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惹娇蛮》 第一章:侯爷凯旋 “侯爷凯旋!”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围在二门,各个脸上兴奋至极,“侯爷回来了!” 领头的周嬷嬷佝偻着腰,谄媚的嘴角快要翘到天上,却又在瞥见江云初的瞬间,不自觉僵住了笑。 “侯爷,这位姑娘是安置在西苑客房,还是……” “送江姑娘去正院,再派几个丫鬟伺候换身衣服,我去老夫人那告诉一声就回,让夫人不必过来。” 忠勇侯许令玙简单交代完,转身便踏入游廊,消失在人声攒动的尽头。 “直接送去正院,还要派丫鬟伺候?该不会是新姨娘!” 丫鬟们窃窃私语中,江云初提高了警惕。 她醒来便坐在一辆疾驰马车中,还未弄明白究竟何事,又被莫名其妙带进了这大宅门里。 而且这场景,竟还有些熟悉。 特种侦察员本能的警觉,她低头掩住目光,四周打量,并未着急动身。 四周丫鬟面面相觑,摸不准她究竟何意,纷纷看向周嬷嬷。 而周嬷嬷眼珠一转,不由分说看向身边丫鬟板下了脸,抬手作势要打! “就你话多!还不去给主子报喜!” 丫鬟唯诺跑开,江云初也不动声色撤回目光。 “江姑娘,老奴给您带路吧?” 方才的狠厉转眼消失,只剩下眼前这皮笑肉不笑。 初来乍到,还是谨慎些好,江云初默不作声点了点头,跟着周嬷嬷往前去了。 一众人穿过回廊又经过好几个花园,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猛劲的风,把原本静谧的园子也给吹乱。 “白夫人,侯爷从边疆带回了个女人!” 小丫鬟跑在最前面,正院的欢笑声也戛然而止。 而江云初在听到「白夫人」的称呼后,不由地站住了脚步。簌簌风中,她也终于接受了穿书这一荒诞的现实。 还偏偏穿成了宅斗文里的作死女配!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与她同名同姓的原主,被侯爷带回府后没多久,就被纳为了姨娘。 而原主仗着侯爷宠爱,不过第五年冬,便被白夫人凭空找茬,以送去家庙思过为由带离,又在半路把她丢进狼窝,死相极惨。 而她昨夜正好看到女配惨死便合上了书,若是能多看些剧情…… 五年? 她猛地回神,发觉竟已进了正院,周嬷嬷正在门边佝身禀告。 “是的白夫人,侯爷只说替江姑娘寻身合适的衣裳,除此并未再交代其他。” “带进来看看。” 屋里话音刚落,一只纤纤嫩手,便从里屋把白玉珠帘掀开。 “江姑娘里面请。”门边丫鬟柔声道。 门帘后一道红木花鸟刺绣屏风,挡住了江云初视线,她屏息迈过门槛,不过刚绕过屏风探头现身,眼前一杯热茶便径直朝她飞来! 江云初紧盯眼前茶杯,下意识便要抬手横劈! 可突然,她又反应过来,此时绝非逞能时机! 啪! 滚烫的金黄茶汤顺着脸颊流下,仿佛尖刀一路划开皮肤,江云初皱眉忍痛,看着眼前之人。 气势凌人之下,白夫人不过一张十八、九岁稚气未脱的脸庞,正坐在软榻之中,高高在上看着她。 “哎呀,茶杯没端稳,飞出去了。” 白夫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残留,又指了指屋中空地,笑得亲热。 “江姑娘别见外呀,跪那说话吧。” 第二章:试探深浅 江云初一看原主这弱不经风、甚至还有些营养不良的身子。 聪明人不争一时的长短! 她毫不犹豫跪了下去,正准备解释,却有丫鬟进屋通报。 “夫人,表小姐在院外求见。” 丫鬟口中之人,江云初有印象。 书里关于这位林清意笔墨不多,只说「表小姐因客居高门,生怕惹得主人不快,故深居简出,不爱热闹」。 “听闻表哥回府了,我特意来正院沾沾喜庆。” 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林清意说话带着鼻音,些许娇嗔但不过分甜腻,如沐春风,当真是位妙人。 可隐隐地,江云初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转头朝屏风后看去,暗中留了个心眼。 眼前一位吟吟笑着的少女轻提裙边,挪着小步进了厅中,那张不施粉黛也很清秀的脸庞,当真清水出芙蓉别有意境。 可谁知不过刚走近,林清意捂嘴倒吸一口凉气,恬静的大家闺秀之感瞬得消失殆尽。 “这便是表哥从边疆带回的新姨娘?模样的确不错,可这一身破落户打扮,倒是难为表嫂日后调教了。” 哪里还有「深居简出、不爱热闹」的影子,话里话外怕只恨添油加醋得不及时,担心火还烧得不够旺! 人不会无缘无故性情大变,这林清意…… 恐怕也不是书中那个原主了。 既是如此,总得试探下深浅。 江云初心一横,气急败坏地抬头,盯着林清意便不放:“究竟何人给表小姐污蔑说我是姨娘?不知安的何心!” 林清意正欲落座,听江云初这话不自然顿了顿,却又很快扶裙坐好。 江云初趁热打铁,回头看向院中,声音更大了些。 “我一清白姑娘,侯爷不过吩咐让嬷嬷带我来找身衣服换上,究竟是谁造谣竟传成了姨娘归府?还不快站出来速速认罪!难道徒让表小姐替你们背锅吗?” 屋外原本在叽喳说小话的丫鬟们,骤然噤声。 一时间,偌大正院,便只剩风声呼啸。 “如今侯爷边疆这几年,多亏这些丫鬟嬷嬷帮助表嫂操持,有误会说清楚便罢,找下人发气作甚?” 林清意这话倒是精妙,三言两语间便转嫁矛盾于无形。 果然不能小瞧,江云初抬眉对上了林清意的目光。 林清意只当做没看见,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自顾把玩起腰间配饰,又开了口。 “可若当真没有做姨娘的心思,为何心甘情愿跟着表哥进了侯府?莫说你根本不知道跟着陌生男人回府,代表何意?” 当真一针见血! 江云初气血涌上心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觉一阵寒意从后背发散至全身。 在这杀死她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的大宅门内,还有原主这弱不经风的身子拖累,决不能硬碰硬。 眼前林清意表情张狂可憎。 而白夫人也收起了脸上的假笑,眼中的杀意越发明显! 突然,江云初想起了一个人。 原书里,似乎还有一位许家子弟,比侯爷更早到达边疆,却战死前线尸骨无存…… 十三爷许澜! 第三章:可有证据 编造下死人,总不伤大雅。 这时,门外适时吹进一阵烈风。 风迷了江云初的眼睛,眼泪也顺势滚落下来。 “还请白夫人,替我与十三爷做主!” “你是说……十三叔?” 白夫人面露诧异,后又看向林清意,眼底情绪百转千回。 江云初点头,笃定道:“我与十三爷许澜早已互定终身,还请白夫人念我痴心一片,许我抱十三爷灵位嫁进侯府,为他守寡此生。” 对此,江云初想得格外透彻。 与其在这世间沉浮,又或是在这大宅门里惹白夫人不悦,整日提心吊胆活过,还不如被寡妇身份庇佑,至少命是保住了。 谁知话音刚落,林清意竟一改方才矜贵模样,愤而抬手宛如泼妇,指着江云初的鼻子冲走到了跟前。 “你骗人!” 江云初心猛地跳乱了几拍,看着眼前脸涨得通红的女人,大约猜到了些许。 可既然林清意在府中还被称为「表小姐」,那与十三爷便也是没影的事。 江云初当机立断迎上林清意的目光,当她肯定对方眼神闪躲的背后是毫无根基的虚张声势,又见机而作,把气势逼近了几分。 “白夫人都还未发话,表小姐您又用什么身份指责我骗人?” 林清意气得涨红了脸:“你这来路不明的贱人,我才是十三爷……” “清意不得狂言!” 忠勇侯许令玙迈着步子进了厅中,虽已经换下了一身盔甲仅素色常服,短短几个字,威严却丝毫不减。 林清意也发觉了不妥,哪里有未出阁的姑娘整日口中念叨婚嫁。 竟无意间被江云初牵着鼻子走! 林清意气不打一处来,可许令玙在此,她又不敢如何,只得退回到白夫人身边,瞪着江云初,手中帕子都快要被搅烂。 “请侯爷安。” 屋内众人齐齐作礼,白夫人见许令玙面色不佳,又赶紧添了句:“光顾着与江姑娘闲聊,竟忘了让丫鬟先伺候姑娘更衣了。” 许令玙却不搭理白夫人,他盯着跪地的江云初,自顾抬手把人扶起。 四下哗然! “江姑娘,若你只是担心与外男接触名节有失,才说出十三叔来自保,那你大可放心,有我在,这侯府内院的人,还断不敢欺负你。” 哗然之下又纷纷惊愕失色! 林清意最先反应过来,她抬手抚平鬓边因方才过于激动散落的碎发,又才用手帕捂嘴憋笑略过白夫人,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江云初身上:“江姑娘好福气。” 江云初警铃大作! 她迎面向风,泪也因此被吹得更加汹涌。 “侯爷您误会了!我对十三爷忠贞不渝,断不会做出为求妥善而另择良木之事!” 许令玙不悦皱起了眉,可见江云初坚贞不屈模样,他无奈转而看向白夫人:“夫人,你如何看?” 白夫人正饮茶掩饰方才尴尬,听见许令玙唤她,虽是知晓许令玙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再是不愿,却也断不敢当面驳了一家之主的面子。 她思虑片刻,竟转而冲江云初笑了笑。 那笑容太过熟悉,熟悉到脸上被茶水烫红的皮肤,又开始隐隐作痛。 “平日里也未听十三叔说起你们之间的事,江姑娘你可有证据?” 第四章:有利证明 胡编乱造全凭一张嘴,又哪里来的什么证据! 江云初却不肯就此认输,她垂头沉思,不停在脑中找寻原书记忆。 十三爷在老夫人膝下带大,故每年十三爷生辰之日,老夫人都要叨念些十三爷的旧事大哭一场,这其中定有可以利用的细节。 “该不会是说不出什么,故意拖延时间吧?”表小姐收起了气焰,又恢复到了之前那般恬美模样。 可话却因此听来更加催命。 江云初想先求饶再从长计议,刚抬头还未开口,便被许令玙的眼神钉在原地。 那眼神里不仅仅是好奇,更是男人对女人的探求。 她被盯上了。 江云初垂目,刻不容缓! “我远离京城,若不是与十三爷亲近,又怎会知晓十三爷虽是太老爷的幺子,却从小养在老夫人膝下?十三爷视长嫂为母,故与老夫人格外亲近。” 林清意不屑冷哼:“这事稍作打听便可知晓,那侯府便都要接回安置了?” 江云初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好巧不巧风还停了,做戏的泪干涸在脸上,她的沉默也显得越发可疑。 “罢了,周嬷嬷,把我书房的里间收拾出来,让江姑娘暂住在那。” 许令玙铁了心要护住江云初,白夫人的目光也越发尖锐! 想起来了! 江云初借着还未完全散去的泪痕,抬头笃定看向许令玙。 “十三爷跟随定远大将军出京的时候,担心有朝一日无法平安归来,特意留了一封给老夫人的信嘱咐我转交。如今这信藏于他床头白瓷瓶底,侯爷若是不信,派人一寻便知!” 许令玙半信半疑,立即叫停了准备来请江云初的周嬷嬷:“先去锦澄院寻江姑娘说的瓷瓶。” 周嬷嬷领命而去,厅内鸦雀无声。 没一会,院外脚步纷乱。 林清意最先从椅中站起:“如何?” 周嬷嬷拿着一封信,早已哭得不成人样:“侯爷,是十三爷的字没错,是十三爷留给老夫人的信!”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向江云初,而江云初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腹中。 原书中,从十三爷失踪那日起,老夫人便下令封存了锦澄院,不许任何人进入。 直到有一年,有道士提醒老夫人,就算十三爷尸骨无处可寻,也要尽快立衣冠冢入土为安,以免耽误来世为人。老夫人这才又让丫鬟进入锦澄院,重新整理起十三爷的遗物来。 也便是那个时候,丫鬟无意间发现了十三爷藏在花瓶中的信。 江云初暗自庆幸此刻锦澄院尚被封存之中,而这封信,也成为了她最有利的证明! “看来江姑娘所言的确为真,不然又怎会知晓这般私密信件?”白夫人瞥了眼许令玙,试探道。 “是真又如何!” 林清意盯着江云初恨得咬牙切齿。 “生怕坏了名声,又不愿给表哥做妾,转身便打上了十三爷的主意,我便告诉你,有我在侯府一天,便不会让你得逞!” 原以为仅仅是情愫暗种罢了,可这究竟什么世道,嫁给死人这般惊世骇俗,竟也有人抢! 江云初看着林清意跑开的背影,有些凌乱不知所以了。 第五章:一阵错乱 经此一番,江云初以为终得安然,未曾想还是被许令玙安置在了正院的厢房。 她本就因此睡得不稳,到了夜里,风竟有越发猛劲的势头,刮得院外树林唰唰作响,如此氛围之下,鬼使神差地竟一闭眼,便是许令玙毫不掩饰的眼神! “难道他还敢抢小叔父的女人?” 许令玙虽是武将,可一身儒雅气,不像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人,可那眼神却又太过赤裸……江云初猛地翻身而起,脑中不断盘算着日后,竟是越想越没底,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江姑娘,让奴婢伺候您洗漱吧。”小丫鬟甜甜走近,不待江云初应下,抬手便为江云初披上了外衣。 见过即忘的普通脸庞,头上仅一简单木簪,耳坠上的两个银珠子也划满了岁月的痕迹,倒是个妥帖的模样。 初来乍到,单打独斗风险极大。“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在正院伺候吗?”江云初刻意问道。 小丫鬟眨了眨眼,笑得更甜了:“奴婢被买进府的时候,被管事赐名月盈,一直在正院负责洒扫,侯爷见姑娘您身边没个伺候的,便唤奴婢到您跟前供您差遣。” 荣辱不惊,说话也有条理,仅负责洒扫的话,应也不算谁的心腹,还尚有收买空间,江云初很是满意,看月盈的眼神也柔下几分。 “白夫人醒了吗?”江云初又问。 月盈噗嗤一笑:“侯府规矩严,晚辈天不亮就得去到甘霖堂伺候老夫人洗漱用食,白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更是每日早早就去了。” “那通常我这样的……客人,也要去吗?”江云初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当然了,客居最不能失的便是礼仪,表小姐也每日侍奉从未有缺。”月盈见江云初骤然变了脸色,又立即宽慰道,“不过江姑娘您放心,侯爷念着您一路车马劳累,特意嘱咐免了您的请安。” 昨日与林清意结下梁子,一个白夫人还未彻底解决,若在林清意挑拨离间之下,又惹了老夫人这尊大佛,那便当真腹背受敌! “走,现在去还来得及。” 两人走得太急,根本没顾上疾风中,天边黑云已越跟越近。 果然不过刚进侧花园,一声雷鸣,雨便浇了下来,空气中泥土混合草石的泥泞气息,江云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缓过劲来她正准备加快步子,却被月盈一把拉住,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 “您淋雨而至一身狼狈,老夫人见了定会不悦,何不在前方亭中等候片刻,奴婢回去拿上油伞与您更换衣物,再去甘霖堂也不迟?” 说得也有理,江云初摆手只吩咐了句「雨大慢些」,月盈得令,抬腿便消失在了朦胧雨雾间。 轰! 一个惊雷砸下,起先园子里还有丫鬟四处小跑躲雨,随着渐大的雨,人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无端风雨,前途未定。 偌大庭院,只剩她一人被这暴雨隔离,身处其中,竟徒生了苍凉之感。 突然,东侧的竹林里,一位小厮小跑而出打断了她的思绪。 雨湿润了脚下的鹅卵石小径,小厮应雷声滑倒,江云初毫不犹豫冲进了雨中。 见有人过来,小厮一阵错乱,忙不迭垂头捡起地上一块金属物什,低头回避她的目光! 有问题。 侦查的本能让江云初后退了半步,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小厮不放。 第六章:像是幻觉 “你是哪个院的?有没有摔到骨头?”江云初问。 小厮依旧低垂着脸,不敢看她:“主子您莫要管我,快进亭子躲雨吧!” 伪装是侦察的必修课,江云初下意识松下脸部紧绷的肌肉,眼神在雨帘浸润之下也格外温柔:“我不过浮萍暂时客居侯府罢,又哪里是什么主子。若是摔到了腿,我扶你起来可好?” 小厮抬脸侧仰,一闪看清了江云初的脸。 “你是江姑娘?” 江云初点头,谨慎地没有答话。 怎想,小厮一反常态抬起头来,骤然冲江云初明媚一笑。 只是那明媚之中,似乎还掺杂了很多她说不明白的东西。 突然,雷声又在天空炸开,吓得江云初又一激灵。 “你不认识我?” 这话问得江云初莫名奇妙,她不过刚到侯府,甚至连正院的丫鬟都还未认全,又怎会与这小厮相识? 江云初又仔细打量片刻,这小厮倒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不过二九年华,格外意气风华。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甚至无惧大雨的摧残,连脸颊沾染的泥点都分外精致。 “江姑娘?”小厮提醒道。 她侧过脸去捂嘴,假装受凉而应激喷嚏,故意回避了小厮的目光:“好冷,若是你不需要帮忙,我便先进亭子里躲雨了!” 而那边,月盈拿着油纸伞赶回,远远瞧见江云初正雨中奔跑,赶紧追了上来。 “不是让您在亭中等着奴婢?” “那边小厮雨天路滑摔了,我担心他摔出毛病,便好心去看看。”江云初回身指给月盈看,可小径上哪里还有小厮的影子。 月盈满脸不信:“竹林那边是十三爷的锦澄院,老夫人锁了院子多年,又哪里会有小厮出入?” 十三爷的锦澄院? 江云初再次看向方才小厮摔到的地方,心没由头地猛然跳快。 “更何况,若当真有小厮进内院,二门处也必定会派两人以上嬷嬷丫鬟作陪,以免小厮冲撞院内的独行的姑娘们。就算摔了,哪有随行丫鬟不拉扯一把,让您冒雨去关心的道理?” 月盈还想说些什么,见江云初愣神并不理睬,以为是受凉了正难受,赶紧又扶起她的胳膊,劝慰道:“孝顺老夫人也不急这一天,您先跟奴婢回正院歇着可好?” 江云初想着方才小厮的可疑之处,也并未坚持,便随月盈又回了正院。 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是院中零落一地的树叶,江云初还以为方才的大雨倾盆只是幻觉。 才喝下了一碗驱寒药,此时脑子正昏昏沉沉,白夫人与侯爷也迟迟未回,她无聊得只能坐在窗边偷听院内丫鬟们闲聊。 “你们说,这表小姐与江姑娘,日后到底谁才是真的十三夫人呀?” 一个丫鬟起了个头,二三个也叽叽喳喳附和开了口。 经昨日那番折腾,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府她丝毫不觉意外。 只是她想不通这也同样并非原主的林清意,肚子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原书她分明记得老夫人为林清意寻得了一户踏实的耕读之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和平美满是谈得上的。 难道林清意与十三爷是真爱? 她竖起耳朵,听得更加仔细。 第七章:有个主意 “侯府谁人不知老夫人有心撮合表小姐与十三爷,若不是前线战事,说不定这门亲事早成了。” “有心撮合有何用?若十三爷当真喜欢表小姐,又怎会把遗言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江姑娘?” “可如今十三爷连魂归何处都不知道,也指望不上他回府亲自辟谣了。” “要说我还是喜欢表小姐,人美心善,昨日江姑娘要拿下人开刀,若不是表小姐,怕是咱们都得遭殃。” “这府里又有谁不喜欢表小姐呢。” 越听脑子越沉,江云初终于撑不住,趴在窗边睡了过去。 而甘霖堂中,老夫人见雨停,也催促着让大家赶紧散了。 林清意走在后面,特意让贴身丫鬟支开了白夫人,又跟上了走在最前方准备往外书房去的许令玙。 “表哥等等。” 许令玙停下步子,见是林清意,未有太多表情:“何事?” “表妹只是好奇,回府路上,江姑娘有向您说明她与十三爷的事吗?” 此话一出,许令玙眉间皱起了浅浅皱褶,没有回答。 果然猜得不错,林清意也懒得迂回:“江姑娘漂泊在外,想要进侯府难上加难,若与十三爷那些事是真的,必当一见您便会说明一切。” “你什么意思?” “昨日江姑娘被送进正院的时候,我正好看见表嫂气急败坏拿滚烫茶水泼她。表妹只是担心江姑娘因惧怕表嫂,才言不由衷,如此便当真可惜了。” 许令玙并没再搭理林清意,而是脚步一转,直向内院的方向而去。 不过差个师出有名罢,林清意看着许令玙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轻蔑冷笑。 急促脚步声靠近,江云初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趴在窗沿的手也被压出两条红印子,此时才后知后觉有些酸麻。 “不过不小心把热茶洒到了你身上,没红没疤这张小脸毫发无伤,竟也引得侯爷赶着趟上来怜惜,倒是小瞧了江姑娘手段了。” 白夫人阴阳怪气地走到江云初跟前,居高临下直勾勾看着她。 “白夫人我不懂。”江云初柔下目光,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白夫人堂而皇之翻过一个白眼,转身自顾走到厅中软椅坐了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不过刚送进口中,她呕一声,又吐回了杯中。 嘭! 杯子被重重放回桌上,白夫人也开了口。 “侯爷让我来告诉你,有表小姐在,就算抱着十三叔牌位嫁进来,也仅是个姨娘。如此,还不如给侯爷做妾,日后若生个一儿半女,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怎么话轱辘转一圈,竟又绕了回来! 江云初从窗边站起,向白夫人走去,白夫人脸上那向来自信的笑容,竟也恍惚消失。 皮囊伪装之下,不过全是苦涩罢。 “若不白夫人做主放我回家?离开侯爷眼皮子,便什么事都没了。”她又道。 谁知白夫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她扶腮看向走近的江云初:“江姑娘既对十三叔如此情深意重,我倒的确有个主意。” 第八章:走为上计 看来有转机。 江云初眼底一亮:“白夫人直说无妨。” 白夫人笑着牵起了江云初的手。 而掌中突然传出的冰凉,激得江云初心中一紧。 “我做主把你送去城外家庙带发修行,对外只说你痴心十三爷为他日日念经祈福,如此,侯爷再是有意,也不敢在佛门放肆。” 江云初不由地毛骨悚然,她努力冷静下来,无奈额头还是渗出了涔涔细汗! 白夫人见她脸色骤变,赶紧找补:“江姑娘你放心,到时候吃穿用度我让专人负责,也给你指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过去伺候,绝不会让你吃苦。” 不是吃穿受苦的问题,而是送去家庙…… 她可太熟了! 书里原主不就是在被白夫人送去家庙的路上,而丢去喂狼的吗! “白夫人,可否让我留在侯府为十三爷……”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留在侯府整日勾着侯爷的心?” 眼前白夫人眼中分明已经覆上了杀意! 江云初不敢再驳,只低头飞快想着办法。 可谁知又听白夫人干脆利落开了口。 “明日一早便走,你要什么直接告诉月盈,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不待江云初应下,白夫人甩手便离了厢房,只听见院中几句吩咐,随即月盈便进了屋。 “江姑娘,奴婢先从衣物开始给您收拾起可好?”月盈问。 好……好得很! 江云初飞快拿定主意。 “除了衣物,还有侯爷送来的值钱首饰都收起来。”见月盈面露疑惑,她又赶紧解释道,“毕竟日后不如府里,上下打点的地方还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能再拖! 夜渐渐深了,而江云初的眼眸,却随深沉的夜,逐渐明亮。 不过是训练时早已烂熟于心招数,她偷来月盈的衣裙,夜风吹动树林的簌簌之声中,又轻快从窗户翻出,一路假山植被作掩,她凭着来时的记忆往二门的方向快跑而去。 只要出了二门,再一路沿着抄手回廊往南便可出府! 可跑着跑着,她发觉了不对劲。 分明夜深,为何还有丫鬟也同样往二门的方向急奔? 难不成前院出了乱子? 当真天助我也! 江云初加快了步子,果真越靠近二门,丫鬟嬷嬷越多,大家挤在一处,脸上惊诧与欣喜交织,眉飞色舞。 “让让。” 她低着头,借着丫鬟嬷嬷推搡的力,越发靠近二门,巧的是,平日里紧闭的大门,竟也开着! 江云初把腹中藏着的行囊抱得更紧,脚步也越发迅速! 可突然,她撞进了一个高出她许多的胸膛…… 她迂回避开,可那人也借力打力,总挡在跟前。 不对,这是在故意堵她的路! “麻烦让一让。” 在弄清对方意图前,江云初不敢抬头。可身前这人,却似乎也打定主意与她杠到底。 眼看人越聚越多,再多待一秒,便多一分风险。 “借过听不见吗!”江云初愤而抬头。 而眼前,白日雨中相遇的那个小厮,正紧紧盯着她不放。 “这么晚,江姑娘要去哪里?”小厮抬手,指了指江云初腹中的包裹。 第九章:难以自持 “不管你的事。”被人认出,江云初难免心虚。 谁知小厮又问:“你当真不认识我?” 她无心纠缠,绕身而过正欲继续往外。 “江姑娘,十三爷回来了,您还愣着作甚!”身侧丫鬟拉住她,好心提醒道。 江云初仿佛被雷击中,愣愣站在原地。 猛地,江云初又想起白日里,小厮透过雨帘看向她的眼神。 而突然那眼神中她原本想不明白的深意,也恍然明白! 是戏弄。 是猫盯上了耗子,却不愿一招致死,要活生生把老鼠玩弄到死的张狂! “我回来了,你不开心?” 许澜居高临下盯着江云初,脸隐在阴影下,看不清情绪。 但那比夜更加深沉的嗓音,早已不用再证明更多。 江云初断然把手中行囊藏到了身后,抬头娇俏笑道:“我当然开心,只是太过突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四周越涌越多的丫鬟们听见两人对话,捂脸连连爆发惊叹,双眼泛光地把两人围在中间。 “十三爷与江姑娘是真的!” “我就说江姑娘连十三爷的信藏在哪里,定是真的无疑!” 这不提还好,一提,江云初全身毛孔陡然耸立! 如今十三爷回府,那些编造的私定终身即将要被拆穿不说,她如何知晓信的位置,又该如何解释! 江云初转而回身,二话不说便要走! “你去哪里?”许澜一把拉住江云初。 丫鬟们见状,纷纷脸红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已不再是伪装犹豫的时候,江云初看向许澜,眼中柔情顿时烟消云散。 有的,是比夜色更加深沉的冷厉,锋芒毕露! “放开!” 许澜一惊,眼疾手快便用胳膊把江云初环住控制在了身前,加重了手中的力。 江云初心中冷笑,若仅是这样就能困住她,当真十年特种生涯白训练了! 她绷紧了后背,猛地抬起右手,用手肘的力量击向许澜的胸前肋骨! 嘭! 一声闷响后,身后却没能如愿因痛躲开。 江云初疑惑看去,却见许澜皱眉不悦:“就你这小身板?” 原主这细嫩的胳膊! 江云初眼一沉,见机又准备抬腿后踢。 就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只要踢对了地方…… “十三叔?” 二门外脚步匆忙,有人从外赶了回来。 “小侄正在四皇子府上赴宴,听闻十三叔回来,便立即告辞回来了!” 许令玙走近,见姿势暧昧的江云初与许澜,皱了皱眉,脸上的喜悦也僵在了脸上。 “这么多下人在此,再是久别重逢难以自持,也不该……” 江云初已经蓄力完全的腿,骤然停在了原处。 任原主这虚脱身体,面对眼前这两个高大武将,就算踢得再准,也毫无胜算。 江云初不假思索再次伪装起了她平日里的柔弱模样,看着许令玙,盈盈一礼。 “请侯爷安。” 许澜看江云初变戏法似的脸庞,暗觉好笑。 “二侄子,你才当侯爷多久,就这般老成?”虽是面上与许令玙打趣,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许令玙无奈,只得冷眼瞥过四周:“滚回各院。” 丫鬟四下一哄而散。 而这个时候,回廊最外围的一位丫鬟,也终于逆着人流挤到了跟前。 “十三爷!” 许澜眼前一亮。 第十章:九天神女 “青枫,你过来。以后你就在江姑娘身边贴身伺候,定要尽心尽力、寸步不离,若有岔子,我拿你是问!” 许澜话音刚落,江云初便感觉身后那禁锢她的力,突然松懈了下来。 “若无其他事,侯爷你们好生聊,我先回正院了。”江云初转身便走,她只恨不得能立马消失在这是非之地,生怕下一秒就被拆穿她的谎言! “夜深露重,奴婢给掌灯!”青枫不假思索跟在身后一同离开。 而许澜看着江云初仓惶离开的背影,眼底也愈发沉郁。 ———— 十三爷回府的消息,甚至比家主忠勇侯凯旋,还更让侯府上下激动。 江云初透过那些暗戳戳看向她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八卦,是这些被关在内院女人,容光泛发的妙药。 而这嗑药最猛的女人,竟还在江云初身边。 昨夜回的时候,月盈正在廊下打瞌睡。 眼前江云初凭空出现,身侧屋门又紧闭,月盈惊慌间正想询问江云初何时出的门,又见江云初身后紧跟着的青枫,随后便听说十三爷回府。 月盈激动得涨红了脸,双脚更是在地上踱着小碎步直蹦跶。 “江姑娘,一刻也不能等对不对?我懂!” 江云初:…… 这无语,甚至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清晨。 屋门被推开的瞬间,江云初猛地睁开了眼睛。 “江姑娘,今日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莫再贪睡啦。” 月盈端着铜盆走在最前面,身后竟还跟了一众丫鬟,人人手中都未空着,瓶瓶罐罐、衣裙头钗……一字排开,齐齐站到了江云初床前。 动静之大,把睡在地上监视江云初的青枫都给吓了一大跳! “江姑娘,久别重逢,咱们可不能输了气势。您放心,今日奴婢们必把您打扮得赛过九天神女,让十三爷好生看看!“ 江云初这才看清,跟在月盈身后的那三五丫鬟,竟都是昨日窗边偷听墙角时,认为十三爷与她才是真爱的那几个。 “咱们得抓紧,可莫要迟了才是。”月盈扶起江云初,便自顾与丫鬟们上手忙活了起来。 莫名穿了书,又被侯爷盯上。 想跑,十三爷又诈尸归来。 甚至...... 江云初回过神看向眼前铜镜,发觉事情,越发地不受控制了。 她正准备让月盈把头顶这些珍珠玛瑙摘下,可手已经抬起,却又落了回去。 有青枫片刻不离地守在身边,想跑暂时是不能的了,如此以来,便只有留在侯府一条路。 如今十三爷回府,在她身份明了前,侯爷定不会再明目张胆强取豪夺,而此时看月盈这无比兴奋的状态,也侧面说明十三爷还未向侯爷拆穿她。 若在十三爷拆穿前,找到他的软肋…… 或者用这张天赐的皮囊,「感化」他。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勾了勾嘴角,直到最完美的那个弧度出现。 “我们走吧。” 被一众丫鬟簇拥着出门的时候,在院中正巧碰见了同样准备前去甘霖堂请安的白夫人与许令玙。 二人在看到江云初的瞬间,双双滞在原地,根本挪不开眼睛。 第十一章:两人暗号 白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的笑立即僵在了脸上,竟不顾许令玙,像是逃难般大步离开。 许令玙又多看了眼江云初,才跟上去。 而江云初踟蹰片刻,走在了最后。 三人一前一后到达甘霖堂,厅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又纷纷侧目看向林清意。 林清意今日分明也刻意打扮过,乍看的确有小家碧玉之精美,可被江云初这般一衬托,竟暗淡得甚是不上台面。 “在看什么?” 老夫人被许澜扶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顺着大家目光看向江云初,不自觉失神顿了顿。 而许澜原本就笑着的嘴角,在看见江云初的瞬间,也同样被惊艳到又上扬了几分。 林清意昨夜听闻许澜回府的消息后,便眼巴巴想要去寻,可闺阁女子夜深去见男人,被知晓了难免多嘴编排。 好不容易熬到了时辰,她立即唤了丫鬟悉心打扮便往甘霖堂来。 可许澜竟绕过她去看江云初! 林清意顿时生出心思,娇声不满道:“老夫人您光顾着与十三爷说话忘了时辰,肚子都饿坏了。可不管,今日您得留我用膳呢。” 老夫人宠溺看了眼林清意,笑着让她到了跟前:“十三弟、清意、珌儿与白氏留下用膳,其他人都回去吧。” “江姑娘不用留下吗?”林清意故作诧异问。 老夫人瞥了眼江云初,转而看向许澜:“十三弟你说呢?” 许澜冲江云初眨巴眨巴眼,一副故意戏弄的模样:“朝食有白玉糕吗?离家三年,最馋的就是长嫂你小厨房的白玉糕了!” 当真一点面子不给啊…… 可她江云初的字典里,还没有「投降」二字。 她应着许澜的目光,随即勾起了在镜中练习过的嘴角弧度,堂而皇之地也眨了眨眼回应。 见许澜愣怔一瞬,她随即低头羞涩笑道:“那云初便告退啦。” 仿佛那只是两人间独一无二的暗号。 江云初心情极好,甚至出了甘霖堂许久,还忘不了方才许澜被她逼出来的咬牙切齿的笑。 “江姑娘何事这般开心?”青枫旁敲侧击问。 不待江云初回答,月盈倒是先抢了话:“咱们十三爷这么多年音信全无,江姑娘一到侯府便现身,如此真情实意,当然开心啦!” 江云初无奈摇头,月盈这简单的脑子,也难怪被白夫人放在院中洒扫,并不近身。 突然,她脚步停在原地。 十三爷借着假死潜伏,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为何又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 难道是因为她暴露了那封信…… 不对,江云初摇头,眉头也骤得更深。 “江姑娘您想什么呢?”青枫又问。 江云初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次她故意走得很慢。 “你是一直在十三爷身边伺候吗?”她反问青枫。 青枫点头:“是的,奴婢从买进府就在锦澄院伺候。” 锦澄院…… 江云初突然想起昨日暴雨,扮做小厮模样回锦澄院的十三爷,正好被她撞见。 而不过几个时辰之后的夜深,他便迫不及待「诈尸」而归! 她明白了,眼底闪过一丝锋利。 “那便麻烦你带我去锦城苑等十三爷吧罢。” 第十二章:假死潜伏 甘霖堂中,老夫人刚放下筷子,众人也都纷纷停下。 一旁候着的丫鬟熟练地端着热茶与热毛巾上前,待服侍完,许令玙迫不及待地站起。 “母亲,十三叔这次回京太过意外,军中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十三叔同我一起处理,若母亲没有其他事情,儿子与十三叔便先去了。” 许澜看出来许令玙是有话单独与他讲,便也起身附和,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甘霖堂。 不过刚走进游廊,许澜便抬手让跟着的丫鬟走远了些:“二侄子你着急叫我出来,许是对我昨夜说辞还有怀疑?” 许令玙缓了步子回身向许澜看去,不置可否。 许澜耸肩,快步跟上:“我知道坠落悬崖被农夫救起,伤了脑子,花三年时间才想起自己何方人士这件事,的确天方夜谭,可事实就是如此。” 许令玙等许澜走到了身侧,才又问:“十三叔您如今回府,可有打算?” 许澜反问:“打算?” 许令玙没有应话。 “军队我不愿再回去了。”许澜抬头怅然望向北方,虽是努力压制,却还是陷进了回忆。 那还是泰安十五年,被北翼骚扰百余年之久的中梁国忍无可忍,圣上下旨,任命他的大哥为定远大将军,带兵北上出征。 许家子弟各个皆是战场真刀实枪拼出的功绩,这次出行,大侄子与他也一同随大哥前往,三人身骑高头骏马,口中畅谈家国天下,雄心满志。 但北翼兵强马壮,这一仗打得极其艰难。 难得一次大胜后大哥决定乘胜追击,却遭遇埋伏被困山坳,急需援兵救援! 可军报一封封发往京都,却如石沉大海皆了无音讯。 北翼攻势越发猛烈,无奈之下,大哥与大侄子以肉身开路,为他生生打出一个缺口。 “往前去,不要回头,定要请来援兵,莫要失去这重击北翼,换中梁几代安宁的机会!” 说来,连他自己都忘了是如何不眠不休赶回了京城,又如何找到四皇子,说服四皇子进宫成功求得圣上出兵。 三年,仅用了三年,中梁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带领援兵的许令玙,也因此被圣上封为忠勇侯,大赏全军更是毫不手软。 只有他的大哥与大侄子,永远留在了边境的黄沙之中。甚至已无人记得,是他们用血肉拼出来了这条请求援兵的路,中梁才能有今日。 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假死潜伏在四皇子府中这三年,也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他已然查明,除了第一封军报被顺利送到了圣上面前,其他竟都被人暗中扣了下来! “当时以为十三叔您也同样丧身边疆,故还未给您请封。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要侄子替您周全吗?” 许令玙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许澜恍然,又重新覆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绕了这么大一圈,你其实是想问江姑娘吧?” 许令玙并不否认。 只道:“昨日我在四皇子府中赴宴,正好碰到了白家大郎白日恒,他知晓我带回了江姑娘后,只说了四个字。” 许澜挑眉,表示自己在听。 第十三章:真实身份 “他说,勿乱纲常。” 许令玙一字一顿,说得极慢。 许澜缓缓垂下了眼睛,面色不佳。 “白家三代翰林,祖父那一代更是官至内相,如今家主虽官阶不高,但因博通经籍又方正贤良,时常出入宫闱为圣上及太子讲读经史,颇得圣上器重,忠勇侯府的确得罪不起。” 许令玙摇头,讳莫如深:“可这江姑娘,你便知就能随意糟蹋了?” 许澜向来不喜拐弯抹角猜度人心。 “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故意换了称呼,谁知许令玙也毫不畏惧地迎上目光。 “当年显宗帝政变成功,前太子靳炎渡江北逃,后又改靳姓为江姓隐姓埋名。再后来显宗帝还位正统,当今圣上继位,多次前往江湾村寻觅靳炎后人,皆无功而返。” 许澜心头一紧:“可这样也不能说明她便是……” 不待许澜说完,许令玙从袖中拿出来了一个金坠子。 小小一方,是一只趴地的乌龟。 “这是她贴身佩戴的坠子。” 许澜脸色骤变! 靳炎太子的龟钮! 而许澜也终于明白,为何许令玙并非贪色之人,却还要冒着军队不得有女人随行的规定,冒着惹怒白家的风险,也执意要把江云初带回放在眼皮底下的正院。 “那她是否知晓自己身份?”许澜又问。 许令玙摇头:“回京路上我曾旁敲侧击多次,她都只道是家传之物,其余什么都不知晓了。” 许澜不说话了。 许令玙望着远方也柔下了眼神:“若十三叔您与她当真有前情往事,便早些定下,风光接进府中做个正房夫人,当年的许府,如今的忠勇侯府,皆不会白受这份情。” 许澜知晓「这份情」是何意。 武将世家功高震主,大多不得善终。若是忠勇侯府有庇护靳炎太子后代的功绩,关键时候必能保全府一命。 可不知为何,他眼前闪过林清意的脸,迟迟没有应下许令玙的话。 姑娘分明小小的身材,也怕极了,却还是把他护在了身后。 “十三爷你莫怕,清意会保护的你的!” “我要怎么才能感谢你?” “等你长大了,娶我为妻呀!” …… 许澜从回忆抽身,反问道:“若是我不愿呢?” 许令玙笑得真心:“那我也自有办法让府中最近的事成为误会的闹剧,摆席宴请,让她堂堂正正成为侯府姨娘,饶是白家,也阻不了。” 招惹白家,亦无善果。 “让我想想。”许澜回身挥手,自顾走了。 锦澄院在内院东南最角落,许澜喜静,当年还吩咐工匠在四周种下竹子作隔。如今竹林越发茂盛,院落包围其中也更显幽静。 他刚踏进竹林,便看见了一直等着的江云初。 “江姑娘找我?里面请。” 许澜抬手邀请,怎想江云初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我想和十三爷做笔交易。”江云初开门见山道。 许澜来了兴趣。 他抬手屏退左右:“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拆穿你,难道不是直接求我来得更快?” 江云初也懒得再演。 她胸有成竹看向许澜,声音也格外有力:“若那匣子里的东西对十三爷您不重要的话,当然随十三爷处置咯。” 许澜骤然变了脸色:“你看见了?” 第十四章:有来有回 江云初并不否认。 “我还好奇,为何失踪多年的十三爷,偏偏这个时候回了府,再前因后果这般一琢磨,便全部都想通了。” 许澜眉头沟壑又深了些,但却没有打断江云初。 “遗书被发现时,便担心放在屋中的更重要的东西被找出来,于是赶紧假扮小厮回府来寻,谁知雨天路滑,匣子又正好摔开被我看见了里面的东西,所以……十三爷您害怕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许澜走近了一步,双眼直勾勾盯着江云初,深不见底。 江云初却毫不惧怕,她笃定迎上了许澜逼视的目光。 深渊又何如? 她偏要照亮看看,里面藏着的到底的地狱还是妖魔。 “昨日暴雨,我身边又没有丫鬟,如此好的机会你都没有动手,又何故现在逞能?” 许澜被她眼中的自信灼烧,松了口:“那你要如何?” “我要你当众承认,你我的那些往事,全部为真。” 江云初顿了顿,饶是她并非从小被三从四德浸润的闺阁女子,可一直单身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忍不住红了脸,目光也不自觉游离。 “我还要,做堂堂正正的十三夫人!” 竹林一时安静了下去,分明人离得这般近,但她似乎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 抬头看去,见许澜已不知什么时候又覆上了那纨绔的笑容。 可虽是笑着,但眼底骤然冰封毫无温度。 “既是交易,那你便告诉我,你如何知晓那信藏在何处?” 江云初借着抚顺额间碎发的动作,巧妙地避开了许澜目光:“十三爷这要求未免过于简单?” 谁知许澜看透江云初的心虚,笑得愈发放肆:“想好了再来找我。” 他说完便要走,不过刚走出去几步,又停在了原地,没有回头。 “方才回来的路上,二侄子特意留我说话。” 许令玙?江云初没打断。 “我那侄子竟执意要出面摆平一切,纳你进府做个贵妾。可不知为何,我总隐隐觉得,江姑娘你,有些怕他?” 许澜饶有兴味地离开,江云初眼中,也燃起了好胜的火焰。 威胁嘛,有来有回才算趣事。 ———— 第二日甘霖堂请安,江云初依旧盛装而至。 时不时有女人领着姑娘与公子前来,待孩子在软椅坐定,女人才又站去椅后,如此谨慎,许是侯府姨娘们。 江云初继续打量,见在前方的软椅上,还坐了一身素衣的贵夫人,看打扮,应是许家大爷的遗孀赵氏。 这位赵氏在原书里与白夫人互相不对付,日后说不定还可以多接触,江云初留了个心眼,也收回了目光。 不一会,又进来了一位双鬓泛白的女人。 看衣着大概又是许老将军的某位姨娘,江云初起初并不在意。 “愣着作甚?我就不能来了吗?还不赶紧给我的椅子再加些软垫!”老姨娘指着甘霖堂的丫鬟,张狂至极。 敢在甘霖堂颐指气役,怕是身份不简单。 江云初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却正好对上老姨娘那双怨毒的眼睛。 第十五章:欲擒故纵 “张老姨娘来啦?”林清意与许澜二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从屏风后走出,老夫人看了眼张老姨娘,又在暗中轻捏了捏许澜的手提醒,才又道,“倒是难得见你来我甘霖堂坐。” 张老姨娘身子微微后仰,不屑瞥了眼江云初:“这不是十三爷回了,总有些蝼蚁痴心妄想,老夫人您仁慈,便只得妾这做娘的出面替十三爷整治罢。” 顺着张老姨娘的话,众人皆朝江云初看来。 小场面。 江云初也不怵,既然张老姨娘是十三爷的小娘,她也必定要给上几分脸面,她得体冲张老姨娘点头微笑,又信任地看向许澜。 林清意不懂江云初眼神中的意思,可见许澜并未回避,她眼珠一转,来了心思。 她故意掏出手帕,竟侧过身去抹起泪来。 “怎么了孩子?”老夫人担心问。 “看见张老姨娘便想起了母亲,想来下月母亲生辰,若能去城外空远寺替母亲祈福便能心安了。” 张老姨娘是当年太夫人去世后,老夫人担心太老爷寂寞无趣,便通过同胞嫡亲妹妹,也便是林清意的母亲,寻的清白人家送进府的。 而老夫人向来看重自己这妹妹,果然这么短短一句话,老夫人便红了眼眶。 “去,不仅上香祈福,再多花些银子让和尚好好念经,若你那几个哥哥有你一半孝顺,你母亲也不至于如此心累,落不得善终呐!” 林清意抬手又去给老夫人拭泪:“城外偏远,只是不知老夫人可否同意十三爷陪我一起?” 醉翁之意不在酒,江云初倒也没往心里去。 谁知许澜来了兴致,余光瞥向江云初,无比爽快地就答应了:“能有幸护着媃媃,荣幸至极。” 这当众的一声乳名,林清意一愣,随即垂下了涨红的脸。 江云初愣怔,假装整理裙子,也垂下了头。多大人了,竟还玩这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她在心中暗笑。 不过是些同情、揣测、嘲笑的目光,若是这样她便受不住的话…… 江云初顺着直觉,猛地抬头! 正好对上许令玙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眸,而她又想起了昨日许澜的话。 许澜竟不是凭空吓她! 老夫人惦记着林清意要出城,很快便让散了,而江云初担心许令玙有所举动,不顾规矩,竟起身第一个离座跑在了最前面。 “江姑娘你等等。” 果然许令玙很快跟出,叫住了江云初。 江云初无奈只得停下步子,回身见白夫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也走到了跟前。 她浅浅屈膝,又后退拉开了与许令玙的距离:“侯爷您有何吩咐?” “十三叔昨日可否将我打算告知与你?你究竟如何思虑?”许令玙开门见山问。 “侯爷什么打算?”白夫人虽是笑着在问,但江云初分明能感受到那笑容背后的咬牙切齿! 眼看着许令玙就快开口,江云初赶紧向走在最后的许澜与林清意挥手示意。 林清意变了脸色,却见身侧许澜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稳了些。 两人并肩走近到跟前。 “江姑娘找我?”许澜直截了当问。 第十六章:见怪不怪 林清意抢在前面,故意说给江云初听:“我与十三爷正准备出府,若无重要的事,要不回来再说?” 江云初并不理睬,只深深盯着许澜,笑容甜美至极:“我答应你啦!” 许澜眼眸微虚,随即也笑出了声:“噢?” 江云初看着许澜,好一副天真浪漫沉浸爱河的模样。 “你不用再利用表小姐试探我的心意了。今日侯爷与白夫人都在这里,我江云初当着两位的贵人的面答应你,此生不渝。” 话刚说完,她莫名感觉脸颊滚烫,抬手摸了摸,又骤然低下头去,暧昧至极。 许令玙、白夫人、林清意三人齐齐向许澜看去,许澜却抬眉,不经意被江云初这做作的娇俏给逗笑。 表小姐猛地心仿佛被揪起,她盯着许澜不放,言语似有求饶:“已经说好了去空远寺,若是平白无故被耽误,惹老夫人生气该不好了,您说呢十三爷?” “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纷纷回头寻着声音回头,见是张老姨娘被丫鬟扶着从甘霖堂走了出来。 “我们家十三是太老爷晚来得子的宝贝,又怎会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纠缠不清!十三心中有谁,我这个做小娘的心中再清楚不过。有些人,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为好!” “你清楚个屁!”许澜立即驳了回去。 江云初震惊,没想到许澜竟对亲生娘亲如此不敬! 可在场其他人皆一副见惯了的模样,瞥开眼去就当是没有听见,她又收住了表情,偷偷看向许澜。 “你胆敢再倚老卖老,试图干涉我的事,信不信我把你做过的事全抖出来?” “你……”张老姨娘瞪着眼睛,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愿。 表小姐赶紧站出,暗中不停给张老姨娘使眼色:“十三爷,要不咱们还是早些出城罢?” 许澜不耐烦摆手:“谁在张老姨娘身边伺候?把人给我带回去!” 丫鬟从身后惶恐而出,扶着张老姨娘便往外去。 “平日里除了老夫人派人去叫,不许她出院门半步。若是再让我在府里看见她,拿你是问!”许澜冲丫鬟的背影又怒道。 就算姨娘算不得主子,可总不该如此对付,江云初留了个心眼,看向许澜的时候,发觉许澜也正看着她。 “我先陪表小姐出城,在府里等我回来。” 方才还大庭广众「媃媃」的叫,此时已然生疏成「表小姐」,江云初知道,这场交易,已然达成了。 至于如何解释她为何知晓那封信。 她早已成竹在胸。 “自然乖乖等你。”她用尽伪装术课上所学,娇滴滴冲许澜应了话。 许澜波澜不惊的眼底,突然被风撩起一阵涟漪,却又很快消失。 不知怎么,他又想起了与林清意在府中无忧无虑的年少,慌忙看去,果然林清意已不知何时泪盈了满面。 “去给你母亲祈福要紧。”许澜逃难似的大步离去。 若非余情未了,如此仓惶作甚?表小姐心中有了数,收起了泪,也迈步跟了上去。 而林清意骤变的表情,江云初正好看在眼里。 这位表小姐,怕是连与十三爷的情意,都有问题。 第十七章:事半功倍 回正院的路上,月盈一路叽叽喳喳花痴不停。 “青枫姐姐你瞧见没?十三爷竟会愿意为了江姑娘,当众与张老姨娘翻脸,那可是十三爷的亲生小娘耶!” 青枫垂头垂头瞪了眼江云初,言辞严厉。 “进府的时候谁教导的你?怎可在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说这些话!况且张老姨娘今日无故出现,本就不该,十三爷多说了两句不过为姨娘好罢。” 月盈立即明白这其中厉害,垂头不再言语了。 江云初听出来了是在借着挑月盈的错,故意说话给自己听。 青枫本就是是许澜身边极为得力的心腹,不然怎会堂而皇之送到她身边,名为伺候,实为监控。 既是如此,对于她与许澜之间的「情意」,真真假假青枫最是清楚不过。 如今还未拆穿,不过是许澜还未发话罢了。 “青枫说的对,莫要因口舌之快,徒在内院为十三爷树敌。”江云初顺着青枫的话又开了口。 果不其然,原本老是跟在身侧的青枫,听见这话,诧异地抬头看了过来,正好撞见江云初等候多时的目光。 江云初甜甜一笑,眼中尽是感激。 青枫这丫鬟,心思缜密,若是能真心认她为主,日后府中帮助还大。 可若是这人心收买不了…… 青枫惶恐低头的时候,江云初也变了目光,干脆、锐利,不留情面。 简单试探便不出所料,当日傍晚,匆忙进屋向她汇报的人,就从月盈变成了青枫。 “十三爷与表小姐回府了,听闻十三爷给表小姐买了好多新鲜玩意,竟是随行的仆人都拎不下,身后还跟了好几家店铺的小二,直接把胭脂水粉送到了府里。” 青枫说完,发现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太过明显,清了清嗓子又道。 “江姑娘,需要奴婢去十三爷那替您问问吗?” 若太快投诚,倒显得有问题了。 对此江云初并不着急,只又吩咐:“你替我去白夫人那问个话,就问我什么时候搬去西苑客房合适。” 青枫皱眉,府内众人皆知她是十三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若是她去白夫人那问话,岂不是也从侧面证明这也是十三爷的意思! 她看向江云初,见对方面色无异,就像是顺便吩咐罢,并没有其他深意。 加之方才又言语冒犯,若是此时推脱,恐怕更加难以周全。 “遵命,奴婢现在就去。” 看着青枫离开的背影,江云初从容地笑了。 攻心,才事半功倍。 而二门内,林清意在众丫鬟的羡慕之下,与许澜并肩而行,直到许澜亲自送她回了芙蓉院。 早上江云初与许澜在甘霖堂的对话,被丫鬟们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内院皆以为这场大戏,终以江云初胜出落幕。 可又见林清意如此幸福模样,丫鬟嬷嬷们便又看不懂了。 而许澜转眼刚走,林清意便令丫鬟提着大包小包,直往张老姨娘所在的西北院而去。 张老姨娘坐在桌前正满脸怨气,见来的是林清意,径直把筷子往桌上一扔,鼻孔朝天,气焰十足。 “现在才来?” 第十八章:自有法子 林清意只装作没有听见,缓缓坐了下来。 见桌上零落几碗小菜,唯一的一条鱼也不成型,碎肉七零八落散在汤之中。 “姨娘怎能吃这些?” 林清意侧目,给一旁的贴身丫鬟珍珠使了个眼色。 珍珠得令,把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又从腰间掏出了一粒碎银,递给了候在房中的小丫鬟,厉声吩咐:“还不赶紧去厨房再做几个姨娘喜欢吃的菜!” 如今凭着林清意与十三爷的关系,小丫鬟不敢不从,赶紧接过银子,小跑着便出去了。 “哼,还以为你良心被狗吃,今日不会过来了。” 张老姨娘起身离了饭桌,又坐到了里间的软塌上,颇有派头地翘起了腿。 林清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又在转身跟过去的瞬间,覆上了和善的笑。 “十三爷心中有您这个小娘,若不然也不会买这么多东西让我给您送来。” 张老姨娘斜眼一瞥,从鼻腔中毫不掩饰喷出不屑:“关起门来就你我二人,又何苦替他来上演出母慈子孝的戏码。我知道他恨透了我,不然又哪里轮得上你来与我联手?” 林清意没有回答,只回身让珍珠把白日里买的物什,送到了自己手上。 “今日见姨娘面色泛黄,想着许是气血有亏的原因,故多买了些补气血的好东西,到时候我再留些银子给您,您记得交给厨房给您做成药膳。” 如此宽慰,张老姨娘脸上的刻薄才稍微消淡下去几分。 “从小到大你使的那些手段我都看在眼里,莫说十三爷小时候心眼实,被你忽悠到如今都还放不下,就饶是我,竟也被你骗了去,竟是想下贼船也难了!” 林清意骤变了脸色,张老姨娘瞥见,竟越发口无遮拦。 “我惦记的也无非是十三成亲后分府,媳妇能对我好些,不然我分明知晓你对十三只有算计,并无情意,却还是对你睁一只眼闭一眼?” 林清意含笑低头,把珍珠递来的一盏放在匣子丝绸之上的血燕在掌中细细摸索,没有应话。 张老姨娘瞥见血燕成色,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语气也柔了下来。 “不过如今来看,你也的确是个孝顺孩子,你放心,我好歹十三爷生娘,他娶谁虽不能是我一句话就能定了,但是我要豁出命来,让他不要娶谁,倒也简单。” 如此,林清意脸上的笑,也终于真挚了些,将手中血燕递了过去。 “姨娘您放心,日后十三爷与我礼成后,我便提议让分府,到时候保证把您从这牢笼接走,在自家府上金贵地养着。” 张老姨娘接过血燕的匣子,脸上的褶子因欢喜而挤压在一处。 “那江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家世尚未可知,甚至身子是否清白都说不准,咱们许家好歹中梁百年功勋世家,怎会娶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进门?” 林清意低下头无聊地搅起手中帕子,并未把张老姨娘的话听进心里。 只是帕子越搅越慢...... 她抬头看向张老姨娘像是被雷电重击! “暂不劳烦您出山,我自有法子让十三爷,不娶她。” 林清意志得意满,起身往外。 第十九章:好戏开场 几场轰轰烈烈阵雨过后,京城竟再未落下一滴雨,一时间闷热无比。 天意毫不如意,人事也件件受阻。 许澜自从与林清意出府去空远寺上香后,交易的事情便再无了下文,江云初几次去寻,也都避而不见。 只是许澜这一躲,许令玙又殷勤起来。 而白夫人的眼神,也随着火辣的天气,愈发易燃易爆。 直到六月初九,老夫人带着侯府上下主子出发去了城外家庙祭祖,而江云初作为客居外人,自然不用随行,才得了轻松。 听着院中没了往日纷乱,她小心推开紧闭的屋门,迈步走进绿荫的风中,昂首享受起难得的清净来。 但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前院,已经闹翻了天。 周嬷嬷揣着手,急促的步子穿过又小巷进了二门,游廊之间来回穿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甚至来不及擦拭,终于赶到芙蓉院。 “表小姐,主子们都不在,还求您替老奴拿个主意啊!” 林清意正用朝食,她放下碗筷满脸不解:“何事这般着急?白夫人晚些便回了,何不……” “等不了白夫人回来了!”周嬷嬷摆手打断,“来人口口声声说是江姑娘的丈夫,直言威胁说侯府若再不去个能主事的,他便直接告到官府,让全京城都知道忠勇侯强抢民女!” 林清意猛地站起:“江姑娘不是说与十三爷定了终身,又怎会凭空多出个丈夫?” “表小姐,老奴实在是说不清楚!劳烦您同我去一趟罢!” 周嬷嬷赶紧给珍珠使眼色,珍珠立即扶起林清意,众人急促走出二门,从后侧门进了会客厅。 坐在厅中的男人,抬头见屏风后有一人被丫鬟簇拥而至,立即来了精神。 “来人可是能主事的主子?若不想事情闹大,直接让我把那贱人带走了事。” “江姑娘是忠勇侯府的贵客,岂是你三言两语污蔑,便能随意带走!” 原先还有丫鬟担心表小姐借此生事,听林清意如此开口,心也落了回去。 谁知男人却并不怯场:“一没询问经过,二没调查事实,张口便给我扣上污蔑的帽子,如此我算是明了,如此目无王法便把江氏叫出来罢,咱们直接上官府那里说去!” 立于一旁的周嬷嬷,急了,赶紧在林清意耳边道:“表小姐,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此事关系侯爷脸面,可断不能把此事闹大。” 林清意冲周嬷嬷点头,又看向屏风外隐约人影道:“堂堂忠勇侯府,总不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若是不信,便把江氏叫出来,让我与她对峙!” 周嬷嬷听闻,在一旁小声提议道:“表小姐,老奴倒是觉得让江姑娘出来见见也是无妨,说不定只是认错了人,见了便也澄清,风波说不定便也止住了。” 林清意搅着帕子,没有应下。 而厅中的男人见无人理他,也越发狂躁。 “罢了,放我出去,我要见官!” 突然,林清意抬眼看向周嬷嬷,满眼自信。 “我到有一个法子,嬷嬷您看是否可行?” 说着周嬷嬷俯身贴近,林清意三言两语说完,周嬷嬷也同样兴奋笑道:“表小姐您当真妙招!” 林清意回身,冲男人故意压下了声音:“本就清白,又怎会怕你对峙?嬷嬷,去把江姑娘叫来。” 周嬷嬷应声离开,而林清意看着周嬷嬷匆忙背影,眼神也愈发尖锐。 “江云初,好戏开场了。” 第二十章:故意做局 不一会,一身绫罗满头珠翠的女子挪着小步,进了会客厅。 她走到男人跟前,趾高气昂:“找我何事?” 谁知男人冷哼一声并不搭理厅中女子,却反而看向屏风之后,愈发咄咄逼人。 “让丫鬟出来冒充,便可试探我是否当真认识江氏?劝你收起那些小心思,赶紧把江氏交出来!” 被揭穿的林清意不怯反怒:“口说无凭,侯府岂容你放肆!” “笑话,睡一个被窝的媳妇,还要拿证据?叫个婆子去验身就是老子的证据!” 男人言语粗鄙至极,除了几个生育过的嬷嬷还能自持,屋内丫鬟皆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林清意也被这男人的狂言所给震惊,不自觉涨红的脸,倒显得接下来的话真切万分。 “若不就验身?”林清意提议道。 饶是人精周嬷嬷,也没有从林清意的话中品出恶意怂恿的意味来。但她却面露难色,没有应话。 “有什么不妥吗?”林清意又问。 周嬷嬷张了张嘴,又看向四周丫鬟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江姑娘是侯爷从外带回的,嫁人前按照规矩本就要验身,既是早晚的事,何不今日就顺势验了?” “表小姐您有所不知……” 周嬷嬷吞吞吐吐,话里有话。 林清意点头:“很多事情我的确不如嬷嬷老道。”她又故意伸手,摸了摸依旧鲜红欲滴的脸,“只是我想如果白夫人在,也只有此法罢。” 周嬷嬷眼底的犹豫终究还是散了几分,但依然没有松口。 男人见两人磨磨蹭蹭没个定论,却愈发激动失控:“好啊,侯府仗势欺人竟直接摆明面上,那我也不啰嗦,官府见罢!” “等等!”周嬷嬷叫停已经转身往外的男人,心一横,“如此便劳烦表小姐在此再等片刻,老奴带几位有经验的婆子过去,稍后便回。” 天边一群惊鸟飞起,急促脚步进了二门,又在园林游廊间穿梭,越来越近。 周嬷嬷走在最前面,一进正院,便向亭中饮茶的江云初欠身告罪。 “院外有男人自称是江姑娘您的丈夫,老奴受主子吩咐前来替姑娘验身,还求姑娘莫要为难怪罪。” 丈夫? 听到这两个字,立于身侧伺候的青枫与月盈,纷纷投来了骇异的目光! 江云初稳住了心神,只问:“受主子吩咐?各位主子们不都去城外家庙祭祖了吗?” 周嬷嬷倒也不避讳:“表小姐正在前院替江姑娘您周旋。” 原来是林清意故意做局,江云初沉下心,一时没有回话。 “还请姑娘与老奴一起回屋。”周嬷嬷再次抬手催促。 不能轻举妄动,江云初起身,跟在周嬷嬷身后,脑子却飞速运转想着制衡的招。 可不过刚进屋,回头却见身后跟着的三个婆子,一人拎着造型怪异的凳子,一人手持铜镜蜡烛。 更有一人手持乍看渗人的器具!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们要如何验身?”江云初厉声问道。 周嬷嬷走近了几步,示意婆子把屋门关好。 “请江姑娘您脱了衣裙坐到凳子上来,把腿打开。” 第二十一章:手起刀落 江云初骤然意识到了严重,转身便要走。 周嬷嬷赶紧给门边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二话不说上前用身体挡住了江云初往外的路。 “江姑娘,女子嫁人皆要经历这一遭,您放心,我们都是侯府的老人,手里皆有分寸。”婆子脸上带着侯府下人特有的皮笑肉不笑,冲江云初苦口婆心劝道。 江云初冷哼一声,却不屑:“莫要告诉我白夫人嫁进侯府前,也受过这样的屈辱!” “高门贵女自不会……”周嬷嬷反应过来,也忽地变了脸色,向江云初步步逼近,“江姑娘您这是害怕验身?” 江云初瞥了眼婆子手中那器械,不自觉冷汗直淌。 不害怕是假的。 更何况今日林清意必定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算此时服软,也不知这些婆子中是否已有人被收买。就算她忍一时屈辱,愿意验身,恐怕也不会因此平息疑虑,反要生出其他事端。 可若不验,也大概率会被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人接走,也定没个善终。 甚至就算侥幸逃过一劫,她来路不明,堂而皇之拒绝验身,三人成虎引得一身骚,反倒告状无门! “江姑娘,那男人拿着婚书在外信誓旦旦要告官,今日您必须得验明身子,还侯府一个清白!” 周嬷嬷话音刚落,另一个婆子径直扑向江云初,转眼便扒下了她的外衣。 江云初回过神来,眼神凌厉聚焦在身侧,抬手向婆子后颈使劲一砍! “啊!”婆子吃痛捂着脖子却没有晕倒。 原主分明是个乡野丫头,为何手中力道竟如此薄弱! 江云初顿感不妙,侧翻又拿膝盖向婆子撞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摁住她!” 周嬷嬷眼看江云初不肯驯服,赶紧又让另外两个婆子过来。 到底是平日里做惯活计的女人,一人抱住江云初上半身,剩下两人一人摁住一条腿,反手便把江云初给控制住。 瞬时,江云初被摁倒在地,动弹不得! 如此,连凳子也不用了,江云初感到脚踝处传来两股往外的力,竟径直把她腿给硬生掰开! “江姑娘我劝你莫要乱动,如此若是伤了您有损清白,便是向夫人们告状,也说不清了!”周嬷嬷又厉声警告。 江云初突然有了主意。 林清意防她告状简单,可防不了别人将此事闹大! “那嬷嬷可要仔细着些。”她假意顺从,紧绷挣扎的四肢,也顺势松懈了下来。 周嬷嬷见状十分满意,又给一旁婆子使去眼神。 果然其中一位婆子松开了江云初的脚踝,起身去拿器具。 说时迟那时快! 江云初一脚冲身下婆子的腹部猛地踢去,另外一个婆子反应过来,张开双臂向她扑来紧紧抱住。 她毫不犹疑抓起身后婆子的小拇指,随即往外狠狠一折! 婆子剧痛难忍,立即松下了江云初。 江云初抬腿便冲向屋角的梳妆台。 啪! 铜镜应声破为两半,江云初把碎片紧紧握在手中,抬手径直向婆子划去! “啊!杀人了!” 在来的那个世界,每次训练教官都要求一刀制服,也多亏如此,她才能反其道行之,刺出的每一下,皆能避开要害并不致命。 婆子尖叫四散逃开,江云初堵住屋门穷追不舍,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救命啊!” “杀人了!” 一时间,鲜血四溅,甚至在婆子们瘫倒的地方,聚集而成的血泊,正缓缓流向房屋低处。 而江云初,也终于停了下来。 她四顾审视一番,对此杰作非常满意。 至此,她才又装作大梦初醒,恍恍惚惚退回到了墙边。 掌中被割开的大口子,也正往外涌着鲜血,江云初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温热,看着婆子们浑身血污逃命跑出,咧嘴笑得自信。 叫罢,嚷罢,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夜渐渐沉了下去,鼻尖的腥气也越发浓重。 江云初盯着大敞开的门,用那能杀人的眼神,逼开了一位又一位想要请她出屋的丫鬟。 直到屋外灯笼乍然变多,脚步也逐渐纷乱靠近,江云初才收起了凌厉,身子也在已然干掉的血迹中,缩成一团。 许令玙跑在最前面,许澜紧随其后,两人双双愣在门口,直到白夫人被丫鬟扶着追了上来。 “天呐!”白夫人的尖叫打断了沉默。 许澜大步进屋,伸手想要去扶,谁知江云初像是疯了般尖叫起来。 “不要碰我!” 无奈许澜只得慌忙抓起床头衣裙,胡乱把江云初衣衫破烂凌乱的上半身裹好,又顺势用身体挡下丫鬟们好奇打量的眼神,向许令玙摇了摇头。 “究竟发生了何事!” 许令玙冲屋外厉声问道,丫鬟纷纷惶恐应声跪下,还未来得及回话,白日里的婆子又被小丫鬟们扶着进了正院,纷纷跪在白夫人跟前。 “请侯爷、夫人替老奴们做主啊!老奴们侯府伺候多年,不过是听吩咐为其验身,可江姑娘光天化日下,竟要杀老奴!” “验身!”白夫人惊得连连后退好几步。 许澜与许令玙刚进屋,一眼便注意到了血泊之中歪倒的器具,对视一眼,纷纷想到了军中审女犯的刑具,本就心中起疑,再听婆子如此说,更是一惊! 这可是太子靳炎的后人! “她们可有……” 许澜不过稍稍靠近,江云初竟比方才叫得更加凄惨,人缩在墙角也止不住发抖。 许令玙的脸也因此更加阴沉:“谁吩咐的!” “把人给我带来!”白夫人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我究竟要看看,究竟谁人一趁我不在府中,便拿正院的人开刀煞我气势!” 院中丫鬟应声跑开,没一会,浑身上下被包扎得没一块好肉的周嬷嬷,被人架了进来。 周嬷嬷进屋,一见这阵势便明白了原委。 她二话不说,立即跪在许令玙与白夫人面前,连连磕头,身上好不容易被包扎止血的伤口,也因此又渗出了血。 “还请主子明查,老奴哪敢如此堂而皇之犯上!这一切,皆是老奴受表小姐命令行事啊!” 周嬷嬷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便又朝许澜看了去。 第二十二章:锱铢必较 许澜皱眉,正欲替林清意周全两句。 可话刚起了个头,却觉身后江云初竟抖得愈发厉害。 分明曾经那般坚韧娇俏的姑娘。 沉下心来,他又立即改了口:“嬷嬷说的是表小姐又不是十三爷,都盯着我作甚?” 等的便是许澜的态度。“去,把表小姐叫来问话。”许令玙一声令下,白夫人又赶紧回头,给贴身大丫鬟使去眼色。 能让白夫人身边的丁香亲自去请,事情的发展甚至比江云初预期还要顺利。 可隐隐的,她总觉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很快,屋外又一阵灯笼交错。 林清意随意绾了个发髻,不施粉黛,衣裙也格外素净,分明已然睡下又被紧急叫起的样子。而她不过刚迈步进屋,睡眼惺忪骤然被恐惧给填满,愣在原地:“发生了何事!” “无关人等退下。”林清意尚有老夫人撑腰,这面子不能不给,白夫人挥手遣退,众人皆应声退了下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江云初发抖喘息,还有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血腥气味。 “表小姐,大晚上叫你过来也实属无奈,只是方才周嬷嬷说,她是按照你的吩咐去侮辱的江姑娘。”白夫人盯着林清意,毫不拐弯抹角。 林清意脸倏地惨白! “不,我只是同意周嬷嬷对其验身,怎会是侮辱?” 许澜倏地拧起了眉,脸也黑了下去。 许令玙瞥过许澜,眼底有冷意渗出:“你有什么资格同意!” 林清意被那凌冽震慑,也愈发胆怯。 “表哥我不明白……周嬷嬷突然来芙蓉院寻我,说有男人自称是江姑娘的丈夫,让我前去周旋,那时府中没有再能出面的主子了,我才去的。” 说着,林清意又冲许澜望去,泪也愈发汹涌。 “那男人要江姑娘出面对峙,我当下便回绝了,甚至周嬷嬷一直说对峙是最好的办法,我依旧选择让丫鬟穿上主子的衣裙现身试探,以此来保全江姑娘的名誉,这些厅中的丫鬟皆可为我作证。” “我只问验身,是不是你让周嬷嬷去的!”许令玙耐心有限,陡然变大的声音吓得众人一颤! 许令玙何时这般动怒过,白夫人隐晦地看向江云初,却和同样阴沉脸色的许澜,目光撞在一起。 而此时,白夫人恍然才想起,这许十三爷当年在军中,可是比阎王还恐怖的存在,杀伐决断没有任何情面可留。 许令玙虽是家主,整顿内院糟粕也合情合理,可这惹事的又偏偏是这十三爷心头好表小姐! 她心头一紧,又赶紧向林清意,生怕这表小姐恃宠而骄,给这叔侄关系火上加油。 一身素淡本就娇弱的林清意,此刻已然哭成泪人,瞧着也越发可怜:“我不知道验身为什么要流这么多血,我不知道……” 许澜盯着林清意,声音仿似冰封:“难道你不知道大宅门里婆子会如何验身?” 林清意回头看去,呆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而且我问周嬷嬷可否验身,周嬷嬷也什么都没说便去了。” 如此,许澜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而江云初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暗中冷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林清意在众人心中本就纯良至极,更有替她几次周全可作证,况且主子姑娘不知何为验身也合乎情理。如此以来,饶是她通过婆子把事闹大,这帐却还是算不到林清意的头上。 折腾一天,江云初累了,也懒得再听林清意在此惺惺作态。 她干脆利落地便朝许澜的方向「晕」了过去,完成了这场戏的「完美落幕」。 大风吹了整夜。 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午时,江云初二话不说,起身便要去寻白夫人。 “白夫人,昨日之事您准备如何处置?”江云初扶着门框,开门见山问。 白夫人正在屋中与丁香说话,见来的是江云初,抬首便示意江云初坐。 “侯爷要拿周嬷嬷杀鸡儆猴,喂了一副药已经死了,可周嬷嬷府内伺候多年,亲朋众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故对外只说急病走的。” 江云初发觉白夫人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到底何处不同。 她进屋坐了下来,继续问道:“其他人呢?” 白夫人也不恼,又道:“那三个婆子挑了错处,发去了庄子。” 江云初皱起了眉,抬眼又多打量了白夫人几眼。 高高在上的侯门主母,竟如此有耐心地给她解释起这一切,似有同盟示好姿态。 江云初品出了其中微妙,胆子也大了些:“白夫人您知道的,我想问的不是那三个婆子。” 白夫人噗嗤一笑:“的确,表小姐那些说辞骗得过爷们,却骗不过我。两女争一夫,也难怪她如此弱不经风模样,却舍得下此狠手了。” 江云初坐在椅上,愈发松弛。 “我好歹还是正院的客人,若是出事,侯爷难免不拿夫人问罪。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表小姐不和您通气,便对我下如此狠手,多少有些不把您这当家主母,放在眼里了。” 此番放肆,白夫人不怒反笑得越发亲切:“可她滴水不漏,若是凭空为难,倒显得我这主母,行事太过没规没矩。” “哦?”江云初知晓白夫人话里有话,于是看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决定,帮助你成为侯府的十三夫人。” 江云初含笑低下头去,暗叹白夫人蛇打七寸,果然是个一点委屈不让自己受的女人。 “如此,便谢谢白夫人了。” 江云初无意再过多逗留,正准备走,她想起什么,又坐回了椅上,然后当着白夫人的面唤进了月盈。 “去找到周嬷嬷关系好的亲戚,捡些重要的告诉她们,顺便再把府里平日消息传得最的那些个婆子,寻个理由带去芙蓉院,就说表小姐有事吩咐。” 她看向白夫人,笑得「乖顺」至极。 “我去会会表小姐,您不介意我生事惹祸罢?” “哪里用得着叫人去听墙角这般刻意?午后小厨房皆要去给表小姐送冰露子,「不小心」听见什么也实属正常。”白夫人挥手招来了丁香,“去帮江姑娘一把。” 第二十三章:小试牛刀 江云初笑着告辞,缓缓走出正屋,在院中抬首看着被风吹动的树叶,恍惚又想起昨日难得惬意的瞬间。 如今生死暂且还不明朗,属实惬意早了。 白夫人锱铢必较,可她又何尝不是有仇必报! 芙蓉苑在内院的西北方向,想必管事嬷嬷也费了一番心思,既照顾了林清意客居之身,又顾全了老夫人宠爱的心意,与西苑客房用一桃林隔开,独门独院,静雅至极。 “江姑娘您怎么过来了?”院中有丫鬟认出江云初,简单屈膝问安后,便转身去了屋里汇报。 “我来看看表小姐。” 江云初让月盈等在门外,而她独自跟着丫鬟走进屋中,正巧林清意得了消息也从里间迎了出来。 “江姑娘稀客呐,珍珠,把前日十三爷送来的茶,拿出来给江姑娘沏上。”说完抬手便邀请她上座。 如此燥热天气,张口就请喝热茶,这待客之道当真有意思,江云初在心中暗想。 却也只道:“十三爷送的好东西,表小姐便留着自己享用罢。”随即她在软椅坐下,又堂而皇之把屋内打量了一圈,“表小姐当真雅致,摆饰虽都不是名贵玩意,但放在一处,倒别有风情。” 表小姐踱步坐去了主位:“江姑娘今日前来,是想与我聊文艺?” 江云初抬眉,正欲与之再周旋几句消磨时间,却见珍珠端茶走了进来。 “江姑娘请饮茶。” 杯中阵阵热气,熏在江云初的脸上,引得一路顶着烈日走来本就燥热的身子,愈发难耐。 只待珍珠回身,她明目张胆把杯盏推远了,也懒得再兜圈子了:“昨日上门的男人,听说死了?” 表小姐把茶送到了鼻尖,轻嗅片刻又放回了桌上,却也不饮:“昨日将他安置在府中,原想等主子们回府再继续审问,谁知他当夜便服药死了。” 江云初倒也不觉诧异:“好巧,周嬷嬷昨夜也暴毙而亡,只不过却是被侯爷逼着服下的毒药。” “你什么意思?” 林清意话音刚落,却听见有人掀帘进屋,她把手回拢在身前,端了端姿态,警惕地停下话头。 “白夫人昨夜回的急,手镯子落在了附近。”丁香大步进屋,在看见江云初后故意愣了愣,步子也滞在了原地,“哟,江姑娘串门怎么串到芙蓉院了?” “我来找表小姐聊聊文艺。”江云初答得云淡风轻。 丁香堂而皇之转着眼珠多打量了江云初几眼,才恢复往常,冲林清意笑了笑:“还请表小姐借我芙蓉院的丫鬟,我早些寻着夫人镯子,也能早些回去交差。” 林清意把方才丁香不屑的小表情看在眼里,于是也更加热情:“丁香姑娘您如此客气作甚?珍珠,多带些人跟着去,莫要耽误!” 珍珠领命而出,芙蓉院很快安静下去,仅剩月盈一人候在门边,等着最关键那一人到来。 不一会,一位提着食盒的婆子越走越近,月盈来了精神,赶紧迎了上去。 “月盈姑娘您怎么在芙蓉院?其他姑娘呢?”婆子诧异问道。 月盈故作深奥地瞥了眼紧闭的屋门。 “江姑娘正与表小姐说话,像是起了争执。您来给表小姐送吃食吗?若不与我一起在门口等等?叫咱了再送进去,总不会平白受气。” “江姑娘在啊……”婆子一副恍然的吃瓜模样,“难怪表小姐心情不好,多亏月盈姑娘提醒,这冰露子一时半会化不了,等等便是了。” 月盈领着婆子到了门边阴凉通风的地方,又刻意轻咳了两声提醒。 果然,屋内江云初的声音,借着怒意,骤然变大! “为了对付我,甚至并非十拿九稳。赔进去了两条人命,值得吗?” 婆子瞪大了眼睛看向月盈,月盈摇了摇头,一副哀怨的模样,垂下了目光。 “她们是奴,命本就是侯府主子的,我不过让她们早死了几年。莫说十拿九稳,便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也物超所值。” 这话说的,同样为奴的月隐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见一旁婆子冷汗淋淋,也好不到哪里去。 “表小姐怎么人后竟是这样。”月盈自顾低语,却又正好能让婆子听见她的咕哝。 婆子不答,反而像撞见了鬼般,转身便往院外去:“姑娘,老奴突然想起来厨房还有事,便先走了。” “诶!冰露子不送了吗?”月盈连忙追了出去。 婆子连连摆手,脚下步子也越发快:“听主子墙角可是大罪,月盈姑娘您好心好报,可千万莫说老奴来过。” 目送婆子离开,月盈缓下了心绪,直到屋内剑拔弩张消失,她才又敲门,故意一副慌里慌张模样,冲进了屋。 “江姑娘,白夫人丢了镯子,正催促您回正院问话。” 江云初本就正在气头,听见月盈的话,顺势怒而离开。而林清意后知后觉,望着江云初离开的方向,皱起了眉。 未多久,珍珠一脸薄汗进了屋,院中又再次传来丫鬟叽叽喳喳动静声响。 “你方才进院时,可有看见可疑之人逗留?”林清意赶紧问。 珍珠摇头:“奴婢不曾看见。” “这白夫人好好的怎会来寻什么镯子?”林清意又问。 珍珠抬手把林清意扶到椅上坐好,见杯中热茶不再滚烫,才递了过去又开了口。 “丁香说天气热,白夫人也消瘦了些,那镯子本就有些带不住。昨夜回府走得急,掉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故只得沿路各院都仔细去寻了。” 从二门回正院,的确要经过芙蓉院外,林清意点点头,眉头却还是拧在一处。 “说来也好笑,那江姑娘虽是住在正院,却被白夫人当贼一样防。” 珍珠见主子一脸不悦,赶紧又打趣道。 “听闻是有一夜,江姑娘竟收拾了好多金银细软要跑,被人拦在了二门处,慌张之下竟是行囊也不要了,还是被丫鬟拾到,送去了白夫人那里,如此白夫人丢了镯子,便赶紧让江姑娘回去问话。” 难怪丁香如此不怀好意打量,江云初又如此着急要离开。 林清意的眉头,至此才彻底松了下来。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姑。”她端着方才珍珠递来的绿茶,想起什么,“什么时辰了,冰露子怎么还没送来?” 第二十四章:娶你进门 去催促冰露子的珍珠,很快回了芙蓉院,进屋后却垂头不语。 林清意瞧着那空空如也的手,不觉坐直了身子又皱起了眉。 “冰露子呢?” 珍珠跪了下去,声音极小:“厨房说份例之外的吃食,得另外使银子才行。” 林清意一听,骤变了脸色:“平日不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从不开口要这些?” “奴婢也提了老夫人对您的看重,可大厨房只说,就连老夫人份例菜之外想吃些新鲜的,也都是吩咐了丫鬟,拿着银子去点的餐。” “怎的突然……”林清意看着院外烈日,恍然大悟,“无非这一窝子势利眼,瞧见昨夜是十三爷把晕倒的江氏抱回的屋!” “可十三爷还未松口要娶江氏。”珍珠连声宽慰。 林清意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是啊,还没说要娶,这些狗腿子便如此按捺不住,竟上赶着要与芙蓉院撇清关系!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所以要想过上好日子,当真只有凭自身向上爬一条路!” 珍珠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林清意却越说越激动。 “男人在外征战,在朝堂厮杀,打下爵位与富贵,我们女人也有自己的战场。夫君、儿子,但凡一人受用,封诰命便也指日可待。一旦封了诰命,便无人再敢轻视,也无人能侮辱!” 林清意瞪着眼前虚无,竟覆上了一层连她自己都看不明白的东西。 “不过是人权罢,以前见惯了的东西,却要如此拼去半条命才能得到,可又不能回去……”她声音很小,小到珍珠恍惚只见她张了张嘴,却未听见出声。 主子眼里的是泪吗? 不过是没了冰露子罢,珍珠不懂了。“小姐,奴婢现在便拿银子去厨房,您莫哭……” 说完珍珠抬腿便往外去,却被江云初一把拉住。 一转眼,林清意眼神之中的苦痛消失完全,又只剩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倔强。 “不必了珍珠,我又何必与她争一时长短,只要十三爷心还在我这,迟早有一天,我让她知晓厉害!” 日头偏了西,院子里也终于凉爽了些。 许澜不似西苑的那些姑娘们身子娇,平日也很少用冰,但见是许令玙到了,饶是见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还是吩咐下人赶紧添了些冰来。 许令玙自顾坐下,开口便直奔主题:“下月廿五是个好日子,就定那日你把江姑娘娶进门来。” 许澜却笑了,一脸纨绔:“你这是在用侯爷的身份压我?” “你觉得是便是罢。”许令玙伸出手优雅地掸去了袖上灰尘。 许澜收起脸上的笑,他盯着许令玙,死死咬住了后牙,才没让那些不愿再想起的画面吞噬他。 “许珌,你以为这爵位来的光明正大?那是你父亲、你大哥在前用命给你铺的路!不然你凭你手中那些零碎,能这般把北翼大兵赶出中原?” 许令玙却不怒。 “珌,刀下配饰,从识字来知晓名起,便知自己是大哥的配件,想来军中阎王十三叔瞧不起我也实属正常。但随您如何想,下月廿五,您必须把江姑娘,娶进我忠勇侯府。” 许令玙虽是家主说一不二,可又何尝这般专断过! 许澜这时才发觉许令玙还穿着朝服,一看便是刚出宫便直接来了他锦澄院。 “宫里出了何事?”他立即打住了之前的话题。 许令玙望着身侧冰块,眉头微皱,眼底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北翼一战四皇子劝谏援兵有功,今日圣上下旨,立四皇子为和亲王。可如今大皇子还未被立为太子,四皇子却抢在了前面封王,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许澜夷然不屑:“所以你急着让江云初成为许家妇,介时就算四皇子与大皇子终有一争,凭着她靳炎太子后人的身份,你忠勇侯也能安然渡过?” 许令玙对这比他小五岁有余,却顶着「小叔父」的辈分,事事作对让他为难的许澜,向来有着极好的耐心。 但今日面对这胡搅蛮缠,他难得拿出家主的威风。 “这天下,只会是大皇子的天下,四皇子没有异心皆大欢喜,可若是一旦有所动作,介时与四皇子一派交好的许氏子弟,便是大皇子拿来杀鸡儆猴的第一个目标!十三叔你听好了,我要护的,是许氏九族上下成千上万人!” 许澜沉默了。 许久才又道:“既你如此在乎家人,为何当年军情耽误之事,你竟轻轻放下连提都不提了?” 许令玙反应过来,盯着许澜。 “你在查?” “我不该查?”许澜一声质问,“那可是我的亲大哥与亲侄子,他们为了让我带着军报成功离开,拿命替我开的路!若是军报及时送达,他们根本不必殉国!” 许令玙避开了许澜的目光:“此事圣上自有决断,我也劝十三叔莫要轻举妄动,置许家上下于被动。” “你知晓发生了何事?” 许澜上前揪住许令玙的衣襟,却被许令玙一把推开。 “父兄已逝,望十三叔还是多多念及还活着的人罢!”许令玙抚了抚衣领方才被许澜揪起的褶皱,又恢复了往日模样,“若我能选,只恨不得能把靳炎太子后人纳进正院,只待生下一儿半女便抬为平妻,可既她非你不嫁,我看十三叔还是早日准备成亲事宜妥当!” 许令玙大步离开,许澜气得一脚踢翻屋里冰桶! 碎冰炸开,化成水路蜿蜒,流向了许令玙离开的方向,却又很快被热气蒸发,只留下地上浅浅淡淡的痕迹。 蝉鸣了一夜,许澜心也焦躁了一夜。 而江云初也万万没想到,躲了她许久的许澜,会在给老夫人请完安后,众目睽睽之下叫住了她。 还张口便是狂语! “下月廿五,我娶你进门做十三夫人。” 隐隐觉得藏有弯绕,江云初示意许澜去了避人的暗处。 “不问我如何知晓你的遗书了?”她见许澜不答,紧接着又把准备多时的计划说了出来,“十三爷那封信有几人知晓,又是谁在府中能与我接触,想必很快就有答案。” 对此,江云初自以为想得周全。 若能把这帽子扣到青枫头上,因此引得主仆二人相互怀疑,无论是许澜借此让青枫离开,还是她见缝插针获得青枫能信任,皆是双赢。 谁知许澜抬了抬眉,不屑一顾:“下次胡编乱造前,打听打听许十三爷在军中的名号。” 江云初眼皮颤了颤,有些心虚。 第二十五章:不成人样 江云初咽下了喉中干涩,为何她就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说来许澜比许令玙年岁小得多,如此重大战役,将军不带许令玙,而选择年纪更小的许澜随行,由此可见此人,定不简单。 甚至她还听青枫说起,当年是许澜一人带领军报,突破北翼层层追杀,成功把军情交给了等在城外的四皇子! 甚至为了四皇子能成功进城回京,他还不惜以一人肉身,引开几千人的北翼探子,饶是最后坠崖也没让北翼抓住。 若是真的,许澜岂止是不简单,那可是以一人抵千军的神啊! 如此,她在未摸清对方深浅前,竟不自量力威胁契约成亲,还撒下如此唐突谎言,试图策反他身边亲信! 她谨慎看着许澜,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信只有我一人知晓在何处,可你如此笃定,只有一种可能。”许澜顿了顿,看向江云初眼眸深处,“京中暗卫无所不知,而你,定与他们有接触。” 还能这样? 江云初仔细听着,没有反驳。 “暗卫联系你,要你留在侯府,监视众人一举一动,如此,便把信的事告诉了你,要你用此在侯府换取信任并扎根。” “等等。”江云初品出来了这其中不妙,“先不论我是否与暗卫有联系,就问十三爷既对我身份起疑,为何又愿意让我安然留在侯府?” 谁想许澜,眼中射出锐利光芒,随即向她笃定一笑。 “与其提心吊胆让暗卫调查,还不如通过你的嘴,告诉暗卫我想让朝廷知晓的事。” 果然是个腹黑的,江云初想。 可片刻间,许澜脸上的笑容,竟莫名苦涩起来,江云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我要还要你利用暗卫的资源,替我查清一桩旧事。”许澜又道。 “用来交换的,是你给我十三夫人身份,并庇护我的安全?”她小心问。 许澜转头,看向远处一直朝他这边的张望的林清意。 他心头一酸,又垂下头去,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父兄被万箭穿心的惨样。 “自然。”短短两个字,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江云初却没发觉许澜的波动,她大大松下一口气,随即灿烂一笑。 “成交。” 短短两个字的承诺,江云初便因此陷入了不知所谓的忙碌之中。 试衣、绞面,就连头发丝都被不知名的汁子与油,护理了一次又一次,可月盈竟还嫌不够油润不够香! 直到廿五当天,如沸腾热水咋呼了半月的侯府众人,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眼中虽依旧还是压不住的狂喜,但行为举止分明稳重多了,引得红盖头之下的江云初,也不自觉郑重起来。 黄昏之下,沿街十里敲锣打鼓越来越近,侯府众人脸上的喜悦皆到了顶峰! 除了芙蓉院。 林清意浑身湿透坐在床沿,裹着毛毯却倔强地不肯换下一身被水浸透到透明的衣裙,一双眼睛只恨不得把半掩的门给看穿! “我想不开跳湖的消息传去前院了吗?”林清意哑着嗓子问。 珍珠点头:“小姐您放心,奴婢亲自传话给了十三爷小厮常飚。” “只要十三爷过来,我就还有机会,饶是平妻,只要我先生下长子,诰命便还是我的!”林清意眼中投射出来的恨意,在这张惨白脸庞承托之下可怖至极。 珍珠不由得渗出冷汗,也不敢接话。 便也在这个时候,院中脚步纷乱,急促中越走越近。 十三爷来了! 林清意欣喜若狂,赶紧闭上眼睛歪倒在床上,紧咬着下唇,眉也紧紧蹙在一起。 她知晓许澜定受不了她这番可怜模样。 可为何…… 四周空气仿佛凝固,就连珍珠也不出声招呼了? 林清意缓缓睁开眼,顿时被吓得浑身汗毛倒立! 眼前许令玙一改往日温润,竟一副冷漠至极的模样,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而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似要将她完全吞噬,方才跳湖的后劲突然涌了上来,林清意一个寒颤,提前准备好的委屈也全堵在了喉中。 “表哥我……我心里苦,还不如死了干净。” 许令玙不屑冷哼:“若当真求死,便不会选湖底积淤、连小儿都淹不死的莲湖。表妹,你不会是想让忠勇侯府在这大喜日子,成为全京笑谈吧?” “我没有。”林清意嘴一撇,眼泪也顺势而下。 “之前验身婆子的事,我看在母亲的份上,不再与你计较,但今日,表妹我要让你记住了,莫惹江云初,明白吗?” 许令玙抬手,门外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林清意才看清,来的竟是周嬷嬷的堂姐! “可表哥,之前验身之事,我……” “你那些手段,唬一唬内院便够了,你以为十三爷也看不出你那些龌龊?” 林清意愣了一瞬,随即反映过来:“江云初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出动侯爷您插手内院,亲自庇护?” 许令玙眉间微皱,又很快恢复了寻常。 但这微妙却被林清意看得清楚。 “我不信一个乡野姑娘,能让最看重家族前程脸面的忠勇侯,松口娶进门!” “陈嬷嬷,表小姐话太多了,打罢,什么时候她知道要管住嘴了,什么时候停。” 许令玙转身,从袖中拿出来了一瓶药膏,放在了桌上。 “打完记得给表小姐上药,若是有人看出表小姐受过委屈,陈嬷嬷你便与周嬷嬷一样,哪里来的滚回哪里。” 许令玙甩袖离开,林清意看着陈嬷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越靠越近,逐渐扭曲,抬脚便要跑! 谁知陈嬷嬷抡圆了胳膊,一掌便打向林清意的左脸。 林清意瞬间倒地,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连带着左眼也逐渐模糊起来。 “我要告诉老夫人!” 话刚出口。 啪! 又一掌打向她的又脸。 “老奴听侯爷吩咐罢了,表小姐若是告状,好全后请您自便!” 噼啪! 院中鞭炮声响。“新娘进门,百福具臻!” 林清意望着锦澄院的方向,不过愣怔片刻,陈嬷嬷又一巴掌落在林清意脸上:“表小姐日后还胡言乱语吗?” 模糊的左眼已经完全看不清,林清意狠狠瞪了回去,没有应话。 “迈火盆,避凶祸!” 啪! 欢呼声中,又一掌打在林清意脸颊。 “表小姐,您若是知晓错了,便提早吱个声,也能少受些苦。” “跨马鞍,迎平安!” 啪! “升喜堂,呈吉祥! 陈嬷嬷一掌又一掌高高举起,而林清意脸早已肿得不成人样,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拉扯得鼻腔刺痛难忍。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泪与血一起在脸上糊做一团,林清意终于受不了,趴地连连求饶。 陈嬷嬷松下胳膊,假意冲林清意恭顺一笑:“知晓错了便好,那老奴现在便给您上药罢。” 林清意惊恐看着陈嬷嬷拿着药膏走近。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二十六章:速战速决 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更来不及躲。 便见陈嬷嬷抠出指甲盖大小药膏,抬手便糊上了她的脸,一阵摧残! 这哪里是药膏,分明是火,是刃!甚至比方才狠狠落下的巴掌,更加疼痛百倍! “啊!” 林清意惨痛叫出了声,生生疼晕过去,又撕心裂肺醒转回来。 生不如死! 一阵爽快涌上陈嬷嬷心头,让她不自觉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表小姐忍忍吧,现在或许疼了些,日后好得快不是?” 日后? 林清意咬紧了牙关,是啊,处心积虑走到现在,怎能如此便轻易认输! 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村妇,只要十三爷心中还有她位置,翻身又有何难。 只待日后封了诰命,饶是堂堂侯爷也不敢对她如何,更别说这些贱如蝼蚁的丫鬟婆子! 林清意咬死了牙关,却引得陈嬷嬷更气! 她那爬满老茧的手,如砂纸般打磨着林清意原本细嫩的脸颊,故意把那红肿的皮肉磨破,混着药与泪,血肉模糊蹂躏在一起。 林清意的哀嚎一声大过一声,但此时侯府所有人都注意着锦澄院,根本无人在意她。 锦澄院里,江云初与许澜二人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看着屋中红烛,都有些分不清那蔓延到耳根的红晕,究竟是烛火映衬,又或是其他。 “干坐着作甚?还睡不睡了。”许澜躲开了眼睛,骄矜地扬起下巴,强装镇定。 睡? 不能睡! 江云初脑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如今虽是成为了十三夫人,成功阻了侯爷纳她做妾的心思,白夫人也因此卖了她一个面子,暂且不会拿她生命儿戏。 可林清意深浅不明,若是逼得太急,也难免不会豁出去制她于死地! 况且,在来的那个世界,她秉持「无爱一身轻」自由了多年,实在没有必要一穿书就打破人生信条。 “十三爷,你我本就契约成亲,我替你查出当年北翼一战为何援军迟迟不到,而你护我在侯府周全罢,有名无实也挺好。” 江云初挺起胸膛,理不直气也壮。 “要不再择日把表小姐也娶进来吧,做个平妻,或者我做妾也可以,只要你保证让她莫再惹我,怎么样都行。” 许澜一时无语。 饶是他再傲娇不逊,张口闭嘴天不怕地不怕,可也断不敢让靳炎太子后人委屈做妾啊! 他叹息看向江云初,正想勉为其难说些安抚的话,却又呆在原地,不知为何,恍惚间又莫名想起,他回侯府给老夫人请安的第一日。 那日江云初盛装出现,饶是他曾经京中应酬多年,大大小小绝色也见得多了,却还是被惊艳到如堕五里雾中。 他以为,那日惊鸿便是极限,可未曾想到,在新娘红妆衬托下,曾见过的一切美好,皆模糊暗淡下去。 费尽心思嫁给他,却只为求一个有名无实? 许澜觑起眼睛,顿时觉得眼前这女人,有些意思。 但有意思归有意思,拒绝的话还是他来说为好:“前院应酬一通我也累了,既是如此便早些睡罢,明日新妇各处请安不说,家庙主持许还要进府赐福。” 江云初皱眉,不明白许澜这什么意思,正准备再多问两句,却见许澜自顾脱去了大红的喜服。 “不是说好了!”她慌忙捂住了胸口。 许澜瞥了眼江云初,被那双慌乱的眼眸逗乐。 顿时,一丝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涌上了心头。 江云初瞪大了眼睛! 脱下外衣的许澜不仅没有收敛,甚至抬手,缓缓向她脸颊的方向伸了过来! 难道要将她扑倒? 臭男人! 江云初绷紧了肌肉,只等着许澜耍流氓的瞬间,给他当头一击,要让他知道,她并非可随意戏弄的玩物! 可突然,手绕过了她,伸向床头拿起了被提前放好的外衣。 “你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我要碰你罢?”许澜强憋着笑取过衣服,转身绕过屏风换去了。 望着许澜的背影,江云初只觉气得七窍生烟! “月盈进来!”她声音极大。 守在屋外的月盈,听见这一呼唤,赶紧推门来看。 可抬眼便是上衣脱到一半,一身紧实肌肉喷涌而出的许澜! 她愣住了,又立即想起嬷嬷的教导,反应了过来,此情此景,不是主子刚完事又是什么! 月盈脸顿时涨得通红:“十三爷,奴婢未曾想这般快,热水还要再等等。” 许澜脸一黑,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江云初抢了先:“十三爷军营出身,习惯了速战速决,赶紧催一催。” “好的夫人。” 月盈慌乱退出,关门的瞬间,江云初也彻底憋不住,放肆地笑了出来。 呼!听主子那笑声,似乎没有被自己的唐突给坏了兴致,月盈连连自我安慰。 但不过刚松懈下来,却又见许澜的脸比屋外夜色还要沉重,径直推门,大步去了书房。 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还瞪了她一眼! 月盈吓得冷汗直冒,但又听屋里江云初笑得实在没心没肺,又觉无意看了十三爷身子,夫人都还未吃醋,爷们有什么好小家子气的,便也宽下了心,赶紧去催热水了。 第二日天不过刚亮,许澜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书房的门,把青枫唤进了屋伺候洗漱。 “昨日我没睡在屋里,有下人在暗中多嘴吗?”许澜问。 青枫摇了摇头:“大家都知晓您军中习惯一人睡,并未因此小瞧了十三夫人。” 许澜点了点头,余光瞥了眼青枫,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又问道:“除此之外,也未说其他?” 青枫想了想,眼中突然闪出了八卦的光,但又很快消了下去:“不过说些是最快的洞房花烛罢,十三爷您若是不悦,奴婢让她们不许聒噪便是。” 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待青枫伺候完了更衣,许澜板着一张脸,迫不及待进了正屋,想要找江云初理论,问她为何要多嘴说什么「习惯了速战速决」! 却见江云初从镜前转身,朝他眨了眨眼睛,故意娇着嗓子,娇俏一笑。 “相公昨日睡得如何?” 妖孽! 许澜只觉再多待一秒便要给摄魂失去理智! “快些,莫要耽误了时辰!”丢下这一句话,他转身便去院子里醒脑子了。 第二十七章:乍来祥瑞 新婚夫妻礼成第二日,须得去给长辈请安。 两人虽不如昨日那般一身大红华服,但浑身上下也少不了红色点缀。 特别的江云初,之前披着的少女发式被全部梳了起来,额间一颗红珊瑚坠下,衬得脸色也愈发红润,当真有了新婚小娇妻的韵味。 她跟在潇洒恣意的许澜身侧,一路吸引了不少下人驻足侧目,啧啧称赞。 连许澜也忍不住好几次侧目,越看,嘴角的笑也愈发上扬,却又在江云初察觉端倪,看过来的瞬间,快速把嘴角压了下去,甩甩袖,若无其事。 甘霖堂那边,老夫人未聊两句,便借着身子乏便打发了出来。江云初也不觉奇,老夫人能同意她进门是一回事,肯不肯好脸相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如今她要应付的还不是老夫人,于是她又催促着许澜,一路往正院而去。 “既成了亲便是长辈,应该小辈来向您请安,十三婶您怎么自己来了。”白夫人笑着迎了出来。 虽还是初见是那副伪装的笑意,可这一句句「十三婶」,叫得江云初内心舒展,面对白夫人的恐惧,也瞬间消失了大半,人也回应得真诚至极。 “毕竟侯爷是家主,您是主母,辈分是辈分,规矩是规矩,白夫人日后还是唤我阿初为好。” 两人仿佛血缘姐妹,手握着手走进了屋去,剩许澜与许令玙二人站在院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寻找话头。 “我一直怀疑江氏说心悦于你,是因为害怕白氏迫害,如今再看,似乎是我想错了。”许令玙淡淡道。 许澜却品出了那话中另外的深意,警惕地看向许令玙。 “听侄子你的意思,是不信我与江姑娘情深义重?”许澜刻意问。 许令玙却对许澜不屑一顾:“难道十三叔以为,我会相信那封信是你特意交代她回府传递……这样的蠢话?” 许澜右眼猛地一跳。 若是让许令玙知晓江云初与暗卫有联系,那便能顺藤摸瓜洞悉他在调查军令之事,介时事实被掩盖或者直接销毁,怕都难说! “当然是我告诉的她,我与她一见钟情,才有后来告知遗书,前来侯府这一系列事情。”许澜看着许令玙,信誓旦旦。 许令玙双眸微虚,没有应话。 两人僵持在院中,各怀心事,直到有丫鬟前来,打断了二人。 “请侯爷安,请十三爷安。家庙的自明主持已经到了甘霖堂,老夫人让奴婢来请十三爷与夫人过去。” 许澜见势离了许令玙去寻江云初,却见江云初在白夫人身边,一副拍马溜须之姿,谄媚得失去了骨气。 “白夫人虽娘家底子厚,可你好歹长辈,如此百般奉承,也太丢我锦澄院的脸。”去甘霖堂的路上,他故意板脸指责道。 江云初毫不掩饰眼底其明媚精光:“十三爷,这是我的内院生存之道。” 许澜一脸不屑:“难怪二侄子猜测你是因为惧怕白夫人,才执意要做十三夫人。” 江云初心中顿时激起千层浪! 她盯着许澜,直到确认那话中并无恶意试探,才赶紧又变了脸色,真诚中掺杂一丝若有似无的讨好。 “如今我既已成为十三夫人,也该到了我替十三爷您办事的时候了。说来,如此取悦白夫人,倒也为查当年军报延误之事行方便呢。” 她特意卖了个关子,果然许澜很快上钩。 “你准备如何?” “若是取得白夫人欢心,日后京城内眷有何宴会,白夫人定会带我一同参加。男人们朝堂彼此防备,相互谈话十有九假,可女人们茶话之间,潜在弯绕,三两句便套出来了。” 见许澜皱眉不语,似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江云初趁热打铁又道。 “能主事的大人就那么几位,谁私下有不战之念头,宴会嬉笑间,我替十三爷问出个明白许也不难。所以,十三爷会帮我吗?” 许澜满脑子都是军报延误,而把方才分明已然抓住的江云初眼中慌乱,忘得一干二净。 他瞧着眼前江云初难得乖顺模样,心中分明满意至极,脸上却还是故意不咸不淡,冷漠道:“你那么笨,白夫人那边,我不替你周全,谁替你周全?” 话虽不好听,但好歹做了回人事。 江云初看着眼前的路,步子也走得越发踏实。 待两人再次回到甘霖堂的时候,果然已有一位光头和尚,正坐在老夫人的下方侃侃而谈。 “请老夫人安。”江云初请安打断了二人。 老夫人抬头笑了笑,一改方才冷漠连连招手:“十三弟媳,快来见见自明住持,住持今日前来是特意给你们送喜的。” “阿弥陀佛。”自明住持缓缓站起,双手合十,冲江云初行了一礼,“十三夫人面相福气甚大,我这在送子观音像前祈福开光后的翡翠珠串,竟都被比了下去。” 哪有凡人福气大过神佛的,分明奉承的话,听来却极其难听。 江云初不动声色接过自明住持递来的珠串,嘴里回着感激,不过眨眼间便把这主持观察了全。 看似污旧的袈裟,凑近了才发觉其刺绣尤其不凡,无论是针线质感还是其绣工,都不该是一家庙和尚该有。 更何况…… 江云初还从未见过吃素礼佛的和尚,能如此满脸荤腥,肥头大耳。 这忠勇侯府家庙主持,倒是有些意思。 而自明住持见江云初收下了手串,又装模作样地环顾了四周。 “今日怎么不见表小姐?老衲在寺内寻了与表小姐五行相顺的百位僧人,共同抄经祈福,得了这份经书,准备当面赠给表小姐以示感谢。” 原来在这藏着,踩一捧一也难怪方才话也说得这般难听。江云初也不怒,只是堂而皇之看向许澜,藏着笑意期待他的反应。 许澜却坐在椅中自顾饮茶,未有任何波动。 倒是老夫人接过装经书的金匣子,激动地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表小姐近日病了,究竟何事,竟全寺心意这般贵重?” 自明住持正了脸色,才又道:“空远寺门口一颗古树被雷击中,已沉睡百年,此事想必老夫人您定知晓。” 老夫人点头:“是的,那棵古树历经好几位主持超度,却都未能发芽醒来。” 话音刚落,自明住持激动得涨红了脸! “老夫人,古树发芽了!上次许家十三爷与表小姐一起到空远寺祈福,表小姐说她曾被仙人托梦,说古树不久便可苏醒,老衲本还不信,可表小姐走后不过一月,古树当真活了!” 自明住持仿佛街头说书之人,阴阳顿挫又抬首顿足,毫无出家人超脱模样。 就连许澜都发觉了其中端倪,放下杯盏皱起了眉,老夫人却一副被完全勾住魂魄的模样。 “您说的可当真?意儿难道是可通神的祥瑞?” 第二十八章:怀疑什么 “岂止可通神,谁家日后若是娶她进门,绝对能兴旺氏族,千秋万代!”说着,自明住持眼中闪烁一丝遗憾瞥过许澜,“可惜了,这喜事本该落在许家。” 江云初把主持眼中的暗涌看得真切,只觉好笑:“分明是许家家庙前的枯木再生,怎么主持这话说来说去,竟还拐了山路十八弯,保佑到别家去了?” 许澜又何尝没看出主持的猫腻,于是在老夫人动怒前,赶紧岔开了话题:“住持在府里多住几天罢,长嫂前几日还念叨着想听您讲经。” 话音刚落,江云初便看向了许澜。 原来不止自己瞧出了端倪,先把人留下在府中,再去打探一二也的确是个主意。 但主持却并不让他俩如愿。 “不了,老衲今日前来,把两份礼带到就够了。特别是表小姐……”自明住持又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立即明了,点头应下。 “您放心,我一定替您带到。” “如此,老夫人我替您去送送主持。”江云初站了出来,既然人不留了,借着送出二门的路上,总还可以打探出些消息。 可不待老夫人应话,便又有丫鬟来报。 “回主子话,和亲王府嫡长媳欧阳夫人,带着一位姑娘已进了侯府大门。” 和亲王府……听到这四个字,江云初与许澜皆皱起了眉。 许澜起了警惕,是许令玙警告过,四皇子一旦与侯府交往紧密,日后或许会成为斩向侯府的利刃。但他想不通的是,江云初又为何如此反常? 许澜暗暗觉得可能与暗卫有关,但还是有些拿不准,只借着余光,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小动作。 “怎地提前没来个帖子!”老夫人立即从椅中站起,又笑向自明主持伸出了手,往门外引去,“府里来了贵客,我们得前去二门处接,不得亲自送您,还望包含。” 自明住持淡然一笑:“出家人本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礼节,老夫人自便即可。” 老夫人跨门而出,被扶着快走在最前面,而原本要去送自明住持的江云初,使了个眼色让青枫留下跟着主持,便也跟在老夫人身侧,往和亲王府内眷来的方向去了。 许澜紧随其后,也冲青枫点了点头。 二门处,和亲王府嫡长媳欧阳氏正与随身丫鬟打趣,抬头便见轰轰烈烈一行人迎了出来,不自觉愣了片刻,随即捂嘴笑得亲热。 “哎哟,竟惊动了老夫人带着新婚夫妇亲自来接,我好大脸面!” “欧阳夫人安。” 江云初与许澜二人齐齐问安,欧阳氏脸上挂笑又仔细打量两人片刻。 “当真一对郎才女貌的碧人。”说着,她又身后去招呼,“知安,快来向长辈问安。” 话音刚落,身后嬷嬷便牵着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不知是否因为过于胆怯,一张小脸竟毫无血色,丝毫不像皇家的姑娘。“老夫人安,十三爷安,十三夫人安。”小女孩怯生问安后,又很快躲回嬷嬷身后。 欧阳氏眼中一闪而过厌恶表情,却又很快被笑容给冲淡:“这小姑娘出来见世面少了,倒让大家笑话咯。” “怎能站在门边说话,走走,甘露堂刚添过冰,正凉爽着呢。”老夫人伸手作邀,欧阳氏也毫不客气,轻车熟路走在前头。 “不仅要冰,还要吃老夫人您小厨房的白玉糕与冰露子呢!” 跟在一旁的江云初,听着老夫人与欧阳氏的话,感叹侯府与和亲王府之间果然关系亲近,也难怪原书中这位欧阳氏,能借宴会名义,把忠勇侯府两位庶女及白夫人软禁在和亲王府,三月之久许令玙才发觉出问题! 还好白夫人姑母后宫位居高位,从宫里施压,和亲王才不得不放白夫人回府,但两位庶姑娘却是在江云初放下书时,都未被放回,是否囚禁终身也不可知。 为什么要囚禁侯府女眷? 江云初步子渐渐缓了下来,眉头也不自然拧成一团,不断回忆书中情节。 似是圣上病危,和亲王借着囚禁白夫人与庶妹要挟,要许令玙交出一个东西。 不知为何,江云初突然想起了那日大雨,扮作小厮回府的许澜,不惜被人发现也要拿出来的那个金属物什。 如果真是那个东西,原书中许澜从未「诈尸回府」,许令玙手中没有,倒也说得过去。 “小心。”许澜一把扶住了江云初的胳膊。 江云初才发觉已经到了甘霖堂屋门前,若不是许澜一旁提醒,她定会当众摔个狗吃屎。 “多谢。” 江云初低声回谢,但在对视的瞬间,却被许澜眼中,堂而皇之的审视给愣怔了一瞬。 “许十三如此娇惯,江氏福气大咯。”欧阳氏故意打趣道。 江云初与许澜二人皆红了耳根,猛地松开了对方。 欧阳氏更觉有趣了,饶是坐上主位后,还拉着老夫人给她讲许澜与江云初的故事。 而江云初在门边软椅,与许澜相对而坐,静静打量与老夫人闲聊的欧阳氏。 头发一丝不苟,发间饰物一眼便能瞧出皇家气度来,就连坐在软椅上的身姿,也丝毫未有松懈。 只是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眨眼抬眸皆泛出算计,江云初实在喜欢不起来。 “今日欧阳夫人您带的这位小县主,怎地以前没见过?”老夫人懒得再聊江云初,于是故意变了话题,打趣问道。 欧阳氏转着眼睛,瞥了眼身后一脸怯生的姑娘,才又道:“老夫人莫要抬举,不过是三房的庶女,眼看着快到了议亲的年纪,三房夫人便求我带出来见见世面。” “饶是和亲王庶孙,也比平常人家尊贵。”老夫人笑脸奉承道,但对靳知安的好脸色,明显淡下了几分。 但江云初却上了心。 若是按照原书剧情,不久侯府就会有这一劫,介时唇亡齿寒,她也定得不了安身。 如此,还不如提早接触和亲王府信得过之人,这不得宠的小庶孙,也许便是突破口。 “的确,长嫂我看这位小姑娘甚是有缘,月盈,去替我准备一份礼送给知安姑娘。” 靳知安许是从未受过如此善待,受宠若惊看向江云初,江云初也同样回之甜甜一笑。 只是笑过之后正下目光,她又与许澜的眼神撞在了一处。 他在怀疑什么? 第二十九章:两位姨娘 欧阳氏并未把江云初向靳知安的示好往心里去,只转了话题,向老夫人又问:“方才见有高僧离府,是侯府又要有喜事了?” 听对方问起此处,老夫人讳莫一笑:“那是空远寺的自明住持,前来特意给侯府报喜呢!” 欧阳氏也被吊起了兴趣:“这喜从何来?” 于是老夫人,把自明住持前来说的奇闻,一五一十告诉了欧阳氏。 欧阳氏与靳知安听得入神,江云初却觉无聊,余光四处瞟过,却见许澜竟还在打量她。 有完没完了是吧! 大家都在聊你相好,看我作甚?江云初一个白眼,坐直了身子。 “这不是天女下凡又是什么!”欧阳氏惊呼着捏紧手中手帕,“这位表小姐,如今可有说人家?老夫人您觉得我们欧阳家的子弟,能攀上这门福气吗?” 老夫人低头想去看许澜的反应,却见许澜目无旁人,直盯着江云初不放!于是老夫人端起了眼前茶盏,借着饮茶,又多打量了江云初几眼,心下莫名烦闷起来。 但这没来由地沉默,却引起了欧阳氏的怀疑。 “您瞧不上欧阳家?” 欧阳氏似是玩笑的话,却像是惊雷打醒了老夫人。 “欧阳乃京城大族,意儿高攀当然没得挑。只是意儿母亲去世特意嘱咐,故我也多了几分溺爱,总想听她的意思再决定。” “老夫人您掌心的宝贝,我自然懂的。”欧阳氏眼珠一转,并未松口,“那下月和亲王府消夏小宴,可否让白夫人携表小姐一起参加?” 而正眼神暗涌的江云初与许澜,听见「宴」字,双双来了精神! 两人「不计前嫌」,相视一笑。接着许澜又从椅间站起,向欧阳氏拱手一礼。 “欧阳夫人,江氏刚进门不不久,贵门内眷们也交往的少,十三腆着脸向你多要一张邀请帖,可否唐突?” “这有什么唐突?我本就邀请十三夫人一起呢!”欧阳氏春风化雨地给了这个面子。 许澜又一礼感谢,江云初也从椅上站了起来,向欧阳氏欠身做谢。 饶是靳知安,听见江云初也要出席,眼中期待不禁也亮了几分。只有老夫人,任欧阳氏再是打趣,竟再未真挚笑出声来。 礼成后第一日,江云初本做好要忙碌一天的准备,但送走欧阳氏后,便莫名闲了下来,本还想再去正院与白夫人联络下情感,但转念一想,无事献应勤,若引起白夫人逆反,倒还难办。 于是她脑筋一动,竟向许澜要了些原本留在锦澄院的军中训练器械,自顾锻炼起了原主这弱不经风的肉身来。 “夫人您这……”月盈眼看着江云初涨红了脸,却还是没能把地上一袋沙袋抱起,正准备劝,却被许澜抬手给阻了。 许澜也因此更加肯定,江云初定与暗卫有所往来。 他转而向青枫吩咐:“以后无论夫人想要什么,都去库房找给她。” 而青枫虽是惊掉下巴的模样,但见许澜这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还是没问出为何。 想必十三爷军中呆惯了,不爱红装爱武装?月盈含泪自我说服,渐渐地也接受了这奇怪的设定。 当夜,许澜还是留在了正房。 江云初知晓许澜这是担心两人不和的流言传出,故意做戏罢,便也任凭许澜坐在里间书桌看书,并不催促。 可这时辰,未免也太久了些。 “今日要不就差不多了?”江云初刚刚开口,便被许澜用眼神逼回了话。 该不会……昨日说他「快」,伤了自尊罢! 江云初忍着笑,但还是在里间另一侧的小书桌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画着记忆中的器械来。 只是某次思考的间隙,她咬笔抬头,见烛火下的许澜,不知什么时候又红了耳根。 啧,平日傲气十足,仿佛御女无数,一切浮云波澜不惊,私底下竟是这般经不起撩拨的清纯模样。 江云初越看越入迷。 这下颌线,柔和一分太娘,生硬一分又少了精致。 还有眉眼与鼻梁,该幽邃之处,宛若深海无穷,可那挺拔之地,又如高山屹然…… 许澜捕捉到了空气中的诡异,猛地抬头,却与江云初似醉如痴的眼眸对在了一起。 唰! 原本就火热的耳垂,瞬间便得更烫! 许澜猛地站起,大步便往外去:“青枫,把水送进书房!” 小气鬼,多看两眼也不让,当真为林清意守身如玉!江云初收回目光,拿起笔,继续完善起纸上细节来。 侯府内院没了表小姐作妖,江云初难得偷闲沉溺锻炼无法自拔,可也不过只是安生了两日。 第三日,吴姨娘与刘姨娘便带着自家姑娘,到锦澄院串门了。 许大将军平日醉心军营,故后院姨娘不多,那些未生育的,待许将军三年热孝一过,老夫人给了一大笔银子让娘家人接了回去,故如今内院便只剩下吴、刘两位姨娘。 这两人在许将军在世时,便斗得脸红耳赤,如今许令玙当家,饶是不肯放松,一人听闻另一人准备来锦澄院请安,另一人不待邀请便也赶着趟上门。 吴姨娘以退为进,话里夹枪带棒,而刘姨娘除生下一位姑娘外,更有儿子傍身,自诩对人丁稀薄的侯府功劳巨大,言语也更加不饶人。 江云初坐在两人之间,撵也不是,聊也插不上话,渐渐的,便也把注意力放到了两位姑身上。 吴姨娘生下的许舟笛是侯府大姑娘,乍看虽是娴静的性子,不谙世事,可自己小娘一旦在与刘姨娘的攀比中落了下风,她定会出言相助。 三言两语间,在暗处替吴姨娘扭转乾坤后也不念战,立即便又安静下来,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而二姑娘许书宜倒是个极开朗有趣的性子,对于长辈的争端她从不掺和,唯一开口,也只是找江云初要冰露子吃,或是问院中未曾见过的器械究竟何用。 一动一静,江云初谈不上有多喜欢,可想到日后她们或许会被囚禁终身,也无端多了几分怜惜。 故在吴姨娘最先问出下月和亲王府的宴会,可否把大姑娘也一起带去时,江云初沉默了许久都未给答复。 倒是大姑娘最先品出江云初的犹豫,立即劝道:“亲王府这般大场面,带谁、不带谁要老夫人与白夫人才能做主,小娘您又何苦为难十三婶婶?” 江云初也反应过来,顺坡下驴:“并非我不愿带两位姑娘去见见世面,只是我在京城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也不知道尚自顾不暇。” 饶是场面话,到底真心大过应付。 但怎想吴夫人还是口口声声念叨她瞧不起庶出姑娘,甩袖愤而离开。 江云初摇头暗自可惜,但也知晓人各有命。 只庆幸从此两位姨娘因此不再打扰,她又可以多花些时辰锻炼了。 如此又过了好几天,许久未现身的林清意,终于还是露面了。 第三十章:教导规矩 江云初一早到甘露堂请安,见有人扶着老夫人从屏风后走出,一时竟没有认出来是谁。 短短十来天,林清意瘦得脱了相,温婉的古典气质也因此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平日里总是淡妆示人,今日却浓抹脂粉,尖耳猴腮下,人也显得越发刻薄,也难怪众人都愣了愣,才又热情地招呼起来。 “看表妹这状态似乎病还未养好,其实不用这般着急出门侍奉母亲。” 许令玙这乍听关心的一句话,却吓得林清意原地一颤,竟作势要当众跪下。“表哥我错了!”林清意话刚开了个头,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许令玙笑了笑,却坦荡至极并未移开目光:“既然身子虚得都站不稳了,便还是回芙蓉院歇着吧。” 许澜瞬得变了脸色,眼中寒意直直朝许令玙射去! “她为什么认错?歇着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之前说养病,是在关她禁闭?” 老夫人听后也脸色骤变,她慌忙向林清意看去,试图要从对方的眼神中去寻得真相。林清意却慌乱避开了老夫人的目光,低垂着头抽泣,迟迟不愿抬起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已不用她再说更多。 “许珌!” 老夫人大斥一声,牵着林清意的手不放,冲许令玙涨红了脸似要拼命! “意儿是府中祥瑞,怎能整日关着!更何况,下月底,和亲王府邀请府里几位夫人姑娘赴宴,还特意嘱咐,定要意儿参加才行!” 许澜也站了出来,把林清意挡在身后,他虽不如老夫人那般激动,但眼中的寒意,却直直逼向许令玙,毫无畏惧:“侯爷,你是把这府里的长辈都不当回事罢?” 江云初冷眼看着眼前这一点即炸的场面,若非要评论的话,她也只有「演技拙劣」这四个字。 但凡这两位上头的护花使者,能回头看一眼,便可发觉林清意低垂的脸庞下,是根本藏不住的笑意。 懒得引火上身,四周也不乏与她一般事不关己只顾看戏的姨娘,江云初坐了下来,正准备饮茶再吃些小点心,却见白夫人的脸色,莫名不大对劲。 转念一想,她又很快悟得这其中缘由,林清意这一招,虽是无形让老夫人替她做了主,可也结结实实招惹了正院。 既白夫人要出手了,还不赶紧卖个面子! “若不是长嫂提醒,我都忘了下月还要参加和亲王府消夏小宴。”江云初故作吃惊吸引了众人的主意,然后又向白夫人递去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只是我害怕给侯府丢人,白夫人可否请个嬷嬷进府教导一二?” 白夫人诧异看向江云初,却也立即接过了话:“十三婶与表小姐是第一次参加这般宴会,有所担忧实属正常,介时我给姑母去信一封,请个宫中嬷嬷进府教导规矩倒也不难。” 京中谁人不知后宫皇后一人之下,白氏女淑妃领三妃之首,风头正盛。 经白夫人这么一婉转提醒,老夫人也恍然反应过来,再看白夫人与许令玙二人,也稍微好了些脸色。 “如此便麻烦媳妇上心了。”老夫人讪讪道。 因江云初这明目张胆的示好,老夫人让都散了的时候,白夫人自然而然,向江云初发出了到正院坐坐的邀请。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不然侯爷凭空被她诬陷这一遭,竟还找不到可以反击的地方。” 自从江云初与许澜成亲后,交往间白夫人也多了几分坦诚。故江云初对这直来直往也不觉诧异,反而斗胆问起了其他。 “怎么我看老夫人那样子,比起侯爷却要更宝贝表小姐?侯爷让表小姐多休息也并非什么难听的话,老夫人却一副要拼命的样子,难不成是因为顾忌表小姐身上祥瑞之说?” 果不其然,白夫人脸上的笑瞬间僵住,进而化成一声叹息,又向江云初看了过来, “老夫人心中向来只有许家大郎一人,只不过如大哥英年殉国,老夫人不得已,才正眼看侯爷一眼罢。若是老夫人能选,她只恨不得侯爷能替所有人去死。” 如此说来,人前威风的许令玙也是个可怜人。 江云初见白夫人面色不太明朗,赶紧又绕回了话题:“表小姐今日的确过分,不过就算是嬷嬷进府教导,夫人您也最好不要明着对表小姐用狠。” 白夫人回过神来,又再次覆上了那让江云初熟悉的笑容。 “这是自然,狠不了一点,还得夸得天花乱坠。” 江云初明了,便也自顾饮起身边早已备好的冰露子,再未提起林清意。 京城的炙热便也就那么半月时光,近几日虽正午的日头依旧恶毒,但一早一晚,却凉爽了很多。 白夫人向淑妃借的教导嬷嬷,便也在这个时候进了忠勇侯府。 “请嬷嬷安。” 江云初与林清意齐齐向嬷嬷请安,正准备起身,林清意却又添了一句。 “意儿资质浅薄,还请嬷嬷不吝赐教。” 这凭空多出来的话,果然引起了嬷嬷的主意。 她趁着林清意垂目的间隙,向厅中的白夫人递去了个眼神询问,白夫人点了点头,嬷嬷瞬间变了脸色,竟抬手亲自把林清意扶了起来。 “都传忠勇侯府有一位祥瑞表小姐,想必就是这位姑娘罢?果然行为举止都是一等一的好,也难怪上天都格外眷顾。” 嬷嬷这话说到了林清意的心坎上,人也愈发卖乖:“上天眷顾倒不如嬷嬷眷顾,多教些规矩才让人安心呢。” 嬷嬷笑得妥帖:“就凭表小姐您这在蜜汁子里泡过的甜嘴,老身便在此打下包票,京城就没有谁家能抗拒得了。” 林清意眼珠一转,却又道:“嬷嬷您光夸我,十三夫人被冷落生气可不好了。” 嬷嬷收起笑容,转身看向江云初:“方才欠身的礼倒是没错,起身走两步,再行个大礼给我看看。” 不用先教,便直接开考,竟还是最易出丑的大礼!林清意好奇地看了过去,暗自等着江云初丢人现眼。 江云初没底,却又不能反驳,只硬着头皮缓缓站了起来。 奇的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似乎比她更加熟悉这些礼节中的细微末节。 第三十一章:金花头面 江云初稳稳地站起,平肩正背又端着手往前走了两三步,站定在屋子中央。 “妾身江氏请贵人安。” 接着她又凭着「记忆」绷直了后腰,顺着屈膝的弧度缓缓跪了下去,将手重叠放在了额前,磕下一头。 停顿几秒后,她把端手至身前,小心控制着全身的肌肉以保证平衡,无比沉稳地站了起来,抬头看向嬷嬷。 却见嬷嬷瞪大了眼睛瞧着她,屋里也一片寂静。 江云初这时才发现林清意不知什么时候,竟变了脸色。 白夫人也同样面露诧异,转眼却压了下去恢复平常。 “十三夫人这端手行路之姿是何处学得?颇有皇室风范,大气、稳重,只是…….”嬷嬷看向林清意,想起了出宫前主子的嘱托,又道,“只可惜女人之柔情,比起表小姐却是差得远了。” 江云初一副遗憾的表情低下头去,林清意却是越发得势,拉着嬷嬷一遍又一遍展示,一遍胜过一遍娇媚,坐在高处的白夫人眼见这一切,也难得与表小姐「冰释前嫌」,张口闭嘴皆是夸赞。 嬷嬷在侯府教导了十天,离开的时候,表小姐被吹捧地俨然一副天之骄女模样,竟是连白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锱铢必较的白夫人也难得咽下了这口气。 第二日便是去和亲王府赴宴的日子,江云初在白夫人那多坐了些时辰才回。 到锦澄院的时候,见许澜已经换好居家的宽袍大袖正坐在屋里,也不知究竟等了她多久,脸上烦躁竟有些压不住的势头。 “也不知道去了哪,等你老半天了。” 许澜嘟囔着嘴,虽未直接抬手催促,但那直勾勾盯着江云初不放的眼神,却是比谁都催得急,见江云初终于进了屋子,又给月盈使去眼色,让赶紧关门回避。 月盈只以为新婚猴急,二话不说红着脸退出了屋。 “何事这般着急?”江云初紧接着问。 许澜随手一指书桌旁的软椅,示意她坐:“明日宴会中有一人,至关重要。” 江云初来到桌前,发觉桌上还放着一个用绸缎包裹精致的木盒。她不动声色,也不问究竟何物,只云淡风轻地移开目光后又扶裙坐下,示意许澜继续。 “中梁朝廷采用内阁制,内阁在收到臣下奏章后,会写下内阁大学士们讨论出的批答意见,再一起交由圣上预批。我已查明军报皆送进了内阁无误,可圣上,并未收到也是真。” 江云初瞬间明白许澜所指:“内阁有人藏了私心把军报掩了下来?” 许澜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烛火,眼眸里的恨,正熊熊燃烧。 “阁内大学士就那么六位,可任其中五位再多心思,也终归绕不过首辅郑大人,我也曾托四皇子将郑大人邀约出来,却都被婉拒。明日王府宴会,虽名为闺阁消夏,实则确是四皇子被封和亲王后女主人办的第一个宴会,介时首辅夫人,定会参加。” 江云初点头:“明日我定会与首辅夫人打好关系,待熟识之后再找机会,以你我夫妻名义,邀请首辅大人与夫人二人共同出游,说不定比四皇子直接相邀效果要好。” 她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却未曾注意,方才许澜目光中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在烛火下认真思索的她。 “就算邀约不出来也无碍,郑大人若是做过阻拦军报这等对不起许大将军之事,心中有鬼难约也属正常,但咱们还是可以用此招试探一二……” 终于江云初发觉了空气中的微妙,抬眼的瞬间,许澜却慌忙地避开了。 “出不出游日后再说,只是明日是你第一次用十三夫人名义参加京城贵族宴会,可莫要给我丢人!” 许澜斜着目光,一副嫌弃的模样,将桌上包裹得一丝不苟的木盒,推了过去。眼看着江云初要打开,他还不忘把眼神避得更远:“常飚去选的,我也没看,若是不喜欢便丢了罢。” 江云初将信将疑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套精致的金花头面。 其中一支祥云缀珠步摇,更是被江云初轻轻拿起,在手中看了又看,越看越欢喜,越看越舍不得放下。 “这不像常飚的审美。” “不是他难道还是我给你选的吗?”许澜如被揪住了小辫子般心虚站起,竟不愿再多说一句,只径直推门而出,冲守在院中的青枫大声吩咐道:“热水,书房!” 青枫应声去忙,剩月盈还逗留院中,止不住再次感叹新婚干柴烈火难以自持。 却未发觉锦澄院外,正有人影一闪而过。 宴会当日,月盈特意替江云初梳了个与头面相称衬的发样,再穿上白夫人特意送来的云锦妆花缎制成的衣裙,从上到下,一丝不苟,当真有了贵妇人的模样。 原以为她已然足够隆重了,但在门边见到林清意的时候,还是被惊了一大跳。 跟在身侧的月盈,也同样垮下了脸。 “听闻表小姐这套头面也是十三爷送的,只是送去之后,表小姐一会嫌珠子小了,一会嫌款式不时兴,遣常飚跑了好多次,才定下现在这个满意的,那一对东珠比她眼珠子都大,能不满意嘛!” 说着,月盈又看向江云初头上这一套,继续怨道:“她们都说您这套是表小姐挑剩下的……” 江云初抬手抚了抚垂在耳边的珠坠,冲月盈笑得明媚:“这么值钱的东西,又不用咱们自己使银子买,剩下就剩下呗,她又不能再要回去。” 一旁,林清意把江云初整理头面的动作看在眼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常飚带着头面送到芙蓉院的时候,她还暗喜许澜终究心中还是有她。 可常飚不小心说漏嘴,知道许澜也给江云初买了一套,甚至竟还一直等着江云初回屋,要亲自送到手上才愿! 醋意上头,她却无处发泄,只得一次次命常飚出府去替她更换款式。 原以为如此许澜便能知晓她心中有苦,定会前来探望。 可不仅人迟迟没来寻她,夜里她与珍珠一起去锦澄院探听虚实,又见许澜红着脸衣衫不整从江云初屋里出来! 林清意盯着江云初,只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剥了才好! “表小姐,在看什么呢?” 听见有人唤,林清意回过神,见白夫人也被人搀扶从游廊中走到了马车前。 “表小姐今日打扮得……华贵至极。”许久,白夫人才憋出这四个来,又不经意看向江云初,“倒是把长辈十三婶,衬得有些素了。” “宫里来的教导嬷嬷说我气质优越,撑得住这般大气的衣裙首饰。”说着,林清意转向江云初,故意怨怼道,“若是十三婶您觉得我挡了您的威风,那现在就去换一身可好?” “换一身倒也不麻烦,只是耽误了时辰引得亲王府不快,便得不偿失了。”珍珠立即在一旁假惺惺开口相劝。 江云初连连摆手:“既受你一句婶婶,自不会与你这般小辈计较。”说完,她憋着笑赶紧上了马车。 而白夫人也同样笑着上车,剩林清意一人后知后觉被江云初占了便宜,站在风中气得咬牙切齿。 “等着吧。”随即她也甩袖大步登上最后那一辆马车。 驾。 车夫一声令下,三辆马车缓向和亲王府驶去。 第三十二章:消夏小宴 忠勇侯府在城东的安兴坊,此地王公贵族宅邸密集,虽去和亲王府路程并不远,但一路车水马龙,到王府却还是用了些时辰。 马车缓缓停稳,听婆子在外禀告,随即有丫鬟掀开了帘子作请。 江云初被月盈搀扶走下马车,见林清意与白夫人也一前一后下来,三人刚刚站定,转头又瞧见了熟人。 “白夫人您来了。”欧阳氏从后面迎了过来,又一把挽住了林清意的胳膊,拥入了怀,“表小姐贵客呢,以后要常来和亲王府做客才是!” 二门处还逗留了几位夫人小姐在相互打趣说话,见主家欧阳氏如此热情拥住了一名不见经传之人,皆来了兴趣。 “欧阳夫人,这位小姐是何人?” 四下把林清意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皆好奇地等着欧阳氏揭开谜底,就连林清意本人,也迫不及待看向欧阳氏,等着对方把她「祥瑞之身」给公之于众。 介时,她便顺理成章成为这宴会主角,众星捧月,好不威风! 谁知欧阳氏回应了林清意的目光,却在暗中拍了拍她手掌,一脸讳莫如深:“林姑娘是忠勇侯的表妹,我看着格外投缘,故亲近了些罢。” 高门贵族最不缺的便是打秋风的穷亲戚,若当真是个人物,又怎会不报自家家门,故听欧阳氏如此说,凑热闹的夫人小姐们便觉无趣,一哄而散了。 林清意愣在原处,分明心中不悦,却不好怪罪,还强撑着笑容应付欧阳氏。 江云初瞧见,直直给逗乐,一时手帕都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欧阳氏到侯府那日,白夫人未在甘霖堂伺候,便也不知江云初笑从何来。 “何事这般有趣?”白夫人凑近小声问。 四人往内院而去,江云初拉着白夫人在后方缓下了步子,把那日的事情,捡着重要的说了些。 白夫人听后恍然大悟,捂嘴也笑了起来:“欧阳夫人想把这门好事结在自家,定不会张扬出去,也苦了表小姐分明想广而告之,却又不得不被逼低调了。” “韫媖姐姐在说什么这般高兴?”听见身后有人唤白夫人的小字,两人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去,见是一位明媚少女缓缓走近。 “景宁妹妹好久不见,出落地也越发清秀了。”白夫人面露浅笑,又往少女身后探了探,“国公夫人呢?你母亲也没来吗?” “祖母病了,母亲在府里伺候。”说着,苏景宁瞥了眼江云初,又问,“这位夫人倒是生得好看,是令屿哥新纳的姨娘?” 江云初的笑瞬间僵在脸上,正欲撇清,谁想林清意却从前面折了回来,抢了她的话。 “的确差点被表哥收进房里,不过如今却是忠勇侯府的十三夫人呢。”林清意捂嘴嗤笑,好一副天真浪漫、少女无忌的模样。 谁知苏景宁眉头一皱,直接了当撇嘴不屑,竟当没听见林清意的话,反向身后欧阳氏行了一礼:“请欧阳夫人安。” “小景宁来啦!”欧阳氏热情地超苏景宁挥了挥手,“前几日和亲王妃还问起国公夫人的病情,待会我带你去王妃那,你亲自说说,总比丫鬟婆子传话能让和她宽心。” 说着话,五人一起进了设宴的内院花园,不愧名副其实的消夏宴,江云初略过一众莺莺娇女,立即便被花园正中的凉亭吸引住了目光。 凉亭傍溪而建,亭边更有一精致风车被潺潺小溪推动,将水送至屋顶,晶莹沿檐而下,形成水帘,微风吹过更是凉爽至极。 难得巧思! 更别说随处可见散发盈盈凉意的冰山造型,更有浮瓜沉李摇曳其中,被丫鬟小扇一摇,惬意舒爽迎面而来。 江云初不禁沉浸其中,待回过神的时候,却见白夫人已经不知何时去到了角落大树下,正冲她招手示意过去。 江云初赶紧收心迎了去。 “十三婶,这便是中梁大名鼎鼎的首辅夫人。”白夫人热情介绍,又在暗中给江云初使了个眼色,“首辅夫人难得对内院女子产生兴趣,你可是独一份。” 得来全不费功夫? 江云初还未细想这其中无端之处,便见首辅夫人笑吟吟地向她靠近了一步。 “京城谁人不知许十三爷失踪三年被农女救起,又排除万难将人娶回府中的佳话?之前我还奇呢,如今见十三夫人这张天仙般的娇娇面庞,便明白为何啦。” 果然内院的女子平日闲来无事只能八卦,饶是首辅夫人也逃不过这一定律。 江云初心头稍微松懈了些,看向首辅夫人谦逊道:“我倒羡慕夫人您师承不惊居士,皮囊太易逝,但您智慧永恒呢。” 首辅夫人看江云初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赞许:“听十三夫人谈吐,倒不像山野之人……” “给首辅夫人请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林清意,打断了首辅夫人的话,“听闻夫人您也是江南人士,看见故土之人激动难以自持,才斗胆插话,还望首辅夫人宽恕。” 首辅夫人道脸上倒没有显露出任何不适,倒是身侧的贴身丫鬟,受不住林清意身上浓烈脂粉香气,不自觉后退了半步,才又站定。 林清意突然想起什么,又道:“方才听闻在聊不惊居士?好巧,我平生最为欣赏之人,便是不惊居士!” 林清意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京城虽人人皆知首辅夫人为不惊居士的闭门弟子,贵女们却很少以此奉承。 不齿这般市井作风倒是其次,主要的还是不惊居士的作品多以大漠孤疆为主,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很难感动深受这其中精妙,开口便是谬言,实属丢人丢到家。 难得听见此番言论,首辅夫人惊喜看向林清意:“闺阁女子中能欣赏师父作品的,难得一见。” 林清意今日有备而来,于是又道:“也不仅仅是欣赏,平日里我还有些心得,夫人您何不随我去那边凉亭,咱们边饮些汁子边聊?” 首辅夫人看向白夫人:“忠勇侯府当真风水宝地,竟汇聚了十三夫人与林姑娘这两位巧人。” “哪里哪里。”江云初谦逊低下头去,却恨不得把这半路杀出来的林清意,就地叉走! 白夫人虽也嫌弃林清意给侯府丢人,但劝也不是,阻也不能。 两人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林清意把首辅夫人带走。 甚至走到半路林清意还不忘回望而来,冲江云初递来了一个「你奈我何」的笑。 第三十三章:和亲王妃 凉亭那头,林清意八面玲珑,与各位贵女皆有说有笑,但仔细打量,又觉那些被林清意招惹的贵女,笑过之后,却都远离了凉亭,饶是几位在院内活跃气氛的王府内眷,也纷纷避之不及。 就只剩首辅夫人一人坐在亭中,面对林清意真心欢笑。 撬谁墙角不好,还非得是首辅夫人! 听许澜那意思,首辅大人与夫人又很少外出宴会,下一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江云初本非善类,面对处处阻她的林清意,更没什么好脸色。 “原本想着已经铺垫至此,表小姐宴会出糗是迟早的事,可我却有些等不了了,白夫人可不会生我气罢?”江云初问。 白夫人抬眉,却只道:“她既不姓许,又不姓白,干我何事?” 江云初有了底,迈着步子便往凉亭去。 “表小姐,咱们来和亲王府做客,按照规矩,应去给王妃请安。”她故意端出长辈的架势,冲林清意开口道。 林清意方才便发觉江云初有意笼络首辅夫人,不然她也不会这般故意蹬鼻子上脸,去夺走首辅夫人的关注。 此时见江云初前来打断,她忍不住胜利者的狂喜,故意冲首辅夫人努了努嘴:“见咱们聊得正欢便来阻,我们这十三夫人当真无理了些,首辅夫人还请见谅。” 首辅夫人只笑着垂下了目光,并不想掺和两人。 江云初也不恼,只道:“若是表小姐不愿坏了首辅夫人兴致,我与白夫人便先去请安罢。” 说完,她冲首辅夫人点头致歉,竟当真要走! “等等。”林清意在身后叫住了她。 在和亲王妃面前请安这么好的露脸机会,怎么会让指尖溜走。 更何况,还给和亲王妃准备了一套大礼。林清意坚信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拒绝这套奇珍,到时候她若是得了王妃的青睐,江云初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规矩当然不能废。”林清意赶紧起身,又向首辅夫人欠了一身,“还请夫人饶清意半个时辰,待请安回来,清意还想与您畅谈。” 首辅夫人端起桌上一杯冰汁子,笑着冲林清意点点头,并未流露出不满。 如此林清意更加趾高气昂,踱步离开凉亭与江云初擦肩的时候,还忍不住放出狠话。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要抢。” 江云初愣了愣,顿觉好笑,却依旧不露声色。 两人与白夫人汇合后,便在嬷嬷的带领下,一起往和亲王妃住的院子去了。 今日宴会,许是前来给和亲王妃请安的人络绎不绝,屋外嬷嬷听白夫人自报家门后,竟未进屋请示,便直接把三人带进了厅中。 而江云初一进厅中,便瞧见了方才在二门处碰见的国公府小孙女苏景宁,正贴着王妃坐在贵妃榻上闲聊,好一副亲热模样。 “请和亲王妃安。” 三人齐齐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快起来!王爷与忠勇侯平日交往甚是密切,倒是白夫人不爱与王府内院走动,以后常来玩,也不必如此生疏呐。” 和亲王妃说话的声音极慢,却不怒自危极有力量。 接着她又看向江云初与林清意:“你身后这两位是谁家的夫人、姑娘?面生得紧。” 三人被各自丫鬟搀扶缓缓站了起来。 而林清意听见和亲王妃问话,生怕白夫人又将她一句带过,赶紧抢在前面开了口。 “回和亲王妃的话,我乃江南林氏女林清意,如今正客居忠勇侯府,今日得见和亲王妃尊容盛感荣幸,特意为和亲王妃准备了一份礼。”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皆皱起了眉,向白夫人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就连丫鬟也不例外。 白夫人脸一红,正欲出言阻止,怎想林清意回头给珍珠使去眼色,随即便接过珍珠送来的礼盒,转瞬间便扭着腰肢,盈盈走去了和亲王妃跟前。 贵门之间送礼规矩极大。 空手前来不成体统,但初次到访,便直接把礼当着众人的面送到主人跟前,更是不妥。 通常在进府的时候,客人便会将礼交于门房登记,若有私下要给的,也只会交至主家贴身侍女、小厮手中,哪有如现在这般,径直送到和亲王妃跟前,甚至还要当众打开的说法! 林清意正暗自得意,跟本没注意上方和亲王妃骤变的脸色。 “哎呀,林表小姐送的这是一套点翠头面?” 坐在和亲王妃身侧的苏景宁,最先捂嘴惊呼出了声! 林清意却以为是对方未见过这般好东西,脸也扬得愈发得意:“当然,三百只翠鸟才得这一套,便只有和亲王妃的气质,才配得上这等芳华。” 隐隐地,江云初发觉了不对。 厅内空气仿佛冰封凝固不说,不仅是和亲王妃,甚至连白夫人在听见「点翠」二字的时候,脸上也瞬间失去了血色。 噗通! 白夫人二话不说跪了下去,江云初来不及思考,也跟着齐齐跪下。 “表小姐不知您吃斋念佛最不喜杀生,请和亲王妃恕罪!” 林清意见王妃脸色不好,本还有些不明所以,听白夫人如此说,恍然大悟也跪了下去。 竟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完了。”她绝望地趴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分明客居之身,却一身华服,浓妆艳抹,生怕压不过主人侯府夫人,是没分寸;院中随意插话惹人烦,为抢风头。如此便也罢了,在和亲王妃面前还如此轻浮,那软腰肢走起路来竟一副勾栏做派。” 苏景宁张嘴打破了这快要把人逼疯的安静。 “白夫人听妹妹一句劝,也别什么打秋风的亲戚,都往宴会上带。” 白夫人脸一红,却也知道苏景宁虽明里埋怨她,暗中却在替她撇清,便也不敢狡辩,只连连告罪:“请和亲王妃恕罪。” “来之前未请嬷嬷教导规矩?”和亲王妃冷着声音又问。 白夫人不敢抬头,连忙答道:“宫里来的教导嬷嬷住在府里教导了十天。” 和亲王妃听见「宫里」二字,想起什么,又示意身侧丫鬟,亲自去把白夫人扶了起来。 才又道:“每年秀女进宫,都是淑妃宫里的嬷嬷进行教导,定不是教导嬷嬷的问题。” “教导嬷嬷尽心尽力,还望王妃明查。”江云初刻意出声补了一句。 这时,和亲王妃才终于注意到了江云初。 “这位夫人是?”王妃又问。 第三十四章:首辅夫人 江云初微微抬起了头,双眼却依旧垂地,不卑不亢:“回和亲王妃的话,妾乃忠勇侯府许十三的夫人江氏。” “哦?难道是许十三从边疆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和亲王妃顿时来了兴趣,“过来我瞧瞧。” 江云初缓缓起身,凭着原主的肌肉记忆,还有嬷嬷私下的小课指导,她双手端在身前,又控制着呼吸的频率,让其与脚下的步伐一致,缓缓走到了和亲王妃跟前。 一时,王妃沉了许久的脸色,才终于松懈了几分。甚至连在厅中伺候的丫鬟们,也不自觉冲江云初多看了几眼。 “这才是宫里嬷嬷教出的礼仪才对。”就连苏景宁也忍不住赞道。 和亲王妃见了也格外欢喜:“说来林家也是堂堂江南世家,饶是旁支也不该如此,行为举止竟不如山野出生的女子,看来出身、教导都还两说,关键是个人造化。” 林清意恍然明白教导嬷嬷进府后的一切,好一招捧杀!她偏头瞪向一旁白夫人,白夫人却也不惧,抬眸便迎上了目光不说,甚至还挑眉挑衅了回来。 “林姑娘年纪轻轻,却好狠的心,也不知谁人给你发的邀请帖?”和亲王妃挥手让丫鬟把那一套点翠给拿了下去。 林清意不敢不答,如此一查便清晰的事情,她更不敢乱答。“是……是欧阳夫人。”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到底娘家是新贵,眼皮子浅,光顾眼前热闹。”和亲王妃当着外人,也毫不掩饰心中对儿媳欧阳氏的轻蔑。 “那林氏当众冒犯皇家,王妃您要如何处理?”苏景宁又问。 白夫人这时就算再是不愿,说到底林清意客居侯府,她既是侯府主母,也必须要站出来讨饶了。 “还请王妃念在林氏第一次参加这般大场面,若不让妾安排她先行回府?” “罢了。”和亲王妃摆手,“来得都是客,哪有宴会还未结束,便撵客人走的道理。” 江云初听罢,心也瞬间凉了半截。 该不会待会出去,还得与林清意光天化日下抢首辅夫人罢! 却不曾想和亲王妃又添了句:“作客便作客,可别四处走动教坏了府里的姑娘。”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家站在原处都等着王妃继续吩咐。 可王妃依旧只是挥手:“去吧,都玩去,小景宁记得回去替我向你祖母问好。” 众人也不好逗留,也便都离开了。 奇的是,随众人一起的,还有方才站在王妃身边的两个嬷嬷。 起先江云初还不明白为何,直到众人刚踏进宴会花园,嬷嬷拦住了跟在最后的表小姐,江云初才恍然明白。 “还请表小姐在这亭子歇息。”嬷嬷声音虽是柔和,但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可这里没有树荫,也无流水,大夏天实在热得慌,可否请嬷嬷……”说到一半,林清意便示意珍珠掏银子。 “林姑娘!”嬷嬷当即厉声打断了她,“请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更何况今日凉爽之地皆有贵客,您就在这待着等宴会结束罢!” 林清意赶紧又给白夫人投去求饶了目光:“嫂嫂,毕竟我也是侯府的脸面……” 白夫人还未来得及驳,却被苏景宁毫不犹豫打断:“忠勇侯是中梁的大功臣,他的脸面可是当今圣上亲自给的,岂是你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说玷污便能玷污!” 说完,孙景宁拉着白夫人走远了,江云初也紧随其后大步踱进花园连片的树荫之中,只剩林清意乱嚎不依。 可王府的嬷嬷也不是吃素的,一人捂嘴,一人架着林清意,转而便进了亭中,一会便听不见了声响。 踏进花园,江云初见首辅夫人依旧还坐在方才的凉亭之中。不断有人上前与之交谈,但首辅夫人皆淡淡应付了事,直到看见了江云初,首辅夫人明媚一笑,便抬手邀请过去。 “果然还得要人长得美才行,就连向来不爱与人接触的首辅夫人,都能主动邀请。”苏景宁酸意十足,却并无恶意。 三人装作什么都未发生的样子,朝凉亭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首辅夫人面露诧异:“咦?方才那位林姑娘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白夫人尴尬一笑,并未回答。 倒是苏景宁冷哼一声,没让首辅夫人的话掉在地上:“冒犯了和亲王妃,被下令不得与贵客接触,喏,正在那边烤人肉呢。” 顺着苏景宁手指的方向,众人齐齐看向远处的亭子,却只见守在亭外一丝不苟的嬷嬷。 “可不是,方才这位林姑娘还胡乱评价不惊居士,说什么居士若是能再娶,有女人在身侧红袖添香,也不至于诗中总是边疆黄沙的凄凉。”首辅夫人贴身的丫鬟,也忍不住愤而插话。 苏景宁立即附和:“还得是首辅夫人您肚量大,若要是我,定当场泼她一脸,让她知道什么叫尊重!” 苏景宁这话说得豪迈,引得众人皆捂嘴笑了。 只有江云初隐隐发觉了不对劲。 方才见首辅夫人面对那些前来闲聊女子,并未露出什么好脸色,可见她也不是看在贵人背景,愿意给面子假意周旋的人。 可听丫鬟这般一说,林清意并非腹中蕴有水墨之人,为何首辅夫人偏偏愿意给林清意这个面子,甚至还假装相谈甚欢? “韫媖姐姐,你陪我去那边,给几位夫人打个招呼呗。” 苏景宁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江云初看向白夫人:“白夫人您去罢,我在此与首辅夫人坐会。” 白夫人点头离开,虽是江云初提议要留下来闲聊,倒是首辅夫人先开了口。 “我总听首辅大人提起,说当年许十三在军中多么英勇神武,可我却怎么最近听说,他回京之后竟不愿再回到军营了?” 首辅夫人把江云初给问倒了。 许澜不愿再回军营的事,她的确不知情。可看许澜整日待在府中,少有的外出也是人情交往,反观很少回府的许令玙,倒是能瞧出端倪来。 “这……十三爷也并为向我提及。”江云初尴尬应到。 首辅夫人却不在意:“许十三不告诉你,估计也是怕你担心,你也别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怎么会。”江云初乖巧地笑了笑,但心中对于首辅夫人的疑惑却更深了。 该不会,首辅大人当真是那个阻挠军报的人…… 所以首辅夫人在内疚驱使,才会对林清意多了几分耐心。 甚至如此明目张胆打听起许澜的现状! 江云初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悄悄瞥了眼首辅夫人,又开了口。 第三十五章:朝堂之争 “首辅夫人如此关心我与十三爷,当真受宠若惊了!也不知可有脸面,邀请您到侯府作客,以示感谢?”江云初问。 首辅夫人没有应话,只装作天很热的样子,抬手又吩咐候在亭边的丫鬟,再拿些冰镇果子进来。 江云初知道此事急不得,也在一旁装作醉心冰饮的样子,并不催促。 只是突然这个时候,花园入口的廊桥处,女人们兴奋攒动,皆围了过去。 “去问问发生了何事。”江云初转头向月盈吩咐。 月盈领命而去,凑到人群外围垫脚打量了片刻,随即便往回来,甚至步子比方才去时还要急。 “回夫人的话,大皇妃到了!” 首辅夫人还未反应,倒是她身边的丫鬟没忍住,咕哝了一句:“不对呀,和亲王妃怎会邀请大皇妃?”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了不对,立即捂嘴住了声。 首辅夫人像是没听见般,全部注意力皆在向四周打量。 而江云初满脑子都在回忆原书中关于两位皇子的细节,完全没有注意到首辅夫人此时的反常。 原书中似乎大皇子与四皇子二人,关系并不太好。 两位皇子虽都是皇后所生,大皇子为嫡长子,日后将要继承大统,身份尤其尊贵。但四皇子却天赋异禀,聪慧异常,也因此更受圣上与皇后喜爱。 一人占据理法,一人享有偏爱,两人竟谁都不服谁。 但终归是血亲兄弟,两人相互之间的不满从未摆上台面,直到四皇子抢在大皇子前面被封为了亲王。 在中梁,皇子若被封为「亲王」,那便是「准太子」的意思,很难说,这不是圣上在暗中试探朝臣。 于是,两位皇子的「厮杀」,因为圣上的助推正式拉开了帷幕,也难怪首辅夫人的丫鬟,会脱口而出大皇妃怎会出现在此的疑问。 江云初回过神来,终于发现了正饶有兴趣打量四周的首辅夫人。 她在看什么? 江云初顺着首辅夫人的目光也四处看去,立即便发觉了端倪。 大皇妃驾到,在场贵夫人都该前去请安才是,可也并非当真如此。 好几位贵夫人与小姐皆借机躲开,甚至连白夫人与苏景宁也不知去了何处。 并未细想,江云初便明白了这其中缘由。 大皇子与四皇子这一战,从四皇子封亲王起,便已经打响。而朝中众人,自然而然也被分为了「大皇子派」、「四皇子派」、及「中立派」。 大皇子派系根本不会出席今日宴会,而四皇子派系,也无惧上前请安。只是苦了中立派,不好拒绝宴会邀请,也不便被大皇子妃瞧见在此。 大皇妃今日临时到访,恐怕也是为弄清朝中墙头草而来。 “十三夫人要前去请安吗?”首辅夫人问。 江云初又何尝不在思考这个问题。 若她前去,也许会坏了忠勇侯府朝中站队,可若不去,又试探不出首辅的态度…… 江云初一咬牙,许澜又不是当朝官员,光脚不怕穿鞋的! “首辅夫人决定便好。”她装作若无其事,当即便把问题踢了回去。 却不曾想话音刚落,首辅夫人便示意丫鬟前来相扶,一身坦荡地便往人群簇拥的中心去了。 “请大皇妃安。”首辅夫人请安在前,随即江云初反应过来,也赶紧跪下,“江氏给大皇妃请安。” 大皇妃看向首辅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竟没想到首辅夫人也在此。” 首辅夫人倒是坦荡至极:“和亲王府消夏宴在京中极有盛誉,妾身每年都惦记着呢。” 不愧是首辅夫人,话回得可大可小。 往大了去,便是当朝首辅大人力保四皇子为太子,可若是轻轻放下,也不过是首辅夫人贪玩罢了。 江云初忍不住对首辅夫人又生了几分敬佩,却不曾想,大皇妃找不出首辅夫人的错处,竟堂而皇之问起了她! “那你身边这位夫人是?” 江云初开始后悔与首辅夫人这受人瞩目的存在,一起前来请安了。却还是恭敬地回了话:“妾乃许十三许澜的夫人江氏。” 谁知大皇妃突然来了兴趣:“哦?可是把许十三从悬崖救起的那位农女?” 怎么人人都知晓这天方夜谭! 江云初心中再是无奈,脸上也只得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污了大皇妃贵耳,的确是妾身没错。” “本宫被你们之间情意感动得不行,又哪里是污耳。”大皇妃竟是越说越兴奋,“以前还担心是乡村野妇,竟没想到如此端庄大气,甚至这模样也属京城里一等一的好!” “也难得听大皇妃如此夸人。”首辅夫人在一旁奉承道。 虽才相识短短几个时辰,但江云初也知晓首辅夫人绝不是聒噪插话之人。 可这凭空的一句话,究竟何意? 江云初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却见大皇妃瞥了眼首辅夫人,仿佛拿定了什么主意,再次看向她的时候,竟径直牵起了她的手,将她亲自扶了起来! “我要命人把你与许十三的故事写成戏本,要把你们之间的忠贞不渝,让全中梁都知晓!” 等等,江云初云里雾里,有些理不清头绪了。 大皇妃并非当真想要标榜她,不过是借着讨好她,而替大皇子讨好许澜,这事她当然能想明白。 可首辅夫人既敢堂而皇之前来请安,那便大概率站四皇子派,又为何把许澜推向大皇子? “臣女出身卑微,不值得大皇妃您……”江云初话刚开头,便见大皇妃沉下了脸,她也顿时收住,不敢再继续了,“多谢大皇妃怜爱。” 大皇妃满意地移开了目光,又道:“这么久,也不见四弟妹出来迎客?”接着她故作恍然大悟,又自言自语答道,“毕竟现在是和亲王妃,位份不一样了,该我去给她请安才是。” 说完,大皇妃便也未在花园过久停留,直往王妃内院去了。 便也在这个时候,江云初发觉白夫人与苏景宁再次现身而出,还有另外一些姗姗来迟的贵夫人与小姐,江云初也多看了几眼,记在了心中。 “突然忘了大皇妃来前,我们在聊什么?”首辅夫人开口冲江云初问。 江云初想了想,才道:“正邀请首辅夫人您到侯府做客呢。” 江云初原以为首辅夫人要借故托辞,故也只是随口一提,竟没想到首辅夫人点头应了下来。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第三十六章:鱼和熊掌 经大皇妃这一闹,宴会的气氛顺势淡下去了许多,零零散散有人请辞,没一会,白夫人便也说府中有事,向王妃告辞回府了。 回府之后,照例三人先到了甘霖堂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并未询问太多宴会细节,只把单独表小姐留了下来,又催着白夫人与江云初让各自回去。 江云初满脑子都是皇子间的纠葛与首辅夫人的异常,并未感觉到老夫人此举不妥,倒是白夫人,恭顺退下之后,便悄悄给身侧丁香使了个眼色,才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老夫人坐在厅中高处的软榻上,见众人走远,又挥手屏退了一众伺候的人,只留下心腹孙嬷嬷与珍珠在屋里,才招呼着林清意来到跟前。 “今日在和亲王府玩得如何?”她冲林清意问得小心翼翼。 林清意向来要强,撇过被烈日晒红的脸,只道:“王妃宴会办得尤其盛大,意儿难得开眼。” “那今日欧阳夫人可有把你的祥瑞身份广而告之?”老夫人趁热打铁又问。 说起此事,林清意便觉委屈至极! 若是欧阳氏提前点明了她的身份,她相信王妃多少会留有薄面,她也定不会受此番侮辱! 老夫人见林清意脸上表情骤变,以为是问错话了,赶紧又补充道:“我不想让此事泄露出去,也并非恶意,只是担心若是闹大,到时候择婿身不由己,反倒误了你终身。” 林清意回过神来,恍然明白了老夫人的私心,原来是害怕这份泼天的「祥瑞」落到了别家啊…… 她来了主意,垂下头去,娇滴滴又道:“老夫人,意儿的心思您不是不知道。” 老夫人瞬间来了精神! “我自是知晓你从小就待十三弟与他人不同,若不是这凭空杀出来江氏,也许此时你已是府里的十三夫人。但是姨母答应你,若你还愿嫁他,我定保你做平妻,饶是以你为大,也不无不可。” “这样合适吗?”林清意移开了欣喜若狂的目光。 老夫人却以为她仅仅是女儿家娇羞。“有什么不合适的!”说着,她又想起什么,看向林清意,眼中也愈发笃定,“而且姨母答应你,若是日后你进门,这偌大侯府,便也由你管事。” 林清意心中狂喜,却连连摆手推辞:“白夫人是堂堂忠勇侯夫人,怎么轮得上我?” 老夫人却翻眼不屑。 “只要我这做婆母的身体尚可,便还轮不到她造次。不过是前几年大将军与大郎战死边疆,十三弟又音信全无,让她钻了空子罢,如今尘埃落定,也该把主母权要回手中。” 说着,老夫人看向林清意,又柔下了眼神。 “当然我争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意儿,你可莫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不仅能成功嫁给许澜,甚至比预想还多了个掌家权,还有什么可辜负的!林清意下垂的头,也因无法自持的狂喜,而垂得更低。 “意儿只知今生非十三爷不嫁,其他的,便听老夫人做主罢。” 老夫人松下一口气,转而又说起了其他,而窗外偷听的丁香,脸上早已血色全无,转身便往正院狂奔而去。 “她做主母?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白夫人在听到丁香的回报后,恨得直把手中价值连城的玉簪砸碎在桌上! 院中飞鸟被惊动,又成群直直飞向东南角的锦澄院。 江云初把白日里的事皆说给了许澜听,许澜看着窗外群鸟,一时沉默。 许久才说结交大皇子对侯府是好事,可对于首辅夫人,却始终没有得出结论来。 林清意心满意足从甘霖堂出来的时候,望着天,也瞧见了那群惊鸟。 被折腾了一天,她难得真心笑出了声。 跟在一旁的珍珠却不解。 “小姐,奴婢不懂。您从小便告知奴婢,人往高处走,若是您的身份扩散出去,便极有机会嫁给更加显贵的家族,又何苦在十三爷身上费尽心思?” “珍珠,你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丫鬟,我也不瞒你。” 日头虽已渐渐西沉,但珍珠似乎在林清意眼中,瞧见了比烈日更加炙热的东西。 “人的确要往高处去没错,可我想要的东西,在高处,却不在顶峰。” 珍珠挠了挠头,尴尬笑了:“小姐,我不懂。” 林清意难得耐心:“我的出身,饶有祥瑞加持,想要嫁真正的权贵做嫡系正妻,却还是难。可无论是嫁给嫡系作妾,还是庶系作妻,便都只有外人风光。关起门来,在正妻或是妯娌面前,我将毫无体面,可十三爷便不一样了。” 林清意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十三爷与我,终有年少的恩情在,更别说掌家的老夫人是我亲姨母,妯娌白夫人也只是个外厉内荏的孬货,而那江氏,我更不放在心上。十三爷在边疆拼过命,若是嫁他,诰命很快便会下来,外人风光、内院体面,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珍珠听懂了,也瞬间来了气势:“那小姐您日后准备如何!” 走到芙蓉院前林清意停下了步子,她望着桃园后方若隐若现的正院高墙,暗自在袖中捏紧了拳头。 “今日是我小看了她们,但想联手对付我,倒也没有这么简单。” 京城的夏日如被罩住了般闷不透气,虽三五日也会降下一场大雨,可雨后却丝毫未有降温的意思,反而雨过天晴,日头又在头顶这般一烘,水气混合泥土青草气息一起上涌,人也愈发黏腻难受起来。 天公虽不作美,但人事还算顺心,江云初也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不仅林清意本分多了,甚至连首辅夫人都递来了帖子,说邀请她半月后至郑府赏花。 但在一切都顺利得略显诡异的时候,还是出了事。 这日众人聚在甘霖堂,不过刚给老夫人请完安,正等着老夫人留人用膳,便听二门来报,说有国舅府送来了帖子,稍晚来访。 许令玙以为是来寻自己,刚起身准备告辞前去准备,却听陈嬷嬷又道:“回侯爷的话,帖子上说是专程来找老夫人,还说想见见表小姐。” 老夫人生了警惕:“可有问为何指名要见表小姐?” 第三十七章:莫名敌意 陈嬷嬷恭敬答道:“听来送信的嬷嬷说,京城如今人人都传表小姐是百年难得的祥润之身,看送帖嬷嬷那欢喜模样,老奴猜,她们许都是来议亲的。” “她们?”老夫人仿佛被重锤猛击! “除了国舅爷府,和亲王府长媳娘家欧阳家,还有伯爵府,都递了帖子来。”陈嬷嬷说完又催了催,“老夫人可要老奴替您回绝了?” “若是都回绝,忠勇侯府日后还如何在京城立足?”许令玙开口阻拦道。 “可是表小姐的祥瑞之身,究竟是何人传出?”老夫人痛心疾首看向林清意,林清意赶紧摇头否认。 “表小姐若所嫁他人,对谁最有利?”珍珠在一旁小声提醒。 那瞬间,江云初感觉四面八方的眼神皆冲她刺了过来! 而这其中,老夫人的目光最为致命。 “果然是你,你就是见不得表小姐身上祥瑞之兆庇护侯府!” 老夫人原本因岁月而耷拉的眼皮,满腔恨意间冲江云初瞪得老大。 可江云初自知并未做过此事,故也迎着老夫人的目光,格外坦荡:“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会如此处心积虑不让表小姐嫁进侯府!” 老夫人指着江云初愤而站起想去拉扯,却因起得太猛,又一个踉跄跌坐回软塌之中。 许家大郎的遗孀李氏离老夫人最近,惊呼着赶紧迎了过去扶住老夫人:“十三婶您便少说两句罢!” 不过才说三个字。 江云初无奈,却识时务地闭上了嘴,转头见月盈送来了茶水正抬眉示意,她叹息接过,又赶紧上前。 “老夫人您喝茶消消气,方才与您顶嘴是我不对,可表小姐之事也的确非我所为,还望老夫人明查。” 老夫人一掌拍开茶杯! 顿时茶水四溅,杯子也摔碎在地发出刺耳声响。 “还不承认?你给我回屋禁闭,此事妥善解决前,不许出屋半步!” “不妥。”江云初并未细想,当下便驳了老夫人的话。 不为其他,只因首辅夫人来帖邀请机会难得,若是被破坏,下一次若想成功约出,还不知猴年马月! 但还从未有人如此气焰嚣张,敢当面撕破老夫人的脸面! 鸦雀无声之下,江云初品出来了端倪。她赶紧向许澜递去了眼神:“十三爷,您是知道的。” 许澜脸上看不清情绪,却转过了脸:“江氏的确不宜禁足。” 老夫人不依,起身便要打! “你这个害得家宅不宁的不孝顺玩意!” 却怎想许澜竟大步挡在了江云初的跟前。 啪! 一巴掌高高举起,又狠狠打在许澜的脸上! “澜儿!”老夫人顿时慌了神,又伸手去抚许澜红肿的左脸。 “长嫂,还请你看在小十三的面子上,莫罚江氏。” 老夫人竟没想到如此境地,许澜竟还会帮着外人说话! 她哀嚎着向后倒去,满嘴皆是多年养育不易。 李氏不满地瞥了眼江云初:“不过禁闭罢了,离了你,这日子难道便过不了吗!”说完又连连给老夫人胸前顺气。 白夫人与吴、刘二位姨娘皆涌上前来安慰,小辈与丫鬟又在外圈一人一句地相劝,一时间,屋里乱做一团。 江云初此时才发觉,平日请安皆少言寡语的李氏,今日的话却格外多。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还句句刺人不怀好意。 只是她分明记得原书中李氏这份咄咄逼人,只针对白夫人,为何却莫名其妙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老夫人,任外间如何传,贵人们如何高抬,意儿心意皆在许家,这您应该知晓。若是老夫人您不放心,待会意儿同您一起出去说清楚可好?”林清意含着泪劝道。 “忠勇侯府到底只是新贵,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表妹一旦被贵人看上,哪里是说清楚就能拒绝的?长远来看,若是表妹能被贵人瞧中,从忠勇侯府出嫁也是喜事一桩。” 一直没有发话的许令玙突然开了口,四下窸窣的声音,骤然安静,江云初也回过了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澜不服,径直向许令玙大步迈去,“为了你的忠勇侯府,牺牲我一人还不够,又迫不及待拉她下水?” 许令玙当然明白许澜口中的「牺牲」是为何意,可在场其他人都云里雾里,尤其是林清意。 许澜大婚那日她便怀疑过江云初的身份,但又因为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她便搁置在旁,听许澜如此说,她又突然想了起来。 “十三爷,罢了。”林清意压下心头疑惑,赶紧上前相劝,“我与老夫人现在便出去会客,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绝不会给侯府抹黑。” 如此,老夫人生怕许澜与许令玙二人当真打起来,也不呜呼哀哉小辈不孝,赶紧顺着林清意的话让大家赶紧散去了。 众人各怀心事地离开。 而回院的路上,江云初借着不愿回锦澄院招惹许澜,故意跟上了白夫人的步子。 “白夫人,您觉得表小姐的消息是谁放出去的?”江云初小心问道。 她也并非恶意试探白夫人,只是她始终觉得,表小姐若是有一夜之间让全京城都知晓身份的本事,消夏宴上也不至于被欧阳氏挟持不敢透露,如此被动。 谁知白夫人一脸震惊看向江云初:“我以为是你。” “真不是我。”江云初笃定否决,“我在侯府本就举步维艰,又何苦在这个时候招惹老夫人不悦?” “举步维艰?”白夫人手帕捂嘴笑出了声,“你我之间,十三婶又何必如此?” 江云初不懂白夫人这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 究竟是白夫人坚信是她在暗中使手段,觉得被冒犯所以变了脸? 还是此事本就是白夫人所为,故意此番模样来撇清? 江云初想不明白,但也知晓此事不宜再争下去,于是转而换了话头。 “许是多心了,今日总觉李夫人对我有些刻薄,白夫人可知这又是为何?” 白夫人停下步子,手微微打着扇子,脸上笑吟吟地看向江云初:“你是真不知道?” 第三十八章:来了脾气 江云初坦然摇头。 白夫人转身又继续往前,只不过步子慢了许多:“你拥有一切,而她却两手空空,嫉妒的扭曲,便是恨你的最好理由。” 江云初反复琢磨白夫人的话,一时沉默。 只听见白夫人又道:“谁不是花样的年纪?你我有夫君,你我之后会有儿女傍身,你我能代表侯府出席宴会,她却没有,她也不能。” 江云初立即明白,脸上渗出苦笑:“您本就出身高贵,拥有这一切也顺理成章,但我,一个毫无出身的农女,却还是事事赢过她,凭什么。” “也还好有你在前面挡着,不然她处处针对的,许就是我了。” 白夫人颇为满意地瞥过江云初,又回身走到前面去了,江云初依旧站在原处,却是越想,越觉不妙。 表小姐的身份,若当真是白夫人泄露,至少证明白夫人若需要有人当炮灰,会毫不犹豫第一个推她出去。 而与许澜的交易一旦结束,有老夫人撑腰,表小姐再用计撺掇,日后恐怕也举步维艰。 甚至还有李氏在暗中搅局…… 偌大侯府竟是一个善茬都没有! 她步子停在原地,也恍然明白了如今境地,真正要做的是什么了。 “白夫人,我突然想起锦澄院还有事情,便改日再去正院做客罢。” 白夫人听后转身,瞧见层叠树荫下匆忙穿梭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泛起了轻蔑的笑。 而锦澄院里,许澜坐在屋中,见江云初大步走进,甚至未待对方坐下。“你不该这样对她。”他沉着声音,直截了当道。 江云初愣了愣,想起方才进屋时候,瞧见许澜替她挨下那一巴掌的地方还红着时候,竟还生出了歉意来。 啧,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她后退半步,双手抱在胸前,笑等着许澜接下来的话。 “若是许珌当真对她动了高嫁笼络权贵的心思,这府里谁都阻不了,你应该明白。” 江云初瞬时无语。 这侯府内所有人都可以堂而皇之怀疑她,可许澜不能。 “十三爷莫要忘了,成亲当夜我便说过,欢迎你娶表小姐进门,甚至我不惜做小叫她一声姐姐。” 江云初应着许澜的目光,锋芒毕露,毫不留情面。 “十三爷分明对表小姐有好感,却迟迟未行动,这其中是有苦衷还是其他打算,我管不了,可若让我背这有情人被迫分离的锅,我也绝不依!” 许澜有些尴尬,却也偏过头去,气势不弱:“此次与你无关最好,也希望你日后也不会对她龌龊算计。” 江云初来了脾气。 “真好笑,你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这话?是我的夫君还是许十三爷?若是夫君,成亲不过数月,便是如此堂而皇之帮其他不相干的女人?或是十三爷,那便不好意思,内院之内,我只听主母的话。” 许澜向来知道江云初并非寻常女子,却也不曾想一张利嘴如此厉害! 他一时竟不知从和驳起,只愤而站起:“只要你不动她,她便永远不会影响你的十三夫人地位。”说完便大步离开,径直去了书房。 若非保命,谁在乎你十三夫人的地位! 江云初沉着脸把门边的月盈唤进了屋:“表小姐身份之事,不会无缘无故传出去,你去替我查明白。” 她与许澜可以没有情爱,但必须拥有信任。侯府这潭水太浑太深,而许澜的信任,便是她立足的根本。 “夫人我明白。”月盈立即应了下来。 江云初回神,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只会脑补她与许澜爱情的丫鬟,有些拿不准了。 “你准备如何打探?”江云初疑信参半。 月盈一拍胸脯:“待会国舅府来人拜访老夫人,必定有丫鬟留在门房候命,介时我送些冰露子过去,稍作打探便一清二楚!” 倒也不是那么笨。 江云初又多看了月盈两眼,才挥手让去了。 原以为月盈第一次奉命调查,行事生疏,定还要些时辰才能回来,不曾想刚到夜里用膳的时辰,她便回了锦澄。 甚至为了不让旁人起疑,还抱了几身新衣服,逢人问起为何这么长时间不在锦澄院,便说是去替十三夫人盯着制新衣了。 “夫人,您试试这两身衣服,若是不满意,奴婢再去让改。”说着话,月盈进了屋,也顺理成章关紧了门窗。 “如何?”江云初问。 月盈看着江云初,笃定万分:“是和亲王府里传出的消息。” 见江云初皱眉不信,月盈又立即解释。 “前几日消夏宴,和亲王府也给国舅府夫人发了帖子,国舅府顾忌大皇子,便托辞并未到场,后又担心与四皇子生出嫌隙,昨日带着礼到王府去做客,便也听说了表小姐的身份。” “你确定?” 月盈连连点头:“后来我又遇到了另外几位来送帖子的嬷嬷,一番打听,都说是主子们到和亲王府做客时听到的消息。” 如此,江云初的眉,拧得更深了。 按理来说,和亲王府只有欧阳氏一人知晓林清意身份,而消夏宴当日,她已明确表露不愿将此事公之于众。 难道是王妃因为表小姐的失礼而向欧阳氏问责,欧阳氏无奈才说出林清意的身份以求自保? 可这样,王府定不会把王妃不喜之人,介绍给各位前去的贵客。 江云初只觉脑中仿佛绳索打结缠绕在一处,剪不断,理还乱。 “若是王府有熟识可以问一问,说不定一切都明朗了。”月盈嘟囔着嘴,忍不住叹息,“可上次赴宴光与首辅夫人闲聊,根本没有时间去结交王府的姑娘们。” “未必。” 江云初眉间舒展,又回府了往日那般从容自信。 “待会替我送封帖子去和亲王府,便说上次消夏宴未见到靳知安姑娘,想邀请她明日来侯府做客。” “可若王府不让?上次听欧阳夫人那意思,靳知安姑娘只是府里不受宠的庶孙罢。”月盈焦虑问。 江云初盯着夜色中的星星烛火:“她一定会来。” 不为其他,上次大皇妃抛出的橄榄枝,她在四皇子派系众目睽睽下接了下来,大皇子笼络许澜的心思,绝瞒不过四皇子。 也许和亲王府也正焦急想要试探许澜反应,这个时候她作为许澜夫人向靳知安邀约,饶是和亲王再是不满这个庶孙,也会让她应约到场。 果然如江云初猜测,月盈帖子刚送到王府,便得到了回复,说靳知安会如约到访。 第三十九章:英雄救美 第二日午时刚过,靳知安如约到了忠勇侯府。 “那日消夏宴我寻你好几次,却都没瞧见,难道是病了?”江云初牵着靳知安的手,边说着话,边往屋里走去。 靳知安脸一红,支支吾吾道:“上次到侯府请安,走的时候收了十三夫人您送的见面礼,回去之后欧阳夫人说我上不得台面,便没让我出来见客了。” “竟是我好心办了坏事!”江云初顿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我送礼也不是瞧不起王府的意思,只是觉得与你一见如故……” “我当然知晓。”靳知安冲江云初柔柔一笑,又低下了头,“十三夫人您也莫往心里去,就算没有您的礼物,欧阳夫人也不会许我出去叨扰贵客。” 江云初心头一酸:“可是有难处?” 靳知安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我父亲是王爷庶子,本就不受重视,更别说我小娘还是外室。不过命数罢,已比普通人好了许多,哪里称得上难处。” 一时,江云初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接话。 靳知安发觉,立即又换了话题。 “最近和亲王府里流传着一件极有趣的事,还正巧与你们侯府有关,十三夫人您想知道吗?”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想要引起江云初的兴趣。 江云初装作好奇,摇头表示不知。 向来谨小慎微的靳知安,脸上难得有了夸张的表情:“王府人人都传,忠勇侯府里来了位可通天神的表小姐!” 江云初怎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她面露略带夸张的诧异,看向靳知安,“可王府怎会人尽皆知?” 靳知安想了想,冲江云初神秘道:“其实这消息,是从王府下人流传起的。” 靳知安讳莫如深地开了口,江云初也听得格外仔细。 “起先是门房得了消息,王府里除了主子们贴身的丫鬟不爱走动外,其他皆来往频繁,所以于是很快各院也都听说了这个奇闻。再后来贴身的丫鬟们也知晓了,又当做玩笑说给各自主子听,如此,消息便陆陆续续传遍了全王府。” 江云初茅塞顿开。 是的了,只有由下至上,才能在避开欧阳氏私心阻拦的同时,还这般迅速传开! 饶是最后老夫人暗中要查消息从何传出,但只要查到和亲王府,自然而然以为是欧阳夫人,便也会就此作罢。 如此周全,饶是江云初都暗自佩服了起来。 可恍然,江云初看着眼前眼珠子水晶般澄澈的靳知安,顿时垂目有些心酸。把内院玩笑八卦敏锐捕捉不说,甚至还调查出了完整的逻辑,也不知道该赞其八面玲珑,还是怜其如履薄冰。 “十三夫人,怎么我觉着你对这事扩散出去,不太高兴?”靳知安一旁,弱弱试探着开了口。 江云初叹息一声,随意寻了个借口:“如今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侯府没落得好不说,还被有心人撺掇忠勇侯府心比天高,说是连客居的表小姐都不放过,也要利用起来去攀附贵人。” “怎会变这样?”靳知安收起了玩笑,一脸正色,“也不知谁狗嘴乱吠,要许氏一族当真有心攀附,便也不用等到如今才封侯了!” 江云初撇嘴无奈:“不过你方才说消息从下人里传开,我倒觉得这是针对侯府的一场阴谋。” 靳知安又何尝听不懂这话中深意。 她眼珠转了转,又定在了江云初的身上:“十三夫人若是信得过,知安定帮您查出原委。” 江云初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应下。 靳知安有些着急,又信誓旦旦补充道:“您放心,这般打探的小事,不会引起欧阳夫人不满,而且王府里我行事比您方便得多。” 江云初骤然心头一暖,若是再推辞便显得矫情。“如此便多谢知安了。” 靳知安见江云初应了下来,也松了一口气。 人情往来,有来有回,也不觉低人一等,如此,靳知安在江云初面前也愈发自如。江云初又何尝不懂靳知安的心思,却也只是看破不戳破,只是心中暗自又多了几分怜惜。 待送走靳知安,见日头尚早,江云初去后院找器械锻炼了会身子,直到夜幕降临,她沐浴完正准备歇下,却见一丫鬟匆忙进了锦澄院。 “十三夫人,表小姐那边出事了,老夫人叫您过去!” 这丫鬟江云初在甘霖堂见过几次,故对是老夫人深夜叫她这件事并未起疑,只赶紧吩咐让月盈给换了身得体的衣裙,便跟着丫鬟往芙蓉院赶去。 夜晚的芙蓉院极其安静,甚至院中丫鬟们连呼吸都屏住,远远看着江云初,场面极其诡异。 “十三夫人请进。” 面对紧闭的屋门,丫鬟并未主动推开,也未通报,江云初虽是疑惑,却以为里面提前吩咐过,也并未多心。 “你在屋外等我。”她吩咐了月盈后,便自顾推门而进。 吱呀。 江云初步子滞在了原处,进也不愿,退又尴尬。 眼前林清意一脸娇媚地抱着许澜,而许澜本就搁置在半空的手,在看见江云初的瞬间而更加不知所措,竟不顾还沉浸其中的林清意,径直推开! “谁让你过来的!” 许澜也不明白,分明契约成亲前便说好互不干涉,可江云初此时出现在此,他却依旧心虚得不行,甚至不自觉通过骤然变大的声音,来虚张声势。 啧。 江云初毫不掩饰表露了不屑:“我还不想过来呢,可有人非得到锦澄院来请我见证这一幕。” 许澜还没来得及问明白,林清意却带着哭意抢在了前面:“十三夫人对不起,只是芙蓉院旁边桃林闹鬼,我实在吓得不轻,又担心冤魂缠着我不放,才把十三爷叫来的。” 闹鬼? 倒是个新鲜的说辞,也难怪大半夜许澜不怕流言伤人,也要过来英雄救美。 “表小姐见外了。” 江云初哀怜地看向林清意,连声音也不自觉夹了起来。 “冤魂缠上了可不易散去,十三爷军中多年阳气最是足,光陪今夜肯定不够,要我说十三爷以后就搬过来罢。” 林清意涌到一半的泪,被江云初这话生生止住,她张大了嘴,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卖惨的话也僵在口中,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呵,说敌人的话,让敌人无话可说,这便对付下三滥的招,江云初懒得再看这小丑模样,转身便走。 林清意反应过来,赶紧给守在门边的珍珠递去了眼神。 第四十章:忍无可忍 说是迟那时快,江云初跨过门槛,正欲离开的瞬间,谁想珍珠一把子,竟死死抱住了她的小腿! “十三夫人,求您不要再欺负表小姐了!”珍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奴婢知道您走之后,定会算向在和亲王府消夏宴那日般,对小姐下狠手的!” “消夏宴?”许澜闻声走到了跟前,“消夏宴发生了何事?” 珍珠见得逞,赶紧趁着脸上泪迹未干,又把林清意消夏宴上所受的委屈,说了个全,只是掐头去尾,仿佛林清意在侯府遭受的一切,皆是江云初搬弄是非的结果。 江云初对珍珠的污蔑毫不在意,但她一只腿在珍珠怀里,珍珠每嚎啕一嗓子,她便被拉扯一个踉跄,实在难受。眼看着珍珠越说越激动,竟作势要撒泼打滚起来! 毫不犹豫,她当机立断,抬脚一把便把珍珠踹开了! 脚下的力江云初心中有数,不过刚好能让珍珠吃痛而撒手的程度。可她也万万没料到,珍珠今日竟有破罐子破摔,势必要将她彻底拉下水的势头。 “啊!” 珍珠顺着江云初踹的方向,一路惨叫着滚开,直到最后撞向了屋侧博古架。 一声闷哼,架上瓷器伴随歪斜的架子纷纷砸地,尖锐巨响连连在地上炸开,博古架直直砸在珍珠身上,溅起的碎片又正巧划破了珍珠的脸。 “十三夫人您要杀人吗!” 林清意尖叫着跑上前,抱着珍珠,借着替珍珠拭泪动作,又把又珍珠脸上丝丝血迹,四散抹开! 待许澜回头看的时候,血与泪一起,早已在珍珠脸上糊做一团,看不清五官,渗人至极。 “十三爷,当着您的面,十三夫人尚敢如此,私下底也不用奴婢多言!奴婢死不足惜,只是表小姐五岁便到了侯府寻求庇护,这么多年谨小慎微受了太多白眼,奴婢实在不忍主子再受十三夫人摧残了!” 珍珠每说出一个字,脸上的伤便拉扯渗出更多的血。? 林清意把珍珠护在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珍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要再说了。” 顿时,屋里嚎啕一片混乱,江云初翻过一个白眼,再次抬腿欲走。 “我说了,不要动她。”许澜拽着江云初的胳膊,眼里直射出冷冽的光。 忍一时,当真蹬鼻子上脸! “她主动作死也要怪我身上?” 江云初冷笑一声甩开了许澜的手,又绕过许澜,居高临下盯着依旧趴地不起的林清意。 “若你因为我抢了十三夫人的位置,才对我屡次冒犯的话,麻烦表小姐听好了,是你心心念念的十三爷,求我嫁给他的。” 林清意闻声慌乱看向许澜,许澜皱眉,正欲说些什么,江云初转眼射出寒光,逼得他话又梗在了喉间。 那寒光之中,不是威胁又是什么! 他毫不怀疑,若是轻举妄动,江云初会毫不犹豫将他们之间的合作公之于众。 忍。 江云初很是满意,于是转向林清意又开了口。 “还有,下次诬告之前打听打听,至少问问十三爷,若我真想动手,是会费尽心思让表小姐你晒脱一层皮,还是会直接扇表小姐你一大耳刮子来得爽快!” 林清意张了张嘴,却依旧一副娇滴滴的可怜模样看着许澜,任泪直淌,没有回话。 不过江云初这话,倒是让许澜从「被捉奸」的恼羞成怒中,冷静了下来,他立即想到了刚回府,把江云初堵在二门处的那夜。 那夜江云初锋芒毫不掩饰,抬手重击也根本不留情,当下虽是嘴硬嘲讽,细胳膊细腿不足为惧,但也只有他自己知晓,胸前那淤青多久才消。 甚至他还感觉到江云初腿上早已蓄力,只等最佳时机给他身下致命一击,若不是许令玙及时回来,说不定…… 他眼神聚焦在一地狼藉,疑心使他瞥向珍珠。 珍珠以为计谋得逞,正暗自欢喜,不料却正好对上许澜那仿佛要把她皮给层层剥开的目光,她当即心虚地回避了,把头埋在林清意的怀中呜呜直哭。 许澜眉头也因此拧得更深。 江云初懒得再次耗费时间,她拍了拍方才被许澜拽过,还依旧有些酸痛的胳膊,转身去唤屋外的月盈要走。 却见屋外月盈一脸哭丧,冲她连连摇头! 这是…… “好一个泼妇当众撒野,我偌大侯府当真容不得你了!”从门后现身的老夫人很快解开了江云初的疑惑。 老夫人指着江云初的鼻子,疾步进屋,声音洪亮,震天动地:“休妻,十三弟你一定给我休了这个泼妇!” 竟忘了黄雀在后。 也是,表小姐怎会不留后路!大意了,江云初有些恼,却不后悔方才「狂言」。 她制服不了老夫人,可总有人能。 江云初毫不犹豫收起方才盛气凌人,转而一副憋屈模样再次看向许澜,眨了眨眼睛,摇尾乞怜般冲许澜无声说了四个字。 “首辅夫人。” 面对眼前这毫无廉耻的变脸,许澜只觉后牙又痛又痒! 大放厥词引出祸端,不仅不主动内疚反思,甚至还想蹬鼻子上脸,竟利用首辅夫人继续利用他,威胁他! 可他能怎么办! 许澜拳头紧捏在袖下,无奈但也终究还是上前,护在了江云初身前。他看着眼前气得五官略有变形的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了一个笑:“长姐,江氏与表小姐说玩笑话呢,都是闹着玩。” 林清意脑子一懵!分明方才许澜还有怜惜,怎会突然…… 她看向一旁双手交叉在前,只顾看好戏的江云初,立即反应过来,抽泣着从地上爬起:“求老夫人原谅意儿无法在您跟前尽孝,意儿想回南州了。” 老夫人急了,送上门的祥瑞,怎么能让就这么跑了! 她一把抱住林清意:“何出此言!你母亲走的时候,我亲口答应为你觅得佳婿送你出嫁,这眼看着亲事就要定下,你这般任性,不是让你娘黄泉之下也不安生!” 林清意却冲老夫人跪了下来。 “意儿的心意您向来知晓,饶是十三爷娶亲,我还自我麻痹,笃定他不会忘记幼时约定。” 林清一张淌满了泪的脸,回身看着许澜。 她紧咬着嘴唇,像是接下来的话是她下定了莫大的决心。 “可他忘了,他转眼承诺都给了别人,他全忘了。” 许澜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也很快压了下去。 “林家虽不是显赫世家,却也不是什么不知廉耻的狗皮膏药,如今见十三爷已如愿娶回真心所爱,我也心满意足,还望老夫人同意我明日便启程回去。” 林清意又决绝地冲老夫人磕下重重一头。 “我心意已决,还望老夫人成全。” 第四十一章:有来有回 “这像什么话!”老夫人起身扶起林清意,直搂在怀中不放,“所以你便不顾我了是不是?” “意儿不敢。”林清意趴在老夫人肩头,哭得越发凄苦。 老夫人拍着她的背,连连安抚:“不哭不苦哭,我都知道,也定会给你做主。”说完,她便抬头冲许澜瞪去。 那眼中威胁不言而明。 许澜无奈,也只得上前宽慰:“你那几个哥哥都不是善茬,加上你父亲又偏心……”许澜实在拉不出其他理由,叹息一声终于又道,“所以还是留在府里吧。” “你看澜儿都开口了。”老夫人赶紧又向林清意示好。 怎想林清意并未顺势服软,甚至摇头哭得越发汹涌:“方才十三夫人口口声声与十三爷如何浓情蜜意,分明刻意说与我听,老夫人,意儿要脸,不愿再受这般侮辱了。” “果然是你!” 正在门边看戏看得投入的江云初,突然被老夫人利刃般的目光刺醒。 怎么又扯到我了?江云初无奈再次看向许澜。 “你这来路不明的女人,能给澜儿做通房都是你祖坟冒青烟,竟还不知足竟还想骑到意儿头上,今日不让澜儿休了你,百年之后甚至无脸再见太老爷!来人!” 林清意声也渐渐平息成抽泣,她小心翼翼从老夫人怀中抽身,看着守在门外的丫鬟们纷纷进屋,屏息等着老夫人的安排。 “老夫人有何吩咐?”领头的丫鬟问。 却怎想许澜根本不给老夫人说话的机会。“老夫人吹了夜风神智不清,赶紧送老夫人回甘霖堂休息。”许澜厉声吩咐道。 “你……”老夫人话哽在喉中,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丫鬟们瞪大了眼睛,又赶紧垂下头去,十三爷向来敬重老夫人,怎会如此…… 不仅林清意大惊失色,用手帕赶紧捂住了嘴,就连拿首辅夫人威胁的江云初,也觉得这场面过于诡异了。 护人的方式有千万种,偏偏这许澜选了最干脆直接,也却最要命的一种! 江云初绝望地闭上了眼,稍缓了一瞬才又睁开,继续看向老夫人。 果不其然,老夫人盯着江云初恨得咬牙切齿:“好啊十三爷,你可是我带大的,如今想要惩罚你不守规矩的夫人竟也不能了吗?” 许澜却避过了身,只道:“长嫂,如今既是白氏当家,若是有谁惹您不悦,便告知白氏替您处置罢。” 随即又向身侧递去眼神:“愣着干什么!” 一众在内院长大的丫鬟婆子又哪里见过这般凌厉,生怕引火上身于是赶紧上前相劝,连哄带拽,好不容易才把老夫人带出芙蓉院。 可咒骂江云初的声音,却久久回荡在侯府上空,经久不散。 江云初也心累至极抬手唤来月盈,也终于踏出了这几次欲出,却都失败的芙蓉院。 她抬头看向空中皓月,不得不承认,这日子雪上加霜,又得罪一尊大佛。 这一切进行得太快,转眼屋里只剩下林清意与许澜二人,她愣在原地还不知该如何收场,只呆呆唤着许澜,试图唤起他的怜悯。 “十三爷……” 可许澜叹息一声,竟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再多看林清意一眼,便也离开了。 珍珠从地上爬起一把扶起摇摇欲坠的林清意:“小姐,如今该怎么办?” 林清意愣愣看着漆黑的院门:“如今老夫人被逼到这个份上,定不会放过她,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只是她脸上血色全无,手也不自觉发抖,已经完全没了今日午时计划这一切时候的冷静淡定。 珍珠也连连安抚:“小姐您莫要放弃,方才您说幼时情分时,十三爷分明有所触动,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十三爷帮着江氏说话,定有苦衷!” 苦衷……林清意想起什么。 “珍珠,找个靠谱的人,在京城寻下江湾村的旧人……” 她在珍珠耳边好一阵耳语,眼中的迷茫才渐渐消失殆尽。 侯府终于在夜色浓重中又恢复了安静,但各院却都还亮着烛火,各怀心事。 江云初回到锦澄院,脑子自顾想事,任凭月盈在一旁替她更衣,准备再次沐浴。 啪! 屋门从外被许澜给猛地推开! “你……” 接着,许澜的话便全忘在了嘴边。 月盈手愣在半空,见堵在门口的许澜没有要走的意思,脑子一热:“十三爷您是准备与夫人一起洗吗?” 江云初烦闷地重新让月盈替她穿上床边宽袖外纱,回头见许澜尴尬红晕之下,还藏着未能完全消散烦躁。 该不会是方才张狂过了头,来找自己算账的? 看来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江云初瞬得垮下了脸:“十三爷,若是你是想解释今晚为何你会在表小姐那,眼睛已经告诉了我全部真相,多说无益,请回罢!” 许澜从方才满眼旖旎中回过神来,右眼猛地一跳,看江云初那无理也要犟三分的脸,又觉后牙根开始隐隐作痒。 “月盈你先出去。” 许澜靠着最后的修养屏退了四周,只待走在最后的月盈,也磨磨唧唧终于退了出去,他一把关上身后屋门,盯着江云初,像是高空猎鹰终于寻得了猎物,步步紧逼。 “请问夫人,我当真用解释吗?” 江云初咽了咽喉中心虚,夫君长脑子了,不好骗。 “当然不用!”江云初冲许澜嫣然一笑,又道,“夜深十三爷还特意跑来一趟,该不会还是演恩爱凑时长罢?” 凑时长…… 许澜只觉发痒的牙凭空刺痛起来,只恨不得把江云初塞进嘴里咬碎来止住那难耐之感! “我觉得威胁有来有回才算有趣,所以来提醒提醒十三夫人。” 许澜身子本就比江云初高出一个头,如此从高处逼视而下,压迫感让江云初不自觉感到空气稀薄。 “十三爷准备如何威胁我?”江云初借着去给许澜倒茶,巧妙地避开了这窒息。 可许澜仅用一步便追了上去:“你怕白夫人。” 江云初眼神猛地一颤,自以为很好掩饰过去:“她是内院主母,我是尊敬,不是怕。” 可这倏忽之间的心虚却被许澜牢牢抓住。 他垂头又逼近了些,不依不饶:“你为什么会怕她?” “十三爷,莫要说这些影响内宅和平的话!”江云初义正言辞反驳道。 谁知许澜并不接招。 第四十二章:这个骗子 许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直接去问二侄媳妇也行,如此,夫人今日便早些歇着罢。”说完,竟当真回身,径直往屋外而去。 近日江云初自知与白夫人本就莫名剑拔弩张,若是许澜再这般去掺和,形势只会更难。 “等等!”她连忙拉住许澜的衣袖,叫住了他。 许澜回头,见江云初一双水灵的眼睛,正忧愁地瞄着,鼻子也抽抽搭搭,似哭欲哭。 他心下一软。 “知道错了?” “知道了。” 啧。 早认错这么爽快不就得了,许澜想。 “日后有事说在前头,不许再动不动威胁,知道了吗!”他依旧板着脸,故作威严。 江云初眼中酝酿了许久的泪,在许澜出声的片刻,便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她垂目看地,差点把粉嫩的下唇给咬出血。 “说在前头?要是我能提前预知,推门便是你们交缠在一处的画面,我死也不去锦澄院!你想过没有,明日起,内院丫鬟婆子会如何看我?” 怎会突然哭了? 许澜脸一红,人也慌了,口不择言:“什么交缠一处!谁知道她为何突然又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径直就扑了过来!” 江云初却不依,豆大的泪珠子连接成了线:“所以呢?十三爷您清清白白全错在我?错在不该轻信她人,出现在芙蓉院?不该据理力争?不该撇清泼到身上的脏水?” 许澜叹息一声,手足无措,想伸手去给江云初拭泪,抬了手又觉不妥,愣在半空。 “她身世凄惨,五岁便无路可去,只得来京城投奔长嫂,终究是我亏欠她,可又没怪你,不是任你在芙蓉院嚣张上了天吗?好好的,哭了作甚!” 难得见安慰的话还这么傲慢刺耳,江云初心中翻过一个白眼,准备就此台阶下了。 可她愣在原处,骤然想起了什么。“表小姐五岁便到了侯府?”江云初问。 许澜摸不准江云初想要作甚,也不清楚是否接受了他的「道歉」,他偷瞄着,点了点头。 有问题,江云初眉头顿时锁在一处。 原书中,表小姐临近及笄,才到侯府由老夫人做主议亲,如今提早这么多,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可会是什么事情…… 许澜以为江云初还在为芙蓉院的事「伤怀」,愈发着急。 “你这女人,之前那大呼小喝的气势哪里去了?我与她虽是青梅竹马,却也清清白白,如今既已娶你进门,那些便更是没影的事。”许澜耳根子又红了起来,但还强装镇静,“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庸人自扰!” 江云初回过神来。“是否清清白白我不关心,以后莫再惹我便是!”她又作势擦了擦眼角的泪,“那爷您今日便早些休息罢,我累了。” “算了,你自己好生想想罢。”许澜并未纠缠,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刚走两步,他突然听到什么,停在了原地。 笑声? 他不敢相信,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果然江云初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正冲他笑得明媚灿烂! 哪里还有方才委屈巴巴的娇娘子模样! 这个骗子,就不该相信她! 许澜咬紧了后槽牙,想要再进屋与江云初理论,屋面却啪的一声在他眼前不留情面的关上。 院中夏风呼啸,仿佛连风都在嘲笑他,分明堂堂副将,竟被一女子给耍得团团转! “青枫人呢!”许澜院中连连叫嚷。 青枫赶紧从后院迎了出来,月盈也紧随其后,两人似乎脸色都不太好。 “十三爷,奴婢在后院给您盯着热水呢。”青枫赶紧解释。 许澜哪管得了这,张嘴噼里啪啦,便是一顿骂:“以后别什么人都带来传话,特别是芙蓉院!若半夜来人,都让去见夫人,不要带来见我!” 说完便大步离开。 可不过刚走开两步,又紧接着咆哮:“白天来找也不见!” 青枫被这阵势吓得脸色惨白,月盈见了,却一改往日好姐妹模样,冷哼一声,便回了江云初屋里,嘭得关上了门。 “夫人,您以后可得好好管青枫,太不像话!”月盈张嘴便告状。 江云初抬眉瞥了眼:“方才在后面与青枫说了什么?” 月盈见瞒不过江云初,讪讪走到跟前,几番犹豫也终于全说了出口。 “芙蓉院大半夜把十三爷叫过去准没好事,她分明知晓。却也不阻,我猜是表小姐许了她日后若是进门,便给她抬脸给十三爷当通房,不然她怎会如此帮着外人!” 青枫竟藏了这个心思,江云初倒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是不是还为我争了几句?”江云初又问。 月盈立即涨红了眼:“青枫说您是骗子,还说您与十三爷成亲这么久,十三爷夜夜歇在书房,根本就还没同房,奴婢实在忍不住,才与她争了起来。” 果然还是瞒不过去,江云初心中咯噔一惊,却立马稳住未能让月盈瞧出端倪。 青枫对她没有忠心,可对许澜却是一片赤诚没得说。 既然当时看在许澜的份上,没有大庭广众拆穿她与许澜情深谎言,如今若非月盈逼急,定也不会如此口无遮拦。 江云初心中有了底。“好了,青枫本就是十三爷的丫鬟,当时不过在我身边伺候了几日,你便想着她能全心全意为我?” “可是夫人……” 江云初见月盈还想再多说几句,赶紧又眼神制止了:“你与青枫争执一时爽,下人们看的还不是我与十三爷的笑话?” “她们敢!” 虽还是嘴硬,但月盈好歹还是知晓错了,只默默替江云初更衣洗漱,竟一夜都再未多说青枫一句不好。 第二日,也不知为何,从江云初嫁进锦澄院起,就再未到近身伺候的青枫,竟破天荒地端着热水进了屋,要伺候江云初洗漱。 “十三爷那边侍奉好了?”江云初刻意问了些无关紧要。 青枫垂着头看不清情绪:“爷说他先练练拳再洗。” “嗯。”江云初任由青枫扶她起身,“你心没在我这里没有关系,只要还向着锦澄院就行。” 青枫手顿了顿,又很快恢寻常:“奴婢不懂夫人您是何意。” 江云初瞥了一眼青枫,不知该不该赌这一次。 第四十三章:陈年往事 江云初接过青枫递来的热茶漱了漱,思虑再三,还是开了口。 “昨日月盈与你争执,说你胳膊肘往外拐,去帮着芙蓉院的人算计十三爷,可我知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一生要强的青枫,听江云初如此说,竟没忍住含住了泪。 “夫人……” “你定知晓,十三爷夜闯待嫁之年姑娘的闺房,若是传出去,还指不定会落得个什么难听的诨名。” 江云初抬手让青枫到了跟前,又握住了她的手。 “你处处替十三爷着想,我都看在眼里,这芙蓉院谁都可能会卖主,但你青枫,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不会的。” 江云初话音刚落,青枫的泪便滚珠子般坠了下来。 她被十三爷撒气,被好姐妹月盈指着鼻子骂,原以为所有人都把她当坏人,竟没想到锦澄院里,最终懂她的,竟是她平日当敌人防的江云初! 一瞬间,青枫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应声崩塌,嚎啕着哭出了声:“夫人,奴婢当真尽力了!” “十三爷一听见表小姐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便急着要过去,怎么劝都不听。奴婢担心芙蓉院那边十三爷做出什么傻事,也慌忙跟了过去,才忘了给您留个信。” 原本江云初只是借着平日青枫的行为,猜想她不该完全站在表小姐那边算计许澜,竟没想到误打误撞赌对了。 “如今夜里野猫乱窜,误以为是那些脏东西惊着表小姐也有可能,怎么十三爷就会做傻事了?”江云初故意不解问。 “那个时候奴婢也还小,很多事也是听府里的老嬷嬷说的。” 青枫一把擦干脸上的泪,难得一次向江云初说起许澜的往事时,没有丝毫犹豫。 “十三爷虽是从打娘胎出来便金贵得不行,可无奈身子一直孱弱,一到夜里就哭,请了很多大夫都不管用,直到老夫人受高人指点,请来了高僧做法,十三爷才从此得了安宁。” “虽是如此,但十三爷从小便被禁止去府中阴冷之处,如此一直相安无事。直到那年七月半,十三爷不知为何,误闯进了一位姨娘曾上吊去世的院子,竟又惊着了身子!” 江云初品出了其中微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表小姐当时在十三爷身侧吧?” 青枫点头:“是的,当时表小姐也还是个孩子,却为了保护十三爷,差点连命也丢了,十三爷一直记着这份恩情,故也对表小姐要格外亲厚些。” 先不谈侯府是否真的闹鬼,更不说这鬼何处来的本事,能避开许澜,仅让林清意丢半条命。只说这故事中,完全没有丫鬟嬷嬷身影,也实在太过奇怪。 “十三爷昨夜定是由己及人,想起了年幼时的无助,也难怪连你都拦不住了。”江云初回过神来,又拍了拍青枫安抚,“月盈性子不如你沉稳,若是平日受委屈了,来告诉我便是。” 青枫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汹涌而出。 伺候洗漱也不过一炷香的香的时间,但端着污水出屋的时候,江云初已分明感觉到青枫有些东西变了。 青枫后脚刚踏出,月盈前脚便进了屋:“她一早便求到夫人您跟前伺候,说是要给您道歉。” “不过有件事,还只能让你替我去做。”江云初郑重道。 月盈受宠若惊:“夫人您有事吩咐奴婢便是了!” 江云初透过镜子看向月盈:“我记得你曾说你哥嫂如今在南州府生活,我想你去一封信,问问你哥嫂林家的状况。” 接着,江云初又在月盈耳边交代了许多,月盈面色沉重的应了下来,直到出屋时,才又恢复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装作什么都未发生。 只是一连好几日,晨昏定省时总爱留人一起用膳的老夫人,竟谁都没让留下来,甚至连面都未露,仅丫鬟出面,只说老夫人身子欠佳,便让大家都回了。 至于罪魁祸首,江云初与许澜二人,竟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人前继续恩爱,关起门来,又接着相互拆台。 这日,丫鬟又替老夫人传话,说身子还未痊愈,让都散了的时候,吴、刘二位姨娘,竟破天荒地又拉住了江云初。 江云初瞧见刘姨娘身边还跟着一位面生的小妇人,猜着应是侯爷庶弟许令其的妻子古氏。 平日甘霖堂请安,古氏话不多站在人群最后,这还是江云初第一次近距离的打量,容貌谈不上多惊艳,乍看却也是个妥帖的好姑娘。 可不待江云初与古氏打声招呼,两位姨娘便凑到了她耳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了。 “当真?”江云初左顾右盼,见两位姨娘都没有玩笑的意思。 刘姨娘连连点头:“都传表小姐若真是祥瑞,便自有神灵庇护,肯定不会看见这些脏污的东西了,十三夫人您若是不信,去把门房唤来,问问今日还有没有贵夫人上门便知晓。” 吴姨娘讨好道:“如今来看,十三夫人您可高枕无忧咯。” 刘姨娘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老夫人不就舍不得祥瑞落到别家,才执意让十三爷娶回屋里?如今一切打破,怕是十三爷有心,老夫人也定不会松口。” 刘姨娘与吴姨娘斗了一辈子,竟难得在此事上意见一致。 但江云初却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也顾不得再去打量古氏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月盈看出江云初脸色不佳,赶紧出面周全,只道是主子昨夜睡得不佳,立即出面拒了两位姨娘还要去锦澄院深聊的提议。 两位姨娘也隐隐听说了昨日芙蓉院的「捉奸」名场面,再看江云初一副萎靡不振模样,当即脑补了整夜以泪洗面的委屈,故也没有纠缠,多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也告辞了。 “夫人,姨娘们说的有道理,表小姐被戳穿身份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可您为何还是愁眉不展?”回到锦澄院关起门来,月盈小声问道。 江云初却道:“前几日表小姐祥瑞身份泄露,我思来想去都觉像是白夫人的手笔,可却又一直想不明白,这并非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何白夫人话里话外却都不认?” 月盈皱眉,不说话了。 第四十四章:冤冤相报 “奴婢倒觉得除了白夫人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表小姐多次不把白夫人放在眼中,白夫人想让她赶紧出嫁,眼不见心不烦,出此策略倒也说得过去。” 说完,月盈又点了点头,似是非常满意这个推断。 江云初却不这么想,她撑着脸颊看着月盈:“可只要有老夫人在,表小姐绝不会嫁到别府,白夫人并非不知情。” “这……” 月盈的沉默之中,江云初眼中的光,逐渐凝聚。 “这件事到头来,表小姐不仅不用委身权贵,更在老夫人跟前,上演了一出忠心耿耿的戏码,最后除我一人凭空得了老夫人与十三爷的嫌隙外,无人受伤。” 月盈皱着眉头,恍然大悟:“这竟是奔着夫人您来的!” “我与白夫人之间的情谊虽不深厚,但白夫人也绝不会做出涨林清意威风,灭我气势的事情来。所以那消息,只能是林清意自己传出去的。”江云初笃定道。 月盈却更加不解:“难道遇鬼这事也是表小姐自己传出的?” “不是。” 江云初觑起眼睛,迷雾散去后只剩下明亮深邃。 “按照我对老夫人的了解,这几日贵夫人上门,老夫人对表小姐的亲事不会松口,但却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摆够高姿态涨自己脸面。” 月盈赞同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消息反转,老人家无异于被当众打脸,怕是许久在京城的贵夫人圈里,都要抬不起头来。” “天呐,这才是白夫人做的!”月盈压低声音低呼道,“侯爷回府后,老夫人对白夫人多有打压,她借此拂了老夫人的脸面,主母的位置便也更稳了。” 江云初沉默着肯定了月盈的猜测,但脸上的愁容却因此更深。 连月盈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林清意不会不懂。教导嬷嬷故意让其在王妃面前丢人的事还未清算,林清意恐在等机会,要做白夫人文章。 只是到底会怎么做……她还有些拿不准。 “月盈,你替我去甘霖堂打探一下,看看老夫人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动静。” “好的夫人。” 月盈领命,正准备出去,门却从外被人一掌推开,许澜大步走了进来。 江云初与月盈对视一眼,不敢确定许澜听了多少去,故也未轻举妄动,皆看着许澜。 “什么事又要丫鬟去打探?”许澜嫌弃地瞥过月盈,“府里都知道月盈是你房里的人,什么事都让她去,岂不是把把柄直接送到有心人的手上?” 看来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江云初松下心来,赶紧示意月盈斟茶。 许澜接过茶杯,又多看了眼身侧战战兢兢的月盈。 “丫鬟一点不聪明,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上次在门房堂而皇之打探,以为送些冰露子就能掩盖?也不想想这些贵夫人身边的丫鬟各个人精,若非我出面善后,怕整个京城,很快就知道你与表小姐不和。” 江云初假笑的嘴角颤了颤,不过却也没想到许澜在暗中还做了这些,心头一暖却默不作声,只又向月盈吩咐:“那听十三爷的话,找个面生的丫鬟去甘霖堂。” 许澜却一副胸有成竹的傲娇模样:“让厨房去给长嫂送养生汤了,让送完之后来锦澄院回话,到时候你再细细问,岂不万无一失。” 江云初突然想起白夫人之前打探表小姐,也是利用的厨房婆子。该不会这大宅门,用的是同一款教学材料…… “多谢十三爷。”江云初回道。 “谢?” 许澜竟莫名其妙红了耳根。 “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在教你?”接着他又昂着下巴偏过了头,“人笨,也难怪自作多情。” 很难不认为是在报昨夜的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江云初想。 于是她垂下目努力深呼吸安抚情绪,又抬手让月盈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几番牛饮,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还是一报还一报来得爽快,她又想! “十三爷您放心,有表小姐在府内一日,我便不会自作多情对您上心。” “你!”许澜猛地从椅间站起,“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懒得与你说!” 看着许澜离开的慌乱,江云初在屋里,顿时笑得明媚无暇。 月盈很快去安排了,厨房的人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到了锦澄院回话。 “老奴去送汤的时候,白夫人也在甘霖堂,两位主子似在争执。” “争什么?”江云初问。 婆子摇了摇头:“老奴听得并不全,仿佛是白夫人信誓旦旦说有人栽赃她。” 江云初陷入了沉默,许久都未再开口问话,倒是月盈反应过来,替她招呼走了婆子,又嘱咐了几句莫要把听到的话四处外传,才回到江云初身边。 “夫人,表小姐这是对白夫人又下手了?”月盈小心问道。 江云初回过神来:“我知道了!” 她起身,正欲往外去,却见白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丁香匆匆进院,脸色已不似往日亲切。 甚至还有几分愠怒。 “请十三夫人安,白夫人让您到甘霖堂问话。” 竟来得这般快。 江云初托辞不得,换了身衣服便也随着丁香去了。 甘霖堂是内院中轴线上最靠南的院落,与锦澄院隔得不远,三人并未耽误太久便到了甘霖堂中。 “请老夫人、请白夫人……” “别假惺惺说那么多废话,我就问你一句,表小姐祥瑞之身传得京城人尽皆知,这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江云初话还未说完,便被白夫人无情地给打断了。 这果然是林清意最终目的,也难得一箭三雕,毫不落空,江云初垂下了目光,竟忍不住佩服起来。 贵夫人频频上门示好,却不为所动,轻而易举便证明了自己对许澜痴心不改。 看似她江云初受益最大,却暗中囿于两难境地,有苦难言。 甚至利用白夫人的猜疑,离间才刚建立不久的联盟与无形,逐个击破。 这一环扣一环,原以为这位表小姐只有些嘴皮子功夫,如今再看,当真不该小瞧了去。 若当真碰上个软柿子,这局恐怕无解。 可她江云初,却好巧不巧,是块硬石头。 江云初抬起头,对上了白夫人的目光。 第四十五章:着急对峙 “不是。”江云初挺直身子,回得干脆利落。 白夫人不依,她大步向江云初逼近:“一旦表小姐身份泄露,各家上门议亲你便稳坐了十三夫人位置,不是你还能是谁?” 老夫人皱眉,闪过一丝小心思,一掌拍向桌面,桌上瓷杯应声碰撞,刺耳作响:“门房只说是你正院的丫鬟,在贵夫人的随身嬷嬷丫鬟间打探闲聊,可丝毫未提锦澄院!” 突然,江云初有些感谢许澜的先见之明了。 老夫人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分明知晓我有意让十三娶意儿,便故意把消息放出去让我焦心!还有那桃林,除了芙蓉院便离你正院最近,敢说不是你装神弄鬼,故意用意儿的手,来驳我的脸面?” 白夫人却根本不理会老夫人,只一双恨透了的眼睛,直盯着江云初:“我只问你,表小姐的消息是不是你散播出去的!” 江云初瞬间明白白夫人所欲为何了。 老夫人把两件事的锅都盖在白夫人的身上,白夫人做了其二,辩无可辩,便只能撇清其一,反其道自正清白。 白夫人坚信事情是她散播出去的,也难怪如此着急叫来对峙。 可江云初没做过的事情,又何尝会认! “既然白夫人笃信此事是我散播出去说的,无利不起早,那我便反问白夫人一句,我究竟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穿书以来,江云初难得对白夫人如此尖锐。 白夫人也没料到,她愣了愣,依旧只重复方才的话:“表小姐进不了锦澄院,便是你最大的好处!” “那她当真如我的愿,定亲给了权贵吗?”江云初又反问道。 这次,白夫人楞怔得久了,再没说话。 江云初却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 “谁是最后的受益人?如今老夫人恼我,十三爷与我因此生了嫌隙,甚至连白夫人您,都与我争锋相对,当真是我吗?您可莫要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白夫人抬头,疑惑地看向江云初,江云初也不怵,眼中波澜不惊的笃定之下,她回看着白夫人,点了点头。 “江氏你什么意思?” 老夫人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沉了下来,看起来也愈发可怖。 “我听不懂你那些受益人的话,却也知道,此事有人暗中捣鬼已是板上钉钉,如今门房人证众多,岂是口舌争论,便想推脱白氏野心的吗!” 而这时,江云初与白夫人都明白了,老夫人要的又哪里是真相,不过真假须臾,都要白夫人背下这口锅罢了。 老夫人要借此拿回管家权,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江云初顿时有些好奇白夫人接下来会如何。 如今已不是她的战场,江云初功成身退,在靠近门边的软椅上坐了下来,厅中的丫鬟顺势上前斟茶,借着饮茶的动作,江云初又用余光偷偷打量了白夫人几眼。 只见白夫人冷笑一声,也不替自己辩解了,竟也大摇大摆敌在老夫人身侧坐了下来。 她伸手扶了扶裙子上的精美刺绣,又抬手抚平了额间碎发,目无尊长地翘起了二郎腿。 “不是我担不起这罪责,只是老夫人您最好想清楚了,若我身后的白家不愿,忠勇侯府又该如何?” 此话一出,老夫人骤然变了脸色:“你这是威胁我?” “不敢不敢,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白夫人嗤笑一声,连连摆手。 “可老夫人您既调查到了门房,也已有线索,那便劳累您继续查着罢,如今我这待罪之身,也不便在侯府招摇,如此便先回娘家避避,什么时候老夫人还了我清白,我再回来也不迟。” 说完,白夫人竟当真起身,根本不顾身后老夫人的脸,红了又紫,竟扶着丁香甩着袖子,大摇大摆走出了甘霖堂。 这…… 江云初看着白夫人离开的背影,坐在椅上沉默也不是,起身劝慰也不是。 “老夫人……” “滚,都给我滚!” 江云初连忙放下手中茶盏,连欠身告退都不敢再多说一句,拉着月盈,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回锦澄院的路上,江云初还未缓过劲来,一边感叹白夫人仗着娘家撑腰为所欲为,一边又担心白夫人这一去,老夫人会不会顺势冷处理,便借机掌握内院大全。 若是老夫人掌家,以后日子怕会更加难过…… 她仔细盘算着未来,一言不发,直到感觉身侧月盈轻咳提醒,才回过神,见门房管事陈嬷嬷,正站在锦澄院的院中,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 上次表小姐设计周嬷嬷事发之后,许是奔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缘故,陈嬷嬷与江云初亲近了许多。 老夫人在门房那里,没有得到江云初也在打探的风声,除了许澜善后外,应也少不了陈嬷嬷的功劳。想到这里,江云初赶紧迎了过去,又连连吩咐月盈斟茶。 陈嬷嬷受宠若惊地给江云初行了一礼。 “夫人您客气了,只是和亲王府那边来了丫鬟,说是替王府的知安姑娘,给您送新得的宫花,老奴前来特意请示夫人,您是愿在二门园子里见,还是直接带进锦澄院来?” 此等小事,怕还无法劳烦陈嬷嬷亲自跑一趟,江云初猜到陈嬷嬷有话要私底下说。 于是转而又道:“让等等也无妨,只是嬷嬷您难得来一趟锦澄院,一定要赏脸喝杯茶再走。” 陈嬷嬷点头跟在了江云初身后进屋,月盈走在最后,随手便关上了门。 “陈嬷嬷,您直说无妨。”江云初开门见山道。 陈嬷嬷垂手低头立于厅中,缓缓开了口。 “近日二门处,总有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来找芙蓉院的珍珠姑娘说话。老奴平日对芙蓉院本就颇为上心,故今日又有人来时,便刻意留了片刻,三两句便套出了此人的来处。” 江云初静静听着,并未插话。 “来人说,侯府有贵人四处搜罗江湾村人士,她去年刚从江湾村躲避战事来到京城,故特意前来回贵人的话。老奴当下便想起夫人您也来自江湾村,猜到芙蓉院此举或许与您有关。” 江云初皱眉不解。 林清意寻江湾村人打听她作甚? 难道凭空给她造谣一个丈夫的心不死? 第四十六章:这是何意 书中,白夫人也曾多次调查过原主,却都无功而返。连白夫人都没查出来的底细,想来表小姐此举。也应不足为惧。 “老奴便是为此事而来,夫人您要早做防范才是。没有其他的事,老奴便去了。” 江云初松下眉头,又恢复如常。“嬷嬷您等等。”言毕,她抬手唤月盈去里屋拿东西。 没一会,月盈捧了一个匣子,从里屋掀帘走了出来,江云初点头示意,她又把匣子送到了陈嬷嬷手上。 “陈嬷嬷,上次听门房丫鬟说您儿子快要娶亲,正是花钱如流水的年纪,不知道送些什么合适,所以也只能送这最俗气的。”江云初笑着向陈嬷嬷道。 陈嬷嬷狐疑打开盒子,眼睛瞬时瞪得老大。“夫人,这么多银子,老奴承受不起啊!”说着就要把匣子往月盈怀里推。 月盈只道:“夫人说您受得住,便受得住。您若不要,岂不是驳了夫人的脸面,说夫人有眼无珠,不会识人?” 陈嬷嬷脸一红,赶紧跪了下去:“老奴说话不过脑子,还望夫人宽恕!” 江云初脸上依旧淡淡笑着。 “听闻你儿子如今仅在侯府外的农庄管院子,清闲倒是清闲,日后若是成家,也难免用度增加,如今十三爷身边正好空了一位缺,我找机会向爷推荐推荐你儿子,许是不难。” 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可是肥缺! 况且十三爷逢年过节打赏向来大方,要真折成银子,甚至比手中这沉甸甸的木匣子还要贵重! 陈嬷嬷瞬间激动红了眼睛,连连磕头:“请十三夫人放心,老奴日后定当尽心尽力,绝无二心!” 江云初宽慰地点了点头,只道:“月盈,你与嬷嬷一起去二门,把王府的丫鬟请进来吧。” 月盈与陈嬷嬷应声离开,剩江云初一人坐在椅中,透过大开的门窗,看着院中忙碌的下人。 仿佛只是晃神的这一瞬,燥热的天气,已偷偷转凉了。 “请十三夫人安。” 江云初抬头,见厅中站着的果然是靳知安身边的丫鬟红儿。 “难得知安妹妹惦记我,快起来。”江云初热情招呼道。 红儿缓缓站起,把手中丝绸包裹的物什,顺势交到了月盈的手上:“前几日皇后娘娘赏了一批宫花到府里,主子得了四对,特意寻了两对与夫人您相称的,命奴婢送了过来。” 月盈打开一看,见躺着除两对精美的宫花外,还有形单影只的一对脏污老旧的绢花。 衬托之下尤其寒碜,若是送礼,靳知安绝不会犯这般糊涂。 她赶紧递到了江云初面前,又问红儿:“你主子可说,这单独一朵是何意?” 红儿低头垂目,不卑不亢。 “主子说,这是她在王府附近打探到的旧人,这绢花便是那人的随身之物,故特意让奴婢一起送来,让夫人您分辨。” 话音刚落,江云初又忍不住多打量了这位红儿几眼。 虽外表一副恭顺模样,可每次答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毫不避讳四处打量,也不知是谁放到靳知安身边监视,递个话也要半真半假。 江云初心中感慨万千,却也毫无办法。 只道:“替我谢谢你家主子,便说我一直惦记她,让她得闲常来侯府做客。” 如此,红儿连连应声,也很快离开。 月盈把人送出二门,回到锦澄院的时候,江云初正把绢花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却毫无头绪。 “这是侯府的东西吗?你可有印象?”江云初见月盈回了,立即问。 “去年除夕,白夫人念在各院操持不易,赏了许多玩意,这绢花每院丫鬟嬷嬷都有,但因主子们喜好不一致,所以每院花样也各不相同。” 月盈把绢花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得仔细。 “正院是牡丹,表小姐院里是芙蓉,至于这睡莲……” 月盈皱着眉想了许久,都未想出来个确切。 江云初心中,却突然有了答案,淡淡道:“老夫人崇尚佛法,而寺院菩萨皆以睡莲为座,想必这是甘霖堂的赏赐。” “对!”月盈立即接过话来,“对,是赏给老夫人院里的绢花!” 话音刚落,月盈眉间却更愁了:“可表小姐做的局,为何却查到了老夫人院里?夫人,要奴婢去查一查此人吗?” 江云初从月盈手中接过绢花,在掌中细细摩挲,没有说话。 许久,久到月盈以为江云初已经琢磨出了一套完整的计谋,正准备听仔细后去办。 见江云初脸上原先淡淡的笑,逐渐绽放而自信。 却道:“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白夫人,让她自己去查罢。” “可白夫人不是回了娘家?”月盈不解。 “白夫人才不会让老夫人钻了空子,威风够了便也回了。” 江云初说这话时,眼中头透出来的光,照得月盈自惭形秽。 也难怪十三爷爱极了,月盈连连点头,不断脑补两位智性恋间,感天动地的情意来。 正如江云初所料,白夫人回娘家第二日,白家大郎白日恒便找到了许令玙,当夜许令玙一进二门,又直奔甘霖堂而去。 才第三日,老夫人便派贴身伺候的张嬷嬷,出发去白府请了。 姿态已摆够,白夫人也并未太过为难张嬷嬷,只嘴上几句不饶人,便也跟着回了侯府。 只是回府后,白夫人故意没有第一时间到甘霖堂请安,反而径直回了正院,让丁香把管事院的嬷嬷全部召集过来,问清了不在府内这几日的事情后,才慢悠悠去了甘霖堂。 接着张嘴便刺老夫人心窝子。 “老夫人您唤我回来,定是之前的事情有了决断,如何?是谁在背后看我不痛快,要捅我刀子?” 老夫人坐在高处,只挥手让赶紧回去休息,除此之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而江云初听闻白夫人回府后的这些大刀阔斧,心中暗笑不愧是白夫人,无论是这一世还是原书,无论惹她的是谁,皆不会让自己委屈。 于是她拍手站了起来:“走,也轮到咱们去投诚了。” 白夫人见来的是江云初,脸上依旧是熟悉的皮笑肉不笑,只是好在与前几日相比,锋芒少了很多。 江云初坐在厅中,先是客套了几句侯府根本离不开白夫人的操持,便吩咐月盈把绢花递了上去。 “这是何意?”白夫人从丁香手中接过绢花后问。 第四十七章:当场抓包 江云初一五一十,把调查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全。 后又笑着看向白夫人:“我知道您想要揪出是谁从中作祟,却苦于没有证据,我便着急给您把证据送来了。” 白夫人把绢花拿在手中看了几眼,又交给了丁香:“去查查是甘霖堂哪个不长眼的玩意。” 不愧是当家主母,一眼便识得这是何处的东西,想必很快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如今江云初也自知,并非与白夫人闲聊的关系,东西交了过去,很快便也告辞离开了。 而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丁香又回了正院。 “这丫鬟并非家生子,按理说外面买的,本不该在老夫人院里伺候,可老夫人说她耳垂肥厚,颇有佛缘,特才留在了甘霖堂中。” 白夫人摇着扇,眯着眸子静静听着丁香回报,没有打断。 “这丫鬟的父亲是个店铺掌柜,那店铺离和亲王府不远,好巧不巧,这妮子半月前,便也是消息刚散播那几天,还告假回了一次娘家,与十三夫人所说,是有人在王府外传播流言,被门房下人听见,又通过下人传进主子耳中的消息基本吻合。” 白夫人手中摇扇的速度缓了下来,人也睁开了眼睛。 丁香见状接过了扇子,在一旁替白夫人细细打着,又道:“听甘霖堂的张嬷嬷说,丫鬟总爱打着老夫人的名义往芙蓉院跑,怕是早就被表小姐收买了去。” 白夫人抬手阻了丁香摇扇的手,突然想起什么,又道,“方才管事嬷嬷说,表小姐前几日趁我不在府中,向老夫人提议搬家?” 丁香收起扇子,又给白夫人捏起了肩:“是的夫人,表小姐说她只要一闭上眼,便能想起在桃林撞见的邪祟,寝食不安,所以想换到甘霖堂附近的醉月阁去。” “醉翁之意不在月罢。” 白夫人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享受起丁香的按摩来。 “我正院与老夫人的甘霖堂,一前一后连成中轴线,正好把内院分为东西两苑。东苑为男子住所,西苑姑娘居住,那醉月阁说是在甘霖堂附近,却是西苑最靠近东苑锦澄院的居所,表小姐为了十三叔,当真一片苦心。” 见白夫人呼吸渐渐放缓,丁香说话的声音也极小。 “那夫人您要不要驳了表小姐?” 却怎想,前一秒还逍遥欲睡的白夫人,竟猛地睁开了眼睛。 “毕竟是客,怎好意思驳了?如她的意不说,还得赠她一份大礼才说得过去。明日,让她搬去翠竹园罢。” “翠竹园?”丁香手中按摩的活计顿了顿,不解看向白夫人,“那可是东苑的院子。” “东苑又怎样,奈何它是离锦澄院最近的居所,表小姐一定会喜欢我的安排。” 说着,白夫人又闭上了眼睛,示意丁香继续。 而表小姐要搬进翠竹园的消息,传到江云初耳朵的时候,许澜也正在她的屋里看书消磨时间。 月盈汇报完,江云初放下手中纸笔,主仆二人竟不约而同齐齐向许澜看去。 “看我作甚,又不是我让她搬过来的!”许澜也不知这慌乱与心虚从何而来,甚至未等江云初开口再多说几句,他倏地站起,二话不说便大步离去。 看着许澜走远的背影,江云初才又收回目光。 “看白夫人如此举动,应该是通过那小丫鬟查到了表小姐的头上。” 月盈不解:“既是查到了,可又为何卖表小姐一个人情,竟成全表小姐,让其住到了锦澄院隔壁?” “这哪里是成全,这分明断了表小姐的后路。” 江云初抬手,让月盈替她收起了还未画完的器械图,才开口。 “东苑是公子哥们的住处,饶是如今中梁盛世,对男女大防颇为宽容,可也没有待嫁姑娘,直接住进男人堆的道理。如此表小姐日后,恐只有嫁给十三爷一条路可走了。” 江云初说得波澜不惊,但月盈却首先慌了神! “十三爷才不会娶她!” 江云初笑了瞥了眼气血上涌的月盈,继续又开了口。 “既是留在侯府,便也就逃不过白夫人这当家主母的五指山,今日能让其打破规矩住进东苑,明日处置她来,定也不惧规矩约束,如此,倒也给了表小姐一个震慑。” 月盈不服:“侯府上下无人不知表小姐的心思,白夫人此举,分明不把夫人您看在眼里。” 江云初抬手捏了捏月盈气鼓鼓的脸蛋:“所以呐,也正好给我一个下马威,警告我此次未算计她是我知趣。” 月盈惊恐地看向江云初,江云初也渐渐松下手来。 这才是她熟悉的白夫人,江云初想,又默默在心中坚定了与白夫人交好的决定。 大宅门消息汹涌来得快,刮过几场带着凉意的西风后,去得也快。 大家转眼便忘了林清意的祥瑞风波,也忘了白夫人的娘家威胁,一切似乎又平静了下来。 每日晨昏定省,老夫人也肯露面与大家说上几句话,却还是不肯留人用膳,早早便让各自回了。 许澜不像许令玙官职在身,经常忙得脚不沾地,请完安便要出府忙碌,如今老夫人不留人,便也悠闲得回锦澄院与江云初一起用膳。 这日,两人吃完,正照常斗嘴不亦乐乎,眼看着许澜占据上风,江云初哑口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便见月盈进门来报。 “表小姐特意前来,说是邀请十三爷与夫人,明日至翠竹园贺喜新居。” 说是迟那时快,江云初立即想到了反驳的话,幽幽看向许澜,还未来得及开口。 便见许澜倏地站起,缴械投降。 “你闭嘴!我去里间避避,表小姐问起就说我不在。” 江云初还未反应过来,便一溜烟跑开了。 看着许澜逃离的背影,江云初顿觉好笑,突然竟有些好奇,若是没有她鸠占鹊巢,许澜究竟会不会娶林清意进门。 “请十三夫人安。” 一声甜腻传进耳朵,江云初回头,见林清意已经进了屋中。 “十三爷呢?”林清意又问。 “不在。”月盈抢在江云初前面,回了林清意。 林清意却盯着桌子,没有说话。 顺着林清意的目光,江云初低头,发现桌上还留着许澜吃到一半,未来得及收走的碗筷。 得,当场抓包。 第四十八章:更加眼热 “表小姐特意来这一趟,是找十三爷有事吗?” 江云初并无被拆穿的羞愧,反而因看戏心切,眼中神采也愈发坦荡澎湃起来。 表小姐余光偷偷瞥了眼里屋,见纱帘飘动,更加肯定心中猜测。她柔下嗓子:“意儿前来是为邀请您与十三爷,明日到翠竹园小聚。” 江云初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没空。” 表小姐倒也不恼,依旧是那副娇滴滴的声调:“虽不知何处得罪了您,但定是意儿不知好歹,还望十三夫人不计前嫌,咱们一聚泯千愁可好?” 啧,若非笃定许澜藏在里间,又何必在此装腔作势。 江云初懒得再费舌周旋,可脑中突然有念头一闪而过…… 方才与许澜的争执中,她落了下风,还没寻着机会扳回一局呢! 灵光一现,她也顺势看向里屋,挑眉嚷道:“十三爷,人家都已经发现你了,出来罢。” 林清意眼皮抖了抖,竟没想到江云初如此简单,便破了她的离间计! 许澜从帘后哀怨现身,林清意骤得脸红尴尬了起来。 “请十三爷安,意儿不知您在里屋休息。”她赶紧替自己找补道。 可江云初哪里舍得这么好的机会。 “你说你,表小姐辛苦来请,你躲着作甚?”轻轻一句话,打得林清意脸啪啪作响不说,今日与许澜的争嘴,也顺势反败为胜! 果然,平日里傲娇得根本不知窘态是何状的许澜,竟也与林清意一起涨红了脸。“江云初!”他咬着牙冲江云初一字一顿。 江云初眨了眨眼睛,眼里胜利的号角连连吹响,那明媚刺得许澜又阵阵牙痒。 林清意看着眼前许澜,虽是气急败坏,可眼中却满满当当全是江云初,与其说是气恼,还不如说是笑闹。 她像是一个不被欢迎的局外人,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心下一酸。 “十三爷……”她不自觉唤出了声,许澜也仿佛被冷水浇透,反应了过来。 “噢噢,何事?”许澜移过目光,堂皇问道。 正巧这时,又有人进了锦澄院。 “方才去翠竹园见表小姐不在,特意来锦澄院来寻,不会打扰到十三爷与十三夫人用膳了罢?” 三人冲着声音看去,见是吴姨娘带着许大姑娘走了进来。 “请十三叔安,请十三婶安。”许大姑娘一如既往的知礼,一进屋便给两位长辈请了安,最后才又向着林清意欠了欠身,“表小姐好。” 许澜从小便对府里这两位侄女颇有耐心,隐约记得刚离府去边疆的时候,两位侄女还是孩童模样,如今归来,终得机会仔细打量,竟长成了少女,如此落落大方。 “舟笛吃了没?没吃的话添副碗筷一起吃。”许澜招手让许大姑娘到了跟前,见许大姑娘颇为生疏,于是又道,“自家人拘礼作甚?空了带上你二妹妹,常来锦澄院寻你十三婶玩。” 许大姑娘抬头看了眼江云初,又慌忙低下头去:“十三婶今日头上的花儿真好看,不过婶婶人比花娇,这般好看的花竟也被衬了下去。” 江云初伸手摸了摸,想起头上戴的,正是前几日靳知安差人送来的宫花。 上次与许大姑娘接触,江云初便发觉这姑娘温顺的外表下,心思极深,主意极大,故这分明奉承的话,她听来竟也觉得莫名不是滋味。 “这有什么,让你十三婶送你一对便是。” 许澜一开口,便更加肯定了江云初心中的猜测。 她正准备推辞,便听月盈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这可不行!” 一句话,吴姨娘与许大姑娘的脸都沉了下去。 “十三爷您不知,这是宫里的东西,和亲王府特意派人送来赠给夫人的,本就只得了两对,若是送了大姑娘不送二姑娘,难免被府里编排厚此薄彼,可若两对都送出去,日后王府揣测夫人不把心意当回事,当真有苦难言了。” 月盈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有里子,又成全了许大姑娘的面子,江云初听后不自觉在心中赞叹,冲月盈点了点头。 “原来是宫里的东西,就算婶婶有心赠送,我也不敢接呐。”许大姑娘冲江云初笑了笑,春风化雨地结了场面的尴尬。 吴姨娘也接过话来,连连指责孩子不懂事,又赞江云初福气大,初来乍到便如此被贵人赏识。 许澜也意识到了方才赠她人之物的不妥,于是又围着许大姑娘不停夸赞,试图抚平许大姑娘心中失落。 林清意见许澜发话了,也娇滴滴顺着说,一时间厅中又相亲相爱一片祥和。 但每每笑过之后,许大姑娘一双羡慕的眸子,又总忍不住往江云初头顶瞟去。 “如此,十三爷与夫人明日定要到我翠竹园小聚才算!”林清意借着热闹,顺势又提了来意。 “首辅夫人明日邀江氏去府中赏花,我也不得空。”许澜转眼去寻青枫,“明日记得给表小姐送一份贺礼。” “听闻首辅夫人很少在京城女眷圈中活动,十三夫人当真好福气。”吴姨娘顺势又奉承了一把。 许大姑娘眼巴巴地看向江云初,更加眼热。 林清意本就不悦大家都围着江云初转,见许澜又明确拒绝了邀请,心头更是烦闷,三两句后,便找了机会回了翠竹园,吴夫人见主家没有要留客的意思,便也带着许大姑娘走了。 人各自散去,许澜照旧去了书房,而江云初也去了后院器械房,开始了原主孱弱身子提升计划。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竟一夜未停。第二日早上天虽晴了,但气温又降了几分。 所以出门的时候,月盈又特意随身备了件披风,才觉妥当。 郑府在城西居德坊,虽然郑府太老爷、太夫人去世多年,几位兄弟身上皆有一官半职,却一直没有分家,嫡庶几十口人一起住在一起,兄弟团结尊敬,妯娌相互和善,早已成为京中佳话。 此次上门,饶是作客,江云初却也给郑府叫得上名号的夫人、太太、小姐都准备了礼物。 她坐一辆,礼物装满了整整五辆,一共六辆马车顺西而去,刚进郑府侧门,早已等着的丫鬟,饶是见多了大场,也惊得捂住了嘴。 “非年非节,不过赏花饮茶,夫人您当真太客气了!” 第四十九章:排除一人 月盈站了出来,牵着丫鬟客气笑道:“初次拜访,礼多但不重,姑娘您多叫几人来,带去各院分了罢。我家夫人许久未见首辅夫人,一路都在念呢。” “如此请随奴婢来罢。”小丫鬟走在前头,带着江云初与月盈二人,绕过几个花园,便到了首辅夫人的院中。 “夫人,忠勇侯府十三夫人到啦。” 丫鬟冲院里大声招呼,首辅夫人从应声屋中迎了出来,一把牵住了江云初的手,笑着行了拉手礼。 “首辅夫人近来可好?”江云初问。 “我当然好了,倒是你。”首辅夫人笑得和煦,“听闻最近忠勇侯府风波不断,桩桩件件皆是那表小姐冲着你去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得,这都知道。 自从上次和亲王府一聚,江云初便知首辅夫人绝非毫无城府之人,却也没想到开门见山,竟如此直接。 江云初顺着首辅夫人,坐到了早已准备好的花园茶台上,四周看了看,繁花正盛,又觉聪明人之间,无需周旋。 于是也道:“上次见夫人您与表小姐聊得甚欢,还以为您颇为青睐,竟没想还是更疼我呢。” 首辅夫人抬手主动去给江云初倒茶。 “无非听说许十三爷对这位表小姐喜欢得紧,便耐着性子聊了几句,不过如今来看,十三爷又不是傻子,怎会放着您这妙人不亲近,偏去招惹那孬货?” 首辅夫人竟是连许澜这般事都打听到了,江云初心中再次闪过那个藏了许久的念头。 “夫人您好像特别关心十三爷?”她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 首辅夫人却故意说起了其他:“诶,怎么光聊不品茶?” 江云初把茶盏放在鼻尖闻了闻,才又送进口中,随即不由得双眸澄明看向首辅夫人:“好茶!” 首辅夫人了然的模样,垂下了眸子。 “这人与茶一致。”她自顾手上活计,注水、拂沫、晃杯一气呵成,优雅至极,“埋没久了,便也失去了风味。许十三爷那么耀眼的一颗明星,实在不该落得如此暗淡退场的结局。” “首辅夫人您是自己有疑问,还是替首辅大人,替中梁朝廷旁敲侧击?”江云初鼓起勇气,也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首辅夫人含笑嗔怪地看向江云初,仿佛是在看一位胡言的孩童:“十三夫人您这话说的,你我不过内院女子闲话家常罢,又怎地扯上了朝廷?” 您的举止可不像是囿于内院家常的女人啊,江云初暗想,但脸上却不露声色。 只顺势又道:“朝廷上的事情,我一介妇人的确不知情,只知夜深人静之时,十三爷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的确心中有苦,难以放下。” “哦?”首辅夫人斟茶的手顿了顿,又毫无痕迹地恢复寻常。 也许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江云初垂下了目光,脸上也覆上了淡淡的悲伤。 “想必夫人您也知晓,当时十三爷与许大将军、许家大郎一起奔赴边疆,可最后却只有十三爷一人回来,那都是他最亲近的家人,却因为军报延误没能活下来。” 江云初看着陷入思考的首辅夫人,顺势问出了那句在心中百转千回的话。 “关于请求援军被人故意延误的事,首辅大人可有说过什么?朝廷对此有在调查,会给许家一个真相吗?” 首辅夫人眼神逐渐聚焦,却还是盯着手中的茶:“军报的事我有印象。” 此话一出,江云初大为震惊。 却也极镇定地控制住脸上的表情,生怕首辅夫人看出端倪。 “我记得第一封军报送进京城那几日,大人总被圣上留得很晚,每次回来,也都一副面红耳赤,气急了的模样。我枕边问过大人,却也只知道大人与许大将军所想一致,可圣上与其他几位大臣,还有所顾虑。” 江云初屏住了呼吸,连端茶的手也停在半空,忘记送到嘴边。 “后来大人说军情不等人,誓要说服圣上才肯回府,我还让丫鬟特意准备了衣物与药材,让小厮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可没想到大人当夜便被送回了郑府。” “如何?”江云初难得一次沉不住气。 首辅夫人看向江云初,叹息一声。 “大人急上心头以死明志,还好被人拉了一把,命尚且保住了,可也昏迷了许久,醒来的时候,便听闻四皇子说服了圣上,许家二郎,也便是如今忠勇侯已经带兵出发了。至于有人故意延误军情,我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说。” 首辅夫人看这江云初,坦坦荡荡,不像是有假。 若是郑大人因病并未上朝,便也首先排除了嫌疑。 江云初紧绷的心思也稍微松懈了几分,她把手中早日凉去的茶送进口中,才又道:“许是十三爷丧亲之痛,迟迟不愿放下,才疑神疑鬼罢。” “唉,所以也不怪许十三爷,曾经那般炙热璀璨的少年,如今整日关在侯府,听说连往日最亲近的几位公子哥相邀,也总是寻借口不出。” 首辅夫人眼中的惋惜不像是作假,江云初听来也没由头地胸口一酸。 “十三爷不出门社交便也罢了,我可憋不住。”她藏起眼中波澜水雾,顺势又布开下一局,“初来乍到见什么都新鲜,可无奈认识的夫人小姐太少,故也没有太多帖子送来。” 可谁知首辅夫人捂嘴一笑:“看来十三夫人还不知道?您与十三爷的戏本子,大皇妃已经派人做出来了,我有幸受邀看了首演,十三夫人呐,怕是再过几日,您就该愁如何拒帖子咯。” 江云初的笑僵了僵,这大皇妃还真是说到做到啊。 不过也好,借着大皇妃的风,又有首辅夫人的交情,与另外几位大学士夫人交往,或许没那么难。 心中的石头轻了些,江云初当真开始欣赏起这四周的风雅之景来。 也便是这时,她发觉团花簇锦的尽头,有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近。 “好巧,十三夫人也在。” 国公府小嫡孙苏景宁,走到跟前,冲江云初与首辅夫人二人欠身行礼。 “景宁妹妹好。”江云初起身,回了孙景宁一礼,又特意多看了几眼,发觉苏景宁比起上次见,漂亮了许多,一瞧便是精心打扮而来。 首辅夫人没有起身,只抬手招呼苏景宁到跟前:“小景宁今日又来借书啦?” 第五十章:她的心意 苏景宁扬了扬手中书册,随意得就像在自家:“来换一本,藏书阁我去惯了的,两位夫人聊便是,不用管我。” 说完带着贴身丫鬟,又自顾走了。 京城谁人不知首辅大人的郑府,有堪比皇家的藏书阁,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也难怪苏景宁常来,一副借书借熟了的样子。 “我嫡亲妹妹正是小景宁的二伯母,说来也算个远亲。”首辅夫人看着苏景宁远去的身影,开口解释。 江云初点头,正想酌两口茶,借机再问问方才参加宴会的事,但突然婆子丫鬟们三两群进了院中,站在一旁示意首辅夫人过去。 江云初多么有眼力见的一个人,不待首辅夫人开口,放下手中杯盏,立即站了起来:“首辅夫人您忙,我去藏书阁找景宁妹妹说话。” 首辅夫人也并为挽留,只又叫了方才在门口接待的那个丫鬟带路。 并非刻意偷听,擦身而过的时候,江云初还是听见了「三房不服为何五房礼更多」、「几位太太也觉分配不均」的话,猜到许是与自己送的礼有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郑府也不似外界所传那般团结一致,固若金汤,于是江云初往外走的步子也更快了。 藏书阁在郑府最南角,是一座三层高的木质塔型建筑。 “郑府家学仅次皇家,故每年都有很多公子哥与小姐到郑府求学,这学堂便设在藏书阁一楼,紧挨着莲湖。”随行丫鬟向江云初介绍道。 也难怪越往藏书阁去,便也越清净。 但越走近,也不自觉起了另外的心思。 国公府虽不如郑府藏书量大,可总不至于闺房女子常看的书,也要苏景宁大费周章,亲自到郑府来借。 甚至如此精心打扮。 当真是为书而来? 江云初心中生疑,随丫鬟踏进藏书阁大门的时候,也格外谨慎。不过也就谨慎了那么一瞬,接着她便愣在门边,只剩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月盈也同样被这排山倒海的书架所震慑,不自觉问道:“这么多书,可有重复?” 随行的丫鬟捂嘴嗤笑,却没有恶意:“当然没有啦,不过这都是些大众书籍,越往上去,才越稀有,而顶楼,听闻全是珍惜古籍,只有首辅大人与夫人二人能上去。” 但这书阁却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学子在何处听课呢?”江云初也问。 丫鬟抬手,指向了层层相隔的书架:“既能藏书也能作隔,那边便是学堂。” 江云初刚暗自感叹这设计精妙,怎想此时正巧有女子惊呼,从丫鬟指向的方向传来! “啊!” 江云初大惊! “是景宁妹妹的声音!”她当即反映过来,拉着月盈便寻着声音而去。 层层书架,越近,越能瞧清苏景宁今日所穿的烟紫衣裙。 绕过最后一层书架,果然苏景宁正坐在地上,衣衫被木架上的枝出勾破,身边木椅歪倒,书本也散落一地。 不仅如此,更有一少年立于身侧五步的距离,正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上前。 “景宁妹妹!”江云初赶紧跑近,示意月盈把随身携带的披风递来,一把裹住了苏景宁因摔倒而撕破的衣裙,“可有伤着哪里?丫鬟怎么没在身边?” “紫鹃回马车替我拿东西了。”苏景宁脸涨得通红,说话也吞吞吐吐,“无事,我不过是想去拿上方的书。” 于是江云初又抬头,多看了一眼那个少年。 首辅夫人的丫鬟瞥了眼苏景宁,估摸着与江云初想到了一处去:“请八少爷安,您怎会在此?” 郑府八少爷郑昊,除了耳根透出了些许粉红,脸上却寻不着丝毫慌张。 “先生正在讲课,听见有女子尖叫,其余人碍于是外姓公子,怕冲撞了郑府姑娘,不敢随意进来,故只得我前来查看,没想到竟是国公府苏姑娘。” 的确是个翩翩公子,身材修长,五官温润如玉甚是俊雅,也难怪苏景宁总往藏书阁跑了。 “无碍,八少爷去忙罢。”苏景宁低头想要掩住脸上红光,也因此更加坐实江云初心中所想。 但到底还是嫩了些,江云初从散落一地的书中收回目光,心中叹息,决定随手行善。 “八少爷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罢。”接着她又转身向身边郑府丫鬟,一一吩咐,“你去找人送些冰块,再去把大夫叫来。”甚至她还支开了月盈,“你去把紫鹃找回来。” 郑昊最先离开,丫鬟们也陆陆续续走远,如此,她才松下心,又看向苏景宁,一声叹息:“妹妹你凭着借书的理由前来,可相会便相会,怎地又摔了下来?” 苏景宁猛地抬起头来,见江云初不像是故意打趣,又把脸偏转过去。 “也不怕你笑话,只有攀上书架,才能看清他在那边学习的样子。若郑昊哥哥是郑府嫡子,我求爹爹便可直接嫁过来,又怎会如此上不得台面,竟被你嘲笑了去。” “我何尝说上不得台面,又哪里是在笑你?这不正费尽心思正替你周全呢,不然我为何将丫鬟们都遣开?”江云初好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苏景宁。 “遣开作甚?”苏景宁不懂。 江云初无奈看向散落一地的书。 《氾胜之书》、《齐民要术》、《陈敷农书》、《王祯农书》、《农政全书》竟都是些农学著作,饶是闺房女儿兴趣再是广泛,也不该涉猎至此。 丫鬟们不识字却也算了,一旦首辅夫人过来,苏景宁的心思昭然若揭。 苏景宁脸却因此更红,但也终于收起防备:“戏本在北边第三个书架上,我腿还隐隐作痛,便麻烦十三夫人替我更换吧。” 江云初嗔笑着瞪了苏景宁一眼,收起了农学著作,便也起身去了。 拿回戏本,又把书散了一地,才又道:“能骗过夫人们,恐却骗不过郑家八少爷,方才他就站在这些书的对面,透过这些书,怕是把你心里所想早已瞧得清清楚楚。” 谁想苏景宁却不怯。 “我的心意当然不会瞒他,不然您以为他听见动静,为何跑这么快?” 江云初又多看了苏景宁两眼,不自觉想起那日和亲王府她与林清意交手的张狂来。 恣意却不招人嫌,当真难得的姑娘。 “那你们准备如何?” 江云初话刚出口,便见苏景宁使劲给她眨眼睛,原来是首辅夫人带着大夫,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第五十一章:望妻痴汉 随即一众妯娌听闻消息,也凑上了这个热闹。 藏书阁一改往日宁静,女人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惹得一旁郑府家学都提前散了堂。 好在苏景宁只是皮肉伤,简单上了药后,便说要回去了。江云初也惦记着回府与许澜商量要事,便跟着一起告辞,离了郑府。 回侯府正是用膳的时辰,江云初脑海中闪过千万种许澜等她的场景,却万万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一种。 许澜仿似一块「望妻石」立在锦澄院的门口,目不转睛地冲二门过来的方向,痴痴盯着看。 一见江云初现身,便迫不及待上前把人拉进了屋里,竟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这天还没黑呢,难道这便是小别胜新婚?”月盈双眼泛光地盯着紧闭的屋门,连连跺脚冲青枫兴奋道。 青枫也有些不懂了。 她向来笃定主子们仅在做戏,可今日江云初离府后,许澜因「别离」而产生的焦虑还历历在目。 起先许澜还在书房等,有模有样地看着书。 接着便把茶具端去了院中,直盯着院门不放。 后来干脆便站去了院门口! 好巧不巧隔壁表小姐的翠竹园又在办乔迁宴会,许多人都瞧见了许澜这「痴汉」模样。 “昨日十三爷说不得空,难道便是指等十三夫人?” 吴姨娘一句无心之失,林清意更是脸气得比竹林还绿,宴会刚开始没多久便让散了。 “唉,准备热水罢。”青枫妥协道。 而屋里,许澜迫不及待,便问起江云初在郑府打探到的消息。 江云初一五一十说了完全,许澜听后,一言不发,只在屋中来回踱步。 许久才又开口。 “也只是隐约听四皇子说起,首辅大人有一段时间未能上朝,竟没想到,正好便是后面军报被拦的那段时间,除了去调宫门记录,许也只有首辅夫人才能把时间记得这般准!” 江云初也附和道:“总归是内阁这几位大学士没错,如今排除了首辅大人,又与首辅夫人交好,想来把其他几位大学士夫人都结识一遍,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说着话,看着眼前来回踱步,脸上却依旧沉重的许澜,江云初不知为何,又想起了白日里首辅夫人对她说的话。 分明是那般热烈锦簇的少年,却因为身上的担子,不敢松懈丝毫。 先是抛弃姓名三年潜伏,再到如今为了真相,愿意把余生与她这陌生人交易,甚至封闭内心,不敢去享受京城的灯烛辉煌…… “你不必把压力全部放在自己身上。”江云初这莫名的一句话,许澜停下了焦虑的步伐。 江云初与许澜眼眸对上,难得没有剑拔弩张。 “我愿意替你分担,也会尽快查清楚,还许大将军一个真相。”江云初又道。 “我……也不必。”许澜红着耳根,莫名结巴了。 方才走动之间满脑子的计划,竟一时都说不出了口。 他看着眼前江云初,不明白究竟是她吃错了药,性子大改,还是自己急坏了脑子,瞧着瞧着,莫名奇妙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番话,想要什么直说无妨,我买给你便是。” 许澜自以为周全得不留痕迹,却没想江云初嘴角抽了抽,只留下了一声叹息。 “与十三爷聊天当真有意思,罢了罢了……” 她摆手正准备回绝许澜好意,话停在嘴边,又突然想起了曾经答应陈嬷嬷的话。 眼睛再次聚焦在许澜身上的时候,又泛起了阵阵精光。 “前段时间你说常飚身上事务太多,有很多事情周全不过来?上次陈嬷嬷帮过我一个帮,我答应替她儿子寻个出路,你看看那小子合适不?放在身边使唤,不涉及机密,跑跑腿也行。” 许澜晕眩的脑子瞬得清醒了过来。 果然说的那些好听,都是为了让他办事!许澜莫名其妙不是滋味。 “是否觉得不妥?”江云初又问。 看着江云初,脑子也越想越乱,最后许澜也懒得再想了,话甚至都未应一句,开门便离了正屋。 不过江云初看来,却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虽然她也想不明白,许澜就竟在逃什么。“若是不愿便直说!”她又在屋里冲许澜的背影嚷道。 而院外,月盈与青枫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各自熟练的一人去书房、一人回正屋,安排起主子们的热水了。 三五场秋雨之后,便再也没有热起来,也当真如首辅夫人所说,在大皇妃的推动下,江云初与许澜二人的戏本,红透了全京。 一时间,帖子雪花般地飞进了锦澄院。 江云初翻了个遍,竟都没有大学士夫人的邀请,她又不愿在这些无用社交上浪费时间,每日愁得一筹莫展。 不过也有好事。 后来陈嬷嬷又提着大包小包来了一次锦澄院,话里话外皆是自家小子有福气,竟能得十三爷的青睐。江云初这才知道,许澜把那日她说的话听进了心里,竟还安排得如此迅速。 不过她也没想到,当夜去寻许澜想说感谢的时候,竟只得了一声冷哼。 “傲娇个屁啊!” 江云初潇洒甩袖离开,根本没看见身后,许澜眼底早已波澜翻涌,似有海啸汹涌的前兆。 日子一天天过。 这日,众人正在甘霖堂请安陪老夫人说话,却见门房陈嬷嬷走了进来。 “回老夫人的话,和亲王府来了人,正在院外候着,说要亲自给各位主子请安,并替王府主子传话。” 老夫人脸上褶子,因笑倏地挤在一处,谄媚地只差把拜高踩低四个字写在脸上:“快请快请!” 很快,陈嬷嬷把人请了进来,江云初当即便认出,来人正是上次和亲王府欧阳夫人到侯府拜访时,所带的那个随身嬷嬷。 “请老夫人安,请各位主子安。” 到底来自皇家,就算是奴才,也比平人要尊贵些。故嬷嬷也只是向众人浅浅欠了一个身,便说起了正事。 “自十三爷与十三夫人的《江湾缘》戏本子爆火以来,王府也让自家戏班子整日排练,如今颇有成果,王妃及欧阳夫人便迫不及待命老奴前来侯府,邀请各位前去赏戏。” 第五十二章:来来去去 四周目光皆向江云初看来,而她却自顾理着腰间玉佩,连头都没抬。 无端的盛情之下,必有阴谋,更何况还是对侯府虎视眈眈的和亲王府,她想。 但却耐不住她人受宠若惊。“请问嬷嬷,王府仅邀请了忠勇侯一家看戏?”老夫人小心问道。 嬷嬷淡淡一笑:“平日与王府交好的夫人们也都请了,不过阖家女眷同去的荣誉,便只有侯府独一份。” 这可是皇家另眼相待的荣誉!老夫人欣喜若狂,脸上的沟壑也谄媚得更甚。 “劳烦您跑这一趟了,请回复欧阳夫人,侯府众人皆准时参加。”说完,她又赶紧唤来身边贴身丫鬟,“快带嬷嬷下去喝茶。” 王府嬷嬷又欠身一礼,未多逗留,便跟着侯府丫鬟去了。 厅中众人也因此兴奋起来。 特别是吴、刘两位姨娘,平日里正愁没有机会露脸,一人不断抬手去扶头上发钗,一人又连连抚平衣裙褶皱,虽动作各异,但眼中的光,却是一致的耀眼。 却怎想老夫人坐在高处,分明瞧见了两位姨娘兴奋姿态,却故意板着脸,严肃至极。 “皇家难得请我们这一大家子前去赴宴,可也不是当真什么人都可以去的。” 吴姨娘最先收住了笑容,手也缓缓从发间垂下:“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看向吴姨娘,又不屑一个白眼移开了目光。她没有回答,只自顾安排起来。 “江氏肯定要去,白氏当家主母也不能缺席,意儿也同我一起。” 老夫人顿了顿,又仔细想了想。 “吴、刘两位姨娘虽生养爷们、姑娘有功,但出了侯府大门说来也只是奴才,就不去丢人现眼了。李氏新寡,去了恐招主家不悦,便也在府里待着。” 吴姨娘不依,她站起身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地许大姑娘拉住,连连摇头制止。 也对,她这半老徐娘,大场面见不着便也算了,但姑娘正是需要向外社交,方便日后议亲的年纪,只要姑娘能去便成。 吴姨娘恍然瞬间又来了精神,回拍着大姑娘的手,示意自己知晓分寸,便也悄无声息坐下,听着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但李氏却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 方才听见王府嬷嬷的话,她以为自己终于得了解脱,却又被老夫人一掌拍醒回冰窟之中。 她嘴瞥了瞥,竟当众要哭出来,若不是一旁丫鬟眼疾手快递去了一杯茶,借着饮茶的动作,才又把泪仰了回去。 “至于大姑娘与二姑娘……” 老夫人话停在喉中,实在说不出一同前去的话。 许大将军还在世的时候,不知为何竟尤其疼爱姑娘,奈何她肚皮只生出来了两个哥儿。将军本就回得少,两位姨娘借着姑娘,又让她多少个夜晚,皆独守空房。 可若不带的话,也难免遭人诟病,说她这嫡母不为子女打算…… 突然,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庶子许令其的妻古氏身上,有了主意。 “毕竟是皇家,失了规矩可不行,可如今再让教导嬷嬷进府也来不及了,姑娘们便下次罢,这次你们嫂嫂古氏先去替你们瞧瞧,回府再与你们说也是一样的。” 听闻老妇人的话,下意识地,江云初便去看许大姑娘。 如此希望破碎的当下,许大姑娘也只是咬了咬嘴唇,很快便也恢复了原样,也难为小小年纪,竟如此沉得住气,甚至拉住了气红了眼的吴姨娘,含着泪还不停安慰。 反观许二姑娘,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还拉着古氏的手兴奋说着小话,根本不顾一旁刘姨娘恨铁不成钢的哀怨眼神。 江云初收回目光,又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老夫人的训话,直到老夫人终于安排妥当,才让各自散了。 而她回到锦澄院没多久,许大姑娘便独自来了。 江云初也不觉意外。只问:“你姨娘怎么没有一起?” 许大姑娘笑得腼腆:“吴姨娘说她要去拖住刘姨娘,以免临门又来插一脚,耽误正事。” 若非江云初明白许大姑娘是什么样的性子,就眼前这人畜无害的模样,当真会以为许大姑娘仅仅童言无忌,没有心眼子罢。 “大姑娘找我,是为了让我带你去和亲王府?”江云初直截了当问。 许大姑娘点头:“老夫人虽是不让我们前往,可王府毕竟是看着您的脸面下的帖子,若是十三婶您愿意替舟笛美言几句,同行也不难。” 若是去其他贵府作客,江云初倒真愿意成全许大姑娘,毕竟这替自己未来周全的苦心,她说不上多喜欢,可也实在讨厌不起来。 可偏偏那是和亲王府。 稍有不慎,许家两位姑娘囚禁终身,魂断于此于此也极有可能。 “既老夫人已经定下,我也不好驳了她。下月首辅夫人邀请我去郑府赏菊,介时带你一起可好?” 江云初想得极好。 郑府学堂中的男儿,未来皆是国之栋梁,大有可为,如今中梁男女之间相对开放,若是许大姑娘能顺势寻得真心,这不比在王府里卑微周全贵夫人要体面的多。 却不曾想许大姑娘脸一沉,转过身去,直接回绝了她:“十三婶不愿便不愿罢,不必再刻意说些周全的话逗人开心,舟笛告退了。” 瞧着大姑娘慌忙逃离的背景,江云初无奈,却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许大姑娘从锦澄院跑出的时候,努力挺直了腰,生怕旁人把她看低。但在走进竹林,借着层叠树枝作掩,她还是忍不住委屈地哭出了声,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间,连连抽泣。 “京城谁人不知首辅夫人不喜社交,就算郑府赏菊宴,也无非是那府中妯娌关起门来开心,去了又有什么用!她不过一介村妇,又凭什么看不起我这庶女,三番两次驳我的脸面!” 跟在许大姑娘身边的丫鬟急得连连转,只恨不能上前直接捂住她的嘴:“姑娘,这竹林前有锦澄院,后有翠竹园,来往皆是丫鬟婆子,您可莫要乱说话!” 许大姑娘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竹林的另一边。 “表小姐既能住进翠竹园,日后也必定能嫁进锦澄院,风水轮流转,我就笃定她玩不过表小姐!” 她拿定了主意,又站了起来,又拍了拍衣裙上的泪渍。 “你去趟翠竹园单独找表小姐说话,只说她之前提议的合作,我同意了。” 第五十三章:份例文章 许大姑娘走了许久,江云初心中却还是像沉了一块石头,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连午食也仅动了几筷子,便说没胃口,让月盈撤了。 “月盈,前几日国公府送来的那几匹好料子,你挑两匹颜色活泼的,给大姑娘与二姑娘各送一匹去。只是大姑娘那里,你再在我首饰盒里挑一件,就向大姑娘说单她独有。” 从上次许大姑娘拐弯抹角要宫花起,月盈便不喜这位姑娘,听闻主子送那般贵重的料子便罢了,竟还要多送件首饰! 她正准备再劝两句,但见江云初一脸不容置疑,话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不情不愿,她又在院中叫了两个丫鬟,捧着东西一起出了锦澄院。 未过太久,便又回了。 “许大姑娘如何说?看见首饰有没有开心些?”江云初迫不及待问。 月盈摇了摇头:“许大姑娘与吴姨娘都不在院里,似是吴姨娘去了老夫人那里告状,说白夫人管家无能,无视祖上定下来的规矩,凭个人喜好克扣份例。怕接下来,府里还有的事闹了。” 好熟悉的情节。 江云初眉头蹙在一起,想起什么,变了脸色,又赶紧吩咐月盈:“你去打探打探究竟发生了何事,一定要问仔细了,无论你觉着重要的,或是不重要,都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我。” 月盈深知江云初并非一惊一乍之人,如此表情,定出了大事。 她也顾不得刚从许大姑娘那里回来,渴得还未来得及饮一口水,转身带上几个平日里用顺手了的小丫鬟,又出了锦澄院。 月盈难得一次打探这般久还未回来,江云初越等心越慌。故待月盈的身影出现在院门,江云初立即迎了上去:“如何?” “夫人您对侯府旧例并不知情,所以此事也说来话长。” 月盈回到屋里,喘气缓了许久才又道。 “从忠勇侯府还是许府的时候,各院各人,皆是按照级别,享受应得的份例,不仅仅是月银,更是衣食住行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今日吴姨娘去闹的,便是三爷的份例菜。” 江云初不解:“三爷生活自有刘姨娘操持,吴姨娘这又是闹的什么劲?” 月盈着急,也越说越快。 “三爷身子骨弱,平日里刘姨娘便想着各种法子,去替爷补身子,除了日日要服的补药外,那些金贵的玩意,又都全使在了每日的吃食上,这般算来,竟是超出份例许多,比老夫人与侯爷还要奢侈了。” 江云初明白了,脸上表情却也愈发难看。 “这我知道,份例之外的都需要另使银子,刘姨娘怕是打着三爷的旗子,从来没给过罢?” 月盈点头,肯定了江云初的猜测。 果然还是到了原书的这个情节。 江云初又道:“甚至还不仅仅如此,光吃食一项,分量的多少、质量的好坏,便可操控出许多银钱来,更别说其他利润更高的地方,虽看着吴姨娘是告发刘姨娘,可真正要拿捏的,应是白夫人。” 月盈诧异看向江云初:“夫人您竟知道这么多!” 也不是江云初心思缜密,立即便能从这些大宅门的人心弯绕中,瞧出症结。 而是原书里,原主被许令玙纳进侯府成为姨娘之后,不满白夫人在头顶作威作福,联合了李氏与老夫人,便是用的这一招拿下了白夫人的管家权。 如今她安分守己,原以为白夫人不会遭这一劫,竟没想到自有别家惦记,竟还是让吴姨娘钻了空子。 可今时不似往日。 白夫人一旦失去管家权,老夫人喜怒无常之下,怕是日子会更难! 若是能借此机会帮白夫人巩固地位,说不能还能修复两人关系。 江云初拿定主意,便又唤月盈与她一起往正院去了。 到的时候,白夫人正推开丁香送到手边的果盘,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单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白夫人,十三夫人到了。”丁香在耳边小声提醒。 白夫人苏醒看了过来,江云初才欠身一礼:“请白夫人安。”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何事?”白夫人直白道。 虽然白夫人平日里便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可见人却也总带着笑。尽管是皮笑肉不笑,但江云初也总能从那上扬的弧度中,打探其内心一二。 今日竟笑脸都懒得给了,江云初提高了警惕,脑海中不断斟酌用词,把方才月盈打探回的消息,又说给了白夫人听。 “所以我想,白夫人您还是要提早防范,最好趁李夫人还未出面把事情闹大,把其叫来正院,问清真正意图,许些好处也是可的。” 白夫人却并不把江云初的话放在心里。 甚至她懒懒地,竟又闭上了眼睛。 “十三夫人你太过小题大做了,份例之外得了好处的又并非三爷一人,若要说的话,老夫人平日突然说要吃什么,要用什么,谁又当真依了旧例,驳了老夫人的面子便说不给的了?” “更何况,李氏一个寡妇,娘家也是个不争气的,能翻出什么天?” 当真皇帝不急太监急! 江云初又道:“可白夫人,那还不仅仅是份例这般简单,要当真查起来,份例之外多的物品,买它的银子从何而来?数量、质量有亏而多出来的银子,又去了哪里?” 白夫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盯着江云初,眼睛几次聚焦又微虚。 明明暗暗,深不见底。 “说来,上次十三夫人送上门的一朵绢花,试图把我的目光引去甘霖堂,该不会是打着我与表小姐、老夫人相斗,而你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罢?” 白夫人竟对她防备至此? 还是说像白夫人这般,从小便奔着当家主母去培养的高门贵女,先生上的第一课,便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 江云初自知多说无益,份例之事再劝下去,恐也只是引火上身。 “今日白夫人状态不佳,把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也不往心里去了,还劳烦丁香姑娘提点着白夫人,空了也想想我方才所说的事,若是被有心人做了文章再后悔,便也晚了。” 说完,江云初坦坦荡荡离了正院。 饶是如何理直气壮地去,便如何昂首挺胸地回,可隐隐的,江云初依旧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 第五十四章:抓紧布局 江云初回到锦澄院,坐在厅中沉着脸,许久都未说话。 她前脚刚拒了大姑娘要一同前去赴宴的请求,后脚吴姨娘便在这节骨眼上发难,这世间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看来这风波,还不只是奔着白夫人去。 “去把青枫叫来。”江云初回过神来,赶紧吩咐月盈。 月盈不解,可却还是领命去了后院。 江云初看在眼里,她自从嫁进锦澄院后,还从未这般大张旗鼓使唤过青枫,也不怪月盈迟疑。 一是知晓青枫是许澜身边的人,担心凭她如今与许澜的「合作关系」,若是使唤太多,恐许澜不悦,介意她手伸太长。 更重要的,却还是月盈上次点破了青枫想做通房的心。 女人若是下定决心抢男人,能下多大的黑手,林清意可是前车之鉴! 如此顾虑之下,江云初便对青枫更加谨慎了。 所以月盈去叫青枫,说夫人找的时候,就连青枫本人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奇了怪了。 “请十三夫人安。”跟着月盈走进正屋,青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接着便静静等着吩咐。 “听说吴姨娘去了老夫人那里告状,说刘姨娘不顾旧例,私自动用官中的银子去填三爷的份例。” 青枫暗自皱眉,夫人这是寻她来聊八卦? 却也只敢听着,不敢打断。 “此事可大可小,全看老夫人如何处理,可无论如何,你要赶在老夫人查账前,拿银子去各处把锦澄院的账面平了,绝不能让十三爷被人在背后诋毁,明白吗?” 江云初此话一出,月盈便明白为何这事,要交代青枫去做了。 事关十三爷的脸面,青枫凭着「私心」,必定要做得比她月盈周全。 月盈正暗叹自家主子知人善任,便听江云初又开口道。 “爷们还不像妇人,把内院的开支理清,便也无事了,你还要留心,去给陈嬷嬷的儿子胡万生提一句,让他仔细着十三爷那边外用的采买用度,也要把缺平好。” 这话,句句落在实处,全为许澜考虑,青枫眼眶一热。 “夫人您放心,奴婢定会里外都周全好,绝不坏十三爷的名声!” 如此便最好了,周全了自己不说,若是这胡万生是个有脑子的,也定会寻机会提醒陈嬷嬷,如此一来,也多卖了一个人情。 青枫领命出去办事,月盈也未闲着,未待吩咐,也主动出院打探去了。 天刚擦黑,便带了满满一兜的消息,回了锦澄院。 “如夫人您所料,吴姨娘举报的事情一闹开,李夫人带着浩浩荡荡一众丫鬟,到了老夫人院里,二话不说,便让丫鬟把厨房刚送的夜食,一盘盘端出来当众给老夫人看。” “食盒里的燕窝,颜色泛乌不说,竟还飘着碎毛,除此外,鱼也是碎的,米也不是胭脂米。如此一餐便被以次充好,抽出来了这么多银子,更别说其他了。” “于是李氏在甘霖堂哭诉多年来的委屈,粗略一算,光是李夫人一人,从衣裙布料,到笔墨纸砚、胭脂水粉等,便有大几千两银子的空缺!老夫人气得不行,连夜把相关嬷嬷都关了起来,誓要严查严惩!” 这一切都与原书所写相差无几,故江云初听来也并未太大触动。 只问:“有未被牵连的管事嬷嬷吗?” 月盈想了想,立即回了话。 “按理说门房管理进出,不管是主子们平时想要递个话,还是婆子丫鬟们私下走动,都少不了过陈嬷嬷的眼,故也常给陈嬷嬷孝敬些份例之外的东西,来寻个方便。但这次陈嬷嬷却清清白白,饶是份例之外也皆使了银子,账本记得一清二楚。如此,陈嬷嬷还得了老夫人好一通赞赏。” 看来陈嬷嬷这儿子还算是个聪明的。 “今日辛苦你了。” 江云初紧绷了整日的心,终于松懈了下来,她看着月盈,莫名想起刚见之时,稚嫩脸庞与眼前游刃有余融合在一起。 一时感慨万分。 “我记得府里小厮到了年纪需要婚配,通常都是从内院的丫鬟中指给,可这指配中,究竟有几人问过丫鬟们的真心?月盈,若你有了什么想法,定要提前告诉我,我若做不了主,去求十三爷,也绝不把你未来随意糟蹋了。” 月盈眼一热:“夫人您为何突然说起这?” 江云初抬手,让月盈来到了跟前:“想到便说了,所以你也别傻乎乎地就等着主子安排你的未来,要多想,多挑,明白吗?” 月盈含着泪,径直要给江云初跪下,却正好被青枫进屋打断:“月盈妹妹你哭作甚?惹夫人不开心了被训话了?” 也不知青枫究竟在门边站了多久,月盈多瞧了青枫两眼,又赶紧抹去了泪:“竟胡说。” 青枫也不深究,只又看向江云初,恭敬道:“回夫人的话,胡广生方才同十三爷一起回府,他正在院中等夫人,想要同夫人说句话。” “十三爷同意了吗?”江云初却问。 青枫点头:“十三爷只说夫人您同是主子,可随意差遣身边的人。” “那便叫进来罢。” 江云初以为胡万生特意来寻她,定有要事告知。 却没想到,这七尺高大的男儿,刚一进屋,二话不说,便朝江云初跪了下来。 跪便跪罢,小厮跪着说话在这大宅门内倒也常见,江云初想。 但更没想到的是,这胡万生跪下之后便开始连连磕头,竟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 江云初正准备开口叫停,却见胡万生竟又自顾站了起来。 “夫人若无其他吩咐,奴才便退下了。” 话音刚落,人竟又当真转身大步离开! 空荡的屋里,剩江云初与月盈二人大眼瞪小眼,再仔细一看,方才胡万生磕头的地上,竟有丝丝血污附着地面。 真是个实诚孩子啊! 江云初后知后觉,方才胡万生是在表达感谢,竟给无奈气笑了去。 一直到夜里,月盈来伺候洗漱,两人还不停回味方才胡万生的「豪举」,笑得止不住声。 月上枝头,江云初早早歇着了,却翻来覆去睡得并不踏实。 虽是觉得这份例的文章到此,会引上身的火已灭得差不多,但夜半时分,江云初还是莫名醒了好几次,后来竟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日,月盈照常在天刚擦亮的时候,进了里屋。 见江云初醒着,她愣了愣,只道:“夫人您再睡会罢,老夫人免了晨昏定省,只传话让许令玙与白夫人到正院一起用膳。” 老夫人太久未留人用膳,还是在如此关头,怕是鸿门宴也不一定。 江云初坐了起来,二话不说,便让月盈替她更衣。 第五十五章:堂堂正正 起床后,江云初简简单单吃了两口,正唤人漱口,没想到竟是青枫推门走了进来。 “月盈呢?”江云初问。 青枫放下了手中热水,并在盆中拧出了一方手帕,走到了江云初跟前:“月盈说替您送菜去甘霖堂,顺便探探消息。” “十三爷那边伺候好了?”她放下筷子,又问。 青枫接过江云初的手,仔细擦拭:“爷说他后院练练身子,让暂时不用伺候,奴婢担心月盈走了您这边没人,便先过来了。” 江云初点点头,也并未再说其他。 “夫人,您是想用茶漱,还是用花露汁子漱?”青枫回身放下帕子,又问。 江云初这才发觉青枫热情得,有些诡异了。 但她又一时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青枫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可转念一想,看在许澜的面子,青枫不会明着使坏,如此也轻松了许多。 多一个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江云初乐得接下了青枫的善意:“茉莉汁子罢。” “好呢,夫人!”青枫欢喜应了下来,在江云初身边也伺候得愈发卖力。 直到月盈从院外回来,一进门便见向来严肃的青枫,竟在江云初身边,正有一搭没一搭讲内院的趣事逗乐,也着实下了一大跳。 月盈赶紧迎了上去:“青枫你这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或又是犯了什么事,要夫人出面替你周全?” “你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也只有咱们夫人忍得了你。”青枫打笑道。 月盈更不解了:“青枫你有事便直说罢,夫人见惯了大场面还能坐得住,可我害怕啊!” “你这小妮子。”青枫抬手作势要打,却也只是做做样子,吓唬月盈,“夫人对下人好,所以我也对夫人好,有什么不对?” 月盈笑着要躲,却依旧嘴上不饶人。 青枫红着脸去堵,又生怕动作太大惹怒江云初。 她几次余光去瞥,见主子一直淡淡笑着,像是在瞧自家幼妹打闹般,看着她与月盈玩笑。 青枫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从被买进府起,她便开始琢磨这为奴为婢的一生,如何才能周全。 府里的老嬷嬷告诉她,像她这般在爷们跟前伺候的丫鬟,若是能被看上收做通房,便是祖坟冒烟,最好的去处也不过如此。 以后再生个一儿半女,子女有出息,写进族谱也未尝不可! 何况十三爷又是那般英俊伟岸的男子…… 她夜里梦、日里盼,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澜竟从未多看过她一眼。 当她以为这一生便也就这样了,主子青睐得不到,便只有等年纪到了拉去配奴才,再生下一堆奴才,生生世世。 可上天却让她听见了江云初与月盈的话。 “我定让你如愿,绝不把你未来随意指配了。” 江云初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了一整夜,待天亮的时候,她已完全想好。 凭什么便如老嬷嬷所说,她只有做通房一条路? 她要让主子知晓她的忠心,她要脱去奴籍,日后堂堂正正做个人! “对对对,你能想通对夫人好,我可太开心了。”月盈一把拉住还准备继续闹下去的青枫,“可我有正事要给夫人说,我这脑子你又不是不知,待会可就真就全忘光了!” 听闻有正事,青枫当即便正了脸色,她松开月盈,正欲出去把门关上,却听江云初开口道:“既是真心予我,那便留下来听也无妨。” 一瞬间,眼眶温热无比。“是。”青枫留在了屋里,却还是站在门边,透着门缝,替江云初仔细着院外的情况。 月盈也不拐弯抹角。 “今日老夫人不仅把侯爷与白夫人叫去了甘霖堂,更是把账房先生、昨日查出来一众有猫腻的嬷嬷,都叫了去。” “侯爷不过三五句震慑,便都承认了,果然是白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那些嬷嬷暗中克扣银钱,中饱私囊,以此换来对白夫人的忠心!” “老夫人执意要收回白夫人手中的管家权,白夫人仗着娘家撑腰,坚决不肯,最后竟生生晕了过去,还是被侯爷抱出的甘霖堂。” “如此,老夫人也未松口,趁着白夫人晕过去的这几个时辰,快刀斩乱麻,竟把与白夫人交好的嬷嬷们,都打发去了庄子上,又从一堆副手中,提拔了肯忠心甘霖堂的婆子成了管事嬷嬷。如此,看似大换血,却又未伤及根本,内院依旧运转如常。只是……” 月盈顿了顿,一脸担忧看向江云初。 “老夫人一收回管家权,便放权让表小姐协助管家,我方才回来的时候,见管事嬷嬷们皆去了翠竹园,表小姐,怕是将有大动作了。” 倒是便宜了林清意,林清意拧起了眉。 光老夫人掌家,凭着之前的间隙,日子本就不好过,如今林清意得势,怕更是举步维艰。 江云初陷入沉思,迟迟没有回过神来,月盈与青枫二人,一人立在身侧,一人守在门边,皆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直到青枫在门缝里瞧见,有人怒气冲冲而来! 她慌忙把门打开,又回到了江云初身边:“白夫人来了。奴婢觉着,来者不善!” 就算来者不善,不还是要硬着头皮招呼。 江云初一声叹息,从椅中站了起来,转眼又覆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大步迎了出去:“才听丫鬟说您晕倒了,怎地不好好休息还四处走动?” 江云初走到了白夫人跟前,发觉青枫那「来者不善」的形容还是保守了些。 岂止是「不善」。 那脸一片阴沉,说「杀气腾腾」都不足为过。 江云初见白夫人不搭理她,赶紧又补充了一句:“白夫人您若是有事,让丫鬟来吩咐一声,我去正院寻您也是一样的。” 白夫人大步进屋,像她才是这锦澄院的女主人般,不待江云初开口邀请,便径直坐了主人才能坐的上座:“只是刚怀上身子,有些不适罢了。” 怀孕了? “恭喜白夫人!”江云初眼眸骤亮,方才强撑的笑容,也瞬得真挚无比! 她的确打心底里恭喜白夫人。 原书里,直到原主被白夫人丢进狼窝的那一年,白夫人都还未能为侯府生下一儿半女。如今才刚穿书过来一年不到,竟传出来了这般好消息。 看来,凭她的力量改变原书走向,恐也不难。 “假惺惺的样子见了真叫人恶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干了些什么龌龊事!” 白夫人一掌拍向桌面,巨响瞬间打熄灭了江云初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第五十六章:拿你开刀 也吓得丁香白了脸,她赶紧上前,轻拍白夫人胸口,连连顺气安抚:“夫人,可再气不得了!” 江云初反应过来,也立即解释道:“白夫人,若您还因那绢花疑我……” 白夫人愤而抬起手指,直直指着江云初:“好你个无德村妇,投靠我无门,便转而又去讨好老夫人?” “我没有。”江云初立即反驳。 白夫人冷哼不屑:“李夫人举报,老夫人查账,牵一发动全身,很快全部都被查出来。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后来发生的事,怎会与你到正院献计时,说得一模一样!” 江云初瞳孔骤然放大。 连陈嬷嬷的前途都算了进去,她竟没有想到,还漏下了如此大一个疏漏! 白夫人疑心本就重,此事怕还不好解释。 白夫人以为江云初默认,火气更大。她盯着江云初的眸子,快要喷出火来,若不是丁香一直在身旁劝动怒对孩子不好,她甚至准备要起身,扇几个巴掌才满意! “我平日最恨的,便是你这般墙头草的狗腿!等着罢,待我成功生下世子,第一个便来拿你开刀!丁香,我们走!” 白夫人被丁香搀扶,来得快,去得也快,直到人终于消失在院外,月盈与青枫二人一左一右,赶紧把失神地江云初扶着坐回椅中。 “您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您做的,又有何惧。”月盈在一旁连连安慰。 江云初比谁都清楚,白夫人既说出了口要找她算账,就算是豁去半条命不要,也绝对会找她还这一报! 难道白夫人怀孕只是一个美好的幻象,原书中她惨死的结局还是改变不了? 一阵凉风,顺着打开的门吹进厅中,江云初一个寒颤,闭上了眼睛。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避着白夫人走,从深秋一直到隆冬。 只从月盈与青枫的口中,听说白家送了很多人与东西过来,不仅如此,连身居后宫的淑妃与皇后,都差太监送了礼,一时间,白夫人风光无限。 “费尽心思得了管家权却也没意思,听闻今日厨房送去的药膳腥味重了些,白夫人便径直找去了甘霖堂,竟把老夫人当嬷嬷使,非要老夫人亲自去厨房教下人规矩,如此还没个休,甚至还领着老夫人去了翠竹园,又把实际在管事的表小姐说了一通,这事才算。” 主仆三人正在屋中刺绣,月盈故意说给江云初听,却见江云初并不似往常那般,热衷院内的明争暗夺,便也停了下来,说起了其他。 “话说前段时间,和亲王府邀请侯府众人去看戏,不是因为白夫人初孕耽误了吗?我今日听说,和亲王府听闻白夫人三月胎相已稳,便又下了帖子,似是三日后前去赴宴。” 听着月盈的话,江云初无奈放下了手中歪歪扭扭,根本不成型的刺绣。 得,命运这玩意,果真光靠躲,还是不行的。 “夫人,您要去吗?”青枫小心翼翼问道。 “去啊,看写我的戏本子,为什么不去?”江云初眼中又恢复了往日那「与天斗其乐无穷」的自信。 月盈与青枫对视一眼,也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三日后,忠勇侯府众人出动,浩浩荡荡一行马车,赚够了路人的眼球。 接着,京城人人都知晓,忠勇侯府与和亲王府交往颇深了。 江云初马车上放下帘子,又想起方才在侯府二门处,瞧见盛装打扮趾高气昂,与林清意站在一起的许大姑娘。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份例之事,也恍然明晰起来。 难怪吴姨娘会选在那个时候发难,饶这么大一圈,到头来竟只是为了王府的一张宴会入门券。 尊重她人命运罢,江云初苦笑摇头,自顾想。 马车缓了下来,最终稳稳停住。 这是江云初第二次来和亲王府,但这一次,她明显感觉与上次完全不一样。皇室排场大没错,可她分明记得上次前来,王府外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士兵与公公! 老夫人也发觉了不对劲,脸上表情也更加凝重,倒是白夫人四顾一圈,接着一副见惯了的模样,竟径直走向了其中一位领头的太监。 “梁公公您怎么在这里?”说着,她又兴奋看向和亲王府,“难道是姑母过来了?” 梁公公一把扶住白夫人,好一副宠爱模样:“小媖儿哟,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一副孩童模样。淑妃娘娘惦记您呢,特意请了圣上,借着到和亲王府看戏的名义,过来瞧瞧您!” “走,我也好想姑母!”白夫人说着,不顾身后侯府这一大家子人,竟要直接跟着梁公公走。 谁知梁公公回身,一双眸子在人群中看了又看,最终,才把眼神聚焦在了江云初的身上。 “想必您就是许十三夫人?淑妃娘娘说看过《江湾缘》后一直想见见您,您便独自同老身一起,进去给淑妃娘娘请个安罢。” 请安便请安,哪有不带丫鬟独自去的理。 江云初惴惴不安,但也自知没有说「不」的权力,于是只回身向老夫人说了一声,便也跟在白夫人与梁公公身后,朝和亲王府里面去了。 和亲王府的戏台子搭在花园正中,除开四周桌台外,王妃特意在戏台下的正中间,用帷幔单独围出来了一个空处。江云初隐约可见宫人簇拥的正中,斜躺着一位女人。 “回娘娘的话,白夫人与十三夫人已经过来了。”梁公公在帷幕外恭敬请示。 “进来罢。” 光听声音,江云初也知这是一位不好惹的女人。 白夫人掀帘走在前头,像是回家般随意至极:“姑母,媖儿想你了。” 而江云初跟在后面,进去的瞬间,便迎面而来的馥郁击得头脑昏胀。 她暗中掐了把小臂,终于回过了些神,脑海中不断重复之前教导嬷嬷教过的规矩,生怕行错一步招来祸端。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她跪下行了个大礼,自认为挑不出一丝错来。 却没想淑妃娘娘根本没让她起来的意思,只道:“跪近些。” 分清敌友前,决不能逞一时之快,特种侦察出身的江云初,比谁都更清楚这个道理。 于是她不卑不亢,依旧低垂着目光,顺着淑妃声音的方向,乖顺地又跪近了一些。 “抬起头看看。”淑妃又道。 江云初抬起了脸,却依旧只看向淑妃拖地的层层衣摆,丝毫不敢直视对方。 淑妃嗤地一笑:“就你这张脸罢,认谁见了都只会感叹许家十三爷被美色蒙了心,当真把戏本里的贫贱不移、富贵不欺衬托成了笑话。” 这夸人的话,听着竟比责骂,还难以消化! 第五十七章:不能背锅 尊敬论尊敬,但消化不良,江云初也不能逼着自己硬噎罢。 于是她磕下一头,谦卑地又开了口。 “谢淑妃娘娘夸奖,妾身仅蒲柳之姿,还多亏之前白夫人掌家,送到院里的首饰、布料、胭脂水粉都是顶尖的好东西,如此浸润之下,妾身才稍看得过去,不至于污了娘娘您的眼。” 淑妃原本微闭的眸子,缓缓睁大,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江云初的身上。 “之前小媖儿信上说你是个爱挑事的,原先本宫还不信,村妇罢了,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但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嘴利的角色。” 白夫人听淑妃这话,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赶紧靠进了淑妃怀里:“可不是姑母,您最疼媖儿了,管家权便是被她给挑没的,您可得给我做主。” 这话听得江云初后背汗毛直立! 若淑妃当真愿意替白夫人出气,恐怕她小小江云初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若是当真害过白夫人,计不如人,死也瞑目,可她从头到尾都只恨抱白夫人大腿手法不佳,从未有过要将白夫人如何的心思。 这锅可不能背。 “妾身从未挑拨离间,只有忠言逆耳。若是白夫人不信,妾身可当着淑妃娘娘的面,将我曾经对您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介时娘娘您也可替您分辨一二,看看我究竟是真心对您,还是别有坏水。” 江云初有些急,自我分辩的话,竟也说出来了壮士断腕的悲壮之感,如此堂堂正正,倒还真有些让淑妃拿不准了。 于是淑妃看向白夫人,眼中虽还是宠溺,可终究还是多了些质问的意思。 白夫人虽是作威作福惯了,却也当真害怕这姑母,她甚至不敢看淑妃的眼睛,当即心虚地低下了头去。 如此,淑妃心中也有了底。 她抬手点了点白夫人的额头,才又道:“本只是好奇这《江湾缘》的十三夫人,究竟长什么样才让你一起过来,得此一见,倒的确颇有眼缘,今日便赐你在本宫跟前伺候罢。” 说完,淑妃抬手示意,幄帐内伺候的太监得令,立即出去招呼。 台子上准备已久的戏子们,嘤嘤呀呀终于唱了起来,院子里各处喧闹说话的贵夫人们,也都噤声安静。 淑妃顺势在贵妃椅上,躺得更加松泛:“过来,给本宫捏捏腿。” 江云初自知今日不会那么简单就放过她,若只是捏腿的话,倒也还好。 “遵命。”她未有太过情绪,跪得更近了些,抬手凑到淑妃小腿边,当真捏了起来。 淑妃点点头,又示意白夫人坐在身边,两人视若无睹,仿佛江云初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小丫鬟,她们一边吃,一边看戏,一边聊了起来。 “这第一胎尤其要小心,这一胎顺了,以后都会顺。孙氏给你把接生婆子与丫鬟婆子,都准备好了罢?”淑妃抬手摸了摸白夫人微微隆起的小腹,眼里说不尽的羡慕。 江云初这才想起,淑妃进宫多年,两个孩子胎死腹中未能成功生下来,好不容易生下一位小皇子,也没能养大。 白夫人点点头:“姑母放心,母亲早就备好了,现在人全都进了侯府,媖儿的吃食用度,皆过不了别人的手。” 淑妃牵过白夫人的手,拍了拍:“听闻自从你怀上后,你婆母总想往侯爷房里塞人?” 人在深宫,侯府内院的事情竟知晓得比她还全,江云初内心暗自吐槽,手上却依旧一寸寸捏着淑妃的腿,未显出丝毫端倪来。 “是的。”白夫人垂下了头,“但好在侯爷说生产要紧,一切让我不悦的事,都无须再提,这才把婆母的话给堵回去。” 淑妃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若非白家如今如日中天,本宫不信那许二郎还能如此!不然你看这十三夫人,饶是今日大家聚在这里,都为了看她的故事而来,可没有娘家撑腰,还不是被本宫留在这里,做着下人的活,毫无体面。” 这若不是淑妃拐着弯来治她方才的「忠言逆耳」,又是什么! 逆耳的,除了她向白夫人告诫的「忠言」,更有她如今无依无靠,要想过活,只能依靠贵人的「真相」。 江云初捏手的停顿了片刻,想了想,装作没听见,又继续开始手上的活计了。 淑妃能一句话试点破她的境地,威胁她看清现实莫要与白夫人作对,她也能用沉默告诉淑妃,她的确并无异心。 聪明人之前从来无须多言,果然淑妃瞥了眼江云初,又继续说起了其他。 “明年开春,宫里便要选秀,介时你替姑母好生选几个氏族的女子送进来,若是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白氏一族便当真不愁了。” 白夫人乖巧应下,淑妃也再未说其他,两人竟当真认真看起了戏。 而江云初却没那么好受了。 她跪在地上,不得淑妃吩咐不能挪动,炭火盆又在近处熏烤,闷得喘不过气来。若不是穿书来的这几月,她从未停下锻炼,怕这副弱身板,早就晕了过去! 但她依旧撑住,不仅依旧挺直了腰杆,甚至连手上的力度,也未减退半分。 这是淑妃给她的考验,松懈便输了! 她咬紧了牙,把耳边的热闹,鼻尖的憋闷,全部屏蔽开,只剩眼前这一寸寸肌肤。 终于,戏台上的热闹演完了。 众人掌声之下,淑妃也收起了腿:“起来罢,若不想待会被人嘲笑,便起身活动活动腿脚。” “多谢淑妃教导。”江云初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不过刚站稳,便见欧阳氏扶着王妃,掀帘走了进来。 “请淑妃娘娘安。”欧阳氏与王妃请完安后,眼神竟都看向江云初,意味不明,“年轻小辈出去玩吧,如今天冷了,还请淑妃您到屋里歇着。”王妃又道。 江云初把王妃的眼神看得真切,却不懂,只同白夫人一起屈膝告退。 刚出幄帐,又见月盈着急忙慌地迎了过来,连拖带拽,把她拉到了隐蔽之处。 该不会是瞧见了帷幔里受的委屈? 江云初回头,见白夫人也冲这边走了过来,决不能让月盈乱说话引火上身。她一把拉住月盈,赶紧眼神示意闭嘴! 可月盈慌得无语轮次,根本没有把她的暗示看在眼里。 “夫人,表小姐从进院开始,便一直在各位贵夫人跟前,给您泼脏!” 第五十八章:专攀高枝 方才帷幔中有淑妃撑腰,白夫人本就心情极好,出来后又听见月盈如此说,更是来了兴趣。 “噢?表小姐说了什么?” 月盈这才反应过来,可已被白夫人听见的话,饶是想吞回肚中,也不能了。 “回白夫人的话,表小姐…….”月盈吞吞吐吐,话也说得极慢,她看看白夫人,又胆怯地用余光去瞥江云初,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表小姐说她去江湾村,调查了十三夫人的底细。” 江云初眉头一皱,原书中连白夫人都查不出来的身世,竟被林清意给查出来了? 恐怕还不是什么好身份,不然月盈也不会如此慌张寻了过来。 “表小姐查出来了什么?”白夫人又问。 月盈低头含糊其辞,实在不愿说了。 白夫人无语白眼相看,也懒得周旋,转而又看向身边丁香:“方才你也一起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丁香垂下头,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表小姐说,她觉得十三夫人行事诡异,故去寻了江湾村村民,想要查清十三夫人究竟出自怎样人家。” “江湾村的村民,竟许多都说,十三夫人一家与当地人格格不入,不仅匪夷所思,偏避开净水,远远独居在河水下游,甚至对十三夫人夫人这独女,也不教些好的。” 白夫人嘲讽地略过江云初:“呵,教了什么?” “村民说,江家不教她农作,不教捕鱼,不教纺织,不教烹饪,却专教十三夫人行、走、坐、卧等勾引男人的东西,一看就是专为攀高枝去的。” 听丁香说完,白夫人本就愉悦的心情,竟被逗得更欢:“难怪连宫里来的教导嬷嬷都说江氏体态不错,一看就是提前学过,原来在这藏着野心呢!” “所以方才与侯府相识的夫人们,都在替十三爷鸣不平,说十三爷常年身居军中,也难免被如此心机深沉的女人所骗。”丁香又道。 “不过这表小姐也是,今日和亲王府邀请大家来看戏,看得正是十三夫人「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的高贵品质,来这一出可又算什么,不是将十三夫人的脸面,丢在地上任人踩踏吗!” 说完白夫人用手帕捂着嘴,甚至懒得多看江云初一眼,扶着腰神气十足地走了。 听着白夫人的话,月盈撇着嘴快要哭出声来:“夫人,奴婢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您罚奴婢罢。” 江云初站直了身子,又暗中捏了捏月盈的手:“若你当众哭出来,流言也被你作了真,我可当真要罚你了!” 月盈猛地收起了泪,眨巴着看向江云初。 “那些贵夫人都是内宅里腥风血雨斗过来的,比谁都清楚真真假假都是利益算计,也不一定会把表小姐的话放在心上,咱们不能被小瞧了,明白吗?”江云初看着月盈笃定道。 如此,月盈心中才好受些,泪也彻底吞下,主仆二人像什么都未发生般,往人群中去了。 但似乎,人人都信了林清意的话。 起先江云初还觉她走到哪,人群散到哪只是巧合。 可当她停下步子的时候,又见不远处人群三三两两又聚集在一处,交谈甚欢,才终于清了这现实。 而那些人群之中,表小姐笑颜如花,许大姑娘谄媚如狗,皆转眼向她投来了胜利者的怜悯。 “夫人,若不我去老夫人那,就说您身体不适,咱们就先回去罢?”月盈在身旁小声提议道。 回去倒简单,可江云初不甘。 如今要查清当年军报为何延误,只有周旋贵夫人圈一条法子,更何况,她本就不是遇事便打退堂鼓的性子! 今日若是这般灰溜溜走了,日后要想再回来,便就难了。 还得找到破局的法子才是。 林清意仿佛瞧出她的心思,竟也拉着许大姑娘躲得极远,根本不给她对峙的机会。 她仿佛置身孤岛之中,身下柴火噼啪作响,每一秒都是煎熬。 “十三夫人,您居然在这,害我好找!” 江云初猛地回头。 “知安,你怎么过来了?”江云初凑近了些,冲靳知安又小声道,“今日你还是离我远些,不然待会你嫡母看见了,又要说你。” 靳知安却向江云初快速眨了眨眼睛,声音更大了些。 像是故意要让周围人听见。 “欧阳夫人特意让我来寻您,叫我劝您宽心,莫要被流言所扰,欧阳夫人还让我告诉您,若是玩不开心,实在想回去,马车也在门口准备好了。” 靳知安这话一说来,四周果然立即又变了脸色,流不流言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亲王府,果然还是愿意给十三爷与十三夫人这个面子。 但江云初却没有那么好骗了! 她一看那表情,便知道靳知安在扯谎! 甚至方才受尽冷眼之时,江云初都还能保持脸上得体微笑,但此时她全完全崩不住,冲靳知安板下了脸。 “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被欧阳夫人发现,你还活不活!” 靳知安咽了咽喉中的心虚。 “十三夫人,说不怕肯定是骗人的,所以您还是早些回去,与十三爷拿个主意,再来替我撑腰,到时候欧阳夫人与嫡母,就算想对我做什么,看在十三爷的面子上,也定会有所顾忌。” 江云初看着眼前眼巴巴,毫无计谋甚至漏洞百出,却凭着一颗真心,在替她周全的靳知安,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哭。 “夫人,先回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坐王府的车回去,也不丢人。”靳知安又劝道。 岂止是不丢人,甚至说,如今局面,这量马车保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恶人有心,流言无眼,知安,待会替我谢谢欧阳夫人理解。月盈,去给老夫人说一声,我们回去。” 江云初留下一句话,众目睽睽之下,转身甩袖,端着身子大步离开了。 而那气质太过瞩目,饶是周围这些从小在贵族中心浸润长大的贵夫人们,也觉自愧不如。 “眼见为实,我倒觉得十三夫人这通身气派,典则俊雅,什么勾栏样式,瞧着都是没影的事。” 顺着众人窸窣的话,靳知安望着江云初离去的背影,恍惚也一时看呆了去。 而江云初回到侯府后,却未第一时间回锦澄院找许澜拿主意。 林清意既然动了心思,不查个水落石出的身份来,定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等着坐以待毙,还不如直接把答案给她,也看她究竟有没有这个胆子知道! “走,我们去翠竹园等表小姐回来。” 第五十九章:几斤几两 如江云初所料,她离开未多久,王府的宴会便散了。 “表小姐,您是没看见她过街老鼠般离开时的脸色!” 有声音逐渐靠近,江云初立即听出来了是谁。 “如今人人都说她又低贱又爱装,日后怕是没有人愿意与她亲近,十三叔看透了她这副嘴脸,要休妻也不一定。” 许大姑娘谄媚地走在前面,依旧是那副狗腿模样,又抢在珍珠前面,替林清意掀开了珠串门帘。 却在与坐在主位上的江云初对视的下一瞬,愣在了原地。 “回来了?”江云初坦荡地招呼道。 “十三……婶婶好。”许大姑娘还是年纪轻了些,如此屁大点的场面,竟也吓得脸上全失了血色,说话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 “回自己院去,我同表小姐说说话。”江云初不怒自威。 许大姑娘应声仓皇而逃。 江云初又直勾勾看向了林清意,仿佛此时她才是翠竹园的主人:“随便坐吧,表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十三夫人要将我如何?”林清意端着手,昂首挺胸大步进屋,但骤然变大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尚未被掩饰完全的心虚。 “你如此大张旗鼓调查我的身份,无非诧异十三爷为何心甘情愿,娶我这毫无根基的女人。”江云初不愿费精力与林清意周旋,开门见山挑破了话。 林清意走到江云初下方的椅子旁,缓缓坐了下来。 但刚坐下,便发觉自己矮了几分,甚是不悦,可又不能把江云初从高处轰下,林清意皱眉,却也只得绷直了腰,努力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落得下风。 “是啊,十三爷并非沾花惹草的男人,能让他点头娶,已是天方夜谭。甚至不仅如此,连堂堂只论利弊,不论人情的忠勇侯,竟也愿意出面替你周全。你说,我能不好奇吗?” “侯爷?”江云初不解。 林清意恍然大悟:“原来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大婚那夜,侯爷到芙蓉院打得我半月不能出门的主意,是你出的呢。” 她努力想要装出轻松的语气,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早已痊愈的脸颊。 “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院外鞭炮响一声,死婆子便打我一掌,那段时间我痛得吃不下任何东西,生生靠着喝米汤活了下来。” “原以为活下来便也就好过了,谁想长伤口那几日才难熬,我不敢碰不敢挠,脓水混在脸上,夜夜做的都是毁容的噩梦。” “好不容易好了伤,竟没想到也还有疤,很长一段时间,浓妆才能盖住那些屈辱……” 林清意死死咬着牙看着眼前虚无,仿佛又回到了那几日。 “天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我告诉自己,不能看过去,不能沉浸现在,要看将来。” 她大梦初醒,恨红了眼睛,直直瞪向江云初! “就算你不知情,我也会全还在你的身上,今日就觉难堪了?这才到哪啊!” 江云初原以为林清意半月未出,是因她与许澜大婚,伤心到了极点。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弯绕。 她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盯着林清意,仿佛只把方才听到的话当做玩笑:“全还在我身上?林清意,怕是我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 林清意被那锋芒逼得竟忘了如何反驳。 江云初步步紧逼。 “你说得没错,侯爷利益为上,十三爷重情重义,饶是这样,他们一人肯替我周全,一人肯咽下不甘娶我进门,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凭你这毫无背景的猪脑子,还敢与我对着干?” 林清意慌了。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她不甘心! 她从小部署,若是没有江云初,她与许澜成亲,便可顺理成章成为诰命夫人。 甚至无数个夜,她甚至希望许澜当真死了,也比如今境地来得好! 她本就无心情爱,许澜军中能力有目共睹,她若是抱着牌位嫁进侯府,再去求老夫人与许令玙,也定能让圣上刮目相看,赐下诰命。 可许澜偏偏回来了,还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她就是要赌,赌江云初「不堪身份」闹大之后,重利的忠勇侯,会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抛下侯府脸面不要。 更赌她在许澜的心中,要比江云初更重要! “你的身份?别雷声大雨点小,莫不说你还是流落在外的落魄公主?笑话!”林清意转过身去,很好掩饰住了她眼中的心虚。 却听身后传来了淡淡一句。 “你可听说过,中梁有一只无所不知的暗卫,她们潜伏在各府之中,专替圣上收集情报。” 林清意猛地回身,强装镇定:“呵,十三夫人您该不会说你……是暗卫罢?” 江云初抬了抬眉,不置可否:“不然你以为,我当时为何会知晓十三爷的遗书,藏在何处?” 林清意不说话了,呆呆看着江云初。 对此表情,江云初很是满意。 “我背后的人,就算是侯爷与十三爷都要留三分面子,你几斤几两?我劝你莫要再不知深浅,作死了。” 她盯着林清意缓缓起身,最后冷哼一声正了视线,没再多看林清意哪怕一眼,径直往外去了。 林清意瘫软在椅子上,久久回不了神。 “若她当真是圣上的人,江湾村的那天谜团似乎都解了。不是她江家想攀高枝,而是圣上要她攀高枝,而我把这一切公之于众,若是被圣上知晓…….” 喃喃间,她牙齿甚至不自觉打起颤,脸上早已痊愈的伤口,竟也隐隐作痛起来。 一旁的珍珠急了:“小姐,您不要慌,若十三夫人故意吓您也未尝不知,我们先去问问十三爷也来得及!” 林清意一把抓住珍珠,慌乱也终于恢复了些理智。 “她如此大张旗鼓,定是问了也没用,既事已至此,也不能让她就这般凭空拿捏了,就算是圣上又如何?我不信他能把手伸到内宅来!” 林清意看向江云初离开的方向,袖中捏紧了拳头。 “若实在要死,我也要拉侯府,一起陪葬。” 第六十章:她是暗卫 江云初与月盈主仆二人回锦澄院的时候,皆板着一张脸,脸色比那西边蔓延过来的夜色,都还要沉。 院中丫鬟们见了,相互使眼色都躲得远了去。 这凝固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夜里,江云初独自坐在桌前,月盈在一旁布菜,厅中再无一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尤其谨慎。 “今日在王府玩得怎样?”许澜大步进屋,冲江云初笑了笑,又自顾坐到了桌前,“青枫,再替我添一副碗筷。” 看许澜这模样,应该还不知晓今日发生了什么。 月盈委屈竟瞬间涌上,眼看着就要把在王府发生的事情脱口而出。 江云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月盈,微微摇头暗示,只道:“你与青枫都先下去,我同十三爷说会话。” “说什么连她们都不能听?”许澜话音刚落,突然反应过来,尤其兴奋,“是又有了线索?” 贵夫人根本不搭理她,又何处来的线索,江云初想。 却还是默不作声点点头,瞧着月盈与青枫二人皆离屋关好了门,才眼珠一转,开了口:“大学士夫人们,今日一个都没去。” 许澜嗓音有些低沉:“所以这几位大人,都是大皇子派,至少也是中立派。” 江云初点头:“既是如此,恐怕当年一战,也都持主和态度。除开首辅大人,剩下五位大学士,或许谁都有可能藏起军报,趁此劝服圣上停战求和。” 许澜脸沉了下来,许久都未再说话,也未再动筷子。 “先吃饭罢。”江云初提醒道。 见许澜缓缓动起了筷子,她才又闲聊般问起:“十三爷最近府外很忙?今日回来得早,见你又不在府中。” 许澜点头:“最近我也查到些线索,也还在确认。” 江云初便未再问,只自顾夹菜,饶是最后,也没有把今日和亲王府上的事给许澜说。 她自知,如今仗着十三夫人的名号「作威作福」,无非许澜还相信她有查清军报延误的能力,若是被发觉她已流言缠身,甚至想再回那个圈子都有些难,也不知道会如何。 恐怕一封休书放她走都是好的,就怕将她如蝼蚁般,困死在大宅门中,甚至都不用林清意出手…… 江云初目光聚在在烛火之中,吃着饭,脑子一直飞速运转,直到许澜走后,她才拿定注意,又赶紧坐到了书桌前。 “这封信与帖子,你要亲自交到国公府景宁姑娘贴身丫鬟的手上,明白吗?”江云初再三叮嘱了月盈,一颗心却还是忐忑不安,落不着实处。 国公府小孙女平日最是不羁,若是这偌大京城还有人不势利眼,也必定是她无疑,若是苏景宁肯给她这个脸面,接下来的事情倒也好办了许多。 大雪又簌簌下了一夜,雪本无意闹心,但被压倒的枯树枝噼啪作响,竟也惹得江云初一夜未眠。 于是与许澜一起到甘霖堂请安的时候,她一副困倦模样,竟引得众人暗戳戳打量的目光,越发好奇张狂。 “没什么事就散了吧,意儿与大姑娘留下来陪我用膳。”老夫人抬手吩咐道。 江云初又看向许大姑娘,见她正趾高气昂地冲二姑娘轻笑,连带着吴姨娘,也比平日更加张狂。 平时老夫人连多看一眼都不愿,如今都能被留下来用膳了,果然还是抱大腿事半功倍。 “好的老夫人。” 江云初收回目光,同众人一起回了老夫人的话,转身正准备走,却听见林清意在身后不冷不热开了口。 “老夫人,今日意儿要给您说个极有趣的事。您知道吗?十三夫人竟是圣上身边的暗卫!” 此话一出,喧闹的厅中,骤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停下了往外的步子,齐齐看向江云初。 江云初心中咯噔吃惊,却还是一脸坦荡,丝毫未有被揭露后的恼怒。 于是大家又转而看向林清意。 “都看我作甚,是十三夫人亲口告诉我的。”林清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瞥了眼许澜。 感觉到空气中有一道凌厉射来,江云初无奈抬头,对上了许澜的目光。 但江云初明显感觉,那目光突然失去了锋利,甚至,还莫名有些失望。 他为什么会失望? 江云初立即反应过来,许澜误解了她此举的意思! 可如此场面,她又不能当众解释。 只希望能快些散了,可没想到老夫人生怕错过这最佳时机,丝毫没有要大事化小的意思。 “昨日还是个费尽心思想攀高枝的粉头,今日又变成了朝廷暗卫。呵,我这小小侯府当真容不下你了!如此明日便叫先生上门,一封休书,勾栏之地,又或是暗卫大营,你爱去哪,就去哪!” 林清意双眼一亮,赶紧用手帕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许府至今,似乎都还没有休妻的先例。”有人小声提了一句。 老夫人一眼瞪向人群之中! “犯七出之罪,经氏族同意,皆可休妻!” 看来老夫人动了真格! 大家骚动起来,眼神在江云初身上流转,七嘴八舌,表情也越发夸张。 “此事不容商量,就这么定了!”老夫人中气十足,一声令道,抬手便要唤心腹张嬷嬷。 倏地,许令屿眼神直直看向许澜,眼中意味不言而明。 许澜反应过来,又复杂地看了眼江云初:“这是我与江氏的事情,还望长嫂莫要插手。” 林清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老夫人一愣,怒而站起! “好你个十三爷,上一次江氏大不敬,犯了七出之三不顺长辈,我说要休妻,你口口声声白氏是当家主母,有事找白氏协商,话里话外让我逆来顺受!” 听到这里,江云初才是彻底明白了。老夫人对她的恨,原来憋了这么久。 一旁李氏本还看好戏,但见老夫人满脸涨红,呼吸也急促得上气不接下气,立马迎了上来,连连给老夫人顺气。 但老夫人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好,若是你自己的事,明日分家,你搬出去,我从今往后,再不多说你一句!” 第六十一章:落井下石 此话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 “老夫人使不得!” 还是李氏最先反应过来,连声安抚。 “太老爷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还让您与大将军发誓,此生决不让十三爷分家,定要您把十三爷守在跟前庇护。就算是气急,违背誓言的话,也不能随便说啊。” 而一直未出声的白夫人,突然眉尖一扬,见缝插针地开了口。 “暗卫?莫不是婶婶玩笑,表小姐你胡乱当了真?十三婶可是十三爷在府外便认识了的,如此熟悉,定知道她究竟是何出身。” 旁人听来,或许以为白夫人仅在拉架,但江云初可不敢这么认为。 只恐是生怕事情闹不大,又生生把许澜也拖下水才乐意! 话里虽都是「两人府外认识」、「十三爷定当知晓」,话外分明离间两人,只恨不得能把「江氏都背着你干了些什么啊」的挑拨,摆到明面上来。 当真大家都来落井下石,当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啊! 江云初心中冷笑,她好大能耐,穿书不过短短几月,竟哪路神佛都惹了个遍,各个都断她活路。 不过也不怪别人,这一局她本就靠赌,谁能料到,林清意疯起来,竟连当今圣上也不怕! 呵,闹吧,若当真能一封休书让她离开这高墙,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松下心来,也看戏般四处打量,却莫名对上了许令玙的目光。 许令玙一双眼睛,似乎看透一切。 江云初心咯噔一颤,心虚地垂下了眼。该不会,这忠勇侯会不放她走罢? “没有先例的意思,就是我也不想破这个例,明白吗?”许令玙声音里没有过多情绪,却不容质疑。 老夫人跌坐回软榻上,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江云初刚燃起的希望,顷刻间又被浇灭。 “还有心存妄想的人吗?”最后这句话,许令玙是冲着林清意说的。 可林清意却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向许令玙。 “回答!” 这骤然变大的声音,像斧头劈开了所有人的理智! “没有了,侯爷。”林清意掩在众人之中,轻声应下。 许令玙满意点头。 只是他还没有罢休的意思,目光又落在了许澜的身上,没给任何拒绝的可能。 “都散了吧,十三叔,我们聊聊。” 许澜不用想也知道许令玙要找他说什么,可竟又逃脱不得,无奈只能跟了出去,一直到了外书房。 许令玙抬手,原先准备进屋伺候的丫鬟们,也都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你什么时候知道江氏是暗卫?” 许令玙问得直截了当,不给许澜任何思考的机会。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难怪你这般干脆认下了这门亲事,是想用她的身份,去查当年的军报之事?” 如今认不认,都无关轻重了。 而且许令玙也根本没有给许澜说话的机会。 “不过这个时候传出这个消息,也正好顺势隐下昨日和亲王府的闹剧,如此,太子后人在江湾村的怪异举动,也算是有了个合理说法。反正圣上与暗卫头领也不会出面辟谣,介时我再找些人,多传些话出去,真真假假掺和一起,她也不至于太过被动,倒是十三叔你……” 许令玙见许澜似是有话要说,他眉间挑了挑,抬手示意许澜先说。 “听侯爷的意思,你不信江氏与暗卫有联系?”许澜问。 许令玙嘴角勾了勾,又很快恢复到往常那一丝不苟的笑容:“就算是,也不重要了。我看十三叔近几日往外跑得极勤,该不会是听说当年带军令回京的士兵,还有一人活着吧?” 许澜眼底颤了颤:“你在跟踪我?” 许令玙却不以为然:“我本就不信十三叔你能放下当年之事,果然,用假消息一试,便试出来了。” 许澜只觉一股血腥之气直冲上他的脑门,他等着许令玙,恨不得用目光把对方千刀万剐! “许珌!”许澜大斥一声。 许令玙背过身去:“劝十三叔还是早些放弃,因为我敢保证,你查到的一切消息,都经过我手,我决对会抢在你前面,毁了所有证据。” “忠勇侯好大的气派!当年侯爷收到父兄惨死在前线的消息时,是否也是这般人面兽心的儒雅模样,甚至开心得忍不住笑出声?” 许令玙心被猛地揪起,脸也僵住了。 许澜却愈发得势,愈发逼人:“暗自庆幸终于不用被忽视,终于到你展示的时候?所以大婚当夜连新媳妇也不要了,迫不及待去了军营等着大展身手?” 许令玙却毫不在意:“欣喜还是痛心,随十三叔杜撰,既十三叔叫我一声忠勇侯,那我也再次提醒十三叔一句,只要我是家主一日,便不会让任何人,拿全府上下性命当玩笑。” “好你个家主不得了!”许澜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翻眼前桌椅。 许令玙也不怒,只道:“来人,送十三爷。” “我自己会走!”许澜甩袖大步离开。 许令玙一人孤零零站在厅中,望着散落一地的零碎,那似乎什么都无法浸润的眼睛,也在空荡的掩饰下,逐渐模糊。 那是他血肉相连的家人,是他再多功绩,都换不回的家人。 是,第一封请求援军的军报送到京城那日,他便去了军营。集合、练兵,日夜不停等着圣上的命令,随时准备出发。 圣上按兵不动,他绝非无动于衷! 可许家子弟掌兵在手,倘若轻举妄动,便能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甚至极有可能被安上造反的罪名,如此不但救不了父兄,反而会连累全族性命。 他沉下心来,每日营中大肆练兵,没有要擅自出兵的势头,却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那是他与圣上之间无声的抗衡,许家军已准备好了一切,只等一声令下。 只是这声命令,是向着北翼,又或是皇宫,便看圣上的意思了。 最终,他赌赢了。 圣旨传到军营的时候,早已准备好的军队,立即冲向了北方! 他见敌杀敌,见鬼杀鬼,是为了给父兄报仇,更是给京城那昏庸的圣上看! 果然,圣上怕了,大军还未回城,封侯诏书与全军奖赏便提前到了边疆。 中梁国还从未有活着的将军封侯的先例,这开国头一份的荣誉,在他的冷笑中送到了手上。 “侯爷,圣上与您的家人,都等着您早日回京呢。” 太监轻飘飘一句话,却让他捧着圣旨的手,仿佛承载了千斤重。 他不能再失去家人了。 许令玙眼神聚焦在一处,也终于从回忆中抽出身来。 “来人,去看着锦澄院,别让十三爷闹出大事。” 第六十二章:收起伪善 许澜从外书房出来,直往锦澄院去了。 江云初也提前让月盈与青枫把下人们都叫去了后院,以免事情闹大,无法收场。 而她一人独自坐在厅中,静静等着许澜。 “你为什么要去找她说这些?我已经娶了你进门,还不够吗?” 许澜大步进屋,一掌关上了身后的门。 “你可知道,就因为争风吃醋闹出这些来,当年之事,或许再无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了!” “争风吃醋?”江云初仿佛听见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十三爷,你凭什么觉得,你值得我为你……争风吃醋?是地位?还是这张脸?” 许澜眼角颤了颤,多年的骄傲,被江云初眼中的「一文不值」,击得粉碎。 江云初从容地欣赏许澜眼中的震惊:“昨日和亲王府,林清意自称查清了我的身份,说我勾栏出身,为攀高枝故意骗你娶我,如此流言之下,我生怕耽误查案,才去用身份压制,试图让她闭嘴,十三爷竟管这叫争风吃醋?“ 许澜皱眉不悦,话软了些,但气势却丝毫不减:“你可以告诉我,这些我都可以处理。” “你都能处理?”江云初也不笑了,她自顾坐在了许澜对面,“好,那我全告诉你,然后听听你究竟如何可好?” 许澜眉拧得更紧。 江云初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又自顾开了口。 “林清意祥瑞之身的事,是她自己传出去的,目的便就是为了栽赃我,让你我离心,让老夫人恨我。人证物证俱在,现在你知道了,还请十三爷告诉我,你要如何处理?” 许澜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却被江云初更大的声音打断! “她不仅做了这些,还让我与白夫人各自背锅,相互怀疑。引得昨日淑妃出宫替白夫人做主,和亲王府中,别人赴宴都坐着,而我跪了全场!这些皆拜表小姐所赐,现在我也告诉你了,请问您又准备如何?” “编造身份,罚跪……”许澜眉皱得更深,“昨日还发生了什么?” 江云初像是没听见许澜的话:“成亲当日便说了,我替你查案,你护我周全。我扪心自问,在查案上尽心尽力,可十三爷当真做到了你的承诺吗?不仅没护我周全,风雨似乎,都因您而起罢?” “这些我……”许澜刚开口,又被江云初抬手给叫停。 冷笑中,一双涨红的眼睛,直勾勾瞪着对方:“省省罢十三爷,别说什么「不知者无罪」,但凡你多用些心,内院的这些腌臜,你怎么可能全不知情!” “这都还是成亲后,我甚至不愿提起,刚到侯府之时,林清意联合验身婆子准备毁了我的事!” 江云初恍然,又摆手戛然而止:“十三爷您定以为此事全怪周嬷嬷,我也拿不出证据,多说无益。” 憋了许久的话,倾泻而出的瞬间,江云初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她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理智也重新回到了肉体。 罢了,既然一切说透,气也撒了,寄人篱下,如今还不是彻底得罪十三爷的时机。 “十三爷,我说这些也并非怪你,只是想让你明白……” 江云初睁开了眼睛,却不曾想,许澜眼底颤了颤,脸色怪异,竟仓皇回避了她的目光。 一个念头从她身体中萌芽,扎根,接着疯狂生长将她撕裂! 江云初仿佛坠落无底深渊,失重让她心脏被揪起,一阵阵刺痛席卷全身,她只觉自己快要晕眩过去。 “十三爷,你知道?你竟从来都知道,这一切不是周嬷嬷擅自主张?” 江云初声音极小,说到最后,气若游丝带着颤意。 “我好傻,竟还替你开脱,仅以为你不用心,所以才被蒙蔽其中。若你知晓,定不是如今结局。” 她又笑了,只是那强撑着上扬的嘴角,全是无奈。 “你知道她对我做的那些事,知道她绝非善类!” 那瞬间,怒意、失望吞噬她所有的理智,她瞪着许澜,泪也在那瞬间,毫无遮拦地滚了下来。 “那你还有什么脸,堂而皇之替她说话?甚至是在发誓说会保护我的前提下!” “对不起……”许澜想要解释,可说出口的,不知为何却仅有这三个字,“对不起。” “十三爷,收起你的伪善!” 江云初瞪红了眼睛。 “案子我会继续查下去,因为那是我的承诺,我要让你这个爷们,自愧不如!至于护我周全,十三爷省省罢,我不需要了。” 江云初顿了顿,眼中的怨,凝固了泪水,化为尖冰。 “我要你答应我,查清一切的那天,便是十三爷您一封休书,休掉我的那天。” 许澜皱眉,正欲拒绝。 却被江云初无情打断! “十三爷好好想想罢,想想方才为何你说,也许永远都查不清当年发生了何事。想清楚,如果没有我在内院女人间替你周旋,凭你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知晓当年真相!” 许澜愣住了。 他呆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他见惯了她平日里的娇娇皮囊,才因此麻痹得忘了,她与这内院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她才不是娇娇娘子,她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沉默的片刻,江云初就当许澜是默认同意了。 她站起身来:“十三爷请回罢,以后也不劳烦您进屋扮演恩爱戏码了。” 她又背过身,向里屋走去,彻底断了许澜再商量的后路。 而许澜又缓了很久,才转身往门外去。 江云初站在一墙之隔的里屋,听见屋里的脚步声,很慢,很重。 仿佛许澜每踏下一步,要想很久,才有勇气走下第二步。 最终步子停在了门边,许澜却没有再开门往外。 “若我知晓护着她会让你如此境地,我……” 江云初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许澜接下来的话。 “你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江云初低下头看向胸前,分明衣服穿得好好的,却还是莫名觉得身体被凭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往里呼呼灌着风。 好奇怪,不疼。 只是有些冷罢了。 她深深地呼出了身体里的浊气,眼中的期待消失殆尽,也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日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偿还。若十三爷能劝她收手倒也罢了,不然……十三爷你执意护她,我不愿与你为敌,却也不惧与你为敌。” 门再次被打开,往外走的脚步声也完全没有了方才犹豫,许澜踏着雪,很快便远离了正屋。 江云初透过屏风,看着方才许澜站过的地方,突然觉得身上的口子,又被撕开得大了些。 第六十三章:有人欢喜 “夫人。” 转眼月盈与青枫,蹑手蹑脚走到了跟前,江云初垂眸收住了伤感。 “方才我见十三爷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大好,需要奴婢前去劝劝吗?”青枫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江云初反应过来,抬头看向青枫:“以后你还是去十三爷身边伺候罢,不用到我跟前了。” “还有月盈,把锦澄院的丫鬟婆子都分一分,我身边留不了太多伺候的人,其他都交给十三爷,交过去后,这些人你都别管了,也让这些人日后莫在我眼前转悠。” 月盈与青枫对视一眼,双双变了脸色。 这是要和离的前奏啊! 特别是青枫,语无伦次说了一通,最后竟越说越乱,噗通一声,竟冲江云初直直跪了下来:“夫人,十三爷回府那日便把奴婢指给了您,生是您的奴,死是您的鬼,我哪里都不去。” 分明还是小小的年纪,连生前都还未活明白,竟还想到了死后的忠心。 江云初叹息一声,耐心解释:“也不是撵你,若你不替十三爷操持,他身边还有谁可用?” “多的是上赶着愿意攀高枝的人!”青枫看着江云初,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江云初拗不过,只道:“府里的风言风语想必你们都知晓了,若跟着我,以后还指不定受多少白眼。” “奴婢才不怕白眼!” 青枫话抢在了最前面,月盈嘟囔着嘴不干:“分明我才是夫人身边伺候得最久的人,怎么凭空竟被你抢了风头?” 青枫以为月盈也替江云初劝她离开,急得跺脚:“好月盈,只要你劝夫人,让她留我在身边,日后什么风头都让着你!” 月盈脸一昂:“我不劝,我都听夫人的。” 屋里月盈与青枫二人,又开始了持久不休的斗嘴。 吵吵闹闹间,江云初发觉身上的凉意也莫名散去了些。 “好,都留着。”江云初笑着道,“日后就辛苦你们了。” “遵命!”青枫一把擦干脸上的泪,“我现在就去安排!” “夫人,我也去帮帮她。” 青枫与月盈一起出了屋子,江云初看着她俩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穿书之后,似乎也并非全是糟心事。 至少也还有人,在真心对她好。 一竹林相隔的翠竹园,林清意半躺在软榻上,抱着汤婆子,甚至觉得唇边的茶,都要比往日更加馥郁浓香。 “昨日老夫人、大姑娘与您一起在王府传播江氏坏话,若是不知暗卫身份,还可以自辩不知者无罪。可您把江氏身份挑破,如今全府皆知,逼得侯爷必须出面周全,一旦侯爷出面,小姐您也安全了,还是小姐您高呐。” 珍珠一边替林清意捏肩,一边奉承道。 林清意又何尝不知这一仗她打得极其漂亮,不仅让全府一起替她扛下了罪,还让锦澄院不得安生。 “听说江氏把丫鬟都分了,可是真的?”林清意问。 “是的是的。”珍珠竟比自家主子还要兴奋,“江氏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故意要十三爷服软,两个大丫鬟竟全都留在了自己身边,如今十三爷身边伺候的,全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林清意突然坐直,眼中的精光也愈发耀眼。 “快,去打听打听现在伺候的究竟是谁,去多给些银子……若是银子不行,就去找她的软肋,无论如何都要收买过来。” “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替您办好。” 林清意又躺了回去,像是在给珍珠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此一来,老夫人定不会让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暗卫留在十三爷身边。若是实在休不了,说服老夫人,又或是张老姨娘以死相逼,让把江氏送去家庙倒也不难。至于去家庙的路上,突发了什么便也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珍珠捣药般连连点头:“小姐您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多在十三爷跟前露露脸,再让老夫人单独把您与十三爷留下来用膳……” 林清意抬手,打断了珍珠的话。 “不,这个时候,反而不去露脸请安,才是最好的。” 珍珠不解,却见林清意一脸思忖,自知不便打断。 许久,林清意回过神来,才又让珍珠靠近了些。 “明日你去了,便这样说……” 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所有人都以为江云初要在锦澄院躲些时日,至少会等到大家八卦的心思退淡了些,才会出来见人。 却没想到才第二日甘霖堂请安,江云初就如没事人般,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白夫人与人群一起,瞥了她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只自顾抚摸起微微隆起的肚子,但许令玙却没有那么高高挂起的心情了。 见江云初与许澜隔得极远,就算在同一空间,却也丝毫没有眼神交流,他拧起了眉,借着饮茶,才掩住了眼中的深思,未引起周围人怀疑。 江云初朝厅内她坐惯了的软椅走去,正好经过李氏,见李氏难得对她露出了笑。 若是那笑里的嘲讽再少些,便更好了。 江云初虽然这般想,却也毫不在意,甚至连多一秒的眼神都懒得给李氏,便坐在了椅上。 “十三婶,姨娘说您与十三叔因为昨日的事闹别扭了,是真的吗?”许二姑娘探头过来,怯生生地问。 江云初噗嗤笑出了声。 怕整个忠勇侯府,也只有这没心没肺的许二姑娘,能直截了当,问出这样的话来。 “我与十三爷有什么好生气的。”江云初似是而非地回了二姑娘。 没想到二姑娘也跟着笑出了声:“看十三婶您心情这样好,说明那流言定是没影的事,嘿嘿,那就好,婶婶您快吃点心。” 许二姑娘平日里便爱吃,所以心疼人的方式也是让吃东西,江云初明白,所以也不觉唐突,她正准备捻一小块吃了,好让让二姑娘安心。 手不过刚伸出来,却见门外珍珠独自一人来了甘霖堂。 “珍珠,你主子呢?”许大姑娘第一个问。 珍珠摇了摇头,表情不大好:“还是等老夫人出来了说罢。” 第六十四章:众人看戏 这又是藏的什么坏水。 江云初接过暖炉,堂而皇之看向坐在对面的许澜。 许澜低垂着眼,并未发觉江云初在看他,故脸也肆无忌惮暗沉垮下。 啧,这就担心上了?江云初心中冷哼,装作没看见,又回头继续与二姑娘闲聊了。 未等一会,老夫人被丫鬟扶着走了出来,瞧见珍珠,开口第一句话便也问:“意儿呢?” 珍珠慌忙迎了上去,冲老夫人行了一礼:“回老夫人的话,表小姐膝盖犯病了,所以让奴婢来向老夫人您告个假,许是这几天都来伺候不了您。” 老夫人不解:“昨日不都还好好的,怎地膝盖突然就病了?” “表小姐每到天寒便膝盖痛,已经是老毛病了,以前是表小姐怕老夫人担心,故疼得厉害也忍着不说,但今年莫名严重了些,竟是下床也难了。” 珍珠适时地摸了把泪,老夫人当下便急得不行。 “请了大夫没?” “大夫说老毛病根治不了,只能养。” 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老毛病?该不会是当年意儿为了救十三,生生摔损了膝盖那次?” “大约便是的了。”珍珠弱弱应应下。 顺着珍珠的话,众人皆朝许澜看去。 许澜脸色沉如墨色,依旧垂目不言。 大家也以为他是在替林清意担心,于是又悄悄移开目光,若无其事瞥过江云初,准备看戏。 江云初却根本不在意,她挺直了腰,抱着手中暖炉,细细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无视了所有人的好奇。 “好了,今日就先各自散了吧。” 老夫人开口拉回了所有人的主意力,却又一句话,把大家的好奇,拉到了顶峰。 “十三,怎么说意儿都是因为你才受的这些罪,你留下来,待会同我一同去翠竹园看看她。” 许澜终于抬起了头,才发觉厅中众人皆瞧着他,神色各异。 他又皱眉看向江云初,回应他的,竟是毫无掩饰的怂恿看戏! 恍然,他又想起了昨夜,锦澄院大张旗鼓的「分家」…… “好。”许澜偏过了眼,赌气大声应了下来。 “呵!”江云初心中的不屑,随着许澜一声「好」,也终于冷哼出了声。 众人惊诧之下,她甚至连头都没回,抬腿便走在最前面,第一个离了甘霖堂。 “好大的脾气!”李氏怨怼道。 “也莫怪婶婶不开心,从成亲来,表小姐三天两头这么闹,谁愿意啊。”二姑娘话嘀咕到一半,便被刘姨娘捂住了嘴,连拖带拽带出了甘霖堂。 没戏可看的人群,稀稀拉拉散去,只有少数几人,又多打量了眼留在甘霖堂的许澜,心思各异。 院外,江云初走出不过刚两三步,便瞧见了熟面孔。 “陈嬷嬷您是在等我吗?”她加快步子上前问道。 四周人群来来往往,陈嬷嬷一如往常恭敬,屈膝给江云初请完安,才又开口道:“是门房收到消息,说月盈姑娘的嫂嫂从南边过来了,老奴来叫姑娘呢。” “我嫂嫂?”月盈瞪大眼睛看向江云初,转着眼珠疯狂暗示。 江云初记起来了,之前的确吩咐月盈,去信给同样在江南的哥嫂,让他们帮忙调查林清意。 原以为这么久过去,都还没收到回信,定是没有查到什么值得的线索,便也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没想到嫂嫂竟来了京城。 这其中定有无法在信中说明的隐晦,江云初赶紧冲月盈使了个眼色,示意莫要轻举妄动。 月盈立马明白,只道:“夫人,嫂嫂信上总说想当面给您磕个头,想必来侯府一趟,除了看我外也有此意,不知您可否愿意见她一面?” “请进来坐坐,磕头便不必了。”江云初顺势应了下来,又冲陈嬷嬷点了点头,“麻烦嬷嬷找个丫鬟,将月盈嫂嫂带到锦澄院。” “夫人您太客气了,老奴这便去。”陈嬷嬷尊敬应下。 三人在甘霖堂院外游廊分开。 回锦澄院的路上,月盈想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夫人我不懂,陈嬷嬷吩咐丫鬟带话不就行了,何苦还求亲自跑这一趟?” “上次陈嬷嬷到锦澄院送消息是为何?”江云初却反问。 月盈想了想:“表小姐在京城大肆寻找江湾人,陈嬷嬷用这消息来投诚。” “是啊,陈嬷嬷虽平日里总见不到人,甚至有的时候都快忘了侯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每到关键时候,她都坚定的站了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江云初突然有些感慨。 她虽举步维艰,明里表小姐争锋相对,暗中老夫人与白夫人落井下石,甚至还有李夫人、吴姨娘、大姑娘这类人,看似云淡风情,若被抓住机会,肯定毫不犹豫踩她一脚。 但其实她也并非孤立无援。 也有更多的人,在暗中默默的温暖她。 而月盈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宅门里墙倒众人推,陈嬷嬷便是来告诉您,她的忠心一如既往!” 江云初点点头,也握紧了月盈的手:“走吧,回去等你嫂嫂。” 未等太久,屋外有丫鬟来报,月盈小跑迎了出去,随即便又领了一个农家打扮的妇人进了厅中。 “夫人,这便是我的嫂嫂吴氏。”月盈兴奋介绍道。 江云初放下手中正画着器械的纸笔,抬头见厅中站着一位身着麻布衫裙裤的妇人。 虽是衣着简陋,但从那还未被洗脱色的布料看来,定是吴氏逢年过节,或是大场面才会穿出来的衣服。 “在锦澄院你不用拘谨,快坐,青枫,去给吴嫂子泡茶。”江云初热情招呼道,“是一人上的京城,还是月盈大哥一起来了?” 吴嫂子却没有要坐的意思,甚至一句话未说,便直直冲江云初跪下。 江云初慌忙去看月盈。 月盈却努了努嘴,笑道:“夫人呐,大哥与侄子也来了,但他们是外男不便进府,您就让我嫂子给您磕个头罢。多亏您赏的那些东西,哥嫂一家不仅不用再饿肚子,更在城里做起了小生意,小侄子更是有福,都上学堂了哩!” 顺着月盈的话,吴嫂子又重重磕了一头:“月盈心中多次提及夫人您活菩萨待人极好,我替老周全家给夫人您磕头!” 在江云初的眼神催促中,月盈上前扶起了吴嫂子,紧接又着提醒道:“嫂嫂,头也磕了,也该说正事了。” “是不是上次月隐信中提到的事情,有了消息?”江云初也顺着问。 吴嫂子被月盈扶着,在靠近江云初下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紧接着,她点点头,正下了脸色。 第六十五章:绕不过她 青枫正好端着茶又进了屋,吴嫂子呼之欲出的话,也突兀地梗在喉中。 来的路上,小姑子月盈多次提醒她,大宅门里谨言慎行,不要看谁都是好人,什么话都说。于是她看向江云初,有些拿不准了。 青枫也有些尴尬:“那我先去院子......” “无事。”江云初叫停了往外去的青枫,“请吴嫂子直言无妨。” 这时吴嫂子心中才有了底,缓缓开了口。 “回夫人的话,江南林氏因祖上经商厉害,富足后又子弟又考取了功名,在南州府的各世家中的确能排上名号。只是近几代子孙不求上进,挥霍之下到这一代家主,林家便也只剩下空壳子一副了。” 月盈急了:“哎哟嫂嫂,夫人是想知道林家姑娘林清意的事情,您怎地如说书先生般,从老久远盘古开天辟地说起!” 吴嫂子被月盈激得脸一红,为了不露怯,沿途背了一路的词,也瞬间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她呆呆看向月盈:“哎呀妹子哩,你这一打断,我都不知道又从哪开口了!” 江云初捂嘴笑道:“听闻林姑娘是在她母亲去世后投奔的侯府,这件事吴嫂子你有打听到什么吗?” 经江云初这般一提醒,吴嫂子恍然一掌拍向大腿,激动无比。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林家夫人年纪轻轻,身子底子平日里本就好好的,除了生孩子,也没生过什么大病,但突然一场风寒,人说没就没了。” “风寒?”江云初嘴里重复了一遍,毫无头绪。 “如此奇怪,说走就走了,娘家人都没寻个说法出来吗?”月隐替江云初问道。 吴嫂子连连摇头。 “这便是奇怪的地方了,按照我们南州府的规矩,家里有人去世,都要停尸七日才能入土。林家夫人去世的时候是冬天,按理说也应不怕天气大了伤着夫人,但林家人还是赶在第二日,便着急将夫人葬了。” 江云初眉头皱在一处,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里烧红的银碳,许久都没有说话。 “其他呢?有查到为何林家如此着急下葬吗?”月盈立即追问道。 吴嫂子脸涨得通红。 “妹子,我们也就普通做小生意的百姓,原本林家将夫人下葬的消息掩得极好,若非你大哥与林府小厮有过喝酒的交情,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问出来,其他的,当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查到的了。莫怪嫂子无能呐!” “哎呀!”月盈急得不行,“可除了你们,南州府哪里还有认识的人!” 吴嫂子抓耳挠腮,慌不择路又道:“听闻南州府王家的小姑奶奶嫁来了京城,夫人可认识?若认识的话,凭王家如今在南州府的地位,想查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月盈竟被吴嫂子当众气笑了。 “嫂嫂,你张嘴便来,莫不是当众打我的脸。京城贵夫人姓王的一大堆,难道要夫人逮着人便问「你是来自南州府的王家」吗?” “你莫催,让我想想。”吴嫂子垂下了头,把腰间的麻绳一圈圈饶了起来。 月盈还想再说两句,身侧青枫抬手拉住了她,又摇了摇头。 屋中顿时安静了下去,仅剩吴嫂子一人在那咕哝。 “王家八少奶奶的丫鬟,是吴贤家的侄女……” “吴贤家的上次来照顾生意的时候,说八少奶奶对管事买的脂粉不满意……” “管事的之前见过,不大好相处。” 念叨来念叨去,吴嫂子的目光也逐渐清亮起来。 “我想起来了!” 一声惊呼,吴嫂子站起,三步并坐一步,径直到了江云初的跟前。 “来之前,王家管事的儿子在我们那条街欺邻霸市,大家纷纷要去告官,他却说主子姑娘嫁给了京城首辅大人,就算告去圣上跟前,他也不怕!” “首辅大人?”江云初在椅中坐直了身子,“吴嫂子你确定?” 吴嫂子重重点头:“夫人,我拿命担保,绝不会错。” 绕了一圈竟是首辅夫人! 月盈也恍然想起什么,兴奋地看向江云初。 “夫人您还记得和亲王府消夏宴吗?那天您与白夫人在树荫下正与首辅夫人聊得正热,却被表小姐给凭空打断。那时候表小姐便说是因与首辅夫人来自同一地方,才忍不住上前亲近的!” 是的了,江云初瞧着吴嫂子,感激溢于言表,只招手把月盈唤得近了些。 “吴嫂子这消息可帮了我们大忙,去支些银子,带着你哥嫂在京城多住几日,你也陪着买些东西到时候带回去,我身边留青枫就够了。” “去吧,夫人这边放心交给我。”青枫也冲月盈道。 如今青枫的忠心月盈看在眼里,哪有什么不放心的,月盈笑着应了下来,便也带着吴嫂子去了。 屋中再次恢复安静,青枫在许澜身边伺候惯了,知道越是这般时候,越不能轻易打扰。 故她也只是静静给火盆里添了些碳,便候在了江云初的身边,连呼吸都极其小心。 “听月盈说,给国公府的帖子是你送去的,有回信吗?”江云初问。 青枫摇了摇头:“孙姑娘身边的丫鬟接下帖子后,只说姑娘最近有些忙,空下来后,会再给您去您约时间。” 无论是调查当年军情延误,还是如今弄清林清意身上的谜团,都要从首辅夫人身上着手。 可如今苏景宁也不知何故,总也联系不上。 还得再想法子才是…… 突然,江云初想到一个人。 “侯爷这个时间,一般在什么地方?”她又问。 —— 侯府许令玙的外书房离二门不远,却也独辟了个清净的地方。 四周被人造溪流隔开,是取景取意境,更是因为军中事务不可随意告人,如此便能更好断了无关人士偷听的可能。 “侯爷,门房陈嬷嬷有事来报。” 贴身小厮福来轻手轻脚进屋,拱手禀道。 许令玙放下了手中书信:“进来。” 陈嬷嬷端着步子走进了听厅中,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回侯爷的话,十三夫人想到外书房见你。” 许令玙皱起了眉,抬手让福来退下。 “何事?”他又问。 陈嬷嬷头垂得更低了:“夫人并未转达,只说有要是想当面与您说。” 许令玙没有回答。 他坐在高处长条书案前,手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一双眸子把陈嬷嬷翻来覆去看了个透。 眨眼间,他又藏好了方才眼中凌厉,恢复到了往日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带进来吧。” 第六十六章:没心肝的 而等在二门的江云初,听陈嬷嬷回说侯爷愿意见她,没由头地,竟更加忐忑。 她深吸一口气,冲陈嬷嬷笑了笑:“劳烦嬷嬷带路罢。”? 回廊间游走,又穿过层层宅门,小径的尽头豁然开朗,她提裙踱过一座小桥,见书房门大开。 许令屿坐在屋里幽深的尽头,看不清表情。 她脱下了沾雪的斗篷递给青枫,独自走进屋中。 短短几步间,她便压制住了心头慌乱,屈膝一礼,抬头时,眼中便只剩坦荡磊落:“请侯爷安。” “何事?”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等着侯爷来问我暗卫的事,侯爷却一直不来,等得心慌,我便自己来了。”说着话,江云初自顾坐上了许令玙对侧的椅子,“侯爷就不怕我当真是暗卫吗?” “你不是。”许令玙想都没想,便驳了江云初的话,“但……” “但我也可以是!”江云初抢过许澜的话道。 许令玙眼底颤了颤,却也很快控制了下来,他才不会承认,两人竟想到了一处。 “你要我如何?”他故作不解。 江云初甜甜一笑:“我想让侯爷帮我一个忙。” “说来听听。”许令玙把手抱在胸前,身子微微后仰,说得云淡风轻。 看来有戏,江云初来了精神。 “侯爷可有听说,王府邀请去看戏那天,发生的关于我身份的流言?”江云初问道。 许令玙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想,与其误会我是费尽心思,想要攀高枝的女子,还不如误会我是暗卫来得好。” 终于江云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意外的是,许令玙对此,波澜不惊。 他双手依旧抱在胸前,一副防御的模样,似乎不太赞成她方才所说,但又没有出言拒绝的意思。 像是在等江云初继续说下去。 江云初垂下了目光,骤然委屈万分。 “侯爷,这大宅门里哪里都好,不愁吃不愁穿,天热有凉亭,天寒添暖炉,走哪都有丫鬟婆子一大堆……可也当真,太难活了。” 许令玙缓缓松下了交叉在胸前手,他盯着江云初,眉间疑惑,唇也不自觉抿在了一处。 “我没有娘家撑腰,也没有夫君偏爱,在府里甚至不如正院白夫人身边的丫鬟体面,若想活下去,便只有身份可以依靠,但这身份,绝不是「十三夫人」。”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许令玙又问。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分明在江云初到书房来说这一通话之前,他便决定要帮她。 或许是想试探她的深浅。 也或许,是听见她亲口说出「没有夫君偏爱」后,他想掩耳盗铃,给她偏爱。 “因为……” 江云初眼睛一转,突然想起林清意告诉她的话。 虽然她还没想明白,为何她大婚那日,许令玙有千万种方法,阻止林清意闹事,却为何偏偏选了最替她出气的那一种。 但总归来说,许令玙此举,是友非敌绝没错。 “因为是你把我带来的忠勇侯府。” 许令玙眼底的波澜泛进了心里。 所以我要对你负责是吧?他想。 不错,这理由很荒唐,也很合理。 许令玙低头掩住了他汹涌的目光,更掩住了唇边的笑:“回去吧,我知道了。” 这么简单? 江云初有些不敢相信,但又怕许令玙琢磨过味来,又翻脸不认。 于是三两句恭维完忠勇侯开明英勇,又一两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侯爷,若无其他事情,我便先走咯。”再丢下最后一句话,她转身溜之大吉。 许令玙抬头,看着江云初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也彻底泛滥开来。 许久,直到他把方才江云初的娇俏神态,在心中回味了一遍又一遍,才又重新恢复到往日神态。 “陈嬷嬷,进来。” 话音刚落,还一直候在门外的陈嬷嬷,挪着步子走进了书房,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 “错在哪?”许令玙冷冷问。 陈嬷嬷头垂得极低:“侯爷吩咐过,您书房处理事务的时候,二门内谁都不见。” “那你为何替江氏传话?” 陈嬷嬷没有答话,头也直接磕在地上。 一时,屋里冷得仿佛冰封。 又隔了好久,陈嬷嬷甚至以为,她也会如当年周嬷嬷一样被赐死,或者至少也会被遣去庄子,这辈子再也回不了侯府伺候,却听见许令又开了口。 “既然决定效忠江氏,便不要再三心二意,明白吗?” 陈嬷嬷心下一惊!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流言多,若有外人在门房打听江氏消息,嘴严些,不该说的别说。” 不该说的……陈嬷嬷脑子一转便明白了话中深意。 比如江云初今日来外书房找侯爷,就是不该说的。 “老奴明白。” “退下。” 陈嬷嬷走出了外书房,走在漫天的雪中,被风一吹,才后知后觉,一身冷汗早已打湿了衣衫。? 同样一阵风,也吹进了二门,吹起了许澜的衣角。 老夫人走在前面,察觉到了身后停驻的步子,回头催促道:“意儿当年可是为了你才伤成这样,你这没心肝的,领你去看望一眼,还磨磨蹭蹭,当真气人!” 许澜抬头,看了看头顶「翠竹园」三个大字,叹息一声,迈腿抢在老夫人前头走了进去。 老夫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笑着跟在了后面。 两人双双走进屋的时候,林清意正躺在床上,膝上敷着药包,脸上血色全无。 “老夫人、十三爷您们怎么来了?”林清意瞧清来人,作势要从床上起来迎客。 却被老夫人快步走到跟前,又摁回了床上。 “听说你病了,十三便着急过来看你。”老夫人回头瞪了一眼许澜,才又道,“只是我也想一起过来,意儿不会嫌我这老人家不解风情罢?” 要搁在以前,无伤大雅,许澜倒也懒得分辩。 但今天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鬼使神差地,立即反驳了:“是老夫人,非得让我过来的。” “啊?”林清意微张着嘴,惊得一时找不出话来应对。 “你这混小子!” 老夫人一掌拍在许澜的头上! “今天没有外人,你就在这当着我的面说清楚。意儿的事,你到底还愿不愿意负责!” 第六十七章:顺水推舟 林清意瞥了眼许澜,骤然垂下了涨红的脸。 空气也顿时安静了下来。老夫人、林清意,还有一屋子好奇的下人,也都等着许澜的回答。 “当然要负责。”许澜斩钉截铁应了下来。 呼,林清意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脸也因此更加红润。 可谁知,许澜还有下一句! “我会替她找个好人家,另外再多添一笔嫁妆,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嫁出去?”老夫人愤而站起,甚至比林清意还要激动,“意儿可是祥瑞,你忍心让别人凭空捡了这宝贝?” 祥瑞? 许澜本就快忘了此事,被老夫人又提起,气便更不打一处来! 上次自明住持到侯府说了此事,他派青枫跟了出去。所谓祥瑞,不过是林清意贿赂自明住持,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而他不过顾及老夫人脸面,又念着林清意还未定亲,所以一直未把此事公之于众。 他没好气地瞥了眼林清意:“那进府给我做妾,便不是污了祥瑞?长嫂你怎么不问表小姐愿不愿意?” 妾?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妾便妾罢! “意儿从小便爱慕十三爷,意儿……愿意。”林清意瞥了眼老夫人,随即弱弱应道。 “可我不愿意。”许澜再一次,直接驳了林清意的脸面。 老夫人不依:“你给我说清楚,你究竟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 许澜难得再与两人争,转身便离了翠竹园。剩老夫人与林清意二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随即一人唉声叹气,一人连连抽泣。 “十三与江氏吵架,如今心里烦想不进去这些事,也属正常。”老夫人将林清意搂进怀中安抚,“不着急,再过些时日,我定替你做主。” 林清意无奈,也只能如此应了下来。 越接近年关,天也越冷。 天一冷,贵女们闲着无事,便也只剩下围炉闲聊,这一条打发时间的去处。 江云初是圣上暗卫的事,便也在一个又一个暖炉间,被越传越夸张。 紧接着,这莫须有的身份带给她的好处,比江云初想象中的,还来得快。 上次从和亲王府回来后,江云初惦记着靳知安的处境,一直送信询问,却无奈信总送不进去,好不容易送进去了一两次,却都如石沉大海般,完全得不到回信。 而昨日江云初又试着给靳知安送去了信,没想到,青枫竟直接带着靳知安的回信回来了。 信上靳知安说她很好,只是年关有些忙,还邀请江云初年后再到侯府来玩。 果然,谁都不敢堂而皇之得罪暗卫。 如此,和亲王府也不会再为难靳知安,江云初悬着的心,也终于稳了下来。 真真假假的流言之下,国公府那边也紧接着来了回信。 信中苏景宁控诉家里猜到她总往郑府跑的缘由,接着母亲祖母沆瀣一气,被禁足至今才终于得了解脱的遭遇。并约定三日后上门赏雪一聚。 江云初收起信来,仿佛能瞧见苏景宁写信时候的娇憨模样,暗自垂目笑了。 只要苏景宁肯来,与首辅夫人重新打上照面,便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江云初在心中不断计划,却也万万没想到,赏雪这日,首辅夫人竟与苏景宁一起到了侯府。 “十三夫人您不会怪我不知礼数罢?”首辅夫人故意打趣道。 江云初却不动声色,也同样玩笑道:“本就想邀您一起,可十三爷说年关上主母都忙,故才仅邀了景宁妹妹一人,怪我、怪我!” 说着话,江云初便将贵客往院中引。 院子正中扫出一方空地,皮毛毡子铺展其中,四周红梅围绕,中间碳火炉上正温着热茶,茶香混合阵阵瓜果甜馨,铺面而来。 “两位贵客可还满意?”江云初问。 “哪能不满意,十三夫人布置得当真雅致!”苏景宁走向江云初特意布置出来的雪中空地上,连连赞叹。 “咦?婶婶今日有贵客?” 听见身后动静,江云初恍然大悟回过身去。 “每日都邀你来锦澄院作陪,今日竟忘了告诉你有客人了。”说着,江云初又挥手把许二姑娘唤来了身边,“这是首辅夫人,这位是国公府苏姑娘。” 若当真忘了,昨夜便不会有锦澄院的丫鬟过来,特意提醒她今日穿郑重些了。 二姑娘红了脸,低下了头去,生怕露馅损了江云初的脸面:“请首辅夫人安,苏姑娘好。” “嗯。首辅夫人笑着应了下来,并未再说其他。 “多个人多份热闹,留下来玩呗!二姑娘怎么称呼?瞧着比我小不了两岁。”苏景宁热情招呼道。 “苏姑娘唤我书宜妹妹便好。”二姑娘说完,又乖乖看向江云初,眼里尽是感激。 本还担心两位客人不悦这不速之客,见苏景宁如此热情,江云初便也踏实招呼了起来:“吹风吹了一路,快来饮些热茶罢!” 四人围坐在炉边,三五口热茶暖了身子,话也愈发活络。 首辅夫人看向江云初:“京中近日盛传十三夫人您是圣上暗卫,您可知晓此事?” 江云初放下手中刚端起的点心,笑着把话绕开了:“略有耳闻,可这世上打仗、护卫都是男人的事,哪里有我们女人能凑热闹的?” “十三夫人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苏景宁出声打断了江云初的话,“那些戏本里,多的是女人凑出来的热闹。军事天才妇好,代父从军花木兰,巾帼英雄冼夫人……” 眼看着苏景宁还要再说下去,江云初赶紧求饶。 “好了我的好妹妹,首辅夫人家藏书阁的书没白看,我错了可好?” “这便好了?我还好多都还没说呢!”苏景宁昂起了头颅,比以往更加骄傲。 四下纷纷笑作一团。 “不仅如此,还说圣上是把暗卫的调动权交给了许十三,才让夫人您嫁来侯府,夫妻合作,续写当年樊梨花与薛丁山的佳话呢!”首辅夫人见缝插针又道,“我以为十三爷要出山了,还高兴了一阵。” 看来不问出个结果不罢休了。 江云初垂下了头,又端起碟子继续周旋:“爷们前院的事,我的确不太清楚。” 苏景宁却突然来了主意。 她眼眸一转,悄咪咪看向首辅夫人,装作不经意间又开了口。 “十三夫人说得对,爷们前院的事,哪有宴会有意思呀!” 第六十八章:言不由衷 众人齐齐看向苏景宁,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每年元宵,郑府都要在藏书阁前举办元宵诗会,那才是一等一的大场面,到时候首辅夫人您定要给我们发个帖子邀请才行!” 江云初品出了那话中莫名的心虚,冲苏景宁看去,果然与苏景宁正疯狂眨巴暗示的眼睛,撞上在一起。 江云初当即明白,苏景宁今日拉着首辅夫人一同前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意在何处了。 被家里关了这么久,也难怪如此着急要去见情郎。 江云初藏着笑意,微微点头,接过话头顺势也装作极有兴趣的样子,附和道:“听景宁妹妹那意思,似乎一帖难求?” “那当然了,那可是六大学士与夫人皆要到场作评的盛会!京城中叫得上名号的文人骚客,不分男女,皆会现场吟诗作对呢。” 苏景宁竟是越说越兴奋,拉着首辅夫人的手,似乎有不给帖子便不依的意思。 “好好好,都发帖子,都去!” 首辅夫人一句话,江云初也同样激动起来。 六大学士与夫人皆会到场……好啊! 得来全不费功夫! “婶婶,我也能去吗?”二姑娘凑到江云初耳边悄悄问。 江云初想了想,故意声音大了些:“首辅夫人说了都去,肯定有你啦!” 苏景宁余光瞥了一眼,立即看出来了江云初有意抬举这位二姑娘。她达到目的,本就比往日更加激动,就当还方才一唱一和的人情罢。 苏景宁便也拉起了二姑娘的手:“书宜妹妹无须如此谨慎,元宵诗会那日你便与你嫂嫂一同前来,多份热闹罢了,首辅夫人哪里是那般小心眼的人。” 二姑娘开心得涨红了脸,看了看江云初,又看看苏景宁,最后目光落在了首辅夫人身上,起身郑重欠了一礼。 “书宜谢谢夫人邀请。” 瞧着首辅夫人眼中透出了满意,江云初才又彻底放下心来,也不去纠结再提南州府林家的事情了。 借着年节往来几次,先巩固巩固情谊,待元宵诗歌宴上再提也不碍事。 放下思虑,招呼之间也愈发游刃有余,于是四人便也在红梅之下,越谈越欢。 饭点的时候,江云初有意留客用膳,但苏景宁与首辅夫人执意要走,便也不好多留,满桌子的菜,江云初便也把二姑娘留了下来。 二姑娘瞧着一桌子难得的珍馐,也不客气了,找了个丫鬟回去给刘姨娘递了个话,也心安留在锦澄院大快朵颐,直到肚皮鼓鼓,才起身告辞。 热闹了整日的锦澄院,顺着二姑娘离开的脚步,也在夜色中逐渐安静下来。 雪从高空倾盆,江云初难得来了兴致,放下了手中绘画器械的纸笔,吩咐把炭火搬到了窗边,又让在院中多点了几盏烛火,甚至还让青枫暖了壶酒。 她靠窗扶着腮,边小酌,边欣赏起这与白日完全不同的雪景来。 只是瞧着瞧着,窗外多出来了一抹风景。 许澜大步进院,又很快停下。 他站在刚进院门的枯树枝边,同样瞧见了坐在窗边,正喝得两颊绯红,双眼迷离的江云初。 雪还在下,渐渐在许澜的肩头堆砌。 酒也温着,香气渐渐晕散开,迷糊了江云初的眸子。 两人就这般隔窗看着,渐渐地,江云初觉得许澜有些不对劲。 若是放在平日,许澜就算没有第一时间傲娇地偏去目光,强装的若无其事之下,也定会红了耳根。 但今日,他就这么静静看着,似乎并无其他念头,只是单纯想趁机好生看看她。 看得她像是身子又被拉开了一个口子,不痛也不流血,只是空空荡荡有些难受。 江云初又饮下了一杯酒:“郑府元宵诗会,大学士都会去,首付夫人给你我都发了帖子,如果快的话,想必元宵当日便能真相大白。” “嗯。”许澜应了一声,也回过神来,转身便往书房去。 “十三爷莫忘了咱们的约定!”江云初借着酒意,冲许澜背影大声道。 约定……休书吗? 许澜顿了顿,更快地逃回了书房。 江云初摇摇头,也关上了窗,自顾拿着酒壶回到了厅中,软椅之上继续酌了起来。 分明还是方才的酒,却似乎变了滋味,江云初想不明白,也懒得想,只一杯杯喝得更加急。 青枫在院中把一切瞧分明,她左看看正屋,右看看书房,叹息一声,还是跟着许澜去了。 吱呀的开门声,在漆黑中尤其明显。 而尽头的书案前,许澜半隐半现,坐在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之中,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青枫想起了幼时在田间见过的,独自舔舐伤口疗伤的动物。 “十三爷您怎地不点灯?” 青枫凭着记忆摸索到了烛火边,点燃,再看去,许澜已恢复到往日威严,似乎方才那若有似无的破碎,只是她的幻觉。 “爷在外面用过饭了吗?”她又问。 许澜却转而问起了其他:“夫人最近如何?表小姐可有再找麻烦?” 青枫愣了愣,也不知从哪里渗出来的委屈:“爷您分明关心夫人,为何不自己去问?” 许澜偏过了头。 “关心她?我怕她惹事,懒得费心给她善后还差不多。”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月盈那丫头去哪偷懒了?丫鬟都到我身边使唤,你一人在身边照顾,到时候来了贵客,招待不周,还不是丢我的脸。” “月盈家人来了京城置办货物,夫人特意给假让出去陪家人了。”青枫到底还是替江云初瞒住了。 “虽铁石心肠,对你们倒是不错。” 青枫不明白许澜的意思,只觉那其中酸溜溜的味道,不太妙。 “月盈的脑子不如你,你要多帮夫人。她虽有些小聪明,但终不是大宅门里调教出来的人,根本不懂笑脸之下的险诈。若实在有应付不了的,便来告诉我。” 青枫现在懂了,也垂下了头。 “好的爷。” 屋里的沉默,让青枫有些心慌。 “若没有其他的事,奴婢便回夫人身边伺候了。” 青枫回身正准备离开,书房的门从外被人推开。 “十三爷,张老姨娘那边闹了起来,表小姐已经去了,让我来告知您一声。” 丫鬟在看见青枫的瞬间,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青枫姑娘您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夫人那边伺候了吗?” 青枫当即瞧出了不对劲。 第六十九章:借酒撒欢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锦澄院与翠竹园,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爷早就定下了规矩,表小姐那边来的消息,都先报去夫人那,你倒好,又来惊着爷休息!” 青枫当即拿出大丫鬟的气势,指着鼻子便骂了过去。 小丫鬟跪地连连发抖:“奴婢想着,张老姨娘怎么都是爷的小娘,见夫人那边似乎已经歇下,才冒然过来。” 许澜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只道:“让她闹便是,伤了叫大夫,死了进棺材,无事莫扰我,滚。” 小丫鬟连滚带爬应声退下,青枫见许澜脸色不佳,也并未过多打扰。 只是退出之后,青枫当即去了正屋,把方才小丫鬟禀告的事,又一五一十说给了江云初听。 江云初并未纠结青枫为何去了许澜的书房,只盯着屋外越下越大的雪。 借着酒意,她站了起来:“走,去瞧瞧热闹。” 丫鬟都退了出去,许澜依旧坐在书案前,书翻开了许久,却还是停在同一页,脑海里面翻来覆去,都是方才窗前被酒意熏得迷离的江云初。 瞧着分明醉意十足,却还是将休书牢牢记在心里,她就这么想离开侯府吗? 可想又怎样! 许澜突然来了气势。 谁让你是靳炎太子后人,就算我愿意放你离开,侯爷也不可能会允! 想到此处,他突然觉得脚踏实地,又安心了几分。 正想着,却见江云初被青枫扶着,从正屋出来,往院外而去。 不用多想,许澜便知她这是要去哪里。 “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去瞎掺和!” 他站了起来,疾步跟出书房,却在踏进院中,被雪风迎面的瞬间,竟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了。 “我若不去,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如此想,许澜觉得极其合理,又迈腿往外。 丫鬟听见动静跟了上来:“十三爷,您要去张老姨娘那边吗?” 许澜一瞥,见是方才进屋汇报的那个丫鬟。 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只道:“掌灯,带路。” 丫鬟欢喜地回身去寻灯笼,又想起表小姐重重有赏的承诺,不自觉乐出了声。 她欢喜无比,甚至已经在暗自盘算,要将赏银做几身衣衫,买几套发簪。 却根本没发觉,不远处的许澜,早把她的一切猫腻都看进了眼里。 却不露声色。 张老姨娘住的院子在西苑的西北角,一路过去竟比客院还要偏僻,紧挨着回廊,再往外走两步便是出府的角门。 江云初停下步子,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灰旧院落,不解问:“张老姨娘以前就一直住在这?” 青枫仔细掌着手中灯笼:“不是的,这是后来十三爷让张老姨娘搬过来的。” 江云初想起初见张老姨娘那日,大庭广众之下,许澜都毫不顾忌口出狂言,也难怪把亲生小娘给「流放」到此处。 “无情!这世间男子最是无情!”江云初手指天公,借着酒意把许澜给骂了个爽,“连小娘都虐待至此,也难怪不把与我的契约当回事!” 话随着风雪飘进许澜的耳朵,他在身后无奈把拳头藏进了袖中,也抬头看了看天,无奈笑得苦涩。 江云初继续往前,脚步微颤。 许澜也静静跟着后面,目光紧锁不放。 两人一前一后,还未真正踏进院子,便听见了张老姨娘那划破黑夜的尖锐嗓音。 “把那姓胡的给我叫过来,十三爷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凭什么她作威作福,鸠占鹊巢替十三爷操持这一切!” 江云初懵懂看向青枫,青枫立即耐心在一旁解释道:“老夫人姓胡,太夫人走得早,十三爷没嫡母操持,便从小养在了老夫人膝下,张老姨娘对此意见颇大,十几年了,都还未释怀。” 江云初点点头,又继续听着。 “京城公子哥娶得都是正经姑娘,只有我儿娶的乡野村妇,如此便也罢了,还一会勾栏一会暗卫!姓胡的若不做主休了那女人,我便死给全京城看!” “就算不休,也该把这女人送去家庙,再给十三爷娶一门好的!” 她这一辈子是与家庙脱不开干系了。 江云初无奈,抓着青枫胳膊,转身正欲要走。 却听见院中,林清意又开了口。 “姨娘,您先消消气,如今我协助管家,定不会放任这些事情不管。已经派人去叫十三爷,他待会便来了。十三爷向来重情重义,您去逼老夫人言不正名不顺,还不如直接向十三爷说来得好。” 得,在这等着呢。 江云初冷笑,也不知这林清意着急个什么劲,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生。 “派人去叫,就非得过来?”江云初借着酒意,转着圈打量四周,最后定睛在脚下的路,“把路给我堵死,绝不能不让十三爷进那院子!” 青枫生怕江云初惊动院中人,赶紧劝着又往远处扶了几步。 而跟在身后的许澜,见状当即拉着丫鬟躲进了身侧的假山石后面。 天色已暗,青枫与江云初并未发现小径上的纷乱脚步。 “夫人您放心,十三爷不会过来的。”青枫耐心劝道。 “来了也给我拦住了,不许他进院去!” 江云初上了脾气,越说越气。 “林清意能利用十三爷的怜惜,让我神不知鬼不觉背锅,我凭什么就不能利用十三爷,让表小姐没脸?说来,我还是他夫人,利用起来还更顺手呢!” 躲在假山石的许澜听见这惊天言论,不自觉嘴角一颤。 “这说的什么话!醉了醉了,果然醉了。”青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早知道奴婢就不给您酒里加果子,甜滋滋好下口,谁想竟喝了这么多!” “喝多了好,喝多了暖和。”江云初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灰暗的小径,生怕一个马虎,许澜见缝插针便溜进了院去,“身子暖和了,心便也不空荡荡,觉着冷了。” 说着,她一个寒颤又往衣服里缩了缩。 “不,还是冷,我回去睡了,青枫你在这守着。” “夫人,奴婢把您送回去了再来。”青枫也赶紧跟了上去。 江云初刹在原地,瞪着青枫:“你不听话,你不忠心!” 第七十章:见好就收 “天老爷啊!”青枫急得团团直转,欲哭无泪,“夫人您饮了酒,怎会这么不讲道理。” “堵着十三爷,就是道理!”江云初虚着眼睛,手指天,脚跺地。 青枫越想越悔:“明知夫人喝了酒,我怎么就没多带个人出来!” “放开我,待在这,不许动!” “夫人,我求您了……” 许澜看着小径上拉拉扯扯的主仆二人,眉间皱褶也越拧越紧。 他瞧了眼身侧丫鬟:“顺着墙根,走远了再出去,就说你担心夜路灯不够,从锦澄院送灯笼来的。” 丫鬟领命而出,很快沿着小径追到了江云初跟前,把方才许澜教她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正好,你在这堵着,莫让十三爷进去,明白吗!”江云初厉声吩咐。 月盈虽瞧出了这丫鬟,是方才在书房见过的那个,但碍于要先把江云初先安置回去,也仅瞪了一眼,便扶着江云初离开了。 “别以为我好说话,今日十三爷要是见着了林清意,我罚你们所有人的月银!” 回去的路上,江云初还喋喋不休地嚷着。 直到人走远,许澜才现身出来。 他站在方才江云初站过的地方,瞧着漫漫夜色,努力把眼中的情绪压抑到底。 “十三爷,您要进去看张老姨娘吗?”丫鬟依旧不忘林清意交给她的任务。 许澜回过神来,盯着丫鬟不放:“夫人让你堵我的吩咐,当耳旁风了是罢?若听不懂人话,明日便割了耳朵滚出侯府,到庄子种地去。” 丫鬟彻底懵了,脚一软,便向许澜直直跪了下来。 “想好谁是你的主子。”许澜转身便走,“待会院里若有人问你在此作甚,你只说受我吩咐,在此替我转告一句话。” 他步子又停了下来。 “见好就收。” —— 雪是在半夜停的,人是在天刚泛白时醒的。 甚至醒得还不甚安详,江云初睁开眼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左顾右盼。 “青枫!”她惊慌把人唤了进来,“我昨夜让人堵着路,不让十三爷过去看他小娘?” 青枫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无奈地冲江云初点了点头。 噗通。 江云初绝望躺回床上,作孽啊! 接着她想起什么,又猛地坐起:“快去打听打听十三爷昨夜去了没有?有没有听闻我这荒唐事!” “夫人您放心吧,十三爷不会去的。”青枫想了想昨日书房里十三爷的态度,笃定道。 如此,江云初的心才稳稳落回腹中。 “闹大了难免荒唐。”她不断给自己找补,却见青枫一脸不信的模样,叹息一声,“罢了,替我更衣,免得耽误了请安。” “方才甘霖堂送来消息,说老夫人免了请安,夫人您可以再睡会。”青枫安抚道。 “老夫人病了?”江云初又问。 青枫摇头:“听着倒像是,老夫人担心大家聚众谈论昨夜张老姨娘指着她鼻子骂的事,害怕闹出乱子来,所以才免了请安。” 若老夫人知晓她,昨晚提前闹出了乱子……啧,江云初想来便觉得刺激。 却也只道:“也睡不着了,帮我找身方便的衣服,我去后院练练身子。” 她换好衣服从里间走出,打开正屋的面,正准备往后院去,许澜也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 一种莫名的尴尬,从四面八方渗透,与许澜的目光一起,将江云初裹挟其中。 “早啊!”江云初装作若无其事,冲许澜挥了挥手。 一旁青枫也行了一礼:“请十三爷安。” “去厨房给夫人弄一份醒酒汤。” 许澜只丢下这一句话,便又转身出了锦澄院。 瞧着许澜的背影,江云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意思?”她问青枫。 青枫在脑补方面,终究逊色月盈。 于是她眨巴眨巴眼睛,只道:“难道夫人身上还有酒气,熏着十三爷了?” 江云初面露惊恐,又伸出胳膊四处嗅了嗅:“没有啊……” 一主一仆,看着消失在小径尽头的背影,皆陷入了沉思。 老夫人免了请安,江云初以为每日来闲聊的二姑娘,会来得早些,锻炼完便留着朝食未用,左等右等,没想到向来准时的二姑娘,竟还迟到了一个时辰。 不仅如此,这次过来,竟还拖家带口,眼瞧着刘姨娘与古氏也出现在了门口,江云初赶紧又让青枫在厅中多加了些点心与炭火。 “稀客稀客。”江云初迎了出去,热情招呼着。 二姑娘跟在最后,见还未来得及撤完的朝食,瞬间涨红了脸:“婶婶,小娘昨日听闻我能有机会去参加元宵诗会,说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给您当面说声感谢,才耽误了没能陪您用膳。” 江云初知晓二姑娘脸皮薄,定是怕这大张旗鼓让她不悦,但又阻止不了自己小娘,她牵起二姑娘的手,连连安抚:“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托您的福,不然书宜哪有这般福气!”刘姨娘看江云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尊天神,“若是她能有幸得了贵人的眼,这一辈子便也不愁了,这一切都要感谢夫人您啊。” 江云初偷偷瞄向二姑娘,二姑娘羞涩地低下头了。 “刘姨娘您放心,二姑娘福气还在后头呢。”她又道。 古氏也在一旁附和:“有您这句话,夫君与姨娘也都安心了。” 江云初向古氏瞧去,竟觉着与上次见,气色差了许多。 她问:“可是病了?我瞧着前几日在甘霖堂见你,还没这般消瘦。” 古氏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偷偷低头,瞥了眼刘姨娘。 刘姨娘气不打一处来:“婶婶问话,没带嘴吗,看我作甚!” 于是古氏更委屈了,垂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奴才:“近日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吃药调理,多谢婶婶关心。” 古氏说话声音极小,说到最后,竟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江云初对别人的家的事情毫不关心,生怕再引起什么不不要的麻烦,更不敢关多问,于是赶紧让青枫招呼着上茶,又让各自坐了,才把这微妙的情绪给安抚下来。 吃着点心,喝着茶,屋里一直是刘姨娘在说话,夸完二姑娘从小贴心,又赞江云初菩萨心肠,相比之下,古氏与二姑娘就沉默了许多。 江云初也听得无聊了,出神间又想起昨夜的事,恍然看向刘姨娘。 “刘姨娘,有件事,我要向你打听打听。” 江云初此话一出,刘姨娘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夫人您尽管问,妾身定当知无不言。” “昨日张老姨娘的事,您有听说吗?” 江云初此话一出,刘姨娘便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 第七十一章:世事无常 刘姨娘挺直了腰,又抬手抚了抚鬓间碎发:“张老姨娘那些事,恐怕整个侯府,都没人比我知道的多,夫人您问我,当真问对人了。” 江云初心下一喜,开门见山即问:“十三爷与张老姨娘,一直这般水火不容吗?” 刘姨娘连连摇头,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闷哼:“这位张老姨娘,不简单哟。” 江云初赶紧示意青枫去给刘姨娘倒茶。 刘姨娘轻酌了一口润嗓,才缓缓开了口。 “我与张老姨娘当年一起被送进府中,我留在了大将军院里,而张老姨娘,则被太老爷收进了房中。” 江云初聚精会神,听得更加仔细。 “说她命好罢,年纪轻轻,却要伺候已知天命的太老爷;可若说命不好,她竟那么快便有了喜,替太老爷生下了小幺子十三爷,一时风光无限。” 这些江云初或多或少在青枫口中说过,但也始终耐心看着刘姨娘,没有打断。 “太夫人去得早,太老爷病危之际,心疼十三爷生来便不得嫡母照顾,故让老夫人把十三爷养在了身边,还让老夫人与大将军发誓,此生不得亏待十三爷,才肯瞑目。” “张老夫人却不依,她笃定是老夫人暗中算计,太老爷才让十三爷养在了那里,从此便恨透了老夫人。” 瞧着重头戏要来了,屋内众人,皆屏住了呼吸。 “又过了几年,大宅门内每日望不到头的折磨,张老姨娘便对老夫人下了手。她固执地认为,只要老夫人死了,十三爷便能重新回到她身边。” 江云初捏紧了手帕,就连二姑娘与古氏也听得花容失色。 “她对老夫人做什么了?”江云初问。 刘姨娘望着厅中的炭盆,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 “那日也是像这般天气,大雪初晴但天还冷着,老夫人有午后喝养生汤的习惯,张老姨娘便把毒,下在了老夫人要喝的汤里。” 二姑娘急了:“可母亲不还活得好好的!” 刘姨娘停下话头,瞪向二姑娘。 直到二姑娘乖顺地低下了头,她才又开了口。 “说来也巧,那日午后,十三爷闹着没吃饱,也想喝老夫人的汤用来下酥饼,一旁张老姨娘拼了命不让十三爷喝,这才漏了陷。” 众人听来,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夫人竟没罚张老姨娘?”江云初诧异问。 “还是十三爷聪明,那时分明他年纪也不大,竟立即反应了过来,赶在老夫人发怒前开了口。” 刘姨娘故意拖延了片刻,看向二姑娘。 见二姑娘终于管住了嘴,只一双眼睛,期待万分等地看着她,未有丝毫举止不妥,更未出言唐突。 刘姨娘才又说了下去。 “十三爷当机立断,立即让丫鬟把张老姨娘带了下去,并吩咐让搬去府里最偏远的一个院子,还对张老姨娘身边的丫鬟下了死令,不得主子召唤,绝不能让张老姨娘出院半步。” 江云初恍然:“一边是亲生的小娘,一边是抚养长大的长嫂,哪边都偏心不得。不过用终身监禁保下来了一条命,看似处罚,实际是保护,十三爷小小年纪便做到如此,也实属不易了。” 也难怪。 初见张老姨娘那日,许澜像一只炸毛的猫,威逼张老姨娘赶紧回院,恐怕也是后怕老夫人想起旧事,要对小娘不利罢。 “说来也奇怪,张老姨娘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刘姨娘又道,“刚进府时,她甚至比我还想得还要透彻,还常劝我,要多考虑孩子的未来,让孩子与嫡母多亲近,未曾想短短几年,竟变成这样。” “唉,世事无常。” 一直未开口的古氏,一声浓重的叹息在厅中弥漫开。 众人皆被感染,蹙起了眉,也没了打趣的心思。 是啊,张老姨娘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江云初皱着眉,比旁人多了一份心思。 她也同样清楚记得,原书中张老姨娘向来低调善良,绝做不出下毒,致人于死地这样的事情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江云初不自觉,又想到了林清意。 “张老姨娘下毒的时候,表小姐已经到了侯府吗?”江云初又问。 刘姨娘想了想,肯定道:“到了,我还记得那日表小姐还跟着十三爷一起,在老夫人身边安抚了许久才回。” 林清意提早来了侯府,张老姨娘也性情大变。 这其中,定然有关系。 二姑娘最先看出来江云初脸色不佳,似没有心情再招呼她们,便也站了起来,催着姨娘与三嫂告辞。 江云初也顺水推舟,并为多留。 送走三人后,江云初以为今日便不会再来人了。 却没想到,一个最意想不到人,进了锦澄院。 “哟,十三婶方才接待三房的时候,也这般板脸不悦?” 白夫人自有孕后,脸上多长了些肉,人也渐渐富态起来,满面幸福的红光。 江云初原还以为白夫人平白无故登门绝没什么好事,但仔细一琢磨,那声声「十三婶」,听来又和颜悦色。 “怎么会,白夫人快坐!” 江云初赶紧换上了笑脸,顺势扶起了白夫人的另一只胳膊,一直扶到了软椅上坐定才安心。 “您有什么事,让丁香吩咐一声,怎还亲自过来了?” “亲自跑一趟,显得我诚意足些。”白夫人摸着隆起的小腹,“你暗卫身份扑朔迷离,却还是能引得国公府与首辅夫人青睐,如此手段,我觉得还是莫要得罪为上。” 怕还不仅仅是不愿得罪这般简单。 “白夫人,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江云初「乖巧」问道。 白夫人挑眉一笑。 “姑母说你是个聪明人,果然如此,那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她顿了顿,停下了抚摸的手,眼神也比以往更加锋利,“我要你帮我拿回管家权。” 果然,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可如今只待元宵诗会一切尘埃落定,便可离开此处了,她已经不需要交换利益来换取朋友。 “待年过完可好?”江云初故意拖延道。 “好。” 江云初完全没想到,白夫人竟这般爽快地应了下来,接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又大摇大摆地走了。 —— 在对元宵的期盼下,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跟前。 年三十那夜,众人聚在甘霖堂陪老夫人吃完团圆饭后,便也各自回去守岁。 方才在甘霖堂中,江云初与许澜扮演恩爱演得实在太过火,以至于回去的路上,两人回过神来,皆尴尬地没再说话。 月盈回了侯府,但哥嫂一家还是留在了京城过年。江云初见月盈布置好了锦澄院的守岁吃食玩乐,便让出府去与哥嫂团聚了。 安静的夜下,青枫努力打趣,江云初与许澜时不时笑出声,又玩闹斗嘴一二。 似乎心中一切的刺,都被「大过年的」这四个字给掩盖,只剩阖家欢乐。 直到二姑娘哭着跑进锦澄院,打破了这难得的心静。 “婶婶,快去救救我三嫂吧!” “再晚些,姨娘就要打死她了!” 第七十二章:清官难断 江云初二话不说,领着青枫,便跟着二姑娘出了锦澄院。 只不过刚走两步,她发觉身边还跟着一人。 回头,见竟是许澜。 许澜瞧出江云初的疑惑,头一昂,步子也更快了:“若真有什么事,你小胳膊小腿能行?” 倒也是。 江云初感激地多看了许澜一眼,于是三人便齐齐往刘姨娘的映水阁方向,疾步去了。 而青枫突然想起什么,在转角的片刻,偷偷拉住了江云初。 瞧着许澜与二姑娘走远了些,她才开口道:“这毕竟是内院的事情,若当真有个好歹,怕十三爷也做不了主,如今老夫人掌家,奴婢去一趟甘霖堂禀告可好?” 不待江云初回答,走在二姑娘慌乱停下,转身便厉声阻了青枫。 “不能!” 走在最前方的许澜也被惊动,他停下步子,回头看去,见 二姑娘正含着泪,冲江云初苦苦哀求。 “母亲本就不喜姨娘,婶婶,决不能告诉母亲!” “这……”江云初无奈看向许澜询问。 许澜点头应了下来:“先去看看再说,料她们也不敢在我眼皮子下闹大。” 江云初心中有了底,也拍了拍二姑娘肩头:“走吧。” 映水阁在西苑离客院附近,一行人从东苑锦澄院一路赶去,脚下步子虽已走到最快,但无奈侯府实在大,却还是费了些时间。 到的时候,屋中已没有争执传出,但丫鬟们都在院中站得极远,屋门也紧闭,空气安静地不像话。 许澜大步走在最前面,一掌推开了门。 江云初紧随其后,一进屋,便见古氏跪在正中,正被许家三郎许令其护在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古氏发髻散乱,衣裙上也全是不知名的汁子碎屑,一身狼藉不说,还有血迹从额头的伤口渗出。地上瓷器点心围着她碎落一地,一看便知是刘姨娘撒气砸古氏的「成果」。 “天呐,什么风,竟把十三爷、十三夫人请来了!” 刘姨娘惊呼一声,把手中还未来得及砸出去的杯盏,赶紧藏去了身后。 二姑娘跟在最后。“若不叫来婶婶,你今日定会打死三嫂!”她含着泪,连忙上前,挡在了古氏面前。 许澜看着这一切,却不以为意。 “书宜,你姨娘最是知礼,又何尝不知这映水阁中,你们才是主子,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打死主子不是?” 淡淡一句话,刘姨娘当即恢复了理智。 这大宅里,她是生下他们的亲娘,但却更是奴才! 她惊恐看向许澜,见那眼眸森森不像是故意吓她。 刘姨娘赶紧起身,连跪带爬冲厅中,把三郎同古氏拉了起来:“姨娘只是瞧着古氏的肚子迟迟没有反应,着急了才如此,姨娘没有其他意思。” 三郎却一把拍开刘姨娘的手,毫不领情:“姨娘你分明知道不是古氏的问题,我胎中便带了疾,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吃了那么多补品,却……” “不许你这么说!”好不容易被平息的刘姨娘,再次应激尖叫,“生孩子自来便是女人的问题,就是古氏的肚子不争气!” 三郎把古氏护在身后,脸上因愤怒与痛苦,扭曲一团:“你何必自欺欺人!” 眼看刘姨娘又要开始发狂。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要真拉扯起来,怕是到明年除夕都说不清。 江云初无奈,赶紧看向许澜求助:“带三侄子下去吧,你们在,反而火上浇油。” 许澜应了江云初,但看向许三郎的时候,却好像换了个人般。 “身子弱就跟着我练拳!我看你是补品全吃进脑子里了,连姓什么都忘了,你给我滚出来!” 分明两人年纪大差不大,许澜却生生拿捏住了长辈气势,袖子一甩,走在了前面。 方才冲刘姨娘分明还掷地有声的许三郎,竟什么脾气都没了,他耷拉着脸,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该不会全侯府,仅她敢在许澜面前耀武扬威罢? 江云初有些心虚,却不敢多想,赶紧回过目光,又看向依旧倒在地上啜泣的古氏。转而对二姑娘道:“把你嫂嫂先扶起来。” 瞧着二姑娘扶着古氏,在一旁软椅上坐好,江云初才挺直了腰,居高临下看着还跪在厅中的刘姨娘。 “若是信我,便一五一十说给我听,若不信我,我立即便走,只当今晚二姑娘未来过我锦澄院,死伤皆与我无关。” 二姑娘听闻江云初要走,急了:“婶婶,若不信您,又怎会去锦澄院,特意寻您过来!” “二姑娘是主子,既然如此说,我便留下来了,您说呢?刘姨娘?”顺着方才许澜的话,江云初再次强调了一句。 刘姨娘身子一软,跪不稳又生生趴在了地上:“十三夫人,您问便是。” 很好。 江云初自顾走上了主位,掀开斗篷回身坐下的时候,眼中已是不能质疑的威严。 “究竟什么事,竟是连年也不过了?” “三爷与古氏到映水阁来陪我守岁,二姑娘提议说吉祥话,谁若说不出来,便要罚吃酒。” 缓缓地,刘姨娘开了口。 她偏头看向古氏,虽努力压制,但眼中的恨意却还是喷涌而出。 “我要那些吉祥有何用,我要她生孩子!” 仿佛这句话用尽了刘姨娘毕生的力气,她泄了气,像个破抹布般,瘫在地上。 “我祖上也成做过官,若不是显宗帝政变那年,长辈站错了队,又何尝不是正经小姐?又何苦被送进这大宅门里为奴糟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今大将军走了,只要她生下儿子,三爷便能分府出去。不愿在这院子里日日当孙子,我不过想要出府!” 顺着刘姨娘的话,江云初看向古氏,拧起了眉头。 原书中也有这样的事,她有印象。 书里,原主与老夫人联手,抢了白夫人的管家权后的某一天,刘姨娘与古氏也因为孩子大闹一场。 古氏无奈,只得去寻老夫人,求京城专治女子不孕的神医上门,为她医治。 那时原主为了让老夫人更加信任,竟揽下了寻医的的重任! 但不知为何,医治途中出了意外。 古氏口吐白沫,抽搐着被带出,差点命丧于此! 白夫人也借此挑刺老夫人,重新拿回了掌家权。 江云初恍然,没想到这一世白夫人的机会,竟来得这般快。 第七十三章:新年快乐 若是当真按照原书中的剧情走下去,恐怕古氏这一劫,凶多吉少。 可如今再揽事,怕也只是引火上身,影响元宵后出府。 江云初沉下心来,很快撇开了心中刚刚冒出的念头。 “都怪我,都怪我……” 屋中古氏再次嚎啕起来,引得二姑娘也忍不住,抱着古氏一起抹泪。 刘姨娘也崩溃了,蜷缩在地,一边唉声叹气不该贪嫁妆娶商户女,一边又哭天抢命运不公。 江云初有些不忍,赶紧岔话说起了其他。 “子女是缘,强求不得。” “莫哭了,大过年的,欢欢喜喜才是!” “实在不行,便带着三郎一起看看大夫……” 二姑娘听见江云初的话,最先止住了哭声。 她松开古氏,跪着又冲江云初跑了过来:“婶婶,您心肠好,认识的贵人又多,您一定要帮帮我嫂子!” 满屋子的眼睛,顺着二姑娘的话,皆渴求的看着江云初。 一声叹息,江云初垂下了眼眸:“只要能帮上忙,我定竭尽全力。” 短短一句话,仿佛定海神针,所有人都止住了哭。 “只要十三夫人应了下来,你便有救了!还不快去给你婶婶磕头!”刘姨娘慌忙拉起了古氏。 古氏也应声跪到了江云初跟前,连连磕头。 那以头撞地的咚咚闷响,仿佛是从高空丢下来的巨石。 咚地一声,堵住了江云初的胸口。 又咚地一声,堵住了她离开侯府的生路。 除夕要在自家守岁,于是江云初告辞的时候,大家也都未出言相留。 只是院中一直等着的丫鬟,上前来替许澜传话,说他与三郎喝会酒再回,江云初点头知晓,便与青枫一起,先回了锦澄院。 “古夫人当真可怜。”路上青枫弱弱开了口,“夫人您准备如何帮她?” 江云初许久都未说话,她望着沿路挂满的火红「福」字灯笼,不知为何,只觉凄凉。 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声音极小,与腹中浓重的叹息,一起发出。 “我帮不了。” 青枫急了:“为何?古夫人还这般年轻,京城又那么多的名医!” 江云初垂头,不知该如何给青枫解释。 有时候,期待比绝望,更加伤人。 许三郎与古氏未能有孩子,大概率是三郎的问题,可如今世道,大概率也只会让古氏一遍遍求医问药。 药喝在古氏的肚子里,病却在三郎身上,药不对症,神仙来了也难救。 更何况再过十五日,她就要离开侯府,这个时候,她实在不愿再凭空招惹这些。 人各有命。 她连自己的命都还护不住,又哪里有那个自信,能替古氏逆天改命。 罢了。 青枫感受到了江云初的情绪不大对劲,也不问了,只跟在身边,直到回了锦澄院。 茶点瓜果还摆在原处,江云初坐回了椅间,又听丫鬟们继续嬉笑打闹。 只是没了青枫玩笑,终归还是少了些意思。 快到时辰的时候,许澜回了锦澄院,身上虽带着隐隐酒味,人却无比清醒,坐到了江云初的身侧的椅子上。 “三郎好些了?”江云初问。 许澜点头:“好多了,到底是许府的男人,不会这般脆弱的。你那边怎么说?” 江云初突觉一身风吹进,迷了她的眼睛。 “刘姨娘说她在这大宅门里一刻也活不下去了,她想出去,才逼着古氏生孩子,有了孩子,三郎便可按照旧例分府,她便也能活了。” 顿时,屋里陷入了一阵谁都不愿戳破的安静。 许澜比谁都明白,江云初那话里藏着的话,究竟是什么。 “你想离开。”他瞥开了头,故意不看她,“既然如此,为何当初威逼利诱,用尽手段也要嫁给我?” 听闻许澜问起当初,江云初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十三爷,我想活,而你,是这府里,唯一能让我活的人。却没想到你能回来,更没想到一个谎,要用千万个谎去圆,当真天意弄人。” 她本不是脆弱的人,偶尔掉下的泪,也大概率是「形势所逼」。 但今日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刘姨娘的挣扎,或者更是因为古氏,因为她的放弃,而可预见的悲伤未来。 她难得放肆。 许澜不说话了。 身后的抽泣声,让他很想回身,就算不能抱住她,也至少能替她拭泪,又或是让她损自己一两句也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十分胆怯。 他紧紧盯着屋外的红灯笼,恍惚想起成亲那日,也是这般盛大的红色,把他与她包裹在这小小的庭院之中。 那时他虽是对林清意还有歉意,却也打心底里发誓,会护江云初一生周全。 可短短半年时间,怎会变成如今境地? 许澜想不明白,却还是逼着自己目不转睛。 可若这里对她当真如牢笼…… “元宵之后,我替你在外置办个宅子,你便搬出府罢。” 未待江云初反应过来,许澜便站起身要往外去。 嘭! 烟花在黑暗中炸开,他步子愣了愣。 “谢谢你,新年快乐。”江云初抹干泪,轻声道。 许澜大步走出,直到走进院中,才发觉脸上冰凉。 抬头,见是飘飘洒洒的雪花,倾盆扬了下来,正好黏在他的发间,又顺势化成水,滑下他的脸庞。 “我不快乐。”他冲江云初紧闭的屋门,缓缓低声道。 雪下了一夜。 过年的规矩极大,守岁结束刚歇下,江云初迷迷糊糊,又被人给叫了起来。 “夫人,今日甘霖堂给老夫人请安后,还要去祠堂给祖宗上香呢,可不能再贪睡了。”月盈轻声道。 江云初不解瞧着月盈:“你怎地回来了?兄嫂回南州了?” 月盈一边替江云初更衣,一边解释道:“兄嫂担心元宵诗会首辅夫人那边出岔子,不愿借用娘家势力调查表小姐,所以便说再在京城多待几日,介时方便夫人您吩咐使唤。” 也许到时候也用不着调查了,江云初想,却还是不露声色,只又交代月盈多带些银子出去,莫让哥嫂凭空短了用度。 一切收拾妥当,江云初叫上青枫出门的时候,见许澜已经等在了院中。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空气也格外冷冽清新,许澜站在蓝天之间,他单手背在身后,分明四周丫鬟婆子张罗得正热闹,江云初却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孤单。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江云初笑着向许澜伸出了手,原本只想打趣两句,来顺势消淡那莫名的情绪。 却没想到,伸到许澜跟前的空空手掌,眨眼便多了一个荷包。 荷包只半个手掌般大,通体如意结纹样,很是精致。 “新年顺遂,万事如意。”许澜瞧着江云初的眼眸,低声道。 江云初不敢相信打开了手上的荷包。 里面是小小一块金元宝。 元宝旁,竟还有一枚同心结。 第七十四章:又来一闹 “给我的?”江云初欣喜问。 许澜转过身,迈步往外而去,只道:“府里的小辈都有。” “可我又不是小辈。” 江云初追了过去,一路都在许澜耳边喋喋不休。 她问新年府里有趣的规矩,问元宝与同心结的含义,问还有没有其他礼物要送她。 许澜虽不耐烦的回着,但嘴角的笑,在江云初看不见的地方,却越发上扬。 到了甘霖堂,江云初才发觉许澜说得竟没错。 大姑娘、二姑娘,每个到眼前说吉祥话的晚辈,他都掏出来了一个荷包,送了过去。 就连侯爷与白夫人,都没逃过许澜这长辈的「赐福」,恭敬笑着收下了。 不过,她远远瞧见,似乎别人的荷包里只有一枚金锭…… 想起自己多出来的那同心结,江云初倏地红透了脸。 大年初一的请安,大家都穿得尤其隆重,其中白夫人与许令玙更是瞩目。 “白夫人今日为何穿得这般正式?”江云初凑到许澜身边,轻声问道。 许澜耐心解释:“这是命妇礼服,待会她与二侄子要进宫给皇上、皇后、太后拜年请安,老夫人也要去。” 江云初更不解了:“你我不用去?” 许澜眼底颤了颤:“你想去?” “我想去就能去?”江云初瞪大了眼睛看向许澜。 许澜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模样:“若我接了圣上封赏,明年便也能去了。” “原来你还没……”话到一半,江云初想起什么,便又止住了。 她安静坐在许澜身边,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吉祥话,突然有些心酸。 亲人的命换来的赏赐,也难怪他心中有刺,迟迟没有接下。 “罢了,宫里规矩大,我也不是很想去。”江云初如此淡淡道。 “你不是不想去,而是觉得明年这个时候,你早离了京城也说不一定。”许澜声音极小,淡淡地,像是在说一句根本不重要的事情。 江云初多看了眼许澜。 总不能直接说不愿你为难,才说不想进宫的罢! 于是她也只顺着许澜的话道:“不过搬出去住,也不一定就要离京。” 许澜没回她,她也未再说其他。 而坐在不远处的林清意,把两人的话,除了最后几句耳语,皆一字不漏听了进去。 她瞋目切齿,又想起了那日丫鬟替许澜传的话。 好一个「见好就收」! 她蛰伏多年,分明还没见着好,就被江云初临门一脚给全抢了去。而那诰命,本就该是她的,煮熟的鸭子送到了跟前,又怎能收手! 可既然还未接受封赏,那便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林清意静静瞧着江云初,嘴角一勾,又转身与大姑娘说话去了。 老夫人出来得比往时要迟些,不过江云初一看这全身上下花团锦簇的繁华,便也明白时间都用在了何处。 一出来,老夫人见众人要跪,要说吉祥话,赶紧抬手打住:“先祭拜祖先,莫要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于是众人,跪着的要站,半跪的歪斜要起,丫鬟来不及去扶,厅中顿时乱做一团。 也正好在这混乱之中,一位丫鬟急急从外跑进甘霖堂。 江云初发觉许澜最先变了脸色,再看去,见竟是张老姨娘身边的伺候的丫鬟。 “老夫人、十三爷不好了!” 丫鬟跑得太急,直接跌进了厅中,抱住了许澜的腿。 “张老姨娘说要出来给太老爷上香,奴婢听从十三爷之前的吩咐,执意不让,然后……” 小丫鬟因惊恐,眼睛瞪得老大。 “然后张老姨娘,悬梁自尽,竟说要随太老爷去!” 许澜二话不说跑出了甘霖堂。 老夫人站在厅中,看着许澜的背影,沉着脸,眼中的新年愉悦也瞬间消失殆尽。 “果然是个惹事的,早就不该留她。” 老夫人一句话,四下皆垂下了头,相互使起了眼色。 江云初想起刘姨娘说过的那些恩怨,赶紧站出来周旋。 “大过年的,若是当真闹出了人命反倒不好了,十三爷也是怕张老姨娘不懂规矩,给老夫人您招来晦气,才着急过去的。” 老夫人脸虽还是沉着,但紧抿的嘴唇,好歹松懈了几分。 江云初赶紧又趁热打铁:“方才听老夫人那意思,似乎时辰本就晚了,若不先进宫去,耽误了天家可了不得。” 老夫人被江云初这一点,彻底回过神来,拉着许令玙与白夫人便要往外去。 白夫人与许令玙也只是多看了江云初一眼,并未多言,便跟着老夫人走了。 几尊大佛一走,江云初也才彻底松下一口气,眼神略过还留在厅中的众人,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林清意的身上。 她不相信,今日之事林清意毫不知情。 “各回各院,除了我身边丫鬟去请,任何人不得擅自出院,违者,重罚。” 江云初在众人眼中向来是个好说话的,还从未拿出过此番气势来逼迫。 果然,众人窸窣交头接耳,很快,便有人不愿了。 大姑娘高抬着下巴,站了出来:“请问十三婶什么身份在此发号施令?难道老虎不在山,猴子便这般迫不及待要当大王?” 杀鸡儆猴,还正担心没有鸡自投罗网呢。 江云初眼底一沉,正准备反驳,却见二姑娘抢在前面开了口。 “就凭婶婶是府里的长辈,就算是让你扇自己两个耳光,你许舟笛也该听着并照令执行!” “书宜!”李氏出声制止,“哪有姑娘像你这样对长姐不敬。” 二姑娘看着李氏,虽依旧愤愤不平,却还是退了回去。 李氏这突然出声究竟何意,难道也想趁着白夫人与老夫人不在,过一把这当家的瘾? 若平日,江云初不愿树敌,估计便也放过了。 但今日她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或许实在不愿再被林清意算计,又或是…… 不愿许澜,成为大家茶余饭后闲谈的话头。 江云初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她回过神来,顺着二姑娘的话,眼中冷厉比方才更甚。 “听明白了吗?大姑娘。” 大姑娘咬着牙,正欲再反驳一句。 江云初一掌拍向桌案! “劝你在我罚你目无尊长前,你最好滚回去,关好门,管好你的丫鬟婆子!” “但凡我见有任何一人,在院子中游荡,甚至有往西北角去的心思,可就不仅仅是赏耳光,那么简单了。若有不满,自己去祠堂,向祖宗告状!”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江云初移开大姑娘身上的目光。 她直直盯着林清意,其中意味不言而明,就差指名点姓。 第七十五章:开了先例 林清意脸一白,垂下了头去。 “遵命,十三夫人。” “好的,十三婶婶。” 虽是稀稀拉拉,但好歹在场众人,皆应下了江云初的话。 江云初便也顺势让都散了,而她出了甘霖堂,转身便冲张老姨娘的院子快跑而去。 到的时候,院子里充满了中药的气味,少有的几个丫鬟,也来往之间格外匆忙,竟都忘了向江云初请安。 她控制着脚步,轻声挪进次间里屋。 张老姨娘正躺在床上,人还未醒来,脖子上的红印格外醒目。 而许澜正坐在床头,目不转睛盯着张老姨娘。 那模样,仿佛生怕眨眼之间,张老姨娘就要从世间消失般紧张。 “外面我都处理好了,老夫人也没有生气,不会怪你。”江云初轻声开了口,许澜也抬眼看了过来。 “我在战场见过很多死法,勒死的也常见,她若当真一心求死,怕是连骨头都会断,又怎会仅仅晕过去,浅浅一道痕迹了事。定是听见我脚步声近,才踢开的凳子。” 江云初不明白许澜为何与她说这个,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是她也搬了个椅子坐到了许澜身侧:“别想那么多,姨娘没事便好。” 许澜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她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也不知道用死逼了我多少次,有时我也想,如果哪次不来,是不是此事也便到了头。” 他顿了顿,终于从张老姨娘身上移开了目光。 “但是我每次都忍不住,我知道老夫人会心寒,可还是一听见她有个三长两短,就跑了过来。” 江云初见过张狂的许澜,见过骄傲的许澜。 甚至见过腹黑的他,蛮不讲理的他。 却还从未见过这般破碎的模样。 他虽努力将自己一片片拼得完整,可江云初就是能看见,他身上的一道道裂痕,一条条血疤。 她的心被猛地揪起,一阵酸痛:“老夫人不会怪你。” 许澜盯向江云初,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她们所有人,都可以怪我。只是大哥与大侄子生生死在了我面前,我不想再有亲人离开了。” 江云初这时才猛然发觉,许澜给她说这一切,话里有话。 “你不想让我走?”江云初问。 许澜一愣,他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直接。 “对。”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到。 “为何?”江云初又问。 许澜猛地避开了目光。 他继续目不转睛盯着床榻上的张老姨娘。 但目光又不似方才,分明眼中好不容易凝结了坚定,眨眼之间,又被击得粉碎。 “许家没有这样的先例。”许澜心虚道。 他背着江云初,自以为瞒得很好。 但被目光灼烧发烫的后背,似乎又告诉他,并非如此。 “那就开了这个先例。” 许澜回头,江云初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慌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对不起吗? 说他当真不知道后来那些都是林清意做的?说若是知晓,定会不顾一切护她周全? “我……” 许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垂下了头。 “你果然还是怨我。” 我不怨你,江云初想。 帮是情分,不帮也无碍,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她却没有将「不怨」说出口。 她也怕,怕一切都会因这忍不住的一句,翻天覆地。 —— 新年的开端,有意无意,江云初忙得脚不沾地。 拜年有来,便有回。和亲王府、郑府、国公府,相互来往,就用去了六日的时间。 其余来侯府拜年的高门贵女们,凡看过《江湾缘》这出戏的,无论如何都要见她,又是几番应酬。 待江云初回过神的时候,第二日便是郑府元宵诗会了。 去郑府的路上,江云初与许澜同坐一辆马车,两人许久未如此面对面坐下来闲聊,各自脸上的都有些尴尬。 只是恍惚间,江云初还瞧出许澜的尴尬中,还藏着一丝担忧与慌乱。 “参加宴会呢,十三爷您可不像开心的样子。”江云初刻意打趣道。 “若是顺利,也许一切都将水落石出,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今日,我开心极了。”许澜道。 这……更不像了。 江云初觉得再聊下去,她也会被这莫名的气氛给感染,于是也闭上了嘴,只不停掀开帘看,马车走到了哪里。 到郑府的时候,江云初发现府外已经停好了一众马车,看来不早不迟,刚刚好。 “十三夫人,书宜妹妹。” 身后有人在唤,江云初回头,见是苏景宁从马车上被搀扶着走了下来。 苏景宁平日总穿些鹅黄嫩绿的浅色衣服,活泼又清爽,但今日,她难得一身梅红盛装打扮而来,衬得她白皙的皮肤,更加细润如玉。 “呀,景宁妹妹愈发标志了。”江云初未忍住,当众夸出了声。 苏景宁一副「你分明知晓原委,还要打趣我」的娇俏模样,瞪了江云初一眼,又赶紧挽住了从另外一辆马车下来的二姑娘的手:“你婶婶坏,咱们不和你婶婶玩。” 江云初本还担心二姑娘初来乍到,难免怯场,好在苏景宁也来了,她便也安下心:“二姑娘你与苏姑娘进内院等我,我与你十三叔去前院打声招呼便来。” “婶婶你们忙去便是。”二姑娘乖巧应了下来。 江云初挥手,眼瞧着两位小姑娘,手挽手坐上郑府的轿子,从侧门往二门进了,她才与许澜二人折身,又从正门进了郑府。 二人不过刚绕过门内影壁,转眼便见站在院子中迎客的首辅大人与首辅夫人。 “哎呀,许十三爷,十三夫人你们来啦!” 首辅夫人最先发现二人,接着首辅大人也迎了过来。 “几年未见许副将,别来无恙啊!” 首辅大人一走进便握紧了许澜的手,摇晃间似有热泪盈眶之势,甚至迟迟不愿放开许澜的手。 “首辅大人您忘了?我早已不是副将,大人您还是唤我名讳罢。”许澜推辞道。 首辅大人却不依:“圣上惦记着你啊!” 一旁的江云初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甚是有趣。 之前首辅夫人一见面,便问许澜何时回到军营,已够夸张,但今日再看首辅大人,简直小巫见大巫。 如此热情之下,许澜脸上竟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劳烦大人替我转达,多谢圣上挂记。” “难怪家父总说,许家儿郎虽英勇善战,却各个短视,不顾大局。之前还不信,今日一见最具盛誉的许十三爷,果然,也不过是放着黎民百姓不顾,整日娇妻入怀,不亦乐乎的庸人罢。” 这哪里来的刺头! 江云初与许澜齐齐回身, 来人一头少年白发,五官乍看,竟还有些熟悉。 第七十六章:四处碰壁 许澜也不恼,只笑看着眼前,年纪分明还比他大上许多的男人。 “论辈分,日恒你也得唤我一声小叔,与长辈说话这么难听,看来你父亲,光背后嚼各家舌根,竟忘了好生教导你。” 空气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首辅大人见状,赶紧迎了上来,拉走了男人:“日恒小侄,白大人怎么没来?” 白日恒收回了搁置在许澜身上的鄙夷,站直了身子,冲首辅大人与夫人抬手弓腰一礼。 “家父不喜热闹,加上身子不爽利,所以便让小侄前来为郑大人助兴。” 江云初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此人是白夫人的兄长,难怪乍看觉得熟悉,甚至这飞扬跋扈都如出一辙。 “呀,怎么都聚在门口说话?”又有人从大门进了院中。 众人又齐齐回身看去,接着许澜眼眸一亮。 “东阁大学士王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许澜难得失礼,甚至抢在主家的前面,迎了过去。 江云初也只得跟上许澜,向跟在大学士身侧的夫人,浅浅屈膝一礼:“夫人好。” 但却也万万没想到,这东阁大学士好大脸面。 如此热情的招呼,丝毫敷衍不愿给便罢了,仅仅点头应付了事,甚至还瞥眼不屑,绕过二人,径直朝身后的首辅大人与白日恒去了。 大学士夫人冲江云初无奈笑了笑,便也跟了上去。 “给大人、夫人再拜个晚年。” 大学士一改方才傲慢,先向首辅大人与夫人行了一礼,又冲白日恒拱了拱手,更加亲近了些。 “听闻白大人年节遇了风寒,身子可有好些?” 白日恒也没了方才与许澜的咄咄逼人,他回得礼貌又谦逊:“好多了,父亲还总叨念您前几日上门拜年,未能亲自下床迎接,心中愧疚万分。” 那边聊得热火朝天,而这边,江云初只觉仿佛被莫名的结界给隔开。“你得罪他们了?”她不解问。 许澜无奈:“文官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瞧不起我们这些舞刀弄抢的,倒也稀疏平常。” “也难怪会同意娶我,让我从内院女人身上攻破了。”江云初喃喃,但还是被许澜听进了耳中。 只道:“内院女人都是看着自家大人行事,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攻破,急不来。” 若是今日顺利,最快明日便可离开侯府,再不用每日提心吊胆会把命交代在此处。 她当然急啊! “倒也不一定,我先进内院等着,再寻机会去认识。”江云初说着,找首辅夫人耳边又说了几句,便朝内院的方向去了。 前厅,人进得越来越多,各家瞧见许久都不露面的许澜,皆吃了一惊。 奉承吹捧排山倒海而来,连大学士们都给了几分好脸色,闲谈间,也若有似无地向许澜靠近,问失踪三年来的际遇。 但是突然,许澜却没兴致了。 查那么快,让她走得这般轻易作甚?他想。 于是他袖子一甩,收起脸上友善,又恢复到了往日不屑社交的清冷模样。 而江云初,刚走进内院顺着层层回廊,便发觉了不对劲。 一路瞧见三五群夫人凑在一起相互说话,一边说,还一边四处打量。 她起了警惕,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发觉最后都落在了不远处的花样姑娘身上。 一群人如此,可作鬼祟。 可大家皆鬼祟,那便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江云初心一慌,四下张望去寻二姑娘,却在假山层叠之后,瞧见了二姑娘正与一陌生公子,相谈甚欢。 二姑娘低垂着头,脸颊粉红,有意无意抬头瞥向公子,又很快垂目,头低得更低。 而那公子,也分明红了耳根,正看着二姑娘说话,笑得羞涩。 这…… 虽有意成全二姑娘的亲事,但大庭广众之下,她这长辈不在身边周旋,若被旁人知晓,也难免将二姑娘小瞧了去。 她步子急了些,却没想到有人在身后一把拉住了她。 “十三夫人,宁毁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呐。” 江云初回头,见是苏景宁意味深长地,正笑嘻嘻看着她。 看来苏景宁早就知道了。“景宁妹妹你也不帮我盯着些,这像什么话。”江云初皱眉嗔道。 苏景宁不屑:“十三夫人您太过迂腐!上元佳节,不就少男少女牵线定情的日子吗?” 江云初吞吞吐吐,赶紧找补:“她母亲没在,我也不好做主。” “何用你做主,这妹妹聪明得很。”苏景宁话里有话。 “何出此言?”江云初追问道。 苏景宁转头,深深地看了二姑娘一眼,才又开了口。 “一见学堂学子们前来请安,便找借口抛下了我。原本我最是不喜这般费尽心思向上爬的女人,但好歹她心不坏,故也成全了她,替她指点了一位众多学子中,最好的那一个。” “哦?”江云初又问,随即转头,又多看了那公子两眼。 看衣饰,的确不是凡品。 苏景宁又缓缓开口:“昌昇公爵府冯家嫡次子,虽不袭爵位,但此人满腹经纶,日后官场定前途无量!侯府嫡姑娘过去都算高嫁,更别说庶姑娘了。不过如今忠勇侯势头无限,日后也定受不了婆家委屈。” 听来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江云初便也停了要去阻的心思,反而看向苏景宁,打趣道:“别人的事妹妹考虑得这般周全,那你自己呢?” 苏景宁脸一红,却堂而皇之,根本不躲:“谢十三夫人关心,他说中举后便到国公府提亲。” 江云初心中一暖,她牵起孙景宁的手:“如此,便先恭喜妹妹了。” 苏景宁的脸顿时烧得更红,难得一张利嘴没有同江云初再玩闹两句,仅默默地垂下了目光。 “不过我一路走来,见各家夫人簇在一起,神神秘秘聊得热闹,这又是何事?”江云初想起方才疑惑,又问。 苏景宁脸虽还渗有红晕,神态却已恢复往常:“侯府一点信没收到?” “当真不知。”江云初坦诚相告。 苏景宁凑到江云初耳边:“年后天家选秀,想借机鸡犬升天的人家,皆搜罗着氏族合适的姑娘,准备年后送进宫呢。” 江云初想了想,之前在王府看戏的时候,的确听淑妃说起过此事。 第七十七章:但有条件 说着,苏景宁又指了指人群中一位石榴红装的女子。 “喏,那便是我嫂嫂,她身边的是苏家的三房夫人,今天来,便是为了寻姻亲家族间,有无能送进宫的合适女子。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国公府我祖夫那一代,便是最后一世了,如今弟兄叔伯享乐居多,富贵一眼能望到头,也难怪如此着急。” 江云初点点头,却有意无意,面露哀愁地看向苏景宁。 “夫人,您在想什么呢?”苏景宁看出江云初失态,赶紧又问。 江云初避开了目光,转而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流水亭中聚集的几位夫人,找了个借口。 “那些大学士夫人,我总想结识,但找不着机会,景宁妹妹你同她们熟吗?” 苏景宁直摇头:“不熟,若非结亲早的手帕交,姑娘们很少与夫人玩一处去,更别说她们都是长辈的年纪了。” “是啊,也不知首辅夫人去了哪里。”江云初喃喃可惜。 瞧着江云初一脸惋惜的模样,苏景宁又想起什么。?“不过那位建极殿大学士夫人,前几日到国公府来拜过年,当时祖母与二伯母一起出面接待,我正巧也在祖母院里,听谈吐,似与国公府交情不浅,说不定能给这个面子。” 苏景宁也是个极其爽利的性子,说毕,竟当真拉着江云初往亭子那边去了。 果然还未踏进亭中,便有贵夫人看向二人,挥了挥手:“小景宁,过来。” 想必这便是建极殿大学士夫人,江云初暗自记下了她的容貌,也跟在苏景宁身后一起进了亭子。 “请各位长辈安。”苏景宁娇俏着嗓音,亭中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江云初于是也跟着欠了欠身:“各位学士夫人好。” “这位是……”建极殿大学士夫人问。 方才在前厅见过的东阁学士夫人,从容站了出来,替江云初答道:“《江湾缘》看过这么多次,大名鼎鼎的十三夫人还不认得?” “哦!” 东阁学士夫人这般一介绍,各夫人虽都给了好脸色。 “许十三爷是中梁难得将才。” “郎才女貌当真叫人羡慕。” “听闻十三夫人还是暗卫?当真长我女子威风,不得了!” 听着众人恭维的话,江云初突然有了自信,也笑着应道:“早就听闻中梁学士夫人们,各个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也不知日后可有机会,能邀请各位至侯府做客?” 夫人们愣了愣,虽还笑着,但明显气氛已然有些不对劲了。 “十三夫人太热情了。” “有机会的话,一定呢。” 话好听,但疏离。 江云初心中有了底,应酬了一圈,便也偷偷拉了拉苏景宁的袖子,随即告辞退了出去,又往方才坐着的石凳去了。 “十三夫人为何突然想去结识她们?分明就不是一路人嘛。”苏景宁不解问道。 江云初脑子一转,脱口而出:“我还能为了谁?方才前院我见十三爷想要亲近大学士,想着若能帮些忙也好。” 苏景宁骤得停下了步子,转身眼眸水光荡漾地看向江云初:“十三夫人,若我日后与他,能有您与十三爷一半恩爱,便也知足了。” 江云初嘴角一抽。 她不敢看苏景宁,只脑子里飞速闪过因契约而成的亲事,想起每日与许澜屋里斗嘴此起彼伏,又想起她每日最盼的事,便是功成身退离开侯府….. “你们会更好。”她只能如此道。 刚走到半路,身后传来首辅夫人的声音,江云初与苏景宁二人,皆回身看了过去。 “小景宁,找你好久!府里四夫人正寻你呢。”首辅夫人冲苏景宁招呼道。 苏景宁骤然红了脸。 江云初恍然明白,或许这郑府四夫人,便是八少爷郑昊的母亲。 苏景宁抚了抚发梢,又冲江云初羞涩一笑。 “请十三夫人稍等片刻,我随后便来。” 便毫不犹豫跟着首辅夫人身边的丫鬟去了。 见苏景宁走远,首辅夫人才抬手,邀请江云初到了一处四周被帷幕包围的地方,避人又清净。 江云初不动声色看着首辅夫人禀开四周,她自顾坐上铺了软垫的竹椅:“首辅夫人特意支开景宁妹妹带我来此,是有话要说?” 首辅也无意周旋:“总觉着十三夫人有意亲近各位学士夫人,不知这是为何?” 江云初毫不意外,又把方才给苏景宁说过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最后她迎上了首辅夫人的目光,语气中又多了几分讨好:“不知夫人可否愿意为我引荐?” 却万万没想到,首辅夫人眼睛瞬得笑成了一弯月:“可以,但是有条件。” 首辅夫人与她谈条件? 江云初右眼直跳:“夫人您只说无妨。” 首辅夫人笑眼收敛了几分,眼中的精光也因此更加明显。 “十三夫人,你很警觉,是个很不错的苗子。消夏宴上,我稍作引导,你当下便立即敏锐捕捉了各夫人小姐的站队,甚至还用大皇妃,去试探我与首辅大人究竟支持谁。” 江云初心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夫人您怎地说起了那么久远的事?” 首辅夫人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自顾说着还没说完的话。 “你身份不简单,所以我一直在故意接近你,后来我用那林家表小姐试探,发觉你果然也对我有兴趣。” 江云初猛地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难怪并不亲近人的首辅夫人,会在消夏宴上对她频频示好,难怪会愿意忍受林清意在耳边聒噪,甚至还多次邀请她赴宴,以示亲近。 曾经她自信以为,这是她自己运筹帷幄的结果,竟没想到,她竟成了首辅夫人算计中的一环。 “首辅夫人说我身份不简单,是说我的暗卫身份罢?难道您遭遇了困境,只有暗卫能帮?” 最后,江云初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却没想到,首辅夫人当即便否了她:“不,你不是。” 这……更邪门了。 不相信她是暗卫,还要与她谈条件,首辅夫人究竟要做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江云初沉了嗓子,听起来也更有气势,不怒自威。 “噗。” 没想到首辅夫人毫不留情面地笑出了声。 “因为,我才是。” 第七十八章:暗卫首领 短短几个字,江云初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 她努力想要从乱成一团的乱麻中,理出个头绪。 在那堆混乱中,闪过了很多解释的话,疑惑的话。“可暗卫首领,为什么是女人?”江云初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一句。 首辅夫人也不怒:“当时,似乎小景宁已经回答了你这个问题。” 江云初脑子浑然糊做一团。 “等等,苏景宁也是暗卫?”她问。 首辅夫人答得异常爽快:“不是。” “那学士夫人们是?” “不是。” “还有谁是?” “我不能告诉你。” 如此,江云初更加崩溃了。 “那你说这些作甚?” 首辅夫人那一双精明的眸子,再次笑成了月牙。 “谁是暗卫,我不能告诉你,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从今天起,你是。” 江云初当即从那话中,提取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你不仅是暗卫,还是暗卫首领!” 首辅夫人笑着肯定了她的猜测。 江云初如丈二和尚,岂止摸不着头脑,连头丢在了何处都茫然不知!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皱眉冲首辅夫人不解问。 首辅夫人却极其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既你暗卫名声人尽皆知,我要你替我,接住这身份。” “不应该这么简单。”江云初当即否定道。 首辅夫人顿时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中梁朝廷,文臣武将各司其职,看似为圣上差遣,其实更多,却是为了制约圣上。抵以圣上干扰国法,抑以圣上沉溺声色,讥以圣上奢侈纵欲。但物极必反,圣上手中若是毫无可差遣之人,便易亲信宦官,后果更不堪设想。” “所以,便建立了完全供圣上差遣的情报组织,暗卫?”江云初接话道。 首辅夫人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秘密军队,暗夜营。而这军队,世代有许家替圣上掌控。所以,我要你去查清,随着许大将军一起消失在外的军符,是不是在许十三爷手上。” 一句话,又一棒把江云初混沌的脑子,给敲醒了。 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 那日大雨,小厮打扮的许澜,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回侯府取的金属物什,是军符。 原书中,和亲王府,将侯府两位姑娘囚禁,逼着许令玙一定要交出的东西,也是军符! “忠勇侯那边,我的人试探过,他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件军符存在,所以我猜,许大将军……将军符给了唯一从边境脱身的十三爷。”首辅夫人趁着江云初愣神的间隙,又补充道。 居然连许令玙都逃不过暗卫,江云初不自觉起了一身冷汗。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她强作镇定问。 “有便让他拿好,没有……活下来的士兵便一个一个继续探!” 首辅夫人眼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凌厉,同样的霸气,江云初在许澜与许令玙脸上都见过。 “不过,无论十三爷手中有没有军符,我希望你都能劝他接受圣上的赏赐,回到朝廷。” 原来首辅夫人,从一开始便问许澜为何不回军营的事,并非试探,而完全真心。 江云初绷直了身体,不让自身露怯:“十三爷手中有兵,天家害怕他不受管控?” 首辅夫人摇头,也不笑了,一双眸子澄净无比地看向江云初:“我却更愿意相信,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只要他在中梁军营一日,北翼便一日不会虎视眈眈惹事冒犯。” 江云初不得不承认,首辅夫人的攻心计,实在是高。 “成为暗卫,我有什么好处?”她又问。 首辅夫人重重松下一口气,人也舒适地躺进了身后的软缎里。 我还没有答应她啊,江云初皱眉想。 “可以帮你做一切不伤害圣上利益的事,比如协助你接触学士夫人们。”首辅夫人道。 江云初很快捉住那话中的细微末节。 “不伤害圣上。”她又重复了一遍首辅夫人的话,“如果要伤害的,是皇子呢?” “果然没看错你。”首辅夫人难得用一种仿佛在看同类的眼光,又看了一眼江云初,“只要不伤害圣上。” 明白了…… 江云初垂下头去,正觉有趣。 听见首辅夫人又道:“你在京城没有根基,权贵想要你死,比杀死一只蚂蚁都简单,加入暗卫,是你唯一的活路。” “所以,除了圣上下旨赐死,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我。”说这话的时候,江云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除此之外,我需要帮助的时候,首辅夫人您,会让暗卫组织,义无反顾地帮助我。” 首辅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江云初趁热打铁:“说来,正巧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娘家,也便是南州王家帮忙。” 首辅夫人继续点头:“简单。” 江云初想了想,又道:“我还要您,替我在京城找一个治不孕的大夫,治女,更要治男。” 首辅夫人脸僵了僵,眼神一扫而过江云初的小腹。 又点头应了:“好……” 江云初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如此,就算一时半会离不了侯府,也不用每日提心吊胆了。 夜幕降临,郑府的元宵诗会,也终于开始。 藏书阁外的院子里,早已挂满了形态各异的灯笼,人三五成群凑在一处,皆大声嬉笑玩闹。 远处苏景宁正与自家嫂嫂站在一起,冲江云初开心地挥手。江云初点头示意,又看了看终于凑到了身边的二姑娘。 顾及身边许澜,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到二姑娘耳边道:“听闻那冯公子是个妥帖之人。” 二姑娘脸羞得通红,当即垂了下去,没有回答。 江云初笑着捏了捏二姑娘的手:“待会去好好玩,但定要丫鬟跟着不能失了分寸明白吗?” 二姑娘点点头,头垂得更低了。 江云初又瞧了眼许澜,心里有些复杂,故也没有着急说话。 夜幕之下,三人一起望着不远处的高台。 难怪是京城贵门最期待的宴会之一,首辅夫人短短几句欢迎的话,烟花随即在天空炸开。 人声鼎沸。 第七十九章:敞开心扉 人群聚集,嬉笑间又分开,接着又去下一个地方凑拢。 灯谜、题诗、作对…..既有雅致,璀璨之下更有风趣。 而江云初与许澜远远站着,竟都没有要去凑热闹的意思,甚至两人太过安静,与这熙来攘往格格不入。 许久,许澜才开口打破这沉静。 “今日与学士夫人聊得怎样?”他问。 江云初侧头,许澜一半的脸被头顶的灯笼映得璀璨,另外半张,又在缎子般神秘月光之中,虚实梦幻,甚至连那原本凌厉的棱角,也被一圈圈的光柔和。 除了那双眼睛。 正比往日更加清亮,紧追不舍地看着她。 “不太顺利。”江云初如实答道。 噼啪! 一个烟花在天空炸开,不远处首辅夫人正恭喜一位公子守擂成功。 四周被烟花照亮了一瞬,但又很快暗了下去。 许澜也借着阴影,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倒也不必太难过,若想离开,总有机会。”甚至他还装模作样,安慰起江云初。 不远处人群传来一阵欢呼,江云初与许澜齐齐抬头,却没有如愿见烟花再一次绽放。 “天天把「离开」放在嘴边的人,其实最不想的,便是放我离开罢?”低头的时候,江云初突然道。 她转身站在了许澜的对面,现在,换她步步紧逼。 “对吗?你想让我留下。” 嗖……啪! 又一烟花随着人群的欢呼,在天空绽放开。 江云初的脸被烟花照亮,那双比灯火还璀璨的眸子,看得许澜心底一颤。 “并非想与不想,只是事你没办好,我也没有办法。” 许澜有些心虚,但依旧高扬着下巴,耸肩摊手,一副有理不饶人的模样。 江云初扬了扬眉:“可今日若是将事办好了,明日也该搬出府去,想必府外的宅子,十三爷宅子已然置办好了?” “这是自然。”许澜理不直,气也壮。 江云初也因此笑得愈发夺目:“既是如此,那回去的时候,咱们顺路去看看罢?” 许澜一愣,敷衍道:“今日太晚。” “那便明日去。” “明日我忙。” “后日也行。” 许澜:“……” 眼前江云初肆无忌惮盯着他,盯得他心头发麻。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他急了。 江云初努了努嘴,终于避开了目光。 天边,星光与灯光汇聚一在一条线。 远处,人群欢呼雀跃,目光熠熠。 好美。 难怪有情人都选在今日互诉衷肠。 “我想听十三爷一句实话罢了。”江云初喃喃道。 啪! 烟花一簇接着一簇在空中绽开,五光十色,银光璀璨。许澜转眼,看着江云初仰头望向天空的侧脸。 “你问罢。”许澜借着流光,难得敞开心扉。 江云初没有丝毫扭捏:“你知道当年验身之局,是表小姐借周嬷嬷之手做的?”? 许澜愣了愣,低下了头:“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江云初又问。 许澜道:“后来府中起了关于表小姐流言,常飚找到源头,也便是大厨房的嬷嬷,一问便知了。” 那是江云初的手笔,她知道许澜没有说谎。 但她依旧瞧着天,似是问许澜,更似自言自语:“可你还是什么都没做。” 许澜着急辩解:“我以为二侄子那一顿打,会叫她长记性。” “她没长记性,你也没有,不然祥瑞之事,你也不会那般护着她。”江云初越说越慢,越说越委屈。 “对不起。”许澜簇着眉,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太着急想替她找个好归宿,如此年幼的恩情便也算还完了。” “你明知,她要的报恩,是你娶她!”江云初直截了当。 却不曾想,许澜下一秒便义正言辞地驳了她。 “绝不会娶!” 江云初笑了。 “你爱她?”她又问。 许澜答得极快:“不爱。” 江云初不信:“从来没爱过?” 许澜认真想了想:“从知道什么是「爱」起,没爱过。” 这话当真有意思。 “那是谁,让你知道了什么是「爱」?” 江云初的脸依旧在烟花之下若隐若现,她望着天,等着耳边许澜的回答。 可许澜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声来。 如果你肯回头看一眼,我眼中不藏假话,他想。 盛大的烟花过后,郑府的热闹也结束了。 回到侯府,许澜目送江云初进了二门,并未一起跟去。常飚与胡万生看出主子有事要吩咐,于是也一同立在门边等候。 直到看见江云初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尽头,许澜才转身往外书房去。 他的外书房不似许令玙那般雅致保密,仅一方小小的院子,院中三间厢房,一间会客,一间有张床可临时过夜,还有一间通常他处理要事,仅有常飚能进。 不过书房靠近角门,走动行事,都格外方便。 刚进院子大门,胡广生便退到了外面,自觉没有跟上。许澜瞥过一眼,也未说其他,与常飚二人双双进了处理事务的屋子,关上了门。 常飚问:“爷,今日可还顺利?” 许澜冷冷盯着桌上微弱烛火,吩咐道:“各学士府外,多安排些人盯着,什么样的人与学士接触,大人们出府又见了谁,定要查清,一人都不许放过。” 当年的事,还是让他自己来查罢,而江云初,就给我乖乖待在府上,哪里都别想去!许澜想。 “遵命。”常飚拱手应下。 许澜骤然眉头皱起,又道:“你手下的人,恐怕我那二侄子早已拿捏一清二楚,把人全换了。” “换谁?需要奴才去招募新人吗?”常飚又问。 许澜盯着眼前浓重夜色:“拿牌子,去暗夜营里,挑几个长得不起眼的。” 常飚一惊,猛地跪了下去! “爷不妥!若是被圣上知晓您随意差遣,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掉脑袋?”许澜嘴角一勾,冷笑出了声,“见惯了马革裹尸,我又何曾怕过死?” 但若真侥幸顺利度过这一劫,真相大白那一天,恶人也终得恶报,放下一切,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也不错。 莫名,许澜又想起了烟花下江云初的侧脸。 还有她问他,究竟是谁,让他知道了爱。 第八十章:有了打算 常飚也不敢再劝,只垂下了头,应了许澜的话。 “你便安心在外调查,胡万生在我身边跟着就行。”许澜又道。 常飚又想开口阻拦,毕竟胡万生并非知根知底,伺候的时间又短,难免会出纰漏。 可转念一想,胡万生可是十三夫人放在爷身边的人啊! 罢了。 十三爷那么一个杀伐决断的人,都常被十三夫人气得七窍生烟,他一个奴才,又何必去招惹这不快! “遵命,爷。”于是常飚恭顺地应了下来,便也退了出去。 年过完了,天气也回暖了些。 有了首辅夫人的承诺,江云初终于睡了穿书后的第一个好觉。 她一夜无梦,醒来之后,灵魂也仿佛被洗涤过般,轻巧清爽。 去甘霖堂请安的路上,连许澜也瞧出了她的变化,笑着打趣:“你看,住在府里不也挺开心?” 上头有人,命也保住,当然开心了,江云初想,随即回了许澜一个无比灿烂的笑。 她正想多玩闹两句,又恍然想起首辅夫人交给她的任务。 江云初愣了愣,关于军符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笑也僵在了脸上。 “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不说还不行吗?”许澜赶紧找补。 罢了,等首辅夫人替她办好了事,再打算也不迟。 “哪里又变脸了,这不是看到侯爷与白夫人了吗!”说着,江云初抬手指了指前方,加快步子追了过去。 四人相聚,自然而然,叔侄二人走在了前方,江云初与白夫人,跟在了身后不远处。 白夫人的肚子,又大了一圈,腿脚也愈发不便,平日丁香一人搀扶就可以,如今身边又跟了一个丫鬟,一左一右,谨慎至极。 “年已经过完了,十三婶答应我的事,不会不作数罢?”白夫人突然停下步子,“我可不想到生产的时候,这内院还由别人把关,整日提心吊胆。” 原先笃定元宵之后要离开,便也不愿蹚这浑水,但如今身在局中,回避当然也不是江云初的性子。 她含笑瞧着白夫人,笃定道:“心中已有了打算,放心便是。” “那你准备如何?”白夫人又问。 于是江云初凑到白夫人耳边,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说了个完全。 白夫人听完,毫不掩饰地又多打量了江云初几眼,眼神极其复杂:“你便那么自信,她们会上钩?” 江云初抬了抬眉,嘴角也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其他人给三侄媳妇推荐大夫,恐怕便也顺势允了,可若换成我,表小姐与老夫人定不会愿意。” “那便等你的好消息了。”白夫人收回目光,又低头瞧了瞧搞搞隆起的小腹,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良。 四人一前一后进了甘霖堂,许澜同与许令玙一起,坐到了爷们的那一侧,江云初也正巧与许三郎的目光撞在一起。 看这欢欣模样,应该是知晓了二姑娘与昌昇公爵府冯家嫡次子的事,江云初点点头,应下了许三郎的感激。 “十三婶婶您快这边来坐!” 屋子里,刘姨娘与二姑娘也起身立即迎了过来,两人满面红光,冲江云初笑得合不拢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真都是藏不住性子的人,江云初心中叹息。 “人家都还没上门议亲,可莫要提前声张!”提醒着,江云初又朝吴姨娘与大姑娘那边怒了努嘴。 可却正好对上许大姑娘不忿的眼神。 看这样子,人尽皆知也说不一定了,江云初尴尬收回目光,皱眉想。 也是,两位姨娘斗了这么多年,刘姨娘怎会放过这么好一个机会去刺吴姨娘的心。 恐怕不仅说了,定还锦上添了不少花。 罢了,江云初懒得掺和两位姨娘之间的恩怨,便只拍了拍二姑娘的手,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等老夫人现身发话。 自从老夫人收回了管家权,又让林清意帮忙管家以来,几乎每日请安,都只留林清意用膳,偶尔也留大姑娘。 今日也如此,请安之后,早早便让各自回了,只吩咐让林清意留下作陪。 年节事务堆积,爷儿们皆匆忙离了府,江云初借着昨日太累的借口,顺势拒了刘姨娘作客的请求,独自回了锦澄院。 但却有人不请自来。 “表小姐恐怕还要一会才会出甘霖堂。”江云初向等在竹林的大姑娘道。 大姑娘却冲江云初欠了欠身:“十三婶,我特意等您。” “哦?”江云初不仅惊奇大姑娘的话,更惊奇这恭顺态度。 大姑娘又何尝不懂那诧异声中的嘲讽。 她撇过涨红的脸,声音更急了:“我来提醒婶婶,莫被人暗中利用,还以为真心帮了好人!” 这话一出,江云初心中便有了底。 “为何是被利用?”她故意又问。 大姑娘拧了拧手中攥着的裙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二妹妹并非你看见的那般单纯,您刚到侯府的时候,与王府、与国公府、与郑府关系好前,她正眼瞧过您吗?从一开始,二妹妹便是想利用您,为自己求个好的夫家而已!” 江云初耸了耸肩,坦荡笑了:“我知道,我不在乎。” 许大姑娘猛地抬头,见江云初眼中真挚,绝非故作豁然。 凭什么! 她顿时气涌上头,恼羞成怒:“你果然就是瞧不起我,所以才不愿帮我!” 江云初缓缓收起上扬的嘴角,她盯着大姑娘,眼中除了生疏,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 “郑府家学享誉全国,随便一个学子单拎出来,日后都将前途无限。我最先想的便是带你去,甚至想过在这样的学子中,替你物色一位好夫婿。但你目光短浅,拒绝了。” 大姑娘愣住,怒意被震惊冲淡,她紧紧咬住了下唇。 “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二姑娘吗?”江云初又道。 大姑娘空洞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而江云初,毫不犹豫撕开了大姑娘最后的脸面。 “二姑娘绝不会为了私心去主动害人,但你,不仅会,甚至心狠手辣毫不犹豫。” 大姑娘反应过来,那双空洞的眸子,瞬间被泪给填满:“可婶婶,我从未害过您,江湾村的那些流言,都是表小姐传的,我只是站在旁边,婶婶,你可以去问我丫鬟,我当真什么都没说,我发誓!” 江云初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第八十一章:一只困兽 大姑娘许舟笛就这么可怜兮兮地望着江云初。 “婶婶,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没有同胞兄弟撑腰,我比二妹妹还要可怜,你帮帮我可好?” 审时度势的服软,可不是认错。 江云初摇头:“表小姐如今在老夫人身边还说得上话,若是老夫人愿意为你周旋,你日后也定不比二姑娘差。” 说完,她擦着大姑娘的肩大步离开,饶是听见身后一声声嚎啕,她也未停下步子,更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直到回到锦澄院,江云初又在院门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心软回过了身,冲大姑娘方才站过的地方看去,但已空空如也。 “唉。” 长长的叹息在锦澄院上空蔓延开,人各有命,她也并非谁都能救。 她能救的,只有自己。 进了屋,江云初特意让月盈与青枫都留了下来,又让关好门窗。 两人知道她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皆一丝不苟,不仅关好了门,甚至还把院中无关下人,又遣远了些,才回到屋中。 “你哥嫂还在京城吗?”江云初问。 月盈猜到是南州的事情有了决断,赶紧应道:“还在。” 江云初点点头:“如此,便让你兄长暂时不要回去,就扮作赤脚大夫,留在京城行医等消息。” 不待月盈应下,江云初转而又看向青枫,将一封信交了过去:“你再替我送封信到郑府,定要送到首辅夫人手上……” “夫人等等!”月盈终于忍不住插话。 江云初与青枫二人,齐齐向月盈看去。 月盈急红了脸。 “可是我大哥,根本不懂医术,又怎会有人找他治病!” 江云初被月盈惶恐模样给逗笑。 “我知道,待会你拿些银子出去,给你大哥置办一身赤脚医生的行头,街头等着就行了,定会有病人上门。回府之后,若是有人问起你哥嫂,你说他们已经回了南州便是。” “夫人这可行不通啊。”月盈惊得连连摆手,甚至吓出了家乡话来,“治病可不是闹着玩,治死了可咋办哩!” “不会的。”江云初盯着青枫手中的信,“去办吧。” 一声令下,不用质疑。 饶是月盈满腹狐疑,也被青枫拉了出去,很快两人一起离了锦澄院。 白夫人拿回管家权的事,有首辅夫人从中协助,虽说不了万无一失,但至少也十拿九稳。 但这内院之中,还有一件事,还需要她亲自出面解决…… 江云初拿定注意,也起了身,孤身一人往内院的西北角去了。 到的时候,张老姨娘正坐在院中晒太阳,脖子上不仅没了绳索的红印,人也比上次见胖了许多。 “请姨娘安。”江云初站在门口,轻轻一声打破了院内的宁静。 张老姨娘睁开了被岁月打磨得呆滞的眼睛,在看见江云初的瞬间,眼中又重新覆上了神气。 “你来作甚?”张老姨娘高高扬起了下巴,不屑一顾。 江云初迈腿进了院中,语气仿佛常来串门般平常:“来给姨娘拜年。” 张老姨娘冷哼一声:“饶是黄鼠狼,也知道年节上拜年,这年都过完了才来,故意恶心人?” “初一那日我同十三爷来过,可惜姨娘正睡着。” 江云初云淡风轻挑破了张老姨娘试图掩埋的困境,张老姨娘脸倏地惨白,她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后来,我又在刘姨娘那里听到了些您的旧事。所以我想,如今境地,一次次用死去逼爷,不过有苦衷罢了,姨娘,您不是这样的人。” 刘姨娘皱了皱眉,似有动容,江云初心中也更有底。 她向张老姨娘伸出了手,示意一起进屋:“所以有一些话,我想单独与姨娘您聊聊。” 张老姨娘狐疑看着江云初,脸上虽是不屑,但脚下的步子却无比诚实,她跟在江云初身后,应声进了屋。 守在院里的丫鬟想要跟进来,江云初不过转头瞪了一眼,丫鬟便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张老姨娘坐定在主位,顺手去提了提茶壶,准备给江云初倒茶。 没想到却空空如也。 又想起这么多年来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她又把茶壶重重摔回桌上,没好气道:“聊什么?” “聊聊合作。”江云初眼眸平静地像是一望湖水,“我想,姨娘你被林清意利用,还不如告诉我你要什么,然后与我合作。” 张老姨娘不信:“你又没有把柄在我手上,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帮我?” 江云初立马抓住了话中漏洞。 “这么说,你手上有表小姐的把柄?”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该不会是十三爷幼年,七月半遇鬼的事?” 张老姨娘毫无防备地变了脸色! “你……你……”说话也支吾起来。 果然关久了,心思也浅,一乍便知。 不过江云初丝毫不关心林清意与许澜的旧事。 “若是林清意向你承诺,日后她若成了十三夫人便怎样怎样,我劝姨娘暂且死了这条心,如今我的身份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就算是十三爷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休我。” 她眼中泛起的精光,毫不掩饰直刺向张老姨娘。 “所以,您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您想要什么。” 张老姨娘垂着头,不说话。 江云初极有耐心,她也不催,只扶腮瞧着张老姨娘,将她的困惑,她的挣扎,全部都看在了眼里。 最终,江云初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她坐直了身子,果然张老姨娘撇开脸,开了口。 “我要十三爷分府后,把我带出这个牢笼。” 空气突然陷入长久地、诡异的沉默之中。 江云初望着窗外蓝天,突然想起,刘姨娘闹着要古氏生孩子,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这大宅门里当真有意思。 有人费劲心思想离开,有人迫不及待要嫁进来。 还有人身在其中,只恨不得能把这高墙再修高些,人关得再紧些。 “我做不到。”江云初缓缓收回了目光,又落回了张老姨娘脸上。 “做不到就滚出去!” 张老姨娘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刚进院时瞧见的呆滞不见丝毫,甚至方才的轻蔑与不屑,也完全消失殆尽。 她像是一只困兽,毫无克制地冲眼前这个熄灭她希望的人,露出獠牙与血盆大口。 “滚!” 江云初也不惧:“你分明知晓,在侯府,祖制便是天,太老爷既让老夫人发誓不让十三爷分府,十三爷便一辈子都无法出去,除非他死。” “那他还不如死!”张老姨娘咆哮道。 第八十二章:算你厉害 江云初愣住了。 而张老姨娘却愈发癫狂。 “那些没有生育的姨娘,饶是最贱的婢,都能放出去,就因为我生了他,就要在这被关一辈子,凭什么!那我还不如不生他,他还不如就死在边疆!”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爬上江云初的心头。 “你对十三爷,也这般说过?” 江云初的声音有些颤抖。 张老姨娘张大了嘴,似笑,更似哭。 突然,她后悔了,她不该问这个问题,江云初冲院门看去,好想逃。 “他回来第一日,我便知晓我这一辈子,完了。” “我当然要问他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为什么要活着回来!” 当答案赤裸裸呈现在江云初面前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些发冷。 她盯着张老姨娘,那冷意,也毫无掩饰地,冲张老姨娘直射而去。 “你怪十三爷不该活着回来,怨老夫人不该抢走十三爷,甚至骂我不配嫁给十三爷,但你可否想过,真正的罪魁祸首,那个怂恿你给老夫人下毒的人,才是你该去恨的!” 张姨娘的笑渐渐收拢:“你什么意思?” 江云初站了起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好好想想,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着,她大步而出。 起先步子仅仅是有些急罢了,直到走出了院子,她似逃难般,越来越快,步子也越来越浮。 她突然很想见许澜。 于是她疯了般朝锦澄院跑去,一路气喘吁吁,直到在院门口,撞进了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许澜瞧出端倪,又四下望了一圈,“怎么一个人?丫鬟呢?” 接着,江云初满肚子的话,都化作了眼中那一汪涟漪。 她将喉中哽咽,努力吞回腹中:“我竹林随便逛逛,没带丫鬟。” 许澜不信:“那你跑这么快作甚?” 江云初笑着冲许澜眨了眨眼:“我怕你回来看不见我,会担心呀。” 腾地,许澜耳根又烧了起来。 “胡闹!”他甩开了袖子,大步走开。 江云初不依,紧紧跟着:“难道你不会担心我又出去闯祸?惹了事,还是你收摊子哟。” 倒也是。 许澜停下了步子,他回头向江云初看去。 无奈,但能怎么办呢。 自己娶回来的。 —— 元宵之后,天气回温也格外得块,每日早起请安,终于也不至于太难熬了。 这日众人齐聚在甘霖堂,平日总是安静坐在人群之中,很少出言的古氏,难得一次站了出来,冲老夫人欠身一拜后,开了口。 “请母亲安,媳妇多年身体不适,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机缘巧合得了一位大夫,还请老夫人允许上门来替媳妇医治。” 古氏话音一落,爷们倒神色如常,依旧自顾饮茶说话,但女眷们,皆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到古氏的小腹上。 老夫人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原样。 她抬手将古氏唤到了跟前,柔声道:“我总惦记着此事,没曾想年节上事务多,便给忙忘了。” 这内院谁人不知,老夫人对许三郎日防夜防,生怕他抢在许令玙前头生下长孙来。不暗中下避子药,已是万幸,哪有上心请大夫的份。 古氏也明白这个理,面对老夫人惺惺作态,强忍着心中不悦,也只道:“劳烦母亲上心了。” “是哪里的大夫?”李氏在一旁关心问。 古氏看向江云初,腼腆一笑,才又冲李氏回道:“前几日元宵诗会,十三婶婶特意去寻首辅夫人,让首辅夫人推荐了一位辞官退闲的老太医。” 众人震惊的寂静中,二姑娘一声惊呼打断了大家的思绪。 “十三婶婶好大本事,竟是连替娘娘诊脉的老太医都能请来!” 人群窸窸窣窣,又交头接耳起来,只是那目光有意无意略过江云初,转眼间多了好多羡慕的意味。 老夫人却一直沉默,她眼神复杂地,也同众人一起看向江云初,却始终说不出安排时间,让老太医上门来的话。 还是林清意最先发觉老夫人失态,赶紧出声周旋:“名声大,也不一定是医术好,毕竟大事,还是要多看看,多考察才是。” 不想让江云初出风头,所以出言拒绝,这味太对了! 还就怕林清意与老夫人,张嘴便应下了老太医进府,如此,准备了许久的月盈兄长也没了用武之地。 林清意话音刚落,白夫人也冲江云初投来了「算你厉害」的目光。 随即又低头避开装作不熟。 她轻抚着肚子,故作一副看不惯江云初出风头的模样,暗自拱火:“还劝三弟妹莫要病急乱投医,太医要有用的话,我宫里的姑母,也不至于三个孩子都能没救回来。” 林清意看在眼里,只以为白夫人与江云初隔阂未消,心中暗喜。 古氏却急了:“可总归进府看看也没坏处。” 林清意赶紧冲老夫人眼神示意。 老夫人拉起古氏的手:“是药三分毒,还是谨慎些好,意儿,你宴会上去夫人小姐接触得多,也替古氏在京城多问问,去找一个口碑、技术皆好的大夫进府。” 林清意得逞,欢喜地应了下来。 “表小姐是府里出了名的心地善良,有她替古氏你操持,便放一万个心罢。”这话说得,白夫人差点没忍住,好在赶紧端起茶饮了一口,才没有当众乐出声来。 于是,好好的请安,便在人心各异中,散了场。 江云初独自往回的时候,二姑娘快步追了上来。 回头,见古氏也有些尴尬地站在不远处,怯生生望着她。 “十三婶,嫂嫂说她不是故意让您白忙活一趟,只是老夫人发话了,她也没有办法。”二姑娘眼巴巴看着江云初,仿佛她才是做错的那个人。 江云初挥手,让古氏过来。 古氏垂头走到跟前,一副快要直接哭出来的模样。 江云初宽慰道:“也怪我,我早知表小姐事事针对我,就该提前提醒你莫要声张。” 古氏变了脸色,当即反驳:“此事感激您还来不及,断然不会怪您!” “但老夫人如今当家,又是三郎的嫡母,也不能随便驳了她的脸面。”江云初一脸惋惜,“或是你先看看她们推荐的大夫,若还是不行,我再去求首辅夫人,让老太医进府可好?” 二姑娘比任何时候都要激动:“十三婶神,您就是天神下凡,我替三哥同嫂嫂,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江云初连连摆手。 此事,她私心太重,实在接不住如此沉重的感激。 也只求此事一切顺利,只待白夫人顺利拿回管家权,介时再让老太医上门,好生替古氏与许三郎瞧瞧,将功补过罢。 但寻大夫进府医治古氏的事,自从表小姐应下后,竟石沉大海般,再无音讯。 第八十三章:临时生变 古氏担心老夫人是在有意耽误,故也越发着急。 好几次,她直接在请安的时候,一边哭一边求老夫人与表小姐上心。 可老夫人也只道:“在找了。” 脸上却依旧无动于衷。 渐渐地,原本看戏的丫鬟婆子们,也悄悄心疼起古氏来,不仅如此,坐在爷们那边的许三郎,脸上表情也越发难看。 这日,老夫人让都回了的时候,古氏又起身,竟噗通径直跪在了厅中。 “老夫人,大夫之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好?” “这……”老夫人支支吾吾,又看向林清意。 林清意赶紧起身,一脸虚伪的笑,抬手扶起了古氏:“的确在努力找了,您再等等可好?” 平日里努力压制的刘姨娘,瞧着林清意那假惺惺的模样,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京城藏龙卧虎多的是能人,妾身最近便听说,京城到了也一位神医,街头行侠仗义,分文不收,不仅众目睽睽之下起死回生,更让四十余大龄妇人,成功有孕。” “既有这样的神仙?那为何不请进府来?”白夫人也适时拱火。 刘姨娘满脸悲愤,瞪着林清意不放。 “我又何尝不这样想,谁知表小姐打的什么算盘。” 说着,刘姨娘也冲老夫人跪了下来。 “老夫人,妾身合理怀疑,表小姐是故意为之!还请您给我们三房做主!” 如此一来,许三郎也坐不住了。 不过他并不向老夫人请求,反而起身大步走到了许令玙跟前,深深一躬:“还请侯爷体谅。” 说是「体谅」,实则还不是逼家主出面「做主」。 许令玙手一抬,白夫人便立即给身边人示意,将刘姨娘与古氏请了起来。 “三弟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说出去怕还以为我们侯府藏了私心,迫害庶弟。赶紧去找大夫罢,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便请老太医进府瞧瞧先吃着药。” 许令玙一句话,此事便没有再争执的余地。 当天下午,林清意便领着众多丫鬟婆子,人人头顶及腰帷帽遮身,轰轰烈烈出了忠勇侯府。 “去门房叮嘱一声陈嬷嬷,一旦有大夫身份进府,便来回禀。”江云初也随即吩咐道。 接着,事情便如离箭之弦,进展飞快。 不过三日,陈嬷嬷便又亲自到了锦澄院。 “表小姐带了一位大夫进府,如今正住在外院,说是待收拾干净换一身衣服后,明日进内院来替古夫人诊脉。” “长什么样?”江云初问。 陈嬷嬷摇了摇头:“头发遮住了五官,看不清模样,一副落魄模样,瞧着不像是正经大夫,不过听说他云游四方,在外行医多年,许是哪里来的赤脚大夫也不一定。” 暗卫的操纵下,如今京城再没有比月盈兄长,名声更大的赤脚大夫了。 听到这里,江云初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实处。 陈嬷嬷汇报完便离了锦澄院,青枫送完陈嬷嬷回屋的时候,也顺势关好了门窗。 “夫人,接下来我们如何?”青枫问。 江云初眼中,泛出缜密自信的光。 “青枫,你去找胡万生,让他避着十三爷,在外面弄些迷药进来。” “月盈,明日你兄长搜身后才能进内院,介时你寻个机会,把药给他。” 两人郑重点头应了下来。 江云初又继续吩咐。 “我已交代了你兄长,让他找机会给古氏诊脉的时候,遣开众人,把古氏迷晕。趁着迷晕的间隙,再把房里值钱玩意全部顺走。” “什么!”月盈与青枫,齐齐惊呼。 江云初却面色不改。 “你嫂嫂与侄子明日会在城外等着接应,一旦你兄长现身,便会把从侯府偷走的东西丢弃,反方向再一路游玩回到南州,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做自家生意。” “如此,白夫人便也正好借此发难,要回管家权,而大权旁落的表小姐与老夫人,对我们锦澄院,也不会有太大威胁了。” 青枫惊得双手紧紧捂住了嘴:“迷晕,偷东西,还要成功从府中逃走,还要成功出城!天呐!” 月盈虽也觉得荒谬,但脸上表情比起青枫,要冷静得多:“我那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兄长,如今都是京城响当当的名医了,夫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到?” 倒也是...... 青枫疯狂跳动的心,终于稳了些许。 她又多看了眼江云初,再次感叹当初跟对了人。 第二日江云初早早去了甘霖堂,果然老夫人一从里屋走出,陈嬷嬷便进屋禀报,说大夫已经准备好了。 老夫人随手一挥,让带进来看看。 “请各位主子安。”来人跟在陈嬷嬷身后低垂着头,看不清脸。 “听闻你行医多年,医治病人无数?”坐在高处的老夫人问。 男人答道:“回贵人的话,遇着了便是缘,有缘便随手医了。” 这话一出,江云初便发觉了不对。 首辅夫人有本事在京中为月隐兄长造势,但绝对没有本事,能让人在短时间改变谈吐气质。 她赶紧看向月盈,发觉月盈也沉着脸,表情不佳。 “替贵人们瞧过病吗?”江云初冲男人开口,“抬起头看看。” “瞧过。”顺着江云初的话,男人缓缓抬起了头。 月盈猛地一惊! 青枫今日也难得跟来了甘霖堂,见状已明白了大半。 她赶紧端起茶杯送到江云初跟前:“夫人,喝茶。” 江云初看着青枫的眼睛,顿时明白对方何意。 她抬手作势要接,青枫手一抖,茶便顺势全泼在了江云初的身上。 “啊!”原本不烫的茶,江云初也演出了十足的疼痛来。 “奴婢不小心,请夫人责罚!”青枫倏地跪下。 江云初顺势站起:“大家先聊,我下去换身衣服便来。” 老夫人无心顾及她,挥手让去了。 青枫二话不说拉起月盈,二人一起簇着江云初离开了甘霖堂。 不过刚转完走进游廊小道。“夫人,此人不是我兄长!”月盈拉着江云初着急解释。 果然如此。 江云初沉下心,当机立断。 “月盈,夜里你出去一趟,让你兄长先按兵不动,等消息。” “青枫,找胡万生,让他这大夫的底细。” 两人皆应了下来。 只是青枫又多问了一句:“那甘霖堂那边怎么办?便让那大夫先给古夫人先瞧着?”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再次感叹命运这玩意,当真把人戏弄与股掌之中。 难道古氏命中有这一劫,定要在大夫手中九死一生吗? “赶紧换完衣裙,咱们再去一趟甘霖堂!” 第八十四章:有样学样 江云初赶回甘霖堂的时候,好在大家都还在,只是那不知名的赤脚大夫,不知道去了何处。 “方才说到哪里了?”江云初坐回椅中,若无其事地问身旁二姑娘。 二姑娘手帕浅捂着嘴,凑到了江云初的耳边:“白夫人说三嫂嫂毕竟是正经夫人,不能被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诊脉,正与老夫人僵持不下呢。” 江云初点头,又冲白夫人看去。 白夫人一副费劲口舌的模样,正饮茶,斜着眼回了江云初一个目光。 看来她一走,白夫人也发觉了端倪,两人一人离场,一人拖延,默契十足,的确难得。 大姑娘离二姑娘坐得近,将方才二姑娘的话,一字不漏听了进去。 她眼眸一转,翻着白眼从二姑娘身上略过,嘴一歪。 “二妹妹这话说得我不爱听,如今母亲管家,自然会事事酌情定夺,为何二嫂搜一句不妥,那大夫就不行了?” 虽明白大姑娘与二姑娘不对付,更明白,大姑娘如今想要在亲事上如愿,只有捧老夫人一条路可走。 但那声音,直把阴阳怪气做到极致,配上欠欠的小表情,江云初憋着一口气,怎么就那么不好消化呢! 可她好歹长辈,也只能摁住二姑娘的手,提醒莫要轻举妄动,又转眼看向大姑娘,笑得咬牙切齿:“各抒己见罢了,大姑娘这是何必?” 这偌大甘霖堂,江云初的确不能为所欲为,但总有人能。 白夫人一双淬毒的眸子,径直向大姑娘看了过去。 “竟不知大姑娘这张嘴,何时养得这般刁?难道关起门来,吴姨娘教的,全是些搬弄是非的龌龊?” 白夫人仗着娘家权势,在侯府威风惯了,平日里就算是老夫人也要给两分脸面。 更别说如今怀着身子,白家三五天来人,宫里也十天半月送东西来,愈发气焰嚣张,发脾气从不看脸面挑日子。 吴姨娘也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她站起正欲告饶。 “你这奴才,这甘霖堂什么时候有你主动说话的份!”白夫人厉声骂去,吴姨娘当即愣在原地。 想想,白夫人还觉不解气。 “如此没规矩的姨娘,大姑娘赶紧从扶云阁搬出来才是。我看正院旁的桃林小苑就不错,就挨着我,住在那吧。” 众人惊诧。 那桃林小苑本是当年养护桃林的下人所住,如今桃林长成,虽空了出来,但因潮湿阴暗一直没有人住。 听闻要搬走,更是去那连下人都不愿住的地方,大姑娘脸上乖张,顺势被惊恐给覆盖。 她连滚带爬扑向老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母亲……母亲,舟笛就愿与姨娘住一起,求求你母亲!” 老夫人也沉下脸来:“白氏,大姑娘毕竟还小。” 白夫人恍然看向老夫人:“是的了,大姑娘年纪小,最易被旁人影响,那扶云阁的丫鬟也都不带了,我在桃林小苑再给大姑娘安排新的。” “白夫人,如今可是老夫人当家!”吴姨娘哭着不依。 江云初暗自叹息。 吴姨娘,蠢啊! 这不说还好,说了白夫人更不会放过大姑娘了。 “哦?那请问母亲,同意吗?”白夫人高挺着肚子,冲老夫人,一字一顿。 老夫人斜眼瞥了眼许令玙,见他坐在原处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饮茶。 一颗心,终于沉落谷底。 “吴姨娘教导无能,便按你说的办。” 老夫人一锤定音,白夫人又趾高气昂仰回软椅中:“好吧,那现在继续说大夫的事吧。” 方才白夫人用娘家权势压住了老夫人,但如果继续咬死不放,许令玙在此,恐怕会下不来台。 白夫人与江云初交换了眼神,江云初立即明白了,大夫的事,恐怕还得靠她自己。 啧,江云初脑子一转,紧接着也冒出一个胆大的主意。 她如今仗着十三爷,在这侯府也算个长辈。 稍微学学白夫人的皮毛,作威作福。 不过分吧? “既然白夫人问了,我也不想瞒。反正表小姐带回来那大夫,我看不顺眼。” 林清意的虚伪,瞬间僵在了脸上:“您这是何意?” 江云初撑着下巴,任性看向许澜:“表小姐次次与我作对,这次我也想让她不悦。” 哗! 一瞬的安静后,屋里爆发了长久不衰的稀疏耳语。 众人看看江云初,又看看许澜,最后目光又落在林清意身上。 林清意赶紧解释:“十三夫人您误会了,都是为了古夫人好,怎地突然就扯到了争风吃醋?” 江云初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转过了头,懒得搭理。 好一出吃醋戏码! 老夫人也没想到,她费尽心思不想让江云初出风头,打败阴谋的最好方法,竟是阳谋。 方才被白夫人压制本就不悦,此时江云初又出来挑战权威,她气得竟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江氏!你好大……的胆子!” 江云初不仅破罐子破摔,甚至恨不得把这满地的碎片,再跺碎些! “我不管,十三爷,你便说我可不可以罢!” 白夫人终于忍不住,捂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十三婶这性子,我喜欢。”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都静静等着许澜,出言给这「争风吃醋」的两个女人,一个交代。 许澜涨红了脸,瞧着眼前玩心大起的江云初,他非常想笑。 甚至想伸手去揉一揉江云初故意「气鼓鼓」的脸颊。 但他却也只能故作深沉:“事关三房子嗣,不得胡闹!” 江云初哪里肯依。 甚至演技精湛,愈发乖张。 “我推荐的老太医,说不靠谱,反而表小姐请来的赤脚大夫,奉若天神,十三爷,你偏心!” “我哪里会偏心她。”许澜当下便驳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皆坐在椅中看得津津有味,特别是白夫人,还吩咐丁香去上了碟干果放在身前矮桌上,一边吃着,一边目不转睛。 许澜如此一说,老夫人也急了。 “江氏,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林清意见老夫人表态,也委屈地开口:“十三夫人您毕竟长辈,又何苦与我这……” “既你知晓我是长辈,还当众忤逆?” 江云初一句话,把林清意刚刚冒头的伪善,又逼了回去。 一时间,厅里僵持不下。 第八十五章:一团乱麻 老夫人烦了,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此事再议,都散了吧,赶紧都回去!” 果然还是不要脸好使。 江云初达到目的,起身走在了第一个,仿佛当真气急败坏。 许澜无奈,也很快追了出去。 “哎呀,还没看够呢!”白夫人扶着腰,意犹未尽地站起。 厅中众人,也都回味无穷瞧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在一遍遍感叹十三爷与夫人如胶似漆,妇唱夫随中,四散离开。 除了还跪在厅中的大姑娘。 她低垂着头,旁人还以为她在哭,但那双隐藏在暗中的眸子,早已被怒火点燃。 夜里,胡万生到锦澄院,请求面见江云初。 “那大夫底细,查到了?”江云初直截了当问。 胡万生性子也直:“请夫人放心,查得一清二楚。” “十三爷知道你在查吗?”江云初随口一问。 胡万生清澈的眸子中,渗出了愚蠢的光。 “回夫人的话,没瞒住。” 江云初:“……” “什么叫没瞒住?”江云初冷静下来,又问。 胡万生想了想:“十三爷问我鬼鬼祟祟干什么,我问十三爷能撒谎吗,十三爷说不能……” 江云初扶额抬手,止住了胡万生的话。 “然后呢?十三爷说什么了?”许久她才又问。 胡万生瞧着江云初,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又很快低下头去。 江云初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十三爷说夫人您吃醋的样子,很可爱,接着便催促奴才,让赶紧去办了。” 厅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是那仿佛被凝固的空气之余,有些窸窣的,根本憋不住的笑,正从月盈与青枫那边,蔓延开来。 “行了,说正事。”江云初无奈,赶紧叫停了胡万生。 胡万生立即站直了身体。 “进府的这位大夫,是吴姨娘推荐给表小姐的。吴姨娘说此人在她娘家那边,治愈了许多妇人的疑难杂症,也定能解三房燃眉之急。” 吴姨娘? 江云初神色拧成一团阴云,又想起今日被白夫人当众奚落的大姑娘。 这乱麻,似乎越缠,越复杂难解了。 可偏偏在这关头,昌昇公爵府递来帖子,邀请老夫人与二姑娘,上公爵府赏花。 许家两位姑娘,公爵府仅仅邀了二姑娘,其意味不言而明。 老夫人也顿时对二姑娘刮目相看。不仅请了教导嬷嬷上门,日日请安时,还都将二姑娘留了下来,亲自教导。 一时间,三房风头无限。 就连给古氏请大夫的事,都暂时搁置,不再去催老夫人了,他们关起门来,每日聊的,商量的,都是二姑娘的未来。 而大姑娘,自从搬去了桃林小苑后,竟突然就被冷落了下来,不仅不再被留下用膳,甚至每日请安的时候,老夫人的眼睛都不往她身上瞟。 江云初好几次对上大姑娘那怨恨的目光,也愈发心绪不宁。 大姑娘绝不会甘心。 只是她究竟会如何,江云初还没有琢磨出个头绪来。 日子一天天过,很快到了老夫人同二姑娘一起去公爵府的日子。 马车前脚刚走,江云初在锦澄院中,心也越发落不着实处。 许澜也在屋中看书,江云初对此并不避讳。 她叫来青枫,当着许澜的面,径直吩咐:“你悄悄去一趟扶云阁与桃林小苑,看看吴姨娘与大姑娘在做什么,若有异样,莫要逗留,赶紧回来告诉我。” 许澜放下手中书,瞧江云初一脸郑重,并未插话。 ?很快,青枫回了锦澄院。 “如何?”江云初问。 青枫脸上表情却格外奇怪。 一副想笑,又不得不憋着先把话说完的扭曲表情,瞧着江云初与许澜。 “回主子们的话,大姑娘也在抚云阁,热闹极了!不仅三少爷亲自守着吴姨娘与大姑娘,甚至正院的丁香也在,说是找吴姨娘描花样子,我瞧着也与监视无异!” “三郎亲自去了?”江云初不敢信。 “是啊。”青枫连连点头,“说来三少爷,对他的同胞妹妹,是真的好,我看大姑娘在那坐着,虽面上描花样,瞧不出端倪,但指不定心里多羡慕呢。” 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许澜坐在一旁,终于还是开了口:“你怕二姑娘的亲事,刺激了大姑娘?” 从上次闹过之后,江云初不愿再与许澜憋话绕圈子,她点头应了许澜的话,不仅如此,还补充了一句。 “我更担心大姑娘与吴姨娘,暗中使坏。” 许澜向来疼爱这俩侄女,江云初以为此话一出,许澜就算不反驳,至少也会不快。 但许澜却只是沉下了脸,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江云初不懂,却见许澜又举起了手中书册,也便没有再问了。 黄昏时候,老夫人与二姑娘从公爵府回了侯府,还带回了一个重磅消息。 下月,公爵府遣媒人,上门提亲! 二姑娘的亲事,像是一块石头丢进湖面,侯府上下,连带着最势利眼的那些嬷嬷们,都对三房另眼相看。 不仅老妇人回府之后,送了二姑娘许多首饰,连白夫人也送了好些东西,甚至还吩咐丫鬟特意绕远,去桃林小苑外走了一圈,才捧着礼往映水阁的方向去。 江云初不信大姑娘性子,能忍得住。 于是,她每日睁眼便绷紧了弦,等着大姑娘突入起来的为难。 但大姑娘没有出手,老夫人却病了。 大夫来来去去看了好多个,药也吃了半月未停,却一直没有见好的意思。 这日,李氏、林清意与江云初三人,一起在甘霖堂侍疾。 老夫人精神愈发不好,李氏扶着,林清意一勺一勺慢慢进,江云初又用手绢擦去从嘴角流出的一半汤药,如此,才艰难地喝完了一碗药。 一声长久地叹息。“这么多药吃进去,竟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要不咱再换个大夫?”李氏冲林清意忧虑道。 林清意望着老夫人,掏出手绢抹了抹泪:“前前后后三个大夫,我瞧那方子上的东西都大差不大,找不到病根,换多少都徒劳。” 李氏垂下了脸,也不说话了。 突然,李氏身边的贴身丫鬟,站了出来:“主子们,奴婢有一个主意,不知妥不妥当。” 第八十六章:赤脚大夫 “说来听听。”李氏吩咐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在了这丫鬟脸上。 丫鬟缓缓开了口:“上次进府的那位赤脚大夫,听闻还一直留在府中等吩咐呢,若不让他进甘霖堂,替老夫人诊诊脉?” 这话一出,在一旁为老夫人擦拭身子的江云初,在大家瞧不见的暗处,冷冷一笑。 看来这李氏,挑拨煽惑心不死啊。 想着法子要让林清意站在她的头上,就算拿老夫人的命当儿戏也愿。 啧,感动中梁好儿媳。 “可这妥当吗?”林清意瞥了眼江云初,又问李氏。 李氏一脸鄙夷,也瞧了眼正埋头苦干的江云初,毫不掩饰故意放大了声音。 “这有什么不妥当!你本就协助老夫人掌家,定要拿出当家的魄力来才是!” 两人一人捧哏,一人逗哏,竟当江云初不存在,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江云初倒也没拦。 她暗中担心大夫的事情拖不了太久,本就想提前瞧瞧那赤脚大夫,究竟有没有真本事。既有人主动拿老夫人试刀,她也乐得看戏。 林清意当真雷厉风行,当天午后,赤脚医生便进了甘霖堂,替老夫人诊上了脉。 但紧接着开出的方子,更是震惊了侯府上下所有人。 “蛤蟆的粘液?地虱子研磨成粉?” 月盈打听回来,在向江云初汇报的时候,青枫一旁连连追问,生怕是月盈听错了。 “就是这么奇怪!”月盈笃定又道,“不过听闻老夫人昨日吃了药后,一直发汗。今日大夫又趁热打铁,紧闭了甘霖堂门窗,让老夫人「熏药」,还说,明日老夫人定能恢复如初。” 江云初听后,却没有丝毫猎奇的心思。 她沉着脸,愈发凝重。 若这赤脚大夫,是个孬货,吴姨娘费尽心思推荐给林清意,倒还说得过去。 可若真有本事...... 吴姨娘这步棋,倒不好猜了。 侯府上下,皆等着甘霖堂的消息,江云初也不例外,没想到,第二日天没亮,甘霖堂便来了丫鬟,说老夫人身子好了,请安依旧。 一早,众人齐聚甘霖堂请安,老夫人精神奕奕坐在高处,双眸明亮异常,甚至连鬓间的白发,都莫名少了许多。 当下,刘姨娘终于按捺不住。 她从椅间站起,冲老夫人一拜后,又向林清意欠了欠身。 “古氏的病拖了这么久,不能再耗下去了,还请老夫人做主,让那赤脚大夫进府,替古氏诊脉!” 白夫人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又余光瞥了眼江云初,这次没有出言打断。 既三房主动做出了选择,也的确不好再干涉。江云初目光中回应了白夫人,两人便又装作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各自陷入了沉思。 回锦澄院的路上,许澜与江云初并肩走在一处。 江云初面色不佳,向来爱打趣两句的许澜,也难得没有出声。 许久,他才又道:“后来我又派人去查了查那赤脚大夫,的确在当地极有名气,治过的妇人,数不胜数。虽说他行事诡异了些,但总能药到病除。” “你又去查了?”江云初诧异问,“什么时候去的?” 许澜步子走快了些:“上次二姑娘去公爵府的时候,见你面露不安,便又让胡万生去了一趟。” 说着,许澜又觉不对经。 他别扭地努了努鼻子:“可别以为是为了让你安心,我是担心二姑娘才派人去的。” 江云初噗嗤一笑:“对对,为了二姑娘,做小叔叔的心疼二侄女嘛,我知道。” 怎么越描越黑。 许澜又赶紧找补:“我以为你早知道,谁想胡万生竟没告诉你。” 等在二门的胡万生,凭空一个喷嚏。 他迷茫抬头望天,奇怪啊,天分明已经暖和,难道还会风寒? 江云初却笑得更加明媚:“胡万生说了呀,他说你觉得我与林清意作对,很可爱。” 江云初站定在许澜对面,眉眼笑成了一轮湖中弯月。明亮中,波光粼粼,直往许澜心中钻。 “胡言!” 许澜羞得耳根子通红,再也顾不得其他,避开了江云初的目光,落荒而逃。 既然许澜查了都说大夫没有问题,那古氏也应该也不会出现原书的劫难,至于白夫人的掌家权,日后再寻机会也是一样。 江云初心头踏实了些,瞧着许澜的背影,也大步追了上去。 “十三爷,你当着胡万生敢说,当着我却不敢认,什么意思嘛!” 江云初的呼唤下,许澜步子迈得更快。 当然,也不全是为了躲江云初的连声质问。 更是为了,他那根本压不住,已然完全放肆的上扬嘴角。 第二日,赤脚大夫如刘姨娘的愿,一早便进了许三郎与古氏住的怡然院。 听了昨日许澜的话,江云初也没有派人去怡然院盯着,从甘霖堂请安回来后,她便心宽地进了后院锻炼。 只是从后院器械屋出来的时候,却见二姑娘已经等在了锦城苑院中。 “书宜,是有事吗?” 江云初着急问,但瞧着二姑娘的脸色,却也不像出了什么事。 果然二姑娘娇滴滴凑到身边,只道:“担心婶婶会不开心,所以便过来陪您啦。” “你啊!”江云初抬头点了点二姑娘额头,“只要是为了你三嫂好,我又怎会不开心?” “反正今日我铁了心要来婶婶这里蹭茶喝,您撵也撵不走。”说着,二姑娘竟当真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下来。 但说完全不担心古氏,也是假的。 江云初也顺着在二姑娘的对面坐下,又招呼青枫月盈二人送茶水点心过来。“你三嫂那边如何了?”她顺势便问。 二姑娘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口中,漫不经心:“那大夫诊脉后,说三嫂这病好治,便让三哥等在了院中,他带着嫂嫂与丫鬟,进了屋中关起门来治疗了。” 好治?江云初突然觉得不对劲。 病灶根本不在古氏身上,又何来一把脉,便断定好治这一说。 甚至原书中也是关起门来治疗,接着便出了事。 不会这么巧罢…… 沉思中,二姑娘见江云初面色不佳,赶紧又出言宽慰。 “婶婶您放心,有丫鬟跟了进去,并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况且,老夫人不也是关起门来,药熏治好的吗?说不定,这便是大夫的独家秘方呢。” 许三郎等在院中,能否药到病除尚且不可知,但古氏应该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江云初暗笑自己小题大做,她大舒一口气,站了起来:“如此你再等我片刻,我洗漱换身衣服,便出来同你吃茶点。” 两人笑谈间,从二姑娘童年趣事,到许澜府中传闻,一直聊到黄昏,还迟迟不愿结束。 直到锦澄院外,一个丫鬟匆忙而来。 第八十七章:在劫难逃 二姑娘认出来人,立即挥手招呼过来:“三嫂好了吗?” 丫鬟冲江云初与二姑娘一一欠身行礼:“回主子的话,治疗已经结束,大夫也走了。” “可有什么不妥?”江云初立即问。 “古夫人脸色不太好,其他一切顺利。”丫鬟恭顺答道。 二姑娘也赶紧安慰。 “婶婶莫要担心,听闻老夫人刚药熏出来的时候,一身被汗浸湿,脸色也不大好,但睡一觉醒来,全身便如脱胎换骨般,竟什么病都没了。” 一番话说完,二姑娘见江云初依旧没能宽下神色,她又果断站起,把江云初从石凳上扶了起来。 “既婶婶不放心,我们便一起去怡然院瞧瞧三嫂嫂吧!” 江云初本就牵挂,听二姑娘主动提,也没拒,只回屋换了身衣服,便也顺势跟着二姑娘去了。 到的时候,大夫已经离开,果然屋里充斥着刚熏完药的气味,古氏也正躺在床上,与丫鬟所说并无二致,除了脸上没有太多血色外,精神气头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江云初长长呼出了胸中一口浊气,欢喜上前,握住了古氏的手,连连宽慰:“好生休息,莫要想太多,定能如愿的。” 古氏费力几次张嘴,才终于向江云初挤出一个笑来:“多谢婶婶关心。” 短短几个字,江云初竟听出了决绝之感。 不太妙。 江云初沉下心,又再次观察这不大的里间。 若大夫走的时候,门窗便打开了,此时不应还有这般浓烈的药味才是。 像是知晓人会来,所以才临时熏的药。 更像是掩盖什么…… 是什么? 江云初又努了努鼻子,努力分辨空气中的细微末节。 有血腥味。 不得不承认,古氏掩盖得很好,空气中弥漫的草药汁子本就带腥气,常人恐怕很难将两者区别开来。 但江云初不一样,穿书前,她可是闻惯了血腥的特种战士。 那刻在她骨子中的记忆,瞬间唤醒了她。 她沉下心来,盯着古氏盖得密不透风的被褥不放:“可有苦衷?” 没曾想,古氏涌出了泪,一发不可收拾! 一旁的二姑娘也手足无措起来:“三嫂您这是何意?可莫说是喜极而泣,这哭得也太叫人心疼了。” 江云初心中不详的预感,也愈发真实。 “二姑娘你带着丫鬟们先出去,我有话与你三嫂说。” 谁知江云初话音刚落,古氏便抬手擦干了泪:“嫂嫂莫要瞎想,我开心呢。” 江云初不甘心,她凑到古氏耳边:“我可以帮你!” 古氏压着嗓子,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这大夫瞧着有些本事,还麻烦婶婶替我给首辅夫人言声谢,就不再麻烦老太医进府了。” 江云初心头越发烦躁。 她环视一圈又问:“三侄去哪了?” 谁想最普通不过一句话,却引得古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眼,再次汹涌! 果然...... 江云初的心被揪起,连连刺痛席卷全身。 古氏哭得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是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出面替她答了话。 “三少爷今日在院中等了一整日,堆积了好些事务还未处理,见夫人无碍,便着急去外书房了。” 这丫鬟也有问题。 那故作镇定,甚至排练了千万遍的话,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特种侦查兵出身的江云初! “大夫为夫人瞧病的时候,你一直在屋里伺候?”她盯着那丫鬟,一针见血。 丫鬟城府不深,经江云初这一下,顿时吓白了脸。 “婶婶!” 古氏抽出被江云初握着的手,反而将江云初紧紧捏住。 似平常,却更似哀求。 “我很好,真的。” 那双手一直颤抖,带着江云初的心,也跟着一起不寒而栗。 终于,她缓下了眼中交织的愤怒与悲哀,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那好生歇着,但首辅夫人那边我先不回绝,待你需要时,随时让二姑娘带句话便是。” 在古氏与二姑娘的连声感激下,江云初出了怡然院。 但她却没有回去,反而直往二门的方向,张嘴便要陈嬷嬷亲自过来问话。 陈嬷嬷到的时候,江云初也顾不得让来往下人瞧见两人关系不菲,径直便领着陈嬷嬷进了二门旁的凉亭,又让青枫与月盈二人,守在四周。 “那赤脚大夫住在前院哪里?我要见他。” 陈嬷嬷骤然变了脸色:“大夫半个时辰前,突然说家中有事,禀了老夫人,回去了。” 像是凭空一盆冷水,将江云初从上至下,浇了个透心凉。 起先,她还心存侥幸。 但此时赤脚大夫也溜之大吉…… 江云初心漏跳了半拍,被风一吹,不禁一个寒颤,人在愣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 “发生了何事?” 江云初回头,见是许澜从二门越走越近。 她反应过来,又赶紧向陈嬷嬷吩咐:“一旦有赤脚大夫的任何消息,第一个到锦澄院告诉我。” 许澜听见,立马猜到出了何事。 他回身又去寻候在二门的胡万生:“你过来!” 江云初也的确有事要让胡万生去做。 只是胡万生刚走进亭中,江云初还未来得及开口,许澜便抢在了前头:“不惜任何代价,把赤脚大夫给我找出来!” 陈嬷嬷与胡万生应声而去。 直到院中只剩下她与许澜二人,江云初才敢显露出些许的慌乱。 而许澜刚想开口问,江云初却抬手,打断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莫要问我,也千万莫要去问三侄,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许澜没有问。 他只是上前抱住了江云初。 在额头碰上许澜肩膀的那一瞬,好闻的乌木香包裹了她全身,也终于冲淡了一直逗留在鼻中的腥气。 江云初再也忍不住,泪一颗颗接连滚落。 她不得不承认,她又一次,战败了命运。 —— 赤脚大夫来去匆匆的消息,在侯府的众多乐闻中,很快被大家给忘记。 自从淑妃娘娘遣了太医上门替白夫人把脉,太医笃定白夫人腹中为男胎后,侯府上下更是绷紧了弦,整日瞧着白夫人的肚子,再无心顾及其他。 江云初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悲伤,她只是每日装作无事发生,等着陈嬷嬷,又或是胡万生汇报的消息。 但赤脚大夫,却像一颗尘埃,被风吹进了茫茫人海中,再未能寻到踪迹。 而古氏,也再没提寻大夫上门的事。 她又如之前那般,每日甘霖堂请安,都默默不发声,将自己隐藏在众人的热闹之后,甚至也不串门走动了。 渐渐地,大家甚至都快忘记她的存在。 一声干呕,甘霖堂中闲聊的众人皆朝白氏瞧了过去。 “哎呀!三弟妹这该不会是有喜了!” 吴姨娘站了起来,冲着许三郎,欢喜道。 第八十八章:执意分家 许三郎坐在女眷对面的尾端,听见吴姨娘的话,霎时变了脸色。 古氏也慌张从椅间站起,双手局促地挡在小腹前面,尴尬四望:“许是昨夜吃坏了肚子也可能,吴姨娘说笑了。” “事关许氏子嗣,可不能一句「也许」便略过,还得寻大夫来好生瞧瞧。”吴姨娘颇有深意地瞥了眼身侧,“对吧?刘姨娘?” 刘姨娘瞧着古氏的肚子,欢喜得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竟也被昔日死对头牵着鼻子走:“当然,当然!” 而对面的许三郎,眼神直锁在吴姨娘身上,阴沉地不像话。 江云初把一切看在眼中,生怕许三郎,从吴姨娘的话中瞧出端倪。 可眼前吴姨娘,瞧着得意忘形的刘姨娘,越发得势不饶人。 “可古氏当真命好,那么多年没治好的病,赤脚大夫来瞧一次,竟全好了!” 眼前虚伪张狂的脸,江云初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向身旁方桌,杯盏顺势被大力震飞摔落一地。 “饶是侯府角门看家的大黄,挨了打也会吃教训,吴夫人倒是连狗都不如,大姑娘都被带走了还不记规矩,又一张嘴叭叭直吠,真叫人烦!” 每日甘霖堂请安,江云初话极少。 虽是上次为了阻大夫上门,她仗着长辈的身份蛮不讲理了闹了一次,让众人叹为观止。 但也远不及今日这咄咄逼人,气势凌然叫人惊诧害怕! 方才还冲许三郎与古氏互道恭喜的众人,骤然冷静了下来。 不仅不敢再喧哗,甚至连呼吸都格外小心。 许澜也顺势看向江云初,眉头虽拧在一处,但眼中全是心疼。 但江云初根本不顾四周揣测,她一双寒冰般的眸子,依旧盯着吴姨娘不放。 吴姨娘被江云初的模样给吓住,声音也有些颤抖,似哭,也似嚎叫:“老夫人,我吴倩莲虽不是大家出身,被纳进侯府的时候也是清白人家,怎得让她如此侮辱!” 老夫人本就不喜吴姨娘,更不愿为吴姨娘出头,来招惹江云初这刺头。 但无奈江云初骂得实在难听,思来想去,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正欲和稀泥,各打五十板了事。 谁想,许澜竟开口抢在了前头。 “江氏作为侯府长辈,教训你一个不讲规矩的姨娘,有何不妥?” 爷们向来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掺和内院女人们的纷争,更别说许澜这样的长辈。 不怒自危一句话,像一滴水炸进了油锅。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皆诧异向许澜看去! 但许澜的目光,却穿过层层人群,看向了江云初。 温柔,坚定。 其他,已无需多言。 如此,老夫人瘫回椅中看戏,连稀泥也难得再和。 吴姨娘慌了,只得转而看向大姑娘求助。 却又被白夫人一声冷哼打断。 “看她作甚?我身边规矩严,你看大姑娘她敢说话吗?” 白夫人话音刚落,大姑娘身侧一位满脸横肉的嬷嬷,当即转头瞪了大姑娘一眼。大姑娘如提线木偶,站了起来,声音平缓没有任何情绪:“回长嫂的话,舟笛不敢。” 吴姨娘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扯断,她在厅中呼天抢地,口中连连不依。 老夫人看不过去了,派身侧张嬷嬷去扶。吴姨娘却发了狂,谁的面子都不给,一边哭着不公,一边把张嬷嬷伸过来的手,挠得皮破血流。 “天呐。”白夫人护着肚子,连连后退。 有丫鬟将白夫人护在中间,而更多的丫鬟婆子上前试图拉开张嬷嬷与吴姨娘,哎哟连天,厅中乱作一团! 众人都忽略的角落,许三郎默默站了起来。 他避开撒泼的吴姨娘,走到了厅正中,先冲老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又对许澜同样郑重地躬下了腰。 最后,他竟冲着许令玙跪了下来! 这举动太过震惊,就连吴姨娘都忘记要闹,只趴在地上,呆呆看着许三郎。 “侯爷,按照许家祖制,父亲走后,兄弟达成一致,便可分家。” 此话一出,吴姨娘打闹之时还面无表情的许令玙,突然却皱起了眉。 “三弟可是有苦衷?”他问。 许三郎连连摇头。 “我早就如此想了,只不过父兄三年守孝期满后,您边疆一直未回,怕母亲担心,我便一直压在心中从未提及。您好不容易回了,紧接着十三叔也回了府,接着又娶亲……事情一件件堆积而来,我愈发找不到机会提。” “今日大家都看见了,古氏的确怀上了我的孩子,所以我想能早日分家,让古氏到新家待产,孩子也在新家出生,还望家主您成全。” 说完,许三郎向许令玙磕下了重重一头。 那一声闷响,直击江云初的心脏。 她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为何那日赤脚大夫前脚走,许三郎后脚就离了怡然院。 为何胡万生连赤脚大夫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出来! 是许三郎。 他什么都知道。 紧闭的屋门打开的瞬间,他便知道赤脚大夫,从头到尾都是针对三房做的局。 他知道那畜生打着治病的名义,将古氏与丫鬟迷晕,强上了古氏! 所以他追出去杀了赤脚大夫,选择同古氏一起咽下了这个秘密,甚至为护住古氏,不惜背负不孝子的骂名,也要在这个关头执意分家! 泪充盈了江云初的眼眶,她赶紧撇过了头。 “怀孕好,分家好啊。”刘姨娘在人群最后,兴奋地喃喃自语,若不是二姑娘当即拉住了她,她只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笑出声来。 还趴在地上的吴姨娘,见刘姨娘此番模样,眼中的怨恨愈发膨胀。 她瞬地从地上爬起,又冲着老夫人的方向,跪直了身子。 江云初眼神仿佛最锋利的剑,径直朝吴姨娘射去,堵住了那还未说出口的话! “不服也给我憋着,若你再无端胡言,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老夫人愿意忍一,却忍不了江云初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甘霖堂放肆。 “江氏,不得狂言!” 见老夫人终于站出来撑腰,吴姨娘也气焰更甚。 “老夫人您看她,口里全是些最下贱农妇都说不出的龌龊之语,哪里还有贵夫人的样子!” 江云初轻笑间从椅中站了起来,朝吴姨娘逼近。 “下贱的农妇?吴姨娘你可想好了,想好是谁,让我背着你口中下贱的身份,在江湾村蛰伏。你,惹得起?” 她暗卫的身份,在首辅夫人操作下,在京中已是公开的秘密,甚至有鼻子有眼,说她是暗卫首领,也大有人在。 江云初就当不知道,就算有人当面问起,她也通常一笑了之,也不否定,但也绝不会认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身份! 果然,老夫人胆怯地缩回了椅中,吴姨娘脸色也愈发惨白。 而江云初却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她俯下了身子,凑到了吴姨娘的耳边。 “我要办你一个小小姨娘,还没人敢说不。是你自己闭嘴,还是我让你闭嘴?” 第八十九章:给命运看 暗卫直达天听,不过一句话便能翻云覆雨,饶是权贵都要给几分面子,更别说小小姨娘。 吴姨娘二话不说,哭天抢地的来,屁滚尿流的走。 屋里顿时噤声,皆等着江云初接下来的动作。 但江云初却没有回身坐回椅中,她反而走到了许令玙的面前,还收起一身凌厉,低头哀求:“三郎与古氏在侯府过得不开心,还请侯爷,允了他们分家的请求。” 古氏万万没想到,江云初竟肯为了她那如此上不得台面的秘密,出面求人! 她也哭着跪到了许令玙面前:“我的嫁妆,我的铺子田产,都归给官中,只要能与许三郎一起离开,我什么都不要了,还望侯爷允许!” “望二哥体谅。”许三郎改了称呼,又打上了亲情牌,头也垂得更低。 许令玙抬头,看着眼前三人。 两人跪着,势有不应允,不起身的准备。 还有一人站着,那幽深的眸子,毫不畏惧直视着他,无声地,在用她背后的权势,逼迫他。 恍惚,许令玙又想起了那日江云初到他外书房,可怜巴巴说她无法在侯府立足,所以就算是假的暗卫身份,也要。 短短几月,真真假假,甚至连他,都有些看不清了。 若靳炎太子后人,当真是暗卫首领……. 不知该说她幸运,还是许家幸运。 “侯爷,求您看在还未出世的小侄面上。” 江云初再次出言,打断了许令玙的思绪。 “好。”最终许令玙松下了口,“堂堂忠勇侯府,断没有吃弟媳嫁妆的理,都带走罢,只是书宜要留在侯府,从侯府出嫁,对她未来好。” 许令玙短短一句话,厅中当即有人应声喜极而泣。 江云初回头去寻,见是刘姨娘。 若非刘姨娘苦苦相逼,古氏也许也不会如今境地。 始作俑者,最后蒙蔽其中没有一丝痛苦,甚至还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可能全怪刘姨娘吗? 分明那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江云初只觉心酸,她又默默坐回椅上,直到此时,才发觉许澜一直望向她,那包容一切的柔和目光。 她心下一动,暖流涌遍全身。 因为许三郎分家的事,老夫人说散了的时候,爷儿们都出了二门去了外书房。 江云初独自走在回锦澄院的路上,听见人后有人唤她。 古氏小跑上来,拉着江云初的手,作势竟要跪下! “我知道瞒不过婶婶,只以为婶婶恨我身子脏再不愿来往,竟万万没想到......您竟愿意帮我。” “我哪里是帮你。”江云初强撑着心酸与委屈,“我不过想与命运争个长短罢。” “婶婶!” 古氏泪刚涌出,便被江云初伸手抹去。 “不要哭,把日子过好给大家看,给命运看,明白吗?” 古氏咬着牙应了下来,江云初终于也心头一宽。 笑中带泪。 ———— 天渐渐热了起来,白夫人临盆在即,府中丫鬟婆子来往也愈发谨慎。 特别是正院,被白夫人娘家人守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飞进去想要乱来,都难。 女人的第一胎极其重要,饶是许令玙,也尽量推了应酬,日日陪着白夫人。 但白夫人自己,却像无事人般,老夫人免了请安也不管,还是每日挺着大肚子去甘霖堂找茬,似有不还管家权,不罢休的势态。 后来古氏又来了一趟锦澄院,说许三郎已经在府外找好了宅子,待一切安排妥当,便邀请江云初去玩。 瞧着古氏愈发红润的脸颊,江云初欢喜应了下来。 就在一切恢复往常的时候,一场莫名的流言传遍了侯府,也顺势打乱了三房分家的步子。 “那日赤脚大夫与古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下来日子也能对得上,这世间哪有那般巧的事。” 月盈见江云初面色不佳,也不敢再言其他,简单粗暴直截了当说了结论。 “所以她们都说,古氏怀着的,根本不是三少爷的孩子!” 江云初猛地站起,她正准备出门往怡然院去,却见白夫人挺着大肚子,从院中疾步而来。 “听说了古氏的事吗?”她走近,便开门见山,“如此好的机会,你快同我一起去趟甘霖堂,我要把侯府掌家权,拿回来!” 江云初愣了。 “何不等生下世子再说?”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白夫人那眼中不容置疑的凌厉,像极了即将出征的女将军。 江云初依旧困惑:“可生产、照顾小世子,哪里能分出心来料理中馈?” “所以我让你同我一起。” 白夫人顿了顿,瞧着江云初的眼睛,没有一丝欺哄。 “我向你保证,如今表小姐在侯府有多得意威风,我便让你,胜她百倍!” 替古氏平息流言,需要权力。 日后府中生存,更需要权力。 江云初向来并非扭捏之人。 “好。”她掷地有声应下白夫人。 白夫人眼中也骤然一亮:“果然没有看错你!” 说干就干。 两人二话不说便往甘霖堂去。 好巧不巧,到的时候,林清意与吴姨娘也在。 只不过老夫人坐在上座,林清意坐在下方软椅,吴姨娘跪在厅中,头发凌乱,涕泗横流。 “哟,这是什么意思?”白夫人大步走近,径直坐在了林清意的正对面。 还是林清意反应快。 她眨眼间便换了神色:“总有人说吴姨娘没规没矩,老夫人正亲自教导呢。” 白夫人哪里肯依。 “表小姐这张嘴呀,黑的也能颠倒成白的。不过我没那心思听你们编故事。” 林清意与老夫人对视一眼,没有插话。 “母亲您老了,又经历了丧夫、丧子双重之痛,本就并非掌家最佳人选,表小姐还是闺阁姑娘,很多事更不便出面处置,今日我来,就是来找老夫人,要回我的管家权。” 老夫人与林清意骤然变了脸色。 白夫人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若爽快应了,三房的事,我自会压下。将赤脚大夫推荐进府的表小姐,还有同意大夫给古氏医治的母亲,我保证你们相安无事。若是不愿,倒是可以拭目以待。我相信不过一两日,全京城便能知晓忠勇侯府老夫人,为了与小辈争权,究竟有多么昏庸,权把庶子不当人!” 老夫人似有松动,但并未完全松口:“如今事情闹大,听闻赤脚大夫老家那边,也有好几家丈夫发现了端倪,正在京城四处寻他踪迹。你凭什么觉得能压下来?” 一直未出声的江云初,突然清了清嗓子。 “当然凭我。” 老夫人与林清意目光齐齐看过来,江云初也扬起了下巴。 她语气平常,仿佛只是找厨房多要一道点心般随意。 “不过,白夫人出月子前,我要掌家代管权,还望老夫人同意。” 林清意骤然变了脸色! 第九十章:待会便知 “老夫人,如今白夫人生产要紧,十三夫人又从未当过家……” 林清意话说到一半,老夫人便抬手制止了她。 “张嬷嬷,将对牌全部拿出来。”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吐出。 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交给白夫人。” 老夫人外厉内荏胆小怕事,江云初知道事情会如愿,却也没想到如此顺利。 她与白夫人两手空空而来,不过半个时辰,便带着账本、对牌,沉甸甸地回了。 “你早便知道了古氏遭遇的事。” 路上,白夫人突然一句话,江云初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本我还不信,只是老夫人交管家权交得太爽快,后来我又想起那日你突然对吴姨娘发难……古氏虽商贾之女,但也确实是个好人,不过得了你在暗中替她周旋,也算好人有好报了。” 江云初总觉得白夫人变了,眼神略过她搞搞隆起的小腹时,恍然又明白,这改变究竟是因为什么。 与白夫人联手,事情进展得比江云初预想,还要顺利。 府中白夫人雷厉风行,爱嚼舌根的婆子丫鬟们,明着顾及白夫人不敢言语,背着又见许三郎没事人般,与古氏恩爱依旧,更觉少了意思,聊起也愈发没劲。 府外,也在首辅夫人的帮助下,那些来寻赤脚医生讨说法的人,一夜之间全离了京城,甚至连那些也许会瞧见赤脚大夫进侯府的人,也皆消失得一干二净。 “都是些无辜的百姓,该不会全杀了?”江云初不解问。 却遭来首辅夫人一个嫌弃的白眼:“我们是暗卫,不是阎王。” 当然,首辅夫人也不忘了提醒江云初:“待侯府平稳度过,别忘了军符之事。” 江云初倒没着急应下,反之又催了催首辅夫人南州林府的调查进度。 随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像以前那众多的风波般,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在大家快忘了三房这事的时候,原计划上门提亲的公爵府,突然没了下文。 等了许久,才在月末等来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先是去了甘霖堂,老夫人一句她如今并不管事,又将嬷嬷遣到了正院。 江云初一听到消息,便赶紧从锦澄院往正院赶。 到的时候,白夫人正坐在正位,扶着肚子,面色不佳。 “如何?”江云初问。 嬷嬷依旧端坐在椅上,昂起头颅,没有要回江云初话的意思。 无奈,只得白夫人身边的丁香开了口。 “回十三夫人的话,这位是公爵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老嬷嬷,今日前来,主要是说二姑娘的亲事。” 江云初装作不解:“是呀,听闻二姑娘与公爵府冯公子好事将近,一直没瞧见媒人上门,正奇怪呢?” 嬷嬷冷哼一声,丝毫不给江云初面子。 “二姑娘的嫂嫂行为有亏,如此家教,您说,我家夫人还敢派人上门提亲吗?” 白夫人强扯出一个笑来:“何来的行为有亏......” 短短几个字,竟说的有气无力。 不好。 江云初再顾不得嬷嬷,赶紧冲白夫人迎了过去:“丁香,快去让大夫与喜婆过来,白夫人要生了!” 正院准备了十个月,就等着今日。 候在次屋的喜婆、大夫纷纷出动,丫鬟也来往匆忙。 嬷嬷混在其中,慌不择路便也往外去。 “嬷嬷请留步!” 白夫人在身后连连招呼,随即又一声吃痛哀嚎,打断了叫停嬷嬷的声音。 “啊!” 江云初赶紧上前,握住了白夫人的手:“莫要着急,你安心生孩子便是,公爵府那边交给我。” 手中传来白夫人颤抖的回应。 “侯府与公爵府的婚事,京城人尽皆知,这门亲事若是毁了,侯爷定会被人嘲笑!” 江云初郑重点头:“你信我。” 白夫人被众人搀扶着进了产房,江云初也往二门一路狂奔而去。 终于在门口马房处,寻着了人。 她二话不说,径直跳上嬷嬷正欲出发的马车。 嬷嬷也着实吓了一跳:“十三夫人,您还有什么话要老奴转告给公爵夫人吗?” 江云初冲嬷嬷摇头笑道:“无妨,我上公爵府,亲自同公爵夫人说。” 如今忠勇侯府如日中天,而这十三夫人大名鼎鼎,甚至连大皇妃都特意排戏讨好。 嬷嬷眼睛一转,便也应了下来。 一路上,江云初倒也没闲着。 她拉着青枫,故意聊起了些隐晦。 “和亲王府,有新的消息了吗?” 青枫之前一直跟着许澜,早就练成了一颗剔透玲珑心。 听江云初如此问,又瞥了眼坐在车门处的嬷嬷,当即便明白。 于是青枫也故意若有其事道:“没有,若有消息,奴婢的人,定会前来回报。” 江云初点点头,又问:“大皇子那边,不会因为圣上的决定,生了异心吧?” 此话一出,果然嬷嬷当即变了脸色。 她突然想起了坊间传闻,起先的傲慢,也渐渐被恐惧覆盖。 “夫人……这是老奴能听的吗?” 江云初不屑一顾:“难道你听了便敢说出去?” 嬷嬷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敢不敢,给老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江云初瞥了她一眼:“那便好生瞧着路吧。” 随即偏头,又继续与青枫装腔作势:“圣上那边的意思是……” “十三夫人!” 嬷嬷再一次出声打断了她! “老奴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办完,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年过半百的嬷嬷,竟身轻如燕径直掀帘跳下了马车,左拐右拐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这样有用吗?” 青枫叹为观止,同时也有些担心。 江云初也不急,甚至又闭上了眼睛养神:“待会便知道了。” 马车快到公爵府门口的时候,车外人头攒动。 青枫掀开帘子偷偷张望:“门口好多人,似乎专接您来的。” 透过帘子,江云初瞧见了方才同行的嬷嬷。 满脸豆大的汗珠都还没来得及擦,估计一路抄小路疾跑回的公爵府报信,也难为她上了年纪还要如此折腾。 亲事能不能结,是一回事,但荣华富贵能否保住,又是另一回事了,公爵府又不是傻子。 “当然是来接我的。”江云初的眼中,又一次渗出让青枫震撼无比的自信光芒。 马车缓缓停稳,江云初揉了揉脸上肌肉放松,直到什么表情都不做,也能通过那不容小觑的气势震慑住人。 她才又吩咐青枫掀开了车帘,走了下去。 第九十一章:左膀右臂 刚下车还未站定,便见公爵夫人,迎了过来。 “十三夫人,旧闻大名!” 江云初也回牵住了公爵夫人主动示好的牵手礼。 “公爵夫人您客气了。” 公爵夫人笑得双颊僵硬,抬手连连邀请:“里面请,里面请。” 看得出来公爵夫人极其重视,会客的厅中,不仅提前布置好了瓜果茶点,更有许多花卉布置其中,阵阵清香传出,雅致至极。 但江云初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待客巧思。 她知道公爵夫人怕什么。“你们都先出去,青枫你留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江云初手一抬,一脸隐晦地,故意将公爵夫人的恐惧,无限放大。 果然公爵夫人脸色骤变! “十三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云初目无表情地瞧着对方:“执行任务,还望夫人理解。” 什么执行任务,就差把「奉旨而来」写在脸上了罢! 公爵夫人颤抖着把所有人遣了出去,直到门严严实实关好,她才又问:“夫人前来究竟何事?不妨直言。” 江云初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方才嬷嬷到侯府,说得不甚明白,为何两家的亲事,不作数了?” “因为公爵府收到消息,说许二姑娘的三嫂嫂……” “不对吧!” 江云初厉声打断了公爵夫人。 “此事是侯府两位姨娘争执之时杜撰的谣言,吵完便也就忘了。为何公爵府,这么快得到了消息,甚至连「三嫂嫂」这样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公爵夫人恍然大悟! “十三夫人您可莫要玩笑,公爵府在京中向来低调行事,绝做不出在各家安插眼线的龌龊事!” 啧,恐惧果然是最好的刑讯逼供。 一点,便透。 “为什么做不出?”江云初故意反问道,“大皇子与四皇子如今形势,圣上左臂右膀皆在侯府,难道不值得公爵府安插眼线,以便站队?” “左膀右臂…….” 公爵夫人口中喃喃这几个字,接着又瞪大眼睛看向江云初。 “暗卫与暗夜营!” 我可什么都没说,江云初想。 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弄清楚,公爵府为何想要退亲,还望夫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不退亲!”公爵夫人冲着江云初笑得灿烂至极,只是那笑眼中,藏着根本掩饰不住的后怕,“好好的,准备好了日子提亲,怎地突然传出了这样的消息?” “哦?可我听嬷嬷说……” “没有的事,我遣嬷嬷去侯府,本是想告诉老夫人,公爵府有事耽误了,估计要下月才能上门,你看,怎么就闹笑话,说来说去,竟说成了退亲!” “不退了?” “不退了!” 江云初垂下了头,她想也是如此。 宫里圣心难测,但掌握圣心的侯府,一举一动皆代表圣意。如今两位皇子相斗的局面,抱大腿还来不及,怎会让到手的熟鸭子又飞了。 “如此,公爵夫人便教好身边人吧,今日误会,正巧我有时间上门多问了一嘴,才还了公爵府的清白,若什么时候没有时间,或许就……” 公爵夫人差点向江云初跪下。 “十三夫人放心!日后二姑娘嫁过来,我们也算一家人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十三夫人还要多上心提携才是。” 奉承的话,江云初惦记侯府正在生产的白夫人,也懒得再听。便也只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十三夫人,我送您!” 江云初原以为公爵夫人的「送」,顶多送到公爵府大门罢。 竟没想到一路相陪,竟生生送回了侯府! 甘霖堂中,老夫人与林清意聚在一起,正聊三房被退婚的事。 “这亲事虽是对侯府百利无一害,可想着是江氏促成的好事,我便开心不起来。如今被退婚,侯府虽脸面也不好看,但能江氏消些气焰,也是好事!” 老夫人被岁月耷拉住的眼睛缝中,透出毫不掩饰的算计。 林清意坐在老夫人身边,连连安抚:“听闻白夫人进产房后,她便主动去了公爵府善后,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老夫人您放心,到时候定会出尽洋相,灰溜溜地回来呢。” 老夫人陡然来了精神。 “那可是昌昇公爵府,哪容得她这村妇撒野!” 说着,老夫人与林清意笑作一团。 直到门房陈嬷嬷来报:“禀老夫人,昌昇公爵夫人与十三夫人到了侯府,正往锦澄院的方向去了。特意让老奴来禀告老夫人您,让去锦澄院说话。” “是来退婚的?”老夫人兴奋问道。 陈嬷嬷却只摇头:“老奴不知。” “不是退婚还能是什么?”林清意在一旁煽风点火,“老夫人您快过去瞧瞧罢,若公爵夫人当真是上门来讨说法的,可决不能让三房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侯府一锅粥。” 老夫人沉下脸色,二话不说,便往锦澄院去了。 到的时候,锦澄院中竟不止江云初与公爵夫人二人,二姑娘也在。 三人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公爵夫人与二姑娘正相谈盛欢,江云初静静看着两人。 场面岁月静好,哪里还有要退婚的影子! 老夫人不解,故意在门边停留了片刻。 却正好被出神的江云初给瞧见。 江云初立即冲老夫人抬手:“长嫂,公爵夫人非得来我锦澄院小坐,劳烦您跑一趟了。” 狐疑间,老夫人越走越近。 听见公爵夫人又道:“送十三夫人回来,顺便来看看二姑娘。” 这什么聊斋故事! 老夫人骤然变了脸色:“江氏也太不懂事了些,怎地让公爵夫人亲自送回!” “诶!”公爵夫人立即出声驳了老夫人的话,“十三夫人大人物呢!今日正巧公爵大人不在府中,不然我与大人一起相送,十三夫人也担得起!” “这……” 老夫人想了一路劝慰公爵夫人的话,突然没了用处。 但如此震惊场面,她又临时想不出应对的话。 于是只愣在原地,许久都没再出声。 直到公爵夫人四顾一圈,又问:“怎么没瞧见白夫人?” 老夫人才反应过来:“白夫人刚进产房,还没出来呢。” “哎呀!”公爵夫人一声惊呼,随即又站了起来,“十三夫人也妥帖送回,如此便不打扰了,待白夫人母子平安,再来拜访。” 江云初也心心念念惦记白夫人,故未多留,只让二姑娘送公爵夫人出去,她自己便朝正院去了。 “夫人,白夫人这胎,怎么您这么紧张?”青枫与月盈也一路跟着跑,甚是疑惑。 能不紧张吗,江云初想。 她与命运斗失败了这么多次,但只要白夫人能成功生下孩子,无论男女,便能证明这命运,也并非坚不可摧! “还仰仗白夫人活呢。” 江云初模棱两可回了二人,脚下的步子,也更快了。 到正院的时候,许令玙正在院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而一门相隔的里屋,白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叫,见缝插针地传进了院中。 许令玙回头,看见了江云初。 “从公爵府回来了?怎么样?”许令玙问。 江云初点头:“都解决了。” “那就好。” “白夫人说二姑娘的亲事,若是处理不好,定会影响你的仕途,她原先准备挺着肚子,亲自去公爵府找公爵夫人服软。” 江云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但她就是说了。 许令玙愣怔中,还未消化好江云初的话,突然白夫人又一声尖叫划破空气。 “我不生了,让我死吧!” “娘亲,娘亲救我!” 许令玙受不住了,推门便要进去! 守在门边的丫鬟,说什么也不依。 “侯爷,就算您进去了也帮不到忙,还是在外面等着罢!” 拉扯之间,身后又传来了动静。 第九十二章:母子平安 江云初与许令玙齐齐回头,见是许澜进了正院。 倒还是门边的丫鬟先反应过来,边拽着许令玙不放,边唤许澜过去帮忙:“十三爷,侯爷旨意要进产房,您快来劝劝罢!” “都是快做爹的人了,也不稳重些。帮不上忙不说,你我战场沾了那么多血腥,惊着孩子了怎么办?” 许澜疾步走进,却满眼都是吓白了脸的江云初。 一股熟悉的乌木香,将江云初包裹其中,悬在高处一直不落地的心,也终于被这让人心安的香,给稳稳接住。 她抬头看向许澜,担心的话没说出口,便听许澜又道:“全京城最好的喜婆与大夫都在屋里了,不用太担心。” 但屋里尖叫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不生了,不生了!” 喜婆也同养嘶吼回应:“夫人,莫要放弃,已经能看见头了!” “夫人,撑住,不能泄气!” 屋中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直到最后一声破口而出,屋中瞬得安静。 “醒醒夫人!” “参片给我!” 屋内叮当作响,乱作一团。 屋外三人屏住了呼吸,特别是江云初。 众人只知白夫人这一胎事关侯府,事关世子。 但江云初却知道,那小小生命身上肩负的,事关命运,关于她的命运! 许澜也瞧见了江云初的失态。 “若不我们先回去……” 但正在这个时候,紧闭的屋门,被人从里面骤然打开。 是丁香。 汗与泪交织在她的脸上,打湿了她的衣襟。 她回应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泪抢在声音前夺眶而出。 “夫人生了,母子平安!” 生了! 江云初脚步根本不听使唤,她跑在最前面,一把推开丁香,直往白夫人里间而去。 空气中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江云初第一次觉得,这气息竟如此充满希望,竟如此好闻! 白夫人像被刚从水中捞起般,静静躺在床上。 汗水洗净了她常年累月附着的粉黛,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眸子,如星光般璀璨,望着身旁那小小的一团。 不知为何,江云初突然很想哭。 二姑娘,不用再在和亲王府囚禁终生,白夫人也成功生下了孩子。 与命运的这一场场恶战。 她江云初,也并非一败涂地! 她紧紧握住了白夫人的手,分明心中提醒了多次不能哭,却还是没忍住,喜极而泣:“母子平安就好,母子平安就好。” “十三婶您这……”白夫人眼中有些诧异,但江云初滚烫的泪,一滴滴砸在她手背上时,她也莫名湿润了眼眶。 丁香站在一旁,也触景生情直抹眼泪:“方才奴婢听说,十三夫人等在院中的时候,急得原地打转,口中将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求了个遍呢。” 白夫人畅然一笑:“噗,若你求的是送子观音,说不定早就生出来,也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那打趣的默契,像极了多年老友。 江云初愣怔片刻,又笑了。 “不苦了,以后都不会苦了。” 她紧握着白夫人的手一遍遍念叨,也不知是安慰白夫人,还是安慰又过一重山的自己。 而此时屋外,许令玙与许澜二人,将江云初的喜不自禁,一字不漏听进了耳里。 “应该是我最先进去的。”许令玙怅然若失道。 许澜愣了愣,同样有些无助。 只剩一声叹息:“我知道。” “而且那些词,也应该我说。”许令玙又道。 “我知道。” “要不你们也赶紧生一个吧。” 许令玙最后一句话,彻底哽住了许澜。 许久,他才别扭回了句:“长辈的事情,自心中有数。” ———— 白夫人年轻,身子恢复起来也格外快,不过第二日,脸上便又重新恢复了血色,精神也愈发好了起来。 京城各家皆收到了消息,接着铺天盖地的贺礼,送进了忠勇侯府。每日盯着库房与嬷嬷们,将名帖与礼品清单清点罗列,就已经很费心神。 又碰上三房分家,好多祖上的财产需要按祖制分割。 如此关头,公爵府的媒人也正巧上了门,定下了来年初春将二姑娘迎娶进府的计划。 白夫人还在月子中,看看清单老夫人又明白着撂挑子不干。 江云初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常常连饭都忘了要吃。 饶是这样,江云初也还是没有忘记,每日去正院看看白夫人与小世子。 起先,江云初还全心全意在汇报府内事务上,仅在与白夫人聊完正事的时候,顺便去看看小世子,欣赏她同命运战斗胜利的「果实」。 这襁褓中的小孩,当真一天一个模样,一天比一天水灵。 瞧着瞧着,便凭空瞧出了感情。 到后来,她竟有事无事,都要去正院坐坐外,离开的时候,竟还有恋恋不舍的意思。 这日,江云初从正院回锦澄院的时候,已是夜里,刚踏进屋里,便见许澜正在案前看书,似是等她许久的样子。 “又去瞧小世子了?”许澜放下书问。 江云初擦了擦额间薄汗,颇有兴致:“你可不知道那小孩子有多有趣,白白嫩嫩的一团,见谁都笑呢。” 许澜抬了抬眉,又拿起了书。 甚至还故意不看江云初,像是顺势随口一提。 “那日侯爷还说,若你那么喜欢孩子,我们自己也可以生一个的。” 仿佛晴天霹雳,江云初当即从小世子的猛态中,醒了过来。 她瞧着许澜,才恍然发觉…… 今天这男人,不对劲! 平日来屋里「做戏」时,虽不是正襟庄重,但好歹居家常服也妥妥帖帖的穿在身上。 哪像此刻! 半透的睡袍松松垮垮,半明半透。 烛火之下,紧致的肌肉也若隐若现。 他分明的棱角。 他滑动的喉结。 江云初咽了咽口水,想移开目光,但却总失败。 “你刚说什么?”她脑子有些不清醒,于是含糊又问了一次。 许澜有些无语。 总不能直接说咱们今夜生个孩子吧!! “就是老夫人也催了……问为什么我们还,一直没有动静。”许澜战场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话却断断续续,越说越心虚。 江云初反应了过来。 她瞪着许澜:“你要和我生孩子?” 气血瞬间涌上许澜的脸,江云初的目光炙烤下,他顿时手足无措,只恨不得当场钻到书案下去。 但骄傲,却让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这本就夫妻平常,你我成亲快一年,有什么不可以?” 江云初色欲迷蒙的眸子,在惊恐中骤然清醒。 “当然不可以!” 第九十三章:生个孩子 江云初的拒绝不带一丝犹豫,许澜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为什么……” 他眼中一瞬闪过千万种情绪,最后都被阴郁给掩埋。 骄傲不允许他继续问下去,许澜倏地站起,径直往外。 江云初慌了。 她大步挡在许澜身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慌乱胡言。 “我们不是说好了契约成亲,我帮你找到当年真相……” 这不说还好,一说,许澜脸上阴霾愈发浓重。 “你还是想走?”许澜转身问她。 江云初当即便驳:“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许澜紧追不舍。 是什么?是什么! 江云初脑子又如乱麻绞在一处。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是有好感没错,也的确馋过那身子。 但是也远不会,丧失理智舍去半条命不要,给他生孩子啊! 白夫人生产的痛嗷,仿佛还萦绕耳边。 那可是她费劲心思,才从命运手中抢回来的一条命,这年代没有妥当且不伤身的避子方法,怎可因为「情不自禁」,又让自己身陷险境! 许澜将江云初脸上的挣扎,一五一十全看在眼里,他突然想起什么,嘴角抽了抽,又更用力的抿在一处。 “你心里有别人。” 江云初恍然瞧着许澜,仔细琢磨他方才那句并非疑问的话。 “我……” 瞬间的犹豫,让许澜愈发癫狂! 他上前一大步,将江云初逼近墙角。 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盯着江云初,莫名的酸意,吞噬他所有的理智。 许久,他才终于把那梗在他心头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该不会是……许珌?” 这什么和什么啊,怎么又突然扯上了忠勇侯! 江云初连连摆手,正欲反驳。 “难怪你怕白夫人,难怪你说只有嫁给我才能活,难怪许珌他!”许澜突然止住了话。 江云初从那快要喷火的眸子,预感大事不妙。 “等等!” 她当即便叫停了许澜的浮想联翩。 许澜仗着长辈身份,要真与许令玙作对的话,怕不闹个全府人尽皆知,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而那个时候,要是白夫人也误信了这荒唐…… 她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 “十三爷,你明知隔在你我之间的人是谁,又何必贼喊捉贼?” 江云初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但好在许澜已气疯了头,听见江云初说不是许令玙,他仿佛孤海漂流,而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林清意?” 许澜松开了禁锢江云初的手,但那炙热的眼神,却依旧把江云初死死盯在原地。 江云初也毫不畏惧:“当然,我江云初绝不与人,共侍一夫。” “好。”许澜的眼眸,突然亮了几分,“明日我便出去替她相看夫家!到时候,我倒要看十三夫人,如何躲?” 许澜转身大步离开,江云初站在原地,咽了咽喉中心虚,迟迟回不了神。 不过江云初也的确没想到,许澜说到做到,当真把林清意的亲事,放在了心上。 每日听胡万生回报,似乎许澜把京城本分的耕读之家寻了个遍,如今瞧着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一旦考上,日后定当前途无量,总比去大户人家做小伏低要好。 看来也的确在为林清意苦心经营。 如此,若林清意松口嫁走,有个好的姻缘不说,侯府也能少一个惹事的人,倒也是件好事。 江云初原以为双赢的结局,也不过如此。 只是不知为何,每日甘霖堂请安,林清意瞄向她的眼神,却越来越阴沉。 白夫人听说了此事,难得没有打趣,她躺坐在床上抱着小世子,一脸担忧看向江云初。 “表小姐从进侯府开始,便是奔着嫁给十三爷去的,怎会如此善罢甘休?十三叔此举,恐怕人送不走,还要惹一身骚,近几日,你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江云初也何尝不知这个理,却反过来安慰白夫人。 “你虽再过四五日就出月子了,但也莫要焦虑,免得落下病根。自从协助你掌家来,如今内院,哪个都不敢糊弄我,吃食上定不会出问题,大不了我平日走道,避着她便是。” 江云初是这么想的,也更是这么做的。 每日请安,她早早便到了甘霖堂,老夫人说散了的时候,也是第一个冲出去。如此以来,来回路上,便都与林清意打不上照面了。 但翠竹园与锦澄院挨得近,平日出门也总碰上。 于是江云初又想了个招。 每日出门,让月盈远远地走在前面侦查,又让青枫跟在后面断后。 凡有风吹草动,她都是能很快反应,如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竟当真没再见过。 但似乎......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替林清意传话的丫鬟珍珠,还是追着进了锦澄院,她执着地站在厅中,等着江云初应下。 “这偌大侯府,哪里不能说话,为什么偏偏约后院最偏僻的花房?”青枫警惕问。 珍珠垂头,不动声色:“表小姐说,因为要给十三夫人说的事情太过私密,被人听见了不好,所以才特意约了个清净的地方,还让奴婢告诉夫人,此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听着,倒是动心。” 江云初淡淡道,却急了一旁的月盈与青枫! 她们正欲开口劝,但听江云初又道:“但是我又不傻。” 珍珠没想到江云初油盐不进,一时愣住。 “告诉表小姐,趁着十三爷念着往日情分,还没有烦之前,挑个满意的就算了。若再藏些不上台面的小心思,我一句话,让她回南州老家,也不难。” 珍珠仓惶离开,江云初垂目,又沉浸在了府里的账本之中,根本不把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个时辰,江云初只觉脖子酸痛,正放下手中账本,伸了伸懒腰,却见屋外,林清意急促脚步,越走越近。 “夫人不愿来见我,所以我不请自来,您不会介意吧?”林清意还是那副娇滴滴的声音。 但只不过这么久相处下来,在伪装在江云初这,早已失去了蛊惑的作用。 甚至,觉得有些恶心好笑。 “当然不介意。” 在自己地盘,她林清意还能翻出多大浪来? 总不能直接拿刀进屋,砍她几刀泄愤吧,江云初想。 于是她大大方方从书案前站起,抬手便邀请林清意去厅中坐。 林清意却又道:“可否请丫鬟们都出去,我有几句话要私下与你说。” “好。”江云初也并未多想,挥手便让月盈与青枫二人,都等在了外面。 “如此郑重,想必表小姐,有很重要的话吧?” 江云初走到上座坐好,回身见林清意已在身后关好了屋门。 正冲她缓缓走来。 第九十四章:破釜沉舟 林清意的眼神,不大对劲。 江云初生了警惕。 但好歹这一年,她勤于锻炼,早已不是刚穿书过来那弱不经风的身子。虽不说能以一敌百,但对付林清意这种闺房女子,自不在话下。 故也仅身子往后坐了坐,脸上依旧生疏笑着。她就这么静静看着,看着表小姐停在博古架下的软椅边。 不过,林清意却没有坐下。 “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林清意站在那里,短短一句话,却仿佛极大的冤屈,竟咬着牙说完。 原来打嘴仗啊...... 江云初突然有些遗憾。 锻炼了那么久的身子,以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没想到还是动动嘴皮子了事。 这向来是江云初的舒适区,甚至她还在椅中,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才开口。 “究竟是谁不放过谁?张老姨娘平白无故突然发难,先是已死相逼,要老夫人做主休我,后来干脆当真上吊去威胁十三爷……桩桩件件,当真没有表小姐你在背后指点?” 表小姐也不怒。 她就这么直勾勾回应着江云初不屑的目光。 “小三上位,有什么好骄傲的?” 哗! 气血只冲上头顶。小三?这么先锋的称呼…… “呵?”江云初无语笑出了声。 那么多的疑惑,竟突然都解了。 为何林清意与书中原主,性格天差万别。 为何林清意提早被接进了侯府。 为何侯府的众人,皆因林清意的到来,发生了变化。 她想过林清意是不是也穿书,可几番试探,总觉得对方根本不知原书剧情如何发展。 她甚至更想过夺舍、重生的可能,可林清意行事太过没有章法,也总摸不到头绪。 竟完全没想到,林清意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穿越者,一个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的穿越者。 “什么意思?”江云初稳住心神,故意问。 林清意突然反应过来,方才一时失言。 慌忙之下,她又赶紧找补:“今日前来,并非要与十三夫人您作对。若夫人肯放我一马,我愿意做小,纳进锦澄院后,定事事以你为尊。” 江云初瞧着眼前这个似乎「过于适应」这个时代的林清意,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不要。”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林清意一个没站稳,差点撞上身侧博古架。 “为什么!” “因为你永远不会安分。你好生想想罢,若十三爷替你的挑的那些人,实在看不上,下月初,我便送你回南州。” 江云初也没其他话好说,抬手便赶客。 却不曾想,林清意抓起博古架上花瓶,当即砸地! 啪! 一声巨响在房间内炸开。 说是迟,那时快! 林清意弯腰抓起一块锋利碎片,便朝江云初冲了过来! 江云初双手交叉,已在胸前做好了防御姿势。 可突然又听见林清意大呵一声:“十三夫人您要做什么!” 江云初瞬间明白林清意意欲何为,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眼睁睁,瞧着林清意将那尖锐刺进了小腹。 “十三夫人杀人了!” 林清意大喊一声,盯着江云初,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紧接着,林清意毫不犹豫又冲小腹捅了第二下。 这个疯子! 若不阻她,林清意当着她的面,捅死自己都有可能! 江云初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了林清意手中的碎片。 “你想死,也别死在我锦澄院!”江云初一手抢过林清意手中碎片,一手替她死死压住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口。 林清意却笑得更加放肆。 “江云初,你惜命,玩不过我的。” 谁能玩得过疯子啊! “来人!”江云初扯着嗓子向门外吼去。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熟悉的尖叫。 “啊!” 大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锦澄院,她捂着嘴连连后退。 “十三婶婶,杀人了!” 江云初这才反映过来,赶紧将手中碎片远远扔开。 但无奈,院中大姑娘的丫鬟,林清意的丫鬟,早已将这掐头去尾的血腥看了去。 江云初也自知解释无力,也懒得多说。 “快去叫大夫!” 她冲门边还愣着月盈与青枫吼去,又自顾撕开她与林清意的衣裙绑住伤口止血。 林清意对自己当真狠! 那伤口一下比一下深,江云初若非当事人,估计也不会相信,这是林清意自己捅的。 而此时屋外,早已人山人海。 江云初低垂着头,她瞧着林清意胸前起伏的呼吸,根本无心搭理这一院子的热闹。 林清意破釜沉舟,就算有暗卫身份保护,老夫人那边,甚至林清意醒来不依不挠,要闹去官府,估计都不会这般轻易放过。 这一局,不好破。 很快,大夫提着药箱匆忙赶来,带走了林清意,但锦澄院外依旧围得水泄不通,饶是月盈与青枫如何赶人,前来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一拨接一拨,络绎不绝。 “都闲着没事干吗!丁香,记一下是哪些院的人,回去都按玩忽职守,扣半年月银!” 突然一声凌厉从层叠人群背后传来,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回头瞧见声音来处,顿时一哄而散! 江云初抬头,见竟是白夫人。 白夫人一脸虚汗,被丁香扶着,越走越近。 江云初有些担心:“不是还没到出月子的时间?” 白夫人眉眼一扬:“你是不是缺心眼?都告诉你了要小心,还被算计了去!” 虽是一上来便劈头盖脸一顿骂,但江云初看得清晰,那眼中没有丝毫埋怨,全是关心。 “还有你们!” 说着,白夫人又指向一旁手足无措的青枫与月盈。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二门,让门房派人去把十三爷叫回来!老夫人责怪起来,没有十三爷,你们护得住吗!” 青枫最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往二门疾跑而去。 “事关表小姐,或许十三爷还是不回来为妙。”江云初苦笑着喃喃。 上一次,林清意祥瑞之身被暴露,仅仅影响了婚嫁自主权,许澜都能发那么大的脾气。 更别说,今日她江云初,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林清意伤成了这样。 是,上次元宵灯会已然说开,许澜对林清意没有情爱可言。 可这并不代表,许澜心中,对林清意连责任都全然消失。 他将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江云初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会庇护张老姨娘多年,会一直惦记要报幼年林清意的救命之恩,更不顾一切,要查清当年军报延误的内幕。 白夫人看出江云初的挣扎,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甚至不顾江云初满手满身的血,抬手径直把人拽了起来。 “你好生歇着,别想那么多。退一万步,十三爷实在被那狐狸精迷了心智,不还有我呢!我能让你委屈着?” 第九十五章:抽丝剥茧 白夫人风驰电掣来,又火急火燎走。 后来月盈回报说,白夫人离开锦澄院后一直守在翠竹园,生怕林清意与大夫蛇鼠一窝,屁大点事也说成九死一生。 江云初坐在软椅上,只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地瞧着院门,随意应了两句,便没再说话了。 月盈知晓江云初在等谁。 厅中林清意的血,逐渐干涸成深棕色。 “那奴婢先把地弄干净罢,以免十三爷回来后瞧见了不开心。”月盈又道。 没想到却被江云初拦下。 “若这点场面他就受不了了,日后林清意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境地也好不到哪里去。” 月盈不懂,但终究还是任由这一地狼藉,退出了屋子。 许澜是在天擦黑的时候,回的锦澄院。 他在门边愣了一瞬,随即更快的步子进了厅中。 “可有伤着?”许澜话里有些着急。 江云初一时没明白许澜这是何意。 但坦诚总是没错的。 “我没有要主动去伤害表小姐,是她砸碎了花瓶伤了的自己,下人们瞧见的动手场面,也仅仅是因为那时,我正从她手中抢过碎片……” 许澜迫不及待,翻过了江云初的手,打断了她。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擦被碎片割破的伤口:“疼不疼?” 江云初仿佛在做梦。 震惊,又觉恍惚并不真实。 “你信我?” 许澜皱着眉抬头,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当然。” 江云初有些摸不准了:“我没有证据,仅凭空口白牙一张嘴,你也信?” 许澜毫不犹豫:“信。” 好吧。 江云初眼眶一热,才又看向许澜,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有点疼。” 其实不疼的。 在她来的那个世界,无休止的训练中江云初受过太多伤,还不至于这么一个小口子,就呼天唤地叫疼的程度。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疼。 许澜当即急红了脸,将江云初的手,放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 “是伤着筋骨了?这事也怪我,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却那么着急将她……” “你才热豆腐。” 江云初没来头一句话,让许澜的脸,突然就换了一种红法。 那红晕直接蔓延进了耳朵根,连带着眼底莫名的洪水、火山,一起喷涌爆发。 许澜握着江云初的手,没有放下。 他有些紧张。 江云初从那愈发滚烫的掌心,甚至感受到了许澜正激烈跳动的脉搏。 于是,她也顺带着紧张起来,脸也红了。 江云初垂下眼,赶紧抽出手来:“你不去瞧瞧她?” “我待会过去。”许澜想了想又顺势道,“我带着月盈一起过去。” 江云初猛地抬头看向许澜,突然觉得心漏跳了一拍。 她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试探。 “我根本不关心你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倒也不必带着我的丫鬟一起吧?” “锦澄院的丫鬟,我还使唤不得了?”他故意撇过头去,想要努力掩饰被拆穿后的毫无底气,“我这是告诉你,又不是征得你同意。” 江云初心头一热。 却也只道:“是是是,所以十三爷你快去吧,若时辰再晚些,被下人传十三爷深夜进出翠竹园,可又该如何是好?” 许澜被说动,当即便带着月盈去了翠竹园。 片刻不敢耽误。 瞧着许澜慌乱的背影,江云初笑得也愈发灿烂。 “还好还好,外有白夫人帮忙,内有十三爷撑腰,夫人这下您可再不用担心了!” 青枫好一副后怕模样,连连拍着胸脯进了屋,又赶紧操持着把一地碎片与血污清洗干净。 “不过内忧外患,这才刚刚侥幸除去了内忧而已。”江云初看着青枫忙碌的身影,坐在椅间自言自语。 林清意为了栽赃,连命都不要,日后若是逼急,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还得要趁林清意养病期间,做些什么才行。 突然,江云初想起什么,赶紧叫停了青枫。 “快去映月阁,把刘姨娘叫来。” 刘姨娘踏着夜色,很快到了锦澄院。 刚一进屋便带着哭腔冲江云初迎来。 “天呐十三夫人,我恨不得拿命去老夫人那为你担保,可不过在甘霖堂刚说明来意,便被老夫人赶了出来,这可怎么好!” 江云初示意刘姨娘坐下,又示意青枫守好屋门。 如此阵势,刘姨娘当即明白:“夫人您有话问我?” 江云初点头。 “之前听你说,你同张老姨娘一同进府,关系匪浅,所以还有些事,恐怕还只能从你这,找到突破口。” “关于表小姐?”刘姨娘又问。 如今关头,也不怪刘姨娘立即便想到了林清意的身上。 江云初坦荡应下。 “听说表小姐从被接进侯府起,便与十三爷格外亲近,我猜,一来二去,也许表小姐与张老姨娘也颇有来往,所以想问问,你与张老姨娘接触时,是否有听到过什么关于表小姐的事?” 刘姨娘皱眉,一时没有答话。 “重要的不重要的,都可以说给我听听。”江云初又补充道。 “是的了,表小姐进府之后,的确爱往张老姨娘那去,好几次我去找张老姨娘绣花的时候,她都在。” 刘姨娘缓缓陷入了回忆。 “至于说了什么……那个时候只把她当小孩子,哪里会把小孩的话,往心里去。” 江云初也不急,又耐心提醒道:“表小姐有在张老姨娘身边,提起老夫人吗?” 轻轻一句,刘姨娘的眼眸在烛火之中迅速聚光。 “有!”刘姨娘斩钉截铁,“她总问张老姨娘,为何大姑娘与三哥儿都能养在姨娘身边,而十三爷,分明姨娘还在世,却养在身为长嫂的大夫人那。” 刘姨娘越说,眼里的光,也愈发清澈明亮。 “我一直想不明白,张老姨娘当年那般好的人,甚至曾经还劝我为了三哥儿前途,要让三哥儿多与老夫人亲近,为何突然变了脾性,整日怪老夫人抢了她的孩子……” “当初还以为表小姐小小年纪童言无忌,如今想来,竟皆有迹可循!” 果然。 “倘若只是这样,张老姨娘的性子,应该还不敢做出对老夫人下毒这样的事来。” 江云初沉下心,又不动声色提醒道。 第九十六章:进退两难 “可不是!” 刘姨娘一掌拍在大腿,回忆也随之愈发清晰。 “方才我还一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同张老姨娘曾经那般要好,却突然断了往来,甚至连下毒这么大的事,我竟一点风声都没提前听见。” 终于问出来了。 江云初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目光聚焦在刘姨娘身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表小姐向张老姨娘说了个她南州老家的故事。” 刘姨娘话刚开了个头,表情便凝在了脸上。 特别是那紧蹙的眉,皱纹的沟壑之下,一发不可收拾。 “她说她伯父也是庶子,因从小养在嫡妻身边,与小娘的关系尤其平淡,所以分家的时候,其他庶出伯父,都带着小娘一起去了新宅子,只有这位伯父没有,最后小娘留在大房不受待见,很快便被虐待而亡了。” “表小姐那个时候,总有意无意说起这样的故事,我也是做小娘的,听了难免心里不舒服,所以渐渐地,也就与张老姨娘疏远了,没多久,便就听说了张老姨娘投毒的事情。”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江云初却没有过多的喜悦。 甚至她脸色比方才更加沉重。 “想来还不只是怂恿,张老姨娘身居内院,这毒何处而来,恐怕也经不起深究。” “小小年纪,好毒的心!”刘姨娘惊恐地张大了嘴,“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找到证据吗?” “这便是为何特意让刘姨娘您,跑这一趟了。” 江云初凝神瞧着刘姨娘,眼里泛出让人无法忽视的,神采奕奕的光。 “林清意身边跟着的珍珠,是她从南州带来的心腹,饶是知晓这一切,也定撬不开嘴,但张老姨娘就不一样了,她身边如今跟着那小姑娘,一瞧便是后来才跟去的。” 刘姨娘一点就通! 她当即便接下了江云初的话。 “当时张老姨娘投毒事发,十三爷不仅将张老姨娘送去了西北角偏僻的院子,更把之前伺候在身边的姑娘们,全遣去了庄子上!栀子,夫人,张老姨娘贴身丫鬟,就是叫这个名字。” 江云初激动地径直从椅中站了起来:“那时候表小姐还小,手不一定能伸这么长,而这名为栀子的丫鬟,说不定,还活着。” 话音刚落,江云初便唤进了青枫,刘姨娘也极有眼力,顺势「功成身退」。 “去找陈嬷嬷,让她打听打听,当年在张老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们,最后被打发到了个庄子。再让胡万生去找到一个叫栀子的丫鬟,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吗?。” 青枫应下后,眼底又闪过一丝纠结。 “需要叮嘱胡大哥,莫要将寻人的事告诉十三爷吗?”青枫问。 “不用瞒他。” 江云初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抬眸瞧了眼夜晚浓重的夜色。 “十三爷去翠竹园多久了?” 青枫也回头探了探,拧起了眉:“好几个时辰了。” 江云初摆手道:“罢了,你先去二门替我给陈嬷嬷传话,路过翠竹园若是瞧见月盈,就让她先回来。” 青枫领命而去,但月盈却一直没回锦澄院。 如此许澜应该早就不在翠竹园。 可若是要出府,许澜定不会带月盈一起。 如此,他们又去了哪里…… 江云初徒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二话不说,甚至连掌灯的丫鬟都忘记喊,出了锦澄院便直往甘霖堂的方向而去。 却在半路,正好撞上从甘霖堂仓惶而出的月盈。 “如何?”江云初将月隐拉去了小径避人的暗处。 月盈大喘着粗气,许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老夫人知晓了表小姐的事情后,发威了!她连夜将白夫人、侯爷还有十三爷叫去了甘霖堂。说如今侯府已断然留不得您,要么,送您去家庙,向祖宗思过,要么……” “就报官,还表小姐一个公道!” 夜,安静了下去。 黑暗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怪物,正吞噬着一切。 先是将月盈的喘息吞噬干净,世界骤然安静。 后来江云初发觉视线竟也逐渐模糊,连鼻腔中若有似无的泥土香,也瞬间消失殆尽。 她抬头望向不见底的夜空。 上天,你好狠的心,当真一丝活路,都不愿给啊! 如今表小姐「人证物证」俱在,而她只有一张嘴,官府那边定吃不到好果子。 至于送去家庙。 原主就是在去家庙的路上死的…… 进退两难,哪条路竟都不是活路。 江云初的脸,在月光下骤然煞白。 月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夫人,您也不过太过担心,十三爷还在那为您据理力争呢!” 月盈急促的喘息,又再次回到耳边,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只是鼻腔之中,有血腥,将空气中的其他气味全部掩盖。 江云初也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唇,她松开了月盈的手,独自走在了前面。 “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先回吧。” 月盈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她呆望着江云初的背影,似乎在正与月光融合一体的清冷中,看到了一丝说不出来源的旺盛生命力。 主子不会那么快认输! 月盈喜极而泣,又赶紧追了上去。 许澜再次回锦澄院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他一进屋,江云初开门见山便问:“我什么时候出发去家庙?” 许澜愣了愣,脸上的歉意也因此更重。 “下月初,也便是十日后。” 江云初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有许令玙与许澜二人在,她绝对轮不到见官的局面。 就算前去家庙,她如今锦澄院的女主人,也不是今日定下,明日就能出发,那般随意了。 而十日……远比她预想多了一倍有余! 完全来得及。 许澜有些摸不清江云初那忽明忽暗的目光,究竟是何意。 于是只又赶紧宽慰道:“你放心,到时候我同你一起过去。咱们先去避避风头,就当散心了。” 一起? 江云初又觉心头一暖。 她回头冲许澜灿烂笑道:“放心,我才舍不得让十三爷陪我去受苦呢!” 第九十七章:无处遁形 许澜被江云初眼中的明媚给震慑。 怎会忘了她与那寻常女子根本不一样。 怨天尤人,又或是等人相救,从来都不是那个在夜色中,与他僵持在二门,暗涌之下,打得有来有回的江云初。 “还以为能躲着过几天清净日子呢。” 他笑着应下江云初的话,又偷瞄了眼江云初被瓷片割破的手。 直到确认伤口已然愈合,才又放心回了书房睡下了。 这一夜,侯府里谁都睡得不好。 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却将所有人的焦虑,强制掩盖在平静之下,直到第二日天亮。 江云初刚醒,便听说林清意也醒了,终究熬过一劫,没有生命危险。 月盈一边替江云初更衣,一边将方才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 “听闻老夫人在翠竹园守了一夜,表小姐醒后又一直哭,哭得老夫人竟又动了报官的心思。若不是白夫人提前预料,在翠竹园提前安排了自己人,想必这个时候,前去报官的人,都已经偷偷出了侯府。” 看来林清意这招自残,便打着让她见官去的。 也是,只要进了官府,就算此事最终被许令玙与许澜压下,不了了之,但也终归是个重磅消息「享誉」京城。 驳了她的脸面不说,日后若是许澜当真要休妻另娶她人,如此便也埋下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让她们着急去吧,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江云初穿好上衣从床上起身,瞧了瞧在屋中,又问,“青枫呢?” “青枫猜一夜过去,府外定有消息,所以一早便去二门等胡万生了。”月盈答道。 江云初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看向月盈:“之前我让你将自己的大事多上上心,可寻着了满意的?” “主子您怎地突然问这个?”月盈的脸,鲜红欲滴,“况且您光问我作甚?青枫比我还大两岁,她都不着急呢。” “人家早就看好了,你个傻姑娘。” 江云初淡淡一句,月盈那小小的脑袋,顿时装满了大大的疑惑:“她告诉夫人您了?” “没有。” “那您怎么知道?” “……” “是谁呀?” 江云初不说,只笑着看向月盈。 “哎哟,夫人哩!”月盈又急出了家乡话。 两人僵持不下,直到青枫突然推门,大步走近:“胡万生已等在院中,想要求见夫人。” 月盈复杂的眼神望向青枫,却也知晓何事为重。 她不动声色,赶紧伺候江云初洗漱,又替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一切完毕,便让胡万生进屋说话了。 胡万生还是那一副直性子,刚进屋束手请完安,还不待江云初问,便一股脑说了个全。 “回夫人的话,我在城南农庄找到了栀子姑娘,她听闻是要进府替张老姨娘申冤,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但因为她小姑子近几日生娃,婆婆去邻村照料,若她也走,家中孩子便无人看顾,所以想让我们宽限两日,待她婆婆回家后,便进府说明一切。” 这么多年,栀子都相安无事活了下来,多这两日,应该也不会如何,江云初想。 于是她也只是问:“栀子如今过得怎样?” 胡万生挠头,想了想:“前几年她到了岁数,便拉去配了农庄的小厮,不过丈夫死得早,如今带着一个两岁的孩童与婆婆住在一起,虽是难了些,但也不至于短了吃食。” 听着也不像是受人监控下的生活。 江云初心又放宽了些,但还是多叮嘱了一句。 “这两日你还是得盯紧,千万莫要出岔子。我给门房打过招呼,到时候你便直接带着栀子进锦澄院来,不用再通报,只是在经过翠竹园的时候,要谨慎些,明白吗?” “明白。”胡万生拱手又一礼,“若夫人没其他事,奴才便先退了。” 青枫也立即站了出来:“夫人,我去送送他!” 还不待江云初应下,一溜烟,两人一前一后便跑没了影。 “青枫她!”月盈指着青枫与胡万生离开的方向,瞪大了嘴巴。 如此场面,倒也不用江云初再多说。故她只笑着拍了拍月盈的脑袋:“所以我让你多加上心呐。” “啊啊啊啊!为什么是他啊!” 月盈会不会上心,江云初不知道。 但她能肯定的是,如今月盈这自家白菜即将要被猪拱的心情,待会青枫回来,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等栀子进府的这两日,侯府内院并不安生。 不仅青枫被月盈闹得无处遁形。 林清意更是好几次寻死觅活,定要一个说法,老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助纣为虐。 白夫人一时招架不住,还是后来许令玙去了翠竹园,林清意才消停下来。 如此提心吊胆,每日瞧着时辰过活,终于到了胡万生说带栀子进府的这一日。 一早,江云初便拒了所有人的探望,等在了院中。 可日头渐渐上升,又缓缓西沉,却都没瞧见胡万生的身影。 出事了。 江云初虽还未理出个头绪,但狂跳预警的心脏,绝不会错! “青枫,快去二门问陈嬷嬷,今日翠竹园有没有人出去过!” 江云初一声令下,青枫飞奔而出。 没一会便气喘吁吁回了锦澄院。 “回夫人的话,今日翠竹园没有任何人出府,甚至连甘霖堂也都没有人离开。” 那是如何...... 江云初眼神目不转睛盯着前日胡万生站过的地方,眉头也越拧越紧。 “青枫,领我的命令出府去,务必找到胡万生,无论栀子发生什么事,都先让他进府来见我。” “遵命!” 青枫转身,又一阵风似的离开。 两日的坐立不安还不够,江云初又焦急等了许久。 胡万生是在夜里进的锦澄院,一起的,还有黑着脸一言不发的许澜。 胡万生他一身污泥,头发凌乱,像是刚刚逃难至此。 如此场面,哪还用的着多说。 江云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掌拍向桌面,指着胡万生的鼻子,大步走上前来:“好大能耐,若非十三爷亲自去逮,你怕还不愿回罢!” 胡万生嘴一努,理直气壮:“说好今日会带着栀子前来侯府回话,就必须要把她抓到才能回府!” 江云初真想把那脑袋撬开好生瞧瞧,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豆腐渣! 但眼前胡万生一副有理的模样,当真秀才遇到兵,她气得咬牙切齿,甚至要再问什么,都全部抛之脑后了。 “夫人要的人呢?” 许澜不轻不重一句话,江云初回过了神来。 胡万生也顿时泄了气。 他小心翼翼往许澜那瞄了一眼,声音极小。 “她是女人,又是个寡妇,所以这两日我一直远远守在外面,没有近身。今日见她迟迟没有出来,便进去找,才发觉……” “早已人去屋空了。” 第九十八章:以一换一 许澜沉下了脸,又问:“屋里可有斗争痕迹?” “没有,而且值钱玩意都被打包带走了。”胡万生越说,声音越小,“后来小的打听了一圈,栀子的婆婆早死了,所谓宽限,想来也不过是为逃跑做准备。” 而江云初此时才全部明白。 哪里是表小姐年纪小手不够长,分明这栀子早被表小姐收买,也难怪这么多年,还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刚开始不打探清楚!” 江云初难得发脾气,但每一次,都有惊人的效果。 胡万生顿时吓白了脸,就脸青枫与月盈二人,都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就只剩许澜还面不改色站在原地:“既然知晓中计,为何不第一时间回来告诉夫人?” 胡万生低下了头,方才的理直气壮,也顿时消失殆尽:“我答应了夫人要带人进府,便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到,决不能独自回来。” 江云初绝望地闭上了眼。 “找了哪些地方?”许澜又问。 胡万生如实相告:“住的庄子,娘家、婆家被翻了个底朝天,都说没见过她们。” 空气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青枫见许澜都不说话了,顿感不妙,赶紧出声替胡万生周旋:“她一介妇人,又拖着一孩童,跑不远,再仔细找找,定能找到!” 而不过话音刚落,江云初骤然睁开了眼睛。 不好! 栀子独身带着两岁孩童,沿途理应颇受关注才是,但胡万生查了整整一日,都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替栀子安排好了一切,直接将人接走,隔绝了起来。 打草惊蛇! “栀子有生命危险。” 江云初与许澜异口同声! “胡万生,你继续找,一有消息,赶紧回府回话。”江云初沉下心来,自顾安排。 而她...... 必须得再去一趟郑府了。 一夜闷热,人也睡得不安稳。 第二日,江云初一大早悄无声息出了府,直奔城西郑府而去。 她以为自己够早了,却不曾想,郑府门口,已停好一辆国公府的马车,瞧着似是苏景宁常坐的那一辆。 江云初放下帘,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步子也比往日更加急促。 果然刚进首辅夫人的院中,便瞧见了苏景宁。 只是万万没想到,元宵灯会之后短短两月时间未见,苏景宁竟大变了模样。 她站在门边,一身素色衣裙,头上也没有任何珠宝点缀,已完全没了往日矜贵骄纵的模样,简直瘦脱了像,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 “景宁妹妹!” 江云初一声惊呼,赶紧迎了过去。 苏景宁应声回头,在看见江云初的瞬间,那本就红肿的眼睛,又再次涌出了泪来。 “十三夫人。”她一头扑进江云初的怀里,紧紧抓着江云初的手臂不放,“您快替我去求求首辅夫人,她是郑府主母,只要她肯替八少爷出面去国公府提亲,我就不用进宫了!” 进宫? 江云初愣了一瞬,没想到担心的事,最终竟还是发生了。 面前紧闭的屋门,从里面被打开,首辅夫人一脸正色走了出来。 “胡闹!”她厉色盯着苏景宁不放,“你名帖与画像已送进了宫中,这个时候提亲,郑府与国公府几千条人命,陪你一起抗旨吗!” “可我还没进宫,还有办法是不是?”苏景宁瞧着首辅夫人,苦苦哀求。 首辅夫人不为所动。 “除非圣上撂牌子,你才有资格可重新谈婚论嫁,但……” 首辅夫人看了苏景宁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国公府如今情况你也知晓,你肩上负担的是整个国公府的未来,你祖父祖母,定会打点好宫中一切关系让你入选。与其心怀这一丝镜花水月的渺茫,小景宁,你还不如振作起来,接受这个现实。” “接受?” 苏景宁一双爬满红血丝的眸子,直盯着首辅夫人不放。 “父兄叔伯玩物丧志的时候,他们从未想过国公府的未来,而现在,只需要出卖一个女人,便又想起了被抛之脑后的理想抱负了?笑话!” 说着,苏景宁又看向江云初。 那倔强的一双眼,正在翻涌的泪水中,奋起挣扎。 “十三夫人您知道吗?圣上年纪比我父亲还大!他只是需要一具年轻的身体,去繁衍皇家子嗣罢了,多的是人愿意,为什么,非得是我?” 江云初站在那里,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苏景宁。 她只呆呆站着,眼睁睁看着苏景宁的眼,逐渐成为一滩死水。 不一会,又有丫鬟带着一众人进了院中,看衣裙,似是国公府的人。 来人一边冲首辅夫人与江云初抱歉,一边拉扯苏景宁。 她们熟练地用绳子绑住苏景宁,二话不说,直径往外。 苏景宁动弹不得,剩一双尚能自主的眸子,正绝望看天。 她终于不哭了,只撕心裂肺,哀求上天:“下辈子,我做猫做狗,做那短命只开一夜的花,也绝不做贵门女啊!” 众人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 院中再次恢复静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江云初望着苏景宁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首辅夫人将她请进了屋中。 “若是不等中举,是否景宁与八少爷,已终成眷属?”江云初问。 首辅夫人脸上依旧没有太多情绪。 “建功立业多难,哪有送女人进宫简单?从父兄叔伯无能开始,景宁的命数便定了。不是今年选秀送进宫中,便是明年选秀,不是献给如今圣上,便是献给太子,未来的圣上。她的亲事,从来不由她做主。” 江云初又想起了元宵灯会那日,沉浸在爱情与未来幻想中,无法自拔的苏景宁。 迟迟没有缓过劲来。 “不过今日十三夫人过来,是有事寻我?”首辅夫人提醒道。 “我想让夫人您帮忙寻个人。”江云初虽然开了口,却依旧是一副心神不宁不模样。 首辅夫人了然于胸。 但她却没有问江云初要寻何人,只自顾说道:“说来,南州那边也正巧有了消息,您猜的没错,林家夫人的死,果然有问题。” 江云初回过神来。 “发生了何事?”她问。 但首辅夫人讳莫如深摇摇头,却没有要直言相告的意思。 只道:“我知道您最近遇到了些麻烦,急需证据将侯府表小姐定罪。实不相瞒,暗夜营军符的消息,我同样很急。” 江云初明白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次,首辅夫人要一换一。 第九十九章:兵来将挡 回到侯府的时候,正巧是吃午食的时辰。 平时这个时候,许澜大多已出了府去,江云初没想到,进锦澄院的时候,许澜还在。 甚至还有刻意等她回府的意思。 “一早就不见人,还以为你又去哪捅篓子了!” 嘴里虽是说着埋怨的话,但一双关心的眸子,恨不得将江云初每一寸皮肤给看透。 直到确认江云初没有受伤,许澜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继续背手站在厅中,板脸假正经。 突然,江云初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的确是个大篓子没错,不过是直接捅穿了他许澜的。 许澜瞒着圣上,拿着暗夜营军符至今,定有自己的安排。如若直截了当拆穿,他会如何? 甚至,首辅夫人的意思,圣上绝不会允许掌握如此大权力之人,游离于朝堂管控之外。 那许澜,还愿意回到那个拿他大哥的命当儿戏的朝廷,卖命吗? 江云初咽了咽喉间的心虚,实在有些拿不准。 可若不问,十日期限已过四日。 而那条被送去家庙的路,江云初想来便直打寒颤。 许澜瞧着江云初神不守舍的模样,凑得更近了些:“真惹祸了?” 这就被看穿了?江云初不解看向许澜。 许澜心中愈发没底。他耸肩,无奈一笑:“看来还不是小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云初赶紧冲许澜明媚一笑,岔开了话题:“你要在府里用膳吗?” 于是许澜,心更慌了。 那笑容他太过熟悉! 上次当着林清意戳穿他躲在里屋的时候,上上次用与首辅夫人的会面,威胁他出面庇护的时候。 都是这样略带狡黠,泛着精光的一双眸子,直冲他笑! “直说,我便考虑帮你,要想算计,门都没有!” 许澜当即打断了江云初「曲线救国」的迂回美梦。 “好吧。”她嘴一撇,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只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随便聊聊。” “月盈、青枫你们先出去,守在院中,不要让人靠近。”许澜干脆利落,不给江云初任何反悔的机会。 直到屋门关闭的瞬间,许澜才又开了口。 “可是暗卫,交给你了什么任务?” 江云初眼底一震,猛地抬头。 这也能猜中? 但她还是有些拿不准:“既然是你主动问起,那我便直说了?” 许澜面不改色:“直说无妨。” 好一个直说无妨! 江云初说是迟,那时快。 “圣上想知道,暗夜营军符如今在谁的手上,我就当忘记去年你假扮小厮,回锦澄院拿的那个金属物什是什么,你随便编个理由,让我应付了事就算了。” “还有,若是你手中有暗夜军符,无论如何,圣上都要你回朝廷效力,你要实在不想回去,说军符不在你这也行。” 她一口气不停歇地,冲许澜噼里啪啦说了个全。 甚至还不忘说完之后,冲许澜眨巴眨巴了无辜的双眼,以示她绝无坏心。 许澜愣住了。 “倒也不用这么直接。”他许久才开口道。 只不过话刚出口,他又骤然反应了过来。 一双眸子,瞬间情绪万千,紧紧盯着江云初不放。 “你的意思是,愿意为了我,欺君?” 欺君?! 江云初这才反应过来。 荒唐啊荒唐! 怎会忘了这个世界,并没有善意谎言这一说,随便欺君一个帽子盖下来,可是砍头的死罪啊! “倒也不是…….”她连连摆手,正欲收回方才的话。 “我许澜,只会保护自己的女人,哪有躲在身后,被女人庇护的道理!” 许澜一脸正色,又在与江云初对视的瞬间,变得满足又缱绻。 “你放心,再多给我几天时间,我自会处理好。” 这也行? 江云初越来越不懂许澜了。 不过还要再等几天…… 江云初无奈,却也只能这般应了下来。 接下来,许澜每日早出晚归,连许久未见的常飚,也总在二门等着许澜,两人常在外书房一待,便是整日。 眼看着三日后,便是出发的日子,许澜依旧整天寻不到人,寻栀子的胡万生,也没有任何可靠消息传回。 江云初彻底放弃了,只默默安排月盈与青枫,收拾起了去家庙的行李。 又过了一日。 一大早,陈嬷嬷进了锦澄院,打破了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死气沉沉。 “禀夫人,首辅夫人来帖,邀请您到郑府饮茶赏花。” 有转机! 江云初二话不说,甚至也不问首辅夫人邀请的是哪一日,她更了衣裙,便直往郑府去。 进院的时候,发觉首辅夫人,正在悠闲插花。 首辅夫人抬头,见江云初来得这般快,竟也不吃惊。 只道:“虽不如愿,但你终究还是完成了任务。” 莫名其妙一句话,打得江云初晕头转向。 首辅夫人也看出江云初的迷茫。 “忠勇侯今日一早带着暗夜营军符进了御书房。但之前暗卫探查到,忠勇侯根本不知世间有暗夜营的存在,我猜,这兵符是十三爷给他的吧?” 这便是许澜所说的,会处理好吗? 当真铁了心放弃一切。 荣华富贵,加官进爵,在真相面前权当浮云。 江云初心头一暖,不愧是她认识的那个随性较真的十三爷。 “反正十三爷说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暗夜营。”江云初目光聚焦在首辅夫人脸上,自信笑道,“若不是夫人您之前如此肯定军符不在侯爷手上,恐怕我早就查出来了呢。” 首辅夫人多看了江云初一眼,却没有因为江云初的回旋镖生气,只垂头,又修剪起桌上花枝的乱叶来。 “既然夫人您叫我过来,是寻着我要的人了吗?”江云初又问 。 首辅夫人抬手唤来了站在远处的一位丫鬟:“带十三夫人去客院。” 江云初跟着丫鬟,走过一道道小径,突然被眼前的高墙给震慑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是客院,倒不如说是监牢。 丫鬟似乎看出江云初的疑惑,在一旁解释道:“解救栀子姑娘并不容易,夫人也是怕再出岔子。” 话音刚落,院门从里面被打开,走两步便进了屋中。 眼前栀子躺在床上,呆呆瞧着房顶,对于屋中突然多了两个人,没有任何反应。 “栀子?”江云初轻轻唤了一声。 但人依旧木偶一般,除了呼吸,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紧接着,江云初便发觉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孩子呢?”江云初回头去寻带她来的那个丫鬟,“她还有个两岁的孩子。” 丫鬟也骤然变了脸色。 “我们找到她时,独身一人,没瞧见有孩子。况且,她也根本没说,还有孩子流落在外啊。” 第一百章:回头赎罪 根本不存在的婆婆,也许是栀子用来迷惑胡万生的托辞,可孩子,绝不会有假。 江云初不敢去想那个最惨的结局。 她稳住情绪,凑到栀子床边,柔声问:“你孩子呢?” 呆若木偶的栀子,在听见孩子的瞬间,眼底空洞骤然泛起一阵波澜。 “孩子……” 她喃喃自语的同时眨了眨眼睛,泪也顺势落了下来。 “死了。” 江云初甚至没听到声音,只靠着那嘴型,辨别出了那绝望的两个字。 怎会! 江云初猛地回头确认,身后的丫鬟却连连摇头,毫不知情。 “她们为了要挟,将孩子与我分开,孩子饿了又寻不着娘,当然要哭。她们担心哭闹的孩子会引起周围注意……” 栀子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与方才呆滞判若两人。 最后仅存的理智,也被仇恨给冲击,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双眼睛,含着泪直直盯着江云初,仿佛眼前便是那个该千刀万剐杀人凶手! “她提起她的腿,就像是提起一只猫儿,毫不犹豫竟一把将她摔死在树上!她还那么小!” 栀子咆哮着冲江云初伸出了手,径直便往脖子上掐。 说时迟,那时快。 不过眨眼的片刻,丫鬟一手将江云初护在身后,另一手径直将栀子摁在的床上。 “栀子姑娘你看清楚,我们是救你的人!” “为什么要救我!”栀子疯了般,直把头往床沿上撞,“让我和孩子一起死,不好吗?” “你!” 栀子一心求死,丫鬟还要顾及身边江云初,顿时显得力不从心。 床沿上撞出了血,丫鬟便把栀子提了起来,谁想她又顺势往墙上去撞! 三五下,血腥气息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十三夫人,要不您还是先出去吧!”丫鬟好不容易将栀子摁在了身下,便立即转头提醒江云初。 江云初没有离开。 甚至,在那如野兽般绝望地哀嚎中,她走得更近了些。 她伸手,仔细拨开了栀子被泪水糊在脸上的头发,又伸手抹去了栀子的泪。 “你死了,谁替你孩子报仇?” 栀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江云初。 她不哭了,也不撞墙求死了。 “你是谁?” 江云初不答,只反问:“伤害你孩子的,是林清意吗?” 栀子双眼骤然被仇恨给填满。 “她这个毒妇!” “我要杀了她!” 栀子挣扎着要起来,连控制她的丫鬟都差点被她掀翻! 江云初丝毫不惧,她再次替栀子擦干了脸上的泪。 但这次,话里却没有了怜悯。 “你孩子死得冤,却不仅仅因为林清意。你和她,都有各自的罪,要赎。” 栀子呆呆望着江云初,不过一瞬,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一声大过一声地哭喊,说这是上天对她作恶的现世报。 江云初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她早就准备好了,栀子哭一个时辰,她便陪一个时辰,哭一夜,她就陪一夜。 却没想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栀子自己站了起来。 这一次,是她自己抬手,擦干的泪。 “走吧夫人,带我去为我的孩子,赎罪。” 江云初将栀子带走的时候,发觉首辅夫人竟在二门边,似是一直在等她。 江云初让月盈与青枫带着栀子,先上了马车,随即她冲首辅夫人迎了过去,郑重一礼:“还没来得及感谢您。” 首辅夫人却莫名说起了其他:“若你真相感谢我,便去想办法,消解掉十三爷心中的恨。” 许澜交回军符的事,果然还是让首辅夫人起疑了。 但江云初不动声色:“军中见惯了生死,十三爷不恨,他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没有真相。”首辅夫人抬头,望向了北方的天,“只有如今国泰民安的结局,十三爷应该觉得足够。” “民安?”江云初反问,“可十三爷从边疆回来后,从未有一夜,安心过。” “我不会再帮你联络学士夫人。”首辅夫人突然道。 江云初不解看向首辅夫人,又很快恍然大悟。 “果然问题出在大学士中,多谢夫人提醒。” 说完,她无心再与首辅夫人纠缠,转身便回了马车之中。 马车缓缓驶远,首辅夫人却还是一脸忧虑地站在原地。 “您这一招,真的管用吗?”身边服侍的丫鬟,扶起了首辅夫人的手。 首辅夫人这才回身,拧着眉头缓缓往内院而去。 “萧炎太子后人,与仇恨朝廷的军中阎王十三爷,若是他俩联手要反这江山,太简单了……为了中梁百姓,我不得不防。” 而江云初根本不知身后诡谲,她只盯着前方的路,一遍遍催促马车再快些。 到侯府的时候,马车却故意绕开了侯府大门,径直往西北角门而去,江云初也二话不说,领着栀子,推开了张老姨娘的院门。 老张姨娘正在用膳,见来的是江云初,顿时没了好脸色:“收起你那些花招,挑拨离间对我来说没用。” 江云初却懒得理会张老姨娘,只回身冲着青枫与月盈:“守在院中,谁都不让进。” 二人领命离开,此时,张老姨娘才瞧见跟在江云初身后,还站着一位默默不言,头戴帷帽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女人。 张老姨娘下意识放下碗筷,站起后退了半步。 却听见江云初回身,冲女人不怒自威:“跪下。” 栀子缓缓摘下头上帷帽,干脆利落跪下,不过刚磕下一个响头,泪便抢在了话的前头:“请姨娘安,姨娘别来无恙?” 张老姨娘当即便认出了来人。 “我……我以为你死了!”她慌乱上前,竟要亲自去扶栀子起来,“是不是被打发到庄子去了?这么多年怎么过的?她们对你好不好?” 开口竟全是关心,栀子的泪如涌泉般,更加汹涌。 她推开张老姨娘,接着更加用力,以头撞地。 “姨娘,我不值得您挂念至此!若不是我当年被表小姐收买,骗您说十三爷动了不养你的心思,骗您若是老夫人死了,十三爷便能分家独立,甚至将毒送到您的手上,您又何至于此!” 张老姨娘愣在原地。 接着,她扯开一个惨白的笑容:“老夫人是表小姐亲姨母,怎会舍得让我算计?是不是十三夫人威胁了你……” 嘭! 栀子一副不要命的劲头,又猛地以头抢地阻了张老姨娘的话! “就算没有十三爷闹着要喝滋补汤,那日表小姐也会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早就做好了戳穿您的万全之策,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喝下那一碗毒汤!” 血渐渐从额头渗出,栀子匍匐在地,身子也不自觉发抖。 “而您就不一样了,表小姐笃信十三爷会保下您一条命,但您失势却是必然。一旦失势想要再获得想要的一切,便只能同表小姐合作,这样……表小姐便能更好的,拿捏十三爷了。” “拿捏十三爷?” 张老姨娘混沌的眸子,在喃喃自语间,逐渐变得清晰。 她眼中突然闪过了很多画面,嘴也渐渐从诧异地微张,紧紧抿在一处,最后,竟恨不得将后槽牙给咬碎。 她一掌拍在桌上! “好个拿捏十三爷!” “我知道她心思重,却也以为仅仅装神弄鬼吓唬十三,再舍命相救,算计十三爷心善对她念念不忘!竟没想到……没想到!” 张老姨娘说着话,突然就站了起来。 她拉着栀子,径直大步往外。 “走!我们去老夫人那里,求个说法!” 第一百零一章:稍安勿躁 张老姨娘拉着栀子,从西北的院落到甘霖堂,一路都扯着嗓子,不知疲倦地叫嚣着冤屈。 正巧是夜食用膳的时间,各院主子也几乎都在府里。 听见了声响,各院纷纷派心腹出去打探,回话刚听过两三句,便着急忙慌更衣,直往甘霖堂去。 除了二姑娘被刘姨娘训斥,让安心在院中绣嫁衣,林清意尚在病榻无法出门。就连平日被管束在桃林小院的大姑娘,甚至在怡然院大门不出安心养胎的古氏,也都扶着肚子,赶了出来。 不一会,甘霖堂中人声鼎沸。 只是交头接耳间隙,一双双好奇的眸子,总往跪在厅中的张老姨娘身上瞟。 许澜与许令玙最后才到,看模样,是刚得到消息,从府外赶回来的。 江云初一直守在甘霖堂院外,瞧见两人现身,赶紧迎了出去。 她略过许令玙,甚至连请安都忘了,一双愧疚的眸子,直盯着许澜不放:“是我做的。” 许令玙余光多打量了许澜一眼,见并无气愤埋怨神态,便也懒得掺和,甩袖大步进了甘霖堂。 “并非恶意戳你伤口,我要自保。”瞧见许令玙走远了,江云初才又弱弱补充了一句。 “我明白。” 许澜没有太多的话,他只是趁着夜色,缓缓牵起了江云初的手。 手心的温度,比任何「不怪罪」,都叫江云初安心。 她松下一口气,跟在许澜身侧,也笃定地走进厅中。 许澜与栀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开了口。 “当年不是把你打发去了庄子,怎么又回来了?” 栀子抬头看向许澜。 先是一愣,认出的瞬间,泪又立即涌了出来。 她拼劲全力,冲许澜磕下一头:“请十三爷安!” 额头好不容易凝结的伤口,又再次被撕开,血与泪一起糊在脸上。 古氏反应最大,手帕捂住了嘴当即后躲了半步,就连李氏也骤然变了脸色。 但许澜却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只自顾坐到了椅上,端起了一旁早早准备好的茶。 毫无波澜的许澜,却莫名让栀子愈发胆怯害怕。 她跪着冲许澜追了过来。 “十三爷,我孩子被杀了,猜到定是当年的事情败露,有人要杀我灭口,才进府求张老姨娘与您的庇护!” 许澜放下了茶杯。 “当年的事情?”他又瞥了眼还跪在厅中的张老姨娘,“与我小娘有关?” “还请十三爷明查!” 栀子嚎啕着,几乎没说一句,便冲许澜磕一下头忏悔。 便这般断断续续,把方才在张老姨娘院中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 接着,厅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之中。 不仅不说话了,甚至连呼吸,都格外地谨慎。 众人方才还盯着许澜不放的眼睛,眨眼片刻,又转而看向老夫人。 谁不知道,林清意是老夫人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姑娘。 到头来,竟为了一个男人,就将亲姨母的命,毫无负担地算计其中。 老夫人手紧紧捏着桌角,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桌上那一直泛起波澜的茶水,还是暴露了她的内心。 迟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为了拿捏我?” 寂静中,许澜一声冷笑,又让所有人的思绪拉回。 “我倒想知道,表小姐是如何拿捏的?” 话音刚落,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大姑娘冲李氏,送去了一个眼神。 李氏点头应了下来,随即又转头,冲身边的贴身丫鬟耳语了几句。 厅中,张老姨娘突然爆发的嚎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也正巧这个时候,李氏的丫鬟出了甘霖堂,在夜色中疾步跑远。 老老姨娘一边哭,一边开了口。 “自从搬到西北院,表小姐就常来找我。她说我唯一的出路,便是让她嫁给小十三,只待以后分府,由她做主,将我接走,便不用被囚禁终身了。” “她问我,如何才能获得十三的欢心,我便想起十三小的时候,为了让太老爷常来我院里,我总把十三打哭,却说他招鬼,是被鬼吓哭的事情。” “我告诉她,十三爷最是重情重义,若能救他与危难中,定会将这恩情,记一辈子。” 许澜眼底一震,面上却瞧不出任何情绪。 不恨,不怒,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自己亲娘,手把手教别人算计自己…… 江云初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对面许澜。 张老姨娘还在继续。 “所以,我与表小姐一起计划了那次七月半。她故意带着十三进了废弃的院子,又遣走珍珠,让其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甚至,为了保护十三从楼梯摔下,也是她计划的一环!” “她费劲心思,算计亲姨母的性命,算计走投无路的我,算计十三爷重情重义,都是为了要嫁给十三爷。只要她嫁给了十三爷,她便……” “你撒谎!” 林清意被珍珠搀扶,一脸惨白站在屋外。 她喘着粗气,仿佛费劲了全身力气,才吼出了这三个字。 众人齐齐朝门边看去,林清意挪着步子,艰难走进厅中,短短几步路,头上便爬满了虚汗。 她头发简单在脑后绾了个发髻,本就松垮欲坠,在冲老夫人跪下的瞬间,顺势散落肩头,更有碎发被汗黏在不施粉黛的脸上,瞧着愈发楚楚可怜。 “这位姑娘口口声声被我收买。”林清意抬手指着栀子,委屈地蹙紧了眉头,“所以才怂恿张老姨娘对老夫人您下毒,又说近日我害怕事发,杀她与孩子灭口……” 短短一句话,林清意一字一喘,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已底气十足。 “先不说那时我还是孩童,是否有能力算计这一切,只说近日,门房随便去查,看有没有翠竹园任何人出府的记录!若还不信,甚至可以问问她的住所,查清在她周围晃悠的,究竟是谁的手下!” 若要动真格,恐怕只会查到一直守在栀子院外的胡万生。 江云初抬眸看向许澜求助。 但回应她的眼神中,仅有四个字。 稍安勿躁。 第一百零二章:坦白于你 不仅是老夫人,似乎看热闹的众人,都被林清意给说动。 栀子急了:“府外你又何尝没有亲信,又怎会需要亲自出府动手!” 林清意也丝毫不慌,她用更大的气势,压了过去:“如此说来,那岂不是人人都有嫌疑?无凭无据,究竟谁人,非得将这脏水泼到我的头上!” 这府里与林清意作对的,除了她江云初还有谁? 更别说她还背上了也一口「杀人未遂」的锅,急于在去家庙前,将一切洗清。 江云初还未有所动作,张老姨娘却先受不了。 “你这蛇蝎!”她从地上爬起,径直朝林清意扑了过去,“若不是你整日在我耳边念叨姨娘身世凄惨,我又怎会误这歧途!” 张老姨娘蒙蔽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转机,眼看着又要被糊弄过去,如何肯依! “你赶紧给我起来,向老夫人说清楚!”她拖拽着林清意,直往老夫人身前去。 李氏看不过去了,赶紧出来,挡在了林清意的身前:“张老姨娘,万事都凭证据,若当真觉得冤屈,老夫人派人去庄子打探一圈,回来再做定夺也不迟啊!” “是啊。”大姑娘也在一旁,连连附和。 老夫人沉下心:“张嬷嬷……”眼看着立即就要派人去查。 江云初当机立断,一声惊呼。 “好多血!” 李氏也反应过来,素色的裙角,在方才拉扯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星星血红。“啊!”她也惊叫一声,赶紧退回了椅中。 张老姨娘当即松开林清意,但身上早已沾上了鲜血。 本来只是小小一团,张老姨娘却慌乱地越擦越多,直到满手、满身,到处都是血。 “不是我,不是我......”她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在地上连滚带爬,直直后退。 一旁栀子哪见过这般场面。 混乱中,她二话不说跪到了江云初跟前:“夫人,不知道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我这算恕罪吗?我孩子,会原谅我吗?” 林清意抓到了把柄,也不顾血越涌越多,倏地挺起身子:“十三夫人,果然是你!” 老夫人看向江云初,还有些愣怔,倒是白夫人先反应了过来:“快叫大夫!” 如此,丁香领着丫鬟鱼贯而出。 白夫人有意将林清意方才的话冲淡,没想到林清意却根本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先是动手伤我,后又买通丫鬟诽谤,十三夫人,您好狠的心!”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林清意的话,又齐齐看向江云初。 “竟没想到媃媃如此钟情于我,实属我荣幸。” 许澜抢在前头的一句话,像一根定海神针,将厅中的喧闹,全部沉淀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当众叫林清意的小名。 突然,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林清意的心头。 但此番境地,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顺着许澜的话:“我对十三爷的真心,天地可鉴。” 许澜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 “媃媃真情实在让我感动,所以有一件事,想要坦白于你。” 林清意手捂着小腹,没有插话。 厅中所有人,也都跟着林清意一起,等着许澜继续说下去。 烛火噼啪作响,衬得许澜的声音,也愈发无情。 “今日,侯爷进宫,向圣上转达了我的打算。” 侯府众人皆知许澜回京起,一直没有进宫接受圣上的封赏。 听许澜这么一说,看来前途,有了定数! 林清意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我不接受封赏,更拒绝入朝。” 许澜话音刚落,林清意骤然变了脸色! “什么……”她在口中喃喃,不敢相信望向许澜。 而此时,江云初才终于明白,许澜让她「稍安勿躁」是为何意。 许澜对上林清意的目光,又向她蹲了下来,声音也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从此,我就是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甚至,还要给晚辈忠勇侯与白夫人下跪请安。这样的我,媃媃你还要死心塌地,不嫁不罢休吗?” 不。 那个字梗在喉中,可四周都期待看着,她实在没有勇气说出。 “表小姐你还犹豫什么,十三爷难得松了口!”白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在一旁拱火道。 许澜作势要将林清意扶起:“若你愿,江氏去家庙静心的这段时间,将你娶进锦城苑,也不是不可以。” “我……我……” 林清意急得语无伦次! “表小姐,你还在犹豫什么?”白夫人眼睛一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该不会,你嫌弃十三叔如今无权无势吧?” 林清意强扯出一个笑看向许澜:“怎么会。” “如此,再好不过。”许澜脸上的笑意也更甚。 白夫人竟欢喜地站了起来:“恭喜表小姐,恭喜老夫人了!” 欢喜之中,甘霖堂院外突然急促脚步声起。 林清意回头一看,见是丁香领着大夫终于赶来。 片刻之间,她喉咙一声闷哼,当机立断,仰头便「晕」了过去! 啧,演技拙劣。 许澜拍拍手,毫无波动地站起,三五步又走回了原位。 林清意很快被大夫带走,白夫人自然而然留下来善后,让心腹带走了张老姨娘,又将栀子给护了起来,似是还要再仔细审问的意思。 如此,江云初便也放心多了。 白夫人手下,至少不会再出现诬告说是她丈夫的男人那般,在侯府待了一夜,便离奇暴毙,死无对证。 老夫人让各自散了后,许令玙走在最前头,人群也渐渐离开。 江云初本还想留下与白夫人多说几句。 却感觉手掌一阵温热传来,许澜牵起她,径直走出甘霖堂。 月朗星疏之下,许澜大步往前的背影,坚毅英朗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江云初被紧紧握住跟在后面,她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却怎么都说不出为张老姨娘开脱的话。 “你早知道林清意口口声声嫁你,不是因为情意?”所以她岔开了话题。 许澜步子缓了下来,回头看向江云初。 直到确认人群已经被他们全部甩在了身后,才又道:“也没多早,之前替她操心亲事的时候,才隐隐发觉的。” 江云初有意与许澜打趣。便也故意道:“也就是说,你今天尚有赌的成分在?好啊,也不怕她顺势应了下来,难道当真做好了娶她的打算?” 许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还不是看你实在不想去家庙,才出此下策!” “那上策又是什么?”江云初不依不挠。 许澜大步又往前去。 但却依旧没有松开江云初的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傲娇个什么劲。 又或是害羞什么。 江云初闹个不停,竟有不听许澜说个明白,便不罢休的劲头。 许澜心一横,拉着江云初拐进了锦澄院门口的竹林。 他回身,紧盯着江云初不放。 月光竹影,许澜一双掠夺的眸子,也忽隐忽现。 江云初吞了吞口水。 早知道就不招惹他了,她想。 “上策就是,什么都不管了,我同你一起离开。” “你愿吗?” 第一百零三章:小有进展 江云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话了。 但竹影下的许澜,正散发着缱绻温和的光,与月光一起将她包裹在其中。 无处遁形。 她逃不开他眼中的深情,却也明白,如今还远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无论尚有重任在肩的许澜,还是生死尚且未知的自己! “军报,你不查了?” 江云初声音很轻,略显心虚的气息缓缓从唇齿间吐出,轻敲在许澜的脸颊。 “要查。”许澜又靠近了几分,“但忘了告诉你,以后不需要你帮忙了。” “你有线索?”江云初反问。 元宵诗会,许澜在大学士那受到的冷漠还历历在目,应不会这么快才对。 “我会自己查,所以你也别想着,仗着契约,一切水落石出就出府,离开我。” 他越靠越近,下一秒,就快要贴上江云初的唇。 “你我契约,不作数了。” 危险危险! 江云初强作镇定,打趣道:“那你护我周全的契约呢?” “不许胡闹。” 许澜盯着江云初的唇,凑了上来。 江云初下意识想躲! 许澜却伸手,握住了她后退的后脑勺。 “乖。” 江云初被唇间陡然贴近的冰冷一激,猛地瞪大了双眼。 可不过翻涌几个来回,那清冽顿时又炙热了起来。 许澜整个人,像一个翻涌即将爆发的火山。 伴着浓重的鼻息,许澜的唇,肆无忌惮将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 灼热的鼻息烧红了江云初的脸,将她的理智,也搅乱一团! 清风拂面,竹影撩拨。 正经夫妻,两情相悦。 若此时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最佳时机,那什么时候是! 心头小鹿,被自我说服后,跳得愈发激烈。 江云初也悄悄松开了紧绷地双唇,小心翼翼回应许澜的情意。 许澜惊喜睁开了眼。 江云初却被那深渊中翻滚的欲望,给吓了一跳。 她赶紧闭上,手忙脚乱中,又伸手楼主了许澜的腰。 于是,许澜唇齿间的攻城略地,也愈发张狂。 江云初这个时候,才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何许澜,被称为军中阎王。 她轻飘飘似要腾空。 在阎王的掌控中,死去活来。 ———— 天气越发热了起来。 江云初隐约记得,去年夏天最热的时候,京城还总起风,尚能吹散些热气。 但今年不知为何,仿佛有罩子,结结实实笼在京城上空,任月盈与青枫,将扇子摇出了残影,都还是觉得燥热无比。 也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下,江云初要去家庙向祖宗祷告恕罪的事情,被众人默默忘记。 饶是好事之人突然想起,多问一嘴,也会被身边人提醒,让赶紧闭嘴。 江云初也是后来听月盈提起,才知道白夫人后来又带了栀子去了一趟甘霖堂。 至于谈了什么,无人知晓。 老夫人从前那么疼爱林清意,甚至上次林清意受伤,老夫人还一直在翠竹园相陪,直到林清意醒来才离开。 但这一次,任凭林清意伤口因为天气炎热,反复流脓而愈发严重。 老夫人都没再去翠竹园,多看一眼。 说来也奇,老夫人的态度,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 可进出翠竹园的,依旧是最顶尖的食材与药材,与她当时盛宠之时,毫无区别。 于是,府中观望的墙头草们,也更加猜不透了。 眼瞧着林清意囿于病榻,无心作妖,白夫人收拾起了行礼,也准备要回一趟娘家。 “此次选秀,虽侯府为避锋芒,未送秀女进宫,但白许两家联姻,白家送进宫的女人,一旦生下皇子,侯爷一样能沾光,所以我必须要回去盯着才能放心。” 江云初这才反应过来。 “不过前几日画像才送进了宫中,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她问。 白夫人点头:“落选的,已经由内务直接通知到各府了,而该进宫的,也在各自府中,在做最后的准备。” 也不知苏景宁现在如何。 白夫人前脚刚离府,江云初便赶紧给苏景宁写信去询问情况。 却如石沉大海,一直没得到回信。 江云初不死心,又派青枫出府,亲自去了一趟国公府打探。 青枫回来,连连摇头:“国公府严严实实,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但奴婢听门口小贩说,前几日宫里的教养嬷嬷进了国公府,若这消息是真的话,苏小姐,应该是在准备进宫了。” 苏景宁那般恣意爽快的女子,以后却都要束之高高宫墙之中。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怎么受得了。 青枫回话后,江云初许久,都没回过劲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江云初少了很多话。 许澜仅以为是天热的愿意,换着法子让厨房更换菜式,又从府外淘了好多有趣玩意,但都没见江云初露出过笑脸。 无奈,他只得去找许令玙。 “二侄媳妇回娘家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回来?再不回来,江氏没人陪她说话,府里都要闷死了!” 许令玙:“……” 许澜却愈发正经:“快去信催催,实在不行,我这长辈亲自去接也可以,别墨迹了!” 许令玙当然没有去接,他只当许澜热昏了脑子,语无伦次。 只是白夫人还没有从娘家回,三房又要走了。 三房搬家那天,江云初猜到古氏与三郎定会前来告别,所以从甘霖堂回锦澄院后,便换了身郑重的衣裙,一直等着。 但没想到,一群群抬着箱子的小厮,竟比两位主子先到了锦城苑,又引得众人围观。 “这是何意?” 江云初迎到院中,眼见一个个大木箱被小厮们横铺摆开,甚至在靠墙的地方,更有三四个木箱累在一处。如此,硕大的院子,才能勉强放下这些东西。 江云初惊得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话,只疑惑打开眼前一个箱子。 豁! 晶莹璀璨,顿时迷恍了眼睛! 月盈转着眼睛望了一圈,欢呼雀跃道:“夫人,这么多东西,该不会全是珍宝吧!” 领头的小厮,站在院中清点完数目,转身正欲离开。 却被江云初一把拉住。 “这些都是怡然院的东西?”江云初问。 小厮点头:“是的,全是怡然院库房清出来的贵重玩意,小的负责送东西过来,夫人您放心,待会还会还有嬷嬷带清单过来再清点一遍。” “等等!”江云初适时地打断了对方,“这些都是古氏的嫁妆,不带出府,搬到我锦澄院来作甚?” 第一百零四章:当众炫富 “也并非全都搬来了,我还留了些田庄、铺子,以后吃穿用度远不用愁。” 说着话,古氏被许三郎搀扶,缓缓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江云初赶紧迎了上去,更加不解:“既然都是你的嫁妆,以后都要留给自己的孩子,哪有随便赠人的道理。” 古氏轻抚着搞搞隆起的小腹,偷偷瞥了眼许三郎。 见许三郎表情依旧,才又道:“若孩子以后知道,这些东西是留给他的救命恩人,恐怕还怪我给得不多呢!” 江云初还想说些什么推辞,许三郎也在一旁开了口。 “古氏本想将嫁妆留在府中,日后许氏子弟京城行走打点之用,但侯爷却说,婶婶您出身乡野,根基不稳,若古氏实在不愿将嫁妆拿走,便赠与您,也算是报了那日分府求情之恩。” 许令玙的心思,果然超脱常人。 江云初愣怔中,还不太确定要不要收下这半路横财,刘姨娘又从一旁人堆中,挤了出来。 她拉着江云初的手,凑到耳边,像极了相伴多年的老友。 “白夫人的脸面,是娘家的权势给的,饶是老夫人也不敢怠慢半分,更别说姨娘、表小姐之流了。而日后,您的脸面,便是这些金银珠宝撑腰,十三夫人,可别错负了古氏的苦心!” 说着,刘姨娘又偷偷捏了捏手,望向了门口正偷偷打量的珍珠。 刘姨娘说得没错。 一个林清意倒下,日后恐怕还会有千万个林清意出现,誓不罢休。 而如果,手中有这些财富,她与许澜行事、进退,都将方便许多。 江云初从不是扭捏之人,一旦想通,她便看向古氏,满眼感激地应了下来。 “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如果有难,要第一时间回来寻我将这些东西拿走。” “这是自然。” 古氏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含着泪,满心欢喜又道。 “那十三婶婶,我与三郎就先走了,刘姨娘就暂时再在侯府住一段时间,待二妹妹出嫁后,我们再来接她。” “哭什么。”江云初笑得发自内心,“日后又不是不来往了,孩子出生之后,我同十三爷还要去喝满月酒呢!” “说定了,可一定要来!” 众人艳羡之下,古氏与许三郎,并肩离开。 日头也正好完全升了起来。 有人被迫进入牢笼,无处喊冤。 有人用一身伤痕,换得洒脱离开。 两人迎着光去,金黄的光晕笼罩全身,黑暗被他们甩在了身后,来日只剩光明灿烂。 江云初站在原处,突然很想哭。 却又被一声声骚动给打乱。 她侧脸,赶紧用手帕压下了眼角的泪意,见是怡然院的管事嬷嬷,抱着一摞厚厚的册子,进了锦澄院。 “禀十三夫人,老奴前来核对物件。” 江云初不解,嬷嬷紧接着又解释:“古夫人特意交代老奴留在锦澄院,带着您的人,将所有物品核对清晰兵归置妥当后,才能离开。” 说着,嬷嬷在院中环视了整整一圈,然后指着东侧最大的那个次间。 “禀夫人,这样大的房间,可能要再准备十个,才够。” 突然江云初就明白了,为何古氏与许三郎,仅仅两人的情况下,还是住了侯府内院中,房间最多最大的怡然院! 还好锦澄院也不差,江云初赶紧吩咐月盈与青枫,一人将许澜许多不用的旧器械,全部清理出来,一人跟着嬷嬷去清理。 一切尚还有序。 直到嬷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一个个箱子,对着清单,大声核对了起来。 “高一尺二寸、长四尺玉马一匹。” 围观群众,立即给出响应。 “天啊!” 嬷嬷转着眼,四顾一周,上扬的嘴角,也愈得势。 “高三尺六寸珊瑚树两株!” “豁!” 江云初只觉臊得慌,四顾之下,像是抓过救命稻草,她赶紧拉过一旁刘姨娘:“要不您去给这嬷嬷说一声,安安静静核对完便了事了吧?” 刘姨娘却连连摆手:“我们做姨娘的不过也是奴才,怎会古氏交代她的不听,来听我的话?” “那我去吩咐,终归要听吧?” 江云初刚走出一步,又被刘姨娘给拉了回来。 “你这不是让嬷嬷辛辛苦苦跑一趟,回去还要挨骂吗?” 不远处嬷嬷听见了江云初同刘姨娘的话,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大东珠十颗!” “天呐,东珠!” 人群的喧闹愈发夸张,刘姨娘拍了拍江云初的手安抚,又给嬷嬷使了个颜色,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于是嬷嬷,昂着头,声音愈发张扬。 “高一尺二寸白玉观音一尊!” “整玉如意五十支!” 古氏这是要在方方面面,将江云初的脸面给足啊! 江云初无奈,嬷嬷又劝不听,她只能躲回里屋。 但耳边「炫富」的声音,久久没有停歇,从天明到天黑,直到许澜回了锦澄院。 江云初在屋中,明显听见院里匆忙的脚步,有丝毫停滞。 “这是何意!” 甚至,许澜向来沉稳的声音中,也有了难得的激动。 于是嬷嬷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又解释了一遍。 随即脚步愈发急促而来。 屋门被打开的瞬间,江云初正扶腮,歪倒在厅中的软榻之上瞧着许澜。 “夸张吧?方才院中一阵亮光,我以为失火了,没想到,竟是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随即院中尖叫排山倒海,那阵势……才叫夸张。” 许澜又回头看了一眼,关上了门:“大名鼎鼎古氏商行,果然名不虚传。” 江云初一声叹息:“也不知道古老爷子知道这些东西最后落到我这外人手上,会不会气得半死。” “想来没有古老板同意,三侄媳妇也不敢如此放肆。” 许澜走到了近处,这才发觉之前一直笼罩在江云初脸上的愁云,突然少了很多。 偌大的厅中,空着好些软椅不坐,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故意挤到了江云初身边。 “不过,你早说不喜欢新奇玩意,喜欢这些值钱的东西,不就好了吗?本小爷,虽不如往日钱包鼓鼓,但买些东西哄娘子开心,也不是拿不出这银钱来。” 江云初发觉,自从上次竹林情不自禁后,许澜变了很多。 其他尚且能忍。 只是这无孔不入的黏黏腻腻。 江云初鸡皮疙瘩瞬间暴起! 她嫌弃地一把推开许澜:“你再这样,不给亲了啊!” 许澜愣了。 接着,堂堂七尺男儿。 军中闻风丧胆的阎王副将。 一脸委屈起了身,挪着步子坐到了侧间的书案前,隔着厅中空荡,眼巴巴看着江云初。 “从那以后,也没给亲了……” “谁家丈夫亲媳妇,一凑上去,就挨打啊!” 第一百零五章:再次复出 江云初虽隔得远,但还是听见了许澜的话。 那夜的旖旎缱绻,后来许澜的多次试探,一瞬间,竟全都浮上了眼前! 骤然,她的脸颊烧得绯红:“你再说!” 许澜嘟囔着嘴,分明反抗的话已经冲到了喉头,谁想,不过多看了一眼江云初,又立即被对方眼中的情绪给镇压。 又羞又气,还委屈巴巴。 许澜实在不忍心。 可如果说出去,堂堂副将许十三爷,关起门来居然连媳妇都拿不下。 天大的笑话! 许澜愤而站起,大步冲江云初走了过去。 江云初一惊。 该不会,作威作福不成功,反倒被他反客为主,顺便攻城略地吧? 她坐在榻上,不自觉向后挪了半个身子,冲许澜眨了眨眼睛,想笑着打趣,又实在心虚笑不出来。 于是只眼睁睁瞧着许澜扶着软踏的边缘,弯下身子向她倾了半分。 他直勾勾盯着,越凑越近。 “反正总有一天,我想亲就亲,你也管不着!” 他掷地有声,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月盈与青枫站在门边,左看看许澜离开的背影,右看看厅内江云初娇羞愠怒的脸庞,纷纷向天哀嚎。 “主子们什么时候才能一整夜同床共枕啊!” “我好想抱小十三爷啊。” 许澜正走到书房门口,听见二人的话,脚步顿了顿,除了耳根突然绕上了红晕,再瞧不出其他。 倒是江云初,刚刚拿起一杯茶,准备压一下心头方才被许澜撩拨起的慌乱,听见了门口的话,一口茶“噗”得径直喷出。 不能亲,打死都不能再亲了! 要真亲上了头,莫名其妙怀了个孩子,还得了! 她不停说服自己,可心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 咚咚咚。 江云初满脑子都是方才近在咫尺的许澜。 他想要试探,却紧咬的嘴唇。 他情意翻涌的眸子。 于是江云初,心也跳得更快了。 ———— 白夫人在娘家一直未回,林清意又在翠竹园养病,如今,三房也走了。 到甘霖堂请安的人,突然就少了许多。 大厅之中稀稀拉拉的众人,聊天也不似以往热烈,反倒是江云初到了之后,话题才又多了一些。 “听说昨日古氏送了十三婶您好些东西,特别是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说是连宫里都没有的稀奇玩意,不知道咱们有没有机会,被邀请去锦澄院,好生欣赏欣赏?” 李氏抢先说在了前头。 但那话里,分明羡慕一分有余,剩下八九分全是弯酸挑拨。 这么大的财富送到家门口,也难怪李氏如此意难平。 这还是说出来的,那些憋在心中,笑面虎暗藏坏水的呢? 江云初顺势又多看了一眼吴姨娘与大姑娘。 心结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以后还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会报复回她的身上。 江云初当机立断。 “古氏送的那些东西,的确稀世珍宝没错,不过,也只是暂时搬家不便,让我代为保管罢了。夜明珠什么的,我并没有处置的权利,就算是要看,恐怕也要问问古氏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吴姨娘就翻过了一个大白眼。 “装什么装。” 李氏离得近,听见了吴姨娘的话,赶紧笑着拍了拍对方,示意莫要妄言。 “倒是有些珍贵的料子,古氏说明是特意赠送给我的,眼瞧着消夏宴就要到了,我正有意拿出来让大家做几身衣服呢!” 江云初不过话音刚落。 “消夏宴又到了吗?”大姑娘脸上突然泛起明媚的光,“只是不知道今年,和亲王府会邀请哪些人参加?” 一旁的吴姨娘,看透了大姑娘的心思,当即笑道:“王府消夏宴与郑府元宵诗会并列为中梁两大盛宴,当然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参加。” 吴姨娘话音刚落,老夫人便被搀扶,从里屋走了出来。 自从上次张老夫人与栀子在甘霖堂揭发林清意之后,每日请安,老夫人都格外提不起兴致,草草便让人散了。 今日也同样如此。 她刚坐下来,转着眼睛环顾一圈,待众人请安之后,便挥手,示意各自散去。 也正是这个时候,大姑娘从椅间站了起来。 她冲着老夫人盈盈一拜,声音恭顺甜腻的不像话。 “听闻母亲近日头症犯了,女儿正巧在医书中,看到了缓解头痛的按摩之法,女儿留下来,为母亲试试可好?” 听着大姑娘的话,江云初恍惚以为,眼前之人突然被林清意附了身。 那谄媚的劲儿,那故作乖巧的话术,简直如出一辙,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倒也不用多想,大姑娘此举,定是方才听见了消夏宴即将举行,趁着白夫人不在,赶紧为自己的前程暗中使劲。 也难为她没个依靠,只能凭自己争取。 可到底来说,和亲王府并非大姑娘的好去处。 “难得舟笛如此上心,便留下来一起用膳吧。”老夫人笑着抬手,让大姑娘到了眼前。 江云初看着趾高气昂的大姑娘,想劝的话也吞回了腹中。 算了。 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命。 天愈发热了起来,消夏宴也逐渐临近。 消夏宴当天,白夫人、大姑娘、二姑娘还有江云初皆郑重打扮,出现在了二门门口。 等马车的间隙,四人相互请安,奉承衣裙穿搭与妆容,聊得正热闹。 却没想到,林清意竟然也浓妆艳抹,扭着腰肢冲她们走了过来。 “表小姐身子恢复好了?” 白夫人话里没有丝毫关心,甚至嘲讽之意,已经到了针锋相对,撕破脸皮的程度。 但林清意也不怒。 她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回话之前,竟还不忘给江云初与白夫人郑重行了一礼。 “请白夫人安,请十三婶婶安。意儿身子已无大碍。” 婶婶这个称呼,有点意思。 江云初眉头一扬:“稀奇,倒从来没有听过表小姐这么称呼我。” 林清意头垂得更低:“以前是晚辈不懂事,还望婶婶原谅。” 好一句晚辈,彻底把与十三爷幼年的情谊,抛之脑后。 果然是个见风使舵,从不让自己委屈的妙人。 也难怪,她会着急选择消夏宴这一天复出。 毕竟年纪在这,留给他攀附权贵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王府的请帖中,邀请侯府内眷一起参加,如此,白夫人反倒不好拒绝林清意。 她又多看了两眼林清意,应得不情不愿:“那你便与姑娘们坐一辆马车吧。” 林清意松下一口气,抢在大姑娘与二姑娘的前面,上了马车。 望着林清意的背影,江云初甚至都有些佩服林清意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厚脸皮韧劲了。 不愧为中梁两大盛宴之一,还没到王府门口,马车首尾相连堵了一路,不过几步的路程,硬是浪费了快半个时辰才到。 下马车的时候,江云初的脸上已经覆上了涔涔薄汗,她晃着着手绢替自己扇风,正愣神,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从二门里传了出来。 “十三夫人好久不见!” 靳知安! 江云初回身,立马牵住了来人的手,翻来覆去将对方看了个仔细。 第一百零六章:荣幸至极 “之前送来的信,十封有八风都石沉大海,总担心你会不会受委屈,今日一见,倒是我多想了!” 江云初看着靳知安红润又神气的脸蛋,由衷地开心。 靳知安也笑得合不拢嘴,她讳莫如深凑到江云初的耳边。 “夫人您的暗卫身份可了不得,一封封信来,虽因王妃谨慎,没让回信,可我作为府中唯一能与您联系的人,甚至连王爷都高看了我几分,时常叫我去书房,亲自教导呢。” 命运总以奇怪的方式,相辅相成。 靳知安义无反顾帮了她,她也在无形之间,助了对方。 不自觉,江云初将靳知安的手,又握紧了些:“看见你好,我比什么都开心。” 靳知安腼腆一笑,随即才看向江云初身侧众人,一一请安问好:“请白夫人安,舟笛姐姐好,书宜妹妹好。” 话说到一半,靳知安的笑,僵在了脸上。 “咦,打秋风的表小姐,竟还没走?” 如此不善,林清意却装作没听见,仿佛方才靳知安的话,也同样是在向她问好。 她浅浅屈膝一礼:“知安妹妹好,往日都是欧阳夫人在此迎客,今日怎地没看见?” 靳知安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生怕又招惹上你?连祥瑞身份都敢作假,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所以远远看见你过来,就赶紧躲开了。” 欧阳夫人怎会知晓,林清意祥瑞身份有古怪? 江云初正疑惑,白夫人倒吸一口气,脱口而出:“表小姐祥瑞身份,是假的?” “白夫人,您不知道?“ 靳知安鄙夷地多瞄了眼林清意,才又开口。 “之前欧阳夫人还有意,想让表小姐嫁进欧阳府中呢!谁知后来许氏家庙主持,竟因盗窃进了官府,又将多年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其中便有,他收表小姐的银子,为表小姐编造祥润身份的事!” 白夫人与二姑娘齐齐看向林清意。 可林清意神色如常,又衬得靳知安方才的话,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靳知安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认?这可是欧阳夫人亲口所说!” 眼看着靳知安还要再争个长短,江云初赶紧将人拉远了些。 “分明去年初见,你连收我礼物,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欧阳夫人不开心呢。哪有现在这气势,恐怕王妃在这,你也要骂个痛快吧!” 靳知安恍然红了脸蛋,气焰也收起了几分:“我就是看不惯她罢了。” 江云初赶紧示意周围越来越多的贵客,压低了声音:“若是扰了其他人的兴致,就得不偿失咯。” 靳知安又何尝不明白。 她朝江云初尴尬笑了笑,转眼间,收起了身上故意针对林清意的刺,脸上又重新覆上了大家闺秀淡淡的笑容。“各位贵客,里面请!”说完,又拉着江云初的手,走在了最前面。 “如今气势,还多亏十三夫人您呢?”见人隔得远了些,靳知安又忍不住在江云初耳边,小声道。 江云初不解:“这是什么说法?” “看戏那日,我冒用欧阳夫人的名义帮了您,不但没有挨骂,还被王爷与王妃夸了几句。” 靳知安瞧着前方的路,眼神少有的坚定。 “想了很久我才明白,一味软弱,不会让人喜欢,反而坚定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才有机会被人高看。” 江云初很欣慰,于是,牵着的手,也握得更紧了些。 “知安,你让我刮目相看。” 靳知安脸又红了几分,害羞地低下了头,透明的汗珠,也在阳光之下被衬得五光十色,似在发光。 众人不过刚进花园。 女人们一群群便围了上来,相互问好请安。 好多人,江云初只觉得面熟,对方却如老友般,牵着江云初的手,寒暄着便不放。 她不好驳了对方面子,便也只能假装热忱,与白夫人配合连连打趣,故作谈笑风生。 没多久,公爵夫人带走了二姑娘。 靳知安要去准备才艺,也告辞了。 大姑娘与林清意随即也找机会离开,钻到了人群中,独自散发魅力,谄媚卖笑。 而江云初只能见缝插针地,在人群中去寻她熟悉的面孔。 可惜没找到首辅夫人的影子,更没瞧见朝思暮想的大学士夫人。 “十三夫人,您找什么呢?”有人在江云初耳边问。 江云初突然就没了兴致:“嗯嗯,随便看看。” 方才众人之间有来有回的聊天,也变成了白夫人一个人的舞台,她只在一旁,时不时应和一声了事。 白夫人看出来了江云初的心思,悄悄凑到耳边:“那边是我嫂嫂,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吧?” 江云初突然想起元宵诗会那日,各大学士对白日恒的尊敬。 如今首辅夫人明确表示,不会再带她结交学士夫人,说不定,白夫人的嫂嫂,是不错的切入口! 江云初顿时来了精神,跟着白夫人,走近了一位格外清秀的女子。 “嫂嫂,这是十三夫人。”白夫人站在两人中间,“阿初,这是白府的沈少夫人。” 元宵诗会,白日恒的目中无人尚历历在目,江云初有些拿不准沈少夫人的态度。 没想到沈少夫人竟主动上前,牵住了江云初的手。 “媖儿多次提及,她生产那日您在院外竟比侯爷还要紧张,月子期间,也是您帮忙操持,府里才没有乱套。一直想替白府当面向您表示感激,却不得机会,十三夫人您,不会怪罪吧?” 江云初比谁都清楚,白家如今在京城的脸面,断然谈不上要做低奉承的程度。 既如此开口,那必定是打心底里认下了她这个人。 江云初受宠若惊:“我与白夫人如今情谊,沈少夫人您这般说就太见外了。” 白夫人也在一旁打趣:“嫂嫂,我是见阿初应酬起来实在无聊,才带来你这透透气的,若是你还说这些场面话,我们可就走了啊!” 三人相视一笑。 “怪我,怪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沈少夫人,爽快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有白夫人在中间磨合,沈少夫人又真心敞开心扉,三人聚在一起,竟越聊越觉投机。 特别是沈少夫人,只觉与江云初相识恨晚! “每月学士夫人们都要到白府来赏花写诗,也不知道到时候十三夫人您,愿不愿意赏脸一聚?” 江云初再次抬头看天,感叹命运这玩意,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的王八蛋啊! “荣幸至极。”她当即应了下来。 冰雕围绕,小扇摇摆,微风凉意,好友知己,当真顺心至极! 不过心中惬意,并未持续太久。 不远处似乎有争吵传来。 瞧清之后,江云初与白夫人双双变了脸色,站了起来。 竟是大姑娘与林清意! 第一百零七章:梦想破碎 江云初与白夫人赶了过去。 层层叠叠人群,见来的是侯府当家主母与长辈,赶紧让出来了一条路。江云初这时才瞧清,人群中间围着的,的确是大姑娘与林清意没错。 可竟全身湿透,好不狼狈! 大姑娘与林清意瘫坐在湖边泥地之中,丝毫不剩贵女矜持模样,湿漉漉的衣裙紧贴在身上,脸上胭脂水粉糊做一团,甚至连精心打理的发饰,都只剩朱钗凌乱。 “怎么回事?”白夫人赶紧示意丁香与月盈上前,将大姑娘与林清意从地上扶起。 林清意似乎伤得重些,迟迟没回过神来。 倒是大姑娘,在丁香靠近的瞬间,一把抱住丁香不放,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丁香还没开口劝,就嚎啕哭了起来。 安抚的,询问的,看戏不嫌事大的,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暗中,江云初转头将四周环境打量了一圈。 此湖虽景致不错,但沿湖花草众多,并不好走,贵夫人们就算赏景,也不会聚在此处。 不过湖边那一座假山,倒是避人说话的好去处。 江云初心中有了底,又看向全身湿透狼狈的二人:“青天白日,又并非视线不佳看不清,怎么平白无故会掉进湖里?” 林清意醒转了些许,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没想到还是被大姑娘抢在了前头。 “回婶婶的话,表小姐方才偷偷向我诉说委屈,说宴会中大家都不搭理她,她恨不得能跳湖吸引大家的主意,我仅以为只是说笑罢了,不想到一回身,表小姐当真跳了湖!” “周围人都不会水,我怕极了,可眼看着表小姐呼声越来越小,只能下去救人,才会如此失态,还望婶婶原谅。” 大姑娘话音刚落,四周纷纷有人响应。 “是的是的,我听见声响就过来了,还劝这位姑娘等会水的婆子来为好,但她还是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可大姑娘这话说得不对。 以江云初的了解,表小姐就算不甘无人搭理,也段做不出当众跳湖这般事来。 吸引注意谈不上,丢人显眼倒是真的。 不管算计有没有被传开,大庭广众如此失态,娘家没有根基的她,想要嫁入豪门,只会难上加难! 不仅江云初不信,就连白夫人,也沉下脸来,盯着大姑娘不放:“为了吸引旁人注意?大庭广众,可莫要胡诌!” 话音刚落,人群背后便有人厉声驳了白夫人的话。 “我倒觉得舟笛姑娘所言为真,毕竟这位表小姐的心计,大家都有目共睹。” 寻着声音,大家又让开了一条道。 还以为是哪个爱凑热闹的贵夫人,没想到,来的竟是东道主欧阳夫人。 欧阳夫人站定在人群前头,环视一圈,缓缓又开了口。 “《江湾缘》观戏,侯府表小姐为了吸引大家注意,凭空捏造十三夫人不堪出生,大肆宣扬的事,大家忘了?” 许多奚落过江云初的夫人小姐,后来得知其暗卫身份,本就后悔得不行。一直想找机会与江云初亲近,但又怕冒然热情,热脸贴冷屁股,恐下不来台。 欧阳夫人这么轻轻提醒,众人皆反应了过来。 如此好的机会撇清自身! “是啊,我都被她那单纯的样子给骗了去!” “还一直怂恿我们去伤害十三夫人,可见其心险恶至极!” “其貌不扬,蛇蝎心肠!” 欧阳夫人抬眉瞥了眼江云初,见江云初脸色依旧凝重,心中盘算一圈,在众怒中,又添了一把火。 “去年消夏宴上,也是这位表小姐,凭空捏造祥瑞身份吸引众人注意不说,甚至哗众取宠,竟当面将一幅点翠头面送到王妃眼前,破坏王妃修行,当真可恶。” 众夫人纷纷变了脸色! “天呐,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祥瑞事情我也听说了,她还说十三夫人一心攀附,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墙倒众人推。 林清意被众人围在一处,起先还想辩解一两句,后来却见,那些她以为交好,以后有机会嫁进去的贵府主母与夫人,都纷纷加入了这场针对她的讨伐中时。 她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讨伐声音此起彼伏,大姑娘在人群背后,虽还抽泣,但望向林清意的眼神,已明显变了神色。 胜利者,高高在上。 林清意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微妙,猛地抬头,对上了大姑娘的挑衅! 骤然,她指着大姑娘,恨得笑出了声。 “许舟笛,你这只摇尾乞怜的狗!” “你敢不敢实话实说?说你怪我不该同你抢京城的好人家,所以才把我约到湖边说话?说你口口声声要博个好名声,所以二话不说,将我推下湖!” “若不是算好这样的结局,你会救吗!” 围观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欧阳夫人骤然变了脸色。她抢在前头,掷地有声生:“谁给你的胆子在王府发疯?来人!把人给我带出去!” 外围早已准备好的婆子们,听见欧阳夫人的吩咐,立即钻了出来。 几人抬胳膊,几人捂嘴。 林清意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便径直被抬出了宴会花园。 白夫人毕竟是主母,同欧阳夫人寒暄告罪了几句,也跟着出去处理了。 欧阳夫人甩袖走在前头,大姑娘被丫鬟护着,前去更衣,众人也纷纷跟着散去。 剩江云初一人,还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湖面,愣怔发呆。 “媖儿总说表小姐与大姑娘半斤八两,但光看今日这一局,倒是大姑娘更胜一筹。” 江云初回过神,见是沈少夫人逆着人群,迎了上来。 “围师必阙,穷寇莫追,大姑娘不该这么着急。”江云初叹息道。 沈少夫人毫不吝啬眼中钦佩神色,只道:“此地泥泞,我们还是去凉亭那边坐吧?” 两人转身,正欲离开。 “二姐!” 身后有人呼唤,听声音不是熟人,江云初不以为意,却见沈少夫人停下了步子。 江云初也顺势回过头去。 眼前不过一个刚刚长开的少年,一对澄净的眸子,格外亮眼。 看过来的时候,仿佛皓日当空,一笑,又弯成盈盈水中之月。 “二姐,这位夫人是谁?好大格局,不过女子争宠落水,竟能说出「围师必阙,穷寇莫追」的话来!” 沈少夫人眼中覆上一层难见的柔和光晕:“沈曜不得无礼,还不给十三夫人请安!” 随着沈少夫人下落的话音,沈曜眼睛缓缓睁大! 江云初有些恍惚,仿佛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光。 第一百零八章:一山二虎 “原来是江女官!” 沈曜眼中的光顿时闪耀成了星星。 紧接着他又突然向前了一大步,昂首挺胸,站得笔挺! “久仰暗卫大名,您看我有资格为您效力吗?” 江云初:“……” 好吧,如果这是京中年轻人,当下最流行打招呼方式。 她也同样回之她心中,关于问好的流行微笑,就当没听见沈曜方才的话:“你好,沈公子。” “荒唐!”沈少夫人当即沉下了脸,“近日先生如何教你?怎如此脸厚说出这样唐突的话来!” 沈曜反应过来,后退一步,赶紧拉开了与江云初的距离。甚至还不忘拱手一礼:“沈曜找二姐只为替母亲传话,无意唐突,还请江女官恕罪。” 江云初笑着摆手:“不觉唐突,正好我也要去瞧瞧白夫人,你们姐弟二人,好生聊。” 说完,她向沈少夫人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而不过刚走出两步,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爽朗。 “江女官,明日阿耀定到府中,为今日唐突请罪!” “哪里都别去,等我啊!”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打断了沈曜的话。 江云初步子顿了顿。 四周贵女们的目光,皆从四面八方,朝她看了过来。 现在更唐突了好吧! 只要我不回头,她们就不知道沈曜叫的是我,江云初想。 于是步子飞快,埋头提裙离开。 众人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黄昏。 刚进二门,便见白夫人手下的总管嬷嬷,已经等候多时。 “表小姐怎么样了?”白夫人边走边问。 总管嬷嬷垂手低头跟在身后:“回白夫人的话,表小姐腹部伤口并未长好,赴宴本就逞强,坠湖后湖水脏污又多有撕扯,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发烧,现在都还没醒。” 白夫人脚步未停,脸上也未见丝毫关心:“还是要用最好的药,免得被有心人挑拨。” “遵命。”管事嬷嬷领命离开。 大姑娘转着眸子,也紧接着道:“今日受惊不小,若是二嫂搜没有其他的事情,舟笛便先回去了。” “等等。” 白夫人听来毫无情绪的一句话,却吓得刚转身准备离开的大姑娘,原地一颤。 “时辰还早,今日大姑娘就在我正院用膳吧。”白夫人没给丝毫拒绝的机会,“正好白日里有些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还要问问你。” 大姑娘这一去,不将今日之事,说个水落石出,恐怕离不了正院。 大姑娘站在原地,还与白夫人买惨,江云初懒得掺和,在东西苑分岔的游廊说了告辞,便回了锦澄院。 许澜又不知道去了何处,江云初自顾吃了夜食,便也早早休息了。 只是夜里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理智被睡意给侵蚀得所剩无几的时候。 江云初又想起来了白日里那个明媚的少年。 沈曜是吗? 她心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这少年瞧着像是个妥帖踏实的少年。 沈家在京中地位也不差。 若是能和靳知安成了...... 江云初被自己的想法给逗醒,傻乐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众人在甘霖堂院中请完安,正准备离开。 门房陈嬷嬷突然迎了过来,直走到江云初面前。 “禀十三夫人,沈家七公子在二门等,说要见您。” 江云初还没来得及应陈嬷嬷的话,许澜却抢在了前头。 “谁家公子?” 「公子」两个字,在他唇齿间被咬得格外重。 江云初突然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莫名其妙的,江云初抢在前头,赶紧辩解:“是白夫人嫂嫂的弟弟,户部沈大人的七子沈曜。” “连名字都知道了?”许澜移开目光,直盯着江云初。 醋味翻涌。 江云初努了努鼻尖,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可见许澜那眸子,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于是赶紧解释:“沈少夫人介绍时说过。” “那走吧,我也正巧出去。” 许澜走在前头,越靠近二门,越是草木皆兵。 可他又不想江云初看出。 于是刚急促迈出几步,想了想,又停在原地,装作等江云初的样子,稳住了心神,才又继续往前。 总没我壮实没我好看。 户部沈大人的儿子又怎样? 我还军中副将十三爷呢! 许澜越自我安慰,却莫名越忐忑。 直到走近二门,看见凉亭站了一位修长挺拔的…… 少年。 “这不还是个小孩嘛!” 许澜突然觉得,自己这没来头的紧张有些好笑。 正暗自庆幸没让江云初发觉他方才唐突。 沈曜回身看见了两人。 “江女官!”他抬手用力在空中挥舞,眼又再次笑成了一汪弯弯流淌的清泉,“我在这里!” 江云初加快了脚上的步伐,笑着迎了上去。 哔哔! 许澜心中警铃大作,用更快的步子挡在了江云初身前。 谁知沈曜竟当他如空气。 一双眼睛,像会拐弯似的,绕过许澜,只满心满意盯着江云初不放。 “我今日来的路上还想呢!若江女官您当真在府中等我,那便是代表咱俩之前天大的缘分!” 额…… 这不是刚请完安,甚至连甘霖堂都还没来得及出,就被叫过来了。 江云初有些无语,加上身边许澜脸色也实在不佳。 她收起笑容,正准备让他有事说事。 可沈曜根本没给江云初说话的机会。 “昨日唐突冒犯到您,后来二姐也教训过我,江女官你原谅我好不好呀?” 许澜的脸,黑了下去:“冒犯?!” 但沈曜一心一意都是江云初,根本没听见许澜的话。 “但我昨日说的那些,都是真心的!江女官,天地可鉴,我从未见过您这样的人,既有出世之心境,又有入世的能力,甚至还长得如此好看!” 不要脸! 许澜恨不得将沈曜的嘴缝上! 小小年纪,看样子毛都还没长齐,张口闭口就撩拨姑娘! “你们昨天说什么了!” 许澜冰封般的声音,吓得江云初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稳住了心神。 但沈曜却像是缺根筋般看向许澜。 “您是?”他皱起了眉头,似有不悦,“您一直跟着江女官作甚?” 许澜抬了抬眉,尽力凹出自己最帅的那一面:“我是许十三爷。” 沈曜这才恍然大悟,立即又换了一副恭敬模样,抬手对许澜恭敬行了一礼:“请十三爷安。” 而不过话音刚落,他像是终于完成任务,又迫不及待又看向江云初。 与方才恭敬疏离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满脸生花般春意盎然,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江女官,我昨日说的你想好了吗?你可同意?” 如果可以,许澜只恨不得在沈曜跟前竖一道墙,将两人隔开! 虽没有墙,可有比墙还坚实的身体! 许澜大跨一步,将江云初挡得严严实实! 沈曜回过神,再次看向许澜。 与方才不同的是,他脸上的烦闷,已有些控制不住。 “十三爷您这可是做甚?难道要偷听我与江女官谈话?” 许澜无语看向江云初:“我?偷听?” “并未邀请您一起谈话,这不是偷听还是什么?”说着,沈曜抬手,竟想拉走江云初,“走,我们去那边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 许澜又一把拉住了江云初的另一只胳膊。 “江女官?这么叫也的确没错,但你听好了沈七公子。” “或许你更应叫你应叫她十三夫人!” 第一百零九章:七尺孩童 沈曜抬眼将许澜从上倒下打量了一遍,收回目光的瞬间,鼻腔也喷出一声不屑。 “原来,您就是十三爷啊……” 这是什么语气! 等于说方才白介绍了,都当耳旁风了呗! 许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谁知沈曜根本不将许澜的怒意放在眼中。 他只看向江云初,眼神真挚无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江女官,恕阿曜嘴直,可您要信我,绝无恶意!” “如此无礼的丈夫,根本配不上您,要不,您和离改嫁吧,您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江云初:“……” “等等!”许澜仿佛被一闷拳给打中,“你倒说说,什么样的人,配得上她?” 他近乎是咆哮着将这句话给吼出,吓得周围来往下人,皆垂目躲着凉亭走,生怕被这阎王抓来使气。 就连江云初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赶紧示意沈曜闭嘴。 沈曜却根本不在乎。 他微微扬起了下巴:“江女官的丈夫,至少脾气稳定,不随意发火……” “你!”许澜像是凭空被水浇透,腹中剩余的火,竟是发也不是,不发又憋屈! “还要尊重人,不会像监视犯人一样,监视她与旁人交往。” 许澜:“!!” 完了,完了。 江云初虽没见过许澜真正因怒失控的样子,但直觉告诉她,已经不远了。 她赶紧瞪向沈曜:“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做甚?有事说事!” 沈曜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当即委屈地撇起了嘴。 那双原本澄澈的双眸,顿时被忧思给包裹。他看看江云初,又垂眉看地。 “这分明是为江女官您好……” 江云初哪见过这场面! 她手足无措,甚至有些后悔方才言辞不善:“那个,我不是要凶你的意思。” 许澜猛地转头看向江云初,满脸不可思议! “陈嬷嬷送客!”他大斥一声,拉着江云初就要走。 “诶诶!”沈曜急了,大步挡在了两人身前,“江女官,我有正事,当然有正事了!”接着,他又站直了身子,坚定看向江云初,“请您让我加入暗卫!” 江云初低头看了看被许澜紧握的手,虽然有些疼,但她还是忍了下来。 “我做不了主。”她回道。 沈曜不信。 “难道连暗卫的小兵选拔都要过圣上的眼?”话音刚落,他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江女官您这是在考验我?” 江云初:“……” 年轻人的脑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啊? “坚持不懈就是暗卫第一要义!我明白了,江女官您放心,明天我还会来的!”沈曜迎着江云初无语的目光,信誓旦旦。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陈嬷嬷,告诉前院,以后不许再放此人进来!” “就算放进来了,也不要再通报!” 说完,许澜拉着江云初,径直离开。 沈曜急得原地直跳! “许十三爷您可要小心了!再这么无礼,江女官迟早会离开你的!” 冤家啊! 离不离开另说。 但手是真痛啊! 江云初恨不得回头让沈曜赶紧闭嘴,可许澜迈着大步,趋近于跑。 若不是江云初平时多有训练,还尚能跟上。 换成别人,直接被许澜在地上拖着走也是极有可能! 许澜的脸,黑了一路,直到回了锦澄院,还独自生闷气,丝毫没有缓和的意思。 江云初乐了。 “还是个孩子呢,童言无忌,你同他生什么气?”她凑近宽慰道。 许澜冷哼一声:“你见过七尺高的孩童吗!” 大户人家,伙食好长得高,也实属正常,江云初心想。 但许澜这张连路过的蚂蚁,都能被他骂上几句的臭脸,江云初实在说不出替沈曜开脱的话。 只能转移注意,又道:“你今天不出去了?” “不出去了。”许澜偷偷看了眼江云初,拿捏起了气势,“最近军报那边暂时没有什么进展,在家陪你一天也不碍事。” 该不会是受了沈曜的刺激吧? 江云初好奇,又不敢问,只默默地让月盈与青枫传早膳去了。 正吃着饭,许澜又问:“你今日准备干什么?若没什么事,我带你出府去买些时兴首饰回来。” 江云初想了想,放下筷子看着许澜,故意笑得诡诈。 “若是我说,今日准备去瞧瞧表小姐,你也陪我吗?“ 许澜也同样放下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好一副傲娇模样:“这是自然。” 江云初早就想去翠竹园打探些消息,但又怕林清意又借机作妖,反咬一口,一直在等待时机,甚至都没派月盈前去打探。 若是许澜一起,倒方便了许多。 锦澄院与翠竹园虽挨在一块,但因竹林相隔,平时并瞧不清翠竹园的情况。 如今走近,江云初才发觉异常。 不说林清意随身伺候的珍珠,只说府里配给的照料、洒扫等丫鬟婆子,也十人有余了。 但翠竹园却冷冷清清,竟只有一个从未在林清意身边见过的面生丫鬟,拿着扫帚在院中忙碌。 丫鬟看见江云初与许澜到了,赶紧放下手中物什迎了过来。 “请十三爷安,请十三夫人安。” “其他人呢?”江云初问。 小丫鬟答道:“其他院缺人,白夫人临时将人掉走了些。” 应还是白夫人防着林清意作妖,借机换成自己人。 江云初并未深究,只又问起了其他:“表小姐醒了没有?” 丫鬟摇头:“从那日王府坠湖回府后,表小姐一直发热未醒。” “嗯嗯。” 江云初转着眼珠,想着该如何切入那个最重要的话题,才会显山不漏水。 谁知许澜突然问了一嘴。 “最近谁来探望过?” 啧,十三爷果然还是十三爷,竟这么快,就看出她此行目的。 林清意幼时做下伤害老夫人的事,无论是否板上钉钉,但看如今老夫人的态度,失势已是必然的结局。 饶是再爱看戏的人,此时也定避之不及。 而如此风头,能亲自来看望的人,暗中定期望林清意赶快好起来…… 这样才能继续搅乱侯府的水。 甚至,继续与她江云初做对! 江云初心中虽大致有这样一位人选,但总要亲自来问问,心中妥帖。 竟没想到,许澜也想到了一处去。 两人齐齐看着丫鬟,等着那个回答。 “回十三爷的话,李夫人来过好几次。” 江云初嘴角勾起了自信的笑。 果然。 原书中一直作妖的李氏,当时没有放过白夫人,如今也定不会放过她。 江云初还沉浸在掌握全局的愉悦中,却没发现,身侧的许澜,已默默沉下了脸色。 第一百一十章:张老姨娘 林清意是在七日后醒来的。 江云初原以为,林清意梦碎和亲王府消夏宴,如今侯府里唯一为她撑腰的老夫人,也因幼年之事,不再亲近。 以她攀附权贵的毕生追求,出路也仅剩趁着消息还未传到南州,而赶紧回去定下亲事一条。 竟没想到林清意不仅没有离开的打算。 甚至在刚能下床时,便又去了甘霖堂。 口口声声说冤枉。 赌咒发誓从未做过伤害老夫人的事情。 老夫人无动于衷,甚至连门都没开,任林清意在院中跪了一夜,直到又晕过去,才让婆子将林人送回翠竹园。 江云初听月盈说起这一切,隐隐只觉无奈。 “曾经能使出将我与白夫人离间,一石二鸟之计的林清意,走到如今,居然也只剩苦肉计这最后一招。” 江云初摇头喃喃,又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唉,但没用的。若不是看在表小姐母亲的情分上,恐怕老夫人早就报官了。” 月盈义愤填膺:“要我说就该报官!前段时间,她分明自己伤了自己,还闹着报官要糟蹋夫人您的名声,也该让她尝尝这滋味!” 江云初没有应下月盈的话。 一旁青枫正绣花,见江云初不说话了,赶紧阻了月盈。 “表小姐的事,自有甘霖堂的人操心,关起门来,怎么说都没关系,可若有外人在场,千万莫要胡言,不然又凭空替咱家夫人树敌!” 月盈调皮拍拍嘴:“我知道啦!”接着又仔细擦拭起手上江云初的珠钗首饰来。 月盈见状,也满意低头,继续手上针线活计。 屋外突起一阵夜风,带来一阵凉意。 天气转凉似乎就一瞬间的事情。 某日江云初起床,发现月盈送到床前的,就已不是盛夏的纱衣了。 收拾妥当,江云初推门出去的时候,见许澜又早早地等在了院中。 “你猜猜,我今日准备的什么礼物?” 许澜看向江云初,兴致勃勃,故弄玄虚。 这种状态,从沈曜第一次到侯府,至今已有一个多月。 起先江云初对许澜这大直男突然开窍,甚是震惊。 后来,见许澜每日不间断地准备惊喜,也逐渐品出了感动。 但现在,惊喜变成了惊吓。 甚至应付完这一个,待会还要出二门去应付另外一个。 江云初只觉得烦! “是鲜花吗?”江云初故作好奇。 但其实眼睛都没抬。 许澜皱眉:“你昨天也猜的鲜花。” “可你昨天送的是羽毛,不是花。”江云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烂掉,发臭的羽毛。” “那是我当年人生第一次打猎,打到的大雁羽毛,我好不容易才从库房找出来,你难道不喜欢吗?”许澜不解问。 江云初垂下了眼。 好几个深呼吸后,才又开口:“十三爷,可是它真的有些臭” 许澜想了想:“不过今天准备的这个,你一定喜欢。” 江云初巧许澜身后看了看,并没瞧出什么端倪。 “当当当!” 许澜帅气地将身后之物,举到了江云初的面前。 在看清的一瞬间,江云初就无奈撇上了嘴。 “你不喜欢吗?这甚至比昨天的羽毛,更有意义!” “昨天送个毛。”江云初又多看了一眼许澜手上的东西,“今天送个球……的确颇有隐喻。” “当年我就是靠这蹴鞠,把对方一众人打得落花流水,大哥才让我进的军营!”说这,许澜还觉不够,又把手中破烂蹴鞠杨了杨。 江云初叹息一声走了。 月盈也无奈跟了上去。 青枫到底是伺候过许澜的老人,多少还有些心,见许澜举着球,一脸困惑,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十三爷,明天要不还是送花吧?” “俗气!也只有沈曜那小屁孩,每天才送这些没意义的。”许澜追着江云初的步子走了出去,“阿初,你要不再看看这球?” 但不过刚走几步,许澜步子就停了下来。 不远处,张老姨娘院中伺候的小丫鬟,拦住江云初正在说话。 江云初听见身后许澜动静,转过身来。 “姨娘去了甘霖堂,口口声声说要在甘霖堂自尽,让老夫人知道她的决心。” 许澜将手中的球递给了身侧青枫,拍拍手上余灰,走到了丫鬟跟前:“谁又惹她了?” 丫鬟连连摇头:“奴婢不知!张老姨娘今日起来,便闹着要见老夫人,实在拦不住!” 许澜脸上毫无波澜:“你先去盯着吧,我马上过去。” 丫鬟领命离开。 见江云初有些担心,他又安抚道:“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她真的死成。” 可去甘霖堂做戏,倒是第一次,江云初想。 江云初皱起眉头:“当年毒汤事件水落石出,姨娘想必也是急着要老夫人表态,她好从西北小院子里搬出。” “她更想搬出府去。”许澜瞧着前方葱郁小径,“如今虽是二侄媳妇当家,但当年姨娘伤害的毕竟是长嫂,本就打算待长嫂心情好些的时候,我就去提。” “如此,你也该提前告诉姨娘。若是闹大,老夫人生气又记了仇,就得不偿失了。” 江云初这般一提醒,许澜当即便反应了过来,往甘霖堂去的步子也愈发急促。 许澜一进甘霖堂,便着急四处去寻。 “张老姨娘呢?” 院中却无一人应他。 许澜军中多年,五感比旁人更加敏锐。 他鼻子轻嗅了嗅,江云初也立即反应了过来。 空气中,有血腥味! 两人加快步子,绕过院中层叠假山,直跑进老夫人的屋里。 许澜在前面,江云初紧随其后,却都在刚进屋的瞬间,齐齐愣在原地! 一地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张老姨娘蜷缩在血泊的中央,脸上五官已破碎面目全非。 大夫无力地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发生什么事了?” 江云初看着墙角,同样吓得面色全无的老夫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张嬷嬷大梦初醒。 接着便冲许澜跪了下去! “十三爷,不是老夫人!” “张老姨娘一早到了甘霖堂,非要见老夫人,老夫人看她如此着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却没想到,张老姨娘一进来,便说表小姐蛊惑她下毒的事都是假的!” 什么? 事情,为何发展成了这样! “张老姨娘说,她是为了早日离府,才同自己当年的丫鬟串通冤枉表小姐。” “当年之事,本就是老夫人一块心病,老妇人不愿听,便让人进来,将张老姨娘带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候!” 张嬷嬷跟着老夫人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江云初从来没见她如此失态。 张嬷嬷嚎啕着,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将话给吼了出来! “张老姨娘说她想当个好人,不想再拖累十三爷,于是一头撞向柱子!” “就……就……” 终究,张嬷嬷,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字来。 沉默的大夫,在这个时候,也终于开了口。 “十三爷,请节哀。” 第一百一十一章:让我陪你 许澜步子朝前挪了挪,又突然像是被凭空拖拽,停在了原地。 那脚步仿佛有千斤重量,沉得他如论如何,竟都没有勇气再跨出第二步。 “小娘。” 他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声响从喉间传出。 “娘!” 他又叫了声,也终于迈出了步子。 许澜每踏出一步,便唤一声娘。 他一步步,从门边走到厅中,再踏进那一滩血污。 张老姨娘粘稠的鲜血,在他鞋底凝结,拽着他步子,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缓慢。 直到他终于走近张老姨娘那俱破败不堪的身体,蹲了下来,如抱起刚出生的婴孩那般,许澜小心抱起了张老姨娘。 “娘,您再睁眼看看我?” 他没有哭,如此轻声细语,甚至更像在哄一个不听话闹脾气的小孩。 “我在想办法了,真的,怎么就不肯多给我些时间?” “娘,醒来吧,醒来咱们就出府住,可好?” 眼眶逐渐湿润,江云初转头正欲拭去滚落的泪水,回头见白夫人与许令玙正急匆赶进院中。 许令玙抬腿正想进屋,江云初当即抬手拦住了他。 “让十三爷同姨娘再说会话吧。” 甘霖堂的空气,同张老姨娘的血一起,逐渐沉凝。 它堵住了所有人的七窍,让大家不能呼吸,想哭哭不出,想说话,张口也不知从哪里开始劝。 于是只能静静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等着许澜,将这么多年藏在心中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完。 从天刚擦亮,一直说到日上三竿,直到他终于放下张老姨娘从地上缓缓站起。 许令玙才又走到许澜面前:“十三叔节哀。张老姨娘生育子嗣有功,你放心,我会将她写进族谱,埋进祖坟,受许氏子孙千秋供奉。” “算了。” 许澜摇头与许令玙擦肩而过,他走出屋门,血脚印一路向外,一直走到院子正中,才停了下来。 他抬起了头,看向高墙外的天。 阳光也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干涸的眸子,刺得泪光闪烁。 “姨娘这一辈子,日夜想的、做的,都是如何出府。还是在城外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吧。” 话音刚落,他大步而出。 江云初反映过来,也紧追而上。 平时来往频繁的小径,空荡得不像话,竟只有她与许澜二人,一前一后追逐其中。 江云初好不容易,才追上不顾一切的许澜,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许澜抬手,想甩开她继续。 “十三爷…….” 她紧紧抱着他不放,似在唤他的名字,却更似哀求。 “你觉得是谁?”许澜回身,看向江云初。 江云初满肚子的话,在对上许澜那充血的眸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愣了愣,又将许澜的手,抓得更紧了些:“姨娘死的的确蹊跷,但也不着急现在就去查。” 许澜像是没听见江云初的话。 他看着江云初,目光却穿过她,落在了远方。 “众目睽睽,那么多婆子丫鬟在屋里看着,张嬷嬷应不会说谎。可姨娘为何临死前还在为林清意开脱?是不是林清意逼她?” 江云初的心被猛地揪起,一阵阵刺痛传遍全身:“咱们今天先不想这个,好不好?” “可凭她如今形势,自身难保,姨娘怎么可能会被威胁。定还有人在背后帮她,还有谁,还有谁……” 许澜突然停了下来,他目光重新聚焦在江云初脸上,想让她打消他心头那个荒诞的想法。 但却无奈,江云初想到,也是同样一个名字。 许澜咬着牙:“是她吗?” 江云初却只道:“她是你大侄子遗孀,就算是她,也不能是她。” 许澜不说话了,他松开江云初的手,用比方才更快的步子,冲回了锦澄院,一把关上了书房的门。 门里,博古架被推倒传来一声声破碎的巨响。 江云初站在门外,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夜里,月盈与青枫忙完回来,竟见江云初还站在书房外。 青枫赶紧上前扶住了江云初:“张老姨娘已入殓,西北院子的灵堂也已经搭好。侯爷说按照十三爷的意思,在城外找了一块好地方,三日后安葬。” 江云初环视四周,回道:“虽姨娘过世,全府不用挂丧,但咱们锦澄院还是要注意些。该用黑布罩起来的,就全罩起来。定要把姨娘事,上心。” 月盈与青枫恭敬应了下来。 沉默之中,三人又齐齐将目光投进了紧闭的书房。 “爷一整天都没出来吗?”青枫小心问道。 江云初摇头。 “夫人,您进去劝劝吧,十三爷这时候正是脆弱需要您的时候。”月盈又道。 江云初又何尝不知道,许澜此时需要人陪,甚至也比谁都清楚,这个人,只能是她。 可是,她也怕。 怕许澜会向上次一样,将亲人离开之后的所有期望,都放在她的身上。 她可以永远不离开他吗? 任这大宅院里命运如何作践,甚至命悬一线,她都会笃定在他身边,陪着他吗? 唉。 江云初长长叹息一声,还是推开了眼前的门。 屋里没有点灯,但还好月光尚且明亮,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废墟中央,正呆滞望向屋顶的许澜。 就在那瞬间,她所有的理智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只剩心痛。 去他嬢的命运,有本事你就玩死我吧! 江云初轻手轻脚走了上去,然后又贴着许澜的后背,躺了下来。 “十三爷。” 她轻轻唤着许澜的名字,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悄悄地,将脸贴上了他冰凉的后背。 许澜的呼吸很轻,轻到江云初费了很久,才靠着起伏的胸膛,知晓许澜一直醒着。 她将手覆了上去,轻抚着许澜心碎的起伏。 “进来之前,我想了很多。” 江云初贴着许澜的后背,缓缓开了口。 “我想劝你,高墙内的折磨,熬尽了姨娘心血。也想告诉你,这是姨娘自己的选择,她这一生都在被安排,难得一次决定自己的人生。更想过自己,想过我们。但……” 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贴着掌心起伏的呼吸,胜过一切千言万语。 “突然我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想陪着你。” “让我陪着你,好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搂着你睡 江云初话音刚落,她感觉手掌之下的起伏,突然变得混乱。 紧接着,一张大手,覆盖上她的手。 这还是江云初第一次,被许澜这般细细摩挲。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手上厚厚的茧,以一种不同的异样触感,一寸寸略过她的指节,她的掌心。 可他手太冷,江云初不喜欢。 她反手一把将许澜的手握在掌心,试图用她的体温将其温暖。 “似乎,我总留不住亲人。” 终于,许澜开了口。 “他们一个一个,都因为我离开。” “你说,这是不是我在战场沾了太多血腥的惩罚?” “因为我让别人妻离子散,天人永别,所以上天也要我现世报去偿还?” 江云初心一酸,抬手便将许澜更紧地拥在身前。 她将方才门外所有的犹豫,全部抛之脑后:“瞎胡说,反正我会不离开。让我代替他们,陪着你,可好?” 许澜没有回答。 但空气中,隐隐有了哭声。 起先仅仅是小声抽泣,后来声音逐渐变大开始嚎啕。 许澜蜷缩在地,哭了一夜。 江云初便也在身边搂着他,陪了一夜。 待第二日天亮的时候,两人双双从书房走出。 众人一片肃静。 青枫与月盈站在院中,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 江云初主动牵起了许澜的手。 “抓紧上热水洗漱,不要耽误我们去看姨娘的时辰。” 三日后,张老姨娘城外下葬,偌大侯府,却只有刘姨娘与白夫人陪着锦澄院众人一同前往。 一行人站在秋日的风中,眼睁睁看着黄土将曾经熟悉的人掩埋,一时竟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想来也不过半月前,我去寻张老姨娘聊天的时候,还听她兴奋至极说毒汤事情如今水落石出,她便有机会搬出府去,还说要在许三郎的宅子旁买一间小的,好与我说话作伴。好好的人,怎地突然就……” 说到最后,刘姨娘眼泪堵住了嗓子,她回身拭泪,没再说了。 白夫人也同样唏嘘。 “只是谁都没想到,老夫人竟把张老姨娘临死前的话听进了心里,后来去了几次翠竹园,也不知道表小姐又同她说了什么,回来老夫人就让张嬷嬷就找我,说甘霖堂沾了血污不利禅佛,吵着闹着要搬去李氏的静心堂一起住。多事之秋,当真一刻不得安宁!” 江云初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众人回到府中,似乎一切又归为了平常。 当然,大家都以为许澜也同样放下了。 毕竟他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每日准时前去静心堂向老夫人请安,看见李氏也恭敬问好,甚至林清意给他请安时,他也礼貌点头应下。 也只有江云初知道,在那些没有真相的夜中,许澜翻来覆去,又有多难熬。 深夜,秋风肆虐,江云初睡得尤其不安稳。 于是她唤进了守夜的青枫:“书房的灯,还亮着吗?” 青枫点头:“刚在门口问了问爷要不要熄灯,爷说不用管他。” 不管,就真的熬死了! 江云初坐了起来,穿上鞋,径直出了屋便往书房去。 “夫人,再穿件衣服!” 青枫拿着外套不过刚追出门,便见江云初钻进书房,又紧紧将门关上。 许澜坐在书案前发呆,还以为是青枫进来了,正欲发火,抬头见竟是衣着单薄的江云初,于是赶紧迎了上去。 “夜里起风,怎么不多穿些?” 许澜又抓起一旁外衣,正准备往江云初身上披。 没想到江云初竟泥鳅般,闪躲开了。 接着,她堂而皇之钻进了许澜床上的被窝:“过来睡觉!” 许澜有些看不懂了。 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他想,于是站在原地。 一动,不敢动 江云初怒了:“方才还说夜里起风凉得很,还让我给你暖床?快过来,我冷死了。” 真睡觉啊……许澜踟蹰走进床边,又脱下外衣。 “你想怎么睡?”他问江云初。 江云初皱了皱眉:“当然是我搂着你睡,不然你动了贼心,乱摸我怎么办?” 许澜:“……” 江云初往里面挪了挪,又拍了拍床边空余:“说了会陪你就是会陪,我困死了,快睡!” 许澜蹑手蹑脚爬上了床,闻着那专属与他的乌木香气,逐渐被一种清甜的花香给包裹其中。 饶是如此,他也全身僵硬地不敢再有另外的举动。 突然,他感觉有一处温软,将他拥抱其中。 甚至一双柔软的手,还在他肩头,轻拍着安抚。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宝贝…… 像是多年的伤痛,终于被人安抚。 许澜缓缓闭上了眼睛,伴随着身侧的清香,一夜无梦。 翌日,江云初手酸胳膊痛从书房走出。 “昨日我去寻十三爷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他的床这么硬!”江云初无奈看向青枫,有些埋怨。 青枫撇嘴:“连给您披个外衣都赶不上,还指望奴婢提醒呢。” 倒是一旁月盈脑子转得快:“书房床硬,但咱们正屋床又大又软呢,干脆,让十三爷住进正屋吧?” 是啊! 江云初一掌拍定:“对啊,今天就把十三爷的东西,搬进正屋!” 说这话的时候,许澜正穿好衣服,从书房出来。 他望着江云初兴奋的背影,也终于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 日子一天天过,似乎暗中作妖的人,也同张老姨娘一起入了土,平静得不像话。 江云初又过上了以前那般,白日里去正院逗小世子,夜里回锦澄院逗十三爷的闲散日子。 秋风多吹了几日,天气中又逐渐带了寒意。 这日,江云初在正院找白夫人闲聊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信。 白夫人兴冲冲打开,竟是越看越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 江云初摆弄手中拨浪鼓,逗着摇篮里的小世子,试探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欢喜?” 白夫人讳莫如深看向江云初。 “还记得年初时候,送进宫的秀女吗?白才人,有喜啦!姑母来信,让我在宫外好生打听下皇后派过去的婆子底细,这关系到白氏一族的荣辱,绝对马虎不得。” 突然,江云初想起了另外一人。 她看向白夫人,问得极其小心:“那宫中的信中可有提及,国公府送进宫的秀女苏景宁,如今怎样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宫中死水 白夫人收起信交给丁香,才接过江云初手中拨浪鼓,边逗弄着小世子,边谨慎地开了口。 “国公府送进宫的秀女,以后是否同白才人是否争个你死我活,先暂且不说,只说我白家如此关心国公府的事情,甚至连家信中,都要提及,若被有心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江云初又何尝不明白。 可苏景宁进宫这么多月,无论是国公府还是郑府,她去信好几次询问情况,都讳莫如深,哪怕一句「尚好」也不愿多聊,实在让人无法不多想。 江云初正想先为方才唐突抱歉,再问问白夫人有没其他办法可以打探。 白夫人却又开了口。 “不过中秋时候,命妇都要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阿初你虽不是命妇,但是由姑母写信邀请,进一趟宫倒也不难。” 江云初恍然看向白夫人:“如此,会不会太麻烦淑妃?” 白夫人眉头一扬:“早就听闻苏家小姐与你交好,如此让你进宫与她聊聊旧情,以后若是当真斗了起来,看在你的面子上,她说不定也能放白才人一马。” 不愧是大族培养出来的主母,不过刚踏出脚下这一步,却已经想到了往后百步的兴衰荣辱。 江云初多看了白夫人一眼,暗叹如今还好与白夫人已成好友,不必针锋相对,才又感激地应了下来。 此后,两人便再没提过进宫的事情。 直到中秋前日。 淑妃身边伺候的梁公公,到了忠勇侯府。 “上次王府看戏,咱家娘娘说与十三夫人相谈甚欢颇为投缘,特意宣旨,让十三夫人江氏中秋一同进宫庆祝。” 于是翌日天没亮,江云初与白夫人、老夫人、许令玙四人,一起出了侯府,往宫门的方向去了,接着,四人又在宫门的位置分开,许令玙朝前殿,三人又跟着人流,朝后宫而去。 规矩的确繁琐,但好在有白夫人与老夫人在前头打样,加之这命妇里的角色一个比一个厉害,她这无名小辈,也乐得隐藏其中。 江云初低垂着头,一路余光瞧着风景,听见有人请安便张嘴,看见有人下跪也低头跪下,如此也将太后宫与皇后宫有惊无险,都走了个遍。 老夫人被太后留在了寿康宫说话,江云初与白夫人,便也加快了脚步往淑妃的万福宫去。 待二人到的时候,淑妃与沈少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请姑母安。”白夫人进屋便跪,不待淑妃开口平身,又自顾站了起来,直往淑妃斜躺的软榻钻,“我饿坏了,梁公公快给我拿些吃食来。” “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说着话,淑妃便把白夫人搂在怀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嗯,比上次看胖了些,看来最近侯府烦心事少。” “多亏阿初帮我呢!” 白夫人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江云初的身上。 江云初这才找到机会,跪下冲淑妃行了个大礼。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淑妃抬眸,多看了江云初几眼,才又道:“听闻媖儿生产时惊险无比,又有公爵府闹事,多亏了你才稳住了一切,果然没有看错你,起来吧。” “多谢娘娘高看。” 江云初正欲起身,竟有嬷嬷伸手相扶。 她抬头,见是曾在侯府见过的教导嬷嬷。 “十三夫人,老奴奉淑妃娘娘的命,要去给苏御女送些新得的衣裳,但苏御女脾气大,不近人,听闻夫人您在宫外与苏御女是旧识,可否请夫人帮忙同我一起,也免得老奴平白遭骂?” 江云初回头,感激看向淑妃。 但淑妃正满心满意瞧着白夫人,没有理她的意思,更没有要阻拦。 江云初才又冲着嬷嬷应下:“荣幸至极。” 在嬷嬷的带领下,江云初出了万福宫,便朝南边的小径,一路而去。 “进宫的秀女们原先都住在储秀宫,许多小主侍寝后得了圣心升了位份,便都逐渐换了新住处。一来二去,就只剩苏御女还住在储秀宫了。” 一路上,嬷嬷有意无意向江云初说起苏景宁的现状,江云初竟是越听越难过,脚下的步子,也无意间加快了许多。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道紧闭的宫门。 嬷嬷停下了步子,回身又向江云初解释:“自储秀宫仅剩苏御女一人后,小主便常将宫门紧闭,时间长了,于是各宫都不爱与储秀宫近亲了。” 说完,嬷嬷推开了锦绣宫紧闭的大门。 中秋时节,天气已经转凉。 但苏景宁依旧一身单薄衣裙,站在西南的宫墙下,应着风,正抬头看天。 而身后的动静,也能没唤回她思绪半分。 嬷嬷走近:“请苏御女安,淑妃娘娘新得了几身料子,说格外趁您,做了衣服让老奴给您送来。” 苏景宁回过神来,却依旧望天,连头都没回,声音也似一滩死水,毫无波澜:“放那吧。” 嬷嬷把手中的衣裙,交给了储秀宫中候着的宫女。随即回身,无奈看向江云初。 “唉。” 江云初一声叹息,取下了身上的披风。 她向苏景宁的方向缓缓走进,靠近的瞬间,在背后将披风裹了上去。 “怎如此不爱惜自己?” 苏景宁像是被雷电击中! 她猛地回头,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对视的片刻,江云初冲苏景宁跪了下去:“请苏小主安。” 苏景宁豆大的泪珠,抢在了话前头,掉了下来。 她一把将江云初扶起:“十三夫人您怎么来了!” 江云初指了指身后宫女抱着的那包衣裙,故意逗趣,来缓解这久别重逢的泪意。 “来替淑妃娘娘关心小主您呀。方才来的路上,我还不明白淑妃为什么特意给您送衣服,天已转秋,小主您还穿着夏衫,可不是要多费心嘛。” 苏景宁瞧了瞧披在身上的披风,泪也更加汹涌。 “十三夫人您还记得那日藏书阁吗?我从梯子摔下勾坏了衣裙,也是您将披风赠与我,护着我安危。” 说起往事,苏景宁哭得失声,竟多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奴婢还要去替淑妃娘娘办件事,就麻烦夫人您替奴婢瞧瞧这些衣裙,合不合苏御女的身子,老奴半个时辰后来接您。”嬷嬷开口道。 “多谢嬷嬷。” 回头,江云初与苏景宁手牵手进了屋中。 门刚合上,江云初迫不及待便问:“你原先身边伺候的丫鬟呢?” 苏景宁的目光顿时暗淡了下来:“光我一人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够了,我实在不忍心将她们也带来。如今身边皇后、淑妃都送了人来,也够使唤了。” “终究不如从小伺候到大的人贴心。”江云初惋惜道。 说话间,她又转着眼睛,打量四周。 竟是越看越难过。 不过与此同时,苏景宁也在看着她,似乎有话想问。 第一百一十四章:故人有话 终于,江云初打量完,回头对上了苏景宁的眼神。 苏景宁艰难地开了口:“如今宫外如何?他……怎样了?” 江云初自然知道,苏景宁口中的「他」,指的究竟是谁。 苏景宁进宫之后,江云初去过几次郑府,也听首辅夫人简单提过几句。 不过是郑府已在替八少爷相看亲家,差不多已经看好,只待八少爷中举便可成亲。 但这话,江云初自是不敢给如今状态的苏景宁说。 于是她兜兜转转,只道:“首辅夫人近况我倒可以给你说个明白,但爷们的事,我的确不知了。” 话音刚落,苏景宁的眸子便沉了下来。 “他说若不是我,宁愿一辈子不娶。十三夫人,你说他不娶,我也不侍寝,就这样望着同样一片天,彼此靠着思念过活,也算白头偕老吗?” 江云初不说话了。 如果是这个谎言,让苏景宁在这高墙之中,守着最后一口气活下来。 饶是虚妄,又有何妨? 两人的沉默之中,院外突然脚步急促。 随后便有宫女敲门进屋:“禀小主,国公夫人与国公府严夫人已到储秀宫,请求与小主您说话。” “快请……” 谁想江云初话还没说完,苏景宁想都没想,便驳了。 “让她们跪着吧。” 江云初不解:“你祖母已上了年纪,怕经不起久跪。” 苏景宁虽还淌着泪,但眼眸却如深渊,没有一丝波澜。 “既然当时那般绝情,任我如何哭、如何求,都还是把我送进那人吃人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如今,她们就该跪我。” 像是一朵最娇艳花,败在了春风之中。 而江云初除了把那一片片花瓣拾起,拼凑,然后镌刻在回忆之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聊,聊到了王府的消夏宴,又聊到了林清意在消夏宴中的失势。 虽是说着轻松的八卦,但苏景宁总能想到以往无忧无虑的日子,泪竟再没停过。 江云初也时不时望向映在门上那两具逐渐佝偻的身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苏小主,您开门吧,臣妇有要事相告。” 门外又传来国公夫人沧桑的哀求。 苏景宁却依旧无动于衷。她看向江云初,故意说些其他来分心:“从第一次见那表小姐,我便知道她终会栽个大跟头。” “请苏小主开门一见。” 门外,苏景宁的母亲严夫人又重重磕下一头,那闷响穿过禁闭的屋门,直击江云初的的心脏。 “景宁妹妹,你分明知晓做决定的是你的叔伯父兄,又何苦将气,发泄在与你最亲近的母亲身上?” 苏景宁抹去了脸颊的泪,但下一秒,又被眼眶滚落的湿润。 她抬头,看向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十三夫人,若不是惦记母亲,我早三尺白绫以求了断,又何苦忍到现在啊。” 屋外严夫人仿佛听见了苏景宁的话,跪着上前挪动了几步。 “囡囡,郑府定亲了,有故人让我给你带句话,若你实在不愿见我们,臣妇将话带到便走!” “定亲?” 苏景宁恍惚看向江云初,江云初受不住那眼中的委屈,堂皇地低下了头。 安静的那一瞬间,仿佛比永远还长。 “呵,山盟海誓终究都成了空啊……” 江云初不敢相信,苏景宁竟是笑着说出这句话来。 她牵住了苏景宁的手,仿佛若不如此,这朵虽在春天的花,下一秒便要泥泞腐烂。 “说不定他也有苦衷……” 苏景宁的笑,愈发张扬。 像是恨不得将五脏六腑,全笑出来给所有人看。 看她一点不难过,看她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么「开心」。 “十三夫人,他是庶子,就算他死了,郑府也不会掉一滴泪,又怎会逼他成亲?除了不忍孤独终身,他又有什么苦衷呢?” “只是我以为他多少能坚持一会,哪怕就一会呢?” 江云初说不出安慰的话,只仅仅把那双冰凉的手,护在手中。 “十三夫人,麻烦您替我开门吧。” 江云初松开了苏景宁,脚步沉重,打开了门,眼前国公夫人与严夫人,瞧见江云初也是一惊。 “苏小主,请两位进屋说话。” 两人站起,匆忙进屋,江云初发觉嬷嬷也早已等在了院中,于是也跟着回了万福宫。 到的时候,淑妃娘娘应该也与白夫人、沈少夫人说完了体己话,正聊今年送进宫的秀女中,谁气势更盛。 见江云初进来,淑妃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反而招手将唤到了近处。 “苏御女那边如何了?” 江云初毫不隐瞒:“妾身走的时候,小主正让国公夫人与严夫人进屋说话。” “苏御女在进宫这批秀女中,本是最被看好的那一个,但她却偷偷在亵裤上涂血,搞砸了这一切。” 江云初不明白淑妃娘娘为什么凭空给她说起此事,却也还是道:“还多谢娘娘暗中照顾。” 淑妃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深沉。 “以国公府如今状态,无论用怎样的方式,都会让苏御女放下心结,再次获宠,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此,还不如借我的手去完成一切。” 如此江云初彻底明白了。 她再次跪了下去:“请娘娘放心,苏小主与国公府,只会把这份情记在白家与您的头上,忠勇侯府决不贪功。” 淑妃娘娘满意地笑了:“所以我总教媖儿与沈氏,要和聪明人多接触呢。” 从储秀宫回万福宫后,未再聊太久,因命妇还要在宫中参加中秋晚宴,故淑妃便让嬷嬷送江云初出了宫。 渐行渐远的马车之中,江云初忍不住掀帘回头去看。 高高的宫墙,将烟花与欢呼藏得密不透风,更将所有女人的怨气,聚集其中。 她放下了帘子,放肆地舒下一口气,又瘫坐在身下的软垫之上,迟迟没回过神来。 回府不过第二日,国公府严夫人便上了门。 一进锦澄院,严夫人便拉着江云初不放,像是多年的老友重逢。 “十三夫人,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国公府的恩人!之前认我们在储秀宫磕破了头,小主都从未开过门相见。若不是您相劝,想必小主也不会那么快松口。” 余光中,江云初看见了一直守在门边的丁香。 “还是淑妃娘娘心善,将苏小主的困境看在眼中,又打探出宫外之时苏小主与我交好,才特意将我召进宫去开导苏小主呢。” 严夫人依旧握着江云初的手不放:“淑妃娘娘大恩大德,国公府自然记在心中,只是十三夫人,我还有一不情之请,还忘夫人不觉我唐突。” 江云初想了想,抽回了手,才又正色道:“直说无妨。” 第一百一十五章:战与不战 严夫人尴尬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脸也顿时涨得通红。 “倒也不是其他重要的事,只是念着十三夫人您日后进宫,定不似家眷方便,但我又怕小主惦记您得很,所以才想唐突,想麻烦您常给小主写信,小主见了定会开心……” 恐怕如今国公府所有人,想的都是如何让苏景宁获得圣宠,诞下皇嗣,进而发挥最大价值,也只有做母亲的,还惦记女儿开不开心。 江云初湿润了眼眶,又再次握着了严夫人的手,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严夫人您放心,我定时常写信宽慰小主。” 感激的话,严夫人又说了千万遍,从锦澄院一直到二门离开,还没停的意思。 而这边,国公府的马车前脚刚走,沈少夫人的帖子,后脚便送来了侯府。 帖子中,邀请江云初五日后,到白府煮茶赏菊。 想必这就是白夫人曾说的,每月学士夫人都会找一天相聚在白府,饮茶赏花闲聊。 机会,竟这么快的,就来了。 江云初兴奋跑进书房,把手中请帖挥了挥,告诉了许澜这个好消息。 许澜却讳莫如深:“正好我也查到些线索,说不定等你回来之后,咱们手中信息相互汇合,一切分明。” “现在不告诉我?”江云初反问。 许澜又指了指请帖:“这不是怕你先入为主?” 于是江云初也愈发用起心来。 许澜的帮助下,她将每位大学士都了解一遍不说,每日在白夫人那里闲聊,更是翻来覆去,问的都是学士夫人大致喜好,不厌其烦。 直到五日后,江云初信心满满坐上了前去白府的马车。 她故意到得晚些,果然除了首辅夫人,五位大学士夫人,皆坐在万花丛中,同沈少夫人相谈甚欢。 “禀沈少夫人,忠勇侯府十三夫人已到。” 随着丫鬟通报,众人齐齐诧异看向从小径那头,含笑越走越近的江云初。 但也不过愣怔片刻,各夫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皆起身热情招呼,牵手问安。 “十三夫人,好久不见。” “都说人一天天变老,怎么十三夫人竟比上次见,还年轻些许!” …… 只是那语气,实在不像是真心欢喜的模样。 沈少夫人看出众夫人疑虑,捂嘴噗嗤一笑。 “当初我也以为十三夫人并非同路之人,但小姑子白夫人与姑母淑妃娘娘,皆对十三夫人赞不绝口,相处下来,果然妙极。” 果然行走江湖都靠背书啊,江云初想。 一个白夫人或许还不够,但堂堂淑妃娘娘大名摆出,谁又敢不多给几分脸面。 于是东阁大学士夫人,首先便站了出来,抬手邀请江云初上座:“十三夫人来得刚刚好,茶已沸正待饮呢!” 有第一个人愿意给台阶,便很快就有第二人。 学士夫人们相互打趣邀请,很快众人便齐齐在雅菊簇拥的中心,围着咕噜噜的热茶,坐了下来。 推杯换盏,尽是些风雅之事,夫人们含笑小酌,便将京中如今盛名的大家,都聊了个遍。 谁的画笔触更细,谁的字更苍劲,而谁的诗又更有意境。 不愧是中梁大学士的夫人,江云初也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三言两语间,一针见血,举重若轻。 江云初坐在一旁,一边静静听着,一边感叹万分。 却一直没有附和发言。 也并非腹中没有墨水,生怕露馅,而是在府「临阵磨枪」的时候,对此白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 “呵,那些大学士夫人们啊,自觉曲高和寡高人一等。顺着她们的话多说了两句罢,就说无脑附庸。若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罢,她们又觉胸无点墨,里外都是错!” “反正那破宴会,之前我还在白府做姑娘时,不幸参加过一次,当真人间地狱,希望阿初你还能笑着回来罢。” 如此,江云初谨记白夫人嘱托,只偶尔点头应付,全程一言不发。 不过时辰久了,江云初还是引起了注意。 于是乎,沈少夫人首先开了口:“方才文渊阁大学士夫人所说的那位诗人,十三夫人怎么看?” 接着,众人的目光,便齐齐朝江云初看了过来。 既不能无脑附庸,还要学识渊博,更要将话题引向她想要了解的地方。 江云初应着沈少夫人的目光,当即有了主意。 “田园诗的隐逸情怀,声色犬马的京城中,的确清新脱俗,但我本来生于田园,长于山野,也自知那悠闲的根本,不仅在于心境,更在于没有战乱的和平,所以相比之下,田园诗人便不及边塞诗人能更触动我心了。” 果然一语言毕,四周夫人纷纷变了的目光。 “那边塞诗人,十三夫人最欣赏的,又是哪位呢?”有夫人好奇,出声问道。 “不惊居士笔下的边疆黄沙,别有一番意境。”江云初缓缓开口。 又一夫人生了兴趣:“难得有闺阁女,子能欣赏不惊居士的作品,也难怪十三夫人同首辅夫人那般要好。” 江云初略作害羞地低下头。 实则却是为了掩住那眼中的兴奋! “不过首辅夫人的确不同一般闺阁女子,或许是不惊居士耳濡目染,或者更是心怀天下的原因,我们在一起时,总感叹中梁与北翼一战,换来如今中梁百年安定的功绩,说到动情之处,还常常热泪盈眶。” “喜好虽没个高低贵贱,但十三夫人说得的确有道理。” 夫人们纷纷附和。 “说来,咱们今日能如此安然在此赏花闲聊,也多亏当年边疆强势进攻。” “是啊,我听大人说起,当年还差点止步半路班师回朝,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如今中梁也没有那么好过。” “我也听说了,当时我家大人急得不行,生怕援军不够,无法再战。” 学士夫人们纷纷开口聊了起来,竟比江云初预想的还要顺利许多。 而那些迟迟不发言的,江云初也暗中,多留了个心眼。 眼看着谈话内容愈发「危险」。 沈少夫人赶紧出声,岔开了话题:“战与不战,也不过圣上一句话罢了,我们又哪能操这些心。” 经沈少夫人这般一提醒,众人皆反应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要个说法 众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将目光,全部聚集在了沈少夫人身上。 “是啊,口口声声说自家大人如何如何,又哪里比得上沈少夫人的公爹白大人。圣上与太子身边日日讲经论学,直达天听,这又是何等的荣誉!” 奉承的话果然是最好的润滑剂。 夫人们三五句白大人如此厉害,沈少夫人又一两句「哪里哪里」。 一来一回,都忘了方才危险边缘的疯狂试探,张嘴闭口的,又皆是闲情逸致了。 笑闹间,许久未见的白日恒,竟也背手走到了众人近处。 “呀,大人您怎么来了?”沈少夫人惊诧一声,众人皆站了起来,一一问安。 奇的是,江云初抬首与白日恒对视的片刻,却没有在对方眼中看见,如学士夫人一般,见她「贸然来访」后的疑惑。 再一深想,方才沈少夫人见到白日恒时的诧异,恐怕之前的聚会,沈日恒也从不现身。 那么现在,是他特意来的这一趟? 为何? “聊什么呢?”白日恒问。 沈少夫人含情看向自己丈夫:“不过就是些诗词歌赋罢,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白日恒一双鹰般的眼睛,却直盯着江云初不放:“路过的时候,瞧见了十三夫人,所以想过来提醒各位夫人几句。” 此话一出,众夫人的目光,又齐齐看向了江云初。 “可别忘了,大名鼎鼎无处不渗透的暗卫,可也是这位十三夫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可要斟酌再三,别害了自家大人。” 难怪如此匆忙赶来,原来在这等着呢。 江云初倒也不慌。 她抬首,对上了白日恒并不友善的审视:“不过妇人闲谈罢了,也不知白大人是高看了我?还是看低了圣上?” 敢替圣上扣帽子,恐怕全中梁,也只有江云初一人了。 果不其然,白日恒骤然收下神色:“见大家聊得这般开心,我也想加入,不过随意玩笑几句,十三夫人怎地上纲上线?” 空气顿时仿佛凝固,还是沈少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抬起手帕捂嘴笑了几声:“大人就您那张板脸,也难怪十三夫人不当玩笑了。” 几位夫人相互交换眼神,也跟着笑了起来:“别说十三夫人,连我都当真了呢!” “竟没想到给各位扫兴,前院还有事,便恕不奉陪了。”说完,白日恒拱手一礼,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转身走了。 沈少夫人赶紧转身赔笑,又连连招呼:“不理他,坐坐坐。” 众人被各自丫鬟扶着坐回原位,虽小宴还在继续,但终究气氛已不如方才。 沈少夫人挑起的话头,都还稍好些,夫人们虽少了些兴致,但也都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着。 但一旦江云初开口,无论聊的是什么,便只剩下屏息凝望,除了沈少夫人,竟无一人愿意开口相聊。 什么冤大头啊! 江云初在心中,将白日恒骂了千万遍! 再是无奈,却也只得站起告辞:“无意打扰大家兴致,只是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所以要先行离开了。” 各学士夫人皆眼巴巴望着她,只恨她走了慢了,果然无一人相留。 沈少夫人便也只能尴尬站起:“十三夫人我送您出去。” 江云初冲沈少夫人点头示意,抬腿便走在了前头。 几个小径弯绕,终于离开了众学士夫人的视线,沈少夫人才追到江云初身边,连连道歉。 “倒也不必瞒夫人您,上次元宵诗会夫人也许您也看出来了,我家大人,对十三爷颇有意见。如今十三爷明言不接受赏赐,不为朝廷效力,便彻底引发了大人的偏见。说沽名钓誉,视百姓安危不顾,都是好听的,也难怪今日看见您来,便借机发火了。” “既是如此,那我便更不能生气了。”江云初拍了拍沈少夫人的手安抚,“哪有让客人久等的礼,您送到这里就行了。” 分明被排斥而不得不离开,江云初面色依旧,直到走上马车,帘子被放下的,她才骤然沉下脸色。 被白日恒这般一搅合,日后若想在学士夫人中听个真话,恐怕难如登天了。 但好在今日,也并非一无所获。 走一步算一步吧。 忐忑回到侯府,一进锦澄院,许澜果然一直在等她。 抬眸眨眼间已不需要更多默契,许澜先进了书房,江云初随后跟上直接关上了门,月盈与青枫也将院中的丫鬟婆子们全遣去了后院。 许澜坐到书桌前,抬手示意江云初到他跟前:“今日如何?” 江云初摇头走近,又在书桌上双手扶腮,可怜巴巴盯着许澜不放:“若不是白日恒平白无故出面阻止,恐怕我连是谁,都已有答案了。” 许澜笑看着江云初,抬手捏了捏她从指尖溢出来的脸颊肉:“这么厉害?” “当然了!”江云初顿时昂首挺胸坐直,“可就算如此艰难险阻,我也有了大致猜测方向。” 许澜后仰进身后靠背:“说来听听。” 江云初眼前,又再次浮现众人热聊边疆之事之时,避之不及,始终不愿开口应下,就该乘胜追击的两位夫人。 “当年拦军报的人,我想无非也就在东阁大学士与文渊阁大学士二人之中。” 听江云初如此说,许澜顿时来了精神,身子也再次坐直在案前。 他看着江云初,眼中尽是欣赏佩服之色:“我派人盯梢走访半年,也不过如此结果。没想到,你小小宴会,三茶两盏之间,竟都套了出来?” 江云初在许澜的眼中,看出了破绽:“恐怕,十三爷查到的,还不仅如此。” 许澜笑了。 只是那笑,恍惚竟有一瞬间被回忆的苦涩给覆盖。 “后来我的人,跟了两位大学士数月,从他们身边交往的人,以及行事走动的端倪,最后将故意掩盖军报的人,锁定在了东阁大学士身上。” “东阁大学士?” 江云初不停在脑海中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在元宵诗会的前院,许澜热情招呼,却热脸贴冷屁股的大人。 “确定是他?”江云初又问。 许澜手指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本还只是六七分的肯定,今日听你的怀疑中也有他,于是我也更加肯定。” 难怪元宵灯会,许澜主动上前招呼,东阁大学士连场面上的体面也不愿多给,径直无力绕过,去寻白日恒说话。 什么文臣武将相互看不惯对方也是其次,心中有鬼才是正解吧。 江云初抬手,将许澜抵在桌面,愈发颤抖的手指,轻轻握在了掌心。 “是非对错,总要有个说法。” “我陪你,去要这个说法!” 第一百一十七章:动手试探 那瞬间,许澜只仿佛觉得指尖雷电涌动,携带一股暖流温暖了全身。他抽出了手指,反之将江云初指节分明的手,握在掌心。 “这么多年,我无数次,想过关于今天的场面。我想,我会怎样查清一切,知道是谁后,又是怎样的心情。我来来回回想过很多,却从没想过,身边会有这样一个你。” “我常恨上天不公,它带走了我太多,可恍惚回头看,又觉得它似乎也没那么坏。兜兜转转,它将你送到了我身边,让我有了念想。” “有了顾虑。“ 江云初对上许澜,在对方眼中果然看到了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东西。 “顾虑?” 江云初摇头,把手从许澜的掌中抽了出来。她故意扬起了下巴,坚定看着他:“我永远不会是你的顾虑,更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我们是夫妻,是伙伴,是战友。” 对于许澜眼中的震惊,江云初甚至还觉不够。 她站了起来,身子倾向许澜:“我们是能将后背,坦然交于对方守护的战友,你明白吗?” 话音刚落,身前突然一阵力传来,随即她便拥进了一个怀抱。 江云初嗅了嗅,是熟悉的乌木香。 于是也乐得闭上了眼,放肆沉沦其中。 转眼,江云初穿书后的第三年春,二姑娘婚礼如期举行。 在许令玙授意下,老夫人按照侯府嫡女的规格,给二姑娘置办了嫁妆,本就羡煞了众人,白夫人作为当家主母,为显侯府重视,又往里面添了许多。 甚至江云初也将当时古氏留下的珍奇玩意,挑了些适合二姑娘的,任刘姨娘与二姑娘如何拒绝,也皆执意加进了嫁妆之中。 足足一百零八挑嫁妆,一路浩浩荡荡送进公爵府,震惊全京。 黄昏之下,仪式也正式开始。 噼啪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江云初与许澜也在热闹人群中四处谈笑,骤然,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东阁大学士王大人与夫人一起走进了厅中,正冲公爵与公爵夫人拱手作礼,连连道喜。 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快。 两人相互对视,江云初抢先开口:“若我现身,身上这暗卫身份恐怕会惊着学士夫人,还是你先将王大人引到暗处,我再过去一起询问。” 许澜点头,独自迎了过去。 江云初也顺势掩到了众夫人间,乍看不过谈天饮茶,但余光却不自觉往许澜的方向打探。 许澜似乎进展不错。 三言两语间,便搭上了话,凑近不过几句,又成功引得东阁大学士「进一步谈话」,两人齐齐往厅外游廊方向去了。 江云初当机立断,称要去更衣,便也离了人群,朝向同一方向大步而去。 公爵府如此大日子,生怕怠慢了客人,游廊四周都候着丫鬟,尤其不好说话。江云初看着前方许澜与王大人,花园中绕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选定湖边一座避人的假山石旁。 “在这候着,若是有人过来,你就扔石子提醒。”吩咐完月盈,她也提速追上。 而再多走几步,转弯便见许澜的瞬间,身后却传来了幽幽一声质问。 “十三夫人鬼鬼祟祟,该不会藏有坏心吧?” 顿时,江云初步子愣在了原地。 身后声音熟悉到,甚至不用她回身确认。 江云初缓住了情绪,还好不远处假山,许澜那边尚未漏出端倪。 “好巧,在这也能遇见白少爷?”她缓缓回身,接着冲白日恒盈盈一礼。 白日恒单手束在背后,一头少年白发在黄昏的橘光下,熠熠生辉。 “不巧,是我见你鬼祟,故意一路尾随而来。” 江云初立即抬头去寻,月盈果然还如小傻子般守在游廊,四处打量,根本没发觉人已经跟着他走到了近处。 她故意沉下脸色,试图将白日恒吓走:“暗卫办事,还望白少爷莫要干涉多问。” 白日恒眉一抬,一副「你说什么鬼话」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你在查什么,但我能肯定,这绝对与圣上无关。” 江云初:“……” 日头在白日恒身后沉了底,但他眼中的凌厉,却丝毫不减。 “不管是什么,我警告你,北翼一战,朝廷动荡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它搅浑。” 江云初眉头一紧:“一场战事,为何会引起朝廷动荡?” 白日恒又逼近了一步:“你在查?查到了哪里?” 不好。 江云初当即看向还停在游廊的月盈。 “来人!” 月盈听见声音,慌忙回头,在看见白日恒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加快脚程小跑而近,故作着急:“夫人,您怎么在这里?奴婢找您好久。” “厅里太憋了,出透气忘记告诉你,方才迷路还多亏白少爷指引。”江云初恢复往常疏离的礼貌,冲白日恒又点了点头,“多谢白少爷,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先离开了。” 江云初扶着月盈,堂而皇之离开。 丝毫不顾及,白日恒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故意选了条远路,佯装看风景绕去了假山背后。 可泥地之中,空剩一地脚步凌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江云初顿时没了「看风景」的心思,拉着月盈又赶回大厅,这时礼已行完,宾客纷纷落座后院宴席。 侯府送亲的娘家人婆子小厮们,也在准备收拾回府。 “看见十三爷了吗?”她赶到府外,抬手唤来一辆侯府候着的马车问。 马夫摇头:“未看见,方才马车走了几辆,十三爷在前面也说不定。” “送亲的都走了吗?”江云初又问。 马夫一边点头,一边掀开了帘子邀请江云初上车:“是的夫人,如果十三爷走在前头了的话,就只剩夫人您了。” 江云初回头看了眼身后空荡前厅,想起出门时,侯府礼教嬷嬷千叮咛万嘱咐。 “二姑娘嫁人是去享福的,各位主子欢欢喜喜送到便是,可莫要哭,更莫要舍不得回来借故逗留夫家,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娘家不满夫家呢!” 无奈,江云初还是抬脚上了马车。 “给门房留句话,若十三爷寻我,就说我跟着大家回侯府了。” 马车缓缓而行,离了公爵府,夜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江云初惦记白日恒说的话,却是越想越不明白。 为何北翼一战,会引起朝廷动荡? 她皱眉沉思,脸上的表情也愈发难看,引得身侧月盈大气都不敢出,只直勾勾看着江云初,绷紧了全身的弦,等着吩咐。 而突然,江云初反应过来,眼神警惕地聚焦在月盈的脸上。 吓得月盈猛地一颤。 “不对,太安静了。”江云初在月盈耳边,小声开口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杀人灭口 话音刚落,月盈也发觉了不对劲。 她掀开帘子,伸头悄悄往外探了探,待回头的时候,本就藏不住事的脸蛋,已吓得毫无血色。 “夫人。”月盈压低了声音,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这根本不是回府的路!” “在我身后躲着,莫出声。”江云初伸出手臂,将月盈掩在身后,轻缓地掀开了马车前的帘子。 她记得清楚,侯府的马车夫皆统一着青蓝衣褂,而眼前车夫,一身夜行黑袍,衣襟蒙面,分明早已换了人! 江云初屏住呼吸,退回车舆之中。 本就特种兵出身,原主这具身体这一年的训练,早已不似当时弱不禁风,眼前不过一人而已,还不至于能困住她。 但……月盈不善拳脚,实在不能轻举妄动。 思虑再三,江云初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她握紧月盈的手,再三叮嘱:“莫怕,看着我行事,明白吗?” 月盈连连点头应下,江云初才稍微宽下了心,继续仔细夜色中细微末节。 一阵长长的上坡,似是进入了山中,马车也越行越缓,最后停稳在路边。 费尽心思,将她带走,恐怕,还不只是要她命这么简单。 “到府了吗?”她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出声试探。 而不过下一瞬,便有不起眼的白烟,从帘子后,缓缓飘入。 “闭眼,憋气!” 她在月盈耳边小声提醒,接着她作势倒在了前头,月盈看见,也慌忙闭眼倒了下去! “主子,人已经带过来了。”车外响起一身厚重男音。 听这内力,江云初突然有些后怕。 她的技巧,在绝对的体力压制前,简直不堪一击! 还好方才路上没有硬拼,不然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带下来吧。” 马车外不远处,出现了另外一人的声音,听着完全陌生。 不待江云初将那简短的四个字,琢磨出个头绪,门帘骤然被拉开,黑衣人上前,左右肩一肩一人,便将她与月盈一起扛下了马车。 一路颠簸未走几步,又突然一阵失重,随即一阵闷痛。 背后的触感,她们二人,应是被摔进了一堆枯草之中。 眼前黑衣人的气味尚且存在,不远处,又有脚步缓缓走近。 定是这黑衣人口中的「主子」,来了。 江云初闭着眼睛,更加猛烈地呼吸四周空气,试图从那微妙的气味中,发现些能够分辨的细节来。 “主子,是直接杀了了事,还是如何?” 黑衣人话刚开口,江云初便发现身侧月盈,不自觉吓得一抖! 暗中江云初赶紧伸出手,捏紧了倒在身前月盈的小臂,生怕月盈越抖越厉害最终露馅。 还好今夜月色并不明朗,破庙之中又未点烛火,黑衣人一直盯着主子,并未发觉两人端倪。 “大名鼎鼎十三夫人,不好办呐。” 「主子」终于多说了几个字。 语气、音调……江云初不停在见过的人中寻找,却依旧一无所获。 “可否做出车毁的假象?留她一条命,最好一段时间缓不过劲儿,就算醒了,只要人不能说话,手不能写,脚不能行就行。” 这还叫行事不用太狠! 江云初吓得后背一凉,可下一瞬,她又立即反应了过来。 不能说话,不能写字,更不能行动,绑架她的背后之人,意图未免太过明显! 身边月盈抖得愈发厉害,江云初根本没有办法沉下心来思考对策。 “这简单,趁着她现在昏迷,先把手脚砍了,到时候再喂一副哑药了事。” 黑衣人话音刚落,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毫不压制的哽咽。 江云初甚至来不仅抓紧月盈! 耳边一声尖叫,月盈竟径直站了起来。她抬手挡在江云初的面前,分明已经怕得腿都站不稳了,却还是鼓起了全身勇气:“不许伤害我家夫人!” 月盈已然露馅,也实在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 江云初翻身从枯草堆中径直站起,拍了拍手上灰尘,将月盈护在身后的片刻,也顺势打量了四周。 原来被带进了一座破庙。 一人全身黑衣,站在她不远处的门边。 而另一人,却故意将身形掩在了月光照不透的墙角暗处,想必就是黑衣人口中所称的「主子」。 江云初沉下心:“好大的胆子,连圣上的暗卫都敢动!” 谁想,黑衣人竟根本不愿与她周旋! 腾空一个跟头,江云初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发起了攻击。 江云初眉头紧蹙,双眼直盯着月色中,逐渐靠近的黑衣人,她双手握拳护在前胸,擒拿术刚刚起了个势。 不对! 不是冲她来的! 待江云初反应过来的时候,黑衣人早已拎起月盈衣襟,回身一跃又回到门边,将人挟持在了跟前。 “可以留你一命,但这个小丫鬟,的确听得太多了。” 隐在暗处的「主子」一声令下,黑衣人当即抬手,掐住了月盈的脖子。 “啊。” 月盈甚至还没有完整叫出一声,脸便骤然涨得通红! 对方要来真的! 如此,也只能赌一把! 江云初心一横:“东阁大学士,仇家易结不易解,你又何苦把自己的路给堵死?” 话音刚落,黑衣人手上的劲,明显松懈下来,而他频频回头的动作,甚至已经不用再说更多。 果然是东阁大学士! 突然间,江云初又想起公爵府假山背后,转眼便无迹可寻的许澜…… 一种越发不祥的感觉,逐渐侵蚀他的理智。 “既然你不惜千辛万苦,也要将我逼迫至此,看来只说明一件事,我猜对了,是吗?” “当年中梁与北翼一战,援军迟迟未到,都是因为你罢?是你,利用职务之便藏起了军报,粉饰太平,害得许大将军与许家大郎,甚至众多中梁热血男儿,命丧黄沙!” “还有,你究竟把十三爷,藏去了哪里!” 而江云初不过话音刚落,破庙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十三爷,前面是侯府的马车!” “阿初!” 许澜的声音! “我在这里!”江云初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庙外喊去。 而就在那瞬间,挟持月盈的黑衣人,与藏在暗中的东阁大学士,不过对视一眼。 黑衣人的袖中,立即闪出一道寒光! 他要杀人灭口! 第一百一十九章:谜底浮现 “月盈躲开!” 江云初当即抬腿,用最快的时间冲那一闪而过的寒光,横踢了过去! 一边是已经扑过来的主子,一边是已经将匕首刺出的黑衣人。 “我说了,不许伤害我家夫人!” 月盈当即回身去抢那把利刃,可紧接着腹部一凉。 一声闷哼,她缓缓低头,盯着插在腹部的匕首,不知为何,竟松下了一口气。 马蹄声越来越近。 黑衣人领着大学士,当即破门而逃! 而江云初根本没有心思去追。 “不要动!千万不要将刀抽出来!” 她赶到月盈身边,扶着胳膊,月盈才能勉强站定。 月隐愣怔一笑:“夫人你看,我能保护你耶。” “闭嘴。”江云初憋着泪冲月盈吼去,又冲庙外唤得撕心裂肺,“十三爷,我们在这里!” “阿初!” 马尚未停稳,许澜便从马背飞驰而下,一脚踹烂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庙大门,冲江云初迎了过来。 “我无碍,月盈受伤了,赶紧回府找大夫!” 门外胡万生与常飚也追进庙中,接过疼得死去活来的月盈,扶上了马车。 而江云初在上车前,不自觉又冲马车旁多看了眼。 接着,她拾起了马车旁的一节手指大小的竹节,手绢包着,收进了衣袖之中。 许澜亲自驾车,常飚骑马在前头开路,胡万生跟在后头护驾,一路狂奔而回。 夜色中,马车不过刚转进侯府小道,却见好些侯府家兵身穿盔甲手持武器,正整装待发。 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月盈疼得哎呦连天,江云初来不及多想,只催促快些,再快些! 许澜驾车,无人敢拦,马车直接驶进了侯府,二门处扶着月盈又换了轿子,一路婆子丫鬟簇拥,狂奔回了锦澄院。 直到看见府医提着医箱进了月盈的房间,江云初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终于缓了下来。 许澜倒了一杯茶送到江云初面前,宽慰道:“月盈会没有事的。” 江云初接过,一饮而尽,却还是压不住喉头的血腥。 “我知道。黑衣人有意避开要害,担心月盈路上失血过多,甚至还把刀留在了她体内。” 许澜眉头紧蹙在一处:“什么意思?” 江云初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了在马车旁捡到的火舌子。 “我当时以为黑衣人吹出来的是迷烟,但方才上马车时,我闻了闻,这就是普通的烟雾。他没想过杀我,伤月盈也仅仅是因为你来了,若不如此便无法逃脱。” 说着说着,江云初眼中的疑团愈发凝重。 “东阁大学士,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许澜变了脸色,却反问:“是东阁大学士绑走的你?” 江云初突然想到什么,抬头对上许澜的目光:“今天公爵府中,后来你去了哪里?” 许澜脸上的阴霾,也愈发沉重。 他在江云初身侧的椅子中坐了下来:“刚走出游廊没几步,我便看见白日恒,在你身后跟了过来。” 原来那么早,就被白日恒盯上了,江云初有些后悔没能再谨慎些。 “担心白日恒坏事,所以我便借着假山作掩,带王大人变道去了后院。后来谈完我出来找你的时候,门房说你已经回了府,可回府又找不见,当即便猜到出了事!” 江云初一掌拍向桌面:“当年掩盖军报之人,就是东阁大学士所为,对不对?所以他今晚绑架我,也仅仅是为了想套话,想知道我们究竟查到了什么程度……” 许澜握住了江云初的手,眼中竟突然闪过一丝狼狈。 “不是王大人。” 什么? 仿佛寒冬腊月一盆冰水径直浇了下来,将江云初的愤怒,一瞬间全部浇熄! “军报不是他扣下的,但是他知道是谁。不仅如此,很多人知道,但他们,都瞒着我。” 而突然,有些江云初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也突然想通了。 “白日恒曾说,中梁与北翼一战,曾引起过中梁朝廷的动荡。这一仗虽打得艰难,甚至大军前线被伏,死伤不少,可也远不及撼动朝廷的程度!” 许澜眼底猛地一颤! “白日恒说的?” 江云初笃定点头:“今日我耳边,他亲口所言。” “什么事情,会撼动圣上统治?” 许澜似在问江云初,更似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了!” 江云初倒吸一口凉气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许澜眼中的迷茫,也顿时烟消云散! 当那两个字,同时出现在江云初与许澜眼中之时,两人双双屏住了呼吸。 迟迟没有说话。 直到思绪,被门外熟悉的声音打断。 “禀十三夫人,郑府首辅夫人已进侯府等在了二门外,说有重要的事情,定要见您。” “首辅夫人现在过来作甚?”许澜不解看向江云初。 恐怕也是听说了今夜遭遇,江云初想。 却只道:“我猜军报这件事,首辅夫人也同样知晓,既然来了,试探试探你我心中猜测,倒也不亏。” 许澜点头应了下来,随即站起出了正屋。 陈嬷嬷将首辅夫人带进锦澄院的时候,月盈正因拔刀,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首辅夫人的步子也因此在院中停了一瞬,缓了会,才又继续往前。 “先是听说你被人劫走,又听城门说侯府的马车,半夜从城外回来,一路疾驰要找大夫!不见你一面,我今夜怕是没法活了!” 首辅夫人急促走到江云初跟前,噼里啪啦说完这一堆,又仔细将江云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 “还好没事!说吧,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暗卫替你查?” 首辅夫人从桌子上自顾拿出一个杯子,又提起茶壶,正欲给自己斟茶。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云初故意绕起弯子来。 “不过在被绑走前,我正巧查到,当年是四皇子为了让圣上失去民心,他也能顺势笼络朝臣,以便成功夺嫡,才故意找人藏起军报,拖延援军。” “夫人您说,这与我被绑,有关系吗?” 首辅夫人斟茶的手,愣在了半空。 茶水逐渐斟满茶杯,又从杯中溢了出来。 江云初抬手,将首辅夫人手中的茶壶,轻轻拿了下来。 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您早就知道,却还是误导我朝大学士的方向调查?” 首辅夫人怒了! 她指着桌子,指尖也因太过用力的重击,发白后又逐渐红肿。 “我不是误导你,我是在保护你,到此为止罢,不然到时候暗卫也救不了你!” “实不相瞒首辅夫人,我这一生,从未有过哪怕一刻,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了别人身上。”江云初不屑移开目光,“无人救我,我便自救!” 怎想首辅夫人竟一掌扇向江云初! “你身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岂容你不当一回事随意胡闹!” 江云初懵了。 甚至,脸上火辣辣的疼,都消不了她心头的困惑。 “我的身份?”她问首辅夫人。 第一百二十章:特殊身份 首辅夫人当即收回悬在半空,局促的手。 “我的意思是……” 说话间,她抬手扶停了因震怒而不停晃动的珠钗流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平常。 “外界对暗卫的猜测一直不断,直到你现身替我掩住了锋芒才好了许多,所以你身份特殊,命也不仅仅属于自己,更属于整个暗卫。这么说,你明白吗?” 江云初明白了。 甚至透过首辅夫人并未掩饰完全的心虚眼神,一瞬间还想到了更多。 首辅夫人见江云初沉思不言,也自知说服力不强,当即站起便要告辞。 “来人,送首辅夫人出府。” 江云初也不留,只望着首辅夫人离开的背影,渐渐陷入思忖。 刚穿书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许令玙将她从江湾村带进京,仅仅「见色起意」罢了。 可相处这么久,她几乎完全可以肯定,许令玙绝非肤浅之人! 甚至将家族利益始终放在第一位的他,更是绝对不会做出,带女人行军这般伤害许氏口碑的事情来。 还有首辅夫人,平时身边多的是能人,要真想查清暗夜营军符在哪,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又怎会这么心急,要将她收入暗卫。 可若是她暗中有不可告人的身份...... 似乎一切,就能说通了。 “首辅夫人如何说?”许澜从外进屋,走近了才又看见江云初脸上不寻常的红印,“这是何意!” 江云初恍然,抬手摸了摸,却挥手让许澜不用在意。 “首辅夫人说我的身份很重要,不该如此胡闹。”她迷茫地,却带有丝毫试探地,看向了许澜,“可我,究竟什么身份?” 当! 警钟突然在许澜心中敲响。 难道首辅夫人也知道了,江云初靳炎太子后人的身份? 但脸上,他却用更加疑惑的表情,掩盖住了那一闪而过的震惊。 “暗卫身份?”他故意反问江云初。 江云初摇头,沉下了目光:“恐怕还不止,而且我觉得,不仅首辅夫人,侯爷应该也知道。” 许澜无语,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 凭江云初这七窍玲珑心,恐怕只会多说多错,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将两人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给赔进去。 于是他眼睛一转,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阿初,今日太累了,咱们早些睡吧。” 许澜在正屋睡了已有些时日。 张老姨娘孝期未过,江云初知道许澜定不会对她如何,渐渐地,连许澜必须背对她的规矩也取消了。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背对而眠,各自想着心事。 直到天擦亮,青枫一人带着丫鬟进屋伺候洗漱,两人才各自闭上了眼,装作睡了整觉的样子,再缓缓睁开,「醒」了过来。 “月盈如何了?”江云初问。 青枫掀开床帘,顶着一双桃般红肿的眼睛,却笑得比谁都开心:“烧退了,人也醒了,大夫说,只要好好休息,不会有任何影响!” 许澜也起了身,叮嘱道:“近期放警惕些,特别是近夫人身的陌生人。” 青枫脸上突然闪过异样的神色:“十三爷,如今锦澄院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陌生人了。” 江云初与许澜相视一眼,意识到了青枫话中的深意。 许澜披上外衣,甚至头发还散落肩头未来得及梳好,便着急忙慌开门,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昨晚在街口见过的家兵,此时皆手持武器守在了锦澄院门外,整整齐齐,目光炯炯盯着路过锦澄院的每一个丫鬟婆子。 “这是……” 许澜刚问出口,院外便有一领头出现,对着许澜拱手道:“回十三爷的话,侯爷特意派出一支队,要求护十三夫人安全。”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澜忐忑回到江云初身边,将方才领头的话,说给了她听。 江云初嘴一撇,信誓旦旦:“你看,我就说侯爷知道我的特殊身份吧,你还不信。” 许澜依旧没有回话,只快速束起头发,匆忙洗漱完便出了锦澄院。 看那方向,似乎是往正院的方向去了。 而锦澄院外围着密不透风的家兵,也很快引起了其他院的注意。 翠竹园里,林清意正坐在镜前,听见院外动静,不过多伸头打探了两眼,珍珠便立即解释。 “那些都是侯爷派来保护十三夫人的家兵,听闻昨夜二姑娘婚礼上,十三夫人被歹人抓走,若不是月盈挡了一刀,说不定今日侯府就有要办白事了。” 如今,江云初的名号,已掀不起林清意内心丝毫的波动。 她只伸手将方才珍珠插好的玉簪子,取了下来又重新插了个地方:“看来暗卫,也不是这么好当,明里多少人奉承巴结,暗里就有更多人,想要她的命。” “那小姐您如今怎么打算呢?”珍珠又问。 林清意只顾转头,在镜中欣赏玉簪的光泽:“怕什么,我这不是才二八年纪,只要老夫人依旧信我,翻身也不过早晚。” 哪有正经人家姑娘,二八年纪还不定亲的,珍珠如此想,却实在没胆说出口。只继续拿起一副珊瑚耳环,对着镜子往林清意脸上比划。 “许舟笛最近怎样了?”林清意冲铜镜点了点头,又问。 珍珠轻手将耳坠子,给林清意戴上:“上次坠湖,大姑娘得了欧阳夫人的青睐,近日总被叫去和亲王府做客,一副攀了高枝的模样,见谁都趾高气昂。” 林清意鼻腔喷出一丝不屑:“一只无能狂吠的狗罢了,当真是我以前脑子进了水,竟还想点拨她,借王府平台结交贵夫人即可,可莫要将未来投进皇家的深渊。啧,烂泥扶不上墙。” 话音刚落,林清意盯着镜子的自己,突然又摇头道:“近期风头还盛,近期还是低调些好,戴那对小米珠罢。” 珍珠又取下林清意耳上的珊瑚耳饰,刚在匣子中装好,却听见院外一阵骚动。 “贼人,哪里逃!”一声浑厚男音后,随即而来是愈发纷乱的脚步与叫嚷。 林清意猛地站了起来。 甚至顾不上将首饰带全:“走,去看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前来幽会 林清意扶着珍珠慌忙走出翠竹园,却正好见家兵们追着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进了竹林。 一看这男人,就知道他不是家兵们的对手,不过来回几个招式,前后都被堵住了路,当即虏获。 林清意摇头惋惜,又退回了院中径直进屋:“也不知道江氏惹了什么人,竟追进内院也要杀她。” 珍珠却格外兴奋:“小姐您说,要是十三夫人死了,您嫁给十三爷不也挺好?” “放屁!” 林清意瞪着珍珠,眼中竟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不过一介毫不上进,徒有一身蛮力的野人!我嫁给他,吃苦做一辈子人下人不说,还要给晚辈下跪请安,凭什么!” 眼见林清意,又要开始她那套「女人也要追求自由与平等」的理论,珍珠赶紧去匣子中找来了小米珠耳饰,带上后便立马催促:“小姐,该去静心堂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了。” 林清意站了起来,又多瞥了眼珍珠:“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晦气话。” “是。”珍珠恭敬应了下来。 但低垂的眼中,却隐隐有了烦意。 二姑娘嫁人后没多久,刘姨娘也挑了个时间搬离了侯府。 短短几年,本热闹非凡的晨间请安,也渐渐凋零下来,如今,也徒有形式尚存。 到了便安静坐着,老夫人出来,就起身问安,如今搬进李氏的静心堂,老夫人也不留人用膳了,众人便又告辞回到各自院中。 但今日却格外不一样。 本空荡零星几人的厅中,在江云初进屋的瞬间,像一滴水丢进了油里,许久不闲聊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这可是什么个事!”吴姨娘从椅中站起,望着院中层层叠叠望不到头的家兵,吓得连连拍胸安抚。 白夫人今日状态不是很好。 她扶着额头,仅抬眸瞄了一眼,便又接着闭目养神,说话也有气无力:“侯爷派来保护十三夫人的,不用大惊小怪。” “这还不用大惊小怪?”吴姨娘被丫鬟搀扶,好不容易才又在大姑娘身侧坐定,“宫里主子出行,排场也不过如此了!” 话音刚落,许澜与许令玙二人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齐齐瞪着吴姨娘,脸色皆不大好。 “不过谨慎点,倒也应该。”吴姨娘讪讪找补,接着垂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没多久,李氏也扶着老夫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老夫人在里屋时,便听见了方才吴姨娘的话,她抬起半耷拉的眼皮,越过众人,看向院中面色凝重的护卫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但碍于许令玙在此,又不得发作。 只道:“毕竟内院还有姑娘与丫鬟,男人堂而皇之走动,一日两日都还好,日子长了,传出去也笑话。” 李氏扶着老夫人坐到了软榻上,也顺嘴道:“护卫定都是跟着十三夫人行动,老夫人您莫太忧心,到时候让十三夫人待在锦澄院,不要四处走动,不就好了?” “大侄媳妇这话,未免荒唐!” 许澜当即拿长辈身份,反驳了李氏, “府内,江氏帮二侄媳妇管家,定少不了走动,府外贵府之间更是来往频繁,可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自从知道李氏与张老姨娘的死,脱不了干系,许澜便一直没个好脸色。 让他发泄一下也好。 故屋里所有人,连老夫人都看向江云初,想让她出声宽慰两句,好歹给李氏一个台阶下。 可江云初偏偏当做没看见,只频频低头饮茶。 “呵呵,的确是我没考虑周到了。”李氏苦笑间坐到了老夫人下方,空着的椅子上。 而不过刚坐定,家兵护卫的头领张福来,从院中走了进来。 “禀侯爷,刚在竹林抓到的鬼祟男人,招了。” 许澜抢在了许令玙的前头:“说什么了?” 张福来却支支吾吾,有些不太愿意开口。 许澜瞥了眼许令玙,语气不大好:“也难怪,毕竟这是忠勇侯府,侯爷不发话,我使唤不动罢?” 张福来慌忙跪了下去:“十三爷莫要折煞小人!只是此事关系李夫人,小的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李夫人?”江云初不解。 众人也齐齐看向李氏。 张老姨娘事件在前,生怕李氏又藏了坏,许澜急了:“我让你说,就说!” 瞬间,张福来头埋得更低。 余光中,见许令玙并未阻止,如此,他也缓缓开了口。 “此人的确不是侯府小厮,他说,是在半月前买通的侯府花房小厮,时不时顶替进府,来……” 他声音越说越小。 “半月前?”许澜愈发着急,“来做什么!” 张福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来与李夫人幽会。” 什么! 一声声凉气在屋中此起彼伏,饶是江云初,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李氏。 李氏脸白了红,红了又黑。 接着便骤然从椅间站起:“血口喷人!” 张福来却丝毫不慌:“此人还招说,五日前,您与娘家的通信中,有他的问候,您收到之后甚至还写了回信,至于您的回信,也已经派人去搜了。” 李氏想起什么,重重跌坐回椅中,声音极小:“刺客是表哥?” 张福来中气十足:“对,就是您的表哥,赵磊!” 一众哗然! 还是白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各回各院,近日晨昏定省暂时取消,没有……” “啊!” 丁香一声尖叫,江云初也大步冲上前,扶起了晕眩快要倒地的白夫人。 “各回各院,没有吩咐,不得出院!”江云初接过了白夫人的话,当即与丁香二人,一左一右扶着白夫人便往正院去。 “青枫,去找大夫直接到正院。”路上,江云初着急吩咐。 白夫人拽着江云初的袖子,小声道:“阿初你也别着急,我大概知道何事。” “你又不是大夫。”江云初没好气道。 丁香却笑出了声:“十三夫人,这事,咱夫人恐怕当真比大夫清楚。” 江云初想起什么,步子也停了下来。 “你该不会……” 白夫人娇羞地点了点头。 “荒唐!” 江云初却更气了! “生小世子的时候,大夫说你伤了元气,让你最好等几年再生,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身子!” 白夫人却笑得像个孩子:“大家一个个离开,我太想让侯府热闹些了。” 江云初看着白夫人,依旧板脸,没有搭话。 “这不是还有你?我又操不了什么心。”白夫人又娇滴滴补充道。 那双眸子,就这么哀求望着江云初。 手也拽着江云初的袖子,每眨眼一次,便晃悠一下。 “阿初你知道的,我好爱侯爷,我好想能为他多生些像我、又像他的孩子。” 最终,江云初望天,只剩一声无奈叹息。 “那你就好生养胎,李氏这事全权交予我可好?” “正有此意!”白夫人欢喜应了下来。 但江云初瞧着白夫人惨白的脸,却实在笑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不安于室 白夫人见江云初依旧一脸忧色,只得故作愠怒。 “既是全权交予,如今侯府发生这么大的事,十三夫人放着静心堂不管,在这里逗留作甚!” 江云初无奈,可面对白夫人不容置疑的气势,也只得妥协。她看向丁香再三叮嘱:“照顾好你家夫人,有事便遣丫鬟来寻我,明白吗?” 得到了丁香信誓旦旦的回复,江云初这才稍微松下了心,一步三回头,又往静心堂去了。 刚踏进去静心堂的小径,甚至还未走近,老夫人一声中气十足的谩骂,当即打断了江云初对白夫人的担心。 “你这没良心的娼妇!当初我便反对娶小户人家的姑娘,可大将军偏说,许家势头太盛,嫡长子必须要在姻亲方面吃些亏,才能得长久发展,呵,这亏吃得当真好啊!” 江云初皱紧了眉,正准备加快脚下步子,却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十三夫人!” 不远处,张福来从小径小跑而来。 “禀十三夫人,侯爷与十三爷去前院审赵磊了。这是在赵磊家中找到的信件,已经确定是李夫人的字迹,侯爷让小的交给您。” 江云初接过信来,打开瞥了一眼,便立即收起。 “还有花房那边……” 警惕一旁跟着的众多护卫,张福来凑到了江云初耳边,才将最新消息一一汇报。 越听,江云初脸色便越沉。 “知道了。” 她低头掩住了眼中的凌厉,直到张福来走远,她才大步不停走进静心堂,一把推开紧闭的屋门。 咚! 门重重砸向两侧,老夫人骂得面红耳赤,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得一颤。 而李氏跪在地上,左脸清晰一个红肿巴掌印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你还狡辩?静心堂什么腌臜之地,干脆改名叫闹心堂、恶心堂算了!要说我就不该搬过来!”老夫人作势又要打,江云初转头给跟在身边的护卫立即使去了眼色。 护卫得令纷纷上前,一把「扶」住了老夫人。 “还不快送老夫人回房?”江云初一声令下,老夫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都没机会喊出一句「谁敢」,便被护卫给送回了房中。 院中,依旧回荡着老夫人骂不绝口的声音,其他江云初倒不是很在意。 只是那句「我就不该搬过来」….. 是啊,张老姨娘在甘霖堂自尽后,是李氏主动提及让老夫人搬到静心堂一起居住的。 若她当真不安于室,有心乱搞,又何苦把老夫人叫过来,徒增障碍? 江云初心中留了个心眼。 她迈步,越过了伏地的李氏:“许家待你不差,若你要和离,我相信也没有人会阻你,为何偏偏选了这条路?” 李氏猛地抬头,瞪向江云初的背影:“有人陷害我!” 江云初利落回身,居高临下盯着李氏,不禁冷笑出了声:“这内院之中,谁会陷害您啊?” 李氏突然反应了过来。 她指着江云初连连后退:“是你……” 江云初不气也不急,反而淡定在方才老夫人坐过的上座软榻上,坐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陷害你?” “因为你!” 话刚开了个头,李氏却突然噤声,竟什么都不愿说了。 江云初眼中的寒意,愈发放肆。 “因为你怂恿了张老姨娘自杀,我与十三爷没有证据,耐你不得,便只能用这样下三滥的方式,报仇雪恨?” 李氏惊得失神了片刻。 随即反应过来:“你……血口喷人!” 江云初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那你说,在即将就要洗清罪过的关键时刻,张老姨娘为何要自杀?甚至还在死前,此地无银三百两替仇人,摆脱了罪名?” 李氏余光谨慎瞄向江云初:“那你为何就不怀疑是林清意?” “我与十三爷,当然没有觉得她有多无辜。”江云初紧逼不放,“但你在其中,作用也不少吧?是拿十三爷性命威胁?还是……” 猝不及防间,江云初反应了过来,眼中的冰霜凝结成了寒剑,直朝李氏射去! “难道是你威胁张老姨娘,要十三爷替许大郎偿命?” 李氏没有应话,只依旧垂目,连往高处瞟的余光,也全然收了起来。 “好啊,攻心才是上策,李夫人,您真会啊!你明知道当年当年毒汤,连带林清意与十三爷遇鬼事情翻案,姨娘她恨极了自己,生怕此生不能偿还!” 李氏努力在脸上拉扯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十三夫人您这话说得好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见不得别人好!” 江云初一丝脸面也不愿给了,她径直从软榻中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李氏的面前。 巴掌甚至已经高高举起! 但江云初不知为何,眼前总能浮起从未见过的许大郎。 那个与许澜一样,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却命丧黄沙尸骨无存的男人。 心被猛地揪起,她缓缓收起了巴掌,又将所有的愤怒,聚集在喉间,竟顾不上满院的护卫。 “因为你恨,恨许大郎死在边疆,而十三爷却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回了京城。你恨冤屈得到伸张,你恨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恨所有你得不到的美好!” 李氏眼中闪过惊诧,闪过痛苦,最后万千情绪,一起凝结成了泪。 “我恨?”李氏在嘴里,一遍遍喃喃方才江云初说过的话,“我当然恨!凭什么?我才应该夫妻和睦,我才应该儿孙满堂啊!” “呵。” 一声冷笑,江云初又坐回高处。 她居高临下看着李氏,可惜道:“若是本份些,十三爷与侯爷看在许大郎的面上,定会把你那些小动作放过,但你太蠢了,偏偏通奸!李夫人,往后一桩桩、一件件,就等着侯府,慢慢同你清算吧。” 李氏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抹去眼角的泪,冲江云初连跪带爬追了过去:“十三婶婶,我是清白的!” 江云初懒得周旋,只把袖中放了许久的信,丢到了李氏面前:“字里行间,皆是对幼年两小无猜的怀念。李夫人,您可莫要狡辩,这是赵磊拿刀架着你脖子,逼你写的!” 李氏将信从地上捡起,瞟过一眼,脸也顿时惨白得更甚。 “这信的确是我写的没错,可……” 李氏连连摇头,眼中充满了冤屈! 第一百二十三章:无声呼唤 “幼年,嫁去衢州的姨母,常带表哥进京做客。我与赵磊,也不过是小时候见面多些,可还远达不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程度!” 李氏坚定看向江云初,可见对方依旧沉脸并不应话,更慌了。 “很早之前,我便在娘家的来信中,收到了表哥的问候。起先只是母亲写信时候,顺带提一句「赵磊也在府中做客,并向你问好」。” “然后呢?”江云初问。 见一直沉默的江云初终于出口相问,李氏笃定道:“后来竟单独有了信件,当时我也甚是惊奇,可也并未当做一回事,甚至根本没有理他,更别说回信了!” 江云初抬起了眉:“可你分明又说,这信是你回的。”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直到李氏猝不及防地,又嚎啕起来! “信一封封来,每个字,每句话,皆是对我的关心。那种实实在在,把我喜怒都看进眼里,记在心中的关心,从大郎离开后,便再也没有了。” “所以我才忍不住,给他回了一封信,便是您手中这一封。但我与他,也仅仅是一封信而已,我当真从未见过他。” 李氏像一颗瘪掉的球,瘫软在地上。 她似乎要将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用她的泪,倾诉完全。嚎啕声响彻静心堂,连隔壁一直谩骂的老夫人,也陡然停了下来。 四周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空气,江云初一时觉得窒息万分。 说来,李氏也就仅比白夫人、比她江云初大个三四岁罢了。 可寡妇决不能脱下的素衣,头上唯一可称作装饰的木簪,没有也决不能施粉黛的素颜。 甚是还有空气中经久不散,专属于寡妇清心寡欲的檀香。 这一切将她的灵气全部抽空,仅剩一具躯壳。 这具躯壳,在看不到头,无尽的夜中,无声呼唤。 说她想要被关心,被看见,被…….爱。 江云初收回目光中的怜惜,急促吸了两口空气,好不容易才又缓了过来。 “赵磊进过侯府好几次,你知道吗?” 李氏止住了哭,她惊恐看向江云初,连连摇头否定:“不是我让他来的!我不知道!” “可他每次到了花房后,都自告奋勇来静心堂送花,花房其他小厮,皆可作证。”江云初又道。 “他绝对没有来,静心堂的婆子丫鬟也可作证!”李氏话刚出口,意识到了什么,又立即补充,“自大郎动身去往边疆,老夫人便防我有异心,在静心堂安插了许多她的人,这些人绝不会被我收买做伪证的,十三婶婶,您尽可以问她们!” 江云初沉下了脸。 倒不是怀疑李氏的话。 只是若是李氏说的都是真的,小厮模样打扮的人,搬着花在侯府内院此处走动,定不会引起注意。 那赵磊真实要做的,又是什么? 心念一动,一个想法突然钻进了江云初的脑袋。 “赵磊送进侯府的第一封信,是什么时候?” ———— 江云初从静心堂出来的时候,青枫也从正院的方向,赶了过来。 “大夫去了?”她问青枫。 青枫点头:“可大夫说白夫人上次生养掏空了身子,本就还未养好,这一胎又怀得太急,似是情况不太好。” “那怎么办?”江云初急了。 青枫赶紧宽慰道:“大夫说了切记忌急忌躁,更忌情绪波动大受打击,若是精心养着,足月生产,倒无大碍。” 说的那几项,想来也不难。 江云初松了一口气,只道:“还是单独给正院安排小厨房,若白府今日还没送人过来,就你亲自去调些靠谱的送去。” 青枫应了下来,但随即脸上又露出一丝隐晦的纠结。 “还有何事?”江云初又问。 青枫扭扭捏捏,似是担心江云初责备。 “昨夜沈七少爷收到您遇劫的消息,便到了侯府说要见您,那时候正好首辅夫人在,奴婢出面替您回绝,以为此事便过了。可方才竟听说,沈七少爷竟等了一夜,如今还等在府中。” “沈曜吗?” 江云初又想起了,那个如烈日般绚烂的少年来。 前段时间,他与许澜每日比拼送礼,在府中闹出了不少荒唐。随即张老姨娘去世,江云初便借着心情不好,叫停了沈曜,虽然人还隔三差五地来,但江云初却再没出面见过。 青枫回道:“对,沈七少爷口口声声,说不亲眼见一面,绝不会走。” “罢了,总守在门口,被人看见了说来也笑话。”江云初说着,便往出内院的方向去,“我去让他回府。” 二门外的凉亭处。 沈曜睁大了一双眼睛,垫着脚,不知疲倦地往内院的方向打探。而在看见江云初的瞬间,眼中的光也顿时更加璀璨了几分! 他高抬着手臂,冲江云初连连挥手:“江女官我在这里!” 江云初本是想义正言辞教育这小孩一顿,让从哪里来,就赶紧回哪里去。 可面对眼前这张比清晨露珠还要清澈的脸,她又实在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她走到跟前,故意沉着脸憋了半天,才厉声说出一句:“整夜不归,家人不会担心吗?” 沈曜却顾不得那么多。 他转着圈,将江云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江女官,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好怕她们得了令,不得将你受伤的消息外传,定要见一面才安心的!” 这脑补能力,这么久没见,有增无减啊,江云初想。 脸上却依旧平淡如常:“如今见了,也该回去了吧?” 沈曜却一脸哀求凑到江云初跟前:“可是考验什么时候结束?我有达到暗卫的要求吗?” 果然,一见面就要提暗卫的事。 江云初懒得搭理,转身就要走。 沈曜急了,想伸手拉住江云初,却被青枫给拦在了身后。 “江女官,我查出是谁挟持您,作为加入暗卫的投名状可好!” 江云初停下了步子。 还好护卫一直跟在不远处,如此气势逼迫,四周除青枫外也无其他外人在。 她回头看向沈曜,灵光一闪,有了另外的主意。 “你在京中走动少,倒是可以替我去查另外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带血匕首 沈曜来了兴致,胸脯也比以往挺得更加笔挺:“请江女官吩咐,沈曜定能完成任务!” 江云初回头又多打量了一圈,才凑到了沈曜的耳边:“衢州赵家的赵磊,我要你替我好生查查,他进京之后,和谁人接触较多。” 沈曜却问:“江女官您有怀疑的对象吗?” 江云初却讳莫如深一笑:“以免你先入为主,便自己查去罢。只是切记,许多真相外笼罩不止一层迷雾,沈七少爷,你可莫要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敷衍了事。” 沈曜瞧着江云初,笃定万分:“必然不会!”? 而不过话音刚落。 “哟,沈家公子怎么有兴致到侯府来玩了?” 许令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云初与沈曜齐齐回头,见来的不仅仅是许令玙,还有一脸阴沉,盯着沈曜不放的许澜。 沈曜连忙走到许令玙身边,恭敬一拜:“请忠勇侯安。昨日听说江女官遇劫,心中挂念,特意前来关心。” 许澜不屑冷哼:“现在关心完了,可以走了罢?” 沈曜本就不喜许澜,本想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便也就算了。 竟还偏偏送上门! 沈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一把揪住了许澜的衣襟! “你到底能不能保护好她?不能便赶紧和离,多的是人排队等着要对她好!” 唰! 江云初也不明白,为何她突然心虚至极,被这话激得脸顿时鲜红欲滴。 “那个……” 她话刚进喉咙,还没来得及出口。 谁想许澜更加大声,更加不屑地冲沈曜吼了回去。 “我与你江女官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和离什么的,你做梦去吧!” 江云初:“……” 她无助看向许令玙,见对方面对这三岁小儿般的争执,也同样无语。 “你们吵吧,我走了。”江云初撂下一句话,竟当真大跨步进了二门,一副你们死活都与我无关的潇洒模样。 身后,传来沈曜可怜兮兮的求救。 “啊,江女官,十三爷要打死我了!” 她脚步顿了顿。 许令玙在那,定能留一口气打不死,江云初想。 随即便是许澜的狂怒。 “你哪只狗眼,瞧见我动手了?” 许令玙:“……” 江云初:“……” 于是她快走的步子,进而升级为了快跑! 左绕右绕,很快消失在了游廊尽头。 “哼。”沈曜见江云初离开,也适时收手,“江女官可是交给了我重要任务,与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十三爷你,可不一样!” 许澜咬紧了后槽牙,拳头已经捏得梆硬! 要不是沈曜跑得快,已经挨揍了也说不一定! “你是白家女婿,定与沈家关系也不错,赶紧让沈家给他定门亲事罢!”许澜冲着许令玙,说得咬牙切齿。 许令玙无奈摇头,甚至眼中,还有些没来头的拱火:“小孩闹着玩罢了,十三爷还怕他?” “我怕他?” 望着沈曜离开的背影,许澜憋着心中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只是有些嫉妒,江云初愿意交给他些任务罢了。 江云初走得干脆,根本不知身后这三个老少爷们,皆各怀心事,回到锦澄院没多久,便有管事婆子来报,说白府送人过来了。 白夫人怀孕的消息竟这般快。 经过白夫人第一胎的盛大场面,江云初对此早已有了预估,于是面对眼前厨子、喜婆、丫鬟婆子一众二十余人,甚至未有丝毫波动,只又让带去正院了。 但人刚走,江云初又觉不妥。 “这么多人,白夫人安排起来也费心,动了胎气倒得不偿失了。”喃喃间,她又拉着青枫也往正院去。 白夫人本歇在屋中的软榻上,一见江云初进院,便要起身去迎:“静心堂那边如何了?” 江云初见状,又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知道你会操心,所以我迟迟不敢过来看你。” 牵着白夫人的手,又将人扶上软榻重新躺好,江云初才又松下一口气。 白夫人笑着不依:“那些大夫只知道危言耸听,以免日后找他担责,哪有那么玄乎!” 江云初却道:“可你脸色当真不大好。” “忘擦胭脂,月份大些就好了。”白夫人又宽慰道。 江云初想起上一胎,白夫人也是过了三月精神才起来,于是也没再这问题上纠结,只转头看向院中来回众人。 “都是靠谱的吗?”她问。 白夫人点头:“母亲精心挑出的,你放心。” 江云初捏紧了白夫人冰凉的手:“需要什么随时让丁香去寻管事婆子要,知道吗?” 白夫人嫣然一笑:“阿初你才替我管家多久呀?这些我当然比你更清楚啦!” 江云初低头看向白夫人的小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也还好小世子那边奶娘全都磨合好,也不用费心了。” 白夫人却依旧只是笑:“阿初,当初见你的时候,还以为我们会是仇人,我甚至想过,若你跟了侯爷,就凭你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我定要杀了你才能有出路。” 江云初早已无心感叹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命,只问:“大夫可说,这次是哥儿还是姑娘?” 白夫人噗嗤一笑:“都还没显出人形呢,不过我倒希望能是姑娘,长得像你这样漂亮最好。” 江云初望着白夫人,看愣了神。 在她来的那个世界,她整日训练,有任务,有领导,有队友,却唯独没有朋友、爱人与家人。 这一瞬间,仿佛是上天有意在弥补她。 她难得当着白夫人红了眼眶:“平安生下来,如论是哥儿还是姐儿,我与十三爷,都会拿生命爱他。” 话刚出口,想起白夫人最好不要有情绪波动,于是赶紧收住了泪,便只向丁香问起正院的人员安排了。 东边的天,已开始擦黑。 江云初身后跟着轰轰烈烈一众护卫,与正院穿梭忙碌的丫鬟婆子,摩肩擦踵,好不容易才全部从正院走出。 江云初站在院外的光影中,抬头看向正被日头燃起的西墙。 “最近侯府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多的人,可我还是觉得格外心慌。” 青枫柔声宽慰:“许是夫人您心有余悸。” 江云初没有回答,只又揣着一颗空落落的心,迈步往锦澄院去。 自从月盈受伤以来,原先在院中候着的丫鬟,也被江云初派去照顾月盈了。 故进院一片寂静,江云初也并未感觉到意外。 想着今日应该不会再外出,江云初回到屋中,便坐到了镜前,让青枫替她取下一头朱钗。 而就在这个时候,镜前一把带血的匕首,立即引起了江云初的注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贴脸威胁 “天呐!” 在青枫连声的尖叫声中,护卫破门而入。 “十三夫人!” 领头的人,警惕在屋中打量,最后也将目光聚焦在了桌上,与首饰香膏相违和的刀上。 江云初用手绢裹着刀柄,缓缓将匕首拿了起来。 “有无生脸进过锦澄院?”她问护卫。 领头摇头:“小的们一直跟着夫人您,也才刚回的锦澄院,不曾见过生人。” “没事了,出去吧。”江云初淡淡道。 见护卫齐齐出了正屋,青枫才又开口问:“这是哪里来的玩意,奴婢从未见过!” 江云初看得仔细:“这是捅伤月盈那把,你当然没见过。” 青枫还未回过神来:“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您这里?” “呵。”江云初又将匕首送到光下,仔细观察其刀刃,制工粗糙,完全不像是名门望族手下随身侍从所配的武器,“威胁我,让我收手罢了。” “收手?”越说,青枫越糊涂。 江云初勾起了嘴角,眼中也射出了令青枫望而生畏的光芒。 “看来查赵磊,查对了啊。” 院中脚步声起。 “我方才同二侄子又去了趟静心堂……” 许澜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着江云初手中的刀,追了上来,一把抢过。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江云初还未说话,青枫便着急抢在了前头,从头到尾,将一切说了个全。急得跺脚,最后还不忘添上一句:“都威胁到锦澄院来了,十三爷您一定要给夫人做主啊!” 许澜眼底顿时漆黑一片,脸色也格外阴沉可怖,江云初还从未看过他这般模样,当即看向青枫,示意莫要再说了。 “查!给我把内院掘地三尺,也要查!” 江云初赶紧拉过了许澜的手,牵着他走到了厅中。 青枫也极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十三爷,你觉得为何偏偏在这个时间,出面威胁我?”江云初坐在许澜身侧,缓缓开口问。 许澜当即便明白了江云初所指:“和赵磊有关?” 江云初点了点头:“暗中有人,一直盯着侯府,他知道我们抓住了赵磊,更知道今日内院熙熙攘攘太多人,既有家兵护卫,又有白家送来的丫鬟婆子,就算冒险前来威胁,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竟敢在我的眼皮下搞小动作!”许澜一刀将匕首插进木质博古架上,眉头却因此拧得更深,“可赵磊口口声声,前来只为私会。” 江云初摇头,笑得讳莫如深:“想必方才,你在静心堂耗费了不少时辰,还是一无所获罢?” 许澜瞥了眼江云初,有些不愿承认:“长嫂一直在骂,我与二侄子根本插不进话。” “可我倒有些线索。”江云初故意扬起了下巴,等着许澜的表扬。 许澜又气又急,但不可否认,江云初这模样,也的确可爱。 他伸手捏了捏江云初脸颊:“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江云初让许澜往一旁挪了挪,故意挤坐上了同一把软椅。 当那双变化莫测的眸子,就这么近出现在眼前时,江云初突然觉得心漏跳了半拍。 “赵磊第一次同李氏联系的时间,是去年消夏宴前。” 许澜不以为然:“所以呢?” “去年那个时候,你干了件只有圣上与暗卫知晓的大事。你把暗夜营的兵符,交给了二侄子,让他进宫交了差。” 许澜对江云初知晓此事,丝毫不觉惊诧,故也并未打断。 江云初继续道:“但这事,旁人并不知晓。他们只能根据圣上的状态,猜到暗夜营易主,再进而猜到,你与侯爷二人,必定有一人,手上掌握暗夜营军符。” 许澜一点就透:“赵磊进府,表面是是为与李氏私会,但实际,却是为了打探暗夜营军符,在谁的手上!也难怪一将赵磊控制起来,威胁来得这般快。” “若这一切都是四皇子所为……” 江云初沉下心,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 “最开始,四皇子先拿许大将军与许大郎的命,替自己做嫁衣树立威信,紧接着又阻拦你我,不让查明将此事公之于众,如今还如此着急,想要将暗夜营控制手中。” “他等不及,要反了。”许澜一针见血道。 若是能提前肯定四皇子动作,接下来的风暴中,忠勇侯府便能更快准备…… 两人依旧默契地想到了一处。 “沈曜走动,定不会引起四皇子注意,一旦他查出来赵磊身后的人,便一切,都水落石出。”江云初盯着许澜的眸子,笃定道。 而突然,许澜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一把,将江云初搂进了怀中。 “若不就让皇子们争去,也随二侄子愿意支持谁,都与你我无关。阿初,我好怕。今日,他敢将匕首放在你桌上,明日就敢捅进你腹中,若是再将你劫走,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找到你,又该怎么办?” “可若放下,十三爷你会开心吗?百年之后,又如何与大哥,与大侄子交代?” 许澜不说话了。 江云初突然想起什么,反手也将许澜抱紧,她轻拍着许澜的背:“你莫要听沈曜胡说,你对我很好,真的。” 耳边,许澜温热的气息,紧紧缠绕着她。 “我恨不能造一座金殿将你藏进去,日日守着那大门,但凡有人想往里多看一眼,我都不让!” 江云初被逗笑:“十三爷,沈曜还是个孩子呢,你把小孩的胡言乱语听进心中作甚?又何苦与孩子争风吃醋?” “他个头比你都高!” “好好好……”江云初无奈只能顺着许澜说,却又悄悄将脸,贴上了他的鼻尖,他的唇。 许澜愣了愣,却没躲开。 只拿鼻尖轻蹭着那柔软的粉嫩:“让我保护你好不好?或者你就当是我废物,要你保护我,让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可好?” 若是旁人知晓这军中阎王,骨子里却是一只粘人小猫,又会如何…… 江云初笑着应了下来:“好,一切尘埃落定前,我都在你身边,贴身保护你!” 春风吹着吹着,随着愈发烈的日头,也变了温度。 江云初猜到沈曜会花些时间,才能调查出结果,却也万万没想到,竟过去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消息传回。 就在她担心沈曜陷入陷阱,正想让许澜去沈府打探一二的时候。 门房来报,说沈家七少爷沈曜求见。 第一百二十六章:一切说通 江云初着急赶出了内院,许澜也紧随其后,两人在二门的凉亭瞧见沈曜的时候,差点没敢认。 人黑许多,也瘦了一圈,甚至那张记忆之中还略显稚嫩的脸,也被满脸胡渣掩盖,全身上下,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熠熠生辉,仿佛将全世界的光都吸进了眼中,明媚地看向江云初。 江云初步子愣了愣,随即更快地迎了上去。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沈曜却丝毫不觉难堪,反而绕着圈向江云初,一一展示他的成果。 “回去换衣服的时候,母亲也认不出我了!真不明白,这分明是男人的勋章,为何你们都用这种眼神看我?” 江云初立即收起眼中心疼,随即明媚一笑,又伸手去拍了拍沈曜壮实的大臂:“不错,果然没有看错你!” 本就是特意来求夸的,可当真当面夸出了口,沈曜又觉得不大好意思了。 他腼腆地挠了挠头,才又道:“这一路经历都还没说呢,江女官你就这么夸我,可受不住。” 许澜背着手,也缓缓走到了两人跟前:“那去我外书房说,沈七公子与江女官可满意?” 沈曜一瞧见许澜,顿时就没了好脸色,可江云初还在一旁等着说正事。“那便劳烦十三爷,带路吧。”他高昂着下巴,无奈冷冷应道。 内外院不得随意进出的规矩,对与江云初这般已成婚的夫人,限制不大。 于是许澜走在前头,江云初与沈曜跟在后头,一路游廊间几个弯绕,便到了外书房。 常飚正在替许澜整理信件,见许澜带人进来,不待吩咐,便退了出去,又清空了院中洒扫的小厮。 如此,许澜坐上了一旁会客的茶台的主位,伸手邀请后,又主动开始沏茶:“沈七公子就当我不存在罢,尽可畅所欲言。” 沈曜也毫不客气:“我和江女官聊公务,也请十三爷,莫要随意插嘴。” 许澜嘴角抽搐了一瞬,正欲发作,又被江云初宽慰那一眼,顺毛顺得没有了一点脾气。 我忍! 他猛地将茶杯磕在桌上,又恍然看向沈曜,含恨笑道:“布茶动作大了些,还请见谅。” 沈曜没往心里去,只看向江云初,便迫不及待开了口。 “江女官,我去了一趟衢州!” 赵磊是衢州人,沈曜查到老家去,江云初并不觉得诧异。 于是她只是端起了,许澜刚泡好放在身前的一盏茶,送到鼻尖闻了闻,细细品味,并未打断对方。 “衢州那边,我假装不知赵磊如今下落,只说赵磊欠我百两银钱,特来老家追回。想必他在当地,也同样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所以对于我上门催债这件事,大家都见怪不怪,只说他跟着梁家二房的小儿子,进京做生意了。” “梁家二房?” 江云初脑中细细翻找,却也总想不出对应的脸来。 于是她转而去看许澜,可许澜仿若一个「茶痴」,只醉心手中泡茶的每一个细节,分明已经感受到了江云初的目光,却根本没有要理睬的意思。 方才明明沈曜惹的他,怎么报复到她头上来了! 江云初恨不能仰天长啸。 沈曜当即接过话来:“梁家大房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官职,更别说二房了,江女官您不认识也没关系,因为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他端起许澜泡好的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又继续开口。 “得到这个消息,我留了个心腹在衢州继续打探,便连夜又往京城赶。由于这梁家二房在京城实在太不起眼了,我光查到他小儿子梁安昌,就费了好几日。” “这梁安昌倒是经得起查,不过在京中,同大府们的管家或是贴身小厮关系好了,常作为中间人,相互介绍些生意,由此便在京中发了家。” 江云初敏锐得捕捉到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当即便问:“他给了赵磊介绍了谁家的活计?” “欧阳家。” 沈曜短短一句话,江云初与许澜相视一眼,心中也愈发笃定。 “欧阳少爷近日定亲,故欧阳府要在来年大婚前将花园修缮完全,于是这些植物花卉采买的活计,就由梁中昌介绍,给到了赵磊。” “后我又继续假装来找赵磊还钱的生意人,与欧阳府管家的女婿打好了关系,才又知道赵磊多次被欧阳大人单独留下,说是要借与某个夫人的旧情,做一件大事!” 至此,一切都说通了。 也不怪欧阳府愿意替四皇子,冒这么大的险,一旦四皇子夺嫡成功,将来继位后,世子成为太子,而欧阳府也终有一天会成为国舅府。 众人熙熙,皆为利来,众人攘攘,皆为利往。 江云初泄下一口气,也终于将杯中的茶,如烈酒般一口喝干。 “好大一盘棋啊,只是苦了女人了。” 说完,她没说一句告辞,抬脚便往内院去。 许澜猜到她要去哪里,如影随形了这么久,他难得一次没有跟上,只拉住了想追着江云初离开的沈曜。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话,你要不要听?” 说完,他拿出新的茶叶,又继续泡起茶来。 树影斑驳之下,江云初穿过层层游廊,进入了东苑,又走到了静心堂。 门口依旧有婆子把守,一见来的人的江云初,不待吩咐,便自顾打开了门。 “十三夫人请进。” 江云初停下了步子,左右瞧了瞧院中被雨打落多时,还来不及清扫的落叶,只道:“撤了吧,以后都不用守了。” 婆子相互对视一眼,又很快应了下来。 她继续往前,刚走到门边,便见李氏正坐在地上,边绣着鸳鸯,边轻声哼唱。 “你是冤枉的,我已经让守门的婆子,都走了。” 李氏抬头,淡淡瞧了眼江云初:“那是不是张老姨娘的事,也终究耐我不得?” 江云初站在门边,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之前听你说,你受够了不被看见的日子,如今真相大白,若你想改嫁,去追求自己的……” 谁想江云初话还没说完,李氏便站起,疯一样地朝江云初扑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振振有词 江云初根本反应不过来,李氏抬手径直便掐上了她的脖子!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来人,快来人!”青枫边唤人,边冲上去,抓起李氏的手试图掰开。 但李氏似乎铁了心要拿江云初泄愤,任青枫将她手生生掐出了血,也不为所动。 她闭着眼睛,振振有词,手中的力道,也愈发加重。 “一旦回娘家,我就毁了!” “胆敢弃了忠勇侯府这门姻亲不要,他们会打死我的!” “我不走,我死都不走!” “静心堂就是我的命,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江云初感觉眼前万物逐渐模糊,脖子似乎要被扭断般,刺痛与窒息,正袭击着她所有的理智。 正在这个时候,全副武装的护卫终于赶了过来,而在看清挟持江云初的竟是李氏,进攻的动作,当即停了一瞬。 “你要我走,那我也要你一起陪葬!”李氏冲着快要晕死过去的江云初,撕心裂肺地吼道。 “愣着干什么,快上啊!”青枫急得原地直跳! 头领站在原处,拿着尖刀直对着李氏:“李夫人,劝您快松开十三夫人!侯爷下过死令,只要伤害十三夫人,任谁都可先杀后奏!” “先杀后奏?”李氏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骤然松开了手。 “夫人!”青枫赶紧跑到跟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江云初。 江云初趴在青枫的肩头,由于呼吸地太急,又连连咳嗽了起来,很快,喉头充斥了一大片血腥气息。 “咳!” 伴随一阵剧烈的绞痛,一口鲜血径直吐出。 青枫急了,怒目瞪向护卫头领:“愣着干什么?侯爷没有告诉你们,抓到行凶者,应该如何吗?” 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全聚集在脸色惨白的江云初身上。 得罪谁,孰轻孰重,他们自然明白。 头领二话不说站了出来,冲李氏鞠躬一礼:“还麻烦李夫人同我们走一趟,到侯爷那里说清楚。” 一听要去许令玙那里,李氏慌了! 她跪着走到江云初跟前:“求求你,不要带我走!” 江云初自顾擦着嘴角的血,没有理她。 “让我留在静心堂,让我侍奉老夫人,我会本本分分,再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说着说着,李氏又突然笑了起来。 她捡起了散落一地的刺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视若无睹地又开始了她的刺绣。 唱起了江云初进门时候,李氏正在唱的那首小曲。 “一对鸳鸯水中游,我与情郎岸边走……” 江云初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叫大夫过来。” 护卫半信半疑离开,屋中李氏,越唱越大声,越唱越撕心裂肺。 “夫人,她疯了?”青枫在江云初耳边小声问道。 “我不知道。”江云初喃喃自语。 疯子她见过不少,还从未有一人,似李氏现在这般,眼眸因恐惧而清醒万分。 可若是没疯却装疯…… 也是,赵磊私会事件,疑罪从无,若此时「疯了」,侯府念在大郎,也定会善待李氏一生。 可怜的女人,江云初不忍再看,正准备离开。 却听见院中脚步纷乱。 她还以为是大夫来了,定睛一看,竟是白夫人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苍兰。 “十三夫人,白夫人晕过去了,丁香姐姐让我来叫您,让您赶紧去趟正院!” 江云初二话不说,便跟着苍兰往正院的方向去。 “发生了什么事?”她边走边问。 苍兰本还好好的,听江云初这般一问,泪顿时便落了下来。 “方才表小姐来看小世子,表小姐一走,小世子便哭着闹着要娘,谁抱谁哄都没用!虽是众人都劝,哭一会便好了,可白夫人心疼,非得亲自抱。如今小世子快要满岁,长得又好,估计是抱久了费神,竟没一会便晕了过去!” 江云初心仿佛被揪起,方才还急走的步子,也不自觉跑了起来。 一路跑进正院,血腥之气似乎又涌了上来,她站在正屋扶着门边连连喘气。 许久才回过神来:“大夫来过没有?怎么说?” 丁香闻声,从里屋床边赶了出来,一见江云初脖子上的红痕,当即惊得捂住了嘴。 “十三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江云初顾不得解释:“白夫人如何?” 说着,丁香又红了眼眶。 “大夫来过了,孩子同夫人都无碍,只是身子眼瞧着又虚了些。” “听苍兰说,晕倒前,表小姐来过?”江云初又问。 丁香连连点头:“这也是为何这般着急将您叫来,表小姐对我家夫人不怀好意,当年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平日里,我家夫人定不会怕她分毫,可如今怀着身子,我实在不愿夫人费心,才斗胆求您过来,帮帮夫人。” 江云初静静走到白夫人床边,瞧着床上那个毫无血色的白夫人,袖中默默捏紧了拳头 “丁香,你做得很好。” 屋外突然一声惊雷,雨也毫无征兆,瓢泼而下。 翠竹园中,林清意也被这声雷响给惊动,她放下了手中干果,嘴角缓缓上扬。 “这小世子养尊处优,丝毫没有许家男儿的气质,没掐几下便要去找娘亲了。” 说着,她又突然想起什么。 “那身熏了药的衣服,已经处理好了吧?” 珍珠负手立于一侧:“回小姐的话,已经处理好了。” 林清意望着院外,雨点正在地上砸出的滴滴透明水花。 “我就不信,白夫人看小世子哭成那样,能忍住不去抱,而她只要抱了,就能闻到我留在世子身上的药。时间久了,任她如何保胎,就算足月生产,也逃不过一尸两命的结局!” 珍珠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小姐,要不算了吧,就算白夫人真的死了,侯爷续弦,也不一定会娶您啊。” 林清意转头,狠毒地盯着珍珠不放:“去年消夏宴,我在京城已全然没了名声,除了嫁在侯府,我还有得选吗?谁让偌大侯府,只有二表哥一人的妻子,才能受封诰命!” 而不过话音刚落,雨帘中似有人逐渐走进。 林清意收住话头定睛一看,见来的竟是江云初。 她甚至连伞都没打,一路走来,全身已然湿透。 而那双盯着她的眼睛,就算有层叠雨汽作隔,林清意还是被把杀气给震惊,迟迟说不出欢迎的话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特来泄愤 护卫也随即跟进了翠竹园,方才静心堂中李氏的狠手还历历在目,头领二话不说,迈腿正准备跟着江云初一同进屋。 “出去。” 江云初偏头,余光瞪着领头,眼中射出不容置疑的凌厉。 “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还有……” 她回身透过头领,目光一一扫过向院中众人。 “若谁有出这个院子去打小报告的打算,尽可试试看。” 院中众人屏住呼吸,皆垂下了头:“不敢。” 江云初才又满意地转回身子,随后看向屋中的林清意。“把门守好。”她向青枫淡淡一句,抬脚跨过了门槛。 林清意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待客的礼貌微笑来:“十三夫人怎地突然想起,光临我翠竹园?” 江云初一掌将身后的门重重关上! 嘭得一声巨响,屋中林清意与珍珠二人,皆不自觉颤了一颤! 江云初注视着林清意:“看你不爽,来找你泄愤,不行?” “什么?”林清意脸色骤变,又往珍珠身后躲了躲。 被雨浸湿的衣裙,每走一步,便在地上洇出一滩水气。待走近了些,江云初甚至还活动起了胳膊筋骨。 当真一副泄愤干架的气势! 忠勇侯府谁人不知,十三夫人闲暇时候不爱红装爱武装! 这绝不是玩笑,珍珠当机立断,挡在了林清意的跟前,连连冲屋外大嚷:“来人啊!十三夫人杀人了!” 啪! 江云初抡圆了胳膊,一掌打向珍珠! 平日当真没有白练,不过才用八成的力,珍珠便被径直扇飞,哀嚎着撞上了墙边博古架! 一阵噼啪,瓷器尽数砸在珍珠身上。 “杀人了……” 珍珠还想挣扎着起身,但拼尽全身力气,也不过撑起上半身来。 而她刚爬着,不过两步距离。 歪斜的博古架终于倒下,珍珠也彻底被砸晕了过去。 林清意倒吸一口凉气,从椅中猛地站了起来! “珍珠……” 却也只是在口中小声喃喃,根本不敢大声,生怕激怒眼前来者不善的江云初。 江云初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林清意:“你是不是不长记性?” 林清意张了张嘴,恐惧却没能让她说出话来。 江云初又逼近了一步,林清意腿一酸,不自觉跌坐回软椅上。 “你笃定张老姨娘自戕的事,我们找不到证据,便耐你不得,所以这么着急又开始作妖?” “我不知道十三夫人在说什么……”林清意含着泪,小声道。 啧。 终于不是惺惺作态的泪了。 对于林清意这因为恐惧,而不自觉涌出的泪,江云初很是满意。 “你不用知道我在说什么,只用知道,以后这府中我遭遇的任何不爽,都要算在你头上,就行了。” 林清意眼中的恐惧,一瞬间被震惊给替代。 “十三夫人您这是……” 江云初眨巴着眼睛,虽有意向林清意扮演无辜,可眼中冷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针对你,还要挑日子吗?” “你就不怕老夫人!” 林清意话音刚落,江云初一把便揪起了她的头发,死死将她脸按在了桌上。 “呜呜呜!” 林清意越是挣扎,头上摁压的力气,便越重! “天真!要不我替你问问老夫人,愿不愿意为了护你,而与我作对?” 林清意不动了,嘴里的呜咽也逐渐小声。 江云初伸手拍了拍林清意的脸:“万事都要算在你头上,可不是闹着玩,就像是日头太烈晒得我不开心,也要来翠竹园揍你一顿,明白吗?” “呜呜呜!”林清意又开始蹬腿哀嚎。 江云初抓过一旁茶杯,毫不犹豫一掌砸碎在林清意的眼前! 碎片四散炸开,划伤了江云初的手,也将林清意的脸给刺花。 林清意紧闭着眼睛,连连尖叫! 江云初用她带血的手,活生生将林清意紧闭的眼睛,给掰开:“我再问你一句,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清意尖叫着含糊应了下来。 江云初这才松开了林清意,拔下了掌心扎进肉里的一块尖锐碎片。流淌的血,与还未干的雨水,混合在一起,一步一滴,直到她走到门边,一掌将门打开。 院中噤若寒蝉,所有人都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盯着她。 “夫人,您方才威胁表小姐的话,大家都听见了。”青枫在江云初耳边小声道。 “听见了也无妨。”江云初站在门边,看向院中众人,“我不比白夫人仁慈,你们最好提高了警惕,白夫人顺利生下孩子前,莫被我抓到马脚,不然,表小姐就是你们的下场。” “遵命!” 院中众人齐齐应下,江云初又重新走回雨中。 青枫与护卫皆被方才气势给震惊,都远远跟在江云初身后,不敢上前惊扰。 雨越下越大,渐渐地,青枫甚至觉得眼前江云初的背影,模糊到趋近于透明。 她加快了步子,追了上去,江云初也正好停下了步子,两人直直撞在一处! “夫人……” 青枫刚开口,江云初便抬手阻止了她。 随即眼前竹林传来异常抖动! “有刺客!” 江云初惊呼刚落,一席黑衣径直飞到了跟前! 她毫不犹豫一把推开青枫,侧身将身子掩进了一旁竹子后。 黑衣人挥刀随即跟上,江云初快速后退,眼前竹子瞬间被划成两半! 这次是奔着要她的命来的! 下一瞬,护卫也迎到了跟前。 可江云初一眼便能瞧出,家兵根本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她当即拾起方才被砍断的竹节,拿在手中权当武器,护在了青枫跟前。 “去,找十三爷!” 青枫深知自己在此帮不到忙,恐还成拖累。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锦澄院跑! 雨越下越大,天上又有惊雷掩护。 任江云初与家兵在此,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无一一人发觉! 而黑衣人也发觉此地不宜久留,必要速战速决! 又是他绕过众多家兵,每次出手,皆朝江云初命脉而去! 江云初又何尝不懂对方心思,他要避开众人杀她,她去偏往家兵身后躲! 但不过也二三来回,家兵死伤严重,眼看就快要护不住江云初! 说是迟,那时快! 竹林中飞驰而过一天青色身影! 第一百二十九章:各行其事 熟悉的乌木香,瞬间将江云初包裹其中。 稳了。 江云初帅气丢下手中快要完全裂开的竹节,抱紧了身边大腿。 许澜低头瞧见江云初正流血的手掌。 眉头一皱,再次看向黑衣人的时候,下手已全然断了活路! “留活口,我要审!” 江云初提醒了一声,便安心退到一旁,观起战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动武的许澜。 刚开始还有些替许澜紧张,而不过两三个来回,她甚至有些想让青枫替她端把椅子,再弄些瓜果茶水,好生观看了。 “踢脚的力懈怠了啊!十三爷在军中也是这种水平吗?” 许澜趁着黑衣人被打退的间隙,余光瞥了眼江云初。 好一副悠闲观战模样! 于是黑衣人再次愤而出击的瞬间,许澜在腿上使出了十足的力,猛地踢向黑衣人的腹部。 “这次怎样?”许澜扯着嗓子问江云初。 江云初捏着下巴,有滋有味:“力道不错,观赏性欠缺。” 许澜眼底一沉:“那便再来个美观的,天女散花可好?” 话音刚落,他顺势抢过黑衣人手中武器,手起刀落,黑衣人胳膊顺势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哗! 血混合着雨水,顺势喷了一地。 黑衣人:“??” 这时黑衣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过两人戏耍的一环,当即一个跟头便要撤退! “往哪里逃!”许澜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抬手抓住了黑衣人受伤的胳膊,往下一拽! 黑衣人坠地的顺间,许澜也用身体压制,转身抬手便钳制住了黑衣人的咽喉,随即更多的家兵涌了上来。 “带去侯爷外书房,审问!” 江云初拍着手,意犹未尽走到跟前,正欲同家兵一起去外书房,许澜当即抓住了她受伤的手,不由分说便往锦澄院去。 “更衣,上药!” 待一切处理完毕,江云初一身清爽,兴冲冲跟着许澜去到许令玙外书房的时候,雨已停了。 而直到今天,江云初才发觉在许澜书房下面,竟还藏了这么大一个地牢! 听见身后动静,许令玙回头,瞧见江云初的时候,脸上并未显露任何不悦,目光一转,竟又瞧见了江云初包扎严严实实的手掌,他当即变了脸色。 “继续打。” 看得出,那不是普通的鞭子,应是浸泡了某种药水的缘故,每一鞭打到黑衣人的身上,翻起血红的肉,很快就烂成一片。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血月帮既收了主子钱财,定会完成任务!” 血月帮? 江云初还未来得及问许澜,许令玙便开口解释道:“京城一个地下杀手组织,从不空手归。” “你主子大手笔啊!”江云初根本不屑,“为什么要杀我?” 黑衣人盯着江云初:“主子说,若是被抓,便警告你一句,一天不收手,便一天不得安宁!会有无穷无尽的人,前来拿你的命!” 话音刚落,江云初发觉黑衣人嘴里有异动! “不好,他要自尽!” 许令玙抢在前头,一个大跨步上前扼住了黑衣人的嘴! 但还是晚了,黑衣人嘴角缓缓流出了黑血,脸上五官也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在一起。 江云初抓起黑衣人的手,当机立断捅进了黑衣人的喉头! 呕! 黑衣人当即呕出一团血污。 “快去准备石灰水!” 说完,江云初看向黑衣人:“除了杀我,你主子还有没有让你们查一样东西?” 黑衣人咬牙不说! 江云初还想抓起黑衣人的手,继续捅吐。 谁知黑衣人奋死抵抗! 江云初转身,拔出家兵随身随身佩剑! 许澜与许令玙倒吸一口凉气! “小心!” 两人异口同声,而不过话音刚落,江云初便反手拿剑,将剑柄毫不犹豫捅进了黑衣人的喉咙! 呕! 随即又一滩污秽被黑衣人吐出。 “饶你什么毒药,吃进这一会,也不过灼烧了腹部并未被血液吸收,更别说,你已经吐出的大半,毒效更是甚微!” 江云初盯着黑衣人,嘴角扯起了一抹冷笑。 “就算你腹部全被毒烂,拖你个三五日不死,也不难吧?” 身后有人靠近:“禀十三夫人,石灰水准备好了。” 江云初后退一步:“给我灌!直到他吐到腹中水干净为止!” 家兵很快上手,地牢传来的呕吐声,一声刚落,一声又起。 而江云初的背后,许令玙瞥了眼许澜,小声道:“十三叔好福气。” 许澜翻过一个白眼,偷偷咽下了喉中的心虚。 “你懂什么,彪都是给外人看的,关起门来,那是最娇俏可爱不过。” 许令玙一副「我都懂」的模样,收回了目光。 “你杀了我吧!”黑衣人边吐边求饶。 “你若如实交代,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江云初在一旁冷声道。 “我说我说!呕!” 江云初抬手,止住了灌水的家兵。 “花钱让你来杀我的主子,是否有给其他命令。比如,在侯府找出个金属物什?” 黑衣连连摇头:“没有,仅有杀你这一个任务。” “你撒谎!”江云初厉声吼道! 黑衣人慌了:“我没有,若是不信,待第二波上门刺杀的人,你们再审问便是!” “好吧。”江云初又骤然收下了脸上杀意,“我就诈一诈你,也并非真的不信,带下去吧。” 黑衣人急了:“不是说好给个痛快!” 江云初不屑一顾:“我骗你的。” 黑衣人:“??呕!” 身后经久不息的口吐芬芳,仿佛魔音绕耳,直到三人一起走出地牢,坐在许令玙书房的厅中,都迟迟没人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们是怎么想的?”江云初无奈问道。 许令玙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才又道:“你可以先说说你的看法。” 江云初自顾坐了下来,看了看还站着的许令玙与许澜,皱眉伸手邀请两人坐。 见两人神色怪异地坐下,她才又开了口。 “行事风格太不一致,所以从一开始,我便有些怀疑,暗中其实有两拨人在行事。” 许澜与许令玙二人看着江云初,齐齐点了点头。 江云初又继续道:“一拨人,为暗夜营军符而来,行事小心,生怕引起忠勇侯府逆反。而另一波人,为了阻止我继续调查当年军报延误,不惜直接动武,根本不顾侯府情绪。” 许澜沉下目光:“和亲王府的人,为军符而来。” 江云初点头:“和亲王府私兵众多,且各个一流,根本不用花钱购买杀手,而上次劫走我的黑衣人,匕首粗糙,应与今日血月帮是同一帮派。而请他们的,应是府中没有私兵的文官,为的,就是让我收手。” “收手,其实是指调查军报延误罢?”许令玙盯着许澜,顿时没了往日儒雅脾气,“既然知道再查下去,会伤害她,为何就不愿放下不查!” “那你就把答案告诉他!” 江云初用更大的声音,压住了许令玙! 第一百三十章:原来是他 许令玙却死死盯着许澜:“你当真舍得拿她的命,去赌?” “你错了,侯爷。”江云初起身,站到了许令玙跟前,强迫他直视她的目光,“现在不是十三爷要这真相了,是我要查。” “你!” “而且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许令玙眼底一颤,江云初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测。 “我不关心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侯爷您,会用尽你所有的手段,保护我的安全,对吗?所以侯爷,你眼前就两条路。要么,将当年的军报延误的秘密,全部告诉十三爷。要么……” 江云初故意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侯爷您便派人护着我,毫无遗漏地保护我,看看,到底是他们杀得快,还是你救得快!” 许令玙难得一次,对江云初动了气:“这是我许家的事,和你无关!” 江云初不解愣了愣,后反应过来,又冲许令玙笑了,好一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孩童模样。她眨巴着眼眸,咧嘴笑得单纯:“侯爷,我好奇呀,不行吗?” 这错不及防的一问,仿佛一击闷拳打在许令玙心头,他坐也不是,站也不能。 而江云初虽是说着玩笑的话,但眼中却一丝不苟,她直直盯着对方,盯得许令玙心头,仿佛凭空生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竟一时慌张没了着落。 眼前,江云初步步紧逼:“所以,趁着现在的第二波黑衣人还未杀进侯府来,侯爷,您要说吗?” 许澜也同样面庞紧绷地盯着他,许令玙比谁都清楚,今日他是说要说,不说也要说了。 “第一封请求援军的信送到京城的当天,我便进了军营整军,想着等着圣旨一到,便能一刻不耽误地出发。” 终于,他垂下了目光,缓缓开了口。 江云初与许澜对视一眼,待再次看向许令玙的时候,比往常也更加认真。 “在我看来,军报上说得很清楚,虽被敌军围困,但粮草充足,士兵也没有太多损耗,援军到时,内外齐攻,任北翼铁骑再是铁板一块,也能轻松拿下,根本没有不出兵的理由!” “可出兵的圣旨,却迟迟不来。” 许令玙眼中,骤然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到痛苦,于是他的头,也顺势垂得更低。 “后来我派人打听才知道,朝廷上关于是否继续出兵,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有保守大臣,为让圣上下旨班师回朝,不惜当殿自戕要挟。” “就在圣上动摇,准备下旨停战,部分大臣表现出了更为激进的反抗!口口声声若圣上若胆小不战,不为中梁长久福祉考虑,便齐齐辞官回乡。” “那个时候的朝廷,各自有理,圣上被挟持其中,稍有不慎,不待北翼踏破山河,便要提前分崩离析了。” 许澜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颤着声音:“所以,保守的大臣们,藏起了军报,试图制造军队在前线,已经音信全无,无一幸免的假象,好理所应当地不出兵?” 许令玙不说话了。 但这默认,让许澜也更加崩溃。 “那时候我们每日望向南方,靠着算援兵的脚程,才撑了这么久!” “「总归半月也该到了」,大将军不停安慰众人,半月时间没见人,他又说「如今青黄不接,筹粮也许耽误了,但肯定一上了路」,过去多少个半月,我们就又送去多少催促的军报!” “直到最后,我带着最后一封,所有人掩护我南下,你知道,中间我们等了多少个半月吗?五个半月,八十三天!” 许令玙垂下了头:“或许你不信,但我在军中,也同样每日数着时辰在熬。” “是谁?藏起军报的人,究竟是谁!”许澜瞪红了眼睛。 许令玙摇头:“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是谁授意……” 话还没说完,陈嬷嬷大步闯进,突然打断了许令玙。 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张嬷嬷,也跟着陈嬷嬷冲进了厅中,当即跪了下去! “侯爷,李夫人疯了,她要杀死老夫人,您快过去吧!” 许澜与许令玙倏地从椅中站起,异口同声:“疯了?” 江云初无奈在这关键时候被凭空打断,却也只得缓缓站起。她平静地拉下了特意掩盖的衣领:“应该是真的,我也差点被她掐死。” 许令玙:“???” 许澜:“!!!” 二人甚至不待张嬷嬷催促,迈开步子便朝内院,急促跑去。 江云初步子慢些,待到静心堂的时候,李氏已被婆子们控制了起来。老夫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半躺在的厅中软椅上,脸色虽不大好,但还好肉眼所见之处,皆不见红印与伤口。 厅中被压住的李氏,依旧不消停。 “母亲,让儿媳给您敬茶,让新媳妇给您敬茶啊!” 江云初走到许澜身边,许澜冲她摇了摇头:“大夫说大侄媳妇陷入了魔怔,记忆混乱,还以为现在是刚嫁进许府的时候,追着要给母亲敬茶才依。” “那如今这情况,老夫人再住静心堂也不大好,可甘霖堂似乎老夫人又嫌晦气……”江云初淡淡道。 许令玙听见了江云初的话,也转头冲老夫人,柔声开了口:“三弟搬走后,怡然院空了下来,您看搬那里可好?” 而许令玙话音刚落,院外,林清意穿过层层人群,走了进来。 “请老夫人安,请十三叔、十三婶安,请侯爷安。” 江云初抬眉一笑:“表小姐?好久不见。” 林清意像是老鼠见到猫般,不自觉一个寒颤,又深深垂下了头。 她不敢看江云初,只走到老夫人身边,小声道:“老夫人您若不住我翠竹园去?里面主屋已被收拾出来了,让意儿照顾您起居,在您身边尽孝可好?” 尽孝是假,搬尊佛爷放在身边,阻她江云初随时随地泄愤,是真罢。 “难得表小姐一片孝心。”江云初暗戳戳又道。 “十三婶笑话了,这些都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林清意乖顺地回话,却依旧不敢抬起头来。 老夫人却握紧了林清意的手,根本不懂这其中弯绕,甚至还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好,就搬去翠竹园,现在就搬!” 跪地的李氏,听见老夫人要走,更不依了。 “母亲,您还没有喝新媳妇的敬茶呢!” “母亲喝了我的茶再走吧!” “晦气!”老夫人被张嬷嬷搀扶,一把甩开李氏攀附的手,仓皇而逃。 许令玙瞥了眼许澜,正准备跟在老夫人身后,一起溜之大吉,却被江云初抬手给拦了下来:“正院白夫人身子不爽利,说话不方便,去我们锦澄院小坐可好?” 而不过话音刚落,许令玙甚至还未来得及回话,江云初却仿佛被雷击中! 静心堂院外,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站在原地,竖着耳朵确认再三。 “原来是他!” 江云初顾不得许令玙,当即追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姻亲亲家 江云初赶出去的时候,静心堂院外的小径上,白日恒与沈少夫人,正冲老夫人欠身行礼。 与江云初对视的瞬间,白日恒脸上一闪而过难以掩饰的震惊。 但也很快恢复往常:“请老夫人安,母亲在家听闻小妹晕过去了,一直不放心,故遣我同夫人,无论如何都要前来看望一番才放心。” 白日恒说完,江云初也迎到了跟前:“老夫人身子有些不适,表小姐正要扶回去休息呢!若不我带二位去正院,瞧瞧白夫人?” 老夫人被李氏折腾得头疼,实在没有再会客的精力。她摆了摆手,也顺势道:“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便让江氏招呼你们,我先回了。” 一旁沈少夫人丝毫未发觉白日恒的异常,她瞧见江云初的片刻,便露出了熟稔的笑来,亲切挽住了江云初的手:“那便劳烦十三夫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 江云初笑着同沈少夫人笑闹,回头却将目光锁定在了白日恒身后,正抱着一堆礼盒的小厮身上。 她目光太过放肆,很快引起了对方的警觉,就在小厮抬头看来的瞬间,她却顺势转身,避开走到了前头。 “这边请。” 一众人到正院的时候,天已有些擦黑,白夫人醒了,正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院中动静,她睁眼瞧见大家,扶着肚子开心地坐了起来。 “哥哥,嫂嫂,你们怎么过来了?” 江云初见状,赶紧上前,将白夫人又摁回了床上:“都是当母亲的人了,看见哥哥还和小孩一样,也不瞧瞧能不能这番大动作!” 丁香搬来椅子,白日恒坐得稍远些,沈少夫人与江云初一起坐在白夫人床边。 沈少夫人伸手,摸了摸白夫人冰凉的手:“午后有婆子来报,说媖儿你又晕了过去,母亲担心地坐立不安,故你大哥便自告奋勇,说来看看你,也好让父母宽心。” “这次有喜,身子是弱了些,又正好遇上有心之人上门挑拨,不过这些,阿初都解决好了!” 说着,白夫人又娇俏地冲江云初眨了眨眼睛。 “你在翠竹园的事迹,一醒来丁香就给我说了,说来也怪,你越是不讲道理地刁蛮,我便越欣赏!” 一旁的沈少夫人,笑着与江云初交换了一个无奈宠溺的眼神:“媖儿你是自己刁蛮惯了,觉得不好意思,要拉十三夫人下水罢!” 白夫人努嘴不依:“婶婶你是没看见阿初护着我的样子!” 沈少夫人当即笑着应下:“好好好,看见有人真心替你做主,回去告诉母亲,也能宽慰不少。” 嬉闹间,白日恒没有插话,但一双疲惫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江云初不放。 江云初感觉到了目光中的不善,只假装没有察觉,回头,又瞧了瞧院中:“白府又送了好些营养品来,你们先聊着,我去库房那边盯着些。” 白夫人也不见外:“那便麻烦阿初啦!” 江云初起身出了正屋,便着急往东厢的库房赶去。到的时候,白府小厮,正将手中匣子,一个个向正院丫鬟打开看,见丫鬟登记在册后,又一件件归置放去了架子上。 “都是些什么呢?”江云初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小厮回头,冲江云初拱了拱手:“回十三夫人的话,都是些提气血的药材。” 这所谓珍贵药材,怕还不敌这小厮一句话,能让人气血上涌! 江云初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十三夫人?”小厮在她身旁,小声提醒道。 江云初反应过来,挥手表示无碍:“今日事务太多,有些累了,你们先登记着,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江云初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正院,瞧见许澜也正在院外,正同护卫头领说着什么。 “侯爷呢?”江云初走到许澜身边,小声问道。 “陪老夫人去了。”话刚开口,许澜便看出江云初有些不对劲,他抬手屏退了护卫,牵起她手的片刻,便被那刺骨的寒意,给吓了一跳,“脸色怎么这么差?” 江云初抬头看向许澜。 她连连摇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头脑中,那个恐怖的念头给甩掉。 许澜更慌了! “怎么了?” “白家。”江云初盯着许澜,反手将他的小臂,拽在掌中,“阻拦军报的,是白家!” 许澜皱眉看向正院的方向,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那日劫走我,藏在破庙暗中,一直套话的那个男人,我认出他的声音了!就是白日恒的贴身小厮,绝不会错!” “我本还诧异,我遇劫的消息,首辅夫人当夜得了,便也罢了,但为何沈曜也那么快就知道!若是他那日在白府探望沈少夫人,无意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意外。” “而匕首放进锦澄院那日,也正巧是白府送了丫鬟婆子进府,若是得了主家命令,寻个间隙,将匕首放进屋里,轻而易举。” “今日黑衣人迟迟未归,音信全无,所以白日恒不惜亲自上门,确认我是否还活着!” “而白大人虽不是内阁大学士,却因讲学常伴圣上左右,内阁将批复好的军报,送到圣上书案后,被白大人顺势藏起,也说不一定!” 江云初越说,只觉越发心惊。 千防万防,谁也没想到,在背后下手的,竟是姻亲亲家! 那白夫人日后,在这侯府,又将如何自处! 而突然,身侧许澜突然变了脸色。 他猛地从江云初手中抽出手臂,作势便要往正院的方向去! “等等!” 江云初赶紧又牵住了许澜,回头,见是白日恒与沈少夫人一起,正从正院走出。 沈少夫人毫不知情冲江云初点头示好:“见媖儿气色不错,东西也送到,就不多打扰了。” 暗中,江云初将许澜的手,死死禁锢在身前,脸上却依旧笑得客气:“定会将白夫人照顾好,放心便是。” 两人女人的客气笑闹中,许澜与白日恒却都盯着对方,若眼神真能带刀的话,那此时二人定以杀得片甲不留! 沈少夫人也发觉了气氛不对,但还单纯以为,白日恒还在生许澜不回朝廷的气,冲江云初抱歉一笑,赶紧将白日恒拉走了。 许澜当即想要追去! “至少等白夫人平安生产,再去白府算账可好?”江云初颤着声音,苦苦哀求。 第一百三十二章:他效忠的 白日恒刚被拉走不远,听见了江云初说的话,他本就沉重的步子,竟原地顿了顿。 随即,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撇开沈少夫人阻拦的手,回过身来,再次对上了许澜的目光。 “白家向来坐得端,行得正,做过的事绝不后悔,若你想找白家清算,欢迎,可你若想在这关头再次挑起当年朝廷争端……” 白日恒沉下了目光。 他本正直壮年,却被这一头少年白发,还有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衬得仿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老翁。 “我警告你,没门!” 嘭! 许澜一拳打上了白日恒:“好啊,那现在就清算,我就算打死你一条命,白家还欠我许家一条!” “啊!”沈少夫人尖叫着挡在了白日恒身前,“这是作甚!” 眼看着许澜攥着白日恒的衣领,紧捏的拳头高高举起又要落下,而白日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根本就是火上浇油!眼看一场恶战一触即发,江云初顾不得更多,只能将发沈少夫人拉开。 “你们都给我住手!”她瞥向四周护卫,压低了声音警告,“你俩在外面,就算将对方打死,我也不会过问半句,可你们胆敢在正院外面胡来,惊着白夫人的胎,我定会让你俩好看!” 听闻江云初提及白夫人,白日恒当即反应过来,甩开袖子,当即大步离开。 眼看许澜要追,江云初一把将许澜抱住:“求求你,就当是为了我!” 许澜气不打一处来,挣开江云初,转头向锦澄院的方向去了。 江云初追不上许澜,与青枫二人赶回锦澄院的时候,月盈一脸惆怅看着她俩,抬手指了指紧闭的书房大门。 “身子恢复好了吗?怎么就出来了?”青枫赶紧上前问月盈。 月盈道:“听见夫人又遇了刺客,实在没心思再养病了。” 见月盈血色大好,不像是逞强,江云初便也安心道:“近期府中出了很多事,你早些出来帮着青枫也好。” “十三爷又怎么了?”月盈刚想问,便被青枫给拉走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青枫与月盈二人,挨着在院中点灯,背后逐渐被光照亮,江云初映在门上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而门后,那个蜷缩的一团,也被院中的烛火,给隐约照亮。 “十三爷,我没有经历过你那些被痛苦缠绕,夜不能寐的夜晚,所以也没有资格劝你放下。” 隔着门,江云初缓缓开了口。 “但白夫人是无辜的,她没有参与父兄的谋算,甚至在侯爷边疆三年,是她努力撑住了这个家,稳住了许氏整个一族。我不后悔方才为她说话,就算你恨我,我也不后悔。” 说着说着,江云初又软下了语气,莫名委屈了起来。 “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希望你能不恨我,不恨我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只剩一声浓重的叹息,消散在了明亮空荡的院中。 天空繁星点点,人间烛火通明。 隔壁翠竹园,也隐隐有欢声笑语传来。 可这一切,却越衬得江云初愈发凄凉。 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穿书以来,带给所有人的,究竟是好是坏。 许家,当真需要这个真相吗? 原书中,没有她参与的这一切,除了原主惨死,似乎其余所有人,虽深陷迷雾,但却都过得很好。 “对不起,我不该用自己的喜好绑架你。” 江云初背过身去,正欲离开,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随即而来的,是她最熟悉、最渴求的那个怀抱! 许澜从身后,牢牢抱住了她。“我不恨你。”他缓缓开了口,“甚至我也不恨二侄媳妇。” 突然,江云初很想哭。 她比谁都明白,许澜究竟用了多大勇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白府不过错在愚忠,成为了天家懦弱的挡箭牌还不自知,圣上不敢承担这后面的后果,只能暗示忠心的白家下手,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澜仿佛被抽走了所以力气,空有一副皮囊。 “也难怪二侄子不让我查。”他靠在江云初身上,有气无力,“现在我查清了,然后呢?谁又能和圣上斗?” 突然,江云初发觉她后脖颈,一阵咸苦的湿气悄悄弥漫开来。 “可我什么都不做吗?日后黄泉之下,我该如何给大哥说……说他忠心错付?所以没有真相,也不能有真相?阿初,你说,我该如何?” 江云初侧过脸,轻轻吻上了许澜的额头。 停留片刻,她又一路向下,吻上了他克制紧皱的眉头,最后将那泪,吻进了心中。 “大将军在圣上身边那么多年,援军迟迟不到的时候,应该就猜到圣上的意思了。若大将军效忠的真是圣上,他就不会再拿命去换你突围成功,嘱咐你定要将援兵带去。” 听着江云初的话,许澜突然愣了愣。 “正因大将军效忠的,不是圣上,而是百姓,所以才让你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圣上出兵,重击北翼,换取中梁百姓百年安定的机会!” “十三爷,你将军报成功带回了京城,侯爷带兵打赢了这一战,多少个百年,北翼都不会再进攻中梁,侵犯中梁百姓,如此大将军的忠心,便没有错付。” “而真相……” “孩童学堂郎朗读书声响起的时候,少年姑娘灯下互诉衷肠的时候,月圆阖家团圆的时候,风吹起麦浪的时候……他们不再担心居无定所的时候,不再担心儿郎投军,再无相见之日的时候,千千万万百姓,都会感激大将军,大将军赢得了人心,这就是真相。” 许澜依旧没有回她,但那比方才还要紧的拥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江云初也这么任他抱着。 她抬头,努力想在天上找到最亮的那一颗。 大将军,十三爷实在太苦了,若我错解了您,百年后,我再求您原谅,随您处置吧,她想。 他们就这么在门边静静抱着,青枫与月盈特意避开去了远处,紧跟着江云初的护卫,也在院外,纷纷转身背对着两人。 世界突然安静得不像话,连风都停了,只剩蝉还在树尖,不明所以地鸣着。 “十三爷,待白夫人顺利生产,咱们离开京城吧?我们回江湾村,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们离开。” 许久,江云初才又偏头看向许澜,轻声开口道。 “好。” 江云初没想到,许澜如此干脆便应了下来。 “我们离开这脏污之地,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夜里,许澜也一直这么抱着她,丝毫不愿松手。 江云初也这般让他抱着,就在她以为,时间终究会冲淡许澜心中的自责与恨意,只用等待白夫人成功生下孩子,母子平安,便可一切重新开始。 许令玙急促敲响了他们的屋门,打乱了一切。 第一百三十三章:山雨欲来 与其说敲门,倒不如说有人直接将拳头,一拳拳砸在门上! 许澜本就睡得不实,他当即坐了起来,一把将江云初护在身后:“谁!” “起床,更衣,开门!” 没有更多的词,却比任何话都让江云初与许澜明白,出事了! 两人当即下床披上外衣开门迎了出去。 “进屋说。” “是不是白夫人……” 江云初话还未说完,便发觉许令玙盔甲武器,全副武装,话也停在了喉头。 许令玙反手将门在身后关好:“圣上病危,宫中急召。” 许澜沉下了脸:“什么身份进宫?” “暗夜营统领。”许令玙的眉头,从进屋起便没松过,“圣上身边的乔公公亲自来宣的旨,说是也叫了大皇子进宫,圣上的心思,不言则明,而四皇子若有动作,也定是这一两日了。” “你会被留在圣上身边?”许澜又问。 许令玙点头:“直到新皇顺利登基。” 而许令玙为何这个时候敲响锦澄院的门,已不言而明。 “十三叔,十三婶,侯府上下,还有媖儿与孩子们,都拜托两位长辈了!” 一礼起身,许令玙没有更多的话,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锦城苑,又再次回到寂静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天虽未亮,但两人却再也睡不着。 护卫一直守在锦澄院外,许令玙提前招呼好了,许澜一叫,领头张福来便进到了两人跟前。 “请十三爷吩咐!” 许澜负手,立于厅中:“召回所有休假家兵,从今日起,全都待命于侯府,没有吩咐不得出府。” “是。” “巡防全副武装三班倒,保证最强精力应对突发事件。” “是。” “最后,你亲自挑一班最精锐的护卫,随时待命,去吧。” “遵命!” 夏日天亮得早,张福来领命而去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江云初也迫不及待唤来了院中所有管事嬷嬷。 这些嬷嬷当年,在老夫人掌家的时候,被打发去了庄子,后来白夫人重新执掌中馈,又将这些心腹一个个安置回了侯府。 当年白夫人放开让她们吃了利益,本就不藏二心,如今几番贬升,更是忠心耿耿,面对白夫人一派的江云初,也是没得说。 此时一排站在锦澄院的院中,各个面色沉重,不见丝毫吊儿郎当神态,江云初对此很是满意。 “昨日白夫人身子不适,内院又有刺客冒犯,想必大家都有耳闻。” 内院的嬷嬷不比家兵,江云初特意用这两件事掩护,生怕一石激起不必要的千层浪。 “手下的人,这段时间,定要严格管理,任何不安规定行事的,直接逐出府去!特别是门房,除非手持我的许可,不允许任何人外出,若有人想要进府,也得经过我的允许,才能放行。” “遵命!”嬷嬷们齐声应下。 多王相争下的更朝换代,便没个不流血的,但愿,忠厚侯府,能平安渡过这一劫。 江云初与许澜注视着对方,握紧了彼此的手。 ______ 天已大亮,但宫中圣上的寝殿,因密不透风的门窗,昏暗得依旧要掌灯,才勉强将躺坐在床上的圣上,看个清楚。 许令玙立在大皇子身边,余光瞄了眼候在圣上床边的首辅夫人,不太明白为何这个关键时候,来的不是首辅大人,反而却是夫人。 “老大,许珌,进来吧。” 屏风后,传来了圣上气若游丝的呼唤,许令玙反应过来,跟在大皇子身后,近到了圣上跟前。 “暗卫统领,暗夜营统领,赶紧拜见大皇子。” 圣上一声令下,许令玙反应过来,与首辅夫人齐齐冲大皇子躬身一礼。 抬头的时候,许令屿没有控制住震惊的表情,余光频频看向首辅夫人。 他虽是知晓,江云初是暗卫首领的传闻,实属空穴来风,却也万万没想到,首领当真是个女人! “老大,想必你也听说过,暗卫与暗夜营不受百官挟制,仅听命与圣上。我时日不多了,便先将他们,交到你的手上。” 圣上的话,拉回了许令玙的思绪,他垂目收回目光,继续安静听着。 “父皇……我以为……”大皇子语气听来没有丝毫惊喜。 “以为我会传给老四?”圣上无奈笑了笑,“可江山延续从不在个人喜好。” 大皇子垂下了头:“我以为,父皇您也定真心爱过我。” 圣上没有回他。 但似乎无言中,已经回答了全部。 许久,圣上才又开了口。 “大皇子留在宫中直至登基。许珌整军暗夜营,立即进宫护卫。暗卫继续刺探朝廷动向,每日向大皇子反馈。” 而这句话,耗尽了圣上所有的力气。 他歪倒床上,出气好几声,才能听见一声拉风箱般的进气声。 “都去罢。” 三人领命而出。 而不过刚走出寝殿没两步,许令玙便被首辅夫人叫住了。 “忠勇侯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令玙回头,见大皇子也正同圣上身边乔公公说着什么,无暇顾及他们这边。他主动一个「请」的姿势,将首辅夫人请到了宫墙脚边。 首辅夫人并不扭捏,甚至当许令玙知晓她真实身份后,那刻意被伪装起来的,属于内院女人的温顺,也瞬间消失殆尽。 “十三夫人是否已经知晓,她萧炎太子后人的身份?”首辅夫人开门见山。 此话一出,许令玙不自觉又抬头,多看了首辅两眼。 不愧是暗卫统领。 “不知道。”他答道。 首辅夫人点头,陷入了沉思。 突然,许令玙想起了进屋后,首辅夫人先被圣上唤去了床边,聊了许久。 “圣上知道吗?”他反问首辅夫人。 “圣上不知道这人就是十三夫人。”首辅夫人巧妙地回了许令玙。 “为何?”许令玙不解。 首辅夫人笑看向许令玙:“侯爷藏着靳炎太子的龟钮,不就想着,十三夫人若是日后失控,或是遭遇不测,也好张冠李戴吗?卖暗夜营统领一个面子,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许令玙也不反驳:“我的确在江湾村又寻了一少女保护了起来,以便日后急用。首辅夫人您也莫怪我,许家为中梁鞠躬尽瘁,却频频被背刺,我不得不多给族人,多留条活路。” 首辅夫人却摇头,也收住了自信的笑容。 “可侯爷究竟有没有想过……” 她望着许令玙,毫不掩饰心中担忧。 “若四皇子知晓了她的身份,以此要挟成为造反的理由,你与十三爷,当真能高高挂起,说不管就不管?” 许令玙没有回答。 甚至首辅夫人已经离开多时,他还站在墙角,想着方才的话,迟迟没能迈出下一步。 第一百三十四章:意外之喜 而忠勇侯府的各位主子,睡醒后一睁眼,便莫名感觉进入到了一种异常紧张的状态。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但所有人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只得派各自心腹,不停在内院各消息灵通人士间打探,可不打探还好,一打探,被骂得狗血淋头回来不说,还被管事嬷嬷记了名字。 “再逮着一次,立即逐出府去,哪个主子求情都没用!” 丫鬟各个落荒而逃,而笼罩在侯府上空的疑云,也变得愈发浓重。 “给母亲请安。” “给老夫人请安。” 特殊时期,江云初虽免了各院请安的规矩,甚至要求各院莫要四处走动,但大姑娘与吴姨娘耐不住心头疑惑,用过早膳后,还是借着请安的名义,到了翠竹园。 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清意在一旁看破不说破,只东道主模样,让丁香又是添椅,又是倒茶,热情至极。 “如今当真说不出的滋味,竟似坐牢一般,想出出不去,相好的夫人想进府小聚罢,进又进不来,便也只能来翠竹园,找老夫人说说话,解解闷咯。” 说完,吴姨娘还不忘瞥了眼大姑娘,眼神试探着询问有无不妥。 但大姑娘却暗中冲吴姨娘摇了摇头,又瞄了眼表小姐,吴姨娘当即明白,立即闭了嘴。 林清意并未发觉两人私下的暗涌,听见话里话外皆在说江云初不是,便也立即接话道:“这难道不是得了鸡毛当令箭?上一次协助管家,瘾未过够,如今好不容易得个全权,也难怪要先威风一番。” 大姑娘端起茶水,掩住了嘴角的一抹轻笑:“难怪表小姐气性这大,听说十三婶上次到翠竹园,教了表小姐规矩?” 笑顿时僵在了脸上,林清意瞥了眼老夫人,故作委屈至极:“不过去正院看了看小世子,便被警告,让以后都不许进正院罢。” 老夫人骤然沉下了脸:“竟还有这事!” 吴姨娘眼珠一转,又抢过了话头。 “可还远不止!今日和亲王府来人,邀请大姑娘前去王府作客,十三夫人好大派头,将王府嬷嬷拦在府外不让进不说,更将来给大姑娘传话的丫鬟,当场定罪逐出了府!” “那这可不是将王府嬷嬷给得罪了?”老夫人倒抽了一口凉席,脸上的怒意也愈发明显。 “可不是!”吴姨娘说到激动的时候,甚至一掌拍向桌面,“那可是欧阳夫人的陪嫁嬷嬷,肯亲自来请大姑娘,无非看在侯爷与您老夫人的面子上,竟被十三夫人不知深浅,给驳了。” “好个不知分寸的乡村野妇!” 瞧老夫人如此模样,在一旁观察许久的大姑娘,心中有了底,也终于开了口。 “我们知道二哥与和亲王府交好,更知和亲王得圣上青睐,以后恐怕前途无量,才愿这般费精力去应酬。十三婶应该是不明白京城贵府间的这些弯绕,才会如此,若不母亲您去说说?解除误会便好了,也免得罪皇家之人。” 大姑娘说得有理有据,且话里话外皆是为侯府考虑,老夫人气头上根本悟不透,当即便站了起来。 “这头发长见识短的村妇!走,我倒要看看,她脑子里装得究竟是什么浆糊!” “有老夫人您出面,定没有问题。”吴姨娘也欢喜起身。 大姑娘与吴姨娘一左一右扶起了老夫人,三人出了翠竹园,兴冲冲直往竹林那头去。 啧,一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去招惹那个疯子。 林清意后仰趟进了身后的软垫之中,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大姑娘吃瘪回来的样子了。 可茶换了一轮又一轮,珍珠也与院外打探了好几次,都摇头回来。 这去得也未免太久了些。 难不成没闹起来? 林清坐不住了,正准备去锦澄院去寻众人,可不过刚出她翠竹园院门,便见不远处竹林入口的假山前,许澜与江云初正在说话。 两人脸色都不大明朗,而且刻意没有带丫鬟,定是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前几日,江云初的威胁还历历在目,可就算是如此,还是抵不过心头蚂蚁爬般的好奇! 林清意一狠心,挥手屏退了珍珠,她从翠竹园小门出去,提裙垫着脚,沿途一路绕到了假山后面,屏住了呼吸。 江云初正陷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根本没有发觉一石之隔的端倪。 她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 “等等!”她挥手叫停了准备继续说下去的许澜,“当年是白家奉太子的命令,藏起了大将军边境发回的军报,而故意让大将军与大郎命丧边疆,好重创与许家,进而影响与许家交好的四皇子?” 什么! 躲在假山后的林清意,死死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来。 许澜沉脸道:“这消息今日传遍了京城,许就是和亲王知道昨日大皇子被单召进宫,故意放出消息左右人心,想让圣上为难。” “那侯爷知道了吗?”江云初问。 “宫中消息慢些,但应该也就这一两日了。” 一边是自己父兄,一边是结发妻子的家族,也不知许令玙会如何消化这个消息。 江云初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多想,只道:“侯府如今严防死守,消息不一定能进来,咱们也不能自乱阵脚。” “可若是白日恒以为这消息是我们放出的,近几日恐怕还有一场大动荡。”许澜忧心道。 江云初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在这紧急关头消息被放出,无论是宫中即将继位的新君,还是府中艰难保胎的白夫人,都再经不起任何波澜。 她拧紧了眉头,迟迟没有说话,更没有想出可应对的招。 “主子们,你们总算回来了!老夫人在锦澄院等了许久,已经在砸杯盏泄愤了!” 两人齐齐回过神来,见是青枫从竹林那头小跑而近。 江云初无奈看向许澜:“大动荡这不就来了?” “还有谁在?”许澜问。 青枫道:“还有大姑娘与吴姨娘。” “说不定是其他的事。”许澜牵起江云初的手安慰,跟着青枫赶紧回了锦澄院。 而在假山后隐藏多时的林清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夫人的娘家,杀了大将军与许大郎?她掩饰不住心头的狂喜。 “天助我也!” 她再顾不得要去看大姑娘的热闹,待原路返回翠竹园的时候,因喜极并未看路,正好撞上要出来寻她的珍珠。 “小姐,十三夫人有收拾大姑娘吗?”珍珠兴冲冲问。 林清意却点了点珍珠脑袋:“就你这出息,以后怎么当忠勇侯夫人的一等管家丫鬟?” “忠勇侯夫人?”珍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眼前主子又是那般自信。 她默默垂下了目光,将「还是不要招惹十三夫人」的话,咽回了腹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宫中知晓 江云初同许澜着急赶回锦澄院,一进正堂,便见杯盏碎片一地狼藉,锦澄院丫鬟们在门边跪了一排,皆埋头一言不吭。 月盈跪在最头上,赶紧冲江云初摇了摇头,又很快低下头去。 而老夫人坐在屋中,板着一张脸,对视的瞬间,江云初便感觉到了那恨不得将她,直接生吞活剥掉的恨意。 也不知这老夫人哪里来的这么好精神,竟一刻都不肯消停! 心中的烦闷在这瞬间急速上飚,就在她忍不住要上前的时候,许澜在身后拉住了她。 “我来。” 大姑娘与吴姨娘相视一眼,赶紧从椅中站了起来。 “请十三爷安,请十三夫人安。” “请十三叔安,请十三婶安。” 许澜瞥过二人,没个好脸色,又绕过碎片,上前走到了老夫人跟前,拱手一礼:“发生了何事?使得长嫂竟要到锦澄院来撒气?” 老夫人冷哼一声,狠毒的目光穿过许澜,直盯着瘦身后的江云初不放:“听说你阻了和亲王府送来的请帖?” 在这节点送请帖来,无异于黄鼠狼给拜年,当然要阻了,江云初想。 许澜横跨一步,在江云初身前,生生挡住了老夫人的目光:“昨日内院遭了刺客,不宜外出,江氏此举这也是为了大姑娘好。” 老夫人根本不听,愈发咄咄逼人:“那刺客分明奔着江氏来,她关起门来不出去走动不就行了?非得拉着所有人一起坐牢?” 这话,许澜不爱听。 可毕竟长嫂身份在这压着,他又不能直接像训小辈般,众目睽睽之下驳回去。 几个深呼吸,许澜才在脸上,暂时伪装出了个好脸色。 “长嫂,走动也不急这一时,待侯爷回府后再说,可好?”话音刚落,他眼中毫不克制的凌厉,直直射向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愣着作甚?还不赶快送老夫人回去?” “不好!”老夫人不依,“十三爷好大架子,什么都还没说明白,这就想送客了?” 江云初虽烦,但乐得许澜前头冲锋陷阵,她干脆找椅子坐了下来,又将月盈唤到了跟前,问了问她回来走之前发生的事情。 心中有了底,她扶着腮,只盯着大姑娘不放。 大姑娘明显感觉到了那股炙热的目光,却心虚至极,手中手帕已经搅成了绳,也不敢抬头。 “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说法就是不能出府!” 眼看着两人僵持不下,一点就要炸,突然院中传来动静。江云初放下点心转身看去,见是门房陈嬷嬷来了,似有话要通传。 “进来。” 陈嬷嬷得令走进屋中,先是给各位主子一一请安,最后才又看向江云初:“禀十三夫人,宫中淑妃娘娘来旨,要您明日进宫一趟。” 进宫? 江云初看向许澜,见对方同样迷茫不知其深意。 “还说了什么吗?”江云初问。 陈嬷嬷摇头:“没有了。” “知道了,下去吧。” “遵命。” 陈嬷嬷应声退下。 厅中众人都听见了方才的话,看着江云初,却各怀心事。 大姑娘在一旁不断给吴姨娘使眼色,但无奈吴姨娘一直未能明白她的意思。 大姑娘不得已,只得自己站了出来。 “既十三婶也能出府进宫,是否和亲王府那边的邀请,也不用拒绝了?”她弱弱试探道。 老夫人犟在厅中一直不愿松口,许澜本就找不到发气开刀的借口,听见大姑娘这话,他二话不说,便转头斥了回去! “若是「请帖」和「旨意」的意思,你都分不清楚的话,我建议也没有必要总往和亲王府跑,丢侯府的脸了!” 大姑娘何时被许澜这般当众严厉斥责过! 她含着泪,再也绷不住,也顾不得礼节,当即掩面跑了出去。 “哎哟大姑娘!”吴姨娘也小跑追上。 如此,老夫人也知道再没了僵持的必要,她转头给张嬷嬷使去了个眼神。“反了天了!”她从椅中站起,也借势愤而离开。 江云初与许澜二人,此时也顾不得老夫人的情绪。 “宫中知道了。” 他们异口同声,紧接着又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安抚。 “白家如今风口浪尖,淑妃娘娘就算心中有些想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你如何,不用太担心。”许澜道。 江云初抬手,抚了抚许澜紧皱的眉头:“你放心,我猜淑妃许就是担心流言之下,白夫人在侯府处境不佳,晚些时候我让白夫人写封信,我一起带进宫,应该就无碍了。” 许澜将江云初的手,紧紧握在掌中:“切记,进宫后莫为侯府出头。” 江云初诧异,许澜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待想通之后,只觉心头一暖。 原来在许澜心中,她江云初,早已胜于一切啊。 热泪顿时盈出眼眶:“好!我顾全自身,绝不出头。” 翌日一早,宫中公公便到侯府来接江云初了。 虽是淑妃邀请进宫,但按照规矩,还是被公公领着,先到了太后宫中与皇后宫中请安。 太后与皇后,虽什么都没说,但江云初能从她们看过来的眼神中,感受到或多或少,看戏又或是同情的意味。 看来白家背刺许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深宫。 于是江云初又催促着带路的公公又快了些,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淑妃娘娘的万福宫。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难得没有宫女来扶,江云初自顾从地上站起。余光瞥向淑妃的时候,果见对方一脸警惕地盯着她,丝毫没有要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江云初默默叹息一声,从袖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信。 “请娘娘放心,妾身将侯府保护得很好,外面这些流言蜚语不会有任何机会传进侯府,惊着白夫人养胎。” 说着,她将信递到了淑妃身边侯着的宫女手上。 “白夫人听闻娘娘您担心她的身子,所以将妾身召进宫询问,特意让妾身带了一封亲笔信,好让娘娘您宽心。” “这样的吗?” 淑妃有些诧异,都这个时候了,江云初竟还顾全白府的脸面,替她周全。 她将信将疑接过信来,不过刚看几行,便红了眼眶。 随即,淑妃猛地抬头看向江云初:“本宫果然没看错你!十三夫人,媖儿有您这样的挚友,当真是她的福气!” 江云初面不改色:“如今白家与许家两个家族的恩怨在前,我无法做出无事发生的保证,但娘娘您放心,只要我在侯府一天,便会竭尽全力,护住白夫人一天。” 淑妃骤然变了脸色! “等等!” 她拿信的手,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你的意思是……流言是真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落荒而逃 “是的。” 江云初坦诚应下了淑妃的话,丝毫没有要掩盖的意思。 如今圣上病危,一旦西去,淑妃摇身一变淑太妃,权势定不如现在。 若淑妃心中当真为白夫人好,知道真相后,定会提前为白夫人打算,如此,她也算是为白夫人做了件好事,江云初想。 淑妃愣在原地,许久都没再反应过来。 还是身边宫女提醒了一句:“娘娘,前几日苏才人送来了糕点,您今日不是说要回一些吗?若不奴婢现在去送,也正好劳烦十三夫人陪奴婢一趟。” 淑妃这才恍然看向江云初:“苏才人性子孤僻,还麻烦十三夫人了。” “谢娘娘。” 江云初感激应下,也顾不得淑妃能不能想通这其中,白夫人形势已然紧迫,便跟着宫女出了万福宫。 宫女走在前头,似乎不是上次储秀宫的方向。 但她也知宫中不比外面,万事都要谨言慎行,故也没多问,只跟在宫女身后一步的距离,边走,边时不时打量四周建筑。 “夫人,我们到了。” 直到宫女在一旁提醒,江云初抬头,头顶金光闪闪,硕大「含光殿」三字,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苏小主如今在宫里境地如何?”最后,她还是没忍住问道。 身旁宫女,也抬头看了看宫殿牌匾:“小主性子淡淡的,不喜同旁人交往。” 莫名其妙的,江云初又想起了上次见苏景宁的画面。 她还会每日站在墙角,望着宫外的天吗? 江云初就这么静静站着,迟迟没有勇气,迈出跨过门槛的下一步。 “锦素姐姐,您这么来了?” 院中一声招呼,打断了江云初的思绪。 “娘娘惦记苏才人,让奴婢送些点心过来。”身边宫女熟稔地同含光殿中人寒暄。 “那这位夫人是?”宫女又问。 “忠勇侯府的十三夫人,淑妃娘娘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夫人来替娘娘,看看小主。”锦素替江云初回了话。 宫女笑着迎在了前头:“夫人这边请!” 江云初深深吸进一口气,抬脚进了院中。 没有她想见的身影,于是她跟着宫女,又径直进了屋去。 比储秀宫那时更加宽敞的屋子,摆件也精致多了。 但似乎,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沉沉。 江云初抬手止住了准备通报的宫女,笑着走到正在刺绣的苏景宁身边:“许久不见,小主竟变了性子。” 苏景宁放下手中针线,猛地抬头:“十三夫人!您怎么来了?” “我来替淑妃娘娘给小主您送些点心。”江云初回身,指了指锦素手中的食盒。 下人们自然知晓两位主子有话要说。锦素放下食盒后,便拉着含光殿宫女:“天太热,可否讨杯茶喝?” 宫女欣然应下,双双离开。 直到确认再无人进来,江云初这才牵起苏景宁,绕着看了一圈又一圈。 “比上次见看着好多了!如今怎样?我刚去太后宫里请安的时候,瞧见了抱着孩子白才人,都说你性子冷淡,可若想在宫里活下来,平时也免不了多走动才是啊。” “讨打,平日里信里说教不够,当面还要叨我!”苏景宁笑着抬手,当真作势要打,“而且,人家已经是白婕妤啦,要说她运气当真好,生下了圣上最后一个皇子,哪像我?就算舔着脸走动,太后也不见呢!” 听这话有些丧气,江云初赶紧岔开了话题。 她拿起苏景宁的绣品,翻来覆去看了看:“可莫怪我话多,你说你年纪轻轻秀些花团锦簇的多好,这素色白花实在不吉。” 苏景宁却撇了撇嘴:“圣上时间不多了,日后不管还是殉葬还是太妃,恐怕都再没法花团锦簇咯。” “别胡说,圣上吉人自有天相!” 苏景宁却嫣然一笑。 她凑到了江云初耳边:“是我神不知鬼不觉下的毒,我当然知晓他还有多久可活。不然十三夫人您以为,为何圣上莫名就病危了?” 什么! 江云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若被发现了,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江云初生怕院中丫鬟听见了,压低了声音提醒! 苏景宁却笑得愈发天真浪漫:“经十三夫人这一提醒,我竟有些期待被发现了呢!” 江云初比谁都明白,苏景宁对家人恨到了极致,这事说不定她真能做得出来! “可你母亲呢?为了让你在宫中好受些,每次进宫,都亲自到侯府找我拿信,从未有一月缺过!” 苏景宁缓缓收起了笑容。 她垂下了头,那双眼睛或许早已哭干了,就这么空荡荡望着脚下。 “十三夫人,在这宫中活着的每一天,我都恶心至极,生不如死。” “我知道。”江云初受不了了,一把抱过苏景宁,“咱不说这些了。” “能再见您一面,真好,只是有些遗憾,许白两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却什么都不能帮您。” “你顾好自己就是帮我!”江云初厉声阻止了苏景宁快要脱口而出的「遗言」,“时间不早,我也要回了。” 江云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落荒而逃。 或许留着没说完的话,便就会坚信,还有再次相见的那天罢。 一直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江云初满心满眼,却都还是苏景宁那双如枯井般,再无光彩的眸子。 她努力想要在记忆中,翻出原书里苏景宁的好结局,却一无所获。 整个世界,仿佛空无一人,只剩哒哒马蹄在她耳边回响。 而突然,这提醒她还真实存在的马蹄声,也突然停了下来。 江云初回过神,掀开帘子,首府夫人正并排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正掀帘直勾勾盯着她,面色不佳。 “好久不见。”江云初礼貌又生疏,“不知首辅夫人有何贵干?” “消息是你传出去的?”首辅夫人问。 江云初无心搭理:“我觉得,首辅夫人您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说完,江云初放下帘子,正欲吩咐车夫驾车,但听见首辅夫人又开了口。 “如今局面也已经证明我担心是对的,这绝不是两个家族的矛盾那么简单!因你执意要查,造成了朝廷震荡不说,你自己也几次遇袭!都已经这样了,还要任性吗?” 这是什么疯话! 江云初当即掀开帘子,丝毫不留情面地回怼道:“我从不后悔自己执着于真相,至于目前这局面,不好意思首辅夫人,若说是我造成的,还不如说是您啊!” “我?” 首辅夫人不解看向江云初,迟迟没有想出应对的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风口浪尖 瞧着首辅夫人吃瘪的表情,江云初心头说不出的愉快。 “若您早些告诉我真相,我会查这么久,还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动摇朝廷?” 首辅夫人被江云初这歪理怼得,气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江云初却不依不挠:“但我原谅你了,首辅夫人,我原谅你因为隐瞒,而给我,给朝廷造成的伤害。” 首辅夫人:“???” 对方愣怔间,江云初再次放下帘子,毫不犹豫:“我们走!” 马车缓缓启动,车外首辅夫人的厉声警告还环绕于耳边。 “这些事我都会压下去,这段时间,你不要出府,特别是宫中,千万不要再去!知道了吗!!” 江云初没有回话,只仰在身后软垫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了侯府,青枫在车边几次呼唤,她都迟迟不愿睁眼,再回到眼前这混蛋的现实中来。 首辅夫人办事向来干脆利索,不过第二日,京中又生出了个更加匪夷所思的流言。 各大酒楼,人们交头接耳,讳莫如深:“许大将军请求援军的军报,其实是被首辅大人藏起来的!” 越传,众人越觉可信度极高! “我就说,白家与许家本为姻亲,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会自相残杀?” “若是首辅便能说得通了,内阁本就要替圣上归置所有消息,顺势藏起来,定也不难!” 不过几个日夜,流言便像龙卷风般袭击了整个京城,下至三岁孩童,上至八十老人,越传越有模有样,甚至连那天首辅大人穿的什么衣服,将军报藏在什么地方,又如何带出宫,都有鼻子有眼。 如此大张旗鼓的传播开来,奇的是,郑府却迟迟没有出面澄清。 “若是假的,首辅大人能忍这般委屈!” “这定就是真相!” 终于,沉默之下,众人怒了。 起先是士兵,后来书生也加入其中,最后连百姓们也自发聚集在了郑府府外,叫嚣着一日不给说法,便一日不离开! 如此境地,郑府的人,不得已才终于出面。 “我家大人一心为民,实在冤得很!莫说首辅大人绝做不出藏军报这等欺君的事来,只说那段时间,大人一直府中养病,根本没有进宫,何来的机会藏下军报?” 未上朝这事,百姓不知所以,但同僚却清楚得很。 一传十,十传百。 围绕在首辅大人周围的流言,又很快被清除,紧接着大家也都自然而然以为,白家背刺许家的事,也是无稽之谈了。 “细想当真可笑,那可是军报!一路送进宫中,那么多人盯着,而内阁之中,几位大学士相互监督,根本没有手脚的机会,一旦送到了圣上眼前,哪里还有藏的机会!” 大家越聊,越觉得军报被有心人藏起的说法不可信,更别说什么,大皇子利用白家背刺许家,进而打击四皇子之说了! 一场动荡朝野的风波,竟这般翻云覆雨间,全平息了下来。 许澜回到锦澄院,将府外一切说给江云初听的时候,脸上表情格外复杂。 “首辅夫人当真操控人心一把好手,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待全然扩散的时候,再义正严辞辟谣,真真假假,所有一起都被掩盖其中,果然再无人提起。” 毕竟是亲人活生生的命,如今竟成为了两方角逐的工具,江云初明白许澜这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故她只是握住许澜的手,试图让对方分心不要再想:“这关键时候,四皇子和亲王,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收手。” 许澜又何尝不明白江云初在担心什么,叹息一声后又道:“总不会总拉着许家不放。” 但许澜终究还是猜错了。 京城未平静几日,登闻鼓在一个清晨,被一个士兵给敲响。 “军报是我亲自送进的宫,怎能说没收到?许大将军死得冤啊!” 于是许家,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许澜得到消息,一早便出了侯府,夜里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江云初赶紧迎了上去,边替许澜更衣,边小心问道:“人有问题吗?” 许澜摇头:“是当年回传军报的士兵没错,想来和亲王也不会找个赝品来,凭空让大家抓着把柄。” “只是当年我也收到了消息,听闻有这样一人还活着,不过迟迟没将人找到,当时还以为是侯爷放出,特意迷惑我的假消息,如今一想,应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被和亲王给控制了。” 江云初眼中闪过一丝愁云:“如今虽只是要个真相,但咬到大皇子身上也是迟早的事,到那个时候,京城恐怕还要再乱一场。” 许澜没有应话。 江云初也没有再问。 适时屋外一阵邪风从院中卷起,升高后晃动了树枝,又径直刮向北方。 身后树林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刮得簌簌直响,许令玙站在皇墙之下:“京城恐怕还要再乱一场,大皇子您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大皇子刚侍奉完圣上从寝殿出来,他坐在轿上,凝视着许令玙:“你相信是我背后主导,害得你父兄命丧黄沙吗?” 许令玙垂下了头:“如今,还未真相大白。” “若真相也是我?暗夜营统领,你又会如何?”大皇子不依不饶。 过了许久,许令玙才又道:“您多心了。” “不过相比白家,恐怕你还宁愿是我吧?”大皇子无奈苦笑,轿撵缓缓往前。 只是突然,大皇子似又想起什么,立即抬手叫停了抬轿太监。 “前几日,淑妃将忠勇侯府十三夫人召进了宫,好一番谈话。听那意思,似是你十三叔与十三婶,早知道当年白家做下的这一切。” 果然还是被她查到了,许令玙想。 可他又突然反应过来,谨慎看向大皇子:“您怀疑外面那些不利于您的谣言,是侯府在暗中作祟?” 大皇子不置可否:“毕竟忠勇侯府,的确向来与老四要交好些。” “命丧边疆的,可是我的父兄!” 面对急眼的许令玙,大皇子仿佛只看见了个笑话。 “可你看现在老四,下死手针对的,又何尝不是他的父兄?” 面对大皇子不再信任的眼神,许令玙迟迟说不出话来。 日后大皇子登基,忠勇侯府恐怕危险了,他暗想。 第一百三十八章:暗涌之下 但如今困在宫中,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就连传个口信回府都难…… 许令玙望着蜿蜒宫墙,长长叹息一声,正欲回去圣上寝殿继续值守,却见方才大皇子离开的方向,竟有三五士兵全副武装,正色直冲他而来! 没有动手的意思,却也明显不怀好意。 许令玙往寝殿,他们就跟在身后,一起往寝殿去。许令玙无奈停下回身看去,他们也不惧那凌厉目光,只当作无事发生般,也纷纷停在原地,敞亮回应着许令玙的目光。 甩不开,吓不走。 甚至不用深想这些士兵效忠于谁,只觉心惊。如今他好歹还在宫中,眼皮底子底下,大皇子都如此毫无忌惮地防着他,想来宫外忠勇侯府,只会更甚。 也不知道许澜与江云初,如今怎样了?许令玙皱紧了眉头,无计可施,于是回身又走进了狭长的宫道之中。 午时刚过,日头正烈。 “禀十三爷!” 张福来匆忙小跑进锦澄院的时候,江云初与许澜正在讨论日后侯府如何独善其身,听张福来这急迫语气,两人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纷纷噤声看了过去。 “发生了何事?”许澜问。 “府外突然多了些小贩,看那身形不像是普通农家百姓。若小的没猜错,咱们侯府已经被人监视起来了。” 许澜本就不明朗的脸,也变得愈发深沉。 “是哪里的人?”他问。 张福来摇头:“目前还不清楚,是否需要小的去试探一二?” 许澜想了想,当即抬手制止:“先密切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莫要打草惊蛇,若对方有行动,再及时来报。” “是!” 张福来领命退下。 江云初愁眉看向许澜,试探道:“应该不是和亲王府的人。侯爷已然进宫,和亲王应该大致能猜到,暗夜营统领是侯爷,就算还有些怀疑,也应该派人进府探查才是,绝不会浪费时间仅在府外监视。” 许澜点头赞同江云初猜测,紧接着又道:“也不是白家。当下风口浪尖上,肯定很多人都在暗中盯着白家的一举一动,此时他们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办法。” “那是谁?” 江云初看向许澜,眼前之人,却没有立即回答她。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在心中细细盘算。 突然一瞬,瞳孔一颤,两人眼中迷茫顿时散去,异口同声。 “大皇子!” 江云初顺势道:“大皇子怀疑是忠勇侯府同和亲王府,一起做的这个局,所以才派人在暗中监视,目的就是抓住咱们与和亲王互通的证据!” 许澜拧住了眉头,面若冰霜。 突然,他想起当年回府时,许令玙对他说的话。 那时候许令玙说,任圣上与皇后如何喜欢四皇子,但都不会让当年靳炎太子的悲剧重演,所以未来的圣上,只能,也必须是大皇子。 而在这关键时候,若被大皇子抓到了侯府联合和亲王的把柄,一旦登基,必定秋后算帐! 到时候,侯府就算有江云初这靳炎太子后人作保,不死也难免会褪一层皮,好让大皇子泄愤。 许澜后背一凉,目光也聚焦在一处:“吩咐全府上下,定要打起十分的精神!” 江云初赶紧把青枫唤到眼前:“去把陈嬷嬷叫来。” 青枫匆忙离开,锦澄院又再次陷入到仿若凝固的安静之中。 江云初与许澜盯着被烈日炙烤得有些虚幻的庭院,眼神犀利如刀,皆陷入了沉默。 ———— 如此又过了好几日,明面上虽无事发生,但翠竹园中,却暗流涌动。 丫鬟站在厅中,束手垂头,声音极小:“禀各位主子,方才和亲王府的嬷嬷来侯府,说要见大姑娘,但已经被门房给请走了。” 大姑娘端起茶杯,眼珠子不耐烦地咕噜噜直转。老夫人还在身边,她不敢放肆,若是在她桃林小院中,指不定早已骂出了声! 林清意坐在大姑娘的对面,将大姑娘眼中的烦郁看得一清二楚。 自从上次在假山后听到了锦澄院的秘密,她一直持续的紧绷,焦虑,顿时烟消云散。甚至如今,连看大姑娘都觉顺眼了许多。 “听闻来的吴嬷嬷,是和亲王府十八王孙的奶娘嬷嬷,能亲自来咱府中请大姑娘,是不是好事将近啦?”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意问道。 果然,话音刚落,大姑娘眼中顿时闪过万千委屈,竟差点没哭出来。 吴姨娘见大姑娘这模样,心疼得不行,前来汇报的丫鬟一走,她当即跪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大姑娘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她以后若是嫁去了王府,可不会念着我的好,增的都是老夫人您的脸上的光!” 话刚开了个头,吴姨娘越想越委屈,竟嚎啕哭了起来。 “可现在算个什么事啊,前几日和亲王府来人请咱大姑娘,虽禁着大姑娘不让赴约,却也好吃好喝待着嬷嬷。可近日十三夫人可不得了,一听说是和亲王府的人,隔着门二话不说竟直接要驱赶!”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竟有这样的事!” “在您面前,妾身如何敢胡言!还好那靳小王孙当真喜爱咱大姑娘,咱们如此无礼,却只担心大姑娘受了委屈,依旧一日不断地每日都遣人来问。” 吴姨娘借着抹泪,转着眼珠子看了眼大姑娘。紧接着,她暗中点了点头,又继续开了口。 “这么好的亲事若是成了,京城日后提起您,定没个不称赞的。两个庶女,一人嫁和亲王府,一人嫁给公爵府,可都是您的功劳!也不知十三夫人,是不是就怕您名声上胜过她,才多番阻拦,不然为何刺客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久,监禁没个松懈,却还愈管愈严?” 一番话,径直踩中了老夫人禁区。 气得老夫人一掌砸下手中杯盏! “忠勇侯府,还轮不到她江氏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吴姨娘功成身退,时机成熟,沉默多时的大姑娘也终于站了出来。 她两步跪到了老夫人跟前,手帕连连擦拭根本没有泪珠的眼角:“还请母亲给女儿做主。” 第一百三十九章:投怀送抱 一旁听着大姑娘的话,林清意觉得甚是好笑。 当真是没有脑子的庸货,这靳小王孙虽明里顶着皇家子孙的名号,暗地里母亲出身不好,什么好处都轮不上,若凭自己科考,还不知几时才能出头,竟也当个宝,费尽心思要将自己打包送上。 若是嫁去,恐怕日后空有「皇家妇」的名头,王府内被妯娌婆母欺负得骨头不剩,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也不知是否事不关己的表情,太过咋眼,林清意还自顾想象着大姑娘日后的悲惨生活,却突然被老夫人点了名。 “意儿,你平日主意多,也快帮大姑娘想个法子。” 林清意缓缓放下托腮的手,坐直了身子,抬头对上了大姑娘警惕的目光。 消夏宴上,那恶心嘴脸还历历在目。 如今侯府明显不愿与和亲王府沾上关系,若在这个关头,大姑娘主动送上了门…… 凭侯爷那性子,回来之后腿打断在府里关一辈子,也说不一定罢! 想到此处,林清意心头说不出的欢喜。 但她却故作懵懂道:“大姑娘出府一趟,向王府解释清楚,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老夫人急得连连拍桌:“可目前,就是不知如何让大姑娘出去啊!” “那何不这样试试?说不定可以。”林清意在大姑娘毫不掩饰的怀疑下,缓缓开了口。 今年的夏天,热气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 才刚过正午不过一个时辰,天便褪去了燥热,蝉鸣的势头,也减弱了许多。 原本最是忙碌的门房,各院之间通传来回地跑,脚不沾地也是常有的事,可自从江云初下令封府,猝不及防就闲了下来。 困意渐渐上了头,陈嬷嬷正在二门边的小矮屋打盹,一旁的小丫鬟,见状也松懈了下来,纷纷歪斜着头闭目养神。 睡梦中,突然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众人皆被吵醒,睁开了眼看去。 “陈嬷嬷,翠竹园老夫人急着找您!” 眼前这叫不出名字的小丫鬟的确在老夫人身边见过,故陈嬷嬷也并未起疑,只从椅中站了起来,又拍了拍衣裙上刚睡出的褶皱,多问了句:“可有说什么事?” 丫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隐喻听见主子们在聊,说近期不许进出的规矩太不讲道理,其他奴婢就不知道了。” “明白了。” 主子们不敢当众对十三夫人表达不满,便只有来找她门房的麻烦。除了前去恭顺站着,好生让主子们骂一顿消消气,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守好二门。” 陈嬷嬷心中叹息一声,回身给手下叮嘱了一句,便跟着丫鬟往翠竹园的方向去了。 蝉依旧时不时咋呼一声,守在门房的小丫鬟们,也不把陈嬷嬷的离开当回事,反而管事嬷嬷不在后,胆子也更大,丫鬟们相视一笑,皆正大光明打起盹来。 但这盹,睡得并不踏实。 不过刚眯着,又一阵脚步靠近,将她们吵醒。 原以为是陈嬷嬷回来了,大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另有其人。 瞌睡当即全部被吓走,丫鬟们慌忙起身:“请大姑娘安。” 大姑娘气喘吁吁,瞧着像是一路急跑而来:“快开门,我替白夫人去白府传信!” 丫鬟们整日关在府内,根本不知府外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只以为白夫人的胎又出了问题。 “可…..怎地突然让大姑娘您去传信?丁香姑娘呢?” 大姑娘当即沉下了脸:“我被二嫂嫂带到身边教导了这么多年,丁香姑娘走不开,替二嫂搜传个信,又怎么了?” 这倒也是……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道:“陈嬷嬷正好去翠竹园了,我们也做不了主,大姑娘您有十三夫人的手信吗?” “莫不是十三夫人代理掌家久了,你们就忘了真正的当家主母谁了罢!”大姑娘瞪着丫鬟,不依不饶。 “这……” 丫鬟面露难色,却依旧没有要开门放行的意思。 而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张嬷嬷又从游廊间小跑而来。 “陈嬷嬷在翠竹园同老夫人说话,让我来转告门房一声,正院白夫人事出紧急,快给大姑娘放行!”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拿不定主意了:“张嬷嬷,陈嬷嬷当真如此说的?” 张嬷嬷老脸一横:“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意思是我这大热天,在屋里待着不好,一路急着过来,专为哄你们玩!” 老夫人陪嫁丫鬟多年熬成的嬷嬷,侯府里饶是忠勇侯都要多给几分面子,别说她们这门房小丫鬟了,哪里有资格去和张嬷嬷犟! 何况看着大姑娘同张嬷嬷,的确像是两个方向来的。 “嬷嬷您别急,我们现在就给大姑娘开门!” 门吱呀一声在眼前被打开,事情突然变得这般顺利,大姑娘仿佛还沉浸在梦中。 甚至莫名有些心绪不宁。 “大姑娘,快去罢,早去早回!”张嬷嬷在身边催促道。 大姑娘这时反应了过来。 二姑娘风光出嫁那日,她站在老夫人身边,脸上笑着,嘴上也连连「恭喜恭喜」的话面,还记忆犹新。 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她搅碎了多少手帕,又哭湿了多少枕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待日后成功嫁进王府,谁还敢怪她今日不守规矩,主动投怀送抱? 大姑娘狠下心来,头也不回登上了侯在二门的马车,呼啸而去。 而大姑娘离府,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什么!” 江云初倏地从椅中站起,转头与身旁许澜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待陈嬷嬷再次回话,许澜当即甩袖大步离开。 陈嬷嬷跪在地上:“十三夫人,那时我被老夫人叫去翠竹园撒气,没在门房,听丫鬟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前来替大姑娘说话,实在拦不住!” “呵,又是老夫人。” 江云初声音很轻,却还是吓得伏地的陈嬷嬷,不自觉一颤。 立于一旁的月盈与青枫,彼此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屏住了呼吸。 “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地位,有公爵府当亲家不够,还妄想攀附皇家,也不怕吃太快把自己撑死!” 江云初大步出了锦澄院,直往竹林那头的翠竹园而去。 第一百四十章:目无尊长 完了,这是月盈的第一反应。 当然,是被江云初这杀气腾特的模样给震惊,她真心觉得老夫人完了。 “要去把十三爷叫回来,救老夫人吗?”她凑到青枫耳边,偷偷问。 青枫瞧着前方江云初削瘦坚毅的背影,摇头道:“咱夫人最近压力太大了,让她发泄发泄也好。” 可拿老夫人发泄…… 月盈本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老夫人自主子进府以来,可没把主子当亲人,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偏袒伤害的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她当即下定了主意,目光也同样坚定:“那到时候你我守好院子,咱夫人骂爽之前,绝不能让翠竹园的人逃出去找十三爷求救!” 两人相视点头,一主二仆,三人气势汹汹绕过竹林,进了翠竹园。 林清意早就猜到,大姑娘这一去,江云初定会来问责,于是早早回了自己屋子,关起了门。 而翠竹园中,剩老夫人一人还在厅堂,正若无其事同张嬷嬷闲聊。 “哎呀,当真老糊涂了,你说我就怎么忘了让大姑娘带些礼呢,空手去赔罪,也不知和亲王府,会不会相信咱们的诚意。” 而不过画面刚落,江云初便站到了门边,老夫人缓缓转头看去。 日头在江云初身后照亮,地板上,投射出一条细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老夫人的脚下。 “我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老夫人骤然变了脸色:“江氏你什么意思!” 江云初又向前走了一大步,影子也正好投射在老夫人的脸上,衬得老夫人的慌乱表情,半阴半阳之下愈发狰狞。 “你不会以为,侯爷被叫进宫这么久了,都一直未归,是圣上热情好客,留他作客罢?圣上病危,大皇子即将登基,侯爷手中有兵权,这个时候被叫进宫中,名为护君,实为监禁!” 老夫人瞪大了眼睛:“病危?” “坊间都传,和亲王府与忠勇侯府联合准备造反,我断了侯府所有来往,避他都还来不及,老夫人给大姑娘这门,开得好啊,一下子让传闻成了真!” “什么!” 老夫人手忙脚乱,猛地站了起来,却又立即被江云初那吃人的眼神,给逼回椅中坐定。 “老夫人您别慌啊,不过就是托您的福……”江云初死死盯着老夫人,被光照不透的眼眸深处,风暴正席卷扑面而来,“全府整整齐齐,一起去死罢了!” 老夫人全身一软,差点直接从椅子滑下。 “你……你……” 江云初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忍老夫人太久了! 既无能又无德,还倚老卖老! “您总骂李氏,说当年不该为了让朝廷安心,给大侄子娶这么一个小户人家不上台面的女子。那您呢?” 老夫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当即变了脸色。 “诶!”江云初抬手止住了老夫人的话,“您以为我会说,您的出生也一样上不得台面?不不不!” “您可不一样,您是有真本事的。眼界狭隘,无脑攀附,一举颠覆了许家百年基业,可不比李氏强多了?可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翠竹园中,静得如冰窖一般,就连平日最是喧闹的蝉,也被江云初这骂人诛心的气势给恐吓,竟老实呆在树上,一声都未再叫。 “咱夫人,骂人厉害啊!”月盈凑到青枫耳边,悄声道。 青枫远远瞧着老夫人惨白的脸,有些犹豫:“要不,还是放一个翠竹园的人,出去给十三爷报信吧?” “你这叛徒!”月盈瞥了眼青枫,“我都没看爽呢,咱夫人能骂爽?再等等。” 屋里,老夫人盯着缓缓走近江云初,气血上涌憋红了她的脸,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骂我?长嫂如母,你凭什么骂我?”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江云初,努力想要找回残存的尊严,“你这个没有规矩的村妇,给我滚去祠堂向祖宗们认错!” “我认错?”江云初扑哧笑出了声,“老夫人您可真厉害啊,您葬送了许氏一族,却让我去跪?” “目无尊长,就是错!” 江云初懒得纠缠,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老夫人在身后撕心裂肺。 江云初侧过头去:“当然去祠堂啊!老夫人您的罪,我可要一五一十,好生给祖宗说说,您今夜,最好敢睡,敢去梦中面对祖宗的质问。问您为何如此蠢,将侯府至于如今境地!” 月盈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来不及与青枫抒发观后感,便赶紧转身,垂头屏息跟在了仿佛被冰山包裹,浑身散发冷气的江云初身后,疾步走出翠竹园。 许久,翠竹园还陷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老夫人?”张嬷嬷在一旁,抬手在老夫人胸前,轻轻顺着气,“江氏太过分了,等侯爷回来了,咱们定要好好告状!” 老夫人大叫着反应了过来。她一把甩开张嬷嬷的手:“快!快去把大姑娘叫回来!” 江云初与许澜坐在锦澄院中,远远瞧见翠竹园丫鬟仆人一阵阵急促往外。 许澜无奈垂下了头:“我派人去查了,大姑娘已经进了和亲王府,来不及了。” 不仅来不及,恐怕大姑娘这一去,凶多吉少。 若是按照原书发展,大姑娘一进和亲王府,面临的便是囚禁的命运,日后一旦侯爷彻底与和亲王闹僵,后果更是不敢想。 想当年,她怎么拦都拦不住,义无反顾要往火堆里跳。江云初长长叹息一声,却没有更多时间操心大姑娘的命运。 只道:“说来大姑娘只是侯爷庶妹,去和亲王府这事可大可小,大皇子也不一定就觉得侯府与和亲王勾结,咱们也不要自己吓自己。” 许澜沉吟片刻,无奈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从未有过哪一刻,比现在还感激上天,让对方出现在了自己的生命,陪在了身边。 夜里,所有人都睡得不踏实。 许令玙同样如此。 他躺在硬木板上,透过铁窗直勾勾看着被云挡住,只隐约可见轮廓的月,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到底已经被关了多久。 突然,牢房外响起钥匙搅动的声音。 许令玙偏头看去,一身华服的大皇子,缓缓走到了眼前。 第一百四十一章:大事不妙 许令玙不慌不忙,缓缓从木板上起了身,正准备请安,却又瞧见袖口沾了些枯草,他抬手将其轻拍了下来,最后才缓缓跪了下去:“请大皇子安。” “中梁人人都道忠勇侯儒雅,之前还想,军营泡大的人,能雅致到哪里去,果然名不虚传啊,都这境地了,还惦记着零星脏污。” 大皇子语气怪异,许令玙当即便生了警惕。 低瞥着跪地的许令玙,大皇子又开了口。 “十三爷倒也聪明,知晓自己出马,目标太大,但当真以为我好糊弄,换个姑娘去和亲王府,我就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姑娘? 许令玙拿不准是林清意还是许舟笛,只是记忆之中,这两人都与和亲王府走得近。 但无论是谁,应该都不是许澜派去的,许令玙想。 毕竟这俩姑娘的脑子,图有小聪明,却没有大局观,就算许澜弄不清局势,有意与和亲王府接触,也不该舍江云初而选她俩。 如此,许令玙心中有了底。 嘴上故意含糊其辞道:“我已经按照殿下您的要求,换下了所有暗夜营的人,如今这宫中尽在您的掌握之下,若是这样您都还不安心,我也不知该如何宽慰您了。 大皇子一直没叫平身,许令玙便也只能一直这么跪着。 空气安静得不像话,若不是眼前那双锦缎面料的鞋子,还一直存在,许令玙恐怕还以为人早已经离开了。 大皇子并非特意不说话,只是抬头的瞬间,他也发觉了铁窗外若隐若现的月牙,一时看失了神。 “父皇一直不走,我安心不了啊。” 这凭空一句,像是尖刀划破了安静的夜,也惊得许令玙当即沉下了目光。 但大皇子却根本不在意,只自顾喋喋不休。 “老四太聪明了,他知道军权与宦官不好渗透,便单独控制了太医院,而如今父皇一日不死,他就多一日的机会翻云覆雨。” 至此,许令玙也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圣上病情来势汹汹,但这么久过去,竟却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迟迟咽不下。 “可父皇老了,一月不行,我就等半年,我还就不信了,还耗不死你们?”大皇子目光久久停留在许令玙身上,最后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许令玙对着空荡的黑暗,也没忘补上一礼:“恭送殿下!” 然后,他又躺回了他的木板上,窗外遮蔽明月的云,似乎又浓重了些。 一阵风出来,许令玙努力嗅了嗅空气中的湿润。 “秋天来了,媖儿应该也快生了吧?”他喃喃自语,“可惜,大皇子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了。” 白夫人扶着沉重的肚子,从软塌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什么!” 厅中跪着的,是白家送来伺候她生产的丫鬟,正哭得呼天抢地,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是咱们白家当年故意藏起了军报,援军到得不及时,才让许大将军命丧边疆!小姐,您如今是侯府当家主母,可要想办法给咱白家说说情!” 话音刚落,白夫人只觉突然腿一软。 饶是丁香已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白夫人依旧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夫人!”众人围了上去,手忙脚乱间,赶紧将白夫人扶回软塌上坐好,丁香转眼又瞪向跪地的丫鬟,“你是来伺候主子安心生产的?还是来让主子闹心的!” 小丫鬟哭声依旧未止:“小姐,我担心啊!不然为什么侯府关了这么久不让进出?甚至十三夫人也不让任何人接近咱们正院。” “我没事。”白夫人拍了拍丁香的手安抚,又艰难站了起来,“走,去锦澄院问问。” “夫人!若不您在屋里歇着,奴婢替您去问,又或者奴婢去把十三夫人叫过来,您亲自问也行!”丁香在一旁苦苦相劝。 白夫人却坚定地摇头拒绝了,甚至她已经顾不得小腹传来的隐隐绞痛。 “这事,我一定要亲自去!” 侯府东苑锦澄院,江云初正在厅中沉吟思考,远远看见有人走近,以为是来汇报的管事嬷嬷,便未多想。 人越走越近,直到她看清了来的是白夫人。 “这又是什么事啊!”她心中顿觉大事不妙,赶紧迎了出去,“我的小祖宗啊,都降温了还穿这么单薄,还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让人传话,我过去吗?” 白夫人紧紧拽住了江云初的手,话刚开口,泪便抢在前头涌了出来:“我听人说,当年是白家害得大哥和公爹惨死,你说我怎么坐得住!” 千防万防,竟还是没防住! 江云初当即沉下脸,利刃般的眼神,一个个略过白夫人身后跟着的一众丫鬟婆子:“谁吃饱了不干人事,在我眼皮子底下传谣!” “当着我的面,还威胁捂嘴?”白夫人顿时来了气,“说话的是我白府的丫鬟,十三夫人恐怕管不了罢!” 江云初无奈,只得故作轻松,又笑看向白夫人:“哪里是捂嘴,只是气分明听错了,还到你耳边乱说。坊间的确在传当年之事,不过说的是首辅大人,但也辟谣了,都是些没影的事!” 白夫人将信将疑:“当真?” “就这么说吧。”江云初眼住一转,立即有了主意,“如果真的是白家做的这些,你觉得老夫人还会每日去正院看你,看小世子吗?” 噗嗤。 白夫人长长松下一口气,拽着江云初的手,娇俏笑出了声。 “让阿初你笑话了。”说着,她便迈步往屋里去,“吓死我了,现在心还砰砰跳呢!快让我蹭口你的茶,好好歇会。” 可不过刚走两步,白夫人便停了下来。 她皱起了眉,顿时脸也吓得惨白。顺着众人的视线,她也惶恐低头看向下身,血正渗出下裙,血红一片。 “大夫!快叫大夫!” 耳边只剩下江云初的一声嘶吼,随即天旋地转。 白夫人直直晕了过去。 翠竹园中,林清意听见珍珠的回报,兴奋溢于言表。 “珍珠你看,我说得对罢,与其我出手挑拨白家与许家的关系,还不如利用这些白家下人的忠心,自乱阵脚将事情闹大,这样就算江氏要查,也绝查不到我们的头上。” 珍珠却没多大兴致:“小姐您当真神机妙算。” 林清意却没有听出那话中的厌倦,只一心沉浸在日后侯爵夫人的幻想中。 “等着罢,还有好戏看呢,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用处还大 夜里,筋疲力尽的许澜一回到锦澄院,便瞧见了正凉亭吹风,同样心力交瘁的江云初。 两人望着彼此,皆努力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 “怎样了?”江云初向许澜伸出了手。 许澜走到身边,十指相扣握住了对方,他坐了下来,也学着江云初的样子,仰面迎上了西北方向吹来的凉风。 顺着风,他的声音很累,也很小。 “府外大皇子安排的人,已经全部走了,我找到如今在宫中当值的旧部,打听了下侯爷在宫里的处境,似乎……” 他多看了江云初两眼,努力想要挑选一个合适的,不会引起恐慌的词。 “不太好。” 许久,他才艰难说出这三个字。 心头的巨石,因这短短一句话,又下坠了几分压得更重了些。江云初闭上了眼:“白夫人,也不大好。” 许澜一进二门,便听说了内院发生的事。“大夫怎么说?”他问。 “孩子虽然保下来了,但白夫人身子实在太虚弱,大夫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说着,江云初想到了许令玙离开那日的叮嘱,眼中不受控地,涌出一阵酸意。 “我以为我能护住他们的孩子,也能护住全府安危。” 泪充盈了她的眼眶,但她死死憋住,无论如何,都不肯认输将泪落下。 “一定还能做些什么,一定的……” 她偏过头,将脸埋进许澜的臂间,努力呼吸空气中让她安定的乌木香,可泪也在这瞬间,毫无顾忌涌了出来。 许澜轻拍着江云初,也抬头藏起了他眼中的焦虑:“皇位之争,你我平民无权无势,能做的本就少。” “你我平民……”江云初低喃着许澜说过的话,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或许,还有一条路!” 面对江云初眼中那永远无法被熄灭的,倔强的火光,许澜一时有些震惊。 江云初瞧许澜这模样,以为是他不信,于是信誓旦旦道:“偌大侯府,上千口人,绝不该给大姑娘这任性行为背锅,既然大皇子如今在宫中无法得见,那我就去找大皇妃说个明白!” 许澜却道:“但这个时间,你去找大皇妃,很危险。” “你要阻我?”江云初皱眉,从许澜的臂弯中抽身而出。 “我知道你绝对普通内宅女子。”许澜叹息一声,又将江云初搂进怀中,“你说过,我们是伙伴,是战友,要将后背放心交给对方,我又怎会阻你?” “我会顺利回来,不会像大姑娘那样,成为大皇子的人质。”也许是平民,但绝非无权无势,江云初想,于是她更加用力地,回应了许澜的拥抱。 而江云初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许澜被夜色覆盖的眸子,也比以往更加坚定。 “我保证,大皇子府会恭恭敬敬将你送回,绕是你一根头发丝,也绝不敢碰。” 翌日一早,江云初出门后不久,特意叫停了马车。 她在月盈耳边低语了几句:“明白吗?” “夫人,我明白了。”月盈含泪,笃定道。 “去吧。” 江云初吩咐完,月盈笃定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小跑进了一旁的小巷,身影顿时消失在弯绕的尽头。 随即,马车以更快的速度,直往大皇子府而去。 本以为如今形势要见大皇妃,定不会太简单,但江云初没想到,堂中未等太久,便见有嬷嬷走到跟前:“十三夫人,大皇妃有请。” 她毫不犹豫跟上嬷嬷的脚步,饶是二门在她身后,动静极大地当面关上,她也挺直了腰杆,直勾勾看着前方,脚步坚定而去。 大皇妃是在花园空旷中,安排的这次会面。 江云初瞧了瞧四周高墙,她敏锐嗅到藏匿其中的众多护卫。 倒也不怪大皇妃草木皆兵。 毕竟她暗卫身份京中皆知,谁也说不清,她会不会借着会面,反将大皇妃挟持要挟。 江云初重新收起了目光,装作根本不知大皇妃暗中安排,冲着眼前那一身华服的女人,缓缓跪了下去:“请大皇妃安。” 大皇妃却没有让江云初平身的意思。 她居高临下,瞧着江云初伏低的头顶,却莫名问:“十三夫人对本宫寻人精心制作的《江湾缘》可还满意?” 江云初低垂着头:“多谢大皇妃青睐,妾身受宠若惊。” “呵。”大皇妃一声冷笑,声音也愈发冷峻,“那十三夫人好大排面,戏看得满意,由此贵女圈名声大噪,好处也拿得手软,却一点没想起本宫的好,竟上赶着去亲近别家?” 面对大皇妃的质问,江云初丝毫不慌。 “殿下,您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和亲王府的宴会,侯府的确却过几次,但您看平时侯府来往密切的,首辅大人郑府、国公府孙家,姻亲白家与公爵府,他们是谁的人,殿下您应该比我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皇妃警惕问。 江云初抬起了头,毫不畏惧看向大皇妃:“侯府同他们交往,便也与他们是同样的意思。忠勇侯府,会坚定地支持大皇子继位,绝无二心。” 噗嗤。 大皇妃再次捂嘴笑出了声,但好歹这次,她让江云初平身,还抬手指了指对面空着的石凳,示意赐座。 “支持大皇子这件事,恕我直言,忠勇侯已被控制在了宫中,而你与十三爷,一介平民的承诺,没有任何的力度。” 江云初没有立即解释,反而看着一桌点心:“出来得急,请问殿下,我可以先吃些东西饱腹吗?” 大皇妃抬眉,难以置信地看向江云初。 江云初却故意咽了咽口水,一副真的很饿的模样,冲大皇妃眨了眨眼。 莫名其妙的,大皇妃突觉心头的警惕,被打消了许多。她抬手,将点心往江云初那边推了推:“倒是本宫待客不周了,十三夫人请用罢。” 得了大皇妃的恩准,江云初一点不扭捏作态,竟当真在碟子间,用银叉叉起一块点心,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起先,大皇妃还有些纳闷,担心这是江云初今日前来当说客的某种招数。 可越看,却越觉得江云初那沉心美食不像是作假。 “唉。”于是大皇妃淡淡叹息一声,“这京城里太多披着人皮的鬼,真心难辨,我是当真喜爱十三夫人你这性子,只是可惜了。” 江云初疑惑看向大皇妃,碍于进食礼仪,却没有直接问出口。 直到空落落的肚子,终于好受了些,江云初放下了手,又饮了口茶,才又像是闺中密友闲聊般,开了口:“不可惜,我与十三爷用处还大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整兵待命 “哦?”大皇妃不解。 江云初却成竹在胸:“如今大皇子深陷莫名流言,可正巧,忠勇侯府能将大皇子保全,重获民心。” 大皇妃抬了抬眉,没有否认,也没有拒绝。 “我与十三爷,愿意为殿下效劳。“江云初又补充道。 可大皇妃突然冲她笑了笑:“我倒是觉得没有那么麻烦,十三爷难得的情种,若是将十三夫人您留在府中,作客几日,说不定府外流言,十三爷平息得更快。” 江云初料到了这个结果,却也不慌:“分明能多一个盟友,何必多一个敌人。京城人面兽心太多了,何必又多一人?” 大皇妃根本不为所动:“权力顶峰往下看时,人面兽心与一片赤诚都一样,工具罢了。” 江云初一声叹息:“所以您当真要将我监禁?” “在府里多住几日,陪我消消闷不好吗?”大皇子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请吧,十三夫。” “好吧。” 江云初站了起来,而刚准备随着身侧嬷嬷去,却被大皇妃叫停在了原地。 “等等。”大皇妃上前了几步,走到了江云初跟前,“你原本就不打算离开?” 江云初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我理解殿下想与我亲近,但也知道,我一定能走。” 大皇妃皱眉不解,江云初却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只示意身侧嬷嬷带路。 而不过刚走几步,却有一太监,从花园尽头,匆忙跑近。 今日前来,江云初虽有一丝赌的成分,但绝非赌大皇妃的「仁慈」,更不是赌她抛出的条件有多么的「诱人」。 而是她知道,原主身上定有一个莫名重要的身份,这个身份,许令玙知道,暗卫统领的首辅夫人也知道。 出发前,她交代了月盈前去郑府告知首辅夫人。 赌的,就是首辅夫人定会来保她,从而震慑大皇子再次仔细考虑与侯府交好的必要! 原以为月盈说服需要时间,首辅夫人犹豫、布置也并非一时半刻,怎么算,她都至少要在大皇子府待个三五天才算。 竟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瞧着太监越跑越近,江云初特意放缓了步子,从容站在一侧。 “禀殿下!”太监直直跪到了大皇妃跟前,“忠勇侯府十三爷许澜,持圣上圣旨,承袭许大将军当年定远大将军名号,进营整兵待命了!” 许澜? 江云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为什么是许澜? 她愣了一瞬,也顾不得身旁紧跟着的嬷嬷拉扯,大步走到太监身边:“你再说一遍?确定是忠勇侯府许十三爷许澜?” 太监抬头看了眼大皇妃,随即头也垂得更低:“圣旨无误,是当年的许副将,许澜!” 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四周空气也在不断压缩,仅需小小一个火引子,便一点即炸! 江云初甚至明显感觉得到,围墙潜伏的士兵们,也都拉紧了弦,只等着大皇妃一声令下,便可将她控制,进而彻底控制如今拥有兵权的许澜! 既然如此的话…… 江云初也不装了,她转身抬眸,冷静看向大皇妃,一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就是这么个事,你自己掂量看着办罢」,甚至还让青枫扶着,悠闲自在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大皇妃站在一旁,看着江云初一举一动,拿不定主意,又皱眉看向四周。 言语是博弈,心态更是博弈。 江云初深知,若是这时候,她面露哪怕只有一丝忐忑,又或是害怕,大皇妃便会毫不犹豫将她留下以做要挟! 所以她也不催,甚至极致坦然望着大皇妃,等着对方权衡利弊后的答案。 许久,大皇妃看向不远处的树后,轻摇了摇头,空气中的剑拔弩张,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回眸看向江云初的时候,大皇妃努力在嘴角,扯出来了个和善的笑容:“十三夫人您当真有趣,若早说十三爷手上还有这样一个圣旨,何必如此麻烦。” “能与大皇妃解除误会,便不麻烦。”江云初暗中松下一口气,从容一笑。 随后两人你来我往,谈笑风生,似乎把开始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直到江云初重新坐上回府的马车,帘子放下的片刻,她一直笑着的脸,骤然垮了下来。 “之前你在十三爷身边伺候得多,可有听他说起,留了圣旨在身边?” 青枫连连摇头:“没有,而且奴婢原以为,在大将军与大爷的事情水落石出前,十三爷绝不会再接旨回去!” 江云初又何尝不这样想,于是她吩咐马车更快地往回去。 但回府之后,没见许澜,月盈倒是回了侯府。 面对江云初的询问,月盈也只说:“当时按照夫人您所说,给首辅夫人重复了一遍后,首辅夫人便立即出了府,奴婢还以为首辅夫人去救您了,所以便赶紧回府来等您。” 江云初点头应了下来,心头的疑惑却越重了。 看来首辅夫人并非没有行动。 难道是看在许澜手持圣旨进了军营,所以停下了暗中观察? 还是…… 突然涌出的念头,将江云初吓了一大跳。 一连好几天,许澜都再未回来,每日便只有胡万生回来传话。 “大将军说军营事务繁多,最近暂时还走不开,便让我留在侯府,若有急事,小的会去向大将军传达。” 如此,江云初也不好再问圣旨的事,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后来又过了几日,空气中的寒意也愈发明显的时候,胡万生带回的,不仅有话,还有一封专属与她的信。 “甚是念妻,我将所想告诉了月儿,抬头时,月儿可有告诉你?” 江云初将信拿在手中,透过窗看向天边的弯月。 许澜在军营一日,宫中的许令玙便多一分安全,忠勇侯府全府上下,在这动荡之中,也能多一条活路。 江云初比谁都明白。 于是也只能忍住满心的思念,也同样瞧着月儿。 “愿将我心告知他” 日子似乎就此又恢复了往常,但江云初却丝毫未敢放松,特别是每日看望白夫人与小世子的时候。 自上次见红之后,白夫人便再没下过床。 产期越近,白夫人却像是被硕大的腹部给吸干,人越来越瘦,脸也越来越白。 大夫住进了正院,喜婆也倒班不休息地候在身旁,侯府依旧紧闭的大门,将这莫名的紧张气氛,推向了顶峰。 江云初醒来便到正院陪着,擦黑才又回锦澄院,她提着一口气,不敢有丝毫松懈,原以为,怎么都能撑到白夫人顺利生产。 但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迎面的风开始刺骨,也彻底有了冬天的影子。 这日,江云初刚收拾妥当,正吩咐让把朝食送去正院,同白夫人一起吃,却见陈嬷嬷急跑进了院。 在她印象中,陈嬷嬷一直是个沉得住气的,竟难得见她这般失态。 江云初心一颤,抓紧一旁月盈的手,也赶紧迎了过去。 “十三夫人,出事了!”陈嬷嬷一边跑一边嚷,分明已是冬季,但她脸上却挂满了汗,泛白的嘴唇,也止不住地颤抖。 江云初努力让自己镇定:“可是十三爷?” 第一百四十四章:找上门来 陈嬷嬷恍然明白让江云初误解了,赶紧摇头否认:“十三爷无碍,是府外被人围了起来,闹着定要侯府给个说法,老奴实在控制不住了,才进院来请示您。” 江云初缓缓松下一口气,只觉发懵的脑子,也突然清醒了些。 这个时候上门,恐怕还有调虎离山,想顺势在军营外控制许澜的嫌疑。她沉下心,正色看向二门的方向:“快去告诉胡万生,在我吩咐前,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十三爷。” 陈嬷嬷点头应了下来,随即跑在了前头。 “你去找张福来,告诉他,府中随时待命的那组精锐,到府门口集合,其余防守不动。” 青枫得令,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快步离开。 一切吩咐妥当,江云初才提着一口气,带着月盈直往侯府大门去了。 听陈嬷嬷那意思,江云初以为是围住忠勇侯府的,就算不是明晃晃的士兵,也定是些伪装成百姓,故意暴力围攻,又或是煽风点火的「有心人」。 但她站在大门后,不过从门缝中瞥了一眼,竟一时没了主意。 “难道全是妇孺老幼?”她问胡万生。 胡万生面露难色,点头道:“来的全是当年跟着许大将军出征北翼,而命丧边疆士兵们的亲属。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年迈老母。” “忠勇侯府也同样失去了亲人,她们来侯府要说法是什么意思?”江云初不解又问。 胡万生莫名变了脸色,低垂的眼睛心虚拉耸起半只,瞥了眼江云初又很快垂下:“她们说是因为大皇子,援军才迟迟不到,而忠勇侯府在这个时候,还与大皇子府打成一片,是对战死沙场的许家军的背叛。” 江云初沉下了脸。 这个时候,张福来也带着家兵赶到了大门口:“夫人,需要小的们将人全部轰走,或是抓起来吗?” “不可。”江云初抬手止住了张福来。 若是对这般弱势群体下手,侯府便当真陷于被动,万劫不复! 但门外动静越来越大,坐视不理,恐怕又会很快传到许澜耳中…… 两难之下,江云初转头去寻张嬷嬷:“找几个朴素的婆子,换上粗布衣服出去,混在人群中,不说对错只论真假,只说大皇子害援军不到这事,本就无稽之谈,赶紧大事化小。” 张嬷嬷当即领命而去,而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府外渐渐有了相对理智的声音。 “没有证据,妄议皇室可是重罪,咱们不要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许大将军与许家大郎,当年都死在了边疆,杀父之仇,怎能轻易放下?” “这么说也有理。” “是啊是啊。” 眼瞧着局面终于得到了控制,江云初还没来得及如释重负。 “那便请忠勇侯府出面,替大家调查出个真相!” 突然,一中气十足的妇人,在人群中起了个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人群,竟又开始纷纷响应! “男人们可不能救这么莫名其妙就死了,我们要真相!” “若不出面,定是有鬼!” 江云初脸上覆上一层渗人的寒霜,不愧是一路血雨腥风,从皇位厮杀中走来的和亲王! 三言两语间,先是忠勇侯府将与大皇子交好的行为,安上背叛的罪名,后又逼侯府出面自证,一步步踏进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中! 若是出面调查,恐怕和亲王早在暗中布置好了一切,定要将这一切算到大皇子头上,才会罢休。 而若是不出面,那门口这聚集便一日不散。 江云初沉下了心,躲一时躲不了一世。 “开门。” 她望着眼前斑驳的大门,终于下定了决心。 门吱呀一声打开。 林清意探头从侧屋走了出来,她瞧着门边的珍珠,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你说的可当真?” 珍珠点头:“门房有一小丫头与奴婢交好,千真万确,那些死去的士兵家属全找上了门,前头乱做了一团!” 机会竟来得这般快。 林清意脸上闪过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又将珍珠拉到了身边,要一阵耳语,才又放开。 珍珠抬头看向林清意,脸上竟有些勉强。 林清意顿时收起了笑:“愣着干什么!我五岁便到了忠勇侯府,等今天等了多久了?快去,好日子就在前头不远了!” 珍珠心中一声叹息,却犟不过林清意,只得悻悻领命离开。 而珍珠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丫鬟急匆跑进了翠竹园,但却略过了院中闲坐的林清意,直往老夫人住的正屋跑去。 “老夫人不好了,侯府的丫鬟与白府的丫鬟,打起来了!” 刚用完朝食,老夫人本斜靠在榻中闭目养神,听见丫鬟的通报,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谁管家,你找谁。” 丫鬟一脸哭丧道:“府外有人闹事,十三夫人正在外处理,白夫人养胎实在不便打扰。可白府来的丫鬟们实在欺人太甚,还请老夫人您出面,替咱们侯府的丫鬟做主。” “做主?”老夫人发现了端倪,“出了何事?” 丫鬟却迟迟不愿明说,只道:“老夫人您去了便知道了,大家都指着您秉公处置呢!” 上次被江云初当着翠竹园众人教训后,老夫人暗中便一直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而突然,又被捧到了高处……她不自觉在软榻中坐直了身子,又示意张嬷嬷前来搀扶:“自是侯府白府谁都不会偏袒,带我去看看。” 来禀告的丫鬟走在前头,老夫人跟在后头,一直走到正院不远处的桃林。 虽已是冬季,桃树也枯萎只剩下干枝条,但散落一地点点血迹血,远远望去,竟像是严冬开花般诡异,老夫人惊得愣怔了片刻,又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管事的在哪里!” 人群的中间,各自站出来了两位年纪稍大的嬷嬷。 一人穿着侯府嬷嬷的佛赤色衣裙,一人穿的是白府嬷嬷特有的苍艾色。两人脸上都带着指甲的抓伤,一人头发被扯得凌乱,一人嘴角还在渗血,不相上下。 白府嬷嬷看见老夫人,瞬间没了气势,而侯府嬷嬷,当下便哭嚎着跪了下去! “老夫人,外面聚满了人,都说是白府当年藏起了军报,大将军与大爷不得已才命丧边疆!奴婢们气不过,才找她们出气,她们就该被打!” “什么?”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转眼看向单站在一边的白府丫鬟婆子,却无一人敢回应她的眼神。 白府嬷嬷也不敢看老夫人,却心虚地多瞪了眼跪地哭着求说法的嬷嬷:“如今,伺候白夫人顺利生产才是要紧事,其他事情,哪是我们下人能插手的!” “下人不好插手,那我就去问你们主子!” 老夫人丢下一句,便径直往正院的的方向而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瞒无可瞒 面对眼前一众妇孺幼小,方才萦绕在江云初心头那种被裹挟被动的不满,突然消失殆尽。 她心头一酸,眼眶也涌上了湿润。 这一双双眼睛,此时多么期待地看着她,当年无数个夜晚,也定更加企盼地望着北方,心心念念盼着君归。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她们受到蛊惑? 而真相,难道不是应该主动给她们的吗? 江云初眼神在一个个绝望的妇人脸上停留,压住了哭意,缓缓开了口:“我是许十三爷的夫人,我知道你们有很多委屈,所以,我来了。” 人群中有人眼珠一转,顿感不妙:“夫人出面有什么用?若是侯爷进了宫不方便,那就让十三爷出来说话!” 不简单啊,竟连侯府进宫都这么熟悉。 江云初又多看了两眼方才人群中说话的妇人,接着便给守在一旁的张福来,递去了个眼神。 接着,她继续道:“正因为来的几乎全是妻子,是母亲,我更能感同身受,所以才出来告诉大家,忠勇侯府不会让此事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待侯爷回来,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兹事体大,等家主出面调查,似乎也能说得通。而等侯爷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皇子之争定也尘埃落定,便也不怕和亲王特意往大皇子身上泼脏。 前有狼后有虎,除了拖延,再无其他办法。江云初冷静看向众人,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的心虚。 “你并非当家主母,甚至还不是朝廷命妇,保证有什么用?我们要侯府男人,出面说话,让十三爷出面,亲自给我们一个保证!” 人群中方才那位领头的妇人,再次张口掀起了大家的情绪。 “听闻当年,是全军拼了命不要,才给十三爷拼出了一条生路,就凭这,十三爷也该出现,当面给我们许诺保证!” “是啊,十三爷为何要躲在女人身后,当缩头乌龟?” “若他许十三是个男人,就出面说话,我们要侯府的男人出面说话!” 责骂许澜的声音,此起彼伏,江云初脸一沉,衣袖中拳头也死死捏住,看来今日,不将许澜从军营逼出,和亲王不会善罢甘休。 张福来也急了,他凑到了江云初的耳边:“禀主子,人群中最开始煽动的那几人,已经盯住了,需要现在就抓走吗?” “不能!若是当众抓人,定吃不了兜着走!”江云初厉声拒绝道。 一定还有办法。 除了逼许澜出面,一定还有办法! 江云初正沉色望着众人,不知所措,这时突然有马蹄急促而来。 望着人群的尽头,她眼睛骤然闪出亮光,怎么会忘了,忠勇侯府竟还有一个男人! 许家三郎许令其从马上一跃而下,直冲江云初而去。 “既然各位都是士兵家属,定知晓军令如山不可违,如今十三爷正奉圣上命令执行军务,希望大家可莫被有心人煽动,至十三爷于欺君境地!” 人群中,叫嚣得最厉害的那几个妇人,突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至于大家要侯府的男人,出面给一个承诺。”许三郎看向江云初,郑重点了点头,又转身面对众人,“我许家三郎许令其,向大家保证,待侯爷回府,便着手调查,定给大家一个说法!” “你都不住在侯府,凭什么……” 江云初指着发声的妇人,骤然提高了声音,一把打断! “我身为侯府长辈,承诺的时候你反驳说我不是男人,没有力度,现在男人来了,你又说他不住在侯府!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当真为要真相,还是只为挑事?” 四周众人,纷纷朝那人看去。 “你的丈夫在哪个营?什么兵?同营有谁?” 在江云初连连逼问下,终于人群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这年纪,若是妻子年长了些,是母亲又年纪小了,可莫不是哪个军官的遗孀?” “那军官的名字我们就更熟了,你丈夫是谁?” 面对众人询问,妇人支支吾吾,总说不出个明确的答案。 于是人群也愈发警惕。 当机立断,江云初给侯府安排进人群的婆子们,递去了个眼神。 于是,人群中又有了另外的声音。 “许三公子说得对,有人在煽动我们,置许家与不义,这样就真的没人替我们调查真相了!” “我相信许家,能给出个满意的答案!” …… 在侯府婆子们的带领下,人群的愤怒来的快,去得也快。 大多数人,看在许三郎的承诺,便都离去了,还留在侯府门口的,也零零星星不成气候。 江云初与许三郎回到府中,关上门的时候,纷纷松了一口气。 “十三婶还是把我当外人了,这么大的事,竟都不来找小侄。”许三郎道,“侯爷与十三叔不在府的这段时间,我还是回来住罢。” 如今形势,再回到侯府与飞蛾扑火无异。江云初看向许三郎,正准备拒绝,却见白府伺候生产的丫鬟一路疾跑而来。 “又出了什么事!”她抢在前头问。 丫鬟大喘着气:“老夫人知晓了当年是白府藏起了军报,执意要去找白夫人算账,我们就快拉不住了!” 此话一出,许三郎瞪大了眼睛看向江云初:“这事竟是真的?” 江云初却顾不得向他解释,只自顾迈开了步子往正院去。边走边问:“这事如何就闹大了?” 丫鬟连连摇头:“之前白府丫鬟最先得了消息,但听从了丁香姑娘嘱托,念着白夫人保胎要紧,所以并未将此事声张,可今日,突然有许多侯府的丫鬟婆子来寻事,说要为许大将军报仇,两边打起来,便惊动了侯府老夫人!” “当真防不胜防!”江云初低吼一声,也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许三郎跟在身边,虽一言不发,但听着江云初与丫鬟的对话,眉头的沟壑,却越皱越深,脸也沉得不像话。 一群人赶到的时候,正院外已一片混乱。 白府的丫鬟婆子,死死守着大门,不让老夫人进。 而侯府的丫鬟们,得了老夫人的令,对白府的人,各种撕扯扇打,就差没有直接动刀! 饶是此番境地,白府的丫鬟伤痕累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守住了大门! 而她们在看见江云初的时候,仿佛看见天神降临。 “十三夫人来了!” “替白夫人做主的人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困兽嘶吼 老夫人回头,看见江云初的瞬间,挥着巴掌就迎了过来! “你这只白氏养的看门狗,让开!我要去杀了她,让她给我丈夫,给我儿偿命!” 在离脸只有一指远的地方,江云初一把握住了老夫人的手:“可别忘了,她腹中还怀着你的孙子!” 老夫人急红了眼:“休了她,以后有的是人给我生孙子,她和那两孩子,都给我去死!” 话音刚落,老夫人甩开江云初的手,又撇开一众丫鬟婆子,径直往内院去! 白府的丫鬟们敢与下人做对,却不敢拦老夫人。 “拦住老夫人。”江云初一声令下。 老夫人却用更加洪亮的声音,压住了她:“我看谁敢!” 不仅侯府的丫鬟犹豫了,连白府的丫鬟都胆怯看向江云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这个时候,人群后突然引起一阵骚动。 江云初与老夫人齐齐回头看去,许三郎现身,大步走了过来。 老夫人顿时来了精神:“三郎你回来得正好!我们一起进去,替你父兄要个说法!” 江云初直勾勾盯着许三郎,瞧着他阴沉着一张脸,越走越近。 不好。 她又赶紧看向不远处待命的护卫,使去了一个「准备动手」的眼神。 若是不得已……她不惜得罪侯府所有人,也要将白夫人给护住! 可没想到,许三郎走到老夫人身边,竟没有要为其撑腰的意思。不仅如此,甚至还直接「扶」起了老夫人,将老夫人控制在身边,一动不动! “母亲,我们回去,这里就交给十三婶,她知道该怎么做。” 他劲太大了,老夫人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竟都没能挣脱半分。 “你们这群白眼狼,侯府要完了!”她回头,冲着江云初尖叫着不依。 许三郎却意外镇静:“只要母亲您不闹事,侯府就不会完。” 众目睽睽之下,老夫人与许三郎越走越远,直到身影与谩骂,都一起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方才聚众斗殴的侯府婆子丫鬟们,也反应了过来,生怕江云初问责,一时间也四散,跑得无影无踪。 “做得很好,回去收拾好明处的伤,再到白夫人眼前伺候。” 江云初一声令下,剩余的白府丫鬟,也一哄而散。 方才还喧闹的庭院,此时仅剩江云初一人,她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心头不详的预感,也愈发真实起来。 许三郎在府外安顿好了古氏与孩子,当真搬回了侯府来住。有他出面,老夫人那边就算闹翻了天,也再没传到江云初的耳中,打乱她的心神。 而想去质问林清意,问清楚最近府中的风波,是否是她在暗中作祟,也因实在不愿在翠竹园与老夫人打上照面,便顺势作罢。 忠勇侯府上空,像是笼罩了一个奇怪的罩子。 细看每个院,吵闹的吵闹,忙碌的忙碌,人心惶惶。但除了吴姨娘,每日到门房,询问大姑娘的消息,偌大园林,连接各院游廊,竟再无人行走其中,又像被冻僵般,了无生气。 接着一夜降了温,第二日醒来,雪便铺满了满眼。 沈少夫人便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忠勇侯府,在门口迟迟不愿离开,说无论如何,都要见江云初一面才行。 听到陈嬷嬷的汇报,江云初赶紧让人将沈少夫人,迎到了锦澄院。 记忆中沈少夫人虽比她与白夫人,年纪大上好几岁,但因肉嘟嘟圆脸的原因,瞧着却也大差不差。 但这才几月时间不见,人竟瘦得脱了像,也显得苍老了许多。 沈少夫人双手提着裙子,在看见江云初的瞬间,一把甩开搀扶的丫鬟,连雪地路滑也不顾,竟直冲她跑了过来。 “十三夫人,坊间都传,是公爹害得侯府许大将军与许大朗命丧边疆!” 沈少夫人盯着江云初,不肯放过她眼中,哪怕只有一瞬的细微末节。 “他们将白府围得水泄不通,全府上下吃不好,睡不好。十三夫人,您就看在咱们之前的情谊,可否告诉我一句实话?这是真的吗?” 瞧着沈少夫人削瘦的脸庞,江云初迟迟说不出话来。 白府如今境地,恐怕绝不是沈少夫人口中「围得水泄不通」那么简单。 四皇子党的施压,大皇子党的威胁,人人都希望白府出来说话,可又担心,白府说得不尽人意,其中压力,不堪设想。 “我说要来问个清楚,他们却都不让。”沈少夫人,说着说着,泪便涌了下来,“若是无稽之谈,十三夫人,您和我们家媖儿那般要好,就算为了媖儿,也出面平息一下流言可好?” 江云初抬手,将沈少夫人迎进屋中,又将她扶到椅间坐好,却一直没有应话。 沈少夫人慌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屋外,下了一夜好不容易停下的雪,一阵风吹过,又在空中扬了起来。 江云初愣神望着雪,眼前顿时闪过了许多画面。 府门外期待看着她的遗孀老妪 夜里整夜睁着眼不睡的许澜。 说起往事,皱眉咬牙的许令玙。 甚至还有在正院门口,满眼通红如困兽嘶吼的老夫人…… “沈少夫人,他们不让你过来,便已经说明一切了。我与白夫人之间的情谊,让我愿意在侯府背负白眼,拼尽全力护着她,可白府,特别是白大人,也应该给侯府一个说法。” “可……可…….”沈少夫人张着嘴,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许久,她反应过来,泪也决堤般直涌出眼眶:“可媖儿日后,在侯府要怎么活!” “侯府上下已经瞒不住了,而老夫人,也定会找由头来找白夫人的麻烦。”江云初长长吐出一声叹息,“今日既然沈少夫人您来了,可否麻烦您先将白夫人带回白府?” 沈少夫人猛地看向江云初:“侯府要休她?” 江云初摇头:“先让白夫人顺利生产最为紧要。至于之后如何,无论是侯爷接她回来,还是家仇实在过不去要和离,白夫人那么骄傲的人,先回了娘家,便也先保住了脸面。” 沈少夫人也因此哭得更加大声。 江云初也不催,只默默看着窗外的雪,被风卷起,东倒西歪,无能为力。 像极了这被命运操控的每一个人。 默然不语许久,沈少夫人从椅中站了起来,义无反顾,走进了大雪纷飞之中。 “好,我接媖儿回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自尽而亡 北方的冬天,过了正午,被云压抑的天空,便少了许多亮光。 江云初抢在沈少夫人前头跑进了正院,门边她拍去了肩头的雪,笑着迎到白夫人床边:“猜猜谁来看你啦?” 江云初话音刚落,院中便此起彼伏请安的声音。 “请少夫人安。” “沈少夫人安。” 白夫人失神的双眼,骤然来了精神:“嫂嫂来了?” “可不是,所以你现在肯相信,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了吧?”江云初又道。 白夫人期待地看着门边进来的一席粉红身影,挣扎着竟要坐起来:“嫂嫂当真是您!” “哎呀媖儿,怎么瘦成了这样!”沈少夫人大步迎到白夫人床前,当即便红了眼睛。 还好江云初提前嘱咐,沈少夫人定了定神,艰难地将心头的酸楚压了下去,却低垂着头,怎么都不敢再多看白夫人一眼了。 白夫人并未发觉沈少夫人端倪,只紧紧牵住沈少夫人的手不放:“孩子调皮,母亲也跟着受难罢,不过嫂嫂您也瘦了好多,是不是家里……” 说着说着,白夫人脸上虽还是笑着,但已不自觉涌出了泪,引得沈少夫人好不容易压制的泪意,竟也差点没忍住,跟着哭出来。 这还得了。 江云初当机立断插话打断:“白府究竟如何,待会你回去自己看,不就都知道了?” “回去?”白夫人不解看向江云初。 江云初面不改色:“昨日侯府又进了刺客,我实在担心你与孩子的安危,所以告诉了白府,今日沈少夫人,便是特意来接你的。” “我不要!”白夫人二话不说,否了江云初话,“如今侯府正是危难时候,侯爷也还在宫中未回,我这时候将大家抛下,回娘家避难算什么?” “可不就是侯爷不在府中,所以母亲才担心你,才执意让我将你接回。”沈少夫人信誓旦旦瞧着白夫人,没想到竟被白夫人当即抓住了蛛丝马迹! “嫂嫂,你眼睛怎么这般红?” 沈少夫人心一慌,当即避开了白夫人的眼神。 白夫人拉着沈少夫人的手,执意要看仔细,沈少夫人越躲,她便越疑心! “你哭了!家里就是出事了对不对!” 沈少夫人当即便崩不住了,她掏出手绢压着眼角的泪,不敢出声。 白夫人也急了,她转身来看江云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你也瞒我?”而话音刚落的瞬间,白夫人恍然大悟,她跌回床上,脸惨白地不像话,“难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江云初急了:“什么真的不真的?怎么就说不通了呢,你若是怀疑,便跟着沈少夫人,回白府看看不就明白了!” “好,我回去看看,若无事我便再乘轿回来……”白夫人气急正要起床,突然院中传来陈嬷嬷着急的呼唤。 “十三夫人,沈少夫人,老奴有急事要报!” 竟还叫上了沈少夫人? 恐怕事关白府,江云初赶紧与沈少夫人对视一眼,也顾不得已经扶着肚子,从床上坐起的白夫人,赶紧迈步,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何事?”江云初直截了当问。 陈嬷嬷瞥了眼沈少夫人,竟直接跪了下去。 “白府来了人,急着叫沈少夫人回府。”陈嬷嬷说得磕磕绊绊,又警惕看向四周,声音也越说越小,“来人说,白大人在府中,自尽而亡,还请沈少夫人节哀。” 有那么一瞬间,江云初只觉脑中一声尖锐耳鸣,接着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而眼前一切,似乎都变了慢动作。 陈嬷嬷惊恐的脸,缓慢地垂下,接着垂头伏地。 而身边沈少夫人,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开始变得狰狞。 “啊!” 沈少夫人哭着尖叫出了声,眼前缓慢的一切,被那声尖锐划破,重新恢复平常。 江云初反应了过来,虽下一秒便抬手将沈少夫人的嘴捂住,却还是被屋中的白夫人,发现了端倪。 “发生了何事?”白夫人在屋中着急问。 江云初一边紧捂着沈少夫人,一边冲四周丫鬟连连摇头示意。 眼看着屋里白夫人愈发着急,甚至已经要起身追出。 江云初赶紧厉声吼道:“刺客又进了侯府,沈少夫人受惊,快送人离开!” 说着,她架着沈少夫人,当即便往外去。在经过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护卫,她也没忘吩咐:“看好正院,不许让任何人进去!” 白夫人的询问在身后紧追不舍,而身边沈少夫人,手掌紧捂下的嚎啕,很快传遍了全身,变成了止不住的冷颤。 江云初无奈,可除了脚下的步子更快些,她竟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直到离开正院很远,她才松开沈少夫人的嘴,但下一瞬,沈少夫人腿一软,便结结实实跌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泪花了她脸上的脂粉,沈少夫人呆呆望着空荡的小径,无止尽地念叨这三个字,“怎么会?” 江云初俯身蹲在了沈少夫人的身边。她不知道怎么劝,只直接道:“沈少夫人,你夫君与婆母,此时定也同样无助,白府还需要您回去撑着。” 沈少夫人当即反应了过来。 “回府!快,回府!” 陈嬷嬷带领下,沈少夫人朝着二门的方向很快离开,而江云初还蹲在原处。 世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甚至已经完全凝固,风不吹了,雪也凝在了半空。她将脸埋在两膝之间,任雪在肩头越堆越多,迟迟没能站起来。 “夫人,莫要着凉了。”月盈在一旁轻声劝道。 一声长久的叹息,江云初终于抬起了头:“让胡万生将此事告诉十三爷。” “遵命。” 青枫快跑而去,江云初站了起来,摆手拒绝了月盈正欲搀扶的手:“我想一个人静静。” 接着,她便一人走进了大雪纷飞之中。 白日里着了凉,夜里江云初身子隐隐有些发烫。 她抬手用手背试了试额间温度,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守夜的青枫喊醒。 迷迷糊糊间,熟悉的香味带着白雪的冷冽,将她包裹其中。 “你回来了?”接着,她便将眼前一身夜行衣的许澜,紧紧抱着不放。 许澜皱眉:“你在发烧。” 江云初摇头,又往许澜怀里拱了拱:“我在想你。” 许澜心头一酸:“这几日辛苦你了。” “可是我还是没能阻止白大人自尽。”江云初声音很小。 许澜没回答她,只松开了怀抱,将江云初摁回床上,又把被子缝隙给她压好:“身上带着雪,你乖些,我不进被窝,就在你身旁躺躺。” 瞧着许澜脱下鞋子,又在身边躺了下来,江云初抬手抚上了许澜愈发粗糙的脸颊,不自觉又重复了一句:“我好想你。” 许澜牵着江云初的手,送进了被褥里面:“不要着凉。” 江云初在被子里,将许澜的冰凉的手,紧紧攥着,久久才平息了心头的酸楚。 “白府现在如何了?”她鼓起勇气,终于开了口。 第一百四十八章:去母留子 许澜抬起一只手,边轻拍着江云初的肩头哄睡,边压低了声音,开了口。 “白大人留了一封罪己书,将当年拦截军报的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江云初脸已然烧得粉红,但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盯着许澜,等着他说下去。 “罪己书里白大人说,中梁与北翼一战,打得极其艰难,当年大哥领军出发的时候,几乎已是举全国之力,而且打到那个程度,北翼已知晓中梁已今非昔比,和平大计,完全可以坐下来慢慢商谈,而若执意召集援军北上,必定会动用边防,到时候恐怕会腹背受敌,至无辜百姓与水火。” “果然。”江云初垂下了目光,喃喃自语。 许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当时朝廷因为是否出兵,吵得四分五裂,白大人不愿再让圣上为难,便藏起了后来的军报。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与所有人都无关。” 许澜顿了一瞬,又清了清喉中的酸涩。 “白大人还说,若是重来一世,为了百姓安危,他依旧会这样选择,至于边疆的惨死的士兵与大哥,他自知一条命无法偿还,但也只能暂且如此了。” 江云初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她才又道:“刚从陈嬷嬷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大皇子为求自保,以整个白家要挟逼得白大人自尽。但似乎,白大人是不忍流言再次冲击朝廷,而自愿的。” 许澜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害死了我的大哥与大侄子,可我还是不能否认,白大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大将军在外征战是为了人民,白大人在内权衡,也是为了民,可为什么就不能……” 江云初话刚开了个头,见许澜闭眼皱眉,脸上尽是无法压制的痛苦,她顿了顿,止住了话头,随即又将被子掀开了一条缝,伸手将许澜完完全全搂在了怀中。 “一切尘埃落定了,若是大哥心中有怨,自会亲自去教训白大人,咱们不想了。” 许澜点头,又将脸往前凑了凑,直到完全埋进了江云初的颈间:“但四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还是不能回来。” 江云初想起什么,又问:“之前不是说回绝了圣上的封赏,怎么还留着圣旨?” 滚烫的呼吸,在江云初耳边回荡。 “首辅夫人给我的。圣上本意担心侯爷与和亲王府太过交好,会影响大皇子将来继位,故意留了一手,并告诉首辅夫人,若侯爷不可控,便扶我与之制衡。” 困意渐渐涌了上来,江云初话也越说越慢:“所以首辅夫人提前给了你,让你护我周全。” “当然也让我发誓,会效忠大皇子。”许澜轻声补充道。 “你什么时候走?”江云初抬手,将许澜抱得更紧,仿佛下一瞬,人来无影,必也去无踪。 许澜侧头,在江云初的唇上,久久吻了下去:“睡吧,我等你睡着。” 江云初点了点头,鼻尖熟悉的乌木香,比任何安神药都管用,很快,她睡熟了过去。 果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已没了许澜的身影。 甚至连被子里的气息,都微妙得需要大口呼吸,才能抓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青枫与月盈根本不知道许澜昨夜回过,她们照常来到江云初身边,替她更衣洗漱。 “白夫人如何了?”江云初问。 猜到主子醒来定会询问,月盈一早便去了正院打探。 “白夫人并未起疑,只以为是真的刺客来了,沈少夫人才惊叫着离开,可经此一吓,身子却也更虚了。”月盈答道。 “问过大夫了吗?” 月盈点头。 “大夫说有几成把握?” “一切顺利的话,三成。” 江云初顿时皱起了眉:“怎样才叫顺利?” “白夫人不受惊,孩子胎位正,生产的时候白夫人体力好,生产时间短……”月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她惶恐瞧着江云初阴沉的脸,竟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江云初从床上站了起来:“我知道了,让大夫与产婆再盯紧些,这胎若是顺利了,侯府重重有赏!” 一竹林之隔的翠竹园,林清意也早早起了床,正陪老夫人在屋里用膳。 面对日夜不停在院中守着的许三郎,饶是眼前珍馐依旧,两人还是有些食之无味。 特别是老夫人,刚吃两口,便将碗砸在了桌上:“本来还不太肯定,如今看这阵势,残害我许家的人还能有谁!” 林清意见状,赶紧放下了碗筷,用手帕擦去了嘴角油渍,便迎到了老夫人身边安慰:“老夫人您消消气,如今咱们如同监禁,就算知道是白夫人,也奈何不得,所以还不如想开些为好。” 这不提还好,说了老夫人便更气了! “若不是白家,大将军与大郎定不会死,轮不到白氏那个贱人当家,我们又何至如此境地!李氏不会疯,小小江氏也不会如此作威作福!” 林清意故作惋惜:“只是不知道二表哥回府后,该如何面对白夫人。” 老夫人眉头一拧:“当然要她偿命!” 林清意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可意儿听说,白夫人的父亲,已经自尽赎罪了。” 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又如何知晓?” 林清意看向珍珠:“意儿身边伺候的丫鬟珍珠,与门房的一位小丫鬟格外交好,便也听了些细微末节,应该不作假。” 老夫人沉下了脸,许久都未再说话。 直到下人们将未吃完的朝食全部撤了下去,一地碎片也收拾妥当,老夫人才又缓缓开口。 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就算是这样,侯府也再容不得她,无论如何,都要去母留子直接休了才能解气!” 林清意将老夫人的话,听进了心中。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狂喜,只道:“白府的确过分,如此也算对祖宗有个交代了。” 老夫人心情不佳,林清意不便再打扰,于是便也顺势告辞回了。 而在经过许三郎的时候,她特意多看了两眼。 还得找个机会,将许三郎与正院门口守着的护卫,同时支走才行,林清意想。 第一百四十九章:空穴来风 而不过回屋这短短路程,林清意便有了主意。 她脚步停在屋门边,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又转身往院外去。 “三表哥,听说吴姨娘担心大姑娘,因此病了好几日,我想去看看她,可行?” 大姑娘被和亲王府监禁的事,许三郎也有所耳闻。 他在侯府的时候,林清意还是人人称赞的表小姐,而后来张老姨娘告发林清意,他已经分家搬离了侯府,毫不知情,故对林清意,还停留在以往那般心善的印象,于是头一点,便让她出了翠竹园。 还不忘提醒道:“好好劝劝吴姨娘,毕竟是侯府的姑娘,日后侯爷回来,定不会坐视不理。” “意儿明白。”林清意端着恭顺的神色,冲许三郎点了点头,随即挪着淑女步,往外去了。 而不过刚出翠竹园踏上游廊,林清意几番回头,直到确定许三郎看不见的片刻,便拽起裙边,直往吴姨娘扶云阁的方向,跑了起来! 自大姑娘前去和亲王府以来,音信全无,吴姨娘本还以为是江云初封锁侯府,消息进不来的原因。 但陆陆续续,丫鬟回禀了些府外的消息,人也愈发紧张起来,于是每日得空便去二门等消息。 今日她正准备出门,却见林清意气喘吁吁跑来,似有急事要说。 “吴姨娘,大姑娘在和亲王府,凶多吉少了!” 吴姨娘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却还是稳住了心神,怀疑道:“表小姐这话说得蹊跷,侯府当家的人还没得到消息,您竟先听说了?” 林清意手帕拍着胸口,连连大口喘气:“江氏把持许府,本就下了死命令,什么消息都不往内传,若不是珍珠与门房丫鬟交好,又哪里会知道大姑娘如今生不如死,江氏却置若罔闻根本不管!” 林清意在门房有关系,吴姨娘很早之前就知道。于是,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脏,又突然嘭嘭跳个不停!“生不如死?”她抓着林清意的手不放,“还有,江氏置若罔闻是什么意思?” 林清意一副「你竟不知道」的表情,倒抽了一口凉气。 “和亲王府一直有意与忠勇侯府交好,而江氏却联合起大皇子,要至和亲王府与死地!所以现在和亲王府,便只能将大姑娘留府中撒气!” “你骗人!”吴姨娘瞪大了眼睛,完全不信林清意嘴上所说。 “方才和亲王府靳知安姑娘的贴身丫鬟,特意来了一次侯府,说起了大姑娘在王府的境地,还问起江氏,问要不要她出面,替大姑娘在王府,周全一二。” 此话并非林清意空穴来风。 靳知安身边的丫鬟的确来过,不过不是方才,而是好几日之前。 陈嬷嬷谨记江云初不能与和亲王府的人接触,所以连门都没让进,便打发走了。而门房与翠竹园交好,心思活络的丫鬟,看出来了端倪,趁陈嬷嬷不注意,追了出去问清了来意。 虽是答应要向江云初转达,却转身,丫鬟便将消息说给了珍珠,又让珍珠带话给了林清意。 吴姨娘抓着林清意的手,又紧了些! “江氏说什么了?” 林清意眼珠一转,故意避开了吴姨娘的目光,只道:“罢了,吴姨娘我就不该来向你说这些,咱们知道了江氏根本不管大姑娘又能怎样?就算杀了她,大姑娘也回不来了。” 吴姨娘的理智,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得摇摇欲拽。“回不来了?”她瞳孔绯红,“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林清意摇了摇头,迈腿便要往外去:“吴姨娘,想开些罢,我先走了。” “想开些……”吴姨娘不停念叨这三个字,恍然明白背后所代表的意思,“我女儿,女儿!” 我可没说大姑娘死了,你自己脑补的,可不能怪我,林清意边想,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身后吴姨娘的嘶吼,越来越近。林清意停下谨慎回头看去,果然,吴姨娘手中拽着一根尖锐的簪子,与她擦身而过,又直直向院外冲了出去! “蠢货。”林清意在心头暗笑,而不过下一瞬,又她立即变了眼神,慌张朝正院跑去。“护卫!护卫在哪里!”她吼得声嘶力竭,“吴姨娘要杀十三婶,吴姨娘杀人了!” 守在正院的护卫,听见林清意的呼唤,当即反应过来。 侯爷进宫之前,下的死令,可是要他们护住十三夫人的安全! 可现在竟是在作甚?放着十三夫人不管,竟来守着白夫人! 坏了。 护卫脸皆吓得惨白,赶紧撤出了正院,朝东苑的方向快步而去! 林清意跑在护卫的最后,靠近竹林的时候,远远便瞧见许三郎站在翠竹园门口,不停朝她这边张望。 她又赶紧冲许三郎挥手招呼:“三表哥,快去!吴姨娘要杀死十三婶,说要十三婶给大姑娘偿命!” 这还得了! 许三郎再顾不得要守着老夫人,二话不说也迈腿往锦澄院跑。 而这个时候,老夫人听见院外动静,也从屋中走了出来。 “这是发生了何事?”老夫人急切问。 林清意赶紧迎了上去,一脸担忧:“吴姨娘说要杀了十三婶,护卫与三表哥都赶了过去,也不知道十三婶如何了。”甚至,她还特意向老夫人咬重了「都赶了去」,生怕老夫人听不明白。 “都去了?”老夫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奋。 林清意点头,却又故意道:“老夫人,您快进屋吧,若被十三婶发现您出来,可又要生气了。” “我怕她?”老夫人丢下一句话,便甩开了胳膊,朝正院的方向去了。 望着老夫人的背影,林清意脸上的焦急,也渐渐被狂喜给掩盖。 “去盯着正院,不要被人发现你。”她吩咐珍珠道。 随即转身,回到翠竹园的偏屋,关上了门。 没有护卫看守的正院,老夫人甚至根本不用动手,张嬷嬷只在前头威胁了一二,她撇开众人,便径直走近了院中。 直冲白夫人的里屋而去! 第一百五十章:无须再说 奶娘正带着小世子,在屋里逗白夫人开心,听见门边纷乱脚步,屋里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下人们皆知晓,江云初下了禁止老夫人到正院来的命令,故看见活生生的老夫人,一脸不善站在眼前,诧异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相互交换眼神,竟是连请安都忘了。 还是白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摸了摸小世子的头,又指了指门边,示意孩子看去:“明彰,快看,谁来看你啦?” 一旁奶娘也极有眼色,白夫人话音刚落,她便牵起了小世子的手,领着便往老夫人身边去:“最疼咱们小世子的祖母来啦!” 小世子本就走得不稳,冬天衣服又穿得厚,走起路来,更显憨态可掬。 他看着老夫人,咯咯直笑,而不过刚走两步,便松开了奶娘的手,步子也越来越快,最近竟径直扑到了老夫人的怀中,二话不说,便将软软的脸,蹭上老夫人低垂的手掌。 他咿咿呀呀,还叫不出「祖母」二字,但开心的情绪却感染了四周,一旁丫鬟,本还有些担心老夫人,可见小世子这模样,防备皆被融化,于是也在一旁,笑看着祖孙二人。 “小世子果然最喜欢老夫人了。”又连连奉承。 可竟没想到,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像极了白夫人的小肉团子,不过恍惚了一瞬,便像是瞧见瘟疫般,一把将小世子猛地推开! 奶娘最先反应过来,却还是没接住,伴随丫鬟们倒吸的凉气,小世子重重跌落在地。 还好天寒身上衣服穿得厚,头上也戴着毛毡帽子,小世子人虽是未受太大的伤,却是吓得不轻,反应过来的一瞬,便大声嚎啕哭了起来! 奶妈一把将小世子抱起,可小世子挣扎不依,定要白夫人抱。 “母亲您这是何意!”白夫人当即从床上坐直了身子,一把将小世子搂进了怀中。 老夫人指着白夫人,不依不绕:“你们白家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就要让你儿子偿命!” 白夫人瞪大了眼睛,脸上却哀痛大于震惊。 “果然……”她的泪瞬间覆满了全脸,而瞧着老夫人越走越近,白夫人反手却将小世子抱得更紧,“母亲,可他是您的亲孙子!” 一屋子的丫鬟急了,竟也顾不得尊卑,架起老夫人便径直往外去:“老夫人,白夫人再经不起波澜,您先回吧!” “放开我!”老夫人丝毫顾不得体面,她被架在半空,一路拳打脚踢,“你父亲自尽了又如何?我许家两条命,还了一条,可还欠我一条!” “什么!”白夫人尖叫着,从床上站起,追上了老夫人的步子。 见白夫人这模样,老夫人愈发得势:“这事没完,我要你儿子,给我大郎偿命!” 啪! 江云初大步进屋,抬手便是一巴掌,立即打停了不断叫嚣的老夫人!接着,她手臂上,好不容易被包扎好的伤口,又再次渗出血来。 “把老夫人带走!”一声令下,院中候着的护卫当即进了屋中。 “等等!”白夫人却不依,她冲到老夫人跟前,“方才您说我父亲自尽了什么意思?” “他自己也知道没脸再活下去!” 老夫人刚开了个头,江云初又赶紧给护卫使去眼神。 眼睁睁瞧着老夫人被捂嘴带走,白夫人恍然看向江云初! 而那眼中的躲闪,已经不需要再说更多。 下一瞬,白夫人扶着肚子,什么话都没说,便直接往院外而去! “丁香备车,我要回去,我要回白府!” “白夫人!”江云初上前,一把拉住,“好歹也为腹中孩子想想。” 白夫人却一把甩开江云初的手:“亏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无父无母疼爱便算了,竟还不让我回去?” “你这是什么话!”江云初急的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敢对白夫人说重话,于是只能跟在身后,“我保证,你身子养好了,就安排你回去。” 白夫人转头,哭红的眼睛,直勾勾瞪着江云初:“你别忘了,我才是侯府主母,用得着你安排?” 说完,她转身而去! 可不过刚走两步,白夫人眉头一皱,扶着肚子,大叫出了声! 随即,一股暖流,从她两腿之间,流了出来。 院中待命的喜婆最先反应过来:“生了!白夫人要生了!” 江云初也赶紧回身招呼丫鬟:“快,将白夫人扶回床上!” “我看谁敢动我!”白夫人盯着四周,咬紧了牙,竟又要往外去! “夫人,您身子本就虚,还是先回屋吧!”丁香在白夫人身边,哭着苦苦哀求。 又一阵猛烈的痛,袭击了全身,白夫人一个没站稳,直直跪在了地上! “快,把白夫人扶进屋!” 江云初一声令下,四周婆子丫鬟皆围了上来。白夫人本就体虚,撕裂全身猛烈的痛,连保持清醒都难,更别说还要挣脱众人,转眼间,她便被送到了床上,喜婆与大夫都忙了起来。 “父亲,父亲!” 屋里白夫人的叫声越来越惨,江云初也在院中等得焦急,她屋檐下来回踱着步,口中也不断念叨,将各路神佛都求了个遍。 突然,眼前门从里面被推开,大夫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十三夫人,得想办法让白夫人安静下来,夫人本就体虚,若将力气用在别处,恐怕会落得尸体两命的下场!” 一尸两命! 那四个字从大夫口中说出的时候,江云初只觉心猛地一抽,人仿佛踩在棉花上,若不是抬手扶住了门框,恐怕她也要当众摔倒晕过去! “让我进去!” 江云初再顾不得丫鬟婆子所说的,她从未生产,所以不宜进屋的话,当即推开门,大步而进。 翠竹园的珍珠,躲在正院门边,从老夫人进院,到方才大夫所说的话,全部听了进去。望着乱套的正院众人,她摇了摇头,惋惜地走了。 而跟在江云初身边的青枫,听见身后动静,猛地回头,瞧见了珍珠慌忙离开的背影。 她皱眉多看了两眼,并未声张,赶紧跟着江云初,进了屋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保大保小 虽是拉不住江云初让进了屋,但白夫人的里间关上了帘子,婆子守在那,竟是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再进一步了。 “让开!”江云初瞪向门边的婆子,厉声道。 婆子们虽是惧怕至极,却依旧强板着脸,不为所动:“祖制如此,都是为了您好啊,您未生育过,进屋吓着了不说,还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就在院外等,若有消息,老奴们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 江云初又气又急:“老夫人口口声声恨不得杀了白夫人,吴姨娘又被护卫当众处死,这个时辰,你让我去哪里找生育过的夫人过来镇场子?” 这时候,喜婆又掀开帘子,比方才大夫还要惨白的一张脸,冲了出来。 “如何?”江云初一把拉住了对方。 喜婆看见江云初,像是看见了救世主:“十三夫人,一炷香内,必须要生下来,您快去给十三夫人说说,让她别将力气,用在哭吼上了!” 帘子后,白夫人的哭喊撕心裂肺,大夫、丫鬟都连番劝着,但却根本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爹,爹爹……” “爹爹,是女儿不孝啊爹爹。” 江云初再顾不得许多,手起掌落,当即把守在帘边的婆子给敲晕了去! 接着她一把掀开眼前的帘子,赶到了白夫人的床边,一把抓紧了那双冰冷的手:“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回去,看你爹爹!” 白夫人闭眼直哭的眼睛,在听见江云初声音的片刻,缓缓睁开。她反手,将江云初的手,紧紧捏在掌心:“当真是父亲藏起了军报,害得公爹和大哥,死在了边疆?” 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而白夫人,像是在大海漂浮了许久,分明已然丧失了求生的欲望,却还是忍不住去相信,不远处的海市蜃楼,是她的生处。 所以她紧握此时手中的浮木,淌着泪望眼欲穿。 手臂上的血,刚被老夫人撕裂而好不容易凝固,此时又因白夫人大力,而裂口涌出血来。江云初顾不得手臂疼痛,她只呆呆看着,看着眼前这个被泪洗去了一切,一脸孩子气哭闹着要爹爹的白夫人。 突然,她竟有些说不出口,那些腹中精心准备过的谎话了。 “白大人替圣上背下这一切,并非是要害谁,而是全然为了中梁的百姓。”她缓缓开口,如实相告。 白夫人皱眉咬着唇,努力想要将泪忍住。可最后还是顺着崩溃的泪,绝望地闭上了眼:“为何,偏偏是我的父亲。” “许家不会怪白大人,更不会怪你!”江云初大声笃定道。 白夫人闭着眼,痛心切骨任泪直流,连连摇头。 喜婆见了,越发着急:“夫人,这个时候可不能泄力,孩子快要撑不住了!” 大夫端着药,也掀帘走了进来。丁香瞧见,赶紧上前接过药,大夫又扶上了白夫人的脉,当下变了脸色!他转而面向喜婆:“快让夫人生下来,不然大人的命,也将保不住!” 丁香吓得赶紧将药灌进了白夫人的口中,而白夫人却丧失了所有求生的欲望,她紧闭着眼,也紧闭着嘴,药与泪混在一起,从脸颊划过,又渗进软枕之中。 “这可怎么办!”丁香无助看向江云初,急得直哭! “白蕴媖!” 江云初一声怒吼,吓得屋内众人接屏住了呼吸! “白大人虽是自尽了,但是黄泉之下,他碰见许大将军,碰见百姓,皆能挺直腰杆面对,可你呢?” 一阵剧痛迎来,白夫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尖叫着着看向江云初! “夫人,别叫!下身用力!”喜婆赶紧在一旁提醒。 大夫适时,又将一片参片,送进了白夫人的口中。 江云初语气也愈发严厉! “你本来可以保全自己与孩子,可你却偏不!若真一尸两命,你可有脸面对许大将军?你能像白大人那般,理直气壮?” “你可有想过,侯爷在宫中怎么办?小世子还这么小,他怎么办?老夫人会护着他吗?继母会护着他吗!” “啊!”又一阵剧痛传来,白夫人张嘴刚吼出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又紧咬着嘴唇,把所有的力,都用在了下身。 喜婆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就是这样,可以看见孩子的头了!” “快,再拿参片来,让夫人保持体力!”大夫也在一旁大声招呼! 如此,江云初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夫人,如今白夫人想通了,咱们在里面也帮不到忙,还是先出去吧。”青枫轻声开口道。 江云初点点头,随即被青枫搀扶,脚步虚浮地回到了院中。 一身的汗被冷风一吹,人也终于冷静了些。 “派人将白夫人生产的消息送去白府,再让十三爷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送进宫中告知侯爷。” 青枫领命而去。 白夫人吃痛的闷哼,依旧从门缝中时不时传出,江云初在院中来回踱步,不断在心中倒计时一炷香的时辰。 而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的门再一次从里面,猛地推开! 喜婆慌张而出,径直跪在了江云初的面前! “十三夫人,保大还是保小?您快告诉我,保大还是保小!” 像是被重锤猛击,眼前喜婆的狰狞只剩下模糊的残影,而脑海中,也被无声的白噪给充斥。江云初只觉心顿时被刺得生疼,就连呼吸也显得尤为困难! “保大如何?保小又如何!”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江云初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许三郎与古氏正快步冲这边跑来! 喜婆看向古氏:“古夫人您生产过,老奴便直说了!” 古氏扶住江云初,冲喜婆郑重点头。 “孩子一直生不下来,白夫人又没力气,再拖下去,两条命谁都保不住!”姨婆咽了咽口水,鼓起了勇气,“若是保大人,咱就想办法将孩子,一块块取出,若是保孩子,就直接将夫人开膛破肚!” 一块块取出? 开膛破肚!! 江云初吓白了脸:“现在就要定?” “最后一炷香,若白夫人还生不下来……”喜婆最终还是没说出后面的话,白夫人又一阵凄厉闷哼,喜婆唉哟连天,赶紧回了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你做到了 江云初当即也追进了屋中。 她扯着嗓子冲喜婆背影,连连吩咐:“保大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保住白夫人!” 白夫人本还闭着眼蓄力,一听见江云初的话,当即冲帘外睁大了眼睛。“你敢!”她瞪着赶到身边的喜婆,似威胁,更似哀求,“一定要保孩子,我要孩子!” 江云初掀帘而入,指着白夫人走到了跟前,含着泪,却不敢流下:“你最好能将孩子顺利生下来,不然我肯定二话不说,第一个放弃它!” 说完,她转身欲走,可一只冰凉的手,却死死抓住了她。 “阿初,我求你。” 白夫人一字一顿,仿佛每一个字,都拉扯她的气血,她的脏腑,她的灵魂。 “白家已经让许家失去了两个亲人,我不愿再背负许家的人命了。” 江云初根本不敢回身面对白夫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保留体力,你和孩子都能留下。” 而身后却愈发告哀乞怜:“阿初,我求你,保住孩子,一定保住侯爷的孩子。” 江云初没有应她,只回身开门,又冲进了院中。 似乎不过一瞬,天便暗了下来,雪也飘洒了一地。她站在院中,借着夜色作掩,才敢将含了许久的泪,放肆涌出。 “女人都要经这一遭,熬过来就都好了。”古氏走到江云初身边,轻声安慰道。 “可这也太难熬了。”江云初长长一声叹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可安静并未持续太久,身后里屋的门再次被打开,喜婆擦了擦脸上的汗:“白夫人晕过去了,夫人您快决定吧!” 江云初三步并作一步走到喜婆跟前:“保大人,无论用什么方法,赶紧把孩子弄出来,我要白夫人活!” “遵命!”喜婆擦着汗去了后院,随即三五个婆子手中拿着骇人的工具,跟在她身后从后院跑了出来,直接进了屋中。 如此阵势,饶是生育过的古氏,也吓得一脸惨白。 “十三婶婶……”古氏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泪还挂在眼角,但江云初眼神,却难得冷静笃定:“白夫人人生才刚开始,就算以后她恨我一辈子,侯府恨我一辈子,我也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啊!”白夫人一声尖叫,再次划破长空! 江云初与古氏皆闭上了眼睛,以为是那些冰冷的工具,终究还是伸向了那还未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的小生命。 可尖叫声后,紧接着竟传来了喜婆的欢呼! “生下来了!是姑娘!” 古氏捂着嘴,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而江云初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再次喷涌而出。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哭了又笑。 “女儿好啊,女儿知道疼人!”江云初连声道,“孩子生了出来,白夫人也应当无碍了。” “都熬过来了,熬过来了。”古氏也激动应和。 她们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睁睁看着紧闭的屋门,等着奶妈将孩子抱出。 可……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没有人开门将孩子抱出,更没有记忆中,应该有的婴儿的啼哭声。 不好! 江云初反应过来,当即推门而进! 喜婆与奶娘抱着浑身紫红的孩子,看见江云初的瞬间,便惊慌地噗通跪了下去。 “孩子?我看看孩子?”帘子内,白夫气若游丝,正一声声唤着。 江云初当即从奶妈手中,抢过孩子,手指一探,果然已没了气息。 “母体弱,孩子也比寻常更加难活,太晚了,还是太晚了。”喜婆生怕主家怪罪,连连自辩。 江云初抬眸,一眼便瞪了回去!“住嘴!”说着,她抓着孩子的腿,当机立断倒提着将孩子吊了起来! “十三婶,您这是在做什么!”古氏也急了。 江云初根本不顾身边怪异的眼神,一巴掌便朝孩子后背打去! 孩子依旧没有反应,她又将孩子反过来,借着屋中烛火的光,瞧着孩子鼻腔与口中的异物。 “你快哭,你快给我哭!” 直到确定没有异物,她又将孩子提了起来,手上的力又更重了些。 “孩子?”白夫人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当即慌了神,“我孩子怎样了?” 江云初没有心思回答白夫人,只一心念着手中这个小生命。 拍了好几下都没反应,她便又将放在掌心,用前世救助的记忆,不停按压着孩子的心脏。 “醒来,醒来!” 喜婆想上去劝说,却被青枫给拉住了。 这边江云初一刻不停地抢救,而帘后白夫人也终于发现了端倪。 “白夫人,您这身子还未恢复好,可不能起身!”大夫在一旁连声劝道。 “夫人,可莫落下了病!”丁香刚伸手拦在白夫人跟前,却被一掌被拍开。 白夫人挣扎着从床上起了身:“孩子,我的孩子……” 她像着魔了般,虽是每踏出一步,五脏六腑便拉扯得疼痛无比,却还是一路扶着桌椅,又扶着柜子,终于走到了帘子前。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江云初也一时慌了神! 而她除了加重手上的力,竟再无其他办法。 “醒醒,求你,醒醒。”她在心中不断哀求。 身后的帘子,终于被掀开,江云初看着臂弯中,依旧双唇紧闭的孩子,心顿时也坠落了冰窟。 “孩子她……” 江云初背对着白夫人,刚开了个头,话就梗在了吼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古氏这个时候反应过来,赶了过去,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白夫人:“二嫂,十三婶已经尽力了……” 而突然,一声婴儿啼哭,将古氏说到一半的话,给凭空打断! 江云初低头,惶恐看向臂弯中的婴孩! “活了!” 江云初转身,从喜婆手中拿出被褥,胡乱将孩子裹好,接着便送到了白夫人的眼前。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做到了!” 白夫人瞧着哭得张狂的孩子,轻手接了过来,放在脸上,亲了又亲,嘴上却道:“皱巴巴的,哪里漂亮了。” 古氏也在一旁连连笑道:“看这眉眼,当真与二嫂嫂一摸一样,长大了定是个不得了的美人!” “快把这好消息通知下去,让胡万生出府给侯爷与十三爷都说一声!”江云初转头寻青枫,笑着吩咐。 “待侯爷回来的时候,孩子应该长开就好看了。”白夫人也笑着附和。 屋中一片和谐,丫鬟婆子冲着白夫人一句句恭喜地夸,白夫人也放心将孩子,重新交回到了奶娘手中。 她被丁香搀扶,一步步又重新挪回床边。 可不过刚走几步! 身下竟突然血流如注,很快便在脚下汇聚了整整一滩! 第一百五十三章:那么年轻 “大夫!”江云初回身,抬脚便追了出去! 大夫在后院被惊动,待江云初拽着他回到屋里的时候,眼前白夫人躺在床上,被褥早已经血红一片。 大夫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迎了上去,一只手把脉,一只手吩咐药童将丹药取出,塞进了白夫人的口中! 而江云初站在门帘处,呆呆望着眼前一切,鼻腔里萦绕不散的血腥,像是一记重拳,将她击倒在原地,头也嗡嗡直响。 “十三婶快来,二嫂嫂找您。”床边,古氏抬手焦急地呼唤她,江云初如梦初醒,追了过去。 可不过刚走两步,当被血粘床上无法动弹的白夫人,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实在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了。 “阿初,你过来。”白夫人冲她招了招手,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江云初挪着铅般沉重的步子,慢慢靠近。 但奇的是,越近,那充斥鼻腔的血腥,却越淡,它被四周的泪冲散,融进了浓烈的苦涩之中。 “阿初,我不行了。”白夫人再次抓紧了江云初的手,却不似方才那般用尽全力。 可江云初却明显感觉到,那双软嫩的手,比方才又冰冷了许多。她反手将那冰冷包裹其中,努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将其温暖:“我在,媖儿我在。” 从前,江云初从淑妃口中、从沈少夫人口中,无数次听见她们叫白夫人的乳名,媖儿。可无论两人后来有多亲昵,江云初还是谨记身份尊卑,从未这般唤过白夫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云初瞧着眼前这个惨白到接近透明的人,竟情不自禁唤出了声。 唤得白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竟又泛滥开来:“方才你为了我,打了老夫人,她老人家日后定不会放过你,必要的时候,要让十三爷出面,护着你可知?” 江云初一把抹去了眼角被引出的泪,只道:“你不用担心我。” “阿初你哭什么?”白夫人抬手,也想替江云初拭泪,可手刚伸出,却因无力支撑,又重重垂落在床沿,“还好你救下了孩子,黄泉之下,我也无愧面对许家列祖列宗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什么黄泉,晦气!”江云初瞥了眼床上越积越多的血,心慌得不行,“消息已经传进了宫去,侯爷马上就会回来看你了,你可要撑住了。” 白夫人摇头闭上了眼:“阿初,我没脸面对他。” 江云初气道:“你替侯爷生儿育女,替他护好了偌大侯府,最得脸的便是你!你放心,若是他敢如何,我与十三爷定饶不了他!” “阿初,我甚至都不敢想,发生了这么多事后,若我无恙,侯爷回府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家族的压力,与我和离?甚至一纸休书直接将我送回白家?” 一句话说完,白夫人缓了许久,才又开口。 “可如今我要死了,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侯爷定会念我一辈子。” “不许胡说!”江云初哭吼着,垂下了头。 白夫人闭上了眼睛,脸上浮出淡淡的笑。 “十二岁那年,我隔着游廊花窗,惊鸿一瞥跟着许大将军前来白府拜年的侯爷。人人都说他儒雅,我却能看懂他眼底不被重视的挣扎。” “父兄说许家刀尖舔血,一不留神日后恐会成为寡妇,铁了心不允。为了嫁给侯爷,我费尽心思,我闹事,我绝食,我要死要活,终于在及笄那年嫁给了他。” “如今,我已经求不了白头偕老,只要侯爷能记着我,我便知足了。” 白夫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顺着停滞的呼吸,她最后瞧了一眼屋门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 江云初也顺着那目光,无声看向门边空荡。 知足,却总有遗憾,让白夫人望眼欲穿的侯爷,终究还是没能赶回来,让她看最后一眼。 江云初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大夫……” 大夫赶到身前,将手伸到了白夫人鼻尖,无奈摇摇头,收起药箱:“十三夫人,节哀。” 她闭上了眼,迟迟没有说话。只听见大夫出了屋子,古氏也赶紧跟了出去,随即院外许三郎与护卫脚步匆忙,又急速离开。 “啊!”丁香扑向白夫人,嚎啕着不依,“小姐!大小姐!” 喜婆们在一旁手足无措,直得看向江云初求助:“十三夫人,让老奴们为十三夫人擦拭身体,更衣可好?” 像是心有灵犀般,院外突然又传出孩子尖锐的哭声,先是小婴儿,后来小世子也被引得嚎啕着要母亲。 古氏无奈,来不及进屋,又赶去了孩子们的偏屋。江云初睁开眼睛,愣愣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进了院中。 许三郎站在院中,双眼通红:“十三婶,这里有我与古氏,天寒您先回吧!” 江云初摇头:“我没事,就随意四处走走,不用跟着我。” “可您……”许三郎指了指江云初身上沾上的大片血迹,话还没说完,江云初摆摆手,执意走进了黑夜之中。 自从她在侯府下了四处走动的禁令,天黑之后,小径之间几乎完全没了人影。而少有需要走动的丫鬟婆子,远远瞧见全身是血,行尸走肉般的江云初,也都远远地躲开了。 脚下的路,熟悉又陌生。 似乎进侯府的第一天,她就是被人带着,从这条路一路走到的正院。也是在这般漆黑无人的夜中,她带着行李,计划从侯府离开,逃之夭夭。 若是那夜没有遇到回府的许澜,若是那夜她成功离开,白夫人还会死吗? 江云初不知道,她也不敢去想。 她就这么精神恍惚地顺着小径,顺着游廊走着,一直走到二门前,抬头看向了那将所有人都关在里面的紧闭木门。 青枫与月盈跟在身后,不知该怎么劝,更不敢上前安抚。 天渐渐从灰暗逐渐转为漆黑,饶是青枫吩咐丫鬟又在四周多点了许多盏灯,江云初却依旧像是雕塑般,站在光照不到的暗处,一动不动。 忽然又起了风,风将江云初散落的发丝吹起,又将她沾血的裙摆吹乱。 而突然,一个熟悉的怀抱,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心酸。 江云初鼻尖嗅了嗅熟悉的味道,甚至根本没有抬头确认,一把便环住了许澜。 “白夫人死了。”她将脸埋在许澜的胸膛,声音极小,“都怪我,若是我早些决定保大人,说不定白夫人就不会死。” 许澜的在营中刚收到消息,不顾一切,甚至连夜行衣都来不及换,便堂而皇之赶回了侯府。 “不怪你。” 他将江云初紧紧拥进了怀里,可怎想,怀中之人,却抖得愈发厉害。憋了许久的江云初,借着许澜的胸膛掩藏,她嚎啕着终于哭出了声。 “媖儿死了,十三爷,媖儿她死了!” “她还那么年轻,我该如何给侯爷交代?我又该如何给白府交代?” “日后她的孩子若是问起我,我又该如何说?” 许澜没有回答,他轻拍着江云初的背,也没有劝,什么话都没说。 雪又下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我要出宫 同一夜色笼罩,许令玙躺在木板之上,没由头地,心突然被揪起,一阵阵失重般坠得极疼。 他甚至已经有些忘了,今日到底是被监禁的第几天,到底还要再等多久,才能出去。 还好在茫茫看不到头的时辰里,侯府买通了送饭的太监,还时不时给他送来宫外的消息,可以用谋划来消磨时间。 所以他很快便知晓了,被关禁闭后没几日,江云初去了大皇子府表忠心的事。 可不待他发表一句「瓮中捉鳖,自投罗网,荒唐至极」的态度,太监又说,许澜拿着圣旨进了军营,如今已是中梁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许令玙想不明白,究竟是圣上留了一手,还是许澜暗中自有安排,不过听说大皇子府知晓许澜新身份后,当即恭敬将江云初送回了侯府,也不自觉暗自舒下了一口气。 后来,送饭太监又说,白大人认下了当年拦军报之事,在府中自尽赎罪。 许令玙心中说不出的感觉,他只记得收到消息那夜,铁窗外的月也难得失约,他空望着漆黑之中雪花飘洒,辗转万千,难以入眠。 他想了很多,想到了临行前的父亲,想到了马背上意气风发大哥,想到了边疆奋战惨死的众人。 可最后,黑暗之中,一张张脸,一幅幅画面呼啸闪过,最后只剩下了白夫人的脸。 “照母亲的性子,要是知晓是白家害得大哥命丧边疆,恐怕少不了折磨媖儿。” “她性子那么要强,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若真有什么,锦澄院的人也定会将她送回白家养胎。” “可如今白家也……” 许令玙竟是越想越心慌,总想等着太监下次再来的时候,定要再多问几句,将心头的疑惑全部问清楚才行。 可奇怪的是,自上次白大人自尽后,传递消息的太监,竟是许久都再没有来过了。 在漆黑无光的夜中,心中的不安,也一天一天越来越明显。 此时,许令玙看着屋外大雪,正暗自盘算,明日无论送饭太监是谁,都要好生打探几句才算。 紧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借着虚弱的烛光,许令玙抬头,见来的竟是平日给他带消息的太监! 不待许令玙问话,太监赶紧抢在前头开了口:“大皇子殿下听闻侯爷夜里腹痛难忍,特意宽恕让奴才送药。” 侯府出事了,不然不会半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将消息送进来! 是谁? 许澜?江氏?母亲还是…… 许令玙心中的不安,顿时凝固成一块巨石,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暗中捏紧了手,面上努力控制住寻常:“多谢大皇子怜惜。” 太监端着药,走近到了跟前。就在许令玙伸手接药的瞬间:“禀侯爷,白夫人生产大出血,走了。” 许令玙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太监示意了掌中的药,他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将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好苦。 他皱起了眉,不自觉被这药苦出了泪来。 “孩子呢?” 太监转着眼睛,余光撇过四周。 “孩子无碍,是个姑娘。白夫人说不愿再让白家背上许家的人命,拼着命不要,才将孩子顺利生下。”说完,太监又将许令玙手中的空碗,收了回来,“侯爷请节哀。” 眼看着太监转身欲走,许令玙一把将其猛地抓住! “我要出宫。” 太监吓破了胆:“尘埃落定前,殿下不会松口让您出去的!” 一双眼睛,不容置疑看向太监,虽含着泪,但那水光之下,却没有任何温度:“回去让十三爷想办法,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宫!” 太监没有应话,只是端着药背过身去,仓皇而逃。 门在外被锁上,而夜,又再次寂静下来,深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许令玙双手抱上了头,颤抖地愈发厉害,却始终一声不发。 呼啸了一夜的风,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停的。 江云初虽被许澜劝回了屋去,却睁着眼睛,伴着屋外风雪,哭了整夜。 直到青枫进屋,隔着屏风:“禀主子,张福来求见。” 许澜猜到是宫中有了消息:“传。” 张福来踏着寒意,进屋站在了里间的屏风前,并未再更进一步:“禀十三爷,侯爷传话说让您想办法,他要尽快出宫回府。” 许澜盯着屏风后的身影,冷静道:“我知道了。” 张福来应声退出,江云初也同时猛地坐直了身子,眼巴巴看见许澜。 “不用再睡会吗?”许澜抚着江云初的头,轻声问道。 江云初却只问:“你准备如何将侯爷弄出来?” 许澜却反问:“你觉得他为何会被关在宫中?” 江云初想了想:“忠勇侯府与和亲王府向来交好,如今侯爷又掌握暗夜营,大皇子担心侯爷倒戈支持和亲王。” 许澜点头,手上依旧顺着江云初的发丝:“大皇子手中总要拿捏一位许氏子弟才会安心。如此关头,要怎么做才能让侯爷出宫,已不用多想。” “你进宫一换一!”江云初惊呼一声,转眼便将许澜抱得更紧。 许澜拍着江云初的后背,连连安抚:“一换一不是我的作风,让我再想想,定还有办法。” 而许澜话音刚落,院中又传来胡万生急切的声音。 “十三爷,军中急报!急报!” 许澜脸色骤变,他当即掀开床帘,仅披了个披风便赶了出去。 “宫中来了消息,圣上快不行了,恐怕就是这几天……”胡万生看向许澜,脸色不大好。 “和亲王那边如何?”许澜赶紧问道。 胡万生答道:“方才常飚回来了一趟,说王府已经开始集结家兵。” “恐怕还不止家兵这么简单。”许澜转身进了里屋,披上外套,又在江云初的额头深深印上了一个吻,“等我回来。” 甚至连一句更多的话都没有,便跟着胡万生着急离开。 而江云初还念着方才张福来的话。 侯爷传话说想办法让他回府,而白夫人入土前,定也想再看侯爷一眼。 可进宫一换一,本就不是最优解决方案,如今夺权一触即发,许澜若是离开,侯府老少定当全部暴露在外,和亲王的魔掌之下,生死难控。 “夫人,您再睡会吧。”月盈与青枫凑到了眼前,轻声劝道。 而她突然有了主意。 江云初抬手擦去了眼角还残留的泪水:“更衣绾发,我要去趟郑府找首府夫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今夜就回 自圣上病来,宫里立即做好了发丧迎接新主继位的准备,却也万万没想到,这病来势汹汹,却缠缠绵绵,拖了这么久,竟还一直没个定数。 首府夫人每日都因此睡得极不踏实。 大皇子与和亲王,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暗卫为大皇子煽动舆论,废了不少精力,却总收效甚微。直到白大人自尽,将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似乎一切才终于停了下来。 可也未轻松一两日,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圣上又病急! 首辅夫人得到消息后,便起身快速更衣,冲首辅大人忧心道:“恐怕和亲王,不会善罢甘休。” 首辅大人同样愁眉忧思:“目前来看,和亲王只渗透了太医院,如此想要翻天,难如登天。” 首辅夫人未回话,只待系好衣裙上最后一根丝带,大步正欲出门,却听见下人又报:“禀夫人,忠勇侯府十三夫人求见。” 若是其他人,这个时候她定会让下人推了,可靳炎太子后人……首辅夫人顿了顿,无奈叹息一声,还是应了下来:“带去前院会客厅,再准备好马车,见完十三夫人后立马进宫。” 下人领命离开,首辅夫人也匆匆走向会客厅。 到的时候,首辅夫人见江云初一身素衣,恍然想起昨日侯府暗卫来报,说忠勇侯夫人,难产而亡。一种不详的预感冲上心头,她特意没有坐下,一副急着离开的模样:“何事?” 江云初浅浅屈膝请安,随即开门见山道:“我要忠勇侯回来,见白夫人最后一面。” 首辅夫人想都没想,当即驳了江云初:“现在不行。” 江云初也不依不挠:“先是老丈人,现在又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若是侯爷连面都不露,世人会如何看他?” “若今日前来,是为此事,十三夫人,我只能说抱歉,您请回吧。”说完,首辅夫人当即要走,却被江云初一把拉住。 虽是好几次言语针锋相对,但江云初却从未对首辅夫人动手。而此时,她手上的重力,直接将哀求,堂而皇之转为了威胁。 “如今您还能在宫外走动,便证明大皇子是真心信任您。由您从中担保,侯爷出宫定也不难。” “我担保?”首辅夫人气笑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忠勇侯为何被困在了宫中?” “我知道。”江云初并不回避首辅夫人眼中的奚落,“所以我决定,侯爷当夜回,我便第二日就进宫替他,绝不会让大皇子为难。” 首辅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化为震惊,一闪而过。 江云初心中已有了三分把握,于是又道:“首辅夫人您知晓我的身份,便可让宫中接受我。忠勇侯府也知晓我身份,我困于宫中,也能防止侯爷与十三爷轻举妄动。” 首辅夫人没有回答,她沉默着,转身离开。 “若我身份当真极其重要,在宫中也更安全,不是吗!”江云初冲着首辅夫人的背影,大声道。 依旧无人回她,但首辅夫人明显停滞的背影,江云初知道,目前胜算已经有了八分。 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正午的时辰,青枫与月盈劝她先回锦澄院用膳,江云初却摆手拒绝,直往正院去了。 正院婆子丫鬟依旧来往频繁,若非那些如论如何都避不开的白纱,江云初站在远门,一阵恍惚,竟还以为白夫人还活着,而大家不过还在期盼孩子诞生罢。 而昨日那围绕在正院上空,刺激的血腥气,早已经消失干净,就算如此,她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赶紧逃去了偏屋孩子们的房间。 一进屋,没想到古氏与沈少夫人都在。 小婴孩在古氏的怀中,怎么都止不住哭,江云初走到近处,刚接过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当即便停了下来。 “看着小小孩子,但也知道是十三夫人救了她一条命,所以不敢再闹腾呢!”奶娘在一旁强撑着打趣。 江云初抱着孩子,看向沈少夫人,突然有些心虚:“白府都知道了?” 沈少夫人眼睛红肿一片:“公爹依旧还在丧期,夫君与婆母不便过来,便让我先来看看媖儿。” “对不起。”江云初垂下了头,声音极小。 古氏见气氛不对,赶紧又叉开了话题:“二妹妹本也准备回来,可正巧检查出来有孕,胎相又不大稳,便被公爵府留了下来,只是不知道侯爷进宫了这么久,会不会回来?” 江云初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应该今夜就会回来。” 而突然,沈少夫人眉头拧在了一处:“介时忠勇侯可否会因为军报之事,为难媖儿?” 江云初摇头笃定:“白夫人为侯爷生下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侯爷不是这般无情之人。” 瞧着沈少夫人脸上依旧挂着愁容,古氏也立即附和道:“刚得到消息,便急着回来,定有真情在的。” “如此,媖儿泉下,也瞑目了。”说着说着,沈少夫人竟又哭了起来,引得江云初与古氏也一阵心酸,各自沉默,竟再未多说一句话。 夜里,许领域坐在马车之中,有些恍惚,往日忘不到头的狭长宫道,快马加鞭竟这么快地也就出了。 “再快些。”他坐在车里吩咐,可马匹却没有他预料的那般,迅速跑起,不仅如此,马夫一声急促的「吁」,静夜之中,马车竟直直停了下来! 许令玙皱眉,以为是大皇子临时反悔,又或是和亲王提前得了消息,故意拦他。 他沉下脸,起身猛地掀帘看去,没想到拦住马车的,竟是许氏一族的长辈。 平日里,许令玙虽是晚辈,但无奈爵位在此,氏族众人无论年纪,都只有向他请安的理。 但今日,领头的白话头发长老们,却没有丝毫要伏低的意思,他们人多势众,皆挺直了腰杆:“请问侯爷,忠勇侯府将如何处置白氏女?” 许令玙当即明白了来者何意。他急着回府,故也耐心不多:“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各位长辈操心。” 各位白花的脸,听见许令玙的话,顿时板正了起来! “便猜到你会为情所困,伤害了许氏一族的脸面,所以各位长辈听闻侯爷您出宫之后,便等候在此,要提醒侯爷您几句话!” 第一百五十六章:入土为安 许令玙不耐烦抬了抬眉,示意有话快说。 长辈们相互使着眼色,直到一个瞧着年纪看着最大的老人,被众人怂恿,从一旁站了出来。 他清了清喉中老痰,故作冷静:“如今白氏女的灵堂虽设在侯府,但终究牌位还未送入家庙,尸身也未葬入祖坟,趁此机会,我们希望侯爷您,能立即将白氏女休掉,与白府及时划清界限!” 许令玙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但也耐着性子,极其艰难地压了下去:“忠勇侯府如今还轮不到大家教做事,各位长辈们还是管好自己罢。” 说完,他转身正准备上车离开,却听见身后长辈的声音愈发尖利:“若是侯爷您为了荣华富贵,执意与白家同流合污,那便只有族人自己出面,替枉死边疆的许大将军,拿回正义了!” 许令玙猛地回头,眼神一寸寸略过在场每一个人,竟无一人心虚避开他。 看来并非被有心人利用煽动,如此,似乎也更难处理了。 他懒得周旋,再次转身踏进车舆,可车外长辈,依旧锲而不舍一人一句,凄厉相劝。 “您的父亲,您的大哥在天上看着!我们也都看着您!” “可莫要让许大将军寒心!” “我们这把老骨头,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一定要护住许氏一族的脸面!” “忠勇侯您可要想好了!” 一声马鞭声响,马车再次呼啸离开,许令玙坐在其中,却没了方才归心似箭的心情。 许家世代从军,思维简单,却行动力极强。长辈口中所说,绝非威胁,可一旦闹事,定会被和亲王利用,而这个关键时候,一丁点水花,就能掀起巨大波澜! 可若是…… “侯爷,到了。” 马夫提醒一声,许令玙下车后,却迟迟未能再前进一步。 侯府还是离开的模样,就连马车房外枯萎的树枝,都如他离开时候那般张牙舞爪。 但似乎一切都变了。 张福来从门内赶了出来:“老夫人这个时辰,可能还没有睡,侯爷您要先去翠竹园请安吗?” 许令玙摇头,自顾走向了去正院的游廊。 张福来见状,赶紧又吩咐身边跟着的丫鬟:“去翠竹园说侯爷回来了,担心时辰晚了打扰老夫人休息,便明日一早再去请安。” 丫鬟领命而去,张福来也跟上了许令玙的脚步,却也只敢远远跟着,不敢靠得太近。 许令玙凭着记忆,穿梭在游廊之间,恍恍惚惚,竟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但此时冲击胸腔的悔意,却又那般真实。 收到宫里消息那天,他分明可以与她多说两句的。 就算是最简单一句「辛苦你了」,又或是「乖乖等我回来」,她也会格外满足。 但他没有。 听完太监急报,他立即换上衣服,抬腿便去了锦澄院。身后的目光,那般留恋,那般不舍,他却还是铁石心肠,根本没有回头。 他知道白夫人爱他,从他第一次跟着父亲到白府拜年的时候,他便知道。 那时候父亲为了不让许家被推上风头浪尖,特意为大哥定下了小门小户的李氏,母亲一直颇有怨言。 故听闻白家有意结亲与他的时候,母亲激动地将他身边伺候的通房都全给遣出了府,就为了能给白家留一个好的印象。 通房在,行,通房全遣了出去,也行。 娶其他家姑娘,行,娶那总是笑眼瞧着他的白家姑娘,更没有怨言。 毕竟除了女人的温柔乡,还有更多他在乎的东西,许令玙一直这么认为。 可直到生小世子那日,她在房间里哀嚎连天,最后终于母子平安,他才在激动与泪水中,恍然明白自己的心。 走在空荡的小径,雪风吹在脸上,他并非虚弱怕冷之人,却还是感觉到了,比以往更加难耐的寒意。原来,没有她的家,竟是这种感觉,似乎此地已全然不是归处。 日后他的归处,又在哪里? 许令玙脚步虚浮,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正院中间,白夫人的灵堂就在眼前,但他却鬼使神差地,转身去了偏院。 两位奶娘听见动静,睁眼见是许令玙,赶紧从床上起了身:“给侯爷请安!” 许令玙摆手:“我来看看孩子。” 说着,他靠近了床边,抬手抚了抚小世子贴在脸颊的碎发,又转头看向摇篮,却迟迟不敢靠近。 奶娘瞧出了他的迟疑,赶紧起身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又送到了许令玙手边:“侯爷您抱抱?白夫人走得急,姑娘还等着您取名呢。” 许令玙生疏地接过孩子,本还熟睡的婴孩,竟直接睁开了眼睛,被吵醒了美梦咧嘴正准备哭,却又在看清眼前人的片刻,转而咯咯笑了起来。 眉眼本就像极了白夫人,如今这般一笑,更仿若白夫人重新活到了他的眼前。 猛地,心中那虚无的空荡顿时有了感觉,正刺得他生疼根本没喘不过气来。 “昭昭,小昭昭,爹回来了。” 怀里的孩子,依旧无忧无虑地笑着,他多看了两眼,忍不住泪也跟着淌了下来。 奶娘赶紧背过身去,藏起了目光。 而昭昭面对那砸在脸蛋上的滚烫泪珠,却觉得格外有趣,竟越笑越欢畅,引得本就熟睡的小世子,也醒了过来,哭叫着要娘。 世子一哭,昭昭也收起了笑,一起扯着嗓子哭喊。 许令玙的泪意,被两个孩子引得愈发汹涌,他回身,将孩子重新交还给奶娘,逃兵似地转身而逃。 却没想到,抬头便看见了立于院中,一直等他的江云初。 “对不起。” 呼啸的夜风,削弱了江云初的声音,也将两人各自的泪,给体面地吹干。 许令玙走到了跟前:“是媖儿执意要保住孩子,不怪你。” “白夫人是侯府功臣,既然你回了,便找一天风光大葬,入土为安吧。”江云初的声音依旧被风削弱了大半,但许令玙却听得尤其真切。 他沉下脸,又在身后捏紧了拳头,艰难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不行。” “你什么意思?” 宫门口族人的执着,还历历在目。 许令玙自知他绝非胆小怕事,又或是随意被人拿捏之徒,但如今关头,本就人丁稀少的侯府,再经不起一点震动了。 他避开了江云初的目光:“最近不是大办的时候,先入土为安,待风波过去了,再谈迁进祖坟的事。” 江云初不敢相信听到的话:“你的意思是,白夫人不以忠勇侯夫人的身份下葬?” 许令玙将目光偏得更远了:“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收拾进宫 江云初瞪着眼睛,顾不得四周来往的下人,当即冲许令玙吼了过去! “为什么!” 外书房地牢下,江云初逼迫刺客时候,干脆利落的手段还记忆犹新,甚至回府路上,听说她为了护住白夫人,打起老夫人竟也毫不手软。 江云初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为了她坚信对的事情,她究竟能「疯」到什么地步。或许世间,除了许澜,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若是被她知晓了氏族长辈在暗中要挟,毋庸置疑,为了给白夫人一个交代,她定会将此闹得更大! 决不能冒险。 沉默中,许令玙摇头,冷漠至极:“白府做了那么多伤害许家的事,若就这么放过了,以后是不是谁都要到我许家头上撒野?” “许令玙,你不是人!” 江云初气急败坏,抬手便向许令玙扇去! 可也万万没想到,许令玙竟没有躲! 啪地一声清脆划破夜空,就连正准备劝两位进屋说话的丁香,脚步也停在了半空,禀住了呼吸,当即回过身去,远远避开了。 这一巴掌,将许令玙本还有些混沌不定的心,当即扇得透彻坚定。 “既然我已经出宫了,这些事自然无需十三婶再操心,明日一早,你便进宫去,待一切尘埃,十三叔自会来接您。”说完,他从衣袖中拿出来了小小一个东西,交给了江云初,“收好,别丢了。” 手掌中乌龟一样的金属小件,江云初瞥了一眼便恍然想起,这是原主家传的东西。 虽不明白许令玙为何这个时候给她,却也顾不得问仔细,只将东西紧紧握在掌中,气急看着对方:“你若不让白夫人风光大葬,我便腆着脸不要,去求淑妃下旨,也要逼着你体面下葬!” 许令玙眼色一沉:“她们白府的人,做我们许家的主,做得还不够吗!” 仿佛淤血堵在了心头,江云初捏紧了拳,恨不得一拳打在眼前这迂腐的脸上:“媖儿一颗真心,就算给狗,也不该给你!” “十三婶,我是家主,自会看着办,您请回罢。” “啊!”江云初甩着袖子,气急败坏,大步冲出了正院。 而正院外,听闻许令玙回府的林清意,正派珍珠在院外听墙角,待江云初离开后,珍珠也从假山石的后面现身,急速离开了。 锦澄院中,月盈与青枫听闻江云初天亮后要进宫的消息,本就有些不安,又听江云初吩咐,此行不带丫鬟,更慌了! “我又不是去作客的,况且侯爷进宫的时候,张福来不也留在了侯府吗?”江云初边指挥着收拾行囊的两人,边宽慰道。 后来,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上次十三爷拿回来的那套首饰,明日直接梳在头上。” 月盈想了想,赶紧去梳妆台一侧的柜子中,找出了一个木匣,送到了江云初的面前:“夫人,是十三爷用您的图纸,做出的可以防身的首饰吗?” 话音刚落,青枫急了:“夫人您还说宫中安全!安全的话,您戴这做甚!” 江云初不愿再将这话题聊下去,赶紧叉开了话题:“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定好看好两个孩子明白吗?” “夫人您放心。”青枫与月盈垂目不悦,却还是异口同声应了下来。 想着许令玙的态度,这江云初一夜都没有睡好,睁眼便到了天亮。直到月盈与青枫轻声走到跟前:“方才陈嬷嬷来报,说进宫的马车已经侯在了大门。” 江云初皱眉,翻身便起:“我再去找侯爷说几句话。” 她兴冲冲赶到正院,却无奈许令玙竟不在。 她准备了一夜准备说服许令玙让白夫人葬在祖坟的话,竟如蓄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惹得她本就憋闷的胸口,更加气愤难耐! “他就是故意躲着我!”江云初愤而转身离开,毅然决然踏上了进宫的马车。 忠勇侯府在城东的安兴坊,离宫门本就不远,故上马车未多久,江云初便听见车外有人盘问。 “车内何人?可有大皇子出入令牌?” 车夫立即交出了令牌,宫门检查了一番,很快便也放行了。 以往进宫,凭借淑妃牌子,宫门处几乎畅通无阻,根本不会询问车内何人。看来形势当真不容小觑,听这意思,似乎大皇子已经把持宫内,也仅有他的令牌,可出入。 如此,宫内的确安全得多,也难怪首辅夫人愿意用她换出许令玙。 可她究竟是何身份? 江云初从胸前掏出了那乌龟形制的小挂件,看了又看,却毫无头绪。 而正待她思考的时候,原本缓行的马车,又突然停了下来,车外也顿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发生了何事?”江云初警惕问。 依旧是方才马夫的声音:“还请十三夫人允许小的,将您眼睛遮住,再送您去居住的地方。” 江云初一声冷笑:“宫防严谨,大皇子还怕我记路逃跑?” 车夫在外言辞恳切,却也不怒:“小的也只是按照殿下吩咐行事罢了,还望十三夫人莫要为难小的。” “没什么好为难的,既然我已经决定替代侯爷进宫,便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动气,来吧。” 说着,江云初闭上了眼睛,却在暗中捏紧了随时可以变为利刃的手镯。 不过还好,车夫用黑布替她遮好的眼睛,便也立即下了车,车又再次动了起来。 之前进宫,江云初通常很早便下了车,要一路步行去到各宫请安,也难得这次,她坐在马车上竟一路畅通无阻。 似乎,时辰竟与往日步行差不多,江云初心中正起疑,马车却再次停了下来,车帘也被人给掀开。 江云初以为是又有什么规矩,正端坐着等着车夫开口,却听见身边甜甜的女声:“十三夫人,奴婢扶您下车。” 江云初扯下眼前的黑布,提裙扶上了伸到车旁的手臂,缓缓下了马车,四处打量。 奇的是,眼前竟不似之前见过的狭长宫道,而是风景还不错的园林花园,甚至身边搀扶的,也不是她记忆中的宫女衣裙,倒像是某大户人家的丫鬟。 “我们在哪里?”她问身边丫鬟。 丫鬟柔声道:“回十三夫人的话,这是殿下的别院。” 别院……也不知道离淑妃的万福宫远不远。 江云初没有暴露心中所想,只道,:“我要见大皇子。” 丫鬟将江云初领进了院中,诧异看向她:“夫人您好生住下吧,必要的时候,殿下会见您的。” 随即,便正大光明地关上了身后的门,更是当着江云初的面,翻起了她的随身行囊!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江云初悄悄后退一步,生怕这些有备而来的人,注意到她身上并不寻常的首饰。 第一百五十八章:不在宫中 还好江云初早有防备,仅让月盈在行李中放了些寻常衣物,甚至连尖锐可以当作武器的首饰都有意避开了。 丫鬟们找不出危险东西,半信半疑间也放下心来,将行李还给了江云初:“并非有意唐突,只是主子吩咐了,还望十三夫人见谅。” 江云初也懒得戳穿,只冷冷道:“平日我身边不喜留人伺候,你们都在院外伺候罢,大皇子传唤的时候,再进来便是。” 这院子特意被挑选出来,后背靠山,要想逃跑并不简单,故丫鬟们并不执意将江云初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恭敬应了一声,便也退了下去。 一连好几天,除了每日送饭,竟再未进过人,更别说替大皇子传话说要见她了。 江云初也不怪大皇子要将她冷处理,毕竟她进宫明摆了是做人质,又怎会去奢求宾至如归的待遇。 但白夫人入土时日定在了本月十八日,许令玙既然已经决定将白夫人草草下葬,一般人便很难改变他了,除非在这之前,找到淑妃说明一切,从宫中给出压力,让他有所顾虑。 见不见大皇子倒是其次,淑妃定要赶着时间,见一面才行! 故每日在院中等大皇子问话的间隙,她又唤了几次丫鬟,让去万福宫传话,可好几天过去,竟两头都没有回应…… 这夜,江云初迟迟不能入睡,瞧着高空月圆星稀,估摸着日子已经差不多十五、十六。 不能再等了! 她当即下了决定。“来人!快来人!”江云初捂着小腹在床上连连打滚,尖声呼唤侯在院外值夜的丫鬟。 三五丫鬟很快推门进入,惊慌道:“怎么了?十三夫人您怎么了?” 江云初努力挤出了满脸的泪,五官也做作地拧在一起:“夜间的餐有问题,我小腹疼痛难忍,快叫太医过来!” 丫鬟们无奈对望,踟蹰道:“可厨房一起送来的餐,我们吃了都没有问题。” “你们什么身份敢同我比?若大皇子知晓我疼死在这,全族几条命可以赔!”江云初又厉声震慑道! 丫鬟反应过来,赶紧出了院子,很快院外一阵纷乱,大夫紧接着便跟着赶到了床前,搭上了江云初的脉。 狰狞喊痛的时候,江云初还不忘虚眼打量了大夫一眼,可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宫中太医的装扮。 突然,江云初想起许澜曾告诉他,和亲王可能掌握了太医院,圣上才能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难道这是大皇子为了对抗和亲王,而特意带进宫的亲信大夫?如此,未着太医装扮,试图也说得过去…… 她掩住心头疑惑,依旧捂着肚子连连喊疼。 可大夫扶着江云初的脉,却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莫不是看出来她在假装! 江云初心一横,瞪着大夫当即开了口:“不说话是作甚?我看你也不像是太医,难道是这些下人敷衍我,故意寻来的庸医?我要见大皇子!” 大夫见状,赶紧又道:“夫人,您是夜间吃急了,我给您开一副安神汤,您好生睡一觉,明日醒来定一切无碍。” 呵,这定是看出了她在装病,故意一副安神药敷衍,让赶紧睡去了事! 目前不是硬碰硬的时机,大夫如此态度,看来也不能指望靠他前去万福宫传话了。可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云初眼睛一转,又有了主意。 她当即松下了口:“那就赶紧送安神汤来,但明日,必须要将我腹痛难忍之事,报给大皇子知晓,明白吗?” 听闻她如此说,一众人皆宽了下了心。 “殿下一直关心夫人您,不用您提醒,我们明日也会报给殿下知晓的。”丫鬟连连应了下来,生怕她突然反悔,又不肯喝药,闹着要见正经太医才肯罢休。 没一会,安神汤便送到了江云初眼前,她当众接过「一饮而尽」,却在暗中,将药全部吐进了袖中吸水的手帕里。接着她又躺回床上,起先还捂着小腹连连哀嚎,盘算着到了药物起效的时间,她也渐渐「安定」下来,故意演出了困意上头的模样,眼睛越眨越慢,头一歪,径直睡了过去。 一夜折腾,在场所有人瞧见江云初这模样,皆暗自松了一口气。 丫鬟疲惫地回到后院,继续躺回了床榻之中,做着还未做完的美梦,守在院外的护卫,听见大夫说江云初喝了安神药,已经睡死了过去,也难得放纵打起盹来。 江云初闭着眼睛,仔细听着屋外的一举一动,直到她终于确信安全,猛地睁开了眼,轻手轻脚,从床上起了身。 这么多年,果然没有白练! 她从窗户轻盈翻进院中,眨眼之间,便用手镯中藏着的尖锐,打开了带锁的大门。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甚至还不如急劲的夜风动静大。 护卫歪倒在门边,睡得正憨,更别说后院的丫鬟,没有任何人发觉江云初已经逃出了院子! 但此地不宜久留,她当即侧身进了转角的另一条小径,踏着月光跟着记忆,四处去寻去万福宫的路。 可……眼前一切,似乎与她之前进宫所见不大一样,目之所及,竟全是些荒凉院子,了无生气。 “难道大皇子将我关到冷宫来了?” 江云初将身形,掩盖在月光的树影之下,四处来回张望,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不待她理出个头绪…… “来人啊,十三夫人不见了!”突然丫鬟一声急促的呼唤,打乱了她的节奏。江云初侧身,立即将身形贴近了侧边小径的墙根,屏住了呼吸,瞧着丫鬟急促而过。 叫唤的丫鬟很快引来了一群持刀的护卫,众人又被丫鬟领着,急促原路返回。 “一定逃得不远,给我每个院子挨着搜!”领头的护卫一声令下,士兵分散开来,脚步也越来越近。 江云初躲无可躲,无奈翻上了身后的一棵树,却在抬头观察的瞬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京城人人都知,皇宫在京城的正北方向,遥望城南太平山上的佑民寺长生烛火。可根据天上北斗七星所指,再看高处隐约佑民寺稀薄光线,她现在分明不在宫中! 她在东边…… 江云初来不及深想东边有谁家府邸,树下士兵越发着急:“难不成还插翅飞了!再给我仔细搜,每一个假山,每一棵树,都不能放过!” 冬季树叶凋零,本就不好藏人,她一直借着树枝贴着墙边作掩,但也不能坚持太久。趁人走远了些,江云初赶紧顺着树枝攀上了围墙,跳进了一个漆黑的院落。 “谁!”院中的暗处,有人冲她压低了声音,震慑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久别重逢 江云初生怕来人大叫惊动了士兵,于是小心翼翼转过身去,缓下嗓音:“迷路而已,没有恶意,只想问问路。” 躲在暗中的人影,却更警惕了:“大半夜不睡觉,问路?”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江云初不敢确定,又定睛冲暗处更加仔细看了看,接着缓缓喊出了那个,在她心头颇为疑惑的名字:“许舟迪?” 突然,暗处那个身影也愣了愣。 但也不过一瞬,许大姑娘跑出一把抱住了江云初,哭成了泪人! “十三婶婶,您是带着暗卫来救我了吗?” 江云初环顾四周,警惕问道:“这是和亲王府?” “是的。”大姑娘点头,手却一直抓着江云初不放,“这里是和亲王府后山别院。” 果然! 若是被带进了和亲王府中,一切就都能说通了。圣上病危,和亲王病急乱投医,故只能将她劫走,以此来威胁有军权的许家! 一路走来,她拼尽全力,不想让此生的命运跟着原书走向悲剧,可回过头来,似乎无论走多远,都回到了原地。 原书里,许舟迪与许书宜两位庶姑娘,被困在了王府生死不明,故她费劲心思为二姑娘寻了门好亲事,以为此局已然破解。 竟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是她与大姑娘被困在了和亲王府里! 大姑娘看出将云初面色不佳,心思本就活泛的她,当即便慌了:“十三婶您不是为了救我来?” 江云初毫不避讳:“我也是被抓进来的。” 而她话音刚落,大姑娘因震惊而张大的嘴,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院外便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找我的。”江云初看着大姑娘,立即威胁道,“你若想出去,如今便只有保全我,这一条路。” 大姑娘收起震惊,脸上扯出一丝尴尬:“十三婶不必如此防我。”说完,她将江云初带进了屋中,又一幅没睡醒的模样,开门看向屋外众人,“什么事?” 护卫毫不怜惜,推门便想直接进来:“搜查刺客,还望许大姑娘配合!” “刺客?我瞧着倒像是个根本不会武功的疯女人。”大姑娘应道。 护卫首领看着她,诧异问:“你看见了?” “往那边跑了。”大姑娘随手指了个方向,“方才我还喊了,你们没听见吗?” 护卫看向大姑娘手指的方向,夜深人静,实在不太确定。 大姑娘瞧出对方的迟疑,赶紧又将肩上的外衣,特意拉下了几分,手指绕上了领头的胸膛,嗲着声音:“要查也不是不行,你跟我进来,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我带你慢慢查。” 领头脸当即沉了下来! “多谢姑娘提醒,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护卫很快被支走,大姑娘叹息一声,又关门回到了屋中。 江云初听见了方才外面的话,抬手将大姑娘身上歪斜的外衣整理好:“一定要这样吗?” 大姑娘的泪,骤然淌了下来:“寄人篱下的日子,就算是最卑贱的下人,也是想打便打的。可若是能让领头护卫多怜悯几眼,日子便能好过很多。” 说着,她又冷笑一声,像是在自我嘲讽。 “可就算是这样,我堂堂忠勇侯亲妹,如此放下脸面摇尾乞怜,得到的,却依旧只有嘲笑与玩弄。他们……当真不是人啊!” 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大姑娘抽泣之声,像牢笼般困住了二人,江云初垂下了头,没有再问下去了。 许久,大姑娘终于觉得哭够了,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故作轻松,同江云初聊起了家常:“府里如何了?算着日子,二嫂嫂应该已经生了吧?” 想起白夫人,江云初眼角又湿润了:“生了,是个姑娘,眉眼特别像她母亲。” 大姑娘扑哧笑出了声:“像二嫂嫂好啊,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白夫人让你从扶云阁搬到桃林小院,你不恨她?”江云初问。 大姑娘想了想,难得真诚:“刚开始也恨过,可我被和亲王府关起来后,闲来无事,只能怀念往事,也就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嬷嬷的确是在认真教我规矩,而且每次正院来客人,特别是那些家中还有公子未定亲的,二嫂嫂都把我叫过去请安,只是我心比天高,却辜负了她。” “这些我竟不知道。”江云初喃喃道,“白夫人看着平日里睚眦必报,可也是个难得的善人。” 大姑娘盯着夜色:“日后若是出去,我定好生跟着二嫂嫂学规矩,再不惹她生气了。” “来不及了。” 江云初努力想要憋住泪,却徒劳。 眼泪珠子一滴滴砸进昏暗的夜中。 “白夫人已经走了。” “走了?”二姑娘恍然明白那个隐晦的字,背后所携带的意思,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为何会这般!” 江云初垂着头:“她这一胎,本就怀得不稳。” 大姑娘听出江云初语气中带着泪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趟,我以前听小娘说,她当年生我,也是九死一生,差点没活过来。” 江云初愣了愣。 想了很久,才终于嗫嚅道:“吴姨娘她也……” 一种不详的预感,冲击了大姑娘的理智。 “小娘她不会为我出头,被老夫人罚了吧?”她强笑着试探问道。 江云初借着月色看向大姑娘,不愿再瞒:“那日,我还以为吴姨娘是来找我说话,可没想,她一靠近便拿出簪子,冲我脖颈刺了过来。” “很快,护卫与你三哥都赶了过来,吴姨娘知晓,若是那时侯不能要我的命,便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可侯爷留在府中的精锐,对付她一内院妇人,简直轻而易举。” 接下来的话,江云初如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小娘她,疼吗?” 江云初咽了咽吼中苦涩:“当场毙命,不疼。” 短暂的安静后,大姑娘一声哀嚎划破了黑暗,随即倒地泣不成声! “吴姨娘好好的,突然到锦澄院来害我性命,很是可疑。” 江云与一语言毕,大姑娘泪还挂在脸上,却立即反应过来,大喘气看向她:“你的意思是,我小娘替人背了锅?” 江云初并未直接回答,只道:“出去之后,你可以自己查。” 大姑娘有些怀疑:“你准备如何逃出去?” “若是在宫中,也许我会逃。” 窗外晶莹月光倒映在江云初的眼中,将她的笃定,衬得越发明显。 “但如今是在和亲王府,那我便要替十三爷,好好会会这位王爷了。” 第一百六十章:身份曝光 大姑娘本还纳闷,如今境地,江云初会如何应对和亲王,却也万万没想到,江云初拍拍衣裙上的灰,竟踏着夜色,径直回了关她的小院。 护卫在近处找不到江云初,便跟着大姑娘所指的方向,整队去远处搜了,回去的路上,她竟一路畅通无阻,甚是连院中,都忘记留丫鬟看守。 故她也堂堂正正从大开的院门进了屋子,又回到了床上,安心躺下,伸了个懒腰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来人啊!十三夫人在这里!” 身边一声惊呼,江云初缓缓睁眼,随即护卫也冲了进来,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随即一位嬷嬷从人堆的最后,直走到江云初的床边,眼神堂而皇之将她打量了一番,言语也毫不客气:“十三夫人,您昨夜去了哪里?” 江云初眨了眨眼睛,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无辜至极:“一直在屋里睡觉啊。” “可是我昨夜进屋,准备瞧您是否睡得安稳的时候,床上分明空空如也!”院中丫鬟不忿插话解释。 “哦。”江云初随即恍然大悟,“那可能是腹痛难忍,去净房了?” 嬷嬷一副了然于胸的高傲,抬手止住了还要继续与江云初争辩的丫鬟:“若是净房,院中门锁可不会平白无故被撬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云初无奈耸了耸肩,脸上小表情却更委屈了。 嬷嬷懒得再与她争个长短,清了清嗓,当即道:“和亲王妃有请,夫人您抓紧时间洗漱罢。” 江云初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噗嗤笑出了声:“还以为和亲王府要与我装一辈子呢!” 嬷嬷也不怒,只偏头瞪向了一直在院中伺候的小丫鬟:“还不快伺候夫人更衣!” 江云初依旧笑看着嬷嬷,云淡风轻地起了身。 王妃住的院子,之前与白夫人请安的时候来过,江云初跟在嬷嬷身后,一路瞧见了许多熟面孔,甚至还有守在门边,一脸不善的欧阳夫人。 “请和亲王妃安。” 虽是被挟持至此,江云初依旧如往常作客般,进屋便行了个大礼,才又缓缓站起身来。 可不过抬头看过去的瞬间,一张熟悉的脸庞便映入了眼帘。 靳知安脸上虽还努力保持着大家闺秀镇静的笑容,但分明瞧着江云初的眼神,已经自乱了阵脚:“王妃,您所说昨日逃跑,又被抓回来囚禁在后山的人,不会就是十三夫人罢?” 王妃却没有回答靳知安,只抬手,又吩咐将江云初带来的嬷嬷:“十三夫人若没有趁手的工具,定无法撬开院子大门,来的时候搜过身吗?” 王妃话音刚落,嬷嬷便走到了江云初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干脆利落便拆下了她头上的簪子,不过在手中打量了片刻,便将簪子上的花瓣拨动,很快花瓣尾端的尖锐,全部显露了出来。 厅中一众下人当即变了脸色,纷纷挡在王妃身前。 而一旁靳知安,正准备说几句好话,江云初当机立断投去了制止的眼神,见靳知安明白其中深意止了话头,随即才又道:“妾身外出,身上总要有些防身的玩意,才能安心。” 王妃将嬷嬷递到眼前的簪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失笑道:“防身又或是伤人,谁说得准呢,不过工艺倒是不错。”说完,她将簪子丢到了一旁,嬷嬷又向江云初身上探去。 江云初坦荡将手坦荡举高,实际却是想将小臂的手镯,避开嬷嬷搜查的手。 而嬷嬷从肩膀一路探向下,当即注意到了江云初胸前凸起的硬物上! “十三夫人,劳烦您将胸前之物拿出来给老奴瞧瞧。” 那乌龟坠子倒没有什么杀伤力,于是江云初便也从衣襟之中拿了出来,取下放到了嬷嬷手中:“传家之物,简陋得很,让王妃笑话了。” 嬷嬷将龟钮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瞧不出什么端倪,故又将送到高处,请王妃掌眼。 可不过刚送去,和亲王妃当即变了脸色! “这是你传家的玩意!” 江云初警惕盯着王妃:“这乌龟坠子,可有说法?”? “哈哈哈哈!”王妃兴奋地从软椅中站了起来,把一旁正思考的靳知安,也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天助我也!靳炎太子的后人,竟被和亲王府先找到了!” 靳炎是谁,江云初并不知晓,但「太子」二字,已经不需要王妃再解释更多了。 原主竟是太子的后人。 难怪许令玙不顾军令,也要将她随军带回府中,难怪首辅夫人对她身份如此敏感,每次涉险都紧张万分! “起先还疑惑,为何忠勇侯在宫中待得好好的,大哥竟会同意换你这无足轻重的内院妇人进宫,还好王爷谨慎起见,将你接进了府中,竟没想到!” 王妃沉浸在狂喜之中,一双眼睛,直盯着江云初不放,依旧喋喋不休。 “若是有靳炎太子后人支持,王爷的大计,便也十有九稳,胜券在握了!快去报王爷,快!” 嬷嬷疑惑看向江云初,随即狂奔而出。 而王妃还依旧止不住欢喜,屋中不停来回踱步。靳知安忧心瞥了眼江云初,又很快收住情绪,起身扶住了王妃:“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现在您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王妃满意拍了拍靳知安的手:“难怪你一直在我身边夸这位十三夫人,果真没有白疼你,若是成了,就由本王妃做主,将你生母的坟迁回来!” 靳知安乖巧低下了头,却仅是为了掩住眼中忧虑:“谢王妃怜爱。” 很快,更多数量的士兵,围住了院子,和亲王从人群正中大步而出。 这还是江云初第一次与和亲王打上照面,虽是两鬓已然花白一片,但一双眸子却格外清澈明亮,凌厉之气呼之欲出,让人不敢直视。 从进屋那一刻起,和亲王便盯紧了江云初不放:“你是靳炎太子第几代后人?” 江云初摇头:“不知。” 和亲王眉头微皱,当即语气中便多了一丝不耐烦:“家人给你这龟钮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江云初依旧简单干脆:“没有。” 和亲王却以为江云初这是防他,冷笑一声,大步走到高处的椅边,甩袖坐了下来:“什么都不知道,那便更好合作了。” “哦?王爷您想如何?”江云初问。 “用你的身份,帮本王得到暗夜营军符,本王承诺你,事成之后,封你为中梁长公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果然,书里书外都是奔着暗夜营来的。 如今许澜掌握中梁大军,许令玙掌握暗夜营,照理来说,中梁大军人数远多与暗夜营,更别说她江云初还是许澜的妻,威胁起来应更为顺手。 为何和亲王,却执着于暗夜营? 江云初稳住心神,装作不知,又问:“大皇子已经进宫了,王爷您准备如何争?” 第一百六十一章:双簧戏码 和亲王警惕万分。 他居高临下看着江云初,又多打量了好几眼,除了语气能稍微捕捉到一丝丝不满,脸上甚至连眉眼都毫无波动:“本王若没胜算,敢与嫡长子争?只是想着十三夫人若肯相助,本王便也更加名正言顺,如虎添翼了。” “若我不呢?”江云初玩笑道。 和亲王没想到江云初这么大的胆子,如今被囚禁的局面下,还敢直接驳了他。 面具般的脸上,一闪而过一丝难以琢磨的玩味表情:“如今靳炎太子的龟钮在我手上,杀了你狸猫换太子又如何?” 江云初轻笑一声,摇头遗憾道:“若是和亲王仅这般头脑,恕妾身直言,您胜算不大,便也不配得到我的帮助了。” “你什么意思!”王妃沉不住气,抢在和亲王前头开了口。 “宫里知晓了我的身份,才会愿意让我换出忠勇侯。侯府笃信我的身份,可以有其他方式证明,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将龟钮放在我身上。如此看来,恐怕这傀儡狸猫,还不好找。” 这也不过江云初知晓原主「太子后人」的身份后,脑海中乍现的说辞,开口的时候,本还有些心虚,生怕若是和亲王不信,这条命恐怕也难保了。 可又见和亲王脸色骤变,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也愈发自信起来。 “实不相瞒,我有名,忠勇侯府有实力,我们都只会帮胜算更大的人,所以,王爷您还是告诉我,准备如何做为好。” 如此张狂,彻底激怒了王妃:“那便杀了你,世间再无靳炎太子后人,谁都得不到好!” 江云初惋惜看向和亲王,一副「可惜王妃格局不大」的嚣张模样,连连摇头:“王妃您还是息怒罢,这么诱人的条件送到您家王爷眼前,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更何况,杀了我,便是直接将许家,推给了大皇子……” 和亲王立马瞪向王妃,转而又立即毫不留情面冲江云初道:“我既能将你神不住鬼不觉从宫中带出,便能将你尸体,又放回宫中栽赃老大。” “可惜了,活着的我,本可以帮上大忙。”江云初淡淡道,还不忘给一旁急得热锅蚂蚁般的靳知安,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警告千万莫要轻举妄动。 却正巧在这个时候,有人进屋来报:“禀和亲王,忠勇侯府十三爷,上门说要见您。” “我说什么来着。”江云初冲和亲王笑着耸了耸肩,“现在都知晓我在和亲王府了。” 和亲王被江云初彻底激怒! 他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倏地站了起来:“将十三夫人带回后山,好生伺候!” 话音刚落,院中一群护卫,径直冲江云初走了过来,虽未直接动手,但那压迫感,甚至与直接架走无意。 一直侯在屋中一言不发的靳知安,见此模样,赶紧站了出来,冲着和亲王的背影,努力保持镇定:“王爷,知安以前与十三夫人交好,还望您允许知安常去探望、劝说十三夫人!” 和亲王没有应话,只点了点头,又被簇拥着离开了。 方才离开后山院子的时候,仅一嬷嬷带路,二三丫鬟相随。 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回去竟有千军万马之气势,就连许大姑娘也在院中被惊动,透过缝隙看过来,与江云初对上眼神的时候,吓得赶紧捂住了嘴,才没有直接惊叫出声来。 一进院子,江云初抬头,竟是连后山也站满了护卫,正一脸不善,居高临下监视着她。她收回目光,再次进屋,之前伺候的丫鬟,也无论如何都不愿退去院中了。 虽是无奈,但她依旧没有表现出不满,只默默躺回了床上,拉起床帘隔绝了屋中各个虎视眈眈的目光,才终于觉得好受了些,开始担心许澜的安危来。 前段时间,和亲王府甚至不惜动用许家军遗孀,在侯府门口闹事,也要将许澜从军营中逼出,甚至后来许澜几次回府,也是避着众人低调前往。 而如今紧要关头,许澜竟自投罗网……也不知他在前头,应付得如何了。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 惦记着许澜,江云初心头猫抓般难受,想去打听却也没有门路,故只得起身,众目睽睽之下,屋中不停来回踱步,愈发焦躁不安。 但万万没想到,夜食的时辰,靳知安同送饭丫鬟一起进了屋子。 同行的,还有早些时候来请她去见王妃的那位嬷嬷,一看便知是是王妃派来监视靳知安,谨防乱说话的。 与靳知安对视的瞬间,两人便都在对方的眼中,寻到了默契。 随即靳知安便开了口:“十三夫人,若是您想着十三爷将您救出,劝您还是死了这颗心吧。” 靳知安特意前来,原来是为了告诉她许澜的处境! 江云初感激地多看了眼对方,又装作毫无波澜,接话道:“知安妹妹这话我不爱听,十三爷手握兵权,若真动起手来,和亲王府能抵得住?” 靳知安做作捂嘴一笑:“十三夫人您还是小看王府与十三爷之间的情谊了,当年十三爷假死三年,若不是我们王爷在暗中庇护、协助,十三爷怎会有今天?” “你的意思是,十三爷已经投靠和亲王了?”江云初轻蔑中带着不屑。 靳知安坐上了主位软椅,趾高气昂:“忠勇侯府与咱们和亲王府之间,关系本就亲厚,不然十三爷今日孤身前来,王爷为何不将他囚在府中?而是反而将他恭敬送出了府去,甚至还向十三爷保证,定会照顾好您。” 听完靳知安的话,江云初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 许澜不仅已经知晓她被和亲王府关了起来,还找到了威胁和亲王的办法,不然不会如此大摇大摆地来,又安然无恙地走。 她缓住了心头激动,却只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靳知安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我来告诉十三夫人这些,也是想让您好好想想,十三爷都做出了选择,您又何必执意如此?” 不仅听到了想要的消息,甚至比她心中预计还要好。 江云初依松懈下来,演技也愈发炉火纯青。她鼻腔哼出一声不屑,都当着所有人的面,堂而皇之冲靳知安翻过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会仔细想想的,知安姑娘请回罢,我也要用膳了。” 靳知安心中了然,当即接过戏来,夸张地站起,冲着江云初怒气极大:“本念着你我之间尚有交情,才来劝你,你可别不识好歹!” 江云初也毫不示弱:“那也要王爷同我说清楚,他准备如何打这一仗才行!” 靳知安懂了! 江云初好大的胆子,竟要在和亲王府里,套到和亲王夺位计划才肯罢休! 她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当面劝说此举太过冒险。 “你!” 许久才憋出这样一个字,急红了脸! 第一百六十二章:里应外合 见势不对,同行嬷嬷赶紧将靳知安拉走了。 她参不透两人的明珠暗投,只以为当真吵急了眼,在路上连连宽慰:“姑娘,老奴知晓您忠心王府,想要为王爷王妃做事,可此事急不得,还得慢慢来啊。” 靳知安本就不是谎话张口就来的性子,心也因此跳得极快,只道:“谢嬷嬷教导,明日我一定压着性子好好同她说。” “也不能光说,有些表面好处,也要做出来让人看见才行。”嬷嬷又道。 靳知安于是也将头垂得更低:“知安知晓了。” 瞧着靳知安乖顺的模样,嬷嬷也越发满意,回到王妃身边,免不了好一阵夸,引得在一旁侍奉的欧阳夫人,都频频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之后一段时间,靳知安奉王爷王妃的令,每日都去给江云初「洗脑」。 甚至得了嬷嬷的教诲,她更是堂而皇之地,将小院的一切都挑起刺来。 今日嫌床品睡着不舒服,要人去换,明日又觉吃食不够精致,要另开小厨房随时待命烹饪,当真一副全心全意与江云初掏心窝子的模样。 不仅明面上的好处,府外的消息,靳知安也通过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嘴,暗中一件件说给了江云初听。 只是话头末端,她也总会隐晦的让江云初放弃打探和亲王计划的打算,最后再接一句:“无论大皇子许诺您什么,和亲王府只会更加慷慨。”便功成身退。 一日日过去,宫中圣上眼看着命就要吊不住,江云初依旧不愿松口,和亲王府的耐心,也终于耗到了尽头。 这天,靳知安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走进了院中,领头嬷嬷也同样没了往日假装的和善,板着一张老脸,一进屋便盯着江云初不放。 “刚用过膳,知安姑娘这是何意?”江云初指了指靳知安手中的食盒,故意问。 “这是……” 谁想靳知安刚开了头,嬷嬷竟抢话在了前头:“午食的饭念着不和夫人您的胃口,所以王妃让老奴再给您送些点心过来。” 江云初品出了其中端倪,看向靳知安求证:“今日知安姑娘也奇怪得很,进屋之后竟能忍住不说教了?” 靳知安竭力忍住泪:“十三爷已经正式集军于城南外,此举无异于与王府正式宣战,您留在王府也是祸患,看在靳炎太子份上,王爷赐您全尸,已是仁慈。” 江云初看向正从食盒外端点心的嬷嬷,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 难道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她努力冷静下来,这才发觉眼前靳知安,正不停冲她皱眉使着眼色。两人目光对上的片刻,靳知安转眼又看了看院外。 江云初立即道:“如今境地,忠勇侯府拿我的命不当回事,那我自然要重新选择良木而栖,带我去见王爷,我有话要当面与他说。” “你想好了?” 靳知安明显松下一口气,看来是猜对了。 “知安姑娘,带路吧。”江云初笃定应下了靳知安的话。 靳知安走在前头,冲江云初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屋中嬷嬷见状却有些迟疑:“姑娘,王妃不是说……” “此事重大,还是让王爷亲自做主罢。”靳知安刚往外走了两步,回头又冲向嬷嬷,“不过,您还是去王妃院里说一声为好,这边我与护卫便带着十三夫人去书房寻王爷。” 和亲王府的护卫,各个精锐,嬷嬷自然没个不放心的。她想了想,便也收起食盒应了下来,先离了院子。 靳知安走在后头,出院与护卫说了些话,又紧张地看了眼后山。 江云初忐忑走在最后,心中思绪万千。 看嬷嬷的样子,和亲王府定是下定了决心想要她的命,那这个时候,靳知安将她从屋中带离,又是为何?难道这小姑娘,还有直接将她带出王府的本事? 江云初出了屋子,站在院中的寒风之中,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她想起方才靳知安看向后山,那莫名其妙的一眼…… 心中有疑,看什么都觉有问题。故她也学着靳知安的模样,瞧后山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寒冬天气,江云初竟凭空吓出了一身冷汗! 胡万生、常飚、张福来……一众侯府熟面孔,穿着王府护卫的铠甲,正直勾勾回应着她的目光。 江云初猛地回头,努力掩饰住脸上的震惊! 难怪许澜会选在这个时候在城南集兵,他在城外吸引和亲王的注意力,而府内,靳知安里应外合,胜算便也更大! 跟在靳知安的身后,江云初捏紧了手臂上还未被嬷嬷收走的镯子,虽是垂目不敢四处打量,生怕引起身边护卫注意,但耳朵却顺着山风,警惕地分辨四周动静。 而她们刚踏进层叠假山石群,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声闷响! 江云初猛地回头,见是常飚与张福来领头,一众侯府护卫跟在后面,假山石作掩之下,左手捂着王府护卫的嘴,右手利索落刀,甚至来不及叫喊,两眼一翻便命丧黄泉。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待一众人走出假山石群时,江云初身后虽还是一群王府护卫模样的男人,但已经完全换了人! “和亲王被十三爷耗在了府外,一时半会回不来,待会门房便说王府在府外召见,只要出了王府,就一切都好办了。”常飚轻声叮嘱,靳知安笃定点了点头。 一众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在小径与游廊之间,就算有丫鬟婆子经过,瞧见靳知安与护卫一起带着江云初,也不觉疑惑,向靳知安请完安,便也立即走了。 众人都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江云初。 “十三婶婶,你要去哪里?”许大姑娘扒着门缝,可怜巴巴问道。 江云初正准备回头安抚两句,却被靳知安当即给拉远了:“王妃身边的嬷嬷去正院汇报之后,便会很快过来,时间不等人!” 眼瞧着江云初不理人,许大姑娘顿时慌了。 她连连拍打着门,声音也大了起来:“十三婶神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是保证,会将我一起救出去吗?为何上次见过之后,却迟迟不见您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那都别活 不能让她这么闹下去,常飚与胡万生对视一眼,抓起墙角石子,回身正准备将许大姑娘击晕。 而如此,却也将他暴露无遗! 许大姑娘瞧见两人面孔的瞬间,当即反应过来:“侯府来人了,而你要抛下我一个人走!” 眼看着许大姑娘越发失去控制,江云初挣脱靳知安的手,立即回身安抚:“会来救你的,我保证。” “没用的!”许大姑娘大哭着不依,“我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从没来过人。今日要么一起走,要么,谁都别想从这里离开!” 张福来出发之前,特意得了许令玙的首肯,无论是谁阻拦,就算是王府的主子,都许他先杀再说。望着正无理取闹的许大姑娘,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当即生出了杀意! 而那眼神,仿佛一盆凉水将许大姑娘浇了个透心凉。 护她长大的家,曾经把她当宝捧在手心的二哥与十三叔,竟将她的命视如草菅! 小娘死了,她也被侯府抛弃…… “哈哈哈!” 许大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大笑着躲到了院中的大树后,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来人啊!刺客进府,要劫走十三夫人!” “快来人!快来人!” 别院护卫巡视本就频繁,经大姑娘这番折腾,四面八方的脚步,迅即冲他们围了过来! 江云初当机立断,看向常飚等众人:“你们先回去,千万不要暴露,再等时机!” 众人也不扭捏,冲江云初拱手一礼后,当即翻身上了树,风吹云动间身手灵活,登时便消失在后山层层树林中。 而大姑娘依旧还在撕心裂肺地吼着:“来人啊,他们躲进了山上去,快把他们都抓起来杀了!” “哈哈哈,都杀了,都别活!” 江云初转身拉着靳知安,赶紧退回到了假山石后面。 靳知安脸已经吓得毫无血色:“怎么办,十三夫人这可怎么办!” 江云初紧捏着靳知安的肩膀,直直看着她,试图用眼中的坚定,让靳知安冷静下来。 “知安,若是想我活,一定要记住我现在说的话!” 靳知安含着泪,冲江云初连连点头。 “若是王爷一定要我死,千万不要为我说情。” “可是……” “没有时间了!”江云初当即打断了靳知安,“如果王爷要我死,你不要说情,但你一定要说服他,让他把我丢去许家家庙附近的树林,丢我去喂狼,明白吗!” 靳知安再次冲江云初点了点头,江云初毫不犹豫一掌拍向靳知安的后颈,将昏迷的靳知安拖到了假山后的尸体堆中,又背着人群追来的方向,疾步跑远了。 和亲王听闻有人准备劫走江云初,当即反应过来许澜的调虎离山之计,气冲冲回到府中,将靳知安从床榻上揪了出来! 他本还有些怀疑靳知安也参与到了计谋之中,但见靳知安一脸胆怯血色全无,颈后甚至还有一大片未消散的青紫血污,无奈心也软了些。 “知安办事不力,还请王爷责罚。”靳知安扑通跪地,抢在和亲王问罪前开了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妃在一旁厉声问。 靳知安将头垂得越低了。 “知安本领了王爷的命,将有毒的点心送到后院,盯着十三夫人吃下,但十三夫人听闻王爷不留情面要她命了,也心虚害怕起来,说要见王爷,同意一起合作。” “我不知道王爷不在府中,故让嬷嬷去正院通报了王妃之后,便与护卫带着十三夫人,准备去书房找王爷。但不知为何,突然就被敲晕,醒来的时候,便听见丫鬟说……说忠勇侯府来了人,准备劫走十三夫人。” 和亲王鹰眼如炬,盯着靳知安不放:“护卫与你一起护送江氏的时候,你没觉得面生?” 靳知安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没有,跟着我一起押送十三夫人的护卫,都是咱们王府的人,我绝不会认错!” “你的意思是,在你晕过去之后,护卫才被杀死的?侯府的人穿上了王府护卫的衣服,准备将十三夫人接出府的计划,你也毫不知情?” 和亲王话音刚落,靳知安猛地一头撞向地面,毅然决然:“还望王爷明察,和亲王府大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知安绝做不出这般吃里扒外的事情!” 一丝震惊闪过和亲王眼眸,脸上却依旧不为所动:“十三夫人留不得,既然知安你对王府忠心耿耿,那监督十三夫人吃下毒糕点的事,还是交于你办。” 靳知安当即想到了江云初对她说的话。 “不可!” 而她不过刚开口,便被王妃一句给骂了回来! “孙辈的姑娘之中,我与王爷最疼的便是你,你如何能舔着脸,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 靳知安也不惧,她冷静地将心中准备许久的说辞,冲和亲王,缓缓说出了口:“如今关头,十三夫人该死,可绝对不该死在和亲王府中,落人口实。” 和亲王本意是在王府内杀了江云初,再将尸体丢进宫去栽赃大皇子,但听靳知安如此开口,他对这平时连说话声音都弱弱小小的孙辈,也突然来了兴趣。 “你觉得如何?”他问靳知安。 靳知安低垂着头,用恭顺将她心中的慌张,很好地掩饰其中。 “侯府白夫人新丧,十三夫人出门去家庙替白夫人祈福,半路失踪被狼吃掉,也理所应当。如此,十三夫人失踪的事情,将彻底与王府完全撇开关系,之后若有人想做龟钮的文章,说是和亲王府将十三夫人劫走,而抢得的龟钮,咱们也能因此有效回击。” 靳知安不急不缓徐徐说完,和亲王当即又多看了她两眼。 靳炎太子龟钮的来路是否正统,的确不容小觑。“你过来。”他抬手将靳知安唤到了跟前,“之前是王妃一直提起你,说你乖巧懂事,果然脑子是个活络的,今年多大了?” 靳知安不懂和亲王为何突然问起了她的年纪,于是多看了眼王妃,才又小声道:“今年十三。” “便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了,你放心,日后你的婚事,定由本王亲自做主,绝不会敷衍与你。”和亲王拍着她的手,满意道。 亲事什么的,靳知安从不在意,不过见和亲王这模样,定是将她方才的言论听进了心上。 竟当真帮到了江云初。 她瞧着和亲王,额头虽还红着,但脸上已经绽放出了真挚的笑:“谢殿下偏爱。” 冬天的日头沉得极快。 夜里,和亲王府的地牢中,江云初被五花大绑,直接扔上了出城马车。 马蹄一路狂奔。 第一百六十四章:不过如此 马车十分简陋,江云初趴在车舆之中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哒哒马蹄在静夜的空气中回响,暗自屏住了呼吸。 未走太久,马车便到了城门。 “得和亲王令,出城办事。” 车夫举着令牌冲身侧大斥一声,江云初没想到甚至无人上前查看,城门便被径直打开,紧接着马车疾驰而过,越来越快。 风中泥土的气息充斥了鼻腔,江云初眼中的慌乱,也逐渐被黑暗浸润,愈发无畏倔强。 命运要她死在冬季的野林,而她偏要在此地,置之死地而后生,活给命运看! 马车夫是个林间老手,车远离道路未周旋太久,一个急刹当即停了下来。 江云初根本来不及打量四周,便直接被扛了下来,一把被丢在了地上,接着一阵温热的血腥,当即浇满了她的全身! “王爷担心仵作查出端倪,故戏要做全套,辛苦十三夫人待会受些苦了。” 是鸡血! 江云初胃中一阵翻江倒海,要不是喉中堵着破布,恐怕已经直接吐了出来。 “唔唔!” 隆冬大雪天气,尤其不好捕猎,饶是隔得极远,野狼也会寻着血腥气息很快追来,更别说此时更是要将她直接丢进狼窝。 恐怕刚被丢去,转瞬便要被饥饿的野狼撕成碎片! 已经没有时间去怨和亲王狠厉,又或是怪无常的命运。江云初还未思考出个头绪,又眼睁睁看着马夫,将五花大绑的她,重新扛了起来。 顺着马夫前进的方向,她艰难地扬起了头。 山岩底部的乱石堆后,掩着半人高的天然洞穴,洞穴入口不仅零零散散分布狼群粪便,更有骇人的动物残骸散落四周! 马夫抬手,将一块石头投向了洞穴口,又立即躲到大树后面静静等着,瞧着没有狼从洞穴出来,他看向江云初,毫不犹豫抡圆了胳膊,直直扔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而来的,是猛烈的刺痛袭击全身! 落地的片刻,江云初来不及去查看身上有无骨折,翻身便贴去了墙边,警惕看着眼前一切。 昏暗之中,一片白骨直直冲击着江云初的理智,让她一时间有些弄不明白,空气中浓烈的腥臭,是来自她身上的鸡血,还是那些被狼撕碎的灵魂。 “呜呜。” 黑暗中一声声高昂的呜咽,拉回了江云初的思绪。 有小狼! 既有小狼在此,母狼一定就在在附近! 江云初将手贴上了山洞墙边突起的尖锐,争分夺秒开始替自己解绳。很快,被缚住的手腕解开了,她三五下又将身上的绳索给除去。 很明显,车夫并未在绳结上费心,甚至,他似乎完全不担心江云初会将它解开。 “此时车夫定守在了洞外,冒险闯出胜算不大,若是将人惹急了,把我直接敲晕了再送进洞中,就真的全无活路了。” 江云初不停自言自语,努力在恐惧中重新找回理智。 “不能出去。” 洞穴光线昏暗,江云初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漆黑的尽头。她也学着方才车夫的样子,抓起一块石头,冲石洞深处投了过去。 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还好没有其他狼在。 江云初刚松下一口气,还不待她决定是否往前,竟又听见洞外狼啸一声声传来! 母狼回来了! 野外求生的训练,前生她也训练了不少,她当即脱下吸饱血的棉衣,扔到了小狼崽的身侧,又抓起山体边一块碎石块,坚定地冲洞穴深处,走了过去。 宿命这玩意,的确强大,江云初边小心挪着步子边想,不然为何无论她怎么做,似乎都只是改变了过程,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同样的结局。 原书中,她在嫁进王府的第五年冬,被白夫人扔进了狼窝。此生此刻,她也在同样一个凋零的冬天,在这狼窝里,生死未知。 但总有不同罢,江云初嘴角扯出一丝玩味的笑。 满打满算,这也不过她穿书的第四年啊! “命运,我便同你赌一局。” 漆黑的洞穴之中,江云初坚毅地望着前方。 “我便赌你,在第五年冬前,你穷尽一切便只能折腾我罢了,我死不了,就算如此堂而皇之将你玩弄鼓掌,我也死不了!” “我偏要用我的命运,来破你设下的局。你,奈我如何?” 命运虽然没有长嘴,无法回应江云初的嚣张,可黑暗之中,却有声音传进了江云初的耳朵。 风…… 迎面竟突然吹来了潮湿的风! 洞穴的那头,有出口! 江云初回头,看了眼身后拳头大小的洞头,义无反顾加快了步子!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江云初一路触摸着风的方向,走了许久。 好的是,身后的狼始终没有追上来,但这山洞究竟多深,那头的出口是否能够通人……一个个未知,如妖魔般在身后追撵江云初,让她一刻也不敢停歇。 漆黑之中,时间、早晚完全沦为了笑谈。 江云初累了便席地而睡,醒来便继续朝深处继续。 她不知道究竟用了多久,也不知道与命运这一仗,她能不能赢。 但她知道的是,黑暗,比她想象中难捱多了。 就算她在前世,经历过那么多次魔鬼训练,竟渐渐地,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若都是死,是不是被狼撕碎还好受些?或许就该在和亲王府吃下那毒糕点,好歹也是个体面的饱死鬼。 每日,她靠着游离的思绪,支撑她迈步向前,可也通常走不了太久,便又睡了过去。 进洞之后,梦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模糊,可无论如何,她也总能分辨出,那双大手,是许澜,那和煦的目光,也是许澜。 许澜…… 江云初醒来,又挣扎着从地上站起,继续往前。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发觉脚下的碎石地,湿润了起来! 湿润渐渐汇聚成了一注水流,接着便成了一条小溪,最后在岔路的一侧,一条地下河,正场出口的亮光,奔腾流去。 她找到出口了,她活下来了! 也不知何处来的力量,江云初抬起千斤重般的腿,毫不犹豫便朝那光,快跑而去。 “我赢了。” 江云初踏进满天白雪之中,仰天躺地,抬手便抓了一大把身侧的雪,送进了口中,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张狂! 她艰难举起残留着雪的手指,直直指向了天。 “你,不过如此!” 第一百六十五章:这很正常 山的这一侧,零散住了许多猎户。 江云初谨慎探查,直到确定和亲王的势力还没有渗透过来,才去借了身农家衣服,问清了城南的方向,一日不停歇地,便又出发了。 许澜在城外集军,并未避着旁人,方向对了之后,江云初一路并没有费太多精力,便找到了驻营地。 而不过刚刚靠近,便被士兵指着枪威胁离开:“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江云初本想直接报出来历,可转念一想,士兵是否相信是一回事,若是和亲王府知晓她没死,恐怕还要再生事端。于是只道:“我是侯府的丫鬟,奉命来找十三爷,还麻烦您通报一声。” 山洞几日折腾,江云初脸色惨白不说,脸上也被划出了许多伤来,如今更是一身农妇粗布衣服,不怪士兵堂而皇之将她从上到脚打量了一番,不屑移开了眼睛。 “堂堂忠勇侯府,就算是最下等的丫鬟,也没你这样的,军营规则严明,收起你那些钓金龟婿的心思,快走快走!” 眼瞧着长枪立马就要伸来,江云初赶紧分辩:“胡万生在不在?常彪在不在?随便来一人就可证明我的身份!” 听见江云初能如此明晰说出许澜身边亲信的名字,士兵也有些拿不准了,收起了长枪,语气也缓了下来:“十三爷带着他们出营了,姑娘您要不改日再来?” 这时候出营? 这一种不祥预感冲上心头。“他们去了哪里!”江云初着急问。 江云初虽身着补丁破衣,但那凌厉眼神,却煞得士兵动弹不得。 士兵也有些犹豫。 “这……小的也不好说。” “不好说也赶紧说!” 那气势,实在并非常人可以招架。士兵吞吞吐吐,终于还是一咬牙:“听闻……是去了和亲王府,说要逼着和亲王放人。” 不好。 江云初厉声吩咐:“找匹快马来,快!” 士兵并不觉得眼前瘦弱单薄的女人,像是会骑马的,故牵马过来的时候也半信半疑。 谁想,江云初接过缰绳当即翻身上了马。“驾!”一声洪亮响彻云霄,接着泥土飞扬,身影转眼便消失在层叠挂雪的干枯树枝之间。 士兵张大了嘴巴,顿时看呆了。 许澜驻军的地方离城里不大远,骑马疾驰不过两个时辰便也到了。 江云初原以为如今特殊时候,要花些心思城门才会放行。 竟没想到,来人见是军马,就算无论如何都没想明白,骑马的为何是一介农妇,却还是立即放行了。 江云初一路快马加鞭,却没有往城东的和亲王府而去,甚至她也没有回侯府,而是缰绳一转,到了城西居德坊郑府门前。 她视若无睹,门刚开了个缝,便大步往里:“首府夫人在何处?我找她急事!” 郑府下人虽不知首辅夫人暗卫统领的身份,但因经常有奇人到郑府来寻首辅夫人,这么久也见怪不怪,当即领命而去。 出二门来问话的,是常在首辅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江云初一眼便认了出来。 “嬷嬷!” 嬷嬷在看清她脸的瞬间,捂嘴差点没尖叫出声! “十……” 江云初当即摇头制止了她。 嬷嬷跟在首辅夫人身边多年,当然知晓江云初是什么意思,顿时正了脸色,瞥了眼门房下人,故意厉声斥责道:“今年冬天庄子上怎么回事?咱夫人传人问话这么久了才来人,还不快进来!” 顺着嬷嬷的话,江云初赶紧低下了头,当真田庄农妇模样,诚惶诚恐跟在身后,进了二门。 屋里,首辅夫人仅以为门外是些无足轻重的消息,便也没放在心上。可抬头,便见她心腹嬷嬷带了个农妇模样的女人进院,正诧异,眼神对视的下一秒,又立即反应过来! 她起身,大步迎了上去:“你如何逃出来的?” 江云初来不及解释更多:“和亲王府恐有诈,快让十三爷回来!” 甚至不用首辅夫人吩咐,领江云初进院的嬷嬷,当即回身大步跑了出去。 “放心,炎娘会处理好的。”首辅夫人拉着江云初,看了又看,“我让下人去给拿身衣服先换了,免得待会十三爷来了,又迁怒与我。” 江云初也不推辞,很快便在首辅夫人身边的丫鬟带领下,进了客房,褪去了一身的狼狈。 浴桶之中,紧绷了这么久的神经,难得松懈了下来,水蒸气萦绕,她眼睛也越眨越缓,头一歪,竟直接睡了过去。 直到,门从外面被猛地推开! “阿初!” 许澜大步走近,完全不顾江云初还在水中,竟直接将她捞起,紧紧抱在怀中,恨不得直接揉进骨血里才好! 江云初反应过来! 她猛地推开许澜,又将身体重新泡了回去,手也紧紧护在胸前,试图掩盖住那些根本无法被藏匿的风光。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许澜抬手伸进水中,竟执意要将江云初抱出来,看个仔细。 天呐! 母狼从洞外追进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紧张! 虽与许澜成亲多年,同床共枕也有些时日,但还从来没有「坦诚相见」过! 慌忙中,她躲开了许澜的手,又将身子沉得更深了:“十三爷,我……我没穿衣服!” “我当然知道你没穿衣服,谁洗澡还穿衣服?伤在哪里了?快给我看看!” 许澜的手,在水中无比执着地继续拉扯。 直到温水中江云初湿滑细嫩皮肤,滚烫起来,刺得许澜的理智,也重新回到脑中。 他猛地缩回手! “你没穿衣服!?” 许澜在身上慌忙擦去掌中热水,以为这样就能好受些,可一阵奇异的酥麻,又从方才触碰江云初的手,悄悄蔓延到了耳朵根。 “我只是太着急了,又瞧见你身上那么多伤……” 他赶紧找补!可方才出浴的身体,却不合时宜地在记忆中渐渐清晰。 “我没想到你没穿衣服!那个……我的意思是…..有些女人就爱穿着衣服洗澡……不不不,我没有看过其他女人洗澡……” 越描越黑,许澜心一横,撇开了头! “我是你夫君,不穿衣服看看又怎么了?这很正常!” 江云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垂着涨红的脸,无奈道:“十三爷您还是先出去罢。” 许澜落荒而逃,却在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偷偷再瞥一眼那旖旎的遐想。 第一百六十六章:坚持和离 江云初竖着耳朵确认许澜门外走远了后,这才将红透的脸从水中彻底释放了出来,又赶紧起身,慌忙更衣梳发。 待将一切,包括方才被许澜撩拨起来的莫名悸动,都收拾妥当了,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了正院厅堂。 许澜与首辅夫人站在一处,除了耳朵还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见江云初在门边现了身:“还好吗?”他大步向前,不自觉伸手想去抚摸她脸上的伤。 “咳咳。”一旁首辅夫人尴尬咳嗽两声提醒,江云初赶紧偏开头去,压住狂乱的心跳,走进厅中说起了正事。 “被和亲王拘禁这段时日,我本想将他计划全部套出后,再想办法逃出来,但他执意要我性命竟一天也等不得,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想办法逃走,先将命保住再说。” “本就应该保命为先!”许澜在一旁着急抢话,江云初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脸红耳赤,竟又再次席卷而来。 她嗔怒地瞄了许澜一眼,继续又道:“也并非全无发现,特别是和亲王不知为何,特别忌惮暗夜营这件事,我觉得可以深入挖掘,说不定能从中找到突破。” 首辅夫人故意装作看不见两人黏腻的互动,只点头附和道:“和亲王有胆夺嫡,肯定不简单。至于暗夜营,里面集结了中梁最精锐的男儿,和亲王有所想法很正常。” 两人所说,许澜却根本不感兴趣。 他沉着脸,看着江云初布满伤口的脸,又想起方才沐浴时候,那一身嫩肉之下的红肿淤青。 管他和亲王府忌惮谁,又管谁最后登基为皇,他都只想将欺负江云初的人,拎出来揍一顿解气! 首辅夫人瞧见了许澜的阴沉,想了想,没再继续聊朝堂了,只转而又问道:“宫门亲眼瞧见你进了宫,为何又被劫去了和亲王府?和亲王不肯承认你在王府倒很正常,难道你真没在?若是在的话,怎么逃出那固若金汤的王府?” 许澜回过神来,也看向江云初等着她的回答。 江云初知逃不过去,便只能耐着性子,将进宫之后如何被蒙上了眼睛带离,她如何发觉身在王府,又是如何与靳知安里应外合,说服和亲王将她送去喂狼,还在黑暗中穿过了山洞,一五一十说了个遍。 “军营士兵说十三爷去和亲王府要人了,我害怕这是和亲王计谋的一环,于是赶紧借了匹马,本还以为进城很难……” 江云初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竟直接停了下来,她看向首辅夫人,冥冥之中,感觉有一细微的线头,正从一团乱麻之中,露出了头。 可迷雾重叠,她又实在看不清。 江云初转而又将朦雾的眼神,对焦在许澜的脸上。那沉静深邃的眼眸,让她无比安定,思绪竟在这一刻,猛地清晰起来! “和亲王府马夫带我出城的时候,已是宵禁时辰,城门没有盘问,被和亲王渗透自不用多说,既是如此,为何连与王爷作对的许家军马匹进城,城门也不拦?” 在场都并非庸人,江云初一两拨千斤,纷纷变了脸色! 许澜阴沉的脸,进而变得更加凌厉:“难怪临时决定城外驻营的时候,好几个大将都反对啊。” 江云初也同样脸色不佳。 “如今和亲王不仅拥有一半的朝臣拥护,还有随时可以叛变支持他的军队与龟钮。”说到这里,她有些底气不足地看向夫人,“甚至靳炎太子后人的龟钮,也被和亲王搜走了。” “许珌说,你身上的那个龟钮,是假的。”许澜接过江云初的话,根本没注意到江云初骤变的神态,继续道,“和亲王是四皇子,他从未见过嫡长子的龟钮,随便做一个,便也糊弄过去了。” “真的在哪?” “大皇子手上。” 江云初恍然大悟,却莫名觉得有些苦涩:“大皇子要的只是龟钮,谁进宫,或者根本不进宫,都无足轻重,只要龟钮在,介时随便找一人,都是靳炎太子的后人,我活与不活,都不重要。” 许澜反应过来,当即抱住了江云初:“别胡说,侯爷不是那个意思。” 一旁首辅夫人见状,又连连咳嗽着岔开话题:“十三夫人如今不便露面,十三爷您若是信我,便让夫人暂且住在郑府可好?” 江云初听闻,赶紧推开了许澜,冲首辅夫人正色道:“不,我要进宫。” 许澜不解。 “大皇子手中已不需要侯府人质,你进宫做甚?”说着,他又反应了过来,“侯爷在南山找了片风光秀丽的地方,白夫人也已经入土为安了。” 江云初后退一步,离许澜更远了:“这只叫入土,阿媖的心,根本不会安!埋了是吧?那就挖出来,日后许珌埋哪里,我阿媖就要埋哪里,这是许家欠她的。” 她憋红了眼睛,却还是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 许澜见了一阵心疼,正准备劝,却见许令玙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厅中,看他那表情,定是将江云初方才的话,听了个全。 许令玙站在江云初的对面,连「好久不见」的问候都没一边,便直接带着命令的语气开了口:“我是家主,白氏埋在哪里,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江云初心中凄凉被翻涌的恶心,给不断冲击,占据! 她背过身去,再次看向首辅夫人,同样不容置疑:“送我进宫。” “既然我是家主,便也能让你待在府中,哪里都不能去。”许令玙不依不饶。 唰! 顿时怒意冲上了头颅,江云初转而看向许澜:“目无尊长的晚辈,十三爷不准备管管?” 许澜分明知晓江云初想要他出面撑腰,但许氏长辈闹事他也有听说,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因为白家,惹出大乱子! 于是他只能垂下目光,顺着许令玙的话,道:“那里风景极好,二侄媳妇一定非常喜欢,甚至二侄子保证过,此生不会续弦,只会有二侄媳妇这一个妻子,又何必在乎那些虚礼?” 方才面红耳赤的心跳,有多疯狂,此时的心寒,便有多彻底。 “呵。”江云初抬手打断了许澜,转而又盯着许令玙不放,“我只问你,如今风风光光将她迁入许家祖坟,日后与你合葬,能不能做到?” 许令玙摇头苦笑:“以前怎么不知道,十三婶是这般在乎身外之物的虚荣之人?” “她在乎,我便在乎!”江云初厉声一句,在厅中凭空炸开。 许澜、许令玙、首辅夫人三人,震惊之余,余光瞄了眼对方,皆心有灵犀地纷纷闭上了嘴。 无人开口,她便开口。 “许珌,我问你,能不能?” 许令玙不应话。 江云初冷笑一声:“那不劳烦您了,我进宫自己同淑妃说去。” 许令玙眼底一沉:“不许。” 寂静之中,两人僵持不下。 长长呼出一口气,江云初最后看了眼许澜。 心虽是如被活活撕开般疼,她还是在暗中攥紧了拳头,语气仿佛在说今夜吃什么般寻常。 “身为许家妇,听家主安排,自是应当。既然如此……” 她努力咽下了喉中的委屈。 “许澜,我们和离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皇后阻拦 许澜呆呆站在原地,甚至还来不及说一句「我不同意」,江云初便甩袖离了厅中,大步而去。 走得那般决绝,竟全程没有再多看许澜,哪怕一眼。 厅中的寂静,比方才针锋相对时,更加难耐磨人。首辅夫人望着许令玙脸色铁青,再看许澜阴沉惨白,不知如何劝,只剩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今若是军中也渗透了和亲王的势力,让她进宫避避风头,倒也是个好办法。”她小声提议道,“况且,淑妃念着白家如今局面,也不一定会跟着十三夫人一起胡闹。” 许澜盯着江云初离开的方向,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底气:“宫里苏才人与她向来交好,可否麻烦夫人您将她送去苏才人那?也暗中让苏才人劝劝她,别动不动说些和离的话。” 竟在堂堂军中阎王的脸上,看到了委屈?首辅夫人不敢相信,却还是应了下来。 “麻烦您保护好她。”许澜又道。 首辅夫人摇摇头,又无奈笑出了声:“是爱让人盲目,还是你根本不了解她?敢置之死地去狼窝里去寻生路的女人,需要这种,什么都不告诉,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你好」的保护吗?” 许澜没有应话。 他看着江云初离开的方向,万千情绪萦绕心头。 他的确错了,不该小看她,更不该不相信她。 不过…… 和离? 许澜眼底漆黑,坚定得波澜不惊。就算死了烧成灰,你我骨灰都要拌在一起,生生死死永不分开。 和离什么的,做梦吧! ———— 许澜急着回营清肃,许令玙也要重新加固暗夜营,两人并未逗留太久,便离了,仅剩江云初一人歇在了郑府。 夜里,首辅夫人体谅她心情不佳,特意吩咐丫鬟为她点上了助眠的香,但江云初满脑子依旧全是她说出「和离」二字时,许澜震惊又心碎的表情。 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她便顶着眼下俩乌青,跟着首辅夫人,进宫了。 这一路,两人步行宫中,从过了宫门后便无人盘问,尤其顺畅。 只不过在进后宫的角门的时候,首辅夫人似是见到了熟人,也不顾身边江云初,竟直接迎了上去,引得江云初跟在后面,也一阵好跑才追上。 “乔公公,请留步。”首辅夫人开口唤道。 走在前头的佝偻身影,听见首辅夫人的呼唤,立即停下步子,回身看了过来。 江云初当即认出,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是在圣上身边伺候多年的太监总管,乔恩海。 乔公公见是首辅夫人,甚是恭敬地点头问好:“夫人您来了?” 首辅夫人同样回之问候,又问:“圣上怎么样了?” 提起圣上,乔公公那本就沧桑的脸,沟壑之间骤然又多添了许多哀愁。 “难啊,昨天一直在说胡话,我凑上去听,隐隐约约竟是在喊疼!老奴看着圣上长大,伺候圣上这么多年,可从没圣上叫过一声疼。” 说着说着,乔公公竟掉出了泪。他抬起皱巴粗糙的手,缓缓抹去,又一声叹息:“这都是些什么孽啊!” 首辅夫人赶紧道:“太医看过了吗?止痛的药再多用些可行?” “用多了,圣上身体受不住,少了又不见效。”乔公公连连摆手,“夫人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老奴便先走了,圣上的药,还要亲自盯着才放心。” 佝偻的腰,冲首辅夫人努力躬了躬,随即缓步离开。 见人走远,江云初这才凑道首辅夫人跟前,轻声惋惜道:“或许他是宫中唯一一个,真正希望圣上万岁的人。” 首辅夫人收回目光:“乔公公兢兢业业多年,的确是个好人。” 宫中规矩几多,两人也不便在此闲聊,便各怀心事,赶紧沿着宫墙,又继续往前。 来的路上,首辅夫人告诉过江云初,会以宫女的身份,将她送去苏才人的含光殿。瞧着的确是记忆中的方向,江云初也渐渐松下心来,也有了心思一路张望。 直到身后有人,叫住了她们。 声音有些熟悉,江云初一个激灵赶紧垂下了头,负手跟在首辅夫人身后,屏住了呼吸。 “首辅夫人好久不见。” 首辅夫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却在转身跪下的瞬间,变戏法般,当即便附上了无比纯粹的恭顺,笑颜真挚无比:“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听闻是皇后,江云初也赶紧跟着首辅夫人跪了下去。 之前好几次进宫,她虽是到皇后宫中请过安,却因为并非命妇身份,所以也只是远远跪着,并不在皇后眼前得脸。 就算平常模样,她也笃定皇后不会将她认出,更别说她如今满脸的伤还未恢复,无形之间更多了一层伪装。 故她如寻常宫女般,坦荡跪在首辅夫人身后,一言不发,以为等两人寒暄完毕,便可糊弄过去。 却无奈皇后偏偏对她,上了心。 “你身后这位是?看衣着不像宫里人。”皇后问首辅夫人。 首辅夫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不慌不忙:“是大皇子府中伺候的人,皇妃让我带进宫来,正准备带去找个嬷嬷好声教导一番宫中规矩,再送去殿下身边。” “哦?”皇后生出了好奇,“抬起头来。” 江云初根本不慌,她缓缓抬头,双目却依旧低垂恭顺,只瞧着皇后金丝边的裙角,目不斜视。 谁想皇后扑哧一笑:“还以为是老大耐不住寂寞,想女人了,才特意从府里带人来,怎地却长成这样!” 首辅夫人赶紧接话道:“其他奴婢便不知道了,只是府里不比宫中,妾身想着,还是赶紧送她去学规矩,以免冲撞了宫中贵人为好。” 皇后却像是没听见首辅夫人的话。 “宫里什么样的宫女没有,老大竟要从宫外带?”说着,她又多看了江云初两眼,看得江云初心头发麻,“老大向来心思重,不似老四单纯直率,莫不是藏了什么坏水?” 首辅夫人头垂得更低了:“皇后娘娘您多虑了,不过一个丫鬟。” 皇后盯着江云初,竟越看越可疑:“既然是老大身边的人,那便不容轻视,带去我宫里,我亲自教导好了,再给老大送去。” 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江云初不禁在心头不停盘算。皇后如此态度,分明对大皇子疑心至极,若是去了,定会对她严加管教,如此,想要出门去万福宫找淑妃,难如登天。 于是她赶紧伸手,在看不见的暗处,轻轻拽了拽首辅夫人的衣角,连连示意。 可首辅夫人却当即应了下来:“如此,那便辛苦娘娘了。” 江云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再是不愿,也必须感激涕零,冲那金丝锦缎的裙边,低下了头。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第一百六十八章:寿康宫中 首辅夫人还要去找大皇子说正事,很快便借故离开了,江云初没得选,只得无奈跟着皇后去到了长乐宫。 如江云初所料,所谓「规矩」,无论是宫中还是寻常人家,翻来覆去都那一套,无聊透顶。 随着皇后一声令下,她无奈一声叹息,随即便进了院子,直挺挺跪了下去。 寒风簌簌,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 皇后午后小憩醒来,突然想起院中还有一人等着她的吩咐,才被宫女搀扶,抱着汤婆子走到了江云初身边:“叫什么名字?” 江云初顿了顿,随即便答:“江红。” 皇后鄙夷地努了努嘴:“老大这么久没回去,府中如今如何了?” 江云初摸不清皇后究竟什么意思,只道:“皇妃操持得很好,一切如常。” 皇后不屑变成了不满,却耐着性子又问:“听闻前几日,许大将军带人将和亲王府围了,忠勇侯府与老四向来交好,是不是老大在从中挑拨的,才闹出的这事?” 分明身居后宫,消息竟还这么灵敏。 江云初不禁对这后宫的女主人,多了一丝好奇。嘴上却道:“回娘娘的话,朝堂的事,奴婢不知。” “那白大人的死,是不是老大逼的?”皇后紧追不放。 以前只知皇上、皇后更偏爱和亲王,竟没想到,竟到了这般,恨不得什么脏水都往大皇子身上泼的程度。江云初无语,将头埋得更低了:“奴婢的确不知。” 皇后将手中汤婆子,一把砸了过去:“一问三不知,你是猪变的吗!” 后背本就淤青重重,又凭空遭受这样一番重击,江云初吃痛地趴在地上,许久都没能爬起来。却还是不忘规矩,咬牙道:“请娘娘恕罪。” “一日不说,你便一日别想离开长乐宫。”皇后转而看向身侧嬷嬷,“把她给我看好了,若首辅夫人问,便说她不懂规矩冲撞了本宫,还要费些时间教导。” 皇后大步离开,江云初艰难地撑起了身子,瞧着皇后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无奈笑了。 看来还得找机会联系苏景宁,把她从皇后身边带走才行,江云初想。 进宫的第一夜,江云初睡在了长乐宫后院大通铺的木板上。原以为,白日里在皇后那边吃了苦头,夜里最是踩高拜低的宫女面前,也定没有好果子吃。 去没想到,小宫女们将她围在中间,竟一副格外艳羡的表情,将她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个遍。 “脸上虽上有疤,但是瞧着眉眼口鼻都生得好看哩。”一位大眼睛小宫女,壮起胆子冲江云初开了口。 这又是什么招数?江云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另一位瘦些的宫女见江云初没有反应,胆子又大了些,竟拉起了江云初的手,在眼前仔细看了又看:“手倒是粗糙得紧,不像是做主子的,江红,你当真是大皇子身边伺候的?” 江云初累急了,实在不愿再多费口舌,却被误解成了默认。 于是,角落又一位怯生生的娃娃脸宫女开了口:“都说大皇子日后会登基成为圣上,那到时候你是不是就是娘娘了?” 江云初:“……” 娃娃脸:“到时候,你可以让我们都去你身边伺候吗?皇后娘娘身边好是好,可那几个大宫女还有嬷嬷,整日板着脸,也太吓人了。” 大眼睛宫女也连连附和:“是啊是啊,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大家。” 江云初根本不知该从何处解释走,但又恍然觉得,如果有这样一个身份傍身,在长乐宫的日子或许会好受些。 反正都是你们说的,我只是没有反对罢了,她想。 她垂着头,任宫女们越说越兴奋,都没再开口说一句,只是有人问她要个准话的时候,她却又道白日跪太久,有些累了,便赶紧睡了过去。 她的确是累了,头刚挨着枕头,分明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霉味,头枕与被子都不如府里舒服,却还是一觉无梦,直至天明。 “江红快醒醒吧,方才娘娘说让你跟着一起去太后宫里请安,也多学学规矩。” 娃娃脸宫女将一套宫女衣裙放到了枕边,又轻推了推,江云初缓缓睁开了眼,这才想起已经进了宫。 “去太后宫里?”她又重复问了一句。 娃娃脸宫女点了点头:“现在在宫中,不比大皇子府里,您快起罢。” 太后宫里晨昏定省,定能碰见淑妃与苏景宁! 江云初当即翻身起床,兴冲冲冲去洗漱了。 同皇后一起到太后寿康宫的时候,偌大的厅堂已经坐了许多人。众人见皇后到了,纷纷站起身来:“皇后娘娘安。” 皇后随即走向厅内第一把椅子,被身边宫女搀扶了坐定了,才冲众人点头示意:“平身吧。” “谢娘娘。” 各位小主被各自宫女扶着,又重新坐回椅上。趁此间隙,江云初才敢略微抬起头,快速将四周打量了一圈。 也不知是上天故意捉弄还是如何,淑妃娘娘与苏景宁,居然都没有来。 眼看着各位小主已经在椅间坐好,江云初赶紧收回了目光,继续负手垂头站在皇后身后,脑中不断闪过各种可能性。 却是越想越觉不合理。 “白婕妤,今日淑妃怎地又没来?”皇后开口,替江云初问出了疑惑。 江云初顿时来了精神,她余光看向尾端一个纤弱女人,仔细听着。 白婕妤起身,欠了欠身:“回皇后娘娘的话,昨日妾身去万福宫看过了,淑妃还病着,稍微能吃下东西,可下床依旧有些困难。” 皇后鼻腔冷哼出一声不屑:“白家出事了多久,就病了多久,整个后宫,就没见着比她还矫情的。” 后宫人人皆知,白婕妤与淑妃同为白氏女,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皇后如此堂而皇之的奚落,白婕妤讪讪赔笑,一时也有些下不来台。 皇后瞥见了白婕妤的尴尬,变了脸色又道:“小十七最近怎样了?” 白婕妤低头谦逊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十七皇子挺好的,又长胖了。” “孩子这个年纪,正是要精细看顾的时候,也辛苦你了。”皇后心不在焉敷衍道。 皇后身侧又一宫妃,顺着转着眼珠,接过了话。 “说累,还是咱们的苏才人最累呢。自太后身子欠佳以来,一直侍奉在身边,听说太后离不得她,竟有意让她借着侍奉的名义,住进寿康宫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急得跳脚 听见那宫妃主动提及苏景宁,被女人们阴阳怪气,折磨得正无聊的江云初,顿时精神抖擞。 “眼红了?”皇后狠了一眼说话的宫妃,“有嫉妒的时间,不如也常到寿康宫来走动,看太后愿不愿被你们这些没脑子,只知煽风点火的人侍奉!” 听这语气,看来平日里两人明里暗里,少不了针锋相对,江云初当即屏住了呼吸,头也垂得更低,生怕引火上身。 谨慎的不仅她一人,皇后话音刚落,宫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尴尬地住了嘴,也都不敢再接话了。 “请皇后娘娘安,请各位娘娘安。”这时,正巧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 同众人目光一起,江云初余光看去,见竟是苏景宁正扶着太后,缓缓走了出来! 众人正了脸色,当即冲太后跪了下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吉祥。” “起来吧。” 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怒自威。 众人按照各自等级,先后缓缓起身,待江云初起身的时候,苏景宁也正好安置好太后,从她眼前走过,走向人群末端,那属于低位份婕妤的位置,坐了下来。 紧接着,苏景宁顺势便冲皇后这边看了过来。 但那双无神的眼眸,仅在江云初身边停留了片刻,便如略过空气般,径直穿透而过,看向高高在上的太后。 乍看一脸温顺,皮囊之下,却是毫无生气。过去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未能释怀,江云初心头一酸,又赶紧垂下了头。 “听说圣上病得开始说胡话了,光依着太医还是不够,还是得派嫔妃,前去侍疾才是。”太后缓缓开了口。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精明,随即便接话道:“也不知老大怎么想的,竟不让后宫到跟前去侍奉!不仅如此,老四好几次想要进宫来看圣上,也被老大给阻了。母后,您可要好生骂骂老大才是!” 太后又何尝不知皇后想的什么,瞄了一眼,语气中便也带了些埋怨:“老大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为所欲为,定是圣上提前交代过,不然乔公公也定会前来告诉哀家。” “可是……” “不得妄议!” 皇后没落得好,沉着脸色闭上了嘴。 瞧着皇后面露不悦,众宫妃也不敢再玩笑,问候了太后几句,便都没了话。如此,太后便也早早让散了:“苏才人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 “妾身告退。” 众宫妃站起欠身后,皆站定在椅边,垂头静静等着皇后走在前头,苏景宁也不例外。 这就要走了? 分明都已经到了眼前,竟也说不上一句话! 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明日若是皇后改了主意,不再带她前来寿康宫来请安,她又找不到机会离开未央宫…… 苏景宁坐在宫妃的尾端,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眼看着越走越近,再多走两步,就要擦肩错过。 江云初也顾不得更多,左脚踩右脚,心一横,便冲苏景宁倒了过去! “呀!” 苏景宁身边的白婕妤,抢在前头叫出了声,吓得皇后顿时停下了步子,当即皱眉回头看了过来。 “你这不知规矩的玩意!” 苏景宁扶着江云初的手,根本没有仔细看,可她突然发觉手臂被人捏了捏。 果然不懂规矩……苏景宁念头刚起,而不过看清宫女的片刻,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反应了过来! 终于认出来了。 江云初松下一口气,安心地冲暴怒的皇后跪了下去:“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踩到裙角了,不是故意的。” 苏景宁转身看向皇后,也在一旁连连帮腔:“妾身瞧见了,的确是意外,也不过顺势接了一把,不碍事。” 白婕妤并不知其中弯绕,不过记着方才皇后奚落,正愁没地方出气,见状当即拽着手绢,连连抚胸,指桑骂槐:“当真吓人一跳,皇后娘娘宫里人最是知礼,怎地突然来了这样一位咋呼之人?” 皇后瞪了一眼白婕妤,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大皇子府中的丫鬟,送进宫让我代为调教,想着带在身边让她多学多看,竟没想到,如此孬货,看我回去之后,不好好罚她!” 罚? 苏景宁听后急得不行,竟不顾规矩,挡住了皇后的去路:“皇后娘娘,妾身与这宫女颇为投缘,可否请求娘娘看在妾身的面子上,饶她这次!” 皇后狐疑看向苏景宁,又转而看向江云初:“投缘?从何说起?” 苏景宁一时愣住了,顿时又想起,方才皇后说江云初是大皇子府中丫鬟,虽不明白江云初为何要以此身份作掩,脑子一转,立即开了口。 “当年妾身还是国公府姑娘的时候,曾去大皇子府中做客,天热体虚,丫鬟又去寻凉扇了,花园中竟直接晕了过去,似乎便是她,去唤来了大夫,才救回妾身一命。” 苏景宁并不擅长说谎,临时编出的谎话更是漏洞百出。皇后看在太后的面子,便也没有当中戳穿,只道:“本宫知晓了。” 不说饶,也不说不饶,皇后甚至没有再多看苏景宁一眼,大步走远。 宫妃也纷纷离开,剩苏景宁一人在原地,急得跺脚。 回到长乐宫,江云初并未心存侥幸,她主动跟进了屋中,二话不说跪在了皇后的跟前。 “如何同苏才人认识的?”皇后开门见山问。 江云初垂头低声:“大皇子府中宴会上。” 皇后冷哼又问:“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要吸引苏才人将你认出?” 江云初摇头,身子也伏得更低:“奴婢不小心摔的,并非有意让谁注意。” “你知道长乐宫中,说谎是什么代价?” “奴婢,并未说谎。” “来人!”皇后当真怒了,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屋里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了下去,“打板子,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停!” 跪地的嬷嬷与太监对视一眼,跪着往前挪了一步:“娘娘三思,怎么说,她都是大皇子的人。” “我是大皇子的母亲,打他一个丫鬟怎么了!” 盛怒之下,谁都劝不得,太监无奈便也站了出来,反手将江云初押在了身前,往外拖去:“得罪了。” 皇后有心杀鸡儆猴,不仅毫不避讳,直接在院中搭了台子,将江云初架了上去,更是打开了宫门,有意让路过的每个人都看清楚。 江云初被绑在台子上,瞧着一旁粗重的木板,暗自发憷,这一顿板子打下来,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她努力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景宁听见了皇后说要罚她,定不会坐视不理,可若是来晚了…… 一旁太监,已经将木板拿到了手上:“禀娘娘,一切就绪!” 江云初最后看了眼长乐宫门,不断祈祷苏景宁能再快些。 “打!” 屋里皇后一声令下,身边太监高高举起了板子。 第一百七十章:有惊无险 “等等!” 江云初的求饶,与一声苍老的呼唤,在身后同时响起,太监也停下了高举的木板。 半眯半睁间,她松开了紧闭的眼睛,顺着院中众人的目光,一起朝门口看去。 “常嬷嬷,您怎么来了?”太监放下木板,一脸谄媚迎了上去。 这位常嬷嬷,方才寿康宫请安的时候,江云初在太后身边见过。 呼! 她长长松下一口气,知道定是苏景宁在暗中周旋的结果,便也安心趴在台子上,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奉太后旨意,唤……”常嬷嬷四处张望,最后抬手指向了江云初,“这位宫女,去寿康宫说话。” 太监在一旁陪笑道:“哟,这可正不巧,江红殿前失仪,娘娘正罚她呢。” “那我便先带走,待太后问完话回来了再罚吧。”说完,常嬷嬷竟视若无睹地吩咐身后跟着的宫女上前,替江云初解绑。 “这……”太监根本不敢拦,只赶紧给身边人使去眼色,小宫女得令,当即回屋禀报去了。 没一会,皇后身边的心腹嬷嬷,便从屋里追了出来,同样一副阿谀谄媚的模样:“常嬷嬷,皇后娘娘说江红没有规矩,恐会冲撞太后,便让奴婢跟着一起去,好能在一旁见机敲打。” 常嬷嬷回头瞥了一眼里屋,声音故意放大了些:“这可为难了,太后说只唤她一人,若是皇后娘娘不放心,待老奴回去之后,再向太后请示,若是太后同意,便再来请可好?” 好什么好!人就这般大庭广众被带走,她皇后的脸面何处搁! 屋里皇后拿起杯盏径直砸向地面,一声剧烈响声传来,常嬷嬷却只当没有听见。“娘娘若没其他吩咐,老奴便带走了。”她丢下一句话,竟当真领着江云初,大摇大摆出了长乐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江云初跟在常嬷嬷身后,连连松气,脚下步子也愈发轻快。 再次回到寿康宫,已经没了方才热闹,仅剩三五宫女侯在厅中,太后依旧半躺在高处的软塌上,苏景宁坐在一旁,正替太后捶腿。 江云初屏息走进厅中,跪了下去:“奴婢江红,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特意将新名字说给苏景宁听,生怕两人在太后面前,说着说着便穿了帮。 太后又多看了江云初几眼,还是没有认出,当真以为只是寻常丫鬟,只道:“景宁性子倔得很,不听话,也从不求人,为了你,不仅开口求了哀家,更是答应了哀家搬进寿康宫来的提议。你好大面子。” “小主生性纯良,见不得人受苦,奴婢受宠若惊。”江云初恭敬道。 “罢了,老大将你要回去前,便先在寿康宫学规矩罢。”太后说完,挥了挥手,便让两人下去了。 “遵命。”江云初应了下来。 苏景宁也冲太后跪下:“谢太后体恤。” 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在寿康宫的时候,苏景宁还端着才人的架子,被贴身宫女搀扶走在了最前头,冲江云初冷冷吩咐:“先同我一起回含光殿收拾东西。” 而不过出了大门,刚绕进一条小径,苏景宁便憋不住了,她回身当即拉住了江云初,吓得嘴唇惨白。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连自己身份都不敢用,借着大皇子府丫鬟的身份也要进宫?而且脸上还这么多伤,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生怕苏景宁在宫中担心,江云初掩下了和亲王与大皇子的争端,更将她囚禁在和亲王府的那些事全部略过,只将白夫人芳心喂了狗,为侯府诞下一儿一女,竟还死不瞑目,被葬在了野外的事,说了个仔细。 在江云初嫁进侯府前,苏景宁便与白夫人交好,听江云初这般说,她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依然有些犹豫:“忠勇侯看着可不像这般凉薄之人!” 江云初冷冷道:“男人在乎的东西太多,地位、功名、利益,甚至家族、亲人、知己……这个时候,你若是让他在心中排个先后,女人总排在最后。可一旦他们遭遇危难,需要权衡利弊放弃一样,女人这时又排第一了,还总说有苦衷,可笑。” 这话,说进了苏景宁的心里。 她泪眼婆娑,抬头看了看南方的天:“是啊,分明没做错什么,却还是什么都错了,也许就错不该动心爱人罢。” 江云初反应过来,猜到定是她这番话,又让苏景宁想起了郑府八少爷,当即反手将对方的手,反握在掌中,连连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景宁一把擦干泪,却笑了:“十三夫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咱们必须要替白夫人,拿回她应得的。明日,我便带你去见淑妃娘娘!” 到底是帮白夫人,还是帮当年被抛弃的自己?江云初看着苏景宁,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在寿康宫,得益于苏景宁明目张胆的照顾,江云初这来路不明,又资历最低的宫女,竟也有了单独的房间。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莫名又想起了白夫人。 自从白夫人离世,江云初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日的画面,不去想白夫人。 生同床,死同穴,生生世世都不再分开。 那么简单的愿望,她竟然都完成不了,她怎么有脸去思念她?去面对那记忆之中,白夫人临死前期待许令玙,望眼欲穿的眼神。 但今夜,她终于有了些底气。 “媖儿,你再忍几天,快了。” 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竟不自觉,又含住了泪。 夜里,江云初醒了好几次。 不过还好,翌日众嫔妃到寿康宫请安,苏景宁为了让她避开皇后,特意让在屋中不要出门,她也因此多躺了会。 正闭目养神,却听见小宫女在屋外敲门:“江红,皇后娘娘找你。”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江云初叹息一声,便也整理了衣裙,跟着小宫女去了寿康宫前院。 皇后趾高气昂,站在寿康宫里避人的凉亭里。“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江云初跪地低头,除了恭顺,不敢再有其他表情与情绪。 “我想了一夜,一直想不明白,老大将你送进宫来,究竟为何。”皇后缓缓开了口,“直到今日,太后说苏才人正式搬到寿康宫居住,我才品出了些端倪。这一切,都是老大的计谋罢?” 第一百七十一章:冒险念头 “皇后娘娘,您多虑了。”江云初无奈道。 “多虑?” 皇后看着江云初,气得咬牙切齿,激动无比! “苏才人向来性子冷淡,之前圣上不过刚病,便突然对太后上了心,日日往寿康宫跑,换你,你会不会多想?” “国公府与郑府向来交好,如今圣上病危,苏才人与首辅夫人便迫不及待一起助力,将你带进了宫送到了太后身边,你说,世间哪有这般巧的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云初沉默不敢接话,更不敢分辩。 未想到,却更加助长皇后猜疑,她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江云初的耳边:“老大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会全力支持老四,所以才联合郑府与国公府,让你、让苏才人,去说服太后,让太后支持他?” 江云初瞪大了眼睛,猛地偏头看向皇后! 全力支持? 原以为皇后只是情感上略有偏爱,绝不会直接干涉皇子纷争,毕竟日后任谁登基,她都将是中梁国唯一的太后,实在没有必要将自己陷入险境。 竟没想到,暗中她竟在全力支持和亲王! 难怪和亲王,能在宫中直接将她劫走,本还以为是大皇子宫防不严,但若是皇后在暗中协助,那一切都合理了。 皇后的娘家势力,多年沉淀不可小觑,甚至有皇后里应外合,也可随时发起宫变,更别说牵一发动全身,甚朝中原本中立的朝臣,权衡利弊之后,也会更加偏向和亲王。 名不正言不顺的和亲王,在这最后关头,竟有反败为胜的势头! 若是如此,如今明目张胆支持大皇子的忠勇侯府,岂不是...... 江云初脸色瞬息万变,皇后也是越瞧越心惊! “果然是老大!”她一声笃定,随即莫名慌乱地四处打量,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甚至再顾不得还跪地的江云初,当即扶着嬷嬷,大步离开了。 见皇后的身影消失在寿康宫门外,江云初赶紧站起了身,一旁苏景宁也迎了过来:“十三夫人,你脸色不大好,是皇后说了什么吗?” 江云初连连摆手,只问:“若想同首辅夫人说话,难吗?” 苏景宁猜到可能出了事,她又不便知晓,也没多问,只道:“我让宫女每日去首辅夫人进宫的地方等着,应该不难。” 江云初点头,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松懈了几分。 “那今日还去淑妃那边吗?”苏景宁弱弱开口问。 江云初这才想起,今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她向来坚定,但现在,却莫名有些犹豫了。 白夫人的遗愿,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定会去完成,但如今,这场夺嫡的战争,和亲王拥有了皇后这股势力,便多了许多胜算。 万一……最后登基的是和亲王。 忠勇侯被诛九族的时候,姻亲白府或许能因为许令玙将白夫人葬在野外,不入祖坟、不入家庙这与休妻无异的举动,而得以保存。 苏景宁不知江云初心中思量,只见她眉头紧皱,脸色惨白,赶紧给江云初送去了台阶:“方才白婕妤还说起,说淑妃精神还是不大好,要不咱们改日吧?” ?江云初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迟迟没有回答。 她要活,便不能让和亲王赢。 渐渐地,她心中生出一个胆大的念头。 此事若是顺利,不仅能让白夫人如愿,还能借此替许澜找出军中细作,和亲王胜算小了,忠勇侯府全府上下的命,便也能保住。 江云初的目光,在苏景宁脸上凝聚:“去,我们现在就去。” 苏景宁不明白江云初为何变脸变得如此快,不过,瞧着那双坚定的眸子,她也莫名有了力量:“好,我们去替白夫人,要个说法!” 寿康宫到万福宫这条路江云初走了多次,苏景宁也特意没有再带另外的宫女,两人凭着记忆,竟还当真寻到了万福宫前。 与以往热闹的门庭若市不同,万福宫难得大门紧闭,江云初走在前头,敲响了门,很快里面便有了反应。 “谁?” 江云初从苏景宁点了点头,随即应到:“苏才人前来看望淑妃娘娘。” 未过多久,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条小缝,见门外侯着的,的确是苏景宁后,门又打开了些,万福宫里的宫女冲苏景宁欠身,行了一礼:“多谢小主挂念,淑妃娘娘刚醒正喝完药。” 江云初当即认出,开门的宫女,是在淑妃身边贴身伺候的锦素。 「醒着」便就是不撵客的意思,苏景宁心中有了底,便也继续道:“妾身想进去同淑妃娘娘说几句话,锦素姑娘你看是否方便?” 宫中人人皆知,苏才人并非喜爱四处串门多话之人,平日到万福宫探望,也只是院中询问两句,放下东西便也走了,今日难得主动提及要进屋说话。 锦素猜到苏景宁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道:“最近娘娘极其容易累,您便长话短说罢。”说完,便抬手将苏景宁迎进了院中,江云初作为苏景宁贴身宫女,也自然顺理成章地跟上了。 “娘娘,苏才人过来看您了。”锦素迈腿进屋,接着又轻手轻脚绕过屏风,冲床帘之后那隐约半坐着的身影,开口道。 苏景宁也停在屏风边,适时欠身问安:“请淑妃娘娘安。” “起来吧。” 淑妃一字一顿,听来的确气虚严重,病得不行。 “听说兄长灵堂凄凉无比,除了白家几位世交,满朝文武,便只有国公府孙家,前去吊唁了。那之后,我便一直想找个机会,同你说声谢谢。” 国公府前去吊唁,的确是苏景宁授意的,也可以说是威胁。 不然凭她那些叔伯父兄,自身没有本事,倒学得一身好的趋炎附势本领,怎会拉下面子,肯去正血雨腥风的白府走这一遭! 但苏景宁却并不揽功,她上前绕过了屏风,在里屋中间的雕花木凳上坐了下来,谦逊道:“关于白大人,大家心中自有一把秤,娘娘您也无需太过难过。” 说完,苏景宁又赶紧给身后江云初使去眼色。 “是啊娘娘,斯人已逝,活者坚强。”江云初当即从苏景宁身后站了出来,“媖儿最爱的便是您这个姑姑,若是知晓您如今这般不爱惜自己,定会难过。” 床帘后的身影,猛地坐直,抬手掀开了帘子。 “你是!” 淑妃看着江云初,似是记忆中的脸,可却隐在疤下,她不太确定。 于是江云初又走近了些,直走到淑妃的床前,压低了身子:“我借大皇子府丫鬟的身份入府,特意来求娘娘一件事。” 江云初话音刚落。 啪! 竟没想到淑妃猛地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这一掌用尽了全力,打得江云初一阵耳鸣,左脸火辣辣的痛,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太后下旨 这倒把苏景宁吓了一大跳! 眼看着淑妃再次抬手,竟作势继续要打,苏景宁赶紧起身上前,同锦素一起一抱住了淑妃:“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锦素也急了:“主子,您身子还未恢复完全,可不能动气!” 淑妃高举的胳膊,打不出手,又不愿收回,高举在空中,颤抖不止。她因病耷拉的眉眼,睁得老大:“你还有脸来?媖儿胎像本就不稳,为何不将兄长自尽的消息封锁好,为什么要让她知道!” “十三夫人全然为了白夫人,才千辛万苦进了宫……” 耳鸣终于好受了些,江云初抬手拦住了正欲替她周全的苏景宁。 低声开口道:“没有能力护住媖儿,是我的错,但我也想努力弥补,想完成媖儿的愿望。所以进宫,还求淑妃娘娘您帮忙。” 紧接着,江云初重重跪了下去。 众人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咚。 第一个头,冲淑妃磕下的时候,淑妃缓缓放下了手。她像被抽干精血般,跌回了床上的软椅,一声无情冷笑。 咚。 江云初磕下的第二个头,比第一个还重些,淑妃嘴角轻蔑的笑,渐渐凝固成了苦涩,她咽了咽吼中干涩,闭眼片刻泪不自觉淌了出来。 咚! 江云初拼劲全了磕下这最后一头,地上也隐隐渗出了血迹,吓得锦素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妾身想尽办法,却都失败了。”她却伏地迟迟没有抬头,“故请淑妃娘娘下令,命忠勇侯将媖儿从野外迁回祖坟,让媖儿,泉下瞑目!” 屋里顿时陷入了安静。 淑妃闭着眼,任泪肆横,连连摇头。 就连苏景宁,分明刚有泪意的下一瞬,便抬手用手帕摁了下去,却还是哭花了脸上脂粉。 江云初依旧伏地跪在远处,一动不动。 屋里没有人说话,更无人敢劝,只各自擦去眼角源源不断的泪,各自悲戚。 许久,淑妃才又开了口:“进宫一趟,就为了这事?” 江云初笃定至极:“只为此事。” 一声长长的叹息,让屋中眼泪的咸意,不减反增。 淑妃移开了目光,声音极小:“对不起,本宫做不到。” 江云初抬起头,不敢相信地冲淑妃看去! “若是连最疼爱媖儿的您……” 她说不出话了,只缓慢眨着眼睛,眼前一切都变得格外缓慢。长长吐出了胸中浊气,江云初转头,看向了屋中唯一一扇大开的窗。 阳光之下,窗外的迎春花似乎已经开了。 失魂穿梭宫道,乍看金黄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江云初只觉莫名冷得很。 “若是淑妃一直不松口帮忙,十三夫人,您还要继续吗?”苏景宁不忍看了眼江云初依旧还在渗血的额头,小声问道。 “淑妃也姓白,她出面,无异于再次加重白家与许家的矛盾,有此顾虑很正常。”江云初说着话,却依然还在走神。 苏景宁停下了步子:“许家不愿松口,白家也不愿出头,若是看到如今场面,白夫人那般高傲的人,说不定也希望整日面对山清水秀的野外,也能落个轻松干净。十三夫人您说呢?” 江云初抬头直面那并不刺眼的阳光,直到它将眼睛给眩晕。 “无数个夜,我也曾动摇过。” 光晕之中,似乎有人影正冲她缓缓走来。 “特别是十三爷告诉我,侯爷会永远念着媖儿,甚至答应不会再娶的时候,我便更犹豫了。那不就是媖儿临死前,念叨的要让侯爷记她一辈子,最好的结局吗?” 心猛地一酸,泪涌出的瞬间,江云初恍惚觉得,光影中走到跟前的,似乎是白夫人。 白夫人如初见时候,一张十八、九岁稚气未脱的脸庞,正抬手,将她的泪轻轻拭去。 “可我说服不了自己,媖儿,我说服不了自己。” 江云初脸歪斜,蹭在白夫人的手心。 “他不会娶妻,但身边绝也少不了女人,三年他或许能忍住住,五年呢?十年呢?三十年呢?如今还记着你,就如此权衡利弊,我凭什么去相信他的以后?” 她闭上了眼,泪却愈发汹涌。 “凭什么你在最后,连命都不要,惦记的仍是侯府血脉,而他,却什么都不愿失去?我知道,定是老夫人,又或是许氏一族的其他人,给他压力,可凭什么一有压力,最先放弃的,就是你!” “那是你活生生的命,他怎么都偿还不了的,生命。” “媖儿,你放心,你喜欢热闹,你爱体面,我都记着。你在乎的一切,他不主动给你,我用尽一切办法,逼着他也要给你。” “我不怕压力,我也绝不会放弃。” 身上温暖消失了,江云初也感受到白夫人已经走远,她缓缓睁开眼睛,果然日光被云给盖住,寒意顿时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 将她包裹其中,召回她的理智,铸成她的盔甲。 “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苏景宁却转身当即擦干了泪,只当什么都没发生:“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江云初扶着苏景宁的胳膊,乍看当真主仆二人漫步闲聊罢了。 除了两人脸上,寒风中还未散尽的泪意。 江云初瞧着日光照不透的长长宫墙:“一直忘了为你,为何突然同太后这般亲近了?” 苏景宁缓缓走着,脸上突然浮上一丝苦涩。 “太后是外祖母的手帕交,关系本就不错,母亲出生后,外祖母就总带着母亲到太后膝下玩闹,太后没有诞下公主,爱屋及乌,对母亲便也多了几分怜爱。当年若没有太后,我这资质,恐怕也进不了后宫。” 江云初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上月十五,母亲进宫看我,瞧出我一心求死,无奈之下,只能腆着脸,哭着去求太后,求太后想办法让我活下去。” “好笑的是,宫中众人,都以为是我见圣上病危,为了自身前途才主动去亲近的太后。” 苏景宁笑着摇头,脸上的苦涩愈发浓重。 “其实啊,是太后被我母亲哭烦了,怕我想不开,才总将我召去寿康宫盯着。可就算答应每日去,她老人家也放心不下,担心我在某个想不开的夜,便也就这么算了。” “直到昨日搬进去,她老人家能正大光明监视,能同我母亲交差了,才终于放下心。” 苏景宁这只道是寻常的语气,刺得江云初心头,一阵酸痛。 她紧握着苏景宁的手,恳求道:“咱们还没有,一起去给白夫人上柱香呢。” 苏景宁突然眼眶一热,只道:“所以白夫人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江云初停下了步子。 她回身看着苏景宁,含泪的眼中没有丝毫玩笑。 “若是让太后下旨,你觉得有无可能?” 第一百七十三章:悄悄摸摸 自从白夫人入土之后,忠勇侯府的一切,也同这被春雨洗涤过的园子般,静悄悄地,千变万化。 先是白府送来伺候生产的丫鬟婆子,忙完白夫人吊唁后,一夜之前全回了白府,正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而丁香这般白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愿意留下来照顾小世子与小昭昭的,便留在了侯府,要走的,许令玙也交回了身契,又赏了一大把银子,还了自由身。 人一波波离开,原本最是热闹的正院,仿佛一夜之间,就突然寂静了下来,让人心慌。 待正院的事情逐渐平稳,老夫人又动起了管事嬷嬷的主意。 她大刀阔斧换走了白夫人心腹,除了门房陈嬷嬷这般,面上没有与白夫人特别交好的嬷嬷,留了下来,其他毫无意外,全部被遣去庄子,不留情面。 一番整顿,侯府内院的管事权,再次回到了老夫人手中。 死了高高在上的儿媳妇白氏,与她总作对的江氏也进了宫,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整日面如桃花,甚至连看平日最是不爽的许令玙,都顺眼了许多。 而这种「顺眼」,却让许令玙心中,格外瘆得慌。 正院厅中,他与老夫人坐在椅间,笑看着厅中正同丫鬟胡闹的小世子,目光却有意无意瞄向一旁,熟练抱着小昭昭,笑得一脸温和的林清意。 于是他心中的慌乱,便也因此更深了。 “听说江氏进宫,是去替白氏要说法的?”这话在老夫人心中憋了许久,今日见许令玙心情好些了,才终于敢开口,“要我说,趁江氏还没有闹出什么水花来,咱们先将休书送去白家,以免夜长梦多。” 林清意手拿着拨浪鼓,听见老夫人的话,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些许。偷偷冲许令玙看去的时候,却正好撞见许令玙瞄她的目光。 她当即羞涩得垂下了头。 “没必要这般决绝。”许令玙收回目光敷衍道。 老夫人急了:“得赶紧休了,趁两个孩子记事前,再娶一个回来才是正经事!” 许令玙又瞥了眼林清意,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我无意再娶。” “你什么意思?”老夫人腾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逼视着许令玙,“你如今才两个孩子,江氏那肚子也不争气,偌大侯府怎可如此人丁稀少!我要求也不对,你同你祖父那般,生十来个就够了。” 许令玙懒得再与之纠缠,起身便要走,却与仓皇进屋的张嬷嬷,径直撞在一起。 许令玙憋了一肚子烦意,正没地发泄:“身后有鬼追吗?如此冒失!” 陈嬷嬷两眼一黑,扑通跪了下去:“禀侯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许令玙警觉地给一旁张福来递去了一个眼神,“可是乔公公?” 张嬷嬷颤抖着连连摇头:“不是,来人说是太后宫里的常嬷嬷。” 老夫人拧起了眉,又气又急:“莫不是江氏求淑妃不能,竟找上了太后!” 林清意将小昭昭交给了一旁候着的奶娘,又起身迎到了老夫人身边,似安抚,更似提议:“要不老夫人您也一起出去看看?” 老夫人沉色站起,林清意也顺势搀扶起了老夫人的胳膊,跟在许令玙身后,三人一起往二门外去。 常嬷嬷等在侯府前院的会客厅中,见浩浩荡荡竟来了一众人,也不诧异,只自顾抚了抚裙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笑着站了起来。 “给侯爷请安。” 许令玙也拱手一礼:“嬷嬷特意辛苦跑这一趟,是宫里有什么吩咐吗?” 常嬷嬷慈祥地摆了摆手:“之前白夫人每次进宫,都要去太后的寿康宫中陪太后很久,太后一直惦记着白夫人,便吩咐老奴,趁着这次出宫探亲,顺路进许家祠堂,来给白夫人上炷香。” 老夫人冲林清意丢去了一个「我就知道」的厌恶眼神,林清意当即捏了捏老夫人的胳膊,摇头制止了。 常嬷嬷将两人的小表情看在眼里,却不露声色,但见许令玙一直没有反应,她在一旁,又催促道:“老奴时间并不宽裕,就不在此闲聊了,劳烦侯爷您带路罢。” 许令玙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常嬷嬷,今日恐怕要让您空跑一趟了,白氏并未葬在许家祖坟,故排位也未进许家祠堂。” 常嬷嬷脸色骤变,小心试探问:“白夫人可是犯了七出之罪,下了休书?” 许令玙的脸更加难看:“没有。只是军报一事,许家长辈一直心中有所芥蒂,所以才……” 常嬷嬷瞥了眼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侯爷,您口中军报之事,老奴深居后宫,并不知情,却也听出来,白夫人什么都没做错,却还是落得如今下场,的确不该。” 许令玙抿嘴低头,不应话了。 常嬷嬷继续道:“太后那边,老奴不好交代另说,还请侯爷,多为小世子想想,生母什么都没做错,却无名无分,日后他长大了,他会怎么想许家长辈?别人,又会怎么想他?” 许令玙依旧倔强紧抿着嘴,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常嬷嬷长长一声叹息,随即摇头惋惜:“侯爷,过几日老奴还会过来,希望到时候能替太后,成功上一炷香。” 许令玙没有应,常嬷嬷只当是默认,干脆地走了。 人在的时候,老夫人连大喘气都不敢,人一走远,她却当即来了气势,一掌拍向桌面,不忿道:“她一个奴才,凭什么对我们忠勇侯府指指点点!” 许令玙瞥了眼老夫人,在烦躁抑制不住涌出的瞬间,又很快收回目光。 林清意瞧着许令玙这模样,她更开心了! 若不是对白家恨到了极致,许令玙脸上绝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只要许令玙心中没有白夫人,那她抓住机会,让许令玙刮目相看,定能更快嫁进侯府,做侯府的女主人! 她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故她柔下声音,冲老夫人道:“不过是太后想给咱们留些脸面,才没有直接下旨,而是派奴才前来敲打敲打罢了。但如今太后上了心,此事还当真不好敷衍。” 许令玙转头,又多打量了几眼林清意,才转身出了府,如此老夫人与林清意也回到了翠竹园。 老夫人想自己静静,林清意也乐得回了自己偏屋。 关起门来,珍珠端着茶送到林清意的身边:“小姐,咱们要不要阻止白夫人的排位进侯府?” 第一百七十四章 林清意接过茶,照例先送到鼻尖,闻了闻被高温激出的香气:“我和死人计较做甚?” 珍珠不懂:“可是白夫人一旦入了祠堂,您就是续弦,百年之后,恐不能与侯爷合葬啊!” “我要的是生前快活,谁管身后事!” 林清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珍珠,随即单手撑着脸,陷入了遐想,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幸福生活。 “嫁给忠勇侯,能封得诰命不说,他已有一儿一女,我也不用再受生育的苦,若是实在想要孩子,我便给他多塞些通房小妾,珍珠你说,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小姐您费劲心思嫁给侯爷,便只是为了给别人带孩子?”珍珠不仅仅是不解,甚至叹为观止! 林清意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虚起了眼睛。 “我要的是地位,又不是男人。况且我好好对孩子,日后长大不依旧尊我为嫡母,爱我敬我?也只有白氏这傻子,命都不要了,也要给男人把孩子生下来,终落得个人财两空。” 说着说着,她似想起了什么,眼中的光又暗淡了下来。 “若是这个世界,女人能同男儿一同竞争,一同考取功名,我又何苦在这内宅,费尽心思……” 珍珠又听不懂了。 她摇头,甩出了脑中的虚妄,又问:“那小姐,我们现在该如何?” “宫里逼得这么紧,老夫人又不悦被支配,正是好时机。”林清意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将珍珠唤到了嘴边,说了好一阵才停歇。 春天的信号一旦崭露头角,万物响应一天一变,转眼便玲琅满目。 但窗外春光摇曳,都不及林清意此时绯红的脸,她望着老夫人,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老夫人牵着林清意的手,劝得苦口婆心。 “我知道,让你做续弦,你定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可你喜爱那两个孩子,我都看在眼里,就连内院的下人也都说,就算打着灯笼找,也难找你这样上心了。” 林清意垂下了头,声音极小:“老夫人,我仅仅是想对孩子们好,其他并未多想。” “以前没想,现在就好好想想。”老夫人急切道,“珌儿如今侯爷身份压着,按照祖训,若是再娶,便只能在小门小户中找,我担心又找个李氏那样的疯女人上门,到底不如你知根知底,又贴心孝顺。” 这个时候绝不能心急,于是林清意头垂得更低了。 引得老夫人以为林清意不愿,更急了。 “如今宫里逼得紧,咱们也不能完全被拿捏,你究竟如何想的?珌儿平日里瞧着冷淡,但内里定是个会疼人的,不然白氏也不会这般死心塌地要嫁他?若你愿意,我便去同珌儿说,咱们先将婚事定下,待三年一满,咱们就大办成亲可好?” 许久,林清意依旧涨红着脸,不说话。 面对眼前这「闷葫芦」,老夫人急得自顾在厅中,来回疾步打转。而趁着老夫人转身的空隙,林清意赶紧给一旁珍珠使去了眼色。 没过一会,提前被买通的奶娘,便抱着小昭昭进了厅中:“无意打扰主子们说话,实在是姐儿醒来便找着要表小姐,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 “快让我抱抱。”林清意接过小昭昭,熟练地哄了起来,看得老夫人心头又升起一阵涟漪。 她走到林清意跟前,不容置疑:“你母亲走得早,本就将你的亲事,全权托付给了我,这事我就替你定了!” 林清意逗弄着怀里孩子,只缓缓道:“若是对孩子们好的话……那便一切听老夫人安排罢。” 紧皱的眉头当即又全完舒展开来,来回的急促踱步,也变成了欢喜拍掌,老夫人边来回走着,边计划到时候这婚礼该如何办。 听着耳边天籁之音,林清意抬头,看向窗外柳媚花明,全身上下,说不出的满意舒畅! 翌日晨间,她特意打扮了一番。 许令玙准时到了翠竹园请安,老夫人瞧了眼林清意,正想开口说此事,没想到,许令玙抢在前头,开了口。 “我的想法是,找个吉日,先将白氏的排位请进祠堂,过了太后那一关,日后再谈迁坟的事,母亲您觉得如何?” 老夫人骤然板起了脸:“她家人杀的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你没有资格替我原谅她!” 许令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那全府抗旨?” “根本没人下旨!” “这同下旨,没有区别。” 两人谁都不愿服输,一时间厅中剑拔弩张。 林清意却有些慌了,不是说好了,今日提她嫁进侯府的事吗! 她耐着性子起身,走到了老夫人跟前,似是宽慰的模样,替老夫人捏起了肩:“老夫人莫要动气,咱们何必为这眼前这困境,伤了母子情份,损了日后和气?” “日后?”老夫人瞧着林清意,当即反应了过来,又看向许令玙,“可以把白氏排位请进府,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林清意再次羞涩地低下了头,一旁许令玙看见,顿时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老夫人的话,如一道响雷炸开这原本和谐的厅堂:“我要你答应我,三年时间一到,你便娶意儿为妻!” 果然。 可许令玙一点也不诧异。 他了解他这位努力往上爬的表妹,更了解他这位短视又愚笨,人人都能拿捏的母亲! “不行。”许令玙懒得与两人纠缠,站起大步而出,“说了此生仅有白氏一人为妻,便不会再娶!” “你!” 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只得抓起一盏茶杯,冲许令玙的背影砸了过去。 “白氏牌位就算进了祠堂,我也要给你砸了!” “试试吧许珌!你翅膀硬了,我身后也有族人撑腰,咱们倒是看看!” 老夫人说到做到。 翌日下午,族里的长辈,便到了侯府,浩浩荡荡几十个人,将前院会客厅,堵得水泄不通! 许令玙正在正院逗弄小昭昭,听陈嬷嬷来报,头都没抬:“不见。” 若是旁人,陈嬷嬷恐还劝两句,类似「来人说了,一日不见您,便一日不离开」的话,但面对许令玙,她实在没有那个胆子,当即领命退了下去。 好的是,她竟在半路,碰见了许久未回府的许澜!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直直跪到了许澜面前,委屈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十三爷劝劝侯爷罢,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若真闹起来,在咱府里出了事,恐对侯爷名声有污啊。” “我知道了。”许澜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脚下的步子,却比方才快了许多。 一进正院,许令玙正同张福来说话,脸色严肃。 他也不避,径直走到跟前,开门见山:“和亲王藏在军中的人,我一直没得机会找出来,听闻二侄媳妇的事,又让那帮老顽固闹上了门,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于是赶了回来,想同你商量商量。。” 许令玙挥手屏退了张福来:“你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个秘密 许澜在许令玙身边坐了下来,端起一旁的茶大口饮下,稍微冲淡了些一路疾跑的干涸,才又开了口。 “和亲王不会让他的人一直潜伏,一旦时机成熟,特别是许家让许家军失望的某个时机,定会现身,出面煽动人心抵制我。” 许令玙当即明白许澜在说什么,眼底顿时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要我应下太后旨意,将白氏迁回祖坟?” “没有那么简单。”许澜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要拖,要闹大,要通过氏族长辈的嘴,将许家的无情无义声张出去后,再轰轰烈烈,把二侄媳妇迁回厚葬。” “都无情无义了,还指望军中有人服你?”许令玙玩笑道。 许澜眼中,一如既往地自信:“人不都这样?现在有多愤怒,待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便有多内疚,日后也就有多忠诚。” 许令玙一声苦笑:“难怪当时父亲,宁愿带年纪更小的你,也完全不考虑我啊。” 许澜多看了许令玙一眼,没有顺着他说,只道:“快去吧,别让你十三婶婶,在宫里瞎忙活了。” 许令玙无奈摇头,笑得也愈发:“总有种,你与她里应外合,联合起来算计我的意思。” 许澜也不恼,只挥手让赶紧去。 许令玙站了起来,背手刚走出两步,又反应过来,停下了步子:“你许久未回,去陪陪母亲罢,顺便也劝劝她,我不会娶林清意的。” “林清意又看上你了?”许澜一副「祝你好运」的表情,幸灾乐祸拍了拍许令玙的肩,摇头一同离开了正院。 前院会客厅,一众老翁坐了满满一屋子,一见许令玙现身,纷纷七嘴八舌,拥了过来。 “听说你要将白氏牌位请进祠堂?” “宫里旨意虽是不可违背,但白家与许家之间的恩怨,京中人人皆知,你进宫说明,宫里主子定不会再为难我们许氏一族!” “你不说话什么意思?” “若你不敢独自一人,咱们就撇了这条老命不要,便同你一起进宫,将此事说明白!” …… 噼里啪啦,如雷雨砸面,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想出主意,每个人都想指点许令玙行事。 许令玙却站在中间,始终一言不发。 终于,义愤填膺的众人反应了过来,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将目光聚焦在了许令玙的脸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既然您已经将白氏葬在也野外,定也是同意我们所说罢?” “究竟如何做,侯爷您发个话!” 许令玙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凝住了呼吸,铿锵有力:“反正我不进宫,谁爱进谁进。” “你什么意思!”仿佛一滴水滴进了油锅,白发苍苍的长辈们,又沸腾了起来。 许令玙却根本不在意,只冲门外吩咐:“来人。” 张福来应声进入。 “收拾些客房出来,长辈们若是想住在府里,便好吃好喝地供着,定要让大家住得舒服。” 许令玙话音刚落,有一长辈当即站了出来,涨红了脸:“我们可不是来侯府打秋风的!” “是吗?”许令玙随即又道,“福来,那再让马房准备好马匹,若是要走,也随意,就算要进宫,也让马夫直接送到宫门去,看看宫门会不会给他们开?” 说完,他不顾长辈们瞪大的眼,张大的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忠勇侯不得了啊!” “我看你根本配不上这两个字,既不忠,也不勇!” “你以为没有你,我们就没有办法进宫是吗?我们这群老不死的,今日便直接去宫门处静坐,不仅要宫里收回旨意,更要圣上看清你的嘴脸,收回爵位!” 人声鼎沸中,屋外适时起了一阵狂风,掀起了许令玙疾走的衣角,又将翠竹园外嫩绿的竹林,吹得呼呼作响。 林清意猛地从椅中站了起来:“当真说了要逼圣上收回侯爷的爵位?” 门房的丫鬟连连点头。 林清意给珍珠丢去眼神,珍珠当即明白,给丫鬟赏了一把碎银子,领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嫁给侯爷,要依着他的爵位封诰命,竟闹出这样一个岔子来!林清意眼中恨出了火,手指也在木椅上,抓得刺耳作响。 没一会,珍珠疾步跑回:“回小姐,问出来了。领头要去宫门闹事的,是许家旁支祖父辈的长辈许三老伯!” “惹谁不好,你偏偏惹我做甚。”林清意眼中被杀意给完全覆盖,不留一丝生气,她松开了捏紧的手,又将珍珠唤到了眼前,“找个杀手,定要做到不留痕迹。” 珍珠有些犹豫,却还是应了下来。 人是当天半夜杀的,忠勇侯府是翌日一早,被围得水泄不通的。 “除了你,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杀许三老伯?” 眼瞧着人群中,不仅有昨日前来侯府的老人,今日更是来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年轻面孔,口口声声要许令玙给个说法。 “不是我。” 许令玙不过刚开口,却被更大的责备掩盖。 “不是你还是谁?”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 “功绩是你父兄打出来的,你不过捡了个便宜,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忠勇侯了?” “是啊,许家沙场多年,都从来没有封侯的先例,你傍了个好老丈人,当即便封了侯,也难怪舍不得与之一刀两断啊!” …… 眼看越骂越脏,许令玙累了,懒得与之周旋,回身离开又将二门一关,只当没出来过。 “侯爷,若不让小的出去再好好解释一番?”张福来在一旁小声提议道。 “不用了。”许令玙摆手。 他一路走向正院,远远瞧着桃林粉红点点,心里仿佛千斤重的担子,就这么突然被卸下了。 嘴角缓缓浮现了笑意,竟将张福来也给看呆。 侯爷已经多久,没有这般真心笑过了? 望着桃林,许令玙淡淡开口,却不容质疑:“告诉下人,好好准备着,咱们要将白夫人,迁回祖坟,风光厚葬!” 京城风雅之人,总爱在春光之中,聚在郊外,踏青赏花饮酒作乐。白夫人便也在这般风吹桃林的热闹中,终于如了愿。 江云初望着眼前那一颗孤零的桃树,闭上眼睛,也仿佛能瞧见当时的热闹。 “现场到了许多人,许府已经嫁人的二姑娘,许三郎一家自是不用多说,甚至许久都未露面的白大公子也去了。”首辅人缓缓开口道。 江云初睁开眼:“白日恒?” 首辅夫人点了点头。 “他们打起来了吗?”江云初打趣问道。 首辅夫人讳莫如深地多看了眼江云初:“不仅没打起来,甚至还送了忠勇侯,一件礼物。” “哦?” “白日恒知晓你在暗中,为了他妹妹的遗愿奔走废了很多力,故看在你的面子上,告诉了许家一件,白大人临死前,要他发誓带进坟墓的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不该心寒 江云初来了精神:“究竟何事?” “白大人当年为了中梁百姓,在圣上眼皮子藏下了军报不假,但他同时,也派人好几波人,去了前线,试图告诉许大将军不要恋战,尽快撤兵。” 首辅夫人一言激起千层浪! 江云初眼底一沉:“可是消息没有送到,去前线的人,也无人生还?” 首辅夫人点头:“后来白大人也在暗中一直调查此事,最后查出来,这一切都是和亲王所为,人证物证都还留着,许家随时可以去查。” 江云初毫不意外,嘴角扬起一丝苦涩:“和亲王为了激起矛盾,好让他最后主战的成果,效益最大,竟不惜拿两个忠臣的前途去赌!” 首辅夫人:“不过他的确赌对了,不是吗?他抢在大皇子前头,封了亲王,引得朝中一众摇摆大臣,闻着味便去效忠了。” 江云初反应过来:“可为何白大人不愿将此事早些告诉许家?这样白夫人也不必……” 首辅夫人仰天,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接着便畅快地笑了。 “十三夫人,您相信有那么一种人吗?书里的大义,他们从不挂嘴上,却全记进了心里。” 江云初默不作声,却觉千钧重负。 “为了百姓,白大人宁愿冒着被斩首的风险,也要藏起军报,更是为了百姓,他不愿许家与和亲王做对,使得朝廷动荡,所以才自己背了这个罪过,遗臭万年。” “十三夫人,您若不信的话,瞧瞧白日恒那一头少年白发罢,我分明记得,与北翼这一战前,他还满头乌黑,意气风发。那日白夫人葬礼一见,白发苍苍的背影,我竟恍惚以为白大人又活了过来,可他也不过而立之年啊。” 这还是江云初第一次瞧见首辅夫人这般模样,一时间,她心中一阵阵酸得生疼,好不容易想好的话,竟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寂静之中,只有春风依旧在吹,带着首辅夫人眼角的泪,从她的脸上抚过,又吹过京城的高高城墙,吹向山野片片树林,也终将吹到勇士们魂断的远方。 终有一天,春风会将真相传便中梁大地,该有人为此承担,忠臣也不该心寒,她想。 首辅夫人垂下了头,又看向江云初,打破了这过于心酸的寂静:“你让丫鬟在宫门等我,特意将我叫来,是为何事?” 江云初反应过来还有正事,收回思绪清了清喉,开口道:“皇后会全力支持和亲王登基,不出意外,已经在准备了。” 首辅夫人拧起了眉头:“消息可真?” 江云初点头:“皇后亲口所说。” 首辅夫人警惕环视了周围一圈,直到确认没有可疑之人从中监视,才稍微松下心。 她压低了声音:“也不用太过焦虑,十三爷已经在军中找出了疑似奸细之人,应该很快就能铲除和亲王在军中的势力,如此,失去军队的和亲王,皇后在宫中翻了天也没用。” 江云初眉头一扬:“可是宫里给到侯府压力后,许氏一族长辈又去闹事了,他利用的这事将奸细找出来的?” “你在宫中又是如何知晓?”首辅夫人疑惑地瞧着江云初,随即恍然大悟,笑着摇头,“你们俩啊!” “他倒也不笨。”江云初笑着垂下了头,又道,“我借着替苏才人补衣服出来,不能耽误太久,要先走了,日后若有消息,我再让宫女去宫门寻你。” 首辅夫人又道:“御膳房有一个名为吴千的公公,有事可直接联系他,他可直接传话进侯府。” 江云初点头应了下来,捧着苏景宁的衣服,正准备离开,却见一大批太监宫女,竟像是鬼追般,竟突然跑动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已经无须更多默契,首辅夫人当即拉过其中一个太监:“发生了何事?” 首辅夫人跟着大皇子,最近总在宫中露脸,故太监没有多想,便也开了口。 “皇后娘娘说,自太后宫里的常嬷嬷到了长乐宫后,圣上大婚夜赐她的一对翡翠镯子便不见了,常嬷嬷不招,被被杖毙在了寿康宫!” “什么!” 太监瞥了眼面色不佳的江云初,压住了被打断后的不满,紧接着继续又道。 “方才皇后借故搜查寿康宫,发觉有许多人,仗着太后年老病多,暗中手脚极不干净!皇后动了怒,让各宫都去听训,她要替太后,重新选人在跟前伺候。” 皇后果然开始行动了! 两人来不及再说更多,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首辅夫人往宫外,江云初往寿康宫,各自快步而去了。 回到寿康宫的时候,果然院中已经全部换上了新面孔,自江云初进门以来,都虎视眈眈盯着她看,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才满意。 江云初顾不得这些,只径直走向太后的屋里,果然太后正歪倒在椅间,苏景宁在一旁正替她顺气,也同样脸色惨白。 “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抬眸,冲江云初挥了挥手:“江氏你过来。” 江云初垂头走到跟前,也自然接过了太后的另一只胳膊,细致按摩了起来。 “你说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太后自从知晓了江云初十三夫人的身份,说话也愈发直接。 非议皇室可是重罪,江云初可不敢随意发言,故也只道:“太后您觉得呢?” 太后呼吸骤然急促:“这关头,除了为了老四铺路,还能为何!” 江云初胆子大了些:“可太后我不明白,大皇子与和亲王,都是皇后娘娘亲生的皇子,为何皇后对之,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距这么大?” 太后冷哼一声,缓缓开了口。 “皇后生老大的时候,撕坏了下身,后来一直没恢复好,后来侍寝的时候吓着圣上了,后来圣上便一直没有去过皇后那里。但时间长了,一直不去,也总说不过去,群臣逼迫之下,皇后便又怀上了老四。” “生下老四后,圣上也同样冷淡,但老四从小心思便活泛,特别是学会说话以来,一张小甜嘴讨了圣上许多欢心,连带着对皇后的态度,竟也好了许多。” 说着,太后突然变了脸色,她拧着眉头,捶胸顿足,竟又涌出了泪。 “皇后一直觉得老四是她的福星,故就宠得无法无天,才引得现在,竟生出了这般大不逆的心思!中梁当年在靳炎太子的事情上,吃得亏还不够多吗?” 听见太后提起靳炎太子,江云初心中泛出了莫名的情绪。 而遥遥相望的南方城外营地,正听常彪回报的许澜,也同样疾首蹙额。 第一百七十七章:副将之一 “禀十三爷,已经全部查清了。许家长辈意外死后,一直在军中煽动的人,就是当年大将军六大副将之一的赵兼。” 许澜脸上表情愈发凝重:“赵兼?他可是当年,少有从边疆死里逃生的人啊。” 常彪回道:“所以他在军中号召力极高,甚至到了一呼百应的程度。” “他说什么了?”许澜又问。 常飚有些不好开口。 但见许澜一脸严肃,不好忽悠,于是吞吞吐吐,还是挑着些稍微好听的,说了出来:“说您与侯爷连自家帮忙讨说法的许姓人,都能下黑手……没心没肝……也不值得效忠。” 许澜苦笑着摇了摇头:“倒也能理解。” 胡万生梗红了脸:“都这时候了,您理解他做甚?要我说,就直接把他捆过来……” 许澜抬手,打断了胡万生:“不要轻举妄动,我要证据。” 一旁听着未说话的常彪,不满瞪了眼胡万生,随即站直了身子,拱手应话道:“请十三爷吩咐!” 胡万生也发觉失言不妥,当即垂下了头,也一旁拱手等着许澜发话。 帐中静得连呼吸都格外明显,许澜背着手,自顾在帐中郑重踱着步子,没有说话。 而不过两个来回,他停下步子看向胡万生:“营里都知你心直口快,就由你「不小心」将我今夜要带一支兵,去解决不满白夫人葬入祖坟的许氏同族的消息,传出去。” 胡万生脸臊得通红,讪讪应了下来。 “而你。”许澜转而又看向常彪,“寻一队忠心的精锐弓箭手,带去后山等我。” 两人应声离开,分头行动,许澜也大摇大摆离开了营地,进城去找白家借人了。 夜幕降临,营地果然热闹了起来。 副将赵兼一步跨上平日练兵的高台,吹响了集合的号角。 士兵以为是突发情况,赶紧装备齐全从各自帐篷中赶了出来,抬头见是竟是赵兼,有些不懂了。 “十三爷去哪里了?”下方有一小兵大声问道。 这不问还好,一问激得赵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别同我提他,他们忠勇侯府的人如今配在这营里吗!” 众人低垂着头,相互使着颜色,各个眼神分明心中有数,却都不敢声张。 高台上的赵兼依旧义愤填膺。 “当年要不是老子我,拼了命不要给他冲出来的一条生路,他许十三才如今恐怕已经是一捧黄土了!谁知他这小儿一回来,就同许老二一起,同白家一个鼻孔出气!早知道,当真恨不得他们一家全部死在边疆,也算对将士们,有个说法!” 营地依山而建,许澜此时掩在半山腰的树林间,将赵兼的话全部听经了耳中。“恨不得我们全死了吗?”他喃喃自语,夜色中不惊的眼底,在转头避人的片刻,掀起了阵阵狂澜。 台下人山人海的士兵中有些被触动,也抬起头来,既激动又胆怯地看向赵兼。 于是赵兼更来了精神。 “白家拦了咱们的军报,多少儿郎死在边疆,多少妻儿哭瞎了眼,这两叔侄却为了自己的前途,权当不知!甚至现在还想让咱们,去伤害许家还未丧失天良的长辈!这样的人,我们为何要听他指挥,为何要为他卖命?” 有更多的士兵,被煽动了起来,眼中的胆怯也逐渐被融化,义愤填膺! “若是大家还有良知,今夜便同我一起离开!和亲王说了,他不会看着大家的苦难白受,他会给大家一个说法,让应该承担的人,付出代价!” 月儿升上了头顶,许澜阴影掩盖下的表情,也愈发瞧得不真切。但那突然扬起的冷漠的笑,还是被一旁的常彪看在了眼里,他不自觉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兼完了,他想。 只见许澜高举了手掌,笑容收起的片刻,手掌也干脆利落挥下。 “行动!” 高台下的士兵,虽有人被被成功煽惑出了仇恨,失去理智在一旁连连附和,却依旧不乏理智之人,冲高台赵兼大吼道:“和亲王高高在上的皇子,凭什么会为了我们这些小事上心?” 被人质疑,赵兼不怒反而更加卖力:“当年是我与大家一起同生共死,如今又是我与大家同吃同喝,若非得了和亲王保证,我怎会欺骗大家!” “你是不会骗大家,但是你蠢,会被人骗。” 熟悉的声音,中气十足从人群最后传来,吓得所有人骤得变了脸色! 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士兵纷纷低头让出一条道来,许澜从人群最后,单手背在腰后缓缓走出,走到了赵兼的眼前,目光凌厉。 “蠢到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赵兼大惊失色:“你不是……”而不过下一瞬,他便看见了半山燃起的熊熊火把,还有山上将他们围起来的弓箭手,早已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长枪,却又立即反应过来,冷笑一声垂头扔下了武器:“我认输,你杀了我罢。” 许澜上前一步,掐着赵兼的脖颈,强迫对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我不要你认输,我要你认错。” 赵兼瞪红了眼睛,想要挣脱许澜却又不能:“我看不惯你们许家这两条走狗,何错之有!” 许澜手上的力,又重了几分:“听你那意思,和亲王你便能看顺眼了?那你知不知道,当年白家拦军报的同时,也派了人去前线通知大哥赶紧撤兵。” “那人呢!”赵兼冲许澜怒吼道。 许澜语气平缓,不疾不徐,可盯着眼前之人的眼神,却火光冲天:“是啊,人呢?” 赵兼反应了过来,挣扎甩开了许澜挟制的手:“我不信!” 许澜当即给胡万生使去了眼神,很快,又有一群人被带到了高台上。 “左边,是当年受和亲王令,去前线刺杀传信人的杀手。右边,是所有的目击者。有农民,有旅店掌柜,有商人,有店小二,他们不知朝廷矛盾,只有亲眼所见的真相,若你不信……” 说着,许澜又转头看向台下众多表情各异的士兵:“若是有谁不信,欢迎上来质问!” 赵兼呆呆望着高台围着他的众人,嘴张了又闭,迟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副将,你手中的枪,应该对着敌人。”许澜一语话毕,转身便走。 刚走不过三五步,便听身后仰天长叹。 “大将军,赵兼蠢啊!!” 而方才本还在下方起哄的士兵,见赵兼如此模样,也不知该如何自处,躲还来不及,更别说上台质问。 一时间,哄闹的营地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赵兼的哀嚎,一声大过一声。 “将人带去我帐篷。” 许澜一声令下,人很快被胡万生带了下去,常彪留在营中善后白家送来的证人,士兵也很快四散全部离开。 而许澜却站在营中空旷,像是一尊雕塑,望着天边漆黑下的飞云,一动不动。直到月儿渐渐西沉,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迈步走向了他的帐篷。 一起进帐的,还有他手中两坛酒。 第一百七十八章:重要问题 军中戒律极严,整军待命期间,一但发觉有饮酒者,径直杖毙,绝无例外。 故当许澜掀帘进入,赵兼看见酒的瞬间,顿时就明白了一切。 “谢谢十三爷。”他哑着嗓子苦笑道。 许澜走到赵兼跟前,示意胡万生将手上的镣锁打开,又将人全部遣了出去。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若你还念着我大哥的恩情,我希望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 随即咚地一声闷响,他将酒重重放到了赵兼手边的桌上。 赵兼抱起眼前酒坛,咕咚喝下了一大口,发出一声爽快的斯哈! “黄记酒!劳烦十三爷还记得!” 许澜垂下了眼睛,有意回避与赵兼忆往昔,只道:“我要知道和亲王的计划。” “和亲王笃信许家军都是热血男儿,定有人响应,就算只能带走小部分,扰乱了军心,也不亏。”说完,赵兼又仰头喝下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咂嘴品味。 许澜虚起了眼睛:“我知晓城门是和亲王自己人,可就这么点人,就算全部放进城,连攻宫门也难,他究竟做何打算?” 赵兼的眼神,开始有了醉意,说话也渐渐缓了下来。 “圣上一旦归天,太医院便会抢在所有人前头,先将此事告诉王爷。” “皇后已经许诺全力协助王爷,所以到时候宫门根本不用攻,介时进宫便如进入无人之地般简单。” “更别说还有国舅煽动朝臣,恐怕到时候和亲王都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大皇子还傻呆呆地,根本不知晓先皇已然过世,就这么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他一股脑将所有的话,冲许澜倒了出来,随即又用酒,堵住了满腔的溢出的悔意。 “除了你,军中还有哪些人发誓效忠和亲王?”许澜又问。 赵兼颤抖放下酒坛,哀求看向许澜:“可他们都受我蛊惑……” 许澜撇开了眼睛:“赵副将,军中规矩你应该清楚。” “是啊。”赵兼再次举起酒坛,“没有规矩,不不成方圆。” 可拿到一半,甚至还没有送到嘴边,他手一软却又重重放下,再也喝不下去了。 “呜呜。” 起先还是小声的呜咽,哭着哭着,赵兼双手捂面,嚎啕失声。 “黄泉之下,我哪里有脸,去面对大将军啊!” 悲泣响彻帐篷,引得许澜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进营的时候。 面对大哥众多心腹,他印象最深的便是赵兼。 那时候他年纪不大,明里暗里,大家都嘲笑他是来蹭大哥功绩的混子公子哥,整日冷眼相待。 也只有赵兼在某日训练后,抬手便丢给许澜一把剑:“比比?若是使不惯,和我一样用抢也行。” 也就那一次,他一战成名。 赵兼被年纪小那么多的许澜打趴下,却也不怒,只明媚大笑着从地上爬起,拱手豪迈:“赵某佩服!” 而那时的许澜,也因胜利的喜悦涨红了脸:“承让。” 后来许多次大小战役,有一举拿下的,有焦灼拉扯的,就算是被北翼围困接近绝望,许澜都没有见赵兼哭过。 许澜艰难从回忆抽身,垂下了头,忍住了眼眶的酸意,只道:“放心,我会善待各位战士的妻儿。” “谢许大将军!”赵兼重重磕下一头,迟迟没有抬起。 许澜回身,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帐篷。 他再次回到了方才高台,拾起了赵兼遗落的长枪,仿佛当年的比武还是昨日。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想。 隐隐约约,身后传来赵兼的歌声。 “批铁甲兮,挎长刀。 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那被风沙刺刮得沙哑的嗓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洪亮。 唱得营中众人,都默默含住了泪,连天边方才还明亮的月儿,也掩在了云后,一声不响。 “踏黄沙兮,逐北翼。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雄浑的歌声,在最高处戛然而止,许澜缓缓闭上了眼睛,忍住了泪,只剩胸前却起伏不定。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常飚从帐篷走了出来,走向站了一夜的许澜。 “禀大将军,赵副将留了名单与罪己信,自尽了。” “好。”许澜没有更多的话,一边往外一边道,“按照名单,军令直接处理。” “您去哪?”一旁胡万生有些担忧,“需要我与常飚跟着吗?” 常飚摇了摇头,拦住了胡万生,两人站在原地,眼睁睁瞧着许澜策马离开了。 风在耳后呼啸,可如今还不是惋惜战友的时候。 城门受和亲王把控,许澜已经进不了城了,于是他在城外找到了暗卫的接头人,将营中的情况,告诉了对方。 还不忘补充一句:“还劳烦首辅夫人进宫的时候,告诉宫中旧人,万事小心。” 暗卫却一脸遗憾看向许澜:“禀十三爷,如今宫门封禁,首辅夫人,也没有办法进宫了。” —————— 天气愈发回暖,但风声却越来越紧。 就算是寿康宫新换的丫鬟太监,还努力维持着平和与恭顺,但江云初还是能感受到,宫中气氛已然大变。 甚至连送饭来的太监,都是一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给太后娘娘请安,给苏小主请安,之前送饭的公公临时病了,故由奴才吴千临时前来送饭。” 听到对方报出名字的片刻,江云初便想起首辅夫人同她说的话,御膳房吴千公公,可以信任! 看来不仅仅是来顶班送饭那么简单,江云初抢在前头迎了过去,赶紧从吴千公公手中接过了食盒。 果然,在食盒掩盖众人都看不清的暗处,一封折叠的信,送到了她的掌心。 她赶紧收进了袖中,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提着食盒走到桌前,同皇后派来的宫女嬷嬷一起,为太后与苏景宁布菜。而只不过在布菜靠近的片刻,江云初低垂着头,给苏景宁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苏景宁反映过来,当即便道:“刚开春还觉得有些凉,江红你去屋子里将我披风拿来。” “遵命。” 江云初领命离开,一路揣着手,直到进屋确定完全安全之后,才将手中的信拿出。 满纸苍劲有力,她一眼便知来自何人之手。 信中,许澜告诉了她和亲王的计划,原本一遍便能看明白的话语,心中有了惦记,见字如见面,江云初硬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心满意足将信叠了起来。 而她打开柜子正准备收好,却突然发觉了一个重要问题! 于是她将信展开,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顿时眉头紧锁。 第一百七十九章:传位圣旨 有很多细微末节,江云初怎么都想不明白。 就算外有国舅爷以皇后的名义,替和亲王四处张罗,但终归是外戚,绝非一言既出,应者云集的程度,更别说,如今大皇子既没污点,嫡长子身份又名正言顺! 和亲王怎会如此自信,只要圣上去世他第一个知晓,便能抢夺先机,获得群臣支持,成功登基? 江云初眼中混沌逐渐驱散,也因此更加笃信,和亲王手中,应该还掌握了一件东西。 一件甚至比皇后的支持,国舅的煽动,甚至许家军的投奔,而更加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会让原本名不正言不顺的继位,符合正统? 江云初眼睛顿时睁得老大,紧接着又被震惊与恐惧给填满! 传位圣旨! 暗中还有大臣在帮和亲王,而他手中,掌握了圣上传位于和亲王的圣旨! 该不会又是大学士其中一位? 可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她如当年替许澜寻找真相般,一一试探了,她凝住了目光,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 待江云初带着披风再次回到正堂的时候,一进屋便对上了太后与苏景宁投来关切的眼神。她瞥了眼四周宫女,没有明说,其中意味却不言而明。 宫女侧身夹菜的片刻,太后与苏景宁见缝插针对视了一眼,下一瞬,太后便将碗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监视犯人也不过如此了,让皇后给哀家滚过来,我倒要问个明白了,这偌大后宫,是不是她一人说了算!” 一屋子的丫鬟都跪了下去,瑟瑟发抖也不接话。 江云初也顺势走到了苏景宁身边,将披风披上瞬间,凑到了苏景宁耳边,小声道:“将人都撵远些。” 苏景宁点头应了下来,转头冲向跪地众人的时候,当即变了脸色:“都哑巴了吗?方才不是还挺能说,太后让你们去叫皇后,就全当听不见?” 太后气红了了脸,满腔怒火根本不像是演的:“看见你们哀家就来气,滚!” 可没想到,堂堂太后一声令下,屋中众人竟都无动于衷! 苏景宁又瞥了眼江云初,二话不说,抬手一把掀翻了桌上的餐食! “好大的胆子,竟连太后的话都当耳旁风!你们这群奴才,的确听令皇后没错,可也别忘了,太后若是执意要你们狗命,皇后敢不敢说一个不字!” “滚!” 太后一掌拍在桌面,宫女们相互对望一眼,无奈,却也只能应下:“遵命。” 下人鱼贯而出,但太后脸上病态的涨红,却没有丝毫消下的意思,她后倒在椅间,苏景宁赶紧上前,连连顺气,边安抚太后,边冲向江云初:“究竟发生了何事?” 四下无人,江云初也近到了太后的跟前:“如果圣上留下了皇子继位的圣旨,会交给谁保管?” “传位大皇子名正言顺,哪里用得上圣旨?”太后话刚出口,便明白了江云初所致为何,因气愤而憋红的一张脸,又顿时变得惨白,“当朝太后又或是顾命大臣?” “可圣上并没有将圣旨给您。”江云初接话道,“顾命大臣,又可能会是谁?” 太后连连摇头,试探问道:“首辅郑大人?” 而苏景宁也终于反应了过来:“难道圣旨上说,要传位给和亲王?” “起先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回来的路上,却越想越绝不对劲。” 江云初眉头拧得更深了。 “圣上昏迷前,将大皇子与几位重臣连夜召进了宫,由此可见,关于继位,圣上准备遵从阻祖制,传给嫡长子绝对没错。可和亲王手上,也大约有这样一份圣旨,不过就算我们知晓是假的,他也有办法让世人不这么认为。” 太后与苏景宁相视一眼,没有打断江云初的话。 “可若是要世人相信,这份圣旨是真的……” 太后明白了,当即接话:“除非老四能证明,圣上是在下旨封他为亲王的时候,顺势便写好的传位圣旨!” 江云初脸色越发凝重:“的确,中梁向来只有太子才会封亲王。” 苏景宁也一掌惊呼:“如此,圣上下令封亲王的时候,身边是哪位大臣拟旨,届时由这位大臣将「假圣旨」拿出,可信度最高,和亲王的胜算也最大!” 圣上拟旨时,首辅郑大人在旁,的确合理,可当真是他吗? 江云初不敢确信,只道:“有没有一种办法,能钓出是谁持有假圣旨暗中待命,又能无形将和亲王的局,给戳破?” “若是能找出圣旨,又或是如今持有圣旨的人怕什么,或许好办些。”苏景宁无心道。 “圣旨怕什么……”江云初望着太后,喃喃自语间,也期待这位皇室沉浮几十年的老人,能给她些灵感。 但突然! 混沌之中,仿佛有一束光照进了一团浆糊的脑子,江云初当即明白了! “当然害怕群臣不认,怕世人说圣旨为假!” 简短一句话,太后与苏景宁也都恍然明白了,而再次看向江云初的眼神,也莫名又多了些佩服与信任。 正巧饭桌被苏景宁撒气掀翻了,当夜,太后便以肚饿为由,让宫女去从御膳房唤些小食,要尽快送到。 见来的果然还是吴千,江云初终于松下一口气,在接过食盒的片刻,将手中的纸条,送了过去。 一切无碍。 紧接着翌日傍晚,大皇子便到了寿康宫中,一进屋便直直跪到了太后跟前。 “请皇祖母恕孙儿不孝,若非母后手中捏有四弟继位的假圣旨谣言传得满天飞,孙儿还不知您已经被母亲禁闭了这么久!” 编造传位圣旨在皇后手中,当然是江云初的主意。 进,可引出真正掌握圣旨的大臣,采取行动,退,也可由皇后的嘴,逼皇后说出没有圣旨这回事,直接将传位圣旨胎死腹中。 不过真真假假,混淆视听罢了。 太后知情,却还是装作不懂的模样,用力撑着脸上松垮的眼皮,认真看向大皇子:“确定皇后手中的圣旨,是假的?” 大皇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母后发誓赌咒说没有圣旨,如此,就算她以后反悔拿出,也不可信了。” 太后垂下了眼,隐晦提醒道:“无风不起浪,事关重大,还是要上心,就算皇后没有,也要去查查相关大臣。起来罢。” “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大皇子拱手一礼,又向太后走近了些,“不过孙儿手中有一件物什,说来可比那些假圣旨要凝聚人心得多。” 太后顿时来了兴趣:“是什么?” 大皇子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云初与苏景宁,犹豫不绝。 第一百八十章:大限将至 江云初前段时间在山洞擦出的满脸伤,虽在太后赐下药膏的滋养下,已经完全长出了嫩肉,甚至连一道疤都未留下,但是为了不必要的争端,她依旧每日用描眉的笔与胭脂,在脸上画出伤来。 她自信大皇子必认不出她来,故在大皇子明显不怀好意的审视中,依旧立于原处,不为所动,甚至连呼吸一如既往地平缓。 “都是自己人,孙儿直说无妨。” 得到太后的肯定答复后,大皇子才谨慎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将里面的龟钮递到了太后眼前:“靳炎太子的后人,孙儿找到了。” 侯在一旁宫女衣着的江云初,望着那熟悉的龟钮,心不自觉又跳快了好几拍,脸也因心虚而垂得更低。 太后接过龟钮,在掌中细细摩挲,兴奋至极! “此人是谁?” “皇祖母可知当年许家十三爷从江湾村,与一女子结了情缘,又将带回了京城,娶为了正妻?” 大皇子话音刚落,太后与苏景宁瞪大了眼睛,纷纷向江云初看了过来! “孙儿你的意思是……”太后始终没有从江云初脸上,移开目光。 如此反常,引得大皇子也转头,多看了江云初好几眼,才又开口。 “靳炎太子后人,的确是许十三的夫人江氏没错。但是孙儿听闻,四弟将江氏劫走,许十三几次三番前去要人,都无功而返,甚至还有人传,说江氏被老四丢去喂狼,已经死了。” 苏景宁猛地到抽了一口凉气! 待再次看向江云初的时候,眼神已经充满了心疼,江云初担心露馅,赶紧又冲苏景宁摇了摇头。 还好大皇子并未被打断。 “江氏若当真不在世了,的确可惜,可还好孙儿已经将龟钮拿在了手中。不过,还望皇祖母恕孙儿狂妄,孙儿计划在江湾村找一个靠谱的人,手持龟钮自认靳炎太子后人,再明着支持嫡长子继位,一切便可顺势尘埃落定。” 太后没忍住,又瞥了眼江云初,才对大皇子道:“如此,朝廷世人都能回忆起当年,靳炎太子所遭遇的不公,以及给整个中梁带来的动荡,老四这次,的确胜算不大。” 大皇子脸上的焦虑,也终于舒缓了些。 他恭顺道:“所以孙儿今日特意过来,也是为了让皇祖母不要太过担心,至于寿康宫的这些下人,孙儿还是给您换回了以前使唤惯了的那些人,母后也不得干涉了。” “倒是劳烦你上心。”太后脸上,难得露出了欣慰的笑。 大皇子的头也垂得更低:“幼时母亲满心满意对四弟好,只有祖母您一人关心孙儿,这番恩情,孙儿一直记在心中。” “祖母老了,也帮不到你什么,只是传位圣旨的事情,一定要上心,明白吗?” “孙儿明白。” 大皇子未能逗留太久便离了寿康宫,而人离开的片刻,太后与苏景宁两人,疑惑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向江云初看了过来。 特别是苏景宁,拉着江云初,一副不说清楚不让走的强硬姿态,说什么都不放! 江云初无奈,便将她如何被和亲王劫走,又如何在和亲王府无意知晓了身世,甚至她如何在狼洞拼出来了一条活路,最后怎么求了首辅夫人带进了宫,原原本本说与了两人听。 那些睁眼便要面临死亡的日子,被她简单几句一带而过。越是云淡风轻,太后与苏景宁越觉心惊怜惜,硬是愣在原地,迟迟都没有说出话来。 之后的日子,太后倒依旧与寻常无异,倒是苏景宁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以前都是江云初这个「宫女」一刻不停跟在主子身后,而现在苏景宁反而时时刻刻跟着江云初,一会没看见,就急得到处去寻。 江云初本还想劝,但见苏景宁那进宫后便死水般的眼眸,突然因为她而变有了光彩,她也任由对方草木皆兵,视保护她为毕生最重要的任务了。 但上天终究还是不如人愿,大皇子还未趁机找到最终持有圣旨的那个人,圣上的病情却急速恶化! 太医说,日子便就在这一两天了。 “圣旨之事还未明朗,若是这个时候,皇后要加害圣上给和亲王争取时间,可怎么办!” 苏景宁急得在屋中来回踱步,引得最近身子不大好的太后,脸色也愈发焦灼。 “太后您还能走动吗?”江云初试探问道。 太后抬起了沉重的眼眸:“你有什么主意?” “苏小主的话,不无道理,但圣上身边的人,我总觉着要亲自看过才算安心,而您是圣上的母亲,这个时候,当然有权前去探望。”江云初答。 太后有些迟疑:“老大虽是将寿康宫的人全都换了回来,但后宫如今依旧掌握在皇后手上,恐怕她不会让。” 江云初眼眸却逐渐坚定:“咱们直接去,看谁敢拦!” 说干便干,三人拿定主意,直截了当便出了门。 但也不出所料,江云初打开寿康宫的大门,便见士兵持枪,站在门边,脸色不善。 “太后要去看望圣上,还不快赶紧让开!”苏景宁拿出气势,当即便冲士兵大吼道。 士兵语气恭顺,但却丝毫没有要让的意思。 “禀太后,皇后惦记您身体欠佳,再受不得刺激,特意下旨让您在寿康宫内好生将养,圣上那边若是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前来告诉您。” “好大胆子,连哀家都敢拦,我今日铁了心要去看望皇儿,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哀家!” 太后一语刚落,转手撇开江云初与苏景宁,竟直接冲着门边长枪尖锐,大步迈了过去! 虽是提前在屋中计划好了,但江云初还是活生生下出了一身冷汗! “敢伤害太后,你们不想活了吗!都闪开!”她厉声斥责追了上去。 太后笃定目视前方,步步紧逼! 士兵们没有他法,只能收起长枪,堵住太后的前路,节节后退! 眼看着这般,竟当真要踏上前往圣上寝殿的主路,领头的士兵实在没法子了,只得赶紧给身边手下下令:“快去长乐宫,禀告皇后娘娘!” 而士兵不过话音刚落,身后骤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一章:贴身照顾 “十七皇子病急了,本宫与白婕妤都脱不开身,你们脚程快些,赶紧去太医院找人过来!” 江云初回头,见竟是许久不见的淑妃娘娘,从身后长长的宫道中,追了过来。 瞧着淑妃的精神确好了些,但前段时间因悲伤过度而消减下去的血肉,却还是没有长回来,但那坚毅的目光,在瘦削的脸颊衬托下,愈发闪光。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狭长宫道的中央,一副「我果然没猜错」的样子,遥遥冲江云初傲娇地扬了扬眉,而不过下一瞬,又怒目看向不为所动的士兵! “愣着干什么?那可是圣上最疼爱的十七皇子,若是有个好歹,你们几条命够赔?”她抬手指向领头士兵,“你,赶紧去!” 领头的士兵无奈,可淑妃在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他又实在不敢得罪,思虑再三也只能离队,大步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而这边群龙无首,但凡又有士兵想要前去汇报皇后,都被淑妃给借机给支开。江云初来不及更多的感谢,留下了苏景宁同淑妃一起善后,便扶着太后,直往圣上的寝殿方向赶去。 如江云初所料,圣上寝殿外围依旧满了士兵。她板着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走向前去,厉声道:“太后前来探望圣上,还不让开!” “这……”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知所措,又看回江云初与太后。 太后目光一沉,正准备再次以肉身相逼! 而不过刚上前一步,却没想士兵径直打开了门:“殿下并未吩咐您不能进,太后请。” 还好圣上寝殿还未被皇后把持,江云初心也稍微安了些,于是赶紧扶着太后,轻手轻脚踏进了院中。 圣上寝殿讲究「风水聚气」,故并不大,由此经久不散的药味也愈发刺鼻明显。院中的时候还好些,两人推门进屋的片刻,便觉浓烈的药味像是一堵墙,就连步子,也被逼的迟缓了许多。 “太后您还好吧?”江云初扶着太后,耳边小声关切道。 太后摇头示意,又重新挪动了步子,两人穿过层层明黄帷幔,一步步往里。 “谁!” 露面的片刻,正替圣上擦脸的乔公公,骤然被吓得发出一声怒吼! 太后也被乔公公的反应给吓到,她连连抚着心口安抚:“乔公公,是哀家我,来瞧瞧皇儿。” 乔公公本就佝偻的身子,回身瞧清太后的片刻,也因歉意而弯得更低:“老奴不知是太后您来了,还请恕罪!” “你照顾圣上有功,警惕些本就没错,赏还来不及,哪里还罚。”太后挪着步子,走到了圣上的床榻前,抬手示意江云初将她扶着坐好。 江云初也赶紧凑到了跟前,搀扶住了太后的胳膊。 这时乔公公也认出了她来:“好生面熟,您可是上次首辅夫人带进宫的那位夫人?” 江云初对这乔公公印象极佳,没有掩饰否认,但也没有直接认下,只又问:“最近皇后娘娘有来过吗?” 乔公公疑惑看向太后,见太后并未斥责宫女打扮的江云初,宫中多年,早已练成人精的他,也顺势恭敬答道:“回夫人的话,近日除了大皇子,寝殿别无他人来过。” “近日圣上身边伺候的人,都有谁?” “仅老奴一人,有时候老奴实在乏了,便由徒儿钱公公贴身照顾。” “那就好,最近一两日特殊时期,定要格外仔细,送进来的汤药及用品,还劳烦公公与您的徒儿,仔细试毒后才能给圣上使用。”江云初又道。 “请太后、夫人放心,老奴没有假他人之手,都是亲自试的毒。”乔公公答道。 太后转过身来,看向乔公公:“有你在皇儿身边,哀家便放心了。” “这些都是老奴该做的,只是日后圣上驾崩,还请太后,赐老奴一起前去伺候才是。” 乔公公一脸严肃,却引得太后一阵心酸。 她回身,重新抚上了皇上瘦如枯骨的脸颊,泪一滴滴从干涸的眼珠涌出,划过她枯黄地脸颊,又掉进圣上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庞。 “太医说圣上就这一两日了是吗?”太后忍住哭意问。 乔公公垂下了头:“是。” “这几日定要小心,绝不能让皇后与老四进来,明白吗?” 乔公公脸色大变,却又很快恢复:“请太后放心,大皇子殿下也是这般吩咐门口士兵的。” “好。”太后回头,又再看了眼圣上,一声叹息,冲江云初伸去了手,“江氏,我们回去吧。” “恭送太后。” 江云初接过太后胳膊,明显感觉太后的脚步,比方才来的时候更加虚浮。她用半截身子努力撑住,太后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在人前。 两人一步步往外。 太后沉浸悲伤,江云初惦记太后,两人却都没发觉,身后乔公公早已变了脸色!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层叠的沟壑挤在一起,哪里还有半分和善恭顺! “早不来晚不来,却正巧在我快捂死圣上的时候来,也不知是你们母子心有灵犀还是如何?” 乔公公拍拍手,将帕子扔远站直了身子,直盯着江云初方才站过的位置不放,脸上褶子因思考,而愈发阴翳。 “江氏?该不会这么巧,是忠勇侯府的十三夫人,江氏罢?和亲王寻了那么久的江氏,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而对危险逐渐靠近,而根本不知情的江云初,回寿康宫的宫道上,一直搀扶着太后,不敢有任何松懈。 “若是这几日,手持传位圣旨之人还不得明朗,圣上撑不住走了,定又会像显宗帝政变般,好几年的两派斗争,朝廷动荡,无心民生。” 太后缓缓开了口,语气中尽是凄凉。 “届时恐怕不止北翼,西南越国也虎视眈眈多年,若当真他们联合,双面夹击,中梁百姓定当苦不堪言!” “不会的。”江云初将太后的胳膊紧紧护在身前,“太后您放心,宫里的各位小主,宫外惦记百姓的各大家族,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愿如此吧。” 已是黄昏,西斜的日后将两人的影子,在狭长的宫道之中拖得很长,很长。 夜里,因为太后心情不佳,寿康宫众人也都睡得不好。 故皇后带着士兵,大张旗鼓进院,口口声声要捉拿江云初的时候,寿康宫上下很快被惊动,点起了烛火,灯火通明! 第一百八十二章:人尽皆知 该不会是御膳房的吴千公公暴露了! 江云初回身,赶紧从柜子中找出了许澜送进宫的信,二话不说对上烛火烧得一干二净,直到确认灰烬之中,哪怕一个字也认不出,她才一副美梦被惊醒的模样,满脸不悦地走了出去。 皇后站在院子中央,灯笼摇曳的火光,将她脸上的表情衬得愈发狰狞可怕。 江云初睡眼惺忪,越走越近,皇后脸上狠辣,也愈发明显。 “十三夫人,太后宫中可住得还惯?” 竟是这事。 江云初虽想不明白究竟是何时暴露的身份,却也懒得再掩饰,她淡淡行了个礼:“给皇后娘娘请安,想必是妾身在您跟前走动少了,也难怪您现在才想起来。” 话音刚落,江云初便见苏景宁扶着太后,抬腿正要从屋中赶出。 今日境地,就算太后出来作保也没用了。 她赶紧给二人使去眼色,示意回避,才又看向皇后:“您现在是准备如何?将我关进大牢?”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嚣张气焰,皇后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 “来人,将人带回长乐宫!”她一声令下,守在远外的士兵,蜂拥而出,当即将她围在了中间。 江云初也不惧,只道:“皇后请客的阵仗未免太大,倒使得妾身不好拒绝了。” 说完,她挺直了上身抬脚走在了前头,而经过皇后的时候,一副「你不过我算计的一环」的自信眼神瞥过,大步而去! “你!” 皇后立于原地,风中凌乱,憋了许久,也再未能憋出一句气势更强的话来。 愣怔的士兵,终究还是在宫道的转角,围上来钳住了江云初,皇后也砸着步子,急促赶来。 “娘娘,王爷的意思是要尽快将她处死,以免顶着靳炎太子后人的身份,四处作乱,夜长梦多!” 皇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近日宫中本就颇有微词,若是今夜刚将人带出寿康宫,当夜便处死,那就更没办法交代了。你让王爷莫要心慌,本宫心中有数。” 今夜死不了就好。 长乐宫与寿康宫隔得不远,江云初还来不及庆幸,转头便被扔进了长乐宫的柴房,一道锁将唯一的出口,死死地锁上了。 黑暗中,她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正四处打量暗自盘算日后如何脱困,却突然瞧见柴房角落的矮窗,隐约有人头窜动! 和亲王派来的刺客? 江云初当即侧身,将身形掩在柴火的后头,又在暗中寻了根趁手的粗木棍拿在手中,静静瞧着窗外的动静。 她不动了,窗外的人影,却慌张起来。 “奇怪,方才瞧着像江红的身影,怎地眨眼就不见人了?” “江红不是大皇子的侍妾,被太后带去寿康宫学规矩了吗?究竟犯了何事,竟被皇后娘娘如此大张旗鼓抓了回来?” 听着窗外小声的议论,江云初反应了过来! 她瞥了眼门外守着的士兵,尽力控制着脚下步子的动静,轻声挪到窗边:“是我是我,你们怎么来了?” “哈!我就说我没看错吧!”大眼睛宫女兴奋地刚开口,便被一旁娃娃脸宫女捂住了嘴。 “士兵还在前头呢,小声些。” 大眼睛反应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又问江云初:“你之前是不是骗了我们?你根本不是大皇子殿下的眼前人!” “亏得我们那夜如此照顾你,还指望你飞黄腾达后,能照拂我们姐妹三人呢!”一旁一直未开口说话的瘦削小个子宫女,也开口没好气道。 正愁没人传话,江云初顿时来了主意。 她故意板着脸,将气势拿捏得十足:“我堂堂中梁国长公主,当然有本事照拂你们!” 大眼睛与娃娃脸你看我,我又看你,最后拿不定主意,又齐齐看向小个子。 “你撒谎!”小个子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这三个字。 江云初回头瞧了瞧门边士兵,又转而更靠近了窗户:“不相信的话,你们去问太后,太后娘娘总不会骗你们罢?” 大眼睛眨巴着她单纯的眼眸,品出了些弦外之言:“你要我们去给太后传话?” “我们有什么好处?”小个子警惕道。 江云初笃定道:“当下的好处,太后身边的苏才人定会给你们,而被本公主记了恩情,长远自不必多说。” “可如今人人皆知寿康宫不好进出,我们又如何去传话?”大眼睛转头问小个子。 江云初当即抢话道:“去万福宫找淑妃,她定会帮你们。” 小个子的脸凑近了些,表情也愈发凝重:“若是见到太后,那您要我们说什么?” 江云初想了想,黑暗之中,掷地有声:“就说,我是靳炎太子后人这件事,也是时机让后宫众人,知晓了。” “她真是公主!”大眼睛拉着小个子的胳膊,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住嘴!” 还好小个子是个冷静的,在士兵被惊动前,赶紧将二人拽走了。 转眼,四周再次恢复到了诡异的安静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来过。 倒春寒的夜晚,江云初蜷缩在柴房之中,格外难耐,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却没有想象中的温暖阳光照进柴房。 还好这几年,原主这副虚弱的身子也被她「折磨」得有了长进,虽是冻了一夜,身子泛着寒意颇为难受,她摸了摸额头,好歹没有在这关头病下,于是她挪着身子,重新选了个稍微暖和的地方,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一声尖锐的不满,将她的瞌睡全部赶走。 “藏了这么久的身份,竟在来我长乐宫的第二日,便闹得全宫知晓,也不知你好大的命数,还是寿康宫好深的算计!” 江云初缓缓抬头,柴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而皇后娘娘站在门外日头的阴影下,正居高临下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缓缓站了起来:“多谢皇后娘娘邀请我到长乐宫小住。” 面对江云初这明晃晃的指鹿为马,皇后百口莫辩:“你!” “如此,若是我死在您这,恐怕不好交代罢?” “别以为本宫不敢!” 江云初像是没听见皇后的话,只缓慢走进了院中的阳光之中,闭眼沐浴了片刻,才稍觉缓过了些。 “您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她回头看向皇后,坦诚地笑了。 “这个房间,我不喜欢,还麻烦皇后娘娘替我换个干净的,再派些宫女到跟前,待我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后,再与您详谈。” 第一百八十三章:诚不欺我 皇后拧着手帕,瞪大了眼睛,气得发疯! 费尽心思甚至还得罪了太后,却请回来了遵不能得罪的菩萨,人不能杀便罢了,竟还要好吃好喝供着! 江云初瞧出皇后的迟疑“怎么,皇后不愿?难道这便是长乐宫的待客之道?”她在一旁戏虐道。 皇后咬碎了牙,却也只能和血吞:“来人,将十三夫人迎进偏屋,好生伺候!” 江云初无视身后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皇后,大摇大摆进了屋,一把躺进了暄软的床上,热水还没来得及送进来,便又听见长乐宫院中一阵喧嚣。 透过半掩的窗户,江云初起身看去,正好对上淑妃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眼底都闪过一丝惊喜,随即淑妃点了点头,又默不作声垂下了脸。 来的不仅是淑妃,还有苏景宁、白婕妤,甚至那日寿康宫请安,被皇后斥责的宫妃,此时皆齐齐跪在院中,面色凝重。 “日前大皇子念在圣上需要静休,所以不让大家前去侍奉,方才太后有令,说乔公公个人侍奉力不从心,让各位姐妹前去床前尽心,还请皇后娘娘,尽快安排!” 淑妃话音刚落,皇后脸色骤变:“之前需要静养,现在就可以被随意打扰了吗?大皇子这是安的什么心!” 此话一出,众嫔妃大惊失色! “皇后不许大家前去,莫不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圣上病了,除了太医便皆由嫔妃在身侧侍疾病,中粱从未有过无故不让侍疾的旧例,皇后娘娘,您是准备开这样的先例吗?” 一人一句,将皇后推上了两难之地。 瞧着皇后张嘴,立马要为自己开脱,淑妃见状当即开口,将她还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皇后娘娘不说话,便是同意大家的心意了?也是,娘娘您定是日常事物太多,所以忘记安排了,不然怎会如此置规矩不顾呢!” 找理由忽悠过去简单,可直接出言拒绝后宫前去服侍,便难了! 皇后如被架在火上烤般,分明还夹寒的春季,还是被急出了满头的汗。 “皇后娘娘您事务繁多,便由臣妾先去圣上身边照顾罢。”淑妃最先站了起来,浅浅欠身,不待皇后应下,便直接往外而去。 见此模样,苏景宁与众人一起,也起身告退:“替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们的职责,还请娘娘放心。” 人来得快,一阵风似的,去得更快。 待皇后反应过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全部散去,只剩她一人在风中凌乱。 啪! 她一掌扇向身侧候着的宫女撒气,转身进了屋中,又一阵噼里啪啦乱砸! 江云初也轻手关起了窗户,坐回了椅上。 前后不过一天的时间,不仅她这个瓮中之鳖,皇后不敢随意拿捏,甚至连圣上那边,除了大皇子的士兵与乔公公一起把控外,又多了许多双眼睛,再不敢轻举妄动。 两边同时失算,也难怪皇后会如此生气。 她闭目养神,静静听着一墙之隔的正屋,咆哮与砸地的尖锐一声声越来越激烈,格外舒心。 可突然有一个念头,冲上了她的脑海,惊得她瞬得睁开了眼睛! 却正好有宫女提着热水,推门而入。 原以为大眼睛宫女三人,至少会有一人前来伺候,但凑到跟前的,却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一脸不善,话也不多。 江云初探不清深浅,故也只能沉住气,再次闭上了眼睛,任宫女在一旁更衣束发,静静等待下一个时机。 但没想到,机会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 傍晚的时候,院外又一阵喧嚣响起,江云初又挪去了窗户边,不过粗浅瞥了一眼,却当即来了精神! “母后,听闻靳炎太子后人,被您请到了长乐宫作客?”大皇子一边大声叫嚷着,一边大步进了屋里,“就这么迫不及待接触,是要赶在我之前,将人笼络到四弟身边吗?” 江云初目光一沉,起身开门,作势也要过去。 身边宫女一把拦住了她:“十三夫人您要去哪里?” 江云初一眼瞪去:“我爱去哪里去哪里,皇后都管不着,你还想管?” 宫女哑口无言,江云初也大摇大摆走出了偏屋,转身便进了大皇子方才进的正厅。 “妾身江氏,给大皇子请安。” 听见声音,大皇子猛地回头看来,却在看清江云初脸的片刻,脸上的惊诧也转而变为了惊恐! “你过来做什么?”皇后不满看向跟在江云初身后的宫女。 江云初也不慌,只道:“方才听闻大皇子殿下在说靳炎太子后人,以为是叫我,所以特意过来了。” 说着,江云初看向大皇子,眼睛微虚地使了个眼色:“殿下,您不是叫我吗?” 那瞬间,大皇子什么都明白了。 为何太后身边,突然多了个生面孔宫女。 为何当时在寿康宫说起靳炎太子后人江氏的时候,太后与苏才人,又都齐齐朝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宫女看去! 见大皇子愣怔没有回答,江云初又隐晦地提醒道:“还有,听您的意思,这么着急过来,是怕我同和亲王一个鼻孔出气?” 大皇子当即反应过来江云初想要作甚! 太冒险了! 他并不赞同江云初的计划,凝着目光,犹豫道:“听闻你曾去见过大皇妃,甚至还交谈甚欢,为何突然这般生疏,连进宫之事,也不让许十三告诉我?” 江云初松了一口气,赶紧装作无辜,接话道:“皇后盛情邀请,实在却之不恭。” 开弓没有回头箭。 大皇子下定主意,板着脸,怒意也愈发真实:“是情不可却,还是脚踏两只船,什么好处都想要?” 江云初瞥了眼皇后:“殿下您这话说的真难听,就凭您这态度,您说我敢同您亲近吗?” “那就杀了你,如此,四弟也别想捞得什么好处!” 江云初心头暗喜,脸上却嚣张依旧。 “殿下当然敢杀啊,如今人人皆知我在长乐宫作客,您这一杀,嫁祸给皇后,和亲王没了我的助力倒是其次,皇后身上这罪,可就怎么都洗涮不掉了!您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皇后听后脸色大变:“放肆!谁许你们在本宫的长乐宫嚣张!” 说是迟那时快,大皇子也冲屋外厉声开口:“来人!” 如此急切唤人进来,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皇后一反常态竟将江云初护在了身后,反而抬手指向大皇子:“你给本宫滚出去!” “母后,若你肯帮我,咱们就将她带出长乐宫再杀,定不会污了您的名声!” “滚!” 诚不欺我,果然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啊! 望着大皇子仓皇离开的背影,江云初心中生出了一个更加胆大的决定。 第一百八十四章:各怀诡诈 大皇子已经离了屋里,皇后还伸着胳膊,将江云初护在身后,紧盯着眼前不放。 直到不远处长乐宫的宫门,吱呀一声被人重重关上,皇后才彻底松下一口气,瘫坐软椅之上,心腹嬷嬷也赶紧围了过来,连连轻拍着她的胸口安抚。 江云初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喘着大气坐到了皇后对面的椅子上,一杯杯茶灌进腹中,等着皇后先开口说话。 “你以为费尽心思从和亲王府逃走,躲进宫里就安全了?还不是被老大惦记上,迟早要杀你。”皇后缓过了劲来,瞄了眼江云初,试探开口道。 江云初放下杯盏,摆了摆手,一副掏心窝子的坦诚模样:“谁都靠不住,和亲王不同样惦记取我性命?” 皇后没有接话,只给一旁伺候的心腹嬷嬷递去了个眼神。 没一会,嬷嬷带领下,一屋子的丫鬟嬷嬷退下去了大半,皇后才又开口问:“你的意思是,独善其身,谁都不合作?” 江云初回头,对上了皇后怀疑的目光,耸了耸肩:“但我会记得方才皇后娘娘您拼了命将我护在身后的恩情,不管您是如何权衡考虑才如此行事,至少我都保住了命。” 突然皇后深不见底的目光,突然扬起了一圈圈微小的波澜。 有戏。 江云初按捺住心头的情绪,趁着皇后还未反应过来,又道:“还望皇后娘娘恕妾身无理,有些累,想回屋歇息了。” 皇后正想静静好生思考周全,便也挥手让江云初去了。 昨日柴房本就睡得不好,一日的折腾,回屋的时候,江云初已明显感觉步子重了许多,也顾不得身边阴魂不善的黑脸宫女,回去便倒在床上,呼呼直接睡了过去。 “方才那话,该不会是她看出我不忍杀她,而故意说来扰乱形势的?” 夜里,皇后越想越觉,江云初不简单! “我不相信她如今腹背受敌,能睡得着!派人去好生试探,看看她究竟又在暗自盘算什么!” 宫女得令,一个接一个出动。 未等太久,却都一个个都垂头回了。 “禀皇后娘娘,十三夫人的确在睡觉,甚至极其安详。” “是真睡?” 众人异口同声:“是。” 如此心大? 皇后更看不懂了。 “难道她真的铁了心,谁都不帮?”皇后不解问。 偌大的屋里,宫女太监们都低垂着头,没有一个人应话。 “唉!” 一声浓重的叹息,从皇后喉间涌出,跟着夜色一起,凝在了长乐宫的上空,经久不散。 直到东方日头升起,将浓雾映照散去。 这一觉,皇后有多么辗转反侧,江云初便有多么高枕安寝。 昨日夜里,从第一个宫女进屋时,她便发觉了端倪,当即决定假睡,想要看看皇后到底要做什么。 可宫女太监一个皆一个,参观名胜古迹般来来去去,竟什么都没做! 似乎这些人都只是来看看她而已……江云初也懒得再观察,腿一蹬,当真堂而皇之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舒坦至极。 长长一个懒腰,她吐出了胸腔浊气正准备起床,床帘却被人从外,抢在前头掀开了。 三五宫女成群,手中端着许多东西,站在江云初眼前,语气比昨日明显恭敬得多:“夫人早上好,这些新衣裙,都是皇后娘娘赐您的,您是想先洗漱,还是先更衣?” “先……”江云初还没来得及说完,昨日她屋里伺候的那个黑脸宫女,便从人群后,拨开前头挡事的宫女,挤了出来。 本就黑沉的脸,瞧见满面红光的江云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爷分明说了你不能久留,真不知道,为何娘娘还要执意留你!” 江云初被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自觉又多看了这宫女两眼。 虽是穿着宫中的衣裙,但发饰却有明显不同,还有这说话的语气,就差把「和亲王的人」这几个大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江云初懒得同她费神,只淡淡回道:“和亲王的确要多跟皇后学学啊!不然被骗了,还不知道。” “被骗?” “不然为何手中拿个假龟钮,还当个宝?竟还想让皇后早些了断我?若当真了断,恐怕大皇子睡着了也要生生笑醒才算。” 说着,江云初余光瞄了眼黑脸宫女,见其脸色千变万化,又半天憋不出个回怼的话来,顿觉好笑。但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看向另外一位宫女,催促道:“别愣着,先洗漱吧。” 黑脸宫女反应了过来,当即惊慌失措冲了过去! 不一会,竟带着皇后一同赶进了屋中:“禀皇后娘娘,是她亲口所说,奴婢绝对没有听错!” “靳炎太子的龟钮,是假的?” 皇后站在江云初面前,连一句多的问候都没有,当着众多宫女的面,直截了当便问出了口。 江云初对上皇后的目光,特意没有回话。 她抬起左手,等宫女替她穿好衣裙。 又抬起右手,让另一侧宫女系好她衣裙最后一个结。 接着便双手合在身前,自顾活动胳膊看衣裙是否贴身。 直到皇后脸已经沉得不像话,她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挥手将众人都遣了下去,开了口。 “我也是到太后宫中的时候,才知道我随身携带的龟钮,早已经被忠勇侯掉了包,想必,真的那一枚,早被大皇子拿到了手里。”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为何现在才说!” 江云初这才发觉那个黑脸宫女,一直站在皇后身后,没有出屋。 “哪里来的下人,如此没有规矩!”她故意娇蛮地甩了个圆润的白眼,再次看向皇后,“恐怕娘娘更在意的是,我为何愿意在这个关头,愿意说罢?” “为何?”皇后顺势问。 “昨日便说了,我十分感激皇后在大皇子跟前的舍命相护。”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那本宫问你,可否愿意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同老四合作?” “不要。” 江云初想都没想,张嘴就直接拒绝了! 皇后脸上的动容,瞬间僵住! 可和亲王手中龟钮是假的,那唯一还能争取的,便是她这个真后人。几个呼吸好不容易调整了情绪,皇后用笑意,将脸上的尴尬冲淡:“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听了之后再考虑考虑可好?” 江云初抬眉,来了兴趣:“洗耳恭听。” “皇后娘娘!” 黑脸宫女正欲阻止,皇后却抬手,当即打断了。 “圣上归天那日,所有人都会瞒着老大,直到国舅将所有大臣召进宫来,老四登基完成,老大才会收到消息,但那个时候,任他再有其他想法,也无力回天了。” 这与许澜信中提及,差别不大,江云初嘴角勾了勾,示意皇后继续。 “有本宫掌控宫中,老四必定是胜出的那一人,如此你又何必中立?若是现在就用靳炎太子身份,公开支持老四,同时谴责一下老大偷你祖传龟钮之事,日后,老四定会记着你的好。” “这样的吗?” 看来皇后还是不愿将传位圣旨之事,透露一二啊。 江云初皱眉,应付皇后的同时,也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八十五章:声东击西 皇后却以为江云初在衡量合作之事,一旁静静等着,也不催。 未多久,江云初转动着眼珠,又重新聚焦在皇后的脸上,不过话音一转:“既然圣上那边,已经允许了嫔妃探望侍疾,皇后您为何不去看看圣上?”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又将皇后打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甚至比昨夜眼睁睁看着江云初安眠于榻,还要茫然不知所措。 她疑惑地对上江云初的眼睛,许久才狐疑应了下来:“本宫倒忘了这件事了,今日午后便过去。” “妾身同娘娘一起过去罢。”江云初说得云淡风轻。 “十三夫人也要去吗?” 日头上升,也照得皇后眼底的迷雾,一寸寸消散,她盯着江云初,闪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好啊,那咱们就一起罢。” “谢皇后娘娘。” 方才皇后的冷意,江云初看得清清楚楚,但她却没事人般,又闭上了眼睛,任宫女蜂拥而进,将她架到了镜前一顿折腾,她却只顾安心养神。 而一墙之隔的正屋,却不淡定了。 特别是黑脸宫女,待皇后进门,扑通一声径直跪了下去! “娘娘,您不能相信她!她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怂恿您带她去圣上寝殿,分明就是为了将方才您告诉她的那些消息,转而告诉大皇子!” 皇后却神色自若:“真真假假,便让她通报去罢,也正好可以试探,她是不是当真谁都不帮,又是否真的记着我的「恩」。” “可是!” “你话太多了,还不快去隔壁盯着!” 皇后怒意之下,黑脸宫女不敢再多言,只讪讪起身,又回到了江云初屋里,站在身后,那眼神恨不得将江云初千刀万剐! 江云初也心态极好,只把她当空气,该吃吃该喝喝,直到用完午膳,便一刻不停,迈步去了皇后屋外。见皇后也同样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她打心底里,露出了个亲切的笑,迎了上去:“还以为娘娘您有顾忌,不愿去呢!” 皇后偏头,也同样回了个笑容,只是多少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瘆人意味:“本宫也许久没见圣上,也该趁此机会,去瞧瞧了。” 此次出门,皇后特意没有带太多人,除了黑脸宫女外,仅带了一心腹嬷嬷,便往圣上寝殿去了。寝殿外依旧围满了侍卫,一行四人越走越近,江云初特意走在了最前头。 “皇后娘娘前来看望圣上,还不让开?” 侍卫撇了皇后一眼,有些犹豫:“可大皇子殿下特意吩咐过……” 话刚开了个头,江云初一反常态,气焰极其嚣张地抬手便打了过去:“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可是堂堂中梁皇后娘娘!” 皇后立于一旁,饶有趣味看着江云初「表演」,没有打断。 江云初依旧不依不饶:“你的意思是,后宫其他嫔妃都能进,就只有皇后不能?大皇子究竟什么意思,他要反吗?” “没有没有!”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侍卫一边否认,一边打开了身后的门,“方才是小的猪油蒙了心,皇后娘娘请进!” 江云初又退回到皇后身边,正准备抬手示意皇后进院。 却听皇后戏弄着开口道:“方才拉扯之间,十三夫人你该不会,给那侍卫递了什么信件纸条吧?” “皇后您说话真有意思。”江云初笑着糊弄了过去,又对皇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皇后仰头走在了前头,江云初也噙住了嘴角的笑意,偷偷捏紧了手中一颗小小的东西。 圣上的寝殿,依旧如上次同太后来时一般,药味将一切都堵得严严实实,引得走在前后的皇后,也不自觉步子缓了下来。 三五步绕过屏风,乔公公与苏景宁瞧见皇后来了,皆吃了一惊。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无需多礼,我就来看看圣上。” 虽是如此说,皇后走到床前,不过抬手贴了贴圣上的额头,当即便嫌弃地抽回了手,又回身坐到了远处。 江云初想起了太后曾说的,皇后在圣上身边多年的冷遇,也难怪夫妻多年,到头来却如此冷淡。 “近日都是苏才人在跟前伺候吗?”皇后又问。 乔公公抢在前头应了话:“禀皇后娘娘,昨日是淑妃来的。” “倒难为她大病初愈,还有这份心。”说完,皇后又转头看向江云初,戏谑问道,“十三夫人不是也闹着要特意来给圣上请安?” 江云初不置可否,只上前走到了圣上床边,背着众人,浅浅欠了个身又退了回来。 “这就完了?”皇后故意问。 江云初只道:“原本也只是想一起来给圣上请个安,请过了,便也能心安了。” 黑脸宫女脸上明晃晃闪过一丝不屑,正准备出言怨怼,皇后当即回头,眼神制止了。 “如此,那咱们就不在这里打扰,回宫罢。”说着皇后站起身来,当即便往外去。 江云初跟在皇后身后,也一起往外,只不过在经过苏景宁的时候,她停了停步子,凑到身边,悄悄耳语了几句。 而这一幕,却正好被回身的皇后,给看得一清二楚。 皇后没声张,江云初也自然不会主动提及。只是踏出宫门的片刻,她接着提裙的动作,轻拍了拍掌中的黏腻,脚步的也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出圣上寝殿后,皇后特意放缓了步子。 “方才你同苏才人说什么了?” 被皇后戳穿,江云初也不急,她从容应道:“寿康宫居住了几日,蒙太后照拂,故问了问太后的身子。” 皇后停下步子:“是吗?仅问候这么简单?” 江云初笑望着,一脸无辜:“皇后您心思太重了,方才怀疑我与殿外侍卫私下动作,现在又怀疑我同苏才人话里有话。” 皇后没有搭理江云初,只甩袖走在了最前头,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长乐宫,没有任何交流又各自回到了屋中。 各怀心事,一夜都不踏实。 翌日清晨,江云初照常起床收拾妥当,正准备出屋去给皇后请安,一开门,便见侍卫手持长枪,那明晃晃的尖锐,当着所有人的面,直勾勾对着她。 不留情面。 江云初转身看向一旁禁闭的正屋屋门,遥问道:“皇后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门缓缓从里面被人打开,皇后被黑脸宫女搀扶着,一步一顿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江云初的面前。 “什么惦记着本宫的恩情,不过是找机会帮助老大的托辞罢了,既然如此,本宫为何留你?” 江云初一脸不解:“我找机会,帮助大皇子?” “不见黄河不落泪!”皇后趾高气昂又逼近了几步,“难道你还要狡辩,昨日到圣上寝宫,不是为了将我告诉你的计划,转达给老大?” 江云初恍然明白,又随时坦然一笑。 “当然不是!” 皇后皱眉,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江云初惋惜地摇了摇头。 “还好昨日去试探了一番,不然我如论如何都想不到,乔公公竟是和亲王的人啊!” 她直盯着皇后,对方慌张与震惊的眼眸,太过精彩。 也同时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 “传位诏书,也在乔公公手里罢?” 第一百八十六章:圣上驾崩 “你在胡说些什么!” 平时都是黑脸宫女出面叫嚣,这还是江云初第一次,见皇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怒目斥责,如此失态。 侍卫举起手中的尖锐,猛地朝江云初逼近! “啊!”一旁宫女被吓得连连尖叫后退躲避,江云初却根本不屑一顾,反而凝着眉,直盯着皇后不放。 “难道皇后娘娘就不好奇,乔公公藏得那般深,甚至连太后都夸他是难得的忠奴,我又是如何一反常态,竟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皇后抬手阻了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刺上来的侍卫,江云初暗中松下一口气,偷偷向皇后身侧挪了一步,又开了口。 “圣上驾崩,和亲王抢先登基这件事,对大皇子来说根本不是秘密,甚至在您告诉我之前,我便知晓了。” 皇后拧起了眉,不自觉瞥了眼一旁黑脸宫女,却没有打断江云初。 “当时我第一反应,和亲王登基并非正统,所以隐约猜到了或许有圣旨的存在,但之后,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特别是跟着太后去过一次寝殿,我心中疑惑便滚雪球般,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不明白,寝殿分明已经被大皇子的人管控了起来,里里外外连苍蝇都飞不出,和亲王为何那么笃定,他绝对是第一个知晓圣上驾崩消息的人?” 皇后脸色依然沉重:“宫中人人皆知,和亲王掌握了太医院,这有何难?” “既娘娘您也说了,宫中人人皆知,那大皇子会不防着太医吗?” 江云初摇头惋惜,顾不得皇后越来越阴沉的眸子,又接着开了口。 “此般疑惑,在皇后您知晓嫔妃可以到圣上跟前侍疾,竟失态又砸又骂的时候,达到了顶峰。真奇怪啊,大皇子肯让大家到圣上跟前了,对支持和亲王的皇后您来说,说天大的机会也不为过,为何会气成这样?” 江云初故意顿了顿,拖延时间。 “可若是圣上跟前去了人,不仅不能给您提供机会,反而会影响原本就潜伏在寝殿的某人行动,这样一想,就完全能说过去了。” 皇后冷哼一声:“就这些?卖弄罢了,愚不可及!” 江云初也跟着无奈笑了。 “我也无数次怀疑自己,乔公公为了圣上肝脑涂地,这宫里人人看在眼里,是不是我多心了?但是我又想起,当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乔公公,就是最后那难以被接受的事实。” “来人!”皇后懒得再与之周旋,慌忙看向四周招呼侍卫! 江云初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娘娘您以为,我特意跟着您到圣上寝殿去,是为了将您告诉我的「秘密」传给大皇子?” 侍卫已经冲了上来! “住手!” 皇后又将其叫停。 江云初自如地瞥过一眼,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实际我找了颗毒药,在给圣上请安的时候,放到了一眼便能瞧见地方,同时我告诉苏才人,若是我们走后,乔公公到了圣上床边,却没有任何反应的话,便让大皇子赶紧将人抓起来,好生审问!” “为什么!”皇后依旧不甘心! “难得探望圣上的您,莫名其妙去了,甚至走了后,圣上床头又立马发现了毒药,他若当真忠心圣上,又或是大皇子,必定会将此事闹大严查,可他偏偏,偏偏啊……” 江云初的话戛然而止,皇后也如梦初醒。 “也便是说,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帮和亲王?”皇后咬着牙问。 莫名地,江云初眼前浮现了很多人的面庞。 特别是那日,将忠勇侯府围起来的士兵遗孀,那一双双眼睛,隔着记忆还依旧紧盯着江云初不放。 “娘娘,说来也许您不会相信,我恐怕是中梁最不关心谁继位的人了。但是我心生佩服的每个人,都说和亲王继位之后,朝廷会动荡,百姓会难捱,我又为何要做这个罪人?” 皇后闭上眼睛,张牙舞爪咆哮道:“杀了她,现在就杀了!” 侍卫握紧了手中长枪,猛地朝江云初刺去! “皇后娘娘!” 江云初厉声威吓,就连侍卫都不自觉被震慑,不自觉停下了已经高高举起,挥到一半的长枪! “您可想清楚了!乔公公断然活不了,传位圣旨被找到摧毁也是迟早的事情,和亲王如今没有了时机,更失了正统。您当真舍得将我这个靳炎太子后人,和亲王手中唯一的筹码,杀在您的长乐宫?” 皇后反应了过来,一手指向黑脸宫女,一手指向心腹嬷嬷:“你,去查乔公公那边如何了,你,去太医院,让他们日夜不停守着圣上,就在屋里,当面守着!” “快去!!!” 两人连滚带爬跑了出去,江云初撇了眼一旁侍卫,又悄悄将身子往皇后后方挪了半步。 也并非就站在这里,凭空让人拿捏了去。 到时候便比一比,到底是侍卫动手杀她快,还是她转而挟持皇后快罢! 皇后派出去的人,比想象中回来得快。 黑脸宫女跑在前头,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皇后娘娘,乔公公已经被大皇子处死了!” 而这头话音刚落,心腹嬷嬷也回了长乐宫。 但却一进宫,便冲皇后跪了下来,连连发抖! “禀皇后娘娘!圣上……圣上!” 院中众人皆变了脸色,分明心中都已经猜带了八九分,却还是等着嬷嬷的话。 “圣上驾崩了!” 皇后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 江云初也变了脸色,趁着去扶皇后的间隙,彻底将皇后拿捏到了她的掌中! 但此时皇后已经顾不上再处置江云初了,她当即甩开江云初的手,招呼着侍卫领头径直往外:“快,快跟我走!” 长乐宫顿时乱成一团! “不好!” 江云初也趁乱出了长乐宫,直往御膳房去。 要赶紧将圣上驾崩的消息,传给宫外,让许澜与首辅夫人赶紧准备! 看来皇后还是将圣上驾崩的消息瞒了下来,宫道依旧寻常模样,宫人来往淡定谨慎,倒显得其中狂奔的江云初,格外另类,引得一路许多宫人驻足打量。 御膳房吴千听完江云初的话,很快领命离开,天边一声闷雷,迟了许久的春雨,终于光临了这片土地。 江云初站在一片细雨之中,想了想,又往寿康宫疾跑而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一探虚实 赶到寿康宫门口的时候,瞧着以往被侍卫包围的寿康宫,此时门口竟一个侍卫都没留下,江云初心头一凉,直直冲了进去。 屋里,太后与苏景宁正在说话,见全身湿透的江云初莽撞跑进,纷纷惊得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苏景宁紧张地迎到了跟前,“难道是乔公公不愿招?” 江云初冲苏景宁摇了摇头,又转而看向太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而在江云初欲言又止的片刻,太后重重跌回椅上,空洞瞧着院外淅沥的雨帘,眼中当即噙满了泪光。 “皇后带着侍卫已经离了后宫,如今后宫没个主事的,还请太后振作起来!” 一瞬间,苏景宁也反应了过来! 她眼中一闪而过了一丝欢喜,慌张压了下去,又赶紧去搀扶太后:“太后娘娘节哀。” 太后闭上了眼,泪也顺势淌了满脸。 江云初与苏景宁相视一眼,也知再急也急不了这一时,便也站一旁,一人请拍着太后前胸安抚,一人赶紧去一旁倒茶送到了太后手边。 没想到的是,而不过一瞬,当太后再次睁眼的时候,眼中已全然被坚定给替代。 她摆手推开了江云初送到跟前的茶水,声音洪亮坚毅,根本不似八旬老人:“传哀家旨意,让各宫嫔妃带着皇子公主,全到寿康宫中来,一刻不许耽误!” 瞧着屋中的老太监领命离开,江云初也向太后身边挪了挪:“太后娘娘,我想去大皇子那边探探虚实,您可有办法?” 太后皱起了眉:“皇后将宫中禁卫,全调去大皇子那边了?” 江云初点头:“我猜是如此。如今失去乔公公这一内应,和亲王形势并不明朗,如今皇后便只剩下控制大皇子,拖到和亲王登基再放出来,这唯一的方法。” “你都知晓侍卫去了,你还去!”苏景宁不悦插话道。 江云初笑了,又将苏景宁身上的披风,套紧了些:“可总有人要做这些不是吗?” “可太后,宫中有那么多人,不一定非要十三夫人去,是不是?”苏景宁又看向太后求助道。 太后无奈叹息。 “请太后娘娘指点。”江云初毫不松口。 太后牵起了江云初的手,一双被岁月侵蚀的褶皱,将一双鲜嫩细软护在了手心,细细摩挲安抚。 “自上次老大来寿康宫请安后,我便每日都让太监,拿着我的令牌去给他送吃食,明着送东西,实际却是想亲眼看他在宫中是否安全,今日正好还没来得及送去。” 江云初义无反顾跪了下去:“还劳烦太后,赐我一身合适的衣服!” “好。” 太后给一旁宫女示意,宫女当即在了前头带路,江云初给太后行了一礼,正准备离开。 手却被人拉住了。 回头,苏景宁倔强地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哭出声来:“咱们还要一起去看白夫人,可别忘了。” 江云初心头一酸:“好。尘埃落定之后,咱们去看白夫人。” 寿康宫的偏屋,江云初换好了太监的衣服,又提上了食盒,她甚至不敢再往正屋的方向多看一眼,当即撑伞大步便走进了雨中。 大皇子进宫之后,住在离圣上寝殿不远的德佑堂,江云初一路过去,还未走近,便瞧见了比圣上寝殿数量还多的,盔甲全副武装的侍卫。 一圈又一圈,将本就不宽的德佑堂大门,围得密不透风。 轰隆! 又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江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沉下了心,装作无事人般,直接走了过去。 不出意料,侍卫手中的利刃当即便对准了她! “谁!” 江云初不疾不徐,掏出了太后的令牌:“奉太后令,来给大皇子殿下送些吃食。” 说着,江云初主动将食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食盒里果然只有一盘再简单不过的点心。 侍卫不耐烦地用长刀柄,将食盒盖推着合上:“走走走,都什么时候了,还送点心!” 江云初眨了眨她那故作迷茫的眼睛:“军爷奴才不懂,究竟什么时候,又什么说法,竟是太后送吃食都不让?是大皇子不让……还是您不让?” 这倒是把侍卫给问到了。 若是旁人这般问,他定会觉得这是在故意挑衅! 可眼前这小太监又实在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们无语相看,最后定了定心神,又瞪向江云初:“哪有那么多问题,说不让就不让!” “好吧。”江云初委屈地收回食盒,又重新撑起了伞,“那奴才回了寿康宫,便同太后说,德佑堂被围了起来,说是特殊时候,不让进。” “你等等!” 江云初不过刚走进雨中,便被侍卫给叫停了步子。 回头看去,见院内又追出一位侍卫,在眼前这领头的耳边,好一阵耳语,才停了下来。 “进去吧,放下就赶紧出来,回寿康宫后,也别说什么特殊时候,为难你不让进的话,方才不过瞧着雨大,担心点心潮了罢。” 江云初心知肚明,恭顺至极:“奴才明白。” 说着,江云初再次收起了伞,沿着避雨的游廊提着食盒进了屋中,而大皇子坐在厅中的长案后,正仔细手中的卷轴,表情不大好。 “请殿下安,奴才来替太后给您送吃食。” 听见江云初进来,他抬头瞥了一眼,又不为所动低下了头:“放那罢。” 瞧大皇子这状态,似乎连德佑堂被皇后控制起来了都不知道,更别提圣上驾崩之事了。 江云初抬起了脸,试图让大皇子能看清,同时声音也大了许多:“禀殿下,太后特意下令,要奴才瞧着您吃下才放心。” 大皇子这次甚至连头都懒的抬:“劳烦皇祖母费心了,我待会就吃,你先回罢。” 送江云初进来的侍卫,一直守在门边,见此情景,正准备上前直接带走江云初! 江云初心一横,提着食盒,竟直接向大皇子走了过去! 大皇子听见动静,猛地收起了手中卷轴,当即沉下来了脸! “滚!没规矩……” 话刚开了个头,他便看清了江云初的脸!而不过下瞬间,瞥向院中的片刻,又立即明白了一切。 大皇子反应极快,趁着还未说完的话,转而看向门口已经进屋的侍卫。 “没规矩的东西,我让你进来了吗?滚出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死又何妨 侍卫拱手仓皇退下,却依旧坚持守在门边,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江云初余光瞄了一眼,提着食盒直接走到了大皇子跟前:“太后担心您废寝忘食,才这般吩咐,还望殿下莫要辜负太后一片苦心。” “当然不会。”大皇子借着拿点心的动作,靠近了江云初些许,压低声音,“究竟发生了何事!” “圣上驾崩了。”江云初直截了当道。 大皇子拿点心的手顿了顿,接着艰难地将点心送进了口中,细细咀嚼,没有说话。 屋外雨声涔涔,江云初低着头,继续开口道:“如今德佑堂已经被皇后控制了,您恐怕暂时出不去,甚至之后我想要进来也难了,您可有我能效劳的计划?” 一块点心艰难地咽了下去,大皇子在抬手拿起另外一块的时候,轻声道:“父皇驾崩的消息,传出宫了吗?” “当即便派人传出去了。” 大皇子多看了江云初一眼,意味深长。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依旧品味着手中的点心,仿佛那是世间最香甜的美味。 直到他细嚼慢咽,又吃完第二块。 待他伸手,到食盒中来取第三块的时候,江云初猛地发觉,在被取走点心的空荡处,不知何时,竟放着一枚小小的龟钮! “我曾想,杀了你后龟钮随便给谁,谁便是能助我登基的靳炎太子后人,但我终究还是想错了,名头谁都可以霸占,但皇家的魄力,却不是谁都能有的。” 江云初瞥了眼门外的侍卫,赶紧将龟钮送进了袖口。 “千万拖住老四不让进宫,明白吗?” 江云初低下了头:“遵命!” 她转身正欲离开,抬头却在瞧清桌上卷轴的片刻,往外的步子,也突然停了下来。 “屋外都是皇后的人,这传位圣旨虽是假的,但被有心人拿走依旧能掀起不小的风波,殿下您还是尽快毁了罢。”她提醒道。 这次,大殿下咽下了手中最后一口点心后,却没有再伸手去食盒里拿,反而指向了圣旨中,红得刺眼的玉玺印章。 “你看,这不是假的。” 江云初愣住了。 “乔恩海死前说,这传位圣旨是父皇在立四弟为和亲王的时候,一起立下的,当时父皇让乔恩海替他收好,日后若有需要再拿出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为何父皇母后,竟都从不将我放心上?” 大皇子声音有些哽咽,江云初不太肯定是不是吃了太多点心,而一口水都未饮下的原因。 “可圣上病危,还是将您唤进了宫中交代一切。”她立即安慰道。 大皇子苦笑摇头:“去吧,莫再在我这里耽误时辰了。” 江云初沉下心,后退一步,冲大皇子拱手大声道:“奴才告退!” 出德佑堂的时候,不知是害怕打草惊蛇还是为何,侍卫并未特意为难,看了看江云初空荡的掌心,便让走了。 江云初埋着头疾步向前,直到拐进一条狭窄甬道,才从袖中将龟钮掏了出来,在手中一阵端详。 已经不需要更多分辨,原主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已经告诉了江云初这枚龟钮的绝对真实性。 她赶紧将其揣进胸口放好,正准备出去回去寿康宫向太后汇报,却听见不远处,有两位太监正躲着说话。 “你说,有没有可能,圣上已经驾崩了?” 一位太监刚开口,就被另一位给厉声阻止了:“掉脑袋的话,可不能乱说!” “听说圣上寝殿外的侍卫,全部被禁军杀了,甚至连乔公公都已经不知去向!” “莫不是真的?我方才从宫门方向过来,见大臣们也都进宫了。” 皇后竟部署这么快! 太监话音刚落,江云初便手持太后的令牌,疾步冲到了二人跟前。 “奉太后旨意,去找首府大人传话,请问现在大臣们都在何处?” 一路的雨水,将江云初脸上精心画出的疤给冲淡了不少,两位太监甚至来不及感叹,宫中何时多了位皮囊这般清秀的小公公。 “说话!”江云初便厉声打断了两人思绪! 其中一位太监,腿一软差点直接冲江云初跪下:“全侯在了大殿前的东偏殿,等着圣上召见!” 轰! 又一惊雷直接在天边炸开,雨也更大了些。 打着伞跑太过碍事,江云初二话不说,扔下来手中油纸伞,便朝记忆中的方向跑了过去! 还好每次进宫,她总是边走边四处打量,很快便找到了东配殿。原以为大臣聚集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该如德佑堂般,围满了禁军防备,却没想到,门外却空空如也。 倒是屋里吵翻了天,江云初还未走近,便听见了怒吼一声强过一声! “写,你给我写!今日你不把传位和亲王的诏书写下来,谁都别想离开!” 江云初轻手轻脚走到门边,瞧着一位双鬓斑白身穿深紫官服的男人,正拽着首辅郑大人的衣领,便直接往书案的方向拖去。 瞧着男人的眉眼,同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应该就是国舅爷无疑了。 “圣旨造假,可是诛九族的死罪!”郑大人涨红了脸,厉声争辩道。 国舅爷怒目瞪向四周:“传位和亲王的圣旨,我亲眼见过绝没有错,但如今被大皇子毁了,你作为当朝首辅,补一个也实属正常!” 白日恒夹在人群之中,忍不住冲了出来,挡在了郑大人跟前,怒目相对:“中梁向来传位嫡长子,圣上提前将大皇子召进了宫中便是最好的证明,又怎会有传位和亲王的圣旨存在!” “那是圣上害怕大皇子在宫外作乱!”国舅爷当即驳了回去。 白日恒也不惧,扯着嗓子,用更大的声音盖住了国舅:“胡言乱语,当真好笑!” 国舅仗着皇后,向来作威作福,从未被白日恒这品阶低于他的晚辈,当众吣得下不来台来! “来人!”他恼羞成怒,慌忙朝院外招呼,“若不写,就去死!” 白日恒一头白发,被空气中的水汽,浸得愈发闪亮。 闪得江云初眼眶突然一酸。 他仰天大笑:“死又何妨?” 第一百八十九章:按令行事 顿时,屋中劝慰国舅爷的,拉扯白日恒的,乱成一团。 许澜站在角落的暗处,皱着眉仔细打量着这一切,心中困惑也越来越重。 既然国舅爷肯当众将郑大人在内的几位文臣唤到此处要挟,便定是下了不拿到圣旨不罢休的决心。 可方才国舅喊人的时候,为何却没士兵前来支援? 皇后会调兵看管大皇子没错,可也用不了这么多兵……他趁乱往门外看去,却正好瞧见了门边太监装扮,被雨淋透的江云初! 荒唐! 许澜当机立断站了出来:“皇后娘娘召大家进宫,不是仅说了圣上快不行,要大家做好准备吗?国舅爷这般着急,难道是知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一语言闭,叫嚣的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特别是国舅爷,咽了咽口水,瞪向许澜的眼神虽恨不得将其撕烂,但好歹嘴上格外客气:“许大将军哪里的话,我不过担心此事不定,恐惹得朝廷动荡罢。” “那咱们还是先等消息为好。” 许澜说完,又看向了门边,正好与江云初焦急慌乱的眼神撞在一起。 “既等着也没什么事,我便先去趟净房洗把脸。” 他拿起门边油纸伞,视若无睹群臣诧异,直截了当朝江云初走了过去。 吓得江云初猛地低下了头! “还劳烦小公公带路。” 谁都没听出许澜话语中的宠溺,除了身侧的江云初。 她脸顿时红得能掐出血来:“遵命,许大将军。” 许澜将手搭在江云初的臂上,转眼却在众人看不见的暗处,将那细嫩的手臂,不自觉在掌心捏紧。 仿佛生怕她又要再次逃走一般! 两人一前一后,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一屋子的官员对此都未起疑,只在许澜离开之后安静了片刻,便又陷入对圣旨的争吵之中。 除了白日恒。 他忍不住又朝许澜离开的方向,多看了几眼。直到看见许澜将全部的油纸伞,偏向了那个身材矮小的小公公,甚至身子已经全部被雨给淋湿,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拧起了眉,恍然明白。 但回过头的时候,也只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再次护在了首辅郑大人的前头,厉声争辩了起来。 “净房在甬道尽头右边的小隔间。”许澜弯着腰,在江云初耳边轻声提醒。 这下好了,连带着耳垂,也涨得通红。 眼瞧着净房就在眼前,江云初赶紧抢在了前头,一把钻了进去。 小小一方隔间,设有铜镜与水盆,想必是专为大臣上朝前,去尘泥正衣冠所用,一眼便能望到头,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更没有太监无缘无故进来,的确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随即许澜也收伞掀帘走了进来,她整理好的泛滥的羞涩,板着脸,当即回身开口道:“分明知晓危险,为何还要进宫!” 话音刚落,一个炙热的怀抱扑面而来! “你果然还在生气。不气我了好不好?” 记忆中的许澜,向来高高在上,还真难得见他如此委屈求饶。江云初心头一软,可今日事态紧张,绝非是谈情说爱的最佳时机。 江云初试图推开他:“你还没回答……” 许澜没让她说完,甚至还抱得更紧了。 “还要和离吗?不和离可好?” 江云初一声叹息,双手不自觉顺从意志环上了许澜的腰,语气也软下了许多:“宫里这么危险,你不该这个时候进来。” 许澜欣喜朝江云初看去,顿时又满脸心疼地拂过那明显瘦削许多的脸庞。 “圣上病危,让所有官员进宫听令,此时若不进宫,便是明目张胆地反了,不过你过放心,侯爷有爵位无官职,暗夜营统领身份也只有大皇子知晓,有他在宫外运作,自不必担心。” “宫外如何了?”江云初又问。 许澜一边用干净的衣袖,擦去江云初脸上的雨水,一边道:“收到你的消息后,我以保护圣上的名义,派士兵守好了宫门,如今就算和亲王得到了消息,也无法突破层层防守进宫来。” 江云初无语道:“大皇子出不去,和亲王进不来,这难道纯粹拼谁能坚持得更久吗?” 许澜终于将江云初脸上的污渍给擦干净,可下一瞬,他又后悔了。 饶是穿着这一身太监衣服,也完全抵不住这张好看脸庞带来的震慑。 不行不行! 许澜慌乱间,又抬手将江云初的发丝给弄乱。 可凌乱的发丝,配上坚毅的眼神,更好看了怎么回事! 一顿操作,江云初心中生了疑,三五下将头发重新拢好:“你这是做甚?” 许澜慌乱停下了手中动作,赶紧转了话题:“听闻是你发现乔公公不对劲的?” 江云初扬了扬眉:“你又如何知晓?” “首辅夫人说的,还说要不是你,如今局面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说着,许澜停下了做乱的手,坦然一笑,“果然还是我小看你了。” “现在才知道我厉害?”江云初转着眼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又试探问道,“如今形势,进宫之前,首辅夫人可有交代?” 许澜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突然,他有些讨厌自己对江云初的了解了。 一声浓重的叹息,他到底还是压住了那不合时宜的情绪:“你有想法?” 江云初点头。 “如今时间就是一切,国舅若是当真逼着文臣写下了诏书,加上皇后手中的禁军,和亲王定能翻盘!”她抬手,担忧地看向许澜,“恐怕到时候,拦着和亲王不让进宫的许家军,便成了最大的叛徒,将要第一个被处置!” “你准备如何?”许澜拍着江云初后背,轻轻安抚道。 江云初望着许澜,虽是寻常语气,但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我想着若是能逼皇后主动放弃和亲王,去帮助大皇子继位的话……” 许澜眉间拧得更深了:“如今形势已对和亲王有力,皇后绝不会这么快松口。” 江云初警惕地四周打量了一圈,直到确认净房外无人驻足停留,她才凑到许澜耳边,好一阵耳语。 “不行!” 许澜看向江云初,想都没想,直接厉声拒绝! 江云初皱眉不依:“可你们都说若是和亲王登基,将会朝廷动荡,民不聊生。” “那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许澜背过身去,不敢再看江云初的眼睛,“退一万步,假如真到了那一天,也自有大臣去对百姓负责!” “忠勇侯府呢?把命义无反顾交到你手上的许家军呢?眼睁睁看着和亲王登基,秋后算账?” 许澜沉默了,他迟迟没有回答江云初。 “总得有人来做这些事,而如今,没有人比我合适了。” 沉默中,江云初从胸口拿出龟钮,送到了许澜的面前。 “我以中梁长公主的名义,命令许大将军,按令行事!” 第一百九十章:疯子博弈 许澜挺直的后背颤了颤,却依旧没有转过身来面对江云初。 只道:“我多希望你还是以前的阿初,在忠勇府里会怕白夫人,会怕引起事端故要我护你周全,更……会怕死。” 江云初也恍惚了那么一瞬。 是啊,穿书以来,所做一切,不都只为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吗?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她想不明白,却深知如今再想,也迟了。 “你能顺利出宫吗?”她哑着嗓子,再次开口,“可否需要我的帮助?” 许澜无声苦笑:“回长公主,卑职可以,无需费心。” 一声「长公主」,将江云初的心猛地揪起,又重重摔地,七零八碎。 可分明是她,不顾多年情分,用那可笑的身份压他在前! 她垂着目光,缓缓走到了许澜身后,一把抱住。 怀中那被雨水打湿的身体,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寒冷。 她将脸颊缓缓贴了上去,引得许澜紧绷的后背,不自觉猛地一颤。 “如果我死在了宫里,你答应我,不葬许家家庙,带我回江湾村可好?我想回去看看。”她轻声开口道。 而怀中的身体,却顿时绷得更紧。 许澜试图用冷漠掩盖所有,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心头的慌乱。 “你不会死。” “万一呢,我想同你先说好。” “好。”许澜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喉中的泪意,“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江湾村。” “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江云初松开许澜,抢在前头跑出了净房,义无反顾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急跑的步子,在狭长的宫道中溅起步步水花。 宫道转角的暗处,她却没有继续往前。 就这最后一秒,让我再看看他。 江云初将身子掩在墙后,眼睁睁瞧着许澜背对着她,迟步走进雨中,却没有用上她特意留下的那把油纸伞。 雨肆意打在他笔挺的脊梁,也重击在江云初的心上。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此生的最后一眼,江云初凝住目光看了许久,恨不得将许澜的一切都印在眸子上。 直到许澜消失在宫道转角,她才摇头甩开了脸上的雨水与虚妄,又迈开步子,往长乐宫去了。 而刚在拐角掩住身形的许澜,却缓缓停下了步子。 军营多年,有人在暗中潜伏,怎会逃过他的眼。而她那些小心思,都不用试探,已经被低洼的水滩,完全显露了出来。 雨越下越大,方才江云初依靠过的后背,却在这冰凉的雨滴中,显得愈发滚烫。 可阿初,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啊。 许澜眼中的雾气也转眼便凝结成了利刃,大步而去。 江云初到长乐宫的时候,宫里一片喜庆洋洋,皇后正坐在厅中的软塌之上,同身侧的心腹嬷嬷说话。 “只要国舅拿到了圣旨,就算老四被困在宫外进不来,但一切尘埃落定,咱们也不怕同老大耗了。” 江云初冷笑一声,大步进屋。 皇后瞧清来人,脸色大变! “你竟然还没死?来人!” 江云初抬手将身后的门给重重关上,抬眸直接将正欲来擒拿她的太监逼退:“禁军都被你调去看管大皇子与宫门了,连寿康宫与大殿外的大臣都无人看护,您这长乐宫怎还会留人?” “你!” 江云初只当看不见皇后的怒意,径直了当走到皇后身侧的软椅上坐了下来,又将眼前暖壶里的热茶自顾倒进杯中,一连喝下好几杯,直到觉得身上暖和些了,才又开口。 “皇后您当真以为,将大皇子与宫里全部控制起来,就可安枕无忧了?” 皇后从鼻腔中喷出一丝不屑:“是,许十三手中的兵,要是宫门强攻,时间长了禁军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这段时间国舅早已将传位诏书拿到手,老大还能翻出什么天来?” 江云初眨了眨眼睛,玩笑般笑问道:“那如果许大将军从宫门撤军,转而去攻和亲王府呢?” 皇后顿时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轻蔑也顿时僵住:“你什么意思!” “我下令,让许大将军去攻和亲王府了,一旦攻破,杀无赦。”江云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却只是转着圈在鼻尖嗅闻,“许家军对禁军,的确需要些时间,国舅尚能周旋,那对抗和亲王府家兵,应该轻而易举罢。” 皇后猛地站了起来:“你下令?你凭什么!” 江云初云淡风轻:“凭我手中龟钮,凭我是中梁长公主。” “你去见过老大了?”皇后反应了过来,在屋里尖声叫唤,“来人,快去叫禁军过来!快去!” 江云初却不为所动:“皇后娘娘您可想好了,许家军对家兵那摧枯拉朽的场面,您迟疑一瞬,和亲王便离死亡近一分。您若是杀了我……” 她站了起来,直逼皇后气焰而去。 “那和亲王不仅仅赔我一条命了,许大将军发起狠来,将和亲王,还有王爷的嫡子嫡孙,剁成肉泥,也不是不可能。若您还想救您的孩子,劝您尽快辅佐大皇子登基为好!” “我要杀了你!”皇后抬手,一把掐住了江云初的脖子! 江云初锻炼原主身子这么久,等的便是这一刻! 她猛地后退一步,抓出皇后的手腕用力一捏,皇后便吃痛松懈了下来,她又顺势用手肘,猛地冲皇后腹部击去! 只听一声哀嚎,皇后当即蜷缩在地,连连哀嚎! 江云初站直了身子,冷眼相看。 “杀我?我到了这里五年,算着时间,也该死了。可和亲王,刀子捅进他腹中的时候,一片片剐着他肉的时候,您猜,他会不会怕?” 皇后眼中的愤怒,逐渐被惊恐给代替,江云初顺势又逼近了几分:“您猜,和亲王会不会怪您,分明可以救他,却还在这里耗着时间同我纠结?” 皇后猛地坐回椅上。 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你如何证明说的是真的?本宫为何要信你!” “我为何要证明?你完全可以不信啊!” “你这个疯子!!” “是的了,皇后娘娘。”江云初俯身盯着皇后,“两方博弈,总是不讲规矩的疯子,能笑到最后。” 江云初全神贯注盯着皇后,根本没注意到,一旁等候多时的黑脸宫女,不知何时已手拿花瓶,竟悄悄走到了她身后! 第一百九十一章:新皇登基 “住手!” 皇后比江云初更先发现,尖叫地朝黑脸宫女扑了过去! 而这时江云初才反映过来,皇后动身的瞬间,她敏捷地侧过身去,当即避开了身后黑脸宫女猛地砸下的花瓶! “好大的胆子,谁让你动手!”皇后一把抢过了黑脸宫女手中打空的花瓶。 可一屋子的人却万万没想到,皇后竟二话不说,高举了花瓶,一把向宫女的脸砸了过去! 花瓶与鲜血一起炸裂! 猛地一声巨响,惊得屋中众多下人,都愣在了原处。 宫女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皇后娘娘,奴婢都是为了王爷好,不可让她伤害王爷,不能留着她啊……” 说话间,血已经糊住了宫女脸上所有的五官,只剩那一只绝望的眼睛,还盯着皇后不放,苦苦哀求。 “皇后娘娘,一定要杀了她啊,皇后娘娘……” 嘭! 皇后毫不犹豫再次抬手,高高举起,重重砸去! 那双绝望的眼睛,在震惊中缓缓失去了生气。 可皇后还觉不够!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教本宫做事!” 一下、两下! 砸碎了花瓶,皇后又拿起博古架上铜制香盒,继续朝脸黑宫女的头上砸,血红之间脑浆也混合其中泥泞不堪! “本宫难道不知道不能让她伤害老四吗!” “就你长了嘴,就你为王爷好!” 眼前哪里还有半分一国之母的样子,宫人远远站在一边,根本不敢靠近已经全然崩溃的皇后,生怕下一个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就是自己! 如此炼狱,也只有江云初还镇静坐在离皇后半身之隔的椅上,血污漫过来的时候,她也仅仅踮起了脚尖,面上依旧不为所动。 “您拿自己宫里的人撒气,我自是管不着,可还是要提醒一下皇后娘娘,时间不等人呐。” 癫狂的皇后,被这话刺得大梦初醒,猛地站起身子,指着江云初的鼻子骂了过来! “竟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偷了靳炎太子的龟钮,便妄想飞上枝头做人上人了?” 江云初眉头一抬,一副「就这」的挑衅模样,瞄了眼皇后,又很快摇头移开目光,怜悯地看向四肢还在血泊中抽搐的宫女。 一拳打在棉花上,皇后越发气急不可收拾! “你这烂人,贱种!以为勾引了许家就可胡作非为了?你几斤几两?皇家的事情也敢掺和?” 江云初重重吐出一口气,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许大将军出宫或许会花些时间,但方才您闹的时候,也完全够他带兵杀到和亲王府了。皇后娘娘,我去过和亲王府,也曾有幸感受过王府家兵的实力,那区区纸糊般毫无招架能力的几千人,您猜许家军会攻多久?” 皇后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却迟迟没有骂出下一句来。 江云初瞥了一眼,遗憾摇了摇头。 “是,大约许大将军会先礼后兵,而你我都清楚,这个时候了,「礼」不过做戏给别人看罢了。我估计,皇后娘娘您还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可以随意发泄,抓紧吧!不过……” 她特意顿了顿。 “要我是您,骂完就当即将我杀了泄愤。” 江云初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决定一个不相关之人的生死那般简单轻易,惊得一旁嬷嬷太监,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挪着步子又离江云初远了些,才觉安心。 “和亲王全府被许大将军杀尽,已是板上钉钉。朝廷无人再争,只得让大皇子登基,您猜大皇子登基,您这番闹腾过后,还有好日子吗?反正都会死,荣华享乐算个屁,皇后娘娘,黄泉路上这般热闹,您怕什么!杀了我,大不了一起死!”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江云初的话,紧闭的屋门从外被人砸开,禁军大步冲了进来,直接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冰凉的尖锐触碰上皮肤的那一瞬,江云初如释重负。 像是终于等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瞬间。 “皇后娘娘,北翼一战已经掏空了朝廷与百姓,急需明君带领修养生息,而那明君,绝不是将大臣忠心当儿戏,将百姓生命视草荐的和亲王!您是一国之母,有责任还百姓一片清明。” 说完,江云初冲着刀刃歪偏着脖颈,坦然露出了更多肌肤。 她蓬勃跳动的颈动脉,正无声地向她身边手持刀刃的禁军施压,她分明感觉到,禁军的手分明不自觉颤抖起来,也引得刀刃在她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时间仿佛静止,禁军在等皇后的命令,而皇后迟迟拿不定主意。 江云初心一横,决定最后拿命逼一把!她毅然闭上眼睛,避开动脉直接冲那尖锐,撞了上去! 顿时,细嫩的皮肤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涌下的瞬间,也刺红了皇后的眼! “谁让你动手的!滚下去!”皇后慌乱冲禁军厉声吼道。 江云初眼底勾起了笑,好险,但终究还是她赢了。 “皇后您想好了?”她边扯下一条条衣角,熟练包扎起脖颈伤口,边问。 皇后却像是一只行尸走肉的木偶,直勾勾盯着院中,步履沉重:“走吧,本宫同你一起去德佑堂,助新皇登基,登基完你赶紧出宫救我皇儿。” 屋外雨小了些,江云初顾不得刚刚止住血的伤口,甚至她也有些分不清后背的湿润,是来自还未干透的雨水,还是方才被禁军威胁时,流下的冷汗,当即便带着皇后直往德佑堂赶去。 皇后在此,德佑堂外的禁军很快被驱散。 江云初跑在前头,一把推开了大皇子的门! 门边,站在雨过天晴后金光下的她,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殿下!!” 大皇子快步迎到了跟前,一把扶住了江云初! “怎样了?”大皇子焦急问。 “成了。”江云初指了指身后。 皇后从禁军后站出的时候,大皇子不自觉后退了半步,抬手将江云初护在了身后。 “给母后请安。”他压着声音试探道。 江云初摆手,拉开了大皇子的胳膊,在门口煞有介事地冲屋外大声道:“先皇驾崩,还请大皇子殿下振作起来,同皇后娘娘一起,前去大殿接受朝臣跪拜!” 扯着嗓子叫喊的时候,用力太大,江云初脖颈上随意包扎的伤口,又再次渗出血来,大皇子也终于看到,皱眉正欲寻询问,却被江云初给打断! 她抬手,顿时太监宫女一窝蜂涌进了屋中,手中端着那明晃晃的,不是皇袍与皇帝通天冠,又是什么! “时不等人,殿下抓紧!” 一声催促,大皇子转身便进了里屋,待出来的时候,已是一副威严天子模样。 江云初凝住了眉,仅对视一眼,便低头避开了目光。 “请新皇,登基!” 第一百九十二章:众卿平身 江云初领着大皇子与皇后,从侧门进了大殿,宫人正抬屏风,侯在殿外的大臣,听见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屏风后那人影,你说像不像新皇?” “这是何意?” “该不会大皇子殿下与和亲王,已经决出了胜负?” “可宫门处也没听见动静啊!” 殿外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径直将皇后的心给扰乱。 她皱眉瞪向江云初,语气却又不敢太过强硬:“这殿中多的是非和亲王不跟随的人,你法子若是无效怎么办!我皇儿若是因此被耽误怎么办!” 大皇子转头,看向一旁无比沉着的江云初。 江云初眼眸微抬,却只淡淡道:“所以皇后您可千万要演好,不然和亲王的命,可就真耽误在您手上了。” 这女人…… 大皇子又多看了江云初两眼,才最终正下目光,望向屏风之隔的人头攒动,等着那个最重要的人,进殿一决高下。 不远处的东配殿中,国舅爷很快得到了风声。 他松下了首辅郑大人的衣襟,板着脸,盯着前来通报的大臣不放:“可确定进殿的是和亲王?” 大臣摇头:“隔着屏风,实在看不清。” “宫门处可有人通报,说和亲王已经进宫?”国舅着急又问。 来人慌得六神无主,只顾摇头:“未听说此事!” “完了!”国舅爷瞪着眼睛四处望去,反应了过来,“许十三去净房这么久,是不是一直还没回来!” 大臣下破了胆,结结巴巴道:“难道是许将军突破了德佑堂禁军,将大皇子救出来了!” “走!” 国舅怒气冲冲走在了最前头,郑大人与白日恒相视一眼,也赶紧追了上去。 当众人聚集在大殿门前,人声鼎沸,江云初也正好冲大皇子点了点头,扯着嗓子:“圣上驾崩,众大臣进殿拜见新皇!” “哼!” 国舅爷气急败坏抢先走在最前头,却在进殿瞧见皇后的瞬间,呆愣了三秒,又顿时收起阴沉的脸,乐开了花。 “给皇后娘娘请安。”他拱手一礼,瞥了瞥屏风后头,心中依旧残存一丝不安,又问,“请问娘娘,这新皇隔着不见,是个什么说法?” 皇后捏紧了手掌下的衣裙,面上却依旧严肃不可质疑的模样,瞧不出一丝端倪:“新皇经历了些特殊情况才得以顺利进宫,伤了龙体不便见人,还请各位尽快向新皇磕头请安,以免耽误龙体治疗。” 难怪宫门处没有得到消息,想必用了常规手段才得以进宫。 国舅心中唯一的不安,也被皇后的话给很快安抚,他倏地缓下紧皱的眉头。 膝盖一弯,他弯下身子正准备跪下,却听得身旁一声呵斥,叫停了他! “平白无故,圣上为何将皇位传给和亲王!” 江云初透过屏风空隙,顺势看去,果不其然,出头的正是白日恒! “无凭无据,我凭什么要给篡位者跪!” 白日恒涨红了脸,无惧四周那些很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抬手直指屏风之后的大皇子。 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啊! 如今不仅是皇后急,连江云初都暗自捏了把汗! 时间耽误得越久,国舅爷便能更快发觉屏风之后并非以为的和亲王,若到时候群臣煽动,皇后自知和亲王再也救不了,反悔要拿大皇子陪葬,再培养皇子上位也极有可能! 思前想后,江云初赶紧从屏风后现了身。 “让你跪你便跪,大殿叫嚣,白大人你找死吗!” 其他大臣未见过江云初,自然不知其中弯绕,仅以为是和亲王亲信看不惯白日恒作风,替自家主子站了出来。 但白日恒却震惊得迟迟说不出话来! 不过一瞬,他当即变了脸色,指着江云初,竟作势要上前直接动手! “难怪许十三临阵脱逃,你们一窝的走狗畜生!” “怎地平白无辜又扯上了许将军?”国舅爷站直了身子,疑惑地朝屏风后的身影看了过去。 白日恒不依不挠:“当年你们忠勇侯府便同和亲王府交好,如今屈于权势,竟又第一个臣服,你们一府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得好死的小人,妄我以前还看错了你!” 这迂腐的呆子! 江云初站在高处,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白日恒的脑子掰开好好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牛角尖! “等等。”国舅爷越听越觉不对劲,他猛地上前直盯着大皇子不放,“新皇登基,为何连一句话都不愿说?” 经国舅一提醒,许多大臣也都发现了端倪。 “龙体受伤不便见人,说话理应没有问题罢?” “白大人殿前失仪,还请新皇下令处置!” 人群越来越激昂,眼看着场面就要控制不住,江云初无奈,只得朝皇后看去:“算着时辰,和亲王恐怕……也快了罢。您说呢?” “你!” 皇后脸色大变,却怒不敢言,只得从椅中站了起来,抬手指向叫嚣的忠臣:“放肆,当本宫是死人吗!让你们跪就赶紧跪,夜长梦多,到时候谁能负责!” 国舅爷反映了过来,怀疑谁也都不该怀疑皇后啊!能让皇后陪同前来接受群臣跪拜的,除了和亲王还能有谁! 他垂下目光,二话不说抢在最前头直接跪了下去。 “臣恭请圣上圣安。” 有人领了头,和亲王一派也顺势纷纷跪地。 “微臣给圣上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另一派臣子,望着屏风挺直了腰杆,依旧不为所动! “篡位者,我不跪!” “大皇子才是符合祖制的继承者!” 甚至已经不用江云初提醒。 皇后厉声威吓:“来人!将他们给本宫,摁下跪!不跪的人,腿打断也要跪!” 禁军潮水般涌了进来,两人摁住一位大臣,不过转眼之间,全殿的大臣,都冲大皇子跪了下去。 “众臣,给圣上请安了!” “放开我……唔!” 国舅领头,下方群臣,自愿的,被胁迫的,皆「恭顺」冲屏风之后磕下了头。 呼。 皇后重重跌坐回椅中,江云初也长长呼出一口气,她们一起转头,看向了凝眉郑重的大皇子。 大皇子居高临下坐在上方,眼睛扫过一个又一个诧异的众人,不怒自危。 “众卿平身。” 声音传出的片刻,屏风也被太监拉开。 第一百九十三章:山雨欲来 “怎么会!” 国舅当即站了起来,却被皇后一把打断! “住嘴!”皇后尖叫着叫停国舅,又一把拉过江云初,将皇后令牌塞到了手中,“本宫答应的已经做到了,快去!快去让许十三停手!” 国舅恍然,立即看向四周大臣,大声怂恿:“大皇子要挟皇后,枉顾帝后意志,仪式不做数!” 和亲王一派纷纷响应:“对,不做数!” 江云初拿着手中沉甸甸的皇后令牌看向大皇子,确认大皇子真心要和亲王活后,顾不得已经吵作一团的大殿,当即转身离开。 “我……” 与白日恒擦肩而过的片刻,江云初感觉到手臂被人拉住,又很快放下。 但她此时已顾不得他的歉意,只道:“护好新皇。”随即甩开膀子跑向宫门,又一把夺过禁军的马,飞奔往城东的和亲王府而去! 一路上,记忆中原本热闹的主街,商铺皆关得严严实实,万人空巷,仅有几人小心翼翼打扫门前血污,弯绕刷几下,便又猛地抬起,警惕打量四周。 这场面,江云初丝毫不意外。 下令让许澜攻和亲王府,杀无赦的令,她绝非闹着玩,也深知,只有这般完全不顾后果的疯劲,皇后才会上钩。 “驾!” 她双腿用力夹向马腹,马急速往前而去! 城东和亲王府,门口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热闹与辉煌,歪斜一地的尸体,远远看去,渗人至极! “胡万生!”江云初冲着门口穿戴盔甲的背影大喊而去,片刻间也翻身下了马,“你怎在这里?十三爷呢!” 胡万生回头,刚开始面对太监打扮的江云初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对方走近,那熟悉的眼神才让他猛然醒转,立即迎了上去:“十三爷说您要过来,特意让属下在此等您!” 抬头粗略打量了一番被撞得稀烂的大门,江云初未过多停留,大步往里:“攻进去了多久?” 胡万生快步跟上:“和亲王私藏家兵,至少三千人余,所以用了些时间,攻进去也不过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也够将和亲王找出来杀之痛快了。 当初计划时候,的确没打算让和亲王活着,但如今大皇子成功登基,若是和亲王如今关头惨死,恐怕朝廷还免不了一场动荡。 江云初加快了步子,愈发着急:“快,带我去找十三爷!” “遵命!”胡万生应下,两人疾步往内院而去。 但一路越往里走,江云初却越发觉得难捱。 曾经的辉煌还历历在目,此时却只剩一院血污与狼藉。不用江云初特意寻路,成堆的家兵尸体,已是向前最好的引路标。 不仅如此,池塘之中,树荫之下,也渐渐多了丫鬟的尸体,甚至还有许多主子衣饰的人,身上硕大血窟窿还未断气,在刚刚发芽的草坪上,正艰难爬行。 “救我……救救我。” 突然,江云初想起了什么,被自己的念头骤然吓得惨白! 她停住步子,回身一把拽住胡万生:“知安呢!靳知安呢!” 那个同夫人交好的姑娘! 胡万生也顿时意识到了严重:“夫人,您可知她住在哪个院?我现在就派人过去!” 哪个院…… 江云初脑海之中不断回忆与靳知安相处的细节,却是越想越心惊。 “我不知道,你快去找人,吩咐下去,一旦遇见姑娘模样的丫鬟小姐,都赶紧问问名字,一旦问到有叫「靳知安」的,立马将带过来见我!” 可胡万生却板着脸,不肯离开:“但十三爷说王府并不十分安全,让我接到您后,一定要时刻不离地护在您身边。” 江云初本就急得不行,又被胡万生这一根筋给激得火冒三丈,哪里还有平日半分好说话的影子:“快去!若是靳知安有任何不测,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青枫一眼!” 胡万生皱着眉,迟迟不敢应。 江云初瞪着他,咬紧了了后牙:“我,说到做到。” “属下遵命!”胡万生变了脸色快步离开,江云初四下张望片刻,毅然朝着王妃院子的方向而去。 记得当时王妃格外器重靳知安,当真在王妃那也说不一定,她不断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靳知安!” 她一边疾走,一边扯着嗓子四处大喊! “知安!” 一路往王妃院中而去,家兵与丫鬟的尸体也越少,如此,江云初也稍微宽下了心。 但松懈不过一瞬! 突然感觉有疾风冲她身后而来! “阿初小心!” “十三夫人小心!” 两声惊呼同时在身后提醒,江云初下意识偏转,赶紧将身子掩在了假山石的后面! 唔。 下一瞬,耳边便传来一声吃痛的哀嚎,随即温热便喷了她满脸。 “我要杀了你。” 江云初缓缓偏头,被一箭戳穿身体的欧阳夫人,手中握着匕首,残留着最后一口气正死死盯着她不放。而不远处,许澜收起了弓箭,同靳知安一起跑了过来。 “十三夫人您没事吧!”靳知安哭着拥进江云初的怀中!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欧阳夫人抬起手中匕首,正准备冲靳知安捅去! 手起刀落! 一旁胡万生更快地,一刀了结了欧阳夫人! 他手上青筋暴起,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我要娶青枫,谁不许伤害知安姑娘!” “啊!” 靳知安尖叫着在江云初怀中闭上了眼睛,许澜一眼瞪向胡万生。 “莽撞!” “可是夫人说……”不知错在何处的胡万生,见许澜脸色不像有解释的余地,只得讪讪离远了些,大气不敢出。 “不怕了不怕了。”江云初将人搂在怀中不停安抚,又看向许澜,“和亲王如何了?” 许澜却只盯着江云初开始渗血的脖颈,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若是知晓皇后伤你成这样,我也定砍她心头肉一刀,才能解气。” “其实是我自己……” 许澜那吃人的目光之下,江云初实在说不出是自己撞上去的话,算了,让皇后被这个锅也不算冤枉,她正了正脸色,才又继续问。 “王爷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暗夜营反 许澜抬手,轻抚上了脖颈旁的好皮肤,一寸寸仔细瞧着,却回答得漫不经心。 “放心,和亲王还活着,但现在已经被关去大牢,等新皇下令处置,到时候他派人杀死白家前去通报撤军的事,我也会一笔笔同他算清楚。” 听着许澜的话,江云初恍然有些不敢相信。似乎,动荡全中梁的皇子继位风波,就这般稳稳地,尘埃落定了? 可眼前许澜却只盯着她的伤,从始至终都没移开眼睛,一副丝毫对朝政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也不愿多聊。 “没有伤到根本,不痛。”她有些没有底气地宽慰道。 “怕吗?”许澜问。 江云初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没事了,都过去了。”许澜凑进了些,终于将江云初抱在了怀中,“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 原以为再也无法被拥进这滚烫之中,此刻却格外真实。 江云初闭上了眼,也难得让自己放肆,尽管四周充满了难闻的血腥,但许澜身上若有似无残存的乌木香,似乎有隔绝一切的能力,将她稳稳包裹其中。 可这踏实并未持续太久。 “十三爷,不好了!” 江云初与许澜松开彼此,双双回头,见来的竟是常飚。 江云初当即唤来胡万生:“赶紧将靳姑娘送去老三府上,交代白氏定要好生照顾。” 一旁靳知安懵懂不解看向江云初。 “如今再做和亲王孙女,不会有好结果了,抛下皇室身份改名换姓重新开始,你可会怪我?”江云初小声问道。 靳知安偏头看了看倒地死不瞑目的欧阳夫人,含住了泪努力没有落下,闭眼只道:“谢谢十三夫人。” “去吧,将前生都忘了。” 江云初松开了靳知安的手,胡万生带着人,也很快离开。 见靳知安走远,许澜才又看向常飚,沉脸问道:“不是让你守好宫门?” 常飚上气不接下气:“十三爷,快带兵进宫,来不及了!” “发生了什么事!”江云初厉声问! 常飚哑着嗓子:“暗夜营反了,宫门就快守不住,十三爷赶紧罢!” “暗夜营反?”江云初与许澜异口同声问,“侯爷如今在何处?”江云初又追问了一句。 不待常飚回答,许澜当即反应了过来! “宫中的时候,我便起过疑心,禁军数量虽远不如许家军,但也绝对能在守住宫门与德佑堂的同时,再调出人到大殿处供国舅差使,去逼郑大人撰写诏书。可大殿却没有任何禁军把守,当时我一直想不明白,禁军去了哪里。原来皇后,将其拨到了宫外!” 江云初拧着眉:“禁军虽是精锐,但许家军绝对的人数优势下,终究还是不敌,故一直在暗中潜伏,直到见和亲王性命无忧,当即决定去夺暗夜营军符,逼进宫做最后的挣扎!” “可军符在侯爷手中,侯府也并非完全不设防,禁军如何能拿到军符?”常飚不解问。 江云初猛地抬头看向许澜:“许舟笛!大姑娘找到了吗!” 许澜攒眉蹙额:“二侄子向来看重家人,说不定……” “我回侯府!”江云初当即快跑往外,骑马狂奔而去。 许澜也同常飚一起翻身上马,往北一路呼啸。 忠勇侯府离和亲王府不远,加之街道无人,江云初一路快马,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侯府门外。 可望着眼前比和亲王府还要可怖的场面,肢体碎肢散落在各处血泊之中,甚至还有好几颗头颅,半耷拉着眼皮,张大了嘴,插在长枪之上。 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她一瞬间仿佛灵魂被全部抽干,呆愣了好久,才从马上翻身而下! 她喃喃着朝府中跑进,可不过当绕过影壁,她脚步又被粘稠的血水粘黏,迟迟没敢踏出下一步。 张福来? 江云初不敢信,又费了些精力,去仔细辨认血泊之中支零破碎的……人。 张福来! 她回过了神,更快往内院跑去! 而平时婆子小厮人来人往的回廊,此时却静得仅剩江云初一人的脚步在其中穿梭。 吃了方才在和亲王府惊动欧阳夫人的教训,她一路靠着墙壁,屏住呼吸边走边看,不敢呼叫许令玙暴露自身,直到走近前方半掩的内院大门前。 院里安静的不像话。 江云初稳了稳心神,转身拾起身边一块石头,抬手朝门里扔了过去。 “谁!” 一声熟悉从门缝传来,江云初提着心迎着声音大步向前:“陈嬷嬷是我!” 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而不过一瞬,凝固便被铺天的呼嚎给冲破。 “十三夫人!是十三夫人回来了!” 陈嬷嬷打开门冲过来的片刻,江云初已顾不得其他:“侯爷呢!” 一语尚未言毕,陈嬷嬷哭红的眼,胆怯地望了望游廊拐弯的尽头。 江云初快步而去,却在拐弯之后,再次驻足停了下来。 大姑娘依旧穿着她当时在王府后院见过的那身破旧衣服,脖颈一条长长的,翻着皮肉的伤,还在不停冒血,她无助地躺在血泊之中,早已经没了呼吸。 而几步之外,老夫人抱着许令玙,抬头呆呆望着天。 “儿啊,我的儿啊……” “杀了我可好?让我儿活啊。” 不会的。 江云初步履沉重走到跟前,抬手缓缓送到了许令玙鼻尖,绝望地闭上了眼。 为何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是已经帮大皇子赢了吗? 不是只要大皇子登基,忠勇侯府便可一切无碍吗? 如铅的脚步,猛地一酸,江云初无奈直直跪在了许令玙跟前。还好陈嬷嬷从身后追了过来,一把将人又从血泊中捞出。 “究竟发生了何事?”江云初捏紧了陈嬷嬷的胳膊不放,像是握紧了暴风雨中,她理智的最后一根浮木。 陈嬷嬷瞥了眼老夫人,哭着压低了声音。 “早些时候,大姑娘突然回了府,说有要事要见侯爷,奴婢便将大姑娘带去了侯爷外书房,也不知大姑娘同侯爷说了什么,没多久侯爷就从书房出来,急着要出府。” 说着话,陈嬷嬷痛苦地闭上了眼。 “听大门活下来的小厮说,侯爷出去没多久,四面八方的士兵就都围了上来,还是张福来拼死一护,才将侯爷送进了府内。府门挡不了太久,可这个时候,从外书房追出来的大姑娘,又纠缠侯爷要军符,不给军符不让走!” “许舟笛来要的军符?”江云初不敢相信她听到的。 陈嬷嬷哭得愈发大声:“拉扯中,士兵便打进了侯府,侯爷顾及大姑娘,应付起来有心无力,于是双双……后来,他们口口声声要找什么东西,外书房没寻见,又往正院去了。” 正院…… 孩子! 江云初死水般的心,再次被掀起风暴! 第一百九十五章:暗藏祸端 江云初猛地站了起来,根本不顾脑中铺天盖地的眩晕,向正院的方向,拔腿就跑! 一路上,侯府惨状不亚于和亲王府,但她根本没有心思哀悼,满脑子都是那两个白夫人连命都不要,也要护住的孩子! “人呢!” 她冲进院中,无头苍蝇般直往孩子的偏屋而去,撞开门睁眼便见倒地不醒的奶娘,可环顾四周屋子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孩子的影子! 江云初不甘心,又去正屋寻。 进门便见桌椅歪倒,一地碎片。 “来人!” 她绕过狼藉又转向里屋,正好听见床幔之后,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啼哭! 孩子! 江云初不顾一切扑了过去,顺着声音掀开一层又一层床帘。半人高的木箱后,一双恐惧的眼睛,正瞪大了望着她! 林清意一只胳膊抱着襁褓的婴孩,一只手将小世子的嘴捂上,紧紧护在身后,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想要什么自己去找,值钱玩意随便拿走,这边不够,还可以去锦澄院,那边好东西多!可若敢打孩子的主意,可要想清楚!她父亲是当朝忠勇侯,母亲是白家独女,日后绝没有好果子吃!” 江云初这才发觉自己一身太监打扮,甚至全身上下沾满了血污难辨五官,也难怪林清意认不出! 她当即脱下了外衣,又用里衣的袖子,将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擦干:“林清意,是我!” 林清意警惕看着,依旧护着孩子,没有应话。 “禁军都走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不过一瞬,林清意惊恐的眼,顿时涌出了泪,嚎啕着瘫软在地。经这一引,小世子与小昭昭也都纷纷尖叫着哭出了声。 此时已经没有比这哭闹,而更好听的声音了。 “都活着,还好,都活着……”江云初含泪从林清意怀中接过小昭昭,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又将小世子搂进了怀里,看了又看。 一路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却在孩子们身上,隐约看见白夫人与许令玙影子的时候,又顿时泣不成声。 林清意被江云初的哭声震惊,她缓缓从地上撑起,看向院中。 “侯爷他……”她问得尤其小心,话刚出口,又觉不妥,于是又赶紧找补道,“士兵冲进来的时候,说大姑娘与侯爷在前头,侯爷应该都处理好了吧?” 江云初摇了摇头,泪却涌得愈发汹涌。 “你摇头什么意思?”林清意拉着江云初的袖子,也被脑海中的念头吓到,泣不成声,“大姑娘死了是不是?她死了倒也不可惜,毕竟像她这般抛下家族脸面不要,直接投怀送抱的姑娘,向来没什么好下场……” “侯爷也,走了。” “什么?” 江云初擦去脸上的泪,但徒劳无功,立即又湿了满脸。她没有回答林清意,只扶着床沿,艰难站了起来,一手抱住昭昭,一手牵着世子,挪着步子缓缓往外。 “怎么会死了?我们依旧有了夫妻之实,他说了要娶我,要让我做侯府夫人!” 江云初脚步顿了顿,不敢相信回头看去! 却见林清意一脸魔怔,念念有词。 “他死了我也是侯府夫人!” “不然我凭什么护着他的孩子,凭什么!” 罢了。 身后林清意呼喊撕心裂肺,越来越远,难得的是,江云初竟一丝厌恶都提不起来了。 她只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一步步走回锦澄院,直到眼前出现青枫与月盈二人惊慌的身影,她将两个孩子,分别交到了两人手中,才两眼一黑,毫无顾忌地晕了过去。 接着,她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忠勇侯府,不过却不是以江云初的身份。 她飘飘荡荡在透明的半空,眼睁睁瞧着原主被许令玙带回侯府,又纳为姨娘,瞧着原主作威作福,直到被白夫人除去。 然后许令玙带着原主的龟钮,重新找了个听话的姑娘,扮演原主身份,出面支持大皇子继位,忠勇侯府成最大功臣,阖府上下,其乐融融。 …… 耳边猛然炸开喧闹,江云初倒吸一口凉气,直直坐了起来! 却立马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许澜已经脱下了盔甲换上了常服,连连拍着江云初后背安抚:“大夫说你太累了,脖子上的伤失血过多,又情绪起伏过大,虽是重新包扎上了药,还要好生养段时间。” “那他们是?”透过窗户,江云初看向院中喜气洋洋的太监嬷嬷们。 许澜脸上强扯出了个笑容:“圣上念你皇室之外漂泊多年,又护驾有功,特意封你为长宁长公主,旨意已经下来了。” “那侯爷之事圣上可有说法?”江云初赶紧又问。 许澜又何尝不知江云初在担心什么。 暗夜营军符在许令玙手中,如此关键时候,暗夜营反了,就算许令玙死在了侯府,也很难打消圣上心头疑惑。 可他却也不打算瞒江云初,只委婉道:“圣上那边,许多人都在替侯爷争取。” “如果我去说,有用吗?”江云初坐直了身子,眼巴巴望着许澜,却只得到一个极其无奈的摇头作为回应。她无奈闭上眼睛,重新跌回许澜怀中,“让她们都回宫罢,我想静静。” 守在一旁的月盈当即领命而出,端着小匣子在院中赏赐一番后,太监嬷嬷便欢天喜地离开了。 转眼锦澄院再次回到熟悉的安静之中。 “侯爷那边如何了?”江云初轻声问道。 许澜将江云初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些:“灵堂设在了正院,只是天气渐渐大了,等圣上下了旨意,便还是早些入土为安。” 短短半年时间,侯府竟然经历了两次大丧。 那股疲倦再次将江云初包裹其中,她呼吸得极其用力:“我回来的时候,见老夫人样子不大好。” 许澜轻揉开江云初眉间忧思:“长嫂哭晕过去好几次,一直避人的李氏听闻了此事,什么都没说,便从静心堂出来了,丝毫没有失心疯的模样,照顾起长嫂来也格外尽心。“ “她本就没疯。”江云初缓缓开口,“如此,老夫人那边也暂时可以放心了。” 许澜手移到了江云初太阳穴的位置,稍微加重了些力道。 “太后听说了府中事后,特意赠挑选了宫里得力的掌事嬷嬷送进了侯府,你睡过去的时候,青枫与月盈已经带着去见过各掌事了,上手也极快,管家之事你不用操心。” 江云初眉间忧虑却不减,睁眼看向许澜:“孩子呢?” 许澜自知劝不住,也只得如实相告。 “三侄媳妇与二姑娘在那边照顾着,白家沈少夫人听闻,也重新送了新的婆子奶妈过来,甚至正院拿了身契离开的大丫鬟丁香与苍兰,也回来照顾起两个孩子了。” 江云初眼底猛地一颤! “白家作为孩子外祖,送人过来情有可原,可古氏与二姑娘,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贸然回府支援。怕就怕圣上有意放侯府一码,可和亲王一派穷途末路,要拉人垫背……” “不想了。”许澜当即打断了江云初,继续为其按摩舒缓,“大夫特意说了,定要你静心养一段时间,不然会落下病根。乖,咱不想了。” 瞧着许澜一脸担忧,江云初闭眼应了下来,眉头却拧得更紧。 而在她看不见的暗处,许澜也同样阴沉,愁眉不展。 第一百九十六章:公主殿下 江云初已经忘了是何时睡过去的,只隐隐感觉到睡着睡着,颈边便传来了舒适的凉意,恍惚是有人在身边替她脖颈伤口换药。 只是换完之后,手也没有停下意思,竟又缓缓将她身上衣物褪了下来,仔细着将那些陈年旧伤擦拭了一遍,才将被子盖好。 她想看清究竟是谁,脑子却昏沉沉总醒不过来。只是那掌中粗糙,格外熟悉。 熟悉到就算是在梦中,她也红透了脸颊,羞涩难耐。 翌日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了许澜的影子,江云初坐了起来,碰了碰脖子包扎好的伤口,还未开口问,守夜候在一旁的月盈当即起了身,掀开帘子迎到了眼前。 “夫人,十三爷说他上朝去了,让您莫要担心。” “月盈姑娘,你还是没将老奴的话听进心中,该改口叫殿下了。”屋子里传出陌生的声音提醒,月盈吓得一颤,当即改了称呼,“公主殿下,奴婢伺候您起床洗漱罢。” 江云初起身冲屋中看去,一位宫中打扮的嬷嬷,正负手垂目站在厅中,或许便是昨日许澜所说,太后送来侯府的管事嬷嬷,看模样倒是个妥帖的。 “请问嬷嬷您怎么称呼?”江云初走到跟前。 嬷嬷二话不说,冲江云初跪了下去,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禀长公主殿下,老奴姓钱,如今您已册封,从府中规矩到房内细节,都不能再似以往,方才冒然提醒月盈姑娘,还请殿下理解。” 如此看,也不仗着宫中出来作威作福,性情也妥当,只是有些……格外守规矩了。 江云初心中有了底,便也将钱嬷嬷扶了起来:“府里如今忠勇侯丧期,万事要以侯爷为先,规矩之类莫要操之过急引起风波,明白吗?” “殿下宽容,老奴明白。” 如此郑重其事,一大早江云初实在难以消化,她无奈看向月盈,只道:“先替我随意收拾下,我去瞧瞧孩子们。” 所谓「随意收拾」,江云初以为不过以往一般,脸洗净,头发绾好,一身常服便可去了,可在钱嬷嬷指挥下,竟一个时辰过去,里里外外隆重程度堪比赴宴! “钱嬷嬷你莫要告诉我,这仅仅是常服?”江云初望着铜镜,不敢相信。 钱嬷嬷依旧恭顺:“念在侯府丧期,故未让殿下您穿得太过夺目,但稍后进宫谢恩,您的确要重新换身衣服才妥当。” 江云初:“……” 她一脚跨出了门,她无奈回身瞧了眼差点将她绊倒的长长拖尾,竟莫名痛恨起这身份来。 罢了,先看孩子要紧,她在心中自我安慰道,一把提起裙边,大步往次屋而去。 “公主殿下驾到!” 江云初与月盈被这突然一声招呼,吓得一愣皆停住了脚步。 “在锦澄院中不必如此。”她小声提醒身侧一脸正色的钱嬷嬷。 钱嬷嬷却怎么都不肯依:“规矩不可废,如此也可提醒众人行礼。” 一语言毕,次屋中愣着的众人,皆反应了过来。 古氏与二姑娘跪在了前头,两位奶娘一人抱着小昭昭,一人牵着小世子,纷纷跪下。 “给公主殿下请安。” 江云初:“……” 罢了。 江云初再次安抚着,她那无语,好几次想要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起来吧。” 无奈示意屋内众人起身后,江云初又赶紧看向钱嬷嬷,耐着性子。 “嬷嬷,我进宫许久,老夫人身子也不大好,下人们定都不顾规矩偷懒得不像话,还劳烦钱嬷嬷前去多上上心。我这边看看孩子不碍事,您先去忙吧,待会进宫我再唤您。” “殿下无需客气,老奴这便去。” 钱嬷嬷转身离开,江云初终于松了口气,回身看去,众人却依旧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奶娘们先出去吧。” 脚步迅速,又有好几个面生的丫鬟婆子齐齐出屋,月盈赶紧上前将们给关好,江云初才又问:“府里孩子们都还好吗?” “回殿下,奶娘照看着,不碍事。”二姑娘小心翼翼答在前头,却被江云初牵起手当即打断。 “宫中那些虚礼我实在不喜欢,你们可千万别用这些膈应我。” 话音刚落,古氏也胆大接话道:“我娘家来人在照顾孩子,我同二妹妹府中都有有人照应,十三婶婶莫要费心。” “那……知安呢?”江云初又问。 古氏道:“胡万生送来的时候,说了您的意思对外便称她是古家的远亲,只是好好的皇亲如今成了商贾之女,我格外内疚,但还好那孩子懂事,不仅不怨,甚至还格外感激。” “好。” 江云初松下了些心,走到摇篮边抬手将小昭昭抱了起来。惦记着昨日对暗夜营军符被抢走的担忧,她想了想,边哄着孩子,边若无其事开了口。 “莫怪婶婶撵你们,待会用过早膳,便赶紧回府罢。” “为何?”古氏与二姑娘异口同声。 见江云初一脸正色,不似玩笑,二姑娘赶紧又补了句:“白夫人去世时候,我没能回府帮忙便格外内疚,如今老夫人又病着,府里正是缺人张罗,我们怎能离开!” 江云初却道:“我要你们回去,但也并非什么忙都不帮,二姑娘,朝廷暗中风向,恐怕还需要你夫家帮我多多留意,还有古氏,你要提前替我找好,能购买你赠我那些珍宝的下家,风向一旦不对,我需要立即变卖换成银子好救命。” 二姑娘与古氏相视一眼,嫁人之后,高门权贵来往浸润的这些时日也并非白白荒废,已经不需再说得更明白。 “婶婶放心,我们回去之后就准备。”两人当即应了下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的水,三郎也已经分家,明里与侯府能撇多清,就撇多清,明白吗?”江云初生怕二人心软,又提醒了一句。 古氏与二姑娘双双低下了头:“明白。” “好。”江云初回身,将小昭昭重新放回了摇篮中,“如此我便先进宫,希望回府的时候,你们已经走干净了。” 言毕,她推门而出,又再次往正屋去。 但那被长裙拖累的步子,却停在了门边! 看着眼前一切,江云初烦闷至极! 她不想进去,也似乎……进不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热锅炙烤 屋里,钱嬷嬷早已经把进宫谢恩要穿的衣裙准备好,十几个衣架子,堆得满满当当! “难道这些全部都要穿在身上的?”月盈捂嘴惊呼,一脸不可置信! 一早便与钱嬷嬷去准备的青枫,从层叠衣裙堆里,好不容易才探出头来,脸上同样郁闷大过欢喜:“这算啥,那堆首饰才是真的难受呢!” 顺着青枫的手看去,眼前一阵金光璀璨,闪得江云初两眼一闭:“这些也都要全部簪上?”? 青枫心虚回道:“钱嬷嬷是这么吩咐的。” “这公主当得真憋屈。” 月盈与青枫相视一眼,不敢随意接话,只道:“钱嬷嬷还说了,进宫谢恩的吉时不能耽误。” 江云初无奈,也只能甩着碍事的拖尾进屋,如木偶般闭着眼睛,任月盈与青枫在身上开始忙活了。 而突然,月盈忙碌的手顿了顿:“您脖颈上的伤,需要用纱遮一遮吗?” “不必了。”江云初闭着眼没有睁开,“正好让宫里的主子们都看看,伤了我身还折磨我心,如此究竟合适不合适。” 青枫见状赶紧宽慰:“宫里送来的都是些好东西呢,听说比皇后娘娘所生的嫡公主所用都要奢华得多,圣上重视您,您莫要多想。” 江云初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暗自掂量,进宫之后用不用再找机会,将这疤再偷偷撕开,而这伤究竟够不够……让新皇对暗夜营军符被抢之事,重新考量。 唉。 一声浓重的叹息不自觉吐出,月盈想开口再劝劝,青枫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两人继续手中的活计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钱嬷嬷也回了锦澄院,青枫留在府中规整,钱嬷嬷与月盈陪同进宫,众人往外,一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也不知是不是钱嬷嬷提前知会的缘故,平日只用屈膝问安的丫鬟,竟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直直冲江云初跪了下来。 “给公主殿下请安!” 洪亮,整齐,但难受。 太难受了! 江云初如在热锅炙烤般,步子愈发快速,却在回廊的转弯处,直直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清意扶着吃痛的额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江云初这一身富丽堂皇给震惊,迟迟说不出话。 “殿下,二门处进宫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时陈嬷嬷迎到了跟前,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让林清意大梦初醒! 她咽下了眼中的不甘,缓缓冲江云初跪了下去:“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起来吧。” 江云初无心与林清意耗费时辰,正准备离开,却听得林清意又开口。 “公主殿下,您回府时候亲眼所见,我护着侯爷两个孩子对不对,您最是了解我,若不是侯爷承诺会娶我为妻,我又怎会如此?殿下您进宫,可否将此事告诉圣上,让圣上同意这门亲事,我早些嫁入侯府,便也能早些名正言顺服侍老夫人,您觉得如何?” 林清意言辞恳切,引得根本不知情钱嬷嬷,也不自觉怜悯地,多看了两眼。 江云初不相信许令玙有此承诺,本懒得搭理林清意,更别说如今暗夜营军符被窃,许令玙处置在即,她更不会擅自拖人下水。 “再说罢。” 她敷衍一句,更快地离开了,却没想到林清意起身,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不放。 “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您不信可以问老夫人,她能作证!” “我是真心喜爱这两个孩子,殿下您放心,我定好生教养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忘记生母……” 突然林清意话戛然而止,连江云初急促的步子也愣了愣。 “坐这辆?” 她不敢相信指了指眼前这个半间屋那般大,珠光宝气,满车馥郁的马车。 陈嬷嬷瞥了眼钱嬷嬷,冷静道:“宫里特意交代,长公主出行不得再按以前夫人规格来,以免有失体统贻笑大方。” “罢了。”江云初赌气般上了车,“赶紧进宫!” “让让。”钱嬷嬷一把推开挡路的林清意,抬步跟在了马车一旁。 一众人轰轰烈烈离开,林清意还站在原地,无法释怀。 那身阔气的装扮,鼻尖残留的香气,满目的流金溢彩不断鞭笞着她的灵魂,气得她咬牙切齿! 陪同江云初一起上马车的月盈,回身望了几次,默默放下了马车帘子:“殿下,方才看见表小姐,才想起有件事,青枫告诉了奴婢,却一直没得机会告诉您。” “何事?” 看向一旁满脸烦闷,闭目养神的江云初,月盈谨慎地开了口。 “当时人人只知是老夫人借着吴姨娘伤您,无人看管的间隙,到了正院将白大人自尽的消息告诉了白夫人,才引得白夫人动气难产。可青枫却说,她瞧见了表小姐身边的珍珠,当时在正院徘徊,恐怕这一切,都与表小姐脱不了关系。” “我猜也是她。”江云初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只剩疲惫,“我原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可……念在她混乱中终究还是护住了孩子,若以后本分不闹事,这些陈年往事便就翻篇了罢。” “明白了。”月盈松下一口气,便再未打扰江云初。 马车平稳往前,难得的是,使到宫门处,禁军根本没有盘问,甚至下了马车又换了软轿,难得一次在宫中,江云初脚未曾沾地,便直接被送到了寿康宫外。 “长宁长公主驾到!” 随行太监一声招呼,江云初甚至还未做好准备,便被跑出来的身影给一把抱住,挣脱不得。 “不是说好去德佑堂看一眼就回,谁给你的胆子,竟去威胁皇后!” 待看清江云初脖颈上的伤后,苏景宁满腹的气愤顿时化作了泪。 “怎会伤成这样?不是说好一起去看白夫人吗?你是不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胡闹!”太后也被人搀扶,大步迎了出来,瞧见江云初又惊又喜,却还是压住了脸色,冲苏景宁提醒道,“苏太嫔,不得对长公主无理。” “请太皇太后安,苏太嫔安。”江云初跪在前头,苏景宁也含着泪向江云初屈了屈膝,“长公主安。” 太皇太后亲自将江云初扶了起来,又牵手迎进了屋中,示意宫女斟茶。 “听闻圣上将你封为了长宁长公主,可还习惯?” 第一百九十八章:付出代价 “不习惯。” 江云初毫不犹豫,直截了当。 “甚至一时都还有些弄不明白,圣上这是在赏我还是在罚我。不过,还是多谢太皇太后您送去的钱嬷嬷,有她帮忙,乱了这么久的侯府也终于有了样子。” “傻孩子,当然是赏你。”太皇太后宠溺地冲江云初摇了摇头,示意莫要胡言,才又道,“待钱嬷嬷理顺之后,按照祖制,长公主配得的太监宫女也都要送去府上。” 江云初脸色大变:“非得送吗!” “不仅要送,还要超规格送,不然世人眼中,圣上成什么了?用完便抛之脑后的无情无义之人?”太皇太后见江云初脸色实在不好,又立即宽慰道,“到时候哀家再派些得力嬷嬷过去,定不会让你操心。” “若我不想要这……” “话不能乱说!”太后一言打断了她,又赶紧给一旁候着一直不敢插话的苏景宁递去眼神,“带长公主院中坐坐,喝喝茶,好生宽慰下,莫让公主胡思乱想。” 算了。 江云初无奈起身:“给太皇太后您添麻烦了。”于是抢在前头,出了屋子直往院中凉亭而去。 苏景宁来得有些晚,扭扭捏捏走到江云初身前,坐也不是站也不对:“我竟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快别扎我心了。”江云初抬头覆住额头,指了指对面位置,让苏景宁赶紧坐下。 噗。 苏景宁毫不掩饰笑出了声,却道:“不过你这身打扮,当真好看极了。” “脖子也痛极了。”江云初翻了个白眼,也没忍住一起笑出了声,“你如何?苏太嫔?” 苏景宁同样一个放肆的白眼,抢在了话的前头:“先在寿康宫陪着太皇太后,之后没有生育的嫔妃都会被送去寺庙剃发为尼,如此甚好。” 可眼前分明还是一位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花季少女!江云初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你便是你想要的?” “离开这牢笼,随便去哪里,就算是地狱,也是我想要的。” 江云初有些想哭,赶紧换了话头:“之前让你帮忙照顾的长乐宫的宫女,如何了?” “淑太妃念在她们四人帮过你,特意指去了十七皇子身边,日后虽没有极致的显贵,但若是不藏坏心,平淡一生倒是问题不大。”苏景宁顿了顿,怨道,“怎地这般心大,倒是不问皇后,也不怕她熬过这些日子,出了禁闭来找你麻烦?” 江云初苦笑摇头,摸了摸头上沉重的珠宝:“倒是想她找我麻烦,最好赶紧将这虚名拿走为净。” “如此一比,是不是青灯古佛也挺好?” 江云初与苏景宁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嬉笑时间转眼便逝。 未过多久又有太监进了寿康宫,走到近处:“给长公主请安,给苏太嫔请安。圣上知晓长公主进了宫,特意让奴才来请。” 圣上派人亲自来请,江云初想多挨些时间同苏景宁说话也不能了。于是只依依不舍松开手:“照顾好自己,前路皆光明。” 苏景宁笑意中带了泪:“同样的话,也送给殿下您。” 好友惜别,出寿康宫后依旧一路软轿,不知是否高处离日头更近了些,江云初感觉似乎眨眼便入了夏。 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在月盈与钱嬷嬷看不见的暗处,用力将脖颈还未愈合完全的伤疤,撕裂了。 “长宁长公主到!” 太监尖锐的嗓子,似指甲刮在砖瓦,江云初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却还是端正了仪态,缓缓走进厅正中,跪了下来:“江氏给圣上请安。” “江氏?”圣上抬头不解,“你不喜欢长公主这称号?” 江云初故意将脖颈的伤,向圣上的方向偏了偏,好让看得更加清楚:“若说不喜,圣上可以收回吗?” 圣上脸上不悦一闪而过,又很快被压制:“君无戏言,何况全国上下皆知你是靳炎太子后人,又立了大功,若是不封不赏,成何体统,朕脸面又往何处搁?” 封的究竟是你的脸面,还是我?江云初心中暗忖,终究还是没敢直接问出声。 这短暂的沉默,圣上却误以为是臣服,语气也稍微和善了些:“伤怎么还未好?待会朕派太医,再带些好药材,介时同你一起出宫,好生养着。” 江云初却故意道:“当时皇后下了死手,伤也格外深,劳烦圣上您上心了。” 圣上眉头皱了皱:“可还有想要的?” “不敢居功,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正巧今日进宫谢恩,想问问圣上,不知可否?”江云初淡淡开口道。 “但说无妨。” “您会如何处置忠勇侯?” 一语问出,厅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圣上才又开口:“朕听首辅夫人说,你曾动过与许十三和离的心思?” 江云初不解:“您这是什么意思?” “朕的意思的,越早和离,越好。” 江云初心中冷哼,没有应下圣上的话。 “今日朕直接下旨和离也并非不可,到时候你先住进宫中,寿康宫陪太皇太后可以,朕命皇后在后宫单独选一宫殿居住,也可以。” “若实在宫中住不惯,下令大修公主府,待一切修好后,你出宫也行,介时天下男人任你选,甚至若还是中意许十三,待他与忠勇侯分割清楚,再成亲为驸马,朕也完全可以依你。” 圣上越说越兴奋,江云初却越听越心寒:“所以圣上您如今已然肯定,忠勇侯与和亲王私下有勾结?” 圣上却反问:“此事若不严处以儆效尤,日后待朕老去,若群臣又参与夺嫡,朝廷动荡百姓该当如何?” “您早早立下太子,又如何会落得如此?”江云初抬头不忿。 “如何?朕便告诉你会如何!” 圣上气急从高处走下,径直走到江云初身边,居高临下,怒目逼视。 “若忠勇侯不严处,日后群臣利益纠葛暗地支持其他皇子,一旦事发追究起来,自尽一人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保得全族,如此买卖,实在划算,如此又怎会安心辅佐太子继位?” “自尽?”江云初苦笑一声,“忠勇侯是不敌禁军,英勇牺牲!” “军符被抢走,就不叫英勇!”圣上用更大的声音盖住了江云初,“朕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大发慈悲放过其他人,但忠勇侯及他的嫡子嫡女,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第一百九十九章:人前风光 江云初抬头,看向身侧站得笔挺,正怒目逼视她的圣上,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缓慢蔓延至全身。 让她动弹不得。 荒唐啊荒唐,江云初收目光,不禁心中叹息,权利顶峰之人,何来的怜悯之心? 帝王之家,又怎会将臣子,看作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睁眼闭眼,眼前不过可用与无用的玩意罢了。若死了比活着有用,死也是恩赐,不仅要受着,还要感恩戴德! 她在奢望什么?又在期盼什么! 脖颈上的血已经完全浸透了包扎的绷带,鲜红一滴滴砸在地面,正同高处的那位帝王,一起嘲笑她的幼稚可笑。 圣上憋着一肚子的气,踩乱江云初滴在地上的血,转身大步离开,又重新坐回高处的书案前。 “回去吧,好生想想,五日后先皇大敛,你介时再进宫,告诉朕你的打算,也不迟。”圣上趁着最后一丝体面还未被江云初磨掉,当即开口送客。 江云初抬头,圣上本就不明朗的表情,被扭曲的空气作隔,显得愈发可怖。 “江氏告退。” 她倔强地用称呼表示不满,缓慢站起,转身离开。 同样的软轿,同样辉煌的马车,待再次登上的时候,江云初如坐针毡。除了宫门,她好几次想下来独自走回府去,却又被钱嬷嬷以各种「不合规矩」的借口,给阻拦了。 好不容易回了侯府,江云初一刻也不想在这马车多待,竟抢在了月盈前头,自顾掀帘跳了下去,却无路可逃,抬眼便撞上了一直在此等着她的陈嬷嬷。 陈嬷嬷学着宫里的规矩,郑重欠身一礼:“禀殿下,府里来了许多客人,特意来见您,都在园子中等着您回来呢。” 江云初看陈嬷嬷这做作模样,愈发烦闷,没好气道:“许多客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陈嬷嬷屏住了呼吸:“都是些常来侯府的夫人,郑府的首辅夫人也在。” 江云初原以为是些听闻她被册封了长公主,闻着味便过来奉承、巴结的夫人小姐,正准备让月盈替她出面随便打发了即可,竟没想到首辅夫人也在。 方才宫中圣上要她和离的事,江云初本就心中打鼓,拿不清圣上的强硬程度,正准备空了去找首府夫人询问一二,直接来了侯府倒也正好,江云初当即应下:“带我过去。” “好的殿下。”陈嬷嬷大松了一口气,迈步走在了前头。 “江女官!” 江云初刚在园子外的拱门现身,沈曜当即抢在众人前,跑了过来! 跑到一半瞧见钱嬷嬷不善的表情,他恍然大悟停下了浮夸的表情,郑重其事停在离江云初三步远的地方,垂目拱手请安:“沈曜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胡闹!”沈少夫人也赶紧追了过来,一把拍在沈曜肩头,“我就说不带你来丢人才是对的!” “请殿下安。”首辅夫人浅浅一礼,苏景宁的母亲国公府严夫人与沈少夫人一起,也跟在后面,冲江云初妥帖行礼问安。 “早便想来侯府探望探望,但又担心零散过来,殿下您事物太多,疲于应付,故约好同一天过来,还望殿下莫要生气。”严夫人又补充了一句。 江云初努力按捺住一声声刺耳的「殿下」引发的心头不适,只道:“快坐,坐下来聊。” “殿下,您这伤是怎么回事?”沈曜一声惊呼,簇拥往石凳去的众人,皆停下了步子,又朝江云初脖子看了过来。 也只有首辅夫人明白发生了何事,还稍显理智,沈少夫人不知江云初进宫的那些弯绕,吓得捂住了张大的嘴,差点直接哭出来:“可是禁军进府时候伤的?” 江云初还未来得及宽慰,便被沈曜抢去了话:“侯府护卫吃素的不成,怎能让女人伤成这样!” “无碍,本来都快好了,今日进宫不小心撕裂,看起来吓人罢了。”江云初赶紧解释。 沈曜在一旁不依道:“原以为许十三能照顾好你,我才放心去找了个隐世的师父,上山安心训练武艺,可竟没想到,这许十三竟是个孬种,连女人都护不住!殿下您放心,只要有我在……” 啪! 沈少夫人一把打在沈曜脑瓜子上,直接用武力控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比起常人的唯唯诺诺,江云初倒还格外欣赏沈曜这依旧有话就说的性子,故也不怒,冲沈少夫人摇了摇头,替沈曜周全后,便又看向首辅夫人:“可否邀请夫人您单独一叙?” “当然,殿下。” 于是两人避开众人,另找了一个三面环水的凉亭,坐了下来。 “从见你的第一面,我便知晓,殿下您日后定成大事。”首辅夫人先道。 江云初无奈:“可夫人您也没告诉我,就算是大皇子继位,忠勇侯府也难逃一劫啊。” 首辅夫人当然知晓江云初所指何事,惋惜道:“谁都没想到,禁军最后会冲着暗夜营而来。” “还有办法吗?”江云初恳切问。 “对圣上来说,这江山太难得。从不支持的母后,暗藏圣旨的父皇,甚至暗流涌动的臣子手中,最终将这江山拿到手,他必定会更加谨慎。” 首辅夫人没有正面回答江云初的问题,却什么都说了。 “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还都那么小。”江云初望着对方,无比期待那最后一丝可能,降临到她身上。 “殿下。”首辅夫人避开了江云初的目光,“亲王王府处置的上下主仆共计五千余人中,其中光襁褓婴孩,就有三十八人。若要享受贵门的风光,就必定要承受其风险。” 江云初缓缓闭上了眼,心被揪得生疼。 “若说此后百年,会有更多的婴孩平安长大,殿下您会不会觉得好受些?”首辅夫人又道。 罢了。 江云初摇头睁开了眼睛,自顾离开了凉亭。 回到众人跟前的时候,她看见沈曜正同钱嬷嬷在说些什么,她无心好奇多问,甚至已经无力与众人再说几句,她摇了摇手,大步离开。 第二百章:无须弥补 “殿下怎么了?” 严夫人站了起来,问同样表情不佳,走上前来的首辅夫人。 首辅夫人摇了摇头,只道:“若是记着殿下的好,日后侯府有难,多少也暗中搭把手为好。” 沈少夫人大约明白了,与沈少夫人对望了一眼,低声应了下来:“这是自然。” 江云初离了园子,众人也好脸厚再赖着不走,便也纷纷散了。 回到锦澄院,江云初先去了次屋。 青枫与奶娘一起,正一起逗弄着孩子,一见江云初,当即放下手中玩具,抱着孩子跪了下来:“请殿下安。” 江云初从奶娘手中接过了熟睡的小昭昭,不过刚瞥了一眼,泪意便涌了上来。“孩子们今日怎样?还哭得厉害吗?”她打起精神问。 青枫见江云初情绪不大好,故也只挑着好的说:“昭姐儿哭了一会,但是小世子懂事,不仅没哭,看见妹妹哭了,还递玩具主动哄呢!” “带去正院给侯爷磕过头了吗?”江云初又问。 青枫答得格外小心:“本来准备待昭姐儿醒了便过去。” 江云初努力控制着情绪:“现在便去吧,这几日也不用总在锦澄院拘着孩子,白日里睡着醒着都去正院,让他们多陪陪侯爷。” “可孩子太小,灵堂那边又阴气……”奶娘话刚开了个头。 “什么阴气!那是他们的父亲!” 哇!熟睡的小昭昭被江云初骤然变大的声音吵醒,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奶娘不敢耽误,赶紧接过孩子,出屋立马往正院去了。 江云初扶着桌子,也缓缓站了起来。 “不用管我,只是有些累罢了。奶娘刚进府,什么都不大熟,青枫你还是去看着孩子,月盈你便同钱嬷嬷一起,再将府中的事物顺一顺。” 众人有些不大情愿。 “赶紧去。” 江云初一声令下,大家交换了眼神,只得各自离开。 迈着沉重的步子,江云初回到屋中。骤然安静的空气,将她心头的泪意给无限放大,愣愣站着,她又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原书的结局,当真除了她惨死,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得活了下来吗? 那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 屋外丫鬟来来去去,却都不敢进屋宽慰,甚至钱嬷嬷回了院中,想进屋劝两句,也被青枫与月盈给架走。 直到夜幕之下,许澜大步进屋,将江云初一直未断的泪,缓缓伸手拭去。 “怎地伤口又裂开了?”他柔声问道,语气中没有丝毫责备。 顺着粗糙的手掌,泪再次接踵而下,江云初顺势将脸颊埋进了许澜的手窝:“我好傻,以为这样便能让圣上生出怜悯,放过侯爷。” “可也不该如此伤害自己。”许澜一把将江云初抱进了里屋,轻轻放在床榻之上,“我想办法,相信我好不好?” 江云初没有说话,只觉脖颈一凉,许澜正小心翼翼,取下那与血粘粘一起的绷带。 应该是痛的,江云初想,但奇怪的是她却丝毫没有痛感,只觉伤口漏着风,正呼呼往她心口灌。 “如今天气大了,伤口本就不好愈合,你竟还撕了又二次伤它。” 许澜仔细着手上的动作,边轻吹着气,边上药。 江云初如木偶一般,任许澜折腾,待回过神的时候,她低头发觉上衣已经被许澜给脱了完全,仅剩一片绣花小衣包裹着最后一丝风光。 冰凉的膏子正在她手臂上的刀疤上来回摩挲。“这是吴姨娘伤的对吗?”许澜问。 江云初没有说话。 她被脑海中突然生出的念头,冲击地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那这个呢?是狼洞时候还是和亲王府后山别院?” 药膏的冰凉,将她的理智搅作一团。 就在许澜伸手,正欲继续往下的时候,江云初捧起许澜的脸,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 许澜一怔,手中药膏瓷瓶也坠落,摔碎一地。 月盈在屋外听见动静,赶紧门边询问:“殿下,需要奴婢进来吗?” 江云初正攻城略地头晕目眩,脖颈伤口再次渗出了血也顾不得,却还是抽出了间隙,冲门外吩咐一声:“准备热水。” 许澜瞳孔一阵! 他反应过来,试图往后拒绝这排山倒海的汹涌,可江云初如何肯依! 她愈发用情,甚至上下其手,竟转眼便将许澜的外衣脱了去。 “阿初。” 许澜分明想阻止,可无奈身体无比诚实,脱口而出的厉声,竟转眼也变成了喃昵。 江云初翻身,试图将许澜彻底压制。 可在身体翻过去的片刻,许澜却反之将她困在了身下! “阿初你做什么!” 许澜胀红了眼睛,却分不清是因为着急还是情欲。 江云初再次贴近,理直气壮:“当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 “阿初,你不必如此。”许澜偏头,躲过了江云初侵略性极强的吻,“就算你我不得不和离,阿初,我也不愿你如此……弥补我。” 江云初愣住了。 她跌回床上:“你知道了?” 许澜右手拉过一旁的被子,将江云初裹得严严实实,又披上床头外袍,重新拿了一瓶新的药膏,走到床头,细细替江云初拭去了流出的血。 “圣上将我留下,让我劝你同意和离,这样大家都有脸面。” 许澜的声音同手上的动作一般轻柔,江云初听来却格外想哭。 “我不离。” 许澜手顿了顿,没有应她。 江云初以为是许澜没有听清,她抓住了他正擦药膏的手,偏头强迫许澜对上她的眼睛! “你听见了吗?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离开大家。” 许澜胸口一暖,扬了扬嘴角,凑到江云初唇边,轻轻啄了一下:“我不会让你离开,也不会让大家有事。” 可就在他要撤身的时候,又被江云初猛地抱住,炽热扑面而来,松垮的外袍也顺势落地,床榻被褥凌乱一片。 “所以这根本不是弥补。”江云初生疏地往下探去,理直气壮。 “唔。” 许澜再次推开! 他涨红了脸,最后一丝理智,也差点葬送在眼前半露的旖旎之中:“国丧期间,饶是夫妻也不能。” 江云初:“……” 许澜宠溺捏了捏江云初鼻梁,“睡吧,我给你上药。” 江云初赌气般闭上了眼,许澜再次仔细着方才未做完的活计。药膏一寸寸擦过她身上的伤疤,也将他的火气浇灭凝固成坚定。 半梦半醒间,江云初小声呢喃。 “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爱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许久,耳边终于响起回应。 “死亡也不能。” 第二百零一章:后院失火 翌日一早,老夫人在锦城苑中骂出第一句的时候,江云初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看向身侧,许澜也同时被惊醒,瞪大了眼睛。 “再睡会,我去处理。”许澜按下正欲起身的江云初,迅速穿上衣物,急促往外。 老夫人的谩骂,在许澜将门打开迎出的瞬间,愈发得势。 “缩头乌龟,你给我滚出来!” “要不是你,我儿怎会死!” 江云初无奈闭上了眼睛,宫里圣上那边毫无头绪不说,竟自家又失了火。 门再次从外被打开,月盈见江云初醒了,也凑到了跟前宽慰:“殿下您莫忘心里去,老夫人是忧思称疾,病了才口不择言,您再睡会。” “罢了。”江云初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十三爷毕竟被老夫人养大,也不好太过强硬,我一直躲着也解决不了问题,替我更衣吧。” 月盈自知再劝无用,便替江云初一件件穿好衣服,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院中,老夫人不依不饶更加放肆。 “禁军杀进门的时候说的明明白白,若不是她这贱人在宫中扰事,他们根本不会找上我忠勇府的门来!” “好啊,全族的罪人,不去祠堂每日跪着忏悔,竟还要我来跪她,给她请安?她凭什么!” “休妻,今日若不休妻,我便撞死在这锦澄院,谁都别想好过!” 那一张绝望又毫无血色的苍老脸庞,短短几天时间,已经瘦成了骷髅,许澜实在不忍动粗,只得一旁苦苦相劝:“长嫂您莫要听信旁人,听我的,先回去,我保证二侄子的事,会处理好。” “老娘白养你一遭,叛徒,白眼狼,滚!” 吱呀。 江云初拉开房门,面无表情直勾勾看着院中,被青枫与钱嬷嬷挟制,却依旧张牙舞爪,仿若困兽哭叫着的老夫人。 瞧见江云初出来了,老夫人愈发来劲! 她蓄力一掌打在钱嬷嬷的脸上,又一脚踹在青枫的小腹,挣脱两人束缚,当即冲江云初冲了过来。 “长嫂!不得如此!”许澜惊恐看向钱嬷嬷,抬手一把将老夫人控制在离江云初半步的位置,“长公主知晓您悲伤过度,神志不清,不同您计较,您快回去不得放肆!” 老夫人斜横目光瞪向江云初,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呸!鬼的长公主,村妇就村妇,当真给你脸了?我管你什么长公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许家也不承认你这媳妇!” 混乱中,林清意与李氏也追进了锦城苑。 李氏直冲老夫人而来,从许澜手中接过人,一把将其死死抱在怀中,拖拽着往外:“老夫人,咱们回去喝碗安神汤,睡一觉就好了,不想了,不想了!” 而林清意却绕过了院中争执的众人,直冲次屋而去。 没一会,她便抱着小昭昭又领着奶妈走了出来,一副良母模样,望着院中纠缠的众人,义正言辞:“当着孩子的面吵,像什么话!” 话音刚落,众目睽睽,她径直将孩子带出了锦澄院。 “青枫……”江云初瞧见,正准备吩咐让人跟着林清意一起过去。 啪! 钱嬷嬷猛地一掌打在老夫人脸上,惊得她顿时忘记了言语! 老夫人捂着脸哇哇直叫,顿时左脸顿时肿得老高,耳鸣之后火辣辣的疼痛,叫她忘记了再与江云初纠缠,一掌推开李氏,当即冲钱嬷嬷冲了过去。 “长嫂,不能如此。” 许澜一把挡住了老夫人挥到半空的巴掌。 啪! 在此间隙,钱嬷嬷又一巴掌扇了过去。 此时老夫人右脸也红肿一片,被老夫人推倒在地的李氏,方才还准备起身,同许澜一起护住老夫人,见此模样,也默默趴地不起,迟迟不敢动作了。 “清醒了吗?若是没有,老奴不介意替长公主,再赏你一巴掌!”钱嬷嬷声音洪亮,震得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老夫人刚想骂,许澜又挡在了前头,“长嫂,钱嬷嬷是太后派来的人,谨言慎行!” 钱嬷嬷不满地瞄了许澜一眼,冷哼道:“多少条命活腻了,竟敢休当朝长公主?知不知道,凭你长嫂方才那句大逆不道,若我禀到圣上面前,恐怕这忠勇侯府,又要挂丧了罢!” “钱嬷嬷!”江云初走了出来,“算了,老夫人丧子伤心过度,情有可原。” “有病就医!”钱嬷嬷抢在前头,冲院中吩咐,“叫大夫过来,替老夫人好生诊脉,该开药方开药方,该吃药吃药,治好之前,若是老夫人再在府中乱跑惊着殿下,莫怪我不客气将一切禀告太后!” “你要囚禁我?”老夫人反应了过来,“区区一个奴才,也敢囚禁我这当朝命妇!” 许澜忍不住了,一掌拍在了老夫人后颈,老夫人两眼一翻,骂人的话还在口中来不及说完,便晕了过去。 “先皇大葬,新皇登基,太后与圣上事务繁多,此等小事我会处理好,还望钱嬷嬷莫要用此等小事叨扰宫中。”许澜拧着眉,替老夫人求饶。 江云初见钱嬷嬷没有要松口的样子,当即也道:“太后已经将钱嬷嬷赐给了我,自是万事听我吩咐,我让不禀告,便定不会多嘴,是吗?” 钱嬷嬷收回看向老夫人怨恨的眼神,冲着江云初恭顺低下了头:“这是自然。” “如此那便都散了吧,十三爷也该进宫上朝了。”江云初转身走在前头,许澜将晕厥的老夫人交到了下人手中也跟了进去。 “老夫人上门来闹的时间,会不会太巧了?”江云初见许澜进屋,当即便问。 许澜整理着官服:“圣上若当真下了决定,一道圣旨咱们不离也得离,无需这般复杂。” 江云初点头,却道:“可我还是觉得,老夫人口中,禁军说是因为我才攻击侯府的话,不太对劲。” 许澜伸手,又捏了捏江云初的鼻梁:“莫要多想,等我回来。” 方才老夫人一闹,许澜本就多耽误了些时间,于是出院也格外迅速,转眼便没了人影。江云住坐在屋中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才反应过来,也起身同样大步往外。 月盈青枫跟在后头:“殿下您去哪里?” 江云初出了锦澄院,穿过葱郁竹林,直往翠竹园去:“方才见林清意将孩子抱走,竟给忘了!” 第二百零二章:贴身侍卫 可赶到翠竹园时,江云初便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无语。 不大的门口,竟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人。一排是钱嬷嬷派来,守在门口禁止老夫人出院的。而另一排人,警惕的目光,却直勾勾只盯着她看。 月盈逼近一步:“殿下要进院见孩子,让开!” “殿下,老奴也没有办法啊,老夫人说了,如今许家就剩这唯一的嫡系男丁,绝不能让您再毁了根本。”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张嬷嬷站在门边,冲江云初委婉解释道。 而院中,老夫人瞧见江云初来了,愈发得势,竟将小世子直接牵到了院中,抬手指着她,冲小世子咬牙切齿:“那是杀你父亲的凶手,你可要记住她的脸,日后定要替你父亲报仇雪恨。” 小世子迷惘望了望了老夫人,又顺着老夫人手指的方向,疑惑看向江云初。 “记住了!是她杀了你的父亲!” 江云初凄凉转身,大步离开。 可身后小世子的目光,却如火般在灼烧她的脊梁,她的灵魂,她步子一软,差点摔地。 还好青枫月盈反应迅速,一人一个胳膊当即扶住。月盈宽慰道:“殿下,这忠勇侯府如今您最大,要不奴婢告诉钱嬷嬷,咱们把孩子接回锦澄院来又不难。” 江云初摇头无奈:“钱嬷嬷若是上了心,老夫人定少不了宫中处置。十三爷的家人越来越少,不能让他因为我再失去了。” “可也不能让您……” 青枫拉住了义愤填膺的月盈,摇头制止。 三人沉默着,各怀心事,而刚踏进竹林没多久,便听见身后急促脚步,江云初收起悲凉,回头看去,见是林清意抱着小昭昭追了出来。 “殿下,老夫人只是急着想找个发泄的出口,您莫要怪她。不过您放心,我定会劝好老夫人的。” 江云初静静看着林清意:“可若不是你讲孩子抱走,也不会凭空生出这些事。” “我也是担心孩子,一片好心。”林清意见江云初情绪如常,又继续将话绕了回去,“我是绝对站在殿下您这边的,但客居表小姐身份,在侯府难免人微言轻,可若是成了侯府夫人,又怎会让这些下人将您挡在院外。” 江云初眉毛一抬,却反问:“表小姐您究竟是什么时候,打上侯府夫人的主意?” 林清意抱着孩子的手,在襁褓之下猛地收紧!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她慌张辩解道,“是侯爷见我同这两个孩子有缘,才承诺会将我明媒正娶进侯府,我便想着侯爷一言既出,既是想看见我嫁进侯府才能瞑目,所以才来求殿下您做主……” 江云初抬手叫停了喋喋不休的林清意。 “我劝你劝你早些收住,不然当年我对你说过的话,说「见你一次打一次,会将所有不爽快都报复在你身上」,依旧做数。” 江云初多看了眼小昭昭,当即大步而去。 许久,林清意还站在竹林之中,脸色变了又变,却依旧没有离开。 她手伸到小昭昭的大腿下,气不过用力掐去! 哇!哇!! 小昭昭瞪着脚,大哭着不依。 “也不知哪里来的野鸡,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这才哪到哪啊,一旦和离,我看你还能在侯府作威作福不成?” 林清意一把将小昭昭扔给一旁珍珠,昂头挺胸,大步而去。 珍珠悄悄掀开了包裹小昭昭的锦缎,瞧着被掐得红肿的嫩肉,差点哭出来,却也无奈,只能哄着孩子,又大步跟了去。 回到锦澄院,江云初一直等许澜散朝回府,生怕错过朝廷处决许令玙的消息。 不过许澜没有回来,宫里倒是先来了旨意。 “贴身侍卫?”江云初不解,又问了一遍。 公公冲江云初跪得极其端正:“是的殿下,圣上的确下令,命沈曜为七品仪卫,特派至您身边做贴身侍卫。” 瞧着公公身后一身盔甲全副武装的沈曜,江云初这才明白,人被气得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 她苦笑着冲一脸正经的沈曜挥手:“回去回去,我好好的哪里需要什么贴身侍卫!” “此言差矣。”这时候,钱嬷嬷又站了出来,“若您身边有人保护,今晨也不会出现,狂徒竟要直接上手打您的荒唐。” “有狂徒打殿下?”沈曜一声惊呼,眼中也愈发坚定。 江云初却扶上了额头,一脸无奈:“钱嬷嬷,那不是狂徒,那是我长嫂。” “许十三爷的长嫂。”钱嬷嬷再次强调,“您是公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攀上亲戚的。” 江云初难得与钱嬷嬷争执,只又看向沈曜:“难怪昨日见你与钱嬷嬷在一旁窸窸窣窣说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此事?” “当然!”沈曜高昂着脖子,“学武时候什么苦我都吃下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站在殿下您的面前,向您发誓,就算我同敌人一同战死,也绝不会让你受一丝欺负!” “绝对不像那窝囊许十三!”他没忘记又补充了一句。 但不过话音刚落。 “小屁孩。”一身朝服的许澜,嘲讽着大步走近,“这么重的盔甲,根本施展不开,又如何近身保护?几年全学了花架子?” “不许在殿下跟前胡说!”沈曜当即挡在江云初身前,不让许澜靠近。 许澜抬手,像拎一只小鸡般,竟径直将沈曜给拎远丢开了! “就这?明日上朝我直接回禀圣上,还不如直接去许家军中选一人过来,怎么看都比你强。” “你!” 沈曜气得咬牙切齿,正准备再驳。 “好了!”江云初眼睛扫过厅中众人。 她指着太监:“人我收下了,你,回去复命。” 沈曜径直笑开了花。 “你!”江云初无情指向嘚瑟的沈曜,“把这身碍事的脱下来,跟钱嬷嬷去学规矩,莫要冲撞了内院的姑娘。” “遵命!”沈曜欢天喜地应下。 “你跟我进来。”江云初最后抬手,直接将许澜拉进了里屋,一声叹息,“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曜是沈少夫人娘家弟弟,孩子罢了,你吓唬他干什么。” 许澜下巴一昂:“我就是看他不爽。还有!我再次声明,没有那么高,那么壮的小孩子!” “好好好。”江云初敷衍着翻篇,“这本就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今日朝廷可有提侯爷的事?” 一语即出,许澜脸上顿时覆上了一层阴霾。 第二百零三章:进宫问话 江云初心中不详的预感也愈发强烈,她拉着许澜椅间坐了下来,又示意跟在身旁的青枫与月盈出去关好门,才又忐忑问道:“难道圣上已经有了决断?” 许澜缓缓开了口,却是越说,眉头拧得越紧,忧形于色。 “侯爷这事,本大臣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一致准备按住不提,直到入土为安,再慢慢说服圣上,但今日朝堂上,圣上主动问起众臣,对侯爷手中暗夜营军符,最后到了和亲王手中的事,有什么看法。” 江云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不提被劫,不提侯爷为了护住军符甚至身死,只轻描淡写,说最后军符到了和亲王手中?” 许澜无奈点头:“好在首辅大人,好几位大学士,白家、沈家,甚至连国公府苏家,都站了出来,替侯爷说了许多好话,但圣上明显提不起兴趣,直到有几位,明显是和亲王一派残留的大臣,口口声声诉说侯爷几大罪状,圣上才明显认真起来。” 江云初拍桌而起:“那原本观望的大臣,见圣上如此模样,岂不是当即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许澜着急看向江云初脖颈的伤,确定方才激动没有拉扯加重,才又道:“朝廷各派权衡,也并非完全跟着圣心走,更不是非黑即白那般简单。不过和亲王一派诋毁,便可更能证明,侯爷一心支持圣上,倒也不见得完全弊大于利。” “这便是你说的方法?”江云初心中没底,又赶紧问道。 许澜却似是而非:“圣上新皇登基,总不能寒了忠臣的心,唇亡齿寒。” 江云初品出了话里有话:“你准备如何?说给我听听?” 许澜抬手,将江云初紧皱的眉头抚平,又往下顺势捏了捏她的鼻梁,只道:“再等等,等着看圣上究竟会如何,到时候定少不了你这位威望极高的长公主帮忙。” 江云初垂下了目光,没有应话。 许澜站了起来:“二侄子后日就要下葬了,我去多陪陪他。” “好。”看着他大步离开的步子,她没有追上去。 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讲,她想。 日头渐渐西斜,橘黄日光下的锦澄院,来往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孩子也被带去了翠竹园,少了许多笑闹,院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直到陈嬷嬷进院,身边还跟了几位宫中侍卫模样的人。 来者不善。 “禀殿下,宫里来人,找十三爷。”陈嬷嬷恭敬道。 身后侍卫冲江云初拱手一礼,也当即开口:“请长公主安。圣上听闻忠勇侯府老夫人对殿下您不敬,特意派小的来接许将军进宫问话。” 江云初起身,瞥了眼毫无愧疚神色的钱嬷嬷,只问:“旨意是圣上下的,还是太皇太后?” 宫中侍卫:“回长公主的话,是圣上下旨,让无论多晚,都直接将许将军带去德佑堂问话。” 圣上登基以来,不知为了警醒自身还是为何,书房与寝屋依旧设在德佑堂。无论多晚,都要去……不大妙! “只是问话?”江云初攒眉又问。 侍卫答道:“圣上是这般吩咐的。” 江云初还未想出应对招数,便听院中又有了动静,见是许澜从正院回了锦澄院中,除了红透的眼眶,正颜厉色一如往常。 她赶紧迎了上去,耳边低声提醒:“这定是圣上在拿今日之事做文章,要你我和离,只有成功和离了,他才能大刀阔斧整治侯府。” “不是说好试探圣上会如何吗?正是机会,不用太担心。”许澜暗中捏了捏江云初的手安抚,才又转身面向侍卫:“刚从灵堂出来身上熏了烟气,怕扰着圣上,待我换身衣服就来。” 转眼功夫,许澜换好衣服便跟着宫里的人往外而去,走两步,他想起什么,在沈曜面前又停下步子:“最好不是花拳绣腿,能真的保护好她。” “我当然能,还用得着你说!”沈曜当即反驳过去,可许澜的眼神却又格外奇怪,竟是他从未见过的郑重,他收了收气焰,又道,“装什么装,进宫保证你们许家不会再欺负咱殿下,便也就回来了。” “小屁孩。” 许澜挺直了腰杆,大步离开。 心中忐忑,江云初站在院中,甚至还未来得及歇口气,老夫人叫骂,后脚便追到了锦澄院。 “你这个扫把星,从你进门开始,便没过一天好日子!” 钱嬷嬷冲院外厉声吼去:“忠勇侯府的下人,平日里都吃素的吗?下令拦个人,都拦不住!” “你算哪根葱,我是侯府当家主母,她们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老夫人气势汹汹,沈曜见势不妙,拔剑立即挡在了江云初身前:“不得对殿下无礼!” 男人? 望着眼前长相张扬明朗的沈曜,老夫人噌得一下,火气顿时冒上了的顶峰! 她尖叫着冲沈曜瞪大了眼睛,口水直喷,“好啊,我是说人刚回来,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这么急着将小十三喊去宫中,原来是耽误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好事了啊!” 面对手持刀刃的歹人,沈澜尚知如何应对,可眼前仅仅是一个手无寸铁,双鬓花白,只知出言不逊,根本不动手的老妇人! “你胡乱说些什么!”沈曜又气又臊。 “你这娼妇!”老夫人不依不饶,抬手又指向江云初,“宫里养的小白脸,竟直接带回府中,就连家丧、国丧也不耽误,当我们许家好欺负是罢!” 江云初无奈闭上眼:“沈曜,把人敲晕,钱嬷嬷,把她送回去。” 沈曜这才反应过来,手起掌落,老夫人一个白眼,直直摔倒在地,钱嬷嬷也毫无怜惜,给身边婆子示意,扛着老夫人便出了锦澄院。 人群如鸦飞雀乱般四散而去,橘黄的日光也完全褪下,锦澄院虽然又重回了安静,但每人噗通跳得极快的心脏,和枝头的鸟一般,惊魂未定瞧着江云初,等着她的吩咐。 “殿下您放心,以后我定会多学习如何应对泼妇!”沈曜立在身边信誓旦旦。 江云初无奈看去,只又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可以吗?” 第二百零四章:众人往往 “当然!”沈曜双眼放光,信誓旦旦。 “白夫人走了,而我说来只是侯府未分家的婶婶,就算有钱嬷嬷在此安排,侯府的老人也不会完全服帖。” 江云初隔着竹林,看向对面正鸡飞狗跳的翠竹园,继续道。 “你去找胡万生,在府内家兵中替我挑几人出来,去翠竹园守好,最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操心,没有心思再同老夫人费神周旋了。” “遵命。”沈曜得令兴致勃勃离了锦澄院,钱嬷嬷也前去翠竹园立规矩,青枫与月盈看向江云初:“殿下,您休息一会吧。” “不,我要去个地方。”江云初却道。 青枫不解:“您要去哪里?” “既然府中下人不认钱嬷嬷,那我便找个能她们都信服的。” “可府上如今……”月盈话还未说完,便见江云初踏步而出,直往静心堂的方向去了。 李夫人! 青枫反应了过来,也当即跟紧了脚下的步子,暗中捏紧了拳头:“上次李夫人还差点将您掐死,咱们要不还是等沈曜回来?” “是啊,有事也不急这一时。”月盈也劝道。 江云初没理两人,只自顾走在了前头。 一进静心堂,寺庙香火的气息铺面而来。 上次来的时候,李氏为了不被赶出侯府,竟不惜袭击她装疯卖傻,可既然决定装疯,却又不装到底,还是在侯府最需要人的时候,二话不说站了出来扛起了照顾老妇人的担子。 到底还是个心底善良的人,江云初想。 “公主殿下驾到!” 踏着青枫大声招呼提醒的声音,江云初坚定地迈进了厅中。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再没机会如此安静坐下来,饮茶聊天。” 她淡淡环顾了一圈,瞧见用度依旧,并未有被苛刻的模样,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李氏也不惧提起旧事。 “请长公主安。”她坦荡地笑了笑,“装疯是简单,白日里也稍能自处,但夜里却难熬啊。想当年,去给二弟妹上炷香,都要鬼鬼祟祟趁着无人的夜出门,被人瞧见了好几次,也只能装作发病四处溜达迷了路。不过还好,在二弟妹下葬前,终于还是去看了一眼。” 说起白夫人,江云初的目光柔了些许,只道:“我想让你帮个忙。” 李氏抬头看向江云初,直截了当:“我有个条件。” “你说。” “人生那么长,我需要一个傍身的东西,让人敬我重我。”李氏缓缓开口,江云初恍然明白。 “你想让我请示圣上,封你为……” 话未说完,李氏截断江云初:“我要圣上对我进行旌表,并修建贞节牌坊以示嘉奖。” “贞节牌坊?”江云初疑惑不解,语气也重了些,“可明明有更多,更体面方式让你获得所有人的尊重,我甚至可以许你事成之后,和离改嫁,又或是完全自由。” 李氏却望着她,无惧那眼神之中的困惑,还有那一丝根本掩藏不了的轻视:“尊重我,便是给我想要的,将你以为好的给我,那不叫尊重。” 江云初一时无语,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服李氏。说不出来的心酸将她席卷其中,许久才又道:“最近我要将掌家权交给你。” “让我帮你看好表小姐?”李氏接话问。 江云初诧异:“你可是知道什么?” 李氏端起茶,眉头皱了皱。 “方才,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珍珠,来过我静心堂,她劝我搬去翠竹园同老夫人、表小姐一起居住,明里上为了方便照顾老夫人,实则,却是要我护住两个孩子。” 江云初脸色骤变:“老夫人又对孩子做了什么!” “不是老夫人,是表小姐。”李氏缓缓开口,“珍珠说,表小姐经常将两个孩子偷偷弄同弄哭,再哄好,特意演出孩子格外离不开她的样子,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老夫人也不像是真心为孩子好的,便只能来求我。” “原来如此啊。” 江云初一字一顿,没有太大的情绪,一旁李氏听来却觉莫名瘆人。“那我需要般进翠竹园吗?”她小心翼翼,「请示」江云初。 江云初站了起来:“护好孩子,贞节牌坊定少不了你。”随即大步往外。 脸上虽没有过多的表情,但那根本掩盖不住的杀意,惊得静心堂中一路的丫鬟,都噗通跪了地,连请安都给吓忘在了嘴里。 青枫跟在江云初身后,难得失态:“殿下,咱们现在就去翠竹园,将孩子抱回来!” 江云初却道:“你去一趟郑府找首辅夫人,就说她寻的南州林府旧人,我一直没得时间去要,你现在就去将人带回来,好生看顾着,或许,很快就能用上了。” 青枫领命而去,江云初与月盈也回了锦澄院,见钱嬷嬷与沈曜,正在院中说话。 江云初擦肩而过:“钱嬷嬷你进屋来,我有话对你说。” 钱嬷嬷变了脸色,当即束手跟进了屋中,月盈在屋外将门关好,呵斥着也想跟进屋的沈曜一起离开了。 江云初坐在高处,残留的杀意,让她不怒自威:“太后为什么让你进侯府服侍?” 钱嬷嬷余光瞥见江云初脸色不善,只得正经作答:“因为老奴是宫中老人,知晓宫中规矩,而且这么多年行事谨慎,并未犯过错,所以前来引导公主。” “所以,太后并未下令让你监视侯府,是吗?” 这话将钱嬷嬷问出了一身冷汗! 她扑通径直跪到了地上,连连磕头:“殿下明鉴啊,老奴看老夫人欺负您,十三爷又无动于衷,实在气不过,才禀告宫中请求为您做主的!” 江云初沉声继续:“钱嬷嬷,你要知晓,您如今已然出宫,除非我死在您前头,您恐怕余生都要跟着我了,您又何必得罪眼前人,去盼那宫中的虚妄?” 话已至此,江云初的态度已经不能更加明显。 钱嬷嬷身子伏得更低:“老奴不敢!” 给一巴掌也要给颗糖。 江云初松下了语气:“也怪我近日事务太多,忘了询问嬷嬷您家里的情况。” 钱嬷嬷颤抖着声音:“老奴一生未嫁,只有两位侄子尚未成材。” 肯说的就行。 江云初坐直了身体:“奴籍还是什么?是想从文还是从武?” 钱嬷嬷反应过来,头稍微抬起了些,余光瞧清江云初并非玩笑,也不扭捏:“是良籍,两个孩儿格外争气,乡里学堂之中成绩也算拔尖,日后若能挣个功名,便是钱家之万幸了。” 江云初顺势又道:“乡里学堂不算什么,空了我给推荐去郑府家学,若他们能在那里站稳,倒才算真的有本事。” “郑府家学?”钱嬷嬷反应过来,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头磕得愈发响亮。 众人熙熙,皆为利来。众人往往,皆为利往。 收钱嬷嬷为心腹,恐怕很难,但只要两个侄子在郑府学习一日,江云初便也不怕她在宫中乱说话了。 折腾一天,她只觉身心交瘁,屏退了钱嬷嬷,重重躺回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守着许澜一夜未回空荡的床,睁眼到了天明。 “要等机会,试探圣上举动。” 她喃喃念着许澜告诉她的话,猛地坐起,唤进了青枫与月盈。 “好生收拾,今日我要进宫!” 第二百零五章:请旨和离 江云初守在大殿之外,端手凝目扫过一个个下朝,沉色走出的臣子,果然其中没有许澜的身影。 “请长公主安。” 群臣一个接一个在门边请安,很快惊动了殿内的圣上,未等太久,殿内传来一声公公的尖声招呼:“请长公主入殿!” 江云初收回落在大臣们身上的眼神,扬起了下巴,将青枫与月盈留在了门外,托着前来迎接的小公公的手臂,一步步走进了厅正中。 “长宁给圣上请安。”和上次来不一样,今日她特意叫了自己的封号,郑重跪了下去。 圣上在高处书案翻阅奏折,听见这称呼瞥了江云初一眼,又立即示意一旁太监去扶,垂下头漫不经心:“怎的今日突然进宫,可是想明白了?” 小公公走到跟前,将江云初扶了起来,又引到一旁椅子上坐好。 江云初在椅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像似聊家常:“禀圣上,夫君被圣上叫进宫问话,一夜未回,担心得很,所以特意进宫来看看。” 圣上将奏折放了下来,看向江云初,顺着话道:“许家老夫人不敬皇室,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直接处置,只是让许十三进宫学学规矩罢了,不用太着急。” “只是学规矩吗?”江云初试探的语气,对上圣上的眼神却格外笃信,“难道不是您在以此逼我和离?只要离了,夫君能回家,老夫人犯上的事也可翻篇,您也能更加顺畅地处置忠勇侯。” “长宁。”圣上脸上浮起一丝深不见底的笑容,“当然不是朕逼你同许十三和离,而你控诉许家罪状,请旨于朕,朕不得已,才无奈下旨和离啊。” “许家罪状?倒不如直接说是忠勇侯罪状罢?”江云初冷笑不甘,“圣上您若肯定侯爷已反,何不直接下令罚他,多此一举做甚?” “毕竟是当朝长公主的夫家,朕不能不体谅你的脸面与处境。” “到底是您的脸面,还是我的?” 两人隔着逐渐压缩的空气,剑拔弩张,一点即燃。 江云初也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胆子,兴许是她笃定圣上在这个时间点,不敢耐她如何。 她表情一缓,又舒服得坐在椅中:“我不会和离,您要想处置忠勇侯,便顶着伤害靳炎太子后人与当朝长公主亲事的负担,拆散这门亲事罢。” 圣上气急,拍案而起:“不要以为朕封你为长公主,便可一生作威作福,既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冒牌欺君,不过朕一句话罢!”? 望着圣上因气愤而扭曲的脸,江云初恍然终于明白了许澜的话。为何他会意味深长,说定会需要她这「威望极高的长公主」帮忙了。 她缓缓站了起来,挪着庄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了圣上的面前。 “是啊,我是长公主,怎么会忘了,我是长公主!甚至在昨日,我还格外讨厌这个长公主的身份,连做梦都希望所谓公主,都不过是一场太长醒不过来的噩梦,但现在我反悔了。” 圣上皱眉,不敢相信江云初反应竟这般快。 “从现在起,我要好生当这位长公主,更要让全天下都记住,我曾经舍命不要,帮过圣上您多么大一个忙,长公主身份一句话可以抹去,功劳总归三言两语都说不完罢?” 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圣上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她才迈步径直往外。守在门口的公公左看看江云初,右看看高处的圣上,开门也不是,拦住也不敢。 “开门。”江云初简单两个字,目光刚刚搁置到公公脸上,公公便觉手不受控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众目睽睽之下,她昂首大步走上轿辇。 “去后宫。”她声音极大,特意说给圣上听,“好久没见太皇太后与各位太妃太嫔了,趁着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咱也去讨口茶喝。” 一阵喧闹,扬长而去。 “好啊!朕亲封的长公主,真好啊!” 哗! 望着江云初离开的背影,圣上一掌推下书案所有奏折,吓得殿中太监纷纷跪地求息怒。 “莫忘了,朕是天子,是圣上!” “若不请旨和离,那便与许家一起去死!” “朕要当好这个皇帝,让父皇在天之灵好好看看,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阻碍朕当明君的人,都得死!” —————— 许令玙离世的第三日,便也是大葬这日,许澜依旧被禁在宫中,没能回府。 江云初打起精神府中操持,也不知是提前得到风声的原因,前来送最后一程的族人很少,好不容易出面的几位,上过香也很快找理由回了。 偌大侯府,白绸飘扬,安静得不像话。 “都怪你这个贱人,大家都不敢露面。”老夫人坐在厅中流着泪,早已骂得没了力气,却还在一边喝参汤提气,一边对江云初出言不逊,“这么大日子,竟还带着这小白脸整日晃荡,也不臊得慌!” 一旁沈曜,举起刀正欲威胁闭嘴。 但自从江云初拿定好生做这「长公主」后,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她抬手拦住了沈曜,冲老夫人耸了耸眉,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向你保证,若再多说两句,明日小世子与昭姐儿也进宫受教,出不来了。” 老夫人气急败坏,却又知晓江云初说一不二,无奈不敢再开口。 但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林清意,听闻此话,脸色骤变。 要是孩子真进宫了,最后的筹码不就没了? 她惊恐四周望去,最后定睛在许令玙已经封好,只待吉时便将从侯府抬走的木棺上。 不能再等了! 泪说流,便当即涌了她满面。 “侯爷,您这一走,我可怎么办啊。昨日意儿还被欺负了,想要抱孩子来看看你,却都拦着不让,您可要给意儿做主啊!” 顺着林清意的哭声,一屋子的下人皆看向坐在老夫人对面的李氏。 李氏掌家之后,便存了些气势,不似以往唯唯诺诺。她放下茶盏,迎着众人的目光:“可不能胡说!那都是侯爷的子女,怎会不能让进院磕头?” 林清意当即抓住了把柄:“那大表嫂您的意思是,就特意拘着意儿,不让进来是吗?” 李氏根本不怵,说话依旧不疾不徐:“你到正院来给侯爷上香烧纸,我自然管不着,可你若想单独带着孩子出门,便不行。” 江云初多看了眼李氏,装作不知:“这是为何?” 李氏内宅这么多年,虽是第一次掌权,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当即明白今日江云初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势必要在侯爷入土前,将林清意处置妥善了。 第二百零六章:南州旧人 于是李氏赶紧示意一旁奶娘:“将昭姐儿抱给我。” 接住孩子,李氏毫不犹豫当众将包裹孩子的锦缎掀开,腿上,后背一片片红肿印记,直冲众人目光! “啊!”曾在白夫人身边的伺候的丁香与苍兰,倒吸一口凉气,噗通跪下,以头抢地不依,“孩子这般小便连连失去父亲和母亲的庇护,还求长公主明查庇佑!” 江云初沉脸示意李氏继续,李氏点了点头,又开了口。 “为了照顾老夫人,我便从静心堂搬去了翠竹园,却见每次更衣时候,奶娘总要嫌丁香与苍兰没带过孩子,手脚不利索不要留在跟前帮忙,甚至连我上前搭手也不让,如此我便存了个心思,趁奶娘忙其他事情的时候,我将昭姐身上的衣服撩开,便看到了如此骇人景象!” “再想每次只要表小姐在场,奶娘去抱昭姐儿,昭姐儿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会大哭醒来,加之表小姐同奶娘一向走的近,故我便猜想是否两人联合起来欺负孩子,才留了此番心眼,不让表小姐单独带孩子离开视线。” 林清意哪里肯依! 她哭红了眼睛,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大表嫂,您为何要陷害我?” 江云初懒得听她说,只转头给沈曜使去了一个眼神,沈曜得令,当即便把一旁吓得面色全无的奶娘,拎出直接摔到了地上。 她冷眼一撇,不怒自威:“谁人许了你什么好处,我懒得问,可也希望你能想明白,天大的好处也总得有命去享。” “都是表小姐!”奶娘一刻未犹豫,颤抖着恐惧,倾泻而出,“表小姐让我们偷偷将孩子弄哭,这样她抱过孩子很快哄好,便显得孩子格外亲她,不仅如此,表小姐还要我们四处去说,她同亲生娘亲般对俩孩子好。” 丁香一掌打在奶娘脸上:“你是我们白府送来的奶娘,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奶娘躲不过丁香撕扯的手,痛得哎哟连天:“表小姐说她一旦做了侯府夫人,少不了我们的好处,老奴也是担心得罪未来的当家主母,日子难过,才鬼迷心窍犯下此番错,还往殿下宽恕!” 江云初没有搭理,只转着身子,一双啐血的眸子,又看向林清意。 “好啊,你做戏害我。”林清意慌了,说话也磕磕绊绊,“之前孩子都养在锦澄院,定是你伤了孩子,故意栽赃在我身上!如今侯爷为国战死,圣上定要封赏,你就是见不得侯爷说要好娶我,就是见不得我好?” “侯爷娶你?”江云初冷哼不屑,“他瞎了能看上你?” 噗。 沈曜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的确,既蠢还坏。” 林清意脸臊得绯红,转头一圈,见四周下人几乎也同样戏弄瞧她,哇得一声,哭着扑向老夫人。 “老夫人,意儿自知如今年纪大了,也并非显贵家世,爵位世家难找,可嫁一个本分读书人,日后做个体面官夫人也绝非难事,若非与侯爷真心相爱,又格外疼爱两个孩子,甚至担心您日后身边人伺候得不尽心,我怎会愿意抱着牌位,一嫁进来便是寡妇!” 一席话意切辞尽,老夫人愤怒的脸上,难得透出了动容神色。 什么相爱,什么孩子,在死了两个儿子,唯一的庶子还分家离了掌控的老夫人心中,都不敌身边有贴心人伺候养老重要。 林清意啊林清意,不愧从小就费心铺权贵夫人路的林清意,拿捏人心来,果然又准又狠。 江云初冷眉冷眼又看向老夫人。 果不其然,老夫人转着眼珠,立马递去了台阶:“这个我能作证,珌儿的确在我面前提过,要将意儿……” “诶,听闻南州来了几位故人。”江云初二话不说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先让她们进来给老夫人您请个安,咱们再提表小姐的事也不迟。” “南州?”林清意喃喃自语,顿时变了脸色。 江云初当即又给青枫使去了一个眼神,很快,一位两鬓花白,头发如男人般高高竖起的女人,脚步笃定地进了厅中,冲江云初跪了下去。 “民女温氏,给长公主请安。” 江云初点点头,示意月盈赐座,见人坐定,才又看向林清意:“实不相瞒,温医女被接进侯府之后,我都还未得机会得以一见,今日当着老夫人的面,将一切问清楚,倒也算是给了亡人一个迟来的交代。” “亡人?”老夫人不解看向温医女,实在面生,又不解再次看向江云初。 “温医女,你自己先说说罢。” 江云初开了个头,温医女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开了口。 “禀老夫人,我是南州府的医女,当年林家夫人突发疾病离世,便是我在一旁诊断送了最后一程。” 此话一出,老夫人顿时坐直了身子。 林清意也立马握紧了珍珠的手,终于认出了来人,吓得面如土色。 “南州林府我平日走动的勤,林夫人的身子我最是清楚不过,除了生孩子亏了些气血,绝无其他问题,故听来请的丫鬟说林夫人感染风寒,咳嗽剧烈,吐血而亡的时候,我万万不肯相信。” 此话勾起了老夫人的伤心事,当即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当年待字闺中的时候,也属小妹身子最好,突然听闻去世,我也迟迟不愿相信。” “所以,我当时心中起了疑,便让林家请仵作查清,可不仅没有下文,林夫人也草草下葬,所以我便怀疑林夫人,是被人害死的。” “啊!”老夫人惊恐捂嘴,泪也瞬间淌了满脸。 林清意慌了:“你如何就能证明母亲是被人害死!” 温医女看向林清意,也认出了故人,冷静道:“林姑娘有所不知,只有三种状况,会由咳嗽引起吐血身亡。” “一种是长久痨病,亏空身体,但林夫人的病一直是我诊断,之前从未有过此番症状,所以可以排除。一种是时疫感染,但发病这般迅速,病逝如此汹涌,若真是时疫,城中定会有其他病人有同样症状,但却只有林夫人一人如此。如此还剩最后一种可能,林夫人被人下了毒。” “下毒!”老夫人一把抓住身侧林清意的手,“可是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哥哥?” 江云初戏谑收回目光,又看向青枫。 青枫站了出来,打断了老夫人与林清意之间的惺惺相惜。 “老夫人您莫急,南州来的林府旧人,还不止温医女一人。” 第二百零七章:万物皆空 青枫话音刚落,又有一医女打扮的人,走进了厅中,跪在了温医女的身后:“民女翡翠,请长公主安。” 珍珠当即认出来人,捂嘴惊呼:“你不是!” 翡翠顺着声音看去,一瞬眼中便闪出了泪花:“珍珠,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已经被小姐毒死了吗?还怎会好好站在这里?” 一旁看热闹的李氏,当即品出了话中最重要的两个字!“小姐?”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林府旧人称的小姐,那不就是……” 效果极佳,所有人齐齐冲林清意看了过去,吓得老夫人一把松开了林清意的手! “我……”林清意慌张开口,温医女却不给任何机会,抢在前头,又将声音放大了些。 “其实最开始,我也并非完全将时疫这一可能抛之脑后,所以那段时间格外留意林府的一举一动,生怕林府便是感染的源头。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日深夜,我瞧见林府又从角门送出了一个麻袋,扔进了乱葬岗。” “接二连三有人死去,如此,那定是时疫了!”林清意强笑着,慌张找补。 温医女却仿似没听见林清意话般。 “当时我也担心是时疫,小厮一走便前去探查,打开麻袋,就看见了还没有死透的翡翠,她同林夫人一样,嘴里含血,正咳得奄奄一息。” 林清意辩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中。 “我当即将她抬回医馆解毒,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将人救活。捡回一条命的翡翠说什么也不肯再回林府,便也跟在我身边,当起了医徒。” “果然是中毒……”下人交换着眼神,窸窣一片。 老夫人板着脸看向翡翠:“我要你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林清意慌不择路,起身挡在翡翠前头,当众冲老夫人跪了下来:“老夫人,她们都是找来的骗子,您不能不相信意儿,而相信外人啊!” 老夫人颤抖着,一掌将林清意推开,指着翡翠:“让你说,便说。但凡有一句胡言,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翡翠在温医女身后,跪直了身子。 “小姐出生便异于常人,心思格外成熟,从小她便告诉我们,她日后是要进京做贵夫人的命。当时我与珍珠一同在小姐身边伺候,听多了,表面恭顺附和,背地里也只当是玩笑。直到小姐五岁的时候,她想要了许久的礼物,却被老爷随手送给了少爷,她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一刻也等不了了,她要进京逆天改命,让少爷们都知晓她的厉害。” “可这和林夫人的死有什么关系?”李氏插话又问。 翡翠垂下了头:“小姐说,嫁去京里的姨母,只会在林夫人死后动念头将她接去身边,所以,小姐便拿了毒药洒进了夫人喝的茶中。果不其然,林夫人离世没多久,京城就来了信,让小姐收拾行李,准备随时进京。” “那可是她的亲生母亲!”李氏一声惊呼,将怀中的小昭昭抱得更紧,“也难怪会对昭姐儿下如此狠手,连母亲都不放过,又怎会真心对别人的孩子好! 江云初透过跪地的众人,瞥了珍珠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问翡翠:“那为何表小姐只拿药毒你,却放过了珍珠?” 翡翠也同样看向珍珠,唏嘘叹息:“夫人说的对,小姐连亲生母亲都敢下手,对下人又怎会有怜悯之心?当时我怕急了,于是吵闹着不肯跟小姐上京,小姐担心我在南州保守不住秘密,所以又将喂给林夫人的毒药,也喂给了我,不过还好,天不绝人之路,被温医女救后,我改名换姓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如此,已无需再说更多,偌大厅中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只剩许令玙牌位前的烛火,还在噼啪作响。 所有人都看着老夫人,但老夫人仿佛被人夺舍,愣在原地,脸上表情全无,那眼皮似有千斤重,连眨眼也显得格外为难。 江云初站起,打破了所有人小心谨慎的呼吸:“沈曜,将表小姐交给胡万生,先关起来,日后再交回南州府官府,莫要耽误侯爷出殡。” “官府?”林清意听到这两个字,吓得噗通跪地,跪着冲到老夫人跟前,一把抱住大腿不放,“老夫人,姨母!您要帮帮我,意儿是无辜的!” 沈曜根本不给林清意得救的机会,当即找来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连拖带拽径直往外。 “姨母救我!”林清意满地打滚,不剩一丝体面,“珍珠,这一些都是珍珠做的,意儿毫不知情,您要相信意儿啊。” “呵呵。”老夫人淌着泪,轻哼着笑出了声。 李氏满眼担心朝向江云初看去,片刻之间,老夫人笑得愈发张狂! “什么都没了,都没了,都是空。” “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李氏话音刚落,沈曜从屋外迎了进来:“禀长公主,侯爷出殡及时已到。” 老夫人还在笑着,目无旁人。 江云初当即吩咐:“带老夫人下去休息,我们去送侯爷最后一程。” 张嬷嬷含泪应下,扶着还在大笑的老夫人离了正院。走了许久,还能听见那格外渗人的绝望笑声。 “殿下,咱们走吧,送侯爷最后一程。”李氏上前,扶住了江云初。 当年格外热闹的侯府,到头来,死的死,散的散,谨慎还活着的,有人被禁在宫中,有人隐在暗处不便现身,最后只剩下两位女人,穿过一片片桃林,假山与游廊,跟着棺椁,相互扶持缓步往外。 府外聚集了许多人。 曾经见过的许家军的遗孀,乔装而来的二姑娘一家与许三郎一家,还有许令玙在朝堂关系好的大臣们,大家肃穆站在街道两侧,可莫名脸色不大对劲。 白日恒想要冲出来说两句,却被沈少夫人紧紧拽回。 江云初这才发现,人群中除了来送许令玙最后一程的亲友,还有一位格外突兀的宫中太监。 “请长公主安。” 太监看见江云初出来,挪着步子走到了跟前,面对众人,声音洪亮。 “忠勇侯参与谋逆,证据确凿。圣上下令,剥夺其封号与爵位,尸身悬于城楼七七四十九天警醒世人,之后方可入土!” 众人哗然! 第二百零八章:可进可退 白日恒最先从人群冲出来,宫里太监也第一时间将他认出。 公公不痛不痒行了一礼:“哟,白大人也在呢?” “当然。”白日恒挺直了腰,眼神坚定挡在许令玙棺椁前头,“忠勇侯参与谋逆,可有证据?” “哎哟,朝堂之事奴才怎会知晓。”公公挥了挥手中拂尘,朝白日恒走近了一步,贴在耳边小声提醒,“忠勇侯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别人不清楚,您还不知道吗?您的父亲,您的妹妹,哪个的死同许家脱了关系?您又何必为这样的人,让圣上烦心?” 白日恒眉头一拧,自顾迈步拉开了距离,只当没听见公公的话:“公公不知道证据,特意出宫宣旨,总不会连圣旨都没有吧?” “油盐不进!”公公当即没了好脸色,脸一撇,翻着白眼大声回道,“圣上口谕,没有圣旨。” “涉及谋反,如此大事,竟没有圣旨?绝无可能!” 白日恒怒吼震天,在公公看不清的暗处,又偷偷给江云初递去了一个眼神。 江云初恍然明白! “先皇病重的时候,和亲王暗地把持了宫中。”她指着公公,当即接过白日恒的话,置地有声,“你是和亲王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和亲王的人?”许三郎见机也趁机在暗中煽动,“难怪没有证据也没有圣旨,原来是想趁乱将忠勇侯拉下水!” 街道两侧人群愈发汹涌,叫骂着直从冲太监围了过来! “本还疑惑,忠勇侯一介忠臣,圣上为何出此旨意,若是假传圣旨,就一切都能说通了!” “原来他才是叛党!” “杀了他!” 江云初这才看清,人群的最后,从头到脚一身斗篷遮盖得严严实实推波助澜的人,竟是首辅夫人。 也难怪人群一呼百应,江云初看了过去,点了点头,来不及更多感激,便听一旁公公急了,叫得撕心裂肺:“圣上口谕,千真万确,你们想造反吗!” 上涌的百姓,脚步顿了顿,顿时有些犹豫。 江云初心一横,一把抽出沈曜腰间的长刀! “如此还要蛊惑人心,看我不替圣上处置你这欺君之徒!” 话音刚落,手起刀落! 噗通一声闷响,公公径直倒地不起,抽搐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喧闹的人群,蓦然安静了下去。 江云初沉脸将滴血的长刀交回给沈曜,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仪式从简,入土为安。” “殿下那您呢?”沈曜急切问。 江云初转而又看向白日恒,还有人群中的许三郎、二姑娘:“我进宫一趟,侯爷就拜托大家了。” 人群中各个眼神回应坚定。 她回过神来,又再次看向沈曜交代:“不要相信林清意,回府后直接打晕送回南州林府,直接交到林老爷手上。” “好。”沈曜郑重应了下来。 白纸再次飞扬空中,被放下的棺椁被抬起缓缓往前。 除了侯府门口那一滩血污,一切如常。 “殿下,咱们换身衣服再进宫罢。”望着远去的人群,钱嬷嬷在一旁小心提醒道。 江云初低头看了看全身素白的衣裙。“先皇也还在丧期,怕什么。”她转身便踏上了马车,“钱嬷嬷您操持好府中,月盈青枫,咱们进宫!” 进宫后,软轿直接抬去了德佑堂。 江云初下了轿辇还未进院,便拿捏住气势,冲圣上书房,边疾步边着急叫嚷:“圣上,方才有和亲王一党假传圣旨,长宁气不过,当场替您处决了!” 圣上拿笔的手顿在半空,朱墨骤然滴下,在还未批下的奏折上,洇成了一团血红。 四周空气也正急速坍塌,扭曲。 顶着圣上要吃人的目光,江云初越走越近,自如得仿佛皇宫当真是她从小生活长大的家一般,简单屈膝后一句「请圣上安」,便坐去了椅中,还抬手便指名要喝宫里最好的顾渚紫笋。 “你如何便知晓,那是和亲王的人?”圣上板着脸,声音也格外阴冷。 江云初品了一口热茶,眨巴着眼睛极其无辜得看了过去。 “当然了!长宁虽不了解此事细节,可也知晓,给忠勇侯这般掌握军权的重臣定罪,要先由御史台提起,再调查审核,说不定还要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卿三司会审,才能做出裁决,怎会这么随意,太监一句话就定了?” 圣上冷哼一声,将手中毛笔扔到了一边:“这么着急进宫,就是为了这事?” “倒也不是。”江云初坐直了身子,“如今侯爷已然入土,见一切尘埃落定,长宁今日便特意来接夫君回府。” 圣上漫不经心将奏折合拢:“朕说了,控诉许家罪状,请旨和离,朕立马便放。” 江云初却只当玩笑,故意撒娇道:“圣上,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你不愿?”圣上却问。 “您不放?”江云初反问。 圣上懒得纠缠,转头看向一旁太监:“送客。” “好吧。”江云初站了起来,“既然圣上您执意不放人的话,夫妻长期分开也不是个头,许十三如今在哪个宫?我住进去总可以吧?” 圣上捏着拳头,没有回答。 “既然圣上您事务繁忙,长宁不便打搅,便先走咯。”江云初直接无视圣上气红的脸,只自顾安排,“月盈,问问十三爷住哪,把我东西搬进去,哦对了,让十三爷等我用晚膳,我去太皇太后那边请个安后便过去。” 说完便转身大步往外,一气呵成。 轰! 圣上手持砚台径直冲江云初背影砸去! 她倒是潇洒,跟在身后的月盈,却被这猛的巨响吓出了一身冷汗,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殿下那可是圣上啊,您怎么敢!” 江云初只当没听见,噗嗤一笑:“圣上九五之尊,怎会同我一只知要夫君回家的小女子置气?东西不消息摔了,干嘛自己吓自己?” 月盈瞥了眼江云初脖颈上好不容易长好的疤,小声咕哝:“就您这肥胆,还小女子呢……” 江云初白了月盈一眼,又吩咐道:“回府之后,交代钱嬷嬷,定要将孩子照看好。” “殿下您放心吧。” 月盈应下转身朝宫外的方向去了,江云初坐在轿上,青枫一旁陪同,也转而去了后宫。 日头越来越烈,江云初在软轿上摇着扇,想着圣上今日所作所为心头也愈发烦闷。 到忠勇侯府传话的太监,定是圣上派去的无疑,没有圣旨只有口谕,恐怕也是为了可进可退。能处置侯爷最好,不能处置,恐怕也给了想帮侯府说话的人一个警醒。 日后的路,恐怕不好走。 一进后宫,宫道也狭窄了些许,抬轿的太监为了让江云初坐得更舒适,步子也渐渐缓了下来。 “等等。”江云初瞧见了熟悉的宫门,叫停了太监,“先皇后,当朝太后,还住在长乐宫吗?” 太监骤然变了脸色。 虽不情愿,但还是恭敬回了江云初的话:“禀长公主,是的,但圣上下旨闲杂人不能入内,咱们还是早些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监话还没说完,江云初便自顾下了轿。 “我又不是闲杂人。” 被青枫搀扶,她一把推开了长乐宫紧闭的宫门。 第二百零九章:迟早的事 门打开之后,江云初愣了一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进的究竟是当年盛极一时太后的长乐宫,还是某个不受宠太妃的凄凉冷宫。 空空荡荡,竟无一位宫女又或是太监,在院中来往。 不仅是人,就连天气都格外势利眼。 一路走来,宫中其他地方早已郁郁葱葱,一片盛夏热闹景象,但长乐宫却依旧凋零,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那个夺嫡的冬季,将一切生机都给全数给扒皮抽走,丝毫情面不给。 江云初加快了步子,朝太后屋里而去。 而不过推门刚绕过屏风,她便滞住了步子。 一身朝服,打扮得尤其体面的太后,端坐在上方的软椅上,正冷眼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请太后娘娘安。”江云初屈膝请安,却自顾站在原地,没有更进一步,又或是要坐下的意思。 太后收起眼中震惊,只无奈低头看了看朝服上熠熠生辉的珠宝:“每日,本宫都穿得这般隆重等人过来,却没想到,你竟是第一人。” “皇上没来过?”江云初不解问。 太后一声苦笑,在寂静的屋中格外清晰。 “自古君王皆无情,不来便对了。”说着,太后终于瞧清江云初今日打扮,并非国丧的衣饰,又问,“许十三死了?” “忠勇侯,被您的禁军追去府中杀死的。” “哈哈哈!” 太后声音骤然变大,将江云初吓了一大跳! 她笑得格外张狂,丝毫没有了当年做皇后时候的端庄模样。 “没想到吧?我当时还留了一队禁军在暗中帮老四。杀忠勇侯一人便不亏,要是杀俩,那就更赚了!” 如今江云初已提不起怒意,她只叹息道:“是啊,就这么小小一队人马,害得忠勇侯府上下,至今都未能摆脱圣上怀疑。” 太后却愈发得势。 她指着江云初:“你后悔了?好啊,你终于后悔当时帮老大了!” 江云初不置可否,只道:“后悔谈不上,但的确有些招架不住帝王的疑心。” 太后依旧在笑:“堂堂中梁长公主,竟无处可去,只能到我这长乐宫才能听得一句实话,报应啊!” 江云初根本不不往心里去,她自顾坐了下来,四周没有下人伺候,故她也没法要茶。 “只是经过长乐宫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好奇,为何当时您这般义无反顾也要扶持和亲王上位?当真因为他替您重新获得了恩宠,您视他为祥瑞?” 太后不屑瞥过一眼:“太皇太后还说了什么?” 江云初坦诚摇头:“我绝非特意前来嘲讽。” “成王败寇,当真前来笑本宫,本宫又能如何?” 太后收回了目光,又望向了被世间遗忘与孤立的凄凉窗外。 “本宫知晓老大对百姓好,但却不见得对朝臣好啊。百姓离我们太遥远了,可一个个朝臣,多年姻亲绑定交缠,是同族,亦或是亲戚,都是眼前活生生的人,本宫忍不下心。” 江云初不屑:“可和亲王不还是将白大人与许老将军的命当儿戏?” “先皇的错,也不能全怪老四。”太后不怪江云初打断,又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但老大敏感、多疑,他继位第一步,必定会先杀一批权臣,这一切,只有待老大将一切重新洗净,换上了自己的心腹,纷争才会停止,谁都拉不住。” 太后将目光收回,怜悯地看向江云初。 “等着罢,杀忠勇侯才到哪,许家世袭掌握军权这么久,刀落到许十三头上,迟早的事。” 江云初最不愿意去想的事,竟在太后的轻描淡写中,一句戳破。她慌忙站了起来:“今日前来,还想顺便告诉您,和亲王命保住了,如今被关在凤阳高墙之中。”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如此说来,你说到做到,还不算太过畜生。” 江云初转过身去:“同圣上服个软,远处的和亲王说不定也能好受许多。若没其他的事,太后娘娘,我先走了。” “用不着你教。”太后变脸般正下脸色,“但愿夜里,那些惨死的臣子,不会来找你索命,你会睡得安稳。” 江云初往外的步子顿了顿:“我当然会睡得安稳,人又不是我杀的。” “可若不是你,这一局老大根本胜不了!” 江云初一声冷笑,回头看向那个锦缎珍宝包裹下的空荡灵魂,摇了摇头:“可若不是您生这么多,又偏心,哪里来的这多事端?” “哈哈哈哈!到头来都怪我,竟都怪我?” 身后再次传来太后经久不绝的笑声,这次江云初没有停下步子,而是更坚定的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哟,殿下您怎么从长宁宫出来了?”身后又太监叫住了江云初。 她停下了上轿的步子,回头见是在德佑堂见过多次的熟面孔。 “顺便给太后请个安。”江云初云淡风轻,顺理成章。 公公却一脸不好惹,看向抬轿的太监:“不知道长宁宫不让进吗?里面的人惊着公主了怎么办!” “莫名其妙,倒是被你这大嗓门惊到了。”江云初不屑收回目光,上轿坐好,“走吧,莫再闲聊耽误了时辰。” 公公脸色大变,却也不知再说什么。 憋了半天,只剩四字:“恭送殿下。” 江云初再次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公公站在原地,咬牙切齿看着,江云初感觉到了背后的怒意,却还是懒得转头应付。 很快,轿辇便到了寿康宫。 “长宁长公主驾到!” 抬轿公公声音刚落,苏景宁便掀帘,从屋中迎了出来:“我就知晓太皇太后病得严重,你定会前来探望。” “太皇太后病了?”江云初加快了脚上的步子,还未进屋,便闻到了浓烈的药味,“如今天气愈发暖和,总不该风寒罢!” 苏景宁跟在身旁:“太医说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甚至连药方都不好下,只能暂且温补着。” “长宁来啦?” 屏风后传来太皇太后虚弱的招呼,两人相视一眼,当即掩盖住了愁容。 江云初笑着往前:“忠勇侯已然入土为安,府中事务少了些,便赶紧进宫看您了。” 她坐到了太皇太后床前,被一把握住了掌心。 “可还在为忠勇侯的事,怪圣上?”太皇太后问。 第二百一十章:圣上大敛 江云初低头敷衍摇头,不说怪,更不说不怪,只道:“这里规矩太多,人心太绕,只是我还没适应罢。” 太皇太后却以为江云初在说江湾村,叹息道:“也是,若你从小养在宫中,定能明白老大也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吗?明明他还有许多两全之策,却选择了最简单粗暴,不把人当人的一种。江云初偏过头去,没有应下太皇太后的话。 苏景宁看出江云初脸色不大好,赶紧出声周旋:“这么烈的日头,殿下一路过来定热坏了吧?咱们去吃些冰露子消暑,正巧太皇太后刚喝了药也要歇会,就莫要缠着太皇太后说话费神了。” “好。”江云初站了起来,郑重看向太皇太后,“长宁还要在宫中待些时日,待您精神好些了,再来陪您说话。” “去吧。”太皇太后闭眼挥手。 两人一前一后刚出里屋,苏景宁迫不及待,拉住江云初便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要在宫中长待?” 江云初不愿瞒,但也只说了个大概:“圣上将十三爷禁在了宫中逼我请旨和离才放人,但我也没那么软柿子好捏,还没找到解救的办法,便也只能住进宫中,看谁能熬住谁罢。” 苏景宁后宫这么久,早已不是那个心思单纯,江云初说什么便信什么的年纪。 “你拿什么同圣上抗衡?难道就赌圣上会不会忍心杀了你!” 江云初没有应话,苏景宁更急了。 “不是说好待我出宫出家,还要抽时间去看白夫人吗?”说着说着,苏景宁偏过了头去,声音也越来越小,“好吧,到时候我会去看你们俩的。” 啪。 江云初轻轻打过苏景宁的头:“想什么呢!这长公主的好日子我都还没享受够,你倒着急,竟咒我死,替我计划起死后的事了?” 苏景宁抬头,泪水在烈日下应成了好看的波光:“当真?” “当然了!”江云初笃定回应。 啪。 苏景宁才顾不得那些所谓尊卑,也学着方才的样子,轻拍向江云初的头:“我就喜欢你这打不死,从不言败的性子!” 江云初手绢一扬:“喜欢我就对了。” 两人嘻嘻哈哈,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江云初也努力借着苏景宁的温暖,忘记在长宁宫听来的话,直到月盈进到寿康宫,低头走了过来。 “我的东西都搬到十三爷那边去了吗?”她问。 月盈却一脸忧虑,竟先看向了苏景宁求助。 “发生了什么事?”江云初顿觉不妙,又催促道。 月盈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圣上说,您喜欢宫中,便在寿康宫多住些时日也没关系,至于十三爷,已经被转移至刑部大牢,介时刑部自有论断,让您莫要操心。” “什么!” 江云初猛地站起,正欲往外,却被一旁苏景宁紧紧抱住:“明日先皇大敛,你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闹,不然多少个靳炎太子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青枫与月盈赶紧将寿康宫的大门给关上。 片刻之间,一片混乱。 —————— 翌日,先皇大敛。 江云初一夜未睡,天未亮便出了屋子,她与苏景宁瞒下了昨日许澜被关入狱的事,艰难地将太皇太后扶了起来,收拾完毕,众人一起朝太极宫而去。 文武百官、皇子公主、太嫔太妃跪了满满一地,见江云初与太皇太后来了,赶紧问安道:“给太皇太后请安,给长公主请安。” 扶好太皇太后坐定在高处,江云初才走到人群前列,跪了下来。让她意外的是,这般正式的时候,圣上竟还是没有将太后从长宁宫请出来。取而代之在场主持的,是之前在宫外见过的大皇妃,如今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皇后。 见江云初来了,皇后微微点了点下颌算是问好:“如今皇祖母身子不大好,长公主还得在宫中多住些时日,陪陪才是。” 江云初意味深长看了皇后一眼,又转头瞥了眼跪得更后的大皇子,没有说话。 皇后当然知晓江云初在想什么,于是又道:“多谢殿下关心,圣上说了,明年便立大皇子为太子,提早断了臣子的非分之想,也免中梁一场动荡。” “如此那便恭喜皇后了。”江云初回得不痛不痒。 皇后自知再聊也是自找无趣,便也垂下了头,未再开口。 未等太久,圣上龙袍之外一席白袍,在人群簇拥之下,大步走近。 “请圣上安。”众人齐声问安。 “给皇祖母请安。”圣上在太皇太后跟前,垂目问安后,转身跪到了江云初右侧最靠前的位置,同时从太监手中接过了祭文。 先皇一生功业,在三言两语间说尽,字里行间皆众人心痛哀悼,却完全不提,尸骨未寒,便迫不及待肃清老臣。 江云初越听越觉没有意思,但好歹在她腿麻之前,圣上终于结束了长篇大论,顺势眼角一行泪涌出,众人齐齐宽慰:“圣上节哀。” 江云初没有出声,却正好被抓个正着。 “长宁在宫中可还住得惯?”圣上声音极小,“若是你早些放弃忠勇侯府那帮人住进宫来,哪还需你我兜兜转转相互试探,这般麻烦?” 江云初抢在太监前头,上前将圣上扶了起来:“圣上,您这是铁了心不让我好过啊。” “长宁你错了。”圣上回头看了看眼那比人还高出一头的棺椁,“只有一国之主好过了,大家才会都好过。如今朕一直耐着性子,没直接处置许十三,你不该如此任性。” “许澜什么都没做错,您为何要处置?”江云初坚定问。 圣上摇头,迈步往外,什么都没再说了。 “圣上节哀。” 一路震耳欲聋,越走越远。 太皇太后身子太虚,先被簇拥着回了寿康宫。 江云初在人群最后,被青枫与月盈扶定在原地。望着圣上被群臣环绕走远的背影,眼中渗出了明晃晃的恨。 毫不掩饰。 “先回寿康宫。”苏景宁及时出现,打断了江云初。 假装擦泪,她收回了目光,面上无事发生:“好,先回去。” 但翌日一早,江云初偷偷出了寿康宫,早早便等在了上朝的大殿外。 她同群臣站在一起,虽是无事闲聊的模样,但眼睛却总往大殿里瞟。 第二百一十一章:有心敲打 “长公主殿下过来,是有何急事?”一旁有大臣斗胆上前问。 却正中江云初下怀。 她脸上闪过一丝委屈,又掏出手帕压了压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许久不见许十三,之前以为宫中事务繁多,所以才没有时间回府,也未多想,可昨日进宫时候,却听说圣上将其关进了刑部大牢,故今日特意来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啊?可微臣并未听说啊!”大臣迷茫四望,看向同僚求证。 又有大臣前来附和:“殿下您莫是弄错了?许将军立过大功,圣上怎会毫无由头,便将人打入大牢?” “被打入大牢?”人群后头,紧接着也传来诧异,“我们都以为忠勇侯一事,给他打击太大,还在府中养病!” “是啊是啊。” 透过层层人头,江云初隐约瞧见,说话的似是二姑娘所嫁冯家的人。 有自己人撑腰,江云初愈发来劲,在殿外大声一一细数起许澜的功绩来。 “可不是!当年与北翼一战,许十三拼死送回军报的事,便暂且不提了,只说最近,和亲王掌控禁军把持皇宫的时候,是他带兵转而去攻了和亲王府,才让宫中获得喘息,局势也因此翻转。所以我担心是圣上听信谗言,才特意前来,也是想要问个清楚罢。” “刑部侍郎章大人在何处?”人群中又有人在唤,“许将军入狱之事,你可知情?” 人群骤然安静,齐齐看向人群右侧,满头花白,身着圆领绯袍的老人。 原来这就是刑部章大人,江云初暗自记下了脸,也同众人一起,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这……这……” 支支吾吾间,没待章大人没说出个缘由,倒是听见殿内传来了太监的招呼。 “圣上驾到!百官跪拜叩首,恭请圣安!” 上朝自是第一要紧事。众人纷纷收回了目光,又重新正下脸色,按照官位站好,迈着步子进了大殿。 江云初却在前来通报的太监脸上,多看了一瞬,好巧不巧,还正是前日撞见她进长宁宫的那位公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第一声请安的声音洪亮,剩下时候殿内大臣说话声音都很小,江云初站在门外,也只能听个大概。 无非新皇登基,万国来贺,还有些处理禁军的遗留问题,都是些板上钉钉,不用争执很快便能定下的事务。 大臣奏,圣上允,一片和谐。 直到太监又在殿中提醒:“众大人可还有事启奏?无事便退……” “禀圣上,长宁长公主在殿外,说许将军被您送去了刑部大牢,可有此事?” 听声音,像是二姑娘的夫君冯家少爷,江云初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而冯少爷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站了出来:“禀圣上,臣有奏。” “讲。”圣上声音格外冰冷。 “方才殿外,臣无意听见公公们闲聊,说亲眼所见长宁长公主进了太后长宁宫中,好一阵密谋才出来,如今先皇才刚去世,朝堂尚且不稳,殿下便迫不及待去向支持和亲王的太后示好,其心已不用明说。” 大臣顿了顿,声音愈发愤怒。 “如此来看,忠勇侯将暗夜营军符交至和亲王,长宁长公主又暗中勾结,许十三现在虽然还未找到证据,但老臣合理怀疑,忠勇侯全府,皆是和亲王一派,还望圣上明查!” 江云初在外听得一清二楚,才恍然明白,她今日无论来不来殿外,圣上就已经决定要敲打她了啊。 殿中一片寂静,直到白日恒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他指着对方的鼻子,怒目而视:“恐怕你是忘了当时是谁威胁太后松口,又陪在圣上身边骗得国舅爷磕下了第一个头!” “我当然知晓!”大臣挺直了腰杆,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怕就怕那是她无奈之举,并不真心,不然为何这时候,她不顾圣上苦心,非得进长宁宫叙旧?” 白日恒冷哼嘲讽:“后宫之事,陈大人您倒是清楚得很。” 大臣也不怒:“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好了!”终于圣上叫停了一触即发的争吵,“长宁可在殿外?进来说话。” “传长宁长公主进殿!” 一声传一声,最后太监小跑而出,径直跑到了江云初跟前:“禀殿下,圣上召见。” 是祸躲不过啊。江云初收起脸上的冷笑,提起裙角,在众臣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了大殿中央。 “长宁请圣上安。” 圣上懒得兜圈,开口便问:“御史中丞陈大人,说你前几日进过太后的长乐宫?” 江云初自知对方有备而来,当即坦诚应了下来:“对,去过。” 陈大人听见江云初应了下来,愈发兴奋,不依不饶:“众人皆知当年太后为支持和亲王继位,不惜囚禁当今圣上,如此关头,殿下您去长乐宫作甚?” 江云初一脸查诧异看了过去:“您这话说的,我难得处理好了府中事务进宫一趟,当然是给太后请安啊!” 陈大人大步靠近,质地有声:“可先皇驾崩后,您进宫多次,从未去过长乐宫给太后请安!” 可江云初什么时候怯过这般场面。 她故作恍然大悟,顺着话便道:“多谢陈大人提醒,以后长宁会常去的。” 重拳打在棉花上,御史中丞陈大人,骤然涨红了脸。 噗! 大臣后有人笑出了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又找不到是谁。 如此场面,陈大人语气也愈发急切:“那殿下可敢告诉大家,你到长乐宫,同太后说了些什么吗?” 江云初两眼一翻:“问安罢了。” “请问殿下您,具体如何问的安!” 江云初:“……” 高处圣上正虎视眈眈望着,江云初心中一万头野马狂奔,掀起泥土飞扬。她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姿态,一副退无可退,不说也得说的样子,缓缓开了口。 “进屋之后看见了太后,我说:给太后请安,太后说:平身,我说:太后若无事我便先走了,太后说:常来玩。” 众人:“……” 如此胡言乱语,陈大人却不慌,他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提醒:“殿下,您要不再想想?您就没说些与圣上有关的话?” 江云初这才恍然大悟,长乐宫有探子! 第二百一十二章:定要瞒她 难怪进了长乐宫之后,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出来,原来全在暗中蛰伏偷听啊。懒得忽悠了,江云初正色看向圣上:“当然,太后还问我,为何圣上您,不去看她。” 轻描淡写一句话,顿时,圣上的脸惨白如白纸。 中梁向来看重孝道,甚至文人之间还格外鼓吹愚孝,本着父母可辜负自身,但自身绝不可辜负父母的传统,江云初这句话,无异于将圣上架在了火上烤。 “可据臣所知,殿下您可是说了很多不利于圣上的话!”陈大人见势不妙,当即开口,又将文臣们的目光,又全部吸引回了江云初的身上,“甚至您还告诉了太后和亲王所关押的地方,示意太后想办法营救!” 什么叫语言的艺术,这便是语言的艺术。白的也能说成黑的,看来今日圣上就没有给她解释的退路啊。 既然前后都是死,那便原地搅浑,大家都别想好过! 江云初转身,沉眼看向陈大人。 陈大人还从未见过女人眼中,有过这般杀气凌然的神情,他顿时慌了:“你想做什么!” “您说话,当真好笑。” 江云初侧着身体,余光瞄了圣上一眼,又很快收回。 “既然我在长乐宫的一言一句,您都了如指掌,那您定在太后身边安插了人罢?可您为何对太后这般上心?按照您的说法,定是放不下和亲王,想要与太后合谋才会如此……” 眼瞧陈大人要打断,江云初赶紧又道:“您可别说不是,您若说不是,那同理,我前去请安,便也可能不是密谋噢!” “一派胡言!”诡辩无能的陈大人,转身冲圣上拱手跪了下来,“还请圣上明查,秉公处置长公主!” 片刻之间,稀稀拉拉又有几位大臣也跪下。“恳请圣上处置长公主!”“证据确凿,请圣上莫要仁慈!”不给江云初丝毫反击的机会。 众人屏息的压抑中,江云初抬头看向了高处那个浑身都散发冰冷的圣上。 那句「你不该如此任性」仿佛还在耳边。 这便是圣上您口中,任性的代价吗? 圣上对上江云初的目光,抬了抬眉,便算作了回答。 但殿外突然一声凌厉! “哀家倒是看看,谁敢!” 江云初最先反应过来,甚至连高处的圣上,也慌忙变了脸色疾步迎了下来。 “给太皇太后请安!” 圣上一把从苏景宁手中接过太皇太后,一脸毫不掩饰的担忧:“皇祖母,太医不是刚说您这病定要静养,怎么过来了?” 太皇太后双手抖个不行:“哀家不过来,便眼睁睁看着这些佞臣带头胡闹,翻了中梁的天吗!” 众臣一听,皆汗颜跪地! “微臣不敢!” “不敢?哀家看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连靳炎太子的后人都敢动,有什么不敢的!你们是不是还惦记当年显宗帝的政变,生怕靳炎太子后人没能死干净!” 虽是说给臣子听,但圣上却莫名低下了头。 “哀家话便放这了,谁敢伤她,便是同我过不去,便是同中梁列祖列宗过不去!” “太皇太后息怒,微臣不敢。” 太皇太后一眼瞪去圣上:“你们不敢,可有的人敢!” 圣上骤然变了脸色:“皇祖母您说笑了,孙儿方才正欲阻止各位大臣,没想到您竟先赶到,孙儿怎会让长宁受委屈?” “记住你说的话!”太后从圣上手中抽回了小臂,一把牵起江云初的手,大步往外,“长宁,咱们走!” “恭送太皇太后,恭送长公主。” 身后传来的声音,已比方才恭顺了许多。 果然辈分大一级压死人。 江云初来不及多感叹两句,刚出大殿没两步,身侧太皇太后突然腿一软! 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太医,快叫太医去寿康宫候着!”一边吩咐,一边同苏景宁将人扶上了软轿,一路疾跑。 太皇太后喘着粗气,却还是没有放开江云初的手。 “孩子,你千万不要恨圣上,老大的性格我最清楚,他这般着急掌权,都是为了百姓啊。” 江云初没有应话,只道:“这般热天,太皇太后您亲自跑这一趟作甚!” 太后闭着眼,脸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细汗,嘴唇也白得惊人:“可那毕竟是九五之尊的圣上,孩子,莫要怪哀家,哀家拼尽全力,却也之只能护住你一人……” 江云初咯噔一惊,只更加大声催促抬轿的太监:“快些,再快些!” 一行人轰轰烈烈回了寿康宫,太医早就等在了院中,江云初跟着人群也想一起进屋,却被苏景宁拦了下来:“你没在跟前伺候过,毛手毛脚反而添乱,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叫你。” “好。”江云初在院中停了步子。 “殿下,麻烦让让。” 四周来往急促的宫女和太监们,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只得退到了院中的凉亭。 而屋中的苏景宁,瞧见江云初走远了些,才又看向床上,脸色惨白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您要不再想想办法,许十三爷并非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为何就无力回天了?”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只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苏景宁却根本不依:“可昨日我告诉您许十三爷被圣上打入刑部大牢的消息,您不是立马派人去刑部查来了消息吗?想必救十三爷一命也不难,您定有法子的。” “小景宁。”太皇太后睁开眼睛,艰难地开了口,“刑部说了,圣上下了决心要杀许十三,哀家老了,如今能护住你与长宁二人,已经难于上天了。” 苏景宁泪流不止:“可是,他们那么相爱,若是十三爷走了,她要怎么活啊……” “怎么活?” 太皇太后口中重复了一句,仰头看向了半空。 “当年太上皇走的时候,哀家也不知道这没有他的偌大皇宫,应该怎么活。可是,哀家不还是活了下来吗?活着送走了太上皇,又送走了先皇。哀家能,长宁那么聪明,那么坚强,便更能。” “可是……” 苏景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太皇太后打断。 “千万不要告诉长宁明白吗?若她再与圣上起了冲突,怕是我这张老脸,也救不回了。” 苏景宁退了下去。 她孤零在屋中站了好一会,直到确认已经完全收拾好了情绪,不会被江云初抓到任何蛛丝马迹,才踏出门,朝亭中走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声势浩大 一见苏景宁走了过来,江云初登时站了起来,问:“太皇太后如何了?” 苏景宁摇头走近:“不大好,却也没有合适的法子,也只能慢慢养着。” “可太后今日又如何知晓了大殿发生的事,还特意赶来救我?”江云初又问。 苏景宁在厅中石凳坐了下来,被太阳烤得炙热的凳子,在坐下的片刻,也好歹将心中的凉意安抚了些许,她也终于敢对上江云初的眼睛。 “一早便找不着你,担心出事,便让人出去寻,没一会,寻你的公公回寿康宫,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口便说群臣在大殿上参你勾结和亲王,定要逼圣上当场下令处置!太皇太后一听便急了,怎么劝都不听,无论如何都要前去周全。” 江云初点了点头,听了进去。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不对,当即又往苏景宁的眼眸中,多逼近了一分气势:“可回来的路上,太皇太后为何突然说,只能救我?” 苏景宁顿时乱了分寸,避开了目光:“许是听闻十三爷入狱的事,自责无力搭救罢。” “不对。” 江云初当即驳了苏景宁的话。 “圣上将许澜关进大牢,无非为了逼我和离,进而能更加无所顾忌地处置忠勇侯及一双儿女,许澜并未做错任何事,根本不用搭救,太皇太后分明知晓,为何还要如此说?” 苏景宁努力找补道:“太皇太后又哪里知晓这些细节?当然自然而然以为十三爷入狱,圣上便不会轻易放过。” 江云初连连摇头,“太后的眼神不对,她不是不知道这些细节,那眼神分明……是她知晓更多!” 苏景宁自知说不过江云初,当即换了话题:“今日好不容易将你救出来,快去好好休息,莫要多想了。” “不行,我今日要出宫一趟,要去找首辅夫人问个明白!”话音刚落,江云初倏地站起,根本不给苏景宁再劝的机会,转眼踏上了一直等在寿康宫外的轿辇,一声令下,“出宫。”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苏景宁慌忙将青枫与月盈推了出去。 “殿下等等我们!” 叫唤声中,三人一前一后离开,剩苏景宁在院中,急得坐立不安。 抬轿的太监一路又稳又快,很快将江云初送到了宫门。 江云初正准备如平日那般,径直踏上马车出宫,却没想到,侍卫在路中间横下长矛,竟将她拦了下来。 “看清楚我是谁!”江云初急得完全没了往日好脾气。 士兵相互打了个眼色:“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圣上说公主您殿前失仪,需要留在宫中学习规矩,不得放您出宫。” 圣上旨意竟来得这般快! 江云初不愿在这个时候起争端,于是便也耐着性子解释:“并非不学规矩了,只是我要回府替太皇太后拿个东西,最多一个时辰便回。” 谁想侍卫油盐不进:“圣上说了,除了圣上本人旨意,就连太皇太后下令,也不能放您出宫。” “你!” 眼看马车近在咫尺,江云初凝眉望着,心中不断盘算自己身手,有多大可能制服侍卫,又能顺利抢走马匹一路疾驰逃走…… “殿下算了。”青枫赶紧上前扶住了江云初提醒。 江云初这才反映过来,就算万幸自己离宫,恐怕青枫与月盈也逃不了圣上的处罚。 她气不打一处来,瞪去多看了侍卫一眼泄愤! “好,我现在就回宫去学规矩!”说完转身便走,抬轿的太监正准备跟上,她又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我自己走走,不要跟着。” 宫里多的是喜怒无常的主子,抬轿太监也不在意,恭敬应下后,便抬着空轿辇,爽利地离开了。而月盈与青枫二人,见江云初脸色不大好,跟在身后,也走得格外小心。 走着走着,还是月盈最先发现,当即拉住青枫停下了步子:“这不是回寿康宫的方向!” 江云初四周看了看,讳莫如深拉着两人立即拐进了小道,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噤声莫要大惊小怪:“当然不是!圣上不让我从宫门出去,但我自有出去的法子。” “您准备如何?” “跟着我。” 两人半信半疑跟在江云初身边,直到走进了御膳房中,又跟着在里面逛了好几圈,也没猜到主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来人!” 江云初声势浩大坐了下来,不过两个字,便吓得在场众人皆屏住了呼吸!饶是月盈与青枫,也不自觉吞了吞唾沫,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脸上的冷漠表情。 与此同时,江云初横眉扫过众多太监与宫女:“管事的是谁,给我滚出来答话。” 没一会,一位穿着明显体面得多的太监,连滚带爬跪到了江云初跟前:“奴才万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请问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太皇太后病了,你们都知道罢?”江云初开口质问。 宫里人人皆知她如今住在寿康宫,前来问太皇太后的事,自然顺理成章。 万公公连连点头:“这是自然,所以太后的餐食也格外小心,药食同补,每日菜单都是由太医院过目确认了,御膳房才制作的,殿下尽可放心。” 江云初一掌拍下:“可我听了太医描述,怀疑是当年太后下令封锁太皇太后寿康宫的时候,太后勾结你们御膳房给太皇太后下毒,太皇太后身子才会亏空至此!” 江云初掷地有声,在场除了知晓真相的月盈与青枫,其他人都吓得脸顿时惨白。 “殿下……这可是砍头的死罪,您可不能……”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万公公,也吓得语无伦次起来。 江云初一声冷哼:“来的路上,我还只是半信半疑,方才我生怕打草惊蛇,已经自顾在你这御膳房找了一圈,跟本没有找到当时给寿康宫送膳食的吴公公,不是你担心事发,而抢在前头处理了,又是为何!” “吴公公?”万公公喃喃间眼睛动得飞快,“吴千?如果是他那便能说得过去了!先皇驾崩那日,宫中乱做一团,偏偏他失去了踪迹,再次现身的时候也说不清楚到底去了何处,奴才担心他身份有疑,所以才特意让他去搬运泔水了,尽可能远离主子们的吃食,如此殿下您才没有看见人。” 原来还在御膳房。 江云初心中有了底,沉下脸来,不动声色:“将人带来,我要亲自问话。” 第二百一十四章:密道出宫 江云初特意选了间御膳房方便说话的房间,坐在高处沉脸等着,当真一副前来问罪的模样。 未等太久,屋外一阵急促脚步,吴千与万公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看得出,吴千被带进屋之前,还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但浑身上下的泔水气味,依旧挥之不去,一走进,月盈与青枫便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 “奴才吴千,请长公主安。”吴千刚跪到一半,便被万公公猛地一脚踹在后背,倒地不起,“不知轻重的玩意,给公主好生交代!” “你审还是我审?”江云初抬眸,冷眼看了过去。 万公公不禁一个寒颤,当即摆手:“殿下您问,奴才先出去了。” 瞧人走远,青枫谨慎站去了门边,观察了一会,直到完全确认无碍,向江云初点了点头。 江云初这才开口,问:“如此境地,为何不去寿康宫找太皇太后或是苏太嫔帮忙?” 吴千低着头,不卑不亢:“如今活计虽脏些累些,但好在能避开众人目光,一旦有愤怒,也更加方便行动。” 既然自身如此想得开,江云初也没有必要再此浪费时间,过多矫情。她开门见山便又问:“先皇驾崩那日,我让你把消息带出宫去,后来的一切也证明,你的确做到了,除了宫门,你还有出宫的方法,我没猜错吧?” 吴千道:“回殿下,奴才的确有,这次是又有消息要送出去吗?” “我要出宫。”江云初一字一顿,无比坚定。 吴千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头收回目光:“不可。” “为何?” “太脏,有损公主玉体。” 江云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连狼洞都爬过,还嫌这个脏?快说,我今晚如论如何都要出宫!” 吴千紧拧的眉头,未有丝毫松懈,耐心劝道:“未避免大雨天气内涝,宫中有一条地下水沟通往宫外,那头也有人接应,平日里,宫女太监大多只送些金银出去,外头的人变卖后,便交给家人。有时候,趁着主子睡着,也有宫女太监躲在箱子中出宫,只是箱体不结实,常常一半时候便要渗水进来,还都是些污糟……” 江云初懒得再听,当即打断:“别废话,说个地方,今夜我来找你。” 青枫与月盈也插话问:“箱子能装几人,我们也要一起去!” “一人。”吴千毫不犹豫打断二人的念头,“太重会沉底,宫外绳索拉不动,时辰一长,更有生生憋死在箱中的可能,装一个人本就有风险,三人更是天方夜谭。” “风险?”月盈变了脸色,连连摆手,“那殿下也别去了。” 吴千不说话,静静看着相互拉扯的主仆三人:“所以奴才替殿下您去传话,是最好的办法。” “是啊主子,要不让吴公公跑这一趟?他都熟了,您便放心罢!”青枫也在一边苦苦相劝。 江云初抬手,一脸不容分说。 “今夜去,明夜我便回了,但是以防万一,月盈你穿上我的衣服,在寿康宫假扮我,青枫你心思细,在一旁帮助月盈别让她露馅,千万别让圣上发觉,我已经出宫,明白吗!” 两人自知争不过江云初,再是不情愿,也只能应了下来。 “万公公最近恐怕会盯着你,今夜能脱身出来吗?”江云初又问吴千。 吴千点头:“请殿下放心。” “如此,那便就这般说定了。” 若是在御膳房耽误久了,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出宫之事尘埃落定,江云初也不逗留,当即起身推门而出,经过万公公的时候,还不忘替吴千周全了一句。 “看来不是你们御膳房的问题,暂且放过你们,下次莫让我抓到!” 大悲大喜的万公公,跪在地上头如捣蒜:“多谢殿下明朝秋毫,恭送殿下!” 月上梢头。 江云初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裙,在冷宫背后约定的水道边,与吴千碰上了头。 面对眼前腥臭冲天,水草斑驳狼藉,半个棺材大小的木箱,江云初迟疑了一瞬。 吴千赶紧道:“奴才可替公主效劳跑这一趟。” 罢了。 江云初二话不说躺了进去:“臭算什么,总比当年狼洞生死不明好!” 木箱被缓缓关上,晃动间一阵腥臭愈发猛烈,江云初知道,她已经在出宫的路上了。 不知是吴千加固了木箱,又或是其他原因,这一程竟比她想象中顺利得多,没有太过明显的颠簸,更没有渗水湿透衣裙,听稳后不过下一瞬,木箱便被人从外面打开。 “娘的,是说比往日难拉,怎地又有一个人!” 江云初虚了虚眼睛,适应了眼前灯笼的光线后,才看清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刀疤胖男人,正一脸不屑拉出了她。 江云初站到了岸边,连连致歉:“母亲病重,只得用这办法出宫探望,明夜还得劳烦爷送奴婢回去。” 光说不够,江云初还从腰间掏出了一锭银子,送到了刀疤脸的手中。 刀疤脸掂了掂,烛光之下,也终于看清了江云初的脸。 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立即变了脸色,一口黄牙笑得格外灿烂:“小娘子说这些作甚,明日是吧,好说好说,一切好说。” “多谢,多谢。”江云初心中惦记首辅夫人,拍了拍衣裙褶皱,便大步冲郑府的方向去了。 根本没有瞧见身侧,那恨不得将她吃光抹净的饿狼目光。 到郑府的时候,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邦邦邦,她敲响了大门,前来开门的门房却格外眼生。 “谁?”门房没好气问。 江云初耐着性子:“奴婢乃寿康宫江红,前来找首辅夫人传太皇太后口谕。” 听闻是宫里的人,门房脾气好了些,却还是没有立即将她领进院中,只道:“姑娘您在此等等,奴才前去通报一声。” “好。” 门吱呀开得大了些,江云初被请进了一个小小的不见日光的潮湿偏屋中。 四周看了看,四周老鼠蟑螂横行,她终究还是没能坐下,又自顾站回了门边,瞧着二门的方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是来寻她进院的下人。 可这一等,泛白的天已然大亮,直到正午,却还是没人过来。 想起方才那个面生的门房,江云初突然冒出一个渗人的念头,首辅夫人恐怕也已经出事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郑府主母 江云初原地焦急张望,正想找人打听一番,却正巧瞧见方才替她开门的门房小厮,揣着手走了过来。她一把将人拉住,耐着性子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小兄弟,我在这等了好几个时辰,首辅夫人那边可有回复了?” 门房迷茫看向江云初,好一会,才恍然想起府中还等着这样一号人。他拍开江云初攥着的手,敷衍道:“啊啊,已经前去汇报了,等这吧啊,那什么……再等等。” 江云初手脚灵活,门房胳膊松下的片刻,她另一只手又迅速将对方胳膊钳制住,大跨步挡在了身前:“可已经正午了,到底还要等多久?” 门房顿时火冒三丈。 “嘿!你这小姑娘,也不看看如今在哪,怎地大街上一般,如此无礼动手动脚!” 门房存足了劲,正欲一把将江云初甩开,可万万没想到,竟无论怎么使劲,那手不为所动,还紧紧抓着他不放。 他又气又急,原地跳脚大叫:“你什么意思,放开!” 江云初也毫不怯场。 “太皇太后口谕,竟被阻在了门外,郑府好大的牌面!好啊,那我也懒得传话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的主子们,明日全进宫到寿康宫,跪着听太皇太后问罪罢!” 说完她作势要走,却抬头便迎面瞧见一面生嬷嬷走到了近处。 又是一个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但那身衣服她熟,之前好几次前来郑府,首辅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管事嬷嬷,便是穿的这样深红的圆领长衫。 江云初警惕心起,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许是听见了方才她与门房的话,嬷嬷一走到近处,便咧嘴敷衍,假笑个不停。 “哎哟姑娘,闹大了主子们脸上不好看,咱们做奴才的日子也难过不是?哪里是故意阻您,的确是方才主子没醒,所以才一直没带你过去,现在醒了,老身现在就带你去吧。” 还没有听说,天家传口谕,还要等人醒来的道理! 无奈今日找首辅夫人还有重要的事情,江云初难得耐着性子没有拆穿,只冷冷一句:“无须解释,劳烦嬷嬷抓紧时间带路罢。” 嬷嬷也无心多与她周旋,转身的片刻便收起了假笑,鼻子顺势喷出一声不屑,昂首走在了前头。江云初跟在身后,一路走来,却觉愈发奇怪。 正值吃午膳的时辰,一路上丫鬟来来去去格外频繁,论眼前嬷嬷这身管家衣物在身,丫鬟们不至于人人下跪磕头,但这般大户人家,口头上问安的规矩,也是要有的。 可零零散散,有人冲嬷嬷点头问好,有人却根本置之不理,就当没看见,扭头就走。 园景之间,江云初又恍惚想起,初来郑府那日,她为了拉拢首辅夫人,特意给各院夫人小姐带了不俗的礼品,可刚让丫鬟拿下去分给各院,不久便有人来报,似是分礼不均,各房夫人闹了起来。 难道是因为内宅斗争,首辅夫人才被挟制,一路也难得有旧面孔? 心中藏事,她步子又加快了些,直到远远瞧见首辅夫人正在院中修剪花枝。还有如此闲情逸致,悬着的心,才终于松懈了几分。 首辅夫人同样瞧见了一身宫女打扮的江云初,她当即放下手中工具,迎了上来:“宫里来人了?是替圣上传话还是太皇太后?” 江云初白了眼身侧嬷嬷,不悦应道:“早来了,可惜郑府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非不让奴婢进院说话。” 首辅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走吧,进院说。” 江云初当即跟了上去。 可越走越觉不对…… 她猛地回头,果然嬷嬷阴魂不散,正紧跟在两人身后! 憋了一早上的气,江云初实在没了好脾气! “好你个奴才,太皇太后给首辅夫人传话,你也有有胆偷听!难道是首辅夫人事务太多太忙,没精力管你们这些老油子,竟嚣张至此!” 嬷嬷不怒,反而高扬起了下巴,摸了摸头上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发簪。 “宫中消息闭塞,也难怪不知道,如今首辅夫人已经不是郑府当家主母,我们五房夫人才是。夫人们特意交代了,不能怠慢宫中来的贵客,定要老奴在身边伺候周全才是。” 江云初震惊看向首辅夫人,片刻之间又很快恢复往常:“好啊,那你留着吧。”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拉着首辅夫人,继续往院中而去,又故意大声说话,给身后的嬷嬷听:“还劳烦首辅夫人赐口茶,奴婢喝完便回宫去了。” 首辅夫人余光瞥了眼嬷嬷,顺势问:“可太皇太后的旨意姑娘你还没告诉我,回宫之后又如何能复命?” 江云初直截了当:“太皇太后问来,便实话实说。说五房夫人不知礼数,先是让门房给下马威,不让奴婢见首辅夫人,好不容易见着了吧,竟又紧跟着试图偷听,口谕根本无法传达!” “你!”身后嬷嬷听闻,气得当即站定在原地。 江云初回头,扬了扬眉:“请问嬷嬷,我哪句话说错了?” 嬷嬷自知争不过,只得冷哼一声,回身甩袖,大步离开。如此,江云初也赶紧拉着首辅夫人进屋,又警惕地关上了门。 “郑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首辅夫人无奈一笑,故意打趣道:“五房夫人如今可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得罪她,你可得小心了。” “圣上?”江云初眼底一震,“可是圣上也对您下手了!” 首辅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圣上登基后关心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回暗卫营与暗夜营统领权,再分配给心腹。忠勇侯死在了与禁军的对抗中,暗夜营军符到手不费吹灰之力,但我并未有过失误,圣上顾及脸面又不能直接收回,便只能在郑府内院做文章。” “所以便联合了五房夫人?”江云初激动问。 首辅夫人点头:“前段时间郑府家学死了一个学生,事情闹大,圣上趁此大怒责罚,顺势收回了暗卫的统领权。” “那如今暗卫统领是谁?”江云初又问。 “不知。” “会不会是五房太太?” 首辅夫人叹息摇头,脸上的愁容,愈发凝重:“她应该只是一枚棋子,替圣上在郑府闹出风波,皇后便出面保她成为主母罢了,外厉内荏怂货一枚,还不足以被圣上赏识。” “世人皆说郑府子孙团结一致,固若金汤,可如此来看,利益面前也并非铁板一块。那如今你在郑府,是否不大好过?” 首辅夫人艰难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回答,只岔开了话题:“不说我了,你今日特意跑着一趟,可有什么急事?” 江云初收回了思绪,重新看向首辅夫人。可眼前那张覆满疲惫的脸庞,竟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原以为您依旧掌管暗卫,定能收到些关于许澜的消息,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您,圣上是不是有心处置许澜?” 江云初吞吞吐吐,话刚开了个头,首辅夫人眼底却突然慌乱一颤! 但又很快低头掩住,恢复寻常。 第二百一十六章:假死谋反 “不是。”首辅夫人正下脸色,干错利落地否定了,不给江云初丝胡思乱想的机会。 可江云初却多看了首辅夫人两眼,更加不解:“您早已不是暗卫统领,为何还这般肯定?” 首辅夫人也不慌,只道:“之前,圣上无意间透露过打算,仅仅是要暗卫想办法,让世人理解他处理忠勇侯的行为,其中根本没有提过许十三爷,所以我便觉得,圣上应该没有这样的心思。” 江云初松下一口气,心依旧坠得难受:“可忠勇侯又何尝不无辜。” 首辅夫人脸色骤变,小心往屋外探了探,皱眉脸上愁容愈甚。 “瞧你穿着宫女衣服偷偷出来,在宫中定也不好过,昨日大人回府,也说起你被群臣弹劾,若非太皇太后舍身相互,恐怕此事根本不会这般轻易解决,你凡胎肉身,如今连自己都周全不了,更别说护所有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江云初问。 首辅夫人坦诚相望,苦苦相劝:“倘若宫中当真不好过,之前你加入暗卫时候,要的保护,依旧作数,我随时都能护送你悄无声息离开,咱们就不能抛下一切,不管了吗?” “不对……首辅夫人,您不对劲。” 江云初皱眉喃喃,步步警惕后退。而不过刚退到门边,屋门正好从外被人打开,一席深紫圆领长袍官服,出现在眼前。 “大人您回来了?”首辅夫人赶紧站起招呼。 片刻,首辅郑大人也认出了门边脸色不佳的江云初。 他顿时急得原地跺脚:“殿下,宫里乱成一团了,您怎地还在这里同内人闲谈啊!” 胸口的坠痛愈发明显。江云初着急问:“宫中发生了何事!” 首辅夫人赶紧上前,抓过郑大人二话不说,便蛮力往里屋拉去:“那个……风尘仆仆下朝回来,大人先换身衣服,再同公主殿下聊可好?” 郑大人却一脸焦容,根本没有听懂首辅夫人的暗示。 他甩开首辅夫人的手,再次大步走到江云初跟前,急切问:“许将军失踪三年,当真是被殿下您所救,因为失忆才一直待在江湾村没有回京吗?” 江云初咯噔一惊:“您突然问这个,究竟何意?” “是啊,平白无辜说起以前为何?”首辅夫人拽着郑大人不依不挠,执意要打断二人。 郑大人本就急,被首辅夫人这一闹,心头更是烦得不行,急得一把挣脱首辅夫人的手! “哎呀,我同殿下说正事呢,衣服什么时候换不行!”进而,他又转而看向江云初,“今日朝中有人上奏,说许将军失踪三年,其实并非失忆不知身份居住在了江湾村,而是一直隐藏在和亲王府之中!” “怎会……” 江云初猜到这个谎言有一天会被揭穿,可也万万没想到,竟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候! 愣怔不言的江云初,逼得郑大人愈发着急:“朝中已经有人拿出了证据,桩桩件件直指许将军借着假死名义,而躲在和亲王府参与密谋!您可拿得出江湾村一起生活的证据?人证也行啊!” 假死那三年,许澜的确潜伏京中,江湾村根本找不到他生活过的证据,可江云初比谁都明白,许澜如此只为调查当年军报之事,又何来的密谋造反! 如此春秋笔法,难道是圣上,决定要讲许氏一族一锅端! 江云初被自己念头吓到,赶紧又问郑大人:“圣上如何说?” “圣上说……” 啪! 身后一掌打在他的后背,一阵刺痛,郑大人终于恢复了理智。眼前江云初急红了眼睛,却还是紧咬着下唇,努力冷静等着他的回答。 他也后知后觉,夫人为何执意要他进屋更衣了。 他无奈回身看向首辅夫人,却见首辅夫人迈步重新坐回了椅中。 他也想去坐定,好歹趁着几步路的距离,也能好生想想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刁难的问题。 可不过刚转身。 江云初一把将他拉住,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又问了一遍:“郑大人,圣上到底说什么了?” 郑大人不知如何回答,背对着江云初,只得不停向首辅夫人眨巴使眼色。 “也别太着急……”首辅夫人刚出声试图周全,江云初便什么都明白了。 泪砸下的瞬间,她抬手毅然决然一把抹去,又耸了耸鼻尖残留的泪意。“可有纸笔?”她转身问首辅夫人。 首辅夫人不知她要如何,但依旧去里屋将笔墨纸砚拿了出来。江云初当即上前,洋洋洒洒几行字,吹了吹墨又叠起交到首辅夫人手中。 只是那手,抖得不像话。 “麻烦夫人您将这信,交到许家三郎的府上。” 首辅夫人收下信来,还未来得及再多劝一句,抬头便只见江云初快步而出的背影。“您要去哪里?”她站起追了出去,大声问。 江云初跑着一路往外,来不及回头:“回宫!” 身后,首辅夫人与郑大人站在院中,愣怔了许久。 “又要乱了。” 首辅夫人叹息进屋,郑大人也无奈跟上,连连摇头。 ———— 江云初一路疾走,到暗渠边的时候,天边刚泛起黄昏的黄晕,时辰太早,刀疤脸还没有来。于是她在一旁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脑子中不断回忆郑大人的话,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下来。 “哟,小娘子竟来得这般早?” 江云初努了努鼻子,吸住泪意的同时,也闻见了一阵扑鼻的肉香,回头看,见是刀疤脸提着烧鸡与酒坛,缓缓走到了跟前。 这时江云初才想起,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刀疤脸转着眼珠,又将江云初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油腻的眼神,最后还是停留在了那高耸圆润的前胸上。 江云初皱眉,当即回身避开,又扔去一锭银子:“赶紧送我进宫。” 刀疤脸嘿嘿笑着,将银子抛向空中,掂了掂:“小娘子你急什么啊,宫里都有时辰,还得等那些主子娘娘们都睡了,送进去才不会露陷。来来,过来吃吃喝喝,打发打发时间,哥保证,绝不会耽误你的时辰。” 江云初坐得更远了些,没有搭理。 刀疤男自顾在她身后的草甸上,展开了烧鸡,又掏出两个碗,将坛中酒每碗倒了个八分满。 一切完成,他嘴里哼着小曲,直到确认江云初一时半会不会回头看,他才将手伸进了前胸的衣兜中,好一阵摸索,谨慎地掏出来了一纸包。 小曲的声音盖住了手中动静,他小心翼翼将其打开。 哗。 纸包中的白色粉末,尽数倒进了江云初那侧的碗中,不过片刻,便混合其中,再看不出端倪。 第二百一十七章:如何进宫 一切准备就绪,刀疤脸又将那热气腾腾,不断散发诱人香气的烧鹅,往江云初那边推了推:“这可是东市大名鼎鼎的董记烧鹅,哥特意为了你,绕原路跑去买的,饿了吧?快来尝两口。” 肚子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叫出了声。 咕咕。 江云初本能回头瞧了一眼,烧鹅有多好吃倒是难说,但是酒碗旁散落的白色粉末,顿时引起了她的警觉。她将酒碗端了起来,送到鼻尖闻了闻。 果然。 “米酒?”她装作不经意问。 刀疤脸一脸笑得谄媚又猥琐,目光迫不及待聚在江云初胸前,咽了咽口水,根本挪不开眼睛:“自家酿的,试试?” 米酒口感柔和,也不易醉人,反正等着也是耗费时间,的确宫女们会更大概率地不设防喝下,也不知刀疤脸用此番下作手法,害了多少宫女。 “谢谢,不用。”江云初不愿在这个时候引起事端,咽下了心头厌恶,装模作样浅浅道了声谢,也没拆穿,便又转身避开了。 “小娘子莫要与哥见外呀!”刀疤脸不依不挠,又端起江云初面前那碗掺了药的米酒,抬手送到了嘴边,竟有试图直接灌的意思,“干等着多无趣?吃些喝些,时辰也过得更快。” “拿走!”二话不说,她抬手一把打在刀疤脸手腕! 紧接着刀疤脸只觉整个手臂一阵痛又一阵麻,酒碗顺势落地,砸得稀碎! 做宫里的生意多年,宫女偷跑出宫也常有的事,仗着这些宫女不敢声张,他多次下手,还从未有过失败的! 他甩着麻木的手臂,气得龇牙咧嘴:“老子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云初收回手,又重新坐定:“我也劝你,莫要狗眼不识泰山。” “小小宫女,充什么大爷?”刀疤脸气急败坏抬手攀上江云初的肩膀,借势扑倒,手也顺势扒上了衣裙,“宫里都是太监,小娘子你定不知男人滋味,今日大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蚀骨销魂神仙滋味啊!” 刀疤脸嘴里散发的恶臭,越靠越近,江云初恶心从胃一路上涌,偏过头去,连连干呕回过神来,一脚踢在那贴近的裆部! “啊!” 刀疤脸一声惊叫,捂着下身大步后退:“你这小娘们,信不心老子杀了你!” “呵。”江云初冷哼站直了身子,迎风冷漠看向对方,“劝你想清楚,谁杀谁,还不一定。” 刀疤脸不是没有遇到过性子刚烈的宫女,但面对他那绝对优势的拳头,还从未有一人从他身下逃脱过。 “巧了不是,哥哥我还就喜欢带劲的!” 他挥起了拳头,当即又冲江云初铺了过去! 江云初顺势一闪,躲过了刀疤脸的攻击,又拿起地上酒坛,毫不犹豫,直冲刀疤脸头顶,一把砸下! “若是现在收手,我饶你一命。” 她冷眼看着对方站了起来,额头渗出的血,一滴滴砸进他的眼中,将愤怒染得血红。 “你这个小.婊.子!” 像一只杀红了眼的野兽,他拼尽全力,再次扑了过来! 江云初早做好了一切准备。 她两手之间,正夹着一片酒坛碎片,随着大步而来的刀疤脸,碎片也捏得愈发用力。 “臭娘们!”刀疤脸靠近江云初,双手一挥,试图将人擒在身前。 那瞬间,她胸口憋闷了许久的怨愤,伴随一声大叫,尽情释放在了指尖! 又快又狠。 “啊!” 江云初的愤怒呐喊,与刀疤脸的惊恐尖叫同时响起! 一声闷响,刀疤脸捂着脖子,摇摇晃晃终于站不稳,倒地不起。“你这个……贱人……”每吐出一个字,脖子上深入见骨的伤口,便顺势猛地涌出一阵血。 江云初只当没听见,抬脚将人踢远了些,拍拍手上的灰,又坐回了方才刀疤脸邀请她坐下喝酒的空地前。 “人不是好玩意,但鹅的确是好鹅。” 她徒手抓起荷叶包裹的肉块,闻了闻,径直塞进了口中,看着地上慢慢停止挣扎,又缓缓掉气的刀疤脸,只当做看下饭的戏,大快朵颐。 她的确是饿极了,三两下便吃完了整只烧鹅,这个时候,脑子也恢复了些理智。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刀疤脸死了,谁送她进宫? 她上前踢了踢刀疤脸被血包裹,粘稠蜷缩的尸体,无奈跨步跳到暗渠的另一边,抬手试了试眼前流动水流的速度,陷入了深思。 出宫这一路,也并非全无所获,至少她可以肯定,地下暗渠并非全被水充盈,不然她出宫的时候,箱子全沉入水中,任吴千再提前布置,也定不止这般浅浅进水的程度。 这样说来,至少有一个箱子这么高的空隙,可以给她呼吸空气……她水性不错,仅仅是水有些脏污罢了,游进宫去,似乎也不是难事。 但如此又有另外一个问题。 宫中地下水路众多,在外无人牵绳拉扯指引,一旦游进暗渠之中,失去方向感定会迷路,能否游进宫,又或是从宫中巡游士兵众多的河道现身,得不偿失。 江云初坐在原地,将每一个方法都认真想了一遍,却怎么都没个周全。 难道当真要亮明真实身份,直接从宫门进去? “不,不,这样大臣手中又多一个把柄,圣上便更有理由将她禁在宫中,顺势处理许澜!” 月已经渐渐从树梢落下,夜分明寂静无声,江云初却觉仿佛有千万只锣鼓,在她耳边敲响,一时混乱没个头绪。 眼看着已经到了后半夜,天亮之前她一定要进宫! 江云初心一横,正准备动身跳进暗渠。 却见水底一阵气泡上涌,似是有人游出来! 江云初赶紧后退一大步,袖中捏紧了拳头,身上肌肉也顿时崩紧,静静等着即将露面的未知。 “噗!”一个黑影从水底钻了出来,伸手抹去脸上污水,正冲着黑暗,连连大口喘气。 她立即认出来人! “吴千!” 顺着声音回头,吴千却最先看见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刀疤脸。 他脸色骤变,赶紧撑着地从水中爬了起来:“殿下,发生了何事?” 江云初也瞥了眼,根本不当回事,只道:“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了些教训罢。对了,你怎么也出宫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一双儿女 吴千拧着身上的水,脸上依旧是那副熟悉的淡淡模样:“昨日听殿下您说,今日会回宫,奴才左等右等不见您,担心出事,便出来看看。还好出来了,如此奴才在外替您操作,殿下您便放心进宫罢。” “好。”江云初毫不墨迹,当即应了来了。 吴千打开木箱,江云初正欲抬脚进去,突然又想起什么,停下了步子。 “听说,如今首辅夫人不是暗卫统领了?”她试探问。 吴千点头:“的确。” 江云初不解:“以前我以为你为首辅夫人卖命,可为何……难道你同暗卫没有关系,是忠勇侯府养在宫中的人?” 吴千答道:“奴才是暗卫的人。” 江云初愈发不懂:“那如今首辅夫人既已不是统领,之前的命令也自然失效,如此,你为何还愿意帮我?” 吴千语气平常:“新统领也下了令,要奴才在暗中助您。” “新统领是谁?”江云初又问吴千。 吴千低垂着头:“殿下,奴才不能说。” “行吧,替我给她说声谢谢。”江云初转身进了箱中躺好,再没多问一句了。 依旧又稳又快,箱子在冷宫后被另外一个太监打开的时候,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多问,江云初转身往寿康宫去了,太监便自顾留在原地,筛选起箱中被包裹好,从宫外送进来的各类玩意。 一路躲着后宫巡逻,寿康宫就在眼前。但格外奇怪,宫门并未关严,像是特意留下的一条小小门缝,正在黑色中,不断蛊惑着她。 拿不准由头,又担心是出宫事发,圣上的人在此等鱼上钩,江云初上前,小心翼翼将其推开。 “你还知道回来啊!” 眼前苏景宁叉着腰,直勾勾望着她,吓得她不自觉原地一颤! “若不是我掀开了被子,恐怕还不知道被你瞒多久!疯了吧?宫门出不去,咱再想办法就是,可你偏信下人们的法子,命不要了是不是?” 眼看着苏景宁一副不泄完愤,绝不停嘴的样子,江云初赶紧将人拉去了暗处,求饶道:“这不是回来了吗?” 借着院中灯笼,苏景宁胡乱将人打量了一圈,吓得脸色骤变! “身上这么多血,怎么回事!” 江云初连连摆手撇清:“没事没事,别人的血,出宫的时候我顺便杀了个人。” 苏景宁:“……” 满肚子的责备的话,突然在这瞬间,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杀人?”苏景宁又重复了一遍,冷汗顿时上涌爬满了全身,“竟如此轻描淡写说杀人?这几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江云初不愿对方担心,只又赶紧岔开话题:“这半夜还在等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苏景宁才恍然大悟:“圣上派人来了寿康宫好几次,要你前去问话,还好青枫脑子活泛,不然竟差点没瞒住。” “许澜的事,我还正想去找圣上呢,竟没想到,竟先找上了我。”江云初喃喃,又看向苏景宁,“你快去休息,我洗个澡,也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呢。” “可是……” 苏景宁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江云初静静看着,从那双担忧的眸子,已经读出了全部。 “你不用担心我。”她轻声道。 “我想不通的那段日子,是你总在信中劝我,人生漫长,除了情爱,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活着本身,这句话,阿初,我同样想让你明白。” 江云初当然明白苏景宁在说什么,但此刻,她却摇头摆手,落荒而逃:“困了困了,我先睡了。” 夜色中的背影逐渐深刻,苏景宁总觉得眼中有沙,整个人都因此刺得生疼。在刺出眼泪前,她伸手揉了揉,好歹止住了,却还是留下一片血红证据。 翌日,江云初早早便独自候在了德佑堂,等圣上下朝。 也不知是今日大殿上要参的事务太多,还是圣上有意给她一个下马威,她一直等到了午后,才见一明黄身影,大步远远走到了近处。 她站了起来:“长宁给圣上请安。” “起来。”圣上大步走到案前,衣摆一甩,气势凌然地坐了下来,“昨日派人去寿康宫请了你好几次,说你病了,病了怎地不请太医,却整日躲在屋里?” 江云初顺势道:“心病,太医医不了。” 圣上嘴角一扬,露出了格外渗人的轻蔑:“朕没怪你欺君罔上,让全中梁的人,都被《江湾缘》里感天动地情爱偏得团团转,你倒还话里话外,怪起朕让你得了心病了?” 江云初丝毫不慌,只道:“圣上,那《江湾缘》是当朝皇后派人编写排练的,长宁可什么都没参与。” 圣上不屑一顾:“可许十三并未在江湾村失忆三年,而是借假死潜伏在了京城,这总是真的罢?他便是那个时候,就想同老四一起,反了朕的江山?” 江云初冷静道:“可圣上,万事都要讲证据,如此时期,多的是人在暗中利用,试图动荡朝廷,您可莫要轻信他人。” 圣上反问:“老四亲信都招了,甚至还不止一人提到了许十三。若一人如此,有可能是栽赃,那人人皆如此说,你说,朕该不该信!” “所以,圣上您将许十三关去刑部的时候,便知晓此事,从那个时候,您就打定了主意要杀他?” 江云初努力想要冷静下来,却没想到,一想到许澜即将要面对的未来,她便止不住开始颤抖,就连努力控制的声音,也将她的脆弱,完全暴露在外。 圣上没有立即回答她。 一刀刀仿佛在将她凌迟的沉默之后,圣上才终于开口。 “长宁,朕可以不杀许十三。” 那话像鞭子,狠狠将江云初给抽醒! “您想要什么?”她大梦初醒,当即便问。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圣上口中吐出。 “中梁百姓动荡多年,急需一个休养生息的国家。朕老了,长宁,从父皇去世,母后抛弃,手足相残那一刻起,朕便老了,能做的,只有给太子留一个好的朝廷,让他未来去大展拳脚。如此,朕一定要用忠勇侯,去杀杀那些心怀异心的皇子或是臣子,以免再次政变。” 江云初明白了,却还是不敢相信! “您做一切,都是为了……” “长宁。”圣上开口,堵住了江云初的话,“朕希望你能让这个国家,也同你的封号般,永远安宁、顺遂。只要你控诉许家罪状,请旨朕和离,朕保证,仅贬许十三为庶人,绝不伤他性命。” 江云初的声音又再次哽咽:“但是,忠勇侯的一双儿女……” “身上淌着罪臣的血,稚子并非全然无辜。”圣上冷言移开了眼,“何况,朕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放过了白家,也放过了许氏其他人,仁至义尽,你好好想想罢。” 第二百一十九章:孰轻孰重 江云初却笑了。 笑中憋着凄凉的泪,怎么都不肯当着圣上的面落下。 “我有得选吗?”她颤抖着问。 “当然。一边是你深爱的夫君,一边仅仅是完全不记事的孩子,孰轻孰重,自不用朕多说。” 可那不仅仅是孩子,更是白夫人与许令玙相爱一场的证明! 她怎么舍得…… 怎么能。 那一个个无情字眼,仿佛钝刀子,正在将她的肉,一刀刀来回拉扯割去,江云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见江云初立于原地,迟迟不愿说话,圣上又道:“也不只是你一人在痛苦纠结,同样的话,朕也告诉了许十三。朕告诉他,若是想活着从大牢走出来,一封书信将许令玙多年所做所为上报与朕,朕处置之后,自会给他一条生路。” “什么!”强撑着憋在眼眶的泪,顿时被愤怒给燃烧蒸发,江云初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怎会愿意做缩头乌龟,让孩子们去换他的命!” 这般时候,她竟还有心质疑权威!圣上一掌大力拍向案前,气势十足逼了过去:“那你就快些写!赶在许澜罪己书前头,将细数忠勇侯最罪状,请旨和离的奏折,交给朕!” “呵呵。”江云初看破圣上的心虚,冷笑转过身去。 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想。 步子沉重地拖在地上,往外艰难地走着。 直到跨过门槛的瞬间,她脑中闪过一丝虚妄,步子也在半空停了下来。 她收回步子,回头看向圣上:“若是用我的命,换他们所有人的呢?” 想来,她还从来没有这般卑微地,恳求过那位高高在上的人。 “求您看在长宁立过功的面子上,随便找个理由,病死或是意外都行,让我替他们死,可以吗?” 想到穿书以来,她折腾这几年,所作所为,无一不为了能苟着住这条命,能尽可能地活下去。 可现在,她竟如此低三下四,求人杀了她…… 她哽咽了片刻,冲圣上强打起了精神:“长宁知晓您,一定要拿许氏一族开刀,但只要我死了,您将许家全部贬为庶人,不仅惩罚足够,他们也再翻不起浪花。” “圣上,长宁求您,我求您……” 圣上脸上闪过明显的慌乱,却也很快压制! “全中梁皆知你是靳炎太子,现存于世唯一的后人,长宁,在你生下孩子前,朕不会让你死的。” “呵呵,靳言太子后人……” 江云初再次回身往外,只是唇边的苦涩,随着往外的步子,而逐渐凝固,沉重地将她往下拽,往十八层地狱的地底去拽。 她摇头无奈,笑声也在走出德佑堂片刻,愈发放肆张狂。 “哈哈哈!” 乍听似在笑,可又觉她借着一种近似疯狂的笑声,在哭。 泣不成声。 圣上也拧起了眉,唤来了太监:“找人日夜守在长公主身边,一旦有异,第一时间向朕禀告。”他坐在案前,双手却将眉间的忧思,越揉越浓重。 太监领命而去,江云初也已经完全走远了。 但却不知为何,圣上却觉那哭笑,还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笼罩在宫殿上空的泪水散成了水汽,将他年幼时候的所有抱负与理想包裹其中,高空抛下,摔得粉碎。 江云初没有直接回寿康宫,她像一只无头苍蝇般,直在后宫乱撞。 越撞,越觉身后气氛不大对劲。 回头看去,竟有二十多位太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看那架势,应该是特意挑出来的练家子,外能防敌,当然,内更能防她乱来。 江云初耸了耸肩:“随便吧。”便又在甬道里,四处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 直到眼前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咦,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吗?”淑太妃领着十七皇子,笑着走到了江云初跟前,又示意抱着十七皇子的奶妈,“快给殿下请安。” 十七皇子刚学会走路,一直在奶妈怀中挣扎,执意要下来,奶妈控制不住,便只能牵着皇子一起,给江云初请了一安。 脸颊嘟嘟的十七皇子的脸,在这瞬间,竟与小世子重叠一处,江云初惊得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呢?”淑太妃疑惑问,“可是日头重了,身子不舒服?” 江云初定睛甩出了脑中幻觉,稍微回过了神:“歇凉,四处走走。” “那这阵仗挺大的。”淑太妃瞥了眼江云初身后的「人山人海」,眼神不停暗示,询问江云初是否需要帮助。 江云初无意再拉更多人下水,摇了摇头:“无事,都是圣上一片好意。” 说完,她正准备离开。 却听得淑太妃又开了口:“前几日沈氏进宫给我请安,说忠勇侯府将两个孩子养得很好,不仅换了更加有经验的奶妈,一屋子丫鬟,甚至连李夫人都整日围着孩子转,我知道,这些都多亏了你安排,如此媖儿在天之灵,也应该会安息了。” 江云初此时心头最不敢去想起的人,就这样被淑太妃赤裸裸提及! 白夫人不会安息。 若是白夫人当真在天有灵,知晓她认真犹豫过,要舍下一切不要,也要许澜活着。 便更不会安息! “寿康宫还有事,我先走了。”江云初在淑妃面前,难得一次无礼,抛下了身后一众监视,落荒而逃! 而身后淑太妃,瞧着宫道中紧追不舍的太监,悄悄将心腹嬷嬷唤到了身边,避人好一阵耳语,才罢休。 弯绕曲折的宫道,江云初直直跑回了寿康宫。 瞧着屋里正收拾她衣物的月盈与青枫,扶着门框,喘着粗气,她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过几日咱们应该就会出宫,到时候我将你俩身契还给你们,再给你们一笔银子,从此,你们便是自由身,日后想做什么便随意去做。” 两人手中的活计顿了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赶紧放下手里衣物,冲江云初迎了过来,脸色大变。 “殿下,您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圣上那边说什么了吗?” 还是青枫谨慎,又往院中多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便被满院子乌泱泱的太监,给吓了一大跳! 第二百二十章:特意布置 “是不是您出宫的事情,被圣上知晓了?”青枫揪着心,回头又问。 江云初强笑着连连摆手,就连眼角快要暴露她内心的泪痕,也被她借着手帕擦汗的动作,给掩盖得一干二净:“瞎想什么呢,就是快要出宫了,圣上多派了些人保护罢,难道你们还想在宫里待一辈子啊?” “那十三爷呢?”月盈也问。 眼睛一酸,江云初又借着回身去寻软椅,将两人避开:“他应该比我们先回。” “我就说各位主子福气大,定能逢凶化吉呢!”青枫长长地舒下一口气,又上前关门将烦人的太监们,都隔在了门外,“当然不想待在宫中,还是出宫去,咱们侯府最好啦。” 听闻出宫,月盈心情也大好。她拱了拱青枫:“怕是想着府里胡大哥吧?” 青枫骤得脸红:“胡说,打嘴!” 江云初倒是恍然大悟:“对,回府就给你们办婚事,到时候你俩身契都拿走,我再给你多些银子当作嫁妆,到时候无论置办良田,又或是要做生意,都任你们选。” 青枫不解:“殿下您为何总提身契的事?就算成亲了,我还是想回你身边伺候呢,天下已经没有比您身边,更好的去处了。有胡万生,他是十三爷的人,怎地因为成亲,就连主子也不要了?十三爷不得恨死我呢!” 月盈在一旁急得不行:“这不是主子疼你,让你自己选嘛!哪有那么多问题,说谢谢主子大恩大德不就行啦!” 如此有月盈在一旁替她脑补解释,江云初也懒得多说。青枫心思细,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其次,也是真怕自己不争气,欲语泪先流,越描越黑。 青枫急得直跺脚:“又没说不谢主子!现在好了,你抢在我前头,衬得我真心感激,也像是被你逼的!” “主子您看她,还怪我哩!” 欢声笑语间,月盈与青枫打打闹闹,进里屋准备出宫的行李去了。 而江云初坐在外堂,静静听着里面两人笑闹,愈发不安,原先准备安顿好青枫与月盈二人后,再与苏景宁好生道别的计划,竟却再没勇气起身往外。 “算了,明日再说吧。” 她安慰自己总不会这么快,却也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圣上身边便来了人,说要接江云初出宫见许澜。 “您不是说十三爷要先回府吗?”青枫又问。 江云初心虚地清了清嗓:“许是圣上还要给我们些说要事,你们先回府去将锦澄院收拾出来,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哎呀!我看你就是最近神经绷太紧了,疑神疑鬼!”月盈背着早准备好的行囊走了出来,拍了拍青枫后背,“殿下,让青枫先回府,我同你一起吧?” “你们一起回去,不等我们。”江云初赶紧否定了。 她常不带丫鬟单人行动,于是青枫与月盈也并未太觉不妥,劝了两句,念着回府的喜悦,便也应了下来。 三人齐齐出宫,宫门处,青枫与月盈坐上回侯府的马车,走向灯火璀璨的大道,瞧着马车消失在转角尽头,江云初转而上了一辆,在宫门等候了许久的不起眼小马车。 “走吧。” 马蹄在夜中格外平缓,刑部偏离百姓喧嚣,单独在京城西北一角。未行使太久,伴随马夫一声“吁”,早等在门口的太监与侍卫,纷纷围了上来。 领头侍卫上前,拱手一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许将军请示圣上说要见您一面,圣上允许了,一切也都准备就绪,还请您体谅小的们,在天亮前出来。” 许澜主动说要见她……看来他已经做好决定了。 江云初万念俱灰闭上了眼,但也只停留了一瞬,抬眼时候,虽满含着泪,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劳烦带路。”她道。 “殿下这边请。” 一路上,她跟在侍卫身后,想象了许多画面,阴暗的牢房,满地蛇鼠,消瘦不堪的许澜。 她告诉自己,无论怎样惨不忍睹,她也不能哭,就算看见血淋淋的许澜,也要笑着,不能让他担心。 可几个弯绕之后,侍卫却将她领进了一个小屋子。 谈不上多雅致的环境,但比起印象中的阴暗潮湿,却干净清爽得不像话,甚至屋子中间的桌子上,还提前准备好了美食与美酒。 而许澜也站在屋子之中,正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圣上特意吩咐布置的,希望殿下您还满意。”一旁侍卫出声解释道。 “特意布置?” 久筑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可为何偏偏这样布置!”她回望侍卫,厉声质问的话刚开了个头,便被许澜止住,他挥手屏退了众人,“你们先下去,我同殿下单独说说话。” 侍卫胆怯又不解地多看了江云初一眼,立即仓皇离开,门在身后吱呀被关上,没有外人的屋中,江云初憋了许久原以为已经达成一致,绝不会落下的泪,竟莫名其妙地,肆无忌惮地,一颗颗砸落在地。 “这算什么啊!我还宁愿你被铁链拴住,穿着囚服,关在虫蚁横生的地方,至少证明……至少证明……” 她崩溃地语无伦次。 “可你现在这样,干净的衣服,干净的住处……这分明!” 她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咬紧了牙,倔强撇开了头。 许澜擦了擦江云初泪流不止的脸颊,反手将其抱在怀中:“哪有你这样,整日盼相公不好的?” 江云初没应话,只是哭,仿佛要将这辈子,那些坚强不忍流下的泪,要当着许澜的面,全部哭出来。 许澜心疼地轻拍那连连颤抖的后背:“今日给圣上说我要见你,是有话要给你说,时间不多,阿初,你一定要听好,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关键时候,江云初从不是拧不清而无理取闹的人,但此时她一切都抛之不顾起来,竟是许澜,都觉有些难以招架。 “阿初,你听我说。”许澜一下下,吻去江云初脸上的泪,一路向下,最后停在那紧咬的唇边,“今日圣上肯让你见我,是拿定你见过之后,定会不顾一切选我活,但是出去之后,你一定要选孩子。” 江云初摇头,泣不成声。 “不能让二侄子的事,轻描淡写就这般揭过了,一定要拿到圣上的无罪圣旨!拿到圣旨,便将孩子托付给信得过的人,带离京城,越远越好。” “圣上决定了的事情,咱们不能硬拼,但也一定要坚持,坚持拿到二侄子的无罪圣旨,保证了孩子们未来的安全,才能松口让圣上处决我。” “阿初,你听明白了吗?因为只有这样……” 江云初侧脸,用力咬上了那近在咫尺的唇,竭力阻止许澜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那所谓「死得其所」的混账话! 第二百二十一章:一口泄愤 江云初越咬越恨,可越恨,心又越痛。 那无尽的情意,放肆在她齿间诉说,任血腥肆意凌虐,也毫无要停止的意思。 面对着毫无由头的急风骤雨,许澜双手将她紧紧抱住,但唇上却格外温柔,春风般包容化解那完全不顾死活的凶狠:“阿初,你听我说,好不好?” “不好!”江云初哭着,用一种近似于咆哮的语气,“你应该听我说,许澜,不然我真怕以后再没机会了!” 她松开许澜,看向那被她咬得血迹斑斑的唇,伸手抚了抚。 “虽然你我成亲是一场算计,你算计我替你查案,我算计你护我周全,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当真想同你过一完这一辈子,白头到老。” 许澜眼底一颤,还是忍住没有打断她。 “说来好笑,情爱之类,从不在我计划之中,甚至之前,看着白夫人满眼星光瞧着许令玙的时候,我甚至不解大过动容。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究竟会发生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才会让一个人,去爱上另一个人。” “但当我沉溺其中的时候,发现它根本没有征兆,甚至完全不受控制,就这么不听使唤的,不知不觉的,一切都开始了。好笑的是,我总觉得来日方长,多的是机会可以告诉你……” “我总想着,等军报之事真相大白,你心中再无包袱。等林清意嫁人,你我之间,再无第三人。等白夫人顺利生产,等侯府度过危机……我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可没想到,一等就是今日,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的今日。” 许澜张嘴似要解释什么,江云初伸手,一把捂住了许澜的嘴。 “不,许澜你让我说。” “就算是今日这般境地,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有你余生亲自陪我,当然最好,实在不行,靠着回忆,我也能活。” “许澜,你不用担心我。” 瞧着眼前这个已经哭成泪人,却还是在他面前努力演出轻松寻常的江云初,许澜动容地捏了捏她的鼻梁。 他满眼都是她,恨不能将这一刻,永远刻进眼中,刻进骨子。 “阿初。” 呢喃着她的名字,泪顿时盈满了眼眶,滚落的片刻,他傲娇转过了头:“你早不说!” 江云初捧着他的脸,缓缓转了过来,伸手一一抚过那熟悉的眉眼、睫毛、又将那滚烫的泪,稳稳接在掌心,握紧:“现在,也还不晚。” 许澜反手将那握有泪的小小手掌,护在掌心,试探问:“你该不会想着,安顿好了孩子后,去做傻事?” 江云初笑了,笑容中却有些难以名状的决绝:“命太重要了,若是仅仅为了悲伤而失去,也太不值当。” 她眼中一闪而过难以理解的坚定,可她身边站着的,并非常人,而是许澜! 许澜心漏跳了一拍。“阿初,你是准备……”温情凝固在脸上,他脸色骤变,捏着江云初的胳膊,“我告诉你,那可是皇家,想都别想!” “我心中自然有数。”江云初转头想避开许澜的目光,却被许澜一把抓住! “方才话都被你抢去了,我还没有说完!”他大声,试图喊回江云初的理智。 江云初被吓到了:“什么?” 许澜急得语速极快:“我让你一定要等圣上颁下忠勇侯的无罪圣旨,不是什么死得其所,而是只有这样,我们才都能得救!” 江云初脑中一片乱麻:“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 许澜连连点头,生怕晚一瞬,江云初心中那胆大包天的念头,就再也不能驱散。 “如今一切,无非是我为了试探圣上底线,弄清楚他所作一切,到底是天性残暴,还是事出有因。从我被带走,到在从宫中被转移至此,甚至圣上同意你今日过来,桩桩件件我都愈发肯定,圣上从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将忠勇侯因暗夜营军符被窃之事,合理定罪!如此,便一切都不用怕了。” “应该怎么做?”江云初急问道。 许澜边轻拍着江云初安抚,边道:“你一定要用长公主的身份,说服圣上放过孩子,反之将我定罪。一旦圣上将罪名定给我,你便第一时间去找长嫂,她那里有许氏祖先留下的能救命的东西。” 江云初不敢相信:“只要我说服了圣上,你同许令玙的一双儿女,便都能救下?” “能。”许澜笃定道,“但说服这件事,本就不简单。” 泪还含在眼中,江云初却一拳砸在许澜胸口,懒得再听他说! “嘶!”许澜吃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日子,她恐怕也没耽误训练吧!许澜摸着前胸,痛得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江云初红着眼睛,厉声问,“你为什么不说老夫人手中,有能救命的东西!” “这不是之前没弄清圣上意图,不敢轻举妄动。”许澜一脸无辜,“还有,方才你一下子就亲过来了。” 眼眶的红晕,渐渐渗透到了脸颊:“那后来,你怎么不说!” 许澜品了品唇尖余香:“还怪好亲的。” 江云初:“……” “那我长篇大论的时候,你也总该说了!”她不服又问。 许澜瞧着江云初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只恨不能抱紧怀中好一阵欺负才算:“那不是你正讲述如何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好巧不巧,我也爱听,不好打断嘛。” 江云初总觉许澜今日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奇怪得很,但又实在没想明白为何,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 说不赢,打赢也行! 锤许澜的手已经伸到了半空,没想到许澜竟自顾挺胸,一脸享受的模样,等着她手下落打去。 “啊!烦人!” 江云初懒得再纠缠,转身推开门,便要走。 许澜急了:“诶诶,好不容易见一面,不陪我吃饭吗?圣上特意准备的!” 江云初停下步子,回身走到桌前,用力撕开一个鸡腿,拿在手中,当着许澜的面,一副把鸡腿当许澜的样子,狠狠咬下一口泄愤,大步而去。 “有劲。” 望着江云初离开的目光,他喃喃自语,又不自觉盈满了泪。 骗她,让她有个盼头,也好。 许澜想。 第二百二十二章:故意拖延 江云初却根本不知身后端倪,她手里紧攥着不合时宜的鸡腿,越走越快,一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冲出刑部,一脚踏上等在大门马车,没好气大声吩咐:“回侯府!” 留在门口的太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愣着干什么?快回宫向圣上汇报啊!”侍卫催促。 太监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这……这可让奴家如何向圣上汇报?” “还看不出来吗?” 侍卫回头指了指不远处屋门大开,还怔怔站在屋子正中的许澜。 “谈崩了,殿下连饭都还没来记得吃,就被许将军气了出来,一路哭一路走,咱们这些下人,跟本劝不住!” 太监恍然大悟,冲侍卫行了一礼,跨身上马一阵急促马蹄,朝着宫门的方向,喧嚣而去。 片刻之后,京城宵禁的夜,又再次回到了原本的宁静。 “殿下,到了。” 马车停在忠勇侯府门口,江云初掀帘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林清意那边都处理好了?”她问沈曜。 “已经送回了林府,林老爷听闻她得罪了皇家,气得当场关了起来,再三保证,不会让她再出来害人。” 沈曜抬手,将江云初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却见车舆空荡,没有许澜的影子,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生气。 “锦澄院的姑娘,分明说十三爷也会一起回来,这十三爷真有意思,怎竟舍得让殿下您一人大半夜在外奔波?” “哼,他吃得好睡得好,不仅舍得我自己回,还舍得心眼算计套话!”边赌气说,江云初边大步进府。 沈曜一听,越发欢喜。他跟在江云初身后,忍不住连连表露:“殿下您放心,十三爷不回来,我也会保护好您的!” 江云初步子顿了顿,回身瞧着沈曜:“的确过些时日,需要你陪我进宫。但是要你嘴严,宫中无论听到了什么,回府之后决不许表露出来,明白吗?” 沈曜开心得涨红了脸!这还是第一次江云初如此郑重,将自身交给他! 他连连点头,生怕晚了对方就又反悔了:“明白,殿下您放心,我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江云初满意回身,继续往前,但进了二门,便没让沈曜陪了。 一路走去,除了静了些,乍看与当年许令玙大胜而归,将她带回侯府的时候,别无两样,还是那些树,依旧那些花,但心境却完全不同。 夜阑人静,她又绕去正院门口,站了好久才回锦澄院。 依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睡不着也不强求,翌日一早,她又早早到了翠竹园看孩子,却只见李氏一人。“老夫人呢?”她问。 李氏将怀中的小昭昭,交到了丁香手里,叹息着道:“那日忠勇侯下葬,她一路跟去了家庙,便没回来了。老夫人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佛前念经,什么都不顾。我亲自去请了一次,又带孩子们去请了一次,可老夫人说什么,都不愿再回府来。” “如此,这侯府便当真冷清了。”江云初喃喃,顿觉一阵悲凉涌上了心头。 李氏见状当即安慰:“但还好有孩子在,看着他俩嬉笑玩闹,大家也都不算太难熬,说来,明日府里要去家庙给老夫人送东西,殿下您要一起吗?” 江云初想起了许澜给她说的话。 听他那意思,圣上还根本不知道老夫人手中有许氏一族可以保命的东西,如此,让老夫人独自在家庙,以免打草惊蛇,恐怕是最好的办法。 “老夫人看见我恐怕会更气,便先不去了。”江云初淡淡拒绝了,又道,“只是说起孩子,我还要提前给你说件事。” 李氏并非内院中完全没有脑子的妇人,从许令玙下葬,百官藏着掖着吊唁开始,她心中便起了端倪,再到许澜与江云初都长久不回宫,心中不安更是强烈。 “殿下您说。”李氏正色应了话,“可是侯府要发生什么事?” 江云初点头:“所以过段时间,我准备将孩子们先送走,待局势稳定了些再接回来,你是准备同孩子一起离开,还是留在府里?” 李氏感激地笑了笑,却道:“二弟与二弟媳妇还属新丧,祠堂香火不能断,我还是留在府中吧。” “这些自有下人操心,若你跟着孩子离开,也有机会重新开始……”江云初话刚开头,就又被李氏眼中的坚定,将剩下的话给堵了回去,一声叹息,只又道,“那便辛苦了你了。” “哪里会辛苦。”李氏满足地看了看四周,又问,“您最近都不用进宫了吗?” 江云初想了想,沉默不答。 如今形势若想赢,难便难在如何让圣上改变主意,相信将许澜定罪,会比定罪给忠勇侯好。如此她以不动制万动,故意拖些时间,让朝廷参许澜的风,再吹一吹,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手中停滞的拨浪鼓再次摇了起来,她笑着重新逗弄起丁香怀里的小昭昭:“暂时不去了,趁着这段时间,我也想好生陪陪孩子们。” 李氏垂下了目光,欣慰道:“如此,那便更好了。” 在侯府多留些时日的算盘打得极好,但不过才第二日,宫里便来了人,见面便替圣上询问她想好没有。 “这般重要的事,怎能轻易做决定。你回宫告诉圣上,长宁还要好好想想……” 公公源源不断,每日都来,敷衍地多了,到侯府的公公便不问话了,只说圣上召见,要她进宫。 便又换了沈曜堵在门口:“殿下急病,下床都难,恐怕暂时也不能进宫。” 而她「病」了才不过两天,圣上便派太医到了府中,脉刚搭上的瞬间,又一切被戳破。 “有些病脉象就是比较奇特,太医您再好好看看,不必急着下结论。” 她头痛了紧接着便肚子痛,接着脚痛手痛,就连吹一吹风,都喊全身痛,如此折腾叫唤,还是没能留住太医。 太医回宫后,翌日再到忠勇侯府门口的,就不仅仅是公公了。 陈嬷嬷脚步急促进了翠竹园,叫停了逗弄孩子的李氏与江云初。 “殿下,那十几人带刀侍卫气势汹汹,同一手持拂尘好不气派的公公,一起堵在门口,说太皇太后身子不大好,念您得紧,说今日无论如何,都定要接您进宫!” 第二百二十三章:耐心有限 陈嬷嬷与李氏齐齐看向江云初,满脸忧虑。 “若不然,我出去替您说?他们不敢对我这内院妇人如何,再拖个几日,应该没有问题。”李氏赶紧出言宽慰。 江云初感激地摇了摇头,反而看向沈曜:“准备好了吗?” 沈曜郑重点头,她也郑重从椅间站了起来:“如此,府里就交给大侄媳妇了。” 李氏跟着站起,一路向送:“殿下您放心去,三弟妹也遣人来送了口信,说您上次让郑府的人交过去的信,她已经按照信上所说,什么都安置好了,也找了一处好地方,孩子们随时可以动身。” “那沈曜,我们进宫。” 李氏在竹林前停下了步子,目送离开。 江云初大步往外出了二门,踏上了那辆专属她长公主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又进了宫门。 熟悉的轿辇,熟悉的急促脚步。 “长宁给圣上请安。”江云初站在书房中央,欠了欠身。 抬头,甚至眼前还是熟悉的,面无表情的,浑身散发无情冰冷的圣上。 圣上不屑瞥了眼侯在门边,全副武装的许澜,顿觉好笑:“长宁,这可是宫中,若朕真想对你如何,就凭他?” 江云初努了努嘴,故作轻松:“圣上您说什么呢,这可是您赐的贴身护卫,今日到侯府的太监与侍卫太吓人了,长宁心里害怕,才带着的。” 圣上懒得听江云初胡扯,张口直问:“相公见了,也成功让你拖了这么多天,瞧着与府里两个孩子也相处得差不多。” 站在门外的沈曜听不明白,竖起了耳朵,愈发仔细。 便听圣上又道:“许澜与俩孩子,谁死,谁活?长宁,你也该给朕一个说法了。” 什么! 沈曜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余光当即冲书房里看了过去! 隐藏在深处的圣上,模模糊糊隐约只能看清轮廓,但正中江云初站得笔挺的脊梁,却格外清晰。 甚至清晰到过于尖锐,仿佛一根针扎在他的心里,看不见血流,但窒息的疼痛的近乎要将他吞噬完全。 孩子?夫君! 那些她待在宫中不能回府的日子,难道每日都在挣扎要送谁去死吗! “咳咳。” 守在门边的太监轻咳了两声提醒,沈曜收回了目光,可持刀的手,却在暗中捏得白骨凸起,不住颤抖。 江云初声音不喜不悲,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圣上,您杀了我罢。” 圣上皮笑肉不笑勾起了嘴角:“听说前几日你撇下许澜,哭着从刑部大牢走了出来,定是他愿意放弃自己的命,保那俩小的吧?可长宁,朕知晓你们夫妻一场,不舍得让他如此乱来,尽快写请旨书,朕还能饶他一命,但也警告你莫耍花招,朕实在耐心有限了。” 一声叹息,在空旷的书房散开。 江云初不是没有怀疑过许澜的话,如果老夫人那里没有能保命的东西,如果圣上翻脸不认……她抬头看向屋顶的黄琉璃砖正脊吻兽,只觉那原本狰狞的表情,也变得莫名格外怜悯。 怜悯她进退两难。 “若您实在不愿放过我们,便给许澜定罪,下旨斩首吧。” 许久,她声音很轻,却像利刃划破了凝滞的空气,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沈曜站在门外,不自觉一颤,心漏跳了几拍,变得愈发刺痛! 圣上坐直了身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 “我说,求圣上杀许澜,留下忠勇侯一双儿女性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生生拿走她的命,“我要孩子活,还请圣上成全。” “你是不是赌我不敢杀许澜!” 江云初苦笑摇头:“如今您已经收回了暗夜营与暗卫的控制,就差军权了,而且如今正好有大臣参许澜以假死潜伏京城,与和亲王密谋,定罪赐死顺理成章,也不用非得等我写罪状书多此一举。长宁做此决定,都是为了朝廷好。” “你果然还是同朕玩起了算计!”圣上气急败坏,径直站起,“你信不信,就凭许家叔侄二人所作所为,朕一道圣旨,灭他九族也无人置喙!” “长宁信,但长宁还是选孩子。只是……”江云初顿了顿,“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前朝后宫这要是全杀了,圣上,长宁都不敢想,您给太子留下的,会是怎样一个千疮百孔的朝廷啊。” 轰! 圣上一脚踢翻书案,笔墨,奏折在巨声中被掀翻,砸向层光瓦亮的地板,墨如血般散开,在众人屏息的恐惧中,缓缓流向江云初。 江云初毫不犹豫跪了下去:“公公到侯府请人的时候,说太皇太后病重,长宁就不在此惹圣上您生气了。长宁告退。” 低垂着头,不去看圣上那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表情,看不见就不存在,她想。 不待圣上准许,她站起又挪着步子快速退了出去,叫上沈曜,竟自顾走了! “殿下……” 身后沈曜话开了个头,却听见身后动静不对,回头,见竟是浩浩荡荡一群颇有身手的太监,跟了上来。而眼前江云初分明感觉到了,却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脚步都并未缓下,依旧往前。 难道她在宫中,就是过的这般日子! 沈曜气得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冲身后太监,拔出了刀:“再跟上来试试!” 太监纷纷被吓得停住了步子:“沈侍卫注意你的态度!我们可是受圣上命令……” “那就滚去向圣上告状,就告我吩咐贴身侍卫后宫,当众动刀!”江云初当即回身,厉声斥责,不留情面! 太监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重拳难敌那明晃晃的刀刃不说,甚至这长公主也不是个好惹的。敢跟圣上叫板不说,圣上气成那样,竟敢直接堂而皇之便直接走了! “殿下息怒。”话音刚落,登时四散跑得顿时没了影。 见状,江云初才又回身,走到了前头:“如今可是在皇宫,冲动行事之前想想家人。” 沈曜哪里又不明白,方才江云初全是在为他周全,可却因此愈发难过:“您这番境地已经多久了?” 江云初没有回答,只继续往前,沈曜大步跟得紧了些,便也没有再问。 各怀心事,一路凝重。 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在唤。 “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第二百二十四章:还有机会 江云初与沈曜齐齐回头,见宫道那头,远远迎来的是在淑太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锦素。 锦素追到了跟前,屈膝一礼:“给殿下请安,淑太妃想让您去见她一趟,不知殿下是否有空?” 淑太妃特意前来寻她,想必有急事。江云初丝毫不敢耽误,急道:“劳烦锦素带路。” 宫道之间,三人急速前行,越走路越偏。 自新皇登基,皇后入主后宫后,太妃太嫔们也搬到了后宫更偏僻的地方。 不过皇后念在淑太妃地位不同,同时也还在抚养十七皇子,故也特意安排淑太妃不用与其他嫔妃同住,甚至还分得了稍大些的长春宫。 虽努力维持,但一进大门,江云初却还是徒生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 曾经那些满宫娇艳的花儿,转眼就变为了更为稳重的松柏与假山,就连宫女的衣服,都格外沉闷,仿佛生怕有生机冒犯了这院落,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悸动。 江云初叹息收回目光,跟在锦素身后,疾步进了屋中,沈曜也紧跟着踏进。“给淑太妃请安。”她说完,又自家般自顾坐了下来。 “来了。”淑太妃虽同江云初说话,眼神却盯着沈曜不放,警惕问:“你可是沈氏的幺弟?” 沈曜挺弯腰拱手:“回淑太妃的话,是的,沈曜如今在长宁长公主身边做贴身侍卫。” “挺好。”淑太妃点头,又试探看向江云初,“长沈侍卫也辛苦了,何不去次间饮饮茶,歇一会?” 江云初立即出言解释:“沈曜并非圣上派来监视之人,您可直说无妨。” 如此,淑太妃才舒下一口气,尴尬笑了笑:“还以为上次是太监,这次又是侍卫了呢。你刚从圣上那边过来?” 江云初点头。 “圣上可是准备要处置那两个孩子?”淑太妃又问。 江云初诧异,却也不愿去瞒,只道:“您如何知晓?” “上次见那么多太监跟着你,便猜到出了事,派人去查了一番,人回来便说圣上要你……” 淑妃顿了顿,声音也哑了些,看向江云初的眼神,三分防备,三分期待,还有一分挣扎难堪。 “圣上要你在孩子与许将军间,二选一,所以,你选的……是许将军,对吗?许将军是您的夫君,选他也合理,只是……” “淑太妃,您何必如此试探殿下!”一旁沈曜忍不住站了出来,已经完全顾不得尊卑,不满直接将淑太妃的话打断,“殿下没你想的那么不堪,许将军也没有,他们都选了让孩子活!甚至!甚至殿下还愿意用自己的命……” 江云初厉声阻止:“沈曜!” 沈曜心不甘情不愿收起了话头,江云初这才无奈看向淑太妃。 可望着眼前皱眉,手帕在掌中捏得变形的淑太妃,她突然,有了主意。 皇后入主后宫,淑太妃自不如以往权势通天,可就算如此,上次宫道一见,心中生了疑之后,这么快就查了个完全。 有能力查事,那便更能做其他了。 脸上悲伤将无奈给冲去,江云初又道:“淑太妃您也不要急着感激谢我与许十三,圣上那个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给忠勇侯定罪,让孩子去死的。” “可!可……”淑太妃猛地站起,紧接着又跌回软椅,似哭诉又似自言自语,“可那还是白家的孩子,是媖儿的孩子,他们还那么小。”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淑太妃可愿帮忙?” 江云初一句话,将淑太妃又从绝望中拉了回来,但看得出,淑太妃还是有些犹豫。 “我当然愿意了!可若是圣上还是不让都留……”她吞吞吐吐,“你是想救孩子,还是,救许将军?” “鱼和熊掌,咱总得让圣上,得一样。”江云初苦笑看向淑太妃,“两条路同时进行,您去动用全部力量,让圣上动摇定罪忠勇侯的决心,我去转移圣上恨意,让许十三被定罪,其他我已经安排好了,忠勇侯无罪书一旦下来,就送孩子离开京城,到时候尘埃落定再送回,或是一辈子都不送回,都行。” 空气被一点点抽干,沈曜只觉窒息得格外难受。不仅是他,长久地沉默,将屋里的所有人,都禁锢在这莫名的悲伤之中,无法逃脱。 “我替媖儿谢谢你。”淑妃终于开了口。 江云初摆手,只道:“我要去趟凤阳高墙,私下见一次和亲王,淑太妃您可有办法?” 淑太妃想了想,迟疑道:“朝里章大人年轻敢干,唯他最得圣心,我想,除了圣旨外,恐怕也只有他有办法能进去。” “刑部章大人?” 江云初喃喃间,又想起那日大殿,声嘶力竭上奏,因她去了趟长乐宫,便怀疑她与太后交好,要圣上治罪的大臣面孔。 “淑太妃说得没错,章大人在朝廷一众老臣之中,年纪尚轻,除了岳丈陈家外,在朝中几乎可算作毫无根基,敢说敢干又不怕得罪权贵,连连提拔,的确可谓是圣上最信任的人,可越是这样,恐怕越不好说动。”沈曜也在一旁补充道。 这般头头是道宛如老友,江云初不解:“你认识?” 谁想沈曜脸上当即浮上一层尴尬:“只是章家大小姐邀请我去章府走动的时候,给章大人请过安,而且也从她口中,听了许多话。” “哦?”江云初眼里的目光更深了。 “她从小就喜欢粘着我,我可什么多余的念头都没有!”沈曜赶紧解释,却又道,“不过殿下您若要见章大人的话,我可以让她……” “不必。”江云初想都没想便打断了,“我堂堂公主殿下去他章府,难道他还敢躲着不见?” 淑太妃转着眼睛瞧了瞧二人,当即也道:“章家夫人的娘家陈家,同白家关系不错,每次年节进宫请安,也都惦记给我送了东西,如此,就麻烦殿下您,顺便替我回送她夫人一份礼去。” 至于夫人吹吹耳边风,事情也要好办许多的话,淑太妃并未说明,凭借她对江云初的了解,只要进了章府的大门,就自然有法子达到目的。 长春宫中一切说定,江云初又去了趟寿康宫。 太皇太后身体的确不大好,但精神还不错,好在苏景宁不知圣上打算,三言两语,虽然费了些口舌,但也好歹糊弄了过去。 出宫的时候,江云初本还担心圣上又不放行将她拘在宫中,却没想,宫门侍卫远远看见是她,二话不说,提早打开了宫门,直接便放行了。 如此干脆,看来圣上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而她也在圣上心中,失去了制衡的最后价值。 坐上马车,江云初掀帘目不转睛看着西斜的日光。 “不能再耽误了,明日一早,咱们便去章府外等,章大人一进府,就替淑太妃送礼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天真少女 翌日,江云初坐马车内闭目养神,听得车外脚步急促,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曜隔着帘子,拱手请示:“禀殿下,章大人已经回府,咱们可以行动了。” 细嫩手臂从帘子中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了沈曜的手臂上。 虽然今日出府的时候,沈曜已经被刻意郑重打扮一番的江云初,给惊艳得好久都挪不开眼睛,原以为总该习惯了,可瞧着那一席从马车缓缓走下的罗兰紫色襕衫,一席微风吹过,他顿时又觉得心漏跳了好几拍。 实在是美得太张扬了,四周路人也都停下了手中活计,向江云初看了过来。 江云初也完全拿捏了长公主的气派,扬着下巴,根本不等通报,随着沈曜一声招呼:“长公主驾到!”她抬脚,视若无睹地踏进了章府。 “陈夫人可在?我替宫中淑太妃前来,有话对你家夫人说。”她边走边吩咐,跟在身边的门房嬷嬷,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急得连连应话,“在的在的,殿下,奴才现在就带您过去!” 跟着嬷嬷一路往里,她被带进了一间装饰虽然不华丽,但四周雕刻却格外雅致的花厅之中,而陈夫人,一见江云初走进,便赶紧迎了出来,惶恐径直跪下。 “妾身给长公主请安。” 江云初笑着将人扶了起来:“陈夫人莫要拘谨,我今日前来不过顺便替淑太妃送些回礼。” 陈夫人抬头,被江云初的模样,惊艳得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平日里,她只在其他夫人口中,听说过江云初当时宫中挟持太后,逼着重臣承认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圣上继位的光辉事迹,竟不曾想,这般有勇有谋的人物,竟还长了张这么倾国倾城的脸! “昨日进宫去看望了淑太妃,淑太妃说先皇去世后,人心凉得极快,也只有您还常惦记给她送东西孝敬。”边往里走,江云初边又道,“直接让太监给你送东西,太妃娘娘又担心有心人做文章,听闻我最近在宫外,便让我给你送来些心意。” 陈夫人终于收回了理智,又瞥了眼沈曜,笑得格外腼腆:“殿下您有所不知,白家与妾身母家陈家,世代交好,幼年时候,妾身母亲还总带妾身去给太妃娘娘请安,这么多年,妾身受了太妃许多的好,也是担心宫里拜高踩低,短了太妃的东西,不过也没送什么贵重之物,不过些寻常物什罢了。” “哪里不过寻常,我看倒全是真心,也难怪太妃会让我亲自来送一趟。”奉承间,江云初又多打量了陈夫人两眼。眉眼舒展,脸上淡淡的笑看来也格外真心。 遇聪明她春风化雨,遇强则更强,可遇这般善良知足又没太多心眼的夫人,她也的确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她端起茶盏饮茶,浅酌了一口,脑中不断思考着对策。 “母亲,我怎地听闻公主殿下到咱们府来了?”一声娇俏大步跑近,打断了江云初的思绪,“呀!沈曜哥哥!” 一身藕粉衣裙的少女,脚步停在了江云初跟前,却满眼星光地,盯着她身后的沈曜不放。 想必这就是昨日沈曜口中的章大小姐了。 江云初冲她淡淡笑着,也跟着一起回头,打趣地多看了沈曜两眼。 沈曜脸顿时鲜红欲滴! “淇儿,公主殿下在此,不得无礼!” 陈夫人出声提醒,章淇才反应过来,当即冲江云初端正跪下:“章淇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淇儿认识我贴身侍卫?”江云初故意问。 章淇听江云初这话,似是要给她做主的意思,开心得立即站了起来,坐到了江云初身边。 “殿下,您可得给淇儿做主!本来还好好的,沈曜哥哥一声招呼不打,就离了京城,说要去找什么大师习武,不给我来信,也不让我去找他!” 沈曜急了:“殿下面前,说这些作甚!” 章淇不服:“当然要说了,还要说你明明都已经回京了,却躲着我不告诉我!殿下的侍卫是吗?好啊,那就殿下替我做主,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沈曜说不过,害臊地回过了头。 陈夫人以为沈曜生气了,赶紧周全:“淇儿,沈七公子如今已是公主贴身侍卫,你得懂规矩,叫沈大人!” 章淇跺脚不依:“我不管。沈曜哥哥就算当上一国首辅,也永远是淇儿的沈曜哥哥!” 沈曜耳朵根子也全红了:“成何体统,殿下还看着呢!” “殿下当然要看着,不然如何给我做主?” 看着厅中的笑闹,江云初余光瞄了瞄花园里的动静。 堂堂公主殿下到访,连内院的小姐都收到了消息,一家之主的章大人却还是没有出面请安的意思。 这是打定主意要躲她啊。 “沈曜哥哥,要不咱们去花园玩,让殿下与母亲好生聊天?”耳边沈淇依旧拉着沈曜,不依不挠。 沈曜却好一副壮烈模样:“我要保护殿下,玩什么玩!” “可在府里,哪里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你懂什……”话音刚起,沈曜便收到了江云初的眼神,他也同样看了看没有丝毫动静的花园,明白了。 “你父亲呢?章大人怎么不来给殿下请安?”他又问章淇。 “父亲呀?回来啦,在书房呢!”沈曜不过淡淡一句话,章淇便天真交了底,甚至跃跃欲试,“沈曜哥哥,我替你去请父亲出来,可好?” “快去吧!这么久了还不出来请安,也就殿下脾气好能忍了。”说完沈曜又立即扭开了头。 瞧着章淇提裙跑着小碎步离开,江云初这时才又当着陈夫人的面,回身做作样子,警告沈曜道:“淇儿比你小那么多岁,让着些。” “哪里哪里,是淇儿无理了。”陈夫人瞧着江云初并未对章淇举动而动气,倒也松下心来,又不自觉多看了沈曜两眼,“沈七公子上次来,还没有这般稳重,小小年纪便是殿下贴身护卫,日后定当前途无量啊。” “多亏殿下赏识罢了。”沈曜不愿多谈自身,淡淡一句,便将陈夫人的念头给堵了回去。 陈夫人想聊沈曜与章淇,沈曜不愿。 江云初想聊章大人,陈夫人又谨慎地只愿说个皮毛。 几番拉扯,话题又再次回到了陈白两家的渊源故事上,聊得正欢。 “沈曜哥哥,我将父亲带来啦!” “微臣章烽华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章大人抬头看向江云初,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聪明人已不用再说更多。 “沈曜哥哥,那现在你可以陪我去花园玩了吗?”章淇看向沈曜,痴痴地等着。 花厅之中,各怀心事,无人应她。 只有章大人却冲陈夫人使了个眼色。 “你先将淇儿带下去,我同殿下,有话要说。” 第二百二十六章:心甘情愿 陈夫人方才心中便有些没底,淑太妃感激是一回事,可也远不该让堂堂长公主前来回礼,此时再看自家大人与长公主之间这刀光剑影的神情,她瞬间便明白了。 “那殿下,可否让沈曜哥哥……” 章淇还想再说些什么,她赶紧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笑着连连致歉:“淇儿还小,不懂事,叨扰殿下了。您和大人慢慢聊,妾身先去看看点心准备得如何。”说完,便赶紧拉着章淇,大步出了花厅。 下人也皆跟着陈夫人一起离开,厅中顿时只剩清风微拂,安静得不像话。 江云初又坐着吹了会风,明摆着要杀一杀章大人方才不来拜见的威风,许久才又冲章大人抬手:“这是在章大人您的府中,不必如此拘谨。” 于是章大人也走到江云初对面,选了个微低的位置坐了下来:“请问殿下您临时到访,是为何事而来?” 江云初指了指花厅中排放整齐的礼盒:“这不是替淑太妃跑个腿,来给陈夫人送些东西嘛。” 说着,她又移开了目光,撑着下巴看向章大人:“可竟没想到,陈夫人所嫁的「章大人」,与那日大殿之中,无论如何都要将我去太后宫中请安定性为谋反的「章大人」……是同一个人啊。” 今日前来,她本就有意打扮了一番,美得格外张扬不说,此刻她更是好不掩饰心中跋扈,直勾勾盯着章大人不放,气场强得可怕。 章大人顿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沉默间,江云初紧接着又道:“若是早知道是你,淑太妃在担心直接太监送礼来给陈夫人,会让有心人做文章,暗讽你章大人利用夫人暗通后宫的时候,我就该拒绝跑这一趟。三五个太监来送还不够,我还要多叫些太监同行,声势浩大而来,好让章大人你也品品,当时我在大殿上,有苦难言的憋屈!” 章大人顿时反应了过来,怒目不依:“殿下您何必狡辩?如此时候,若非心怀鬼胎,何必进长乐宫说那些谋反的话!” 江云初冷笑着,轻蔑翻了个白眼:“好啊,既然章大人如此笃信我与太后同流合污,定是反贼,可今日好巧不好,我又如此大张旗鼓进了你章府与陈夫人交好,你说若是圣上知晓,他会不会怀疑……哪怕只有一瞬,怀疑章大人你,当年也并非这么坚定地支持当今圣上继位?完全依仗圣心的章大人,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啊?” “你!” “噗,看来你也知道,一旦圣上起了疑,全无根基的你,便就毁了啊。”江云初堂而皇之笑出了声,站了起来,“礼也送到了,晦气也挨了,沈曜,咱们走罢。” 沈曜大步走到跟前,搀扶住了那细软的手臂,两人怎么趾高气昂的来,此时便愈发耀武扬威,大步往外。 擦身而过的时候,江云初瞄了一样,见章大人还沉浸在方才江云初的话中,愣愣站在原地,甚至连“恭送殿下”都忘了说。 “外厉内荏,这章大人倒是有些意思。”江云初踏上了门口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满意归去。 车窗外,沈曜骑马缓步紧紧跟随:“殿下,您可有打算?” 江云初却反问沈曜:“你觉得,如今我与章大人已经这般剑拔弩张,怎么做他才会帮我?” “帮?”沈曜其在马上,瞧着手中缰绳,想了想,“要他心甘情愿帮肯定不行,我觉得如此也只有强迫一法。” “你觉得怎么才能强迫他?”江云初又问。 沈曜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终于还是开了口:“殿下,您需要我替将章淇约出来,再绑架威胁章大人,让他必须要带咱们去见和亲王吗?” 江云初猛地掀开帘子,瞪着沈曜一言不发。 沈曜臊得脸通红,却好歹也松下了一口气:“是我口无遮拦了,请殿下责罚。” “喜不喜欢再说,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江云初又厉声责备,“再说,章大人那性子,威胁有用吗?反手告之圣上,咱们一切计划便要随之落空!” 她一把甩下帘子,耐心也少了些:“还有什么办法,继续想。” 沈曜这才明白,江云初这是借着这件事,在训练他。 他沉下脸,眉头皱得更深:“不能直接威胁的话,那最好让他有危机感,隐隐之中感觉到恐惧,却又不知道是咱们所作所为,说不定能有突破。” “有点意思。”江云初鼓励了一句。 沈曜却更不明白了:“那不还是威胁吗?他还是会告诉圣上。” “所以啊,威胁,被迫,无论怎么都可能会被圣上知晓……”江云初看着车舆内的华贵装饰,自信地上扬起了嘴角,“咱们还是得想办法,让章大人心甘情愿带路去凤阳高墙才行。” 马车外,沈曜骑着的马,突然停了下来。 他反复琢磨江云初的话,却越想越迷茫。 心甘情愿? 章大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啊! “驾!”他一蹬马肚,再次追上了前方的马车。 “殿下,我不懂。”他又道。 江云初又掀开了帘子,示意沈曜靠进一些:“明日你进一趟宫,就这样告诉淑太妃,让她帮帮忙。” 好一阵说完,车帘又再一次放下。 “有意思啊!” 一帘之隔,在江云初看不见的地方,沈曜的眼神之中的爱慕,随着他明朗的声音,也愈发放肆张扬起来。 翌日一早,他便遵从江云初吩咐,进了宫。 江云初也如以往般,用过早膳后,便到了翠竹园与孩子们玩。 小昭昭长大了许多,也愈发调皮捣蛋,小世子说话也越来越清晰,江云初一现身,便认了出来,“殿下、殿下”地追着叫。 “昨日白家刚送来了口信,说已经在为小世子挑教书先生了,可我总觉得孩子才这般小,又哪里受得住学习的苦。”李氏护着小世子,眼中说不出的溺爱。 江云初却宽慰道:“世子无父无母,早些受教早些成熟,以后要庇佑昭姐儿,要掌家,白家有这些考量,也总是没错的。” “也是,这么看,昭姐儿就要轻松多了。”说着,李氏又转头看向小昭昭,笑道,“听说当年昭姐儿生出来的时候就没了气,还是您不放弃,拽脚倒吊着打,才抢回的这条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格外怕您,每次昭姐儿哭闹不止的时候,说您往这边来了,总能止住哭。” 顺着李氏的声音,江云初看向小昭昭,却莫名看呆了去,许久才回过神来。 “昭姐儿长得越来越像媖儿了。”她缓缓道。 李氏也一阵恍惚:“是啊,有时候我也总将这两个孩子看呆,还以为白夫人与侯爷都还活着。” 提起旧人,大家抱着各自的回忆,都沉默了下去。屋中只剩孩子们牙牙学语,嬉笑玩耍。 翠竹院中,江云初一直待到午后孩子们都睡去了,才又回到锦澄院。 望着空荡的院落,她突然不安起来。 “不过是进宫同淑太妃说几句话罢了,怎的沈曜去了这么久,都还没回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凤阳高墙 一直到天边开始擦黑,沈曜却还是没有回府。 江云初等急了,径直从椅子间站起:“让门房准备好马车,我要进宫。” 而不过话音刚落,熟悉的身影,便从院外小径尽头现了身。 “殿下,一切办妥了!”沈曜大步走近,“淑太妃说她定能做好。” 江云初仔细瞧了瞧沈曜身上,不像是恶战过的样子,才又问:“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沈曜挠了挠头:“忘了请示殿下,我回了一趟沈府。” 江云初大大松了一口气,旁人也就罢了,沈曜可是沈少夫人的幼弟,若在她手上有了闪失,她哪有脸再去面对! 松下心来,她也有了心思打趣:“这么快就想家啦?老忘了你还是个孩子,想家也很正常。” 沈曜却连连摆手:“不是的殿下!我知道您肯定很担心朝廷如今的风声,担心许十三爷如今境地,所以特意回去一趟,想要在父亲那问个清楚。” 江云初心头一热。 外人面前虽从不表示,但在那翻来覆去孤枕难眠的夜中,她常常睡着又惊醒,不是许澜被凌迟,就是孩子们被斩首。 “问到了吗?”她缓了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又问。 “起先,父亲他什么都不愿说,所以才苦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但不重要,反正最后他还是什么都说了。” 孤男寡女为避嫌,两人虽在屋中说话,但刻意将门窗大开。沈曜瞧了瞧院中丫鬟,都在自顾手中的活计,没有要故意偷听的意思,才又开口。 “想来就是淑妃的手笔,后宫的太妃太嫔们,闲着无事,便组织了一场为战死士兵祈福的活动,大家不知道圣上的想要处置忠勇侯的心思,便将忠勇侯也列入了祈福的重点对象,皇后想拦,但因实在不便明说,便也没有拦住,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妃太嫔们亲手做的祈福之物,便已经送出了宫中。” “民间许多人知晓忠勇侯丧事并未大办,本就心中悱恻是圣心有变,如今又看宫中如此明目张胆祈福,就完全放下心来,一时间,忠勇侯墓去了许多旧部下,当年忠勇侯边疆的英勇事迹,也流传了开,如此,今日章大人在朝上,请奏圣上让赶紧给忠勇侯定罪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大臣站了出来,要圣上三思。” 淑太妃行事,果然干脆,只是许令玙之前的事迹流传开……也不知是首辅夫人,还是新的暗卫统领的功劳。江云初暗中感激,又问:“关于章大人的事,淑太妃有没有说等多久?” 沈曜想了想:“事件从后宫闹大,再到引起圣上重视,恐怕也还得好几日。” 江云初丝毫不担心,只道:“盯好章府,有事随时向我汇报。” “是!”沈曜拱手,领命离开。 又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 盛夏天气,不过一场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便陡然转了凉。 江云初唤人去刑部大牢给许澜送了些厚实的衣物,却无奈,丫鬟抱着东西怎么去,原封不动地,便怎么回府。 看来圣上已经将替忠勇侯周全的一切,怪到了她的身上。 倒是没怪错,只是和亲王那边,得加快速度了。 也正巧在这个时候,沈曜急匆进了锦澄院:“殿下,章大人离京了!” “好啊!是按照我说的做的吗?”江云初兴奋问。 沈曜点头:“是的,后宫中突然便传出了陈夫人与和亲王妃交好的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先皇驾崩的时候,消息本封锁得极好,但是陈夫人从章大人着急进宫中,发现了端倪,赶紧将消息传给了和亲王妃,和亲王才因此得了信,命令国舅进宫后逼郑大人写传位诏书。” “不仅如此,还有好多宫人信誓旦旦说陈夫人之间进宫后,总要在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宫中,待上许久才离开,常常说话的时候,还要禀开众宫女,神秘极了。” 江云初冷笑一声:“哪位命妇进宫不去给皇后请安?这脏水泼得可真牵强。” 沈曜却格外仰慕地看向江云初:“可皇上定然信了几分,不然为何章大人这般急着出京,偷摸着要去凤阳高墙找王妃问清楚?如此咱们到时候也可趁机进去,殿下,您这招「让其心甘情愿地带我们去」,当真高极了!” 江云初凝住了目光:“章大人当时能在朝上指鹿为马,胡乱编造那日我在长春宫的所作所为,污蔑于我,如此行为,便担不上清流,靠着圣心往上爬,那最担心的,便就是失去圣心,如此,他必定会抓紧时间偷摸前去,在圣上彻底相信流言前,拿到陈夫人无辜的证据,保全自己的仕途。”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沈曜问。 “等我一下。”说完,江云初当即回了里屋,待再次出来的时候,早已一身男子骑装,头发也高高束在了头顶,好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沈曜,我们走!” “殿下,您这是何意?不坐马车了?”沈曜再次被惊艳,却也格外不解。 江云初急着往外:“咱们得抢在章大人之前赶到,马车太费事。” 沈曜依旧犹豫:“可是连夜骑马,殿下您……” “废什么话!抓紧时间!” 两人一前一后大步往外,门外早已备好了马,江云初踩着脚蹬,抬腿干错利落跨上马背。“驾!”马鞭一挥,疾驰而去。 “当真小看您了!”沈曜也抓紧上马,追了出去。 凤阳高墙在凤阳县,离京城不远,背靠南山西面,一路马鞭飞扬,两人到的时候,天还没亮。 借着树干作掩,江云初看着不远处比城墙还高的高墙,也终于明白,为何中梁自建国以来,需要被严密监控的皇室,都被关到了这里。 “凤阳高墙分散共五处,每处高墙都建有数量不等的宅子用于关押宗室子弟,我已经提前探查到了,和亲王就被关在最严格的西高墙中,到时候章大人来了,应该也是从那个门进。”沈曜在一旁小声介绍道。 江云初瞳孔顿时放大! 她转头,无奈看向沈曜,愠怒道:“沈曜,你为何就不想想,我为什么要章大人自己生出恐惧,逼他背着圣上来这一趟?” 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质问,将沈曜给打蒙。 江云初继续道:“既然他背着圣上来,就定不会堂而皇之走正门,也只有这样,我们才知道,能进凤阳高墙的另外的门路。” 沈曜反应了过来:“章大人要从旁人不知的暗门进!” 江云初单手解下了马绳,再次跨步上马:“快,绕一圈将章大人的马车找到,若是他已经进去,咱们便失去这个最好的机会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高墙密道 两人骑着马,在林子中围着西高墙绕了一整圈,却没有任何发现。 树影遮掩遮掩之下,江云初拉直了缰绳,夜色之中,拧紧了眉头:“章烽华不善骑马,乘坐马车就算是一路赏景,这么久也应该到了。” 沈曜脸色骤变,翻身下马,拱手竟要直接冲江云初跪下的意思:“是我疏忽了,还请殿下责罚!” 江云初压低了声音,但气势不减:“如今不是罚你的时候,机不可失,快想想,进高墙的密道,究竟会修在何处。” 沈曜沉脸,再次望向不远处,护城河里连接天地般高耸的冰冷围墙,试探道:“那密道,可会藏在护城河道里?” 江云初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连最应坚不可摧的皇宫,都有一条地下河通往宫外,可一细想,她还是摇头否定了。 “绕了一圈,护城河边多个隐蔽的地点,你我仔细探查过,都没有发现章烽华的马车,甚至护城河独立于此,一潭死水并没有相连通的上下游,想要通过护城河进入,难如登天。” 如此,沈曜也没有再说话,继续沉脸思考了。江云初也不停看向四周,试图找出一丝章大人经过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步步往前,眼瞧着天不过多久就要亮了,江云初与沈曜也愈发不安。 “方才你说……” 有一个念头,在江云初心中逐渐清晰:“和亲王被关在依山而建的西高墙中?” “是的殿下,您可有什么想法?”沈曜赶紧应道。 顺着沈曜的话,江云初当即将目光定在山腰,那闪烁着毫不起眼的灯光上! “无事,只是想起了当年钻狼洞的旧事。”她抬手指了指,“走,我们过去看看。” 一路疾驰而去,快到的时候,两人将马栓在了避人的暗处,又徒步走到了跟前。 是一座通火骤亮的民宅。 “殿下您看那边!”沈曜顿时跑向了侧面正吃草马车边,抬手摸了摸,又顺着墙根掩住身形,回到江云初身边,“这马还喘着粗气,人定刚到没多久,可这宅子,怎么看怎么像普通民宅,里面难道还有乾坤?” “这可不是普通民宅。” 说话间,江云初自顾从树后小跑到了半掩的门边,沈曜也握紧了腰间刀柄,跟了上去。 “嘘。”江云初冲沈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屏住呼吸,身子贴紧后墙,又朝院中看了看,“不出意外的话,这宅子,应该是高墙军统领日常休息的地方,平日里也叫些属下与女人,在此处消遣。” 仿佛是为了证明江云初所言不虚,不过话音刚落,门缝中便传出了一声声磨耳的欢愉之声,惊的不谙世事的沈曜,顿时红了脸颊。低头,江云初身上的馥郁,又直勾勾撩拨着他鼻尖的痒痒肉,他暗中努力掐着自己,才又终于重新掌握了理智。 江云初却并未发觉身后沈曜异常,她只顾寻常章大人,轻手将门的缝隙,推得大了些:“走,跟上我。” 脚步轻如燕,连跑带跃。 后半夜,正是人睡得熟的时候,剩下还没睡的,莺歌燕舞与耳鬓厮磨间,也忘乎所以,根本没注意院中已经潜伏进了两个不速之客。 除开有人的屋子,江云初与沈曜分头行动,很快将这二进院落,为数不多的几个房间,都搜了个遍。 却始终没有寻到章大人的身影。 一个最坏的念头在沈曜心中升起,他压低声音在江云初耳边问:“是不是章大人已经去了?” 江云初却依旧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就算他去了,也定是从这个宅子里的通道去的,一心不能二用,你自顾听好院中的动静,替我周全不要来人让我分心。” 沈曜眼中的钦佩又深了几分,自愧不如地低下了头:“遵命。” 瞧着沈曜将注意力全放在了护卫上,空气中的躁动也因此少了许多,江云初也能更加安心寻找起各个房间的线索来。 避着人,两人又将院子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章大人会从那几个有人的房间离开?”沈曜又问。 江云初皱眉,想了许久,才摇头否了沈曜。 “这般重要的密道,平日里不应放任其人来人往,何况就算打着大隐隐于市的念头,这些正沉浸温柔乡的男人们,见刑部顶头上司来了,也断不会有心思继续缠绵。如此,密道定在他们方才搜过,但忽略的地方!” 思绪飞一般转动,江云初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头看向沈曜,又道:“找棵树,去到高处,看看哪几间房,是紧靠着山体而建。” 沈曜登时明白,一跃而上,打量一圈,又很快跳下,指向两人身后,角落一间不起眼的房间:“殿下,整个院子都在山腰的平整空地上,唯这一间,与山体相连!” “走!” 门再次被推开,是一间不大的书房,靠着山体的位置,正竖着一排连着房顶,极高的书架。 “进来两次,怎地就没发觉这书架,高得不像话了!” 江云初自信走到近处,抬手将书架上的书从上摸到下,最后停在了右侧一方不起眼的烛台上。 她轻轻搬动烛台。 果然,书架顺势打开了一条门缝!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密道,身后的书架,又自动关上。没了院中烛火照亮,眼前甬道顿时一片漆黑,沈曜二话不说抢在了前头:“殿下,当年师父训练过我夜间识物,我走前头带路。” 江云初并未推辞,夜色之中,两人走得尤其小心,不仅担心有陷阱,更担心章大人在密道之中安排了侍卫,但还好一路无碍,也终于走到像是密道尽头的地方。 尽头一扇若隐若现的门,也比其他地方稍稍宽敞,角落还堆了好几个箱子,沈曜担心有异,抢在前头将箱子掀开了个缝。 “殿下不用担心,应该是担心检查时候,从屋子里暴露暗道,而提前准备好的门堵。”他回到江云初身边,小声解释道。 江云初点头:“正好这些箱子可以掩住两人身形,不知道章烽华什么时候出来,咱们先去那后面躲躲。” 两人当即走去隐好,不一会,便听来门那头传来一阵异响,随即门被猛得打开又关上。 是章大人手提灯笼从门内走了出来,骂骂咧咧:“阶下囚罢,还当自己是个王爷?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又气急败坏,大步离去。 江云初与沈曜相视一眼,直到确认章大人不会再回了,便从木箱后站了起来,走向了尽头的门。 第二百二十九章:若论因果 江云初将手扶上门的时候,沈曜也在暗中,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屏住了呼吸。 咔,门被打开的片刻,初升的日光也正好打在江云初的脸上,映得她一时恍惚。 她虚了虚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屋里构造,便听侧面和亲王不耐烦开了口:“本王就爱你们互相残杀,嫡子又或是王妃,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滚!” 眼睛终于适应了,江云初也转身看向坐在房屋深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和亲王,别来无恙?” “是你!” 一身男子骑装,也掩盖不了江云初那逼人的美貌,和亲王立马认出了她,随即大笑了起来。 “原先本王还想不通那姓章的为何跑这一趟,非要问陈家与和亲王府交往的细节。本王还纳闷,什么时候陈家这种小门小户也能入本王的眼?若是你在暗中搞鬼让他带路,就不足为奇了啊!” 不愧是夺嫡的王爷,一眼便瞧出了她的戏码。 江云初低头浅笑着示意沈曜看着密道的门,而她自顾走向和亲王。绕过阳光,走进阴影,她这时才看见,和亲王脚竟被铁链拴住,在偌大干净明亮的屋子里格格不入。 “如此费尽周章也要进来见本王,本王猜猜,究竟发生了何事?”和亲王鹰般的眼睛,聚焦在江云初的身上,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又突然做作地恍然大悟,“哦!当然是你拿捏不清自己的身份,恃宠而骄,被老大罚了?” 江云初没有说话,她知道,和亲王对她累计了太多的怨恨,若不让他发泄完毕,根本没有机会再深入聊下去。 沉默,让和亲王愈发得势。 他站了起来,朝着江云初步步紧逼,那小臂般粗细的铁链,也顺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你以为是你运筹帷幄,本王才输了这一局吗?不是的。” 和亲王冲江云初厉声吼去。 “是本王自己!是本王惦记童年时候父皇的恩情,是本王总迟迟下不了狠心令太医院断药,老大才能抢得先机!本王没输给任何人,要论输,本王只是输给了自己的孝心!” 和亲王说得是对的,江云初不可否认这一点。 若在军报之事直指当今圣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和亲王便断了先皇的药,那时还是大皇子的圣上,正陷囹圄,说不定这天下当真就易了主。 可古今成王败寇,若论因果,不都输在那些微不足道? 她垂下了头,一声叹息:“可和亲王,要是这一切报应,当真因为我矜功恃宠,便也认了。今日前来,的确是要您,帮个忙。” “不帮!”和亲王想都没想,回身直接拒了江云初,“若非担心这密道被人发现,也会影响本王,本王早就喊人了。你和那姓章的一样,赶紧滚!” 沈曜急道:“你为何不先听殿下如何说!” “殿下?”和亲王猛地转头,大声笑出了声,爬满血丝的仇恨眼神,直勾勾盯着江云初不放,“好一个公主殿下啊!本王期待着你也被关进这凤阳高墙的一天,便更不能帮了哈哈哈!” “你!” 沈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云初给一把拽走,密道门再次被打开,她毫不犹豫踏了进去,毫不回头。 “殿下,我不喜他人这般说您!”离开民宅,踏上了回京的路,沈曜依旧放不下方才和亲王的话,一路嘟囔着嘴不依。 江云初瞥了一眼,无奈摇头苦笑,只岔话道:“今日章烽华没讨到好果子,定会胆怯我的一举一动,回去后,你将我给十三爷准备的东西,拿过去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送到十三爷手上。” “那您呢?”沈曜收住了脾气,又心疼问道,“辛苦了一夜,您还是回府好生睡也一觉吧?” “等你回来,然后我们一起进宫找太后。” 说着话,江云初脑中又闪过了方才和亲王说起先皇时候既痛苦,又怀念的表情。 “皇位那么大的诱惑,甚至那个时候,先皇已经病危,他都能忍住没有下手。童年父母的恩情,是他最后的软肋,如今也只有太后能让他动摇了。” 沈曜顿时拉紧了缰绳! “殿下不妥,长乐宫中有章大人眼线,这不是又给章大人参您一笔的机会?” 江云初转头,看向眼前这个比身后初升的阳光,还要纯粹明亮的少年,笑了。 “沈曜呀沈曜,光锻炼身子还不够,脑子也要跟上!长乐宫里,哪是他的眼线?分明是圣上铁了心要敲打我,让他章烽华帮忙出头罢了。再说,我前脚出他章府,后脚便进宫去找了太后,这不是正好加重了近期的关于陈夫人流言的可信度?到时候,就算圣上有心拿捏,都不用我出面,章烽华为了自己的前途,都要抢着将此事摆平。” “倒也是。”沈曜脸一红,又道,“不过殿下您放心,有我在,就算圣上在长乐宫安置了眼线,也定听不了什么去。” 江云初笑着收回目光:“驾!” 暖阳光晕之下,驾马疾驰而去! 就算与圣上暗中已经剑拔弩张,但明面长公主的身份依旧好使,那富丽堂皇的马车一现身,宫门便放行让江云初与沈曜进了。 懒得兜圈,进了后宫,江云初便直奔太后的长乐宫而去。 宫门依旧没有上锁一推便开,但推开之后,满院子的宫女,与她大眼瞪小眼的片刻,江云初还是忍不住感叹,圣上终究还是将暗中偷听,放到了明面,开始正大光明的监视了啊。 “我去找太后说说话,这里交给你了。”她回身向沈曜交代了一句。 “您放心。”沈曜跟在后面,当即挡在了门边,阻止了想要进屋「伺候」的宫女,他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扫过在场众人,“我倒要看看,谁敢!” 屋里,江云初绕过屏风,直接去了太后的里屋。 不过一月不见,太后竟老了这么多。一身常服坐在窗边,泛着白丝的头发,被随意地挽起,身无珠宝,不施粉黛,江云初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嬷嬷。 “长宁给太后请安。” 太后从窗边收回目光,看见江云初她也不诧异,只冷笑一声,淡淡问:“老大终于对许十三下手了?难道你是来求本宫,要本宫救他?” 江云初艰难地坐到了太后身边。 她顺着太后方才的目光,瞧了瞧窗外墙角那一株努力想要探出墙去的绿枝。 “太后,今日我的确是来求您,但不是让十三爷活。” 她顿了顿,努力让许澜口中,那个所谓的「救命符」,支撑起她。 “十三爷已经被关很久了,还求太后您开恩,让十三爷死个痛快。” 太后凹陷的眼睛,猛地瞪大,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江云初的话。 第二百三十章:该有报应 也不怪太后如此震惊。 转头窗外,江云初见宫女太监依旧被沈曜堵在外围,无法凑近偷听,她才又继续耐着性子,朝太后开口解释:“上次我来的时候,您说圣上处置忠勇侯后,许十三也逃不过……” 错愕依旧还在脸上,但太后也仔细听着江云初说。 “可太后您终究还是猜错了,圣上仁义至极,并无叫许氏一族灭绝的意思,只叫我在忠勇侯与许十三之间,选一人定罪。可太后,说是让我选,实则我却根本没有可选的余地,圣上打定主意要拿忠勇侯杀鸡儆猴,那可是两个还未识世的孩子,您说,我该怎么办?” 太后坐在那里,干涸的眸子盯着眼前空荡,先怔怔地呆愣着,后又梦猛地看向江云初,怨恨地大笑不止! “报应,这就是你的报应!老四府里因你而死的那些婴孩们,终于来找你讨命了!他们会在夜里,同忠勇侯的那一双儿女一起,聚在你的床头,问你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哈哈哈!” “呵,报应?”江云初垂头无奈轻笑,又顿时抬头,眼神逼向太后,“这算什么啊。您知道什么才是报应吗?只有许澜死了,我痛不欲生独活于世,要同他一起死,圣上不让,要独活,又痛彻心扉活不下去,这才是我该有的报应!” 她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努力含住了泪,嘴角冲太后,扬起了一抹狠厉又冷酷的笑容。 “太后,是我害得您最爱的孩子落地如此境地,您当真不愿看看我的,现世报吗?” 太后愣住了。 “你疯了?”许久,她才又吐出这三个字,转开了眸子,“可本宫偏不让你如愿!” “没关系,太后。”江云初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努力将胸口的憋闷压了下去,又突然说起了寻常,“今日来找太后您,并非全然求您办事,也是想顺便告诉您,昨日我去凤阳高墙,见到了和亲王,不是想象中阴暗潮湿的牢房,房子很大,很干净,每日还能晒晒太阳。” 她顿了顿,还是没有将锁住和亲王所有尊严的链子说出来。 “除了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如今看来,其他都挺好。我只是担心以后,若有人想拿和亲王开刀,圣上枕边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又该怎么办?宫门又没锁,不过是耳目多些罢了,可您终究还是中梁的太后,若我是您,如此在意和亲王,便不会固步自封至此,人人都可轻贱。” 太后皱眉,不明白江云初突然说这话的意思。 江云初却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太后。 “您虽然不愿帮我,但和亲王一句「他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不忍给先皇断药的孝心」,我还是愿意帮他说句话,今日您先休息罢,明日我还会再来的。” 江云初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见着老四了?你怎么进去的?” 太后那双爬满皱纹的凹陷眼球,期待地看着,等着她的回答。江云初却不愿说,她用另一只手,一根根掰开了太后紧握的手指,又继续往外。 “是啊,那可是你!你总有办法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今日不能,明日便再来,明日不能,后日、大后日,把这长乐宫,把这后宫搅得天翻地覆,也要如愿才会收手!” 太后又叹息着笑了起来,江云初依旧没有停下往外的步子。 “说吧,你要本宫如何帮?” 脚步一滞,江云初猛地停了下来。借着屏风遮掩,她闭眼又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直到嘴唇手指不再颤抖,她才回身走到厅中,像是早就将太后此时的态度,拿捏其中。 “我需要一样您的东西,拿去给和亲王看,让王爷知道,您愿意帮我。” 太后没有应话,只扶着椅子,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拖着步子,一直走到了床边,从床头小心翼翼捧出了一个木匣子,又从木匣子里,拿出了一个温润至极的手镯。 “当年老四得了这块料子后,便命工匠替我打了这个镯子送进了宫,而镯芯他自己留下打了个玉佩,随身携带,他说,娘与儿便像这镯子与玉佩,看似分离,但却根在一处,谁都无法分开。” 太后将镯子在手中细细摩挲,江云初也不忍打断。 直到太后从回忆中抽出身来,步履沉重,也终于走到了江云初跟前,抬手递了过去。 “收好罢。” “本宫祝许十三,不得好死。” 心揪得生疼,江云初接过手镯,还是努力撑出了笑容:“谢太后成全。” 拿出手帕,将镯子包裹,又在前胸妥善放好,江云初才转身大步离开。 听见身后动静,沈曜回头:“殿下您说完了?” 江云初瞧着眼前不得偷听,而愤愤不平的宫女太监,点了点头,继续往外,不过出长乐宫前,她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转头看了看那株墙角努力往外的枝条。 “待会到了寿康宫,不要说我去见过太后。”她在一旁嘱咐沈曜,脚下的步子也愈来愈快。 “遵命。”沈曜看出了江云初通红的眼角,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跟得更紧。 二人疾步而去。 应该是寿康宫提前去了人提醒,江云初到的时候,苏景宁就已经等在了门口,刚一现身,便迫不及待一把将她拉到了避人的暗处。 “十三爷那边到底如何了?”苏景宁着急问道,“上次听说十三爷被关进刑部之后,你不是就出宫去解决了吗?前几日进宫,你也说无碍,为何今日我母亲进宫,却说……却说…….” “严夫人说什么了?”江云初却问。 “母亲说,朝廷变了风向。”苏景宁有些犹豫,但见江云初一脸郑重不容期满,也只能如实相告,“就算十三爷当年失踪有疑,但朝廷讨论的,却一直都是暗夜营军符被劫,忠勇侯是否有罪。可为何最近话锋一转,却都逼着圣上赶紧给十三爷定罪,你不是说十三爷没事吗?” 定罪忠勇侯被搁置,应该是淑太妃的手笔,不过她这边还没来得及行动,为何许澜也被提起了? “严夫人可有说,是哪些大臣在其中叫嚣得最厉害?”江云初又问。 第二百三十一章:逼至绝境 “当然说了!母亲今日进宫,除了请安,也特意想让我将这信息转告给你,让你一定暗中想办法去查查这人为何这般针对。”说着,苏景宁又转头警惕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才又道,“带头的,是刑部侍郎章烽华。” 章大人在这个时候,挑起这个头来招惹她,恐怕不是自愿。 可若他不是自愿…… 她反应过来了,又问:“太皇太后呢?” “刚吃完药睡下。”苏景宁道。 “那待太皇太后醒来,便说我来过,但有事先走了。”话音刚落,江云初便急忙往外。 苏景宁以为她是急着去处理章大人,也没拦,只叮嘱了两句:“有事就去国公府找我母亲,她答应我了,定会帮忙!” 江云初挥了挥手,当做听见了,脚下步子速度丝毫不减。 无人的宫道,沈曜追了上去:“殿下您要去章府吗?” 江云初却反问:“章烽华这时候与我作对,分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为何还要出头参许澜?” 沈曜恍然:“他替圣上出头?” 江云初淡淡道:“是的,圣上以为最近有关忠勇侯的一切行为,是我在赌他不敢对许澜动手,所以故意不限制,让我依旧自如进出宫廷,甚至还让张烽火出头参许澜,都是为了让我相信,他真的会杀许澜!” “可越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如今圣上登基不久,邻国虎视眈眈,国内再无可震慑外敌之将才,圣上恐怕还是想为百姓,留下许澜。” 沈曜眼中闪出一丝期待:“那是不是只要您不松口,孩子与许将军,就都能可以保住?” 江云初叹息:“君无戏言,那可是圣上。” 眼中的光瞬得又灭了。“那现在您准备如何?”沈曜又问。 江云初定睛瞧着宫门的方向,又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玉镯:“趁着朝廷风声正强,今夜,咱们再去一趟凤阳高墙。” 第一次来如无头苍蝇,第二次便轻车熟路了许多。 月黑风高,二人熟练地躲过院中来往的士兵,找到连接山体的房间,打开径直走了进去。 暗道尽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躺在床上的和亲王猛地睁开了眼睛! 直到余光确认了来者何人之后,他才又慢悠悠地套上外衣,坐了起来。 “本王就知道你不会甘心,还会再来。”他望着密道门边,那熟悉的轮廓,起身点亮了床头的烛火,“但今日本王却改了主意,不急着赶你走了,日子无趣,本王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一个消遣,不答应便罢了,赶走作甚?” 光晕映在了江云初的脸上,她缓缓走近,一直走到和亲王眼前,摊开了掌中的手帕,将镯子送了过去:“我替您,去探望太后了。” 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和亲王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又从江云初手中接过镯子,借着烛光看了好久好久。 直到看到泪光婆娑,颤抖不止。 “母后还好吗?”他问。 “太后曾公然支持您继位,如今能活着并保留太后称号继续住在长乐宫,圣上已经格外开恩,同您一样,谈不上好与坏。” “母后说什么了?”他又问。 夜色中,江云初的声音,冰冷得不像话。 “太后说,希望您能助我与许十三,让我们早日下地狱。” “哦?”和亲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收起镯子,顿时来了兴趣,“你要本王如何?” 噼啪的烛火,将江云初照得有些恍惚。 “朝中盛传,许十三失踪那三年并非失忆同我在江湾村生活,而是借助您的力量,隐藏在京中。但如今仅仅您的旧部供词,圣上有心庇护还不足以定罪,我希望您能出面,让许十三早日定罪,早日了断。” “哈!”和亲王大笑出了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江云初也不驳,只道:“还请王爷您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成全许十三。” “可以。” 江云初没想到和亲王这般爽快地就应了,正疑惑,却听对方又道:“不过本王有一个条件。” 有条件可谈,至少证明还有机会! 多日的疲惫消失得一干二净,江云初立即接话道:“王爷您直说无妨。” “本王不愿在此被关一辈子,让圣上也给本王一个痛快罢。” 和亲王淡淡一句话,却像是惊雷直接劈在了江云初的头顶! 江云初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止住胸口的愤怒!她压低了声音:“您明知这不可能,一定要这样为难我吗!” 和亲王轻笑盯着江云初,烛光之下深邃的眼眸,恨不得直接将江云初吸入,吞噬得尸骨无存! “为什么不能?你有办法替老大抢到皇位,你能找到办法进这铜墙铁壁的凤阳高墙,甚至能让母后甘心将这镯子给你,当然也能让本王死。” 江云初气得口不择言! “圣上若是动了杀心,杀和亲王府全府上下几千人时候,就不会单留您与王妃还有您的嫡子,怒气最盛的时候,都没下令,如今就更不会!我是人,我不是神,我若有那本事,早就让圣上宽恕了侯府上下,又何苦兜圈子此时站在这里!” “这我管不着。”和亲王重新坐回床沿,吹熄灯躺了下去,“反正余生寂寞无趣,如今你我也算一家人了,公主殿下常来玩啊。” “你!” 江云初气得脸色惨白,全身颤抖,可眼前和亲王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拧着自己的大腿,咬着牙一跺脚,转身又踏进了密道之中。 沈曜赶紧跟了上去,却只听得黑暗之中,一声声拳头猛锤墙体的闷响! 寻着声音,他一把挡在了跟前。 一声闷响,剧痛顿时从胸前传遍全身,沈曜差点没直接被这一圈锤得背过气去! 她竟这般狠心自虐! 再顾不得尊卑,沈曜一把握住那湿漉血腥的手,心痛得不像话:“殿下,我们出去再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江云初抽出手,一把将沈曜推开,又重重砸向墙面。 “如今江山都已经到手了,圣上绝不愿意再背上残害弟兄的罪名,这比让圣上收回二选一的话都难!” “怎么才能让圣上杀许澜?又怎么才能让圣上杀和亲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将我步步逼到绝境!” 顺着墙,她坐到地上,将脸埋进了膝盖,借着避人隔音的黑暗,也顾不住身侧沈曜,发泄着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思虑周全 沈曜慌不择路,也同江云初一起蹲了下来。 “殿下您莫着急,还有办法,定还有办法的!圣上也没说不杀和亲王是不是?只不过还没审完,审完立马就杀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口中胡乱说着安慰的话,身边之人的哭声却愈发放肆,既痛又悲,还有他从未尝过的绝望,在这漆黑的密道里,将他包裹其中,无法逃脱。 “待会回京之后,我便回家,让父亲上奏圣上赐死和亲王,好不好?我再去求大姐夫,白家朝中受百官敬重,只要大姐夫愿意帮忙,这事定好办许多!” 他将手抬起,好想伸手去轻抚安慰,那颤抖着正崩溃的消瘦脊梁,可半空之中,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落下。 仿佛那是一颗蜷缩一团,千疮百孔的泡沫,他一触,就那么轻轻触碰的瞬间,就会顿时破碎,散开消散在黑暗之中,再也寻不回来。 他的手顿时从半空坠落,直直落在了他的剑柄之上,剑柄在手中握得生疼,逼得手背青筋与白骨一起突起。 “大不了,大不了。”起先他只在口中喃喃,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也大了起来,“殿下您放心,大不了我去……” 江云初猛点抬头看向沈曜。 她没有夜视的能力,只通过炙热的鼻息,去感觉身边沈曜的存在,但沈曜,却实实在在,看清了那黑暗之中,眼角还挂着泪珠的破碎脸庞。 “殿下,我的意思是......” 江云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黑暗之中,她含泪的眼珠转得飞快,眉头皱了又舒展,像是想起了许多往事,又默默趟起了泪,直到最后,沈曜以为她又要忍不住嚎啕的时候,她却笑了。 皱着眉,但冲那黑暗中的未知,笑得格外坦荡、轻松。 沈曜的心,猛地揪起! “殿下?”他颤抖着问了一句。 却顿时感觉腰间剑柄,被人猛地使劲,想要抽出! 惊得他骤然一颤,反手将剑握得更紧! “您想要做什么?” “把剑给我。”江云初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沈曜抢夺剑柄的手给掰开,却依旧不为所动。 “沈曜,你可听令?”她抬头,向那鼻息传来的地方,登时逼视而去! 沈曜不甘心,却还是应道:“沈曜听令。”话虽如此,但手上的力,却一直不敢有任何松懈。 “你赶紧出去,明日若能进宫,便亲自去,不能的话,让你大姐进宫,告诉淑太妃与苏太嫔,还有你大姐夫,一定要保下两个孩子的命,古氏那边已经准备好一切,一旦圣上下旨,就让胡万生与常飚,护送孩子离开京城。” 江云初指尖再次使劲,终于成功掰开了沈曜一根手指。 她没有停止,手上继续用力,却不曾想,沈曜赌气般,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指尖,试图阻止她那个疯狂的念头。 “不要担心,十三爷定罪之后死不了!孩子们安全后,你便去许氏家庙找老夫人,十三爷说,老夫人那里有许氏一族传家能救命的东西,到时候拿到东西了,便直接去刑部接人,明白吗?” “那您呢!”沈曜从未这般对江云初说过这般重话,“若是许十三骗你,没有所谓救命的东西怎么办?” “我是长公主,有靳炎太子在天之灵庇佑,圣上耐我不得。”江云初不敢去深想沈曜口中所谓「没有救命东西」的话,只强撑着展露了一个笑容,轻松道:“我与他本就打算救孩子,只要孩子们能活下来,就不枉闹这一遭了。” 愣神的片刻,沈曜一把将剑柄抢过,反之双手握得更紧:“您到底想做什么!” 江云初猛地低头,狠狠咬向了沈曜握着剑柄的手背,一阵血腥顿时传遍了口腔! 她不是装腔作势,沈曜当即感觉到一阵钻心疼痛,传遍了全身,不过抽搐的片刻,江云初便夺过了长剑,当即站起:“赶紧离开,听令行事,不得有误!” “殿下!” 沈曜还想再劝两句,却被江云初回身的眼神,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沈曜,不要让我对你失望。” “我……” 不待沈曜说完,江云初拖着剑,再次走向了密道尽头,一把推开了门,又反手将门给关上。 靠着门,她好几个深呼吸终于缓了过来,径直走到了和亲王的床前,一把将剑搭在了和亲王的肩头,抿着嘴,目光凌厉而坚定。 “王爷,谈谈吧。” 和亲王翻身坐了起来,剑也随之而动。 “公主殿下这是准备逼本王?”和亲王嘲笑着连连摇头,“告诉你吧,就算现在本王写下你要的口供,待你拿到老大面前,本王一样可以反悔。” 江云初耸了耸肩,似笑非笑:“您写口供,我杀您,圣上日理万机,咱就不劳烦他了。” 和亲王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又顿时大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可真是个疯子!” 江云初顾不得和亲王这似贬似夸的话,收起了剑,又撕下了和亲王盖的薄被,在和亲王眼前的桌子上铺展好,又去另外一方书案前,拿来了笔墨:“您自己写,还是我教您?” 和亲王盯着江云初,嘴角扬起一抹笑:“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本王送你份礼物。” 说完,他抬手送到嘴边,使劲咬破,在布上洋洋洒洒写了下来。未等太久,白布上布满血红,和亲王也满意地停下了手。 “不知公主殿下,可否满意?”他将写好的血书,送到了江云初面前。 江云初一字一句读过,妥帖放进了床上草垫之下,藏了起来:“还是您思虑周全,多谢。” 明亮的月光,洒进了屋中,正好洒在江云初倔强的眼眸之上,看得和亲王有些恍惚:“在王府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本王,那时候本王便隐隐觉得,会栽在你手上。” 江云初垂下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您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太后吗?” 顺着月光,和亲王抬头看向那被禁锢在窗框的明月,不知不觉噙满了泪。 “若本王死了,老大应该能放过母后,没了我这个不孝子牵绊,母后也能好好做她的一国太后,安享晚年了吧?” 江云初也同样盯着明月,没有应话。 “那便告诉太后,儿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和亲王终于还是回过了身,冲江云初感激地笑了笑,“劳烦公主殿下了,若你不幸也被关进了这里,希望你也能遇到那个有勇气结束你性命的贵人。” 江云初重新举起了剑,剑尖的寒光,与和亲王眼角的泪,一起映进了她的眼中。 “谢王爷吉言!” 第二百三十三章:不要失望 话音刚落,两人目光分离的片刻,和亲王便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边喊边跑! “来人啊!有刺客!” 寂静的夜,被尖叫猛地撕开。 和亲王拖着沉重的铁链,在屋中来回躲避,故意推翻桌椅又砸下书架,连同着叫喊一起,巨响连连。 而江云初提剑,也跟着矫捷穿梭在书案与床榻之间,目光凌冽,步步逼近丝毫不放! 被惊醒的士兵很快赶来,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 “长公主殿下您要做什么?” 被人认出的片刻,江云初与和亲王对视一眼,一人终于停止了躲藏,而一人,当即对准了那颗疲惫跳动的心脏! 说是迟那时快。 “殿下不要!” 伴随着士兵的尖叫,寒光猛地刺进和亲王的身体,再次拔刀而出的时候,血顿时飞溅开来,染红了江云初被泪洗净的脸庞。 望着和亲王缓缓倒地的身体,她连连大口喘气,嘴角扯出了一丝笃定的笑:“王爷,一路走好。” “啊!” “长公主杀了和亲王!” 众人惊诧混乱,四下奔跑。 “将院子围起来,莫让长公主跑了!” “快去禀告统领!” 江云初再次挥起了手中的剑,将那些试图靠近的士兵给逼退。 “他一介罪人,不知悔改还口口声声污蔑许将军,我杀他怎么了?” “谁敢过来?我可是圣上亲封的长公主!” “不过杀一个逆贼罢了,我看谁敢动我!” 士兵的确不敢上前,只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直到睡梦中的统领,匆匆赶到,被眼前一幕,吓得腿软径直瘫软在地。 许久才回过神来:“快,快进宫禀报圣上!” 夜色之中,一片混乱。 沈曜混在民宅里着急往外的士兵之中,顺利逃脱。 可他却没有立即离开。 居高临下站在树上,他望着凤阳高墙内火龙般聚集的火把,好几次都想直接冲进去,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要将她救出来才算! 可手背血一直没有停的伤口,阵阵刺痛又在不断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沈曜,不要让我对你失望。” 她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沈曜一咬牙,寻了隐藏在暗处的马,擦去眼角的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马急促进城,又扰乱夜的宁静,穿梭在各坊之间。 直到停在白府的门口,沈曜翻身下马,一拳拳砸在大门! “开门,快开门!” 门房警惕地刚开一个缝,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他便直接掰开大步而进。 贼人来犯的话,门房还没来得及喊出口。 “我长姐与姐夫可在府中?”沈曜大步往里,门房紧跟在后,举着灯笼终于也看仔细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在的在的,沈七少爷这大晚上,究竟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沈曜不愿多说,听闻要找的人都在,大步而进的步子,也顿时跑了起来。 “哎哟沈七少爷,您是异姓外男,夜闯内院实在不合规矩,还是待小的替您先禀报吧!” 都这个关节了,沈曜哪还管这些场面规矩。 凭着记忆,他直接跑进了白日恒与沈少夫人住的院中,也顾不得正安睡的其他人,扯着嗓子便直接大喊出了声:“长姐,姐夫莫睡了,快出来,出事了!” 话音刚落,漆黑的里屋顿时被烛火点亮,不过一会,白日恒与沈少夫人边扣着领间的衣结,边推门大步而出。 “可是曜儿?发生了何事这么着急?”沈少夫人刚走两步,便瞧见了沈曜手背深可见骨的伤口,“天呐,快叫大夫!” 沈曜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他一把将二人推进了屋中,又在身后将门给关紧,环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伺候的丫鬟,当即开口:“长公主为了让圣上给十三爷定罪,从而保护忠勇侯的一双儿女,闯进凤阳高墙,将和亲王杀了!” “什么!”沈少夫人捂着嘴连连后退,直到撞上身后方桌,才因吃痛停了下来,“你是不是同殿下一起去的?快,你现在快回沈府,只说你一直在城里,从未出去过,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如今不是考虑我的时候!”沈曜转而看向一旁皱眉思虑的白日恒,“姐夫,天亮之后此事定会闹大,那孩子们身上也留着白家一半的血,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长公主!” “要救,就算不是为了那孩子,也要救。”白日恒盯着烛火,目光炯炯,“你先将你这身衣服换下来,我与你姐也更衣,咱们去郑府,求首辅大人出面。”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穿戴整齐的三人齐齐从白府出发,又坐上了前往郑府的马车。 此时,天空明月已至中天。 郑府门外,白日恒不似沈曜那般鲁莽,他礼貌敲开了门,并按照规矩,递上了名帖:“白府白日恒携夫人沈氏,求见首辅大人与夫人,事关朝廷紧急,还望小哥通传。”说完还不忘,递去了一锭白银。 门房暗中掂了掂手中白银的重量,被扰乱美梦的怨恨,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脸上又重新覆上了白日里的谄媚:“白大人这边歇着,小的这便去。” “这传来传去,还指不定要多久,要我说,还不如直接进院将首辅大人叫醒来得快!”沈曜跟在身后,边往会客厅去,边止不住焦急埋怨。 白日恒转过头,一脸严肃:“在殿下身边待了这么久,还是没学个规矩,若再捣乱,我便让你长姐送你回沈府去!” 沈曜顿时没了脾气,也闭上了嘴。只是进了厅中,无论如何都不愿坐下,一直在门边熟着时辰,不断焦急张望。 直到游廊尽头,出现了几盏灯笼,脚步也越来越近。 “来了来了!” 他赶紧进屋通知,白日恒与沈少夫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迎接。 但没想到,来的只有首辅夫人一人。 “今日大人进宫还没有回府,究竟发生了何事?”首辅夫人望着白日恒着急问。 白日恒刚张了个嘴,还没来得及出声,登时被沈曜给抢了过去:“长公主殿下闯进凤阳高墙杀了和亲王,首辅夫人您可要想办法救救殿下!” “凤阳高墙?”首辅夫人差点没怀疑自己听到的,可见眼前白日恒一脸凝重,又不自觉咽下了一肚子的疑问,只剩一句叹息般的呢喃,“那可是铁水浇筑的凤阳高墙,她怎么进去的啊。” “只要她想去,总有办法能做到。”白日恒拧着眉,又问,“首辅大人今夜宫中未回,可是因为此事?” 第二百三十四章:圣上息怒 首辅夫人摇头,语气比平日更加谨慎。 “跟在大人身边的小厮,午后便回府禀告了,只说大人被圣上留在了宫中商量要事,一旦商量出了决策,便能回府,那个时候长公主应该还没行动,应该不是为了此事。” “那我们现在应该如何?”沈曜在一旁急的连连打转,“殿下是皇室公主,还立过大功,杀和亲王一个带罪王爷,理应不会有事,对不对?” 首辅夫人与白日恒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都没有应话。 “实在不行,我回侯府召集人马,在他们发现密道前,将殿下救出来!” 沈曜话音刚落,便被首辅夫人一把拉住:“行刺并非小事,殿下定考虑周全了才会行动,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保住孩子,不能乱了殿下计划,拖殿下后腿,你明白吗?” 沈曜顿时醍醐灌顶,也终于想起了江云初在暗道中交代的话:“对!殿下说了,进宫去找淑太妃与苏太嫔,定要保孩子!” “淑太妃留了手牌,让我遇事随时进宫找她。”沈少夫人在胸口一阵摸索,将提前准备好的手牌拿了出来,“天一亮,我便进宫。” 首辅夫人点头,又看向白日恒:“事关白家血脉,朝廷那边你不好走动,我便去寻许二姑娘嫁的公爵府冯家与许三郎,殿下让他们蛰伏了这么久,也该出面去使劲了。” 白日恒拱手,面色凝重,郑重一礼:“在下替妹妹、妹夫,还有那两个小儿,谢谢首辅夫人费心搭救了。” 首辅夫人摆手拉起了对方,叹息地望向院中夜色:“举手之劳,况且我也实在佩服公主殿下,想睁眼旁观也不能啊。” 郑府家大人多,耳目纷繁,三人担心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故也没有久留,说定之后,便又从角门离了郑府。 这时候,天边已经微微擦亮了。 马车之中,沈少夫人再次注意到了沈曜手背那格外狰狞的伤口。 急道:“赶紧回家去,让大夫来好生看看,若是有人问起伤,就说摔了一跤,千万别漏嘴长公主殿下闯凤阳高墙的时候你也在,明白吗?” 沈曜皱眉,一脸不悦:“长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况且如今十万火急,我怎能回府做缩头乌龟!” 沈少夫人急了:“那你要如何?” “我要帮殿下。”沈曜信誓旦旦。 沈少夫人却愈发心急:“后宫进不去,朝廷没有话语权,你不添乱便罢了,还能帮什么忙!” 沈曜眼中,却闪出了异样笃定的光:“下山以来,章淇姑娘约我多次,我却一直未有回应,实在太不礼貌,想着也该我主动相约一次,至少表达一丝歉意。” 白日恒听后,当即盯着沈曜不放:“章大人堂堂刑部侍郎,恐怕不会吃你这一招。” 沈曜回过神来,回之灿烂无辜一笑:“姐夫您想什么呢,以礼待人罢了。” 沈少夫人根本不知朝廷章大人与江云初的纠葛,只当真以为沈曜放下了眼前的纷争,心心念念与同龄人玩耍,赶紧拉过了还准备再劝几句白日恒:“回府里备些礼再去,莫要章府看轻了你。” 沈曜得令,也在沈府门口下了马车。 迎着东方,一阵暖光正巧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目光映得火炬般明亮。 一定能帮到她,他想。 “天已经亮了,大人们还没商讨出个结果吗?” 圣上踏着初升日光走进书房,困顿的章大人与首辅郑大人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吾皇万岁。” 圣上抬了抬手,示意平身,人也走到了高处的案台前:“郑大人,你先说。” 首辅大人走到屋子中,又冲圣上拱手一礼,余光不屑瞥过一旁章大人,缓缓开了口。 “无论是当年北翼一战,还是当年先皇病危,和亲王计划谋反,多方证据皆可证明,忠勇侯一心为国,从无二心,至于暗夜营军符被劫,不仅是侯府家丁,甚至连后来被俘的反军也纷纷交代,说和亲王是利用忠勇侯的庶妹要挟,府门才顺利打开,忠勇侯也并非事情败露而自尽,而是实实在在因保护军符,而战亡。圣上,许氏一族百年忠臣,可莫要寒了忠臣的心啊!” 一旁章大人,瞥见了圣上的脸色,义无反顾站了出来。 “禀圣上,郑大人这话,臣不敢苟同。日后反贼一旦计划败露,便自尽了断就可保全家人的荣华富贵,这谋反成本是不是太小了些!” 首辅大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计划败露?自尽了断?章大人,你可是刑部侍郎,没有证据胡乱定罪,怎对得起你这身官服!” “我替圣上思虑,替中梁百年基业担忧,有何不妥?” “在其位,谋其事,你在刑部的位置,却不秉公执法,就是不妥!” 望着下方毫无眼力,还在据理力争的首辅大人,圣上气得咬紧了后牙,才没直接骂出声来,只能暗中捏紧了杯盏,听着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直到太监慌忙进屋,打断了这焦灼。 “禀圣上!” 与其说进屋,倒不如说是直接跌滚进来。 首辅大人与章大人皆停止了争辩,齐齐望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太监。 “圣上不好了,长公主她……她……” 圣上同样变了脸色,坐直了身体:“到底发生了何事!” “高墙军来报,长公主殿下闯进凤阳高墙,将和亲王杀了!” “什么!” 圣上,首辅大人,郑大人三人异口同声,不敢相信亲耳所听! 太监赶紧呈上了手中的东西。 “这是在和亲王房里搜出来的血书,王爷将其藏在床底,才没有被长公主发现毁掉!” “血书上说,公主殿下此前便进过一次凤阳高墙,口口声声威胁要王爷上报谋反与许将军无关,王爷拒绝了,长公主便威胁要他付出代价。王爷血书上说,许将军失踪的三年,的确在他王府无疑,还说若他某天遭遇不测,定与长公主、许将军脱不了干系!” 太监一口气说完,书房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轰! 茶盏被圣上猛地砸碎在地,首辅大人与郑大人也应声猛地跪地。 “圣上息怒。” “息怒?” 圣上大跨步走到章大人跟前,指着鼻子当即开骂! “你干什么吃的?凤阳高墙是客栈吗?她想去就去,想走就走?查!给朕查!不查清楚她到底怎么进去的,给朕提头来见!” 第二百三十五章:风起云涌 “遵命。” 章大人伏地,瑟瑟发抖,除了这两个字,再不敢多说其他,直到听得耳边首辅大人一句,“如此,臣等便先告退处理了。”才又赶紧跟着一起退出了书房,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宫外跑去。 一夜之间,各府的眼线,皆收到了消息。 百官早已后在了大殿外,忐忑等着上朝,想要顺势问清楚凤阳高墙发生的事。苦苦等候,却只收到太监今日免朝的招呼,心中的疑惑愈发汹涌,于是首辅大人一现身,便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各抒己见,越说越乱。 而另一边,章大人出宫之后快马加鞭回到刑部,直冲进关押许澜的牢房! 铁链仓皇坠地,门被章大人猛得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猛烈的巨响,引得正坐在枯草堆上静默思考的许澜,缓缓睁开了眼睛,转身看着眼前急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章大人。 章大人张口便质问:“自和亲王被关进凤阳高墙,高墙军人手不够,便从许家军调了些人过去支援,是不是!” 许澜一时不明白这是审问还是何意,只谨慎道:“圣上下令,确有此事。” 章大人登时瞪大了眼睛,像是抓到了极大的马脚,指着许澜狂笑着逼近:“哈!果然是你指使许家军里外勾结,公主殿下才能进入从而杀了和亲王,果然是你!” 许澜眼底猛地一颤,顾不得身处大牢,他如今也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他一把抓住眼前章大人衣领:“你再说一遍?” 章大人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狂喜至极。 “一定是这样的,你早就安排好了内应,公主殿下眼见朝中参你的折子越来越多,生怕和亲王为自保供出什么要紧事来,才进去杀了和亲王灭口!一定是内应放公主进去的,同我去密道,一定没有关系……” 她为了救他,闯进了凤阳高墙。 还杀了和亲王! 许澜终于听懂了,放开章大人一拳砸在墙上,任血从指节缓缓流出,比起抽搐的心脏,竟没有任何痛觉。 江云初! 他咬牙含泪将这三个字,在心中喊了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更悔。 早知便不该给那虚妄,不然定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她会被圣上如何处置? 难道也会被关进凤阳高墙,在所谓的皇家体面之中,暗无天日渡过余生吗…… 剧烈的刺痛,再次从心脏传遍全身,许澜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将好不容易凝聚的注意力,再次放到了章大人身上。 章大人还在喋喋不休:“一定是你们早就谋划好了,串通一气!她算天算地,又怎会算到本官会进那凤阳高墙?莫要自乱阵脚,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许澜反应了过来! 他再次冲到章大人眼前,直勾勾看着,不肯放过那一丝一毫的可能:“是你将她带进去的?” 章大人瞳孔骤然收缩又猛地放大,他连连摆手后腿:“不是我,我昨日在京中一直没有离开,怎么可能是我!” 果然! 许澜心中更加肯定! 他不能被禁在刑部,他要赶紧出去替江云初周全才行! 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甚至他已经来不及再去更认真的思考,这方法是否可行。 许澜沉下脸,杀人般尖锐的目光,将章大人逼得更紧:“送殿下进去的,不是内应,是你。” “你说什么?”章大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脚也像灌了铅般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许澜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我想起来了,是章大人您酒后失言,向我吐露了凤阳高墙的秘密,上次殿下前来探望的时候,我便顺势告诉了她。” 章大人颤抖指向许澜:“你胡说!” 许澜摇头:“怎地是胡说了?如果不是章大人你说漏了嘴,又担心我说出去,不然为何总在朝堂参我?桩桩件件,皆恨不得我能早日获罪,最好是小命不保,如此凤阳高墙的秘密,便再也不怕暴露了,对吗?” “我在朝堂参你,那是因为!”章大人的话,戛然而止。 背刺圣上,无异死得更惨!章大人咬着牙,眼珠慌乱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一直没能想出个应对的章法。 许澜却无比满意这说到一半,又因胆怯,而不敢明说的话。 怕就对了。 他上前一步,更逼近了一分:“要我闭嘴不难,甚至你要我认下提前安排,里外勾结也简单。” 章大人咽了咽口水,抬头等着许澜继续说下去。 “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内,若是忠勇侯的无罪诏书还下不来,那我便直接上书,将凤阳高墙密道的事上报圣上。” “仅仅是忠勇侯的无罪诏书?”章大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 许澜冷哼一声,背过了身去:“要你救长公主,你救得出来吗?” “就忠勇侯无罪诏书,一言为定!”生怕许澜又变卦,章大人连出声应一句都不敢,赶紧退出牢房,仓皇离开。 出了刑部,章大人一路马车疾驰而去。 而坐在酒楼临街露台的沈曜,瞧着道路两旁被惊扰尖叫的百姓,拧着眉头,沉思不语。 “沈曜哥哥?” 突然想起今日身上的任务,沈曜顿时回过神来,笑看着眼前特意打扮了一番,格外水灵甜美的章淇。“怎么了?是这点心不好吃吗?”他强打起精神问。 章淇脸上红晕一片,娇俏地努了努嘴,撒娇道:“总觉得沈曜哥哥你心不在焉。” 沈曜笑着伸出手,揉了揉章淇的脑袋:“忙起来不理你的时候,你胡思乱想,今日终于得闲,带你出来玩吧,小脑袋还是想些乱七八糟,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不要!”章淇连连摆手,“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沈曜哥哥你竟会主动邀请我。” 笑还残留在脸上,沈曜的目光却有些恍惚:“上次同公主殿下到章府,待你有些冷漠了,心里越想越不安。” 章淇拿起一块点心送进了口中,分明格外甜腻,瞧着眼前沈曜的表情,她又总觉食之无味隐隐不安。 只道:“沈曜哥哥,我不想听公主,我想听你在大师那学武的趣事,给我说说可好?” 不及眼底的笑意,在那张明媚的脸上绽放得更盛,沈曜也同样拿起一块点心,送到嘴里装模作样品了品。 “淇儿你推荐的点心,果然不错。学武哪有什么趣事?苦兮兮的小姑娘家家定不爱听。待会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一起吧。” 章淇顿时眼底光彩四溢:“沈曜哥哥你不是说明日带我出城骑马吗?待会你陪我去选一身骑装可好?” “好。” 沈曜当即应了下来,眼前却出现了另一人马背驰骋的潇洒模样来,又再次恍惚地失了神。 第二百三十六章:想到一处 而这边,章大人气急败坏,直奔城外凤阳高墙而去! 刚现身,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长公主殿下被关在何处,便又被高墙军孙统领给拉到了一旁。 孙统领的脸色蜡黄,眼下淤黑直直挂到了下巴,一手拉着章大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简直要将手指直接箍进肉里:“大人,西高墙可进出的大门,全都没查出端倪,公主殿下定是从密道进的啊!” “什么密道?哪里来的密道!”章大人厉声阻了孙统领的话,又警惕四下张望了好一阵,才又凑到对方耳边,提醒道,“这可是掉脑袋的话,赶紧将密道填死,以后再不得提起,明白吗?” 孙统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若是长公主殿下咬死就是从密道进来的,又怎么办?” 章大人心被猛地悬起:“可是长公主说什么了?” 孙统领头摇成了拨浪鼓:“还没开始审,等着您来呢!” 章大人松了一口气,面色焦灼地点了点头:“不要自乱阵脚,我先去试探一二。” “我带您过去。” 江云初自刺杀和亲王被当场抓获以来,便也顺势关在了高墙里,与和亲王待的依山的屋子不同,她反而被带到了个更加空旷的院子,四周被高墙军精锐围得水泄不通,饶是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更别说人了。 章大人站在院外打量了一圈,好几个深呼吸之后,他也终于推门进了院中。 “哟,章大人来了?”江云初笑着站了起来,落落大方,一副全然将这牢笼,当成了自家的轻松,“长宁还一直没有机会感谢章大人带路,来来,这边坐!” 绷了这么久的脸面,就这样被堂而皇之撕开,章大人脸色骤变,左脚踩右脚,差点没直接摔倒! 站稳之后,赶紧让孙统领把守在院子里的高墙军调远了些,正了思绪,才又踏门进了屋中,格外虚张声势:“兜那么大的圈子,你到底要什么?” 江云初依旧笑着,又指了指身旁的空椅:“我要忠勇侯无罪。” 章大人坐到一半的屁股,登时又猛地站了起来,顿时情绪便失了控! “一模一样的要求,你不是同许十三串通好了?说,刑部到底谁是你俩的耳目!” 江云初心也跟着一颤:“许澜知道我杀了和亲王?” 章大人依旧深陷崩溃无法自拔,屋中来回踱步,根本不止停歇:“为何这么巧都要忠勇侯无罪?为什么?说不定你就不是从暗道而来,说不定就是许十三提前给你铺好了路!” 果然许澜已经知道了。 江云初沉下脸来,心猛地抽得愈发厉害。 那可是军中阎王,当年为了查清真相,愿意假死潜伏三年,甚至愿意将她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娶进门!他们两人,要真论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劲头,恐怕也不相上下。 不能再拖了! 江云初转头,鹰一般的眼神,将章大人死死钉在了空气之中。 “你朝中并无根基,岳丈陈家同样算是新贵,难达天听,若是圣上当真对你起疑,不会有任何人替你周全说话,章大人你真的不再仔细想想吗?” 恐惧,将章大人的理智带回了些许,他看向江云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若你孤身一人,倒也能破罐子破摔,我与陈夫人短短一见,便知晓她是个心善可人的夫人,更别说还有章淇这样娇俏的姑娘常伴左右,可惜了。” “淇儿!”章大人混沌的眸子,骤然聚起了光,“若是忠勇侯无罪,殿下会如何?还会将暗道之事,说出去吗?” “什么暗道?”江云初冲章大人眨了眨眼睛,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屋子安静地不像话,只有章大人沉重的呼吸,在其中乱撞。 许久,章大人笑出了声。 起先还是落寞的冷笑,后来也逐放肆,竟笑出了泪:“同圣上唱反调,仕途便毁了,多年言不由己,谨小慎微,都毁了!” 江云初没有说话,只转过了身子,听得身后笑声越来越小,待回身的时候,章大人早已走远了。 院子再次恢复到以往的宁静,刺目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屋中,江云初不自觉竟有被许澜给盯住的错觉,如坐针毡。 她缓缓站了起来,走进了院中开始泛凉的阳光下。 四周高墙军顿时激动得高举了长矛,对着她蓄势待发! 她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只缓缓闭上了眼睛,努力去分辨微风吹来的方向,以及那空气中,可能会携带的丝毫,与许澜相关的味道。 罢了,她想。 时至今日,她能做的都做了,就算是最坏的结果,黄泉之下,她也无惧面对白夫人与许令玙,最大,不过心安。 带着西北的寒意,从凤阳高墙一路吹进深深宫墙。 夜色凝重。 啪! 明黄的杯盏,砸碎在众大臣面前,惊得众人齐齐跪地,连呼吸都控制得格外小心。 一旁太子也同样吓得不自觉擦了擦额间的汗,这是圣上第一次允许他参加秘密议政,没想到一来,便是这样惨不忍睹的场面。 “父皇息怒。”他赶紧出声宽慰,又抬眼示意身边太监,赶紧给圣上又送去一盏新茶。 “息怒?”圣上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白,指着跪地的一众大臣,怒目咆哮。 “那凤阳高墙不仅生生挖出了三人高的护城河,河底还布满陷阱与机关,墙更不用多说,铁水浇筑坚固无比,守墙的高墙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长公主不过一介女流,竟如出入无人之境,朕这一众臣子,还一问三不知,连长公主如何突破层层防守,而进去成功杀了和亲王了都查不出来!” “一群饭桶,要你们何用!” 首辅大人余光瞥了眼跪地发抖的章大人,第一个站了出来。 “禀圣上,臣却认为公主殿下如何进入高墙内,如今人已经控制起来,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审,但是忠勇侯与许将军如何定罪,为朝廷稳固,却要赶紧下定论了。若早有定论,长公主也定不会冒然闯进凤阳高墙,干出刺杀同根皇室的事来,如今一个长公主被关起来,暗地里还有支持许家叔侄二人的人正蓄势待发,圣上,拖不得了。” 章大人正愁无人抢在前头,听首辅大人先开了口,他心一横,也赶紧站了出来。 “禀圣上,首辅大人说得有道理,中梁律规定,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刑部审判案件不得超过三十日,复核不得超过二十日,忠勇侯早已超过了这个时限,还望圣上为了朝廷稳固,早日决断!” 第二百三十七章:要怎么活 章大人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首辅郑大人没反应过来,连高处的圣上,都一时没想明白,自己心腹为何突然临阵倒戈! 公爵府冯家的人,最先从震惊中挣脱,当即站出,试探问道:“敢问章大人,证据确凿与没有实证,两者又该如何判?” 似是提问,但潜台词不言而喻。 章大人可怜巴巴看了眼圣上,但圣上不仅没有要出面替他说话的样子,阴沉着脸,似是也在等待他的表态。 罢了! 章大人垂下了头,咬牙道:“中梁向来疑罪从无,自然是判决证据确凿者,暂且饶恕仅有流言佐证者。” “章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圣上的质问从高处传来,吓得章大人再次趴地不起,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首辅大人虽然不明章大人此举何意,但难得不再作对,他也再次出声,苦苦相劝道:“圣上,处决忠勇侯事小,若让许家军对朝廷失望,事大啊。” “好一个对朝廷失望。”圣上声音沙哑,不怒自威,“任曾经中梁朝廷再是银钱紧缺,也从未打过军费的主意,他们凭什么对朝廷失望,凭什么对朕失望!” “臣等不是这个意思。”众人惊骇屏息,这次连太子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请圣上息怒!” 大殿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圣上也坐在高处,眼睛一个个瞄过跪地的大臣们,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想来父皇驾崩那日,他也同样坐在这个地方,看着跪地的,心思各异的众人。 国舅为首的,那些叫嚣着要老四继位的臣子,这段时间他早已借着各种理由肃清干净。 分明剩下的,全是当时替他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那些为了让他成功继位,连命都能舍去大臣! 为何不过才这么些时日,他们竟全倒戈,会愿意为了这小小忠勇侯,甚至已经化为一捧黄土的忠勇侯,要与他这堂堂圣上离心? “太子,你说。”许久,圣上瘫坐在那冰凉生硬的椅子中间,扶上了额头,“朕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缓缓抬起了头,又回身看了看他身后的重臣。 各个虽低垂跪地,但脊梁却格外笔挺。 父皇老了,他想。 而这些大臣,不待多时到了他的手上,若全因猜疑天家,忌惮权威而全然不可用,对于中梁恐怕才是毁灭打击。 思虑良久,太子最后也终于开了口,声音极小,却也格外坚定:“儿臣觉得郑大人说得有道理。” 圣上猛地抬眼,锋利的眼神直往太子身上射去! 可太子谦卑跪地,又丝毫挑不出错来。“太子,你可知朕为何迟迟放不下忠勇侯?”圣上哑着嗓子,又问。 太子皱眉,颤抖着抬头对上那略带失望的目光:“儿臣知晓。” “既知晓,你依旧觉得首辅大人有理?” “父皇,您问儿臣如何想,儿臣便也如实回答了。唇亡齿寒,不该让忠臣寒心。” 回应太子的,只剩一声浓重的叹息。 圣上依旧那扶额的姿势,又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许久才又道:“传朕旨意。” 重臣的心,再次被齐齐提了起来。 “暗夜营军府被窃一案,忠勇侯护符失职,收回其爵位,其请封的嫡子的世子之位,也一并收回。另外,许将军假借失忆,而潜伏京城暗自行动之事,并入和亲王谋反一案,继续关押调查。至于长公主闯入凤阳高墙行刺……” 他心中将江云初给骂了千遍万遍,还觉不够。 戏耍朕是吗? 圣上顿了顿,压抑的怒意,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继续查!公主一日不交代,便关在里面一日不许放出!” “臣等听旨。”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伴随太监的招呼,群臣退去,太子也赶紧赶到了圣上身边,缓缓搀扶起了那具疲惫不堪的身体,像是一瞬间便老了许多岁,圣上那原先笔挺的腰杆,也顿时弯了下去,步履蹒跚。 忠勇侯无罪的消息,也很快从宫中传至了宫外。 沈曜正与章淇在城外骑马,听闻之后一刻也不愿耽误:“若你现在不回去,我便自己走了?” 章淇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面孔,呜咽道:“可沈曜哥哥,你不是说好陪我一整天吗?” “我当真有急事,便先走了,章府的马车马上便来接你,莫要乱跑啊。” “沈曜哥哥!” 章淇同丫鬟一起站在原地,又哭又求,而沈曜一路疾驰,都没再回头,直往忠勇侯府而去。 古氏与许三郎听闻消息,也早就等在了忠勇侯府外,好不容易等到宫里来人,待太监宣旨结束,圣旨拿到手上的片刻,奶妈丫鬟们便一起抱着孩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胡万生在前方开路,常彪在后面护车,转眼之间一众人浩荡而去。 望着离开的方向,李氏掏出手绢,压了压眼角的泪:“当年嫁来的时候,许府那叫一个风光,怎地短短十余年,就只剩我一人了呢?” 沈曜却没有时间在此伤春悲秋,只赶紧又道:“老夫人那里有能救十三爷的东西,还劳烦李夫人您带我跑一趟,只有赶紧将十三爷救出来,殿下才有机会脱身!” 李氏不敢相信:“那为什么公主殿下之前不说……” “殿下一直担心被圣上发觉,到时候若是圣上反悔,便当真最后一丝活路也给堵死了。”说着,沈曜赶紧又从门房牵来了马车,亲自坐上了马夫的位置,掀开了帘子,“李夫人您先上车,具体的我路上给您解释!” 李氏二话不说上了马车,天擦黑的时候,两人便也到了。 “老夫人。”李氏扶在门框轻轻唤了一声,正在佛前跪着念经的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冲两人看了过来。 她先是看见了李氏,随即目光一转,又将沈曜从头到尾大量了一遍。 难得在老夫人的眼神中,沈曜没有感觉到恨意与攻击。 不过就算有,也无妨。 他顾不过那么多,抢在李氏,走到了老夫人跟前,跪了下来:“老夫人,许十三爷立即要因参与谋反而定罪,您赶紧将手里许氏一族祖传的保命符给我,救了十三爷,咱们还要去救公主,耽误不得!” “保命符?”老夫人呆楞看着沈曜,又望向李氏,“我们哪里有什么保命符?” 轰! 那一瞬间,沈曜竟觉得有些站不住!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他拉着老夫人的袖子,径直跪了下来,“我为之前对您的冒犯而道歉,老夫人您可莫要因为我而赌气,十三爷也是您的弟弟啊!” 可眼前,老夫人却依旧一脸迷茫,只顾摇头。 “您想想,您再好好想想,有没有类似传家宝之类的物什?” 说着话,沈曜憋不住嚎啕出了声。 “十三爷说有,就一定会有的。” “怎么可能没有呢?若十三爷死了,她怎么活,她要怎么活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救人一命 夜深了,烛火跟着噼啪造势,越显凄凉。佛也在烛火照耀的高处,嘘眯着眼睛,不喜不悲地望着下方嚎啕不止的沈曜。 而老夫人世俗本就还未断净,心也被沈曜哭得愈发纷乱。 “哭又不能救人!”她倏地站起,一把拉起沈曜,“十三弟既然知晓家里有这样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放在何处。你再去问问?问清楚个地方,也好找不是。” “可现在十三叔被关在刑部,哪里是想进就能进的。”李氏也同样急的团团转,“沈少爷定也是进不了刑部,无法再问得更清楚了,无奈才来找您的。” “那这可如何是好啊!”老夫人佛像前不停来回踱步,“大将军离府前根本没有交代过,甚至当年嫁来许府,也没听婆母说起有什么可以保命的传家宝。” “的确,大郎在世的时候,我也没听大郎说起过此事。”李氏也在一旁打圆场,“沈少爷,也许这事只在许氏当家男人间口口相传,都未曾告诉过主母?要不你再想办法,进刑部去问问十三叔?” “想办法……”沈曜喃喃自语,陷入了深思。 如今长公主被关,他这公主侍卫也格外遭受白眼,能找人传个话,都难于上天了,更别说还要亲自进去问清楚! 回去求父亲吗?说不定话刚开头,就要直接将他关进府中,想要再出来恐怕都不能了。 那去找姐夫? 不不,长姐绝对不会让他冒险,最终还定是被关回沈府这一条路!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 沈曜急得原地不停来回抓挠头发,也第一次开始后悔,父亲让他要在京中多结交的时候,他那不可一世「要靠自己能力,绝不依靠关系」的幼稚了。 “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我的澜儿,阿弥陀佛。” 耳边传来老夫人的喃喃自语,顺着话沈曜抬头,突然被那怜悯众生的眼神,盯得后背发毛! 其实早已经有了主意,他心中一直藏着的那个主意。 他不敢面对,但佛却看得分明! 罢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请佛祖,原谅他的放肆吧。 拿定注意,两人又连夜赶回了京,将李氏送回的时候,沈曜发现「忠勇侯府」的牌子已经被摘了下来,泛旧的「许府」在月光之下,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温和。 来不及再伤春悲秋。 “沈少爷,你前院的屋子还留着,今夜遍凑合先住一夜罢?养好精神,明日再行动。”李氏提议道。 沈曜摇头,又转身跨上了马:“谢李夫人好心,明日去刑部,今夜还要准备一番才行。” 李氏也没劝,转身进了府中,沈曜也骑着马,又到了章府门外。 月上枝头,也正深沉,一阵阵急促敲门,打破了夜的宁静。 “谁啊?”门房打着呵欠不耐烦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夜色阴影下,一时没有认出沈曜,只觉得脸熟。 沈曜赶紧自报家门:“我是沈府的沈七公子,今日你家大小姐可有平安回来?” 起先门房还只是有些不耐烦与生疏罢了,而现在听说了门外是谁,门房瞬间变了脸色,阴阳怪气。 “沈七少爷啊?出门的时候,您分明说会将咱大小姐妥善送回,结果呢?就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散了点银子,就让来章府传话,让赶紧去城外接大小姐?您想过没有,要是那人收了银子,不来传话,我们大小姐可怎么办!” 沈曜也不生气,只不停低声自语:“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被下人凭空指责,竟还不觉难堪。瞧这态度,门房不自觉多打量了沈曜两眼,眼咕噜一转,又问:“小的可就看不懂了,既然您这么担心,那为何那时又如此狠心,却将大小姐独自扔在城外?” 沈曜低垂着头,好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任务来得突然,而且事关人命,丝毫耽误不得,我让大小姐与我一起回京,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无奈才只能离开,又让人来章府传话去接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事,所以一交差,便又着急赶过来了。” 门房又满意地将沈曜,再次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最后才道:“沈七少爷,天色这么晚,您先回吧,小的会告诉大小姐你来过的。” 眼瞧着门就要合上,沈曜赶紧又道:“再替我向大小姐传话一句,便说天亮之后,我再登府,当面道歉!” 嘭。 门瞬得被关得严严实实,沈曜还滞留在门边,不确定门房是否将他方才的话听了进去,走也不是,继续敲门又觉唐突。 而门里小厮却不顾夜色,门合上的片刻,当即迈开了步子,着急忙慌便往院里去了。 内院深处,章淇哭了一夜,嬷嬷进到身边的时候,她还趴在床上,连连抽泣不止。 “好了大小姐,门房来了消息,沈七公子,来啦!” 章淇猛地坐了起来,可怜巴巴望着嬷嬷,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呀,被骂走啦!”嬷嬷憋着笑意,在一旁逗弄道。 “怎么骂的?”章淇越说越急,“不是只是让门房多盯着些,一有消息便来回报,怎地就把人骂走了呢!” “谁让他将我们宝贝大小姐落在城外呢!”嬷嬷在一旁继续假装正经,连连拱火。 章淇慌忙摆手:“不是的嬷嬷,侍卫不比其他,他接到任务说走就立马要走,绝不能违令。都怪我,是我赖着,怎么说都不愿一起回城,沈曜哥哥才独自回城,叫人来接我的!” 瞧这章淇这天真浪漫的模样,嬷嬷顿时笑出了声:“看来那沈七公子也没撒谎,小姐啊小姐,既然真心喜欢,明日可莫要任性妄为啊。” 章淇有些摸不找头脑:“沈曜哥哥到底说什么了?” “沈七公子说他明日还会上门,要当着大小姐您的面亲自道歉。”说着话,嬷嬷赶紧又把章淇摁回了床上,“快睡吧大小姐,不然明日就不漂亮啦。” “明日沈曜哥哥要来?”还未等到嬷嬷的回答,章淇便又钻回了被窝,眼睛虽是闭上了,但嘴上还喋喋不休,“嬷嬷你帮我把那身新做的衣服拿出来,提前熏香!快睡快睡,可不能不美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 嬷嬷宠溺笑着,无奈摇头退出了房间。 夜风中又多带了几分寒意,树尖的黄叶,也挂不住一夜之间坠了地。 翌日一早,沈曜便如承诺那般,再次到了章府。 第二百三十九章:信誓旦旦 章淇身边的贴身嬷嬷提前打了招呼,门房也没有过多为难沈曜,笑着接过随行小厮提着的道歉礼品后,便直接带进了花厅,热茶点心,格外热情妥帖。 望着周围来回招呼的丫鬟们,沈曜却觉空落落难受得很。 看来章淇并未把昨日的事情往心头去…… 可他却宁愿她当真生气,只将他拦在府外,怎么求都不松口,不将昨日的事,说个明明白白不让进府! 他低头不语,心头也愈发内疚。 脑海中两个小人不断打架,一人告诉他十三爷与公主殿下都还等着,大不了他一人做一人当,该负的责任,绝不逃避便是。 可另一人又站出来厉声斥责说他没本事,才会拉小姑娘下水。 “算了。”他猛地站起,正准备离开,却被眼前熟悉的身影,钉在了原地,脑中混乱顿时戛然而止。 章淇精心打扮了一番,姗姗来迟与沈曜对上目光之后,立马压住了心头的欢喜,赶紧收住了脸上的笑意,明显不似以往热情,只瞥了沈曜一眼:“说吧,来找我何事?” 落下一句话后,娇哼一声便坐到了离沈曜最远的那个椅子,又转过头去,一言不发了。 沈曜虽拿定主意再寻其他方法进刑部,但今日既已上门,却也懂得,该请的罪,也绝不可含糊。 于是他赶紧起身,走到章淇眼前,郑重地拱手低下了头:“昨日将你留在城外,虽是临时来了任务身不由己,但也的确思虑不周,我沈曜任打任骂,绝无怨言,还望章大小姐原谅。” 章淇原以为无非是些随手拈来的好听话,就像父亲常常哄母亲那样,端端茶,送送礼物罢了,可这莫名正式万分的道歉,惹得她竟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哎呀哎呀,我怎舍得打你?”她红着脸,触及沈曜炙热手掌一把拉起,又猛地收回,嘟囔着嘴:“也并非当真生气,若沈曜哥哥你今日再陪我骑一天马,便彻底一笔勾销啦!“ 沈曜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最近不大方便,在我任务完成之前恐怕都走不开了。” “啊?”章淇鼓起的嘴,也因失望而骤然下垂。 沈曜又赶紧解释:“但你放心,只要我那边任务一旦交差,便来陪你好好玩个够,就当弥补昨日我临时爽约,可好?” 章淇哪里肯等! “什么任务,章淇哥哥我可以帮你吗?”她可怜巴巴望着沈曜,“就算我不能帮忙,父亲也应该可以的,何不说来听听?” 沈曜呆呆看着,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分明已经下定主意,可章淇竟又直接将话直接送到了嘴边。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昨日佛祖那怜悯众生的眼神。 难道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拿不准,只试探道:“我本还纠结,到了刑部不知如何同章大人开口,若是你同我一起,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忙。” 却没想到章淇双眼骤得发光,当即信誓旦旦应了下来:“沈曜哥哥,我帮你。你放心,只要是我开口求,爹爹就没有不答应的!” 她为何就不起疑?为何就答应地这么快! 心头的内疚之情,又一次占据了高峰。沈曜看向章淇,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她,以前总觉得她是个闹腾的娇小姐,像那精美刺绣上的花,精致却也毫无灵魂,了无生气。 可此时,他竟也在她眼中,似乎看到了自己。 那个也凭着一颗真心,横冲直撞什么都不怕的自己。 “你只用带我进刑部,见到章大人就好,无论章大人同不同意帮忙,我都感激你,日后也定会好生补偿你,章淇,我发誓。” 沈曜难得郑重,直将章淇愣在了原地。 “平白无故地,发誓作甚?”她粉扑扑的脸蛋,顿时鲜红欲滴,“那个,我先回房里收拾。”说完便转身仓皇而逃。 又剩沈曜一人在花厅之中独自惭愧,情绪万千。直到丫鬟来催,说章淇已经准备好了,他才又去了门房,两人便打着游玩的旗号,又一起出了章府,一离了门房打量的范围,便直往刑部而去了。 刑部门口人群纷繁,来往急切。 看着刑部门口的马车,章淇便知章大人已经下朝回了刑部。也不扭捏,她带着沈曜大摇大摆便进了刑部,当即拉住一小厮,趾高气昂吩咐道:“麻烦通报我父亲,就说我寻他有急事。” 章大人宠女整个刑部上下皆知,小厮见眼前的确是章大小姐没错,以为真出了什么急事,二话不说便前去汇报了,不过多久,章大人脚步匆忙,也跟着迎了出来。 “淇儿,发生了什么事淇儿?”可又在瞧清沈曜的片刻,章大人脸又顿时垮了下来,“你还有脸来?昨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还有脸自己上门?” 章淇一把挡在沈曜前头:“爹爹,莫要生气,咱们今日来,是有事给您说!” 四周的人,在章大人过来的时候,便自动地退避三舍了。 章大人也懒得避讳,将章淇拉过护在了身后,盯着沈曜不放:“你又想做什么!” “我要见许将军。”沈曜直截了当道。 章大人脸色骤变:“不行!” 沈曜也不灰心,耐心解释道:“如今长公主被关了起来,只有我来处理许府各项事宜,章大人我无意闹事,只想进去问几句话,便出来。” 话音刚落,章淇也在一旁连连附和。 “爹爹,沈曜哥哥就进去说一句话,您就帮帮他罢!沈曜哥哥说了,待任务结束,就能好好陪女儿了。” 这是什么话! 章大人看着眼前一脸热忱,根本不知被利用的女儿,转头又瞪向沈曜,眼神锋利得只恨不得直将人撕碎! 抢在章大人责骂前,沈曜又道:“章大人若是有疑虑,不妨直说。” 沈淇见章大人这不善的表情,也急了:“一切都是女儿自愿,爹爹您可莫要误会沈曜哥哥!” “你跟我过来!”章大人指向沈曜,走在前头,走向了的一旁的小屋子。 只要还有得谈就行,沈曜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 章大人一把摔上了门,指着鼻子便骂开了来:“好你个沈曜,竟威胁到我女儿头上了啊!” 沈曜拱手一礼,也不生气:“我只求大小姐带我来见你,除此之外,并未威胁其他,天地可鉴。” 章大人依旧不依不挠。“她若是助你见到许将军,你便好生陪她,这话是不是你说的?你明知她……你竟还!”章大人气得袖子一甩,“亏你还是书香沈家教养出来的孩子!” 这什么和什么啊! 沈曜也急了:“我是说过会好生赔偿大小姐,却也只为昨日的唐突偿还。若章大人不信,我现在就送大小姐回去,此生再不见面便是!” 沈曜是什么样的人,早前两家来往时候,章大人心中便自有一杆秤,如此说,也不过吓唬一下,试试本心罢。 听对方如此信誓旦旦,他也终于松懈了些,待再次张嘴的时候,转眼便多了几分无奈。 第二百四十章:还在府里 章大人又道:“许将军与长公主,将我玩得团团转,如今我想要明哲保身,也根本不能了。我本以为再等几年淇儿及笄,凭着圣上的信任,也能替她定个好的夫家,可如今得罪了圣上,恐怕难了。” 沈曜明白了。 他心猛地一颤,嘴上却道:“章大人您要如何,可直说无妨。” 章大人站直了身体,看沈曜的眼神,也一副完全豁出去的坦然那。 “许将军死罪难逃,我没必要带一陌生人进去,受这没必要的风险,但……若是女婿,说到底也是一家人,便另算了。” 沈曜脸色大变! 章大人继续道:“若要我帮你,可以,回去之后让媒人来提亲,你与淇儿的婚事什么时候定下来,我便什么时候,带你去见许将军。” 沈曜慌乱移开了眼神:“可章淇还小,如今就把婚事定下……” 章大人顿时来了脾气:“可沈七公子,你已经不小了!如此每日大摇大摆带我淇儿出门,若是传了出去,我淇儿又算什么?” 沈曜一时语噎。 “还是那句话,媒人什么时候来,我便什么时候带你去。” 说完,章大人猛地推开门,顾不得身后沈曜的表情,当即大步离开,回到了章淇身边。 “爹爹,你同沈曜哥哥说什么了?他怎么脸色不大好?”章淇立即迎了过来,“那现在沈曜哥哥可以去看许将军了吗?爹爹您要快些啊,时间不等人!” “此事爹爹日和自会替沈七少爷安排,你赶紧回府去。” “反正都要安排,那为何不能是今日?” “淇儿莫要任性!” “我就要帮沈曜哥哥!” 不远处父女二人争执不断,沈曜却觉那声音格外遥远,恍惚间竟又想起了在他头顶,佛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佛主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今日,也早知道了他的内心? 耳边的争吵越来越近,章淇起先还是声嘶力竭地辩驳,后来委屈地,竟快要哭出声来。 “我不管!只要我在,你就不能欺负沈曜哥哥!” 迷茫中坚定了心性,沈曜追着声音,快步而出,打起了精神,面向沈淇:“没有脸色不好,就是方才问章大人,我可不可以让媒人上门提亲,待你及笄礼成便娶你进门,章大人不回话便走,我有些担心罢了。” “你说什么?” 章淇愣愣望着沈曜,泪珠还挂在睫毛还没来得及落下,脸便顿时红到了耳朵根。 “我说我想娶你,择日便请媒人上门,但是章大人似乎不同意。” 章淇反映过来,止不住连连跺脚,冲章大人怒嗔:“爹爹,您为何不答应啊!” “我……” 章大人根本没想到,沈曜会这般直接就说了出来,瞧着眼前章淇那涨红的脸,又根本说不出泼冷水的话。 “哎呀爹爹!”章淇左看欲言又止的父亲,又看站得笔挺一脸郑重的沈曜,好久才艰难地才憋出一句,“爹爹根本不懂,沈曜哥哥,我答应你!” 而不过话音刚落,便捂着脸便冲出了刑部,直直上了马车,仓皇离开了。 “章大人,我是认真的。”沈曜格外坦荡地又补充了一句。 一声长长叹息,章大人转身再次走到了前头:“跟我来吧。” 沈曜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两人绕过前方办公的三进宅院,再绕过仅可并肩两人的极窄巷道,转眼便进了刑部大牢。 也不知是幻觉还是如何,沈曜竟觉越走越压抑,头顶的天空,也被高耸的围墙,割裂成了一条线,仿佛随时都要坠下,砍在脖颈,毫无生路。 如此境地,他也终于相信了方才章大人口中「许将军死罪难逃」,也并非故意恐吓了。 “一炷香的时间,问完就赶紧出来。” 沈曜来不及感谢,低头便钻进了章大人伸手指引的一个矮小石门,谨慎地在黑暗中,不停寻找。 “许十三爷,我是沈曜。” 许澜听见动静,睁眼赶紧寻着声音,追了过来:“可是公主让你给我带话?” 沈曜看清了黑暗中那个瘦削的身影,又瞧了瞧四周,确定没人,才连连摇头,又道:“忠勇侯的无罪诏书一到侯府,我便去寻了许家老夫人,可她老人家却说祖上根本没有传下可救命的东西。” “原来没有……” “什么?” 许澜黑暗中的呢喃,彻底将沈曜满腔的慌乱点燃! 寻着声音,他一节节寻着铁栏杆摸索过去,直到握住一方粗糙的衣领:“「原来没有」是什么意思?你一早便知道没有这个东西,却还告诉她,给她希望,要她冒险?” “你冷静些,此事我也并非全然在赌。” 许澜一把挥开沈曜钳制他的手:“家族一直都有掌握军权的长子长孙,绝不可娶权臣之后人的规矩,由此可见,许氏一族并非沉溺权势,不知自保之流!既是如此,大哥便绝不会愿意将军权与暗夜营同时掌握在手中,来引火上身。” 沈曜反应了过来,眼底闪过一丝希望:“所以当年许大将军身上,有可以保命的东西,知道就算一日功大震主,也能自保?” “当然也不是全然因为这个,才有此猜测。”紧接着许澜又道,“当年太皇太后派嬷嬷出宫,从宫中施压,催促白氏葬入许家祠堂一事,惊动了氏族长辈们齐齐出动,堵着我与许珌二人在府中,一副许氏一族自有背景,根本不虚违背天家命令的狂妄姿态,绝不松口让白氏葬入祖坟,那个时候我便起疑了。” “原来是许氏长辈知道在哪里!” 沈曜一声惊呼,但又立即被许澜给打断。 “但后来我找了好几个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可问来问去,都只是些「隐隐约约有听说,但并不肯定,若是当真有这样一个保命的宝贝,那也只会在嫡系长房间代代相传」之类的说辞,加上后来我又被圣上紧急召进了宫中便中断了调查,情急之下,便说了在老夫人手中。” “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连偏房长辈都隐约知晓,那绝不会空巢来风。”沈曜毫不气垒,“你再好好想想,当年边疆那般紧急,许大将军都能记得将暗夜营军符交予与你,事关许氏一族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定不会忘记嘱咐!” 许澜拧着眉,一时没有接话。 沈曜也知这个时候,绝不可再说话打扰乱思绪,故也站在一旁,屏息等着。 昏暗的死牢,顿时只剩角落不明的吱吱撕咬声。 许久,许澜皱着眉,一边痛苦回忆,一边又开了口。 “北冀攻击得格外突然,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大哥与大侄子一边要抵挡来势汹汹的北冀军,一方面又要护送我离开,暗夜营军符交予我的时候,大哥本就没有时间交代更多,更别说其他。但不过倒也能侧面证明,如果真有那保命的东西,那它一定无法随身携带。” 兜兜转转,沈曜终于听到了重点,毫不犹豫直接打断! “不能贴身携带,那就一定还在许府之中。简单!我直接带人进许府,掘地三尺,不过三五日,最多十日,定能将其找出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解决之道 “不可。”许澜并未多想,直接便阻了沈曜,“如此大动干戈必定会惊动圣上,刺杀和亲王一事,天家本就动了怒,如今又被迫恕了许珌的罪,正愁找不到借口撒气,决不能轻举妄动!” “想又没个头绪,还不让我直接上手,唉!”沈曜愈发着急,又问,“许大将军没直接告诉你,那你父亲呢?这么大的事,他日常生活里,都没暗示你分毫?” “父亲?” 喃喃间,许澜再次陷入了回忆,说话极慢。 “父亲死的时候,我还很小,完全不记事,倒是大些之后,大哥大嫂总提起父亲。无非是在调皮捣蛋,被大哥大嫂罚去跪祠堂的时候,他们口中念叨「你父亲临走之时交代了,祖宗庇佑之下,万事总得解决之道,要你日后犯事,定不能庇护,须得在在祠堂中反思明了,才能放出」之类的话,若是仔细想来……” 沈曜听得愈发迷糊,赶紧打断:“谁家罚罪都跪祠堂,这倒不稀奇,还有没有其他重要的?” “不是的。” 黑暗之下,许澜喃喃反复琢磨记忆中大哥大嫂的话。 祖宗庇佑之下,万事总得解决之道? 万事?都总能解决? 世事无常,父亲凭什么这么大的口气。 除非...... 未多久,许澜那混沌没有出路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澄亮坚定! 他恍然大悟,立马拉过沈曜:“如果真有免死金牌这样的东西,那定在祠堂!你去许府,好生找找,特别是头顶的匾额的后面!” 沈曜将信将疑:“有没有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许澜鹰一般的眼睛,昏暗中直射而去:“若是我猜错,祠堂什么都没有,你便再将许府掘地三尺也来得及!” “长公主还在凤阳高墙,时间不等人,快去!”许澜又催促道! “明白了。”沈曜当即回身,跟着章大人离开了刑部,跨身上马,直冲许府而去。 一阵脚步急促,门帘被来人掀开,直直大步走向厅中。 “孙儿给太皇祖母请安。”太子恭敬站定,对太皇太后端正行完一礼,又问,“太皇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太皇太后挥手,让太子走近了些,慈颜善目道:“生老病死,乃逃不过的常态,你都这么大了,太皇祖母也该身子不好,去寻你祖父与太祖父了,不用费神来担心我,知道吗?” 太子慌了神色,赶紧辩驳:“太皇祖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整个中梁国的福气,定能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并未争辩,只又问:“去看过你父皇了吗?太医怎么说?” 太子这才又正了脸色:“都怪孙儿不好,当众忤逆了父皇的心意,太医说父皇这次是气血攻心,给急病的。” 瞧着太皇太后脸色不大好,他话锋一转,又赶紧解释:“但太医说无大碍,日后慢慢养,能养回根本,太皇祖母您千万不要担心。” 太皇太后点头,意味深长道:“你父皇这是心病,从他知道你四叔手中的传位圣旨,是你皇祖父亲自盖下玉玺的时候,根就埋下了,同你关系不大,你也不要往心头去。” 太子垂下头,没有应话。 太皇太后却又道:“你长大了,太皇祖母也老了,当年和亲王政变,我帮得了你父皇,但日后帮你,恐怕有心无力了。但你要记得太皇祖母的话,定要提早培养自己在朝中的人心,明白吗?” “孙儿明白您的心意。” “下去吧,空了多去你父皇眼前劝劝,让他别万事都往心头去。” “太皇祖母您先休息,孙儿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太子再次端正行了一礼,才离了寿康宫。 瞧着太子走远,苏景宁也凑到了太皇太后的跟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您高明,三两句便挑动了太子替许家出头。” 太皇太后脸上却浮上意味深长的苦笑,久久都没能消散:“皇家说来复杂,什么前朝后宫,什么皇亲国戚,可要简单来说,也不过就一个字,权。” “不过哀家能帮到长宁的,也就这样了,许十三秋后问斩,如今她又被关在凤阳高墙身不由己,也不知道她究竟如何打算。” 顺着太皇太后的话,苏景宁也一时沉下的脸。 “是啊,眼瞧着窗外树枝就快掉光,都已经深秋了。” 嘭嘭! 自从宫中下旨收回爵位之后,许府每日大门紧闭,沈曜在门外敲了好一会门,小厮才将门打开。 “李夫人呢?”沈曜当即便问。 门房早得了消息,一见是沈曜,便直往二门带,交给陈嬷嬷后,陈嬷嬷又立即领着沈曜到了翠竹园。 早早等在厅中的李氏当即站起:“十三叔如何说?” 沈曜将许澜的话,从头到尾又重复了一遍,最后才道:“还麻烦李夫人带路,将我领去祠堂找找,若是没有,今夜恐怕也免不了将许府掘地三尺了。” 听到最后,李氏竟突然兴奋了起来! “祠堂!是的,大郎在世的时候,也常说「祖宗庇佑之下,再难的境地也总能过去」,我当时并未多想,没想到祠堂竟藏了庇佑家族免死的东西!” 听李氏这般一说,沈曜原本死马当活马医,半信半疑的态度,也莫名热血澎湃:“走!”当即便要陈嬷嬷带路,往祠堂去。 许家祠堂在西北角单独辟了一处三进五开间的建筑,进院绕过影壁后,便是格外宽敞的中厅,四周悬挂牌匾三十余块,再往里,便是祖先牌位与画像了。 当然,最吸引沈曜的,还是错落摆放的祖先牌位正中顶上,那居中高悬着“敦睦”大匾。 他弯下了身子,肃穆地给各位长辈磕了一头:“还望各位许氏祖先保佑,沈曜便先开这块匾了。” 说完便起身,沿梯而上了。 李氏紧张地不停扭着帕子,如此凉爽的天气,竟还是急出了一身冷汗,担心沈曜高梯之上站不稳,砸下来伤了列祖列宗,她又唤来了几个心腹家丁搭手。 瞧着终于妥当,才又站远了些,目不转睛便盯着沈曜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