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第1章 天降玄金 乌启镇,是一个既不靠山也不靠海的小村镇。这里土地贫瘠,稻谷不收。风景也并不秀丽,到处都是杂草荒林,连鸟也多是黑羽之鸟,常发出凄厉的叫声,若是晚上听着还怪瘆人的,故而这是个并不吉利的地方。 但现在这里聚集了各地来客,热闹非凡,倒像个热闹繁华的鼎盛城都一般。 原因是此地现了异象,被称为天大的吉兆。 三日前的夜里,这里天降流火,飞沙走尘,赤地千里。 往西不足百里的安宁村,几十户人家彻底被这场天灾掩埋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巨大的玄金深夜里自天而降,电光火石般划破长空,如万顷雷电般瞬息而至。 舜起的风暴,化骨的热浪,一声巨响伴随着百里焦土,整个安宁村变成一个巨大的坑洞。 只有那巨大的玄金躺在巨坑之中,它似乎有千斤重,下面压着近百条人命。 这么多的人一夜横死,按照一般地方的规矩,应该请大师来诵经个三天三夜超度亡魂。 可如今没人顾得上这个,这可是玄金啊!百年难遇!天大的吉兆! 天降玄金和一场天灾相比,大家都选了前者。 慕名赶来的武林人士数不胜数,没有人谈起那个被毁灭的小村庄,只对这威力巨大又珍贵神秘的玄金啧啧称奇,各个眼红心热。 灵剑派想抢了去铸剑,天机山想拿去打造威力巨大的石弩,玄鉴门想要纳入门中,作为名扬天下的收藏… 不过两天时间,为了争夺玄金的归属,此地已经不分白天黑夜的打了好几架了。利欲熏心可致刀剑无眼,无数江湖人士抛头颅撒热血。 不知是骄阳似火还是鲜血太红,玄金的颜色看起来是倒是更鲜艳了。 可惜纵使争的头破血流,现下这玄金太大,谁也带不走。 故而离安宁村最近的乌启镇里,挤满了不甘心的名门贵派和想一掷千金又怕刀剑相加的富商名流。 当然,这其中也有人只是路过。 眼前这个院子特别的大,往日里想必可以晒下无数的稻谷,现如今桌子挨着桌子板凳挨着板凳,吵吵闹闹的挤满了人。 坐在角落里的秋水弋微微皱着眉头,他头上有个茅草棚子,看起来比别人强点。他倒并不开心,反而嫌弃的看了看才坐了下去。 此地原是个牛棚子,他是看着店家把牛牵出去拴在外面的,这才给他腾了个地方。 农家人不知道玄金的好处,也不知道吉兆为什么要毁灭一个小村落,只知道赚到手里的银子是实实在在的,现在忙的脚不沾地,却乐的合不拢嘴。 茶不是好茶,甚至也算不上茶,只是乡野村间,一种有些茶味的野草罢了。从架在院子里的一口大锅煮出来,来来回回的热锅添水,够这一院子的人喝。 吃食是馒头咸菜,再给口热汤,就这样等一口吃的都要等上许久,若是想要些热气腾腾的菜,恐怕要等到天黑了去。 看完玄金的人一波又一波的跑回来,各个累的满头大汗,拿着蒲扇扇个不停,空气中都是汗水的味道。 他们用各地的语言聊着天,大着嗓门吵吵嚷嚷,有的因为语言不通,还要吵上一架,争论的都拔了剑,两边的人一劝,又都装模作样的坐下了。 此时一伙自称铸剑派的人砸了一大包的银子,店家便把还没长成的猪拉出来杀,一时间磨刀霍霍向猪羊,小猪五花大绑的在地上嗷嗷叫,小羊已经被架到火上烤至金黄。 那伙人尤嫌不够,从院子里直接抓了只鸡,扔到老板怀里,豪放喊道:“加上这只鸡”。 鸡似乎感到大祸临头,拼命扑腾翅膀,羽毛掉进了汤锅里。 完了。 秋水弋眼巴巴等着的这锅汤,现下没得喝了,他转头看向灶上正在蒸着的馒头,希望这只鸡不至于能掀了笼屉。 秋水弋继续喝着没滋没味的茶水,他已经在山中像个游魂一样晃荡了一个月,只能吃些冰冷的干粮,忍饥挨饿好不容易到了个镇子,确是这样的光景,连个鸡鸭鱼肉的都吃不成。 为了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可怜,秋水弋把斗笠压的更低。他的斗笠还是湿的,山路难行,他赶路到此,不吃个热乎乎的馒头,他是走不动了。 突然杯子里的茶水跳动了一下,是什么东西滴了下来。 秋水弋摘下斗笠,抬头去看,原是下到清晨的雨,使草棚上漏水了。 他抬头的瞬间,上面的雨水恰巧滴在他的眉心上,溅起的小小水珠,激的他眼睛一眨。 这下好了,这杯水也不干净了。 他无奈的往旁边挪了挪,抬头时发现一个打扮的很灵气的姑娘正目光不眨的看着他,还立刻拉上旁边的大哥一起看过来。 秋水弋知道自己长的尚可,曾经名震天下最善画人的画师蒲一甫被请来给他周岁画像,因为觉得画不出他的姣好容貌,便烧了自己的作品,扬言说这辈子只画他,直到画出满意的作品,才算不枉此生。 可惜如今还在抱憾,这些年,他风餐露宿的孤身行走于山野,也没法成全他一代妙笔神手的美名了。 秋水弋调整好位置,正好用木桩挡住了自己,刚才已经引的很多人往这里侧目,实在不妙。平日也就算了,现在这里各门各派人聚集在此,人多眼杂,保不齐有人能认出他。 要不还是先走为上? 可灶台上蒸着的馒头冒着白气,腹内空空的他,有点挪不动步… 第2章 清雅少年 突然锣鼓声响起,大家纷纷侧头往门口望去。只见院子里跑进两排小厮开路,一群丫鬟簇拥服侍着一个年轻公子进来。 人群中起了议论声:“谁啊,这么大阵仗”。 这位年轻公子个子不高,气势不小。抬着下巴走进来,一把银子撒下去,把院子当中的桌子夺了过来。 他的丫鬟立刻备好茶叶,连煮茶的水也是自备。他们自己在院中搭了个炉子,自己煮茶。水是清晨收集的露水,茶是今春新下的雾江南。 秋水弋在山中,久不见喧闹,乍一看,还觉得挺新鲜。 只盼这位浮夸的公子,等会看了人家动真刀真枪,可别吓得尿了裤子。 待到这位浮夸的公子摆足场面,终于开始品茶。外面又来个位贵客,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 “来人啊,给小爷我上最好的酒,最贵的肉,村里的鸡都给小爷我抓起来,小爷我最喜欢鸡舌下酒”。 这位就一个人来的,他生的虎背熊腰,却面上稚嫩白净。嗓门大,中气足,倒看着比刚才的还威风呢。 这位威风的小爷,进来后就皱紧了眉头,随即开始吆五喝六。 “来人啊,太阳这么大,给我搭个棚子”。 “给我搬套上好的桌椅,你这破木头都掉渣”。 “把这些人都给我赶出去,小爷我要包场,这么屁大个地方,搞这么多人待着都臭死了”。 刚才要求宰猪杀鸡的那伙铸剑派的人闻言就拔了剑,“谁人张狂。” 铸剑派的剑,长有三尺,宽有三寸,剑柄上画着嗜血的凶兽,威风的小爷立刻吓得抱住头,便如个锯嘴葫芦般不敢再多言了。 威风小爷眼见不能有鸡舌,猪羊也被别人包了,这么大的日头,那棚子总得有一个吧,于是试探着向秋水弋靠过来。 秋水弋独身一人,打扮简单没有穿金戴银,又连脸都不露,在这人眼里便成了好欺负的货色。 他嘴角笑了笑,不动声色得把自己的剑露出来,那威风的小爷果然悄悄的溜了回去。 秋水弋盯着桌子上落下来的小甲虫,全身黑漆漆的,眼睛发着绿。他手指一弹,正好弹到威风小爷的茶杯里,吓得他惊叫一声,连杯子都摔了出去。 秋水弋笑了笑,骂了句窝囊废。 不停杀鸡的店家往墙外一张望,赶忙拎着宰到一半正在放血的鸡,火急火燎的去迎客,看店家的殷勤程度,想必又有贵客登门了。 秋水弋打眼看过去,只看到了俊俏高大的一匹马,单看这马的毛色就知道是贵客登门了。 骏马上有个人影,但是被树枝遮挡,只看的出这人身形板正,倒有些玉树临风的样子。 秋水弋看了两场热闹,眼下正有些期待呢。 他喝了口茶,闭目养神了一会,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店家依然拎着鸡站在外面。 这位贵客竟这么难缠么? 他好奇侧头望去,马上的少年恰好抬起头来,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少年之气显盛,容貌甚是清绝。 长相这么清雅的人,偏也来此处凑这种俗气的热闹,想必也是不让刚才二位的草包,白瞎了好皮囊。 秋水弋刚要收回视线,却见少年下了马,牵马走过来,他的身段极佳,身正如松,风度出尘。 他牵的马四肢强壮,步态轻盈,一看便知是北地可以日行千里的宝马。可是此处都是山间野路,村子里都是坑坑洼洼,并不适合跑马。 再看这少年的衣着打扮,虽穿的很素静,可是衣料上乘,腰上系着一块白玉,莹润光泽。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带着一把剑,刀鞘厚重而古朴,上面的雕文精细又神秘。剑柄上有一片金色的祥云印记,镶嵌着的绿色宝石发出幽幽的光。 宝剑要藏锋,既然外观都如此不凡,这必是把不曾出世的宝剑。 这少年的身份不一般。 少年本是个清雅出尘的小模样,一双澄澈的眼睛显得涉世未深,但因为这样一把厚重古朴的剑,便多压上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尤显出几分沉稳来。 少年进门后左右看了看,没急着吆喝吃喝,也未摆什么架子,只是跟在店家后面问及附近情况,脸上还有些淡淡的愁容。 他身后背着个巨大的包袱,比少年的身子都宽,看起来沉甸甸的,可是少年却能背着它任意行走,可见是有的一身好力气。 这个包袱吸引了秋水弋的注意,其他人也多有侧目。鲜少有人孤身出门带这么多东西,不会都是小公子的盘缠吧。 这样招摇,这路上必要招贼的。 店家去灶台处烧水收拾鸡,这少年也不嫌弃,就蹲在他旁边。问起玄金之后的伤亡情况,还问及百姓如何,是否有需要救治的百姓。 这里所有人都在神采飞扬的赞叹玄金多么珍贵,多么惊艳,动的都是或抢或占的心思。 好像安宁村的几十户人家不曾存在过,那里只是个玄金可以降临的福地。只有这位少年不同,至此秋水弋倒是稍微高看他一眼。 店家停下了手里的活,摇摇头道:“一夜之间就都埋了,整个村子都埋在玄金下面,一个人没剩。” 少年听后叹了口气,往那个方向看了看,眼神中充满了悲悯。 他看着不像是为了玄金,也并不急着赶路,之后还问及风土人情,饮食习惯,奇闻轶事,看来是出来游历,只是不赶路还骑着一匹日行千里骏马,显得有些招摇。 最后他问及鸡鸣村的方位,店家指着南边的方向和他说如何行路,他看起来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一脸茫然的样子,却依然笑着道谢。 秋水弋把头一扭,心想到底也是个绣花枕头。 少年听不到他心里的嫌弃,正萧萧肃肃的从他旁边走过,巨大的包袱还差点蹭到他的桌角。 他也不等人招呼伺候,自己就去煮茶的大锅里舀了一碗茶,清透的眼睛转了一圈寻不到空位,便直接坐在煮茶的灶台上喝起来。 秋水弋斜眼看向刚才那个喝露水的少年公子,他此刻正闭着眼睛享受一圈丫鬟扇风。而那个威风小爷,正在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 再看看这位少年,这位倒是真不矫情啊。 第3章 林中下毒 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热汤端了上来。 秋水弋嫌弃的把汤推开,就着咸菜茶水吃起了馒头。 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乌启镇,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朗月派的李灵丘也来了,在十里外驻扎着呢,还带了不少人来”。 “武林盟主的位置都没了,还讲什么排场”。 “谁说不是呢?当初千辛万苦夺来的盟主之位,如今才历经几代啊,李灵丘一上位就给葬送了”。 “风水轮流转啊,抢来的东西也总会被抢走”。 “想想朗月派这么多年做什么实事了,之前清平派无故打伤我们掌门,朗月派不闻不问,可怜我们掌门重伤难愈,现在还在病榻上,若是锦云城望云山还在......” “大哥慎言,世间已无锦云城”。 秋水弋常年在山中行走,对于门派之争只当狗咬狗,毫不在意。但他发现那少年闻言竟把屁股稍稍往那边挪了挪,不动声色的听着。 如此关心朗月派的事,莫不成他也出自某个门派,或许还和朗月派有点渊源? 灌了半肚子茶水,吃了热气腾腾的馒头,长期忍饥挨饿的肚肠,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满足。 秋水弋准备动身赶路。起身时他发现那个威风小爷一直用眼光打量他,于是便大大方方的走向威风小爷的桌子,他在斗笠下面抬起眼,正撞上那打探的目光。 这样惊人的容貌,让威风小爷顿时瞪大了双眼,脸红心跳的不知所措着。 秋水弋细长的手指微蜷,敲了下他的桌子:“看了不该看的,会被挖眼睛的。” 威风小爷立马慌忙收回眼神,抱头趴在桌上瑟瑟发抖着。 雨后的天气格外晴朗,蔚蓝的天空只零星飘着几朵云。走在田埂上,放眼望去满眼青葱鲜嫩的庄稼,透着勃勃生机。 离开了污浊之地,远离了人群。秋水弋迫不及待的拿下斗笠拎在手里,微微仰头呼吸着田野间的清新空气。 田地里干农活的百姓见了他都不自觉地驻足观望,他没有锦衣华服,只是穿着一套方便行走的束袖黑衣,头发随便一束,连个装饰都没有。 可是只要他一抬头,看到的人们就会发出惊叹。哪怕没有任何表情,这样的眉眼也让人感到惊艳和风华。 他只是匆匆路过,见过他的人亦难以忘怀。没见过大海的人,感受的到波涛汹涌,没见过高山的人,感觉的到心神振荡。 秋水弋来到了村口,这里常年没什么人来,路很窄,两边都是蓬勃的野草,有半人高,里面夹杂开着紫色、黄色指甲盖大小的花。 秋水弋边走边用剑左右分散着这些杂草,可野草上湿漉漉的水珠还是沾湿了衣服。 远处望见有个人高坐马上,正立在分叉路口处。 是之前那个清俊的少年,他的背生的宽厚挺拔,发尾的乌丝散落在风中。纵然跨下一匹绝顶的骏马也掩盖不住他的身段。 纯朴的乡间,因为这样的马和这样清雅的人,增色不少。 秋水弋记得那少年很早就走了的,看来这个路口他已经停了很久。像是站在岔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刚才店家已经告诉了他鸡鸣村的去向,是这么快就忘记了,以至于要在路口这么吹风么。 没有山林和房屋的遮挡,风兀的大了起来,风和马都欲东行,可是少年偏调转了马头,往西面去了。 秋水弋本也是要往东走的,可是他在此之前要先去一个地方,见一位故人,故而也要先往西行。 往西十里就是朗月派驻扎之地。 朗月派曾经是武林第一门派,他们原来的掌门是武林盟主,风光一时无两。但是随着老掌门去世,舒华派又势头正劲,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 朗月派的新掌门李灵丘害怕自己无力支撑,便把盟主之位让了出去。因为他让的很没有骨气,一时间在江湖上沦为了笑柄。 门派内的人也多看不起他,想来他在门派内也不好过,却依然要来凑这个玄金的热闹。 朗月派早已不复当年说一不二的地位,那他来此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呢? 秋水弋路过他们驻扎地,不过是随意往坡下瞟了一眼,竟见朗月派里传出来不小的动静,人仰马翻的乱成一团。 一个穿着深蓝袍子,戴着银冠的男子,从帐篷里滚了出来。他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嘴里发出惨烈的叫声。 这个人穿的很体面,加上朗月派的众人围着他急得团团转,估计就是新掌门李灵丘了。 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被两个人架着跑来,把了脉就垂手站到一边,无计可施的样子。之后又被人拉着去检查碗碟杯盏,饭食茶水。 看这个架势,李灵丘是中毒了。 秋水弋想起那个本该去鸡鸣村却往这边来的少年。左右一寻,果然在一棵树后看到那个少年,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打滚的人。 是他?是他干的? 好一个相貌绝绝,却心思歹毒的少年人。 他看着那少年,还是那么挺直的脊背,背影都那么好看。 可惜,心却是恶毒的。 秋水弋握紧了拳头,下毒之人脏心烂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捡起一块石子,朝少年所在之地扔去,石子打在树上,吸引了朗月派的注意。 但那少年身形一闪,身法矫健的避开了朗月派的人,灵巧的从树林后方窜了出去,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朗月派的人上蹿下跳的追捕,却像没头的苍蝇一般。 少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李灵丘下毒,又能全身而退。可见身法不错,又精于此道。 朗月派的人不中用,秋水弋却不会放过下毒之人。 要是以往秋水弋会立刻追上去杀了他。可是他望望左侧的山头,故人就在那里。 可这么多年,他从未放过任何一个下毒之人。 也罢,那少年要去鸡鸣村,自己也要途经那处。不妨先看望故人,这路上总会碰到的。 他走着没有路的山坡,野草不停地刮住他的衣摆。左拐右绕,终于在荒草中看到一个坟包。 这路他是走过一遍的,这地方他也是来过的,他拔去周遭的野草,轻轻的扬起一捧土。 好久不见,我还活着。 第4章 虎背坡下 走在山间,天上的云慢慢聚集了起来,微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虎背坡,因形似虎背而得名,从远处望去,犹如一只巨大的老虎俯卧在大地上,背脊高耸,气势磅礴。 此时,一匹毛色光亮,身形矫健的骏马,正在坡上悠闲的吃草。 要怪就怪这匹马的品相太打眼了。 少年有一匹日行千里的马,却耽搁在此,那便是命数如此。 秋水弋左右看看,发现一处斜坡下有行走的痕迹,他便跟着这痕迹一路往深里探去。 见到少年时,他正蹲在草地上,手里还拿着几朵小野花。 秋水弋心里冷笑一声:好啊,还有闲情逸致侍花弄草,裁红点翠。 虽说如今朗月派的掌门已经不是武林盟主了,那也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名门贵派,这少年真是胆大妄为。 秋水弋四下看了看,眼下这里冷僻无人,正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云彩有些厚,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乌云开始遮住阳光。 少年的脸从阳光洒满到一点点晦暗。 风起来了,云朵开始变得黑压压的,远空中,似乎有闷闷的雷声传来。 山间的天气就是这么多变,或许很快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 少年还在翻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下面爬出几只土甲虫。 要不是目睹他下毒害人,秋水弋会以为这是个清纯无知的孩童呢。 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杀气,那少年回过头来。 看到眼前人,一身黑衣长身而立,腰间配着长剑。他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少年很不解,但还是起身,微微抱拳颔首给秋水弋行了礼,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还沾着泥土。 少年借机低头去看他,只见四目相对时,对方也一样波澜不惊。只是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的人心里发寒。 不等他探究这笑容的深意,秋水弋不由分说,翻手就是一掌。 少年一惊,侧身一避。瞬息之间他话都说不出一句。 秋水弋紧接着又是一掌袭来,少年快速提肘来挡,脚尖外展,以稳固身形,饶是如此还是被打退了两步。 这只是最初的试探,他这一躲的步法,已经露了底。 秋水弋已经掌握了少年的功夫底子,接下来就是接连发难,步步杀招,打的少年毫无还手之力。 “你是谁,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秋水弋一腿扫过来,少年快速朝一侧退开,身形还没站稳,秋水弋又是一掌自腰侧斜开翻上来,直冲他面门。 少年顿觉不好,侥幸躲开尚觉头顶生风。还没来得及庆幸,秋水弋的左掌又运了千钧之力而来。 少年躲无可躲,只能稳住身形,运力在掌,顺着秋水弋的掌势接了这一掌。 这算是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他用的也很聪明。 可是秋水弋的掌力强劲,他当下只觉得心神动荡,脑内轰鸣。只是面上强忍着,不敢显露声色。 少年下山离家不过一月有余。以往只和家中兄弟比过武,和山下镇子上的泼皮无赖打过架,从未经历过生死的搏杀。 像秋水弋这般步步杀招,只为索命的打法,他从未见过,一时有些慌了。 他知道这人武功远在他之上,必须出奇制胜,才有一线生机。可惜出门之时,他带了各种治疗伤病的药,眼下却没有毒针暗器。 毒粉倒是带了些,没想到这一带吸血的毒虫甚多,都用来驱虫了,现在悔恨也来不及。 少年不过小小的分神片刻,秋水弋左手拳,右手掌,在空中以拳击掌,犹如九天巨鸢冲着猎物俯冲而来。 少年惊惧之下只得躲开一半,被这一掌震的血气上涌,喉咙里堵着一口血,上不去下不来。因为呼吸不畅,被憋的面上通红。 秋水弋的动作迅疾如风,招数变换极快,每一次起落都带着极大的威势。顷刻间,他双掌一前一后再次向少年袭来。 少年已经做好抵挡这一掌的准备,秋水弋却突然双手以掌化拳,直击他胸膛。 瞬间,少年感觉肝肠寸断,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刚才堵在喉咙的血,喷了出来。 少年接连被打倒在地,可每次不等他缓一口气,秋水弋的下一招便接踵而来。他以掌化拳,以拳化掌,时而拳风猛至,时而掌势如潮,变幻莫测,让人难以抵挡。 少年话都来不及说,几次想拔剑秋水弋也不给他机会。每次堪堪挪出手来,就被一掌打飞。 说话间少年又已经又挨了三拳两掌,整个人狼狈至极,本来茂盛的草地都被他砸出个坑,好看的脸上更是血糊了一脸。 可少年顾不上胸腔的剧烈疼痛,不得不麻利的旋身而起。不然刚才那个砸出来的土坑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心里非常疑惑,家里如今只求安身立命,并没有仇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他。 他一边拼尽全力顶着秋水弋的掌力,一边想要开口询问对方为何如此,可是嘴一张,无数的鲜血涌了上来。 鲜血吐出来比梗在胸口舒服,可是他没挡住的这一掌又一次将他打飞出去。 少年紧咬牙关,趁着手掌支地之时,飞快的抓了一把土朝秋水弋扬去。趁此机会,他双拳上下夹攻,直击秋水弋胸腹。 可惜秋水弋不过一个侧身回转,右脚往左退后半步便稳稳落地,轻松避开少年的攻势。 少年被激发了斗志,怒吼一声一个健步上来,双臂博力,空中化拳,再一次向秋水弋袭来。 可秋水弋依然是轻松避开,少年不甘心又一步横跨补上一拳,倒也打的拳拳生风。 可于秋水弋来说,只需要脚步轻挪,辗转间就可以避开少年的穷追猛打。 少年无计可施,身上因为剧痛止不住的颤抖,身体马上快要站立不住。 可他绝不引颈受戮,于是孤注一掷,使出一招山穷水尽之法。 此法称五五掌,就是五五开的意思,使用此掌可以快速汇聚内力,瞬间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但是也很容易被力量反噬自伤。 就好像赌博,可以以小博大,也可以输上加输。 他不能输。 这辈子,第一次遇上了要他命的人。 可他连原因都不知道,不能就这么做了糊涂鬼,不明不白的死在这荒山野林里。 第5章 魂断青山 山穷水尽的少年,使出这一掌并不奇怪。 可他低估了秋水弋。 秋水弋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这一掌他丝毫没躲,而是一掌迎上去。 少年的内力不如他,就算五五掌有成倍之势,也不足为惧。 很不幸,这个少年的运气并不好。他只能赌,却一败涂地。想借力,却反受其力。 少年瞬间被巨大的力量震飞,重重落地,鲜血一口接一口的喷出来,青绿的草地上漫延开血迹。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上天也没有眷顾弱者。秋水弋看出少年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再步步紧逼。 打也打不过,赌也赌不赢,这下总该甘心赴死了吧。秋水弋低头理了理袖口衣摆,耐心的等他断气。 不料,这少年竟然奇迹般站了起来。 只见他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手伸到身后,竟是还想拔剑。 这是少年最后的机会,要是能拔剑尚有一线生机。可惜剑才出鞘半寸,秋水弋转瞬就到了面前,一掌随即落下,少年只得先以剑鞘去挡。 这一掌并未直接打到少年身上,却也打的少年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少年不肯就死,他伺机翻转剑身,错开秋水弋的手掌,身体灵活一扭,从他掌下逃开。随即又去拔剑,可是秋水弋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轻巧的把他的剑合了回去。 少年扭头怒视着秋水弋,泥鳅般肩膀一矮,身子一滑,再次溜出秋水弋的钳制。背过身又欲拔剑,秋水弋却紧贴着他后背,长臂一展再一次合上了他的剑。 如此几次,少年也看出来了,这人不止要杀他,更是在戏耍他。他气的发疯,拼命挣开秋水弋的禁锢,随即使出一套连环拳。 这是他用的最好的一次,动作一气呵成,力度前所未有,可惜根本沾不到秋水弋的身。 少年非常的焦急,他知道自己和秋水弋实力悬殊,而他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唯有剑出鞘,才能做最后一搏。 他不求能打到秋水弋,只想借机逼退对方。拔剑出鞘,给自己拼出一条活路。 秋水弋看透了他的意图,反而故意退开了一步。 少年以为这回总可以拔剑,谁知秋水弋步伐极快,似不着地般。少年的剑未拔就被秋水弋一掌打中,连人带剑飞了出去。 少年这次是伤的狠了,他想爬起来,可是每次一动都拉扯着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喷薄而出的鲜血。 努力了几次,才终于站了起来,可不等秋水弋动手,他又径直栽了下去。 纵使这般,少年依然不肯屈服,继续挣扎着想起身。他不断支起手臂想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的摔回原地。 秋水弋似是逗弄般,拿起自己未出鞘的剑,将他狠狠压回了泥地里。少年想爬起来,秋水弋偏不让他动。看戏般的看着他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只能狠狠瞪着自己的样子。 刚开始,少年还能凭着最后一口气和他对抗着,可是这力量越来越弱,直到消失… 秋水弋看着这少年,血染的一张俊脸让人怜惜。乌黑的发丝混着血沾在脸上,圆翘好看的鼻头布满摩擦的血痕。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如今水光里泛着血红,正眼神凶狠的瞪着他。 这就对了,本就是一身毒气的阴毒之人,不该长一双这么清透的眼睛。 秋水弋不动声色的挪开了剑,身上没有了钳制,可少年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咬着一口鲜血染红的牙,断断续续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秋水弋反问道:“你又为何要下毒害人?” “你是朗月派的人”。 “不是”。 少年没有再说话,周围只有风吹过。 秋水弋等了一会,久到他以为这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的时候,少年才气若游丝的吐出几个字:“那何必多管闲事......” 秋水弋往地上一坐,掰过他的脑袋。因为头被迫往后仰,血都流到了眼睛里。 “我生平最恨下毒的杂碎。”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后悔,可惜已经晚了。 秋水弋松开手,做出惋惜之态,“难为你能和我打上这么一场。虽然你武功不怎么样,可是有几招挡的却很漂亮,勉强算有点天资吧,记得要勤加练习。对了,你第三招那一掌用的不对,到了下面记得找人请教一二…”。 少年看似想说话,只是一张口就鲜血如注,不过也听的出来他是想骂人的,可能是说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只是没力气骂出声了。 秋水弋笑了笑,抬头望望天,这里一大早就下雨,之后晴朗了半日,现在又是阴云密布。 他有些无奈道:“这里的天气真是多变,再往南走小半个时辰就有个破旧的小客栈,可你没机会去避雨了。”随着漂亮的眼睛一转,他又话锋一转,“不去也好,听说那里闹鬼…” 秋水弋笑的极好看,可惜奄奄一息的少年没法欣赏。 向来只有别人贪婪的望着秋水弋的容貌,他很少主动的去欣赏一个人。此刻他倒想再好好看看这个少年,总觉得他与自己以往杀的人不同。 可惜少年一头一脸的血,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来,那双澄澈动人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少年的眼睛最终缓缓合上,胸膛也不再起伏。乌云成片移动起来,天色更暗了,四周的风也平息了。 秋水弋探了探他的鼻息,无声无息的。 少年死的很痛苦,拳头紧握着,身体蜷缩成一团。本来是玉树临风的高挑少年,如今像一团吹落到山林里的破抹布。 秋水弋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个少年这么倔强,他并不想把他杀的这么难看。 回到小路上,秋水弋用路边的野草蹭去了鞋边的血迹,可是又染上了绿色的汁液。红色和绿色他都讨厌,看着让人厌烦。 最后,他解开了少年的马。马却待在原地不肯走,秋水弋狠狠一拍马屁股。 骏马嘶鸣一声跑了,带起了一路尘土。 第6章 雨夜难眠 这场雨来的比秋水弋想的还快,他淋了雨,但好在大雨瓢泼而至时,他终于一脚踏进了客栈。 客栈挂着破旧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店名,名字就叫小客栈。 秋水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打量着这间客栈,店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大堂中间仅放了两张掉色的桌子,凳子杂乱放着。 先出来迎接秋水弋的是一个小姑娘,她蹦蹦跳跳的从楼上跑下来。 幼嫩的童声喊道:“来客人了,爹爹来客人了。” 老板是一家三口住在这里,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是老板的女儿,看着四五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个小老虎的布偶。 小姑娘拉着秋水弋的袖子让他坐,自己则趴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秋水弋。 小姑娘笑的天真可爱,秋水弋不知道他该做些什么,才不辜负这双眼睛中的期待。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小姑娘嘿嘿的笑着,露出小小的牙齿,两条短腿也开心的晃悠起来。可还是赖在这里不走。 秋水弋有些局促,平日里他孤身一人行走山间,久不与人相处,他实在是不大懂温情。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么个可爱又无害的小姑娘,才不会伤了她的心。 这眼睛水灵灵的望着他,澄澈的容不下一丝阴暗,让人看着心生惭愧。倒让他有些想起那个少年来。 这样的眼睛在单纯的小姑娘这里恰如其分,于那个下毒的少年,确是十足辜负了。 老板从楼上跑下来,连忙拎起茶壶给秋水弋倒上了热茶,并端来了一份甜糕。 茶不是新鲜的茶,但好在这次是真的茶叶了,味道比起乌启镇的好上太多。 糕点放在白色的小碟里,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制作的不算特别精致,但是香气扑鼻。 秋水弋不爱吃甜腻的糕点,但是这味道却喜欢,嗅了嗅这甜香味,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把糕点推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摇摇头,“爹爹说了,不能和客人抢吃的。” “没关系,我不爱吃,送给你。” 小姑娘便欢喜的捻起一块糕点跑开了,躲到厨房后面,一边吃一边悄悄的偷看他,怕他反悔一般。 秋水弋也很开心,这一块糕点帮他取悦了这个小姑娘,让他松了口气。 老板看着秋水弋憨憨的笑着,直道他长的好。看得出来这是个憨厚的老实人,故而秋水弋也不反感,大方的回以微笑。 老板抱歉的和他解释着:“这里不能点菜,只有一些乡野家常菜,做什么吃什么,现在正是饭点,饭菜已在灶上,只需等上一刻就可以上菜。” 秋水弋对吃食虽然挑剔,但这种环境下能填饱肚子就知足了,故而愉快的答应了。 很快店家端上了凉拌野菜、清蒸豆腐,一盘花生米和一碗白菜汤。 荒山野岭的能吃上这种家常便饭,已经是万幸了,而且味道着实不错。 老板一家三口也同在大堂吃饭,菜色一模一样,他的妻子系着围裙簪着木钗,小姑娘被围上围嘴,拿着汤匙,边吃饭边晃悠双腿。 “啪嗒”随着小姑娘的汤匙落地,外面也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跑进来,一进门就摔了个跟头,怀里的小孩子摔得哇哇哭。 妇人顾不得自己,赶忙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老板一家将他们扶起,见他们孤儿寡母,一边给他们递上热帕子,一边问道他们要去何处。 妇人说她来自鹿呦城的鸡鸣村,数月前,村民们都莫名其妙害了病,有的说是诅咒,有的说是天谴,活着的只能四散而逃。 鸡鸣村如今已经是一个空村了,她们娘两个想去北方投奔旧亲。 鸡鸣村? 那个少年今日和店家打听的地方就是鸡鸣村。 秋水弋心道:还好是死了,不然去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说话间,老板和妻子给妇人端来了和秋水弋一样的菜,只是汤装在一个木盆里就直接端了上来。 老板尴尬的笑了笑:“对不住,我们这里简陋,你们若是早些来,还有些圆整的碗盘。” 妇人出身贫苦人家,如今逃难至此,只求有口热饭,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要是这里干净体面,她就是淋雨也不敢进来。 吃完了饭,两个小孩在大堂里你追我赶的玩耍。 秋水弋打算上楼休息,老板提灯给他引路, “公子小心。” 秋水弋低头一看,这木质的楼梯很多地方都被虫蚁蛀了,他眼下这块已经出现了裂痕。他大步跨过,上楼选了一个角落的房间。 老板给他端来了洗脚水和一盘瓜子,说是长夜无聊可以打发时间,虽说只是个破败的乡野客栈,倒还挺贴心的。 秋水弋把脚往热水里一放,热度从脚下蔓延到全身,他才久违的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终日在荒山野岭疲于奔命,若是没有热水的温度,饭菜的香气,他怕是会彻底变成山间的孤魂野鬼。 闭着眼睛泡着脚,竟就迷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了歌声。 想来那妇人在哼歌哄孩子睡觉,可是她的嗓子沙哑,这歌唱的实在不好听。 “娘亲给你绣了红嫁衣......” 秋水弋不信鬼神,但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歌声,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他想打开窗,雨声也比这歌声好。只是这窗许久未开,不知是哪里卡住了。 费了一番周折,骤一打开窗,雨水竟扑了他一脸,风向也和他作对。 秋水弋烦闷的一关窗户,结果这该死的窗户却关不上了。 他只能从幽黑的走廊里寻了根竹竿先把窗户抵住,这样一来雨是落不进来了,但是风吹的窗户沙沙作响,配上那歌声,更是渗人了。 好在孩子不会一直不睡,隔壁最终安静了下来,只有这扇破窗响个不停。 秋水弋无奈的躺在床上,睡不着脑海中便不知不觉浮现出今日那个少年的面容。想到那少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问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少年的命真的不好,死就死了,还赶上这么大的雨。刚才听店家说每年这个时候的雨恐怕要下个十天半月呢。 秋水弋不禁想起上次杀下毒之人,已经是半年前了。 那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双圆润润的大眼睛,满满透着算计。为了张皮子就下毒害人,杀了人还挺得意。 秋水弋是在赌场找到的他,他还夸秋水弋长的真好看。秋水弋一只手就掐死了他,到死他那双圆润润的大眼睛都没闭上… 秋水弋也曾在这样的雨夜杀过人,那是两年前,那个人满脸横肉,不像今日的少年这么好杀。为了杀他,秋水弋自己也受伤躺了十多天,差点就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腹,那里挨了一刀。如今伤口虽然长好了,但是一到阴天下雨还会隐隐作痛,今日似乎还痛的厉害些。 秋水弋痛恨下毒之人,这些年他对于下毒之人是见一个杀一个,不管为了杀这个人他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他想杀的人一定要杀。 只是,有个极度想杀的人,却一直没有机会… 他像是被牵着线的风筝,线系在无穷无尽的大山里,他永远也走不出去… 只能死在这里么? 满腔的仇恨不知何日能报? 第7章 该死不死 这场雨没有像客栈老板预言的那样要下十天半个月,但也足足下了七天未歇。 店家看到天气放晴了,赶忙把一些菜干拿出去晾晒,还给秋水弋打包了一点干粮。 秋水弋没有推辞,道了谢便启程。他必须在月底前赶到混沌山,找到半月迷箩。 否则,他就得下去陪那个少年了。 半月迷箩是一种植物,能救他的命,若是找不到,他活不过这个月。 走出此地界前,他最后回头看了看少年死去的方向。将这一带的风景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 这里确实算不上山清水秀。 行了五日路,终于到了平悠城里。这一路连个客栈都没有,断断续续的下雨,道路又难行。 带的干粮吃光后,只能吃些野果子充饥,晚上只能在山间休息。 如今到了城里,秋水弋找了家生意最兴隆的客栈,吃着精致可口的饭菜,住着舒适体面的房间。 虽然他命悬一线,但有条件的话,绝不苛待自己。 休息沐浴后,他换上干净衣服,去药铺买药。之前连日下雨,他的旧伤愈发疼的厉害。 药铺门口,一个白须老伯闭着眼睛靠在牛车上晒太阳,牛低头吃着地上的青草,这样的画面,看起来舒服惬意。 牛车上都是青菜,看着就是新采摘的,水灵鲜亮,还能闻到一股清香气。 秋水弋有些羡慕这样的生活,如果他停下来不会死的话,他也想找个地方这样简单轻松的活几天。 走近之后,秋水弋注意到牛车上除了装满菜筐,中间还铺着稻草和棉被,里面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躺在牛车上晒着太阳,他躺的很舒服,车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棉被也很厚实,头下面还给他枕着一块羊皮。 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是脸色苍白,消瘦异常。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麻衣,粗糙的袖管里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上面的淤青显得尤为刺眼。 想必是患了重病,农户人家本就过得清苦,要是加上生病,日子想来不好过。 可怜这人一副支离病骨,却俨然还有几分俊俏。 可惜出身贫寒,不像那个死了的少年,锦衣骏马,宝玉名剑。 不对,那个更可惜,如今是美人枯骨了吧,不知如今虎背坡还下雨吗? 秋水弋不动声色的拿出一锭银子放到这人身边,手一触到棉被,那人竟猝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好看又清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秋水弋也是一惊,这不是死在虎背坡的少年么?他竟没死? 虽然相貌瘦的脱相,可眼睛不会瘦,尤其他这双眼睛,真真让人过目不忘。 秋水弋自认杀人干净利落,竟有人命这么大,能在他手上活着! 两人之间,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少年,他连忙翻身到了地上,捂着伤处要跑,秋水弋一把按住他。 卖菜的老伯吓了一跳,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秋水弋腰间佩着剑,就吓得立时跪下来。 “这位少侠,少侠饶命啊,他不过是个小娃娃,要是有什么得罪你的,我替他给您磕头了。”卖菜老伯连连磕头。 少年见状赶紧抱住老伯,“老伯,你别管我”。 秋水弋冷眼看着,这般有情有义,倒好像是亲祖孙一般。 少年道:“他就是一个卖菜的老伯,路上捡的我,你别为难他。” “老伯,这一路多谢你了,药你要按时吃,定能身强体健的到望丘探望女儿的。别担心我,他只是想要我一件东西,我去给他取就好了,你放心吧。” 少年说罢面带恳求的看了看秋水弋,秋水弋明白这少年的意思,他不想当着这个老人的面被杀。 秋水弋也不想闹市杀人,毕竟有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杀人的场面,怪骇人的。 少年伤的是极重的,纵使养了这些天,看着也不过吊着一口气的样子。路走的歪歪斜斜,好像在走钢针般,身子是越走越低,眼看头都要埋进鞋子里。 秋水弋跟着他一直走到城门口,那位卖菜老伯还在担忧的张望着。 他心里不屑,这样的阴险狠毒之人,也配有人这样担忧着。 出了城门,离了那老伯的视线,少年贴在城墙上艰难的喘着气。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秋水弋,只能心里暗道倒霉。余光看秋水弋跟在自己身后尚远,便拔腿就跑。 秋水弋轻功了得,一步跃起就追上了他,剑鞘往他背上一抵,少年就扑倒在地。 他就地滚了一圈,手上欲拔剑,可秋水弋比他快,一脚踩在他胸前,他本身就断了几根骨头,这下险些当场断气。 秋水弋摇摇头:“可惜了,这把宝剑在你手里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知道少年没有还手之力,他脚下松了点力气,“你挑个死法吧,不然我下手狠,死相会有点难看”。 少年道:“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秋水弋不接他的话,只是往旁边的歪脖子树瞄了一眼,觉得那树的角度很合适,便道:“你上吊吧,这歪脖子树配你”。 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欺人太甚”。 少年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想起身相搏,被秋水弋死死按在地上,“欺你又如何?” 秋水弋说一点不动容是假的,这少年伤的如此重,还能这么倔强,而且这么久也未说过一句求饶的话,倒有几分骨气。 秋水弋的力气不小,少年被他压制着,接连吐了好几口血。 秋水弋有些不耐烦,“怎么吐个没完”,随即又补了致命一掌。 少年这下彻底趴在了地上,澄澈清明的眼睛里散去了光,但还是瞪着秋水弋。 秋水弋道:“你长的也算是有造化,就这么死了也挺可惜的,想必老天爷也不大舍得,这才让你死里逃生。” 秋水弋抬起他的下巴,又扭了扭他的脖子,少年的脖子又细又长。 “嗯,你脖子长的好看,那我就直接把你的头扭下来,头断了肯定活不成的,你说是吧?” 少年瞠目欲裂,朝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秋水弋掐着他脖子的手缓缓用力。 少年手指轻抬,竟从袖中射出一根毒针。 秋水弋身手敏捷快速躲开了,眼神顿时冷的吓人。 “找死”。 他生平最恨下毒之人,本想成全他个全尸,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他拔剑出鞘,这剑锋利无比,转眼就能让少年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可是他突然眼前一黑,只能以剑撑地稳住身形,但很快还是失去了意识。 千防万防,到底还是中招了,果然对用毒之人不能心慈手软。 秋水弋醒的时候,在城外的破庙里,他躺在一处滴水檐下,一只手恰好在屋檐外,冰凉的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反复敲打在他的手背上。 看周遭是又下了一场雨,他也不知道自己晕过去多久,在这檐下身子没被雨淋到,只是手伸在外面,湿漉漉的,冰凉凉的,已经失去了知觉。 秋水弋脑子清明了一些,才反应过来,那小子竟然没下杀手? 他记得他晕倒时不是躺在这,是谁给他拖到这小破庙的? 他走进庙里一看,这里面有火熄灭的痕迹,还有不少血。 可见,这个少年是在这休息过的。 就算手里的毒药不够毒,少年的剑又没丢,不趁机杀了自己,难道不怕日后再遇到自己么? 他看了看身上没有异常,只是这么躺了一夜,旧处的伤口更疼了。突然他眼睛一瞥,破庙的门上竟然挂着他的药。 这少年把他拖到破庙,还把他的药安置的很妥帖,一点没被雨淋到,连点潮气都没沾。 秋水弋看了看药,和他买的时候包的一模一样,但是他对这个下毒的少年并不放心,于是丢下药就走了。 他回到了城内客栈,心中有些不忿,他付了房钱,却在破庙住了一晚。 回到客栈之时,客栈大堂竟然被包了下来,此刻热火朝天坐满了人,秋水弋多付了一倍钱,客栈老板才给他安排在一个角落里。 这里的人穿着一色的青色衣裳,腰上都带着弯月玉佩,竟都是朗月派的人。 秋水弋随意扫了一眼,怀疑是自己花了眼。 中间那位宽袍大袖却形如枯槁的,不正是被毒死的朗月派掌门李灵丘么? 怎么一个两个的,竟都这般命大? 该死的一个都死不了。 偏他,想多活一个月都这么难。 第8章 烧棺取火 这个朗月派的掌门李灵丘,骨气没有,命却不错。 那日看着大夫都无计可施,以为他是死定了,没成想命这么大。 秋水弋是憎恨下毒的少年,可他对这些门派也没有任何的好感,丝毫不会对他们的死感到惋惜。 他坐在角落里吃饭,一边听着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这朗月派的新掌门当的真是憋屈,这些下面的人,当着他的面竟也敢小声议论他的事。 秋水弋听了个大概,原来那小子给这个李灵丘下的毒,并非见血封喉的毒药。 只是当地比较常见的彩云霄。 彩云霄的种子在破壳而出的瞬间,会散发出一种毒气。 此毒本好解,可以用花生磨粉并野荠汁食用,可这位掌门偏偏不能食花生,会染上严重的风疹。 故而只得任由毒性发作,直到七日后毒性慢慢消减,才渐渐好转。 此毒虽不致命,却疼痛难忍,所以李灵丘看起来形销骨立,形如饿殍。 对于李灵丘中毒的事情,大夫说是因为误吸了彩云霄的种子。 当时朗月派的人明明发现了有人下毒,因为没抓到,竟然一句误吸就打发了这位新掌门。 真是可悲。 秋水弋捏着茶杯看戏,茶叶在杯中沉沉浮浮。 少年下毒害人,自是该死。不过他大费周章的去下毒,却不要李灵丘的命。 那此番去冒险是为了什么呢? 就为了让李灵丘难受几天? 再说,江湖中人都会隐藏自身弱点,何况是一派掌门。李灵丘食花生会起风疹,以前闻所未闻,就连门派中人也是经此一事方才知晓,少年又是从何得知呢。 秋水弋行了两天的路,不巧又赶上了下雨。 真是晦气,这个地界不知怎地,怎么这么爱下雨,下的人心烦。 好在现在人们爱建庙,洪水要建、瘟疫要建、求雨要建、求财要建。可是建来建去就有很多都荒废了,正好给他这种赶路之人提供了方便。 这个庙修的时候想来花费了不少银子,庙门高大壮观,台阶都建的格外的高。 秋水弋推门走进去,这里堆满了破草席子、破木板,两侧还放着一些空棺材,里面装满了这些日子的雨水,如今死水发绿,恶臭扑鼻。 秋水弋快步走进庙里,好歹这屋顶还是好的,可以挡风遮雨,今晚他就得在此处凑合一晚了。 正好墙角处有铺好的稻草,稻草很松软,躺着睡觉刚刚好。 秋水弋舒服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虽然雨开始小了,可是天也黑了,肚子空落落的。 他原本倒是带了几个馒头,可是在野外看到两个挖野菜充饥的孩子就送给他们了。 原以为天黑之前可以到前面村子上,结果才走了一个时辰就赶上了雨。 饿肚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这庙要是还有香火倒是会有些贡品,眼下只有这一院子的破烂。 秋水弋站在檐下透气,小雨淅淅沥沥,一阵风吹过,雨水扑面。秋水弋往后一躲,不经意的一瞥,他突然觉得门外这处有些不一样了。 进来的时候是一堆东倒西歪的破筐,上面散落着一些稻草,现在稻草都落到地上,一个没顶的破筐里俨然露着一颗黑黑的脑袋。 秋水弋走近一看,这少年蜷在破筐里,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剑。双目紧闭,嘴唇微张,竟是睡着了。 怎么又是他? 自己两次下了死手,他竟还能活到现在。 秋水弋抬头望望天,老天爷是对这些烂人有什么特殊的眷顾么? 真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少年想来也是来避雨的,他的伤不能淋雨。只是不知道他藏在这里多久了,这个蜷缩的姿势看着可怜巴巴的。 短短数日,他的马没了,衣服破烂寒酸,身负重伤不说,这俊俏的脸上也多了几道划痕。 再加上知道他要去的鸡鸣村已经没人了,一时还有些可怜他。 秋水弋把手往他脖子上靠,犹豫着要不要了结了他,眼睛却瞄到了他的包袱。 少年的包袱很大,单独塞在一个大竹筐里,上面遮的严严实实,但是大大小小的洞眼里还是可以看的分明。 那日见他,少年的伤势很重,走路都费劲,竟还找回去寻了自己的包袱。 这个包袱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这么大的包袱,里面应该也会有吃的吧。 哪怕有个馒头呢? 秋水弋观察着少年微弱的呼吸,觉得他不过是苟延残喘,没几天活头了。 鸡鸣村距离当下有千里之遥,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这一带又阴雨连绵。 就算自己不杀他,他也未必能活着到鸡鸣村。 秋水弋饿了,他决定要是少年身上有吃的,就先放他一马,若是没有,他的肉想必也挺嫩的。 打定主意,秋水弋往他的破筐上踹了几脚,“喂,醒醒”。 少年惊醒吓了一跳,可惜他虚弱脚软,一动就整个连人带筐滚进了雨里。 秋水弋大发慈悲道:“进来躲雨吧,我今日不杀你。” 少年一边拍打自己的腿想快速恢复知觉,一边一瘸一拐的往大门跑。 秋水弋拔出剑,“进来,不然我的剑比你跑的快多了”。 少年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果然不跑了,绕过秋水弋,取了包袱。然后慢腾腾的走进来,自觉地缩在离秋水弋最远的一个角落。 他怀里抱着剑,紧紧靠在墙上,包袱还背在背上,眼神躲闪的瞄着秋水弋,如临大敌般,一刻也不肯放松。 秋水弋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笑,怀疑这少年是不是也被人下毒了,毒傻了脑子。 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的包袱有多重要么? 一阵风吹开了门,冷风嗖嗖的灌进来。 少年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他衣衫单薄,淋湿的发梢滴着水,身子抖个不停。 外面下过雨,如今又起了风,确实有些湿冷。 秋水弋从院中捡了几块没被淋湿的棺材板,但因为受了潮也并不好点火,他尝试了很久才成功,只是这烟实在呛人的很。 少年偷偷瞄着他:没见过谁烧棺材取火的。 少年本就受了重伤,闻着这烟味,咳嗽不止,而每次咳嗽都牵引着全身的疼痛。 他对秋水弋自然敢怒不敢言,只得捂紧自己的嘴巴,硬生生的忍着,憋得本来苍白的脸白里透红的,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溢出水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秋水弋看少年这副样子,更加断定他必死无疑。 只是他对这少年的身份有点好奇。 少年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腰上依然系着祥云样式的玉佩,那玉佩晶莹剔透,却挂在一条破布腰带上。 哪怕咳嗽的全身发抖,他的剑一直紧紧握在手里,剑是威风凛凛的,人是弱小可怜的。 这样好的玉,这样好的剑,这样的少年。 秋水弋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啊”。 少年沉默了很久,直到秋水弋拿起剑,他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旧燕堂”。 第9章 吃人嘴软 秋水弋的剑,极薄极窄,剑身锋利到发出冷铁青光,挥舞间剑气凌厉,剑光显盛,好似无坚不摧。 少年的身子更抖了抖,伸出去的腿,也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秋水弋用剑将几块大木板劈成几段,这木板虽然潮,但中间的部位还成,秋水弋挑干爽的扔进火里,这火才终于旺了起来。 阴湿的破庙,因为几簇火苗,温暖起来。暗下来的空间,也被火光照亮。 旧燕堂,秋水弋听闻过,一个不伦不类的门派,喜好收集旧物,门派里有兄弟二人,擅长医药解毒之术。 一般收集类的门派都是收集些珍稀宝物或者厉害的武器秘籍,比如剑王阁、玄铁门、珍稀堂,人家不是铸剑炼铁,就是收藏名贵兵器或者奇珍异宝。 但旧燕堂,恰如一个旧字。 他们收集的都是些破烂旧物,类似什么墓里的、荒地挖的、山洞找的、以及一些老百姓说是传家宝的破物件,颇为上不得台面。 再说兄弟二人的医术。 论救人,他们赶不上不死林的乔不二,论制药,远不及杏子岭的谢药王。 解毒一说,更是欲盖弥彰,解毒就要先懂毒,懂毒之人便善下毒,善毒之人便都喜欢拿医术当幌子。 这样的家门,难怪这小公子这么废物。 他这一身的宝贝,想必当真是旧燕堂悄悄盗了哪位名家的墓吧,都是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秋水弋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云梁。” 秋水弋面露疑惑:“姓云?旧燕堂不是姓月么?” 随即他又想到,谁闯荡江湖用真名啊,便斜眼瞟了少年一眼,“狡诈”。 云梁顾不上反驳,紧紧揪着胸口,头埋在胸前,边喘边咳,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秋水弋却不肯让他这么清静,添了一把柴,又问道:“上次有机会杀我,怎么没杀”。 云梁抬眼望了秋水弋一眼,眼中带着怨气与不甘。 “你既嫉恶如仇,想来不是个坏人”。 至于帮他躲雨,只是因为作为大夫,他不希望世上多一个生病之人。 秋水弋怔了一下,转而又不屑的笑了笑。头一次有人说他嫉恶如仇。 “我也不是那么坏,我没毒死他。”云梁抱着剑的手紧了紧,眼神带着委屈和责怪,“你却问都不问就杀我”。 秋水弋觉得好笑,“你还委屈了,怎么你下毒害人还有苦衷,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啊”。 少年胸膛剧烈的起伏,他紧紧按着胸膛,平复着呼吸,脸已经扭成一团。 刚想出声回应,却突然猛地咳起来,最后不得不压着声音说:“你也没给我机会说,我连剑都没机会拔”。 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十分的委屈可怜。秋水弋却毫不客气的回道:“你没用怪我喽。” 少年说不出话,不知是气的还是憋得,更是面红耳赤了起来。 “你既动手做了肮脏事,却又不做绝,徒留把柄,只能说明你既坏又蠢。” 云梁捂着胸口,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没力气回应。 秋水弋嘴上继续缺德:“我饿了,你的马呢?杀了吃肉”。 少年的声音听着是疼的发抖,还十分沮丧。“马丢了”。 马就是他秋水弋放走的,他却遗憾道:“这么好的马可惜了,你的包袱怎么没丢?” 少年被他问的喘不上气,拼命地在给胸膛顺气。哀怨的瞧了他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咳着喘着。 “丢了......银两……也被偷了。” 秋水弋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果然”。 云梁的头埋都更低,一声不吭了。 秋水弋把云梁气的够呛,自己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烤着火,但是腹中空空,饥饿难忍。 “那你有吃的没?” 云梁微微抬起头,面上极不情愿。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包袱找了吃的,远远的扔给他。 这一扔扯到伤处,云梁顿时痛的龇牙咧嘴,满头冒汗,只能又把自己瑟缩成一团。 “没下毒吧?” 云梁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声嘶力竭,“不吃还我”,说完又是更剧烈的咳嗽。 秋水弋看他疼成这样,心里没有一丝内疚,反而慢条斯理的打开油纸包。 心中盘算着,少年又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自己,想来没机会下毒。 那是一包桂花糕,包的还挺精致,味道清香,吃起来非常松软。 秋水弋心安理得的吃了云梁的糕点,然后靠在稻草上休息。因为下午睡了一会,这会虽然闭着眼睛,却并没有睡意。 他听着云梁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到少年缓缓坐了起来,开始翻包袱。 本以为这少年要趁他睡觉作什么妖,结果他只是偷偷拿出一个油纸包,偷吃起来。 秋水弋觉得有趣,他故意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偷偷吃的什么好东西?” 云梁把纸包给他看,不过是那种普通的干粮果子,不如他吃的糕点金贵。 “你怎么不吃糕点?” “不是给你了么?”云梁费劲的吃着干粮,每一次吞咽都是牵引着痛处,吃一口要缓好久才能平复痛楚。 秋水弋使坏的道,“我尝尝。” 少年正鼓着腮帮子,听到这话一时愣住了。刚才想的忍气吞声、苟且偷生,都被抛到脑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这个人…” 他的伤不允许他做大幅度的动作,他不过是刚张开嘴就立马痛的小脸一皱,连嘴里的食物都顾不上嚼,动作停在那里。 他的身体又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腹部,似乎这样把自己折起来才能好受一些。 秋水弋并不理会云梁的伤,不过看他的样子是没法给自己送吃的了,他就善解人意的自己起身,坐到云梁身边。 云梁刚缓解了一下身体牵扯的疼痛,还因为食物鼓着腮帮子,见秋水弋已经伸出手了,又不敢不给,便懊恼的把油纸包往秋水弋面前一递。 秋水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还没嚼出味道,就装模作样的说道:“这个比糕点好吃。” 云梁撇了撇嘴,呕气的把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自己缩回墙角,扭过脸去。 云梁越想越气,那天他被秋水弋打的快要死了,恢复了一些就去找老伯拿回自己的包袱。 因为平悠城有这个黑无常在,他也不敢待,这些天一直住在这个庙里。 这地方明明是他先来的,看到秋水弋来,他才不得不躲进破筐里,就连秋水弋睡觉的稻草都是他铺的。 面对一个两次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明明恨不得杀了他,偏又打不过他。现在只能独自在角落生气,气的直肝疼。 又觉得老天怎么总让自己碰上他,委屈极了,委屈的眉毛都皱在一起。 秋水弋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反倒觉的这少年有几分可爱。 要是没长手,从来不会下毒就好了。 云梁气也气够了,肚子饿得不行,又拿出一个饼,慢慢吃着。 秋水弋悄悄支起眼缝瞧他,果然包袱里都是吃的。 刚才他已经把云梁气个半死,本来就剩一口气,这下又得灭掉半口。 不妨发点善心,就让他苟延残喘着吧。 反正活的过初一,活不过十五。 糕点都吃了,味道又还不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云梁看秋水弋望着自己,不知道他又起什么心思,他嘴巴塞得满满的,含糊的说道:“吃了我的糕点,你可不能再揍我了”。 秋水弋故作思考,“看心情吧。” 这一晚上秋水弋睡得还不错,难得睡在外面,竟然不觉得阴冷潮湿,又没有蚊虫蚂蚁。 他伸了个懒腰,往墙角看了看。 少年不在了。 其实他知道那个叫云梁的少年悄悄走了,他察觉到了动静,却没起身拦他。 可能真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吧。 第10章 半月迷箩 混沌山原本是一座完整的山,没有名字,绵延千里,阻隔东西。 但在几十年前的一天正午,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它猝然从中间分裂开来,暴雨接踵而至,三日三夜不绝。 自此巨大的山脉犹如像被人一刀给劈开般,两边是断壁陡崖,中间灌入滔滔的河水。 故而得名混沌山。 混沌山高耸陡峭,青峰入云。 自被鬼斧神工的劈开后,被当地百姓奉为神山,人们还为当天定下了一个节日,叫神山节。 当下便是这里的神山节,山下热闹至极,摊贩众多。 秋水弋不想买香祭神,他没有需要寄托于神明的愿望,他所念的唯有活着和温饱。 他混在热闹的人群之中,坐在山下吃完了两个肉包子。 包起剩下的馅饼,抬头看了看混沌山。 烈日当空,登山去祈福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远远看去,人渺小的只剩一个小点。 秋水弋有点抗拒,但他必须得去给自己搏条生路了。 他需要半月迷箩的毒花来救命。 混沌山顶有两棵参天古树,其中一棵古树上生长着半月迷箩。 半月迷箩会选择粗壮的树木来攀援生长,山顶的参天古树就非常合适,树干粗壮,枝叶茂盛,地底下的根更是交错纵横,犹如巨龙。 可惜混沌山裂开之时,这棵参天的古树的一半身子被迫从山体中剥离,只剩另一半的根抓住土地。 就此歪着身子,高悬于悬崖之上,这么个岌岌可危的姿势,竟然也保持了几十年。 混沌山山势险峻,从山下到山顶,以秋水弋的身手体力,都走了足足半日。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一片红霞。 秋水弋站在悬崖之上,看到了这被天灾捉弄的参天古树,正横着悬浮在悬崖之上。 这古树远没有想的那么牢固,看的出来,它根部的泥土已经松动,整棵树正在不断往下坠落。 那些被迫脱离土地的树根张牙舞爪的暴露在空气之中。这些根虽然没有泥土的覆盖,却依然没有死去,从他们的根部末端竟长出细细密密的小根须,拼命地从空气中吸取水分。 秋水弋从一棵不会说话的树上,看出了些许可怜。他想到自己和这古树也没什么不同,不过都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活着就要挣扎着喘息,有一日挣扎不动,就要跌入深渊。 在古树树冠的尽头可以看到一簇簇紫色的小花,那就是半月迷箩。 半月迷箩本身有很强的向阳性,它要挑选高大的树木攀附,努力生长以攀附到树冠尖端之上。 植物的养分有限,随着高处部分的树枝越来越细,藤蔓也越是细如牛毛。 半月迷箩攀附到古树的最高处时已经十分脆弱,但它还会最大限度的拔出茎叶,凭空继续攀高。 如今古树倒了,半月迷箩的藤蔓也只能一起坠落。 可它却不改向上的本性,它的顶端不折颈而生,依然朝阳往上。 半月迷箩的花朵亦只开在最高处,每当开花时,最高处的藤蔓会拼命生长,把花朵托举至数米之高。 最高处的藤蔓细如纤毫,看着就像一团团小小的花,凭空盛开,颤颤巍巍的在风中摇曳着。 半月迷箩的花本是洁白的,服用有剧毒。但是遇水之后花朵就会变成淡紫色,散发出浓烈的香味,毒气也会一起散发出来,但是散在空气中就变得微弱起来。 秋水弋要的是剧毒的白色的小花,等到香气散发出来就没用了。 只是几日前这里下了一阵小雨,此时花香漫天。 秋水弋一眼望去,花团上都是紫色的小花。心里虽有准备,也难免有些绝望,他必须要找到一朵白色的小花来救命。 要么是等到一朵新开的小白花,要么是藏在别的花朵之下没有淋雨的小白花。 但怎么取,是个问题。 若是这藤蔓在平地之上,他可以一朵朵的挑拣。 若是长在树上,他也可以攀到树上去摘。 若是长在悬崖峭壁上,也可以绑上绳子去赌一把。 可是他偏偏这么惊险的悬在悬崖中间,又高于悬崖之上。 没有登天的梯子,没有从天而降的绳索,这空无所依的花朵该如何去摘。 随着红霞缓缓褪去,月色慢慢亮了起来。 半月迷箩的小花在月下显得很朦胧,花下面的茎细到看不见,就像淡紫色的小花是凭空挂在月亮上一般。 半月迷箩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因为它喜攀高处,夜间总和月影重叠,故而人们给此花取名伴月。 后来因为半月迷箩的花朵实在太脆弱了,风大雨急些便夭折了,往往活不过半月。久而久之,便称为半月迷箩。 要取到这半月迷萝,除非隔空取物。 绳索做不到,绳索只能顺着悬崖往下去,没办法往高处走。 高处? 秋水弋突然看向悬崖边另一棵参天古树,这棵树的年头也绝不短,同样高耸入天,同样缠绕着藤蔓。 只是这藤蔓和半月迷箩不一样,它枝杈虬结,粗壮结实,就像一条条巨蟒盘踞在古树上。 秋水弋突然想起在山下听说的轶事,听说这馄饨山有一位神奇的卖藤人。 第11章 悬崖探花 什么是卖藤人? 起因是混沌山上这两棵参天古树,一棵上面爬满了半月迷箩,一棵上面则爬满了紫筋骨藤。 半月迷箩和紫筋骨藤是互斥的藤蔓植物,若是长在一起就会相互绞杀,故而经过百年的时间,两种藤蔓默契友好的各占领着一棵古树。 天灾之后,山体裂开,巨大的缝隙,切断了东西两面的联系。 山的那面有村民故去亲人的坟冢,还长着很多救命的草药,百姓需要往返于悬崖两侧。 这紫筋骨藤便派上了用处。 起先人们觉得藤蔓并不保险,也曾经想把结实的绳子绑到树上。可是发现,刚绑好了绳子,人下来之后,绳子就断了,不知是何缘由。 故而人们只能冒险用藤蔓,渡到对面去。 这样一来,有人平安无恙,有人粉身碎骨。年头久了,就出现了会挑选藤蔓的卖藤人。 秋水弋拉起一根紫筋骨藤,这紫筋骨藤和半月迷箩完全不同,他的藤蔓粗如碗口,缠绕在粗壮的树干上,等长到和树一样高,缠无可缠,就垂落下来,看着就像天上垂下来的。 不过丈远,两棵树一棵那般摇摇欲坠、艰难求生。一棵这般稳如泰山、高耸入云。 两处藤蔓,一个纤细脆弱,一个粗壮结实。 秋水弋拽了拽手里握着的藤蔓,没想到这藤蔓当真是很结实,他拿出自己带的绳索比较,不比绳索差。 没有武功的百姓都能从这边越到悬崖对面,他肯定也不是问题。 他仔细挑选了一根结实的藤蔓,向悬崖对面跃去。 跃到月半迷箩的花朵之上,他眼尖的看到有白色的小花,可是这个距离他够不到。 正在烦扰之际,秋水弋突然惊惧的看着前方,他抓着的这根藤蔓从根处断了,藤蔓正在快速下坠。 秋水弋顾不上许多,连忙抱住悬崖之上的古树,不堪重负的古树被他的力量坠的“唿”往下一落。 秋水弋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若是这树带着半月迷箩一起坠河就都完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回到崖上。 可秋水弋一抬头更是心惊。 只见山崖上围满了探头的人,他们各个举着刀剑,冷刃寒光,让人胆寒。 这些刀刃暂时劈不到他。 但可怕的是,一个横眉冷目,背着箭筒的男子拉紧了弓弦,箭矢正对着他。 秋水弋眼神盯着黑色的箭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办法到悬崖边上。 好在他离地面并不远,他借力往前一跃,迅速抓到了一根裸露在外的粗壮树根。 树根被这么一拽,连着根部的泥土簌簌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拉弓男子的箭也射了过来,秋水弋的视线被灰尘遮蔽,只能凭借感觉侧身一避,惊险的躲开了这一箭。 可怜的古树,因为他的拉扯更加晃动不止,崖上传来一片抽气声。 拉弓男子紧接着又是一箭。 秋水弋借着崖壁躲开了,为了眼下活命,只能再狠心一扯树根。 最终顺着树根艰难的从悬崖上爬了上来。 秋水弋来不及胆战心惊,连忙回头看向古树。 这树剧烈的摇晃了几下,渐渐平息了。 脆弱的半月迷箩颤了颤,也终于平静下来。 悬崖上围着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秋水弋瘫坐在地上,要是这树掉下去了,他找不到解药活不成,这崖上的人也会因为活不成而生吞活剥了他。 要不是这次尝试,他都不知道原来这里藏着这么多人,他们都是和他一样等着半月迷箩救命,现下却无计可施的人。 在他去尝试的时候,这些人各个都拔了刀剑。 为了活着,得不到的就得抢。 刚才拉弓射杀秋水弋的男子,发出一声不满,转头走到远处坐下。 与他错肩而过,走来一个腰间系着祈福红丝带的男子。 他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眉毛弯弯,长的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不笑的时候都带着些许笑意。 在这群狼环伺的深山悬崖,他长的像一只小绵羊一般。 他用笑容试探着,见秋水弋不反对,就在他对面坐下。开口就称赞道:“你是我看到的唯一一个从悬崖掉下去,还能回来的人。” “你看那边藏在暗处的人,那个背着箭筒的,他昨天将两个人射下悬崖,还有那个穿着紫色衣服的,他腰上的刀,连个鞘都没有,他武功很高,每当有人去取花,他就第一个站出来…” 秋水弋刚才已经见过他们了,圆脸男子的提醒,他也懂了,不管他能否取到花,都可能死在这些人手上。 秋水弋开口问道,“你听说过这里的卖藤人么?” 圆脸男子点点头 ,“那个卖藤人挑选藤蔓需要爬到树上去检查,但是他两个月前摔断了腿,已经爬不了树了,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了。”说罢他摸了摸腰间的祈福带,上面写着长命百岁。 秋水弋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男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他连叹气都是笑着的,只是笑的有些苦。 “有办法把绳子绑到树上么?” 圆脸男子摇摇头:“他下巴往左边一抬,我们这些时日都爬过这树。如今上面藤蔓勾连,轻功亦难突破。” “我可以试试”,秋水弋拿出一团绳子。 圆脸男子拦住他,“就算上去了,这上面也绑不了绳子。” 秋水弋听说过,但他觉得不该有如此离奇之事,多半是卖藤人传的,为了卖藤谋财。 秋水弋拿上绳子,一跃而起,他轻功不错。只是这藤蔓和古树经久纠缠,密密麻麻,已经分不清树干和藤蔓了,盘根错节。 秋水弋找到结实的一处,连树枝带着藤蔓打了个结实的结。 圆脸男子正在树下眼巴巴的看着,一边赞叹秋水弋轻功了得,一边大力拉扯着绳子。 “欸,你这绳子当真不错,没准有戏。” 这绳子是秋水弋十两金子买的,货真价实,店家说堪比钢筋铁锁。 圆脸男子喜笑颜开,整个人绕在绳子上转圈圈,周围的人也被吸引了来。 就在众人燃起一星希望之时,绳子骤然断裂,男子重重跌坐在地,他滚了一圈起来,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脸苦笑的看着秋水弋。 “果然还是不行。” 秋水弋拾起绳子的一端,这切口像是被刀割了好几个小口后,再慢慢拽断的。 秋水弋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圆脸男子叹了口气,“当地村民说,这两棵都是神树,既然是神树,岂能被凡人的绳索捆绑,神会生气的。” 秋水弋不信神,他拿起绳子,又一次绑到了树上。 可惜,结果还是一样。 秋水弋不信邪,拔出剑来在树上砍了一通,只有惊飞的鸟和一些指甲盖大小的小飞虫。 并没有人为破坏的可能,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秋水弋有些挫败的坐在地上。 摔了个屁股墩的男子,笑嘻嘻的拿着饼,分给秋水弋。 见秋水弋不说话,他推了推秋水弋。 “这半月迷箩花落了,还会在花头上继续开花的,这一茬下过雨,已经没有白花了。可以再等等,还有机会的。” 这次的花还有三日会落,花重开需五日,而秋水弋知道,他撑不过三日。 但他还是接过了圆脸男子递过来的饼,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吃了起来。 今晚的月亮真亮,让人觉得不做点什么都可惜了。 于是又有两个人拉着藤蔓下去,来来回回的晃荡了几回,消失在悬崖之上。 现在还剩一个人手里拽着藤蔓瑟瑟发抖,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最后只得颓丧坐在树下。 本以为这个黑夜会就此宁静… 冷不防一个人从黑暗中冲出,一跃跳下了悬崖… 绝望是震耳欲聋的,亦是黯然无声的。 一个晚上,对于消失的生命,没有人惊讶,没有人在意… 山顶的月亮可以把黑夜照亮。 但没人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死亡,形同鬼魅,如影随行。 第12章 卖藤人 天色大亮,枝头的鸟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一个光头大汉拎着一个农户打扮的男子过来,后面吵吵嚷嚷的还跟着几个人。 他们一大早就去找了卖藤蔓人,知道他摔断了腿,就把他弟弟给拎了过来。 这个农户打扮的男子叫刘小虎,长着一张一看就憨厚的脸,身体结实,肤色黝黑。此刻他的眉毛扭巴着,偷偷的冲那几个绑他来的人翻白眼。 抓他来的光头男子,头圆眼圆鼻子也圆,圆圆的眼睛透着一股凶狠。 光头道:“我买藤蔓,快给老子挑一根。” 刘小虎道:“这藤蔓是地上长的、树上缠的,我卖什么?” 光头一脸不耐烦,“刘大虎是不是你哥哥吧?” “是啊,我叫刘小虎。” 光头抹了把脑袋上的汗水,皱着眉头,“我管你叫什么,那你哥不就是卖藤蔓的么?” “我哥也不卖藤蔓,他只是帮不怕死的人挑一挑藤蔓。” 光头气急败坏,“得得得,我不和你绕,你赶紧帮我挑一根。” 刘小虎理直气壮地道:“我不会。” 光头强忍怒气,收敛力气的推了他一把,“你不会,老子要你命,你家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我哥会,可我哥摔断了腿,他怕不懂挑选藤蔓的人丢了性命,要我来这里拦上一拦的,我才出门就被你们直接拎过来了。” “老子要用藤蔓到悬崖上摘花,快给老子找一根。” “摘花?摘花命都不要了?” “不用你管,你快给老子挑一根” “我不会” 光头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脖领子,“你找死是吧。”说着拔出刀,刘小虎拼命推开他,眼疾手快的爬上了树。 他爬的是真快,一转眼连影子都不见了。 光头喊道,“给老子下来”。 刘小虎扒拉茂密的枝叶,喊道:“我就不”。 光头拿他没办法,大吼一声,“老子自己来”。 他挑了一根藤蔓,使劲拽了拽觉得够结实了,嘴里还念念有词,“老子会轻功的,不用你这破藤蔓也过得去。” 结果越过悬崖之时,那藤蔓挂着的树枝一下折断,藤蔓骤然长出一节,他狠狠的撞上崖壁上,听这声音想必腰断了。 同行的几个人把他拉了上来。 光头伤的不轻,他强用内力撑着,重选了一个藤蔓。 这次他选择轻轻的落在树上,结果刚刚一落,那树就不堪重负开始抖动。 众人皆是心惊胆颤,要是这树彻底掉进下面的水流中,就谁也别活了。 好在光头赶忙拽住藤蔓,离开树身,树才停止晃动,但是整个树的高度已经比之前又下落了几分了。 光头回到地上,重新蓄力出发。藤蔓不停地摇摆,试图碰到半月迷箩,可惜尝试了几次依然不行,他就换了根藤萝继续试。 他怒吼一声,回音还在,藤蔓却突然断裂了,他拽着那截藤蔓直接飞身撞到了对面的崖壁上,这一下必是粉身碎骨了。 刘小虎在树上,赶忙捂住耳朵:“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这时又一个人拉着藤蔓来到悬崖边跃跃欲试,结果他还没开始,藤蔓就断了,这藤蔓又长又重,竟然直接把他从悬崖上拖了下去。 这些藤蔓错综复杂,不知道哪根连着哪根,也不知道这根是否在树上绕的紧实,每一根都看不清走向,看不到源头,拉扯之间觉得都很结实牢靠。 但这藤蔓若是中间有一段蛀了、折了,这人便九死一生了。 秋水弋自认轻功比那个光头好,可是这是万丈悬崖空无所依,如何施展呢。 众人望着藤蔓,眼见着下去的人无人生还。 但是为了活命,也只能迎难而上。 一个带了钩爪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 所有人都盯着他,他若是能把花取的上来,这花也未必能到他口中。 半月迷箩的花极小,托着花朵的枝蔓细如牛毛,太碎弱了,他一勾爪下去,一团半月迷箩直接掉落悬崖。 他又要再试,被众人按倒在地。 他再试下去,只会是毁掉所有花,这里的人都要死。 两日时间,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很多寻找半月迷箩的人。不过还是一样,有的望而却步,有的掉落悬崖,还有的当场毒发。 秋水弋半夜睡觉惊醒,他听到古树传来声音,起身去看这树明显又下落了寸余。 其他人也听到了声音,点着火,前来查看。 一个人眼看等不得了,急忙爬到树上,想去够半月迷箩。 撕拉一声,树又是一阵坠落,眼见着树就要毁了,背着箭的男子一箭射穿他的胸膛,他就此跌落山崖。 众人紧张看着树,树摇摇欲坠着。良久,终于慢慢平息了,大家虽然暂时松了口气,但是面上还是褪不去的愁容。 明知此事需早为,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长吁短叹。 若是再下雨,他们不如跳崖算了。 秋水弋正想着,就有人直接跳了崖。 没人关心这些跳崖的人,就像他们只是选了个捷径下山了一般。 “拿不到半月迷箩,今日就是我的死期,管不了这么多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都要往古树上冲,你争我夺的在悬崖边打了起来,瞬间就掉下去了三个人。 秋水弋不想和他们一起死,在没取到花之前,他必须先保护这棵古树稳稳当当。 这时,光头死后就偷偷跑掉的刘小虎却跑回来了,他大喊道:“别打了”。 不知道谁飞出一刀直冲他面门,刘小虎吓的呆在原地,秋水弋伸出一剑替他拦了。 眼见他们打的你死我活,刘小虎还想上前去劝,秋水弋道,“阎王也拦不住想死的人”。 秋水弋走到悬崖边上,对准那团人踹了一脚,这一脚三个人掉下悬崖,剩下两个面面相觑。 “各位,我大哥来了。感谢老天爷,村里来了神医治好了我哥的腿。” 刘小虎身边,站着一个比他还黝黑壮硕的大汉,仔细看眉眼和他真是一模一样。 刘小虎一屁股坐在树下,把大哥背上来,累的他直喘。 刘大虎看向秋水弋,或许因为他刚才救了刘小虎,所以对他格外关照。“来公子,我帮你看看。” 秋水弋道了谢,拿起两根藤蔓,对比着。 “你这个不行,那个手上的也不行。” 他仔细挑选了一番,因为腿不方便,他无法爬树。他拿出一个工具,这工具看起来非常精美,比刚才那人的钩爪看起来还要精良。 手腕上绕一圈,看起来就像个金镯子一般,里面能射出金丝。 刘小虎凑了过来,显摆道:“这可是个宝贝,一般人都没见过,要不是…” 刘大虎瞪了他一眼,刘小虎闭了嘴。 刘大虎有些生疏到使用着,几次才能成功一次。这金丝上面有个精细的锁头,小巧的像是盘扣,却可以结实的锁靠在枝干上。 这样的锁头手镯上有三个,可以同时锁住三处位置。锁好之后,按住手镯上的机关,竟然可以拉起人自由升降。 刘小虎跟着机关上升到树冠,寻了根枝干坐下,细细检查着藤蔓。一节节检查,上上下下往复循环,直到把藤蔓检查的万无一失。 刘小虎在树下惊叹:“好厉害啊,这玩意真是个宝贝。要是能勾到云彩上,岂不是一步登天了,想在云彩上荡秋千都行。” 秋水弋吃惊不小,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机关。就算是收集宝物的珍稀堂和最擅长机关制作的天机堂,都未必能有,可见不是等闲之物。 且不说这金丝价值不菲,能做到这样的韧度,就需要一位绝顶的打磨金匠,打磨个数十年不止。 这样精巧的机关,更需要一位巧夺天工的机关大师,秋水弋不记得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一个小小混沌山下的百乐村的农户,竟然能有这种东西。 秋水弋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小虎。 刘小虎只顾着拍手叫好。 第13章 白色小花 刘大虎研究了许久,终于把一根藤蔓慎重的递到秋水弋手上:“用这个吧”。 “多谢。” 秋水弋轻功往后跃起,触到后面的大树后,在树上借力一瞪,犹如离弦的箭般,简直要荡到悬崖对面去。 刘小虎瞪大了眼睛,只见秋水弋在寻找到合适的力度后,他尝试单手抓住藤蔓,甚至空中撑起腰,形成一个平行的姿势,如此俊秀风姿,犹如玉山倾倒般令人惊叹。 借由这个姿势,秋水弋的鼻尖甚至可以直接从上面略过半月迷箩,若不是生死攸关,飞身闻花真是浪漫又风流。 刘小虎连连发出惊叹,可秋水弋却愁容满面,这看起来根本没有白色的小花。 恨不能直接把花团折下来,看个仔细。 可如今半月迷箩还在花期,若是折下来没有白色的花,毁了花头,今年就没法再开花了,这下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它开花。 虽然他活的如此艰难,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断了别人的后路。 如此荡了几次,秋水弋已经力不从心。不得不先落回到地面,打算换个角度再次尝试。 这次秋水弋刚刚到悬崖之上就在空中变换了姿势,平行如同飞过去一般,每次来回晃动到半月迷箩附近时,他都仔细调整着角度。 突然一个白色的小花映入眼帘,但是待他出手,手里却只拽到了一片叶子。 “公子,快回来。”刘大虎在悬崖边呼唤着。 秋水弋知道这次他耽误的时间太长了,要是再不回到地面,可能下次回荡的力度就不够回到地面了。 他暂且回到地面,刘大虎贴心的帮他重新选了一根藤蔓,他道谢后立马重新出发。 他没多少时间了。 一旁的刘小虎看着秋水弋眼冒精光,看他如同看神仙一般,觉得他每一个头发丝都带着仙人般的飘逸。 刘小虎想神仙未必就像画本子里那样一袭白衣,这个人穿的简单精干,就像有钱人家雇的打手一般威武精神,可是他的身姿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秋水弋再一次尝试,一次不成,借着余力又试了两次、三次,这几次的角度都不如刚才,别说没看到白色的小花,甚至都根本够不到花。 回到地面简单休整一番,秋水弋又重新荡起来,一次、两次、三次,摘到了几朵小花,但是都不是白色的。 或许是太累了,秋水弋已经不确定自己偶尔看到的白色小花,是否只是错觉。 不然怎么摘下来就变成紫色的了。 接下来秋水弋又一连试了多次。 这花实在太小了,有时明明看的真切,可是藤蔓荡过的那一瞬间,摘下来的又变成紫色小花了。 秋水弋想这白色的小花基本隐藏在花团里面,他的藤蔓一直荡在半月迷箩上面,摘花的时候难免有偏差。 不如从下面试试呢。 “能否帮我找根更为长的藤蔓。” 刘大虎细心挑拣了许久,又拿出刀子在藤蔓底部切开看看,仔细检查了才交给他。 刘大虎面露难色,“越是长的藤蔓越是容易染虫病,这根…应该没问题。” “多谢。” 秋水弋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出发。 这动作他已经做了十多次了,驾轻就熟,虽借助藤蔓,但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在飞一样。 刘小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只见秋水弋刚到悬崖中间,就骤然松手任由自己向下飞速下坠。 刘小虎惊叫出声,声音还没发出来,秋水弋已经惊险的抓紧藤蔓,不仅稳住了身形,还在空中翻了个身,换成大头朝下,脚在上勾住藤蔓。 刘小虎被自己没喊出口的惊叫呛了一下,还没缓过来,又看到秋水弋,竟然空中抽出剑来。 刘小虎发出了激动地尖叫。 刘大虎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别把人吓到”。 秋水弋空中舞了几下剑,将几片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斩落。 终于一朵小小的白花,不再半遮半掩,娇羞的显于人前了。 秋水弋被藤蔓带到了悬崖另一侧的最高点,静待时机,时机一到,他一剑刺进花朵。 白色的小花就这么轻飘飘落了下来。 明明是笨重的剑,秋水弋用的竟比绣花针还灵巧。 刘小虎惊讶的嘴巴再没合上过,直到有只虫子飞到他口中,他才呸呸吐掉。 秋水弋翻身单手抓着藤蔓,顺着藤蔓下落伸手接住了那朵小花,然后快速缩起身子,一个跟头就翻到了地面上,稳稳的落了地。 刘小虎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竟看到神仙一般的人物空中舞剑和空中取花。 刘小虎激动的想上前去,被他大哥揪住了脖领子。 守在悬崖边的还有三个人,看到秋水弋成功了,拔剑上来就抢。 秋水弋也没客气,一剑杀一人,最后一个,他直接一剑鞘甩出去把那人打下悬崖,剑鞘又稳稳的落回他手里。 他看向其他观望的人,他们眼里都露出惶恐,想抢又打不过秋水弋,想自己去又没把握,只得把饿狼一样的目光投向秋水弋。 圆脸男子也靠了过来,秋水弋一眼看过去他就停了脚步。只是远远的站在那里朝着秋水弋笑了笑。 秋水弋知道是他的目光吓到他了,刚才他以为他也是要来抢花的。 秋水弋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朵小白花。 他把花放进嘴里,不用嚼就吞了下去。 这花闻着香,吃下去却喉咙苦涩,慢慢的有些刀割般的疼。 秋水弋朝圆脸男子招了招手,男子小跑了过来,“公子好生厉害,让人佩服…也羡慕”。 秋水弋笑了笑,他的手干干净净的,可他却把手和男子的握了握,指缝间落下一点东西在男子手心。 圆脸男子欣喜的哭了出来,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朵白色的小花还没有他的指尖大,却可以毒死一头牛,可以让他多活一个月。 男子背对着他人,带着哭腔道谢,“多谢公子,我叫孔方平。我无以为报,若日后有机会,愿为公子抵命。” 秋水弋点点头,打算给刘大虎道谢后就离去,但转头一看,孔方平还愣在原处。 秋水弋问道:“你不走么?” “公子,我还有朋友在这,我得等他。” 秋水弋往他的视线所落之处看了看,那是个看起来病弱的男子,面色青白,盖着衣服躺在树下。 孔方平朝秋水弋拱了拱手,回到朋友身边,给朋友喂了点水,坐下后眼神空洞的看着悬崖方向。 秋水弋等到刘大虎从树上下来,毫不吝啬的给了他一锭金子。 刘大虎没见过多少世面,这么大块金子更是从未见过,一时有些吓到了。连忙推拒道:“这太多了,公子是命苦之人,留着钱财,自有用处。” 秋水弋道:“多的,就算是给你大夫的诊金了,你们救了我的命。” 第14章 味道不错 秋水弋下了山,折腾了这些日,肚内空空。 过了祭神节,山下不似几日前热闹,只有个卖烧饼的大婶逢人就叫卖着。 烧饼看着干巴巴的,还有点烤糊了。 可秋水弋实在饥饿难忍,便心不甘情不愿的买了两个,找了块阴凉地方坐下。 烧饼吃下去,干硬难嚼,好像在吞石头疙瘩。 秋水弋硬着头皮吃了半个。 嚼的牙疼。 卖烧饼的大婶,又推销起自己的桂花糕来。 秋水弋并不爱吃糕点,但想到上次云梁的桂花糕不错。 他怀着一点期待,站在摊子前,却又皱起了眉头。 这桂花糕卖相实在不好看,像滚在地上沾了灰。 可片刻之后,他手里还是拎上了一份桂花糕。 这糕点除了淡淡的桂花香味,其他的也是一言难尽,口感和掉渣的馒头没两样。 他勉强吃了两块。 噎的喉咙疼。 秋水弋把剩下桂花糕塞给了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小孩。 这玩意干的能糊住喉咙,小孩子吃了估计就哭不出来了。 一路南行,天气越来越热,路边的小草无精打采,只有树上的鸟会有气无力的叫上几声。 秋水弋走到了山下的农田,烈日当头,太阳像是要吸干人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水分。 吃进肚子里的桂花糕,好像又干又硬的梗着喉咙,让他仿佛经历着一场酷刑。 如此热的天,田里却依然有劳作的百姓,前面有个茅草亭子,挤满了短衣布鞋的农人。 秋水弋想着要是能讨碗水就好了。 他目光一瞟,这些朴实无华、素面朝天的庄稼人里,竟然有个颇为精致的脸蛋。 见鬼,怎么又是云梁这小子? 这小子,是有三头六臂,是个打不死的怪物么? 秋水弋踮起脚尖,有些不可置信的张望。 云梁身材高挑,在人群里很是显眼。 真是阴魂不散。 要不是云梁,他也不至于买桂花糕,难吃不说,噎的要死。 秋水弋凑过去,正看到云梁拿出一包药粉,洒在水桶里。立时上前一步,直接把云梁的脑袋按在水桶里。 云梁只看到了一道黑影袭来,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扼住后脖颈,一把按到水里,只顾着拼命扑腾。 按着他的力量那么大,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水不断地灌入口鼻,一度让他感到窒息和恐慌。 这时脑子里响起爷爷自小嘱咐他的话:多学本事,能救命。 他熟谙水性,并且很擅长闭气。 秋水弋看云梁不再挣扎,揪着脖子把他提起来,往地上一丢。 “你又在下什么毒?” 云梁这才看清来人是秋水弋,他呛了水,咳嗽不止,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 旁边百姓听到“下毒”两个字,一时都惊慌失措,“下…下毒,下什么毒,谁下毒啊,这是毒药啊?” 还没喝水的村民,各个像被毒哑了一般,捂着嘴巴赶紧跑了。 秋水弋朝云梁走过去,这才发现井边还躺着个人,他正往外爬,见秋水弋看他,直接狠狠心滚了出去。 “张大哥”,云梁试图叫住那个人。 秋水弋一剑鞘抵住他,云梁本就重伤未愈,直接吐了口血出来。 秋水弋连忙收回了手,怕沾上血。 晦气。 同样感到晦气的还有云梁。 他看到秋水弋就头疼。 “怎么又是你啊!” 惹不起又躲不开,真是冤家路窄。 秋水弋视线落到云梁沾着粉末的手指,眉毛一挑。 “你撒的什么?” 云梁气愤的从袖口拿出一包药粉,往秋水弋面前一扬。 “乌梅粉和清凉散。” 粉末四散,秋水弋下意识的躲开。可还是有一些药粉吸到了他的鼻子里,感觉清清凉凉的。 云梁恼怒道,“天气热,我不过是制作个解暑的甜水,这你也要管?” 秋水弋抱臂往柱子上一靠,“你一个用毒之人,谁知道你会做什么坏事。” 云梁大声道:“我没有”。 “这里就你懂毒,你说没有便没有么?” “我......” 云梁百口莫辩,拿起水瓢,舀了一大瓢水,刚要一饮而尽,想起这是刚才自己泡过的水桶,气的一脚踢翻。 因为动作过大,扯到痛处,竟然又是吐了口血。 脸颊上的水珠和血混成一股,云梁伸手一抹,红色晕染在唇间,淡雅的容貌一下子鲜明艳丽起来。 秋水弋嘟囔着:“这小东西,脾气还不小。” 云梁忍着伤痛,重新提了一桶水,放上药粉,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整瓢。 一抹嘴上的水,“你看,我没下毒,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水洗的一张脸,嫩滑干净,眼睛水光闪闪,澄澈明亮,乌黑的发丝流着水,豆大的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少年傲娇的抬着一张脸。 好像证明了自己是多么骄傲得意的一件事。 他下毒是秋水弋亲眼所见。 就算今日勉强做点好事,也洗不干净脏烂的肚肠,有什么可神气的。 再说,这少年命大的让人心生憎恨。 秋水弋一路走到这里,历经百般磨难不过为了能多活一个月,还有那么多人一夜之间就死在了混沌山上。 凭什么这个少年杀都杀不死。 人的命,真的就有的如草芥,有的如磐石么。 这让秋水弋心里有股火气,决定再送少年一程。 “嗯…凭什么,就凭这个…”说罢,不由分说的一掌打出去。 云梁对他早有防备,可惜就算他千防万躲,他和秋水弋之间有绝对的实力差距。 这一掌秋水弋只是随意的用手背打出去,出了八分的力,他不过躲掉了两分。 云梁捂住胸口,感觉体内犹如灌入千斤,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退后几步背靠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可是体内的力量好似巨石激起千波浪,层层叠叠的直往上涌,感觉就要冲破他的喉咙。 秋水弋好心的告诉他:“此掌名为缠绵掌,掌力绵长,余力难消。中了此掌会感觉五脏烧灼,肺腑动荡。” “需要七日不间断的调息顺气才可清除此掌力,否则会七窍流血,死的很难看哦。” “不过,不知道你能不能活的过七天…” 云梁立刻在角落盘坐调息,内力运转起来,才勉强平复了体内的波涛。 他身子不能乱动,但眼睛怒视着秋水弋。 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恶毒,哪怕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也不肯放过自己。 秋水弋四下打量,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他身中奇毒,别的毒一般毒不死他,顶多疼死他。 就算云梁给他下毒,也不十分怕。 他挑剔的在一摞碗中挑挑拣拣,选了个干净圆整的。 “这碗你刷的么,干净么?” 云梁暂时闭上了愤怒的眼睛,拒绝回答。 秋水弋也不介意他是否回答,拿起碗从桶里舀了一碗水,放到嘴边抿了抿,嘴里蔓延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口舌也顿时觉得凉津津的。 他满意的点点头,“味道不错。” 第15章 救命恩人 刚打上来的井水清凉甘冽,加上乌梅粉酸甜可口。 秋水弋几口水下肚,全身舒爽,干燥的喉咙瞬间就顺畅了。 万丈悬崖都没死,险些被黑心婆子的桂花糕噎死。 他会买桂花糕,都是因为云梁,给他一掌也不冤。 秋水弋悠哉悠哉的喝着水,小口小口的像品茶般。 “要是在城里卖给凉茶铺子,没准能赚上一笔。” 云梁瞪着秋水弋,只希望这个黑无常赶紧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秋水弋偏不,他拿出半个烧饼,泡着水,慢慢吃着。 这把云梁气个半死,调息的手都气的发抖。 水是他打的,乌梅粉是他的。 碗是他借的,这个地方也是他借的。 可现在他被秋水弋一掌打倒在地,动弹不得,秋水弋却这么快活的吃吃喝喝。 最主要,他弄这些东西,原是为了给地里的百姓消暑解热的,现在百姓被赶走了,倒便宜了这个黑无常! 云梁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掉秋水弋一块肉。秋水弋吃完了饼,心满意足,面上带着些笑意。 好心的劝道:“江湖这么危险,不如早日回家做你的小少爷去。” 就你最危险。 云梁头一偏,“我偏不。” “明知道我要杀你,我赶路偏你也急着赶路,就这么赶着见阎王么?” “我想去的地方,一定要去”。 秋水弋觉得他挺有意思,这样都不肯撒谎骗自己一句。 他说句不去了,或许自己心情好,今日就放过他了呢。 真不知道旧燕堂怎么教的,能做的出下毒的肮脏事,脑筋却这么单纯。 秋水弋黑色眸子中,染上一丝玩味,“死也要去?” “死了怎么去?”云梁气的喷出一口血沫子,按理说他正在调息,应该屏息凝神,可秋水弋非不让他消停。 他自己也是心性不坚,受不住撩拨,忍着不适也非要呛声。“但活着一定要去…” “我倒觉得,你走黄泉路是最快的。可惜…” 秋水弋摊开手掌,他的双手被藤蔓磨破了,走了这一路,血不断渗出来,现在看起来血淋淋的。 “我今天受伤了,不想浪费力气杀你。下次吧。” 秋水弋说的很无奈,又像是在和云梁商量。 好像在说,下次见面,你就把命给我。 不是件了不得的东西,只是一条命罢了。 云梁看了看秋水弋受伤的手,翻了个白眼。 只是皮肉伤,离死远着呢。 要是他现在手里有毒药,往这伤口上一撒,那想想真是畅快,哪怕撒把盐也是好的。 可是他没有。 只怪他出发的时候,不知道会遇上这个黑无常。只想着,要行侠仗义,治病救人,没想到需要自保的事。 他怀里反倒是有些止血和修复的药,但是他不想拿出来。 家里总教他,治病救人,无论善恶亲疏,当普同一等。 可云梁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受的伤,遭的罪,他根本做不到心无芥蒂。 这个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救他的。 再说了,这个人也不相信自己,就算他拿出药来,怕是人家也只以为是毒药。 他还在犹豫着,秋水弋已经走出亭子,伸出手指,好心的往前面一指。 “看清楚了,我往这个方向走,躲远点,不然下次见面,你可不会再这么命大了。” 秋水弋的声音渐行渐远,语调慢悠悠的,但却依然让人听得很清楚。 快到村口的时候,秋水弋迎面撞上了刘大虎,他正端着饭食,一瘸一拐的走来。 刘大虎拿出新出锅的包子,用纸包了递给秋水弋。 秋水弋盛情难却,而且这包子闻着很香,他就收下了。顺便客套道:“你腿脚不好还要给田里的家人送饭吗?” 刘大虎憨厚一笑,“不是,我媳妇正好做好了饭,我就想给我恩人送去。” “恩人?” “是啊,村里人都说我运气好,我之前摔断了腿,都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前几日,我们这来了个少年给我扎针用药,治疗了几日,你看我这现在已经能下床了。” “要不是这个救命恩人,我今天也没办法去山上帮公子选藤蔓了。” 刘大虎开心的不得了,甚至想甩了拐棍给秋水弋看看,随即他又担忧起来。 “唉,我中午回家吃饭看恩公不在,原来田里有人中暑了,他去帮忙了。” 刘大虎挠挠头,憨憨笑着“我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做善事。” “再说他还受着伤呢,站起来不比我利索多少。也不知道是哪个脏心烂肺的,把这么个大好人给打成这样,八成是遇到劫匪了吧!你说是吧?” “…” 猜到是云梁,秋水弋皮笑肉不笑,“你说的是个长得挺俊俏的少年?” 刘大虎点头如捣蒜:“是是是,特别俊俏,那长得就是个菩萨面相。你们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我们山里的人,我们这穷山恶水的养不出你们这般俊俏的人儿来。” 秋水弋礼貌的笑着。 没想到,云梁这小子阴差阳错也算帮了自己,倒不枉费他没直接扭断他脖子,饶他多活了这些时日。 只是这旧燕堂的医术不过是掩盖用毒的遮羞布。 云梁年纪轻轻如何能长于医术之道。他银子被偷了,怕不是仗着点医术,在骗吃骗喝吧。 就算治好了,想必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刘大虎看秋水弋的面色不大好看,就继续道:“你比他好看,我弟弟说要找人画像把你供起来,说是神仙一定长这样。” 刘大虎一脸憨相,突然面有难色,“可是他看到你杀人,又怕是拜了邪神…” 秋水弋笑的更惨烈了,连忙和刘大虎告辞离去了。 刘小虎是不是拜他,他不感兴趣。 他倒想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会再遇见云梁。 这小子,命大的离奇。 秋水弋可不信,一招缠绵掌就能让他就此断气。 第16章 众生白桃 傍晚时分,秋水弋行至山明城。 此城坐落在山谷之中,位置偏僻,人丁稀少。 街上只有寥落的叫卖声,几个孩童正朝着一处破败的墙洞丢石子玩。 秋水弋勉强找到一家不错的客栈。这客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挂着俗气的大红灯笼。 柜台后的掌柜,长的圆圆胖胖的,看到秋水弋立刻迎出来,殷勤的打招呼,“公子,里面请。” 秋水弋迈过门槛,张口就要最贵最好的房间。 掌柜的立刻眉开眼笑,恭恭敬敬,背都更低了几分。一边引着秋水弋往前走,一边介绍。 “别看我们这客栈陈旧了些,但是屋子那是绝对整洁干净。” “而且”,掌柜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我们还提供特别服务。” 闻言,秋水弋头都不抬。 面对掌柜热情洋溢的介绍,他无动于衷,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来到了房间。 这房间陈设简单,但是一应俱全。 桌椅板凳看得出重新粉刷的痕迹,被褥是缎面大花的,绣着红艳艳的牡丹。 秋水弋眼角一抽,这客栈真是艳俗。 掌柜的察言观色,连忙找补道:“被子今日晾晒过的,定然蓬松舒适。” 秋水弋移开视线,转而往窗外看去,窗外是连绵的青山,视野很好。 掌柜的清了清嗓子,讨好的提醒着,“客官看这里。” 说着缓缓打开门边的一个小格窗,一段清透的南方小调幽幽传来。 “我们这请的姑娘那是多才多艺,说拉弹唱样样出彩,包您满意,保管您住一晚,轻松解乏,回味无穷。” 秋水弋微微点头。 性子清冷的客人,掌柜的见得多了,故而也不做纠缠,依然点头哈腰,微微笑着。 吩咐上了新茶,便退出房去,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难得他是个胖子,却这般心思周全。 唱曲的是位穿着粉衫的姑娘,挽着发髻簪着银钗,一副温婉的样子。 不过秋水弋耳朵刁,听着这琴弹的不错,曲子却一般,不过听来解个闷吧。 这几日他住的不是荒郊野外就是破庙破屋,听的声音,不是聒噪的飞禽走兽就是老鼠蟋蟀。 如今可以听听曲,心情已经是十分熨帖了。 一曲毕,一个小丫鬟端了铜盆来。姑娘用铜盆净了手,绣花帕子擦干,接过琵琶。 丫鬟在旁边更换了木牌,上面书写着曲目:相思结。 姑娘续续弹唱了几句,斜刺里扔出几枚铜钱砸到了她的裙下,弹唱声戛然而止。 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这调子太哀怨了,给老子来首宽衣曲。” 姑娘红了脸,这她可不会唱,这也不是正经女子能唱的,此处又不是青楼妓馆。 这时又有个人扔了一块银子出来,“宽衣曲太污秽了,来首闹花烛。铜锣唢呐、敲敲打打的多喜庆。” 她一个姑娘家,如何会吹唢呐? 这两人争执不下,竟然走出屋子吵了起来,一个比一个出钱多,姑娘的脚边扔满了银子。 她是个正经人家出来卖艺的,如今被这样扔钱起哄,脸上红的发烫,委屈的将将要哭了出来。 秋水弋觉得有些败兴,也不忍一个姑娘在这受辱,幽幽开口道:“地上这些钱,我出两倍。” 姑娘闻声抬起脸,只见小窗里的公子极为好看,眉黑而秀,鼻挺而直,一双眼睛柳叶狭长,明明不是桃花眼却因微红上翘的眼角染着桃色。 额上的美人尖顺着鼻梁落到唇上一点嫣红,整个脸都精致的恰到好处。 就连搭在窗檐的手都是修长白皙。 姑娘看的有些痴了,忽而被银子晃了眼。 秋水弋白皙的手心里掂着两块份量十足的银锭。 姑娘想这位公子眉目俊秀之间带着清冷,且不曾言笑,看着不像浮浪之人,应不至于让她唱些羞臊人的曲子吧。 姑娘得救般的轻挪莲步,上前问道,“公子想听什么?” 秋水弋的手指轻轻扣了几下窗檐,嘴唇轻启。 “不听,买个清净。” 姑娘的脸瞬间白了。 两个吵架的面面相觑。 姑娘有些错愕,眼中含泪的问道:“是小女唱的难听,亦或是我的琵笆不好?” 秋水弋坦白道,“一般。” 落了格窗,秋水弋躺在松软的床榻上,空洞的看着上方。从后窗之中,吹来了山间的风,呼呼的声音,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曲也听了,热闹也看了,他的命在弦上,此刻需得计上一计。 日前秋水弋找到了半月迷箩。但这不过可以暂时压制毒性,保全他一个月的性命。 而此刻外面连绵的青山里,寄托着秋水弋下个月的命。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这本书跟着他已经有七年了。破烂不堪,连个书名也没有。 只用了粗糙的麻绳订在一起,时间久了,麻绳总要脱开,每次他都要扯着线头,仔仔细细的系好。 书上一共记录了一百八十八种有毒的花草,是很多人花了三年时间陆续整理出来的。 每一页都记载着一样植物的生长地、花期,果期和生长习性。 这些页的字迹浑然不同,有的规整,有的潦草。有的涂了对应的花草的颜色,有的则一字一句写的分明,还有的写着一段段相关的传说故事。 是无数的心血合成了这本书,三年多的时间,在不停的奔波里不停地修修订订,纸张良莠不齐,墨迹有新有旧。 每一种花的记录后面都有一个名字,可是这些人都不在了。 这本书,只有这个书皮是秋水弋做的。 秋水弋的指尖摩挲这个空白的书皮,他只敢摸这个书皮。 里面的每一页内容都比书皮丰富,然而他敢肆意怀念的只有这个书皮。 每次打开书,心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狂风可以灌进去,暴雨可以灌进去。 他的身体仿佛在风雨中被撕碎,再胡乱的拼起来,继续挣扎着活着。 五头花姜、青灯缇兰、拇指樱花、油竹沁雪......半月迷箩,这都是这些年他找过的花。 而下一页写着“众生白桃”。 第17章 人肉包子 这页画着众生白桃的样子,看着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株野草,叶子和蒲公英没什么区别,生长在此处连绵的青山之中,夏荣秋枯,如今正是寻它的好时节。 可惜这一带都是青山,只能一片山一片山的翻越去找,只能寄希望于运气好,而他的运气… 他中了如此剧毒,运气自然不能算好,可却也一直没死成… 秋水弋拿起笔墨简单临摹了这株植物,然后小心的收起书,疲惫的躺在榻上。 他的头上悬着一把利剑,这一悬就是十年。 十年了,这剑都没有落下来,偶尔他也想自己去够一够这把剑,做个了结。 但他的四肢百骸好像不是自己的,有那么多人非要撑着他,他们粘着他的身体和灵魂,不让他破碎,不让他解脱。 若是没有这副皮囊就好了,他就可以像蒲公英的种子,散在风中,得到解脱。 城中的日子很舒服,这几日白天他就在附近的山上寻找众生白桃,夜里就听听曲,高兴了就打赏一二。 直到曲听腻了,才终于启程。 秋水弋性子冷,本身并不喜欢热闹,现在有那么点喜欢,仅是因为他总在山里,看不到热闹。 他现在喜欢城里,也是因为在城里不用饿肚子,只要银子甩出去,自然有好吃好喝,高床软枕。 秋水弋不缺钱,他有大把大把的银钱,花也花不完。可是食不果腹,不人不鬼的日子,他过了十年了,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可能几年,也可能几天。 为了寻找各种毒花毒草,他只能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山谷沟渠之间游荡。 渴了,只能喝河水泉水。饿了,只能吃风干了的干粮,吃叫不上名字的野果子,抓烤熟了又柴又硬的鸟兽。 有时候实在山穷水尽,便生生饿上许多日,好多次他都以为他最后的结局会是饿死。 如今,秋水弋已经困在山里三日了。 眼前的青山,无边无际的,连个名字都没有。当地百姓,就叫它那片大山。 山间笼罩着浓浓的雾,石头上都是湿滑的苔藓。 秋水弋只能看清脚下几步的地方。 他蹲下来,细长的手指,在翠绿的野草间拨弄。 这棵草捻起叶子看看,不是。 那棵草剥开茎看看,不是。 这个很像,他拿出临摹的画像,对照着。 感觉是。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尝了一口,白桃众生应该是苦的。可这个味道甜丝丝的,也不是。 他皱着眉头,还是吃掉了这株野草,然后继续翻找着。 秋水弋更喜欢长的高的植物,不用狼狈的蹲在地上。也更喜欢那种就生长在固定一处的,就可着那一处去找。 好过这种分布的范围很广,但却稀少的植物,只能漫山遍野的去找,越找越绝望。 每次蹲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找,起来的时候都头重脚轻,很多次都快直接晕倒在山里。 事实上,秋水弋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真的已经在半山腰上昏迷了大半个时辰。 双手染着绿色,衣服沾着潮潮的湿气, 手腕被虫子咬了,已经起了一片可怖的红疹。 腹中又传来绞痛,他实在受不了了。滴米未进不说,各种野草,倒是挑挑拣拣的吃了一肚子。 保不齐这些野草有着乱七八糟的毒性,折磨着他的肚肠,导致他更加不舒服。 他迫切需要一点粮食裹腹,起码先缓解饥饿。 终于在翻过一片山岭,暮色将至之时,找到了个破旧的客栈。 青山客栈。 这里和城里的客栈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这本是个荒废了山间小院,这两年被一对逃难的兄弟经营起来,甚至也谈不上经营。 他们不过是在此落脚,偶尔会有赶路人途经此处非要住宿,他们就给张罗些饭食,赚点散碎银子。 这里没什么好吃食,只有一些野菜做的菜饼子和清汤寡水的萝卜白菜汤。 秋水弋已经饿到能把石头当馒头,只要是干干净净的饭菜,他就已经非常满意了。 但是旁边的客人显然受不了这种破烂吃食。 那是一伙走镖的,一行有十几个人。他们看不上这些菜饼子,拿出自己带的干粮吃着。 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喝了一口汤,啐了一口,将碗摔在地上,“一口油腥都没有,你们是山里的野兔子成精了在这开的店吗?” 兄弟两个矮小瘦弱,站起来还没有彪形大汉的腿粗。他们吓得瑟瑟发抖,只能连连道歉。 坐在最外面的一个镖师,一把拉过更为瘦小的弟弟,“你这有蒸包子的笼屉没有,把你们俩蒸一锅,也好给哥几个改善改善。” 几个镖师不依不饶,定要赶兄弟俩上山抓只兔子或者野鸡,兄弟二人跪地求饶,说山上有狼,有去无回。 秋水弋有些看不下去,他抬头看了看屋顶,这里破旧不堪,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起他和这十几个人大打一架。 要是把楼拆了,他也没地方睡,要是灶台塌了,明早就没得吃了。 唉,秋水弋太饿了,这菜饼子虽难吃,但是他还没吃完呢,于是加紧吃了两口。 “咚咚咚” 门响了三声,兄弟二人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前去开门。 过了许久门外的声音停了,一个少年却在众目睽睽下,飞掠过墙头而来。 少年面目俊朗,眉目舒展。他的背上背着大大的包袱,就像背着一座山一样。 云梁一进院子就傻了,院子当中一口大锅,烧着满满一大锅热水,热气腾腾的。瑟瑟发抖的兄弟二人跪在灶台前抖成筛子。 这不是卖人肉包子的地方吧? 正在鸦雀无声之时,云梁的背后传来一声鸡叫。 第18章 毒死只鸡 “鸡,老大,有鸡。”一个镖师兴奋的喊道。 秋水弋眉毛皱了皱,明明给了这小子一掌,以为他新伤加旧伤可以死的快些,再不济也会被拖着无法赶路。 没想到他非但没见阎王,脚程还和自己差不多。 秋水弋吃惊,看到他的云梁更吃惊。他明明已经等了几日了,怎么还会碰上这个黑无常。 秋水弋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乍一看和那群镖师打扮的差不多,要不是他面容俊秀,和这帮糙汉子格格不入,云梁差点没发现他。 云梁脸上的阴晴变化,没能逃过秋水弋的眼睛,他看着云梁的发愣的样子笑了笑。 早和他说过了,见一次杀一次。 不过眼下也不用自己动手了,他若无其事的端起碗,喝着没什么味道的热汤,等着看戏。 谁叫这少年的运气不好,人家缺什么他来送什么。 云梁看秋水弋不理会自己,本是松了口气。但没想到这伙镖师却纷纷站起来,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他。 一个络腮胡子的镖师转到云梁身后,拍了拍他的背篓,“小兄弟,杀了你的鸡给我们改善改善伙食。” 云梁摇头道:“不行。” 坐在桌前的镖师老大,往他身上扔了几个铜板,“就当买你的”。 “不卖”。 那人一拍桌子,“不识好歹”。 络腮胡子的镖师活动着手腕,一拳朝着云梁的面门而去,云梁身随掌起迎上这一击,将胡子镖师打退了三步。 “呦,小子,以为你会点功夫就可以张狂吗? 要不现在就把你的鸡毛拔干净给老子放锅里,要不老子扒了你的衣服,把你放锅里,你选一个吧?” 胡子镖师一步步逼近,云梁牢牢攥着背篓,背篓里的鸡似乎也感觉到不对,咯咯叫了几声。 镖师看云梁还是不识相,拔刀就朝云梁砍去。 云梁错开一步,将人绊倒在地。 他自小学习剑术,论起招式和身法都不错,对比他这么小的年纪,勉强算是个好苗子。 只是他以往和别人打斗的机会不多,对付起流氓强盗的没什么经验。 胡子镖师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的骂了几句,左右招呼着,一共十几个镖师全部一拥而上。 云梁一时有些乱了阵脚。 秋水弋把碗里的青菜叶子拨开,饶有趣味的看着。 作为旁观者,这少年打起架来还真是赏心悦目,不过还是挨揍的命。 他往日受的伤太重,又新旧交叠,如今一牵扯,就伤筋动骨。 他本不该意气用事,冲动出手的。 一只鸡而已,给他们又如何呢。 云梁寡不敌众,终于一招不慎落了势。 秋水弋面露诧异,心里琢磨着,云梁的本事应该远不止如此。 他的视线最终落到云梁的背上,他背上背着一把古朴厚重的剑。 为什么不拔剑呢? 当日对决是自己不给云梁机会拔剑,今日剑在手却不用,赤手空拳的迎着十几把砍刀,看起来单薄又愚蠢。 秋水弋正在疑惑,猝不及防的,云梁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秋水弋一怔:什么意思,云梁这是希望自己救他么? 自己不杀他都是心慈手软了。 云梁双拳不敌四手,一拳镖师前后左右夹击,动手抢云梁的鸡篓。 他们抢的七手八脚,乱成一团。云梁拼命地护住。 你争我夺之间,鸡篓散开,鸡飞了出来。 这只鸡是有些聪明的,它先是往墙外飞,奈何实力有限,每次扑腾到墙头就落了下来,只是差之分毫。 两个镖师一左一右的去扑它,它也机灵的躲开了。 一伙人抓的手忙脚乱,从院子东追到院子西。 眼见着鸡落在了灶台上,一个镖师拿着锅盖,想伺机把鸡扣在锅里,结果被滚荡的水烫的龇牙咧嘴。 这只大公鸡蓄势待发,振翅一扑腾,却飞到了秋水弋的桌子上。 这不是巧了么? 秋水弋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把鸡揪住了,一时间所以目光都聚集在他这里。 秋水弋一言不发的把鸡递给了旁边的领头镖师。 “你…” 云梁喷怒的瞪了秋水弋一眼,然后拼尽全力扑上去,一口咬在领头镖师的手腕上。 镖头疼的大叫一声,松了手。 云梁立刻把鸡夺了回来,拿出一个小瓶就往鸡嘴里灌药。 这是他路上碰巧采到的毒草,用小瓶子接了些有毒的汁液,想留着防身,没想到… 云梁“呸呸”吐了两口血沫子,嘴角带着血,却露出森森白牙笑了起来。 “我下毒了,你们要是吃我的鸡,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大公鸡受了惊吓,拼命扑腾翅膀,不过片刻就一伸腿,耷拉了脑袋。 没气了。 随着鸡没了生气,云梁胸膛的起伏越加强烈,眼中充满了恨意。 自他下山,他一件好事没遇到过,这些人不是要杀他,就是要抢他的东西。 强盗,恶匪,小偷,他遇了个全。 还有这个要他命的人,他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不妨碍他瞪着他,恨着他,想生吞活剥了他。 秋水弋嘴角噙着没有温度的笑,淡淡的回应着他满身的怨气。 明明无计可施,只剩个用毒的下作手段,偏偏却一副宁死不屈,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群镖师眼看到手的鸡吃不得,各个恨的牙根痒痒,他们喊道:“这个臭小子,揍他。”随即一哄而上,把少年的身影彻底埋没了。 秋水弋没有管,他又不爱多管闲事,尤其是旧燕堂的闲事。 毕竟,这些门派最会的就是袖手旁观,他也当学学。 秋水弋吃了口凉掉的饼子,碗萝卜汤刚才被碰洒了一半,也是没得喝了,锅里烧的倒是热水,可是刚才大公鸡在上面飞来飞去的,不干净了。 镖师们鸡没吃成,还惹了一肚子气,等他们发泄完之后,云梁鼻青脸肿的蜷缩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秋水弋抬眼瞧了瞧,云梁的胸膛缓缓的起伏着,还有气呢。 可惜了,这帮镖师还是有点底线,他们竟然不吃人肉。 开店的小兄弟倒是心地良善,趁那伙镖师不注意,悄悄的把云梁扶了起来,还给他塞了点吃的。 云梁步履艰难的抱着已经僵硬的鸡走了。 他背着那么大一个包袱,看着就无比沉重。 这么黑的天,就那么慢腾腾的挪走了。 秋水弋恨毒了下毒之人,每一个都欲杀之后快。 可是云梁下毒毒死一只公鸡的时候,他却隐约觉得,这个少年骨子里有点气节。 明明只是一只鸡,给他们又如何,坐下也分一碗鸡汤又如何? 只是一只鸡罢了。 可他宁愿自己受伤流血,也要为一只鸡拼命。 拼不成命,那宁愿毒死,也不许自己的东西落入别人手中。 倒是比朗月派的李灵丘有骨气多了。 想不到,这个少年一副清秀淡雅的模样,皮下却有一身反骨。 只是老天的厚爱总有限度,这身反骨,真的能撑到千里之外的鸡鸣村么? 他又在为一个下毒的人担忧什么? 第19章 不准怪我 艳阳高照,草色青绿。 秋水弋在无边无际的大山里寻找着众生白桃的踪迹。 这里距花源城有十日左右的路程,路上都是延绵不断的青山。再没有客栈歇脚,也并无食物补给。 唯一可喜的是,众生白桃可能就生长在这里的某一座大山之中。 可惜他长的和山间野草没什么不同,并没什么显着的特点。 众生白桃适应性强,耐寒耐热,不惧干旱,亦不惧雨水。 也就是说,这草长在阳面还是背面,高处还是低处。干地还是湿地,皆有可能。 大海捞针,不过如此。 唯一可以区分的特点,就是众生白桃服之有剧毒,先是喉咙发紧,无法呼吸,然后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直至窒息而死。 这些时日,秋水弋一直游走在山间野地,手指尖永远染着青绿,唇舌间都是野草的清苦,苦不堪言。 野草吃了不少,都快变成兔子了。 可惜这些野草苦的苦,辣的辣,就是没有一个让他有中毒迹象的,更别提以毒攻毒,可以帮他压制体内的毒素了。 秋水弋垂头丧气,手里的剑不在英气勃发的背着,而是当个拐棍用,来回拨弄着山里的花草。 绕了一圈又一圈,秋水弋回到了原地,面对绿茫茫的一片草地,空余叹息。 此处没有,再换一处。 他下山回到小路上,天空蔚蓝蔚蓝的,秋水弋随手折下一条树枝,遮在头上。 道路两侧,杂草丛生。 他边走边尝百草,抽空也看看路边和阴沟里有没有好看的尸体。 总有种预感,觉得云梁那小子会死在路边上。 毕竟,他这一路受的伤,够别人死好几次了。 秋水弋走的口干舌燥。可巧,前面就看到个茅草屋。 茅草屋前面有个潦草的草棚子,上面的稻草被吹走了一半,只零零散散的铺着。 棚子里,躺着个人。 秋水弋只看到一双脚,就凭借缘分断定,必然是云梁。 但他却略过草棚子,直奔茅草屋。站在门口问道:“有人么?” 没人回应,秋水弋推门而入。 屋子里摆了张桌子,有个木板床,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住,应该是打猎时候用来休息的屋子。 看来找些吃的是不可能了,好在屋后有个水井,秋水弋打水洗了把脸,顺便把染的发绿的手指仔细清洗干净。 冰凉的水,解了暑热,他又靠着屋内的干稻草歇息了半刻,解了乏。 这才又想起了云梁。 云梁正躺在外面的草棚子里,漏顶的草棚子遮不住太阳,他被晒得脸色通红,看不出来有没有气。 但大抵是死透了,活人谁能受的住正午的烈日却不挪地方呢。 秋水弋从屋子里拿了个破蒲扇遮在头上,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死! 想来旧燕堂,确实暗地里有些保命活命的本事。 少年的气息十分微弱,他枕着自己的大包袱,两只胳膊交叠着抱着剑。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昏迷很久了。 秋水弋挑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打量着云梁。 少年穿的破旧,脸上脏兮兮的。 身上带着一股草药的香气,清清淡淡,又带着一丝微苦,吸到鼻腔里感觉很清新舒服。 他这一路受尽了磨难,肯定是不少吃药,有些药味也不奇怪。 秋水弋出了一个指节,挑了个干净地方,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温度高的吓人,他是发烧了。 烧的很厉害,也不知烧了多久了。 这个温度,一直烧下去,恐怕人要烧成傻子。 这么眉目如画的清朗少年,就算活不成,也要死个痛快,成个傻子就太可惜了。 这时,秋水弋注意到云梁的手心里攥着个白瓷药瓶,他把药瓶从少年手里抽了出来。 少年的手就此摊开,他手指修长,形如细葱,指甲圆润饱满,颜色比手里的药瓶还清透。 可他指头上却长满了茧子,秋水弋有些疑惑,就算练剑刻苦,也不至于满手茧子吧。 秋水弋打开药瓶,里面是黑色的小药丸,豆子大小,闻起来什么味道也没有。 他拍拍云梁的脸,和昏迷不醒的人商量。 “我们赌一把。是药,就当我救你了,要给我当牛做马。是毒,你就死,好不好?可不准怪我”。 云梁当然没法回答他。 秋水弋倒出一把药塞进云梁嘴里。 云梁咽不下去,秋水弋就捂住他的嘴巴,用掌力顺着他的喉咙,强行让他吞了下去。 这么多药丸卡在喉咙,云梁像是要被憋死了。秋水弋便拿出自己的水壶,给他灌水。 嘴里埋怨着:这少年嗓眼也太细了吧。 这一顿折腾,秋水弋有些累了,他没有照顾过人,给别人喂药也是头一次。他坐下来甩甩手,手上的水分不清是不是云梁的口水。 他用剩下的水冲了冲手,在云梁身上扫了好几眼,把他的衣摆翻出干净的一面,擦了擦手。之后坐在一边,静静的休息着。 云梁的脸色红扑扑的,每次喘气嘴唇都翕动着。 秋水弋觉得他像一条鱼似的,在吐热泡泡。 而云梁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了青山客栈的那口烧着热水的大锅,感觉自己此刻就在那滚荡的蒸汽之上。 要被做成肉包子了么? 第20章 身外之物 云梁勉强睁开眼,看到秋水弋的那一刻,魂魄吓得跑出几尺远。可是他这个宿主没用,他浑身无力,跑也跑不动。 这个黑无常,一身黑衣无处不在,总是要来索他的命。 云梁吞了口唾沫,惊魂未定,喉咙异常灼热,让他吞口空气都像吞下一股热浪,烧灼着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他大胆的问,“有水么?” 秋水弋摇摇头,狡黠的道,“没有呢”。 云梁看了一眼他的水壶,知道他纵使有也不会给自己,于是自讨没趣的闭了嘴。 午间的风携着粘腻,秋水弋摇着破蒲扇,幽幽的问道:“为了一只鸡至于么,不过身外之物”。 “为了一只鸡不至于,但是为了自己至于。” 云梁捂着腹部,觉得肚内异常翻涌,就像壶盖盖不住的滚烫热水,他强行封住气脉,努力压制着不适。 可还是难受的紧,他皱着眉头,只有薄薄的嘴唇开开合合。 “那你说,什么东西不算身外之物呢?” 云梁眼睛澄澈明亮,目光炯炯的盯着秋水弋。 秋水弋回答道:“除了命,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云梁“哦”了一声,眼神暗了下去。 周遭又安静下来,棚顶的稻草一片片的往下落。 片刻后,云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像是在低低的对自己说,“身外之物,亦是我之物,凭什么任人抢夺”。 秋水弋不屑道,“只是一只鸡。” 云梁沉默了少顷,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一只鸡,只是一只鸡罢了,可凭它是个什么,我的东西为什么要被抢。” “只要是我的东西,久佩之玉,随身之剑,我的马,我的鸡,都不能任人抢之夺之”。 云梁伤的重,这段话他说的断断续续,语调幽幽的还透着惨淡。 他的目光看起来那么深,感觉里面掩藏着惊涛骇浪。可随着身体的疼痛,他的身体弯曲的更加厉害,那双幽黑的眸子,难耐的闭了起来。 秋水弋望着这个坚韧少年,若不是生在旧燕堂,染着用毒的恶习,或许他本该是个清风朗月的淡雅之人,就像他的面相一样。 可惜,他到底是个可恨之人。 秋水弋冷冷道,“你的马没了,鸡死了,就剩玉佩和剑了,能丢的东西可不多了。” 少年转过头,深深的眼眸对上秋水弋,本是满眼的怨恨,偏又有几分惹人心疼。 “是你把小花交给他们的。” “不然呢,交给你,你抢的过他们么”。 你的马也是我赶走的,你能怎么样。这句秋水弋善良的没说出口。 可云梁还是气的发抖。 他突然捂住胸口,胃内的翻滚再也压制不住,顷刻间吐了起来。 秋水弋立刻起身跃出很远。 云梁伤的重,本是咳嗽一声都不敢,这一吐直吐得面色发青,全身颤抖。 感觉到身体不对劲,云梁愤怒的问道“你给我吃什么了?” 他拿起手边的药瓶一晃,发现药丸少了很多。 “你......这玩意就算要死了也就吃一颗足矣,你要我补的七窍流血么?” 秋水弋假装吃惊,“啊…是补药啊,那真可惜,我以为是毒药呢。你这么难死,可不得多喂点么?” “你......”云梁边咳边吼,“你知道你糟蹋了我多少药么?” 秋水弋笑着,“你真可笑,我都不在乎你的命,我还在乎你的东西干嘛。”他拾起衣袖掩鼻,“不过你赢了,你吐的这么脏,我想杀你,我都过不去。” 秋水弋快步走了。 只留下云梁,忍受着内里翻涌的痛楚,愤恨的看着秋水弋离开的方向。 直到慢慢的失去意识。 醒来后已经是傍晚,虽然天色不变赶路,可他还是立刻启程了。 他无比疲惫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身上又累又痛。一时没看到前面的陡坡,脚下一滑,险些滚下坡去。 惊魂未定的他,抱着大树喘息着。 欸?云梁揉了揉揉眼睛,这满眼青翠的深山密林之中,怎么有一抹黑影。 云梁躲在树后往坡下看去。 黑无常怎么在这?他不是昨日午时就走了,一天一日过去了,他就走了这么点路? 真是怎么阴魂不散。 不过他在这么陡的坡下面干什么,难不成也是摔下去的? 只见这人正蹲在地上,或者说更像是趴在地上,手里不停的挖着草… 云梁眯眼想看个清楚,结果看到他把野草用帕子擦了擦,竟然吃了进去。 云梁捂住嘴笑着:他在做什么,已经饿到吃野草了? 吃野草还要擦干净… 武功再厉害有什么用,荒郊野岭的不也只能饿肚子,肚子饿了也只能吃野草。 而且他好蠢,吃的是最苦的苦根草。 云梁笑的伤口疼,随着坡下的人站起身,他赶忙低下头去,这一下又扯到了伤口,只能无声的轻轻抽气。 待到疼痛缓解了一两分,他连忙捂着肚子,轻手轻脚的远离了这里。 快走,可不能被他发现了,不然他又来要吃的怎么办? 第21章 小花没死 深山里,高大密集的树木遮蔽了大部分天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片片炙热的印记。 林子没有看到任何的活物,一只鸟都没有,甚至风也吹不进来。 满眼青绿,却死气沉沉。 秋水弋感觉胸口烦闷,正坐在一截枯树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睛酸涩难忍,但他还是空洞的睁着,看似看着前方,其实是看着虚无… 他迷路了。 在他进入这片山林里的第三天。 日子过得很快,可是众生白桃毫无踪迹。 有时候他累的只想休息,甚至一度想放弃。 可是半夜醒来,总会梦到故人。于是他不敢懈怠,赶忙起来继续寻找。 没有方向,只是混乱的,急切的寻找着。 他很累,可他的头上压着很多的亡魂。 不是索命,而是拼命的拽着他,让他不敢死。 起码不敢不去争,就轻佻的撒手死了。 他怕面对死去的人,也怕面对这漫山遍野的绿色。 众生白桃在哪里呢? 秋水弋魔怔的胡乱薅起一把草,塞进嘴里。 味道酸涩,咽下去还有淡淡腥膻,可是身上没有中毒难受的感觉。 还是没毒! 不是众生白桃! 找一棵毒草竟这么难! 一日找不到众生白桃,他就一日无法离开这山里。 山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些野草,他上次吃东西,还是树上摘的酸果子。 不知道有没有毒,反正吃完他就恶心呕吐,只是他肚内空空,吐无可吐。 太饿了,云梁在哪里呢? 虽然他下毒可恨,但身上吃的多,味道还不错。吃了他的桂花糕,还一直有些惦记。 秋水弋有些不争气的想:要是云梁在就好了。 那小子赶路很拼命,按脚程他应该在山中了。 他不会没熬过来,死在路上了吧? 又过了一日,山中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寂寞和死寂。有时候秋水弋都分不清昨天和今天。 高大茂密的树冠,在空中织成网,将此地罩的密不透风。 地上是腐烂的树叶和干枯的树枝,踩在上面发出闷闷的声音,还有点粘腻。 秋水弋越走越沉重,觉得鞋子上是沾了千斤的土,走的他腰酸腿麻。 山坡连绵起伏,往前一步,退后一步。这个山头和那个山头,来来回回的景色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今日他好像隐约能听到鸡叫,一开始他以为是错觉。 直到午后休息的时候,他睡的好好的,竟被鸡叫声给吵醒了。 他寻着鸡叫找过去,想着运气好的话,抓只野鸡来烤烤,虽然味道不会好,但好歹可以裹腹。 自从中了毒,他就很容易饿,又极怕饿。 饥饿的时候,就好像有只手在翻搅他的肚肠,热辣烧灼般疼痛难忍。 绕过两棵奇形怪状的树,秋水弋终于在满眼青绿中发现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荒山野岭,竟然会有只大公鸡? 鸡冠鲜红似血,羽毛明亮光泽,尾巴高高翘起,墨绿色的羽毛,闪着细碎的光。 一看就是被喂养的不错。 大公鸡抖抖鸡冠,转了转脖子,然后低头啄着地面的谷子。 秋水弋顺着谷子抛洒的痕迹,往旁边看去,看到一副俊俏的倒霉相。 这云梁是属石头的么?又臭又硬,踢多远都能滚回来。 秋水弋是寻寻觅觅的赶路,自然耽搁时间。云梁是一路带伤赶路,他们两个竟然谁也不比谁快。 云梁此刻翘着脚,倚靠在一个长着苔藓的石头上。他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周身有股草药的清香气,吸进肺里清清爽爽,脑子都分外清明了些。 大公鸡踩着锋利的爪子,尖尖的嘴巴来回啄着地面的谷子,仰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云梁闻声动了动,眼皮掀开,露出明亮澄澈的眼仁,他木然的发了会呆,想起什么似的。 他拿出个碗,放在地上。 这一弯腰,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拧着眉,捂住胸口。缓缓吐了口气,待到疼痛有所缓解,才拿出水壶,往碗里倒了半碗水。 大公鸡扑腾着翅膀过来,一头扎进水碗里。 云梁笑了笑,伸手想摸摸大公鸡的脑袋,大公鸡却猛地一抖擞脖子,继续啄谷子去了。 秋水弋几不可闻的嘲了一声。 云梁警惕的一回头,看到秋水弋的瞬间,脸色一变,握紧了自己的剑。 他眸中闪过一丝惶恐不安,死死盯着秋水弋。 明明已经躲着他了,没想到还是遇上了。真是阴魂不散! 秋水弋没靠过来,只是打量着旁边的树,看着还算干净,他就随意的往树上一靠,“你从哪又搞了一只鸡?” 云梁的眼神充满防备,紧紧抓着剑,淡淡道:“我的小花没死。” 秋水弋一脸疑惑:“小花?你说你毒死的鸡?”秋水弋怀疑自己眼花了,这分明不是之前被毒死的那只啊! 公鸡寻着谷子越走越远,云梁喊道“小花”,那公鸡“咕咕”叫了两声,又开始掉头往回埋头吃。 云梁“嗯”了一声,“我也奇怪,我的药可以杀死一头牛,它竟然没事。” 秋水弋看看云梁,又看看这只陌生的公鸡,嘲笑道:“嗯,你的鸡比你命还大。” 不是一只,当然没事。 还说什么养久了,有感情,结果连人家长什么样都分不出来。 不愧是旧燕堂那种门派养出来的人,假仁假义的。 这也不知道是哪家农户的鸡,找不到肯定要骂到祖宗八代的。 不过,旧燕堂本来也不是积善之家,挨点骂不冤。 秋水弋狠狠鄙夷了云梁一番,然后厚脸皮的问道,“有吃的吗?” 云梁看着他,胸口起伏着,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这个人怎么有脸问的呢? 可是看看秋水弋怀中的剑,他赶路到此已经筋疲力尽,身上的伤养了这么久,依然没什么起色。 眼下是实在折腾不起了,要是秋水弋动手,他是一招也抗不下来的。 为了不英年早逝,云梁压抑住内心的委屈,不甘心的从包袱里找到一个小布包扔给他。 这一扔又扯到了伤口,云梁捂着嘴巴咳起来,再抬头时,嘴角有些许淡淡的血迹。 秋水弋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小油纸包,包着菜饼子和一小包风干肉脯,还有一小包花生。 本以为不过能讨到个饼,没想到这小子带的吃食质量这么高! 秋水弋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虽然是风干的,也足够他欣喜万分了。 他把吃的放在怀里,发现布包里面有一些散落的白色的粉末。他用手沾了一些粉末,“这是什么?” 云梁没好气的回答:“是毒”。 第22章 毒蛇 秋水弋闻言不见恼怒,反而寻了个干爽地方坐下。 “那我就坐在这吃,要是毒发了,我杀你也来得及。” 云梁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吓唬不住他,无奈的递给他一块帕子,“可以保鲜防腐的,擦擦手,这个药粉不能吃。” 要不是怕他吃坏了,又要杀自己,云梁才不想管他。 “吃了会怎样”。 “会肚子痛。” 秋水弋拿起帕子,确认了下是干净的,才擦了擦手。随口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全身疼,吃不下。” 云梁的脸色确实很差,一直紧紧皱着眉头,每动一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扯到痛处。 “那你喝点水吧”。 秋水弋不想云梁现在就死了,在这无边无际大山里,就他们两个人。 有时候秋水弋半夜睡醒,觉得自己也是死了,魂魄被锁在山里游荡。 多一个活物,总是好的。 再说,云梁在,有吃的。 这样自己也能活的舒服点。 “不了”。 云梁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竹筒,拔掉塞子,一饮而尽,唇上残留着亮晶晶的水光,唇色红了几分。 秋水弋这才发现他腰间系着一排的小竹筒,每个都盖着塞子,他问道:“那是什么?”。 云梁扯下来一个竹筒随着白眼一起扔给秋水弋。 秋水弋尝了一口,一丝甜味蔓延出来,他颇有些惊喜,“甜的?” 他连日来一直在尝试各种与众生白桃相似的野草,舌头一直是又苦又涩,连喝口水都觉得充满苦味。 如今这一小竹筒的甜水,顿时让他觉得甜丝丝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你是小孩子嘛,还要喝甜水?” 云梁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怀疑秋水弋不杀他了,是看上了他的吃的。 秋水弋喝光了竹筒里的甜水,还舔了舔嘴唇,嘴里头一回吐出句好话,“好喝”。 他抬手把空竹筒抛还给云梁,云梁害怕一动又扯到伤口,没有伸手去接。 但好在秋水弋扔的很准,正正好好落在他的怀里。 只是秋水弋抬手间,云梁发现他的胳膊上有道很长的血迹,看起来是划伤。 他受伤了。 云梁从包袱里找出伤药,但却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可是数次要杀他的人! 可究其原因,他杀自己的理由…是正当的。 他当时在别人眼里确实是个下毒之人,毒的还是前武林盟主,这事搁谁知道了,他都没有活路。 云梁又想起父亲和祖父的教诲,想起自己学医前先学的医德。 为医治病,当无欲无求,怀慈悲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 云梁心中默念着医德,脑中挣扎着不休,但想起这些时日遭受的痛苦,心中无法释怀。 算了,他伤的也不重,死不了。 眼看公鸡把谷子吃的差不多了,他抱起小花,继续行路,绝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路过秋水弋的时候,还特意绕开了几步,可背后却响起幽幽的声音。 “没人告诉过你,鸡鸣村已经没了吗?那里没有人了”。秋水弋好心提醒他。 云梁神色一黯,“我知道”。 “别去了。” “我要去”。 “…” 秋水弋看着云梁的背影,这只大公鸡估摸得有个十斤重,再加上他那个巨大的包袱… 之前云梁打开包袱拿吃的时候,秋水弋特意瞄了几眼,看到有个药罐,还有个封的严严实实的大红木箱子,不知道是什么宝贝。 如果说小花他养着有感情了,那这一整个大包袱的身外之物也不肯舍弃吗? 伤的这么重,还要负重赶路,这么难,还要走到千里之遥鸡鸣村,那里到底是有什么等着他呢? 秋水弋不知道云梁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找到众生白桃,否则在他没看到云梁的尸体前,他就得先成为个孤魂野鬼。 秋水弋在山里绕来绕去,这些日子也偶尔见过云梁几次。 他伤的重,自然走的不快。 不过这些时日,脸色倒是好了些。只是还是虚弱,经常要停下来休息。 秋水弋知道云梁一直躲着他,有时候能看到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一晃而过。 有时候为了躲他,明明已经坚持不住了,硬是能多走上一个时辰。 有一次还傻傻的找些树枝树叶把自己盖住,只留了鼻子嘴巴喘气。 可他的警觉性好差,秋水弋用树叶扫他的脸,他都无知无觉的。 要不是秋水弋现在没那么想杀他,他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秋水弋的想法很简单,他一时半会找不到众生白桃,就无法走出这片大山,留着这小子,就当存粮食了。 这日,秋水弋在一个地方来回绕了几圈,看到云梁睡了很久,一直一动不动,以为他是死了,便靠近看看。 他的胸膛缓慢但有规律的起伏着,哪怕睡着,眉头也微微皱着,手抚在胸膛上,和他平日缓解疼痛时的姿势一样。 旁边还放着一个熄了火的药罐,秋水弋闻了一下,这药的味道难闻的要死,他连忙盖上盖子,发出一声闷响。 或许少年是吃了药,才会嗜睡。 他闭着眼睛,那么安静,好像什么声音都吵不醒。 他身上没有喝过药的难闻气味,还是那种清淡的药草味,细闻之下带着淡淡的清苦,苦的又恰到好处,让人闻着既清爽又舒心。 好似这密不透风的林子,被这种清气豁开了个口子,让这烦闷的午后,都不那么粘腻了。 秋水弋使坏的把一个路过的小瓢虫弹到云梁脸上。 小瓢虫笨拙的在云梁脸上翻腾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了身。 小瓢虫爬到他的下巴,一下掉在了衣领上,薄薄的衣领对于小瓢虫是无法翻越的大山,它焦灼的在云梁白嫩的脖子上跑来跑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痒,云梁伸手抓了下脖子,白嫩的皮肤浮出一抹红痕。 可人还是没有醒来。小瓢虫被云梁搅动的翻了身子,正在挣扎着。 秋水弋递出一根手指,帮小瓢虫翻了身,小家伙立刻展开翅膀飞走。 云梁迷迷糊糊,又要伸手抓脖子,秋水弋把他的手按了回去。 再抓下去,这脖子都没法看了。 秋水弋正打算起身离去,突然觉得头顶有些细微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的抬眼,原来是一条蛇。 这条蛇集齐了三种颜色,而颜色艳丽的蛇多半有毒。 云梁的呼吸还是均匀平稳,对头顶的危险浑然不觉。 自己几番杀他,他都没死,就这么无知无觉的在睡梦中被毒蛇咬死,既可惜又无趣。 他不动声色的捡起一块长条扁平的石子,运了力一掷,毒蛇直接被打穿钉在树上。 数尺长的大蛇,身子垂下来,像个吊死鬼,垂在云梁头顶。 云梁醒后被吓了一跳。 他重伤未愈,身体疲累,吃了药就在树下睡着了,起来看到一只被杀死的毒蛇。 他惊得一身冷汗,自己竟然睡得那么死,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看来他的药得调整下了。 不能再这般嗜睡,不然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凶器是一块石头,石头的边缘又圆又钝,却大半都没入树干里。 能把石头这么打进树里,武功必然不低,他知道那个黑无常是肯定能做到的。 不过他恨不得自己死,怎么会花力气救自己呢? 黑无常是索命的。 怎么会救命呢? 第23章 风水宝地 “咯咯咯…喔…咯咯咯” 天色尚早,晨光微露。 一声声高亢的公鸡打鸣,扰的人心烦气躁。 秋水弋循着声音,在林子东面找到了用衣服裹住头脸的云梁,上去就踹了他一脚。 “能不能让你的鸡别叫了”。 云梁也是不胜其扰,那大公鸡就站在他头顶的石头上的打鸣,声音洪亮而激昂,都怪自己给它喂的太饱了。 云梁从衣服里伸出个乱蓬蓬的头,吼道:“它听不懂人话,我有什么办法?” 秋水弋看着精神抖擞的大公鸡,“打晕吧”。 说着不等云梁答应,脚尖踢起一个小石子,打在鸡脑袋上。 “那你轻…...”云梁还没说完,鸡已经倒了。 云梁实在是太累了,他受了伤又一直赶路,实在太需要休息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一下子就陷入了昏睡。 秋水弋也顾不上回自己的地方,就在云梁对面休息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云梁却还呼呼大睡着。 他的嘴唇微张着,每一次喘气还带着微微的小呼噜声。 明晃晃的炫耀着他还活着… 云梁自从受了伤,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从包袱里抓出一把谷子,往地上一撒。 “小花,吃饱了我们就赶路”。接着从包袱里翻出个木碗,往里面倒水。 等他把碗放在小花面前,发现小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小花,小花的身体都僵硬了。 啊,我的小花! 这是怎么回事啊? 云梁敲了下脑袋清醒了些,这才想起黑无常来过,还把小花打晕了,顿时心生懊恼。 可是他明明说只是打晕啊? 这人说话怎么能信呢? 都怪自己当时困糊涂了,脑子和心窍都糊死了。 这个黑无常,真是个天杀的天煞孤星。 云梁依然把小花装进鸡篓,这次他不埋小花了,或许它依然能活过来呢。 他要背着小花去找黑无常理论,替小花讨个公道。 走了半个时辰才追上。 秋水弋正在半山腰寻找众生白桃。 云梁站在山脚喊,“你为什么要杀我的鸡?” 秋水弋略想了想,什么死了。 鸡死了。 自己可没杀,没准是病死的。 云梁继续喊道,“你杀了我的鸡,你得给我个说法。” 秋水弋不理他,继续拿着剑在草丛里,东面拨弄拨弄,西面挑拣挑拣。 云梁眼看对方不搭理自己,一鼓作气爬到了半山腰。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把鸡篓重重的往地上一放。 “你,为什么要打死小花。” 秋水弋把手里的野草往地上一扔,隔着鸡篓的缝隙往里看去,这只早上还阔首挺胸的大公鸡,如今两脚一蹬,已经僵硬了。 可是秋水弋没想杀它。 他只打过人,没想到有一天会需要对一只大公鸡动手,难免把握不好力度。 这一个不当心,竟然打死了。 按理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秋水弋是有几分愧疚的。 不过只有几分。 “哦”,秋水弋平静的回应了一声,“趁新鲜,烤了吃吧。” “不行,你是不是想吃我的小花,才故意打死他的?” 秋水弋对云梁的控诉充耳不闻,反而目光往他腰间一落,那里挂着数个小竹筒,走起路来,撞出清脆的响声。 怪勾人的。 这是个好东西,上次秋水弋喝了这个小竹筒的甜水,一天都没觉得饿。 云梁痛的吃不下东西,想必也是靠喝这个活下来的。 而且喝了这个,哪怕继续吃极苦的草,又喝过几次水,唇齿间依然有丝甜甜的味道。 正适合他尝百草时搭配使用。 秋水弋朝云梁走过去,云梁一时有些畏惧,但是想到小花好不容易死而复生,却又遭毒手,自己不能畏缩。 必须要给它讨个说法。 打定主意,云梁迎着秋水弋抬起头,怒视着他。 秋水弋却只是伸手从他腰间拽下来一只竹筒,打开里面的甜水,一饮而尽。 云梁一把按住腰间,可还是没来的及,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不止打死小花,还从自己指缝里抢走了东西,气急败坏的指着他的鼻尖骂。 “你…你这是不问自取,你这是抢。” 秋水弋眼尾一挑,“抢你又如何?” “就算我武功不如你,你就可以这么无耻吗?” 秋水弋一本正经的回答,“我觉得可以。” “…” 云梁瞪圆了眼睛,一时有些呆愣住。前些时日被打的半死,是他武功不如人。如今说话也说不过他,连日的憋闷让他直接吐了口血出来。 他气不过,一拳袭去,秋水弋轻松避开。 “你吃我的喝我的,却杀我的小花,你不是人”。 他又一拳打过来,秋水弋扼住他的手腕,轻飘飘的道,“你不是会治病么,你救救啊”。 云梁有些哽住,“人和鸡能一样吗,我不会治鸡”。 “还不是医术不精”。秋水弋松开云梁的手腕,将他往前一甩。 云梁抱住棵树,才没滚下山去。只是气的跺脚,“什么医术不精,那人和鸡能一样吗”。 “嗯,还是不一样的,我当时不应该杀鸡,我应该杀你”。秋水弋的眼睛中透露出一丝危险,“杀你的话,起码你的鸡此刻不会站在我面前叫渣渣的”。 秋水弋说完话,当着云梁的面伸腿踹翻了鸡篓,鸡篓轱辘轱辘的滚下山去。 云梁一边着急的去追,一边骂道:“你这个混蛋,你不得好死…” 叫骂声越来越远,随后又越来越近。 “你个阴魂不散的黑无常,天煞孤星,你连一只鸡都不肯放过…” 云梁气喘吁吁的抱着鸡篓回来,扶住一棵树,嘴里断断续续的骂着。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和一只鸡过不去,在青山客栈你害它一次,现在又杀一次…” “哪怕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秋水弋听得耳朵痛,本来找不到众生白桃就心烦意乱。 “闭嘴”。 “我就不”。 秋水弋手里拿着两棵草比较着,一个形状不对,一个颜色不对。他烦躁的把草往云梁脸上一扔,眼神一凛。 “你可以选择自己闭嘴,或者像小花一样闭嘴。” “…” 云梁蹭了把脸,“我可以闭嘴,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你说好只是打晕它。” 秋水弋微微叹了口气,眼神四周环顾了一圈,“那你先帮我看看这风水怎么样?” “啊?” 云梁有些发懵,我问你为什么杀小花,你问我风水,不过云梁倒是看过些风水书。 “这风水…”,云梁四周看看,这座山山体浑圆,四周环绕着低矮山丘,又有流水经过,是块风水宝地。 于是云梁道:“还不错。” “那就这吧”。 云梁不明所以,堪堪疑惑的抬眸,秋水弋已然瞬间到了他眼前。 怎么会这么快? 秋水弋一掌劈在他脖颈上,云梁朝后倒去。 终于安静了。 秋水弋习惯杀人,对于打晕人是没什么经验的。 他心想,要是像小花一样,也不小心打死了,就算给他找块风水宝地了。 第24章 那你陪我 黄昏时分,远山如海,云雾缭绕,天地间一片昏光。 天空中的一抹红霞,仿佛抹不匀的红色颜料,连绵起伏的群山仿佛一条巨龙般,整个身体都匍在昏暗中,让人看不清轮廓。 为了找到众生白桃,秋水弋已经溺在这群山之中足足半月,如今这些看似没有尽头的深山,他都走遍了,仍旧一无所获。 天渐渐黑了,最后一点光也被杀死在天边,连带着他的心也暗了下去。 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 秋水弋从最后一座大山里走出来,最后一件完好的衣服也被刮破了,衣角和手指都染着草的汁液,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一片黑暗之中,他依稀望着远处有光,明明很累了,双腿依然不自觉的朝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云梁点着个火把,正在埋土。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拿起火把,火光中摇摇晃晃的照出一张惨白的人脸。 云梁先是被吓了一跳,秋水弋走路好似没有声音一般。待他看清之后,发现这人似乎狼狈了很多。 他衣衫破损脏污,脸上透着一种灰败,周身死气沉沉,说他刚从阴间爬上来也不为过。 “你在做什么?”秋水弋的声音沙哑,在晚上听起来阴恻恻的。 云梁回答的语无伦次,“小花,那个,我刚把小花埋了。” 秋水弋捂着鼻子,“晦气。” “你杀了我的小花。”云梁悲痛中带着委屈,“你这个大骗子,你说只是打晕它,结果两日一夜了,它都没醒。” 秋水弋往云梁埋的小土包瞟了一眼,“时隔这么多日都臭了。早些吃了还是个不错的食材,现在可惜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小花,它不是个食材。” “要不你去陪它?” “…” 云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时没有呛声,他必须承认他是害怕眼前人的。 上次被打晕倒下之时,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挨了一掌,一拳或者一刀一剑。 那人的动作太快了,他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他梦到了虎背坡,梦到自己躺在血泊里,梦到枯树上鸣叫的乌鸦,乌鸦的眼睛又黑又亮… 随即他被吓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周围一片寂静,他只能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手上粘着的泥土湿漉漉的像是血一样,他拼命找树叶蹭掉… 忆及此,云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恐惧像是冰冷的水,就要淹没他的口鼻。 他真的不想再遇到这个人了。 云梁平息了一口气,用袖子掩住发抖的手,发出干涩的声音。“你到底要往哪去?为什么我总能碰上你啊?” 秋水弋冷笑一声,“你还不耐烦了?我也去鸡鸣村。怎么样?要掉头回去吗?” 云梁骤然举起火把,照的秋水弋眼睛一眨。“你也去鸡鸣村?” 秋水弋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真的?”云梁原地踱了一圈,掂量着这话的真假,“你去做什么?” 秋水弋笑了笑,“想知道?” 云梁:“…” 秋水弋往云梁身前走了两步,“只能知道一刻钟。” 云梁眨了下眼睛,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什么叫只能知道一刻钟? 他懵懵的问道:“为什么?” 秋水弋笑着,“…因为我要杀人灭口。” 云梁的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这人说话有能把人气死的本事。 要是真同路,也得自认倒霉,鸡鸣村他是一定要去的。 等他身体好了,到了城里,他就抓紧配些毒药。最好神不知鬼不觉的为小花报了仇,万一路上再碰到也能防身。 云梁正在这边盘算着,秋水弋往他腰间扫了一眼。 他腰间的不再有竹筒,只剩一块祥云图案的玉佩。 这玉佩温润古朴,清透无瑕,在火光中也透着丝丝寒意。虽然是一块死物,竟显得冰清玉洁般。 和云梁非常相衬,但是又不能吃。 他和云梁都在山里走了半个月,想来都是山穷水尽,他也没抱什么希望,随口问道,“有吃的吗?” 云梁一时有些错愕,眼睛瞪的圆溜溜。“不是,你这么喜欢先威胁别人,然后再求人的么。” 云梁本来有些害怕,并不想与他多言。不料,几句话下来,又被气的咬牙切齿。 云梁别过头,“我没有,有也不会给你,我喂鸡都不会给你。” “你鸡死透了…”秋水弋手心朝上,理所当然的伸手要吃的。 云梁肚子里有一车想骂他的话,可张了张嘴,又觉得骂不过他。 隔空对着他伸出的手“呸”了一声,不留情面的道:“我没有”。 秋水弋“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反而让云梁有些不知所措,怕他没要到吃的,回头生起气来,返回来给自己一剑。 他的毒药还没配呢,打也打不过,不是要在这和小花一道做孤魂野鬼。 云梁犹豫了一下,“我可以给你吃的,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小花这事就先算了…” 想起小花,云梁表情有些愧疚,声音也低了下去。 “但以后再遇到,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不准再为难我。” 秋水弋以为他要为这只公鸡不死不休呢,原来也挺快就放下了,果然是装模作样,假仁假义。 就是脑子简单愚蠢了点。 秋水弋慢悠悠的转过身来,“我不答应,你能把我怎么样?不给我,我也可以抢啊!” 感觉到一丝危险,云梁手里的剑握紧了。 秋水弋一脚踹在剑上,云梁摔倒在地,拿着剑的手被震的生疼。 “你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你在我面前是没机会出剑的。”秋水弋温和提醒着,“别不自量力。” 秋水弋说罢,笑了笑,俯身伸出手来。 云梁当然知道黑无常不是要扶他,他把怀里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可是心里又万般不情愿,不肯交给他。 秋水弋也不硬抢,只是伸手虚接着,然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手。 可那眼里分明带着胁迫,像在说:不松手,就把你手剁了。 云梁手一抖,松了手。 秋水弋心满意足的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个酥油饼,虽然已经不酥了,但却依然很松软。 云梁已经起身拍打干净身上的土,捡起地上的火把,打算悄悄离开。 秋水弋叫住他:“别走”。 “吃的已经给你了,还想怎样?” “我不喜欢摸黑吃饭,你在这给我照个亮。”秋水弋咬了口饼,嚼了几下,“再说了,小花不埋在这里,你给它守会坟吧。” “你才应该给小花守坟。” “那你陪我。” 云梁不情不愿的靠在一根树上,嘴里嘟囔着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定是他这辈子没来得及做什么好事,所以才被这黑无常缠上。 打也打不过他,说也说不过他。 云梁气的像被拔了毛的公鸡,靠在树上,头使劲扭到一边,露出细长的脖子。 脖子在地上沾了块污渍,火光又摇晃个不停,人影的轮廓模糊不清。 像是好好的一幅画,只能隔着窗纱看,偏窗纱还糊块泥巴。 云梁觉得被他看的一股寒意,“你…你看什么?” “你的脖子怪好看的”。 秋水弋伸手,隔空做了一个优美的扭脖子动作。 “和小花的鸡脖子差不多,这么嫩的脖子,只需要手指一捏,卡蹦就断了。” “你个…你像个恶鬼…老子才不奉陪…” 云梁顾不上给秋水弋照亮,背上包袱,连忙跑了。 跑的这样快,看来伤是好多了。 秋水弋看着慢慢远去的火光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点光亮,现在没了。 这个少年他也逗不了几回了。 好在明日只需要再走上一日,就可以到花源城了。 到时候,可以寻个舒服的客栈,吃鸡鸭鱼肉,住高床软枕,再买几件干净的新衣裳… 可是他的死期也快了,自找到半月迷箩,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一月之期,所剩无几。 这一带连绵的高山,他都找遍了。 剩下的唯一机会,就是这众生白桃赤裸裸的长在寻常路边,或者在他最后时间方能走到的天临城望断山。 不过,他心里知道,希望也不大。 第25章 重金求医 花源城,四方客栈。 四方客栈是花源城最大的客栈,青砖黑瓦,飞檐翘角,古朴而雅致。客房干净整洁,棉被蓬松柔软,茶水清幽甘醇,一切都恰到好处。 除了房间里挂着的兰草图。 秋水弋一看到花花草草就心烦。 掌柜的颇懂眼色,看出秋水弋不喜,立刻换了幅花团锦簇的牡丹图… 说是喜庆,寓意他可以一辈子富贵荣华。 秋水弋才不屑富贵荣华,只求这个客栈可以让他舒舒服服的睡个觉。 天气炎热,夏蝉鸣扰,天亮的格外早。四方客栈,作为最大的客栈,客人云集,热闹的如同街市一般。 楼下更是有个台子,每日都有不同的表演,今日演的是皮影戏。这东西老少皆宜,除了吃饭住店的,周边的百姓也都赶来凑热闹。 一时间,客栈里人满为患,就连楼梯两侧都站满了人,吆喝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台子上好戏热场,突然楼梯上的人却都朝着走廊的尽头张望着。 一道打开的门缝中透出一缕暖光,让人充满探究的欲望。 不多时,门里又隐隐飘出一截衣角,勾的人心痒难耐,只盼着一探究竟。 终于,这门缝间晃出一个芝兰玉树的影子,影子一闪,回身拿了个东西。 竟是一把长剑。 走过来的是一位身长玉立的男子,他黑衣束发,眉毛微微皱起,嘴巴抿成一条线。虽然看起来面色不快,可实在是容貌太盛,任谁见了,都只觉得有幸,绝不会想挑剔半分。 何况这点情绪,被他的姿色一衬托,只觉得他面容生动,让人看着心起涟漪,不舍得移眼。 楼下的喧嚣一刻不停,此时一个清冷俊俏的人走过,像是给热火朝天的暑天,带来一阵冷风。 人们都想仰起脸,去感受,去记住。 只是不敢去抓住。 因为那一柄长剑,因为那一脸冷漠,因为那一身气度,让人无端生出寒意,不敢靠近分毫。 秋水弋目不斜视的穿过人群,缓缓往楼下走去。走到最后一阶楼梯时,他皱了皱眉。 一个头戴圆帽的人,站在中间不闪不让,一双三角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直到旁边人拉了他一把,他回过神站到一边,讪讪一笑,指着台阶,“公子小心”。 秋水弋不快的斜了这人一眼,这人却像丢了魂魄般的愣在原地。 这么好看的眼睛,任谁见了都要失魂落魄。眸色幽黑,眸光冷淡,就像远山上的孤星,好看的不真实,如今眨眼间就走远了,寻也寻不见。 秋水弋被店小二安排在一个中间的位置,正对着戏台,视野很好。 他以前不喜欢皮影戏,觉得把人做的很丑陋,动作僵硬,演起来很滑稽。 可等菜的间隙,他也认真的看了一场。 这样的热闹,他是看一点少一点了。 多看看也好。 皮影戏演完了,本以为热闹散场了,没想到还有来征婚的。 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带着个围着面纱的姑娘,称自己女儿年岁二十尚未出嫁,想在此为她寻一门亲事,未婚的可以前来报名,已婚的欢迎做媒。 秋水弋因为看了眼热闹被一眼相中,他声称自己身中奇毒,活不过五日,对方才作罢。 不消片刻,从门外又进来个紫色男子,他胡须半白,手上提着个啰,后面跟着四个小厮。 一声啰响,男子开口言明来意。 他是花源城花溪镇张老爷家的管家,张家虽然住在镇上,确是花源城最大的富户,就连这个客栈都是张家的。 最近张家的小公子,身患重病,请遍了花源城的名医,皆无计可施。 既然求助大夫无门,无计可施的张家,就开始病急乱投医,多次来城里请各路巫医、道士、和尚、大师,反正能请的都请了,连城里的马车都雇光了。 只要请到一位,便连忙送去家中为这位小公子诊治。 只要是各地的能人异士,只要能治好张家小公子的病,必重金酬谢。 张家财大气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和骗子。 不过吃饭的功夫,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秋水弋眼见刚才对面桌子点了最便宜的酒,最便宜的菜,说是要去寻亲的中年男子,这会变成了云游世间,只救有缘人的大师。 刚才门口站着不敢进来的小乞丐,这会变成了自幼有阴阳眼,能看穿邪祟的灵童。 还有几个也眼熟的,街口卖包子的大叔,后院浣洗衣服还扎着围裙的大婶,还有昨日演杂耍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 重赏之下,满城皆是能人异士,其中也不乏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秋水弋看了一会,看出了个大概,大夫都说病人有病,声称有独家偏方包治百病,骗子都说鬼神作祟,自己能通神驱邪消灾。 秋水弋在心底冷哼一声,明明是个很严肃的事,演的像场闹剧。 自从望云山云家灭族以来,江湖上乌烟瘴气,各大门派凭借武力党同伐异,恃强凌弱。 小门小派毫无立足之地,医术一派不善打斗,更是日渐寥落。 医术一门早就失了传承和精进,如今的大夫,大多只是子承父业,养家糊口的一个营生罢了。 虽北有谢药王,南有乔不二,却一个沉迷种药草,一个只看疑难杂症,二者皆是足不出户,普通百姓是指望不上他们的。 如今,偌大的花源城,放眼望去,药铺林立。可纵有千年灵芝万年参,眼下却连个靠谱的大夫都难寻。 秋水弋觉得这热闹看的有些惨淡,拂袖正打算离开,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请问病人现下如何了,都有些什么具体的病症?” 这么多人里,不是坑蒙拐骗的,就是投机取巧的。 只有这个人问病症如何。 管家伸着脖子望了望,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他应声回答道:“病人是我家小公子,五日前突然高热不退,身体发抖,脖子上长了个拳头大的大包,如今都喘不过气来了… ”老管家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云梁沉思片刻,面有难色,“我不确定是什么病,但我可以试试。” 秋水弋摇摇头: 这么多人,各个包治百病,凭什么要让他试试。 云梁眼见无人搭理自己,他拨开人群挤到里面,急切的说:“我真的可以,病人在哪里让我去看看。” 云梁刚到城中,额上洇着汗,话说的又急又喘。加上他穿的寒酸,又背着巨大的包袱,不说像乞丐,起码也是个逃难的。 众人都冷脸瞧他,老管家摆摆手就打发他走。其他排队报名的人也觉得他碍事,使劲把他往外推。 云梁背着大包袱很不方便,转眼就连推带挤的被丢了出来。 他一个趔趄撞到了后面的桌子,半个屁股都坐在桌子上,包袱大的连光都挡住了。 秋水弋阴恻恻的看他,云梁一看是他,仿佛见了鬼,吓得连忙退开了。 秋水弋盯着他,阴鸷的目光盯到云梁毛骨悚然,步步后退,直到碰到门槛,一个趔趄。 秋水弋忍不住笑了,那笑意充满嘲笑,云梁知道自己被人瞧不起了,心里又羞又气。 于是他不退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和秋水弋四目相对着,眼中从犹豫变为坚定。 他大喊一声,“让我去试试,若治不好,我分文不取就是了,但总要让我试试。” 这声音洪亮有力,可是根本没人理他。 眼见着,一些装神弄鬼的人被马车拉走。 云梁有些着急,饭也顾不上吃,只是嫉妒留恋的看了眼秋水弋的饭菜,就跟了上去。 秋水弋休息了片刻,去街上买了几身新衣服和一匹骏马。 他能骑马飞驰的机会并不多,整日要在山里寻寻觅觅兜兜转转,也并不方便。 但是现在他要去追上云梁,这个小子浑说自己姓云,要是他的医术能有云家万分之一,也不枉自己饶他一命了。 他倒要去看看这小子是真有本事,还是招摇撞骗。 骑马到底是快,秋水弋很快就追上了云梁。 他高坐马上,吃饱喝足悠闲舒服,云梁滴米未进疲惫不堪,边走边擦着汗。 秋水弋假模假式的劝道:“ 喂,这么累,就别去了。” “我要去”,云梁看着高头大马,有些眼热,几步走到前头。 秋水弋对他的医术将信将疑,“ 你会治?” “不一定”。 “ 那治得好就算了,治不好,赌上你的命,如何?” 云梁坚决反对:“不行” 秋水弋冷笑一声,“这点胆子都没有?” 云梁理直气壮的回答,“没有,病不一定都能治好,我也不是所有病都会治。 ” 秋水弋知道这人多少会点医术,毕竟毒理通医理。而且云梁能在自己手下重伤不死,肯定有些手段。 不过此番他多半也是是为了重金才去的,和那些装神弄鬼的没什么区别。 财帛动人心,自古不变的道理。 不过,既然他敢谎称自己姓云,不妨就让他去试试。贪财无所谓,但若是草菅人命,他就新账旧账和他一起算。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个采买回来的年轻小厮赶着车从后面追上来,看到云梁,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目光就落在秋水弋身上。 “你们也是去给我们公子看病的?” 秋水弋不语,云梁点了点头。 小厮寻到了话头,开始连连夸赞起秋水弋的相貌,云梁打断他,“还是先说说小公子的病吧!” “我家小公子可不是普通的病,如今请了无数大夫都治不好。” 云梁道:“那多半是疑难杂症。”他面上微露难色,想着可能要耽搁些时间了。 小厮看他不开窍,悄悄道, “多半是鬼上身了,你年纪轻轻的就别去凑热闹了,再招了邪祟。” “哦? ”云梁看他的样子可笑,笑道,“我会治鬼病,也治过。” 云梁自小随父亲和叔叔看病,看过无数所谓鬼祟的病。所谓鬼祟多为疑难之症,时人不曾见过,便推到鬼祟身上。 那小厮明显不信, “去去去,小小年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秋水弋瞥了一眼云梁,打趣道:“你会治鬼病,那你说说看,鬼长什么样子?” 云梁说,“就像你这般,笑着笑着就要杀人。” 秋水弋哼道,“那我笑起来什么样?” 云梁扭过头,逆着光打量着秋水弋,只觉得他极白,轮廓染着光,看着些许刺眼。 他不记得这个人开怀笑过,他的面目总是清冷,偶尔浅浅的勾勾嘴角,勉强算是笑过。这般潦草的笑意里,还从不纯碎,不是带着胁迫,就是带着讥讽… 总之,每次都没什么好事。 他连忙避开眼,淡淡道,“…就像白纸划了道口子。” 第26章 图财害命 花溪镇,临溪而建,镇子口有一棵老梨树,开了满树的梨花。几个孩童挽着裤管,扎在溪水里抓鱼,双手一捧,捧起来的都是水中的落花,孩子们相视一笑,泼了对方一脸。 走进镇子,迎面是一条宽阔的长街,两侧都是店铺,店门半开半掩,生意冷落,只有迎风而动的旗子,无力的招揽着客人。 听说这一条街的铺子都是张家的,因为张家的小公子生了病,张家无心经营,人都被打发出去寻找能人异士了,只盼着小公子的病能早日被治好。 此刻张家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过街口,围观的百姓有的想上前询问,都被张家一一驱赶走。 转过街角,云梁看到地上有个黑影,凝眸一看,地上竟是趴着一个人,这人还慢慢的朝众人爬来。 这是个瘫痪的老妇人,满头白发,眼泪填满了脸上的皱纹。 她趴在地上,伸手去抓每一个路过的人,哭着求着,只希望这些张家请来的人,可以顺路去救救她的孩子。 听人说她已经一连来了几日了,每天都是这么爬着来回,看到张家请回来了人,她就赶上前来。 可是至今没有人肯去看看她的儿子。 此刻,她正抓着一个道士的鞋子,眼看道士气急败坏,提脚就踹,云梁连忙挡下来。 云梁想去背起这位妇人,可是他背上还背着包袱,他看了看秋水弋的马,有心想让他帮忙。 可是转身想想,这可是杀了小花又要杀他的仇家,求谁也不能求他。 云梁转身从一个店铺门口找了块破木板,绑上绳子,放上包袱。就这样他背上老妇人,拉着包袱,一路往西走去。 秋水弋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年,少年一路的凄苦他是知道的,他很缺钱。 可眼下,别的人都往东去富户张家,他却背着这个残疾的老妇人走了,不要重金了? 秋水弋停在在路口,面前两条路,一边是石板铺路,整洁干净。另一条是蜿蜒小路,两侧都是杂草。 云梁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路上,背被压弯了,包袱拖在地上,发出颠簸的响动。 秋水弋不想自己做选择,便不言不语的催着马,马低低的吼了声,竟是转头朝云梁的方向去了。 秋水弋任凭马带着他走,这马好似和云梁更亲似的,云梁停下,它也停下。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篱笆扎的小院,院子里坑洼不平,地里种着青菜,看起来几日没人打理,已经生了杂草。 屋子是个矮矮小小的茅草房,里面没有开窗,光线很昏暗。逼仄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里间有张简陋的床榻。 榻上躺着个身材壮硕,面目黝黑的大汉。这大汉烧的脸部通红,身上却在打着寒战。脖子上长出一个巨大的血包,红肿可怕。意识也不清晰,口中模糊的念叨着。 云梁把老妇人放在椅子上,来到床榻前观察病人的情况。 老妇人介绍道,她夫家姓李,榻上的就是她的儿子李大河。 云梁给李大河把脉之后,一直面色凝重,眉头皱起。叹了口气,又仔细翻看了下李大河的手腕和脖子。 似乎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他又翻开眼皮查看,最后直接剥了衣服仔细检查了一番。 秋水弋挡了眼睛,“你有完没完?” 云梁不理他,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颗药来。 秋水弋从他手里拿过药瓶,对着窗口的光线看着,他不懂药,看不出来是什么。 但他对云梁总是不大放心,“这治什么的?” 云梁抢回药瓶,忍不住想呛声,但是看到老妇人一脸焦急的模样,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正色道,“可以散热降温的”。 看完李大河,云梁去水缸里舀了盆水,仔细洗了手,然后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个精致的药箱。 之所以说它精致,是因为它不只是个带抽屉的四方盒子,更像是个机关盒。 外面雕刻着祥云的花纹,锁扣打磨的光滑明亮。虽然只有个糕点盒子大小,可是轻轻一扭动,里面竟有八层空间。 秋水弋扫了一眼,里面各种银针金针,各式精薄刀具,和一些极为精致小巧的瓶瓶罐罐。 云梁取出纱布,又换了盆干净的水端过来。要帮老妇人把磨破的手指清洗包扎。 老妇人哭着挣扎,“别管我,我不中用了,救我儿子,救我儿子。” 云梁开口安抚道:“李婆婆,您儿子的病要慢慢治,您别着急。我问你点事,问清楚了,或许您儿子就有救了。” 李婆婆伸着手催促,“你问,那你快问。” “您儿子做什么营生的?” “他在张家做工,靠着身体强壮,给张家看家护院。” 云梁又问,“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有三日了,从张家回来就高烧不退。” “他最近有吃过什么东西,用过什么东西,见过什么人?” 老妇人细细回想着,一样样的说着,云梁一样样的记录下来。他手上也没闲着,说话间就把老妇人的手包扎好了。 云梁的面色沉重,原来染病的不止张家小公子和李大河,这个小镇子有半数之家都染了病。 事情麻烦了。 云梁把李婆婆安置好,说道:“您不要再爬出去求人了,我想到治病的法子一定会回来的,您给我点时间。” 随后他告辞离去,按照老妇人说的方向,来到了第二户染病的人家,症状是一样的,只不过这家三口人,母亲和八岁的儿子都染病了。 云梁一样的记录下发病时间,吃用过什么,见过什么人就离去,一直这样走了四五家。 秋水弋有些不耐烦,“你这样问东问西的有什么用?你是不是不会治?” “是”,云梁坦诚的应了一声,转头却扶住拐角处大树,吐了一口血。 秋水弋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吐脏的地方,“不会治,也不用气成这样吧。” 云梁白了他一眼,原地盘坐调整着内息。 秋水弋看他似乎是在用蛮力强压着体内紊乱的气息,这气息很强势,似乎很难压制得住。 秋水弋心头染上一丝疑虑。 过了差不多一柱香时间,云梁终于勉强压制住,起身漱了漱口。 本以为秋水弋走了,结果他正在路边拔野草,还试图放进嘴里。 云梁心里暗道:这黑无常是有什么怪毛病。 “你又去哪?”秋水弋追在后面问道。 云梁道:“去张家。” “呦,终于想起来正事了呀,只有张家才给的起重金。” 云梁满脑子都是病情,严肃道,“我不图财”。 秋水弋勾唇冷笑,“那就是害命了?” 第27章 临时抱佛脚 花溪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因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穿镇而过而得名。小溪两岸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镇上人口稀少,百姓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清贫却平静的生活。 秋水弋和云梁一路走来,每条小街小巷都死气沉沉,偶尔跑出来个欢笑的孩子,也被父母揪着耳朵领走。 有的门前挂着白色的灯笼,路上不时有低低飘起又轻轻落下的纸钱,整个镇子笼罩着一片沉寂。 唯独张家不同。 张家是这一带最大的富户,张老爷早年在南方做生意,年纪大了,便回到祖上的故地颐养天年。 张家的宅子占了大半个花溪镇的土地,门首纵横开阔,细墁铺地,门前落着两头大石狮子,往上数十白玉台阶,金柱兽头的大门敞开着。 一派庄严气度的府邸,此刻却门庭若市,门外挤的水泄不通,光是马车就停了十几驾。 陆陆续续的人被请进府里,云梁和秋水弋跟在后面,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里面是各路神通应有尽有,有甩着拂尘能掐会算的,有现裁符纸画驱符咒的,看的人眼花缭乱。 云梁和秋水弋被人引着,走过游廊,穿过垂花门,进入院中迈过雕花门槛,进入到张小公子的房内。 张小公子的屋内挤满了人,念经的,请神的,做法的,还有一众裹着暗红宽袍,腰间系着铃铛的婆子围着火盆跳舞。 本是个雅致温馨的房间,现在乌烟瘴气的。云梁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他从未没见过这样的盛大却荒唐的场面。 他们旧燕堂所处之地贫瘠,山下百姓也不富裕,可村镇之中药铺林立,少有寺庙道观。山下唯有一座祈愿台,也从不供奉神佛之像。 他便一直以为天下都是这般,人食五谷杂粮兼有七情六欲,难免五劳七伤,求医问药乃是正理。 谁知这里竟是这副光景,张小公子病重在塌,塌前无人侍候,反倒是隔岸观火般的搞这些假把戏。 云梁面色发青,心中激愤,扶额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穿过人群,来到张小公子榻前。 八岁的男孩子,躺在绸缎被子里,小脸烧的通红,呼吸微弱,嘴唇干裂。 把脉之前,云梁小心翼翼的给他喂了几口水,又用帕子沾了水给他润了润嘴唇。 秋水弋抱臂站在门口,冷眼瞧着。云梁虽然也没治好病,但比起符纸泡水、跳巫神舞的和摆案请神做法的,都靠谱多了。 秋水弋隔着吵闹的人群,从别人挥舞着的衣袖之间看他。 看他在一众乱哄哄的神棍当中,朴实无华的,安安静静的把脉,然后蔫头耷脑的走了出来。 “怎么样?”秋水弋问道。 云梁面色凝重,“症状一致,脉象一样。” 云梁把药箱往肩上提了提,穿过污糟的人群,正想找人细细查问下张小公子的情况。秋水弋拦住他,递给他一张纸。 正是张小公子的饮食起居记录。 “我刚才看到就在案上放着,就顺手拿过来了。” “多谢。”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秋水弋顿了顿,等云梁抬头看他,他才继续道,“几日前,镇上路过一个杂耍班子,被张家请来给张小公子办生日宴。张小公子看中了几只小花鼠,于是买了下来。” 似乎抓到了一丝关键,云梁立刻问道:“小花鼠呢?” 秋水弋一摊手,“死了。” 云梁陷入了沉思,花溪镇人口不多,孩子们平日都在一处玩。按照他走访的人家,已经可以发现基本都是孩子先发病,然后传染了大人。 老妇人家虽然没有孩子,但是他儿子在张家做工,可能接触过张家小公子,或者张家小公子买的小花鼠。 这病源应该就在小花鼠身上,小花鼠多半染了疫病。这种鼠类极易生跳蚤,小孩子们聚在一块玩小花鼠,难免沾上了跳蚤,进而染上疫病。 他也确实在病人身上发现了红疹,基本可以确定。 秋水弋见云梁陷入沉思,一动不动,敲了敲他的木制药箱,“怎么样,这钱好赚么?” 云梁抬眼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默默走到一处廊下坐下。 鼠疫并不好治,要逐本溯源,还要避免传染,疫病本身也并不好清除。 他以往在家中,看到过长辈们记录的医案,了解过一些此类疾病,但是他自己从未亲身遇到和治疗过鼠疫。 治疗的方子,他倒是记下来了几个,但是病有内同外异,亦有内异外同。治病用药是至精至微之事,不能有纤毫之失。 如今长辈皆不在跟前,云梁一时有些没底。 秋水弋看云梁焦头烂额的样子,故意打趣他,“你那点医术,这就捉襟见肘了?果然还是下毒才得心应手…” 云梁“嚯”的一下站了起来,解开背上的包袱。 秋水弋先是被他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看到他包袱里的东西更是吓了一跳。 他以往只是瞄过几眼,如今一看,赫然两个木匣子,几尺见方,红漆鲜亮,密封严实,还上着锁。锁也不是普通的锁,是机关锁扣,平整严密,根本想不到要怎么开。 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几个简易匣子和他的药罐碾槽等。下面压着几个布包,有的能看得出来是药材,有的则不知道是什么,还有一些零散的瓶瓶罐罐。 这么些东西,说他是带着嫁妆去婆家都有人信。 云梁剥开几件旧衣服,从中间取出两本旧书。 秋水弋以为他要找什么灵丹妙药,万万没想到,云梁坐在地上看起书来。 秋水弋无语望天,“现在临时抱佛脚,是不是太晚了?” 第28章 不信两家神 傍晚时分,张家的灯笼开始亮起。 庭院之中,整齐的摆放着十张长桌,穿着青绿色衣裙的丫鬟们轻盈地穿梭于席间,手中的托盘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的菜品。 席面上坐满了张家招揽来的能人异士,他们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互相不认识的人,酒杯一碰,就可以豪放的聊起天南地北的事。 张家老爷坐在台阶之上,他看起来年过五十,穿着裁剪合适的黑色绸缎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活灵活现的花鸟图案。他系着翡翠玉带,坠着龙环玉佩,踩着一双黑色长靴。 他穿的自然是一丝不苟,可掩盖不住脸上的愁容。 面对着一桌子的菜,他只是虚拿着筷子,一口未动。不时举起的杯子也是隔空敬着,酒却一滴未沾。 他尽力笑脸相迎,只希望这些贵客能治好小儿子的病。 云梁和秋水弋坐在角落里,一片混乱之中也没人顾及他们二位是不是被请来的。 云梁这一路,吃苦遭罪是家常便饭,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吃点像样的饭菜了,虽然挂心这里的病情,但还是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秋水弋面前放着一份十分精致的梨花酥,听说是这里的特色糕点。秋水弋拿起一块放在口中,口感非常的甜腻,有心想喝口茶解腻,一看茶喝光了。 他好像和糕点犯克,每次吃了都不舒服,除了云梁给他的那次。 饭后,诺大的庭院只剩下一片残羹冷炙和昏黄摇曳的烛光。 张家给每个来客都安排了住处,秋水弋和云梁跟着领路的丫鬟一路走过青玉石板、绕过九曲回廊、穿过假山池塘,来到客房。 两个人选了天南地北的两间房子,谁也不挨着谁。 随着鸡鸣破晓,新的一天到来。 秋水弋和云梁站在张小公子的门前往里张望,一个眉头紧锁,一个饶有兴致。 这一晚上云梁睡得很晚,秋水弋睡得很好。而张小公子的房间一晚上不曾消停。 穿着巫婆衣服的人装神弄鬼的跳了一晚上的驱邪舞,还拿树枝往房间里洒水驱邪,一晚上换了十几盆水,张小公子的房间像刚下过雨般,丫鬟们正拿着扫帚往外扫水… 云梁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张府。 秋水弋发现他没背着他的大包袱,只是单独背着药箱,一副江湖郎中的样子。 云梁来到村子最西面的李婆婆家,发现门口贴着鬼画符般的符纸,他最不信这些,伸手就撕了去。 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先他而来,他们打扮的不伦不类,穿的勉强像个道士,一个剃了左边眉毛,一个剃了右边眉毛,一个拿着铜镜,一个拿着铜铃。说起话来拿腔作调的,声称是大罗金仙派来救苦救难的。 李婆婆听信了这两个道士的话,把自己唯一的一副银镯子交了出去。 云梁百般解释,让李婆婆不要听信他们的鬼话。可李婆婆却像迷了心窍般,她坚持道:“一家人不信两家神。”直把云梁往外赶。 云梁解释不清,眼见着那两个道士要给李大河灌泥水泡黄符,他一把就掀了碗。 这一下子李婆婆急了,哭喊着:“老天爷啊,我就买的起这一碗药,都怪你,你赔给我。” 这边李婆婆不依不饶,骗子也吹胡子瞪眼的上前拉扯云梁。 云梁自早上从张家出来,就发现路上多了不少人,原本都是冲着张家来的,但是张家人满为患,实在没找到机会下手,就转头挨家挨户的行骗。 “李婆婆,您儿子的病,我一定会尽力的。你不能听这种骗子的话,他们早晚要被天打雷劈的,您等等我,我会有办法的。” 李婆婆狠狠推开他,“我儿子等不起了,他们说保证药到病除,你能保证吗,你能保证我儿子好好活着吗?” 李婆婆哭的十分悲痛,可云梁不敢保证,他现在心里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如果不是他坚持替父亲下山,现在在这的应该是他父亲,他父亲必然是会有办法的吧。 眼见他犹豫了,李婆婆一把推开他,不顾整个人摔在地上,扑上去抓住其中一个道士的衣角:“求求你们,求求你了,救救我儿子。” 那假道士叹了口气,故作遗憾的说道: “这药本是天道机缘所成,如今落到地上就化了,大罗金仙如何会护佑不识好歹之人呢。” 李婆婆不住的磕头, “不是的,不是的,我以后一定吃斋念佛供奉金仙,只求金仙救救我儿。” 骗子叹了口气,摇摇头。 李婆婆咬了咬牙,“我还有钱,我儿子和隔壁村的姑娘定了亲,已经给了聘礼,我去退掉,一并供奉大仙。” “也罢,大仙应该会感应到你的诚心…” 云梁再也听不下去,提脚就踹去,只见那道士满嘴胡言未尽,就破门而出,伴随一声哀嚎重重摔到院中。 另一个道士吓得魂飞魄散,铃铛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顾不上捡,便被云梁拎起后脖领,丢到了院中。 两个假道士屁滚尿流的跑了。 李婆婆爬到门口,悲戚的喊道:“别走,你们别走,救救我儿。” 李婆婆喊不回两个道士,就捡起棍子发疯一般的敲打云梁。“ 都怪你,都怪你,他们说能救我儿子的命。” 云梁耐心的解释道:“婆婆,他们是骗子,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李婆婆听不进去,只是绝望的哭着 “管他是什么,只要能救我儿子的命。” 云梁把老妇人扶回床上,给李大河把了脉,确认他暂时无虞后,赶紧跑了出来。 他被气的头脑发晕,双目通红,恨不得杀光整个花溪镇的骗子,让他们再不能假借神灵招摇撞骗。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质问。 “去哪啊,把人家门砸坏了,不用赔么?” “你怎么在这?”云梁循声回头,发现秋水弋正靠在屋前,一副站了很久的样子。 “还好意思问,我听着这里热闹来看看,结果差点被你扔的垃圾砸死。” 第29章 我偏要拦 秋水弋说着是来看热闹,不过当下最大的热闹是在张家,奇装异服堪比一个杂技团。 但他偏就对云梁感兴趣,他好奇这个人清俊的面相下到底藏着什么。他看过他下毒后的冷漠淡定,也见过他面对病人的焦急忧虑。 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从张家出来,秋水弋跟着云梁来到了这,看着云梁进去,他就靠在外面的墙头上,耳朵听着里面的争吵,眼睛却盯着远处的望断山。 他时日不多了,云梁是个怎样的人,他没再多的机会去考证了,在死前是不是要放过一个下毒之人,秋水弋有点纠结。 这十年他活的就是个紧张刺激,他是数着时间活的,没空磨叽,杀个人不过手起刀落,还头一次这么犹豫。 想着想着,他突然又默默的笑了,他发现好像想的更多的不是杀不杀他,而是留下他会不会后悔。 就在这时,眼前的门骤然破开,一个道士四仰八叉的摔到院子里。 接着又一个道士被扔出来。 片刻后,云梁也跑了出来,他的衣服被扯的皱皱巴巴,红着一双眼睛。看到秋水弋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狠狠收着眼底的泪水,双手攥成拳头,极力压制着眼底的情绪。 秋水弋走到他身边,从地上捡起道士扔下的铜镜,照了照,说道:“这两个骗子,铜镜都不肯买个好些的,照的人七扭八歪,歪瓜裂枣的。” 云梁糟心的剜了他一眼,他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鼠疫。但是秋水弋提醒了他,他还要把李婆婆的门修好。 他扶起门板,好在门板还是结实的,他只需要重新装回去就可以了。 屋里李婆婆的哭声一刻都不停,云梁听着心里酸涩。他自小学医,不能解百姓之病困,他心中十分愧疚。 可是他说了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为什么这些人不肯相信他,不肯给他点时间呢? 最后他叹了口气,犹犹豫豫的开口,“我看起来这么不可信吗?”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是个可以求问的人,其实他问出口就后悔了,这个人嘴里不会有一句好话。 秋水弋也有些不可置信:“你问我?” 他扯了扯嘴角,上下嘴唇一碰,吐出冰冷无情的三个词。 “乌启镇,虎背坡,李灵丘…” 云梁:“…” 果然,他就不该问他。 这是暗示他下毒害人的事,意思是他不会相信下毒之人。云梁惨淡的笑了笑,看过的书可以翻过去一页,而做错的事,总会被人揪着不放。 他此番下山虽怀着闯荡江湖的小心思,可是他是为了家中的大事而来的,这一点他一刻也不敢忘。 只是没想到会遇到李灵丘,他又一时没忍住,犯下了大错,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给他代价的人,此刻正搬了个凳子盯着他干活,直到他把李婆婆的门装好,一回头,才发现这人不见了。 傍晚时分,秋水弋依然没找到众生白桃,肚内空空的回到张家,本想着蹭顿饭,可是被拦了下来,不准他进去。 听说是云梁把张府搅的一团乱。 下午的时候云梁去了张府,声称这里生病的百姓都是染了鼠疫,他已经整理了一张药方,但镇子上的药铺缺少几味药材,必须要尽快去城里买齐。 但是没有人信他。 自从张小公子生病以来,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昨日夜里张小公子吃了一个大夫的偏方,然后吐了几回,病情加重,张家对大夫已经是失望至极。 大夫都被赶了出去,剩下的都是吹嘘自己有神通的骗子,他们要从张家搞到钱,那张小公子的病就不能是鼠疫,必须是撞邪了。 这个事不拆穿,大家都有的骗,拆穿的话谁都捞不着钱,所以他们一致对外针对云梁。 这些骗子人多势众,加上张家这些天已经对大夫失去了信心,云梁无计可施,就这么被赶出了张府。 秋水弋作为和他同行过的人,被认为是一伙的,当然要一概赶出去。 秋水弋心道,都怪这个臭小子,张家的菜正经挺好吃的,早上他还见到厨房在做桂花糕呢。 他要去找云梁算账,一路找到了王家。 王家是花溪镇人丁最兴旺的家族。 此刻在王家大院之中,摆上了香案。一个穿着黄袍的道士,正在剑指苍天,祈求苍天驱邪除祟。 还有五个人各坐一角帮他护法。 道士摇了下铃铛,王家人把病人王阿福和他的儿子王福宝抬到院子,放到五人包围的中间。 家人哭着跪在外测,按照道士的指示,磕头祈愿。 王福宝是个七岁的男孩,昨日还勉强有些意识,今日已经意识混乱,说起胡话来。 现在被放到外面吹着风,他身子不断打着寒战 ,身子痉挛了几下,竟然不动了。 他的母亲大恸之下直接晕倒了过去。 云梁冲上前去,却被众人拦住,说不能破坏仪式,不然会触怒神灵。骗子人数多,加上王家也都是青壮男丁,竟然围的水泄不通。 云梁看着王福宝脸色青白,一时心急,只得从身后拔出剑,这是他下山后第一次拔剑,确是这样的场合,对面都是些寻常百姓。 云梁的剑,尖锐锋利,寒光闪闪。加上刚才出鞘急切,一拔之下竟带着隐隐的火光。 剑锋一转之间,在场之人无不惊骇,王家的男丁看到这么长的一把剑,退到了一边,云梁拿剑指着一圈的假道士。 “你们谋财无可厚非,可若是害命,我定不饶你们。” 云梁提剑朝骗子走去,他眼神凌厉,面色严峻,骗子们跌下蒲团,因为久坐腿脚不利索,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屁滚尿流。 云梁尤觉得不够,一剑追过去,正插在王家大院的门口。一剑当关,骗子们见鬼一样逃了。 云梁赶紧上前给王福宝把脉,这孩子的脉象极其微弱,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他给王福宝喂了颗还阳丹,暂时吊住他的一口气。接着,用镇子上现有的药材熬了副药。 虽然不能根治,但应当可以拖延个一日。 王福宝吃了还阳丹,此刻意识清醒了,喝了一口觉得苦,便死活不肯喝。 王家人刚才被云梁的气势吓住了,此刻孩子的哭声让他们回了魂。张小公子吃了偏方病情加重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了,立刻开始怀疑这个药会有问题。 云梁学医十数载,第一次感觉这么无力。眼前这些悲悲戚戚的可怜人,他们一会哭,一会求,一会拜。 偏偏不肯信他,可偏偏他还没什么办法,他总不能自己得了病来自证吧? 云梁端着药碗站在他们身后,面色阴沉的吓人,过了一会,他感觉到手里的东西温度降了下来。 是药快凉了。 像是狠了狠心,他神色坚决的越过哭闹的人群,冲到王福宝的身后,扶起他就把药硬灌了进去。 孩子哇哇大哭,女眷们惊慌失措,男子们一拥而上,动起手来,把云梁打了出来。 云梁提着剑,漫无目地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镇子尽头,这里是一片树林,里面隐约能看到几个坟包。 旁边只有一户人家,天黑了,这户人家刚好点起了几盏灯,照的窗外也明亮了起来。 云梁累了,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他靠在这户人家的墙上,突然有些想家了。 父亲和二叔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吗,他们会怎么处理呢? 他们会靠着胡子轻易获取信任,还是会假装大地神,再骗上一个镇子的百姓呢? 云梁想着想着,就累的闭了眼,他劳心劳力了一天,还四处不受待见,真是累极了。身上也不舒服,胸膛结气不顺,喉咙里有股子腥气,一口血梗在那里。 耳边突然传来清冷的声音,像阵风般灌进云梁的耳朵,“人家都说了不用你治,也不喝你的药,你怎么还硬灌?” 云梁不知道秋水弋从哪冒出来的,但是也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他揉了揉耳朵,这人突然出现,还离他这么近,声音带着点气流,弄得他有些耳朵痒。 他疲惫的道:“我是为了他好。” 秋水弋摇摇头, “ 阎王也拦不住想死的人”。 云梁不服, “那我偏要拦上一拦。” 第30章 老虎屁股拔毛 夜幕降临的很快,周围寂静无声,远处望断山的轮廓已经模糊不清。月牙斜斜的挂在林子边上,乌云掩盖了它的光芒,只剩下灰暗的光圈。 秋水弋只能借着这户人家的光打量着云梁,见他靠在墙上,提着剑的手微微的发着抖。手背一片青紫,一直延伸到袖子里面。 脸上也很惨淡,下巴被抠破了一块,白皙的脖子上也有道红色的抓痕,不知是被哪个乡野悍妇拉扯中挠的,连衣领都扯破了。 一阵风吹来,云梁单薄的衣衫晃了晃,他现在真的太瘦了,秋水弋都担心他会被风吹走了。 可他就安安静静的站着,任凭风顺着破损的领子,灌进他的胸膛。他的眼睛一直闭着,整个人沉溺在夜色里。 突然,云梁的眼睛陡然睁开,他的眼睛亮的让人震撼,就像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把落下的黑幕,瞬间又拉开了一道口子。 现在这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这眼睛太亮了,秋水弋意外的有些慌,他干涩的开口,“盯着我做什么?” 秋水弋今日穿着件看似普通的黑色长袍,可白日里云梁就注意到,他衣领处的孔雀祥纹,是用货真价实的孔雀金线绣的。此刻云梁有个大胆的想法,他斟酌着开口,“ 我…我能问你借点钱吗?” 秋水弋觉得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云梁重复道:“我…借钱。 这回秋水弋听清了,原来是想借钱。这样好看的眼睛闪起光来,只是为了钱。原来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他身上还有能让别人惦记的东西。 秋水弋慵懒的往破败的墙上一靠,钱他有的是,只要他想,用钱砸死云梁都行,只是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快。 秋水弋不说话,云梁也不敢追问。只是这院墙看起来年久失修,云梁害怕他把人家的墙压倒了,想提醒一句,又怕惹了他不高兴。 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这户人家熄灭了部分烛光,只留下一盏卧房的小灯,仅从窗户里透出来一点暗光。 云梁看不清秋水弋的脸色了,只看到他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昏黄的光下,戾气尽消,只有个弱柳扶风般赏心悦目的影子,竟莫名觉得他很单薄。 “借多少,说说看。”秋水弋道。 云梁试探着说道:“五十两…” 秋水弋又不说话了,云梁让步道,“要是不行,就三十两…” 还是没有回音,秋水弋一动不动,只有风吹衣角,在地面上留下点生动的影儿。 云梁硬着头皮继续争取,“实在不行,那便二十”,为了显得更有诚意,他又连忙补上一句,“我会还的。” 秋水弋这下笑出了声,却依然不肯回答。这让云梁心里十分没底,以往这人总是三言两句就惹得自己气急败坏,如今这样默不作声,让人无所适从。 随之而来,这户人家的最后一盏灯也暗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黑暗给了云梁一些勇气,他又重复道,“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秋水弋终于肯开口,他问道:“做什么?”他的声音轻轻的,黑暗里看不到他的嘴唇开启,只感觉这声音酥酥软软的飘了过来。 难得等到他的回音,云梁急切的回道, “买药,我想买药给他们治病。” 秋水弋讥讽道,“你这个人还挺以德报怨的。” 云梁摇摇头,“我很记仇的,但也多少有些医德。” “能治好吗?” 云梁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两天他来回翻看了以往的治疗记录,参照以往接触过的药方,根据花溪镇百姓的病情,研究整理出了个新方子。 但云梁并不确定能不能完全治好,只是肯定会有所疗效,于是他诚实回答,“不确定,但是也有几分把握。” 秋水弋冷笑了声,“治病可以这般瞎治么,你要拿人给你试药?” “好过求神拜佛,坐以待毙”,云梁道,“我想试试”。 秋水弋想了想,似乎没有帮他的理由。“那若是用错了药,和下毒有什么区别?” “我…我可以的,你相信我。” “嗯?”秋水弋歪头发出一声疑问,那意思是凭什么信。 云梁叹息了一声,这世上最不信自己的就当是眼前这个人,他定是脑子发昏了,才会求到他头上。 感受到了云梁的沮丧,秋水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云梁也摸向自己的胸口,摸到个东西,他突然雀跃起来。 “啊,还有…”,云梁从口袋里掏出昨晚写的药方,“我… 在平悠城看了你买的药,是治疗旧伤的,我可以帮你医治,我还写了个新方子…” 云梁一副献宝的样子,这么黑的天,秋水弋都感觉到他眼神里闪着光,“那肯定是药到命除吧”。 秋水弋拿过方子,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云梁在高兴什么,就凭这玩意,自己就要借给他钱吗?自己有这么好忽悠吗?要是他答应了,那不是比张家还冤大头。 他又没命等到他还钱。 秋水弋往前走了一步,“这玩意真治我的病? 治病还是要命的?” “我没有...” 听到秋水弋往前走了一步,云梁不自觉怯了半步,反应过来,连忙停住脚。 他心底是害怕秋水弋的,但他意识到这是没骨气的行为,于是趁着夜色黑,他悄悄的挪回了步子。然后深吸一口气,拿出往日里看病接诊的态度。 他看起来病来,便鬼神不忌,严肃而认真。“最近几天,我看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面色无光,精神不济,想必是因为旧疾难愈的缘故。身体若有损伤,皆应尽早调理,若一直拖延,恐毁损根基,寿命难久…” 秋水弋找不到众生白桃,眼看就没几天寿命了。 听到这,他将药方揉成一团,一把掐住云梁的脖子,把纸团塞进他嘴里。喝道,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云梁一直和秋水弋保持着安全距离,他不知道这人动作怎么这么快,喉管瞬间被捏紧,呼吸立刻被剥夺,就在他以为他做了下山之后的第二件错事,而这件事要了他命的时候,秋水弋撤了力量,狠狠把他推了出去。 云梁这一摔纸团卡入了喉咙,他立刻猛击腹部,方才把纸团吐出来。获得了呼吸后,他从地上捡起块石头,狠狠朝秋水弋丢过去。 秋水弋也扔了个东西过来,在空中和石子一撞,连石子一同砸了回来,砸的云梁胸口一痛。 云梁低头一看,怀里是一个袋子。 同时一个声音远远传过来,“明日去给我带份花源城中最贵的桂花糕回来。”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熟悉的威胁,“记住,我只等你一个时辰,若迟了,我要你血溅三尺。” 云梁揉揉被钱袋子打疼的胸口,这份量可不轻,不会为了戏弄他特意装了石头吧。 一打开他吓了一跳,满满当当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银子。且都是分割的一样方方正正,规规整整,实在罕见。 云梁惊悸之余,又摸了摸胸口,今日可算是老虎屁股上拔毛了。 第31章 你想我帮忙吗 “我回来了。” 云梁满头大汗的跑进来,他买了一车的药材,赶着马车回来。 秋水弋闭目养神,眼皮都不抬,他怀里抱着剑,嘴唇轻启,“你晚了。” 云梁不到五更就出门,药铺开门前就等在门口,紧赶慢赶的回来,他敢打赌他迟到不足一刻。 “我没有”,他拉着秋水弋的手腕,把他带到门口,“你看日头,刚刚日过三竿!” 秋水弋一副畏光的样子,手撑在额头上,皱眉瞧了瞧天色,“哦,可惜了。” 秋水弋并不计较他迟到个一时半刻,他只是没想到云梁还真回来了,他这袋子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比起张家能给的,只多不少。 秋水弋看着这风尘仆仆的少年,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云梁不敢耽搁,连忙把钱袋子还给他。 秋水弋装模作样的掂掂钱袋,重量没怎么轻,看来这小子挺实在没多花。 秋水弋咂咂嘴, “这花源城的最好的桂花糕,才二十两一份,也不过如此啊。” 云梁心虚的看着他,默不作声。桂花糕不过几文,他是拿银子去买药材了。 昨日他也直说了是要借钱买药,怎么眼下这人的话头,是没借过他钱,只是打发他买糕点去了。 云梁往门外看了看,这一车药材,他肯定看见了,这么…好骗吗。 秋水弋若无其事的把钱袋收了起来,在云梁看不见的角度,把自己留好的一块银子,放了进去。 秋水弋坐了回去,懒洋洋的一伸手,云梁连忙把买好的糕点给他。还从腰上又解下来一包,“还有这个。” 秋水弋看包装上画了一朵淡淡水粉的梨花,问道:“这是什么?” “梨花酥,我见你在张家吃过的。” 秋水弋眼眉一挑,摸不准云梁额外给他买梨花酥是什么意思。他便直接问了,“给我买这个做什么?” 云梁被问住了,他就是见他吃过,以为他喜欢,顺手就买了,于是他不过脑子的重复着,“就…我看你在张家吃过啊。” “嗯”,秋水弋胡乱应付了一声,眼光随便往外一扫,马车上套着的马,眼熟。 “你还偷了我的马…” “没偷”,云梁早上出门时,发现那马就在镇子口,想着要快些回来,才借用了一下。 “那是我的马,想自己出去见见世面?” 云梁刚要开口解释,秋水弋不耐烦的摆摆手。“走远点,你身上的灰都落到我的点心上了。” 云梁巴不得离秋水弋远点,立马跑开了。 在外面把药材整理好,他又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想借口大锅,客栈老板客气礼貌的一再拒绝了他,直到秋水弋在背后摊开手掌,手心里赫然一锭银子。 老板这才喜笑颜开的冲后面喊道,“给这位小公子,拿口新锅。” 云梁觉得太浪费了,立马解释道,“旧锅就行…” 云梁拿到锅,笑嘻嘻的谢过老板,直夸老板人真好。 云梁在门口煮上满满的一大锅药,下面不断添柴烧火,一把大蒲扇直扇的火焰红灿灿的,烤得他两颊通红,大汗淋漓。 秋水弋慢悠悠地从客栈晃悠出来,从云梁手里抢来蒲扇,给自己扇着风。 他的目光定在远处,这里距离天临城快马加鞭不过半日路程,远处可以看到天临城望断山的轮廓。 望断山,望断山,望也望不到头。 他还有三日。 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在望断山找到众生白桃,活上一个月。另一个,就是吃饱喝足死在天临城。 天临城是北方最繁荣的城镇,虽比不上南方的锦云城,但也物华天宝,美食如云。 锦云城,他没机会去了。 鸡鸣村,他也没机会去了。 秋水弋收回目光,给云梁扔了一块帕子。“擦擦汗,一会都流进药锅里了,脏死了。” 云梁拿着根竹竿,在锅里搅拌着药材,闻言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反正,你又不喝。” “喂”,秋水弋突然问道,“鸡鸣村是什么样子的?” 云梁摇摇头,“我没去过。” “那为什么叫鸡鸣村?” 云梁依然摇头,“不知道,你不是也去鸡鸣村么,去了不就知道了。” 秋水弋的眼神暗了暗,“ 遭了难的晦气地方,我才不去。” 云梁撇了撇嘴,觉得这人说话真不中听。他卖力的搅和着锅里的药,药味越来越浓厚,秋水弋被熏的直皱鼻子,却依然要凑过来看。 凑的近了,云梁闻到他身上有股香甜的味道,于是顺势问道,“糕点好吃吗?” 自然是好吃的,可秋水弋不想云梁得意,皱了皱眉,只道“凑合”。 云梁笑了笑,又问,“哪个好吃?” 秋水弋回答:“哪个也不好吃”。 云梁笑的更开心了,秋水弋不知道他笑什么,只觉得太阳烤得他脸发烫,于是自顾自拿着云梁的蒲扇,躲到阴凉地方乘凉去了。 大锅在外面烧了半个时辰,药味弥漫到整个镇子,不断有人围过来一探究竟。 云梁舀起一勺,“药快熬好了,你尝一碗么?” 秋水弋的眼神开始危险,云梁立刻收敛起神色,他站在身后的石头上,正色喊道: “诸位乡亲,我自幼学医,这次花溪镇的病,乃是鼠疫所致。此药是我根据以往接触的古书和病例研究而成的,想必有所疗效。” 话音未落,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响起了无数质疑的声音。 “你才多大年纪,这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你说你能治好?” “这病这么邪门,闻所未闻,他们就是中邪了,哪是寻常大夫能治好的?” …… 质疑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云梁无法自证,但他言辞恳切,“诸位,你们当然可以不信我,但是药就在这里,不妨一试。” 一个灰衣男子弱弱的的伸出手,犹豫的问道,“ 你这药,多少钱一副 ?” 云梁解释道: “我不收钱,这锅药,我熬好了就放在这里,信的过的人就来取一碗服用。” 既然不收钱,有的百姓开始跃跃欲试。 可下面的假道士、伪和尚和狗屁大师们却坐不住了,他们眼神一对,立刻跳了出来。 一位穿着黑白袍的道士,高举着拂尘,阔声道: “各位可不要被这个小骗子给骗了,他在张家就因为招摇撞骗被赶了出来。” 假和尚立刻帮腔,“没错,他眼见张府骗不到钱,就来骗大家。” 有百姓不解问道:“他不收钱,怎么骗钱啊?” 骗子们一时语塞,但他们人多,马上有脑子快的站了出来。 “他这药有毒,若是吃了,那就得交钱来换解药。” 众人骇然,原本跃跃欲试的百姓都退回了脚步。 “对,明明这些人就是中了邪,只有我能治”。 “放屁,只有老子能治,老子师承天顶道人” “只有我能治,我受真源大师真传,特来此消灾解难”。 刚才还同仇敌忾的骗子们,涉及到利益,立刻分崩离析。场面一度失控,求助无门的百姓们惊慌失措,有的绝望痛哭了起来。 云梁大吼一声,“都闭嘴”。 秋水弋被他突然这一下吓的一抖。 只见云梁指着道士模样的骂道:“你个死道士”。 指着和尚模样的骂道:“你个臭和尚”。 指着穿着不伦不类的骗子骂道:“你们这群黑心肝的烂货。” 死道士甩着拂尘,指着云梁鼻尖骂道 :“你这黄口小儿,敢如此无礼。” 臭和尚:“我们去掀了这锅毒药,为民除害”。 眼看这帮人要一拥而上,秋水弋瞧着云梁发黑的脸色,越发欢快的紧摇着蒲扇,笑意盈盈的小声道:“你想我帮忙吗?” 第32章 容你一次 秋水弋要帮忙,他会帮忙? 云梁看着秋水弋,蒲扇遮住了他的嘴巴,他眼睛里的底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上翘的眼尾带着坏。 云梁从中看不出几分真心实意。 他估量了下,他眼下确实身体状况不好,体力和内息都差的一塌糊涂。若是动手,多半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可是秋水弋的帮忙,他不知道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云梁道:“不必”。 秋水弋闻言,立刻悄无声息的退开数丈远,他的轻功极好,简直如同移形换影般。 云梁看愣了一秒,随后从背后拔出剑来,一抹剑光自上而下倾泻下来。 这剑当真极好,顺滑流畅,剑光凌厉。骗子们一时心生怯意,但是他们不相信云梁敢大庭广众的杀人,于是尚有几分底气支撑。 假道士带头道: “ 你要怎样,你要杀人不成。” 云梁拎着剑走下来,笔直走向假道士。他的剑才抬起来,剑光在那人脸上一闪,他就吓晕了过去。 旁边的和尚觉得云梁不过是假把式,仗着自己有些功夫,挥着拳头就要教训云梁。 云梁为了不让他被剑切成两半,还侧了下身,避开剑锋。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踹出几丈远。 剩下的骗子们还不肯服气,起哄着,“大家一起上,在张家我们能把他赶出去,现在也一样。” 云梁笑了笑,在张家他是不欲多做纠缠,现在可不一样。药都熬好了,不能再放任这些骗子欺骗百姓,延误治疗时机。 只见他右手持剑,剑面拍在一人脑门上,拍的人晕头转向,左手顺带捞起一人的腿,将人拖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力气极大,剑又使得灵便,剑光挥舞之间,没有一剑溅出血光,但骗子们都被剑面拍的鼻青脸肿。 秋水弋站在阴凉地方,扇子摇的更起劲了。本来看云梁犹犹豫豫的不敢伤人,觉得无趣,可是现在看这些人各个肿得像猪头,他心里也替云梁感到痛快。 骗子们躺在地上哎呦叫着,有的眼睛肿成一道缝,有的歪了鼻子,没有人再敢站出来对抗云梁。 云梁冲着他们问,“你们各自身后的神仙呢,可在保佑你们啊?”他将剑身一转,剑刃对着众人,“我这一剑扔出去,谁家的神明不显灵,我就杀了谁。” 云梁的剑形状特殊,又长又宽,骗子们被收拾了一顿,已经如同惊弓之鸟,如今只是看着那剑光一闪,他们就吓得四散奔逃。 打发掉这些人,云梁利落的收起剑。 秋水弋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就站在他旁边,摇着蒲扇。风吹过来,秋水弋也在云梁耳边问,“这就完了?” 云梁回他一个眼神,那不然呢。 “血都没溅出来一滴,场面不大鲜红漂亮。亏我怕溅身上血,躲的那么远。” 秋水弋的眼睛,看着是笑的,可是又是冷的,说出的话更是残忍的。 云梁不禁想起了虎背坡的冷风,冰凉的雨水。那时秋水弋杀他的眼神,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秋水弋看云梁好像在失神,用蒲扇戳了戳他 “想什么呢?” 云梁回了神,摇摇头。这个人昨天还借了他钱,他总应该记着些他的好。 下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他,这些百姓是无助的,迷茫的。他们需要一个有力量,有能力的人,给他们坚定的勇气,给他们带来希望!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众多百姓补充道:“刚才我说了,这病是鼠疫,镇子上的人是因为接触了病鼠,病鼠身上会有传播疫病的跳蚤,大家接连染病,就是跳蚤所致。镇子上所有生病的人家,我都去过,所以病人我都检查过,皆有跳蚤的痕迹。”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面带恐慌,一时间又陷入了犹豫,纠结。 云梁继续道: “当务之急,一是治疗患病之人,二是防范染上跳蚤进而染病 。 ” “这边车上是我连夜研磨配置好的药粉,洒在病人家中各处,可以驱虫防病。这一锅药,可以治疗鼠疫,需要的人便拿碗来取。” 秋水弋看着这少年,年纪轻轻,做事倒是周全,这一番话也说的有条有理,义正辞严。秋水弋用蒲扇挡了嘴,小声问道, “你多大?” 云梁顾不上他,扯着嗓子喊道: “是没有人吗,你们宁愿亲人抱憾死去,都不肯相信一碗不收钱的汤药吗。” 这时人群中有人弱弱问道: “真的没毒么” 云梁自锅中舀起一碗汤药,仰头一干而尽,这药是苦的,又很烫,云梁二话不说吞了下去,眼睛里立刻泛起泪花。 秋水弋看着很动容,他想少年可能是被这药苦的,但想必一片赤诚却不被信任,心里也是万分酸涩的。 “我来”,是最开始举手的那个男人走上前来。 云梁给了他一碗药,又给了他一包药粉。 有了开头的,剩下的人虽然心有疑虑,也慢慢排起了队。 不多时,药就发完了。 就连张家也派了下人来,那人一脸陪着笑,云梁也没有丝毫的为难,他的本意是救人,又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和别人争个高下。 做完这一切,云梁背过身来,竟是毫无预兆的吐了一口血,嘴唇被血染的红艳艳的, 秋水弋道:“你怎么回事,不过打了几个杂碎,你倒先吐血了。” 云梁看了看秋水弋,眼中有些无奈,“他们几个杂碎倒不算什么,还不是之前被你打的。” 秋水弋抿了抿嘴,一副你身子弱,不要赖到我头上的样子,“ 那你快擦干净,不然人家真的以为你的药有毒呢!” 云梁拿过他之前给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血,扔到火里烧了,然后筋疲力尽的靠在一棵树下。 秋水弋问道: “当初青山客栈,一伙镖师抢你的鸡,你为什么不拔剑?” 云梁坦白道, “你在,我怕你不肯容我。”他记得秋水弋从不让自己在他面前拔剑。 秋水弋抬眼,“那今日呢?” 云梁笑了笑,疲惫的双眼焕发了点色彩,“今日你容不容我,我也得这么做啊。” 秋水弋大方的表示,“那我便…容你一次”。 云梁从善如流,“多谢!” 第33章 你死我活 午后,花溪镇客栈。 秋水弋坐在大堂左侧的木桌前,后厨传来饭菜的香气,面前放着一盘瓜果,偏对面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云梁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我饿了”。 秋水弋充耳未闻,手指捻起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刚要送到唇边,竟发现烂了个洞,他神色不悦,随手一扔。 葡萄滚在桌面上,云梁伸手在桌边截住,放在盘子一角。他将盘子转了转,把新鲜个大的葡萄转到了秋水弋的眼前。 这个小动作被秋水弋收在眼里,他面色有些许松动,“吃什么自己点,要是抢到我碗里来,我剁了你的爪子…” 虽然言语还是一样刻薄尖锐,但语气似乎隐有笑意。 “成”。 云梁立刻答应,他身上没有银子,已经好几顿没有吃饱饭了。面前这个人虽然武功高强,性格阴晴不定。但云梁发现,他在银钱上并不计较。 也就是说,他的饭不蹭白不蹭,反正他不会因为点吃食杀人。 但是坐在这人对面,云梁还是感到压力。他一身黑衣,利落挺拔,长剑不顾头尾的随意一放。一手扶额,微阖着眼,仅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压在桌面上,也无形中透着一股气势。 作为一个大夫,云梁敏锐的注意到这个人脸色不好。除去眉宇间的疲惫焦虑,他脸色也过于苍白,毫无血色,似有病容。 这时,一盘炒牛肉从厨房端出来,云梁闻到了阵阵肉味,吸溜了下鼻子。可惜这不是云梁点的菜,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默默咽了口口水。 随着碗盘落下,桌面微微振动,秋水弋睁了眼。 云梁小心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秋水弋瞥了云梁一眼,把盘子往他眼前推了推,“你吃吧,别废话。” 云梁知道这人是拿吃的堵他的嘴,于是识趣的闭紧嘴巴,安静吃饭。 吃饱饭后,云梁背上药箱往镇子西头走去,秋水弋坐在马上,慢悠悠的跟在身后。 云梁不解的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秋水弋道,“不是我跟着你,是马自己走的。” “哦?”云梁扬起手,对着马屁股。 秋水弋微微一笑,温声威胁,“你敢?” 云梁无奈收回手,“我不敢,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去看看有没有倒霉蛋,被你毒死的?” 云梁拿他没办法,只能任凭他跟着,他们两人一马来到了西边的李婆婆家。 李婆婆的眼泪已经哭干了,脸上只有干涸的泪痕。看到云梁来,她立刻翻下床来,抓着云梁就不松手,连连恳求道:“救救我儿子。” 云梁虽然之前也生她的气,但是她到底是救儿心切,也颇为可怜。云梁扶起他,安慰道:“我来了,我想到办法了,我当初答应过您,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现在来了…” 李婆婆对云梁千恩万谢,甚至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云梁拦下她的手,连连劝慰道:“李婆婆,您别这样”。 “我老婆子有眼无珠啊”,李婆婆哭诉着,“我其实不是不信你,我信你,我信你是个好人,你背我这个老婆子回来,我信你是个好人啊。可是我儿子等不了,只有他们说可以救他,我不信也得信啊!” 李婆婆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云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不断重复道,“您儿子会好的。” 出了李婆婆的门,云梁站住了脚,他望着秋水弋问道:“你说,他们相信骗子,是不是因为我来的太晚,我想出办法太晚了”。 秋水弋不屑的笑笑,他道:“你只是路过,何谓早晚。难不成全天下的病人都指着你?” 云梁点点头,这人话说的难听,但是道理没错。只愿天下多些勤勤恳恳的大夫,少些打着神明幌子的骗子。 二人继续走在路上,午后的街面本来很安静,冷不防巷子里冲出几个人,才露头就“哐当”跪在地上磕头,大喊道:“求神医救命!” 秋水弋的马受了惊,顿时腾空而起,千钧一发之刻,云梁立刻拉紧缰绳,同时手臂牢牢环住马颈。 待到马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才松开手,转而缓缓的梳理着马颈上的毛发,温声安抚着。 云梁看向马上的秋水弋,沉声道:“你没事吧?” 秋水弋略微一点头,眉梢眼尾皆透着不悦。 云梁倒乐见这个索命的黑无常能得点教训,可是他发现这人脸色更加苍白了,连嘴唇似乎都失了血色。 云梁深知他不可能因为马受惊,就惊慌失措,惊吓至此。可见,他是真的病了。 云梁没了调笑的心思,靠在马头上,刚要说话。巷子里突然又传来一声响彻的铜锣,秋水弋的马,再一次毛发直立,扬起双蹄。 好在云梁牢牢牵着,才没飞奔出去。 来人喊道:“公子,可算找到您了,我们老爷四处找您呢!” 迎面跑来的是个穿着灰衣短褂的张家小厮,手里不住敲锣,“在这,在这,找到神医了。” 云梁赶紧打断他:“别敲了。” 眼下这里乱嘈嘈的,周围都是人,实在不适合骑马。云梁瞧着秋水弋,出声哄劝道:“没几步路,别骑马了。”说着,伸出手,打算扶他一把。 秋水弋也没客气,借着云梁的扶,下了马。马也不接手过去,就由云梁牵着。 云梁有心想先给秋水弋瞧瞧病,可是面前跪着一排人,各个都说等着救命,他们如今都把云梁当成神明一般。 病有轻重缓急,这里的百姓染病已久 ,确实耽误不得。就算喝了药,但情况各异,他还需要挨个再看看。 他把手里的缰绳,递给秋水弋。 等了会,秋水弋没接。 “我要去看病…” 秋水弋皱了皱眉,旁边的张家小厮颇有眼色,立马把缰绳接了过去,“我帮公子牵马。” 秋水弋两步赶上云梁,他问道:“看着这么多人对你三叩九拜,感恩戴德,什么感觉?” 云梁摇摇头,“感觉不好,求医问药是人之常情,本不必如此。” 秋水弋继续道:“你把那些神仙做后台的骗子打跑了,现在你就是这的神了,不拜你拜谁!” 云梁不是神,也不屑做神,他只希望可以尽可能救人,希望百姓生病之时,可以积极的寻医问药,而不是求神问卜。 他不需要跪拜,也并不认同秋水弋的话,于是冷下来脸来,正色道,“我不是神,你休要胡言乱语”。 “…”秋水弋还从未在云梁脸上看到过这样冷峻的表情,一时间都忘了这人竟敢这么和他说话。 刚想教训他几句,云梁就不见了。 等他再出来,手里提着一份糕点。 “这是什么?”秋水弋问。 “长寿糕”,云梁把纸包递给他,“王婆婆说,吃了可以健康长寿,长命百岁。” 健康长寿?长命百岁?他吗? 糕点四四方方,晶莹剔透,闻着很清甜。可秋水弋心中不是滋味,手故意一歪,扔到了地上。 云梁瞪大了眼睛,“你做什么?” “怎么?觉得吃份糕点就可以长命百岁了?你配吗?”秋水弋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云梁有些生气,但他看着秋水弋脸色实在不好,还是忍住脾气,“我看你脸色越来越差了,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就当还了借马的人情了。” 秋水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云梁上前拉住他的手,还没探到脉,秋水弋翻手就掐住他的脖子,动作还是惊人的快。 “昨天你吃的纸,是把你的心窍糊住了么?”秋水弋冷声道:“我是不是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这几日我只是心情好,才给你几分好颜色。” 秋水弋往远山望了望,微微笑着,“下次再见,就是你死我活了。” 第34章 不用你管 从下午到晚上,云梁走访了三十多户人家,身体疲惫不堪,药材也基本耗费殆尽。 好在得病的百姓都暂时退了烧,有些病的比较重的,云梁格外对症开了药。 这里也有的人家并非得了鼠疫,但只要身体有恙的,云梁都不会拒绝,一概细心诊治。 眼下还剩最后一家,这家所处最为偏僻,周围没有人家,好在一个年轻妇人提着灯笼,远远相迎。 妇人见到云梁,眼泛泪光, “原以为神医不会来了…” “会来”,云梁道,“家中病人何在?” 妇人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是我丈夫,年前他被李二家的耕牛用牛角顶伤了腰,至今不能下地,本是没救了的,我们也认命了,只是听闻神医…这才…” 妇人说到后面泣不成声,云梁随她进屋,看到了床榻上的病人,这男子大概三十出头,中等身材,额头方正,浓眉大眼。看起来本该身强体壮,但因长期卧病在床,所以面目清灰,眼窝凹陷。 云梁给他把了脉,又翻开衣裳,仔细探查了患处。男子的腰伤很重,瘀血堵塞已久,但只要治疗得当,还是有望治好。 云梁先以针灸对穴位进行刺激,借以通经络、行气血,又开了个活血化瘀的方子交与妇人。 妇人接了方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云梁扶她起来,嘱咐一句后,就慌忙离开了这里,待寻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云梁不管不顾的靠在墙上,他太累了。 四下一片漆黑,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这户人家的墙壁凹凸不平,咯的云梁后背疼,饶是如此,他也不愿意挪动,只想静静的休息一会。 他已经数不清今日有多少人拜过他,有多少人叫他神医,有多少人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有人说他慈悲,有人说他大义,有人说他就是神明在世… 记得小时候,他喜欢缠着父亲和二叔,非要和他们一起下山给百姓治病,那时候被人谢一声可以开心一天。 可是如今真的这么多人谢他,云梁只觉得可悲。但凡有个踏实靠谱的大夫,但凡少点招摇撞骗的恶棍,这里的百姓不知可以少受多少苦。 明明这个镇子上的病都不是不治之症,若是在他们云隐山下,绝不会耽搁至此。 可惜,云隐山也不过是一座见不得人的山,他们旧燕堂也上不了台面。 云梁对着空洞的黑夜,自嘲的笑了笑。 夜深了,周边的风渐凉,云梁隐约听到身后有声音,本以为是那个阴晴不定的黑无常。 结果不是,只是风。是风吹来了一片白色的纸钱,这花溪镇的纸钱竟然还没吹净,是风来的太晚了。 云梁扭动了下僵硬的肩膀,拉扯间,竟然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 云梁摸上自己的脖颈,恍然想起来,下午的时候被黑无常锁喉了。 说起来,自从下午他就再没见过黑无常,也不知道这人跑哪里去了。 他似乎是生病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云梁转念又想,干嘛想起他啊?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见到了。 云梁又摸了摸脖子。 他是第几次被这人扼住脖颈了? 第四次了。 还是躲远点,脖子太脆弱了,他可玩不起。 云梁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客栈,往马厩一看,那人的马也不见了。 倒是张家的人一直等待这,非要接云梁去张家住。 哪怕他允诺会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张家有钱就格外关照,也不会因为曾经被赶出去就心怀怨恨,张家也不肯罢休。 云梁无法拒绝,就住进了张家。 两日来,镇上所有的病人,云梁都不辞辛苦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病人的情况都在好转,剩下的只需按时服药,静心休养。 张家小公子也已明显见好,张家许诺重金,非要聘用云梁来府上当大夫。 云梁推拒不过,于夜幕降临时,顺了张府一匹马,悄然离去。 天临城,云脚客栈。 这是天临城最大的客栈,四通八达,宾客如云。 富贵贫穷,来者是客。千两百两自有金屋银屋,一文两文也有草席三尺。 此时店小二,正掬着笑脸送走一桌客人。 待客人走远,店小二方才收敛笑意,靠在柜台上,伸着脖子和掌柜子悄声道,“掌柜的,我刚才去送饭,看到楼上那位客人,看起来要死了的样子”。 掌柜的放下账本抬起头,“哪个客人?” 店小二一拍桌面,情绪激动,“就是特别好看的那位公子,昨日他一进来,有桌吃鱼的客人看呆了,把鱼刺都吞了下去。还怪我们的鱼不好,揪着我的脖领要我们赔钱呢”。 掌柜的回想了一下,有些印象。“他怎么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傍晚我去送饭,看他像是生病了,一头的汗,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刚才我又去送水,敲门也没人理,不会是死了吧?” 掌柜的面露愁色,“现在可正是上客的好时节,要是死了人,可太晦气了。” 店小二提议,“那我们要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吗?” 掌柜的连连摆手,“这城里的大夫,一个比一个心黑,要是治不好,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怎么办?” “这样,你去赶他走。他要是走不了,就找人给他抬出去,死也不能算在我们客栈头上。” 主仆二人头对着头商讨对策,谁也没注意门口来了位客人。 “哪个房间,我去看看,我会些医术。” 掌柜和小二闻声看向来人。 来人一副少年模样,面容清秀,眉眼舒朗。 只是鞋上沾满泥土,衣裳破了袖子,白皙的手背上一抹晕开的血迹。 再看向嘴角,恰也是一抹艳红,犹如一朵白莲染了红霞。 掌柜的和店小二对视一眼:他会治病?他看着才像是需要治病的。 少年灵性补充道:“我不收钱”。 掌柜的略一思考,“那你就去看看吧,要是治不好,也没关系,只是你俩都别死在我的店里”。 少年点头答应,跟着小二来到了二楼,敲了几声门,并不见应答。 少年翻开走廊的窗户,翻身而入。 床上蜷着一个人影,窄窄的腰身,显得瘦弱纤细。露在外面的手是极致的白,微微的发着抖。 几缕乌黑的发丝顺着床榻垂下来,头却隐在床幔里,看不真切。 少年边往里走,边往床头打探。 眼见白色的床幔再也挡不住视线,却未及细看,一把匕首就赫然钉到了脚下。 少年吓的动作一滞,这匕首正插在他脚尖前半寸,但凡他反应慢点,此刻脚趾不保。 这匕首刀身极窄,尖锐锋利,刀柄像是兽骨所制,上面刻着繁密的花纹,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云梁绕开匕首,走到床前,对上一双凌厉的眼。 可惜,这凌厉的眼,此刻蒙了一层水雾,唬不住人了。 秋水弋全身发抖,脸色苍白,鼻尖沁着一层薄汗。 他的枕头掉在地上,头只能痛苦的后仰着,像条脱水的鱼。 看到来的人是云梁,他嘴角咧开一定弧度,无奈的笑了笑,吐出一个字节:“滚”。 云梁捞起他的手腕,手才搭上脉门,秋水弋就甩开了他。 “不用你管”。 第35章 百花杀 云梁看到是他,心情也十分复杂。每次想着再也不要遇上,偏偏就总能遇上。 以往遇上的时候,都是敌强我弱,云梁是那只可以被随意碾死的蚂蚁。可眼下,换成这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真是风水轮流转! 云梁本不想管他,这人想杀自己,还杀了小花… 但此刻他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高手,他的手提不起长剑,也掐不断他的脖子。他痛苦的躺在那,只是个随时会断气的病人,而自己…是个大夫。 作为大夫要是坐视不理,有违医德。 再说在花溪镇,他到底还是借了自己银子,还…借了很多。 拿人家的手短。 打定了主意,云梁又靠过来想给他把脉。 秋水弋此时痛到意识迷糊,察觉有人靠近,他摸到枕下的刀就甩过来。 云梁吃了一惊,桌上放着一把长剑,地上插着他的匕首,这人怎么还有凶器? 好在云梁对秋水弋有所防备,没有因为他病弱就掉以轻心。 他侧头躲开刀身,一手握住秋水弋的手腕,随即一脚跨上床榻,整个人凭着一股蛮力压制住了秋水弋。 论武功,他自然不如秋水弋。可论力气,还没几个人比他力气大。 云梁掐住秋水弋手腕上的一处穴位,秋水弋顿时一阵酸麻,手里的刀就落了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秋水弋还要挣扎,但云梁的力气足够大,他一臂压在秋水弋胸膛上,如同铁索一般,压的秋水弋硬是动弹不了半分。 云梁就这样贴身压着秋水弋,秋水弋侧过头去,但温热的呼吸依然附着在云梁身上。 云梁还从未这么近的看过这人,他眼底笼着水汽,眼尾泛着红晕,看起来可怜极了。 哪里有一丝往日的尖锐和刻薄! 秋水弋微微咳了声,云梁意识到是自己压的狠了,连忙退开了些许。秋水弋乍一吸入空气,反而呛了一下,眼底的雾气彻底漫了上来,化为实质的眼泪。 云梁慌乱的拽过床幔,帮他擦拭眼泪,秋水弋却嫌弃的用手拨开他。 云梁借机擒住他的手腕,秋水弋想抽回手,可是这个手好像不是他的了,软弱无力,他连抬都抬不起来,只能任凭云梁拿捏着。 云梁眉头紧锁,“脉象紊乱,你中毒了?什么毒?” 云梁抓着秋水弋的手腕,久久不放,这脉象特殊,他没遇到过,但却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是哪里呢?云梁一时想不起来。 他又去拽过秋水弋的另外一只手,秋水弋不配合的握着拳,云梁用力一拍,秋水弋受了疼,闷哼一声,不由的松开了手。 云梁轻轻拂开他的掌心,继续仔细探查着脉象。 秋水弋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人。可惜,他周身再也没有能让人望而却步的气场,他表现的越凶,越像只虚弱可怜的小兽。 时间安静了下来,云梁细细数着秋水弋的脉搏,捋着他的病症。 片刻后,他方才开口,“是草木之毒。”。 云梁面色凝重,他好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脉象的记录,他有些不可置信,犹豫着开口,“像是…百花杀?” 他曾经在家中整理的籍册中见过百花杀的记录。 百花杀是黎阿平所研制的毒药,他当年原本是九霄派弟子,因为一心制毒而叛出师门。 百花杀,又称一百八十八花之毒,此毒自中毒之日起一月一发。 毒性猛烈,至今没有解药,中毒者只能按月依次找到一百八十八种有毒的植物,才能暂且保住性命。 但百花杀是个传奇的毒药,曾经有无数的人为之痴迷。 因为传言服用此毒可保容颜永驻。即便年老色衰者,也可以容光焕发,还颜筑色。 所以有人为了保持青春貌美,自愿服用此毒。 也有将死之人,四处求药,只为了死前给爱人留下自己最美好的样子。 百花杀之毒,是一场极其恶毒的屠杀。 他诱骗了很多人。 这毒不会立刻要命,只需要找齐一百八十八种毒花就可以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很容易,无数人趋之若鹜。 好的容颜,是多少人的美梦。 但至今并没有人找齐过一百八十八种毒花,也没人真的从百花杀中活下来。 据闻十年前,九霄派的楚湘云为了永葆姣好的容貌,就服用了此毒,不知道现在如何,是红颜香消玉殒还是美人依旧。 这毒云梁是第一次见。 自楚湘云之后,十年间,百花杀已经逐渐销声匿迹。 云梁只是在家中看到过相应的脉案,还从未遇到中此毒者。 这人怎么会中了百花杀呢? “所以,你是中了百花杀吗?” 秋水弋不回答,甚至闭上了眼睛,因为眼里含着泪,眼皮一合,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云梁叹了口气,“你不说话,我就当百花杀去治了?” 秋水弋疲惫的睁了眼:“你会治?” 云梁道:“不会,治治看吧!” 秋水弋又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理云梁。 云梁站在他床头,就那么神色复杂的静静的站着。 这个人长的不赖,武功高强。可以行走江湖,又不缺银钱。 云梁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身中奇毒。 他知道,这毒是活不长的。 他身上带着几种药,有可以止痛的,有可以驱毒的,但是要解百花杀,那是绝不可能的。 云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他总要试试,他不希望这人就这么死了。 第36章 三个时辰 疼痛仿佛流动在血液里,身体很热很潮湿,秋水弋像一个人跌在大海里,无边无际的海水挤压着他,他吸进去苦咸的海水,化作插入肺腑的刺。 好疼,好疼,死亡是一场终极的酷刑。 秋水弋勉强睁开了眼,他记得他选了个干净空旷的房间,若是他没有出现幻觉,那他眼前应该只有白色的床幔和暗红的屋顶。 可是他眼前怎么有个影子晃来晃去。 这影子不仅高挑挺拔,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秋水弋努力聚焦了眼神,叹了口气。 哦,是云梁。 秋水弋意识到他刚才应该是晕过去了,等他恢复了点意识,想了起来,这人说要救他。 他知道云梁治病有些本事,可是他没有病,他是中毒。 这毒没有解药,就算神医在世也无济于事。 他如今没有家人朋友,现在他快死了,他最不想的就是被云梁看到他的惨样。 活不成了,也要死的体面点,他并不想给云梁糟蹋他的机会。 秋水弋有些后悔,早知道早些杀了他了。 云梁转过头来,看到秋水弋睁着眼睛看他,还愣了一下。 “这毒我不会解”。云梁深吸一口气,“看你快死了,我试试吧。倘若治不好,也可以让你少些痛楚”。 云梁拿出一个针灸包,从里面拿出寸长的细针,针尖极细,可是却光亮晃眼,秋水弋立刻挣扎起来。他毒痛缠身,武力不及当日万一,可他死命挣扎,云梁一时也无法行针。 云梁用嘴暂时叼住针尾,双手擒住秋水弋的手腕,往下一压,“别乱动,我不杀你。” 秋水弋的眼神慌乱委屈,云梁想他武功这样好,一定没人这样把他按在床上过。那一瞬间,云梁好似明白秋水弋为什么这么抗拒他了。 他放软语气,轻声道:“…也不欺负你。” 秋水弋眨了下眼睛,还欲挣扎,可是力气比刚才小了。 云梁松了手,转而一臂横在秋水弋咽喉下,制住他的动作,随即对着秋水弋眉心,一针刺去。 然后,秋水弋发现他手脚都动弹不得了。他漂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只余光看到一截极细的银针。 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就算要任人宰割,他也不希望是云梁。 一个都不配他拔剑的对手,他才不要把命交给他。 秋水弋瞪着他,冷冷的说道:“放开我,我不用你救”。 云梁没和他分辩,他此刻的目光很平静,目光所在即是针尖所落之处。 他扎了几针在秋水弋额角和耳后,这可以帮助他稍微缓解些痛苦,可是这还不够,秋水弋还是疼的微微颤抖着。 云梁想了下,又打开药箱,翻出个翠绿色的小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在茶杯里,这瓶子口径小,他胡乱的倒了很多次,还有些撒在外面。 他提起茶壶倒了水,震荡茶杯摇晃均匀,因为心急,就直接用手指随便搅了搅。 “你先喝了这个,我再继续给你行针排毒”。云梁端着杯子靠近。秋水弋极力的扭过头,他才不喝,脏死了。 眼看被脏脏的手指头搅拌过的药水就要靠近,秋水弋连忙紧紧闭着嘴巴,眼神中都是拒绝。 云梁劝道:“这个你喝了,会感觉好受点。” 秋水弋道,“我不喝,喝了也没用。” “你不喝怎么知道没用。”云梁不喜欢不配合的病人,脱口而出,“最讨厌有病,却不肯好好喝药的人了。” 秋水弋依然紧咬牙关,不肯就范。 云梁放出狠话,“要我撬开你的嘴么?”见秋水弋还不肯张嘴,云梁不再废话,直接扭住他的下巴,掰开他的嘴。 秋水弋也不留情,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 秋水弋现在没什么力气,这一口疼倒不怎么疼,可是云梁还是放开了秋水弋。 秋水弋的眼神,又凶又狠,却看的人心里一紧。 此刻,他就像个踩在兽夹子上的小野兽,流着血,忍着疼,可他宁愿自残自伤,也不许人靠近。 云梁有些心软,他想救这头小野兽,他不怕他的獠牙和爪子,可是…他却没有办法。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缓解他的疼痛,再试试家传的金针排毒法。 往日在家中,别人说武功好,别人说他医术好,可怎么一遇上这个人,他就什么都不成了。 先是武功不如他,被他打个半死,现在知道他中了毒,自己还解不了。 但死马也要当做活马医,云梁从药箱中取出特制的金针,风从窗子吹进来,把撒在桌子上的药粉吹散。 云梁往窗外看了看,外面远山的轮廓黑压压的。他突然想到,百花杀他解不了,但是如果能找到这个月的解药,就可以多活一个月。 他真是急糊涂了。 “你这个毒,要一百八十八种毒花,你这个月在找的是什么?” 秋水弋不吱声,眼珠一翻,眼皮一闭,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云梁被他气得咬牙切齿,“我在救你”。他不明白,自己一心想救他,怎么这人这么不领情呢。 云梁轻轻晃了晃秋水弋的身子,秋水弋理都不理。 云梁又翻开他的眼皮,帮他睁开眼睛,这下生气的是秋水弋了。 他若是能动,他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他说不用他救,他好像听不明白。 “你不说,我就扎针了”,云梁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排排的金针,大小各异,云梁取出最粗最长的,放在秋水弋眼前晃,“就这根吧,三棱针,放血用的,到时候往你指甲间里一扎…排出个一两斤瘀血…” 秋水弋悄悄把手指攥成拳头,缓缓道:“白桃众生。” “什么?”他声音太小,云梁没大听清。 “白桃众生,你就不认得白桃众生吧?”秋水弋故意讽刺他。 “我知道,可我上哪给你找去呢?” 秋水弋撇开眼不看他,谁要你去找了?我要的是你滚。 云梁自顾自在嘴里念叨了几遍,“白桃众生,白桃众生,白桃众生”。 他往窗外的后山看了看,这里是天临城,城外是望断山。望断山是北方第一大山,漫山遍野的都是苦根草。 那就对了。 “这草…这草附近应是有的,不过你能撑住吗?” 秋水弋看云梁一副当真要去找众生白桃的样子,有些无奈。他只想打发这个人走远点,故而敷衍的点点头。 只要不让他喝那个脏水,只要不被云梁乱治一通,怎么都好。 “那我就帮你找找吧,你还能撑多久?” “三个时辰。” 第37章 我回来了 得到答案后,云梁破窗而出,消失在窗边的夜色当中。 秋水弋无力的喊道:“你倒是给我解开啊?” 无人回应,远山一片安静。 秋水弋的眼睛瞟着窗外,他不能动弹,视线所限,只能看到小小的一个窗角,窗外的树把月光遮的严严实实,他只能看到黑暗。 这么躺着一动不能动,让秋水弋有点沮丧。前几天云梁的命还攥在自己手里,现在他竟然就这么被云梁给制住了。 这小子的力气真的很大。 被他捏过的手腕酸酸麻麻,被他抵住的胸膛隐隐作痛,被他掐过的下巴也传来一阵钝痛。 身体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 不对,他被百花杀折磨的痛苦不堪,可是那痛是无形的,是他就算撕开皮肉敲断筋骨也抓不到那种疼。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还顾的上被捏疼的下巴呢。 看来是云梁的针起了效果,他毒发的疼竟不知不觉的缓解了一些。 秋水弋想,要是能这么轻松的就此死去也不错。 接下来他好像迷迷糊糊睡着了,又梦到了故人,他们站在岸边看着他随着海浪沉沉浮浮,可他们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秋水弋轻轻的解释着:“对不起,我尽力了,若是我能看到众生白桃的一点踪迹,我一定抢过来活下去,可是找也找不到,能怎么办呢。我走到尽头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岸上人的看着他不说话,面目却越来越迷糊。 秋水弋伸出手去抓,却沉入更深的海里,“你们别走,你们不来接我吗?” 他急得流出眼泪,“你们再接我一次,像以前那样…” 哭过喊过,梦中的他,好好躺好了,他躺在蓝色的大海上,躺在浪花潮头之上。 那日复一日汹涌着的大海,此刻却那么平静,像是要迎他回家了。 故人亡于四海,而四海终将汇于一处。 在最后的半个时辰里,秋水弋是被活活痛醒的。 窗户没关,他看到窗外泛起鱼白,风中带了点清晨的湿气。 是新的一天来了。 他试图抬起手,可是抬不起来,他只能动动手指确定自己是清醒的,是活着的。 秋水弋耳力极好,他听到后院传来脚步声和几声鸡鸣,他有些恍惚,想到曾经背着鸡篓的云梁。 是他吗?他会回来吗?秋水弋自己问自己,随后又暗自摇头。 他找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找到,这少年就算能找到,等他回来,也只能放在自己坟头了。 但他还是仔细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后他听到一个故意压低的沙哑的男声。 “那人死了嘛?”秋水弋听到有人这样问。 另一个人回答:“没有吧,昨日那个大夫进去了没出来,他又不会和个尸体过一夜!” “那倒也是,一会你再去看看,要是死了,你就偷偷给他扔到后面的乞丐街上。” “明白,人不能死在咱们店里。” “哎,这只母鸡下蛋更多,抓旁边那只。” 秋水弋惨淡的苦笑,他一会儿会被扔到大街上,还是乞丐街上? 那也太惨、太狼狈了。 突然他想起什么,他费力的扭着头,使劲到脖子传来一声响动抗议着。 还在,他看到云梁的包袱还在。云梁是很宝贝这个包袱的,所以他一定会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会看到什么呢?看到自己在这僵硬着,还是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床板,或是他路过乞丐街,闻到一阵恶臭,捏着鼻子,慌忙走开… 正想着,“扑通”一声,窗子外滚进来个人。 这人两步就跨到秋水弋的床头,然后“扑通”跪在地上。 秋水弋心想,他还没死呢,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云梁行这么大礼。 云梁的头埋在床榻上,秋水弋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他急促的喘息和呛咳的声音。 随后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从桌上喝了那杯被秋水弋嫌弃的药水,他一饮而尽,又拎起茶壶,猛灌了口凉水。 喝饱了水,他更是把茶水对着脸浇了下去,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点。 做完这一切,他把茶壶一丢,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转身朝秋水弋走过来。 他走的摇摇晃晃,看起来他是又吐血了,嘴角大喇喇的往下滴血。 血和水混在一起,在下巴上凝结成滚圆的血色珍珠。 才走了几步,云梁就捂住腹部,直接摔在秋水弋床前,再一次整张脸埋在被子里。 秋水弋等了会,才见他缓缓抬起头,冲自己笑了笑,露出一口染着血的牙。 十年了,他一直在死亡的阴影里,但第一次真的离死亡这么近。 然后他听到那人说,“我回来了。” 第38章 我讨厌你 秋水弋视线下移,看到云梁手里攥着一棵草。 看起来和自己往日找的没什么不同,秋水弋不大相信,这就是他找了整整一个月的众生白桃。 可是不等他辨别,云梁就生硬卡住他的下巴,把连根带泥的草塞进他嘴里。 秋水弋下意识要吐,云梁见状,直接强行用内力,给他顺了下去。 秋水弋清清楚楚看到了那棵草上的泥土,看到了云梁沾着血污的手。他明明还能撑会,不用这么着急。 云梁用完内力之后,又是扭头吐了口血。 明明毒发的是秋水弋,云梁看起来却比他还严重。只见他扣住脉门,以掌顺气,似乎他体内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不受控制,云梁正在试图强行把它下去。 可是随着一股血气上涌,他再也压不住,又是吐了一口血,他用手背抹去了唇边的血。 一只染着血又沾着泥土的手,又摸上秋水弋的下巴,“我看看舌头”。 当他是牲口吗?秋水弋沉默拒绝。 云梁也不理会他的拒绝,自行掰开嘴去看。 他的这副倔劲,秋水弋在花溪镇就见识过了,只是没想到会用在他身上。 他武功高强,内力强大,剑术高超,短刀也用的得心应手… 可惜,现在动弹不得。既然不能把云梁怎么样,他就话也懒得多说半句。只是嘴角抿着,露出一抹嘲讽,是对自己的。 秋水弋躺着等待宣判,云梁也是。 救人者和被救者都需要个结果,有了结果才能安心。 安心赴死,或者不得安生。 云梁靠在床边,紧盯着秋水弋的情况。 秋水弋脸颊一抹红晕,眉色犹如青黛。眼睛盈盈秋水,唇色艳艳春桃,面色神情都生动起来,甚至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云梁心下一紧,这是百花杀的将死之相。 秋水弋斜眼瞧着他,“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怕我死?” 秋水弋笑着,眼神里清波荡漾。眼波流转间,就像是雨滴落在青瓷碗里,一圈圈涟漪荡着春意,却被碗边圈住,诸般风流只能盛放在这眼眸里。 云梁心跳的很快,他莫名的急躁起来,来回晃悠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床头,抓起秋水弋的手腕。 果然,脉象亦是将死之相。 云梁不肯死心,脉象不佳,他就一直探,一直探… 秋水弋稍微动了动手指头,“我的腕子是长在你手里了么?” 云梁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把他的手腕好好的放回去。可是他实在坐不住,不时就要把秋水弋的手腕拉过来查看。 秋水弋叹了口气,心想随他吧。将死之人,破破烂烂,随别人怎样吧,就算云梁想切了他的手,他又能如何呢? 可是云梁好似在摸他,轻轻的,痒痒的,“你…做什么?” 云梁:“没事做。” 秋水弋:“?” 云梁侧过身,露出秋水弋的手腕,他的手腕上一片通红,那是云梁缴他刀时生生捏的。 云梁轻轻按压着那处,淡淡道:“刚才下手重了,这个关节可能要疼几天,我帮你按摩一下。” 秋水弋叹了口气,“我他么要死了…” 云梁停下动作,指腹再次按在他的脉上,他的声音有些哑:“好像是的…” 可是他的手没松开,秋水弋感觉的到脉搏上的压力。 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希望他活着了。 突然,他看到云梁的身子绷直了,指腹移动着,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时间过得很慢,像是过了一生。 终于,云梁舒了口气,“你死不成了”。 听到这话,秋水弋也松了口气,但不是大难不死的惊喜,只是一份确定后的坦然。 云梁也终于放下心来,疲惫的躺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两人一上一下的躺着。 声音从地上传来,“你要找众生白桃,你怎么不早说?”云梁问。 秋水弋反问:“为什么要和你说?” 云梁这一夜又慌又忙,眼下他头晕眼花,胸膛像憋着一股气,难抒难抑。他咳了一声,声音更加虚弱,“这一路上,我们见了那么多次,但凡你早点说,我今日也不会这么狼狈。” 谁要你狼狈?谁要你救呢? 秋水弋嘴唇张了张,“虽然你救我,但我讨厌你…” 云梁这才想起来,秋水弋还扎着银针,他撑着床榻站起来,除去了压制着秋水弋的银针,秋水弋全程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眸子还是那样清冷。可百花杀的毒性,掩住了秋水弋冷的保护色,只把他的美貌变本加厉的显现出来。 艳若芳华,让人一见,就觉得心尖发颤。 本是人间好颜色,疼痛又给了他恰到好处的娇弱。 艳丽和娇弱一碰撞,便化作诱惑。恰如娇艳欲滴一朵莲花,扶风而立楚楚动人,却任人采摘。 云梁移开目光,晨光中摇曳的烛火,闪的人心绪不宁。他熄了烛光,盘坐调息。 房内一时之间静的落针可闻,直到秋水弋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云梁立刻起身,秋水弋脖子已经被自己掐的通红,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得到一丝喘息。 云梁扯开他的手,“别掐了。” “这是众生白桃的毒性所致的,众生白桃会使人如同吸入柳絮般,喉咙发紧,无法呼吸,直至死去。”云梁解释道,“但你不会死了,你且忍忍。” 云梁去桌上拿起药瓶,又冲了一杯药水。“你喝了这个能好点。” 这个杯子云梁用过,秋水弋一把推开,“我不喝,脏,你拿开。” “没想到你这么矫情。” 现在秋水弋死不了,云梁索性也不理他,继续打坐调息,间隙时就抬眼看看秋水弋的情况。 眼见他实在疼痛难忍,云梁又起身拿出药瓶。“那你就这么喝吧。” 他打开瓶盖,掐住秋水弋的下巴,将药粉直接洒进秋水弋口中。 秋水弋被药粉呛的半死 ,挣扎着爬到床边,未来得及喘息,云梁又提着茶壶,往他嘴里灌水。 他把秋水弋呛个半死。嘴里还埋怨着,“生病了,还不肯吃药。” 秋水弋咳的面红耳赤,一把推开云梁。“我不要你管”。 秋水弋从没被人这样粗暴的对待过,像条被人捏在手心里的鲫鱼,偏偏他此刻就是无力反抗。 “要不要我管,我也管了”,云梁把秋水弋掀回床上。回身从架子上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帕子翻了个面,继续给他擦着额头的汗。 秋水弋嫌弃别过脸,云梁也不放弃,直到擦的干干净净。又起身去把窗关了,给他掖好被角。 好像是在照顾个朋友似的。 秋水弋不喜欢云梁的周到,他们也不是可以这么周到的关系,于是他暗暗踢开一截被角。 云梁没能发现秋水弋的小动作,他自己身体也极不舒服,只觉的眼前一片昏暗,就直接跌坐在地上。 好在后面是秋水弋的床榻,他的脖子枕着个软和的棉被,没摔疼,他索性就这么歇息着。 秋水弋却不肯,因为云梁枕着的是他的腿,秋水弋骤然挪开了腿,云梁头跌在榻上,一声闷响。 云梁闷哼了一声,脑袋好像清醒了些。这一晚上他已经筋疲力尽,也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平复了下气息,起身收拾着桌面的东西。药瓶小罐,分门别类,收进抽屉。银针放在药水里浸泡后擦净,收拢起来。 瓷瓶相撞,搭扣落锁,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秋水弋的耳朵里,让他莫名感到安心和平静。 秋水弋静静的看着云梁做这一切,他发现云梁并非不爱干净,他收拾之前还特意净了手,想来对自己的工具十分珍视。 可他对待病人,就显得过分执拗和凶残。 不过他的药,倒确实好用。秋水弋已经感觉好多了。当疼痛渐消,疲惫就涌了上来。 他眼皮微闭,鼻腔中涌入一股熟悉的草药味。 好奇怪,这个人脏兮兮的,但是他身上的药草味道,那么清新好闻。 云梁将冷水洗过的手搭在秋水弋额头上,只是停了那么一瞬,待秋水弋缓缓睁眼 只见他的背影。 他低着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秋水弋意识到:他还不能睡… 第39章 识百草解百毒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洒下一片金光。 秋水弋缓缓坐起身来,他伸出手,截住一段光。光照在他手心里,青色的血管那么清晰,他的脉搏在微微跳动。 得益于云梁,他终于还是没死成。 他伸出手掌提了口气,发现力气和武功都有所恢复。 此刻云梁正背对着他,背起药箱,看起来打算离开。 秋水弋默默站在他身后,只要他想,他就不会让云梁听到一丁点儿动静。只要他想,他可以一掌拍死云梁。 他也这样做了,他手上运了力,以雷霆之势一掌打在云梁身后。 云梁骤然被一掌打在背后,人瞬间往地面扑去。震惊之余,他连忙伸手撑住地面,但还是整个人被掼在地上。 胸腔之内像是被突然打开了阀门,他猛的吐出一大口瘀血。 这血颜色暗红,正是积压在他胸口多日的瘀血,终于一吐为快! 云梁觉得胸内却十分舒畅,气息通达,耳目清顺。他索性的直接躺在地上,痛快的喘着气。 这些天头一次感觉身体这么轻松! 秋水弋这一掌帮云梁排毒是不假,但是也存着报复的心。他想着云梁借着救命欺辱他,如此粗暴的对待他,他也要还以粗暴的方式。 早在花溪镇,秋水弋就猜到云梁是在压制缠绵掌。 只是他想不明白,中了缠绵掌,连续调息七天本可以清除。但少年却选择强行压制的方式。 缠绵掌的掌力残留在体内,每个时辰会如同撞钟,痛的人双耳轰鸣四肢发颤,内脏如同热油烹煮。没几个人能承受的了这般苦楚,而云梁竟然可以压制住这么久。 但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吃力又痛苦的方式呢? 秋水弋坐回床上,头靠着白色的床幔。“缠绵掌七日可除,你却迟迟不肯驱散,为什么?” “赶时间。” “赶着去鸡鸣村?”秋水弋问。 云梁道,“是也不是。” 秋水弋哼了一声,不想说便不说,还装腔拿调的。他本来已经很困了,为了帮云梁才强撑着起来,现在用了内力,更觉得疲乏。 不过他看云梁没有要走的样子。 云梁还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他的全身都脏脏的,像是在泥地里滚了几圈。手上和指甲里都是泥土,充满着血色的划痕。 这样的深夜去大山上挖一棵草,想必是极不易的。他须得仔仔细细的,一颗颗的找过去才行。思虑及此,秋水弋也不好直接赶人。 于是正好问出心中所想,“你怎么找到众生白桃的?” 秋水弋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心中多少有些挫败。 云梁一开口就呛咳了一声,他稳了稳气息,带着点骄傲的笑意。“我想你应该不会平静的在客栈里等死,是不是找错了?” 秋水弋不语。找错了不假,认命了也是真。 云梁解释道:“众生白桃也叫类百草,它总是和山中最普遍的野草长的别无二致。它长在岁华山时,长得就像山中最多的岁华草。长在望断山上,它就和当地盛产的苦根草生的一模一样,故而当地人叫他伪苦根。” 云梁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微微歇了会,继续道:“众生白桃很会伪装,身上有各种花草的影子,故而称众生。” 原来是这样,“那你是怎么区分的?”秋水弋迫不及待的问道。 云梁又咳了几声,秋水弋是帮他清除了缠绵掌,可这一掌也够他受的。秋水弋从床边捡起一块帕子,扔到云梁脸上。云梁拿着擦了擦唇边的血,又把吐脏的地方擦干净。 秋水弋看他一副虚弱的样子,还有心思打扫卫生,催促道:“你说不说?不说滚出去,我困了。” 云梁盘腿坐起来,“想区分它,看花看叶都无用。” 秋水弋眼皮一翻,“那看什么?” 云梁:“看命。” 秋水弋:“...”。秋水弋躺回床上,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云梁坐在地上去够桌子上的茶壶,够了几次才够到,只见他一仰脖子,顺着壶嘴倒出水,漱了漱口。 秋水弋皱皱眉,这个茶壶不能要了,被他吐了水的茶杯也不能要了。 云梁突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歪头看着秋水弋,“你觉得你吃的那棵与众不同,是不是觉得他根茎有丝丝暗红?” 秋水弋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云梁又笑,声音又低又坏:“我看到了偶尔有几颗这样的,你猜是为什么?” 秋水弋有种不好的预感,接着就听云梁说:“染了虫病。” 虫子?秋水弋有些反胃。 云梁从脑后抽出一缕发丝,比划出一小截,“虫子就这么大点,都不够塞牙缝的,一根草也就十几只,你别担心。” 说罢,他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大笑,秋水弋一个枕头扔过去,云梁接过来,顺势枕着躺下了。 见秋水弋脸色越发不好,云梁又试图安慰道:“哎呀,苦根草极其坚强,很少染虫病,你不识得也正常。” 云梁难得可以在言语上,让秋水弋吃点亏,他心里畅快极了。暗自得意了一会,见秋水弋把头埋在床幔里,再也不想搭理自己,他才开始好好回答秋水弋的问题。 “众生白桃花期的时候会在叶子里面长出白毛一样的花朵,远看像托着个白桃一样。” 云梁顿了顿,“不过此处多风,这白毛风一吹就带着种子散了,不易看到。但他的种子很小有壳,所以白桃众生的根部旁边,应该有脱落的壳,这个壳很特殊,不会腐烂,并且光照时有亮光。” 秋水弋坐了起来,“那…你是…要挖出来才知道?” 云梁点点头。 秋水弋看他不似开玩笑,心里有些动容。这么黑的天,他要一棵一棵的挖过去,从黑夜挖到天明,找一个种子的壳。望断山的草数以万计,他就这么一直挖啊挖... 秋水弋嘴唇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显得很单薄,说你辛苦了,显得很矫情,说大恩大德,他也说不出口。他其实并不感谢云梁救他,真正让他不安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值得云梁为他做这些。 “…你还挺有见识的。”秋水弋最后挤出这么一句话。 云梁摇摇头,“算不上,我自小研究医术药理,这世上的病,一半在于毒。行医一事,治病解毒,要识得药草,更要识得毒草。” “识百草,解百毒,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秋水弋“嗯”了一声。 第40章 闭嘴吃饭 活蹦乱跳的老母鸡,加上十年的野山参,被放在陶瓷瓦罐中,历经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端到了餐桌之上。 用清透的白瓷碗盛上一碗,热气腾腾,浓香四溢。 鸡肉香嫩入味,汤汁鲜美醇厚。 修长的手指捻着青釉汤匙,轻轻搅动着,青白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容色靓丽的公子,将汤勺缓缓送到嘴边,轻轻地吹一口气,油花散去,热气消退,他浅浅的尝了尝。 旁边站着的店小二,打量着秋水弋的神色,赔着小心道:“公子,味道可还满意么?” 秋水弋答非所问,“太烫了…” 小二擦了擦汗,“那…我帮公子扇扇。”他拿着扇子扇着,清风缓送。 “可我听说,鸡汤要趁热喝。” 小二立刻收了扇子,“对,公子说的对,公子慢用。”他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简直度日如年。 “听说,你们要把我扔到街上去呢?” “不不”,小二连忙否认,余光瞄着柜台上的老板。 老板听到秋水弋的质问,连忙低头敲算盘,几颗算盘珠子,被他打的噼里啪啦。 店小二心里直叫倒霉,他昨日就不该多嘴。 眼前的公子生的好看,出手大方,他昨日也是因着好奇多去他房外看了几眼。 回来又多说了几句闲话,以至今日被这般架在火上烤,一颗心被敲打的七上八下的。 “现在外面倒是不冷,可是昨夜风大的很啊。” 秋水弋垂眸,白皙的手腕轻轻晃动着汤匙。明明是质问的话,他说的婉转委屈,却让人心尖发颤,不敢轻视。 “公子…”,小二的声音颤抖。 “唉,是我给的银子不够吗,是我的不对。” 秋水弋微微叹了口气,他面如细瓷,眼波轻动,看起来一脸真诚,好像他真的内疚一般。 可店小二哪里敢说他的不对。 “没…不是…公子说笑了”。 “那你笑个我看看,要是你被丢到街上去,你笑得出来吗?” 秋水弋面上不露韫色,声音也似玩笑般轻软,可店小二只是微微抬眼,就跪到了地上。 “公子,对不住,你饶了我吧。” 秋水弋喝了口汤,问着不相关的话,“这只鸡几岁了?” “啊?”小二不明所以,额上的汗擦都擦不过来,他掰着手指头数着,“大概…估摸是…七岁…八岁…九岁?” 秋水弋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语调带着嗔怪,“你怎么能弄不明不白的食物给我吃呢?” “公子,我错了。”店小二只能求饶。 “它生前洗澡了吗?” 店小二一个头磕下来,“公子,你放过我吧。” “公子…” 店小二带着哭腔恳求着,明明秋水弋看起来没有怒不可遏,也没有摔盘子摔碗。相反,他只是若无其事的喝汤,碗筷都是轻拿轻放,喝汤时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可他就是害怕,身上止不住的发抖。 秋水弋看着店小二,余光却瞥向柜台后的老板,从他下楼,老板就一直装模作样的假装敲算盘,还不停的往这边观望。 他抄起筷子往柜台一扔,直接插到了柜台老板的算盘上。 老板惊呼了一声,立刻小跑着跪过来。“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秋水弋优雅的吐出一节骨头,青绿色的汤匙落在白瓷碗里,发出一声脆响。 “我记性好,偏要记。” 这时,云梁从楼上下来,看到两人瑟瑟缩缩的跪在秋水弋脚下。 而秋水弋正怡然自得的喝汤。 看着有种黑无常要锁小鬼的架势。 云梁走了过来,他身上一股子清淡的药香,冲散了这满屋子的肉香气。 他眉眼有着倦意,但是精神好了很多。眼睛神采奕奕。 店小二眼神在两人之间瞟了瞟,他分明看着这少年是从这位公子的房间出来的,治病怎么还睡到一处去了? 老板不知内情,只当云梁是秋水弋的救命恩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求助云梁。 可当他看到云梁放到桌子上的剑,比秋水弋的又长又宽又厚重,觉得这把剑光是放到他背上就能把他压死。 当下欲哭无泪,嘴唇直打颤,想求饶都不会了。 “这是怎么了,我在楼上就听到动静了。”云梁嘴上问着,其实在楼上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我我…公子您生的如天仙一般,您别和我这个刁民计较,我罪该万死啊,我真该死。” 老板和店小二哭成一团,秋水弋却反而笑了笑,只是眼底空空。 云梁最懂秋水弋这种眼神了,当初他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波澜不惊。 他只需轻轻抬起手,就可以让人粉身碎骨,这样的气场怎能让人不心生畏惧呢。 云梁由衷夸奖道:“你可真可怕啊。” 他顺手扶起老板和小二,“快走吧”。 二人如遇大赦,看秋水弋没反对,立刻躲的远远的。 “觉得你昨晚救了我,就可以做我的主了么?”秋水弋眉毛一挑,神色不悦。 云梁摇摇头,“不敢”, 秋水弋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喝汤。 猝不及防的,云梁一把拉过秋水弋的手,连同他手里的勺子一同扯了过去。 他刚用井水洗过手,指尖凉的厉害。 指尖搭在秋水弋的腕上,轻移点按,仔细探查。 秋水弋任由他扣着自己的脉门,只是打趣道:“我可不给你这种江湖郎中付诊金…” “嘘”。 … 把脉片刻,云梁轻皱眉头,“脉象尚可。” “你这毒看起来很久了,虽然一次次的解毒,但解的不彻底,毒素淤积已久,气机郁滞,血气耗损。回头我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二。” “不必了。” 云梁对秋水弋的拒绝充耳不闻,继续道。“此毒损心伤血,耗气伤神,你没觉得你身体越来越沉重,精力越来越差么?” “中毒日久,积重难返。” “你身上还有旧伤未愈,也要尽早调理,否则旧伤积愈,毁损根基,但调理起来有点麻烦…” 云梁此刻忘了对面是谁,只一心对病情忧心忡忡,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下药。 秋水弋只觉得他啰嗦,敲碗警告,“闭嘴吃饭。” 第41章 不再相见 这时,鸡汤的香味才终于引起了云梁的注意。 云梁拿起碗,给自己舀了一碗,几口热汤下肚。眉头依然微微皱着,满脑子都是棘手的病症和百花杀之毒。 秋水弋望着云梁,少年鼓着腮帮子出神的样子,像只呆滞的松鼠。 明明是发着呆,可眼睛依然澄澈明亮。 这个少年他本是一见就喜欢的,倒不是因为长相。 固然他长得尚可,但真正吸引秋水弋的是他周身的气息,干净清朗,像一片刷洗干净的绿叶,像一片初开的花瓣。 尤其那双眼睛,像世外桃源的一处泉,不染世俗,不经世事。 秋水弋想他一定活的很干净,他一定来自一个干净的地方。 或许他就是从清泉底下长出来的,从岩石缝里长出来的,他本该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吧! 可惜,如今的门派世家之中,没有一块净土。 旧燕堂非清白之地,少年也非坦荡之人。 只是他好像没那么坏… 他医术不错,对救人这事尽心尽力,好像是有股痴劲儿。倒像个医痴。 他不可能是心地善良,那只能是痴心医术。算是众多用毒之人中,勉强有点可取之处的一个。 但这恰恰也是最麻烦的地方。 下毒之人,心思狡诈,阴险毒辣,他杀起来绝不会手软。杀了便一了百了了。可是要杀这个少年,他是有点,只是一点点,犹豫的。 “看我做什么?” 云梁从碗里抬起头,正撞上秋水弋的眼眸,那眼眸里的情绪很深,深到云梁有些慌乱。 秋水弋收回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杀气,将眼神落到云梁吐出来的骨头上。 “我以为你对你的小花情深义重,不会吃鸡肉呢,不知道你的小花在天之灵怎么想。” 云梁闻言险些被骨头卡住,立刻反唇相讥。 “冤有头债有主,它是被你打死的,只会找你报仇。你小心点,我让小花带你投进畜牲胎,来世做猪做狗。” 秋水弋对他的诅咒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笑了笑。做猪做狗,倒也未必比做人差。 突然,云梁放下碗,“你是不是故意杀我的小花?” 秋水弋看着他,真诚的摇了摇头。 “那天在青山客栈,你是不是也想吃它的肉?” 秋水弋又摇摇头,“吃了又不能长生不老。” 云梁:“那就好,不然我会为昨日救你一命感到后悔。” “你应该后悔,昨日我的命捏在你手里。可现在你的命又攥在我手里了”。 秋水弋的眼睛亮亮的,盯的云梁周身生寒,他似乎瞬间就又想到了虎背坡的雨,那么大,那么冷。 秋水弋满意的看着云梁的表情,他吓唬完人,又贴心的给云梁添了一碗热汤。 云梁端起碗,一饮而尽,热热的鸡汤流入身体,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点。 秋水弋笑了笑,越发觉得这少年有意思。 很明显,他也害怕自己,可是他不跑,也不求饶,甚至还敢喝自己舀的汤。 “昨日为何要救我?” 秋水弋本是安心赴死的,结果阴差阳错的遇到云梁,被救了回来。 可他并没有多感激云梁,因为他真的累了。 这些年来,他像一条干涸水洼里的鱼,每个月只能等着一滴雨,永远无法逃脱,永远活不畅快。 那这滴雨不如不要。 云梁给自己添了碗饭,坦白回答,“没想救你,也不知道是你。” 这话还挺坦诚的,没人会想要去救一个想杀自己的人。 “那看到是我,怎么不走?” 云梁思索了一下,“拿人手短吧”,毕竟二十两还没还。 虽然对方只当这二十两是买糕点的钱,自己不还也没什么。 但拿了就是拿了。 他得记着这二十两的情。 秋水弋道,“巧了,我之前也是因为吃了你的嘴软。” 云梁眼珠一翻,因为吃的暂时没杀他是真,可是这人什么时候嘴软过,他说的每句话都能把人噎死。 云梁端起碗,看着吃了一半的鸡骨头,眨着眼睛问道,“你没点别的菜么?” 云梁这些时日饥一顿饱一顿的,好不容易坐下来吃饭,对面是阎罗王,他也得吃饱了再说。 秋水弋朝着柜台兀自微笑着,也不管别人敢不敢抬头看他。 “我的菜呢,是给我扔到街上去了吗?” 老板闻言立刻冲到厨房,大盘小碟的往外端,一口气都放到云梁眼前。 秋水弋那边,他实在不敢靠近。 云梁被这场面逗的笑了笑,把菜谦让的往秋水弋身边推了推。顺便问道,“你为什么会中百花杀的毒?” 秋水弋不答反问,“你又为何要给李灵丘下毒?” 云梁,一时有些哽住了。 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是他办的大错特错的一件事,偏偏就被这个黑无常撞见了,偏偏他还揪着不放。 秋水弋眼神瞬间凌厉,“我为何中毒,不该问问你们这种人为何要下毒吗?还是你觉得,我是为了这张脸啊!” 云梁真的认真看了他的脸,这脸确实值钱,但也不至于赔上命以身服毒,这人不像是这么蠢的。 所以他由此想明白了,难怪这人如此憎恨下毒之人,难怪他在虎背坡非要置自己于死地。想必在他眼里,下毒之人,都是用心险恶,不可饶恕吧! 云梁低着头,嘴里的饭菜,一时都忘了嚼。 他自小学习毒理,也擅长用毒,但他从未觉得下毒是下作的手段。在他眼里毒药和刀剑都只是傍身的工具罢了。可百花杀这种毒,确实过于阴毒。任谁中了这种毒,都没法不去恨。 “难怪你这么讨厌我”,云梁鼓着腮帮子,发出闷闷的声音。“我…我对不起。” “我承认我是会下毒的,但我…我没那么坏的。” “真的”,少年的眼睛闪着波光,诚恳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面对这样的眼神,秋水弋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可是,他可以不杀他,却也没办法善待一个下毒之人。 好好相处也做不到。 除非不再相见。 第42章 你有病吧 秋水弋嫌弃自己房间被云梁吐血脏了地面,不肯再住,就把房间让给了云梁,自己重新开了个房间。 这房间就在隔壁,没有他之前屋子的大,但也简单干净。 香炉里燃着香,吐出丝丝缕缕的香气,桌上放着刚泡好的茶。 秋水弋打开窗,窗外的青山绵延不绝,满眼青翠。风吹进来,带进一股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活着就得去争斗。 他坐在干净的床榻上,打开书,翻到上次的位置。 下一页是玉面琼芦。 玉面琼芦根茎粗,叶片大。会开出白色的花朵,花瓣伸展硕大,上面有绿色的圆圈状花纹。它的花蒂比一般花要大,上面有三个圆圆的孔洞,就像人的眼睛嘴巴。 玉面琼芦的特征很明确,不像众生白桃那么模糊不清。他只要找到花蒂上有三个孔洞的花就可以了。 但秋水弋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按照书上的记录,玉面琼芦生长在铜乐镇外的鼓城山上。 鼓城山绵延千里,有十二峰,要在山中找一株花,怕是一个月都找不完。 死亡是他必然的宿命,他早就想开了。 随着天色暗下来,他没有点灯,而是顺其自然的睡去,就这样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下楼时,他看到云梁正坐在桌子前,他今日看着身体不错,面目俊秀之余还透着神采。 衣服也换了身新的,有些破旧,但洗的干干净净,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气,闻着心旷神怡。 秋水弋路过他,看他桌上两荤两素加一个汤,倒是搭配的不错。难怪平日带那么多吃的,果然是个贪吃货色。 但秋水弋有些疑惑,“你有钱?” 云梁从碗里抬起头,理直气壮的回答,“记你的账。” 秋水弋:“…” 银钱秋水弋不在乎,眼见着云梁比起乌启镇初见时消瘦了不少,就让他补补吧。他是个短命鬼,他的钱财一个人花不完,给这个少年花也比打水漂强。 秋水弋迈过门槛,走出客栈,既然要再活一个月,总要买些东西带着赶路。 他一出门,就见门口站着个乞丐,鬼鬼祟祟的往里面探头,他掏出几个铜板随手扔过去。 那乞丐连连道谢,却还是站在客栈门口不走, 直到云梁出来,那乞丐见到云梁就要跪,云梁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不管他手上的泥污,伸手给他把脉。随后云梁说了些什么,就跟乞丐走了 秋水弋好奇的跟上去。好家伙,看病看到乞丐窝里去了。 云梁看他跟过来了,有点诧异,“你不是买东西去了吗,怎么买到乞丐街来了?” 秋水弋前后看了看,这里聚集着很多乞丐,一人一副草席铺盖,一个紧挨着一个,密密麻麻。 原来这就是乞丐街啊,他可是差点要被扔到这里来。 秋水弋庆幸自己好好活着,他不怕死,但不想死的这么难看。眼见云梁还巴巴的看着他,要他给个跟着他的解释,他随口应付着,“不过是没有目的的逛逛,竟跟着你来到这脏污地方。” 云梁白了他一眼,“我又没让你跟着我。” 这里的气味不好,空气中还有些又小又不长眼的飞虫,秋水弋正欲走,突然被一乞丐拉住衣角,“公子行行好,行行好。” 秋水弋皱皱眉,掏出一把铜钱,挨个分了。 一抬头发现云梁古怪的看着他,“你看着我干什么?” 云梁道:“想不到,你还挺有善心的。” “我只是懒得带这些不值钱的破铜板”,说罢,也扔给云梁两个铜板。 云梁接过来一看,恼羞成怒,他是没钱,“我又不是要饭的。” “我看你挺有天赋的,你在这他们生意都能好起来。”秋水弋不吝夸奖。 “你什么意思啊?” “夸你一副好相貌,那些老爷小姐的肯定愿意打赏你这样的”,秋水弋想了想,“这样,你在这蹲半个时辰,我给你一锭银子怎么样?” “谁稀罕。” “那金子?” 云梁不理他,继续给乞丐看病,这些乞丐整日混在一处,有一人得病,就会一个传染多个。早晨起来,他在客栈门口遇上一个晕倒的乞丐,给他看了病送了药,结果没一会就有乞丐来客栈寻他了。 他这才知道,这一街上的乞丐,基本都生了病。 云梁看完一个乞丐,从瓶子倒出一粒药给他,又起身去看另一个,看秋水弋转身离去,脱口而出,“你干嘛去?” 问完,云梁就后悔了,他们又不是一起的,这人去哪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但秋水弋还真回答了,“我看看哪里有俊俏的小乞丐,散散财。” 不过这答案不正经,云梁撇撇嘴,继续看病,面前是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脸脏污,但勉强能看出眉清目秀。 小乞丐道:“公子,你人好心善,你朋友也是大好人,你给我们治病,他还给我们钱,他长的真好看,我讨饭这么多年,见过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没有长的这么好看的。” 云梁心道:好看有什么用?脾气古怪,还活不长。 云梁看小乞丐好手好脚的,“你年轻体壮,病的不重,好了之后不妨找点事情做,城外不是有招工的吗,你可以去试试。” “哎”,小乞丐答应着,眼里却透着狡黠。 云梁起身,小乞丐顺手扯下了他的钱袋子。 秋水弋正在对面街的摊子上,他虽然命不好,可是极其耳聪目明,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小动作也看在眼里。 待到云梁过来,秋水弋拿起摊子上的手帕,递给他,“擦擦手”。 云梁接了过去,秋水弋看他对刚才之事毫无知觉,偷偷笑了笑。 “你笑什么?”云梁审视着手里的帕子,以为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秋水弋却往他腰上一指,“你的钱袋子被人拽去了,你都不知道?” 云梁低头一看,果然,他往乞丐街愤怒的看了一眼,随后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好心去给他们看病,他们却偷你的钱,不去要回来吗?” 云梁摇摇头,“没几个钱,算了。” 云梁低头往前走,秋水弋给摊主扔了钱,又拿了几条干净帕子,跟在后面,“在乞丐街劝乞丐去打工,你要是去青楼看病,不是还要劝人家从良。” 云梁心性单纯,没听出秋水弋的嘲讽,一脸诚实的回答,“要是能劝,自然要劝。” 秋水弋不可置信的骂了一句,“你有病吧?” 第43章 闹剧 中午,大堂里吃饭的客人很多,秋水弋寻了个边角,但依然很多人往他这里张望。 他也不介意,长剑在手,遇到不长眼的便砍。 第一个不长眼的就是云梁,他半身是血的闯进来,坐在秋水弋对面。 秋水弋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搞什么,做血豆腐去了。” 可巧小二正端来一盘红烧豆腐,云梁一看,面色更差了。 秋水弋看云梁一身血污,有些影响食欲,“你怎么了,要吊丧滚一边去。\" “你记得昨天偷我钱袋子的小乞丐吗”,云梁缓缓道:“他死了,偷东西被人打死了,要是我昨天发现后制止他,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云梁。” 云梁第一次听秋水弋叫他名字,特意竖起耳朵听着。 “你有病吧?”秋水弋骂道。 云梁有点委屈,“你昨天骂我,今天又骂我。” “你当你是什么?大英雄吗?别说死一个偷东西的小乞丐了,就算是门阀世家,这些年亡了多少?我这样的人,一天要死多少你知道么?你管的过来么?” “百花杀的事,我刚刚已经传信给家里了,问问看家里有什么办法,你先好好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云梁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永远充满希望,秋水弋却第一次觉得他眼里写满愚蠢。 “你真好笑”。秋水弋笑出了声,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告诉他百花杀会有办法。 好好活着,总会有办法的,这话听着和笑话没区别。 秋水弋笑了笑,笑里大半是酸楚,但是他容颜实在耀眼,晃的人分不出虚情假意,只觉得美人一笑倾城,不可辜负。 这时一位醉醺醺的公子哥站了起来,拿着酒杯对着秋水弋邀举,“公子长的这般俊俏,是做什么活计的啊?” 秋水弋冷下脸,“杀人越货”。 那酒鬼被美色迷了眼,没感受到秋水弋的杀气,反而一股脑的奔了过来。“甭管你做什么,老子有的是钱”。 秋水弋独身行走十余年,这么不长眼的还是头回见。他瞪了云梁一眼,心想定是因为云梁长的窝囊可欺,才让别人连带也看轻了他。 云梁得了秋水弋一眼,以为是要他帮忙的意思,他一个健步拦在秋水弋身前,一剑鞘将那酒鬼隔开。 “滚开”,云梁大喝一声,但那酒鬼只是顿了顿,又挣扎向前,云梁无奈给他脑后扎了一针。 这一针让这个酒鬼神色清明了些许,可他眼睛还是不怀好意的秋水弋身上打转,只是这回客气了很多,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又说了些恭维的话。 见秋水弋懒得搭理他,他竟又要伸手来拉扯秋水弋的胳膊。 这一针,让他礼貌了,却没让他收起胆子。 酒壮人胆,想来极度的美色也是如此。 云梁一把将他的手打开,还要回身拦着秋水弋,若是秋水弋动手,这人岂不是得血溅当场? 云梁劝道,“别和他一般见识”,说着又飞出一针,那人随即晕倒在地。 秋水弋打量了云梁一眼,没看出来他从哪拿出来的针,那日他也是一针就控制自己动弹不得。想起这个秋水弋就生气,他拂开云梁的手,而后发现胳膊上一个血手印… 云梁顺着秋水弋的视线一看,“我不是故意的。” 秋水弋略带怒气的瞪了云梁一眼,没了在这吃饭的兴致。他抽身上楼,只丢下一句,“送一份饭菜到我房里”。 眼看秋水弋是生气了,店小二不敢再去他触霉头,转头央求到云梁头上。 云梁只能端着饭菜,来到秋水弋房中。 秋水弋已经换了身衣服,还是黑色,剪裁合体,质感丝滑,衣领袖口俱是很有质感的暗纹刺绣。 搭配青绿色的腰带,增色提神,衬的人如玉般温润。腰间还是不坠挂一物,显得他腰身细薄,盈盈可握。 明明是玉质佳人,却张口便是讥讽的话。 “小二的活计你也要揽。” 云梁把托盘重重一放,“你是只喜欢黑色一种颜色吗?像个索命的黑无常。” 秋水弋斜着扫了云梁一眼,“那你是只喜欢破烂衣裳吗?旧燕堂就这么揭不开锅,好好的小公子连身齐整的衣服都穿不上”。 “我…我不是,我银子丢了,你不是知道吗。” “知道啊,还丢了不止一次呢!” “你…”,云梁恼羞成怒却一时语塞,他没钱好像也不是什么骄傲的理由,于是便泄了气。 饭菜的香气勾起了秋水弋的胃口,他刚要坐下享用,门外突然响起了凌乱的敲门声。 云梁打开门,哒哒跑进来一个小姑娘。哭的鬼画般的一张小脸,披着散乱的头发,伸着小手朝秋水弋跑去。 秋水弋有些无措,和小姑娘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的对视着。 小姑娘一直伸着两只小手,“娘亲。” 秋水弋:“…” 秋水弋手脚僵直,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云梁过来,伸手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可能是和她爹娘走散了吧。”云梁猜测着。 店小二闻声而来,在门口仔细打量着这孩子,半晌,突然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这是之前住这个房间的客人的小孩,几日前就退房了,这孩子怎么突然跑这来了?” 秋水弋问云梁:“那怎么办?” “姓什么,可有去处,是否有亲戚朋友在城中?” 小二面露难色。 秋水弋扔了一袋银子给店小二,“去打听一下。” 店小二得了秋水弋的指示,不敢怠慢,立刻就跑没影了。 云梁伸手从屋内架子上拿下块干净的帕子,给小姑娘擦眼泪,又打湿了把她整个脸擦干净。 “乖,不哭不哭”。 小姑娘脸擦干净了,面皮白白嫩嫩的,长的很讨喜。 云梁让小姑娘坐在他腿上,帮小姑娘把散了的头发绑好,从袖口拿出一块山楂糖丸给小姑娘。 “只能吃一颗哦,不然对牙齿不好。” 秋水弋小时候吃药怕苦,大夫每次也会给他一颗山楂糖丸,果然大夫哄小孩子都是一样的路数。 秋水弋忍不住揶揄,“你倒是会哄小姑娘高兴。” “这么小的孩子,能高高兴兴的不好么?” 当然好,可是每个孩子都能高高兴兴吗,都能不失去父母,都能不家破人亡吗?秋水弋突然就红了眼睛,声音冷硬无情。 “关我什么事?” 云梁用帕子折成了只小兔子,逗的小姑娘嘿嘿直笑。他的动作很温柔,眼里都是怜爱。 他的视线像长在小姑娘身上,丝毫没注意到秋水弋的情绪,只是顺嘴回答:“你可真无情。” 秋水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第一次知道吗,你是不是忘了,我原本是要杀你的。” 云梁不满的叫唤,“我好歹救你一命,你就不念一点恩情?” “你又打不过我,你的命就攥在我手里,我今日不杀你,就算还过你命了。” “你…”,云梁没见过如此强词夺理的人,本想呛上几句,不料秋水弋继续说道。 “但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识相的就滚远点,不然下次就取你性命。” 除去下毒的陋习,云梁算是个温暖善良的人,可是他越温暖善良,就和秋水弋越不是一路人。 大夫要治病救人,慈悲心肠,可秋水弋只有面冷心硬才能活下去,他和云梁当是个对头。 秋水弋拿上包袱走了,云梁愣在原地,他不懂秋水弋为何突然生起气来,连桌上的饭菜都没吃。 云梁有心想叫住他,他中了百花杀,极其消耗自身,会很容易饿,饿起来也比普通人要疼痛难忍数倍,不吃饭就上路,不是个明智之举。 但是云梁嘴唇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他不知道他该以什么立场去挽留这个人。 他是个大夫,可这个病人不要他救。 门被重重关上,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热气腾腾的饭菜渐渐凉透,香气由诱人变成油腻。床上扔着秋水弋刚换下来的衣服,茶杯里有他未饮尽的茶。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匆匆收场的闹剧。 秋水弋是他下山后第一个有交集的人,一见面这人就要杀他,想来是一场孽缘。 只是缘分的走向,让人看不清。 第44章 助纣为虐 铜乐镇,万华街。 万华街是铜乐镇最繁华的街道,各色餐馆酒楼都在这条街上。 秋水弋坐在茶楼的二楼雅座,听到外面一声尖叫,他侧头从窗口望去,只见下面人群围成一团。 中间有一个人脸色发青,口吐白沫,显然刚刚死去。 “当街下毒杀人了…”一个男子满头大汗的跑上来,拎起茶壶猛喝了口水。 秋水弋四处看了一眼,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不会是云梁吧? 这时男子迫不及待的和同伴说道,“这人也该死,昨日他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欺负个长的不错的少年,那两个昨日就死了,今日轮到他了”。 “那人长什么样?”秋水弋冷冷的问道。 男子寻了一下声音的来源,看到秋水弋后,先是被他容色所动,心下雀跃着,立刻要上前献殷勤。 待走了两步,看到他的长剑后,才收敛起一点神色,微微退了两步。 他回答的恰到好处,“是位少年,长的挺白的,背着个包袱,身上有串铃铛。 长的不错,还背着包袱,秋水弋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云梁虽然晚于自己出发,但自己这两日在山中,他若是马不停蹄的赶路,也该在两日前到了。 他不希望是云梁,他是真想放他一马的。但若真是云梁,他也绝不放过。 秋水弋留下银钱,抓起桌上的长剑,在别人贪婪的注视中离去。 待他离去后,茶楼里响起一片抽气声。 秋水弋有着让众人惊羡的美貌和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他的出现让很多人见到了此生未见过的风景,也自此多了份可见不可得的遗憾。 观音庙内,一座破败的观音像坐于莲台,面容慈祥,神情慈悲。 秋水弋不信神明,泥塑的东西,如何可信? 云梁定然也不信神。 此刻他就侧坐在香案上,支起一条腿,和菩萨平起平坐,脚下绕着几只流浪狗,正在摇尾乞怜。 云梁拿出饼分给流浪狗,“小白,这是你的。小黑,这是你的。” 刚叼走饼的小黑又跑了回来,云梁拨开它的脑袋,“不能贪心,这是小黄的。” 面对一个花狗,云梁脱口而出,“小花,这是你的。”忽然他又把饼一收,“不对,小花死了。” 小花狗眼看到嘴边的饼被拿走,跳着脚去够,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云梁想了一下,给他重新起了个名字,“小斑点,这是你的。” 秋水弋不动声色的靠近着,云梁身上的药草香气渐渐清晰。待到走近,他往云梁腰间一扫,没看到什么铃铛。 但他的腰间确实有东西,那是个金色的流苏坠子,上面是什么呢,会是个铃铛吗? 秋水弋手快的伸进他腰间,将东西拽了出来。 云梁被吓了一跳,一跃落在地上,手麻利的按住腰间,还是没来得及。 待看清来人的秋水弋,他有些恼羞成怒,“怎么又是你?你…你这总往人腰上摸,是什么毛病…” 话音未落,云梁突然脸色一变。 秋水弋捕捉到了云梁的脸色,他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是一个青绿色的小瓷瓶,绑了个流苏坠子。 秋水弋欺身逼近云梁,“这是什么好东西?” 云梁退了两步,身子挨上了后面的香案,“反正…反正不是吃的。” 云梁眼神躲闪,突然从怀里掏出钱袋,“那个…既然碰到了,你在客栈剩的钱”。 那日店小二打探完小女孩家里的消息,就把剩的钱给了云梁,云梁想着或许再也不会碰上他了,不拿白不拿。 没想到,这就碰上了。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趁机溜走,秋水弋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按在香案上,一手继续探向他腰间,“我说怎么看起来胖了点呢!” 云梁抓住他的手,他力气确实很大,秋水弋动弹不了半分,两人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僵持着。 直到秋水弋轻巧开口,“你弄疼我了。” 云梁看着秋水弋的眼睛,他当然知道,秋水弋说的不是疼。他的意思是不松手,就要你好看。 秋水弋的身手远在云梁之上,就算卸掉他的胳膊腿也不在话下。 云梁只能识相的松了手。 秋水弋继续往他腰间探了探,鼓鼓囊囊的,肯定没放什么好东西。 他顺手一牵,两个用红绳系在一处的小瓶,挂在他手指上。 “不止这些吧?”秋水弋捻着瓷瓶端详着, “做什么用呢?” 云梁这一路上带的药材只出不进,所剩无几。手上有钱,他就拿去补充了些药材,路上配置了一些强身健体、增补进益的药丸。 当然,还有一些毒药。 本来他下山之时只想着治病救人,带的都是治病的药材。但是遇到了秋水弋,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还差的远。 保命重要,毒药防身,这是人之常情。 秋水弋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小瓷瓶,他打开盖子闻了闻,“这是什么?” “没什么。”那是五虫散,人服用会如同五种虫子啃食,疼痛难忍。云梁当然不敢告诉秋水弋。 秋水弋又打开另外一个盖子,没什么味道,但看着就不像是好东西。 “毒药都制了”,秋水弋垂着眼睛,看不清情绪,“还是花的我的钱…” 云梁没反驳。 秋水弋无比痛恨下毒之人,如今还助纣为虐了一把。 他轻轻放下药瓶,手一抬就攥住了云梁的喉管。 云梁的手在身后刚碰到剑,就被秋水弋一掌打了出去。 云梁手里没剑,毒药近在咫尺,但又够不到。他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为了害人的。” “那是为了什么?”秋水弋轻蔑的笑了笑,“为了忆苦思甜? 那你先尝尝咸淡。” 说着就打开瓶子靠近云梁,这一瓶可和刚才那个不同,真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云梁立刻紧紧闭上嘴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张嘴”。 “我好歹救过你。”云梁呜呜着。 秋水弋听清了,但他依然问道,“说什么,我听不清,说话要张嘴。” 云梁又不傻,现在谁张嘴谁是傻子,死了都是蠢死的。 “你不是最讨厌别人不肯乖乖喝药了吗”,秋水弋道, “那你乖一点…” “张嘴。”秋水弋诱导加催促,但云梁死死抿着嘴巴,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眼看一滴透明的液体,就要滴到云梁嘴唇上,云梁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秋水弋却突然把瓷瓶往墙上一掷, “我不屑用毒,可你也不配我拔剑。” 喉管被收紧,呼吸被剥夺。 云梁抓住秋水弋的手腕,想扯开他,可根本无济于事。 他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好像头顶的菩萨都在笑他。 他是要死了吧。他的事还没办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云梁继续挣扎着,可是脆弱的脖颈,逃不出一点缝隙。 他清晰的听到喉管发出一声响动,“我…不是…” “不是什么?” 秋水弋没听清,下意识松了点力气。突然一个白影砸过来,秋水弋顺手一接。 “谁?” “公子,又见面了。” 来人声音清脆,眉弯眼圆,笑意扑面。 孔方平… 秋水弋再看看手里的纸包,是一个隐隐发烫的东西。 包子… 第45章 睚眦必报 混沌山一别,已经月余。 秋水弋打量着孔方平,他还是那样子,眉眼带笑,一副温润公子无灾无祸的样子。 腰间还系着长命百岁的红丝带,金色的字体已经有些掉色了。除此之外,腰上还多挂着一个白色的人形布偶,面上画的古怪可怖,布料有些扎眼的新。 孔方平啃着包子,嘴上泛着油光,“我从下面巷子就认出了你,买个包子的功夫,就寻不见了,绕了几条街才又找到。” 孔方平表现的十分热络,而秋水弋则面无表情,好似不记得这个人一样。 但孔方平毫不介意,推了推秋水弋,凑到云梁面前打量着。 “这小公子眉清目秀的,杀了多可惜,留着做个伴多好”。 孔方平拿过一小瓶毒药打量着看,眼看着就要倒到包子上了,云梁出手拦了下来。 “这小公子是个妙人啊,制作毒药就罢了,还做的这样精致。”孔方平啧了一声,“瞅瞅这小药瓶,多么清透漂亮。” 孔方平双眼放光, “吃了会立刻死吗?” 云梁摇摇头,“少量用,不会死人”。 孔方平似乎更感兴趣了,“那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云梁悄悄斜眼打量着秋水弋,不敢言说。孔方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送我一瓶吧!” 孔方平拉着云梁往自己身后一带,“这药也毒不死人,就放他一马吧!” 秋水弋盯着云梁的脖子,那里一片红印,刚才他要是再使劲点这个人就会死,但是他心里很明白在那个临界点上他犹豫了。 “有下毒的心就该死。” 秋水弋嘴上说着冰冷的话,但是视线却在悄悄回避。孔方平勾起唇角,朝后面摆摆手,示意云梁快走。 云梁朝孔方平拱了拱手,“多谢哥哥”。 孔方平俏皮的眨眨眼,“不谢,我叫孔方平。” “多谢孔大哥。” “还是叫哥哥吧!” “谢谢哥哥,那我先走一步。” “快逃命去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悄悄话,好像当秋水弋不存在一般。秋水弋一个眼神甩过来,云梁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夺门而出。 “你这黑无常,罗刹鬼,恶鬼附身,忘恩负义,我再救你,我就是小狗。” 云梁边跑边喊,秋水弋懒得搭理他,倒是他喂过的狗,一个个追着他跑出去。 僻静的路上,一时犬吠不止。 孔方平笑的开怀,“这小子有点意思!” 秋水弋冷冷淡淡的,好似孔方平是个突然闯出来的不速之客,“要你多管闲事”。 “这小子和你挺熟的?”孔方平一脸好奇的打探,秋水弋却皱了皱眉,“从何说起?” “掐着人家脖子,凶巴巴的,可我看你也不是很想杀他。” 秋水弋眼尾一挑。 “我也不是没见过你杀人,有这功夫你能杀十个百个了,这少年脖子这么硬呢,咯手啊?” 秋水弋虽容色昳丽,却面色冷峻,不苟言笑,永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加之一把长剑在侧,武功深不可测,身上就像写着字:靠近者死。 但是孔方平不怕他,一来是将死之人不那么怕死。二来他和秋水弋一样是中了百花杀的人,同病相怜,自然本身就多了几分情谊。 孔方平美滋滋的笑着,谁料秋水弋虽然不杀他,但是美人睚眦必报。 秋水弋凌厉的眼神仿佛刀子一样射过来,挑着孔方平的痛处问,“你朋友呢?” 果然,孔方平罕见的冷了脸,但不过片刻他又笑起来,“死了,就死在混沌山。” 秋水弋微微点点头,从看到孔方平独自一人,他心中就有数了。 那日他给了孔方平一朵半月迷箩的小花,但孔方平没有立刻吃,那一刻他一定是犹豫的。 他也想救自己的朋友。 可是现在孔方平活着,他身边没有那位朋友,一切就一目了然了。 但是秋水弋没想到孔方平会继续说下去,更可怕的是他的笑容就像面具一样,他永远带着笑,笑着叹息,笑着无奈,也笑着落泪。 “就是你离开当天夜里,他摔下悬崖死了。你知道吗?他腿脚不便,是一点一点的爬到了悬崖边上。” 孔方平的手指律动着,在模仿着那日情形。那一刻就像是刻在心里,朋友爬了几步,歇了几次,他都一清二楚。 “他爬的很慢,我都着急了,想帮他一把。”孔方平笑着叹了口气,“可是,我没帮。” 孔方平突然大笑,眸中的泪光跟着闪动,几滴大眼泪滴落下来。 “你猜我在干嘛?” 秋水弋沉默不语,能干嘛?他们这些中了毒的人,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或许死了才是解脱。 如果是他,他什么都不会做,显然孔方平也是如此。 “我在装睡呢,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悔,他爬的那么辛苦,我好像应该帮他一把,哪怕是踹他一脚,让他滚得快点呢?” 孔方平开怀大笑,他头上是泥塑的菩萨,脚下是落了灰的香烛。他一脚踢翻一个香炉,里面的香灰撒了出来。 他踩着香炉,坐在香案上,又顺脚把香炉踢了出去,铜制的香炉,叮叮咣咣的滚出了门。 孔方平扯下腰间的白色布偶拿在手里,布偶的肚子和脑袋里都是细密的钢针,他一针针的刺着布偶的脸。 秋水弋怀疑孔方平是疯了,不巧疯了的还有一只狗。 不知何时跑进来一只野狗,他舔了秋水弋砸碎的那瓶毒药,之后狂吠不止。 可是狗叫的越大声,孔方平就笑的越大声。 秋水弋骂了声“疯子”,拎着剑就要走。 “死了…” 秋水弋闻声回头一看,那狗口吐白沫,已经死了。 “那少年不是说不死人的嘛”,孔方平的笑恢复了原样,一副温柔样子,好像刚才发疯的不是他,“小骗子。” 孔方平看秋水弋面色阴鸷,眼含杀气,猜到了他的心思。“不是那少年干的,你要找的或许是许铃铛。” 许铃铛? “他是朗月派的一个弃徒,小小年纪,有癫狂之症,爱下毒。” 秋水弋想了想, “朗月派好歹算是名门正派,怎么会有爱下毒的徒弟。” “ 不知道”,孔方平摇摇头,也颇为可惜,“他好像也中了什么毒,每天到了固定时候就得吃药,不吃就会发疯。他清醒的时候彬彬有礼的,发起狂来就六亲不认。 “你怎么会认识他?” “路上见过,这小子颇有些意思,腰上系着一串铃铛,走到哪都叮当作响的,他还爱唱南方小调,唱的不错。” 回忆起这个人,好像让孔方平挺高兴, “唉,挺招人喜欢的,就是发起疯来也挺可怕。” 孔方平撸起胳膊,“你看,他给我咬的。” 秋水弋没和孔方平交过手,但练武之人,多少对此有些感觉,他直觉这人武功不低, “许铃铛武功很高?” “一般”,孔方平摇摇头。 “那你怎么不杀了他?留着祸害做什么?”秋水弋憎恨下毒之人,何况是个下毒的疯子。 孔方平却不以为意, “长的挺白净可人的,再说我这么个人,活的破破烂烂的,少一块肉也没什么。” 这倒没错,这一路走下来,缺胳膊断腿的大有人在,他们能全须全尾的,已经是运气不错了。 秋水弋冷眼瞧着,孔方平看起来还颇为欣赏那个牙印,好像那牙印是个什么可喜的图案一样。 果然,孔方平痴痴看了会,又笑,“这小子牙口倒齐整。” 第46章 忘忧岛 铜乐镇往东二十里就是鼓城山。 秋水弋知道能碰到孔方平绝不是巧合,这代表着他们都要找玉面琼芦。 孔方平笑着开口,“我们同行吧。” 秋水弋看了孔方平一眼,觉得他不像是开玩笑。 同行,在普通人眼里看起来是个温馨的字眼。 但在秋水弋这里可不是,他和孔方平都中了百花杀,在此地都需要找到玉面琼芦才能活命。 可玉面琼芦又不是遍地生的野草,把鼓城山整个翻过来,或许也就能找到一棵。 为了活下去,不是秋水弋杀了孔方平,就是孔方平会杀了秋水弋,或者两个一起死。 总之,同行是你死我活的意思。 秋水弋平静的道,“我从不与人同行。” 孔方平笑了笑也不生气,大口小口吃了个包子。“你中此毒多久了?” “十年。” “是楚湘云?”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秋水弋还是无法平静,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顷刻间就爬上了仇恨的血丝。 他拔出剑来,微微发抖的剑尖指着孔方平,“别跟我提她。” 他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再次听到还是非常恨,恨不得立刻就能杀到她面前,砍下她的头颅,让她的身体在最阴暗的地方腐烂。 孔方平拨开他的剑,把白色的布偶摊开给他看,“要扎几针么?” “这是什么?” “楚湘云的小人,我扎的,之前也有一个,在混沌山掉山崖底下了。” 秋水弋盯着这个可怖的小人看了会,一掌将它拍落在地,杀不到的人拿个布偶撒气又算什么呢? 孔方平好脾气的捡起布偶,拍了拍在地上沾的灰,拍了几下觉得不对,又揪着布偶的脸狠狠压在脏污泥地里。 如此几次,他有些遗憾的笑着,“还是之前那个手感好,对了,你怎么中的毒?” 秋水弋没说话,孔方平知道美人一般都冷淡,也没指望这人能多和他说几句话。 于是自己断断续续的聊了起来,他也不为什么,只为了还能有个人知道他们门派的存在。 原来孔方平出自岁华山,派门依据山名称为岁华派。岁华派是个小门小派,本来一直依附九霄山上的九霄派。 九霄派出过两个背叛山门之徒。 一个是百年前研制出百花杀之毒的黎阿平。 一个便是楚湘云。 当初楚湘云爱慕上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异邦之人,分别之后,此人一去不回,她久等不见归人。 可是时光流逝,容颜不再,楚湘云未等到心上人,怎肯老去? 百花杀,可使容颜不老,永葆青春。 于是她从山门中偷出毒方,自行研制出百花杀。 因为并不确定药性,不知道服用之后的情况,楚湘云就找了岁华派的来试毒。 她将百花杀之毒,投入水源之中。岁华派众人皆中了毒,孔方平就是其中一个。 整个门派遭人毒手,事情却如石入大海,无声无息,如今岁华派恐就剩他一人了。 孔方平十分平静的讲着自己的故事,就好像在讲一个梦般无知无觉,他脸上还挂温和的笑容,有时候秋水弋都觉得他的笑容刺眼。 末了,孔方平感叹道,“我们小门小派无人问津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忘忧岛世家大族,名门正派,也会被…” 秋水弋打断了孔方平, “世上已无忘忧岛”。 孔方平又是无所谓的笑着, “是啊,现在叫情人岛了。” 听到情人岛三个字,秋水弋攥紧了拳头,眼底极力压制着汹涌的波涛。情人岛多么讽刺的名字,这三个字背后不是美好的情意,而是一整个岛上人的粉身碎骨。 孔方平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镜,“都说百花杀可保容颜不老”,他照了照镜子,“十年了,我好像确实没老。 可是我也知道,我没有下一个十年了。” 他把镜子调转方向,照了照秋水弋。 “像公子这样的好颜色,才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她楚湘云凭什么痴心妄想,我诅咒她面生红疮,体无完肤,永生永世做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 孔方平边骂边用针猛戳诅咒小人的脸,那张脸早就千疮百孔,加上在地上滚的泥污,看起来惨不忍睹。 孔方平疯够骂够之后,拉着秋水弋赶路。 “当务之急,是找到玉面琼芦,不然我们俩个都得是尸体。” 秋水弋震惊这人变脸之快,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自己走自己的。 秋水弋和孔方平都知道,百花杀才不会让人容颜永驻,他只会让人死在最好的时候。 纵使他们都无比痛恨楚湘云,可是他们连活着都不易,根本没机会报仇,只能日复一日的诅咒着她不得好死。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路上的行人不少,但大多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百姓。很多人都带着武器,并且警觉的看着周围。 这时孔方平三步并两步赶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自找半月迷箩时起,找花的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秋水弋当然发现了,他本以为是因为找毒花的难度越来越大,于是楚湘云用剧毒迫使更多的人替她找毒花。 孔方平却道:“确实多了很多被楚湘云胁迫而来的找毒花的人。但这其中中了百花杀之毒的人也凭空多了不少。” 孔方平惨淡的笑了笑,“本来我们这批人都死的差不多了,百花杀也基本绝迹了,可现在突然一下子涌出了很多的中毒之人。” 秋水弋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你是说有人在大肆投毒”。 孔方平点点头, “没错,本来这一百八十八种毒花就都是奇珍异草,十分难寻,现在找的人越来越多,真是没活路了。” 他嘴上说着没活路,脸上却笑的开心,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秋水弋觉得孔方平恐怕是得了一种不笑就会死的病。 到了鼓城山下,秋水弋和孔方平各选了个方向,分开寻找玉面琼芦。 孔方平和秋水弋约好,七日后山下的客栈见。 孔方平觉得约好了,秋水弋却不以为意,他连头都没点一下,就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第47章 下次一定 夜幕四合,月色如水。空荡荡的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刺耳的鸟鸣,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无边的夜色之中,微风乍起之时,一声声痛苦的喘息声泄露出来。 秋水弋眉头紧锁,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内脏像被无数把刀子绞着一般,疼痛无比。 他算算时间,果然也该到日子了。 秋水弋虚弱的靠在一棵树下,眼神开始迷离,仿佛已经失去了焦点,但就在这时,他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这身影黑色的一团,只手上提着一把剑,剑光似乎可以割破黑夜,透着让人胆寒的冷铁寒光。 他要死在这把剑下吗? 秋水弋看不清来人,但迷糊的觉得也挺好,他实在太疼,也太累了,死亡才是一了百了。 云梁提着剑缓步走来,唇边一抹血迹。 他自下山之后屡受挫折,于是立志要好好习武。这些时日,每晚他都会练剑,想着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打败那个黑无常。 没想到往日旧伤难愈,导致内息不稳,这一练反而受了伤,他静坐调息,但是隐约听到一点声音,他就寻着声音而来。 这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略微粗重的喘息,云梁听清后,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害怕是惊了林中的野鸳鸯。 可是他又实在觉得这呼吸声很熟悉。 于是耐着性子,压着脚步,一点点的走了过来。 好在看到的是一个人,不是交叠的身影。 云梁借着月色跑过去扶起地上的人,这人虽然喘着气,但是人却糊涂着,云梁一捞他脖子,沾了一手的汗。 待他拨开这人脸上的头发,借着月色一瞧,难怪只听见喘息声就觉得熟悉。 只是这人的百花杀刚解,这是又出了什么事了,云梁粗略检查了下,发现他衣服完整,没什么伤口,看来不是受伤。 云梁把人捞到自己怀里,摸到他的手腕。 秋水弋被云梁折腾的有点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在云梁怀里,挣扎了起来。 云梁按住了他,又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 秋水弋想抽回手,云梁一把扯回来,使劲攥着。 好疼,感觉骨头要被捏碎了。 云梁的眼神好凶,似乎不让他看这病,他就要杀人般。 可是秋水弋却觉得舒服了点,似乎全身不着力的剧痛,有了个实际的出口那舍出这只手又如何呢? 云梁却适时的松开了他的手腕,“你怎么除了百花杀,还有一种伴生的剧毒。” 声声慢是一种剧毒,但是自己不会发作,要在体内有其他剧毒的时候,才会每个月牵引发作,一般是用来控制他人供自己差遣所用。 若是不服用解药,要毒发多日,期间疼痛难忍,如同皮肉被活剥活剐,使人痛不欲生。 他受制于谁,又要为谁办事呢? 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让他每个月为百花杀的解药疲于奔命,还要受声声慢的牵制。 云梁心底有些潮湿,他以为那是作为大夫的无力和悲悯,让他可怜这人。 他不自觉的抬起手,竟是摸了摸秋水弋的脸。“你怎么中的声声慢,是谁这么恨你?” 秋水弋勉强的拾起一点意识睁开了眼,声音既虚弱又沙哑,“我招人恨呗,难道你不恨我?” 自然也是恨的,但是云梁不得不承认,此刻心疼更多。作为大夫,他当然平等的为每个病人心疼。 他打开药箱,秋水弋挡住眼睛,“我真是再也不想看见你这个药箱了。” 云梁拿出一个小罐子,想起秋水弋怕脏,他柔声道:“伸手”。 秋水弋不是个听话的病人,他不伸手,反而要挣扎着离云梁远点。 可惜他太虚弱了,云梁一个手指头就能按住他,“我让你伸手 。” 秋水弋只能无奈的伸出手,因为疼痛,指尖颤抖个不停。 云梁往他掌心倒了颗药丸。 秋水弋看着这药丸,好似这不是药,是毒一般。 云梁看他迟迟不吃,催促道:“等我喂呢?没人教你药怎么吃吗?” 见秋水弋还是不动,云梁顾不上他嫌不嫌脏,直接掰开秋水弋的嘴,把药丸扔了进去。 秋水弋不肯咽下去,很快苦味蔓延开来,他恶心的想吐。 云梁眼疾手快的立刻捂住他的嘴,他的药可是很贵的,吐出来就糟蹋了。 秋水弋在他手下虚弱的挣扎着,这药太苦了,随着药丸化开,越来越苦,苦中发酸,但是云梁死死捂着他,他也只能咽下去。 眼睛憋的通红,云梁一松手秋水弋的眼泪就啪啪的往下落。 滴在手背上的泪珠,有点温热潮湿,云梁有点不忍,“有这么苦么,都哭了。” 秋水弋嘴硬,“我没有。” 云梁从秋水弋的袖子里抽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在秋水弋还在怔愣的时候,给他擦了擦眼泪和汗水。 “林中风大,小心风寒。” 云梁把用过的帕子塞回秋水弋怀里,然后提着剑走了。 过了一会,秋水弋的疼痛虽然没有消失,但是精神却恢复了不少,云梁的药确实不错,但就是太苦了。 他整个口腔充斥着酸苦,或许不止口腔,他整个人,他的血液或许都是苦的。 他活的太苦了,毒发的苦,他一个月要受两次。 所以活着,真的值得庆幸吗? 一轮圆月升至头顶,清冷的月光铺在地面,也铺在秋水弋身上,他整个人像是透明的一般,被月光淋透。 秋水弋虚弱的抬起手,遮了眼睛,这么圆的月亮,像是在嘲讽他。 秋水弋不想待在这了,他觉得这个地方充满了潮湿,地上留的不是月光,是他的血,他的汗,这个地方也太亮了,他想要个更黑一点的地方。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扶着一棵棵树往前走去,下一棵树有点远,不够秋水弋去抓住,他整个人往前扑去。 本以为会跌进幽深腐烂的土地,却撞进了一个怀抱,熟悉的药草香气涌入鼻腔,蔓延至四肢百骸,似乎短暂治好了身上的苦痛。 “去哪?” 清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秋水弋甚至感觉的到他胸腔的共鸣。 他听着云梁的心跳,头一次话里没有逞强和刻薄,“我以为你走了。” “不会。” 云梁手上拿着一把野草,秋水弋看着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你之前吃错的苦根草。” 云梁拿出药臼,把苦根草的叶子放进去,捣出绿色的青草汁。倒在竹筒里,喂给秋水弋。 秋水弋尝了一口,太苦了,绝不肯再喝。 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个月,何必吃这么苦的药呢? “最讨厌有病不肯好好吃药的人了。”云梁抱怨了一句,还是没什么耐心,抬起他下巴,直接灌了下去。 “你敢这么对我?”秋水弋小声嘟囔着,看着有些委屈。 云梁把剩下的草根,用手擦了擦,“这个根对你也有好处,你吃了。” 秋水弋不吃,云梁劝道,“这个你吃了,下次就不会这么疼了。” 下次,他不是总有下次,秋水弋伸手打落在地。 云梁觉得他已经十分有耐心了,可是这个人油盐不进,明明是对他好,他却不肯听话。 云梁生气的瞪了他一会,气不过,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草根塞进他嘴里。 秋水弋早有准备,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头。 云梁吃痛叫了一声,“不想好好吃,就给我吞下去。”他给了秋水弋背后一掌,秋水弋受力直接将苦根草的草根吞了下去。 云梁把水递给他, “喝点水,别噎死了。” 秋水弋只是漱了漱口,然后把口中的水喷了云梁一脸。 云梁气的提掌要冲秋水弋拍去,结果自己一口血先喷出来,秋水弋连忙挡了脸。 两个人现在都很狼狈,谁也顾不上修理谁,四目相对,怒目而视,最终还是云梁先笑了出来。 他能拿这个人怎么样呢,他平日里威风凛凛,自己打不过。他毒发虚弱之时,又实在可怜,自己下不了手。 云梁认命的笑笑,捡起秋水弋的一只手腕,给他把脉。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脉上。 “你感觉怎么样了?” 秋水弋不语,云梁按着脉的手用了些力。“脉象看起来是缓解了些,你依然很不舒服么?” 云梁看病的时候是头倔驴,秋水弋没精力和他斗,“好多了,不用你管我” “我也不想管,但你要是疼死了,我不是之前白花那么大力气救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秋水弋低头沉默着。 “我救了的人,命就是我的,不能说死就死。” 秋水弋淡淡的望着云梁,嘴角勾起惨淡的弧度,说死就死是他的命数,谁也拦不住。 “你…的旧伤也很严重,需要调理,你这样总是宿在山里,是不行的。” 秋水弋冷冷的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打破云梁的好心,“那我找个舒服的大客栈,舒舒服服的等死。” 云梁:“…” 他又一次感觉到了作为大夫的无力,他要是会解百花杀就好了,给他些时间,他定会想到办法的。 秋水弋疼痛减轻了些,又恢复了刻薄的本性,“我记得你说再救我,你就是狗。” 云梁立刻反唇相讥 ,“你也说,下次见面就要杀我,现在起的来吗。” 秋水弋实在是没有力气,他虚弱的伸出手去摸剑。 云梁握住他的手腕, “别,我不配你拔剑。” 秋水弋笑了笑: “ 那下次…下次一定。” 秋水弋的笑容,好像可以荡开月光,他笑起来的时候,云梁感觉月影动了。 他微微咳了一声别过头去,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清。 第48章 毒蘑菇汤 清晨走到日暮,秋水弋饥肠辘辘,他怀里揣着个果子,酸的要命,但他也没舍得扔。 要是再找不到吃的,他晚上就靠这颗酸果子了。 一阵风吹来,秋水弋好像闻到了香气,还是那种煮肉的香味。 他猛吸了几口,味道又好似消失了。 他估计是太饿了,产生了错觉吧。这荒山野岭的,又没有人家,如何会有人煮肉呢。 秋水弋继续走着,穿过山洞,涉过小溪,从未见过玉面琼芦的影子,但是空气中好似又有一阵肉香气。 秋水弋沿着小溪一路找去,香气越来越清晰,在一个巨石后面,他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鸡早就没了,但云梁身上还带着谷子,他将谷子撒在地上,树上的鸟争前恐后的飞过来啄食,丝毫也不怕他。 他面前架着火,火上架着药罐子。 不愧是个大夫,一直随身背着药罐。 不过此刻的药罐,煮的可不是药,秋水弋咽了咽口水,盯着火上的罐子,站在那一动不动。 本来都想好了,下次见面就杀他,让他再没机会用毒药害人,可是这好香啊! 秋水弋大大咧咧的站在那里,可是云梁还是过了很久才发现。 他打开罐子,里面汤汁滚烫,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美好的食物正在沸腾,勾的人肚子直叫。 秋水弋不自觉的把脚步挪过来。 云梁看了一眼秋水弋,又把盖子盖上了,好整以暇的往身后的石头上一靠。 秋水弋看云梁闭着眼睛不理自己,他打破了宁静,“有吃的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云梁不理他,正在为他早上不告而别生气呢。 秋水弋看着眼前吃谷子的小鸟,各个吃的肚皮圆滚滚的。胆子大的鸟,就是长的肥,他伸手抓住了一只。 地上的鸟瞬间被惊飞,慌忙逃散中,扑落了无数羽毛。 可怜的这只小鸟被秋水弋抓住一只爪子,只能不能扑腾着翅膀,发出凄厉的叫声。 云梁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地鸟毛,和没吃完的谷子。他瞧着秋水弋,欲言又止。 半晌,云梁妥协的开口,“别吃它了,这锅够两个人吃了。” 秋水弋松开手,小鸟惊恐离去,振翅飞没影了。他心满意足,嘴上仍要讨三分便宜,“一只鸟,你也要心疼。” “只有这一锅”,云梁往火上加了把柴,“你要是不担心我下毒,就一起吃点吧。” 云梁想这个人是很可恨,哪怕救了他,他也不会感恩,可是他也不能看着他饿死。 毕竟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如果不是他,在花溪镇时自己就没办法去买药救人。 他也算做了点好事,拿人家的手短。再说,他已经这么可怜了,就让他吃顿饱饭吧! 秋水弋搬了块石头,乖乖坐在旁边,“我没碗。” 云梁打开包袱,扔给他一个碗,“知道你怕脏,你去刷刷吧”,云梁往溪边一指,“那边有水”。 秋水弋接过碗,二话不说就乖巧的去刷碗,他蹲在溪边,背影看起来纤细单薄。 云梁的目光往他刚才坐着的地方一扫,发现他连剑都没拿,就大大方方的放在地上。 可见他是饿得狠了,一心只有吃的。这些年,他一定过的很苦吧。云梁鼻子一酸,这么可怜的人,似乎做出多过分的事,他都可以谅解。 “刷好了,能吃了吗?”秋水弋从溪边回来,一边走一边甩着手上的水,还把洗好的碗展示给云梁看。 像是在说,你看我洗的干净吗? 云梁看着他笑了笑,还挺听话的,要是自己现在端着罐子跑了,这人能追杀他二里地吧! 云梁打开罐子,伸进筷子搅了搅。 秋水弋的眼巴巴的看着,“这是什么?” “毒蘑菇汤”,云梁没好气的答道。 秋水弋太饿了,就算是毒蘑菇汤,他也要尝尝咸淡。他从云梁身边拿起勺子,伸进罐子里,还没来得及舀,手上就一阵钝痛。 云梁用手中的筷子打他的手,把他的手背敲出一道红痕。 秋水弋看着他,疑惑中带点委屈,像是在说不是答应让我来吃的吗?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敢打他。 云梁眼中流露出无奈,“等会。” 秋水弋饿的不行,用手抚着腹部,“没熟吗?” 云梁点点头,“嗯,现在不能吃。” 秋水弋追问,“吃了会怎样?”只要毒不死就行。 云梁:“会光着身子满山跑”。 秋水弋:“…” 秋水弋低下头,把眼光从罐子上挪开,转而盯着跳跃的火苗。手背上的红痕蔓延开来,整个手背都泛着红。 云梁下手很重,可是秋水弋完全没顾上生气,竟然就这么乖乖的继续等。 直到云梁慢慢闭上了眼睛,秋水弋才又急迫了起来,“你是睡着了吗?” “喂。”秋水弋往云梁身上扔了颗石子,云梁伸手接住,“怎么了?” “你要是睡觉的话,你先告诉我它什么时候好。” 云梁噗嗤一笑,随即捂着胸口咳了起来,他的旧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这都是拜眼前人所赐,可是他却并不怎么讨厌这个人。 “这么饿?”云梁眼睛亮了亮,清澈的眼睛染上一点狡黠。 他似乎知道怎么拿捏这个人了,在他面前煮一锅吃的,还没煮好的时候,这人肯定唯命是从,就像现在。 其实之前几次也是,秋水弋本来要杀他,但拿到吃的也就不为难他了。 “再等一刻就好了”,看秋水弋难受的样子,云梁不忍心逗他,又往火上加了两把柴,希望食物可以好的快些。 时间到了,云梁又一次打开盖子,这一次的香味完全不同了,非常的浓郁鲜美,就像是炖烂的肉入了味。 秋水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哪来的蘑菇,怎么一股肉味?” 云梁道:“自己采的。” 云梁先给秋水弋盛了一碗,他以为他饿成这样会狼吞虎咽,但是完全没有,他吃的还是斯文优雅,甚至他的饭量也并不大。 云梁拿起勺子,挑拣了一种蘑菇,添到秋水弋碗里,“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秋水弋的毒会导致他消耗巨大,身体虚弱。他很容易饿,饿起来的疼痛甚至比得上毒发。 所以,他这么恨下毒之人,也能理解。 他积年累月的受苦,除了百花杀,还有声声慢,这么害他的人真是该死。 云梁一时有些可怜他,“喝点汤吧!” 他见秋水弋要放下碗,又往他碗里添了些汤。 秋水弋吃的很饱,心情十分愉悦,“太好吃了,这个蘑菇是生来就这么好吃的吗。” 云梁笑的弯了眼睛,“嗯,是生来就为了给你吃的。” 秋水弋吃饱了心情很好,云梁打趣他,他也不生气。 两人歇了一会,云梁把罐子拿到溪边去洗,秋水弋站在溪边洗脸,还站在云梁的上游。 云梁只能端着罐子等了会,顺便问道,“孔大哥呢?” 秋水弋掬起一捧水,“不知道”。 云梁觉得这人好凉薄,“你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 云梁想果然无情,“那也是认识吧,既然碰上了,怎么不结伴一起走?” 秋水弋淡淡道,“我从不和人结伴。” 云梁不能理解,“可是孔大哥人很好啊?” 秋水弋抽出条干净帕子擦了擦脸,溪水清凉,他的眼神也冷冰冰的。“帮你说句话就人好了?” 秋水弋洗好了脸,云梁蹲在溪边开始洗刷药罐,他闻言回过头来,“孔大哥长的也和善。” 秋水弋听着他一口一个孔大哥,莫名的心烦,将用过的帕子往云梁头上一扔,自己走到远处歇息。 云梁把帕子收起来,心道怎么又生气了。 第49章 黑熊洞 云梁收好东西,从包袱里拿出本书,点了根蜡烛看着。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以往觉得自己已经学习的够多了,但是如今才发现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 他想研究出百花杀的解法,希望能在书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可惜没有此毒,要是毒药在手里,就更方便研究了。 他往秋水弋的方向看了看,毒药没有,中毒的人有一个。要是能取到这人的血,或许也能研究一二。 云梁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他竟然想取这个人的血,活腻了吗? 第二天清晨,秋水弋一如既往不告而别,因为在他眼里,没有人是同行之人,没有同行过,又何谈告别呢。 不过对于云梁,他不告别还有一层原因。 只要秋水弋活着,鸡鸣村是他的必经之地,那也是少年必去的地方。 所以,他们总会遇上的。 秋水弋到了熊越峰。 熊越峰面积广阔,多沟壑溪流,水源充足,花草繁茂。尤其盛产奇花异草,是个采药的宝地,可惜山中猛兽出没,危机四伏。 从这往北有个幽深的山洞,听说里面就住着一头巨大的黑熊。 好在玉面琼芦喜光,不会生长在阴暗的山洞之中,秋水弋不用去招惹黑熊。 他离着山洞很远,但是路过的时候,他陡然听到了黑熊的咆哮,秋水弋立刻蹲下,掩在一块巨石之后。 一头黑熊正追着两个人猛地冲出来,它比魁梧的成年男子还要高,毛发又黑又长,四肢粗壮有力。它的眼睛里闪烁着凶光,嘴巴张开,露出锋利的獠牙。 那两个人四散奔逃,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看起来是一个门派的。 其中一人被黑熊一掌拍倒在地,后背立时血肉模糊。另外一个聪明的绕在树后,黑熊一掌拍下去,锋利的爪子划破坚硬的树皮,留下四道深深的划痕。 那人惊险的绕着树,嘴中发出惊恐的尖叫,突然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秋水弋再一看已经他躺在血泊中,胸膛被利爪抛开,露出鲜红的脏器。 黑熊暴躁的咆哮了一声,仿佛在警告想要靠近的人。这声音响彻山林,震耳欲聋,让人感到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秋水弋紧紧抓着手中的剑,这把剑让他在以往的打斗中无往不利,但此刻却并不能给他多少安全感。 在这头巨大的野兽面前,人终归是渺小的。 黑熊在洞口巡视了一圈,回到了山洞。 秋水弋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之气,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除了洞口外面,里面还有几个倒霉鬼。 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看不出来是哪个门派的。 这些年,名门正派亡了不少,杂七杂八的门派倒是雨后春笋般的兴起,秋水弋不认识也正常。 只是好端端的这门派不抢地盘,不争地位,来这和黑熊斗什么?还死的这么惨烈。 秋水弋没有为他人惋惜的习惯,门派的人死多少他也不觉得可惜。 他起身要走,但余光一瞥,他却迈不动步子了。 他再次凝眸,看向那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尸体的左边手臂上绑着一条帕子,帕子上绣着几根竹子。 这条帕子是他的,现在应该在云梁身上。 秋水弋的心剧烈跳了起来,额上洇出冷汗。 他极力往山洞里面看去,可是那山洞里太黑了,只隐约可以看到几具尸体,这里面不会有一个属于云梁吧? 秋水弋稳了稳心神,压着步子朝洞口走去。越靠近洞口,温度越低,风吹在脸上潮湿又阴寒。 这冷,似乎冷到了骨子里,秋水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看到山洞里面躺着个人,半边脸都没了,但是看另一只眼睛,不是云梁。 他身下压着一个人,秋水弋拨开看了看,也不是,他继续往里走着,又看到了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但全不是。 一滴水滴到秋水弋眉心,像一枚利箭射中了他。秋水弋全身僵硬,不敢再动了。 他听见野兽低沉的呼吸,就像是近在咫尺。还有那沉重的脚步声,让地面都微微颤动着。 秋水弋紧张的摸到湿滑的岩壁,强忍着恐惧,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好不容易有惊无险的退到洞口,秋水弋不敢回头,一路轻功飞出好远,最后躲在一棵树上休息。 他躺在枝干上,用树叶挡住阳光。回想起刚才的事,依然觉得惊心动魄。他刚才干什么去了?他要去黑熊洞里找云梁? 云梁在不在该他什么事啊? 之前云梁说救他一次,就不能看着他死。 难不成,他追杀云梁也追杀出感情来了? 秋水弋哭笑不得,半晌,他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云梁是个命大之人,他要是就这么轻易的死在这,怎么能让人不想去看看呢。 秋水弋从树上跳下来,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玉面琼芦,要不他自己就要死了,还管什么云梁的死活。 熊越峰花草众多,成片成片的花开满山野,花香扑鼻,蝴蝶飞舞。 秋水弋盯着眼前的一朵鲜花,红色的花蕊如同烈焰,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洁白却艳丽,此刻,一只蝴蝶正落在上面。 秋水弋伸手拂去蝴蝶,那红色的花蕊上赫然滴着几滴血。 秋水弋拨开脚边的花草,地上出现延伸的血迹。 第50章 行侠仗义 秋水弋一路下山,在山下看到了云梁。 云梁背对着他而站,后背一片猩红,左臂上一道伤口尚在滴血。 他面前站着十几个人穿着同色衣服的人,他们各个手握利刃,剑尖指着云梁。 还能站着,那就好。 秋水弋看到云梁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感到后怕,最后又开始恨云梁,恨这个人害他胆战心惊,差点葬身熊腹。 他寻了个不被看见的角落,抱着剑靠在树上,静静的看着云梁以一敌十的单打独斗。 他决定绝不出手,好歹认识一场,知道个死活也就够了。 但云梁看起来不大好,他的动作比起之前和自己交手迟钝很多,很多招式也不能完全发挥出效果。 他自己似乎也感到力不从心,接连败下阵来,他的手伸向腰间,随即三根毒针射向对面,三个人应声倒地。 秋水弋脸色阴沉下来,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喜欢下毒的下作手段。 这个人要杀,但得他自己杀。 当云梁重伤倒地,一人持剑要刺入他胸膛之时,秋水弋一剑将来人挡开。 云梁看到来人,明明一身狼狈,还是冲着秋水弋笑了笑。 秋水弋却不肯给他好脸色,眼神阴沉凶狠。可是下一刻云梁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他还是接了一把。 对面为首之人见秋水弋不是平庸之辈,改换了路数,他收起剑来,笑意盈盈,礼貌拱手。 “这位公子,我们是清平派的弟子,我们不是坏人也并无恶意。” “哦?”秋水弋冷笑了一声,“并无恶意,却伤人至此?” 那人依然好脾气的笑笑,又是礼貌的一拱手,“这人身上有起死回生之药,我门派上下急需此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起死回生?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之药。”秋水弋不信。 一个很年轻的弟子站了出来,“有,我们本要去黑熊洞寻一种千年灵草,但洞内有黑熊出没,我们死了很多人。大师兄受伤后不幸从悬崖跌落,以为必死无疑了,就是他治好的。现在山下还有几位重伤的师兄弟,只是想讨几颗药 。” 秋水弋扫了这人一眼,可以把恩将仇报说的这么委屈可怜,也是个人才。那人被秋水弋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了领头之人后面。 但是又一个人站出来,“对,我也是被他救活的,我吃了他的药就好了,多要几颗,他却不肯给。” 这人宽鼻小眼,长的一副忘恩负义的样子。 秋水弋冷冷的看着他,他的剑一直举着,剑上还带着血,云梁胳膊上的剑伤想必就是他砍的。 “他救你一命,你却要杀他?” 那人狡辩道:“我没想杀他,我只是讨几颗药丸而已。” 秋水弋提剑逼近,那人被秋水弋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他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 领头之人拦在秋水弋面前,他扯出一张笑脸,“公子,我们可是清平派的。” 那人搬出门派,意图吓退秋水弋。见秋水弋不为所动,他又软下语气,“公子您行侠仗义,值得敬佩。我们无意与你为敌,也不会杀这位小大夫,我们只是想要这位小大夫的包裹而已,您看,行个方便?” 云梁这一路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曾丢下包袱,在山间睡觉也是枕着,可见是很重要的。 不过自己的东西,自己保护不了,也怪不了别人。 秋水弋觉得自己保云梁一命,他就该感恩戴德了。 领头人看着秋水弋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示,就试探着过来拿包袱。 这些人武功不低,秋水弋正在声声慢之毒的毒发期,虽然疼痛被云梁缓解了不少,但是身体依然虚弱,武功也有所受制。 他不愿意浪费力气杀人,思考了一下,就闪到了一边。 云梁的包袱又大又沉,那人费劲的背在身上,才走了几步就被压倒在地,“快来帮忙啊!” 三个人七手八脚的搬着包袱,领头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这一动,秋水弋看到他手腕上绕着个玉佩,像是从哪拽下来,来不及收起来,只能绕在手腕上。 “等等”,这玉佩样式特别,秋水弋认识。“玉佩交出来。” 那人脸皮极厚,梗着脖子道:“这是我的”。 秋水弋本来不想多事,可是他对这些杂碎的耐心实在有限,他一剑柄打在那人身后,趁那人向前扑倒之时抢下玉佩。 那人回身要抢回玉佩,秋水弋当胸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他的师兄弟上来帮忙,秋水弋也不再客气,都是一视同仁的狠狠修理,只有那个宽鼻小眼的,他照着胳膊砍。 “包袱留下,滚。”秋水弋一声令下,清平派的众人落荒而逃。 秋水弋看了看手里的玉佩,这玉佩通体晶莹剔透,祥云图案十分精致。更值得一提的是,这玉佩玉质寒凉,握在手心里很舒服,而且不管握了多久,丝毫不染温度,还是凉沁沁的。 秋水弋回到云梁身边,他查看着云梁的后背,那里一片猩红,但是却并没有伤口,并且这血也不像是他的。唯一受伤的只有手臂,那里依然在流血。 秋水弋拿出个干净帕子,往他伤口上随意一绑。他绑的太过粗鲁,云梁皱着眉头疼醒了。 “醒了?” 云梁睁开眼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秋水弋的手法真是差极了。 秋水弋把玉佩往他身上一扔,“你的玉佩。” 云梁连忙接住,“多谢。”他把玉佩揣在怀里,想起什么似的,眼神慌乱的四下寻找着。 秋水弋下巴一抬,云梁立刻跌跌撞撞的朝那个方向过去。 “到底有什么宝贝,这么紧张?” 云梁打开包袱,看到两个红木匣子还在,顿时放了心。 秋水弋问:“是什么?” 云梁答:“药材” 秋水弋不信,药材丢了,再买就是了,何必这么宝贝。 他丢的那匹马,价值千金,也没见他这么紧张。他刚才玉佩失而复得,也没见他这么高兴。 云梁摇摇晃晃的起身,看到地上躺着三个被他迷倒的人,其他的人都不见了,但地面上可以看到激烈打斗的痕迹。 这…这些人都是秋水弋帮他赶走的,云梁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喏”秋水弋提着剑,递给云梁。 云梁不解,“干嘛?” 秋水弋理直气壮的吩咐云梁,“剑是为你拔的,架是为你打的,给我擦干净了。” 云梁无奈接过去,可是他两手空空,他自然的从秋水弋袖子里拿出帕子擦拭起来。 秋水弋先是瞪了他一眼,随后在一旁指指点点,“这,擦仔细点,这里。” 云梁明明已经擦的很干净,秋水弋指的地方,他还又擦了一遍,可是秋水弋总是不满意。 云梁只能继续擦,“现在可以了吧?” 云梁把剑递给他,秋水弋直接把剑鞘扔给他。 云梁只得帮他把剑收回剑鞘,双手奉上。 秋水弋这才满意的接过剑,不自觉的笑了笑。 第51章 要你管 天色渐晚,星辰点缀着茫茫无垠的夜。 云梁把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秋水弋包的实在不像话。 他拿出止血的药粉,尽量均匀的撒在伤口上。虽然角度不大方便,他也没找秋水弋帮忙。 撒完药后,还是用秋水弋的帕子包了起来。 秋水弋在旁边的草地里蹲着,看似是寻找玉面琼芦,但是又找的漫不经心。 他回到原地,平静的看着云梁,“你去黑熊洞了吗?” 云梁抬头,“没有”。 突然他又问,“你不会去了吧,黑熊非常危险的,它们皮糙肉厚,刀枪不入,一巴掌可以拍碎人的头骨。” 秋水弋矢口否认,“我为什么要去,里面有长生不老药不成?” “或许有呢,清平派说是里面有神草。” 秋水弋骂了声,“死不足惜。” 云梁将药瓶收起来,“我想着是不是你这个月要找的植物,就想跟上去看看。” 秋水弋神色一动,听着他继续说。 “结果还没到黑熊洞就看到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我就救了几个。” 秋水弋闻言讽刺道:“你真会救,救的都是忘恩负义之人。” “是啊,有个人胸膛都是血,我用光了所有的纱布给他止血,又将他一路从山上背下来,还救了他中蛇毒的师弟,可是他被门派人接走的时候,却下令要我交出我的全部药丸。” 云梁红着一双眼睛,神情中有怒有悲更似有几分怜悯,“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抢夺?”他抬头看着星光,“大家都如天上的星辰,自己亮自己的光就好,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光熄灭…” 秋水弋望着云梁的侧脸,他的经历是很惨,下山之后不是被抢就是被伤,但这并不足以支撑他说出这番话。 这少年有什么可怕的经历吗,是谁熄灭了他的光吗? 云梁一眨不眨的看着星空,秋水弋深深的望着他,他的脸清雅俊秀,但此刻的轮廓确是这样刀削般的锋利,显露出不同于他年纪的成熟感。 他的眼睛比星星还亮,眼底的光可以压住漫天星辰,谁也熄灭不了他的光。 夜色无声流淌,云梁手臂上的帕子被鲜血染透,他低头看着手臂笑了笑,“你看我的药也不是那么好,这血都止不住了。” 秋水弋想定是他刚才角度不便,药上的不仔细。有心想帮他好好上点药,才走了一步,就听到后面传来声音。 秋水弋一回头,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缓缓的爬了起来。 原来没死,还以为云梁的毒针是见血封喉呢,原来只是毒晕了。 三个人陆续爬起来,愤怒的捡起剑来要和云梁决斗,还口口声声的要他交出起死回生的药丸。 没等云梁回话,秋水弋厉声道,“要么滚,要么死”。 秋水弋的内息强大,练武之人都能感受的到他的威慑力,这三个人对视一眼,怯了。 秋水弋这才想起云梁当着他面下毒的事,冷淡的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少做下毒诸般龌龊之事 ”。 云梁怔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秋水弋是在骂自己。他瞪圆了眼睛,尖叫道:“我如何不磊落,是他们不磊落在先。我如何龌龊,他们用刀剑行抢夺之事,我用毒药自保,我反而龌龊了?” 秋水弋有分辨对错的能力,他当然知道清平派无耻至极,可是云梁用错了手段,“总之,别再让我看到你用毒害人,不然你就活到头了。” 秋水弋不是故意要威胁他,他是真的控制不住,他想要杀光这世上所有用毒之人,这种欲望也像是一种毒,侵略着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处血液。 让他变得凶残可怖,让他变成一个手握利刃,却被仇恨所控的奴隶,让他纵使粉身碎骨,也不肯罢休。 云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秋水弋憎恨下毒之人,他是明白的。可是这一切前因后果他都看到了,他只是想自保,却被说成龌龊。 “你明明知道我打不过他们,所以你是要我引颈受戮吗?” 云梁眼睛亮晶晶的质问着秋水弋,秋水弋也不躲不避,“你打不过别人是你武功不好,下毒害人是人品不好。” 秋水弋逼近一步,眼神冷的吓人,“武功不行,人品又不济,这样的人还配活吗?” 云梁极力的忍住愤怒,“是,我的武功不怎么样,我没有足够的本事,那我就该死吗?” 他不明白,明明这个人救了他,现在却要用这么凶狠的语气和他说话,用这么恶毒的语言来中伤他。 秋水弋觉得云梁是无药可救,死不悔改,“武功不好的人不是都该死,但下毒之人都该死。”他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立场,“下毒害人,比技不如人更该死。” 云梁狠狠地从憋闷的胸腔吐出一口气,经过几次的相处,他以为秋水弋会明白他不是个坏人。 但可惜不是,他在秋水弋眼里就是个下毒的无耻小人。 云梁不欲再争辩,心里的失落让他哑口无言。他背起包袱,默默的往前走去。 这里荒郊野岭的,秋水弋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在山路上。 夜风袭袭,树上传来一阵阵凄厉又恐怖的叫声。秋水弋四下看了看,这叫声如影随形,却不见任何鸟的踪迹。 这时云梁让人平静安稳的声音传来,“别怕,只是杜鹃”。 秋水弋听过杜鹃的叫声,明明不似这般,“这是杜鹃的叫声?” 云梁耐心的解释,“这是鬼鹃,也叫冤魂鸟,叫声自然凄厉些”。 秋水弋点点头,随后又意识到云梁在他前面根本看不到。既然是云梁先开口说话的,他就顺势问道,“你非要去鸡鸣村,那里到底有什么啊?” 云梁的声音和鸟叫重合在一起,显得阴森森的,“有山有水有人家。” “嗬”,秋水弋撮弄手指,发出一声脆响,“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劝你掉头回去。” 云梁停下脚步,大声叫道:“你要杀就杀,否则别管我去哪?” 秋水弋被他吼的一愣,“你不怕死吗?这一路山高水长,可处处是埋骨的好地方。”云梁看起来是下毒惯了的,他怕自己哪天就会杀了他。 劝他回去,确实是一片好心。 “我怕死,但我不能现在死,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云梁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好似要去鸡鸣村英勇就义般。 他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能有什么正事,秋水弋讽刺道:“怎么,鸡鸣村是有经书等着你去取不成?你去了能成佛?” “要你管…” 云梁的话音陡然变调,秋水弋发现面前的人影没了。 他走近一看,笑的前俯后仰,“哎呀,这怎么有个坑啊!” 第52章 有仇必报 渔家客栈 “大美人, 你去哪了啊,我都等你两日了。” 秋水弋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握着剑的手紧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流露出温和的杀气。 孔方平连忙按下他欲拔剑的手,伸出手掌打自己嘴巴,怎么心里的话喊出来了呢。 但他笑的一脸真诚坦荡, “抱歉,唐突了。” 秋水弋斜了他一眼,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体内的声声慢还在作祟,此刻是他比较虚弱的时候,他并不想和人起冲突。 孔方平讪讪道: “找的怎么样?” 秋水弋摇摇头,玉面琼芦哪是那么好找的。 秋水弋单手扶额,露出疲惫的神情。眉宇间的愁闷,像是化不开的雾。 孔方平殷勤的给他倒了茶,并用眼光逼退周围打量的目光。 闻到茶香气,秋水弋捻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不错。” 孔方平小声道,“我路上打探了一下,楚湘云最近动作很大,胁迫了不少人为他寻毒花,花越来越难找,她恐怕也是穷途末路了。” 孔方平提起茶壶给秋水弋添茶,一边骂道:“恶毒的老女人!我祝她下辈子也找不到男人!”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吵闹的动静,孔方平被吸引了注意力,连给秋水弋添的水都溢了出来。 秋水弋举起杯子想把水泼他脸上,他却像看到熟人一样,笑着迎了过去。 只见他热情的到奔到门口,一把拉住一个少年的胳膊,“小公子。” 少年也很惊喜,眉梢都是喜色,“孔大哥,你怎么在这。” 云梁一身狼狈,脸上蹭着草绿,手背上都是擦伤,衣服被勾的破破烂烂,还沾着腐烂的树叶和泥土。 孔方平帮他摘掉树叶,拍打掉身上的脏污。 “这是从兔子洞里爬出来的么?” 云梁笑了笑,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下山以来头一回有人这么待见他。 孔方平从右边拍打到左边,云梁脸上忍不住透出痛苦的神色,“孔大哥,你抓到我受伤的胳膊了。” 孔方平连忙松手,“哎呦,你这怎么搞的,是谁伤了你,哥哥给你报仇。” 不管这话真假,云梁都觉得很受用。 “谢谢孔大哥,我没事”。 明明被抓的很疼,却一点都不生气,孔方平觉得这个少年真乖巧,他很喜欢。 他拉着云梁往前走, “饿了吧,来来来,一起吃。” 云梁被孔方平拉着,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桌前,他抬头一看对面坐着的人,停住了脚步。 孔方平一屁股坐下,看云梁还愣在旁边,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呀!” 孔方平让人盛情难却,可秋水弋让人望而生畏。 但是这饭菜的香气,实在是太香了。 云梁目光炙热的望着孔方平,“孔大哥,你武功好么?” 孔方平往秋水弋的方向看了看,见那人头也不抬,不像反对的样子。 “放心吧,哥哥保护你。”说着,就把云梁拉过来,按在了座位上。 云梁索性既来之则安之。 这人就算要杀他,也不差吃他一顿饭。吃一顿赚一顿,将来真被杀了,也没那么亏了。 这么一想,云梁就大胆了很多。 “我要吃鱼。” 不等秋水弋发话,掌柜的立刻接了话头,“好咧,客官”。 孔方平看着云梁俊俏的脸上脏兮兮的有些看不过眼,等菜的间隙,他拿出帕子沾了水,给他擦拭着。 “天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就算是摔了也得先护着脸啊。” 孔方平言语间都是心疼,“这眼睛上还划了一道,太危险了。” 秋水弋这才看到云梁眼角上有道划痕,离眼睛很近,拐带着他整个眼角都红彤彤的,加上水波粼粼的眼睛,真像是从兔子洞里爬出来一样。 孔方平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擦到眼睛时更是格外的轻柔。 “闭眼”,孔方平柔声道。 云梁浓密的睫毛一扇,澄澈的眼睛一闭。像云遮了月,像日落了山。明知万般光彩不朽不灭,短暂的等待也让人难耐。 桌上的烛火闪了闪,一只小飞虫绕着光飞来飞去,秋水弋烦闷的把它扇走,它却又飞了回来,溺在灯油里。 明知有的吸引力是致命的,还是不死不休。 时间过得很慢,孔方平端着云梁的脸擦个没完。 秋水弋百无聊赖,握着筷子在一盘凉菜里挑挑拣拣,没找到可以入口的菜,他生气的戳了下盘子,那瓷盘顿时裂开了。 一声脆响,孔方平停了手,云梁睁了眼,掌柜的赶紧去后厨催了下菜。 “谢谢孔大哥”,云梁笑着道谢,今天遇到孔方平他觉得很开心,这是他下山以来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人。 孔方平担心这伤口会留疤,“我去寻些药膏,给你涂涂。” 他刚抬起屁股,云梁就拉住了他的衣角。 秋水弋也“啪嗒”一声撂下筷子,“他是个大夫,用不着你操心。” 秋水弋不反感孔方平,就是因为这个人很温和,总是带着笑。但今天他的友善,格外的招人烦。 孔方平没想到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却是个大夫,一时有些惊讶,“真的啊?” 云梁点点头,眼睛里亮起了光。 孔方平真诚的夸奖道:“真厉害”。 云梁欣喜的笑了笑,脸上透着骄傲,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厉害的大夫,也以此为傲。 云梁顺着孔方平的衣角拉到腰带,拉着孔方平坐下,不经意间看到孔方平腰间,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云梁觉得挺新奇的, “孔大哥,这是什么啊,还挺别致的。” 他只见过别人佩戴玉佩香囊,没见过挂个小布娃娃的。 “真可爱…” “这是我仇人”,孔方平说着把布偶拿下来,从头顶拿出根针,猛戳了几下。 嘴里念叨着,“ 面生脓疮,七窍流血。” 云梁:“…” “孔大哥还真是…有仇必报,率性之人啊!” 云梁尴尬的笑了笑,聊天聊到了别人的痛处,他十分抱歉。 孔方平却像毫不在意,反而被云梁的话逗的哈哈大笑。 这时秋水弋在一边阴恻恻的,“我也是…有仇必报”。 第53章 下酒菜 云梁看着秋水弋,咂摸着他话里的意思,他和这人有什么仇,从来都是这人要杀他,他可没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我们有仇吗?”云梁不解的问。 秋水弋轻描淡写的回道: “我和全天下的下毒之人都有仇。” 云梁把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撂,杯子里的水溅了出来,这人话里话外就是不肯放过他就对了。 孔方平笑了笑,给云梁倒上茶,“别生气,喝茶喝茶”。 云梁和孔方平两个人很投契,三言两语间就开始有说有笑,孔方平还给云梁说起了当地的笑话。 秋水弋从没见云梁这么笑过,淡雅的一张脸,染着欢快的红晕,看起来生动极了。 秋水弋不咸不淡的问:“你们很熟吗?”不过才见了两面,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就这般亲热。 孔方平笑的拍大腿,“我和这个弟弟一见如故。” 秋水弋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现在的人都这么容易一见如故么? “对了弟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云梁” 。 孔方平读书少,他绞尽脑汁想了想:“云上飞梁月下舞,花间梦蝶柳下眠,是个好名字。” 秋水弋心道:一个假名字,也值得夸。 孔方平觉得和云梁相见恨晚,说必须要喝上几坛子好酒不醉不归。 云梁说自己不能喝酒,不然会影响他扎针用药。 孔方平也不觉得扫兴,仍然喜笑颜开的去拿酒。 秋水弋端着茶不喝,食指轻轻扣打着茶杯,“说起来,我们更先认识, 你却和他一见如故。” 云梁差点被鱼刺卡到,“我们?追杀也算交情吗?” 秋水弋凝视着他的眼睛,真诚的有些渗人,“怎么不算?” 云梁吐了口鱼刺,觉得这个人脸皮好厚。“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你叫什么啊?” “你问我的名字啊?”秋水弋垂着眸,嘴角带着冷冷的弧度似笑非笑, “做什么,想把我也制成小布偶,放在床头用针刺吗?” “我…”云梁刚张开口,就听秋水弋骂道, “阴险狡诈,缺德下作。” 云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不是…我做什么了,你就这么说我,你…” “咳咳” 云梁赶紧喝了口茶,拍拍胸膛顺顺气。 秋水弋像是催命般的,不给云梁喘息的口子, “我看你俩聊的挺开心的, 以往我怎么没见你这么笑过?” 云梁知道自己就不该和他说话,对方总能三两句话,就把他气个半死。 可他就受不了秋水弋撩拨。 “你是有毛病吗,以往一见面你就要杀我,我笑的出来吗?” “我是有病,我中毒了呀!” 云梁梗了一下,随后夹了一大块鱼肉。看着鱼肉鲜美的份上,他决定不和他的债主计较。 云梁扒了几口饭,决定先吃饱喝足养力气,明天就赶路离这个人远远的。 秋水弋偏又拱了一把火,他的声音阴恻恻的, “还有,我现在也没说不杀你。” “咳咳。” 云梁这下真被鱼刺卡住了。 孔方平酒也不拿了,过来给他顺背。 “鱼刺也不会挑么?” 云梁抓着孔方平的袖子,委屈的想解释, “我…不是…我。” 太丢人了。 云梁几杯茶下肚,勉强把鱼刺压了下去。 孔方平挑起一块鱼肉,剔除鱼刺夹给云梁。 云梁不好意思的笑笑,“孔大哥,我真的会挑鱼刺的。” “没关系,我吃饱了,闲着也是闲着。” 秋水弋瞟了一眼孔方平,心想这人怕不是有什么癖好吧? 秋水弋管不了孔方平,但给云梁撂了狠话,“明天就给我滚,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秋水弋抓起剑在云梁眼前一晃,威胁意味很明显。随后他上了楼,可惜今日来的客人多,老板临时打扫房间还没收拾好。 秋水弋只能侧着靠在栏杆上,慢慢等。 孔方平幽幽的开了口,“他长的美,自然脾气大些,你别介意。” 云梁放下筷子,往楼上看去,“他…长的很美吗” “你看这满堂的人,哪个见了他不晃神?” 确实,很多人的目光都一直定在秋水弋身上。 “有这么好看吗?” 云梁本来不甚在意他人的样貌,往日他只看他的气色,觉得他似有病态,不曾注意他的五官竟如此精致。 他的眉毛挺秀,眼睛狭长,本是一副清冷长相,但仔细看却觉得眉梢眼尾压着几分柔情。他嘴唇薄润,鼻梁笔直,看着一脸英气,可偏偏嘴唇有微微上扬的弧度,鼻尖有微微的圆翘,生硬之处皆有润色,矛盾之处皆是绝笔。 怎么会有人长的这么占尽好处?还有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疏离感。 孔方平把手伸到在云梁眼前,晃了晃,“怎么?看呆了”。 云梁连忙否认,“不是…我不是”。 孔方平善解人意的笑着,“别害羞,贪财和好色都是人之本色”。 “我没有,我…”。 “别不承认了”。 云梁垂着头,语气带着哀求,“孔大哥…”。 眼见云梁急了,孔方平才收起了玩笑之心,严肃了起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反正你可别惦记,不用怕他,可也别招惹他。” 云梁点点头,他躲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招惹他呢。这个人对他而言可不是美人,是阎罗。 以往一想到他就觉得身上血都凉了,可是今日却没有,反而觉得脸上发烫,头晕脑胀的。 他连孔方平立刻去取酒了都没发现。 突然他的耳朵被人一揪,云梁惊吓着转头,看到眼前人,像全身被热油烫了一般。 “你…你做什么,除了我爹还没人揪过我耳朵呢?” 秋水弋怪异的看着他,“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云梁一捂耳朵,心虚道:“我没有”。 秋水弋“哦”了一声,语速不紧不慢的,“我还以为,隔壁桌子刚才吵着没有下酒菜,被你听进去了呢?” 云梁脑子都不转了,听着秋水弋的话,他机械的问道:“什么…你什么意思?” 秋水弋凑到他耳边,气息都喷薄在他脸上,“割你耳朵下酒”。 第54章 心疼病 云梁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不知道是秋水弋的气息太炙热,还是他威胁的语调太可恨。 他的耳朵烧了起来。 这个人说要杀他,他是相信的。可是要说割他耳朵下酒,他不信他这么无聊。 云梁明白了,这个人在以吓唬他为乐。 他把自己当成一只被踩住尾巴的小老鼠,前段日子看着自己心惊肉跳的四处逃窜,他一定很开心吧。 就因为他武功不高,就要被人这么这么欺负。 云梁感觉前所未有的耻辱,捂着发烫的耳朵就跑,和回来的孔方平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弟弟,跌跌撞撞的”。孔方平把酒坛子举的高高的,才没被云梁撞到地上去。 云梁气呼呼的,脸色却红的娇憨,“他…他说要割我耳朵下酒”。 云梁伸着手指头指向罪魁祸首,孔方平顺着那个方向看了看,满脸堆着笑,“他啊,他又不喝酒”。 云梁哼哼着,“他说要给隔壁桌下酒”。 孔方平温柔的拍拍云梁的肩膀,看着云梁回去休息了,才大摇大摆的坐在秋水弋面前。 秋水弋抬眸扫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见孔方平一直意义不明的瞅着自己笑,秋水弋不情愿的问了句,“看什么?” “我看你房间收拾好了啊,你下来做什么?” 秋水弋端起茶杯,“喝茶”。 孔方平明显不信,“你屋里没茶?” 秋水弋懒得搭理他,他屋里有没有茶他也不知道,他是看孔方平又去拿酒,看架势要谈到三更半夜的,怕他们夜里影响自己休息。 对,就是这样。 孔方平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我觉得我刚才嘱咐云梁好像嘱咐错了”。 “什么?” “没什么”,孔方平笑的有些坏,“就是觉得你要杀的人,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有点不可思议。” 秋水弋斜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多管闲事”。 孔方平从善如流的道歉,“对不起啦,但我也缺个下酒菜,要不你帮我弄两只耳朵来?” 秋水弋一杯茶泼到他脸上,“喝个屁。” 孔方平抹了把脸,笑的很开心,这两个人真有趣。 他可不是多管闲事了,耽误人家打情骂俏了。 翌日,云梁起来之时,孔方平和秋水弋都已经不在,晚上热热闹闹的客栈,白日里竟空无一人。 云梁觉得很奇怪,但他也没多想,背上包袱抓紧赶路。 走了半日,听到前面传来刀剑之声。 云梁快走了几步,视野渐渐清晰,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 秋水弋杀人十分干净利落。 云梁见他即将割断一人的脖子,急忙喊道:“不要”。 话音未落,秋水弋的剑顺滑的转了一圈,犹如蛇信绕颈。那人的头和脖子形同撕裂,中间只连着一点点的皮肉。人倒在地上之时,那皮肉才断了,头颅像个血瓢滚到一旁的沙石中。 云梁跑了过来,被面前的景象吓呆了。在地上躺着四五个人,每个人都死的透透的了,毫无一丝可救治的机会。 秋水弋看云梁不死心的挨个探查脉搏和呼吸,冷冷的说道:“我剑下的人,没有生还的可能”。 “你应该庆幸你的武功不怎么样,根本不值得我拔剑,不然你早就是一副山间白骨了”。 云梁看着地上的尸体,有两个是昨日在客栈见过的,昨日他们还谈笑风生,今日就死的这么惨烈。 云梁张了张口,调子有点生涩颤抖,“这么多人,你一下子都杀了?” “你…你怎么这么残忍”。 “我不杀他们,难道躺在那里,等着你坐在我尸体前为我打抱不平吗?” 秋水弋静静的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用完就随手丢了帕子。 云梁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买那么多帕子了,他是多么爱干净的人啊。 只是这副爱干净的样子,此刻看来,显得更为凉薄。 云梁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又想起了虎背坡的雨,想起数次被扼住的脖颈,森森冷意蔓延至全身。 秋水弋说过很多次要杀他,也确实杀了他几次,他命大还活着。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时候他会忘了秋水弋就是个索命的黑无常 。 今日,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秋水弋杀人,这个人真是可怕极了。 云梁再一抬头,看到秋水弋提着滴血的剑,往他这走来。 他的剑看起来简洁流畅,寒光凛凛。乍一看和普通的剑没区别,没有什么花纹样式。 只是一柄剑,光溜溜的。 可是云梁见过这把剑在秋水弋手中犹如毒蛇,招招致命,寸寸游走在别人命门,像是有思想有邪气一般,邪门的很。 云梁不自觉的发抖,连着退了两步,跌坐在后面的石头上,脚边就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云梁惊了一声,跳出几步远。 秋水弋却连一个眼光都没给他,他走到石头边上,把剑蹭在死人身上擦了擦,然后利索的收回剑鞘。 “有吃的没?” 云梁怀疑自己听错了,是谁在说话? 杀了这么多人,转头却饿了,这个人真是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杀人仿佛切菜,完事后可以这么云淡风轻。 “我饿了…” 云梁出了一身冷汗又被冷风一吹,冷意通过毛孔钻进身体。 秋水弋若无其事的伸出手,像往日每次问他要吃的时候一样,面上看起来有短暂的温柔。 也有深深隐藏着的胁迫。 … “只有这个了 ”,云梁拿出两个又干又硬的饼。 秋水弋把饼拿在手里,那饼比他脸都大,他两只手抓着饼吃起来,像一只小野兽抓着巨大的猎物,有些滑稽。 他吃起东西来安安静静,斯斯文文,却蹙着眉,看起来不舒服的样子。 云梁一下子想起来,他中了百花杀,一饿肚子就会很难过,他还有声声慢的毒,还在毒发期,虽然自己的药能帮他缓解一部分痛处,但想来也十分难捱。 云梁想他是因为中毒了,所以才这样凶残,他不争不抢就会死,这也不能怪他 。 云梁叹了口气,从他嘴里抢下饼,“你先吃两口垫垫,剩下的一会再吃”。 “那边有河,煮点汤水,泡着吃吧!” 秋水弋顺从的点点头,云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果然有吃的就乖巧。 他好像得了一种病,会心疼这个人的病。 第55章 不想帮忙就滚 秋水弋跟着云梁顺着河边走出很远,他有些不舒服,声声慢的毒不止时刻让他有皮肉剥离之苦,还让他的内力不稳,刚才打那一架,更是雪上加霜。 “都到河边了,你怎么还走啊?” “守着尸体,你也吃的下去。”话虽然这么说,云梁还是停下了脚步,寻了些柴火架起火开始烧水。 秋水弋在附近捡回一些枯树枝,“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死人,你害怕啊?” 云梁抬起脸,“我…你少瞧不起我,我见过的尸体未必比你少”。 秋水弋语气轻飘飘的,“是嘛”。 云梁确实见过不少死人,但大部分都是天灾疾病死的,这种直接被削掉脑袋的,那确实没见过。 云梁的视线往上挪了挪,看到秋水弋的剑,毫无花纹的剑鞘上有种肃杀之气。 血可以擦干净,但是剑上的杀气却掩不住。 云梁往火堆靠了靠,觉得有点冷。 他用野菜和自己带的萝卜干煮了一锅汤。 味道竟然不错。 秋水弋吃饱了躺在草地上,看着云梁走来走去,先是清洗碗筷,整理包袱,然后打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晒得半干的草药。 云梁把草药放到石头上晾晒,然后拿出一把小铲子挖草药。 “你挖这破玩意有什么用?”在秋水弋眼里,采药是专门的人去采,大夫等着治病就行了。 “这个根晒干磨成粉,可以止血。”云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一路我遇到很多受伤的人,这玩意随时能派上用场。” 秋水弋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刚才使用武功让他的内息更乱了,毒发的也更厉害了。 云梁意识到秋水弋的脸色不对,“你的毒…” 秋水弋摇摇头,“没事撑得住,这么多年,就算再疼,也疼习惯了”。 云梁起身朝他走来,“我…我给你看看。” 秋水弋:“你是一天不看病就难受吗?” 云梁坚持伸出手,他的手上还有未干的泥土,秋水弋嫌弃的躲开了。 就在这时,河边林子深处传来吵嚷声。 “我先找到的”。 “我的”。 “我找到了,我不会死了,我要活着,我要活”。 秋水弋神色一凛,拿起剑冲了过去。 云梁也立刻丢了铲子跟过去,找到什么了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关系着很多人的存活。 二人赶到之时,林子中的人已经杀红了眼,各个都是猩红双目,刀剑染血。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手中攥着一株花,花瓣被揉烂看不出本来模样。 旁边的人虎视眈眈,纷纷动手争抢。 秋水弋也加入了进去,他连这株花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要找的玉面琼芦,但是没办法,总要抢过来才能看个清楚。 云梁站在一边,他努力的想看清这株花的样子,可是在争抢中这株花早就面目全非了,而且不过片刻就易了好几手,后来更是四分五裂的散在好几个人手里。 这些人都是为了解毒,为了活命,抢到花的第一时间就要往嘴里塞。可争夺实在是太惨烈了,进嘴前不是被砍了手,就是被削掉了鼻子。 画面看起来血腥恐怖,说是阴曹地府里的恶鬼相争也不为过。 鲜血可以激发兽性,暴虐可以带来畅快,杀戮本身就是件上瘾的事。 争夺让人失控,绝望让人疯狂。 打着打着,大家都好像失去了理智,一心一意只想着置别人于死地,刀光剑影中,都是飞溅的鲜血。 “别打了,你们这样谁也活不了”。 云梁试图劝说无果,想阻止又碍于人数太多,最后发现自己只能无措的站在一旁。 他有些忧心忡忡,他已经没有可以用来包扎的纱布,止血的药剩的也不多了。 他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采些止血的草药,别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秋水弋挥舞着手中的剑,几招之后一剑刺入眼前对手的心口,拔剑之时被人趁虚而入伤了胳膊,秋水弋反手一剑割破了对方的喉咙。 那人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倒了下去,但是对手太多,前后左右的剑都对着他。 花不在他手里,但是所有人都在针对他,因为他是这里面最难对付的那一个,所以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先除掉他。 他的剑法依然凌厉,但因为毒发的影响,动作已不如之前流畅,内息也越来越乱。 他怕自己撑不久,可是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来者不拒,抬剑就刺,逢人就砍。 可惜,他只有一人背后没有眼睛,防备的再好也终有疏漏,冷不防有个人绕到身后给了他一掌。 在他身形未稳之时,左有快刀迎头而至,右有大斧斜劈而来。 今日他是不能善终了,这是秋水弋脑海中最后的想法。 可是在这两道白光中,冲出了第三道光。 剑光一闪,短兵相接传来巨大的轰鸣,像是天边起了惊雷。 秋水弋被扯着腰拉到身后,一个清俊的背影挡在他眼前。 是云梁。 秋水弋抬剑砍倒一人,又一脚踢翻左侧补上来的人,这才抽空扫了云梁一眼。 他原以为云梁会一直站在旁边,他是个大夫,等着救治伤员就好了,没必要打一场刀剑无眼的恶战。 可他还是帮忙了。 只是他似乎不想伤人。 这里都是亡命之徒,一分的心软会带来十分的危险,云梁只挡不杀,导致他身边的人数只增不减,一时招架不住。 秋水弋抓紧处理了面前的两个人,这才打开一道口子来到云梁附近。 眼见斜刺里一刀要砍向云梁手臂,秋水弋立刻一剑拦开,只是顾了这头失了那头,他自己的另一侧手臂被一剑划开。 秋水弋回身砍向那人脖子,随后一掌打了出去。这一掌的余力他也没浪费,反手给了云梁一巴掌。 “?不想帮忙就快滚。” 云梁被秋水弋的一巴掌打懵了,他知道这个人记仇不记恩,帮忙也不会得到感激,但没想到他会给自己一巴掌。 这么危急的时刻,前后都是刀光剑影,这人还抽空给了自己一巴掌。 “像你这么打,永远打不完。” 秋水弋一剑挡开后来人的偷袭,又一剑刺入对面人的胸膛。 “杀人不会吗,刀往抹脖子上抹,剑往心口上捅,很难吗?” 秋水弋恶狠狠的骂道:“要么杀,要么滚。” 云梁看到秋水弋又多了一道伤口,明明黑色的衣服看起来血迹并不明显,可是就是觉得很刺眼,这一剑是因为他伤的。 突然,云梁瞪大了双眼,眼眸中映着一道剑影。 “小心!” 第56章 那你轻点 利剑破开疾风,危险瞬息而至。 秋水弋警觉的头一偏,一柄长剑从后至前刺来。他避开了锋利的剑刃,但剑气贴着他脖颈而过,依然微微划破了他的皮肤。 秋水弋的白皙的脖颈,顿时多了一条鲜红的伤痕,沿着一道红线渗出绵密的小血珠。 脖颈是要命的地方,这抹鲜红刺痛了云梁的眼睛。 他意识到这里的人都是疯子,所有人已经杀红了眼,不死不休。 他的手下留情只会让自己和秋水弋更危险。 云梁冲着背后对秋水弋出剑的人砍去,竟然发现这个人他认识,这人叫魏远筝。 魏远筝明显也认出了云梁,可是他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两人打的有来有回,直到秋水弋一脚踹开了魏远筝。 两个人渐渐背靠着背,成为彼此的后背。 战斗还没有结束,随着不断有人听到声音赶来,人数已经变成了刚才的两倍。 两人顾不上喘息,剑上都是淋漓的鲜血,眼前都是吃人的对手。 云梁又对上了魏远筝,他并不想和他你死我活,错开了剑锋,转而和另外两人打的不可开交。 魏远筝则和另外两人一起围攻秋水弋,秋水弋左围右挡,一时有些吃力。 当视线中少了个人,他意识到不好。 他扭过头,看到魏远筝的剑快刺入他的身体,而下一刻魏远筝的胸膛被刺穿。 看到魏远筝染红的胸膛,云梁的手微微发了抖。他庆幸捅的并不深,也不是要害,应该还有救。 谁知秋水弋杀了个胖子往他身上一推,这力量让他直接扑到了魏远筝身上。 手中的剑直接穿透了魏远筝的胸膛,魏远筝当时就断气了。 云梁回过神,看着魏远筝身上的剑,连忙松了手,连连后退。 秋水弋的剑就在他耳边挥舞着,他看着云梁一动不动,吼了一声:“你的剑是一次性的吗,还不拔出来继续”。 对于杀这些人,秋水弋没有任何的不忍,因为他们总是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就算今天是是他死在这里,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云梁听了他的话,想起他们目前的险境。他刚欲拔剑冷不防一人刺过来,他急忙躲开,赤手空拳的应对着。 没有喘息的余地,没有拔剑的机会。 真正生死时刻,是没人等你拔剑的。 等他再次提着剑回到秋水弋身后,场上的人已经被秋水弋杀的差不多了。 云梁垂手握着剑,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他打的最酣畅淋漓的架,也是最惨烈的。 是巨大的胜利,也是恐怖的屠杀。 他是个大夫啊,他从未想过,他会有一天成为一场屠杀中的刽子手。 秋水弋似乎是累极了,他走到一棵干净的树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云梁也很累,四肢麻木酸软,但他还是迈着虚浮的脚步朝秋水弋走去。 秋水弋仰头靠在树上微微喘息着,云梁蹲在他面前,微微侧过他的下巴,看着他的脖颈。 还好只是皮外伤,伤痕极细,渗出来的血直接就凝固了,看起来就像一条凸起的红色项链,艳丽刺眼。 云梁放了心,刚要起身时,秋水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领。 云梁猝不及防的单膝跪在了地上,手撑着后面的树,才没直接扑到秋水弋身上。 秋水弋瞪着他,“你是不知道心口长哪吗,用我教你吗?” “我,我就是觉得他们也是无辜的…” 这时云梁听到呻吟声,有的人还没死透。他挣开秋水弋,起身拿出药箱。 止血的药还有,可是纱布没有,他就地寻了些干净的衣物,撕成条状备用。 在云梁刚给一个断掉的手臂的人止了血,?秋水弋一剑捅刺穿他的脖子,剑还在插在上面。 云梁动作停了,他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秋水弋,“他还活着?” 秋水弋的脸色灰败,话说的有气无力,但却十分冷血,?“很快就会死了” 云梁说不上是气是恨,眼里含了一层泪水,“我可以救活的”。 秋水弋一脸的无所谓,?“救了也是浪费药材。” 云梁探了探这人脖颈,死的不能再死了,他心中无奈又难过,“?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 秋水弋冷冷笑了一声,“?我不是么?” “?刚才是,但现在不是。”云梁沉静的眼神审视着秋水弋,“?你长的这么好,为什么这么蛇蝎心肠?” 秋水弋好似抓不到重点般,他逼近一步,“?我长的好吗?” 他把剑从死人身上一拔,带着血的剑一步步逼近云梁。 云梁一屁股坐在地上,秋水弋还在追问。 “?好吗”。 云梁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好” “?好看吧,良心换的。” 秋水弋把剑抵着云梁的领口,剑上的血还在一滴滴的往下落。 云梁动也不敢动,只听秋水弋缓缓说道,“你长的也不错,可惜是脑子换的。” 随着剑光一闪,云梁闭了眼睛。 秋水弋却只是在他身上擦了擦剑上的血。 秋水弋把剑收回剑鞘,本还想理理袖子,可是一抬手看到袖子被割的四分五裂,索性不整理了。 云梁看到了秋水弋受伤的手臂,他记得那条手臂起码应该有三道剑伤。 “哎,你的伤”。 秋水弋顿了顿,“怎么?” “流血了…” “想大发善心,给我包扎啊”,秋水弋从胸腔里哼了一声,“省点药材,留着多救些无用之人吧”。 眼看云梁追着他而来,他拔出剑掷到他脚下,云梁被剑挡住,他就绕开了过来。 对于他这个有病必须治的性子,秋水弋也是哭笑不得。 他抬眼看了看天空,只是看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天太蓝了,蓝的让人害怕。 他转过头对着云梁,一双眼睛像含着情,“那你轻点,我怕疼。” 第57章 十八岁的毛头小子 秋水弋说怕疼,云梁是一点不信。 但他是个大夫,好好对待病人是基本要求。 他轻轻的翻开秋水弋的衣袖看到了三道交错的伤口,伤口看着血肉模糊,但其实伤处都不深。 云梁心中暗叹,这人果然厉害,面对如此多的对手,纵使偶尔分身乏术,却也能控制着只受了轻伤。 云梁给秋水弋涂了止血和促进愈合的药膏,这药膏涂到皮肤上凉飕飕的,云梁涂抹的很小心。 包扎好伤口之后,云梁将手覆到伤口上面,他没有用力压,秋水弋没觉得一点疼痛,反而觉得刚才凉飕飕的伤口挺温暖的。 “做什么?” 云梁道:“这个药膏要化开了才好用,我给他暖暖。” “你觉得我长的好看吗?” 秋水弋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云梁有些不自在的别回头,“那么多人说你好看,你还问我做什么?” “想知道你这么握着我的手腕算不算占便宜。” 云梁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一个男…” 他扫了一眼秋水弋,那人只是坐着就犹如玉山之姿,就算是女儿家也难见这样的容色。 云梁恼羞成怒的背过身去,走远了几步。 秋水弋三言两语打发了他,静静的靠在树上休息,他的体力已经是极限了,他必须休息一下。 闭眼前他看了看云梁,少年的脸色有些潮红,到底是年轻气盛脸皮薄,这就不好意思了。 秋水弋闭上眼,意识就开始迷糊,只隐约听到云梁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莫名觉得很安心平静。 云梁在林子中翻找检查着,想确定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里的人都死透了。 检查之时,云梁发现好几个人他都接触过,都是几日前还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都葬送在了这里。 云梁把魏远筝的尸体翻了出来,好好的放在干净的一处,并且把他的衣服整理了一番。 他曾救活魏远筝的命,两个人也曾相谈甚欢,可今日交手之时,两个人都没有手下留情。 秋水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就站在云梁身后,“这里别的人都是我杀的,只有这个人是你杀的。” 云梁淡淡道:“我没想杀他”。 “当时你站在那一动不动,剑也不拔出来,我还以为你要用你的剑,给他陪葬呢?” 云梁不理会秋水弋的讽刺,只是暗自对魏远筝的尸体说道:“我救你一命,现在取你一命,也不算是亏欠你”。 秋水弋没想到这个人和云梁有渊源,“你认识这个人?” “嗯,我之前遇到他时,他奄奄一息,是我救的他,还照顾了两天。他还送了我一截短笛,说是他闲来做着玩的。” 云梁拿出一截竹子做的短笛,吹了吹,声音一点也不好听。 秋水弋问:“还有算点交情,为什么选择帮我。” 当时魏远筝的剑即将刺向秋水弋,若不是云梁,现在在这被悼念的就是秋水弋了 。 其实一开始云梁犹豫了一下,他知道秋水弋是个不记恩情的,自己救了他,他也不会感激。 可是当看到无数刀剑在他周围时,云梁突然觉得他那么势单力薄,也会受伤,也会流血。 他也会为这个人不忍心。 云梁叹了口气,“或许是帮你找了一夜的众生白桃吧,费了这么大劲,你说死就死,多少会觉得可惜吧。” 这世上只听说赌博会上瘾,没听说救人也会上瘾的。 秋水弋指着地上的死人,“这个不也是你救的吗?” “是啊,白救了”。云梁拿起一块布,不停的擦拭着剑身,哪怕他已经擦的很干净了。 “你怎么擦个没完?” “觉得血染脏了你的剑吗?” 云梁抬头看着秋水弋,他的眼神平静中带着悲伤。“虽然你觉得我不是好人,但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杀人”。 秋水弋眸色亮了一瞬,原来才十八啊! “人在江湖,杀人不是很正常吗?” 云梁坚定的开口,“我学武不是为了杀人的”。 “那为了什么?” “济世安民”。 秋水弋好像听到了笑话,“济世安民?你脑子是出生就烧坏了吧?” “你一个毛头小子,你说济世安民?” 秋水弋觉得很可笑,云梁也没反驳,反而笑了笑,“你就当我是年少无知好了。” 秋水弋根本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找到一个紫色衣服的男子,把他翻了个身,从他手心里挖出一截断掉的花。 花朵上只有一片叶子和一片花瓣,损坏的不成样子。 “能看出来是什么吗?” 云梁从秋水弋手里接过花,端详着看了看,“这是一种长在山野之间的玉盖花。” 云梁突然脸色一变,“你们不会就为了抢它吧?”云梁叹了口气,“这玩意有毒,但是毒性不强,不会是你们要找的花。” 云梁遮着脸,看不清情绪,良久他才开口,“不是,你们就不能看清了再抢嘛,这么多人命就这么葬送了。” 秋水弋也一肚子气,他费了这么大劲,还受了伤,结果抢到的就是一朵破花。 其实在争夺过程中,他就已经预感到这花不对了,但是当时他已经无法抽身了,只能硬着头皮杀。 “你以为我想吗?我从头到尾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那你抢什么呢,脑子不好吗?” 明明可以避免的,明明这些人今天是不必死的,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云梁和秋水弋对着吼,秋水弋一言不合就拔剑。 “你再说一遍”,秋水弋举着剑指着云梁的脖子。 两人之间一时间剑拔弩张,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 “云梁弟弟。” “孔大哥?” 孔方平一来就看到秋水弋用剑指着云梁,他笑呵呵的人劝着,“你们俩这是又闹什么呢,剑放下放下。” “你们俩这动刀动枪的情趣可不好。” 孔方平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袍,云梁一眼就看到了他肩膀上的血迹,“孔大哥你怎么也受伤了?” “抢花”,孔方平手里也握着半截花。 云梁接过来拿在手里和秋水弋的一比较,是同一种花。 云梁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笑不得,一股苦涩梗在喉咙。 这世上金钱的诱惑可以使人发疯,何况是活命的诱惑呢。 短短一天,因为这么一朵错误的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虽然孔方平那边他没见到是什么场面,但是想也知道是多么惨烈。 第58章 选择一条死路 孔方平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很满意,“往日我受了伤,只能自己胡乱绑一下,这有个大夫就是好啊!” 他又转向秋水弋,“你怎么也受伤了”。 是个人就会受伤,秋水弋没搭理他。 云梁收拾好药箱,颓丧的坐在地上,他手里拿着两朵破败的花,他们一朵来自于秋水弋,一朵来自于孔方平。 孔方平凑了过来,“这玩意是我豁出去命才抢到的,但拿在手里我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你们在找什么?” “玉面琼芦” 云梁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没听说过,能和我说说吗?” “我打听到的是玉面琼芦的花蒂状似葫芦,上面有三个孔洞。” “至于花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云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这两朵花好巧不巧的确实花蒂上都有窟窿,但都不是正好三个。 “这是玉盖花,上面的窟窿不是天然形成的,是虫洞。”云梁觉得脑仁疼,“打半天,你死我活就为了这个?” 孔方平往后面的大树一靠,笑的挺灿烂,“你怎么会懂需要拼命才能活的人,会有多可怕多愚蠢呢?” 孔方平顿了顿,“别说是一朵有一两分相似的花,就是一条没探过的路,一个可疑的洞穴,谁先谁后都会争得头破血流。” “即将要死的人,随时都会准备拼命。” 孔方平的脸上笑着,可是眼神中带着绝情和凶狠。 云梁有种不好的预感,“孔大哥,也中了百花杀之毒么?” 本来云梁乐观的以为孔方平是在帮助秋水弋寻找玉面琼芦,可是听着孔方平的语气他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对啊”。 孔方平还是温和笑着,好像这是什么喜事般。 “孔大哥,你这么好的人,可别死啊。”云梁眼睛中有了点点泪光,撸起袖子给孔方平把脉。 结果并不比秋水弋好,云梁已经断定,百花杀之毒就算百花杀找齐一百八十八种花可以解毒,人也早就被淤积的毒素侵害的不成样子了。 到了那时,人是活不成的。 云梁有些难过我,孔方平是个好人,好人为什么都这么惨呢。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他将孔方平的手腕放好,突然摸到了一块凸起。 那是一块圆形的疤痕,“是被人咬的?” 孔方平点点头。 云梁问,“谁啊,咬这么狠,属狗的吗?” “别说他坏话,他不是故意的。” 孔方平抬起手腕,看着这个疤有点怀念。 “他只是病了。” “那…他在哪啊,等见面,我来治好他。” 孔方平对着云梁笑着,“好,那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云梁点点头,为了孔大哥,他一定要治好这个人。 “玉面琼芦就在这片大山里吗,我帮你们一起找。” “用不着”,许久未说话的秋水弋骤然开口,开口就是冰冷的话。 云梁改口道:“我…我帮孔大哥。” 孔方平受宠若惊,“谢谢,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我也喜欢孔大哥。” 云梁嘿嘿的笑着,秋水弋捂着肚子,感觉更不舒服了。 天色已经晚了,既不适合赶路,也不适合寻花。 什么都不干的话,他又能清晰的感觉到毒发的疼痛,他微微发着抖,却一言不发的缩在黑暗里。 又过了会,云梁搭了个火堆,点起了一点亮光,和孔方平围坐在火旁。 火光只能照亮眼前的方寸,白日里造就的血腥场面,被黑夜藏了起来。 可是谁都无法回避这里的死一样的寂静。 云梁微微咳了一声,“这些天遇到了很多中百花杀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害你们?” “楚湘云。” 孔方平直截了当的回答。 “当年楚湘云用我门派试毒,整个门派都被百花杀之毒坑害。” “后来她自己服毒后,陆续又给很多人下了百花杀,同时加上声声慢之毒,为的是胁迫这些人去找毒花的同时,也必须帮她找到毒花。” “她就是个大魔头,她既要百花杀维持他的容貌,又要保持约定在忘忧岛等情人,还要别人去为她卖命找花。” “竟有人如此狠毒。” “你没听过楚湘云吗?你年纪小,不认识正常。” 云梁不喜欢别人说他年纪小,他嘟囔着,“我也是听说过的。” 他往面前的林子看去,那里缩着一团黑影,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睡着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 云梁拿起一根火把,走了过去。 “你怎么样?” 见秋水弋不动,云梁靠近了一点,用手探着他的额头,上面果然一层冷汗。 云梁一只手翻过他的手腕,按在脉门之上,“你不舒服怎么不说啊?” 孔方平从秋水弋的状态中看出了一点端倪,“你这是声声慢毒发?那这几天你的武功…” 秋水弋费劲的抬起头,一双眼睛冷冷望着他,“想杀我?” 云梁立刻扭头看着孔方平,他差点忘了他们既然都需要玉面琼芦来解毒,那此刻就是对手了。 孔方平会杀他吗,这个人现在在自己怀里,他是个病人,云梁决不允许别人杀他。 孔方平愣了片刻,笑着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你比我还惨…” 孔方平望向旁边,那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谁都知道那里躺着不下二十具尸体,黑暗中和草地融为一体,看不出虚实。 杀秋水弋,孔方平从没这么想过。 他早就见识过秋水弋的武功,知道他武功不凡,等闲之人近不了身。 今日他以毒发的状态,尚可一举消灭众多对手,可见当日混沌山他还是保存实力的。 杀秋水弋,他毫无胜算,但他知道他们会有对决的一日。 重逢之时,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个对手,但他还是想和秋水弋一起走段路。 他这一路失去了很多朋友,在混沌山失去了最后一个朋友,但在那他认识了秋水弋。 秋水弋救他只是顺手,也不拿他当朋友,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可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总要找个人做伴吧。 那时,孔方平就猜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个人手上。 百花杀给了他一条死路,现在他是自己清醒的在选一条死路,死在这个人手上。 第59章 我保护你 虽然熬过了第一天的毒发,可是接下来的几天也不会好过, 对于秋水弋的毒,云梁无能为力。 他没有解药,只能勉强帮他缓解下疼痛。 秋水弋一看他拿出药就摇头,“我不要,太苦了” 云梁问: “那不疼吗?” “疼也疼这么多年了,习惯了。” 这么难以忍受的痛,他说习惯了。云梁胸口传来一阵闷痛,有身为大夫的无能为力,也有不能保护想保护之人的沮丧。 “这是我用你的钱买的药材,配置出来的药丸,可以止痛,你吃一颗会好点。” 秋水弋依然摇头,“我不要。” 云梁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人顶天立地武功高强,但就是怕苦,吃苦药比杀了他都难受。 云梁在胸前和袖子里摸索,摸出一个东西。 孔方平趁机把药抓到手里, “我要我要,要是哪天毒发了或者被杀了,少疼一点也好。” 孔方平打开瓶盖,“良药苦口,确实够苦啊”,他拿出一颗,直接弹进了秋水弋口中。 云梁眼睛一亮,顺势一拍秋水弋背,这药就落进了肚子里。 秋水弋反应过来,只觉得喉咙苦涩,他瞪着孔方平,眼神像是要杀人。 云梁眼疾手快的又往他嘴里放了个东西,“不苦了,别生气”。 秋水弋感受着嘴里的东西,酸酸甜甜的,是个山楂糖丸。 哄小孩子的东西。 不过确实不苦了。 云梁轻轻抚着秋水弋的背,“声声慢的毒发期,要多久啊?” 孔方平道:“说不准,越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人,毒发的越厉害,他可能得七天左右。” “苦根草对声声慢的毒发有一定克制作用,可惜这一带没有,这个止痛药可以暂时帮你缓解一二,但使用的次数多了效果就会变差。” “都是楚湘云这个恶毒女人。”孔方平拿下腰间挂着的诅咒小人狠狠扎了几针。 “她为了胁迫别人为他找花,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好在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说呢?” “百花杀一月一发,需要一百八十八种毒花,楚湘云中毒已经十年有余,越到后面毒花的品种就越稀缺,基本很难找到,所以她没有多少日子了。” 孔方平说着楚湘云,其实也是说的自己。 孔方平仰天笑了笑,“她为了等他的情郎不肯离开,只能靠胁迫别人帮她找毒花活着。” 云梁感觉不对劲,“但是声声慢这种毒,要靠百花杀这种一月一发的毒才能发挥作用啊 ,本来毒花就难找,又多了中百花杀之毒的认知,那不是难度更大了吗。” “刚开始,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些花会这么难寻,楚湘云也是慢慢才认识到这点,所以他重新研制了声声慢,加了一味佛陀毒,不用借助百花杀也可一月一发,但毒性比声声慢更强,痛不欲生不说,若是连发三个月就会一命归西。 “佛陀毒,我闻所未闻,但只要是毒一定有可解之法吧。” 孔方平摇摇头,“除了楚湘云没人会解。” 云梁道:“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一定会有办法的,楚湘云能有解药,那就肯定有人能研制出来解药的。” 秋水弋听到这摇了摇头,孔方平也是哈哈大笑,“年轻真好啊,中毒的只有三个月时间,研制解药,哪里来得及。” “这世上人那么多,只要锲而不舍的努力,万事可成。” “你说的没错,但是刀子不插在自己心口上不会疼,没人会为了别人的事拼命。” 秋水弋久不说话,一开口声音有些冷冷的沙哑,像是风吹断了琴弦,“若天下人像你说的这般大义,何以楚湘云作恶多端,却仍然安然无恙?” 秋水弋的眼睛在黑夜里依然明亮,但此刻亮的不是光,是仇恨。 他的眼底有汹涌的暗礁,比这夜还黑,比这夜还冷。 云梁清楚的感受得到秋水弋的变化,从提到楚湘云开始,他的身子就有些微微发抖。 云梁往风口的位置挪了挪,希望可以帮他挡住一些山里的冷风。 随后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我听说她藏在忘忧岛上,设置了毒气和机关,没人能闯过去。” 云梁清楚的听到秋水弋冷冷哼了一声,拳头握的咯咯作响。 孔方平也苦涩的摇摇头,“机关毒气能防的了一人两人,可挡不了千军万马,要怪就怪如今的这些名门正派碌碌无为,他们没一个配的上道义二字。” 这一点云梁没法反驳,他也是这么想的,名门正派,一个正字,论的是建立门派时候的初心。 每个门派建立都初衷都是一致的,往小了说是护佑一方百姓,往大了说是维护天下太平。 可如今的各门各派,一个个沽名钓誉自诩名门,背地里却干着腌臜龌龊事。 “那就不靠名门正派,天下之大自有大义之人,病都会治好,毒都会被解,楚湘云总会有人去杀,若是没有”,云梁拍拍自己的胸膛,“我来!” 孔方平拍拍云梁的肩膀,“好小子。” 云梁笑了笑,扭头去看秋水弋,秋水弋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不知道为什么,云梁很想听到秋水弋的回应。 秋水弋抬起头,“听到什么,听到你说的梦话吗?” 果然,这个人瞧不起他。 “总有一天我武功会比你高”。 秋水弋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比我高了之后呢,打算干什么?” 云梁脱口而出,“我保护你”。 秋水弋望着虚空失神,药物起了作用,他感觉到疼痛在减缓,可是苦涩蔓延在心头。 保护?多久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了。 曾经有很多人保护他,但是他们都死了。 他不需要保护,更不会沦落到需要一个毛头小子保护。 “如果我保护不了你,我替你报仇。” 秋水弋不信,但他违心的点了头,虽然天太黑了,云梁根本看不见。 孔方平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脚尖,觉得自己真是个多余的人啊。 第60章 不唐突吗 翌日。 阳光从密林中照射进来,星星点点的光晃着眼睛。 秋水弋微微转醒,他周围看了一圈没寻到云梁,只看到孔方平躺在不远处,眼睛上盖着两片树叶,睡得正香。 孔方平是个奇人,哪怕身中奇毒,身怀仇恨,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眉眼弯弯,脸上总是带着笑。 秋水弋不讨厌他,不然在混沌山不会顺手帮他。但到了这,还是要对他还是有所防备。 虽然他没见过孔方平出手,但是中了百花杀能活过十年,绝对不止是运气好。这证明他在每次惨烈的抢夺中,都能活下来。 玉面琼芦不知道在何处,若是有两株或许可以两全,若是只有一株,孔方平或许是他最强劲的对手。 秋水弋没有等人的习惯,他拿上剑径直离开。 “又想不告而别?”云梁靠在一棵树后,粗壮的树干挡住了他的身体。 秋水弋看了他一眼,再看看他站的地方,正好面对着那一地的尸体,“守灵呢?” 云梁确实一晚上没睡,他根本睡不着,解不了的毒,压不住的痛,和已经染了血的剑,都像是扎在心头的刺。 家里人都说他有治病救人的天赋,可他非要学武习剑。 父亲曾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只有全力以赴的投入到一件事情上,才能发挥到极致。 而他们家是注定要学医的。 祖辈上人丁兴旺的时候,倒是曾经擅长各种奇技术法,可是最后都失去了传承。 但唯有医术不能丢,这是他们家的命门,是他们唯一剩下的东西。 所以云梁自小就苦苦钻研医术,不敢有丝毫怠慢。 医术有所成时,父亲才准许他习武。 交给他第一把剑的时候,父亲说刀剑有杀气,用的多了,就会硬了心肠。 就像那些名门正派,一开始只是想传承剑术守护一方,后来就开始明争暗斗,弱肉强食,身份地位什么都想要,要不到的就抢。 刀剑会把人的野心撑大,杀戮会带来更多杀戮。染了血的刀剑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刀尖会永远向前。 不到万不得已,剑不要染血。这是父亲给他的忠告。 此刻,云梁紧紧抓着自己的剑,他第一次觉得这把剑这么重,甚至他感觉剑身在抖,他狠狠地抓着剑身,直到虎口传来疼痛。 “你对这些死在你剑下的人,就没有一丝的不忍吗?” 云梁幼稚的想给这些死人一个慰藉,他为他们的死感到歉意,那秋水弋至少也应该对此表达一下苦衷。 哪怕说一句他也是没有办法!这样云梁也可以对自己参与了这场杀戮赎一点罪,让自己感觉好受一点。 可秋水弋十分理直气壮,“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明日不死,也无非就是后日。” 云梁知道秋水弋的凉薄,但他以为他只是对自己凉薄,因为对楚湘云的恨,对所有下毒之人都想杀之而后快。 可没想到对这些和他一样中了毒的人,也一样冷漠的可怕。 “就算死是他们的宿命,可是他们死在你手里啊?” 云梁拦了去路,秋水弋不得不停下脚步,“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作为大夫,云梁听不了这种话,“你说的真冠冕堂皇,反正死的不是你”。 秋水弋定定的看着他,“若是他们不死,你有办法救他们吗?” 云梁哑口无言,他目前对百花杀无能为力,对声声慢无能为力,这一切都让他急得发疯,心口像是一口苦酒在发酸。 秋水弋一句话就扎在他的痛处。 “若是救不了,在痛苦死去和一剑毙命之间,他们只会求我给个痛快…” 秋水弋杀人一贯利落,一来他是杀惯了的,刚开始确实不忍心,只是杀的多了,心就硬了。二来,他杀的稳准狠,确实是为了给必死之人一个痛快。 秋水弋的语调平平,但是云梁却被他眼里的寒意逼得退了一步。 云梁声音带着颤音,“那你也想要个痛快吗?” “我要,如果你能给我的话。”秋水弋往云梁的手上看了看,虎口流出了血迹,“可我看你现在根本拔不出剑,不过是杀了个人,你就怕了,你不过是个胆小鬼。” 秋水弋看透了云梁,这个擅长下毒,也爱治病救人的小大夫,他因为杀了人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要拉着自己忏悔。 可是他有什么错? 秋水弋上前一步,云梁退开两步,他确实是个胆小鬼。眼前的人,让他又恨又怜,有时候也让他胆怯。就像现在,这个人的眼睛冷的波澜不惊,可就是让人觉得冰下是汹涌的寒流,可以将人裹挟到刺骨的水下。 “你叫醒那个呼呼大睡的人”,秋水弋指着躺在地上的孔方平,“你们两个联手,可以取我性命。” 秋水弋是想死,可是他若引颈受戮,对不起那些为他付出过生命的人。 他努力的活,只是不想让他们失望。 但若有人可以杀掉他,他会感激。 秋水弋催促道:“你去啊”。 云梁垂着头,不敢看秋水弋的眼睛。 秋水弋推了他一把,云梁拂开他的手,“我不去。” 秋水弋了然的点点头,“哦,因为救过我,不能白救了是吧!” “可,早晚都是白费的”。 秋水弋给了云梁一记冷漠的眼神,转身离去。 “你别走”,云梁拉住秋水弋的衣袖。 这衣袖本就被剑划了几道,残破不堪,如今一拉扯就四分五裂,露出包扎着的受伤手臂。 秋水弋盯着裂开的衣袖,上好的材质哪怕破了也并不扎人,只是四周的毛边显得落魄寒酸。 云梁有些尴尬,“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他把扯开的衣袖往上提了提,好像这样能让裂开的衣袖长回去。 试了几次,秋水弋的手臂还是赤条条的,破损的布料半落不落反而累赘。 云梁狠了狠心,直接上手扯掉了袖子,滋啦一声,衣袖一分两半。一半在秋水弋身上,一半在云梁手上。 秋水弋皱着眉,手中的剑往上提了提,“不觉得你唐突吗?” 第61章 还衣 云梁把扯掉的袖子撕成布条,将秋水弋的伤口结实的缠了几圈。 秋水弋低头看了看伤口,本来就缠了几圈布,现在又裹上一层。没有了袖子的遮挡,一点也不美观。 他拔出一把刀挑断了打的结,布条落在地上。 “欸?你别”,云梁根本来不及制止,甚至他也没看清秋水弋从哪拿出把短刃,又收回哪里去了,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 云梁苦口婆心道:“你有道伤伤在手腕上,在这山里要是接触到了一些毒虫或者植物汁液很容易感染的。” 秋水弋好似没听见,转头离去。 “你别走”,云梁一步拦在面前,“晚上的时候,我还要给你换药呢。” 秋水弋:“不必”。 秋水弋往前走,云梁一步一退,保持着一定距离拦在他面前。 “那我们…我们一起找玉面琼芦吧。” “不用”。 “多个人多份力量”。 “不需要,自己一个人,死也死的干净利落。” “…”云梁叹了口气,“那你和我说说玉面琼芦还有什么特征吧!” 秋水弋略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知道其实并不多,只是靠着书上只言片语的记载。 最开始书上记录的花草特征十分详细明确,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越往后的植物越珍稀,越难找,连信息也少的可怜。 云梁不甘心的继续问道,“长在阳面还是阴面?” “喜湿润还是干燥?” “喜欢长在山顶还是山腰?” 秋水弋被他问的心烦,态度很不耐烦,“我不知道”。 云梁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真的着急,“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找啊?你一直都是这样吗?那你怎么活下来的啊?” 秋水弋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教训了,心情十分不好,“别再拦我了,不然这地上多躺一个尸体也不多。” 明明是替他着急,对方却不领情,云梁俊秀的眉毛拧着,“我不是为你着急吗?” 这时孔方平恰时赶来,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开口,“你俩怎么又吵架啊”。 他看到秋水弋的衣服破了,手臂上的纱布被鲜血染红,“你这衣服怎么了?嚯,这伤口怎么这么严重。” 秋水弋的伤不算重,但是因为有三处剑伤,所以包扎的面积很大,加上血洇了出来,看起来可怕一些。 孔方平伸手想要抬起秋水弋的胳膊查看,秋水弋一剑隔开他。 剑出鞘了半寸,孔方平应声而止,悻悻的伸出一根手指把秋水弋的剑合了回去。 他嬉皮笑脸的,“别拔剑,收回去。” 云梁担忧的看着秋水弋的手臂,既然他不肯层层叠叠的包扎,那就最好换一件完整的衣服。 “你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 云梁朝着自己的包袱跑去,埋头在包袱里翻找,他包袱里的东西太多了,要一样样拿出来,才能方便寻找。 秋水弋却不想理会他,抬腿就要走。 这次拦他的是孔方平,这两个人一样难缠。 秋水弋知道云梁是个偏执的大夫,他在意自己的伤势很正常,可是孔方平,他猜不透。 “你拦我做什么?” 孔方平温和的笑着,“云梁都说让你等他了,等他回来你不在,多伤人啊!” “你总对他那么好做什么?他不是个好东西。” 孔方平好像听到了什么谬论,瞪大了眼睛,“长得好,医术好,正经是个好东西啊!” 秋水弋冷冷哼了声,眼神带了点攻击性,“你也是个将死之人,少拿人逗乐子。” 孔方平夸张的耸了耸肩,“你倒关心他,你们不是仇人么?” 秋水弋:“…” “找到了”,云梁小跑着回来,只是找了件东西,额头就洇出了汗。 他手里捧着一套黑色衣服,看着布料金贵,质地柔软顺滑,腰带上嵌着块白玉,边缘滚着金边,做工十分考究。 孔方平上前把衣服看了仔细,然后眼神就在两个人之间扫视。 云梁穿的朴素,这个衣服明显不是云梁的。 秋水弋接过衣服一看,确实是自己惯常会买的款式,上面还残留着皂角的味道。 他狐疑的看了看云梁,还是换上了这套衣服。 他赶路不喜欢带很多行李,衣服会带几套,可惜在山里损坏的也快,身上这件是他目前最后一套衣服。 现在有件新的衣服摆在眼前,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可是,当衣服完整的穿好后,秋水弋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待他走出去,孔方平先惊讶问出了口,“欸?这衣服也太合身了,和量身定做的一般”。 孔方平对秋水弋比出一个大拇指,赞叹道:“好看”。 秋水弋淡淡瞥了孔方平一眼,带着要他闭嘴的警告。随后转向云梁问道:“你怎么有我的衣服?” 孔方平闻言大吃一惊,赶紧凑到两人面前,生怕错过只言片语。 “之前你扔在客栈的”,云梁如实回答。 秋水弋稍微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因为对他来说,脏了的衣服没有带着的价值。 “那你拿我衣服做什么?” “我…我想着是我弄脏的,我得还给你。” 孔方平眼睛一亮,“怎么弄脏的?” 没人理他。 秋水弋的眼睛直直盯着云梁,“那之前怎么不还?” 云梁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没合适的机会…” 似乎不想继续这个问题,他没话找话,“合身吗?” 话说出口,他就暗骂一声蠢,这就是秋水弋的衣服怎么会不合身。 黑色是个沉重的颜色,可却衬得秋水弋面容姣好,腰肢愈发纤细。 云梁不自在的挪开眼,可转头就对上了孔方平探究的眼神,他只得低下头。 孔方平觉得这两个人不对劲,一个留下衣服,一个洗干净了还随身带在身上。 “我说你们两个…” 孔方平话说了一半,云梁打断他,“孔大哥,我们抓紧找玉面琼芦吧”。 孔方平:“…” 秋水弋已经自己走在了前面,云梁背上包袱跟在后面。 第62章 童言无忌 秋水弋我行我素,去留随心。累了就休息,歇好了就走。 可如是这样,他也一天没有甩掉这两个人。 到了晚上,他们找了处河边,孔方平抓了条鱼,云梁煮了一锅鱼汤。 趁着日落前的最后一点光亮,云梁给秋水弋和孔方平换好药,之后则无声无息的走开了。 秋水弋支起眼缝瞧着,片刻后悄悄跟了过去,不多时,就隐约听到了利剑破空之声。 他远远瞧着,原来云梁在练剑。 这少年拳脚有力,剑舞的生风,可是动作似有钝涩之感,好似受着什么束缚,不能冲破一般。 秋水弋猜想,他应该是之前受伤过重,伤了根基。这都是拜自己所赐,但是他还年轻,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养好的。 一个时辰后,秋水弋悄悄回到了休息的位置,云梁紧跟着回来。 孔方平在黑暗中睁着亮亮的眼珠子,他嗅到一丝诡异的氛围,想问问这两个人干什么去了,字节还没发出来,一颗石子打在他脚下。 他抬头看到秋水弋在盯着他,于是闭嘴不问了,云梁可以调侃两句,但是秋水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招惹。 这里的动静,没有引起云梁的注意,他点起一支蜡烛,拿起一本书看着,不时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秋水弋借着微弱的光,找了好几次角度才看到书上的名字。 古地集。 他在研究植物花草。 秋水弋心想:这个大夫管的可真宽。 秋水弋心中染上一丝异样的情绪,可却抓不住摸不着,半晌,他郁闷的翻了个身,暗自和自己较劲。 鼓城山有十二峰,秋水弋找了一半仍旧一无所获,接下来就要去麒麟峰。 麒麟峰是鼓城山最高最险的一座山峰,玉面琼芦很可能就在那里。 日落前,他们来到了麒麟峰下面的一家小客栈。 客栈地方不大,但老板娘颇为热情,没点菜就先送了一坛子好酒。 孔方平预付了银子,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云梁。 “拿去买新衣裳吧。” 云梁受宠若惊,“你把钱给我了你怎么办?” 孔方平拍拍胸脯,“钱我有的是”。 云梁无功不受禄,推脱道:“我也有衣服穿”。 “你看他穿的多贵气”,孔方平朝秋水弋的方向努努嘴,“你也要穿的贵气些”。 “你长的清秀雅正,若不穿的贵气些,别人难免看轻了你。” 他又看秋水弋,“他不用,他要是穿的太好看了,祸事更多”。 秋水弋闻言摔了筷子,孔方平满脸堆笑,从筷筒中拿了一副新的筷子放到秋水弋身前。 “别生气,我也是实话实说啊”。 云梁却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啊?” “招蜂引蝶呗”。 秋水弋眼神如刀,视之如锋芒在背,“你若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云梁想起之前客栈秋水弋被醉鬼调戏之事,恍然大悟道:“啊,对,之前就有个…” “你也闭嘴”,秋水弋喝道。 云梁抿住嘴,但是片刻后又忍不住说道,“那不是意外吗,这样品行恶劣的人也不多啊!” 旧燕堂所处之地,是在偏远的北方,那里虽然不够繁华鼎盛,但是民风淳朴。平日里云梁教训的小混混,也不过是小偷小摸罢了。 孔方平看着云梁清澈的眼神,都有些不忍拆穿,“弟弟真是年轻啊,险恶的事还是见的太少了”。 “美色和金钱都是让人觊觎的东西,欲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云梁放下筷子,“不是,有这么好看吗?” 他重新打量着秋水弋,诚然这人长的有鼻子有眼的,五官比之端正略微出彩一些,但天下之大,人有各异。 “世上好看的人不也多了去了吗,也不至于人人都要觊觎他吧?” 孔方平连忙捂他的嘴,“真是童言无忌啊!” 秋水弋这样的姿色,放到哪里都是万里挑一,但云梁竟然还瞧不上了。 孔方平此时非常想看看秋水弋的表情,可秋水弋只是低头吃着菜,好似丝毫不在意云梁的贬低之语。 “孔大哥,你见过天下第一美人苏碧云吗?” 孔方平看到秋水弋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他压下嘴角的笑意,回答道:“见过的。” 云梁激动的问:“好看吗?” “好看。” 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又不是白菜,有钱就能买,所以苏碧云自然是好看的。 孔方平没有说谎,但是其实他也不怎么记得长什么样子了,美则美矣,倒不像秋水弋这么惊艳,让人过目不忘。 云梁不无羡慕的说:“有一天我也要见见。” 秋水弋的眼尾一挑,染了些愠意,“你下山就为了这个的?” 云梁下山才不是为了看女人,秋水弋的话让他感到十分羞辱。 他坐直身体,怒拍桌子,“那当然不是,我有正经事。” 秋水弋嗤笑了一声,云梁站起来要和他理论一番,却听扑通一声,前座一人突然倒地不起。 云梁冲上前去,只见此人先是全身发抖,嘴唇发紫,不过片刻就疼的满地打滚,不惜用头去撞桌腿。 云梁费劲的压制住他,给他额头上扎了几针,这人才动弹不得。 可是他疼的痛不欲生,云梁给他吃了止疼药,效果也并不显着。 孔方平道:“这就是楚湘云新研制的声声慢了,或者叫佛陀毒,这玩意毒发时如同抽筋剥骨,一般的止疼方法都无用,所以那女魔头才能靠这个控制住这么多人。” “你的医术还是不错的,好歹是有作用的,你看他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云梁是施针封住了他几处穴位,才勉强有点效果,可是若不能止痛解毒,这人不是疼到自戕就是毒发而亡。 云梁打开药箱取了几个药瓶,临时配置了一杯药水,他扶起地上的人,“这个药水能让你昏睡三个时辰,我听说这种毒的毒发虽不间断,但是有高潮和低谷之分,三个时辰应该可以帮你熬过一个阶段,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云梁把药给他喂了下去,那人道了谢,就摇摇晃晃的回了房间休息。 云梁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 “楚湘云真是可恨,这么多无辜的生命,都因为她毁了。” 秋水弋淡淡道:“美人没有好东西,苏碧云也是。” 第63章 同病相怜 第二日一早,秋水弋出发麒麟峰。 到了山脚下,他发现孔方平就在身后。 孔方平见跟踪被发现了,不慌不忙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真无情啊,云梁特意要你等他,你却走的这样快。” “你既然和云梁一见如故,跟着我做什么?” 孔方平露出一口白牙,“我们同病相怜做个伴啊,就算谁先死了,另一个估计也很快就跟上了,勉强算是有点同生共死的情分吧!” 秋水弋面露不屑,“你搞错了吧,我们只有你死我活的情分。” 孔方平像个笑面虎,不管秋水弋说什么他都笑嘻嘻的,好像永远不会生气。 麒麟峰陡峭异常,多悬崖峭壁,两人如今走到一处悬崖边上,悬崖周围生长着很多黄色白色的野花。 秋水弋知道的玉面琼芦的信息要比孔方平多,他知道玉面琼芦的花朵很大,所以这些小花他看都不看。 他径直走过,往悬崖下面探去,心想这花会不会长在悬崖峭壁上。 突然他感觉身后有细微的响动,一回头就看到孔方平的剑极速出鞘,一剑横在自己面前,拦下了两根银针。 针尖发黑,淬了毒。 “谁?出来”,孔方平大喝一声,越过草丛抓出一个圆脸的青年,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还不帮忙?” 圆脸青年朝身后招呼着,草丛里应声钻出四个人。 “杀了他们,不然找到玉面琼芦也没我们的份。” 秋水弋打量了众人一眼,这几个人长的都是其貌不扬,而且昨日在客栈见过。 当时他们就鬼鬼祟祟的嘀咕,想来是猜测自己和孔方平武功不低,便一早就下定决心对付他们。 孔方平颇为头疼的笑着摇头:“哎呀,作为武林高手就是头疼,总是要被一帮杂碎围着打。” 他剑尖指着最前面的圆脸青年,“来吧,来一个我杀一个。” 秋水弋也欲拔剑上前,被孔方平温柔拦下,“不劳动美人了。” “你找死”,秋水弋不喜别人叫他美人,当即背后给了孔方平一掌。 秋水弋没出全力,孔方平往前晃了两步,索性直接杀过去。 “别急,我先拉几个替死鬼。” 孔方平的剑对上圆脸青年,青年侧身一躲,他和另外三个周旋起来。 圆脸青年和一个额头有疤的青年则试图偷袭秋水弋,他二人的武功不怎么样,但用的都是下作难缠的招式,一时间还不大好对付。 圆脸青年多次使用毒针,都被秋水弋躲过,有疤的青年见状直接滚在地上,抱住了秋水弋的腿。 圆脸青年毒针已经用光了,但是机不可失,他借机从袖子里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 秋水弋连忙闭眼用衣袖挡了,手上凭着感觉用力往下一刺。 待他睁开眼睛,粉末已经被吹散了。他遮挡的很及时,只是眼睛有些干涩,并不影响视物。 圆脸男子见秋水弋没有中招,自己的伙伴已经惨死,他立刻跪倒在地上。 “少侠饶命”。 秋水弋将插在有疤男子心口的剑拔出来,力道将死去的身体带起又摔落,鲜血还在不断的喷涌而出。 圆脸男子瑟瑟发抖,不住的往地面磕头,“别…别杀我”。 秋水弋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男子放弃磕头,四肢着地的疯狂往前爬。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这时,一早去看望中毒病人的云梁一路追来,他身边还带着昨日那个毒发的男人。 云梁看到孔方平对面的三个人面露凶相,不好对付,他抬腕射出三枚带有麻醉效果的银针,孔方平面前的三个人立时晕厥在地。 就在云梁朝秋水弋跑去的时候,他亲眼看到秋水弋提着圆脸男子的后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剑抹了他脖子。 男子捂着喷血的脖子,眼中带着恐惧和不甘,重重的被扔到地上。 “别…”,云梁的声音被悬崖的风吹破了音,他恨自己不够快,不够阻止一个人被杀。 秋水弋的剑极薄极窄,剑身光滑顺畅,沾满的鲜血顺着往下快速滑落,汇聚于剑尖一点。 鲜血刺痛了云梁的双眼,“他都已经跪地求饶了,为何还要杀他?” 秋水弋:“他先动手的…” “就算这样,大家都是同病相怜,你何必赶尽杀绝。” “同病相怜?这里所有人都同病相怜,除了你。” 秋水弋觉得云梁根本没办法体会他们的处境,每一个拔剑相向的人,若不杀都会成为悬在头顶的剑,会在不知何时何地狠狠的插入身体。 尤其这个圆脸男子还是个下毒之人,他更不可能留着。下毒之人都让他觉得面目可憎,恨上心头,他抬起脚将圆脸男子的尸体踹下悬崖。 云梁站在旁边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一边,“你发什么疯?” 秋水弋眼露寒光,“别多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云梁有几分错愕,“你…你为什么又要这么讲话,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你刚才干了什么好事?毒针用的顺手吗?” 提到毒,云梁心虚了两分,这是秋水弋的底线,他刚才一时情急竟然忘了。 他用毒,秋水弋是真可能杀他的。 云梁苍白的解释着,“我又没有毒死人,那只是麻醉针,是我为了缓解佛陀毒毒发连夜制作的。” 云梁不说,秋水弋也能猜出七八分,昨晚他见云梁房间的烛光亮了很久,夜里还听到碾药的声音,他本以为他听觉敏感会睡不着,结果听着这声音还意外睡的挺好。 “刚才情况危急,我才用的,一会他们自然就…” 突然,云梁的眼睛猛地收缩,眼中是无限放大的惊恐,“孔大哥”。 他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么,被他用麻醉针迷晕的三个人,被孔方平一剑一个解决了。 剑剑刺在心口上,三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剑尖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屠杀来的如此安静,死亡无声无息。 “…你干了什么”,云梁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去检查呼吸,做最后的营救,因为他很清楚没用了。 “孔大哥,他们已经没法伤害你们了,为什么要这样…” 不知不觉,云梁的眼泪冲出眼眶,他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是他,这三个人是死在他手里的,是他的麻醉针,让他们连挣扎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云梁站在秋水弋和孔方平中间,这两个人,他都不知道此刻该瞪着谁,到底哪个更可恨。 他们一样的杀人如麻,一样的残忍嗜血… 云梁觉得全身很冷,来自地底下的阴寒正通过双脚爬满全身,周身血像是凝固了,他感觉不到活人的温热。 他用麻醉针,就为了减少冲突和受伤,而不是要让他们在昏迷中被杀掉。 孔方平提着剑过来,云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永远带笑,温柔体贴的哥哥。 云梁觉得自己四肢僵硬,五感尽失,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别,别杀我,我不活了。” 随之,一道黑影飞快的冲下了悬崖。 第64章 没想杀你 云梁反应过来后,立刻冲到悬崖边,可是连一片衣角都没抓到。 “宋彦”,云梁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 这名字是他早上才知道的,他对于自己不是个陌生人。 他是个有名有姓的人,才三十岁,家中还有妻子,是北族燕子拳最后的传承人。 云梁跪在悬崖边上,强烈的风吹的他脸颊发疼。 良久,他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秋水弋和孔方平都站在远离悬崖的安全距离,他们双手抱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种从容,简直让人厌恶。 优越姣好的容颜和永远带笑的脸庞,都像是魔鬼的面具。 云梁不敢相信两人的凉薄,不愿信他真诚相待和倾力相救的人是这么残忍。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急迫的想逃离这里。 孔方平拉住他的胳膊:“你去哪啊?” 云梁:“我去悬崖下救人。” “悬崖这么高,人一定摔死了。” “不是被刺在心口也不是被抹了脖子,尚有一线希望。” 云梁甩开孔方平的手,决然离去。 孔方平似乎难以置信,他走回秋水弋身边,“不是,他一直这样吗?” “看着简单单纯,却这么轴!” 秋水弋很少理会孔方平的话,他看向远方,这悬崖陡峭,附近根本没有下到崖底的办法。 就算有路那也是危险重重,为了救一个自己跳崖人,还是本来就中毒的短命之人,实在划不来。 也不能怪他们冷漠,对于跳崖,秋水弋和孔方平见的多了。 那是大部分中毒之人会选择的解脱之法,痛快又决绝,只需要往前挪上一步,就一了百了了。 孔方平看着云梁的背影消失在山间,叹了口气。“走吧,我们还要找玉面琼芦。” 秋水弋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麒麟峰草木兴旺,植物品类繁多,二人找了整整一天,仍旧一无所获。 眼看黄昏,正好行到一处空旷之地,秋水弋坐下休息,决定今天就找到这里。 孔方平:“现在还有天光,不妨再找找。” 秋水弋闭上了眼睛,一副随你反正我哪也不去的样子。 孔方平无奈,“行,你歇着,我附近再找找。” 脚步声渐行渐远,太阳就要落山。 秋水弋今天格外的累,明明只是杀了两个用毒的杂碎,可就是累。 死亡是压在心头的巨石,可云梁最后的眼神也让他不好受,那是什么眼神,失望或者厌恶。 他在怪自己,或者在后悔之前救了自己。 但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他活不久了,没时间推敲这些。恨他的人多了,也不差多云梁一个。 眼睛酸涩难受,秋水弋伸手揉了揉,他闭着眼睛的时候,耳朵格外灵敏,不多时他听到了不属于孔方平的脚步声。 虚浮无力,脚步凌乱。 脚步声越来越近,秋水弋眼皮未抬,“死了?” 脚步声停在几步之外,只传来一声叹息。 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烧起一片彩霞,黑暗即将吞噬着最后的白昼。 夜虫开始鸣叫,归巢的鸟一头扎到树上,扑腾着翅膀。 秋水弋睁开眼睛,看到云梁靠在一棵树上,他看起来疲惫极了,脸上脏脏的,手上有血痕,像是之前被他打的半死不活那副样子。 看来,他确实去了悬崖底下,但没救回来人。 二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像隔着一道屏障,云梁停下的脚步,像是分割着两个人的关系。 他们不是一路人。 云梁最恨抢夺,他宁愿毒死自己的大公鸡也不任人处置。 云梁最爱救人,他宁愿自己不舍昼夜粉身碎骨也要治病救人。 可是秋水弋要靠抢夺活着,他这几天杀的人,可以抹去云梁在花溪镇的所有功德。 他们是背道而驰的人。 秋水弋暗自苦笑:不过还好,他的路走不了太远。 风灌进耳朵,吹来云梁低低的声音,他问:“你怎么哭了?” 秋水弋掩饰住眼神里的失落,柔软的水变成坚硬的冰,“你才哭了。” 他怎么可能哭,笑话。 云梁走上前来,目光一刻不离开秋水弋的双眼,只见他眸光潋滟,眼尾发红,“那你眼睛…” 秋水弋担心自己是真的哭了,摸了摸眼睛,眼角干干的,根本没有任何泪水。 “胡说八道…”话音未落,云梁就打落了秋水弋的手,“别乱摸。” 云梁拿出水壶,将水倒在手上将手洗干净,收好水壶,他蹲在秋水弋身边。 “你眼睛很红,我给你看看”。 秋水弋眨了眨眼睛,难怪一直酸涩难受。他以为自己躲过了毒粉,且视物不受影响。故而眼睛越发难受,他只以为是累了。 云梁上下翻看了眼皮,“是白岩灰,少量入眼就会失明,是悬崖边那伙人干的?” 秋水弋点点头。 云梁叹了口气,拿出帕子沾了水递给秋水弋,“擦擦脸,你吸入的不多,但你脸上和衣服上都有,眼睛是被熏的。” 秋水弋拿帕子擦脸,云梁帮他拍打干净衣服。 随后云梁打开药箱,从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盒药粉。因为风大,他小心的用手挡住风,取出一些粉末,倒在一个干净的玻璃瓶里,又倒了几滴水摇晃均匀。 粉末本是赤红色的,可是摇晃均匀后竟然和清水无异。 云梁取出一根银针,银针很粗,根本不是针灸所用之针。 秋水弋:“你做什么?” 云梁将银针放入玻璃瓶内,蘸取药水。 “别说话,眼睛也别眨。” 云梁的针尖悬在秋水弋秀丽的眼眸之上,药水顺着银针向下流动,在针尖汇集成沉甸甸的水滴。 “嘀嗒”一声,秋水弋闭了眼。 药水滴在了眼皮之上,溅出细密的水花。 云梁拿开银针,“我叫你别眨眼。” “我控制不住。” 云梁重新把银针泡进玻璃瓶,秋水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要是借机伤了我的眼睛,我就找不了玉面琼芦,死了以后就不会再杀人了。” 云梁:“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你之前说过楚湘云无恶不作,你愿意替我们这些人找她报仇,那你想替这些天死在我剑下的人报仇吗?” 云梁不明白秋水弋的意思,“我…” 秋水弋打断了他,继续说道:“但我不会放过你,我就算是死,也会杀了你。” “这买卖对你来说划算啊,只要你陪我死,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因我而死了。” 云梁摇摇头,“我没想杀你…”。 第65章 不想你俩死 秋水弋的睫毛很长,扇动间落下一片阴影。 随着针尖的靠近,秋水弋不自觉的眨眼。 云梁温柔叮嘱,“眼睛盯着别处,别盯着我的针尖。” “哪里?”秋水弋出声问道,他应该盯着哪里。眼前只有云梁,秋水弋就盯着云梁的眼,方寸之间只有这一处,好似有魔力般。 云梁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干净的云层凝了滴水珠,没有落到地上去,却落在他眼睛里去了。 水珠即将落下时,秋水弋听云梁说,“有些刺痛,但一会就好了。” 秋水弋被云梁的话分散了注意力,冷不防清凉的水珠掉进眼睛,他被激的一眨,刺痛随即传来。 “坚持一会,还有一只眼睛。” 云梁这次的动作很快,水滴滴下的时候,秋水弋还在等着他说话,根本没注意针尖。 两只眼睛传来一样的刺痛,秋水弋紧闭着眼睛。这疼痛比起毒发不值一提,片刻刺痛过后,眼睛只剩一片清凉,十分舒服。 秋水弋睁开眼睛,眼前才显出云梁的影子,眼睛就被盖住了。“闭眼,我不让你睁开,你就别睁。” 云梁将手挪开,秋水弋听话的没有睁眼睛。只要不让他用吃极苦的药,他一般还是听大夫的话的。 他闭着眼睛,听着云梁收拾药箱,他盖上玻璃瓶的盖子,收好银针,将药瓶放好,关上抽屉,收好药箱。 一步一步,听起来就有条不紊,好像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 慢慢的声音停了,四下寂静无声。 秋水弋有丝异样的感觉,是他平日时常能感受到又经常刻意忽视的东西。 视线。 “你在看我吗?” 云梁吃了一惊,这人是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吗。 “我…没有。” 云梁以为秋水弋会继续拆穿他,可那人却不说话了。 云梁被人戳破了,一时坐立难安,可他看秋水弋却四平八稳。 “睡着了?”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秋水弋慵懒的回答:“懒得睁了”。 云梁问:“是不是很累?” 秋水弋回应他的是沉默。 “你吃东西吗”,云梁拿出包子分给秋水弋。 食物的味道,唤起了秋水弋的肚肠,但是出乎意料的,他拒绝了。 “我有”,秋水弋也拿出从客栈带的包子。 但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包子,又看了看云梁的,把自己的包子和云梁的交换了。 云梁看着手里被换掉的包子,头上写满了问号,“我们从一个客栈出来,带的也是一样的食物,为什么交换?” 秋水弋理直气壮,“你的包子,是肉馅的。” “你的不是?” “我走的早,肉包子还没蒸好。” 云梁:“…” 云梁把剩下的几个肉包子也塞到秋水弋怀里。 反正自己还有机会吃很多很多的包子,就让给他吧。 如果可以,他想把全天下最好吃的包子都给他。 救不了他的命,解不了他的毒,云梁时感亏欠。 等秋水弋吃完,云梁擦了擦手,“我再看看你的眼睛”。 他翻开秋水弋的眼睛,秋水弋的睫毛不受控制的轻眨,像是落水受惊的蝴蝶,沾了水的翅膀拍的无力又惊慌。 “好多了”,云梁拿出一面镜子。 这镜子,眼熟。 后面画着佛像,云梁又不信佛。 秋水弋想起来了,“这不是…花溪镇那个假道士的镜子吗?” “嗯,你说照的人歪瓜裂枣的那个,我重新打磨了,你看现在好看吗?” 秋水弋接过镜子,这镜面打磨的光滑如新,可见是花了功夫的。 镜子中的眼睛明亮水润,黑白分明,秀目流转间如同夜空中的星河一般耀眼夺目。 “弟弟啊,再好的镜子也不会让人变好看,除非它照的就是美人。” 孔方平从一排排树后晃了出来,他声音轻快,语气轻佻。 云梁低低的叫了一声,“孔大哥。” “见到我情绪不高啊,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云梁提高了音量,“不是的”。 孔方平暧昧的笑了笑,目光从秋水弋身上挪到云梁身上。 “怎么搞的,这脸上脏兮兮的,快擦擦。” 云梁接过孔方平的递过来的帕子,孔方平又拿出糕点给他,“累坏了吧,快吃吧。” 云梁接过糕点,眼里不争气的湿润了,这是那个温柔照顾人的孔大哥。 “谢谢孔大哥”,云梁顿了顿,声音变得很小声,“孔大哥,我感觉我有点不认识你了。” “你怎么那么…” 云梁斟酌着用词,孔方平却自己接了下去。 “残忍、凶狠、恶毒。” 云梁的头低的更低了,他不愿意用这些词语形容孔方平,因为孔方平明明是个那么温和的人 “我知道这事做的下作,可他们三个不死,后面就会成为十个人中的三个,百个人中的三个,他们的刀就会捅在我的背后。” 此刻孔方平没有笑,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他显得很清瘦,脸上是一片淡漠,眼里没有一丝光。 “我们是来拼命的,公平的对决从不存在。” “野兽不会放过躺着的猎物,我也不会放过对我拔剑的对手。” 云梁听着孔方平的话,他的话说的不重,就像父亲给他传授医术般,讲的又慢又清晰。 可是云梁却觉得这节课听起来很难,他好像头一次失去了辨别对错的能力。 他像是风中一片摇摆不定的旗,风拉扯着他的心,他却分不清方向。 不同于以往经常迷路,他这次是迷倒在人生之路上了。 孔方平看着云梁一脸迷茫,他拍了拍云梁的肩膀,“你不必因此迷惑,你没错,你爱惜人命是对的。你只要不把我们这些活死人当成人,这一切就都对了。” “你也不用担心我作孽太多,反正我也快死了。” 今天的经历云梁还需要在消化,但眼前有件事他必须要说。 “你们俩,能不能别动不动的就把死挂在嘴边。” “我不想你俩死。” 第66章 不合时宜 晨曦初露,雾气弥漫。 夏日里昼长夜短,总是让人觉得休息不够。 可转眼一月之期,已经所剩无几。 孔方平是醒的最早的,他朝秋水弋的位置弹了颗极小的石子,但秋水弋十分警觉,一睁眼就射出两道寒芒。 他捡起石子,打到一片叶片上,再向孔方平。 孔方平暗笑他花里胡哨,伸手一抓,抓在手心里的不是石子,而是一只恶心的小尸体。 一只趴在树叶上喝露水的黑色的硬壳的甲虫。 孔方平撇撇嘴,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暗道这人:这人可真是有仇必报! 他们才刚醒不久,而有的人都已经早早出发了,前头迎面走来三个人,各个身强体壮,肩上扛着大刀。 双方一照面,三人就摆好了的架势,看样子想解决他们。 毕竟玉面琼芦可能就一份,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机。 秋水弋和孔方平对视一眼,手都搭在了剑柄上。 “阿嚏”,云梁打了个喷嚏。 他惊坐起来,发现谁把狗尾巴草放他鼻孔里了。他提着剑,要找秋水弋算账。 对面三人,见他们也是三个人,一时有些没底,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就默默离开了。 云梁站在后面,看到那三个人身上,都挂着一个哨子,看起来很眼熟。 “他们腰上的哨子,我在宋彦身上也见过。” 孔方平道:“那有什么办法奇怪的,这哨子是他们和楚湘云联络的工具。” 云梁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联络,一吹哨子楚湘云就能来吗”。 云梁拿出他捡到的宋彦的哨子,放在嘴边,“那我吹个试试,她来了,正好为民除害。” 孔方平把哨子抢了下来,远远扔出去,“别什么晦气东西都往嘴边放”。 “楚湘云来不了,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一下子从忘忧岛跑到这来。” 云梁想想也是。 “那孔大哥,楚湘云远在忘忧岛,就算这些人找到了玉面琼芦怎么给她呢?” “你不知道吧,忘忧岛有独特的训鸟方式,可御鸟兽。” 云梁闻所未闻,“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事。” 孔方平回忆着,“听说他们有一种戾天鸢,翅膀打开比人的臂展都宽。在天上如同腾云驾雾,没有天敌。近地飞行时,可以带起风暴,飞沙走石。” 云梁惊叹道:“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大鸟”。 “听闻忘忧岛岛主秋胜白,参加酒会喝多了,曾御鸢飞行,如同仙人一般。” 云梁想了想那画面,也太梦幻了,“这能是真的吗?” 孔方平摇摇头,他也不确定,不过是道听途说。 此时一直安静坐着的秋水弋,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良久,他轻轻道,“是吧”。 孔方平继续道:“能不能御鸢飞行我不知道,但是楚湘云屠了忘忧岛,肯定是获得了御鸟方法,他训练了一种青鸟,专门用来传信。” “被楚湘云下毒控制的人,身上都有一个特殊的哨子,哨声可以唤来青鸟,将寻到的花草放在竹筒中,由青鸟带回。青鸟可以根据气味往返,自也会带回解药。” “原来是这样啊”,云梁惊讶之余又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聪明的鸟,被楚湘云利用来做坏事。” 突然云梁往秋水弋腰间看了看,“你的哨子呢,你的鸟呢,叫来我看看。” 秋水弋一脸淡漠:“哨子丢了,鸟我吃了” 云梁:“好吃吗?” 秋水弋:“不怎么样,肉少且柴。” 孔方平:“想吃鸟吗,中午我就打两只。” 三人谈笑行走,中间却相隔甚远。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范围内细致认真的寻找着玉面琼芦。 孔方平和云梁偶尔说笑几句,但因为离得远,通常要喊来喊去。 秋水弋则一直假装听不见。 到了中午,烈日当头,也没有人主动提出休息。 直到一声清丽的鸟鸣自空中传来,孔方平眼疾手快,一颗石子打过去,一只灰羽肉鸟哀叫一声坠落下来。 孔方平双手击掌,“嘿,午饭送上门了,这鸟真乖”。 孔方平高兴的跑过去捡鸟,秋水弋的匕首贴着他头顶飞过,他刚觉头顶发凉,上面就掉下一只鸟来。 孔方平赞叹,“漂亮啊”。 云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秋水弋,他又没看出来这人从哪掏的匕首。 他记得这人还有一把有弧度的弯刀,平日都放在哪里呢。 “不是,你到底有多少刀啊?” 秋水弋斜了他一眼,“够给你五脏六腑都插上一刀的。” 云梁身子一抖。 秋水弋武器多就算了,关键总也不知道他从哪掏出来的。 云梁狐疑的掀起秋水弋的袖子,没有。 怀疑在他腰间,但他可不敢摸过去。 “那你平日都藏哪了,不会还有暗器什么的吧。” “暗器都是小人用的。” 云梁知道他是讽刺自己呢,毕竟银针也可以当暗器。 “至于毒药,是贱人才用。” “你…”云梁气不打一处来。 就下那么一次毒,偏被揪着不放。 孔方平捡了两只胖鸟回来,张罗着要烧火。 他正在兴头上,说要去前面山洞后面再抓只野鸡来。 “云梁,这两只鸟交给你了,一定要香喷喷啊!” 云梁答应了一声,然后四处捡干树枝准备点火。 秋水弋走到山洞前,寻了个阴凉干燥的地方,摘了个大树叶,扇风纳凉。 和看着云梁干活。 云梁将摘来的草药放到收拾好的鸟肚子里,说是去腥提味,待外皮稍焦,又撒上调料。 香气四溢,秋水弋不自觉的坐的往前了一点。 逐渐靠近的距离,让秋水弋感受到火焰的炽热,也同时吸入少年身上的药香气。 这味道清新醒润,淡雅回甘。吸入肺腑,仿佛还能点燃一点悸动。 秋水弋把目光从云梁身上挪开,转而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 “我看你沿路总爱撒些粮食,吃东西也会撒些残渣,投喂鸟虫。那你烤的鸟,会不会是自己喂过的。” 云梁皱了皱眉,这人可真会扫兴。 “这鸟是你俩打的,又不是我打的。” 云梁给鸟翻了个面,和他说起话差点烤糊了。 “再说了,喂归喂,吃归吃。” 哪个屠户不喂猪,哪个养鸡的不吃蛋。 云梁把烤好的一只鸟,递给秋水弋。 秋水弋伸手要接的时候,他又拿远了。 “那你吃了我烤的鸟,以后能不能别想着杀我了。” 秋水弋故作思考,有些为难的说道,“吃归吃,杀归杀。” 云梁:“…” 他就知道和秋水弋讨价还价的结果总是自讨没趣。 孔方平拎着山鸡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人玩这种小把戏。 他偷偷笑了笑,把山鸡扔到云梁怀里。 “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出现的不合时宜呢?” 第67章 护食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原本觉得最有可能的麒麟峰并未找到玉面琼芦的踪迹。 他们把目光聚集到了灵芝峰,灵芝峰是鼓城山十二峰之中,最为物华天宝之地,日月光华,盛产灵芝。 上山的路已经被一波又一波的人践踏,两侧都是损坏的草木。 孔方平拿出云梁给的止痛药丸,仰头吃了两颗。 云梁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很清楚孔方平之前受的伤不重,不至于疼的厉害,难道是感染了。 云梁走到孔方平身边,“是伤口疼吗?” 孔方平嘴唇上翘,笑的眉目疏朗,“没有,我怕一会儿会疼。” 他的目光看向远处,却并没有焦点,“想来一会会又会有一场恶战。” 云梁也有这种预感,这本该宁静的大山里,充满了焦急沸腾的人,路上偶尔可见血迹。 这里会不会有玉面琼芦,或者会不会已经被人找到,一切都无从得知。 云梁把手中的剑紧了紧,有些紧张,他不希望自己的剑再染上更多的血了。 他的手上倘若要染血,也应该是力挽狂澜救死扶伤的血,而不是巧取豪夺残害同胞的血。 “停下。” 云梁紧急的吼了一声,秋水弋和孔方平应声停下。 云梁对于机关陷阱很敏感,他一眼就看出此处的土地被人翻动过。 “不对劲”,云梁走过去拨开地面的杂草,下面竟被被铺了一层毒针,任谁踩上一脚都会一命归西。 孔方平骂道:“好阴毒,竟然放在必经之路上。” 找花的人越多,希望就越小,只有尽可能除掉竞争对手,才能为自己赢得希望。 云梁这一刻,才真正了解了百花杀的残忍。 它不止让人痛不欲生,求生不得。它更带来恐惧,磨灭良知。 杀了别人,才能活下去。 百花杀像是一场恐怖的生存游戏的入场券,持有了,就是黄泉预约客。 濒死的绝望能带来的,不是自我毁灭,就是疯狂破坏。 道德,正义,人权,这些原本需要坚守的东西,一下都没了意义。 云梁将毒针一一取下,妥善收好。 良久,他自言自语道:“这毒我会解”。 这给了他一点安慰。 山间的天气多变,午后,突然下起了雨。 远处是一面百丈高的悬崖绝壁,崖上寸草不生,下面正有个山洞,是个躲雨的好地方。 三人朝着山洞跑过去,洞口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方脸歪嘴的大汉,他一把将云梁推了出去。 “去去去,里面够挤了…” 孔方平毫不客气,提脚就踹。 一记窝心脚将大汉踹进洞口,摔出几丈远。 孔方平大步走进来,略一抱拳,“多谢带路啊”。 他四下打量了一眼,里面很宽敞,躲雨的人也不少,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一共得有个二十来人。 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情绪,或打量,或猜疑,或害怕,或怨毒。 都是陌生人,因为缘分到了一处避雨,彼此之间却毫无善意。 倒是秋水弋的到来,让人群中起了点热闹议论。 他的美貌,让人错不开眼,纵然是此情此景,也让人情不自禁的心中升起惊羡之情。 云梁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余光中看到有人试图靠过来,但都被秋水弋和孔方平的目光吓退了。 被踹倒的大汉还在地上呻吟,孔方平骂道,“别嚎丧了,我这一脚还不至于让你断子绝孙。” 孔方平的话让在座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在座的就没有几个年纪大的,楚湘云下毒时候也是挑选的,老幼病残没什么可利用价值。 所以在座的各位,估计大部分都得断子绝孙。 可是云梁眼尖的发现,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位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姑娘。 姑娘长的圆润娇俏,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般,头上簪着一只缠丝蝴蝶银钗。 那姑娘本是自己站在一旁,可是总有别有用心的男子贴到她身旁,试图动手动脚。姑娘一躲再躲,可惜势单力薄。她被两个男子夹在中间,委屈的泫然欲泣。 “妹妹,到我这来。” 姑娘似乎不敢置信,但是云梁的眼神过于真诚坦荡,她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过来,很有分寸的站在云梁身后。 那两个男子还想继续过来骚扰,云梁把剑从背上拿下来,往面前的地上一扔。 他不想剑沾血,但是他这柄剑随便吓唬个地痞流氓还是足够的。 云梁往姑娘腰间一瞟,发现他没有哨子,“姑娘,也是中了百花杀。” 姑娘红着眼睛点头。 “我本是出来寻亲的,路过鼓城山下英落村的时候,那里的水井被人投了毒。” 秋水弋听到下毒两个字,回过头来,“可知道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只是听说有个人擅长制毒却自己中了百花杀,他心有不甘就拼命研究,结果研究出来的是百花杀的毒药,他人疯了就四处投毒。” “本是出门寻亲,结果亲人寻不到,家也回不去了,这鼓城山这么大,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啊。” 姑娘说着就伤心欲绝,泣不成声。 云梁轻轻的安慰她,“总会有办法的”。 姑娘绝望的摇摇头,“我打听了,这一百八十八种花毒性有高有低,大部分人都是从低到高的找,可我来不及去别的地方,鼓城山上又只有玉面琼芦,我死定了。” 云梁想拍拍姑娘的头,可是一来男女授受不亲,二来他确实也没什么可以安慰她的。 云梁想了想,把手伸进包裹拿出一个小罐。 “想吃点甜的东西吗?” 姑娘抬起头,眨了眨红彤彤的眼,“这是什么?” “梨膏糖,加了川贝、茯苓、薄荷,可以缓解心热气促,食欲不振。” “是药吗?” “是,但是是甜的。” 姑娘莞尔一笑,捻起一颗放进嘴里,“好甜。” 姑娘擦了擦眼泪,看着云梁的眼神充满了感动。 好似这些日子的苦,因为这一口甜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孔大哥,要吃一块吗?” 孔方平不喜欢甜腻之物,秋水弋亦是。 但是他还是伸了手,云梁很大方的把小罐给他。 秋水弋接过来打开盖子,梨子的清甜和草药的清新都盛在罐子里,只是闻闻就觉得心中舒爽。 他把盖子扭紧,罐子悄悄的揣进袖子,不肯还。 云梁等了会,见秋水弋没有要还的意思,他靠近他悄悄的问道,“别这么贪心,还要分给别人的。” 秋水弋自恃美貌和武功,他开始耍赖,“就是不想你分给别人。” 云梁反应了半刻,这是在护食吗。 他无奈笑了笑,随他去吧,一小罐糖给他就是了。 第68章 攀岩 大雨下了两个时辰,裹挟着泥沙的水流顺着山坡滑下,树木被折断了枝丫,花草被吹的东倒西歪,鲜艳的花瓣未经凋零就散落了一地。 雨后的空气很是清新,可天空依然阴云密布,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好似下一场大雨还会来临。 众人走出山洞,面前是一面光秃秃的山崖,连棵草都没有。 悬崖绝壁难以翻越,找玉面琼芦陷入了绝境。 大家都在踌躇不前,这时,有个人开始试图徒手攀爬悬崖。 可是他走的路线有点奇怪,不是最合适的,倒像是冲着什么去的。 可上面什么都没有。 不对,或许是有的。 云梁看到岩缝中间,有一抹绿色,可惜看不真切。 他放下包袱,在里面找到祖辈留给他的千里镜,才对好角度,就听见那人尖叫一声摔了下来。 云梁把千里镜塞到秋水弋怀里,连忙上前查看那人的伤势。 秋水弋没见过千里镜,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下才明白怎么用。 当视线对准崖上的石壁缝隙,这才发现岩缝之间有棵草,只有花朵挤在外面,颜色是白色,花瓣很大,花蒂上…三个洞。 秋水弋似乎是不敢相信,把千里镜递给孔方平,孔方平只看了一眼就悄悄放下。 两个人仅仅靠眼神急迫的交流起来。 “是玉面琼芦吧。” “是吧,三个洞的。” “可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办?” 两个人脑子快速运转着,玉面琼芦只有一棵,他们此刻已经是对手。可是现在只他们二个知道,避开别人才是重中之重。 可惜眼尖的不只有云梁,还有人也从坠崖的人身上发现了端倪。 谁会去爬这么陡峭的悬崖,崖上必然有东西。 一个人开了头,片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开始争先恐后的往上爬。 云梁连忙跑到二人身边,秋水弋一把拽过他,“云梁,你看这是吗?” 秋水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突然依赖起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来。 他眼神中难得有焦急的情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云梁。 云梁接过千里镜极力的看着,额上急出了汗。 “我不认识啊。” 植物的半截都在岩石里,只有朵花在外面,实在很难分辨。 况且,他们三个并没有人真的认识玉面琼芦。 孔方平看着黑压压攀在崖壁上的人,拍脑门决定,“抢了再说。” 他的轻功不错,可是岩壁上光溜溜的没处落脚,纵有一身武艺,也只能张牙舞爪的爬。 雨后的岩石湿滑,他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见了阎王。 秋水弋飞身而起,一脚蹬在岩壁上,半空接了他一把。 “多谢。”孔方平惊犹未定,抹了把手上的泥,“这玩意太难爬了。” 其他人也并不顺利,不过片刻,已经滚下来了摔死了好几个人。 云梁勉强救下了两个,剩下的他也分身乏术。 上不去的人万分着急,自己无能为力,看到别人更进一步,就一剑刺过去。 云梁在地面上急得直翘脚,受伤的人太多了,他救都救不过来。 他心里万分焦急,还惦记着玉面琼芦。 “我试试”,云梁拿出三颗钢钉,打在悬崖之上。 一跃而上,领先众人。 孔方平惊吓的合不拢嘴:“你从哪捡的云梁,他怎么什么都会?” 秋水弋心想:旧燕堂本就是个杂乱门派,江湖上传言他们靠盗墓发家,想必是家传的盗墓的本事吧。 云梁看似最有希望,但其实最为危险。 暗器毒针都朝着他去,他的钢钉也被别人利用,紧跟着他的是一个极瘦小的男子,他年纪很轻,却眼神奸滑,只见他手中一把匕首,冲着云梁的脚踝刺去。 云梁这一躲失了平衡,猝然摔了下去,好在他反应快,抓住了下面的一截钢钉。 可是人心的坏是无法想象的,旁边的男子特意费劲的爬过来,只为了一脚踩在他手上。 云梁吃痛跌落,却并没有摔在地上。 谁让他有两个武功高强的朋友呢。 秋水弋拦腰阻止了他的下落,还在空中扯着腰带把他竖直过来。 他摔了下来,却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想想还挺刺激。 但不知为何,他看到接自己的是秋水弋有几分不好意思。 “孔大哥,你怎么不接我?” 孔方平意义不明的瞟了眼秋水弋,勾唇暧昧一笑,“这不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吗?” 云梁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啊?” 秋水弋打断他们,“别废话”。 云梁收敛起神色,活动了下手腕,“一次不行,就再来。” 孔方平拉着他的脖领把他扯了回来,“别去了”,他的眼神往身后瞟了瞟。 云梁会意后往身后看去,那里站着几个人,弓都拉好了,只待有人拔下玉面琼芦,就一箭射落。 这些努力攀爬的人,虽九死一生,却不可能得到玉面琼芦。 云梁心口传来一阵钝痛,生命在这里如同草芥一文不值,众人争抢的只是一个可以活命的机会。 本来都是可以好好活着的人,为什么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杀了楚湘云。云梁恨恨的想。 他长这么大,有三次想杀人,第一次是初见朗月派的李灵丘,想到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靠祖辈抢来的,他想杀了他。 第二个是秋水弋,因为这个人数次要杀自己,但是技不如人,杀不成。后来,就慢慢不…那么想杀了。 第三个是楚湘云,这个是他现在最想杀的。 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甚至比之家族的血海之仇都要恨。云梁想:他一定要杀了楚湘云,给秋水弋报仇,给孔方平报仇,给这些无辜惨死的人报仇。 倘若剑要染血,应该要有价值。 拉紧的弓弦被瞬间释放,箭矢破空而行。 秋水弋轻轻的说了一声,“来了。” 第69章 厮杀 第一个抢到玉面琼芦的人是位伟大的勇士,也是最不甘的弃子。 他的后心插着一支箭,重重的摔在地面上。 乌云席卷天空,厮杀瞬间而至。 杀戮声响遍山野,刀光剑影更胜雷电。 秋水弋手持长剑,垂手而立。 昳丽的容貌和这脏污的山地格格不入,可眼中的沉沉死气,像是山中一道游魂。 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人,秋水弋突然发笑。抬头看着天空,密布的团团阴云好似一个个人头。 是有人在天上看着他吗? 他的命不是自己的,虽然自己的那份他早就活够了,但还有别人的要还。 他不怕死,只怕辜负。 刀枪剑戟折于身侧,秋水弋迎难而上。 他手持忘忧剑,劈开一条血路。 忘忧是他的剑名。 剑是在他出生前就打造好的,出生起就跟在他在身旁,如今已经二十五年了。 剑身锋利如旧,但人早就变了。 秋水弋手起刀落,他剑下的人大多死的很痛快,连点痛苦的呻吟都没有。 秋水弋踢开眼前的人,对上了孔方平,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额上有几滴血迹,已经干涸成黑色。 孔方平手里绞杀着一人的脖子,脸上却笑的如春风拂面,“美人,没受伤吧。” 秋水弋听到这声称呼,一剑捅进眼前人的胸膛,恨不得把这人当成孔方平给捅了。 “再嘴贱,下一剑就砍你。” 孔方平啧啧两声,“你这准头不行,杀我的时候你瞄准点。” 玉面琼芦这会已经易了好几手,第一个抢到的被砍掉了胳膊,第二个抢到的被砍了头,身子还没来得及倒下,花就被夺走了。 第三个抢到的人也来不及吃掉,就被一剑从口贯入,脑后穿出。 越接近生存的人,也越接近死亡。 这场杀戮的主角,分为三种人。 一种是中了百花杀需要服用玉面琼芦保命的,一种是需要拿到此花从楚湘云处换取佛陀毒解药的。 第三种是云梁,他是唯一没有中毒,不受胁迫之人。 他站在人群中间,机械的舞动着手中的剑。 刚才来不及阻止离弦的箭,也无法接住下落的人,现在他也没法独自抽身。 只一瞬间,他就被裹挟进厮杀的中央。 他还没做好准备,但当剑尖直指眉心,求生的本能,让他起了杀心。 他又一次迫不得已的杀了人。 云梁看着死在他剑下的人,果然杀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剑身刺入心口,侧刃划破动脉,他是个大夫,他本就知道如何一击毙命。 心头漫过无尽的水,他感到无法呼吸。 但是有些东西正在水下悄悄冒头,这是他想抓住的东西。 是他冒着杀孽也要守护的东西。 他不能让秋水弋和孔方平死,所以他们要抢的东西,他要帮他们抢到。 隔着尸体和鲜血,云梁拼命的想走到秋水弋和孔方平的身旁。 但这条路很难,面前是尸山血海,他每次抬起剑,只觉得心中有些东西在流失,又有些东西在慢慢得到了填补。 他的心硬了,因为他的剑当然是要保护重要的人。 云梁终于拎着鲜血淋漓的剑来到了秋水弋身边,背后就是孔方平。 孔方平夸奖道,“你可以啊”。 云梁笑了笑,虽然脸上沾着血,笑容依然干净澄澈。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 确切说是站着的少,躺下的多。 不知不觉的,秋水弋和孔方平持剑而立。 孔方平还是笑着,手里拿着抢到的玉面琼芦。 花朵已经不成样子,花蒂上的三个洞像是一双眼睛和嘴巴,他们构成了最滑稽的面容,嘲笑着这些该死不死的人。 孔方平这种时候还要逗秋水弋,“你要吗?” 秋水弋难得回了他一个笑脸,只是说出口的话冷岑岑的,“我又不是要饭的,我要的东西我都直接抢…” 孔方平挡住秋水弋刺过来的剑,稳住身形,“抱歉,真希望可以有两株啊,我也可以回报下你的恩情,就像在混沌山你施舍我的那样…” 孔方平一贯温润如玉,难得会说刻薄的话,秋水弋一剑劈过去,孔方平挡的很费力,脸上显出些狰狞来,连声音都变了调子。 “说好了命给你,还要麻烦你来取,抱歉了。” 孔方平武功不低,秋水弋也被打退了两步,“你废话真多。” 他稳住身形,横剑拦下孔方平刺过来的剑尖。孔方平的剑打了弯。秋水弋这时略一倾斜剑身,孔方平的剑尖一滑往斜上刺去,他趁机后仰矮下身子,同时向上伸手一掌打在孔方平胸膛。 孔方平回身之时,他又一剑朝着心口刺过去。 孔方平躲不开这一剑,也不会任由它刺向心口。 可是血液却就在心口蔓延,像是开出了一朵血红的花。 孔方平依然笑着,可是随着面部失去血色,这笑容变得异常苍白。 “你…”,秋水弋没想到孔方平会死的这么痛快,好像突然放弃了抵抗。 孔方平无力倒在地上,垂在一旁的手掌缓缓张开,里面是一朵揉烂的花,纯白的花瓣竟然没有染上一滴血。 云梁被三个人缠住,虽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他也不觉有异常。 直到他回过身来,正看到秋水弋一剑捅在孔方平的心口,一剑贯穿。 云梁瞪大了眼睛,猛地朝这边扑过来,他的身子比脚步还急,简直是摔了过来。 “孔大哥…” 云梁的声音如同撕裂一般,眼泪夺眶而出。 “孔大哥…孔大哥…” 撕心裂肺的喊叫后,是暗哑的喃喃。 手拂在心口感受不到跳动,温凉的手腕没有脉搏。 他的一切认知都告诉他这个人死了,他死了,因为他的心上破了个洞。 他的医术再好,他补不上这个洞。 秋水弋一剑刺死近身的人,云梁护着孔方平的身体,任由血溅了自己一脸。 他抬起血红的眸,“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连朋友也杀?” 第70章 重返 孔方平是笑着死的,此时笑容像是面具僵在脸上。 他腰间的诅咒布偶脏满了污泥,长命百岁的红丝带,红色褪了色,金色的字也看不清楚。 云梁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这人昨天还给自己拿糕点,因为他手脏,还喂到嘴边。 他给自己倒水,给自己挑鱼刺,给自己讲笑话,总是温柔的看着自己笑。 这是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待他好的人。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要杀他?” 面对云梁声嘶力竭的质问,秋水弋很沉默。 云梁抓起地上的剑指着秋水弋,“你说话,你别装聋作哑。” 秋水弋不再沉默,“因为玉面琼芦只找到一棵,我们只能活一个。” 云梁突然感觉手中的剑很重,他要拼命的攥着才不至于掉落,“那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伤人的话掷地有声,听的人如同针扎。 秋水弋心中刺痛,“你觉得该死的是我?” 云梁踉跄了一步,剑掉在地上。 死的人该是他吗,自然也不是。 那孔方平就白死了吗,痛苦如同有力的手扼住脖颈,云梁呼吸急促,动作慌乱。 他爬到另一侧,从孔方平手里的拿起花,他仔细的辨别着,待他看清验清,他发出了凄厉的笑声,然后将玉面琼芦塞进了自己嘴里。 秋水弋连忙卡住他的下巴,欲从他嘴中抢出来,“你疯了吗,你会被毒死的。” 云梁嚼了嚼将苦涩的花咽了下去,眼泪流过脸颊,绝望溢出眼底。 “死不了,这花根本没毒。” 这句话像落入冰窖,激的人全身发抖。 “什么?”秋水弋看到云梁吞下去的那一刻,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听到这句话,全身更是凉透了。 争夺到头一场空吗? 云梁认出这是绮罗草,没有毒,反而是一味清热解毒的好药材。它可以一边开花,一边结种子。 那三个洞,是绮罗草结完种子,种子从花蒂中剥落留下的。 好笑的是,它的种子一般是五颗,会有五个小洞。这株有三个,只是凑巧了而已。 凑巧有三颗种子的绮罗草,凑巧让这么多人丧了命。 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呢。 云梁将孔方平背下了山,拿出挖药材的小铲子,挖到星空满天,也不过是个浅浅的坑。 他把孔方平放了进去,最后整理了下孔方平的衣服。 孔方平的盘缠都给了自己,身上只有个空的药瓶,这是他的止痛药丸,原本应该有个五六颗,现在都空了。 想来,孔大哥死的时候应该不痛吧。 云梁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培土的手不停的颤抖。 秋水弋站在一旁,眼睛也有些发热,但是他决不允许眼泪流出来。 对于孔方平的死,秋水弋也会失落。 他可能得了和云梁一样的毛病,对自己救过的人,有点复杂的情感。 救都救了,就这么死了。总归有点遗憾,但不是内疚。 云梁抓起一把土扔向秋水弋,“你走开,你凭什么站在这。” “你杀了孔大哥,还要站在他的尸体前恶心他。” “你冷血无情,你心狠手辣,你…” 云梁想不出更多骂他的话,继续悲痛的埋土。 眼前慢慢出现了一个坟包,云梁脏着一双手,靠在坟头上。 眼泪哭干了,心却依然难受。 天黑了,秋水弋寻着云梁眼中唯一的亮光,定定的盯着他,“若今日是孔方平杀了我,你也会难过吗?” 云梁抬起黑亮冷峻的眸子,音色比平日冷了好几度,“有这种如果么?” 秋水弋暗自摇摇头:“没有,他杀不掉我。” 云梁想到孔方平死前,也想起雨里的自己,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蔓延全身,孔大哥也是这样吧,他死前是不是也很冷。 云梁苦涩的咧开嘴角,声如泣血,“你可真厉害啊。” 他一直知道这个人的武功高强,只是没想到这个人还能把他伤的这么重,不止身体上要他半条命,还要剜他的心。 秋水弋无言叹息了一声,树上积聚的雨水三三两两的滴到他脸上。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他的身上这么冷,冷的像寒冬腊月。 他不希望云梁恨他。 如果恨他,可以恨自己几次三番杀他,可以恨自己杀害无辜,但不要是为了孔方平恨他。 良久,他攥了拳。 “但我也会死的,你…不必花时间恨我。” 中了百花杀的毒总是会死的,这是云梁瞬间明白到的意思。 就算眼前这个人恶毒绝情,十恶不赦,可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恨他无情,却也可怜他。 细草愁烟,幽花怯露,深寒的夜里,冷风岑岑。 秋水弋默默离去,像以往一样,他的离开从不需道别。 云梁靠在坟头睡了一晚,临走之前,摘了几朵野花放在坟头。 从清晨赶路到傍晚,终于到了前面的镇上。 这是鼓城山的另一头。 云梁补充了药材和纱布,选了个便宜的客栈歇脚,本想着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这一夜并不平静。 这个客栈住着两个百花杀毒发的人,他们痛不欲生,头磕在地上磕的头破血流。 云梁想尽办法,还是无能为力,在清晨的时候看着他们相继断了气。 一开始,他还能帮他们缓解下痛苦,可是到了最后,他的银针,他的药石都失去了作用。 他也尝试解毒,所有的解毒之法都毫无作用。 他们死前的痛苦,看的让人心惊,那根本不是活人能承受的,万箭穿心,万蚁啃噬都不足以形容万一。 只要想想那个画面,云梁就头皮发麻,他从未见过活生生的人可以疼成这般模样。 那个人早晚有一天也会这样吗? 他靠着楼梯颓废的坐着,直到客栈早上开张,老板把他扶开。 云梁喝了一壶茶,决定返回鼓城山。 他想找到玉面琼芦,起码要看看这个害了孔方平的花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看看那个人是能找的到玉面琼芦,还是痛苦死去。 第71章 埋人 远山连绵,白云缭绕。 秋水弋蹲在地上,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眼前是一片黄色白色的野菊花,鲜活的花瓣迎风浮动,再普通不过的花,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明知都不是玉面琼芦,但他还是那么虚无的看着,各色的颜色揉杂在一起,只剩糟乱。 他的异常举动,吸引了几个人来来回回的张望,他们看看地面上的花草,又看看秋水弋姣好的容颜,暗道疯了。 鼓城山花开遍野,唯有玉面琼芦遍寻不到。 谁人不疯呢。 一截浅灰的衣角从视线内闪过,带来淡淡的草药清气。视线往上,俊俏的身影没有停留,像是云朵在地上的影子,悄然飘走。 秋水弋死水一样的眼眸动了动,有一种冲动想喊住人,只是嘴唇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他用了最无赖的方式。 “云梁,我饿了。” 云梁闻声停下脚步,他早就看到秋水弋蹲在地上,一副不舒服的样子。 只是心里气他恨他,故意不想理他。 想到孔方平的死就恨之入骨,但只要回头看上他一眼,又觉得他可怜。 一双漂亮眼睛迷茫的像是懵懂的小鹿,疲惫的眼角染着红。蜷着手脚蹲在地上,看起来小小的一团,低眉顺眼的样子自成一副娇弱之态。 真是让人恨不起来。 秋水弋没等到云梁的答复,眼中的光越来越暗,头低下去,看着眼前那几朵可怜的小花,伸手揪掉了花脑袋。 再抬头时,云梁拿出包子递给他。 包子是云梁在镇子上买的刚出锅的包子,一直揣在怀里,现在还有热气。 秋水弋接到手里,觉得手心很温暖。 本来他觉得身体麻木,觉不出饥饿,可是当包子的味道传出来,他方觉得身体缓过来,肚子也适时的叫了起来。 秋水弋打开油纸,咬了一口,是他最爱吃的皮薄馅多的肉包子。 他低头默默的吃着,没有开口留云梁。 云梁心里骂他无情,气鼓鼓的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秋水弋吃光了包子,不紧不慢的在半山腰晃来晃去。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态,想活,却不想活的这么累。 好希望天上降个雷,一下子劈死他,这样他就不用给任何人交代,可以毫无负担的坦荡死去。 秋水弋原地绕了几圈,周围群狼环伺,总有人若远若近的跟着,他们一面找寻着猎物,一面等着抢夺他人到手的猎物。 秋水弋也不理睬,别人不先动手,他也懒得挑起事端。 起风了,天上的云彩被吹的散若柳絮。 云朵的影子散了,云梁去而复返。 秋水弋有些怀疑是看错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云梁大步朝他走来,大手一把扼住他的腕子。 秋水弋吃痛,轻呼了一声。 秋水弋叫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幼猫,吓得云梁一阵慌乱。他连忙翻开秋水弋的手腕,白皙的腕上一片红肿,中间已经发紫,一看就是被山中的毒虫咬了。 云梁将袖子盖好,避开痛处,往下几寸拉着他,浑然不觉,他是直接攥住了秋水弋的手。 手心里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热,粗糙有茧的手指摩擦着皮肤,秋水弋刚想出声询问,就听到云梁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跟我走…” 秋水弋未及反应,云梁的力气大,已经把他拖着往前走去。 旁边人都很警觉,一有动静就围了过来,已经有人拦在前面,笑的十分奸诈,“小公子,你是不是找到什么了?” 云梁生性单纯,脸上藏不住事,被人戳破,他一时支支吾吾起来。 另一人站出来指出,“我见过你,你没中百花杀,你是个小大夫。” “大夫啊,医者父母心,既然有活路,你不会对我们这些人见死不救吧!” 云梁犹豫了,他应该救所有人,但是玉面琼芦现在就一棵,只能先救一个人。 他是大夫,不是神明。他留不住所有人的命,那便先救眼前人,若有机会,自当再为其他人尽力。 “我…我只是来找他…” 云梁缓了口气,“我…许久不见他了…” 他不善于撒谎,说的都是真话。 只是他拉着秋水弋的手,加上晦暗不明的话,让二人的关系显得有些暧昧。 秋水弋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 他长的好,没人看了不惊叹,但没人见他笑过。此刻的笑容带着轻缓柔情,不像是找到活路的开心,反而有点晦涩,旁边起了些揶揄的声音。 云梁搞不懂这些人笑什么,抓着秋水弋的手就要走。他一使劲,秋水弋的下巴磕在他肩头。 “你慢点…” 待远离了这里,秋水弋把云梁拉近身旁,温热的气息贴着耳朵,“你带我去哪里?” “你跟我走就好了。”云梁顾不上解释,只想赶紧走。 秋水弋却突然问道:“不恨我吗?” 云梁停下步子,淡淡道:“恨。” “我昨晚整夜没睡,我拼命的救人,可就是救不回来。” 云梁垂手站着,眼神尽是落寞。 “你之前说死亡是一种解脱,我不明白,我觉得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为了病人能多活一时半刻,我都愿意拼尽全力。” “可是昨晚我见到了百花杀真正的惨状”。 云梁的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带了哭腔,“太恐怖了,我有一点觉得孔大哥死在你剑下挺好的…” “他应该很怕疼吧,所以吃了那么多止痛丸…可惜我的止痛丸,对于百花杀却没有用,我不想你那么痛…” 秋水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可你救不了我。” “你跟我走,就算我救不了,我也会好好把你埋好,绝不让你曝尸荒野。” 秋水弋愣了下,突而笑了。 “你带我走,是为了方便埋我?” “我…” 至此,草丛中藏着的人,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 见行迹败露,那人也不藏了。 “小兄弟,哪有上来就要埋人的。手都牵上了,你不干点别的。” 草丛中又钻出来一个人,“听说你是个大夫,这山里的花花草草,你都认识吧,烦您带个路。” 云梁:“我带不了路。” “要不带路帮我们找到玉面琼芦,要不把你身边的美人分给我们。” 这人看云梁平平无奇,他都能牵到美人的手,自己肖想一下也不过分吧。 他昂首挺胸,像只准备决斗的大公鸡。心里觉得自己比云梁要魁梧,肯定能拿捏住秋水弋。 秋水弋眼角眉梢皆是寒意,剑已经出了鞘。 他一步步走过去,“你说说怎么个分法,我现在过来,倒要看看你能否接的住我一剑。” 云梁拉住了他,秋水弋本以为他又要拦着自己杀人,谁道云梁眼中隐忍,拢手凑到他耳边,“小声些,别引来人。” 秋水弋看着云梁坚定又焦急的眼神,他意识到云梁多半是找到真正的玉面琼芦了。 第72章 草包 对面二人,拿的都是坠着铁环的砍刀,拖在地上声响骇人。既然要安安静静的杀人,秋水弋的剑不能对上他们的刀。 他把剑给了云梁。 云梁看着秋水弋赤手空拳,有点担忧,想拦人,只摸到了一点袖子。 都怪他的衣料太滑了。 秋水弋盈盈走向对面,卸了长剑,他的气质看起来柔弱了几分。薄肩细腰,缓带轻飘。美且从容,天然一副摄人心魂的气度。 那人甚至想弃了刀来迎,旁边的人咳嗽了一声,他才赶紧抓住刀,只是眼睛里都是垂涎,一眨不眨的盯着秋水弋。 秋水弋不慌不忙的走向那人,近前时抽出一把短刀,那人双眼圆瞪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割了喉管。 他只觉得秋水弋好像对他笑了,笑的很好看,只是自己怎么也看不清,视线骤然发红,身体骤然发冷。 另外一人见状就跑,秋水弋又是一把短刀掷出去,短刀在空中转了一圈,抹了脖子后插进了树干里,整个刀尖都没了进去。 不曾对过一招半式,没有任何刀剑相接的声响,杀人仿佛就是刀出去又回来。 云梁木头一样站在旁边,脚好像被定住了。他向来知道秋水弋可怕,只是今日有了更深的认知。 原来杀人可以这样,只是抬手一瞬就可以。 他又想起虎背坡,秋水弋杀自己用的时间,简直可以用施舍来形容。 没错,他是不配拔剑的,就连他那些费尽心思想到的奇招,看起来也是笑话。 若这个人真要他的命,他连半步都逃不开。 云梁走到树旁,那人就躺在他脚边,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脖子上的切口,极细却极深。割的如此利落,想必连痛都感觉不到,就断气了。 他收起树干上插着的刀,刀扎的很深,他费了些力气才拔下来。 这把短刀薄如纸片,却尖削锋利,刀身带有弯曲弧度,刀头上翘,刀背开有反刃。 没有刀柄,只是刀柄的位置,没有刃而已,整个刀身看起来都锋利无比,沾人必见血。 他把刀在自己袖子上蹭干净,还给秋水弋。 然后一刻没眨眼,也没看到他把刀收到哪里去了。 只见他在腰间一晃,两把锋利无比的弯刀消失了。 云梁盯着他的腰万分狐疑,好细的腰,不像能藏住两把刀。 “看什么?” 云梁看看天,看看树,眼神躲闪,“你腰…带脏了。” 他心虚的太明显,秋水弋带了点笑意,“你是不是害怕啊?” 云梁伸长脖子,挺直腰板,十分硬气,“我怕什么?” “怕我割你脖子”,秋水弋眼光炯炯的盯着他,云梁脖子一缩,喉咙滑动了一下,“你会吗?” 他的眼睛澄清分明,像是星星在山泉里洗过一样,秋水弋对上这样的目光,心里一沉,软了话头。 “我答应你,不用刀割你脖子。” 云梁眨了眨眼睛,“那你能保证不杀我吗。” 秋水弋略一思考,又起了坏心,“不能,不用刀,我还有剑。” “…”,云梁小脸一垮,“你这个人,那我不救你了。” 激将法对秋水弋没用,他转身就走,“谁要你救?” “欸?”云梁见他真走,一时有些着急。 救人也是件让人着魔的事情,它就像诅咒,让他没办法放弃自己救过的人。 说什么也不愿意看到他死,一想到他会死,就受不了。 “你…你别走。” “你又不想救我,不走干嘛?” “不想归不想,我几时说不救了。”云梁指着地上死的两个人,“要是不救,他们不是白死了吗?”。 “孔大哥也白死了,你杀了那么多人,然后你也死了,这些人都白死了。” 云梁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秋水弋听的抓不到头绪,怎么他杀了人,就得替人活。 “说的什么胡话。” 云梁十分急迫,上前抓住秋水弋的手,“你跟我走,我真的着急,要是别人先找到…你就死定了。” 云梁抓着秋水弋的手开始用力,秋水弋被他迫着一路往山顶走。 秋水弋对环境很警觉,当他意识到周围有人,想停下来,云梁却以为他拖延时间,一刻不停的拉着他走。 “等一下”,秋水弋迫不得已出声,云梁以为他是累了,“你坚持下,快到了。” “不是…”秋水弋话还没说完,前头石头后冲出来一个人。 “别杀我…” 一道尖锐的女声刺激着耳膜,云梁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姑娘胡乱挥舞着银钗,正插在云梁胳膊上 。 云梁吃痛却没有急着推开姑娘,只是轻声安抚着,“我们不杀你。” 眼前正是日前在山洞中见过的姑娘,两日过去,她的衣衫脏污,头发凌乱,手中的蝴蝶银钗是她剩下的唯一的首饰 。 银钗被磨过了,很锋利。 姑娘平静了下来,眼里燃起点希望,一双手攀上云梁的胳膊,“是你,我能跟着你吗?” 云梁怔愣了一下,要是平时,他自然很愿意保护这样的小姑娘,可是眼下,他能救的只有一个人。 他回头望着秋水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白了他一眼。 姑娘的手很凉,云梁隔着衣服也感觉到了冷意。她确实很可怜,可是… 他还是会救秋水弋。 云梁把银钗擦干净,插回小姑娘的头上。 “好好活…” 只是说了三个字,心却像被烫了几个洞,他知道这三个字太难了。 姑娘不肯依,低声啜泣起来,手一刻不松。 云梁又回头看了秋水弋一眼,他本意是安抚他一下,怕他冷血惯了,会直接拔剑杀了这个姑娘。 谁料,秋水弋转身要往山下走。 云梁狠狠心,一手劈在脑后,姑娘倒在了他怀里。 秋水弋听哭声戛然而止,立刻回过头来,却看到云梁臂弯里抱着人。 云梁四下寻摸,找了一处,把姑娘藏了起来。 秋水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自己走了回来,看到云梁把姑娘放在一个山洞后面,还用草盖住了,只留了鼻子透气。 “你干什么?” 云梁不肯解释,只是拉着秋水弋七扭八拐的走着。 秋水弋:“你是不是不记路?” 云梁:“有点。” 秋水弋翻了个白眼,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这是个不辨方向的草包。 第73章 庐山真面目 遍地是新草,满目皆青绿。 秋水弋被拉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天气又闷又热,他额间的发乱了,眼中的冷变成了怨,“你不觉得这我们来过吗?” 云梁二话不说,又拉着他往另一边走。 秋水弋恨不得拔剑,给他一剑。 终于,云梁小声的雀跃着,“找到了”。 秋水弋几乎是足足瞪了他一刻,明明这里不远处有个那么明显的山洞,这人却能迷路。 秋水弋喘的面带红晕,缓了片刻,才懒懒的朝云梁指着的地方看去。 地上的野草的有几寸高,中间夹杂着着几棵普通的白色小花。 秋水弋冷着目光,等云梁给一个解释。 云梁拉着他走过去,指着其中一朵小白花,“就是它。” 秋水弋咬牙,拔剑要砍云梁。 云梁把他剑和剑鞘一起抢过来,拉着他走到了远处,“你听我慢慢说。” 秋水弋:“别太慢,我没时间”。 “这花也叫孔雀花,是个好药材,可是他花朵长成就有毒了,花瓣硕大,上面有绿色眼状斑纹,有阳光时可以反射出光彩,更有人说像孔雀翎羽般色彩斑斓。” 秋水弋刚才热的头脑发昏,这会冷静下来,他从怀中拿出书,翻到玉面琼芦那一页。 不论画像上的玉面琼芦,还是云梁说的孔雀花,都和这个小野花,实在毫不相关。 “它只是还没长开呢。” 秋水弋皱了皱眉,一朵花也会没长开,女大十八变也不会这么离谱。 秋水弋耐着性子问,“你认真的吗?” 云梁点头。 秋水弋皱了皱眉,无所谓真假,摘了吃了就成了。 云梁却拦住他,“它没长开,是没毒的。” 秋水弋一头乱麻,“它什么时候能长开?” “看起来还得三天”。 秋水弋又问,“你有几分把握?” 云梁:“七八分”。 “好”,秋水弋轻轻的应了一声。 他再也不想漫山遍野的找了,他太累了,宁愿选择相信云梁,孤注一掷。 要是不成,这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毒发太疼了,他就跳崖吧。 秋水弋打定主意,突然觉得好累,眼睛才微微阖上,云梁靠了过来。 “我看看你的手腕。” 秋水弋视线往下一扫,看到云梁手臂上被银钗戳的洞,“你先治自己的伤吧!” “我没事,祖上有训,治病救人,先人后己。” 云梁苦笑了一声,“小时候就算我病了,父亲都是先替别人看病的。” 哪有这样的父母,秋水弋问:“那你的病怎么办?” 云梁手上利落的调制着药膏,银制的勺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当时本来很怨恨父亲,但是脑子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可以自己治啊。我就爬起来,按照医书给自己开方煎药,然后给自己治好了。” 秋水弋想到不大点的小人,病了渴望亲人的照顾,却没人管,只能自己抓药治病,觉得好笑又有点可怜。 云梁很快调制出一份白色粘稠的药膏。 他抬起秋水弋的胳膊,问道:“疼吗?” 秋水弋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云梁不知道他是真疼假疼,嘱咐道:“这个刚敷上去会有点痒,你能忍住不挠吗?” “不能。”秋水弋斩钉截铁的回答。 云梁端着药碗的手停在半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险些被气笑了,“不对啊,你应该说能,这才是治病的态度。” “我真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 云梁耐心劝着,“你忍着点,不是非常痒。” 秋水弋不想忍,他把手往回收,但收不回来。除非他拔刀把云梁手削掉,不然光靠力气还真挣脱不了他。 “那你涂吧。”他妥协道。 药膏冰冰凉凉的,刚涂上去很舒服。云梁耐心的涂抹均匀,一层盖住一层,直到严严实实的看不到一点肤色。 不足半刻,果然有点痒痒的,像是头发丝轻轻搔着皮肤,还有些灼热感。 秋水弋悄悄的伸手过去,被云梁喝止,“就一刻钟,你忍忍。” 秋水弋对上云梁劣性尽显,不要他做什么,他偏想做。 云梁眼皮一抬,捕捉到不安分的那只手,按了下去。 等秋水弋再要动,他直接从腰间拿出一根银针。 秋水弋叫了一声,“别扎我”。 他记得云梁的针灸包在药箱里,怎么从腰上拔出来一根这么长的针的。 他瞄着云梁的腰间,不会里面都是针吧! “我手法很好的,不疼,只是动不了。” 秋水弋坚持不肯,“不行,这里有人要杀我。” 云梁想想也对,这山里可不是观光的地方,人人手持刀剑利器,连个小姑娘都要把银钗磨尖了。 他攥着秋水弋的手腕,拿远了些。 秋水弋又逗他,伸出没受伤的手晃了晃,“你不应该抓着这只手吗,我不就没有手去抓挠了吗?” 云梁一想可不是吗,真就伸手去抓他另一只手。 没抓到,只是碰到了手指尖,“你手怎么也这么凉。” “还有谁啊!” “刚才那个姑娘。” 秋水弋神色一顿,明显不快,云梁趁机把他手抓了过来,按在掌心里。 秋水弋挣了几次,没挣动。 他瞄着云梁的神色,见对方神色如常,好像抓着的不是一只手,只是个没有生命的枯树枝。 “只是凉吗?” 秋水弋问着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云梁也没头没脑的答了。 “白”。 秋水弋眼神打了个转,余光瞟着云梁,“越界了吧?” 云梁的手已经按在手腕处把脉了,闻言歪着头,“什么?” 他眼里的坦荡丝毫不掺假,反而是秋水弋看着他澄澈的眼睛,竟然有些慌乱心虚了。 云梁心性单纯,他根本想不到占便宜什么的。 “你脉象很不好。” 秋水弋回避着他的眼神,轻声道:“到日子了。” “不是还有三天吗?”云梁问出口,突然反应了过来,“提前三天,就会…” 难怪在花溪镇他的脸色后来就越来越差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看我如何?” “尚可。” 秋水弋点点头,算是给了回答。 云梁看了看秋水弋的胳膊,“还痒吗?” 秋水弋摇摇头,其实还是有点痒,不过完全不到控制不住的程度。 他闹够了,便不折腾他了。 云梁松开手,给他包扎好,袖子妥帖的放下来。 自己则走到一旁的山洞,打开包袱,铺了一地的东西。 第74章 护花 玉面琼芦找到了,但是还没长成。 秋水弋和云梁只能远远的守着。 好在花朵初期只是白色小花,除了边缘带有锯齿,叶子长有绒毛,其他和普通野花无异。 几波人来了又走,一时没人识得。 秋水弋和云梁假装在山洞休息,远远的关注着,忐忑不安。当有人来,他们面上四平八稳,其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走了”。 云梁低下头,一手翻动书页,一手揉捏着手中的药材,那药材像是干燥的植物的茎,被他揉碎,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秋水弋不敢想这药要是吃进嘴里得有多苦,但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云梁捏起一截药材放进嘴里嚼着。 他嚼的不慌不忙,苦味从唇舌间散开,脸都没有皱一下。 秋水弋只是远远闻着都觉得奇苦无比,不由问道,“你干什么呢?” 云梁:“提提神”。 不多时,云梁又抓起另一把药材,闻了闻,捏了一块放在口中。 秋水弋皱眉:“还没提够神?” “我尝尝药性。”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云梁拿出药箱,把里面的常用药拿出来。又打开一个匣子,里面都是些精致的瓶瓶罐罐。 虽然只是用来盛放些药丸药粉,但是这些瓶罐都十分精致,不是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就是晶莹剔透的白玉瓶,十分奢华精贵。 如今,各门各派,皆骄奢淫逸。 只是没想到旧燕堂小门小派,竟有如此财力。 旧燕堂位于云隐山,坐落于北方的贫瘠之地。 云隐山上常年瘴气,并不适宜居住。当年北方的几大门派为了地盘打的不可开交,只有云隐山没人要。 本是一座死山,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个旧燕堂。 一块没人要的地方,一个无人问津的山门,掀不起一丝风浪。 最后旧燕堂能为人熟知,还是因为他们背靠乐阳山,乐阳山上有北方第一大门派乐阳派。 乐阳派的祖师爷下葬的时候陪葬了一把玄金宝剑,现在的掌门继位开棺时,宝剑不翼而飞,怀疑是被旧燕堂偷盗了。 岳阳派掌门带着弟子冲到旧燕堂,虽没寻到玄金宝剑,但是看到不少奇怪的旧时物件。至此旧燕堂盗墓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大家也才知道世上多了这么个不上台面的门派。 旧燕堂的生存尚且要仰人鼻息,又没什么收敛钱财的本事,却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精贵的东西,实在不可思议。 再看这少年,虽然被教坏了下毒,却心性纯良。他也并不娇贵,粗布麻衣穿的坦然,粗茶淡饭也一样下咽。 要是有机会,秋水弋倒真想去旧燕堂看看,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污糟的地方,长出这么一朵空心的白莲花。 云梁抬头望着眼前的人,秋水弋玉树临风的站着,洞口的风温和湿润,吹的他面颊微红。 视线对上之时,云梁微微咳了一声:“你挡我光了。” 日头已经西落,山洞里的光率先暗了下来。 云梁把新配置好的药放到一边,继续钻研着医书。 秋水弋懒得动,假意体贴,“天要黑了,歇会吧。” “我要研究出百花杀的解药,那姑娘还在等我…” 秋水弋明白了,难怪他把那姑娘藏了起来。 “你要是那么想救那个姑娘,何不喊她来。” 云梁从书里抬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最想救的当然是你,不然为什么满山遍野的寻你。” 秋水弋满意的点点头,“治病救人不是应该一概而论,不分亲疏嘛。” 云梁细长的指尖抵住书页,眼中流露出无奈,这个人怎么还和他讨论起医德来了。 他笑着点头,“确实,祖训上亦是如此,治病救人应秉持公允,不论亲疏贵贱,应先来后到,由近及远。在此之外,应论先急后缓,先重后轻。” 秋水弋问:“我占的是哪一样啊?” 云梁被他扰得看不进去书,觉得这些字和秋水弋的心一样难以捉摸。 云梁:“一样也不占。” 秋水弋垂着眸,眼睫下一片阴影,“那不是违背了祖训和医德?” “无妨,反正我父亲和二叔说我是家中最不遵医德的。” “为什么?” 云梁没回答,秋水弋往前站了一步,把他的光挡的严严实实的。 云梁便不看书了,他就着昏暗的光,将几种药粉调配在一起,又拿起药辗磨药。不料起了风,云梁赶紧按住了药。 他把秋水弋往旁边拉拉,“你站这,给我挡点风。” 秋水弋闻言,直接侧身走到一边。 云梁被他逗乐了,这下不挡光了,早知道他一开始就这么说了。 秋水弋站在阴影里,看着云梁把配置好的药粉放进玉瓶,倒水后用银匙搅拌。 他又问,“你为什么不遵医德?” “我学习医术,是为了治病救人,怎么能对我在意的人见死不救,却转而去救别人呢。若我有能力,自可两全,若不能。” 云梁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又很快化为坚定。 “那我便自私一回。” 银匙落进玉瓶,言语掷地有声。 “说句在我家算大逆不道的话,我喜爱医术,喜欢救人,但我并不想当个循规蹈矩的大夫。” “我不以此营生,也不要神医盛名,才不要被什么医德的条条框框束缚。” 秋水弋以为云梁心性单纯善良,为人温和热忱,他在家应当是个很听长辈话的孩子。 可是这少年却默默的长着一身反骨。 温软的泥地里如何会拔出一节劲草呢。 少年说着惊人的话,手上却有条不紊,他加了三次药粉,滴了两次药水,将这些充分的搅拌好,静置在一旁。 然后,他淡淡的道:“天黑了”。 秋水弋仰面看着他,然后听他说。 “该给花浇水了。” 第75章 等待 四下无人,山中的夜很静。 云梁和秋水弋围在玉面琼芦旁。 像是盼望着一个孩子长大。 云梁手持一个清透的玉瓶,将里面的水小心翼翼的浇在了玉面琼芦的根部。 秋水弋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水,他问道:“这是什么?” “生长水,我见我二叔在催熟药材的时候用过,刚才尝试着配置了一点。” 秋水弋心中叹服,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玩意。 他有些激动的问:“那它明天能开花吗?” 云梁看着他笑,“它已经开花了啊,我们现在要把它养大。” 秋水弋纠正了自己,“那它明天能长大吗?” 云梁点头:“能”。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秋水弋却觉得很安心,好像明天一早起来就可以看到长成的玉面琼芦一样。 心中开始隐隐有了期待。 “你看”,云梁小声道,“看到那只隐约发绿光的小飞虫了吗?” 秋水弋顺着云梁的手指凝眸看着,果然白色的花朵上有一星绿色碎光。 “这是绿翅虫,它的翅膀有绿色荧光。” 云梁把光源靠近了一点,绿翅虫极小,比云梁的针尖大不了多少,可是仔细看去,半透明的翅膀却很漂亮,只要一点光亮,就可以在洁白的花瓣上投射出美丽的光芒。 “颜色很漂亮吧!”云梁顿了顿,“可惜它太小了,白天基本看不分明,晚上也要举着烛火才能看到一星半点。”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秋水弋静静的听着他讲。 “等玉面琼芦开始孕育种子的时候,它的花蒂会长出三个孔洞,随后三个洞里会分泌出汁液,这种汁液会吸引绿翅虫这类小虫子进来,然后溺死在其中,成为植物的养分。” “这时候花朵也会长的更大,然后显示出绿色的斑纹,在阳光下更加光彩夺目。” 绿翅虫的翅膀颜色让秋水弋产生了一些联想。“玉面琼芦好看的绿色斑纹以及在阳光下可以色彩斑斓,是因为这种小虫子?” 云梁点点头,“对,我以往从未听过玉面琼芦,只在书上见过这种花,叫做孔雀花,一朵真正盛开的孔雀花,大概会吸收掉数以万计的绿翅虫。” 秋水弋重新审视着玉面琼芦,它现在看起来那么普通,洁白无瑕。可谁能想到这么一朵花的成长,需要献祭这么多条生命。 就像楚湘云,她为了保持好的容颜,不也白白牺牲了许多人。 人如花,花如人。 只是,花起码不会自相残杀,但是他们这些想活命的人,却各个心狠手辣。 他受制于楚湘云,也变成一个靠着杀人抢夺才能苟活的可怜虫。 秋水弋握紧了拳头,不能亲手杀了楚湘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他连说一句“我定要杀了你”都做不到。 因为他无法离开这一座座山,终生也无法到达那片海。 忘忧岛,他连葬在那里都没有机会。 仇恨是可怕的种子,它扎根在心里,每次生长都带着钻心的痛。它没法见到天日,只能终日向下生长,向着最阴暗的深渊爬去。 风吹的烛火摇曳,绿翅虫小小的身体晃了晃,绿色的光点跟着摇动,给这夜色增添了一点色彩。 虫子都有趋光性,绿翅虫围着云梁手中的蜡烛。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拢着火光,害怕火舌卷走了这只可怜的小虫。 翅膀的绿色碎光不时映在云梁脸上,他微微笑着的脸,显得那么温柔。 仇恨无法被抚平,苦痛不会被淡忘,但是云梁他是个大夫,他一身的药香,似乎有种魔力,让他闻着闻着就平静了下来。 “饿了吗?”云梁突然这样问。 温柔的声音像是鼓点敲在棉花上,秋水弋甚至没想自己是否饿了,开口就是肯定的答案。 “饿”。 秋水弋简洁明了的回答,换来云梁莞尔一笑。 随即他抓了一把干土扬扬洒在地上,掩盖住浇灌的痕迹。 灭了烛火,只借着如水的月光。 他们坐在树下,分掉了最后一点干粮。 云梁把袋子里剩下的残渣撒到地上,过了会,就有山间的鸟来吃。 饭后,秋水弋慵懒的靠着山洞里的石壁休息,手里搓弄着一根草,掰成了五六七八节。而云梁点起一支蜡烛,依然苦苦钻研着。 翌日 云梁把秋水弋叫起来。 秋水弋迷迷糊糊,“是玉面琼芦长大了吗?” 云梁告诉他不是。 秋水弋跟着云梁走出山洞,虽然没有靠近,但是已经可以看出玉面琼芦的花瓣大了些。 秋水弋眼睛亮亮的看着云梁,“生长水果真有效,它什么时候算长成?” “玉面琼芦当然要等它长出玉面来。” 云梁神色严肃,一板一眼的说道,“你要等到它长出三个孔洞,然后孔洞里分泌出乳白色的汁液,只有那个汁液的毒可以帮你压制百花杀,记住了吗?” 秋水弋刚睡醒,还有些懵懵的,但他还是敏锐的意识到云梁在给他交代一切。 “你要走?” “我昨晚研制了几种或许能解毒的方子,我要去找到那个姑娘,能不能救总要一试。” 秋水弋知道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姑娘,如果不是因为之前云梁救过自己,他又对这种事有一种奇怪的执念。 他一定会选择救那个姑娘 。 秋水弋道:“什么药,我试试,若是我吃了没用,你就不用去了。” 云梁神色微顿,似有迟疑,“你先守着玉面琼芦,若它有变,再试不迟。” “白天别待在山洞里,会引人怀疑。” 秋水弋点点头。 “还有这个”,云梁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秋水弋。 秋水弋低头一看,是以前被云梁挂在腰上的那种竹筒,里面是喝了就不饿的甜甜的水。 “这个是我昨晚配置的,时间不够,药材不够,只有一个,不饿别偷喝。” 这是拿他当个三岁小孩吗? 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云梁转身欲走,临了又退回来嘱咐道,“不到万不得已,别杀人…” 秋水弋不敢说话,怕他一开口会挽留。 他独行惯了,自生自灭,才不要拖累别人。 秋水弋在云梁离开前,寻了棵最高最茂密的树一跃而上,躺在上面隐蔽起来。 云梁在树下看了他一会,然后默默的走了。 再茂密的树也会透进光,秋水弋扒开树叶。看着挺拔的背影,慢慢变成山间的一个小黑点。 他在云梁彻底消失前转过了头。 原来,云梁愿意漫山遍野去找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 他还会回来吗? 他还认得回来的路吗? 第76章 漫长的等待 午后,艳阳高照,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 树下的鸟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都是云梁昨天喂的傻鸟。 秋水弋手上把玩着空空的竹筒,手滑之间,竹筒掉了下去,惊飞了一众鸟。 手中没了玩物,秋水弋扯了两片叶子,不小心指间染了青绿,他嫌弃的用帕子擦。 却意外的发现,这手苍白的吓人。 临到时间,他已经明显感觉的到百花杀毒发的前兆,体内绞着一丝痛,精神也越发不好。 他迷糊间想到先后死去的族人,又想到了忘忧岛上的海水。闭上眼睛,他觉得海水灌进鼻腔。睁开眼睛,他又害怕蔚蓝的天。 晴空万里无云,蓝天像是倒灌的海水,波光粼粼像是海上的浪。 秋水弋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但是恐惧让他发起抖来。 他猝不及防掉下了树,好在反应快,才稳住了身形。 但一闪而过的狼狈,还是被人捕捉。 云梁捧着几个黄澄澄的果子,远远的朝他走来。 秋水弋看到熟悉的身影,险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直到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站定了。 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淡淡的药香,还带着一丝清甜。 “你是做噩梦了?”云梁笑着问。 待注意到他的脸色,云梁不笑了,他把怀里的果子放下,走到近前来为秋水弋诊脉。 云梁叹了口气,远远望着玉面琼芦,脸上浮现出焦虑,“看起来今天玉面琼芦长不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很难受吗?” 秋水弋摇摇头,他疼习惯了,现在的难受不及毒发的万分之一。 “我摘了果子。” 秋水弋撇撇嘴,“山上的果子又酸又涩。” 云梁笑了笑,拿起一个果子在衣服上蹭蹭,咔嗤咬掉一大口,汁水四溅,看起来香甜可口。 秋水弋正好有些口干,他平静随意的把手一伸,等云梁把果子放到他手里。 手心一沉,果香清甜,秋水弋用帕子擦干净,细细品尝,果然味道不错。 大夫认识花草,还会摘果子。 自己以前摘得都是什么玩意,早知道早些年也学点医术,识点花草树木了。 秋水弋虽然不觉得饿,但是一天没有吃食物,还是会有种空虚的感觉,吃了两颗果子,他觉得愉悦了不少。 可是他余光一看云梁,却发现他除了刚看到自己时是笑着的,其余时间都面色灰败,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果子他也只是为了馋自己,才吃了一个而已。 秋水弋猜想,或许是那个姑娘没救成。 “怎么样?” 云梁摇摇头,“根本没找到那个姑娘。” 秋水弋心想,那还好,比找到了救不活要好。 云梁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遇到了另外一个毒发的人,我把所有药都用了。” 秋水弋问:“然后呢”。 云梁:“治死了”。 秋水弋:“…啊”。 云梁疲惫的搓了搓脸,“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样啊!” “要是我父亲知道我把人治死了,他会打死我的。” 云梁十分内疚,他一切都是为了救人,却总是无处着力。 秋水弋安慰道:“本来就是要死的,你治与不治都是一样的。” 云梁脑海中回想着那个人,那人身材瘦弱,但是听说武功却很好,只是他自小体弱多病,患有顽疾,百花杀毒发之时,刺激了他的顽疾才导致去世。 不算是云梁治死的,但是确实是因为他的药没有作用,这个人才死的。 云梁道,“我明白,治病的药都是不断试出来的,这中间肯定有失败的情况。我只是感到挫败,明明我研究出了好几种药,却都不行。” 秋水弋喃喃道:“这是百花杀啊!” 云梁跟着重复:“是啊,这可是百花杀。” 以前,他总觉得是病就能治,是毒就能解。 原来,他不是那么厉害。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玉面琼芦,这样起码他可以救下一个人。 转眼到了第三天,玉面琼芦还是没有长出玉面。 云梁躲在一块石头后,遮掩住身影,拿出纸,默默记录着。 他用的不是毛笔,只有个笔杆,却能源源不断的写字。 秋水弋的疼痛感已经在增强,面无血色,声音虚弱的问道,“这是什么?” 秋水弋躺在树上,有粗壮结实的树他不躺,就躺在云梁头上一个低矮的树枝上。 云梁抬头看了他一眼,“墨羽草的草杆子,通体黑色,可以写字。” “写什么?” “我没见过玉面琼芦,这么稀缺珍贵的花,当然要记下来。” 云梁记录的很详细,从花到叶到茎,能看到的所有特征,他都分毫不差的写的清楚明白。 秋水弋趴在树上,云梁写一个字,他看一个字。 末了,秋水弋评价道:“字真丑。” 云梁一戳笔杆,在纸上留下个大大的黑点,“我平日用毛笔时字不错的。” 秋水弋摇摇头,表示并不相信。 过了没一会,秋水弋把揉烂的树叶丢在云梁身上,嘟囔了一声,“我饿了。” 云梁站起来,抬着头瞧他,“那我去采点蘑菇野菜煮了吃。” 秋水弋想到上次的蘑菇汤,咽了口口水。 可是云梁突然又坐下来,“不行,会把人吸引过来。” 秋水弋一想也是,只能饿着了。 “对了,你上次给我喝的竹筒水是什么啊?” “续命水,用来给无法进食的病人食用的,让他们在治疗期间不至于被饿死。” 云梁想了想,“我现在药材不够了,做不了续命水。”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罐子,踩在旁边一截树枝上,“这是人参片,你含着吧。你中了毒,身体消耗大,饿着肚子会很难过。” 秋水弋吃过人参炖鸡,倒没直接吃过参片。他把参片放进嘴里,又酸又苦不好吃,他要吐。 云梁似乎早知如此,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巴。 秋水弋在树枝上挣扎,骤然失去了平衡,身子往一边歪去。 云梁一手捂住他嘴巴,一手环住腰把他放到了地面上。 “不许吐,我这可是北方雪山上采的参,别处买都买不到。” 秋水弋眼神哀怨,吐也吐不成了,刚才一紧张吞下去了。 秋水弋还要去树上休息,云梁攥住他的手腕,“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别去树上,再摔下来。” 秋水弋反驳,“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摔下来。” 云梁语气严肃,近乎命令,“别去,就在这。” 秋水弋闷闷的走到旁边的草地躺下,越想越不对劲,他是被凶了吗? 这就是大夫的威慑力吗? 他还真把自己当他病人了啊? 秋水弋捡起一块石子朝云梁脸上砸过去,云梁轻巧的把石子攥在手心里,却没见他丢掉。 第77章 重获新生 天和海一样蓝,人和花草一样渺小。 太阳一路西行,暗示着光明已经所剩无几。 炙热的阳光温暖不了秋水弋,他已经难受的发抖。 云梁拿起针灸包,捻出极细的一根银针,却迟迟没有落下。 疼痛缓解的同时,可能会失去敏锐的感觉。 这里危机四伏,玉面琼芦随时可能会被别人夺走。 云梁问,“现在若是有人来,你能撑住吗?” 秋水弋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他的意志早已经被痛苦磨练,哪怕再虚弱的时候,他也可以杀死近身之人。 “你去哪?”秋水弋的声音很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听到云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少年的背影在他模糊的眼睛里碎的拼不起来。 足足两个时辰,天色已经黄昏,天边染了一片红霞。 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人靠近。 不出所料的,云梁没有回来。 当他绝望的闭上眼睛,他却听到了脚步声。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绿色,没有云梁。 他的耳朵欺骗了他。 可是,他又闻到了熟悉的药香。 他撑起眼皮,依然没有看到云梁。 他的鼻子也欺骗了自己。 可是,他不信,他闭着眼睛朝着声音和味道而去,他跌跌撞撞,撞进了一个怀抱。 药草的香气这么熟悉,这么清晰。 秋水弋睁开眼,非常近的距离,他眼里的云梁依然是重影的,但他身上镀着一层阳光,看起来温暖极了。 秋水弋下意识的抱住了他。 云梁站稳身子让他靠着,“你能站好吗,我手脏。” 云梁双手沾满泥土,刚才看到秋水弋要摔倒,他连忙跑过来扶住他,可是手心却没敢碰到他。 他知道这个人怕脏。 可是秋水弋看起来神志不清,他把手心的泥土抹到手背上,尽可能让手心看起来干净一点。 然后一手穿过腿弯把秋水弋抱了起来。 原来这个平日凶神恶煞,刻薄无情的人,一点也不重。 他身上可能最重的是那把剑吧,佩上剑,他就显得十分威武逼人。 云梁来到玉面琼芦前,把秋水弋放到旁边,让他靠着自己。 秋水弋睁着眼睛,眼神却没有焦点。 他模糊看着云梁是已经挖了一个坑,里面放了一棵花。 现在云梁在给这棵花埋土浇水。 秋水弋不高兴:他要死了,云梁还在栽花。 他一时不清醒,伸手想去把花拔了。 但他的动作迟缓看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云梁握着他的手指尖,把他的手放下。然后用最后的水洗了手,拿出银针刺入秋水弋的几个穴位。 “好点了吗?”过了一会,云梁问道。 秋水弋感觉视线清明了不少,他再看云梁种的花,发现这花和玉面琼芦的叶子有点像。 “你从别处挖棵花埋到这处做什么?” 云梁解释道:“我挖来的这株植物叫大山雀羽,他和孔雀花属于同一类花,此花分雌雄,但这个是雄花。” “感受到有雄花在,或许花的成熟会快一些。” 秋水弋觉得很离谱,这是把花凑成一对了吗。 云梁继续道:“不过他们不是完全同类,我也不敢确定,只是碰碰运气。” 秋水弋不舒服的动了动,云梁让他靠着自己,清醒了的秋水弋却不肯了。 他们就这样,四只眼睛盯着玉面琼芦,等着它长成。 花开无声,不知不觉玉面琼芦的花瓣长大了一点。 再然后,花蒂上传来一声极小极闷的声音,裂开了一个小洞,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秋水弋震惊的忘记了身体的不适,他找出书来对照着,发现竟然真的和画像上一样,只是花瓣上还没长出绿色的斑纹。 云梁暗自舒了口气,这么一会他额上也渗了汗。他生怕自己对玉面琼芦的判断失误,又怕秋水弋等不到玉面琼芦长成。 看到他难受的样子,心里竟然也无比难受。 “还得等会,这三个孔里会分泌毒液。” 秋水弋看到这三个孔形成的玉面,心里已经十分踏实,他躺在地上,觉得疼痛也不是那么强烈了。 云梁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腿上,想让他枕的舒服点。 秋水弋并不领情,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身上一股草药的苦味…” 云梁闻了闻自己,“真的吗,我怎么闻不到啊。” 云梁往旁边挪了挪,“那我离你远点就是了。” 秋水弋别扭道:“不用,也没那么难闻,比起你之前喂我吃的那些药好闻多了。” 云梁笑笑,“良药苦口利于病。” “听说玉面琼芦长成之后,他的孔洞里可以看到地狱的景象,很可怕。” 秋水弋最不信这些邪门歪道,“想看,死了不就能看了吗?” 云梁突然靠近玉面琼芦,“成了…” 秋水弋也凑过来,只见三个孔洞里溢满了淡白色的汁液,闻起来有淡淡的香气。 秋水弋要拔花,云梁拦住他。 秋水弋不满:“你是故意折磨我嘛?” 云梁拿出个小瓶,对着孔洞,把里面的汁液倒了出来。 他耐心解释,“这样不会毁了花,它后面还会继续分泌毒液,还可以救人。而且花蒂上有很细的绒毛,沾到皮肤会发痒。” 秋水弋问:“那你没事吗?” “我啊,我自小接触各种药材,有毒没毒的也吃过不少,对毒对药都有一定抗性了,轻微的毒素对我没什么作用。不像你,虽然一般毒药毒不死你,但是所以毒发的疼你都得忍着。” 说到这,云梁突然神色一顿。 秋水弋问:“怎么了?” “我一直想的都是解毒,或许我应该用毒才对。你们现在找有毒的花,用的就以毒攻毒的法子。” “只是这样治标不治本,对于百花杀,你找的毒花,不过是暂时压制,最终还是要寻求到清除的法子才行”。 云梁用帕子把瓶口擦干净,递给秋水弋。 “但只要活着,一切都可徐徐图之。” 他面带笑意,“快尝尝我们养大的玉面琼芦味道怎么样?” 秋水弋先是小小尝了一口,“很清甜,甚至有点像清淡的酒”,秋水弋客气了一下,“你尝尝吗?” 云梁婉拒,“我还不想死,你之蜜糖,我之砒霜。” 第78章 噩梦 平静的海面碧蓝如洗,浪花纯净细腻。 海鸟一头扎进海水里,衔出一条鲜活的青尾鱼。 大海可以生生不息,却不能永保安宁。 突然,海面来了风雨,雨点敲打在海面上,像是海水在沸腾,一圈圈的水纹里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人头。 海面之下尽是痛苦的呼救,浪花一朵朵拍过来,都是鲜红的泡沫。 血,都是血。 秋水弋尖叫着醒过来,他感到全身湿冷,像是被咸涩的海水浸泡过。 他的手碰到自己湿漉漉的脸,湿漉漉的额,被吓得失去了魂魄。 他喃喃道:“血,我讨厌血。” 云梁放下手里的书,跑了过来,“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秋水弋盯着自己的手,手上明明干干净净,可他还是惊慌失措的躲着。他在躲着自己的手,却躲也躲不开,后背不断撞着坚硬的石壁。 云梁一把将他的双手抓在手里,缓缓哄道:“没有血…没有…” 秋水弋还是直直盯着自己的双手,面色惊恐,“有,我看到了…” 云梁帮他把手藏起来,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看不见了,不怕。” 秋水弋还是一脸慌乱,“我是不是全身都是血,我感觉的到,粘粘的,湿湿的,很疼,海水在我的伤口里…” 云梁意识到秋水弋不是做噩梦那么简单。 他抬起秋水弋的手腕,秋水弋看到自己的手就拼命往后缩,身子缩成一团,不断蹭在后面的石壁上。 云梁把他往外拖,他就往后躲。 云梁无奈,只能蹲在地上,掰过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 听说害怕的小野兽,只要看不到光,就可以安静下来。 秋水弋果然不动了。 云梁握住他低低垂着的手腕,探到他的脉,脉象很混乱。 传闻玉面琼芦的孔洞里可以看到地狱的景象,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玉面琼芦的毒可以让人心神不宁,惊惧难安。还会有冷热交替之感,十分折磨。 云梁想起身去拿针灸包,可是却被扯住了袖子,秋水弋不敢抬头,他不敢看自己,觉得周身都是血色。 “云梁,我好讨厌血。” 云梁拍了拍拽住自己袖子的手,温声道:“这没有血” “有,我摸到了,湿湿的…” “只是汗,我给你擦干净。” 云梁抬起袖子,可是看到自己的袖子并不干净。于是,他从秋水弋的袖子里抽出帕子,给他擦着脸上额上的汗。 云梁安抚的拍了拍秋水弋的背,“干净了,没有血。” 秋水弋感觉脸上不再湿湿粘粘,相信了云梁的话。他睁开眼睛,红红的眼圈里溢着泪水,只要一眨眼就可以掉出来。 云梁走不开,只能拿出腰间的银针,趁秋水弋不注意扎在他脑后。 腰间带着银针是他们家的习惯,遇到急症,方便第一时间抢救。 但这只是普通的针,要驱毒不及专门特制的银针有效。 三针下去,秋水弋的神色逐渐清明,他的视线渐渐清晰,眸中映出云梁清俊的脸。 “我做噩梦了…” 云梁点点头,“是玉面琼芦的毒导致的。” 秋水弋也点点头,玉面琼芦可以让人看到地狱的景象,这就是地狱的景象吗? 原来他尚在人间,却早就见过了地狱的景象了。 秋水弋苦涩的笑笑,他唇舌间还有玉面琼芦的清甜,但是这点甜比起他受过的苦,一文不值。 云梁关切的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玉面琼芦是剧毒,肯定是要难受的。” 秋水弋看着云梁的眼睛,这双眼睛清澈明亮,眼中的情绪可以叫做心疼。 或许只是可怜。 秋水弋惨淡的笑着,他笑道:“没关系。” 活命的代价是无比巨大的。 这他一直都知道。 刚才是极致的冷,他像被湿冷的海浪一层又一层的浇湿。现在是极致的热,他像是被浪头丢到岸上的鱼,太阳炙烤着,他身上失去全部水分,锋利的鳞片搁着每一寸皮肤。 云梁一遍一遍的给他擦着汗,给他灌极苦的药水。 秋水弋一如既往的拒绝,但云梁一如既往的强势,掰着下巴就灌。 他不像生来的大夫,像是屠夫投错了胎。 他很讨厌云梁,在这一刻最讨厌。 他不敢睡,疼痛难忍才是最好的解法。 可是云梁不让他那么疼,非要浪费各种药材给他治病,拦也拦不住。 折腾了半夜,秋水弋不疼了,只是感觉有些燥热,并无关紧要。 但是手心里却被塞进一个东西,凉爽清透,舒服极了。 秋水弋认得,是云梁腰间的玉佩。 是极其稀有的寒冰玉,烈焰烧不化,触手不生温。 凉意如同风一样钻进身体,一滴雨化成千万点流进心田。 疲倦席卷了他,在最后一刻,他还在害怕,害怕睡着了会被噩梦拖进另一个深渊。 第79章 故人亡于四海 青山之外破出金色光芒,浓云翻滚如同浪潮奔腾。 地平线下抬起一轮红日,万顷光芒瞬息点亮天空。 秋水弋在日出的磅礴里转醒,周遭都是金色的柔光。 他微微睁开眼睛,意识逐渐清醒。头下是一片柔软,周遭充满着云梁的气息。 他竟然靠在云梁的怀里。 秋水弋一时怔住,他有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了。 这些年他从不与人同行,更不与人亲近。 如今荒山野岭,他竟然依偎在一位少年身上,还睡的很安心。 秋水弋余光往上扫了一眼,看到云梁手上正在忙活,他手边放着一堆杂草,手上不停的用草梗交错编织着,一个草帽即将成型。 灵活的手尖轻易的拨弄着坚韧的野草,每编一下就用力收紧。简单重复的动作,他做起来流畅又好看,尤其是用力时的手部线条极具美感。 他的手,手指细长,每个指肚上都有薄茧,像是一块细瓷,却有着粗糙的内里。加上骨节粗壮明显,让这双手看起来非常强壮有力量。 人睡着和醒着的呼吸是不一样的,云梁早就察觉到了,“醒了?” 云梁慵懒的声音传来,秋水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被吓了一跳,一时心慌意乱起来。 他动作极轻的坐到一旁,和云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手掩面,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云梁却微微拉下他的手,轻按脉门,“感觉怎么样?” 云梁的手指尖染着清晨野草的湿寒和清香,摸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凉意。 秋水弋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活着”。 云梁放下了他的手,却转而转过他的头,秋水弋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慌乱。 “看看日出吧,时间刚刚好。” 云梁把手里的草帽打上一个结实的结,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日出。 硕大的太阳推开云层升了起来,金色洒满大地。 草木仿若新生,瞬间焕发生机。 云梁在看日出,秋水弋在悄悄看云梁。 对于他来说,日出日落只是山间最常见的景色,没什么稀奇。 特别的是云梁。 日落不过是离死亡更近一步,而日出也不能带来新的希望。 不管是日出日落,都是扼住喉咙的绳索,是劈向自己的利斧,是推不远一直会滚过来的巨石。 没人会喜欢漫长的行刑。 但总有人带着希望而来。 云梁把手中编好的草帽递给他,“想着你在睡觉,怕阳光刺眼,结果你醒了用不着了。” 秋水弋接过草帽,看了看天空,今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用的着,他很怕蔚蓝蔚蓝的天空。 “你看,真正长成的玉面琼芦。” 秋水弋顺着云梁的目光看去。 不过一晚上,玉面琼芦的花朵陡然大了一倍。洁白的花瓣卷着边,上面有绿色的光斑,在日光下的照射下色彩斑斓,奇幻美丽,如同孔雀的羽毛一般。 确实好看。 可惜秋水弋做不了赏花人。 他很清楚这朵光彩夺目的花,根本活不了。很快这里就会变成洒满鲜血的屠戮场。 下山的时候,云梁依然寻找着那位姑娘,可惜毫无踪迹。 秋水弋走的很快,云梁紧赶慢赶的追上他。 “你等等我。” 秋水弋头也不回,“你既然要找人,就专心的找,我要下山去找个舒服的客栈休息。” 到了山下,云梁最后看了看这座黑压压的大山。无奈的叹了口气,“前日已经找遍了…” 秋水弋敢于戳破最坏的结果,他淡淡道:“或许已经毒发死了”。 云梁看了眼秋水弋,虽然此人刻薄无情,但是事实确实可能如此。 眼前的树下拴着一匹马,正在伸头够着吃不到的青草,云梁摸了摸马的鬃毛,割了草来喂它。 临走之前还把马换了个地方拴好,拴的远了些,让它尽可能吃到更多的草。 秋水弋等他做完这一切,直接掏出匕首砍断了马绳。 “你做什么?” “它的主人都死了,要它困在这里等死吗?” 云粱心想:也是。 突然他脑子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的马…” 虎背坡他丢的马… “我的马是被你放走了?” 秋水弋大言不惭的纠正,“不是放走,是放生。” 空气突然安静,云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下一秒他暴跳如雷。 “我的马可是北地最好的马,万丈悬崖可凌越而过,雪地冰川尚可如履平地,你就…” 秋水弋走了两步,不紧不慢的,连个眼神都没给云梁,平静的打断他:“那又怎样,你的马不认主啊。” 云梁:“…” 秋水弋:“我一松马绳就立刻就跑了,我还以为是你偷的呢?” 云梁:“你...”。 云梁被气的说不出话,觉得这几天救他,真是浪费药材。 他大步朝前走,把秋水弋远远的甩在后面。 秋水弋也不追他,只是落寞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们不是一路人。 云梁年轻,蓬勃,无病无灾,肆意坦荡。 他可以乘着自由的风,也可以做停泊的船。 云梁可以救自己一次,两次,却无法一直救下去。 他的宿命,就是死在无边无际的山野里,或许是这个月,或许是下个月,也可能是平平无奇的某一天死于非命。 在云梁的身影消失之后,秋水弋也拐进了一旁的树林。 这里没有路,可是秋水弋就是记得清清楚楚,他顺着记忆往深处走去,看到一个经年的坟包。 没有墓碑,没有贡品,只有荒芜的野草。 秋水弋掏出匕首,手指摩挲着兽骨做的刀柄,“我来看你了,这把匕首我一直带在身上,它像你一样也救过我的命。” “十年了,我来看过你两次,应该没有第三次了”。 “你们都不让我死,我很努力在活,可我就快活不下去了,别怪我。” 日头越坠越沉,微风吹散手中的细沙。 “等着我”。 故人亡于四海,而四海终将汇于一处。 第80章 不许给他洗脚 秋水弋走到镇口,看到地上盘腿坐着的人影。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在之前,他以为那已经是分别了。 云梁一激灵站起来,“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啊。” “见了位故人。” “故人?亡故的人?” 秋水弋点点头。 云梁朝着鼓城山的方向望着,“我在这也有一位故人了。” “我当初下山想的是定会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己,做伴一路同行,没想到先有了位故人。” 秋水弋知道他说的是孔方平,孔方平是死在他剑下,他没什么悲悯的资格。 也不觉亏欠。 “你在这等我做什么?” 云梁难过之后声音有点闷闷的,“没钱住客栈。” 秋水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云梁没银子,穿的破破烂烂,但是他值钱的东西可不少。 “你的玉佩,你的剑,都可以卖。” “不行,我的玉佩和剑都很重要。” 秋水弋问:“哪来的?” 云梁低下头不吱声了。 秋水弋暗道:莫不是真是家中盗墓盗来的? 秋水弋言语无情,“不行就上街乞讨”。 云梁默默伸出手,递到他眼前,乞讨中。 秋水弋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真就掏出银子放进他手心里。 云梁手指握成拳,包裹住银子,笑嘻嘻的,“乞讨这么容易啊。” 秋水弋:“改行吧,别做大夫了。” 云梁摇摇头,眼中是十足的坚定。“那不行,还有很多人等着我救呢,学医济世,是我家的规矩。” 秋水弋一盆冷水泼下来,“你救不了那么多人,别不自量力。” “人要一个一个救,就从你开始啊,我们一起吧!”云梁眨了眨眼睛,目光期许的望着秋水弋。 秋水弋猝然停下脚步,对上他的澄澈的眼,“怎么一起?” “我们一路同行啊,反正我们都要去鸡鸣村,路上做个伴。”少年语气欢快,像是已经想到了两个人并肩携手的样子。 秋水弋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垂着眸看不清神色。他从不与人同行,但在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他还是想得到一些答案。 “为什么选我?” 云梁掰着手指头数着,“你有钱,武功高,你中了毒,我跟着你可以研究百花杀的解法。” “你想通过我研究百花杀?”秋水弋的眸子骤然冷了下来,从始至终,云梁感兴趣的只是百花杀。 他只是碰巧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中百花杀的人。 疑难杂症,对于一个医痴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秋水弋心下为这设想发寒,下一刻他就看到云梁郑重的点了头。 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对于云梁,他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百花杀。 秋水弋一言不发的往前走,拐了两条街,三个巷子。 云梁在后面喊道,“你要去哪啊,你刚才都路过两个客栈了。” 秋水弋不说话,寻了镇子上最大的客栈才停住脚步。见云梁跟在后面,就给他一起付了房钱。 进了房间,刚要关门,云梁一手扣住门。 “你怎么了,你刚才突然不说话了,是身体不适吗?” 秋水弋冷冷盯着他,他眼中的关切从不掺假,可是仅仅是一个大夫对病人的关心。 云梁见他不说话,伸手去摸他的脉,秋水弋横空一刀劈过来。 云梁见寒光一闪,连忙缩回手。 秋水弋:“别碰我”。 紧接着是在面前关上的门。 云梁无奈,他拖着脚步走到了隔壁房间,房间里灯火通明。 他没第一时间到床上休息,而是在桌上拿出纸笔,认真整理着最近的医案。 其中一个人他接触的最多,医案已经写了好几页纸,可惜连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给的标注是黑无常。 云梁用毛笔圈住黑无常三个字,狠狠戳了一下。 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不过转念一想,他活的这么苦,脾气坏些也能理解。 云梁拿出笔算了一笔账,百花杀需要一百八十八种毒花解毒,也就是说解毒需要十五年八个月。 但按照脉案显示,他的身体情况在逐渐变差,这说明百花杀的毒发是不可逆的。 一次次靠以毒攻毒的方式解毒,得到的是毒性的不断累积,下一次就不得不用更厉害的毒去压制。 这样长此以往,命暂时保住了,但是身体早就垮了,按照脉象,云梁推断他活不过三年。 三年。 云梁的心狠狠痛了一下,他以为他做了很多年大夫,已经习惯生老病死。 没想到今时今日,他还是学不会对病人的死亡释怀。 云梁轻轻叹了口气,隔壁的秋水弋也轻轻叹息。 心情平静之后,他暗自懊悔。 他在干什么呢? 他在和一个比他小这么多的少年置气吗。他气的毫无原由,这个少年是为什么救他有那么重要吗,反正受益的都是自己。 云梁两次救了他的命,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秋水弋过了会才冷声道:“进来。” 没想到进来是一个小丫鬟,端着洗脚水。 小丫鬟扎着两个小辫子,看着十四五岁,长的圆润娇俏。 “公子,我来为您洗脚。”小丫鬟见了秋水弋有些愣神,在门前呆站了许久才红着脸进来。 秋水弋不喜欢别人碰他,脚也不行。“放下吧,不用你。” 小丫鬟摇摇头,“不行,会扣月钱的”。 秋水弋上下扫了一眼,恐怕不止是洗脚吧,小丫鬟穿的轻薄,面上含羞带怯。 他顿时心下了然,越是体面尊贵的客栈总是把心思放在旁门左道上。 秋水弋突然想到什么,“隔壁那屋也有人去帮他洗脚吗?” 小丫鬟点点头,“当然,必不会怠慢这里任何一位贵客。” “不许给他洗脚”,秋水弋平静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声调都陡然高了不少。 小丫鬟还是摇摇头,“脚是要洗的,不然扣月钱的,别的如果需要…是额外花银子的…”小丫鬟说到后面面色绯红的看了秋水弋一眼,又极快的低下头。 秋水弋不关注她的小心思,他掏出银子,“扣多少我双倍补,连上隔壁屋的,我一块儿赔。” 小丫鬟看到银子开心了不到一瞬,知道是为了打发自己,脸色顿时白了下来。 “我不许他房间进去任何不相干的人。” 小丫鬟点点头,咬着唇,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第81章 保护手指 翌日清早,秋水弋换上干净的新衣服,坐在桌前吃早饭。 云梁来到桌前,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什么客栈啊,昨日里连个送茶的都没有!” 秋水弋神情微动,“是嘛”。 云梁连喝了四五杯水,像是脱水的鱼。 “你何日出发,去往何处,寻什么花?” 秋水弋微微抬眸,眸色幽黑,“与你何干?” 云梁不满道:“我们不是说好要结伴一起走吗?” 秋水弋:“没说好。” 云梁:“但你昨天没拒绝啊”。 秋水弋:“现在拒绝”。 “为什么,我能帮上你”。 “不用你帮”。 秋水弋盛汤,云梁一把抢过勺子,“到底是为什么呀”。 “我从不与人结伴”。 “…”云梁正要分辩,这时店里进来一个体格壮硕的大汉。 那人一身商人打扮,身上风尘仆仆,路过时不小心撞了云梁一下。男子用力拍了拍云梁的肩膀,高声阔气的道歉,“对不住啊,小公子。” 云梁摇摇头,看到那男子走到他对面的桌子上坐下,他对面的人也是一副商人打扮。 “今年雨水颇多,沿河一带都发了洪涝,我这药材也不多。” 云梁听到药材两个字,不由得关注起来,慢慢放下了茶杯。 大汉叹了口气,“北方也发了罕见的洪水,岳阳山下洪水肆虐,百姓居无定所,忍饥挨饿。如今更是疫情泛滥,药材是供不应求。” 他喝茶喝出一种烈酒的豪情,啧啧两声,重重放下杯子。“有多少给我多少吧,山下镇子的云济堂是我的老主顾了,他们现在施粥散药,粥尚且可以管饱,但是药材却供不上了。” 另外一人疑惑道:“怎么是一个小小的药铺来管此事,岳阳派是鼎鼎有名的名门正派,若由他们出面,岂不是更好?” 大汉叹息了一声,压低声音,“自云家之后,这江湖上哪还有什么道义可言了,各门各派早不是当初的样子了,他们眼中只有虚名利禄,才不会管百姓死活。” “药材这事我尽力,不过咱们力量有限,这救难救灾还得靠门派,岳阳派不管,别的门派也不管吗?” “古溪派,天恒派,白柳派…惧都无人出面。” “那里好像还有个什么门派吧?” “叫什么来着?”那人回忆着,“旧门堂,不,旧燕堂。” “他们连块正经地界都没有,只能待在充满瘴气的云隐山,遇上这事怎么可能管啊!” “再说了,旧燕堂几十年间一直没什么动静,没准是整个山门的人都被瘴气毒死了吧!” 云梁狠狠拍了下桌子,大汉闻声回头,“怎么了小公子,我看你长相也像个北方人,咱们北地来的可不兴在外面这么蛮横啊!” 云梁强压着怒气,旧燕堂的身份不能暴露,“这位哥哥,我确实从北方来,烦劳问问如今疫情如何?” 大汉哈哈大笑,“你是关心这事啊,疫情可以控制,就是如今药材紧缺,不过等哥哥干完这一票药材就有了。”大汉拍拍胸脯,胸有成竹,一身北方的豪气。 云梁起身拱手,“那就全仰仗哥哥了。” 大汉被云梁这一礼,弄的不知所措,连连摆手,黝黑的脸上现了些许红色。 待他们走后,秋水弋问,“你下山时候,山下正在发洪水?” 云梁点点头。 秋水弋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洪水之后多疫病,你的医术正好用的上。” 云梁神色顿了顿,言辞间有些犹豫,“我…我有别的事。” 秋水弋目光比剑还要锋利,“所以你们旧燕堂,对山下的百姓就不管不顾?” 如今各门各派都是如此,趋利避害无情无义。秋水弋知道他不该苛责一个小门派,可是因为他觉得云梁是不同的,所以对旧燕堂也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可现实是,旧燕堂平白占着一块土地,却连护佑山下百姓都做不到,这样的山门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而眼前的少年,当百姓水深火热的时候,他正带着丰厚的盘缠,衣着金贵,骑着骏马走过长街。 那一匹马,够一个镇子吃用一年。 他似乎不认识这个少年了,或许他原本只是爱下毒的恶劣之人,他治病救人不过是因为喜爱。 才不是因为人命可贵。 就像乔不二虽医术无双,但只治疑难杂症,谢药王有天下奇药,却千金难求。 医术药材都不过是成就自己的工具。 云梁垂着头,秋水弋的眼神,让他感到难言的羞愧,可他却无法为此分辨半分。 “我们没有…”,辩解说出口也是无力又苍白。 … “总之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哦”,秋水弋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那…你什么时候启程?我…和你一起” 秋水弋突然摸出刀,放在桌面上,他的刀极薄,放在桌面上平滑如纸。 “要我把刀放在桌上,你才能安静吃饭吗?” 云梁望着刀,语气骤然软了几分,“那你没回答我…” “我,绝不会,和你结伴同行”。 秋水弋字字戳心,毫无转圜余地。 “为…” 随着秋水弋的眼中射出锋利的寒光,云梁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说一句话,割你一根手指。” 秋水弋的声音很冷,眼眸里有阴森的杀气。 云梁低眉顺眼,默默把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缩回拳头里,连大拇指也塞进了拳头里。 可怜巴巴的眼睛里染了几分哀怨。 凶什么凶? 以后我每天晚上多练一个时辰功夫,早晚把你打趴下。 第82章 不是我 秋水弋不告而别的第三天。 他走在山路上,穿过一片树林。 听的远处有声音在靠近,他停靠在一旁,等了足足一刻,果然,看到背着包袱,一身药香气的少年。 这少年走的好快,明明在之前的村子里刚看到他在治病救人,这会就已经追上了自己。 秋水弋想不被云梁发现很容易,这几天就算遇上了,他也不曾露面。 说好了不结伴而行,奈何他们确实是同行之人。 秋水弋躲在树后,看到云梁停下了脚步。 他面带笑容,看起来满心欢喜,兴高采烈的从包袱里拿出小铲子。 蹲在地上,挖一根草。 这草看着地上部分很单薄,只有几片瘦弱不堪的叶子。但是地下部分却很庞大,云梁小心翼翼的从边缘挖起,最后像是提起了个萝卜般。 看云梁的高兴劲,想来是个什么名贵的药材。 他蹲在地上,手指和衣服上都是土,也浑然不觉,反而是笨拙的往前爬了几步,转而去挖另一棵黄不拉几的草。 秋水弋本意只是避开云梁,没想到就默默的陪着他,看着他挖了五六棵草药。 最后,云梁用手拂去土,把草药拿了绳子绑起来,挂在身后,继续赶路去了。 他走的很快,很少休息,吃饭也是拿起个饼边走边吃。不变的是,依然会弄些残渣,撒在地上,供鸟虫来吃。 甚至看到一窝蚂蚁,也会特意掰块食物,留在洞口。 他对这世间生灵都不错,除了治病救人,就连这林子中的鸟儿虫儿,他也爱惜。 接下来的两天,秋水弋不时能看到他。 不是在急行,就是在挖草药,偶有休息,还要拿出古地集和医书来看。 夜间休息的时候,更是先要练两个时辰的剑。 前一阵子,他还是每天练一个时辰,现在已经是每天两个时辰了。 这少年真是刻苦。 前面很快就到雨林城,这里地势平坦,路面开阔,秋水弋已经于前一个镇子换了马。 黑衣白马,走在路上,人与马俱是风流。 “吁”,秋水弋轻轻停了马。 头顶炎热的太阳,前面石头上正躺着个粗衣少年,一片巨大的绿叶遮在脸上。 他的脚下撒着些食物,两只胆大的鸟正在靠近,有只幼鸟笨拙的从树上半飞半摔下来,没先去啄食物,反而啄了啄少年的衣摆。 少年纹丝未动,脸彻底藏在绿叶之下,只有乌黑的发落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 马蹄往前走了两步,秋水弋连忙勒马,躲到了一旁。 可是山间的动物很警觉,两只鸟立刻惊慌飞走,最小的幼鸟也立刻笨笨的飞着,飞了几次才成功,挣扎着落到树上,扑腾掉了两片树叶。 云梁最终被惊动了,他摘掉脸上的树叶,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四处打量着。 秋水弋有一瞬间为他的打扰感到罪恶,待他再抬起头,他竟发现云梁的额头红肿,脖子上贴近衣领的位置赫然一道剑痕。 他受伤了。 不过半日未见,怎么搞成这样。 是谁?除了自己还有谁要杀他? 秋水弋正想着,云梁已经起身背起包袱,看起来要继续赶路。 “臭小子,终于找到你了。” 此时,一个骑着劲瘦黑马的男子,扬尘而至。 他一身青衣,腰上挂着玉牌,打扮很熟悉,竟是之前抢药的清平派弟子。 “臭小子,把解药交出来”,男子一步跨下马,昂首立在云梁身前,剑已经出了鞘,直指云梁。 云梁亦不示弱,“你们趁我治病,偷我包袱,算什么名门正派。” “我们正经问你求过药,你不肯我们才出此下策,倒是你一个大夫不肯卖药却下毒,居心叵测。” 这男子看起来要年长云梁十几岁,论剑术和经验想来都在云梁之上。 剑锋猝然相对,男子一剑刺来,云梁横剑去挡。男子一脚冲他侧腹踢来,他挡不及,却顶着力。身子愣是没动一分,靠着一股蛮力,生生扛着。 几招下来,处于弱势的云梁没急,那男子倒是开始耍上了阴招,手中甩出一枚暗器,云梁矮身去躲,却猝不及防被斩断了包袱的一端。 男子将包袱抢到手里,往身后一抛。 云梁十分紧张包袱,他飞身去接,一时忘了防范,被一掌打了出去,男子的剑抵在他侧颈,恰巧是之前受伤的位置。 疼痛是双倍的。 云梁紧张的看着包袱落地的位置,他刚才听到了一声碎裂的声音。他双目通红,猛地挣扎起来,抵在他脖子上的伤口被不断划开,鲜血如注。 秋水弋的手已经摸到了刀柄,却突然听云梁妥协道:“我给你”。 云梁一字一顿,“我的药,都给你。” 云梁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递给他时不经意的在瓶身摩擦了一下。 男子狐疑的接在手里,打开查看一番,发现确实是之前见过的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男子拍拍云梁脸,“早这么乖巧,不就好了吗?” 男子继续道,“不如来我们清平派吧,专门为我们制药,哥哥保你荣华富贵怎么样?” 男子把剑从云梁脖子上拿开,却突然感觉腹部传来剧痛,他直直的跪在地上,“你还敢下毒,我杀了你。” 男子堪堪站起来,又疼得滚在地上。 云梁往包袱的位置跑去,却正赶上两个援手赶来,一样的青衣男子,腰佩长剑,看到云梁就拔剑。 云梁往后退了两步,突然后背被抵住,他猛然回头,看到了熟悉的脸。 秋水弋面不改色,“两个杂碎,慌什么?” 不过是一剑一个。 云梁赶忙跑到自己的包袱面前,他快速打开包袱,找出两个红木箱子。仔仔细细的查看一番,见锁扣完好,四周的的封印也都很严密,这才放下心来。 他嘴中喃喃:还好,还好。 劫后逢生却抱着两个木箱子,秋水弋不禁问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啊?” “药材”。 这话秋水弋之前就问过,当时云梁也说是药材。药材有什么值得这般护着的,难道是鸡鸣村有人等着这药,可药材在哪里不能买,要这样千里迢迢的送。 秋水弋狐疑的看着云梁,云梁仍然埋头在包袱里寻找着。 云梁记得他分明听到了咔哒一声,像是什么碎裂了,他把两个宝贝一样的箱子轻轻放在一旁,继续在包袱里翻找着。 “是药罐碎了吗?”那不是以后不能煮汤煮肉了,秋水弋有点遗憾。 云梁摇摇头,“不会,药罐是祖传的,我碎了它都不会碎。” 秋水弋:那就好。 不多时,云梁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碎裂的木匣子,它在最下面所以受压磕碎了。 里面有些灰白色的粉末撒了出来。 这时中毒的男子不知何时滚了过来,“我劝你把解药给我,你给我们清平派下毒,还在镇子的井水中肆意投毒,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肆意投毒…” 秋水弋提着剑的手紧了紧,流畅的剑身微微一转,锋利的剑刃正对着云梁,只要往上那么一提,就可以把云梁一切两半。 云梁看着秋水弋充满杀气的眼神,张皇失措的摇头,“不是我。” 第83章 不讲武德 中毒男子看秋水弋的表情,猜想他们二人也并非亲密无间,立刻翻身抱住秋水弋的脚。 “就是他,他见人就下毒,不管男女老少…”男子把事实夸张了一百倍。 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疯狂的诋毁云梁。 “他还见钱眼开,抢夺钱财,还…还轻薄我小师妹…” “什么?” 小师妹三个字让秋水弋眼皮一跳,他不相信。 云梁看看秋水弋,又看看地上的人,他百口莫辩,原地跳脚,“我没有。” 那人还要继续攀扯,秋水弋却听烦了,剑往下一刺,那人脖子顿时流出汩汩鲜血。 他的死状让云梁感到害怕,他往后退了两步。 心中无限委屈,他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诬陷。 就算秋水弋之前因为下毒一事要杀他,他都没有这么委屈。 因为事确实是他做的。 可现在,他明明没做这么多坏事,只是下了点毒抢回自己的包袱,才没有给无辜之人下毒,更没有觊觎什么小师妹啊。 云梁声音发颤,简直要哭了,“我真没有,不是我。” 秋水弋提着滴血的剑逼近,云梁知道自己和他动手是自不量力,但还是被迫拿起了剑。 秋水弋没想到云梁敢和他动手,他不屑的笑了笑,“练了几天剑,你竟想和我动手。” 秋水弋一掌就把云梁的剑打了出去,翻手给了云梁一掌。 “这一掌是给你下毒的教训。” 秋水弋一贯下手狠绝,所以这一掌并没控制好力度。但按照第一次交手的情况来看,这一掌云梁是可以接下来的。 谁知,少年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初,顿时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少年捂住受伤的胸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嘴角滴着鲜红的血,染红了整个下巴,和脖子上的伤口连在一起,看起来血红一片,十分的触目惊心。 云梁抬起阴沉的脸,先是把地上三个死状惨烈的人看了个遍,最后冷眼盯着秋水弋。 “为什么,为什么我下毒需要有教训,你杀人就不需要。” “因为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是,只是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秋水弋的眼神由极度的冷又染上了几分戏谑,“所以,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那一盒子都是毒药吧,你哪来的这么多毒药。” 秋水弋一步步逼近,云梁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后面的石头上。 他回避着秋水弋锋利的眼神,“路上采的。” 还以为他兴高采烈的挖的是治病救人的药材,原来却是毒药。 秋水弋一剑砍了下来,云梁紧紧闭着眼睛。 却只听得一声极清脆的声音。 原来秋水弋一剑砍断了萝卜一样的药材。 云梁质问道,“你砍我的药材做什么?” 秋水弋利落的收起剑,“下次见面,我砍的就是你。” 没想到下次见面来的这么快。 秋水弋站在路下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前。 坟墓矮矮的,年头久了,他往上培培土,清理了下杂草。 余光看到远处躲着个人影,自以为躲在树后很高明,身子挡的严严实实,一只细长的爪子却扒在树上。 秋水弋假装没看见,对着安静的坟墓说话。 “阿鸣,有个少年有些意思,你要是无聊就把他带下去陪你逗逗闷。” 云梁本来因为好奇的观望,听到这话,秀气的眉毛一扭。 … 无缘无故的讨了一身晦气。 说好了下次见面才杀,这怎么还玩阴的呢? 不讲武德,不讲信用。 秋水弋摸出刀,两只手一手一只刀。 云梁四下看看,这里又没人,他为什么摸刀? 莫不是发现了自己,要砍自己。云梁顿觉不好,连忙跑了。 秋水弋看着他背影笑了笑。 鸡鸣村已经越来越近。 约莫着,也见不了几面,逗不了他几回了。 “阿鸣,你看你的刀,锋利如旧,我一直带在身上。” 坟墓里的人无法开口说话,唯有山间的风生生不息。 第84章 别杀我 雨林城外是高耸入云的梵行山。 梵行山分阴阳两面,阳面望去,绿树成荫,花草欣荣。山腰处挖空半座山,打造出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 山中钟声回荡,梵音袅袅,远远望去,一派金碧辉煌。 而梵行山的阴面,厚厚的落叶与枯枝,散发出一股潮湿而腐朽的气息,里面充斥着毒虫蛇鼠。 可用的树木皆被砍伐干净,剩下的皆是奇形怪状,枝干扭曲。尤其各种藤蔓,铺天盖地,缠绕虬结。 山上昏暗幽静,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树枝缝隙间漏下。 秋水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想寻个干净的地方休息,可是只有长满厚厚青苔的石头。 秋水弋皱眉,拿出一块帕子覆在石头上,未来得及坐,洁白的帕子上就先爬来一只黝黑的小虫,在帕子上留下一串带着粘液的脚印。 秋水弋郁闷扶额,突然旁边传来了笑声。 一个少年“噗通”往铺满腐烂树叶的地上一坐,看着秋水弋笑起来。 “我们这些人,都要活不成了,公子还怕脏啊?” 这少年眉毛稀稀拉拉,眼睛却炯炯有神,笑起来一对小虎牙,显得稚气未脱。 秋水弋从不搭讪,也不理会旁人,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他。 这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他坐不下,但他也没走开。 因为他看到石头旁边开着一朵小花,淡淡的紫色,三角状的叶片,特殊的是它是一朵并蒂花。 一旁的少年也发现了,在秋水弋伸手去看的时候,他一枚袖剑射过来。 秋水弋灵巧的一躲,但没想到这花梗很结实,他拔下来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导致他没来得及完全躲开,手腕被轻微划了一道伤口。 这袖剑本是冲着秋水弋脖子去的,完全可以一击毙命。但如今失手了,少年立刻乖觉的跪下来,“公子饶命。” 秋水弋往他身前靠了一步,那少年一副低眉顺眼任人处置的样子,却猝不及防的又是一枚暗器。 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秋水弋的眼睛,剑鞘一挡,下一刻就攥住了少年的脖子。 窒息感瞬息而至,少年憋的面色青紫,他急中生智抓起地上一只蛇往秋水弋身上一扔。 秋水弋立刻弹开,弹开前极快的给了少年一掌。 这一掌的力气极大,少年咕噜咕噜的往山下滚,摔到了一处阴沟里。一截树枝插在他的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少年哭天抢地的喊着救命,直到嗓子喊哑了,才看到一个背着包袱的人。 少年连忙将手头的树枝和树叶胡乱扔出去,“救命啊,救命啊。” 云梁听到声音,把阴沟里的人救了出来。 “你这腿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会有点疼。” 云梁割破病人的裤腿,帮他小心翼翼的处理伤口,继而止血包扎。 少年看他这手法娴熟,工具齐全,虽然疼得哭天喊地,还是挤出点笑容,“没想到受伤遇到大夫,还是挺幸运的。” 云梁给他回了个微笑,“你这腿伤了不能走,家在哪我送你。” 少年眼珠子一转,“谢谢大夫,我叫李欢言,今年十七岁,家…家在山上。” “你家住山上?”云梁往山上看去,这山上阴暗潮湿,光线不足,不像能住人的样子。但是他也没多想,“行,那我背你上山。” 走到半山腰,云梁越想越不对劲,这个人好像在带着他兜圈子。 “你家真的在山上?” 李欢言道:“是啊,但是回家前,我得先找到一个药材,给我母亲治病用。” 云梁听到治病,不疑有他,“什么病,带我去看看。” “多谢大夫,她吧…就…大夫你听说过双蒂鬼母吗?” “没有,那是什么?” “就是山中的一个药材,我母亲要靠这个药材才能活下去。” 秉着求知的态度,云梁不耻下问,“这药材治什么的?” “这药材包治百病,毒性极强…”李欢言一时得意忘形出了错,他连忙纠正,“不是…可解百毒。 听到这,云梁觉得不对劲,他把少年放下来。 李欢言言辞闪烁,面上笑的更盛,“怎么了?大夫。” 云梁二话不说拉过他的手腕把脉。 果不其然,百花杀。 “你中了百花杀的毒,所以要寻双蒂鬼母压制毒发,那你何必骗我?”云梁有些生气,他是脾气好,但也不是任人欺负。 少年谎言被揭穿,一脸无辜,“我腿受伤了,走不了了,可是要是找不到双蒂鬼母,我就会死的。” 少年说完就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云梁可怜他不过是想活下去,背过身重新背起他,少年一脸不可置信,“你还愿意帮我?” “这花长什么样子,去哪里找?” 少年爬到云梁背上,“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叫双蒂鬼母,或许就是个双蒂之花吧。” 云梁看少年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有些可怜他。“你中毒多久了?” “不足两个月。”少年说着叹了口气,“有个仇家,高价买了百花杀给我投毒。” 云梁惊异道:“如此恶毒的毒药,竟有人高价求购来害人?” “嗯,价格不菲呢。”李欢言点点头,下巴磕在云梁背上,“一条烂命,杀了不如折磨着有意思。” “天知道这两个月,我过得什么日子,被毒蛇咬,被人追着砍,还遇到过狼,我白天晚上都不敢睡觉…日日数着自己还剩多少日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把剑插在胸膛,一天进一寸,真是要把我逼疯了…” 两个月,尚且如此艰难。十年,简直不敢想象,云梁眼前浮现出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 想起那人说,下次就要杀他。 凶巴巴的。 云梁感觉到脖子有点湿润,他清楚那不是汗,是李欢言哭了,这次不是装模作样骗取同情,而是自己悄悄的哭了起来,没让云梁听到一点动静。 云梁想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语才能安慰他。 末了,他干巴巴的说道:“活着,总有希望。” 李欢言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声音却依然带着哽咽,“若是生病有望能治好,可这毒解了一个月,也不过是再熬一个月的苦,熬够了,又不敢死。” “今天遇上了你,可以和你说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云梁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往山上走,突然李欢言狠狠勒住了他脖子,“唉唉,别往那个方向走。” “怎么了?” 云梁差点被他勒断气,咳了两声,又把下滑的李欢言往上托了托。 “那里有个特别厉害的人,我刚才就是被他一掌打到山下。”少年捂住云梁的耳朵,凑过去悄悄道:“但是他长的好看极了。” 云梁低声喃喃重复着:“好看,极了” 他心中有个猜想,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地上有些凌乱的痕迹,好似确有人走过。 云梁还欲伸长脖子看,李欢言连忙掰过他的脑袋,“别看了,快走快走。” 云梁依言往反方向走,地面上除了缠杂不清的的藤蔓,还有很多长满青苔的小石子,云梁不小心一滑。 他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李欢言尖叫了一声,云梁连忙回头去看,“你没事吧?” 李欢言见鬼一般从云梁背上跳下去,又因为腿疼站不稳,直接歪倒在云梁怀里。 云梁连忙扶起他,却发现李欢言惊恐的看着一旁。 云梁顺着视线看过去,心下亦是一慌,可怀里扶着的人抖得更厉害。 突然,云梁怀里一空,李欢言倏忽跪下来,“别杀我。” 李欢言眼中的惊恐如同面对洪水猛兽,让人身临其境,云梁被气氛感染。 不知不觉的跟着讨起饶来,“也…也别杀我。” 第85章 困顿 秋水弋一步步逼近,李欢言害怕的抖成了筛子。 云梁拦在李欢言身前,“你也要找双蒂鬼母吗?大家各凭本事就好,何必自相残杀呢。” 秋水弋在距离云梁一步之外停下脚,面色冷峻,语气近乎逼问,“所以,你是来帮他找双蒂鬼母的?” “是。”云梁道:“他摔伤了腿,没法走路。” “我知道,我把他扔山下的。” 秋水弋说的不咸不淡的,好像只是随手扔了个东西。 他的目光在云梁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衣服虽然破旧却很干净,周身一股爽朗的清新药香。 就连腰上的云纹玉佩,也散发着淡淡寒气。 李欢言看看秋水弋又看看云梁,直觉这两个人关系不寻常。 他面上带着讨好的笑,趁秋水弋不备四脚着地的逃。但因为腿上的伤太疼了,他面目扭曲,龇牙咧嘴的直抽气。 秋水弋余光看到他阴暗爬行,直接面不改色的一把刀丢过去。 这把刀差点削掉李欢言的手指,李欢言吓得连忙直起身子,但因为腿疼站不起来,腿还跪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在朝着远方忏悔一样。 这么一折腾,他腿上的伤口不仅裂开流血,还滚的脏兮兮的。 云梁赶忙扶起他,试图帮他重新包扎伤口。李欢言却连连阻止,“我腿没事,你快求他放我一马!” 云梁无奈的转头看着秋水弋,“你看他怕成这样子,你就饶了他吧。” 秋水弋目光一寒,他剑都没拔,什么时候说要杀人了? 看云梁这个心疼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个恶人似的。 “是他先伤的我”,秋水弋强调。 云梁看秋水弋周身完好,不像受伤的样子。 见他不信,秋水弋拨开了袖子,扬起了手腕。 云梁定睛一看再看,担心是自己看错了,整个手腕上只有一道比针还细的伤口。 这伤口,说是被猫挠的都有人信。 既然他都说自己受伤了,云梁也不敢不重视,他从怀里拿出一瓶药膏,手指沾了点,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抹。 “涂了这个药就不疼了,这么一点伤口,不至于耿耿于怀吧!” 秋水弋觉得云梁偏袒地上的少年,心情更加不豫,“伤的轻是我躲的好,他可是想要我命。” 云梁看向旁边瑟瑟发抖的少年,本不想求秋水弋,可看着李欢言害怕的要哭了,实在是可怜,他的伤也不能再拖。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给秋水弋拱手行了一礼。 “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你们?” 秋水弋重复着这个字眼,这个词代表着他们是一起的。 原来云梁真的找了别人? 这是他印象里,云梁第一次和他服软,为了这么个怂包。 李欢言:“不不不,我,放我一马就行。” 云梁:“…” 秋水弋让开一步,“放他一马可以,你不行。” “你留下”。 “可他腿伤了”。 “所以需要你扶着是吧”,秋水弋拔出剑,“躺着就不用扶了。” 李欢言连连摆手,一瘸一拐却逃的飞快,“我能行,我能走。” 云梁看着李欢言连滚带爬的,心下有点着急,这样伤会更重,以后养好了,也多半会有后遗症。 他愤怒的看向罪魁祸首,“你到底要怎样?” 秋水弋下巴一抬,暗示云梁给他把刀拿回来。 云梁气的想吐血,但还是忍气吞声的把地上插着的刀捡了回来。 秋水弋接过刀,“这山里路不好走,还有毒蛇,你在前面帮我探路。” 云梁眼里烧着怒火,久久的瞪着秋水弋。 秋水弋也不催促,平静的回望着他。 最后,云梁认命的转身往前走。 “双蒂鬼母长什么样子?” 秋水弋打开书,翻到双蒂鬼母的那一页,在云梁眼前晃了一下。 云梁只看到一朵双蒂之花,花瓣团团紧簇,中间白边缘红,叶子上宽下窄,底部犹如针状。 “这书能借我看看吗?” 秋水弋:“不能,你不配”。 云梁的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像受伤的小狗。 突然前面传来痛苦的叫喊声,云梁飞快的朝前跑去。只见一人滚在地上,痛不欲生。 云梁一边制住疯狂挣扎的人,一边把脉。确认是百花杀的毒发,他拿起药来塞进这人嘴里。 虽然可能没什么效果,但能减缓点疼痛也是好的。 秋水弋:“救了也白救。” 云梁:“白救也要救。” 吃了药不到片刻,那人挣扎的更为剧烈了,云梁一个没按住,那人猛地撞在一块巨石上。 头破血流,声断气绝。 “你是什么活阎王,又治死一个吧?” 看着毒发而死的人,秋水弋显得很平静,就像一滴水滴在湖水里稀松平常。甚至,他还有闲情逸致,开句玩笑。 而云梁满头大汗的瘫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目光落在秋水弋身上,里面有悲痛,有怜惜。 “你能保证不杀我吗?”云梁的眼睛眨了眨,眼中有泪光在闪。“双蒂鬼母我会尽量帮你找到的。” “看心情吧!” 秋水弋垂眸,把一切晦暗不明的情绪压进眼底。 要是想杀他,早就杀了,还用等到今天? 可为什么不杀他呢? 这个少年对病人一视同仁,对自己没什么特别。 他可以为自己找玉面琼芦,也可以背着别人来找双蒂鬼母。 他虽治病救人,却对自己山下受灾的百姓不闻不问。 他爱下毒,身上永远带着毒药。 仅凭这一条,他就该死。 可秋水弋不知从何时起,下不了手了。 就连前日给他一掌,说是因为他下毒,其实更是气他对自己拔剑。 很快,秋水弋意识到了不对劲。 云梁喜欢背着别人找双蒂鬼母关他什么事啊。他一直孤身独行,什么时候管起闲事来了。 最近种种,总结下来。 好像,他在因为这个少年不够在乎他而感到不快。 难道是最近他见到了很多去世故人,所以想念起曾经的朋友,开始觉得孤独了吗? 第86章 有鬼 入夜,秋水弋回到了梵行山下的客栈,云梁住在他隔壁。 半夜云梁听到秋水弋屋里传来古怪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在碰撞的声音。 云梁翻了个身,想假装没听到。 反正那人武功高强,就算进了土匪强盗,都得就地正法。 不对,云梁猛地一睁眼睛,算算时间,他想来是声声慢的毒发作了吧? 他的房钱是秋水弋付的呢,还是去看看吧。 云梁敲了敲门,没人回应。推门,门闩从里面划着。 云梁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最后停在门口,他手中抽出一小截金丝,把门挑开。 屋内一片灰暗,云梁摸到桌上的灯,胡乱点起火。 灯光亮起,床上显出一个单薄的人影儿。 秋水弋只穿着轻薄的衣衫,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半披散着,凌乱的铺在床上。 他的手扒在床头上,露出青筋,指尖泛白。看起来,在竭力的忍受着痛苦。 看见云梁,他冷冷道:“你还有撬锁溜门的本事?” 云梁把他扒在床头的手扣了下来,秋水弋的手十分僵硬,云梁帮他按揉放松后,细细诊脉。 秋水弋的手被云梁攥着,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可以着力的地方。疼痛使他失去理智,他迫切的要为疼痛找到一个出口。 他一头往床头磕去,云梁却一把捞过他,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秋水弋挣扎着,云梁死死按住他,他动弹不得,疼的发出痛苦的呜咽。 云梁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摸出一根银针刺入秋水弋脑后,秋水弋好像顿时失去力气,绵软无力的靠在他肩膀上喘着气。 云梁接连刺了几个穴道。 “好些了吗?”云梁问道,这银针是他提前浸泡了特制药水的,止痛效果应该比之前的好。 秋水弋在他肩膀上微微点头,下巴轻轻磕在他肩头。 见他稳定下来,云梁将他扶好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喝点水吗?” “灯给你留着吗?” 秋水弋闭着眼,眼睫颤了颤。 平日里狠辣无情的一个人,现在微微陷在松软的被子里,看起来脆弱可怜。 云梁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心里无以名状的难过,他把被子往上掖了掖,离开了房间。 过了会,他又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小竹筒。 “喝点这个吧,你身上中毒,不能挨饿,这么折腾了半宿,怕是没法好好休息。” “多谢。” 这是秋水弋第一次和他说谢。 云梁颇有点吃惊,似乎怕他拒绝似的,扶起他,一拨盖子,一抬下巴,就倒了进去。 秋水弋无奈,这次他也没说不喝啊! 最后云梁拿出药罐,给秋水弋眉心涂了点东西。 秋水弋整个脱了力,但感觉眉心暖暖的,还有淡淡的香气。 “这是什么?”他一开口说话,发现自己声音虚弱的厉害。 “安神助眠的,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秋水弋点点头,云梁这次治疗效果比上次要好,可见他真的是一直在努力研究的。 秋水弋感觉昏昏沉沉的,逐渐失去了意识,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云梁背对着他收拾药箱,他的背影坚韧挺拔,像一棵高大的树木,让人无比安心。 第二日一早,云梁按照步骤敲门,然后自己动手撬开门闩。 他自觉的搬了凳子在秋水弋旁边坐下,拉过他的手,把脉。 “看来我新研制的药对于声声慢是有效果的,佛陀毒还需要找人再试试。” 秋水弋默默的抽回手,把头扭到一边,合着昨日是拿自己试药了。 还以为他有多么好心。 眼看云梁又伸手过来,秋水弋一把拍开。 “别动”,云梁把手往他脑后一绕,竟然拔下一根针来。 秋水弋大惊失色,“你什么时候扎的?” 他分明记得昨日扎的针都取完了啊。 云梁淡淡道:“昨天晚上,这个针可以起到安神镇痛的作用,我昨日没拔。” 一晚上,到现在他竟然都不知道。 他的警觉呢? 他竟然不知不觉这么信任这个人了吗?以至于他把针留在自己头上一晚上,都没发现。 “起来。” 秋水弋还在发懵,闻言,“啊?” “起来穿衣服,进山里找双蒂鬼母。” 秋水弋:“…” 要死的是他,怎么云梁比他还积极。 秋水弋慢腾腾的穿好衣服,却不曾支会云梁,只管自己走自己的。 一连几天,秋水弋都是我行我素,云梁每日还要去山里寻他。 今天是月圆之夜,夜空格外亮。 云梁抬头看着月亮,离开数月,他有点想家了。 “今晚月亮好圆,白日路过看到河岸边的花开的很漂亮,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秋水弋:“不去。” 云梁:“为什么?” 秋水弋撇撇嘴,“不喜欢花好月圆”。 云梁追问道:“为什么,月圆你要现原形么?” 秋水弋一道冷光射过来,“我不会现原形,但我能让你化白骨。天气这么热,把你扔山里十天半月,你就可以白白净净的了。” 云梁咽了一下口水。 秋水弋变本加厉,“你骨相不错,骨架肯定好看”。 云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说了,我自己去。” 秋水弋看他害怕的样子,微微勾起嘴角,好像吓唬他一两句,自己就莫名欢愉不少。 回到客栈,秋水弋舒服的泡着脚。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慌乱之声。 接下来就听人喊道:“鬼啊,有鬼,快关门。” 秋水弋闻言打开门,看到大堂内一片混乱,大门已经关紧锁好,桌椅板凳都抵在门前,好似如临大敌。 客栈老板口中念念有词,“又来了,又来了。” 秋水弋缓缓而至,“什么又来了?”。 老板和伙计瑟瑟发抖,“鬼啊,有鬼。” 第87章 生活太苦加点糖 秋水弋不信鬼神。 他上前要打开门查看,一群人堵着门,神色紧张的盯着他。 几个壮汉更是握紧了手里棍棒。 秋水弋不屑的瞄了他们一眼:不自量力。 “你们见过鬼?” 人群里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秋水弋看看热闹就算了,但是不爱管闲事,索性回了房间。 但转念一想,云梁不是去河边了么? 现在还没回来。 不会被鬼杀了吧,应该不会运气那么差吧? 对,他运气从来不好,要不也不能总遇上自己。 他拿上剑,学云梁从窗户翻了下去,他轻功好,河岸边快速看了两圈,没有少年的身影。 他只能一条街一条街的找,直到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桌椅,七零八碎的碗盘。 一个少年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悠闲的吃面。 恰时,云梁抬起头来,往路口扫了一眼。 街上空无一人,路口却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探了出来。 影子越来越近,照出个熟悉的样子。 当知道了影子的主人,这无端的影子也变得俊秀可爱,熠熠生辉起来。 不像他手里的剑,那么大的杀气。 秋水弋的剑是出了鞘的,流畅薄削的剑身,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就这么一路提了过来,真像个索命的黑无常。 秋水弋把剑往桌子上一放,剑尖指着云梁。 剑不会无故出鞘,云梁问道:“你见到鬼了?” “没有。” 云梁将秋水弋的剑往旁边拨了拨,端起碗,用筷子捞着已经见底的面汤。 秋水弋夺下他的碗,“别吃了,给我煮一碗去。” 云梁皱眉,“啊,为什么我去?” 秋水弋理直气壮,“因为这没别人。” … 云梁愤愤不平的去煮面,“我这碗就是自己煮的,老板跑了,好在面他弄好了。” 云梁嘟嘟囔囔的把面条放到热水里,不时搅拌着。 “你不是不想看月亮嘛,怎么出来了?” “月亮不想看,但鬼没见过,想看看。”秋水弋手撑着下巴,眼皮微阖,正常现在他该在休息。“你胆子挺大的,别人都跑了,你怎么不跑?” “跑到哪去,跑回客栈锁上门?若真是鬼,鬼杀人还需要挨家挨户的敲门吗?” “你不信有鬼?” “不知道,没见过”。云梁的眼神瞟了眼秋水弋,秋水弋的眼神恰好射了过来。 云梁低头道:“鬼再可怕,也不过是杀人害命,和你…也没什么区别。” 人们都怕鬼,是因为觉得鬼有未知可怕的力量。 但是鬼不一定是丑。 因为极度的可怕和极度的美丽是可以并存的。 云梁以为秋水弋会生气,结果他很平静的接受了,“我也觉得,我和鬼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在人间做鬼罢了。” 云梁在热锅里搅拌的筷子顿了顿,隔着蒸腾的热气望着秋水弋。 只见他好看的眼睛正在失神,虚无的落在旁边散架的桌椅上。 活人哪有把自己当成鬼的。 他这些年,活的太苦了。 云梁把面盛出来,悄悄自作主张的给他加了点糖。 云梁将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桌子上,因为烫手,最后一下基本是脱了手。 厚重的粗瓷碗重重一落,几滴汤汁洒溅出来,云梁拿起抹布擦干净,忙道:“尝尝我的手艺。” 秋水弋高贵的一伸手,等着云梁递筷子。 云梁把整个筷子筒拿给他,秋水弋挑挑拣拣后随便拿了一双。 “汤不是你煮的,面不是你做的,你就添把柴,有什么手艺可言?” 云梁的笑容没了,眼里的光没了,手里的抹布远远丢到灶台上,自己则蹲在一边。 秋水弋余光瞄着,嘴边露出些许笑意来。 他虽然嘴上刻薄,但是尝了一口后,他真心觉得这面煮的不错,不软不硬,刚刚好。 想来云梁在这方面真的很有天分。 这一路上,少年给过的吃的味道都很不错,煮的汤也都非常可口。 他倒真想吃顿云梁做的饭。 可惜他居无定所,无以为家,哪有这样的机会。 就算真有这么一天,难道他要把刀架云梁脖子上,逼着人家做个四菜一汤吗?那也着实过分了。 秋水弋吃饭细嚼慢咽,云梁等的着急,就在旁边扶起摊子的桌椅板凳,有的东西摔坏了,他就地取材的修理了起来。 秋水弋终于知道他一手茧子怎么来的了。 “怎么,你家从小把你当杂役用?” … 云梁举起石头的手顿了顿,然后狠狠敲下去,三两下把脱落的桌子腿,重新装好了。 “我的窗户嘎吱响,你去给我修修。” 云梁心里憋着气,眼皮一翻:刚才就不该同情他。 “拆了就不响了…” 秋水弋低头笑了笑,少年生气恼怒的样子真是让人喜爱,他不禁觉得自己近来太恶劣了,总是对着这个少年起些坏心思。 吃完面后,秋水弋擦擦嘴,走在云梁身后。 一直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夜很静,月色流淌在昏暗的小巷里。 少年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秋水弋踩在他影子的阴影里。 一阵风吹来,闻到的都是淡淡的草药香气。 秋水弋觉得风是热的,吹的心里有些微微发热。 香气是醉人的,他吸进肚子里,就觉得心神荡漾。 他微微放慢了步子。 害怕自己靠的太近。 “谁”,云梁喊了一声,“谁在那鬼鬼祟祟?” 云梁走在前面,感觉有人朝他的方向窥探,他一眼扫过去,那人连忙躲进了摊子底下。 云梁一个健步冲过去,从摊子底下抓出一只手来,紧接着爬出一个道士模样的人。 “少侠饶命,我以为是鬼来了,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云梁在摊子上扫了一眼,旁边挂着算命的牌子,摊面上都是驱鬼的符咒。 “你一个卖驱鬼符的,怕鬼怕成这样。” 道士连连摆手,忙又躲回了摊子底下。 秋水弋伸出纤长的手指,在一堆符咒里扒拉。问,“有没有招鬼的,我给你买一张。” 云梁:“…”。 云梁总觉得秋水弋没杀他,是喜欢拿他逗乐子。 这人好像以吓唬他,取笑他为乐。 好像自己越生气,他就越开心。 这时摊子下面幽幽伸出一只手,“没有,我可以现画,一两银子。” 云梁最恨招摇撞骗的神棍,他把秋水弋拉到自己身后,拿起桌上铜铃,往那道士头上一砸。 “你怕鬼怕成这样,还敢画招鬼符,你这个大骗子。” “哎呦。”道士疼的直叫,抱头躲了起来。 秋水弋敲了敲摊面,朝着下面问道:“你见着那鬼了吗?” 道士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没见到。” 秋水弋又问,“听人说,这鬼总来。” 道士虽说害怕,但有问有答,“听说上次是十几年前了,最近这两天又开始了。” 秋水弋随意的拿起一张符纸绕在手指上,回头看到云梁正皱眉看着天上。 他与云梁并肩站着,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云梁道:“你看天上,好多虫。” 第88章 杀人的原则 秋水弋睁大眼睛去看,才隐约发现夜空里很多小虫子,不过现在正值盛夏也没什么奇怪。 可云梁似乎并不觉得寻常。 突然,夜空里有什么闪了一下,只是一瞬就又消失不见了。 不到片刻,夜空里突然着起火来。 道士才一探出头,吓得立刻缩回脑袋,“是鬼风筝啊,鬼风筝!” 天上竟是个着火的风筝。 秋水弋和云梁对视一眼,一个着了火的风筝怎么会是鬼风筝呢。 秋水弋看了看周围的地势,他可以顺着街角的树,想办法把风筝扯下来。 一步才迈出去,云梁一把拉住了他,并且一臂把他拦在身后。 紧接着这风筝竟突然往下掉落燃烧的火球,火球并非红色,而是诡异的蓝绿色,如同鬼火一般。 云梁拉着秋水弋躲在一边,火球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但是道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火球落在摊子上,瞬间点燃了上面的纸质符咒,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道士爬了出来,但是掉落的火焰,还是烧着了他的衣服。 道士在地上吱哇乱叫,来回打滚,试图扑灭火焰。 云梁也赶来帮忙,这才勉强灭了火。 火球已经全部落尽,掉在地上仍没有熄灭,持续的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风筝烧的只剩框架,落在树枝上,云梁将它取了下来。 秋水弋避开地上的团团鬼火,来到云梁身边,“风筝都烧破了,你拿它做什么?” 云梁道:“研究清楚了,此地自然就无鬼了。” 道士坐在地上,大难不死的喘着粗气,他的胳膊烧伤了,但不严重。 云梁取出药水,帮他清洗干净,然后涂上烫伤膏。 伤口还需要包扎,但是眼下云梁并没有纱布。 他抬头看了看秋水弋,又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然后突然出其不意的,撕下秋水弋一块里衣。 秋水弋听到“撕拉”一声,都没想到是云梁敢撕他衣服。 秋水弋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阴森又危险。“你怎么不撕你的?” 云梁心虚且小声,“我的…脏。” 秋水弋秀气的眉毛皱着,本就绝美的五官,因为生气,无端更添风致。 道士看了看洁白柔软的布料,又看了看秋水弋的脸,顿时觉得这块布料珍贵起来。 “多谢二位大恩大德”,道士感恩戴德道,“我无以为报,唯有点相面的本事。” “我看这位公子,容色无双,必可长命百岁。” 秋水弋闻言冷哼一声。 “这位公子嘛,丰神俊朗,必然…” 云梁不信算命,但话听到一半,不免着急,“如何?” “必然会抱得美人归。” 云梁瞪了道士一眼,将包扎好的手臂,狠狠打了个死结。 处理好道士的伤,云梁起身在周围查看,掉下的火球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黑乎乎的豆子大小的残渣。 云梁隔着帕子捡起来,仔细瞧着。可惜已经烧焦了,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云梁回到客栈,因为他没关门,秋水弋跟着他来到了房间。 云梁从药箱里取出一套刀具,里面的刀具厚薄形状各异。 他取出一把手指长度的小刀,轻轻切开烧焦的黑色物质。 “我猜测是火焰甲,一种可以自燃的小虫子。” 云梁拿起烧毁的风筝,图案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但可以看出不是用笔墨和燃料画的,而是糖画。闻起来,还有焦糖的甜腻气味。 云梁继续道,“火焰甲喜食花蜜,经常夜间三五成群来觅食,可是被这上面的糖吸引来之后被黏住了。 这种虫子的外壳坚硬且有油脂,当遇到危险时,它的尾巴会释放一种气体引燃自身,以此来逼退猎物,这是它自保的一个方式。” 秋水弋提出疑问,“燃烧之后它们不也死了吗?” “很大几率会死”,云梁道,“但是也有的会活过来,然后慢慢蜕掉外壳,重新生长”。 秋水弋感叹一只小虫子竟也有涅盘重生的本事,又悲叹人们的无知,“原来这就是鬼风筝!” 云梁将用过的刀擦拭干净,又将所有的刀都爱惜的擦了一遍,突然他的动作一顿。 秋水弋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二叔在我小时候给我讲的鬼故事,他说有一种魔鬼兰,并蒂双生,一生只开一次花,开花的时候,会有无数昆虫奔赴而来,就犹如花草界的一场盛会。届时地府之门会打开,人们能看到鬼魂。” “又是鬼魂”,秋水弋拨了拨杯子中的茶沫,“人是离了鬼,就不会讲故事了吗?” “只是一个故事罢了,我在想这些小家伙会不会是奔着双蒂鬼母来的。” 云梁放下刀,见秋水弋倒了茶却不喝,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面色有些凝重,忽而转头看着秋水弋。 秋水弋适时的抬起眼,和云梁对视着。 云梁缓缓道:“如果是,那证明双蒂鬼母就在这一带。” “如果双蒂鬼母就是传说的魔鬼兰的话。”云梁顿了顿,捏着茶杯的手尖因为使劲泛了白。 “能吸引这么多昆虫来,必然是开了花的双蒂鬼母,一旦开花,就证明这株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们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云梁放下茶杯,郑重其事的说:“这样,明天一早,我们就进山去。” 秋水弋:“起不来”。 云梁像起势的大公鸡被淋了一头水,急得团团转,“性命攸关,你怎么不当回事呢?” 秋水弋缓缓道:“是性命攸关,但事关我的命,你紧张什么?” 云梁似乎被问住了,“你是我的病人啊!” 秋水弋笑起来,“我也是要杀你的人啊!” 云梁眼里的神色暗了些许,他凑近秋水弋,眼睛直勾勾的盯进他黑色的眼仁,“你现在要杀我吗?” 拉近的距离,让秋水弋有些不自在。他微微退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整理袖子。 “我杀人也是有原则的。” 云梁洗耳恭听,他很想知道对方杀人的原则是什么。 秋水弋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想杀的时候才会杀。” 云梁皱眉,“…这算什么原则?” 秋水弋抓起自己的剑,转身往外走。 云梁突然反应过来,喜上眉梢,“欸,你是说现在不想杀我了?” 秋水弋:“不是现在…是刚才。” 第89章 不准过河拆桥 梵行山。 云梁将秋水弋拦在身后,眼疾手快的抓了一只火焰甲。他举起琉璃瓶,里面的小虫黑色油亮,只有指甲盖大小。 琉璃瓶虽然清亮透明,但是不透气,秋水弋不禁问道:“这不会闷死吗?” 云梁笑了笑:“可以涅盘重生的小虫子,怎么会闷死呢?” 林中光线昏暗,地面腐烂潮湿。 石头上长满青苔,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云梁在前面探路,遇到危险的地方,他会回头扶秋水弋一把。 秋水弋开始毫不理会,后面不知不觉的就递出手去。 就这样在山里找了两个时辰,秋水弋累到不想说话。 云梁看到前面树上落着一只通体灰色,但是尾羽是红色的鸟。 “你看那是彩云鸟,传说听见它的叫声,会有好运。” 秋水弋打起精神往树上看去,默默等了会,“那它怎么不叫?” 云梁压住上扬的嘴角:“其实它是发不出声音的。” 秋水弋望着彩云鸟:“哦,你是一只哑巴鸟。” 云梁往前走了几步,又指着旁边路下一株草:“这是迷总子,传说吃了可以让人耳聪目明。” 秋水弋路过时,随意看了眼那棵不起眼的小草,问道:“真的吗?” 云梁眨了眨眼睛,“不能,吃了会拉肚子。” … 山上路很不好走,藤蔓肆意生长,勾连缠绕,有的长满了尖刺,不小心就会划破衣服。 云梁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横在身前的藤蔓,等着秋水弋矮身通过。 秋水弋快速通过,突然脸色一变,他往云梁身边靠了靠,用嘴型说着,“蛇”。 这蛇有几尺长,身上是白灰的花纹,听到动静立刻灵活的钻进地里。 云梁道:“没毒,也不是蛇,只是极其像蛇的一种长虫,它身后还有条极细的尾巴。它遇到危险就往土里钻,但是小尾巴会留在外面。” 秋水弋嗤笑:“那不是很傻。” 云梁往地上一指,秋水弋顺着看去。 果然隐藏的很好,只有一条极细的尾巴在外面,尾巴和地面一个颜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你可以拉一下它的尾巴”,云梁笑道。 秋水弋闻言轻轻的用脚踩住长虫的小尾巴。 结果那玩意直接弹出来,几尺长的身子一蹦三丈高,把地面的腐烂树叶和泥土都扬了起来。 秋水弋吃了一惊,往后退的时候,脚被云梁抵住,跌在了云梁的怀里。 云梁也没想到他会被吓到,连忙扶住他。他的前胸贴着秋水弋的后背,这一扶正好扶在腰上。 “你没事吧”。 秋水弋扭过头看云梁,又看看地上,地上只剩个长虫的尾巴。 他知道他被耍了,他一掌拍掉云梁放在他腰间的爪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云梁哈哈大笑。 “它可不傻,它钻进土里,不是往下面打洞,只是埋伏在表面。别人一碰到它的尾巴,它就会断尾求生。它受到惊吓弹跳力很强,可以一跳很高,敌人就会被它吓一跳,然后它就可以快速逃跑。” 秋水弋就是那个被吓一跳的敌人。 他微微扬起唇,“所以,你刚才…是在故意吓唬我。” “没有”,云梁察觉到一丝危险,连忙收敛笑意。 秋水弋却不依不饶:“那你吓到我了,怎么办?” “啊,你这么不禁吓吗?那你说怎么办?”云梁认命的一摊手,“我好像也没什么能赔给你的。” 秋水弋冷冷哼了声,“说的也是。” 简单的休息了会,二人继续在山间搜寻,云梁的方向感不好,有时候总是兜圈子。 秋水弋掏出匕首在树上留下一个记号,转而自己在前面带路。 突然面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见鬼了一样,拔腿就跑,云梁立刻追了上去。 李欢言一瘸一拐,跑的却非常快。 云梁追了好一会才追上,他弯着腰大口喘气,“你跑什么啊?” “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李欢言被追的也是气喘吁吁,十分气急败坏,“你追我就为了看我的腿?” “不然呢,你怕什么?” 李欢言往云梁身后看看,见秋水弋没追来,才放下了心,“我不怕你,我怕的是你旁边那个。” 云梁下意识的维护秋水弋,“你不招惹他,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但说完这话,他突然自嘲的笑了笑,自己都不知道多少次被他打个半死,他是怎么有信心说出这话的。 云梁将李欢言腿上的纱布解开,果不其然,他这些天都没有换药,也没有好好休养,伤口有些化脓感染了。 云梁知道肯定会遇到需要救治的人,所以一直随身背着药箱。 他拿出药水,帮李欢言重新清理伤口,清理的过程有点疼,但是李欢言的忍耐力非常好。 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兴奋的问道:“这种蛇蝎美人的腰好摸吗?” “什么?”云梁治疗的时候很认真,一时没听清他的话。 李欢言狡黠的眼神闪着光,“我看到你抱他了,他的腰软不软?” 云梁手下的动作停了,羞愤的红了脸,“你胡说什么?我没抱,我只是扶了一下。” 至于软不软的,那倒是挺软的。 李欢言一脸讳莫如深,还欲取笑几句,可是一看到秋水弋的身影,他立刻老实了。 见秋水弋没靠过来,只是站在那里等,视线也不曾分给他一分一毫,李欢言这才放心下来。 云梁感觉手底下的人抖了一下,他扭头往身后看去,看到秋水弋一脸不耐烦,他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一些。 秋水弋是可怕,很多人怕他,自己也怕。 可是看到他站在那,形单影只,眉宇间尽是疲惫,云梁心里就不好受。 舍不得他受苦受难,更不愿意他香消玉殒。 秋水弋缓缓走过来,“他怎么样?” 云梁道:“情况并不好。” 秋水弋:“所以呢,你要管他?” 李欢言连连摆手,“我自己可以,你不杀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秋水弋冷冷道:“我什么时候杀你了,是你先要杀我。” 李欢言:“对不起,我十恶不赦。” 李欢言从善如流的道歉,然后灿然一笑。 “我看你们二位有些本事,我有双蒂鬼母的消息,要一起吗?” “先说好,不准过河拆桥。” 第90章 你心疼我 二人跟着李欢言来到一个山洞,这山洞很隐蔽,地面只有个极小的入口。 山洞外围着十几个人,基本身上都带着伤。 云梁问道:“怎么回事?” 李欢言道:“里面有怪物,那玩意在水里,可以跳出来像是泥巴一样掩住人的口鼻,还会喷墨汁。” 云梁打开药箱,帮受伤的人处理伤口,他发现受伤的人都是接触到了怪物的墨汁,导致了皮肤溃烂。 秋水弋道:“我进去看看。” 云梁也跟了进去,李欢言留在洞口,他腿伤了不方便,进去只会死路一条。 眼看他们进去,其他人也不甘人后,伤的比较轻的,犹豫了一下,也纷纷跟了进去。 洞口极小,只够一个人进入,进去之后一直通往地下。光源越来越弱,直到彻底漆黑一片。 云梁往前一抓,抓到秋水弋的腰带,将他往后一扯,自己走在了前面。 秋水弋无法视物,手在石壁上摸来摸去,“怎么这么黑啊?” “就靠着洞口的一点点光当然黑了。” 云梁抓住他乱动的手,“别乱摸,不知道山洞里有什么,怕黑就抓着我。” “我不怕黑,我只是看不见。” 秋水弋的手抓在他手臂上,透过衣衫依然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 云梁缓缓往前走去,走了大概十几步,空间突然开朗起来。中央果然有个水潭,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 水潭很安静,没有一点动静。 云梁示意安静,两个人轻手轻脚的顺着墙壁边缘走,仔细观察着水面。 秋水弋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发出了响动。 云梁一把拉过他按到墙壁上,一手捂住他的嘴把他的叫声掩了下去。 两个人脸贴着脸,距离只隔着云梁的一只手。 水潭里传出了水声,像是什么东西跳了出来,又落了回去。 待到水面彻底平息下来,云梁轻轻的呼了口气。 热气在极近的距离里显得滚烫,云梁的手心也让他觉得灼热。秋水弋躲不开,想伸手推开云梁。 云梁以为他是要去腰间拔刀砍自己,连忙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这时,后面的人跟了进来,脚步声陡然增大,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安静的水潭突然沸腾了起来,就像是热油锅里淋了凉水,噼哩叭啦的仿佛鞭炮声。 腥膻之气充满了整个山洞,有奇怪的东西正不断的从水里涌出来,越蹦越高,甚至飞了出来。 秋水弋推开云梁,挥剑就要砍,云梁一掌朝他打去。 秋水弋连忙退开,这一掌根本伤不到他。 但,云梁竟然敢打他。 还是在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刻。 刚想兴师问罪,没想到云梁先劈头盖脸的骂起来。 “你是疯了吗,见什么都砍,给我往后退。” 秋水弋瞪大了眼睛,脑袋好像打结了。刻薄的话语一句也挤不出来,好像被骂懵了。 云梁将剑一抛,秋水弋下意识的接住。 随后被云梁拉着,一步步退到外面。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从黑暗到明亮,秋水弋花了很长时间去适应。 过了一会,他才发现,云梁竟然将怪物抓在手里。 怪物面目狰狞,全身软软的,还带着粘液,看起来恶心恐怖。 云梁不急着处理怪物,只是瞪着秋水弋,“你是没听说这玩意有毒并且会喷墨汁吗。” 秋水弋听说了,但是那时候千钧一发,他只能想到用剑砍。他一时有点委屈,把手从云梁的手里拽出来。 云梁见他手腕被捏红,一时有些心软,“弄疼你了。” 秋水弋咕哝一声,“嗯”。 云梁口气软了几分,但依然严厉,“这玩意不能砍,你一砍,墨汁四溅开来,眼睛要不要了,脸要不要了。” 秋水弋难得乖顺下来,“我…知道了。” “下回别这么冲动。” “嗯。” 秋水弋看着怪物在云梁手上顾涌,触角缠在云梁的手上。 “它它它…” 云梁低头看了看,“没事,这玩意动作很快,我刚才要是把它扔出去,它会立刻弹回来,只能抓着。” 云梁将手往秋水弋身前一伸,秋水弋立刻嫌弃的躲开。 “我按着它的这个位置,它就不会喷有毒的墨汁了。 秋水弋斜眼看了看,大概是怪物的嘴巴吧。 这玩意实在太丑了,丑的人全身发麻。 云梁单手翻开药箱,拿出一瓶药粉,洒在怪物身上。 那玩意软软的垂下来,好像一摊腐朽的水掉在地上,看起来恶心极了。 云梁用清水把手冲洗了三四遍。 秋水弋递给他一条帕子,他仔细擦了擦手,看秋水弋的脸皱成一团,云梁把帕子盖在怪物上面,“觉得这玩意恶心就离远点。” “这玩意叫黑目瘴,一般这种不见光不见人的山洞死水里偶尔会长。它们生长的环境这么艰苦,难免长的丑点恶心点,要不是我们打扰到它,它也不至于死。” 这时剩下的人陆续从山洞里逃出来,各个狼狈异常,惨叫连连。 有的满脸溃烂红肿,有的脖子上还缠着黑目瘴。 有的眼睛血红,有的耳朵流血。 云梁一个个的按照轻重缓急的在治疗。 秋水弋帮不上忙,就站在一边。 他越想越不对劲,这个人敢教训他,可是他说的又很对。 但是他心里又不高兴,于是郁闷的踢小石子。 云梁忙的顾不上抬眼,以为他在乱碰什么东西。“别乱碰地上的东西,没准沾了墨汁。” 秋水弋:“好。” 云梁累的满头大汗,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被黑目瘴的墨汁喷到了眼睛。眼睛猩红可怖,不断流出血水。他疼得满地打滚,云梁费了很大力气才制住他。 云梁一针扎下去,吼道:“可以喊疼,但不许乱动。” “还想要眼睛,就乖乖听话。” 大汉点点头,遭受着巨大的疼痛,只敢痛苦的小声哼哼着。 接下来,云梁给一个年轻人治伤,这人被伤了脖子和耳朵,创口很大,处理起来十分麻烦。 他疼的歇斯底里,直接咬了云梁一口。 云梁抬起手来,本想打晕他再治,但还是没打下去。 治病救人,还是不应该太粗暴。 他叹了口气,继续治疗。谁料,秋水弋突然出现,一掌把人劈晕了。 “你就任由他咬你?” 云梁苦笑:“也不是故意的。” 他一圈一圈的缠着纱布,突然抬眼,“你在心疼我?” 秋水弋挪开眼神,不和他对视,“我心疼你做什么?咬在你身上,我又不疼。” 第91章 只有一点点坏 秋水弋四周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侧前方。 李欢言无处遁形,只得满脸堆笑的从树后走出来,“二位好本事啊,毫发无伤。” 秋水弋本来就心里有气没地方撒,眼下正有个嬉皮笑脸的出气筒。凌厉的眼神锁定他,“你是故意害我们?” 李欢言:“没有,绝没有。” 他确实根本没进去山洞,看到这么多人受伤,他已经知道里面凶险异常。 他武功不济,腿又受伤了,怎么想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他迫切的需要知道双蒂鬼母到底在不在山洞里。如果在,那么冒死也要去,若是不在,他也就放心去别处寻。 秋水弋和云梁就是他选中的人,帮他去山洞里一探虚实。 李欢言心里有一番主意,面上却情真意切,“我保证双蒂鬼母就在这个山洞里。” 秋水弋怀里抱着两把剑,隔他有个几步远。但李欢言丝毫不担心他会挪不出手了结自己。 眼看秋水弋面色不快,十分危险,手已经放在剑鞘上,一把利剑呼之欲出。 李欢言情急之下,大喊救命。 云梁飞奔过来,“怎么了?” 秋水弋还真把剑放下了。 李欢言的心提到嗓子眼,又落了下去,看来跟着云梁能保命。 他又换上一副笑脸,“大夫,可有双蒂鬼母的眉目?” 云梁摇摇头,“里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他的手腕上赫然一个鲜血淋漓的牙印。 秋水弋道:“你的手腕流血了”。 云梁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毫不在意,“没事,一点小伤。” “可是,别人受了一点小伤,你也会给处理啊?” 秋水弋刚才看到,仅被一个墨汁溅到手腕上起个泡,云梁都会仔细处理。他还记得,他前几天被李欢言所伤,只是一道极小的伤口,云梁依然给他涂了药膏。 云梁仍然道:“这点伤没什么。” “你这个牙印会留疤吗?”秋水弋缓缓道:“你涂点祛疤痕的药膏吧。” 他本意只是关心云梁,可话说出口方觉得矫情。 云梁觉得这点伤没必要小题大做,但是他觉得今天的秋水弋很不一样,似乎有点关心他。 他不禁眼神上起了探究,秋水弋被他一看,莫名心慌,“你身上有别人的牙印,不干净。” 哈?云梁不解的看他。 秋水弋的目光有些躲闪,脑子一热就会胡言乱语。“到时候,你心上人问你这个牙印怎么来的,你怎么解释?” 云梁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至于吧!” 话都说到这了,秋水弋顺着问了下去,“家中给你定亲了吗?”秋水弋记得,他自小家中就给他订好了亲事。 云梁摇摇头,“没有。” 世家大族一般都会为子女提前定下亲事,但旧燕堂人微言轻,没人巴结,也不会有人巴巴的来谈婚事。 倒是山下有几个自小吃他药长大的青梅竹马,有说要嫁给他的。 云梁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不禁想起些童年趣事,不自觉的笑了笑。 他的笑容很温柔,一看就知道是想到了很温馨的事情。 秋水弋觉得心口有点堵,但是血液却一直往上涌。有根刺梗在心里,他决定拔干净,哪怕会留下疼痛的空洞。 “虽然没定亲,但是有意中人了?” 云梁想了想,“算是吧!”他父亲确实有属意的人。 “她什么样子啊?”秋水弋继续问下去,他没有拔掉刺的痛快,反而像是把一根刺狠狠压进肉里。 “她啊… 四肢有力,声如洪钟。” 秋水弋:“?” 怎么感觉形容的不像女子,也不像男子,像头牛。 “所以她漂亮吗?” 云梁回忆着,这个姑娘身体健康,不常生病,他下山前他们就大半年没见了,现在算下来大概有一年没见了。 他顺着记忆往下说,“漂亮吧,面色红润,皮肤光泽,精神健旺、气血充足。” 还是不像形容人,像是在看病。 “你喜欢她吗?” 云梁有些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在他以往的生命里,他只探讨喜不喜欢一件事或者一件物品。 关于人,他不知道什么样算喜欢,不讨厌就算喜欢吧。 “喜欢吧!她不常生病,身体健康,省心省力。” 哪有大夫会不喜欢健康的人呢。 云梁喜欢的是一个健康的姑娘。 健康,是他最没有的东西。 “你做什么?”云梁察觉身边有动静,他一把按住李欢言伸进他药箱的手。 云梁手劲极大,李欢言的手发出一声脆响,他讪讪的收回手,“我就是看你这个药粉,可以对付黑目瘴,想拿点防身。” 云梁往之前他扔掉黑目瘴的地方一指,“你现在去揭开帕子,看一看黑目瘴变成什么样了,回来再决定要不要偷我的药粉。” 李欢言不解,但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正要伸手揭开帕子,云梁提醒了一句,“要手的话,别直接揭。” 李欢言捡起一根树枝,挑开帕子,顿时吓得跌倒在地。 黑目瘴只剩一摊黑墨汁。 黑目瘴的身体奇形怪状,极其恶心,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但是一个能让那么一大坨东西完全消失掉的毒药,更让人害怕的汗毛直立。 李欢言身子抖了抖。 “要是我刚才碰了这个药粉会怎么样?” “你和黑目瘴不一样,它的血是黑的,而你的是红的”。 简而言之,就是会化作一摊血水。 李欢言往回走了两步,突然又向后退,坐的离云梁也远了些。 本来觉得秋水弋强的可怕,没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善良无害的小大夫,手里却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要不他们是一起的呢,真应了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黑目瘴变成一摊黑水,秋水弋也吃了一惊,“我本以为那药粉是专门克制黑目瘴的东西,没想到你随身带这么可怕的毒药。” 云梁摇摇头,“它不是用来对付黑目瘴的,也不是用来对付人的,这是我用来清洗银针和刀具的。” 秋水弋的眼神缓和下来,但心里对旧燕堂更为好奇。云梁的很多东西,他都闻所未闻,这些东西或珍贵异常,或强大实用,好像都不应该来自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门小派。 云梁叹了口气,“你总是把我想的这么坏。” 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也知道很委屈,“我真的不是很坏,很坏,很坏的人。” 秋水弋笑了笑,“不是很坏很坏,那是多坏?” 云梁腼腆一笑,伸出手指捏出一丝间隙:“只有一点点…” 第92章 走起来 李欢言打断秋水弋和云梁的甜蜜对视。 他心里有点怵这两个人,可目前,只有这两位有办法对付黑目瘴。 “二位,我们能不能想想怎么进去山洞?” 云梁皱了皱眉,“黑目瘴对于光和声音都很敏感,有人入侵地盘就会群起而攻之,我们很难突破他们。” 李欢言建议,“如果想办法把药粉倒入深潭呢?” 云梁否定道:“这一小瓶,如果只是清洗工具的话可以用个一年半载,但要对付那些深潭的里黑目瘴,远远不够,再说潭水污染了,我们也无法过去。” 三个人皆是一筹莫展。 突然,云梁转向秋水弋,“你饿不饿?” 秋水弋:“饿”。 “那我们先休息一下,晚点再说。” 李欢言:“再晚点天就黑了。” 云梁抬头看看天色尚早,淡定道:“就是等天黑。” “大哥,天黑了,做什么更不方便了。”李欢言着急的上蹿下跳。 秋水弋擦了擦手,抓着一只饼,“再废话,割了你舌头。” 李欢言立刻卷起舌头,云梁给他分了一张馅饼,他接过来,坐下吃起来。 秋水弋:“离我远点”。 李欢言识相的把屁股挪走。 云梁用视线丈量了一下他和秋水弋的距离,在想要不要也滚远点。 秋水弋发话,“你可以近一点”。 “帮我…赶赶虫子”,他补充道。 吃完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山洞外依然守着很多人,明明无计可施,却不敢离开。就像被尖刺锁住喉咙的恶犬,空有獠牙利爪,退一步是被锁链生生锁死,进一步是被尖刺直接插进喉咙。 进退两难,却毫无退路。 云梁从山洞旁边采了几颗草药,全程都有人虎视眈眈的跟着他,就连他采的草,那些人也要抢了去。 云梁也不生气,抢了就再摘。 云梁把草药捣碎,挤出一些汁液。又取出琉璃瓶,将汁液淋了进去。 琉璃瓶里是他白日里抓的火焰甲。 秋水弋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是靠过来看着,李欢言也不知不觉的围了过来。 足足等了半刻,云梁放出了三只火焰甲。 三只小虫子飞在空中,身上发着微黄的荧光,它们振振翅膀,朝着山洞而去,最终消失在洞口。 李欢言惊诧道:“你在哪搞得萤火虫啊?” 云梁安静了一会,缓缓道:“这双蒂鬼母,可能真的就在这山洞里。” 他面色沉重,“快来不及了,双蒂鬼母快要枯萎了。” 李欢言吓得站直了身体,“你怎么知道?” “并蒂双生之花开后,整株都会枯萎。因为双生花并不相让,会互相释放毒素想要杀死对方,直到一起走向灭亡。” “刚才我放出的火焰甲,它们在空中先盘旋了几圈,这种行为是在呼唤同类,如果附近有同类就会赶来,但是没有。” 李欢言不解,“这说明什么?” “说明附近聚集的火焰甲并不多,双蒂鬼母已经不那么吸引它们了。” 李欢言:“上次你不是说不认识双蒂鬼母吗?” “我虽然不认识双蒂鬼母,但是我知道相似的植物,一般都会有相同的特性。” 李欢言由衷敬佩起来,“你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见识这么多?” “我父亲和二叔走南闯北,尝百草,识百毒,见识自然丰富些,他们自小就会同我讲各种见闻。家中也有很多珍贵的记录,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秋水弋的眸中看不清情绪,他对旧燕堂的疑惑又多了一层。 旧燕堂,不过百年。 竟然有这样的积累,能让一个刚下山的少年,有如此见识。 李欢言不像秋水弋想那么多,他感觉抱到了大腿,十分狗腿,“神医,我们该怎么做?” 云梁认真想了一下,“我们想办法绕到后面,之前太黑没看清,但感觉这个山洞很深很大,想必有别的入口,或许可以避开黑目瘴。” 云梁拉着秋水弋悄悄走,李欢言一瘸一拐的跟着。 他们绕着山洞走,云梁不时会放出一只火焰甲来,虽然双蒂鬼母已经不足以吸引千里之外的火焰甲,但是对附近的火焰甲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闪着微弱荧光的小虫,寻觅着方向,最终消失了。云梁跟着它消失的方向,最终找到了一处极小的缝隙。 李欢言直挠头,“这个口就个拳头粗细,虫子能进去,我们进不去啊!” 云梁也十分头疼,“我倒是可以炸开,但是会把人引来。” 秋水弋冷冷道:“我来解决。” 云梁摇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害人性命。 “我先炸开,然后我们先进去找,找到了再说,万一没有,也别让人白白送命。” 秋水弋点点头,李欢言的手中攥满了暗器。 一声巨响,云梁炸开了洞口。 进入山洞,李欢言拿着火把一直走在最前面。 秋水弋在后面拉住云梁,小声问道,“你们旧燕堂到底是做什么的?” 云梁:“良民”。 秋水弋:“良民随身带炸药?” 云梁刚想解释,突然耳朵被剧烈的冲撞了一下,李欢言也尖叫了一声。 秋水弋看到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正扑过来,他惊慌之中,被云梁一把拉过去,压在了墙壁上。云梁一手护着他的头,一手垫在他身后,用整个后背护住他的身体。 身后不断传来撞击声,有的沉重,有的坚硬。 李欢言抱头蹲在地上,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云梁也偶尔被砸的闷哼出声。 足足过了一刻,声音渐渐平息,秋水弋问道:“怎么回事?” 李欢言嚎叫道:“太可怕了,好多虫子,外壳贼硬,撞的我满头包,还有会喷火的,你看给我衣服烧了好几个洞,还有一些胖鸟,险些给小爷我撞吐血了…” 秋水弋借着火光一看,李欢言脸上肿了好几个包,惨不忍睹。衣服也破破烂烂,有烧焦的痕迹,还有血迹。 秋水弋立刻从李欢言手里夺过火把,打量着云梁,“你怎么样?” 云梁笑了笑,“脸没事”。 秋水弋看云梁脸上干干净净的,确实完好无损,但是耳朵和脖子都流血了,背后的衣服上不少血迹。 秋水弋分不清是鸟兽留下的,还是云梁自己的,“身上受伤了吗?” 他抬起云梁的下巴,又掀起衣领查看。云梁拉下他的手,轻轻道:“没事。” 云梁嘴上说没事,但是秋水弋明明感觉到了几下很严重的撞击。 这山洞里本来就很多蝙蝠乌鸟一类的鸟兽,又因为双蒂鬼母吸引了很多昆虫,刚才炸药的动静,惊动了整个山洞里的生灵,这才横冲直撞的一涌而出。 火光中蓦然照出李欢言的大脸,他探到两人中间。 “你们要抱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快找双蒂鬼母,一会外面那些人就该找过来了。” “牵手不影响你俩迈腿吧,走起来。” 第93章 活下来了 火光轻轻摇曳,交汇的身影猝然分开。 云梁松开秋水弋的手,退开了一定距离。 李欢言举着火把,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 云梁和秋水弋走在后面。 秋水弋恶狠狠的盯着李欢言的背影,心中十分不快。 要他多话。 要不是怕云梁怪他太残忍,他当时就想撕了李欢言的嘴。 突然,李欢言停下了脚步,面前出现了岔路,他焦急的问:“走哪边?” 云梁放出火焰甲,可是火焰甲在半空转了几圈竟然往洞口的方向飞去。 “不好,双蒂鬼母枯萎了。” 云梁放出了最后两只火焰甲,它们也都毫无例外的往洞口飞去。 无法指路的火焰甲,难以抉择的岔路口,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李欢言急得仿佛热锅的蚂蚁,最后他一拍脑门,“不管了,随便找一边。” 时间来不及了,他只想活着。 秋水弋的生存欲望并不强烈,可以拼尽全力的活着,也可以顺其自然的死去。 如果找的到双蒂鬼母,那么不管多少敌人,他都可以夺过来。 如果找不到,他就安心赴死。 他默默的站在岔路口,和云梁相对站着,直到云梁拉着他走到和李欢言相反的岔路。 李欢言看云梁往反方向走,眼珠子一转,立刻也追了过来。 他相信以云梁的见识,必定胸有成竹,嘴上说不知道往哪走,或许只是想把自己骗走。 但云梁是真的不知道,此刻他的内心也十分煎熬。就好像手头有一桩疑难杂症,好不容易有了药方,偏偏缺一位药引。 秋水弋察觉到云梁握着他的手微微发抖,他轻轻的反握住了,“我不怕死,你别着急 ”。 云梁看着模糊一片的前方,眼神意外的坚定。“只有不够好的医术,不应该有不怕死的病人,我解不了你的毒,但双蒂鬼母我一定给你找到。” 云梁缓了缓心神,镇定又仔细的在山洞里搜寻着。山洞里岔路很多,多是死路。 他们越走越深,却迟迟未见双蒂鬼母。 前面已经无路可走,李欢言急得原地跳脚。 “完了,我们走错了”,说着他疯狂的跑出去,急着去其他岔路上寻找。 云梁却没动。 秋水弋也不催他。 只见他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使劲的嗅着周围的味道。 秋水弋也深深的吸了口周围的空气,有不见天日的潮湿,有阴暗诡异的腐朽,还有云梁身上淡淡的草药味。 没什么特别的。 云梁不时微微的转动着身体,眼神盯着四周的岩壁。 最后,他伸出手一指。 秋水弋走过去,看到岩石上有个洞,他将火把移动上去。 赫然看到一株双蒂之花,脆弱的花蒂上支撑着两个硕大的花朵,花瓣团团锦簇,艳丽似火,最外面一层的花瓣已经枯萎。 想必这就是双蒂鬼母了。 秋水弋飞跃到岩石之上把花朵采摘下来。 回过头来,却看到李欢言用锋利的箭头抵着云梁的脖子。 李欢言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们是为了避开我,把花给我,不然我送他上路。” 秋水弋和云梁异口同声,“就凭你?” 云梁无声无息的从腰间摸出一根银针刺进李欢言的身体,李欢言手中的箭头落在地上,整个人也歪倒在地,手指扭曲不能抓握,嘴歪眼斜口不能言。 云梁来到秋水弋身前,拿过双蒂鬼母,闻了闻。 “没想到双蒂鬼母真是一股兰花味,和我父亲窗台上的织女兰一个味道。” 云梁将其中一朵花的花瓣摘下来递给秋水弋,“这种大型兰花的花瓣,中间部分非常香甜,我小时候很爱吃,你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红润的唇舌卷走指尖的芬芳,香甜的花汁盈润齿间。秋水弋吃下了双蒂鬼母,感觉到体内的毒素被暂时压制。 云梁拿着剩下的花瓣走到李欢言面前。 李欢言躺在地上,因为嘴合不上口水流了一地,眼巴巴的看着云梁手里的花。 云梁揪了两个花瓣放到李欢言嘴里,李欢言双眼放光,无奈嘴合不上,到嘴的解药,他咽不下去。 秋水弋勾起唇角笑了笑,他就知道,他从未看错过云梁。 这少年果然很坏。 云梁解开了李欢言的禁锢,“并蒂之花必有双花,何必要抢?” 李欢言慌忙的把嘴里的花瓣咽了下去,“我当然知道,但我怕他一口气把整个花吞了。” 云梁伸手拉了他一把,“怎么会呢,他嘴巴那么小”。 李欢言吐了下舌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命暂时保住了,他心头暂时松快了些许。 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寻着声响的人已经找了过来。 云梁把剩下的双蒂鬼母放在地上。 这株双蒂鬼母的植株很大,起码够三个人解毒的。 正好来的是三个人,云梁一拍手,“正好。” 结果三个人看到双蒂鬼母后,立刻刀剑相向。 云梁忙道:“别打了”。 可是为了活命的人早就杀红了眼,眼里只有双蒂鬼母,谁手里抓着双蒂鬼母,谁的胸膛就被一剑捅穿。 其中一人将双蒂鬼母吃到了嘴里,却连肚皮都被豁开。 人死尽了,地上只剩下残缺的双蒂鬼母,被抢的七零八落。 云梁检查着三个人的伤势,无一例外都断气了。 “怎么会这样啊,我都喊了,他们是都能活的。” 这三个人都是他在山洞前包扎救治过的人 。好不容易救活的,好不容易也找到了双蒂鬼母,却死在彼此的剑下。 李欢言居高临下的站在几具尸体头上,“解药只有一份,谁都不会放任它落在别人手里。” 云梁无力的喃喃,“明明可以都活下来的”。 “不会,命悬一线的时候,任何希望都要握在自己手里,任何的谦让,出卖的都是自己的性命。” 云梁半天缓不过来气,无目跟着往前走,迎面又撞上了另一波人。 他们来势汹汹,“是你们炸的山洞,那你们一定是找到双蒂鬼母了。” “我活不成了,就都别想活。” “要死大家一起死。” 云梁浑浑噩噩的打了一架,最后是被秋水弋拉出山洞的,他抱头蹲在地上,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找不到双蒂鬼母会死,找到了也会死,就算吃进肚子里,也可能会被杀掉。 这才是百花杀真正的可怕之处,他把人对生命的渴望利用到极致,逼迫他们成为狠毒凶残的人。 他以往看秋水弋杀人,只觉得他残忍冷血。 原来他只是一个凭着武功才能勉强活下来的人。 第94章 三杯就倒 云梁张开一直紧握着的手,里面是一截双蒂鬼母的根。 双蒂鬼母喜阴暗环境,云梁找了一处阴暗的沟壑,把双蒂鬼母埋了进去。 倘若它能继续生长,将给以后的人带来一丝生机。 埋完最后一抷土,云梁朝着秋水弋的伸手。 秋水弋连忙把水壶给他,他给双蒂鬼母浇了水。 等他做完这一切,秋水弋伸出手,云梁顶着红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颇为吃惊。 他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伸过去,让秋水弋把他拉上来。 秋水弋道:“死亡是必然的结局,死在剑下好过死于日后的毒发。” 云梁见过毒发而死的人,确实十分痛苦煎熬,他们最终大部分根本没熬到毒死,而是疼到自我了断。 都说百花杀会保证人死后容颜不朽,但是云梁见过的都惨死的十分难看。 云梁压着声音,深深的望着秋水弋。 他道,“若你也…终有这么一日,我保你不受苦。” 就算百花杀的解药尚需时日,他起码要研制出止痛的方法,使他免于受苦。 遇到这个少年之后,秋水弋的痛苦确实少了很多,但他并不觉得他们能一直走下去,他的宿命还是要孤身一人亡于山野。 但看云梁表情十分认真,秋水弋还是微微点头。 李欢言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秋水弋遗憾没早点杀了他。 回到客栈,秋水弋泡在浴桶里,热水的温度温暖着周身每一处毛孔,使人暂时忘却了疲惫。 他的头枕在浴桶边缘,昏沉了半刻,突然他睁开雾气蒙蒙的双眼。 他意识到隔壁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以往他都能听到云梁碾药的声音。 “咚咚咚” 云梁打开门,看到秋水弋站在门外。 他的头发半披散着,发梢滴着水。 明亮的眼眸晕着水光,延伸至眼角,留下一抹红。 一身黑衣,露出洁白的一截衣领,看起来是匆匆穿好的衣服。 秋水弋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云梁以为他是不舒服,抬手就摸到了他的腕子上。 手腕上还有沐浴后残存的热气,皮肤湿湿滑滑,云梁的指尖微微抬起后又轻轻放下。 “还好,双蒂鬼母的毒并不会使人过分难受,只是会头晕,然后无声无息的死去。你不会死,你现在觉得头晕吗?” 秋水弋想想,刚才有点头晕,现在已经不晕了。于是他摇摇头。 他往云梁桌子上看去,上面铺着笔墨。 “你在做什么?” 秋水弋走过去,拿起桌面上的画,原来原来静悄悄,是在画双蒂鬼母。 云梁解释道,“这双蒂鬼母太珍稀了,我父亲可能都没见过,我要整理一下,好带回去。” 秋水弋抿嘴笑了笑,“你就画成这样?” 画的其实还是不错的,特征都画出来了,只是不好看,惊艳美丽的双蒂鬼母,画出一种庸俗之感。 秋水弋拿起笔,顺着回忆动笔,几笔下来,双蒂鬼母的形态栩栩如生。 云梁吃惊道:“你画的可真好。” 秋水弋聚精会神的作画,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侧脸。 云梁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帮他把头发捋到后面,露出纤细的脖子和流畅的侧脸。 一张完美的双蒂鬼母的画像画好了,秋水弋发现云梁还画了火焰甲,火焰甲通体漆黑,云梁画的好像一张白纸上,滴了几个墨点。 秋水弋帮他画了一个十倍放大版的和一个可以看出小爪子的精致墨点。 云梁惊喜道:“谢谢你”。 秋水弋只是眼皮扫了云梁一眼,抬腿打算回房间。 云梁捉住他的袖子,“我煮了茶你喝点吧 !” 秋水弋觉得今天给的面子够多了,于是一口回绝:“不喝。” “要喝”,云梁倒了杯茶,“这是我煮的药茶,可以清除淤毒,安神助眠。” 秋水弋接过茶杯,轻嗅,味道清幽,并无药的苦味,他微微饮下,觉得身体暖烘烘的,不觉得多喝了两杯。 三杯下肚,已经感觉到了困倦。 这茶见效真快,秋水弋站起身,直接整个人栽下来。 云梁连忙扶住他,心里一惊,这是怎么了。 视线落到秋水弋的茶杯上,他突然懊恼,本来双蒂鬼母的毒素就使人头脑发昏,有助眠效果,现在又喝了助眠茶,可不是要晕倒了吗? 云梁抱起秋水弋,刚出门,正看到李欢言一副笑模样。 李欢言的长相其实很讨喜,圆脸大眼睛,笑起来一对小虎牙,显得十分朝气可爱。 他看到云梁抱着秋水弋先是吃惊的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嬉皮笑脸的凑上前。 秋水弋闭着眼睛,浓睫撒下阴影,身形单薄,看起来只是一副病弱美人的样子,与往日一拔剑就要置人于死地的狠戾完全不同。 李欢言感慨道:“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可真好看啊!” 李欢言伸出手,好似要摸秋水弋的脸,云梁连忙转了半圈,避开他的手,喝道:“你敢碰他”。 李欢言收回手,一脸揶揄道,“你的人,我不碰。” 云梁白了他一眼,去到秋水弋的房间,将人放到床上。 他犯了愁,等秋水弋醒了,他要怎么解释啊,好端端的给人家弄晕了。 好像他要图谋不轨似的。 要是秋水弋怀疑他下毒,更是要把他大卸八块。 云梁身子抖了抖,希望秋水弋醒来之后,只以为自己是困了。 第95章 就你会把脉 清晨的曦光透过明亮的窗格,洁白的榻上容纳着酣睡的人儿。绣花的枕头上铺满乌黑的头发,露出被子的一截腕子犹如白玉。 云梁自早上每半个时辰来一次,秋水弋一直睡着,因为睡的太久了,白皙的脸上染着桃花般的红润,看着甚是招人。 秋水弋一直睡到下午。 日头高照,外面的街市上人声鼎沸。 秋水弋是被肚子饿醒的。 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次,才带动着眼皮睁开,一瞬间风华艳丽溢满眼眸,整张脸骤然生动起来。 他是美貌让人怦然心惊。 “我…这是怎么了”,他声音带着干涩和微喘,微微翻动了身体,斜斜的靠着榻。 云梁惭愧的站在床头,见他醒了,微微往前挪了半步,“你感觉怎么样?” 秋水弋揉着太阳穴,嘴里嘟囔着,“头…疼。” 云梁不自然的尬笑,“…睡多了。” “哦”,秋水弋随意的答应了一声,窗外的太阳有些刺眼,他半眯着眼睛。 他分明记得他昨日去找云梁的时候天色还不晚,而且他去的时候还挺精神的,自从喝了云梁的茶… “你给我喝什么了?” “…养生茶”,云梁眼睛无助的看着脚下,勉强的补充道:“安神…助眠…” “助眠到让我晕倒在外面?” 云梁尽力解释,“本来不会,但是你不是服用了双蒂鬼母吗,那个会让人觉得头晕,再加上养生茶一起,你就晕了…” “那你昨天还非要我喝茶…”秋水弋的视线往上,一双眼睛波澜不惊的瞧着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云梁几乎是跳了起来,连忙保证,“我没有。” 秋水弋直勾勾的看他。 云梁赶忙辩白,“我能做什么啊,难道我会把你迷晕,然后偷偷打你两拳吗?” “就算我想这么干,那我现在早跑了,我还等在这干嘛呀。” 云梁着急的样子,看在秋水弋眼里十分可爱。 “我相信你不会趁人之危”,他眼睛一转,突然问:“我怎么回来的?” “我” ,抱字没敢说出口,云梁话锋一转,“我…给你拖回来的。” 秋水弋看着云梁有些心虚的眼神,轻笑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 他太饿了,想去找些吃的。 才一站起来,只觉得两眼一黑,双腿一软,随即而来的是下巴上的一阵剧痛。 “啊”,秋水弋痛的轻哼了一声,云梁双手穿过腋下扶住了他,然后握住腰把他往上一提。 秋水弋整个人扑在云梁的怀里,稳稳当当,只有下巴,磕在云梁肩头上,传来一声脆响。 秋水弋顿时疼出了眼泪,他浑身无力,拳头也软绵绵的,“你的骨头好硬。” 云梁稳稳的撑着他,“别急着动,你睡了太久了,四肢绵软,你先扶着我缓缓。” 秋水弋闷闷的哼了一声,看着门口都是虚影,眼睛不大清楚,可是耳朵却格外敏感,他听到云梁的呼吸,时深时浅。 他感觉像是踩在云端上,周围是暖暖的风 ,像梦一样。 他用下巴在云梁的肩头蹭了蹭,粗糙的布料,带来安心的摩擦感。 秋水弋借以才确定自己是清醒的 ,他很清醒,可是四肢无力,要靠云梁扶着他,他很清醒,可是头晕眼花,要靠云梁护着他。 他明明很清醒,却清醒的开始依赖一个人。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不能依赖任何人,他的路只能自己走。 可是眼下,他走不动,就容许他片刻贪安,静静的靠一会吧。 … 肩头上有沉甸甸的重量,却没有任何声响,云梁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努力保持着轻缓的节奏,像是怕惊扰了午睡的小兽。 紧贴着的胸膛,传来有力的跳动声,一下比一下强烈。 云梁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觉得心尖传来震颤,随着对方胸膛里的心跳声,他的心也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 想来两颗心贴的足够近,隔着胸腔也会引起共鸣。 秋水弋的每一次强烈的心跳,都勾起他更为强烈的回应。好似他的心,有着巨大的力量,要追随着压住对方的心跳一般。 云梁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声…” 秋水弋的心停跳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不敢抬眼,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云梁。 云梁道:“很好听”。 没有什么比他的心跳声更好听,这是他听到的最美好的声音,那么热烈,那么强而有力。 好像带着某种迫切的盼望和期待,云梁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只想让这颗心永远跳动下去。 他想护住这个人,帮他与天争回命。 云梁攥紧了拳头,片刻后他微微展开手,轻轻拍了拍秋水弋的背,“你感觉好点了吗?” 秋水弋点点头,下巴点在他的肩膀上。 云梁倒了杯水递给他,“先喝口水。” 秋水弋端起杯子,指尖传来温热。他很渴,举起杯子,小口饮尽了水。 杯子见底,秋水弋抬起头,发现云梁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秋水弋微微低了头,良久,都不见云梁说话。安静,让人心焦。 “在想什么呢?”秋水弋熬不过内心的煎熬,忍不住问道。 云梁脱口而出,“想你”。 秋水弋怔了一下,云梁还浑然不觉。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伸手接过秋水弋的空杯子放到桌子,回过头又朝秋水弋伸出手。 “嗯?”秋水弋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云梁手搭在脉上,从脉象看毒性很稳定,加上狠狠睡了一觉,气血也不错,只是脉搏有些快。 愁上心头,云梁微微蹙眉,“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秋水弋抽回手,埋在袖子里,“没有”。 云梁有些不解,“你的脉搏很快,刚才心跳也是”。 秋水弋余光扫了他一眼,侧身背对他。 云梁觉得十分奇怪,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心跳脉搏却不正常呢。 他抬起手腕摸了摸自己的脉,莫名也很快。 他心下疑惑,但看秋水弋不大高兴,以为是自己说的病症吓到他了。 他想了想,安慰道,“没关系,这都是暂时的,会好的。” 秋水弋拂袖而去,就你会把脉!!! 第96章 唇红齿白 秋水弋因为昏迷睡了将近一天一夜,肚子饿得不行,一恢复了精力,他立刻要去楼下吃饭。 云梁却拦住了他,端来了一碗药。 这药又苦又涩,秋水弋皱眉闻了闻,从床头躲到床尾。 云梁道:“你不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差了吗?你积毒俞久,积重难返,需要好好调理一下,才能身轻爽利。” 秋水弋直摇头,这么多年,再苦再痛,他也习惯了。如今都活不了多久了,何必还要吃这么苦的药。 身体调理好了又如何,不过一具烂了的躯壳。 云梁道,“行,那去吃饭吧”。他让开一步,手里却八风不动的端着碗。 一听吃饭,秋水弋来了精神,他理了理衣服,朝着门口走。 路过云梁时,云梁一把掐住他后颈,将人调转过来,手在脑后某处一按,把药灌了下去。 秋水弋猝不及防的被呛的直咳,药苦的他眉毛鼻子皱到一处,眼泪汪汪。 骤咳之下,秋水弋一呕,药吐了出来。 云梁又倒了一碗,秋水弋一看眼睛都气绿了,伸手去掀药碗,云梁却先一步将药碗高高举起。 秋水弋爬起来去够,怎么也够不到。 他气急败坏的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剁了你的手。” 秋水弋的剑在桌子上放着,他忙去腰间摸刀。手才伸到腰间,就被云梁抓住。 云梁抓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身前一带。 秋水弋的腰很细,他一个臂弯就可以搂住。 秋水弋动弹不得,气的眼底起了血丝,“你故意欺负我…” 他这话说的可怜,凭他武功高强,谁能欺负的了他,可他现在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云梁一手牢牢禁锢着他的腰,一手端着药碗,药竟没洒出来一滴。 “这药要喝一碗才有效,你刚才吐了半碗,得补上。” 秋水弋咬牙切齿,“我…不”。 可是牙齿也背叛了他,云梁好像会妖术,他总有办法让自己打开嘴巴,把药咽下去。 这次秋水弋没能吐出来,也不敢吐了。 他狠狠的瞪着云梁,擦擦嘴,拔出刀来。 “你敢这么对我,你死定了。” 云梁连忙退开几步,“先吃饭,先吃饭”。 桌上摆着丰富的菜色,秋水弋却脸色极差。喝了一碗海鲜粥,嘴里还有股苦味。 他剜了云梁一眼,把碗重重放下。 “我不想喝你的苦药,你下次再敢逼我…” 云梁自动帮他接上下半句,“你就剁了我的手。” 秋水弋:“…” 被拿捏了,自从决定不杀云梁,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威胁他的。 “总之,少管我的闲事,别以为你救我两次,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秋水弋撂下狠话,气冲冲的出了门。他又得启程去下一个地方,需要购置些用品。 不多时,云梁跟了上来。 秋水弋不快的问,“你来干什么?” 云梁一脸理所应当,“买东西啊,我们明日就赶路吧!” “我们?”秋水弋发出惊异,云梁却极其自然的点点头,“是啊,我们一起啊!” 秋水弋:“我不和别人一起。” 云梁:“不行,我为了你的毒煞费苦心,还买了很多药材”。 秋水弋停下脚步,抱着手臂。这个人跟着他,只是为了研究百花杀的毒性,还要给他灌一肚子的苦药,秋水弋生气的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拐过一个街角,突然蹿出来个疯疯癫癫之人,那人状若癫狂,狂躁了一会后倚着墙滑了下去,身体不断抽搐,口吐白沫。 秋水弋被吓了一跳,这时云梁赶过来,他把脉之后,从腰间拿出针扎入几个穴位。 秋水弋盯着云梁腰间,想不通他这腰上怎么抽出来的这么多的银针呢,是把针扎在腰带上,还是把针带绑在腰上了,他平日不会扎到自己吗? 云梁一心一意的扎针治病,冷不防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腰间。 云梁攥住这只作恶的手,有心调笑了几句,“左边是治病的针,右面是下毒的针,莫要摸错了。” 秋水弋抽出手,“我摸错了不要紧,你要是拿错了,可就活到头了。” 云梁知道听到“下毒”两字他是要杀人的,故而笑了笑答应道:“知道了。” 秋水弋这才顺了气,扫了一眼地上的病人,“他怎么了?” 云梁:“很奇怪,像是染了什么毒瘾,而且他的脉象和你有相似之处。”。 “百花杀?” “但没有那么强的毒性,像是弱化的百花杀,并不致命。” 几针之后,地上的人缓缓转醒,他惊叫一声拔腿就跑,云梁竟没追上,十分懊恼。 但随即被秋水弋拉到了铺子里,云梁抬头一看,是个成衣铺。一进去,就有满脸堆笑的老板迎了出来,滔滔不绝的夸赞着秋水弋的身材和气度样貌。 云梁因为穿的破破烂烂,被晾到了一边。 秋水弋指着云梁道,“给他挑几身衣服。” 老板这才打量起云梁来,“这小公子俊眉朗目,身姿挺拔,气度…” 秋水弋不耐烦的打断,“不用你夸他,拿衣服去。” 云梁的钱都买了药材,有些捉襟见肘,他拘束道,“我不用”。 秋水弋:“又不用你掏钱。” 云梁又问:“为什么给我买衣服啊?” 秋水弋俊眉一皱,“你的衣服面料太硬,枕你一会,磨的我下巴疼。” 云梁:“…”他的肩膀又不是生来给人靠的。 老板拿衣服的手抖了抖,又悄悄打量着两人,陪着笑,一股脑把店里的好衣服都拿了出来。 热恋中的情人最舍得为对方花钱。 果然,秋水弋花多少钱眼都不眨一下。 他自己也挑了几件衣服,挑的很随意,黑色简单,布料舒适就行。 云梁指着一件白色的领口腰间都带着花鸟祥纹的衣服道,“你穿白色肯定好看”。 秋水弋摇摇头,“白色沾了血,看着像恶鬼。” 离开铺子时,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秋水弋抬眼看了下天空,连忙低头扶额遮了光。 云梁心道:倒真像个无常鬼,好像怕光一样。 秋水弋往旁边摊子扔了钱,拿了顶草帽,帽子编织的很粗糙,戴在头上并不舒服。 到了前面,又遇到个卖帽子的摊子,他便换了一个,这顶草帽,直接硬按在云梁头上。 云梁不肯戴,最后给了个街头的小乞丐,小乞丐见只给顶破帽子,不肯罢休,缠着云梁的胳膊直晃。 秋水弋站在旁边看笑话。 云梁对小乞丐无可奈何,对秋水弋看笑话的行为气愤至极,但只能求助他。 秋水弋忍俊不禁,过了好一会,才慢腾腾的来给了钱。 小乞丐便欢天喜地的戴着草帽跑开了,边跑还边扶着帽檐,怕被风吹落了去。 秋水弋故意刺激他,“怎么不拔出你的毒针扎他,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云梁脸一黑,“我是下过毒,当日之事也实不体面,但我才不会随便下毒。” 秋水弋努努嘴,“哦?” 云梁一脸委屈,“你不信我。” 秋水弋笑,“你红口白牙的,凭什么信你,就凭你唇红齿白吗?” 云梁愣在原地,什么唇红齿白,这是在夸他吗? 第97章 许铃铛 烈日酷暑,茂密的林子里透不进一丝风。 秋水弋又一次翻开记录着一百八十八种毒花的书,翻的次数多了,书已经越来越泛黄,侧边的绑线也越来越松… 双蒂鬼母,是最后一个有完整记录的花了。 以后的都只有只言片语,甚至有的仅仅有个名字。 越往后的花越稀少,难度越来越大,机会越来越渺茫。 路会更难行,随处都是绝路。 秋水弋独自漠然的笑着,前方尚有故人,能走一步就走一步。若是死了,也不算孤单。 若是多活段时间,活到鸡鸣村,还能再见他几面。 他脑海中浮现出云梁的模样,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记仇的人。 只要不杀他,只要没杀死,他就愿意不顾一切的救自己。 不过,他对待别人也是一样,只要生了病的,他都不顾一切的去救,就连对待李欢言这种骗子,都肯背着他上山。 他是一个好人,对所有人都好。 这些时日,靠着他,秋水弋活的轻松了些,心里不自觉的就开始依赖着他。 活了二十多年,竟然依赖起一个毛头小子,真是疯了。 所以秋水弋再次不告而别,他走的时候云梁正在给一个突发疾病的人看病,他半跪在地,刚买的新衣服就弄脏了。 … 云梁治完病,转过头没看到秋水弋,以为他是先回了客栈。 结果客栈也空无一人,他生气的捶着秋水弋睡过的床,大吼了一声,“混蛋”。 他有这么讨人嫌吗,为什么每次都不肯带上他? 云梁决定追上去问个清楚。 翻过了一座山,云梁停在一棵树下休息。 眼前路过一个白净的少年,他腰上系着个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嘴里哼着好听的调子。 难得看到赶路还这么开心的人,云梁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 他不禁想起,上一次遇到总是开心笑着的人,还是孔大哥,突然怀念起来。 他还答应孔方平要帮治好一个人的癫狂之症,可是孔方平死的太突然了,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个人。 云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身上穿的新衣服已经灰尘仆仆,他拍拍身上的土,继续赶路。 路过一片树林之时,他听到有人在尖叫,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 云梁往林中走去,看到之前路过的少年正在地上打滚。 他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和之前遇到的人一个症状。 云梁上前扶起人,这人却好似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发狂的挣扎起来。他狠狠推开了云梁,然后疯疯癫癫的乱跑,嘴里喊着,“水呢,水呢,我该吃药了…” 云梁上前拉住他,制住他的手,尝试把脉。 他心里大吃一惊:这脉象和百花杀有点像,但毒性却轻,好像可以让人不断的发狂。 少年十分的躁动不安,挣扎起来力气十分大,云梁一分神竟被他推到一边。 云梁摸出针来,想控制住对方,但是对方不停的挣扎,哪怕制住了双手,他还有双脚,嘴也不闲着,像一只发疯的恶犬。 云梁正无计可施,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云梁忙道:“快帮我打晕他”。 秋水弋在林子中听到了有人哼唱,调子和他之前在客栈听到的南方小调很像,于是找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心中有了数,“你是许铃铛?” 许铃铛听到名字,稍微安静了下来,甚至神情恍惚的点点头。 云梁道,“你们认识…啊”后面的声音变了调,许铃铛一口咬在云梁胳膊上。 秋水弋一步上前,云梁只觉得耳边一阵劲风,一声脆响。 云梁睁大了双眼,猝然看向旁边,“你别…”下手太重。 话来不及出口,秋水弋的动作快到看不清。 许铃铛剧烈挣扎的身子瞬间安静,然后轰然倒地。 云梁浑然的空举着手,被咬伤的胳膊感觉不到疼,反而是心里揪着难受。 他的身子往地上跌去,捂着脸不敢看许铃铛。 手慢慢发起抖来,不知是极度生气,还是极度的寒心。 他怒吼,“你干什么,他只是癫狂之症,本来可以治的。” “你杀他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人命对你来说就一文不值吗?” 因为对面是云梁,秋水弋第一次为他杀人给了解释:“他爱下毒,以往镇子上的水被下毒就是他干的。” 云梁红着眼睛,眼底是无尽的血色,“那是因为他发病神志不清,本可以治好的”。 秋水弋不觉得他杀下毒之人有什么不对,“你治好之前,知道他要害多少人命么?” 云梁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陷进肉里,“你在乎的是人命么,你不过是把你的仇恨加诸在他身上。” 这句话刺痛了秋水弋,没错,这些年他平等的恨着每一个下毒之人。 因为他没用,杀不到真正的仇人,只能恨着其他的下毒之人。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迁怒你们又怎么样?下毒之人,在我这,都得死。” 云梁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也包括我…” 秋水弋眼底泛红:“对,我也讨厌你。” 第98章 本性凉薄 远山寂静,残阳如血。 铃铛的脆响,欢快的调子,还隐约在耳,许铃铛却已经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 云梁伸手将许铃铛的皱巴巴的衣服扯平,看到他胸前鼓鼓囊囊,云梁伸手拿出里面的东西。 里面有十几包药粉,云梁缓缓打开,里面都是很像百花杀的毒药,但是又都不一样,好像是在百花杀的基础上做着什么研究。 许铃铛身上还有个药瓶,已经空了,云梁闻了一下,暂时没看出是什么。 最后云梁从许铃铛的衣服里抽出一团红色的丝带,云梁心里染上一丝不好的念头,他缓缓展开丝带,丝带已经褪色,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云梁循着印记仔细辨认着。 长命百岁?这丝带孔方平也有一个。 云梁骤然抬起眼,隔着地面的雾气看向秋水弋。 “你认识他,所以…你知道他是孔大哥的朋友吗?” 秋水弋没说话,沉默即是默认。 云梁绝望的退后了两步,背部磕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孔方平是他下山之后,遇到的对他最好的人,是第一个真心待他的朋友。 这么好的人,被秋水弋杀了。 但他可怜秋水弋的苦,理解他的万不得已。他愿意继续帮助秋水弋,但也对孔方平心怀亏欠。 可如今,连许铃铛都死在他手里。 云梁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几近溃败。 “你杀孔大哥,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要杀许铃铛?” 声音如同撕裂般破碎,冲破喉咙的不止有愤怒,还有失望。 在云梁心里,他认为孔方平和秋水弋同病相怜,深有情谊,孔方平对秋水弋也颇为照顾,他实在不能理解秋水弋的绝情。 “你明知道孔大哥最后还在惦记他”,云梁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哪怕为了孔大哥,你都不该杀他”。 心像沉在湖底,冷意席卷全身。 这些天他真心实意相待的人,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你中了这么可怕的毒,你脾气不好,你杀人如麻,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今日看来,你是本性凉薄。” 本性凉薄吗?秋水弋记得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 至于本性如何,他都不记得自己原本是什么性子了。只知道他最初练剑,绝不是为了杀人的,他们家所修的剑术,追求的是极度的美感。 秋水弋原本练得是一手漂亮的剑。 面对云梁的指责,秋水弋一字一句都听不进去,但云梁的眼神让他不舒服,如同细细麻麻的针扎在他身上。 他觉得他应该早早拔出刀,了结这一切,阻止别人说出任何伤害他的话来,阻止这些针,扎在他身上。 可是,抬不起手。 这些年他喜欢用强硬的态度和手段去解决问题,说他无情残忍,这一点没错。 但是面对云梁,他却会心软。 要不,他也不会因为杀个人,就在这里听人数落。 秋水弋不觉得错,反而有股子气。 气云梁这样为他人着想,气云梁对自己失望,更气云梁的出现让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他似乎不那么心硬如铁,不那么无所不能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把他的心搅动的乱七八糟。 天色越来越暗,云梁缓缓背起了许铃铛。 秋水弋久不开口,声音发涩,“你做什么?” 云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坚定的道:“我要背着他去找孔大哥。” 秋水弋被他这一眼看的胸口发闷,就像一颗石头落下来,压在心头。 待他转过身,云梁已经走出几步远,秋水弋默默叫了一声,“云梁”。 云梁背着许铃铛继续往前走着,秋水弋拔出刀掷过去,钉在云梁身前的树上。 云梁停下了脚步,秋水弋几步走上前来,拔出刀,“不许去。” 云梁将许铃铛往背上抬了抬,低头继续走着。 秋水弋的刀尖,却抵着云梁的胸膛。 云梁视线往下看着秋水弋的刀尖, “要杀便杀。” 刀是极薄的软刃,可是在秋水弋手上坚韧锋利。云梁再走一步,这刀尖就可以刺破他的皮肤。 他惨淡的笑了笑,血红的眼睛里溢出晶莹的泪水。 “一路上,我一直是真心待你的。” “你却只是把我当个消遣的玩意,不是要割我耳朵,就是要剁我手指,动辄就是要扭断我的脖子。” “我武功不及你…”。 “你要是不改初衷,依然想杀我,你就给我个痛快,不必如此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记得被秋水弋威胁了多少次,对方看着他心惊肉跳,看着他四处奔逃,一定觉得很有意思吧。 很多动物,都喜欢玩弄猎物,捉了放,放了捉,按着猎物的小尾巴,看着他滴溜打转,享受这种乐趣。 秋水弋就是这样的人。 他现在就像只被按着尾巴的小老鼠,秋水弋的刀压在他的尾巴上,威胁着他的命,又不立刻杀他。 他想看什么,看自己惊慌失措,看自己乖乖听话,还是跪地求饶。 云梁眼睛从刀尖挪开,转而盯着秋水弋。 他往前进了一步,秋水弋的刀锋撤了一步。 他又进了一步,秋水弋连人带刀退了一步。 他又进了一步,秋水弋垂手放下了刀。 “你不是赶着去鸡鸣村吗,这一来一回你耽搁的起吗? ” … “从这到鼓城山,山远路遥,许铃铛早臭了。” 云梁顿了顿,然后下定决心般,继续往前走去。 远山被黑暗笼罩,如同沉默的巨兽。树上的鸟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隔着树林,仿佛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云梁循着水声而去,在林子尽头看到了蜿蜒流淌的溪流。 两岸是杂乱的野草,水面闪烁着点点金光。 孔大哥,也埋在河边。 山未必连着山,但水都是连着水的。 你们顺着水流,一定能找到彼此的。 死后去病消灾,你不会犯病,可不能再咬孔大哥了。 云梁整理着许铃铛的衣服,将他葬在了河边。 秋水弋远远看着,见他不是真要背个尸体去鼓城山找孔方平,才放下心来。 第99章 山水总相逢 残霞未散,淡雾沉绵。 云梁醒来的时候,河边站着一个姑娘。 姑娘见他醒了,转过头来。 云梁惊了一下,竟然是鼓城山认识的姑娘。 “是你,我当时寻了你很久。” 尚卿卿脸色苍白,形容消瘦,她勾勾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笑的很难看,太久不笑,她已经不会笑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却透着凄凉,“我顺着溪流走,看到了公子。” 云梁目光一暗,“我对不起你”。 尚卿卿摇摇头,“你很好,我很碍事,你却没杀我。” 云梁心被刺痛了一下,没有杀人,就算好人。 可见这姑娘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恶人,才对自己的见死不救如此释怀。 “你能活着,我很开心”,这让云梁的负罪感少了点。 尚卿卿感受的到云梁的善意,这是她在别人眼里见不到的,她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你如今就剩下一个人了,我能跟着你吗?” 云梁怕姑娘有所误会,解释道:“你可能误会了,我没中百花杀,所以我们不是一路的。” 尚卿卿点点头,“我看出来了,你是为了你身旁那位公子。” 云梁叹了口气,他都是为了那个不相干的人,可人家却不稀罕。 尚卿卿试探着问道:“他是…死了吗?” 云梁道:“没有。” “那你们是吵架了?”尚卿卿心头燃起的希望破灭了,声音变得很小,“那我不跟着你了,你去找他吧!” 云梁摇摇头,“他不想看见我。” 秋水弋憎恶下毒之人。 他不肯与自己同行,是因为打心底厌恶自己。 他每次说要杀自己都是真心的。 以往三番五次皆是痛下杀手,虽然后来放了自己一马,想来还是因为自己救过他。 这点子恩情,够消耗多久呢? 秋水弋杀人的时候,那么利落,那么痛快。 若是恩情尽了,他杀自己也会这样不留情面吧。 他出来一趟,还有未完成的事。 他该惜命,不能死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手上。 云梁看看脚边低矮的坟包,抓了一把土,又任由其从指缝滑落,下定决心般,“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尚卿卿:“那公子去哪里,我和你同去吧!” 云梁问:“为什么?” 尚卿卿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我知道命不久矣,也不想着寻亲了。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不如跟着公子。” “你…你不找解药了吗?” “找了一路了,不曾找到过,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就算找到了,也不过是死的更快罢了。” “你一直没找到解药,但…没死?” 尚卿卿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以为是死定了的,但是疼了一夜竟然没死…” “后来也是如此,只是更疼了…” 云梁伸手拉住尚卿卿的手腕,将她往前带了一步,尚卿卿吃了一惊,险些以为云梁也是个浪荡之徒。 但云梁的手只是按在她的脉上,诊脉之后,久久不言。 尚卿卿确实中的是百花杀,但是按照毒性比正常的轻了不少,可是和许铃铛又不一样。 他从许铃铛的身上找到了十几包药粉,或许尚卿卿中的就是其中一种纯度不够的百花杀。 这些毒药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有人要拿百花杀做什么文章? 云梁松开尚卿卿的手,“你的毒确实比其他中百花杀的毒性低,但是长期不解毒,也会…” 尚卿卿似乎已经看开了,“会死,我明白。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活到死。” 她眼神中带着卑微的期盼,“你愿意让我跟着你吗?” 云梁叹了口气:“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死后公子也给我立个这样矮矮的坟包就好,我…拜谢公子了。”尚卿卿盈盈下拜间将此身托付,竟是定好了身后事。 云梁实在不忍拒绝,起身扶起她,“我答应你。” 尚卿卿笑了笑,这回笑的好看了点,“你的糖能给我一块吗?” 云梁错愕了一瞬,糖,都给了那个人。 云梁抬眼看尚卿卿,见她衣衫脏乱,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蝴蝶银钗也没带,只是攥在手里,银钗的一头磨的更加锋利了,蝴蝶上沾着些许血迹, 云梁握住银钗的一头,想把银钗拿过来。 尚卿卿紧紧的握住,最后还是含泪松开了。 云梁拿出帕子沾了水,把银钗擦干净,递还给她。 银钗光亮如新,尚卿卿惊了一瞬后,眼底泛起湿润,“谢谢。” “糖…我到下个镇子上,给你买。” 尚卿卿点点头,脸上有了点神采。 她去溪边洗了把脸,头发重新梳理好,虽然面目消瘦,但收拾好之后,模样还是很清丽。 这些时日,她吃不好睡不好,一个弱女子在深山中行走,她怕山间的豺狼虎豹,也怕遇到的任何一个人。 尚卿卿只希望有个人陪着,让她可以安下心来,不再担惊受怕,夜晚可以睡个好觉。 … 雨下了一天一夜,秋水弋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他默默站在洞口,看着连成线的水珠。 身侧不断有前来避雨的人挤过,秋水弋被蹭湿了衣袖,可是他依然看着洞口,不闪不避。 雨下了这么久,一定无法赶路了,他们还在同一片山里。 待雨小了些,秋水弋缓缓走出山洞。 他要去寻找青黛美人。 青黛美人,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一朵花,却偏偏要叫美人。 秋水弋抬眼望去,这里是一处峡谷,两侧都是断壁残垣,光线从上面照射进来,格外刺眼。 他抬手挡了下,还是觉得刺眼,不由低下头来,脚下的岩石缝里有朵蓝色的小花。 他记得云梁跟他说过这种花,他当时没仔细听,不记得名字了。只记得这是一种女子用来染指甲的小花,他蹲下来伸手揉烂了花瓣,果然汁液染在了手指上。 这一举动,吸引了别人的注意,有人一箭射到他脚下。 蓝色对于要找青黛美人的人,都会格外关注。 几个人朝秋水弋扑过来,秋水弋懒得解释,拔剑就砍。 一团人正打的焦灼,一侧的崖壁却突然发生异响。原来一夜的暴雨冲刷着山体,使原本紧固的岩石开始松动,先是细小的碎石,随后是更大的石块。 石块不断从高处滚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众人躲闪不及,有的直接被石块压在底下,剩下的也基本受了伤。 大家逃到了安全开阔的地方,一位赤膊大汉破口大骂。 “老子身中剧毒,已经够惨了,天灾还要找到老子头上。”这人被打破了头,血糊满了脸。 可是他中气十足,骂的正欢,其余人都伤的很重,哀嚎不止。 好好站着的只有他和秋水弋。 秋水弋躲得比较快,但是被石块掉落后震出来碎片割伤了手臂。 秋水弋从衣袖的断裂处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不算严重,只是碎片嵌在肉里。 用水清洗一下,拔出来就是了。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急切又清朗的声音响起。 秋水弋停住了动作的手。 第100章 依赖 远山重峦叠嶂,云层如密浪翻滚。 无尽的空旷中,骤然闯出来一个少年,他身后一朵洁白的云朵正在升起,好像他是踏着云彩来的一般。 云梁边跑边卸下包袱,背着药箱朝众人跑来。 他抓起最近的一个人,那人的胳膊被石头砸断,疼得全身颤抖。 云梁连忙蹲下身,帮他处理伤口。 赤膊大汉高声喊道,“天无绝人之路啊,这深山老林里竟然有大夫。” 见云梁一直在给那人包扎,大汉等不及了,大步走到云梁身前,“先给老子看看。” 云梁看了一眼大汉,道:“伤有轻重缓急,你等等。”说完这话,他的眼睛看向了秋水弋,极快的打量了一眼就挪开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是秋水弋还是发现了,因为他一眨不眨的看着云梁。 伤有轻重缓急,这话云梁说过。 现在他是那个“轻”,他是那个“缓”。 秋水弋嘴角浮起一抹惨笑,大夫有大夫的原则,他原本在云梁心里就只是一个病人。 这时,尚卿卿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只看到了秋水弋一个离去的背影。 刚才她和云梁本来好好走在路上,云梁突然说听到了刀剑之声,然后就跑到路下,循着声音一路追去。 中间又听到了巨石滑落之声,尚卿卿吓得发出惊叫,云梁顿了一下后,却跑的更快了。 尚卿卿来到云梁身边,她帮不上什么忙,就帮云梁拿着药箱。 云梁脚不沾地的忙了很久,大汉一直跟在他身边,生怕自己被落下。 待所有严重的病人都被处理好之后,终于轮到了他。 云梁四处打量着,问道,“之前站你旁边那个人呢!” 大汉道:“我旁边哪有什么人。”转而他一想,原本是有一个的。“哦,你说那个小白脸,你找他干嘛,刚才你说伤有轻重缓急,不会人还要分美丑吧。” 云梁拧眉瞪了他一眼,手上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伤口,顺便帮他把一个生了多日的脓包处理了。 大汉不知道从哪掏出一面镜子,照了照,发现脸被擦的干干净净,伤口处理的十分妥帖,连打的结都规整好看。 除了这位大夫,还没人这么细心的对待过他。他露出一口白牙,“谢谢大夫啊!” 云梁寻找着秋水弋的身影,他明明记得刚才他就站在这里,虽然没看到他的伤口,却看到他的衣袖破了。 黑色的衣服,看不出血迹,但他想必是受伤了的。 这时,尚卿卿往山壁后面指了指。 云梁从尚卿卿手里接过药箱,往后面走去。 天空还在下着小雨,雨点稀稀拉拉的往下落。 秋水弋靠在一棵树下,本就湿了的衣袖,混着血,滴下血水来。 看到云梁从远处走来,秋水弋的眼睛瞬间被吸引住了,怔怔的望着他。可当云梁来到近前,他的视线反而沉了下去。 云梁将药箱放在地上,抬手翻开秋水弋的衣袖。 胳膊上血肉模糊,一片薄而锋利的石头嵌在肉里,旁边还有些破碎的石子和沙砾。 “我需要把这片石头拔出来,再好好清理下伤口。” 秋水弋不抬头亦不言语,但在云梁准备动手的时候,却暗暗使劲对抗着。 云梁意识到秋水弋的不配合,手上加大力气攥住了他的手臂。“你受伤了,必须要好好处理。” “我伤的又不重,不用你管。”秋水弋赌气一般,依然欲收回手。 云梁眉毛微蹙,觉得秋水弋话里有话,但一时又咂摸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之,秋水弋不是个合格的病人,吃药治伤他都没有配合过。 云梁也习惯了,他一手攥着秋水弋的手腕,一手拿出针灸包来顺手展开。 银针依次排列,从细到粗,形状各异,但都闪着细碎的银光。 秋水弋又猛地挣了一下,没睁开,面上带了些委屈。 “你说我总是吓唬你,你不也是…你就会拿你这些东西吓唬我。” 云梁反应了一下,然后被气笑了,“那你总乱动,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云梁却没有拿针,而是拿出一把镊子,动手将最大的石子拔了出来,秋水弋疼得一抖。 云梁帮他擦干净血迹,继续夹出细小的石子。 秋水弋闭着眼,眼睫轻颤,每次镊子贴到伤口,他都疼得发抖。 云梁的手一贯非常稳,但是看着秋水弋疼得脸色灰白,他竟有些不敢下手,生怕自己弄疼了他。 这个人疼,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别抖,你抖的我难受”。 秋水弋眼睛雾蒙蒙的,从雨雾里抬起眼,他哀怨的看了云梁一眼,以为云梁责怪他乱动。 “不用你管”。 云梁以为他怕疼,“别动,我已经给你用了些止痛散了,你忍忍”。 细小的石子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云梁用药水帮秋水弋把伤口清洗了一遍,仔仔细细的止血后包扎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将纱布一层层裹好,最后打上一个规整的结,袖子被妥帖的放下来。 云梁在落石之前,还听到了刀剑之声,知道这里肯定发生了冲突。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吗?” 秋水弋摇头。 云梁捕捉到他指尖的一抹蓝色,问道,“在找蓝色的花吗?” “不用你管。” 他确实没立场管,云梁点点头,退开两步,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停住,将一个药瓶塞到秋水弋手里。 “这是我刚研制的药,解不了百花杀,但是可以缓解毒发的疼痛,我说过…要保你不受苦的。” 云梁补充道:“这药也不苦…” 秋水弋摩挲着手中的小瓶,心中百感交集。 本是萍水相逢,结的亦是仇怨,怎么如今看着少年的背影,竟起了几分难分难舍的情绪。 秋水弋自己都觉得好笑,觉得自己是越活越可怜了。他独行了数年,伤过痛过,如今竟然因为一个人对他的一点好,就起了依赖的心思。 可是他的好,不是独属于一个人的。 第101章 承诺 云梁回到原地,未见到尚卿卿。 他询问刚才的大汉,“和我一起的姑娘呢?” 大汉四处张望,“没看见啊”。 秋水弋回来的时候,见云梁没走,反而四处拉着人打听。 “发生什么事了?” 大汉打量着秋水弋,见他的伤处也包扎好了。 “你乱走什么,人家大夫为了给你治伤,媳妇都弄丢了”。 “什么?”秋水弋怀疑自己听错了,两天不见,哪里来的媳妇。 “就和他一起的姑娘啊,这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的不是一对儿,是什么啊?” 秋水弋刚才倒没看见他身边跟着什么姑娘,不过云梁这个乐于助人的性子,身边有人一点也不奇怪。 眼见云梁问不到消息,打算走了,秋水弋指着大汉的头,“你头上流血了。” 大汉大惊失色,捂着头叫道:“大夫,你别走,我流血了。” 云梁闻言停了下来,拍开大汉捂着头的手,检查了一番,“伤口没愈合,少量出血是正常的。”云梁视线下移,突然发现大汉的胳膊有道伤口,“欸?你这手臂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大汉吃惊的原地跳了起来,“我这什么时候受伤的啊?” 大汉囫囵摸着自己的脑瓜,“活见鬼了。” 云梁二话不说,取出纱布帮他包扎起来,伤处很浅,这汉子皮糙肉厚,若不是云梁发现,他都没觉得疼。 秋水弋慢悠悠的从高处走下来,臂弯里抱着剑,“几日不见,你都有媳妇了?” 云梁心里担心尚卿卿出了什么事,脑袋乱糟糟的,“什么,我有什么了?” 大汉抢过话,“就你一起的姑娘啊,不是你相好的嘛。” 云梁本不想理会他人的误解,但是他见秋水弋也好奇的看着他,下意识不想这个人误会。 他收拾好东西,心平气和的解释道:“尚卿卿,就是之前我们在鼓城山遇到的那位姑娘。” 秋水弋微微点头,他本就是多嘴问一句,问出口也觉得自己挺没劲的,索性背过身去。 大汉在两个人之间梭巡,突然一拍脑门,“合着你们认识啊”,他又转向秋水弋,“那你不好好待着,还要大夫四处找你。” 难得有人敢指责秋水弋,云梁猝不及防的笑出了声。 秋水弋冷冷的甩过眼神,云梁收敛起笑意,但是笑过的面庞还带着生动。 秋水弋道:“伤都治的差不多了,快滚吧!” 云梁打缠好最后一圈纱布,系好结,背起包袱,“那我走了?” 秋水弋不语。 云梁犹豫着,“你的伤…” 秋水弋冷冷道:“死不了”。 云梁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这里就一条路,快到城里的时候,秋水弋又遇上了云梁。 前面停着一架牛车,车上放着装满青菜的菜筐,尚卿卿从菜框里探出头来,看到秋水弋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 赶车的老伯不知去向,云梁在路下弯着腰。 走近时,云梁正捧着鲜嫩的青草,看着他笑。老黄牛扭着身子去够云梁怀里的草,牛车突然惊动,吓得尚卿卿惊慌失措。 云梁连忙稳住牛车,将青草放到地上,抚摸着黄牛的脑袋,老黄牛很温顺的低头吃草。 “伤口还疼吗?”云梁问完尴尬的笑笑,“肯定是要疼的。” “你要一起坐牛车吗,我去问问老伯”,这时赶车的老伯回来,面前有个陡坡,云梁伸手扶了他一把。 还未来的及开口,秋水弋直接掏出一块银子,别说坐次牛车了,够买一山的牛。 三个人就这样坐在了牛车上,云梁肆无忌惮的躺在中间,秋水弋只是靠坐着。 尚卿卿比照着云梁和秋水弋之间的距离,默默的往边上挪了挪,把自己团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山间的风吹的很舒服,偶尔能听到清脆的鸟叫声,牛车慢悠悠的,晃的人十分安逸。 云梁眯着眼睛,手往身后摸去,他胡乱的抓着,险些摸到秋水弋的脸。 秋水弋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云梁觉得不对劲翻了个身,他记得那里有个菜筐,现在被秋水弋挡住了,他伸手从菜筐里拿起一个萝卜吃着。 他把萝卜嚼的清脆,驱散了路上的烦闷。 不知不觉,嚼萝卜的频率变低了,秋水弋再一看,云梁已经睡着了。 那双澄澈分明的眼睛紧紧闭着,眉毛舒朗,鼻头圆翘,乌黑的发梢扫在脸上,随风微微跃动。 嘴唇微微张着,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秋水弋不自觉的追随着他的呼吸,竟觉得心跳快了些许。 秋水弋避开目光,竟无意和尚卿卿对上了视线。 尚卿卿连忙扭过头。 秋水弋问:“你怕我?” 尚卿卿道:“也不是怕,但我知道你很厉害。” “你之前跑什么?”秋水弋审视着尚卿卿,尚卿卿身子抖了一下,“我看你们和好了,我就先走了。” “和好?”秋水弋思索了一下,感觉这词用在他和云梁身上怪怪的。 “你们不是吵架了吗,云梁说你讨厌他,不想见他。” “他是这么说的?”秋水弋以为他会说自己冷血无情,没想到,云梁竟然觉得自己讨厌他。 他是讨厌下毒之人,但对这个人已经讨厌不起来了。 尚卿卿点点头,“嗯,他很难过的。” 秋水弋心里沉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很羡慕你,你有人惦记着,真好。” “他这两日都没有好好睡觉,晚上总是在碾药,吃饭的时候对着本书研究个没完,手里整日握着个药瓶,但是见了你之后药瓶没了。” 秋水弋无声的把手伸进袖子,指尖碰到了冰凉的瓶身。 云梁说过,若有一日毒发,保他不受苦。 这是云梁给他的承诺。 而他一直记得。 第102章 喜欢吗 林安城是往来南北的必经之地,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两旁商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茶馆、酒肆都在热情的招揽客人。 三人从牛车上下来,站在最繁华的路口。 秋水弋见对面的客栈不错,抬脚就要过去。 云梁将他拽了回来,随后,一队马车呼啸而过,扬起一道灰尘。 秋水弋看驾车人的打扮,该是哪个门派的,但一时想不起来。 对面客栈的店小二,已经迎了过来,帮秋水弋挥去面前的灰尘,“公子,别见怪,这是朗月派的车马,这个月都走了好几回了。” 云梁道:“看起来是运什么东西啊,还盖着防水布 ”。 小二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过头来,“我看几位是从北面来的,可听说北面现了玄金?” 云梁点点头,他路过来着,但是没去看。 小二提醒着小心门槛,继续道:“前段时间朗月派浩浩荡荡的拉着几十驾车从城中路过,大家都以为是拉了玄金回来,夹道去看。” 小二殷勤的帮三人擦干净桌椅,倒上热茶,脸上一脸晦气的粹道:“没想到,他拉回了几十车的土。” 云梁喝了口茶,被烫到了嘴,“拉土做什么?” 小二摇摇头,充满不屑,“谁知道呢,想来是玄金抢不到,土也是香的。” 小二下去之后,尚卿卿小声道:“会不会是种花,我听说朗月派在买花种。” 云梁问:“种什么花?” 尚卿卿抿了口茶,随后晃了晃脑袋,“不清楚,我只是路上听到,听说李灵丘自从当了掌门,净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四处求购外域的花种呢!” 秋水弋曲起一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听说原来锦云城望云山上寸草不生,后来一日雨夜里天降玄金,至此才草木繁盛起来,或许李灵丘想借玄金之土,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花来。” 云梁将茶杯重重一放,提到李灵丘他脸上现了些怒气。“荒缪,草木繁盛是云家懂得花草种植之法,与玄金何干,所谓玄金不过是雨夜里山顶滑落的石头罢了。” 秋水弋暗里瞧了云梁一眼,云家灭忙已逾百年,玄金一事基本人尽皆知,少年说的这般肯定,好像知晓各中内情一样。 旧燕堂不仅医术好,还通晓世事不成。 秋水弋若无其事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云梁低下头,闷闷道:“听说的。” 不多时,饭菜端了上来,香气扑鼻,云梁刚拿起筷子,就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他的裤腿。 他低头看去,桌子下不知何时蹲了条大黄狗。 云梁开心的摸了摸狗背,捋着毛,将筷子上刚夹的肉喂给他。 再要吃饭,秋水弋道:“净手去。” 云梁嘟囔了一句矫情,店小二颇有眼力的端了水上来,伺候云梁洗了手。 云梁知道秋水弋爱干净,于是只老老实实的吃饭,不时夹几块肉扔到桌子底下。 秋水弋煞风景的问:“你吃狗肉吗?” 云梁道:“没吃过,想来不难吃吧”。 秋水弋道:“我看你很喜欢狗的样子。” 云梁不以为意,将筷子靠近大黄狗,又猛地抬起,勾的大黄狗上蹿下跳。 秋水弋神情染着坏,“那尝尝么?” 云梁正色道:“不要买这只来杀,因为这会我已经挺喜欢它的了。” 秋水弋叹了口气,好像有什么事深以为憾,“唉,我曾经也想杀一条狗,但是他挺可爱的,后来就没杀。” 云梁夹了一口肉放进嘴里嚼啊嚼,抬眼发现秋水弋似乎朝着他笑了笑。 他觉出不对劲来,这话听着怪怪的,像是话里有话。 但是来不及深究,秋水弋吃完了就回到后院房间休息了。 傍晚时分,秋水弋房门上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秋水弋听着这个敲门的力度就知道不是云梁,淡淡喊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尚卿卿,她搓着手指头,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半晌,她才开口,“你是不是很有钱啊,能给我点吗?” … 秋水弋没吝啬,要多少就给多少。 尚卿卿开心的数钱,“我想去买冰山,蜜饯,你有什么爱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秋水弋兴致缺缺,“不用了。” 尚卿卿高兴的收起钱袋子,眨了半边眼睛,“我自己去,云梁留给你。” 什么叫把云梁留给他? 秋水弋来不及探究,眼看尚卿卿将要出门,他连忙喊住她,“别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原本的我是会怕的,但是现在,普通流氓我不怕。”她挥舞着自己的银钗,做出一副威武霸气的样子 ,可是她长的小巧可爱,这样的动作,只能显出一丝俏皮来,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惧怕。 秋水弋无奈摇头:“别了,让他陪你去吧。” 尚卿卿明显很开心,她当然希望云梁陪她,但她不希望他们两个因为她不开心。 尚卿卿转头跑出门,秋水弋突然又叫住了她。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尚卿卿眨了眨眼睛,摸到凳子边坐好,乖乖的等他问。 “路上我觉得你奇奇怪怪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他?” 秋水弋路上就觉得尚卿卿的行为很刻意,比如他站在云梁一步远,尚卿卿就会离着两步远。 吃饭的时候也是,尚卿卿会故意让自己的椅子离云梁远一点。 这就很奇怪,明明尚卿卿是很依赖云梁的。 他最后意识到,尚卿卿似乎在避嫌。 果然,尚卿卿诚惶诚恐的点点头。 秋水弋冷笑了一下,眼神突然有些凌厉,“你年纪比我要小,你知道什么叫喜欢?” 尚卿卿竟然觉得自己喜欢云梁,云梁确实很不错,但是他何德何能啊?凭什么自己要喜欢他? 尚卿卿认真想了一下,“喜欢就是被吸引,你就总看着他。” 他什么时候总看着云梁了? 秋水弋的记忆涌上心头,这一路上每次看到云梁,他都会停下来。他看着云梁练剑,看着他挑灯看书,看着他蹲在地上挖药材,还看到他在河边洗衣服… 这是喜欢吗?他只是无聊,只是拿云梁当个乐子罢了。 这算喜欢吗? “那你喜欢他吗?”尚卿卿问道。 秋水弋低头听到自己内心在逼问,抬头就看到尚卿卿也在问他,他好像一下子被架在热锅上,焦灼难堪。 他惶然道:“…没有。” 第103章 还是不知道名字 一轮圆月高挂,林安城的夜市热闹非常。 秋水弋被云梁拖了出来,连剑都没来的及拿。 他从来剑不离身,但是云梁说,“出去玩,拿剑做什么?”回身就关上了门,拽着他就到了楼下。 客栈门口有巨大的人流,他们被裹挟着一块往前。 前面正在表演杂技,尚卿卿走在最前面。 云梁喊道:“妹妹,别走那么快。” 秋水弋看云梁那个操心的样子,揶揄道:“你大人家多点,就妹妹妹妹的。” 云梁道:“大一点也是哥哥。” 秋水弋手上没东西,不大习惯,顺手从路边买了把扇子,一展开上面正画了一架拱桥,凌跃在云雾一般的河面上。 他轻摇扇子,眼里闪着狡黠,“那你叫我一声,我听听。” 云梁侧头看他,气的两手一叠抱在胸前,“你休想”。 秋水弋:“没礼貌。” 云梁走了几步,突然又问,“你多大?” 秋水弋摇了摇扇子,“你当叫我一声前辈,我已经活了几十个年头了。” 云梁斜着眼睛瞧他,“百花杀可使容颜不老,但又不会返老还童,难不成你七老八十长这样?” 秋水弋觉得有些无趣,大夫就是不好骗。 杂技表演之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云梁和秋水弋站在外围,看到三个艺人头顶罐子走钢丝。 身边有个小姑娘看不到,她娘亲把她抱了起来,但是高度还是不够,小姑娘挣扎下来,朝着云梁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 小姑娘长的圆滚滚的,头上扎着两个小啾啾,看起来可爱极了。 云梁蹲下身把她抱起来,小姑娘惊呼了一声,“耶,可以看到了,好好看啊”,小姑娘手挥舞着,“娘亲,你也找人抱你,这还有个大哥哥。” “…” 秋水弋的脸色一时精彩了起来。 云梁噗嗤笑出了声,抿了下嘴还是没忍住,索性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个够。 秋水弋伸手揪住他耳朵,“好笑吗?在笑把你耳朵割下来。” 云梁怕他吓到小孩子,没想到小姑娘嘿嘿笑起来,“我娘亲也总揪我爹爹的耳朵。” 秋水弋尴尬的松了手,可是看着云梁红彤彤的耳朵就觉得指尖发烫,不知道在心虚些什么。 小姑娘的娘亲在旁边陪着笑,“孩子还小…” “没关系”,云梁毫不在意,反而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回答:“云朵”。 云梁笑了笑,“真好听,我也姓云。” 秋水弋脸上有些发热,不敢抬头,却在心里腹诽:连小姑娘也骗。 看完杂技,三人往街中心走去,尚卿卿一直走在前面,隔着他们几步远。 她看到成衣铺,就买漂亮衣裳。看到果子铺,就买好吃的果子。 银子从哪来的,一目了然。 云梁往日见惯了秋水弋喊打喊杀,还没见过他这么温情的一面。 “没想到,你会对她这么好。” 秋水弋眉毛一挑,“什么意思?” “就是没想到,你会…” 没想到秋水弋冷血无情,也会有这样善良的一面。 秋水弋冷冷道:“觉得我杀人如麻,连人性都泯灭了是吗?” 云梁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面前是一家糖果铺子,老板笑容可掬的迎上来,云梁想起答应要给尚卿卿买糖的事,于是走进去挑选起来。 云梁挑选了一罐糖果送给尚卿卿,突然又想起秋水弋,于是问道:“你要糖吗?” 秋水弋不喜欢甜食,随口答道:“我不要。” 老板殷勤道:“公子,这个糖罐子可以刻字的,送给心上人最好了。” 云梁手里摩挲着糖罐,“我这不是送给心上人,但是刻一个吧”。 尚卿卿的名字比较复杂,刻字的师傅,需要一些时间。 尚卿卿在铺子里等,云梁和秋水弋站在街对面的摊子前挑选帕子,秋水弋爱干净,所以总会买些新帕子带在身上。 云梁从这个视角,能看的到糖果铺子里的师傅用刀刻字,他突然按住秋水弋正在挑选的帕子,“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秋水弋把云梁按住的帕子抽出来,连同刚才选好的一起付了钱。 他没回答云梁的话,转而又去隔壁摊子上看起了字画。“你喜欢字画吗,我买给你。” 云梁道:“不喜欢”。 秋水弋又来到卖饰品的摊子,上面陈列着玉佩玉簪,秋水弋拿起一块玉佩在月下看了看,“成色还可以,你喜欢吗?” 云梁知道秋水弋在故意东拉西扯,他抢下玉佩还到摊子上,“我不喜欢,我现在就想知道你的名字。” 云梁澄澈分明的眼睛望着他,里面的真诚和热切可以融化一切。 秋水弋不敢直视,他眼眸低垂,视线一直看着下方。 名字啊,秋水弋认真的想了下自己的名字。 这些年,他常常要靠忘记自己是谁,才能苟延残喘下去。 不去想惨死的族人,不去想彻骨的仇恨… 他不想听到自己的名字。 也不想因为名字,增加额外的麻烦。 世人皆知忘忧岛坐拥金山,富甲一方,若是让人知道他活着,他连最后的安宁也没了。 可他,也不愿意编个假名字骗云梁。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云梁又问了一遍。 秋水弋打开扇子,微微扇着风,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心里却很煎熬。 云梁夺过秋水弋的扇子,自己拼命扇着,看起来很生气,“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不能坦诚相待吗?” 这句话有些刺激了秋水弋,他确实有所保留,但云梁也没有做到坦诚,“坦诚相待应该从真的名字开始,所以…你到底叫什么?” 云梁愣了一下,“云梁”。 秋水弋步步紧逼,“我记得旧燕堂姓月。” “月云梁。” 秋水弋刚才还听他说自己姓云,这会又姓月了。 “你父亲是哪个?” “月怀初”。 “你是堂主的儿子?” “是” “你父亲几个儿子?” “就我一个”。 秋水弋打量了他一眼。长幼有序,云梁现在正儿八经是个少主。这么个涉世未深的公子,出来一趟连钱财都被骗得一干二净,他要是以后当上堂主,位置都得被人骗走吧。 就像李灵丘,到手的盟主之位,捂不住三天就得拱手让人。 秋水弋提前为云梁可惜了一把,“未来的堂主大人,旧燕堂有多少家产留给你。” “我不知道,再说我以后也未必就是堂主,我家不论这个,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 秋水弋更可怜他了,一般来说世家门派的继承都是长幼有序,只有嫡长子孙不中用,才会有立贤一说,看来他们家并不看好他。 秋水弋想自己死后,要不要给他留点钱啊。 “你生辰多少?” “四月初八。” “刚过完生辰就下山了?” “对,下山就被你打个半死。” 云梁撇了下嘴,脸色很不好看。 秋水弋被梗了一下。 “算命的说我十八岁命中带劫,就是你。” 秋水弋扇子掩嘴,笑了笑,“那算命先生可说了这劫怎么破?” “他说了也没说,他说这个劫只有我自己能破,但没说怎么破。” 秋水弋点点头,自己原本就是要杀他,后来慢慢了解他,知道他善良偏执罪不至死,所以没舍得杀,怎么不算是他自己破的劫呢。 云梁低头踢了个石子,突然想到不对劲,“你问我这么多,所以你叫什么啊?” “我不告诉你”。 云梁气的眼睛圆了一圈,声音骤然提高了好几个度,“你把我打听个一清二楚,到了自己一毛不拔。” 秋水弋把钱袋塞到云梁怀里。 云梁脸色更黑了,“用钱打发我?” 秋水弋道:“你去给我买点吃的。” 云梁一把推开,“你自己去。” 秋水弋柔声道:“你买的东西我爱吃。”云梁瞄了他一眼,见秋水弋浅浅笑着,眉眼是少见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不生气了。 第104章 解脱 这几日,秋水弋在林安城周边的林子里寻找青黛美人。 尚卿卿对此毫不上心,每天只是在城里四处闲逛,好吃的好玩的都尝试一遍。 今天她把剩下的钱还给了秋水弋。 秋水弋道:“给你的,就是你的了,不用还”。 尚卿卿摇摇头,“我用不上了。” 秋水弋抬起头,觉察出一丝不对来,“是你的毒发作了吗?” 尚卿卿挤出一丝笑容,“快了”。 秋水弋心下了然,“你是根本不想着解毒了是吗?” 尚卿卿的眼神很坚定:“倘若不能畅快的活,不如爽快的死了。” 夜晚的时候,尚卿卿毒发了。 秋水弋的耳力特别好,加上一贯的警觉,他在睡眠中依然察觉到了隔壁的一丝动静。 他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静静的坐了会,还是起身去了云梁房间。 云梁出来这么久,还是没什么防备心,门都没落锁。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一片柔和,云梁睡的十分安稳。 秋水弋不忍打扰他,但是想了想还是轻轻唤了他一声。 云梁没醒,秋水弋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云梁拽过他的手压在脸下,翻身继续睡。 秋水弋尝试把手轻轻拽出来,没成功,云梁十分的护食,握在手里的东西,坚决不松。 秋水弋只得卖力叫醒他,半晌,云梁迷迷糊糊睁开眼。 秋水弋近在眼前,月光打在他脸上显出一片瓷白,他的五官都比平日柔和了几分,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云梁缓了缓心神,“怎么了?” “你去看看尚卿卿吧!” 云梁一激灵坐了起来,拎上药箱就走。 尚卿卿躺在床上,底下多铺了两层被褥,她小小的缩在里面。疼得浑身发抖,却不吭一声。 云梁轻轻的靠近他,尚卿卿微微睁开眼睛,勉强的挤出笑容,“谢谢,这几天我都睡的很好,糖也很甜。” 云梁心里难受,他拿出最新研制的药丸喂给尚卿卿,“吃了这个就不会那么痛了”。 尚卿卿比秋水弋听话,让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 “你的毒不重,我有办法拖延段时间。” 尚卿卿摇摇头,她不想等了,就算缓解了疼痛,就算能再多活一时半刻,以后也只会更艰难。 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痛苦。 秋水弋理解她,他一开始也是不想活的,一个月一个月的续命和乞讨有什么区别,活的窝窝囊囊,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但是他余下的族人不要他死,他们前仆后继的,把希望留给了他。 所以他只能捡起自己的烂命,磕磕绊绊的活着。 云梁轻轻安慰道:“别急着死,多等一时半刻,或许总会有办法的”。他打开药箱,开始准备解毒。 尚卿卿眼中含泪,手里攥着银钗就要朝脖子捅去。 秋水弋挡住了她的手,把他的银钗抽了出来,“你的银钗不够锋利…” 云梁抽空抬起一眼,“别死…” 秋水弋从云梁的包袱中,摸出个镜子,对着尚卿卿,“你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 尚卿卿愣了一瞬,听说百花杀可以使人容光焕发,还颜筑色。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没什么变化,但是面色红润不似毒发,冷汗岑岑颇有娇柔之美,眉目都似靓丽了许多。 “我长相普通,从未这么好看过。这是百花杀唯一一点好处了吧!” 云梁配置好药,又拿了银针过来,想为尚卿卿施针驱毒。 尚卿卿缓缓道:“你的药有用,我没有那么疼了,但是我再也不想疼了。” “我想要个解脱”,尚卿卿这话是对着秋水弋说的。 秋水弋看了看云梁,云梁摇摇头,“还有机会的,别死。” 云梁作为个大夫,他不能允许病人拒绝医治,不能允许病人放弃生命。 他依然在尝试着,尚卿卿任由云梁扎针喂药,只是眼里没有光了。 突然她猛地起来,往床头撞去。 秋水弋的手垫在床头,尚卿卿撞在他的手上。 有点疼,秋水弋皱了皱眉。“真的决定了吗,一点也不想活了吗?” 尚卿卿点点头。 秋水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嘴唇微张,淡淡道:“闭眼。” 秋水弋想小姑娘总是爱漂亮,他没有拔刀,伸手握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卡蹦一声,几不可闻。 这是秋水弋杀人最温柔的一次。 云梁手上的动作停了,银针掉落在地上。 他扭头靠着床榻滑下去,掩面流下泪水。 良久,云梁搓了把脸,“解脱,我讨厌解脱这个词”。 “你也会想着解脱吗?”云梁抬起红彤彤的眼,疼痛撞进了秋水弋的眼中。 秋水弋抽出一条帕子,想帮云梁擦掉眼泪。 云梁却蓦然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在床头磕的通红,云梁抓在手心里揉了揉,然后狠狠攥住了。 秋水弋被攥的有些疼,刚想出声,云梁却松了力气,但手却没有还给他。 他握着秋水弋的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秋水弋感觉到手心一片湿润。 云梁哭了。 “你不要,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受不了。” 第105章 寻仇 尚卿卿静静的躺着,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云梁将银钗擦干净,插回她头上。 “你也会这样死掉吗?”云梁问。 秋水弋沉默着,他觉得尚卿卿算是死的很平静的,他可能会更惨烈一些。 云梁哽咽着,带着乞求,“哪怕还有一丝机会,你别想着解脱好不好?” “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长夜燃尽灯油,白日覆盖烛光。 第二日一早,云梁将尚卿卿葬在城外,采了一把野花插在她坟头。 静静的坐了片刻,云梁一回头,发现秋水弋又不见了。 这个人神出鬼没,阴晴不定。 不多时,云梁在路上追上了秋水弋,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在后面。 秋水弋冷冷道:“别跟着我”。 云梁低着头继续走路,直到秋水弋停下脚步,他才也跟着停下,抬起一双忧伤的眼睛,回望着他。 “我让你别跟着我。”秋水弋强调道。 云梁不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等了片刻,他突然激动起来。 “我不想万一有一天 …我怀念起你,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秋水弋将手背在身后,攥紧了拳头,“…那便不必记得我。” 云梁偏过头去,眼中有丝怨恨,恨秋水弋薄情。相识这么久,他都不肯真心相待。 但恨归恨,秋水弋走两步,他跟两步。 秋水弋无奈,“别跟着我了。” “跟着我,你只会看到下一个孔方平,下一个尚卿卿”秋水弋想或许下一刻就是自己,他不想云梁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会做我自己的事,但你的事也很重要,我…陪着你走一段路吧”。 少年的眼睛澄澈明亮,纵然有丝丝鲜红,依然真诚无比。 秋水弋伸出手,掐住云梁的脖子,“我叫你别跟着我。” 他没用多少力气,只是微微压迫着他的呼吸,手指尖能感受到云梁血管的跳动,那么鲜活。 云梁仰着头,费劲的呼吸着,“这儿就一条路…” 秋水弋平静的看着少年,手上的力气松了。 这时后面突然来了两个人,“冤家路窄,又见面了。” 来人气势汹汹,一人手握利斧,一人手持钢刀,两人长相有些像,看起来是一对兄弟。 秋水弋松开云梁的同时,把他往后一推。 “快滚。” 云梁揉了揉脖子,小声问:“谁啊”。 “仇人。” “你怎么会有仇人啊?”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秋水弋觉得这个问题很蠢,“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还有人想要我的…” 秋水弋没再说下去,“快滚吧,这两个人不好对付。” 云梁不是不讲义气的人,听到是仇人更不可能走。 “我不走。” 秋水弋瞪了他一眼,云梁也回瞪着。 对面两人中的哥哥道:“你杀了我弟弟,我今日绝不会放过你”。 两人中的弟弟道,“小兄弟,来我们这边,我们兄弟俩帮你报仇”。 秋水弋拔剑在手,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云梁也拔剑,往前两步,立于秋水弋身前。他看面相这两位也有中毒之相,猜测他们二位的弟弟可能也中了百花杀,某次争夺过程中被杀了。 他们二位看起来武功不低,云梁并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 “两位哥哥,大家都是为了活命迫不得已,时间宝贵不如用在寻找解药上,何必你死我活呢?”。 “小兄弟,你有些意思哈,刚才被他掐着脖子,现在还要为他说话,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秋水弋不欲废话,他揪住云梁的衣领往后一扯,自己迎面冲上去。 他以剑撑地矮下腰身,避开刀锋,左手一拳打在哥哥的腰腹。 弟弟一斧子砍下来,秋水弋也灵活避开,绕到身后狠狠踹了一脚。 这二位都是孔武有力之辈,身上一把子好力气。每一次挥舞武器砍过来的时候,都带着劈山断水的气势。 秋水弋胜在技高一筹和身姿灵活,他的剑术极具美感。哪怕出剑时杀气腾腾,依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一招一式,如同玉山之姿。 翩翩然,若嬿婉回风,飘飘然,如浅云照水。 秋水弋一己之力完全可以制衡住两人,但是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口子,因为对面二人也确实是实打实的高手。 眼看秋水弋费力周旋,云梁提剑加入,弟弟抽身出来和他打做一团,这让秋水弋有了喘息之机,趁机给了哥哥一剑,不过只伤在胳膊上。 相比秋水弋的游刃有余,云梁就吃力很多,他的武功不如弟弟,几个回合下来,剑被绞落在地。 眼看弟弟的利斧就要砍下来,秋水弋连忙将手中的剑抛掷过来,这一剑划破手腕,下了弟弟的利斧。 弟弟痛叫一声,赶忙去捡斧子,云梁当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他整个人扑上去,两人抱成一团,你一拳我一拳的拼杀起来。 云梁的力气极大,压的弟弟起不来身,被迫挨了好几拳。 秋水弋这边正和哥哥打的不可开交,本是势均力敌,但他却为了云梁丢了剑,只能赤手空拳的对抗。 这一刻,他心里意识到他对云梁的在乎早就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仇敌当前,命悬一线,他一个刀尖舔血的人,丢了剑。 多么可笑,秋水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云梁打累了,终于被弟弟抓到了机会,他翻身起来压住云梁,紧紧掐着云梁的脖子。 这个人体格是云梁的两倍,云梁刚才消耗了太多力气,一时挣扎不开。 无法呼吸,肺部仿佛炸裂。千钧一发之际,云梁从腰间摸出一根五寸巨针,对着弟弟后背的脊椎猛戳下去。 弟弟面目狰狞了一瞬,眼神瞬间失去了光彩,立时整个身子歪倒在云梁身上。 云梁狠狠的喘了两口气,把他推到一边。 他看着手里的银针,针尖闪着银光,血色浓烈刺眼。 这是他治病的针,可以治疗关节疼痛和很多急症。 如今也成了一把凶器。 云梁微微探了下弟弟的鼻息和颈脉。 其实以他的医术,以他对身体的了解,他完全知道这个人必死无疑。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引以为傲的医术,竟成为了杀人的优势。 云梁跪在地上捡起了秋水弋的剑,他和秋水弋对视了一眼,找准时机,把剑扔给了他。 秋水弋和哥哥打了许久,二人俱已经筋疲力竭,秋水弋空手接白刃尤为艰难,如今利剑在手,他避开刀锋之时,剑锋突转,哥哥避让不急撞在了剑刃上。 脖子被生生割断,血液喷溅而出,哥哥捂着脖子,死不瞑目的缓缓倒下。 秋水弋垂下剑,鲜血顺着剑尖往下流。他来到云梁身边,看到云梁手里攥着一根很长的针。 弟弟看起来死了,但是身上并没有什么血迹,只是云梁的针尖上染了一点血,那血也并不附着,滴在地上就看不见了。只有银针闪闪发光,干干净净的好像不曾用过一般。 云梁坐在地上,垂着头,手微微发着抖。 这一刻他真的无法接受,他的剑可以杀人,但是他的医术不应该用来杀人。 第106章 殊途 秋水弋站在云梁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云梁在阴影里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更加血红,脸上一片青紫,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吸了吸鼻子,对着秋水弋问道,“受伤了吗?” 秋水弋摇摇头,坐在他旁边。 秋水弋其实也心有余悸,把剑丢出去的那一刻,他的头上正悬着钢刀,白刃破风之势如同破竹,他却没有利刃来挡。倘若他当时慢了一步,现在应该被砍成两半了。 他这条命是无数人护佑过来的,虽然残破,但也精贵。 这些年,他只为自己拼命,想着直到拼不动了再去死,这样他们也不好意思责怪自己了吧。 可是今天,他为了救云梁,差点豁出去了命。 要是直接这么死了,到地下不仅要赔罪 ,还会被笑话死吧。 不是为了兄弟义气,而是最不该沾染的儿女情长。 他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云梁有什么好的? 长的尚可,会些医术,别的…倒也不差。 看来,老天爷觉得他的劫难还不够多,要给他这么个人,让他去心动,去忘我,去走另一条绝路。 他偏不走。 秋水弋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云梁一眼。 久久,他干涩道:“我走了…” 云梁抬起脸,脸色是苍白的灰,澄澈的眼睛黯淡无光,秋水弋心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捏了一下,狠狠的疼了。 云梁的银针掉在地上,秋水弋帮他捡了起来,放进他手心。“离我远一点,你的针以后就不会用错地方”。 秋水弋转身欲离去,云梁抓住他的袖口,“你别走”。 “你等等我,我想歇一会。” 云梁眼底湿润,抬眸的瞬间让人心碎。 秋水弋避开他的目光,缓缓抽出袖子,决绝的离去。 蜿蜒的山路上,风吹起扬起细微的灰尘,阳光洒在路上温暖和煦,他的背影却显得孤独单薄。 秋水弋翻过一座山,站在一处悬崖边上,崖边风很大,就像某种呼唤一样。 秋水弋一直觉得悬崖可能是他最后的归宿,很多人都会选择这样死去。 痛快又决绝,一了百了。 可云梁说,保他不受苦。 他的袖子里放着云梁给他的药,他没去拿出来,只是默默的感受着这个小药瓶的存在。 有这个药,他应该不会死的很难看了。 云梁说还会研制出更好的,他估计也等不到了。 青黛美人,是他现在要找的花,而他只知道一个名字,其他的一无所知。 已经是在绝路上了。 秋水弋吹够了风,回过头来。 云梁正笔直的站在他身后。 秋水弋心底一惊,他想的太入神了,竟然连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云梁的脸上蹭了一道灰痕,想来自己走后,他默默的哭了会,又急着追自己,湿漉漉的脸沾了一层山间的灰尘。 “不是叫你别跟着我”,秋水弋声音轻轻的,散在风中。 云梁声音哽咽,心里被堵着很难受,又生气他不肯等自己,连一会都不肯等。 “我怕,怕你会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若是想起你,都没个坟头哭。” “想起我?”秋水弋不屑的笑笑,“才见了几次,何必怀念?” 秋水弋打算一走了之,云梁上前一步拦住他,“你别走。” “你觉得凭你能拦住我?” “我从未想拦住你,我只是想帮帮你。” “就凭你?” “是,我没什么用,我知道我刚才给你添麻烦了,可我…我,我只是想…我想陪着你。” 秋水弋眼底闪过一丝柔软,但很快被收敛起来,他的目光定在云梁的背后,只见背后的包袱里露出一截红色。 是云梁一直很宝贝的木盒子。 秋水弋走到云梁旁边,猝不及防从里面抽出红木箱子。 这箱子很沉,四周密封严实,多层机关锁扣,这样的锁用来保存奇珍异宝都不稀奇。 云梁却说只是药材。 “你好像一直很宝贝你的箱子。” 云梁果然很紧张,他伸手欲抢,“你做什么,你还给我。” 秋水弋拿着箱子,脚步一踏轻飘飘的跃到悬崖边缘,云梁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扑了上来。 好在秋水弋及时停下,但他将箱子悬于悬崖之上, 云梁心急如焚,牙齿直打颤,“你别。” “如果我把它丢下去会怎样?” “不行,你别,我求你。” 云梁从未求过秋水弋,哪怕是被打个半死的时候,都不曾求饶半分,现在为了这个箱子竟然肯说出求字。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云梁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想我怎么求?” 秋水弋面色平淡如水,只是平静的逼迫着他。 云梁咬紧牙关,瞪着他的眼神从恐慌慢慢变成憎恶和痛恨,然后泄了气,“我求你。” 见秋水弋不为所动,云梁知道他是想故意欺辱自己,他狠狠心一咬牙,弯起一侧膝盖。 他竟然真的肯服软… 云梁有更重要的事,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秋水弋到底不忍心他屈膝,趁他跪在地面之前,冲他膝盖踹了一脚。 云梁向后摔倒在地。 秋水弋把箱子往他身上一扔,云梁被摔得很痛,还是紧紧抱住了箱子。 “既然这么在乎这个箱子,再跟着我,我就把你这箱子倒了,给你装骨灰。” 云梁恶狠狠的瞪着他,秋水弋只是淡淡问,“记住了吗?” 云梁抬眼,对上秋水弋的,掷地有声的回答,“记住了。” 秋水弋眼睛有些酸,云梁说了三个字,像是三把利剑插在他心头。 他强撑着一口气,留下最后的狠话,“以后,我的事你别管”。 “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秋水弋只敢用余光看了眼云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剑。 秋水弋的心口传来闷闷的痛,他明明也没喝醉,也没被鬼附身。 他刚才每一个行为,每一句话,都是他自己决定的。 但现在他又很难过,他伤了云梁的心,也伤了自己的。 可只有这样才能他是他,云梁是云梁。 第107章 毒虫横行 幽深的树林中,古木参天,枝叶蔽日。 地面腐烂的树叶里隐藏着蛇蚁,受到脚步的惊动就会四处逃窜。空中飞着很多大型的蚊虫,翅膀发出的嗡嗡的声音,枝头的飞鸟也多发出凄厉的叫声。 林中,到处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白日里也阴森而恐怖。 秋水弋如鬼魅般穿梭其中,他的面容绝美,却带着一丝冷峻与淡漠。一身黑衣,一柄长剑,周身肃杀之气。 一只带着翅膀的飞虫发出恼人的叫声,围着秋水弋叫个不停,秋水弋烦闷的一伸手。 这虫子十分可恶,但万分脆弱,秋水弋这一扇尸体留在了白皙的手上,流出红色的血水。 手腕上赫然一个红色的圆形的切口,这会已经肿了起来,秋水弋不厌其烦的抓挠了一下,瞬间手腕上遍布红色的抓痕。 “哎呀妈呀,这什么鬼地方”。一个魁梧的大汉搬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地上,一个蜈蚣被砸的尸骨无存。 石头下藏着更多的的蜈蚣,身高八尺的威武壮汉被吓得尖叫连连,朝着秋水弋飞奔而来。 来人,正是前几日在山里见到的大汉,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留了一道疤。 大汉见到他,十分高兴,浓黑的眉毛笑成了八字眉,“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一巴掌狠狠拍在秋水弋的肩膀上,若不是靠着内力撑着,秋水弋险些被他拍进土里。 秋水弋讨厌这种莽夫,可是他对这种憨厚的莽夫没办法。 杀了吧,显得不仁义,不杀,又懒得打交道。 秋水弋无视对方的热情转身就走,大汉跟在他身后,自我介绍道,“我叫黄雄,你可以叫我黄大哥。” 秋水弋没有认人当哥的癖好。 “和你一起的小大夫呢?”黄雄甩着膀子大步流星,“我想问他讨点祛疤的药,我这脑袋留疤了。” 他摸了摸自己汗津津的脑门,不好意思一笑。 “你别笑话我,你长的好看,可我这种大老粗也要脸儿啊!” 黄雄嬉笑怒骂,自说自话了一会,秋水弋依然面无表情。 黄雄不光要脸,也要面,“喂,跟你说了半天话,你倒吱个声啊!” “我知道你长的好看,你们这样的人都冷冰冰的,但是老子是个粗人,你拿乔也拿不到老子头上吧。” 秋水弋收回刚才夸他憨厚的话,这个人比他还刻薄。 忍无可忍,但又不好滥杀无辜,秋水弋还是忍了,“我不知道”。 “走散了啊,那没事,总能碰上的。” “就算这遇不到,等过两天到了泥水河,也肯定能碰上。” 秋水弋不再说话,默默的往前走。 突然,右边手心传来刺痛,他打开手掌一看,手心里已经开始糜烂渗液。 刚才那虫子的尸体里都是毒液。 黄雄见秋水弋突然不走了,凑过来一看,“哎呀呀,这是怎么搞的?” 秋水弋拿出个帕子包在手上,继续往前走,他的手上一定还有毒液,需要尽快寻找清水清洗一下。 黄雄大步跟上,猝不及防脚下传来一声脆响,一个带壳的小东西被他踩的稀碎,黄雄咋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后,一双大脚走出扭捏的碎步,避开地上的爬的,手上不停挥舞,驱散空中飞的。 黄雄抖了抖身子,总觉得身上发痒,“一个普通的林子,蛇蚁毒虫都这般厉害,要是去鬼蜮森林,还不被吃了?” 鬼蜮森林是一个禁忌之地,人人谈之色变。 传说鬼蜮森林是地狱之地的入口,里面是不入轮回的恶鬼,他们长成扭曲的树干,靠吸食人的精气为生。 普通人若是踏足此地,将成为永困于此的恶灵,灵魂长成树根,一辈子在地底下不见天日。 之前有个门派想从鬼蜮森林借道,无一人生还,后续也曾有些胆大好奇之人亲往,至此再无音信。 一路上,秋水弋听不少人提到鬼蜮森林,各个都是面露惊恐。 可惜,身中剧毒之人,没有胆小怕事的资格。 倘若这片树林里,仍然找不到青黛美人,那鬼蜮森林就算当真是恶鬼之地,也必须要闯上一闯。 “不过老子才不怕。”黄雄威武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的十分硬气。 可惜,他长的五大三粗的,却胆子不大,稍微灵活一点的动物,就把他吓得四处乱窜。 但是他跑的很快,刚蹿的不见人影,转眼就又回来了。 他继续拍拍胸脯,“老子不怕什么鬼蜮森林,不过现在也去不成,前面的泥沙河发水了,根本过不去。” “过了泥沙河就是鸡鸣村,再往南走,就是鬼蜮森林,没准剧毒的青黛美人就在可怕的鬼蜮森林里。” “什么?”秋水弋难得的给了回应。 黄雄得到回应,说的更起劲了,“我说鬼蜮森林,听说那里可邪门了…” 秋水弋不耐烦的打断,“我问泥沙河过了是哪?” 咋对鬼蜮森林不感兴趣,倒问起个小村子。 黄雄嘴一瘪,“鸡鸣村啊!” “鸡鸣村”,秋水弋重复了一遍,他真是过糊涂了,竟然这就快到鸡鸣村了。 那是云梁要去的地方,早知道已经要分别,就不欺负他了。 秋水弋低头走着,水声越来越清晰。 他终于走到了小溪边,可是连日下雨,小溪涨水,水很浑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手上的毒液洗掉。 他蹲在溪边,解开帕子,露出溃烂可怖的手心,正欲掬起水来清洗。 “别碰水”。 第108章 威胁 秋水弋早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动静。 这个人躲躲藏藏,听起来走路还有点瘸。 为了不让云梁跟上他,他踹的那脚不轻,又正踹在膝盖上。 秋水弋一想,就猜到是云梁。 他的手悬在半空,溃烂的手心传来剧痛。 伤在右手上,总归有点麻烦。 云梁喊了一嗓子后,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看起来极不情愿。 黄雄却大喜过望,一整个迎上去,“欸,这不是小大夫吗?” 云梁微微点头示意,朝黄雄走来。 黄雄高兴的找不到北,囫囵吞枣的把话说的极快,“大夫啊,你有去疤痕的药吗”,他指指自己的额头的疤,“快快,快给我点,老子都没脸见人了。” 云梁笑了笑,就喜欢这种治病积极,还不讳疾忌医的。 “有”,他从药箱里拿出药膏放到黄雄手心,“一日三次”。 他看了一眼秋水弋的背影,又极速低下头,语气不冷不热,“你告诉他,这是上游泄下来的洪水,不能碰。” 黄雄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自己告诉他呗!” 他将药膏收好,去岸边拉秋水弋。 秋水弋脚下一滑,被跌跌撞撞的扯了过来。 他果然讨厌莽夫。 但凡,他刚才不是脚滑,他都要一掌将这个莽夫拍水里。 秋水弋和云梁相视而立,两个人都低着头,空气一时尴尬起来。 黄雄:“你俩相亲呐!” 他举起秋水弋的手,兴奋的像是邀功,“他被什么鬼玩意给咬了。” 云梁看到秋水弋脖子上有红痕,手腕上有红肿,最严重的是手心,已经在溃烂,上面一层黄色的脓水。 可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毒虫所致,秋水弋就狠狠抽出手,走到了一边。 “欸,你这个人”,黄雄对着秋水弋瞪眼睛,对上云梁立刻又一脸憨态,“谢谢大夫的药,大夫你有没有驱毒虫的药啊?” 云梁抱歉的摇摇头,“这里确实毒虫很多,药我用没了。” 黄雄连忙大笑,“那没事,反正我皮糙肉厚,就是他细皮嫩肉格外招毒虫。” 云梁往秋水弋的方向看去,离得太远看不清,他往前走了一步,还是不行,他又走了一步。 他定在那里,隔着一定距离,极目看去。 那是他能看清伤口,分析出毒虫的最远距离。 然后,云梁走了。 黄雄依依不舍的送他,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过了一会,云梁又回来了,他没有靠近,只是鬼鬼祟祟的喊,“黄大哥”。 他将一把药草放到黄雄手里,“这个带在身上,可以驱虫”。 他又拿出两包药粉,“这个撒在患处,可以治疗普通毒虫咬伤,至于破溃的伤口”,云梁拿出一个琉璃瓶,“用这个清洗伤口再洒药粉。” 黄雄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大夫,你可真是医者仁心啊!”看着云梁一瘸一拐的离开,黄雄忍不住心疼嘱咐,“大夫,也给自己治治腿。” 云梁趔趄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秋水弋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他耳力好,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黄雄把草药分了他一半,把药粉和琉璃瓶扔到他怀里。 秋水弋冷着脸,“我不要。” “你要不要随你,但我知道是给你的。”黄雄来回走了几步,忍不住数落,“好好的,和大夫吵什么架啊,我小时候就因为说了大夫一句坏话,病好了,还骗我喝了三天苦药呢。” “自此我就知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 秋水弋的指尖攥着清透的琉璃瓶,瓶身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五彩光芒,绚丽夺目。 黄雄突然在秋水弋身边蹲下,像一条大型温顺的家犬,他嘿嘿一笑,指着琉璃瓶,“这瓶子真好看,你用完把瓶子给我吧!” 秋水弋:“…” “我不用,你直接拿走吧!” 黄雄拿起琉璃瓶,发现瓶口还真紧,他拔不出来就用牙咬,直到“啵”的一声盖子拔出。 他趁秋水弋看手心的同时,将里面的药水浇在秋水弋手上,秋水弋疼得痛叫了一声。 他讨厌莽夫,尤其是面前这个。 秋水弋连连甩手,试图把让他疼痛的药水甩干净。 黄雄却说:“别浪费”,把剩下的也倒在了他的手上。 药水在破溃的伤口上,如同盐巴一样,带来蚀骨之痛,可这痛只是暂时的。 很快,伤口上开始冒出一些透明的小气泡,随着小气泡鼓出,破碎,慢慢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整个伤口也被清洗的干干净净,露出鲜红的血肉来。 黄雄把瓶子盖好,宝贝一样收进怀里,好声好气的和秋水弋商量,“我说,下次遇到小大夫,你能不能服个软。” “路上有个大夫,多好啊。” “咱们这,一天天非死即伤的,死了就算了,伤了总得治吧。” 秋水弋想到云梁心烦意乱,听不得旁边有人喋喋不休。 “你能离我远点吗?” “为什么?” “吵。” “你一直独来独往的有什么意思啊,我本来以为你是没朋友。”黄雄手一摊,十分费解,“可这不是有嘛,还是这么善良一个大夫。” 秋水弋早就看黄雄眼熟,想来以往他们在寻花路上就见过,这人也记得他。 “既然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你应该知道我杀个人不费事。” 秋水弋神色冷峻,眼神平静中溢出杀气,可是黄雄却并不慌,反而趁秋水弋起身,坐在了他刚才坐过的石头上。 “见过你杀人,确实是个绝活”,黄雄啧啧两声,毫不吝啬的夸奖,“你剑舞的那个漂亮啊,我从没见过杀人还这么带感的。” 秋水弋:“…”竟然吓唬不住。 “但我知道,你也不是见人就杀,我有一次在悬崖边上差点掉下去,你还捞了我一把呢!” 秋水弋看了黄雄一眼,他已经不记得这事了。 “总之,你下次对人家大夫客气点,不然我就…” “你能怎样?”秋水弋眼神横着扫过去,从来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还没人能威胁他。 “我知道你怕脏。” “你走哪,我往哪吐唾沫,反正我没素质。” 秋水弋没见过这么威胁人的,一时险些被气笑了。 大夫,真是招人喜欢啊! 他不喜欢大夫,可他喜欢… 第109章 名好难起 黄雄按照云梁给的驱虫药草,自己又采摘了很多,睡觉的时候在周围铺了一圈。 早上起来也不舍得丢弃,密密麻麻的围在腰上,像是个草裙一般。 这一身草药味,秋水弋十分厌烦,也并不和他走在一起。 两个人分别在林子中搜寻着,偶尔遇到,黄雄不是咒骂天气热,就是咒骂蜈蚣蝎子。 “欸?这树上怎么有个帕子啊?”黄雄见树枝上挂着一个帕子,伸手摘了下来,帕子的质感很好,摸起来又凉又滑,“这么好的帕子,外面得一两银子一条,怎么就扔了呢?” 秋水弋已经走远了,但是闻声他脚步一顿,隔着树叶的遮挡,他看不分明。 他往回走了几步,帕子的一角上绣着几朵梅花,落下一点亮目的红。 他记得昨日包扎,这帕子脏了,他就顺手丢在了地上,怎么现在却干干净净的挂在树上。 黄雄人长的五大三粗,但是心思细腻。这么好看的帕子,他想好好放起来。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把帕子折的乱七八糟,然后塞进怀里。 秋水弋伸手,“给我。” 黄雄打量他一眼,眼睛一瞪溜圆,“你看着也不穷,怎么还…” 秋水弋掏出两条来,和他交换。 黄雄人很实诚,“我不占你便宜,我就要这条。” 秋水弋暗暗咬着牙,“那是我的。” 黄雄把帕子举高,放到阳光下看着,这条帕子确实和秋水弋手里的差不多。 “那你用两条换这条,有什么特别吗?” 黄雄把帕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一股皂角的味道。 秋水弋嫌弃的把帕子扯了回来,掉头就走。 黄雄跟在后面,“你看我头上的疤好点了没?” 秋水弋看了一眼,没什么变化。 黄雄见他不言语,掏出罐子又抹了一遍药膏。 秋水弋冷冷道:“一日三次。” 他记得云梁嘱咐他一日三次,可他已经看到黄雄一早上就抹了三次了。 黄雄赶紧扣上瓶盖,“对对对,要听大夫的话,难为你还帮我记得这点小事。” 他黝黑的脸泛起一道红,“谢谢啊,我就知道你面冷心热,要不当初也不会救我…” 秋水弋有种想把他打晕了,丢在这里的冲动。 声声慢的毒,让他身体愈发难受,好在之前云梁给他灌了不少药,症状减轻了不少。 眼看正午,秋水弋看了眼天空,蓝天蓝的像一片汪洋,阳光晃的人头晕目眩。 他低下头还真就一阵眩晕,扶着树才不至于晕倒。 黄雄害怕踩到地上的蚂蚁,一路跳着过来,“你没事吧?” 秋水弋躲开他要扶自己的手,正看到面前有个山洞。 山洞里还算凉快,他觉得舒服了点。 山洞很大,秋水弋顺着山洞走,不多时,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黄雄忙往洞口奔去。一出洞口,他吓得退了一步,“嚯,好多人。” 只见外面十几个人打成一团,黄雄的视线在每个人身上寻摸,不解的看向秋水弋。 “他们这是抢什么呢?” “不知道”。 秋水弋话音未落,一颗人头砸在他脚下。 好快的剑! 黄雄吓了一跳,“嚯,我上次看到这么杀人的还是您呢?” 秋水弋看着出剑的人,这个人不简单,要是对上了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时,一个腰上挂葫芦,披头散发的男子,突然朝他们二位看过来,“快帮忙,杀了这三个人。” 他指着对面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一剑斩掉头颅的人。 抱团先把有威胁的杀掉,这是惯例。 秋水弋才不会管,很多时候,他就是那个被抱团针对的。 “他们武功高强,又善下毒,若是不除,必成威胁。” 黄雄呸呸吐了两口水沫子,大喝一声,“原来是下毒的孙子。” 黄雄剑在身后,一下子没拔出来,他嘿嘿一笑,“我刀丢了,这剑是我捡的,用着不大趁手。” 秋水弋根本没兴趣知道。 “下毒的人脏心烂肺,不得好死。” 黄雄提剑斩去,连个对手的影子都没摸着就被打了出去,他恼火的又杀了回去。 几个回合下来,他心里发恨,烧的一双眼睛通红,说好的先除下毒的杂碎,但是这些人的心并不齐,暗地里自己人也下手。 说白了,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能除一个是一个。 难怪,十几个打三个,半天也打不死。黄雄没摸到对手的边,却被说好抱团的人频下黑手。 他的剑被打了出去,他抓起腰上的药草朝对面猛砸,对手划破了他胸前的衣服,将他一掌打了出去。 一个东西从他胸前飞出,秋水弋上前几步稳稳接住。 随后,身后传来极大的一声闷响。 黄雄揉着屁股爬起来,“好好好,你不救我,你救一瓶药是吧!” “这不是你的脸面吗,没了它,你没脸见人。” “你还突然开起老子玩笑来了”,突然黄雄脸色一变,“后面。” 秋水弋剑鞘朝后一挡,回过身仅用剑鞘就把那人打的退开几步远。 已入战局,不战不行。 黄雄也一下子来了斗志,不再想着一致对外,来人就砍。 这场打斗一直持续到一个时辰,死伤惨烈。 现在场上就剩三个人。 秋水弋早就筋疲力竭,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黄雄,他竟然一点没受伤。 对面就是一剑斩落头颅的高手,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突然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 风向往他们这边吹,秋水弋和黄雄挡的很快还是吸入了不少,呛咳不止,很快秋水弋就感到身上的力气在抽离,扶着剑尚且摇摇欲坠。 再看黄雄,已经倒在地上,双眼紧闭。 秋水弋感觉他往下坠,可地面却柔软的像是云朵一般。 阴潮腐烂的味道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 一股淡淡的药香。 第110章 别走 秋水弋再次睁开眼睛,感觉天旋地转,后背也传来痛感。 他看到自己在山洞里,背靠着坚硬的石壁。 秋水弋往洞外看去,看到下毒的杂碎躺在外面,脖子上有丝丝闪烁的亮光。 他凝眸细看,是一枚极细的银针,想来针柄上还有精致的祥云纹。 他朝着黄雄踹了一脚,黄雄大骂一声醒了过来。“靠,敢暗算老子。” 黄雄检查了自己的胳膊腿,又拍拍胸膛,不无骄傲的朗声道:“还以为会被杀,结果没一点事儿。” “老子一贯运气超好,这么多年,从没有受过一次重伤。” 秋水弋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那确实运气不错。他这些年都受过不少伤,虽然他尽量伤在胳膊上,但也有几次重伤,险些活不下来。 “老子三岁掉井,五岁遇到山匪屠村,十岁遇到瘟疫,十五去山门拜师遇到山洪,二十二又中了毒,现在依然好好的。” 在黄雄数着自己的倒霉经历时,秋水弋的目光一直盯着外面,那人的胸膛还在起伏… 秋水弋示意黄雄安静,黄雄立刻警觉起来,手握在剑柄上。 秋水弋仔细听了听,附近没什么动静,近距离内应该没有其余人。 “他没死,你去把他杀了。” 黄雄拔剑在手,还没意识到杀谁,顺着秋水弋的目光走去,他狠狠踹了地上人一脚,“嘿,孙子。” 他把手放在他鼻下一试,“果然没死。” 他不想弄脏自己的剑,从地上捡起一把,插进那人的胸膛。 走的时候,他听到旁边有点声音,大喊一声,“鬼啊。” 只见尸堆中坐起一个人,胸前裹着密密麻麻的纱布,鲜血已经染透。 黄雄想顺手也把这个解决了,秋水弋却出声阻止,“算了”。 包扎的这么好,得浪费多少纱布啊。 他对待病人,总是不计得失。 秋水弋很累,找到一处干净地方,离黄雄远远的。 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黄雄大叫了一声,“救命。” 秋水弋不胜其扰,但还是走过去查看,黄雄指着树上尖叫,“完了,我中毒了。” 秋水弋把蛇钉在树上,低头一看,黄雄脚腕上伤口已经发黑。 死定了。 黄雄尝试想把毒素吸出来,可是把自己蜷成个头尾相交的虾米也够不着。 都怪他打架的时候把驱虫的药草弄丢了,小时候又没有练练柔骨术。 他看了看秋水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人不可能帮他做这种事。 秋水弋拔剑出鞘:“要我帮你把脚砍掉吗,晚点就要砍腿了。” 黄雄不是矫情之人,他懂取舍,可是他一贯很幸运,他不信这次会落得个断腿的下场。 他孤注一掷,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声嘶力竭的喊道:“大夫,大夫”。 他喊的可以惊动整个林子,树上的鸟吓得四散而逃,连石头缝里的虫子都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黄雄不断喊着,脸憋的通红。 “别喊了”,秋水弋道:“你当你在家呢,饿了就可以喊爹娘。” “来了”,脚步声里带着粗重的喘息,云梁还真来了。 黄雄比见到爹娘还亲,瞬间流下了热泪。 “爹,娘,我被蛇咬了。” 云梁跑过来,一看伤口神情也很凝重,这伤口很难分辨是什么蛇咬的,“蛇呢?” 秋水弋往树上一指,一条蛇被钉在树上,尾巴垂在半空,像个吊死鬼。 果然,是秋水弋的方式。 “是玉麟蛇,毒性不强,只要及时解毒,性命无忧。” “那我的腿?” 云梁治病的时候十分严肃,语调平稳中带着强势。“别说话,保持呼吸平稳,不要激动”。 黄雄立刻噤声,努力平复着呼吸,十分听大夫的话,哪怕这是个小他很多的小大夫。 云梁先拿出药搅拌成膏状,敷在伤口上。随后去采了些新鲜草药,就地捣烂一起敷于患处,然后紧紧的包扎起来。 “剩下的草药,你可以摘了叶子泡在水里服用,可以帮助恢复,但是有点苦…” 话还没说完,黄雄整棵整棵的草药吞了下去。 “我不怕苦”。 对于这么听话的病人,云梁欣慰的笑了笑。 比某些人好伺候多了。 黄雄起身,颔首抱拳,“感谢大夫再造之恩。” 云梁回过身,把下滑的药箱往上背了背,腰板挺直,双臂舒展抱拳交握,郑重的回了这一礼。 秋水弋知道云梁的礼节一直很好,第一次见面也给他行过礼,然后自己反手给了他一掌。 想起第一次见面,秋水弋不禁笑了笑,然后竟然呛咳了一声。 云梁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更加坚定的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云梁。” 云梁停下脚步,问:“哪里,哪里受伤了?” 秋水弋小声道:“没有”,他只是突然很想挽留他,很想很想。 可云梁还是转身走了。 第二日,秋水弋的身体并没有因为休息了一日有所改善,身体依然难受的摇摇欲坠。 反观黄雄,虽然瘸着腿,但精力充沛,一路上连跑带跳。 他们现在处于林子最中间的位置,这里日照相对充足,植物品类很多,人也聚集在一起。 云梁竟然也在,他的手搭在别人身上,正在扶着一个病人。 黄雄一眼看见了,“这个人不是昨天死了吗,被救活了?” 云梁朝着黄雄跑了过来,看到秋水弋又远远停住,“黄大哥,你怎么样?” 黄雄一掀裤腿,“好多了”,但其实腿上除了纱布啥也看不出来。 云梁蹲下来帮他解开纱布,黄雄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坐下来,方便云梁动作。 “大夫,你怎么还在这啊?” “那边有几个人受伤很重,我照看一下。” 黄雄吸了口气屏住,不自在的看向秋水弋。 那表情像是在说:他们管杀,云梁管治,竟然是个对头。 黄雄尴尬的咧嘴一笑,不想让云梁知道他的凶残,于是假装不知道,“是吗,太可怜了,可能是遇上劫匪了吧?” 云梁笑了笑,顺着答道:“或许吧”。 他将黄雄的腿重新上了药包扎好,然后径直跑开了。 黄雄感叹道:“多好的大夫啊,我要是个女的,我就嫁给他,这山里就没个女病人以身相许吗?” 秋水弋白了黄雄一眼,看着云梁不断缩小的身影,心里感觉空了一瞬。这些天云梁一直在自己周围,可是他躲得很好。 要不是黄雄,他都见不到他的面。 这山里病人那么多,他一直待在别人的身边。 秋水弋心里不舒服,终于在云梁又一次给黄雄换药的时候,叫住了他。 秋水弋道:“别走”。 第111章 这都是假象 秋水弋脸色苍白,微微偏着头,露出一段好看的脖颈。眼睛微微湿润,眼神里带着慌乱,像只落了水的鸟,警惕的看着周围。 声音也微微发抖,睫毛一眨如同沾水的羽毛,颤颤巍巍的发出小声的请求。 “我想歇会,但这有人要杀我。” 云梁看向黄雄,那意思是这不有人吗? 谁料,黄雄适时打起呼噜。 云梁扫了秋水弋一眼,他看起来确实很可怜,自己只要看到他,就觉得想保护他。 但是这个人又可怕的很。他阴晴不定,冷酷无情。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甚至打压他,威胁他。这些他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不能动他的药,那是比他命还重要的东西。 云梁不愿意再赌他的心情,狠狠心,毅然决然的往前走。 秋水弋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到云梁旁边,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他靠着树滑落下去。 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睨着瞧他,柔弱中略带点挑衅,“这么怕我?” 云梁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声音有些冷,“不应该怕么?” 秋水弋“哼”了一声,既然恳求没用,他换上了冷漠的嘴脸,“应该,可是你要学会懂事。” 云梁不明白自己需要懂什么事,“什么意思?” 秋水弋教他:“我心情不好就爱杀人。” 云梁觉得好像在打哑迷,脑子不够用,“你到底要做什么?”或者,云梁更想问他在胡闹什么。 秋水弋嘟囔道:“现在心情不好。” 云梁说这一会话,脑子打了一堆结,眉毛也皱成一团,他强压着不满,问:“所以呢?” 秋水弋终于抬起眼,他目若秋水,却盯的云梁周身一僵。“你陪我待会吧。” “什么?”云梁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人从不与人同行,他独来独往,怎么会需要人陪。 秋水弋简短的命令,“坐下。” 云梁站着不动,他觉得刚才听到了笑话,如果不是笑话,就是这个人故意耍他。 “我要睡会,我醒了你再走,有人会杀我,别人我信不过。” 云梁难得在秋水弋眼里看到点可以称之为脆弱的东西,一时有些心软。 他武功高强是所有人的威胁,谁会不想杀他呢。 这样群狼环伺的环境下,他信任的只有自己。 他看起来很累,好像很多天没有睡好了,声声慢的毒在他的治疗下,虽然很有成效,但是依然会拖累身体,感到疲惫不适。 云梁叹了口气,远远坐在秋水弋的旁边。 他告诉自己:只是坐一会,不算管他的事。 秋水弋满意的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好像睡着了。 云梁看着秋水弋呼吸逐渐均匀,悄悄的往他身边挪了挪。 见他靠着的树上有虫子爬来爬去,轻轻的抬起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拿出昨日刚研磨好的药粉,倒了一点在手心里,然后轻轻吹起,任由细小的粉末落在秋水弋的衣服上,留下淡淡的香气。 草药的作用毕竟有限,这种持久的香气更适合驱虫。 他擦干净手,又轻轻翻看秋水弋的手心,之前被毒液所灼伤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到时候一定会很痒。 这个人非常矫情,肯定受不住。 他拿出药水轻轻的点涂…还有几处蚊虫的肿包,也涂了药。 这药只是微微有点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秋水弋虽然睡着,仍然不时皱着眉,云梁忍不住低头笑,心道:这该是多敏感啊,睡着了也能感到这么轻微的疼痛。 … 秋水弋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天边一片红色的云霞,如火焰般橙红明亮。 云梁靠着树干,安静的睡着。 让他保护自己,他倒睡得安稳。 秋水弋温柔的看着云梁,越看越顺眼。 他长着一张清俊的脸,眉毛淡淡弯弯,鼻梁挺翘鼻头圆润,整个人看起来极其干净柔和。 不过,最好看的还是眼睛,永远那么澄澈明亮,像天边的云彩化成一滴水,落到他眼睛里。 虽然此刻这双眼睛闭着,也并不让人失望。就像见过一个盛着美丽珍珠的蚌,现在蚌壳关上了,也知道里面的美好。 秋水弋突然不能再清晰的认识到: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开始就觉得他生的好看,总是对他念念不忘, 纵然偶尔绝情,想起来又时常感到后悔。 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拿不起,也放不下。 秋水弋在心底叹了一声,苦涩的笑了笑,转而又想开了。 是个人就会动心,他活了这么久,看上个把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树尚且有开花时,掐指一算,他也该动点春心了。 可惜,这样残破的生命根本支撑不住喜欢的重量,他们之间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那就别太喜欢了,权当是个消遣去喜欢一场吧! 反正随着他死去,什么都不会留下。 云梁醒的时候,秋水弋的手正放在他下巴上,云梁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紧张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你干嘛呢?” 云梁是以为自己要杀他,看来是留下阴影了。 他笑了笑,“你下巴蹭脏了…” 他本就五官明艳,当他眼角带笑的时候,周身冰雪消融,眼中清波潋滟,好看的让人心神不宁。 云梁愣了一下,面颊不由泛红。 他微微错开眼,告诫自己。 这都是假象。 云梁胡乱蹭了一下下巴,背起包袱就要走。 秋水弋却不肯放过他,他轻轻道:“我饿了。” 云梁卸下包袱,拿出一包吃的给他。 “我不想吃这个,太硬了,我牙疼。” 云梁抬起他的下巴,“张嘴。” “没有肿胀,没有出血”,他狐疑道:“你真的牙疼吗?” 对于病,那是宁可信其有。 治病,不算管闲事。 云梁蹲下来,拉起他的手腕细细诊脉。 天热闷热,林中潮湿,确实有热症,牙疼是有可能的。 但是云梁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不该这么大度的帮他。 于是丢下他的手腕,僵硬的道:“我只有救命的药,没有治牙疼的。” 秋水弋知道自己恶劣,自然也知道云梁生气,他也应该生气。 “我饿了,我要吃蘑菇。” 他更知道云梁心软,只要是个人生病了,云梁就不会不管。 云梁看着秋水弋,十分气愤,瞪了他一会,又开始泄气。 “蘑菇不治病的。”云梁转身就走,秋水弋问:“你去哪?” “我采草药,治你的牙疼。”云梁的声音渐去渐远,依然清晰到一字不落。 “你想吃蘑菇,就自己采。” 第112章 喜欢你 云梁回来的时候,秋水弋不在原地,只有黄雄睡的起劲。 云梁绕了半个林子,终于在一处山泉边上,找到秋水弋。 他把剑放在一旁,蹲在那采蘑菇,莫名让人觉得挺可爱的。 云梁是放轻了脚步过来的,可秋水弋连头都不回就发现了他。 他开口埋怨,“你怎么去这么久,天都黑了。” “你当林子里什么药材都有吗?”云梁可是走了很远,才采到想要的药材。 “哦”,秋水弋应了一声,伸出手指戳一戳面前的蘑菇,问云梁,“它怎么一碰就变颜色了?” “中了你的毒。” “那它能吃么?” “能吃。” 秋水弋欢喜的把蘑菇摘下来,拍拍土,放在干净的帕子上,抱在怀里。 云梁觉得秋水弋每次一饿得受不了,脑子就傻傻的,行为呆呆的。 还莫名的温顺,就好像没了力气的狼狗,合上了獠牙。 云梁从他怀里拿过帕子,打开一看这些五颜六色的蘑菇,心凉了大半。 看得出来,他不管有毒没毒,只挑好看的采。 云梁叹了口气,“你采蘑菇挺有天赋的”。 好在他路上采了一些,他接了水放在火上烧着 ,自己去泉水边洗蘑菇。 他洗一个,秋水弋接过去一个,不辞辛苦的放进罐子里。 还剩最后几个,云梁洗的有些潦草,秋水弋皱皱眉,“没洗干净,再洗一遍。” 云梁:“…”,无奈接过去,又继续洗。 秋水弋见云梁只洗自己采的蘑菇,把他的蘑菇都挑拣出来放在一边,心里十分的不满。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采的蘑菇?”不喜欢他采的蘑菇就是不喜欢他。 秋水弋一掀帕子,掀出了掀桌子的气势,蘑菇哗啦啦落进了水里,水花四溅。 “唉,别扔。”云梁抹了把脸上的水,把能捞的蘑菇捞了上来。 他叹了口气,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别吃蘑菇。” “你是说我采的蘑菇有毒?”秋水弋心虚之后立刻又质问道,“那你干嘛不让我丢?” “摘都摘了,有毒的也自有用处。”云梁在蘑菇堆里扒拉了两下,拿出一颗蘑菇,“像这个蘑菇可以致幻,但我晒干了磨粉用,只要控制好剂量,可以起到镇定安神的作用,用于治疗胸闷气短和惊悸多思。” 云梁把蘑菇先放到一边,开始给秋水弋捣药,“这个可以治疗牙疼,一会你把这个新鲜的药汁喝了。” 秋水弋皱了皱鼻子,“我不喝。” 云梁偷偷的笑了笑,“你去把黄大哥叫来吧!” 秋水弋走远了点,站在后面看他干活。随着天色暗淡,慢慢的只能听到他捣药的声音。 蘑菇的香味溢了出来,秋水弋围坐在一边打开盖子,云梁喊道,“放下”。 秋水弋一松手,盖子落了下去。 云梁看秋水弋一个人,“黄大哥呢!” 秋水弋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走了吧!” 话音未落,林子中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好似野猪般横冲直撞。 黄雄冲了出来,“什么啊,太香了吧。” “我简直以为我遇到了山鬼,传说山中有以食物的香气来勾引行人的女鬼。” 黄雄打开盖子,一顿猛嗅,“太香了,太香了”。 秋水弋看到黄雄就心烦,却瞪了云梁一眼,“他也掀盖子,你怎么不说他?” 黄雄的手挥个不停,“快给我拿个碗,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云梁:“黄大哥,现在不能吃。” 黄雄眼珠一瞪,那意思是咋了。 云梁:“会被毒死。” 黄雄立刻扔了盖子,老实的坐下了。 天大地大,不如命大。 看到两个人都乖巧的坐着,云梁十分欣慰。 就喜欢听话的病人。 他拿出刚才捣好的药汁,“这林中闷热潮湿,你们可觉得口干舌燥,目赤喉痛,心情也烦躁吗?” 黄雄一拍大腿,“大夫,你还会算命啊!” 云梁拿出三个碗,一人倒了一碗药汁,“我刚捣好的,可以清热解毒,降火去燥”。 黄雄道:“太好了”,仰头喝光后仍意犹未尽。 秋水弋脸偏向一边,趁着夜色黑,他想偷偷倒掉。 云梁早就知道他不会乖乖喝,浪费药材是可耻的,他一把攥住秋水弋的手腕,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亮。 秋水弋知道这人对药材十分珍惜,对病人也十分偏执,手劲还特别大,不由败下阵来,“我喝。” 云梁松了手,见秋水弋犹犹豫豫的把碗靠近唇边,但就是迟迟不肯张嘴。 黄雄看他俩喝个药,一个盯着一个,搞的剑拔弩张的,小心的问道:“这是咋了?” 云梁终于没有耐心等了,卡住喉咙,药碗一抬。 黄雄吓了一跳,“嚯,硬灌啊”。 他路上见过秋水弋好几次,这人长的好看,难免有大胆的想要接近他,秋水弋从未给任何人好脸色,哪怕是受伤的时候他也不要人碰,不要人扶。 更别提有人想趁他伤着睡着占点便宜了,必然是未近身就脑袋搬家了。 可今天他竟然被人掰着下巴,然后还一点拔剑的意思都没有。 黄雄目瞪口呆。 秋水弋被迫喝了药,苦味在味蕾中散开,他转头就吐了。 云梁不动声色的给他续了一碗,“喝了,牙就不疼了。” 秋水弋恨不得咬碎一口牙,他为什么要说他牙疼,虽然他没扯谎,可是他并不想被治疗,要喝这么苦的药,还不如让他疼死好了。 他不怕疼,却怕苦。 秋水弋郁闷的端起碗,头一回自己喝了,可是喝了一口就不行了,最后还是云梁帮了他一把。 黄雄在一边看热闹,蘑菇吃不上,他一口一口吃着药渣,嘴上不忘嘲笑秋水弋,“这也不苦啊!” 秋水弋脸色比草还难看,狠狠剜了黄雄一眼。 香气四溢,鲜美的蘑菇汤勾的人直流口水。 黄雄连吃了两碗,“这蘑菇太好吃了吧,大夫,你是放了什么灵丹妙药吗?” “是放了点提味的紫苏和一些提鲜的野菜。” “厉害。” 云梁把干粮拿出来,放了好几天又干又硬的饼,他们蘸着汤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黄雄的饭量很大。 云梁连着给了他三个比秋水弋脸还大的饼,“对不起啊,黄大哥,我没让你吃饱。” 黄雄感动的热泪盈眶,这是我在山野中吃的最好的一顿。 云梁翻着包袱,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干巴巴的馒头递给黄雄。 秋水弋看黄雄把云梁的食物吃的一干二净,愤愤不平,“你都没给过我这么多吃的?” 云梁感觉以往的吃食都喂了狗,“你没吃饱?” “饱了”。 云梁记得这人食量不大,要不是毒发消耗,感觉他三天不吃也没事。 吃完后,云梁收拾东西,要去刷碗。 黄雄吃的肚圆心美,非常舒服的往后一仰,秋水弋提脚就踹,“你去洗”。 “你怎么不去?” “蘑菇是我采的,饭是云梁做的,你干什么了”,秋水弋不满道,“你还吃的最多。” 云梁道:“没关系,我去。” 黄雄对云梁十分尊敬,听到云梁要去,他立刻站了起来,“我来我来”。 秋水弋刚才在云梁挽起袖子的时候,看到他胳膊上有道伤口,他指了指,“你受伤了”。 伤是去山上采草药被树枝划的,云梁看了一眼不以为意,“没事”。 秋水弋拿出帕子,帮他包扎起来。 云梁低头嗅了嗅,帕子上有皂角的味道。他脸色顿时一红,不自在的挪开胳膊,秋水弋却拉了回来,坚持要给他包扎。 云梁默默看着,不涂药膏,这样包扎只会好的更慢,但他也没阻止。 这个打断过他肋骨,险些扭断他脖子,几次三番让他吐血的人,以往从未见他手下留情。 今天这么点伤口,他倒心血来潮给自己包扎。 “我真的不明白你,你究竟是厌恶我,还是…” “…喜欢你。” 第113章 喂不熟的白眼狼 云梁有一丝错愕,转而又笑起来。 在他看来,这句喜欢听起来和喜欢流浪的猫猫狗狗,喜欢路边的花花草草没区别。 一点真心实意都没有,充满了逗弄和调笑的心思。 相反,他觉得这句喜欢应该由他来说。 明明知道这个人阴晴不定,冷酷无情,他还是挺喜欢这个人的,真心的想帮助他。 纵使恨得牙根痒痒,也做不到对他弃之不顾,看到他掉的帕子会捡起来,看到他的身影会下意识慢下来,躲起来偷偷看两眼。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 云梁面上越平静,心里越烦躁。相比秋水弋的戏弄,更让云梁难受的是,他不该因为秋水弋一句饿了就留下来。 凭什么啊,他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看出来了,你喜欢戏弄我,吓唬我。” 他手指上捻着一根枯草,不停绕在手指上,声音平静的流淌着,如同暗夜里的长河。 “我像是你手心里的一只小老鼠,一开始你按着我的尾巴看我惊慌失措,后来我不想逃了,你又赶我走,现在又把抓回来。” 坚韧的草在他手中断裂成两截,“很有意思吗?” 秋水弋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对云梁的种种,实在很难弥补。 其实那句喜欢,他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活不了多久,何必给他造成困扰。 好在,云梁也不会明白,他没那个脑子,脑子里都是治病救人的痴劲儿。 这时,黄雄端着碗回来,明显感觉到氛围不对,“怎么又吵架了啊。” “没吵架”,云梁缓了口气,起身拿起剑,黄雄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至于,不至于的,别拔剑啊!” 云梁觉得胸口堵着什么,迫切的想发泄一下,“我去练剑。” “啊”,黄雄恍然大悟,连忙奉上剑。 云梁回来的时候,秋水弋已经睡着了,橙红色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映的他脸颊微微发红,细瓷般的皮肤渡着一层暖光,看起来极度的靓丽,又极度的温柔。 随着阵阵微风带起火光摇曳,那靓丽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晃动,云梁有一刻觉得他好像在湖水中央,心中升起波澜。 黄雄叼着根野草,呸呸吐掉,将心中疑问问的十分莽撞,“你怎么一直盯着他看啊?” 云梁连忙收起目光,磕磕绊绊的回答道:“我…没有,就是…看看他脸色怎么样,望闻问切嘛。” 黄雄长长的“啊”了一声,抬头看看天,天这么黑。火把也快要燃尽了,颤颤巍巍半死不活的,照不亮几寸地方,能看出来什么啊。 但云梁是神医,想必有火眼金睛。 黄雄是不会质疑他的,他更关心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是怎么认识的。 “ 大夫,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是这么认识的啊。” 云梁余光又看了看秋水弋,见他睡的很安稳,低声问道: “你怎么看待下毒的人?” 黄雄:“脏心烂肺不得好死,我见一个我咔嚓一个。” “他见我的时候我在下毒。” 黄雄眼珠子转了几圈,不知道怎么撤回自己的话,尴尬的咧咧嘴,“您下毒一定有您的理由吧。” “家中有些过节,但与那人无关,是我一时迁怒他,是我的错。”云梁叹了一声,“不巧遇见了他,他因此要杀我。我受了重伤倒在血泊里,他还…夸我生的俊俏好看。” 黄雄惊掉了下巴,他没见过秋水弋杀人后还有安慰的环节啊, “这算啥啊,杀人杀出感情来了?” “谁知道呢?他说最恨下毒之人,刚才又说不讨厌我了”,云梁说着说着,嘴角挂了一点含蓄的笑意。 比起要杀他,不讨厌,已经是很大的转变了,他们还是有希望成为志同道合的同路之人的。 黄雄憨憨直笑, “谁会讨厌你啊,你医术高明,救死扶伤,还会做好喝的蘑菇汤,我抱你大腿都来不及。” 确实,秋水弋对他有好脸色的时候,都是因为他累了,他饿了,他生病了。 其余时候,都在赶他走。 只有饿了,累了,病了的时候,才会喜欢自己。其余时候,他还是个下毒的恶人,看一眼都厌烦。 所以这个人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黄雄看云梁刚刚扬起来的脸这会儿又低下去了,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刚才说的可以苦思冥想的奉承之语,怎么云梁听了反而不高兴呢? … 翌日,吃光了食物的三人赶往了小雨村。 小雨村临河而建,前方是浩浩荡荡的泥沙河。 之前连日大雨,洪水冲垮了桥梁和河堤,水面淹到了村庄,好在岸边的百姓都撤离到了安全地域。 如今河面骤然变宽,河水湍急,他们没法过河。 黄雄站在涛涛洪水前感慨,“啊,这水真大,这河真宽。” 三个人里,两个中了剧毒,但云梁却是唯一面露愁容的,好像只有他需要赶时间似的。 秋水弋看起来一脸无所谓,黄雄更是十分乐观爽快,“这水没个几日过不了河,我先去城里快活快活”,他朝秋水弋摆摆手,“咱们鬼蜮森林见。” 云梁问:“那是什么地方?” 秋水弋道:“有鬼的地方,你敢去吗?” 云梁下巴一抬:“我有什么不敢?” 秋水弋低头笑笑,“那你跟我去吗?” 云梁冷声道: “不去,你说让我别管你的事。” 他可不是不长记性的人。 两个人隔着很远,各自找了间空屋子。 云梁在屋子里找到一点干净的米,想生火做饭,但因为没有干燥的柴,火生的十分不易。 他开着门,从门中冒出滚滚浓烟。 秋水弋站在门口笑,“这房子还勉强能住,要是烧了可得赔”。 终于粥煮好了,见秋水弋不走,云梁道:“我没做你的份”。 秋水弋低着头,没说什么。 但云梁还是给他盛了一碗,又从灶台里拿出几个地瓜。 心想:这么乖巧的靠着门框,肯定是为了吃的,不吃饱是肯定不会走了。 果然,吃饱了就走。 喂不熟的白眼狼。 第114章 秋 晚上睡觉的时候,秋水弋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出去一看没人,他顺着声音一直走到河边。 “大晚上不睡觉,你找死么?” 秋水弋走近后,看到云梁正背对着自己,旁边放了很多木头和铁丝。 他还从洪水中救了只羊,拴在旁边,咩咩的叫着。 面前放着一个匣子,里面有齿轮,锁扣,钢钉,看起来是些的机关零件。 “你在做什么?” “想办法过河。” “怎么过,就凭你眼下这些破铜烂铁旧木头,能隔空起飞梁不成?”秋水弋结合他面前的东西,又看到他在组装什么,突然灵光一闪,“难不成你会机关之术?” “会一点。” 秋水弋愣了一瞬,对云梁的身份越发疑虑,甚至怀疑他不是出身于窝囊的旧燕堂,“怎么你什么都会?” 会技艺,就逃不了拜师。 医术用毒是家中教的。 剑术也可以是家中传承,或者延请名师。 但是机关之术,当世并没有机关大家,最后一位云鼎也已经死了百年了。 云梁手上顿了顿,抬头看着秋水弋,“我爷爷说过,多学本事能保命。” 少年手里握着一段木头,正在重新切割,像是在做一个桩。 秋水弋从地上捡起一块碎木头,上面都是毛刺。 云梁百忙之中抽空扫了他一眼,“放下,扎手。” 秋水弋没有放下,而是随手一丢,“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桥垮了,但是桥墩肯定还在,这种桥会有三个主桥墩,只要找对位置,就可以将桥墩加高至水面之上,再以钢丝锁好,自然就可以过去。” “你还懂桥梁构造?” “略懂一点。” “你家这么会保命,连这个都要学?” 云梁看了秋水弋一眼,很快的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秋水弋觉得这一眼里包含了很多落寞和无奈。 这之后云梁的动作都越发快了,好像心中有什么情绪,要忙起来才能淡忘。 秋水弋注意到他手上很多细微的伤口,这种伤口平日里没什么,可是这么多累加在一起,还要不停的挤压摩擦,一定很疼吧。 秋水弋望着宽阔汹涌的河面,“这河面大概有百丈多宽,只要中间有落点,就可以施展轻功,我带你过去。” 他想,这样应该可以省些力吧! 云梁花费三天的时间,做了三个铁皮包裹的实心桩,尖头钉以钢钉。借来一架推车在上面组装了一个类似大型弓弩的装置,然后将桩放到上面,测定好距离发射出去。 极快的速度,推动极大的重量,沉重的实心桩破空而去,声如响雷,片刻之后破开波涛汹涌的河面,稳稳的扎了下去。 秋水弋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云梁巨大的包袱和满手的茧子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虽然木材什么的可以就地取材,但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他自带的机巧零件。 从梵行山的火药,到这里的机关零件,这少年好像未卜先知一样。 这一刻,他对这少年是刮目相看的。 “不过三天时间,你就做出了一架机关。” “这些构造都是从书上看的,我不过是组装起来罢了。” 秋水弋莞尔一笑,还挺谦虚。 “你自小学医,还有功夫看这些杂书。” 云梁正色道:“这不是杂书,这是很多人的心血。” “倘若没有人传承不是太可惜了吗”,他这句像是喃喃自语。 秋水弋轻声道:确实。 很快河面上凸起了三个木桩,云梁道,“要快,水势太急了,我怕撑不了很久。” 秋水弋抓住云梁的脖领子,纵身一跃,好似做梦一般,几步就到达了对岸。 云梁第一回被人带着起飞,心脏跳的扑腾快。 发出惊叹道,“好厉害的轻功。” 秋水弋回敬道:“你的机关之术也不错。” 往前走了十几里,已经到了鸡鸣村的村口,秋水弋问:“你来鸡鸣村做什么?” “看病。” “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就为了看病?” 云梁不喜欢他的态度,“什么叫就为了看病? 看病很重要。” “又不是就你一个大夫,这么久了,人家早治好了。” “那倒是,但要是我来了这里没有病人,我只会更开心。” 走进鸡鸣村,这里家家闭户,鸡犬不闻。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鸡鸣村寂静寥落。 云梁走到一户人家叩门,无人回应,一连几家皆是如此。 想推门而入,门在里面锁着。 云梁直接翻了进去。 秋水弋摇摇头,也跟着翻了进来。 只见过翻墙约会的,没见过翻墙看病的。 屋内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形如枯槁,呼吸微不可闻,云梁赶紧拿出还阳丹给他喂下去。 秋水弋看到药丸很眼熟,正是他之前一下子给云梁喂了半罐的药丸,也是清平派数次要抢的,“起死回生?” 老人服用之后,眼睛有了点光彩,但未及云梁开始治疗,那光又暗了。 云梁叹了口气,“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勉强吊一口气罢了!现在气也没了。” 云梁继续去了第二家,第三家,都是一样的情况,年轻力壮的都逃离了灾厄之地,只留下些老弱病残。 云梁当初十分珍惜的药丸,到这糖豆一样见人就喂,勉强暂时保住了一些人的命。 秋水弋看云梁半天不说话,“看出是什么病了吗?” “很奇怪,不是什么怪病,倒像是中毒了。” 一个村子都中了毒,也太奇怪了,云梁忙找到村子中的井,打了水,嗅了嗅,微微尝了一口。 “感觉很正常,还微微有股甜味。” 云梁又接着去村民家中查看,这次他查看的是水缸,有一家人走了很久,水缸里的水干涸了,缸底有白色的粉末。 云梁沾了一点粉末在指尖揉搓,又拿出从许铃铛身上翻出来的毒药。 他感到十分的杂乱,脑袋里千丝万缕,“怎么好像什么都和百花杀有点联系似的。” 秋水弋也大吃一惊,他回过头来,“你说鸡鸣村的百姓被人投毒了百花杀。” 云梁摇摇头,“不算是完全的百花杀,更像是在一种致幻上瘾的毒药中添加了一点百花杀。”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像是在研究什么特殊的毒药,就像…”云梁没有继续说下去,心头有点不好的预感。 眼前的屋子很久没有住人,角落里布满蛛丝网,处处都是灰尘,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云梁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拿着石头写写画画。 秋水弋勉强能认出来是一些药材名,知道他在想治病的法子。 秋水弋时间不多了,他站在门口,深深的望着云梁的背影。 两个人终要分道扬镳,至此不知还能不能相见。 秋水弋慢腾腾的走到街口,他回过头来,正巧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云梁从巷子中追出来,气喘吁吁的问,“你是要去鬼蜮森林吗?” 秋水弋微微点头,“嗯”。 云梁澄澈的眼睛看起来充满真诚,“不是说想我一起去吗?” 秋水弋笑的漫不经心:“随便说说罢了。” “你若是肯等我,我陪你去。” “不必。” 又被拒绝了,可见他现在不累,不病,也不饿。是嫌弃他武功不行,会拖他后腿吗? 云梁问:“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不能。” 还是拒绝,不是说喜欢他?喜欢不就是不讨厌,不讨厌连个名字都不告诉他,这也是戏弄他的手段吗。 “你都知道我名字了…” 秋水弋眼睛一酸,话却更刻薄,“什么晦气名字,当我稀罕知道,我已经忘了…” 秋水弋转过身,云梁追上一步,“起码,告诉我你姓什么吧?” 秋水弋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远,马上要消失在街头,他才淡淡道,“姓秋”。 也不管人家听没听见。 第115章 义诊 松林城地处偏僻,人丁稀少。 街上冷冷清清,唯独一个地方排着长队。 云梁坐在药铺门口的桌子前,给排队的人免费看病。 鸡鸣村的情况,他已经完全了解了,病人的情况也基本稳定下来。 但是鸡鸣村的人大部分都四处奔逃,很大部分的人来了城里,所以云梁特意来此,给他们免费医治。 他直接开起了义诊,门口排起了长龙,药铺的老板十分乐意,此举除了给鸡鸣村的病人医治,还额外吸引了很多人慕名而来,顺道就会进来买药,这两天货架上的药都要卖空了。 鸡鸣村的人基本都来过了,剩下求医问药的云梁也不厌其烦的诊治,很多人因此解决了多年的沉珂旧疾。 临近中午,队伍里的人终于少了下来,云梁抽空喝了口水,随后他把手微微一抬,等着懂事的病人把手腕递到他手里。 “哪里不舒服吗?” 来人道:“心慌 ”。 云梁将手指按在脉门上,这脉? 抬头一看,猛地一惊,“你…你怎么在这?” 秋水弋道:“求医问药”。 云梁笑了笑,仔细探了探他的脉,“气血淤滞,积毒日久,需要好好调理一番。”说罢,他在纸上开了个方子。 秋水弋将纸抽过去看了看,云梁倒没说谎,他毛笔字确实写的还可以。 但不是一般大夫那种凌乱的字体,也不是中规中矩的蝇头小字,他写的大刀阔斧的颇有气势,完全不像是个大夫的字,倒像个一身反骨的侠客。 秋水弋看完随手往空中一丢,云梁连忙接住,“要按方子抓药的,你要喝。” “我不喝,我可不是来自讨苦吃的”。 他不过是远远看到云梁,鬼使神差的就来了。谁知道这人当大夫上瘾,转头方子都开好了。 秋水弋甩甩袖子走了,云梁连忙收好东西追上去。 “你不是去鬼蜮森林了吗?”这些时日他听说不少关于鬼蜮森林的可怕传闻,心中一直十分担心,就盼着赶紧把百姓治好,好去找他。 “最近雾特别大,找不到入口,要等晴天。” 云梁道:“那正好,我准备下,和你一起。” 秋水弋不置可否,只是自己在前面走着。 “秋…”,云梁欲言又止,就知道个姓,该怎么称呼,他一时有些为难。 “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秋水弋想逗逗他,“叫哥哥吧!” 云梁拒绝,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人比他年长个几岁,他就很烦躁,“你休想。” “你不是经常喊人哥哥吗,随便问个路都哥哥长哥哥短的。”秋水弋想起他总喊别人哥哥,心里有些吃味。 哥哥是不可能叫的,云梁灵机一动,“你不告诉我名字,我就叫你小秋了”。 小秋?像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秋水弋道:“不行。” “那你说我该叫你什么?” “不想叫哥哥,就叫前辈吧?” 云梁提高了音量,“你算哪门子的前辈,你休想占我辈分上的便宜…”云梁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啊啾——!” 云梁吸吸鼻子,破罐子破摔,“那就叫阿秋”。 秋水弋的手在腰间,隔着布料轻轻的摩挲着短刀的边缘,“不许叫,敢乱叫我割了你的舌头。” “啊啾——!”云梁又打了个喷嚏。 最近他日以继夜的忙碌,根本没时间休息,这里又气候潮湿,晚上阴寒,可能感染了风寒。不过他自小体质好,一般的病睡一觉就好了。 回到客栈,他煎了药,端给秋水弋。 秋水弋一如既往不喝。 “这过于阴潮,等到了森林里更甚,你中毒日久,本就身子虚浮,现在把药喝了到时候才熬的住。” 好话说尽,但秋水弋不听。 “我刚才听到你打喷嚏了,你怎么不喝药?” 云梁无奈道:“我抗的住”。 秋水弋倔强道:“我也能”。 云梁没办法,端起碗一饮而尽。“这样行了吧”。 秋水弋道:“你喝过的碗脏了。” 云梁早有准备,从下面又拿出个碗,给秋水弋端过去。 秋水弋:“…” 明明平日里云梁很温和,就是治病和喂药这两件事强势的要命,他要是不喝,云梁肯定要阴魂不散。 他哆哆嗦嗦的端起药碗,一凑近就被熏的直皱眉,喝了一口苦的眼泪直在眼眶打转。 云梁没眼看,把他抵住动弹不得,就直接罐,秋水弋喝完又吐出来些。 云梁嘴上嘟囔着,“我每次给你煎药,都要煎两碗,喝一半吐一半,浪费药材。” 秋水弋也不高兴了,“我说我不喝,你非要我喝”。 云梁把药碗收起来,浣洗了条干净帕子,帮他擦嘴,“不治病,病怎么会好呢”。 秋水弋眼底的水汽散去,但仍有鲜红的血丝,他道:“百花杀治不好”。 云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把帕子扔到水盆里,他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来了,低头把帕子洗干净,挂在了架子上。 最后,他缓缓道:“不死就总会有办法。” 第二日,云梁起的很早。 既然要去森林探险,他必须买些趁手的工具才行,深山老林里什么都可能有,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光是为了买一段结实的绳索,他就货比三家。 从最后一家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秋水弋一身黑衣从门口路过。 “阿秋…”他急忙喊了一声。 见人不应,他就追了上去,快到城门口了才追上。 “你干什么去?” “做我该做的事。” 云梁:“不是说好了一起吗?” 秋水弋气死人不偿命:“没说好。” 秋水弋一步跨出城门口,云梁刚要跟上,身后涌来了无数人,拦在他身前直直跪下。 是松林城的百姓,求他不要走。 二人隔着城门相望,云梁面前是跪着的百姓。 秋水弋站在人群之后,遥遥一眼,很快就消失了。 云梁万分着急,他准备的东西还没带,面前又是乞求的百姓。 他当然不能弃一城百姓不顾,但是他也并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占据了这么大的位置。 让他隔着人海,都想飞奔向前。 云梁留下了治病的药方,并且再三保证他会回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需要后续治疗的病人。 然后他回到了客栈,背上药箱,带上一些趁手的工具,还有昨夜他临时配置的麻醉药。 林子中什么都可能有,若是遇到老虎和狼或许用的上。 简单准备了一下,云梁一路往城外追去。 第116章 探路 到了森林入口,云梁才追上秋水弋。入口处站着不少人,看来都是要去寻青黛美人的。 秋水弋鄙夷的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袖口和胸前,还有不忘背着的药箱。 真是到哪都不忘治病,希望要是遇到猛兽,他的药箱能帮他咯掉猛兽的牙。 云梁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定要现在就去?” 秋水弋本来也没真想让云梁去,于是丢下他自己往前走。 云梁喊道:“等等,能不能明天去,我们先去采买点东西。” 秋水弋以为他是害怕,早去晚去都要去,拖延是没有用的。“买上几天几夜的吃的,买只鸡买条鱼拎着上路么?” “不是…”云梁解释道,“这种深山老林,去之前要多做些准备,不能说去就去。” “我这些年去哪里都是说去就去的。” 秋水弋自以为多危险的地方他都去过了,但是对于一个才下山的少年来说,一个陌生又充满恐怖传说,根本没人敢涉足的地方,害怕也正常。 秋水弋把银子丢给他,“你又不用去,想买什么想吃什么,自去买吧。” 云梁看着怀中的银子,沉甸甸的的坠在手上,心也跟着往下坠。 “你瞧不起我…” 秋水弋停下了脚步,云梁一脸很受伤的表情,他看着不忍。 鬼蜮森林那些妖魔鬼怪的传说,他一概不信,但这种地方,或许会有些野兽。 不过行走多年,谁没杀过几只虎狼呢? 想来也不会多危险,就让他再陪自己一段时间吧。 他走近了云梁身前,嗔怪道:“你可真麻烦。” 云梁站在原地郁闷生气,直到秋水弋松了口,“那你就陪我去吧!” 云梁抬起头,眼神中有了点光亮。 秋水弋笑了笑,心想可真好哄。 “不过可说好了,遇到野兽要会跑,不能先想着救人,要先保命…” 云梁打断他,“知道了”,他路上捡起一根直溜的树枝,左右剥开杂草,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路上秋水弋乱动东西,云梁就用树枝打他的手。秋水弋气的刀都甩出来了,“你敢打我?” 云梁道:“我以前也跟着父亲和二叔去山里采过药,不认识的东西不要随便碰。” 秋水弋暗道:大惊小怪! 走了很久,突然没路了,中央放着一块碑,被土埋了半截,有人上去将土挖开,露出四个看不懂的文字。 有人问道:“这写的什么啊?” 云梁道:“危险勿入。” 秋水弋惊讶回头,“你当真认识?” “嗯,曾经古言族的一种文字。” 秋水弋越发觉得云梁不简单,他该不会是随口胡说吧! 危险勿入,吓不住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一群人继续走了很久,周围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地面踩起来湿湿软软,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树木看起来都有几百年,高度参天,且奇形怪状。树干交织一起,黑压压的结成网,遮天蔽日。 就好像这里的天空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密密麻麻,丝毫不透风。 看着就让人感觉压抑,呼吸困难。 有几个人一直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他们吵吵嚷嚷,不时还唱起山歌,唱的都是荤段子,不堪入耳。 云梁小声道:“这森林不是普通的林子,终年不见光,也鲜有人迹,可能有大型野兽,大家要小心,不要大声。” 一人回过头:“能有什么?老虎?狮子?狼?老子我一只手打三个。” 云梁说了,他们也不听。 又走了一段路,地面突然开阔起来,前面的几个人伸展着身体,在石头和树根底下四处翻找,嘴上叫嚷个不停。 云梁一直很警惕,四处打量着。 前头人看着云梁“呸”了一声,“胆小如鼠的瓜娃子 。” 然后唱起了山歌,还对着秋水弋吹了声口哨。云梁在自家山下,见过地痞流氓对姑娘吹口哨。 为什么要对着秋水弋吹? 因为他长的好,就要被人这么心怀恶意的打量吗。 云梁悄悄往他脚下扔小石子,害他跌了一跤,门牙磕在裸露的树根上,险些断了。 秋水弋眼明心亮,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浮起一点笑意。 那人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正纳闷,看到秋水弋笑的好看,一时看失神了,随后唱起歌来更起劲了。 云梁压着声音,“别唱了,在这种森林里发出声音,会招惹祸事。” 那人也不理他,反而眼神不时瞄着秋水弋,看上几眼,就跟偷了腥的猫似的。 秋水弋根本没心思管这种杂碎,这种贪婪的眼神他见的多了,只要不靠近他就当苍蝇。 云梁看到认识的植物会给他讲讲,他听不进去,但乐的听他说说话。 秋水弋眼看和别人离的越来越远,想快走几步,云梁伸手拦住他。 秋水弋看云梁的脸色会意,云梁是想和那几个莽夫保持一定距离。 秋水弋也不坚持,就和云梁一起慢慢走。 他想着年轻人难免胆子小些,自己就陪陪他吧! 人是他哄来的,他得哄到底。 再往前走去,地面竟然越来越空旷了,树木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壮,但是下面都光秃秃的,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啃食干净了一般。 云梁看起来更加警惕了。 秋水弋偷偷瞄他,没有嘲笑他,他就乐意看这少年,这副紧张兮兮的小模样。 这时前面有人喊道:“这树上什么东西,真恶心。” 云梁压着声音道:“别碰。” 那些手快的人已经摸了,手指直接撕掉层皮。 秋水弋往树干上看去,发现树干上光秃秃的,但是仔细看却有一层不明显的粘液。 “你怎么知道?” 云梁摇摇头,“我不知道。” 秋水弋捡起石子,想沾点粘液看看。 云梁一掌打掉,“别乱碰东西。” 秋水弋背着云梁偷偷捻起一块衣角,稍微贴上了粘液。 竟然拽不下来了,他抽剑砍去。 云梁直接一剑砍掉他大半下摆。 “你至于…”话音未落,秋水弋看到那地上的布料。 虽然只是稍微沾了一点点,这玩意却迅速蔓延到大半个下摆。 秋水弋感到恐怖起来,“这是什么?” 云梁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出门在外,不要乱碰东西是常识。” … 他又往那个不听话的人的方向剜去一眼,“不要大呼小叫也是。” 这时有人喊道:“前面有蓝光,在那个山包上。” “那边有个山包,我们去看看。”秋水弋往前,云梁却觉得有些不对。 这里密不透风,但是他刚才感受到了轻微的风,这风有些腥膻温热,还带着点声音。 不好,像放大的呼吸声。 他拦腰拖住秋水弋,绕了半圈,将他带到自己身后,“不对,别去。” 第117章 依偎 秋水弋只觉得自己被云梁抱起来甩了一圈,耳朵有些嗡嗡的耳鸣。 但是作为一个高手,该有的警觉还是让他第一时间拔出剑。 只见面前的山包突然长高了,拔地而起,赫然出现一头巨兽。 这玩意趴在地上时,看起来圆敦敦的,和凸起的长满青草苔藓的山包一般。 可它站起来时,身躯无比庞大,四肢粗壮,背上一道脊如同利剑。 脖子很长,头上有两只圆圆的角,像两只铜碗扣在头上。 最可怕的是一张血盆大口,一张嘴腥膻之气扑面而来,血红的口腔,白森森的獠牙,瞬间就可以把人吞咽下肚。 有的人用刀砍用剑刺,可惜这巨兽的皮肤如同铠甲,刀砍不动,剑刺不进。 离得近的人,瞬间被咬掉上半身。饶是杀人无数,砍头断臂不在话下的秋水弋,一时间也惊骇住了。 他握着剑的手抖了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跑。 他一边盯着野兽的动态,一边往后退。 “快走啊”,秋水弋发现云梁站在原地不动,拽他也没拽动。 半空中闪过一点金光,巨兽发出一声低吼,口腔中的新鲜血腥气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巨兽已在眼前,阴影笼罩在秋水弋脸上,跑不掉了,那就只能拼死一搏。 巨兽猛地冲过来,他心如死灰,却忽觉腰上一紧。 视线骤然上升,巨兽从他身下穿过,秋水弋惊魂未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下面不断传来惨叫和野兽的低吼,秋水弋才慢慢恢复了感知,腰上也传来疼痛。 他记得云梁一把捞过他,拦腰把他拎起来…然后他们越升越高。 秋水弋缓过神,从高处往下看去,野兽的全貌完整看去更可怕,简直无坚不摧,任何利器都无法对它造成伤害,人和它比起来,显得那么渺小。 这时,又一个人被一口咬掉上半身,秋水弋瞪大眼睛,腰上也不觉得勒的疼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在上面看着下面的虐杀,头一回知道人可以死的这么残忍。 秋水弋不忍看了,他抬头看着云梁。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清淡的眉目,平静的眼神,手上的力量让人无比安心。 “抱紧我”,云梁道。 云梁的声音非常冷静,秋水弋也不矫情,立刻紧紧抱住云梁的腰。 下面可是比万丈悬崖还可怕的血盆大口。死他不怕,但是要死在巨兽的肚子里,也太惨了。 云梁道:“再紧点”,秋水弋又使了些劲。 云梁这才缓缓松开抱着秋水弋的手,秋水弋感觉到腰上力量逐渐减弱,又抱得更紧了些。 云梁腾出一只手,去解他的腕子处的麻醉针,都怪出门太匆忙了,一只手很难解开。 为了秋水弋的安全,他也不敢使劲动作。 秋水弋感觉到云梁的身体在动,好奇的抬起头,他看到锁在树枝上的不是绳子,是金光闪闪的锁扣,坚韧的金丝连接着的是云梁手腕上的一个手镯般的环扣。 好熟悉,原来在混沌山刘大虎用的这玩意竟是他的。 当时,他就疑惑一个山野百姓怎么会有这么精贵的机关工具,现在一看,这少年是真不简单啊! 他还有多少宝贝是自己不知道的。 下面还在不断传来惨叫,逃跑的人慌不择路。 有人想爬树,可是树上是黏糊糊的液体,人沾在上面就动不了。 巨兽一掌打过去,人是打飞了,前胸还在树上,内脏流了一地。 这让其他打算爬树的人都望而却步,转而奔逃。 逃的慢的被一口咬掉头,逃的快的会被一箭射死,当做替死鬼。 眼下唯一的出路是云梁的机关锁,于是有人朝着秋水弋和云梁扑过来。 秋水弋一脚踹开他。 因为动作大,他一时失去平衡往下坠去。还好云梁急忙抓住了他领子,把他往上提了提 。 “别乱动,再动我给你扔下去。” 秋水弋难得乖巧,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 “你可以给我一剑,但不准把我丢下去喂怪物。” 虽然像是命令,却带了几分委婉的恳求。 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平日里虚张声势的,说到底,怪物大一点就害怕了。 云梁不经意间笑了笑,“我不会。” 他把手收紧了些,“你老实点,别动。” 秋水弋听话的一动不动了,手上一直紧紧抱着云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树枝未必稳固,他们二个人抱在一起也不好行动。 云梁拿出带钩爪的绳索,抛到树枝上,把手里的绳圈绕在秋水弋腰上。 “抓住这个”。 秋水弋和云梁分开,转而抓住绳索。 看到秋水弋暂时周全了,云梁又开始去解自己的麻醉针,但是手被吊在上面不方便动作。 秋水弋道:“我帮你。” 他才松开一只手,就有人朝他一剑刺过来,他在半空中就像个活靶子。 云梁连忙推开他,秋水弋朝着树干荡去,为了不沾到树干上的汁液,他连忙用脚蹬住树,七岁后他再也没荡过这么惊心动魄的秋千了。 这人杀秋水弋不成,绳子也没抢到,剑直接插在树上,因为惯性脸也糊在树上, 粘性很强的粘液导致他没法呼吸,直接活活闷死了。 秋水弋鞋子粘在树上,他只能费劲的把鞋子拽掉。 秋水弋因为力的作用,左右晃荡着,云梁找准时机抓过他的绳子,把秋水弋拉回身边。 他扯住他的后腰带,把人转了个身。 可来不及喘息,又有人向秋水弋的绳子射了一箭,一箭穿过了绳索中央。 绳子受了震动,摇晃起来。 云梁一把环绕住,紧紧搂过他的腰,秋水弋差点被他勒断气,惊呼了一声。 “别乱动。” 云梁看着下面一地尸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下面一片狼藉,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地上的人,已经一个囫囵的都没有了。 唯一剩了一个活人,还被粘在树上。 凶兽够不到他,一直在原地来回打转,它努力伸长脖子,甚至短粗的四肢蹦哒了一下。 那人吓得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被凶兽咬到,可是身子被粘住了,动弹不得。 巨兽不肯放弃,直到找准角度,一口咬掉了他的脚,那人痛苦的哀嚎着,叫声响彻树林。 秋水弋听着这声音就觉得头皮发麻,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云梁轻声安慰道:“别怕。” 秋水弋抬头,一双受惊的眼好似蒙了一层雾,“我们…”,话没说完,头顶的绳索从断裂处传来撕裂声。 秋水弋惊叫了一声,云梁连忙安抚他,“别怕,我抱着你呢。” 凶兽发出愤怒的吼声,秋水弋在上面可以看到它猩红的口腔和染满鲜血的尖牙。 秋水弋把脸埋在云梁胸膛,发出闷闷的声音,“你不会把我丢下去吧?” 云梁感觉怀里暖烘烘的,从未见过这人这么温顺过,“你是不是傻了呀?” “我追着你到这来,难道就为了遇上怪物,好把你丢到怪物口中吗?” 秋水弋靠着说话分散注意力,随口问道:“那为了什么?” “你这个问题就更蠢了,不想回答。” 秋水弋收拢手,抱得愈发紧了。 不回答就不回答,不把他扔下去喂怪物就行。 若是云梁敢,做鬼也不放过他。 第118章 遇到你很开心 时间不过过去片刻,树林里充满浓重的血腥气,遍地的尸块拼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秋水弋死死抱着云梁的腰,云梁也抱着他,他能感觉到云梁有力的手掌,那掌心的温度让人很温暖,很安心。 突然,秋水弋感觉云梁的手在挪动,他不是单纯抱着他,而是开始在顺着腰边摸来摸去,还顺着骨骼按了按。 秋水弋脸色一红,他的腰很敏感,受不了别人这样揉捏。 突然他听见云梁轻轻说:“你太瘦了。” 秋水弋的脸更发起烧来,这要是在下面,他早就给他一掌了。 突然,云梁又按着一处问,“腰没事吧?这里疼吗?” 秋水弋觉得他按的地方是有点疼,但是他舌头打结了,磕巴道:“没…没事。” 他想多了,云梁只是担心刚才把他捞过来的时候伤到腰而已。 “我要松手了…” 秋水弋还在胡思乱想,闻言一惊,什么意思? 云梁眼神往上示意,“你爬到上面,抓住绳子完好的部分,然后我就要松手了…” 秋水弋这会很依赖他,“不行,你不抱着我,我害怕…” 云梁轻轻拍了拍他,“我要想办法…抱着你不方便”。 秋水弋听话的抓住自己的绳子,云梁缓缓松了手。他终于把麻醉针拿在手里,可眼下已经无人可救。 凶兽依然在下面徘徊,看起来在找人,突然抬头看向了他们。 秋水弋一抖,“它发现我们了?” 云梁看起来依然很镇定,有条不紊的嘱咐,“如果一会绳子或者树枝撑不住,你就赶紧爬上去。” “树干上有粘液,看起来有的树枝上没有,但是也保不齐有什么,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了。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爬到树上后别乱动,等我想办法 。” 云梁让人很安心,秋水弋毫无疑义的点点头。 巨兽够不到二人只能在树下绕来绕去,发现无计可施,又回到对面树下,那里粘着一个男子,刚才被咬掉了脚。 巨兽努力伸长脖子,脖子传来喀吱喀吱的声音,像是竹子在拔节一样。 云梁瞅准时机对准凶兽的脖子射了一枚麻醉针。 结果正赶上凶兽抖落身体,它快速甩动着长脖子,针打在头上的两处圆角上被弹开。 “救命,救命啊!”那人不断绝望的哭嚎着,云梁甚至动心想给他一针,免了他的痛苦。 想了片刻,还是对准了巨兽,可惜,巨兽的皮太硬了根本射不进去。 云梁额头冒出丝丝汗迹,手上依然在认真瞄准。 巨兽也不停的努力,它将脖子伸到极限,一口咬掉了那人的屁股。 那人又是一声哀嚎,但声音已经极度虚弱了。 云梁继续尝试,这次射中了他的耳朵。 凶兽有所察觉,朝着他们而来。 云梁又射出一针,打在它的背上,它的背上很坚硬,根本打不透。 秋水弋道:“别打背,打它肚子。” 可惜他们在上方角度不好,云梁调整了很多次效果都不好。打了两针还是不行,反而惹怒了巨兽,对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巨兽一连咬死数人,牙齿上还挂着肉渣,恶心可怖。嘶吼起来,声波和气息如同飓风拂面,绳子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云梁则踩准时机,对着他口内射了一针。 凶兽更加暴怒了,庞大的身体原地跳脚,带来地面的震颤。随后它急躁的绕着他们的树来回转圈,最后面对着树不动了。 秋水弋牙齿打颤,“这玩意不会能爬树吧?” 云梁道:“不会,这玩意这么大这么重,四肢短小,不可能爬树。” 话音未落,巨兽突然往树上撞去,撞得地动山摇,撞得秋水弋和云梁眼冒金星。 之后它又大爪子疯狂拍树,云梁和秋水弋被撞的摇摇欲坠,好在这棵树,根深蒂固。 可这巨兽好像通人性一般,十分有毅力,它一圈一圈的走着,看似在想办法。 一招不成,它又张嘴咬树,看起来要把树咬断。 秋水弋紧张道,“这么粗的树,没事吧!” 下一秒,它的牙陷在了树里。 秋水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谁知,凶兽一甩头把牙拔出来后,那树竟然被咬了好深个洞。 “这样下去不行”,云梁在它又一次牙齿陷住的时候,趁机发射了好几个麻醉针,针针打在口腔里。 凶兽愤怒的甩头拔牙,同时对着云梁露出尖牙,愤怒的嘶吼着。 这一下子,树已经被截断了一部分。 秋水弋大惊失色。 云梁用光了所有的麻醉针,巨兽依然安然无恙。他在腰间搜索着,拿出一个勾爪,抓住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棵树。 “没事,用这个和我的机关,我们一棵树一棵树的,总能荡出森林的。” 秋水弋:“…” 像荡秋千一样? 秋水弋本应该觉得离谱,可是他此刻对云梁出奇的信任。 云梁搂住他的腰,准备在树被咬倒之前,换到另一棵树。 这时,凶兽好似有些困了,动作慢了下来。 最后瘫在地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云梁惊讶的发现,它的眼皮竟然是青黛色的,微微反光,之前他们看到的蓝色光,可能就是这怪兽的眼皮。 云梁拿出一个药瓶扔向巨兽,没有反应。 秋水弋神情松动了不少,可以不用喂怪兽了。 “它晕倒了,我们下去吧。” 云梁还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手劲很大,秋水弋自己动不了一点。 云梁摇摇头,“不行,很多野兽是会假寐诱敌的。” “我们先换到别的树,拉开一点距离,这样有个万一,也好有个脱身的机会。” 秋水弋看着凶兽不像装的,但是他现在很听话,“听你的。” 他们换到稍远的树,云梁道:“你先别动,我下去看看。” 秋水弋道:“我去吧,我轻功比你好,跑的快点。” 云梁不容置疑,“听我的”。 秋水弋乖巧点头。 云梁下到地面,满地的残肢断臂,甚至连个头都看不到。 他试探往前走了几步,又往怪兽身上扔了颗石子,都没有反应。 云梁示意秋水弋下来,轻声说,“快走,我怕药效撑不了多久。” 走了几步,秋水弋趔趄了一下。 云梁这才发现秋水弋没有鞋子。 秋水弋这会也不矫情了,从一个下肢脚上扒下个鞋子穿上。 “救…救我…” 粘在树上的人还没死,奄奄一息的求着救。 云梁脚步一顿,回过头。秋水弋拉住他,“快走,他没救了。” 云梁是大夫他不会不明白这个人已经无力回天了,可是他还是掏出药丸。 “张嘴”。 那人虚弱的半张着嘴,云梁把一颗还阳丹喂进他嘴里。 二人逃出森林,又一口气走了好几里,才劫后重生的坐在地上喘气。 秋水弋问:“他活不成,何必浪费这么贵的药呢?”这些药都是云梁用命护着的,很珍贵。 云梁垂着头,“这个药可以让人短暂恢复精神,不会那么痛苦”。 秋水弋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不如给他一个麻醉针。” 云梁回头望着森林的方向,眼神里的情绪晦暗不明,“那不一样”。 “这是他最后活着的时间了,想想这辈子有意义的事情,开心的事情也是好的。” 秋水弋愣了一下,随后苦涩的笑了笑,“他中了百花杀,每个月都是疲于奔命,有什么开心的事。” 云梁神色一暗,“也是”。 秋水弋看着云梁,他原本干净的面孔,现在脏兮兮的,麻醉针是用一种墨色的药水浸泡的,他手上沾了些,这会又抹到了脸上,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灰败。 秋水弋试图安慰他,“也不一定,我遇到了你勉强是件开心的事。” 过了一会,云梁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说遇到我很开心。” 乌云散开,阳光明亮起来,云梁笑着问:“是这样吗?” 秋水弋讨厌他的明知故问,再说了,他也没有说“很”开心,他出口否认,“不是…” 云梁笑着站起身,递出手。 秋水弋把手递给他,让他把自己拉了起来,然后又一把将人推开。 今天他们已经亲近的太多了,秋水弋红着脸飞快的往前走。 第119章 识药 云梁手中不停拨弄着麻醉针机关,里面已经没有针,只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咔哒声。 秋水弋看得出他在自责,当时云梁一手托着他,一手尝试发射麻醉针,可惜… 不断有人要把他们拽下去一起死。 秋水弋安慰道:“你尽力了”。 云梁点点头,“嗯,或许发射了也没用,见效太慢了。” 秋水弋慢下了脚步,慢慢和云梁平齐,“你救了我。” “可惜只能救你”,云梁叹了口气,为转瞬即逝的生命感到惋惜。 秋水弋顺手从树上揪了片树叶,在手中撕碎,他说的话显得很冷漠,“你劝过他们不要大呼小叫了,他们不听才吵醒了巨兽,是他们的错”。 他将碎掉的树叶往云梁身上一扔,“而我能被你救,是因为我听话。” 云梁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听话?” 秋水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嗯” 云梁难以置信,再次确认,“听我话?” 秋水弋依然点头,“嗯” 云梁看着这个人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差点被气笑了。 这个人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要是他听话,他俩今天就不会在这。 不过被秋水弋这么一打岔,他心情好了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路上的风渐渐变大,空中扬起了灰尘。 道路两侧坐着些同样灰头土脸的人,他们看见二人纷纷面露惊异,甚至有人起身站在他们面前来看,“你们竟然逃出来了…” 云梁认出这是在林子中遇到过的人,当时他们离的远,远远看到巨兽立刻撒腿就跑,这才捡了条命。 但是因为跑的急,也多多少少受了伤,各种树枝划破的伤口和摔伤磕伤。 云梁一一帮他们处理包扎好,轮到一个叫徐青山的人,他摆摆手,“不用了,我就擦破点皮”。 这人穿的非常华贵,玛瑙手串就戴了两条,却像狗一样蹲在地上,身后还蹲着几个小弟。 云梁看他伤的确实不重,于是给他扯了块纱布。 他也很累了,一番惊吓又跑了一路,早就筋疲力竭了。他坐在地上用袖子蹭了蹭额头的汗,累到不想抬头。 “你…你受伤了”,秋水弋看到云梁左右手臂上裸露着,露出一片血红的嫩肉,皮都没了。 云梁这才想起,他曾不小心碰到过树的汁液,紧急间撕掉了块皮,也顾不上疼。 秋水弋小心的捧起胳膊,这伤看起来很严重 整个手臂背面的皮都掀掉了。 云梁轻声道:“没事”,他单手打开药箱,秋水弋把药箱抱了过去,在里面焦急的扒拉,“要什么?纱布还是什么药?” 云梁从秋水弋的指缝中抽出一瓶药和纱布。 他用纱布沾了点粘液,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闻到微微酸涩的味道。 “这个粘液要清除掉,不然伤口会溃烂。” 秋水弋心疼的六神无主:“怎么清?” 云梁道:“用刀”。 秋水弋眼神染上一丝痛苦,用刀在受伤的血肉上割去沾有汁液的肉,这得多疼啊。 可云梁说的对,不彻底清除才是大麻烦。 他虽然不会医术,但是很有生存经验,他拿出刀来,说干就干。 云梁看着这么大的一把刀,叹了一口气,“你还是想我死吗?” “…”秋水弋慌乱的放下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梁从药箱中拿出一把精细的刀,“用这个”。 秋水弋握住冰凉的刀柄,小小的刀滑不溜手,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紧紧握住。 只一刀割下去,云梁就疼得嘴唇失去了血色,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流下来。 秋水弋红了眼眶,“你没有麻醉药么?” 云梁抽了口气,想逗的他放松些,“那个吃了要睡觉的,你背我回去吗?” 秋水弋俊眉紧蹙,又问,“那止痛药?” “没有了。” 秋水弋看着云梁的眼睛,坚定说道:“那就麻醉药,我背你。” 他当时哄云梁来鬼蜮森林不过是说说,但是云梁真的来了,还因为他受伤了,他心里十分难受。 云梁难得看他这么认真的表情,愣了愣转而低头笑起来,“这太远了,没事,我挺得住。” 秋水弋见云梁不肯用,就自己去他的药箱里翻。 云梁拦道:“别翻了,没有。” “我不信”,秋水弋固执的翻着。 “真没有,走的太匆忙了,之前的也用光了”,云梁解释着。 “没有别的可以替代吗”,秋水弋左右打量着,两侧都是山,“这附近有没有可以麻醉的药草,我去采。” 秋水弋看起来说去就要去,云梁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秋水弋像是泄气,又好像赌气,倔强的在药箱里翻个不停。本来井井有条的空间,被他翻的乱七八糟。 云梁也不生气,好脾气的看着他捣乱,只是有些无奈。 秋水弋拿起一个青色的药瓶,“这个?” 云梁摇摇头,“不是”。 秋水弋又拿起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深色的液体,“这个?” 云梁摇摇头,“这个药水是配置麻醉针的,一头老虎可以睡一天,你要给我用吗?” 秋水弋急的额上出汗,又拿出一个他不认识的小瓶,“这个是什么?” “止血的”。 “这个呢?” “解蛇毒”。 “那这个?” 云梁的眼皮越来越沉,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攥住秋水弋的手,“这个时候,你要我教你识药吗?”他坐直了身体,勉强的笑了笑, “没事,我撑得住,动手吧。” “这个,你吃这个”,好在秋水弋认识还阳丹的药瓶,倒出一枚药丸。 云梁伸手推开了,“我这点伤死不了,用这个浪费了。” “那刚才…” 秋水弋不理解,这药能给一个马上要死的人用,他自己却不舍得用。 “我没事,这哪有…”云梁想说没你之前在虎背坡打的疼,但看到秋水弋着急的脸,没说出口。 秋水弋只当这药用料精贵,他是不舍得用, “再贵的药又怎样,只要能买到的东西,我都买的起,这药丸缺什么药材,我都买给你。” 云梁看着秋水弋有一瞬间的失神,没想到秋水弋也有这么关心他的一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我的体质特殊,比一般人耐疼,你放心吧。” 这也算真的,他身体一直特别好,这种病痛可打不倒他。 秋水弋最终还是动手了,虽然害怕弄疼了云梁,但是真动起手来却非常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云梁咬着牙,很感谢秋水弋的刀工,让他少受不少苦。不愧是平日追着人头砍的索命黑无常。 刀在手,他就变得异常冷静可怕。 秋水弋放下刀,柔声问道:“怎么样?” 云梁苍白着脸,却道:“还好”。 秋水弋学着以往云梁的样子,给他上药包扎,云梁一眨不眨的看着,心头染上一丝奇异的感觉。 可是这感觉很快就被困意掩盖,他真的累极了,身体也极度虚弱。意识渐渐模糊,人往一边倒去。 秋水弋轻柔的接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拿出帕子,帮他擦去额头的汗。 他们都没发现对面有几道视线,一直在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 第120章 我脾气好着呢 徐青山出自富贵世家,自小好色。中了百花杀之后,更是自暴自弃,无尽享乐,走到哪睡到哪。又因为出手阔绰,路上收了不少小弟。 这些年,没有一处秦楼楚馆他没去过,仗着左右短命,便无尽荒淫,但凡看到好看的他都要使尽手段弄到手。 唯独秋水弋,自见过一次念念不忘,一直觊觎在心。却无奈秋水弋性子冷,武功又高,怎么都没机会,连靠近一步都不成。 可如今,他看秋水弋眼含泪光,依偎在别的男人身边,他的心又痒了起来。 他心里打定主意,既然这人不是天上月,别人可以揽入怀中,他便也要夺过这光来享受一番。 他缓缓踱步到了近旁,离秋水弋不过一步远时,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美人身边的空气都是甜的。 见秋水弋没什么反应,他胆大的摸到了秋水弋身边坐下。 “公子,好久不见啊!” 云梁听到声音微微被吵醒了,但是因为太累,他连眼睛都没睁。 心里想着,这是遇到认识人了,路上交个朋友很正常。 秋水弋不过扫了一眼徐青山,不认识。 徐青山觍着脸笑:“我看公子脸色没有之前好,我会些医术,我帮你看看吧!” 秋水弋冷冷看他,像看一具尸体。 徐青山有些发怵,但还是试探着往前伸手,就在马上可以碰到朝思暮想的细嫩皮肤之时,他手上传来剧痛。 徐青山尖叫着,惊恐的看着自己手上插着的刀。 秋水弋本来就因为云梁受伤,心烦意乱,这人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晦气。 云梁被尖叫彻底吓醒了,他猛地弹起来坐直,眼前是一只血呼啦的手。 云梁觉得头皮发麻,手里捏了把冷汗。 好歹认识一场,人家过来打个招呼,不用这么凶狠吧? 他正在内心咋舌,冷不防秋水弋一抬手,他吓了一跳。 秋水弋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砍你。” 云梁悻悻,内心想:真的不会吗?也不是没砍过。 他看到徐青山疼得跪在地上哀嚎,觉得脑仁疼,凶手就在自己身边,这他是治不治啊。 最终,他还是无奈的拿出纱布,徐青山却拔腿就跑。 秋水弋一刀钉在他脚下,徐青山紧急停下,狠狠摔在地上,他大叫求饶,“我滚还不行吗?” 秋水弋伸出手,不紧不慢的道:“我的刀。” 徐青山看着自己手上的刀,狠狠心,用力拔了出来。他疼得龇牙咧嘴,把刀扔给秋水弋。 秋水弋嫌脏没接,反而是云梁捡过去,擦干净还给他。“好歹认识一场,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他…想趁机摸我…”秋水弋觉得十分难以启齿,要不是对方是云梁,他根本不会解释。 “他只是为了给你把脉”,云梁当时闭着眼睛,听到徐青山说自己会医术,理所当然的认为只是简单的把脉,再者,他从不会把人想的很坏。 秋水弋扭过头,也不解释了。 反正他在云梁心里就是冷血无情,他出手伤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待云梁休息好之后,二人回到了城里。 云梁走进糕点铺子,买了些糕点,递给秋水弋。 秋水弋冷着脸,“我不爱吃甜食。” 云梁看出他不开心,放软了语气,“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希望你脾气好一点”。 秋水弋白了他一眼:“我脾气好着呢!” “对对对”,云梁从善如流,“你温柔善良好脾气…” 秋水弋如何能不知道云梁是故意取笑他,他回身正要教训他,云梁却飞快的跑了,跑之前还拽走了他的钱袋子。 “我去买药,你先回客栈吧。” 秋水弋对着他的背影,轻轻骂了声,“坏东西。” 秋水弋走在街上,看到陆陆续续的商家都在关门,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今天是这里的寒节。 寒节,在当地是很重要的日子,这一天的天气会和平常截然不同,昼夜温差很大,日落之后,天气会骤然寒冷,如同冬日一般。 人们觉得这样的天气有特殊含义,当天应该远离热的东西,所以过了中午就不开火。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糕点,难怪云梁要给他买糕点了。 回到客栈,老板和小二都回家过节去了。 徐青山一伙人在大堂吵吵嚷嚷,他们自己开了火,弄的满屋子呛人的烟,却端出一桌难以下咽的菜。 秋水弋只是闻着就皱着眉头,涌上一种恶心之感。 徐青山见到他的那一刻立刻噤了声,可是他眼里却没有刚才的害怕,反而得意的笑了笑。 他的眼神充满着赤裸的恶意,看的人全身不适。 秋水弋非常想杀了他,可要是杀了,云梁回来后,肯定觉得他是乱杀人。 云梁说过下山是为了办事,事情既然了了。马上就要分别了,不想再留个残暴的印象。 秋水弋紧了紧拳头,若无其事的路过他上楼找到自己的房间。 徐青山盯着秋水弋的背影,炙热的视线像是能把秋水弋烧个洞。 秋水弋上楼后关好了门,打开云梁买的糕点,甜香味散发出来。 是桂花糕。 他一直记得云梁最开始给他的桂花糕,十分松软可口。他咬了一块在口中,入口即化,非常细腻。 可惜,糕点味道是不错,耳根子却不清净。 “天啊,我早就听说大哥看上个美人,今日一见真是好看死了。” “我一年前见过他一次,现在一闭眼满脑子都是他。” “我昨日见过他,晚上回去就梦到他了。” “我也梦到过,梦到他在身子底下叫的可欢。” 接下来就是淫荡而猥琐的笑声。 秋水弋自小耳力好,哪怕不想听的污言秽语也能一字不落的听到。 何况他们说的这样大声,就算他耳朵不好,也能听个七七八八,想来就是说给他听的。 他喝了口凉茶,决定等他吃完这块糕点,就去揪了他们的脑袋。 这时外面起了很大的风,吹的窗户呼呼作响。 秋水弋听到外面的大门开了,然后一股冷风灌进来,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121章 怒火 走进来的是云梁,他被屋子里的浓烟,呛得咳了几声。 在座的人纷纷看向他,那眼神带着不怀好意,满脸的笑僵在脸上显得十分猥琐。 云梁这会也不大待见徐青山,本想直接上楼,可是余光扫到他受伤的手,包扎的乱七八糟的 他实在的看不过眼,于是走过去,帮他把纱布拆了,重新处理。 徐青山把头挨的很近,细细打量着云梁,“大夫是吧,不过会点医术,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啊。” 他身后的小弟都跟着哄笑,云梁瞪了他一眼,却并未恼羞成怒。 他不会和病人计较。 徐青山眼睛闪着精光,“嘿,小子,我想跟你讨点东西。” 云梁头也不抬,“什么?” 徐青山一字一顿,“讨个人。” 云梁道:“我又不是贩卖人口的,没有人给你。” 徐青山笑了笑,拿出一个纸包,递给云梁。 他身后的小弟则立刻把刀架在云梁脖子上。 “这是我高价买的好东西,只要一点大罗金仙也得就范”,徐青山倒了一碗酒酣畅饮尽,得意的道,“但我觉得你去放最合适。” 云梁隔着药包一闻,就闻出了是什么东西。 联想他之前在门外听到他们说的那些下流的话,云梁顿时怒火攻心,他攒足了力气,照着他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徐青山酒醒了一半,冲着云梁身后的小弟瞪眼睛,“你的刀是摆设吗?” 云梁一脚踢翻身后的人,胸前掏出一个粉包。 这是他用秋水弋采的毒蘑菇研磨的药粉,可以让人产生幻觉,激发出内心最深的恐惧。 “既然你们满脑子都是污秽,我帮你们换换脑子,想点别的。” 他一把扬开药粉,围上来的人谁也躲不过,他自己也吸了几口,不过他自小研究毒,对一般的毒有所抵抗力,这点东西对他没什么影响。 毒药刺激着最深处的恐惧,徐青山抱头痛叫,眼中是极度的恐惧,他好似看到了巨大的怪兽把他踩到脚下,又看到了死在他手里的人化成厉鬼来挖他的心,他又哭又叫,四处逃窜,撞到桌子柱子都不知道疼,逃不开的恐惧已经将他淹没。 云梁看着他们各个被恐惧折磨的生不如死,依然无法平息心头的恨意。 凭他们也配? 云梁当时在门口听到他们说下流话只觉得刺耳,当知道说的对象是秋水弋的时候,他觉得心肺都要炸开了。 恨不得把这几个人毒哑了,把他们的脑子也挖出来,不许他们再乱想。 他狠狠攥着拳,指甲扎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突然楼上传来一点声音,云梁心下一惊。 阿秋?他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将纸包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 果然一抬头,就看到秋水弋站在楼上。 明黄的光从他身后的房间溢出来,他一身单衣,灯光可以打透他单薄的身形。 他轻轻靠在栏杆上,好像在看风景。 云梁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你看到什么了吗?” 秋水弋手搭在栏杆上,身子往前倾,“我看到你回来了。” 云梁又试探着问,“那…你听到什么了吗?” 秋水弋笑了笑,“听到你回来了呀。” 他笑的带了点无奈,好像云梁问了个很多余的问题。 云梁愣了一瞬,看秋水弋表情如常,笑容也丝毫不假,于是也跟着笑笑。 秋水弋好像这才看到楼下的异常,他嫌恶的看了看惊恐万分的徐青山,他这会已经被折磨的像是恶鬼一样。 秋水弋寻常问道,“他们怎么了?” 云梁僵硬的笑了笑,“可能…是发了癔症吧!” 秋水弋问:“好治吗?” 云梁道:“不好治。” 秋水弋哦了一声,好像这些人本就可有可无。“那先别管他们,你饿了么,我还有些糕点。” 云梁心虚的不行,连忙道,“好。”,手心里的纸团已经被他搓的发烫。 云梁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只盼着楼梯可以再长一些。 他不知道秋水弋到底看见了没,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试图从秋水弋的脸上看到些蛛丝马迹,但是一看着这张脸,他心里就更乱了。 秋水弋见云梁看着他,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云梁不敢看秋水弋的眼睛,只是侧头看着他披散下来的头发,“你头发散下来很好看。” 虽然是在转移话题,但话是由衷的。 平日里秋水弋的头发总是束起来,上次看到他头发放下来还是他洗完头发的时候。 此刻,他穿的很轻薄,乌黑柔顺的头发散在背上,身形骨架都是完美的漂亮。 而且灯光显得他很温柔,或许不仅仅是灯光,他似乎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 云梁觉得身体有些不明缘由的燥热,恰巧秋水弋给他端了杯茶。 云梁几乎是抢了过去,一饮而下,有些惊讶。 凉的,还很涩。 秋水弋解释道:“我冷水泡的。” 云梁立刻站起来,“我给你煮热水。” 秋水弋道:“不用了,我本来都睡了。” 云梁安心了点,那应该没听到吧。 他抬头看了眼秋水弋,只是微微对视了一眼,安下的心又慌乱了起来。 他搞不清楚原由,又连着喝了两杯凉茶,才感觉好点了。 云梁觉得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刚要告辞。秋水弋问,“你去买了什么,给我看看。” 花的是秋水弋的钱,云梁自然不能不给他看。 云梁把买的药材一一展示出来,介绍起药材,他的心慌暂时缓和了下来。 然后他开始专心致志的研究麻醉药,之前的药效要对付林中的巨兽还远远不够。 秋水弋静静的坐在云梁对面,他趴在桌子上,手指拨弄着桌子上的花盆。 云梁抬眼看了他一眼,给他解释道,“这是锯齿贝兰,可以安神静气,因为气味清幽,最合适放在室内熏屋子。” “嗯”,秋水弋拨弄了下叶子。 “小心,它新长出来的叶子,边缘的锯齿很锋利,不小心会割破手指。” “知道了”,秋水弋嘴上答应着,却趁云梁不注意,摘了几片叶子,虚握在手心里。 云梁专心配置麻醉针的药水,楼下的声音丝毫影响不到他,秋水弋却觉得烦。 他眼神直直的看着门口,轻轻道,“门没关好,难怪这么吵,我去关门。” 关上门果然不吵了。 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122章 来了 门一开一合,云梁只感到短暂的后背发凉。 很快秋水弋就缓缓走了回来,慵懒的趴在他对面。 云梁一认真起来就忘了时间,等他想起来他还在秋水弋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蜡烛都快燃到了尽头。 他有些抱歉的问道,“你是不是困了?” “嗯。”秋水弋从嗓子里嘟囔了一声。 “对不住。”云梁连忙起来收拾东西,打算带回自己房间弄。只是他新写的麻醉药的药方被秋水弋压住了。 “困了你就去床上睡吧!” 秋水弋的眼睛闭着,好像已经困到睡着了一般,云梁见他没有回应,又唤了声:“阿秋?” 秋水弋这才微微睁开眼睛,一脸迷糊的看着他。云梁见他面色微红眼神迷离,指了指床,“上床去睡吧!” 秋水弋小声道:“…脚麻。” 云梁道:“缓一会就好了”,可秋水弋转头又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是困极了。 真要是睡着了就不好叫醒了,在这睡也容易着凉。 “那我抱你?” 秋水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趴在桌子上,胳膊下还压着云梁的药方。 云梁矮下身子,将手穿过他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秋水弋软软的靠在他胸前,头发丝搔着他的脖领。 云梁将人放到床榻上,盖好被子。 秋水弋全程闭着眼睛,十分配合。 云梁这样看着他,很难把他和凶神恶煞联想在一起,只觉得他平静温柔。 心里像是有什么种子要破土而出,但是没有长出枝丫,他不能分辨那是什么。只感到这东西在松动着他的心防,不时带给他酥酥麻麻的感觉。 尤其是在这个人身边的时候。 他帮秋水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隔着被子轻拍,“好好睡觉~” 云梁关好门,在外面把门反锁。 往自己房间走的时候,他突然感觉不对劲,这外面不该如此安静。 他侧过头,本来应该极度恐惧的人现在安安静静。 他连忙从栏杆探出头去看,发现那些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边晕染着血迹。 他一惊,甚至没有走楼梯,直接从栏杆翻了下去。 全身只有脖子上一处伤口,长短不过一寸,看不出来是什么凶器造成的。 云梁扒开伤口,伤口极深,隐约可以闻到一丝锯齿贝兰的清幽气。 他抬头往楼上看去,他们一直在一起,这个人明明没有出去过… 云梁叹了口气,带着几分疑惑,转身上楼。没走几步他突然又折返回来,将徐青山放在桌子上的药粉拿走。 人不是好人,药是无罪的,使用得当自有用处。 夜色如水,月亮高高挂在树梢。 秋水弋摊开手心 ,里面是一团黄色的纸团。 纸团早就被揉烂掉色,软软塌塌的,秋水弋用细长的指尖继续搓弄着,直到纸团开始变成碎屑。 他嘴边扬着笑意,“藏点东西都藏不好。” … “哦嚯,老子这是进了个黑店吗?” 黄雄来到客栈,推开门就看到一地的尸体。地上的徐青山,他也见过几次,色鬼一个,照着他尸体又狠狠踹了一脚。 “也算为民除害了。” 这时云梁打开房门,惊喜的喊道:“黄大哥?” 黄雄看到云梁,十分激动,“神医,遇到你可太好了!”他又指着地上的尸体,“这是那谁干的吗?” 云梁当然知道那谁是指谁,但是他也不确定。 这时,秋水弋的房门打开,他一脸不耐烦的走了出来。 黄雄的嗓门太大,吵得他耳朵疼,他问:“吵什么?” 云梁下巴抬起示意他看楼下,“他们死了…” 秋水弋一脸无辜,看起来毫不知情,“是吗?怎么死的?” 云梁往秋水弋的房间里瞟了一眼,桌上摆放的锯齿贝兰明显有一侧秃了。 云梁心中感叹他的手段,嘴上却没有拆穿他,“没看出来。” 黄雄三步并两步的跑了上来,他身上一股子脂粉味,秋水弋嫌弃的退了一步。 “真的不是你干的,我还没见过别人有这功夫的?” 秋水弋懒得理会旁人,转身回到了房间。 黄雄冲着云梁咧嘴一笑,“大夫,我有事找你呢。” 秋水弋听着听着便听不清了,纵然他耳力好,可是二人已经越走越远了。 到了晚上也没看到云梁回来,秋水弋躺在床上,想到黄雄身上的脂粉味,越来越觉得不对。 那么浓烈的味道,肯定不是一个人身上带的,而是是从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带来的。 秋水弋拿起桌子上的长剑,顺着长街往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这一条街上很多的酒肆饭馆,秋水弋看都不看,路过杂耍团,也是快速走过。 直到在长街尽头,看到一处灯红酒绿。 此时云梁正站在醉云楼的金色牌匾之下,未进门就可以闻到铺天盖地的香粉味。几个姑娘迎了出来,云梁忙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路对面的胭脂摊子上。 他看起来极其的为难,皱眉看了会,转而绕到了醉云楼的后面。 醉云楼很大,分前院和后院,分别提供不同的服务。 云梁绕到后院,翻墙而入,穿过假山池塘进入到了一座小楼里。 他抓过一个路过的人,问元乔的房间在哪里。 那人告诉他,上二楼,往东走,顺着走到头有个楼梯上去右转就是了。 云梁拘谨的往楼上走,半路就有个俊俏娇气的男子拉住了他。云梁知道这里的漂亮男人都是做什么的,连忙抽出手,狼狈的跑走了。 甚至没发现跑错了方向。 秋水弋被楼内的气味熏的头晕,从进来就用帕子捂住口鼻。 到了元乔门口,他直接踹开了门。 房间里布置的很雅致,桌上有新鲜的花,气味不像外面那么浓烈刺鼻。 床上的元乔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基本是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人,就被一掌打晕了。 他重重往后倒去,后脑磕在榻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时,云梁才终于找到了元乔的房间,他敲了敲门,可里面亮着灯却无人回应。 他推门而入,却看到秋水弋坐在桌前喝茶。 秋水弋头也不抬,声音有种寒夜的冷。“来了”。 第123章 你也滚 狭窄的桌上放着一柄杀气腾腾长剑,细长的手指抚在冰凉的剑鞘上,秋水弋一手撑着额,微阖双眼,睫毛垂下一片阴影。 暗红的烛光,让他有些慵懒,面前放着一杯热茶,飘散出一点茶香。 云梁怔愣了片刻,缓缓退出房间,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又拉了个人来问,再三确定了这就是醉云楼头牌元乔的房间。 云梁重新把腿迈了回来,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羞还是气,“你怎么在这啊?你来干什么?” 云梁从进来没有看床上的人看一眼,只是气鼓鼓的看着秋水弋。 秋水弋见云梁不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反而质问他,微微抬起的茶杯重重一放,茶水四溅。 他咬牙道:“喝茶。” 云梁没来过秦楼楚馆,但是今日也看了个大概,搂搂抱抱的大有人在,可也有单纯听曲看舞的。 他从未看轻过这里的人,反而知道这里的人各个才色双绝。黄雄也和他说,这里的人温柔多情,善解人意,哪怕只是聊聊天都让人觉得舒坦。 秋水弋要来这里喝茶,云梁想想也是合理的,他大把的银子,客栈要住最贵的,吃饭要吃最好的,喝茶当然也要来这纸醉金迷的地方。 不过,他还点了个男花魁,云梁有点不能接受。他端起秋水弋洒了半杯的茶,“我尝尝这茶好喝在哪。” 云梁喝了一口,茶有点烫,他被烫的舌尖发麻,没尝出什么味,“也没什么好喝的,发酸。” 他过转头,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个人。 云梁一拍脑袋,暗道刚才气晕了头,忘了自己是有正事的。 他绕过屏风,朝床榻走去,“这就是花魁啊!” 云隐山所处之地偏僻,民风并不开放,少有秦楼楚馆,更别提男花魁了。 云梁不由看的认真,一时都没发现这人为什么睡的这么早。 “好看吗?”秋水弋问。 元乔的脸蛋光滑小巧,眉弯而黑,是个十分标致的美人长相。 云梁实话实说,“好看”。 他的视线从元乔的手上转移到脖颈处,没注意秋水弋已经缓缓抓起了剑,“ 难怪黄大哥喜欢。” 秋水弋动作一顿。 黄雄?是他介绍云梁来的?回去就剐了他。 秋水弋抱着剑站在云梁身后,倒要看看他看的那么认真能看出什么花来。 云梁不光目光仔仔细细的看,还上了手,先是抬起元乔的手,又抚上了他的脖颈,似乎看的不尽兴,还上手去扯元乔的衣领。 突然云梁也觉得不妥,转而拍了拍元乔的脸,试图叫醒他。 秋水弋去桌上倒了杯热茶,在云梁震惊的目光中直接泼到了元乔脸上。 茶水有些烫,元乔被烫醒了,尖叫着坐起来。 他胡乱的摸着脸,光脚跳下了床,连忙抓起铜镜。 好在没毁容,镜子中照出两个额外的人,元乔有些惊恐的回过头,下意识连忙收拢好衣领,又慌忙扯了头发挡在额前。 “你们…你们是谁啊!” 元乔虽然一阵惊慌失措,却没有任何怒意,就连质问都是软软的声调,好像受了欺负。 他的脸上还滴着茶水,肤色被烫的微微发红,眼睛躲躲闪闪,看起来像个被堵在角落的小兔子。 云梁有些责怪的看着秋水弋,怨怪他的粗鲁。他赔上笑脸,“抱歉啊,元公子,我们…” 云梁的声音被推门声和一声怪叫打断,“元乔,你今日可不准再推脱了,陈老板来了,你必须接客。” 进来的是一个头上插满摇晃的金钗,走路一晃三摇的妇人。元乔低着头迎出去,喊她“陈妈妈”。 “我…我今日不行。” 陈妈妈叉着腰,说起话来又快又急,显得十分刻薄,“最近你是今日不行,明日不行,不是说你风寒唱不了曲,就说你腰疼跳不了舞,光是要你去喝茶聊天,你也百般推脱,是有个称心的相好了?” 她的视线往屏风后瞄去,一眼看到烛光打出的的两道影子,尖着嗓子叫道:“是哪个啊?” 秋水弋哼了一声,狠狠剜了云梁一眼。 陈妈妈绕到屏风后,看到秋水弋的那一刻,像是猛地打了个嗝,半天才缓过来一口气。 反应过来后,她嘴角不受控制的笑,半老徐娘了,还忙用帕子遮了面,含羞带怯的看着秋水弋。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这方圆百里的俊俏人物我相看个遍,还未见到你这样的。”她说着帕子甩起来,堪堪要拂到秋水弋脸上。 秋水弋连忙避开,把云梁推到了前面。 云梁:“这位大婶…” 陈妈妈脸上狰狞,“你才大婶呢!”,气的帕子都甩飞了,帕子落到元乔脚下,陈妈妈冲着他喊道,“你聋了吗,叫你去接陈老板”。 元乔弱声道:“我这有客人…” 陈妈妈看云梁不像有钱的样子,嫌弃道:“花了钱的才叫客人。” 元乔不肯去,被推搡着往前走,脚下踉跄还不忘护住自己的领口。 云梁上前扶住了他,对陈妈妈道:“他身体确实不舒服,让他休息一天吧!” 秋水弋在屏风后,攥的拳头吱吱作响。 心里恨得滴血,好啊,你长着一张清俊雅正的脸,背地里却搞这种另类的风雅,来青楼里疼惜上佳人了。 呸,真对不起这张脸。 陈妈妈不依不饶,“休息,那不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吗?” 说着她手下的人就七手八脚的拉扯着元乔,云梁百般维护着,场面一度很混乱。 这时,秋水弋站了出来,随便掏出几块银子远远抛给陈妈妈。 陈妈妈将银子接到怀里,笑的十分灿烂,又借着机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秋水弋,直到秋水弋不耐烦的扭过头去。 陈妈妈的脸色一黑,让人放开元乔。她早就看到元乔一头一脸的水,这时才拿来发挥,“这是我们头牌,平日只唱曲跳舞的,你把他搞成这样,得加钱!” 秋水弋二话不说,加上一倍的价钱。 陈妈妈欢天喜地的接了,还想趁机摸摸手,可是秋水弋收的极快,她没得逞。 她脖子一扭,很快又计上心头,“你们两个人得加钱。” 云梁怒不可遏,“你这是坐地起价”。 “你可以不买啊!”陈妈妈说罢就要拉元乔走,云梁一把将元乔抢了回来。 秋水弋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掏出两张银票,陈妈妈接在手里,这回心满意足了。 似乎是高兴的过了头,竟赖在房里不走。 秋水弋淡淡道了声“滚”。 陈妈妈得了钱,马上识趣的出去了。 秋水弋又对着元乔道:“你也滚。” 元乔:“…” ???花钱买他滚??? 第124章 太岁头上动土 屋子里剩下两个人,秋水弋缓缓倒了杯茶,凑到嘴巴突然又嫌弃杯子不干净,随手一泼,正泼在云梁脚下。 秋水弋不过斜眼瞧了下云梁鞋面的茶渍,冷声问,“你想过你欠我多少银子吗?” 云梁看到秋水弋掏出银票那刻,心里就十分愧疚难安,担心他花光了阿秋的钱,“我去赚钱还你。” 秋水弋嘴角挑了挑,眼神看起来很不屑,“你怎么赚?” “我行医赚钱。” 秋水弋嘴边的嘲弄更甚了,云梁这一路没少治病救人,但遇到的多半都是贫苦百姓,偶尔有人付诊金,但远远不如他赠出去的多。 再说,他可活不到云梁还钱的那一天。 “我不要你还钱,我问你个问题吧。” 云梁支着耳朵,认真等着他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价值千金,云梁真就认真想了想。 “病人的话,喜欢听话的,朋友的话,喜欢温和的。” 一个都不占。 秋水弋撮弄着细长的手指,“那我问的直接点,我和元乔,你更喜欢谁…的性情?” 秋水弋与人相处从来站在上风,直到刚才,云梁澄澈的眼睛突然瞧着他,他舌头一打结,就转了个弯。 云梁想了想,道:“元乔性情看起来比你好点”。 秋水弋险些起来掀桌子,云梁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脸靠在他身前,瞧着他笑的清澈爽朗。 “但我更喜欢你。” 更喜欢你… 秋水弋盯着对方如水的眸子,黑亮中都是坦荡赤城。 他没有那个意思。 他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可秋水弋还是心神荡漾了一下,他不敢再问了,脑子被一句轻飘飘的喜欢就搅的乱七八糟,他需要缓缓。 云梁打开门,把元乔拉了进来。 元乔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扫视,这两个客人随便来一个,都够让人欣喜若狂的。 可是一下子来两个,就很怪异。 云梁终于有了解释的机会,他微微行礼,元乔吓得赶紧回了个更低的礼。 “元公子,黄大哥说你病了,特意托我来给你瞧瞧。” 秋水弋抬起头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样就合理了,云梁为了看病别说青楼了,狼窝里也会去。 元乔眨了眨眼睛,脑海里想起昨日夜里走错房间的醉汉。那人看到了他脖子和额角的红痕,没有害怕,反而说要帮他找个大夫来看。 本以为他酒醒了就会忘了,没想到真有大夫来了。 这些时日,他偷偷寻了不少大夫,都说是怪病治不了。他也不敢声张,一个身上长了红斑无法见人的花魁,只会被秘密处理掉。 这会,他见了云梁像是救命稻草,两只手都握住了云梁的手,哭的梨花带雨。 秋水弋瞬间脸色不好看,“他有病么?我看他还能勾引人,没什么病。” 这话说的难听又刻薄。 “阿秋…嘴下留情。” 秋水弋撇撇嘴,不说话了。 元乔打量着秋水弋,见他长的极为俊美,又不动声色的剜了他一眼,他就心中有数了。 原来这两个人才是一起的,压根没他什么事。 元乔到了床边坐下,云梁认真的帮他诊脉,又仔细查看着他的患处,先是掀开袖子查看手臂,然后拂去额角的头发查看额头,脖领处隐约也有一处,看起来延伸到衣服下面。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要看一下。” 元乔还没说什么,秋水弋先不干了。 “看病又不是劫色,没必要夜黑风高的吧?就不能青天白日的再看吗?” 云梁没等元乔脱衣服,就拉开了领口视线探进去,“黄大哥说人家白天不开门。” 秋水弋站在烛光前,挡了云梁的光。 云梁眼前一暗,收回了目光。 秋水弋道:“既然晚上开门,你为什么翻墙进来?” 云梁是看门口的姑娘公子太热情了,他招架不来,所以才去翻墙。 但他突然意识到,“你不是来喝茶,是跟着我来的?” 秋水弋扭过头,语调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像是心虚起来,“我…我是看你鬼鬼祟祟,担心你谋财害命。” 云梁一贯知道他嘴上厉害,也不和他辩驳,他眼下还是更关心元乔的病。 “你最近可有发热和关节疼痛?” 元乔点点头,“大夫,我还能治好吗?” 云梁道:“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的背。” 元乔低头抿着嘴,又看了看秋水弋的的神色。见秋水弋没反对,他缓慢的脱了起来。 云梁等他松了衣服,迫不及待的拉开后背查看着,果然后背也是一片红斑,看起来密集恐怖。 元乔竟是又呜咽的哭起来,有些胆怯的瞧着云梁,“我是不是治不好了…” 秋水弋就看不惯他装柔弱,连忙喝止,“你闭嘴,别耽误他看病,我们还要回去睡觉呢!” 云梁正想着病情有点棘手,听到秋水弋想回去睡觉,还是短暂的回了神,“你困了,就先回去睡吧。” 秋水弋:“…我不困”。 云梁微微点点头,手指在元乔的背上摸了摸。 “你脉象虚弱,有风邪入体的症状,这个红斑不能见风见太阳,治疗起来会花些时间。” 元乔抓到一丝希望,“能治好吗?” 云梁道:“能。” “真的?”元乔抓住云梁的手无比激动,他的衣服都没有穿好,猛然回身,露出一片赤裸的皮肤。 云梁却不动声色,眼神没有往他身上看过一眼,反而微微掰过他的肩头,继续看着后背的一片红斑。 “我给你开两个药方,一个内服,一个外敷,同时我施针帮你驱毒,这样见效能快些。” 元乔道:“多谢大夫。” “用金针效果好一点,我今日没带。”云梁还要写药方,一时抽不出时间,他看秋水弋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阿秋,你能帮我回客栈取一下吗?” 秋水弋:“我腿麻”。 云梁道:“你怎么近日总是腿麻,想必血液通行不畅,等我回去开副药煎与你喝。” 秋水弋随口胡诌了一句,喜提一副苦药,顿时眉毛一皱,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等云梁匆匆离去,元乔猝不及防的笑了起来。 秋水弋立刻坐直了身体,“你笑什么?” “有必要看的这么紧么?” 元乔看着他笑,脸上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唯唯诺诺,反而都是揶揄。他对客人才要装乖卖好,既然这个人不要他,也没什么可装了。 秋水弋冷冷盯着他,“笑吧,笑一声,起一片。” 元乔果然不笑了,“你好恶毒。” 他又道:“你这样的人,但凡谁看上一眼都要失魂落魄,你换一个怎么样,这个留给我。” 秋水弋一把短刀掷过去。 元乔惊了一声,往床榻里缩了缩。 “好恶毒。” 秋水弋慢慢靠近,骤然扭住他下巴把他拖了回来,“你是我花钱买的,你不伺候我,反而抢到我头上来了。” 第125章 藏玉 云梁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元乔的床头插着秋水弋的短刀,而元乔缩在床角。 他将秋水弋的刀拔了下来,床榻上赫然一个洞,“怎么了?” 秋水弋道:“杀蚊子”。 云梁丝毫不怀疑秋水弋可以一刀钉死一只蚊子,可这屋子里香味很重,有一定驱蚊效果,按理不应该有蚊子。 然后云梁问:“你被蚊子咬了吗?” 秋水弋:“嗯。” 元乔瞪大了眼睛,不是,这个人怎么睁眼说瞎话啊。哪有蚊子啊,这个人要杀他啊!他慌乱的看向云梁,云梁的目光却都在那个凶神身上。 云梁:“我药箱有药膏,你拿去涂涂,就不痒了。” 元乔:“…” 他没有再说话,任凭云梁在他后背扎针,云梁的动作平稳轻快,只偶尔会有些轻微的刺痛。 屋子的光线昏暗,云梁专注过久,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心。 “等上一柱香的时间,就可以了。” 元乔扭过头,“多谢大夫。” 他眼中含泪,极度不安,红斑已经长到了脖颈和额间,很快就遮掩不住。云梁是唯一说能治的大夫,他恨不得压上一切,只要能救他。 他悲悲戚戚的捏住云梁的衣角,云梁却浑然不觉,大步绕过屏风。 明明要他涂药,怎么半天没听到一点动静? 云梁站到秋水弋身前,“蚊子咬哪了?” 秋水弋懒得抬眼一般,只是随意一抬手,露出一截光滑的手腕。 云梁接在手里看着,没有蚊子包啊,他甚至把烛台拽过来仔细查看,可再怎么看,也只是光洁细嫩的皮肤,没有一丝一毫红肿,连个小疹子都没有。 “哪里痒?” 秋水弋眼睛都不抬,随口道:“这里。” 云梁无奈的笑,“这里是哪里?” 秋水弋不清不楚的嘟囔:“就是那里。” 云梁没办法,默默放下了止痒的药膏,给他涂了点润肤膏:“好点了么?” 秋水弋“嗯”了一声。 云梁觉得秋水弋是等的不耐烦了,所以在闹,故而也不生气,反而温柔的哄,“马上了…再等一会就好了。” 说着,他把秋水弋拉了起来,“脚麻吗?先站起来缓缓…” 秋水弋被他拉了起来,站在元乔身后,看着云梁将针一根根的除了下来。他的手法非常稳,表情严肃起来,竟不像个少年。 秋水弋有一瞬间感觉他应该长点白胡子才相得益彰,想到这他脑海中浮现出好笑的画面,不自觉的笑了笑。 云梁见到他笑,虽然不知道他笑什么,但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笑。 于此同时,元乔一直抬着手,等着云梁把手里的药方交给他。 云梁回过身,连忙将药方交给元乔,嘱咐道:“这张早晚煎服,这张制成药膏涂抹一日三次。” 临走前,他又捋起元乔额边的头发,皱起了眉头。 元乔见云梁脸色不对,立刻十分紧张,“怎么了大夫。” 云梁伸手在元乔的额头上抹了一把,元乔慌的眼神不敢看他,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他对云梁是有好感的,但是云梁带了个好厉害的美人,他看着床上被戳的洞,身子抖了抖,他可不想死。 云梁的手指上沾了些许白色的细粉,他微微摩挲着指肚,然后凑到鼻尖闻了闻,“这是女子用的香粉吧,虽然可以暂时遮掩你的红斑,但对患处不好,别涂了。” 元乔垂着头,“好”。 云梁告辞离开,伸手去拉秋水弋,秋水弋看了眼他摸过元乔的手指,上面还有层白腻,冷声道:“别碰我。” 秋水弋不喜欢身体接触,云梁也没多想,跟着往外走。 时间已经很晚,醉云楼却是最热闹的时候。 这个时间留下的都是彻夜狂欢的不归人,各个醉眼朦胧,如痴如狂。 舞池里金发碧眼的姑娘,正穿着露骨的服装扭动腰肢,鼓点振奋,曲乐欢快,舞跳的更是看的人兴奋眼热。 云梁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拉上秋水弋挤到前面去看。 秋水弋甩开他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云梁看的却十分起劲,“我们家那都没有这样的热闹可以看。” 少年激动的脸色浮粉,十分捧场的鼓掌喝彩。 北面一直寒冷荒凉,云隐山更是土地贫瘠,终年瘴气,山下只是个没落的山城,百姓纯朴,生活单调。 少年没见过这些很正常,秋水弋也不忍生他气。何况,他盯着云梁看了会,就算台上的姑娘穿的再少,云梁也不像有一点色心的样子,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清澈干净。 可没一会,云梁就待不住了。 歌舞是好看,他看的很开心,却冷不防看到自己身旁的人色眯眯的盯着秋水弋看。 云梁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子挡住,可那人依然伸着脖子看。 云梁再一扭头,发现左边的人也在看秋水弋。他顿时如临大敌,感觉谁都在看他的阿秋。 歌舞顿时不好看了。 云梁拉起秋水弋就走。 “怎么了?你不是爱看歌舞吗?” 云梁一直把秋水弋拉到大街上,醉云楼的街前灯火通明。 “歌舞是好看,可是你也好看。”云梁刚开始气的直吼,后来声音慢慢小了下来,甚至带点委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盯着你瞧。” 云梁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强的意味,他只是一股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为不自知,所以极其坦诚。 秋水弋的心悬了起来,压着声音问道:“所以呢?” “什么?”云梁没懂秋水弋问什么。 一阵风吹过,旁边的灯笼晃了晃,秋水弋目光闪闪,“为什么不让瞧啊?” 云梁憋了半天,脸色通红,“哪有这样直勾勾盯着人看的,太无礼了。他们应该读读圣贤书,修修君子的德行。” 秋水弋低头笑了笑,“都去青楼了,还要什么德行。” 转过醉云楼的街道进入小巷,街上顿时冷落了下来,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盏灯笼。 天色很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孤星在若隐若现。 秋水弋走在云梁稍微后一点的位置,可以肆意看着他的背影,吹他吹过的风,他身上的草药香气散在风中,闻起来连风都变得清凉起来。 想到马上要分别,秋水弋有些舍不得。 突然,云梁回过头来,秋水连忙收起情绪,可一想天这么黑,月亮都没有,一切都那么暗淡,他突然就不藏了。 “怎么了?” “见你走的慢”,云梁道,“是不是太黑了?”说罢,他牵起秋水弋的袖子。 黑暗里的小巷好像没有尽头,也可能随时就是尽头。 不知道告别的时机,秋水弋就把每一天都当做告别。 第126章 刺激的吃瓜 第二日,云梁白天走访了之前需要复查的病人,回来匆匆吃了饭,又要去醉云楼。 秋水弋要一起去,云梁劝阻道:“会很晚,你早些休息吧。” 秋水弋抱臂靠在门边等云梁,“我在客栈无聊,那里茶好喝。” 云梁笑了笑,他分明记得这个人昨天一杯都没喝,倒了两杯茶,一杯被他喝了,一杯泼他脚下了。 不过,秋水弋愿意陪着他,他很高兴。 秋水弋想到什么,“他这个病要治多久啊?” “施针要五天,完全恢复可能要月余。” 秋水弋立刻抓到了重点,“你要为了他在这留五天?” “嗯”,云梁答了一声,边背起药箱,还在桌案上寻找着什么,“再说黄大哥也没回来。” “你还要等黄雄?” “对啊”。 秋水弋咬了咬牙,“你心中记挂的人可真多,一整个鸡鸣村的人,现在还要加上醉云楼的头牌和个不着调的黄雄”。 云梁终于找到了一个脂粉一样的盒子,“找到了,这是我连夜研磨的珍珠粉,可以遮掩住红斑,还不会刺激患处。” 云梁颇有些欢喜骄傲的展示给秋水弋,秋水弋只是没好气的哼了声。 “珍珠粉,是个好东西。”秋水弋鼻子嗅到了一点香味,心头却有些发酸,“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云梁收敛了笑意,“你怎么了?” “茶难喝”。 秋水弋回到房间,哐当关上门。 他从袖子里摸出云梁给他做的止痛丸,想扔出去,可是窗户是关着的。 元乔的背上扎满了针,像是刺猬一般,他费劲的转过头,看着有些失神的云梁。 “大夫,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昨日阿秋刚问过,云梁不假思索,“温和听话的”。 “那你觉得昨日和你一起的公子温和听话吗?” 云梁想了想,阿秋虽然不爱喝药,但是每次强行喂了,他也不过是红着眼睛发点脾气罢了,算听话吧! 虽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是偶尔还是讲点道理的,算温和吧! 于是云梁点点头,“算吧!” 元乔震惊的张大了嘴巴,想起那人凶神恶煞甩刀子的样子,怎么也和温和听话搭不上边啊。 “他今日怎么没来?” “他好像生气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云梁看向元乔,心里有了主意,“我听黄大哥说你十分聪慧,你帮我想想。” “那你跟我说说”。 云梁把他和秋水弋的对话三言两语说完,元乔只是捂着嘴乐。 “你别笑了,是我做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元乔还是止不住乐,“他说你心里记挂的人多,你要说你只记挂他才是啊”。 “那不是撒谎哄骗人吗?” 元乔还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 “那你就告诉他,你最记挂的是哪个”。 云梁半夜回到客栈,秋水弋的屋子漆黑一片。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他绕到后窗,微微打开窗缝,一个圆滚滚的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他脑门上。 他眼疾手快的一接,正是他给秋水弋的药瓶。 他翻身进窗,门神一样在秋水弋的床头站的笔直,“这个药是我花了很长时间研制的,你怎么能乱丢呢!” 秋水弋翻了个身,背对着云梁,对他的控诉不理不睬。 云梁一个膝盖跪上床,把他的肩膀掰了过来,“你为什么要丢它?” “我不需要”。 “你需要”,云梁道:“这个还不够好,我会继续研究出更好的。” “你这份心,用在别人身上吧!”秋水弋挣开自己的肩膀扭过身去,云梁不厌其烦的又将他掰了回来。 秋水弋忍无可忍,提脚就踹,云梁本来单腿支着,身体悬空。但为了躲开这一脚,他不得不直接跨到床上,用整个人的体重压住了他。 没有一定的距离,任凭秋水弋武功在高也施展不开。 “你滚下去。” “不滚”。 秋水弋兀自挣扎起来,云梁轻轻道:“我最挂念的就是你…” 秋水弋闻言顿了顿,本来松了些力量,可当他闻到云梁身上沾染的醉云楼香气,他突然又生气,“这话是谁教你的?” 云梁:“你怎么知道?” 秋水弋抽出只手朝着云梁脸上甩,云梁连忙按住,秋水弋又提脚踹他,一时间床上乱成一团。 突然一声巨响,门被踹开,屋内突然大亮。 黄雄举着灯进来,看到床上的景象,他吓得直揉眼睛。 他回来本来是要找云梁,发现屋内没人,但是隔壁却有打斗声,门锁着,他就踹了进来。 万万没想到,是打架,但是在床上打的。 云梁被吓了一跳,他先是抬头看向黄雄,然后再低头看秋水弋。 秋水弋本来在睡觉,乌发散了半床,衣服穿的轻薄,挣扎中滑到了肩膀,露出漂亮的肩形。 云梁脑子一热,只想着帮他遮掩,一只手就覆了上去。 秋水弋瞪了黄雄一眼,黄雄被他眼中的杀气惊骇,立刻大手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非礼勿视。 秋水弋趁云梁分神,一脚把他踹了下去,拿起床头衣服飞快的穿上。 顾不得穿鞋,他两步从地上揪起云梁的脖领,“你好大的胆子。” 秋水弋的本事,黄雄一清二楚,他不能看着云梁被他打死,赶忙拦了过来。 秋水弋把他狠狠一推,“滚,不关你事。” 黄雄两步爬了回来,“他年纪小,一时色欲熏心才冒犯了,你饶他一马。” 在黄雄眼里,是云梁想轻薄秋水弋未遂。他暗暗抹了把汗,看向云梁的目光又惊又怕,没想到这小子有这么大胆子。 但是心里又有点佩服他,想占秋水弋便宜的多了去了,还从没见有人能把他按在床上。 “去鬼蜮森林,我们还用得着他,留他一命”,黄雄急的团团转,跪都不知道跪哪里合适。 “你为什么突然又生我气啊?” “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黄雄:嗯?怎么听着跟调情似的。 云梁扯住秋水弋的腰带,狠狠一扯,调转了方向把他压到身下。 黄雄吓得魂飞魄散,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这都不放弃,不要命了? “我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你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少去风月场所,少学他们油腔滑调,这些俏皮话更别用在我身上。” 云梁有些委屈,“这就叫油腔滑调了吗,我说的是实话啊。”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但想到地面又冷又硬,还是连忙伸手把秋水弋拉起来,见他没穿鞋,便直接打横抱回了床上。 回来看到黄雄面朝门口跪着,他蹲下来,“黄大哥,你怎么跪在地上啊?” 第127章 卖肉姑娘 “说说吧,壮士,怎么回事啊?”黄雄一张黝黑的脸,眼睛里闪着精光。 云梁一片迷茫,“什么啊?” 黄雄嘿嘿的笑,“醉云楼那么大,没有一个你能看上的吗?” 云梁不解,“你说什么啊?” “别装了,知道你眼光高,但也要惜命吧。醉云楼的魁首要钱,隔壁这位可要命啊。” “黄大哥,事情办的怎么样?” 云梁虽然年纪小,平常一贯温和。但当他板起脸,一派古板严肃的样子,还真让人下意识就闭嘴了。 黄雄收敛起神色,把背上的包袱卸下来,又问道:“那元乔怎么样了?” “他没事。” “那就好,你让我办的事,我办妥当了。还有古言族的事,我也打听到了。” 黄雄将包袱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传来哗啦一声,里面是制作弓弩的工具和钢针。 “你之前跟我说的巨兽,真有那么可怕啊?” “嗯,我之前发射麻醉针的机关力度不够大,根本穿不透巨兽的皮肤,我需要重新制作一个。” 云梁又点上一根蜡烛,把屋子照的十分亮堂。 他把药交给黄雄去磨,自己动手改造麻醉针的发射机关。 黄雄笨手笨脚的在一旁研磨药材,一点药他磨了半个时辰,嘴里不停的打着哈欠。 最后他直接闭着眼睛磨,觉得差不多了,就去够包皮纸和麻绳。他胡乱的伸着手摸过去,摸到一片湿凉。 黄雄把手拿到眼前一看,“我靠”。他吓得直接弹了过来,“血,见鬼了,这客栈闹鬼…” “快云梁,我们快走。” 云梁不慌不忙固定好手头的零件,低头一看,血正顺着自己的手腕滴落。 他摸了摸自己手臂,黑色的衣服血液并不明显,但摸起来一片血湿。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而他过于专注根本没发现。 黄雄被这么多血吓了一跳,连忙拿帕子帮他捂住,可帕子很快又被染透。他遇事就没主意,着急的绕了几圈,灵机一动,“我马上去找大夫…” 这么晚了,医馆药铺都早已关门,云梁拉住他,“我是大夫…” 黄雄原地转了个圈,拍了下脑门。差点忘了人家自己是大夫,但转念一想受伤的是个大夫,还伤在手上。黄雄双手一摊,比划了一番,那意思是:你自己咋治啊。 云梁安抚住他,“没什么事,我止个血就行。” 云梁拿出止血散,黄雄抢了过去帮忙上药。他大手握着小药瓶,抖了几抖,药粉好似卡住了一滴不落。他暴躁的一使劲,瓶子甩了出去,正好砸在云梁胳膊上。 云梁疼得闷哼了一声,糟心的看了一眼黄雄。 “黄大哥,我自己来吧”。 “…我来吧”,门被轻轻推开,秋水弋缓缓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没睡好,脸色很不好看。 云梁道:“我没事,你早点睡吧!” “你们这么大动静,我没法睡。”秋水弋神色不悦的一伸手,“手拿过来…” 云梁把手臂往他身前挪了挪,秋水弋学着云梁以往的样子,先是均匀上好药,又细细擦干净血迹,最后是包扎好打上一个好看结实的结。 他见过太多次云梁包扎,学的有模有样,云梁看着很欣慰,不自觉的嘴角笑了起来。 他看着手臂欣赏了一会,“你包的真好…” 房间里的烛光异常明亮,照的他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跳动的火苗一样。 秋水弋觉得有些晃眼,晃的他心神不宁,扇灭了一根蜡烛。 “这几天你上蹿下跳的,不是去街口看卖肉的姑娘,就是翻墙去青楼见花魁”。 云梁:“我什么时候…” 秋水弋越说越气,却突然低了声音,连头都低下去,像是做错事一般。“我都…忘记你受伤了…” 其实,从云梁离开房间,秋水弋就泄了气。 他自小就小心眼,亲人朋友对他好不够,要对他最最好才行。对和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从决定做朋友的时候就说过,要和他好,就要天下第一好,否则便不理他。 对待家人朋友都是如此,如今他隐约有了喜欢的人,这个人却对谁都那样好…他一时不高兴。 但等他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他的命比之燃烧的灯烛都不如,今日有明日无,他却在这争些莫须有的东西,还是和个他一眼都瞧不上的什么花魁…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截,火焰下盛满蜡油,或许是烧的过久,烛芯传来一声爆破声,火焰激烈的蹦跳着。 秋水弋的眼神逐渐失去焦点,手指朝着摇曳的火苗伸去。 即将碰到火热的火舌时,没感到烫,反而是凉意。 云梁用手背拦住了他,手抵住秋水弋的指尖,慢慢往回推 ,“小孩子才玩火苗呢!” 注意到秋水弋在看染满血的帕子,云梁将它团成一团扔到一边,“我的伤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云梁想要继续把手中的活干完,拿出黄雄带回来的钢针比对着,想要找出一种最合适做麻醉针的钢针。 秋水弋却把桌面上的东西远远一推,“明日再做。” 黄雄本来趴在桌子上支着脑袋看秋水弋给云梁包扎,他担心秋水弋一个不高兴直接把云梁手扭下来。可看着看着就着这个姿势就睡着了,听到他们说话,还意识不清的哼唧了一声。 云梁还欲坚持,秋水弋直接把蜡烛扇灭了。 云梁不得已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无奈的看着秋水弋。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一点月影。 两个人隔着黑夜,四目相对。 半晌,云梁轻轻笑出了声,他笑他对这个人真是没什么办法,搞不懂弄不透。 又忍不住去猜,每次他莫名其妙不高兴,心里都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咬… 突然,他想起来,“我什么时候去街口看姑娘了?” “你看了,我都看见了…你当时走出几步远,还又退回来看。” 云梁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那天他去街口给人瞧病,突然听到极大的叫卖,而且是个女声,那声音嘹亮,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 云梁走近一看,是个打扮的非常利落的女子,手上一把屠刀,利落的拆肉剔骨,一看就是气血十足的样子。 看了一天病人的云梁,看到这一幕,心里顿觉欢喜,疲惫感都消失了,便立足看了会。 现在想起来,他嘴角依然泛着笑意。 虽然四周很黑,可是秋水弋依然看的到他弯起来的嘴角,“好看吗?” 云梁实话实说,“不大记得样子,就记得姑娘一副好嗓子,手下一把屠刀使的威风极了…” 秋水弋伸手攥着桌角,暗暗使力,“你喜欢这样的?” “嗯,看着就欢喜。” 秋水弋的心沉了沉,酸涩是无底的崖。 第128章 出发准备 醉云楼 元乔一开门,门外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身如门板的壮汉直接挤了进来,他连忙缩了缩身子,以防被挤扁。 黄雄进门打量了一眼,“嗯,是这间屋子,那日我喝多了就觉得这个屋子好。” 他说完又回头盯着元乔,一副盯猎物的眼神,盯得元乔都快发抖。 黄雄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把元乔逼到了墙角。“原来长这样啊,那晚你一直哭,我都没看清到底长啥样。” 黄雄又转头和云梁抱怨,“老子我是个糙人,从小到大还没哄过什么人,那日他一直哭,我哄了半宿。” 黄雄把云梁拉进房间,大剌剌的往里走,嫌屏风碍事,一把推到一边,他指着元乔,“你过来啊?” 元乔缓缓的走过来,偷偷拿眼睛瞧着黄雄,那日这个人喝醉了,醉醺醺的红着脸,他又只顾着伤心,根本没看清这个人长啥样。 这会看,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元乔搬了个椅子过来,黄雄却已经坐在床上了。 “黄公子”。 黄雄摆摆手,“我是个糙汉,别叫公子了。” 云梁:“脱衣服,我看看恢复的怎么样?” 元乔瞧着这一屋子的人和歪在一边的屏风,面皮一红,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用眼光哀求着。 秋水弋故意和他过不去,“我花钱了…” 黄雄嘿嘿的笑笑:“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忘了我那天闯进来的时候,你就对着镜子露着背,那皮肤白的,那头发铺在后面,我以为是个姑娘呢!” 黄雄这一说,元乔的脸更红了,红的能滴出血来。他算看出来了,这一屋子只有云梁是正常人,他求助的看着云梁。 云梁道:“你们出去。” 秋水弋听话的出去了,黄雄一看秋水弋都出去了,自然也就出去了。 元乔十分听话,云梁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药没有落下一次,所以恢复的还不错。 待他穿好衣服,云梁将二人叫了回来。 他是受黄雄所托,所以把病情和黄雄简单说了一下,“恢复的不错,我在针灸个两天,剩下的就是吃药就可以了。偶尔会有反复,不要担心,继续服药就可以。背上都红斑会褪皮,到时候会很痛很痒,千万不能抓挠…” 元乔连连点头,眼中不禁又带上泪光。 问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甚至被当作传染病赶出去,要不是云梁,他现在可能会被逼得跳井。 他起身深深拜谢了云梁,转头又朝黄雄拜去,这个人是意外闯到他屋子来,却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元乔将准备好的香囊交给黄雄和云梁,聊表谢意,也不情不愿的给了秋水弋一个。 秋水弋不稀罕,往桌子上一扔。 黄雄倒是开心的不行,但看着上面精美的花纹,还是摇摇头,“我一个粗人,我带不惯这玩意。” “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黄雄接过来看看,里面是一个黄色的三角坠子和一块木牌。“这是什么?” “护身符”。 黄雄把云梁的抢过来看,发现他的里面只有护身符没有木牌,他问,“那这个呢?” 他的手劲很大,微微一捏,木牌就弯出很大都弧度。“这玩意质量不好…” 元乔:“…不要就还我吧!” 黄雄大手摩挲着木牌,“这玩意是啥。” 元乔垂着头,默默看着脚面,“我的名牌,你拿着这个,日后若想见我…便可随时来。” 黄雄咧嘴一笑:“那我好好拿着。” 他又转向云梁,“你昨天剩的材料能不能给我打个铁盒子,我装起来。” 云梁:“成”。 元乔这才笑笑,送他们到了门口,又再次拜谢。 云梁端正的回了礼,秋水弋受的心安理得,回礼是不可能的,不是谁都配他回个礼。 黄雄挠挠头,手上急的做了一套操,最后狠狠一抱拳,拳头咯吱响。 “你这个礼我也不会,抱拳了哈”。 … 要去鬼蜮森林,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云梁将这些天边看病边打听到的消息,结合黄雄带回来的消息整合到了一起。 得出一个结论。 “我怀疑是食草龙。” “我听说密不见光的森林里,会有一种食草龙,他们脖子粗长,四肢短小,站起来有几人高,喜欢啃食树皮。” 黄雄问:“食草,为什么攻击人?” 云梁想了一下,“不吃人不代表他不讨厌人,或许他讨厌人身上的味道,也可能它觉得领地受到侵犯。” 秋水弋一想,“这玩意咬人,但是好像确实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残忍弄死。” “黄大哥,我要你去打听古言族的生活习惯就是因为这个,既然通往鬼蜮森林的界碑上写着古言文,那就证明灭亡的古言族一定和食草龙打过交道,或许有对付食草龙的法子。” 黄雄按照云梁的指示去了传说中古言族居住的地方,还带回了一些当地的野草。“古言族有往脸上画图腾的习惯,用的是一种野草的汁液”。 “我猜这个汁液,可以用来防这种食草龙。” “并且有资料记载古言族喜欢下午打猎,或许食草龙下午会午睡。” 三人面前摆着很多的书籍记录,可只有云梁一个人能看进去,黄雄看了几页就昏昏欲睡,打起呼噜来,被秋水弋赶走了。 秋水弋默默喝了两杯茶,还给云梁倒了一杯,但是云梁根本顾不上喝。 突然云梁把手臂往桌子上一放,头就要枕上去。 秋水弋连忙接住他脑袋,“你这个手臂受伤了…” “多谢,我一时忘了。” 秋水弋看云梁白天晚上的忙个不停,心里有些不忍,“你困了就睡吧。” 云梁转而枕着另一条胳膊,“不是困,是想起了些事情,我要闭眼睛想想。” 这勾起了秋水弋的好奇心,“什么事,要闭眼睛想”。 云梁眯着眼睛笑了笑,“…鬼故事。” “我二叔从小走南闯北,我小时候睡觉前,他只要在家就会给我讲各个地方的鬼故事。” 秋水弋没听说谁家哄小孩讲鬼故事的,嗤笑了一声,“你家家教不错啊!” “我二叔给我讲过一个古言族的故事,我才想起来。听说古言族以丑为美,容不下相貌美丽的女子,他们认为美貌是不祥的,会带来灾祸。他们会把美人杀死,但是埋葬美人的地方会生出一种奇异的花。” 少年讲起故事表情生动起来,秋水弋看的出神,片刻后,他抿了抿茶,“故事倒是还可以,可还是不知道青黛美人长什么样。” “古言族认为美人克夫。所以在当地,美人是指克夫的女人。而还有一种说法,花开无叶,犹如女子克夫。” “你是说青黛美人是花开无叶的?” “或许是”。 第129章 再探鬼蜮森林 鬼蜮森林地域辽阔,不见首尾,刚一踏入觉得树木郁郁葱葱,越往里走就觉得阴暗可怖。 花了半日时间,他们走到了上次遇到食草龙的地方。满地腐烂的尸块,空气中充满了腐烂的味道。 黄雄瞠目结舌,“这也太惨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再往前走,地面开始潮湿起来,偶尔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像是轻轻的哭声一般。 黄雄问:“是那头巨兽吗?” 云梁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他将耳朵贴到地面上,没有振动的声音。 继续往前走去,仿佛又到了一处地界,这里的树木奇形怪状,藤蔓如同蟒蛇紧紧缠绕在树上,勒出深深的痕迹。不像依托,像是绞杀一般。 黄雄叹了一声,“这树比人活的还不容易”。 林子中很多吸血的昆虫,云梁的胳膊有伤,额外吸引虫子,身上撒了驱虫粉也不好使,依然有虫子虎视眈眈的在他伤口周围飞。 秋水弋一剑把虫子劈成两半,嘴上嘟囔着,“都说了让你养好伤再说,我自己也可以的。” 云梁上一秒还皱着眉,回头看秋水弋的时候却挂着笑,“你自己我不放心…” “我们还不知道青黛美人长什么样,这里这么大,该去哪找呢?” “走了这么久,一点和蓝色相关的东西都没看见”,黄雄随便拽了个树叶剔牙,一抬头正撞上云梁的眼神,他立刻把叶子丢了,“我记住了,不乱碰东西。” 这小小少年,有时候还挺让人害怕,可对于他的能力,黄雄是一百个心服口服。 突然,云梁朝身后一摆手,与此同时一个男子小跑了过来,云梁也朝着他走去。 男子道:“我记得你,你是上次遇到巨兽活着逃出来的人…” 云梁点点头,手上略一使力,把男子脱臼的手臂接上。男子痛的尖叫,云梁一把捂了他的嘴。 男子活动了一下手臂,连连鞠躬,“多谢大夫。” 三人继续寻找着,终于在一处矮林中发现了蓝色的花朵,不过是淡淡的蓝色,和青黛美人不沾边。 但还是有人冲过去抢夺,黄雄从地上捡了一朵插在耳朵上。 继续往前,偶尔能看到蓝色的花朵,花朵的颜色越来越深,从浅蓝慢慢到深蓝。 森林里危机四伏,充满着未知的危险。 越往前走,地面越湿潮,连空中的蚊虫都多了起来。 云梁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脚步,他轻声道,“青黛色是很深的蓝色,你们也在山间走了多年,应该知道花朵很少有极致的蓝色,” 他转向秋水弋,“你记得吗,食草龙的眼皮是青黛色的,这在别处并不常见,所以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导致蓝色的花朵很多,或许是土壤,或许是水源。” 黄雄指着前面不远处,又是一丛蓝色的花,蓝的发青,“蓝色,这花的颜色更蓝了…” 云梁点点头,眉却皱的更深了,“可能近了。” 近了应该高兴,但云梁却看起来更加沉重了。 “是有什么不对吗”,秋水弋问。 云梁摇摇头,“对,只是我们可能要离食草龙的聚集地更近了。”他往旁边退开一步,身后赫然是个巨大的脚印,比上次遇到的食草龙脚印还要大。 秋水弋惊讶道:“食草龙不止一个?” 云梁叹了口气,“我们上次看到的是幼年食草龙。” 秋水弋:“那么大,只是幼年。” 云梁点点头:“花的颜色越来越深,可能是受水源的影响,离的越近颜色越深,而动物也需要水源,食草龙一定会在水源地聚集…” 事情陷入了困境,三个人都低着头。 “我们很难能越过食草龙拿到花…” 麻醉针的功效不确定,能否穿透食草龙坚硬的皮肤也是未知,甚至野草汁可以避开食草龙更是猜测。 “天色晚了,我们退后一点,找个安全的地方,明天下午的时候再来…” 这里属云梁年纪最小,但是秋水弋和黄雄都下意识听他的。 三个人寻了个狭窄的山洞,将洞口堵上,只留下呼吸的孔,到了第二日中午,才从洞里爬出来。 越往前走,三个人越感觉到空气的潮湿,可见是离水源越来越近了。吸血的虫子各个体型浑圆,比之之前看到的硕大数倍。 花朵越开越大,颜色越来越深。 三个人保持着极度的安静,每一步都是轻轻踩在地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兽的喘息声,云梁立刻紧张的抓住了秋水弋的腰带, 秋水弋看他,他才解释道:“这样我方便提起你。” 秋水弋望着他,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小时候,他在海边即将呛水时,父亲就会这么提着他。时隔多年,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紧张他了。 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翻过一个小山包,下面赫然是一大片湖,湖水很混浊,湖边的泥地里躺着五六头巨兽,看起来是在午睡。 三个人屏住了呼吸,矮下身子藏在草地里缓缓行动着。待摸到巨兽身边时,一头幼兽骤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这头幼兽比其他的成年食草龙小上不少,可是它也有几人高,身形比几只棕熊放在一块都粗壮。 云梁立刻屏住了呼吸,幼兽张大嘴巴,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他身上涂了野草汁,手上直接攥着一枚沾了麻醉药的钢钉,他紧张的额上洇出汗水,一口气都不敢喘。 好在,幼兽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真的继续闭上了眼睛。青黛色的眼皮盖住眼睛,在阳光上反射出一点蓝光。 云梁终于喘出一口气,刚才幼兽的嘴往前一步就可以把他的头咬掉,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现在他连腿都软了。 秋水弋站在不远处紧张的看着,手心里从未出过如此多的汗。 黄雄趴在泥地上匍匐着也盯着这处,别看他平日大大咧咧,这种时候可不含糊,身上涂满泥伪装的比谁都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看不到任何一点蓝色,除了食草龙的眼皮。 云梁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高速运转着。食草龙喜欢啃树皮,平时就喝湖水。他眼皮是蓝色的,没准和水有关。 云梁靠近湖水,想下水去找找,秋水弋远远看着他,急的直摇头。这里这么危险,水里还不一定有什么呢。 云梁给他比划:“我水性好着呢!” 秋水弋抿着嘴,坚定的摇头。 云梁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背身打算静静潜入湖中,就在这时,山坡那边传来巨响,身后的食草龙接连醒来,发出了声声让人头皮发麻的低吼。 第130章 我会去找你 山坡上滚下来几个人,看到眼前的巨兽发出尖叫,叫声刺激了食草龙,食草龙发出低吼,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断了来人的腰腹。 当食草龙彻底惊醒发狂,野草汁也失去了效果,当食草龙对着云梁张开大口,云梁一钢钉插在它舌头上,食草龙吃痛狂甩脖子,云梁被脖子打到胸口甩飞了出去。 这会也顾不上安不安静了,秋水弋起身半空接了云梁,云梁吐了一口血出来。 秋水弋没少见云梁吐血,大部分还都是自己打的,但此刻见着,只觉得触目惊心,心疼不已。 云梁顾不上胸腔翻涌的疼痛,从身后拿出上满麻醉针的弓弩机关对着食草龙射去。 可惜食草龙的皮肤还是过于坚硬,只能浅浅的刺进去,好在麻醉效果还可以,食草龙并没有坚持很久,就倒下了。 云梁手摸到混浊的湖里,还没有跳进去,就摸到了个软软的东西,他狠狠心一拽,拽出来一把草,有的只是普通的水草。但其中两株没有叶子,只有两个对称的肉瓣,青黛色,摸起来软乎乎,像是一团肉一样。 云梁还欲继续往湖里摸,突然背后一阵热风,食草龙的呼吸强了起来。 不好,食草龙要醒了! “快走。” 云梁喊了一声,黄雄和秋水弋连忙跟着跑了。 一路跑了很久,直到双腿发软再也跑不动一步,几个人才停下来喘息。 云梁拿出他从湖水里摘的两株黑漆漆的植物,黄雄瞪圆了眼睛,“这是青黛美人?这不是发黑的豆芽菜吗?” 云梁也不确定,除了颜色确实哪哪都对不上。 这两个肉瓣也不知道是花还是叶。 云梁掰开肉瓣,里面露出黄色的蕊芯。 秋水弋:“是花,有花无叶…” 云梁:“反正你俩毒不死,你俩试试呗。” 黄雄也不矫情拿过来就试,还没放进嘴里,一支箭射了过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食草龙没追上来,反而是那几个坏事的追来了。跑的最快的,拔剑就冲着云梁来,“交出来。” 争夺一触即发,黄雄手里紧紧攥着豆芽菜一样的青黛美人,就是没机会放进嘴里。 而云梁陷入缠斗,手里的青黛美人也没机会给秋水弋,面前的对手将他步步往后逼,生生逼到了悬崖边。 这人出招非常阴损,直往下三路攻击,云梁一时不察被一掌打落悬崖。 秋水弋如风一样冲了过来,一手抓住地面,一手拉住云梁。 云梁的重量拉的秋水弋手臂极痛,可是他不敢松手,额上青筋暴起,硬是死死攥着不松手。 云梁道:“放手。” 秋水弋咬咬牙,“不…放”。挂在悬崖上,眼睛充血,他红着眼睛看着云梁,“坚持住。” 突然,他看到云梁笑了。 秋水弋费劲的抬头一看,头顶上有丝丝晃眼的东西。 是金丝。 云梁的机关锁牢牢锁在悬崖边的树上,他根本没事。 被耍了。 秋水弋本来就因为用力而面红耳赤,这会更是红透了,气的胸膛直喘。 云梁又道:“放手。” 秋水弋松开了扣着地面的手,放下一切往下坠去,被云梁牢牢接住。 悬崖上风声呼啸,挂在半空中感觉轻飘飘的。 机关锁缓缓上升,云梁将秋水弋平稳的放到了地上。 云梁将机关锁收了起来,看秋水弋还站在悬崖边发愣,他缓缓走过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你特意下来救我的吗?” 秋水弋别过头去:“不是,下面风景好…” 云梁笑的挺开心,可以用花枝乱颤来形容。 秋水弋红了脸,真想一掌给他打下去。 云梁一步步靠近秋水弋,秋水弋退了一步。 云梁道:“别退,下面是悬崖。” 秋水弋听话的立在原地,后面是万丈悬崖。前面又是什么呢,是不可能进一步的人。 云梁缓缓伸出手,秋水弋不知道去他要做什么,只是看到他受伤的指尖,上面还有的些尖刺。 他以为云梁要摸自己的脸,结果云梁顺着他的脸从上往下看去,然后手却揽在腰上将他往回一带,“想什么呢,别站悬崖边上,离远点。” 秋水弋意义不明的哦了一声。 云梁把怀里的花交给他,本来就是长的挺丑的一棵黢黑豆芽菜,现在还扁了。 云梁噗嗤笑了一声,“抱歉啊!” 这时黄雄跑了回来,他一瘸一拐的,嘴里喊着,“这玩意味道不错啊,嘎嘣脆。” 黄雄脸上和腿上都受了伤,他摸了把脸上的血,有些气愤:“完蛋,又破相了。” 秋水弋拿出帕子将青黛美人擦干净,轻轻咬了一口,眼中有点惊喜。他们逃了一路,正好口干舌燥,这玩意清甜可口,汁水还多,十分解渴。 秋水弋笑了笑:“味道不错”。 云梁也笑:“那你多吃点”。 云梁先将黄雄的腿包扎好,又给他额头上了药,再三保证不会破相。 随后,他给二人都仔细诊了脉,毒性暂时起到了平衡压制的作用。 看来是找对了。 云梁松了口气,低头笑了笑。 黄雄躺在地上,也十分开怀。 只有秋水弋,他没什么高不高兴,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目前唯一能让他有些感觉的是云梁即将离开。 果然回到客栈,云梁的第一句话就是,“黄大哥,我急着赶路,就不留下照顾你了。” 他交代好黄雄的病情,又转向秋水弋,“你们下一步要去哪里?” 秋水弋不答反问,“是急着回家吗?” “不是,我要去大荒山那边的远山城。” 秋水弋哦了一声,他记得苏碧云就是远山城的,苏碧云和楚湘云这一对表姐妹没一个好东西。 “去那做什么?” 云梁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模糊的回答,“…我有我的事,你去哪,我办完事去找你。” 秋水弋心里沉了一下,下次找到的是人是鬼都不好说了。 “不用了…” “你为什么又这样?”云梁抓着他的胳膊,慢慢还是放了手。“不管多远,我都愿意陪你去,只是我有重要的事情。” 秋水弋并不想牵绊住云梁,他希望云梁去走自己的路,只是又忍不住对他的事好奇。 “多重要?” “山那边有人在等我,我必须要去。” 云梁咬了咬牙,心里其实十分难受,他有必须完成的事,但是也十分担心阿秋。 “你等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少年眼中有十分的真诚就会化成十倍的针扎进秋水弋心里,他承担不起等待,也承担不了深情。 第131章 躁动 雨后,夜空中慢慢露出一弯月牙,几点残星。 灯笼透出一抹暗红的光,洒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秋水弋站在檐下,隔着断线一般的水珠,看着那轮月亮。 总记得前几天月亮还是圆的,这么快就缺了。 很快,乌云又席卷上来,月光渐渐微弱。 秋水弋觉得口舌异常干燥,连带着胸口十分闷痛。他伸手接了几滴水珠,雨水凉凉的带着点泥土味,却可以暂时缓解他的燥热。 这时,云梁端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青黛美人吃起来清甜可口,可是毒发时会让人非常口干舌燥。” 原来是这样,秋水弋接过茶,指尖略过云梁的指尖。 他沿着指尖看到云梁受伤的手臂。 云梁的恢复能力似乎特别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却依然行动自如。 秋水弋垂着眼,睫毛轻扇,“你受伤了,过两天再赶路吧!” 云梁道:“我赶时间。” 秋水弋将头埋的更低,“你还吐血了…” 他其实知道挽留是徒劳的,以往云梁伤的比这重都会坚持赶路。 果然,云梁轻轻道,“我没事…之前耽搁的太久了,现在不得不走了”。 秋水弋微微侧过身,转而面对着屋檐下的雨帘,水滴砸在地面上,慢慢流到青石板上,填满了坑坑洼洼,反射出一点月光来。 他抬起手,嘴唇刚碰上茶杯,只觉得热气熏了眼睛,眼底起了雾,连着心里都潮湿起来。 为什么耽搁的久,因为有段时间他被秋水弋打伤了,伤的很重,甚至现在还没好透,以至于一受伤就要吐血。 秋水弋不再留他,也不该留。 人有聚散,月圆必缺。 早上,秋水弋听着鸡鸣了几遍,可天却一直黑着,直到街上人声鼎沸,他才发现了不对。 伸手摸到枕下,兽骨的匕首寒气逼人,可冷刃竟然一点光都不反。还有那瓶云梁给他的墨绿色药瓶,以往黑夜里拿出来也有幽幽暗光… 可如今…他是瞎了吗? 他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有微微的风吹动发丝,但却没有任何光线的晃动。 秋水弋摸着床沿下了地,摸出火折子。 感受到了热,却没有光… 秋水弋冷笑了一声,瞎了,也行。 云梁一进来,就看到秋水弋坐在地上,脸枕在膝盖上,一身单薄的里衣,散了满肩的头发。 云梁轻轻唤道:“阿秋…” 地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却把脸埋的更深。 云梁想去挖出他的脸,小小的一团人却把自己抱得很紧,找不到一点机会。 “你没有失明,别害怕”。 地上的人像一团刺猬,微微软了刺,从中间抬起头。一双极其漂亮明媚的眼睛含悲带怯,上翘的眼角红的娇艳,就连轻润的嘴唇都似有血色。 他定是狠狠揉过眼睛,又咬过嘴唇,偷偷害怕极了。 云梁的心好像被人用几寸长的针狠戳了一下,豁然一道口子,疼的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轻轻抚着秋水弋的背。 “别担心…只是青黛美人的毒,过几天就好了”。 他温柔的哄着,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安抚着,温度隔着布料传到他掌心,明明身上的人是很冷的,甚至有些微微发抖,可是云梁却觉得被这份体温感染的越来越热。 “你不是应该走了吗?”秋水弋骤一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云梁的声音更涩,“不放心你们”。 秋水弋伸手朝着桌子上摸去,云梁截住他的手,“要什么,我来。” 秋水弋避开云梁,自己摸到茶壶,倒了杯水,“我没事,你走你的吧。” 云梁把他送到唇边的茶杯抢了下来,“茶凉了别喝了。” 不让他喝茶,秋水弋看起来有些怄气,头又埋了起来,不给云梁看。 “地上凉,你回床上去好不好?”云梁心平气和的等了会,没听到答复。直接把他轻轻抱了起来,放到被子里。 也是奇怪,他在家的时候,小孩子也没抱过几回,倒是这个人他抱了好几回了。 看着长手长脚长身玉立,缩起来就一小团。平时舞刀弄剑不可一世,抱起来倒是乖巧的一动不动。 云梁嘴角不知不觉的浮现起笑意,这么乖的样子,真是想欺负。 “去哪…” 云梁才一起身,秋水弋立刻扯住了他的袖子,用力到指甲都泛了白,云梁温柔覆住他的手,“给你拿壶热茶。” 眼睛看不见,听觉似乎更加敏感了,秋水弋可以清楚听到云梁上楼下楼的声音,他在上楼和下楼时的气息不一样,甚至踩第三个台阶的时候顿了一下。 门轻轻开启又关上。 云梁拎着茶壶进来,拿起一个杯子倒茶,涮了涮杯子,将废弃茶水倒入另一个杯子中,重新倒上茶。 茶香靠近唇边,还染着草药香气,云梁道:“喝茶吧!” 秋水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茶微微有些烫,本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咬破的嘴唇有些疼。 “嘶”,他抽了口气,茶被拿远了,云梁的气息靠的很近。 云梁伸手轻轻摸着秋水弋的嘴唇,细嫩的嘴唇被他咬的鲜红,摸起来又软又热,唇边一点水渍,泛着盈润的水光,像是樱桃上染着露水,新鲜极了。 目光越来越沉,距离越来越近。 云梁意识到自己有些轻薄了,连忙松开手,连视线也移开了。 “病了,就治病”,他顿了顿,心里有股压不住的火苗,“别咬自己…” 接下来,秋水弋就听到云梁坐在桌子前,他喝了杯茶。没听到他倒茶的声音,喝的是刚才涮杯子的水。 听到他打开药箱,指尖划过一排药瓶,从中挑选了一个,然后是混合,搅拌,渐渐空气中传来一点甜香气。 不像药的味道,像花香,或者说更像花蜜。 过了会,云梁又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股很浓的苦味,这回是药了,很苦的药,闻起来有满满一大碗。 秋水弋皱了眉。 云梁坐在榻上,看着秋水弋皱眉就乐,他伸手抚平他的眉毛,“还没喝药,就一副苦瓜脸了。” “我尝了不烫,不会烫伤你的嘴唇,喝吧。” 秋水弋的手很凉,他指尖握着碗,不是要接过去而是往外推。 云梁笑道:“你现在只是被青黛美人的热毒所伤,眼睛暂时失明了,要是不喝药就会变成小瞎子。” 秋水弋抗拒的转过身,露出瘦削的背部线条,微微凸起的骨头,看的云梁心里难受。 “听话…”云梁也不想每次都强行灌他,希望他可以自己喝,可秋水弋实在不是个听话的人。 “你喝不喝?”云梁的声调不大,但明显变得强势起来,隔壁黄雄可是没等药放凉就咕噜咕噜喝干净了。 这个哄着都不喝。 云梁把药碗推到他嘴边,秋水弋只是一闻就趴着床边呕了起来。 云梁看出来了,他确实好像受不了苦味,闻着就受不了。实在没办法,云梁只能掐住后颈,手肘制住他挣扎的手。 硬灌。 钳制住后颈的手一松开,秋水弋就要扑到床边吐。云梁硬是不让他吐,掰过肩膀按在自己的肩头,顺着背。 慢慢的,秋水弋不想吐了,苦的喉咙发涩的药稳稳当当的装进肚子里,苦的他翻江倒海。 舌尖苦的发麻,秋水弋想喝口茶冲淡苦味,脚才踩在地上。 “别动”,云梁短促的喊了一声。 秋水弋被突然一喊,吓得不动了,可是嘴里苦的厉害。心里开始记恨云梁,这个人只会熬些又苦又涩的药,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吧! 就算他一辈子不会喜欢上一个人也没关系,干嘛要让他喜欢个药罐子呢。 秋水弋越想越气,愤愤的坐回床上,扑通一声。 云梁不明所以,也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凶他了,低头继续在一些瓶瓶罐罐里捣鼓。 半晌,他拿出一个小勺,伸到秋水弋唇边,秋水弋嗅了嗅,是刚才那个甜香的东西。 想吃,但他还在生气。 “张嘴”,云梁道。 秋水弋对他不理睬,他就微微捏着他下巴,缓缓的将药勺上的药涂抹在受伤的嘴唇上。 嘴唇上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秋水弋伸出舌头舔了舔,“很甜,像蜂蜜一样。” “嗯,怕你觉得苦,加了蜂蜜”。 云梁又蘸了些药膏,再一抬头,看到秋水弋伸出红嫩的小舌头把药膏舔干净了。 云梁手停在半空,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他没中毒,也觉得口干舌燥,眼睛盯住那处灵活的舌头,真想捉住它,让它别捣乱。 “你…这是药膏,你都舔干净了,怎么治伤啊。” 云梁抬起他下巴,帮他又涂了一遍,不自然的道:“不许再舔了…” 他在床头站了一会,空气中的甜香气让人有些头晕脑热,云梁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确定没发热。 “那个…我得去看看黄大哥了,你别乱动”。 第132章 站近点 破晓时分,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阳光穿透轻纱般的晨雾,洒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 街角支起了馄饨摊子,刚出锅的包子冒着蒸蒸热气。柳树下的小茶馆,木门被幽幽打开,发出“吱呀”声,迎来了今晨的第一位客人。 店小二忙上前去招呼,只见来人身形俊朗,有芝兰玉树之姿,面容姣好,若桃李春华之貌。 这人不等他招呼,就径直走到靠窗的桌前。 店小二忙给他添茶,一边倒茶一边打量着,不知不觉水溢了出来,小二忙用抹布去擦,这一来一回动静不小,这位客人却只盯着窗外,对其他事情毫不关心。 小二将茶水推到客人面前,那人纤长的手指捏着茶杯,茶是刚煮好的,小二忙道:“烫” 客人毫无反应,只是默默端着茶杯,好似定住了一般。杯沿烫的他指肚微红,他也浑然不觉。 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杯中滚荡的茶水已经完全冷却,街口的馄饨却不断起锅,白色的热气遮住了视线。 云里雾里的走过一人,他背着小山一样的包袱,从茶馆的小小窗口溜走,从一团白色的雾气中消散。 店小二想着茶该凉了,拎着茶壶过来,却只看到了桌上的银子和一滴未动的茶水。 秋水弋失明了两日,云梁照顾了两日。 到了今晨,秋水弋做了先离开的人。 可现在站在岔路口,他却开始犹豫。南面是大荒山,东面是个小镇子。 大荒山。 那里山高水深,道路艰险,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天堑。其山势之险,道路之难,哪一样都不是个出身富贵的小公子能去克服的。 云梁一定要去鸡鸣村的缘由,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那么他去远山城,又是什么原因呢。 他不信云梁是为了去见苏碧云。 或许,那里也有和鸡鸣村一样遭逢变故的百姓? 秋水弋叹了口气,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痴迷于治病救人。 没准前世是个药罐子转世吧! 按理说,秋水弋是不必翻越大荒山的,他要找的是香纱月影,这个花不是只有一个地方有,他完全可以绕开大荒山。 不过,听说香纱月影会在中秋月圆之夜开花,距离它的花期还有段时间。 他可以选一条他喜欢的路。 没人会喜欢艰险难行的路,秋水弋选了相反的路口。 到了镇子上,秋水弋觉得十分闷热,或者是青黛美人的毒性未消,他时常觉得干燥口渴,皮肤也觉得缺水般,时常要泡在水里才感觉舒服。 过了两天,秋水弋实在水土不服,他像一条脱水的鱼一般,迫切的想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深入大荒山后,山雾缭绕,云海翻腾,峰顶时隐时现,如同仙境一般。 悬崖峭壁如刀削斧劈,直插云霄,令人望而生畏,可脚下的山泉却异常清澈凉爽。 这里人迹罕至,山石林立。秋水弋不做多想,就迈入了山泉之中。 凉水浸润皮肤,疲惫顿时消融,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山间的风。 风是柔软惬意的,绵绵的吹在脸上,就像是低语。 突然,风中似乎有些杂音,秋水弋将背贴到后面的石壁,从水底摸出两颗石子,在手心里打转。 慢慢的,鼻腔吸入淡淡的草药味,心情不知不觉的欢喜起来。 他松开了手,石子从指缝掉落。 脚步越来越近,却越来越缓,越来越轻。 秋水弋余光瞄着,见人躲在一块石头后偷看,他在水底悄悄的捏着水花,等他。 等了好一会,云梁才悄悄摸了上来,一来就抱走了他的衣服和剑。 秋水弋吃惊的回过头,“你…做什么?”他略一抬身,想到背后的印记又缓缓沉了下去。 本想逗逗云梁,没想到这人这么坏,竟然偷他衣服。 “你把衣服还我…” 云梁坏笑着摇头,“不还。”不仅不还,还抱着他的衣服往后退了两步。 这一下,秋水弋急了,“喂”。 他越喊,云梁走的越快。 “你别走,你…” 秋水弋扭过头,眼睁睁的看着云梁抱着他的衣服跑远了,他吼道:“你个王八蛋”。 山谷里空荡荡的,吼声带着回响,不断回荡在山谷里。 秋水弋狠狠拍打着水面,咬牙切齿,“云梁…你死定了”。 来的若是别人,仅凭几颗石子他也能让人有来无回,就因为是云梁,他才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这才是个大坏蛋。 被他治病救人的假面给骗了,果然下毒之人,骨子里还是阴损。 秋水弋无助的扒在岸边,手在水下攥成拳头,一下下捶打着水花,恨不得变成鱼游走,免得丢人现眼。 泉水冷寒,泡的久了冷意就浮了上来。 秋水弋不禁打了个寒颤,肩膀处的皮肤被冻的发红,口舌里喘出来的都是冷气。 就在这时,云梁跑回来了,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一只野鸡。 秋水弋一路瞪着他,见他要来水边清洗,连忙喝止,“你,把我水弄脏了…” 云梁于是拎着鸡去下游,秋水弋还是不许,“那不是用我的洗澡水洗食材吗?不行。” 云梁拎着鸡站在石头上,阳光打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拢住了秋水弋。 “你事情真多。” “我衣服…” 云梁把野鸡放在一旁,在大石头上打开他的包袱,挑挑拣拣,拿出一件领口绣着金色祥云纹的衣服。 “这件衣服好看,你穿这个吧,好不好?” 秋水弋背部牢牢贴着石壁,眼睛瞧着平静的水面,“你转过去。” 云梁起了点坏心思,“我不。” 少年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十分恶劣,秋水弋迎着他戏谑的目光笑了笑,眼中水波流转,脉脉含情。 像是邀请一般,“那你站近点看。” 第133章 喜欢细皮嫩肉的 云梁怔了一下,这是他能看的吗? “不用了…” 秋水弋轻轻笑了声,“不敢看了?” “有什么不敢的?”,水面波光粼粼,什么都不可能看见,云梁往前走了一步,撞上他一双笑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脚腕上一阵冰凉。 随后脚腕被人一扯,失去了重心,他短促叫了一声,随即整个人跌进水里。 秋水弋伸手把云梁按进水里,对着他的腰踹了一脚,将他狠狠踹到水底去。 云梁不断扑腾着,猝不及防的呛了几口水。等他湿漉漉的从水里冒出头,秋水弋给他的已经是个背影。 这是多怕自己看啊,谁稀罕。 云梁捧起水朝着岸边泼去,但一滴水也没有溅到秋水弋身上。 “你身子这么精贵吗,我看一眼怎么了,用得着一脚把我踹水里嘛。” 秋水弋站在岸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云梁,云梁一有靠近岸边的动作,他就抬起脚来。 “你就在水里待着吧!”秋水弋补充道:“反正你水性好。” 云梁心里气的是秋水弋不告而别,不让他上岸,他就飘在水面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偶尔潜入水下,闭气很久,才冒出一串小泡泡。 良久,秋水弋捡起一块石子朝他肚子上打去,“给我滚上来。” 云梁一身湿漉漉上了岸,满脸的水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眼睛被洗的更亮,墨黑的发丝贴着脸,水顺着光洁的下巴往地上砸。 他拿起一身衣服,本想就地换。但目光瞟了下秋水弋,还是躲到了树后换。 换好衣服出来,他手里依然抱着秋水弋的剑。 秋水弋手里撅断一截树枝,语气带着习惯的威胁,“长本事了,几天不见都敢偷看我洗澡了。” “…我没偷看”。 “还敢偷我衣服?” “我…”云梁心里也委屈,“你又不告而别,一觉醒来人就没了。” 云梁当时根本不知道秋水弋的眼睛好没好,看到他不见了心里十分着急,四处寻找,后来得知他是自己完好的走出去,才勉强放心。 心里还一直为不能好好照顾他,而深感内疚。 没想到,他又被耍了。 “你明明和我一个方向,还骗我,又想甩掉我。”云梁越说越委屈,可是看到秋水弋就在面前,他突然又舒心起来,“不过,还好我走的快,追上你了。” 他颇为得意,真的以为是自己走的足够快才又抓到了秋水弋。 “我是怕你跑了,才拿你的衣服的。”云梁捡起地上的野鸡,“你看,我刚去抓的野鸡,肥不肥?” 他好像想得到夸奖一样,眼里闪着光,脸上的水都显得熠熠生辉,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秋水弋看的入迷,胡乱夸道:“挺香的”。 云梁脸色一垮,“我还没炖呢。” “…啊”,秋水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视线往下正好看到自己的剑还被云梁抱在怀里。 “抱着我的剑做什么,拿来。” 云梁不给,挨上一顿拳脚和三刀六洞他还是分的清。 秋水弋没动手抢剑,只是极快的从他怀中拔出剑。转眼云梁抱着的只是个光滑的剑鞘。 云梁退后了两步,“不至于吧,我不敢了还不行吗?”他闭着眼睛承诺,“以后你光屁股在我面前晃,我都绝不看一眼。” 秋水弋好似没听见,也不关心似的,轻飘飘的问道:“怎么还不去炖鸡?” 这是饿了? 云梁放心了些,他饿了就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没洗好呢,你不让洗”。 “那你现在还不去?” “去就去。” 云梁气呼呼的去了水边,闷头扔了几个石子在水中,荡起千层波浪,之后才蹲下来干活。 秋水弋看着他的背影,只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 大荒山地形复杂险峻,山路崎岖不平,羊肠小道身侧即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尸骨无存。 有时候甚至没有路,只能走在山涧溪水里涉水而行。 他们已经走了四五天, 依然没有尽头。 前面的草有半人高,云梁在里面徘徊着,像是在找路。“我记得这附近是有个山洞可以穿过去的。” 大荒山绵延千里,山洞众多,但从未听说有一条可以穿过去的山洞。 “你怎么知道这有个山洞?” 云梁道:“…听说的”。 秋水弋跟着云梁走,走了一会毫无头绪,路却越发难行了,他有些不耐烦,“哪里有啊?” 话音未落,云梁就找到一处洞口,可是洞口被落石封住了,云梁拿出炸药炸开。 轰隆一声,云梁指着空中的炸药爆炸升起的浓云,“快看,这是我制作的炸药,会升起白色的云朵,好看吗?” “…” 秋水弋:“…好看”。 “你为什么带着炸药”,这话他在梵行山就想问了。 “哦,这个山洞啊,经常有落石,洞口总被堵住。” “你怎么知道?” 云梁怔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回答,“啊,那个,家里告诉我的。” 秋水弋心下更加疑惑,旧燕堂是不是对于千里之外的东西太过熟悉了。 事实证明云梁对山洞里面也很熟悉,不是走过很多遍的熟悉,而是他似乎很清楚里面的构造,脑海里有张地图一样。 这个山洞前面看起来是自然形成的,到了后面却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云梁在一处停了下来,“这里有通风口,我们在这休息吧,明早再出发。” 吃的所剩无几。 云梁在山洞里找到一处水源,上面像是个小的泉眼,他接了水,倒入药粉,晃了晃,递给秋水弋。 秋水弋不知道是什么,皱了皱眉。 云梁笑了笑,“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怕我毒死你吗?” “喝吧,可以缓解下饥饿。” 秋水弋尝了尝,味道竟然还不错,酸酸甜甜的。 “还饿吗?” “还可以…” 云梁拿出一袋姜片来,秋水弋立刻拒绝,“我不喜欢姜。” “这是我做的,味道还可以。还有些果干,你吃点,别吃太多,药用的,吃多了上火。” 秋水弋挑挑拣拣的吃了点东西,其实他早就不饿了,只是无聊。 云梁生起了火,火光跳跃起来,火舌炙烤着皮肤,云梁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手臂。 手上的伤已经好了,结了一层痂,看起来有些狰狞。 明明穿着略显寒酸的衣服,一只手腕上却嵌着金光灿烂的机关锁,显得格格不入。另一侧手腕戴着自制的袖箭和一串黑珠手串。 手串上有种淡淡的香气,闻着让人很平心静气,想来是有什么功效的东西。 以往他没见云梁戴过。 秋水弋淡淡的笑了笑,早些时候云梁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世道险恶,对人对事没什么防备,对上自己的时候,只有一副赤手空拳。 想来在自己这吃了苦头,所以才这般武装起来。 云梁见秋水弋好似在看着他,以为他是没吃饱,可他也没什么东西能吃的,于是开玩笑道:“要不你咬我一口吧!” 秋水弋作势咬下去,突然又停住了,想了想,拉着他的手臂往火堆靠。 云梁感觉手腕一热,“你干什么?” “烤一烤,还是熟肉好吃。” 云梁立刻跳了起来,“你真吃人不成?” 秋水弋放肆的笑,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得那么好看。他往后面的草堆一躺,“我不吃你,我喜欢细皮嫩肉的”。 秋水弋看着少年发红的耳朵,心里觉得他就挺细皮嫩肉的。 第134章 捕鱼日常 山洞的出口在万丈悬崖之上,面前原本当是有个桥的,可是桥已经断了,空中只有银晃晃的钢索。 云梁久久的看着对面,半晌叹道:“竟然断了…” 凭秋水弋的身手,就算是钢丝也能过去,他故意逗云梁,“走了这么久,现在在悬崖之上,你说怎么办?” 云梁从包袱中拿出一根钢钉,射入对面的崖壁上,袖中机关锁扣飞出金丝牢牢固定住。 他一脚踩在钢丝上,回身朝秋水弋伸出手,“走吧!” 见秋水弋不动,他以为他是害怕,“这钢丝很牢固,悬崖那边我也固定好了,不会有事的。” 秋水弋还是没动,他完全可以轻功过去,用不着在这像猴一样走钢丝,可是云梁都伸手了。 “对面的山洞走上一天就可以到河边,我给你抓鱼吃。” 秋水弋确实饿了,这几天他把云梁的药材能吃的都吃了。 “那快走吧”,秋水弋把手递给云梁,让他拉着自己,一步步的走在悬崖之上。 下面深不见底,只能看到浓浓的雾,周围连鸟叫都没有,只有呼啸的风声。 高处冷寒,冷风灌入单薄的衣衫,不由得让人心生恐惧。 好在相连的手是温热的,秋水弋不自觉的握紧了他,换来的是更紧的回握。 秋水弋心里默念着云梁的名字,“云…梁”,人如其名,他可以遇水搭桥逢山开路,多少次自己在绝路上,这人都可以递进光来。 稳稳落地,秋水弋感慨道:“这大荒山太可怕了…”。 云梁看着空荡荡的山崖,平淡却坚定,“以后路会有的,桥也会有的”。 在山洞里云梁递给秋水弋一包参片,秋水弋道:“不用了,我还有你给我的桂圆干。” “嗯,你身上中着跗骨之毒,会损耗你自身的气血。你含着这个补补,会好点。” 这个少年看起来穷酸落魄,可他拿出手的东西可各个精贵。 这人参看品相就知道价格不菲,最重要的是,秋水弋知道他的药材都是为了治病救人的。 现在用来充饥他有些受之有愧。 “…不用了。” “没关系,你要是饿坏了,我不也要花大代价救你嘛。” 倒也是,秋水弋将参片含在嘴里,竟然也不觉得有些苦涩了。 云梁没有说谎,出了山洞很快就有一条清澈的河流。天高气朗,秋水弋摘了几个叶子遮在头上,跟着云梁沿着河边走去。 他用眼神剜着云梁的背影,说好了抓鱼吃的,这个人怎么走个不停 。 终于在一棵树下,云梁停下了脚步。 他摘了几片叶子塞给秋水弋,“我们就吃鱼好不好,这个你拿着,可以提味去腥的。” 说完,云梁挽起裤管,下到河水里抓鱼。 看到秋水弋靠近,他连忙道:“你别过来,这石头滑的很。” 秋水弋一看果然,石头被河水日夜冲刷,光滑如镜,他捡起一块丢入云粱旁边的水面,惊了他的鱼,还溅了他一身水。 云梁喊道,“你做什么,惊了我的鱼,你也没的吃。” 秋水弋侧过身,用树叶掩住嘴,偷偷的笑。 “做好事啊,日行一善。” 阳光刺眼,云梁微微眯着眼睛,“那你别吃。” “我今天做过好事了,一会我要吃两条。” 云梁看秋水弋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心里不服气,“你...那你下来抓。” 秋水弋却道:“我不能见水。” 云梁问:“会怎样?” 秋水弋把遮太阳的树叶,拿到手里扇风,一本正经的说道:“会变成食人鱼。” 话音刚落,他的脸色突然凌厉,手中可以去腥的叶子,他随便一片飞出去。 一只鸟应声跌落河水之中。 云粱惊呆了,走过去抓起河中的鸟,喉咙被整齐切断,叶子软软的顺着水流飘走,几滴血四散开来… 仅仅一片叶子,就切断了一只山中矫健的胖鸟的喉咙。 云粱再次被秋水弋的武功震撼到了,不禁有些冷寒。当初秋水弋要是脖子上给自己这么一下,他早就烂在虎背坡的大雨里了。 他不自觉的缩了下脖子,感觉脖颈一紧。 秋水弋催促道:“快抓鱼”。 云梁回了神,弯着腰在河里专注的抓鱼,突然眼前一亮,一尾绚丽的小鱼游过,这鱼有漂亮的背鳍,闪闪发光,尾巴更是如彩绸一般。 秋水弋命令道,“喂,要那条。” “ 啊?”云梁还在想这么好看会不会有毒,但是秋水弋发话之后,他还是立刻去抓。 跑着追不上,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一般,慢慢消失在蜿蜒的溪水中,没影了。 秋水弋蹲在岸边,没想到他追出去这么远,他用手遮住阳光,极力的往被山峰遮住的水的尽头望去。 感觉过了有足足一刻,云梁才游了回来。 “抓到了”,他把鱼往岸上一扔。 这鱼放在草地上依然光彩夺目,背脊极其流畅闪着银光,尾巴层层叠叠的亮粉色,漂亮极了。 “这是什么鱼?”秋水弋问。 云梁摇摇头,“我也不认识。” “会不会有毒?” “有可能。” 两个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里,欣赏着一条干涸的鱼,鱼离了水,只能无助的甩甩漂亮的尾巴。 云梁伸手戳了戳鱼尾巴, “不过好看点,有什么特别的,害我费这般周折。” 他双臂叠放趴在岸边,仰脸看着秋水弋,脸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整个人明亮干净,眼睛更是澄澈的要泛起波纹般。 秋水弋望着水里的云梁,目光是少有的温柔,“我本以为是什么鱼,竟生的这样好看,就想捉回来看看。 ” 他说着鱼,却含笑盯着云梁。 好像更喜欢现在水里这条鱼。 云梁记得秋水弋很少笑,除非他想耍弄自己的时候,“可你自己不捉,偏来为难我,还好我和鱼游的一样快。” 秋水弋道:“你来自北方,怎么如此擅长水性?” 云梁眨了眨眼睛, “多点本事,能保命。” 又是这句话,秋水弋听他说了几次了,“怎么,你家是有仇人吗?” 云梁垂下脸,不多时又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有,很多。” 秋水弋缓缓道:“…我也是。” 云梁有些微微的吃惊,难怪不愿意告诉自己名字,云梁心里那点埋怨,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心疼。 他绽放了个大大的笑脸,游远了又游回来,手里捧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呐,我抓的鱼大不大?” 鱼在他的大手里挣扎着,水珠溅的到处都是,他把鱼丢到秋水弋的脚下,见他兴致不高,又朝他喊:“你过来。” 秋水弋缓缓走过来,蹲在岸边。云梁捧了一捧水,扬在了他脸上。 水珠挂在他脸上,睫毛上,眉毛上,短暂的凉意感觉很舒服。 秋水弋抬起手,本意是抹去睫毛上的水,以免流进眼睛里。可云梁却吓得一激灵,连忙扎进了水里。 自己是有多可怕啊,秋水弋笑了笑,朝云梁伸出手。 云梁看着他白瓷一样的手,有些愣神,但是根本不敢动。 秋水弋催促了一声, “ 水凉,快上来。” 云梁表现的有些无措,秋水弋补充道,“我饿了。” 哦,原来是饿了,秋水弋饿了的时候,对能提供食物的人,自然百般宽容。 云梁这才放心的上了岸。 第135章 大地神 傍晚,二人到达远山城。 城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店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 云梁左边摸摸青花瓷瓶,右边摸摸琉璃茶盏,忍不住赞叹道:“原来这就是南方的城镇啊,果然繁华。” 秋水弋很喜欢他没见过世面样子,看到什么都十分欢喜。“这算什么?最繁华的是再往南边的锦云城。” 听到锦云城云梁微微僵硬了一下,微微应着:“是嘛”。 秋水弋没继续说锦云城的繁华之处,而是又转回了远山城,“不过这里也算是美人之乡,大名鼎鼎的苏碧云就出身这里。” 他瞄着云梁的神色,问道:“你要去看她吗?” 云梁蹲在摊子前,将一个莲花灯拿在手里赏玩,“听说她不在此处,她爱赏莲,这会该在彩莲山庄。” 秋水弋冷冷哼了一声,“你倒还特意打听了。” “没有特意,听说罢了。” 走过热闹的街市,前面的巷子突然变窄了,两侧青砖黛瓦,飞檐反宇。 奇怪的是,这里的人似乎非常信奉神灵,每一家檐下都开出小阁供奉神龛,街上每一处角落也都放置神龛,供奉香火。 神龛里的神像不是佛像也不是菩萨,看起来像是又黑又丑的一团泥巴,秋水弋问:“这是什么神?” 云梁道:“大地神。” 路过的人都十分安静,从走进来就开始缓步慢行,看到神龛便双手合十抵住额头参拜,更有的额头贴着地面跪地叩拜。 秋水弋小声道:“就是土地公公吗?” “是啊,别的地方都更喜欢天上的神仙,认为土地神只是个地位很低小神仙,但在这里人们相信土地神,他们认为大地是一切的起源,大地可以给人希望,故而信奉大地神。” 他们慢步到巷子尾,看到接二连三的人朝着神像跪拜。 云梁继续道:“他们喜欢以额头贴地的跪拜方式祈求神明,因为他们认为额头是神圣的,连通大脑。只要额头与大地相贴,大地神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心意,保佑他们无灾无祸,不受病痛折磨。” 秋水弋看着面前一个男子一路跪过来,额头已经青紫,双膝都已经磨破,他嫌恶的道:“如此信奉神明,真是可笑。” 云梁面色凝重,淡淡道:“确实可笑”,等到男子来到面前,他扶起这个男子,问道,“哥哥家中可是有什么难事。” 男子一被扶起就泣不成声,“家中母亲得了疾病,每日上吐下泻,寻了大夫也不见好,如今只能求大地神降福。” “能否带我去看看?”那男子看云梁一身赶路之人模样,本不大信,可是又闻得他身上一股草药气,于是信了两分。 男子家就在巷子后,屋子不大但布置的很雅致,一应陈设俱全,不像吃不起药的样子。 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头发尽白,但头发梳的很妥帖,只是面色苍白灰败。 云梁从被中拿出妇人的手腕,仔细探脉,见他面露难色,男子又哭了起来。 秋水弋道:“可是难治?” 云梁摇摇头:“只是普通的风寒之症,按理几副药就好了。”他要来以往的药方来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妥。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后窗上,他微微眯了眼,盯着一处,问道:“你家窗户一直坏着吗?” 男子愣了一下,走到窗边去看,这才发现窗纱破了个洞。 “此处背靠大山,夜里风寒…” 云梁背起包袱,“这些药方都没有问题,早晚煎服,注意保暖即可。” 男子脸上青红交加,既羞愧又恼火,“多谢大夫了”,他拿出诊金来,云梁只捡走了几个铜板,“多的,我就受之有愧了。” 天色已暗,两个人站在一家客栈门前,匾上写着天鼎客栈。古色古香,雕花门楼,门槛极高,看着有些年头了。 秋水弋没看中这家客栈,想再寻个好去处。 云梁道:“别走了,此处只有一家客栈。”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从刚才,秋水弋看出来云梁对此地很了解,于是不再争辩,跟着进去。 来到柜台,云梁问道,“有我的信吗?”随后在掌柜的拿出的一筐信件里,一眼认出了一个带祥云图案的信封。 他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和几张药方。 秋水弋想起来,云梁之前说过给家中寄过信,看起来这回信已经到了多时。 云梁边上楼边看,秋水弋扫了一眼,大概看出百花杀,解药,中毒,这些字眼。 进入房间后,秋水弋已经很乏了。可是云梁却来了。哪怕秋水弋不给他开门,他也有办法进来。 他拎着一壶茶进来,倒了杯递给秋水弋。 秋水弋抿了抿,闻着清苦喝着却有回甘,“什么茶”。 云梁道:“我煮的药茶。” 他看起来有些颓丧,背对着秋水弋在桌前坐下,“家中也没有百花杀的解法。” 秋水弋本就不对此抱希望,闻言也没什么失望的。 云梁拿起纸笔,草草写了回信,他没避讳秋水弋,秋水弋便站在背后假装不经意的瞄了一眼。 信中只是提及了一些他的解毒想法,倒是没有一点儿女情长,也不问问青梅竹马。 最后他从袖子里抽出厚厚一沓纸,和刚写好的信一起放进信封,作为回信。 秋水弋以为这些都是家书,没准儿女情长的话是背着自己写了,说起话来酸酸的,“出门几个月用的着写这么多吗?” “是我研究过的药方,给家里做个参考。” 秋水弋哦了一声,垂眼喝茶掩饰心虚。 “你的书能给我看看嘛?”他指的是秋水弋记录着一百八十八种毒花的书。 他目光炯炯,秋水弋不忍拒绝他,犹豫了一下,随即眼神往包袱一瞟。 云梁立刻会意,怕他反悔似的,立刻打开包袱拿出来。 欢喜的好像拿银子般。 这书跟着秋水弋很多年了,十分破旧,装订的绑线总是散开。云梁就拿来新的麻线,帮他绑好。 做好这一切,他才打开书翻阅起来,越翻眉毛皱的越紧,“你这里面的花都是什么破名字,我觉得我一个也不认识。” “香纱月影,这个是说的香纱树吧,五年才开一次花,你这次…”云梁想了想,“听说蓝月族奉香纱树为神树。”他掰了掰手指,数着,“还好,今年会有一次花期。” 看书是假,打探他行踪才是真。 秋水弋这会半躺在床上,淡淡的看着云梁挺直的背,“你都要走了,在这替我操的什么心?” 云梁好似没听到,凝神想了会,回头问秋水弋,“你打算去蓝月族吗,蓝月族奉香纱树为神树,不会让人靠近的,有点麻烦。” 秋水弋:“也不止那处有,我去别处看看吧!” 云梁没如愿问到秋水弋的去处,垮了脸,回头哀怨的望着秋水弋。 第136章 巨鸢 云梁又继续翻动书页,“红腹锦莲?” 秋水弋见他这么震惊,问道:“你知道?” 云梁点点头,“也叫镜中仙,长在镜面湖。”他顿了顿,“我听说苏碧云不是每年都要去看吗,谁若能摘到一朵就可以求娶她。” 秋水弋眉毛一拧:“你想娶她?她那么老了。” 云梁笑了笑,不以为意,“年轻我也不会娶,我父亲说了要我下山别招惹美人。” 秋水弋这下来了兴趣,下床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为什么啊,说说看。” 云梁抬头看了秋水弋一眼又低下去,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秋水弋敲了敲桌面,催促着。 云梁这才不情不愿的开了口,“就是…我父亲觉得我…”,他尴尬的笑个不停,喝了口茶才缓和下来,继续道,“我父亲说我不识美丑,要我离我觉得好看的人远点。” 秋水弋笑出了声。 “所以我才想看看天下第一美人苏碧云长什么样子。” 翌日。 云梁很早就出了门,秋水弋听到他出门的声音就没再睡着。 他自己不告而别惯了,就会下意识以为云梁是自己走了。 可是临近中午,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秋水弋隔着门口看那高挑的影子,就猜到了来人,故意不给他开门。 云梁以为秋水弋或许还在睡觉,就翻窗进来。结果脚才落地,秋水弋便道:“给我倒杯水,那边的包袱给我拿过来。” 秋水弋喝了水,选了套衣服,把翻散的包裹往云梁怀里一塞。“你还有事吗,没事你出去,我要换个衣服。” 云梁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被指使了一通,一脸懵,“欸,你这人,合着我进来就是伺候你的。” 秋水弋不说话,见云梁不走,他就隔着屏风换衣服。 云梁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秋水弋的衣服还没换好,他有些不耐烦,直接绕过屏风将他抓了出来。 秋水弋外面那层还没穿,只是里面一层白衫,“我还没穿好呢。” 云梁拿着一提糕点,一打开散发出香甜的味道。饶是秋水弋不爱吃香甜糕点,也被勾起了馋。 云梁道:“这是刚出锅的海棠奶皮酥,还是热的呢,你尝尝!” 秋水弋看着少年澄澈中带着真切的眼神,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 酥脆香甜,入口是奶香,在口中融化后继而蔓延出淡淡的花香,回味甘甜,口齿留香。 云梁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 秋水弋平淡道:“还行”。 少年的眼神由期待变为失望,好像经历了什么挫折般。 秋水弋又问:“你在讨好我?” 云梁毫不遮掩,“是”。 秋水弋拿出帕子擦去手指上的油腻,垂眸问道:“为什么?” “借我点钱。” 登堂入室的来借钱,还说的这么直白,秋水弋问:“多少?” 云梁道:“等我算算啊,我有好多药材想买,还想买些…” 秋水弋没耐心听他算账,直接大把银子丢给他。 云梁接过银子捧在怀里,眉开眼笑。 秋水弋看着他开心,心里也觉得欢喜,嘴上却催他:“还不滚?” 云梁倒了杯茶递给秋水弋,“今天天好,我们出去逛逛吧。” 秋水弋摇头,“不去。” 云梁趴在桌子上隔着桌面扯他的袖子,“你要赶路,总要买些吃用的,我不在…别饿着肚子。” “…”秋水弋没办法,“你总要让我把衣服穿好吧。” 云梁拿起自己早上买的药材,“那我楼下等你。” 秋水弋下楼就看到云梁倚靠在客栈门口,目光盯着前方。 “这是看什么呢?” 秋水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有个漂亮的姑娘,他剜了云梁一眼,“呦,你父亲大人不是让你下山别招惹美人吗?” 云梁:“我就看看。” 秋水弋看到那个漂亮姑娘都走远了,又有两个姿色平庸的姑娘走过,然后是个半大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过去。 但云梁的目光依然一动不动,终于发现他看的是正在卖剪刀的姑娘。 姑娘挽着头发,头上仅一根木钗,脸如圆盘,身如水桶。她吆喝的十分卖力,一手挥舞剪刀,一手摇晃蒲扇。 “你喜欢这样的啊?” “嗯。” 秋水弋皱眉:“这…”,难怪他父亲怕他带回去一个丑媳妇。 云梁笑道:“这姑娘健康。” “健康?” 云梁道:“嗯,你看她气色充沛,声音洪亮,一看就知道身强体健少灾病,活的必然爽朗快意。” 他补充道:“比那些弱柳扶风的美人强多了。” “…”秋水弋迈出门槛,故意撞了云梁一下。 云梁踉跄了一下,跟了上去。“你都爱吃什么?” 秋水弋:“什么都不爱吃”。 云梁:“…” 秋水弋走进一家布庄,随便置办了几套衣服,回头却没看到云梁,搜寻了一圈,看到他正给路边一个乞丐诊病,膝盖跪在充满污泥的地上。 等他完事了,秋水弋招呼他过来,“给你换身干净衣服。” 云梁看自己一身脏污,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更挂心病人的病情,道:“不用了阿秋,我要回去准备点药,你…”,他粗略了扫了一眼店内的衣服,指着几件衣服,“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穿好看。” 秋水弋在他走后,看了看他指的衣服,都是浅色的,他不喜欢穿这样鲜嫩的颜色。 这时掌柜的凑了过来,“公子,这几套衣服都非常适合您,穿上显得人很温柔”。 温柔吗,他和温柔搭不上边,但是云梁喜欢温柔的吧。 他被云梁拉出来逛街,可是云梁却先走了,他也兴致缺缺的回了客栈。 云梁的房门没关,他就靠在门口看着云梁抓药,他手里抓着的是参片。 秋水弋心想:难怪他花钱如流水,他给乞丐也舍得用人参。 云梁拿着配好的药材,送去给路边的乞丐。 这时天边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声,抬头看去一只巨鸢正盘旋在空中,它全身黑羽,翅膀展开有八尺余,一双如钩的眼睛极其锐利。 乞丐立刻捂住眼睛,“大夫别抬头,这种巨鸢你若是直视它,它会俯冲下来啄掉你的眼珠。” 云梁完全被这种猛禽吸引了注意力,看着这巨鸢盘旋了几圈,从万米高空极速俯冲而下,临到地面又缓速转了个弯,竟是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第137章 怪物的牙齿 傍晚云梁回到了客栈,他大包小包提了很多东西,风风火火的闯进秋水弋的房间,“阿秋,你看到巨鸢了吗?” 他背上也背着很多东西,看起来比门还宽,简直像是挤进了门,他伸长手臂比划着,“好大一只,好威风。” 他该是一路小跑回来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才一进来,整个屋子都因为他升腾着热气。 秋水弋瞧着他起伏的胸膛和额上的汗,静静的倒了杯茶放在桌上。 云梁正口渴,见他倒好了茶也不喝,就夺了过来一饮而尽。尤觉不够似的,又倒了一杯。 “若是能养上一只,让它终日盘旋在我云隐山的上空,那该多威风啊。” 他脸上神采奕奕,澄亮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可这眼睛在看向秋水弋的时候,里面的光却突然一沉。 “我明天就走了”。 秋水弋垂下眼,嗯了一声。 “你还不肯告诉我,你要去哪吗?” 秋水弋拿过一个空杯子,摩挲着空杯子的杯沿,“你也没告诉我你要去哪啊?” “我…我不能说。”云梁拎着茶壶给秋水弋添了茶。 秋水弋却手指将茶杯推远,身子懒懒的往后一靠,抬眼看着他背上的东西。 除了药材,还有很多布匹。 见什么人,还需要买礼物? 他看了看布匹的花色,看起来可不像是给男子用的。 “但我办完事,就去找你。” 云梁的眼睛澄澈明亮,里面都是坦荡真诚。 秋水弋拿起桌上一把扇子,扇子是他今日在摊子上随便买的。 他迎着云梁的目光,慢条斯理的轻扇,“找我做什么?” “我…或许能帮上你。” “用不着。” 云梁:“那我总得还你钱。” “钱就当我送你的,这点钱对我不算什么。” 云梁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这个人连钱都不要他还,他没有什么纠缠的理由。 他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在桌子上,微微笑了笑,“这个别拒绝了,是用你的钱买的。” “上面是肉包和馅饼,你先吃这个,下面是肉干和糕饼,可以保存很久,放到后面吃。” 秋水弋微微一点头,疏离的表情,无疑是下了逐客令。 云梁把他用过的杯子放回原处,带着他的大包小包离开了。 在他走后,秋水弋打开包袱,里面除了云梁说的,还有些他不认识的果子,绿油油的,很诱人。 他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很解渴。 只是这会他越嚼越觉得涩。 天色已晚,屋子有些昏暗,秋水弋没有点灯,只是在黑暗里坐着。 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门口立着一个高挑的影子。 秋水弋险些被果子丰富的汁水呛到,他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云梁道:“出来吃饭。” 秋水弋将吃剩的果子往门上一砸,“不吃。” 那影子在门外站了一会,然后缓缓走了,随后传来了下楼的声音。 楼下的声音很杂,秋水弋无法从一堆声音中剥离出属于云梁的部分,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吃什么。 想到这是他和云梁最后一次吃饭,他还是缓缓打开了门,走廊的灯光照进屋内,外面的光有些刺眼。 秋水弋拾阶而下,正撞上云梁明亮的眼,眼神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迅速聚焦,溢出笑意。 他在等自己。 果然,见他下来,云梁把菜往他眼前推了推。 竟是一动未动。 秋水弋刚拿起筷子,外面走进来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他的剑上染着血,就这么杀气腾腾的提了进来。 斜对面桌子上,坐着几个人,见到他就招手,“林兄这里,快说说你今天捕猎捕到什么了”。 林燕平一脸得意,“兄弟们”,他伸出手,手里是几颗又长又尖的牙齿,看起来是刚拔下来的,鲜血淋淋。 一人问道:“这是狼牙吗?” 林燕平一脸不屑:“狼算什么?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物的,那怪物身高八尺,如同人一样有手有脚,但有一口锋利的牙齿,可以将人脖子咬断。”他压低声音,神秘的道:“而且既能直立行走又能四肢并行,还能学人说话。” 众人都十分吃惊,“还有这样的怪物,在哪里?” “就在大顶山。” “一会吃完饭我们就去,我也要捕一头。” “珍稀堂收藏了一颗怪物的牙齿,和你这长的一样”。 “那不是价值连城?” 其余人眼冒精光,纷纷附和道,“我也去。” 这时,小二端着一盘鱼上来,云梁突然将手扶上了小二的手臂,“哥哥,这是什么鱼,闻着好香啊。” 小二介绍道:“这就是我们本地的嘉鱼。” 秋水弋抬头看了一眼,没觉得这鱼有啥特别的,“你要吃鱼吗?” 云梁笑了笑,“不了,我吃饱了。” 秋水弋分明没看他吃什么东西,而且从刚才他的脸色也不对。 林燕平喝了几杯酒,随便扒拉了两口菜,“兄弟们你们先吃,我累了,先上楼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上头太快,他路过云梁的时候一个趔趄,云梁赶忙扶了他一把。 “多谢啊,小兄弟。”林燕平拍了拍云梁的手,抬头看到秋水弋的时候,明显惊了一下。 “好标致的…”后面的话他没说,因为秋水弋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他,让人遍体生寒。 林燕平忙不迭的赔着笑脸溜了。 云梁看着蹭到手上的血,皱了皱眉。 秋水弋拿出帕子给他,云梁避开了,“不用了。” 他将血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脸色更加阴沉。 秋水弋放下筷子,看看林燕平又看看云梁,“怎么了?” 云梁道,“没什么,有点恶心。” 这最后的一顿饭吃的并不开心,林燕平带来的血乎乎的牙齿让人不适,但是他们同桌的人倒是吃的十分开心,把酒言欢。 秋水弋回去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晚饭时的云梁不对劲。 又想到明日就要分别,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 他听着外面起风了,窗户传来沙沙的响。 随后楼下也传来混乱的声音。 秋水弋打开门,看到刚在楼下吃饭的几个人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哭嚎连天。 桌子被掀翻,菜肴被打碎在地,盘中的鱼只剩鱼骨。 秋水弋盯着云梁紧闭的的房门,心头有种预感,这么大的声响他不可能听不到。 他不关心,那毒八成是他下的。 秋水弋回想着刚才吃饭的种种,似乎从林燕平拿出那几颗带血的牙齿,云梁的脸色就不对了。 他突然拦住上菜的小二,也显得很刻意。 最奇怪的是他扶了林燕平一把,却露出嫌恶的表情。 印象里云梁很少讨厌什么人,他性格单纯善良,对待陌生人一贯温和礼貌,甚至有时候看不出恶意,还会被人骗。 那一面之缘的林燕平是哪里得罪了他呢? 秋水弋走到林燕平的房间推开门,他的情况要比外面的几个还要惨烈。 他像是梦魇般的叫嚷着,好像梦中看到了极恐怖的景象,双目血红,双手不断惊恐的抓挠着,直把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看着血腥可怖。 桌上打开的盒子里,放着几颗尖锐的牙齿。 第138章 拔剑的机会 秋水弋来到云梁房间的时候,他正穿戴整齐的坐在桌前,一只手握着他的剑。 他的背挺得很直,看到秋水弋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 他倒了杯茶,放到秋水弋身前,从头至尾,手都没离开他的剑。 秋水弋端起茶杯,靠近唇边只觉得烫,于是他将茶杯放下了。 云梁却好像是被逼到绝路一样,他抓紧手中的剑,叹了口气,“这次,给我一次拔剑的机会吧。” 他平淡中带点笑意,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抱歉。秋水弋对上他的眼神,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 云梁就是在等他,他下了毒,觉得逃不过自己的眼睛,所以静静的等着自己来兴师问罪。 “好”,秋水弋淡淡道。 云梁抬头看了看房梁,不想毁了房子,“我们换个地方。” 于是他们走向后山的树林,月色皎皎,地面犹如铺上一层薄纱。 云梁看着秋水弋,他的长发披散,只绑了个发带,看着是打算休息的装扮。 真是抱歉了,把本来准备入睡的人吵起来杀他。 他穿的轻松随意,轻薄的单衣,素白的颜色。 手里没拿剑,只摇着一把楼下小摊随便买的扇子,扇面上画着一簇簇粉色祥云。 在云梁看来,这扇子最普通不过了,没有钢铁扇骨,没有暗藏暗器,连个尖刺都没有。 也对,他是不配秋水弋拔剑的。 秋水弋注意到云梁的目光,“怎么了?” 云梁收回目光,淡淡道,“扇子挺好看的。” 这段路不长,再走就要走到山上去。 秋水弋停下了脚步,原地等着云梁。 云梁剑在手,全身都绷着,对上秋水弋他心中难免胆怯。 秋水弋却只是低头笑笑,既然云梁不先动手,他率先将扇子飞了出去。 扇子打着转绕到云梁脸前,被一剑隔开,又幽幽转回了秋水弋手里。 他轻步腾转,身形优美的如同仙鹤一般,翻起的衣袖仿佛散开的花瓣,丝丝缕缕的发丝散在风中,擦过无边的黑夜。 一把普通的扇子在他手里被舞动的十分灵动,扇去流云,拂了清风。 云梁的剑又厚又重,冷刃划破长空,带来嘶嘶剑鸣。他全神贯注,每一招一式都力求稳准,却总能被秋水弋的一把小扇三两下拨开。 秋水弋身轻如羽毛,展开的扇子如同翅膀拖在水面,带着风中的涟漪。最后在他肩膀轻轻一顿,扇子一收,扇骨抵着他的侧颈。 云梁垂手,输了。不知道秋水弋会选择什么方式杀他。 扇子不过寸长,秋水弋站的离他很近,甚至手腕还偷懒的搭在他肩上。 好似只是把他当成个架子。 “你要杀我吗?” 秋水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给了他这样的错觉,有些赌气道:“我想想。” … 等待总是煎熬的,连风都吹的人难耐。 云梁又问:“是仙鹤宿云吗?” “你识得?” 云梁摇摇头,“只是听家父说过秋胜白大侠曾经去闲云峰参加赏花宴,路过黄沙岗上舞过一剑,形同仙鹤宿于云中,故而黄沙岗从此称为白鹤岗。后来因此剑姿态优美,大家便不称之为剑法,称之为剑舞。很多人争相练习,流传为仙鹤宿云。” 秋水弋嗯了一声,似乎是累了,把下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扇子也摸索着塞到他怀里。 云梁不明所以的扔了剑,接过扇子。 “你要是不杀我,我就走了。” 走不了,秋水弋的下巴还压着他的肩膀。 云梁会错了意,“要是杀我,能不能过段时间,我有很重要的事。” 秋水弋没想杀他,他的沉默只是沉溺在少年的赤诚坦荡之中。 “…那改日。” 云梁好似没反应过来,“啊?” 秋水弋轻笑出声,“我说杀你改日”。 云梁呆呆的应着:“啊…” 秋水弋靠在云梁耳边,热气喷薄在他的脸颊,“我又没看到你下毒,放你一马。” 他刚要退开,云梁却骤然扣住了他的腰,一只手环住他。 甚至,他还将手紧了紧,像是要把秋水弋嵌在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后背。 他就这么抱着,一言不发,好像要抱到天荒地老似的。 山上确实冷寒,随着夜越来越深,风也跟着冷了起来。 云梁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用体温温暖着他。 良久,他才干涩的开口,“阿秋,有人说过你的腰真的好细吗?” “没有”,秋水弋道:“没人这么抱过我”。 “是我唐突了”,云梁说着唐突,却不松手。 “你的刀呢,为什么摸着这么软。” 随后他又轻轻的笑,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哦,你的刀也是软刃…只有在你手上才那么坚韧锋利。” 秋水弋感觉他抱着的地方流窜着热流,烧的他神志不清,说话的气息都不稳,“我…今天没带刀。” 今天阿秋很特别,他穿的这么轻薄,什么武器都没有。 云梁捋了捋他背后的头发,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苦佛子手串,靠近鼻尖嗅了嗅,清苦的味道吸进鼻腔,勉强抑制住心里一股莫名的焦灼和冲动。 “阿秋…” 他唤了一声,唤的秋水弋心里一荡,觉得魂都要飘走了。 “阿秋,我明早就要走了。”他的声音闷闷的,“我…一想到很久看不到你,就…”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半晌,懊恼的嘀咕着,“我也说不上来,就是难受,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秋水弋怔了一下,听着他算是无意识的…告白,心里像是有羽毛拂过一般,被撩拨的难受。 “这个…要等你亲自告诉我。”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那你告诉我该去哪寻你,下次…我告诉你。” 小算盘被看的一清二楚,秋水弋偏不答,只是靠在他耳边,轻轻吞吐,“那你要好好想,答的不对,我要你的命…” 命这个字像是含在喉咙里,听起来绵绵软软。云梁不觉得怕,只觉得心里一颤,好像真的命都愿意给他。 第139章 老子愿意 夜色清朗,淡淡的云散在月边。 秋水弋躺在床上,心里无法平静。 他似乎还能感觉到云梁胸腔里跳跃的心脏和他长满薄茧温柔有力的手。 他念着他身体的温度,觉得身体暖暖的。可是想到近在眼前的分别,又觉得心里仿佛被扎了一根针,梗的他难受。 云梁说会走的很早,就不和他告别了。 这很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分别,以往他都是先走的那个。 黑夜无边无际,只有月光可以渗透进来。 秋水弋打开窗,把月光迎进屋子,温柔的光描摹在他瘦削的脸庞上,眨眼间就投下大片的阴影。 隔壁的人似乎也睡不着,木制的床榻传出轻微的声响,中间似乎还有轻微的叹息。 不多时,又响起了轻叩茶杯的声音。 秋水弋想象着云梁用细长的手指翻过茶杯,倒上一杯茶,沉思的时候会用长着茧子的指腹摩挲着杯沿。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整理着什么。再然后是重物轻轻放到桌子上的声音,最后是轻手轻脚打开了门。 秋水弋瞬间坐直了身体。 云梁要走? 明明说好早上走,却连夜偷偷摸摸的走。 为什么要骗他呢? 买着漂亮布匹,新鲜糕点和糖果要去见的会是什么人呢? 还有云梁一路舍命保护的两个红木匣子,也是要交给这个人的吗? 将死之人,何必留遗憾。 秋水弋略一思索就提上剑,跟了出去。 云梁背着非常大的包袱,比往日还要大,看着像驼了座小山,简直要把腰背都压弯。 秋水弋悄悄的跟着他,以他的本事,不被云梁发现还是很容易的。 再说他背着这些东西,回头都难。 转眼就到了城外,这里还属于大荒山一带。崇山峻岭连绵不断,高冈峰峦错杂罗列。 云梁竟是一路往高山腹地中走去,道路险阻难行,他走的并不快。 待到天色渐明,天边一轮红日射出万道霞光,无数险峰刺破云彩巍然屹立空中。 云梁站在群山之间,血红的朝霞迎面映在他脸上,他站在光中,挺拔的身形如松如柏,风扬起他的衣襟,黑色的头发散在风中。 秋水弋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当时云梁也是这样立于风中,好像找不到方向一般。 脸上的表情,也是同那日一样的茫然,但茫然之后是无比的坚定。 此处地形复杂,高山深涧,悬崖绝壁。从早上到下午,云梁一直周旋在这里。 好几次,秋水弋都想去问问他,是不是又迷路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云梁明显急迫了起来,似乎焦急的在寻找些什么。 他总在一处绕圈子,绕来绕去,秋水弋懒得跟了,他靠在一处隐蔽的断壁上休息,见云梁要走远了,才起身跟上。 石壁上有块碎石,在秋水弋动身时意外脱落了,极小的一个声音,放在平时绝对不会有人注意。 可是云梁却比平日警觉的多,他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头,秋水弋连忙闪身躲在另外一块岩石后。 他的身形很快,云梁不会看见他。 可他分明听到了云梁拔剑的声音,他的脚步声近在耳边,一步一步的探了过来。 “是我”,秋水弋不想藏了。 云梁松了口气,合上了剑,“你是找香纱月影找到这来了?”突然,他动作一顿,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不对,你是跟着我来的。” 秋水弋察觉到云梁眼中的愤怒和不安,也不再掩饰,“对,我倒要看看你偷偷摸摸的,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云梁瞪着秋水弋,眼神从愤怒到渐渐平静。 “你信不过我…” 这句不是疑问,是肯定。 他昨天刚因为下毒被秋水弋抓包,也难怪。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子。 云梁苦涩的笑了笑,“你回去吧,我保证我不是来害人的。” … 云梁叹了口气,“我保证我在这绝不下毒,行吗?” 最后云梁无奈的解下自己的包袱,在地上铺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药材,布匹,糕点,糖果还有些日常用品。 “这些是用你的钱买的。” 他又打开药箱,“这里很多药你都认识了,这个是止痛散,这个是烫伤膏…” “至于这一包包的药材,多是治疗风寒咳嗽和五劳七伤的。” 秋水弋看着云梁展示这些,心里像是涌进了潮水,又潮又湿。“我不是…” 他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干什么…” 云梁道,“我不是来做坏事的,你要是不放心的话…” 他将秋水弋摘的毒蘑菇制成的致幻毒粉和从徐青山那拿的药,以及自己路上采的有毒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就这些了。” 他将有毒的东西,放到秋水弋面前的石头上。 “我能走了吗?” 云梁看着秋水弋,却和秋水弋视线相接的瞬间避开了。这样委屈伤心的眼神,秋水弋看了一眼就觉得难受。 他只是想跟来看看,没想到搞成这样。 这一刻,他不知道他该如何挽回。 云梁见秋水弋没提出反对,就将所有东西都扒拉到一起,重新系好包袱,背在背上走了。 走出几步,还回头看了眼秋水弋,见他还在原地才放心下来。 秋水弋袖子一扫,将石头上的药扫到地上,自己坐在石头上生闷气。 从昨天晚上,本来只是想说几句话,闹的打了一架。到今天,只是来看看,闹的不欢而散。 秋水弋无奈的苦笑,他好像搞砸了一切,本来把昨晚当做最后的告别挺好的,现在一地鸡毛。 秋水弋捡起了地上的药,揣进胸口,默默的坐着。 过了快一个时辰,少年又回来了,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秋水弋:“…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少年摇摇头,“你怎么还不走?” 秋水弋也委屈了,他都不跟着他了,在这难受一会都不行吗。 “老子愿意”。 云梁胸膛起伏的明显剧烈了,像是憋着一股气,气呼呼的走了。 第140章 你欺负我 秋水弋觉得云梁在找什么东西,那东西就在这山里,他来来回回的找着,急得满头大汗。 可是他碍于自己,不敢明目张胆的找。 不多时,秋水弋抬起头来,云梁正站在他面前。“天晚了,你还要待在这吗?” 秋水弋:“你在找一个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是么?” 云梁:“是”。 不被信任的感觉很不好,秋水弋感觉像含了口盐水,涌上来都是咸涩感。 云梁又道:“那个,那边有处空地比较干净,你去那休息吧!” 秋水弋看着云梁笑了笑,心想:真是拙劣啊。 或许,云梁要找的东西就在自己这。 但他还是听话的离开了,按照云梁指的去处,默默的去休息,给他提供便利。 果然,云梁在附近四处寻找起来。 月亮高挂时,他才停了下来,靠在一处石头边休息。 秋水弋原本听的清他的一举一动,可当他突然停下来,四周开始静的可怕。 秋水弋无意识的咳了一声,他听到远在一边的人动了动。 于是他又咳了一声,这次没听到动静了。 秋水弋不甘心的连着咳了几声,咳的脸上都泛起红晕。 不多时,云梁果然坐了过来,手搭在他的脉上。 “阿秋”,云梁唤了一声,秋水弋闭着眼睛没理他,却微微翻动了下身体。 云梁没察觉秋水弋的脉有什么问题,不过看脉搏的起伏,这个人可没睡着。 咳嗽或许是呛了风,也可能是某种外界刺激。 既然无碍,他便起身要走,却发现衣摆被秋水弋压住了。 “阿秋”,云梁又唤了一声,见这人非要装睡,他便微微用力在他的脉门上摩挲了一下。 他诊脉的时候就发现秋水弋手腕被蚊虫咬了个包,这山中的蚊虫异常凶猛,这包又红又肿。 在他若轻若重的刮蹭下,原本细微的刺痛开始从皮肤底层蔓延开来,转化为一阵难以抑制的瘙痒。 秋水弋难耐的伸出另一只手,却一把被云梁抓住,“别挠”。 秋水弋委屈道:“痒。” 云梁狡黠的笑了笑,“我去给你拿点药。” 他去而复返,不过片刻,手腕已经被抓出一道红痕,云梁一巴掌拍下他作乱的手。 秋水弋立刻瞪圆了眼睛:“你敢打我?” 云梁攥过他的手腕,“打就打了。” “疼”,秋水弋猫一样的叫唤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欺负我。” 药膏冰冰凉凉,被云梁温热的手指化开揉散。 他笑了笑也没反驳,将袖子放下来抚平,“我给你的驱虫散呢?” 秋水弋胡诌道:“吃了”。 云梁道:“那个不能吃”,他一本正经的说完,又暗暗的笑,“那个极苦,你咽不下去的。” 他又拿出一小包驱虫散递给秋水弋,秋水弋皱皱鼻子,“味道太冲了,我不要,你在这帮我赶蚊子吧。” 云梁给他换了一罐药膏,秋水弋又嫌弃涂抹麻烦,云梁无奈,只得坐在他身边。 他体质特殊,或许因为自小试药试毒,不仅对于轻微的毒性有一定抵抗力,普通的蚊虫也不会靠近他。 翌日,天微微泛起亮光。 云梁睁着眼睛,手中捏着一根银针,针尖泛着微微黑色。 秋水弋在他身旁,看起来睡的很安稳。 云梁不确定他会不会突然醒来,想过要让他彻底昏睡,但是又怕山中有不可预知的危险,也怕万一被察觉,秋水弋会直接要他命。 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轻手轻脚的来到一处山壁,挪开一块石头,露出一个黝黑狭小的洞口。 他将机关锁锁在一处岩石上,顺着往下,将要下到洞底时,他抬头一看,秋水弋正在上面看他。 他吓得脚下一滑,紧靠极细的金丝晃在半空。 他眼中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被秋水弋尽收眼底,这慌乱是带着敌意的,秋水弋有些受伤。 他知道,那一刻云梁一定在想如何对付他。 不料过了一会,云梁却朝他伸手,“你想一起吗?” 秋水弋反问,“你是不是非常不想我去。” 云梁直言:“没有非常,但有点。” 他解释道:“这不是个有趣的地方,或许还会有些吓人。” 少年的眼神坦荡清澈,在幽暗的洞穴里闪闪发光,“来么?” 秋水弋好似被蛊惑了一般,明明轻功不错,他却鬼使神差的把手递给了他,让他牵着自己的手,又扶着他的腰,把他放到了漆黑的洞穴里。 起初秋水弋不明白,为什么扶着他,却趁机攥住他的腰。下一刻他就明白了,云梁正用强大的力量贴身压制住他。 让他拔不了剑,摸不到刀,没有施展武功的余地。 “你想干什么?”秋水弋冷冷的问。 要是云梁把他骗下来杀,他可就太蠢了。 云梁紧贴着他,在他耳边说:“我和你说两句话。” 什么话要贴着这么近说,秋水弋挣扎起来,“放开我。” 攥着他腰的手收的更紧了,“你答应我两件事。” 秋水弋强硬道:“我不答应。” 云梁比他还强硬,“要不你原路回去,咱们各走各路。要不你跟着我,但要听我的话。” “我都不。” “那我把你弄晕了放在这,你可能会晕三天,起来没准会饿的走不动路。” “你敢?” “我敢,可我不想。”云梁松了点力气,语气像是商量,但又很强势,“一会我们要去的地方,你要答应我里面的所见所闻不能说出去,还有在里面要听我的。” 秋水弋是真的想知道,云梁精心准备了那么多,到底是去见谁。 怄气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 云梁一松开,秋水弋就反扑过来。 云梁也早有准备,快速制住了他的手,在寸步难行的狭窄里,凭借力量牢牢的锁住秋水弋。 他抓住秋水弋的手腕,将他按在墙壁上。 秋水弋感觉自己的骨头就要被捏碎了。 这小子有股蛮力,这他是早就知道的。在他以为他要吃点苦头的时候,云梁柔声道,“别生气,我现在不能受伤,等我们出来,你再揍我好不好。” 这语气让人觉得晦涩,秋水弋脸上一热,松了力气。 随后他跟着云梁从幽深的洞穴中爬到一个蜿蜒曲折的山洞,一路摸索着,穿过一处夹缝,抬起一个石门。 突然前方豁然开朗,俨然是一个寨子。 第141章 麻风寨 洞口凌乱堆着众多落石,两侧是成片的桑树林,狭窄的道路尽头是破败的房屋。 屋子都是空的,路上多有枯骨。 秋水弋拔出剑,在骨架子中扒拉,白骨看起来男女老少都有,死了不知道多久了,“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云梁道:“这寨子叫麻风寨,很久之前这里的人染了麻风病,又赶上山洪爆发,山上滚落很多巨石,路口被挡住了。这里的人或者病死,或者被困死了。” 秋水弋极目望去,满目苍夷。这里本应该是个山清水秀的山寨,如今却了无生机。 两侧的杂草遮住了路,只留下极窄的空隙,秋水弋拔剑要砍。 云梁却道:“这都是草药。” 秋水弋抿抿嘴,收起了剑,跟着云梁缓缓往前走。越走草木越杂乱,有的草药长的比人都高。 秋水弋欲伸手拨开,云梁攥住他的手,“低头。” 秋水弋闻言矮下身子,又听云梁道:“小心点,这个草药有刺。” 说话间,秋水弋的袖子已经被划破了,他不禁烦躁:“什么玩意。” 云梁道:“百针,益气补虚,强身健体,可以改善腰膝酸软和体虚乏力,是很好的药材。” 秋水弋小心翼翼的朝前走,看在云梁喜欢草药的份上,勉强克制住了想砍光的冲动。 艰难了走了许久,前面的路宽阔了点。秋水弋听到几声低低的呜咽声,他扯住云梁的手,“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云梁的耳力不如他,他凝神听了听,摇摇头。 “什么样的声音?” 秋水弋微微皱眉,“我也说不上来,像哭声,凄厉厉的。” 二人继续往前走,越走,声音越大。听起来十分尖锐哀绝,不知道是什么怪兽还是女鬼的叫声,总之听起来毛骨悚然。 云梁原地转了一圈,没看到人,他心中不免焦急,想着应该是找对了地方。 他连忙摸了摸胸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好,他连忙卸下背上的包袱开始翻找起来。 秋水弋看到云梁的异常举动,还未来得及发问,就听到了微微的脚步声,然后就远远看到了一个怪异的身影。 在一面灰白的土墙后,有个东西正在鬼鬼祟祟都盯着他们,黑色凌乱的毛发铺满整张脸,只露出眼睛。眼睛大而圆,瞳孔却窄,不像人,倒像是野兽一般犀利的可怕。 秋水弋瞬间头皮发麻,心想这是什么玩意。 很快,那东西飞快的跑了。 他这一跑,秋水弋更为惊骇,因为那玩意四肢着地,跑的飞快,像猿又像犬。 来不及反应,秋水弋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一群怪物朝他们奔袭而来,他们形如怪兽,四肢奔跑,在土路上扬起滚滚尘土。 秋水弋心下惊恐,第一时间拔剑在手。 心中飞快想着能不能做到一剑一个,要是不能,他俩今天别想囫囵个离开了 。 “别动”,秋水弋的一只脚将要冲出去,被云梁喊住了。他焦急的回过头来,见云梁还在手忙脚乱的翻东西。 之前被秋水弋一搅和,他把东西都掏了出来,现下越急越翻不到,包袱散在地上,就是找不到他的凭信 。 “找到了。” 云梁抓起一块铁牌子,只有巴掌大,上面画的像是符一样。他一边举着牌子,一边对秋水弋道:“把剑收起来。” 秋水弋看着怪兽越来越近,心里慌的不行,现在让他把剑收起来,他实在做不到。 突然他的手被抓住了,云梁的大手包裹住他的,“别怕,这世上人有百态。” 人,云梁说这是人? 秋水弋觉得难以置信,眼前的怪物实在无法和人联想到一起。 但是他信云梁。他利落的收起剑,斜挎在腰间。 扬起的灰尘已经近在眼前。 云梁举着铁牌,秋水弋离的这么近,尚且看不很分明,但是那些势如猛兽的东西,看到后竟然真的缓下来了。 他们缓缓抬起头,露出眼睛,然后慢慢的走过来。只见他们走着走着,竟然前肢离地,慢慢的起身了。 秋水弋不禁遍体生寒,汗毛直立,他们竟然会直立行走,难不成真的是人。 可很快秋水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们虽然直立起身,也还是匍匐着一般,就像极度佝偻的老者,腰背根本无法直起,背后两块翼骨高高隆起,像蝙蝠一般。 待到更近了,秋水弋勉强从披散的头发中,看到一些类似人的特征,可却十分不正常。 眼窝是深陷的,额头是凸起的,牙齿又长又尖,和嗜血的野兽无异。 皮肤是腐朽的暗黄色,薄薄的一层可以显露出尖削的骨骼。 说是人,不如说只是覆了一层极薄人皮的骨头架子,摇摇晃晃。 他们的神态也很古怪,虽然一直在靠近,但又犹豫不定,像是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人。可是又都红了眼眶,眼神充满了殷切。 他们明显不认识云梁,这牌子上的图案也并不明显,想来他们甚至看不清楚,但一定对他们很重要,以至于他们只是看到有人手里拿个东西,就热切的盼望和期待着。 拘谨的,怯懦的,又满怀希望的靠过来。 女人将把头发绾在脑后,男子拉扯着不平整的衣服。 云梁把手围在嘴边,喊道:“是土方大哥吗?” 领头的男子动作一顿,掩面哭了起来。 云梁上前几步,拉住他干瘪的手, “我父亲和我提过您 …” 随后云梁用秋水弋听不懂的语言唤了几个名字,听到的人都扬起了脸,丑陋但欣喜的笑着。 两个小丫头从后面挤出来,跑近看了看,又害羞的缩回到大人身后。 云梁笑道:“绿芽,绿叶,你们长这么大了。” 这两个小姑娘,长相还不算丑,身子是不弯的,此刻站直了身子,也能看出脸上的欣喜,他们连忙把头发往后面梳着,快速编了两个小辫子,歪在一边,露出小孩子的俏皮。 这一刻,秋水弋才相信,这些真的是人。 这时,人群中避开一条路,有个老者被扶了出来。 这人挣开扶着他的人,扑通跪在地上,以额贴地,其余人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 秋水弋被这样的场面震慑住了,鸡鸣村一事他也见过百姓跪云梁,但远没有现在来的震撼。 他下意识的退开几步,留云梁手忙脚乱的去扶。“快起来,快起来 。土方大哥快扶乌木族长起来。” 年老的乌木族长被人颤颤巍巍的扶起来,眼含热泪,嘴唇颤抖着,连连唤道:“燕西里…” 老族长看着云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其他村民也跟着哭了起来。 土方红着眼睛给云梁解释,“我父亲是担心上个燕西里。” 云梁赶忙道,“我父亲尚在,但因为我们那发生了水患,人们因此受灾受病,我父亲一时走不开。” 土方赶忙和他父亲翻译着。 担心老族长的耳背, 云梁也用上本土话和比划一起帮着解释,最后他又郑重的行礼道歉。 “我路上遇到一些事,耽搁了,对不起大家。” 他一拜,其他人又要跟着跪,扶着这个跪了那个,云梁也不敢再客气了,就拉着秋水弋跟着人们往寨子里走。 第142章 骨骼病 他们来到一处还算宽敞的院子,院子里被打扫的很干净,中间一个石桌,上面放着茶壶。 秋水弋伸手探了探,茶水是温热的。 房间里虽然很简陋,但是十分整洁,一看就是有人细心打理过的。 看过房间,云梁和土方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看起来是在争论,意思也可以猜出个七八,土方劝云梁休息,但云梁不同意。 几个小姑娘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了桌子,土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还将围在院子外的百姓都劝走了。 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饭菜散发着香气。 秋水弋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发现不是茶叶,是云梁很爱喝的一种药草叶子煮的水,有种淡淡的清香。 秋水弋终于忍不住发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云梁也倒了杯茶,一口饮尽,“病,一种遗传的骨骼病。他们骨骼异常,随着年纪的增长,会面目日渐丑陋,四肢逐渐无力,腰背无法直立。” 秋水弋静了一会,“所以,这里的人在等你?” “其实他们等的是我的父亲”,云梁顿了一下,“也可以说是我,也可以是历代我们家的人。” 秋水弋惊了一下, “历代?” 云梁点点头, “嗯。” “旧燕堂已有百年了,那时候这个麻风寨就在了么,那时候他们便有这样的怪病么?” “是, 我们家每三年就会来一次。” 秋水弋抬眼,“治不好吗?” 云梁叹了口气,“嗯,还没治好。” 秋水弋眼神黯淡下来,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病,又想起林燕平手中带血的牙齿,难怪云梁要下毒阻止他们进山,他们在把同类当做怪兽猎杀,还以此为乐。 云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秋水弋碗里,“吃饭吧,这是嘉鱼,生长在高山深涧之中,肉质格外鲜美,你尝尝。” 秋水弋看着这一大桌子菜,在外面吃这样一顿很容易,可是在这里进出艰难,要准备这些实属不易。 “他们一定非常盼着你能来…” 秋水弋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路上云梁受了重伤仍要坚持赶路,为什么经常晚上也不休息,他每一次耽搁,都要拼命的把时间补回来。 他必须准时来到这里,这里的人不被外界接受,只有旧燕堂的人给他们一丝庇护。 云梁晚来的这两天,他们一定非常的伤心难过。 秋水弋很内疚,若是一开始他不屡次打伤云梁,云梁早就到了,或者他不拖累云梁,云梁也不会耽误在路上。 只怪他并不知道一个初次下山的少年人,肩上会扛着这么浓厚热烈的期盼。 云梁眼睛红红的,心中酸涩,也在内疚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再快一点。 当他看到这些寨民期望的眼神,心里就像被扯开一道口子般,他的迟来,让这些人以为自己是被放弃,被遗忘的人。 他恨恨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拳骨被砸的通红,溢出点点血丝。 “哎”,秋水弋来不及阻止,“我…我耽误你时间了。” 云梁摇摇头,“不是你,无论什么时候,我路上遇到个小瞎子也不能不管啊。” 秋水弋说的是打伤云梁的事,但他也没有纠正,只是低头扒了两口饭,“你才小瞎子…” 云梁默默的给他夹菜,这些菜都是寨子里的人用心准备的,他吃不下,就希望秋水弋多吃点。 云梁道:“刚才吓坏了吧!” 秋水弋道:“才没有。” “倒是你,你叫我不要怕,自己却慌成那样,包袱散了一地,丢人。” 云梁把筷子放进嘴里,无知无觉的吞咽着,“我倒不是怕他们,只是他们这样四肢着地,会对骨骼造成很大的伤害,药石很难逆转。”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为何要四肢着地?” “为了吓唬意外闯入的人,赶走他们。” 秋水弋在路上发现这寨子很大,但是前后屋子都是空着,寨民只住中间的屋子,这样就算有人进来,看到破败的屋子和满地骷髅,也就会吓走了。 云梁道:“我们一直走,他们才不得已如此。” 饭后,云梁从包袱里拿出他一直保护的很好的红木匣子。 熟练的打开复杂的机关锁,掀开盖子,里面盖着一层纱布,纱布上洒着一层驱虫粉。拿开这层纱布,下面是一层防水油纸。 层层保护下,是一袋袋配置好的药粉。 秋水弋问:“你们三年来一次,是为了来送药?” 云梁:“嗯,他们平时吃普通的药维持着。但是这药在此处寻不到,是来自极寒之地的雪羚羊骨和雪山人参,搭配鹿茸草和珍珠草,稀少珍贵并且有毒性,不能久吃。” “我祖辈最后决定是三年来一次,这样可以得到很好的效果,并且控制住这种毒性。” 秋水弋点点头,他不懂医术,但是千里迢迢的来行医,已经不光是医术好坏了,这需要心中有大善大义。 这一路一重重山,一道道岭,要翻山越岭,过河跨涧。泥沙河波涛汹涌,大荒山陡崖峭壁,重重天堑,九死一生,这样的路要走上几个月。 一来一回就得一年左右,这个约定旧燕堂却守了百年。 云梁嘱咐秋水弋在房间休息,自己则收拾好东西,背上药箱,打算挨家挨户的去看病。 没想到大家不约而同的来了。规规矩矩的排起了队,就连家中不方便的都被抬来了,小小的院子立刻被挤的满满当当。 云梁:“土方大哥,这…” 土方憨憨的笑,凸起的额头因为出汗看起来格外发亮,“乡亲们怕你劳累,想着明天再说。但你不肯,所以他们就自己来了。” 云梁只能坐下,把石桌当做看诊的地方。 他带的药材,在脚边,堆成一座小山。 第143章 太阳从西边出来 为首站着一个姑娘,她穿着针脚略粗的浅绿色的襦裙,脚上一双灰色的布鞋,额前梳着碎发,很好的遮盖住凸起的额头,只是下巴格外的尖,突出的牙齿让嘴唇变了形状。 云梁请她坐下,笑盈盈的问:“你是阿花妹妹吧。” 阿花是土方大哥的妹妹,也听的懂一些通话,连忙点头。 “三年前你的右臂摔断了,现在恢复的怎么样?” 阿花似乎没想到云梁什么都知道,惊喜了一下,轻轻道:“好”。 她手指绞着帕子,不敢抬头般,丑陋的面目下也能看出娇俏可爱来。 云梁几乎是立刻就忙活了起来,他要给这里的每个人发药,然后再逐一检查下身体情况。 秋水弋震惊的发现,云梁虽然第一次来,但他几乎认识这里所有的人。每个人他都可以叫出名字,说出他以往的身体情况。 云梁忙的热火朝天,秋水弋也不好意思独自去休息,他静静的坐在一边,偶尔和前来帮忙的土方大哥聊聊天。 土方大哥是族长的接班人,是这里通话说的最好的,虽然他面目丑陋,但是举止和眼神都显得很憨厚老实。 秋水弋的袖子上落了个虫子,土方手忙脚乱的赶走,“走开,打扰神灵是有罪的。” 土方并拢五指,指尖贴着额头,闭眼默祷着。 秋水弋有一瞬间觉得骨骼病可能影响脑子。 可是,转而土方就憨憨的笑着挠头,“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燕西里。” “什么?”秋水弋迷惑问道,“什么是燕西里?” 土方道: “燕西里是土话,就是大地神的意思。” “大地神?” 大地神不是远山城里大街小巷佛龛里的泥像吗? 秋水弋更迷糊了,“我不是大地神。” “你不是吗?”土方道,“那你一定大地神的跟班了。” 跟班?谁的,云梁的跟班吗? 秋水弋往云梁的方向看了一眼,这里的寨民称呼他为燕西里,他是此处的大地神。 他记得在花溪镇,云梁最痛恨装神弄鬼的人了,他说求医问药好过求神拜佛,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若有,就是骗子。 怎么到了麻风寨,他摇身一变成了大地神呢。 不过秋水弋想了想也能理解,这里人处境艰难,或许只有信神,能让他们感觉到一丝希望吧。 土方去给云梁添茶,却发现云梁忙的根本顾不上喝水,于是他默默的回来,给秋水弋将茶斟满。 他看着云梁的方向,缓缓道:“这个燕西里和上一个真像呢,就是这个更白嫩俊俏些,上个燕西里面色黑如煤炭,肩膀仿若门板,天生神武,力大无穷,单手就能举起千斤巨石。” 上个大地神,那应该是云梁的父亲。 听听这形容,黑如煤炭,壮若门板。 再看看云梁,他面容清俊,肤色白皙。秋水弋实在想不到他父亲会是什么样子,有生之年,倒真希望有机会能去旧燕堂看看。 或许是某种默契,云梁的目光往这边看了一眼,和秋水弋对视之时,他微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就立刻回过头去忙碌。 秋水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低头笑了笑,心想,也或许他是像母亲多些吧,不过力气肯定遗传了父亲,一股子蛮力。 被他扭过的手腕,现在活动起来还觉得酸痛。 在土方第二次给云梁添水失败后,秋水弋坐不住了。既然他是跟班,就应该做点份内的事。 此刻,云梁面前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云梁清着嗓子和他喊,“苦根叔,你如今耳朵背了,我看看。” 说罢,他站起来给大叔检查耳朵,拿出一根较粗的银针探了进去。 “大叔,一会有些疼,你可千万不能动啊。” 不过片刻,他就挖出一个小肉瘤,并且往耳中上了药。 苦根叔一开始捂着耳朵说疼,但是很快就高兴起来,“我能听清了。” 云梁和他对着喊,喊的口干舌燥,手上又不能停,立马要记录医案,开出药方,抓取药材。 水是根本喝不上一口。 秋水弋将凉掉的茶往地上一泼,重新倒了杯茶,看着温度正好,端给云梁。 云梁根本没看见,他忙着招待下一个人, “小清姐姐,你每年耳后都会生疮,我看下现在怎么样了。” “你…坐”,话没说完整,云梁被秋水弋扯着转了个身,杯子往嘴边一怼,命令道:“ 喝水”。 云梁就着他的手喝了水,还抽空从杯子里抬眼瞧了他一眼,好像这水里有什么好东西,喝的他心里美滋滋的。 小清怀里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娃娃, 一看到云梁就哭闹不止。因为家里和他说,面前的是大地神,要是小孩子不听话,就会被抓走。 云梁用糖果哄了许久,才让他乖乖看病。 “问题不大,孩子厌食是因为有些湿热,调理一下就好了。” 云梁配好药材,又连忙记方子写医案,秋水弋看他实在是辛苦,就搬了个小桌放到他旁边。将笔夺了过来,“你说,我帮你记。” 云梁有些受宠若惊,在秋水弋已经记好了三种药材后,他还在发愣。 秋水弋用毛笔敲了敲桌面,“然后呢?” 云梁回过神笑了笑:“你的字真好看。难怪都说,字如其人。” 秋水弋的字一贯好,可是现下这个字却写的有些慌了,当他缓了缓神再看云梁,云梁已经在一脸严肃的诊脉了。 他一口一个哥哥姐姐,叫谁都是亲亲热热的。 对待听话的病人,他总是如沐春风。 看完一院子人的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秋水弋活动了下因为写字分外酸疼的手腕,然后坐在云梁身边,趴在桌子上。 他真的累了,可是对比云梁又没资格喊累。 云梁整理好医案,对整个寨子的病情都做到了心中有数,又将几个需要关注的病人的病案重新标注好,这才松了口气,大头朝下趴在石桌上。 两个人死鱼一样瘫了一会,还是秋水弋先打起了精神。他给云梁倒了茶,他都懒得抬手喝。 秋水弋用一根手指把茶杯一点点的推到云梁唇边,云梁只是疲惫的笑,等到茶杯的杯沿已经抵到嘴唇,他直接叼起杯子,将水灌进喉咙。 温热的茶水顺着嘴角流到下颌,留下一道水渍,水珠挂在光滑的下巴上。 云梁累到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疲惫的闭着眼。 秋水弋看着难受,拿出帕子帮他擦干净。 本来一点力气都没有的云梁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你…今日怎么这么温柔啊?” 秋水弋的动作一顿,随后将帕子远远丢开,“你再说一遍。” 云梁还是笑,“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样。” 秋水弋作势要打他,他一下麻利的弹开了,这会倒是能动了。可是他既不是回房间,也不是去倒水。 反而,又背起药箱。 第144章 治病的意义 云梁背起药箱,走到桌前拿出名单,用毛笔在上面圈出几个名字。 秋水弋问:“怎么还要去看病?” 云梁点点头,“嗯,有些不能动的。” “不能动的,不是今日都抬来了吗?” “还有抬不来的”,云梁手指点在纸上,染了丝未干的墨迹, “我数着呢,少人。” 他拎起壶,咕噜咕噜灌了半壶水,抹了把下巴。刚才还累的东倒西歪,现在硬是直起身板,撑起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秋水弋注意到他起身的时候,明显晃了一下,伸手虚扶了一把,“ 不能明日去吗?” 云梁挺了挺胸膛,打起精神来, “明日要去,但是今日也要去,他们不能成为被落下的。” 他朝秋水弋笑了笑, “我们家也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喂”,秋水弋伸展了下腰肢,露出好看的腰线, “我和你去吧!” 云梁看着天色不早,寨子里的路又不好走。于是道:“你休息吧。” 秋水弋“哦”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外走。 云梁拿起放在门口的灯笼,里面的红烛烧出橙黄色的火焰,照亮了方寸之地。 看到秋水弋走在自己前面,云梁连忙追上几步,“你去哪啊?” 秋水弋头也不抬,“我看月亮”。 云梁抬头看了看,夜空中微有些浮云,却丝毫没有遮住月亮,浅浅的月光如银霜一般洒在地上。 云梁追上他,“你人生地不熟的,别乱走。” 秋水弋慢下步子,随着云梁的步调走,笑着问:“你熟吗?” 云梁把药箱往肩上提了提,“我也第一次来。” “可你是神仙啊!”秋水弋一双漂亮的眼睛晃动着神采,直盯进云梁的黑亮的眸子里,“大-地-神。” 旁边是破败无人的屋舍,门前却有个干净的佛龛,供奉着新鲜的桑葚。 秋水弋拿过云梁手上的灯笼,将光打在神龛之上,黄色黏土塑成的神像,因为风吹日晒而风化干裂,被橙黄色的光晕一照,竟显得柔和慈悲起来。 秋水弋对照着泥像的眉眼,淡淡道:“这佛像和你有几分神似。” 云梁也是第一次看到此处的泥像,怔愣了片刻,笑的有些苦涩,“招摇撞骗罢了。” 秋水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人连自己都骂,“你也是骗子吗?” “是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世上哪有什么鬼神,若有,也是骗子。” “那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家厚颜无耻的以神自居吗?”云梁眼底流露出悲伤,“我本来也不明白,可是从花溪镇开始我有点明白了,人们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会寄托神明。” “那是因为靠谱的大夫太少。” 云梁笑了笑,这笑声隐约可以听到些凄苦,“…世道容不下好的医术。”他似乎是轻叹了一声,“医术再好,也医不了人心。” 云梁平日总是乐观坚定的,解不了的毒,治不好的病,也从不会放弃,秋水弋有些惊讶于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话对于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未免显得沉重了。 “麻风寨就是一群没有希望的百姓。” 秋水弋提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和云梁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去,“可他们有你们啊,你们家不会放弃他们的不是吗?” 云梁沉重的点点头,“说好会帮他们治好怪病,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历经几代,仍不能成,我只觉得愧对。” 路上不平坦,经常有石头和土坑,两个人走的并不快,秋水弋脚下踩到一颗尖锐的石头,脚心疼了一下。 他想起土方说因为大地神的存在,寨子里的人寿命明显变长了,孩子发病晚了症状轻了,已经发病的也缓解了不少疼痛,他们十分感激大地神的到来。 整个远山城都信奉大地神,但是大地神只降临他们这里,他们整个寨子都为此感到荣耀。 秋水弋不懂医术,但他觉得云梁说的不对,“病不一定治好了才叫治啊。” 他转过身子,正对着云梁,背对着月光。 “本来因病痛折磨很少活过三十年的人,可以活到四五十 。” “本来时刻疼痛无法忍受,现在可以偶尔感到身体畅快。” “年幼者推迟发病时间,年壮者减轻症状维持生计,年老者少受病痛折磨。” “这些…这些就不是治病的意义了吗?” 秋水弋说了很长一段话,脚下依然倒退着走路,不小心踩在一颗石子上,微微趔趄了一下。 云梁和他只相距一步,轻而易举的揽住腰,扶住了他。 月光在他背后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微微侧着的半张脸溺在月光中,显得清冷无边。过于亲近的距离,让他不自在的偏头垂下眼,微扬的眼角显得疏离。 云梁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他好看的眉眼和唇形上,缓缓伸手拂了拂他的肩膀,拂去一只不懂事的小飞虫,只留下了满肩的月光。 “你说的对,治病永远是有意义的。” 转过弯,这户人家挂着一个灯笼,门口有个小孩正在用石子在地上画画。 孩子看到云梁就乖巧的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小小的一团跪的十分端正。 云梁连忙把他抱了起来,举的高高的,逗得小孩子嘿嘿直笑。 “瓜瓜,爷爷呢?” 叫瓜瓜的小孩子,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疑惑道, “大地神也喜欢串门吗?” 云梁道:“我来给爷爷看病啊。” 瓜瓜用稚嫩的小奶音说道: “爷爷说他老了,不想麻烦大地神了。” “老了,也要看病。” 进到屋子,榻上躺着一个面色枯黄,面黄肌瘦的老人。长相丑陋,加上一副干瘪的身子,看起来像是没几日寿命。 老人看到云梁,混浊的眼珠冒出点光彩,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撑住床想要起身。 云梁连忙拉住他的手,把他扶了回去。 老人无法下跪,就伸出手并拢指尖,贴向额头。他嘴唇嗫嚅着,“好年轻的大地神”,他又看向秋水弋,“大地神旁边的神仙也这样好看。” 秋水弋见老人看向自己,又听不懂他的话,问道,“他说什么了?” 云梁道:“他说你比神仙都好看。” 秋水弋听不懂土话,但他从云梁的表情中,隐约觉得人家不是这样说的。 他暂时按下疑惑,朝着老人微微笑着,站在云梁旁边帮忙。 在当地人眼里,他现在只是大地神旁边的跟班,要做好份内的事情。 可是他并不习惯做这样的事,云梁要针他递刀,云梁找药,他还是递刀。 第145章 神仙睡懒觉 回到小院,已经是夜半。 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点灯,但此刻屋内灯火通明,桌上还有一壶热茶。 本来只有云梁一个人来,寨民们只收拾了一间屋子,现在连隔壁的屋子也收拾了出来,因为没有充足的准备,看起来简陋很多,但看的出来是很用心的。 虽然折腾了一天筋疲力尽,但看到这一切,只觉得十分感动。 云梁来到秋水弋的屋子,径直走到床上躺下。 秋水弋见他衣服都没换,奔波一天风尘仆仆的就往他床上躺,十分生气,“你给我起来。” “我累了,就躺一会。” “累了就滚回去休息。” “我怕你饿了…” 不提还好,一提秋水弋确实觉得折腾了半夜有些饿了。 云梁道:“我带了吃的,你来拿吧!” 秋水弋见他两手空空,根本没有吃的,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只想把他赶走。 “在我胸前的口袋里,我太累了,你自己摸吧!” 秋水弋伸出一只瓷白的手,手心朝上。云梁却累的闭着眼睛,两手一摊,仿佛条死鱼。 无奈,秋水弋只能缓缓挑起他的衣襟,将手伸进他胸口,摸到一个油纸包。 他打开一看,桂花糕。 秋水弋一下子就记起了云梁给他的桂花糕的味道,有些惊喜:“哪来的?” 云梁闭着眼睛道:“买的啊,我买了很多糕点,送给小孩子的,给你留了点。” 秋水弋把纸重新包好,扔到他怀里,“我才不和小孩子抢吃的。” “没关系,你的银子买的,你最有资格吃。” “看到小孩子吃我高兴,看到你吃饱我也高兴。” 秋水弋道:“那我就吃一块。” 入口软糯,清甜爽滑。 果然,云梁买的糕点最好吃。 第二日,秋水弋睡的正香,听到屋子里有一声异响,他实在太困了,就没有睁眼睛。 听着那声音慢慢靠近,摸到他的床头。 “阿秋,该起床了。” 秋水弋捂住耳朵,把被子往上盖了盖,遮住脸。 云梁把手伸进温暖的被窝,把他捞了起来,“寨子里的人要来送早饭了。” 神仙不能睡懒觉的嘛? 秋水弋挑开眼睛哀怨的看了云梁一眼,转而又迷迷糊糊的闭上了。 他身子往后倒,一心只想贴上枕头,可是云梁拉住他,不让他投入床榻的怀抱。 他实在的太困了,不能往后躺,他就往前靠,毫无知觉的靠在云梁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云梁像哄小孩子般,抚着他的背,轻轻唤了声,“阿秋…”。 秋水弋没有意识的哼唧了一声,似乎又睡着了。 云梁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无知无觉的抱紧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就这么做了。 顺滑的布料带来凉爽的手感,云梁却觉得手心在发热,怀里的人摸着又软又暖,浑身上下都是被子晒过之后温暖的味道。 呼吸越来越热,喉咙越来越紧,云梁抬起手,闻着苦佛子手串散发出的清苦气味,燥热的火苗暂时被压了下去。 院子里传来几道声音,想必是寨民来了。 云梁把秋水弋放回床上,然后轻轻推了推,“起来吃饭了。” 秋水弋还是迷迷糊糊的,云梁没办法,找到百会穴揉了揉,不出片刻,秋水弋清醒了。 他带着晨起的懵懂,喃喃道:“我好像闻到饭香味了…” 云梁把他扶起来,“快起来吃饭了,不然一会寨民要把鸡鸭鱼肉塞到你被窝里来了。” 秋水弋跟着云梁,有了点神仙包袱,现在清醒了,立刻一掀被子下了床。“你快出去,我换好衣服就来”。 云梁出去和寨子里的人们打招呼,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来送饭,满满堆了一桌子。 云梁将土方大哥拉了过来,让他帮忙劝劝大家不要来送饭了,他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 两人推脱了一会,秋水弋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袭轻薄白衣,领口袖口都是细密的莲花祥纹,腰上盈盈一条锦带,包裹住纤细的腰。头发只用一条发带一绑,随意的束在脑后。 云梁待他走近,靠在他耳边问道:“你今日怎么肯穿白色了?” 院子里的小孩子正在玩闹,一脚绊在云梁脚下,云梁眼疾手快的扶了起来,没磕到一点。 秋水弋道:“你看这满院的小孩子,我怕我穿的太阴沉,吓到他们。” 云梁笑了笑,朝他伸出手,秋水弋不明所以,“什么?” 云梁打开他的手心,里面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翡翠,是秋水弋刚从腰间抠下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 吃过饭后,云梁帮一些身体不舒服的百姓看病,秋水弋虽然帮不上忙还是跟着一起,免得让他这个大地神穿帮了。 云梁针灸的时候,秋水弋就出来到路边走走,在这他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走近一看,是土方大哥正在教孩子们认字。 板子上写着几个大字,“鹿茸,仙茅,雪莲”。 秋水弋笑了笑,觉得挺有意思,识字都是从识药材开始的。 读书,读的也是医书。 “漂亮哥哥,你一定认识很多字吧”,一个豆丁大小的男孩扯住秋水弋的衣襟晃了晃。 秋水弋有些惊讶,这孩子竟然会说通话。 他记得云梁说过这里的人因为长相怪异,根本不敢出门,生病了也不敢出去看病,常用的药材基本自己种。 就算要出去也都是症状轻的年轻人装成老年,掩住面,去买些药材和必备品。每次出去都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所以,云梁才会尽最大的可能多带些药材来。 土方解释道:“虽然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但大地神给我们留了很多医书,教我们一些基本病症的救治。大地神还说总有一天我们能治好病,去外边的世界,不止是远山城 。” 秋水弋郑重的点点头,“一定可以的。”他眼睛平静望着前方,一会云梁会从前面的那户人家出来。 可他意外注意到,门前的桑树后隐约有个影子,正偷偷的往这边看。 等云梁出来,那人立刻转身跑了。 第146章 武功最好的大夫 “看什么呢?连我出来都没发现。” 云梁顺着秋水弋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棵棵桑树和弯弯曲曲的泥土小路。 秋水弋道:“刚才那里藏了个人…” 云梁警觉起来,“是外人吗?” 秋水弋道:“那倒不是,看起来是这里的人。” 云梁松了口气,“那没事。” 秋水弋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太敏感了,跑掉的人看背影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他没有放在心上,和云梁沿着小路继续去下一户人家看病。 一上午云梁都是在看病,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帮寨子里的百姓修屋顶,砌围墙,修理羊圈鸡舍,以及农具和推车。 各种粗活累活,他干起来都得心应手。 秋水弋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这些活他都不会,也帮不上什么忙,太阳很大很晒,他用手遮着太阳,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云梁干活。 云梁修理屋顶的时候,他站在下面,偶尔帮忙递个工具。 云梁修理鸡舍的时候,跑出来只鸡,一飞几尺高,秋水弋一把揪住脖子,扔进云梁怀里。 帮忙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他心里希望再跑出来一只鸡,一只羊。 这样就不至于显得他一无是处。 云梁渴的时候,秋水弋见土方大哥刚烧好水,就倒了一碗递给云梁。 云梁用脏污的手去接,秋水弋立刻嫌弃的把碗拿远,云梁笑了笑把脏手藏到身后,就着他的手喝。 “好烫”,云梁呼呼吹着气,舌头被烫的发麻。 秋水弋做错了事,有些心虚,但面子不能丢,道:“你不是说出了汗,喝冷水不健康吗?” “对对对”,云梁道:“但是世上有种水叫温水”。 正好,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端着水跑过来,踮着脚把碗举的高高的。 云梁微笑着接过水,谢过孩子,又转向秋水弋,“你尝尝,什么叫温水。” 秋水弋甩甩袖子,走到阴凉的地方坐下,他还懒得伺候了呢。 见云梁背过身继续忙,秋水弋这才倒了一碗水靠近唇边,热气扑面,果然很烫。 土方大哥以为他是渴了,着急喝水,连忙招呼刚才的小孩。 孩子很有眼色的转身给他端了一碗水,秋水弋笑了笑接过来,看到粗糙的白瓷碗上有个豁口。 他并不渴,却还是不动声色的转了下手腕,避开豁口,喝光了这碗水。 小孩笑着跑开,去井边打水。 这么小的孩子就能打水了?秋水弋不放心,连忙跟了过去。 他一上手,才发现这取水之处做了机关,用起来十分省力,三五岁的小孩子都可以轻松取水。 虽然如此,看到秋水弋取水,土方还是第一时间跑了过来。“您坐着就好,喝茶的话我们煮好给您送去。” 秋水弋直接舀了一碗井水,在口中抿着,“谢谢土方大哥,你们这的井水真甜。” 土方骄傲道:“当然了,这是大地神挖的井啊。” 秋水弋点点头,他已经猜到了。 旧燕堂会机关术,他已经领教过了,云梁的机关扣是他见过最精巧的机关,过泥沙河时,他更是可以在湍急的河水上搭桥筑梁。 旧燕堂的机关术,十分厉害。 可如此厉害,旧燕堂却声名不显。因为他们不做开山的炮,不做伤人的弩,不做以一当百的的机关阵。 反而愿意把大智慧放在为普通百姓做点实事上。 麻风寨中的一草一木都有旧燕堂的影子,路旁和后山上种植的草药,河边灌溉的水车,家家户户都有的省力推车和老人出行的轮椅。 这些都是旧燕堂花在麻风寨的心血。 云梁… 他生长在这样的人家。 虽然年纪小,但是骨子里不只有少年意气,他和那些下山玩玩的公子哥不一样,他口中说的济世救民从不是虚妄。 他必是自小就带着这样的愿望,勤学苦练,练就一身本事。下山之后虽然屡次受到挫折,也不改初衷。 这天吃过饭,云梁光着脚走在田里和百姓一起干活,他裤子挽起老高,戴着一顶草帽,看着就像个乐呵知足农家的少年。 干完活,他也不休息,开始给女孩子们扎秋千,做可以飞起来的竹蜻蜓,给男孩子做四轮的鸠车和弓箭。 他的机关巧思花在这种小玩具上面,显然是大材小用,但他做的十分开心,还抽空编了几个花环和草帽。 他趁秋水弋不注意,把草帽戴在他的头上。 秋水弋抬起眼,从帽沿下看着他带笑的眼。他觉得不对劲,把草帽拿下来看了看,上面插着一朵紫色的小野花。 “哈哈,好看。” 秋水弋把小野花拔下来,扔到云梁脸上。 花环和帽子被小孩子们拿走,他们开心戴在头上,笑的十分开怀。 秋水弋已经不会过于关注他们的容貌,看着他们的笑容,只觉得单纯可爱。 这样的日子,他在十五岁之前也有过,那时候他也是和族人一起,守着一片岛,每天自由自在,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抬眼望了下天空,又飞快的把眼神压到帽沿里。 天空澄净如洗,一片碧蓝,只有天边有散碎的零星云彩,像是拆散了的棉絮一般飘着。 秋水弋不喜欢这样的天,太蓝了。 但小时候,他最喜欢这样的天,感觉海和天一模一样。 他总觉得,大海是把蓝天偷了下来,放在这片地上,就形成了海。 或许天上的也是海水,是波浪推着云彩往前走。 以往他飘在海里,看着蓝天,觉得天就像是海,海就是天。可现在离开了海,连蓝天也会让他觉得刺眼。 “嗡嗡”,云梁抓了只带翅膀的虫子,放到秋水弋耳边,扑腾翅膀的声音,吓得秋水弋一激灵。 秋水弋顾不上沉重的心绪,翻身给了云梁一巴掌。“什么东西,快拿走。” “臭虫”,云梁笑道:“这虫子一受惊吓,就会拼命扇翅膀,同时会散发臭气,有意思吧!” “闻臭味有意思?”秋水弋手摸到腰间,云梁连忙按住他的手,“别拔刀,再吓到孩子。” 秋水弋拨开他的手,提脚就踹,云梁连忙躲开了,两人假模假式的过了几招,等秋水弋消气了,这架也就打完了。 旁边孩子看热闹笑的十分欢喜,兴奋的直拍手,连连叫嚷道:“神仙打架了。” 秋水弋暗暗剜了云梁一眼,过了会,他又问,“我能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 他不像云梁那么有本事,可他也很喜欢这个寨子里的人,再说也不能白吃白喝。 云梁不动声色的看了看秋水弋,眼神偷偷瞄着他的身形,一身白衣显得他柔弱单薄,皮肤像瓷一样白。 他这样细皮嫩肉的,干不了粗活,连太阳大些,都要躲着走。 云梁笑了笑,“你不用做什么啊,你来到这,不伤害他们,他们就很开心了。” 秋水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里的人一定遭受了很多外界的恶意。 云梁想了想,“要是你想做什么,有几个想学武功的,正在外面扎马步呢,你教吧,你功夫可比我好多了。” 秋水弋道:“你功夫也不差。” 云梁侧头盯着他,秋水弋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云梁笑了笑,“就是,你不用特意安慰我。” 云梁咳了两声,像是胸膛里涌出些热流,好像在提醒他,他被这个人打伤还是不久之前的事。 秋水弋道:“没有安慰”。 “你是我见过,武功最好的大夫。” 第147章 长的好看没用 云梁教小孩子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秋水弋拿着小树枝,在旁边装模作样的监督着。 这时,一个小姑娘的风筝挂到了树上,秋水弋飞到树上去帮她捡风筝。 站在树上从高处看,他发现街角站着一个人,梳着辫子,应当是个小姑娘。 秋水弋把风筝取下来,拉过云梁,“拐角有个小姑娘,好像在偷偷往这边看。” 云梁顺着小路望去,果然有个人探头出来,可是一对上眼,就立刻跑了。 等云梁追过去,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秋水弋道:“或许只是喜欢大地神,又有些害羞的姑娘吧!” 云梁点点头,拉过旁边的小孩,“柴胡,你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拐角站着个小姑娘了吗?” 叫柴胡的小男孩点点头,“好像是紫苏吧”。 “紫苏,是桂花婶家的阿苏?” 柴胡点点头,云梁又问:“她怎么不过来一起玩?” 柴胡道:“她自从去年受伤了,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说话?” 云梁:“受伤了?现在好了吗?” 柴胡:“肯定好了呀,要不他肯定会来找大地神的。” 云梁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自己去玩。 云梁想了想,他没见过这个姑娘。回到房间,拿出家中给的名册比对着,想不明白,怎么会落下一个人呢。 云梁背起药箱,去了紫苏家中,扑了个空。 药是家人帮忙领的,看诊的时候她根本没来。 云梁边走边想这事,等到了门口,正看到一个姑娘在院子门口张望。 云梁咳嗽了一声,小姑娘听到声音捂住脸拔腿就跑。 可是云梁拦在前面,小姑娘只得往后面跑,但秋水弋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拦在后面。 云梁上前拉住她问,“是阿苏吗?” 紫苏使劲挣扎着,只是一心遮住脸。云梁用了些力气,将她的一只手拉开,她就立刻横过手臂挡住。 云梁想把她另一只手也拉开,紫苏寻到机会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她的牙又尖又利,云梁疼的抽了口气。 但看到秋水弋抬起手,他第一时间松开紫苏,拦下了秋水弋,“别动手。” 秋水弋:“我只是想先把她打晕。” 小姑娘被吓到了,跑的乱七八糟。又因为两只手都在挡脸,视线不明,猝然摔了一跤,人扑在地上。 腿磕破流血,她疼的眼中含泪。但看到云梁靠近,还是第一时间捂住了脸。 云梁在她面前蹲下来,看了看她膝盖的伤势,“还能走吗?” 姑娘把脸挡的严严实实,点点头。 “阿苏妹妹,你腿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姑娘摇摇头。 云梁就兀自提起她裤管,先打了水帮她清理伤口。纱布沾到伤口的时候很疼,可是姑娘再疼也不肯抬起头露出脸来。 “忍着点,这个药不疼,涂上去会感觉凉凉的。”云梁仔细涂了药,将伤口细心包扎好。 “感觉怎么样?” 紫苏摇摇头。 “感觉不好?” 紫苏又摇摇头。 “那是感觉很疼?” 紫苏依然摇头。 “是觉得包扎的不好?” 紫苏:“…” “还是觉得涂的药不舒服?” 紫苏终于被逼的说了话,“你走开。” “我讨厌你,我喜欢上个大地神,一定是因为你,他才没来。” 云梁还没说什么,秋水弋先不满,“你凭什么不喜欢他?” 紫苏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哽咽的哭腔,“哪有神长这个样子,连根白胡子都没有。” 云梁:“…” 秋水弋暗自笑了笑。 … “阿苏妹妹,我知道你的脸受伤了,你抬起头让我看看好不好?” 天色越来越晚,云梁对待女孩子十分有耐心。 秋水弋却有些等不及了,他是出来找云梁吃饭的,一会饭菜都要凉了。 他悄悄的挪到紫苏身后,猝不及防的掐住她的后颈,将人提了起来。 紫苏被人从地上拉起来,一时没顾得上遮脸,等她反应过来,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急的直跺脚。 云梁道:“别挡了,我看见了。” 紫苏泄气又赌气的放下了手,满脸的泪痕下是成片的紫红色斑块,一直延伸到眼角。 云梁走上前来,想看的清楚些,紫苏却退了一步。 “你别害怕,告诉我是被什么虫子咬的?” “一种很小的虫子,飞到我脸上,我就顺手一拍…” “有的虫子是有毒的,你这个是感染后留下的疤痕。” “这里的人都来找我看病,你怎么没来?” “我知道大地神可以给人治病,但我没病,我已经好了。不痛不痒,只是丑,可…本来也丑 ,便无所谓了。” 云梁叹了口气,她若是真觉得没什么,就不会躲着人了。 紫苏突然又有些期待的问道,“你能治么?” “能治。” “真的?” “真的。” 云梁郑重的应允她,把她扶到院内坐下。 “可我娘说了长的好看没用,你一定很没用吧。” 云梁:“…” 秋水弋看了云梁一眼,毫无顾忌的笑了笑。 紫苏看着秋水弋补充道,“你更没用。” 秋水弋:“…” 他微微一笑,童言无忌。 “我见过很多神像,他们都是方脸大耳并不好看。所以这是你化身的脸,是假的对不对?你是个不真诚的神仙,所以我不信你。” 云梁笑了笑,也并不生气,只是低头将药粉和水,简单调配药膏,在紫苏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然后用纱布缠好,只露出两只浑圆的眼睛。 紫苏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很满意,她早就想把脸包裹住了。如今被缠的严严实实,他心里的包袱一下子就放下了,也不怕见人了。 “你管投胎么?”紫苏突然问道,“来世,我想投胎个好看的脸蛋。” “不用特别好看,就要乌黑乌黑的头发,鼻尖翘翘的。眼睛,就还是我的眼睛吧,我的眼睛还可以。” 云梁温和的笑了笑,仔细端详着他,真诚道:“你长的很好看。” 姑娘害羞的低了头,随后又叹了一声,“小时候长的还可以,越长大就…” 她苦涩笑了笑,“我都不记得我原本该是什么样子了。” 第148章 手欠 晚上,有些闷热。 云梁在桌上铺满药材,仔细挑拣。 秋水弋缓缓摇着扇子,轻轻的风也送到云梁面前。 云梁的表情十分严肃,有时会沾起一点药渣在手指间撮弄,有时会捏出一小段药材放在口中咀嚼。 淡淡的苦味,飘散出来,在闷热的夜晚里带来一丝凉意。 最后,他将挑好的药材捣碎,放入药罐中熬煮,要熬成药膏,起码需要一个时辰。 他表情松快了些许,但明显已有倦意。从院子中揪起一片薄荷叶放在嘴中嚼着,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凑到秋水弋面前,“你困不困?” 秋水弋轻摇竹扇,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感觉纵使困了也精神了些许。 这么晚了,他一直等在这,是因为他记得云梁的伤,被紫苏咬伤的胳膊。 秋水弋掀开云梁的衣服,露出劲瘦的手臂,上面赫然是几个血洞。 秋水弋蹙眉,“你怎么总是被咬啊?” 云梁笑笑:“是啊,你也咬过。” 秋水弋想想确实有那么回事,他当时一口咬在云梁的虎口上,“但我可没有这么牙尖嘴利。” 云梁道:“你的牙齿是没有这么厉害,可你有刀又有剑,哪个都比牙齿厉害。” “…”,秋水弋本想着帮他包扎,正在药箱中找药,闻言狠狠一关药箱,起身就要走。 云梁连忙拉住他,他用的是受伤的胳膊,秋水弋看了一眼,没忍心强行挣开。 但他不知道,云梁体质好,也不怎么怕疼,这点小伤,他根本没多大感觉。 秋水弋无奈坐下,从云梁药箱中拿出止血散。云梁道:“血已经不流了。” 秋水弋把药瓶扔回去,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管他。“那我回去休息了。” “你倒给我涂点恢复的药啊”,云梁拉住他。 秋水弋拿出一个青白色小罐,“是这个生肌膏吧。” 云梁点点头,“你连这个都认识了。” 秋水弋不回应,将他胳膊上的血迹擦干净,沾了点药膏轻轻的涂抹在伤口上。 他的指尖冰冰凉凉,动作轻柔的简直不像是他。 云梁支着脑袋温柔的看他,以往都是他给别人治病,难得看别人帮他涂药,云梁心里升起暖意,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起来。 不知道是灯火太亮,还是什么什么缘故,秋水弋只觉得心神荡漾。 他伸手扇灭了一根蜡烛,光线昏暗了下来。 “怎么了?” “晃眼睛…” 秋水弋涂好药膏,转头去寻纱布,云梁道:“这种小伤口,不用包扎,明天就好了。” 秋水弋哦了一声,手上没事做,心里就好像长草了般,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 不知不觉就盯上了云梁的手臂,他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之前你被咬的牙印,都没了?” 云梁嗯了一声,“我受伤一贯恢复的很快。” 秋水弋顺着手臂看到了手腕,一串黑色的珠串,上面有淡淡的清气,似苦微甘,闻着闻着,好像心头不那么燥热了。 他闲来无事就开始数上面的珠子,正好三十颗。 云梁将手覆到他的手上,淡淡道:“你困了吗?” 秋水弋感觉心头又被揉乱了,“我困了…” “阿秋…” 他这一叫,秋水弋觉得心尖一抖,整个人都坐不住了。“有事说事,别叫我名字。” 他本来很排斥被叫阿秋,可是被叫着叫着竟然不自觉的习惯了。 “我想求你件事”。 “你说”。 “你能帮紫苏画像吗,画成她原本健康的样子。” 秋水弋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下,将所有异化的部分恢复原样应该不难。 于是,他痛快地拿起纸笔来。 墨香在药香气中晕染开来,握惯了剑的手指提着笔,有种反差的美感。 侧脸在红烛下显出漂亮清冷的轮廓,柔和的光洒在他发尾眉梢。眼神是十二分的专注,嘴唇抿成一条线,认真的样子无端撩动人心。 任谁在这,也无心看他笔下的画,因为眼前的人才真真是眉目如画。 云梁将熄灭的烛重新点上,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着意于照亮的不是某人笔下的纸,而是某人那张勾魂摄魄的脸。 云梁欣赏了好一会,用眼神无声描摹着他漂亮的眼型和上扬的眼角,以及挺翘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 最后,他也不自觉的拿起了笔,在素白的纸上浅浅勾勒。 待秋水弋停了笔,云梁第一时间凑过来看。 “你画的真好。” 不是恭维,秋水弋画的极好,仿佛这人要从画上走出来一样。他没有过分美化,画的既真实又舒服,还独有一份气韵在。 秋水弋的目光扫到云梁身前,见他也画了幅画就拿过来看。 画的很简单潦草,看五官画的还算用心,隐约能看出些美丽的元素,但和秋水弋还是相差甚远,秋水弋一脸不相信,“你画的…我?” 云梁不好意思的低头喝了口水。 秋水弋手指紧紧捏着画作的一角,像是要将纸张捏成粉末,看了片刻,也憋了片刻,实在忍不住问道:“我衣服呢?” “衣服我没想好。” “…” 再看一眼光溜溜的画像,秋水弋忍无可忍,“你想怎么死?” 云梁连忙解释:“我不擅长画人,平日画也是画出有病症的部位就行。” 秋水弋被气笑了:“你今天不许睡,今晚我的画像必须穿上衣服。” “啊…这”,云梁赔着笑,颤抖着拿起笔,谁让他手欠呢。 画衣服他画不好,要不画条绣花被子吧。 他看了看秋水弋发黑的脸色,好像不行! 第149章 亲生的 云梁住的院子整日开着,百姓们不是来看病,就是络绎不绝的来送吃的。 上午,紫苏的母亲带着紫苏来了。 紫苏看起来是被不情不愿的拉来的。 桂花婶拉着紫苏道:“她脸上的刚被咬的时候可吓人了,不停的流脓水。我们按照大地神留下的药方给她治好了,但脸上就留了这些可怕的印子。” “本来想找您看,这孩子躲起来了,死活不肯。”桂花婶不轻不重的照着紫苏的后背拍打了一下,“我们也就不强求,受伤了有点疤痕很正常,再说我们这样的人,都是烙糊的饼子,多些麻子印子也无所谓的。” 云梁笑了笑:“阿婶,饼子下了油锅改不了了,但是你们是活生生的人。你们的病,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治好的。而且你们还有这么多人一起相互扶持着,会越来越好的。” 桂花婶将头发捋到耳后,“是啊,会越来越好的,像阿越就比我们好多了。” 阿越是紫苏的弟弟,如今十二岁,是目前同龄人里看起来最正常的。 云梁望向紫苏,“阿苏妹妹,也会越来越好的。” “你们…都值得好好生活。” “哎”,桂花婶红着眼眶应承着,将紫苏往前推了推。 云梁帮她把纱布拆下来,洗脸的时候,紫苏立刻从怀里掏出铜镜,看到脸上毫无变化很失望,“我真的能治好吗?” “可以治好的。” 紫苏紧紧攥着镜子,手指硌出红红的印子。 “原来的大地神呢,我出生的时候他抱过我的,每三年他都会来,这次为什么没来?” 云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个姑娘明显不信任他,但这也不能怪她,以往都是父亲来,紫苏已经形成了期盼,现在看到自己肯定很失望。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非要下山,他的任性好像搞砸了一切,先是来晚了让整个寨子的人苦苦等待到失望,现在又害的期待父亲的人伤心。 云梁感觉身体在失去力气,手上的药碗越来越沉,突然下落的手被人托住,秋水弋接过碗,帮他举着。 “快点”,秋水弋小声催促着,“弄好了,好吃饭。没有你,我会饿肚子。” 云梁看秋水弋一脸正经的说这话,笑出了声。 “我在,肯定不让你饿肚子。” 云梁将药碗放在火上微微加热,厚厚的涂在紫苏脸上,一边涂一边解释,“上一个大地神他非常想念你们,但是因为山下发了洪水,百姓流离失所,疾病缠身,他走不开。你要乖乖听话,好好治病,大地神会保佑听话的孩子。” “大地神是因为在救人所以没来”,紫苏猛然站起来,又缓缓坐下,“洪水很可怕,我见过的。” 紫苏重重点头,“那我听话。”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泥像,“这是我用泥巴捏的大地神的像,送给大地神。” 云梁接过手里看看,这泥像身子上布满坑坑洼洼的手印,脸和脖子分不出来,脸混了墨水特意涂黑,嘴巴长的大大的,像是能吞下一颗枣。 云梁仔细的收下,问:“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紫苏道:“我娘说别的神都是哑巴,那么多的神仙,只有大地神真的治病救人。他听人说话,还会回应。所以我捏的大地神,是张着嘴巴的。” “谢谢,我会带给你喜欢的那个大地神的。” 紫苏低下头,有些别扭的说道:“送…送给你们。这个是按照他的样子捏的,你的…我来不及了,捏了个脑袋了但是第二天被压扁了,若是你下次来,我再送给你。” 云梁低头含笑,觉得心里软软的,他轻轻道:“好,谢谢你。” 云梁涂好药,就着秋水弋端来的水洗了手。 紫苏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悠着脚,有些焦急的问,“今天不用把脸裹起来吗?” 云梁道:“不用,这个药膏会慢慢变干,裹着不好。” 紫苏抓起铜镜,药膏是透明的,可以一眼看到可怖的痕迹,“求你了,给我包起来吧!” 秋水弋找了个帽子,蒙上一层纱布,做成个帷帽递给紫苏。 紫苏高兴的接过去,临走之前她又不甘心的问道:“我真的能治好吗?” 云梁耐心道:“能”。 “就算治不好,你也只是比别人特别。你看过神像,知道神都是奇形怪状的,有的人头羊身,有的浑身是眼。神有千形百态,人也有。” “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形状更特别的,才会被人发现和喜爱。” 紫苏红着脸点点头,“大地神真好”,随后帷帽上的轻纱消失在路口。 秋水弋轻飘飘的道:“你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啊,你在家中看诊也会这样撩拨女孩子嘛?” 云梁瞟了他一眼,“什么女孩子,女病人。” 他走向灶台,掀开锅盖,一笼皮薄馅大的包子热气腾腾的散发香气。 “快尝尝,这个馅是我调的。” 为了回报麻风寨中百姓的招待,云梁特意蒸了一大锅包子,留下二人吃的,剩下的包子就拿去送给百姓。 秋水弋咬了一口包子,新出锅的就是又烫又香,云梁还在里面放了提味的草药,吃起来非常鲜美。 秋水弋两只手来回挪腾着滚荡的包子,打听道:“话说你父亲长什么样子?你们两个像吗,怎么听着他们形容,你不像亲生的呢?” 云梁:“我是亲生的”。 “不过,我父亲嫌弃我没有娘亲长的清秀好看,娘亲嫌弃我没有父亲长的英俊魁梧”。 “…” 秋水弋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啊,你长的人高马大,又一脸清俊雅正,明明应该是集合了父母的优点啊!” 云梁抬头,似乎有些激动:“你真的这么想?” 秋水弋有些不想承认,但还是低头嗯了一声。 风吹起满院的薄荷,传来淡淡香气,桌上一叠医案被吹动哗哗作响,好在一方砚台压在上面,才不至于七零八落。 第150章 新生儿 紫苏用了几天药,脸上的红印已经变淡了不少。 她说用了药感觉白了点,于是小姑娘们都来要涂这个药膏。 云梁无奈,只能给她们专门做个擦脸的乳膏,他将药材熬了一大锅,慢慢凝成膏状。 云梁道:“涂了可以像他一样白”,说完就在秋水弋脸上涂了一点。 秋水弋抬手想打他,看着小姑娘瞧着自己,又收回了手,若无其事的笑笑。 心里暗道,在这待着多一天,他的脾气都变好了。 小姑娘们一人拿到一瓶香膏,都很开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女孩子们主动跟着云梁学习制作乳膏,云梁看到他们用花瓣染指甲,还教他们怎么固色,有的好奇的男孩子也凑过来听。 秋水弋在外面教男孩子们练拳脚,有些女孩子也喜欢,并且学起来也有模有样的。 云梁看着一片祥和的气氛,心里十分满意。 他拿起一摞医案查看,寨子里还有几个人的病需要照看,他每天下午都要去复诊。抽空还要去采药,晒药。晚上又开始配药,整理医案。 秋水弋经常打着哈欠,给他磨墨。 “大家的病情怎么样?”秋水弋问。 云梁缓缓道:“一些上了年纪的难免有些毛病,但整体都稳定,壮年的也就是一些劳损伤,剩下的基本是头疼脑热,麻烦一点的是土方大哥的腿摔伤了。” 云梁把医案从头到尾的翻看了一遍,抬起头瞧着秋水弋,“但是你,最近气色还不错。” 云梁朝秋水弋伸手,秋水弋习惯性的把手递给他。这几日他的毒被压制的很好,喝多了云梁配置的药茶,身体感觉轻快了不少。 云梁仔细诊脉后,拿起笔来记录病情。 秋水弋百无聊赖的翻起他的病案,病案有厚厚一摞,连路上遇到的乞丐的都有。 除了麻风寨的百姓,有个人的记录最多。 黑无常? 秋水弋眼皮一跳,然后就看到云梁把新写好的记录放到了一起。 他微微一笑,手指弯曲,指节往黑无常三个字上一敲。 云梁脸色一变,随即尴尬的笑笑,“那不是不知道你名字吗?” 见秋水弋的笑容带着一丝危险,云梁连忙妥协,“我改”。 他看秋水弋一身白衣,煞是好看,大笔一挥,改成了白无常。 … 晚上,他们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秋水弋在敲门声传来之前就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已经先一步起来了,打开门正看到背着药箱往外跑的云梁。 他拉住云梁的胳膊,“怎么了?” 云梁焦急道:“小艾姐姐要生产了。” 秋水弋刚起来脑子不大清楚,“啊?你要去帮忙生孩子吗?” 云梁拉着他边走边说,“不是,他们认为新生儿可以带来希望,所以叫我去。” 小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全寨子的人都来了,挤在这个四方小院。 产妇不时传来痛苦的叫声,听的人头皮发麻。秋水弋有些后悔跟来了,可是随着一声啼哭,院子里所有人都发出欢喜的惊叹。 他也不自觉的跟着心情激动起来,生命的诞生,有着传奇的意义。 秋水弋高兴的随着人群往前涌去,云梁被让到了最前面,他也借了光。 他看到了襁褓中的孩子,小小的一个,皱皱巴巴的,小鼻子小嘴,实在不漂亮,可是看着却那么让人欢喜。 他被放到云梁的怀里,小小的手攥成拳头,才那么大点,秋水弋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小拳头,软软糯糯的,他不敢使一点力气,怕碰坏了。 “呀”,人群里不知谁惊叫了一声,秋水弋被吓得连忙收回手。 “额头,他的额头…” 秋水弋往新生儿的额头看去,没发现什么异常,可大家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他很为这个小生命担心,慌忙问道,“怎么了,他怎么了?” 云梁道:“他很正常。” 秋水弋懵了,“正常?” 云梁把孩子轻轻的交给别人,拉着秋水弋到了一边。“这里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虽然不会骨骼异变,但额头普遍都是略高的,而他没有。” 秋水弋静下心,一下子想通了,“就是说…他是正常的?” 云梁深深吸了口气,看起来也是十分激动,“有可能,他是这里目前出生的最为正常的一个孩童,他有希望比阿越长的更正常一些。” 云梁红了眼眶,泪水忍不住在眼中打转,“这是个新的希望。” “天长日久,他们随着身体的改善,就可以诞下健康的婴孩。等到他们健康了,就可以走出去,不用东躲西藏。” 那就太好了,秋水弋撞进云梁的怀里,他太高兴了,激动的无法言语。 显然云梁也是,他紧紧的回抱着秋水弋,激动的胸腔紧紧贴在一起,传来属于彼此的温度。 院子里充满欢声笑语,人人都在庆祝诞下了一个正常的婴孩。 生一个普通的孩子,多么简单的愿望。 而麻风寨的人历经几十代的传承,只是想要个正常的孩童。 旧燕堂世世代代的为此做着努力。 花费几代人的心血,历经百年,花费千金,从未放弃 。 如今,这一夜,这个新生儿带来了新的希望。 “感恩大地神…” “感恩大地神…” 院子里的人齐刷刷的跪向云梁,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一声高过一声,久久不肯起身。 “别…别这样…” 云梁慌乱惶恐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拉着秋水弋跑了。 云梁一口气跑出很远,他没有看路,竟然跑到了山脚下。 “我太高兴了…” “可我不是大地神…”。 讽刺的是山下也是大地神的泥像,月亮很亮,将泥像拉出个细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二人脚下。 云梁:“我睡不着,陪我去山上走走吗?” “好”,秋水弋毫不犹豫,甚至主动拉着云梁往前走。 山上长着漫山遍野的草药,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山顶,躺在月光下,看着漫天星辰。 秋水弋侧过头,“我之前说旧燕堂那些话,对不起。” 云梁道:“无妨,不止你这样说。” “你知道吗,我们家连看病都不敢坦荡,很多时候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什么大地神,真是荒唐透了。” 秋水弋以为他是为冒充大地神感到心里难安,未及安慰,又听云梁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下山吗?” 第151章 不杀之恩 “不是因为山下发洪水,百姓染了疫病,你父亲走不开吗?” 秋水弋记得云梁是这么给麻风寨的百姓解释的。 云梁摇摇头,“不是的,我父亲本来要亲自来的,山下的事情会交给我二叔处理。” 他平静的躺了下去,嘴边叼着一根什么草药的叶子,随着叶片被牙齿咬破,飘散出一丝清幽的味道。 “是我坚持要来。”云梁这样说道。 “一来,我以为我已经很厉害了,不论是医术还是武功,所以迫不及待想去外面看看。” “结果,武功么?”云梁轻轻笑了一声,自嘲自乐,“你也知道,出门就被你…打个半死。” 秋水弋微微咳了一声,虽说不打不相识,但确实打的太重了。 好在云梁没有揪着这件事,他继续说道:“然后就是花溪镇的事,你当时说我的医术捉襟见肘,我确实是,我当时又心慌又害怕,如果我治不好,那我强行替我父亲下山就是作孽了。” “我其实,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厉害。” 秋水弋侧过脸,见云梁用手捂着眼睛,就把他的手拉了下来,缓慢却坚定的说道,“你很厉害。” 云梁也转过头来,随着身子的移动,他腰间的玉佩滑落下来,寒冰玉无论何时都是冰凉彻骨,如今正贴在秋水弋的手指上。 云梁的眼神澄澈热烈,像一团火烧灼着秋水弋,唯有指尖这点凉意,能让他获救,他无声无息的抓在了手里。 云梁见他握着自己的玉,不动声色的靠近了一点,近到他们的体温都在影响着彼此。 “我坚持要替我父亲来,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认可家中的做法,我想要改变。” 秋水弋抬眸看着云梁,捕捉着他眼中的光。 他早就看出来这个少年有着一身反骨。 虽然他看起来善良温和,但从不软弱,他对于坚持的事情非常偏执。包括他写的字,他练的剑,隐约都透着一股子决绝和强势。 “我以为我的到来会带来不一样的东西。我想我要让他们相信人而并非虚假的神,我要让他们勇敢走出去而不是藏起来。” “我想我可以一直待在这,我教他们识字说通话,带他们走出去过正常的人的生活。”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我做不到,甚至我不敢去做了,倘若我做了就是让他们走上死路。” “不是他们不勇敢,是外面的人容不下他们。他们也不是想信神,只是生活太苦没有希望。” “这个病需要长期的治疗,何日会有效果谁也不知道,他们祖祖辈辈都逃脱不了这种病痛,只有神灵能让他们有点希望。” “想想挺可笑的,出发之前我带着宏大的愿望,却在路上就碎了,若是我父亲早知道我下山前的想法,我想他会打死我,也绝不肯让我出来。” 风吹草成浪,云梁的眼中映着星河,秋水弋想打散夜空的黑,只留下澄澈,“云梁,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于他们就如同神明降临。” “世上没有神,但是这个字有存在的意义,一定是像你们这样的人,给了它最初的定义。” “可我…”他想说他做的远远不够,秋水弋却翻起身,伸手捂住他的嘴,“你看,我都不舍得杀你了。” 云梁笑的胸腔颤抖,“嗯,多谢你的不杀之恩。” 秋水弋的手压在云梁肩膀上,“我一直没问过,你当初为何要给李灵丘下毒?” 云梁一捂胸口,“你问这个,我就胸口疼。” “啊…”秋水弋有些慌,“胸口…疼吗?” 云梁略带委屈,“你当时打的我好疼…” 秋水弋心被揪了起来,疼是肯定的,当时是要他命的,“我当时…” 当时怎么样呢,一时冲动?再给他一次机会,遇到下毒之人他还是会痛下杀手。 只是没想到,他会喜欢这个人。 现在心疼,好像太晚了。 “那你打回来,我不还手。” 云梁道:“这话你早些说还行,现在这么熟了,我哪舍得动手打你,打坏了,还不是要花我的药材去治。” “那…”秋水弋想躺回去想想对策。 云梁扣住他的腰,“你给我揉揉,我就不疼了。” 秋水弋以为真的要他揉,不假思索的回复,“这需要手法吧,我不会。” 但秋水弋还是把手覆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强劲有力的心跳。 这心跳似乎要跳到他手心里,甚至连他的心跳也被抓住,跟着对方的心跳强烈的跳动着,敲着他的胸膛声声闷痛。 秋水弋有些发懵了。 他有尖刀利刃,从未想过会因为接近一个人而丢盔卸甲。 在今日以前,他只是知道他莫名其妙喜欢一个人,或许因为云梁长在他的审美上,或许因为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或许因为这个人让他产生了依赖感。 总之,他把这点喜欢当做有生之年的一个消遣。但现在不能了,他意识到,这个人完完全全影响着他,他被他深深的吸引着。 他的剩余生命里,都会爱着这个人。 突然,手下除了温热的皮肤和跳动的心脏,又传来了轻微的振动。 是云梁在笑,他笑道,“我好多了。” 秋水弋这才回过神,慌忙挪开手,他连忙躺了回去,眼睛发直的看着夜空,不敢再看一眼云梁。 云梁道:“是家中长辈的一些恩怨,本与他无关,是我一时迁怒于他。” “所以,我也有错,你不必自责。” “我…”秋水弋轻轻叹息,“真的很疼的吧!” 他的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云梁染着血的一张脸,刚才心头的那些炙热,一下子就凉了下来,心里只有心疼。 云梁道:“疼,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还要和你走很远很远的路。” “我现在就两个愿望,一个是除了这个骨骼病,另一个就是解了百花杀。” 秋水弋道:“好,我祝你心想事成”。 但我多半是等不到了。 秋水弋:“麻风寨的事了了,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云梁:“按理说是要回家复命的,晚了,我父亲该揍我了。” 秋水弋笑笑,云梁也跟着笑。 天上的星星也在闪,隔空相望,看不出彼此的悲喜。 第152章 身健在 且加餐 淡青色的天畔,染着半面红霞,突然红霞碎开,从中射出万道金光。 秋水弋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云梁的脸,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都不敢呼吸。 待他一动作,他才发现他根本就是睡在了云梁怀里。 他趁着云梁没醒,微微离开了一点,刚才怀中的那点温暖,立刻就被清晨的冷风打散了。 秋水弋忍不住瑟瑟发抖了一下。 这时云梁也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去抓秋水弋,抓到他的袖管,还继续往里探去,直到抓到他光滑的手腕。 “好凉”,云梁立刻坐了起来,扶额缓了缓,忙起身拉起秋水弋,“快回去吧,抱歉我昨晚不该拉着你来山上,还睡着了。” “我没事,我平日也总睡在山上,习惯了。”秋水弋其实觉得昨晚靠着云梁,还挺温暖的,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夜太短了。 谁知云梁突然道:“我回去煮点驱寒的药。” 秋水弋俊眉一皱,甩开云梁的手。“要喝你喝,我不喝。” 回到小院,云梁真的煮上了草药,苦味在院子里飘散开来,秋水弋气的牙痒痒。 直到看到云梁端着一盆药汤,他立刻转身去拿剑,“以往不过是两碗,这次你端一盆什么意思?” 云梁错愕了一瞬,极快的笑道:“喝的越多,效果越好。” 秋水弋的脸色比药汤还难看,他真的要发脾气了。 “端出去,不然我不客气了。” 云梁只是哈哈的笑,秋水弋见他存心看自己笑话更气了,拿起剑就朝云梁捅了过去,剑没出鞘,云梁躲得很轻松,手里的药汤愣是一点没洒。 等他笑够了,才拉着秋水弋坐下,“不逗你了,知道你怕苦,这个不是给你喝的,给你泡脚的。” “泡脚?” “嗯”。 秋水弋这下没那么抵触了,自觉的把脚放在水里,只是水太烫,蜻蜓点水般立刻就抬起了脚。 云梁坐在桌前茶还没入口,就听到他叫唤,“我试过温度,没有那么烫,你放进去就适应了。” 秋水弋又尝试了一下,水才没过半寸他就受不了了。云梁蹲在他面前,手伸进去探了探,很自如的撩起水花。 “真的不烫”,他掬起水淋在秋水弋白嫩的脚背上,秋水弋被烫的一抖,几乎是抬脚就要踹去。 云梁扼住他的脚腕,骨头上传来微痛。 理智回了神,对着这张俊脸,秋水弋自然踹不下去。他喝道:“你放开”,但是因为脚还被人家抓着,威胁起来只显得楚楚可怜。 云梁抓着他的脚缓缓往下放,水没过脚面,皮肤立刻泛起粉红,“你慢慢放进来,是不是不烫了?” 秋水弋确实慢慢不觉得烫了,还很舒服。 可被人抓着脚按进水里,他觉得没面子。 他扑腾起水花,溅了一地。 云梁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只能默默的收拾。 到了下午,天空渐渐布满乌云,天气十分闷热,看着像是要下雨。 秋水弋坐在屋檐下乘凉,云梁手里拿着烧火的大蒲扇扇风。 一个叫雨滴的小女孩跑了过来,用土话说了一串话,还不时的看向秋水弋。 云梁听了后,手里的扇子不摇了,眼底一片黯然。 秋水弋听不懂,问道:“她说什么?” 云梁翻译道,“她问我们,为什么大地神们长的这么漂亮,却要让他们长的如此丑陋。” … 秋水弋张了张口,没说出话,第一次因自己的容貌而愧疚不安。 “来小雨滴”,云梁伸手把孩子抱在自己腿上,之后也是久久的沉默。 一阵风吹过,带起了地面的沙土,天空开始下起小小的雨点。 “你们不是丑,你们只是生病了,治好了病,就不丑了。” 小雨滴问道,“那能治好么?” 云梁点点头,“今天治不好便明天治,明天治不好便后天治。百年生病,便百年治病,千年生病,便治千年。干旱的地方总会下雨,洪涝的地方总会晴天 。” 小雨滴感觉这句话每个字他都完全听得懂,但是又觉得不懂。 云梁低头问她,“你见过死人吗?” “见过。” “见过因病死掉的人吗?” “见过,之前爹娘带我从外面的死人身上捡过东西。”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很多人死去,你们还活着,活着小雨滴就可以每天睡懒觉,可以吃河里的活鱼,吃山上的兔子,吃母鸡下的蛋,吃下蛋的母鸡,不好吗?” 小雨滴嘿嘿一笑,跳下他的膝盖跑走了。 秋水弋问道,“你怎么把她哄好的?” “我告诉她,病总会治好,她只需要珍惜每天的日子,吃好喝好睡好,这样就好。” “说的对。” 两人相视一笑。 云梁一拍大腿,“饿了,身健在,且加餐。” 秋水弋道,“好,加餐。” 云梁想了下,“那…我做个辣子面。” 秋水弋也煞有其事的想了想,“我做个…我什么也不会,我帮你和面吧?” 云梁愉快的答应了,“嗯,那我们先和面。” 秋水弋拿出一大一小两个盆,“嗯,这个盆给你,我用这个。” 云梁看着手里巴掌大的盆,“为什么你给自己拿个大盆,给我个小盆?” 秋水弋理直气壮,“小盆我活不开。” “?”云梁晃了晃自己的大手,不解:“那我…?” 秋水弋的面活的一塌糊涂,他只负责揉两把,其他的都靠云梁。 吃饱后的傍晚,秋水弋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 随着天色慢慢变暗,天空浮现出一个月亮的虚影,月影近圆,他的日子不多了。 秋水弋侧耳去听,很久没听到云梁的声音 他缓缓走到云梁的房间,房间比外面还要暗,只从窗外透进一缕昏光。 桌上放着厚厚的医案,纸张被风吹动着边角。很多打开的瓶瓶罐罐没来得及收,混杂的药味并不好闻。 云梁和衣躺在床上,长腿随意的搭在床头的矮案,手上抓着一本古籍。 秋水弋将书轻轻的抽了出来,页数已经乱了,书名是古地集,里面记录着很多古老的植物,文字晦涩难懂,涉及很多药用医理。 他浅浅翻看了两页,觉得无趣便合好放到一旁。 云梁依然安静的睡着,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第153章 偷偷 风吹过床头,吹乱了他的碎发,秋水弋将头发轻轻拨开,忍不住用手指隔空描摹着他的脸。 他骨相好看,轮廓漂亮。虽然这一路瘦了不少,也只是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了。眉毛清秀,不浓不粗,嘴唇是淡淡的粉色,整个人都透着干净清爽。 澄澈清明的眼睛闭着,像是沉静的一汪泉,让人想做点什么手脚,拨乱出涟漪。 秋水弋坐不住,少年身上自带的草药香气,撩拨着他,明明他是怕苦的,可是云梁身上的味道就是这么恰到好处。 不是沉闷的苦,而是带着一种草木的秀与韧,像是早春的绿芽,雨后的新叶。 清清爽爽的一种清香气,带着清透的活力。 秋水弋不自觉的摸上他的脸,停在他微红的唇角,他逐渐靠近,最终一片温热贴向了另一片温热。 唇齿一触即离,好怪异的感觉。 秋水弋惊吓般的坐直了身体,发懵的抿着唇。 过了半刻,他后知后觉的舔舔唇,终于知道刚才那丝怪异从何而来。 是苦的,云梁的唇是苦的。 是实实在在的苦。 这是什么情况? 秋水弋似乎是不相信,又缓缓贴了上去,柔软的触觉,一瞬间像把心拉到了云端,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就要晕过去。 好在唇齿间那点微微的苦涩,像是一根弦,拉着他。 他脑海一片胡乱,但还是想起来,云梁每次挑拣药材,总是习惯性的会嚼上一块药材查看药性,感到困倦的时候,也很喜欢嚼些苦涩的药材来提神。 这些药都极苦,是他见了都要皱眉的程度。 如今,他将苦味尝尽了,苦中带着酸涩,尝久竟觉得有丝丝回甘。 秋水弋微微离开,激动而压抑的喘息着。 待呼吸平稳了,他伸出手指戳了戳云梁的嘴唇。 偷腥之后的猫,总要得瑟两下。 这时云梁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头上罩着阴影,于是伸手抓住,察觉到是人,他微微一笑扣住对方的腰。 秋水弋受不住他的力,腰一塌,彻底压在了云梁的胸膛上。 云梁含笑的声音吞吐在耳边,“你在做什么?” 秋水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停滞了一瞬。 随后,他又暗自嘲笑自己,他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之前还想杀他呢,现在不杀了,亲他一口怎么了? 武功高,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他本可以理直气壮,但一触上云梁澄澈干净的眼,他就怯了,“我…什么也没干…” 云梁以往在家也和兄弟玩伴玩闹,那些幼稚花样,他都知道,“是想给我脸上画王八?” “没…” “那是要给我鼻孔插狗尾巴草?” 秋水弋用手撑着云梁的胸膛,试图抽离,云梁却将他腰一带,扔到榻上,两个人挤在一张榻上。 云梁缓缓去掰开秋水弋的手,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不过,秋水弋想藏个东西也再简单不过了。 “我知道你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因为…” 云梁嘴角微弯,“我听到你喘了,你刚…在紧张。”他侧身面对着秋水弋,清秀的脸近在咫尺,眼神赤裸裸的逼视着。 秋水弋招架不住,使劲推了推他,“你吃什么了,一股子土腥气。” 云梁略想了想,“哦,我之前看苦参有些潮了,我就尝尝看,好在药性没什么影响。” “很苦嘛”,云梁起身抓起桌上放凉的茶水,咕噜两声咽了下去。 他用手背将唇边的水痕利落一抹,斜斜坐在榻上。长腿一支,含笑的眼一眨不眨的望着秋水弋。嘴唇湿润过后,显得更为红润,苦味掺着茶香,不伦不类的味道,搅乱着人的心绪。 秋水弋只扫了他一眼,就连忙垂下头,盯着墙角的一处灰。眼神可以回避,但气味无处不在,秋水弋再也受不了,连忙跳下床。 堪堪走了两步,腰上一紧,云梁从后面环住他。声音从后背传来,透过他的骨骼,带起一丝震颤,“阿秋…” 秋水弋抓着他的手腕,一时不知道是要挣脱开,还是紧紧攥住。手心被他腕上的珠串硌的生痛,可慢慢的,心情却平静了下来。 他默默的等着云梁的下文,然后听到他幽幽道:“你该走了…” 秋水弋缓缓吐了口气,是啊,他该走了。 “昨日看着月亮,我就在想你该走了,我很喜欢月亮,更喜欢月圆,唯有这次,我希望它不要圆才好…” “我很想陪你走,可我这里还有几个病人,我放心不下。” “等我处理好,我去寻你,好不好?” 秋水弋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心里只当是再也不见了。 第二日,云梁送秋水弋离开。 这一次秋水弋仔细的看了山洞,这里面比他设想的要大,出去和进来的路线截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极其隐蔽,难以行走。 秋水弋:“为了阻止外人进来,所以入口隐蔽,阻碍重重。为什么出口也这般隐秘难行呢?” “我听土方大哥说,以前有很多人跑出去。有的在城中包头裹脸的苟活着,有的隐匿到附近的山林中,不过最后多半都没有好下场。” 山洞里九曲回肠,出去要走很久,里面有多次加固的痕迹,还做了防守措施。 麻风寨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担惊受怕的活着。 病治不好,他们就会被视作怪物,他们的心永远也不会安。 秋水弋缓缓道:“等治好了病,一切就都好了。” 云梁重重的点点头,“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秋水弋:“我有些好奇,凭你们家的医术,旧燕堂早该名满天下了,为何…” 转过一道锋利的岩石,狭窄的洞口迎来微弱的光,云梁背光而立,负手道:“盛名之下,必有灾祸,我父亲不许我们以旧燕堂的名义在外行医。” 秋水弋点点头,心下了然。 这些年门派凋零的厉害,曾经风光一时的门派一夜之间被屠杀干净的大有人在。 门派之间为了利益相争,动不动你死我活。大门派恃强凌弱,小门派越发艰难。要不就做小伏低依附他人,要不就得谨小慎微默默无名,否则就成了出头鸟。 他微微叹了一声,这时一只黑鸟自洞口飞过,留下一声凄厉,掩住了他的叹息。 秋水弋站在洞口,外面的光亮有些刺眼,他眉头一皱,想退回到潮湿阴凉的山洞。 “阿秋…” 云梁唤了一声,秋水弋的脚立刻钉在原地。 要道别吗?他不喜欢道别,也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他头也不回,冷冷道:“走了”。 甚至没等云梁再说一句话,他走的那样快,纤薄的身体一跃而起,轻盈的消失在了一簇幽光里。 第154章 自夸 残霞未散,淡雾沉绵。 群山之间,是无尽的悬崖峭壁。 风吹在此间,变为可怖凄厉的哽咽。 少年挺直身板,站立在纵横的沟壑之上。 屈膝跪地,磕了个头。 前额磕在坚硬的岩石之上,留下一片血红痕迹。 他朝着麻风寨的方向深深跪拜,对着无尽的劲风喊道:“我不是大地神,受不起神的供奉,这一拜就当作我的回礼。” 风在群山之间回旋,声音传来无尽的回响。 少年久久匍匐,良久,才起身离去。 他写了封信,将麻风寨的情况告知家里,然后又马不停蹄的上路。 秋水弋要找香纱月影,而根据他在书上所看,香纱树并没有毒性,他越是想不通,就越担心他的状况。 他越走越急,两天赶了四五天的路。 眼看前方就是一片山林,偶尔有成片的香纱树,林子中聚集了不少人,各个手持武器。 云梁遇人就询问秋水弋的下落,“请问你见过一个身穿黑衣,长相端正的公子吗?和我差不多高,随身带着一柄细长剑。” 被问到的人,不回反问,“丢多久了?” 云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人双手抱胸,剑亦抱在中间,语气有几分不耐烦,“我问你的人丢多久了?” 云梁道:“好几天了…” 他不由打量起眼前人,这人颀长挺拔,宛若翠竹临风,一头乌黑的发丝随意一束,几缕碎发轻拂眉梢,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气质。双眸深邃,鼻梁挺拔,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在云梁无声的催促中,他的嘴角勾起更大的弧度,略带嘲弄道:“那得快点找,晚了没准就找不到喽。” 云梁看这个人不仅帮不上忙,还说丧气话,心头有些不悦,但出于礼貌,还是微微抱拳。 心里也不禁被他说的咯噔一声,脚步着急起来。 而被他甩在身后的卢胜意,眼光瞬间深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背影。 云梁浑然不觉,看到前方五六个人围成一团,他连忙往前走去。 突然,他见脚下有一片血迹,一直往深处延伸。他蹲下查看,发现这血迹还很新鲜。 这证明有人受伤逃走了,可能是别人,也可能就是他的阿秋… 云梁心下一慌,立刻往前跑去,一直闯到几人中间,他气喘吁吁的问道:“麻烦问下,你见到一个身量和我差不多,一身黑衣的公子吗?” 云梁比划着:“他随身带着一把细长剑,长的…就是别人见了都说好看的那种?” 云梁有些语无伦次,殷切的看着面前的众人。 众人脸色有了明显变化,云梁登时亮了眼睛,“你们见过他是吧?” 不料,对面的人直接一剑砍过来,“你和他是一伙的。” 其余人也立刻朝云梁发难,“他杀了我们的人,你替他赔命吧!” 这些人不由分说就要杀他,云梁连忙往后退去,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拔剑在手,拦下一剑。 他实战经验还是少,一群人对他一个,他不多时就应付不来,手上被剑划了一道。 这时,卢胜意不急不缓的走近,寻了一处视野良好的角度,刚慵懒的往树上一靠,就看到少年背上的包裹被砍落。 东西零散撒了一地,都是药材,还有个滚到他脚边的… 卢胜意凝眸一看,是个药罐子。 倒当真结实,这都摔不坏。 卢胜意啧了一声,好好一个大夫,来这险恶的深山老林找人,也不容易。 既然是同病相怜,就帮一把吧。 他一剑掷出,插在众人中央,生生将人逼退,随后白衣而至瞬间拔下剑砍向来人,手起刀落之间,竟无一人能靠近他。 云梁不由震惊,这人看着不靠谱,武功倒不错。 面前的众人眼看占不到便宜,就撂下狠话,识相的溜了。 卢胜意见云梁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抖擞了起来,“别崇拜我,不收徒。” 云梁脸色一红,收回敬佩的目光,“也没有很厉害嘛,比起阿秋差远了。” 卢胜意微微一笑,“阿秋?你要找的人?” 见云梁默认了,卢胜意变本加厉的取笑:“长的…别人都说好看,这算是什么长相啊?你是不是过于自夸了?” 云梁细想了一下,他说的的确是事实,不算吹嘘,于是挺起胸膛辩解道:“我说真的”。 卢胜意仰着脖子,笑的俞加放肆,“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你的人是天仙不成?别说他们了,我都想揍你了。” 云梁一贯说不过口齿伶俐的,他嗫嚅了几声,最后委屈道:“他们打我不是因为这个…” 卢胜意看戏看的明明白白,当然知道这小子是无辜被牵累的。 这山里的人都是中了剧毒的亡命之徒,谁手上都不干净,没什么善恶之分。 所以,他从来不管这里的闲事,今日贸然出手,不过是怜惜他找人的急迫心情罢了。 再说一个大夫,心肠能坏到哪里去。 在他看来,这就是个单纯的傻小子。 找的或许是心上人,不过他的心上人若是中了百花杀,也活不多久了,卢胜意不由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你受伤了?”云梁闻到血腥气,拉起卢胜意的手臂,手臂后侧有一道伤口,正面看不出来。 “无碍,只是树枝刮的。” 这点伤口卢胜意不当回事,云梁却煞有其事的拿过药箱,要帮他处理,卢胜意抽回手,“我救你就是顺手,你不用非得立刻就回报。” 云梁将他手臂强硬拽了回来,“与你救不救我无关,受伤了就得治。” 卢胜意:“不用”。 云梁:“得治”。 手臂被拉扯了几个来回,卢胜意无奈扶额,郁闷于这少年力气倒不小,自己就多余救他,他这身板能挺抗揍的。 云梁拉开衣袖,慢慢恼怒起来,他将擦拭伤口的纱布扔到卢胜意面前,“你看你这都发黑了,这山上有毒的植物这么多,受伤了要自己留意,怎么能不当回事呢?” 卢胜意看到黑色的血有些懵,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少年教训,更是傻眼,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年纪轻轻,就拿腔作势的,一副老家伙…。” “啊…”药水洒在伤口上,卢胜意短促的痛叫了一声,之后他闭紧嘴,再也不敢惹这个小大夫了。 第155章 大家一起找美人 云梁将伤口涂好药膏,仔细包扎好,这整个过程,只疼了一刻,卢胜意起身动了动胳膊,竟然发现比之前好多了。 这会看着发黑的纱布,他真是有些后怕。 当时只当是被有刺的植物划破了,并未当回事,之后一直隐隐作痛,他也未在意,还好今日遇到了个大夫,这才大难不死。 他还没道谢,云梁倒是先行了一礼,“多谢搭救。” 卢胜意微微点头,“也谢谢你,你找什么人,我帮你一起找吧?” “真的?”云梁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他又懊恼起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姓秋。” 卢胜意冷笑了声,连名字都不知道,找个屁啊? 不想少年太难堪,卢胜意笑的含蓄了不少,“那想必也不是很重要的朋友,这里不安全,别找了吧?” 云梁握紧拳头,“不行,对我很重要。” 卢胜意揶揄道:“这么重要,连名字都不告诉你?” 云梁:“…” 这人专戳人心窝子,云梁被说的有些恼羞成怒,垂着头暗自剜了一眼卢胜意,偏偏又无法争论一二。 那个人就是连个名字都不肯告诉他。 云梁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尾委屈的垂下来,一言不发。 他默默的从卢胜意脚边捡起传家宝一样的药罐子,本想直接走人。但想了想,还是从包袱里拿出谢礼。 是一个熟透的大桃子,看起来又香又甜。 他把红灿灿的桃子放到卢胜意怀里,“谢谢你救我。” 然后,自己往前找去。心想,这人说话不好听,我离远点就是。 卢胜意低头看看,似乎是没想到有人拿桃子当谢礼,他笑了笑,将桃子高高抛起,稳稳接住。 “阿秋”,云梁一声声喊着。 “松月”,卢胜意跟在他身后喊。 云梁换了个方向,见那人依然跟着,皱着眉头,“你也寻人?” 卢胜意点头:“嗯,我家美人跑丢了。” “…”云梁回头望着他,探究着他话里的真假。这人生了一副含笑桃花眼,看起来风流多情,说起话也轻浮不正经,但是想到他刚帮了自己,云梁还是想着问问清楚,帮着一起找,他问:“是什么人?” 卢胜意讳莫如深,而后缓缓道:“美人”。 “…”果然不正经,云梁嘴角一僵,不再理他,继续喊道:“阿秋…”。 卢胜意笑的别有深意,“你要找的不也是美人吗?” 云梁觉得说美人显得太轻浮了,可是好像也反驳不了,于是硬着头皮顺着说,“也…算是吧!” 卢胜意咂咂嘴,随手从路边的野草中抽出一根穗子把玩着,“怎么一个两个都找美人?” 云梁敷衍的“啊”了一声,眼神四下寻找着。 卢胜意自顾自说道,“我还有个兄弟也找美人,他的美人啊,丢了十年了,那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大美人啊,从小美到大。” 云梁对别的人不感兴趣,一心只想找到阿秋,他原地转了一圈,这山这么大,不知道该往哪里找。 卢胜意一根草先是手里玩着,后面又叼在嘴里,他玩味的看着云梁,眼看他急的走错了方向,竟往来路上走。 他哈哈大笑,笑的云梁忍不住回头看他,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咱俩从那边过来的。” 他站起身,呸呸两声把草吐掉:“算了,我就好心帮你找找吧,我走这边,你走那边,晚上这里汇合吧!” 云梁点头,心里却也不指望他,“好,你的人我也会帮你找的,他叫松月是吧?” 卢胜意神色黯了黯,忽而正经下来,“…方松月”。 “好”,云梁转身离去,卖力的喊着阿秋和方松月。 卢胜意深深看着云梁的背影,听着他口中喊出久违的名字,一时间有些恍惚。 松月丢了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么大,十七八岁一脸天真的样子,爱满山跑也爱迷路。 他现在该在哪呢,遇到危险会有人护着他吗? 卢胜意不敢想方松月是死是活,这一路上他见过的所有凶险的景象,都让他心如刀割,害怕方松月会遭遇这一切,而他不能保护他,甚至找也找不到他。 今日看到云梁就像看到了自己,他希望云梁可以找到心中所想之人。 成全了别人,也算是给了自己一点飘渺的希望。 日头西沉,一个绝美的背影站在悬崖边上,他身后是遍地的尸体和鲜血染红的草地。 天边的残云变了形状,他蓦然转过头来。 卢胜意周边的人都跟着抽了口气。 “天呐”,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 卢胜意一时也有些错愕,就算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设想不到转过头来的会是这样的美人。 似乎超出了认知。 就像他知道笼屉里可能拿出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或者美味精致的糕点琼酪。 但绝不是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 珍珠也只够衬得出他眼里的风华,他那眉,那鼻,那唇,都没着没落,不知道用何物可以比拟,没什么比得上他的一丝一毫。 这样的美人,哪怕一动不动, 都让人不敢喘息。 何况他此时缓缓走来,步子轻快,衣摆飘荡,几缕发丝散在风中,他伸出手捋了捋。 一举一动的风情,让这晚间的风都柔和起来,脚下的土地好似也不是泥土,是一池春水。 他脚尖所落之处,便是春心动荡之地。 卢胜意静静看了会,竟然默默跟了上去。 凌厉的掌风瞬息而至,卢胜意连忙偏开,“你这美人好不讲道理,平白无故的…伤人。” 秋水弋道:“你跟着我…” 卢胜意毫不遮掩,大方承认,“确实。” 秋水弋丝毫不留情,试探之下知道这人身手不错,立刻怒而拔剑。 卢胜意这才慌了,“别…我是有事要问。” 秋水弋一剑刺过来,卢胜意慌忙躲开,秋水弋的招式看着柔美好看,却非常疾速狠绝,让人应接不暇。 卢胜意本意是释放些善意,没有出全力,也没有第一时间拔剑,后来就根本没有机会拔剑了。 几招下来,连带剑鞘都被绞了下来,丢在一边,他赤手空拳打的十分吃力。 卢胜意眼看这人软硬不吃,自己危矣。 他灵机一动,试探着问,“你认识云梁吗?” 他本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对面的人顿了一下,竟然真的缓缓收了剑。 收剑的姿势也绝绝好看。 卢胜意不费一刀一枪扭转了战局,美滋滋的把自己的剑捡了起来,“你是云小公子要找的…美人吗?” 秋水弋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不由问道:“什么?” 卢胜意一字一字的重复,“云--梁。” 第156章 嗖的一下 陡峭的山峰隐没在浓重的雾气之中,风穿过雾,吹不散却染尽湿寒,轻轻一吹就打透薄衫,吹的人瑟瑟发抖。 秋水弋长身玉立,独站在悬崖边上,悬崖下的风总让他感觉到召唤,好像那下面有一种长满爪牙的植物,永远在伸着手,要将人吞噬一般。 秋水弋总是久久的凝视着深渊,但今日他一直望向远方,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可惜遮挡下,只能看到远处山峰的一点山尖。 秋水弋盯着那小小的一点,他知道那后面就是麻风寨的方向。 他估摸云梁那里应该结束了,却没想到云梁会来找他。他更希望云梁是回家复命了,离他这种亡命之人远点。 秋水弋缓缓收起剑,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你在哪里见过他?” 卢胜意道:“就在这,不久之前。” 秋水弋略一点头,似乎不关心一般,缓缓往前走去。好像他和云梁只是认识罢了,再无其他。 卢胜意本以为云梁是吹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丑也不自知。这么一看,那小子倒是所言非虚。 但美则美矣,人家似乎对云梁不感兴趣 。 可是卢胜意对这个人有兴趣,他必须想办法暂时留下他。 “公子,你要去哪啊?” “我们可以一起走。” “我这有个桃子,你要不要,超级甜…” 话音如同石沉大海,秋水弋兀自往前走,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我想和你打听点事…我说,你能不能不走了…”卢胜意想伸手拉住他,连袖子都没碰到,秋水弋就避开了。 他再要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的就是剑鞘。 卢胜意用手抵住剑鞘,无奈苦笑,“我不靠近行了吧。” 眼看秋水弋往走了几步,卢胜意别无他法,又尝试搬出云梁,“你到底是不是云梁要找的人啊?” 秋水弋道:“关你什么事?” 卢胜意一看有戏,几步走到秋水弋面前,笑嘻嘻道,“他说他的美人走丢了,拜托我帮他找找,你要是,我肯定要把你带给他啊!” 秋水弋冷漠的扫了卢胜意一眼,淡淡道:“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卢胜意仰身笑了笑,“可他确实托我找你。” 卢胜意的话,三分夸张,却有七分可信。秋水弋四下望望,云梁想必就在山里的某一处,他一定是抓到人就问自己的下落,所以才抓到这么个浪荡的登徒子。 他做事偏执,要是找不到自己,可能会一直找很久。 卢胜意道:“他往那边走了,我带你去找他。” 秋水弋顺着卢胜意指的方向望去,树林很茂密,偶尔交织出几个人影。 他望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去。 “喂,他往那边走了”,见秋水弋脚步不停,卢胜意上前拦住他的路,“你不想见他…” “你明知道他在找你…” “不想见也要说清楚,别让他没头没脑的找。” 卢胜意突然很生气,他顾不上讨好秋水弋,声音几乎都是吼出来的。 “天下这么大,你知道找个人有多难吗?”秋水弋走一步,他拦一步,“他满山遍野的找你,你就一点不在乎吗?” 他再也顾不上礼仪,一把扯住秋水弋胳膊。 “就算不喜欢,就算讨厌他,你去和他说清楚,让他死心,别让他这么无休无止的找下去,找一个找不到的人真的会发疯的…” 他试过,那滋味不好受。 哪怕萍水相逢,他不希望云梁也这样。 秋水弋被他抓的很疼,但他没有生气,只是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卢胜意对着他的背影,缓缓道,“他受伤了…” 秋水弋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温度,“严重吗?” “不严重”,卢胜意如实回答,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就是他不肯包扎,去的晚了,血都流干了。” 要是卢胜意说受了很重的伤,秋水弋会思考一下真假,但他说伤的不重,只是不肯包扎,这很符合云梁的性格。 云梁是个称职的大夫,他对待病人细致入微,但对待自己就很粗糙,他仗着自己身体好,恢复快,小伤从不放在心上。 就算稍微严重的伤,要是有别的事,他忙起来也会忘记。 想到这,秋水弋还是回头了,走的明显比刚才快多了。 “怎么回事?” 卢胜意道:“打架。” 秋水弋:“他不是惹事的人”。 卢胜意抿着唇,“嗯,事是你惹的。” 秋水弋:“…” 卢胜意刚才发了顿脾气,这会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你前脚伤了人,他后脚冲人堆里找你,任谁都得拿刀砍他。” 秋水弋:“…” 待走回路口,地上那一摊血还在,秋水弋的心一下子就被揪紧了,这么多的血,不可能是轻伤。 秋水弋的脸色一下白了,脚下慌乱了几步,就往血液延伸的方向快步走去。 卢胜意瞟了眼地上的血,颜色已经比他初次见到的时候暗红了,上面还被踩了两个脚印。好笑的是,同样的一摊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都被吓了一跳。 看了会笑话,卢胜意才缓缓从一棵歪脖子树后晃荡出来,“那血不是他的。” “我救的他,他没事。” 秋水弋稳了稳心神,竟然和风细雨的道谢,“多谢”。 卢胜意盯着秋水弋的目光开始变得锐利,因为这个谢字很微妙。 本以为那个傻小子是沉迷美色,一厢情愿。如今看来,倒不全然。 他不禁去想: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夫有什么过人之处。 “阿秋…” 密林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然后是轻快的脚步,紧接着俊逸高挑的身形在林中跳跃着。 从黑色的靴到修长的腿,再到坠着寒冰玉佩的腰和挽起的手臂,最后是俊雅的一张脸,洋溢着开怀的笑,云梁在林子中钻来钻去,飞奔而来。 秋水弋站在原地未动,被云梁扑了个满怀。 “可算找到你了…”,他将脸埋在秋水弋脖间,话说的含糊不清,热气将秋水弋从脖子到耳朵都蒸红了。 云梁松开了点力气,手依然环着秋水弋,只是把脸移开了一点,打量着他,“你没什么变化…” 秋水弋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压低声音,轻声说,“才几天不见,能有什么变化。” 他怕不压着声音,他的激动和慌乱都会从嗓子眼里冒出来,胸腔的起伏被他刻意压制着,不然喘息都会溢出来。 云梁看他微微偏着头,冷冷淡淡的样子,委屈道:“你说走就走,嗖的一下…” 第157章 天下之大 云梁一路上找的口干舌燥,他扯下水壶喝了口水,嗓子一润,他突然想到什么。 他从身后扯下包袱,包袱之前被砍断了,他是随便系上的,如今一扯彻底散了。 他手忙脚乱的把东西兜在怀里,最上面是红彤彤的桃子。 “阿秋,这是我路过桃林摘的桃子,还好找到你啦,要不都要烂了。” 熟透的桃子十分香甜,被云梁圈在怀里。 他抬着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闪。 秋水弋从他怀里拿过桃子,坠在手心里沉甸甸的,香味一直勾着他。他缓缓把视线从云梁脸上滑到手臂上,他挽着袖管,小臂上一道细长伤口。 血液已经凝固,刺眼的暴露在空气中。 他朝着卢胜意的方向剜了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晚了血都要流干了吗? 卢胜意一摊手,俊美的脸上毫无愧意,这不是血已经干了吗? 云梁顺着秋水弋的眼神略一偏头,这才看到卢胜意,他连忙上前道谢,又道:“我的人找到了,我帮你继续找方松月”。 “方松月”,他吼了一嗓子,打算往山中继续寻找,卢胜意连忙拉住他。“天快黑了,恐怕找不到了。” 云梁怔住,“啊,那便不管了么?这山里晚上很冷的。” 卢胜意笑了笑,“明日再找。” 云梁犹疑的看了卢胜意一眼,又往深山里看去,确实这么大的一座山要找到一个人十分不容易,但是这个人也放弃的太轻易了。 天色还没完全暗就不找了,看起来一点也不尽心,枉费他喊了一路的方松月,现在嗓子又干又疼。 卢胜意把云梁的想法尽收眼底,他笑着拍了拍云梁的肩头,“借你的人一用。” “啊?”云梁还在发懵,卢胜意朝着秋水弋抱拳颔首,“在下寻山派卢胜意,能否叨扰公子一点时间。” 秋水弋正对着掌心和脸差不多大的桃子出神,闻言也不置可否。 卢胜意将腰弯的更低,做出一副严肃又虔诚的模样,“我需要你的帮忙。” 秋水弋将桃子放到身后,冷冷道:“我不喜欢帮别人忙。” 卢胜意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抬起头,眼中染着血丝,声音微微颤抖,“你,可曾见过溧山派的方松月?” 溧山派弟子众多,地位崇高,掌门只有一个独子,名唤方松月。纵然秋水弋不关心江湖之事,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秋水弋摇摇头,缓缓道:“这个名字倒是听到过”。 卢胜意连忙问:“可曾听人提起他的去处?” 秋水弋淡淡道:“不曾” 。 卢胜意白皙的脸煞白了几分,风流的桃花眼眼底都是黯然,肩膀到脊背的线条,透出一股绝望的僵硬,一双拳攥的咯吱作响。 “我看的出你中毒的年头不短,这些年你走过的地方,以后打算要去的地方,能不能都告诉我,我知道有些无礼,但请原谅我的迫切,我怕我有遗落的地方。” 云梁不由吃惊,“方松月也中了百花杀?” “是,所以我只能跟着这个踪迹找。”卢胜意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里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字,“这都是我收集到的,他可能会去或者去过的地方。” 云梁简单翻阅了几页,只觉得触目惊心,这么多的地方,要一个个找过去,恐怕要三年五载。他往秋水弋的方向瞧去,只觉得眼眶一酸,这些地方阿秋一定都去过吧! 秋水弋缓缓上前,云梁把本子拿给他看,他不过扫了一眼,就泼了盆冷水,“找不到就别找了…” 他知道消失的人是找不回来的,他们可能在野兽腹中,在悬崖底下,在很多不该活人踏入的禁区,总之尸骨无存。 卢胜意挺起身板,眼底红的可怕,“我知道中了毒找不到的人多半是死了。可哪怕…白骨于野,我也要寻到他。” 他再次拜求,“望公子帮忙,全我一份心意。” 秋水弋还未说话,云梁连忙托起他的手,“他去过的地方,我都帮你写下来…” 他恳求的看着秋水弋,秋水弋偏过头去,好像没看见,云梁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秋水弋被他扯的晃了两步,小声埋怨道:“多事”。 云梁想他没有拔刀拔剑,那应该就是答应的意思,怕他一转身就丢了,云梁把他拉到近前,放到眼皮底下。转而问卢胜意,“卢大哥,方松月中毒多久了?” 卢胜意笑的十分苦涩,“我其实并不知道他确切中毒的时间,他自十七岁离开山门,已经五年毫无音讯,我是找他的路上,意外知道他中毒了,我心急如焚,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云梁见卢胜意孤身一人,当然力不从心,于是问道:“溧山派的小公子丢了,都不找的么?” 卢胜意眼前一片模糊,无尽的绿色树木在他眼前摇晃,晃的他头疼欲裂。“找,怎么能不找呢,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他还不肯放弃。 秋水弋道:“你们两山门并不对付,门内弟子按理应该针锋相对。” 卢胜意点点头,“确实如此,可我们自小就认识了,我比他大几岁。我一直等着他长大呢,结果一长大就弄丢了。” 云梁问:“好好的人,为什么会丢?” 三人往山下走去,卢胜意缓缓的说起自己的故事。 “我们两个门派山头相邻,却水火不容,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在一块。他总是偷偷跑来看我,可是看一次恼一次,见我和别人练剑不高兴,见我和别人一处吃饭也不高兴。” “有一次,我们吵了一架,他悄悄给我院子里扔了纸条,约我山下集市见。我还在气头上,就没去赴约,没想到再也未能得见了。” 生死未卜,遍寻不到。 卢胜意思及此处只觉得万箭穿心,疼的无法喘息,从小哄到大的人,为什么那次就狠心不去哄了呢。 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大的惩罚。 人丢了五年,他就寻了五年,或许还要找下一个五年。 以前向往天下之大,现在只恨天下太大了。 大到像一个巨大的袋子,不知道把方松月藏到哪里去了。 第158章 没事我不冷 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子,一条狭窄的街道贯穿其中,道路两旁分布着露天的茶馆和酒肆。 里面摆放着木质桌椅,幌子无声招揽着客人。 卢胜意顺起一坛酒,猛地灌了半坛。 酒入愁肠,他的情绪再也收敛不住,“我这个人是不是看起来就风流薄情啊,他总是不信我,我朝别人笑笑,他就觉得我在招惹别人。” “我必须要找到他,不然那日我没去赴约,他定以为我是负了他。” 卢胜意把喝光的酒坛推远,用袖子把桌面清理干净。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画像来,“他长的可好看了”。 突然他看向秋水弋,皱眉后白了他一眼。“在我心里是最最好看的。” 云梁忍不住笑起来,从来都是秋水弋赏别人一个大白眼,竟然有人因为秋水弋长的好,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云梁仔细看着画像,这画像与平常画像颇为不同。因为画是静态的,一般都是没有表情,或者嘴角含笑,情绪都是含蓄的。 他这个画像上的人眉清目朗,却龇着一口大白牙。面若朝霞,齿如编贝,笑起来灿若春桃。 云梁被这笑容感染了,由衷叹道:“确实是极好看的。” 秋水弋这才凑过来看了看,纵然他心高气傲,也说不出违心的话来,他淡淡道:“确实长的不错。” 卢胜意道:“多谢,我就不恭维你了,我怕松月知道了不高兴。” 秋水弋眉头一跳,“谁稀罕”。 卢胜意摩挲着画像,最后停留在画像的手腕处,那里画着一串蝴蝶坠子的手串,“小时候,我送给他一串手串,当时只觉得好看,没发现是个姑娘的样式,他埋怨了我很久,可还是戴着,后来长大了就摘不下来了,他不想弄断,就一直带着。” “不知道是不是算作幸运,倘若他真的不在了,我总还可以凭着这个认尸骨…” 卢胜意将剩下的半坛酒饮尽,坛子滚在桌上,混浊的酒转着坛口滴在桌沿。 卢胜意抬头看着舒朗的夜空,含情的眼角吊起弧度,看起来孤寂极了。 这种场景,任凭世间最会讲话之人,也说不出安慰之语。 酒气在四周弥漫,吸进鼻腔带起一股辛辣。 秋水弋冷冷瞧着,这些苦痛于他不算什么。 他行走在荆棘之中,每走一步都是抵着刀尖前行,很多人觉得他是幸运的,可以在屡次突破绝境,活了这么久。 可对他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活着才是。 他并不惜命,他看重的是他的生命所捆绑的东西,那些在茫茫大海中托举着他的人,那些在逃亡路上把生存留给他的人。 这些人的信念溶在了他的生命里,成为了他不可抛却的东西。 天色俞晚,晚风俞凉。手中的茶逐渐冷却,连带指尖都染着冷意。秋水弋微微回过神,盯着茶杯中微微的涟漪。 突然手中一空,云梁举起他的杯子喝尽,转而给他添了杯热茶,重新塞进他手心。 手心传来温热,杯子里茶叶起伏,待茶叶沉了底,茶水清澈,上面透着云梁的一小段影子。 秋水弋不经意的挪动茶杯,云梁的影子轻轻晃了晃。 “卢大哥,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方公子的…” 云梁把茶喝出了酒的豪情,拍拍胸脯显得自信又有力量,“我帮你一起找。” 卢胜意和秋水弋对视了一眼,都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就是这一眼,秋水弋看出卢胜意眼中的绝望,他想必心中隐隐觉得方松月不在了,但只要没找到,他就可以骗自己活着。 所以,他既希望找到,却也害怕找到。 卢胜意惨淡的笑着,“谢了,兄弟。” 云梁抹了把眼泪,“卢大哥,你和方公子真是兄弟情深…” “…”卢胜意笑意收起,猝不及防在桌下踹了他一脚,“什么兄弟情深,老子是喜欢他,他是我心上人。” 云梁被踹的趔趄了一下,勉强扶住桌角,澄澈的眼睛转了转,“喜…欢?” 云梁干干笑了两声,闹了个红脸,“对不起啊,主要你们不都是男的嘛,我没往那方面想,我…我”,云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知道遇到有情人要祝福,于是憋出一句,“百年好合。” 人都找不到了,怎么百年好合。 云梁说错了话,笨拙的打自己嘴巴,“我…我还是练剑去吧。” 秋水弋也不想在这陪醉鬼,他拿起桌子上的剑,路过卢胜意的的时候,剑松了手砸在卢胜意脚上,又被他稳稳接住。 卢胜意哎呦一声,嘟囔着:还真是睚眦必报。 … 酒馆连着客栈,后面是一处空旷的院子,假山后传来剑舞动破风的声音,刚劲有力。 秋水弋压着脚步靠近,却没有躲藏,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不打扰他一分一毫。 云梁的剑很厚重,可在云梁手中却很轻盈。剑身透着幽幽青光,挥舞间,如同星光流转,飒飒生风。 他的剑式也是行云流水,带着北方剑术特有的大气浑厚,起落间都是赏心悦目的。 可是练着练着他的招式变了,变得截然不同,招式看似轻巧,却角度十分刁钻。 秋水弋隐隐觉得有些熟悉,想站近点看个仔细,但云梁在看到他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连忙收了剑。 他快步朝秋水弋走来,神色已经恢复了自然。“天色晚了,怎么不早点休息?” 秋水弋道:“怎么休息,你不是答应了那个人,要帮他写我的回忆录吗?” 云梁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哈,那我们快回去吧!你不用动笔,我写。” 回去的时候,看到卢胜意还在下面喝酒,云梁将他扶到了房间,没想到就这么会,秋水弋连门都锁好了。 好在留了窗。 云梁一进屋子,秋水弋就皱起眉,“你一身酒气…” 云梁低头嗅了嗅,果断将外衣脱掉扔到一边,穿着单薄的里衣,顶着大开的领口,大剌剌的坐在桌前,展开纸张,开始磨墨。 秋水弋拿出一件外袍递给他,云梁只是看了一眼,“没事,我不冷。” 第159章 那人可真该死啊 秋水弋在烛光里侧着头,垂着的眼眸和上挑的眼角形成月牙般弧度,指尖捻着茶杯,眼光却不合时宜的飘向云梁。 云梁握着笔,骨节分明的手透着分明的美感,纤细的毛笔在他手上显得十分脆弱,好像下一秒就会化为齑粉。 他扶着纸,字写的又乱又急。 将这几个月去过的地方,一一落在纸上,写到鬼蜮森林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偏过头考量着。 他的脖颈白皙有力,侧头的时候,拉出好看的线条。半开的领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小片劲瘦的胸膛,胸前的布料随着他的呼吸一同起伏着。 烛光太轻薄了,呼吸重了些,都会迎来轻轻的晃动。 秋水弋握上他的手,云梁不出所料的抬头望向他,毛笔在洁白的的纸张上留下一大片墨迹。 “笔给我,我来写。” 云梁垂下眼睫,带着秋水弋的手,将鬼蜮森林四个字重墨涂黑。 秋水弋接过纸张,简单明了的将去过的地方写下来,其实他对于前些年的记忆更为清楚,因为几乎每到一处,他都会失去一些族人,他永远会记得他们葬在哪里。 云梁把凳子往靠近秋水弋的地方挪了挪,手靠在桌子上,手腕上的珠串发出一声闷响。 他将头枕在手臂上,巴巴的看着秋水弋的字,“还是你的字好看…” 他不时会伸出手指,指着一处地名,问道,“这里危险吗?”或者是“这里你受伤了吗?” 秋水弋只是轻轻道:“都过去了…” 云梁早上醒来是在秋水弋房中,身上披着秋水弋的外袍。 桌上的油灯即将耗尽,闪着最后一点可怜的微光。他扶了扶酸涩的手臂,走到秋水弋床前。 厚重的被子随意搭在身上,被子一角和白皙的手腕都垂在外面,云梁帮他把被子盖好,拿起桌上的纸,压低脚步退了出去。 卢胜意翻阅着,“看不出来你写的一手好字”。 云梁道:“阿秋写的。” “那倒是字如其人。” “…”云梁抬起眼,总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 午后,三人吃过饭来到附近的山中。 这一带并不缺少香纱树,只是香纱树五年一开花,而路上他们见到了好几棵,无一有花苞。 云梁摘了香纱树的叶子,又拿起他挖药材的小铲挖了一小截树根,用手拂去灰尘,放到嘴里嚼着,“这香纱树的树叶,树根都没毒。” 卢胜意道:“或许只是花有毒吧!” 云梁迟疑的点点头:“我们北方没有香纱树,我只是书上看过,香纱树的花有镇定安神的作用,可以入药,按理也是无毒的,不过或许是记载的不对。”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一连遇到几棵香纱树都是毫无花苞。 这时有人气的拔刀砍树,几刀下去,树上布满斑驳的深痕,云梁刚想出声制止,只见那人气火攻心,直直倒下去。 云梁连忙上前查看,一个手持红缨长枪的人正与他错身而过,那人一身黝黑,面容刚毅,十分硬气英武。 秋水弋的眼光追随着来人,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卢胜意来回看看,最后还是来到云梁这里,云梁一边按着病人的人中,一边拿出药瓶放在他鼻下熏着。 直到那人喘了口气,云梁才发现秋水弋不见了,连忙用眼神询问卢胜意。 卢胜意想到刚才走过的人,猜测道:“多半是遇到仇人了。” “什么?”云梁有些担心,可是眼前还有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他推了卢胜意一把,“你去,你帮我去救他,我很快就来。” 卢胜意点点头,往秋水弋离开的方向找去。 一片密林通往悬崖峭壁,峭壁上风声怒吼,剑气逼人。 一棵开满了花苞的香纱树周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人,其中就包括一柄长剑的秋水弋。 秋水弋的剑,剑身轻薄锋利,时而势如斩月,时而巧如拨星。进退与刚柔之间,都游刃有余。 卢胜意本来在欣赏秋水弋飘逸的身姿,他的剑招实在是美,可是很快他就不敢觉得美了。 秋水弋下手狠绝,一把仿若游龙的剑,剑锋永远绕着脖子而去。 他就这么优美的,灵动的插入别人后心或者刺入别人的喉咙,再回身时一剑抵住脖子,揪住人的脑袋一转,就流畅抹了脖子。 解决完了上边,秋水弋直接从数十米高的断壁跳下来,半空斜着削掉别人的脑袋。剑被人架住,他也不慌,凭空一把匕首就捅进来人的胸膛。 匕首竖着进去,横着剖出来。饶是石头做的心,也得被豁开。 真是令人咋舌的美人。 卢胜意替云梁摇摇头,这样的人何须他来救。 怎么能有人这么会杀人。 世人用剑的专于剑,用刀的专于刀,也有人专于掌法或者拳法。很少能有人同时精通。 就连长短剑的配合都很少有人能用的炉火纯青。 这么一会看下来,秋水弋赤手空拳都已经是个不让的高手,他的剑术更是卓然,一把宝剑无往不利,锋利的短刀更是神出鬼没的,不知来处,不知何时。 卢胜意心下骇然,他哪里是美人,活该是个阎王。 他不是没见过别人杀人,穷凶极恶的他也见得多了。可是秋水弋杀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并不享受杀人。只是一招一式,都有一种必杀的信念和决绝。 既来之,则杀之。 转眼间,他收好了短刀,收好了剑,除了左袖管,他身上染的血不多,暗青色的衣服也并不明显。 他朝卢胜意缓缓走来,眼里毫无杀意戾气,可是这眼里的平静越发让卢胜意心生畏惧。 他问:“云梁呢?” 卢胜意往那边指指,“一会就来了,应山河那个蠢货呢?” 秋水弋指指悬崖下面,“不知道那下面有什么,我看他下去了。” “阿秋 ”。 云梁呼唤着赶来,秋水弋把染血的袖子藏在身后。 云梁跑到近前,拉住他的袖子,一眼就看到了血迹,“你没事吧。” 秋水弋道:“没事。” 云梁往他身后看看,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地的尸体。他轻轻叹了口气,“有活口吗?” 秋水弋摇摇头,“不是我…” 卢胜意:“?” 撒谎都不背着人吗? 秋水弋没觉得自己说谎,他根本没想动手,是别人逼他的,而且这里还有一部分是应山河杀的,不能都怪到他头上。本来杀十个人还是杀一百个于他而言没区别,可是在云梁这有区别。 他不想云梁觉得他残忍恶毒。 云梁看到了那个手持长枪的男子,看得出来他武功高强,但是这伤口是刀剑还是长枪,他还是分的清的。 他也没和秋水弋计较,只是拉住他染血的袖子,“可受伤了?” “嗯。” “哪里?” 秋水伸出手,卢胜意凑过来,睁大眼睛看了,就是手指上有几个划痕。 没准是他扭断别人脖子的时候,被骨头划伤的。 卢胜意敢发誓,秋水弋不疼。 秋水弋在卢胜意的震惊和云梁的担忧中,将手翻了个面,露出拳骨上的红痕。 “有个人护甲太硬了…” 卢胜意抬头望天,那人可真该死啊。 第160章 你把我当什么 悬崖下方,沿着曲折的山路走上个把时辰,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热闹的小镇。 中秋将至,街道两旁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百姓穿着宽大的外袍载歌载舞,脸上不知涂了什么颜料,发出微弱的蓝色亮光。 在小镇的一角,一位老人坐在客栈门口摇着蒲扇,里面一位长相温婉的姑娘正抱着琵琶,轻轻弹唱着。 李漫河手里摇着扇子,一脸色相的瞧着台上的姑娘,待姑娘唱完一曲,欠身离去时,他一把将姑娘拽进了怀里。 姑娘大惊失色,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泼了过去,李漫河身后的两个人一个帮他擦脸,一个扭住了姑娘的手,都出声询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云梁一拍桌子,眼前却闪过一个人影,顺起他的茶杯猛地砸到李漫河头上。 李漫河顿时头破血流,加上茶水滚烫,他顿时捂着脸尖叫起来。 云梁怔愣了下,那人又抄起卢胜意的酒坛,他走向李漫河,一脚将他擦在脚下,举着酒坛子往下倒。 酒水灌进伤口,疼的李漫河龇牙咧嘴,大力的挣扎起来。 酒扬尽了,那人把酒坛在他耳边狠狠一摔,“这是你欺辱人的代价。” 卢胜意身子往后一仰,目光冷冷的道:“应大侠,真是行侠仗义啊!” 云梁听出卢胜意的口气不好,不由问道,“应大侠?” 卢胜意收回不善的目光,“应山河,你没听过?” 云梁眼睛亮了亮:“一枪挑五岳的应山河啊?” 卢胜意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正是”。 云梁紧接着又问:“天下第一枪?” “不然用枪的还有谁?”卢胜意转向应山河,“好酒不该给杂碎喝。” 应山河教训了那边,抬腿朝着二人走来,论资历,他是二人的前辈,可他却先微微抱拳颔首,“抱歉,一时情急,惊扰二位了。” 他从怀中掏出银子,“二位的酒我请了。” 云梁连忙起身,“不,应大侠,你客气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坐下一起吧!” 卢胜意将一侧的凳子踢开,“我不和他一起吃饭。” 应山河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离开了。 云梁看他走了,还欲追,“应大侠,我仰慕你…”,话未说完,卢胜意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劝你别和他攀关系,不然你的阿秋可能会不高兴的…” “啊?”云梁恍然大悟,“他和阿秋好像有仇是吧?” 云梁一脸不解:“可为什么啊,他看着不像坏人啊?” “没人说他是坏人…” “可你好像也不待见他 ”。 “任何一个和百花杀有关的人,都不会待见他,因为他是楚湘云的…”卢胜意斟酌了一下措辞,选了一个最难听的,“走狗。” 云梁不敢相信,“怎么会?他是大侠啊,年少成名,威震江湖,怎么会和楚湘云那种女魔头扯上关系?” “他啊,一心爱慕楚湘云,是个爱而不得的蠢货。他亲自来这,证明楚湘云或许也是强弩之末了。也好,她这个女魔头早就该死了。要不是她缩在忘忧岛闭门不出,岛上布满机关,我早就去杀了她了。还有这个应山河,他简直是个看门狗,日日守在忘忧岛上…” “…”云梁:“应山河这样的大侠,为什么会喜欢楚湘云啊?” 卢胜意眼中充满不屑,“所以说他是个蠢货…” 云梁开始习武的时候就听过应山河的名字,现在看着应山河挺拔的身影,英俊的面貌,实在很难把他和楚湘云这么恶毒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停顿了很久,云梁轻声叹息着,“是挺蠢的”。 月亮爬到树梢,酒气弥漫庭院。 卢胜意回到房间,云梁来到秋水弋门前轻轻叩响门扉。 房内亮着灯,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云梁轻轻靠着门,头有些昏沉,似乎被卢胜意的酒熏醉了。 他从怀中掏出用素白手帕包裹的香纱树的花苞,清幽的香气散发出来。 这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云梁猝不及防的歪倒,手中的花苞洒落在地,他蹲下来一一捡起。 秋水弋开着门,靠在一边门框上:“你有事?” 云梁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手中捻着一朵花苞,“我就是想不明白,香纱树全身无毒,为什么会是百花杀的解药之一呢?” 秋水弋弯下腰,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拽进屋内,极快的关了门。 “我不知道,但应山河出现在这,应该就在这附近。” 云梁在桌前坐下,秋水弋微微皱眉,“你少和卢胜意混在一处,混的一身酒气。” 云梁闻了闻,“哪有?”他将香纱树的花苞放到烛火上烤,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焰变为幽幽的蓝色,散发出更为浓烈的香气,熏的整个屋子都香气逼人。 云梁盯着这簇蓝色的火焰,淡淡道:“看来我们需要找到蓝月族供奉的神树,或许神树身上才有玄机。” 秋水弋道:“蓝月族的行踪不定,从没人知道他们的居住地。” “我二叔早年救过一个自称蓝月族的人,他们族中人身患一种怪病,全身发白,眼珠也不是你这样好看的黑白分明,而是淡淡的蓝色,他们在病发期不能见日光,我猜蓝月族一定在这一带某个不见光的地方。” “不见光”,云梁隐隐猜测着,“会不会神树是一棵不见光的香纱树,因为与一般的香纱树生长环境不同,所以才会有毒?” 香纱树的花苞慢慢烧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球,还在继续燃烧着,香气比之刚才微微清淡了些,却更容易顺着皮肤侵入内里。 这香气安神助眠,秋水弋闻着便觉得身体十分放松,言行皆顺从本心,他动情道:“我信你。” 云梁在烛光中抬起头,柔和的光圈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他轻轻的笑,带着墙上的影子轻颤,“我猜的。” 秋水弋不敢看他,就看着他墙上的影,“那我就信你猜的。” 他突然笑的很温柔,有一种睡前的安逸,“你是麻风寨百姓的大地神啊!” 云梁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捕捉着他眼里的光亮,“我不想当别人的神,如何可以,我想当你的…” 秋水弋的眼睛从困倦中聚焦,却垂眸掩饰着,轻声道:“什么?” 云梁伸过手,看似想握住秋水弋的手,但却只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把我当什么?” 秋水弋反问:“你又把我当什么?” 第161章 笨鸟 “我把你当成想一路走下去的人。” 云梁说完这话,突然脑海中想起卢胜意对方松月的海誓山盟,又想起了徐青山和李漫河这种好色之徒的油腔滑调。 他顿觉这话说的有些矫情,对着秋水弋这般皎如秋月无瑕的人说,有些冒犯了。 他自幼的家教,不许他这么轻浮。 他摇摇头,飞快的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非分之想,你是我下山以后,最好的朋友…” 秋水弋把他推了出去,回身关了门。 云梁被门槛绊住摔了出去,回身使劲敲门,“你干什么啊?” 正巧,卢胜意开门,他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闹什么?” 云梁气的脸色绯红,胸腔愤愤不平,“他不把我当朋友,我还没生气,他倒先生气了。” 卢胜意瞧着秋水弋关紧的房门,额头一跳,“我真服了,他生气的是这个吗?” 卢胜意自认为善于识人,今天算是栽在这两个人身上了,他先前以为云梁是一厢情愿却入不了秋水弋的眼,还为他惋惜了一把。 没想到他是牛嚼牡丹不开窍的一个。 他从上到下的打量着云梁,眉眼弯弯,鼻梁挺括,温和中不失少年英气。因为生气抿着唇,下巴收窄,严肃的侧脸显出刀削般凌厉。交缠的手臂充满力量,挺拔的腰身如同山脊。 是一副生动的好皮囊。 但他不信门里那位会肤浅到只看脸。 他勾住云梁的脖子,真诚道:“兄弟,我也睡不着,咱们走走?” 云梁被他拖着走到楼下,路过一间紧闭的房门,里面传出叫喊声。 扑通,门被猛地打开,一个柔软的东西扑到了云梁怀里。云梁低头一看是个清秀的男子,手中还抱着琴,正一脸惊恐看着他。 紧接着,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人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正是刚才调戏女子的李漫河。 他喝了不少酒,才追出来就醉倒在地上,他的两个手下七手八脚的把他扶了起来,他却往男子身上扑,“你坐老子身上弹,老子给你双倍的钱…” 抱着琴的男子往云梁身后缩了缩,云梁也站在他身前帮他挡住李漫河,他伸手抵在李漫河的脖领处,不多时李漫河就失去了意识。 在场的人都以为他是彻底醉倒了,他的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他扶住,勉强送回屋里。 身后的男子松了口气,过了会又低低哭起来,“不是不给钱,就是想占便宜。” “我给钱。” 男子抬头看着云梁,似乎没懂他的意思。 “明天,你来找我吧!” 男子怔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再没敢抬头看云梁。 待走远了,卢胜意问:“他是被你弄晕的吧?” 云梁点点头,嘱咐道:“你可千万别和阿秋说我下毒的事,他一贯嫉恶如仇,最恨下毒了,他要是知道我就死定了。” 卢胜意干笑道:“我觉得你就是死定了,不是下毒的事,是别的。” 云梁不解:“什么啊?” 卢胜意一脸坏笑,“没什么,明日记得告诉我曲好不好听!” … 第二日上午,李漫河房间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声,但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卢胜意去街上打听蓝月族和方松月的下落,云梁和秋水弋去周边的山上寻找蛛丝马迹。 出乎意料的,又遇到了熟人。 朗月派掌门李灵丘。 他穿着一身锦绣长袍,腰上坠着一块浮夸的玉佩,不像个掌门,倒像个富贵公子。 他生的皮肤白皙,眼睛又圆又大,眼角略微往下,一副无辜可怜相,但是因为云梁的缘故,秋水弋对他没什么好感。 李灵丘往秋水弋这里看来,似乎是被他的容貌惊了一下,但他还是很有教养,愣了片刻就微微点点头,礼貌的避开了视线,只在秋水弋回头的时候,才又偷偷看了一眼。 秋水弋扭过头,拉起弯腰看地面的云梁,问道:“他能认出来你吗?” 云梁往后看去,看到李灵丘的时候,他眼中依然有燃烧的恨意,但是他极力的压制了下去,半晌,他摇摇头:“不能。” 秋水弋道:“你当日下毒,就没任何一个人看到你?” 云梁道:“不曾”。他对自己的手法有一定信心,当日下毒要不是遇到秋水弋,应当是天衣无缝的。 秋水弋点点头,“真厉害”,不然他现在就得动手去杀李灵丘。 李灵丘对近在咫尺的杀意浑然不觉,看起来也是在寻找着什么。 云梁贴近秋水弋小声问:“他来这干什么啊?那么大的门派不用管吗?” 秋水弋小声回,“不知道,但早就听说他这个新掌门不务正业,四处凑热闹。” 两个人窃窃私语,头挨得越来越近。 前面走进一个山洞,有两条岔路,秋水弋道:“我们分开查看吧!” 云梁拉住他,“你会不会偷偷走掉?” 秋水弋道:“不会,你别四处打听我,我仇人很多。” 云梁:“那我怎么找你?” 秋水弋:“我教你一种鸟叫吧!” 他将手指合拢,围在嘴边,嘴唇轻动发出了委婉动听的声音,穿透岩石幽幽回荡,更为清脆悦耳。“听到这个鸟叫,我就去找你。” 云梁从未听到这么好听的鸟叫,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鸟?” “水弋,是一种水鸟,它有着长长的尾羽,在空中飞起来就像风筝连着地面的线一样。这种鸟每年冬天都会飞走,往南面一直飞,但是每年春天就会回来,从无例外,飞的再远,都会回家。” “水弋,很好听的名字。”云梁学着秋水弋的动作,尝试发出声音,却怎么也不像。 秋水弋道:“别急,我慢慢教你。” 山洞中回荡着鸟叫声,像一只灵巧的鸟带着一只笨拙的鸟。 第162章 硬皮核桃 秋水弋回到客栈时,卢胜意先他一步进门,正坐在桌前喝茶。秋水弋眼睛都不抬,径直往楼梯走。 卢胜意抬眼看见他,连忙长臂一展,很有分寸的拦住了他,“赏脸喝杯茶?” 秋水弋垂眸,见小二把凳子擦干净,才给面坐下。 卢胜意抬手给他斟茶,问道:“怎么样?” 秋水弋摇摇头,卢胜意又道:“我也没打听到什么”他往门口看看,“云梁呢?” 秋水弋指指楼上,“外面遇到个生病的乞丐,回房间配药去了。” “济世救民的大医啊。” “唉,我挺想不通,你为什么喜欢个不开窍的木头啊?” “别乱说话,小心舌头”。 卢胜意气笑了:嘿,一个嘴硬,一个不开窍,两个硬皮核桃。 一声爆裂的声音传来,卢胜意险些以为秋水弋脾气大到说一句话就要摔盘子摔碗。再一细看,秋水弋八风不动。 声音是从身后的房间传来的, “啊啊…让我知道是谁害老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快去,给老子再找个大夫,能找的都找来,快滚。” 李漫河骂骂咧咧,将屋内的东西一一砸烂,他的两个手下抱头窜出来,路过卢胜意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那个小子呢,是不是他下毒害我大哥?” 秋水弋挑起眼睛,“什么下毒?” 那人冲秋水弋一摆手,伸出一截手指指着卢胜意,“不是你,是昨晚和他一起的小子。” “他害我大哥不举,对着漂亮姑娘俊俏公子都硬不起来了。” 卢胜意惊道:“不举?”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的前俯后仰,昨日只觉得李漫河晕的蹊跷,猜到云梁做了手脚,但没料到是这样,这干的漂亮啊! 秋水弋昨日虽然在房间,但是他耳力好,对下面的事也听个七七八八,知道那是个好色之徒,死不足惜。 但是用下毒这种下作的手段,还用这么阴损的手法,他可真是…坏死了。 秋水弋端起茶杯,掩饰性的抿嘴喝了口茶,嘴角不经意流露出一抹偷笑。 李漫河的手下气急,上前一拍桌子,“快把那个臭小子交出来。” 秋水弋一杯茶泼过去,人都没离开椅子,仅凭剑鞘就将二人打倒在地。 “晦气”,秋水弋朝着李漫河的房间剜了一眼,轻拂衣袖,缓步上楼。 还差几步上楼的时候,李漫河带人追了出来,“是谁欺负我兄弟”,他气势汹汹边走边撸袖子,看到秋水弋的时候脚步猛地一顿,差点栽过去。 愣神了片刻,他登登跑上几个台阶,假模假式的给秋水弋作揖。 要说李漫河其人,在他刚才愣神的那一刻,也算五官端正,一表人才,可惜一笑起来就一脸坏相,浑身猥琐起来。 还没治好不举之症,就忍不住发骚。 “这世上的女人有风情万种的,有清纯娇羞的,可是男人要是绝色起来,那真是多少美女也比不上。” 他说的话倒也还好,只是那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人,让人浑身都难受。 秋水弋皱皱眉,勉强忍下恶心,“是嘛?”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他缓缓地往下走去,每走一步都带着一种深渊的凝视。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那种危险的气息也越发浓烈。 李漫河突然害怕起来,随着秋水弋下一步台阶,他就被迫摔下一个台阶。 直到退出二楼房间的视线范围,秋水弋才停了下来,手腕一翻,一把锋利的短刀直直往李漫河下身掷去。 李漫河大惊之下,头朝下栽在地上。背后的台阶硌的他骨头都要断了。 他勉强要坐起来,又发现刀子将他的下身衣服钉在木制台阶上,他吓得尖声惊叫 。 爬也爬不起来,只能紧紧捂着下半身。 秋水弋蹲下来,手指勾住他的腰带。嫌弃的往他下身一看,“我听说你现在硬不起来啊,那这玩意还要吗?” 眼看着那刀锋离他命根子越来越近,李漫河鬼哭狼嚎的拼命挣扎起来。 “美人,不大哥,饶了我吧。”他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吓得直翻白眼,简直要被吓死了。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声,秋水弋脸色微动。 “阿秋…?”云梁敲了敲秋水弋的房门。 “哎”。 秋水弋应了一声,快速收起刀,将李漫河踹到楼下。 从天而降的李漫河,差点砸到楼下的卢胜意,卢胜意直接一脚将他踢的更远。 他的两个手下连忙跑去扶晕厥过去的李漫河,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秋水弋走上几步台阶,探出头,看到云梁提着刚配好的药,站在他房间门口。 云梁道:“我要出门了,问问你吃饭了没有,下面怎么了,听着乱糟糟的。” 云梁从探头往下看,只看到卢胜意扬着一张笑脸,那笑容有丝怪异,更像是取笑。 好像笑的对象就是自己。 但云梁也没有多想,立刻问道:“卢大哥,你今天怎么样?” 卢胜意笑道:“没什么消息,倒是有些无关紧要的,你下来我说给你听听。” “我听说香纱树在北方其实也有,只是长相完全不同,也不叫香纱树,叫麒麟树。” “麒麟树?北方的麒麟树是香纱树?麒麟树长至百年,果实就会产生毒素,年头越久毒素越强,看来香纱树也是如此。香纱树生长不易,很难有活过百年的,看来必须找到蓝月族的神树。” 卢胜意道:“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云梁点点头,正欲出门,楼梯下面两个人架着李漫河走出来。 李漫河一见云梁就瞪圆了眼睛,“你你你你,是不是你,你害我…不能那个…” 李漫河十分狼狈,衣衫破烂不说,四肢好像散架一样搭在别人肩膀上。 云梁道:“我只是让你下面软,你怎么全身都成软骨头了?” 卢胜意上前一步,靠近云梁耳朵小声道:“你家阿秋吓的。” 阿秋又不会无缘无故吓唬人,肯定这李漫河还是不老实。 云梁冲着李漫河厌恶的笑笑,突然拉住卢胜意,“阿秋没发现我下毒的事吧?” 卢胜意摸摸鼻子,看看屋顶,假装很忙的样子,“…或许发现了吧。” 云梁回想了下刚才秋水弋的态度,十分自信,“不会。” 卢胜意指着楼上问道,“那位见过你下毒吗?” 云梁点头。 卢胜意又问,“那你见过上面那位杀人吗?” 云梁笑出了声,太见过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卢胜意咂摸着,既然对彼此一清二楚,那这两个人互相装什么呢? 第163章 望闻问切 云梁晚上的时候,才走到门口,发现门口探出一截修长的影子,他一抬头,看到一个男子抱着琴站在门口,对着他微微笑着。 云梁这才想起来,昨天的事,连忙把人让进屋子。 桌子上铺满药材,一进屋就是微微的苦味。 男子微微皱了下眉,又极快的用微笑掩饰好,打量屋子的时候,已经寻好了了位置坐下,“公子,想听什么?” 云梁坐在桌前将药材简单整理好,又拿出药碾碾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弹你会的就成”,云梁如实道:“我其实不通音律,听不懂。” 见男子有些为难,他略想了一下,“要不,你就弹个能让我不困的吧!” 男子点点头,随着指尖拨弄,一首欢快的曲子,听的人精神一震,云梁左耳进右耳出,专心对着药方比对药材,有条不紊的做着手边的事。 与此同时,秋水弋在花鸟屏风后沐浴,水的温度刚刚好,他手臂搭在木桶边缘,有些昏昏欲睡。 一头顺滑的黑发自然垂落在一边,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优美的半段后背,背后的印记也适时显露出鲜艳欲滴的颜色。 极其精致的脸被热气熏的白里透红,浓密的睫毛沾着水雾,微启的薄唇露出一截红润的舌。 随着乐声响起,秋水弋抿了下干涩的嘴唇,轻颤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乐声越来越清晰,可以清楚听到是从隔壁传来的。 “哗啦”一声,秋水弋迈出浴桶,从温水出来不到半刻,他脸上就褪了粉嫩,连眉眼间的水雾都冷下来。 头发还在滴水,他穿的也很轻薄,转眼就站到了云梁门口。 门没关,还算磊落。 秋水弋仗着身材纤细,从微开的门缝晃进去,斜眼看了一眼弹琴的男子,长相倒还算清秀。 “你还挺有兴致的?”秋水弋来到男子面前,面对许久不摸的琴,他信手弹了一番,心道:“生疏了。” 秋水弋以往琴技不错,只是这许多年荒废了,但是也足够令一个小地方的伶人自愧不如。 男子脸上青白交加,连忙站起来,眼睛尴尬的盯着自己的足尖。面前的人琴技固然不错,可他的脸一出现,就已经注定所有人都黯然失色了。 云梁停下了手里的活,惊讶道:“你没说过你会弹琴啊!” 秋水弋反唇相讥:“你也没说你爱听别人弹琴啊?” 云梁忙道:“不是,你听我说…” 秋水弋不听,只丢下一句,“我累了”,又灵巧的从门缝走了。 男子轻声道:“公子,要不我先走吧!” “对不住”,云梁掏出银子递给他,“他不是和你抢生意的。” “公子身边有这般人物,怎么会想听我的琴 ,不过可怜我罢了。” “别这么说,各有各的特色。” “你不是说你听不懂吗?” “…”云梁尴尬笑笑,“我确实听不懂,你刚才唱的是本地歌谣吧,能帮我写下来吗?” 男子没有推辞,接过纸笔,将歌词一字不落的写了下来,云梁指着歌词里的阴阳谷,问道:“这个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吗?” 男子摇摇头,云梁也不强求,起身要送他出去。 这时门开了,秋水弋却没进来,只是慵懒的往门上一靠,一副打开门送客的态度,“是要留宿吗?” 男子忙不迭的走了,云梁缓缓道:“人家包食宿,晚上就住在客栈里。” 云梁又仔细看了一遍歌谣,随口问道:“你不是累了,怎么不休息?” “头发湿着睡不着。” 云梁拉他进屋坐下,从架子上拿起巾帕帮他擦头发,指尖的青丝缠缠绕绕,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可是吸到鼻子里就变了味道,突然炙热起来,从皮肤烧到心脏,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云梁背过身,逃开秋水弋,可烛光把他的影子放大数倍,投射到墙面上,正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啊…我,我手粗糙,怕扯坏你头发。”他把帕子往秋水弋头上一盖,“你自己擦吧。” 秋水弋掀开帕子抬起头,只能看到云梁的背影,好像面壁思过一般,他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戳到一块极硬的骨头。 “没关系,差不多干了”。 云梁含糊的应了一声,只觉得口干舌燥,似乎发出一个音节都费劲,他伸手去摸自己的杯子,却恰好摸在秋水弋的手上,摸到一截圆润的指骨,带着微微凉意。 “你手…这么凉…”,云梁顺着从手指摸到手腕,轻轻搭在脉上,良久,他缓缓道:“你该早点休息。” 秋水弋却问,“你怎么不看我?” 云梁的背瞬间僵硬了,好像一坐泥像,内里起了火,生生把他烧干了。 秋水弋又添了把柴:“不是说望闻问切吗,你望了吗?” 云梁感觉身体中有个东西,好像被烧断了,他无法思考,也无法面对身后的人。 “我…我找卢大哥有点事。” 云梁闯进来的时候,卢胜意正贴在墙壁上,被他吓了一跳。 云梁垂着手,手里凭空拖着一根乌黑的发丝。他将发丝捋平放到桌上。 卢胜意看看头发又看看云梁,“怎么了,你睡觉压他头发了?” 云梁浑浑噩噩,他伸出手,袖子一落,露出一条黑色的珠串,他张嘴咬碎一颗珠子,剥落一层薄脆的外皮,把黑色的仁含在了嘴里。 卢胜意连忙要去掰他嘴,“这什么啊,干净吗,你这什么嗜好,快吐出来。”卢胜意没掰开他嘴,又去拍他的背。 云梁渐渐平息下来,“卢大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就觉得心特别不静…” 第164章 强盗 阴阳谷 若非子午,不见日月。 他们沿着山中的溪水深涧寻找,道路崎岖难行,有的地方极其狭窄,还布满密集的藤蔓,躬身才能勉强通过。 秋水弋脚下一滑,但极快的稳住了身形。 云梁一手用剑拦开前面挡路的藤蔓,勉强打开可以容人的缝隙,一只手朝后递给秋水弋,“没事吧?” 秋水弋当然没事,不过他还是把手搭在云梁手上,让云梁扶着他。本来自己撑开藤蔓的手也放下了,心安理得缩着身子从云梁身边挤过。 “小心”,云梁把秋水弋往自己身边拉近,近到秋水弋的鼻尖堪堪蹭过他的下巴,“别刮破衣服。” 秋水弋有惊无险的走过缠绕的藤蔓,没有一处碰到尖锐的刺,衣服完好无损。 顺着浅浅的溪流走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直走在不平整的石头上,秋水弋的脚又酸又痛。因为中毒的缘故,也导致他的身体越发虚弱难受。 秋水弋抬头望着天,太阳还未完全落山,但是天上已经有了个月亮的虚影,已经将近正圆。 再有两天就是中秋月圆之夜了。 云梁早就发现秋水弋的面色苍白无甚血色,他一直在帮他调理身体,可惜他的身体依然越来越差。他只可以帮他压制痛苦,清除部分沉积的淤毒,可是架不住他每次的解毒之法是再垒上一层剧毒。 无异于饮鸩止渴,可是在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他必须找到香纱树。 云梁心底很着急,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脚步越走越快。如此秋水弋也不好意思喊累,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才在背后拉住云梁的衣带,让他带着自己走。 山涧之中日光昏暗,两侧的悬崖峭壁慢慢收窄,最后到只剩一线缝隙。 两壁夹峙,崖壁垂直于地面,中间仅容一人通过。 如此走了一会,头顶依然只有一线蓝天,两侧的崖壁却突然远离,中间豁然开朗起来。像是两座山拥吻在一起,却敞开了怀抱,形成了一个天然却巨大的山洞。 只有中间洒下一点天光,两侧都是深不可测,被无尽的黑暗笼罩着。 风只能从上面吹下来,在地上旋了一圈就消失了。越往里,越沉寂。 光彻底被黑暗吞噬,谨慎摸索的脚步声,显得更为阴森恐怖。 云梁点着火,借着微弱的光打量着,地面上放着小孩子玩的鸠车和木马,石头上画着简笔画,岩松上还挂着断线的风筝。 看起来是个小孩子玩乐的地方。 “再往前走走吧”,云梁道。 没听到回答,他再一看,秋水弋静静寻了块石头坐下了,垂着头,手里拿着块石子玩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很辛苦,云梁都知道。 “我们应该找对地方了,你坚持一下。” 见秋水弋不动,云梁只能亲自去把他拉起来。短暂拉起来了,但是又坐下了,还差点把云梁拽倒了。 云梁无奈的笑,“那我背你?” 秋水弋:“行。” 云梁:“…” “给我起来”,他再一次把秋水弋拉起来,秋水弋一副无骨模样,又要坐回去,云梁直接箍住他的腰,“别想坐回去,再往前走走。” 秋水弋垂着头,没再抗拒。 云梁缓缓松开手,秋水弋却转身就要坐回去,没想到云梁的手快速一收又把他捞了回来。 秋水弋无语,怎么转了个圈,还在云梁怀里? 他是真的走不动了。 “不是不肯背你,这里情况复杂,我怕…” 秋水弋好似赌气般,“就是不肯背”。 “背背背”。 云梁矮下身子,等了会,没听到秋水弋的动静。 他回头去望,还没出声,秋水弋用眼神示意他噤声。 “好像有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跑过来。” 云梁和秋水弋顺着一线光源,往声音的方向靠近,不多时,面前出现一个满头银发却一身是血的男人,他一路跑来,跌倒后就再没爬起来。 云梁跑过去扶起他,这个人脸上涂着特制的蓝色颜料,发出幽幽荧光,身上穿着蓝月族庆典才会穿的礼服。 他身上有典型的蓝月族的病态,皮肤是惨烈的白,头发和眉毛都是白色,眼睛透着幽幽的蓝色,和蓝色颜料发着类似的光。 云梁的目光往他身后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他背后中了一刀,大概没救了。 云梁连忙卸下药箱,取出所剩无几的还阳丹,“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拦住云梁的手,“强盗…快走…” 云梁依然坚持要救他,可那人却突然挣开他,临死前努力朝着背后的方向转去,口中嘟囔着,“神树…毁了…” 云梁看着眼前断气的人,又看看他最后所绝望看着的地方。将人整理好,二人连忙往前赶去。 不多时,就听到了厮杀的声音。 这里如此隐蔽,如何会有强盗,况且蓝月族生活简朴,又何来钱财。 云梁不懂,秋水弋确是立刻就明白了。 等他们真正到达蓝月族的领地时,他们顺利的看到了蓝月族供奉的神树。 神树就长在山洞中央,头顶是一线之光。 它十分壮观,看起来已经长了几百年了,树冠极其茂盛,几乎要顶破穹顶的光源缝隙。 香纱树四季常青,五年一开花,只有开花的那一年,花开时叶子会变红然后脱落。待叶子都落光了,花朵才会盛大的开放,从白色的花朵,变成火红的花蕾,花瓣的形状如同翱翔的飞鸟般,展翅欲飞。 有人说香纱树每次开花,要耗费五年的气运。积攒五年,落光满树荣华,就为了开一次花。 那么如今,为了守护一棵香纱树,蓝月族付出了全族的生命。 当一群抢花的强盗来到这片圣洁的领土时,蓝月族族人正在准备两日后的庆典,神树的躯干被缠绕上鲜艳的红布,上面写满了各色的祝福,周围被围上柴堆,那是为了篝火晚会准备的,还有蓝色的荧光颜料和红色的彩带。 可惜准备这一切的人,如今都躺在了地上。 红布被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染透,蓝色的燃料洒在地上混着血,柴堆被弄乱,粗壮的木棍,都握在蓝月族的手中,成为了不衬手的武器。 屠杀刚刚结束,刽子手的屠刀都未来的及收鞘,云梁几乎是拔剑就冲了上去。 第165章 同样的痛 剑尖拼命的朝前挥舞,脚却被定在原地。 秋水弋双手紧紧拦住他的腰,“别去…” 香纱树还没有彻底开花,提前的争锋毫无意义,何况对方人数多,其中几个人秋水弋交过手,并不好对付。 云梁眼中燃烧着愤怒,一圈一圈涌出来的泪水,都浇不灭深深的恨意。 这帮该死的人。 因为秋水弋,他可以理解为了生存的厮杀。 可是这和无辜的蓝月族有什么关系? 他们深居简出,甚至因为疾病只能生活在阴暗之地,他们只是想守护带来希望的香纱树有什么错? 云梁的力气很大,秋水弋仅靠两只手拦不住他,他紧紧抱住云梁,靠着全身的力量在阻拦他,连额头都在用力,狠狠地抵着云梁坚硬的胸膛。 “别去…” 云梁渐渐平息了下来,恨意并没有消褪一点,只是…他暂时想起来,他是个大夫。 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云梁用手背抹了把脸,连忙拿起药和纱布。面对一地的伤亡,他有一刻的茫然无措。 可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半跪在地上挨个查看。为了节省时间,他几乎是膝行,单薄的布料被磨破,皮肉在泥地上摩擦他也浑然不觉。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一个个毫无跳动的脉搏。 秋水弋也在遍地尸体中翻找着,鞋面和衣服下摆都染上了血迹。 因为和云梁在一起,他特意穿了好看的衣服,现在白色的下摆上血液慢慢变成暗黑,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果然,还是黑色更适合他。 血泊里他摸着一个个冰凉的脖颈,盼望着能感觉到微微的跳动。 脖子是很脆弱的地方,他以往碰到别人的脖子,都是动了杀心的时刻。长剑绕颈是他最喜欢的杀人手法,死的快没什么痛苦,也不会发出死前的尖叫。 这让他可以减少很多负罪感。 没错,他杀了很多人,但他依然会为了平凡生活却无辜死去的人感到悲悯。 云梁的脚步陡然变快,扑到一人身前,秋水弋眼神一亮,紧张起来,“活着吗?” 他跑了过来,却又生生顿住了,那人的左臂齐根断掉,肚子上还中了两刀,没救的。 云梁给他喂了一颗还阳丹,简单却徒劳的包扎了伤口。 那人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谢谢大夫。” 云梁勉强的笑了,连忙转过身去,眼泪啪嗒落在了地上。 地上的人已经被翻找了一遍。 到处都是血。 平静稳固的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像是汹涌的海面泛着红色的浪花,秋水弋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用指甲狠狠扣着手心,才缓缓恢复过来。 秋水弋对着云梁奔忙的背影,发出干涩的声音,“没有了,我们走吧。” 云梁道:“还有一个,我听到喘息声了…” 秋水弋看着一线天光彻底变成黑暗,只有地上仅剩的几根蜡烛还在燃烧,他茫然的问:“还会有救吗?” 如果有救,怎么会连求救都喊不出来。 云梁苦涩的笑笑,“可能没救了,但很多时候,人死之前还要挣扎很久。” 他深深的直起身叹了口气,又继续找下去,“夜深了,身上有伤的人会更痛。” 秋水弋依然看着上方空洞的缝隙,“那不如直接杀了,天怪冷的。” 云梁哑着嗓子,“…也好”。 秋水弋笑了,笑的有些惨淡。 云梁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可能这段时间,他就已经没气了。 云梁扯下香纱树上缠绕的红布,扔到蜡烛上,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照亮了两个人,却暖不了他们的心。 云梁只在祖辈的口中和寥寥几笔的记载中了解过灭族,这一刻,却有了直观的感受。 他作为外人已经感到如此痛心,亲身经历都人该是何等难受? “原来,真的会有好好的家族,因为一朵花就灭族了…” “荒唐从未停止…” 他的尾调带着无尽的荒凉,像风沙掠过蛮荒,带来满目苍夷的寂静。 真的很静。 待燃烧结束,光亮骤然变暗,很快仅剩的几个蜡烛也燃尽了。 黑暗逐步到来,却没有彻底淹没这里。 远处的房屋亮着灯,可惜,等来的却不是主人。 那些刽子手们也累的早早休息了,休息在这些死去的蓝月族族人的房间里,想去哪间就去哪间。灶上的饭菜,壶里的热茶,都可以随意享用。 慢慢的,这些屋子里传出鼾声和偶尔的咳嗽。 云梁干巴的笑了两声,继续在尸体中翻看着,一遍又一遍。 这漫长的时间里,好像香纱树的叶子瞬间就从绿色变成了红色,红的鲜艳如血。 随后,毫无预兆的,叶子开始落了。 秋水弋伸手接过一片落叶,含在唇上。 这叶子有种腥甜味,莫名的像血一般。 云梁也停了下来,叶子落在他的发上,肩上。 他们隔着血红的树叶,遥遥相望着。 这一刻,他们眼中有着同样的东西。 同样的痛。 背后有灯火,他们不约而同的背着光走去。 走了几步,秋水弋突然停了下来,缓缓将头转向一边,那里有一堆稻草。 云梁快步走过去,掀开稻草。 下面掩盖着一个中年女子,她趴在地上,手臂展开着,人早已断气。 云梁挪开她的手,下面是几个血字:“动我族神树者,天诛地灭。” 女子的手被拉开,身下露出一截和她身上截然不同的布料,云梁将女子翻了身,下面竟然藏着一个婴儿。 云梁连忙跪在地上,把他抱了起来。 婴儿受到了惊动,即将发出哭闹,云梁轻轻捂住他的嘴,抱着他热泪盈眶。 云梁抬膝起身,“阿秋,我们走。” 秋水弋连忙跟上,“能抱着他去哪?” 云梁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往前走去,走的是来时的路,遇到了之前死去的人,回到了他们最初去的地方。 云梁抱着孩子不方便,秋水弋在他怀里找出火折子点亮,他不由问道:“你在找什么?” 云梁的声音有些焦急,“找东西,但我希望是人。” 之前那个男人受了重伤,他自己已经知道活不成了,却要往这个方向跑。云梁断定,这里一定有他牵挂的东西。 果然,面前看到几间相连的茅草屋。 第166章 秋大侠 云梁一间一间打开门,屋内都只有空荡荡的桌椅板凳,空无一人。 轮到最后一间的时候,云梁推了一下没推开。 他用力一推,门猛地往两边打开。随即,一道寒光迎面袭来。 云梁偏头侧过,脖颈也被抓住往后一扯。 寒光跟着追了出来,秋水弋顺滑拔剑迎了上去,银亮的枪头抵着极薄的剑刃,一时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云梁怀中的婴儿传来一声尖锐的啼哭。 持枪之人愣了一下,秋水弋找准时机,抽出左手将他一掌打退。 男人退了几步勉强站稳,长枪撑地,“哪来的孩子?” 秋水弋立起剑刃,银白的冷光晃在对面人的眼睛上,剑光中模糊映照出一个讨厌的人脸。 应山河。 云梁温柔哄着怀里的孩子,用衣服把他裹得更严实了点。可这会孩子却哭个不停,无论怎么哄,他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的通红。 “不哭…乖…不哭…” 云梁难得的手足无措,病人若是不听话可以采取些强制手段,可是这么小的婴孩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秋水弋看到应山河,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剑尖遥遥指着他,“滚”。 他拿起掉在地上的火折子,回到云梁身边, 应山河也跟了过来,似乎还想伸手抱抱孩子。 云梁看到他手上都是血,半边袖子都染透了,连忙侧身躲开他的手,“孩子受惊了,最好有个女人来抱抱。” 应山河犹豫的往屋内看去,不一会,屋子里跑出来一个妇人,满脸泪痕,又带着一丝惊喜。 “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孩子”,女人上前接过孩子,温柔的抱在怀里哄着。 “是莲花妹妹的孩子,我见过的,长的像她。” 女人对于襁褓中的孩子,更为有亲和力,在她的怀抱中,孩子渐渐不哭了。 云梁跟着女人来到屋内,屋内看着空荡荡,不多时就从柜子里,米缸里爬出了三个孩子,各个都十分狼狈,满目惊恐。 云梁眼睛发酸,“活着就好。” 应山河上前一步,手保持着往前伸的动作,却被秋水弋一剑隔开。 云梁应声回头,见应山河欲言又止的看向自己,手上仍在流血,“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 他连忙卸下药箱,秋水弋却拉住他,“别管他,他该死。” 应山河有被所有人厌恶的自觉,见秋水弋面色不善,云梁十分为难,他微微退开一步,“我没事,是有两个人受了重伤,现在躺在后院的稻草堆里。” 云梁忙跟着应山河往后院走,拉开虚掩的稻草,见到两个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不醒的男子。 他们的伤口被简单的包扎过,但是血已经染透了,云梁争分夺秒的处理伤口,进行止血,包扎时用光了所有的纱布。 应山河举着火把,见云梁脱力的坐在地上,忙问:“救活了嘛?” 云梁喘了会,“不确定。” “为什么不确定,你不是大夫吗?” 秋水弋端起一盆血水往应山河身上泼去,可以应山河的身手,只不过脏了鞋子。 “你是个人,你都不能保证做人事,凭什么对别人提要求?” 眼看秋水弋气冲冲的的丢下铜盆去拔剑,云梁揉了揉眉心,从地上扯住他的一截衣角。 “阿秋” 他轻轻唤了一声。 “今天先不打了好不好,别把屋里的孩子吓哭了…” 秋水弋勉为其难的收了剑,依然瞪着应山河。 云梁颓然的坐在地上,周遭被秋水弋泼了水,他也懒得动弹,头也不抬的伸出手。 秋水弋以为他要人扶,就把手递给他。 云梁摸了摸,抬起头猝然一笑,轻轻拍下去,却对着应山河道:“你”。 应山河茫然了一瞬,抬起手的时候,才意识到云梁说的是他的伤。 他蹲了下来,自己把袖口挽上去,“我没事,血都是别人身上的。” 云梁拉过他手臂,几寸长的刀口,深可见骨,似乎高手都是很容易伤在胳膊上,阿秋也是。 想到这,云梁不自觉望向秋水弋,果然见他脸色不好,盯着应山河的胳膊恨不得这伤口化脓生蛆才好。 云梁走了一天,又熬了半夜,累的不行,但是包扎起来依然很麻利,连最后的打结都一丝不苟,丝毫不见潦草。 应山河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冲在手上,“你很幸运,中了这种毒注定孤身一人,你却有人陪着你。” 秋水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楚湘云也很幸运,有你这条狗。” 接着,他倏然一掌,将应山河手里的瓢拍个粉碎,“洗不干净的,污脏的心是洗不干净的。” 应山河看着手里的半个瓢,虽然面色阴沉,却也未见生气,反而深深的端详着秋水弋,“我总觉得我似乎见过你,但我一时想不起来。” 秋水弋冷冷的目光如同刀子,像是要刮下他的皮肉,“那希望你别想起来,不然就是你的死期。” 应山河的一杆长枪立在门口,秋水弋余光扫了一眼,要不是他现在太累了,要不是他现在暂时打不过,要不是云梁还在,他一定会杀了他。 “阿秋”,云梁幽幽喊道,“我们先去休息吧,旁边有个屋子还算干净。” 云梁和应山河对视了一眼,抱拳行了一礼,应山河亦回了礼。 秋水弋只冷冷哼了一声。 云梁礼貌的告别,“再见,应大侠”。 秋水弋十分不满,“不许叫他应大侠”。 云梁:“…” “如果你叫他应大侠,就要叫我秋大侠。” 云梁:“…” 第167章 涨潮 海水和天空如同镜面般,水天相连,碧蓝无瑕。一艘船扬着白帆,缓缓破开浪花。 “少主回家啦!”岸上的百姓喊道。 秋水弋坐在雕刻着巨蟒的船头之上,远远的朝着岸边招手。 船渐渐靠岸,秋水弋伸腿往下蹦,正好跳到掌管码头的虎伯怀里。 虎伯是一个白头发老头,他长期待在码头,海边的烈日把他的皮肤烤的黝黑锃亮。 这个游戏,他们之间已经玩了许多年。 每次船一靠岸,秋水弋都要往水里跳,可每次都会被眼疾手快的虎伯捞在怀里。 他会作势一拍秋水弋的屁股,“少主再大些,我可抱不动了…” 秋水弋瞪着腿被放到岸边,可很快他又会踩回海水里,看着码头的工人,搬运货物。 然后,穿着在海水中沾湿的草编凉鞋,哒哒的往家跑,怀里抱着他最好的兄弟非要给他带着的点心匣子。 都说了不爱吃,每次都要给他带。 路上的人见了他,都会喜笑颜开的道一声,“少主回来了!” 然后往他怀里塞新鲜的果子和好玩的玩具。 秋水弋把点心分给大家,抱着两个桃子,扯着一个蝴蝶风筝在路上跑着。 突然画面天旋地转,好像天空和海面翻了个面。秋水弋一下子落到了汹涌的海水中,他被拍打的上气不接下气。 无数的人拥着他往前,“少主,快走。” 他看到海水中都是血色的浪花,活生生的人拍成了血沫。 秋水弋骤然睁开了眼睛,他摸到冰冷的被子,瞬间坐了起来。 好冷,他浑身都是潮湿的海水,他伸出手扑腾,又看到血管里的血液往外涌。 “阿秋,你没事吧!” 背后被云梁紧实的胸膛抵住,像海水中找到了岸。胡乱扑腾的手被抓住,就像下坠的身体突然有了支撑。 “做噩梦了吧”,云梁轻轻抱着秋水弋,“我去点一盏灯,等我”。 他的语气又轻又缓,和哄一个会随时哭泣的孩子般,用尽了温柔。 离开的时候,也是非常的轻柔,整个人离开了床,手依然还在他肩头安抚着他,最后才缓缓抽离。 桌上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费了些力气才勉强点燃,只能发出微弱的昏光,为了亮一些,云梁将桌子直接搬到床边。 亮光照亮了床榻寸余,木制的床头斑驳破旧,枕头有缝补的痕迹,但都十分干净。 住之前,云梁还特意找了一床最新的被子给他。如今,雪白的被褥内里外翻,一半都落在地上。 秋水弋安静的蹲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单薄的裤管下,露出一双白嫩的脚。 云梁盯着那处看了一眼,觉得他或许十分冷。他捡起被子,顾及到秋水弋爱干净,仔细的拍打干净,才将被子给他盖上,手覆在被子上,给他压着被角。 “还冷吗?” 秋水弋把头放在膝盖上,扭到一侧,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云梁不知道他是点了头,还是冷到发颤。 于是他在屋内翻找了一圈,拿出特制的兽皮袋子灌满热水,放到他的脚边,“这样有没有好点?” 秋水弋抬头看他,湿湿的眼眸,像是早春的雨落到地上化为成片的雾,清透寒冷却透着从未有过的柔软,让人不禁想伸手去触摸。 “多谢”。 秋水弋重新垂下头,像一只幼鸟依恋着母巢一般,把脖子往柔软的被子里缩了缩。 云梁索性把自己的被子也抱来,将秋水弋又围了一圈,只有个头露在外面。 “告诉我,现在冷不冷?” 秋水弋摇头,因为被一圈圈被子围着,他的动作显得很笨拙,“我有些喘不过气…” 云梁将被子打开点缝隙,热气散出来,秋水弋仰着脖子轻轻呼吸,伸展出好看的线条,狭长的眼尾晕染着绯红,睫毛微敛,目光看着虚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秋…”云梁不能让他陷入这种虚无的情绪当中,不停唤他,“你看着我…” 秋水弋眼前是红色的血浪,浪花潮头有他的故人,他们不会开口说话,可他却听见了声声呼唤。 他意识不清的呢喃了一声。 云梁唤着他,轻轻晃了晃,最后直接连着被子把他抱在怀里,“阿秋,别去回忆噩梦里的东西,看看眼前,看看我。” 鼻腔里是苦涩的海水,突然一股清晰的草药香气涌入鼻腔,他感觉身体发轻,缓缓浮到了海面上。 好熟悉的味道,微微回过神的秋水弋,用鼻尖蹭着云梁的肩膀,想从他身上闻到更多让他可以安心的味道。 意识到怀里的人有所反应,云梁连忙抓住他的肩膀微微晃动,“看到我了吗?” 秋水弋一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看到”。 云梁舒了口气,在昏黄的灯光下笑的眉舒目展,“你刚才一动不动,吓死我了…” 秋水弋似乎低下头,轻轻嗤笑了一声。随后他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缓缓的朝着云梁伸过去。修长的手穿透薄光,在墙上拖出细长的影子。 噩梦之后,人总是会下意识想见到熟悉的人或物,要靠触觉来确认现实或者梦境。 云梁把自己的脸往前靠了靠,任由秋水弋的指尖触摸着自己的脸颊。 秋水弋的指尖从耳后滑到下巴,最后抬起他的下巴,把他拉近,“你是个大夫,怕什么?” 惊梦不是个大毛病,先以针灸缓解不适,随后再喝点安神药就可以了,这是正常治疗的方式。 但是对于秋水弋,他想用些更温和的方式。 他希望可以安抚他,让他真正放松下来,而不是逼他扎针吃药。 秋水弋不喜欢,他都知道的。 对于秋水弋为何会做噩梦,云梁没有多想,他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因为死了很多人,血腥的场面刺激到了秋水弋。甚至有些自责,一直把秋水弋留在那里。 云梁把枕头在床头的位置摆好,将床褥整理平坦,“再睡一会吧。” 秋水弋扫了一眼还算干净的床榻,眼皮一掀斜倪着云梁,“你刚才是不是踩我床了…” 云梁眼前空白了一秒,听到秋水弋的声音时,他太过着急,确实是有那么一瞬间踩了一下。 云梁咬牙,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这种小事? 他把秋水弋按到床上,把被子塞得严严实实,恨不得把他嘴巴也堵上,“睡觉睡觉”。 秋水弋被被子压的十分严实,里面被暖水捂的分外温暖,可是他依然不敢闭眼睛,好像天一黑,周遭冰冷的海水就往他身上涌。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云梁,“有可以让我晕过去的药吗?” 云梁心似乎被狠狠揪了一把,能让秋水弋醒来后依然不敢面对的噩梦,一定十分可怕。 他也是会怕的,是个脆弱柔软的人。 阴阳谷处于大山深处,四周都是冰冷的岩石崖壁,夜晚十分寒冷,秋水弋的手伸到外面,不多时指尖就开始发凉。 云梁抓住他的手,摸到手心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在床头坐下,诊脉过后,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还是不要吃药了。” 秋水弋以为不吃药,就是要扎针的意思,眼神里有些抗拒。 云梁却伸出手摸到他的枕下,轻轻按揉着他的耳后一点,很快脑后传来阵阵酸麻的感觉。 秋水弋慢慢闭了眼睛。 第168章 恶鬼 昨日还枝繁叶茂的香纱树,今日已经光秃秃的只剩下花苞,白色的花苞中间隐约透着红色,好像包裹着火焰一般。 鲜红的香纱树叶,厚厚的落了一地,依然遮盖不住地上的残局。 身后,秋水弋的脚步缓缓跟了上来。 云梁回身挡住他的身形,“别看了,免得害怕。” 秋水弋有些没听懂,“怕什么?” “这场面不好看,看多了会做噩梦。” 香纱树周围环绕着很多人,手握屠刀,他们仰视着香纱树,就像仰望生存的希望。 秋水弋摇摇头,良久,他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 “我怎么可能因为看到死人,就害怕到做噩梦啊?”他面无血色,苍白的笑着,“我连杀人的时候都不会做噩梦。”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杀的是和我一样的人,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我杀他们的时候,感到畅快…” “阿秋,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百花杀的解药珍贵难得,争夺在所难免。 秋水弋争抢的时候竭尽全力,但是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从来都理智安静,从不争强斗狠,也不会用阴毒手段去祸害别人。 他不算十全十美的好人,但至少光明磊落,只会一刀一剑的去抢,若是他能正常生活,他一定会是个善良的人。 随着夜幕降临,山谷中的一线天光,被骤然收回,人们点起火把,将此处照的灯火通明。 人群中有人伸出手,摘掉一朵花苞吞进肚子,也有人拿出银针扎透花苞,事实证明,此刻的香纱树是没有毒的。 云梁抬头看着头顶的一线裂缝,等到子时,月光会从裂缝照耀到树上,香纱树会真正开花。 可他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想,或许花朵是没有毒的,或许果实才是有毒的,可是从花到果需要一定时间,阿秋等的到吗? 应山河也站在一边,他疏远的远离所有人,站在人群外围,一只青羽尖嘴的飞鸟立在他肩头。 他的目光好似看着香纱树最高的枝头,也好像透过最高处看着外面的世界。 夜越来越深,月光斜斜照进山谷,一寸一寸的挪着,直到一轮圆月完整的出现在促狭的缝隙之中。 树冠上无数花苞炸开一般开了花,像一只只火红的飞鸟一般。 人群沸腾起来,争先恐后的去争夺着,有的爬到树上大口小口的把花朵塞进嘴里,有的一剑砍落一片树枝狼吞虎咽。 蓝月族世代守护的香纱树,终究是毁了。 秋水弋从看到应山河起,他的目光就不再盯着香纱树,他不能让应山河拿到解药,去送给楚湘云那个女魔头。 他要楚湘云死。 一剑挑落应山河手中的花枝,又一剑削在应山河肩头,落在上面的青鸟惊慌失措的飞走,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叫声。 应山河提着长枪,灵巧的缠上一小段细韧的树枝,重新折了一枝花。 秋水弋的剑,杀气腾腾,似有飒飒剑鸣,犹如毒蛇的信,缠上就绝不罢休,分毫不让的牵制着应山河的长枪。 云梁从地上捡起一朵掉落的香纱月影,放到鼻下一嗅,果然是没有毒的。 很快大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死亡的恐惧使人疯狂,既然吃香纱树的花没有用,他们开始吃树叶,喝汁液,啃树皮,到后面开始挖掘树根。 在本来平静安宁的月圆之夜,这里充满了疯狂的人,他们甚至不像人,像是地狱边缘的恶鬼,嘴巴牙齿血红一片,眼神都是恐怖的光。 云梁徒劳的拦在前面,他试图说服大家安静下来,一起等待香纱树结出果实。 没人喜欢等待的滋味,也不是所有人都等的起,一群失了心智的人开始疯狂的毁树和自相残杀。 云梁恍惚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的喘不过气。这些人疯癫可怕,可恶可恨,可若不是百花杀,他们或许也只是普通人,或许自私自利,或许小偷小摸,但远不至于如此。 极端的条件,会激发极端的恶意。 “云梁…” 好像有人叫他。 “云梁…” 直到秋水弋的手按上他疼痛的嘴角,他才缓过神。 “你怎么受伤了?”秋水弋问。 云梁道:“我不希望他们毁了树…可我拦不住,他们…怎么救救他们。” 看到蓝月族族人惨死,云梁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切,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树,会保住的”。 秋水弋本来和应山河打做一团,不死不休。可是看到云梁受伤,加上并没有解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各退了一步。 秋水弋担心云梁的伤,确认了只是皮外伤才放心,看到树上失去人性如同野兽般啃食树皮的人类,秋水弋毫不留情的拔剑。 当下,保住树,才有一线生机。 应山河的想法和他一样。 他看了一眼云梁,虽然只见过两面,但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总让人觉得很踏实可信。 尸体摞着尸体,干涸的血液有了崭新的颜色。 云梁紧紧攥着药箱的带子,有些茫然。 视线中,出现秋水弋舞动的身影,他好像身体里一下子有了力量。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救不了所有人,但起码要保住阿秋。 秋水弋一脚踹开插在剑上的人,手上正提着染满鲜血的剑,云梁不管不顾的抱了上来,“阿秋…我想你活着,一直活着…” 秋水弋磕在他的胸膛之上,有些钝痛,他闷哼了一声,极快的把剑往身后收敛。 身后应山河把靠近秋水弋的人一枪挑回来,刺透了胸膛。 第169章 花香醉人 粗糙细长的瓷瓶里插着两枝香纱树枝,上面的花朵还算完整,红色的花瓣比火焰还要艳丽。 云梁坐在狭小的四方木桌前,手上翻着一本拳头厚的书。 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当初在花溪镇治疗鼠疫,他也是这样临时抱佛脚。 秋水弋把昏暗的油灯往他面前挪去,灯光微微一颤,很快恢复了平静,“这么厚的书,一日看不完,明日再看吧!” 不过他很快发现云梁不是在看书,而是在飞快的查找,秋水弋看不懂这些植物药理,只是百无聊赖的看看上面绘制的草图。 云梁在其中几页来回翻看,略一思索后,在狭窄的桌面上清理出一块空地,将香纱树的花朵仔细拆开。 花瓣一片片的铺在白纸上,花蕊,花枝切成一段一段,最后的花心,剥离出来是一个褐色的圆核,云梁将他也仔细切开,里面像是莲藕般充满细长的空洞。 他端来清水将刀清洗干净,顺手从腰间摸出一根银针。用银针依次提取花瓣花茎和花心的汁液,沾在帕子上一一闻过。 所见所得,都记录了下来。 因为桌面过于狭窄,云梁写起字来缩手缩脚,秋水弋怕他打翻了墨,直接帮他端着。 终于,云梁伸展了一下腰身,“我现在断定,有毒的是香纱树的果实,可惜现在还远远没有长成。” 云梁把切开的花心放到火上烤,不多时,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不觉有气爽神清之感。 “好好睡一觉吧!”云梁轻声道,转而又拿起书,缓缓翻开一页。 光线确实有些暗,他把书举的离眼睛很近。 秋水弋按下他拿着书的手,将书压在桌面上,自己也凑过去看。 云梁把手抬起来,好笑的看他,“让你睡觉呢!” 秋水弋仰着脖子看他,“这上面有可以让果实提前成熟的办法吗?” 云梁笑了笑,故作神秘,“有。” 秋水弋伸手去够书,“给我看看。” 云梁故意逗他,把手举的更高。 秋水弋抓住他作乱的手,可是离书还有一段距离,他攀着云梁的手臂往下扯,硬是撼动不了半分。 秋水弋气不过,直接扑身过来抢,云梁借机往后一躲,秋水弋失去平衡,整个人栽下来。手撑在他身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近在咫尺的脸,不加掩饰的笑,空气中像是织了张密密实实的网,将他们网在一处,呼吸的热气交缠在一起,顺着喉咙直接燃烧到心头。 或许是后仰的腰过于吃力,云梁的身子往前回正,为了不摔到怀里的人,他紧紧的抱住了他。 距离太近了,云梁只是看了一眼他发红的眼尾就慌忙避开,但他又无法自控的看着他,克制的把视线落在他的鼻侧,暗光打在上面有微微的阴影。 秋水弋的椅子倒在地上,他紧张之余,紧紧抓着云梁的腰间的布料,云梁的呼吸在他耳边,像艳阳天的热浪。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云梁滑动的喉结,心头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两个人心中都有一股冲动。 想靠近。 云梁扶着秋水弋腰的手突然用了几分的力,攥住他的腰,把他放到自己另一侧的腿上。 “不对劲…” 云梁看着放在火中燃烧的黑褐色花心,外壳还没有被烧尽,他伸手想去把他抓出来,毫不意外的被火焰灼痛。 他改用筷子把它夹了出来,吹灭火苗。自然的从秋水弋身上摸出块帕子,把烧的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上面搓了搓。 “你有没有觉得味道不对?” 秋水弋脑子还在发懵,“什么…” “之前我烧过香纱树的花苞,味道清新可以安神静气,但这次的味道有一点点不同,功效上,除了安抚心神,还有一点让人欢愉迷幻的成分在。” 这种成分的药材一般都会被提纯,用来做… 云梁把秋水弋拉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沾了一点药粉,指尖碾了碾,放在鼻子下面闻。 秋水弋单薄的站在一边,还没明白他是怎么从他腿上到地上的,就看到云梁对着一包白色药粉发呆。 他气恼对着地上的椅子踹了一脚,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那包药给他灌进去。 “带上你的破药,给我滚。” 云梁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他连忙捂住药包,生怕药粉散露。 秋水弋看着生气,什么药这么精贵。 他伸手拽住纸包的一角,想给他扬了。 云梁忙道:“别别,别乱动”,他收好药包,推着秋水弋,“洗手,洗手去。” 秋水弋突然回头盯着他,“是毒药?” “不是”,云梁立刻否认,但是真话也有些难以启齿,“那个…春药…” 秋水弋听到不是毒药松了口气,再一听到后文,眉头皱的更深,眼神瞬间变冷,“你随身带这个?” 云梁急的想跳脚,“…不是,我不是”。 秋水弋现在对他还算有耐心,安静的等着他解释。 云梁郁闷的叹了口气,先是舀了一盆清水,又把秋水弋弄倒的椅子扶了起来。 避无可避,他只得如实说,“就,用的得当,也是药材…” 秋水弋耐心询问:“治什么?” 云梁:“…不举”。 秋水弋觉得两眼一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点药粉,但他还是嫌恶的仔细洗了手。 末了,还瞥了一眼那包药粉,好像在看什么污秽之物一样,“给我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