳觉了。如今有殿下当靠山,我也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瞧你这小胆儿。好啦,回去安心搂媳妇睡觉去吧!” 灯火初明,五皇子府。 李承颉推开卧房的门,便见凉月正在埋头作画。 他未入内,倚着门,笑盈盈望着凉月。 凉月出自风月场所,但不染风尘,身上有着书生的清雅,犹如天上一弯快要坠落的下弦月,有股淡淡的凄凉之美,很是吸引人。 他定定看了许久,作画的人儿太过专注,没有发现。 他轻步走到桌前,用折扇,挑起凉月下巴,“在画什么,这般专注?” 凉月吓了一跳,手中笔悬空,有墨汁,滴在纸上。 李承颉见了,绕到他身后,握住他抓笔的手,在纸张上的滴墨处添了几笔。 竹林外,雪地上,几个猫脚印若隐若现,却不见狸猫的踪影,颇具意趣。 “你猜,入竹林的是狸猫,还是老虎?” 李承颉贴近凉月耳边,哑声调笑。 凉月手上不由自主用力,毛笔杆“咔嚓”一声折断,刺破他的掌心,有鲜血滴落在纸上,殷红一片。 登时冷脸的李承颉,一下子捏住凉月下巴,“你厌恶我?” “雪地染血,入林的无论是什么,都难逃一死!” 凉月直视李承颉的眼睛,声音幽幽。 李承颉的心,忽的悸动一下。 “以后,别再让自己受伤”,李承颉抓起凉月的手,在他刺破的伤口上,落下一吻,然后为他包扎,“今晚,我还想听你的琴声入眠。” 很快,屋中响起悠扬琴声。 院中守夜的下人,全都长出一口气! 往昔入夜之后,五殿下房中总会传出凄厉的惨叫声,听得人心惊胆战,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而自从凉月入府后,房中传出的不是琴声,便是对弈时的笑声。 总是阴恻恻看人的五皇子,竟也会眉眼舒展着笑,下人们一开始十分吃惊,但慢慢习惯了。 府中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往外抬人了,整个府邸上下,因凉月的到来,焕然一新,是以所有人皆对他十分恭敬,希望他能够一辈子都哄的李承颉开心。 然这个美梦,在两日后的深夜被打破。 阴暗的夜空,不见明月,也不见星辰。 五皇子书房的庭院中,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却诡异的安静! 书房内,凉月跪在地上,李承颉站在他身前,手中握着满是倒刺的藤条,挑起他的下巴。 “你在香炉里面添加了迷香,趁我熟睡,溜进书房,你以为我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凉月,只是冷冷的看着李承颉,不发一言。 李承颉见凉月也不辩解,只是厌恶的看着他,心头火起,“啪”的一藤条,抽在凉月肩头。 尖锐的倒刺,撕裂血肉,凉月的肩头登时血流如注。但他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盯着李承颉的目光越发阴冷。 李承颉被凉月的眼神深深刺激到,他又狠狠两藤条抽在凉月身上,“说,你到府中,究竟是何目的?” “我要报仇。” 软在地上的凉月,终于凉凉开口。 李承颉眯起眼睛,万没想到,凉月竟是来杀他的! “你想杀我?你要为何人报仇?” “我叫娄晓。” 李承颉可以确定,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见他一脸茫然,凉月笑了,笑得苦涩极了! “我弟弟,叫娄暄,是你从宫中要到府上的内侍。他被你折磨致死,可你,大概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在你眼中,他与蝼蚁无甚区别。可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是我的命!” 凉月怒吼出声的同时,从袖中抽出匕首,刺向李承颉。 李承颉抓住凉月的手腕,但匕首还是刺中他的肩头。 守在一旁的青木要上前,被李承颉用眼神制止。 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洇湿李承颉月白精致长衫,他似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凉月的双眼,“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不曾。” “你接近我,只为报仇?” “没错。” 听着凉月决绝无情的语气,李承颉突然笑了。 只是他的笑声,比夜猫子的哭声还瘆人! 待他笑够了,瞬间冷下脸,面色阴沉又可怖,猛地扭转凉月手臂,将他提起压到桌上,欺身而上。 “殿下,他咬舌自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平倾斜 青木看到凉月嘴角流血,急忙伸手,卸掉凉月下巴。 李熠一把凉月甩在地上,然后又抓起藤条,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抽在凉月身上,“你想死,那就去死,我成全你,成全你。” 十数藤条下去,凉月已奄奄一息,却仍冷冷盯着李承颉。 李承颉又残忍的笑出声,“娄晓,你知道你弟弟临终前,是什么样子吗?他的骨头,可没你硬,叫得那个惨,还像一条狗般跪在地上求我不要再打他。他为了活命,听话得像条哈巴狗,什么都肯干,把我服侍得十分舒服。而你,一心求死,可我偏不要你死。我会斩断你的四肢,将你永囚在这府中,日日受仇人凌辱,生不如死!” 凉月抬手,端正自己下巴,朝李承颉狠狠啐一口,“李承颉,你不得好死”,骂完他再次起身,扑向李承颉。 “噗”,锋利的长刀,贯穿凉月的身体。 缓缓倒在地上的凉月,双眼仍旧死死瞪着李承颉,死不瞑目。 “啪”,李承颉一巴掌,扇在青木脸上。 “谁准你杀了他”,双目赤红的李承颉,倒退一步,盯着地上凉月的尸体,忽的伸手,揪住其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你不是要杀我,你动手啊!” 青木看着失控的李承颉,不知他是真的对凉月动了几分真心而受不了背叛,还是其本身的疯病发作? “殿下,他已经死了。” 李承颉听到青木的话,颓唐的松开手。浑身是血的凉月,软在地上,就像一床用旧的烂褥子。 似有什么东西,从李承颉的心头被抽走,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将凉月的头,放在他腿上。 宫中的皇子,一向懂事得早。 打从三岁他开始记事起,父皇和母后便一直围着体弱的哥哥太子转,常常忘记和太子养在一处的他。 无数个被遗忘的夜晚,都是他的贴身内侍三宝陪在他左右。 三宝生得白白净净,娇娇小小,像个女孩子,但胆子很大,常陪他一起闯祸受罚,亲如手足,一起无忧无虑的长大。 直到他十二岁生辰那一日,他悄悄摸进父皇寝殿,想要讨要礼物,却听见父皇正在指派三宝,要三宝时刻提醒他,万事以太子为先、为重,当好一个辅佐君王的臣子、当好一个敬重哥哥的弟弟,不可生出异心。 当时他悄无声息的退出寝殿,事后向三宝询问。 只要三宝实话实说,他便相信三宝只是受父皇胁迫,并未背叛他。 可惜,他失望了! 天底下,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待他,以他为重的人,没了! 且他还骇然发现,自己对三宝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十五岁那一年,三宝死了! 痛苦的挣扎隐忍了三年的他,最后还是发疯,控制不住自己,活活打死了三宝。 之后,他的身体内,住进了一个疯子! 只要遇到像三宝的内侍,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凉月是唯一一个不似三宝,却让他产生不同寻常感情的人! 三宝逝去多年之后,他以为,又遇到可以与他并肩而行的人。 可一切,只是空念! “哈哈哈”,李承颉为自己的愚蠢失笑出声,这辈子,他不会再为任何人,付出一丝的感情。 他轻轻抚摸凉月仍旧温柔的脸,表情森然,声音透着寒气,“凉月,你想以死结束,我偏要你生死都不能离开我!青木,东市的香料铺子,有卖外邦防腐香料,你去都买来。还有,去查清楚,是何人将凉月送到我身边,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喏。” 青木领命,向外走去,刚行到门口,便警觉停下脚步抽刀。 “砰。” 书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李熠带着人冲进屋内。 昂首阔步的李熠,行到李承颉身前,一摆手。 十五同初一立马奔到书架前,用力推挪,露出后面暗室。 两大箱阴刻官衙名讳的黄金,被从暗室抬出,箱子上还放着一本厚厚的蓝皮账册。 李承颉瞥一眼闪瞎人眼的黄金,忽的仰头,哈哈大笑。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地上凉月,“你当真是恨透了我,竟联合九皇叔诬陷我!” “证据确凿,谈何诬陷,来人,将五殿下请入宫中,交由陛下发落。” 半个时辰后,鸡叫三声。 景泰帝坐在寝殿外室,扫一眼跪在地上的五皇子和李熠等人,又扫一眼两大箱黄金。 三百万两黄金只剩下了两箱,他这个好儿子还真是懂得挥霍! “颉儿,你还有何话要说?” 难得没有暴怒的景泰帝,语气满是失望和不耐烦。 跪在地上的李承颉,抬眼望着景泰帝,呵呵笑出声。 他的笑声十分瘆人,像是从阴森墓地飘出,景泰帝终于来了怒火,猛地将茶盏丢在李承颉身上,“你个混账,还有脸笑?” 止住笑声的李承颉,眼底满是哀伤和疯狂,“父皇,你想我说什么?” “户部亏空的贡赋,你都花到哪里去了?” “我花在青楼睡女人,包养小倌,吃喝嫖赌。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五皇子嘶哑了喉咙,跪在一旁的李熠蹙起眉头,暗叹好一招以退为进! “你放屁”,景泰帝暴怒,顾上帝王威仪,破口大骂,“睡几个妓子,养几个小倌你能花光这么多钱?” “那父皇说,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你......” 景泰帝气得手抖,李熠再次暗叹五皇子反客为主。 “父皇,从小到大,你一直教育我要辅佐皇兄,万事以他为重为先,我始终谨记。所以我这一辈子,只等太子登基,做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闲散王爷,那我贪墨那么多银子作甚,又不是要养兵造反?”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皆震惊不已! 户部亏空三百万两黄金,且事涉皇子,所有人皆在想这笔巨资怕不是用到了养兵谋逆之上。 不曾想,五皇子就这般直白的捅了出来,难不成当真问心无愧? 景泰帝一怔,随即怒喝,“你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父皇不是这样想的?” 五皇子没有一丝的心虚胆怯,直视景泰帝的眼睛,“父皇,我从小就胸无大志,凡事喜欢躲在太子哥哥身后。从前母后常说,让我不要总是同小内侍一起玩,应该跟在九皇叔身边学学气概胆量。我那时很不服气,可是现实很快就让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和差距。我即不宅心仁厚,也没英雄气概,更无广阔胸襟。我知自己所有的弱点,不及太子分毫,不比九皇叔万一,甚至性情才能皆在皇子中垫底。我如此有自知之明,又怎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好一招祸水东引,李熠听着李承颉万分委屈的控诉,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十分了解这五皇侄。 李承颉性子阴鸷,有些小聪明。 但此时此刻,可知他并非只有一点儿小聪明! 景泰帝从李承颉的话中,听出一些弦外之音! 他看向李熠,眸光转暗。 “请父皇相信孩儿绝对没有贪墨户部贡赋。这些金子,一定是有人故意放进孩儿书房,用以诬陷。不信父皇可以细查,孩儿从未同户部官员有过来往。” 只要涉及到李熠,景泰帝心中的天平从来都是偏的。 如今又因李承颉不断加码,天平彻底倾斜。 第一百四十章 寝殿发疯 李承颉是景泰帝带在身边养大的孩儿,自然是十分了解其秉性。 他这个儿子,虽一身上不得台面的污糟臭毛病,但绝不会生出谋逆反叛之心。 倒是有些人,天生反骨,狼子野心! 景泰帝的目光,再次落到李熠身上,寒彻骨的冰冷。 李承颉也看向李熠,目光像是从幽暗深渊爬出的细小毒蛇,缠在李熠身上四处游走。 随李熠一起入殿状告五皇子的御史台一众,各个额头冒汗。 今日,五皇子若不倒,死的就是他们! 御史台一众,目光殷切的望向李熠。 顶着所有人目光的李熠,从怀中摸出一物,上呈道:“陛下。臣于户部尚书于迁府中,搜得此物,此乃五皇子随身佩戴玉佩,乃二人勾结的信物,请陛下过目。还有,五皇子前些时日还同户部官员在酒楼一同喝酒,并不似其所说全无来往。” 前几日,李承颉确实同户部官员喝酒来往过,他抵赖不得。但并非同户部亏空案有关,且玉佩…… “我的玉佩丢了。” 反正无论如何,都得先否认,五皇子反应极快。 李熠不管五皇子的分辩,四平八方加重语气,“陛下,微臣查案,只看证据,从不听嫌犯分辩,以免偏听偏信。如今黄金、账册,还有玉佩就在此,全凭陛下定夺。” 他表明态度,只负责查案,至于该如何处置犯人,是景泰帝的权利。 景泰帝对此,深感满意! 既然证据确凿,李熠又无非杀李承颉之动机,最爱摇摆不定的景泰帝,又开始相信李熠并无反心谋害皇子。 “父皇。九皇叔喜爱黄金,人尽皆知。又怎知这两箱金子,不是出自都护府,为的就是嫁祸孩儿,消减太子哥哥的助力。” “陛下。臣愿辞官,以示绝无肖想皇权之心。但恳请陛下,捉国之蛀虫,除贪官污吏,否则交到太子手中的必然只是一个被蛀空的空壳。” 今日朝堂之上,李承颉同李熠,必然有一人要倒下。是以李承颉拼命在景泰帝逆鳞上蹦跶,撕破脸死咬李熠谄害皇子,有不臣之心。 李熠便也干脆搬出太子,戳景泰帝的逆鳞。 此番,就看景泰帝更在意李熠这根扎在心里的刺儿,还是更在乎太子? 景泰帝一心想要心爱的太子继承他的丰功伟业,绝不允许任何人觊觎窥视,也不允许有人毁掉他要交给太子的江山。 他目光冰冷的扫过李熠同李承颉,猛地一甩手。 “咚”,茶杯砸在李承颉的脸上。 “一箱金子,得要八个壮汉才能胎动。两箱金子需得十六个人。如此之众,进出你府中,你却浑然不知,你当朕是三岁小孩?” 景泰帝心头的天秤,持平了! 李熠,赌赢了! 御史台一众长舒一口气,但没人敢抬头出声,全等景泰帝的最后裁决。 “父皇。孩儿确实不知这些金子如何到了吾府中,也不知这些金子从何处而来。我发誓,绝对没有同户部勾结贪墨贡赋!” “你还好意思发誓”,景泰帝闻此言,越发恼怒,“想当初,你母后弥留之际,你发誓会好好读书,辅佐欢儿,可你母后去世以后,你可曾做过一件像样之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勾当。要不要,我把小倌凉月的尸体抬到你面前?” 李承颉听到凉月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这些时日二人相处的种种。 他活到这么大,折磨死了不少人,包括三宝。 可他到最后,都不舍得杀凉月! 从未有人能似凉月一般,与他完美契合! 他把仅有的一丝真心,给了凉月。 是凉月把他拉出晦暗的深渊,令他不想再将愤恨怨毒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想要做一个正常人,同凉月过正常的日子,长相厮守这一生! 可他的希望、他的深情,全都被无情践踏! 他还来不及恨凉月,人便死了! 李承颉的目光变得疯狂,蹭的站起身,“凉月在哪里,把他抬上来。父皇可以好好问问他,我待他那般好,他为何要联合九皇叔陷害我?我不就是杀了他弟弟,可我也把真心给了他。他为何要背叛我,背叛我?” “你给我闭嘴”,景泰帝快气疯了。 堂堂皇子,咆哮帝王寝殿,叫嚷着爱一个小倌,皇家颜面都被丢尽了! 陷入疯狂的李承颉,声音转凄惶,“父皇,凉月在哪里,你让他出来,让他告诉我,我在他心中,是不是只是害死他弟弟的仇人?我和他之间,除了怨恨,什么都不曾存在过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恶心得要死的景泰帝,不管不顾的将手边所有东西都砸向李承颉,“来人,将这混账东西给我关进宗正寺。把户部尚书于迁推到菜市口,砍了,砍了。” 被气疯的景泰帝,快刀斩乱麻。 守在外面的侍卫听诏,入内将大喊大叫,疯疯癫癫的李承颉拖了出去。 扶着额头的景泰帝站起身,不发一言,由内侍搀扶回寝殿内室休息。 跪在地上的御史台一众官员,一边用袖子拭去头上冷汗,一边缓缓站起身。 五皇子李承颉的狡诈聪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还以为会打一场恶战。 未想到,不知情为何物,只喜折磨为乐的五皇子,最终栽在一个情字上面! 而且,还是栽在一个小倌身上! 该不该说天道好轮回,情字最伤人! 户部亏空案告破,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户部将迎来大清洗! 所有人皆长出一口气,只有李熠愁眉不展,一点儿未感觉轻松。他不得不承认,李承颉有一点儿说得没错。 若非养兵自重,李承颉如何花得完三百万两黄金! 恐怕户部贡赋亏空一事,还有需要深挖的隐情。 今日,他得去宗正寺同李承颉谈一谈! 不对,若李承颉用金子养兵,那事情败落,他被抓,恐怕他所豢养的私兵会有所动作。 昨晚,他得到凉月传信,带人闯入五皇子府。当时李承颉的亲卫青木趁乱逃走,想必其身上一定有李承颉的信物,能够调动叛军。 如今城门口,皆有他的人在看着,还没有收到青木逃出城的消息。 唯恐迟者生变,得尽快抓到人才行。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令李熠心中隐隐泛起不安,完全没注意到御史台一众同他攀谈,快步离开寝殿。 行出宫门时,他看到亲卫装扮的喻知微,以及站在她身边的李承昀。 “九皇叔,你什么时候收了这般清秀一个亲卫。就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能保护你吗?” 李承昀的大嘴巴,恨不能嚷得所有人都发现喻知微的不寻常。 担心喻知微暴露,李熠忙将二人扯上马车。 车厢内,李承昀狐疑的盯着李熠,“九皇叔,你怎地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你五弟,被我送进宗正寺了,这一回,恐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李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惊得李承昀张大嘴巴,好半晌才缓过劲来,“皇叔是说,户部亏空同五弟有关?” “在他家,搜出了金子。且他同于迁暗以玉佩结盟,想来是他二人合谋亏空贡赋。只是......” 李熠话说一半,表情变得凝重,李承昀同喻知微同时好奇开口,“只是什么?” “我觉得,有些蹊跷,恐不只是单纯贪墨这般简单!”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癫狂咒骂 能扳倒于迁,揪出五皇子,喻知微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到底哪里简单了? 到现在,她都还感觉自己嘴里全是胆汁,苦得要命! 但她深知李熠的能力,若他说案子还未完,那必然还有隐情! 捏着下巴思索良久的李承昀,悠悠开口,“皇叔是忧心三百万两黄金的去处。你怀疑......” 这么大的亏空,可不是吃喝玩乐能够花掉的,身为皇子,李承昀自然也想到豢养军队上面。 只是谋反之事非同小可,有喻知微在,李承昀不敢随便宣之于口! 喻知微何等聪慧,虽只听了几耳朵,但也想明白一二。 起兵造反,改朝换代,是时代洪流中不可避免的事情。 像喻知微的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只能顺应天命,且她只关心父亲的仇,能否得报? 如今,于迁已定午门问斩,逃脱不掉。只是身为皇子的李承颉,若又如上次一般,因太子和大臣们的求情而被释放,那她会不嫌麻烦的帮景泰帝清理门户! 即使李承颉身为皇子,位高权重,出门皆有护卫相随,她也有办法,了解仇人性命! 即使,赔上自己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话说一半的李承昀,等着李熠接话茬,却发现李熠在盯着那个清秀亲卫看。 “这位小兄弟,看你有些眼熟。你叫什么名字,是何时到我皇叔身边的?” “我叫喻星河。前些时日我在街上讨饭,都护大人见我可怜,就待回府了。” 喻知微张口就来,借用自己堂兄的字。 李熠被气笑了,什么在街上讨饭,她可真敢信口开河! 李承昀自也是不信,“我家九皇叔,可不是见人可怜,就随便捡回家的心善之人。除非,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熠闻言,在心里回了一句:天底下,她最特别! “我能吃能喝能花钱,是挺特别的”,担心被看穿的喻知微,随便打着哈哈,一边敷衍应付李承昀,一边给李熠使眼色。 亏空一案,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同李熠讨论,希望李熠赶紧送走李承昀这尊大佛。 刚好此时,马车吱呀停下。 “下车。” 李熠出声,喻知微立马看向李承昀。 李承昀正要起身,被李熠一把扯住,并看向喻知微,“你下去。” 喻知微歪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还有事情要做,你老实待在府中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喻知微心细如发,察觉李熠情绪有异,但碍于李承昀在,不便多问,点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只是她这话,听上去语气稀松平常,但莫名就令人觉得有些暧昧。 一旁的李承昀,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看着二人,喻知微顿觉耳根子发热,忙跳下马车。 车轱辘缓缓转动,车内李承昀似笑非笑,“九皇叔还口味了?” 脑中塞满事情的李熠,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李承昀说了什么,“你舌头,不想要了!” “前些时日,我听闻一向不让女子近身的皇叔,曾带着喻家娘子查案,还以为你要抢我的命中注定。结果如今看来,皇叔所喜,另有其人。唉,我可怜的命中注定,被你当成了箭靶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 “皇叔你在户部抱人到桌上休息的事情都传开了,别不承认,也别不好意思。” “李承昀,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我看定远侯家的嫡长女就很不错。” 定远侯乃武将出生,他的嫡长女生云霞得五大三粗,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匹膘肥体壮的良驹,且性子刚烈,说一不二,能动手时绝不吵架,京中不少贵女和郎君都被她教训过,恶名同沈西南不相上下。因此早过议亲年纪,仍未婚配。 李承昀曾在云霞面前吃过亏,如今听到其名字,后脊梁一阵发凉。 “行行行,是我嘴贱,咱们换个话题。九皇叔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两刻钟后,宗正寺狱卒,将李熠同李承昀引到李承颉被关押之处。 宗正寺关押的都是皇亲国戚,并非牢房,而是一人居室,十分干净,就是安静得出奇。 头发披散的李承颉,安静的坐在雪白塌上,双眼空洞无神的盯着一处。 李承昀行进屋中,见他这般模样,轻声唤道:“五弟。” 僵硬着脖子的李承颉缓缓转过头,看见李熠,眼中霎时恢复光彩,“九皇叔,你可曾爱过谁?” 李承颉的样子透着不寻常,也不等李熠回答,便又道:“冷血都护,哪里懂得什么是情,但却懂得以情操控人心。你不该为戕害我,就把无辜的凉月牵扯进来,害死他。” 李熠眉头拧成疙瘩,事到如今,李承颉还在说自己是被陷害,难不成,当真另有隐情? 李承昀则十分惊讶,他这个从小就阴鸷残忍,很是冷血的五弟,竟对一个小倌动了情! 人怎么会相处几日便情根深种,尤其是,像李承颉这种人! 李熠若知李承昀所想,便会表示无甚不可能,他也是在去岁,看到从秋千上跳下的喻知微,便一眼万年,此生非卿不娶! “承颉,青木在何处?” 李承颉若当真豢养私兵,逃走的青木便关乎一城百姓的安危,也关乎朝廷动荡更迭。 “青木,已经死了!凉月也死了,凉月的弟弟也死了,还有三宝,他也死了。” 李承颉也不知是在装疯卖傻,还是真疯,说话颠三倒四,答不出个南北西东! 李熠想李承颉对他心存芥蒂防备,就冲李承昀使一个眼色。 李承昀长袖善舞,说话很有技巧,可他并不关心朝廷之事,不知从何开口。 “必须问出青木身在何处,否则他出了城,必带叛军起兵”,李熠小声指点李承昀,李承昀不想自己先前的揣测,竟然是真的! 李承颉其人,从小的阴鸷寡言,喜欢躲在太子身后,像是太子的影子。 其折磨内侍致死,心里不太正常这些事情,皇室很多人也都知道。 但养兵意图造反这事儿,李承昀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九皇叔,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昨日抓捕李承颉时,京兆府尹也带兵围剿于迁的尚书府,抓了很多人,带回审问。 贴身伺候于迁的小厮招认,从见五皇子到于府夤夜拜访,证明二人有私交。 长随黄泉知道得更多,就是他听命于迁,雇佣江湖杀手东兴帮,杀害豆蔻、喻城泰等人,还放火焚毁喻家灵堂。 管家也招认,他听命于迁从账房支取银两,用来买通万年县丞彭礼谋害秦川一家五口。 人证物证充足,于迁亏空贡赋,杀人放火,已是板上钉钉。 只是李承颉亏空黄金养兵乃是猜测,还需抓捕青木,同装疯卖傻的李承颉对质,才能证实。 “五弟,我不相信是你干的。” 李承昀揪住李承颉衣领,要他打起精神,好好回答。 眼底一片死灰的李承颉,挥开李承昀动手,转向李熠,眼底燃起火焰,“装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你同你那个该死的反叛兄长一样,狼子野心,想要弄死父皇所有的儿子,好顺理成章的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五弟,你疯了,莫要胡说,九皇叔不是那样的人”,李承昀知道李承颉颠,没想到他这般颠! 满心皆是怨念的李承颉,将情绪全都发泄到李熠身上,“是他害死凉月,他就是个不折手段,利用别人达到自己目的的卑鄙小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她被挟持 “凉月是你害死的。从你折磨死他弟弟那一日,他的心就死了!” 李熠提醒李承颉认清事实,李承颉彻底疯狂,大喊大叫,“滚,不许从你嘴里提他的名字,你给我滚,滚。” “五弟你冷静,莫要伤到皇叔,也莫伤了自己。” 李承昀见李承颉完全听不进去劝,只能扯着李熠往外走,“皇叔,你看五弟这样,也问不出什么,咱们改日再来吧!” “李熠,你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这辈子,不会爱人,也不会有人爱你!” 空旷的牢房内,不停回荡着李承颉的嘶吼,行出好远还能听到,“不会有人爱你!不会有人爱你!” 出了宗正寺大门,李承昀拭去面上汗水。 他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李承颉的癫狂,摇头叹气,“老五真是糊涂,伤透了父皇的心。我这个当哥哥的,见他这般下场,心里也是难受得紧。九皇叔,刚刚老五说的那些疯言疯语你别在意。走,我请你去喝酒,转换一下心情。” “我要回府。” “皇叔府中又无娇娘等候,只有一群臭老爷们儿。走走走,今日我一定让你醉倒在温柔乡里”,李承昀生拉硬拽,带李熠去花天酒地! 另外一边,喻知微等在都护府,眼看着天色越来黑,心中越发烦闷。 户部亏空案的很多细节她还不清楚,景泰帝的最终定夺她也一无所知,只等李熠回来帮忙答疑解惑。 那厮要她在家等,说很快就回来,这都用过晚饭了,人还未归,也不知去哪里鬼混? 初一和十五都不在,也不知去忙什么事情? 她想出府,了解一下外面的状况,但又不敢冒然出府! 还有,听闻案件相关一应人等全都被关押进京兆府,想必已审问出她失踪的师兄被关在何处? 不管被囚禁在何处,受到怎样的折磨羞辱,只要人能活着就好! “师兄,对不起!” 她害怕将郑子训牵扯进案中遇到危险,然而事情终究朝着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发展。 一想到师兄,她便坐立难安,不想再坐以待毙。 她要去京兆府打听一番,若无师兄消息,她便再去一趟秦川府上。 先前,初一和十五曾多次搜寻师兄和万年县丞彭礼的家,皆未寻到人。 后来她思索一番,想着说不定灯下黑,师兄可能被彭礼藏在了秦府。 她一向谋定后动,先规划了一番,便准备动身。 结果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嘈杂吵闹之声,似走水了。 她急忙拿上佩刀走出屋,就见后院西北方向浓烟滚滚,刚要举步,就瞄到身侧有一道黑影冲来。 她反应不算慢,但对方太过迅速,冰冷的匕首已抵在她腰间。 “跟我走。” 沙哑的男声隐隐有些耳熟,她向那人,竟是五皇子的亲卫青木。 这人来挟持她做甚 青木是高手,她没有十足把握,不敢反击,只能拖延时间。 “你想做什么?” “拿你换我家主子。” 喻知微嗤笑,“我一个小小亲卫,谁会在乎我的生死,也配用来换五殿下,你怕不是个傻子?” “你同都护在户部的事情人尽皆知。少说废话,跟我走,否则我就一刀捅死你。” 喻知微甚是诧异,难道自己睡着后,李熠对她做了什么? “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只是都护身边的一个亲卫,职责就是为主子挡刀,死不足惜。再说了,关押五殿下的是陛下,你想与之讨价还价,应该去绑架南康公主,绑我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再说废话,我就捅死你。” 青木受不了喻知微的聒噪,扯着她便走。 喻知微一步一顿,不停挣扎,“你不就是想救出你家主子,那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放过我,如何?” “闭嘴,乖乖跟我走,否则我就割了你舌头扛你走。” 青木不管喻知微说什么,雷打不动的要将人绑走。 喻知微也是个耳根硬的,完全不理会青木的恐吓,“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你仔细想想,只要五殿下如数归还亏空贡赋,陛下便不会再追究,到时你主子不就出来了。眼下当务之急是你赶快去筹钱,不要再瞎胡闹浪费时间。” “三百万两黄金,你来告诉我,去哪里弄?” 青木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黄金又不是狗屎,随便上街就能捡一筐。 “确切地说你只要再筹两百九十九万八千两,从贵府搜出的两箱黄金是两千两,可以减去。” “你......” 青木快被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给气疯了,便不再多言,挟持着喻知微几个纵身,跳出都护府。 天色已经暗下,大宅子后的暗巷漆黑寂静。 青木扯着喻知微向西往皇城方向疾走。 只是他们还未行出巷子,就被一伙儿黑衣人拦住。 “你的人?” 来人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喻知微知他们不是青木同伙,明知故问。 青木松开喻知微,一手持匕首,一手抽刀。 “想活命,就躲在我身后。今个儿我若死了,你指定也活不成!” 原本站在对立的二人,一下子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喻知微双手握刀,拉开架势。 她的三脚猫功夫,自然对付不了这些人,最好的办法是趁乱逃走。 但是,青木是亏空案的关键人证,就算豁出去一条命,她也得保下他。 “杀了他们两个,一个不留。” 为首黑衣人出声,数人立挥刀围攻二人。 一时间刀光峥嵘,兵器撞击声响彻整个暗巷。 青木是五皇子精心培养的亲卫,杀出重围也不算太难,但他好不容易劫持李熠相好,若放虎归山,李熠必然加强警备,到时就再无机会。 人一旦有所顾虑,处处皆是破绽。 青木很快就被压制,身上受了多处刀伤,尤其是左肩头,深可见骨,血流不止,阵阵眩晕感令他脚步变得凌乱起来。 喻知微也没好到哪里去,虽有青木护着,但也受伤不轻。 这些杀手很聪明,无法一击致命,就不断给二人身上留下伤口,这样很快二人就会失血过多无力反抗,最后走向死亡! 情况对喻知微二人十分不利,青木喘息声犹如擂鼓,他咬咬牙对喻知微道:“我放你走。但你一定要告诉李都护,贡赋亏空同五殿下无关,乃大皇子所为。” 什么,户部亏空竟同大皇子李承元有关? 喻知微存疑,毕竟大皇子是出了名的胆小憨厚,不涉朝政,怎有能耐贪墨贡赋? 她更怀疑,青木知自己快死了,搭救五皇子无望,便陷害大皇子,为李承颉脱罪。 好一个忠仆! “有什么话,你留着同李都护讲。这里距离都护府很近,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寻找过来,你一定要坚持住。” 喻知微不会轻信青木,只盼将其交给李熠好好审问一番,好给户部亏空案画上一个圆满句号。 “我为抓你,在都护府放火,那些人急着救火,不会有人发现你不见了。恐咱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你可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喻知微没好气骂一句,就见青木突的闪身,挡在她身前。 闪烁寒光的长刀,“噗”的插进青木腹部,瞪大眼睛的喻知微惊呼出声,“不要”,只是她音还未落,眼前又是寒光一闪,她便觉颈上一痛,空中飞起一串血花。 腹部破一个大洞的青木,同一脖子血的喻知微,同时栽倒在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双双昏迷 “微微。” 冲进巷子的李熠,手中铁骨扇“唰”的一展,所到之处飞溅起漫天血花,数名黑衣人在他身后倒下。 他如一阵寒风,冲到喻知微身侧,颤抖双手按住她不停流血的脖子,“微微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 “爷,杀手清理干净了,您先带喻娘子回府,后续我会处理。” 初一提着滴血的刀,让十五带上不知死活的青木,随李熠回府,他留下处理后事。 李熠一把抱起喻知微,几乎用飞的,冲向都护府。 京城最厉害的大夫,大半夜,全被请到了都护府。 数名大夫,老少皆有,围着腹部中刀的青木和被砍脖子的喻知微,紧锣密鼓的从阎王爷手中抢人。 可是二人伤得太重,情况不太妙,恐一个都保不住! 一双眼定在喻知微身上的李熠,满手是血,胡茬子都冒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喻知微在一片血光中倒下时,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在黑暗中挣扎努力了那么久,才能走到她面前。还不及让她真切明确的知晓他的心意,便永远失去,再无开口诉说衷肠的机会,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不行,他绝对不能就这样失去她! “去宫中,请太医。” “爷,不能请太医,否则喻姑娘的身份就会被拆穿。” 初一理智阻止,李熠缓缓转头,看着初一,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锐利,“去。” “不能去”,十五伸手拦住初一,对李熠道:“爷将喻娘子装扮成男子带在身边,还在户部做出那番亲昵行径,一旦被人发现她是女子,并传到陛下耳中,爷和喻娘子一个都活不成!” “我的命令,你们是不打算听了”,李熠声音低沉像是闷雷,喻知微都快死了,他哪里还会顾忌那般多。 今晚,喻知微若是撑不过去,他恐要也随之去了! 十五叫苦连天,他可不想李熠为女人搭上一条性命,也不明白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大情种,“爷,今日就算是死,属下也要违抗命令一回。” “好。你们不去,我亲自去请。” 听到李熠要亲自入宫请太医,初一十五急忙挡在他身前。 李熠双眼赤红,愤怒出声,“都给我让开。你们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死,难道你们不知她对于我来说是怎样的存在。我不能失去她,不能没有她。如果可以,我想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煎成药救她,以一命换一命!” 喻知微是李熠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只有喻知微在,他才不会成为冷血无情的利刃,才能迎着希望走向光明! 初一同十五见一向冷静自持,泰山崩御前而面不改色的李熠,变成这般模样,全都吓坏了。 “爷,您别这样,咱们绝对不能入宫请太医,且喻娘子一定会没事儿的。” 初一话音刚落,就见几名大夫踟蹰着跪在地上,“都护大人,吾等尽力了。” 李熠闻言,看向喻知微,见她一动不动,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爷。” 李熠在初一同十五的惊呼中,一头栽倒在地。 如天地未开的黑暗中,李熠似还在腹中的胎儿蜷缩着。 他不愿睁开眼,因为能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睁眼与不睁,无甚区别! “都护大人。” 朦胧间,李熠听到一个声音。 声音分辩不出性别,听上去,有着女子的娇柔,又有男子的洪亮。熟悉又陌生,仿佛在梦中出现过! “李熠。” 那声音再次响起,变了称呼。 这一回,声音更真切些,并唤醒他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 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压在他心头,却又想不起。 于是他缓缓睁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远处,有一点光,像是穿破云层的阳光,缓缓扩大,变得柔和朦胧。 而在那片光中,浮现出一些影子,缓缓清晰成型。 金色的桂树下,一身着鹅黄长裙的少女,像是精灵般从秋千上跳下,奔跑着,扑进李熠的怀中。 心底涌出的狂喜,瞬间将他淹没,环着她的双臂用力收紧,要将怀中人儿融入他的身体里。 突然,他怀中一空。 鲜活娇俏的人儿竟碎成无数星芒,眨眼间,消弭于天地! 令人陷入疯狂的失落和痛苦,化作无数黑色手臂,将李熠扯向暗无天日的地狱。 强烈的失重感令李熠猛地睁开眼,惊呼一声“微微”,一颗泪珠从他眼中滚落。 “爷,您醒了”,端着药汤的初一上前。 李熠掀被下床,鞋子都来不及穿,奔到内室,就见喻知微躺在床上,似睡着了般安详。 “喻娘子的性命保住了,只是什么时候能醒,还未知”,初一告诉李熠,是十五去城外山上,把退隐山林的杏林圣手请了来。 其实,是绑了来! 胡子花白的杏林圣手用尽毕生所学,保住了喻知微同青木的性命。 但二人伤势太重,全都陷入深度昏迷,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不会的,微微她一定会醒来,她舍不得丢下我一人。” 李熠握住喻知微的手,软绵绵的小手虽然冰冷,但还有温度,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相信,只要多陪着她说说话,她很快就会醒来。 毕竟,她可不是能够乖乖躺着的性子。 但即使她永远醒不来,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那样他在这世界之上便还有心安之所,还有光可以仰望追逐! “去把脆桃那小丫头接过来,照顾微微。” 能够亲自照顾喻知微是李熠梦寐以求的事情,但亏空案还未彻底解决,他没有太多闲暇时间待在府上,且他一个大男子,照顾微微多有不便。 脆桃从小就跟在他家微微身边,他相信,那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小丫头,能替他照看好微微! “爷。府上突然出现女子恐会招来非议和揣测!” “不会给她打扮成小厮?” 心里装了太多事的初一,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尴尬道:“是属下犯蠢,这就命人将脆桃接进府中照顾喻娘子。” 初一说完往外走,结果行到门口,便撞见一人,言语两句,忙又转回屋内,“爷,宫内传出消息,昨夜,五皇子悬梁自尽了。还留下一封血书,陈述自己冤枉,乃是爷陷害于他。想必待宫门开,就会有内侍来传召爷入宫面圣。” “李承颉当真死了,并非假死脱身?” “尸身经太医查验过了,陛下也亲眼看过了,五皇子的确殁了!” 李承颉死了,李熠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明日入宫,陛下一定会扣住我。若他对我起了杀心,你便第一时间将微微送去洛阳,在那里,会有人好好照顾她。” “爷。五皇子明明已经疯了,怎还能留下遗书,其中必有蹊跷。属下会查明此事,绝不让爷给人顶罪。” 李熠点点头,初一下去做事。 安静的屋内,李熠抓着喻知微的手轻轻摩挲。 “微微,你说只要能给你爹报仇雪恨便好。不在乎公正,也不介怀真相。如今,罪有应得的于迁已被问斩,你说还有继续深挖的必要吗?” 李熠十分了解李承颉的性子,别看他现在有多疯狂,等过一段时间,他情绪稳定下来,就会忘记死去的凉月,求太子为他作保,出来继续肆无忌惮的发疯。 这样的人,不会自杀! 恐亏空案背后,还有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软禁在宫 亏空案幕后,恐另有操盘者! 此人聪明绝顶,手眼通天,早早便算计好一旦于迁暴露,必要拉五皇子一同下地狱。 而在五皇子被捕后,便匆忙杀其灭口,目的却不是为让五皇子顶罪,而是更高一招的利用五皇子之死陷害他。 如此高明的手段一环扣一环,若继续与之对抗追查下去,恐整个都护府会毁于一旦! 现下最好的权宜之计,就是他将案子交出,自请停职闲赋在家,便可独善其身。 反正微微父亲的仇已经报了,皇权之争他又不感兴趣。 一个时辰后,天光。 皇宫御书房内,遍地皆是摔碎茶盏的碎瓷片。 “跪下。” 愤怒到极点的景泰帝,恨不能一刀砍了李熠。 他就知道,李熠同他那个亲兄长庆王一样狼子野心,觊觎他的皇位,因此之前利用小侯爷杜子藤来抓五皇子的小辫子,还攀扯太子。 结果阴谋未得逞,便再施一计,最终逼死他可怜的孩儿。 李熠面色如常的撩袍跪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锋利瓷片刺破血肉,扎在膝盖上。 从前落下的伤疤还未变淡,又添新伤。 景泰帝见他这般模样,越发盛怒,“李熠,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 “不知。” “颉儿是冤枉的,你逼死了他,朕要你给他偿命。” “陛下”,御史大夫率御史中丞、侍御史等一干御史台入内,齐刷刷跪在地上。 户部亏空案,李熠负责侦案,御史台负责缉凶。 户部尚书于迁是御史台督办监斩,五皇子也是他们抓进的宗正寺,如今案件反转,五皇子死了,他们全都难逃其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陛下,吾等已查明,五殿下所留遗书乃是伪造,五殿下自戕恐另有隐情,不排除他杀。” 御使大夫魏无良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到五皇子府取来李承颉所书文字,进行笔迹对照。 景泰帝看着御史台所呈证据,果然字迹并不相同,但又不甘心就此放过李熠。 “陛下,御史台所呈不能当作证据”,刑部尚书沈怀之出声反对,“人在日常心情平静时,已毛笔所书字迹,同愤慨含冤临死前,用自己鲜血所书遗言,字迹定然不同。陛下,你看这血书,寥寥数言,却满是绝望。请陛下为含冤抱屈而死的五殿下做主,严惩刽子手李熠。” 沈怀之始终觉得李熠侦案速度太快,忽略细节,冤枉了户部尚书于迁。 几位同于迁私交甚笃的官员,也趁机纷纷谏言五皇子一案乃是冤假错案,要求严惩李熠。 “哦。那你们说,要如何严惩?” 景泰帝似已相信李熠糊涂办案,欲给其定罪。 正义凛然的沈怀之愤然道:“李都护侦案偏听偏信,失察之罪加上逼死皇子,自然要罢官逐出京城。” “沈尚书此言差矣”,兵部尚书任重远同于迁最为交好,坚信于迁被冤,不肯轻易放过李熠,“陛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以李都护一人性命,抵五皇子同于尚书二人两条命,都还欠一条。更何况,五皇子身份贵重,当将都护府满门抄斩。” 任重远一副要挖绝户坟的架势,其党羽纷纷附和,“请陛下严惩李熠,严惩都护府。” 李熠若被清缴,御史台被秋后算账也不远了。 魏无良“咚”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再抬头时,已是一额头鲜血,“陛下。” 他这一声,比戏台上青衣哭腔还要悲凉几分,“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御史台上下秉公查案,绝不存在徇私枉法,设计陷害之事。户部尚书于迁贪墨贡赋,杀害十条性命,证人证据确凿,绝不存在冤假错案一说。” “陛下”,御史中丞李元纮也咚的一头磕在地上,一把年纪,老泪纵横,“臣等监察百官,见惯贪赃枉法之事,但从未见过如于迁般恶劣,不仅掏空国库三百万两黄金,还残害十条性命,真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此等大奸大恶之徒就该挫骨扬灰。若有人为其说情鸣冤,必然就是其同党,当受抄家灭族之刑罚,说不定还能从这些人家中查抄到三百万两黄金的赃款。” 久居官场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奸诈。 御史大夫同御史中丞两个头,在景泰帝心头敲响两声警钟。 李熠调查户部亏空案时,御史台上下全程参与,若其动手脚,不可能逃脱御史台上下法眼。还有,于迁亏空贡赋,杀人害命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但亏空的税银不知去向,说明他还有同伙。 景泰帝眯起眼睛,扫视日常同于迁交好的六部尚书,想着亏空的金子是不是就在这些人府中? 沈怀之同任重远未想到,御史台这回是豁出命要保同根绳上的李熠,三言两语就扭转战局。他们不仅未能称心如意,还反惹一身臊! “陛下,于迁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五殿下无辜含冤而死,请陛下为五殿下做主。” 朝堂上你来我往一向有输有赢,有经验的老狐狸懂得弃卒保车的道理,沈怀之毫不犹豫舍弃于迁,咬死五皇子含冤,讨要说法。 他虽未再点明向谁讨要说法,但大家皆心知肚明。 景泰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不发一言的李熠身上。 还未等李熠开口,御史中丞李元纮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景泰帝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他咳出一口血,直接死在御书房。 “李中丞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去休息,来人,送李中丞出宫。” 景泰帝体贴臣子,胡须飘白的李元纮却跪着不肯动,“陛下。五皇子书房暗室中搜出黄金两千两,上有官府阴刻,此乃贪墨官银的不争事实。毕竟老臣家,可搜不出两千两黄金,且还是官银。但六部大人口口声声言五皇子冤枉,想必其等家中,必然也有这两千两黄金,且是官银。” 身为六部尚书,家中有千两黄金,不算稀有事儿,高门大户在京城谁家还没有几间铺子。但人老精的李元纮,死咬着官银不放。 景泰帝也琢磨出味儿来,且心里酸溜溜的。 他因炼丹,内帑都被掏空了。别说两千两黄金,两千两银子他都拿不出。 结果这些跪在地上,仰他鼻息生活的臣子,一个个富得流油,心里的不平衡到了极致。 观景泰帝面上变化,兵部尚书任重远心头一凉,暗骂李元纮狡诈,最会戳景泰帝痛处。 事到如今,其实满屋子的人除了李熠,没人在乎户部亏空案的真相。只是都想借助此案搬到倒敌。 六部尚书因于迁同李熠交恶,又想讨好景泰帝,便竭力倾轧李熠。御史台同李熠乘同一条船,自然要平息想要掀翻船淹死李熠的风浪! 双方博弈的最后就看景泰帝把谁的话听进去心里,此番,御史台占了上风。 心有不甘的沈怀之等人,正绞尽脑汁时,一直沉默的李熠突然开口。 “陛下,臣愿查明五殿下之死。” 满堂人争得不过是个人利益和安危,李熠即在乎自己性命,也要保全都护府。 尤其是,微微还在府上养伤。 只有他主动请缨,表现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不管景泰帝相不相信,碍于帝王公正的颜面,待事情查明前,都不会将他如何,顶多将他困于这皇宫内。 景泰帝眯起眼睛打量李熠,他深信,李熠同其兄长庆王一样天生狼子野心,不排除谋害皇子的嫌疑,自然不会应允李熠所请。 “颉儿之死,尚存诸多疑点,且涉及李都护清白,便交由刑部,监察御史同大理寺三司协力调查。李都护就暂时留在宫中,待案件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景泰帝要软禁李熠,所有人皆心知肚明。 六部本意就是要打压李熠,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毕竟以景泰帝性子,说不定会何时发疯杀了李熠。 而御史大夫同御史中丞等人想要平息风浪,是为了不想翻船保全御史台。如今其等安全下船脱身,便不在乎独自留在船上的李熠会面临怎样的风浪。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一场唇枪舌战的硝烟,以李熠的被俘,结束。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变聪明了 都护府,守着喻知微同青木的十五,见初一一人回来,面色变得难看。 “爷在哪儿,你怎地一个人回来的?” “爷被陛下扣下了。” “陛下亏下对爷做甚,他要对爷做什么?” 景泰帝性子本就狠辣阴鸷,服食丹药后更是暴虐无常,十五担心其会偷偷残害李熠,急得原地转圈,“不行,咱们得去营救爷,不能让他留在宫中,否则不知那个狗皇帝会如何折磨他。” 十五当真是害怕又着急,口不择言,连九五之尊也敢辱骂。 景泰帝软禁了李熠,保不齐会派人盯着都护府,初一担心十五再说出一些更过分的大逆不道之言,忙捂住他的嘴。 “呜呜呜,你松开我,狗皇帝......敢做,还怕人说。呜呜呜,我这就入宫去搭救爷,你若不去,我便一个人去。” 初一的手也没能堵住十五的嘴,气得不禁手上用力,二人一下子扭作一团。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知你俩感情好,没想到,你俩原来是这种关系。” 吓一跳的初一同十五急忙分开,并朝来人行礼, “见过二殿下。” “不必拘谨,你们继续。” 一向不正经的李承昀打趣,初一面上一红,嘴快的十五急忙解释,“殿下误会了,我们只是日常打闹。” “无妨。反正你们主子亦是如此,你们两根下梁效仿之,也合乎情理。” 十五终于发现,同喜欢自说自话的人聊天,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殿下到访,可是我家爷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初一拉到正题上,李承昀敛了笑容,“我也不知九皇叔被关何处,但可以保证,他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听到李熠还活着,初一同十五长舒一口气。 “殿下来此,可是想到搭救之法?” 初一聪慧又稳重,他想此等时刻,李承昀不会单纯只是到府报平安。 李承昀坐下,十五忙奉茶,李承昀润了润喉咙才开口,“那日,我陪同皇叔一起到宗正寺探望五弟,他情况已十分不好,近乎疯癫。细想他自戕留下遗书这事多有蹊跷,恐户部亏空案幕后另有其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些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 这不是废话! 事情发展到如今,谁都觉得李承颉之死存疑。 关键是,李承颉死了,青木还在昏迷,想要调查真相,却不知从何查起。 李承昀看着愁眉不展的初一同十五,忽的笑了,“其实,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听到有希望,二人异口同声急切询问,“谁?” “喻知微。” 李承颉手指摩挲茶杯,“万年县捕头喻城泰的女儿喻知微,听闻她为报父仇,一直在暗中协助皇叔查案。想来整个案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且我还听闻,她曾协助皇叔侦破国公府毒杀案和孕妇失踪案,想必其人必然绝顶聪明,侦案能力超群。若由她出马,必然能查明一二真相,助皇叔脱困。” 李熠同喻知微来往之时多是遮遮掩掩,二皇子竟然知晓得如此详细,不是李熠亲口同他说,就是有强大的消息网,初一暗暗吃惊,陷入沉思。 李熠视喻知微为命根子,未在尘埃落定前不会同外人道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倒是听闻二皇子常同官员一起花天酒地,想必是不知从何人口中听了几耳朵。 只是,李承昀口中的救星喻知微,如今人就躺在后院厢房中,昏迷不醒! “喻娘子,失踪了。” 初一拦住快嘴的十五,隐瞒下喻知微在都护府的事情。 “好好的人,怎会失踪?该不会是遇害了?” 李承昀语气显出几分着急,初一叹口气,“喻娘子的师兄失踪了,她四处打探消息,之后听闻好像出城去寻人了,之后便再无她的消息。” 李承昀闻言点点头,起身问初一同十五,“你二人,可有话要带给九皇叔?” 初一再次拦住嘴快的十五,回道:“望爷保重!” 李承昀拍拍初一同十五的肩膀,“你们两个放心守好都护府,我一定想办法让九皇叔平安归家。” 初一同十五送走李承昀后,十五忍不住道,“整个皇室,只有二皇子真心待爷,你为何提防他?” 初一语气沉稳,“非常时刻,一切当小心为上。你也不想爷被软禁在宫还要操心府上之事。从今日起,都护府闭门谢客,日常不准有人出府。” 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的十五,又担心起李熠安危,表情极为凝重,“阿一。如果陛下要对爷动手,我绝不坐以待毙。” “放心。想必宫中很快就会传出爷的消息,咱们等着爷的命令就好。皇宫,可困不住咱家爷!” 忽起的风,寒彻骨! 不知何时,盛夏已转入凉秋! 李熠被关的十数日后,三司给出五皇子一案的结论,五皇子为自杀,遗书为真。 六部尚书又开始请奏治李熠构陷皇子,逼迫致死之罪! 户部亏空追不回,因炼丹手头越发紧巴的景泰帝脾气越来越差,便想顺势拿李熠这个出气筒出一口恶气。 但万没想到,一向不问朝政的二皇子李承昀,不仅起早上早朝,还出列为李熠喊冤。 “父皇,五弟之死另有隐情。” 景泰帝大觉荒唐,“你个五谷不分,四六不懂的东西,你知道个什么?” “父皇,儿臣前日入宫,同太子聊天,谈及九皇叔,他也觉得皇叔冤枉,希望儿臣能替他向父皇传达他的想法。” 听到太子,景泰帝一下子就歇了火气。 他不会不卖太子面子,但还是沉着脸呵斥李承昀,“太子身子欠安,你去烦他作甚。好了,下了朝,你到紫宸殿来。” “儿臣遵旨。” 李承昀高兴了,六部尚书却乐不起来,还想进言,景泰帝已起身退朝。 紫宸殿,景泰帝坐在龙塌之上,看着独跪在偌大殿中的李承昀。 “朕知你同李熠关系好。只是没想到,你还学会利用太子?” 景泰帝不喜这个儿子,除了其只会吃喝玩乐之外,就是同李熠走得太近。 “父皇,是太子请儿臣入宫,说了一些话。儿臣愚钝,听不太明白,但太子让儿臣牢记,说给父皇听。” “哦,那你倒是说来听,太子同你这个只知花天酒地的脑袋,讨论了一个什么所以然?” “父皇,太子言若他想杀害一个人,然后伪装成其自杀,还会留下指证自己的遗言吗?就儿臣这不太聪明的脑袋,都想明白要将指向自己的证据遗书撕个粉碎,以九皇叔之聪慧,又怎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这种事,景泰帝怎会想不明白。 他就是,不想轻易放过李熠! “你五弟是因含冤,太过委屈,才会留下遗书干了冲动之事。” “父皇,五弟走之前,我曾随九皇叔一同到宗正寺看望五弟。当时他已神智不清,癫狂发疯,嚷着要杀了九皇叔,给小倌凉月报仇。依儿臣之见,疯癫的五弟不可能自己悬梁还留下遗书。定是有人一石二鸟,谋害了五弟又嫁祸给九皇叔,以此断了父皇手中的刀。” 李承昀突然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般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景泰帝一愣一愣的! 他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账儿子,何时变得这般如此聪明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可杀他 景泰帝盯着李承昀不语,李承昀便老实巴交的垂首跪着。 过了好一会儿,景泰帝才悠悠开口,“这些话,都是你同太子讨论出来的?” 李承昀有些急了,仰起头,“算了。实话同父皇说。前些时候,我同一些臣子饮酒,他们酒醉后说了这些,儿臣听进耳中,便记在心里。其实儿臣并不在乎九皇叔冤枉与否,儿臣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因此入宫告诉太子,太子也觉这才是事情真相,便拜托儿臣来寻父皇说清楚、” 这话,令景泰帝兴致更浓,“你害怕什么?” “父皇,请先恕儿臣无罪。” 李承昀要买个心安,才肯开口,景泰帝点点头,“你尽管说。” “父皇,太子体弱,恐有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因此借户部亏空案顺势而为,先是谋害五弟,再嫁祸给九皇叔,为的就是架空父皇。就是不知,接下来剑会先挥向父皇,还是儿臣?” “放肆。” “父皇,儿臣虽不堪大用,但也是父皇血脉,有人起了不臣之心,儿臣害怕,对方会斩草除根,鸡犬不留。是以恳请父皇释放九皇叔,让他继续成为父皇手中的刀,追查五弟之死,将隐藏在暗处的叛臣贼子一网打尽。” 面色发青的景泰帝一言不发,一会儿觉得李承昀是胡说八道,一会儿又觉得他言之有理,没一会儿又觉得是危言耸听。 脑子乱的很的景泰帝,又开始头疼,从袖中抖出丹药瓶,将一颗苦得要命的丹药压在舌下,感觉头疼似缓解了些,但又好似无甚效果! 李承昀见景泰帝表情痛苦扶额,忙作最后陈词,“父皇。让九皇叔同那些人龙争虎斗,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到时父皇坐收渔翁之利,何乐不为!请父皇好好思量一番儿臣提议,儿臣相信以父皇之深谋远虑,定能做出正确选择。” 景泰帝按着额角,沉默了很久,“你去让李熠暗中调查颉儿之死,你在旁监督,有任何异常都要来向我禀告。” “儿臣领旨,定不辱使命!” “昀儿,你是个好孩子。虽不聪明,但若收收心,好好跟先生学习读书,将来也可辅佐太子一二。” 刚站起身的李承昀,忙又跪好,面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父皇,你知儿臣性子,屁股坐在凳子上就难受,一看书就头疼。先前你让我在工部任职,结果我险些烧了整个工部。我天生就不是当官走仕途的料儿,您就别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了!” 从前景泰帝觉得李承昀这个纨绔儿子还有救,就让到工部做事。结果一刻都不能消停的李承昀同工部师傅捣鼓火药,险些将整个工部给烧了。 景泰帝当时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但不死心,又将李承昀安排到吏部。结果李承昀觉得寒门出身的官员可怜,总是帮着寒门小吏同世家官员对着干,弄得整个吏部乌烟瘴气,天天干架。 之后,彻底失望的景泰帝也彻底放弃这个儿子。 一个没有野心、没有能耐的皇子,也不是坏事,反正朝廷又不是供不起他的吃喝玩乐。 也是奇了怪,他这个儿子怎地没一处像他? 景泰帝失望又无可奈何的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爱干啥就干啥去,只要老实别闯祸就行。” 李承昀离去后,景泰帝静坐在龙塌上一动不动! 太子若觉得李熠是冤枉的,那李熠必然无辜。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子李承欢虽体弱,却是一个绝顶聪慧之人。 李承欢刚学会走路那时,就已能看懂书籍。 七八岁同他对弈时,便能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景泰帝觉得李承欢是天才,待仔细观察后他还发现,年纪小小的李承欢看事情非常宏观,从不做局中人,只做执棋者。且性子沉稳,宽厚善良,具备一代明君的所有条件,只可惜体弱多病! 他知,虽然太子深入简出,耳目闭塞,但也能李承昀的只字片语中发现真相。 性子中正从不说谎的太子李承欢,他若言李熠无罪,其必然无辜。 那么,到底是谁谋杀皇子并想要折断李熠这把利刃架空他,剑指皇位? 他的皇子,除了成年的几个,还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奶娃,说不定有人想害了他所有的成年皇子,然后挟持年幼皇子号令诸侯! 若如此,李熠其人,不能杀! 紫宸殿偏殿,扃闭多日的殿门被推开。 李承昀提着食盒,踏进殿中,就看到李熠坐在窗前。 上锁的窗户透进来薄薄微光,轻柔的抚摸李熠清癯面庞。 十数日未见,李熠清瘦得不像样子,但精神很好,深邃的眼眸仍旧亮如星辰。 李承昀心底泛酸,笑容却如往常,“你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李熠被软禁在宫的隔日,他的一日三餐,就变成一日一餐。 没两日,又变成三日一餐。而如今,已有五日不曾有人来送饭。 得亏他身子强健,但也清瘦消减了许多。 李承昀虽不知道这些,但见李熠快瘦脱相的模样,也知道他被关的日子不好过,故意语气轻松打趣儿。 “太子去向陛下求情了?” 李熠知道,除了太子,没有人能说动景泰帝对他网开一面。 将食盒放在桌上的李承昀,从中取出一大碗人参鸡汤,“皇叔你先吃些东西。有话一会儿再说,不着急。” 即使五日未用饭,李熠仍旧十分优雅的拿起勺子,慢条斯理的舀起鸡汤,送入口中。 他整个用餐过程中,勺子不曾碰到碗,未发出一丝吸溜之声,矜贵清雅极了。 李承昀也不催,等着李熠喝光汤,吃完一整只鸡,然后他起身将碗筷收回食盒。 “你可曾去过都护府?” 用帕子拭干净嘴角的李熠开口询问。 “初一和十五很好,你不必担心。” “星河如何了,可有苏醒?” 星河是谁,李承昀有些懵。但很快想起李熠身边那个长相清秀的亲卫,好像叫这个名字。 “他怎么了?” 李承昀反问,李熠未答,看向紧闭的窗户,“看来,她还未醒。” “皇叔,你竟当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谁说他冷酷皇叔无情,明明痴情得很。但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皇叔,父皇让我问你,五弟之死,可与你有关?” “无关。” 李熠未加思索,答得干脆,全然问心无愧的模样。 李承昀点头,“我相信皇叔。那皇叔可有想到,是谁害了五弟性命?” “不知。” 李承昀见李熠又答得干脆,他蹙眉,沉默片刻才开口,“皇叔是当真不知,还是有所顾忌?” “此话怎讲?” 李熠似当真没有任何想法,李承昀有些担忧,“父皇有意释放你调查五弟之死。若五弟是自杀,血书为真,父皇可能会将你流放;若五弟是被人杀害,那凶手必然位高权重,势力庞大,且谋划多年,你可能会赔上一条性命。” 左右都是死,李熠最好不要应下此案,但可能会被囚禁宫中一辈子! “不管李承颉做过什么,他若被人害死,自要为他平冤。” 李熠此言,表明他愿接下此案。 陷入沉默的李承昀,最后忧心提醒,“皇叔可要想清楚,否则都护府可能会不复存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吾意已决 滚雪球般的户部亏空案,如今已完全不受控制。 恐此案过后,都护府会覆灭! 李熠想到还在都护府养伤的喻知微,更加坚定接下案子的想法,这样他便能离开皇宫,出去将她安全送离京城。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还活着,便去春暖花开的洛阳找她。 若他去不了,便只盼着几十年后,他能同她一起葬在出暖花开的洛阳。 “吾意已决!” 李熠给出不容更改的答案,李承昀站起身告辞,“我知皇叔心意,这便去禀告父皇。不知皇叔可有话,让我转达回府?” 李熠遥遥头,“没有。” “那请皇叔多保重。” 提起食盒的李承昀往外走,行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 “皇叔,你可曾想过走庆王老路?” 庆王带领两个兄弟逼宫造反,是扎在景泰帝心头十年的一根刺儿,无人敢提。 也就李承昀这个一向口无遮拦,胆大妄为的纨绔皇子,胆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提及。 李熠盯着李承昀,想他这个侄儿,是担心他这个皇叔的性命,煽动他造反;还是忧心他真有反叛念头,夺了其父皇的皇位? 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好奇? “我不会。” 十年前的三王叛乱,李熠失去了敬爱的兄长,慈爱的娘亲,还有皇室身份,也成为景泰帝宣泄情绪的出气筒,十年间备受折磨。 他知道反叛会给周围亲近之人,还有无辜百姓带来的痛苦,绝不会重蹈覆辙。 李承昀对于李熠的回答,早有预料。 世人皆道李熠做事铁血手腕,性子冷酷无情,但他清楚,他这位九皇叔再正直公正不过。 得到答案的李承昀深深看李熠一眼,“九皇叔,若有朝一日,我倒是希望你选择走庆王老路”,他说完,跨出门槛。 “吱呀”,殿门再次扃锢,屋内又弥漫起空气不流通的尘封味道。 李熠并不诧异李承昀会说出这种话,毕竟其人一向口无遮拦惯了。 但李承昀在自己父皇和他之间,选择了他,这点多少有点儿出乎意料。 如果他的微微,也能这般选择他,他便死而无憾了! 但那小丫头,惯是个没良心的! 要是他从这里出去时,刚好她也醒来,该有多好! 他好想她! 也不知那个磨人的小丫头,有没有想他? 都护府,后院厢房。 凉凉的岚风,从窗缝钻入,百无聊赖的翻起倒扣桌上的书页,发出唰唰声响。 坐在床边的脆桃,手臂支着下巴,打着瞌睡。 春困秋乏夏打盹,正是贪睡年纪的脆桃,在喻知微昏迷后,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在一旁陪睡。 脆桃睡觉很不老实,但不爱做梦。 今日,似乎风吹书页的声音惊扰到她,她难得做起梦。 梦中,她在路边发现一只通体红羽的鸡,漂亮极了,且体型庞大。 这么大一只鸡,半只煲汤、半只烧烤,一定香急了。 流着口水的她,朝大红鸡伸出罪恶的小手,却惊骇发现,她的双脚似被钉在地上动不了。 而那只大红鸡,瞪着一双异常明亮到诡异的眼睛,一步步向她逼近。 “不要过来”这四个字,卡在脆桃的喉咙里,她惊恐睁开眼,就看到一双异常黝黑明亮的眼睛,正盯着她。 她大骇一跳,险些跌下床,随即狂喜,“娘子,你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 长时间的昏迷,令人头脑发昏。 脆桃忙将人扶起坐着,亲手倒水喂给她喝,“娘子受伤,昏迷月余,如今苏醒过来真是谢天谢地。不知娘子可觉身子哪里不适?” 温热的茶水下肚,喻知微脑袋清醒几分,她想起来了,先前自己被青木从府中掳走,遇到黑衣杀手。青木腹部中刀,她也受伤,不禁下意识摸向脖子,冰冷刀刃划开脖子的感受好似就发生在刚刚。 “青木可还活着?李熠人在何处?” 她在昏倒前,好像看到了李熠。 想来,她又被他救了一回。 “青木还未醒,爷他被陛下软禁在宫中”,行进屋中的初一同十五,替脆桃回答了问题。 喻知微听到李熠被软禁在宫中,呼吸一滞。 人人皆知景泰帝因三王之乱,十年间,将怨恨发泄于李熠一人身上。 如今逮到机会,将人囚禁在宫,可以想象李熠会过怎样的日子。 喻知微捂着胸口,未多想自己为何一听到李熠被软禁会这般难受,强压下不适,缓一口气问道:“陛下为何要软禁他?” 初一回道:“五皇子死了,并留下遗书,言自己同户部亏空无关,是受我家爷诬陷。” 李承颉死了,还留下遗书为自己鸣冤,难道他当真与户部亏空无关? 喻知微突然想起自己在受伤昏倒前,青木曾同她说过,户部亏空案幕后真凶乃大皇子李承元。 “你们可了解大皇子?” 初一聪颖,听喻知微有此一问,立马反应过来,“户部亏空案难道同大皇子有关?”      “你们说同谁有关?” 李承昀衣袍翻飞的从外行入内,他看到塌上披散着头发的喻知微,眼睛一亮。 “命中注定,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他怎地从喻娘子身上,好像看到别人的影子? “等等,你是皇叔的那个小亲卫星河?” 这是除李熠之外,头一次有人发现喻知微的伪装。 一息间,喻知微想了很多! 她若承认,必然会给李熠带去麻烦;但若不承认,她该如何解释自己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会住在都护府? “喻娘子协助吾家爷办案,为行事方便,因此女扮男装”,初一开口,替喻知微解围。 李承昀盯着喻知微上下打量一番后点点头,“我听说了,你同你父亲一样,有些侦案手段。但你为何诬陷大皇子?” 他说这话时,面上冷了几分。 世人皆知,大皇子李承元性子憨厚还有些怯懦,从来都是听从命令老实本分做事,若说他指使人亏空贡赋,用以养病造反,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李承昀与大皇子感情不错,应该说,他同所有人皇子,甚至所有皇室成员皆相处融洽。眼下听到有人揣测他大皇兄,自然不会高兴。 眼见一向爱说爱笑的李承昀寒了面色,初一同十五都有些紧张,脆桃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喘。 被质问的喻知微,坦然的回视李承昀,“这些话,是躺在隔壁的青木告诉我的,他是五皇子的亲卫。不过,我并不关心大皇子涉案与否,我只想知道,李熠何时能回府?” 喻知微要李承昀明白,像她这样的平民老百姓,根本不在意皇权争斗,不会平白冤枉大皇子。她所关心的只是亲人和朋友的安危! 喻知微的话,令李承昀表情变了变,也点醒了初一同十五。 “对啊!我家爷现今如何了?” 嘴快的十五先问出声,李承颉从喻知微身上拉回目光,“父皇欲让九皇叔调查承颉之死。” 闻此言,十五松一口气。 只要人不再被软禁在宫中,其他的,都好谈。 初一也是这样想的,但喻知微表情却凝重起来。 景泰帝真的在乎五皇子李承颉的死吗? 她并不这样觉得! 她认为,五皇子的死,给景泰帝创造了一个机会。 一个利用李熠替即将登基的太子,肃清所有可能危及皇权,并让李熠同这些魑魅魍魉两败俱伤的机会。 前所未有的动荡,即将到来! 不知会有多少人,要在这次大清算中,家破人亡。 而她最关心的是李熠,最后能否从尸山血海中,安然无恙的走出,全身而退? 不过到了那时,只要人还活着,即使被逐出京城,也是好的。 喻知微没有发现,她这一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会常常想起李熠,为他担心、替他考虑。 “我去看看青木”,李承昀在深深看了一眼喻知微后,什么都没说,由十五引着去往隔壁。 喻知微不在乎别人怎样揣度她留在李熠身边的目的,只要自己行得正,问心无愧便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另有真凶 入夜,昏迷许久未见月亮的喻知微,倚在床边。 老天爷不懂怜香惜玉,也不解风情,用乌云将月儿藏起,不与佳人见面。 入秋的夜晚,风凉得人眼睛疼。 都护府富裕,天冷了,屋中添了新棉被。 春捂秋冻,喻知微虽觉凉,但顺应自然,不让过分热情的初一为她添置新衣。 本来,她醒了,可以回喻家,但初一不让。 李熠吩咐过,他未回府之前,为了她的安全,不能让她离去。 喻知微不想留下成为李熠的麻烦,但实际上,她的离开才可能会给李熠造成麻烦,便同脆桃继续女扮男装留在都护府。 有了女子在府上,即使是扮男装的女子,都护府的气氛都变得和谐温暖很多,充满朝气,每个人都相信李熠很快就能回府。 但眨眼间,三日过去了,宫中仍未传出一点儿消息。 喻知微并不是一个思绪重的人,她有见微知著之能,一旦遇到问题,很快就能想到解决之策! 但这一回,她想了很多! 没有月亮星子的夜空像是翻倒的深渊,让人头晕目眩,想要一头栽进去。 她凝视着,想着自己同李熠已经为父亲报仇,可她的心,不见一丝松快。 户部亏空案后面,还有更大的漩涡,一旦被卷入,就会尸骨无存,而李熠却没有能选择逃离的权利。 走向皇位的路,一向遍地白骨,他可能会成为其中一具骸骨。 不会的! 李熠多智近妖,武功盖世,像他这样的人,即使再大的风浪,也能于浩瀚大海中,乘一叶扁舟安然登岸。 幽暗的天空,不知何时亮起一颗星子,砸进喻知微的眼中。 只是眼皮沉重的她以为只是幻觉,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却不知,在她闭上眼时,暗黑的夜空亮起一颗又一颗星辰,充满希望! “微微。” 沉浸在梦乡中的喻知微,隐约听到有人在轻声唤她,然后就感到有温暖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面颊上。 是谁的手掌,这般温暖,暖到人的心坎上? 也不知怎地,她在梦中,忽然看到先前在户部查账的李熠,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停的波动着算盘珠子。波动的每一下,都仿佛拨在人的心弦上,令人移不开视线。 恍惚间,她看到那双手,游走在人的皮肤上,一寸,一寸! “李熠。” 呢喃出声的喻知微身体扭了一下,然后猛地惊醒睁开眼。 她,因为一双手,做春梦了! 面红耳赤的她好想死! 难道所谓的女大不中留,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翻身而起,以冷水净面,面颊潮红迅速退去。 她吐出一口长气,坐下面对铜镜自理,恍惚间,看到一双手贴在她的脸上。 她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昨晚那双手,那般温热真实,难道真的只是梦? 还是,李熠在昨夜回来过了? 皇宫不可能大半夜放人出入,昨晚那双贴在她脸上的手不是梦,就是鬼! 都护府可能不干净,难怪她晨起时,会感觉身上古怪不适! “娘子。” 脆桃像是被猎人追赶的獐子,蹭的跳进屋,吓人一跳。 按住胸膛的喻知微,迟早要被脆桃吓没半条命,但见她这般样子,不禁想到什么,有些气短的急促询问,“李熠回府了?” “不......不是”,脆桃倒匀一口气,“是青木不见了。” 青木是五皇子一案的关键,怎会在守备森严都护府失踪? “我去看看”,匆匆穿好外裳的喻知微,去了隔壁。 初一同十五已在房内,正四处查看。 屋中不见打斗痕迹,外面的守卫也未受伤,人不是被掳走的。 喻知微站在屋中,逡巡一圈儿,“昨晚,李熠是不是回来了?” “你说什么?” 十五诧异,初一也是不解。 喻知微怀疑昨晚李熠被释放了,因为某种原因悄无声息回府,带走了青木。 可青木又未苏醒,为何要带走他? 她看向日常负责看护青木的小厮来水,“青木已经醒了,是不是?” 来水不敢与人对视,垂下头,手指不安的搅动着。 喻知微心中有了计较,想来青木已经苏醒,为免招摇过市,横生枝节,得到消息的李熠回府将人带走。恐怕此时,人已经在宫中。 早朝大殿之上,龙案后愤然站着的景泰帝,浑身发抖。 他环视跪在下方的所有人,目光落在名叫青木的亲卫身上。 他在李承颉身边见过几次这个人,是个机灵又忠心的好奴才,也不爱多言。 可这家伙竟然说,是大皇子李承元亏空户部贡赋,还在北地养兵,意图谋反。在亏空案暴露后,陷害李承颉,并将其吊死伪装自杀,还留下血书诬陷李熠。 他那个憨憨大傻儿子,怎么可能是个心机如此深沉的逆贼?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李熠,一定是这家伙,又使出陷害阴谋,想要坑害他的皇子。 可是,青木打小就跟在李承颉身边,不可能被收买。 “父皇,儿臣冤枉。” 颤巍巍跪下的大皇子李承元,满头大汗,老实又怯懦。 就他这不会为自己分辩,只会喊一句冤枉的样子,实不像狡诈的逆贼。 “陛下,昨日李都护将青木带到刑部,经三司会审,吾等相信其所言,连夜查抄大皇子府邸,搜到证据,乃大皇子在北地养兵发放军饷的账目,以及同叛军首领的往来书信,请陛下过目。” 大理寺邱处今充当出头鸟,上呈证据。 之前平康坊案件初发时,刑部侍郎高丘控诉大理寺同京兆府侦案不利,当时胡须飘白的邱处今于朝堂之上,差点儿没把自己咳死,油滑的逃脱了景泰帝的责骂,也令案件移交到李熠手上。 此番指证大皇子他却精神抖擞,全不见先前老迈病弱模样。 “父皇,我没有。” 中庸老实的大皇子,已谈瘫软在地,只会这句反驳。 “陛下”,刑部尚书沈怀之出列,“三司虽然一同侦案,但刑部与大理寺意见相左,老臣并不认为大皇子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沈尚书,查案讲究证据,不是靠你一人感受推测。” 邱处今实话实说,没有针对任何人,但话听在别人耳中,便觉他在嘲讽沈怀之一把年纪不用脑子,感情用事! “丘寺卿,非本官一人觉大皇子无辜,监察御史也觉此事另有蹊跷。恐是有人心怀不轨,谋杀了五皇子还不算,还诬陷大皇子。” 沈怀之说这话时,一双浑浊的眼望向李熠。 李熠还是一副任凭东南西北风,只要不是景泰帝问话,他便雷打不动的样子! “陛下,臣也觉此事就是李熠谋害皇子所用的连环计。请陛下莫要上当,大皇子绝对无辜!” 兵部尚书任重远一开口,可比沈怀之这个说话留半句的老狐狸直白多了。 刑部同兵部尚书一起头,其他六部人员纷纷附和大皇子无辜! 站在人前的大理寺卿邱处今气的七窍生烟,三司兢兢业业查案,结果到了最后,又演变成党争。 这些时时刻刻只想着拍景泰帝马屁,弄死李熠的混账,何时才能以国事为重。 “父皇,儿臣也相信皇兄无罪,但也相信皇叔无辜。” 李承昀于纷杂争论中,一碗水端平。 一口气堵在胸口的景泰帝,暗骂这个二傻子跳出来说什么没用的废话! 不过因此,朝堂气氛倒是缓和了些。 “陛下。” 一直未曾开口的李熠,趁此机会出声,但立马被兵部尚书任重远打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掌心胭脂 任重远完全不给李熠开口机会,并再次调高音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陛下,三王叛乱,殷鉴不远。李熠定随他兄长庆王一般生了反叛之心。但他诡诈多端,知陛下英明神武,若直接起兵必然失败,便暗度陈仓,先徐徐图之,待谋害掉所有皇子之后再谋皇位。陛下,为吾国千秋万载,臣愿以自身一命,抵李熠一命,请陛下除乱臣贼子,切莫心慈手软!” 十年间,无人敢于朝堂之上提三王叛乱。任重远这一回,当真是豁出去,势要与李熠共赴黄泉。 不少人被他的悲壮动容,景泰帝也觉任重远是位愿为国家肝脑涂地的贤臣,感动得一塌糊涂! 今日,似乎不管李熠有罪没罪,他必死无疑。 只有他死,才能平息所有愤恨,国家才能安定平稳。 面对如此强大压迫气氛,大理寺卿邱处今张了张嘴,想要为李熠分辩一二,但最终未能说出一句话。 面色铁青的李承昀,斜睨任重远一眼,正欲开口时,李熠突然向上行礼,“陛下,微臣性命,不足挂齿,陛下随时想要,随时可取。但眼下当务之急,应是遣人前往北地查探,是否真有人养兵为患。若真有叛军,当派兵征讨,以免叛军作乱,攻城略地,对抗朝廷,毁吾朝根基,伤百姓性命,危机皇权更迭。” 李熠一开口,便是碾压一切的关键,打开所有人的思路。 脊背一凉的景泰帝这才意识到,殿中臣子所争论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屁事,调查清楚是否有人在北地养兵才是重中之重。 近些时日,因户部亏空的三百万两黄金,他心痛得难以安寝,精神萎靡,浑身不适。即使服食丹药,也打不起精神,有种大夏将倾的颓败感,不由得生出退位于太子,安详晚年的念头。 若大皇子当真在北地养兵,意图谋反,他必然要还在位置上时为太子扫清一切。 黑沉下脸的景泰帝,冷冷扫过任重远等六部尚书,暗骂这些尸位素餐的混账,竟无一人考略到深远问题。 退回原位是李承昀,暗叹一声,他的九皇叔永远能在逆境中杀出一条血路,不会令人失望! 任重远不愿放弃,还想说些什么,被沈怀之拦住。 一直等着有人开口的李熠,发现无人再往陷阱里面跳,才再次开口,“陛下,前往北地查证官员会遇到截杀,还请您多派一些人手,分几路暗中前往北地,务必已最快速度查明兵患。否则叛军若得到消息,恐会狗急跳墙,叛上作乱。而在此期间,臣愿继续留在宫中。” 李熠愿继续被软禁皇宫,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绝非危言耸听。 心已经提起的景泰帝,立马退朝。 没有人知道回到书房的景泰帝,遣了多少人马,分了几路前往北地。 反正从退朝后,皇城几个宫门皆有飞骑快马加鞭出城。 一时间,京城内喧闹非凡,所有人皆在议论,是不是有外敌侵袭? 下朝后,李承昀陪李熠前往紫宸殿偏殿,继续被软禁。 但这一回,没有人再克扣李熠的吃食,也允许有人探望。 李承昀同李熠闲谈几句后,一同用了午膳。 李熠仍旧矜贵优雅的用饭,但吃得很少,似没什么胃口。 “皇叔可是担心大皇兄当真在北地养兵?” 李熠放下碗筷,用帕子拭干净嘴角,“养兵账册为真,与将领来往书信也非假。但至于是不是大皇子养的私兵,还不能下定论。” “我相信,大皇兄不是那样的人”,李承昀坚信大皇子不会养兵为患,但又不禁好奇,“皇叔可有怀疑是谁意图不轨?” 三王之乱后,削减严重的皇室成员,为巩固自身地位,开始尽全力开枝散叶,同各大世家联姻结盟,根系盘中错节。 因太子天生体弱,有太多人早早便开始觊觎皇位。 反正不管如何谋划,到最后,比得都是谁手上有兵。 自从十年前的三王叛乱之后,皇城的兵权全都掌控在景泰帝一人手中,是以才会有人想在距离长安近,且人烟稀少的北地养兵。 这样一旦到了皇权交替的关键时刻,叛军不眠不休三日内便可长驱直入皇城。 “承昀”,没有回答问题的李熠,轻唤李承昀一声,目光慈爱又真挚。 李承昀一怔,手蓦地握起,“皇叔你想说什么?”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求你将来为太子分忧,但也该娶妻生子,过安稳的生活,莫要卷入皇权争斗中。” “皇叔,你知道我的,从不关心朝政,也还未到追求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年纪。等再过五六年,我玩够了,或是遇到能令我收心的女子,再成家也不迟”,说到这里,李承昀露出一个笑容,“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不久在你府上,我见到了我的命中注定,那位喻家娘子。若皇叔帮我同她牵线,想我很快就会成婚。” “你喜欢她?” 李熠问这话时,咬着后槽牙,李承昀完全没有察觉。 “我想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比喻娘子更优秀的女子。反正我也不在乎门第。只要她肯嫁,我便敢娶。” “我问你,喜欢她吗?” “像喻娘子那般优秀的女子,谁会不喜欢?” “有多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又不是买猪肉,还论斤两多少!” “如果要你在身份地位,金钱财富,同她之间选一个,你会如何选?” 李承昀嗤笑,“皇叔,我同她还未到海誓山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这如何能相较?” 李熠不言,心中却道:换作是我,即使只是暗恋,永远得不到她的垂怜,也愿为她放弃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 “做不到放弃任何东西的喜欢,也配叫喜欢”,李熠还以一个嗤笑,“我乏了,门在那里,慢走不送。” 皇叔这是在闹脾气? 李承昀莫名其妙,“九皇叔,现在天色尚早,你这个时辰睡觉,晚上该睡不着了。再说你待在宫中,除了睡觉还不是睡觉,不如同我说说话。” “你吵得我耳朵疼”,李熠叫李承昀闭嘴。 李承昀哪里肯乖乖听话,“皇叔,其实我还有话想同你说.......” “你舌头,不想要了?” 李熠的声音,又冷又透着杀气。 终于学会见好就收的李承昀蹭的站起身,赔笑后退出门,“九皇叔您老人家好生歇着,改日小的再入宫来给您请安。” 他后退出殿外,并随手关上门,但很快又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大脸,“皇叔若觉得闷,我可以去教坊司请些姑娘们来给你解闷。” 一群姑娘对于李熠来说,比一群恶狼还要恐怖。 “滚。” 李熠掷地有声的骂了一句。 李承昀也知道,对于自己这位不近女色九皇叔来说,听教坊司的小娘子唱小曲,不如在牢房抽打犯人的悲鸣更好听。 因李承昀的离去,空旷的偏殿内,越发寂静萧索。 李熠抬起手,盯着掌心。 上面,还残留着微微面颊上的脂粉香! 第一百五十章 一胎俩娃 昨夜,宫外秘密递进来消息,青木醒了。 李熠立马寻来李承昀,去景泰帝处求了特赦令,秘密出宫回府。 因太过思念喻知微,他抽出一小会儿时间,去看了她。 睡梦中的她小脸惨白,清瘦得不得了,一整张脸都没他巴掌大。 他将掌心贴在她冰凉的面颊上。她便像是小猫一样磨蹭他的掌心。 火热掌心上的酥麻感,一直蔓延到心尖上。 他被软禁在宫中月余,每日早起,都会对着窗户问一句,“微微尚安否?” 日复一日的相思叠加在一起,令他在看到她之后再也忍不住,在她的额头和面颊上亲了又亲。 她睡得很熟,他压下腹部蹿起的火苗,坐在床边,静静凝视她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未看够,外面已响起扣窗声。 有人提醒他该走了,他不舍的又亲了亲她的手,帮她掖好被子,这才起身离去。 这一次,等户部亏空案彻底结束,他会向她表明心意。 他相信,尽管她嘴上对他百般嫌弃,但心里一定有他。 她会嫁给他! 给他一胎生俩娃,金童玉女。 然后他们一家四口,过上微微想要的日子,晴时纵马踏青,雨时泛舟垂钓。赏四时花开花谢,月圆月缺,清闲度岁月,不理凡尘事。 这样的日子,快了! 只要北地叛军被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一定会故技重施,如杀害五皇子一般让大皇子也畏罪上吊,到时埋伏在宗正寺的人,便可逮个正着。 其实,从一开始,他便不相信憨厚老实的大皇子会贪墨贡赋,养兵反叛。 只是幕后黑手的连环套太过狠辣,蒙骗住三司,也令景泰帝对大皇子起疑,他只能顺水推舟,让大皇子在宗正寺委屈两日,好钓出大鱼! 待一波三折的亏空案彻底结束后,心力憔悴的景泰帝定会退位太子,他便再也没了威胁! 早朝后,内城外。 离开皇宫李承昀刚出城门,就被人请到马车上,一路快马加鞭,行使到酒楼。 侯在门口多时的店小二,将李承昀迎到二楼拐角最偏僻的雅间。 李承昀也是胆大,也不问邀请之人是谁,潇洒自如的推门进入。 屋内,刑部尚书沈怀之见李承昀到来,忙起身相迎。 “二殿下辛苦了。” 李承昀笑容亲切,落座寒暄,“沈尚书以爱妻闻名,因此甚少在外应酬。今日能得您宴请,实乃吾之荣幸。” 李承昀说话风趣儿,不令人觉得唐突。 沈怀之笑着摆手,“是吾不胜酒力,只能拿家中夫人打幌子,推拒应酬,让殿下见笑了。” “那今日沈尚书可要倒霉了,我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 “吾今日请殿下,并非为喝酒”,沈怀之见李承昀端起杯子,担心自己一杯下去就倒了,急忙开口转入正题。 李承昀也不在意,饮尽杯中酒,拿起筷子一边吃下酒菜,一边轻松道:“沈尚书不会饮酒没关系,我来喝,你来说。” 沈怀之见李承昀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深深叹口气,压低声音,“殿下,李熠有反叛之心,先是谋害五殿下,如今又诬陷大殿下,接下来,必然要对您对手。请殿下早做准备,先下手为强,除掉李熠这个祸害。” 李承昀夹菜的手一顿,他缓缓放下筷子,“沈尚书,我以性命担保,整个京城没有比九皇叔更忠心正直之人,你怕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殿下。老臣知道,李熠待人冷漠,但唯独待殿下不同,因此殿下才会受其蒙骗,看不清其之狡诈。老臣也敢以性命担保,此番陛下遣人前往北地,必然会追查到叛军证据,此乃李熠所设陷阱,大皇子在劫难逃”,沈怀之说到这里,突然起身撩袍跪下,“实话告诉殿下,户部尚书于迁临死前,曾同老臣见过一面。他言是李熠同他联手亏空户部贡赋,在北地养兵。结果事情败露,李熠以其全族性命为要挟,要他一人担下。李熠谋逆筹划多年,如今大事将成。老臣恳请殿下为了自身的安危,为了皇权正统,诛杀李熠这个逆臣贼子!” 情绪激动的沈怀之,说到此处,已经不再控制音量,甚至落下泪来,大有一副忠臣为气节而亡的正义凛然! 李承昀伸手将他扶起,“沈尚书,九皇叔绝非阴险狡诈之辈,是世人对他多有误会。不过我也会听从你的建议,注意自身安全,并暗中调查大皇兄一案,绝不令其蒙冤。” 见李承昀所言不似敷衍,沈怀之觉他当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激动的握住李承昀的手,“殿下能听老臣一劝,老臣死而无憾。” “能得沈尚书此般忠臣,乃吾朝之幸!” 天色不早,沈怀之又不能饮酒,李承昀便将尽显疲态的老大人送上马车。 沈尚书府的马车,吱悠悠走远。 李承昀站在酒楼门口,轻叹一句,“沈尚书,老了!” 沈怀之当真是老了,他并未饮酒,回府时,却在家门口摔了一跤,头磕在门前石阶上,头破血流,差点没了一条老命。 隔日早朝,沈怀之的两个儿子,沈昌盛和沈兴荣状告李熠指使亲卫十五,谋害沈怀之,并上呈奏折。 奏章乃沈怀之自述,言他昨夜提醒二皇子小心李熠谋害,当晚归家下马车时,膝盖被石子击中摔倒,当时有看到李熠亲卫十五站在远处,并比了一个抹脖子的警告手势。 沈怀之年迈,伤得又不轻,同家人自述完便昏死过去,至今未醒,大夫说恐熬不过这个年关。 沈昌盛同沈兴荣声泪俱下,恳请景泰帝为沈怀之做主,要李熠给他们的老父亲偿命。 北地叛军真假还未有定论,夜里本就难眠的景泰帝,昨晚又是辗转反侧到天亮,如今正头疼得厉害,听到沈怀之节外生枝,跑去警告二皇子,闹出如此乱子,越发头疼胸闷。 “啪”,他猛地一拍龙案,“去把李熠带来。” 奉命的内侍,快速前往紫宸殿偏殿,去请李熠。 静谧殿中,李熠喝着茶,翻着书本。 微敞的窗,吹进凉丝丝的风,拂过他清癯面颊。 即使被囚禁,他仍旧矜贵风雅,如崖上劲松。 殿外,因快步疾行,双脚绊在一起的内侍,扑开殿门。 “李都护,陛下请您上朝。” 喝掉杯中茶底,李熠徐徐起身,声音和煦,却透着天生的威严,“有劳给使引路。” 内侍真心佩服李熠的从容大气,难怪很多人私下议论,李熠更具帝王威严! 李熠随着内侍,行到朝殿门前时,背插令旗的驿卒,一路喊着十万火急,冲到殿前,李熠微微侧身让路,驿卒直接冲进殿内。 北地,果然有不明屯兵! 随着此驿卒的登殿,陆陆续续有信笺传回。 皆言北地发现不明屯兵,且胆大的监察御史,直接带人剿灭叛军,并从叛军头领帐中搜到大皇子同叛军来往书信,证据确凿。 暴怒的李熠差点掀翻龙案,未喊退朝,直接起身前往宗正寺。 群龙无首的朝堂,一下子乱哄哄吵闹声四起。 有人痛骂大皇子李承元装出憨厚老实模样,却是个精于谋划的奸佞;有人还是不信人可以装傻装二十几年,坚定维护大皇子是被人陷害,两帮人争论不休,吐沫星子乱飞。 李熠站在殿外门口,望着殿中一众大臣,各个犹如扑扇翅膀的老母鸡。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刺客口供 北地有叛军,乃意料之中。 毕竟户部亏空的四年贡赋足足有三百万两黄金,除了养兵,想不到其他。 只是未想到,叛军首领帐中,竟只查出同大皇子来往的书信,并无其他。 李熠还以为,能够从叛军处搜到一些幕后真正操控者的证据,也好证明大皇子清白,缉拿真凶。 可那人,太过聪明和谨慎! 如今,只盼望宗正寺那边有所收获! 看够热闹,不必入殿的李熠转身,突然有个小内侍,脚步匆匆的撞了他一下,并悄悄说了句,“青木死了。” 青木在刑部指证大皇子后,为了他的安危。又回到都护府看管。 都护府守备森严,青木竟然死了,看来对方已经开始扫尾,要将大皇子定死,再无翻盘可能。 此时,恐宗正寺那边也已经有人动手! 想到此处,李熠匆匆迈步! 今日,他绝对不能错过利用大皇子钓出的鱼,要将一切结束,他好迎娶娇妻! 宗正寺内,憔悴许多,完全没有精神的李承元,在看到景泰帝时,面上一喜,忙扑过去跪下,抱住景泰帝大腿,“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没有贪墨贡赋,更没有在北地养兵。” 景泰帝将手中抓着的数张书信奏章,“啪”的扇在李承元身上,并一脚将他踢开。 “杀千刀的混账玩意,如今证据确凿,你竟还在抵赖,蒙骗于我,你真是该死。” 茫然看着地上信纸的李承元,很快又抱住景泰帝大腿,“父皇,请您相信孩儿。孩儿没有贪墨的脑子,也没造反的胆子,是有人诬陷孩儿。就是那个李熠,他才是幕后真凶,请父皇明鉴,还孩儿清白。” 以李承元的性子,即使面临死亡,也绝对不会攀咬李熠。 景泰帝听他提李熠,忽的哈哈大笑出声,“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憎恶提防李熠,只要拿他当挡箭牌,自己就能安全无虞抽身。你们把朕当傻子,利用朕,朕可不会再上当。李承元,你老实告诉朕,是谁建议你拿李熠当挡箭牌,与你合谋的同党是谁?” “父皇,儿臣说的都是实话。儿臣没有贪墨贡赋,养兵谋逆,是有人陷害儿臣。儿臣就算再没脑子,也能想明白,不是调查此案的李熠陷害我,就是五弟自知逃脱不得,为了自己身后名,为了拉一个垫背,丧心病狂的坑害孩儿。请父皇一定要相信孩儿,我就算死,也绝对不会背叛父皇。” 景泰帝眼中的李承元,就是一头憨厚食草的老牛,不做事,也不惹事。 可如今,竟像狼一般撕咬李熠同李承颉! 李承颉死无对证,而世人皆知只要涉及李熠,他必然不问真相,都是李熠之错。 以景泰帝对自己这个长子的了解,他的脑袋绝对想不出这些,必然有人指点。 “说。是不是你母族那边的人,鼓动你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大皇子的生母荣贵妃于后宫大权独握,娘家哥哥与侄儿又统领左右神策军,刚好可以同叛军里应外合,景泰帝越想越觉自己猜测的没错。 “父皇,儿臣要如何做,你才肯相信儿臣。” “你五弟死了,你......” 景泰帝话未说完,李承元突然起身,冲到一旁,端起油灯。 “父皇,儿臣愿以死明志,从未背叛过父皇。” 李承元说完,将灯油泼洒在自己身上。 豆大的明火,随灯油跳到李承元身上,瞬间引燃名贵易燃的丝绸,着起熊熊火焰。 景泰帝完全没有想到,他这才同李承元争论两句,也没说什么过激的话,这个一向憨厚软弱的长子,突然变成了刚易折的性子,玩起了燃火自焚? “承元”,景泰帝惊呼一声,忙伸手扑打火焰,结果他的双袖被点燃。 惊叫声、凄厉的痛呼声,很快引来埋伏在外的狱卒。 这些狱卒,奉李熠之命,等着捉拿欲谋害大皇子的刺客,结果却逮到了景泰帝! 更令人震惊的是,原本好端端的大皇子,燃成一个火人,就连景泰帝身上也燃起火焰。 “救驾,快救驾!” 李熠赶到宗正寺时,大皇子李承元已被烧得面目黢黑,没了呼吸。景泰帝赤倮双臂,灼烧严重。 “陛下,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李熠撩袍跪下,面色晦暗阴沉的景泰帝,目光冷得好似两把冰做的利刃,声音更是寒彻骨,“是你杀了承元?” “非臣所谓。但的确是臣没有保护好大殿下,请陛下治罪。” “有人要害承元?” “五殿下死得蹊跷,臣不得不防!” “胡说八道。元儿是在朕面前……在朕面前自己动手自焚,没有人害他。” “是有人逼他!” “谁?” “陛下,青木死了,臣已掌握一些消息,是有人买通青木栽赃大殿下,但还没有确切证据证实!” “李熠”,景泰帝爆喝,喷出的口水皆如铁钉,“朕已经没了两个儿子,你要朕的儿子全都死绝了,才能查明真相,抓到凶手吗?你这个京城都护,就是这么当的。来人,李熠未能保护好皇子安全,杖五十,实施。” 大皇子是在景泰帝面前自焚的,景泰帝反怪罪李熠,宗正寺狱卒一众狱卒,皆是受李熠安排在此,一时面面相觑,无人动弹。 “就连朕的话都不听了,你们是要造反吗?” 正在气头上的景泰帝,一副要将所有人就地正法的恐怖模样,急忙狱卒忙搬来长凳,持棍站在一旁。 未多言的李熠,撩袍趴在长凳上。 “啪”的一声,板子落下,景泰帝闭上眼,今日,他又没了一个儿子! 很快,五十杖打完,李熠皮开肉绽! 景泰帝看到滴落在地的鲜血,他死了一个儿子他,心情竟转好几分。 “来人,请李都护到隔壁住下!” 李熠,被关在了宗正寺! 与此同时,都护府。 初一同十五在昏暗的密室内,正在抽打审讯一名男子。 今日一早,这个前来都护府送菜的男人,一刀扎在青木脖子上,然后跳墙欲逃跑时,同起早的脆桃撞在一起。 脆桃当场被撞晕过去,但也刚好令都护府守卫抓到这名刺客。 刺客身上有刺青,是个江湖人士,嘴巴严、骨头硬,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交代。 喻知微走进暗室,看向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刺客,迎着他阴狠目光,步步向前,“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必然有父母,还可能有手足。若皆无,还会有朋友、同伙,或是在乎的人”,她说着,手指勾住刺客衣襟,往下一拉,露出一个蟒蛇刺青。 意识到什么的刺客,朝喻知微狠狠啐一口。 喻知微用帕子擦干净脸,微微一笑,“没事。你不会一个人孤单下去地府!” 刺客目眦欲裂,十五呵呵冷笑,“都护府想要查一个人,保准连你穿几条裤子都能查得一清二楚。兄弟放心,我不会放你一个人上路。但若你交代是何人雇你杀人,小爷可保证你死个痛快,还不祸及亲人?” 初一已将青木死亡的消息递入宫中,以李熠之聪明才智,一定能猜出买凶之人,都护府这边,只负责拿到刺客口供。 “是李承元。” 刺客开口了。 喻知微笑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为己所用 闭塞的暗室内,壁上油灯闪烁昏黄光亮,照在喻知微脸上,令她的笑容看上去格外阴森。 敢入都护府刺杀的亡命之徒,不会因几句恐吓就全盘托出,买凶杀人者大皇子,看来户部亏空案幕后黑手,也不一定就是李承元。 因李熠被软禁在宫,户部亏空案的后续很多内容,喻知微并不知晓,但她有见微知著之能,从一点推全貌,然后得出同李熠不谋而合的结论,亏空案的深处,还蛰伏着另一头巨兽。 只是喻知微很难想到是谁,但李熠身处在局中,已有一些猜测! “我知道,不是他。” 喻知微冲刺客,胸有成竹的一笑,刺客突然就急了。 “就是李承元,是他在北地养兵,构陷三皇子,因被揭穿,被杀青木灭口。户部亏空案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就是他花钱雇我杀人。” 刺客越是发疯般死咬李承元,越没可信度! 喻知微转身,不再理睬刺客,压低声音问初一,“若大皇子有同伙,你觉得会是谁?” 所有人皆说,大皇子李承元憨厚懦弱,不会起谋反之心。喻知微觉得大皇子可能是无辜的,也可能有人蛊惑他,利用他的名义贪墨养兵。 初一闻言,思考一番后,压低声音,“大殿下的母妃荣贵妃一向不安分,为自己弟弟同侄儿谋权贪财,却对大皇子这个亲儿子百般嫌弃,不闻不问。兴许,是荣贵妃顶着儿子的名头做的。” 若如此…… 喻知微闻言一下子变面色,“不好。快给宫里递消息,保护大皇子安全。也提醒李熠,荣贵妃会构陷他,让他想好应对之策!” 李熠不在府上的时日,初一常同喻知微一起商议做事,闻言变了面色,立马点头应是,出去做事。 站在一旁的十五,踢了刺客一脚,“他怎么处理,直接杀了?” 喻知微看着刺客,眸光盈盈流转,“等到晚上,闹出些大动静,就说有数十名刺客,在都护府内放火杀人,吾等拼死抵抗,众刺客逃脱,只击杀一人。如此,被软禁在宫的你们家爷,便能出来了。” 李熠呆在宫中太过危险,喻知微希望能将人弄出来,刚好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难得没有唱反调的十五,竖起大拇指,“高。还是你厉害。” 但很快,他们就高兴不起来了! 大皇子于宗正寺自焚以证清白,还有李熠被关宗正寺的消息,在宫内外传开了。 都护府中,正准备演场大演戏的众人,全都惊得呆住了。 “姥姥的,我这就闯进宗正寺,救爷出来。” 平时吊儿郎当的十五,一旦遇到有关李熠的事立马化身炮竹,一点就着。 初一将他扯住,问喻知微,“怎么办?” 喻知微黛眉紧锁,微作思忖,“计划继续。只是,咱们身上都得挂点彩,且点燃房子,引人发现来救咱们。” 软禁在宫和被囚宗正寺,是两个概念,十五觉得此法已行不打通。 “可令陛下不急于杀他!” 如今,已是不奢求能放人,但最起码,能够多少打消一些景泰帝对李熠的猜忌,给他搏一条生路。 “一切听娘子的。” 夤夜,都护府喊杀震天,燃起熊熊火焰之时,皇宫帝王寝殿中,景泰帝从恶梦中惊醒。 他额上全是冷汗,身上也被汗水浸湿,身子不停颤抖。 刚刚他梦见三王之乱,庆王率领叛军冲入皇宫,一刀刺进他胸膛。然后燃烧成火人的李承元扑到他身上,将他一同带往地狱。 手臂上的灼伤,因汗水流过,刺痛得厉害。 景泰帝的双眸,有黑色的野草疯狂滋长。 “来人,宣李熠。” 一刻钟后,李熠跪在皇帝寝殿账外,充作门神。 景泰帝躺在帐中龙塌之上,他横着侧躺,单臂支撑脑袋,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熠。 眼前这个男人,同庆王还有他父皇,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俊美无双,同样气度非凡。 他不得不承认,从前他嫉妒庆王,如今更嫉妒李熠。 他的五皇儿死了,长子也殁了,不管是否与眼前这个男人有关,明日一早,李熠就得死。 秋日微凉的风,拂过纱帐,响起景泰帝均匀的呼吸声。 跪在殿中的李熠,望向窗外。 秋日的月亮,格外的明亮,格外的圆。 如银镜般的月亮上,浮现着他家微微明艳的脸。 阿兄庆王死后,他对皇权之争厌恶到了极致。 从前,他只想当好景泰帝手中的刀,清除朝堂赘瘤,将来辅助太子登基。 太子仁孝,必定能成为一代圣君。 可惜,太子病弱,引豺狼虎豹蠢蠢欲动。 今年,随着景泰帝身体行将就木的消息传开,蠢蠢欲动之人,终于按耐不住动手。 从最初的李钰之死,到如今大皇子自焚,幕后有很多事情,李熠都没有同喻知微说。 朝代更迭,少不了尸山血海的争斗,非一人之力能够对抗。 如今的他,还不想走到争权那一步,只想随着时光转动的齿轮,顺应历史洪流,冷眼旁观豺狼虎豹之间鹬蚌相争,最后还太子一个清正朝堂,辅佐其登基,然后名正言顺的迎娶微微进门。 而那个日子,快了! 清晨,唤景泰帝起床的内侍,垂首快步经过跪了一整夜的李熠身侧。 有了李熠这个门神守护,景泰帝一夜好眠,尤其是,他已下定决心,借大皇子李承元之死除掉李熠,因此起床时,神清气爽,心情极佳。 待他更衣完毕,准备用膳时,突然有内侍匆匆来报。 “陛下,都护府昨日遇袭,伤亡惨重,府邸也被烧毁了。” “你说什么?” 爆喝怒起的李熠,抢在景泰帝前开口。 被吓一跳的景泰帝回过神来,正要呵斥李熠僭越,就见李熠直挺挺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御医,传御医。” 行进门的李承昀,刚好看到这一幕,急传太医。 景泰帝见李承昀焦急惶恐模样,黑下脸,“谁允许你擅闯孤的寝殿?” “父皇”,李承昀一下子扑到景泰帝脚前,抱住他的腿,“昨晚儿臣从酒楼回家,途中马车突然倾倒,车夫折断了脖子。别人都说是意外,但儿臣心中十分惶恐,然后就听到有刺客夜闯都护府,放火杀人。父皇可还记得儿臣先前之言,那些人,要做最后的收网了。” 前不久,李承昀曾对景泰帝言,有人觊觎皇位,要除掉景泰帝所有皇子,并折断李熠这柄利刃,架空景泰帝。 当时景泰帝半信半疑,如今李承昀出了意外,都护府又遇袭,一切都被说中。 本来心情极佳的景泰帝,眼下全然没了胃口,死死盯着昏迷不醒的李熠。 此番,若错过杀李熠的机会,恐日后再无正当借口。 “父皇,得有人阻挡那些牛鬼神蛇。” 李承昀提醒景泰帝,与其因害怕利刃伤到自己而折断,不如压下恐惧,用利刃斩敌,直到尖刀卷刃,满是豁口,再也无法伤敌伤主子,物尽其用再丢弃。 且,圣命就是制约臣子的最好利器。俗话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反正只要景泰帝一声令下,李熠就得自裁,只是君王圣名要受到诟病。 权衡,是君王最擅长的! 继续令李熠这把刀为己所用,才是最佳选择! 第一百五十三章 告白一半 景泰帝认同李承昀所言,最后深深看一眼李熠,拂袖而去。 “儿臣恭送父皇”,没有随景泰帝一同上朝的李承昀,守在李熠塌边。 他眸光灿灿,微微弯起嘴角,“皇叔,是喻娘子提前拜托我今早入宫。你的眼光,还真是好!” 半个时辰后,得到特赦的李熠,站在宫门口。 他手扶墙,没有看到如常守在宫门的都护府马车。 昨夜都护府遇袭,听闻死伤无数,火焰冲天,不知微微等人,现下如何? 一想到微微有危险,生死不明,他便浑身抖得厉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踉跄上车。 再睁眼时,马车已停在都护府门前。 朱红大门已被寻得黢黑,大敞四开。 李熠拾级而上,跨过门槛,就看到青石板路的庭院内,地上全是焦黑的泥水,混着一滩滩血液,就像是癞皮狗身上的癞子。 数具尸体,横七竖八的歪在四处,其中有府中护卫,也有黑衣刺客。 没有看到初一同十五,也没看到他的微微。 “微微,你在哪里?” 李熠每走一步,每唤一句,胸口就剧烈的疼痛一下。 没有人回应的死寂中,他行到堂中。 堂中灰蒙蒙一片,到处都是打斗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儿,不见半个人影。 不会有事的! 以初一和十五的能耐,一定能护着微微安全无虞离开。 如此想着,他加快脚步,冲向后院厢房。 他一脚踏进门内,眼前一黑! 同样的黑暗中,喻知微的意识苏醒过来。 她想要睁开眼,但没有力气。 喉咙灼烧般的刺痛感,令她大脑恢复正常运转。 她想起,自己同初一和十五商定,要假装都护府遇袭,以此洗清被软禁皇宫的李熠嫌疑。 结果,有人与他们不谋而合,当真想要灭了都护府。 刺客来势汹汹,都护府一众不敌,十五护着她同脆桃躲到后院房中。 刺客不止杀人,还往屋中泼油放火。 屋内很快燃起大火,门口又堵着刺客,十五在斩杀最后一名刺客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屋漏偏逢连夜雨,脆桃也被燃烧的柱子砸伤,喻知微只能一个人,将十五同脆桃从燃烧的火海中拖出,因此吸入大量浓烟,一头栽倒,昏迷不醒。 那她,现在是死了吗? “微微。” 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唤她,声音温柔深情极了,像是羽毛,一下一下搔她的心尖儿,她身体一颤,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惨白清癯的面颊。 是李熠! 可又不像他! 趴在床边闭着眼的男人,俊逸非凡,是李熠没错。但他清减了许多,不似睡着,更似已与世长眠,令她感到强烈的不安。 “李熠。” 她唤他,但被浓烟呛坏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微弱又嘶哑,不如虫子叫。 她只好费力的抬起手,摸上他的脸。 他下巴上的胡茬,扎了她白嫩的掌心。面颊很冷,但有鼻息打在手心,她悬着的心落下。 只要人没事便好,她收回手,结果手腕却被扼住。 缓缓睁开眼的李熠,双眼明亮得好似两颗星子,他凝视喻知微的脸,然后下一瞬,他猛然凑近她,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面颊上,然后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在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恐惧、难过,甚至是绝望,全都烟消云散! 手蓦地抓紧被子的喻知微,懵了很久。 她被抱得太紧,有些难以呼吸,且他又硬又火热的胸膛,硌得厉害。 她想要他松开她,但喉咙疼得说不出话,且不知为何,她有些眷恋他的拥抱。 过了许久,她明亮泛着涟漪的双眸,转为冰冷暗淡。 “李熠,我不想当替身。” 这天底下,叫微微的人那么多,她今日能成为他心中已故白月光的替身,明日,就能有人取代她! 她不得不承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些在意李熠。 她这个人,面对豺狼虎豹都敢赤手空拳一搏,但面对感情问题,就会害怕退缩。 她厌憎李熠麻烦又危险,但一旦选择勇于正视内心,便会一往如前。 但前提是,所托之人,也欢喜她! “微微,你说什么?” 期盼久矣的软玉在怀,李熠贪婪的不肯松手,仍紧紧的环着佳人,呢喃询问。 反正,他已经做好决定,今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向她表明自己心意,即使被拒绝,他也认定她,死皮赖脸纠缠不休。 俗话说烈女怕缠郎,他就不信,他将整颗心都掏给她,她会一点不为所动! 等到明年开春,差不多一切都能尘埃落定,到时他八抬大轿,迎娶她入门。 然后洞房花烛,一举中第,来年年底他就能抱上可爱的闺女。 李熠连闺女的名字都想好了,喻知微还在纠结自己不想当替身白月光这个问题。 “李熠,你先松开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谈谈?” “微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就去给你叫大夫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初一同十五已禀告李熠。李熠听到喻知微救人的勇敢壮举,差点吓没半条命。如今人醒了,他终于松下一口气,但还是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他可是,要同她过一辈子,活到九十九! 喻知微除了嗓子疼,感觉自己哪儿都很好,扯住李熠,“我没事”,她这话刚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你别动,我给你倒杯水”,李熠起身倒来热茶,亲手递到喻知微唇边。 喻知微要接过自己喝,李熠不肯,她只好就着他的手,将红唇贴在杯沿,小口轻啜。 双眼盯着喻知微红唇的李熠,喉结上下滑动,他突然撤走手中杯子,亲了上去。 吓了一跳的喻知微向后躲,却被按住了后脑勺。 攻城略地后,他餍足喘着粗气,“微微,微微。” 压在心头的话太多又太久,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声音沙哑又低沉的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他的彷徨失态,让她误以为他将她当成梦中故人,愤然推开他。 见她生气,他以为自己的唐突吓到了她,忙握住她的手,“微微,去岁秋闱前,我在曲江池畔看到在桂花树下荡秋千的你。那时的你,从刚刚荡起的秋千上跃下,犹如桂树精灵,一下就跳进我的......” 心里两个字,他还未说出口,就被匆匆入门的初一打断。 “爷,宫里来人了,还带了御林军,说是陛下急招你入宫。” 内侍带了御林军,事情明显不简单,喻知微一下子抓住李熠的手。 李熠爱怜的抚摸喻知微面颊,笑了笑,“没事儿。我去去就回,你乖乖在家等我,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我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他说完,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起身肃了面容,向外行去。 坐在塌上的喻知微,望着李熠离去的背影,心脏猛地抽痛。 在他跨出门的一刻,她跳下床,顾不上穿鞋子,奔到门口。 “李熠,我等你回来。” 她声音沙哑又微弱,但行到院中的李熠听得清清楚楚,欢喜转身,“好。我很快就会回来。” 李熠同初一的身影,消失在院门。 喻知微倚在门边,回想他刚刚同她说的话。 第一百五十四章 琵琶别抱 去岁秋闱前,喻家三房所有人一同出游,为喻明彦科举祈福。 从小就爱荡秋千的喻知微,在曲江池桂树林游玩时发现了秋千。 当时桂树飘香,熏得人有些得意忘形,她只记得将秋千荡得很高,似要跃到九霄之上,化身为自由飞翔的小鸟。 至于其他,她全然不记得了! 未想到那时李熠也在,还觉得她好像桂树化作的精灵! 难道,他念念难忘的故人,就是她? 她不是与他的白月光重名,而她就是他的白月光! 突然心悸的厉害,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雀跃和害怕落空的强烈不安,交杂在一起,漫上心头。 她抬头望天,已近黄昏。 即将坠落的日头,有着充满希望的余晖,还有即将坠落的绝望! “李熠,你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回来,给我一个答案! 皇宫,景泰帝寝殿。 整理好衣襟的李婉唐,骄傲的挺着胸,仰着头,行出寝殿大门。 前不久,长公主宴会上,她出尽洋相,之后南康公主便十分不待见她。 夏郡王府已彻底败落,她唯剩一个头衔,一无所有。 她还未将克死钰哥哥的喻知微弄死,怎能先被踩进泥内永无翻身。 求人不如靠自己,南康公主的风光,也不过是皇帝给的。 只要她得到陛下的赏识,便可又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也可将喻知微那个小贱人碾死。 而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爬床! 景泰帝自从服食丹药潜心修行之后,甚少入后宫。 胆大放手一搏的李婉唐,假扮成宫女,带了催情迷香,摸入皇帝寝殿。 她得手了! 但是景泰帝甚为震怒,要杖杀她! 她急中生智,言自己有天大的冤屈,才做此举。 心急的她也不等景泰帝询问,便言自己同喻知微有龃龉,而李熠因钟情喻知微,害死了她爹,弄垮了夏郡王府。 李婉唐蛮横残忍,却不太聪明。 她从未想过,夏郡王府的败落是有人幕后操作,一直以为是自己倒霉。 但后来,她入宫跟在南康公主身边,听到了很多寻常人家无法知晓的秘辛。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国公府同长公主府,尽量压下府中所发生的惨事,但喻知微协助李熠侦案的消息,还是传扬到一些人耳中。 李婉唐因李钰,恨极了喻知微。万没想到,小贱人竟然和李熠攀上了关系。 李熠可是全京城最优秀的男子,犹如天上皎月,高不可攀,像是喻知微这种低贱之人,也敢染指,真是不要脸。 不过可惜,喻知微虽然长得漂亮但没脑子,李熠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靠近他身边的女子都会自取其辱。 她就等着那一日,喻知微因冒犯李熠而被扒光丢在大街上。 结果她还未等到喻知微被李熠教训,却利用二人的传闻派上大用场。 她故意给李熠同喻知微泼脏水,想借景泰帝这把刀宰了喻知微,也为自己的自荐枕席寻一个合情合理脱身理由。 殊不知,她自己歪打正着,李熠同喻知微确实不清白! 景泰帝听完李婉唐的控诉,他想得很深。 他不相信李熠为了一个女人弄垮夏郡王府,定是因夏郡王乃他最忠诚又得力的臣子,而有不臣之心的李熠才会除之后快。 暗暗咬牙的景泰帝,想起他开始厌恶夏郡王的原因,不禁猜测,东家御马场的事件,可能就是李熠的手笔。 “来人,招李熠入宫。” 把自己送上龙塌,又把喻知微送上断头台的李婉唐,成功脱身。 她在行出寝殿时,感觉偌大的皇宫,已是她囊中之物! 但充满自信,高傲仰着头的她,没走多远,便迎面撞上奉命入宫的李熠。 心虚的李婉唐,忙停下脚步,闪身站在一旁,垂首弯腰行礼。 身姿挺拔,俊逸非凡的李熠,目不斜视的经过李婉唐。一直垂着头的李婉唐,忍不住悄悄抬头,快速的瞄一眼。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丰神俊朗的男人! 凭什么喻知微那个小贱人,可以跟随在李熠身边一起侦案,而她,就连看一眼都是奢侈! 她默默握紧拳头,但很快又松开,挺直腰板。 就算喻知微那狐媚下贱胚子,能靠近李熠又如何,反正过了今日,那贱人也活不成了! 与内侍同行的李熠,在看到李婉唐从寝宫内出来后,心中便有了一些想法。 再见她一副心虚害怕的模样,他便对身侧内侍悄然吩咐一句,“去盯紧这个女人。” 小内侍点头,悄无声息跟在李婉唐身后。 衣袍翻飞的李熠,稳步入寝殿,向景泰帝请安,“微臣见过陛下。” 景泰帝也不开口,只是目光阴森的盯着李熠。 全无惧色的李熠,迎着景泰帝的目光,静静站着。 “听闻李都护好事将近,可要朕给你同那喻家娘子赐婚?” 李婉唐同喻知微有龃龉,李熠在看到李婉唐时,已猜到一二,但从景泰帝口中听到微微的名字,还是不由得身体一颤。 他一直于暗中默默守护喻知微,就是害怕景泰帝发现他软肋的存在。 如今,有人揭开挡在景泰帝面前的布,令微微大白于天下,便再也藏不住了! 半个时辰前,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向微微表明心意,结果天意弄人,他的心意只传达了一半。 “陛下,臣此一生,愿将全部精力用以报效国家,死而后已。” 景泰帝想听李熠亲口承诺,此生不会娶妻生子,心知肚明的李熠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景泰帝自然不会满意。 “李都护拳拳爱国之心,朕很了解,也甚慰!但你的终身大事,也该提上日程。” 若李熠胆敢顺势遵命,景泰帝能立马以一顶小轿,将喻知微抬入宫中,将她永远软禁在李熠触碰不到的皇宫深处。 “感谢陛下抬爱,但臣有隐疾,不能同女子亲近。” 女子在李熠眼中,都是没有五官的面团怪物这件事,景泰帝十分清楚。 只是听了李婉唐的挑唆,景泰帝觉得喻知微在李熠眼中和心中是特殊的! 亦或是,李熠的隐疾已经痊愈了! 但观李熠神色,看来是他多心了! 大概是,从不近女色的李熠身边,冷不防身边出现一个女子协助他侦案,不免引发外界猜测,谣言四起。 但景泰帝,一向多疑! “李都护之隐疾,还未治愈吗?” 李熠闻言,面色变了变,“多谢陛下关心,臣之隐疾,此生难愈。” 景泰帝喜欢“此生难愈”这四个字,他笑了,“听闻喻家娘子聪慧貌美,破案有功,既然李都护与之无缘,不如朕做个好人,给她赐一门亲事。” 李熠瞳孔,骤然一缩。 户部亏空案即将彻底结束,新帝很快就会登基。 他只要暂时同喻知微断绝关系,熬过这段日子,便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原本今日,他要告诉微微,他已向她走了九十九步,问她向他走一步可好? 未想到,阴险毒辣的景泰帝,竟然要给他的微微赐婚。 一想到微微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他的心脏似被撕裂般疼。 “陛下有所不知,承昀同喻家娘子......” 李熠话留一半,景泰帝已理解其意,“你是说,昀儿欢喜喻家娘子?” “承昀说喻家娘子乃是他命中注定,臣也是因承昀的关系,才能得喻娘子协助侦案。” 景泰帝眯起眼睛,并不全信,“此话当真?” “陛下可传二殿下入宫,询问一二。” 见李熠底气十足,不似说谎,景泰帝气得怒喝,“荒唐。堂堂皇子,竟无视礼制,要娶一个贱民,成何体统!” “二殿下风流成性,难得有心仪之女子,望陛下成全一桩美事。若觉她出身低,可念及她查案有功,封赏为郡主。只赐名号,不受食邑。” 景泰帝未想到,李熠竟如此积极促成李承颉同喻知微的婚事。 看来,只是李婉唐同喻知微有旧怨,利用捕风捉影的传闻借刀杀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友丧情殇 李昀儿的婚事,景泰帝并不太关系,他凝视李熠,话锋一转,“承元之死,可有你的手笔?” “与臣无关,但臣会在三日内,给陛下一个交代!” 李熠答得铿锵有力,无半分心虚! 眯着眼睛的景泰帝,盯着李熠看了许久,未曾从其面上看到一丝波动。 “好,朕便给你三日时间。” “臣遵旨,告退。” 李熠后退出殿外,仰望上空。 秋日的云,碎絮般铺在空中,每一朵边缘都泛着灰。 他与她的承诺,犹如被风吹散的云,不能兑现! 胸腔酸胀得厉害,李熠深吸一口气,皇宫独有的冷肃味道,呛得人气管疼。 “都护,李婉唐死了。” 先前李熠派去盯着李婉唐的小内侍,匆匆转回,详细禀告。 李婉唐离开景泰帝寝殿后,坐上高辇,前往南康公主居住的宫中。 结果半路上,抬撵的人突然举高轿撵,坐在上面的李婉唐冷不防跌下,摔断了脖子,是荣贵妃的人干的。 景泰帝服食丹药之后,很难再有子嗣,荣贵妃如此迫不及待的谋害一个刚被宠幸的女子,绝非担心李婉唐有孕。 大皇子才殁了,李婉唐就设计爬龙塌,这才她是自取灭亡的原因。 可逼死大皇子的,就是荣贵妃自己! 而袭击都护府的人,也是荣贵妃派过去的! 李熠一直沉默冷眼看着跳梁小丑推动朝代更迭,但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动都护府! 秋日了,荣贵妃的宫里该凉了! 都护府内,等了一整日的喻知微,没有等回李熠。 黄昏时,初一笑着将她同脆桃送回家。 她问初一,“李熠在何处?” 初一回了她一个场所,“长风斋。” “是棋馆吗?” 长风斋的名字,听上去有些陌生,喻知微以为李熠被人请去雅致的地方谈事,结果脆桃面色古怪的扯她袖子一下,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是小倌馆。” 李熠去那种地方作甚? 查案吗? 喻知微看向初一,初一有些扭捏,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见此,脆桃一挑眉,“多谢相送”,说着便扯着喻知微入院中。 “娘子,看来传闻都护不喜女子好南风是真的。” 李熠当真好南风? 若如此,他先前同她讲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为了什么? 他说去岁初见她,觉她好似精灵一般,然后他让她在都护府等他回来,可又将满心疑问的她送回家,这是在耍她玩儿? 该死李熠! 喻知微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咽不下,又吐不出。 该去找李熠问个明白,还是就此相忘江湖,她正摇摆不定时,院门突然被猛地撞开。 满面怒容的于嫣然冲进院内,喻明彦紧随其后。 于迁贪墨户部贡赋,证据确凿,被判斩首午门。 喻明彦多方疏通关系,保下于嫣然未入教坊司。 一直寄居在亲戚家的于嫣然,听闻喻知微回府,立马找上来。 “对不起,嫣然。” 为报父仇,喻知微觉得自己没错,但利用无辜的于嫣然,还是感到抱歉。 “不。是我的错,是我利用你了的感情”,喻明彦真挚向于嫣然道歉 于嫣然双眼垂泪,她先看向喻知微,“喻伯父正直,勇于追寻真相,帮助他人,换做我是他的女儿,见他含冤惨死,也会不折手段替父报仇,我能理解,也不怪你。我父亲他是罪有应得。” 喻知微喉咙哽住,说不出话。她从接触于嫣然那一刻便知道,于嫣然是个好姑娘! 京城贵女被从小教导知书达理,温良贤惠,但长在锦绣堆,没有多少贵女会被养成豁达善良的好性子,于嫣然便是少数中的一个。 如果,她们之间隔着杀父血海深仇,喻知微相信,自己一定能同于嫣然成为胜似姐妹的好朋友! 然,造化弄人! 喻知微此生最欣赏的女子,终归要与她成为陌路。 “对不起,嫣然对不起。” 喻知微只有多说几句对不起,才能减轻心头的愧疚,还有失去唯一友人的遗憾! 受了喻知微的致歉,于嫣然转向喻明彦,哭着笑了,“星河。咱们初见时,你便言我可唤你的字。我以为,你对我也是一见钟情,然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幻想。喻明彦,这世间有很多谎言都可以说,但你不该欺骗感情。我不恨任何人,只怨你。” 她说完,忽的从袖中抽出银质小刀,猛地扎在喻明彦身上。 事起突然,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喻知微惊呼一声,“阿兄!” 随着声起,于嫣然拔出刀,扬起一片血花。 如樱的血花还在空中飞舞,下一瞬,“噗”的一声,于嫣然将小刀插进自己的脖子。 “嫣然”,眼前一片血红的喻知微冲向前,但喻明彦先一步,接住于嫣然倒下的身体。 汩汩鲜血,不停的从于嫣然白皙的颈部流出,她圆睁的眼,在看清喻明彦后,立马移开,看向喻知微,并伸出手。 喻知微一把握住她的手,哭得身体不停抖动,“嫣然,没事的,郎中很快就到,你一定要挺住。” “微微姐,我很珍惜与你相识的缘分。我......我不恨你。我替我爹,对你说一句对......对不起!” 于嫣然的手,从喻知微手中滑落,闭上了她爱恨分明的眼。 “嫣然,嫣然你醒醒,你不会有事的。” 喻知微哭得撕心裂肺,脆桃也在一旁不停抹泪。 胸膛被鲜血染红一大片的喻明彦,抱着没了气息的于嫣然,愧疚的闭上眼。她在最后一刻,都在恨他,不肯原谅他,是他活该! 只是他想告诉她,他对她不是只有利用,不是没有一丝动心! 可惜,他没有开口的机会! 于嫣然的后事,是拖着伤痛的喻明彦料理的。 喻知微这才知道,她行走在钢丝绳上查案,于鬼门关前走了好几回的这段时间,于嫣然成了丧家之犬! 于迁问罪被斩,之前因相信他,集全族之力出钱保释他的族人,不仅钱财打水漂,还名声受损,对此,他们将怨气全都撒在于嫣然身上。 她的族亲,一致盘算该如何将她卖个好价钱! 她在来寻喻知微兄妹二人前,差点儿被族中一远方表亲欺辱,她是带着必死的心,来到喻家。但她最终没有对喻明彦下狠手! 欺辱于嫣然的表亲,被喻明彦教训了,断了一条腿! 但于嫣然,死在了她最好的年纪! 于嫣然的离去,对喻知微兄妹二人打击都很大! 受伤严重又拖着病体料理完后事的喻明彦,一病不起。 而本就因李熠心中烦闷的喻知微,也是郁郁寡欢,不思饮食,整个人憔悴消瘦得厉害。 如此,转瞬便过去了四五日! 这一日,秋风飒爽,阳光明媚! 脆桃将一直把自己囚禁在屋中的喻知微,拖到院中,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人死万事休,这几日喻知微已经想通透,只是人犯懒,不想用脑子想事情,只想将自己整个放空。 脆桃最喜不喜她这惫懒模样,眼珠子一转,“娘子。于家娘子的离去,让我想通一个道理。” “哦,你同我说说,你悟了个什么道理?” “珍惜眼前人!” 喻知微笑着打量脆桃,“怎地,你想换新衣裳,同我打感情牌?” “不是。我不是要娘子珍惜我,是珍惜都护。” “什么都护,我不认识,我不知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尺白绫 李熠那厮,阴晴不定,说话反复无常! 心里堵着一口气的喻知微,嗔怪脆桃好端端的突然提起那个晦气鬼,在摇椅上翻了一个身,不再理人。 “娘子,你又不是胆小鬼,有话就去说清楚,问清楚,何必折磨自己!” 喻知微闻言又把身体翻回来,探究打量脆桃,“你不是言他危险,让我远离,见之都要绕路走。今个儿是吃错药了?” “我之前那不是不了解都护。以为他如外界传闻般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脆桃说到这里,干脆坦白,“娘子你不知道,都护待娘子有多温柔,看娘子的眼神有多深情,我在旁看着,就感觉都护似爱慕了娘子许多年,却爱而不得!” 爱而不得? 怕是透过她,看到那个已逝去的旧爱! “莫要再提他。” 父亲大仇得到,余下,她不关心,她与他也该相忘江湖! “娘子,莫要......” 后悔两个字,脆桃还未说完,忽然有人叩门。 叩门声很急,喻知微眼皮一跳,脆桃却面上一喜。 “定是都护来寻娘子了。” 李熠来了吗? 喻知微从摇椅坐起身,看着小跑推开门的脆桃,迎进一名官差,她忙站起身。 “喻娘子”,官差拱手,“万年县尉郑子训,你的师兄他遇害了。” 瞬间耳鸣的喻知微身子一晃,“你说什么?” “有人在亲仁坊的荒宅内,发现一具腐尸,经衙门仵作验明正身,正是万年县尉郑子训,特来通知其唯一亲属。” 亲仁坊就在万年县衙同喻家所在的永宁坊中间,郑子训是来来喻家的路上被害。 意识到这一点,喻知微猛地喷出一口血! “娘子”,脆桃惊呼一声。 喻知微紧紧揪着自己胸前衣襟,“是谁干的?” “彭礼。他也已身亡。” 先前喻知微同李熠就怀疑过,杀害秦川一家五口的彭礼,也会对郑子训下黑手。 但还抱有希望,希望人只是被囚禁,还活着。 可幻想,终究破灭了! “敢问官爷,我师兄现今身在何处?” 喻知微泪流雨下,官差见她这般,忙相告,“义庄。” 案件已经侦破,尸身可以收敛,喻知微同脆桃雇了板车,拉着棺材,去给郑子训收尸。 郑子训尸身腐败严重,喻知微心痛得差点儿晕过去。 一年之内,喻家二房再设灵堂。 郑子训没有亲人在世,喻知微已妹妹身份为郑子训操办丧事。 然后在三日后,扶灵送殡,将郑子训葬在父亲与母亲的坟墓附近。 喻知微将酒撒在坟前,“师兄,就劳烦你先在下面替我尽孝,然后等个七八十年后,我再下去陪你们。” 下山的途中,喻知微又去了海东青的坟前。 她同脆桃清理了杂草,敬了一杯水酒。 秋风打着旋,卷起果酿醇香,裹住喻知微。 莫名的,她有些头晕,似醉了。 一刻钟后,抱膀的脆桃,无奈的看着坐在坟头,只喝了一壶果酿就醉得不像样子的喻知微,还在同海东青哥俩好的喋喋不休。 她从不知道,自家娘子竟然会说这么多话! 且三句话中,有两句在骂李熠! 她家娘子就是嘴硬,还说不在意都护,结果一醉,全都露馅了! 醉得走路打晃的喻知微,被脆桃好说歹说劝进马车,回到城中。 可酒醉的喻知微不肯回家,跑到都护府拍门,要李熠出来见她。 一片死寂的都护府,直到喻知微醉趴在门前石阶上,也没有开门。 脆桃生气了,狠狠的踢大门一脚,“有什么了不起。我家娘子给你台阶下,你不要,那以后便再也别来打扰我家娘子。” 她说完,背起醉倒的喻知微回家。 入夜,星稀月色凉。 喻家后宅,一道身影,轻轻推开窗子,翻身跃进屋子。 塌上,酒醉的喻知微睡得正香。 李熠轻轻行到塌边,坐下抚摸喻知微雪白面颊。 于嫣然同郑子训的事情,他都听说了,知她伤心,必然消瘦,没想到,她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清减得厉害,心疼不已。 今个白日,她敲都护府大门时,他就站在门内。 他听到她喊他的名字,骂他是不讲诚信的狗贼,骂他话说一半烂肚肠,还骂他不给自己的鸟儿子冬青扫墓,没有心肝。 他被逗笑,但真的很想哭! 他想给她开门,可伸出去的手,无力的垂下。 “微微对不起,我食言了。但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又退回暗处,默默守护你,让你受委屈了。不过,就快了。” 昨日,兵部尚书任重远于早朝上,提交左右神策军私自扩充人员,并替换其他军队守备多个城门的证据,景泰帝勃然大怒。 神策军将领荣誉同其子荣易大呼冤枉,但证据确凿,不容反驳。 李熠也出列,上奏荣贵妃以大皇子名义,亏空银两,在北地豢养私兵。事情败露后,威逼大皇子自焚。现有荣贵妃宫中多名内侍同宫女,以及大皇子妃可作证。另外,荣贵妃前日谋杀清河郡主李婉唐,证据确凿,并有宫中嬷嬷招供,荣贵妃从前还涉及谋害先皇后同淑妃。 景泰帝听到先皇后同淑妃的名字,身体一颤,险些摔倒。 先皇后德才兼备,雍容华贵,同景泰帝伉俪情深。淑妃同景泰帝乃青梅竹马,从小一同长大,此二人乃景泰帝此生最爱,结果,全都被荣贵妃给害死了! 而景泰帝,为修仙问道时能够后宫稳定,将所有权利都交给荣贵妃,未想到,竟滋养出其狼子野心,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且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夺权竟不是为了自己儿子,而是为了娘家。 差点将牙齿咬碎的景泰帝,犹如恶狼般死死盯着跪在下方的荣氏父子二人,一字一顿道:“荣氏,灭九族。李承元,葬东陵。” “陛下,臣冤枉!” 荣氏父子疾声呼冤,被守卫拖出大殿。 退朝后,三尺白绫送入荣贵妃寝殿。 丝毫没未自己辩解的荣贵妃,一头撞死,省下了三尺白绫。 历经多时,死伤无数的户部亏空案,一波多折后,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因此案,前朝后宫皆大伤元气! 户部尚书于迁因涉案,斩首午门,户部侍郎方朔也被问斩,而才到户部报道没两天的刘齐,也被免职。户部除了一个右侍郎,几乎所有重要位置,全都空了出来。 刑部尚书沈怀之摔破脑袋,病得不轻,一时下不了床,干脆直接致仕了。 倒是兵部尚书任重远,因举报荣氏有功,沉了首辅。但他性烈、冒进,说话难听粗鄙,礼部尚书嫌他不知礼数,吏部尚书同工部尚书又不服气他,因此,曾经团结一致的六部尚书,彻底土崩瓦解。 后宫之中,先皇后同淑妃早逝,荣贵妃又被赐死,如今妃位多悬,只剩下七皇子李承邺的生母贤妃。 贤妃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性子,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后宫交到她手中,同放牛吃草无甚区别。 好在,后宫没有多少嫔妃,也因景泰帝修仙问道,没有争宠之事,并非翻起多大风浪! 而回到都护府的李熠,闭门谢客,在家自省。 景泰帝则因想起先皇后同淑妃,沉浸在悲伤中,身体情况越发不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 离家出走 偷得浮生半日闲,李煜闲散于家中品茶看书,心情轻松,一派悠闲,想着等再过一段日子,兴许在年前,景泰帝就会退位太子。 他只要在家熬过这段日子,不引起景泰帝的注意,就可在年后,向喻家递庚帖,将同微微的婚事安排上日程。 然人算不如天算,没过两日,他便听闻于嫣然同郑子训之事,知晓喻知微定要伤心欲绝,便甘愿冒着天大风险也来看她一眼,才能安心。 他的微微还是一样的美,就是憔悴清减得令人心疼。 “微微,等过了年,一切尘埃落定,咱们便可在一起了。” 他说着,俯下身,在喻知微面颊上落下一吻。 门口,脆桃一抖,手上端着的水盆险些未拿稳。 “别告诉她,我来过。” 他不想她担心,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开开心心的当新娘子就好! 脆桃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但见李熠已起身,仍脉脉情深的舍不得从她家娘子面上收回目光,便吞下所有想说的话。 清晨,骑着被子,横躺在塌上的喻知微,头疼欲裂。 昨日酒醉的余蕴,在清早胖揍她一顿。 她浑身难受,懒床不起。 但没一会儿,她突地起身,吓了刚入门的脆桃一跳。 “娘子可是头疼,先把这碗醒酒汤喝了,便好了。” 抚摸自己面颊的喻知微,有些迷茫困惑的看向脆桃,“昨晚,李熠是不是来过了?” 昨夜她梦到李熠来看她,还亲了她。 只是梦境太过真实,面颊上似还残留他唇软软的触感。 脆桃心虚垂眸,递上醒酒汤,“娘子是梦到了都护了吗?莫不是想他了?” 想他? 她很想揍他! 一把抢过醒酒汤,大口灌下,喻知微再次趴在床上挺尸。 “脆桃,把我的生辰送去媒婆处。” “娘子要相亲?” 脆桃昨晚刚答应帮李熠守好她家娘子,结果一大早,突然抽风的娘子要去相亲。 不过也好! 脆桃不知李熠顾忌,十分不满他不肯公开表明对喻知微的爱意,想着自己娘子去相亲定能刺激李熠,这样李熠才会着急说媒下聘。 “好,我这就去。” 开怀的脆桃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叩门声。 来人似很着急,将大门敲得砰砰响,脆桃臭脸快步行出屋子,转到前院去开门。 很快,还趴在床上的喻知微,被火急火燎跑回的脆桃从塌上揪起。 “娘......娘......” 嘴皮子抖得厉害的脆桃,磕磕巴巴喊差辈分,把喻知微都给逗乐了。 “院子莫不是进狼了,怎地把你吓成这般样子?” “不是娘,也不是狼,是皇宫内侍前来传圣旨。娘子你快收拾妥当,去前面接圣旨。” 皇帝给自己这个平民下圣旨,喻知微大脑在一息间飞速旋转,同时快速收拾好自己,前往前厅。 手持圣旨的内侍,身后跟着两名持刀护卫,三人站在堂中,犹如三座高山。 从后入堂中的喻知微,忙上前见礼。 “喻家娘子,跪下接旨。” 喻知微同脆桃规规矩矩跪下,垂首听旨。 内侍尖细嗓子,宣读圣旨。 喻知微协助都护李熠侦案有功,被封为清河郡主。 双手接过圣旨的喻知微,来时想了很多,但万没想到自己顶替了李婉唐的位置。 那么原本的清河郡主李婉唐,如何了? 机灵的脆桃给内侍塞了荷包,很沉,很有分量,内侍面上终于有了笑容,喻知微立马趁此机会打听,“敢问给使,可知陛下为何突然册封民女?” “喻郡主,今日之后,你便不是平民了,杂家给你道喜,您这是好事将近!” 好事将近? 喻知微一头雾水,旁边的脆桃突然想起昨夜李熠到访,难道是李都护终于要求娶她家娘子,特意恳请陛下给娘子抬了身份? 抓着钱袋子的给使,见喻知微云里雾里,压低声音好心解惑,“李都护在陛下面前言二殿下对你有意,特求加封你为郡主,促成一桩好事!” 李熠求景泰帝册封她为郡主,是为了让皇帝给她同李承昀指婚,喻知微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她抓着明黄圣旨,回过神来时,脆桃已送给使离开折返。 “娘子,咱们去都护府问清楚。” 前两日,脆桃还看到李熠夤夜来探望她家娘子,如今为何又闹这一出? 她觉得事有蹊跷,应该找李熠问清楚。 喻知微突然笑了,“凭什么?” 她的婚姻,凭什么要被卷入皇权争斗中? 她爹已经被皇权争斗害死,如今李熠又要利用她的婚姻。 她已不好奇李熠在谋划什么,反正在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眼中,他们这些贱民如同蝼蚁,可以随意戏弄操控。 可她喻知微虽命贱,但绝不任凭摆布。 空旷安静的喻家小院,明黄圣旨躺在床边的纸篓内。 月圆时,李熠进入到屋中,漆黑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这么晚了,微微和脆桃两个人都不在,难道去了三房休息? “去查,微微去了何处?” 得令的初一很快回来复命,“爷,喻娘子和其婢子脆桃二人不在大房,也不在三房。属下已经派人去寻找了?” 李熠环顾四周,没有外侵迹象,他拧眉沉思。 白日里,景泰帝突然拟旨,要册封喻知微为郡主,并给李承昀同喻知微指婚。 李熠知道景泰帝不会轻易相信他,在得知消息后,忙命人给李承昀递消息。 先前为了打消景泰帝的疑虑,他同李承昀早已商定好,要拿李承昀当挡箭牌。 李承昀吃惊李熠竟当真喜欢喻知微,但并未多说什么,欣然同意。 当李承昀得到景泰帝要赐婚的消息,立马火速入宫,向景泰帝表明,他想要喻知微欣赏他、爱上他,然后心甘情愿嫁给他,与其两厢情悦,携手共度一生。而不是因被指婚强迫嫁给他,然后在婚后发现他一身臭毛病,厌恶嫌弃他,二人最终成为一对怨偶。 景泰帝只觉荒唐,言李承昀再不济也是堂堂皇子,而喻知微只是一个贱民,凭甚嫌弃。能够嫁入皇室,是其八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婚后就应该日日跪着服侍夫君。 李承昀言喻知微与其他女子不同,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求景泰帝同意他的请求。不过他也保证,喻知微对他也有意思,相信他的漫漫追妻路不会花太长时间,就能抱得美人归! 景泰帝只是不相信从不让女人靠近自己三步内的李熠,对喻知微这个唯一特例没想法,但既然李承昀确实同喻知微彼此有意,那就让二人顺其自然。 只要,不是李熠娶妻就好! 算计好景泰帝会赐婚的李熠,事先同李承昀通过气儿,二人配合默契,但他不会想到,喻知微从多嘴的给使口中,打听到李熠撮合她同李承昀,因担心被赐婚,离家出走了! “好你个倔强又胆大的小丫头,也不听我解释,就给我失踪。等我找到你,看我不打你屁股!” 李熠在喻家空屋,守了一晚上! 翌日清晨,喻知微同脆桃在郑子训家中苏醒。 世界很大,喻知微想去洛阳看看。 但她,没有钱! 是以,要先赚钱。 自己家不能再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迎来赐婚圣旨。 刚好师兄郑子训的房子空着,她便同脆桃午饭都没吃,就打包好行李搬到此处,等攒够钱,就离京! 什么李熠李承昀,什么狗屁赐婚,统统滚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抓到鬼了 晨起从塌上坐起的喻知微,伸了一个懒腰,就听到响起叩门声。 她一边快速穿衣,一边吩咐脆桃,“先从门缝看清楚人,再开门。” “我知道”,一脸机灵劲儿的脆桃去应门,很快拿着帖子回转。 “娘子,王府闹鬼,问你接不接?” “接,为何不接!” 昨日喻知微放出风声,承接一切私活,包括查找奸夫、寻找失物、帮人寻亲、还有侦案缉凶。 因为喻城泰曾是万年县有名的神捕,外加喻知微也名声在外,今日一早,衙门小吏便找上门。 王府管家同衙门小吏有亲,闹鬼之事已有好几日,道士请了好几拨,不见成效。 刚好喻知微冒头,就被小吏逮个正着。 喻知微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一拍即合,立马同脆桃换上素青袍,包“混元巾”,前往王府。 王府位于靖恭坊,“袄寺”附近。 家主王院外是远近闻名的富商,最近家中莫名闹鬼,窗外总是有白色鬼影飘过,将人吓个半死不说,还丢了不少值钱东西。 请来抓鬼的道士闹得王府鸡犬不宁,坑骗了不少钱,到连鬼影都没抓到一个,王员外愁眉不展,忠心的老管家就拜托在衙门当差的亲戚帮忙,小吏便找到喻知微。 拿钱办事,替人消灾! 收了定金的喻知微,挺着胸膛,信心十足的踏进王府大门。 大腹便便的王老爷,见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小道士,失望极了,面上笑容当即减了几分,对老管家道:“你陪两位小道长四处转转,我去睡个回笼觉。” 喻知微也不在意王员外的轻慢,随着和蔼的老管家,围着王院外闹鬼的院子转了两圈,心里便有了数。 “鬼,我抓到了!” 抓到了? 老管家诧异的看着两手空空的喻知微,“小道长,你抓到什么了?” “鬼,我抓到了,就请王员外同府上所有人,到院中一观。” “当真?” 老管家不敢相信,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道士,只在院中转了两圈,就把鬼给抓到了。 喻知微还未回答,得到消息的王员外已行出屋子,睡眼惺忪开口,“你说你抓到鬼了,在哪里?” 这是,听闻鬼已经被抓住的王府众人,陆陆续续进入院子,很快,庭院中便站满人。 喻知微环视一圈,举起手中桃木剑,点指二人,“鬼,就是他们两个。” 被点中的人,一个是位美少妇,乃王员外少妻,王府夫人;另外一人,是个白面小生,乃王员外胞弟王安。 “胡说八道!” 王员外同王夫人,以及王安三人异口同声呵斥。 喻知微不恼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三人。脆桃则抱膀,扬着下巴,挑衅扫视所有人。 “管家,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混子,还不快乱棍打出去。” 困得难受王员外发飙,管家犯难,犹豫不安的看向喻知微。 静立不动的喻知微,冲王员外森然一笑,“你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吧?” “你个小道士,又不是郎中,胡说什么。我明明能吃能睡,身体好得很”,王员外大声反驳。 “王员外,你不是能睡,而是嗜睡。且还会感觉胸闷气短,症状一日比一日加重。” “人到中年,这些都是正常症状,多吃些滋补品便好了”,男人到了一定年纪肾虚起夜,十分正常,王员外十分豁达想得开,也不隐瞒,但也没少滋补身体。 喻知微闻言,笑得越发森然,“王员外,你并非病了,而是中毒了!” 中毒? 怎么可能? 是谁想害他? 王员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喻知微耸耸肩,“中毒与否,请个郎中来一查便知。不过你若死活不信,我也无话可说,反正中毒要死的人,又不是我!” 没错! 中毒与否,郎中一查便知。 “来人,快去请街口的老陶郎中来”,中毒非同小可,惜命的王员外多了一个心眼儿,要请相熟的郎中来。 老管家应是,立马去请人。 提着药箱,胡须花白,长相同老管家有几分相似的老陶郎中,笑呵呵提着药箱登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是出诊,而是来王家祝寿。 但很快,老陶郎中不乐了。 王员外,果然中毒了! 有人在王员外的饮食中,下了夹竹桃的毒,一点点日积月累,今日若是没被喻知微发现,再服用一些,就会直接毙命! 坐在屋内,吓出一身冷汗的王员外,望向门外院中人。 在这些人中,有人给他下毒! 对了,刚刚小道长指他夫人和弟弟是鬼,难不成,就是此二人给他下毒? 灌下一大碗苦汤药解毒的王员外,咚放下空碗,然后“扑通”跪在喻知微脚前,双手抱拳,万分感激,“两位真人,吾王某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今日,若非真人火眼金睛,吾就要留下万贯家财没花完就撒手人寰,那得死的多不甘心!” 喻知微只觉这位王员外,不是一般的逗! 刚刚还骂她是混子,这功夫,就连小道长也不叫,直接升为真人了! 且人都快死了,他竟还惦记万贯家产没花光,是有多喜欢钱! 不过也是,钱这东西,一向越多越好,无人不爱,且还能使鬼推磨! 她想着,看向门外,提醒王员外道:“咱们该去抓鬼了!” “没错”,王员外蹭的从地上站起,怒火冲天,“是哪个妖魔鬼怪要害我?” 一马当先行出门的喻知微,大手一挥,扫过王夫人和王安,回王员外道:“是你夫人和你弟弟。” 后脚跟着踏出的王员外,顿觉胸口中了两箭。 “老爷,你如何了?” 一脸关切的王夫人上前,还不忘向王员外告状,“老爷,刚刚我想进屋探望,管家竟然拦住不让。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他做主了?” “阿兄。是不是管家联合这些外人坑骗你,你别害怕,我保护你。来人,将吃里扒外的管家,和这两个妖言惑众,坑骗钱财的骗子抓起来,乱棍打死。” 有王府下人听命上前,喻知微手中桃木剑在身前挽了一个剑花,冷冷扫过王安和王夫人,“怎地,想杀人灭口?”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安怒斥,喻知微直视其,一步步逼近。 她目光凛冽,王安莫名心颤,不由自主后退。但立马想到自己不该心虚,也不该被个瘦弱小道士吓到,忙挺起胸膛,冷声呵斥,“你想做什么?” 喻知微停在距离王安一步的距离,猛地抬起手。 以为她要打人的王安忙偏头,但喻知微只是伸手,在他嘴唇上抹了一下,“下次偷吃,记得擦嘴。” 喻知微说着,将手指伸到王老爷面前,“你弟弟嘴上这唇脂,同你夫人口上涂抹的唇脂颜色相同,气味一样,说明他们两个刚刚在……” 她话说一半,但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什么?” 愤怒瞪大眼睛的王老爷,恶狠狠看向二人。 心虚的王安急忙用袖子抹嘴,一时忘记身着月白长衫,这一抹,殷红唇脂全都蹭在白色袖子上,格外显眼。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待你们两个不薄,你们两个竟背地里......咳咳,咳咳咳。” 情绪激动的王员外话说一半,剧烈咳嗽起来。 好奇热闹看戏的郎中老陶未舍得离去,忙上前好心提醒,“王老爷,你体内尚存毒素,万不可情绪激动。” 最是怕死的王员外,闻言立马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朝管家一摆手,“去报官。把这两个狼心狗肺,狼狈为奸的奸夫淫妇一起送入大牢。”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得见血了 “哈哈哈”,王安突然放声大笑,然后肆无忌惮的搂住娇笑的王夫人,“大哥,就算被你发现我同娇娇的私情,发现我们给你下毒又如何。反正,你也活不过今天。” 被人当众戴绿帽子,王员外火气又上来了,“你不知羞耻的狗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双手空空的王员外,四下扫视一圈,一把夺走喻知微手中桃木剑,砍向王安二人。 喻知微忙伸手,将他拦下,“王员外,这院中可都是他们的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手。” “什么,你说什么?我府中下人,怎么可能会听这对儿奸夫淫妇的?” 喻知微抬手,指向窗户,“您看着窗外悬着的长绳,就是夜晚用来拉扯白衣装鬼用的。这绳子,敢这般明晃晃挂在此处,且还无人询问,说明这院中人,全都装作视若无睹。再加上,他们二人大白天就敢亲亲我我,弄花唇脂,可见这满院子的人都知二人奸情,已被他们买通。” 管家闻言,忙摆手,“我不知道。” 郎中老陶也摇头,“我也不知道。” 脆桃白一眼参与感十足的郎中,甚是不安的扯住喻知微衣袖,“娘子,咱们是不是被瓮中捉鳖了!” “哈哈哈”,王安再次笑出声,并冲喻知微甚是欣赏的拍拍手,“小娘子这般聪慧,装什么道士四处骗钱,不如也投靠我。这王府家财,我分你一份,如何?” 王安心黑手辣,还生了一双歹毒的狗眼。 整个王府上下几十号人,竟就他一人看穿喻知微身份是名女子。 王员外十分震惊,满是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喻知微。心道难怪两位真人看上去风一吹就倒,原来是两位小娘子。 王安看到王员外呆呆的笨样就来气,哂笑道:“阿兄,就你这识人不清的脑子,如何能打理好王家产业。如今交到我手上,才能发扬光大,你就去地底下陪咱们那两个偏心瞎眼的爹娘,好好看着我如何光宗耀祖!” “呸,你个黑心的狗东西。爹娘若知道你害我,一定会上来把你接走。” 王员外举着桃木剑,又要劈砍王安。 王安一挥手,站在他身后的王府下人,立马全都沉着脸上前。 一整个王府的人,除了老管家,竟然全都听令王安,被震撼住的王员外,握着桃木剑的双手不禁抖个不停,声音也发颤,“你们想要干什么,别过来,木剑也是能捅死人的。” “阿兄,你就别挣扎了。看在亲兄弟一场,我让你死个痛快。” 王安笑得似魔鬼,依偎着他的王夫人,也花枝乱颤得好似食人妖精。步步向前紧逼的王府一众,则是恶犬豺狼! 王员外同喻知微五人,两个老者、两个女子、一个跑两步就喘的胖子,完全就是待宰的羔羊! “真人,你看两眼就能发现问题,定是有火眼金睛,肯定也懂法术。快使个神通,把这些人全都定住!” 病急乱投医的王员外,一边信口开河,一边将自己肥硕的身躯往喻知微身后躲。 脆桃都被他给气笑了,心说你拿我家娘子当孙悟空,还定身术,你怎么不说翻个跟斗云,把他们都救出去? “别说胡话了,你们跑不掉的。” 王安继续叫嚣,喻知微面对逼近的王府下人,不退反进,上前一大步,“你们以为,我会没有后手?” 她气势十足,王府众人一下子停住脚步,全都看向王安。 王安对喻知微很是佩服,一个女子,且还小小年纪,不仅临危不乱,还这般有气势,可惜,不能为他所用。 “小娘子,你装道士上瘾,还真把自己当成能掐会算,预知未来的神仙了。我就不相信,你在入府前,能料到会发生什么,而提前做了准备!” “谁说我是入府前做了准备。” 喻知微卖关子,自诩聪明的王安,不吃这一套,嗤笑出声,“你入府后,我便一直派人盯着你。你做的事,就是在这院内绕了两圈,仅此而已。我就不信,你准备了什么后手?” 喻知微闻言,看向王府众人,“你们就没发现,少了一个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少了谁?” “谁不在这里?” 王安见人心不稳,忙安抚,“一个都不少,所有人全在这里。小娘子你不必再拖延时间,没有用。大家一起上,结果了他们。” “管家的小孙子,小六子已前往衙门搬救兵,劝你们莫要乱来。” 喻知微揭开底牌,王府一众恍然,他们怎么把小六子给忘了! 老管家的老伴已经去世,独子在外地经商,娶妻生子。前不久,十二三岁的老管家孙子入京看望爷爷,住在王府。 今日王安听到喻知微说抓到鬼了,十分敏锐警觉的意识到不对劲儿,立马命人封府。 然他并不知道,喻知微在院中转了两圈,发现一些端倪,得出一些揣测后,就让老管家寻个亲近值得信任的出府前往衙门。 老管家便让自己的孙儿小六子,前去衙门口守着,若过一个时辰,没人来寻他,立马进去报官。 听到小六子已经报官,王府众人开始动摇,喻知微趁热打铁,“王安和王夫人是杀人未遂的主犯,你们只是从犯。但若现在杀了我们,你们就会一起背上五条人命。杀人偿命的道理,你们都懂吧!不想被砍脑袋,就给我将王安二人拿下,戴罪立功,王员外定既往不咎!” 喻知微煽动王府众人反水,气氛翻转,王员外的胆量和精神立马回归,走到人前吆喝道:“没错。拿下王安二人,我既往不咎,还重重有赏!” 能够脱身还有钱赚,王府众人动心,蠢蠢欲动。 “你们不要犯傻。今个儿若不将这两个半人杀了,咱们都得去蹲大牢。只要咱们做得干净,就算有人来府上调查,也查不出问题。到时候,这阖府上下的金银财宝,咱们所有人平分。不想继续留在京城的可以去外地,置办铺子,自己做掌柜,何必继续再当听人使唤的下人,受气挨骂,低人一等,儿孙也要跟着抬不起头做人。” 王安以金钱和前程诱惑,很懂得打动人心。 王员外眼见风向又转了,气得够呛,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郎中老陶比他还气,花白胡须乱飞,怒气腾腾纠正,“我们四个人,你说哪个不是人,哪个是半个人?” 脆桃想拿汗巾堵住郎中的嘴,他们明明是五个人,一只手都能数清楚的人数还数错了! 关键是,郎中气错重点了! 一头冷汗的喻知微,深吸一口气。敌人人数众多,虎视眈眈,他们这边老弱病残,脑子还都不好使,且一个赛一个没胆儿。 还有王安这个嘴,有他在,她只能拖延时间,很难说动王府众人反水。 且观王府一众,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王安一条道走到黑。 “拿下他们。” 王安一声号令,不再犹豫的王府一众,立马冲锋陷阵。 喻知微几人,忙后退进房中,还来不及关门,王安等人紧跟着闯入,瞬间将屋内挤得满满登登。 眼见已成瓮中鳖,喻知微从袖中摸出银质小刀。 一开始,听闻王府闹鬼还丢失财物,她本以为是有人借助妖鬼邪说盗取财物,未想到,是奸夫淫妇伙同整府下人,要毒害家主谋夺财物。 如今情况,已经超出控制范围,恐得见血了! 只盼望管家的孙子小六子机灵,已经带官差赶来。 也希望官差脚程快些,否则,当真要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第一百六十章 你怀孕了 意识到插翅难飞的王员外,开始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王安,你是我亲弟弟,睡我女人、谋我家产,甚至还想杀我,你还有没有人性?” 横眉立目的王安啐了一口,“王富。你也知道我是你亲弟弟,可是就因你是长子,父亲就将全部产业交给你打理。明明我比你更聪明,更英俊,凭什么好东西都被你占了。我就是要睡你女人,谋你家产,把本该属于我的全都夺回来。” “做生意又不是靠聪明,长得好看,你得会经营。你从小,买两颗糖都花五颗糖的钱,买卖交到你手里得赔个底朝天。爹娘知你不是最生意的料子,才把产业交到我手中。你只要坐在家里等着分红,不好吗?” 王富难得苦口婆心,但王安完全听不进去,冲身后人大喊,“将毒药给我兄长灌下去,送他一程。剩下四人人,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 “我看谁敢动手。” 王员外叫嚣,但王府众人已被利益蒙住了眼睛,纷纷逼上前。 喻知微几人,不断后退,已经退到床榻前,再无后路可退。 终于没了看热闹心情的郎中老陶,用胳膊肘撞管家,“你孙子不是去搬救兵,怎地还未回来。该不会他傻,找不到衙门大门吧?” 脆桃真是服了这个不会说话的郎中,悄声问喻知微,“娘子,怎么办?” 都是瓮中之鳖了,还能怎么办,只能拼了,希望能撑到小六子搬来救兵! “王安,你疯了,杀人犯法,你也逃不了。” 王员外做最后垂死挣扎,妄图说动王安。 铁了心的王安冷笑,“只要把尸体剁碎了丢进河里喂鱼,又有谁知道人是我们杀的。” “王安,咱们乃是一奶同胞,从小一同长大,爹娘去世时让咱们相信相爱,相依为命。难道你忘了,咱们儿时一同下河摸鱼,一起抓蛐蛐斗鸡。数十年的兄弟情,难道比不上金钱和女人。阿弟,莫要犯傻,回头是岸,我愿将府中所有田产,全都交给你打理。” 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打理家产的王员外,从未少分弟弟一分钱。 未想到,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到头来弟弟不仅不领情,还怨恨他。 这一刻,他是真心想要在家享福,让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王安也尝尝做生意的辛苦。 “呵呵”,王安嗤笑,“兄长什么德行,我最是了解。眼下我若放过你,一转头,你就会从背后捅我一刀。况且事到如今,你已是走投无路,哪里还有资格同我谈条件。阿兄你安心受死,这偌大家业,是我的了。” 王安说完一摆手,王府家奴下人扑向屋中五人。 喻知微拔出银质小刀,刺伤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家仆,王府的攻势一下子乱子。 王安见了,暗骂一句没用的东西,亲自抄起棍子,厉声鼓舞,“杀了他们,咱们分金银。他们不死,咱们都得蹲大牢。” 箭在弦上,弓已拉满,眼下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注定有一伙人,走不出这间屋子。 “不关我事,能不能放我走?” 看热闹结果把自己搭上的郎中老陶,于人群后举起手。 王安眯起眼,声音冰冷,“一个都走不了。” “杀了他们。” 喊声起,两方人打作一团。 屋内一时间桌椅板凳倾倒,花瓶乱飞,乒乓之声不断。 喻知微不知道她刺伤了多少人,手上全是血。 好在屋子地方有限,能冲上前的人数有限,否则若是在庭院,他们早已被乱棍打死。 但即便如此继续下去,也是必死无疑! 谁能想到,她要赚够钱跑路的谋划才刚开始,就要胎死腹中。 这都怪,该死的李熠! 一想到没事抽风,在皇帝面前为她同李承昀撮合的李熠,喻知微就蒸腾起满腔怒火,出手又快又狠。 不知何时,喻知微周围空出来一圈儿。 她这才发现,脆桃、王老爷、管家和郎中都倒在了地上,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站在屋中中央,王安等人如豺狼般环伺,里三层、外三层。 汗水从她下巴上不停滴落,鼻腔内都是浓郁的血腥气,她后背挨了两棍子,火辣辣的疼,耗尽力气的身体摇摇欲坠,僵硬着横在胸前的手臂已经再无力气出手。 “一个瘦弱小道士,还挺能打。但就算你骨头再硬,今个儿也死定了。” 王安冷笑着,朝喻知微脑袋挥出一棍子。 “砰”的一声,棍子敲在喻知微脑袋上。 鲜血顺着额头留下,松脱的道巾随着散落的头发一起坠下。 “竟是个女的。” 王安虽吃惊,但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再次挥出一棍。 站立不稳的喻知微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 前几日下葬师兄时,她还要师兄保佑她再活个七八十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地下与父母和师兄相见。 王安见倒地的喻知微,还挣扎着欲起身,嗤声冷笑,“骨头还真是硬,这样都不死,那就再吃我一棍”,他说着,再次扬手挥出棍子。 “砰”的一声,棍子被一只手抓住。 王安惊愕抬头,“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 喝骂一声的李承昀手臂用力,夺下棍子,护在喻知微身前。 大量官差涌入屋内,控制住王府众人。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王安挣扎怒骂,被关差毫不留情的狠狠扇了两巴掌,抽晕了拖走。 屋中其他人,全都被押走。 李承昀将头破血流的喻知微从地上扶起,“你感觉如何?” 喻知微万没想到,关键时刻救她的人竟然是她千方百计想要躲避的李承昀。 “救......救脆桃。” “他们都没事,你感觉如何?” “我想吐。” “你怀孕了?” 喻知微服了李承昀的脑回路,她手扶上快要裂开的脑袋,“我的头……头……” 她话梅说完,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斜阳彻底坠落西方时,喻知微在医馆内悠悠转醒。 她额头破了,头疼得厉害,眼前也一片模糊,看不太清楚。 “你醒了,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李承昀扶起喻知微,给她喂水。 “你是二殿下?” 李承昀见喻知微眼睛似乎不太对劲儿,将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你看不见了?” “可以看清一点儿。我面前,好像有个猪蹄。” 李承昀被逗笑了,“看你这样,应该是脑部受到重击所至,估计睡一觉,就能恢复如初。” “殿下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夫。哦对了,脆桃在哪里,王员外他们可还活着?” 眼睛看不清楚的喻知微,下意识环顾四周,但只见灰蒙蒙一片。 李承昀将茶杯塞进她手中,“先喝点水。别担心,他们都很好。脆桃那丫头就在隔壁,现在睡得比猪还香。王员外和管家受伤很轻,已经回家去了。至于那个郎中,甚是狡猾,你们遇袭时他直接躺地上装死,皮都没破一块儿。你的伤,就是他治的,这里是他的医馆。另外那些伤害你的人,都被抓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操心,快躺下歇一会儿。” “我后背疼,躺不下。” “那你趴一会儿。” “我想坐一会儿,待眼睛稍微能看清了,就回家。哦对了,方才多谢殿下相救。但不知您怎会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尴尬巧遇 喻知微好奇李承昀怎会带兵出现在王府,李承昀回道:“纯属凑巧。小六子去衙门报案时,我正在衙门口溜达,就随去看看热闹,没想到撞见你遇险。不过,你这是改行当道士了?” 沈西南堪称京城第一街溜子,这位二皇子李承昀也不妨多让! 喻知微相信他说的巧合,且还有点儿庆幸这位街溜子及时出现护住她。要不然,她还得挨上几棍子。 “我缺钱。” 她言简意赅。 见她不想多说,他也不多问,“王员外刚才来看过你,见你未醒,便托我将这个交给你”,他将两个沉甸甸的金元宝,放在她手上。 一手握着一个金元宝的喻知微,两眼放光。 见她这副小财迷模样,李承昀笑了,“我九皇叔他也喜欢金子。” 听到李熠,喻知微面上笑容瞬间消失,且感觉自己手上握着的不是金锭子,而是两坨屎。 “今日多谢殿下搭救,若不嫌弃,我想在家中宴请殿下。” 逃跑终究不是办法,喻知微想要借此机会,同李承昀好好谈谈。 她不想嫁给李承昀,若李承昀也不愿被赐婚,并愿意去说服景泰帝,那她就不必费劲巴拉的离京了! “我竟还有这口福,真是倍感荣幸。” 李承昀的嘴,像是抹了蜜一样甜,无论男女与他相处,无有不开心的。 只是苏醒过来的脆桃,看着一同并肩行出医馆的喻知微同李承昀,她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而这预感,很快应验了! 李承昀扶着一瘸一拐的喻知微,行出医馆大门时,对面酒楼内也走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李熠,在他身侧,站着一名男子,但同女子一般柔美,乃长风斋的小倌,同李熠说说笑笑,举止亲昵。 喻知微踏出医馆时,刺目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清晰起来。 “我能看见了。” 她甚是开心,面上刚挂上笑容,就看到对面并肩站着的二人。 长身玉立的李熠,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紧紧贴着他并肩而站的男子,年龄很小,白净清秀,腰肢同女子一般不盈一握,看穿着装扮就知道他是长风斋的小倌。 先前,喻知微从初一空中得知同她爽约的李熠,去了长风斋。 当时脆桃猜测李熠好南风传闻为真,实际上喻知微并不太相信。但如今眼见为实,不得不信。 站在酒楼前的李熠,气定神闲的斜后方一眼,见一小内侍躲在暗处探头探脑。 荣贵妃被处死后,景泰帝便一直派人盯梢他。 今日这个小内侍,不太机灵,暴露得太过明显。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是他的特意安排。 他知晓喻知微遇袭受伤在医馆医治,特意引小内侍到此,撞见他同小倌谈笑风生,还有举止亲昵的李承昀和喻知微。 想必今日之后,景泰帝短时间内不会再疑心他同微微。 只是该死的王安,竟敢伤他的微微,纵使千刀万剐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那家伙已经撞死在大牢内,十分幸运没有落到他手中! 李熠径直走上前,扫一眼喻知微,“你受伤了?” 说要她乖乖待在都护府,等他回来的男人,向当今陛下建议促成她同李承昀的好事,喻知微看着李熠,滚在喉咙间的千百句质问怒骂,最后化作冷冷一笑,目光滑向他身侧怯生生的惹人怜的小倌,心想他原来喜欢这种调调儿。 察觉到她打量目光的小倌,往李熠身后缩了缩。李熠注意到,横移一步,挡住喻知微的目光。 喻知微暗暗磨牙,她只是好奇多看一眼,又不是要将人宰了,李熠也用不着这般护着,就像生怕她会突然变成妖怪,一口将人活吞了似的。 一口恶心闷在胸口,她眼中燃起火苗,声音却是异常的冷,“我是生是死,还是受伤与否,与都护何干,不劳操心。” “不识好歹”,一旁的十五白喻知微一眼。 喻知微冷冷回他一眼,“多管闲事又多嘴。” “你。算了,好男不同女斗。” 十五后退一步,同时故意撞长风斋小倌,小倌向前扑倒,被李熠下意识横臂扶住。 “多谢都护”,小倌含羞感谢。 喻知微握紧拳头,别开眼,心中冷哼:大庭广众,不知检点! 将她模样瞧在眼中的李承昀,忽的冲李熠微微一笑,“九皇叔,喻娘子说为报我救命之恩,要亲手下厨,于家中宴请我,皇叔可愿一同去蹭个饭?” 听到李承昀能吃到喻知微亲手做的饭,李熠嫉妒得差点一脚踢飞李承昀。 “都护已经用过饭了”,喻知微替李熠回答。 “我还未用晚饭”,李熠睁眼说瞎话,然后直勾勾看着喻知微,意图明显。 “都护贵足,怎能踏我喻家贱地。且我,也没有能够招待都护的手艺。” 喻知微拒绝得也十分明显,李熠却和煦一笑,“我不介意。” “我受伤了,做不了饭。” “我会做饭!” 完全不知放弃的李熠,惹得初一暗暗叹气,他家爷已被嫉妒彻底冲昏头脑,完全忘记要与喻娘子保持距离,忍不住上前提醒,“爷,盯梢的人还在。” 李熠瞄一眼后方,那个暴露得十分明显的小内侍还在。 喻知微没听见初一同李熠说了什么,但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就见李熠扭头看向长风斋小倌,面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似乎十分忧心的样子。 怎地,这是同她说两句话,怕心上人误会? 这般宝贝,放家里供着得了,带出来溜什么大街! 喻知微凉凉瞥李熠一眼,扭头大步离去。 “喻娘子,等等我”,李承昀见她走了,忙追上,还不忘回头同李熠告别,“九皇叔,回头我告诉你喻娘子手艺如何。” 李熠看着离去的二人,正欲迈步,身侧响起一俏生生声音,“都护,可是要改日再听曲?” 顿住脚步的李熠,眼角余光又瞄到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内侍。 这个小内侍不机灵,不善隐蔽,但比先前盯梢的所有人都有耐心。 “就今日。” 李熠带着小倌,上了马车。 初一执鞭,车轮缓缓转动,华丽的马车从小内侍身前经过,一路向北,回到都护府。 白露秋日浓,但天气还稍嫌闷热。 李承昀坐在喻家后院中,轻摇折扇,看着喻知微同脆桃在伙房内忙进忙出,他笑得像是偷了葡萄又偷鸡子的狐狸。 不怪他心情好,谁让他刚刚看到自己那位九皇叔吃瘪,简直是百年难能一遇,叫他心情如何能不愉悦! 喻知微和脆桃都是手脚麻利的,在李承昀摇扇子傻笑的功夫,准备好几样家常小菜和酒水,请李承昀落座。 “今日,多谢殿下相救,我敬您一杯。” “喻娘子客气。” 喻知微敬酒,李承昀笑纳,她喝一杯,他就陪一杯。 三杯水酒下肚,身体变热,嘴皮子也松快了。 李承昀不胜酒力,面颊已潮红,抓了把带壳花生,完全不见皇子该有的矜贵威仪,如同市井街边饮酒的贩夫走卒般捏碎花生壳,吹走花生皮,将花生丢进嘴里,同喻知微闲话家常,“喻娘子当真会抓鬼?”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做饭暖床 二皇子李承昀不学无术,整日混迹酒楼妓馆和赌坊,不止同官员来往,还结交江湖人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懂得和什么样身份的人要如何相处。 喻知微见他这幅样子,也不觉稀奇,与他说话时也自然得像是朋友,没有任何拘束感,“这世上何来鬼,不过是人心似鬼!” “你小小年纪,倒是通透。” “儿时跟在阿爹屁股后查案,看得多了。王府兄弟为争家产,残骸手足,不算什么。我看过很多人性更丑陋的一面。” 比如,国公府的白氏。 她与夫君儿子偷情,又谋杀夫君另外一个儿子,还给府中主母下毒。事情败露后,还要拉国公府百十来口同她一起下地狱。更别提她改名更姓前做的那些恶事,简直罄竹难书。 京城这个大染缸内的高门大户人家,一年到头上演的各种戏码,比戏台子唱的还要精彩。 而在权势旋涡最中央的皇室,尔虞我诈的腌臜事更是数不胜数,且惨烈至极! 李承昀很能理解喻知微所言,同她碰杯,“人心叵测,你的经历,注定了你性情,鄙人十分欣赏,足以匹配皇叔。只是不知你觉得我九皇叔人如何,适不适合当夫君?” 走神的喻知微,没太听清,随口反问一句,“什么夫君?” “我九皇叔当你的夫君如何?” “咳”,喻知微被酒水呛到,她错愕的审视李承昀,见他表情竟不似开玩笑,便沉下一口气,定了心,“我想知道,李都护为何突然于殿下面前撮合你我?” 她宴请李承昀到家中做客,目的就是为了把赐婚一事说清楚。如今话已挑明,她便顺坡下驴。 嚼着花生米的李承昀,盯着喻知微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子的眼睛会如此的明亮通透,仿佛能够看清人皮下藏着的所有魑魅魍魉。 “喻娘子当真不知九皇叔为何会如此?” 喻知微想过很多猜测,涉及个人感情、皇权争斗,哪一个都不容易开口。 她沉默,李承昀便也不做声。 许久后,李承昀问她,“你是不是想要离开京城?” 果然皇家都没有笨蛋,什么纨绔,不过是伪装。 喻知微并不惊讶李承昀的聪明,她摇头,“我亲人皆在京中,又能去往何处!” 她没有说实话! 李承昀猛地凑近她,“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吗?美得让人相信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 喻知微被他的唐突吓到,身子后仰,险些摔倒。 手疾眼快的李承昀一把将她扯住,坐稳的喻知微道一声谢后,见他竟不松手,便看向他,刚好对上他浅笑的狐狸眼。 他是故意的? 想占她便宜,还是另有目的? 定是后者。 李承昀同李熠到底在利用她谋划什么? 但不管二人谋划什么,都要做好被她反咬一口的准备! “若我贪慕虚荣,应允赐婚嫁给你,你当如何?” 听她如此言,李承昀笑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将你八抬大轿迎娶进门。正好我府上,娶个打理家事的王妃。” 喻知微算是看出来了,不管李承昀清醒还是酒醉,都很难从他嘴里套出真话。 她目光越过李承昀,看向他身后,“李熠,你听见了,他要娶我。” “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开个玩笑”,吓一跳的李承昀,险些从小板凳上跌下去,一阵兵荒马乱的转身,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上当了。 好厉害的丫头! 与她再多聊几句,说不定会被套出什么。 李承昀嘿嘿笑着一拱手,“今日多谢喻娘子款待,我已有几分醉意,未免唐突娘子,便告辞了。” “殿下没醉,还可以再喝几杯。” “我当真醉了,看你都重影了。” 李承昀说完,身体摇晃一下,朝外走去。 喻知微望着他打晃的身影,双手相扣,“殿下,可否告知李熠他在谋划什么?” 身在棋局,谁愿只当一个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棋子! 喻知微要弄清楚李熠在筹谋什么,才好见机行事,全身而退。 李承昀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身,摆摆手道:“时机到了,娘子自然明了。但大可放心,就算全世界的人会害你,九皇叔也不会害你。” 喻知微看着踏出门去的李承昀,呢喃道:“有很多伤害,不见血,也能封喉!” 翌日,正午的阳光,博爱的撒在皇宫紫宸殿前的石砖上。 颠颠跑进寝殿的小内侍,向景泰帝禀告道:“陛下,昨夜二殿下在喻娘子待到午夜,二人还一起饮酒了。” 正品茶的景泰帝,手上一顿,两滴茶水溢出茶盏,飞溅到景泰帝手上。侍奉在侧的内侍,忙递上手巾。 景泰帝很用力的擦手,心想良家女子留男人在府上到午夜,果然贱民不知礼数。 “陛下,还要继续盯着吗?” “他二人,可成行苟且之事?” “不曾。” “那就继续盯。” 喻知微这个唯一可以靠近李熠的特殊存在,多疑的景泰帝很难不多想。 如果,李熠只是装病,必然打着偷偷诞下子嗣,同太子争抢皇位的想法,那喻知微那个女人,就是套在李熠脖子上的枷锁。 他只要把枷锁抓在手中,随时收紧,便可摆布李熠,最后还能要了李熠的命。 享受这种乐趣的景泰帝,心情愉悦的上榻休息,难得好眠。 喻府,脆桃目送走李承昀后,转回院中,便见本该醉趴在桌上的喻知微不见了,忙冲回屋子。 她原以为喻知微酒醒了,自己回屋子睡觉,但跑到门口时,却看到李熠正抱着喻知微,将其轻轻放在床榻上,忙停住脚步。 朝廷纷争她不清楚,但感情这方面,她可比她家娘子通透得很。 她看得出,李熠十分在意她家娘子! 微微一笑,她转回院中,收拾碗筷,将屋子留给那二人,希望他们二人今晚能把话全都说清楚。 明亮的屋中,李熠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喻知微的手,一只手掐了她脸蛋一下。 “你还没给我做过饭。今个儿,倒是便宜了李承昀那小子。以后,罚你给我做一辈子饭,我给你暖一辈子床。” “你说什么?” 躺在床榻上的喻知微,突然睁开眼。 李熠这辈子,从来没这般慌张过。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情急之下,猛地用被子罩住喻知微的头。 喻知微翻身而起,一把扯住欲逃的李熠。 “为何要陛下给我同二殿下赐婚?” 她毫不拖泥带水,直白问出。 明明听不出息怒的语气,却刺得李熠心疼,他猛地转身,将她紧紧搂住。 “微微,你可懂我对你的心?” “我不懂。” 他这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如何能懂。 “微微,我欢喜你。” 终于说出口了,他整个人似即将羽化成仙般轻松。 他说欢喜她,她呆住,直勾勾的看着他,感觉好似在做梦! “微微”,他爱意绵长的呢喃她的名字,双眼含情,缓缓凑近她。 她别开脸,声音凉凉,“你又在谋划什么,非要搭上我的婚姻才能完成,还来这般哄骗我?”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百张画皮 权势利益面前,爱情就像是儿戏! 喻知微猜想李熠的撩拨和告白,不过是他谋划中的一环。 她想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她又是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知她误会,他忙解释,“陛下不允许我娶妻,他知道我在意你,想要杀你,我只能拿李承昀当挡箭牌。但你放心,再过一点日子,陛下就会禅位,到时我就可迎娶你入府。” 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急切真挚,过快的语速令人听上去有些不真实。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应该说,所有人应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李熠,如此的卑微又迫切。 “为何欢喜我?” 喻知微从不妄自菲薄,但不近女色,高高在上的冷血都护,一副非她不娶的模样,很难不引人猜忌。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见色起意,觉得你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好,哪哪儿都喜欢,夜思梦寐全是你。” 他看不清女子面容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她,以免引起误会。 但他所言,皆是真心! “可我,不想嫁给你。” 喻知微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轻得风一吹就散,却重重砸在李熠耳中。 他脑袋嗡的一声,一瞬间失去所有理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微微,你还念着李钰吗?” 喻知微仰头,直视李熠,红唇轻启,“为何不是我有了新欢,看上了二殿下?” 李熠忽的笑了,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啄一下,“原来是在气我。” “少自作多情”,她甩开的他手,面色冰冷,“李熠,你想疏远我,就疏远我,想靠近我,我就得笑着接受。我这人,不喜欢等着被选择,且特别记仇。” 她的目光很冷漠,看得人心底发寒,李熠面上却笑容更甚,甚至一屁股坐在塌上,握住她的双手,“微微,你从前只想随便嫁人,安稳度日,如今却对我这般挑剔苛刻,是不是因你对我动了心,便想要我的心里只有你,想要我的承诺永远不会失约,想要我莫要退缩,一直坚定的走向你?” 喻知微蹙眉,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她怎么听不懂? “微微,这辈子我若不能娶你,便孤寡一辈子,不会娶别人。” 他要她安心,要她相信,他只认定了她。 不是她在等着被选择,而是他在等着她选择。 “微微,我向你走了九十九步,求你向我走一步,给我一个名分可好?” 他摇晃她的双手双手,像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她被他这幅样子震撼住了。半晌后,才抬手抚上他额头。 没发烧! 难不成,撞邪了? “李熠”,她唤他的名字,声音还是透着冷漠。 他突然抬手,捂住她的嘴,并隔着手,亲了她一下。 “微微,别急着拒绝我。等到年后,一切尘埃落定,咱们到时再好好谈谈。我相信,到时你一定会被我的真心打动。” 他语气小心翼翼,声音却满是诱惑。 她扯开他的手,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点点头。 做事很能豁出去,勇往直前她,只有在遇到感情问题时,永远打最稳妥保守的牌。 既然他给她时间考虑,那她便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考察他真心与否? 也好好想想,她对他的那点儿动心,是否能令她在与他面对各种危险时,足够撑得下去,最终不会后悔,不会怨恨! “好。” 她点头,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微微”,他有些失控的抱住她,呢喃她的名字。 她有些燥热,挣扎着想要推开,就听他贴在她耳边,“今晚,我想留下!” 京城最清冷禁欲,不近女色的都护大人,去了哪里? 她猛地将他推开,抱紧被子,有些慌乱的警告,“不行。你别乱来,小心我把你打成猪头。” 他无视警告,不退反进,双眼就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唇,猛地凑近,却未亲上,然后又凑近,但还未亲上。如此反反复复三四次后,才笑着将拇指指腹按在浑身紧绷的她唇上,“微微,下一次,我会用别的盖章。记住,年后,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答案。” 她脸涨通红,凭甚要被这般戏弄,不陪这狗男人玩了,“李熠,我现在有答案了!” “不,你现在还没答案。” “我有答案了。” “不。微微你还没有答案”,他凑近她耳边,“别逼我亲你,否则我会收不住。” “我困了,想睡了”,她“咚’的将自己砸在床上,背对他,选择无视。 见她双手紧紧揪着被子,他笑着轻拍她,“睡吧!我守着你。” “你守着我睡不着”,她用被子蒙住头,心跳得厉害。 不近女色的李熠,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 她想不用等年后,就要被他吃干抹净了! 见她将自己包裹成个茧蛹,他轻轻拍了拍她,“小东西,你是我的,逃不掉的!今日先绕过你,好好睡一觉,我去把剩菜剩饭打扫了。” 他说完起身,走到外面,坐在庭院中,美滋滋吃起喻知微招待李承昀剩下的饭菜。 蒙着被子的喻知微,没有听清李熠最后说了什么,掀开被子,见人已不见,便以为他已经走了,暗暗思忖起来。 娘亲去世后,她愿一生平凡安稳度日,却偏偏招惹上全京城最危险麻烦的人物。 往后余生,她该何去何从? 思绪纷杂,有些难以入眠。 她翻过身时,就看到笑得鸡贼的脆桃站在床边。 “你捡金子了?” 喻知微打趣,脆桃笑容更甚,“娘子,都护把你做的剩菜全吃了。” 那家伙,难道吃李承昀的醋了? 兴许真的只是肚子饿了,反正他做事,总是会出人意料。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儿甜丝丝的,但嘴硬道:“吃就吃了,反正丢掉也是喂猪。” 都护若是猪,娘子你嫁给她,你是什么? 脆桃窃笑,故意卖关子道:“娘子,都护还要我给你带句话。” 喻知微闻言,故作漫不经心询问,“他说了什么?” “你猜。” “好你个小丫头,长本事了,这个月是不想吃鸡腿了?” “鸡腿不重要,重要的是都护约你明日见面。” 李熠风卷残云的扫光饭菜后,让脆桃转告喻知微,明日晚些他来带她出去玩儿。 男子约女子去游玩,意思十分明显,就是约会。 喻知微手揉着被子,心跳微快,嘴上没好气道:“别是随口说说又失约!” 这一回,李熠没有失约! 因要避开耳目,临近黄昏,李熠才从后门入喻家,将喻知微接出府。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身上玄袍十分素雅,令他少了一些高高在上的气势,多了几分少年的清爽,同穿得如一颗小水葱的喻知微行在一起,像是一对儿不谙世事的金童玉女。 马车上,李熠一直盯着喻知微看,恨不能嵌进眼睛里。 喻知微有些不自在的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有点儿好看。” 李熠这话一出口,喻知微先是一怔,随即一抖,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偷吃她家剩菜的李熠,腻人情话张口就来的李熠,到底哪里像传闻中那个冷血无情,杀伐果断的黑煞神了? 这男人,若是画皮鬼,身上一定披了百十来张画皮! “你要带我去哪里?” 马车行了很远,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喻知微感觉他们快出城了,不禁好奇询问。 第一百六十四章 承诺如风 喻知微好奇他们要去何处,李熠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调笑道:“你今日,可是很期待我来找你?” 又是这种不着调的撩拨,她心跳加速,有点儿局促不安,撇过头,“没有。” “我有。我非常期待今日同你一起游玩。” 李熠的声音,一向低沉富有磁性,令人听了耳朵会有酥麻敢。此时他的声音却甜腻腻的,令人心头软成一汪水,要把人溺亡在其中。 但喻知微,是个喜欢泼凉水的。 她转回头,定定看他,似要透过他的双眼看穿内心深处,“昨日那个长风斋小倌,他是......” “他是你的挡箭牌,转移陛下的视线。” 景泰帝对李熠的提防打压喻知微十分了解,但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何会牵连到她身上? “陛下不想让我娶妻有子嗣。” 李熠回答这话时,直勾勾看着喻知微,尤其在说子嗣二字时,还故意加重语气。 喻知微看到他眼中泛起的波澜,似海浪般要将她吞没,面上不禁发烫变红。 “微微,我先前问你的问题,一定要等到年前,才肯给我一个答案吗?” 不是年后吗? 怎地又变成年前了? 她蠕动一下嘴唇,还未言语,他突然凑近她。 一向胆大的她,竟紧张的捏手指,“我......” 她刚一张口,马车十分识相的颠簸一下,她便扑进他怀里。 “我知道答案了”,他开怀的笑着,声音暧昧。 她满脸涨红,挣扎要坐起身,但被他双臂紧紧箍住。 “微微,我很开心。” 他声音醉人得厉害,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不再挣扎,感受他温暖宽阔的怀抱,听着他如擂鼓般的心跳,想起之前在马车内,与他的各种过往。 她和他曾躺在马车地上一同看车顶,拌嘴,谁也不服谁。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很会撩拨人,也会占人便宜。 她也曾在马车内给赤着上身的他上药,当时一心只想着救人,不曾多想,如今想起他结实傲人的胸膛,心跳有些加速。 不过仔细算来,其实她已经把他看光了。先前他被杖责,也是她给他上药,虽然当时屁股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双腿也全都是血,但那也是屁股和腿。 如此说来,她确实应该对他负责。 要不就现在想他表明心意,她确实有那么点儿对他动心了。 结果他还未张口,李熠抱着她的双臂突然收紧,“微微。” 他呢喃着,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香甜,感受着怀中的柔软,双手开始不老实,“我想......” “不,你不想。” 她忙推开他,身体向后移,与他拉开距离。 这家伙,她还未答应他,他就开始不安分,若表明自己心意,他说不定在这辆马车内,做出什么让她想要找块豆腐撞死的事情。 “微微,”他抓住她双手,猛地将她拉进,探头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她瞪大双眼,挣脱的双手忙捂住嘴,结果他又抓住她双手,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李熠,你不要脸。” “我亲自己媳妇,又不犯法。” 他说着,又似啄木鸟般,在她嘴上啄了好几下。 “我还没答应你,李熠你个混蛋。” “早晚都得是。微微,你这辈子,下辈子都逃不掉,都得是我媳妇。” 他说着,将她双手按在座位上,身体前倾。 躲不掉的喻知微,这下子真急了,直接拿头撞向他。 李熠反应很快,身体后仰,喻知微便直挺挺扑进他怀里,将他压在马车座板上。 “微微,别急。” 急你个大头鬼。 喻知微挣扎起身,却被李熠一只手按住腰,一只手按住背,令她严丝合缝的贴在他身上。 拼命挣扎仰头的喻知微,对上李熠深邃黝黑的双眸,她看到他眸上面颊绯红的自己,气息乱得一塌糊涂。 李熠不愧被诸多贵女郎君视为偶像,好看得诱人犯罪。 “微微,把我娶回家,你可以看一辈子,想在哪里看都可以,想看哪里也都可以。” 耳朵红得似着火的喻知微,脸烫得厉害。 她真想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他们口中的黑煞神,有多轻浮不要脸! 这男人,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些,都用到了她身上? 说他不去风月场所,她怎么就不相信! 她沉下眼,声音凉凉,“别逼我在出来玩的时候扇你。” “好,不逗你了”,李熠投降,松开手。 喻知微忙坐起身,整理凌乱的衣襟,结果就在这时,马车帘被掀起。 “爷,到......” 十五看着车厢内整理衣襟的二人,觉得自己又该去车顶上当个避雷针。 这种令人想要钻地缝的事情多了,喻知微也就习惯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起身下车。 满眼金黄,一下子撞进喻知微眼中。 曲江池畔,每到仲秋时节,桂树飘香,会吸引许多游客踏秋。 但眼前,并非喻知微去岁游玩的那片桂树林。 此处很高,将周围尽览无余,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坊区。 站在桂花飘香的高处,望向远方,心胸都变得开阔! 喻知微从前完全不知这个地方,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双臂,恍惚间,她化身为一只黄莺,穿梭在馥郁飘香的桂树林内,然后一飞冲天。 突然,后人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微微,不管你心在何处,身在何方,回首时,我必然在你身后。” “别轻易承诺,因为承诺轻似风,一吹就散,却往往难以兑现!” 他先前让她等他回来,她却等到他在圣上面前撮合她同李承昀的消息,且再见面时,护在受伤的她身边的人是李承昀,而亲昵站在他身侧的是长风斋小倌。 纵使有百般理由,承诺终究未能完成。 她这人,很难轻易相信,且记仇得很! “微微,你要相信,所有的权宜只为最后咱们能够在一起。你也要相信,若有朝一日,我只剩下最后一口,定要爬到你面前,看你最后一眼。” 李熠的声音,明明又柔又轻,但每个字,都重重砸在喻知微心头上。 李熠有种很容易就令人信服的魔力,可喻知微耳根子硬极了。 她一向不听别人说什么,只会看那人做什么! 她沉默,他将手臂收紧,“微微,终有一天,你会相信我像我信任你一样,你也会爱我像我爱你一样。” 包裹着馥郁花香的清风,轻轻拂过二人面颊,钻进树林,吹起地上的落花,又卷落枝头上的香花。 鲜艳绽放的花朵同零碎枯萎的落花,在风中混合一处,全都恣意飞舞在空中。 静静从背后环着喻知微许久的李熠,将下巴抵在她肩头,贴近她面颊,与她耳鬓厮磨间,身后响起脚步声。 “爷,都弄好了。” 初一上前禀告,李熠立即牵起喻知微的手,“走,跟我来。” 高大的山坡上,一颗桂花树下坠着秋千,李熠双手扶着喻知微的腰,将她送站在秋千上。 秋千迎着斜阳,缓缓荡起。 “是日落。” 笑开的喻知微,越荡越高,感觉好似要撞进金灿灿的落日中。 突然,李熠跳上秋千,握着她抓绳的双手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观赏落日斜阳。 斜阳一点点落向地平线,秋千一下下荡在缱绻的风中。 李熠突然松开手,环住喻知微的腰,贴在她耳边,“微微,日落后又一定会升起,不管日后我们遇到何种境地,你一定要相信,咱们一定会在一起。” 也许是落入余晖太过醉人,也许是秋风中的桂花香熏晕了脑袋,喻知微未曾多想便应了一声,“好。” 承诺太轻易说出口,掌管誓言的神会把它收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只鹌鹑 中秋节前的两日,皇宫紫宸殿。 李熠行到殿中央时,喻知微同李承昀已跪在地上。 在看到喻知微的那一刻,李熠眼皮一跳,忍下瞪向景泰帝的冲动,规矩行礼问安,“微臣见过陛下。” “哈哈哈,爱卿来得正好,今日朕心甚悦,拟了两份奏章,一张赐婚昀儿同喻家娘子,一张赐婚你同定远侯嫡长女云霞。” 定远侯的嫡长女云霞,性子犹如烈马,能动手时绝不吵吵,同沈西南恶名不相上下,一把年纪尚未出格。 景泰帝将全京城男子最不愿娶的女子,指婚给全京城女子最想嫁的男人,景泰帝这馊主意,堪称一绝。 喻知微很想同情李熠,但她的情况,更惨。 李熠告诉她,景泰帝不允许李熠身边有女人,他为了她的安全想到一个权宜之计,就是假意撮合她和李承昀。 结果景泰帝这老儿竟顺水推舟,要让她同李承昀假戏成真! 今日早起时,她好像听见了乌鸦叫,就觉没好事儿。 结果刚用完早饭就被传召入宫。一门亲事,直接砸在她头上。 不过想来有李熠同李承昀在,会处理好这件事,不必她开口。 于是,她一直垂头缩肩,好似一只小鹌鹑。 先前晋国公同长公主欲令景泰帝严惩五皇子,景泰帝便命人详细询问两案,后来得知了喻知微这号人物。 他以为,能够协助李熠侦案的女子,得是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样子。 结果,闻名不如见面! 一身小家子气,像是这样的女子李熠会看上,景泰帝持有怀疑态度。 摆烂挺尸的喻知微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歪打正着,令景泰帝对她安心不少。 最擅长察言观色的李承昀,觉得时机到了,开始解决赐婚这个问题,“父皇,再过两日,便是中秋,儿臣想要提前在府中设宴,邀请一些世家贵女,共赏秋色。对了,也会邀请喻娘子。” 李承昀便向婉拒赐婚,要自己设宴,相看媳妇。 景泰帝眯起眼睛盯着李承昀,“你不是欢喜喻家娘子,为何还要设宴想看别人,难道是李都护说谎诓骗朕?” 还站着的李熠“扑通”跪下,“臣不敢。” “你若没说谎,昀儿该欢天喜地的谢我这个父皇成全一桩好事,怎会好端端突然要办秋日宴,相看贵女?” “她克夫。” 朗声蹦出一句的李承昀苦着脸,向上叩首,“父皇,儿臣也是近两日才知晓,喻家娘子命硬,先是克死了母亲后又克死父亲,且还克夫。与她定亲的第一任未婚夫,疯了;第二任未婚夫,死了。父皇你知儿臣,一向胆小惜命,宁可信其有,不想拿自己的一条小命以身犯险。求父皇收回成命。” “荒唐。钦天监已给你们二人合过八字,乃天作之合,命中注定,怎能听风就是雨,随便更改自己心意,岂不是拿姻缘和婚姻当儿戏。” “父皇。儿臣也不信克夫这些传言,只是想要再同喻娘子再相处长久一些。” 李承昀前半句说着不相信,后半句的意思则表明他害怕,希望能够同喻知微相处一段时间看看是否会发生意外,到时好及时止损! 一向看不惯李承昀做事的景泰帝,还欲叱骂,忽的福临心至。 等等,这个喻娘子克夫! 景泰帝的目光落在李熠身上,暗忖:也不知这个克星能不能克死李熠这个命硬的家伙? “父皇,最近时日太子身体康健,正好可参加秋日宴出宫散散心”,李承昀积极推动秋日宴,还哀声恳请道:“可惜我母妃早逝,如今宫中只能请娴妃娘娘帮忙主持宴会。” 二皇子的母妃淑妃,生得极美,曾是景泰帝的心尖宠。 可惜,红颜易逝,淑妃入宫那几年,因过不惯拘束的生活,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尤其是在生下李承昀后,时常郁郁寡欢、时常又易怒暴躁,即便景泰帝再如何喜欢她,最后也被消弭磨了兴致,甚少再入淑妃寝宫。 后来没过多久,淑妃就病逝了! 死去的挚爱,总是令人怀念,难以忘却! 很久没有想起娴妃的景泰帝,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那个明艳如灿阳的女子,正逆着光,从门口行入。 他朝前伸出手,却抓了一个空! 手垂落在膝上,景泰帝深深叹口气。 同他相濡以沫的皇后、一直备受他宠爱的淑妃、还有他的第一个孩子李承元、以及同皇后的小儿子李承颉,全都离他而去。 景泰帝盯着跪在前方的李承昀,目光柔和了许多,蔼声道:“秋日宴,你想宴请谁,就请谁。若没钱操办,朕给你支一些,弄得体面些,别丢了皇家颜面,也别惹出什么事端。” “儿臣多谢父皇”,李承昀十分高兴叩首感谢,并拍胸脯保证,“父皇放心,儿臣定同各位贵女好好交谈了解,绝不惹出乱子。” 景泰帝看着满面春风的李承昀,不禁“咳”了一声,想要提醒自己这个风流成性的儿子,想要同世家贵女们交谈可以,但要把握好个度,切莫深入交流,生出桃色事件,辱了皇家颜面。 “你的确可趁此机会,同喻娘子好好交流一番,深入了解一下。” 景泰帝说这话时,紧盯下方三人反应。 能办秋日宴的李承昀,完全沉浸在喜悦中,不管景泰帝说什么,他都笑呵呵点头应好。垂首的喻知微,安静得如同畏惧暴风雨,缩在窝里的鹌鹑。 而李熠,死一般沉寂。 景泰帝最是讨厌李熠这种明明身在漩涡中,却永远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方才因思念故人产生的哀伤,瞬间消散,有恶意在他心头滋生,蔓延,“李都护,你觉得朕给你赐的这门婚事,如何?” 李熠朗声回道:“全凭陛下做主,微臣没有意见。” 李熠同意了? 跪在一旁悄悄揉腿的喻知微,错愕的斜视身侧李熠。 他跪得板板正正,规规矩矩,却不失气势,看上去跪着与坐着无甚不同。 他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冰冷肃穆,像是没有感情的一块结冰木头。 喻知微盯着李熠看了好一会儿,都未见他回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握紧拳头。 也是! 皇帝下的圣旨,就算是李熠,也得乖乖接旨听命! 可就在前两天,他还说,非她不娶,要她在年前,给她一个答复。 结果说的那些撩拨言语,发过的誓言承诺,全都是放屁! 明明李承昀都敢使用迂回战术,恳请陛下允他设宴相亲,莫要直接指婚。可李熠,就这般认命的欣然接受了! 有一股冲动令喻知微想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但理智令她无法开口。 圣人一言,生杀予夺! 她若敢在殿前反驳君主失仪,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杖毙! 她憋屈的心想,大概此时此刻李熠的心境也同她一样,她又何必苛责他勇敢的去反驳景泰帝! 只是,心脏有点儿疼。 她想锤人,但拳头只能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隐疾被揭 高座之上的景泰帝,询问完李熠对赐婚有甚想法后,便一直暗暗观察。 李熠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被他看到喻知微偷看李熠。 原来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还真是有意思。 “朕倒是一时忘记了,李都护看不清女子面容。所有女子在你眼中,都是没有五官的面团怪物。朕给你赐婚,岂不是要刺激李都护隐疾发作,万一伤到定远侯爱女就不好了”,景泰帝状似无意的故意戳李熠伤疤。 瞳孔蓦地一缩的李熠,忍下强烈看向喻知微的冲动。 喻知微则毫无顾忌的看向李熠,满是错愕震惊! 李熠有隐疾,看不清女子面容,且还十分恐惧。 难怪他不近女色,但凡有女子靠近他三步内,都会被亲卫初一和十五赶走。 难怪为了令景泰帝不怀疑他对她有意,他选择用长风斋小倌当挡箭牌,而不是选择女子。 可是,他不止一次摸她的脸,还夸她好看。 难道,他是在装病? 还是,他只能看清她? 亦或是,他在利用她克服自己的隐疾? 脑中一团乱麻的喻知微,无法思考。 自从在王府挨了一棍子后,她脑袋时不时就会犯晕。 现今因受到刺激又用脑过度,晕的更是厉害,还很想吐。 可在御前,她若吐了,大概会被杖毙,只能拼命忍着。 “陛下赐,微臣不敢辞。” 李熠再次表明态度,即使有隐疾,只要是皇帝的命令,他都会服从。 “李都护肝胆忠心,朕心甚慰。过两日昀儿府中设秋日宴,宁远侯嫡女会赴宴,你与之相处一二,说不定能治好你的隐疾,到时你也好娶妻生子,有个女人陪你一起走完后半生。” 景泰帝说这话时,面上笑容满是恶意。 喻知微将景泰帝邪恶看得一清二楚,心底泛起阵阵恶心,快要忍不住了! 而李熠,仿若没有任何想法和感受,恭敬点头应是。 他该是习惯了,喻知微如此想! 毕竟,景泰帝对李熠恶意的折磨羞辱,已经长达十年。 廷杖他都挨了,这点言语恶意,又算得了什么!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玩够了的景泰帝,心满意足让三人退下。 李熠三人站起身,向景泰帝行礼告退。 在三人即将行到门口时,景泰帝突然又开口,“李都护,秋日宴上你可莫要突然发病,伤了宁远侯爱女,到时朕还要帮你收拾烂摊子。” 他的声音,有隐藏不住的笑意,喻知微只觉脊背发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也忍不住,苍白着脸,冲出殿门,拐到一旁,不断干呕。 “喻娘子,你怎么了?莫不是,有喜了?” 李承昀不合时宜的玩笑,倒是令喻知微感觉轻松一些,止住了干呕。 她用帕子擦拭嘴角,抬头时,就看到李熠高大冰冷的身影已经走远,似毫不在意她的身体不适。 这个男人,原本就是这般冷心冷情的吗? 喻知微手扣着冰冷的砖墙,她想起一个词,“现世报”! 她为了给父亲和师兄报仇,利用于嫣然对堂兄喻明彦的感情,如今李熠也利用她的感情,克服自己的隐疾。 这都是她活该,怪不得别人! “喻娘子,我扶着你走。” 李承昀十分绅士的伸手搀扶,头晕的厉害的喻知微没有拒绝。 她走得很慢,李承昀也配合她的速度,步伐迈得很小,甚是贴心。 难怪大家都愿同这位二殿下相处,真真儿是个心细体贴的人。 喻知微由李承昀搀着,一路缓步出了宫门。 二皇子府上的马车,就停在旁边,李承昀笑着邀请喻知微同乘,“送小娘子回家,是男人的以为。” 没错,跑不见影的李熠他不是男人,喻知微腹诽一句,欣然接受李承昀的好意。 坐进马车内后,李承昀询问喻知微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无大碍”,她说完,看着李承昀,陷入片刻沉默后才再次开口,“李熠的隐疾,可是真的?” “父皇的赐婚,你不必担心。” 一向开口必是打趣调笑的李承昀,一本正经的岔开话题。 但他的不回答,等同默认。 “原来是真的。” 喻知微听过这种类似怪病,乃是心病。 需得知道原因,解开心结,才有痊愈可能。 另外就是直面恐惧和痛苦,慢慢战胜克服,会是选择习惯。 如此看来,李熠亲近她,当真是为了利用她克服恐惧。 如今应是已见成效,估计不会再用到她了。 喻知微冷笑,转为苦笑,李承昀见她这般样子,感觉她下一秒就会提刀杀人。 “九皇叔他……” 李承昀想要说些什么,被喻知微打断,“殿下可知李熠因何得此病?” 她想要知道他的症结所在,然后再遇到时,狠狠的踩他痛脚。 “我并不知多少。且此事,你可直接问九皇叔”,李承昀说完这些,身体后仰,用折扇敲着膝头,望向车窗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九皇叔的病因十年前那场三王叛乱。当时,很多人死了、残了,或是病了。也有许多人的人生,发生剧烈改变。” 李承昀声音悠悠,眼底深处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此时此刻,喻知微眼中以扇敲击膝盖的李承昀,像极了李熠。 只是同样的动作,李熠做时,像是蛰伏的雄狮,身上积聚着杀伐果断的萧杀之气;而李承昀漫不经心的随意中,透出一股淡淡哀伤,还夹杂着一丝凄凉。 总是朝气蓬勃,好似有用不完精力的李承昀,此时像是受伤还失去另一半的孤雁,太不像寻常时候的他。 人都是复杂多面性,喻知微见他不愿再言语,便也不再问,独自思考。 她想了一路,回到家中,仍继续思忖。 可她反反复复思量许久,还是有很多问题未能想明白! 她坐在窗前,微微开启一条缝的窗扇,钻进凉丝丝的秋风,拨弄她的发梢。 也不知枯坐多久,西沉的太阳已换上皎洁明月。 李熠没有来! 她以为,经历了白日的事,他一定会来。 会来,给她一个答案! 可他,远比她想得冷情心狠! “娘子,夜深天凉该歇着了。” 脆桃铺好了被褥,请她去歇息。 可她,如何睡得着。 李熠,你今日不来同我说清楚,以后我便不会再听你解释。 就这样,她坐在窗前未动,一直等到了天亮,他还没有来,却等来了李承昀的帖子。 昨日李承昀在景泰帝面前,言要在中秋节前一日,举办秋日宴,宴请京中贵女,意在选妃。 昨日出宫在马车上时,喻知微没有问李承昀是当真想要选妃,还是为了应对陛下赐婚想出的拖延之策? 反正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参加,去当一个看似主角的过客。 只是景泰帝这人,太过喜怒无常,即使敷衍过去这一回,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将他们召入宫。 昨日在殿上,她看得十分明白,景泰帝就是想要拿赐婚这事儿戏耍李熠,看他的反应。 李熠很厉害,没有人比他还会控制情绪,他就像是巍峨的大山,从里到外,都坚硬无比,不可动摇! 今天,她再给他最后一日,若他不来解释,那她真就再也不听他的解释。 这一日,喻知微攥着帖子,坐在前院摇椅上,望着大门,从晨起,到日落。 月升时,那个人还没有来! 总是喋喋不休的脆桃,今个儿一整日都沉默得像个哑巴! 午夜早过安寝时间的脆桃,在反反复复整理了好几次被褥后,看向一遍遍擦着琴,却不弹的喻知微,几番犹犹豫豫,终于开口,“娘子,该歇息了。” “好。” 喻知微将琴放好,起身吹熄烛火,上榻歇息。 黑暗中,她一双眼,亮如星辰!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将军伐谋 京城贵府深宅,论奢华程度,排得上前几位的有晋国公府、长公主府,以及二皇子府。 晋国公家大业大,人员也多,府中园子更多! 崔老夫人年轻时,就喜欢伺候草木,尤爱樱桃,因此国公府樱桃园更胜皇宫。 长公主府人口少,宅子也不算大,但贵在精致。雕梁画柱,就连屋顶上的“脊兽”都精致得不像话。园中更是栽种各种奇花,从春到冬,花开不败! 而二皇子府,不如晋国公府宅大,不如长公主府精致,但贵在意趣,堪称一步一景。 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二皇子也很会别出心裁,在宅子中掘人工湖,端午时宴请好友在府上赛舟。还在树林内坠满秋千,一群女子在树下荡秋千,衣裙翻飞,荡到空中时犹如百鸟展翅起飞。女子们发出的阵阵银铃笑声,更胜天籁,回荡在树林内,经久不息。 成片的竹林林立在一条小溪两侧,带着斗笠的府中小厮,将新鲜钓上岸的鱼,现杀现宰,片成鱼鲙,或是烧烤,引得嘴馋的馋虫围了一圈,等着被投喂。 喻知微站在一望无际的园林中,看着前方一个十分古怪的“木塔”。 说是塔,只因其下宽上窄,实际上,更像是个胡乱搭建的木架子。 木塔搭建得毫无工整可言,一群人,踩着架子不断向上攀爬,争夺最顶上系着的大红花,玩得是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喻知微不得不感叹,李承昀是懂得玩乐享受的! 其实京城大宅,她还去过尚书府抄家、也去过侯爷府偷孩子、还在都护府住过一段日子。 不得不说,若要她选择,她想住在李承昀的府上。 这里有很多她不认识,也看不懂的稀奇古怪玩意儿,令人充满好奇,也令人觉得生活充满乐趣! “喻姐姐。” 喻知微完全没有想到,来参会宴会,第一个来找她说话的人竟是南康公主。 宫装华丽的南康公主,身上环佩叮当作响,张扬又热烈。 “你堂兄,近来可好?” 似不知羞赧,也似完全不知拐弯抹角的南康公主,毫不避讳的打听喻明彦的消息。 自从于嫣然死后,喻明彦每日家里和衙门两点一线,不与任何人应酬。 南康公主给喻家大房递了好几次帖子,要宴请喻明彦,都被喻明彦婉拒,这事情喻知微知道。 “家兄衙门事多,很忙。” 喻知微礼貌回应,没有多余的客套话。 “好。等他不忙了,记得让他赴我的约。我去找二皇兄说话,不陪你了。” 风风火火跑过来的南康公主,又风风火火离去,像是火红的晚霞,壮丽又迷人。 如此热烈的性子,配堂兄那个木讷的人,应该会很有意思,喻知微如是想着。 只是缘分这东西,谁又说得准! 南康公主离去时,跟在她身边的兵部尚书表妹薛欢,故意撞了喻知微一下,并还悄声警告,“二殿下的正妃,是我”,说完,她好似骄傲的孔雀,高昂着头,冷哼着离去。 户部亏空案结束后,六部皆元气大伤,一代新人换旧人! 只有兵部尚书任重远,举报荣贵妃弟弟滥用职权有功,成了现今景泰帝身前唯一的红人。 父母早逝,没有亲兄弟手足的任重远,十分照顾自己这个表妹,常带她出入各大氏族人家,混迹到了南康公主身边当小跟班,崭露头角,成了现今炙手可热的世家贵女。 相较于李婉唐的蛮横无礼,薛欢算不得什么。对于其的警告,喻知微只觉好笑。李承昀不管娶谁,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倒是有人能如此痴迷李承昀那个花心大萝卜,也是奇事。 目送走了二人,喻知微想去找些吃的,刚一转身,险些撞到一人。 “你就是喻知微?” 挡在喻知微面前的女子,身形高大,仿若男子,说话也瓮声瓮气,脸上横肉快要把眼睛挤没了,塌鼻梁还配上个大蒜鼻。 喻知微不认识她,但有所耳闻。 只是不知定远侯之女,寻她作甚? “我是喻知微,云霞娘子寻我有事儿?” 还未自我介绍就被点破身份的云霞,先是一怔,随后冷笑,“听闻你协同李都护侦破好几起大案,看来的确有些小聪明。只不过,原以为你是个巾帼女英雄,不曾想却是一根瘦麻杆。就你这样,如何能抓贼。怕不是名声,都是拿脸蛋换来的!” 所谓饺子要吃烫烫的,男人要睡壮壮的。 云霞歧视弱不禁风,不够她打一拳的男子,同样也看不上只懂绣花,跑两步就喘的娇滴滴女子。 她两个鼻孔喷出的鄙夷气息,砸在喻知微脑瓜门上。 喻知微也不恼,柔柔一笑,“将军伐谋,小卒子负责厮杀。” 别看云霞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有脑子的,一下子就听懂喻知微的暗讽,“有脑子又如何,抓贼时还需要人保护,只会拖后腿。以后,我会陪都护一同查案,就用不到你了。毕竟,侦案得需文武兼备,像是空有皮囊的花瓶,最后只能被淘汰。” 五大三粗的云霞,出乎意料的能言善道,她对喻知微的敌意很明显。 而刚刚故意撞喻知微的薛欢,看喻知微的眼神,透着一股阴狠不怀好意。 这两人,都不是善茬! 但喻知微,也不是软柿子! “云霞娘子愿为侦案出一份力,乃百姓之福。愿你所求,皆能如愿。只是不知你能走到李都护近前否?” 李熠周围三步之内,绝对不可能出现女子,喻知微觉得云霞仗着赐婚这事,想要摆都护夫人的谱儿,恐怕要落空! “你知道什么,陛下已经拟旨赐婚云霞姐姐同李都护,你再酸,也没用。我奉劝你,不要当插足别人感情的小贱人,也别想着去勾引二殿下。像你这样的小贱蹄子,只配嫁给掏大粪的。” 薛欢气恼喻知微的淡定从容,是以骂得很难听,妄图激怒喻知微。 喻知微气定神闲的打量二人,忽的笑了,“好心提醒两位姐姐一句,想要男人,就去勾引,要不直接绑到床上去。而不是撒傻傻的跑来警告我。难不成,警告完我,那些男人就会娶你们了?” “你……” 薛欢没想到,长得娇娇柔柔的喻知微,能把话说得难听又在理,一时无法反驳。 而能动手,绝不吵吵的云霞,抬手便要抽喻知微,被薛欢拦住。 “云霞姐姐,打这个小贱人,只会脏了你的手”,她凉凉瞥喻知微一眼,然后压低声音提醒云霞,“李都护在那边,千万别让他看到你打人。” 气头上的云霞不肯放弃,薛欢担心她搅扰宴会,自己会受连累被一起赶出去,死死抓着云霞的手,继续规劝,“姐姐快过去,免得那些小狐狸先同都护搭上话。要知道赐婚的圣旨还未下,你应该赶快亲近都护,做实他未婚妻的身份。” 这话说到云霞心坎上,此番她参加宴会的目的,就是做实自己乃李熠未婚妻的身份。 要知道整个京城的男儿,只有李熠才配得上她! 恶狠狠瞪喻知微一眼的云霞,转身离去。薛欢也白喻知微一眼,然后扭着身子,追随云霞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