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史上第一大帝》 第1章 丧钟 万历末年,八月廿九,酉时之际。 乾清宫门轰然闭合,东暖阁内仅余二人对峙。 “方从哲携李可灼已出宫?” 朱由校笔耕不辍,未及转身,仅语带询问。 “殿下明鉴,奴婢亲眼目睹。” 魏进忠躬身低语,毕恭毕敬。 “哦?” 朱由校轻旋笔锋,终是回眸,放下墨盅,取印泥轻按于布帛之上,封印成令。 “进忠,伴我几载春秋?” “回殿下,已历十四寒暑。” 魏进忠应声而答,语气中满含忠诚。 时值泰昌龙体欠安,宫廷风云变幻莫测,魏进忠身为太孙心腹,自是感知敏锐。 “吾有一事,需卿亲为。” 朱由校神色凝重,将布帛折叠,递予魏进忠。 “请殿下示下。” “脱履。” 朱由校言简意赅,令魏进忠愕然。 “遵命。” 魏进忠迅速解靴,朱由校则将布条藏于其鞋中,复令穿上。 “持吾令牌,出西华门,至舅父府邸,言吾思念之情,赠花瓶以表心意。” 言罢,朱由校递上一精美花瓶。 魏进忠双手接过,领命而去。 “子时之后,至英国公张维贤府,亲递此信及吾腰牌。” 朱由校再嘱,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 “殿下,此中缘由……” 魏进忠欲言又止,面露疑惑。 “卿无需多问,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朱由校轻拍其肩,以示安抚。 “奴婢遵命。” 魏进忠领命而出,朱由校则立于东暖阁前,静候钟声,直至夜幕低垂,方步入内室。 是日,乃史册铭记之日,红丸案起,大明末年风云再起。 万历帝遗诏留祸,泰昌帝身陷其中,郑贵妃之事,更添波澜。 国本之争,绵延十数载,终以妥协告终,郑贵妃移居慈宁,享太后之尊,而泰昌则携子入住乾清。 然泰昌登基未久,便因郑贵妃所赠美人而纵欲过度,病入膏肓。 太医束手,崔文升献药,反致病情恶化。 及至李可灼进献红丸,泰昌服后初感舒畅,再服则一命呜呼。 “明主坚内,故不外失。” 朱由校手执《韩非子》,风拂书页,合于案上,夕阳映照,大明江山,似已步入黄昏。 “风起时,云涌处,大明之舟,将驶向何方?” 朱由校凝视窗外,心中暗自思量。 ……… 夜深人静,蟋蟀轻吟,宛如天籁。 “太子爷,急事!” 王安如风般闯入东暖阁,立于朱由校榻前,急切呼唤,犹如惊雷破晓。 朱由校正酣眠,被这急促之音猛然拽回现实。 “父皇病危,速归!” 王安的话语如箭穿心,朱由校霍然起身,赤足狂奔,不顾脚下荆棘。 与此同时,乾清宫西暖阁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映照出十数支巨烛的庄严。 “皇儿何在?” 泰昌帝龙榻之上,气息奄奄,周遭光影斑驳,耳畔似有先祖低语,引领他步入彼岸。 正欲闭目小憩,门外小太监悄然入内,轻声禀报:“殿下已至。” “速传!” 泰昌帝干涩之唇微启,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父皇!” 朱由校不顾一切,赤足狂奔而至,跪倒在床前,紧握父皇之手,泪如雨下。 “吾儿,朕将不久于人世,大明中兴之责,尽付于你。” 泰昌帝言辞恳切,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朱由校连忙哽咽回应:“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定不负所托!” 然泰昌帝似未闻其言,继续叮嘱:“朝政繁复,儿当倚重贤臣……” 话音未落,气息渐弱,左手缓缓垂下。 “父皇!” 朱由校悲呼,声震屋宇,痛彻心扉。 一旁,李选侍面色阴晴不定,心中暗流涌动,对权力的渴望与失落交织。 王安,这位司礼监的智者,目光深邃,悄声于李选侍耳畔:“娘娘,皇上已逝,当鸣丧钟否?” “丧钟?” 李选侍回过神来,眼中闪过决绝,“即刻封锁乾清宫,不得走漏风声!” 命令之下,紫禁城内风起云涌,而另一侧,大时雍坊内,马车缓缓停驻英国公府前。 “干爹,到了。” 小太监恭敬备至,魏进忠步下马车,神色凝重,亲叩府门。 门内小厮初醒,惊见魏进忠,正欲斥责,却见令牌熠熠生辉。 小厮慌忙入内通报,片刻间,府邸大门轰然洞开,英国公张维贤衣衫不整,疾步而出,直言询问:“宫中可有变故?” 朝堂之上,众臣虽讳莫如深,然泰昌帝病势之危,已如纸包火,众人皆知,唯待那一纸讣告。 \"公爷,太子爷托我转呈密函一封。\" 魏进忠言罢,竟于张维贤前脱履,自鞋中取出一卷朱由校亲授的布帛,手法奇特,令人侧目。 张维贤见状,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即刻展阅,神情专注。\" 父皇仙逝,内廷暗流涌动,秘不发丧,望速归宫中定夺。\" 字里行间,一抹鲜红指印赫然在目,触目惊心。 \"本公已明。\" 张维贤凝视那抹血色,神色几经变幻,心中暗自掂量:无皇太孙印鉴,仅凭一宦官宣旨,此令何从? 正当张维贤犹豫不决之际,魏忠贤适时呈上一枚腰牌,其上镌刻\"皇太孙\"三字,乃万历帝赐朱由校之物,权威昭彰。 见此,张维贤心意已决,紧握布帛,藏于胸怀,转身步入府内,高声呼唤: \"张谦!速集人马,随我入宫平乱!\"一声令下,府邸内顿时人声鼎沸,如沸水腾翻。 另一边,朱由校端坐龙案,手握未钤之旨,目光如炬,直视李选侍,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寒意: \"选侍,你已是困兽犹斗,尚不自知。\" 李选侍被其言语所震,回神之际,对上了朱由校那双深邃的眼眸,心中涌起不祥预感。 \"你此言何意?\" 朱由校轻挥圣旨,冷言道: \"你以为,仅凭这道遗诏便能挟持本宫,晋升为贵妃乃至摄政?未免太过天真。\" \"本宫做不到之事,郑贵妃却敢妄图。但她有福王为盾,而你,仅有一幼女相伴,何以为继?\" 朱由校言辞犀利,直指要害。 \"再者,内阁中早有皇祖遗诏之秘,再多藏一道父皇遗诏又有何难? 外廷臣子即便许你高位,然待本宫亲政之日,一言可决生死,这宫中多少魂灵便是前车之鉴。\" 朱由校语气一转,语重心长:\"父皇既逝,本宫与五弟安危堪忧,若有不测,皇位归属又当如何? 届时,你纵为太后,又能安享几日尊荣?\" 李选侍闻言,目光闪烁,试探道:\"你会尊我为太后?\" \"本宫不会。\" 朱由校淡然一笑,继而自信满满: \"但本宫可许你贵妃之位,前提是,你须在百官面前立誓,永不摄政。 你,赌不起这个未来。\" 说罢,朱由校目光如炬,直视李选侍,仿佛已将她所有倚仗——王安,也一并洞悉。\" 你所能依靠的,不过王安一人。 即便你许以重利,又能如何?在这宫廷风云中,你的命运,早已掌握在本宫手中。\" 闻听朱由校之言,李选侍瞬间哑然,心中仅盘桓着胁迫以求贵妃乃至皇后之位的浅薄算计,却未曾深谋远虑,其后果如盲人摸象,未得全貌。 此刻,朱由校一语道破,犹如晨曦穿云裂石,让李选侍惊觉,背上顿时渗出层层冷汗,宛如细雨沾衣。 “陛下欲吾何为?” 良久,李选侍方勉强吐字,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无需多举,唯迁居咸安宫足矣。” 朱由校言毕,步履从容,迈向殿外,留下一室惊愕。 “娘娘!” 见状,一旁侍立的太监李进忠,急中生智,抢声而出,似欲挽留那即将消逝的皇恩。 “卿且随太子行。”简短一语,既是命令,亦是解脱,让这宫廷的一角,又添几分微妙与变数。 第2章 新的开始 朱由校步至西暖阁门槛,闻言颔首,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暗忖: “李选侍,终究惧死。” 他悠然步出,门外群宦环伺,各司其职,场面蔚为壮观。 “太子爷,司钥长赵宇求见。” 一语方落,朱由校尚未立定,小宦已急报。 “宣。” 赵宇,年逾不惑,疾步入内,面对众目睽睽,微愣旋即镇定: “太子爷,英国公张维贤持令至西华门,求谒宫禁。” “父皇仙逝,其请可准。” 朱由校淡然应允,赵宇愣怔片刻,旋即领命而去,未及出门槛,忽闻乾清宫后传来厉声喝问: “尔欲何往?” 赵宇回首,见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连忙躬身答道: “回公公,太子爷有旨,奴婢前去宣诏。” 王安眼神如鹰隼,质疑道: “太子之令,老夫何以未闻?”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正当王安欲阻赵宇之际,朱由校于众侍环绕中现身,淡淡一语: “现下知晓否?”王安愕然,只得遵命。 “王大伴,陪本宫守父皇之灵。” 朱由校转而对王安言道,后者连忙应承,心中却暗潮涌动。 须臾,张维贤父子在赵宇引领下,入乾清宫,至西暖阁外,静待通传。 暖阁内,朱由校悠然品茗,杯盖轻触瓷杯,发出悦耳声响。 王安跪于一旁,窥视李选侍,只见她专注为泰昌皇帝净面,对外界似无所觉,王安心中疑云密布。 “宣。” 朱由校嘴角微扬,下令道。 张维贤父子入阁,眼前景象令二人错愕: 李选侍侍奉亡君,王安跪于床头,而朱由校则在侍从服侍下,悠然品茶。 “国公请起,本宫盼卿如久旱望云霓。” 朱由校亲扶张维贤,言辞恳切,旋即话锋一转,“父皇骤逝,王大伴情深意重,竟随父皇而去,本宫年幼,大局唯赖国公矣。” 张维贤初闻愕然,继而望向王安,二者皆是一脸茫然。 王安自缢? 眼前之人又是何人? “殿下,这……”张维贤疑惑难解。 “王大伴,确已自缢,其忠可昭日月。” 朱由校面色凝重,言辞间满是哀悼,复将白孝递予张维贤,后者恍然大悟,心中五味杂陈。 而跪地的王安,目睹此景,更是惊骇莫名,只求饶命不迭。 目睹英国公张维贤手持白孝,步步逼近,其意昭然若揭,竟是来赐下“自缢”之礼。 王安顿时心绪大乱,慌忙向朱由校叩首如捣蒜,额破血流,场面触目惊心。 然朱由校神色漠然,对王安的苦苦哀求置若未闻,反而向张维贤之子张之极颔首示意: “小国公,守好门户,勿使闲杂人等入内。” 随即,又向魏进忠发令: “魏卿,去助王安一臂之力。” 魏进忠闻言,精神抖擞,即便面对干爹王安,也深知皇恩浩荡,干爹二字,此刻轻如鸿毛。 张之极见状,不敢怠慢,强忍心中不忍,协助王安完成了这悲壮的一幕。 不久,朱由校与张维贤立于王安遗体前,确认其已离世,张之极更言: “为确保万无一失,臣已亲手扭断其颈。” 朱由校轻哼一声,心中暗道: 此人妄图效仿冯保,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竟敢欺朕年幼。 前朝后宫之事,消息泄露之诡异,令人咋舌。 朱由校深知其中蹊跷,却未急于追究,转而吩咐魏进忠: “父皇仙逝,速召内阁重臣、六部尚书入宫,鸣钟宣告。” 魏进忠领命而去。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一乙亥日,丧钟骤响,划破天际,宣告着泰昌皇帝登基仅二十九日便猝然离世。 内阁首辅方从哲率众臣,于火把映照下步入乾清宫,见帝已崩,无不悲痛欲绝。 随后,众臣齐声请见皇长子朱由校。 在张维贤的引领下,朱由校身着孝服,缓缓步出,面对跪拜的群臣,他庄严宣告: “颁大行皇帝遗诏。” 魏进忠随即宣读遗诏,言辞恳切,寄托了对新帝的厚望与国家的未来。 遗诏既毕,朱由校接过圣旨,转交方从哲,并下令内阁与六部商议先帝丧事及新帝登基事宜。 同时,遵循先皇遗愿,对后宫嫔妃进行妥善安置。 “臣妾领旨。” 李选侍经朱由校一番利弊剖析,终获梦寐以求之贵妃殊荣,此刻她乖巧顺从,率众跪拜,随即避开了乾清宫的纷扰,径直奔向咸安宫。 或许,王安的“自缢”阴影亦令她心生畏惧,唯恐步其后尘。 至于郑贵妃?连门都未得入。 “移步文华殿。” “臣等遵旨,即刻前往。” 泰昌遗诏既颁,李选侍已去,昔日移宫风云仿佛成了历史的轻烟,未再重演。 两朝英国公亲抬御辇,于众臣簇拥中,缓缓迈向文华殿。 辇中朱由校,随摇晃几欲作呕,不禁暗叹英国公抬轿之技,实非稳当之选。 行至半途,忽有数人路旁闪出,行礼如仪: “臣杨涟、左光斗,参见殿下。” 原是二人正欲往乾清宫,不期与御辇偶遇。 “来得甚早。” 朱由校轻哼,未赐平身,仅示意继续前行。 随行方从哲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大行皇帝方逝,臣子早至何错之有? 唯刘一燝眸中闪过一丝忧虑,深知官场险恶,自保为先,此刻更需明哲保身。 朱由校之言,于左、杨二人无碍,却让惠世扬等人心生忐忑,如同惊弓之鸟。 明末移宫案,诡谲仓促,众臣急智尽显,方从哲献药之事,本是讨好之举,却阴差阳错致泰昌崩逝,令他如坐针毡。 东林党亦是惊愕,多年投资一朝成空,新君年幼,更是无人问津。 于是,仓促间,移宫剧本出炉,李选侍成众矢之的。 然而今朝剧情突变,人质自遁,王安无踪,众人愕然,相视无言。 终是杨涟打破沉默:“奸人何在?” 另一边,文华殿内,登基大典筹备正酣。朱由校端坐,群臣议定: 泰昌帝谥号尊崇,庙号光宗;新帝年号天启,寓意承天启运,受命于天。 在位短暂,遂议定以半年补足年数。 朱由校内心戏谑,愿此冗长流程速速终结。 晨时,礼部尚书孙如游上疏,援引先例,请速登基以安民心。 朱由校准奏。 随即,一道道令旨飞传,戒严内外,报丧诸藩,免命妇哭临。 因两后尊谥未行,先册封太子妃郭氏、生母王才人为皇后。 内阁首辅等又议大行皇帝梓宫安放之地,暂定仁智殿。 朱由校一一应允。 英国公张惟贤率百官两上表请登基,均被朱由校婉拒。 晨钟悠扬,时近巳末,英国公张惟贤率公卿驸马、文武百官及黎民耆宿,共呈三表,恳请天恩。 朱由校陛下,感念遗命如山,不敢辞让,慨然应允。 为酬谢内阁魁首及五部尚书、张维贤等筹谋登基之辛劳,特赐银赏,以表其功。 内阁旋即上疏,遣张鼐等八使,携大行皇帝遗诏,遍告四方,昭告天下易主之事,风云再变。 万历四十八年秋,九月初二,丙子吉日,礼部、鸿胪、教坊、锦衣,诸司皆已整装待发。 礼部尚书先行祭告天地、宗庙、社稷,上达天庭,下告人间,天子易位之讯,响彻云霄。 朱由校陛下,先着孝服,于大行皇帝灵前设酒果奠祭,哀思如潮。 祭毕,即刻换上衮冕,威仪赫赫,再赴奉先殿,禀告列祖列宗,宣告登基之喜。 随后,陛下身着衮冕,虔诚祭拜,遍访神宗、孝端、孝靖及大行皇帝之灵位,乃至郭元妃、章懿王才人之灵,行五拜三叩之礼。 此番连番祭拜,令陛下略感眩晕,实乃一年来,皇后、二帝及至亲相继离世,五位先人之灵需一一祭拜,其苦可知。 祭仪既毕,朱由校陛下仍着衮冕,静候文华殿后。 文武百官,亦皆朝服加身,于文华门内外列队以待。 待万事俱备,乐声起,朱由校陛下升殿,龙椅之上,威严自生。 锦衣卫鞭声震天,百官鱼贯而入,行五拜三叩大礼,恭贺新君。 礼成,百官退出,于承天门(今之天安门)外候命。 翰林院官随即为诏书加印,序班高擎诏书,绕殿一周,以示庄严。 鸿胪寺官请旨,颁诏翰林官奉诏书至礼部,礼部官恭敬受之,置于云盘,自左门而出。 随后,礼部官员手捧诏书,登承天门宣读,昭告天下。 诏书既宣,复迎至礼部,颁行四海,新朝之始,由此而启。 第3章 雷霆手段。 黄昏降临。 朝臣们因登基大典的繁忙已悄然离宫,留下一片宁静的宫廷,正是解决内部纷扰的良机。 天际,仿佛感应到帝王心绪的微妙变化,午后的晴空转瞬被厚重的阴云遮蔽,雷鸣隐隐,预示着风暴的前奏。 朱由校,大马金刀地端坐于正殿门槛之侧的龙椅之上,目光如炬,审视着下方跪拜成片的太监、大内总管、宫女及锦衣卫,手中奏章随意翻动,却沉默不语,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 直至一群年迈太监几近体力不支之际,朱由校终启金口,声如洪钟: “骆思恭!” “臣在!” 骆思恭,锦衣卫指挥使,双膝早已麻木,闻声迅速应答,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先皇辞世之夜,卿身在何方?” 朱由校将奏章掷于案上,面色阴沉,质问如利剑出鞘。 “回陛下,臣当夜留守家中,未曾外出。” 骆思恭连忙回禀,言辞谨慎。 “哦?好一个‘留守家中’。” 朱由校冷笑,语气中满是不满,“锦衣卫乃天子耳目,先皇病危之际,你非但不守皇城,反而在家高卧?此乃何理?” “臣知罪!” 骆思恭闻言,连忙叩首谢罪,心中暗自叫苦。 新帝登基,雷霆手段初现,骆思恭深知自己已成众矢之的,唯有低头认罪,方能保全。 朱由校手指轻敲桌面,每一下都似重锤击打在骆思恭心上。 片刻后,他话锋一转: “朕闻,万历年间征朝鲜,卿曾奉命搜集敌情,功勋卓着?” “确有其事,臣率锦衣卫深入敌后,不仅获取倭寇行军图,更焚其粮草,以助大军。” 骆思恭如实回答,心中却暗自揣测帝意。 “好,卿确有才干。” 朱由校点头赞许,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世人多视锦衣卫为特务机构,与东厂并称,实则忽略了其情报刺探之本职。 自亲军都尉府改制以来,锦衣卫便肩负护卫天子、侦缉谋反之重任。 直至魏忠贤掌权,方偏离正轨,沦为朝堂清洗之工具。 “廉颇虽老,犹能饭斗米,卿在京中蹉跎二十余载,剑锋可还锋利?” 朱由校语带深意,试探之意明显。 “臣虽年迈,愿以残躯热血,誓死报效陛下!” 骆思恭闻言,心中大石稍落,知皇帝或有重任相托,连忙表忠心。 朱由校闻言,神色莫测,再度陷入沉思,令骆思恭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前路几何。 朕特赐白银五万两于卿,命卿亲赴辽东前线。 鉴于卿在朝鲜之辉煌战绩,建州之地毗邻朝鲜,于你而言,应是驾轻就熟。 此番,朕欲观卿大展鸿图。 片刻沉吟后,朱由校龙口轻启,语带威严: “朕不求卿探得建奴行军蓝图,亦无需卿焚其粮草,但求卿能精准捕捉建奴动向,速报于辽东经略熊廷弼,此即为卿之大功。” “臣领命。” 骆思恭闻旨,心中大石落地,连忙应承。 “许显纯何在?” 朱由校话音一转,点名另一将领。 “臣在。” 许显纯自骆思恭身后挺身而出,应声而答。 “朕擢卿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兼领北镇抚司,望卿不负朕望。” “臣叩谢皇恩浩荡!” 许显纯惊喜交加,连忙叩首谢恩,心中亦知此乃骆思恭之职转予己身。 骆思恭暗自思量,此番调动,分明是为许显纯铺路。 “魏朝。” 朱由校再次点名,声音冷冽。 “奴婢在此。” 魏朝双腿已麻,却不得不强撑应答,心中忐忑不安。 “先皇驾崩之夜,卿身在何处?” “回陛下,奴婢在御马监,严防宵小。” 魏朝声音微颤,掩饰不住的心虚。 “严防宵小?哼,怕是勾结外臣吧!来人,拖出去,杖毙!” 朱由校面色铁青,一语定生死。 锦衣校尉应声而动,魏朝挣扎无果,只能绝望呼号:“陛下饶命!” 随后,朱由校又点将魏进忠、刘时敏二人,分别擢升司礼监要职,并责令三人三日之内肃清宫内异己,尤其是王安余孽。 一时间,皇宫内风声鹤唳,魏朝之死,魏进忠掌东厂,看似清理旧党,实则剑指王安一派,血雨腥风随之而起。 乾清宫外,锦衣卫密布,广场上时有太监被押出,一顿棍棒之后,便魂归黄泉,去向先皇们“报到”。 而朱由校,则端坐于暖阁之中,翻阅着泰昌帝遗留下的圣旨备份,脸色阴沉如墨。 尤其是那些耗资巨大的诏书,更是令他怒不可遏。 短短一月,内帑已空耗四百万两白银,其中两百万用于犒赏边军,另两百万则投入了那场因天灾而起的紫禁城重建工程之中。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万历皇帝对三殿三门的修缮一拖再拖,直至其子泰昌继位,方得重启。 而这一切,皆因萨尔浒之战的阴霾笼罩,直至天启年间,皇极门及三大殿方得重建,耗资巨万,终成历史佳话。 然此刻,朱由校心中,唯有对挥霍无度的痛心疾首。 凝视着案头那份沉甸甸的工部重建规划奏疏,朱由校不禁眉头紧锁,心生烦忧。 续建?财政重压难承。 罢建?先皇泰昌遗命在耳,违之不恭。 天启帝心中盘算,提笔于备忘录上轻点,记录着两难之境。 那两百万两白银,一旦拨出,便如覆水难收,他苦笑自嘲: “权且以此巨资为饵,试看贪蠹能否按捺贪欲。” 此举,非钓鱼之乐,实为诈鱼之谋,犀利而深刻。 后续奏章翻阅间,朱由校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万历遗诏,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因谏言、废黜及矿税风波而遭贬谪的东林官员,即将重见天日。 大明官场,经万历多年折腾,已显蹒跚之态,官员或老朽昏聩,或空谈误国,更有甚者,职位空悬。 此情此景,若王安石在世,定叹冗官之弊,难以置信。 泰昌帝继位,对万历遗诏之“酌量起用”深谙其道,短短四十日,起复贬官,升迁频仍,日不暇给,最高一日竟起用十八人,勤政之姿,令崇祯亦感自愧不如。 据《明光宗实录》所载,起升记录繁多,东林才俊,赫然在列。 泰昌更一举为六科增补众多给事中,言官阵容大振,东林势力渐显。 内阁方面,泰昌亦不遗余力,增补辅臣,召还前首辅叶向高,虽至驾崩时仅三人到任,但名义上内阁人数已达八席,朝堂风向悄然东转。 朱由校轻敲桌面,内心波澜不惊。 党争于他而言,不过浮云。大明臣子,同朝为官,党争之源,终归皇权旁落。 明朝官场,历来独特,对君上要求严苛,或雄才大略如太祖、成祖,或无为而治如隆庆、幼万历,皆能安邦定国。 关键在于,皇权或首辅需有一方强势且互信,党争自可平息。 切记,勿因一己之私,轻启微操之端。 第4章 暗流涌动。 在纷扰的外界喧嚣中,朱由校悠然倚椅,双脚轻搁龙案,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天启朝的风云变幻,其源可追溯至嘉靖盛世,那时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四人皆是党争场上的佼佼者,手腕之强硬,令人侧目。 然张居正陨落之后,后继者难复其辉煌,党争愈发激烈,乃至京察大典,竟也沦为党派倾轧之利器。 东林与齐、楚、浙三党之恩怨,始于万历之初,张居正借隆庆遗诏改革之风,将东林初祖顾宪成贬谪故里,顾宪成于逆境中创立东林书院,自此党争烽火连天。 万历二十一年,癸巳京察,东林以雷霆之势,借机清除异己。 赵南星,东林元老,吏部考功司郎中,其言掷地有声: “内察之典,六载一举,君子嫉恶,小人衔恨,皆在此刻。 言辞交锋,各取所需,犹如断章取义之诗。” 其后果,不言而喻,齐楚浙三党成员纷纷落马。 至万历四十五年,丁巳京察,三党联盟如胶似漆,誓要荡平东林。 郑继之、李志、赵士谔、徐绍吉、韩浚,五位重臣各领风骚,党争之火,京城内炽热难当。 京察未启,硝烟已浓,东林大将纷纷折戟,朝堂几成空壳。 随后,三党内讧上演,犹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汪文言,东林智囊,巧妙离间,三党裂痕渐显。 邹之麟转投浙党,东林与楚党结盟反攻,齐党土崩瓦解,党魁遭贬,一片狼藉。 此间,内阁首辅方从哲,如同舵手,稳掌朝堂之舵,力保大局不乱。 万历末年,皇帝驾崩,泰昌继位未久亦逝,东林借移宫案之机,得天启青睐,朝堂渐入其手。 天启三年,癸亥京察,赵南星再展雄风,三党势力被逐出京城,更创“四凶”之名,以儆效尤。 东林盛极一时,朝堂之上,正气凛然。 然好景不长,魏忠贤崛起,天启帝意转,三党残部依附阉党,东林与阉党之争,愈演愈烈。 而今,朱由校身为穿越者,誓要改写历史。 他凝视桌上奏章,心中筹谋。 内阁之中,方从哲中立,然其门生亓诗教偏齐;刘一燝、韩爌,则坚定东林立场。 六部尚书,各有归属,或东林,或中立,或年迈力衰,或深藏不露。 天启朝堂,风云再起,而朱由校,已握有改写命运之笔。 ……… 还没捂热,感觉没有吃饱,没办法,年轻人正在长身体,就在朱由校想着下朝后再补的吃点儿什么的时候,就有一个长须老头跳了出来,这货手持一份奏疏,大义凛然地道: 臣福建御史冯三元,掷笔为剑,直指辽东经略熊廷弼,八项无谋之责,三宗欺君之罪,掷地有声。 河南御史顾造紧随其后,跃然朝堂,对熊廷弼出关逾年却无策可陈之事,痛陈其弊。 朱由校轻抿茶水,目光如炬,穿梭于群臣躁动之间,旋即淡然收回。 冯三元言犹在耳,顾造便急不可耐地登台,二人似有默契,如双簧共演。 然在圣目之下,此等小卒,不过试水之石。 朱由校凝视着下方,那些义正词严、手捧笏板者,心中暗自咂舌。 待顾御史滔滔不绝之际,他强忍笑意,面容肃穆,终启金口: “兵者,国之重器,关乎生死存亡,岂可轻忽?三位辅臣,对此有何高见?” 方从哲,内阁首辅,当仁不让,侃侃而谈: “陛下,自万历二十三载始,边军粮饷屡欠,军备废弛,去岁更遭大败,军心涣散。 熊廷弼临危受命,内安军民,外拒强敌,辽东得以保全,功不可没。 望陛下勿急功近利,重蹈萨尔浒覆辙。”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刘一燝与韩爌,二人心领神会,知此乃试探之局。 刘一燝老谋深算,避其锋芒,提议让熊廷弼自辩,以观后效。 “刘阁老之言,稳健持重,然朕心有所虑。” 朱由校表面赞许,内心却暗笑其狡猾。 韩爌则更显圆滑,推诿道:“陛下,此等大事,当询兵部尚书黄嘉善。” 黄嘉善,知兵善战,万历年间三边大捷名震朝野,他直言不讳: “陛下,辽东局势严峻,熊廷弼守土有责,既无大错,不宜轻动。” 朱由校手指轻敲龙案,思绪万千。 忆及天启初年,冯三元弹劾熊廷弼,自己反将奏章赐还,意在自辩,岂料熊廷弼竟以病辞,终致辽东局势失控。 “诸卿意见纷呈,朕心甚慰。” 朱由校放下茶杯,声音洪亮, “唐太宗有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朕今借古喻今,述一典故。” 言罢,他润喉续道: “周郝王时,秦赵争锋长平,初以廉颇为将,相持不下。后秦施反间计,赵王中计换将赵括,终致大败。临阵换将,兵家大忌。 熊廷弼守辽东一年,方得安宁,若无此人,辽东早已沦陷矣!” 言及此处,朱由校怒拍惊堂木,目光如电: “你二人,身为御史,不察实情,妄加弹劾,莫非欲将朕比作昏庸之君乎!” 冯三元昂首抗辩:“臣据实而奏,何错之有?” “好一个据实而奏!” 朱由校怒不可遏,“锦衣卫何在?将此二人押入诏狱,严查其背后动机!” 顾造不甘示弱,高声反驳:“熊廷弼无功,不换将,辽东危矣!” 朱由校冷笑,一场朝堂风云,就此拉开序幕。 \"危乎哉?试问何为能逾萨尔浒之惨败,数万忠魂陨落之殇?\" 顾造之言未落,朱由校怒不可遏,龙书案上茶杯应声而碎,清脆声响彻殿堂,伴随着他震怒的咆哮: \"危乎?若无熊廷弼固辽,建奴早已踏破山海关矣!\" \"尔等仅凭蜚短流长,无实据而妄图弹劾朕之神祖重臣,兵部右侍郎熊廷弼,其心可诛,莫非欲与建奴勾结,拱手辽东? 来人,将这二人打入诏狱,锦衣卫速查!\" 朱由校龙行虎步,自龙椅上立起,声如洪钟。 旋即,他转而褒奖: \"旨意下,熊廷弼守辽有功,赐飞鱼服,晋兵部左侍郎,特赐王命旗牌,总揽辽东军政大权!\" 言罢,袖袍一挥,背影决绝步入后殿。 刘时敏窥得圣意已决,尖声宣布: \"退朝!\"朝堂之上,余音绕梁。 出文华殿,朱由校余怒未消,然及至乾清宫,神色已复归平静。\" 大伴,严审冯三元,朕欲知其弹劾熊廷弼之缘由。\" 临入内殿,朱由校密令魏进忠。 \"遵旨。\" 魏进忠应声而退,步履匆匆。 回至暖阁,朱由校提笔挥毫,沉吟道: \"将此字制成巨匾,三副,朕有急用。 \"刘时敏心领神会,速取字幅而去。 朱由校静坐椅上,心中暗叹: 明朝言官,位卑权重,昔日尚能自律,今则沦为党争之器,监察之职形同虚设,重组势在必行。 两御史被锦衣卫押送至北镇抚司诏狱,冯三元甫入,便觉阴森恐怖,恍若步入幽冥。 刑房内,刑具森然,令其胆寒欲裂,失禁之丑态毕露。 待其被缚,冯三元犹自挣扎呼号,声嘶力竭: \"吾乃朝廷命官,尔等岂敢如此,吾要面圣,揭发尔等暴行!\" 魏进忠与许显纯并坐,冷眼旁观其哀嚎,待其力竭,许显纯伸手示意: \"督公,请。\" 魏进忠淡然一笑,茶杯轻啜: \"冯三元,皇恩浩荡,然你罪责已定,若肯坦白,或可免皮肉之苦,否则,休怪咱家无情!\" 冯三元闻言,傲骨铮铮: \"本官行事,光明磊落,皇上若受蒙蔽,尔等休想得逞!\" 魏进忠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挥手令下: \"动刑!\" 魏进忠令下如山,锦衣卫迅疾挥鞭,三响裂空,直击冯三元胸膛,痛得他惨叫连天,额上汗珠如豆。 “啊!” 痛楚之下,冯三元无暇他顾,颤抖着嗓音,连忙求饶: “我招,我全招!” “再施三鞭,以观后效。” 许显纯冷静察言,深谙文人狡黠,唯恐其言不由衷。 话音未落,鞭影再现,冯三元又遭三鞭之刑,哀号之声,响彻刑房: “招!我招!” 喘息间,他吐露实情: “汪文言赠我白银三千两,命我构陷熊廷弼。” “汪文言?此为何人?” 魏进忠与许显纯闻言,面面相觑,心生疑惑。 冯三元喘息未定,欲细说端倪,却被许显纯一声冷喝打断: “抽!” 话音未落,鞭风再起,冯三元惨叫复起,终吐真言: “他乃内阁中书,王安心腹!” “王安?” 魏进忠闻言一愣,思绪飞转。 王安自尽,魏朝受罚,他忙于宫中清理,未料宫外尚有波澜。 二人对视,心中暗忖: 此非私交,乃皇命所驱。 魏进忠点头确认,转向冯三元: “你竟敢勾结内侍!” 冯三元见鞭影暂歇,松了口气,连连应承: “是,我结交内侍汪文言,实属无奈。” 魏进忠闻言,满意颔首,对记录官吩咐: “记下,勾结内侍之罪。” 随即转向冯三元,冷笑一声: “继续!” 又是一阵鞭声,冯三元哀嚎连连,刑房内回荡着绝望之音。 “许指挥,汪文言既为王安余孽,便交予你锦衣卫处置。” 魏进忠目光如炬,下达命令。 “公公放心,下官定不辱命。” 许显纯领命而去,一场风暴,即将席卷宫城内外。 第5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目睹天启帝拂袖而去,东林党众本欲借机发难,以图朝堂之权柄,此刻却面面相觑,愕然无声。 刘一燝,目光闪烁,似有所思,旋即转身,步履匆匆,背影消失在殿外长廊。 内阁首辅方从哲,则以幽深目光送行,背负双手,亦步亦趋,步入苍茫。 “阁老,今日之事……” 新任太常寺少卿官应震,轻声细语,紧跟方从哲身侧,话语中带着几分忧虑。 “世事如棋,局局新。” 方从哲抬头仰望那空荡荡的龙椅,心中五味杂陈,初朝即遇帝王震怒,未来朝会,又将如何维系? 退朝钟声响起,群臣散去,而刘一燝府邸前,却悄然汇聚起一群朝臣。 府邸巍峨,彰显其内阁重臣之尊,东林士子汇聚一堂,竟不显丝毫拥挤。 “诸位,今熊廷弼一案,两言官直言遭囚,我等科道之士,日后何以立足?” 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元老,神情凝重,言辞激昂。 “陛下以前朝之律,绳本朝之官,尤甚者,诏狱加身,此非我东林所愿,亦非朝纲之福。” 众人纷纷附和,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言及此处,话题不自觉转至锦衣卫身上,左光斗愤然言道: “北镇抚司诏狱,犹如幽冥鬼域,阴风惨惨,实应裁撤以正朝纲。” “左公所言极是,锦衣卫靡费国帑,国难当头,更需节俭。” 众人一致赞同,杨涟更是当即表态:“今夜便拟奏章,明日上奏,誓请皇上罢黜锦衣卫与东厂之弊。”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壮志满怀之际,刘府管家匆匆入内,神色慌张: “老爷,锦衣卫已将府邸包围,意在捉拿汪文言。”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魏大中怒喝: “贼子胆敢!” 随即,刘一燝率众而出,直面锦衣卫之威。 门外,锦衣卫明火执仗,气势汹汹,许显纯冷笑: “刘阁老,奉命查案,捉拿汪文言。” 汪文言闻言,急忙躲避于高攀龙、周顺昌之后,而魏应嘉则挺身而出,质问锦衣卫: “可有刑科驾贴?” 许显纯不慌不忙,道出汪文言涉案且与宫中旧案有染,言罢,便欲强行拿人。 “无驾贴,尔等安敢妄动!” 杨涟、周起元等人怒目而视,誓死扞卫正义。 然许显纯不为所动,命令锦衣卫动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御史顾大章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向近身的锦衣卫,厉声呵斥: “尔等粗鄙武夫,安敢无礼于中枢文臣!” 锦衣卫们见状,犹如秋风扫落叶般,目光齐聚于许显纯之身。 大明自万历盛世起,文臣权重,至中后期,更是文压武风,七品文官足以令四五品武将屈膝,故众人对文官之惧,已成惯性。 此刻,众人虽蠢蠢欲动,终是偃旗息鼓,皆瞩目于许显纯。 顾大章,适才一记耳光响亮,气焰陡增,言辞间自有一股不可一世之气: “诸位莫慌!许显纯不过匹夫之勇,何足道哉?岂敢阻我等去路!” 言罢,直指许显纯,厉声喝道: “许显纯,你倚仗皇恩,窃居高位,莫非以为我等惧你? 须知,本官兵部武选司主事,你若不速速道歉,休怪本官无情!” 许显纯闻此,非但不怒,反被逗笑,心中暗忖: 骆思恭治下,竟有如此怯懦之辈? 随即,他抽出腰间绣春刀,寒光一闪,语带威严: “尊卑有序,锦衣卫乃天子耳目,尔等竟敢冒犯!抓人!” 令下如山倒,众锦衣卫应声而动,谁敢阻挠,立斩不赦! 许显纯新官上任,自有趋炎附势者相随。只见数人眼神交流,瞬间冲入人群,将汪文言强行带出。 文官们目睹此景,无不胆寒,平日里的唇枪舌剑,此刻皆化为乌有。 汪文言被押,犹如困兽,咆哮不已,深知此去诏狱,凶多吉少。 许显纯冷眼旁观,又指向顾大章: “打人者,一并带走!” 顾大章闻言,吓得裤裆湿透,跪地求饶,然锦衣卫铁腕无情,瞬间将其制服。 许显纯环视四周,冷笑连连: “锦衣卫,太祖遗制,天子亲卫,办案何须刑部多言?骆思恭之事,与我无关,我许显纯,可非善茬!” 言罢,挥刀入鞘,率众离去,留下一众东林党人,包括内阁次辅刘一燝,眼睁睁看着汪文言、顾大章被押,心中五味杂陈。 一日之间,两言官入狱,东林党损失惨重。 汪文言之被捕,更是让刘一燝如坐针毡,因其与汪文言关系密切,诸多隐秘之事,皆系于此人。 他心中暗叹:“风雨欲来,恐有大变矣!” ……… 翌日清晨,朱由校正沉浸于木艺雕琢之际,司礼监的宦官们悄无声息地抬数箱而至。 “陛下,此乃汇聚众臣之笔,共斥许显纯之恶行的奏疏。” 言罢,侍从轻启箱盖,精选之奏章跃然眼前,呈于龙案之上。 “许显纯竟至如斯田地,何以众怒难平?” 朱由校弃手中木屑于地,随手翻阅,多为都察院与六科郎所呈,字字泣血,控诉其暴虐无道,滥杀无辜。 面对这如山奏章,朱由校心生疑惑,一夜之隔,许显纯究竟何所作为? 然,锦衣卫之事,向来复杂微妙,有弹劾之声,方显圣上英明,不以为意。 反之,若无波澜,反需忧虑其内部是否已固若金汤,需适时整顿。 于是,朱由校挥袖,将满桌弹劾置之不理,转而执笔,于纸上勾勒治国蓝图。 大明帝国,沉疴已久,非改弦更张,无以救亡图存。 然改革之路,荆棘满布,牵一发而动全身,且祖宗之法,遗留难题重重,尤以开国太祖所遗之弊,难以填补。 后世帝王,历经土木堡之变,更添畏惧之心,不敢轻举妄动。 大明之舟,已至破晓前夜,非重铸新舟,不足以扬帆远航。 然旧舟未弃,新舟未就,财政困窘,内帑仅余七百万两白银,泰昌帝奢靡无度,月耗四百余两,令朱由校痛心疾首。 此时,亟需善贾之才,为朕理财,如昔日桑羊弘之流,以解燃眉之急。 然宦官掌舵,实非长久之计,需商贾巨擘,方能兴利除弊。 谈及抄家,实乃下策,晋商之例,足以警世。 晋商虽有私通建奴之嫌,却亦为国家边陲之经济命脉,抄家易,稳定难,九边之乱,恐由此起。 大明之现状,犹如未来毛子,商贾巨擘,犹如寡头,虽吸血于国,然去之则国更危矣。 朱由校沉思间,取阅徐光启之《廵历巳周实陈事势兵情疏》。 文中所述,通州昌平兵马凋零,实额与实存天壤之别,能战之士,不过一二。 甲胄不全,兵刃锈蚀,火器陈旧,令人触目惊心。 朱由校阅后,面色铁青,深知徐光启或有夸大,然若有其半,则军备之废弛,已至危崖。 此情此景,堪比抗战时之艰难,然大明之富庶,何以至此? 贪污之风,盛行于朝,实乃太祖俸禄之薄所致。 官员生计维艰,贪腐成风,官商勾结,已成常态。 天启元年,正七品京官月俸,仅能买得数只家禽,养家糊口尚且艰难,更遑论清廉自守。 此等境况,与后世香江警界之贪腐如出一辙,贪污已成日常,触目惊心。 大明之弊,非一日之寒,改革之路,任重而道远。 经济政策若固步自封,则诸事难行。 朱由校轻置徐光启之奏,默然片刻,挥毫题曰: “练兵要略”。 土木堡一役后,明室精锐尽失,朱祁镇之误,令五军都督府大权旁落兵部,皇权之军力束缚,几至桎梏之境。 幸得锦衣卫与东厂铁腕,否则权臣篡位,非虚妄之言。 兵柄旁落文臣之手,观赵宋之衰微,足为前车之鉴。 若非宋哲宗力挽狂澜,重启河湟之战,遗下西军这一庞然大物,北宋或早已倾覆于内乱与叛乱之中。 反观明朝,朱棣以武力夺嫡,深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之真谛,遗训朱高炽: “生则巡营,死而后已!” 封建帝王,若无兵权在手,其言甚微,犹若空谷足音。 天启帝溺水之祸,更令朱由校心生寒意,皇宫亦非避风港湾。 他猝然转身,对刘时敏严令: “速遣徐光启率新兵南海子驻训,拨银二十万,贪腐者,凌迟以儆效尤。 另调腾骧四卫半数增援,并亲选净军二百壮士,务求根正苗红。” “奴婢领命。” 刘时敏,万历遗阉,闻旨即行,不敢有丝毫怠慢。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内,风云暗涌。 “大人,顾大章滋事,如何处置?” 田尔耕询于正享羊肉宴的许显纯。 “弹劾如山,我自岿然不动。” 许显纯淡然应对,继而言道,“暂且羁押,待圣上垂询。” “若无垂询?” 田尔耕追问。 “则继续羁押,直至真相大白。” 许显纯眼神微凛,似窥破田尔耕心思,暗思锦衣卫内部亦需整肃。 “此人胆敢挑衅锦衣卫,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许显纯语重心长。 田尔耕闻“严格”二字,眼中闪过异色,主动请缨: “卑职愿亲审此案,定叫他无所遁形。” 许显纯略一沉吟,点头应允,心中却泛起涟漪:莫非,是我多虑了? 第6章 辽东! \"拟晋袁应泰为辽东巡抚之职。\" 此奏章乃刘一燝精心校拟,缘由在于辽东巡抚周永春因丁忧母丧,上书请辞,遂议定由永平道按察使袁应泰接掌帅印。 \"袁应泰\",三字入目,朱由校心绪万千,沉吟不语。 大明与后金之战,萨尔浒乃转折之役,自此由攻势转为守势;而辽沈之战,更标志着我大明辽东主动权的丧失。 袁应泰,此役之舵手,其命运与辽东紧密相连。 万历四十八年秋风起,袁应泰继周永泰之后,独掌辽东军政。 然朝臣纷争,熊廷弼亦遭排挤,辽东军政大权尽归袁氏一人。 彼广开边防,无论叛将逃兵,皆来者不拒,甚至收纳后金降卒与蒙古难民,分发军粮,安置于辽阳、沈阳重地。 殊不知,此举如开门揖盗,奸细潜伏,终至沈阳、辽阳两城不保,落入敌手。 辽阳沈阳,辽东之锁钥,失之则防线洞开,无险可守,大明只得退守广宁。 辽东之地,辽河平原为其核心,四周环山,内则沃野千里。 辽沈两城,扼守平原,失之则农耕受阻,辽东难安。 至于蒙古与辽东之联系,虽有大兴安岭、燕山山脉相隔,然西拉木伦河之谷地,实为缺口,科尔沁部落据此,与辽东息息相关。 袁应泰者,仁心有余,智谋不足,纸上谈兵之典范。 朱由校闭目沉思,脑海中浮现出辽东往昔与近况,又念及辽东军报之严峻,遂决意令熊廷弼独揽大权,而巡抚之位,仍需贤能之士填补,且需与熊廷弼相辅相成,免生枝节。 然环顾朝野,可用之才寥寥,朱由校不禁有诸葛亮叹马谡守街亭之无奈。 昔刘备夷陵之败,蜀中元气大伤,至丞相北伐,只得廖化为先锋。 今大明之境遇,较之刘备,有过之而无不及。 兵马损耗,将领凋零,二十余总兵,辽东一役折损半数,正值壮年之将才,几近枯竭。 此情此景,令人扼腕。大明之未来,路在何方? 嘉靖隆庆之世,戚继光、刘应节等名将辈出,挂帅出征,威震四方。 及至万历年间,李成梁、刘綎等亦继往开来,续写辉煌。 然天启登基之际,风云变幻,何人堪当大任? 熊廷弼崭露头角,狱中杨镐亦算其一,其余或老态龙钟,或空谈误国,难当大任。 天启之时,群臣力荐熊廷弼,实乃时局混沌,皇帝亦感如坠五里雾中。 至于崇祯年间之豪杰,彼时多未展露锋芒。 孙传庭尚为商丘知县,洪承畴匿于浙江按察司,卢象升未登金榜,杨嗣昌则户部郎中,袁崇焕、赵率教、曹文昭等皆在辽东默默无闻,毛文龙仅为都司小吏。 秦良玉、戚金及川浙之军,更是在辽东内部纷争不断,私下交锋,场面蔚为“壮观”。 提及孙承宗,天启帝眼前一亮,此人网络评说纷纭,然其忠诚无可置疑。 崇祯末年,满清入侵,孙家满门忠烈,悲壮至极。 至于守辽之策,虽有人讥其导致军阀割据,然须知孙承宗接手时,辽东已是一片狼藉。 后金肆虐,广宁沦陷,王化贞全军覆没,熊廷弼避战退缩,唯孙承宗力挽狂澜,稳人心,复广宁,逐步将防线推进至辽沈,其能力可见一斑。 孙承宗之战法,与后世曾国藩同出一辙,皆主张“结硬寨,打呆仗”,虽耗资甚巨,却为当时最稳妥之策。 然其最大贡献,非止于战场,而在于人事协调,确保政令畅通。 此点,恰是熊廷弼所欠缺。 熊廷弼四面楚歌,朝野皆怨,亟需一臂之力。 天启帝沉思片刻,拍案而起,速召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九寺正卿及谕德孙承宗、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共商大计。 令下即行,太监疾步而出,宣旨召见。 紫禁城中,想见天颜,非易事也,需待时机,方得觐见。 臣等叩拜,祈圣躬安泰。 须臾之间,朱由校陛下之臣僚已至乾清宫,步履齐整,躬身行礼,共颂: “陛下安康,然臣等观陛下似有忧色。” 朱由校端坐龙椅,手执奏章,目光如炬,扫视众臣: “朕心不宁,实难言安。” 语毕,点名刘一燝:“卿家,此奏本乃卿所拟,欲升袁应泰为辽东巡抚正职,赞其扩疆安边、怀柔异族之功。 朕欲问卿,此乃明智之举乎?” 言罢,音量骤增,奏章如飞矢直击刘一燝: “卿莫非书读迂腐,忘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古训? 抚顺之祸,历历在目,贼影潜入,城破人亡。 袁应泰不察异族,反行招安,岂非置沈阳于危境,欲献疆土于敌手?” 刘一燝面如土色,强辩道: “陛下,袁应泰在辽日久,深得女真敬畏,以夷制夷,实为良策。 且叶赫未叛,其酋为大明捐躯,若拒降人,恐失夷心。” 朱由校怒极反笑: “好一个失夷心!卿欲以辽东为代价乎?来人,剥去刘卿官服,交三司严审!” 宦官应声而入,刘一燝被押。 众臣惊呼:“陛下,刘公乃国家栋梁,不可轻动!” 朱由校不为所动,转问左都御史张问达: “都察院乃人才济济之地,然卿观此等奏章,是否过于咬文嚼字,晦涩难解? 更有甚者,越俎代庖,妄议兵部之事,实乃胆大妄为!” 张问达惶恐应答,朱由校怒拍镇纸: “东南西北,各科言官,何以远隔千山万水,却对辽东将领指手画脚? 权柄滥用至此,成何体统!” \"倘若此风不绝,我大明律法岂非形同虚设? 治国安邦,单凭口舌之利,何需六部九卿、内阁栋梁? 此乃大谬不然,实乃越权行事,有如妇人之仁,牝鸡司晨之谬!\" \"陛下,我朝言官风闻奏事,旨在清明吏治,臣等所为,皆为大明社稷考量。\" \"陛下,若因言治罪,恐令言路壅塞,国将不国,百官寒心矣。\" \"陛下……\" \"静!\" 刘时敏立于朱由校侧,尖声一喝,宛如雷鸣,乾清宫顿时万籁俱寂。 \"谁言惶恐?愿辞官者,即刻出列,朕必准之,大明官位,从不乏人!\" 帝言掷地有声,尤其那“不缺当官儿的”一句,令殿内寒气逼人。 张问达闻之,心惊胆战,唯唯诺诺应承: “臣谨遵圣谕,必整肃都察院,杜绝此类僭越之行。” 宫闱之内,小皇帝一言九鼎,谁敢造次? 近日宫中清扫,实则人心惶惶,暗流涌动。 \"王永光。\" \"臣在。\"工部侍郎王永光应声而出,脊背生寒。 \"你为先帝督造陵寝之请,朕已恩准。 国库虽紧,朕自内帑拨银五十万两,务求陵墓庄严,以彰孝道。\" 王永光领旨,冷汗涔涔,叩首谢恩。 朱由校忽又忆起一事,补充道:\"王安忠烈,随父皇而去,朕心甚慰。 你需在父皇陵寝旁,为王安立碑筑坟,以慰英灵。\" 王永光虽惑,亦不敢多问,只道:\"臣领旨。\" \"孙师。\" \"臣在。\"孙承宗闻召,即刻出班。 朱由校沉吟片刻,言道: \"辽东自萨尔浒战后,元气大伤,幸得熊廷弼力守,方保不失。 然其性刚烈,善战不善抚,民心浮动。朕欲命你为辽东巡抚,总揽政务,安抚民心,兼助熊廷弼修筑堡垒,以固边防。\" 孙承宗闻言,心中振奋,躬身道: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为陛下分忧解难。\" 朱由校挥手,小太监抬来屏风,其上绘有奇特堡垒图样,八角星形,非比寻常。 此乃后世所谓棱堡之雏形,于当时而言,实为克敌制胜之利器。 \"辽东之事,不求速胜,但需步步为营,十里一亭,百里一堡,稳扎稳打,重振卫所。\" 一拳挥出,旋即收回,犹如庖丁解牛,精准割取一缕汉土之实。 洪武五年,岭北烽烟起,大明三路劲旅并进,徐达率中路军铩羽而归,李文忠东路虽捷,却也元气大伤,唯冯胜西路独领风骚,小胜一局。 此役,令朱元璋初尝军事豪赌之苦涩,滋味难言。 自此,太祖改弦更张,摒弃昔日北伐之狂飙突进,转而采取蚕食之策,步步为营,其精髓,唯“磨”一字足以概括。 岁月悠悠,转至洪武二十载,永昌侯蓝玉于捕鱼儿海大展雄风,萌古铁骑溃不成军,脱古思帖木儿携太子天保奴等数骑仓皇遁逃,余众或囚或戮,萌古帝国之号,自此湮灭于历史长河,前元正式宣告终结。 而今,朱由校授孙承宗以奇谋,较之往昔,更添几分诡谲与无解。 不议和、不决战,敌进我则固守如山,敌退我则乘隙而进,沿途筑堡,织就一张长期、局部、低烈度的战争之网,静待对手先露疲态。 “臣,心领神会。” 孙承宗凝视舆图,洞悉了皇帝对于辽东局势的深远布局,躬身作揖以应。 “速拟旨。” 朱由校轻扬手,司礼监小太监即刻铺陈纸砚,墨香四溢。 “擢孙承宗为辽东巡抚,总揽辽东庶政,协同熊廷弼,共讨建奴,以安边疆。” “臣,遵旨,叩谢皇恩浩荡。” 第7章 兵。 昨夜雷霆震怒,群臣遭斥,晨光熹微之际,诸事已备,井然有序。 朱由校于宫娥簇拥下,整衣束冠,眸光转向刘时敏,淡然询之: “万事俱备乎?” 刘时敏躬身,手执浮尘,速答: “禀皇爷,御驾已候,嘉宾邀至南海子,行囊满载,无一遗漏。” 继而又补: “且英国公处已通报,徐光启大人亦恭候于南海子。” 朱由校颔首,以示嘉许,巾帕轻掷水盆,步出东暖阁,登车而去。 临行前,轻语吩咐: “自玄武门出,半时辰后,遣人至司礼监传朕口谕,此后奏章皆送南海子审阅。” 刘时敏应声如簧,再拜领旨。 随着一声清脆的“驾”,马鞭挥响,车辚辚向北,直指玄武门。 车内,朱由校细阅户部与兵部联名上奏之折,关乎大明北疆防务。 九边十三镇,布防周密,泰昌帝曾赐银百万以犒军,而今,各镇兵马与赏银之数,一一列明: 延绥、宁夏、甘肃、固原……诸镇兵马,银饷相配,看似雄兵百万,实则虚有其表。 九边重地,空饷之弊,历朝有鉴;辽东之地,虽号称二十万众,实则堪战者寥寥。 京营之颓,更非一日之寒,已成工匠之伍,难当御敌之任。 浙兵之勇,随戚继光逝而渐衰,仅存戚金麾下三千精锐与张名世新军;川兵虽勇,秦良玉兄妹领兵赴辽,奈何后方不宁,叛乱频起,亦是分身乏术。 大明之困,兵源枯竭,然京城近郊,新募之军,或可解燃眉之急,令朱由校稍感慰藉。 此番出行,意在重整军备,以图后计。 轻摆首间,杂念尽散,马车恰好驻足于南海子之畔。 “皇上驾到,英国公与徐大人恭候多时。” “臣徐光启、张维贤,末将钱世桢,奴婢冯况,皆恭迎圣上,祈愿龙体康健。” 午时未半,朱由校步出华舆,门前众人即刻跪拜如仪。 “朕躬安,众卿平身。” 下车后,朱由校微整衣襟,目光如炬,审视着南海子的东红门,历史沧桑,尽收眼底。 南海子,源远流长,辽金之遗,元之奠定,明之繁荣,清之鼎盛,终成皇家园林之典范。 彼时阅兵之盛景,始于顺治之朝,此等细节,诸君可自行探究,网海浩瀚,无所不在。 明朝之时,南海子乃上林苑监之领地,下设十署,各司其职,牧养牲畜,培育果蔬,繁花似锦,实乃帝王之私人田园。 其疆域虽已难考,但明成祖所筑围墙,绵延百里,足见其规模之宏大。 更有净军一景,太监之师,虽名军队,实为杂役之众,遍布宫闱内外,劳苦功高。 其来源有三:一曰京畿之民,慕内官之荣,私割幼子以求进;二曰权势太监,一朝失势,贬谪至此;三曰帝与权宦特训之精锐,如魏忠贤之四万雄师,皆为阉宦中佼佼者。 朱由校携四人及随行宦官,步履匆匆,步入南海子深处。 “徐卿家,去岁秋八月,卿上疏言练兵之事,神宗九月允之。 今岁已过半载,兵马几何?” 言罢,朱由校目光温和,落在徐光启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上。 “禀皇上,虽神宗圣裁于去岁秋末,然微臣实自今年孟夏始练。 至今,已从大兴、通州等地精选士卒,复招募新兵,共得七千三百余众,日日不辍,勤勉操练。” “善。” 朱由校微微颔首,心中却暗自思量: 神宗欲练精兵两万,何以至今仅七千三百? 皆因兵部吝啬,军需不继。 直至昨日,天启帝方自内帑拨款,此前粮饷,皆赖徐卿与众人捐助筹措! “徐卿,卿之辛劳,朕心甚慰。” 言毕,朱由校踏上高阜,俯视下方,士卒们正持棍习练刺杀之术,新旧两军,泾渭分明。 腾骧四卫,铠甲鲜明;徐卿新军,虽显生涩,却亦斗志昂扬。此情此景,令朱由校默然良久。 “斩!” “斩!” “斩!” 每一声怒吼伴随着士卒长枪的凌厉刺出,朱由校深感眼前之军,虽训练有素,气势如虹,却似乎欠缺了那股令人心悸的杀气。 钱世桢与徐光启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望着沉默不语的小皇帝,心中皆是疑惑重重。 片刻沉寂后,朱由校不顾龙袍贵重,随意席地而坐,目光转向徐光启,淡然询问: “徐卿,将士们每日口粮几何?” “禀皇上,依律,每人日供米一升至一升五合。” 徐光启恭敬回答。 “一升至一升五合。” 朱由校心中暗自盘算,古时一石米重约百八十斤,换算之下,一升不过后世斤许。 “可够果腹?” 他眉头微蹙,轻声问询。 徐光启面露难色,望着少年天子略显稚嫩的脸庞,缓缓道: “陛下,多数将士,恐难言饱。” 朱由校轻轻点头,随即起身,步入列队整齐的士兵之中。 “众将士免礼,平身!” 他的话语温和而有力,士兵们参差不齐地起身,眼中交织着好奇、敬畏与忐忑,只因这位年轻帝王,乃是大明之主。 朱由校携徐光启、张维贤漫步其间,时而轻拍士兵肩头,时而以拳擂胸,赞其体魄健壮。 忽而,他目光落在一位肤色黝黑的士兵身上,笑问:“壮士何名?” 那士兵正憧憬着被皇帝青睐的瞬间,冷不防被问及,紧张地回答: “回皇上,小人王满囤!” “王满粮,好名字,寓意丰衣足食。” 朱由校笑言,不以为意其出身贫寒,只轻轻一拍,继续前行,心中暗自感慨: 名字里藏着父母最朴素的愿望。 巡视片刻,朱由校转向徐光启: “钱将军,是否已到用餐之时?” “正是,皇上。” 钱世桢连忙应承。 “好,自今日起,每位将士日粮增至两升,务必吃饱。” 朱由校语气坚定,将士们闻言,纷纷跪谢皇恩,场面虽显杂乱,却难掩感激之情。 “钱将军,传令埋锅造饭。” “末将领命!” 钱世桢迅速布置,士兵们迅速分组,井然有序地取炊具而去。 朱由校带着张维贤等人旁观,对古代军营的饮食文化颇感好奇。 不久,饭香四溢,正当他沉醉于这朴素的香气时,御膳已至。 面对满桌佳肴,他轻叹: “将士食糙米,朕岂能独享珍馐?” 遂命撤下御膳,分与众将士共享。 \"陛下,此事……\" 冯况闻言,眉宇轻蹙,正欲进言,却见朱由校目光如炬,威严顿显,他连忙躬身道:\"奴婢谨遵圣命。\" \"微臣代麾下将士,叩谢皇恩浩荡,赐膳之恩。\" 徐光启眼中闪过一抹钦佩之色,拱手作揖,言辞间尽显敬意。 \"徐卿免礼,速速起身。\" 朱由校亲手扶起徐光启,嘴角勾勒出一抹温煦笑意,尽显君王风范。 \"微臣\/小人感激涕零,谢皇上隆恩浩荡。\" 此语一出,众人皆表感激,虽重复,却字字情真意切。 二十四珍馐,看似繁多,实则于七百余锅中,仅见油星点点,然此餐非同小可,乃皇恩首赐,其意深远,岂能以多寡论之? 随着宦官穿梭其间,佳肴逐一添置,欢声雷动,不绝于耳。 \"众卿平身,皆起身吧。\" 朱由校目光扫过跪地的将士,声音洪亮,威严中带着几分温情。 \"待佳肴熟透,尔等速速用膳,勿使腹空。 朕之安危,大明之兴衰,皆系于尔等肩上。\" 言罢,一股暖流涌动于众人心间。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何人率先高呼,瞬间,南海子内回荡着激昂的颂歌,虽参差不齐,却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朱由校闻此声,多日紧锁的眉头终得舒展,心中暗自思量:一餐御膳,换得军心振奋,实乃超值之举。 第8章 微服私访。 \"奉天承运,皇帝诏谕:沿袭武宗遗风,自今而后,所有奏章务必径送南海子。 朝臣需同心协力,矢志不渝,勤勉治国,非召不得擅离。钦哉!~~~\" 日已近午,估摸着龙辇已悠然抵南海子畔。 刘时敏,身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华服,率众阉侍,手捧圣诏,步入内阁重地。 召集群臣,内阁三辅、五部尚书及左都御史张问达等皆列席,遂当众宣读圣旨。 诏毕,群臣跪伏,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抗旨? 只见刘时敏身后侍卫森然,刀剑出鞘;接旨?此事却似有蹊跷。 \"咳咳。\" 内阁之内,一时静谧,唯闻刘时敏轻咳,旋即笑靥如花,问曰: \"诸位大人,莫非欲抗天威乎?\" \"臣等领旨。\" 方从哲闻言,眸光一闪,叩首拜谢,双手高擎圣诏。 刘时敏见状,满意颔首,递上圣旨,随即率众悄然离去。 余者皆散,内阁内沉寂如死。 须臾,兵部尚书黄嘉善率先发声: \"此诏,似曾相识?\" \"怎会不熟?前车之鉴矣。\" 刑部尚书黄克缵不悦应之,复转向礼部尚书孙如游。 \"循武宗之旧例也。\" 孙如游凝视圣诏,呆若木鸡,众臣纷纷侧目。 黄克缵一语成谶,令众人心生愠怒——昔日登基之事,亦循此例,今又故技重施,何其轻率! \"皇上遵祖制而行,何错之有?\" 孙如游察觉异样,强作镇定,辩解道。 言罢,借故公务繁忙,抽身而去。 \"唉,先帝新崩,天子即出猎,非圣君所为。\" 吏部尚书周嘉谟叹道。 \"皇上此行,恐非游猎那么简单。\" 黄嘉善急言相告,提及昨日皇命,徐光启领兵进驻南海子,四卫营亦分兵前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皇上竟是欲握兵权!\" 众人恍然大悟,韩爌急呼: \"速召百官,南海子迎驾!\" 言罢,望向方从哲。 \"本辅需留守内阁,政务繁重,无法同行。\" 方从哲面色凝重,心中暗忖: 此时岂能逆龙鳞? 泰昌已逝,新皇中立,唯有顺其意,方能自保。 \"圣上若耽于游猎,正是我等辅臣尽忠之时,元辅何言退缩?\" 韩爌怒斥。 \"本官亦有要务,三司会审刘一燝,恕难从命。\" 黄克缵亦借故离去,留下一室愕然。 \"你!\" 韩爌怒视黄克缵背影,怒火中烧。 三司会审,分明是针对东林,此等挑衅,岂能容忍? \"老夫年迈,恐不堪长途跋涉,迎驾之责,唯赖诸公了。\" 言罢,韩爌亦无奈叹息,将重任托付于众。 目睹黄克缵的背影渐行渐远,兵部尚书黄嘉善轻抚胡须,声音细若游丝,宛如风中残烛,气息奄奄。 “哼!” 韩爌见状,袖袍一挥,率领数名同僚,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内阁的重重门扉。 “诸位同僚,圣上已微服私访南海子,而徐光启正于彼处操练精兵。 望诸位速速随本辅及辅臣,共赴南海子,恭迎圣驾归来。” 韩爌一出内阁,便急召京中各衙门官员,通报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文官们闻讯,无不心急如焚,皇帝涉足军权,实乃大忌,更何况此刻竟亲临南海子,与徐光启练兵之地仅一步之遥,他们岂能坐视不管? “陛下啊,宫中安逸岂不乐哉? 何必涉足尘世纷扰,更勿论染指军权,此举岂非触动了士人阶层的底线?” 午餐时分,朱由校随意从锅中舀取一碗白饭,此举非为随意,实乃谨慎自保。 在士兵们的山呼万岁中,他带着士卒的感激之情,完成了这顿简朴的午餐。 在那愚昧未开的年代,底层民众的感恩如此纯真,所求不过温饱而已。 饭后,朱由校与张维贤、徐光启并肩坐于小丘之上,凝视着下方士气高昂的操练场景。 忽而,他悠悠开口,提及了河间王张玉的英勇事迹,言辞间充满了对往昔辉煌的缅怀。 “张卿家,不知你能否承继先祖之遗风,再续辉煌?” 他目光炯炯,询问着身旁略显拘谨的张维贤。 张维贤闻言,心领神会,皇帝之意,乃欲收其为心腹。 他连忙起身,单膝跪地,誓言旦旦: “臣虽不才,但时刻以先祖为荣,勤勉不辍。 若陛下有命,臣愿提剑上马,为陛下荡平天下奸佞。” “好!” 朱由校拍肩以示嘉许,随即话锋一转,谈及大明军备之颓势,言辞中不乏忧虑与决心。 他提及徐光启练兵之艰难,并宣布将内帑之银拨付于军,以解燃眉之急。 “徐爱卿乃世间奇才,仅以练兵为任,实乃大材小用。 朕欲命你接替其位,与钱将军共赴南海子,重振我大明军威。你可愿担此重任?” “臣愿往!”张维贤毫不迟疑地回答。 朱由校点头应允,转而向徐光启交代了交接事宜,并委以他十日后的新任务。 徐光启心知皇帝之意,领旨而去,未有丝毫怨言。 临别之际,朱由校又关切起张维贤的家事来,询问其长子长孙的年龄,并提议让长子随父练兵,长孙则入宫伴读。 张维贤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此言非恩赐,实为千钧之托。”朱由校轻摇首,语重心长。 “京营自英宗朝起,荒废已久,难当重任。 今委你重任,财粮无虞,望你铸就铁军,以备朕之大计。 你英国公府世代掌舵京营,家学渊源,定不负朕望,亦勿使先祖荣光蒙尘。” “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恩。” “速归府邸安排琐事,此后,便在这南海子深处,锤炼精兵。” 与张维贤一番深谈后,朱由校独坐山巅,静观军容,随后遣张、徐二人随钱世桢研习兵法,方携侍从太监,缓缓步入旧衙门提督府邸。 莫问缘何不入庑殿行宫,彼处早已荒废,不堪栖身。 忆往昔隆庆二年,明穆宗耽于后宫之乐,欲游南海子,以“海子之美,左右皆赞”为由,不顾徐阶等大臣劝阻。 及至,方见满目荆棘,宫室破败,遂懊悔而归,匆匆返宫。 此时之提督府,非后世螨清之皇家别苑,仅乃提督太监日常居所,三进院落,朴素无华。 昨日已遣宦官整饬一新,朱由校至此,不过是“拎包入住”,待侍从安置妥当,即召王末前来复命。 “朕之所托,皆已筹备妥当乎?” “回禀陛下,一切皆已就绪。”王末应声,引领朱由校巡视府内。 “遵陛下旨意,精选厨娘十人,皆良家出身,清白无瑕;名医三位,京城闻名,家眷亦已安顿于南海子。 此外,刘公公自净军中精选壮士二百,皆经奴婢严查,布防于府内外,皆可靠之人。” 步入侧堂,王末续道:“黑板粉笔,亦已连夜赶制完成,供陛下使用。” 审视之下,朱由校面露满意之色,赐银五十两以奖其功。 “王末,你办得甚好,此赏你当之无愧。” 王末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心中更重皇帝之赞誉,远超金银之赐。 挥手遣退王末,朱由校悠然躺于太师椅中,闭目沉思,筹谋未来之策。 第9章 货币。 随着小皇帝朱由校“游猎”南海,刘一燝锒铛入狱,左都御史张问达亦遭申斥,此等消息在顺天府不胫而走,如春风化雨般渗透开来。 辽东熊廷弼之困,瞬时被皇权的波澜淹没,犹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朱由校之智,巧妙地将朝野焦点转移至熊廷弼,以作掩护。 与此同时,魏进忠、许显纯携手东厂、锦衣卫,对王安余党穷追猛打,冯顾二案更添京城阴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官员聚会,皆掩门而谈,不复往日之光明磊落。 东林党人,因刘一燝之变,转而投奔另一位领袖府邸。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张问达满面愁容,他对众东林骨干叹道:“大明危如累卵,我等当如何是好?”其言悲切,如泣如诉。 张问达继而痛陈时弊:“神宗昏聩,我等苦候新君二十余年,未料新君即位未久,便弃忠良而去,留一幼主承继大统。 天子稚嫩,亲小人而远贤臣,信奸佞而罪忠良,大明何至于斯!”言毕,长叹一声。 韩爌闻言,亦感无奈,但心中另有计较。他知刘一燝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勾结军镇、商人,走私禁物,此等丑闻,他早有耳闻。 “当务之急,乃劝谏皇上回心转意。” 韩爌话锋一转,提及徐光启练兵之事,“徐公所练之兵,虽甲胄未备,军械不全,然假以时日,必成精锐。此人练兵之才,堪比胡宗宪再生。” 张鹤鸣闻言,心中惊涛骇浪。胡宗宪之名,嘉靖朝之传奇,心腹爱将戚继光更是抗倭英雄。 而今提及,不禁令人遐想连篇。 “我恐难在新兵中立足。”张鹤鸣忧虑道。 韩爌摆手一笑,计上心来:“昔日神宗命徐光启练兵,所需物资皆由兵部、户部筹措,然尔等皆有所保留。 今南海子兵卒,军饷多赖捐赠与徐公俸田。皇上已拨内帑二十万两助之,现已有五万两运抵。 然,吾等可借筹措之名,拖延甲胄兵器之供,使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 东林党人纷纷称赞韩爌妙计连环,既助皇上练兵,又不失朝廷控制之权。 张鹤鸣亦点头赞许,对韩爌之智谋深感佩服。 恰在此时,左都御史张问达陡然发声,补充云:“闻有朝臣欲赴南海子跪谏圣上归朝,我等……” 韩爌闻言,轻捋胡须,沉吟片刻后言道:“遣数人前往即可,余者各司其职,勿使国事有怠。‘火候’二字,诸位需细细拿捏。” “遵命。”张问达心领神会,颔首应之。 此计妙哉,先遣小卒探路,圣意如何,再行定夺。 若圣上怯懦,对跪谏者不予理会,则我等重臣当亲自出马;若圣上执意不从,则变换策略,另寻良策。 而此刻,朱由校正沉浸在绘制银币图稿之中,心忧中原钱荒之弊。 自古以来,铜币不敷使用,致使货币纷杂,从刘备之五大钱,至朱元璋之大明宝钞,无奇不有,唯银币未得流通之实。 官府虽铸币不辍,尤以铜币为主,然外流之患,尤为棘手。 北宋之时,年铸铜币三十亿枚,仍难解钱荒之困。 盖因中原铜币,广受东亚、东南亚乃至中亚诸国青睐,需求之巨,非一国之力所能满足。 大明景泰年间,倭国以白银、珍宝换我大明铜币五千余万枚,此等数目,足令两京宝源局年铸量减半。 大明鼎盛之时,朝贡之国众多,铜币外流之势,更难以遏制。 永乐通宝,更成南亚、东南亚之通用货币,此等荣耀,亦伴隐忧。 朝臣多归咎于海贸,主张禁绝通商,实乃短视之见。 大明手握铸币大权,本应如后世白头鹰般,以货币为利器,缓解内忧外患,奈何错失良机,致经济困顿。 朱由校手持万历通宝,心潮澎湃。辽东之乱、晋商之祸、西南土司之叛,皆不过癣疥之疾,大明之根本,在于货币与财政之失控。张居正变法,虽有其功,然亦如饮鸩止渴,货币大权旁落。 故朱由校首务,在于重掌铸币之权,以固国本,兴邦强民。 次日清晨,朱由校与军士共晨练,食毕阅奏,忽问刘时敏:“外间跪谏之臣,尚未离去乎?” 刘时敏恭谨答道:“回皇爷,尚在。昨日午后至,夜归,今晨复至。” 对此等逼宫戏码,刘时敏已见怪不怪,万历年间,此类事时有发生,更有甚者,缇骑与“矿工”于承天门前冲突,惊动朝野。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蹙,笑道:“哦?如此执着,倒也有趣。 传旨,选锦衣卫一队,于北红门设棚围栏,让那些劝朕归朝的官员于棚内跪候,免受风雨之苦,亦免士卒冲撞之虞。” \"咦?\" 闻朱由校之言,刘时敏愕然抬首,朝臣堵门,往昔帝王皆避之不及,今上怎似有鼓励之意? \"既来之,则安之。命锦衣卫侍候,饮食周全,外设茅厕百米之遥。 非请罪书成,不得离跪。\" \"嘶——\" 刘时敏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皇爷此举,岂非要将谏臣逼至绝境? \"奴婢遵命。\" 言罢,刘时敏急传圣谕。 未几,复归,随朱由校步入已备马车。车轮滚滚,京城在望,旋停宝源局前。 下车,见局门冷落,朱由校步入其中。院内,一主事悠然躺椅,慢语道:\"今日清闲,明日再议。\" 朱由校眉峰微蹙,心中暗忖:清闲二字,岂可轻言? 忆往昔,路易十六日记书\"今日无事\",次日,巴士底狱倾覆,断头台上遗恨终。 \"无事?好一个无事!\" 朱由校冷笑,环视四周,工坊闲置,院中闲适,鸟笼轻摇,茶香袅袅,一派悠然。 赵晗依旧逍遥,直至朱由校亲临,方惊觉眼前少年非同凡响,常服团龙彰显皇威。 锦衣、太监环伺,赵晗汗如雨下,终跪拜:\"陛下圣安,微臣有罪!\" \"朕安,你却难安矣。\" 朱由校冷语,\"汝在此虚度光阴,可知罪?\" 赵晗颤声辩解:\"非臣懈怠,实乃铜料匮乏,户部、工部、兵部皆急需,宝源局无以为继。\" 朱由校轻哼,从袖中取出备忘录,\"速选十名巧匠,赴南海子待命,朕有重任托付。成则赏,败则斩,明白否?\" \"微臣遵旨。\" 赵晗汗流浃背,应声而退。 随后,朱由校驱车遍历宝源、兵仗、王恭等局,钦点匠人四十余,又遣刘时敏携建筑匠人归工部。 及至朱由校悠然离京,满朝文武方知,皇上一日之内,已悄然布局,再出城去。 第10章 账簿! \"陛下,礼部尚书孙如游恳请重启经筵,以资圣学。\" 重返南海子不久,一卷非同寻常的奏疏翩然而至,轻落于天启帝朱由校的御案之上。 \"咦?\" 闻得刘时敏之禀,朱由校剑眉轻扬,神色微动。 经筵之事,实乃万历年间遗留下的一桩憾事。 万历对泰昌帝本就淡漠,至于皇长孙朱由校,亦是未曾多加青睐。 然,世人妄言其目不识丁,实属谬论。 朱由校虽非博览群书,却也略通文墨,其启蒙恩师,乃是左春芳力荐的孙承宗,此乃孙公日后成为天启帝师之渊源所在。 孙承宗,万历三十二年榜眼及第,历任翰林编修,转左中允,其人生轨迹宛若一位行走于朝堂与私塾间的职业导师。 早年执教四方,乃至边关大同,兵法略通;后侍皇储,悉心栽培,天启之性,亦有其磨砺之功。 今孙公虽远赴辽东,但经筵不可荒废,此乃祖制所系,亦是广开财路之良机。 天启年间,讲筵二杰,除孙承宗外,尚有袁可立,其名如雷贯耳。 \"经筵之事,需慎选良师。\" 朱由校沉吟片刻,执笔于备忘录中细细遴选。 \"太仆寺右少卿毕自严,理财有道,堪当此任。\" 此人日后将执掌大明户部,其经济之才,可见一斑。 \"尚宝司司臣袁可立,辽沈失陷之际,独陈七策,其智勇堪比于谦再世。\" 袁公之才,更在孙承宗之上,实乃不可多得之栋梁。 朱由校笔耕不辍,又添一名——太常寺少卿王三善,平定川中叛乱,虽未竟全功,亦是能臣一枚。 心念及此,朱由校再书二名:\"孙传庭、周应秋。\" 一者明末中流砥柱,一者阉党之鹰犬,各具特色。 随即,朱由校转向刘时敏,谕令道:\"速召此二人入京,周应秋为赣南巡抚,孙传庭或为知县,皆不可延误。\" \"奴婢领命。\" 刘时敏接过名单,见天启帝神色凝重,不敢稍怠,疾步而出。 望着刘时敏的背影,朱由校心中稍安。 他深知,若得孙传庭早日崛起,即便未来烽火连天,亦能稳住半壁江山。 孙传庭之名,史册载誉:\"传庭死,则大明亡\",此言非虚。崇祯末年,关宁集团暧昧不明,左良玉怯懦无为,唯有孙传庭麾下秦军,忠于朝廷,勇猛善战,独撑危局。 然,天命难违,终遇崇祯之昏聩,壮志未酬,令人扼腕。 正当朱由校沉思用人之际,魏进忠携账本匆匆步入南海子。 近日,他忙于审案抄家,内廷风云变幻,十三个管事太监杖毙于天启登基之夜,其余三四百人亦难逃法网。 账本之中,贪腐之巨,令人咋舌,区区惜薪司管事,竟能积攒万金,而彼辈之贪婪,由此可见一斑。 未曾料想,紫禁城内竟是如此油水丰盈之地。 “陛下,魏大珰求见。” 正当朱由校手执朱笔,沉吟不决之际,王末悄然步入,轻声禀报。 “宣。” 朱由校轻放朱笔,对吹微凉的墨迹,旋而转身询问:“朕命你雕刻之牌匾,可已完成?” “回陛下,业已竣工。” “嗯。” 朱由校颔首,未再多言,复又沉浸于案头奏章之中。 “奴婢魏进忠,恭祝圣躬康泰。” “清理之事,已毕?” 朱由校语含威严,目光未离奏章。 “禀陛下,内外勾结之辈,皆已查明。” 魏进忠匍匐在地,言辞谦恭,“并已妥善处理。” “此乃抄家所得账簿,请陛下御览。” 魏进忠高举账簿,毕恭毕敬。 账簿呈上,朱由校翻阅之下,眉宇间掠过一抹惊异。 王安家财,竟有五万两之巨;魏朝更甚,十六万两;而王文,身为御用监管,竟私藏三十七万两之多。 总计白银,高达两百七十三万两,触目惊心。 望着账簿上的累累数字,朱由校怒不可遏,心中暗忖:腐败之源,往往自上而始。 太监机构之贪腐,犹如船顶穿孔,与文官体系之漏水相呼应,大明之舟,岂能不沉? “朕实难忍此等贪腐之风!” 良久,朱由校掷下账簿,目光如炬,扫视刘时敏与魏进忠。 “你,可曾染指?” “奴婢誓死不敢!”魏进忠磕头如捣蒜,急表清白。 “甚好。尔等若能尽忠职守,朕必厚赏之;反之,若贪赃枉法,朕必严惩不贷!” 言罢,朱由校又唤魏进忠:“魏进忠。” “奴婢在。” “朕知你忠心耿耿。你入宫后改李姓,母后复赐魏姓。 今日,朕赐你新名——忠贤。” “奴婢魏忠贤,叩谢皇恩浩荡!”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得皇帝赐名者寥寥,更遑论“忠贤”二字,非等闲之辈所能承受。 连刘时敏亦不禁侧目,探寻魏忠贤之特别之处。 “既是朕之忠贤,朕必不吝赏赐。” 朱由校把玩扳指,语带深意,“去内帑取两千两银子,赏与你办案时之缇骑、东厂番子,告诉他们,只要尽心竭力,朕绝不吝啬奖赏。” “奴婢再谢皇恩!” “退下吧,替朕守好这京城。” “遵旨。谢陛下!” 魏忠贤起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深知此番不仅得名,更得信任,前途无量。 “欲马疾行,又欲其不食草,实乃妄想。”朱由校轻叹,复又提笔,心中已有了新的筹谋。 …… 九月初九晨曦初破,朱由校正与将士共膳,气氛融融。 “皇爷,北红门外,十几名官员长跪不起,已有二人晕厥。”魏忠贤风风火火闯入,饭碗未及置,急报此状。 他自刘时敏手中接过监管之责,愁眉不展:“锦衣卫束手无策,特来请皇爷示下。” “晕厥?” 朱由校轻语,随即将碗赠予一旁满眼感激、谄媚相迎的士卒,“此碗赏你,以资鼓励。” 士卒受宠若惊,磕头谢恩。 朱由校起身,步向旧衙,吩咐道:“遣人将晕厥者送往太医院救治,醒后继续跪候。” 魏忠贤领命,面色微变,匆匆离去。 途中偶遇徐光启,朱由校忆起其练兵艰辛,不禁询问资助之事。 徐光启迟疑,恐涉违禁。朱由校宽慰:“我大明不乏忠义之士,当赏。” 徐光启释怀,呈上账簿。 朱由校翻阅,见徐光启自掏腰包六千两,毅然决定:“刘时敏,从内帑拨万两予徐爱卿。” 徐光启惶恐推辞,朱由校情深意重:“卿为大明毁家纡难,朕岂能薄待?” 徐光启感激涕零,领旨而去。 回到旧衙,朱由校审视资助名单,心中五味杂陈。 明末虽多奸佞,亦不乏忠贞之士,如阎应元、郑成功等,其丹心可鉴。 而洪承畴、朱大典等人,则复杂多面,令人唏嘘。 念及朱大典,朱由校慨叹其晚年壮举,随即下令:“派锦衣卫,邀此三位义商至南海子,朕欲亲见。” 不多时,魏忠贤复返,禀报讲筵官至。朱由校心生一计,命取美酒。 魏忠贤疑惑不解,仍速取来一坛十五年花雕。 朱由校拍开封泥,酒香四溢,遂以酒自淋,豪饮数口,醉态初显。 “朕面可赤?” 朱由校笑问魏忠贤,后者迟疑应之。 朱由校满意点头,竟踏椅登桌,命宣讲筵官入内。 魏忠贤虽惑,仍遵旨行事,同时暗嘱太监照看皇上。 讲筵官入内,恰逢朱由校醉吟诗句,场面颇为滑稽。 毕自严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揣摩皇爷此举深意。 第11章 贪腐。。 丽林映阁,艳质倾城,新妆初展,宛若仙子初临凡尘。 映窗娇影,欲进还羞,出帷含笑,春风拂面迎人至。 妖姬面若桃花带露,玉树流光,辉映后庭,美景如画,却藏暗涌。 花开花落,瞬息芳华,落红铺径,终归寂静,引人深思。 皇帝吟哦间,众人相视,眉头紧锁,尤以袁可立,目射寒光,视魏忠贤如仇雠。 新帝登基未几,何以醉心杯中之物?莫非此阉宦诱之? 魏忠贤引四人步入大堂,恰逢朱由校诗毕,举杯浅酌,见来人,眸光闪烁。 “臣等毕自严、袁可立、王三善,恭请圣安。”三人视帝之散发如无物,行礼如仪。 “爱卿平身。”朱由校搁碗,摇晃间问:“朕诗如何?” 三人面面相觑,未明圣意。袁可立性直,直言不讳:“陛下何故吟此哀世之音?” “哀世之音?”朱由校似有所思,实则心如明镜,此乃陈后主之《玉树后庭花》,亡国之兆。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之语,道尽后庭花之殇。 朱由校醉眼迷离,语带悲凉:“朕读史鉴今,大明岂非亦临危境?” 言及宋徽宗之乱象,金贼崛起,赵宋覆灭,朱由校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感慨时局之艰。 “陛下,宋徽宗失德,非我大明所比。太祖驱虏兴邦,万民敬仰。 虽遇挫败,根基未动。陛下新朝,当励精图治,岂可轻言亡国?” 袁可立力陈己见。 “陛下,宋徽宗之祸,源于奸佞当道。我朝当防微杜渐,重用贤能,方可免蹈覆辙。”毕自严、王三善附和。 朱由校长叹:“张太岳变法,强国富民,然遭废黜,国力渐衰。 辽东之战,精锐尽失,国库空虚,边饷难继,国将不国矣。” 毕自严宽慰:“秋粮将至,军饷可解燃眉之急。大明未亡,陛下勿忧。” 朱由校痛陈党争之祸,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党同伐异,忠奸不辨。 齐楚浙昆东林,纷争不断,令人心悸。 “陛下,党争不除,国无宁日。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还朝堂一片清明。” 袁可立请命。 “陛下风华正茂,若能用贤去奸,大明必兴。”毕自严、王三善亦表决心。 朱由校闻言,若有所思,秦孝公与商鞅之典故,似有所启,大明未来,或可期也。 万历初载,神祖得张居正鼎力相助,大明国运昌盛,税赋充盈,四海升平,遂有三征之伟业,辉煌显赫。 言毕,皇帝轻置玉碗,拂袖间发丝后掠,目光如炬,俯视跪拜之三人,语带威严:“卿等可愿随朕,再启变革,共谋富强之道?” 此言一出,三人心中豁然开朗,皆知圣意所向。 张居正变法之绩,他们耳熟能详,心中满是对先贤智慧的敬仰与向往。 加之机敏过人,一眼便洞察皇帝以古喻今,意在试探。 “臣虽驽钝,愿竭尽所能,辅佐陛下,再续变法辉煌,以振大明。” 朱由校闻言,目光流转于毕自严、袁可立、王三善三人之间,缓缓道:“毕爱卿,朕闻你精通算学,算盘轻拨,账目自明,繁琐之中见真章,可有此事?” 毕自严谦逊以答:“皇上过誉,臣实不敢当。” 继而转向袁可立,朱由校忆往昔,言辞恳切:“袁爱卿,万历二十二载,你勇斗强权,连破大案,父皇曾赞你‘详刑惟允,执法有闻’。 岁月流转,卿之壮志可曾消磨?” 袁可立激昂回应:“臣心依旧,热血未冷,誓守正义,不负圣恩。” 最后,朱由校望向王三善,寄望深重:“王爱卿刚直不阿,朕视卿为诤臣之典范,愿卿能如魏征般,直言敢谏。” 王三善躬身领命:“臣必竭忠尽智,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三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朱由校趁机宣示新政:“朕首务,乃整肃贪腐。 深知百官俸禄微薄,尤以京官为甚,致生贪念。 故朕欲增俸禄,确保实惠及于每位官员。” 言及俸禄,朱由校引古喻今,提及朱元璋效仿汉唐,尤重唐制,然实则明朝俸禄虽量上略胜,质上却大打折扣,福利尽削,官员生计维艰,不得已而贪腐成风。 更甚者,朝廷常以宝钞、胡椒等折算俸禄,致使官员苦不堪言,贪腐之风愈演愈烈,终成大患。 “故朕欲正本清源,先足官员之禄,再严惩贪腐,使百官无后顾之忧,共谋国是。” 此番言论,既揭露了明朝俸禄制度之弊,又彰显了皇帝革故鼎新之决心,令在场之人无不肃然起敬。 洪武、永乐盛世,大明铁骑百万,宝钞坚挺,皇恩浩荡,官员俸禄丰盈,执法如山,斩奸除佞,正气凛然。 然土木堡风云突变,大明皇权陷窘境,兵微将寡,财库空虚,对贪腐之风,只得隐忍不发。此中缘由,货币贬值,物价飞涨,尤为关键。 两汉以粟易禄,尚能维系,而大明经济之策,错综复杂,张居正变法后,白银为尊,海贼携银涌入,银价暴跌,官员俸禄难以为继,生计维艰。 户部尚书朱厚熜,二十七次京察,贪墨之风依旧。 闻涨俸之议,群臣非但不喜,反添忧虑。 毕自严挺身而出,直言不讳:“陛下,国库空虚,恐难支官员俸禄。” 朱由校闻言,神色微变,旋即豪迈道:“朕自有良策,内帑补之。” 言罢,朱由校展卷《万历会计录》,此书乃张江陵督修,详载大明财政之经纬,自隆庆至万历,历经数载而成。 地理分卷,细至府县,田粮、边饷、库监、俸禄等,无一不备。此书沿用至崇祯,毕自严《度支奏议》亦受其影响,虽为初稿,却为崇祯拨云见日。 朱由校手执此书,实乃户部尚书李汝华之谋。 万历末年,为应辽东战事,李汝华屡请加赋,终得朱由校首肯。然天启皇帝深知,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民间怨声载道。 天启皇帝之豪横,非因加赋,而在于其擅“抢大户”,杂项银、盐课银、关税银,源源不断,终聚巨资。 李汝华年迈请辞,朱由校遂委重任于毕自严,望其能重整大明财政。 毕自严领命,誓不负皇恩,与袁可立、王三善共谋大计。 “官员涨俸,国库、内帑共担之。” 朱由校一语定乾坤,毕自严等领旨,誓将京官名额、薪俸梳理清晰,以报皇恩。 三人离去,朱由校之声回荡堂中:“勿负朕望。” 言简意赅,却重如千钧。 第12章 立后! 三讲筵官离去未几,朱由校忽向魏忠贤发问,言辞间透露着紧迫:“魏忠贤,你等审冯三元及那顾姓之人,进展如何?” “禀皇上,冯、顾二人已招,指王安门客汪文言贿之,令其构陷熊廷弼。” 魏忠贤恭敬回禀。 “汪文言已落锦衣卫之手,贿银亦从冯、顾家搜出。” “然汪文言坚如磐石,仅称贿金乃家财,拒不吐露来源及构陷熊廷弼之因。” “王安门客,汪文言?” 朱由校眸光一凝,似有所思。 他心中明镜,汪文言与黄尊素并称东林智囊,乃明末政坛之巨擘,不容小觑。 “既汪文言乐于与宫闱中人周旋,便赐其入宫之‘殊荣’,做你义子吧。” 朱由校语带讽刺,对宦官与外臣勾结深恶痛绝。 魏忠贤闻言,惊愕之余,只得应承:“奴婢领旨。” 临行之际,朱由校似忆起什么,又补一句:“且慢,莫让他轻易殒命,此人尚有用处。” “奴婢遵旨。”魏忠贤连忙应诺,心中却五味杂陈。 朱由校步入宝泉局,此处实为赵晗工匠所居之旧衙旁舍。 他挥手免礼,凝视着新铸银币,心中感慨万千。 铸币之道,乃国之大计,非精美不足以流通。螨清光绪之银币,虽银量足,却因粗制滥造,不敌西班牙鹰洋之精美防伪。 朱由校手中银币,重一两,含银八七,仿袁大头之比例,既显诚意,又利防伪。 其上麦穗图案,细节之处暗藏防伪之妙,背面更书“天启银宝”、“平厘九钱”,九十六道花棱环绕,防剪边之术也。 然此币色泽暗淡,乃因沿用古法翻砂铸造,非后世之压制技艺所能及。 朱由校眉头紧锁,深知需革新铸法。 返御书房,他挥毫泼墨,记录下记忆中的压制流程。 而此刻,北红门外,十一名官员长跪不起,姚宗文与刘国缙相视苦笑。 “刘兄,吾膝将废。”姚宗文汗如雨下,目光转向闭目养神的刘国缙。 “写吧。”刘国缙猛然睁眼,对一旁打盹的锦衣校尉道,“取纸笔来,吾等上书请罪。” 一时之间,请罪书纷至沓来,内容各异,却无一涉及逼宫之事。朱由校阅后,嘴角微扬,将一叠罪状交予魏忠贤:“全部押送刑部。”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心中暗赞皇上智计,对这群文官的命运唏嘘不已。 小皇帝略施惩戒,未施酷刑亦不妄杀,仅令众人门外长跪数日,便令其苦不堪言,从恳求回宫转为主动赴南海子请罪。 魏忠贤,手握一沓请罪书,步履稳健迈向北红门,沿途细阅,字字分明。 莫道其目不识丁,实则宫内学堂深造,虽年岁稍长,然学问尚存,只是涉猎未广,文化底蕴略显浅薄。 其师,乃日后大学士沈淮,足见其起点非凡。 方才将压币流程交付王末转赵晗之手,忽见刘时敏携奏章疾步入内,急报:“皇上,礼部尚书孙如游领衔,众臣附和,请选秀女,速立皇后。” 言及“立后”,朱由校恍若初醒,方觉自己帝位之上,尚缺皇后之尊。 接过奏章,朱由校轻翻几页,皆是阴阳调和、内外平衡之陈词滥调,无甚新意。 他手持奏本,目光远眺操练军士,心中盘算:皇后之选,岂能循规蹈矩? 古人云:“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那么,历史上张嫣皇后,真能担此“贤后”之名乎?答案显然,崇祯周皇后犹有过之。 张皇后受其父张国纪影响,政见偏东林,此点不提也罢。 更令人玩味的是,天启帝曾有废后之意,原因何在? 穿越者朱由校深知,张嫣身世之谜,乃其一大软肋。 《明史》载其端庄秀丽,然《明熹宗实录》却言其非张国纪亲生,乃死囚孙二之女,此中曲折,扑朔迷离。 谈及张、周二后,不得不提万历刘太妃。崇祯非篡位之人,此乃定论。 天启大婚,一后两妃,皆由刘太妃甄选。天启病重,信王选妃亦循此例,实则暗含深意,乃为未来皇帝选后也。 满朝文武默许此举,皆因心知肚明。 朱由校猛然醒悟,自己竟忽视了历史长河中的一股强大力量——女性。 明朝女性,看似默默无闻,实则作用非凡。 废后之争、太后干政、宫闱秘辛,无一不彰显其影响力。 天启之死,疑点重重。落水、受惊、病情反复,终至肾衰竭状。 是纵欲过度,还是另有隐情? 朱由校目光如炬,心中已有计较。 他提笔挥毫,于奏章上留下一语双关之句:“麦未灌浆,何以充饥?” 随即令侍从送回,明告群臣:选后之事,朕自有主张,尔等勿需置喙。 …………… \"陛下,三位义商已至御前。\" \"宣见。\" \"微臣萧庸、郑拓、赵爽,叩拜天颜。\" 三人随刘公公步入,即刻俯首,行以大礼,言辞间透着谦卑。 \"免礼平身。\" 朱由校轻启朱唇,指尖在龙案上轻敲,沉吟片刻后言道。 \"忆往昔,神宗圣祖命徐光启整军经武,尔等三位慷慨解囊,资助军需,实乃国家之幸。\" \"陛下谬赞,实乃微臣等分内之事。\" 郑拓身为三者之首,应声而出,其余二人目光交汇,皆是敬佩。 \"善哉!\"朱由校微微一笑,赞许之情溢于言表,\"如此义举,大明之福。\" 言罢,轻抿香茗,继续说道:\"赐座,上茶。\" 三人就座,神色略显拘谨,目光紧锁桌上茶盏,气氛微妙。 \"赵卿,闻尔经营铁业,铁料源自何方?\" \"禀陛下,微臣于山东置有矿场,铁料皆出自本土。\" \"山东之地,物产丰饶。\"朱由校闻言,微露兴味,\"年产量几何?\" \"约二十万斤之数。\" \"二十万斤,颇为可观。\"朱由校指尖轻敲,心中暗自盘算。茶马盐铁,历朝皆重,然我大明,私营之风盛行,亦有其道。 思绪飘远,忆及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为民生计,放宽冶铁之禁,言''利在民则官亦安'',此等胸襟,令人叹服。 \"朕现有一事相托。\" 朱由校收回思绪,正色道,\"需铁二万斤,煤一万斤,米一万石,及冬衣万套。卿等可应承?\"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暗自盘算。前番捐赠,不过小试牛刀,此番却是倾囊而出。 \"陛下放心,微臣等自当尽力。\" 朱由校出示市价,三人迅速心算,确认无虞,方应允下来。 至于冬衣之议,郑拓细算成本,朱由校则慷慨加价,既保其利,又显皇恩浩荡。 \"然,朕赐尔等颜面,尔等亦需自重。若敢以次充好,欺君罔上,严惩不贷!\" 三人诚惶诚恐,连声称是。 \"刘时敏,取贡茶一斤,赏予三位义商。\" 三人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望卿等尽心竭力,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三人誓表忠心,朱由校满意颔首,茶毕送客。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心中暗誓,必当振兴官营经济,以固国本,强我大明。 第13章 八旗。 刑部雅牢之内,内阁重臣刘一燝,囚衣加身,目光空洞,凝视窗外铁栏,似与世隔绝。 他虽未沦入锦衣卫之酷狱,待遇略显宽待,然心囚更甚。 回溯往昔,万历二十三载,金榜题名,仕途坦荡,至庶吉士之位,与先帝泰昌及近侍王安交谊甚笃。 故泰昌登基,即擢升内阁辅臣,风光无限。 原本,仕途似锦,方从哲退位,叶向高虽在,内阁首辅之位犹未可知。 然天有不测风云,先帝猝逝,幼主登基,朝局动荡,旧臣遭殃。王安、魏朝,一自缢身亡,一因勾结外臣受杖毙,下场凄凉。 而他,因荐袁应泰辽东之失策,亦难逃牢狱之灾。 “大明将倾。”刘一燝低吟,满心哀愁。 正此时,一阵喧哗,众官被锦衣卫押入隔壁大通铺,其中包括姚宗文、刘国缙等。 刘一燝见状,惊问其故。 “刘公,吾辈末日已至!”姚宗文双手紧握栅栏,悲从中来。 言及皇帝沉湎游猎,不顾朝政,群臣谏言反遭罚跪北红门外,直至体力不支,方得请罪书一纸,送入刑部大牢。 众官面色苍白,膝伤累累,刘一燝见状,心寒如冰,叹小皇帝之狠辣。 然世事如常,朝堂运转未歇,十三官员入狱,京城哗然,然皇帝对求情奏章置若罔闻。 补缺之旨随即下达吏部,朝政依旧。 朱由校于御案前批阅奏章,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求见。 一番寒暄后,许显纯禀报抄没冯三元、顾糙家产,得银巨万,及房产、字画等,并呈上账本、供状及钱庄汇票。 朱由校细阅状纸,见行贿受贿证据确凿,汇票赫然在目。 此汇票,源自晋通钱庄,乃异地交易之信物,讲究信誉,非同小可。 “晋通钱庄,恰逢其时。” 朱由校轻语,旋即将汇票交予刘时敏,并令送刑部速审,加急办理。 许显纯领旨欲退,朱由校又嘱其暗中探查晋通钱庄底细,勿打草惊蛇。 许显纯闻言,心生妙计,欲以新法行事,非旧日之盘问卧底可比。 朱由校轻瞥许显纯,嘴角微颤,旋即起身,踱步至其身旁,轻拍其肩,以示亲昵。 许显纯见状,连忙躬身行礼,姿态毕恭毕敬。 “叔父身为皇亲,行事何不更显儒雅之风,少些刀光剑影,岂不更佳?” 朱由校语含深意,目光如炬。 许显纯虽心中疑惑,面上却恭谨应答:“臣定当铭记陛下教诲。” “你需暗中探查,巧妙拉拢,务必查清晋通钱庄之运作及其背后势力,可明?” 朱由校言辞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遵旨。”许显纯应声领命。 “嗯,速去办理。” 朱由校点头示意,复又坐回龙椅,继续审阅奏章,神态自若。 “臣告退。”许显纯再次躬身,迅速退出大殿。 此时,朱由校正于南海子悠游,而传旨太监已策马疾驰至辽东,风尘仆仆。 夜幕低垂,熊廷弼屹立于沈阳城头,凝视蒲河方向,心绪难平。 忆及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他临危受命,整顿军纪,安抚民心,与建奴鏖战一年有余,历经艰辛。 六月间,八旗军分两路进犯,皆被英勇的明军将领所阻,建奴只能悻悻而归。 然而,八月初,泰昌新登大宝,努尔哈赤便趁机发难,兵临沈阳城下。 熊廷弼亲自率军救援,巧妙布局,终使敌军败退灰山,并乘胜追击,迫其撤回建州。 然而,熊廷弼心中却忧虑重重,新帝年幼,恐受奸佞蛊惑,危及辽东来之不易的安宁。 加之巡抚周永春丁忧离职,接任者袁应泰对局势过于乐观,主张主动出击,令熊廷弼更感不安。 一夜辗转反侧,熊廷弼终得浅眠。 次日清晨,正欲检阅军队,忽闻天使驾临,心中顿时一紧,急赴巡抚衙门。 及至,见袁应泰已备好香案,正候其至。 熊廷弼虽心中略有不满,但事急从权,只得入列待命。 随着一声炮响,缇骑高呼:“天使到!”王朝辅,魏忠贤之干子,携圣旨而至,众人皆拜。 “臣辽东经略熊廷弼,率全衙属僚,恭请圣安。”熊廷弼声音洪亮,态度恭谨。 “圣躬安!” 王朝辅回礼后,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经略熊廷弼守疆有功,特赐飞鱼服,升兵部左侍郎,加王命旗牌,总督辽东军政。 钦此!” 熊廷弼闻言,双目圆睁,惊喜交加,连忙谢恩:“臣熊廷弼,叩谢皇恩浩荡!” 圣旨仅寥寥四十一字,于辽东诸将而言,犹如晴天霹雳,震撼心扉。 月前太子朱常洛登基,东林党起,群臣笔伐熊廷弼之事,众人皆知。 新皇骤崩,幼主临朝,群臣再掀弹劾浪潮,袁应泰接任辽东之奏已越内阁门槛,令受熊廷弼严苛管束之将官们喜出望外。 然,幼主登基次日,新旨忽至,非但未惩熊廷弼,反加赏赐,委以重任,犹如春风化雨,反其道而行之。 “熊督师,皇恩浩荡,特赐三匾,以彰其功,悬于沈阳、辽阳、广宁府衙,光耀门楣。” 王朝辅挥手,缇骑献王命旗牌,熊廷弼躬身领命,锦衣卫随后侍立,威风凛凛。 “更有皇爷手泽小册,命咱家亲授督师。”王朝辅袖中取出一册,乃朱由校御笔,赠予熊廷弼,神色凝重。 “皇上有言,督师所求十八万客兵,实乃天方夜谭,九边精锐亦难凑齐。萨尔浒之痛,历历在目,各边镇需休养生息。今赐十二万客军,望督师恪尽职守,稳守辽沈,步步为营,勿轻敌冒进,以免重蹈覆辙。” 熊廷弼闻之,悬心落地,望旗牌而信心倍增。 言毕,王朝辅再展圣旨:“辽阳总兵李如桢,畏敌不前,即刻押解入京问罪!” 李如桢闻名色变,冷汗涔涔,四缇骑迅即上前,铁枷加身。 其部属心有不甘,然锦衣卫刀锋毕露,只得作罢。 “权辽东巡抚袁应泰接旨。” 袁应泰心中暗喜,以为升迁有望,岂料旨意降擢为工部侍郎,赴京任职,新巡抚未至前,熊廷弼暂兼其职。 袁应泰虽有失落,亦无奈领旨。 转至沈阳总兵贺世贤,其貌粗犷,闻旨心绪难平。“ 贺世贤勇猛,特迁辽阳总兵,赐飞鱼袍,赏银五百两。” 贺世贤闻喜讯,目光炯炯,五百两银,足以换得美酒千樽,畅快淋漓。 第14章 内奸! 遵义骁将戚金,忠贞不渝,矢志王命,特赐白银五百两,擢升沈阳总兵,全权执掌沈阳军务。 “微臣叩谢皇恩浩荡!” 声起处,队列中一将略显木讷,却难掩感激之情,躬身谢恩。 “陈策、陈寅,各赏银五百,速召回京。” “武将总兵,皆赐五百金;游击将军,三百两以彰其功;余者亦得百五十两不等之赏。” “文臣自巡抚始,亦获厚赐,自五百至五十,恩泽广布。” 王朝辅宣旨如流水,辽沈将士受封赏,李如桢之狱阴霾渐散,犹如拨云见日。 一盏茶毕,王朝辅嗓音微哑,终毕圣旨。 他接过缇骑奉上的水壶,稍润喉舌,又从袖中取出一纸,沉吟道: “戚金将军,圣上闻浙、川二军于辽东不睦,莫非少保遗风不再,浙兵军纪已弛?” 戚金闻叔叔之名,面色愧赧,连忙请罪。 “秦邦屏、秦民屏、童仲揆,三位将军何在?” 三人应声而出,神色紧张 “圣上亦闻川军自视甚高,屡违军令,欲遣秦诰命亲赴辽东整肃军纪,三位将军意下如何?” 三人闻言,冷汗涔涔,忙不迭认罪。 秦氏兄弟尤甚,惧其姊之威严,恐皮不保矣。 言毕圣意,王朝辅转向熊廷弼:“皇爷有旨,辽东之乱,吏治不修,兵备空虚,望上下一心,共赴国难。 待贼寇平定,紫禁城内,必有庆功之宴。” “臣等誓死效忠,不负圣恩!”众将齐声响应。 宴毕,袁应泰邀王朝辅共赴接风宴,王朝辅欣然应允。 席间,千总二人对视一眼,似有忧虑,紧随而去。 酒过三巡,众将皆有所节制,惧熊廷弼之威名。 宴散后,王朝辅再访熊廷弼。 “王公公,皇上是否另有吩咐?”熊廷弼满怀敬意。 “皇上欲调曹文昭千总回京,以助南海子练兵。此人骁勇善战,与贺世贤同调辽东,战功赫赫。” “此事易办,即刻传令沈阳,明日启程。”熊廷弼应允。 又言贺世贤之事,熊廷弼笑道:“皇上用心良苦,本督师岂敢有怨?” 王朝辅取出密旨,低声言及谨防内奸之事,熊廷弼闻言,神色凝重,誓守疆土,不负圣望。 自高淮祸乱辽东、李成梁失地之后,辽东局势风云变幻,人心浮动,不乏暗中勾结建奴之徒。 皇爷对督师所言辽地民心难驭深表赞同,遂将袁应泰召回京城,皆因其招抚降人之举触怒了龙颜,特命奴婢转告熊督师:“堡垒之坚,毁于内讧。” 熊廷弼闻王朝辅之言,颔首以示赞同,此正是他与袁应泰间隙之根源。 言罢,王朝辅躬身告退,语重心长:“皇爷对熊督师寄望甚殷,望督师自重。” 熊廷弼连忙搀扶,随后郑重跪拜,誓曰:“微臣临危受命,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皇上知遇之恩,效命大明!” 时至九月十三,孙承宗奉旨赴辽东履新,朱由校心有不舍,亲送至城北。 途中,朱由校忽询魏忠贤:“朕索之图纸,可成?” 魏忠贤速从袖中取出,展于御前:“遵皇爷旨,奴婢携匠人细研太祖实录,南海子规划已毕。” 朱由校审视图纸,满意颔首。 南海子广袤,城墙绵亘百二十里,足堪大用。 规划以芜殿行宫为核心,四隅军营拱卫,外围仿文渊阁制式,建文成、武德二殿(待后),前置六部衙署,意在打造京畿旁之特殊小城,迁六部九寺于此,以疏京城拥堵。 东南西北八区,设八坊,专为文臣武将、勋贵藩王置办府邸,重拾洪武旧制,严控官宅规模,以正朝纲。 朱由校心慕斯带林之治,欲效其法,建内城以囚京官,防其勾结,复以锦衣卫代克格勃之职,严 “八坊官邸,卿有何妙策?” 朱由校问。 魏忠贤躬身答道:“奴婢与工匠议定,以安全为先,引通惠河水绕坊,掘深沟以防宵小。 坊墙之上,设望楼以察动静,然宅院高墙深树,望楼难窥其私。” 此番布局,旨在净化朝纲,肃清吏治,使京官无暇他顾,专心政务,地方官亦须多管齐下,共治大明。 内城四角,预留军营,枪炮林立,以示皇权之威,看谁还敢在天子脚下兴风作浪! 坊墙之巅,镶嵌琉璃,犹如铜墙铁壁,以防宵小翻墙窥伺,毕竟单靠人力巡视,难免百密一疏。 魏忠贤,洞悉圣意如观火,所筑官邸,无一不契合朱由校之心。 坊内屋舍,暗藏玄机,堑壕环绕,水道纵横,明为防地道之患,实则剑指何方,不言而喻。 彼时的魏忠贤,尚未攀上权势巅峰,成为手下拥趸口中的“九千岁”,其势力尚属萌芽,仅一获赐名之太监耳。 明宫内,宦官与文臣,犹如水火不容,偶有联手,亦是各怀鬼胎。 忆往昔,王安因移宫案助东林党有功,转瞬即被魏忠贤设计流放南海,东林党人竟无一援手,可见世态炎凉。 魏忠贤亦然,昔日谄媚者众,待崇祯清算时,除罪孽深重者外,皆作鸟兽散,尽显人心叵测。 至于“九千岁”之称,或乃世人捧杀之计,犹如民间所养肥鸡“九斤黄”,名虽尊荣,实则讽刺。 “甚好!” 朱由校闻魏忠贤详述坊间布局,颔首赞许,对其才干颇为认可。 “然,仅守此一方天地尚不足,尚需他策。” 朱由校拍案而起,对魏忠贤言道,“朕观宫中宦官宫女冗杂,可分派至朝臣府中轮值,由东厂严加管教,勿使欺凌主家。 此外,朝臣生活所需,由内帑拨资,务必令其衣食无忧。 光禄寺之庖厨,亦当调遣相助,人尽其才。” “奴婢遵旨。” 魏忠贤领命,心中盘算,知此举定能令朝臣感激。 “爱卿或以为大臣们会感激涕零?” 朱由校轻笑摇头,“为国尽忠者,朕自当体恤,此乃帝王之责,何须言谢?” 一旁刘时敏闻言,心中暗忖:感激涕零?只怕是要惊天地泣鬼神了! 第15章 孙承宗. 车轮滚滚,与魏忠贤简短交谈后,他便被遣去筹划挖壕之任务。 马车稍顿,朱由校亲启古卷,乃万历年间珍稀考成奏本,自古今通集库中精心搜罗而来。 张居正其人,功过是非,众说纷纭。 誉者称其为“宰相之楷模,旷世奇才,救世之良相”;谤者则斥其专横、搜刮、擅权、扰民。 其改革于大明之利弊,难有定论,然考成法之创设,确为提升行政效能之良策。 此法精髓在于定责明考,为六部、都察院官员分派任务,设定期限,并详录三份,分置各处,以资稽考。 月查季报,违者必究,六部、六科、内阁层层监督,环环相扣,若有欺瞒,严惩不贷。 此举使内阁实权得以彰显,自朱元璋废相设阁以来,内阁首次真正掌握相权之实。 昔日内阁,仅为诏书起草之地,无权无势。然仁宗、宣宗早逝,幼主临朝,张太后与三杨辅政,内阁渐露峥嵘。 然其权终属非法,奏章仍需入宫审核,即便是张居正权倾一时,亦不能免。 张居正之考成法,虽未使内阁完全取代相权,却大大增强了其影响力。 六部督地方,六科察六部,内阁再督六科,形成严密监督体系,张居正方能权倾朝野。 然其逝后,考成法废,内阁失势,但六科言官对六部之监督犹存,党争由此愈演愈烈。 朱由校手执考成条例,笔走龙蛇,心中已有计较。 他深知,欲解党争之困,需从官员能力入手,不拘一格,唯才是举。 党争纷扰,皆是大明臣子之争,皇帝当以宽广之心,论迹不论心,升降有据,方能稳定朝纲,确保国家机器运转无虞。 “陛下,已到。” 刘时敏之声打破了车内静谧。朱由校回过神来,下车之际,群臣跪拜如仪。 他望向孙承宗,新官袍加身,即将赴辽东重任。 “孙师此行,朕心忧虑,特来相送。” 一番肺腑之言,尽显君臣情深。 临别之际,朱由校又赐辽东免赋三年之恩典,孙承宗感激涕零。 更有一精致小盒赠予孙承宗,内藏深意。 监军之缺,朱由校自有考量,暂不派遣,以示信任与厚望。 然而,对于辽东局势,朕心犹有挂碍。 恰逢孙师远赴辽东,朕虽无重礼相赠,却欲以亲手所制之盒相托,寓意深远。 朱由校亲执宝盒,轻置于孙承宗掌心,言道:“此盒乃朕心血所凝,其上之锁,唯双钥可启,一在朕手,一归孙师。” “孙师至辽东,若有肺腑之言或所见所闻,皆可书密信置于盒内,遣心腹送回,以通朕心。” “此盒既锁,除朕之外,擅启者,必遭严惩,祸及三族。” 言毕,朱由校环视四周,威压四溢。 孙承宗感激涕零,拜谢道:“陛下隆恩,臣诚惶诚恐,敢不效犬马之劳?” 心中暗自思量,此盒在手,辽东之行,何惧谗言构陷。 然旁有异议者,喧嚣而起,言此举违礼。 朱由校不以为意,只道:“时光荏苒,孙师且行,珍重为上。” 孙承宗再拜辞行,登车而去,朱由校目送其背影,心中默念珍重。 忽闻扑通一声,杨涟跪于车前,冒死直谏:“陛下千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境?臣恳请陛下移驾回宫。” 朱由校闻言,脚步一顿,转首冷笑:“卿欲效海瑞,触朕逆鳞乎?” 一语既出,满场寂静,锦衣卫剑拔弩张。 杨涟不屈,直言谏道:“臣虽不才,然心系社稷,南苑非陛下久居之地,望陛下三思。” 朱由校冷笑更甚,忆及海瑞往事,遂言:“海青天亦自微末而起,卿既欲效仿,朕便赐卿一县教谕之职,待卿成就杨青天之名,再言进谏不迟。” 杨涟愕然,争辩无果,韩爌见状,连忙上前解围,言谏言乃臣子本分,不应因此受罚。 朱由校淡然以对:“朕非罚之,乃试之。若卿真有海瑞之才,朕自当倾听。若无,则何须多言?” 言毕,目光如炬,直视韩爌,似有深意。 韩爌心中一凛,不敢再言,只请陛下回宫,以防不测。 朱由校微微一笑,似有成竹在胸,步入马车,扬长而去。 \"汝之好奇心,竟至于朕餐食几碗米乎?\" \"陛下,臣……诚惶诚恐,汗如雨下。\" 韩爌闻言,面色骤变,惶恐之余,跪倒在地,颤声答道。 \"知惶恐,尚算明智。\" 朱由校语毕,未再赘言,袖袍一挥,径自步入马车,车轮滚滚,绝尘而去,任凭呼唤声此起彼伏,亦不稍停。 车内,朱由校拾起散落案头的奏章,匆匆一瞥,却觉索然无味,终是愤然掷于几上,怒骂道:\"此辈皆乃沽名钓誉之徒!\" 随后,他陷入沉思,思忖着如何整治这扰人心绪的言官之患。 究其根本,皆因\"闲职过多\",若能使之事务繁忙,料想他们亦无暇再紧盯龙椅之侧。 旁侧,刘时敏闻声,身形微躬,宛若透明,与魏忠贤之图谋权势截然不同,他乃忠君之典范,皇权更迭,其忠不二,更兼寡言少欲,故而在乱世中亦能保全自身,乃至崇祯朝狱中亦得脱险。 马车远去,韩爌仍跪于地,直至仆从搀扶方起,额间冷汗涔涔,心中暗自喟叹:\"伴君如虎,今日方知其中凶险,若非及时收手,恐遭陛下诛心之祸。\" 幼虎虽小,威压更甚老病之狮,此问若成实,韩爌恐难逃一死。 \"诛心\",帝王之特权,隐于律法之外,罪名直指谋逆,动辄满门抄斩,大明之下,不知几多门户因之而灭。 韩爌起身,恰见杨涟面如死灰,心中一凛,知其已遭不测,遂宽慰道:\"杨兄且归,吾将联络同僚,于御前为汝求情。\" 转而面向东林党众,勉力道:\"天子年幼,一时气愤,我等当以大局为重,勿忘初心,共护大明江山。\" 然其心中却波澜四起,暗道:\"此幼帝手段,非寻常孩童所能及,其威猛之势,实非万历可比。 万历懒政,此子则性情刚烈,逆鳞触之,必遭严惩。\" 如此少年,未来之路,实难预料。 冯顾二将联手弹劾,锦衣卫诏狱之门轰然洞开,一时风云变色。 十三位忠臣前赴后继,欲救时弊,却遭挫败,几成废黜之局。 今日,杨涟挺身而出,冒死直谏,岂料龙颜非但未悦,反赐“展露锋芒,朕欲观之”之令,寒气逼人。 此后,谁人还敢轻言规劝幼主?新官上任,烈焰三炽,独照言官之境,令人唏嘘。 “韩公之论,金石之言也。” “诚然,陛下此举,岂非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目睹杨涟之遭遇,旁侧有人按捺不住,于韩爌耳畔低语。 “正因如此,吾辈言官更应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以正朝纲,匡扶社稷。” “正是,朝堂若尽是噤若寒蝉之辈,大明何谈未来?” 见议论渐趋激烈,韩爌急中生智,出声制止:“诸位同仁,此事重大,宜从长计议,暂且罢议,各归本位。” 若不慎言行,招致非议,岂非自寻烦恼,如颈悬利剑乎? 恳请诸君慷慨赐票,共襄盛举,不胜感激! 第16章 利益驱使。 当皇辇重返南海子之际,通州而来的辎重车队穿东红门而入,蔚为壮观。 商人三子之勤勉,实乃非凡,物资车队迅即充盈南海子,彰显其高效之能。 朱由校远眺车阵,言辞间似问非问,自言自语般沉吟:“此等乌金,源自何方?异域乎?料非然,远途运费,岂可轻忽。” “这……”刘时敏与张维贤交换了一个眼神,终是刘时敏迟疑答道:“惜薪司于西山之麓设有煤井数处,或取自此。” “西山?” 朱由校闻言,目光骤亮,转视刘时敏,“朕忆往昔,大明有禁凿山伐石之令,且西山乃太宗文皇帝钦定皇陵所在,岂敢轻动?” 刘时敏面露难色,被皇威所迫,语塞良久,方道:“陛下,此事错综复杂,一言难尽。” 张维贤适时解围,朱由校遂道:“那便细细道来。” 深知后世之秘,朱由校心中明镜,西山之下藏巨煤田,广袤近两千里,储量骇人听闻。然其位敏感,紧邻朱棣长陵,故而不凡。 “话需追溯正统年间……” 张维贤娓娓道来。 朱棣迁都北京,西山选为陵寝,而后煤田渐显,京师炊烟所需,煤炭遂成首选。 禁令虽严,私采却盛,利益驱使,人皆铤而走险。 刘时敏昔日掌惜薪司,对此心知肚明,此乃大明不宣之秘。 万历帝贪财,官窑民窑遍布西山,利润之巨,令人咋舌。 正如马氏所言,利润诱人,人性贪婪,法律成空。 张维贤何以知之? 皆因家族渊源,张辅与朱叫门之旧事。正统年间,张辅私设煤窑,虽遭弹劾,实则得朱叫门默许,银两入其私囊。 张辅一生忠勇,唯此事污点,实乃皇命难违。 张维贤述毕,朱由校神色凝重,土木堡之变,张辅、朱能等忠良陨落,家族后继乏人,令人唏嘘。 “彼辈不惧成祖爷震怒,夜半托梦责罚乎?” 朱由校摩挲扳指,目光如炬,“朕意收矿税,卿等以为如何?” 张、刘二人面面相觑,难掩忧虑:“陛下,先帝遗诏罢矿监,今若复设,恐重演长安门之乱。” “长安门之乱?详述之。” 朱由校惑然。 刘时敏细述万历年间,太监王朝贪得无厌,矿税横征,激起民愤,直逼宫门请愿之事。 朱由校闻之,方知其中曲折,心中暗自思量。 王朝此人,擅长非直接解困,而是剪除问题之源,他向神宗密奏,窑民黄大京等数人私挖煤窑,瞒报赋税,更胆敢纠集恶霸,抗拒官差,酿成血案于长安门前,一时风云变色。 “此事暂且搁置。” 朱由校听闻刘时敏细述此事,眼眸微眯,透出深邃。 “传旨魏忠贤,动用内帑,速赴西山,将煤矿尽数购回。” “购回?” 张维贤与刘时敏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揣测小皇帝的新谋。 “若遇阻拒?” “阻拒?”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带寒意,“购之不成,便抢之!” “一朝天子一朝臣,世事如棋局局新。” 文渊阁内,方从哲听罢内阁中书关于杨涟之事的禀报,不禁感慨系之。 新皇登基,万象更新,首当其冲者,自是京中官员。 方从哲原以为,自己这红丸案的风口浪尖之人,必首当其冲,岂料…… “宫闱清洗,崔文升因药案牵连,已遭严惩。至于我,那些弹劾之章,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方从哲轻抚茶盏,对身旁之人叹道,“本以为,我将是首位致仕的前朝老臣,未料刘一燝却先我一步。” “老师此言何意?” 亓诗教,齐党魁首,闻言好奇。 “大明江山,六部尚书可易,内阁辅臣可换,但终究,是皇帝的家天下。” 方从哲疲惫之色难掩,却未直接回应,转而问道,“你以为,皇上似我朝哪位先帝?” “武庙?”亓诗教犹豫片刻,试探道。 “非也,宪庙。”方从哲摇头,对弟子悟性略感失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东林诸人,自恃国本之争有功,便妄议君上,殊不知,此乃自寻死路。” “攀龙附凤,亦需量力而行。” “老师之意,皇上对东林不满?” 亓诗教恍然大悟。 “正如惠世扬所言,我独相七年,或有妨碍贤良、误国之处,然我何以能稳坐此位?” 方从哲转身,望向窗外,语含深意,“《荀子》有云,顺命利君为忠,逆命利君为忠之极致。我虽非逆命之臣,却亦知顺中有道,方能保身立命。” “皇上之意,无人能逆;皇上欲保,无人能撼。” “老师是说,皇上年少而志坚,有独到之政见?”亓诗教领悟。 “十五之年,何足道哉?然观皇上所为,岂是寻常少年可比?” 方从哲再叹,“自登基以来,朝堂风云变幻,魏朝因私交外臣毙命,冯顾二人因弹劾而陷囹圄,毕、袁、黄三人因一讲筵而平步青云,孙承宗赴辽东,徐光启练兵南苑,桩桩件件,皆显圣上之远见卓识。” “学生受教。”亓诗教汗颜,再不敢小觑这位年轻帝王。 “切记,一切以圣上之意为依归。” “至于东林……”方从哲冷笑,“我自有安排。” \"欲擒故纵,东林之危已迫眉睫。\" 夜色深沉,韩爌府邸灯火通明,厅内人声鼎沸,宛如蜂房涌动。 韩爌端坐主位,面若寒霜,凝视着下方看似同舟共济实则暗流涌动的东林党人。 李三才率盐商之众,阮大钺、魏大中等紧随其后,势力盘根错节;赵南星、高攀龙心怀叵测,背靠江南世族,底蕴深厚;杨涟、左光斗则如热血青年,誓要荡涤朝纲,其忠诚如利剑出鞘,直指奸佞。 至于钱谦益等后进,尚属附庸,难登大雅。 众人争论不休,韩爌面色铁青,内阁辅臣之尊,竟成摆设。 朝堂之上,谁人不识韩爌之名?然此刻,皆视若无物。 “时至此刻,何以解困?” 韩爌冷眼扫视,掷地有声。 皇恩难测,南苑深宫,方从哲谄媚之态,难保刘一燝周全。 历史轨迹偏移,东林崛起之基未稳,天启帝谨慎用人,奏章如泥牛入海,朝堂风云变幻莫测。 大明权柄虽非帝独揽,然无帝首肯,难插一足。 笔锋如剑,奏章似海,意在构建信息迷雾,蒙蔽圣听。 然小皇帝以静制动,弹劾之章,皆成废纸。 “先救刘一燝,以稳根基。” “非也,当促帝还宫,以安朝纲。”赵南星挺身而出,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 左光斗针锋相对:“武宗旧事何足惧,杨廷和辅政可鉴今。吾辈当齐心协力,弹劾奸佞,迎叶公归朝,共谋天下。” 赵南星苦笑:“叶公归,首辅之位亦难料。 帝权在握,首辅亦难展鸿图,纸糊阁老,泥塑尚书,不过虚名尔。” “保杨涟,方为上策。”一语既出,众人皆静,暗流再起,各怀心思。 此刻之东林,内忧外患,何去何从,且看智者如何运筹帷幄,力挽狂澜。 第17章 铸币。 凝视着那台崭新的压印机,朱由校初临大明,不禁发出由衷的赞叹。 古人智慧,尤其是明朝匠人的巧思,实乃不容小觑。 仅五日之期,赵晗率众工匠,便实现了朕之所愿,其效率令人叹为观止。 此机虽依人力运转,却仅需十人便能驾驭整条生产线,齿轮之妙用,大大减轻了劳力之负。 目前尚处试验阶段,一坩埚炉熔银二百斤,流程井然:先以精准配比之料头铸片,再经滚压机压至标准厚度,铣车切割成条,冲床塑形为饼,退火后,复以压机镌刻花纹。 终得银光熠熠、尚带余温之银币数枚,朱由校见状,欣然笑纳,慷慨赐银,以奖众人之勤勉。 “赏,皆赏之,每人银五十两,赵晗加倍。” “臣等叩谢皇恩浩荡。” 殿内众人闻旨,连忙谢恩。朱由校挥手示意继续作业,遂携赵晗步出。 “此机一日能铸几何?” “回禀陛下,产量尚待考量。”赵晗心中忐忑,因银币压制虽速,钢模制作却难,铜模易损,钢模难刻,刻刀已废四柄。 “钢模乃瓶颈所在?” “正是。” “那便广开财路,不惜重金,务求速增产量。” 朱由校大手一挥,内帑再拨五万两,以资赵晗。 “卿言机器难造,然此数台,非卿与工匠亲手所制乎?” 赵晗解释道,大明财政拮据,各部皆养工匠以备不时之需,此机正出自宝源局工匠之手,实为省钱之良策。 “卿有心了。” 朱由校点头赞许,临行前再三叮嘱:“铸币之事,关乎国本,朕以重任相托,望卿不负所望。”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赵晗誓誓旦旦。 朱由校手持银币,步履轻快返回正堂,未及饮水,刘时敏便报毕自严求见。 “宣。” 毕自严携奏本入内,行礼毕,朱由校赐座,并命王末呈上银币。 “毕卿且看,此乃朕之新铸银币。” 毕自严接过银币,细观之下,见其形制正圆,异于传统椭圆之赐银,且无方孔,酷似铜钱。 “自臣统计京官俸禄以来,铸币之念油然而生,今样品已成,特请毕卿品鉴。” 朱由校边说边吹银币,嗡鸣悦耳。 毕自严效仿之,亦感惊奇。 朱由校解释道:“此币八厘九毫银,六毫铜,五毫白金,唯有此配比,方能吹响。” 毕自严沉吟片刻,道:“大明钱荒已久,隆庆开关后稍缓,然银产不丰,多赖海外,以银为币,臣虽赞同,却恐重蹈嘉靖覆辙。” “嘉靖何事?”朱由校不解。 毕自严遂述嘉靖皇帝铸厚钱之事,初时成效显着,终因士绅豪强作祟,新钱一出即被私铸为薄钱,货币体系再陷混乱。 朱由校闻言,若有所思,决心避免前车之鉴,誓要稳固大明货币之基。 此事终至何境? 京华商肆,十室九空,市井萧条,米价骤涨,一石之粮,由四钱银飙升至七两之重,饿殍遍野,民生日蹙。 嘉靖新政之币制,终归泡影,闻讯之下,嘉靖帝震怒不已。 嘉靖八年,朝廷颁《外戚世爵裁革令》,斩断戚畹周亲与勋爵之纠葛,锐意削除外戚恩荫,剑指士绅豪强。 然嘉靖帝固有其难言之隐,一曰皇位未稳,二曰军权旁落,三则深陷大礼仪之泥潭,难以自拔。故其经济变革,终告全面挫败。 “原来如此。” 朱由校听毕自严细述嘉靖旧事,眉宇间透露出沉思之色,轻轻颔首。 殿内一时静默,唯有朱由校心潮起伏。 须臾,他缓缓开口,援引前汉之鉴:“昔汉景之时,七国之乱,吴王刘濞富可敌国,煮海为盐,铸铜为钱,百姓不税,士卒有佣,终至拥兵二十余万,反叛朝廷。此等私铸之祸,实为谋反之实也!” 言罢,不禁感叹:“世宗皇帝,其仁厚可见一斑。” “陛下圣明。” 毕自严拱手而赞,随即道出苦衷:“然自大明宝钞废弃以来,钱荒之困,朝廷亦束手无策,对私铸之事,颇感无力。” 朱由校闻言,神色一凛,冷声道:“铸币之权,乃朝廷之根本,大明之基石,更是朕之威严所在。 朕不类世宗之仁慈,凡有私铸者,必严惩不贷,处以极刑,并流放其族于琼州!”言毕,即令刘时敏传旨严查。 刘时敏领命而去,朱由校复问毕自严来意。 得知是为先帝所发辽东犒赏银之事,朱由校面露惊疑,追问之下,得知百万银两竟已直发辽东,不禁怒斥:“此等庸才,实乃误国!” 随即,朱由校决定回宫召集朝议,马车疾驰,直奔紫禁城。 景阳钟鸣,响彻京城,文武百官闻讯,皆惊,不及更衣,匆匆入宫。 文华殿内,群臣毕至,见朱由校面色凝重,心知必有要事。 待班列齐整,齐声问安,朱由校直言:“朕心不安。” 随即召见户部尚书李汝华,质问其关于犒赏银发放之事。 李汝华战战兢兢,据实以告,却不知此举已铸成大错。 朱由校怒斥百万银两直发辽东之荒谬,决定即刻召开朝议,共商对策。 一时间,紫禁城内,风云再起,大明王朝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禀陛下,百万白银倾注辽东,恐引物价飙升,民怨沸腾,然朝中诸公竟无异议,臣独木难支,唯有叹息。\" 李汝华话音方落,一御史挺身而出。 \"陛下明鉴,李汝华此言荒谬,实乃欲私挪军资,图谋不轨,故大放厥词。昔先皇犒军辽东,士气如虹,东虏之患,旦夕可除。\" \"启奏圣上,李汝华庸碌无为,五载光阴,政绩空乏,臣斗胆请旨,罢其尚书之职。\" \"砰!\" 正当朱由校沉吟之际,二御史贸然插言,激怒龙颜,朱由校怒拍龙案,喝道:\"朕未许尔等置喙,各领掌嘴二十!\" \"陛下!遵旨!\" 锦衣卫应声而动,二御史瞬间被制。 见皇威震怒,仅因微词即施重罚,群臣哗然,纷纷跪求宽恕。 \"陛下息雷霆之怒!万望陛下三思!\" 然朱由校不为所动,周遭锦衣卫皆是陛下心腹,唯命是从。 复有二人执板而出,对二御史施以杖责,啪啪之声不绝于耳,群臣胆寒。 杖毕,二御史血染面庞,齿落唇颤,动弹不得。 \"陛下,何故如此轻贱朝臣?\" 韩爌痛心疾首,跪请圣裁。 \"朕辱朝臣?尔等岂见朕辱之实?\" 朱由校怒目圆睁,斥道,\"此殿乃大明中枢,一言一行,关乎国运民生,岂容儿戏? 彼等眼中,可有君父? 可有社稷?可有苍生?\" \"卿为狂徒辩护,其心可诛!\" 韩爌被其威严所慑,颤抖不已,俯首认罪:\"臣...臣惶恐万分。\" 群臣随之跪倒一片,齐声惶恐。 \"惶恐?尔等尚知惶恐,实属难得!无知、无能、无用之辈,何其多也!\" 朱由校拂袖而去,漫步文华殿,面对跪拜的群臣,厉声质问: \"京城糙米,一石一两,三十两足养五口之家一年。百万两银,若作粮资,可济十五万众。辽东若骤增此资,物资何来?莫非天降?银货流通,物价必乱,百姓何以果腹?何以御寒?官民离心,东虏再犯,岂非国之大难?\" \"辽东若沦至此境,尔等何以守疆卫土?!\" 第18章 物价。 目睹朝堂之上,群臣面露窘态,若非现实非幻梦,朱由校恐已怒发冲冠爆炸了。 毕自严一语惊醒梦中人,提及辽东犒赏,勾起了明末那段令朝野皆输的往事。 万历遗诏,百万银两犒军辽东,岂料此举非但未安军心,反致物价飙升,犹如烈火烹油,令人惊心动魄。 米价之贵,从二两至四两,乃至七两一石,飙升之速,犹如狂风骤雨。 及至天启元年,辽沈沦陷,神宗犒赏银至,米价更是飙升至十二两一石,物价飞涨,战争与犒赏,二者共舞,推波助澜。 朱由校龙颜大怒,稳坐龙椅,冷声唤道:“李汝华何在?” 李汝华闻讯,战战兢兢,应声而出。“辽东兵马几何?” 朱由校质问。“回陛下,辽东镇原有八万两千,外加北调十八万,共计二十六万。”李汝华颤声答道。 “二十六万?” 朱由校冷笑,心中暗道:此数不实,能战之士,恐不过六万之众。 随即,他毅然决然:“每人发银二两,共五十二万两,再从太仓拨粮二十六万石,以资犒赏。” 李汝华领旨,叩首谢恩。 然而,朝臣中不乏异议之声:“陛下,百万白银犒军,乃神庙遗命,违背此旨,大不孝也!” 更有人忧心忡忡:“犒赏消息已传至辽东,若此时收回,恐动摇军心。” 朱由校冷眼旁观,反问:“神祖遗命必发白银否?” 众臣哑然。 他再言:“恐伤军心?朕闻辽东粮价四两一石,发粮岂不胜发银?” 言罢,他语气一转,凌厉逼人:“莫非尔等贪墨犒赏,畏罪心虚?” 众臣惶恐,连连否认。 朱由校不再纠缠,转而对兵部尚书黄嘉善下令:“遣辽东兵马五千,进京运犒赏,再由腾骧四卫营接管,朕欲一窥辽东军容。”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无人再敢多言。 末了,朱由校环视群臣,掷地有声:“多事之秋,尔等当各司其职,勤勉尽忠。实干兴邦,空谈误国。朕不辨忠奸,但求实效。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熊廷弼守土有责,朕不妄加罪名。而若有人仅凭蜚语,妄议重臣,朕必严惩不贷!” 一番话,掷地有声,震撼朝野。 言毕,朱由校锐目扫视殿下群臣,尤其是都察院的众卿,掷地有声:“尔等行事孟浪,自今而后,凡上疏弹劾,务求实据,人、事、时、地、因果,缺一不可,以免讹传误国,违者严惩不贷,轻则削职,重则抄家!” 言罢,他重击惊堂木,威严尽显,“诸卿可曾明了?” “臣等谨遵圣命,不敢有违。” 群臣俯首,方从哲更是率先叩拜,心中暗自赞叹:“圣上此令,妙哉!御史风闻之弊,一朝得解。” “退朝。” 朱由校语毕,袖袍一挥,转身步入后堂,留下满朝惊愕与议论。 “陛下,此举恐有不妥……” 有臣子急呼,却只见帝王背影,未被理会。张问达愣立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弹劾若需铁证,御史何以为继?” 方从哲则淡然步出文渊阁,心中暗忖:“伴君如伴虎,陛下心意已决,考成法恐将接踵而至,吾辈需早作打算。” 他深知,揣摩圣意,自己在大明朝内,仅次于叶向高。 秋风渐起,方从哲心中暗自盘算:“能者居之,庸者自退,此乃陛下之意。 吾辈当激流勇退,以保清名。” 日已西斜,朱由校自文华殿归,决意留宿宫中。于乾清宫祭拜泰昌后,他面对太监团体,宣布改革大计:“设内务、司礼、内财、典察四府,以明权责,精简机构,尔等需速行,勿使宫闱生乱。” 众太监闻言,既惊且惧,唯恐再遭整顿之祸。 朱由校却话锋一转,展现仁君之姿:“朕再拨内帑,建养功庄,以恤老阉,保其晚年无忧,此事由尔等四人共督,必选德高望重者管之,勿使受欺。” 此言一出,众太监感激涕零,齐呼:“皇恩浩荡,奴婢等万死难报!” 朱由校此举,不仅整肃了内廷,更赢得了人心,一时之间,宫内宫外,皆叹圣明。 太监贪财之由,实乃晚年无依之虞。 为解此困,彼辈唯有双管齐下:一者聚敛财富,以防贫病交加;二者广收义子,冀望身后有人缅怀,岁时节令,香火不断。 朱由校轻挥墨毫,于南海子绘就管理蓝图,而后洒脱掷予四臣,转身步入乾清宫,深谋远虑,布局四方——行政、监督、财政、内务,各司其职,既防专权,又促制衡,皇宫秩序,尽在掌握。 此仅为序章,其后续宏图,更欲剥离生产与服务之界,犹如农商分野,旨在流程顺畅,廉洁自守,贪腐之蠹,无处遁形。 暖阁之内,朱由校正批阅奏章,忽觉佳肴之香袅袅而至。 客巴巴笑靥如花,手捧老太烩菜,温情脉脉:“闻陛下午膳简薄,特制此佳肴,请陛下品鉴。” 言罢,亲执玉碗,为君添羹。 凝视眼前侍膳之人,朱由校心绪万千。 记忆交融,深知可巴巴于己,非同寻常。 魏忠贤与客氏,皆天启之母王才人心腹之臣,一主膳食,一司抚育。 魏忠贤,即李进忠,因功得王才人赐名魏进忠,此皆万历末年旧事。 而客氏,更是幼帝乳母,于皇权更迭、宫廷冷暖中,给予天启唯一温情。 “入宫几何?”朱由校忽问,语带深意。 “回陛下,奴婢入宫已十五载有余。” “十五载春秋,转瞬即朕登基之时。”言毕,朱由校转身,语气决绝:“你不宜再留宫中,朕令魏忠贤送你归乡,并赐银五百两,侍从数名。” 客巴巴闻言,面如土色,跪拜乞求,深知宫外生活,远不及宫内尊贵。 然朱由校面色冷峻,不容置疑。 望着被拖出殿门的身影,朱由校心中五味杂陈。 天启帝命途多舛,子女皆夭,晚年孤寂,终至无奈立弟为储。 客氏之过,众说纷纭,但无论真相如何,其作为乳母,护主不力,实难辞咎。 “此菜,撤去勿食。” 朱由校冷眸一扫桌上佳肴,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皇宫之内,人事纷扰,他誓要守护这片天地的清明与安宁。 第19章 谋! \"皇爷,总兵陈寅、陈策,千总曹文诏,及商丘知县孙传庭已至。\" 晨光微露,刚返南海子的朱由校正与众将士共炊,忽闻小太监捷报频传。 \"四人齐至?神速哉!\" 朱由校口含饭粒,笑语盈盈,将碗底一粒不剩,轻递士卒,尽显亲民之风。 步入旧衙,宫女环绕,朱由校净齿洁口,于无牙科之世,齿健即命长之兆。 \"速令魏忠贤赴诏狱,提杨镐来见。\" 言罢,牙刷轻掷水盆,朱由校一挥袖,继而宣道:\"再召孙传庭。\" 须臾,一知县装束的青年,在宦侍引领下步入殿前,行三跪九叩之礼,朗声奏曰:\"商丘县令孙传庭,恭祝圣上龙体康健。\" \"朕安,卿平身。\" 朱由校放下手中奏章,沉吟片刻,吟道:\"亳都困顿思何解,严疏庸才总不宜。 五凤朝推汉吏贤,双凫自愧非明时。 清白传家无愧色,治邑虽艰志未移。若得圣主垂青眼,誓洒热血溅丹墀。\" \"此诗乃微臣所作,去岁闻辽东之败,有感而发。\" 孙传庭惊异于圣上知晓其作,心中忐忑,如实以告。 \"诗中似有对朝纲用人之不满?\" 朱由校嘴角含笑,试探问道。 \"臣,万死不敢有此念。\" 孙传庭初次面圣,紧张之余,连忙俯首。 \"闻卿家由武转文,颇有渊源?\" \"回禀陛下,先祖孙成乃太祖洪武年间振武卫百户,六世祖孙凤始弃武从文,然武学未废。臣亦出身振武,愿为陛下披甲执锐,冲锋陷阵。\" \"善,起身吧。\"朱由校颔首,示意其起,随后缓缓道:\"''愿将血泪洒彤墀'',朕恰有重任托付,卿可愿担之?\" \"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校点头,继而道:\"徐光启卿原练兵通州,朕登基后,虑其安危,移至南海子,并调腾骧四卫。 今新兵主将钱世桢另有任用,朕欲命卿代之,如何?\" \"臣遵旨,愿赴任。\" \"宣曹文诏觐见。\"朱由校再下令。 曹文诏应声而入,行礼毕,朱由校审视其身形,赞曰:\"阅奏知曹将军开铁之战英勇无双,今日一见,果乃虎将也。\" \"末将愧不敢当皇上赞誉。\"曹文诏谦逊回礼。 \"朕有新兵一营,缺主将一名,曹千总可愿领命?\" \"末将愿往,誓不负圣望。\"曹文诏欣然应允。 随后,朱由校携二人至校场高台,钱世桢已候。 审视操练之兵,朱由校笑问:\"此等可称精兵乎?\" 孙传庭圆滑应对:\"回皇上,可称精锐。\" 曹文诏则憨直言:\"尚未见血,杀气不足。\" 朱由校闻言大笑:\"未历战火,自无杀气。大明京营久弊,可用之才寥寥。为江山社稷计,朕誓要重塑京营辉煌。\" 言罢,朱由校展画卷,详述新军制,仿唐宋之制,设伍长、什长、都头、校尉等,层层递进,严明军纪,更立辎重、军法、武德三营,直接由内帑拨饷,杜绝贪腐,确保军心稳固。 此番改革,意在强军固国,重振大明雄风。 军法营,千五雄师,铁腕执纪,军纪严明之典范。 武德营,三百精英,犹若古之政委,矢志忠君教化,惜乎帅才难觅,尚待伯乐。 士卒月薪二两,虽非巨数,却足以换得双石粟米,温饱有余,时价所证,非为薄酬。 反观清末湘军,月饷虽丰至七两,然米价飙升,一石竟值五两,相较之下,此饷更显珍贵。 一卫建制,浩浩荡荡,近两万将士,依朱由校之俸禄规制,仅士卒月饷,便耗资三万六千白银,国之大计,可见一斑。 编制既定,朱由校凝视布帛诏书,字字珠玑,皆是他数日心血之结晶,不禁啧啧称奇。 “南海子中,七千四百健儿,经徐爱卿、钱将军半年雕琢,已成精锐之师,练兵之道,徐卿实乃明鉴。 朕命你二人,以此为基础,重整腾骧四卫,铸就虎贲、豹韬两大劲旅。” 言罢,朱由校目光如炬,扫视众将。 “曹文诏,虎贲卫中郎将之位,非你莫属!” “孙传庭,豹韬卫亦需你掌舵,中郎将之职,望你担当!” 二人闻言,跪地叩首,齐声道:“臣等领旨,必不辱使命!” ……… 朱由校待杨镐自诏狱而出,方召陈策、陈寅二将觐见。 “末将遵义副总兵陈策,遵义总兵官陈寅,恭祝圣躬康泰。”二人步入大堂,行叩拜大礼,言辞恳切。 “二位老将免礼。”朱由校轻启朱唇,挥手示意小太监搀扶,尽显帝王恩泽。唯杨镐,仍跪于地,静候发落。 “二位老将镇守边关,劳苦功高。然萨尔浒一役,我军受挫,熊廷弼力荐二位北上救急。今辽东局势稍安,朕欲借二将之力,共谋国是,望勿辞辛劳。” “臣等万死不辞,谨遵圣命。”陈策、陈寅闻声,迅速拱手应承,言辞中透露出对皇恩的感激与忠诚。 自土木堡之变后,文臣势盛,武将渐微,然明末将星犹存,陈策、陈寅便是其中佼佼者。然天启年间,将才匮乏,皆因熊廷弼与袁应泰交接之际,辽东军政陷入混乱所致。 昔年萨尔浒之战,杨镐败绩,熊廷弼临危受命,收拾残局。面对辽东军政之弊,熊廷弼上书求援,万历帝慷慨应允,广募将领,以应时局。然世事无常,万历驾崩,泰昌、天启相继登基,朝局动荡,熊廷弼亦遭罢黜。辽沈之战起,北调将领损失惨重,大明边防岌岌可危。 “杨镐,你可知罪?”朱由校目光如炬,直指杨镐。 “臣败军辱国,罪无可赦。”杨镐叩首认罪,言辞间满是悔恨。 “罪大恶极,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朱由校怒不可遏,掷杯于案,继而问其忠心。 “臣对大明、对陛下之忠心,犹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臣愿肝脑涂地,以报皇恩。”杨镐迅速剖白心迹,以求生机。 朱由校冷哼一声,转而望向陈策、陈寅:“朕欲设武略院,仿效国子监,以育将才。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臣等愿为陛下分忧,鞠躬尽瘁。”陈策、陈寅相视一笑,共表决心。 武举之制,始于明宪宗之时,历经波折,终得恢复。今朱由校欲设武略院,实为培养将才之壮举。 “杨镐,朕命你戴罪立功,主持武略院之建。能胜任否?” “臣必竭尽所能,不负圣望。”杨镐领命,言辞坚定。 朱由校赐以条陈,拨银五十万两,令三人于京中选址建院,招募小吏,筹备事宜。并叮嘱三点要旨:稳、好、快。 务必在两个月内完成筹备工作,开启招生。 “臣等谨遵圣谕。”三人齐声应诺。 目睹此景,朱由校轻描淡写地一挥衣袖,示意三人退下,执行使命。目送他们渐行渐远,他独自沉浸于深邃的思索之中。 杨镐之于辽东困境,实乃力不从心,而今有熊廷弼与孙承宗双星并耀,力挽狂澜。 若事有不济,何妨将袁可立亦纳入棋局? 毕竟,历史长河中,袁公亦曾历风浪,辽阳沈阳之失,不过前车之鉴,又能奈我何? 反观杨镐,身为败将,早已风声鹤唳,朝野上下,斩将呼声四起。 然,能护其周全者,唯朕尔。 故朕无虑其懈怠,一介罪臣,懈怠则严惩不贷。 至于杨镐掌舵武略院,是否会结党营私,乃至谋逆? 此等忧虑,实属多余。 败军之将,何谈尊严,于受训将士眼中,不过是一面挡风避火的门楣罢了。 真正操持大局者,乃陈策、陈寅二将,而杨镐,不过是一枚棋子,置于前台,吸引文官之怒,犹如替罪羔羊。 “传朕旨意,令东厂散布京中,言杨镐狱中献策,倡建武略院,以育英才。” 此计既出,既可解杨镐之围,又可彰显朕之宽仁与远谋。 第20章 贪。 这大明朝廷,其漏风之处,简直堪比无遮之笼,非脚手架所能喻。 午时方定两卫之名,印信尚未铸就,消息却如疾风骤雨,转瞬便至内阁。 明朝臣子,洞悉君心,犹如本能驱使。 李奇珍,户科给事中,匆匆奔入内阁,至韩爌案前,耳语道:“韩公,风云突变,南海子新军,已蒙圣恩,赐名虎贲、豹韬二卫矣!” 更兼辽东二将,陈策、陈寅,奉旨入京,面圣受命,连杨镐亦从诏狱脱身,此等变故,令人咋舌。 “辽东?” 韩爌闻言,霍然起身,怒目而视,“如此大事,何以迟报?” 初时,韩爌对南海练兵未以为意,以为无甲无械,不足为患,且徐光启非熊廷弼之俦,何足道哉? 然皇帝自辽东调兵遣将,其意深远,非同小可。 想当年,正德皇帝有江彬练兵,江彬乃战阵老将;今陈策、陈寅,亦是沙场宿将,不可小觑。 李奇珍面露难色:“皇上密遣宦官赴辽,携中旨而行,我等实难预知。” 韩爌心急如焚,室内踱步,汗流浃背:“皇上亲赴南海,内帑资助,又有老将辅佐,新军崛起,指日可待。届时,京营整顿,势在必行,兵权乃帝王之根本,此举危险至极!” 南海练兵之初,皇帝底气倍增,皆因徐光启七千新兵之故。若陈策、陈寅再添新力,后果不堪设想。 李奇珍见状,小心翼翼:“韩公以为如何?” 韩爌怒其不争,挥臂而斥:“皇上避京营之乱,择南海练兵,实乃明智之举。京营荒废,派系林立,非一朝一夕可理。腾骧四卫,亦入皇上掌握,新军更是其手中利剑!” 李奇珍聪慧过人,闻言即悟:“皇上或将于近期巡视京营……” 正待韩爌深谈,门外忽传尖细之声:“韩辅!” 韩爌急令李奇珍藏身屏风之后,开门迎客,见刘时敏立于门外。 “刘公公,莫非皇上又有旨意?” 刘时敏笑而答曰:“皇爷恐犒赏有失,特命杂家传旨,内阁需从各部抽调官员,协同内帑太监,共赴辽东,监督犒赏发放。” 言罢,递上草诏。 韩爌接旨,应允速办。 刘时敏告辞而去,韩爌转身,却见李奇珍跪地求饶,状甚凄切。 此情此景,恰如戏剧高潮,令人唏嘘不已。 \"韩公,速救吾命!\" 圣旨掷于案上,韩爌猛抓李奇珍肩头,沉声厉问:\"辽东与九边之犒赏,尔等私吞几何?\" \"这……此……仅一成耳。\" \"究竟几何?!\" 韩爌怒目圆睁,洞悉其谎。 \"三……三成。\"李奇珍颤声吐出。 \"嘶——\"韩爌倒吸冷气,心中暗惊:三成,即两百万银两之巨,贪墨六十万两,何其猖獗!光宗之财,竟肥尔等私囊! \"速令手下,所贪之银,悉数吐出!犒赏银不容贪墨,尤其辽镇之赏,更需慎之又慎!\" 韩爌环视四周,如临大敌,低声告诫。 言罢,他探头门外,犹似鼠窃,复揪李奇珍衣领,厉声道: \"圣上已令各部遣员赴辽东,监督犒赏发放,锦衣卫、东厂亦将介入,若被查实,必遭严惩!\" 正当韩爌训诫之际,杨镐府前忽传惊呼:\"老爷回府!\"门房愕然,府中上下皆以为杨镐此去诏狱,凶多吉少。 毕竟,诏狱之地,非死即残,能全身而退者,海瑞之后,鲜有其人。 杨镐步入家门,面沉如水,却对门房吩咐:\"速备热水,吾需沐浴净身。\" 言罢,疾步入内,享受片刻奢华,以解心中忧虑。 浴桶之中,水汽氤氲,婢女轻揉其背,杨镐方觉心安。 然则,年近古稀,非为美色所动,实为水温舒缓身心,令他重获生机之感。 思及北镇抚司诏狱之险,杨镐暗自庆幸,复又忧虑。 武略院之设,文官必阻,此路维艰。他需借力打力,至少免遭无休止之弹劾。 \"王子醇若在京城,或可助我一臂之力。\" 杨镐心念电转,正欲联络旧友,门外门房又报:\"老爷,市井传言,您狱中上书,欲建武略院,意图独揽兵权。\" 闻言,杨镐手中浴巾滑落浴桶,震惊之余,急问详情。 门房复述一遍,杨镐满面狐疑,心中暗道:此流言何来? 武略院之事,尚未公诸于世,何以传得沸沸扬扬? 更言收天下兵权为己用,实乃无稽之谈! 杨镐面色阴晴不定,终是长叹一声,捞起浴巾,苦笑自语:\"皇上此举,实乃逼吾站队也。成则功归吾身,免罪于前;败则万劫不复,死于非命。\" 此刻,他深知自己已陷入两难之境,唯有竭尽全力,完成皇命,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至于流言蜚语,文官弹劾,皆已顾不得了。 ……… 皇帝日理万机,马术操练、新兵检阅、朝臣召见、奏章批阅,皆以简朴之姿度时光。 夜幕低垂,朱由校手不释卷,《西游释厄传》中神话交织,实则映射明廷权谋。 饭后闲暇,此书成了他心灵的慰藉,字字句句,皆是智慧与想象的盛宴。 身处古代,娱乐稀缺,青春年少,却非风月之时。 吟诗作对,非其所长,唯有明清小说,伴他度过漫漫长夜。 书页翻动间,悟空之变,引人深思,遂掷书就寝,梦回大明。 晨曦初破,未及梳洗,惊闻燕山前卫哗变,朱由校愕然失色:“再言一遍,详情如何?” 刘时敏急报:“皇爷,燕山前卫绑监军太监李飞,聚众索饷。” 皇帝闻言,眉宇紧锁,即刻调兵遣将,令英国公及钱世桢、孙传庭前往镇压,并戒严南海子,以防万一。 此事棘手,朱由校深知不可轻举妄动,恐重蹈蓟州兵变覆辙。 明朝史上,吴桥兵变历历在目,毛文龙之死引发的连锁反应,更让人心有余悸。 叛军横行,朝廷耗时年余方平,更遗祸于火炮技术流失,国势日衰。 朱由校沉吟片刻,决定以安抚为主,命再拨十万两白银至南海子,并嘱咐张世泽转告其祖父,务必谨慎行事,勿滥杀无辜。 他深知,此等异动,背后或有阴谋,心中阴霾密布,拳头紧握,誓要查明真相。 豹韬卫驻地,刘时敏携虎符至,张维贤、孙传庭、钱世桢已整装待发。 军营之内,提督太监李飞无辜遭难,被士卒绑于桅杆,哭诉无门。 谣言四起,士卒误信新饷之说,群情激愤,终致哗变。 朱由校于衙门内焦急踱步,深知京营不稳,皆因钱粮之争。 大明风雨飘摇,每一分银两皆关乎国运民生。 他祈祷此事背后无黑手操控,愿以智慧与仁政,平息这场风波。 随着豹韬卫的围困,哗变军营内,李飞的命运悬于一线。 而朱由校,则在京城之中,默默运筹帷幄。 凝视着眼前聚集成团的士卒,张维贤的心境如同乌云蔽日,沉重不已。 他肩扛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之重任,即便平素不常亲临,但今日之责,替君巡视京营,责无旁贷。 那些文人墨客,论功行赏之时,吝啬至三成已属恩赐;而一旦风云突变,黑锅却总是精准无误地扣于武将之头。 此刻,面对士卒的躁动,或曰聚众索饷,张维贤心知,弹劾之箭已悄然瞄准。 “哼,又是这等魑魅魍魉,欲置我于不义之地。 然我头上虱虮众多,早已习惯,何惧区区瘙痒? 当今圣上,非庸碌之辈,况我张家三代忠良,伴君左右,尔等弹劾,不过徒劳。” 张维贤心中暗忖,目光扫过混乱不堪的营地。 张家遭人非议,自正统初年幼帝登基始,便如影随形。 彼时,朱叫门初登大宝,主少国疑,幸有张太后力挽狂澜,勉强维系朝纲。 及至孙太后掌舵,三杨当道,文人治国,偃武修文,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初代英国公张辅亦难逃厄运,屡遭弹劾,乃至避朝不出,直至正统八年朱叫门亲政,方得重返朝堂。 “尔等速将兵刃放下!” 张维贤一声断喝,威严毕露。 “嘿,你这汉子,何许人也?” 一士卒愣头愣脑,见张维贤甲胄鲜明,气势不凡,不禁挺起胸膛反问道。 “你这莽夫,竟敢质疑我是否克扣军饷?!” 张维贤怒不可遏,马鞭一挥,鞭风凛冽,直指那士卒鼻尖,“我若贪你一文军饷,你又有何资格在此质问?!” 言罢,鞭影已至,空气中回响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21章 腐朽。 \"噫!\"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那形如瘦猴的身影踉跄翻滚,边逃边呼号:\"众位乡亲,快来看这贪赃枉法的狗官!\" \"哼,区区数月未见,竟不识得本公爷?\" 张维贤马鞭一挥,怒目圆睁,面对围拢而来、神色不善的士卒,声势震天。 \"公...公爷。\" 人群中,几位曾在张家效力的士卒,见豹韬卫护主在前,张维贤高坐马上,战战兢兢地行礼。 \"英国公驾到!\" \"公爷万福!\" \"公爷,请您为我们做主啊!\" 一名年逾半百的老卒,膝行至张维贤马前,声泪俱下:\"公爷,三月无饷,家徒四壁,求您开恩,发放军饷!\" \"吾儿病重,急待药资,求公爷慈悲!\"老卒一跪,众人纷纷效仿,跪倒一片。 张维贤见状,眉头紧锁,孙传庭与钱世桢交换眼神,策马向前。\" 公爷,此地乃昔日燕山前卫营地。\" 张维贤淡然解释,身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他常巡各营,援手困苦,故得人心。 \"公爷,为我们做主!\"众士卒恳求。\"且将犯人放下,听我号令。\"张维贤威严道。 \"公爷,此阉贼贪我军饷,誓杀之!\"人群中有人激愤高呼。 \"何人妄言他贪腐?\"张维贤冷声质问,\"指挥使何在?速来见我!\" \"回公爷,指挥使已逝三月,至今未补,军饷亦断。\"老卒泣诉,道出真相。 张维贤心中暗骂兵部无能,正值国丧之际,指挥使缺位,军饷无着,文官趁机中饱私囊。 正欲发作,张世泽策马疾至,气喘吁吁:\"爷爷,皇上旨意,安抚为主,带往南海子。\"张维贤闻言心安,随即安抚士卒,整队前往。 两时辰后,南海子营地,张维贤与京城官员共立高台,俯视下方被豹韬卫“护送”而来的哗变士卒。 朱由校见状,惊愕不已,怒视兵部尚书黄嘉善:\"此等乌合之众,便是你兵部治下的京营?\" 士卒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与乞丐无异,朱由校怒不可遏。黄嘉善无奈辩解,京营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寒。 朱由校连番追问,历任京营协理者纷纷推诿,直至无人可问,只得将怒火转向兵科给事中。 \"尔等负有巡查之责,京营何以至此?\"薛凤翔等人惶恐应答,以东虏犯边为由,推脱未尽之责。 朱由校怒极反笑,万历老臣之过,竟无人能担,京营之弊,可见一斑。 闻悉新任官员再度未及三月便上任,朱由校眉宇间掠过一抹不悦之色,心中暗忖:此乃泰昌遗风,兵科给事中之位久悬未决。 “尔等辽东巡查归来,莫非目盲心瞎,近在眼前的京营竟视而不见?”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 “臣等罪该万死。”二人察言观色,连忙跪拜请罪,面对盛怒天子,岂敢有丝毫辩驳。 朱由校未再多言,转而抛出一问,锋芒毕露:“京营饷银之缺,何人胆敢鲸吞?” “禀陛下,实为九边应急所挪用。” 黄嘉善小心翼翼地回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自万历三十五载起,朝廷积欠饷银,为保九边,不得已削减京营三至六成粮饷。” “九边之债,今已何数?” 朱由校闻言,心中震骇,明朝经济之颓势,竟至此等田地,竟以牺牲京营为代价! “延绥、大同、宣府三镇,即便挪用京饷,仍欠饷逾百万五。” 黄嘉善如实禀报,数字一出,满座皆惊。 薛凤翔等兵科官员亦是愕然,平日监督不过流于形式,未曾想竟藏有如此巨洞。 “朕已知之。”朱由校长叹,肩上重担似又加重几分,心中暗骂万历之误国。 “此事错综复杂,需步步为营。”他无奈言道,却难掩决心。 黄嘉善见状,连忙提醒:“京营之事,牵涉甚广,兵部、兵科、五军都督府乃至地方镇守,皆有关联,望陛下三思。” “三思?”朱由校冷笑,言辞铿锵,“京营乃国家根本,关乎社稷安危。若任其腐朽,国将不国!朕誓要根除此患,无论牵涉何人!” 正当此时,张之极携兵马名册上殿,打断了这凝重的气氛。 “陛下,此乃兵马名册,请御览。” 朱由校接过名册,未及细看,即下令:“废除军籍,编入民籍。老弱病残另置一营,精壮则编入虎贲、豹韬二卫。” 言罢,他怒掷永乐剑于地,对张维贤厉声道:“带锦衣卫,寻回朕之精兵!遇阻者,先斩后奏!” 张维贤领命而去,一身煞气震慑全场。 随后,孙传庭又报:“通州卫境况堪忧,实兵寥寥,饷银更是难求。兵部侍郎张鹤鸣推诿责任,臣请陛下严惩。” 朱由校闻言,决意立斩张鹤鸣,以儆效尤。然韩爌求情,言其事务繁忙,或有疏忽。 “繁忙非借口,疏忽即无能。”朱由校断然道,挥手让孙传庭退下,自己则稳坐龙椅,胸中已有计较万千。 \"也罢,摆手间,那太监退归原位,诏狱之议遂止。\" \"自土木堡风云变幻,调兵之柄已易手兵部,京营亦在其辖下。\" \"然观今朝京营之颓势,兵部似有不能承其重之虞。\" \"陛下,老臣暮年,心力交瘁,恐误国事,乞骸骨归田,望陛下恩准。\" 闻兵部无能之语,黄嘉善尚书挺身而出,似有与陛下争锋之意。 朱由校欲语还休,目光所及,老臣形销骨立,终是温言:\"爱卿春秋几何?\" \"臣已逾古稀,年七十一矣。\" \"七十有一,本宜颐养天年,却为国事操劳至此,朕心甚愧。\" 言罢,朱由校轻啜香茗,决然道:\"朕加卿为太傅,准卿归隐,并赐蟒袍玉带,白银千两以表朕意。\" 黄嘉善感激涕零,跪谢隆恩。 朱由校复命太监扶其起身,继而询道:\"兵部之任,卿以为何人可继?\" 黄嘉善略一沉吟,答道:\"臣愚钝,未敢妄言,望陛下圣裁。\" 朱由校微微一笑,把玩茶盏,心中已有计较,终道:\"黄克瓒何在?\" 黄克瓒应声而出,朱由校忆及神祖遗训,赞其安邦之才,遂委以兵部尚书重任。 黄克瓒领旨,心中波澜不惊,深知任重道远。 谈及兵部欠饷,朱由校直指要害:\"户部窘迫,乃致此困局。朝廷开支,内外有别,却无定章可循。外廷粮尽,皆望内帑解围。\" 言毕,朱由校慷慨解囊,拟拨五百万两白银以解国难,群臣震惊之余,纷纷拜谢。 然朱由校话锋一转,言明规制之重:\"朕虽愿解囊,然银钱之用,必有章法,亦需监督。前宋有三司,我朝亦当设衙门,以清国账。\" 言及内帑空虚,朱由校提醒众人,天启之后,再无余银可补,需自谋出路。 方从哲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知皇帝欲以银钱换权柄,纷纷请开廷议,以避内廷干预外政之虞。 韩爌则另有所图,视新设清账之职为东林囊中物,亦力主廷议。 群臣附和,皆盼廷议定夺,一则确保银两到位,二则防范内廷插手。 朱由校洞悉人心,淡然应允:\"开廷议,尔等速归筹备,今日大朝,共商国是。\" 第22章 酷刑 \"冯三元、顾造一案,刑部可已决断?\" 朱由校目光深邃,扫过离席群臣,忽而侧问身旁的许显纯。 \"禀皇上,刑部初拟斩立决,然大理寺已驳回。\" \"斩立诀?竟被驳回?\" 朱由校信手拈果,轻咬之下,思绪万千。 明朝严惩贪官之制,自明初后渐成虚设,今日,便让群臣重温太祖铁腕。 \"速将二人自诏狱提出,于文渊阁前设刑台,并召刽子手来,朕欲亲见冯、顾二人凌迟之刑。\" \"臣遵旨。\"许显纯领命,不禁寒颤,凌迟之酷,令人胆寒。 待许显纯离去,朱由校转向刘时敏:\"内财府筹建如何?\" 刘时敏一愣,随即回禀:\"闻杨大珰正清算旧账,欲为皇上明晰内帑。\" \"此人颇有心计。\"朱由校点头赞许,\"传旨杨成秀,精选账房高手,清查外廷财务,并令其参与今日廷议。\" \"遵旨。\"刘时敏领命而去,心中暗自思量万历遗泽,太监之中不乏理财高手。 正沉思间,张维贤、钱世桢、孙传庭三人返回,呈上虎符。朱由校淡淡一问:\"乞丐南海子发饷之事,可有眉目?\" 孙传庭硬着头皮回禀:\"军官皆指为乞丐所为,然其聚众绑监军太监,实难容忍。 陛下已下旨,燕山前卫将佐斩首,余者罚守陵,臣与曹文诏监斩。\" \"军纪如山,不容侵犯。\"朱由校语毕,转身步入旧衙,留下一句振聋发聩之言:\"孙白谷,切记慈不掌兵。\" 孙传庭闻言,拱手应命,三千虎贲随即启程,京城内景阳钟响,百官惊动,纷纷赶往紫禁城。 至时,冯三元、顾造已绑于文华殿前,刑具森然,众臣愕然。李永贞宣旨,二臣之罪昭然若揭,凌迟之刑,家眷亦难逃厄运。 冯三元目睹幼子惨状,悔不当初,心中怒骂昏君暴君,然一切已晚。众臣目睹此景,无不胆寒,皇帝之狠,超乎想象。 许显纯旁观,亦感皇恩无常,而田尔耕则暗自兴奋,期待更多血腥盛宴。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 在文华殿的辉煌光影下,群臣审视阉党之际,朱由校却悄然隐于后殿,沉醉于《西游记》的奇幻世界之中。 “佛祖言辞,果然字字珠玑。” 此刻,他正逢真假猴王斗法的高潮,孙悟空幻化万千,搅动乾坤,终得如来佛祖一语点破迷局:“莫生妄念,勿耍刁滑。吾遣观音护你西行,功成之时,莲台以待。” 此言犹如封官加爵之誓,暗含玄机,既许以高位,又留有余地,正应了那句“领导之言,终解在己”。 “陛下,事已毕。” 李永贞适时步入,打断了朱由校的沉思,报告阉割之事已完成。 朱由校面不改色,早年的历练让他对此等场面习以为常。 “既毕,便行刑吧。” 他轻挥衣袖,尽显帝王风范,对大明精湛的阉割技艺充满信心。 此技,源自古法,历经岁月洗礼,已非单纯割除,更兼卫生、安全之道,彰显大明文明之光。 与此同时,六部尚书聚首,吏户二部官员并肩而立,目睹眼前血腥一幕,无不心生寒意。 “吾等此来,莫非仅为观此?” 袁可立腿间微颤,低声询问毕自严,后者亦感无奈,苦笑回应:“皇恩浩荡,非轻易可得。” 二人深知,此等残酷手段,实为皇权树立威严,震慑宵小。 “刑虽峻,然未及国之大义。” 毕自严望着受刑之人,心中五味杂陈,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举意在巩固新皇地位,平息朝野动荡。 “神宗、光宗相继崩逝,皇上仓促即位,正值国危主弱,非此不能服众。” 他分析道,言辞间透露出对皇权的深刻理解与无奈妥协。 至于内廷插手外廷财经之议,毕自严更是直言不讳:“皇上志在大明,南苑练兵,内帑开源,皆为此故。吾辈当信其能,护国周全。” 言毕,李永贞归来,一挥手间,壮汉如狼似虎,渔网缠身,受刑者哀嚎连连。 随即,两位久候多时的“匠中高手”刘一刀与刘二刀,兄弟二人,锦衣卫审讯界的佼佼者,不吝施展于这微末之务,实乃牛刀小试。 在受刑者两侧,一群被“特邀”观礼的太医院太医肃然而立,此番景象,实为朱由校对太医院的一次雷霆震怒,意在整肃。 明之太医,非但非救死扶伤之仁医,反倒似训练有素之刺客,朱由校自嘲,自身便是明证。 镜头转向冯三元,只见刘一刀手起刀落,薄刃如丝,技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 一旁弟子高声报数,声声清脆,“一刀、两刀、三刀……” 与此同时,刘一刀之徒于冯三元身后微调鱼网,精准控制。 虽皇命未明言刀数,仅禁伤及脏腑,但刘一刀心中暗忖,此二人贪赃枉法,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台上刀光闪闪,台下文武百官无不心惊胆战,仿佛每一刀皆割在自己心上。 随着刀数递增,冯三元血肉模糊,官员们或掩面不忍,或暗自唏嘘。 昔日同僚,今朝待宰,世事无常,令人唏嘘。 前排观者目睹冯、顾二人从精神挣扎至麻木不仁,乃至气息奄奄,无不胆寒。 围观者中,大臣、宦官、宫女皆面如土色,更有甚者,呕吐不止,场面触目惊心。 及至太医按旨摘取器官,一一陈列于文华殿前,大臣们犹如鹌鹑,低头不语,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须臾之间,冯顾二人已成枯骨,令人唏嘘。 “陛下旨意,内脏泡酒封瓶,巡展各部;骨骼油炸铁钉相连,悬于大明门,以示警戒。” 李永贞话音未落,已有官员晕厥倒地,内廷太监们虽皱眉却默不作声,皇恩浩荡,观刑失态亦非罪责。 李永贞续道,各部官员入殿候命,重臣则入后堂共商国事,言辞间透露出对皇权的敬畏与服从。 一场残酷的刑罚,不仅震撼了人心,更昭示了皇权的无上威严与不容挑战。 第23章 洗牌。 \"臣等谨遵圣谕,恭祝龙体康健。\" \"奴婢等跪拜天子,敬献忠心。\" 闻悉严惩已毕,朱由校即弃《西游》于侧,筹备即将召开的朝议。我言朝议,非指大典,小聚亦算其中。 观群臣较前日更显拘谨,朱由校嘴角微扬,一抹冷笑悄然浮现。朝议岂是任人欺凌之地? 明朝廷议,实则两重天。 土木堡之变前,朝堂之上谁敢妄言?太祖、成祖、宣宗之威,震慑群僚。 然土木堡变后,正统年间午门血案,朝臣竟当监国之面,怒锤奸党,自此,廷议成众臣之舞台。 更有弘治年间逸事,李梦阳当庭夺锤,教训皇亲,虽真伪难辨,却添几分传奇色彩。 今时今日,朱由校于文华殿前,以极刑示警,明告群臣:莫欺少年帝。 \"众卿平身。\"一语既出,挥袖示意起身。随后,群臣依内外廷之分,井然列队。 \"首议之事,关乎内帑银两,以资新设盘账衙门。\"朱由校开篇定调,语含威严。 工部侍郎袁应泰首当其冲,引经据典:\"《诗经》有云,泾渭分明。外廷虽有瑕疵,如冯、顾之辈,终归少数。反观内廷,劣迹昭彰,如高淮辽东之乱,其爪牙肆虐,民怨沸腾,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应泾渭分明,勿使混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四大宦官心中不忿。刘时敏更是怒形于色:\"袁侍郎此言,岂非将吾等皆视为高淮之流?\" 杨成秀亦不甘示弱,提及辽东困局,反唇相讥:\"辽东求援不断,神祖皇帝已发内帑巨资,若内廷真乱辽东,愿闻袁侍郎详解,我等如何搜刮千万两银?\" 袁应泰一时语塞,幸得兵部侍郎张鹤鸣解围:\"增设衙门恐增繁琐,误了辽东军情。\" 魏忠贤适时发难,语带玄机:\"兵部似有失窃之嫌,昨夜本督偶遇一贼影,携库银而逃,竟是兵部中人,声称归还犒赏,其中蹊跷,耐人寻味。\" 张鹤鸣、韩爌闻言,冷汗涔涔。朱由校追问之下,魏忠贤从容应答,证据确凿,不容置疑。 \"看来,外廷亦非净土。\"朱由校沉吟片刻,决断已下:\"重设度支司,掌军国财用,正卿、司监分设,内廷派员辅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此举非但清查账目,更似分权户部,朝堂风云,再起波澜。 魏忠贤言罢,袖中轻挥,一锭熠熠生辉的十两金花库银跃然桌上,宛如星辰降世。 “昨夜,本督公北镇抚司巡查归来,途经兵部府邸,偶遇一鬼祟身影,怀揣巨额银两,共计十锭,好奇之下,遂携至东厂细审。不料,此人竟坦言,此乃归还之犒赏银。” “你!”二字一出,张鹤鸣与韩爌面面相觑,冷汗涔涔,心照不宣——那失踪兵部主事,乃东林中人,依韩爌之谋,行此非常之举。 “此事可曾核实?”朱由校闻讯,侧目而问,眼神如炬。 魏忠贤拱手,答曰:“皇上明鉴,此人于兵部后门束手就擒,库银在握,未及用刑,已尽吐实言。” “看来,外廷亦非净土,亦有宵小作祟。”朱由校语带深意,心中已有了计较。 “既如此,此事便定!”他决断果敢,随即宣布:“重设度支司,掌国计民生之财,兼领仓储之责。正卿之位,定为正二品;司监则从三品,由内廷贤能担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心中暗道:此非简单清账之举,乃是户部权责之大洗牌,皇帝手段,实乃高明,挂羊头卖狗肉,深藏不露。 内阁首辅方从哲,见势不妙,不得不挺身而出:“陛下,户部掌财,古已有之,度支司乃户部支脉,岂可轻易剥离?” “哦?莫非卿以为朕年幼无知,易欺不成?”朱由校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兵部已现蠹虫,户部焉能清白?若不细查严审,恐我大明基业,将毁于一旦!” 方从哲闻言,心惊胆战,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 而户部尚书李汝华,心中自有一本账:老臣一枚,万历遗风,四十载宦海浮沉,早已心生退意。今日之事,非我之过,不如急流勇退,上书乞骸骨,以保晚节。 见众臣哑然,朱由校转向毕自严:“毕卿,朕前日所托,京城官员俸禄之事,进展如何?” 毕自严早有准备,袖中取出奏章,恭敬呈上:“陛下,臣等已毕其功于一役,请陛下过目。” 朱由校接过奏章,却不急于阅览,而是笑道:“毕卿精通财计,度支司正卿之职,非你莫属。望卿速速理清大明财政脉络,以慰朕心。”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毕自严感激涕零,出列谢恩,心中暗自盘算,如何不负圣命,力挽狂澜。 “接下来,步入正题之二。”朱由校轻挥衣袖,示意侍从呈上物事。 银币双枚,一巨一微,逐一落入群臣掌心。朱由校启唇言道:“白银折色,乃张居正变法之精髓所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税收折银,非张居正首创,历朝皆有此例,尤以宋朝为甚,折变之术玩得炉火纯青。 老赵家巧立名目,按需折换,名曰折变,实则官民之间的利益博弈。 本应市价公允,官府却惯于压低税物,抬高折物,一低一高间,民脂民膏悄然流失。 譬如宋徽宗大观二年,京西路民户之杂钱盐钱,竟被强折小麦,市价百二十文之麦,官府仅予五十三文,剥削之甚,可见一斑。 更有甚者,折变过程繁复冗长,如铜钱变绢,绢再变丝,丝又变钱,三番五次,价值倍增,民众苦不堪言,叹宋朝苛敛之甚,超越往昔。 “朕览史籍,万历十年,太仓储粮千万九百万石,银四百万两,粮价低廉。 时至今日,京城粮价飙升,银一两难换一石。”朱由校话锋一转,问曰,“诸卿以为何故?” 群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岂敢直言神宗怠政之过? “张居正变法,破金银之禁,白银遂成国币,民间流通无阻。” 朱由校继续说道,“然自隆庆开关以来,五十三载,白银涌入,不可胜数。 我大明现状,与朕前言百万两犒军银赴辽东,何其相似?” “陛下高瞻远瞩。”毕自严率先领悟,回想起南海子所见银币之精妙。 “朕早有铸银为币,便民交易之念,今日便让诸卿一睹为快。”朱由校展示银币,一枚重八钱九厘,白金五钱,铜六钱,值银一两,名曰银元;另一枚四钱四分五厘,白金二钱五分,铜六钱,值银五钱,谓之银分。此二币,皆能吹响,清脆悦耳,群臣仿效,皆感惊奇。 宝泉局工匠技艺精湛,银币之精美,更胜原图。近九成含银,盗铸者亦需掂量风险与收益。 “此银币之铸,尚有一大利,即便于百姓交易,无需再携绞剪奔波。”朱由校解释道,“市面上白银名色繁多,元丝、青丝等不一而足,而此银币,则统一规格,使用便捷。” “陛下圣明!”群臣赞叹,手捧银币,细细品鉴。 韩爌挺身而出,为天下请命:“陛下,臣请广开铸银之路,令各省皆设炉,解我大明钱荒之困。” 然朱由校闻言,神色微敛,天启铸币之败,记忆犹新。“此事非同小可,钱乃国之重器,需慎之又慎。朕已设宝泉局专司此事,内帑、度支司、工部共同监督。” 袁应泰心有不甘,提议南京亦设宝泉局,却遭朱由校反问:“长途运银至京,岂非劳民伤财?此乃工部之意?”言语间,目光如炬,直视王永光。 \"遵旨,陛下。\" 王永光敏锐捕捉到皇言中的微妙,微露不悦之色,侧身轻移,缓缓言道。 \"古语云,美酒易醉人,黄金易惑心。铸币之事,关乎国本,为防贪墨,唯顺天府设宝泉局,方为上策。\" \"善。\" 朱由校闻言,面露嘉许,心中暗赞王永光之察言观色,远胜袁应泰。 \"然则——\" 袁应泰欲续言,却被新任度支司正卿毕自严截话于前,心中暗叹:此人怎如此不识时务,未见龙颜已露威严乎? 毕自严心中暗急,袁氏莫非真乃书呆子,不知此乃\"关公睁眼,威严难犯\"之时? \"谈及火耗——\" 朱由校主动提及,众人皆静。 \"四分予宝泉局,以资原料与匠工;余七分,度支司二分,内帑五分,诸位以为如何?\" 毕自严闻言,心中盘算,是否再向圣上争取一分?毕竟火耗之利,陛下已慷慨二分予外廷。 \"毕卿,内帑方赠外廷五百万两,望卿体谅,莫再夺皇恩于内帑,否则朕亦囊中羞涩矣。\" 管库太监杨成秀笑语解围,暗含机锋。 \"但此乃国帑金花银,珍贵异常。\" 毕自严虽感杨成秀之意,仍难舍金花银之诱惑。 \"罢了,国事维艰,朕再退一步,外廷三分,内廷四分,定矣。\" 朱由校一语定乾坤,铸币火耗之事,尘埃落定。 第24章 加俸! 《管子》有云:“币重则物轻,币轻则物贵。” 此言精妙,意指货币精良则物价自稳,反之则物价飙升,钱钞贬值。 “铸币之事,乃我大明国本,私铸、盗铸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皇帝一语既出,威震朝堂,群臣与宦官皆俯首称臣,心中暗忖孙承宗何以教授幼帝如此深刻之理。 朝臣心中不免嘀咕,长平之战尚可纸上谈兵,然《管子》一书,岂能轻视为道家之属? 朱由校见状,轻挥衣袖,众人退散,独留他细阅毕自严呈上的京官俸禄册。 明朝官制精简,相较于宋时,官员数量大为缩减。 忆往昔,太祖朱元璋定都之时,京官千余,而今仅余七百余人。 问及缘由,皆归咎于万历年间之变革。 朱由校随手翻阅几页,复取出自撰纪要,询问道:“诸事备否?”侍臣恭应:“一切皆备。” 遂掷册于案,起身言道:“朝会即启,速作准备。” 六部尚书重返大殿,引发群臣议论纷纷,皆因皇帝先行密议,令众人久候。 纠仪官一声“肃静”,大殿渐次安宁。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百官齐刷刷躬身行礼,高呼:“臣等恭请圣安。” 朱由校步入大殿,吟咏诗句,步伐从容,未及龙椅,便于案前落座,目光如炬,审视群臣。 “朕已严惩贪赃枉法之徒,二人因私欲膨胀,贪赃受贿,妄图陷害忠良。尔等当以此为鉴!” 群臣颤声应诺,声音中透着几分惶恐。 朱由校言辞犀利,直指贪腐之弊:“朝中不乏贪婪更甚者,张问达,你等都察院与六科,便是如此监管大明官员的吗?” 张问达闻言,惊恐万分,跪地请罪。 “朕知俸禄微薄,难以养家糊口,然贪腐非正道。朕意加俸,以解尔等之困,但勿忘忠君爱民之本。” 言罢,朱由校怒拍龙案,展示《优免新例》,驳斥“神庙抠门”之说,历数官员优免之制,质问群臣何以报国。 名册掷地有声,大殿内气氛凝重。明之衰亡,实始于万历,尤其是那《优免新例》,令百姓避税投献,税基受损,税率再高亦难救急。 崇祯增税,终致民不聊生,自缢煤山。 “尔等既觉大明吝啬,朕便大方一回,加俸实银,以洪武年间为例,月俸三倍,按实衔发放。” 朱由校此言一出,群臣震动,大明朝堂或将迎来一番新气象。 朱由校轻启朱唇,对侍立一旁的太监悠然示意:“呈上来。” “正从一品,月俸五百金,熠熠生辉;正从二品,月禄三百,亦显尊荣;直至正从九品,月饷五两,亦不薄待。” 他逐一宣读,如数家珍,随即一挥龙袍,宣告:“今颁万历四十八年九月之禄,以慰百官辛劳。” 殿内群臣,闻讯皆动容,清正之士,感激涕零,跪地高呼:“陛下天恩浩荡,臣等感激不尽!” 心中暗喜,终得薪资,不再捉襟见肘,劳心劳力。而部分心存异念者,则面如土色,双腿微颤,生怕前尘往事被揭。 忽而,朱由校话锋一转,冷声宣布:“废万历三十八年优免新例,勿再拖延!”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有臣子急呼:“陛下三思,此乃神宗遗训,废之恐伤士心。” 朱由校面沉如水,反问道:“国库空虚,神宗设例以解燃眉之急。今朕已足额发俸,旧例焉能不废?更有甚者,贪赃枉法,侵蚀国本,朕限尔等三日,携赃自首,既往不咎;逾期不遵,严惩不贷!” 群臣闻言,皆感震惊,袖中银两沉甸甸,却似烫手山芋。 四位尚书面面相觑,心中暗道:“皇帝此举,意在何为?” 毕自严更是心中暗赞:“好一招敲山震虎,既示皇恩,又警贪腐。” 待月俸发放完毕,朱由校再启金口:“宣诏!” 随着司礼监太监那抑扬顿挫之声,诏书内容回荡大殿,朝会终了。 然百官并未急于离去,皆因次日乃万历帝大殓之日,需前往白虎殿致哀。 白虎殿内,朱由校跪于最前,哀容满面,身后是皇弟朱由检及后宫嫔妃,再后则是满朝文武。 哭声此起彼伏,尤以东林元老为甚,他们深知,今日之哀,不仅是为神宗,更是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与未来。而朱由校,望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暗自盘算着未来的棋局。 缘何? 缅怀神宗、光宗之念,萦绕心间。 新皇天启,其行暴虐,令人寒心。 冯顾二贤,仅因弹劾熊廷弼,竟遭诏狱之灾,继而被诬受贿三千金,于神宗出殡前夕,惨遭凌迟之刑,血肉模糊,肝肠寸断,更被示众,以警百官。 更有甚者,其脏腑竟被精心陈列,拟以烈酒浸泡,玻璃瓶中,日夜展览于朝堂之上,此乃何等惨绝人寰! 光宗之逝,痛彻心扉。彼乃二十年心血所育,却轻易被哄骗,于神宗仙逝未久,便擅动内帑,挥霍四百万两白银,更召回东林志士,然天不假年,令人扼腕。 神宗梓宫前,哀声四起,众人泣诉:“神宗陛下,吾等悔矣,祈您安息!” 而万历之孙,天启帝朱由校,其行更为离奇,宫宴之上,滴水未沾,反与士卒共餐,此等异象,前所未有。 此情此景,邹元标等东林士子,心中五味杂陈,愤慨难平。 朱由校立于人群之后,嘴角微颤,状若病态,若非知晓乃神宗出殡,恐误以为其父丧矣。 哭声连绵,直至次日清晨,方有“梓宫起”之令,朱由校随礼官,再行三跪九叩之礼,送神宗灵柩出大明门,徒步至德胜门外,换乘马匹,沿途哭奠,百官命妇,军民耆老,皆设祭相送。 至定陵,繁复礼仪接踵而至,虞礼、初献、亚献、终献,叩拜无数,直至头晕目眩,方得片刻喘息。 归途之中,百官再行大礼,而后神宗神主入乾清宫,安神礼毕,已是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朱由校独卧东暖阁,望着屋顶,心中涌起无尽孤独:“此,便是帝王之孤寂?” 次日清晨,韩流云轻唤,朱由校强撑倦意,于白虎殿前接受百官奉慰礼,礼成之后,丧事暂告段落。 然,周礼之繁,令朱由校苦不堪言,头痛欲裂。 更闻九庙已满,神宗牌位入庙,竟需逐英宗之灵,此等行径,令人唏嘘。 “摆驾南海子!”朱由校一声令下,换上便服,率虎贲卫浩浩荡荡而出,似在向京城宣告其存在,亦或是对这无尽束缚的短暂逃离。 第25章 治国! 神宗驾崩,定陵沉寂,标志着朱翊钧时代正式落幕,仅余修史与年号更迭之尾声。 然京城并未因此归于宁静,反在北镇抚司掀起轩然大波。 昔日冷清之地,近日夜幕低垂时,黑斗篷身影络绎不绝,犹如暗夜幽灵,非为劫狱,实为贪赃自首之众。 皇帝赦令三日缴赃,意在肃贪,彰显雷霆手段。 此举与废除优免新例并行,昭示着既往不究,唯今后须清白为人,否则秋后算账,严惩不贷。 一时间,北镇抚司门庭若市,黑斗篷成了夜色中的独特风景,更有甚者,以破布遮面,行踪诡秘。 智者闻风而动,愚者则自恃清白,欲与皇权抗衡。 京城账房先生亦成稀缺资源,新设度支司、内财府等竞相招募,待遇优渥,背后隐现改革之风。 南海子归途未几,十月初秋,礼部又添新题,上书请祧宪宗神主并修神宗实录。 朱由校面对奏章,沉吟间,明朝九庙制度浮现脑海。 自朱元璋始,历代先祖神位更迭,无不遵循礼制。 宪宗之功,岂能轻祧?他突发奇想,欲留宪宗而祧孝宗,此举无异于在历史长河中投下巨石,激起层层涟漪。 刘时敏领命而去,心中暗自揣测皇帝用意。 朱由校此举,实乃试探外廷反应,留中不发之奏章,暗含深意。 他深知此举风险,却仍寄望于先祖庇佑,能助他渡过即将来临的狂风巨浪。 未几,南赣巡抚周应秋觐见,一场政治交锋悄然拉开序幕。 朱由校以史为鉴,提及裴矩忠佞之变,意在告诫臣子,君明则臣忠,君昏则臣佞,君臣之道,相辅相成。 周应秋跪拜聆听,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爱卿周应秋,裴矩之忠奸,卿意若何?\" 此言一出,周应秋心中涟漪四起,愣怔片刻后,方启齿道:\"微臣愚见,裴矩似为谄媚之臣。\" \"非也。\"朱由校轻笑,摇头否定,语带深意,\"朕观之,乃朕之幸臣也。\" 周应秋闻言,愕然片刻,旋即领悟,躬身言道:\"陛下洞若观火,臣下愚钝,未及万一。\" \"愚钝?卿岂止不愚,反是机敏过人。\" 朱由校语含深意,此人既能审时度势,又擅左右逢源,历史风尘中,周应秋之轨迹,犹如狡兔三窟,先依魏忠贤,后傍东林,终得吏部尚书之位,其行止之巧妙,可见一斑。 其厨艺亦是一绝,尤善烹蹄,魏良卿每至,必留饮佳肴,时人戏称\"煨蹄总宪\",真乃无脸无皮之典范也。 \"周爱卿,朕欲遣周嘉谟修神宗实录,而吏部尚书之位空缺,卿可愿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周应秋双眸骤亮,吏部之权柄,掌管人事,其重若泰山,岂能不心动? \"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愿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然卿上任之初,必遭非议,卿可惧乎?” \"臣心唯忠,不惧浮言。\"周应秋拱手,正气凛然。 \"卿之忍辱负重,朕甚欣慰。\"朱由校笑赞,随即下旨,\"周嘉谟加太保,迁翰林学士,周应秋则擢吏部尚书,以酬其功。\" 周应秋跪谢皇恩,领命而去,心中暗自思量,如何为大明官员建档,详录生平,以助陛下知人善任。 \"吏部选才,须重地方历练,县令、知府等,有三年以上政绩者,当优先入京。\"朱由校临别嘱咐,字字珠玑。 周应秋领命而出,与李永贞共持圣旨,心中已绘就改革蓝图。 朱由校则独坐龙椅,手执酸果,苦笑自语:\"此果虽酸,却胜似朝堂诸味。\"言罢,复思国事,筹划未来。 权柄、财权、武备,乃治国之三大基石。 今,他亲执武备,裁撤户部,毕自严指日可待,掌舵钱粮之舟。 周应秋入吏部,实为朱由校布下的一枚关键棋子,以稳操大明之印。 此位,非无德无行、唯命是从者莫属。 袁可立虽贤,却非此位之选,朱由校另有重用,拟先置于吏部侍郎之职,后遣往天津,以观其效。 勿庸多虑,此举非为毛文龙,彼尚不足以牵动龙心。 心绪万千间,朱由校信步踏出旧府邸。 闻皇帝欲出游,张世泽迅即牵来白马一匹,此子承张辅之血脉,年仅十三,身高已近六尺五寸,身着软甲,英姿飒爽,颇具少年将军之风范。 实则,他乃朱由校之隐形门神,与万历驸马成国公朱纯臣之子朱孝贞、武定侯郭应麒之子郭培民轮值守护。 跃上白马,于南海子中疾驰,继而悠然信步,此园不仅乃皇家避暑胜地,亦兼供御膳果蔬。 行四五里,偶遇魏忠贤侄魏良卿,正督率老弱残兵平整南海子,为来年大明官员新居奠基。 冬将至,非动工之时,以免天寒地冻,伤及民力。 朱由校驻马清水河畔,目睹前军兵丁挥汗如雨,心中对京营改制顿生新策。 京营已朽,此等不堪战者何去何从,实乃难题。 遣之归乡,恐生乱端,卫所之田早被瓜分殆尽,归者无田可耕,必成流民,顺天府治安堪忧。 “何不组建工程队,筑奇观以用其力?” 朱由校灵机一动,决定变废为宝。 彼等虽非精锐,皆因贫困所困,若能饱食,辅以劳作,一年半载,体魄自强,或可重返军旅。 念及此,朱由校召魏良卿至前。 隔河相望,朱由校倚树小憩,其体畏水,故远离河湖。 “草民叩见陛下。”魏良卿跪拜行礼。 朱由校闭目养神,轻抬手,示意平身,一切尽在不言中。 \"免礼。\" \"卿麾下现今统辖几何?\" \"禀圣上,恰有五百壮士。\" \"粮草可充裕,足以赡养此众?\" \"圣上宽心,绰绰有余。\" 魏良卿闻诏,急忙应诺,声若连珠。 朱由校微微颔首,眼帘方启,旋即目光落在魏良卿那标志性的黑眼圈上,不禁心生讶异,恍若初见国宝熊猫,奇趣横生。 \"此等奇观,卿目何由?\" 魏良卿闻言,面露难色,支吾其词。 \"何人胆敢欺卿?若有冤屈,朕必为卿雪耻。\" 朱由校眉宇轻挑,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魏良卿终是鼓起勇气,哀声诉道: \"微臣奉命于西山采办煤矿,遇刁民阻挠,拒售于臣。更甚者,闻臣乃皇差,竟遣家丁暴打臣一顿,还诬臣为投献,称此乃应得之罚。\" \"哦?\" 朱由校闻言,眉峰骤起,犹如惊雷前兆,怒气隐隐。 \"为朕办事竟成投献之罪,还遭此横祸?此理何在!\" 言罢,他怒不可遏,厉声道:\"速召魏忠贤,令其即刻觐见!\" 第26章 购炮之事. 召唤魏忠贤未果,却迎来徐光启策马扬鞭,面带喜色。 “陛下,佳音忽至。” 徐光启跃下马鞍,手执奏章,急切递予宦官,言: “肇庆府邓士亮,海疆奇缘,捞起巨炮三十六尊,试之威猛,遂献京华廿四,余者守土安民。” “咦?海中何来火炮?” 朱由校闻言,一脸愕然,心中疑惑丛生。 接过奏章,细阅之下,方知缘由:西夷沉舟,邓士亮好奇探秘, “此乃天赐良机!” 朱由校不禁讶然失笑,旋而关切:“何时能抵京华?” “恐需待春回大地之时。”徐光启轻眨慧眼,笑道:“此事言之尚早。” 归还奏章,二人并辔而归旧衙。途中,朱由校提及购炮之事,慨然允诺:“朕意已决,拨银二万两,助你西行求炮。” 徐光启感激涕零,躬身谢恩。忽而,朱由校话锋一转:“卿家信仰之事,朕略有耳闻。” 徐光启一愣,旋即苦笑:“陛下,臣乃科举出身,儒家门生,怎敢亵渎神灵?” 朱由校闻言大笑:“朕失言矣,卿家高才,自非迷信之徒。” 言及西夷,朱由校沉吟:“然则,西夷炮术,或有可鉴之处。我大明火器,亦需革新。” 遂盖章拨款,并委徐光启重任:“卿迁工部尚书,务必将兵仗、火药远离皇城,择地重建,以防不测。” 徐光启领旨,慎言:“火药易危,搬运定当小心。” 朱由校颔首,目送其去,心中暗自思量:炮火之事,可缓图之;王恭厂之患,却须即刻解之。 但愿徐卿不负所托,勿使王恭再燃爆祸。 皇帝一声令下,魏忠贤之名如雷贯耳,此刻,武靖伯赵邦镇,这位昔日显赫一时的侯爵后裔,正满面怒容,归家未几,便遭遇侄儿闯祸。 “啪!”一声清脆,赵邦镇怒不可遏,“再言一遍,尔所击何人?” 赵涵思捂颊,委屈溢于言表:“一介名为魏良卿之徒,自称宫使,欲购吾家矿场,被我逐之。” “愚不可及!那魏良卿,乃东厂魏忠贤之侄!”赵邦镇怒火中烧,掌掴再至,更添两脚,斥道:“京城横行霸道,怎不先探其底细!” 神宗驾崩,赵邦镇方归,即闻侄儿惹祸,心中五味杂陈。 “老爷,门外有人喧哗。” “哼,算账的到了。”赵邦镇冷眼一瞥,踹侄儿一脚,径自向前院。 “魏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赵邦镇开门之际,笑容可掬,与适才判若两人。 魏忠贤在众番子簇拥下,缓缓步入,身后随侍抬着数个箱笼。 “皇上闻西山近长陵有私矿,震怒不已,命杂家彻查。” 魏忠贤步入客厅,悠然落座,“西山煤矿,关乎京师民生,不可轻动,然亦不可亵渎先皇陵寝,故欲购之归宫,以安民心。” 言罢,魏忠贤示意侍从奉茶,心中暗忖刘时敏之教诲。 “闻有不识抬举者,拒售矿山,更伤咱家侄儿?”魏忠贤目光如炬,直视赵邦镇。 赵邦镇连忙拱手,言辞恳切:“此乃家教不严之过,望公公海涵。 在下前日方自宫中守灵归来,不知此等变故,若知为皇上分忧,矿场万千,亦在所不惜。” 魏忠贤闻言,挥手示意,两番子开箱,金光闪闪,乃三千两白花银。 “皇恩浩荡,严禁贪腐,此银不敢受。”魏忠贤故作姿态,接茶而饮,“自今而后,矿山归宫,账房、管事、工头,皆由内务府管辖,尔不得干预。” “遵命。”赵邦镇连连应诺,待魏忠贤离去,方松一口气。 “叔,三千两换四矿,魏贼贪婪!”赵涵思不解。 “啪!”赵邦镇再施惩戒,“无知小儿!” 而魏忠贤车内,自得之情溢于言表:“刘太监学识渊博,果非池中之物。” 忆及刘时敏之教诲,方悟“收购不成则抢购”之真谛,巧取豪夺与低价购得,实有天壤之别。 与此同时,孙承宗与骆思恭已近沈阳,骆思恭率锦衣卫精锐,于五里外与孙承宗道别:“孙公保重,骆某告辞。” 孙承宗心知骆思恭使命重大,不以为奇,二人各奔前程。 两人拱手别过,各奔前程。 孙承宗携家丁,径直奔向沈阳城阙,步伐坚定。 入城之际,孙承宗未急于踏足巡抚衙门,反而在街巷间悠然漫步,意在亲眼见证熊飞百治下辽东之实况,一探究竟。 “大人,孙巡抚已抵辽东,您是否该亲往迎接?” 正当孙承宗步入城隍之时,熊廷弼正率贺世贤巡视城防,威风凛凛。 “我乃经略使,他乃巡抚,何须我屈尊以降?” 熊廷弼手持万历御赐尚方宝剑,天启亲颁王命旗牌,自信满满,气宇轩昂。 “然闻其乃帝师之尊。” “帝师又如何?可有我手中王命旗牌之威?” 熊廷弼目光如炬,扫视练兵场,心中暗誓:此刻,唯有勇往直前,方能不负皇恩。 皇命昭昭,末页两句,字字千钧:“不求战功赫赫,但求疆土稳固,练兵不辍。无旨擅归,严惩不贷。” 时至傍晚,熊廷弼巡城而归,家门口,孙承宗已候多时,红袍加身,笑意盈盈。 “熊经略别来无恙。” “孙巡抚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望乞见谅。”熊廷弼连忙抱拳,略显仓促。 “国事繁忙,理解万岁。”孙承宗笑言以对,随即话锋一转,“可否入室共叙?” “请。”熊廷弼微愣,旋即应允。 大堂之内,茶香四溢,仆人穿梭其间,奉上精致茶点。 “今日遍游城中,沈阳之景,令人忧心。” 孙承宗面色凝重,提及城中所见,尤其是那些手持破碗、乞食街头的孩童,更是感慨万千,“自高淮乱政,李成梁失地,辽东满目疮痍,幸得杨镐、麻贵力挽狂澜,民心方得稍安。” 闻此,熊廷弼摇头苦笑,哀叹连连。 “建奴作乱,萨尔浒战云密布,各路援军蜂拥辽疆,然军纪松弛,祸及苍生,民不聊生,辽人无奈归降贼寇,实乃痛心疾首。” “周永春,乃国之栋梁,稳坐后方,筹措粮饷,使我得以心无旁骛,与建奴周旋于辽东之地。” “怎奈,天不佑人,周公丁忧,实属憾事。” 寥寥数语,熊廷弼尽显文士风采,辽东局势跃然纸上。 “皇上圣谕,辽东当以守势为先,稳扎稳打。”熊廷弼之言,孙承宗心领神会。 沿途所见,辽东之地,满目疮痍,真如“白骨蔽野,鸡犬不闻”之境。 “皇上之意,非急于一战定乾坤,而是徐徐图之,以求根本解决。”孙承宗展示御赐图纸,言之凿凿。 “得君一言,吾心安矣。”熊廷弼面露释然。 忽闻周永春家变,熊廷弼更显忧虑,然孙承宗以进士之才,三言两语安抚其心。 “皇上明鉴,辽东之事,非一朝一夕可成,需你我共谋大计。”孙承宗言辞恳切。 “粮草之事,皇上已有安排,神宗遗命百万两白银犒军,虽被收回,但皇上另有恩赐,辽东将士,皆有银两与粮食之赐。”孙承宗娓娓道来,取出一纸公文。 “此外,兵部急令,调辽东精锐五千,进京护粮,以解辽东燃眉之急。” 熊廷弼闻言,喜上眉梢,接过公文,绕室而喜:“粮草得续,辽东可守,此乃天大之喜!” “朝中虽有小人谗言,但皇上英明,力排众议,保护忠良,你我更当尽心竭力,以报皇恩浩荡。” 孙承宗语重心长,熊廷弼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第27章 军械。 随着皇权一纸诏令,度支司横空出世,户部之权被巧妙拆解,京城顿时沸沸扬扬,宛如春风拂面,生机盎然。 此次分权,核心在于“收支分离”,恰似铜钱内外分明,明朝户部一分为二,其一为十三清吏司,犹如国之脉络,掌舵各省财政风云,兼领京畿、直隶之赋税,司职俸禄、粮饷,乃至仓场、盐税、关税,无不细密周全,下设四科,各司其职。 而京城户部之下,机构林立,如照磨所、宝钞提举司等,仓储之丰,名目繁多,自甲至戊,仓廪充实,尽显国之大本。 毕自严,新任度支司正卿,与李汝华老友重逢,恰逢后者萌生退意,交接之际,和谐如水,账目文册,无一遗漏,尽显官场风度。 月黑风高之夜,师爷悄然而至,携账本以告急:“东翁,仓廪账目疑云重重,细察之下,恐非真章,粮米之失,恐逾五十万石之巨。” 更添太仓银库之疑云,毕自严闻之,神色凝重,却也不失沉稳,密令保密,暗下决心彻查。 次日,朱由校于南海子阅兵,忽闻毕自严借兵之言,愕然之余,毕自严陈词:“户部账目与仓实不符,恐有宵小图谋不轨,欲行火龙烧仓之恶。” 朱由校闻言,心领神会,虽拒南海子兵,却赐锦衣卫与京营之权,以解燃眉之急。 陆文昭受命而出,精选锦衣卫精锐,持兵符调动京营人马,誓保京仓无虞,其言铿锵:“除非臣死,否则京仓无忧。”朱由校观其神色,心中暗自赞许。 毕自严之事毕,朱由校回归旧衙,批阅奏章,决断如流。 工部尚书王佐辞官,朱由校笑而允之;广东巡按请减税,朱由校则令户部核查;吏部进士万燝任职,朱由校巧妙安排,尽显帝王手腕。 批红之下,内阁权柄渐微,唯余拟旨之责。 杨镐求见,携军事计划而来,朱由校淡然以对,观其气色,知已脱困,遂命呈上奏章,边品茗边审阅,帝心难测,而朝堂风云,正悄然变幻。 陛下,微臣谨遵圣谕,于京畿筹建武略院,斗胆请旨,欲将其置于南苑腹地,以彰陛下武略之盛。 杨镐此刻已从圣恩浩荡的惊惶中平复,明朝官场,节操二字,犹如雾里看花,难以捉摸。 历经生死边缘的他,对效忠龙颜之事,非但不避,反有欣然之意。 “南苑之地?”朱由校闻言,微露讶色。他虽有意于南海子缔造奇观,然此消息尚属机密,未及外传。杨镐此议,颇为巧合。 “容朕一观。” 朱由校随即取出南海子蓝图,细细审视。 南海子广袤无垠,约莫一万八千亩,规模堪比十八紫禁城,然其辽阔,非能尽用。 目前,仅北红门至旧衙门间,方兴未艾,平地而起。 “朕允你所请,但须先在城中觅一席之地,权作武略院临时之所。” 言罢,朱由校将蓝图收起,目光转向杨镐,“待时机成熟,朕将京营精锐,尽付于你,望你慧眼识珠,为国选材。” “臣遵旨。” 杨镐领命之余,心中却五味杂陈。武略院筹建已遭非议,而今又要接纳众多将门之后,实乃难上加难。 礼部衙门内,会议正酣。“孙大人,刘公公此番私下造访,其意何为?” 礼部尚书孙如游高坐主位,下首则是众官员及礼科给事中暴谦贞等人,众人皆面露疑惑。 “莫非皇上欲为睿宗正名,故而欲留宪庙不祧,独祧孝庙?”周希令揣测道,却感一头雾水。 “此言差矣。”孙如游连忙制止,提醒众人慎言。他转而引经据典,“诸位可曾记得,汪直辅佐宪宗,成就‘成化犁廷’之伟业?” “大人之意,莫非刘时敏欲效仿汪直?”杨道寅恍然大悟。 “非也,非也。”孙如游摇头笑道,“皇上英明神武,古今典故信手拈来。如今辽东战事吃紧,皇上或许心慕宪宗之武功,欲借此激励人心。”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李若圭终是忍不住问道:“那大人以为,不祧宪庙,祧孝庙,可行否?” “本官以为,可行。”孙如游捋须而谈,“正统、景泰、天顺年间之事,诸位心知肚明,无需赘言。宪宗承先启后,扫颓唐,平荆襄,收河套,缴女真,功勋卓着,依礼当留。而孝庙之事,则需权衡再三。” 暴谦贞闻言,急道:“若留宪庙而祧孝庙,岂非置我大明正统于不顾?左顺门之事,犹在眼前,不可不察。” 孙如游微微一笑,反问:“那依你之见,当祧睿庙、武庙,还是世庙?” 暴谦贞一时语塞,睿宗与孝宗皆为宪宗之子,且当今圣上为睿宗直系后裔,血缘更近。世宗、武宗亦不过五代之遥,更不可轻言祧庙。 “祧孝庙之议,暂且搁置。”孙如游沉吟片刻,决定道,“本官将上书,以宪宗平辽东之功为由,主张不祧宪庙,而祧孝庙。” 此言一出,众皆赞同。礼科给事中亦无异议,唯有暴谦贞无奈叹息,终是点头应允。 与此同时,新任工部侍郎徐光启正巡视军器局,面对皇帝迁王恭厂之令,他并未鲁莽行事,而是步步为营,先断原料,再空火药库,而后方议搬迁之事。 然军器局工匠凋零,令他忧心忡忡。嘉靖年间尚有三千工匠,而今在册者不足千人,国之大计,任重道远。 而朱由校亦在忧虑之中,内财府核查账目,竟发现宦官贪腐之巨,万历之过,累及今朝。屋顶漏水,国库空虚,皆是亟待解决之难题。 杨秀成在细核账目之际,突遭御马监宦官暗算。 “无恙乎?” “奴婢感激皇恩浩荡,幸得干儿舍身挡刃,安然无恙。” “简言之,斩!” 朱由校掷账本于地,眸中寒光毕露,一语定生死。 “四两纹银一枚卵,朕食莫非金镶玉?” “速将贪腐之徒名录,呈予魏忠贤。” “令其涤荡一清,勿留余孽。” “奴婢遵旨。” 杨成秀闻言,颈项微缩,拾起账册,叩首应命,匆匆而去。 目送其背影,朱由校不禁咬牙切齿,心中暗忖:何以弃宫宇之安,而择净军无根之阉?皆因紫禁城内,亦非净土。 外臣暗箭难防,内侍亦藏祸心,皆可置朕于水火。 “禀皇上,孙传庭、曹文诏求见。” “宣。” “臣等叩见陛下,恭祝圣体康泰。” “平身。” 朱由校收敛神色,望向二臣,询其来意:“二位卿家联袂而至,莫非练兵之事有变?” “启禀陛下,臣等此行,实为军械所困。”孙传庭,进士出身,率先陈词。 “军械之缺?”朱由校闻言,颇感讶异。 “新募旧兵,合计万余四千,然腾骧四卫之库存,已尽输南海子,挑选之余,仍不敷用。” “且马匹之数,与籍册相悖。” “马匹何在?”朱由校转首,目光如炬,问向刘时敏。 “恐已遭魏朝及前御马监阉竖私售。”刘时敏答曰。 “急用时如何?” “市上租赁权宜之计。”刘时敏深知魏朝劣迹。 “魏朝此人,罪该万死!”朱由校怒不可遏,恨不能掘其坟茔,再行问斩。 “兵部未曾援手?”话题一转,朱由校问曹文诏。 “兵部言,辽东物资正紧,无暇他顾。”曹文诏回禀。 “辽东之事,何时如此上心?”朱由校心中疑惑,往日抠门之态,今何在? “暂且挪用腾骧、燕山库存应急,以练为主,朕自有计较。”朱由校决断。 “臣等领命。”孙、曹无奈领旨。 二人退下后,朱由校对刘时敏吩咐:“速集内廷甲胄兵器匠人,朕欲建厂自给自足。” 第28章 番号! 周尚书,贵府调任之事,何故半途夭折,重返原点? \" 手持数卷奏疏,前吏部尚书周嘉谟,因翰林院之任,怒气冲冲,直闯周应秋府邸,质问道:\"何故阻挠此议?\" 周应秋淡然抬眼,以官印轻触奏章,悠悠道:\"新科进士,无论甲第,皆需外放锤炼,非三载外任不可入京,此乃新规。\" \"一甲进士,岂容轻慢?你此举,有违常规。\" 周嘉谟冷笑以对,官场规矩,他心如明镜,深知此举无异于与言官集团为敌。 \"我虽无权,然皇上圣裁在上。\" 周应秋手指苍穹,语气坚定,\"新皇登基,百废待兴,吏部需速见成效,以彰圣明。\" 他继而宣布新政:\"一者,急补衙门空缺,外官历练三年以上者优先;二者,为百官建档,详录科举、仕途,一式两份,一份存吏部,一份呈御览于南海子。\" 言毕,周应秋似忆起某事,补充道:\"周大人既已转任翰林院,主持《神宗实录》,吏部事务,恐难再插手矣。\" 周嘉谟闻言,怒不可遏:\"吾必上奏皇上,参你任人唯亲之罪!\" 周应秋缓缓起身,从容不迫:\"微词常有,然我为何能稳坐此位,大人心中应有数。\" 他步至窗边,拿起琉璃瓶,内藏人心一颗,意味深长:\"大明非一人之天下,能人辈出,周大人勿以己度人。\" 随后,他命人召集吏部官员,共鉴此心,并宣布新政。周嘉谟脸色铁青,拂袖而去,留下一句:\"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言!\" 另一边,魏忠贤因收购煤矿之事,遭群臣弹劾,朱由校却力排众议,坚持己见。他赏魏忠贤千金,并委以重任,同时召见赵爽,委以西山煤矿之管理权,并赐官身,命其为龙旺商号商总,正三品衔。 赵爽感激涕零,誓要尽心竭力,不负皇恩。朱由校叮嘱道:\"矿工薪酬,务必公正,不得欺压;且需培育矿务人才,以备后用。\" 赵爽一一应允,誓要整顿煤矿,为皇上分忧解难。 “内府于你经营之道,少加干预,唯遣财务宦官监之。然切记,朝廷所需,务必优先保障。” “臣遵旨,陛下宽心。”赵爽闻朱由校之言,频频颔首以应。 “嗯。”朱由校微微颔首,又略叙数语后,方令赵爽离去,着手整合西山煤矿事宜。 朱由校手持奏章,轻扣桌案,深思后续之策。矿税之议,外朝分歧明显:一者谓不应征收,恐与民争利;二者则言可征,但需朝廷亲为,避内宦之嫌,盖因万历朝矿税尽入内库。 对此,朱由校立场坚定:矿税必征,然非眼前急务。当前,他意在发展宫廷经济,构建内廷之托拉斯体系,以求自给自足,免受制肘之虞。尤不愿皇帝用铁,尚需民间购求之窘境再现。 至于朝堂“不与民争利”之论调,朱由校心中暗笑:若阻我食,则我必端锅而食。 夜深,双吏秉烛,巡于通州仓畔。“自此,此地归度支司管辖。”“毕大人有令,无度支司批文,一粒米不得擅出。”二人私语间,忧虑补亏之策,又互询自首之事。正谈间,小巷忽传脚步声,灯笼一照,四爪飞鱼纹赫然入目。 “此乃锦衣卫巡查之地,非汝等职责所在。”陆千户威严之声响起,小吏闻言,慌忙退避。 “陆千户果真气派。”沈炼忍俊不禁,调侃道。陆文昭苦笑回应,自谦之余,又透露许大人力荐其于辽东战功,特旨擢升之事,并预言沈炼亦将升迁。 “然侍奉圣上,实为辛劳。”陆文昭提醒道,随即率众锦衣卫继续巡查。沈炼好奇问及圣上性情,陆文昭笑言:“陛下虽平易近人,与士卒共餐,然整军之志甚坚,南海子新兵云集,我等须时刻戒备,以防不测。” “昨日阅奏,吾感陛下身上隐有肃杀之气。”陆文昭续言,沈炼闻言,半信半疑。“陛下年少而杀伐决断,宫中变故,足见其威。”陆文昭言罢,二人继续前行,守护夜色中的安宁。 闻其言,陆文昭嘴角微撇,斜睨对方一眼,语带玄机:“你可知皇上眼下审阅的,是何等密折?” “哦?”对方好奇追问。 “乃许同知所呈,北镇抚司自首官员之名录。”陆文昭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 “皇上动了杀念?” “正是。我侍奉皇上身旁,洞悉其微妙举止。每欲行杀戮,必先摩挲左指扳指,此乃不祥之兆。”陆文昭心有余悸,微微颔首。 须知,其名亦赫然在列,生死悬于一线。 “昨日观皇上神色,似欲将那扳指生生折断,其怒可见一斑。” “后来如何?”沈炼颈项微缩,忆及承天门上阴森骷髅,不禁问道。 “终是圣恩浩荡,特赦自首者,彰显天子一言,九鼎之重。” “咦?对了!”沈炼忽忆一事,“闻说皇上赐你一宝碗?” 陆文昭颔首,周遭锦衣卫投来艳羡目光,他淡然以对:“御窑茄皮紫釉,岂是轻易示人之物?” “何不令吾辈一饱眼福?”众人相请。 “此碗乃家中供奉之宝,非轻易可示。”陆文昭自得之色溢于言表,暗想此碗日后必为陆家传世之宝,虽未婚配,心已有所属。 “老大真乃福星高照。”众人调侃,却也带几分羡慕。 “也罢,改日邀诸位至舍下共赏。”陆文昭终是应允,碍于情面。 正欲离去,巷口忽闻咳嗽,众人循声望去,见毕自严大人驾临,连忙拱手行礼。 “诸位辛劳,粮仓之事,关乎国本,务必谨慎。”毕自严语重心长,随即率账房先生入仓检查。 “此乃新任毕大人?”沈炼好奇询问。 “然也。”陆文昭介绍道,“毕大人理财有方,且为皇上师,深受圣眷。今后我等俸禄,皆由其所掌度支司发放。” 沈炼闻言,又问:“文官俸禄已增,我等武夫何如?” “亦有增益。”陆文昭笃定回答,“皇上曾提及,锦衣卫亦将整顿,发放实俸,但番号或将有变。” “番号变动?”沈炼愕然。 “新名未定,但勿外传,否则祸及性命。”陆文昭环视四周,确保皆是心腹,方才透露。 众人闻言,皆誓守口如瓶,心中却五味杂陈,毕竟,“锦衣卫”三字,承载着太多荣耀与归属感。 \"自此以后,我等便冠以‘从龙卫’之名,寓意如影随形,护主如龙,共赴辉煌之途。\" 第29章 练兵 晨曦初破,紫禁城内,内阁重臣与六部尚书已齐聚南海子旧衙,与圣上共商国是,一场朝会悄然拉开序幕。 “毕卿家,度支司初具规模,我大明财政脉络,已略见端倪。”朱由校手执毕自严呈上的账本,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沉稳言道,“且听卿细细道来。” 毕自严,眼含倦意,却精神抖擞,取出精心筹备的奏章,娓娓道来:“臣据李尚书所编初稿,并参《会计录》,初步估算,今年国库岁入折银一千四百六十一万两,辽饷三增,每亩加征九厘,共得五百二十万两,合计岁入一千九百八十一万两之巨。” “其中,内库充盈六百万两,余者皆归外廷,计一千三百八十一万两。”毕自严继续汇报,“再查仓储,除实物外,折色银尚有九百二十万两。” 言及内库,朱由校眼神微眯,似有疑云:“杨成秀,这六百万两,你身为内库总管,可有话说?” 杨成秀连忙跪禀:“陛下明鉴,内库岁入确为此数,然除金花银、皇庄籽粒银外,余皆丝绵绢帛、茶蜡等物,非尽银两。” 朱由校闻言,略一颔首:“原来如此,卿速备详奏,呈于朕览。” “毕卿,继续。”朱由校示意毕自严。 “遵旨。”毕自严续道,“臣查太仓,仅据账册,应入银九百二十万两,实入仅五百八十三万两,差额高达三百三十七万两。”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朱由校亦面露讶色:“李卿,此中缘由何在?” 李汝华深知责任重大,硬着头皮答道:“陛下,此乃地方拖欠所致,税银多被截留。” 朱由校闻言,怒意渐生:“何人如此大胆?三百三十七万两,足以购得建奴贼酋头颅三百三十七颗!” 李汝华连忙呈上奏章:“南直隶、浙江、江西等地,拖欠尤甚。” “南方为何欠饷如此之多?”朱由校追问。 韩爌适时站出,直指吏部尚书周应秋:“臣弹劾周应秋,其不补南方缺员,反调官员入京,致官府无力征税。” 周应秋连忙辩解:“陛下,臣正为官员立档,以助陛下用人。京官缺额严重,当先补足。” 朱由校点头认可:“周卿所言有理,京城乃国之本,当先解此燃眉之急。至于恩科之事,容后再议。” 周应秋趁机反击:“臣曾治南赣,知江南抗税之事频发,多为望族所为。韩大人所言缺员,莫非意指官府无力向此等人家征税?” 韩爌闻言大怒:“一派胡言!南直隶文风鼎盛,岂容此等污蔑!” 周应秋此举,岂非欲与南方官员势不两立乎? 顷刻间,风云变色,连中立之孙如游亦挺身而出,振臂高呼:“陛下明鉴,周尚书南赣之治或有偏颇,然南直隶、江浙繁华之地,断不至于斯。臣斗胆请旨,遣钦差严查两地税赋,以正视听。” “钦差?”朱由校闻言,抚颔沉思,似有千回百转之念。 派钦差南下,真能奏效?恐不过是隔靴搔痒。 “张问达何在?” “臣,在此。”左都御史张问达闻声心惊,暗自揣摩圣意。 “浙赣御史,莫非皆哑然无声?” 张问达额间微汗,支吾道:“陛下,浙赣御史之缺,尚未补全。” “哦?原来如此。”朱由校恍然,随即决断:“卿可从都察院精选御史数名,辅以户部清吏司、户科给事中,共赴南直隶、江浙,彻查税赋拖欠之根源。” “臣遵旨。”张问达领命,心中大石稍落。 众人皆知,税额之事,暂得喘息之机。 “今日之事,暂且作罢。恩科之事,朕尚需熟虑,尔等退下。” “臣等告退。”群臣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朱由校目送众人离去,指尖轻敲桌案,思绪万千。南直隶、浙江、江西,犹如三枚重锤,尤其是南直隶,其势之巨,堪比后世江苏、安徽及上海之总和,人口经济文化皆冠绝一时,却似一盘散沙,难以驾驭。 嘉靖年间,南直隶六百万户,人口三千万,赋税占全国四成,科举亦独占鳌头,然其对朝廷阳奉阴违,实乃心腹大患。 清人顺治二年,多尔衮南下,惊见南直隶之乱象,遂下决心拆分,历经百一十五载,至乾隆二十五年方成安徽、江苏两省。而今,朱由校手握铁矿,欲整饬朝纲,难度可想而知。 “练兵,乃当务之急。”朱由校心中暗誓,“必先安内,方可攘外。” 他目光如炬,扫视案上张居正所遗《考成法》,眉头紧锁。此法虽好,终需人来执行。天启年间再启考成,却因党争、缺官、职务混乱而流于形式。其中,职务之混乱,尤为致命。 “取《大明会典》来!”朱由校一声令下,决心重振朝纲,自六部始,一一厘定,剔除冗员,明确权责,誓要还大明一个清明之治。 \"陛下,膳食已备,请御用。\" 小太监见龙颜稍憩,轻声禀告,打破了书房的静谧。 朱由校沉浸墨海一个时辰之久,方从思绪万千中抽身而出,淡然言道:\"朕欲与将士共餐,体恤军情。\" 言罢,他轻掷粉笔入盒,携朱孝贞与锦衣卫一行,直奔孙传庭之豹韬营地。 抵达之际,炊烟袅袅,将士正忙于埋锅造饭。朱由校挥手免礼,径自与孙传庭并肩立于锅旁,静候开餐之刻。 军中规矩森严,将领士卒同席,将领餐食不过添蛋两枚,以示平等。 正当朱由校欲尝锅中佳肴,孙传庭忽报:\"皇上,黄克瓒大人调任兵部后,拨来一批鸟铳及火药,工部尚书徐大人亦有所贡献。\" \"哦?\"朱由校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讶异,忆及兵部侍郎张鹤鸣先前言之无物,心中暗自思量。 \"此铳可堪一用?\"他询问道。 孙传庭苦笑,龇牙道:\"多老旧不堪,新制者仅三百余把,余者皆万历、嘉靖遗物,恐难实战。\" \"呵呵,此等鸟铳,竟比黄尚书年岁还长。\"朱由校笑言,并不意外。 \"其源何处?\" \"臣推测,乃黄尚书自京营各营搜罗而来,以应急需。\" \"原来如此。\"朱由校眸光闪烁,似已洞察官场微妙,赦免贪腐、户部清账之效渐显,旧账纷纷浮出水面。 \"待朕亲验,看我大明鸟铳风采。\" 孙传庭领命,饭后迅速引领朱由校至军械库。 \"陛下,嘉靖二十七载,大明胜浙江双屿,得鸟铳及匠人,世宗命仿制。后鲁嘧国贡鲁嘧铳,更添军威。万历二十五年,赵士桢献《用兵八害》,创迅雷、掣电等铳。\"钱世桢在一旁娓娓道来。 南军爱鸟铳,北军重火炮,钱世桢身为南军一脉,对鸟铳了如指掌。朱由校对迅雷铳兴趣缺缺,独爱鸟铳与掣电之精妙。 鸟铳古朴,长逾一丈五,配有望山火绳,乃典型火绳枪;而掣电铳则更长,重五斤,后膛装弹,尽显后膛枪之雏形。穿越者朱由校,对前膛枪颇感不屑。 试铳之际,烟雾弥漫,标靶应声而破。\"此铳威猛,人多则无敌。\"朱由校赞许道。 钱世桢提醒鸟铳装填繁琐,需勤加训练,方能在战场上连发制敌。穿甲力亦不足,遇重甲难破。 朱由校微笑以对,胸有成竹:\"朕已有所思,待试验之后,定有良策相赠。\" 此言一出,钱、孙二人面面相觑,满心疑惑。朱由校不加解释,携锦衣卫携铳而归,急召兵仗局工匠二十名,涵盖铁匠、火药师、木工等,誓要改良鸟铳。 他舍弃半月雕琢之木杆,心中已有了新的蓝图——散弹枪之梦虽逝,但赵士桢之掣电铳激发了新的灵感。 燧发装置加身,火绳枪瞬间蜕变为燧发后膛枪。 至于穿甲之困,抬枪设计可解,调整装药量、弹丸大小,野战炮之威指日可待。 整顿军备,大明将迎排队枪毙之新纪元,炮火连天,所向披靡。 第30章 建奴。 目睹眼前火药,朱由校心生讶异,王恭厂竟能产出如此精细的颗粒火药,宛若繁星点点,匠人言其源自戚少保《纪效新书》之秘法,火药配比亦承袭古训,精妙绝伦。 观工匠依图索骥,鸟铳渐成,朱由校不禁感慨:“大明英才辈出,熠熠生辉。”忆及赵士桢虽逝,却启迪底火之秘;戚少保更是匠心独运,火药配比几可媲美后世之精。 正沉思间,一小太监携盒而至,轻声道:“皇爷,孙巡抚密函。”朱由校微愕:“速也,孙卿赴辽未几,即有音讯。”细察盒封无损,方安心展阅,不料却是熊廷弼之名跃然纸上,述辽东困局,粮草匮乏,人马皆饥。 朱由校持函返衙,召舆图以观,眉头紧锁,沉吟道:“小冰川期肆虐,辽泽未驯,屯田之路何其艰难。”遂命备沙盘,邀袁可立共商大计。 沙盘之上,朱由校以遥感之术,勾勒辽东轮廓,虽非毫厘不爽,亦能窥其大略。长城蜿蜒,辽阳沈阳之地,实为敌境,唯广宁三卫、海州尚可图谋。 熊廷弼防线紧扼蒲河、抚顺、鸦鹘,努尔哈赤攻势亦限于此。然建奴新迁界凡,边患未已,朱由校愁容满面,待袁可立至,方稍展颜。 “卿观此奏,屯田辽东之策如何?”朱由校问。袁可立躬身答道:“臣以为可行。京师运粮,耗资巨大,且风险重重,非长久之计。” 朱由校颔首,继而道:“运粮之策,朕已筹谋,稍后详议。眼下辽军之困,卿有何见地?”袁可立直言:“运粮之弊,一在人力不足,需募民夫,耗资甚巨;二在苫盖不慎,米粮易损。皆非良策。” 朱由校闻言,心中已有计较,笑道:“卿言之有理,朕自有妙计解此难题。”言罢,二人目光交汇,共谋辽东安宁之策。 “辽军现状,你我皆未亲眼目睹。此番熊廷弼遣来之军,朕意留两千于京,余者五千,遣孙传庭率豹韬卫精锐赴辽东前线。” “这……” 袁可立闻言,面露迟疑之色。 “孙白谷虽出身文士,却胸怀壮志,诗文中可见一斑。其体魄强健,更胜寻常武将,独当一面,未尝不可一试。” “朕偶遇此子,心生惜才之意,欲予重任。” “练兵非易事,五千新兵直赴辽东,袁卿恐有闪失?” “志不可夺,况乎我大明才俊。朕意已决,信其能担此任。” “兵部所报辽东兵力,朕心存疑虑。孙传庭此行,实为探虚实,兼作防线之备。” 袁可立凝视地图,似有所悟:“陛下莫非忧虑辽沈之危?” “自萨尔浒一役,辽东烽火不断,粮草匮乏。辽沈虽经熊廷弼固守,然贼寇窥伺,汉民离心,建奴之势,不可小觑。” “寒冬将至,建奴必困,然其求生之欲,亦将化为猛虎下山,明年春暖,恐有大战。” “狼饿则噬,人困则斗,朕深知此理。《孙子》有云:‘未虑胜,先虑败。’我大明根基深厚,输得起,而建奴不然。” 袁可立闻言,心悦诚服:“陛下高瞻远瞩,臣叹服。” “至于粮草,朕思海运之策,以避陆路之艰。”朱由校手指沙盘海域,“南直隶漕运繁忙,辽东粮饷亦可循此道,自天津、登莱出海,直达辽东。” 袁可立颔首赞同:“海运便捷,利国利民,臣附议。” “水师之事,朕意设之,主将之选,卿有何高见?” “臣荐福建水师沈有容,其平海寇有功,威望素着。” “善,即命沈有容为水师主将。” 朱由校转而谈及天津:“天津乃京畿海防要地,朕欲废卫设府,袁卿愿否担此重任?”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内帑虽紧,朕仍拨银十万两,辅以福建晒盐之法,再予五万两,由王力辅佐,于天津建盐场。其利三分归国库,三分赐卿,余者用于扩大经营,卿意如何?” 袁可立略一沉吟,笑道:“陛下此策,既解军资之急,又开财源之新,臣不胜感激。” \"咦?\"袁可立心中暗自思量,盐利之丰饶,虽早有耳闻,却未曾真切体悟其暴烈程度,此刻闻言,不禁踌躇满志。 \"袁师勿忧,若事不成,朕自内帑再添银两,以解君愁。\"朱由校温言抚慰,洞悉其虑。 实则,他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盖因大明南疆,晒盐之法已遍地开花,成效斐然。 言罢,朱由校轻挥衣袖,示意宦官执笔草诏,朗声道:\"诏下,沈有容任天津卫水师总兵,废卫设府,袁可立迁天津知府,赐尚方宝剑,总督水师,兼掌辽饷转运。\" \"臣遵旨,感激涕零。\"袁可立闻言,连忙躬身谢恩,动作间尽显恭敬。 朱由校微微颔首,仍觉一丝忧虑萦绕心头,遂召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入见。 \"微臣叩见陛下,恭祝圣体安康。\"张之极步入堂中,行礼如仪。 他本为南海子后勤之官,因父张维贤健在,仕途受阻,颇感憋屈,且近来体态似乎略显丰腴,自感臃肿。 \"朕有重任托付于你,前往曹文诏虎贲卫中,精选勇士二百,组钦差卫队,护佑袁可立。\"朱由校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陛下,此举恐有不妥……\"袁可立闻言,面露难色,生怕此举引来非议,累及自身。 \"无妨,朕自有考量,此乃历练之举,望卿莫辞。\"朱由校摆手笑言,顺手拍了拍张之极那略显圆润的将军肚,戏谑道:\"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瞧你这身膘,也该是雕琢之时了。\" 张之极闻言,面颊微红,连忙拱手谢恩,领命而去挑选精兵。 朱由校目送其背影,转而对袁可立道:\"熊廷弼屯田之事,朕已允之,然其索银之请,却难从命。辽东财政吃紧,需另寻他途。朕将修书一封,令其与孙承宗共拟详章,列出所需物资,由京中采购,直送辽东。\" \"陛下英明。\"袁可立赞叹之余,心中亦生敬佩。 送别袁可立后,朱由校眼神深邃,望向远方,唤来许显纯:\"许卿,朕命你遣锦衣卫,暗查盐课提举司官员家资,看是否丰饶可观。\" \"臣遵旨。\"许显纯领命而去,心中暗自盘算着即将展开的秘密行动。 朱由校手指轻敲桌面,心中已有计较。 茶马盐铁,皆为暴利之源,盐虽居末,其利却不容小觑。 明朝盐政弊端丛生,亟需改革。他欲将产销分离,生产归户部掌舵,内廷监督;销售则行分省承包之制,各省选一商贾,专司盐务,归内务府统辖。 若有差池,再换他人便是,如此方能真正实现盐政之清明,国家之富强。此策一出,无异于养猪致富之道,其利可期。 第31章 教育 大兴崇教坊内,赵晗购屋连院,构筑起宝泉局之基。 “赵大人,度支司急使又至,催如催魂。” “催何聒噪,铣车火星四溅,岂容他等急迫!”赵晗怒斥小吏。 “回禀大人,此番乃毕堂官亲临。” 赵晗闻讯,神色骤变,疾步而出,笑迎毕自严:“晨起喜鹊欢歌,原是毕大人驾临,有失远迎。” 毕自严笑语中带着锋芒:“喜鹊?恐是乌鸦先鸣吧。我日日催银,你等私下怨声载道,我岂能不知?” 赵晗连忙赔笑,引入局中莫非为铸币之事?” 宝泉局内,工匠忙碌,熔银锻铜,铸币之声此起彼伏。赵晗介绍道:“局内工匠千余,熔炉二十,日熔银数千斤,机具齐备,昼夜不息,日铸银币五万,分拨内帑、太仓。” 毕自严审视间,提出疑问:“月产百万,犹嫌不足,何不扩招人手,增置机具?” 赵晗苦笑:“银匠难觅,京城已尽搜罗;机具亦缺,尤其压印模板,百匠雕琢,仅得五十。且兵仗局之辊压机、铣车暂借,非长久之计。” 毕自严点头,转而论及银币流通:“银元银分,精美无匹,火耗甚微,百姓称便。太仓兑银之事,恐生波折,欲借宝泉局之力,在京设铺。” 赵晗沉吟:“此事重大,非我局所擅。然可上书朝廷,请专设机构,以安民心。” 毕自严应允,并愿联名上奏。赵晗感激之余,亦感压力重重。送走毕自严,他独坐班房,提笔欲书,却心绪难平:“此老狐,意在逼我增产,实难从命。” 终是笔下踌躇,赵晗深知,毕自严之意,非仅兑银,更在督产,而他,唯有在保皇差之余,智斗权臣,方能稳住大局。 臣周应秋,谨遵圣命,问安陛下。 “免礼。” 朱由校搁下御笔,目光温柔地迎上周应秋怀抱双籍的身影。 “周卿此来,莫非有要事相商?” “陛下垂询,微臣惶恐。”周应秋轻递书册于侍立太监,躬身言道。 “臣已毕力编纂京官库档,恭请圣览。” “咦?” 朱由校闻言,轻启第一册,扉页即显内阁首辅方从哲之详录,籍贯、科举、仕途轨迹,一目了然,却无其他赘言。 时值万历末年,世事如棋局局新,未来谁人主沉浮,陛下心中自有一本账。至于过往评价,皆是浮云,党争纷扰,更非陛下所乐见。此当,实为陛下用人之际,去芜存菁之良策。 “此册何解?” 朱由校放下官档,又取次册,封面《到任须知》四字映入眼帘,书页泛黄,字迹间透出主人勤勉之迹。 “此乃太祖圣训,旨在指引新晋进士,如何成就一方父母官之典范。”周应秋察言观色,躬身细述。 “妙哉!妙哉!此书价值,岂止千金可比!”朱由校翻阅数页,赞叹不已。 太祖朱元璋,遗泽深远,既有《皇明祖训》训诫帝王,又有《到任须知》哺育新官。科举之路,自古而兴,至明而大盛,进士及第,多即委以重任。然初出茅庐,何以驾驭县治之繁复?太祖深谙此道,故集众智,编此良书,为地方官之行为准则。 书中“为官之机要”三十一条,字字珠玑,旨在使新官上手即能把握政务之精髓,不为胥吏所欺。对于缺官严重之大明,此书无异于甘霖普降,可速育英才,以解燃眉之急。 为官之道,非唯四书五经,亦需实务历练。《到任须知》与《大明律》、算经相辅相成,再辅以得力衙役,则治县有方,庶几可期。大明之复兴,或可由此肇始矣。 东林党徒固若金汤,然商贾学阀之流,擅以门生故吏为羽翼,图谋私利,其手段之高明,令人咋舌。 “尔等培育英才之能,确乎不凡。朕欲增官设职,且看尔等能织就何等锦绣前程,又能网罗多少人心。” 且说官员数目一旦膨胀,犹如秋风扫落叶,处置起来岂不更为便捷? “臣斗胆请陛下重启恩科,以此典籍为蓝本,速速甄选英才,以补地方之阙。”周应秋躬身而言,言辞恳切。 朱由校闻言,顺藤摸瓜,笑道:“如此,便可自地方抽调贤能,入京暂替京官之缺乎?” “陛下圣明,臣正有此意。”周应秋应答如流,尽显机敏。 周应秋,一介智者,洞悉圣意后,即刻忆起那进士及第时所获之宝书——《到任须知》,太祖遗训,熠熠生辉。 “以《到任须知》为试金石,选拔官员,可保新官上任,地方安宁无虞;而外官入京,亦能确保如臣一般,清正廉洁。” 历经风雨,周应秋自知其长:实干且清廉,非京城权谋所能染指。 “此言极是,深得朕心。”朱由校闻言,龙颜大悦,对周应秋之见解赞不绝口。 “卿既有此良策,出题之重任,便交予卿手。” “臣遵旨,感激涕零。”周应秋领命,心中暗自誓言,必不负圣望,为大明江山添砖加瓦。 闻朱由校之言,周应秋即刻躬身应诺,身影匆匆隐于门外。 待周应秋退下,朱由校笑逐颜开,翻阅《到任须知》如获至宝。 “传朕旨意,赐国子监诸生,人手一册《到任须知》,以资勉励。” “奴婢领命,即刻照办。” 刘时敏闻听赐书之令,心中暗自纳闷,疑惑如雾锁眉梢。 “此书非为试纲之用?何以先行颁发?”他心中暗忖。 刘时敏离去后,朱由校凝视手中典籍,眼中闪烁着睿智之光。 “以此书为试纲,谁敢非议?何人胆敢逆龙鳞,质疑太祖遗训之权威?”他心中暗笑,自信满满。 毕竟,此书非《太祖大诰》那般陈规陋习,早已尘封历史;亦非四书五经之空谈,乃是一部务实之作,对仕宦之道大有裨益。 “他日,更可借此宝典,编纂国教之典范,泽被后世。”朱由校心中盘算,雄心勃勃,欲以此书为基石,铸就教育之辉煌未来。 第32章 方从哲 夜幕低垂,内阁首辅方从哲府邸内,灯火阑珊。 官应震与齐党领袖亓诗教并坐一侧,方从哲缓缓言道:“致仕之章,已备妥案头,绯红醒目。” “明日,吾将亲赴南海子,面圣陈情。”言毕,目光转向官应震,似有所虑,“东林之事,卿勿须挂怀,吾自有筹谋。” 方从哲心中暗叹弟子悟性未足,遂借此良机,再授机宜。他沉吟道:“自万历二十二年,顾宪成蒙冤归田,我辈与东林之争,已历二十五载春秋,今朝终须有个了断。” 言及往昔,方从哲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沧桑,仿佛穿越回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顾宪成等人,因直言敢谏而遭贬,后聚首东林,八君子名震朝野,以《东林会约》为纲,广结士子,声势浩大。东林党与浙、齐诸党,自此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党争,京察之年,更是硝烟弥漫。 然世事无常,神宗驾崩,光宗仓促即位,虽有东林之士得召回,然天不假年,光宗即逝。新帝登基,虽行事略显稚嫩,却在提拔官员上显露睿智,意在平衡朝局,遏制党争。所任之人,如毕自严、周应秋等,皆具外任经验,此举直戳东林软肋。 方从哲洞悉圣意,语重心长道:“皇上用人,重实干而轻浮华,外官之历练,乃晋升之要途。尔等若有机缘,当外放任事,以图后效。” 官应震面露难色,言及离京再返之不易。方从哲淡然一笑,道:“如今天下缺才,外官亦需能人镇守。早去早回,政绩斐然,归期自不待言。” 他复又提及吏部新规,言皇上对官员无能之忍耐已达极限,批阅奏章,常书“详言”二字,以示不满。方从哲告诫弟子:“亲民之官,更得圣心。尔等当谨言慎行,多学多做,勿与圣意相悖。” 官应震闻言,点头称是,复又忧虑内阁局势。方从哲微微一笑,以银币示之,语带讽刺:“内阁辅臣,名虽尊贵,实则起草奏章之五品小吏耳。皇上之意,已昭然若揭——欲收权柄,不复倚重内阁。” 言毕,屋内一片沉寂,官应震与亓诗教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揣摩这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 闻语,官应震与亓诗教目光交汇,皆显惊愕之色。大明阁臣执掌政务,自三杨之后,已成铁律,皇帝此举,岂非逆天而行? “阁臣理政,乃我大明陈规,陛下此举……”话音未落,方从哲袖中取出一本奏章,悠悠道:“此乃王佐辞官之疏,细观此八字,陛下之意,昭然若揭。” “不强人所难,归隐田园可矣。”他轻抚须髯,眼神深邃,“诸位当知,世间为官者众,而能者难寻。” 南海子畔,朱由校以玩味之姿审视着方从哲,笑道:“朕初登大宝,方卿便欲离去?” 方从哲躬身,言辞恳切:“臣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恐误国事,望陛下恩准臣归乡养老。”其状甚哀,令朱由校眉头微蹙,心中暗道:此等演技,过犹不及矣。 “方卿辅政多年,劳苦功高,朕岂能轻易放卿离去?”朱由校言辞间透露出不舍,“且朕若允卿所请,恐被天下人讥为无容人之量。” 方从哲闻言,自惭形秽,言辞间满是对自己的否定:“臣愧对陛下厚望,辽东建奴猖獗,臣无策可平;国库空虚,臣无计可施。先帝遗贤满朝,臣才疏学浅,实难胜任。”言罢,摘去乌纱,请辞首辅之位。 朱由校听罢,沉吟片刻,询问继任人选。方从哲一一举荐,却皆被朱由皇帝校对以朝各有臣不足为的由挑剔驳回与。不满方,:“从方哲从愈发哲困惑只得,再终言提孙承宗之名,却又遭“朝令夕改”之讥。 面对陛下,若其等拒诏,可再令之。”朱由校却怒道:“朕之大明,岂无官可用?需三番五次相请?”其言间杀气腾腾,令方从哲心中惴惴。 “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方从哲磕头谢恩,“然臣病体未愈,请陛下恩准臣告假养病,待康复后再效犬马之劳。”朱由校念其劳苦功高,赐假一月。 方从哲谢恩后,重戴乌纱,又呈上一本奏章:“臣虽欲归乡,但蒙陛下厚恩,留臣在京。臣有一议,望陛下垂听。” “何事?”朱由校示意刘时敏取来奏章。 “臣请为张太岳复官复荫。”方从哲言毕,朱由校眼神闪烁,忆起先帝对张居正之赞誉。 “张江陵,朕确有耳闻。其受穆宗遗命,推行变法,实乃大明功臣。然其身后遭遇,朕亦不解。方卿既提此事,便劳烦卿详查细究,与朝臣共议其功过,朕必不负功臣。”朱由校一番话,既显帝王气度,又含对历史的尊重与反思。 此事于方辅养病之余,权作消遣,意下如何? “微臣遵旨,感激涕零。”方从哲闻朱由校之言,即刻跪拜谢恩,其意已了然于胸。 为张居正昭雪、翻案并追赠谥号,固然可矣,然需细梳其功过,昭告天下。更需寻觅一替罪羊,以解神宗清算之困局。 方从哲怀揣诏书离去,朱由校目送其背影,心中暗自揣摩:此番辞官之举,方卿究竟意欲何为?无移宫案之波折,东林未得势;红丸案中,崔文升因王安之故遭戮,李可灼则受嘉奖,朕亦勉强接受。至于弹劾方卿谋逆之奏,皆束之高阁,不予理睬。红丸案,岂是堂而皇之可议之事?更遑论沸沸扬扬,引天下人非议。无论是光宗因疾而终,还是丹药误命,皆为大明之耻,须得悄然处置。 “适才所言,可曾详录?呈朕一阅。”朱由校心绪难平,召来笔录太监,欲探方卿今日异状之因。 细品笔录,朱由校渐有所悟。名扬四海者,实乃号召四方之能;勇于直谏,则讽其言辞犀利,不畏强权;文采斐然,或言其文墨有余,实干不足。刘一燝长袖善舞,喻其交际广泛,实则暗指结党营私;韩爌讷直守信,原赞其质朴忠厚,今却讽其胆小畏缩。“朕之修为,尚待精进。”朱由校叹道,将笔录掷回。 彼时,方从哲已登车返府,面色凝重如便秘。辞官之意,皇帝未全允,仅赐病休,并委以重任——总结张居正生平。欲总结其人,必先明其事迹。然张居正一生,变法为纲。车轮滚滚,方从哲心生一计:“须设法让官应震共担此任。”否则,后患无穷。 再提夏伯启剁指案,洪武年间,广信贵溪有二儒士,夏伯启叔侄,自诩元儒遗风,为避新朝征召,竟截指明志。此事惊动太祖,朱元璋怒而遣锦衣卫擒之至南京,亲自审问。终以“心怀忿怒,拒不为朕所用”为由,处斩并抄家,以儆效尤。自此,“士大夫不为君用,枭首籍家”之律,载入《御制大诰》,成为太祖铁律。 第33章 耗子 “张爱卿何在?” “微臣即刻应召。” 方从哲离去未几,朱由校即遣使急召中军左都督张维贤觐见。 张公于南海子,虽挂名练兵之任,实则难涉军旅之实。其日常不过代帝巡营,于皇帝无暇之时。兵权握于二中郎将之手,调兵之权则直属天颜。张公犹似帝王之影,默守其旁,以备不时之需。 “朕命卿寻回失散之兵,可曾尽数找回?” “禀皇上,燕山前卫之兵,已悉数归营。”张维贤躬身答道,语气中难掩自豪。 “且告朕,其余营中被战役之卒,亦已陆续召回南海子。” “嗯,卿有劳了。”朱由校微微颔首,以示嘉许。 “既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卿当自京营中精选勇士,重组军伍,直属于都督府麾下。” “臣领旨,必不负圣望。”张维贤再拜,心中早已跃跃欲试,欲效孙传庭、曹文诏之练兵之法。 接过圣旨,张维贤满心欢喜,转身离去,背影中透出一股即将大展拳脚的豪情。 望着张维贤远去的身影,朱由校轻敲桌案,思绪万千。京营之源,乃上亲军二十六卫,超脱五军都督府之外,唯皇命是从。然土木堡之变后,兵权旁落,终归于兵部。时至今日,募兵制已是大势所趋,正如唐之府兵制渐衰,募兵兴起。 朱由校深知,改制非易事,需有能臣猛将方能镇住朝野。环顾四周,唯熊廷弼可担此大任,且须是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之熊廷弼。孙、曹等辈,尚显稚嫩。 正当朱由校筹谋之际,方从哲告病之讯如惊雷般在城中炸响。一时之间,人心浮动,暗流涌动。 “方从哲竟告病了?昨日还见他精神饱满于内阁理事。” “不知何故,但今晨他往南海子一行后,下午便递上告病折子,司礼监即刻批红应允。” “莫非是皇上之意?” “必死无疑。” 韩爌在内阁中踱步,手捻胡须,沉思不语。忽而问道:“叶公现居何处?可有归期?” “昨日信使来报,叶公已拒公使之请。” “他是真心无意回京,还是故作姿态?”韩爌心中暗自揣摩。 “此或乃依例婉辞,以示清高。”旁人揣测道。 “原来如此。”韩爌恍然大悟,随即又露出一丝冷笑,“如此摆谱,恐难再入京门矣。” 说罢,韩爌取出一本御批奏章,示于旁人:“王佐调任工部尚书,亦遭其婉拒,皇上已下旨令其致仕养老,连河道总督之职亦不再问。” 门外之人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叹:“皇上行事,果真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此事悖逆礼制,缘何不予驳斥?\" \"刘一燝之票拟未惬圣意,此刻尚羁刑部。\" \"莫非吾欲自投诏狱,以抗皇命乎?\"韩爌忿然而言,其憨厚中不失机敏。 \"方从哲若因病辞任,内阁唯君独撑,圣上可有补阙之意?\" \"这……\"韩爌探头望向书架上的顾造肝图,眉宇紧锁。 \"今朝六部,皆忙于自补阙员,无暇顾及内阁之缺。\" \"我东林若此时上疏,请补阁臣……\" \"不妥!\"韩爌断然拒绝,言毕,神色凝重。 \"未知圣意,贸然行事,恐成众矢之的,先登者必遭其殃。\" \"邪党若得先机,吾辈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对方咬牙切齿,愤慨难平。 \"邪党祸国,蒙蔽圣听,当共诛之。汝若怯懦,吾自当之,上书请补阁臣,重整朝纲!\"邹元标义正辞严,气势如虹。 \"邹元标,汝此言无异于自掘坟墓!\"韩爌惊骇之余,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月余已过,尔尚未察觉?时局已变,皇上非昔日可欺之幼主矣。\" \"哼,区区十五载春秋,能有何等深谋远虑?\"邹元标冷笑以对。 \"大明江山,赖我辈忠贞之士肩扛,皇上当垂拱而治,方显圣明。\" \"你……\"韩爌怒极,竟一时语塞。 \"不能辅佐天子,枉为阁臣!\"邹元标言罢,拂袖而去,留下通政司官员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何事喧哗?\"韩爌步出班房,询问门前官员。 \"原是户部江西司员外郎杨嗣昌调任途中,急报淮北饥馑之灾。\" 韩爌闻言,急取奏章览之,其上云:\"淮北百姓,已至剥树皮、掘草根为食之地步,饥民抢粮,市面萧条,斗米百金,民不聊生。\" \"此等鼠辈,竟敢滋事!\"另一场景中,一人被麻袋罩头,扛入海州卫城隐秘小院,怒斥连连。 \"老夫乃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尔克扣卫所粮饷,所为何来?\"骆思恭身着蟒袍,持绣春刀,威严毕露。 \"卫所粮?绝无此事!\"赵永林初时狡辩,然面对铁证如山,终是色变。 \"若无实据,岂敢请君入瓮?古城屯之田亩,尽入尔私囊,岂能瞒天过海?\"骆思恭步步紧逼,赵永林哑口无言,唯余求饶之声。 凝视着面前的骆思恭,赵永林终究决定放手一搏,以微弱之音乞求:“至少,保全我妻儿一命。” “你命悬一线,但你家人之事,我倒能插手一二,让他们沦为流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骆思恭冷语如刀。 “我说!我说!”赵永林急声应和,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我将卫所所产之粮,悉数售予城北张家。” “张家?哪个张家?”骆思恭眉头微蹙,似有不解。 “辽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张家。”赵永林连忙补充。 骆思恭闻言,眼眸骤缩,心中暗忖:张家,那个二十年前被高淮祸害的家族,竟又浮出水面? “购粮何用?”骆思恭语气中透着审视。 “详情不知,唯知他们来者不拒,且出价高于市面三成。”赵永林答道。 骆思恭眼神闪烁,似在权衡,忽又追问:“更有何秘辛?” “据传,张家私下还大肆收购兵器甲胄,乃至火器。”赵永林压低声音,透露隐秘。 此言一出,骆思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知已触及关键:“哼,张家,有意思。”言罢,他满面春风地离去,心中已是波澜起伏。 步入隔壁,心腹王凯早已恭候:“指挥使,余众皆已安顿。陆川率众于沈阳经略府外潜伏,王宇等则借晋通商行之名,潜入宁远。” 骆思恭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城中可有新讯?” 王凯沉吟片刻:“自萨尔浒战后,辽东乱象纷呈,各族混杂。但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建奴以高价收购粮食,欲运至威宁营。” “威宁营?”骆思恭闻言,迅速展开舆图,细细审视,“此营虽属大明,却临近敌境,且守将赵开来,其忠诚亦需考量。” 他手指轻点舆图,分析道:“威宁营若失,则鸦鹘关不保,清河堡孤悬,局势危矣。此中必有蹊跷,务必详查。” 骆思恭自信满满,战场智谋非朝堂诸公所能及。他昔年征战朝鲜,功勋卓着,方得锦衣卫指挥使之位。 “即刻派人监视城中动静,凡招募人手者,无论护院、商队,皆需留意。此背后,定有大鱼待擒。”骆思恭下令,目光如炬。 与此同时,城北张家府邸内,三人围炉享用烤羊腿,气氛微妙。 “那张姓汉人,行事诡秘,收购粮食如同做贼。”一人不满道。 “他乃大汗棋子,潜伏多年,此番立功,必入正黄旗。”领头者淡然解释,虽为女真装扮,却能在城中自如行事,其身份更显特殊,“叶赫之名,不过掩护罢了。” 言罢,三人继续享用美食,殊不知,一场风暴正悄然逼近。 同为女真血脉,难以辨识,尤其此人在城中身为富户,众人皆能为其作证,乃是为大明捐躯于酋长布扬古麾下的叶赫勇士之后裔。 “需谨慎行事,自那‘辽东猛虎’降临,局势愈发险峻。”另一人边饮酒边叹。 “日前我悄然返乡,探知今年除旗人之外,百姓多缺粮少食,苦不堪言。” “何不掠其粮以度寒冬?”领首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汉人,农耕之奴耳,天命所归,不过为我女真贵胄之仆役。” “正是!”众人附和。 “待大汗明春征服辽东,吾誓得十仆躬耕,永绝饥馑之忧。” “二位勿再痴人说梦。”领首者轻笑以对,满是讥诮。 “无尺寸之功,妄求奴仆,岂非南柯一梦?” “出发之时,牛录额真早有明令,每购百石粮,即赐一包衣阿哈,此等实惠,岂可忽视?” “言之有理!”众人再次赞同,气氛复又热烈。 第34章 空缺。 十月初十,癸未吉日,朝堂之上,风云微动。 “陛下,微臣已遍查京城府库,初步核算,账面之空虚,犹如沧海一粟,折银竟达一百三十六万余两之巨。”毕自严手执账册,立于朱由校之后,语气凝重。 其侧,户部尚书李汝华默然相伴,气氛凝重如铅。 “南直隶境况如何?”朱由校一语中的。 毕自严闻言,不禁咋舌:“南直隶之账,臣初窥之下,惊觉五成皆幻影,虚假难辨。” “暂且搁置,静待时机。”朱由校轻拍衣襟,起身而立,目光深邃,“南直隶盘根错节,轻举妄动恐生波澜,当前应以北直隶为要务。” “臣谨遵圣意。”毕自严躬身行礼,尽显臣子之忠。 朱由校缓缓道:“朕初登大宝,对南直隶之事,尚需谨慎。彼地户部,权责重大,盐科、黄册、税赋,乃至三省赋税皆归其掌,大明半壁江山之钱粮,皆由此流转。油水之地,难免滋生贪腐。” 言罢,朱由校命科道官员暗中查访,力求真相大白,同时亦暗示:“若查无所获,他日一并清算。” “国家财政,不外乎开源节流四字。”朱由校话锋一转,“开源,即增税之道,然辽饷已三增,民不堪负,再增恐生民变。” 李汝华闻此,连忙附和:“辽饷之重,已使百姓苦不堪言。京城上田,年产三石,扣除损耗,仅余两石,税已近二十取一,加之徭役、丁口及杂税,百姓生计维艰。” 朱由校从袖中取出一奏章,乃杨嗣昌所报淮北饥荒之事,未经户部,直上龙案。 “南直隶可有奏报?”朱由校问。 李汝华摇头:“南直隶或能控制局势,故未上报。” “能控便不报乎?淮北之灾,朕竟需待户部官员偶经方知!”朱由校怒而拍案,随即下令都察院派员赴南直隶兼查淮北。 毕自严趁机奏请:“陛下,度支司事务繁杂,臣请设新饷司,专理辽饷。” 朱由校沉吟片刻,道:“饷司专为军用,新设恐不妥。宋时转运使之法可鉴,设辽东转运司,专司物资转运,品级定为正四品,人选便用杨嗣昌。” “转运司设立之事,细节由二位卿家商议决定。”朱由校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辽东之困,非银所能解,实为物资之缺。”朱由校补充道,“杨嗣昌入京后,朕欲亲见,共商对策。” 言归正传,朱由校重申:“开源节流,田税难再增,唯杂税或可考量。李爱卿,回部后详列杂税条目,呈于朕览。” “臣领旨。”李汝华领命而退,朝堂之上。 闻语,李汝华拱手作别,朱由校轻挥袖袍,遣退二人,随即展阅毕自严所呈奏章,细品其意。 “唉!”半晌,他轻叹一声,将奏章置于一旁,命人抬出旧日黑板,决心加速改革步伐,誓将中央冗权自顺天府中剥离,以还地方官府之清明。 “朕命周应秋拟题,可曾备好?”言罢,朱由校提笔挥毫,忽而转头询问刘时敏。 “回陛下,周尚书尚未复命。”刘时敏躬身答道,朱由校闻言,眉宇微蹙,心中暗忖:五日之久,区区试题竟未出炉,阉党之效率,可见一斑。 “速备宣纸,取《到任须知》、《算经》及《大明律》来。”朱由校吩咐道,刘时敏应声而去,筹备妥当。 坐于龙案之前,朱由校忆及前世考公之苦,不禁苦笑,旋即甩头摒弃杂念:“吾乃出题之人,非解题之辈。”自我慰藉一番后,他提笔疾书,于纸上勾勒试题轮廓。 “未食猪肉,亦观猪行。”他心中默念,此番选拔低级官员,重实用而轻文采,遂将试题分为律、政、算三科,每科各设选择题、判断题、应用题若干,末了附以论述题,以分数制评定,摒弃科举旧习之等级制。 有人或言分级制优,朱由校笑而不语:分级之制,古已有之,科举阅卷,圈、尖、点、直、叉,岂非分级乎? 他自书中撷取实例,依前世经验转化为题,仅两时辰,便创制出世间首张新式试卷,望着自己心血结晶,满意颔首。 “唤能书太监数人,依朕版式誊录此卷,速呈于朕。”朱由校再下旨意,“明日,召内阁辅臣、六部九寺长官齐聚南海子。” “奴婢领旨。”刘时敏躬身领命,心中暗自揣度:陛下此番又欲何为? 次日,南海子校场上,大明最高权力机构之众臣,面对桌上试题,面面相觑,茫然无措。唯周应秋等亲民官及徐光启等西学之士,答题如行云流水;而翰林系官员如韩爌、孙如游等,则苦思冥想,难以适应此新题型。 朱由校则远离此间喧嚣,心中盘算着九十四台省之缺额,巡抚、藩司、臬司之空缺。 \"哎呀,这朝堂之上,怎的如此官员稀缺?\"朱由校紧蹙眉头,望着吏部卷宗上各省官员的稀疏分布,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眩晕。历史明镜在前,天启帝即位后东林党势力骤增的缘由,此刻竟恍然大悟——王安与东林,实乃乘势而起,而官位空缺之广,令人咋舌。 \"哼,万历老儿,你这虫豸在位,两京十三省官员匮乏至此,大明岂能安然无恙?\"朱由校怒拍脸颊,恨不能即刻将万历掘地三尺。 正焦虑间,\"陛下,\"刘时敏携奏本而至,打破了这份凝重,\"代石柱宣抚使秦诰命,已率精兵三千五百,八月抵达襄阳,恳请朝廷补给粮饷。\" \"嗯?秦良玉?秦诰命?\"朱由校猛然回头,眼神凌厉,\"她竟已出川?\" 刘时敏谨慎禀报,述及石柱土司先前援辽壮举及神宗旨意,听得朱由校倒吸一口冷气,急召兵部尚书黄克瓒。 大堂之上,朱由校心急如焚,转步徘徊,心中暗叹:\"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这大明盛宴,怎堪宾客盈门而无佳肴以待?\" 黄克瓒觐见,未及行礼,便被朱由校急问:\"川中土司,兵马调动几何?\" 黄克瓒稍作思索,详细汇报石柱、酋阳土司援辽之事,朱由校听后,怒火中烧,万历之政弊尽显无遗。 \"奢崇明敢逆,皆因川中空虚!\"朱由校拍案而起,即刻下旨召回川兵,并急召秦良玉轻装简从,速赴京师,同时命其子马祥麟率精锐三百随行。 黄克瓒劝谏,恐伤军心,且辽东急需兵力。朱由校冷笑,以辽东局势与杨应龙之乱为鉴,指出若川中再乱,朝廷将无兵可派,重蹈覆辙。 \"不求战功赫赫,但求国家安稳。\"朱由校一字一顿,尽显帝王无奈与坚决,\"我大明,已无力再添波澜。\" 黄克瓒躬身领命,心中暗自赞同,皇帝深谋远虑,稳中求胜,乃国家之福。 挥手间,黄克瓒退去,朱由校手中奏章轻拍,目光坚定——川中,不容有失。 第35章 分数。 \"韩爌,五十四分,毕自严则以七十六分傲视群雄,徐光启紧随其后,六十八分。 邹元标四十三分略显逊色,而周应秋则以七十一分稳坐前列。 选择题、判断题、应用题如行云流水般批阅完毕,众臣成绩顷刻间揭晓。 ‘孙如游,五十七分。’……大堂之内,群臣俨然鹌鹑,静待小太监一一唱名报分。 高分者如周应秋、毕自严,自是云淡风轻;而韩爌、邹元标之辈,则面露凝重,同为进士,何以他人能独占鳌头,自己却黯然失色,实乃有损圣眷。 ‘韩辅,分数稍逊。’皇帝轻语,韩爌俯首,谦言惭愧,自陈律令算术非其所长。‘然政科亦未见佳。’ 皇帝再询,韩爌语塞,师爷不在,诸多难题难以应对。周应秋适时解围,赞其文采飞扬,皇帝颔首,心中了然——文采虽佳,行政经验尚浅。 谈及国事,朱由校忧心忡忡,官吏匮乏,周应秋提议开恩科,然远水解不了近渴。皇帝忆及太祖遗训,心生妙计,欲效法先贤,令国子监太学生下基层,地方官员上调京城,以解燃眉之急。然太学生能力未知,恐扰地方安宁,幸得周应秋献上《到任须知》,方得安心。 ‘周卿此举,实为朕解围。’皇帝嘉许,周应秋谦逊以对,言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皇帝遂以《到任须知》为蓝本,出题选拔太学生,以补官缺。此议一出,群臣面面相觑,两难之间,既恐违制,又惧缺官之患。 韩爌进言,担忧太学生未及科举,难以应对试题。毕自严反驳,言试题不难,熟读经书即可应对。孙如游则虑及改制之嫌,恐引朝野动荡。周应秋再陈利害,言此举实为选吏而非改制,且所选之人多赴地方,不致引起轩然大波。 一番辩论,朝堂之上,智慧与权谋交织,最终,皇帝定夺,一场别开生面的选官大戏。\" “然也。”朱由校闻言,颔首以示赞同,周应秋之言颇合其意。 “卿何以知朕无改制之心?”他轻启朱唇,反问中带着几分玩味。 诚然,科举改制之事,尚需时日,不可操之过急,唯有循序渐进,方能稳中求进,犹如日进一寸,功不唐捐。 “陛下,臣有谏言。”大理寺卿邹元标适时挺身而出,语带恳切,“选官之途,或可广开才路,以彰陛下仁德广被。” “哦?卿有何高见?” “我朝两京并立,若国子监开科取士,南京国子监岂能置身事外?”邹元标言之凿凿。 “南京国子监……”朱由校闻言,面色微沉,宛如寒霜覆面,“南直隶税赋不充,怠慢国事,朕何须对其施以恩泽?”言罢,他似孩童置气,一甩袖袍,决断道:“此次科举,仅限于顺天府国子监,十日后开考,朕将亲拟试题,以示恩科。” “陛下英明!”周应秋率先跪拜,毕自严、李汝华等人紧随其后,心中暗自窃喜,此举无疑为两部输送了新鲜血液。 众人见风向已定,谁敢再言反对?太学生们更是翘首以盼,唯恐错失此等良机,招致非议乃至不测。 朱由校挥手遣散众人,转身埋首于书卷之中,精心筹备第二套试题。至于试题外流之虞,他心中自有计较——此乃试金石,意在让太学生有所准备,亦无泄密之忧。 “速命内务府选派雕版师傅,筹备试卷印刷事宜。”朱由校两时辰后,试卷已成,密封于布袋之中,红线束口,吩咐道。 尽管活字印刷术早已问世,然铜制活字印刷质量仍显不足,雕版印刷则以其质量与速度胜出,虽耗时稍长,却物有所值。 恩科之事,迅速传遍京城,伴随而来的还有朱由校对南直隶的严厉评价。一时间,京城沸沸扬扬,南直隶籍官员更是如坐针毡,纷纷上书辩解,更有甚者,指责此举有挑动南北对立之嫌。 朱由校对此置若罔闻,留中不发,心中暗忖:南北之事,尔等岂不自知?北京国子监亦不乏南直隶才俊,只是数量稍逊罢了。 此刻,他耳畔回荡的是石景山新建厂区的打铁声,与魏忠贤、刘时敏等人漫步其间,视察着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西山厂情形如何?” “回陛下,有东厂监督,矿工薪资亦足,局势已稳。现正招募工匠,构建工房。”刘贺禀报详尽,言语间透露出对未来的憧憬。 \"银两充裕否?\"朱由校漫步于新购的地主府邸,旋身向赵爽轻询,言语间透露出帝王风范。 \"若不足,朕自当再赐。\" 赵爽躬身,言辞恳切:\"禀陛下,石景山铁矿方由魏公公初掌,整合账目正紧,矿工遵旨整编,厂区建设如火如荼,日给粮饷,因矿藏未丰,工匠尚少。\" 朱由校闻言,微颔首,以示嘉许。他心中暗自思量,石景山确是宝地,蕴藏铁矿,乃未来工业之基,忆及后世辉煌的首钢,更觉此地非凡。钢铁,国之栋梁,产量增则万事兴。 \"此地,日后便为石景厂,归于龙旺商号,与西山厂并肩。\"朱由校一语定乾坤,对赵爽寄予厚望。 \"石景厂之设,旨在双管齐下:一者采矿炼铁,二者建设须速且优,不可急功近利,失了品质。\" 赵爽领命,心中激动难抑,知此乃家族崛起之良机,誓要守护周全。 转而,朱由校又对刘贺吩咐:\"朕赐你五万银,用以招募人手,建军器厂,集兵仗局工匠之力,利用石景铁矿,就地铸造兵器。\" 刘贺诚惶诚恐,接旨谢恩。 一番部署后,朱由校乘舆返归南海子,心中盘算,专业之事当由专人担之。赵爽之铁商背景,正可助其构建工业宏图。 及至南海子,却见杨镐候驾,行礼毕,禀报京南购院及武略院筹建之事,计划招收千二百生员,分科培养,辎重、军法、军将三科并举,师资雄厚,教材正依戚少保遗训编纂。 朱由校听罢,颔首赞许,询及生员来源,杨镐建言自武举与卫学中选拔,言武举乃选将之途,卫学则多将门之后,皆为良才。 朱由校深以为然,心中对卫学教育之成效颇为赞赏,知其为明朝稳固之基石,历朝历代,卫所军生屡创佳绩,科举之中,占比甚重,实乃国家之幸。 此番巡视,朱由校心中蓝图渐明,工业与军事并举,大明未来可期。 卫所军中英才辈出,其盛况令人叹为观止。 文臣之列,张居正璀璨于荆州卫,孙承宗挺拔于保定右卫,袁可立则熠熠生辉于睢阳卫,皆非池中物。 武勇之林,戚继光雄踞登州卫,俞大猷威震漳州卫,麻贵驰骋大同右卫,李如松骁勇铁岭卫,孙传庭智勇山西振武卫,卢象升更是南京鹰扬卫之骄傲,皆乃国之栋梁。 卫学与州府县学,犹如双璧,各自璀璨,却体系迥异。州府县学,深耕集、律、诏、礼、仪之沃土;而卫学,则专研君子六艺之精髓——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并进,文武双全。 “卿之良策,朕心甚慰。”今日,杨镐之策,终令龙颜大悦,似觉其尚存可用之才。 “朕忆及卫学诸生,皆卫所英豪之后,准入武略院深造,旨意已决。”朱由校语毕,目光转向刘时敏,威严发布:“着令天下卫学,各荐英才五人赴京。” “再令京营指挥使及以上将领,暂卸军务,全数入武略院研习,以壮国威。” “遵旨!”刘时敏应声,疾步离去,以拟圣谕。 朱由校复对杨镐言:“朕遣曹文诏自虎贲卫精选锐士三百,助你一臂之力。武略院乃大明将星摇篮,纪律需严如铁律,纵使纨绔子弟,亦须炼成钢铁之师。” “臣定不负圣望。”杨镐俯首应承,心中却暗自嗟叹。京营将领,多系世袭贵族,恩荫子弟,此番重任,无异于火中取栗,恐难免非议如潮。然此刻,他唯有默默承受,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36章 流民。 京城喧嚣,却似与南海子中的朱由校隔绝于世。 任凭世事如何纷扰,那帮朝臣岂敢轻易废黜这位已行登基大典的天启帝,另立九岁幼主崇祯? 此刻京城,东林与齐楚浙党势如水火,难以凝聚,其力较之天启初年已大不如前。皇上一旦自内帑拨银,弥补外廷之困,大明官场便如久旱逢甘霖,重焕生机。 朱由校对于弹劾之章,往往留中不发,而于人事任免、政务处理则必有明断。 他言道:“开局立铺,以利民兑银。”然面对宝泉局赵晗之奏,却面露难色。 产量日增,然每日五万枚之限,仍难以满足民间之需,更遑论解燃眉之急,实乃杯水车薪。 忆及往昔,李自成掠京之银海,北方尚如此,南方更堪忧。 西班牙人远渡重洋,输送白银无数,而今却面临钱荒之困。 “此路漫漫,其修远兮。”朱由校轻叩桌面,沉思对策。 忽忆起晋通钱庄之银票,乃汪文言行贿之物。 遂问魏忠贤:“忠贤,许显纯探查晋通商行之事,进展如何?” 忠贤答曰:“已遣人潜入,正设法探明其幕后。” 晋通商行,其名昭然,山西奸商之巢穴也。既未摸清底细,暂且搁置。 又及汪文言之事,朱由校笑问:“朕命你将其阉割,以为义子,进展如何?” 忠贤狡黠一笑:“恐伤其性命,故分而治之,先割其一,待养好再割其二。” 此言一出,朱由校愕然,暗叹忠贤手段狠辣。 而在辽阳,孙承宗对熊廷弼之清单哭笑不得,斥其异想天开。 熊廷弼调兵遣将,独留孙承宗于辽阳,并留遗训:“辽人不可用。”孙承宗深知治理辽东之艰,遂亲巡城中仓房,以稳民心。 时至十月,辽东寒风凛冽,然孙承宗之心更寒。辽东之地,军管之下,文治不兴,民不聊生。他暗自发誓,定要力挽狂澜,改变这荒凉之地。 \"尚需面圣求批官吏之权。\"归返衙署,心中仍盘桓定辽之策,忽闻侍从禀告:\"大人,三公子归矣。\" \"哦?速传。\"孙承宗即刻吩咐,心绪稍安。 孙杰步入,手捧锦盒,恭敬呈上,轻唤:\"祖父。\"随后,依礼向盒内圣物致敬,言:\"臣孙承宗,遥祝圣躬康泰。\" 待礼毕,孙承宗启盒细览,帝意昭然:拒辽现银,允物资援助;五千犒军归京,孙传庭携新兵辽军返辽,镇守广宁,主持屯田;熊廷弼善用粮草,安军抚民,清理卫所,择善救之,恶者严惩。 更令孙承宗筹备屯田物资,京中备齐发往辽东。 帝旨末,更见深谋远虑:\"卫所新屯,五年为期,初两年五成归公,后三载三成,期满重契,田归黎民。\" 意在自给自足,五年后辽东设省置府,安边养民。 孙承宗阅后,赞叹不已:\"陛下圣明,深谋远略,实乃社稷之福!\" 帝不仅虑及战建奴,更筹辽东治理,实乃高瞻远瞩。 孙承宗取出熊廷弼密信,未启封,即令:\"速将此信送达熊督师。\" 暮色四合,旧衙之内,朱由校身着道袍,宛若世宗在世,询锦衣卫事宜:\"清点如何?\" 许显纯禀报详实,锦衣卫四万七千余众,冗员众多,精锐仅五千余,分掌审讯、侦查,南北镇抚司掌法纪、军纠及大案侦查。 朱由校闻之,眉头紧锁,决心整饬:\"趁骆思恭赴辽,汝当重整旗鼓,前八所归并,精简人员,设恩荫千户所,专司屯田,废材皆入此所。 南北镇抚司与后六所,唯留精英,余者同遣。\" \"锦衣卫,自此分为三:恩荫所、仪仗护卫、查案精英。后两者,须精兵强将,朕将亲验。\" 朱由校语毕,又嘱:\"恩荫所可容庸才,然查案与护卫,必精挑细选。识字者优先入南海子,朕有重用。\" 许显纯领命,魏忠贤亦应之,协理东厂。 及至问及燕山前卫哗变,许显纯面露难色,京城乞丐流民众多,难以追查根源。朱由校闻言,目光如炬,追问缘由,许显纯汗流浃背,直言难测。 \"查不出?\"帝怒,\"京城乞丐过万,竟无从查起?\" 丐户之流,乃编内乞丐,终日游手,不事生产,多为孔武有力之青年(弱者早已淘汰),手提酒葫芦,沿街乞讨,索求酒肉钱财,江湖人称“丐帮”。 此辈一遇盗匪,便如影随形,官府缉捕时,则姓名无考,面目模糊,赃物分薄且挥霍迅速,追踪无迹,实为城市管理之痼疾。 除却编内乞丐,尚有临时乞丐与流民,或因天灾人祸,流离失所,涌入京城。 编内者尚有丐籍可依,活动有界;而临时乞丐与流民,生死无踪,如同隐形,即便毙命街角,亦鲜有人知。 更甚者,这些乞丐背后,常有京城权贵暗中操控,视其为廉价劳力,一遇脏活累活,便推之向前。 此番燕山前卫之变,恐亦是有人窥见皇上有整军之意,暗中作祟。 “此事且缓,朕将另派他人处理,尔等退下。”“遵旨。” 魏忠贤与许显纯拱手告退,朱由校则弃修道之念,起身踱步至中堂,询及恩科之事在京引起的波澜。 “朕闻京城对恩科之事议论纷纷?”“回皇上。”刘时敏窥视圣意后,方敢启齿。 “既如此,便即刻着手。”“奴婢领旨。” 王朝辅闻令即转,对众宣布:“启程!” 锦衣卫与太监携旨策马,奔赴京城各处,五军都督府、兵部、京营皆闻圣意。同时,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坐镇五城兵马司,全城戒严,百姓禁足。 在太监与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各营指挥使权力顺利移交指挥同知,各级都督、副都督皆赴杨镐麾下受训。 武略院内,杨镐持旨率精兵封锁,内外隔绝。军中仅余指挥俭事、同知及以下军官,秩序井然。 随后,监军太监携银粮而至,迅速平息军中躁动,一切归于平静。 第37章 恩科。 世间万物,几无金钱粮草不可解之困。 若有例外,唯钱粮不足之症耳。 皇帝一纸诏书,五军都督府高官风云变色,尽皆调遣。 继而撒金撒银,新监军与锦衣卫携重资入驻军营,两招连环,京营转瞬易主。 至于顺天府治安之忧,乃五城兵马司与官府之责,与天子无涉。 随后数日,神机、五军二营迅速拔营,奔赴南海子接受重整。 朱由校立于山丘之巅,锦衣卫环伺,俯瞰士卒疾跑如飞。 选拔新丁,条件简明:持盾执刀,携铳披甲,负粮三日,疾行三十里。 此非严苛,唯意志之试炼,酒囊饭袋者自难胜任。 “庸才!”见一队臃肿之士气喘吁吁,朱由校怒斥,随即下令:“发配城建营,以观后效。” 坡下校场,壮士两两相对,拳脚相向,争夺伍长、什长之位。 皇帝有言在先,不论出身,唯勇者胜,以拳定尊卑,军中风气焕然一新。 胜者赏银一月,败者亦不落空,当场兑现,军心大振。 同时,文吏忙碌,登记造册;匠人操刀,雕刻新牌,小巧玲珑,刻名住址,以备后用。 四万京营兵士,虎贲、豹韬二卫精选七千精锐,余者尽归钱世桢麾下城建营,于南海子大兴土木,伐木筑屋,虽冬日严寒,军帐温暖,人心安定。 时至十月十五,恩科开启,曹文诏率虎贲卫五千,声势浩大,穿街过巷,实为新皇向京城百姓宣告权威之举。 国子监学子,六千七百人,列队而入承天门广场,锦衣卫四处搜罗桌椅,以应大考之需。 虎贲卫环场而立,朱由校登临承天门,俯视众生,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帝王之感。 国子监祭酒公鼐率众学子,齐声请安,朱由校淡然回应:“朕安。” 此刻,他方觉皇权在握。 \"圣上旨意,诏告天下:\" \"朕承先祖鸿业,顺万民之望,然国运多舛,官位空虚,故特设恩科,广开才路,以图社稷之安。\" \"恩科开启!\" 太监宣旨毕,一声\"开科\"响彻云霄,承天门下,侍臣手捧试卷,鱼贯而出,犹如春蚕吐丝,赐予将士文房四宝,静待龙跃云津。 \"咚——\" 晨钟暮鼓,悠远而庄重,万历四十八年恩科盛典,于此拉开序幕。 席间,高官显贵,内阁辅臣与六部九寺长官并肩而坐,宛如众星拱月,共襄盛举。 周应秋轻抿清茶,目光闪烁,似有难言之隐,顾盼间,与毕自严低语:\"吾卷已示诸生,君亦否?\" 毕自严闻言,诧异之余,释疑道:\"圣上之意,非为试也,乃扬名国子监之策,吾岂敢违?\" 二人复议韩爌之举,毕自严心中暗笑,韩爌之秘,了然于胸,遂以言解围:\"韩公或有隐衷,我等勿议。\" 考场之上,秩序井然,锦衣卫如鹰隼巡弋,皇权之下,谁敢逾矩?一个时辰,笔墨交锋,智慧碰撞,皆在方寸之间。 钟鸣再响,收卷之时,考生如释重负,又入另番规制,解手归队,静待佳音。 阅卷现场,严谨至极,六千余卷,百人共判,细批详阅,互换复核,公正无私,尽显天朝威仪。 成绩速出,五十分上者,呈于御前。朱由校览罢名册,眉头微蹙,未见心中所期,轻叹道:\"非是尔等不才,恐非吾所求也。\" 言罢,目光落于公鼐身上,语带深意,不怒自威。 六千七士子,仅八百四十九人跃过及格之槛,此等国子监之绩,岂非对朕与大明之嘲弄? “朕之所设考题,非艰涩难解,略通《到任略览》、《算经精要》、《大明律典》者,岂不能轻易揽得六十分之誉?” “臣实感愧疚难当。” 面对此景,公鼐亦欲陈词,道出隐情:“此番恩科,筹备未周,且陛下命题新颖独特,学子未曾触及,故成绩未如预期。望陛下宽宏大量,息怒为上。” “来日若再启恩科之门,臣深信,学子必能知耻奋进,成绩定将焕然一新,不负圣望。” “哼。”朱由校轻哼一声,未置一词。 言及未来,恩科再启,遥遥无期。转而问向周应秋:“目下,我县缺额几何?” 周应秋应声而出,禀报曰:“大明辖下千四百二十七县,除却京调之官,现存知县七百六十九,尚缺六百五十八员。” “正可借此恩科,补缺。”朱由校将太学生名册掷于周应秋手中,续道:“将府城有三年资历之官调往京师,速拟奏章,先补京官之缺。 再将县城政绩斐然者提升至府城,此批太学生,即派往各县任职。” 朱由校轻描淡写间,太学生之去向已定,挥手道:“放榜之时,务必谨慎,勿使波澜四起。” “臣等遵旨。”群臣躬身领命,心领神会:县官分配,尔等自决,勿扰圣听。 朱由校拂袖而去,步入承天门下,虎贲卫开道,玄武门出,迤逦南行。 帝驾既去,承天门上,百官却因周应秋先前官员调动之事争执不休。周氏之举,触动各部敏感神经,尤以邹元标、韩爌等东林重臣为甚,此等独断专行,何以成就众望所归之清明朝局? “赵南星等人,缘何不得还朝?”邹元标冷眼质问周应秋。 “哼,彼乃先帝所黜,年深日久,其因由还需吾赘述乎?”周应秋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陛下之意,现职官员入京,吾岂敢违逆,私纳贬谪之人?” “哼!”邹元标怒不可遏,正欲再言,韩爌忽插话道:“我推荐广宁右参议王化贞,其在广宁七年,正合陛下之意,可调入京。” 周应秋闻言,眼神微动,王化贞,叶向高门生也,韩爌此举,意图何在? “可。”略作思量,周应秋应允。 邹元标见状,急道:“我举荐邵武知县袁崇焕,任广宁参议。”言毕,方觉不妥,二人相视,心中暗惊:失策矣!袁崇焕资历未足,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未满三年之期。 “既无三年资历,便作罢。吏部繁忙,勿增负担。”周应秋眉头紧锁,驳回提议。 观二人神色微变,周应秋心中了然,袁崇焕资历尚浅,遂直言不讳。 此言一出,邹元标怒不可遏,反唇相讥: “南海孙传庭,同为去岁进士,何以能荣登京师?” 周应秋冷笑,语气中带着讽刺:“孙传庭乃圣上亲点,入京如探囊取物。你若有此能耐,何愁不能效仿?” 面对东林领袖邹元标,周应秋面无温色,转而向众臣宣告: “诸君若有符合圣意之才,可向吏部举荐,吾必重视之。” 他顿了顿,补充道:“所荐之人,须任职三载以上,政绩卓着,方得入选。切记,空谈文采、清廉之辞,不足取信。皇上已明言,需实干兴邦之士。” 此言一出,邹元标与韩爌面如寒霜,几欲发作,幸得张问达及时劝阻,避免了一场朝堂风波。 承天门上,戒备森严,锦衣卫与宦官环伺,皇权之下,众人皆需谨言慎行。 邹元标被张问达拉至一旁,心中愤懑难平,暗骂:“小人得志,何其猖狂!” 徐光启与袁可立交换眼神,皆是一脸无奈。周应秋此举,无疑是与东林结下不解之仇。 所谓“文采斐然”,暗指邹、韩二人;“为官清廉”,则映射那被遗忘在边陲的杨涟,其清廉之名,竟成无用之谈。 第38章 努尔哈赤。 辽阳古城之内,骆思恭悠然品着鸡汤,汤汁翻滚间,他接获急报:“大人,已查实,非张家所为,实为昔日抚顺落魄户,携海西女真与蒙古勇士,暗中囤粮。” “海西女真?蒙古勇士?”骆思恭轻啜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恐皆为建奴之影。” “详情尚待揭晓。”侍从低语。 “速查!”骆思恭掷地有声,随即吐出鸡骨,换上威严蟒袍,手持绣春刀,步履生风,直奔巡抚衙门。 “孙公”“骆公”,二人相视一笑,情谊深厚,步入后堂。 骆思恭直言不讳,将辽东之秘悉数告知孙承宗:“建奴细作,已潜入辽东,囤粮备战,五日一运,夜行如鬼魅,经太子河,穿威宁营,出松树口,直达敌域。” 孙承宗捋须沉思,道:“锦衣卫已探明,威宁营或有内奸,赵开来嫌疑最重,然此刻辽东局势微妙,不宜轻举妄动。” 言罢,他翻开账本,展示财政困境:“粮饷匮乏,军心不稳,动则生变。” “熊廷弼握重兵于外,受制较少;而我仅三千白杆兵,独木难支。”孙承宗长叹。 “孙公之意?”骆思恭问道。 “暗中监视,特别是辽东巨室,看其是否参与其中。我已获准屯田广宁,届时借犒赏之机,调整布局,釜底抽薪。” 孙承宗指图而谈,计上心来。 骆思恭点头应允,心中暗自盘算:辽东风云变幻,暗流涌动,非同小可。 而萨尔浒外,努尔哈赤凝视着这片他曾誓要征服的土地,心中五味杂陈。 萨尔浒一役虽胜,却错失良机,未能直捣黄龙。 如今,熊廷弼如铜墙铁壁,坚不可摧,令他倍感挫败。 “李成梁、杨镐皆去,本以为辽东唾手可得,岂料万历老儿,竟遣熊蛮子至此!”努尔哈赤恨恨道。 去年萨尔浒大捷后,他本欲乘胜追击,却因熊廷弼的坚壁清野之策,屡遭挫败。今岁再试,依旧无功而返,沈阳城下,灰头土脸。 “天命汗亦有失算之时!”努尔哈赤自嘲一笑,却也更加坚定了与大明决战的决心。 原本,九月之际,努尔哈赤筹谋再行试探性攻势,岂料盟友密报突至。大明皇朝再易主,紫禁城内纷争四起,恰似群鸦聒噪。 闻此讯,范文程等“汉室良友”之语亦回响耳畔,言明人素善内耗。 于是,金廷智囊团计上心来,决定以退为进,诱敌深入。 试想,明军连胜建奴,功成在即,难免有人觊觎熊廷弼之功,欲取而代之,上演一出“摘桃”好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努尔哈赤竟获辽东惊雷之讯,实为晴天霹雳。 新皇登基,竟是熊廷弼之坚实后盾,赐其王命旗牌,辽东一时成其独霸之域,此局之劣,无异于九月未战已失先机。 此刻,后金大殿,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与五大重臣齐聚一堂,各掌一方:巴图鲁额亦都、安费扬古掌军,费英东理刑,扈尔汉随侍,何和礼司民政。 会议伊始,何和礼即以沉声报忧——粮草告急。 八旗健儿,无饷自筹,披甲执戈,粮秣出征方发,更兼年贡人头,劳役频仍。生计所依,唯狩猎、农耕与劫掠。 叶赫虽降,亦贫瘠之地,辽沈之战,熊廷弼严防死守,所得无几,反耗巨资,加之归附汉民众多,后金国库更显捉襟见肘。 “可汗,粮草仅支至明春四月。”何和礼一语既出,大殿静默,其身为努尔哈赤乘龙快婿,直言不讳,勇气可嘉。 努尔哈赤转而问计于黄台极:“昔日遣李永芳通款辽东,成效如何?”李永芳,明之叛将,努尔哈赤以其为桥梁,联姻拉拢,实乃女真汉奸之首。 黄台极应声而起:“父汗,熊廷弼对降将严苛,军中怨言载道。李永芳等已暗中联络,沈阳、辽阳数将萌生归意。豪商巨贾,见利忘义,愿运粮草至威宁营。更有沈阳内应,待我军至,必里应外合,破城有望。” 此番布局,虽危机四伏,却也暗藏转机,后金上下,蓄势待发。 努尔哈赤颔首赞许,眼含笑意:“你之作为,颇为出色。” 谈及银两,他语重心长:“金银乃身外之物,铁岭、抚顺所获颇丰,囤积无益,犹如枯木难逢春,应速换所需,以备不时之需。” 继而,他密谋深远:“辽沈之地,当遣精锐潜入,广结蒙古降众与辽东士卒,待时机成熟,沈阳城破,指日可待。” 黄台极闻言,心领神会,应声道:“父汗所言极是,明人内斗不息,我金人则众志成城,彼何能与我争锋?” 努尔哈赤再次点头,继而警示:“然,熊蛮子有言,辽人不可信。我辈亦需谨记,汉人或因微利而投诚,亦可能因微利而背弃。防范之心,不可无。” 黄台极拱手领命,神色坚定:“儿臣领教!” 转而询问军事准备,努尔哈赤问:“额亦都,兵器甲胄之铸造,进展如何?” 额亦都回禀:“回大汗,铁岭、抚顺所掳工匠,正于界凡日夜赶工,盔甲兵器渐成规模,云梯亦在筹备,以保明年沈阳之战,器械充足。” 努尔哈赤听后,面露满意之色。再提火炮之事,额亦都面露难色:“火炮铸造,工匠无能,辽东无人会此技艺,皆仰仗明人顺天府供给。” 莽古尔泰闻言冲动,欲行杀戮,努尔哈赤怒斥其愚:“工匠乃我金之瑰宝,其命重于泰山,岂能轻言杀戮?” 代善适时拉回莽古尔泰,心中暗誓:察言观色,团结内部,乃生存之道。前车之鉴,不可不戒。 最终,努尔哈赤一锤定音:“传令各旗,厉兵秣马,待明年二月,共赴辽沈,誓夺此城!” 殿内众人,齐声响应:“遵命!”声震屋瓦,气势如虹。 此言差矣,探讨之价值已然式微。 大明与后金,此刻恰似螳臂当车,彼此畏惧,皆因时局微妙。 明军萨尔浒一役受挫,亟待重整旗鼓,强化辽东防线。 而后金,正逢蜕变之际,辽沈之地,乃其由蛟化龙之关键。 得之,则龙腾四海;失之,则困于一隅,坐以待毙。 战线绵长,对后金而言,实乃负担过重。虽获开原、铁岭,人口资源颇丰,却亦树敌无数。 南有明军蓄势待发,北有科尔沁诸部虎视眈眈,西则内喀尔喀环伺左右。 勿以为此刻盟友情深,那皆是后话,待辽沈既定,方显真章。 铁岭之失,尤令翁吉剌特、巴岳特、扎鲁特三部愤慨,此乃与大明贸易之要冲,今归后金,商贸之路受阻,白银成铁,价值尽失。 故内喀尔喀盟主斋赛携手扎鲁特台吉巴克、色本,及科尔沁贵胄桑阿尔寨等,集精锐万余,誓夺铁岭,重振商道。 然,后金凌厉一击,斋赛不幸沦为阶下囚,壮志未酬。 再者,熊廷弼治军有方,辽东军镇士气未堕,与后金周旋不已,致其后劲难离萨尔浒半步。 即便是小股兵力报复内喀尔喀,亦恐熊廷弼趁机火攻其营,使其首尾难顾。故而后金,进退维谷,难以施展拳脚。 第39章 税收。 文官群体,堪称朝堂上的变色龙,既固执又善变,瞬息万变间尽显官场风云。 新皇登基未及半载,朝堂之上,众臣已洞悉幼主性情:不慕钱财,心系社稷,偏爱亲民之官,厌恶繁文缛节。 尤为显着者,乃其刚烈脾性,易怒如虎,雷霆手段,令人胆寒。 此等君主,令朝臣们如履薄冰,生怕重蹈左顺门之覆辙,那将是皇帝向天下宣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决绝之举。 万历帝非不能言胜群臣,实乃以退为进,鸵鸟之态,避其锋芒。 隆庆帝则洒脱放手,任凭朝局自流。 而今上,日渐显露世宗遗风,世宗避居西苑,而皇上则偏爱南海子。 世宗少壮之时,左顺门一役震慑朝野,今上十五年华,文华殿前更是雷霆万钧,两言官命丧黄泉,令文官群体尤其是言官,深刻领悟“年少不轻狂,枉为少年郎”的真谛,更知幼主难缠,稍有不慎,便可能身败名裂,累及家族。 文官,尤其是言官之流,非以理服人,实乃需以力压之,此乃官场潜规则也。 随着四方官员汇聚京城,大明中枢再度焕发生机。 然紫禁城内,因皇权缺席,竟显几分寂寥与沉闷。 朱由校帝深感其变,尤其是弹劾之声日渐稀疏,不禁心生疑虑。 “袁应泰,近况如何?”朱由校把玩沙盘之际,辽东战神、水利大家袁应泰之名跃然心头。 “回禀陛下,徐尚书正盘点工部事务,袁侍郎从旁协助。”刘时敏应声而出,恭敬答复。 朱由校点头,忆及袁应泰之丰功伟绩,筑堤防洪,兴修水利,造福一方,遂有意重用。 “此人治水有方,可命钱世桢从城建营抽调五千精锐,助其在南海子平整土地,观其治军之能。” “遵旨。” 刘时敏一甩拂尘,领命而去。 然治水之事,需谨慎行事,稍有不慎,恐引民变,重演“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之悲剧。 “陛下,户部侍郎杨嗣昌求见。” “宣。” 朱由校一挥手,辽东转运司之人事安排。 臣杨嗣昌,躬身敬禀圣上安康,步入大殿,膝地行礼,言辞恭谨。 “免礼,近前叙话。”朱由校未曾回眸,目光深锁于沙盘之上,似运筹帷幄。 杨嗣昌初觐天颜,虽闻圣上“率性而为,朝野侧目”,心中却自持谨慎,躬身立于龙椅之后,气息轻敛,如履薄冰。 “退至一侧。”朱由校轻语,沙盘如战场,方寸间尽显乾坤。 见杨嗣昌过分拘谨,不禁暗自思量:吾岂是虎狼之君? “仰面观朕。”一语既出,杨嗣昌方得窥圣颜,稚气未脱中透出一股坚毅之色,双眸炯炯,似有洞察世情之智。 “淮北粮荒之事,朕已悉知。” 朱由校轻敲桌案,示意其近身,“然朝廷法度森严,你此举实属越权,当知罪否?” 杨嗣昌闻言,忙跪伏请罪,言辞恳切。 “勿需多礼,朕心甚慰于你的忠诚与急公好义。” 朱由校伸足轻踹,以示亲昵,“但为臣之道,在于忠诚与智慧并重。今朕欲解辽东之困,特设转运司,此重任非你莫属。” 言罢,递上物资清单,详细部署:“朕意户部购粮于京,海运至辽,以解燃眉之急。此间事务繁琐,非你莫属。” 又谈及新设天津水师,意在加强海防,并提及辽东转运之路,海陆并重,策略深远。 “卿可敢担此重任?”朱由校目光如炬,审视着杨嗣昌。 “臣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厚望。”杨嗣昌心中激荡,拱手应诺,深知此职虽任重道远,却也是建功立业之良机。 朱由校见其意坚,遂赐白银五万两,许其自募官吏,以解人手并嘱其完备后上奏,由吏部定档。 一番叮嘱后,目送杨嗣昌携旨而去,朱由校心中暗自赞许。 知人善任,方能兴国安邦。杨嗣昌之才,足以担此大任,望其不负所托,成就一番功业。 至于杨嗣昌心中盘算,那自是另一番风景,却也难掩其壮志凌云,欲借此东风,一展宏图。 杨嗣昌方去,户部尚书李汝华与度支司毕自严便紧随其后,并肩步入殿堂。 “陛下,此乃微臣精心编纂之大明赋税概览,请御览。” 言罢,一册奏章经由太监之手,稳稳置于龙案之上。 朱由校轻启奏章,未及数页,眉宇间已现凝重之色。 大明税制,乱象丛生,收入微薄,亟需整顿乾坤。 大明国库以太仓为主,皇室则依赖内帑。 太仓之收,源自农税,夏秋两季,起运留存,实则地税国税之别。 起运部分,滋养皇室、京官、军饷及赈灾等各项开支;留存则用于宗室、地方官员俸禄及教化赈济。 此外,商税繁杂,过税、住税、营业税、契税等,名目众多,然管理失序,尤其宗室折钞之弊,屡损税基,弘治、正德、嘉靖诸帝,皆曾以此赏赐藩王,更添乱象。 藩王私设抽分厂,拦阻百货,既损税源,又易滋生贪腐。 税务管理之混乱,致使朝廷对地方财政状况知之甚少,全局难窥。 至于盐税,更是溃败不堪,开中盐法变革后,盐引滥发,市场动荡。 面对此景,朱由校抚额长叹:“朕意将税务之责,自户部析出,另立衙门。”言毕,目光灼灼,望向二位重臣。 “二位卿家,可有人才,精通经济之道,堪当此任?” 李、毕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暗惊:再拆户部,权责何存? 国库钱粮、税收大权,恐将尽失。然皇帝之意已决,二人只得顺应圣意,思索对策。 “户部掌黄册鱼鳞,统筹山川,不宜兼理税务。” 朱由校见二人迟疑,又补一语,强调税务之重,国家急需整顿。 辽东战事耗资巨大,国库空虚,整顿税务,刻不容缓。二人遂收敛思绪,推荐人才。 “臣举荐两淮盐法道按察使袁世振,此人曾疏理两淮盐政,创立纲盐法,四年间助边饷、纳太仓银四百余万两,实乃经济之才。”李汝华力荐老友。 “哦?纲盐法,详述之。”朱由校闻言,兴趣盎然。 李汝华遂娓娓道来:“纲盐法者,将盐商编入纲册,分十纲轮转,一纲行旧引,九纲行新引。 纲册有名者,专享盐业销售之权,朝廷唯收盐税,不再直接干预盐业经营。” 朱由校闻之,若有所思,此法颇似后世之承包制,袁世振此人,确有独到之处。遂拍板定案,决定重用袁世振,以整顿大明税务,重振国家财政。 此言听来,似有螨清沿袭明制之嫌。此策既为螨清所留,必有其生财之道,深谙其道也。 史载徽商,凭纲盐之法,后发先至,终与晋商并肩,共掌盐业之牛耳,此事无误。 朱由校眸光一闪,心绪愈加深沉,犹如暗夜之渊。 纲盐之策,更有一妙,犹如数猪于圈,一目了然,无有遗漏之虞。 盐权世袭,犹如肉中刺、眼中钉,令众商贾侧目而视,盖因盐业乃暴富之途也。 譬如晋商,八大豪门,利益纠葛,共谋盐业,皆因开中改制,携手并进。 若行纲盐,彼辈若再行私通建奴之事,恐难逃举报之厄。 一旦资金链断或恶行败露,即刻抄家换商,雷厉风行。 “闻李卿所言,袁世振似有理财之能,可召其入京,一试身手。” 朱由校闻李汝华赞誉袁世振,当即拍板,欲以之整顿大明税赋。 “臣遵旨。”李汝华躬身领命,心中暗自得意,小皇帝虽独断专行,然亦能纳谏如流。 二人离去后,朱由校指间轻敲奏章,心中盘算:毕自严节流,袁世振若真能开源,则大明财政有望矣。 起身行至沙盘前,凝视山西之地,红标醒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想那袁世振,定与两淮盐商有旧,击垮晋商易,善后却难。 政治可借官员之手,商业则需商贾之能,否则,盈利之舟或变沉舟也。 第40章 科技兴军。 李汝华与毕自严离去未几,朱由校便重拾旧趣,沉浸于沙盘之戏。 沙盘之上,赫然陈列着利玛窦与李一藻联手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此图虽博人眼球,却难逃朱由校法眼之挑剔。 他凝视良久,终是摇头轻叹,言其仅具识途之用,缺地形之精,无异于纸上谈兵。 试想前世战场,地图非但标注国界,更需dem影像加持,地形、水文、要地、道路,一应俱全,方为制胜之匙。 想当年李世民横扫安西,一则得异族向导之助,二则依仗玄奘法师之地图,方能所向披靡。 朱由校虽非文韬武略之全才,但前世遥感之学,令他胸中自有丘壑,尤对国内山川地貌了如指掌。 此刻,他心生壮志,誓为大明绘制全图,以开疆拓土之新篇。 正凝神之际,忽闻堂外轰鸣,朱由校手中沙盘微颤,华山之景竟似摇摇欲坠。 惊疑之下,他拍去手上细沙,疾步而出,询问缘由。 “何事喧哗?”只见朱孝贞气喘吁吁而至,禀报试炮失误,幸未伤人。 朱由校闻讯,好奇心起,决定亲临现场一探究竟。 行至试炮之地,但见工匠们正围着一门佛朗机炮忙碌,此炮竟是嘉靖遗物,锈迹斑斑,难怪炸膛。 朱由校对此等装备之落后,不禁苦笑摇头,心中暗自思量大明军备之改革大计。 随后,朱由校转而关注起新制火器。监工太监冯祝引领其至展示区,一一介绍新铳新炮。 只见鸟铳设计精巧,燧发装置先进,射速与射程均令人满意,唯烟雾稍大,未能及后世之水准。 然其速度之快,已足显工匠之匠心独运。 更令朱由校眼前一亮者,乃“拿破仑炮”之展示。 此炮非红衣大炮之重型,而是轻便灵活之纺锤形炮身,圆球炮弹威力不凡。 原是吕宋大铜炮之改良版,依皇帝之意匠心打造。 观此炮之威,朱由校不禁点头称赞,对工匠之创造力与执行力表示高度认可。 此番视察,不仅见证了火器研发之成果,更激发了朱由校对于大明军事现代化之憧憬。 他深知,唯有科技兴军,方能确保大明基业长青,屹立不倒。 炮之精妙,在于口径与壁管之平衡,薄则后膛易爆,厚则增重累运。 此炮重量虽仅六百斤,携炮车同行,内二寸而外五寸,炮弹轻盈三斤,堪称炮中袖珍之典范。 异于常炮之处,身之在于炮延伸,长达一米五,摒弃了虎蹲炮与洪武古炮为增口径而减身长的旧习,独树一帜。 “轰!”炮声震天,朱由校立于坑外,满意地望着坑壁镶嵌之铁弹,赞其射程非凡,至少逾里。 返至炮旁,轻拍炮身,满意之色溢于言表,遂赐千银以奖工匠,冯祝叩谢皇恩浩荡。 朱由校继而筹划:“样炮既成,列装之事须提上日程。” 他委冯祝以重任,不仅监督铸炮,更于石景山筹建火器局,拨银十万为资,誓要壮大火器之力。 “火器局乃朕练兵之基,务必严加监管。” 朱由校语重心长,许以重赏激励,亦不乏严词警告,若火器质劣,必严惩不贷。 冯祝领命,战战兢兢,深知皇恩虽重,责任更巨。 二人边走边议,朱由校再提标准化生产之要,强调分工合作,提升效率,力求速产掣电铳,装备精锐。 同时,严控成本与质量,不容丝毫懈怠。 另边厢,内阁一纸诏书,激起官场波澜。南直隶查税、淮北赈饥之任,令六科御史闻风色变。 前车之鉴,言官折损大半,补而不全,更兼皇恩难测,连坐之制让都察院张问达头疼不已,威望渐失。 “南直隶之行,谁人愿往?”张问达问毕,满堂皆寂,面面相觑。 北方官惧南方势力,南方官避家乡是非,皆不愿揽此烫手山芋。一场官场推诿,悄然上演。 身为江南之子,若有所获,恐遭乡亲唾骂,斥为忘本之徒;若无斩获,又必遭群起而攻之。 大明官阙日甚,基层之控微乎其微,南直隶之行,实为荆棘满途,无论谁人赴任,皆成苦役。 一有发现,南人必心生怨怼,或煽动民变,或嫁祸倭寇,手段百出;若无所获,则难向圣上复命,南直隶税债累累,圣意难测,然众人皆知,无功而返者,贬谪难逃。 “能者居之,庸者退之”,此言犹在耳,此差犹如烫手山芋,避之唯恐不及。 “咳咳……”张问达面色不豫,恰逢湖广道御史王安舜轻咳示意,以风寒为由婉拒远行;贵州道御史刘兰紧随其后,以家事缠身为辞,言及娇妻待产,恐失天伦之乐,更惧旅途凶险,累及家人。 一时间,诸人纷纷效仿,老母需侍、妻孕待产、女嫁子病,各寻托词,避之不及。 张问达冷眼旁观,心寒如冰,言官之中,派系林立,独狼、齐楚浙党林为盛。同为朝臣,何以不能共克时艰,护佑上官? 王三善,新任右佥都御史,拍案而起,正气凛然:“吾辈身为臣子,当为国分忧。 南直隶税银拖欠,国用告急,岂能不查?” 他洞悉人心,直指众人怯懦,逃避职责。 “皇上明令各司其职,不得逾越,尔等虽未越权,却失于职守。国难当头,尔等却瞻前顾后,何以立于朝堂?” 言毕,王三善提议,由户科给事中及浙江、江西两道御史前往查办。 张问达闻言踌躇,深知人选多为东林中人,恐有偏颇。左光斗,浙江道御史,自请回避,言及乡土之情,恐难公正。 王三善却力排众议,赞其刚正,意在借此机会,试探东林真伪,是忧国忧民之君子,亦或伪善之徒。 张问达亦感为难,恐此举引发非议。 王三善却道:“南京若能自清,税银何至于滞?回避之制,乃为防私,非为阻公。钦差查案,非治地方,正需熟知当地之人,以免被蒙蔽。” 一番言辞,掷地有声,尽显其洞察世事、勇于担当之风范。 面对张问达的婉拒,王三善内心冷笑连连,面上却演绎得大义凛然,宛如正人君子。 “陛下自登基以来,雷霆手段惩贪腐,实禄养廉,内帑解困,补缺安民,更开恩科广纳贤才,实乃圣明之治。 尔等素以国家栋梁自居,今国难当前,莫非欲作壁上观乎?” “下官愿往。” 左光斗等人闻王三善言辞犀利,暗含讥讽,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拱手应承,生怕被扣上“逃避国难”的帽子,遗臭万年。 “既如此,此事便尘埃落定,速速遴选人才,呈报圣上。” 王三善一语定乾坤,随即起身,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大步流星而去,留下满室惊愕。 张问达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暗自感叹:“伴君如伴虎,师者更非凡。” 他一时恍若隔世,险些忘了自己乃是都察院之长,左都御史的身份。“张公,回神了。”王舜臣轻声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罢了,就按他说的办吧。”张问达无奈应允,权宜之计,总比让圣上责备都察院怠政要好。 且说左光斗,虽以刚正不阿着称,人称铁面御史,但在此刻,也不得不屈从于时局,成了王三善巧妙布局中的一枚棋子。 世事如棋,局中之人,谁又能独善其身? 第41章 民。 面对都察院呈上的南直隶巡察名单——李奇珍、王继会、张国祥、潘士良、王业浩、左光斗,朱由校轻抚下颌,心中暗自思量。 除左光斗外,众人皆如陌路,翻阅吏部档案,亦未见其有何过人之处。 唯左光斗之名,于朱由校耳中略有回响,非因其东林悍将之名,实乃其治水之才,深得圣心。 朱由校深知治水之重,关乎国计民生,非等闲视之。 他心中构想的奇观,非古埃及金字塔之巍峨,而是欲驯服黄河,令其重归渤海怀抱,以解洪泽湖之患,重振两淮经济,再现李唐、北宋之盛景。 一番沉吟后,朱由校朱笔轻点,于奏章之上勾勒出一个肯定的圈。 他决意先遣左光斗赴南直隶考察,以试其忠诚与才干。 待最后一份奏章落入刘时敏之手,朱由校又询及英国公人选之事。 刘时敏恭敬回禀,言英国公已精选两百多精锐之士,于南海子加紧训练。 朱由校随即下令,命英国公提督城建营,钱世桢辅佐,并密嘱刘时敏,务必使二人将城建营治理得井井有条,以工代战,不负将才之名。 刘时敏领命而去,朱由校则轻敲桌面,心中忧虑更甚。 帅才难觅,将亦稀缺,他决意从熊廷弼处调兵遣将。 翻阅熊廷弼麾下将领名册,曹文诏、赵率教等名将赫然在列,更有武状元张神武这等奇才,难怪袁应泰敢与建奴一较高下。 朱由校心中豁然开朗,辽东之地,人才济济,遂选定赵率教,欲借其叔祖赵梦麟之余威,重建编制,以固边防。 与此同时,南海子城建营内,魏忠贤侄儿魏良卿正忙于督工,虽已入冬,但工地上热火朝天,三万城建营将士正挥汗如雨,平整土地,昔日皇家狩猎之地,今成国家建设之基。 魏忠贤驱车而过,见侄儿忙碌,便唤其至前,一番慰勉之后,递上契纸,言及前日为其报仇之事,叔侄之情,溢于言表。 我委托王大珰于内务府中,为您精心筹划了一职,前往石景山为皇爷担当监工之任,实为守土有责之重任。 “叔父。” 魏良卿自魏忠贤手中接过契约,面容瞬间愁云密布。 “怎地又是矿上差事?” “此乃肥缺,旁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 魏忠贤观侄儿神色,便知其心有余悸。 “石景之厂,乃皇命所系,东厂镇守,无人胆敢滋事。” 魏忠贤安抚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且随赵掌柜潜心学艺,勤勉行事,日后我自会再托王大珰为你升迁铺路。” “多谢叔父。” 魏良卿闻言,连忙躬身致谢。 “速速交接,即刻启程至石景厂,我尚需面见皇爷。” 魏忠贤挥手示意车夫启程,自己则转身步入旧衙门。 “奴婢叩见圣上。” 至龙书案前,魏忠贤行滑跪之礼,一路溜至朱由校身前。 “平身。” 朱由校对魏忠贤之举颇感讶异,心中暗道此乃何种奇技淫巧。 “有何要事?” “奴婢在整饬石景山铁矿时,发现丰润伯曹匡治等三位勋贵,竟违抗皇命,私铸铜钱。” “哦?” 朱由校目光一凛,瞬间明了魏忠贤之惧。 “证据确凿?” “人证物证齐全。” 魏忠贤呈上奏本,躬身禀报:“丰润伯侄曹文宇负责此事,已被东厂缉拿,铸钱厂亦遭查封,曹文宇供认不讳。” “那还犹豫什么,速速拿人!” 朱由校将奏本掷回,挥手下令。 “朕已三令五申,严禁私铸,他们竟敢阳奉阴违,自当严惩不贷!” 正当朱由校欲借此立威之时,魏忠贤被刘时敏匆匆召回。 “北红门外民众聚集,指控您强取豪夺。” 刘时敏低声耳语后,急步向朱由校禀报。 “民众诣阙,人数逾两百。” “何故?” 朱由校眉头紧锁,追问详情。 “他们声称您强占民矿,与民争利。” “荒谬!” 朱由校闻言愕然,转视魏忠贤。 “朕命你收购矿场,岂是强抢?” “绝非如此。” 魏忠贤亦是一头雾水,辩解道:“奴婢皆是公平交易,大矿四,中矿六,小矿十二,皆以现银支付。” 朱由校闻言,更加疑惑。他轻敲桌面,思索片刻,忽道:“莫非是误会?赵爽未曾提及此事。” “皇爷明鉴,那些人多为乞丐、流民。” 魏忠贤委屈地眨巴着眼,无辜地辩解道。 此刻,刘时敏轻语细言:“彼等非矿夫之貌。”“哦?” 朱由校闻言,即刻洞悉,旋即对田尔耕发令:“速遣锦衣卫,缉拿众人,遇抗者,严惩不贷!” “遵旨!”田尔耕拱手应命,旋即调兵遣将。 “再令虎贲、豹韬二卫,严守行营,敢有闯营者,格杀勿论!” “遵命!”张世泽躬身领命,神色肃穆。 目送二人离去,朱由校面色一沉,心中暗忖:此乃士绅借民意为盾,抗税之旧伎俩。自张居正之后,大明祖制渐衰,矿业之禁亦成空文,众人皆欲借此致富。 铁器虽居末位,实乃民生之基,需求庞大,矿业之利,无异于暴利之源。 然国库空虚,万历遂遣税监,设卡抽税,民间抗税风起云涌。 自江南孙隆之事始,至长安门血拼、高淮乱辽,乃至天启、崇祯年间苏州五子之壮举,抗税之火,绵延至清初。 金圣叹等士子,于顺治驾崩后,竟至孔庙哀悼,图谋抗税,终遭康熙严惩,哭庙案震惊朝野。 胡文豪以笔讽之,笑称抗清先烈,实则刁民抗税,荒谬至极。 田尔耕、张世泽离去后,朱由校步出龙书案,对魏忠贤道:“二事需办。 一,审问被捕者,查明其来南海子之缘由及背后主使。二,速捕盗铸铜钱者。” “奴婢遵旨。”魏忠贤领命而去,心中忐忑,幸得刘时敏提点,未至鲁莽行事。 魏忠贤乘马而行,思绪纷飞。 忽见锦衣卫已将“民众”制服,方恍然大悟,此等“民众”实为乞丐、流民,实乃有人暗中布局,欲陷自己于不义。 “哼,竟敢暗算于我!”魏忠贤心中暗怒。 刘时敏见魏忠贤离去,轻声对朱由校道:“民众诣阙之事,似有蹊跷。”“哼!”朱由校冷笑,洞悉一切。 “朕已命赵爽严管矿场,不得克扣工钱。赵爽非愚钝之辈,能镇得住场面。且他携巨资前往西山、石景山,整合矿场,至今未闻异动。此等‘民众’从何而来,又怎会诣阙指控魏忠贤强抢民财?” 言罢,朱由校转视刘时敏,问其看法。刘时敏答曰:“奴婢以为,此乃被收购矿场之人心中不甘,暗中操控民众所为。” “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 朱由校负手而出,望着初升之阳,心中杀意已决。 抗税者,视同叛逆,唯有铁血镇压,方能安国定邦。 第42章 会议 骨折已愈,然康复之路,于族群而言,实为重负。 魏忠贤虽不解其间深意,却洞悉地痞流氓获医之背后,必有隐情,心中暗道:“此人颇重情义,非同小可。” 端坐椅上,冷眸凝视刑架上那被缚之人,魏忠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骂:“东厂千辛万苦揪出的铜钱私铸案,本想借此在皇上面前露脸,却不料,反成笑柄。”料定此事传出,弹劾之章必如潮水般涌向通政司。 “锦衣卫,是时候亮出你们的看家本领了,免得久了,世人忘却了你们的锋芒。”魏忠贤轻翘兰花指,茶杯悠然置于桌上,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遵命!”锦衣校尉应声而动,解人下刑。 恰此时,魏庆悄然而至,附耳低语:“干爹,南海子急报,司礼监已呈两大箱弹劾您的奏章于皇爷。”魏忠贤面色一沉,挥手示意其退下,随即冷声道:“一并审问,咱家时间宝贵。” 话音未落,桌上奏章已如秋风扫落叶般四散,唯余《不能与民夺利疏》孤零留存,映照着朱由校铁青的面容。每份奏章,朱由校皆亲阅,此番外廷反应之速,令他心生疑窦,断定其中必有猫腻。 审阅名单,朱由校暗自点头,幸无勋贵涉事,皆是言官与顺天府之属。他将名单递予刘时敏,吩咐道:“交予魏忠贤,查探幕后。” 刘时敏领命而去,朱由校则悠然品茶,对魏忠贤之手段颇为放心。他深知,整顿兵器铸造业乃当务之急,敢于此时阻挠者,非贪即愚,大明不容此等蛀虫。 另一边,孙传庭与曹文诏于领粮间隙,窃窃私语。北红门之事,二人皆有所闻,矿工之怨,直指魏忠贤强取豪夺。孙传庭更透露,此乃皇上之意,兵仗局亦在筹划建军器局,京城铁价之暴利,令人咋舌。 “京城熟铁百斤,仅值三两银,而矿工掘得同等铁矿石,所得仅三钱,炼之生铁,商贾转手,利可近二两。”孙传庭言之凿凿,曹文诏闻言,震惊之余,亦感世事之复杂,铁利之诱人。 近日,皇上忙于筹备新式火器,欲装备全军,而两卫军饷皆源自内帑,其财力几何,实难估量。”孙传庭心中暗算,复又将思绪深藏,续道,“依我之见,皇上洞察铁价飙升之机,遂遣魏阉收罗铁矿,意在自给自足,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也。” “倘若巨资尽耗于铁,我两卫军饷何以为继?”言罢,曹文诏颔首赞同,目光中满是对时局的忧虑。 南海子营中,曹文诏深感部下经济状况之改善,尤以那些被整编的家丁为甚,其所得银两,竟远超昔日五百人编制仅养五十人之数,实乃耐人寻味。 “此中必有蹊跷。”孙传庭沉吟,“时局纷扰,我等需加倍谨慎。”他环视周遭士卒,嘱咐道,“务必严守行营,杜绝闲杂人等,以免惊扰圣驾。” 谈及南海子之事,赵南星于府邸内闻讯,怒不可遏,书房内步履匆匆,怒斥手下人行事不周,竟以市井无赖充数,以致锦衣卫轻易瓦解其计。 “此亦无奈之举。”心腹侍立一旁,苦笑解释,“赵爽持皇上新授内务府高官之印,银钱开路,提升矿工待遇,我辈煽动,响应寥寥。人手不足,方出此下策。” 赵南星闻言,忧虑更甚:“非止阻皇上争利,你行事之时,可有暴露身份?”心腹忙表忠心,言及层层转托,自保无虞。 “既如此,便断了与那伙人的联系,锦衣卫恐已循迹而来。”赵南星决断道。 此次北红门诣阙风波,实乃赵南星幕后推手。他因万历年间京察之争被贬,与东林党人共命运。光宗复位,本望重返朝堂,岂料天启继位,旧臣召回之事骤停,令他心急如焚。眼见仕途无望,赵南星遂策划此诣阙之事,意图借民愤重振声威,重返权力中心。 然小皇帝出手阔绰,以金钱平息民怨,锦衣卫雷霆镇压,令赵南星之计化为泡影,徒留一声叹息。 \"赵南星于书房内徘徊,心绪难定,对未来之路颇感迷茫。\" 正当这位始作俑者步入进退维谷之境,内阁首辅韩爌雷厉风行,召集六部尚书于文渊阁,密议国事。 高坐其上,韩爌目光掠过座下诸位高薪重臣,心中五味杂陈,暗叹小皇帝之手段,实乃“恩威并施”。 \"南海子北红门之变,众卿皆知,未知诸位有何高见?\" 兵部尚书黄克瓒闻言,一头雾水,对韩爌之举颇感不解。 \"刑部尚书之缺未补,吾暂代其职。锦衣卫所擒之徒,除首恶外,皆市井无赖,受奸人蛊惑,竟敢诣阙滋事。\" 黄克瓒一语中的,为北红门之事定性。 \"且查实魏忠贤购矿非掠,然宫中开矿,无异于与民争利,长此以往,恐陛下重蹈神宗覆辙,再启矿监之祸。\" 韩爌忧心忡忡,眼神闪烁。 工部尚书徐光启适时插言,直指时弊:\"辽东战事吃紧,粮械皆贵,铁价尤甚。陛下练兵南海子,铁价飙升,工部、兵部负担沉重。石景山矿归宫,实为利好,自用自便,可省巨资。\" 言罢,徐光启笑谓黄克瓒:\"此后,吾等或可少往度支司,免向毕公乞银之苦。\" 黄克瓒颔首赞同,预算之累,众人皆厌。 然韩爌仍心存疑虑:\"人心贪婪,若魏忠贤为媚上,再图他产,强取豪夺,又当如何?\" 吏部尚书周应秋闭目养神间,悠然开口:\"陛下治贪甚严,增俸足禄,以示公正。若真有此事,陛下必严惩不贷。\" 礼部尚书孙如游则另辟蹊径,以史为鉴:\"太祖禁伐山凿石,然西山、石景山之矿,若任私开,岂非同样违禁?况自江陵变法以来,我朝违制之事,屡见不鲜。\" 一番讨论后,韩爌拍板定论:\"既如此,宫内收购矿场,于情于理,皆无可非议。本官以为,可行。\" 此番会议,实乃韩爌之智谋,既为皇帝解围,又团结朝臣,共担责任,避免非议。 第43章 乞丐 \"狡黠之狐,黄克瓒,会议落幕,面若寒霜,步出殿堂。 皇权之弈,他心知肚明,且暗中推波助澜。今日之会,非议皇恩浩荡抑或侵渔百姓之实,实为六部尚书间的一场责任推诿盛宴。 韩爌此举,意在借尚书之威,压制那些以笔为剑,直指魏忠贤的清流之士。\" \"归途未半,急报骤至,小吏掀帘,语带惊惶:''黄公,风云突变,张鹤鸣侍郎已遭东厂擒获,此刻正押往北镇抚司。''黄克瓒闻言,眉头紧锁,心中暗忖:东厂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细问之下,方知东厂以提督五城兵马司不力,勾结乞丐,图谋不轨为由,将张鹤鸣打入天牢。黄克瓒挥手遣吏,心中却如鼓点急敲,深知此中必有蹊跷。五城兵马,隶属兵部,张鹤鸣左侍郎之责,乞丐之乱,实乃诣阙风波之延续,大事不妙矣。\" \"及至衙门,探听之下,京城内外,东厂缇骑横行,凡上书指斥皇权者,皆以同罪论处,囚于北镇抚司。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联手,满城搜捕乞丐,风声鹤唳。\" \"南城兵马司内,魏忠贤面色阴沉,对指挥赵勇厉声质问:''所寻之人,何在?''赵勇惶恐回禀,乞丐已尽数拘捕,唯独那脸上带疤者,踪迹难觅。许显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一声令下,赵勇即被押往北镇抚司,罪名赫然:勾结乞丐,意图谋反。\" \"赵勇哭诉无辜,然言未毕,已被校尉以布帛塞口,拖曳而去。魏忠贤与许显纯并肩而出,许显纯复问:''上书之人,可有招供?''答曰否,许显纯面色铁青,深知此等重罪之下,文官之坚韧超乎想象,寻常拷问已难奏效。''吾当再施重手,以探其虚实。''言罢,翻身上马,对魏忠贤留下一句承诺,策马而去。\" \"公公安心,生要见人,死亦寻尸,此番我誓将造谣生事之乞儿揪出!\" \"嗯。\"魏忠贤对许显纯微微颔首,面色冷峻如霜。 皇帝栖身南海子,其安危,实则悬于一线,城墙百二十里,破绽处处,不啻为贼影潜行之便道。 刘时敏悄然呈上弹劾名册,暗指首告者皆非善类,需严惩以儆效尤,且务求证据确凿,无懈可击。 \"锦衣卫那群废物,究竟在忙些什么?\" 丁修倚墙观魏忠贤乘马而去,身旁锦衣卫簇拥,心中暗自嘀咕:\"新皇登基,锦衣卫也焕发新生?\"言犹未了,几位锦衣卫见他衣衫褴褛,形如乞丐,即刻围拢上来。 \"晦气!\"丁修见状不妙,连忙弃墙而逃,遁入胡同深处。 \"站住!\" 夜幕低垂,魏忠贤与许显纯在京城的动静,迅速传入朱由校耳中。 朱由校面前铜锣数枚,他正手持竹筷,胡乱敲打,一派闲适之态。闻讯,他放下筷子,向刘时敏询问:\"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满城搜捕乞丐,所为何故?\" 刘时敏领命而去,朱由校眯眼沉思,心中暗道:\"慈父若遇此事,定斩不赦,朕却难下狠心。\"转念一想,人力乃宝贵资源,岂能轻易废弃。 他再敲铜锣,感慨嘉靖皇帝多年不朝之无奈,朝中掣肘重重,官员匮乏,奏章堆积如山。 \"不行,必须加速改革,将中央与地方之权明晰划分!\"朱由校毅然决然,取出南海子设计图,细观规划,决心冬日亦不闲置,着手烧制水泥,以备后用。 肥皂、水泥、玻璃,穿越者三宝,然此时唯有水泥可行。石灰石、砂岩、铁粉,按比例研磨煅烧,再添石膏细磨,水泥之成,指日可待。 此物不仅助南海子工程提速,更可广用于辽东防御、水利建设、道路修筑,实为强国富民之利器。 五日之内,魏忠贤之举终难掩人耳目,内阁辅臣与六部尚书联手,邀其至南海子,欲行御前对质。 \"已捕几何?\"朱由校手捧饭碗,惊问魏忠贤。 \"回皇上,京城乞丐不过万余,多从事夜香、渔猎、驱邪、中介、抬轿等业,因生计所迫,少有滋事。此次北红门之乱,多为失地游民与懒汉所为,锦衣卫已捕三万余人,城中恐尚有遗漏。\"魏忠贤言辞谨慎,实则剑指士绅豢养之私仆。 \"砰!\"朱由校怒摔饭碗,\"你有何罪?\"魏忠贤惶恐跪倒。然,皇怒非因魏忠贤,实乃针对内阁辅臣之无能。 \"韩爌何在?臣在。\"韩爌硬着头皮应命而出,一场风暴,正悄然酝酿。 顺天府,我大明之心脏,乃四海之内首屈一指之善地,朱由校目光如炬,凝视韩爌,言辞间透露出不悦:“锦衣卫仅于京畿之地,便擒获游手好闲之徒三万有余,传言城中尚潜藏三万之众,此等景象,乃尔等辅弼先皇所缔造之大明乎?” “臣等罪该万死。”众臣闻之,惊惧交加,纷纷跪拜请罪。 当今京城,若以后世眼光观之,不过二环之域,却已容纳百三十万众,人口密度之稠密,叹为观止。虽不比现代天通苑之十六区,十万人口密如蚁聚,然大明京城内,游民竟占五成,失业率高企,国之根本何以稳固? “臣斗胆启奏陛下。”左都御史张问达鼓足勇气,直言不讳,“锦衣卫近日在京中广捕黔首、官吏,致使京师人心惶惶,不得安宁。臣恳请陛下严惩魏忠贤扰民之罪。” 魏忠贤闻言,眼神骤冷,叩首辩解:“奴婢遣送游惰之徒至西苑,非尽皆懒汉,多者皆颂陛下圣德。西山依陛下圣意,实施按劳分配,恤伤亡,抚残弱,连京畿农户亦心生向往,欲赴西山采矿。” “你所擒者尽是游民乎?不乏豪门轿夫家丁!”张问达怒斥其狡辩。 “陛下,张大人之意,莫非游民受银贪利,胆敢冲撞圣驾?锦衣卫之举,岂有错哉?”朱由校自龙案后缓步而出,语带寒意。 “张鹤鸣、陈勇之流,任由乱民冲击北红门,五成兵马司竟坐视不理,此等行径,莫非无罪?”朱由校语气愈发严厉,轻扯张问达之耳,以示惩戒,满室皆感其杀意凛然。 群臣皆非愚钝之辈,深知皇帝对于谏言迅速之忌惮。 “北红门之事,锦衣卫自有分寸,尔等只需恪尽职守。”朱由校沉声吩咐。 韩爌此时挺身而出:“陛下,南苑遭乱民侵扰,臣忧陛下安危,恳请陛下移驾回宫,以安万民之心。” “南苑之乱,何足挂齿?”朱由校轻拍韩爌肩背,自信满满,“欲伤朕者,先问朕之铁骑答不答应!”言罢,复归龙书案,挥手令锦衣卫遣散众人。 待众人离去,朱由校轻拾桌上倾倒之碗,用筷子细细将米粒拨回,动作间尽显从容不迫。一旁侍监、宫女见状,皆忍俊不禁,却又强自按捺。 第44章 墙头草 夕阳斜照,张问达步入韩爌书房,映入眼帘的是桌上静候的膳食——炖肉香溢,米饭洁白,碗筷井然。 “此乃南苑特赐,秋日麋鹿之珍馐。”韩爌轻启眼帘,语带深意。 此物源自御赐,韩爌心存疑虑又不敢怠慢,携之归府,欲与张问达共享。“请君共品此味,一解君愁。”言罢,添置碗筷,递予张问达。 “盛情难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张问达心领神会,未动米饭分毫,仅取麋鹿肉细品。 “世事如棋,天子独步,吾辈左都御史,宛若泥塑,难展拳脚。”张问达以筷夹肉,若有所思。 “皇上圣心难测,自王安陨落,魏朝遭劫,朝堂风云变幻,东林与诸邪党皆感寒意。”他言语间透露出对当前局势的深刻洞察。 韩爌默默咀嚼,心中共鸣。昔日东林借红丸、移宫之案声名鹊起,而今皇帝独揽大权,十三顾命大臣或黜或退,朝堂之上,权力更迭,东林之势亦渐衰。 “韩兄,科道已有风声,对皇上纵容厂卫颇有微词,欲行匡扶之事。”张问达压低声音,透露最新动向。 韩爌淡然一笑,举杯竹叶青,邀张问达共饮。“大明官缺,天子孤立,厂卫之兴,势在必行。君勿与激进者同流,以免祸及自身。” “朝局混沌,言路不畅,京师之内,厂卫横行。”张问达长叹,忧虑东林前程。 “周应秋掌吏部,广纳亲信,我东林之势,确已势微。”韩爌以筷击盆,发出清脆声响,似在警醒。 谈及杨镐获释之事,韩爌引经据典,念诵皇帝批文,展现其学识渊博,更透露出皇帝对历史的深刻理解与独特见解。张问达听后,不禁感慨:“陛下博览群书,智慧非凡。” 韩爌继而分析时局,以古喻今,言及“福祸相依”,暗示在皇权独大的背景下,东林虽势微,却也可能迎来转机。然而,张问达却难掩失望之色,不愿轻易言败。 “高攀龙、赵南星等公已至京,若得群臣之力,我辈犹有可为。”他紧握双拳,誓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木秀林梢,风必摧之;石出岸畔,流必激之;人立群巅,众必议之。\"韩爌闻言,淡然挥手,笑道:“帝王心术,岂是群臣谏书所能撼动?”他继而讥讽道:“高攀龙触怒龙颜而遁,赵南星陷党争漩涡遭贬,陛下岂会复用此等废材?” “且论周应秋选官之道,皇上今重外任实绩,此二人何能符合?外官初入京师,根基未稳,唯圣意是从,陛下之政,皆善举,百官谁敢不从?”韩爌摇头晃脑,言罢又补:“民心所向,兵强马壮,我等应韬光养晦,避其锐气。” 张问达闻言,心有不甘:“昔日张太岳权倾朝野,变法图强,上正君心,下震百官,何其壮哉!”韩爌轻笑,以酒坛轻触其眼前:“然张居正猝逝,宏图尽毁,化为泡影。陛下年少气盛,行事急躁,吾辈当寻隙而动,徐徐图之。” “千羊难捕,一羊在手。吾等应稳固官职,参与其中,潜移默化,何愁大事不成?”韩爌言罢,提及青苗之法,张问达恍然大悟,二人相视而笑,东林之策,了然于胸。 京城夜色渐浓,张问达含笑离去,留下一片宁静。而丁修,因无所事事,竟沦落至皇矿保安之职,夜深风寒,他端着空碗,心中五味杂陈。恰逢陆文昭至,二人一番言语交锋,丁修虽不愿,却也无奈接受现实。 “内务府保卫科,皇恩浩荡,自此衣食无忧。”郭真一语道破天机,丁修虽嘴上抱怨,心中却知此乃转机。陆文昭见状,笑骂之余,更荐其入锦衣卫,一时之间,命运轮转,谁又能料? 在北镇抚司的阴郁氛围中,魏忠贤面色铁青,凝视着兵部侍郎张鹤鸣,这位年近古稀的老臣。六十九载春秋,令张鹤鸣难以承受酷刑之重,以免为皇帝颜面添污。然而,魏忠贤慧眼如炬,洞悉张鹤鸣非硬骨之辈,与狱中那些铁骨铮铮的言官截然不同。 “乞丐聚首北红门,幸得钱世桢力挽狂澜,否则圣驾受惊,罪责难逃。”魏忠贤轻敲桌案,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侍郎,您身为兵部首脑,统辖五城兵马,若无所作为,何以安然离此?” 张鹤鸣故作姿态,以辽东军需繁忙为由,企图蒙混过关,更乞求魏忠贤在圣前美言。其官场老油条之态,尽显无节操之本色。昔日东林党羽,与王化贞同流合污,排挤忠良,致广宁之败;后见风使舵,依附魏忠贤,终得高官厚禄。然崇祯登基,清算旧账,张鹤鸣亦难逃一劫。 言?哼,如何美言?”魏忠贤冷笑,言语间透露出讽刺,“莫非要让皇爷知晓,你无能监管,致奸臣勾结,流民作乱?” 张鹤鸣心惊胆战,急中生智,以苏轼名画相赠,企图贿赂。魏忠贤不动声色,命小太监记录此事,随即严厉纠正称呼,彰显权威。面对魏忠贤的威压,张鹤鸣彻底崩溃,坦白罪行,并供出奸商与官员勾结之事,以求自保。 魏忠贤心知肚明,张鹤鸣亦非清白之身,却未立即揭露,而是诱其交出同伙名单。张鹤鸣如获大赦,连连应承,誓以魏忠贤马首是瞻。然而,魏忠贤深谙朝堂险恶,不敢与外臣过密,仅将其视为权谋之棋。 一番交锋,张鹤鸣彻底沦为魏忠贤手中的棋子,而魏忠贤则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 \"你非但应唯我马首是瞻,更需心系皇恩浩荡,唯皇爷之命是从。\" \"遵命,遵命。皇爷旨意,唯命是从。\" 深知皇权之下,贪墨之徒难逃严惩,以其罪行之重,即便是凌迟处死亦算慈悲。 殿外,魏忠贤嘴角挂着一丝轻蔑,心中暗自嘲讽:数月浸淫翰林书香,原以为文臣皆能守节如玉,岂料终是难逃金银之惑,尽皆沦为铜臭奴仆。 踏入北镇抚司大堂,魏忠贤目光如炬,转向锦衣卫千户田尔耕,沉声问道: \"所涉贪腐之人,可已悉数擒获?\" \"禀督公,据供词所引,涉案商户皆已拘捕,府邸亦遭查封,只待圣上旨意,便可抄没家产。\" \"至于那几位胆敢私铸铜钱之徒?\"魏忠贤话锋一转,眉头微皱。 田尔耕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慎重:\"锦衣卫已彻底清查,并在三位伯爷府中发现私铸账簿。然,此三人依八辟之议,属议贵之列,且现居武略院,恐需督公持圣上谕旨,亲往缉拿。\" \"善。\" 魏忠贤闻言,满意颔首,随即起身,声如洪钟:\"取尚方宝剑来!\" 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此七议皆为皇恩所及,然今日,唯议贵者需以铁腕治之,以儆效尤。 第45章 猫哭耗子 南海子,古衙门静谧,堂外一片人影跪伏,大明京城的勋贵皆聚集于此,如落叶归根,静待风起。 大殿之上,朱由校手按长剑,目光如炬,扫视着膝下三人,丰润伯、武平伯、成山伯,三人战战兢兢,宛如待宰羔羊。 “尔等好大的胆子!”朱由校怒喝,一足飞踹丰润伯曹匡治,令其踉跄倒地,却不敢稍移,即刻匍匐如蚁,磕头如捣蒜,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朕之旨意,尔等竟敢阳奉阴违?”朱由校冷笑,剑尖轻点,直指人心,“盗铸钱币,罪不容诛!朕曾明令,盗铸者,削首籍家,尔等竟敢以身试法!” 三人颤抖,成山伯王道允率先告饶:“陛下息怒,臣等一时糊涂,望陛下开恩。” “开恩?”朱由校语气冰冷,“尔等身为五军都督府重臣,上不体恤皇恩浩荡,下不能安邦定国,京营之乱,皆因尔等之过。若非念及先祖功勋,尔等焉有今日?” 言罢,朱由校怒不可遏,剑影闪烁,再击武平伯陈世恩,厉声质问:“朕之旨意,尔等置若罔闻,真当朕是泥塑木雕吗?” 众勋贵噤若寒蝉,无人敢出一语。朱由校拂袖而去,龙椅之上,威严尽显:“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即刻将这三人押至承天门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英国公监斩,全族流放琼州!” 张维贤应声领旨,大堂内外,一片死寂。锦衣卫如鬼魅般上前,将瘫软之人拖出,只留下一地惶恐。 朱由校步出大堂,环视跪拜之众,沉声道:“大明江山,太祖奠基,历经两百五十余载,风雨飘摇。太祖赐世券,许世袭罔替,乃念尔等先祖之功。但尔等须谨记,国兴则家兴,国亡则家亡!” 言毕,众勋贵无不叩首称是,如丧考妣。朱由校再下谕旨:“尔等即日起,于南海子受训,由杨镐统领,豹韬卫营地腾挪,一应所需,皆由京城供给。朕要看看,尔等是否还记得祖辈荣光!” 朱纯臣等连忙应承,不敢有丝毫懈怠,心中却暗自庆幸,今日得以保命赖先祖余荫。 \"哼,但愿如此。\"朱由校轻哼一声,袖袍一挥,毅然转身步入旧衙门深处,留下一众跪拜之臣面面相觑,如坠云雾。 终是朱纯臣谨慎行事,目光轻转至刘时敏,轻声唤道:“刘大珰。”话音未落,大堂之上,皇音稚嫩却威严,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众卿平身,速去操持军务。” “臣等遵旨!”众人再拜,犹如春风拂柳,逐一起身,紧随杨镐步出旧衙,背影中透着几分敬畏。 刘时敏见状,方才步入正堂,只见龙椅之上,朱由校姿态慵懒,双足悠然搁于龙案,一派不羁之态。“传旨魏忠贤,抄没三家,三分归度支,余皆充内帑。产业勿售,交内务府,兴商会数座。”言辞间,尽显帝王决断。 “奴婢遵旨。”刘时敏领命而去,留朱由校独对魏忠贤,斜倚椅背,似有心事。“大伴,朕此举,是否过于严苛?”魏忠贤惶恐,叩首以答:“奴婢不敢妄言。” “陆卿以为如何?”朱由校转而问向陆文昭,后者喉头滚动,紧张应对:“勋贵当为万民楷模,今行差踏错,实乃可惜。”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朱由校叹道,语气中满是对国家根基的忧虑。“大明若倾,何谈恩泽?他们怎敢动摇国本?”言罢,他更显疲惫,斜倚椅中,似有无尽愁绪。 “人心不足蛇吞象。”魏忠贤痛心疾首,誓言旦旦:“奴婢虽残缺之身,亦誓为陛下除尽奸佞。”陆文昭亦表忠心:“锦衣卫誓为陛下鹰犬,扫清奸邪。” 朱由校闻言稍慰,心中所念,唯利国利民之财。至于风波,他淡然处之,深信勋贵已如笼中鸟,难掀风浪。 午后,三伯首级送至南海子,旧衙门外,僧道齐鸣,锣鼓喧天,一场荒诞的法事悄然上演,乐声与诵经交织成奇异的旋律。 毕自严等四臣联袂而至,清水河畔,已闻不祥之音,面面相觑,不解其意。一询小太监,方知皇恩浩荡,亦不乏讽刺之意。四人苦笑,只得继续前行,觐见圣上。 “臣等恭请圣安。”四人步入大堂,行礼如仪。朱由校放下朱笔,目光如炬:“辽东转运司筹备如何?” 杨嗣昌上前禀报,条理清晰,转运司之责,关乎国计民生,海陆并进,实乃重器。朱由校闻言点头,心中盘算,辽东转运,定能助大明再兴。 为此,工部特地从登莱调拨三艘巨舰,万料之躯,赐予辽东转运司,以资转运之需。然而,此等规模仍难承京城至辽东之浩大运输量。 鉴于此,度支司慷慨解囊,追加十万两白银作为辽东转运司之运营资本,以解燃眉之急。同时,鉴于物资转运人力之巨,兵部亦赋予辽东转运司部分调兵之权,以保运输顺畅。 杨嗣昌娓娓道来,朱由校闻之,颔首微笑,以示嘉许。“先帝遗训,辽饷押运,责任重于泰山,卿当慎之又慎。”言罢,他接过奏章,以天启之宝钤印其上,正式确认了这一新衙门的合法地位。 “度支既已赐银十万,朕亦不甘人后,再添十万两,以资卿用。”朱由校慷慨陈词,杨嗣昌感激涕零,跪谢隆恩,双手接过奏章,如获至宝。 “卿可退下。”朱由校挥手示意,杨嗣昌心领神会,躬身告退,知皇帝欲与辅臣共商国事。 随后,朱由校引领三位辅臣至大堂,展示其精心制作的辽东、京畿沙盘,其上重点城市,一目了然。“朕意废卫设府,文武分治,以振辽东。”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毕自严、徐光启、黄克瓒面面相觑,心中暗惊。 “辽东局势错综复杂,此举恐有碍前线战事。”毕自严率先发难。 “饭需一口口吃,路需一步步走。”朱由校从容不迫,以理服人,“辽东粮饷日增,边事频仍,犹如大明之流血创口,非堵不可。” 他继而谈及熊廷弼与建奴对峙,以及孙承宗屯田之策,指出宁远、广宁、海州、盖州四卫为屯田之佳选,而辽阳、沈阳则因前线战事紧张,不宜屯田。 徐光启则进一步分析,指出广宁、宁远周边虽有朵颜三部环伺,但大明与之互市多年,关系稳定;而盖、海、复、金、定辽右卫中,复、金两卫地处山区,不利屯田;定辽右卫则紧邻建州女真,亦非良选。他更以女真不善耕种、粮草匮乏为由,阐述了熊廷弼坚壁清野之策的成功之处,以及建奴因两次试探进攻辽沈未果而陷入困境的现状。 朱由校闻言,点头赞许,对徐光启的军事眼光深表认同。他最终拍板定案:“宁远、广宁、海、盖、复、金诸卫,废卫设府,势在必行!” 第46章 屯田制 朕心已定,废宁远、广宁、海、盖、复、金诸卫,改设府治,以固疆土! 辽沈之地,当行坚壁清野之策,田亩不宜屯兵。 朱由校以竹竿轻点辽沈外围平原,话锋一转,引经据典:“《三国演义》,诸卿耳熟能详,虽为虚构,却兵法深邃。 闻努尔哈赤亦以此书为鉴,可窥其兵法一二。” “萨尔浒之战,与三国官渡之战,曹操破袁绍之策,异曲同工,皆显兵法之妙。 朕虑,若辽沈屯田,恐建奴效仿诸葛祁山之举,掠我粮草。” “陛下英明!”黄克瓒应声而出,言辞恳切,“辽东兵马疲敝,宜守不宜攻,屯田之议,恐资敌寇。” 毕自严亦颔首赞同,胡须轻捋,言之凿凿。 正此时,小太监禀报杨镐觐见,朱由校未及平身,便令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时敏笔录:“宁远、广宁、义州三卫合一,宁锦府立,治所宁远;海州、盖州各设府,治所海城、盖县;复州、金州并旅顺府,治所金州。” “内帑拨银二十万两,度支司再供粮二十万石,各府均分,由辽东转运司速运。” 毕自严三人受命,需与周应秋等吏部官员,从六科、都察院遴选知府,辅佐孙承宗屯田事宜。 “尔等速行,勿负朕望。”三人领命而去。 朱由校转向杨镐,语重心长:“萨尔浒前,你请缓攻,惜乎言官误国。今朕再予你重任,整军经武,你可愿担此任?” 杨镐叩首应允,感激。 “你昔守边关,威震北狄,兵法娴熟。萨尔浒之败,非你之过,乃庸人误国。 朕设武略院,亲练精兵,废卫设府,你可知朕意何在?” 杨镐踌躇,终言道:“陛下欲将军权独立于兵部之外?” “非也,朕志在重建五军都督府,以振军威!” 朱由校目光如炬,杨镐闻之,心潮澎湃,深知此乃翻身之机,誓死相随。 “卿愿助朕乎?” “臣,万死不辞!”杨镐坚定回应,决心与皇帝共赴时艰,重塑大明军威。 面对龙颜震怒,杨镐额头渗汗,几经挣扎,终启齿道:“遵旨,即设辽兵马司,臣杨镐愿戴罪图功,担任定辽兵马使,正三品,专司四府卫所之整饬。” “另,陈寅擢升武略院祭酒之职。” 言罢,朱由校袖中取出一图,乃新构之组织架构,轻扬手间,递予杨镐,续言:“新四府设,各置守备司,守备使领之,秩比知府,掌一方军务。 其下构建,悉依朕之方略,至辽东,因地制宜,以卫所军官分任之。” “四府卫所之田,卿需亲查,朕将令各府重定田契,谁耕谁得。精选辽东精锐,编入守备司,老弱则转屯田,每所五百户,朝廷资以钱粮工具,垦荒拓土。” “屯田之制,三年为期,首年二收一,后两年五收一。期满,按人授田十亩。” “军饷与豹韬、千牛二卫同,先支各府,后由辽东转运司接济。” “军将之选,能者留用,不堪者送京,由陈寅再训,观其效。” 朱由校以竹指点辽阳,誓言旦旦:“朕必赐卿雪耻萨尔浒之机。” “待辽东稍安,熊廷弼重建奴后归京,右军都督府重建之任,亦将落卿肩。大明非战功不封侯,卿勿负朕望。” 杨镐闻言,已悟圣意,知是重建武勋之局,且功成有望封爵,遂泣拜曰:“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卿可选武略之士为主,再自豹韬卫调精兵二百随行。” “臣遵旨。” 挥手遣杨镐退下,朱由校凝视沙盘,冷笑浮面:“努尔哈赤,朕欲以辽东为盘,与你这清太祖一较高下。” 熊廷弼为前哨,守辽沈;杨镐侧翼突袭;更有孙传庭建构第二防线。 进可越墙围敌,退则以辽沈为饵,诱敌出巢,伺机围剿。 内阁之中,韩爌览新旨,苦笑自语:“吾辈已成纸上谈兵之人矣。” 此旨关乎辽东改制及六部荐人,实则毕自严、周应秋之主张,与内阁无涉。 圣旨既定,送往南海子加印,司礼监存档,韩爌唯有无奈拟旨。 天启帝行事决绝,朝臣异议难入其耳,封驳圣旨之事,韩爌岂愿自讨没趣?更不愿方从哲因己而复出。 “唉!”韩爌长叹,步至窗前,望窗外景致,心中竟生羡意于刑部大牢中养闲的刘一爆。 而刘一爆在狱,与姚宗文、惠世扬等共赏鼠斗,虽境遇相同,却也别有一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只是这“相逢”二字,多了份“非友即敌”的微妙。 目睹姚宗文所擒“大魏”鼠,一举毙命惠世扬捕获的“王二”鼠,刘一燝对周遭琐事之荒诞,又添几分领悟。 “刑部诸位,莫非仍欲令我久候于斯?” 刘一燝轻抽稻草,衔于唇间,目光穿透囚栏,投向门外那两位正自得其乐、把酒言欢的狱卒。 “阁下安心蜗居便是。” 领头的狱卒,未及侧目,便以淡然之音回应,其同伴则手执酒盏,悠然自得,补充道:“尚书之位尚虚,试问何人敢审君乎?”言罢,摇头晃脑,尽显对大明律法之熟稔。 “内阁辅臣之尊,非皇命不可轻动,即便是三司会审,亦难越雷池一步。” 狱卒之言,尽显其对朝廷制度之通透。 刘一燝闻言,轻叹一声,复又询问:“吾所荐袁应泰,归京否?陛下如何处置?可有责其辽东之失策?” “袁应泰?”另一狱卒咀嚼着猪耳,插话道,“他已转任工部右侍郎,更被派往南海子督建城建营,忙于修筑地皮之事。” “城建营?此为何物?”姚宗文探头询问。 “昔日京营精锐,今已重组新卫,余者则编入城建营,于袁应泰之领导下,南海子大兴土木。” 狱卒解释之余,亦显露出几分对时局变迁的感慨。 刘一燝眼神闪烁,心中暗自揣摩:“皇上此举,莫非独对我有憾?” 其政治敏感,使他迅速捕捉到皇帝未治袁应泰之罪背后的深意——袁虽有失,却能修水利,故得赦免;而己则因荐人不当,身陷囹圄。 皇帝此举,似在冷处理,实则深意难测。 “唉!”刘一燝再叹,悔不当初,若非轻信谗言,何至于此? 正当他沉浸在懊悔之中,一阵喧闹打破了宁静,锦衣卫押送新犯入狱,引起众人侧目。 “此等何人?”惠世扬等人纷纷探询。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商贾,妄图以金钱驱使乞丐扰乱宫禁,现已查实,谋逆罪名成立,待皇上御批后,即行斩首。” 锦衣卫千户田尔耕简短介绍,随即将犯人转交刑部,并严令狱卒保持距离。 刘一燝等人闻言,震惊之余,亦感世事无常。北镇抚司之诏狱已满,竟需刑部分担,足见案件之重大。 待田尔耕离去,刘一燝以银换得许显纯所留名单,望着上面熟悉的富户姓名,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此举,犹如秋风扫落叶,一扫京城商界之阴霾,其手笔之大,令人咋舌。 “此乃一锅端之局!”刘一燝心中暗叹,深知此等大案,非比寻常。嘉靖年间之左顺门案,方有此等规模,而今再现,预示着朝堂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身处囹圄之中,刘一燝方得闲暇,深思朱由校登基以来之种种变化。 皇帝之怒,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早有预谋?此中奥秘,关乎东林之未来,令人忧虑不已。 第47章 朱由检。 鸡汤香溢,骆思恭自斟一碗,轻嗅其醇厚,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人参于中原乃珍馐,而在辽东,却如寻常草木,俯拾皆是。 骆思恭,昔年万历朝鲜之战的见证者,辽东之行,唯有人参炖鸡汤之艺,深得其心。 每念及未能将此美味献于圣上,以授养生之道,不禁略感遗憾。 “奸佞巢穴,可曾摸清?”言罢,他悠然饮汤,暖意融心,目光转向心腹王凯。 “大人,已如抽丝剥茧,循赵永林之供词,揪出三股通敌之贼影。” 王凯应声,袖中取出舆图,缓缓铺展,细说端详,“其一,循太子河,暗运粮草至苇子谷,援建奴之手,威宁营守将赵开来,亦牵涉其中。” “其二,辽阳城中,奸人勾结大户,图谋不轨。我部王宇英勇,截杀信使,密信泄露,守备、武库、粮库之秘,尽泄敌手。更兼密谋重重,虽未洞悉全貌,然绝非善类。” “此辈或欲混迹熊经略麾下,伺机叛乱,待建奴犯边,里应外合,辽东危矣。”王凯忧虑之色,溢于言表。 骆思恭闻言,嘴角微扬,蔑笑道:“熊廷弼非池中之物,建奴眼皮底下尚能练精兵,此等伎俩,岂能瞒他? 川兵严整,得熊公赞誉,余者皆不足道。异族之患,更需谨慎,辽人不可用,非戏言也。” 言及沈阳,骆思恭追问:“沈阳贼影,可有下落?” “已锁定。”王凯急应,“我部紧随联络之人,至城北丁字坊一小院,院内至少三人。 借经商之名,探查得知,此院万历四十五年即由叶赫部酋长侄所租,叶赫已灭,此中必有蹊跷。” 骆思恭闻言,捋须沉思:“努尔哈赤破叶赫,得民又得谋,不可不防。 女真三部,今皆视我为敌,叶赫余孽,尤需警惕。” 他手指铁岭,对王凯严令:“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昔日扶叶赫以分女真,今则一统,皆成敌寇。 铁岭之地,尤为关键,务必加强戒备,勿使奸计得逞。” “下官领命。”王凯拱手应声道,语毕,他继续说道,“卑职持续监视那些人物,见他们行事低调,连日常采买也仅遣一人,或因熊经略严查内奸,令彼等格外谨慎。” “咦?此等谨慎,莫非是为建奴侵扰辽东作铺垫?”骆思恭闻言,指尖轻触地图上的抚顺所,神色凝重。 “抚顺所,乃建奴入寇辽东之咽喉,他处难以容大军通行。”骆思恭分析道,眼中闪烁着智谋之光,“建奴所图,无异于昔日萨尔浒之战,意图分割我军,逐一击破。” “是否应禀报熊经略,提前剿灭此等细作?”王凯提议,目光中满是急切。 骆思恭凝视舆图,沉吟片刻,缓缓摇头:“留之尚有用处,需慎之又慎。”言罢,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尽显情报高手之深邃。 “传令下去,勿惊蛇鼠,必要时,不妨‘借花献佛’,略施援手。”骆思恭语带双关,令王凯面露惊疑。 “大人,此举恐有通敌之嫌!”王凯惊呼,面露惶恐。 骆思恭淡然一笑,寒意自生:“昔日倭乱朝鲜,努尔哈赤欲援而不得。我少时潜入其地,深知此人隐忍而自负,行事常背水一战,故‘欲擒故纵’,乃为上策。” “世事纷扰,勿因人误己。”朱由校于旧衙门中,手捧烤番薯,悠然自得。对面,幼弟朱由检亦在火堆旁忙碌,不慎被火星所伤,痛呼出声。 “朕言在先,急不得,看,应验了吧。”朱由校轻笑道,目光温和地落在幼弟身上。 “皇兄,你怎不唤大伴相助?”朱由检嘟嘴抱怨,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朱由校轻笑,目光扫过一旁紧张的王承恩:“自己事,需亲为,岂能依赖他人?”言罢,他轻拍尘灰,悠然落座,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幼弟,心中暗自思量:此子虽小,日后或成风云人物,然其性格多疑,皆因幼时经历所累。 “勖勤宫中,可好?”朱由校趁番薯稍凉,温声询问。 “回皇兄,臣弟一切安好。”朱由检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朱由校心中轻叹,知童年阴影难以抹去,唯愿时光能慢慢抚平其创伤。 朱由检与热薯较劲,心急如焚,此性难移。 “朕原拟袁可立为师,奈何他需镇守天津,京中无缘得授。” “故朕意遣你赴津,师从袁公,意下如何?”“臣弟,愿往。” 闻及离京赴津,朱由检初时瑟缩,旋又眸光闪烁,心生向往。 “善。”朱由校颔首,决然道,“明日启程,王承恩伴行。” 他目光远眺东方,心中筹谋深远,既防身陷囹圄,又备后路无忧。 九龄稚子,尚可雕琢。 大明风雨飘摇,唯袁可立与孙传庭可托孤。然孙氏尚幼,唯袁公可担重任。 遣子从师,意在历练,洞悉民情,以备不时之需。若有不测,遗诏袁公摄政,朱由检未满二十五,不得亲政。如此布局,方保社稷无虞。 皇帝所望,乃天津也,古称津沽、津门,历史悠远。 朱棣曾由此渡河,靖难之役由此始。永乐年间,得名天津,寓意天子渡津之地。 初,天津为军事重镇,后渐成繁华都会。 商贾云集,城外喧嚣;城内则略显萧瑟,屋舍凋零。 袁可立巡视两日,不禁感慨:“天津名卫而实已不存。” 城外繁华,城内萧条,此中缘由,皆因商贾。 卫所士兵多弃甲从商,天津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商业蓬勃发展。 长芦盐场兴,盐商聚;漕粮转运,粮商云集;造船业盛,船户匠人众多。 袁可立与张之极深入调研,发现商贾之势已近乎掌控卫所。天津之未来,需废卫设府,以应时势。 袁公夜以继日,于临时知府衙门内,依据皇上之构想,编纂施政大纲。 天津将成转运枢纽与食品加工之城,造船业兴,道路修,联辽东与京城;渔业盛,腌制海产,供京营之需。 袁可立深知重任在肩,先察水师,再谋船队,待沈有容至,共图大业。然他未料,此任实为棘手之难题。 第48章 辽东商人。 \"高淮与李成梁二奸,实为辽东之祸,几至覆灭之境。\" \"辽东安稳,非一朝一夕之功,恐需岁月悠长,方能抚平伤痕。\" 孙承宗率白杆军行于街巷,目睹百姓眼中的惶恐,内心不禁泛起涟漪,暗叹时局多舛。 然则,他对熊廷弼于奏章中过激指责辽民之举,颇有微词。 \"世人皆言熊廷弼愚钝,殊不知其为求援兵于万历,不惜重贬辽人,实乃权宜之计,然过犹不及也。\" \"辽人受胡风浸染,习性相近,贼寇肆虐,家破人亡,不以为恨;而官府稍有差遣,则怨言四起。贼人易为奸细,肝脑涂地;公家守城之士,纵以涕泪相劝,亦难撼其志。\" 诚然,此状非虚,但将罪责全归咎于辽人,实属偏颇。辽东之乱,实乃高淮、李成梁二人二十余载贪婪无度、祸国殃民之果。 自万历二十七年高淮入辽,至万历四十六年萨尔浒之战,李家精锐尽丧,辽东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水深火热,度日如年。努尔哈赤之举,于辽东而言,颇有吊民伐罪之意。 孙承宗巡城之际,耳闻诸多民谣,诸如''辽人无智,皆因淮贼所害;辽人失魂,皆因淮贼所夺'',言辞虽激,却也道出几分民意。 \"师爷,京城急信至!\" 方自粮仓巡视归来,师爷便匆匆禀报。孙承宗闻言,心中一惊,何事紧迫至此,需八百里加急? 展信一读,原是五卫废置,设府而治,杨镐受命为定辽兵马使,军政分离之议。 孙承宗眉头紧锁,此等安排,实难言善。 杨镐此人,才情难定。萨尔浒之战,一败涂地;然其对外征伐,亦不乏胜绩。面对此任,孙承宗虽心有疑虑,终是点头应允。 废卫设府,改革旧制,非易事也,需有威望者方能驾驭。 杨镐虽败,然在辽东根基深厚,或可胜任。 信入袖中,孙承宗返归巡抚衙门。 案前沉思良久,取出辽东舆图,依信中所言,勾勒新府边界。 皇帝虽划四府,然县界之分、官吏之选,皆需孙承宗亲力亲为。 感念皇恩浩荡,孙承宗亦自知任重道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辽东初至,人才难求。遂将所知可用之吏名录于册,心忧不已。 \"须得联络旧友,共襄盛举。\" 孙承宗轻捶腰背,暗自思量。未知故人是否愿赴辽东,共克时艰。 夜深人静,孙承宗提笔疾书,直至合衣而眠。连日劳累,无暇他顾。 次日清晨,洗漱毕,孙承宗率白杆兵出城巡视。 途中偶遇商队,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孙承宗下马,步入营地,静听探子手闲谈。 忽闻大同方言\"次撒\",孙承宗不由挑眉。大同商贾,何故远赴辽东? 见营地外甲士环伺,领队范进财急步而出,迎向孙承宗。 \"敢问官爷,我等此行辽阳,乃为收购山货,运往京城贩卖。\" \"辽东有何山货可值此行?\"孙承宗不解而问。 \"种类繁多,不胜枚举。\"领队笑答,心中却暗自揣测孙承宗来意。 一番交谈,孙承宗对辽东物产略有所知,心中亦生几分感慨。 辽东之地的山参、皮货、骏马,皆为京城之稀缺珍宝,炙手可热。 范进财轻启袖摆,一精巧荷包悄然落入孙承宗掌中,低语道:“大人,时下辽东防奸细甚严,我等非奸细之流。闻沈阳粮荒,特自天津运粮至此,意在贩售之余,亦收罗些山中珍奇,望大人行个方便。” “叮当作响”,孙承宗把玩荷包,估量其内碎银约莫十数两,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既是运粮,速速通行便是。” 言罢,荷包复归范进财之手,他摆手示意,风轻云淡道:“本官偶经此地,好奇一问,尔等勿需紧张。” “谈及辽东商机,范掌柜必是了如指掌。”孙承宗转而询问起辽东的赚钱之道,掌柜滔滔不绝,勾勒出一幅辽东繁华图景。 与此同时,营地一隅,一群乔装商贾、实则锦衣卫的运粮队伍,正密谋“贩马”大计。 他们坐于粮袋之上,目光紧锁与孙承宗交谈的范进财,心中疑云密布:“川军此举,莫非行劫?”精干马夫认出士卒身份,低声询问。 “不然,川军素以军纪严明着称,熊经略治军有方,断不会行此苟且之事。” 陆川啃着干饼,分析道。然同伴却忧心忡忡:“辽东乱象丛生,本地兵马尚以劫掠为生,世事难料。” 陆川闻言,面色凝重,低语吩咐:“弟兄们提高警惕,备好兵刃,必要时,杀出重围。” 他深知此行非同小可,假扮商人实为探查,若在此折戟,颜面何存? 范进财望着远去的孙承宗背影,手捻钱袋,满腹狐疑:“大明官员何时变得如此清廉?真乃太阳从西边出。” “范掌柜,方才那阵仗?” 陆川靠近询问。 范进财眼神闪烁,含糊其辞:“无妨,或许是对我等意外造访有所不解。” 随即催促道:“速速整装,辽阳有大主顾候着,粮食不愁好价。” 商队迅速集结,车马齐备,向辽阳进发。山巅之上,军队隐秘观察,童仲揆不解:“大人,何故留意此商队?” 孙承宗摇头苦笑:“乱世之中,粮商却至,实属罕见。” “末将斗胆,熊经略曾言,辽东商人多藏猫腻。” 童仲揆提醒道,提及李成梁时代与建奴的贸易往来,及如今商贾不减反增的怪象。 孙承宗眼神深邃:“确有其事,我亦有所耳闻。 此粮非售明人,乃另有图谋。”他话锋一转,谈及朝局新变:“皇上整肃贪腐,内帑拨款,银币新铸,官员足饷,大明之天,确已放晴。” 言罢,孙承宗感慨万千,童仲揆则暗自思量:东林党仅凭一腔为国为民之热血,便能汇聚众心,实乃时代之需,人心所向也。 实乃时势所迫,东林之初志,孙承宗未尝洞悉,然其投身其间,实乃一腔热血,矢志不渝。 自国本之争起,万历怠政,大明朝堂日渐式微,忠良之士如徐光启、毕自严、孙承宗辈,目睹国势日衰,忧心如焚。 袁可立直言国事,锋芒毕露,直指万历,反遭贬谪故里,余者虽官位犹存,上书谏言却如石沉大海,终至寄情山水,聊以慰藉。 天启登基,孙承宗心生希冀,感万历阴霾笼罩大明四十八载,终见云开雾散。 “皇上圣明,已自内帑拨银,补足辽饷,并设专官监管。” 言罢,孙承宗袖中取出一枚新铸银币,掷予童仲揆,笑道:“此乃皇上新政之象征,珍稀异常。” 复言皇上重禄养廉,严惩贪腐,雷霆手段,令人敬畏。 众人闻之,心安稍定。孙承宗又言辽东局势,主客军并进,熊廷弼携贺世贤及八千精锐,携三月粮草,历经艰辛,抵沈阳城下。 沈阳、辽阳,辽东双璧,昔日马云、叶旺奉命收复,辉煌一时。 然时过境迁,沈阳已成前线重镇,孙承宗至而不干预军事,熊廷弼得以全力筹谋,经略府亦随之前移,以利全局掌控。 熊廷弼再临沈阳,城中沸腾。 前番换防令下,戚金、张名世所率浙兵,人数不敷,防务难继,遂生暗流。 而今熊廷弼驾临,威震四方,辽东将领无不惴惴。 南门之下,观贺世贤部运粮入城,辽东将领面面相觑,惧意难掩。 赵开来望粮车而叹,询李成曰:“熊蛮子再临,意欲何为?” 李成苦笑,昨夜仓促应命,亦是满腹牢骚:“此等大事,非吾所能预知,但愿他此番不再挥剑问罪。” 第49章 皇权。 正当熊廷弼踏入辽阳之际,南海子旧衙门内,一场风波悄然酝酿。 “陛下,徐光启心怀叵测,荐李之藻入钦天监,妄图以西夷之术改我华夏历法,实乃数典忘祖之举,臣恳请陛下严惩此等大不敬之罪。” 六部九寺正堂之上,众臣肃立,一场关于历法之争即将上演。 朱由校眼帘微抬,目光掠过正慷慨陈词的邹元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不屑。 “汝竟以无知之论,来污朕之视听?”言罢,手中茶杯重重掷于龙案,震响四壁。 “李之藻之才,朕素有耳闻,《经天盖》、《简平仪说》皆为佳作,更与西人利玛窦共绘《坤舆万国全图》,置于朕之后堂,足见其学贯中西。” 朱由校语含讥讽,转向徐光启,“徐卿,为朕及众卿家详述我中华历法之辉煌历程。” 徐光启应声而出,目光如炬,扫视群臣后,缓缓道:“自古阴阳家出于羲和,观天象,授民时,此为我华夏历法之滥觞。战国邹衍、汉代落下闳、贾逵,东晋孔挺,唐宋李淳风、沈括,元之郭守敬,直至我大明刘伯温,历法沿革,代代相传,精益求精。” “而今,《大统历》虽历三百年,然误差渐显,李之藻兼通中西,以彼之长,补我之短,何错之有?” 徐光启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日月星辰,运行不息,历法不精,则农时难定,百姓何以为生?” 徐光启以理服人,最后更以诗喻之:“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邹寺卿,何不与时俱进,共谋国是?” 邹元标闻言,面色铁青,怒斥徐光启强词夺理,却奈何技不如人,只得搬出忠心二字以求自保。 “陛下,臣之心,可昭日月,徐光启之举,实乃心怀异志,望陛下明鉴!” 朱由校冷笑,反问道:“忠心若不能化为治世之能,又有何益?为官者,当为君分忧,为民请命,汝自问,做得几分?” 言毕,龙颜大怒,拍案而起,“朕岂是是非不分之君?汝等若再以此等无谓之争扰乱朝纲,休怪朕无情!” 邹元标闻言,汗流浃背,跪伏于地,连称不敢。 一场关于历法之争,终以朱由校的威严镇压而告一段落。 闻皇帝终语,邹元标额间细汗如珠,跪而颤声道:“此罪如泰山压顶!” 皇帝朱由校怒斥:“你身为大理寺卿,竟颠倒黑白,不辨忠奸!” 言罢,一挥袖袍:“念你年迈,赐太子太傅之衔,归乡颐养天年。” 邹元标闻言,惊愕失色,急呼:“陛下,臣之心,唯系国脉!” 然皇帝不语,仅挥手示意锦衣卫,将其逐出殿外。 张问达目睹此景,暗自庆幸未涉其间,冷汗亦湿衣襟,心中暗忖:咎由自取,何必相救? 待邹元标身影消失,朱由校环视众臣:“诸位今聚,莫非仅为此事乎?” 韩爌适时出列,手捧奏章,正色道:“陛下,臣等实为钱粮之急而来,度支司已详核,请陛下圣裁。” 朱由校颔首,览毕奏章,转问毕自严:“度支司核算无误?” 毕自严躬身答曰:“确已周详,此皆为内阁所呈之实数。” 朱由校遂御笔一挥,盖下天启之宝,并诫群臣:“朝局纷扰,望诸卿勿以私情废公,妄加非议。” 群臣皆俯首称是,心中暗誓:谨遵圣意,少说多干。 至于那浑天仪之事,实乃异邦觊觎,竟窃为己有,乃至印钞宣扬,真乃厚颜无耻之举。 归途车中,张问达与韩爌相对无言,韩爌掀帘远望,神色黯然:“邹元标,终是归去了。” 张问达苦笑:“他若不妄议朝政,何至于此?” 复又提及邹元标弹劾徐光启之由,皆因王佐心怀私怨,欲借徐光启与西学之事兴风作浪,终致邹元标自取其咎。 二人相视,皆叹朝中局势复杂,唯有谨言慎行,方能自保。 而韩爌更感自己身为内阁辅臣,却无权无势,较之往昔宰相,实乃天壤之别,心中苦闷,难以言表。 张问达叹道:“我早已告诫,陛下新授徐光启工部尚书,不宜操之过急,上书之事应缓。” “岂料,二人竟如此急躁行事,王佐匹夫,实乃东林之祸!” 闻及王佐之名,韩爌怒不可遏:“他方归京,莫非以为仍是光宗之时,仅凭弹劾举荐便能平步青云?” “邹元标岂是愚钝之辈?王佐拒尚书之职,已触龙鳞,他竟敢与之同流合污?” 言罢,韩爌拍案而起:“若非皇上不知邹元标为王佐出头,否则其首级早已悬于午门!” 张问达愕然道:“谋官而已,何至于此?” “陛下虽行事果决,然未尝滥杀无辜,言官等亦仅羁押刑部。” 韩爌冷笑,“但正二品乌纱,月俸三百银币,岂是儿戏?此二人勾结,已近谋逆!” “观六部正堂,皆皇上亲拔,周应秋、徐光启、毕自严皆是明证。皇权之敏感,远超你我所想,切勿轻试。” 张问达闻言,喉头微动,心中暗惊。若朱由校知此对话,定赞韩爌忠直。 皇者,权与威并重,相辅相成。朱由校重权甚于威,挑战其权者,必遭雷霆之击。他言:“卿可谏言,但必须遵旨。” 此时,勋贵又至,诉苦训练之苦。朱由校淡然阅奏,未抬首视朱纯臣:“镇远侯等年迈,欲卸职养老?” 朱纯臣叩首如捣蒜,惧色尽显。前日三伯爵之祸,震慑朝野,世券成废纸,不敢稍有不敬。 “卿等卸职,五军都督府何以为继?朕令杨镐建武略院,陈寅将军接手未久,卿等便欲离去,是轻陈将军乎?” 朱由校深知,这些勋贵子弟,多倚祖荫,军纪废弛,武艺生疏。他欲激其志,复先祖荣光,更防武将寒心。 “臣等不敢,但久疏战阵,实难承受陈将军之严训。” “是朕之意。”朱由校冷声道,“尔等何时上过战场,斩过敌首?陈将军蟒袍玉带,战功赫赫,尔等何敢不服!” 众人惶恐,齐声道罪。朱由校冷眼旁观,心中对朱纯臣之贰臣行径,更是不屑一顾。 念及列祖列宗之荣光,朕特赐尔等一桩恩惠。怯于风霜者,可归乡去也,令其承爵之后嗣,入武略学府,锤炼成才。 “既无法承受军旅之严苛,便无需在五军都督府委身,锦衣卫恩萌千户所,乃静养之地,以待岁月。” “陛下,微臣……”朱纯臣闻此言,心中波澜难平,五军都督府之逐,犹如当头棒喝。 恩萌千户所,世人笑谈之“安逸乡”,千户之众,犹如繁星,然俸禄微薄,仅正五品之微。反观其右都督之位,显赫正二品,云泥之别。 然,朱纯臣瞥见龙颜,不敢造次,只得低头,声含哀怨:“臣感激陛下浩荡之恩。” “朕非薄情寡义之辈,机会已赐。”朱由校洞悉朱纯臣心思,淡然言道。 “自土木堡之殇,尔等勋贵自甘堕落,五军都督府兵权旁落兵部,致我大明武德式微。今朕欲重振五军,岂能倚仗尔等畏难之辈?” “自身不济,欲以子嗣代之,朕设武略院,意在为我大明培育英豪,承继先祖遗志。欲守祖业,必展先祖之勇。” “无能者,恩萌千户所静享俸禄足矣。” “臣等誓死遵循陛下教诲。”一语既出,以武定侯之子郭培民为首,群英激昂,齐声响应。 “定不负陛下隆恩,誓死效忠!” 第50章 走私贩。 军粮入城之际,熊廷弼携标兵昂首步入南门,目光如炬。 城南市集,临时摊位鳞次栉比,士卒售山货之景映入熊公眼帘,其面色骤变,阴沉似水。 跨马而立,他冷眼凝视南门守将李成,厉声质问:“本官离沈未几,士卒何以在此叫卖而非营中操练?军纪严明,岂容儿戏?” 李成眼含倦意,上前禀告:“经略大人,辽东地瘠民贫,弟兄们常难果腹。虽督师至,稍有改善,饥馑仍存。末将为解军用之急,令士卒闲暇时猎兽采珍,以补不足。” 辽东自古贫瘠,却也物阜民丰,大明设榷场,与蒙古、女真互通有无,铁器、粮食易马匹、山珍,双方共谋繁荣。 明军因而有经商贴补之传统,杨镐亦曾令士卒伐木谋生。 熊廷弼闻言,冷哼一声:“本官在此,岂能让将士挨饿?” 他深知卫所积弊,虽严惩贪腐,却难除根。 聚将鼓响,沈阳守将云集经略府。 熊廷弼环视众人,宣旨:“陛下命本官总领辽东军政,虽初战告捷,然建奴虎视眈眈。 本官将亲驻沈阳,携二十万石粮草,足供五万大军三月之用。” 言毕,他语气转重:“军纪严明,五十四禁十三斩,违者必究!尔等可听清?” 众将齐声应诺。 熊廷弼又展帝书,告以先帝遗泽,百万两白银犒军,今改以粮饷代之,并言及广宁屯田之策,以解粮草之困。 他直言不讳:“不愿征战者,可调赴屯田,功成必奏。贪污者,京中已诛二人,尔等当慎之!” 谈及军户屯田,他神色严峻:“皇上明令,田归耕者,无地军户参屯五年,公田递减,期满赐田。 此乃废除军户,编户齐民之始,尔等须明告麾下。” 末了,熊廷弼起身,掷地有声:“诸事已明,务必执行无误!”众将凛然,皆称“明白”。 闻语,辽东将领们纷纷拱手,神色间透露出对那“熊蛮子”的深深忌惮。 昔日李家辉煌已成过眼云烟,李永芳之流投敌,陈伦新体系亦遭熊廷弼铁腕镇压,辽东军镇如今一盘散沙,难以凝聚。 “夜不收来报,建奴已迁营萨尔浒,粮草告急,本官料其年后必有大动,诸位万勿懈怠。” 熊廷弼语毕,面含轻松,环视堂中诸将,自信满满,“我熊某虽无他长,但守土有责,辽沈之地,固若金汤。” “数战之下,建奴虚实已明,旗丁虽众,披甲不过五万,粮秣之困,足令其自毙。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衰三竭。我军连挫敌锋,彼已势穷。” 熊廷弼继续言道,“蒲河、抚顺等五地,乃我防线之要,若明年坚守无虞,建奴再难逞凶。” “届时,反攻之日不远,吾辈共赴京华,面圣邀功,陛下于紫禁城中,已为吾等备下庆功宴矣!” 夜色如墨,辽阳城内外暗流涌动。骆思恭闭目养神间,忽闻叶赫异动,眉宇微蹙,王宇急报:“大人,叶赫人今日行踪诡异,似有密会。” 骆思恭双眼微睁,锐光一闪:“速查其详!” 又闻陆川等人不循常道,突现辽阳,骆思恭心生疑虑:“此等乱世,商贾何为?” 遂令王宇暗中探查,务必摸清商队来意。 北风凛冽,巴尔特裹紧狗皮帽,步入小院,行礼毕,报告范掌柜之事。 润成接信阅毕,心中暗思汉人行事之谨慎,却也赞叹其能力。 “巴尔特,城外可有风吹草动?”润成问询。 辽东局势虽因熊廷弼离去而微妙,但孙承宗主掌川军,熊公之政未改,尤重缉私。 巴尔特笑答:“大人放心,城外一切如常。只是那些汉人,接头似做贼,倒也有趣。” 言毕,众人相视而笑,心中却各自盘算着如何在这场乱局中稳操胜券。 \"主公,您过虑了,吾等匿于叶赫部之名下已逾二载,未露丝毫破绽。城中叶赫人众多,我等仅是沧海一粟,何须忧虑?\" \"近日心绪不宁,谨慎为上。\"润成轻抿一口酒,眉头微蹙,转而对温萨吩咐道,\"明日,你率队将范家所需银两送往城西,并令胡家接手粮务。\" \"遵命。\" \"当当当!\"随着更夫梆子响,辽阳城又沐晨光。\"胡家?\"陆川哈欠连连走出货栈,恰逢范进携管家候之,脚边堆满大箱。 \"陆兄,愚兄做了一桩大买卖,你我粮食合共两千石,悉数售予胡家。市面粮价高企,幸得胡管事情面,以三两五钱一石成交,此为你我分红,一千四百两。\"范进财边说边开箱示银。 陆川晃神片刻,渐入清醒:\"范兄既已周全,小弟再辞便是矫情。初涉此行,望日后多加提携。\" 说罢,掂银示意搬箱,粮事全权托付。 \"小弟欲购马匹返京,范兄常行辽东,可有良策?\" 范进财沉吟:\"广宁乃官商互市之地,银货两讫。且朝廷与建奴激战正酣,熊经略广收马匹,我等难与之争锋。\" \"原来如此,小弟即赴广宁,后会有期。\"陆川拱手告别,两拨人马各奔前程。 回到客栈,陆川把玩一锭二十两纹银,笑容莫测:\"此银为官府金花银,纯度非凡,非民间所能熔炼。辽东何人能轻易掷出此等巨款?\" 亲随疑云密布:\"李家兄弟入狱,自顾不暇,怎会在此高价购粮?\" \"正是,此银或源自开原、铁岭被劫库银,范家恐涉走私。\" 陆川眼中精光一闪,\"更奇者,五百铁锅,意欲售予何方神圣?\" 第51章 秦良玉。 九月底,两御史因贪腐被极刑示众,骨骸经油炸后悬于大明门,震慑四方。 近日,三位嚣张跋扈的伯爷亦在承天门前遭皇权严惩,身首异处,家族流放琼州,一时间,京中权贵收敛锋芒,行路不敢再目空一切。 锦衣卫与东厂联手,大张旗鼓缉捕“流民乞丐”,京城治安得以显着改善。 即便是误捕之人,在西山、石景山等地劳作,无论是挖矿还是改造山河,皆获日结高薪,引得不仅是流民,连隆冬闲居的农夫也纷纷响应招募。 茶馆内,茶香袅袅间,新客王胖子与邻座刘瘦子热议时事。 王胖子提及煤商遭捕,刘瘦子则爆料更深内幕,言及锦衣卫连夜抄了煤商账房之家,因煤商们为逃税屡做假账,终难逃法网。 此等雷霆手段,令王胖子暗自心惊,暗自思量自家账目是否也需“清理”。 谈及朝局更迭,刘瘦子透露,自泰昌帝崩逝,十五岁的天启帝登基,新皇亲赴南海子,亲自督练徐大人之军,士兵待遇优渥,月饷二两,引得众人咋舌。 刘瘦子自豪自曝军户出身,祖上随成祖征战南京,虽遭众人调侃,却更添几分传奇色彩。 话题转回,王胖子追问南海子练兵后续,刘瘦子言及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前往请愿,反对太监染指煤矿,其勇气虽可嘉,但结果未卜,引人遐想。 茶馆内,众说纷纭,一派热闹景象。 随后,皇爷爷雷霆万钧,命锦衣卫将滋事者一网打尽。这一擒,非同小可,诸位可知后续如何风云变幻?” “哦?” “经锦衣卫严审,真相大白,原是京城煤商收买之徒,妄图在南海子兴风作浪。” “好个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滋事!” “正是,简直是自寻死路。” “可如此一来,京城煤商皆遭擒,今冬取暖何从?”人群中,一杠精不合时宜地浇下冷水。 “莫急,吾今晨亲赴煤肆探视,铺面依旧,已有一龙兴商行接手,且张贴公告,煤价直降一成。” “妙哉!此乃喜讯一桩。” “今冬可免受严寒之苦,冻疮之患亦将远去。”喜悦之情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诸位可知煤价缘何骤降?”刘瘦子适时插话,引人侧目。 “愿闻其详。” “家兄原在京营,现调至西山煤矿监工。闻之,乃皇爷爷体恤民情,特令降价以惠百姓。” “皇恩浩荡,真乃圣明之君!”百姓之心,质朴而直接,感念皇恩,赞不绝口。 刘瘦子心中暗涌波澜,眼眶微湿。他出身军户,与锦衣卫渊源颇深,兄长更是亲历沙场,虽残臂归来,却得皇恩抚恤。如今,他亦身负家族使命,于市井间为皇权正名。 周围颂扬之声不绝于耳,刘瘦子悄然拭去眼角泪光,随众附和,心中却五味杂陈。今日之任,已悄然完成。 而在南海子旧衙门内,朱由校正沉浸在《大学衍义补》的智慧海洋中,下方,詹事府少詹事钱象坤则略显疲惫,似已神游物外。 神宗虽对光宗不满,却为其留下了一班才华横溢的辅臣。 然而,光宗失策,亲近东林,导致天启即位后,旧臣多遭冷落,唯孙承宗得以重用。 朱由校自有一套治国之道,对于这些经验尚浅的臣子,他并未急于启用,而经筵之责,虽点将未至,却也未曾荒废,交由詹士府勉力支撑。 明朝皇储教育的纷争,在嘉靖朝间,犹如火山喷涌,达至沸点。嘉靖不惜以亲子为代价,深陷此漩涡。 细思极恐,国本之争背后,或许暗藏万历以福王为盾,庇护皇长子之智谋。 嘉靖十一年,长子朱载基呱呱坠地,名中寓含嘉靖厚望,却如流星划过,未满三月便夭折,留下无尽遗憾。 随后的嘉靖十五至十六年,嘉靖迎来生育盛况,五子相继诞生,然至嘉靖二十八年,仅存其三,犹如秋日落叶,凋零散落。 嘉靖痛定思痛,亲授皇子课业,将庄敬太子朱载壑、明穆宗朱载垕、景王朱载圳环绕膝下,悉心栽培。 然天妒英才,子嗣接连早逝,令嘉靖心生疑虑,求教于道士陶仲文,得“二龙不相见”之谶。 初时,嘉靖半信半疑,直至朱载壑册封太子后三日暴毙,嘉靖终信其言,将储君教育重任托付外廷,自此“二龙不相见”成铁律。 时至今日,朱由校虽已登基,却未受正统儒学熏陶,私下虽得孙承宗指点,但在朝臣眼中,仍近乎“白丁”。 他对传统儒家典籍不以为意,反对朱熹批注的四书五经,笑言:“何不授我太祖亲注《道德经》?” 其阅读偏好,独钟情于《大明律》、王安石《三经新义》及丘濬《大学衍义补》,此三书,各具千秋,却也让讲师钱象坤头疼不已,只得任由皇帝自学,自己则在旁假寐,以免露怯遭讥。 丘濬《大学衍义补》,煌煌巨着,一百六十卷,分十二章,涵盖国计民生,为朱由校重构朝纲提供了宝贵镜鉴。 正当朱由校沉浸书中,刘时敏悄然禀报:“陛下,秦良玉将军已至。” 朱由校闻言,惊喜交加,欲亲迎以示尊重,然刘时敏劝阻,恐此举有损秦将军与陛下威仪。 最终,朱由校按捺激动,静待秦将军觐见,一场君臣佳话。 \"尔等岂能尽知?\" 朱由校一语掷地,甩袖而去,途经钱象坤时,淡然留语:\"钱卿,今日议事暂毕,请归。\" \"臣,遵旨告退。\" 钱象坤闻言,躬身而退,心中暗喜,天助我也,皇上有客,终得解脱。 步出旧衙,朱由校眼帘忽现一挺拔身影,正是门外静候的秦良玉,不禁叹曰:\"真乃巾帼不让须眉,高峻如松。\" 他自身不过六尺有余,而秦良玉则巍然超出一头,估摸八尺之躯,气势非凡。 秦良玉初见龙袍少年步出,怔愣片刻,旁侧小宦轻语点醒:\"此乃圣上。\" 她即刻跪拜,声如洪钟:\"命妇秦良玉,叩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急步向前,欲扶之起,却感臂力难敌,心中暗赞:\"此女非池中之物,力能扛鼎,且意志如铁。\" \"将军英勇,请速起身。\" 朱由校言罢,目光扫过秦良玉一身软甲,风尘仆仆而不失英姿飒爽,刚柔并济,尽显军人风骨。 \"朕览昔时战报,万历二十八年,将军随李化龙平叛,大破杨应龙,其英勇令朕心驰神往。\" 他续道,\"古有李平阳、梁红玉,今有大明秦良玉,实乃国家之幸,万民之福。\" 秦良玉,史册留名,唯一以王朝名将之姿,载入将相列传之女杰。 明末朝野,功过是非,争议纷纭,唯秦将军之名,广受崇敬,无一例外。 川蜀之地,秦马两家,忠肝义胆,从未负国,令人敬仰。 第52章 助朕练兵。 被皇帝引入金碧辉煌的大堂,秦良玉轻坐太监奉上的软垫,一路上,她以余光细察这位年轻的君主。 小皇帝面若朝霞,神采奕奕,显非弱柳扶风之辈。步履间,双腿微张,似是骑马磨砺的痕迹未消,透露出一股坚韧不拔之气。 龙案之后,朱由校挥退群宦,独留刘时敏于侧,方对秦良玉缓缓而言:“将军先平播州之乱,后遣胞弟守辽东,石柱、酋阳二土司,实乃我大明之楷模,土司之翘楚也。” 秦良玉谦逊以对:“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岂敢贪功?” 历经军旅风霜,更兼夫婿马千乘冤狱之祸,秦良玉行事愈发谨慎。 朱由校温言宽慰:“将军镇守川渝,功勋卓着。朕召卿进京,一则议军务,二则欲亲见将军风采,以示朕心之重。将军勿需多礼。” 秦良玉察言观色,小皇帝之真诚溢于言表,令其心生感激:“臣职所在,皇恩浩荡,愧不敢当。请容臣斗胆直言。” 言毕,秦良玉方安然落座。 “马秦两家,守土有责,蜀地安宁,皆赖将军之力。 朕代西南百姓,以此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朱由校举杯而尽,秦良玉亦紧随其后,躬身致谢:“臣誓死效忠,万死不辞!” 二人默契地避开了马千乘之不幸,那段时光,改土归流风起云涌,川渝土司命运多舛。 然马千乘虽逝,石柱宣慰使印犹存,此印之重,关乎一方安稳,历朝纷争皆因之而起。 茶过三巡,朱由校步入正题:“辽东熊廷弼有言,石柱、酋阳之兵,勇猛善战,纪律严明。 我大明正值多难之秋,将军请缨辽东,其志可嘉。然朕有顾虑,川中空虚,恐生变故。” 秦良玉正欲陈词,朱由校已续道:“朕非疑卿之忠,实乃局势所迫。石柱、酋阳之兵已赴辽东,朕心甚慰。然永宁、水西等地,朕实难安。朝堂之上,庸才当道,辽东之事,唯熊廷弼力挽狂澜,却遭众臣排挤。朕欲整军备战,反被讹为游猎之君。” 言及此处,朱由校怒不可遏,谣言四起,却无从追查。 “朕欲于川中募兵两万,由将军主持,一可镇守地方,二备他日征辽之用。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秦良玉闻言,起身而立,慷慨陈词:“臣蒙皇恩浩荡,愿为大明社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校闻言,微笑举杯:“将军言重了。” \"朕正于南苑砺兵,特命马祥麟率三百精锐入京,助朕练兵。将军深明大义,定不会介怀此番母子暂别。\" 秦良玉闻言,躬身而答:\"陛下隆恩浩荡,臣岂敢因私情而误国事。\" 二人相谈甚欢,近半个时辰光景,既论新军布局,又及川中风云,朱由校对那片土地初窥门径。 事毕,赐宅城中,并亲自送至北红门,目送秦良玉策马远去,心中感慨万千。 秦马两家,满门忠烈,秦良玉及其兄弟秦邦屏、秦民屏,乃至马祥麟夫妇,皆以热血洒大明疆土,令人敬仰。 尤忆崇祯十五年,大明危如累卵,马祥麟孤守襄阳,书绝笔信于秦良玉:\"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望大人勿念。\" 秦良玉仅以三字\"好好好,真吾儿!\"回之,字字千钧。终是马祥麟英勇捐躯。 而张凤仪之事,更添悲壮。崇祯三年,她请援未果,反遭左良玉冷眼旁观,命丧河南。此情此景,令人扼腕。 \"陛下,奴婢斗胆谏言。\" 刘时敏见皇帝仍凝视远方,遂进言道,\"秦良玉若任四川总兵,恐朝野震动,百官非议,宜遣贤能辅之。\" \"再派何人?\" 朱由校微蹙眉宇,反问刘时敏,\"朝中可用之才稀缺,多是口蜜腹剑之徒,朕心难安。\" 言及此,朱由校亦感忧虑。秦良玉虽受他敬重,但身为女子,在封建时代终是局限。沉思片刻,他决然道:\"传召王三善。\" …… 南海子,旧衙门校场之上,陈寅冲手持铜喇叭,对着一群勋贵子弟咆哮:\"废物们,给老子跟上!你们的血性呢?老子这蟒袍玉带是战场上拼来的,你们若想不被人瞧不起,就拿出点真本事来!\" 勋贵子弟们汗流浃背,怨声载道,却又不敢懈怠,生怕皇帝亲临,再受责罚。皇帝之令,严苛至极,力求打造一支铁血之师。 校场边,朱由校静立观之,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此番磨砺,不仅针对勋贵子弟,更是对大明未来的投资。 在这片土地上,每一滴汗水,都将是国家强盛的基石。 这段文字经过轻微润色,融入成语与修辞手法后,呈现如下: 昔日皆是锦衣玉食、不谙世事的纨绔之辈,骤然间生活被军旅之风吹袭,皆感不适。 然当今天子一言九鼎,他们唯有屈从,渐次适应。 “今日又有几人晕厥?”朱由校瞥向身旁的武略院提督太监方正化,淡淡发问。 “回禀皇上,已有四人倒下,已遣送至太医院救治。”方正化躬身作答,言辞恭谨。 朱由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讽道:“这群膏粱子弟,跑几步便气喘吁吁,乃至晕厥,真乃大明京营之‘栋梁’,勋贵之‘典范’,令朕大开眼界。” “继续训练,朕就不信,大明的勋贵子弟皆如此沉沦。”他目光如炬,扫视着那些喘息未定的身影,心中并无多少期待。 实则,这些人在此,更多是作为人质存在。即便是年过四十五者,虽得返家,却以子孙为质,置于南海子,以防其生异心。 正当朱由校沉思之际,王三善躬身而入,恭声道:“臣王三善,恭请圣安。” “平身。”朱由校挥手示意,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秦良玉已至京城,熊廷弼言辽东客军中,唯川军可堪重任。朕欲命秦良玉于川中募兵两万,以备不时之需。”言罢,朱由校与王三善并肩步入旧衙门。 “然秦良玉终归女流,恐难当重任。朕欲请王爱卿为其助力,不知爱卿意下如何?”朱由校言辞间透露出对秦良玉的疑虑与期待。 王三善心中早有计较,闻言便问:“秦良玉之名,臣亦有所耳闻。既为女中豪杰,何不令其直赴辽东,以解燃眉之急?” “辽东局势复杂,非增兵所能速解。”朱由校摇头叹道,“萨尔浒之败,我大明损兵折将,加之熊廷弼频频索将,先帝亦曾调遣百余将领北上。朕不愿再耗损良将于辽东。若熊廷弼不年失守,我大明将官或将面临青黄不接之困境。” 言毕,朱由校手指紧握,显露出内心的忧虑。川、浙、晋、陕、宁、冀六地,乃大明军官将才辈出之地,而今除冀地外,其余五地精英几乎尽赴辽东,辽沈之败,更使天启年间陷入将才匮乏的困境。若非如此,熊廷弼又何必二赴辽东,采取保守之策,意图三方夹击建奴呢? 昔日辽东战场上,他初露锋芒,竟敢率众与建奴在旷野间展开拉锯较量,英勇非凡。 “此事……” 王三善闻言,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 “圣上旨意已下,辽东策略转守为要,避战以保将帅安全,此乃上策。” “然,未战先谋败,朕心尚有另一隐忧。” 朱由校轻摇手,言语间透露出忧虑。 “川中局势微妙,石柱、酋阳两部土司遣兵万余出川,总兵童仲揆、参将周敦吉、都司张神武亦相继离境,川内空虚若谷。” “自万历改土归流,杨应龙之乱后,川中土司心怀异志者不在少数。朕恐有宵小之徒,趁虚而入,重演播州之乱。” “言之有理。” 王三善抚须沉思,对皇帝之言深表赞同。 “陛下之意,莫非欲遣臣赴川?” “正是。” 朱由校颔首,目光如炬,直视王三善。 “朕欲授卿四川巡抚之职,总揽川渝贵滇四地军务,助秦良玉将军广募兵勇,以固根本。” “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王三善躬身领命,言辞恳切。 “王三善,接旨!” “臣王三善,恭领圣命。” “朕授卿四川巡抚,掌一方政务,并协秦良玉将军练兵备战。” “臣领旨,谢主隆恩。” 王三善叩首谢恩,神情庄重。 “此剑,朕赠予卿。” 朱由校解下腰间佩剑,赠予王三善。 “恐明旨下达,惊动川中土司,滋生事端。此剑与秘旨同授,若遇叛乱,卿可调遣川中兵马,雷霆镇压。蛮夷之族,畏威不怀德,当以铁血手段,立威西南,无需请命。” “若真有此日,川渝贵滇四地兵马,皆归卿节制,便宜行事。” “臣必赴汤蹈火,誓保西南安宁。” 王三善凝视佩剑,眼眶微湿,心中激荡不已。 他与熊廷弼,皆是性情中人,因直言不讳而遭排挤。今得圣上如此信任,自当以死相报。 王三善叩首之际,心中默念:君恩浩荡,臣必以琼瑶之报,不负桃李之赐。 望着王三善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心中暗许:望秦良玉与王三善联手,提前布局,遏制奢崇明之乱,至少让大明西南得以片刻安宁。 第53章 除奸。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辽阳城西,一座荒废庄园内,凄厉的哀嚎不绝于耳,犹如夜风中飘荡的孤魂之音。 在这片废墟之上,二百余名锦衣卫如铁壁铜墙,屹立不动。 \"范兄,你缄默不语,却让陆某为难至极啊。\" 陆川悠然坐于椅中,笑靥如花,对面范进财已是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昔日商海同舟的二人,今朝却成敌对,身份骤变,令人唏嘘。 山高水远,路遥知马力,范进财之行踪败露,一切尽在掌握。 骆思恭大人一声令下,锦衣卫蓄势待发,于广宁归途设伏以待。仅三日之隔,范进财便踏上了不归路,非是火车轰鸣,亦非麻匪拦路,而是锦衣卫的精心布局,将其一举成擒。 范家护院,一百三十余众,英勇虽可嘉,怎奈锦衣卫装备精良,火铳轰鸣,手弩如雨,绣春刀光寒,铠甲闪耀,终是败下阵来,四十余条性命陨落,余者皆俯首称臣。 范家商队,行走边关,家丁护卫亦是硬茬,三分之一的折损方显其不屈。 然锦衣卫之威,非比寻常,骆大人亲选精锐,誓破奸邪。 \"范兄,勾结建奴之事,你我心中皆有明镜。\" 陆川手持解腕尖刀,轻描淡写间,在范进财腿上勾勒出血色图腾,舔舐刀尖血迹,语带诱惑,\"此事非你一人之力,若全盘托出,或可保全性命。\" 范进财咬牙坚持,矢口否认,陆川则冷笑以对,刀光再起,划破夜空,犹如修罗之舞,惨叫声此起彼伏,持续一刻,终归于寂。 携供状而出,陆川面染血痕,却难掩其功,\"大人,范进财已尽数招供。\" 骆思恭手执人参,细细端详供状,眉头渐舒,面露嘉许。 \"山西商贾,大同而来,贩卖粮铁于建奴,背后更有数家巨贾支撑。胡家,辽东豪强,暗通敌国,更有守将赵开来受其蛊惑,共谋大逆。\" 骆思恭闻言,心中已有计较,对陆川大加赞赏,并许以回京表功之诺。 \"谢大人栽培。\"陆川躬身领命。骆思恭细阅供状,满意之余,不忘叮嘱王宇,\"鲁府之事,务必谨慎,勿使风声走漏。\" 王宇领命而去,骆思恭则沉思于李永芳之名,此人曾是抚顺守将,后叛投建奴,其罪行罄竹难书,更与鲁家勾结甚密,实乃心腹大患。 夜色深沉,骆思恭心中却如明镜高悬,誓要铲除奸佞。 范氏一族,身为山西望族,竟暗中与建奴勾结,此等行径,实乃借李成梁之荫庇,横行辽东三十载,凡有利可图之商道,无不染指。 李公在时,范家与建奴之交往,日渐熟稔,犹如暗流涌动。 及至熊廷弼临危受命,镇守辽东,他整军肃纪,严查走私,范建之私交遂遭重创,戛然而止。 建奴虽劫掠开原、铁岭,银两满囊,然金银难填口腹之欲,遂急于寻觅销赃之道。 鲁家适时出现,凭一己之力,拉拢威宁守将赵开来,为建奴重开走私之门,此举犹如枯木逢春,让走私之路再现生机。 “鲁家……”骆思恭沉吟间,指节轻扣桌面,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一关键节点,布下天罗地网。 “大人,何不直接擒下鲁家,顺藤摸瓜,再拿赵开来问罪?”陆川献策,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范进财已招,仅其一人便助鲁家为建奴输送粮草近两万石,此等罪状,足令两家万劫不复。” 骆思恭冷冷道,“然,行事需谨慎,非我等可擅专。” “大人此言何意?莫非我等行事还需看他人脸色?”陆川不解。 “辽东局势复杂,非你我所能尽知。孙承宗虽巡视海州,却仅掌政务,力有不逮。秦邦屏虽为辽阳守将,却非我等同道中人。唯有熊廷弼,皇恩浩荡,统管军政,方能担此重任。” 骆思恭解释道,“况且,熊公早有预警,辽人不可信,欲调客军以治之。” 陆川闻言,更觉困惑,锦衣卫行事,何时需如此谨慎? “你不懂,派人紧盯鲁家,务必查清其与建奴勾结之细节。”骆思恭挥手示意陆川退下,神色凝重。 夜黑风高,正是行事之时。辽阳城东一隅,女真悍匪酣睡正浓,殊不知杀机已至。 “确认无误?”骆思恭立于高楼之巅,目光如炬。 “大人放心,小的亲眼所见,陆川到访时,此人正与鲁云飞密会于城西货场,甚至共赴茅厕,关系非同一般。” 手下回禀,言语间不乏调侃。 “共厕而谈,倒也难得。”骆思恭轻笑,众人随之而笑,紧张气氛略缓。 “院中情况如何?”骆思恭收敛笑意,正色问道。 “探子回报,院中女真头目近日少出,仅遣仆从采购。半时辰前尚有动静,现已沉寂。” “信号已发,动手!”骆思恭果断下令。 刹那间,锦衣卫如鬼魅般包围小院,王宇率队翻墙而入,悄无声息。 “院中可有犬吠?”王宇低声询问。 “有犬,但已药倒,正酣睡。”小旗官答道。 门扉轻启,一女真壮汉,衣衫不整,踉跄而出,正撞见满院锦衣卫,惊愕之余,怒骂连连。 院内顿时乱作一团,锦衣卫迅速占领各屋,将女真悍匪一一擒获。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也在月黑风高之夜。 “砰!” 电光火石间,王宇目睹建奴眼神骤变,旋即飞脚而出,直击其胸。 “动手!” 随着王宇的雷霆一击,院中回荡起他的一声断喝,紧接着,踹门声此起彼伏,宛如战鼓齐鸣。 “啊!”“勿动!” 润成被一脚踹得踉跄倒地,正欲挣扎起身,两名锦衣卫已如影随形,将他牢牢制服。 另一厢,巴尔特于朦胧梦境中被润成的惨叫猛然惊醒,窗外人影绰绰,他本能地伸手抓向身旁的钢刀。 然而,指尖刚触刀柄,房门轰然洞开,一柄利刃已精准无误地斩落在他握刀的手上。 “啊!”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又一奸奴束手就擒。 正堂之内,王宇手持火折,点亮火盆,环视四周,沉声下令:“此屋内外,细至地砖,皆需彻查,勿遗蛛丝马迹,尤其是文字记载之物。” “遵命!” 锦衣卫迅速行动,不多时,辽东城中的据点内便回荡起阵阵哀嚎,持续半晌方歇。 王宇手持供状,步入院中,只见骆思恭持绣春刀而立,英姿飒爽。骆思恭虽不嗜酷刑,却深知其效,此刻面露欣慰之色。 “大人,收获颇丰,大鱼已落网!” 骆思恭闻言,双眸一亮,接过供状细阅,随后展颜一笑,将供状交还王宇。 “继续监视鲁家,若其异动,即刻拦截。我需赴沈阳面见熊廷弼,此件事务,全权交由你处理,务必保密。” “卑职领命!” 十一月初三,晨光熹微,熊廷弼正欲巡视军务,忽闻门卫禀报骆思恭求见。 “骆思恭?他终于来了。”熊廷弼心中暗忖,既有期待亦含忐忑。毕竟,锦衣卫乃皇权之鹰犬,其来意难测。 然念及二人同籍湖广,虽非深交,亦算故人,熊廷弼遂整衣相迎。 “骆指挥久居辽东,可有斩获?”熊廷弼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骆思恭微微一笑,深知熊廷弼性情直爽,遂坦言相告:“我等已探明一条资敌线路,源头直指辽阳鲁云飞。” 熊廷弼闻言,眉头紧锁,鲁家在辽阳势力庞大,非有确凿证据,不可轻举妄动。 “可有实证?” “山西商户之供词,叶赫女真之证词,皆已到手,铁证如山。” 熊廷弼闻言,捋须沉思片刻,终是点头认可:“既如此,便依律行事,不可姑息。” “妙哉!”熊廷弼拍案而起,朗声应道。 “敢问大人,策略何在?” “此事非同小可,需谨慎筹谋。”熊廷弼沉吟片刻,道。 骆思恭紧随其后,言辞果决:“江西商贾、建奴细作,不过蝼蚁之众,我锦衣卫足可一网打尽。然鲁家与赵开来,一乃辽阳巨擘,一居威宁营要职,动之则风声鹤唳,恐生不测。” “言之有理。”熊廷弼颔首,目光深邃。 辽东局势,如履薄冰,尤其辽阳、沈阳,皆赖其威望镇之。稍有差池,恐致辽营动荡,不可收拾。 “时下行动不便,正可借换防之机,于沈阳城中将赵开来先行羁押。” 熊廷弼轻啜一口茶,继续说道,“至于鲁家,我可修书一封,劳烦你交予巡抚孙承宗,请他调川兵查抄,以为后计。” “善。”骆思恭欣然应允,此行目的,正在于此。 “不过……”熊廷弼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狡黠,“鲁家之财,可否留作辽东军需之用?” 骆思恭闻言,面露难色,这熊蛮子竟也打起了赃物的算盘。按律,抄家所得皆归内帑,他岂能擅作主张? “孙巡抚有密匣可直通天庭。”熊廷弼笑而不语,提议道,“你可请其代为上书,请皇上圣裁。” “可行。”骆思恭略一思忖,应承下来。皇帝对辽东之事尤为关注,此事或有转机。 与此同时,朱由校正把玩着手中的赃物清单,摇头叹道:“三百万余两,贪墨之巨,可见一斑。” 他深知,此不过冰山一角,官员们皆是狡兔三窟之辈。 “许显纯办事得力,赏!”朱由校挥毫盖章,随即吩咐道,“银两一分为二,半入内帑,半充国用。” “臣领旨。”许显纯退下,心中暗自庆幸。 朱由校目光转向魏忠贤,戏谑道:“大伴以为,许显纯可会中饱私囊?” “回陛下,奴婢以为不会。此银皆为官员自赎之物,若他敢贪,必遭反噬。”魏忠贤小心翼翼地回答。 “嗯,言之有理。”朱由校点头,挥手示意魏忠贤退下。 待魏忠贤离去,朱由校轻敲桌面,召来陆文昭:“文昭,近前来。” “臣在。”陆文昭应声上前,静待圣意。 当今之时,贪腐之风盛行,卿家需为朕细查此事。” 言罢,朱由校轻掷案上密函于陆文昭,续道:“卿当于锦衣卫中甄选英才,兼广开才路,再从内务府调拨账房之士,共襄盛举。” “随后,往度支司毕自严处报备,以行正道。” 朱由校语毕,微整龙袍,似觉胯骨因侧卧而隐隐作痛。 “自此,贪墨之事,卿即为朕之耳目。”陆文昭闻言,知遇之恩如山重,连忙叩首谢恩,言辞间难掩激动:“臣必不负圣望!” 目送陆文昭离去,朱由校嘴角微扬,心中暗笑其憨态可掬。转而对内务总管王末道:“宫中清理事宜如何?” “回陛下,紫禁城外营生已悉数归内务府管辖,皇庄皇店皆经审核,唯……”王末欲言又止。 “为何?” “唯郑贵妃之处,奴才未敢擅动。” “郑贵妃……”朱由校沉吟,此女乃大明末年之风云人物,国本之争,内外廷分裂,皆有其影。 即便泰昌继位,其亦兴风作浪,不可小觑。 “着魏忠贤邀郑贵妃至云蒙山静修,为先皇祈福,以避其锋。”云蒙山,大明之冷宫,昔日客氏亦尝至此。 “若查案中牵涉郑氏亲眷?”王末心中已有计较,但仍求圣裁。 “违法必究,国法无私。”朱由校眼神坚定。 “福王之事又当如何?”刘时敏适时提醒,国本之争记忆犹新,此时动郑贵妃,恐生非议。 “福王乃朕皇叔,亲王之尊,当为天下楷模。若闻有动摇国本之举,定不容情。” 朱由校言辞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随即补充道:“卿可遣使洛阳,代朕询之福王,大明根基若危,当何以自处?” 刘时敏闻言,恍然大悟,此乃借福王之威,以塞悠悠之口也,遂点头应允。 第54章 抄家 获取了熊廷弼的亲笔信与令牌,骆思恭刻不容缓,策马扬鞭,风驰电掣般返回辽阳。 彼时,孙承宗尚未归城,骆思恭,身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手握熊公手书,即刻运筹帷幄,调兵遣将。 月黑风高之夜,城门紧闭,万籁俱寂之时,三千白杆兵如鬼魅般在巡抚府邸悄然集结。 骆思恭身披蟒袍,骑跨黑马,威风凛凛,对身旁的秦邦屏朗声问道:“秦将军,兵马可齐备?” 秦邦屏自信满满:“骆指挥放心,我川中儿郎,惯于山林间穿梭,追踪之术,无人能及,定不让一贼漏网。” 骆思恭颔首示意,手一挥,侍从递上长筒,内藏大明奇珍——烟花。 火光一闪,引线即燃,刹那间,烟花绽放,照亮半边辽阳城。 丁字坊四周,锦衣卫小旗官令旗一挥,川兵如潮水般涌向鲁府,围得水泄不通。 鲁云飞正与小妾温存,突闻门外喧嚣,如惊雷贯耳,乃管家急报:“老爷,大祸临头!锦衣卫携川兵围府,指我等私通敌国!” 鲁云飞闻言,如遭雷击,衣衫不整,急步而出,颤声问:“敌势如何?” 管家惶恐:“不知具体,但见丁字坊尽被官军围困。” 言罢,未及鲁云飞有所部署,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已破门而入,领头大喝:“速速拘捕鲁家上下,查封宅院,连根拔起!” 一时间,府内鸡飞狗跳,锦衣卫厉声喝令,无所不搜,无所不查,誓不遗漏一丝一毫。 鲁云飞见那领头者身着四爪龙纹补服,心知大势已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心中哀叹:“吾命休矣!” 此家族,本借李成梁之势崛起,今却毁于一旦。 “如此不堪一击?” 锦衣卫王宇鄙夷之余,下令:“押回审问,深挖余孽!” 随后,鲁云飞及其管家被押,辽阳城因之风云变色,宵禁之下,川兵巡逻,豪门巨贾,相继落网,城中人心惶惶。 骆思恭行事雷厉风行,只要有供词在手,便敢大胆拿人,无惧权贵,只因他背后有家族荣耀,更有皇帝撑腰。 两日之内,辽阳城中,凡涉通敌、走私者,尽皆落入其手,羁押川军营中。 孙承宗闻讯,急从海州赶回,步入川军营,面沉如水,心中暗道:熊、骆二人,行事何其孟浪! 虽皇帝诏命主政,然行事前亦应知会于我。 入目所见,皆是哀嚎求饶之景,不禁怒斥:“骆思恭,此等行事,全无章法乎?” 目睹人群纷杂,孙承宗眉头紧锁,步履匆匆步入帅营。 映入眼帘的,是骆思恭堂而皇之地占据了童仲揆四川总兵之位,气势张扬,宛若鸠占鹊巢。 此刻,陆川正手捧账册,细致地向骆思恭禀报:“禀指挥使,鲁、王、赵三家共计四百六十三口,悉数收押。 更兼商贩十二户、百户四人、都司一人,皆因勾结三家而落网。 预计抄家所得,白银二十三万余两,粮草十三万石,另于城西货场截获铁锅、菜刀无数,其余书画古玩、地契田亩,数不胜数。” “另据鲁家供词,已擒获与建奴私通者十四人,包括辽阳主薄在内。” 骆思恭挥手让陆川留下账册,起身向孙承宗行礼,二人互道官职,孙承宗面色虽缓,心中却难掩愠色。 “孙巡抚此行不过五日,骆指挥便成就斐然,皇上定当嘉奖。” 孙承宗话中带刺,骆思恭淡然一笑,心中暗道:“老狐狸,你这是在跟我打哑谜呢。” “皇上常言,堡垒易从内部破,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当恪尽职守,以安君心。” 骆思恭递上账册,提及孙承宗手中的秘匣,可直达天庭,并请其奏请皇上,将辽东抄家所得留作军用。 孙承宗翻阅账册,目光聚焦于钱粮二字,心中暗自盘算,辽东改制正需此等物资,遂点头应允。 与此同时,熊廷弼在沈阳亦有大动作。 他集中将领于帅府,先令贺世贤收缴赵开来亲兵武器,再遣锦衣卫千户王凯,依据辽阳名单,率客兵抄家。 熊廷弼深知,手中有粮,方能心中不慌。 大堂之上,他直言不讳,告诫众将若有贪念,与奸奴勾结,必严惩不贷。 众将齐声应诺,城内风声渐紧,异族奸细被捕三成。 黄台极一方亦感不妙,李永芳在松树口未得粮食,迅速探知辽阳、沈阳之变。努尔哈赤闻讯大怒,质问李永芳。 皇太极适时解围,言明锦衣卫之厉害,及明帝对熊廷弼之信任,更提及明国政策转变,令众多摇摆者断绝了与大金的联系。 努尔哈赤怒拍案几,深知强攻辽沈之期已近。 他效仿完颜家族,组建八旗,以未开化之女真为兵,誓要打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传言,决心以强兵硬攻,夺取辽沈。 而今,辽沈二城在熊廷弼的铁腕治理下,固若金汤,护城河重焕生机,火器齐备,无论野战攻城,皆能让八旗劲旅望而生畏,伤亡惨重。 原意欲待熊廷弼离任,趁奸暗涌,外敌环伺,重演萨尔浒之战的辉煌。 然而,现状已变,女真精锐若折损殆尽,则失去根基,恐不待大明挥戈,自家将帅便争相献首以求赏。 “新君睿智,非其父祖可比,竟遣锦衣卫入辽东肃奸。” 努尔哈赤喘息未定,目光如炬,对堂下众人沉声言道。 “熊蛮子未去,又获天子粮草之援,来年恐又将闭门不战,与我军对峙。” 言毕,努尔哈赤移师萨尔浒沈。然大明之策,却令其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李额驸,后续如何行事,你有何高见?” 努尔哈赤发问,李永芳闻言,身躯微颤,深知努尔哈赤之威严与残忍。 “回大汗,鲁、王、赵等家虽已就擒,城中尚存小族,臣即刻联络。”李永芳颤抖回复。 “可乎?”努尔哈赤质疑,心知辽沈擒获甚众,小族畏惧,恐难再动。 李永芳冷汗涔涔,趴在地上,不敢稍动。 努尔哈赤挥手令其起,心中盘算:李永芳乃降将之首,敲山震虎即可,仍需借其笼络汉人。 “阿玛,儿臣建议分兵攻叆阳堡。”皇太极适时进言。 “熊廷弼龟缩辽沈,强攻不智。若以主力牵制,分兵突袭叆阳,必有所获。” 皇太极分析道,提及叆阳守将毛文龙,轻视之态溢于言表,守军仅三千,易攻难守。 “占叆阳,则宽甸无忧,旗人可安心农耕,为我大金增粮。”皇太极继续阐述战略考量,更虑及朝鲜变数,防熊廷弼绕道偷袭。 努尔哈赤点头称善,黄台极再接其话茬,提出更为深远之策:“若辽沈难克,不妨转攻朝鲜,触其痛处,明人必援,熊廷弼难辞其咎,朝堂之争或可将其拉下马。” 黄台极,螨清之奠基人,女真之救星,其战略眼光独到,深谙大明朝局,以倭乱朝鲜之例,阐明劫掠属国,可激明怒,迫使熊廷弼应战,否则朝内纷争,其位难保。 一番筹谋,努尔哈赤心中已有定计,辽东风云,再起波澜。 第55章 叶向高。 随着黄台极一番话毕,大堂内众人纷纷颔首,目光齐刷刷聚焦于端坐上首的努尔哈赤,静待其态。 后金决策之轮,众人共绘蓝图,终由努尔哈赤一锤定音,无人敢越雷池半步,更不容杂音扰耳。 此刻,黄台极所提分兵之计,欲取嫒阳或朝鲜,与努尔哈赤昔年辽东战略蓝图大相径庭,众人屏息以待大汗反应。 “此言甚合吾意。”努尔哈赤抚须微笑,尽显睿智。 他岂是愚昧之人?辽沈受挫,大明未动,唯有主动出击方能破局。 “黄台极,此策既出自你手,便由你领正白旗与杜度镶白旗共赴征程。” 努尔哈赤指点辽东地图,言辞坚定。“吾将率军牵制熊廷弼于辽沈,你若能破嫒阳,则辽东门户大开;若不然,则转道朝鲜,寻粮草以补国用。” 言下之意,大明之路既艰,朝鲜之土亦将承受我大金之重压。 “大金不匮于奴,唯粮草为急,尔等务必满载而归。” 努尔哈赤令下如山,黄台极与杜度连忙领命,大堂之内,心思各异,暗流涌动。 与此同时,沈阳校场之上,血光四溅。赵开来等叛将伏法,熊廷弼手执尚方宝剑,王命旗牌在握,斩将立威,而后安抚军心,运饷各军,雷厉风行。 辽阳城中,亦是同样光景。骆思恭、孙承宗监斩豪族,行政令出,安抚官员,善后工作有条不紊。 四道八百里加急,疾驰京师,汇报辽东变故。熊廷弼、孙承宗、骆思恭三人各自上疏,分而行之,避嫌之意,不言而喻。 京城内阁,韩爌面对抄家所得巨款,虽有心动,终是明智按捺,深知皇权在握,不宜轻举妄动,遂拟旨批准,静观其变。 有人云,政治之精髓,在于妥协之道,然此论多适用于庙堂之臣,非帝王所循。 于九五之尊而言,政治之真谛,在于立鸿鹄之志,善择英才。 无论私情系于己身,抑或公心昭于天下,一旦目标笃定,人才得用,除却生死大限,世间万物皆在掌握之中。 极公至私,物极必反,当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即便是最私之心,亦成大公之举。 此刻,朱由校自感正处“私天下”之境,手捧王安石《周官新义》,沉醉其间。 忽闻魏忠贤禀报:“皇爷,叶向高求见。” 叶向高,万历朝首辅,福州福清名士,退隐后受东林之邀,于南直隶讲学,其行颇显不羁。 此番入京,虽未必身负万民之望,但东林之托定在其肩。 “他何时抵京?”朱由校放下书卷,目光闪烁。 “回皇上,叶相今晨方至,未入城,直赴南海子。”魏忠贤答。 “宣。”朱由校挥手示意。 然魏忠贤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但……东厂密报,叶相或已提前抵京。” “哦?何时?”朱由校眯眼追问。 “前日,且其行迹似有蹊跷,似多人同行。”魏忠贤躬身细禀。 朱由校闻言,手指轻敲桌面,心中盘算万千。 叶向高何故迟迟不面圣?又与何人结伴入京?疑虑重重,终是决断:“宣。” 叶向高随即被引至旧衙,行大礼:“微臣叶向高,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提笔挥毫,未即言语,待墨干,方道:“平身。” “谢皇上。”叶向高起身,接过魏忠贤递上的御笔之作,只见其上书:“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三字如刀,直刺叶向高心田。 此语源自《宋史》,乃王安石变法之宣言,于大明而言,近乎禁忌。朱元璋《太祖大诰》严令,变法之言,必严惩不贷。 叶向高面色凝重,心中五味杂陈。小皇帝此举,意在何为?变法之念,岂敢轻启? 然张居正之所以能行变法之事,全赖隆庆遗诏之庇护。而今,朱由校此举,莫非亦有深意? 尽管他已敏锐捕捉到皇权更迭中变革的暗流涌动,却心有千千结,不愿成为那改革的急先锋。 身为东林领袖,他深知身后阵营对张居正式变法的抵触,犹如逆水行舟,恐将招致千夫所指,归乡之日,恐难逃门庭冷落,甚至污秽相迎。 而今圣上垂询,如何应对,实乃难题一桩。 他叶向高,文坛巨擘,自是不凡,遂决定以文会友,以墨传情。 面对御笔,他心中虽有丘壑,却也不得不委婉言之:“陛下墨宝,虽非铁画银钩之刚劲,却也别有一番春蚓秋蛇之韵致,显见陛下用心至深,唯腕力尚需时日锤炼。” 终是,他妙笔生花,以狂草之誉颂楷书之美:“陛下之字,翩若惊鸿照影来,婉若游龙戏水间。” 语毕,君臣相视,微妙之情,溢于言表。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蹙,心中暗笑:“此非草书,乃楷书也。”旋即释然,知叶向高深意,非贬而赞也。 “朕好史籍,近读宋史,有感而发,故书此句。叶老爱卿,面如冠玉,心似明镜,果不负父皇‘匡扶社稷’之赞。今见真人,更觉风度超群。” 叶向高闻言,谦逊低首:“臣愧不敢当陛下谬赞。” “言归正传,”朱由校挥手,直入主题,“礼部尚书孙如游奏请修神宗、光宗实录,朕已遣周嘉谟,然其文采略逊。 父皇曾言叶老爱卿有经纬之才,朕亦闻卿裁断如流,善理国事。 故欲请叶公入翰林院,任总裁官之职,卿意下如何?” 叶向高一愣,修史重任突降,心中五味杂陈。 本望入朝为首辅,岂料转而为史官。修史之事,繁琐且敏感,需平衡皇权与朝野,况今朝臣多为万历旧人,一字一句皆需谨慎。 然皇命难违,泰昌之托尤重,他岂能轻易言拒?“臣愿领命。”叶向高终是躬身应允。 “善哉!”朱由校满意点头,“即日起,叶向高加翰林大学士衔,专司神宗实录编纂,所需资源,由内帑直接拨付。” “老臣叩谢陛下隆恩。”叶向高叩首谢恩,心中已暗自筹谋,誓将史笔如刀,不负皇恩,不负苍生。 叶老甫抵京华,未知居所安在否?”言毕,朱由校忆及魏忠贤提及叶向高数日前已悄然入京之事,遂关切垂询其起居。 “禀皇上,臣昔日京邸尚存,可供栖身。”叶向高恭敬回禀。 “朕忆往昔,叶老爱卿离京已历七载春秋。” “皇上所言极是。” “七载光阴,府邸恐已荒芜,难以安身。”朱由校面露忧虑,转问侍立一旁的刘兴太监。 “皇上明鉴,大内大时雍坊尚有七宅空闲。”刘兴应声答道,对皇产了如指掌,皆因日侍君侧之故。 适逢宫闱整肃,资产已重新布局。朱由校遂命:“魏忠贤,为叶老爱卿选一佳宅,权作朕之赐赠,并赐婢女十名,仆役二十人,以表朕心。” “奴婢领旨。”魏忠贤嘴角微抽,躬身领命。 叶向高闻讯,眉宇间闪过一丝惊异,连忙谦辞:“陛下厚爱,臣无功受禄,实不敢当。” 朱由校笑道:“叶老爱卿曾为首辅七载,劳苦功高,岂可轻言无功?朕若薄待,恐失天下人心。” 言罢,一锤定音:“此事定矣。” 叶向高无奈,只得叩谢皇恩:“臣...臣叩谢陛下隆恩。” “叶老爱卿旅途劳顿,且年事已高,今日且作休憩。” 朱由校眼神深邃,轻摆龙袍,续道:“京城旧友众多,朕赐卿五日之假,以叙旧情,五日后再赴翰林院。” “臣感念陛下体恤。”叶向高心中微澜,却不明所以,只觉汗毛微竖。 “国事虽重,然卿体亦须顾。”朱由校摆手言拒:“寒冬腊月,岂能让卿即刻操劳?魏忠贤,务必引领叶老爱卿安享五日假期,再行赴任。” “奴婢遵旨。”魏忠贤应声,引领叶向高离去。 目送其背影,朱由校指节轻敲桌面,心中盘算:叶向高,东林领袖,温和之派,实乃可用之才。 赐宅之举,既示恩宠,亦暗含监视之意。东厂眼线,岂能不入? 至于魏忠贤不识字之谣,乃杨涟所起,一时成为朝堂风波。 魏忠贤怒而质询叶向高,以证清白。叶向高尴尬赔罪,皆因笔杆子误人,实乃无心之过。 朱由校对叶向高之重视,可见一斑。赐宅赐人,实乃一石二鸟之策,既笼络人心,又暗布眼线,帝王心术,可见一斑。 第56章 国贼。 手执香茗,叶向高凝视缪昌期,面色凝重,心中五味杂陈。这消息何以如插翅般传遍京城? 方至午歇,暮色未沉,清流之士已纷至沓来,犹如秋日落叶,不期而至。 “叶公,您终是归来,大明亟需栋梁。朝堂风雨飘摇,权柄旁落,魑魅魍魉横行,正待您力挽狂澜。” 缪昌期言辞恳切,如同晨钟暮鼓,声声入心。 ... 叶向高闻言,眉宇间拧成一川烟雨,心中暗忖:此人莫非欲以我为刀,斩尽不平? 七载江湖远,朝堂风云变,纵使邸报日日读,泰昌崩逝后,局势更显扑朔迷离。 东林旧梦,国本之争,本欲借新帝之恩泽,驱方从哲,复我荣光。 然小皇帝独宠军权与厂卫,东厂、锦衣卫似有东山再起之势,此等关头,我岂能轻举妄动? “叶公,刘公深陷囹圄,陛下虽未置一词,但方从哲病退,韩辅独木难支。邪党蠢蠢欲动,刘公危在旦夕,望叶公切勿袖手旁观!” 缪昌期言辞激切,犹如寒风中的利刃,直刺叶向高之心扉。 叶向高闭目沉思,眉头紧锁更甚。 刘一爆因一言获罪,至今囚于刑部,而袁应泰却已安然归来,领城建之责于南海子。 此等对比,令他心寒如冰。 本欲以前朝首辅之尊,求得皇帝一丝垂怜,岂料世事如棋,局局新。 自南海子归途,他已定心修史,不问世事。 岂料刚入京华,便遭缪昌期“逼宫”。 宫廷内外,魏刘王杨四贼当道,邪党环伺,局势之险,可见一斑。 缪昌期见叶向高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再次躬身进言,历数朝政之弊,言辞之犀利,犹如利刃割席,令人惊心动魄。 叶向高之管家,二十余载相随,察言观色,见主人面色铁青,连忙上前解围,以疲惫为由,婉拒缪昌期之请。 缪昌期望向叶向高,见其闭目养神,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得悻悻离去,留下一句:“下官恳请叶公,救大明于水火之中!” 声音回荡在屋内,久久不散。 立于大堂中央,缪昌期再度躬身致意于叶向高,随后依依不舍,步步回望,缓缓步出大堂。 待缪昌期身影消失,叶向高方启眼帘,眸中寒光一闪而逝,杀意隐现。 “少年心性,行事欠妥,还望叶公海量汪涵,勿介怀于心。”言毕,韩爌自侧门翩翩而入,笑容可掬。 面对党中后起之秀兼故交,叶向高爽朗一笑:“此言差矣,老夫历经沧桑,世态炎凉皆已看透,若无此等胸襟,何以担七年首辅之重?” “哦?”韩爌悠然落座于缪昌期旧位,话锋一转。 “叶公此后恐将日理万机。幼主执拗,亲疏不分,与武夫为伍,朝中诸臣皆翘首以盼,望叶公能以妙计引领天子步入正轨。” 韩爌,翰林院老练政客,一语双关,为叶向高戴上光环。 闻此言,叶向高心中暗叹,东林之口,犹如利刃,稍有不慎,便成众矢之的。 “老夫初来乍到,诸事懵懂,且天子已命吾编纂先帝实录,恐无暇他顾。”叶向高婉拒之意溢于言表。 “身在庙堂,身不由己。”韩爌对此并不意外,深知辅臣之位,难坐亦难弃。 月余之间,韩爌已深感辅臣不易,需有智者引领,否则难免步刘一爆后尘。 “方从哲病退在即,大明朝堂,除叶公外,谁堪当此大任?”韩爌试探。 “天下之事,非你我所能左右。”叶向高淡然回应,实则内心波澜不惊。 叶向高深知韩爌伎俩,遂以恭顺之态回应:“叶某虽承众望,然陛下圣裁,非我等所能预谋。” 二狐狸于月下长谈,直至夜深,韩爌方悄然离去。 二人虽避人耳目,却不知宅内另有洞天,墙有夹层,窃听者在侧。 典察府内,魏忠贤正聆听傅应星汇报,眉头紧锁,满脸疑惑。 “韩爌欲推叶向高为首辅,却遭拒绝?”魏忠贤惊疑。 接过记录,魏忠贤细读之下,怒由心生,尤对缪昌期“四贼”之语耿耿于怀。 再观二狐对话,魏忠贤更是头大如斗,字字清晰,却难解其意。 “速探福建叶向高已至,为何浙江沈淮尚无音讯。” 魏忠贤下令。 原本,魏忠贤欲直谏皇帝,指叶向高不忠,欲将其逐出京城。 然念及泰昌遗诏,小皇帝对叶向高之冷淡,仅予修实录之职,魏忠贤遂生取而代之之心。 然思及刘时敏之智谋与圣宠,魏忠贤终是决定先访司礼监,与刘时敏共商对策。 宫中四府鼎立,魏忠贤与刘时敏虽位同权重,但近来魏忠贤愈发觉得刘时敏深得圣心。 他素来敬重位高权重者,更知进退之道。 “此事错综复杂。”刘时敏闻言,放下奏章,凝视魏忠贤,意味深长。 此言岂非欲置叶向高于炙手可热之境乎?” “哦?愿闻其详。” 闻刘时敏之言,魏忠贤双眸微转,狡黠之光闪烁。 对于这位机智过人的刘公公,多请教总无坏处。 “斗胆请刘公公释疑。” “叶向高,前朝栋梁,离京已逾七载。圣上之意,明摆着不欲复用,故遣其至翰林院编纂实录,以示冷落。” “此刻,内阁重臣韩爌竟私访叶向高,试想圣上知晓,心中会作何感想?” “圣上必对叶向高心生猜忌,对韩爌亦不悦。” 魏忠贤闻言,颔首微思,轻声言道:“如此,我便向圣上禀报,二人似有结党之嫌……” “此言差矣。” 刘时敏摆手制止,遥指苍穹,“我等宦官,乃天子家臣,应恪守本分。虽分忧乃职责所在,但你身为典察府掌舵,更应如实禀报,不偏不倚。” “圣上未令叶向高即刻还乡,而遣其修书,何故?盖因直接遣归恐遭外廷非议,言圣上寡恩。你若妄言其结党,圣上岂会悦纳?” “那依刘公公之见,吾辈当如何处置此事?” “如实上报。” “如实上报?” “正是,将访叶府之人、所言之事,一五一十,不加修饰,呈于圣上。” 魏忠贤点头,却又似有所惑:“仅此而已?” “你尚未领悟其中深意。”刘时敏,这位历经风雨、智慧超群的司礼监老臣,笑中藏锋。 “缪昌期、韩爌之言,可视为谤君议政之重罪,亦可解为忧国忧民之忠言。然此与叶向高何干?岂能牵连于他?” “但他们意在弹劾你我。”魏忠贤面露忧色。 “圣上会因外臣之言而治内臣之罪乎?”刘时敏笑而反问,洞悉世事。 “近日之事,你尚未悟透?王安之死,圣上之意昭然若揭,清除内患,实则针对王安。圣上最忌内外勾结,外臣岂能干涉内廷?” 言毕,刘时敏自信一笑:“铭记,谁为主子,顺其意者,方能安身立命。” 魏忠贤闻言,若有所思,颔首赞同:“今日受教,胜读十年书也。” 次日清晨,军营炊烟袅袅,士卒们正忙于早餐。 而朱由校,则于旧衙门内,简朴用餐,一碟咸菜,一碗白粥,三个馒头,尽显帝王朴素之风。 昔日大明皇室,膳宴必伴丝竹之音,然至张居正掌权,此风渐息,万历帝亦非乐食之人,故未复旧制。 至崇祯时局维艰,病急乱投医,欲重塑帝威,竟重启宴乐之仪,殊不知此举奢靡,一餐耗费,竟达百金之巨,实乃劳民伤财之举。 反观朱由校,面对粗茶淡饭,却甘之如饴,悠然自得间,牙签轻咬,浏览密信,耳听魏忠贤细禀,随后轻吐牙签,淡然吩咐:“朕意已决,汝等监之。” 魏忠贤领命而去,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背影匆匆。 朱由校轻敲桌案,思绪万千,对缪昌期笔下“魏刘王杨四贼”之论,内心冷笑连连。 在他看来,太监之于外臣,所谓“贼”者,不过是不合流俗、不阿谀奉承之辈罢了。 皇帝之手,若成利刃,亦可被讥为“国贼”,实乃讽刺至极。 他随手将密信揉作一团,弃之不顾,心中满是不屑。 此时,通州城外,寒风凛冽,袁世振身着厚袄,仅露双眼,望向空旷无人的街道,喃喃自语:“寒气逼人,进京之路,亦是荆棘满布。” 然圣旨催促,加之挚友李汝华密信相告,新皇有意重用,他岂能退缩? “东家,是否先往吏部述职,抑或直奔南海子面圣?” 侍从询问,袁世振眼神坚定,拉紧窗帘,决心已下:“皇上既召,吾等直奔南海子便是。” 话语间,透露出他对于仕途的渴望与决心,不畏严寒,不惧艰险,只为那一展宏图的机遇。 第57章 建奴的动作 臣袁世振,虔诚叩首,恭祈圣躬康泰。随太监引领步入大殿,行三跪九叩之礼,尽显臣子恭谨。 朱由校目睹此憔悴身影,疾步趋前,亲扶爱卿,温言慰曰:“朕心系社稷,急召卿归,寒天冻地,苦煞爱卿矣。” “臣万死不辞。”袁世振受宠若惊,再拜稽首。 “为君解忧,乃臣子天职。”其言掷地有声,满座皆惊。 皇恩浩荡,亲扶臣子,此等殊荣,大明罕有。 朱由校挥手示意,刘时敏速搬椅奉坐,皇帝方得细观此臣。 观其体态丰腴,目光炯炯,心中暗忖:“此人必富甲一方。” “袁卿改盐引为纲盐,两淮盐税岁入百万,朕心甚慰。” 言罢,递上李汝华编纂之税收总览,忧虑之色溢于言表:“国库空虚,税源枯竭,朕忧心如焚。” “朕设度支司,毕自严总其事,然李尚书年迈智衰,唯增田税一途,难解燃眉之急。卿乃盐政奇才,朕欲委以重任。” 朱由校又递私拟条陈,期许道:“以卿纲盐之法为蓝本,革新大明盐政,可否?” 袁世振手捧条陈,沉吟片刻,深知此乃烫手山芋,然君命难违,只得应允:“臣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大明盐政,历经两朝更迭,积弊已久。” 袁世振据实以告,详述纲盐之法,实为借新还旧,以盐权抵旧债,力求平稳过渡。 朱由校闻之,颔首赞许:“卿言极是,盐政关乎国计民生,不可轻动。” 二人共议良久,终得共识。 “朕以卿为户部左侍郎,兼钦差大臣,专司盐政改革,卿意如何?” 朱由校言辞恳切,袁世振叩首谢恩:“臣领旨谢恩,定不负圣望。” 圣旨既下,刘时敏即刻草拟。袁世振怀揣圣命,踏上归途,心中五味杂陈。 入内阁,韩爌挥毫泼墨,圣旨即成,满座同僚皆贺:“袁侍郎,此去定能大展鸿图,恭喜贺喜!” 而朱由校,立于旧衙门前,望着袁世振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量:“行事果决,方能兴国安邦。” 在墨香渐散的间隙,韩爌以袖掩手,向袁世振作揖贺道:“恭喜袁侍郎平步青云,仕途亨通。” “岂敢岂敢,皆是李公慧眼识珠,圣上恩泽广被,卑职方得此荣幸,岂敢当韩辅谬赞。”袁世振慌忙回礼,言辞谦逊。 韩爌轻抚须髯,笑道:“袁侍郎于两淮之地,勇于革故鼎新,推行纲盐之法,岁入百万,功在社稷,何须过谦?” 袁世振闻言,心中暗道:这恭维之词,实乃暗藏锋芒。 他手持圣旨,再次拱手道:“此乃先皇遗风,李公筹划,下官唯遵命行事,岂敢贪天之功?” 说罢,袁世振以圣旨为由,辞别韩爌,前往司礼监,留下韩爌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待袁世振背影远去,韩爌面色阴晴难测。 纲盐之法,于国库虽为甘霖,却似双刃剑,于盐商间更是风雨欲来。 此法将私盐置于阳光下,实则以朝廷之名,行抽税之实,令大盐商们窃喜不已,垄断之权,唾手可得。 然韩爌心中暗自揣摩,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此中图谋,恐非眼前所见。 转眼间,袁世振携圣旨至户部,与李汝华重逢,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感慨万千。 李汝华拍肩而语:“四十五年前,我推荐你为两淮按察使,今朝圣上委以重任,整顿盐政,袁兄终可大展鸿图。” …… 时至十一月初七,辽东嫒阳堡内,毛文龙闻夜不收急报,神色骤变。 其子毛承禄禀告:“建奴探子频现,疑从鸦鹘关潜入。” 毛文龙惊疑:“建奴何故舍近求远,窥我嫒阳?” 承禄揣测:“或恐建奴意在来年侵扰此地。” 毛文龙摇头苦笑:“嫒阳荒凉,何物可图?” 他展开舆图,满目皆山,人烟稀少,心中更是疑惑重重。 “定辽右卫,已近空城,唯我部尚算兵强马壮,守此三堡责任重大。 若建奴真敢来犯,必是一场恶战。”毛文龙沉吟,眉头紧锁,深知肩上重担。 “可有他讯?”他追问,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寻觅建奴意图。 夜探灶突山,斥候急报,建奴两白旗悄然南移,疑云笼罩,莫非此路先锋? “分兵之策?”毛文龙闻言,眉头紧锁,五指不自觉地穿梭于发间。 努尔哈赤昔日之威,常以集中兵力着称,此番变阵,实属罕见。 “速遣信使,急告熊经略,言建奴欲以嫒阳堡为饵,行围点打援之计。”毛文龙沉吟片刻,决断果敢。 “咦?此计……”毛承禄面露惊愕,望向主帅。 “混账!” 毛文龙怒不可遏,一脚轻踹,恨其不争,“吾儿当知,兵法云:知己知彼。你沉迷于酒色,三年不知周边地形,何谈守土有责? 嫒阳堡,天险之地,前有江流如虎,我军三千精锐,粮足炮坚,地利人和,岂是轻易可破?” “再者,建奴素以兵贵精不贵多为道,岂会轻易以人命填壑?” 毛文龙一番话,掷地有声,令毛承禄恍然大悟,忍痛执笔,书信急就。 “建奴此举,意在何为?”毛文龙凝视舆图,心中疑惑丛生。 辽东防线,在熊廷弼精心布防下,稳若磐石,三堡联防,固若金汤,非两万之众难撼分毫。 “莫非……镇江堡?”灵光一闪,毛文龙神色骤变,手指沿长城线南滑,直指鸭绿江畔,心中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新奠堡内,阿巴泰汗如雨下,归营禀报:“八哥,周遭荒无人烟,村落尽毁,粮草无踪。” 黄台极凝视舆图,挥手示意其退下,然阿巴泰心有不甘,执意询问:“七哥,何故改道嫒阳?辽沈之梦,化为泡影?” “辽沈?非易事也。”黄台极轻叹,指点江山,“熊廷弼已整军备武,火炮充足,我军再攻,难上加难。 父汗遣我至此,实为明智之举,避其锋芒,另寻战机。” “可围点打援……”阿巴泰不甘。 “明军火炮犀利,守城有余,野战不足。然其援军若至,必是重兵压境,我八旗虽勇,亦难敌其众。” 黄台极语重心长,一番分析,令阿巴泰哑口无言,终是心悦诚服。 身为黄台极,正白旗之尊,他胸怀韬略,而阿巴泰,镶白旗之微光,心中暗自较劲已久。今日一番徒劳,终得真言吐露。 “父汗明春能否克辽沈?”黄台极轻叩舆图,邀阿巴泰共鉴。 “父汗自起兵,所向披靡,辽沈岂在话下?” 阿巴泰言罢,眼中闪烁着对努尔哈赤的无限敬仰,自幼耳濡目染,英雄形象根深蒂固。 “非也,辽沈之固,非轻易可破。”黄台极摇头叹息,言语间透露无奈。 “父汗遣我至嫒阳堡,实乃洞察时局,知难而退。” 言毕,他悠然泡茶,递予阿巴泰,茶香中藏着深沉布局。 廷弼已聚辽东之众,火炮火药齐备,我军两度强攻皆未果,明军士气正旺,辽沈之役,难上加难。”黄台极语出惊人,直指要害。 “围点打援,未尝不可一试。”阿巴泰不甘示弱,反驳道。 “明军火炮虽猛,却如惊弓之鸟,然其援军之众,非我所能轻敌。七万雄师,铁壁合围,我八旗六万儿郎,披甲仅六千,正面交锋,胜算渺茫。” 黄台极一番剖析,如冷水浇头,令阿巴泰哑口无言。 “唯待明人内讧,换将之时,方为我等良机。”黄台极手指地图,目光如炬。 “岁末之际,吾欲领兵朝鲜,义州乃大明与朝鲜互市之地,一旦得手,足以丰衣足食。”言及此处,黄台极嘴角勾起一抹狡黠。 “朝鲜必求救于大明,文官逼战,熊廷弼若出,则伏击有望;若不出,则大明威信扫地,朝鲜将年年进贡,我军亦得粮草之便。” 其计之深,令人咋舌。 “更可借道九连城,趁明朝与朝鲜之隙,突袭辽东。九连城不设防,定辽右卫将门户大开,任由劫掠。” 黄台极侃侃而谈,策略环环相扣。 “八哥智谋过人,小弟佩服!”阿巴泰恍然大悟,拍案叫绝。 如此,黄台极以其深邃之谋,不仅为眼前困境寻得破局之法,更为未来之路铺设了胜利的基石。 第58章 各自心思 \"建奴两白旗悄然袭向嫒阳堡?\" 辽阳经略府内,熊廷弼接获毛承禄密信,一时如坠云雾,不解其意。 战云密布,次年烽火将燃,建奴此刻分兵,实乃蹊跷之举。 \"经略大人,莫非贼酋欲行围魏救赵之策?\"恰逢述职的赵率教亦感困惑,出声揣测。 熊廷弼沉吟片刻,摇头分析:\"不然,嫒阳堡地势险峻,丘陵连绵,非大军征伐之地。昔日杨镐分兵,皆因边外沟壑纵横,粮道艰难。集兵一处,反易被敌断其后路,自乱阵脚。\" 言罢,他放下信件,目光深邃:\"吾至辽东,整军经武,定辽右卫乃精锐之师。毛文龙坐镇嫒阳,以静制动,两旗之力,料难撼其根基。\" 踱步至舆图前,熊廷弼忽有所悟:\"吾忧建奴另有所图,或欲侵扰朝鲜,掠取资财。\" 赵率教闻言,眉头紧锁,对辽东地理尚存陌生:\"建奴能越鸭绿天堑乎?\" 熊廷弼笃定回答:\"能。冬令时节,河川冰封,人马皆可通行,鸭绿江亦不例外。\" 赵率教忧虑更深:\"若建奴得逞,朝鲜必求救于朝廷,京城又将风起云涌。\" 熊廷弼点头认同,转而提及正事:\"陛下召你入京,吾因辽东事务已误你行程多日。今托你带书一封,上达天听。\" 赵率教拱手应命,言辞恳切:\"家叔祖捐躯沙场,吾孤身逃归,得经略宽宥,感激不尽。今既有命,自当效犬马之劳。\" 熊廷弼宽慰道:\"萨尔浒之败,实乃仓促应战,非战之罪。赵总兵忠勇可嘉,何谈治罪?\" 随即,他挥毫泼墨,书信中详述对建奴动向之分析,而后誊清加印,郑重交付赵率教,并亲自送至府外。 望着赵率教远去的背影,熊廷弼又提及一桩朝廷任命:\"杨镐将赴辽东,主持废卫设府之事,此乃安定后方之要举。\" 对于皇帝的决断,熊廷弼表示信任,心中暗自盘算着未来的战局与部署。 难掩忧虑之心,对于杨镐之才,吾曾亲眼目睹其施展。 萨尔浒之挫,实非熊廷弼之过,乃时局所迫。 朝廷频频催战,熊公自叹难及杨镐昔日之功,然杨镐虽屡遭挫败,犹能坚守,抵御建奴首轮攻势,未致全盘皆输,实属难能可贵。 且论当下,除定辽右卫外,广宁诸卫皆成老弱之军,精锐尽被抽调,杨镐纵有翻天之能,亦难掀民乱之波。 赵率教于军务交接后,携家丁队南行,沈阳为暂憩之地,继而西向广宁进发。 京城之内,正当赵率教匆匆返京之际,皇帝正于南海子巡游,不顾隆冬严寒,大兴土木。 虽成本倍增,士卒御寒之资耗银五万,然皇心急如焚,钱粮不吝,唯期速成。 “宫有制经济,成效初显。”朱由校望着城建营士卒手中铮亮铁镐,心中暗喜,赵爽商才,堪当大任。 魏忠贤陪侍在侧,笑言监管甚严,贪墨之徒无所遁形。 言及冬日筑基之难,魏忠贤娓娓道来:“冬土冻结,地基不稳,故先掘沟填铁粉,就地烧砖备用。南海子六窑齐开,待春融土解,即可砌墙。” 朱由校颔首,又问及布局之事。 魏忠贤详陈规划,六部及都察院等衙署分列芜殿行宫左右,府库居南,北地留白以备后用。 护坊河已近竣工,官员家眷及太监宫女居所亦已规划妥当。 魏忠贤斗胆谏言,宫女居所特设于行宫两侧,以防不测,朱由校闻之大悦,赞其思虑周全。 大明官城之貌,渐露峥嵘,朱由校对魏忠贤之组织能力,颇为嘉许,实乃朝廷之幸也。 万历四十八年岁末,泰昌元年初启,十一月望日之时,大明宫廷静谧,大朝会之影未曾显现。 然,为维系朝纲之威严,朱由校于南海子悄然召开小廷议,汇聚六部九寺之栋梁,尚书侍郎,正卿少卿,济济一堂。 此番聚首,实乃毕自严一石激起千层浪。 毕公在核查账目之际,惊觉地方税务之弊,犹如千口一词,皆以缺官为由,怠于征缴。 愤而上书,力主重燃考成法之火,以正纲纪。 “陛下,辽东烽火连天,臣设度支司掌钱粮,却察南直隶及邻省户部令追税,地方皆以官缺为辞,推诿不前。” 毕公言辞恳切,直击要害。 廷议伊始,毕自严即抛砖引玉,询及南直隶查税使者之回音。 朱由校未即应之,目光却转向了都察院,寻求答案。 “禀陛下,时至隆冬,道路险阻,消息自缓。”张问达应声而答,道出实情。 朱由校微微颔首,遂将话题引向考成法重启之议。 群臣早有默契,利弊得失,心中自有计较。 韩爌首陈其利,言课吏治、信赏罚、一号令,可令大明国库充盈,国势昌盛。 然话锋一转,又言时局不宜,恐重典之下,官员愈缺。 张问达亦附和之,更揭考成法之弊,言官吏为政绩所迫,酷比百姓,民不聊生。 朱由校闻之,面色微变,深知地方官吏贪酷之弊,深恶痛绝。 此时,周应秋挺身而出,为考成法辩护,言其虽有酷比之嫌,然利大于弊。国库空虚,地方官府责无旁贷。 并提出明旨申饬,以防苛待百姓。 张问达反唇相讥,直指地方官吏缺员乃赋税欠缺之根源,应先补官再言税事。 周应秋不甘示弱,反弹劾张问达尸位素餐,都察院监察不力。两人针锋相对,气氛骤紧。 朱由校见状,出言制止,斥其勿以私怨误国事。并言朝廷已下令抽调官员补齐州府,然成效不彰。 随即展示所读《到任须知》及《大明会典》之心得,欲行官吏分流、科举入官之策,以图根本解决之道。 一瞬之间,朱由校以雷霆万钧之势,为大明官吏短缺之困局定下变革基调。 “吾大明学子,皆乃国家栋梁,何分轩轾,论忠孝贤良,皆在人心。” 他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画布铺展,构架图现,朱由校指点江山,对众臣言道:“朕与孙传庭知县一番深谈,方知县域治理,实赖佐贰小吏之力。” 言罢,他力排众议,提出官吏合流之壮举。 自古以来,官与吏,双轨并行,官者科举出身,位高权重;吏者则默默无闻,处理琐务。 而今,朱由校欲打破此界,令吏员亦有青云之路。 “陛下此议,惊雷贯耳!”朝堂之上,群臣哗然,恐此举将触动士人根本,引发轩然大波。 “祖宗成法,岂可轻改?”韩爌等众臣跪地力谏,然朱由校心意已决,毅然站起,目光如炬。 “大明二百余载,积弊深重,非变法无以图强。官吏合流,正乃破冰之举!” 他引古喻今,言犹在耳:“陈蕃有云,丈夫志在四方,朕却以为,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士人若仅知诗书,不谙实务,何以治国平天下?” 于是,他宣布新规:秀才入县衙历练,举人赴州府实习,进士则于省道起步,皆从最基层做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仿佛春雷炸响,震撼人心。 “陛下圣明,然此事关乎国本,恳请开大廷议,共商对策。”韩爌等人虽知难阻圣意,仍欲争取一线生机。 然朱由校断然拒绝,言辞决绝:“天下之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议。尔等速速筹备,呈上条陈。” 一语既出,满朝寂静,只余朱由校那不可动摇的帝王之音,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第59章 卫所制。 随着龙袍一挥,“天下之事,皆系陛下圣裁”,大殿之内,瞬息归于寂静。 旋即,内阁首辅韩爌挺身而出,掷地有声道:“陛下乃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为万民之表率。” 他引经据典,“《尚书》有云:‘谆信明义,崇德报功’,陛下宜深思熟虑,方能垂拱而治。” 言罢,轻拭额间微汗,恳切道:“望陛下三思。” 紧接着,吏部尚书孙如游亦步亦趋,进言道:“大明基业,历经两百余载春秋,官制局纷扰,科举选拔本为育才之途,若轻易更张,恐寒士子之心,动摇国本。” 他抬眼窥视龙颜,谨慎言明:“朝中栋梁多出自科举,若骤变取士之道,恐科举之制日衰,动摇国朝人才根基。” 朱由校闻此,眉头微蹙,官吏合流与科举改制,乃其心中筹谋已久之大事。 他目光扫过周应秋、毕自严等臣子,询问道:“卿等以为如何?” 周应秋应声而出,字斟句酌:“官吏合流,臣以为可行。 朝中不乏浮夸之辈,若能引地方干练之吏入朝,必能整肃纲纪,使政务清明。” 话锋一转,“然科举取吏,臣窃以为不可。 小吏任免,乃知县治县之要,动之则县政不稳,地方秩序难安。” 毕自严紧随其后,拱手赞同:“周尚书所言极是。 古语云:‘小鬼难缠’,小吏虽微,却与地方盘根错节,乃政令通达之关键。 若将其任免权上收,恐使地方官府政令难行。” 朱由校听后,颔首赞许,心中暗忖:明朝官制确有精简必要,然地方稳定亦不容忽视。 后世公务员考试之分,亦是对此权力平衡之精妙设计。 最终,他轻敲桌案,慨叹道:“科举取吏之事,确是朕操之过急,未及深思。卿等所言,皆为肺腑之语,朕当铭记。” 言罢,殿上群臣皆呼:“陛下圣明!” 闻皇帝撤回科举取吏之议,众人心中大石落地,如释重负。 此事非同小可,堂中诸官,皆进士及第之身,若真以科举再选吏员,遣赴地方,岂非自毁长城,颜面尽失,归家恐无颜以对列祖列宗。 “官吏合流之事,既已尘埃落定。” 朱由校适时发声,语毕,又连发数旨:“内阁速传,各地呈交吏员名册、库档,吏部精挑官员;内阁领衔,重铸吏治品阶。” “臣领旨。”周应秋应声而出,韩爌无奈随后,心中却泛起涟漪:科举取吏既已作罢,官吏合流何以轻易过关? 转念一想,言多必失,遂缄口不言。 “陛下,臣尚有一事奏禀。”韩爌躬身再启,谈及京营之事:“我朝惯例,京营由勋贵总督,辅以文臣协理。今黄嘉善已去,臣请陛下慎选贤能,辅佐英国公。” “协理京营?”朱由校闻言色变,拍案而起,斥道:“统兵乃武将之责,文官安敢染指!”更言太祖、成祖之时,并无此例,直指嘉靖年间因时势所设,今却成冗赘。 孙如游急解其惑,朱由校冷笑回应,历数京营之弊,七万大军仅余九千可用,讽刺文官百年“协理”之果。言及赵宋以文驭武之祸,誓守大明文武分治之则,令众人谨记,文武各安其位,不得僭越。 “臣等谨遵圣训。”众人俯首,心照不宣,大明虽鄙赵宋,却也渐染其风,只是无人敢言。 朱由校端坐龙椅,品茗沉思,官吏合流水到渠成,唯科举取吏之事,令他犹豫不决。是否真该就此放手,尚待斟酌。 轻启朱唇,朱由校悠然放下茶盏,科举之事暂置一旁,目光扫过殿上群臣,缓缓道:“朕欲论及今朝之要务,乃四方卫所之况。” “回溯永乐遗风,卫所沃土渐失,军饷难以为继,国库频出白银以济,然国帑亦有枯竭之时,遂又及于内库之藏。” “萨尔浒一役,辽东烽火连天,军饷三征,内库亦倾囊相助。然内库之泉,终非不竭之源,有朝一日,恐难维系。” “昔李唐府兵制崩,安史之乱起;今我大明卫所之弊,辽东之乱现。” “朕意改革卫所之制,诸位卿家,可有良策以教朕乎?” 言罢,朱由校之意,昭然若揭。 “此……”群臣闻言,面面相觑,皆感棘手。 “臣有本启奏!”适时,毕自严挺身而出,此公曾历山西,深知民生疾苦,于朝堂之上,其言尤重。 “大明卫所之制,往昔定额,每顷十二石粮、九束草,然臣亲历山西,知沃土一亩可收一石半有余,而贫瘠之地,收获寥寥,灾年更是无以为继。” “更兼镇守、总兵、豪绅勋戚,或巧取豪夺,或强占良田,致使卫所仅余瘠土,军户苦不堪言。” “卫所田亩二百载未增,而军户日增,税赋繁重,所得不足以糊口,逃亡者众,终至军镇难以为继,需朝廷输血。” 毕自严之言,一针见血,道出卫所三弊:地贫、被侵、税重。 “爱卿所言极是!”朱由校闻之,颔首赞许。 “忆往昔,太祖与刘基定卫所之策,有言在先,‘吾养兵百万,不耗百姓一粒米’,盖因朝廷赐田,足以赡养家眷。” “今卫所田亩难支,朕欲清查各地卫所、军镇之丁口,直接授田于军户,卿等以为如何?” “咦?”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陷沉思,无人敢轻易应答。 “陛下,臣斗胆反对!”忽一洪亮之声,划破沉寂,乃新任户部侍郎袁世振,在李汝华鼓励下挺身而出。 其言一出,李尚书险些失态,心中暗惊:“此子果敢,然首句便语出惊人!” “臣以为,应先复张居正变法之遗风,正权纲、严吏治、明赏罚、一统令,清丈天下田亩,而后方可论及分田之策。” \"咦?此中何解?\"朱由校闻言,目光骤亮,聚焦于袁世振。 \"陛下仁心,恤军户之艰,分卫所田于庶民,既免其苛待之苦,又增国库之资。\"袁世振缓缓道来。 \"然臣察淮北,却见豪门巨室,借朝廷优免之策,诱揽小民,致民不堪重负,纷纷献田以求避税。而主政者迫于税课,竟将税赋转嫁未免之田,致使民不聊生,弃地逃亡。\" \"此二弊相生,终致朝廷岁入锐减,国本动摇。\"袁世振语毕,神色凝重。 \"陛下既已足官吏之俸,又废优免之例,臣斗胆建言,应先厘清税赋,充盈国库,再图分田之策。此一举两得,既可解朝廷燃眉之急,又可稳军镇之基。\" \"此乃强国安民之良策也!\"朱由校点头称许,语带感慨。 大明不缺志士,唯缺时机。言罢,朱由校话锋一转,锐指都察院:\"地方豪强如此拖欠国税,尔等御史,平日何以自处?\" 张问达闻讯,面露苦涩,躬身请罪:\"臣等有罪,未能尽职。\"心中暗自苦笑,皇恩浩荡,亦是雷霆雨露,皆需承受。 \"即日起,遣御史遍查各地,凡逾期未税者,无论勋贵、外戚,一律严惩不贷,废爵夺职,绝不姑息!\"朱由校言辞决绝,掷地有声。 朝堂之上,群臣噤若寒蝉,心中暗惊。此举之狠,更胜张居正当年,税赋之事,竟关乎功名爵禄,谁敢轻视? 袁世振则暗自心惊,脖颈微凉,似感风刀霜剑。 \"卫所分地之事,暂且搁置,先从清理田亩入手。\"朱由校一语定乾坤,京营精锐已分,丈量田亩,自顺天府始,以儆效尤。 \"课吏治,清田亩,理赋税,此三事并重。\" 朱由校言罢,目光如炬,扫视群臣,\"京畿民事,内阁主之;军事,朕自有安排。尔等速拟章程,上报于朕。\" \"臣等遵旨!\"韩爌等人躬身领命,心中却知,内阁如今形同虚设,六部亦多附和圣意,唯权力之争,暗流涌动。 朱由校挥手退朝,心中默念张献忠《七杀碑》之句,意气风发。他深知,只要军权在握,民心所向,便无惧任何挑战。 \"顺天府为先,胆敢作乱者,虽远必诛!\" 朱由校心中暗自思量,大明之基,在于百姓,而非士绅。 朱元璋之智,在于低税养民,卫所固防。而今,他亦将循此道,以安天下。 诸侯争道,黔首求存,而大明之舟,终将破浪前行,屹立不倒。 第60章 兵权 朱由校,今朝之君,或可位列大明史上,除太祖、成祖外,初登大宝即掌乾坤之强者。 后宫寂寥,无后无母仪,独郑贵妃孤立,朝野侧目。 前朝景象,异于嘉靖之时。 杨廷和因拥戴之功,聚文臣之众,与嘉靖之志相左,虽终遭嘉靖清算,然时已蹉跎。 万历遗下的帝国,虽满目疮痍,朝堂却较为清明。 光宗之胡乱拔擢,经朱由校数度整顿,留下者皆能纳谏之贤。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帝之爱才务实,悄然间,外廷风气为之一变。 未及两日,赋税考成之法已呈御案之上。 韩爌、周应秋、李汝华、张问达四人侍立,目睹圣上审阅奏章。 韩爌轻声谏言:“陛下,考成法再行,臣等皆赞同,唯虑刑罚过重。” 帝笑曰:“重乎?朕以为犹轻。”言罢,挥毫盖印,交付刘时敏。 “大明现状,尔等心知肚明。不重典治吏,朕恐重蹈煤山覆辙。”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无人敢应,恐触霉头。 “考成法即此施行,望卿等恪尽职守。” 朱由校转对张问达道:“都察院需速立章程,明察秋毫,勿使御史、给事中越权行事。” 张问达领命而去,誓将整顿各道。 “李卿,京畿田亩、人口清查,户部当仁不让,州县力行。 速办理汝华领旨,与袁侍郎议定策略,拟丈量田亩,重编地契,再造鱼鳞册,以清疆界。 帝首肯其策,并嘱都察院监之,以防贪腐横行,欺压百姓。 张问达再拜领命,众臣退,京中因田亩清查之事再起波澜,市井议论纷纷。 大明自古非守旧之地,其民善于变通,于祖制间游刃有余,寻觅革新之隙。 此刻,明智之士皆洞悉,大明已至非变不可之境。 皇恩浩荡,实俸京官,诸党不谋而合,共议清查田亩之要务,势在必行。 《优免新例》一出,大明税基受损,若不及时修补,百官俸禄恐难以为继,内帑之银,岂能年年外借? 至于触动既得利益,引发民乱之忧,实属多虑。大明士民,受儒学熏陶,道德高尚,尤以青年才俊,血气方刚,勇于担当。 增俸足禄,足以吸引众多青年才俊归心于皇权之下,谁愿背负贪腐之名,而弃朝廷之厚禄? 贪腐之徒,多为世故老练之辈。 随着议政深入,加税之议亦浮出水面,东林、齐楚浙等党,非但外争,内亦纷争。 东林党内,叶向高主张矿税,而韩爌、张问达则力推田税,各执一词。 朱由校居南海子,日操两卫,冷眼观京城风云。 党争喧嚣,他却不以为意,深知皇权强则党争息。 商鞅徙木立信,变法成功,得益于秦孝公之全力支持;而秦惠文王时,公子虔、公孙贾因犯禁受罚,更显变法之决心。 反观王安石变法,元佑、元丰两党相争,从神宗至哲宗,党争不息,苏轼等人屡遭贬谪,直至蔡京以“元佑党籍碑”终结党争,然党争之祸,终未绝迹。 党争之下,文官节操日衰,北宋由范仲淹、富弼之高尚,渐至王安石、韩琦之时,仅余及格之姿,及至新旧党争最烈,士大夫节操底线一再突破,宣和、靖康之际,更是令人唏嘘。 大明亦未能免俗,君子不党,小人党而不群,皆因利字当头。 朱由校深谙此道,亲自下场,以雷霆手段平息党争,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党派。 正如历史所鉴,武则天兼用狄仁杰与来俊臣,嘉靖并重海瑞与严嵩,皆因用人之道在于才而非党。 朱由校之举,亦是此理,大明未来,或可因此焕然一新。 …………… 万历末年,腊月之初,历经月余风霜洗礼,祖大寿率领铁骑,终抵京师。 同赴盛会的,尚有山海关轻骑简从的赵率教,二人并肩,将麾下雄师安顿于南海子东红门之外,旋即步入皇家苑囿。 在宦官细心服侍下,二人换上御赐新袍,熠熠生辉,步入旧衙大堂,躬身行礼,齐声颂道:“末将赵率教\/祖大寿,叩请圣上龙体康泰。” “朕躬安,二位爱卿平身。”朱由校搁下案牍,目光温和地望向二人。 赵率教,年逾五旬,曾官拜延绥参将,因谗言中伤而卸甲归田。 萨尔浒烽火连天,其叔祖赵梦麟以副总兵之尊,挂宣抚总兵印援辽,赵率教亦随军出征,家丁誓死相随。 今时今日,赵率教得熊廷弼赏识,授清河堡游击将军之职。 祖大寿,吴三桂之舅,现任广宁中军游击,亦是勇冠三军。 “二位爱卿长途跋涉,速速请起。”朱由校抬手,语气温和。 “请入席共饮。”宴席已备,专为二位将军接风洗尘。 “朕首杯,敬赵梦麟赵总兵。” 朱由校举杯,目光深邃,“赵总兵镇守边关,功勋卓着,萨尔浒一战,以身殉国,朕心甚痛。 望赵将军代饮此杯,以慰英灵。” 赵率教闻言,热泪盈眶,跪谢皇恩:“臣代叔祖谢陛下隆恩。” 此恩此遇,实属难得,武将地位自土木堡之变后一落千丈,赵率教感念于心,誓死效忠。 “平身。” 朱由校挥袖,再举杯,“此杯,朕敬二位将军,守土有责,劳苦功高。” “臣等愧不敢当陛下厚爱。” 祖大寿急忙起身,与赵率教一同跪谢,“臣等愿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好!”朱由校满意点头,直言不讳,“朕于南海子练兵,正缺良将,不知二位可愿屈尊,共练精兵?” “臣等愿往!” 二人对视一眼,坚定应允。京城风云变幻,曹文诏骤升虎贲卫中郎将之事,二人早有耳闻,此等机遇,岂容错失? 朱由校颔首,取出圣旨,宣读任命:“赵率教为龙骧卫中郎将,祖大寿为武骧卫中郎将,即日起,于南海子练兵。” “臣等领旨谢恩!”二人叩首,接过虎符,心中激动难抑。 “平身入席。” 朱由校示意,席间气氛渐入佳境。 他边吃边言:“新军规已立,尔等饭后可与孙传庭、曹文诏详谈,随后前往山东、河南招募新兵。” “臣等遵旨。”二人齐声应答。 “另有一事,” 朱由校忽道,“尔等家丁队,可依军功升迁,编入二卫。军饷由御前直发,不经兵部,朕绝不容忍贪墨之事发生。” “臣等断不敢有负圣望!” 二人再次拱手,心中暗自警醒。 冯三元、顾造之例,犹如警钟长鸣,谁敢轻忽? \"祖大寿,卿何在?\" \"微臣即刻应召。\" 祖大寿闻声,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谨。 \"卿自辽东归来的精锐,留下两千精锐,再从孙传统麾下的豹韬卫中精选三千,以为朕之肱股,扩编成军,以固国本。\" \"臣领旨谢恩。\" 祖大寿虽心有不舍,却也知大势所趋,不敢有违。 见状,朱由校心中暗赞其识时务,微笑道:\"爱卿不必拘礼,且共此盛宴,待酒足饭饱,再细说辽东风云。\" 宴席间,正当君臣欢洽之际,王末身着正二品宦官华服,率粮草、饷银、冬衣等物资浩浩荡荡而来,犒赏三军。 他立于物资之巅,声如洪钟,宣告皇恩浩荡,士卒有序领取,秩序井然。 然吴襄,祖大寿之姻亲,却面露难色,低声向王末诉苦:\"公公,祖游击未归,私自调兵,恐有性命之忧啊。\" 营地一时风云变幻,王末携圣旨而来,言辞凿凿:\"此乃皇命,大明官兵,非个人私产,望尔等明了。\" 说着,将圣旨掷于吴襄面前,以示权威。 吴襄接过圣旨,脸色更为苦涩,辽东军制已乱,私兵与官军界限模糊,此番变故,实难向祖大寿交代。 与此同时,辽东士卒络绎不绝地穿过东红门,被孙传庭麾下的豹韬卫士卒引领至新营地,营地崭新,专为收纳新军而建。 士卒们被逐一编队,半数归入豹韬卫,半数仍归吴襄统辖。 宴席之上,朱由校意犹未尽,特留吴襄,欲知其辽东所见所闻。 待吴襄匆匆赶至军营,已是日过中天。 \"吴中郎,此乃新编兵马名册,请过目。\" 孙传庭于新立的\"武骧卫\"旗下,递上名册。 吴襄接过名册,面色阴晴不定,终是长叹一声,心中明了此行领赏,实则暗藏玄机,非单纯奖赏那么简单。 第61章 屯田! 万历末年,四十八年岁末,十二月初七,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苍茫。 芜殿行宫匆匆拾掇,虽不宜人居,却已能容朝议之声。 雪覆宫檐,政务已毕,皇上一时兴起,召集群臣高官,于此间谈笑风生,实则微言大义,暗含机锋。 座上文臣七杰,吏部尚书周应秋、户部侍郎袁世振代李汝华之职、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黄克瓒、工部尚书徐光启、左都御史张问达、度支司正卿毕自严,皆是一时之选。 李公虽抱病,其权柄已悄然易手,袁世振渐掌户部牛耳,世人皆明,此乃新老交替之兆。 “忆往昔,蒙元暴虐,天下疮痍。太祖高皇帝奋起,吊民伐罪,重建汉家河山。” 朱由校轻啜热茶,目光如炬,扫视群臣,“昔年太祖与刘基公定卫所屯田之策,豪言壮语,百万雄兵,不取民间一粒粟。” 言及历史,他转而又道:“隋唐更迭,群雄并起,河北山东,烽火连天。太宗皇帝一统六合,设府田以资军力,李唐因而威震四方。然时至高宗、武后,府兵制渐衰,终至废弃。我大明卫所,亦步其后尘,境况堪忧。” “观永乐之初,卫所屯田,岁入丰饶;及至十年之后,子粒粮锐减,何也?” 朱由校语带忧虑,“自叶淇变法,盐法更张,卫所粮饷不继,国帑频出,非长久之计。” 毕自严闻言,挺身而出,言及陕西见闻:“臣曾履任西北,长安至独石,田连阡陌,然多为权贵所占,国税军屯,皆成空谈。 卫所残田,贫瘠难耕,军需不敷,朝廷补贴,负担日重。” “陛下欲分京畿卫田于军户,意在激励农耕,然臣忧百姓得之,无力纳税,复投献于豪强。” 毕自严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朱由校颔首,深以为然,继而沉思:“《孟子》云,恒产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朕思之再三,此理深邃。近日,朕令锦衣卫拘游民数万,于西山挖矿,按劳取酬,以观其效。” 随后,朕闻矿山监管赵爽禀报,工钱之厚,足以养家糊口,矿徒们干劲十足,连周遭农户亦闻风而动,争相应聘,矿场一时热闹非凡。 朕心甚奇,遣使细询,方知此等应聘者,多为佃户与下农之辈。 朱由校轻置茶盏,目光扫过堂前群臣,悠悠问道:“诸位可知,何为佃户?” “有田者耕,无田则沦为仆役、盗寇,岁月蹉跎,终年劳碌,却难填腹中之饥,终成游手好闲之徒!” “那下农又是何许人也?” “彼辈虽拥薄田,然不足五亩之资,收成上缴皇粮后,难以为继,不得不依附权贵之门,忍辱负重,苟延残喘!” “试想,如此苍生,朕岂能安坐龙椅,无忧无虑?” “陛下圣明。” 兵部尚书黄克瓒闻言,深吸一口气,拱手而进:“陛下,京畿之地,田产稀缺,十之八九皆为人佃耕。 一亩之获,丰年不足三石,歉岁更可怜,乃至颗粒无收。 加之人多地少,私租苛重,百姓苦不堪言,生计维艰。” 黄克瓒以其实践经验,道出民间疾苦,在场唯有毕自严可与之比肩。 “正因如此,京城游民众多,非其所愿,实乃情势所迫。” “黄卿真乃爱民如子之典范。”朱由校赞许有加,继而问道:“既知根源在于地少租重,卿可有良策以解此困?”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语塞。地狭人稠,内卷加剧,租税繁重,此乃无解之局。 “臣斗胆谏言,屯田之策或可行。陛下于辽东已遣杨镐、孙承宗屯田有成,京畿及山东亦可效仿。” 黄克瓒挺身而出,建言献策。 “据闻辽东屯田,朝廷供种给具,新田初垦,二年一税,三年之后,按人授田十亩。” 此言一出,朱由校面露讶色,旋即释然。 黄克瓒身为兵部尚书,知晓此等大事,不足为奇。 “爱卿所言极是,朕心甚慰。” “臣等附议!” 群臣纷纷响应,屯田之策,似为当前困境之最佳出路。 毕竟,割席断交,非仁君所为,唯有开源节流,方能解民倒悬。 \"允诺,此事便托付于能者之手。\" 目睹众人对屯田之策的一致赞同,朱由校欣然颔首,挥毫落纸,屯田二字赫然在目,旁附十万两之巨款,随后轻递予刘时敏。 \"朕再从内库拨银五万,以资物资之需,速遣前线。\" \"陛下英明,洞察秋毫。\" 韩爌闻皇帝之言,拱手而赞,心中对皇帝以物代金之举了然于胸——此乃防贪之妙招也。 银两易藏,贪腐易生;而农具器械,则难以私匿,实乃高明之举。 \"至于田亩清整与开垦之重任,诸位卿家以为何人可担?\" 朱由校目光扫视群臣,手执茶盏,悠然发问。 \"呃……\"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暗自盘算各自麾下何人适宜此任。 官职不宜显赫,以免树大招风,招致非议;又需才干出众,方能不负圣望。 \"臣斗胆举荐,孙中郎乃合适人选。孙传庭昔任商丘知县,其于田亩清理、新田开垦颇有建树,考评优良,此任于他,犹如探囊取物。\" 毕自严略加思索,挺身而出,言辞恳切。 \"此人性格刚直,民情娴熟,且正于南海子整军,若遣其行,一可固本强基,二可借势募兵,一举两得。\" \"然,此议尚有不足。\" 朱由校轻轻摇头,否决了提议。 孙传庭之才,他岂能不知? 此人乃未来五军都督府之栋梁,岂可屈就于屯田琐事? 辽东前线,方是其用武之地。 \"朕意已决,令孙传庭领兵广宁,任知府之职,辅佐杨镐重整辽东军务。 另择贤能,以担屯田重任。\" 面对皇上的决策,毕自严眼帘微垂,瞬即恢复常态,缄默不语。 其心中实有栽培孙传庭为门生之愿,那青年刚正不阿,深得他心。 “微臣斗胆,举荐左光斗担此重任。” 言罢,左都御史张问达挺身而出,掷地有声。 他继而陈词,都察院职责所在,不容田亩被侵之失察,今蒙圣上垂询,定当全力以赴。 左光斗此人,不畏权贵,水利农事皆能胜任,实为不二人选。 “左光斗……”朱由校沉吟,对东林党虽心存芥蒂,但对左光斗却颇为赏识,皆因其治水之才。有才之人,自是四海皆需。 “其非在南直隶核查税赋乎?召回无碍?”皇上询问。 “陛下明鉴,南直隶已有四御史在任,召回左光斗,核查事宜不受影响。”张问达察言观色,知圣意已动,遂趁热打铁。 “屯田之事,非才俊不能胜任,左光斗实为上选。”言毕,朱由校颔首,应允了张问达的提议。 “臣代左光斗叩谢皇恩浩荡。”张问达心中窃喜,东林终得朝堂一席之地。 “陛下,新入京之赵率教、祖大寿二人,可否辅佐左光斗?” 此时,兵部尚书黄克瓒适时发声,提议二人带兵相助,既补兵源之缺,又可试其统率之才。 “善。”朱由校略加思索,即表赞同,“此事既定,尔等速拟条陈呈上。” “臣等遵旨。”群臣俯首应命。 朱由校挥手示意平身,继而言道:“昔日张太岳推行桂萼所倡之一条鞭法,化繁为简,合税并征,既增国赋,又不失民心。朕欲复此良法,诸位卿家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无人敢轻易置喙。 “陛下,臣斗胆反对。”出人意料的是,率先发声者竟是皇帝倚重的度支司正卿毕自严。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皆惊其胆识。 “一条鞭法,精髓有二。一为诸税归一,便于朝廷统计,亦利百姓缴纳;二为折银纳税,便于运输。” 毕自严不疾不徐,条理清晰,“然臣观大明现状,银价地域差异显着,若一刀切以银纳税,恐致江北、川渝等地百姓负担加重。 故臣建议,以长江为界,分而治之,江北及川渝纳粮,江南纳银。” “爱卿所言极是,对货币之理解,又深一层矣。” 朱由校非但未怒,反赞其勤勉好学,称毕自严为朝中楷模。 第62章 货币! 朱由校心中暗自庆幸,毕自严的任用实乃慧眼识珠,遂向堂中群英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遥想后汉末世,汉灵帝昏庸,竟至卖官鬻爵之境,崔烈五百万金换司徒之位,却落得声名狼藉。其忧心如焚,询子崔钧:‘吾位列三公,世人何以评我?’ 崔钧直言不讳:‘父本英名远播,众望所归三公之位;然今登此高位,却令天下大失所望。’ 崔烈追问缘由,崔钧答曰:‘世人皆嫌其有铜臭之嫌。’自此,‘铜臭’二字,便与金钱如影随形。” 言毕,朱由校轻啜香茗,继续言道:“金钱之物,世人皆口诛笔伐,私下却梦寐以求,恨不得尽揽天下财富于己怀。然则,几人能解金钱之真谛?” 他引经据典,从越人以贝壳为币,楚人以布帛交易,直至秦一统货币,汉武铸五铢,道尽货币演变之史。 随即,朱由校取出一锭银光闪闪的元宝,置于案上,问曰:“此五两金花银,市面可易五石之粮,足供一人岁食。诸卿可知,其何以能换得五石之粮?银两何以为钱?”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忖:钱便是钱,还需多问? 毕自严沉思片刻,试探道:“或因大明万民皆信之。” “妙哉!” 朱由校颔首赞许,继而深入剖析:“银两非食非衣,除饰物外,几无他用。不似铜铁可铸器,粮食可果腹,布帛可御寒。然其能成为货币,受万民认可,皆因其不仅具有实用价值,更承载着交易媒介之重任。” 他援引管仲之言:“币重则民死利,币轻则决而不用。” 阐释货币价值之波动如何影响民心与经济。一番高谈阔论后,却见众人面露困惑,相视无言。 朱由校见状,苦笑摇头,复又提及大明宝钞之事,众人闻言,皆点头以示知晓,然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诸位爱卿,金钱之道,深奥莫测,需细细品味。望尔等能悟其中三昧,共谋大明之繁荣。” 朱由校语重心长,寄望于众人。 大明宝钞,作为大明经济之痛,世人皆知,无人不晓。 “正统四载,敕令昭然,南京及四方文武百官之俸禄、军士之月粮,因粮仓告急,遂减实发,改以钞代。” “至正统十三年,新钞千贯,市面估价不过十铜,旧钞更是贬至一二,堆积市廛,无人问津,凄凉之状,可见一斑。” “此中缘由何在?”朱由校龙目微眯,转问袁世振,语含深意。 “袁卿家,昔日革新盐法,新旧纲并行,可有心得愿与朕分享?” 袁世振闻言,心中千回百转,思绪纷乱,欲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陛下垂询,臣斗胆进言。 愚见以为,宝钞之贬值,皆因滥发所致。” 他继而娓娓道来:“历朝历代,或因战事频仍,或因大兴土木祸,国库空虚,为解盐税之急,超发盐引。 然盐场年产量有限,盐引难兑实盐,渐失其信,商贾避之唯恐不及,盐税自减。 朝廷复增盐引,恶性循环,盐政遂败,盐引亦成废纸。” “臣在两淮试行新旧纲分治,使盐引虽延期兑盐,却保其未来价值,且限定旧引售盐,终使盐引重拾信用。” “盐引与宝钞,实则同根同源,宝钞亦我大明昔日之币,臣由此悟出白银真谛。自张居正推行变法,折银纳税,银遂成通用之货。” “善哉!”朱由校闻言大悦,对袁世振一年百万白银之贡献赞不绝口。 “宝钞之废,滥发之罪也。朝廷不收,民间不认,钱之属性尽失。” 朱由校手指北望,思绪飘远,“钞关之设,始于宣德四年,意在重振宝钞,商贾纳税,百姓购物,钞价方得回升。” “然好景不长,滥发再起,宝钞复贬,终至弃用。反观白银,朝廷征税,价值自显,钱之地位稳固。” 群臣奋笔疾书,记录下皇帝关于货币之道的真知灼见,心中暗自惊叹:此君思维独特,非我等儒生所能及。 孙承宗于东宫授业之时,究竟以何典籍启蒙圣上? 其教诲之深,可见一斑,令人不禁遐想联翩。 \"适才,我们探讨了钱之本源及其何以成钱。\" \"白银之所以能化身为流通之媒介,非仅因其固有之实用价值,更在于朝廷以之为税赋之载体,从而赋予了它交换之魔力,使之成为经济脉络中的血液。\" 朱由校轻放茶盏,面色凝重,环视殿内群臣,缓缓而言:\"朕欲问,尔等可知,朕何故下令铸造银币,以之为国之货币乎?\" \"陛下明鉴。\"毕自严,度支司正卿,闻弦歌而知雅意,即刻应答。 \"举一反三,民间有谚云:''谷贱伤农,谷贵亦非福'',是以我大明设立常平仓,以稳粮价,护佑苍生。同理,新铸银币,朝廷可借其流通量,调控物价,避免市场动荡,民不聊生。\" \"妙哉!\"朱由校对毕自严之见解颇为赞许。 \"方才毕卿提及江南银丰而江北及川渝银匮,因而反对全面折色。既如此,朕欲闻卿对策。\" 毕自严躬身行礼,条理清晰地进言:\"臣有三策:一者,江南银丰,先行推行银币,并试行税收折色;二者,江北川渝银少,朝廷当静待银币充盈,再行推广;三者,当前银币流通有限,仅及京畿,犹如杯水车薪,臣请旨扩大宝泉局铸造规模,以应时需。\" \"善,此三策可行,先在南北直隶试行,以观其效。\"朱由校点头应允。 \"臣领旨。\"毕自严再拜而退。 趁着刘时敏执笔拟旨之际,朱由校悄然离席,步入后殿。殿内众人亦纷纷起身,或舒展筋骨,或前往净房。 片刻之后,朱由校重返前殿,茶话会再度启幕。 \"一条鞭法,实则双管齐下,一为折色,二为摊税。\" 朱由校语锋一转,面色凝重,\"折色之要,在于钱币,朕已借银币之力,略解其困。然摊税之难,更为棘手。\" 言罢,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最后将视线落在袁世振身上:\"我大明户籍制度,错综复杂,袁卿,汝有何高见?\" \"臣遵旨。\"袁世振一揖到地,胸有成竹,准备充分,深知此非即兴之谈,而是早有筹谋。 大明皇权,自古深入民间,朱元璋之智,虽制度严苛,亦有其深谋远虑之处。 此番茶话会,实则暗藏玄机,非等闲之谈。 你言其无能,实则他所创之制,历经两百载风雨飘摇,直至明末方显颓势,若非崇祯这“昏庸之主”当道,或能再续辉煌半世纪。 大明之户籍,精妙如里甲,百一十户聚为里,丁粮之冠十户领里长,十年更迭,循环不息。 而那鳏寡孤独之辈,则被温柔以待,均摊于里中,称为畸零户,虽免赋税徭役,却得邻里共护,犹如大明之孤老乐园,暖意融融。 里中更有老者数名,如智者坐镇,督农劝桑;保甲数人,守护安宁。 此等制度,确保皇恩浩荡,非一纸空文于乡间。 三言两语间,大明乡村治理之貌跃然眼前。 然袁世振一语惊醒梦中人:“观两淮之地,里甲制已现疲态。” 他继而剖析,地方苛捐杂税如蝗虫过境,中农下农皆受其害,流离失所。 官员上任,先索“见面礼”,里长甲首亦需供养衙门,开支浩大,终致民不聊生,地税之重,甚于国税。 “树大招风,蛀虫难免。” 袁世振言罢,帝即定调:“毕自严、张问达,尔等度支司当首当其冲,携锦衣卫,御史台、六科共赴各县,肃贪查弊,审视里甲之存续。” 二臣领命,正欲退下,袁世振又提税改之事:“陛下,何不摊丁入亩,均徭役于田亩之上?” 朱由校闻言,云淡风轻:“善,自此天下田亩,皆须纳税。” 杨成秀闻言色变,恐皇庄亦难幸免。朱由校却笑道:“皇庄亦是大明之土,焉能例外?” 并令杨成秀速将皇庄田册送户部备案,以示公正。 “大明非朕之私产,乃万民共有。” 朱由校慷慨陈词,“财赋乃朝廷之基,岂能容人坐享其成,而令百姓独力承担?即便天下非议,税亦必征。若真有反者,朕亦不惧,愿再整乾坤,还大明以清明。”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却也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与魄力。 第63章 谣言? 皇帝一语既出,“大不了,朕重铸乾坤”,殿堂之内,瞬息静谧如深潭。 此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乃废除特权,士农工商同负税担之壮举。 朱由校行事,不畏强权,铁腕立威,誓要一试锋芒,看谁手腕更硬,如同龙虎相争,非死即伤。 大明非赵宋之柔弱,亦非螨清之腐朽,乃是皇权与庶民并肩治世,非士族独揽朝纲。 “陛下息怒,彼辈纵有千般胆,亦难掀波澜。”毕自严挺身而出,语带无奈,却掷地有声。 “大明疆域,岂容叛逆滋生?”朱由校闻言,初愣后悟,心中自有乾坤。 纵观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反叛者,唯藩王与饥民耳。 诸王争锋,百姓求安,而既得利益者,造反之事,成本高昂,且无立足之地。 “哼,不反则已,暗中作祟,朕亦不容!”朱由校冷笑间,霸气侧漏。 “朕意已决,大明疆域,生灵皆需纳税,无论贵贱!”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茶话会戛然而止。 京中流言四起,皇帝新政,震撼朝野。“此皇何以至此?莫非疯魔?” 韩爌于内阁中,览张问达所呈纪要,惊愕不已。 “皇庄、王田、勋爵、士绅,皆需纳税,不虑宗族哗变,不畏天下非议?” “无虑。”张问达苦笑摇头,“皇帝欲以田税代徭役,百姓负担减轻,谁愿随乱?” “福王?他有此胆略?”韩爌不屑一顾。 “若福王真有此能,何须今日之局?”当年国本之争,福王亦有文臣助力,若非时运不济,皇位岂定? “废优免之事,交由户部便是。” 韩爌摇头叹息,归还纪要,“今日大明,能收税已是不易,何分士农工商?” \"哈哈哈哈!\"随着韩爌的话语轻落,班房内瞬间洋溢起欢声笑语,宛如春风拂面。 正当废优免、士绅纳粮之议在京中沸沸扬扬之际,南海子内,孙传庭的豹韬卫已整装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拔营启程。 \"朕授你广宁知府兼守备使,掌广宁军政大权。\" 朱由校与孙传庭并肩踏雪而行,脚下雪声细碎,恰似密语连连。 \"你在南海子练兵有成,朕皆看在眼里,乃国之栋梁。望你能将广宁打造为辽沈之坚盾,辽东之屏障。\" 朱由校言辞恳切,眼中满含期许。 言及杨镐,朱由校神色微敛,递上密诏与匣,道:\"此匣用于密奏,诏则授你应急之权,若辽沈有失,辽东事务尽归你掌。\" \"臣领旨谢恩!\"孙传庭躬身接旨,心中涌动着为国效力的壮志豪情。 随后,朱由校语重心长:\"条陈需细研,广宁乃试验田,朕之新政,望你先行先试,而后推广四海。\" \"杨镐之用,你需明了,乃为刃之暗面,行事需辨明轻重,得罪人之事,可借其手。\"朱由校一番话,既授策略,又显帝王心术。 \"臣定不负圣望!\"孙传庭拱手应诺,心中已有计较。 谈及改制,孙传庭深知其难,但有君上支持,便无所畏惧。 \"至广宁,务须培育校官,三年期满,豹韬卫回京扩编,京营与都督府分立,以强军力。\"朱由校一番部署,尽显深谋远虑。 谈及历史典故,八百虎贲破十万吴兵,张辽之勇,至今传颂。 孙权虽败,却未失英雄气概,凌统之泪,更显忠勇之心。 而今孙传庭领豹韬卫赴广宁,亦是要历经战火洗礼,锤炼精兵,建立指挥体系,培育将才。 以此为基,逐步扩编京营,重振军威。如此,方不负君王重托,百姓期盼。 “皇帝欲揽天下田亩之税,赋税之重,丁口亦难逃。” “娘希匹!”一语既出,京城内关于“皇恩浩荡,生灵皆税”的谬言,三日间便如野火燎原,沸反盈天。 “正所谓‘歪嘴和尚念经,字字跑偏’。”朱由校手握锦衣卫密报,面色铁青,心中暗骂:此等刁民,岂能安分纳税? “事态已至何等地步?”他掷下报告,目光如炬,询问许显纯。 “回禀皇上,京城风传甚广,通州亦未能幸免。”许显纯拱手,办神色报尴尬乎。? 念 及“大明唉非,识字流言普及?之国?,?此语路,不胫而走。”朱由校轻叹,指节轻敲桌面,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这场舆论风暴。 恐难行。然则,报纸之利,在于制清流之口,实为必需。 “刘时敏,速取邸报几份来!”朱由校下令。 通政司,沟通内外之枢纽,掌章疏、诉冤,位卑而权重。其邸报,犹后世之内参,定期颁布皇恩国政,以达四方。 “此等机制,尚缺宣政之司,以广开言路。”朱由校暗自思量,脑中灵光一闪。 随即,他召来沈炼,委以重任:“卿需为朕招募书吏、说书人,才思敏捷者为上。”沈炼虽不解其意,仍躬身领命而去。 “此人虽正,却缺变通。”朱由校望着沈炼背影,心中思量。转而又翻阅官员名册,寻觅合适人选,心中暗道:“魏阉羽翼中,谁可担此重任?” 良久,未果,遂召通政使入见,欲共谋大计。自己则携规划书稿,步出殿外,心中已绘就一番新局。 每日例行,军营巡视之时至。 今朝,足迹踏入了赵率教麾下的龙骧卫大营,其名便彰显其骑兵之雄风,犹如龙腾马跃,气势非凡。 龙骧卫,精选骑术精湛之士,虽人数仅及其他卫所半数,然其耗费之巨,三倍于常卫,皆因马匹之贵,非寻常可比。 此等时代,马之饮食或胜人一筹,致使辽东兵士与马争食,成一时笑谈。 为壮龙骧之威,朱由校特地从腾骧四卫、锦衣卫及虎贲卫中抽调精锐,以资赵率教。 校场之上,朱由校高台而立,目睹三眼铳演练,不禁向赵将军发问:“此铳与朕之燧发手铳相较,何者更优?” 赵率教从容答曰:“陛下,三眼铳非但火器,亦是钝器之利。” 赵将军深知帝心,娓娓道来:“马上手铳,非精骑难驭,且战况瞬息万变,四百步内,装填不及。 而三眼铳,一铳三发,射后犹可为铁棒,击敌之重甲,威力非凡。 辽东建奴,甲胄厚重,刀剑难伤,唯三眼铳可破其防。” 朱由校闻言,恍然大悟,刀之破甲,自古难题,对突厥、蒙古尚可,遇辽国重甲,则力有不逮。 赵宋以长枪替刀,实乃时势所迫,成本效益之考量。 三眼铳之所以成为关宁铁骑之标配,其理自明。 “爱卿所言极是,朕思虑不周。” 朱由校点头称许,转而静观军演。饭后,与士卒同餐,更显亲民之风,而后返归旧衙。 通政使王舜鼎,六旬老臣,恭迎圣驾,其貌虽衰,忠心可鉴。 朱由校轻蹙眉宇,心忧其力能几何。赐其平身,复以锦衣卫奏报示之,言及税赋改革,民间误解为增税,王舜鼎身为通政使,责在通达民情,上达天听,此事何解? 一番对话,既显帝王之睿智,又见臣子之忠诚,朝堂之上,风云际会,皆在方寸之间。 第64章 洪承畴。 \"何故召见?\" 突如其来的召见,让王舜鼎一脸茫然,皇帝急需一解心中疑惑。 他接过锦衣卫密奏,初览数行,面色已显不悦。 及至尾声,那市井间关于赋税之谣言,更是让他面色铁青,犹如寒霜。 大明官员,素怀忧国忧民之志。 时值大明内外交困,皇上下定决心,誓要重振朝纲,追回流失之税,其理昭昭,王舜鼎亦鼎力支持。 然谣言四起,身为通政使的他,颜面何存? \"陛下,臣恳请昭告天下,澄清此谣,并遣人严查。\" 王舜鼎手捧奏章,态度鲜明,表达了对皇策的坚决拥护。 \"此事,朕已令锦衣卫处理。\" 朱由校闻言颔首,对王舜鼎的担当颇为赞许。 \"若此风再起,卿以为朕仍须借锦衣卫之力乎?\" \"陛下,臣有言。\" 王舜鼎心知关键时刻已至,拱手而答,言辞恳切。 \"先帝崩逝,遗诏未达各省,通政司人力匮乏,臣独木难支,仅维持日常奏章流转已属不易,实难兼顾他务。\" \"人力不足?\" 朱由校闻言,不禁苦笑,心中暗自思量,六部官员尚未补齐,通政司之事尚需时日。 \"吏员可自行招募,官员之事,卿可往吏部催促。\" 言罢,朱由校话锋一转,提出新议。 \"朕欲于通政司增设一职,专司向民间百姓宣讲国策法令,卿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宣讲国策于黔首?\" 王舜鼎眉头微蹙,旋即释然。 \"臣以为,此人需善交际,熟谙民间琐事,方可胜任。\" 沉思片刻,他拱手再言。 \"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洪承畴,此人出身贫寒,自幼随父母劳作,走街串巷,对民间疾苦了如指掌,或可担此重任。\" \"洪承畴?\" 朱由校闻言,心中泛起涟漪,疑惑顿生。 \"卿何出此言?\" 非是对洪承畴有成见,实乃此人日后行径,令人唏嘘。 然投降非其所愿,战败之辱,谁能独免?哥舒翰潼关之泣,洪承畴山海之泪,皆是时势所迫。 \"陛下,洪承畴自幼历经磨难,深知民间疾苦,其才其志,定能胜任此职。\" 王舜鼎言之凿凿,力荐洪承畴。 时值洪启胤未涉仕途,于水沟馆设村塾授业,洪承畴常匿于篱外,窃听风雅,终得启胤青睐,纳为门前桃李。 及至洪启胤执掌国子监,臣与其素有渊源,闻其誉洪承畴为‘家驹千里,国石万钧’,喻其前程似锦,才堪大用。 鉴于此,吾深信此子堪当重任。 “嗯。”朱由校闻言,颔首沉思,眸中闪烁着睿智之光。 “便让他一试身手吧。”朱由校语毕,挥袖示意刘时敏。 “诏其入京。”刘时敏领命而去。 “奴婢遵旨。” “黔首宣政之事暂搁,朕另有重任委卿。”朱由校转向王舜鼎,语气中透着威严。 “臣恭候圣命。”王舜鼎躬身以待,心中窃喜于举荐得用,复闻新命,更是毕恭毕敬。 “朕观大明邸报,专为官家所设,而民间亦需知晓国事。然邸报机密,不可轻泄。故欲另辟一报,以飨百姓。” 大明保密,犹如纸糊,昔日崇祯与陈新甲之密议,竟被家童泄露,满城风雨,可见一斑。 邸报虽限官员,而民间求知若渴,或购或抄,机密二字,形同虚设。 王舜鼎深谙此道,闻言即道:“陛下所言极是,邸报保密,臣亦赞同。 且闻有民间商贾,购邸报而私印,以餍奸邪之欲,牟取暴利。” 及至提议外刊,王舜鼎捻须沉思,而后言道:“臣以为可行。此举既能防政令误读,又保政令畅通于民间,防官吏懈怠。且外刊之售,亦可为国库添资。” 然言及人手不足,王舜鼎面露难色,望向龙椅之上的皇帝,似有求助之意:“然通政司力有不逮,恐难负荷此任。” 朱由校亦感棘手,苦笑言:“此诚为难题。” 旋即,朱由校心生一计:“卿可拟条陈上奏,朕拨内帑万金以资此事。并令三经厂调派宦官,设朝报局专司其职。” 三经厂,乃皇家书坊,印书排字,无所不能。 大明教育普及,识字者众,加之税轻商兴,此议实乃顺应时势,利国利民之举也。 在这个时代,书籍虽已非稀世珍宝,却仍是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文化瑰宝的载体,熠熠生辉。 随着识字普及之风盛行,人们的精神世界亟待滋养,小说这一文学形式遂迎来了它的春天,繁花似锦。 提及四大名着,《三国》鼎立,《水浒》英雄起于元末明初,《西游记》腾云驾雾至嘉靖年间,《红楼梦》则梦回乾隆盛世,皆是传世佳作。 “王爱卿,刻印外刊之事,便劳烦你先行操持,拟一草案呈朕御览。待洪承畴归京,再交予他全权负责。” 朱由校龙目微垂,对王舜鼎温言相托。 谈及内容审核,他继而道:“此等重任,先由通政司细细甄别,朕再亲自过目,而后方可付梓发行。” “臣必不负圣望。”王舜鼎躬身领旨,心中并无半点为他人做嫁衣的怨怼,他乃实干之才,凡益于国计民生者,皆全力以 再者,初审之权归于通政司,实则是为其增添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分量,王舜鼎自是乐见其成。 随后,朱由校与王舜鼎又细细商讨起诸多细节,诸如报纸之发行,不宜日更频繁,十日一期,恰到好处,内容则聚焦于朝廷新政、恤民之心、惩贪之志、求贤若渴之情,以昭告天下。 一番长谈,足有小半个时辰,方才作罢,王舜鼎得以告退。 望着王舜鼎离去的背影,朱由校指尖轻敲桌面,心中已绘就宣传部之宏伟蓝图。 仅刊印报纸,尚不足以广开民智,需另遣使者,穿梭于市井小巷,以锣鼓之声为引,为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诵读朝廷之声,让圣意遍传四海。 …………… 辽东边疆,明朝的防御前哨,九连城巍峨矗立,城墙之巅,毛文龙凝视着义州城方向,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烽火连天,局势不妙啊。”他喃喃自语。 “父亲,夜不收急报,建奴已破义州,正疾驰铁山。”毛承禄紧随其后,神色凝重。 毛文龙轻拍城墙,冷笑一声:“咎由自取。金台石、布扬古,同宗相残,朝鲜人却妄信贼影,可笑至极。” “父亲,难道我们坐视不理?”毛承禄急问。 “非坐视,乃静观其变。”毛文龙回眸,眼神中满是不屑,“熊经略未令协防,你急有何用?天塌自有高人顶。” 言罢,他转身离去,留下一句:“速传八百里加急,报与熊经略知晓。” 鸭绿江对岸,密林深处,黄台极跃马而立,同样凝视那滚滚黑烟,心中盘算。“镇江堡明军何在?”他沉声询问。 “回贝勒,纹丝未动。”包衣阿哈跪禀。 “夜不收之计,意在诱敌,却未料明军如此沉得住气。” 黄台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下令,“正白旗,撤离鸭绿江,直指铁山,或可伏击明军,直捣定辽。” 然而,毛文龙稳如泰山,未露丝毫破绽。正白旗趁势而入,朝鲜六城尽遭涂炭,黄台极见好就收,借冰封鸭绿江之便,退回宽甸。 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四方。朝鲜朝廷闻讯,如惊弓之鸟,一边调兵遣将,一边急书大明,哭诉冤屈。 熊廷弼府内,童仲揆望着舆图,忧心忡忡:“经略,朝鲜乃我大明藩篱,今遭建奴荼毒,我等岂能袖手旁观?” 熊廷弼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上报朝廷,势在必行。但眼下,更需洞悉建奴意图。” “大人所指,莫非‘围点打援’之策?”童仲揆问道。 “正是。我欲修书一封,命毛文龙严守边关,绝不能让建奴东进辽东半步。”熊廷弼手指舆图,目光如炬。 “遵命!”童仲揆应声而退,一场关乎辽东安危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第65章 过年。 豹韬卫虽已挥师辽东,京城却波澜不惊,皆因虎贲卫与辽镇三千精锐犹存,皇帝掌舵新军,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如今,边军三千入列,军力倍增,犹如猛虎添翼,谁敢捋虎须?此际滋事,无异于自寻烦恼,嫌命长矣。 南海子畔,旧衙门内,大明卫所星罗棋布,四百九十三卫加之一百一十八千户所,共襄盛举。 每卫五杰,边陲遥远者尚未至,半数名单已呈御前。 陈策携此名单,觐见圣上,朱由校览毕,惊见“卢象升”之名,遂问其出处。 “此子乃鹰扬卫卫学之翘楚。” 陈寅恭答,并详述鹰扬卫分驻南京应天、顺天府之况,由后军都督府统辖。 朱由校颔首,批准名单,并勉励陈寅勤于将才培育,陈寅则谦逊以应,誓言为国尽忠。 陈寅离去未几,刘时敏携礼部正旦大贺章程急入,朱由校苦笑,叹佳节繁多。 冬至祭天,阳气初升,君道昌盛,自不可废;而万寿节、正旦大贺,却屡因故搁置。 今年,正旦又临,朱由校略一沉吟,终决定简办,以避繁文缛节。 “外廷知悉,双龙并去,皇极殿毁,文华殿狭,大贺免矣。” 朱由校挥毫批示,转而关怀臣民年节之需,命增发俸禄月钱,内外有别,恩泽广布。 唯紫禁城内,严禁烟火,以防火灾之虞,此乃历史之痛,铭记于心。 刘时敏领旨,心中暗赞圣上体贴民情,又感责任重大,誓保宫禁安宁。 紫禁城内外,因皇恩浩荡,年味渐浓,而紫禁城内,则静谧如常,更显皇家威严。 \"属于我的辉煌纪元,正悄然拉开序幕。\" 朱由校目送刘时敏的背影渐行渐远,轻启宣纸,笔走龙蛇,落款二字:\"天启\"。 此刻,皇帝静候于南海之滨,仿佛已能预见那专属时代的璀璨光芒。 与此同时,京城内,沈炼率众锦衣卫,手执铜锣,穿梭于街巷之间,每行一步,铜锣震响:\"咣然一声,天启纪元新篇启;再咣,徭役废除顺天府;三咣,田亩税赋皆需纳;四咣,偷税漏税无处遁。\" 沈炼虽面露无奈,却字字铿锵,声震四方。 丁白缨,戚金之养女,墙头窥探,对这突如其来的政策宣传感到几分不真切,心中暗忖:\"这锦衣卫的宣传,怎似梦幻泡影?\" 忽闻师弟提及丁修被囚西山之事,她嘴角微撇,不屑道:\"丁修?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过,他倒也不亏,西山煤矿,竟成了他的新归宿,还落得个衣食无忧,也算造化弄人。\" 戚家子弟闻言,面面相觑,丁修那放荡不羁的性子,怎会甘心为人看守门户? \"能耐与否,且看东厂手段。\" 丁白缨耸肩一笑,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东厂缇骑林立,他岂敢造次?\" 另一边,内阁之内,风云变幻,百官云集,争执声此起彼伏。\" 毕自严,大明财政,法度森严,你无权越俎代庖!\" 张问达,都察院左都御史,怒目而视,扞卫着都察院的权威。 而毕自严,手持圣旨,腰板挺直,身后锦衣卫千户陆文昭肃然而立,他冷笑回应:\"皇上设度支司,意在整顿国帑,查贪治腐,势在必行!\" 毕自严言辞犀利,直指各部贪腐横行,更以皇帝特旨为后盾,誓要一查到底。 他此举,恰似借花献佛,更添几分自主决断的英气。 \"圣旨在此,非议无效,封存财库,待吾查验!\" 毕自严语毕,陆文昭绣春刀微露锋芒,目光如炬,震慑全场:\"抗旨不遵,后果自负!\" 众官员面面相觑,心中惊涛骇浪。 陆文昭,皇帝近臣,其言即帝意,谁敢不从? 一时间,内阁之内,再无异议,只余下毕自严那坚定不移的脚步声。 堂内喧嚣,闭目静坐的徐光启,终启明眸,凝视毕自严,沉稳言道:“度支若存疑,查便是。”他有筹谋,对度支司的盘查,泰然处之。 “度支”二字,自带算盘声声,何时临检,不过迟早。户部账毕,其爪即伸,势不可挡。徐光启言毕,吏部尚书周应秋亦附和:“吏部亦无异议。” 吏部清贫,财政边缘,周应秋自诩高洁,度支所查,与他无干,前尘往事,自有周嘉谟担责。 毕自严目光流转,兵部尚书黄克瓒、礼部尚书孙如游,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同意。” 皇命难违,清白自守,礼部无惧,兵部无忧。 张问达紧握双拳,心中暗叹,同僚轻言放弃,令其失望。然“正旦”将至,毕自严语气转缓,笑对群臣:“皇上旨意,贺礼从简,但俸禄加贺资,稍后送至。” 众臣领旨谢恩,面向南海子遥拜。 此事传至朱由校耳中,他却淡然置之。 大明将变,不破不立,锦衣卫护毕自严周全,他便可放手一搏。 朝臣从激愤请诛,到默然以待,皆因锦衣卫之威,京城秩序渐安,年味渐浓。 正旦之日,紫禁城内香烟袅袅,太监摔门寓意“跌千金”,祈愿国富民强。 内帑赐“百事大吉盒儿”,满朝共享,皇恩浩荡,可见一斑。 大朝会虽简,礼数不减,百官齐聚,共庆佳节。 年关之际,顺天府卸下重担,京城内外,皆沐春风。 后宫佳丽,昔日需晨昏定省于太后、皇后膝下,然时过境迁,此景不再,皆因后宫寂寥,人丁稀少。 郑贵妃避之不及,李选侍则位卑言轻,至于刘太妃之典故,更因朱由校未予册封,太后之权柄犹在掌握,岂容后宫有丝毫掣肘之力? 随着朝仪简化,岁末之际,百官得以归家团聚,共庆佳节。表面虽议论纷纷,言皇上不顾国体,实则内心窃喜,一则岁禄有加,二则免却严寒之苦。 朱由校则孤注一掷,于南海子旧衙静读岁月,京营将士虽得犒赏,其宴乐纷扰,却非帝王所愿涉足,恐安危难测。 彼时辽东,沈阳古城,历经战火洗礼,终现生机盎然。 熊廷弼果敢决策,开仓放粮,犒赏三军,深知来年建奴必卷土重来,守土有责,此粮饷乃价值连城。 然若防线不固,则无异于资敌。 军中生活亦张弛有度,骑射蹴鞠,戏班献艺,以舒将士紧绷之弦。 “乱山残雪映孤烛,异乡游子心彷徨。” 孙承宗漫步沈阳街头,感慨万千。 川军远征三载,思乡情切,秦邦屏随行,亦叹归期无望。 孙承宗则以朝廷恩典相慰,许以封侯之诺,秦邦屏感激之余,更知文臣宦官之威严,不敢稍懈。 忽闻将领来报,众人皆至,孙承宗遂率众归衙,共赴盛宴。 沈阳城内,年味渐浓,灯火辉煌,对联高挂,童声笑语中爆竹声声。 此景此景,乃孙承宗治辽两月之效,深知民心所向,方为守土之本。 巡抚衙门内,将领云集,唯锦衣卫缺席,此等特务机构,无论文武,皆避之不及。 他们的存在,犹如阴云蔽日,让欢聚的氛围大打折扣。 众人恭敬起身,礼让孙承宗稳坐尊席,共襄盛举。 “值此新春佳节,本官岂忍拂了诸君雅兴?不若在这巡抚衙门,浅斟低唱,共度良宵。”孙承宗举杯邀月,笑语盈盈,目光温煦地拂过满堂英豪。 “至于岁末之赏,本官已差人送达各营,望诸位将军宴后归营,代为抚慰袍泽之心。” “多谢巡抚大人厚爱!”众将感激涕零,躬身谢恩,对孙承宗之德能心悦诚服。 相较于熊廷弼的铁血手腕,孙承宗则以柔克刚,虽沿用旧制,却多了几分体谅与宽仁,使得军中气氛为之一缓。 加之骆思恭等锦衣卫雷霆出击,肃清奸佞,所获资财虽不丰,却如及时雨般滋润了辽东这片干渴之地,实为雪中送炭之举。 宴毕,将领们各自归营,筹备与士卒共度佳节。 而沈阳城内,老鸨携众娼家,以犒军之名,行解忧之实,皆因孙承宗默许此风,以解将士们远离家乡、长期征战之苦。 此等事,非但非罪,实乃人情之常。古有韩世忠与梁红玉佳话,今亦不乏将士与风尘女子间的温情故事。 对于这些娼家而言,若能借此机缘,助所爱之人搏得一官半职,摆脱风尘,亦是人生一大幸事。 毕竟,谁愿终身沉沦于烟花之地,只盼有朝一日,能随良人,共享天伦之乐。 第66章 杨嗣昌. 大明年节,未出正月,年味犹存。然民间余韵未尽,官场已翻篇新章。 初七启衙,百官归位,却叹仕途坎坷,度日如年。 度支司毕自严领衔,年节未休,夜以继日,查账缉贪,锦衣卫如影随形,不肖之徒团圆饭上即遭诏狱之厄。 账房精英,遍搜京畿,假账无所遁形,财库之下,真相毕露。 自初八始,京城菜市口人声鼎沸,高官斩首,小吏抄家,日以为常。 此番清查,令京官胆寒,深知皇权之下,百官皆如蝼蚁,生死不过一念间。 然朱由校心系辽东,对京中风云淡然处之。其目专注,唯锦衣卫之辽东密报。 建奴蠢动,蒲河、抚顺皆有试探,熊廷弼眉头紧锁,舆图前沉吟,揣摩敌意:声东击西? 围点打援? 抑或虚张声势? 夜不收损兵折将,敌踪难觅,唯知萨尔浒人众云集。 熊廷弼深谙兵法,不以众寡论强弱,尤忌建奴游猎之性,脱后勤而犹能生存。 建奴三径可图:铁岭平原直取沈阳,抚顺浑河侧击,或马根单堡截路进逼。 至于广宁,熊廷弼笑言痴人说梦,辽沈以东,非昔日坦途,一日五十里,已是建奴极速。 豹韬卫万军驻广宁,蒙古诸部难撼后防。 杨镐守城有方,熊廷弼则誓阻建奴于萨尔浒,耗其锐气,待其自毙。 正筹划间,辽东转运使杨嗣昌之捷报至,十万粮草海陆并进,五日即达辽河。 熊廷弼挥毫传令,辽东巡抚孙承宗接应事宜。 粮草足备,辽东战局添一重保障。 至于朝鲜求援国书,朱由校置之一旁,光海君之“中立”行径,令其心生芥蒂,朝鲜之事,暂且搁置。 若非万不得已,朱由校早已按捺不住,欲将李珲擒至京城,严惩不贷。 嗟乎!萨尔浒之战,万军出征,竟如泥牛入海,未见寸功,一触即溃,逃窜无状。 “陛下,国书之事,如何应对?” 面对龙颜不悦的天子,孙如游谨言慎行,轻声询问。 京中反腐风起云涌,他虽置身事外,然求援之门庭若市,皆被拒之门外。 孙如游,人如其名,行事宛若水中游鱼,滑不留手,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绝不让人轻易捕捉其踪迹。 史载孙如游之退隐,实乃天启帝破格擢升,却遭群臣非议,非经廷推,终在东林党势盛之际,连上十七疏,乞骸骨而去。 而今朱由校,独断专行,四品以上官员任免,皆出其一人之手。 谁敢妄言,锦衣卫铁蹄之下,自有分寸。 “如何答复?无需答复。” 朱由校一挥手,国书轻掷于孙如游面前,语气中满是不屑。 “命朝鲜发兵剿灭建奴,却吝啬万军,此等作为,竟还全须全尾地被建奴送回?” “全须全尾恐难言,但据杨镐奏报,朝鲜折损不过五百之众,唯粮草尽失于敌手。” 孙如游补充道,言语间亦显不满。 “既富余粮草,便赠予建奴,任其劫掠便是。” 朱由校冷笑,起身踱步至沙盘前,目光如炬。 “夷狄之族,畏威而不怀德。昔年倭寇侵朝,我大明倾国力以援,财尽兵疲,壮士捐躯无数。今朝令其出兵出粮,却唯余哀声叹穷。” “建奴既欲侵朝,便任其为之,以警世人。” “否则,彼辈安知谁为其主?” “陛下英明。”孙如游拱手称赞,言辞间不乏谄媚。 大明国势日衰,对周边之事渐显淡漠,昔日朝鲜之战,乃至私下议和之事,皆为此证。 奈何家道中落,即便是昔日辉煌之地主,亦难免囊中羞涩之虞。 …………… 矗立于漕运巨舰之首,杨嗣昌凝视辽河之口,孙承宗已凛然伫立,亲自督造的简朴码头静待粮草的到来。 这批物资,乃辽东之命脉,未来此地,将冠之以营口之名。 “此等艰辛,非人所能堪。” 杨嗣昌轻抚鼻尖,寒霜染红,心中暗叹,却未曾有丝毫懈怠。 他,乃权欲心炽之士,昔日为防孙传庭夺其兵部尚书之位,二人明争暗斗,皆因二人乃当时大明剿匪之双璧。 杨嗣昌虽调集四省之兵,却险让闯王高迎祥逃脱;而孙传庭仅以六万白银,一年内铸就秦军精锐,终擒闯王,此等成就,对杨嗣昌而言,无异于悬顶之剑。 今皇帝委以重任,杨嗣昌自是全力以赴,誓以卓越表现博取圣心,更上层楼。 随着漕船吱嘎作响,放下跳板,他身先士卒,踏足坚实大地。 冬海行舟,苦不堪言,他更倾尽天津、登莱之舟楫,组建了一支由福船、炮船与赶缯船构成的无敌舰队,其规模,全球亦属翘楚。 赶缯船,亦称白底船,船底涂白以防海虫侵蚀,彰显大明航海之智。 大明造船,重平稳与载重,轻速度,因中原无需远涉重洋,唯漕运为要,安全至上,迟点无妨,覆舟则大忌。 杨嗣昌所乘之船,载重五万石,堪比后世三千吨巨轮,乃万历援朝之战遗珍,乘之不禁心生敬畏,毕竟此船岁月,几与其子比肩,仅小他数载。 “孙巡抚。” “杨转运使。” 二人下船后,拱手相敬,虽跪拜之礼渐失,但官员间仍存礼数,非师徒不跪。 “孙大人,此番运粮十二万石,并菜刀、铁锅、农具五千套,此乃押运清单。” 言罢,二人目光交汇,皆是使命在肩,不容懈怠。 言罢,杨嗣昌轻吐浊气,眸光转向孙承宗,缓缓道:“恳请巡抚大人详加检验。” 两周海风侵骨,他此刻心之所向,唯愿脚踏实地,酣眠一场。 然职责如山,唯有待主官验收毕,方得解脱。 “善。” 辽右之地,因九龙驿路之便,孙承宗对京中风云了如指掌,知毕自严再掀反腐巨浪。 接过押运文书,他温言对杨嗣昌道:“转运使稍候片刻。” 随即挥手,其得力师爷率众登船,细查物资。 “热水床铺已备,杨转运使稍后可安享休憩。” 察其疲惫之态,孙承宗温言抚慰,杨嗣昌连忙拱手,谦逊有加,心中暗自敬畏——此人非但位高权重,更是帝师之尊,岂敢怠慢? “此粮皆为新收?”孙承宗随手取一粮包,尖刀轻挑,细嗅其味,询之。 “大人宽心,皆今年新谷,绝无掺杂。自天津卫出库,直达此船,未染尘埃。” 二人皆是人精,对下僚手段心知肚明。 掺沙增重、以次充好,皆是陈年旧戏。言及此,杨嗣昌不禁哈欠连天。 “天津知府袁可立,因贪腐被擒,原班人马皆入京受审。 菜市口人头滚滚,皆因贪墨。陛下严惩不贷,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他续道:“此番工具,皆出自陛下新置石景厂,锹锄锅刀,一应俱全。我擅自做主,为大人订购了些许,以备不时之需。” 孙承宗颔首赞许,对杨嗣昌之细心周到颇为满意。 “稍后我便列单,劳你回京代购。” “大人言重了。” 杨嗣昌笑应,目光眺望远方,那里,是他仕途的星辰大海。 “国难当头,吾辈食君之禄,自当为大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第67章 黄台极的计划 紫禁城之于外臣,犹如千疮百孔的筛网,密不透风亦难阻渗透。 而辽东对于建奴,虽不至筛子般通透,却也宛若自助宝库,银两一到,万物可求,无所不售。 锦衣卫虽雷霆扫穴,揪出诸多通敌巨擘,然利欲熏心之徒,犹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大明朝廷严苛之下,建奴反倒成了民众眼中的避风港,将士牺牲,百姓苦楚,似已触底,岂料还能再陷深渊? 建奴岂能夺尽寒士之裤,逼人绝境? 萨尔浒城头,努尔哈赤面色凝重,端坐主位,五大臣、四大贝勒及降将李永芳等,群英荟萃。 黄台极悄然归营,两黄旗亦星夜兼程,援军将至。 “黄台吉,你曾言攻朝鲜可令明易帅熊廷弼,今熊帅犹在,反增粮草无数,何解?” 莽古尔泰,名如其人,四大贝勒中的莽撞勇士,率先发难。 黄台极心中暗叹,未曾许此诺,却也难逃责问,遂起身请罪:“阿玛,儿臣之谋,意在朝鲜,未料熊廷弼稳固如山,请阿玛降罪。” 努尔哈赤目光如炬,审视黄台极,沉默不语。 代善适时解围:“阿玛,黄台极虽未达预期,却为我大金筹得粮草,且损失甚微,不宜严惩。” 莽古尔泰闻言,嗤之以鼻,窃语道:“区区薄利,何足挂齿。” 实则心中不满,分赃不均,怒火中烧。代善轻扯其衣,示意慎言。 努尔哈赤冷眸一扫,莽古尔泰瑟缩,随即转向黄台极:“你为大金抢回粮草,功不可没,何罪之有?” 言罢,挥手示意其起身。 “明朝对朝鲜之辱,视而不见,此举必使天下寒心,谁还敢与大明交好?” 努尔哈赤继续说道,“朝鲜李珲,屡战屡败,闻我铁蹄将至,竟弃城而逃,足见我军之威。” 一时间,厅内气氛凝重而又充满斗志,众人皆知,新的挑战已悄然来临。 闻此,黄台极再度拱手,言辞恳切:“朝鲜虽为明之藩篱,然已被我辈威势所震。若令其俯首称臣,岁岁进贡,纵使畏明怒焰,亦难拒我大金之威。” 努尔哈赤颔首赞许,眼中闪过睿智之光:“所言极是,此举可丰我大金之仓廪,壮我勇士之体魄。” 言罢,他话锋一转,眉宇间浮现忧虑,“然今岁之重,在于如何破熊廷弼之防,夺辽沈之地。” 提及熊廷弼,努尔哈赤不禁愁云密布,叹其如龟缩之状,难以撼动。 辽东之地,双方势均力敌,宛如棋局,一步错则满盘皆输。 明军畏北进之险,建奴亦不敢轻触蒙古诸部,彼此牵制,动弹不得。 李永芳见状,忙表忠心:“大汗,鲁家等族与辽将赵开来虽遭锦衣卫之厄,反激更多人心向大金。 臣愿修书旧友,探其虚实,为破辽沈献计。”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虽心有不屑,仍温言鼓励:“善哉,若得此图,功莫大焉。” 心中暗忖,李永芳乃笼络明人之桥梁,不可轻弃。 “大汗明鉴,凡助我大金克辽沈者,必厚赏之。” 努尔哈赤此言一出,李永芳再拜谢恩,心中却明镜高悬,知此不过客套之语。 莽古尔泰性急如火,提议强攻奉集堡,却被阿敏以“坚壁清野,火器犀利”为由劝阻。 阿敏深知,强攻之下,伤亡惨重,非嫡系部队首当其冲,心痛不已。 黄台极则提出围点打援之策,以汉军守城之固,野战之弱为突破口,三路并进,环环相扣。 代善与阿敏闻计,皆表赞同,唯求避免莽撞行事。 努尔哈赤沉吟片刻,思绪飘回萨尔浒之战,忆起昔日以少胜多之壮举,深知强攻非长久之计,策略为上。 于是,他缓缓点头,认可了黄台极的妙计,心中已勾勒出一幅辽沈之战的宏伟蓝图。 然而,熊廷弼在辽东的一番整顿后,犹如春风化雨,各地守军火药之需得以充盈,乃至京城火药库几近告罄,堪称“库存告急,烽火连营”。 往昔交锋之初,熊廷弼一展其雷霆万钧之势,齐射之下,如疾风骤雨,直令努尔哈赤胆寒,避其锋芒,犹如“虎蹲炮鸣,声震四野,敌酋退避三舍”。 时至今日,若欲强攻,后金军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代价之重,难以承受。 试想奉集堡之壕沟,欲平之,恐需六千人血肉之躯作铺垫,其惨烈,可见一斑。 “黄台极之策,实乃上策也,吾等当从之。” 此言一出,尽显决策之英明,犹如拨云见日,指引前路。 ……………… 元宵佳节,月满人未圆,年味渐阑珊。 熊廷弼,这位湖广豪杰,孤身置身于经略府邸,沉浸于皇恩浩荡的册页之间,家眷未随,孤影伴灯。 正当此刻,步卒游击将军茅国器匆匆步入,带来边疆风云变幻的消息:“经略大人,内喀尔喀蒙古急报,其首领宰赛竟被建奴释归,此举意味深长。” 熊廷弼闻言,眉头紧锁,思绪如潮:“宰赛之归,建奴何意?莫非欲结蒙古诸部,共谋辽东?” 提及宰赛,此人乃内喀尔喀五部之雄,曾与建奴铁血交锋,虽败犹荣,亦为我大明守土有功之臣。 往昔铁岭之战,宰赛虽受熊廷弼之银,却亦怀私心,终致兵败被俘,间接助力辽东局势之稳定。 茅国器见机进言:“卑职揣度,建奴今年或将全力以赴,侵袭辽东。” 谈及内喀尔喀使者之问,熊廷弼斩钉截铁:“承诺之赏,自当信守。且告知使者,斩建奴首级,成人首三十两,活擒者倍之,以励士气。” 茅国器面露讶色,忧虑丛生:“此赏之重,恐军中兄弟心生怨怼,言其不公。” 熊廷弼深知,割首记功之法,自古有之,然军中贪功冒进之风,亦不容忽视。 他忆及萨尔浒之战前,杨镐整肃军纪之艰难,罚约虽严,终难彻底根除恶习。 彼时,北路军杜松,麾下精兵强将,然战场之上,贪功之心作祟,每有敌首落地,众皆争抢,军纪荡然。 熊廷弼心中暗誓,必以铁腕治军,重塑大明军威,以保辽东安宁,不负皇恩浩荡。 终局惨烈,杜松部孤军奋战,终陷重围,全军覆没,杜松亦不幸中箭,英勇捐躯,令人扼腕叹曰:“天道不公?” 熊廷弼轻摇手中策本,淡然一笑:“皇上军改之令,辽东先试,斩首均赏,新制未定,勿急,待吾整军毕,自有分晓。” 言罢,显是不愿深谈此节。 “传我令于内喀尔喀,金银可予,首级难求,吾非吝财,实惧无功而返。”熊公言罢,掷地有声。 “遵命!”茅国器闻言,拱手而退,心中五味杂陈。 “改制军赏,任重道远,实乃难题也。” 熊廷弼独对册页,忧虑重重,思及皇命难测,又幸得非己独力承担,转由杨镐于广宁试行,暗自庆幸。 杨镐与孙传庭,则愁眉不展,相视苦笑,深知此任艰巨。 广宁府衙,文武汇聚,气氛凝重。二人并肩而坐,黄缎覆剑,五印赫然,文龟武虎,各安其位,尽显皇恩浩荡。 杨镐低语,仅孙传庭可闻:“军改之事,何以邀文官同席?” 言罢,如坐针毡,萨尔浒之败,犹在心头,文官之隙,更添重负。 孙传庭微侧,轻语以对:“大人试想,若无文官参与,军改何以周全?参政、巡察、分巡道,乃至兵备道,其责何分文武?撤冗存精,方为上策。” 杨镐闻言,眉头紧锁,大明官制之繁复,实乃前车之鉴。 兵备道一职,尤为棘手,文武交织,难以界定。 “卿有何良策?”杨镐直奔主题,深知孙传庭必有后手。 孙传庭耸肩一笑,从容答曰:“撤之,以简驭繁,方能破局。” 言简意赅,尽显其才。 第68章 背锅。 我的家世渊源,杨大人自然了然于胸,先祖乃振武卫显赫百户。 陛下与我深谈,提及大明军威不振之现状,意欲重振五军都督府之辉煌。 面对后续责任之承担,孙传庭巧施妙策,欲先稳杨镐之心田。 他笑道:“杨大人,进士出身非绊脚石,五军都督府亦非不可攀登之高峰。” 杨镐连忙摆手,言辞谦逊:“在下罪孽深重,能获此辽东之行以赎罪,已是皇恩浩荡,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倒是孙大人,正值青春年华,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孙传庭谦逊一笑,以“皆是皇恩浩荡,将士效命之功”回应。 继而正色道:“陛下对杨大人之信任,朝野皆知。 萨尔浒之挫,实乃时运不济,非大人之过。此番再赴辽东,定能雪耻立功,大人无须过谦。” 言罢,孙传庭从袖中取出一幅改制蓝图,轻置于杨镐之手:“大人身为定辽兵马使,辽东经验丰富,此番改制,非您莫属。” 杨镐初观此图,心中暗恼,疑其虚伪然及至图末,天启御印赫然在目,方知此乃圣意难违。 图中所绘,沈阳、辽阳军力稳固,宁远、光宁、定辽右卫及复州水师,皆需整顿缩编,清查田亩,精选士卒,淘汰冗弱,废除军户旧制,令杨镐心中五味杂陈。 “即刻着手?” “即刻!” 孙传庭目光如炬,窥破杨镐之犹豫,斩钉截铁道,“时不我待,若建奴侵扰辽沈,定辽兵马司责无旁贷。” 杨镐闻言,再次陷入沉思,而堂下众人则面面相觑,不解二人间暗流涌动。 尤其是对年轻有为的孙传庭,多有轻视之意,毕竟“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之讥犹在耳畔。 然其万历末年崭露头角,由县令跃升至知府,仕途之顺,令人侧目。 “咳咳。”一声轻咳,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众人也随之收回了飘忽的思绪。” 经过一番心理调适,杨镐毅然决然地挺立,目光如炬,扫视堂中群英,朗声道: “遵圣命,吾杨镐,今忝为定辽兵马司之统帅,总揽广宁、宁远、定辽右卫、盖州、复州等地军务,并督军卫改制之重任。” “身旁这位,乃陛下心腹之将,豹韬卫中郎将,身兼广宁知府、守备使及兵马副使之职,孙传统孙大人也。” 孙传庭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亦随之起身,戏谑道:“杨大人,圣谕已明,何需再诵,莫非欲以文字为友乎?” “参见二位大人!”堂下众人闻言,连忙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辽东改制之诏,想必诸位已悉。孙承宗孙巡抚总览全局,我则专攻军务改制,而孙大人则负责广宁之地。” “今日,吾欲与诸君共谋辽东军改大计,并告之,陛下之赏赐与三月军资已随豹韬卫抵达广宁,即将依新制颁赏。” 言罢,杨镐手持孙传庭递上的文牍,开始宣读新旧职位更迭之令,其声抑扬顿挫,仿佛春风化雨,广宁军改之局,至此尘埃落定。 随后,杨镐话音未落,孙传庭已挺身而出,再宣圣意:“皇恩浩荡,辽东改卫为府,官职皆循新制。以下,由本官详述之。” 他自袖中取出一纸,娓娓道来,实则乃将中原知府体制引入辽东之举措。 “辽东之地,官员匮乏,望诸君举荐贤能,或毛遂自荐,本官必上表圣听,以求圣裁。” “广宁首务,乃丈量田亩,清查户籍。” 宣读完毕,孙传庭环视四周,沉稳道:“稍后,知府衙门将分发条陈,以此为据,考核诸君。” “下官等定当遵从上命,不敢有违。” 众人虽心怀各异,但见豹韬卫林立,亦只能俯首称臣。 广宁城中,豹韬卫威名远扬,加之军户改制,土地重分,无人敢轻易造次。 广宁卫虽已空虚,然豹韬卫之威,足以震慑四方。 至于文官之态,众人皆知孙传统非等闲之辈,其在陕西之雷霆手段,足以让人心生敬畏。 如今手握重兵,钱粮充裕,广宁乃至定辽兵马司之局势,自是稳如泰山。 随着军改政改之令逐一落实,广宁改制势如破竹。 孙传庭更是深谙皇帝用意,那千五百人的军法营,实乃掌控驻地士卒之利器,使改制之路畅通无阻。 眼前,辽东地势沙盘巍然,朱由校手中轻摇旗帜,宛若运筹帷幄,实则重演“纸上谈兵”。 今日,他聚焦的是成化年间“犁廷扫穴”之壮举,心中盘算着三路进军大计。 左路,如蛟龙出海,浑河激越,石门飞越,土木河畔疾行,分水岭前蓄势待发;中路,抚顺关隘直出,薄刀山斩棘,粘鱼岭越险,五岭之后,苏子河渡,直指赫图阿拉心脏;右路,鸦鹘关启,灶突山为引,黑松岭穿梭,直捣黄龙。 更有朝鲜劲旅,并肩作战,三路合围,誓将女真势力一网打尽。 “抚顺关,必复!” 朱由校凝视沙盘,轻抚下巴,天启与成化,皆遭女真之患,唯成化时固若金汤,天启则连连失地,防线退至广宁,危如累卵。 “饿狼逼境,最为凶残。”建州之地,难养八旗之众,熊廷弼肩扛千斤重担,局势紧迫。 “礼部尚书孙如游求见。” 一语惊破沉思,朱由校收敛心神,宣其入内。 “陛下,臣有急事禀报,关乎卫所与卫学之存亡。” 孙如游躬身呈上奏章,暗藏机锋,意在韩爌。 “卫学之事,内阁何意?”朱由校淡然询问,目光如炬。 “韩辅言辽东困顿,难支卫学之费,欲裁之。” 孙如游直言不讳,随即话锋一转,“然臣以为,教化乃国家根本,非但不能裁,反当大兴,广开民智,乃至蒙古、女真,皆应纳入教化之网,以文化人,方能长治久安。” 朱由校闻言,目光闪烁,赞许之意溢于言表:“言之有理,扩建之事,速拟章程来奏。” 孙如游领命而去,朱由校手执韩爌奏章,冷笑一声:“庸才误国!” 遂将其弃之一旁,心中已生换阁臣之念。 未几,王末急步入内,呈上赵爽关于石景山开厂之奏:“陛下,龙旺商号赵爽,禀报铁矿煤矿筹备进展,规模宏大,民夫十万,粮铁石木,筹备 朱由校展卷审阅,见数字惊人,心中暗喜,石景山之地,即将崛起新的工业巨擘,国势或可借此一振。 而韩爌之庸,更坚定了他改革内阁的决心。 \"他意欲何为?莫非欲筑城乎?\" 朱由校翻阅着奏章上的物资清单,心中满是不解。 十万民力之众,岂非筑城之规模?他喃喃自语。 \"陛下勿忧,此数实不为多。\" 王末见皇帝困惑,忙不迭地解释,\"西山仅掘煤之用,山道略加修整即可;而石景厂则需构筑工房、居所、引水灌溉、道路纵横,耗费自然浩大。\" 言毕,王末小心翼翼地窥视皇帝反应,续道:\"臣前日亲赴查看,石景、西山之矿工皆已投身筑路,正如奏章所述,耗费颇巨。 再者,为固疆安民,城墙加固亦属必要。\" 朱由校闻言,额上青筋微露,暗忖这古代治安之混乱,竟似米粒之珠,难以计数。 \"罢了,内财府拨款拨粮便是。\" 朱由校轻叹,玉玺落下,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无现代化器械之助,土木之工,效率难言高效。 所幸,人力之充沛,尚可弥补一二。 \"且问,宝泉局日铸银币几何?\" 王末将退之际,朱由校忽忆此事,随口问道。 \"此事非奴婢所掌,乃杨成秀大人之责。\" 王末一愣,躬身答道。 \"你去吧。\" 朱由校挥手示意,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毕自严亦心系银币之事,再访宝泉局。 \"毕大人频临,真是勤勉。\" 赵涵苦笑,两月间身形已显消瘦,迎客入室。 京城官场皆知,毕自严乃皇帝之耳目,账目无所不查,无人敢轻易得罪。 \"产量已增三倍,日铸银币十五万枚,月计四百五十万枚。\" 赵涵汇报道,\"然欲兑现,尚需时日。\" 毕自严心知催促过甚,恐招非议,但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既增三倍,为何予我度支司之量反减?\" 毕自严质疑。 赵涵闪烁其词:\"民间亦需兑换,故有所分流。\" \"原两万,今增至三万,合情合理。\" 毕自严坚持。 赵涵无奈,只得坦言:\"总产十五万,九万归内帑,三万予度支,三万应民间。\" \"内帑九万?何其多也!\" 毕自严惊讶。 \"五万备南直隶之用,袁侍郎提议推广银币,故先借内帑之资。\" 赵涵解释道,\"待南京户部银至,即行归还。\" 毕自严沉吟片刻,提出权宜之计:\"可否暂借度支司应急?\" 第69章 汤不换药。 \"何不暂借于度支司应急?\" 毕自严一语既出,周遭空气仿佛凝固,静谧得只余呼吸声交织。 \"……\" \"……\" 终是赵涵轻启朱唇,打破了这凝固的宁静:\"此举,恐非上策。\" 他缓缓道来:\"原应待南京户部银两进京,方启生产,继而兑现。然袁世振忧虑,待银至,恐时光荏苒,商机已逝。\" \"故特奏陛下,得御批,借内帑之银,先行为南京户部承兑,后补银两。且月末银币即需启运,若量不足,宝泉局上下皆难辞其咎,赵某实感委屈难当。\" 言罢,赵涵面露哀愁,情真意切。 \"袁世振此举,着实令人费解。\" 毕自严闻袁世振抢兑银币,怒气中烧。南京户部既分权,身为未来户部尚书,不思夺回,反助其臂力? 怒气冲冲,毕自严驱车直奔户部。 步入户部,直奔尚书李汝华之班房,却惊见座上非李,乃袁世振也。 \"李尚书何在?\"毕自严问道。 \"李尚书因病告假,皇上已准。\" 袁世振淡然回应,目光不离案上公文。 \"闻君上奏,欲借内帑银为南京户部铸币,此中何意?\"毕自严直言不讳。 袁世振点头确认,未加辩驳,反递上公文:\"观此便知。\" 毕自严接过,细阅之下,竟是盐册,不禁愕然:\"此物何来?\" 大明盐政,南京户部独揽,户部无确账可考。 即便是圣命难违,南京户部亦能拖延时日。 \"吾曾整顿两淮盐政,此乃功绩所在,自任上携归。\" 袁世振简短解释,目光凝重:\"望君细品其中深意。\" 陛下诏令变革大明盐政,试问,仅凭一纸圣谕,便能扭转乾坤乎?” “难矣。” 毕自严闻言,轻叹摇头,神色凝重。 自叶淇变法,纳粮换盐之路受阻,大明盐政几近荒废,利益之网,已被地方官吏、盐课提举、盐商共织,牢不可破。 袁世振为解朝廷财政之困,创纲盐法,意在重划利益版图:一则分商权以制衡,二则严打私盐以正纲纪,三则激盐户以增产量。 然,此法终是换汤不换药,小民之财依旧三七分流,大户则安然无恙。 “君莫非欲借银币承兑之机,换取南京户部盐册之权?”毕自严捋须沉吟,满腹狐疑。 “非也,吾意在以银币为剑,直指江南,夺户部之权柄,图谋更广。” 袁世振语出惊人,起身铺展舆图,“月港开埠以来,白银如潮涌入中原,君在南方任职,自知浙、广、闽之地,银价瞬息万变。皇上近论货币之道,启发吾心,欲借此银币,为朝廷广开财源。” “此计何施?”毕自严愕然,银币何以聚财? “重启金银之禁,兑银之时,加两成乃至三成火耗,官设钱庄,高息收银,使巨贾富豪之银,尽归国库。” 袁世振掷地有声,决心已下。 “但百姓何堪重负?” 毕自严惊愕之余,更添忧虑,“四成火耗,底层黎民何以承受?” “君不闻民间火耗已逾正税之倍乎?” 袁世振苦笑摇头,“南直隶欠税之因,皆因官吏贪腐,豪强横行,辽饷之重,尽压百姓肩头。百姓无力承担,方有欠税之状。” 毕自严闻言,震惊不已,眨眼之间,思绪万千。 “此等大事,君可奏明圣上?” “未敢。” 袁世振摇头,神色复杂,“正德年间,钱塘命案,五刀毙命,知县妄报自杀,屡审不改,终惊动天听。 此案背后,乃知县将豪绅税负转嫁小民所致。 秀才告状,身首异处,吾若上奏,恐亦步其后尘。” 毕自严闻言,默然点头,深知此事不可轻言。 皇帝雷霆之怒,必致风雨飘摇,得罪满朝文武,更非明智之举。 “然则,君之法,岂非又增百姓之苦?” “国事艰难,为大明计,吾愿一力承担骂名。” 袁世振长叹一声,“百姓之苦,实乃无奈之举,望苍天垂怜,共度时艰。” ……… 蓬莱水城,古名刀鱼寨,坐落于山东蓬莱城北丹崖山麓,依山傍海,气势恢宏。 北宋庆历年间,此地筑寨以御敌;至明洪武九年,扩建加固,北开水门,南立振扬门,土城环绕,引海水入内,更名备倭城,寓守卫海疆之意。 土木堡之变后,于谦率军抵御外侮,其麾下备倭军正是由此扬帆出征,威震四方。 万历盛世,戚继光于此操练水师,万历援朝等战役的壮丽篇章亦由此开篇。 水城布局独特,南宽北窄,宛若天成之不规则矩形,水门、防浪堤、平浪台、码头、灯塔、城墙、敌台、炮台、护城河等防御设施一应俱全,尽显军事要塞之风采。 昔日,沈有容乃蓬莱水师之佼佼者,而今却立于水门之上,面对空港,心生疑惑,不禁仰天长问:“吾之水师巨舰,安在哉?”其声悲壮,令人动容。 “将军勿急,船只皆被辽东转运使杨嗣昌暂借。” 天津卫参将李雄,沈将军旧部,无奈答曰。天津、登莱水师整合,李雄奉命调兵至此,不期而遇沈将军之“质问”。 “陛下旨意,天津撤卫设府,水师归一,归天津知府袁可立统辖。” 李雄详述缘由,面对沈将军质疑的目光,苦笑不已。 武将失舰,实属罕见,李雄只得苦笑解释:“袁知府为解辽东之急,暂借船只转运粮草,并探水路。” “借?何时归还?”沈将军眉头紧锁,一脸不信。 “此事……辽东转运司已备银两两万作为抵押,待其自有船只,即当归还。” 李雄讪笑,心中暗道:“文官借物,何时还过?” 沈将军闻言,怒目而视:“两万银,换我大半水师?” 然念及袁知府乃未来上司,只得隐忍不发,眼神中仍不失鄙夷。 “皆是天命难违。” 李雄尴尬解释,面颊微红,知此举确有不妥。 “况且,朝廷已拨银两,购置新舰,以补空缺。” 如此,一段关于船只借还的轶事,在蓬莱水城的历史长河中,添上了一抹独特的色彩。 \"咦?\" 沈有容闻言,面露讶异之色,他多年苦求银两以购新战舰,竟至今日方有转机。 遥想当年大明水师鼎盛,对海寇多以征伐为主,怀柔为辅。 然而时过境迁,去年他竟亲自涉足招安袁八老之事,究其根源,乃是福建水师战舰残破不堪,难以再战。 \"拨款几何?\"沈有容急问。 \"袁知府慷慨解囊,五万两白银已至。加之宫中特使接管长芦盐场,于天津兴办官盐,月有盈余,分润于我军。\" 李雄答道,随即补充道,\"目前总计,可用之银七万两整。\" 李雄眨动慧眼,望着沈有容:\"长芦盐场,内廷与天津府共治,月入多少,实难预料。 但去年十一月得七千,腊月更添一万三千,颇为可观。\" \"本月呢?\" \"尚未至。\" 李雄摊手,略显无奈,\"惯例乃次月五日于天津水师衙门领取。\" 沈有容颔首,心中稍安。 战舰外借,虽难速回,但月有银入,终归是好兆头。 \"动身吧,往天津卫一行,会会袁知府。\"沈有容下令,语气坚定。 \"遵命!\"李雄拱手,随即挥手示意备马。 与此同时,袁可立于新府之中,于王承恩凌厉目光下,正教朱由检诵读经典。\" 仲尼有云:君子中庸,小人反是。 中庸之道,在于适时而中;小人则肆无忌惮。 \"朱由检背书声起,袁可立捋须微笑,而王承恩则紧咬牙关,心中暗忖,此老莫非在苛待幼主? 九龄之君,虽随孙师识字,但骤然背书,实乃苛求。 背不出尚需受罚,手板之痛,历历在目。 半篇既毕,袁可立温言:\"善哉,殿下今日之功已足。\" 朱由检闻言,紧绷小脸终展笑颜,躬身致谢:\"多谢先生。\" 待王承恩携朱由检离去,袁可立眉头紧锁。 皇帝密信仅字字千钧:\"若朕无嗣,信王继位,二龙隐遁,小龙躁急,望卿辅之。\" 袁可立深知,变法成败,储君至关重要。 历朝变法,无不与储君息息相关。 商鞅变法之所以能成且续,皆因秦孝公、惠文王鼎力支持;而宋朝变法,屡遭储君更迭之困,终至失败。 天启之意,若有不测,即令朱由检登基,由他辅佐,续行变法。 然观朱由检近日言行,袁可立对其能否胜任储君,心存疑虑。 变法之路,需沉稳持重,非急躁之人可为也。 第70章 试探 元宵未远,仅旬日之余,大明与建奴的战火再度炽烈,烽烟四起。 此番,熊廷弼所临之境,较万历四十八年之困局,有过之而无不及,犹如泰山压顶,令人窒息。 他心如明镜,深知努尔哈赤此番必倾巢而出,誓夺辽沈,野心勃勃,可见一斑。 “建奴此举,意欲何为?”熊廷弼沉吟间,沈阳城经略府内,众将环伺,气氛凝重。 舆图之前,熊廷弼眉头紧锁,似有千斤重担压于心头。 蒲河、抚顺、东州、马根单,烽火连天,狼烟滚滚;散羊峪已陷,八百勇士血染疆场,建奴铁蹄直指奉集,势不可挡。 “夜不收可有敌踪回报?” 熊廷弼猛然抬头,目光如炬,直视堂中朱万良。 “回禀经略,尚无消息。” 朱万良躬身作答,言辞间难掩无奈。 “百余夜不收,竟无一生还?” 熊廷弼怒拍案几,恨意难平,“辽东将士,莫非尽是此等无能之辈?自家地盘作战,竟不知敌在何方!” 堂中辽东将领闻言,皆低头不语,而他镇将领则面露讥讽之色。 “近来,建奴逃卒频现城下,欲求庇护,经略大人,如何应对?”有将领壮胆发问。 “老奴欲施内应之计,吾岂会中其诡谲?”熊廷弼冷笑一声,杀气毕露。 “城外处决?”童仲揆斗胆相询,众人皆屏息以待。 “你带川兵三千,押逃卒千余至白塔铺,以细作之名,令新兵实战历练。” 熊廷弼掷下兵符,决断果敢。 童仲揆领命而去,雷厉风行。 “抚顺之防不固,则辽东处处受制。” 熊廷弼抚须深思,目光在舆图上游走,寻找着防御的每一个薄弱环节。 沈阳城内,张名世、戚金领浙兵三千三百驻守,其中戚家军精锐不过三百真定勇士。 而真正能战者,乃贺世贤麾下万余边卒,来自山西、宁夏等地,英勇善战。 白塔铺,童仲揆率川兵汇合朱万良七千辽兵,严阵以待。 秦邦屏石柱土司兵三千守辽阳,姜弼武靖营七千为援;冉天龙酋阳土司兵四千驻虎皮驿,各司其职,共守辽东。 此番布局,虽显仓促,却也是熊廷弼力挽狂澜之举,誓守大明疆土,不容侵犯。 奉集堡壁垒森严,总兵尤世功、李秉诚、张良策等将才济济,麾下雄兵三万,气势如虹。 建奴欲何为?破城之策何在? “戚金、侯世禄!” 熊廷弼一声令下,如龙吟虎啸。 “末将在!” 二人应声而出,拱手以待,神色凝重。 “吾离城后,辽阳安危,系于尔等之身。城门紧闭,非吾归,不可擅开。” 熊廷弼语重心长,字字千钧。 “末将领命!” 戚金、侯世禄齐声应诺,誓守孤城,决不退缩。 城中粮草丰饶,足供三军两月之用,粮秣无忧,只需坚守,建奴难破铜墙铁壁。 “贺世贤!”熊廷弼再点将名。 “末将在!” 贺世贤应声而出,面带喜色,知有重任在肩。 “汝速领五百精骑,遍搜敌踪,为大军之眼,探明建奴主力所在。” 熊廷弼令出如山。 “末将领命!”贺世贤振奋不已,誓将敌情了如指掌。 随即,熊廷弼传令各营,集结待命,随时准备出城迎敌,士气高昂,战意正浓。 而努尔哈赤,面对熊廷弼的坚壁清野之策,亦是眉头紧锁,犹如老虎欲食天,却无从下口。 东州、马根单、散羊峪等堡,皆以辽兵守之,无外援之虞,显然意在诱敌深入。 “此等熊蛮子,枉为男儿!” 努尔哈赤怒不可遏,鞭击城墙,以泄胸中愤懑。 沈阳城内,三千兵马外加千余降人,送往白塔铺,其余则静如止水,努尔哈赤心中疑虑更甚。 “黄台极处,可有消息传来?”努尔哈赤急询。 “回大汗,尚无音讯。”包衣侍立一旁,小心答复。 “勿急放炮,待近再行!”努尔哈赤运筹帷幄,静待时机。 奉集堡上,张良策亲督防线,明军将士严阵以待。 火铳轰鸣,弓弩如雨,誓将建奴阻于城下,不使寸进。 尤世功、李秉诚立于望楼之巅,俯瞰敌阵,心中暗忖:“此番建奴,究竟几何?两蓝旗乎?” 敌影幢幢,战云密布,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李秉诚轻移遮目之手,淡然应声道:“唉,真乃暴殄天物,吾之火药何辜!” 眼见建奴兵马半途而返,明军炮火寥寥,尤世功不禁怒斥:“混账!白白耗损我火药精华!” 随即厉声下令:“传令下去,兄弟们给我沉住气,敌不至二百步,切勿轻启战端!”令下如山,传令兵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虎皮驿城头,冉天龙凝视着城外严阵以待的建奴,转头向兄长酋阳土官冉跃龙问道:“兄长,建奴此番来意何为?” 酋阳土司,一群自携粮秣的忠诚卫士,五千壮士,多数抱定不归之心,只为向大明彰显其耿耿忠心,以换取那宣慰使的荣耀印信。 须知,现今酋阳之首,尚称土官,而非宣慰使也。 “哼,区区三千乌合之众,竟敢窥视虎皮驿,简直是蚍蜉撼树!若非熊蛮子那死板的军令束缚,我早已率军出城,让他们见识见识何为‘血染的风采’!” 冉跃龙望着城外列阵的建奴,心中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挥师而出,大显身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冉天龙立于城垣之巅,怒视城下建奴军的狂妄嬉笑,紧握双拳,正欲疾步下楼,誓寻兄长并肩作战。 \"岂有此理,速速归位!\" 未及楼梯半步,兄长冉跃龙的身影已如怒龙般腾现,一脚精准无误,将冉天龙踹回原位,力透衣襟,尽显威严。 \"三日已过,建奴竟只知试探?\" 冉跃龙目不斜视,穿透喧嚣,直视敌营深处,对周遭讥讽置若罔闻。 熊廷弼之令如山,坚守不出,辽沈之地已成焦土,建奴深入亦难觅给养。 两族皆为山林之子,步战之术同宗同源,唯异者,建奴辅以铁骑,而我土司无之。 辽东之地,经济凋零,加之石柱、酋阳兵马寒冬肆虐,百里之内,生灵涂炭,猎物绝迹。 建奴至此,实乃孤注一掷,自耗家底。 \"区区三千建奴,岂能动我四千酋阳土司之根本?\" 冉跃龙摩挲下巴,心中盘算,似有冒险之意涌动。 此时,奉集堡城头,炮声隆隆,不绝于耳。 尤世功与张良策面色凝重,望着城外建奴重甲屹立如林,杂兵稀疏冲锋,三日之间,已遗尸五百。 据俘虏透露,此皆被迫参战之异族,男女皆有,辽东汉人与叶赫女真混杂,而建州女真鲜见,实为消耗我方火药之诡计。 \"火药存量几何?\"尤世功急问归来的李秉诚。 \"尚余一万五千斤,足以支撑月余。\"李秉诚递上清单,沉稳作答。 \"月余足矣,熊经略援军必至。\" 尤世功宽慰之余,亦显信心满满,轻拍李秉诚之肩。 \"建奴此举,真乃诡异莫测。\" 众将皆感困惑,殊不知,熊廷弼已率大军三万,携朱万良、张神武等将,以及两千降卒,自沈阳城东北迂回,直指奉集堡。 抚顺、蒲河敌情未明,贸然进击恐遭伏击,然奉集堡之建奴,在熊廷弼眼中,不过瓮中之鳖,誓要一举歼之。 \"蒲河、抚顺之敌,皆奔辽阳而去?\" 大军刚渡浑河,夜不收急报传来,战局瞬息万变,熊廷弼胸有成竹。 策马疾驰间,熊廷弼静听夜不收密报,手捻须髯,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笑意。 “无需介怀,直奔奉集堡,告知贺世贤,纵马匹尽疲,亦须明晨前军抵散羊峪!” 令下如山,大军无丝毫懈怠,稳步向奉集堡进发。 熊廷弼方离沈阳,戚金即令张名世拆城周民居,封堵四门,誓守沈阳,待熊帅归。 暮色四合,戚金率标兵巡城,张名世禀报已毕,戚金淡然颔首,沉稳如松。 六旬有五,戚金寡言沉稳,分兵部署:“城北浙兵三千,城中我亲守,将军可安心。” 张名世领命,又询城中兵力,戚金笑言:“辽兵千余,锦衣卫百众,虽未知杀敌如何,诛叛则令人胆寒。” 张名世点头称是。 自腊月始,熊廷弼坐镇,锦衣卫肃奸,沈阳城焕然一新。 降人稀少,粮草充足,将领沉稳,大户迁离,此等局势,戚金誓守沈阳,否则无颜以对。 四十里路,快马半日可达。 奉集堡外,黄台极闻探马报沈阳援军至,惊愕之余,苦笑连连:“此等奇招,真乃不按常理出牌。” 面对两旗人马,黄台极果断决策:“汉军攻城,我军撤散羊峪。” 并令包衣加紧攻势,伏兵夜撤,与杜度会合。 城中望车内,尤世功观敌情变化,心中暗赞大帅神机妙算,识破建奴诱敌之计。 面对建奴增兵夜袭之势,张良策眉头紧锁,不解其意。 边关战事,向来直来直去,此番建奴诡谲,实乃罕见。 然榆林将士,向来以勇力着称,面对诡计,亦将以铁血应对之。 第71章 静待佳机。 \"该死的蛮横之徒!\" 努尔哈赤闻讯熊廷弼直取奉集堡,怒不可遏,一鞭挥向传讯的包衣,厉声道:\"传令,八旗齐动,驰援黄台极!\" \"遵命!\"令下如山倒。 策马而行,努尔哈赤凝视着李成梁赠予的地图,眉头紧锁,犹如便秘之苦,心中暗叹:分兵之策,竟成今日之困。 明金对峙,明军虽士气不振,然凭火器之利,足与建州平分秋色,乃至略胜一筹。 若明军固守坚城,我军则如困兽之斗,辽东城邑众多,攻之不胜,守之难继,兵力耗尽亦无济于事。 故努尔哈赤筹谋,欲诱明军分兵野战,以解困境。 初衷之虞,黄台极部恐将陷入危局。 \"杀!\"夜幕下的奉,火光集堡冲天,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动地。 受黄台极诱惑,四千汉军在五百铁甲督战下,携云梯洞子,趁夜猛攻。 尤世功目睹一士卒斩敌于城下,心中却涌起不祥之兆,暗骂:\"这建奴,莫非疯了不成?\" 李秉诚望着这群稚嫩之师,疑云满腹:\"去年与建奴拉锯,深知熊公战法,今何以如此鲁莽?\" 尤世功忽生一念,挠头道:\"莫非经略将至,建奴欲遁?\" 随即下令:\"速遣探子,往虎皮驿查探敌情。\" 虎皮驿上,冉跃龙远眺奉集烽火,忧心忡忡。 其弟冉天龙请命出征,他紧握双拳,嘱咐道:\"二弟,小心行事。\" 二月初八晨光熹微,贺世贤怒喝声中,一箭穿心,建奴探马毙命。 五百精骑昼夜兼程,于散羊峪外截住建奴归途,两军相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贺世贤面对的,乃是正白旗参领瓜尔佳·卫齐麾下的三个牛录,九百余众。 一方乃是铁骑,历经疾驰,仅小憩片刻;另一方,步卒连夜疾行,誓守两黄旗退路,营地未稳,风尘仆仆。 “敌袭!明军铁蹄声近!” 大地微颤,敌情昭然,建奴士卒心头一凛,知是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探子何在?此等大军竟无预警!” 卫齐怒马之上,恨不能立斩失职探马。 “勿乱,速列阵!” 在将领的咆哮中,建奴缓缓布阵,然战意已失,齿间战栗,尽显惧色。 老兵皆知,骑兵之威,生死一线。 “有我无敌,勇往直前!” 贺世贤,榆林之虎,一声断喝,如雷鸣般响彻战场,激励着麾下精锐,不顾生死,冲锋陷阵。 坐骑奔腾,如龙出海,士兵们受封赏之诺,士气高昂,紧随其后,喊杀震天。 “盾坚刃利,怯者立斩!” 卫齐挥舞钢刀,誓要阻敌,却难挡明军三眼铳之威,硝烟四起,防线瞬间崩溃。 士卒木盾炸裂,人仰马翻,骑兵如潮水般涌入,践踏无情。 “敢退者,杀!” 卫齐狂怒,然明军士气如虹,粮饷充足,无畏生死。铁骑横飞,惨烈异常。 “死来!” 贺世贤怒吼,三眼铳化作狼牙棒,一击之下,建奴甲胄碎裂,伤亡惨重。 五百对一千二,一战即溃,阵型尽毁。 骑兵调转马头,号角再起,卫齐,知大势已去。 “绝望之际,西南烽火起。” 杜度,努尔哈赤之孙,率部深陷重围,两千镶白旗与棉甲兵、包衣,面对八千明军,危在旦夕。 德哥请命突围,杜度摇头苦笑,知天命难违。 “跑?尔等何敢!”冉天龙冷笑,布袍拭汗,下令:“虎蹲炮伺候,轰他个片甲不留!” 张良策则怒喝士卒,誓要将建奴轰成齑粉。 而黄台极,心急如焚,西望杜度,音讯全无,唯探马报明军出城,疑是杜度败退之兆。 怒不可遏之下,挥鞭抽打包衣,急令东撤。 奉集堡西烽火已熄,终以努尔哈赤之英年长孙杜度,二十四岁壮志未酬,自刎而终,画下悲壮句点。 “斩!拒不降者,格杀勿论!”冉天龙挥刀如电,直指苍穹,麾下士卒遵令,展开雷霆清剿。 “总兵,俘虏吐真言矣。” 正当冉天龙浴血奋战之际,一讯兵匆匆至张良策侧,揭秘敌情:“此辈属镶白旗,正白旗方为攻城主力,余者,两蓝两黄驻抚顺,两红据蒲河,皆奉黄台极令,诡谲撤退,归附正白,撤退之因,莫测高深。” 张良策闻言,心中波澜四起:“沈阳境况如何?熊经略可有南援之意?” 讯兵摇头苦笑,坦言不知,建奴专注于虎皮驿,对北境变动茫然无知。 “速遣精锐至白塔铺,探熊经略是否挥师南下。” 令出如山,士卒领命,顷刻间,小队铁骑疾驰北去。 与此同时,散羊峪堡外,贺世贤治军有方,战场已净。 贺彪,其爱将兼家丁首领,呈报情报:“确系两白旗孤军犯境,余旗皆遁北地,然统帅何人,详情尚隐。” 言及俘虏卫齐,贺世贤沉吟:“活口难得,勿轻言斩,细加看管。” 旋即,贺世贤遣使速报熊经略,证其所料非虚,建奴仅遣双旗试探。 而在散羊峪西南密林深处,明军步伐坚定,向清河堡缓缓推进。 “将军,向导言明,半程已过,暮色时分可达清河。” 秦邦屏淡然应之,挥退部将,独立林间,感叹辽东山川虽险,较之川渝原始森林,实乃小试牛刀。 林深虽有大虫潜伏,然见我军浩荡,亦避其锋芒。 严冬虽寒,幸无恶虫侵扰,征途尚可安行。 奉集堡西烽火骤熄,努尔哈赤英年之嗣杜度,廿四韶华,壮志难酬,自刎成仁,谱就一曲悲壮绝响。 “斩!逆者不留,刀光如织!”冉天龙挥刀斩云,气势如虹,麾下儿郎闻风而动,雷霆万钧,清剿敌寇。 “总兵,俘虏吐露真情矣。”血战正酣时,一讯兵疾驰至张良策旁,揭秘敌踪:“镶白旗孤军深入,正白旗方为主力,余者蓝黄驻抚顺,红旗据蒲河,皆遵黄台吉令,诡秘撤退,归附正白,其因扑朔迷离。” 张良策闻讯,心潮澎湃:“沈阳安危何如?熊经略可有南下之意?”讯兵苦笑摇头,言建奴专注于虎皮驿,北境风云,浑然未觉。 “速遣精兵赴白塔铺,探熊经略动向。”军令如山,铁骑如飞,顷刻间北去无踪。 散羊峪外,贺世贤治军严谨,战场已清扫一空。爱将贺彪呈报:“确为两白旗侵扰,余旗皆遁,统帅之谜,尚待揭晓。”谈及俘虏卫齐,贺世贤沉吟:“活口难得,须谨慎看管。” 随即,贺世贤飞书熊经略,证实所料,建奴仅遣双旗试水。 西南密林,明军稳步前行,直指清河堡。“将军,向导言,半程已过,清河近在黄昏。”秦邦屏淡然以对,独步林间,感辽东山川虽峻,较川渝原始森林,不过小巫见大巫。林深虎藏,然见我军雄师,亦退避三舍。严冬虽冽,幸无毒虫侵扰,征途安稳。 熊廷弼览贺世贤捷报,挥手笑言:“贺将军已挫敌锋?”张神武探头询问,得悉斩首五百,俘七百,众将纷纷贺喜。 “勿言他事,速寻水源扎营。”熊廷弼将战报入怀,又问:“赴奉集、虎皮驿者归否?”答曰:“未归,五波人马,杳无音讯。” “再派!”熊廷弼断然下令,“趁敌主力北顾,务必将其偏师歼于关内。” 杨宗善惑而问:“为何令贺将军急袭散羊峪,又令石柱兵与两地主力合围,而我军急行后却缓进?” 熊廷弼目光如炬:“兵法云,奇正相生。我军东进扎营,乃诱敌深入之计,待时机成熟,必一击毙命。” 大军驻东州堡西,就地安营,静待佳机。 \"萨尔浒之战,我大明铁骑折戟沉沙,仅历数日之秋?\" \"五日,便见风云变色。\" 杨宗善沉声应道。 \"自杜松麾下灰飞烟灭,至刘艇遭诡计所困,不过弹指五日间,战场瞬息万变。\" \"确然。\" 熊廷弼颔首,面色凝重,续而发问,\"由抚顺关外杜松全军覆灭,尚间崖马林军再败,至刘艇孤军深入宽甸堡北,误入敌伏,五日之内,横跨百里疆土,日行兼程,仍能战于疆场,此等神速,令人咋舌。\" \"刘艇之败前,建奴已先与杜松、马林二军浴血奋战,旋又疾驰阿布达里岗布下天罗地网。诚然,刘艇有急功近利之失,然建奴之行军若电,试问吾辈能否望其项背?\" \"这……\" 杨宗善闻言,默然片刻,终是摇头叹息。 当今辽东诸军,除非如贺世贤般精选锐士,方能稍具其速。 余者,唯石柱、酋阳两地土司之勇,及戚继光麾下三百真定铁骑,或能与之比肩。至于其他九边之兵,皆难企及。 \"故我等之策,非在于围猎此支建奴,而应半途截击,力求阻断其南下救援之主力,方为上策。\" 第72章 一雪前耻! 二月十二,马根单堡以西,夕阳如血,天际渐黯。 努尔哈赤跨马而立,面色凝重,凝视着身后大营前严阵以待的明军,怒声震天:“熊廷弼,吾三度折戟于你手!” “请父汗降罪。”黄台极跪于马前,羞愧难当,两白旗几近全军覆没。 努尔哈赤一甩马鞭,决绝道:“撤!回萨尔浒。”对黄台极之请,置若罔闻。 消息如风,建奴一动,夜不收迅即报于明营:“经略,敌退矣!” 熊廷弼令下如山:“全军北上,尾随其后,切勿轻敌冒进!” “遵命!”令下,明军井然有序,步步紧逼,目送建奴渐行渐远。 时光回溯,二月初九,散羊峪外,乌鸦盘旋,不祥之兆。 黄台极身披铠甲,策马环视,面对石柱土司的重重包围,心生寒意。 彼时,他尚是稚嫩英豪,未经岁月沉淀,仅二十八岁,心志虽坚,亦难敌世事沧桑。 转瞬之间,乾坤逆转,两日之内,战局风云变幻。 黄台极之计,欲围点打援,却遭熊廷弼慧眼识破。 熊公深谙兵法,不以局部得失为念,毅然舍蒲河、抚顺等地,直捣黄龙,令建奴主力扑空。 黄台极之偏师,反成众矢之的,被困散羊峪,进退维谷。 前有石柱土司铁壁合围,后有酋阳土司与奉集堡明军紧追不舍;北望,三万熊军主营以逸待劳;南眺,唯见崇山峻岭,林海茫茫。 “开炮!” 随着秦民屏一声令下,炮火连天,硝烟四起。 建奴如潮水般涌来,生死一线间,黄台极振臂高呼:“冲!冲破重围,方有生天!”箭雨纷飞,战况惨烈。 乌鸦凄鸣,围歼之幕轰然拉开,一场血与火的较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上演。 目睹着建奴铁蹄的汹涌冲锋,秦邦屏屹立于阵心,从容不迫地调度着战局。 “坚守!酋阳土司的勇士们正伺机而动,敌军攻势难以为继!” 他的话语中透着坚定,仿佛能穿透战场的硝烟。 “杀!” 随着这响彻云霄的一字令,双方士气如潮,正白旗与镶白旗的将领们亦是嘶声力竭,激励着麾下士卒拼死突围。 披甲人如潮水般涌来,转瞬间便突破了明军的炮火与箭雨,与白杆兵的前锋短兵相接。 长途奔袭之下,攻城器械早已遗落,建奴为求一线生机,不惜踏着同袍之躯,勇往直前。 “杀!” 战场上,一名白杆兵以白杆枪为矛,精准刺入敌将之眼,却旋即被其身后的小卒扑倒,咽喉处血花四溅。 “斩敌一人,赏银百两;双斩,赐包衣一名!” 黄台极望着人数悬殊的战场,心中虽有惧意,却仍幻想突围重生。 他高声呼喊,不顾赏赐能否兑现,只盼能激发士气。 然而,即便赏赐诱人,牛录额真亲率精锐冲锋,两旗兵马仍难以撼动明军的坚固防线。 散羊峪,这山谷的咽喉之地,地势险峻,明军居高临下,占尽地利。 黄台极的困境,源于后路的失守。贺世贤的奇袭与川军的合围,断绝了其归途。 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阿巴泰的正白旗预备队能挡住追兵。 “石柱壮士已封敌退路!” 冉天龙手持藤盾钢刀,身先士卒,激励着士气。 随着酋阳土司兵的加入,战场更添几分惨烈,连天色都为之黯淡。 秦邦屏手持鸟铳,冷静射击,每一发都精准无误。 面对建奴的疯狂反扑,他心中焦急万分,期待着援军的到来。 “援军至矣!” 当“尤”字大旗在地平线上显现时,秦邦屏如释重负,跌坐于地。这场战役,明军终是胜券在握。 正如滑铁卢之战中吕歇尔的到来扭转了战局,尤世功的及时增援也注定了这场围歼战的胜利。 建奴败局已定,棉甲兵断后,试图往北突围,却已是无路可逃。 黄台极,真乃一介枭雄,即便面对万五精锐,犹如铜墙铁壁,亦能破茧而出,尽显聪明才智。 散羊峪北,密林深处,阿巴泰甲胄染血,一行人马,昔日雄风不再,尽显落魄之态。 “八爷,何路可遁?”“西行北转,或有一线生机。” 黄台极轻启水袋,润泽干裂之唇,冷静分析:“情报迟滞,贺世贤竟断吾等归途,熊廷弼亦不远矣。父汗恐已南下追击。” “此番入关,意在诱敌,分而歼之。熊蛮子识破诡计,先发制人。” 黄台极环视残部,忧虑难掩:“贺世贤既守散羊峪,马根单、东州亦必设防。唯逆其意,绕行突围,方能与父汗会师。” 阿巴泰闻言,弃空囊于马,跃身上鞍,决然应和:“听你的!” 散羊峪外,贺世贤、秦邦屏、冉天龙、尤世功四将聚首,共商对策。秦邦屏左臂负伤,犹自坚韧:“我部折损五百余,重伤亦众。” 冉、尤二将亦报损失惨重,足见建奴两白旗之悍勇。 两夜激战,明军虽疲,仍重创敌寇。 石柱、酋阳精锐,几遭瓦解,然亦彰显明军之不屈。 更喜者,建奴八旗折其二,两白旗指挥体系几近覆灭,牛录额真陨落二十有余,实乃大捷。 “俘虏几何?杀敌多少?” 贺世贤问。冉天龙苦笑摇头:“俘虏两千余,杀敌之数,尚待详查,估摸不下四五千。” 随即,贺世贤急书两封,一遣贺彪速报辽阳,调姜弼运粮;一交尤世功,令处置伤俘。 令下如山,尽显将帅果决。 遣精锐两千护佑伤员与俘虏赴辽阳,余部整戈北进,誓与熊经略会师疆场。 “遵命!” 三人不顾战创之痛,应声如雷,气势凛然。 战后余悸未消,部众疲惫不堪,犹如惊弓之鸟,稍有不慎,恐遭覆灭之灾。 贺世贤一呼百应,熊廷弼之令迅速传遍马根单堡,随之响起的是悲壮的离别之声。 另一边,黄台极率精锐绕道北上,犹如暗流汇入东州堡,与南下的努尔哈赤不期而遇,战局风云再起,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四方。 “捷报频传!” 贺云凯旋归来,熊廷弼闻讯,喜形于色,于军帐中踱步生风,难掩心中之喜。 近来他肩负重担,朝堂纷争、外敌窥伺、帝崩国殇,种种压力如泰山压顶,几欲令他窒息。 幸得新皇青睐,粮饷充足,更得贤能巡抚鼎力相助,后方稳固,方有今日之胜。 “终得一雪前耻,大破建奴!” 熊廷弼放下战报,目光如炬,扫视堂中诸将。 “张神武何在?”“末将在!” 一位英姿飒爽的中年将领应声而出。 “命你领兵三千,速去接应尤将军所部,不得有误。” “遵命!” “杨宗善何在?”“末将在!” “你率三千精锐,向南布防,务必截获逃遁之建奴首领。” “末将领命!” 众将听令,士气高昂,深知“强将手下无弱兵”,熊廷弼之胆略与智谋,早已深入人心。此番大捷,更添其威望。 而此刻,努尔哈赤正立于望儿石,心中五味杂陈。 黄台极,其智囊也,虽败犹荣,归心似箭,然面对父汗,唯有泪洒衣襟,诉说败绩。 “两白旗万众,竟毁于一旦,你还有何颜面归来!”莽古尔泰怒不可遏。 努尔哈赤怒斥莽古尔泰,转而询问黄台极:“杜度何在?” 黄台极低头哽咽:“杜度围攻虎皮驿,未能脱身。” 杜度之死,犹如晴天霹雳,努尔哈赤心如刀绞,怒火中烧,直指南方明军大营:“熊廷弼,我与你不共戴天!” “撤兵,回萨尔浒!”努尔哈赤深知,此时再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去年虽两度受挫,但士气尚存;今则两白旗覆灭,军心已散,再战必败无疑。 一代枭雄,审时度势,果断撤兵,保全实力,以待来日再战。 第73章 辽东大捷。 在南直隶,金银流通再遭封禁,火耗之税陡增三至四成,犹如重锤击水,波澜四起。 朱由校手执袁世振的奏章,目光如炬,审视着跪地的臣子:“袁卿,此言可曾深思熟虑?” “陛下明鉴,臣心之所系,皆为大明江山。” 袁世振脊背挺立,目光坚定,“自隆庆开海禁,白银如潮涌入,江南、两广、福建等地,银贱物贵,百姓深受其苦。陛下铸币,意在稳物价,安民心。” “然,南方白银如山,仅以微末火耗兑换,恐岁月难平。朝廷财政窘迫,唯有重耗以解困局。” “卿此举,岂不顾念黎民死活?” 朱由校怒拍龙案,奏章震颤,“三成火耗,百姓血汗尽化泡影,岂非逼民为乱?” 言罢,他指向衣襟龙纹,厉声道,“帝龙之尊,岂可率兽食人,沦为世人笑柄!” 袁世振面不改色,引经据典,续道:“臣非为陛下添恶名,实为苍生谋福祉。卖炭翁之苦,陛下应知,黔首小民,生计维艰,一年辛劳,不过数十两纹银,此等重耗,实难承受。” “然,富商巨贾,以金银为便,防伪便携,乐于接受。加耗之举,于彼而言,反为善政。” 朱由校闻言,沉吟片刻,似有所悟。 他以往推行的小额兑银,忽觉此中另有乾坤,或可成为生财之道。 “卿欲如何施行?” 他目光转向袁世振,询问计策。 “臣拟先定南直隶金银禁期,后按月分配银币数量,逐步冻结金银流通。” 袁世振胸有成竹,“届时,银币铜钱并行,商贾大户为保交易顺畅,必争先兑换,火耗之增,水到渠成。” “但此举易生民怨,卿有何良策防身?”朱由校眉头紧锁,担忧民变。 “臣请锦衣卫镇守南京,南京宝源局增铸铜钱,以一两银兑千文铜钱之策,惠及小民。” 袁世振细述安排,“铜铅铸造,利润丰厚,朝廷可借此充盈国库。” 朱由校闻言,心中惊疑交加,对袁世振的算计既感钦佩又存疑虑。 这场货币改革,究竟是福是祸,尚待时间验证。 一两银子若不计工本,岂能铸就万枚铜钱之巨? 历史上,天启年间,铸钱之业何以反致亏损,实乃一谜。 “若计入人工与物料之费呢?” “大抵有六分盈余,除去匠人薪俸与炭火之资,尚有所余。” 袁世振于御前,屈指细算,对帝释疑。 “若非铸币之利诱人至此,昔世宗时代,何至于以极刑难遏私铸之风?” “既如此,便依卿所奏。” 朱由校闻此高额利润,旋即龙心大悦,御笔一挥,玉玺轻落袁世振奏章之上。 “卿再拟一策,详陈人选,共襄此盛举。” 递还奏章之余,朱由校又言:“且记,铜钱之质,关乎国本,万不可使劣币横行,良币蒙尘。” “臣遵旨。” 袁世振神色凝重,应声而答,旋即请命:“臣拟请内阁、都察院、六科、锦衣卫、东厂诸衙门共赴南直隶,专司监督,以防贪腐之弊。” 此举妙在人多势众,派系纷繁,利益瓜分之下,自难徇私。 犹如众目睽睽之下,贪念无所遁形,反成相互牵制之势。 “卿言之有理,先行退下,人选之事,朕自思量。” 朱由校颔首应允。 “臣叩谢陛下天恩。” 袁世振面露轻松之色,躬身谢恩。 正待草拟诏书之际,忽闻殿外捷报如雷:“辽东大捷!熊廷弼力挫建奴,斩首八千余级!” “哦?” 朱由校与袁世振皆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殿内外尽皆欢腾。 辽东捷报震天响,斩敌八千士气昂。 朱由校心潮澎湃,静待茶凉方获详。 驿卒验身、印信核查,繁琐却为皇恩畅。非似戏文畅通无阻,实乃严谨保国疆。 “奉集堡捷,斩首两千六百,俘七百众,老奴长孙杜度亦殒命疆场。” “散羊峪再捷,斩敌六千,俘虏倍之,两白旗仅余黄台极遁逃。” “马根单堡对峙间,亦斩浒,抚顺已复,国威大振。” “妙哉!妙哉!” 朱由校览毕捷报,喜不自胜,堂上轻旋,尽显龙颜大悦。 九边精锐,川军雄师,汇聚辽东,岂容建奴嚣张? 万历朝臣吝军饷,急战失利萨尔浒;辽沈换帅轻敌败,广宁又陷间谍谋。 朝野纷争,辽东战事频受阻。 然至崇祯末年,松锦会战,大明几撼螨清,其势犹存,彰显帝国底蕴深厚,容错力之强,亦成其衰之因。 今朕鼎力支持,熊廷弼不负众望,大破建奴,实乃天佑大明。 “速将捷报传兵部,议功行赏,以彰英烈。” “遵旨!”小太监应声疾行。 袁世振见状,趁机颂扬:“陛下圣明,熊经略威震四方。” “贺陛下!” “此皆神祖遗泽,非朕之功。” 朱由校谦逊而答。 袁世振复言:“陛下明察秋毫,力排众议保熊廷弼,方有今日之胜。若非陛下,熊公或已蒙冤去职,胜局难料。” “卿言极是。”朱由校笑容更甚,对老臣之谄媚,亦感愉悦。 然片刻欢愉后,朱由校忽敛笑容,沉吟道:“至于封赏之事……” 朱由校言罢,即刻铺纸疾书,计算起大明对建奴的赏格制度。 大明律例严明,赏罚有据。 努尔哈赤之首,值万金并都指挥使之位;八大贝勒头颅,各值两千银两,并晋指挥使衔。 叛将李永芳、佟养性等,若能献俘努尔哈赤,则赦其死罪。 至于努尔哈赤亲族及军中要员,斩之皆有大赏,并世袭官职。 至于建奴士卒,一人头五十银,亦是不菲。 朱由校笔下生风,计算毕,不禁咂舌。此战赏赐,恐需五十万两白银打底,加之参战将士,无论功过,皆需论赏,七八十万两白银方能勉强支撑。 “袁爱卿,速回南直隶筹措银两,刻不容缓。” 朱由校面露难色,对袁世振吩咐道。 “臣遵旨。” 袁世振心中暗惊,袖中手指亦微颤,躬身应命。 待袁世振离去,朱由校凝视战报,眉头紧锁。 国库空虚,仅剩四百七十余万两,犹如家道中落,难以为继。 战果未现,银两何从? 京城之中,捷报虽传,民心未动。 建奴之患,已非民心所惧,萨尔浒之败,未伤国本,反不及嘉靖时倭寇之患。 夜幕低垂,左都御史府内,张问达借酒消愁,言辞激烈。 “陛下兴师动众,若熊廷弼不胜,当以死谢罪!” 张问达酒酣耳热,直言不讳。 “总宪息怒,熊廷弼实有才能。” 旁人劝阻,提及熊廷弼力挽狂澜之功。 张问达不以为然,怒斥道:“此乃金钱堆砌之功,非熊廷弼一人之力。千万白银之下,何人不可守辽东?” 言毕,满座附和。 忽有一中年儒士发问:“总宪欲取而代之,意在何人?” 张问达闻言,酒意顿醒,正色道:“朝中奸佞横行,吾欲借平辽之功,清君侧,正朝纲。” 中年儒士摇头苦笑:“熊廷弼得神宗遗命,独揽辽东大权,非易撼动。圣上偏信,更添难度。” 张问达叹道:“若能让邪党失利,亦是一功。” 中年儒士黄尊素捻须沉吟:“此事不难,但需智取,不可力敌。” 言罢,众人计议纷纷,夜色中,一场权谋较量悄然酝酿。 第74章 辽东局势。 闻黄尊素之言,堂内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于他,仿佛磁石吸铁。 “忆往昔,太祖皇帝英姿勃发,何等雄壮!” 他缓缓道来,如数家珍。 “洪武初元,太祖遣徐达、常遇春出北平,如猛虎下山,直捣山西;另遣冯胜、汤和横跨黄河,策应东西。短短五月间,三路并进,太原、大同、宣府等重镇尽归大明。次年六月,常遇春凯旋北平,上都告破,元顺帝狼狈北遁应昌,暴元遂灭,大明基业稳矣。” “不及两载,乾坤已定,大明江山巍然屹立。” “再言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大将军北伐,渔儿海一战,北元溃不成军,蒙古皇帝之号终成过往云烟。” 言至此处,黄尊素轻挥衣袖,环视众人,意味深长:“昔日之景,岂非今日之鉴?”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唯余张问达点头应和。 “陛下之威,杀人如麻,亦能驾驭于无形。”张问达直言不讳,堂中气氛顿时微妙。 黄尊素双手比划,语重心长:“诸君当慎行,勿逆龙鳞,顺时应势,方为上策。” 他继而谈及时局:“熊廷弼辽东御敌,陛下南海练兵,皆因建奴之患。然历史轮回,世宗皇帝初入京时,亦是壮志凌云,终却遁入道门,世事难料。” “胡宗宪抗倭虽勇,终难逃命运弄人,狱中自尽,令人扼腕。待建奴平,四海靖,陛下或将文治武功并重,熊廷弼之辈,又能何如?” “黄公之言,洞若观火!” 张问达高声赞道,随即举杯相邀:“诸位,共敬黄公一杯!” 酒过三巡,张问达酒酣耳热,直言快语:“吾辈当顺应圣意,无论银币新制,还是土地纳税,皆应赞誉有加,夸其如日中天,势不可挡!” “夸其一日千里,风驰电掣!” “夸其虎虎生风,威震四方!”“夸其恍如隔世,改天换地!” 一时间,堂内欢声雷动,群情激昂。 御史们醉态可掬,纷纷响应,共饮此杯,直至夜深方散,留下一地欢声笑语与深思。 张问达府邸佳酿之谜,竟令江西才子李邦华醉意盎然,步履蹒跚而出,口中喃喃:“世风日下,皆成狂澜。” 万历末年,朝堂风起云涌,邹元标不幸卷入东林漩涡,身为同乡兼师承之谊的李邦华,眼见党争激烈,自身亦被贬山东,家父亦遭罢黜,遂心生退意,以病为由,归隐田园。 天启元年冬,朝局再变,周应秋遍寻贤才,李邦华得邹元标力荐,未受阻挠,重返京城,补御史之职,然心中五味杂陈。 “斯人何德何能,竟居高位?” 李邦华于马车内,头脑昏沉,拍案而起,痛斥时弊:“忠孝仁义,尽皆抛诸脑后!” 言辞间,尽显愤懑。 次日,朱由校御案之上,奏章累累,皆请封熊廷弼。 帝面露玩味,询于刘时敏:“卿以为,熊廷弼之功,足以封侯乎?” 时敏躬身答曰:“皇爷明鉴,我大明封爵,自有成法,非武功赫赫不可轻授。” 言毕,细述历代封爵之制,条理清晰,尽显忠直。 朱由校闻言颔首,深知封爵之重,非可儿戏。 他手指轻敲桌面,沉思片刻:“熊廷弼虽有小胜,岂能骤封侯爵?若日后战功更着,朕何以赏之?” 言下之意,封爵需谨慎,不可滥施。 及至军功核查之事,朱由校更觉重要,决心亲自过问,以防滥竽充数,败坏朝纲。 他心中暗忖:“唯器与名,关乎国体,岂可轻授于人?” 于是,天启帝于朝堂之上,展现其英明果决,誓要整顿军功制度,确保赏罚分明,以振朝纲。 兵部尚未细算赏银之数,度支司已闻风而动,依据奏章筹备银两,以资奖赏。 南海之畔,帝王生活如常,练兵不辍,铸币不息,反腐亦紧锣密鼓。 熊廷弼捷报传来,朱由校虽喜不自胜,却未失分寸,深知前路多舛。 大明王朝,正步入风雨飘摇之境,天灾人祸,战事频仍,令人忧心忡忡。 川渝云贵土司之乱、东北建奴之患、国内民变蜂起、东南西夷侵扰,皆是亟待平息之烽烟。 更有缅甸、倭寇旧账待算,大明需一一清算,以正国威。 然则,大明军力能否支撑大规模征战? 答案显而易见,力不从心矣。 昔日缅甸、建奴之败,已显颓势,再言胜算,实属奢望。 萨尔浒之战,即便是韩信复生,亦难挽狂澜,盖因实力不济,战略失误。 成化犁廷之胜,源于精锐之师,历经百战,所向披靡。 反观今朝,卫所制废弛,兵丁匮乏,万历年间虽有五征之功,然自1600年后,大规模战役未尝一胜。 杨镐求和之举,实乃无奈,明军尤其是辽军,已失战魂。 努尔哈赤岂是池中之物,岂会坐视明军整顿? 万历君臣,一吝财一乏策,急催杨镐出战,无异于驱羊战虎。 朱由校深知此理,急欲打造一支可堪一战之军,以保社稷安宁。 然巡视龙骧卫,见士卒习马术于驴骡之间,不禁心生忧虑。 赵率教解释道:“陛下,顺天府战马稀缺,臣只得以此权宜之计,先练马术。目前,战马不过五千余匹。” 言毕,小心翼翼观察帝色,气氛凝重。 闻赵率教之言,朱由校顿陷诡谲之寂,轻叹道:“朕意遣使蒙古,购马以济时艰。” 大明马政,早已形同虚设,此举实属无奈。 蓦然,一士卒遭骡蹄重创,腾空而起,场景触目惊心。 朱由校缩肩侧目,忧虑溢于言表:“平日兵士之伤,可常见乎?” “近日频现。” 赵率教亦感同身受,遂献策:“可遣青年太医转武职,充军医,入南海子各卫,以慰将士之伤。” 朱由校颔首,令小太监速行。 太医之职,昔为武列,宋时文风炽盛,医学大兴,有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寇准、范仲淹等皆医道中人。 至徽宗,太医终由武转文,医道与文脉交织。 正当帝王悠游南海子之际,熊廷弼则在抚顺关,督军大兴土木,笑言:“努尔哈赤,何不与我正面交锋?” 抚顺城头,他目光如炬,知建奴怯于硬战,善用围点打援之计。 今抚顺再筑,重兵驻守,辽东防线固若金汤。 “皇上之策,妙哉!” 城下,军士挥汗如雨,熊廷弼手执皇赐小册,笑靥如花,对李永芳之叛深恶痛绝,誓以新法筑城,予建奴以大明之威。 抚顺驻守二十余日,待夜不收探知建奴退守界凡,熊廷弼方收兵,留精兵两万,以尤世功守关,班师沈阳。 城外扎营,熊廷弼携众将乘篮登城,戚金拱手贺曰:“经略与诸位将军,破建奴两白旗,逼其退却,可喜可贺!” 熊廷弼亦拱手回礼,赞戚、张二将守沈阳之功。 “开城门,迎大军凯旋!” 令下,张名世即刻部署,废墟之中,城门渐显。 熊廷弼与众将归经略府,沈阳城内,一片欢腾,共庆胜利之喜。 第75章 麻烦事 正当熊廷弼率军于抚顺关大兴土木之际,户部府内,各路衙门官员云集,纷纷向袁世振兴师问罪,场面蔚为壮观。 “此乃明目张胆之掠夺!” “此等乱政之风,岂可纵容!” 户科给事中王继会,端坐于尚书袁世振之侧,言辞激烈,犹如利剑出鞘。 “以高额火耗于应天府强行推行银币,无异于引火烧身,民变之祸,恐将不远!” 王继会手执公文,字字铿锵,直指袁世振之决策。 袁世振冷笑,目光如炬:“民变?哼,我倒要瞧瞧这民变如何上演。尔等莫非以为本官不识其中猫腻?” 他语带讥讽,自信满满:“若非胸有成竹,岂敢在御前建言,于南直隶试行高耗银币?王给事中若有异议,大可直陈圣听。” 王继会闻言,怒极反笑,心中暗忖:与皇帝理论? 岂是今日可比往昔,人人均有朝议之权? 此时,太仆寺卿钟羽正挺身而出:“顺天府与户部火耗仅一成,南直隶何以骤增三成?南直隶乃我大明之根本,岂能受此重压?” 袁世振淡然回应:“诸位勿要断章取义,此乃先在应天府试点,后推及南直隶之策。” 言及加征火耗之因,他面露愠色:“南直隶历年欠税累累,此乃惩戒之举,以儆效尤!” 堂内顿时哗然,有人反驳:“南直隶赋税本就繁重,百姓已不堪重负!” 袁世振一拍惊堂木,全场肃静:“两月前,本官尚在两淮提调盐政,实情如何,诸位心知肚明!” 言罢,户部文书匆匆来报:“大人,上月银币已整装待发,待您查验。” 袁世振点头,领众官至后院,眼前是六十八箱银元,红纸包裹,宝泉局印鉴赫然在目,彰显其权威与纯正。 “因南京户部银两未及运京,故本官借内帑之银,铸此六十八万枚银币,本月起运应天府,开铺兑换。” 他边说边命人开箱验银,每箱均经仔细核查,再以熔蜡封缄,直至夜深方毕。 锦衣卫监督之下,官员们疲惫不堪,腰酸背痛。 临别之际,袁世振意味深长:“本官已奏请陛下,命内阁、都察院等诸衙门共襄银币推行之举。诸位若有意参与,本官自当举荐。” 此言一出,众官如鸟兽散,避之唯恐不及。 袁世振望着离去的背影,面色阴沉,心中暗骂:此等鼠辈,何谈尊卑?竟敢在户部撒野! “名单可曾记录?” “大人,已悉数记下。” “凡请愿赴应天府者,尽数列于其上,以示惩戒。” 与此同时,皇帝与洪承畴正于御书房内,谈笑风生,对户部之纷扰浑然未觉。 洪承畴,何许人也? 是叛国之贰臣? 非也,实为御前之幸臣。 “宣政司之构,应分宣传、新闻、管理三署。” 朱由校立于黑板前,向这位二八青年细述其宏图。 宣传署,犹如朝廷之音,播撒皇恩浩荡,使百姓皆知政令之要。 新闻署,则掌笔墨春秋,书籍报刊之权,悄然间,礼部之责已分一杯羹。 何故?文字之狱,古已有之,螨清尤甚。 西汉杨恽,一纸书信触怒龙颜,身首异处;曹魏嵇康,绝交之书成催命符,东市问斩。 赵宋之世,文字狱更是层出不穷,文网森严。 至于大明,文字之祸多被螨清杜撰,唯方孝孺诛十族之事,铁证如山。 禁书之令,多针对异端邪说,然亦有例外。 崇祯年间,《水浒》因“蛊惑人心”之嫌,遭禁绝。 然帝未悟,饥饿乃乱之源,非民之罪。 管理署,则专注于市井繁华之地,掌说唱演艺之秩序。 此辈虽小,影响力却不可小觑,尤其是在这文化昌盛之明朝。 “朕之所言,卿可尽解?” “臣已明了。” 洪承畴身着略显寒酸的官服,恭敬应答。 “朕再赐你锦衣卫数人,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朱由校吩咐身旁小太监:“自锦衣卫中挑选识字者,派予洪卿。” “纨绔子弟虽不善正务,却对市井之事了如指掌。” 朱由校复言,“卿可严加管教,若有不服,尽管送来,朕自会处置。” “臣叩谢陛下隆恩。” 洪承畴再次拜谢,心中暗自思忖:此皇帝,真乃异数也。 …………… “兵源匮乏之困?” 朱由校斜倚龙椅,目光穿透堂中挺立的曹文诏,指尖轻敲桌面,节奏中带着一丝不耐。 “陛下,虽徐尚书新军、臣之家丁及原京营兵丁俱全,且臣与孙传统屡赴西山、石景山矿区及顺天府各县募兵,然因豹韬卫优先补给之需,臣至今未能足额。” 曹文诏苦笑,望向龙颜,道出苦衷。 “虎贲卫加上辎重,亦不过九千之数,莫非顺天府已无壮士可征?” 朱由校眉头微蹙,心中暗自思量,大明两百五十余年轻徭薄赋,怎会无勇士应征? “陛下,应征者寥寥,皆因陛下所设虎贲卫门槛过高,佃户、贫农难以企及。而体魄强健者,多为中、上农,家有田产,岂愿从军受苦?” 曹文诏无奈回应,言辞中透着几分凄凉。 “此诚难题矣。”朱由校抚额,面露愁容。 “城建营亦无可用之才?” “回陛下,为臣与孙传庭所挑,城建营多为老弱,难当大任。”曹文诏摇头如拨浪鼓,言辞确凿。 “……” 朱由校沉吟片刻,终是明了症结所在,“标准略降,先召良家子弟入营,待其体健,再行训练。” “臣遵旨。” 曹文诏领命而退,留下朱由校独自摇头叹息,君臣皆难,人才匮乏,实乃国之大患。 随即,朱由校沉浸于古今通集库中,提笔疾书变法纲要,思绪飘回隆庆二年,张居正《陈六事疏》中振聋发聩的变法之音。 然于朱由校而言,大明变法之首务,非增财、非强兵,而在明权职、整吏治。 正当皇帝深谋远虑之际,户部袁世华“病休” 而独挑大梁,面对税收、盐政、银币兑换等重重压力,愁绪满怀。 盐政改革,势在必行,为解财政之困,他决心推行纲盐法,重塑盐政秩序,然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让他步步维艰。 “所需之人,可曾齐备?” 袁世振搁笔,向师爷询问,目光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誓要在这混沌之中,闯出一条生路。 闻此,师爷面露难色,向袁世振禀报:“众人对我方使者多冷漠以对,甚者拒之门外,情形堪忧。” 袁世振闻言,眉头紧锁,将手中奏章掷于案上,冷声道:“既如此,待吾自圣上处借得精兵,定当严惩不贷!” 随即,他吩咐师爷:“速将此奏送呈南苑。” 师爷应声退下。 师爷心中了然,东家袁世振性情刚硬,非仁慈之辈,方能担此盐政整顿之重任。 昔日于两淮,他铁腕治盐,结保抽丁,私盐贩子闻风丧胆,其手段可见一斑。 正当袁世振筹谋借兵之际,圣上却悄然前往石景山,意在考察工业之兴盛,视工业为强国之基。 石景厂汇聚天下能工巧匠,铁匠、铜匠乃至工部、兵部、内廷之精英皆集于此,共筑大明铁器之辉煌。 圣上力排众议,强购铁矿煤矿,白银倾囊相助,石景山建设日新月异。 炼钢区内炉火熊熊,一日产量逾万斤,高炉炼铁之术已臻化境。 铁矿石、燃料、溶剂自上而落,铁水自炉底喷涌而出,蔚为壮观。 熟铁、生铁、钢料,层层精炼,技艺精湛。 “此焦产自何方?” 朱由校手持一袋黑灰,询于赵爽。 赵爽答曰:“乃西山炼焦厂所制,因需求激增,故臣于西山增设数厂。” “焦之用途广矣?” 朱由校好奇追问。赵爽一一细数:“冶铁、铸铜、炼银、制玻、铸钱,皆不可或缺。” 朱由校闻言,对赵爽之干练颇为赞许,此人行事主动,无需多催。 赵爽继而言及焦炭之妙,冶炼业兴则焦业盛,此乃自然之理。 北地林木渐稀,煤炭资源丰富,焦炭炼铁成必然之势。 然煤炭含硫,易使金属变脆,故炼焦技术应运而生,历代匠人精研不辍,至明末已炉火纯青。 赵爽又详述炼焦之法,选材、除杂、筑炉、烧炼,步步精细。 焦炭之名亦多,如山岚炭、蓝炭、枯炭等,皆因其形色而异。 赵爽引古人之言:“焦出于炭而烈于炭”,道尽焦炭之精髓。 朱由校身边锦衣卫环伺,他凝神聆听赵爽关于挖矿、炼焦、炼钢、铸器之全盘规划,频频点头,心中甚是欣慰。 大明工业之链已悄然形成,只待有心之人发掘其潜力。 待赵爽汇报完毕,朱由校忽而问道:“朕遣送之乞儿,可有异动?” 言下之意,对工业之外之民生亦颇为关切。 在石景厂内悠然漫步,朱由校目光掠过忙碌的工匠,轻启朱唇向赵爽询问道:“爱卿,此地可有不宁之兆?” 赵爽摇头以对,恭敬禀报:“陛下圣明,臣遵旨推行九级工酬制,劳有所得,从无拖欠。那些昔日乞儿,今得温饱之业,皆勤勉有加,无人敢懈怠。” 朱由校闻言,颔首赞许,心中暗喜自己的英明决策。 他深知,让无产者拥有资产,如同赠鞋于赤足,自然不会再有“光脚不怕穿鞋”的乱象。 “两厂人数几何?”朱由校继续问道。 赵爽不假思索,娓娓道来:“两厂人数日新月异,难以确数,然约莫十二万众。龙旺商会下辖各司,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他细数各司情况,如数家珍:承建司筑梦者三万,钢铁司匠师与助手万余,焦炭司炉火纯青,煤井司深挖矿藏,安保司护卫安宁,驾步司通衢大道,售卖司货通天下。 龙旺商号,实乃工部、兵部、内廷之集大成者,规模宏大,令人叹为观止。 走在归途,赵爽滔滔不绝,朱由校则感慨万分,大明人才济济,实乃国家之幸。 忽而,一队安保人员映入眼帘,为首者身形魁梧,衣衫略显褴褛,肩扛长杆大刀,英姿勃发。 沈炼与陆文昭两位锦衣卫的现身,让朱由校恍然意识到,此人竟是故人。 他嘴角微扬,轻声唤道:“加钱居士?” 随即,他指向身旁的丁修,示意其上前。 丁修初时愕然,后在郭真太监的催促下,不得不跪于皇前,口称“草民丁修,参见吾皇”。 朱由校审视着这位传说中的“加钱居士”,问道:“卿乃戚少保之后,戚金之徒?” 丁修不敢隐瞒,低头确认。 朱由校见状,心生爱才之意,邀其入锦衣卫。 丁修惊愕之余,终是应允,心中却暗自嘀咕:“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莫非是陆文昭那厮的杰作?” 随着皇帝巡视结束,丁修匆匆收拾行囊,踏上跟随皇帝的征途。 回首这一路,他仍觉如梦似幻,自己竟如此轻易地踏入了锦衣卫的行列。 第76章 盐? 《奏请立后疏》静置于案,源自袁可立天津之任? 朱由校目光轻转,落于刘时敏身上,语调悠然:“此疏,确是袁卿自津门所呈?” 刘时敏躬身,低垂眼帘,恭敬应道:“回陛下,正是。” 朱由校手指轻敲奏章,忽而话锋一转:“老五近日课业可有长进?” 刘时敏声细如蚊:“奴婢闻得,五殿下因背书懈怠,曾被袁知府责以掌教。” “哦?”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扬,似有所悟。 袁可立此举,分明是对他立朱由检为储君的微妙抗议,言下之意,犹在言外——“殿下尚幼,尚需时日雕琢。” 朱由校心中暗笑,自忖道:“由检之才,尚待磨砺。朕之血脉,岂可轻言不足?然则,审视自身,亦是稚子未脱,此事尚需时日筹谋。” 遂轻叹一声,“留中不发,待时而动。” 言罢,他转而翻阅袁世振所上盐政奏章,眉宇间渐生凝重。 “盐利之重,历朝皆由国家掌控。太祖立国之初,即定盐法,设官置局,商人贩鬻,以二十取一之税,充作军资。而后虽有波折,终归正途。今观盐政分布,六司七提举,遍布天下,岁入丰盈,然……” 朱由校提笔勾勒,心中盘算:两淮盐利,按旧制算之,大明盐税总计一百三十六万两,此仅为国库之涓涓细流,九边粮饷方为大宗。思及崇祯之误,不禁唏嘘。 “盐课二十抽一,则年gdp可达两千七百二十万两之巨。大明盐价,百斤不过一两,以此推算,年产盐量,竟至二十七亿两千万斤之谱!” 他心中默算,以人均日耗盐三十克计,一年需盐十二斤,由此推断大明人口,竟得出两亿三千万之惊人数字。 “咦?” 朱由校眉头紧锁,这个数字,与他心中大明人口之估量相去甚远。 “莫非,盐政之中,尚有隐情?” 他深知,大明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加之农耕、工业、边贸等种种耗盐之处,此数恐非实数。 更何况,蒙古诸部亦年年购盐于大明,盐量之巨,可见一斑。 “一年产盐若此,岂非自欺欺人?”朱由校放下笔,心中疑惑更甚。 正沉吟间,忽闻小太监禀报:“陛下,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求见。” 朱由校闻言,眉峰一挑,心中暗忖:“许显纯此来,莫非又有何事端?” \"宣——\" \"微臣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谨遵圣命,恭请圣躬安泰。\" \"爱卿平身。\" 朱由校轻抚案上记载盐产之宣纸,目光转向许显纯,淡然问道:\"所为何来?\" \"臣遵旨密查盐课提举司,今特来复命。\" 言毕,许显纯自袖中取出一册奏章,高举过顶,以示恭敬。 \"哦?\"朱由校轻挑眉梢,忆起前事,遂道,\"念来听听。\" 刘时敏闻令,疾步上前,欲取奏章。 \"免了繁文缛节,直奔主题。\"朱由校摆手示意,言简意赅。 刘时敏与许显纯相视,皆微愣,随即遵旨。 \"……臣查实,部分转运、提举及盐场官员在京者,贪墨成风,有藏银百万之巨者,亦有私盐巨擘购田广厦,盐税尽入私囊……\" \"砰!\" 未待念完,朱由校已怒不可遏,掷袁世振旧奏于案,喝道:\"够了,此等污浊,不堪入耳!\" 朱由校夺过许显纯之奏,匆匆浏览,随即决断:\"传旨袁世振,废盐课提举、转运旧制,撤盐户,立盐铁司专掌盐政,招募民力制盐。其纲盐之法,始于长芦,遍行天下。民制商运,商售官督,择忠顺商户,世袭贩盐,严惩贪赃之徒!\" \"许显纯,卿当辅佐袁世振,遇贪必惩,以正国法!\" \"臣遵旨!\"许显纯眼中精光一闪,拱手应命,语气坚定。 \"记住,谁若阻挠,便是心中有鬼,卿当严查不贷!\"朱由校语含威严,再嘱。 \"臣铭记于心。\"许显纯连连点头,心中暗自振奋,锦衣卫再添重任。 旧衙门外,丁修身着新赐飞鱼服,英姿飒爽,目睹许显纯匆匆离去,心中暗忖:\"这又是哪路妖魔鬼怪要遭殃了?昨夜一战成名,今日恐又有大动作。\" 他轻拭鼻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尽管皇帝敕令袁世振革新盐政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海,袁世振却因户部诸务缠身,对此未能即时着墨,致使改革之声沉寂如石沉大海。 近日来,袁世振仅忙于书札往来、请柬递送,未施奇谋异策,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然而,随着许显纯旋风般重返京华,京城瞬间风起云涌,鸡犬不宁。 许显纯虽非查案圣手,但其行动力之强,堪称雷霆万钧。 “王大人,急报!” 山东转运司门外,北海提举司李昌勇如疾风骤雨般叩响府门,不待门扉全开,已闯入院内,仆从急忙关门以避外扰。 “大事不妙,京城锦衣卫密布,正全力搜捕盐课官吏。” 此言一出,王瑾面色骤变,恐惧之色溢于言表。心中暗忖,私藏赃款之事若被揭露,后果不堪设想。 “可有更多风声?皇上莫非要对盐课动真格了?” 事出突然,袁世振与许显纯的奏疏几乎同时摆上龙案,锦衣卫倾巢而出,手持圣谕,无人敢撄其锋。 “速速出城为上策。” 李昌勇神色急变,拽着王瑾疾步向外,边走边谋划:“城外遣人携银至朝中重臣府邸打点。” “对,出城,先出城避风头。” 王瑾恍然,逃离京城,方能暂避锋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此同时,京南客栈内,大明盐商云集,虽无掌柜主持,亦有经纪代理。 一李姓盐商愁眉苦脸,哀嚎连连:“听闻锦衣卫欲封锁盐场,清查前一粒盐不得外流。” 此言一出,众盐商皆面如土色,议论纷纷。 纳银开中法下,盐商交钱换引,持引取盐,而今盐课官员遭捕,提举司、转运司人心惶惶,盐场查封之祸迫在眉睫。 盐引无望,银两难回,商人们焦虑万分。 “诸位莫慌。” 一位衣着考究却低调的中年人挺身而出,稳若泰山,“盐乃国之大计,朝廷断不会自绝生路。我等只需静待袁世振改革之策,朝廷一出盐,我等自有办法获取盐引,盐源无忧。” 此言一出,众人如释重负,纷纷附和,然恐慌情绪非一朝一夕可除,加之浑水摸鱼者或有之,京城盐价三日之内飙升。 随即,一封封指责袁世振误国害民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入内阁,再转呈南海子,内容大抵相同,皆是声讨之声。 内阁之内,众臣围困硕果仅存的内阁辅臣韩爌,太仆寺卿钟羽正急道:“大人,盐价飙升,民不聊生,我等岂能坐视不救?” 韩爌却稳如泰山,淡然回应:“勿急,且看局势如何发展。” 闻其言,韩爌淡然啜茗,不疾不徐。 “盐课之污浊,非一日之寒,尔辈岂能不晓?锦衣卫既已插手,岂是旦夕可廓清?急亦无益。” “大人,下官忧心如焚,实难自禁。”钟羽正面露苦色,哀声叹道。 “盐价飙升,犹如沸水滚滚,恐将引发滔天巨浪。” 言下之意,钟家与盐利息息相关,岂能不急? 韩爌轻挥衣袖,对钟羽正之虑不为所动,悠然言道:“闻袁世振已从天津卫调盐入京,十日即至,无需多虑。” 言罢,似有深意,彼此心知肚明。 正欲再言,忽闻旁人插话,语带忧虑:“袁世振若真封禁天下盐场,盐粒难出,外调之盐岂是长久之计?” 更言及长芦盐厂力有不逮,四方百姓皆需盐用,局势堪忧。 太仆寺左少卿姜应麟神色凝重,直视韩爌:“江南两淮饥荒未了,盐价再涨,粮价必随之上浮,恐致民不聊生,易子而食之惨景再现。加之九边重镇,若无盐以稳军心,天下或将大乱矣。” 提及九边,韩爌心中微动,思绪飘远。 身为山西蒲州人,深知晋商与京中商贾纠葛,锦衣卫搜捕之下,盐引之路已断,商贾惶恐。 此时,黄尊素近身低语,提及辽东战事吃紧,熊廷弼用兵耗资巨大,夏盐税减,国库空虚,恐需皇上内帑解困。 堂中众人纷纷请命,声浪迭起:“大人,当机立断,以免祸起萧墙!” “新皇稚嫩,行事鲁莽,正是我等忠臣力挽狂澜之时!” “不可任由皇上胡为,社稷为重!” 面对众议纷纷,韩爌面色阴晴不定,沉吟片刻,终下决心:“吾为辅臣未久,经验尚浅。叶阁老去年入京,明日我当亲往求教,共商国是。” 第77章 铲除。 月隐星沉,夜风带寒,正是风云变幻之际。 京南古栈之内,烛火摇曳,映得四壁影影绰绰,添了几分诡谲之气。 “此言当真?袁氏竟分文不取?”买办面色骤变,铁青中透着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回应简洁 买办闻言,神色更沉,点头如捣蒜,愤懑难平:“非但未入其府,连门槛都未沾边,仅与管家寥寥数语。” “袁氏言及,山西盐场账目纷乱,户部欲重启清查之序。” 语毕,又抛惊雷:“盐税骤增,十中取一,且售盐之权,将专归特定商贾,世代承袭,不可更易。” “特定之人,可有明指?” “尚未透露。” 买办摇头,续道:“拟以地域为界,行十纲之法,新旧有别,旧引丰厚者,得售盐之权。” 此言一出,范进雄眼眸闪烁,狡黠之光毕露。 范家,张家口之盐商巨擘,自明初以降,承粮运边关之任,后叶淇变法,银换盐引,粮运之路渐废。 张家口,古名张家堡,张文筑城,嘉靖年间张珍增开小北门,庚戌之变后,马市兴起,贸易繁荣。 及至隆庆,张家口更成蒙汉互市重镇,商贾往来,络绎不绝,店铺林立,繁华似锦。 范进雄心中盘算,旧引多者得之,此乃袁世振之离间之策,意在挑动商贾纷争,区域划分,世袭之权,无疑激起众人贪欲。 市场有限,若得朝廷庇护,免却竞争之苦,盐利稳固,岂非世代金饭碗? 他面露冷笑,袁世振此计,昭然若揭,意在分化商贾,坐收渔翁之利。 然,盐为民生之本,硬通货也,此番变革,实乃商界风云再起之兆。 何人不梦寐以求家中藏有金蛋母鸡? 范进雄面色骤寒,猝然发问:“朝廷封锁盐场之令,何时方有解禁之期?” “这……”买办沉吟片刻,答曰,“尚无确切消息。” “叶大学士处,可有重启之讯?”范进雄缓缓落座,语气中透着幽邃。 “尚未。” 黑暗中,一声音悠悠响起,如雾中行舟。 “闻韩阁老造访叶府,竟遭闭门之拒。”“哦?” “据传,大学士偶感风寒,闭门谢客矣。” “吾弟境况如何?”“音讯全无,令人忧心。” 那人轻叹,续道:“辽东鲁、赵二商,已陷锦衣卫之手,二爷商队,更是生死未卜,如石沉大海。” 未及十日,大明京城恍若沸鼎,压力倍增,几近爆炸边缘。 盐政新令,京城内外,谣言四起,沸沸扬扬。 袁世振,总督盐政改革之重臣,近日来,日子堪比黄连之苦。 每日赴户部履职,沿途非议如潮,甚至有激进者掷菜叶,乃至绑架至荒野。 南海子中的朱由校,亦未能置身事外。 然此等风波,相较于历史洪流中的惊涛骇浪,实乃微澜尔。 前有车之鉴,谁敢再轻启衅端,重演午门血案、左顺门之变? 人虽未至,内阁奏章却如潮水般涌向南海子。 “谣言易起,辟谣维艰。” 朱由校望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心生感慨。 其令袁世振,以长芦为始,渐次推行全国。 不料,竟有误传,言及全国同步变革,实乃谬矣。 “《请开盐禁疏》……” 朱由校翻阅一巡盐御史之奏,心绪微澜。 浙江盐商,闻禁令而囤货,哄抬盐价,致民生凋敝,物价飞涨。 御史恳请开禁,以平盐价,安定民心。 连阅数奏,仿佛大明盐库即将枯竭,危机四伏。 然朱由校心知,盐商之囤,非无库存之虞,实乃借机渔利。 他岂会轻信,盐商手中之盐,皆是朝生暮售之物? \"张问达,此公莫非性情大变乎?\" 倏忽间,朱由校掌中显现一册精心挑选的奏章。 \"盐政,乃国本所系,袁世振革新两淮盐法,盐税激增,成效斐然。臣斗胆提议,以两淮纲盐法为范,速推及四海。\" 目睹东林铁杆张问达竟上疏力推此法,朱由校心中不禁泛起涟漪,顿觉事有蹊跷。 昔日那等清流之辈,不正如俗语所云,\"君夹菜而彼转桌,君敬酒而彼辞杯,君饮水而彼阻道\"? 今何忽现此等拥趸? \"无事殷勤,非奸即诈。\" 朱由校眸光微敛,心中已对张问达之举有了定论。 \"陛下,此乃袁侍郎之奏章。\" 正当此时,刘时敏手捧奏章,悄无声息至御前,轻声细语间,已遣散殿内侍从。 \"袁侍郎意欲私下将去年未销毁之盐引,高价售予盐商,以图私利。\" 刘时敏密语相告,字字珠玑。 \"哦?哦?\" 朱由校初闻袁世振之名,几欲颔首,旋即警觉,\"私售旧引,其源何来?\" \"此皆各科提举司、转运司私印之物,形同官引,然银未入国库,乃衙门私下所为。\" 刘时敏深知内情,娓娓道来。 \"袁侍郎更借内务府商贾之力,欲从盐商身上再刮一层油水,名曰''利之所在,多者得之''。\" \"咦?\" 朱由校闻言,满头疑惑,如坠云雾。 原来,往昔朝廷滥发盐引,致盐场无盐可兑。 此番盐政改革,意在以区域划分、世袭罔替之法,消解超发之弊。 纲盐法十纲并列,一旧九新,谁人敢信朝廷真能兑现旧纲之诺? 而袁世振此举,竟是欲借锦衣卫查贪之余威,再售私引于盐商,实乃\"上下其手,两头通吃\"之策,令人咋舌。 ……………… 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戏码中,朱由校化身为寻常百姓,悄然隐匿于二楼雅座,静观风云变幻。 长芦盐运司,其下脉络广布,沧州、青州二分司如臂使指,长芦、小直沽二批验所严把盐道,二十四盐场星罗棋布,各设盐课司以督课税。 年岁间,小引盐十八万八千余引,浩荡而出,北直隶与河南彰德、卫辉二府之民,皆仰其盐利。 盐税之重,非但养军于宣府、大同、蓟州三镇,更泽及郊庙祭祀、内府膳食,乃至百官俸禄,年入太仓银十二万两,实为国库之要脉。 自锦衣卫雷霆行动始,长芦盐商云集京城,风声鹤唳中,袁世振此等“妙手”,竟遣锦衣卫遍洒“请帖”,言下之意,赴会则生,避之则族灭,盐商们焉敢不从? 户部大堂之上,文书声声,抑扬顿挫间,权柄更迭:“彰德赵氏,旧引五千七百,长芦盐销彰德,世袭永固;顺天李氏,旧引七千五百,盐路直达卫辉,亦享世袭。”…… 北直隶八府二州,河南二府,十二商贾,脱颖而出,皆因袁世振昔日两淮之策,今得皇恩浩荡,更添改良,自是游刃有余。 主位之上,袁世振悠然问道:“旧引之债,由新贵承继,朝廷日后兑付,诸君以为如何?” 堂下应声如雷,皆道“无碍”,并誓以银钱相易,未中选者亦无怨言,私下交易早已尘埃落定。 朱由校于旁观处,暗自赞叹:五日之内,暗流涌动,拼音交易,乐此不疲。 皇权之下,劝谏皆寂,唯利是图,人心所向。 此局分而治之,前三日,大鳄逐小虾,盐引流转于巨擘之间;后两日,则势力比拼,高价竞逐,铁饭碗之争,非钱莫属。 袁世振更是借皇商之势,三倍暴利,三万小引,轻松脱手,黑市沸腾,无人问其来路。 最终,十九争锋,六者折戟,十二胜出,名单既定,袁世振携此捷报,上呈二楼,朱由校览之,赞曰:“善哉!” 并询后续之策,袁世振答曰:“臣将整肃盐场,确保盐源充足,以固国本。” \"民造、商流、商售、官监,此四者相辅相成。\" 袁世振轻抚袖间,取出一封密奏,递予刘时敏,续言铿锵有力。 \"商流与商售,仅凭那十二家巨贾便能游刃有余。\" 他眼神坚定,\"至于民造与官监之难题,臣将亲力亲为,逐一破解。\" 提及盐政革新,朱由校忆起昔年宫廷趣谈,笑道:\"朕曾闻一内侍晒盐之法,遂令其试行于长芦,施以工坊之制,成效斐然。\" \"多劳多得,不劳不获,此乃按劳分配之精髓。\" 袁世振补充道,\"袁可立回禀,此法施行后,长芦冬日盐产,几可媲美盛夏,实乃陛下圣明之果。\" \"爱卿之言,朕心甚慰。\" 朱由校龙颜大悦,袁世振则谦逊拱手。 \"然,私盐之患,犹待铲除。\" 袁世振话锋一转,\"官盐产量虽增,奈何往岁盐引之乱,私盐猖獗,税源流失,实乃国之大患。\" \"私盐之事,必严惩不贷!\" 朱由校闻言,颔首以示赞同,对私盐逃避税赋之行为深恶痛绝。 谈及官督改革,袁世振胸有成竹:\"监督盐场,不可仅凭户部之力,需双轨并行。一设巡盐司,专官巡查;二借锦衣卫之精锐,以文韬武略,编练盐丁,既剿私盐,又防奸宄。\" \"锦衣卫?倒是新鲜。\" 朱由校闻言,眉宇间闪过一抹好奇,\"朕知锦衣卫中有恩荫千户所,皆文武双全之士,若能用之于盐场,实为良策。\" \"只是,此等重任,恐非安逸之辈所能担。\" 朱由校略显忧虑。 刘时敏适时在旁轻声宽慰:\"陛下勿忧,锦衣卫中亦有风雨兼程之人,必能胜任此职。\" \"如此,朕便拭目以待。\" 朱由校抚脸沉吟,对袁世振之策寄予厚望。 第78章 缺钱 刘时敏一言既出,锦衣卫涉足盐场之事遂成定数。 “忆往昔,成国公南海练兵,非畏难而遁乎?” “观其体态臃肿资巨富,敛财有术之辈。” “既如此,便遣其前往。” 朱由校轻启朱唇,目光转向袁世振,言道:“巡盐重任,爱卿可担之。” “臣必鞠躬尽瘁。” 袁世振躬身领命,随后以恭送之姿,将身着华服、宛若富家公子的皇帝送出户部府邸。 “皇恩浩荡,终得解脱。” 户部官员立于门庭,望着远去的龙辇,纷纷以袖拭汗,心中暗自庆幸。 毕竟,即便是锦衣华服的帝王,亦非孤身而至,随行锦衣卫众多,加之商户云集,稍有差池,便是户部上下之大忌。 幸而,圣上仅观戏片刻,便移驾而去。 马车驶过正阳门,朱由校忽而侧首,对刘时敏沉声道:“大伴,代朕问成国公一言,若大明倾覆,其爵位何以为继?” “奴婢领命。” 刘时敏应声,心中明了此乃对成国公朱纯臣之警示,令其勿贪。 马车外,朱由校闭目沉思,筹谋南京银币推行之事。 司礼监诸名逐一浮现脑海,终锁定一人——“王体乾”。 此人乃王安故交,曾任东宫要职,今掌司礼监秉笔,实乃魏忠贤崛起之关键。 “召王体乾觐见。” 朱由校轻敲桌面,心中盘算着辽东稍安,改革之序即将拉开。 银币、盐改,不过是小试牛刀,未足以撼动天下。 南直隶银币之行,袁世振筹谋周密,主要针对富户,以其便捷、防伪之利,诱其纳税,断无叛乱之虞。 民间百姓,岂会轻易从乱? 地方官吏,更不容此等事端发生。 官本位之下,官员们深知站队之重,乌纱帽与士绅利益相较,轻重自明。 天启初年,大明尚存余威,非崇祯末年那般风雨飘摇,故而有足够的空间容错。 与此同时,京南客栈内,商贾云集,热闹非凡。 北直隶盐商间,交易频繁,银货两讫,秩序井然。 商道有规,违者难逃惩戒,故无人敢轻易破戒。 “消息可确凿?” 范进雄侧首询问身旁长随,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与期待。 “禀东家,长芦盐务已悉数分配。十二府两州,本土十四商户脱颖而出,其余盐商库存盐品限三月内清售,盐引须平价转让,自此退出盐业舞台。” “三月期满,户部将行文四方,颁授准售金匾,严令围剿私盐之患。” “至于盐场解禁,尚待巡盐司与锦衣卫莅临定夺。” “锦衣卫?” 范进雄闻言,神色微变,心中暗忖:盐政本是文臣领地,怎容武官,乃至皇家耳目涉足? “此中详情,无从得知。” 长随无奈叹息,补充道,“今时不同往日,京中官员清廉之风渐盛,此消息乃辗转自户部胥吏之口。” 范进雄颔首,碧玉戒指轻扣栏杆,目光穿透喧嚣,凝视下方商贾和谐交易的景象,心中盘算着家族在盐业中的微妙布局,如同在刀锋上起舞,力求稳妥。 昔日范家借李成梁之势,燕山通途,辽东贸易风生水起,而今熊廷弼铁腕治乱,走私之路几近断绝,二弟范进财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 辽东商道,已成过往云烟。 此时,大堂中央,李长贵凝视着银秤,手中银币映出他心中的忧虑:“这银光闪闪的宝贝,何时能落入我等之手?” 王掌柜眼尖,见币生喜:“此币何来?借我一观。” 李长贵不解其意,却也大方相借。 王掌柜两指轻夹,一吹之下,嗡嗡作响,赞叹之余,询问道:“你家库存几何?” “意欲何为?” 李长贵反问,戒备之心油然而生。 “我愿加价两成,换取此币。” 王掌柜直言不讳。 李长贵嗤之以鼻,银币回归掌心:“市场之热,你我心知肚明,此等稀缺之物,岂是轻易可换?” 银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李长贵继续说道:“一枚当二,供不应求,京城日限三万,各路商贾云集,争相竞换。” 王正德闻言,虽心向往之,却也知难而上:“产量何时能增,实乃未知之数。” 白思商人冷言相告:“宝泉局日铸十五万,九万入内库,三万归度支,三万散民间,大户优先,我等小本,恐难分羹。” 王正德闻言,胖脸微皱,心存侥幸:“内库、度支之银,终归流通,或有转机。” 白思摇头苦笑,揭露真相:“袁侍郎掌舵应天府,大户专享,我等小户,只能望币兴叹。” 一番对话,商海沉浮,各怀心思,范进雄立于二楼,凝视这一切,心中已有了更加深远的筹谋。 \"国库银荒,预计未来新增之财,首要惠及顺天府。\" \"呵,那群南地的朋友。\" \"陛下身在顺天,怎反予应天府恩泽,令人费解。\" 自元朝遗梦,南北裂痕犹存。 闻南人欲争银币配额,众怒难平,皆愤愤不平。 \"四成火耗,彼辈可愿承受?\" 然,众人之中,独有一异类,语出惊人:\"闻袁侍郎正研《汉书·食货志》,颇有深意。\" 言罢,白思望堂中众人,神色淡然,续道:\"料其届时纵有不愿,亦将被迫就范。\" \"《汉书·食货志》?何物也?\"商贾虽偶涉书卷,于史书却多不感兴趣。 忽有博学之士,惊呼而出:\"算缗、告缗二令乎?正是。\"白思颔首肯定。 \"举报藏匿金银,家财尽归他人,此非公然掠夺乎?\" 白思一语既出,满堂哗然。 二令之下,商贾惶恐,家产岌岌可危,直如刀俎鱼肉。 \"朝廷公卿,岂会纵容此等暴行?\" \"市面上银两匮乏,此举无异于明火执仗!\" \"仅限顺天府实施?\" 白思安抚众人:\"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尚待定夺。\" \"为何独增三成火耗,岂非歧视我等南人?\"南籍人士愤慨难平。 \"据说,乃因朝廷觉南方欠恭顺之故。\" \"我南人何曾不恭顺?\"质疑声起,李锦严面红耳赤,反问道。 白思冷眼旁观,讽刺道:\"大明疆域辽阔,北方除陕西外,余皆贫困,而欠税之地,多在南方,南直隶尤为重灾区,辽饷拖欠何巨?恭顺与否,诸位心知肚明。\" 李锦严闻言,脸色变幻莫测,终是愤慨回应:\"此乃南地赋税沉重所致!\" \"南赣与福建可不受此诟病。\" 一旁南赣商人冷笑插话,\"福建无欠税之忧,我南赣赋税、辽饷,皆由周尚书亲自押送京城,清白可鉴。\" 诚然,我粤地税负亦重,然分文未敢迟滞。 话音未落,又一粤商接茬,笑道:“此番北上纳贡之余,吾等船队还兼程带回二十四尊海疆瑰宝——火炮,可谓一举两得。” …… 李锦严正欲发作,却见王正德悠悠开口,似笑非笑:“实话实说,若能大额兑银,即便火耗增三成,顺天府之行亦非不可为。” 言毕,竟有铸币之念,惊得众人侧目,纷纷以异样的眼神审视,仿佛他已疯魔。 “正阳门皇榜昭昭,三位伯爷因私铸铜钱,落得个削爵斩首,家族流放琼州的下场,王兄莫非也想步其后尘?” 有人戏谑道。 王正德摊手苦笑:“我之所言,皆因银两之妙,众人皆知,防伪便捷,且无伪币之忧。 市面上银币价值高昂,一枚抵银一两半乃至二两,即便加三成火耗,亦不失为划算之举。” 白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何不联名上书,恳请圣上于北直隶率先推行银币,尤对我们这些银库充盈者,赐以更多配额?” 此言一出,堂内一时静寂,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忖:主动送钱于皇上,此举是否太过大胆? 第79章 水师。 天津海域之上,一支壮观的船队悠然航行,宛如蛟龙出海。 旗舰甲板之上,天津水师总兵沈有容与辽东转运司杨嗣昌并肩而立,谈笑风生。 “杨转运使,贵司军容之盛,真乃蔚为壮观也。” 沈有容赞叹道,言辞间透着几分考究。 “哈哈,沈总兵谬赞了。” 杨嗣昌闻言,面上虽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自在,以笑掩饰尴尬。 沈有容目光深邃,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老夫自武举折桂,四十余载沉浮海疆,登莱水师战功赫赫,方有今日之总兵之位。虽已至花甲之年,然目明耳聪,这登莱旧部,一眼便识。” 言毕,沈有容意味深长地望向杨嗣昌,后者年轻的面庞不禁微红,略显局促。 “沈总兵,实不相瞒,辽东转运司急需贵部船只,再助一臂之力。” 杨嗣昌终是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沈有容笑而不语,目光温和却透着坚定:“杨转运使,辽东局势虽缓,然天津卫水师亦需建设。你已将登莱精锐借去多时,也该是归还之时了。” “沈总兵言之有理,只是……” 杨嗣昌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辽东转运,责任重大,船只实乃命脉。陛下虽赐银两造船,然新舟未就,旧船难还。” 两人同归袁可立麾下,一文一武,相辅相成。 沈有容此番到来,正是为了讨回船只,以振水师。 “杨转运使,我知你难处,但公私分明,军船岂能久借不还?”沈有容语气中不乏威严。 杨嗣昌闻言,更显尴尬,只得再次尝试:“沈总兵,若能将部分船只转售于我辽东转运司,实乃解燃眉之急。我愿上书陛下,陈明利害。” 沈有容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军舰乃国之重器,岂能轻易转售?此等玩笑,休要再提。” 杨嗣昌见状,连忙解释,言及陛下对辽东海事的重视,以及长芦盐场助力造船之事。 沈有容听罢,沉吟片刻,心中自有计较。 此番对话,既显官场之微妙,又见将士之担当。 海风拂面,二人各怀心事。 杨嗣昌轻施一礼,对沈有容言道:“吾欲先还登莱水师三成舰只,以表诚意。” “长芦盐场月月银流转,袁知府处购新舟,皆先予总兵之用。” 他续道,又从辽东转运司之资中,慷慨解囊,“更欲拨银两万,以助将军之需。” 言毕,杨嗣昌目光诚挚,静待沈有容回应。 沈有容则以赞许之目审视这位青年才俊,长须轻抚,若有所思。 自登旗舰以来,沈有容便知杨嗣昌非池中之物,仅凭一纸圣谕、袁公调令,便能运筹帷幄,此等统率之才,在大明水师中实属罕见。 “月末吾将赴京觐见圣上,杨转运使愿否同行?” 沈有容忽而提议。 “下官愿随侍左右。” 杨嗣昌连忙应承,拱手以表敬意。 二人立于船头,谈笑间,船已悄然入港。 踏板轻落,二人并肩而下,沈有容边走边赞:“杨转运使以文官之身,驾驭七十余舰如臂使指,真乃奇才也。” “敢问将军,可有意执掌水师?”沈有容试探性地问道。 杨嗣昌闻言,心中虽有波澜,却终是婉拒:“在下虽有心,然身为文臣,恐难当此重任,恐违圣意。” 他深知皇权对军权的忌讳,故有此虑。 沈有容闻言,不禁轻叹,心中惋惜。 昔日辉煌的大明水师,今已凋零,旧船难当大任,唯余运粮之用。 他心中暗誓,定要借杨嗣昌之力,重振水师雄风。 二人步入知府衙门,恰逢朱由检与王承恩。 沈有容一眼认出,连忙行礼:“下官天津水师总兵沈有容,参见殿下。” 朱由检与王承恩亦回礼,气氛融洽。 随后,杨嗣昌亦行礼参拜,虽不明其身份,但礼仪不可废。 立于大堂前,袁可立目睹此景,心中暗自欣慰。 五殿下在礼教熏陶下,渐显阳光之气,此乃国家之幸。 而他,也将继续以严师之姿,雕琢这块璞玉,使其成器。 ………… 辽阳之地,二月伊始,春意渐浓,暖意悄然入怀。 及至三月,浑河挣脱冰锁,潺潺流淌,万物复苏。 “美酒佳曲,悠哉游哉,此间乐,不思蜀也。” 骆思恭悠然自得于城南鲁家古宅的藤椅之上,炉火旁温酒待客,一派闲适景象。 “大人,归期何日?” 陆川侍立一侧,目光中满是不解,试图窥探这位锦衣卫首脑的深邃心思。 皇帝密令,遣骆思恭率众赴辽东,辅佐熊廷弼刺探敌情。 然身处异地,犹如明珠暗投,行动难免束手束脚。 虽未得情报,却意外擒获数车勾结异族之贼,也算差强人意,足以向天子复命。 然骆思恭却流连此地,乐不思蜀。 “归京?归京恐难逃致仕之命运。” 骆思恭睁开慧眼,瞥向忠心耿耿的陆川,语带玄机,“陛下遣我至此,实有双重深意。一者,为许显纯铺路;二者,则是清理辽东内奸,肃清走私之乱。” “辽东未靖,吾等岂能擅离?” 骆思恭话锋一转,谈及正事,“至于建奴之动向,自有辽东夜不收专司其职。” 言罢,举杯自酌,目光如炬,审视着陆川。 “范进财商队之事,可有风声?” “确有探问,但皆如石沉大海,踪迹难觅。” 陆川答道,语气中不乏无奈,“此等亡命之徒,必有高手护持,岂易擒之?” 骆思恭微摇首,复问范进财审讯进展。 “此人已吐露实情,几无遗漏。” 陆川呈上卷宗,苦笑言道,“再审恐成废人,无所获矣。” 骆思恭细阅卷宗,眉头紧锁,疑云密布。 “此非酷刑逼供所得?”他目光如剑,直视陆川。 “恐牵连甚广,乃至宣府全境?” “大人明鉴,虽未确凿,但万全右卫、龙门卫将领,确已深陷其中。” 陆川拱手,言辞恳切。 一番对话,气氛凝重,骆思恭深知,此战非仅对外,更需肃清内患,方能真正平定辽东。 据其供述,他们竟多达十二户显赫之家,盘踞宣府及其周遭,自武宗正德年间便与蒙古各部暗中交易,风生水起。 嘉靖三十年后,随互市之门大开,其商海版图更是波澜壮阔。 至万历盛世,更借李成梁之势,与建奴勾连,织就一张错综复杂的利益网。 “砰!” 陆川一语惊人,骆思恭闻言,怒不可遏,手中茶杯化作一地碎片,咬牙切齿道:“李忠这贼子,我誓要亲手擒之,必是他与这些奸商沆瀣一气!” 言罢,他痛心疾首,质问锦衣卫历年失职,竟让如此庞大的叛国集团隐匿多年,直呼此乃“锦衣之耻,国之大辱”! 骆思恭须发皆张,原以为仅是边境蝇营小利,岂料竟是如此庞大的蛀虫群体,侵蚀宣府肌体,他痛心疾首:“速遣精锐,密捕李忠于归途,勿使风声走漏!” 陆川领命而去,深知此行必将掀起滔天巨浪。 独坐藤椅,骆思恭怒气难平,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诩勋业卓着,家世显赫,自洪武年间以军功入仕,历代皆为锦衣卫栋梁。 而今,面对这百年未遇之耻辱,他深感愧对先祖,无颜见太祖于九泉之下。 正当骆思恭沉浸于自责之时,孙承宗不期而至,见他神色黯然,关切询问。 骆思恭迅速收敛情绪,以思乡之情搪塞,心中暗道:此等丑闻,绝不能外泄,尤其是不能让文官知晓,以免锦衣卫颜面扫地。 孙承宗虽心存疑虑,却也未深究,转而谈及辽东局势,言辞间满是忧虑。 他恳请骆思恭出手整肃军纪,修缮道路,遏制贪腐,拯救百姓于水火。 骆思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目光坚定:“孙巡抚放心,此等重任,我骆某责无旁贷!” 一番交谈,两人各怀心事,却也在共同的目标前达成了默契。 辽东的风云变幻,正等待着他们携手去拨云见日。 第80章 游玩 辽阳城北菜市口,此刻人潮汹涌,围得密不透风,犹如铜墙铁壁。 “斩!以儆效尤!” “诛尽蛀虫,还民清朗!” 高台之上,骆思恭轻挥令箭,掷地有声:“时辰至,行刑!” 令下即行,刽子手寒光一闪,五人顷刻间魂归离恨。 骆思恭目睹血花飞溅,心中暗叹:文臣之中,不乏败类。 此番受命监斩,实乃替人受过,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不过冬日捕鼠,权宜之计罢了。 更言圣上赐孙承宗专断之权,熊廷弼亦已知晓,然依大明三复奏之制,锦衣卫在此,自当复核再斩。 此谓遵循法度?非也,实为孙承宗避嫌,让他担当恶名。 确认尘埃落定,骆思恭率锦衣卫拂袖而去,不留一丝留恋。 “贪官伏法,辽东民心或可稍慰。” 菜市口侧,酒楼之巅,孙承宗冷眼旁观,目睹贪腐之躯被匆匆收敛,他轻拍栏杆,若有所思。 片刻后,孙承宗转身,对侍立官员温言以慰:“老夫失态,诸位莫怪。” “大人言重,下官等岂敢。” 众人连忙躬身回应,皆为辽东重臣,除广宁孙传庭、杨镐外,各地主官齐聚一堂。 孙承宗引领众人步入雅间,举杯而言:“圣上忧虑辽东文武不振,吾辈当共谋兴治。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位皆为朝廷栋梁,修身有成,当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 言罢,他以此酒敬谢同僚:“承蒙诸公不弃,愿共赴辽东,孙某感激不尽。” “孙公过誉了。” 众人纷纷响应,举杯同饮。 席间,孙承宗之狠辣显露无遗,邀官共宴,半中观斩,再续宴席,令数位年轻官员强忍不适,面色铁青。 孙承宗冷眼旁观,心中冷笑:此等人物,各怀心思,且看日后如何整治辽东! 辽东之地,老于世故的官场老手与初出茅庐的朝廷新锐并存,更有本土小吏摇身一变为地头蛇,错综复杂。 今日之宴,非为款待,实为立威,骆思恭意在震慑群雄,稳固其辽东根基。 归途之中,骆思恭忽召陆川,语带玄机:“宴席可散?” 陆川狡黠一笑:“犹有未竟之宴者,尤以京城学子为甚,有甚者竟至晕厥,真乃‘惊弓之鸟’也。” 骆思恭闻言,嘴角微撇,对这些稚嫩文官不屑一顾。 “嫒阳堡毛文龙有书至,言及建奴之内应,似有图谋。” 骆思恭眉头微蹙,不解此人为何青睐于己。“信中所述何人?” 陆川呈上密信,细述陈良策之事,言其原为抚顺百户,因战乱被迫降奴,现欲反正,联手毛文龙,以宽甸为投名状。 “两白旗竟已重建?” 骆思恭沉吟,随即问道:“旧日锦衣卫之眼线,尚可联络否?” 陆川神色凝重,答曰:“皆已失联,恐已不测。” 骆思恭轻叹,辽东情报网遭重创,重建之路何其艰难。 转而思及毛文龙之举,骆思恭恍然大悟:“此人欲寻新主,以避风暴。” 毛文龙作为李成梁旧部,于辽东动荡中寻求庇护,实乃时势所迫。 骆思恭洞悉其意,心中暗笑:“毛文龙此举,实为自保,亦或为攀附新贵。” “速派人查探,真伪立判。” 骆思恭下令,陆川领命而去。 骆思恭抚须而笑,此等送上门的功劳,岂有不收之理? 他深知,在这辽东之地,每一份情报,每一次联手,都是稳固地位、拓展势力的关键。 手中轻握《周官新义》,朱由校思绪忽转,忆及一事,不禁沉吟:“三四月矣,方从哲为张居正撰述荣辱,何其迟缓?” 遂令道:“大伴,遣使往方府探问,张居正昭雪之事,进展几何?” “奴婢遵旨。” 刘时敏应声,躬身而退,步伐匆匆。 刘时敏离去后,朱由校意兴阑珊,合卷而起,率众步出旧衙,驱车直向京城。 此时,南海子新添虎贲之师,秦良玉之子马祥麟率三百白杆精兵至,然朱由校未亲临,仅以旨意编入虎贲卫。 秦良玉昔日平播之勇,曹文诏年近不惑,熊廷弼力荐之悍将;赵率教半百仍承赵梦麟之荫;孙传庭则以进士之身显赫。 而马祥麟,二十弱冠,未显山海关小马超之名,骤得重用,恐非福也,实乃捧杀之虞。 “变法维艰,尤其是大刀阔斧之改,难上加难。” 朱由校入右安门,目睹市井繁华,心中五味杂陈,长叹一声。 崇福寺前,御驾驻停。 王体乾先行下车,环顾四周悄然密布的锦衣卫,方请皇帝下车。 朱由校步下马车,环视周遭重重护卫,苦笑自语:“此非微服私访,乃豪门出游之阵仗矣。” 正此时,一阵清脆笑语自街对面传来,两妙龄女子身着华服,穿梭于摊位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朱由校收回目光,转向王体乾,语调中带着几分玩味:“可知本公子遣你赴应天府之重任?” 王体乾初答“回黄”,旋即察觉不妥,急改口:“公子欲使奴婢监察南直隶银两兑换,防贪腐之弊。” 朱由校轻摇唐寅扇,目光仍留连于那两位姑娘,续道:“再者,查清南直隶欠税之谜,三月未决,令人忧虑。” “另赐你锦衣卫调遣之权,务必监视士绅豪门,勿使借银币推行之机,盘剥百姓。世宗铸新钱之鉴,前车之覆,后车之师。” 朱由校神色凝重,叮嘱再三:“兑换银币,四成火耗,一视同仁;银币专铸顺天府,私铸者严惩;你之权责分明,政务勿涉,若有僭越,严惩不贷。” “奴婢铭记于心。”王体乾连连点头,深知此行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懈怠。 “南直隶之行,须谨慎行事,莫让奸佞之徒,浑水摸鱼,借朕之名,行私欲之实。” 朱由校拍了拍王体乾的肩,语重心长。 王体乾躬身领命,退而行之。朱由校的目光,再次被那对姐妹的欢声笑语所吸引,心中却暗自思量着国家大事与人间烟火交织的复杂情愫。 \"速归,伯父明日归府休憩,迟则恐遭责备矣。\"蓝裙佳人轻提绿裳萝莉之耳,笑中带嗔,自泥偶摊畔引其离去。 \"姐姐,那物甚美,吾欲得之。\" 萝莉撒娇,两姝嬉戏间,朱由校心湖微漾,少女心扉悄然开启。 朱由校轻挑眉梢,转视一旁持刀而立、浑似闲云野鹤的加钱居士丁修。\" 丁修,速为朕探明,此二姝所属何府?\" \"呃...?\"丁修一脸愕然,旋即无奈应承:\"遵命。\" 丁修离去,朱由校目光流转于市井繁华,行人匆匆,虽非尽皆膘肥体壮,却也半数面露饥色。 无为而治,于盛世之后尚可,而今大明人稠地狭,朝廷失序,无为反成民国之灾。 身处庙堂之高,朱由校深感朝纲不振,机构瘫痪日久,各衙门竟茫然无措。 周应秋翻遍吏部卷宗,亦难觅合适人选,非老朽即隐逸,皆非朝廷急需之才。 皇帝有旨,优先提拔现任,然此等闲置多年之辈,恐非助力,反添烦忧。 \"尚书,户部袁侍郎再索人手。\" 吏部侍郎吕纯如抱卷而入,语带无奈。 周应秋笔下疾书,苦笑回应:\"人手紧缺,吾亦无奈。官员之事,需陛下定夺;吏员招募,令其自行,吾事后补档。大明人才凋零已久,岂可一朝补全?\" 此时大明百废待兴,兵部整军备战,户部盐政繁忙,度支司盘账不辍,礼部与翰林院修史正酣,刑部尚书之位悬空。 工部更是重任在肩,三大殿、定陵、庆陵、石景厂、西山厂及南海子工程并进,虽皇恩浩荡,资金人力俱备,然管理之责,仍需工部一力承担。 周应秋独木难支,心中暗自期盼,若能得第四天灾之助,或可解此燃眉之急。 第81章 皇上或欲双收? 我此刻的处境,简直是自毁形象的典范。尾随二位佳人身后,丁修步履维艰,满心尽是苦笑。 新皇登基,于他而言,却似霉运缠身。 先是被锦衣卫错认为闲散之徒,发配西山矿场劳役;后因武艺超群,阴差阳错编入御前护卫。 更戏剧性的是,皇帝青睐有加,竟将他调至锦衣卫麾下。 本以为此乃天赐良机,岂料竟是皇帝的一出“特别任务”——监视少女行踪,此事若泄露,必成戚家军笑柄。 初以为二女仅是京城寻常闺秀,岂料步步深入,竟踏入大时壅坊——权贵云集之地,非高官即世勋,稍有差池,即便是师出名门戚家,亦难逃责罚。 “敕建定国公府”四字赫然入目,丁修心中暗惊,这误会可大了!正欲抽身而退,却被家丁团团围住,质问之声如雷贯耳:“小子,你意欲何为,竟敢尾随我家小姐至此?” 丁修紧握手中梅莺,强作镇定:“误会一场,即刻离去,绝不打扰。” 转身欲逃,却知此举关乎锦衣威信,不可儿戏。 “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徐勇一声令下,家丁蜂拥而上。 丁修挥刀抵挡,心中叫苦不迭,这差事首秀,怎就如此狼狈? 正当丁修陷入困境,定国公徐希臯现身,一眼识破戚家刀法,道出渊源。 丁修苦笑否认,却难掩尴尬。 徐公一番唏嘘,戚家军昔日辉煌,今朝竟落魄至此,令人唏嘘。 此时,徐婉儿忽忆崇福寺偶遇,丁修身份更添几分神秘。 这一连串的巧合与误会,让丁修深感无奈,戚家军的荣耀与现状,在他心中交织成一幅复杂的图景。 \"你竟从崇福古刹尾随至大时壅坊,莫非是为了那位翩翩公子?\" \"非也,仅是心血来潮,欲一探究竟。\" 徐婉儿之言,令丁修脊背发凉,急摇首否认,心中暗自嘀咕:此事断不可牵连圣上。 此女记忆之锐利,洞察之入微,竟窥破我隐于龙辇之畔的秘密,实乃非凡。 \"哼,速将此人擒下,细细审问!\" 徐希皐对丁修的托词嗤之以鼻,一声令下,梅莺与木棍交响,丁修再度陷入家丁重围。 他灵活闪避,反手一挥,不料胸前一物腾空而出——令牌一枚,落地有声,清脆如金铁交击,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乃何物?\" 徐婉儿之妹,徐慧儿,性格活泼,俯身拾起令牌,借着灯笼微光,朗声读出其上刻字:\"锦衣卫从龙营百户——丁修!\"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目光如炬,齐刷刷射向丁修。 \"锦衣卫?!大祸临头矣。\" 梅莺剑归鞘,重击地面,丁修神色黯然,万念俱灰。 正当此时,马蹄声急,定国公世子徐允祯率众而至,翻身下马,询问缘由。 \"何事喧闹至此?\" \"锦衣卫。\" 徐慧儿手握令牌,怔怔望着丁修,脱口而出。 \"锦、锦衣卫?\"徐允祯闻言,亦是心中一凛。 如今非往昔万历之朝,圣上对厂卫之事尤为上心,锦衣卫之威,足以令人生畏。 \"丁修?\" 徐允祯循声望去,竟是故人。 \"你怎会在此?\" \"你们相识?\"徐希臯急拉儿子至一旁,低声询问。 虽同在南海子陈寅麾下,但父子二人职责各异。徐允祯除日常操练外,更需与国公世子共侍御前。 \"此人新入锦衣卫从龙营。\"徐允祯低语解释。 \"从龙营?陛下新设之贴身侍卫,皆为一时之选。\" \"噫!\"徐希臯闻言,倒吸冷气,对丁修之态度骤变。 家丁围攻朝廷侍卫,此罪何轻?一时间,气氛凝重至极。 徐府二堂,静谧中暗藏波澜。 往日里,丁修面对珍馐早已大快朵颐,而今,佳肴满桌,他却味同嚼蜡,只因首次皇差失利,锦衣卫之路蒙上阴霾,令他心生忐忑,侧目窗外,孤影自怜,忿然于徐家赔罪之寒酸,连陪客也无。 “你所见之青年,莫非身形颀长,略显清癯,随行者面白无须,常作鞠躬之态?” 徐允祯焦急询问堂妹,语带急切。 徐婉儿轻抚下巴,细细回想,“身形无误,然随行者乃风华正茂之辈,非中年人也,且无须。” “有须否?” 追问之下,徐允祯眉宇紧锁,皇帝出行,历来刘时敏伴驾,而今所描非人,实难预料。 徐希臯见状,拍子训诫,再询胡须之事,得否字答案,更添疑惑。 “年轻躬身者,皇侧何人?”满座皆陷沉思。 “今夕护驾者何人?”徐允祯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世泽。” 答案脱口而出,随即令下,速请英国公及其世子入府,夜色虽禁,勋爵无阻。 下人疾行,留一室揣测。 徐婉儿指尖轻颤,设想万一:“若那公子乃龙袍加身……”言及入宫,她惊惧交加。 徐希皐苦笑摇头,谈及选秀立后之事,陛下自登基以来,对后宫之事淡漠至极,甚至有问无答,麦穗之喻,尽显其不愿早定后宫之意。 “陛下对宫娥亦未曾染指,莫非真乃不近女色之君?” 徐允祯接续父言,语带揣测,一家上下,皆陷重重迷雾之中。 \"婉儿若踏宫门……\" \"此言差矣!\" 徐希臯闻言,怒从心生,一脚飞踹而出,正中徐允祯。 \"哎哟!\" 徐允祯揉臀苦笑,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此等事,昔日武宗之时,亦非罕见。\" \"住口!\" 徐婉儿亦怒目而视,嗔怪这愣头青的弟弟,何敢妄言至此。 随着徐允祯受罚,周遭众人瞬间静默,气氛诡异而凝重。 皇帝不近女色,竟引得人心惶惶,纷纷揣测圣意。 片刻沉寂后,张维贤携孙张世泽匆匆步入定国公府。 \"定国公安!\" \"英国公!\" \"世祖!\" \"世叔!\" 一番寒暄后,张维贤目光掠过聚集的人群,心生疑惑。 \"诸位聚此,所为何事?\" \"府中一锦衣卫百户,还是从龙旧部。\"徐允祯轻声透露,语带玄机。 张维贤闻言,心头一震:\"何以惊动锦衣卫至此?\" \"非我之故,乃锦衣卫随侄女而至。\" \"侄女?莫非是……\" 徐婉儿与徐慧儿连忙上前行礼,\"正是吾等。\" 张世泽惊愕失色,手指微颤:\"徐家的……\" \"吾之堂妹。\"徐允祯一语道破。 此刻,徐允祯恍然大悟,皇帝之意已明。 \"白昼所见,果真是龙颜亲临?\" 张世泽忆起日间偶遇,笑道:\"皇上询及之时,便觉二位姑娘面善,似有前缘。\" 未及徐允祯回应,张世泽已转向徐希臯,拱手贺道:\"世祖大人,恭喜了。\" 年仅十三的张世泽,机敏过人,令人刮目相看。 张维贤望着孙子,心中暗叹,这皇帝究竟授其何术,短短两月,竟将乖孙变得如此不羁。 \"世泽,不得无礼!\"徐允祯欲再教训。 \"那锦衣卫何在?我欲一见丁修。\" \"已在内室,好酒好肉相待。\" 徐希臯轻推爱子,笑对张世泽:\"世侄,代我陪客。\" \"遵命!\" 张世泽急不可耐,推门而入,正见丁修独酌闷酒。 \"丁大哥,别来无恙!\" 丁修惊见张世泽,疑惑顿生:\"你小子怎来了?\" \"受邀而来。\" 丁修起身关门,压低声音:\"皇上对二女可有偏爱?\" \"不知。\"张世泽无辜眨眼,大嚼烤鸭。 丁修眉头紧锁:\"还想学武否?\" \"皇上未明言。\"张世泽摊手苦笑。 \"但说无妨,我许你武艺。\" 丁修权衡片刻,终是吐露:\"皇上或欲双收。\" \"何解?\"丁修追问。 张世泽吟道:\"茎端菡萏开两朵,忽似娥皇将女英。\" 丁修茫然:\"此诗何意?\" \"皇上自喻先贤,意在双美并娶。\" 室内密谈之时,庭外亦是议论纷纷。 \"婉儿入宫,势在必行。\"张维贤叹道。 \"可她已许李三才之孙,明春即婚。\"徐希臯无奈。 \"李三才?\" 张维贤闻言,心神微漾,旋即忆起往昔河运总舵之名。\" 先皇时代,那位翻云覆雨的河运巨擘?你缘何与他有所纠葛?\" \"哦,那不过是魏国公牵线,昔日他为河道敛财之举。\" \"我言,何不悔婚,令侄女步入宫闱,以图荣华?\" 张维贤悄然靠近徐希臯,细语如丝,仅二人可闻。 \"李三才之孙,何德何能,竟敢觊觎龙榻之侧?昔日齐韶与帝争艳,下场凄凉,莫非忘却?\" 一番话,犹如寒风过耳,令徐希臯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等秘辛,于我勋贵圈中,犹如薪火相传,代代铭记。 \"今上乃铁血帝王,先皇仙逝之夜,我亲手奉旨除却王安,其雷霆手段,可见一斑。\" 张维贤续道,语气中透着几分凝重,\"若侄女嫁入李家,他日天子震怒,后果难料...\" 徐希臯闻言,忙不迭点头称是,悔意涌上心头,生怕累及无辜。 随即转身,对徐婉儿轻语:\"自明日起,出行必戴帷帽,以防不测。\" 徐婉儿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哀愁,却也乖巧应承:\"奴家遵命。\" \"此令,恐非婉儿一人之需。\" 张世泽适时插话,手持鸭腿,自屋内踱出,目光扫视众人,\"皇上之意,或已心系二人,我等需谨慎行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目光齐刷刷汇聚于张世泽身上,院内顿时静谧无声,唯余风声鹤唳。 第82章 立定国公府千金为后? 一夕之间,好事静默巷闾间,恶闻却如野火燎原。 翌日晌午,南海子古衙之内,朱由校御案前,群臣膝行而前。 前列三人,赫然是丁修、皇亲贵戚定国公,及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三人并立如松。 其后,内阁重臣韩爌、六部尚书、东厂督主魏忠贤、通政使王舜鼎、左都御史张问达,皆俯首以待。 朱由校轻叩案上如山奏疏,眸光熠熠,直视丁修:“丁卿,朕命尔探微,何以弄得满城风雨?” 丁修心下一凛,昨夜辗转反侧,得张世泽援手之言,此刻倒也坦然,叩首请罪:“臣办事不周,请陛下责罚。” “许卿,为朕道来原委。”朱由校转而望向许显纯。 许显纯拱手疾应,娓娓道来:原是丁修与徐家仆役冲突,偶遇路人,加之徐慧儿一语泄露身份,谣言遂起,一夜成风。 “谣言之力,实不可小觑。” 晨曦初破宵禁,谣言更盛,锦衣卫未及动作,百官奏疏已盈通政司。 “莫非,众卿皆欲阻朕迎娶徐家女,乃至册后之议?”朱由校笑语中藏锋。 “此等关怀,朕心甚慰。”言罢,笑容骤敛,奏疏化作利箭,直击韩爌。 “后宫之事,岂容外臣置喙!”朱由校怒斥,尊卑之分,不容侵犯。 定国公徐希皐心中暗喜,皇怒未及己身,反向群臣而发。 “陛下息怒。” 韩爌躲闪间,急声辩解,“我朝后妃,皆需选秀而出,以保血统纯正。” “如此说来,徐家女非贤淑之选?” 朱由校再掷一疏,语气不善。 韩爌冷汗涔涔,低头不语。 徐家之尊贵,岂敢妄议,太祖之后,徐氏血脉绵延皇室,谁敢轻侮? 礼部尚书孙如游见状,挺身而出:“陛下,祖训有云,后妃当择良家女,若定国公女入宫,恐违祖制。” “咦?” 朱由校望向礼部尚书孙如游,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轻声发问。 “这……” 孙如游闻言,恍若雷击,僵立当场。 朱元璋遗训,连他自己都未遵循,岂非“以其矛攻其盾”之典? “今朝群臣毕至,朕欲问诸位一言。” 朱由校目光扫过哑然的孙如游,袖袍一挥,尽显帝王威严。 京城风言风语四起,他此刻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徐家千金,仅匆匆一瞥,不过是姐妹嬉戏之趣,其余皆未知也。 能否肩负皇后之尊,他亦无把握。 但若不合,废后亦非难事。 而今,关键非在于人选,而在斩断那些伸向宫廷的觊觎之手。 思及此,朱由校目光如炬,环视众臣:“朕意立徐家女为后,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殿内骤静,针落可闻。 “陛下乃九五之尊,立后之事,自当顺应圣心。” 片刻沉寂后,吏部尚书周应秋毅然挺身,拱手长拜,高呼:“臣恳请陛下乾纲独断!” 一语既出,群臣响应,皆表赞同。 选后之事,实则简单,女子而已,能育子嗣足矣。 孙如游昔日选秀之请虽遭驳回,但众臣心中仍存疑虑。 皇帝以年幼体弱为由,然武宗之例在前,谁敢安心? 今见圣上终对女色有所意趣,便顾不得出处,只求先诞龙种,稳固国本。 英国公、定国公等勋贵更是心急如焚,望借此契机重振门楣,于朝堂上再掌话语权。 谁愿久居人下,做那任人欺凌的破落贵族? 韩爌环顾四周,见众人纷纷俯首,自己心中虽有千般不愿——干涉后宫,乃文官数代努力方得之权柄,岂能轻易放手? ——却也只得支吾其词,难以成句。 “莫非有人以为,大明皇帝配不上定国公之女?” 朱由校见有人迟疑,语气骤寒,厉声质问,“亦或定国公之女,难入我大明皇室之门?” “臣等不敢!” 感受到皇上的怒意,犹豫之臣皆惶恐叩首,连韩爌等心怀忐忑者,亦不敢再独树一帜,纷纷俯首称臣。 殿内,一片臣服之声,响彻云霄。 \"嗤!\" 眼见群臣俯首,朱由校轻挥袖袍,转身步入后堂,留下一句掷地有声:\"诏告天下,立定国公府千金为后,钦天监速择吉日,礼部全力筹备。\" \"臣遵旨。\" 孙如游闻令,毫不迟疑,拱手接旨,心中自明:非与圣上争锋,实为守护大明礼教,确保龙袍之下,皆合祖制,亦或为君分忧解困。 既知圣上以祖制反诘《女训》,立后之事,他自是毫无异议,心如止水。 后堂之内,茶香袅袅,朱由校轻抿一口小太监奉上的清茗,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朱元璋昔时广选民间女子入宫,意在防外戚之祸,实则是防大明重蹈杨坚、李渊覆辙之智谋。 然世事难料,此举却无意间令后宫多生文臣之影,八成佳丽,心系朝堂,偏向文治。 朱元璋算无遗策,却未料到,一旦天子早逝,文臣倾向的皇后,或将帝国推向未知深渊。 譬如永城之女孙太后,孕育出朱祁镇,竟携五军都督府精锐,上演一出荒唐败绩,武勋之骨,尽折于此。 更甚者,若君王易受蛊惑,文臣皇后之手,更可左右储君之选,如明孝宗与张峦之女孝康敬皇后,独子朱厚照,便是明证。 而弘治中兴之时,弃玉门关以西,推行士人优免,无异于为大明之车,于悬崖边缘猛踩油门,令人扼腕。 \"世人评说,吾乃一见钟情,亦或见色起意?此中真意,唯待后世评说矣。\" …………… 随着皇帝毅然决然地钦定定国公侄女入驻坤宁宫,朝堂瞬时风云变幻,几近分裂之态。 文臣阵营泾渭分明,一派是以周应秋之流的投机者与毕自言为代表的实干家,他们心急如焚,期盼皇后速立,以诞下龙子,稳固国本,避免再掀国本之争的波澜。 另一股力量,则汇聚了韩爌、张问达领衔的东林党及亓诗教等齐楚浙党之众,他们固执己见,坚决反对,纷纷上疏,言辞间不乏民间佳丽更胜一筹、徐婉儿入宫违背祖制之论,实则皆为“武勋之女不宜入宫”之陈词滥调。 更有甚者,私下非议徐婉儿德行有亏,竟敢抛头露面,方引得龙颜一顾,实则皆为权谋之争的借口。 昔日国本之争,若非李太后力阻,万历或已立福王为储,民间流言四起,将皇帝描绘成沉迷美色之徒。 对此,锦衣卫雷霆出击,西山矿场再添三千“罪民”,许显纯笑称京城流民泛滥,实则清理异见之声。 反观勋贵集团,因徐婉儿由伯父定国公徐希皐抚养成人,故更显团结,以成国公朱纯臣、英国公张维贤为首,联名上书,力挺皇帝抉择,认为天下之主,娶妻当自由。 朱由校面对朝臣纷争,置若罔闻,唯催礼部加速筹备。 礼部尚书孙如游,堪称“帝心之臣”,唯皇命是从,火速上奏请行纳采之礼于闰二月初十。 司礼监、内务府闻风而动,虎贲卫整装待发,紫禁城再迎盛典。 天启元年,闰二月初十,壬午吉日,西历1621年4月1日,愚人节之际,皇帝大婚却无丝毫戏谑之意。 朱由校身着繁复衮冕,内心却略感悔意,礼仪之繁,令人咋舌。 乐声起,百官齐集乾清宫,无论心向何方,此刻皆面含笑意,共襄盛举。 大殿之内,朱由校环视左右,节、诏并列,御赐之物琳琅满目。刘时敏一声“宣”,如波澜般传遍宫内外,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跪拜山呼。 待平身之后,刘时敏适时接过诏书,缓缓展开,群臣再次跪倒,静待圣意。 朱由校轻挥衣袖,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似忘后续流程,幸得刘时敏机敏,适时引导,仪式得以顺利进行。 至此,一场因皇帝私事而起的朝堂风云。 \"天恩浩荡,皇诏宣读:朕自践祚以来,承天之命,顺乎民心,谨遵先帝遗训,欲立中宫之典范。 今有定国公之侄,温婉贤淑,仪态万方,堪为母仪天下之选。 特命太子太师、英国公张维贤为正使,文渊阁大学士韩爌为副使,携手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希皐,择吉日良辰,行问名之典,共襄嘉礼。\" 随着刘时敏那掷地有声、抑扬顿挫的宣读,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回荡,徐婉儿册封皇后之事,就此尘埃落定。 \"臣,张维贤!\" \"臣,韩爌!\" \"领旨谢恩!\" 三人应答如流,虽是早已演练纯熟,却也难掩心中波澜,无论情愿与否,此刻皆需恭顺行事。 随后,在刘时敏的指引下,朱由校将代表皇权的节杖郑重授予张维贤,动作间透露出一丝解脱的意味。 \"今日之事已毕?\"朱由校以袖拭汗,侧目询问刘时敏,语气中不乏疲惫。 \"回陛下,宫内礼仪至此告一段落。\" 刘时敏察言观色,虽知皇帝心有不悦,仍不得不直言相告,\"此乃六礼之首,纳采之仪,方兴未艾。\" 朱由校闻言,苦笑摇头,轻叹一声:\"罢了,前往西苑小憩。\" 言罢,心中暗自盘算着春日回暖后的诸多事务,尤其是南海子工程的紧迫。 与此同时,丁修这位将皇帝私情公之于众的“功臣”,今日却身着红袍,面涂胭脂,与师兄陆文昭一同,手执铜锣,为纳采队伍开路,场面既滑稽又庄重。 正使张维贤手执节杖,副使韩爌怀抱问名诏书,仪仗鼓乐齐鸣,礼部尚书孙如游紧随其后,一行人自乾清宫浩浩荡荡而出,穿越承天门,沿西江米巷,直奔定国公府而去。 沿途百姓,实则多为朝臣眷属,皆慕名而来,一睹皇家盛事。 至于普通百姓,能越过宣武、崇文二街者,实属罕见,若非如此,锦衣卫怕是要集体西山挖矿了。 第83章 赋税之外? 贵客临门,自当盛情款待,使者与送礼官皆需礼遇有加。 乐声悠扬中,纳采之队步步生莲,渐近定国公府邸。 朱门洞开,香案熠熠生辉,定国公徐希臯率众,于府门之前,恭候天使之尊。 虽久未闻皇族联姻之音,然礼制传承,两百年勋贵之家未曾遗忘。 一则得益于礼部与内务府之鼎力相助,二则即便无缘公主下嫁,亦不乏尚公主之先例,如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万历公主之佳偶。 徐希臯与徐允祯相视而笑,忍俊不禁,目送丁修与陆文昭两位师兄弟,伴随着喧天的锣鼓声款步而来。 感念那位英勇非凡的锦衣卫百户,若非他独战群英,未尝败绩,何以激起满城风雨,为徐婉儿立后之事推波助澜? 若非流言四起,触动文官群体之敏感神经,皇上下定决心,立徐婉儿为后,或尚待时日。 京城之中,关于帝后之谣,定国公府亦参与其中,且皆为美誉之词。 老徐家与千年狐狸无异,此等良机,岂容错失? 皇后之位,家族荣耀,自当紧握手中。 机遇稍纵即逝,唯有把握方能成大事。 此刻,张维贤持节而立,韩爌捧旨随后,大部队缓缓分开,场面庄重。 “定国公徐希臯,接旨!” 韩爌高声宣读,众人皆跪,包括那些慕名而来的看客。 “臣定国公徐希皐,领旨谢恩!” 言罢,圣旨缓缓展开,韩爌正色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国公徐希臯之侄,品貌端庄,贤良淑德,特册立为帝后……” 三呼万岁之后,徐希皐将侄女生辰八字之黄表,双手呈于韩爌,言:“此乃小侄八字,请天使笑纳。” 众人皆知,皇后八字,谁敢言不合? 韩爌转而将黄表交予钦天监监正李之藻,随后挥手示意:“上礼!” 大汉将军们应声而动,挑抬礼物,于礼部官员指引下,一一置于府中。 帝家大婚,礼数自然不凡。玉雁展翅,金银璀璨,绫罗绸缎,皆为御制珍品,更有官瓷字画,尽显皇家气派。 此中金银虽少,却皆是宫中珍藏,价值连城。 礼毕,徐希皐再次谢恩。张维贤持节上前,笑道:“国公辛劳,恭喜贺喜!老夫今日斗胆,求杯水酒共庆。” “英国公言重了。” 徐希皐察言观色,心中欢喜,大明五国公,唯他定国公府今添国丈之誉,腰板自当更硬三分。 “请,诸位贵客入内雅叙。” 且说韩大学士,贵客临门,请入内雅座,珍馐美酒皆已恭候多时! 徐希皐笑语盈盈,引领众宾纷至沓来。 至于那些肩扛厚礼的健仆,则由都管妥善安置,酒肉管够,尽兴而归。张维贤、韩爌等宾朋,人人皆得喜资,此乃惯例,即便是天子知晓,亦难置一词。 赠者满心欢愉,受者泰然处之,礼尚往来,其乐融融。 礼金依职而分,自二两纹银起,至丁修、陆文昭等领头者,更是高达五十两之巨。徐家此番赏银,竟达两千两之谱,然对其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不足挂齿。 皇家恩宠,私赠丰厚,更兼爱女入宫,荣耀加身,即便倾尽家财,亦觉值得。 定国公府内张灯结彩,与此同时,紫禁城中亦暗含喜庆,月钱加倍,权作恩赐。 然宴席之事,却作罢论,皆因宫闱内外,暗流涌动,皇上与先帝遗妃,各怀心思。 且皇上此刻身在西苑,正忙于拆旧建新,于嘉靖帝修道之所无逸殿更衣后,亲自督率虎贲营,对苑内赘物动手拆除。 言及徐婉儿,皇上已先睹为快,虽非倾城之貌,却也温婉可人,中上之选,非庸脂俗粉。 论及贤淑,定国公府二百余载之积淀,自是不会差池,较之史上有名的张皇后,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金之躯,自幼熏陶,门第之见,古来有之,其理甚明。 国公千金,自不会任由乳母僭越,尊卑有序,自幼根植于心。 娶妻当求贤,纳妾则重色。民间选秀以求后位,实乃不切实际之念。 皇宫内外,暗藏玄机,皇后之位,非功勋贵女莫属,方能稳固朝纲,平衡势力。 皇后立于勋贵之侧,方能使勋贵无惧文官,勇于争锋。 大明勋贵虽已式微,然在京营之中尚能有所作为,未至如宋时,军权尽归兵部与枢密院之手,此亦非易也。 孙如游,诚乃天启慧眼识珠,亲擢入阁之英才。 然天不遂人愿,终未能抵御重压,以非廷推之选,遭言官激烈弹劾,憾然辞官,尽显官场浮沉之态。 其虽非抗压之栋梁,却能力挽狂澜,行事果决。 帝令从速,则雷霆万钧,大婚吉日遂定于三月初十,甲寅良辰。 钦天监妙算,礼部嘉许,朱由校与徐婉儿,宛若天作之合,被誉为大明福泽绵长、子孙繁昌之兆。 此议一出,满朝勋贵及毕自言辈皆赞不绝口,唯唯诺诺,而异议之声,则悄然匿迹,不敢稍露锋芒。 京城之内,锦衣卫闲暇之余,竟以抓捕流民为乐,遣之挖矿,真乃怪象丛生。 西苑之中,朱由校正忙于拆建,闻此佳期,戏言:“继续吹嘘,无妨。” 此拆建之举,实因西苑构造所限,北海、中海、南海,虽景致宜人,然空间逼仄,加之皇上亲水而不溺,故皆非所宜。 最终,万寿宫(即未来之大光明殿)脱颖而出,得益于嘉靖先祖之遗泽,于紫禁城外筑此宏伟道观。 拆旧建新,只为校场广袤,以供皇帝阅兵之需。 婚事既定,朝堂暂得安宁,朱由校得以闲暇,与袁世振、毕自言共谋大明财政之弊。 优免之制,始于洪武,初为吏员之灰色福利,渐及官员,终至士子,然始终缺乏明文规制。 弘治年间,文官势盛,国库空虚,优免制度始得正式确立,然此一举,实乃大明税基受损之滥觞。 言及此,朱由校笑看二臣,忽问户部所报人口之数。 袁世振略一沉吟,答以五千一百六十万。 皇帝轻叹,递上一纸,言其估算大明人口应有两万万之众。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毕、袁二人更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皇帝以盐税为据,条分缕析,其逻辑严密,令人信服。 二人接过算盘,一番细算之下,心中骇然,大明隐匿人口之众,竟至如此地步,徭役之轻,亦由此可见一斑。 朱由校之言,如拨云见日,令人豁然开朗。大明之治,或可由此而兴,亦未可知。 受限于固有的思维桎梏,盐与人口这两大元素,长久以来宛如平行线,未曾交织。 直至皇帝亲掌算筹,洞若观火,一瞬间,迷雾散去,显露出一桩惊世骇俗之秘。 “日食六钱盐,实为奢靡之谈。” 毕自言轻拂长髯,借昔日陕地为官之亲历,娓娓道来:“山西解盐渡黄之艰,致陕地盐贵如金,百姓惜盐如命。除田间耕耘者外,家中妇人多以清淡为食,盐之用量,实为寥寥。” 言及此,他心中盘算,喃喃自语:“若以日五钱计,大明之境,盐需几何?” 袁世振闻言,略一沉吟,给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估量:“人口之数,恐已逾三万万之众。” 二人目光交汇,心中皆是一震。 朱由校见状,悠然架起双腿于龙案之上,缓缓道出历史尘封的秘密:“洪武年间,胡案之后,宰相之制废弛。次年清查,人口仅五千九百八十七万。万历之时,张居正力推改革,再查人口,增至六千零六十九万。两百年间,增额不过沧海一粟,八十七万而已。” “而近四十年,户部所报,人口骤减九百万余,令人咋舌。试问,万历年间五次边疆征伐,岂能一举损耗百八十万子民?” 言毕,他目光如炬,直击问题核心:“此中深意,不言而喻——大明以五千一百六十万之丁口,肩扛两万万臣民之重担。更有亿万四千之众,游离于赋税之外,却仍受朝廷管辖,此乃何等奇景!” 第84章 新基层架构 室内静谧无声,唯余呼吸可闻。 “朕前日诏令,京畿之地土地清丈之事,筹备进展如何?” 暖阁之内,沉寂良久,终由龙袍加身的帝王一语破冰。 “臣遵旨回禀。” 话音未落,毕自言与袁世振交换一瞬眼神,随即袁世振躬身而出。 “内阁重臣韩爌正操持此事,然朝廷政务纷纭,各部间推诿扯皮,进展迟缓。” “纷纭政务,推诿成风。” 朱由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忖:莫非欲以此消彼长,敷衍了事? “朕欲寻一贤能之士,专司编户齐民之重任,二位卿家以为何人可担此任?” “这……” 毕、袁二人再次目光交汇,心中盘算,此任棘手,非有胆识与魄力者不可为。 “臣斗胆举荐大理寺丞董应举。” 毕自言略一沉吟,拱手言道,“董大人历仕多职,皆以实干着称,断事如流,性格严谨,实乃不二人选。” “董应举?” 朱由校默念此名,记忆虽模糊,却无恶感,料想非泛泛之辈。 未及首肯,朱由校转而问向袁世振:“袁卿以为如何?” “臣才疏学浅,无合适人选可荐,实感惭愧。”袁世振拱手答道。 “传吏部尚书周应秋及大理寺丞董应举觐见。” 朱由校决断之下,李永贞应声而退,执行圣命。 趁此间隙,朱由校起身步入后殿,处理私务。而毕、袁二人亦在太监引领下,解决个人所需。 片刻之后,万寿宫内再度聚首,周、董二人已至。 朱由校挥手免礼,赐座后,缓缓开口: “《汉书》有云,前汉之制,十里一亭,亭设亭长;十亭一乡,皆承秦制。秦时以什伍相保,连坐之法,严明异常。” 言及秦汉,皆是商鞅之法,一家有过,邻里共担。 “《唐律疏义》亦载,里正、坊正,亲理庶务,户口田亩,皆须按比核实,农桑课税,非违催征,责任重大。” 一番引经据典,意在重申编户齐民之重要性,亦是对即将委以重任的董应举寄予厚望。 \"野村相依,古韵悠长。\" 唐朝推行里乡之法,百户聚里,五里成乡,织就盛世经纬。 暖阁之内,朱由校悠然谈及史海钩沉,言及帝国强盛之基,皆筑于坚实而高效的行政体系之上。 唐朝之强盛,尤为显着,其触角深入乡间,无远弗届。 杜甫《石壕吏》中,“暮投石壕村,吏夜捉人急”,杜荀鹤《山中寡妇》叹,“深山避世亦难逃,征徭无计可相逃”。 二诗并蒂,不仅绘就黔首之苦,更彰显朝廷对基层之强控。 “我大明则另辟蹊径,甲首、里正、乡老并行不悖。” 朱由校续道,言及袁爱卿所忧甲制之弊,已遣六科廊、都察院探查,然回音杳杳,遂决定不待其果。 “县辖乡,乡辖里,一乡统辖三至六里,数百户皆在其治下。乡长主农桑,乡老司教化,乡警维治安,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朱由校一语定乾坤,赐品从九,众人面面相觑,月俸五两,一乡之费,年计惊人,三百余万两,国库何以承之? “县衙府库自会筹措。” 朱由校淡然一语,破其疑虑。 他深知冗官非患,效率低下方为症结。 官吏增,则效率升,税赋实,国用足,所费皆有所值。 更有一层深意,藏于朱由校胸臆:广开才路,以广池养官,稀释学阀之“喉舌”,让十里挑一、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之才竞相涌现,官场生机勃勃。 周应秋揣摩圣意,试探道:“县衙是否亦需扩编?” “大明旧制,一县之内,正官、佐贰、属官、教职、杂职、吏典、差役,各司其职。” 朱由校挥手,太监呈上新制组织架构图,“抬品级,广设职,以强县治。” 图上分明,知县为正七品,县丞、主簿为佐贰,掌钱粮水利;教职受双重领导,教谕、训导并举;杂职因地制宜,巡检、驿丞各司其责;吏典六房繁忙,差役三班七部,人数众多,维系一方安宁。 众人观图,目眩神迷,皇帝此举,分明是将知县之权分散,设税务局、巡检局、刑名局,各以正八品官员主之,权力制衡,以防独大。 毕自言终是按捺不住,谨慎进言:“陛下,此设恐增朝廷负担,施政或有迟滞。” 他深知,若知县无能或懦弱,恐真为三官所制,权力架空。 毕自严话音甫落,皇帝尚未启唇,周应秋便挺身而出,朗声道:“陛下,明部衙权责固善,然今朝官员编制实难承载。” 言罢,他目光掠过皇帝手中的组织架构图,与科举取士之议交织,背上不禁渗出丝丝寒意,暗忖:若依此设官,进士不足,举人亦捉襟见肘,恐需秀才上阵矣。 皇帝之意,周应秋已洞若观火——此乃一场“激烈竞逐”之局,实则暗藏“纷争迭起”。 税务、巡检、刑名三局权重日增,必引朝廷选派重臣,省府随之增设三司,双重管辖之下,矛盾丛生。 六房之中,户礼兵刑四分天下,知县之位,恐难逃协调监督之责,稍有不慎,便成替罪羔羊。 “人才稀缺,何不开恩科广纳贤才?” 朱由校洞悉周应秋心思,一语道破。其行政体系,恰似连环套娃,自中央而地方,层层嵌套,以确保政令畅通无阻。 毕自严亦从“明部衙权责”中嗅出端倪,忧虑道:“陛下,官员激增,钱粮恐难以为继。” 朱由校未直接回应,目光深远,凝视暖阁横梁,沉吟道:“南方欠税之由,朕以为在于官府力弱,难制豪强。” 言毕,他毅然决然:“增设县尉,以震四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犹如寒风过颈,县级官员肩上陡增千钧重担。 “废优免,清田亩,编民户;摊徭入亩,重定赋税。” 朱由校手持木棍,轻点图上,言辞铿锵:“废徭役,田亩皆税,有田纳税,无田免责。启算赋,十五而征,人纳百文。” 谈及偷税漏税,周应秋迟疑片刻,朱由校已果断定策:“初犯重罚,举报有赏;再犯抄家,流放边陲;抗税者,视同谋逆,皇亲国戚,亦不例外,流放乌斯藏以儆效尤。” \"嘶——\" 皇帝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四人无不倒吸寒气,面面相觑。此举分明是皇恩浩荡中暗藏锋芒,誓以重金悬赏,严惩偷逃税赋之蠹虫,且八避之议内亦难逃法网,其决心之坚,可见一斑。 \"京城风云变色,贪官污吏已伏诛两百有余,抄家所得,金银财宝堆积如山,逾三百万之巨,朕非但不惧人言,反以雷霆手段,彰显皇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朱由校环视众人,手腕微动,似在蓄力,言语间霸气侧漏:\"朕言犹在耳,逆者自裁,且看天下,是朕负之,还是世谤朕名。若真至此,朕亦不惜再整乾坤,重塑河山!\" \"陛下圣明,谅无人敢生反心。\" 毕自言适时进言,四人惶恐跪拜,以息龙颜之怒。 \"董应举,朕命你为顺天知府,肩挑改制重任,你可有胆应承?\" 董应举闻言,双腿微颤,然忠心可鉴:\"臣,誓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周应秋何在?\" \"臣在此。\"周应秋躬身以待。 \"你既已选贤举能,便以此新职,辅佐董卿,共襄盛举。臣遵旨。\" 朱由校一番部署后,太监速拟圣旨,众人领命而退。时至饭点,宫门紧闭,各自觅食。 朱由校则轻车熟路,直奔校场,意在督军。 拆迁之事,浩大繁复,然皇心所向,非全毁旧物,乃重铸根基,衙门兵房焕然一新,园林花木皆成过往云烟。 至校场,哨声嘹亮,\"哔哔\"作响,新兵训练如火如荼。 朱由校目睹此景,颔首赞许。 队列变换,刀枪并举,基础与进阶并行不悖,水漏计时,严丝合缝。 新兵农夫,自领兵牌之日起,三月方成初具规模之军。 然百战之师,非一朝一夕可成,需战火洗礼,方显真章。 偶遇曹文诏,正埋首于大锅之中,啃食猪骨,浑然忘我。朱由校笑骂:\"好你个曹将军,食肉独享,竟不邀朕共餐,让朕寻香而来?\" 曹文诏苦笑辩白:\"陛下明鉴,末将本欲通报,奈何陛下正忙于国事,末将岂敢擅扰?\" 言罢,不舍其骨,一脸无辜。 朱由校笑而不语,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碗筷,自锅中捞起一块熟肉,边吃边问:\"军中比武,你排名第几,竟敢率先享受美食?\" 虎贲卫之规,简而有力,比武论胜,胜者食肉,次者啃骨,末者仅得残羹。 朱由校与曹文诏,同食一锅,共叙军情,其乐融融。 第85章 新法实施。 在内阁巍峨的大殿内,周应秋、毕自言、袁世振、董应举四人正襟危坐,静待时机。 此刻,韩爌独处班房,案上静躺着宫廷密授的草诏,犹如千钧重担。 他额间细汗密布,手握饱蘸浓墨的狼毫,却似凝滞于空,迟迟未敢落笔。 顺天府变革之风起,新官新制,本是春风化雨之喜,然而,其中关于严惩偷逃税赋的条款,却如寒冰刺骨,令他心悸不已。 “这不正是昔日告缗之酷烈再现?” 韩爌心中暗忖,预见到此诏一出,必将激起满朝风雨,富商巨贾与清贫官吏皆将口诛笔伐。 自弘治优免之制施行以来,逃税避税之风盛行,民间百姓亦多有依附大户以求庇佑。 “阁老,周尚书又遣人来询。” 中书急切的催促声打断了韩爌的沉思,他手微颤,终是狠下心来,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须臾,圣旨已成,加盖玉玺,送往西苑。 周应秋四人携此重器离阁,一时之间,新政之风如野火燎原,迅速席卷顺天府。 新增衙署、税政革新、知府易人,尤以“偷逃税赋严惩不贷”之令最为骇人听闻。 昔日冯、顾之案,血溅菜市,贪官污吏日日惊魂,皇帝反腐之决心昭然若揭,官场上下人心惶惶,士大夫皆叹生不逢时。 “周应秋奸佞!” “毕自严亦非善类!” “袁世振混迹商贾,能有何良策?” 民间舆论沸腾,对新政多有不满,然对龙颜之威,仍心存敬畏,不敢直言不讳。 数月间,锦衣卫亦悄然蜕变,虽仍受文官渗透之困,但如田尔耕等辈,却以雷霆手段,向文官系统发起猛烈反击,一时之间,京城内外,许鹰田虎之名,令人闻风丧胆。 许显纯以皇族之尊,震慑朝堂;田尔耕则专攻官员私宅,令权势之家夜不能寐。 京城之中,群狐皆知巷陌风语之源,田尔耕洞悉其详,因他京城清扫之举,令百官多改徒步或策马赴朝,轿夫无踪,赎无可赎。 短短三日,朱由校案牍之上,反对新政之奏疏已逾二百,他轻描淡写间,悉数驳回。 随即,礼部得旨,严整奏章格式,附带制式文本,昭告天下,大明公文体系再添新章——劾章与劝章,皇帝此举,犹如规矩成方圆,尽显其变法决心。 劾章者,弹劾之檄,务求言之有物,事无巨细,皆需明晰;劝章则劝君以道,条理清晰,甲乙丙丁,问题、缘由、结果、影响、例证、对策,缺一不可。 违者,无需内阁过目,更不呈御前,皇帝之意,昭然若揭:勿再以浮词搪塞。 转瞬三日,袁世振携一纸而入西苑,献于圣上。 朱由校把玩此纸,赞叹大明造纸之术精湛,尤以江西广信府为最,纸类繁多,供不胜供。 此纸名为勘合,源自大明半印勘合之制,实为真伪验证之凭。 朱由校抬眼望向袁世振,问其意旨,是否欲更田契之外,兼及户帖身凭。 袁世振拱手而答,言及黄册鱼鳞册,乃张太岳遗制,今人口田亩隐瞒成风,旧册难以为继,税收锐减,非重造不可。 又言新设乡官县官,配合考成法,责任到人,优中选才。 朱由校闻之,颔首赞同,忆及张居正考成之法,心中忽生新计,把玩纸张间,神思飘远,袁世振则静坐以待,不知圣上葫芦里卖何药。 执刀握笔,于勘合纸上勾勒裁剪,须臾间,后世户口之雏形跃然掌上。 姓名、性别、籍贯、生辰八字,乃至宅邸所在,一应俱全。 更于页末精雕细琢,八格小印,赫然“丁口税”三字,彰显税赋之重。 轻拈指间小印,蘸满印泥,将裁剪妥当的勘合纸精心贴合于新纸之上,骑缝而印,一气呵成。 审视桌上宣纸,朱由校面露满意之色,转而对小太监温言:“速召王末,遣使江西,诚邀制纸巧匠入京,设厂专造此纸,以应户籍之需。” “奴才遵命。”小太监虽心存疑惑,却也领旨疾行。 “爱卿且近前来。” 朱由校向袁世振招手,展示其耗费一盏茶时光之杰作。 “此户帖之法,卿以为如何?” 言罢,逐一解析:“首页载户主,多为家之主梁;次页述妻室;其后,则子孙绵延。” “若纳妾又当如何?” 袁世振捋须而问,似有考校之意。 “大明律例,四十无子,方许纳妾。” 朱由校淡然回应,复又调侃道:“袁卿家中,侧室小妾几何?” 袁世振闻言,略显尴尬,却也如实以告:“臣妻在堂,侧室一,小妾二。” 言辞间,尽显坦诚。 “哼。” 朱由校轻哼一声,思绪飘远。 华夏之地,自古一夫一妻为常,偶有纳妾,亦需遵循祖制。 今时今日,纳妾之风渐盛,实乃有违祖训。 “袁卿,归家后,罚银百两,上缴户部。” 朱由校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臣谢陛下宽宏。”袁世振心中虽惊,却也感激不尽。 “此条需入新法,凡非四十无子而纳妾者,一人罚银五十,递增累加。” 朱由校再下严令,“屡犯不改者,视同偷税漏税,严惩不贷。” “臣领旨。” 袁世振躬身应诺,却又心生疑虑:“若其家贫无以罚银,又当如何?” “无银可罚?” 朱由校冷笑,“则遣其至西山劳改营,以工代罚,直至罚金缴清。” 言罢,袁世振缩颈点头,心中暗叹皇帝手段之凌厉。 “言归正传,卿提及重造黄册、鱼鳞册之事。” 朱由校拉回话题,“每页预留八格,丁口税毕,乡官需与丁口册骑缝盖印,以为凭证。八年一换,旧册归朝,新册启用。” “陛下高瞻远瞩,臣佩服之至。” 袁世振拱手称赞,“此法不仅可防偷税漏税,田亩之策亦可借鉴,地契之上亦留印鉴,与鱼鳞册相辅相成,八年一轮换,刁民无所遁形。” 朱由校闻言,颔首赞许,示意袁世振继续阐发其见。 \"民间尚可追加些许笔墨工本之资。\" \"然。\" 面对袁世振的陈词滥调,朱由校淡然颔首,心中暗自添上一笔。 大明素以民告官之风盛行着称,待锦衣卫遍布各省,若有胆敢妄增税负之徒,此即为民告官之铁证矣。 此状犹如税赋之契约,预示税务革新之要义,凡征税者,必烙此印记。 皇帝与袁世振,各怀心思,一番微妙交流后,袁世振满载而归,心满意足。 皇上虽倾心于武备整饬,然于朝政,尤是其变法宏图,实乃心之所系,其智谋之深远,可谓雄才伟略。 手持宦官代书之提款诏令,袁世振悠哉游哉步至度支司。 \"万两白银,仅为笔墨之资乎?莫非欲以纸醉金迷?\" 班房内,毕自言望着那御印赫然的草诏,愕然之余,凝视着袁世振。 \"此非仅供文房四宝之用,实为新法推行之需。\" 袁世振闻毕自言之言,急忙澄清,\"朝廷欲更户帖、田契、黄册、鱼鳞册,特采勘合纸,八年一易。陛下已遣使赴江西,延聘造纸高手入京,此乃权宜之计。\" \"即便如此,万两亦显奢靡。\" 毕自言仍觉银两珍贵,虽力挺新法,但作为朝廷钱袋子的守护者,他恨不得将每一分铜板都精打细算。 \"待顺天府新法实施,财源自会滚滚而来。\" 袁世振娓娓道来,阐述皇上关于户帖与税赋之间的深远考量。 \"既为圣意,姑且从之。\" 毕自言听后,收下了袁世振的条子作为备案,随即挥毫书写拨款之令。 度支司自户部独立后,户部主收,充盈国库;度支司主支,分派银两于各部。 \"巧的是,宝泉局本月增额万枚银币,我便以此代之,不赐银两,唯银币耳。\" 毕自言盖上官印,裁下条子,递予袁世振,\"多谢毕公体谅。\" 言下之意,是让袁世振自行于民间寻觅愿以高价换取银币的商家,借此回笼银两。 银币新政下,此等手法已成为京城各衙门间不言自明的默契。 无论是私人还是官府,皆各施奇谋,以求在银根紧缩之时,多聚财富。 各衙门皆藏有私蓄,趁着银币尚未普及,若能利用手中之银币,巧妙换取更多银两,上级亦不会多加干涉,只要手段不涉强取豪夺便是。 第86章 废户籍! 顺天府革新之际,董应举领衔,辅以周应秋、袁世振、毕自言三杰,然幕后推手实为九五之尊。 仓促受命,虽有周应秋等肱股之臣辅佐,董公仍感临渊履薄,诸多事宜难以独断。 未及两日,四人携重帙公文,匆匆步入西苑,面圣陈情。 “陛下,顺天府百万之众,仅大兴、宛城二邑司牧,恐难周全。” 遂提议增设一县,以驭外廓。 舆图前,董应举以指为棹,细述缘由。 北京城二分天下,东大兴,西宛城,嘉靖三十二年,外城横空出世,正阳门大街为界,东西各安其属。 董公略览旧档,便觉头疼欲裂,百万苍生,二县治之,实乃粗放之极,令人喟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倡增设二县。 朱由校目视舆图,指间轻落崇文、宣武二门,一语定乾坤:“便以此二门为名,崇文、宣武二县立矣。” “臣遵旨。” 董应举躬身领命,誓将大兴、宛平之良吏,徙于新县,以固基业。 然增官治民之余,众臣心有戚戚,城内治理之策,犹待圣裁。 “昔日如何治之?” 朱由校眉宇微蹙,城市管理,实乃细活,稍有不慎,即生波澜。 董应举回禀,言及太祖遗制,城内坊厢,乡间里制,然时过境迁,南北京人口迁徙频繁,厢房制已显疲态,户籍错乱,人踪难觅。 “平日何以维系?” 朱由校疑惑望之,董应举尚未开口,周应秋已抢答:“赖五城兵马司之字铺维系。” 言毕,周公面露异色,似藏玄机。 “字铺?” 朱由校闻言,一时愕然。周应秋适时解惑,道明弘治年后,因赋役不均,里甲逃逸,厢坊制崩解,字铺应运而生,以补户籍、赋役之漏。 南城兵马司指挥使之“茶话”插曲,周应秋心中暗笑,未敢明言。 朱由校听后,恍然大悟,对字铺之制,亦有了几分了然。 在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革新中,里甲桎梏被一举击碎,古老的保甲制度,犹如尘封瑰宝,重焕光芒,旨在教化黎民、安定四方。 其制以十家为甲,十甲成保,总甲掌舵,协同五城兵马司,共筑治安长城。 朱由校闻周应秋之言,沉吟片刻,金口玉言:“五城兵马司之职,转交各县巡检局。原司中人,吏部与都察院共鉴,英才入县,贪腐必惩,依律而行。” 言罢,转视暖阁内丁修,嘱其率锦衣卫监之,以防贪墨私授之弊。 丁修闻言,喜形于色,拱手应诺,感激于戚家军之荫庇,虽前事有失,皇恩浩荡,未加责难。 “新编户籍既定,坊厢制亦当废。” 朱由校再下谕旨,并嘱臣工:“行事需善总结,顺天府改制有成,即推新法于四海。” 董应举等皆领命。 袁世振适时进言户籍之事,朱由校心中暗叹,户籍分类,源自蒙元,初看似良策,实则人非物换,弊端丛生,反成贪腐温床。 唯贱籍管理稍严,余皆失其本意。 “军籍卫所掌,匠籍归工部,贱籍在教坊。” 朱由校忆往昔,叹道:“太祖分籍之法,已不适用。自顺天府始,诸籍归一,皆为民籍。” 毕自言忧问用工、用乐之制,朱由校淡然处之:“仿西山矿场,按劳取酬,公平合理。” 周应秋忽提贱籍,朱由校细询之,袁世振详述各类,言及西山丐籍,令人唏嘘。 朱由校沉思片刻,道:“乐籍多犯官之后,惩前毖后,不可轻废。然五世之后,当去其贱,复归民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感皇帝对犯官之严厉,亦叹其对百姓之慈悲。 周应秋机敏,率先跪谢皇恩,其余人等亦纷纷效仿,殿内一时肃然。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朱由校此言,既是对历史的感慨,亦是对未来的期许。 贱籍之改,既显皇权之威,亦见仁政之心。 随着他的举止,其余三人方同步拜谢,一番相互恭维后,周应秋巧妙转移话题。 “陛下,时下内外官员冗杂,而朝廷正位犹虚,敢问陛下何以应对此困局?” “缺额依旧啊。” 朱由校轻叹,眉宇间显露无奈。 “既如此,臣斗胆请旨,待陛下大婚庆典之后,于北直隶再启恩科,以补顺天府之官员空缺。” “准奏。” 言罢,周应秋躬身而退,一行人携新旨离西苑而去。 董应举旋即宣布新县设立与户籍改革,此消息如春风化雨,瞬间激荡顺天府每一个角落。 增设官职之举,深得民心,犹如枯木逢春,众人皆赞。 然五城兵马司中人,或有些许不满,却也无力兴风作浪,其主官皆勋贵之身,正于南海子受训,余者小吏,哪敢与吏部、都察院抗衡? 即便如此,仍有人将奏章悄然置于御案之上,字里行间,尽显新制之规范,一目了然。 其中,“废除匠籍,恐增国帑之负”之语,引得朱由校冷笑连连。 “增国帑之负?哼,怕是增尔等私囊之累吧!” 朱由校朱笔一挥,“能增几何?”随即转向下一份奏疏。 京城日升月落间,京南烟花之地,一群女子,自豆蔻年华至半老徐娘,聚首低语,间或啜泣,命运多舛,如浮萍般无依。 “投胎何尝不是一门艺术?有人生于罗马,尽享繁华;有人则如骡马,更甚者,我等青楼女子,连骡马亦不如,日夜辛劳,无休无止。” 言语间,透露出无尽辛酸。 昔日宫廷乐籍,数以万计,多为罪臣眷属,沦为风尘,命运悲惨,世代沉沦。 正所谓:“玉臂千人过,朱唇万人尝,痴情总被无情负,泪洒满庭芳。” “姐妹们,我昨日偶闻锦衣卫喧传,皇上欲废贱籍,使我等重归民籍,此事可真?” “此言当真?朝廷真要解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众女闻言,眼中闪烁着重生的光芒,期盼着那一线希望。 \"吾有一知心人,出身官宦世家,他许我脱离卑贱,言及婚娶之期。然友人却道:''此等甜言蜜语,非首闻矣,岂可轻信?'' 闻之,亦有风声传,谓商、丐、匠籍皆将废除,唯我乐户一族,需五世之后方得解脱。'' ''此言可真?吾辈真能摆脱桎梏?'' ''千真万确!''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相拥而泣,京城青楼之内,悲喜交加,泪眼婆娑,尽显人间百态。 皇恩浩荡,于九成人而言,实乃天赐之福;然于罪臣眷属,虽得雨露,却尽涓滴之恩。 反观顺天府之匠户与军户,则喜不自胜,终得解脱,世代束缚一朝散。 彼等世代效命于朝,戍边制器,今得自由,犹如枯木逢春。 军户或有前程似锦,如孙传庭家,三代人步步为营,终脱‘铁饭碗’之困。 匠户则久困樊笼,今见曙光,虽仍侍奉朝廷,但后辈有望另辟蹊径,诗书传家,非梦也。 然此政令之下,亦有不悦之声,源自那些富绅巨贾。 小皇帝此举,无异于断其财路,军户、匠户之自由,即彼等损失之源。 然锦衣卫如狼似虎,诽谤者难逃法网;加之此令惠及底层,民心思定,故难起波澜。 宫外喧嚣,宫墙之内却是一片宁静,唯皇帝大婚之事,牵动人心。 紫禁城上下,忙碌异常,清扫装饰,喜气洋洋,静待坤宁宫新主入驻,后宫之主降临。 西苑虽远,紫禁城亦未雨绸缪,三月婚期未至,筹备已紧锣密鼓。 而定国公徐府,亦是一片繁忙,为徐婉儿之嫁,倾尽心力。 府邸整饬一新,上下皆换新装,张灯结彩,广邀宾客,共襄盛举。 徐婉儿与慧儿二姝,亦勤习宫礼,以待佳期。 皇帝虽未明言,然张世泽一语成谶,徐慧儿亦将伴姐入宫,成就一段姐妹情深、共侍一君的佳话。\" 第87章 大婚。 历经数月奔波,孙承宗终在皇恩浩荡前夕,风尘仆仆归京。 策马于前,望及朝阳门红灯高挂,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感慨万千。 \"诸位同袍,且随我回府小憩,待圣上大婚盛典过后,共赴龙颜,一展宏图。\" 孙承宗转身,对并肩作战的秦邦屏、冉跃龙等将领温言相邀。 \"谢大人厚爱。\" 秦邦屏等人闻言,纷纷拱手致谢,尽显恭敬。 正当孙承宗与众将交谈之际,一声\"孙稚绳\"如春风拂面,将他思绪拉回。 循声望去,竟是故人袁礼卿于马车内探出头来,两人相见,惊喜交加。 \"袁礼卿,何故在此?\" 孙承宗翻身下马,一脸讶异。 \"为陛下大婚而来,特表恭贺之心。\" 袁可立步出马车,目光落在孙承宗略显疲惫的面容上,笑道,\"看你行色匆匆,亦是星夜兼程吧?\" \"辽东局势严峻,岂敢懈怠。\" 孙承宗轻叹,道出心中忧虑,\"熊经略虽战功赫赫,然奸奴未除,我心难安。此番进京,实为面圣请命,共商国事。\" 言罢,孙承宗遣子孙钤引领众将先行,自己则与袁可立并肩徐行,深入交谈。 \"闻袁兄高升天津知府,助杨嗣昌筹措边饷,实乃国家之幸。承宗在此,先行谢过。\" 孙承宗言辞恳切,表达感激。 \"孙兄言重了,此乃陛下圣明,非我之功。\" 袁可立谦逊回应,谈及国事,神色凝重,\"陛下深谋远虑,内外兼修,我等唯有效力,方能不负圣恩。\" 行至马车旁,孙承宗压低声音,悄声问道:\"闻五殿下在天津受教于袁兄,此事可真?\" 袁可立微微颔首,默认此事。 国本之争,他虽置身其中,却始终保持清醒,力求平衡各方势力。 见孙承宗面露忧色,袁可立知其所虑,遂直言不讳:\"陛下暂定五殿下为储,以防万一。然其性情尚需磨砺,陛下已命我悉心教导。\" 言及此处,袁可立目光温柔地投向马车内,那里载着的是未来的希望——五殿下朱由检与王承恩。 孙承宗闻言,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试探:\"若陛下日后得子,又将如何?\" \"绝无可能。\" 袁可立语气坚定,透露出一个秘密,\"陛下对五殿下寄予厚望,言其性格需调,实乃用心良苦。\" 一番对话,两人心中皆有了计较。 孙承宗望着袁可立的背影,心中暗自思量:陛下之决心,果然非比寻常,变法图强,势在必行。 “自五殿下入门下,我深察多时,果如圣上所言,难承储君之望。故而我复上疏,恳请早定国本。圣上虽未即允,然月余便闻定国公侄女册后之讯,个中缘由,耐人寻味。” “哦,原来如此。” 孙承宗颔首,以其过人之智,瞬间洞悉其间玄机,此乃防范大明再现哲宗之憾也。 “此番京中之行,所为何来?” 得解疑惑,孙承宗话锋一转,询问袁可立来意。 “吾在津门已逾三秋,特借陛下大婚之喜,一来汇报天津府近况,二来嘛……” 袁可立苦笑摇头,“天津府初立,诸事待兴,实乃为银钱所困。” 言罢,二人边谈边行至照明坊,正欲相邀入府,却见礼部尚书孙如游率众官匆匆而至。 “孙尚书,此是何故?” 孙承宗面露讶异。 “孙巡抚,您总算归来,有急事需您亲力亲为。” 天启元年,三月初十日,宜婚嫁出行,忌破土。 “陛下,天已破晓,请起身!” 刘时敏轻声细语,唤醒梦中的朱由校。 皇帝朦胧启眸,刘时敏随即示意,众宫女如行云流水般入内,为陛下更衣梳洗。 漱口之后,朱由校对镜苦笑,对持妆盒的宫女道:“能否免此粉黛之饰?” 刘时敏苦笑摇头,答曰:“陛下,此乃大典规制,不可稍违。” 无奈之余,朱由校只得坐定,任由宫女装扮。 妆成,窗外已是大好晨光。 在刘时敏与礼部官员的陪伴下,朱由校先至太庙祭祖,后步入文华殿。 礼乐声中,他缓步踏上红毯,庄严就座。 龙案之上,册后诏书、金宝等物早已备妥。 “升殿!”刘时敏高声宣布,一切按既定程序进行。先是丹陛之下的太监,继而锦衣卫,三响净鞭后,百官身着新朝服,井然有序地步入大殿,共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步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三跪九叩毕,朱由校轻抬左手,目光如炬,沉声道:“众卿免礼!” 群臣应声而起,随即,他转向刘时敏,掷地有声:“宣诏!” “奴婢遵旨。” 刘时敏躬身一礼,取桌上诏书,朗声宣读,字字珠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乾坤和合,阴阳顺遂,万物归宁。今有徐氏之女,温婉贤淑,仪态万方,才德兼备,特依皇明之仪,册封为后,母仪天下,共启新章,以固国本,钦此!” 诏声落,礼部尚书孙如游挺身而出:“恳请陛下钦点迎亲使节!” 朱由校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朕意已决,辽东巡抚孙承宗,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原来孙巡抚子嗣众多,犹如七子连珠,福泽深厚。 孙承宗闻旨,面颊微红,速速出列,跪拜接旨:“臣孙承宗,领旨谢恩!”随即,他领命而出,直奔迎亲之人。 紫禁城外,坤宁宫畔,皇帝静候佳音。 文华门外,皇后仪仗蔚为壮观,孙承宗率队,节案、卤薄、彩舆(婚轿)熠熠生辉,丁修、陆文昭锣鼓开道,仪仗鼓乐,浩浩荡荡,直奔定国公府。 京城百姓,沿街而观,皇恩浩荡,尽显无疑。而定国公府内,徐婉儿沐浴更衣,妆容精致,凤冠霞帔,宛如画中仙子,却难掩心中忐忑,犹如小鹿乱撞。 孙承宗至,宣诏再启,礼成之后,皇后礼舆缓缓入府,依吉位安置。 徐婉儿心知,此生荣辱,皆系此刻。吉时一至,她身披华服,头戴凤冠,红盖遮面,于宫女簇拥下,踏上前往紫禁城的征途。 穿越重重宫门,历经午门、金水桥、皇极门,直至乾清门前,诰命夫人、女官、宫女前呼后拥,将徐婉儿送入坤宁宫。 而此时的朱由校,虽在宫内等候,却也难掩无聊之色。 枯坐间哈欠连连,翻阅奏章亦乏味至极。 正值朱由校无聊至极,数着袖上线缕之时,刘时敏恰似春风拂面,翩然而入。 “皇爷,吉时已至,请移驾。” 刘时敏疾步至前,恭声禀报。 “嗯。” 朱由校轻应,手搭刘时敏臂膀,起身之际,双腿竟有些许麻木之感。 帝步出坤宁,婚礼序幕方启。 阶下礼成,朱由校缓降,与此同时,徐婉儿于女官簇拥下,款步而出礼舆。 帝轻执婉儿柔荑,细细摩挲,恍若云端之絮,柔软非凡。 二人携手,步入红墙深宫,共赴拜堂之约。 拜堂礼毕,便是那掀盖头、验真容的紧张时刻。 朱由校手执玉称,轻挑盖头,赞曰:“果然倾城之貌。” 徐婉儿如瓷娃娃般娇美,躬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免礼。” 朱由校淡然应之,目光中却难掩欣赏。 随后,于刘时敏引领下,二人至案前,行合卺之礼。 此礼取“瓢”意,寓意合二为一。 而帝王所用,自是青玉合卺杯,龙凤刻于其上,尽显尊贵。 互敬酒毕,便是受贺之时。百官文武,按序恭贺,先内后外,井然有序。 先帝五子朱由检携皇女恭贺,稚嫩童声,添了几分喜庆。 朱由校温言相慰,令其后退入席。 及至文武百官,内阁辅臣韩爌领衔,六部尚书随后,武将则以成国公朱纯臣为先,英国公张维贤次之,齐声恭贺,声势浩大。 朱由校略一沉吟,眸中闪过一丝忧虑,终抬手道:“平身。” 宴饮随即开启,皇帝于乾清宫宴请百官勋贵,皇后则在坤宁宫款待诰命夫人。 直至夜深亥初,方将宾客送走。 朱由校步下步辇,手持永乐剑,缓缓步入大殿。 红烛摇曳,映照出他深沉的面容,低语轻传至徐婉儿耳畔:“一入宫门,似海深邃,你,可曾畏惧?” 第88章 犒赏! \"陛下。\" 徐婉儿轻启朱唇,目光仰望龙颜,千言万语却凝噎于喉。 面对此问,心绪纷扰——惧乎?无 畏乎? 朱由校见状,淡然摇头,暗叹即便是名门闺秀,十六芳华亦难承其重。 \"且安歇吧。\" 话语间,他已轻解冕服,意不在他,唯愿与妻共眠,守护这份纯真。 十六之年,行敦伦之礼,实乃操之过急。 恐伤她未熟之体,更不愿未来有中年丧偶之痛。朱由校怀抱佳人,茉莉幽香萦绕,一夜安眠,梦回温柔乡。 而徐婉儿,则辗转反侧,皇帝之问如影随形,心海翻涌。 \"汝,惧否?\" 晨光破晓,朱由校猛然惊醒,目光如炬。 \"皇爷,时辰已到。\" 刘时敏悄然至,窥见皇后亵衣未乱,床褥清白,心中暗自揣摩。 皇爷莫非不解风情? 非也,交泰殿之秘,皇爷早已洞悉,何以昨夜风平浪静? \"更衣。\" 朱由校察觉到刘时敏的异色,冷声吩咐,随即解释道:\"皇后年幼,子嗣之事不宜过早,此事需保密。\" 刘时敏闻言,连忙应承,心中却对皇爷的柳下惠之风,敬佩不已。 \"外界将传,朕与皇后共度良宵至三更。\" 刘时敏机灵应对,企图圆场。 朱由校轻笑,转身见徐婉儿红晕满面,藏于被中,不禁调侃:\"皇后羞涩矣。\" 轻抚其面,心疼其疲态,却知宫规难违,皇后之路,步步维艰。 \"晨起之时,勿再贪眠。\" 朱由校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吻其上,徐婉儿又羞又窘,再次遁入被褥之中。 朱由校摇头苦笑,起身更衣,宫人伺候左右。 徐婉儿亦整顿妆容,二人虽有心交流,奈何朝堂之礼,迫在眉睫。 礼部官员已候,新人需赴朝贺,无暇他顾。 宫中旧制,新人当先谒太后,然朱由校登基后,对后宫之事多有不问。 太后、太妃皆被边缘化,唯他独掌大权,太后印玺亦在其手。 太妃之流,不过虚名,无子之嫔妃,晚年安泰实属侥幸。 如此,二人匆匆起身,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外间礼仪正等着这对新人。 前朝遗嫔,策动帝后行谢恩之仪,其心昭然若揭,欲令二人步入绝境。 天启帝昔年,轻信文臣谗言,尊长者之序,竟使刘昭妃执掌太后之权柄,自此后宫不宁,子女凋零,三子三女皆未得保全。 客氏肆虐,皇后张嫣无力回天,更有张裕妃,孕期异乎寻常,犹如哪吒再世,引人侧目。 朱由校携徐婉儿,身着冕服,共乘龙辇,赴文华殿途中,方得片刻闲暇,私语绵绵。 “自永乐皇后仙逝,大明后宫,鲜有能主中馈者。” 言及宣宗皇后失德,宪宗皇后无嗣,孝宗皇后善妒,皆叹息不已。 遂将后宫治理之重任,托付于徐婉儿,望其能整肃纲纪,恢复后宫安宁。 徐婉儿闻言,恍然大悟,改口称“臣妾”,誓言不负圣望。 朱由校满意颔首,继续把玩其纤手。 及至文华殿,帝后受藩王八拜之礼,前朝百官亦拜贺如仪,赏赐银币以表皇恩。 徐婉儿之父徐希臬虽逝,仍得追封太康伯之荣,定国公徐希臯亦加官进爵。 此时,咸安宫内,李贵妃怒不可遏,因皇帝取消太庙奉茶之礼,感其不孝至极。 昔日交易成空,贵妃之位虽得,却如囚鸟困于深宫,连其女亦不得自由。 李贵妃拍案而起,终是理智克制,未敢妄言。 而在景阳宫,万历遗妃刘、李二人,虽已花甲之年,仍精神矍铄,边做针线边议论新后之事。 刘太妃好奇新后姿色,李太妃则笑言,皇上心意所至,何须拘泥于礼法。 两妃相视一笑,尽显岁月静好。 \"且论礼法森严,妹妹岂能与吾共织此女红之乐?\" \"诚然,诚然。\" 李太妃一语既出,刘太妃眸中掠过一抹怯意。 李太妃膝下三花争艳,反观刘太妃,却无子嗣可依。 若依太祖朱元璋所立之礼,刘太妃早应随神宗而去,殉节之规。 然,此令相传为明英宗所废,实则疑为宪宗暗度陈仓,事后方为父皇增光。 何出此言? 皆因明代宗驾崩后,其宠妃唐贵妃竟遭朱祁镇之迫,无奈殉葬,人间悲剧也。 \"再者,徐皇后身为勋贵之后,自是比我们这些凡尘女子多了几分通达与智慧。\" 李太妃轻置茶盏,深邃目光审视着不请自来的刘太妃,心中暗忖:此媪亦非省油之灯。 神宗选妃,原拟三人,终得王皇后喜姐、杨宜妃与刘太妃共入宫闱。 岁月流转,前二者已逝,唯刘太妃独存,辈分尊崇,似有干政之心,李太妃岂能不察? 李太妃眼神游移,复又执针绣鞋,为外孙朱允贞添一份温情。 后宫风云,朱由校置身事外,漠不关心。乾清宫内,他面色微妙,观徐婉儿安抚那委屈至极的小萝莉,心中暗自喟叹:世间竟有此等买一赠一之奇事。 话分两头,徐慧儿虽为陪嫁,却未列皇后之位,圣旨赫赫,岂容儿戏? 昨夜宴后,她独守乾清,无缘安排妹妹事宜。姐妹共侍,实乃荒谬。 然,徐慧儿非池中物,宫中众人自是不敢怠慢。 无品无级,徐慧儿只得暂居偏殿,一夜守候,委屈难言。 幸得皇后归来,诉苦得解。 \"是朕之过也。\" 朱由校轻抚徐慧儿脸颊,温柔以对。 见佳人泪眼婆娑,他心生愧疚,仿佛犯罪般沉重。 十三岁豆蔻年华,本应承欢膝下,却因己之故,踏入深宫。 \"传旨,晋封慧儿为顺妃。\" 刘时敏领命而去,筹备事宜。 \"臣妾代妹叩谢圣恩。\" 徐婉儿感激涕零,徐慧儿亦如梦初醒,糯声致谢。 \"秀儿,取本宫金宝来。\" 徐婉儿未再多言,转而吩咐女官。 朱由校怀抱小萝莉,笑意盈盈,心中赞许:此女非池中之物,深知皇后金宝之重,乃身份与权力之象征。 皇后无金宝,何以立威? 万历年间,两宫大火,王皇后金宝化为灰烬。 神宗欲重铸,却遭户部阻挠,直至国本之争尘埃落定,方得解决。 而今,徐婉儿此举,无疑彰显其智慧与远见。 福王朱常洵赴洛阳就藩之际,按皇家规制,王皇后需赐福王妃戒谕,寓含皇家绵延之望,并钤以皇后之宝印。 岂料,神宗皇帝却轻率以梨木雕成赝品应急,实乃对皇后威严之莫大轻慢。 及至万历末年,王皇后仙逝,其皇后之宝仍未得正名,仍旧是那梨木之伪,使她成为大明史上独一位未被废黜,却长达二十四年无皇后金宝之尊的皇后,命运多舛,令人唏嘘。 且说朱由校怀抱徐慧儿,于太监挥毫写诏之时,忽转首对徐婉儿言道:“带上所需,随朕迁居西苑。” 婉儿闻言,愕然问道:“陛下,此举恐非礼制所宜?” 正值其欲以金宝用印之际,此情此景,更显突兀。 “朕厌倦皇宫束缚。” 朱由校言简意赅,怀抱佳人,目光深邃地望向婉儿,意在宫中口舌是非,不言自明。 婉儿聪慧,瞬即领悟,皇宫之中,亦是众口难调。 迁居之日,朱由校召集朝臣,六部九寺,辽东要员,乃至地方知府,皆列席在侧,唯缺内阁辅臣韩爌,已遭帝心疏远。 众臣恭请圣安,徐婉儿虽心有忐忑,仍强作镇定,陪坐于帝侧,力求不失皇后风范。 朱由校轻握婉儿之手,以示安抚,继而挥手令众臣平身。 其意昭然,令婉儿在场,乃防重演张居正之悲剧,亦防北宋末年“母子相争,朝局动荡”之覆辙。 历史殷鉴,不可不察。 会中,朱由校询问辽东将士封赏之事,黄克瓒急报战绩与所需银两。 帝又念及杨镐昔日整军之严令,询及此战有无贪功冒赏之事,足见其审慎之心。 朱由校之举,似有嘉靖皇帝避朝之深意,愿求清静,以安天下。 然其内中算计,实乃为保变法不辍,望徐婉儿能于关键时刻,内制新君,外压群臣,延续其改革之志。 茶香袅袅中,一代帝王之深谋远虑,尽显无遗。 \"此番辽东之战,莫非真有此等异象?\" \"禀陛下,兵部已详查,绝无此类恶行滋扰。\" 闻及圣言,兵部尚书黄克瓒与辽东巡抚孙承宗神色微凛,误以为龙颜不悦,欲减恩赏。 \"熊经略治军如铁,断无滥杀邀功之虞。\"黄克瓒言之凿凿,孙承宗亦起身附和。 \"二位卿家勿需惶恐,朕不过心存挂念,略加垂询罢了。\" 朱由校见状,笑靥如花,轻描淡写间,二人心安。 \"胜战得之不易,兵部所拟赏赐,似显吝啬。\" \"辽东捷报,朕已细览,首功、中功、末功,层次分明。\" \"贺世贤麾下铁骑,如铜墙铁壁,阻敌退路;秦邦屏土司兵,英勇无畏,遏敌锋芒;尤世功、冉跃龙等部,合围之势,令敌无所遁形,毙敌于国门之外。\" \"虽令黄台吉之子逃逸,然斩将搴旗,战绩斐然。\" \"更遑论虎皮驿外,一役狙杀老奴之孙杜度,战功赫赫。\" \"上述诸将,首功非他们莫属,众将士皆应引以为傲。\" 秦邦屏等将领,闻听圣上褒奖,背倚孙承宗,身姿愈发挺拔。 \"斩首论功,虽合规矩,然赏罚之间,朕意须彰显对军功之无上尊崇。\" \"首功三军,凡参战者,皆赐银币十枚,以示嘉勉;至于阵亡及伤残之士,特恤银币五十枚,以慰忠魂。\" \"闻及圣上革新军赏之策,殿上群英面面相觑,皆敛声屏息,未有妄动者。 常伴龙颜者,历风霜而知进退,避做那出头之椽;偶得觐见者,则更显谨慎,唯恐言多必失。 其间,独有一人异于常流,毕自严,袖藏算盘,静候时机,闻旨即拨,心算如飞。 ‘首功既论,中功亦当细说。’ 朱由校轻啜香茗,语意悠然。 ‘戚金固沈阳之围,熊廷弼大军对峙建奴,虽未破敌,却阻其援两白旗,为四将歼敌铺路,此皆中功之证。赏银币五枚于生者,五十枚恤死者及伤残,以彰其功。’ 言毕,皇目扫视群臣,问道:‘朕之犒赏之策,诸位意下如何?’ 毕自严,度支司之栋梁,首当其冲,以精准之算答曰:‘陛下,此番犒赏,至少需银五十万两。 兵部已动三十八万,度支虽可凑数,但若增十二万,则库藏告急。’ 朱由校闻言,眸光一闪,慷慨解囊:‘朕自内帑拨二十万银币,以补不足。’ 毕自严心中暗叹,国库空虚,陛下此举实乃雪中送炭,遂拱手谢恩。 继而,朱由校含笑询诸尚书之意,周应秋、袁世振、徐光启等,或基于不涉军事,或念及国库无虞,皆欣然赞同。 唯礼部尚书孙如游,独抒己见,以古鉴今:‘陛下,昔戚继光以鸳鸯阵破倭,赏银依职分赏,与今日首、中、末三功异曲同工。然斩首之数,不仅关乎赏银,更系士卒晋升之道,望陛下明鉴。’ 其言非阻变革,实为提醒,斩首之功,亦系将士仕途之阶。” 士卒功绩晋升之旧制,孙如游一语既出,朱由校目光微敛,沉吟片刻,心中暗赞其深思熟虑。 “陛下圣明,洞察秋毫。” 孙如游见状,心领神会,不再持异,恭敬施礼。 “吾亦附议。” 兵部尚书黄克瓒,见众主官无异议,终是表态,然心中却泛起涟漪,疑云密布。 “既已定论,朕即遣使携赏赴辽东,熊廷弼务必依功而赏。” 朱由校决断如流,一语定乾坤。 “臣等代辽东将士,叩谢皇恩浩荡。” 孙承宗率众辽东归人,躬身谢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皇恩虽改其形,然实则是增银以慰军心,毕自严之言,众人皆心知肚明。 朱由校轻挥衣袖,示意众人起身,随即话锋一转,步入正题。 “今朝二议,乃顺天府变革之要事。” 他目光如炬,直视群臣,“朕已颁旨,吏部筹备如何?” 周应秋应声而出,袖中取出奏章,递予侍立之太监,解释道:“顺天府扩疆增县,城外乡治,设乡长、乡警、乡老三职,各司其职;城内则字铺相连,坊长、坊警、坊老共治,长总其纲,警守其安,老调其和。税务、巡检、刑名三局,亦将新设,以固根本。” 言毕,他环视四周,见众人或蹙眉沉思,或面露惊异,遂继续说道:“陛下增俸实禄,废优免之制,然乡官之选,尚待解决。四县知县已定,而乡官之缺,尚需填补。” 朱由校微微颔首,转而问向孙如游:“大婚之后恩科之事,筹备如何?” “礼部已昭告天下,只待士子云集京华。” 孙如游答得从容。 “既如此,恩科可延至今秋。” 朱由校轻描淡写,却显露出非凡决断。 “然顺天府改制紧迫,缺员之事不可久拖。着礼部即刻传诏,仿国子监恩科之例,特设‘官考’,广开才路,凡秀才以上,皆可应试,择优录用。”此语一出,满座皆惊,面面相觑。 “陛下,此议重大,未经廷议,恐生波澜。” 礼部尚书孙如游,谨慎进言。 “朕意已决,无须再议。” 朱由校摆手示意,目光坚定,转向新任顺天府知府董应举,“卿当全力以赴,不负朕望。” \"董爱卿与诸位贤臣,且将此次变革之蓝图细细道来。\" \"臣领命。\" 语毕,董应举自袖中取出一卷奏疏,轻启而读,其声朗朗,遍传殿宇。 其核心在于三:增设官吏,以皇权之威重塑官僚体系;清查田亩,重编户籍,广开税源,充盈国库;更设严刑峻法,以儆效尤,确保政令畅通无阻。 周应秋手持新政纲领,宣读间,天津知府袁可立抚须沉思,目露精光。 此番举措,实乃皇权下沉,削弱宗族,强化中央集权之良策。 而税赋改革,则是朝廷财政之活水源头。 至于严惩不贷,更是对忤逆皇恩者的无情震慑,税银自当滚滚而来。 \"袁世振卿,顺天府改制之重任在肩,务必将各项举措条分缕析,呈报吏部、都察院,以资监督考核。\" \"吏部、都察院,当负起新政推行之监督职责,每月一察,考绩分明。\" \"朕已明言,官吏一体,唯才是举。新政推行有功者,当破格擢升;懈怠者,严惩不贷,永不录用。至于歪曲新政、阳奉阴违之徒,一经查实,必斩不赦,且祸及三代!\" \"臣等遵旨。\" 周应秋、张问达二人闻皇帝之言,神色凝重,躬身领命。 此令一出,谁敢违抗? 张问达心中暗叹,此势已成,非人力所能阻。 新政之下,升迁有道,亦有险滩。 勤勉者青云直上,懈怠者则命悬一线。 朝堂之上,清流无力,而周应秋等辈得宠,皇帝意志,无人能撼。 \"陛下,天津新府初立,亟需振兴。臣斗胆请命,愿将新政惠及天津,与顺天府互为镜鉴,共谋发展。\" 袁可立挺身而出,言辞恳切。 朱由校闻言,手执茶杯,目光深邃,似在权衡利弊。 \"天津……\" 二字轻启,殿内一时静默,唯待圣裁。 第89章 天津! \"天津亦行新政矣。\" 堂内静谧,宛如深渊,令人心悸。 徐婉儿端坐朱由校之侧,眼波流转间,捕捉到龙颜微蹙。 她心欲抚平那皱痕,却终以皇后之尊,按捺未动,自持端庄。 稍顷,腰身微动,以解久坐之僵。 \"允了。\" 朱由校终启金口,掷杯于案。 \"稍后,你与周应秋、袁世振等共商大计,拟疏上呈。\" 言罢,目光转向鬓染霜白的袁可立,语重心长:\"古云''欲速则不达'',卿忧国忘身,实乃忠良。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望卿珍重。\" 袁可立感激涕零,躬身谢恩。 朱由校颔首,示意其起,随即翻阅案上备忘录,转入议题三。 \"孙师,辽东战事稍安,愿闻其详。\" 孙承宗闻声而起,手捧奏章,递于小宦,朗声道:\"臣有本上奏。\" \"自二月初马根单堡一役,歼敌两白旗后,月末熊经略班师沈阳,各军正厉兵秣马。期间,两千余难民归乡,臣已安置于盖州,行屯田之策。\" \"据难民所言,两白旗几近覆灭,建奴元气大伤,正忙于重建,两白旗新营已立,毗邻新奠堡。\" 朱由校闻言颔首,接过奏章置于侧,以目嘉勉孙承宗,复取另一疏,命宦传阅。 \"辽东之困已解,童仲揆之川军,当撤归矣。\"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唯兵部尚书黄克瓒,心有定见,默许此举。 \"水西安抚使奢崇明请援,欲遣两万众助辽,朕疑其心怀不轨。\" 朱由校指节轻扣桌面,环视群臣,\"永宁之乱,诸卿皆知,奢家内讧,愈演愈烈。奢效忠故后,其妻奢世统与妾奢世续争锋相对,致永宁不宁。\" \"张神武、周敦吉乘奢崇明之乱,擒奢世续,反引其部众闫宗传等肆虐永宁、赤水。后有弹劾,言二人轻举妄动,祸乱地方,当严惩以儆效尤。\" 言毕,怒掷一疏于地,满室皆惊。 \"黄尚书,那篇陈情,可还铭记于心?\" \"微臣铭记。\" 黄克瓒目光紧随帝掷下的奏章,不敢有丝毫异议,谦卑垂首。 \"将那些妄议张神武与周敦吉之徒,交予刑部,严加审讯。陛下,此举何意?\"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满是不解,目光齐刷刷投向龙椅上的天子。 \"其一,乃逾矩之行;其二,目光短浅,不识时务。\" 朱由校语气冰冷,环视四周,继续道:\"石柱、酋阳二土司,区区万余兵力,已显疲态,秦诰命急请增援。反观奢崇明,非但非安抚使,竟能调兵两万援辽,岂非咄咄怪事?\" \"奢贼余孽既已肃清?永宁腹地安然无恙?无需防范乎?大明方平永宁之乱,奢崇明便如此忠心耿耿,助我平辽,岂非笑谈!此中必有蹊跷,恐有谋逆之心!\" 言罢,朱由校锐目如炬,扫视群臣:\"不明战况,便妄下谤书,中伤功臣,何其谬也!\" \"都察院失职,请陛下严惩。\" 张问达,左都御史,见龙颜大怒,亦是果断,自请其罪,尽显光棍本色。 \"张、周二人离川,我军势弱,奢崇明或已整合水西军力,图谋不轨!\" 提及东林党人张问达,朱由校怒意更盛。 \"治你之罪,便能挽回张、周离川之失?\" 张问达欲言又止,苦水难咽,心中暗叹:此等乱象,非一己之力可挽。 大明难治之地,非吏部之权柄,非户部之钱粮,亦非兵部之武力,而在都察院与六科廊。 清流汇聚,言论滔滔,即便是皇帝禁锢言路,亦难遏其势。 \"张问达,给朕记住了,若再有此类荒谬奏章扰朕视听,朕定摘你首级,悬于大明门!\" 张问达闻言,目瞪口呆,惊愕之余,更感恐惧,连呼\"臣\"字,却难成句。 此时,礼部尚书孙如游挺身而出,为张问达解围:\"陛下,御史们心系国事,虽有不当之处,但严惩恐失民心。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然法不可废,情亦需谅。\" 孙尚书之言刚落,殿内寒气逼人,皇帝后续之语,更是令人胆寒:\"孙尚书之意,莫非犯法者皆可逍遥法外乎?\" “儒士以文辞触法,侠客以武力犯禁。” “孙卿之意,莫非犯法者便可逍遥法外?” 皇帝一语既出,殿堂之内,静若寒蝉。旋即,孙如游急声辩解: “臣绝无纵容之意。” 恐皇帝误以为其偏袒言官,前功尽弃,孙如游不得不阐明真意: “臣仅虑,新法施于旧案,恐显严苛,有违‘法不溯及既往’之古训。” “新”字一出,朱由校心领神会,深知新法不可滥用于过往。此乃“既往不咎,过往难追”之理。 越权之议,实为登基新政之产物,往昔帝王,为广开言路,或显仁政,多默许乃至鼓励此风。 而唯有“快乐阿三”之辈,敢以新法追责旧事。 “既如此,便作罢。” 朱由校眼神微闪,轻挥衣袖,张问达暗自松气,却闻皇帝再言: “此事暂且放下,但张卿需谨记,都察院若再行越权,朕必严惩不贷。” 言罢,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张问达心领神会,连忙应承: “臣定遵旨行事,整顿都察院风气。” 见皇帝对都察院的日常敲打,六部主官皆不以为奇,毕竟内阁辅臣韩爌已被边缘化,清流之势已弱。 朱由达起身,继而发布旨意: “传令辽东,命四川都司总兵童仲揆率部进京受赏,而后返回四川。” 黄克瓒闻言,略显迟疑:“陛下,方挫建奴锐气,何不令川军留守辽东,待秋后荡平贼寇再归?” 他深知,朝廷限制永宁土司,又有王三善、秦良玉等前例,奢崇明难以成气候。 此时召回川兵,似有损熊廷弼在辽东之胜局。 朱由校摇头笑道:“欲速不达,萨尔浒之败已警世,辽东之乱,非短期可平。需防微杜渐,免使川中亦陷困境。” “臣遵旨。” 黄克瓒拱手领命,又忧虑道:“然若童仲揆六千川军撤离,辽东再遭侵扰,熊经略何以御敌?” 朱由校沉吟片刻,语重心长:“辽东局势复杂,需步步为营,万不可急功近利。” 石柱、酋阳土司兵按兵不动,仍受他调遣,且张名世非但承继戚少保之精髓,更练就一营精锐新军,正可一用。” 朱由校一语定策,续道:“广宁辽军亦需调动,其地防务则委以北上的豹韬卫铁骑。” “遵旨!” 黄克瓒眼眸微转,迅速领会圣意,躬身领命,心中暗自思量。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众人皆明,此乃借熊廷弼之手,重塑辽东军威之妙招。 孙传庭,振武卫之骄子,实乃陛下心腹,其麾下豹韬卫,集徐光启新军之锐、京营之勇、辽东精锐之悍,虽非顶尖,亦属二流强军,正可镇广宁,以行整肃。 黄克瓒心领神会,躬身记录,此习惯自皇帝论钱之用始,未尝稍懈。 “再言天津水师,”朱由校目光转向袁可立与沈有容,沈将军威猛如关张再世,黑面虬须,体魄雄健,朝服难掩其英雄气概。 “朕昔令设辽东转运司,并整合天津、登莱水师,进展如何?”帝声威严。 袁可立精神一振,袖中取出奏章,交予宦官,朗声道:“臣遵旨行事,改天津卫为府,协杨嗣昌、沈有容二将,两司已立,成效显着。 下设七县,官吏精选,粮草丰足。 天津水师,助转运司之余,亦壮大自身,战舰充盈,足堪大用。 长芦盐场归内务府,月贡万金,专资船舰。” 朱由校闻言,对天津局势了然于胸,知袁可立治理有方,贪腐已清,粮运、军备皆入正轨,不禁赞叹:“袁师功不可没,朕以茶代酒,敬卿一杯。” 袁可立感动,饮尽杯中茶,誓以忠诚回报圣恩。 “然辽东人心未稳,需卿与孙师共谋良策。”朱由校再言,目光深邃。 “臣等领命。” 袁可立与孙承宗相视一笑,齐声道。 “昔高淮之乱,辽东民心离散,虽孙师力挽狂澜,然愈合之痕,尚需时日。朕意,由内帑拨银五万,购器具,自天津等沿海之地,移民实边,屯田辽东,以固根本。” 第90章 治水! 能中进士者,岂是等闲之辈? 闻听圣上旨意,自天津等地广招移民,赴辽东屯田开垦,结合前清高淮之乱,辽东民心浮动,众人心中已如明镜高悬,洞悉圣意——此乃以移民之策,调和辽东人口结构,稳固边疆忠诚之心。 “臣遵旨。” 袁可立躬身领命,随即引经据典:“古人云,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辽东若得屯田自给,则朝廷免却粮饷转运之劳。” 言罢,孙承宗亦挺身而出,拱手陈词:“仓廪实而知礼节,辽东屯田,可使游民归田,日积月累,必能安定辽东大局。” 此屯田之策,实乃熊廷弼困厄辽东时之权宜之计,由他代为上达天听。 自杨嗣昌自京运械,熊廷弼已率众于辽阳以南,先行一步。 孙承宗赞颂圣政之余,忽而话锋一转,引古喻今:“昔女娲补天,大禹治水,皆乃救世安民之壮举。今辽东水患未除,浑河肆虐,民不聊生。臣以为,欲行屯田,必先治水,固旧田而开新畴,方非虚幻泡影。” 朱由校闻孙承宗治水之言,面不改色,心却生疑:“辽东治水,怎觉似曾相识?” 遂问:“孙卿以为,何人堪当此任?” 孙承宗忐忑应声:“臣举荐工部侍郎袁应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袁应泰在辽东之过往,犹历历在目,其招降纳叛之举,更令圣上震怒,内阁辅臣亦因此受累。 “袁应泰近况如何?” 朱由校问于刘时敏,魏忠贤亦感困惑,此问实乃明知故问。 刘时敏答道:“袁侍郎正以工部之职,督领城建营于南苑疏浚清水河。” 朱由校闻言,沉吟片刻,孙承宗见状,知事有转机,再进谏言:“袁应泰治水有方,且熟谙辽东地理,非他莫属。且其仅司治水屯田,辽东军务由熊廷弼主掌,定无再失。” 孙承宗又提熊廷弼昔日之言,赞袁应泰稳定后方之功,朱由校疑惑更甚:“熊卿亦言其才?” 及闻袁应泰于萨尔浒战后,为辽东招募丁壮,筹措粮饷,方有熊廷弼两胜建奴之绩,朱由校方释然:“原来如此,袁应泰虽非将才,却为后方之柱石。” 继而慨叹:“如此治水良才,内阁却拟其统兵,岂非用非所长?” 众臣闻言,皆以为然。 言罢,朱由校目光如炬,扫视堂中群臣,悠悠问道:“卿等有何本奏?” “陛下,微臣有要事禀报。” 吏部尚书周应秋,闻弦歌而知雅意,即刻挺身而出,拱手而道。 “所奏何事?” “微臣斗胆,弹劾内阁辅臣刘一燝。此人虽居高位,却外无伯乐之眼,内乏决策之智,误将治水良才委以军国重任,致辽东局势风雨飘摇,几近崩溃。” 言毕,周应秋察言观色,见皇上面色微动,续道:“故,微臣恳请陛下罢黜其辅臣之职。” “嗯。”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扬,点头以示嘉许,心中暗道:此阉党之犬,果为朕分忧。 “鉴于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之位空缺,朕意,由卿暂掌刑部印鉴,与左都御史携手,共理此案。” “臣遵旨。” 周应秋面露喜色,而一旁的张问达则面色骤变,心中暗惊:此变故突如其来,莫非二人早有默契? 原本,刘一燝虽身陷囹圄,然三司缺员,皇上态度暧昧,似有回旋余地。 今周应秋一语既出,皇上竟即刻下令处置,张问达不禁冷汗涔涔,拱手急道:“陛下,刘一燝虽识人不明,却为先帝遗命之臣,望陛下三思。” “朕意已决。” 朱由校目光如炬,环视群臣,掷地有声:“能者居之,庸者去之,此乃朝纲所在。内阁辅臣,辅弼朕躬,若无识人之明,自当退位让贤。” 言毕,挥手打断张问达,决断道:“无需再经刑部、都察院审理,即日起,刘一燝以礼部尚书之衔,荣归故里,安享晚年。” 张问达闻言,惊愕失色,正欲抗辩,却被身旁毕自言以茶水为墨,桌面为纸,悄然提醒二字——“遵旨”。 张问达无奈,只得应承。 朱由校见状,满意颔首,复又握紧徐婉儿之手,心中暗自宽慰:爱妻之手,实乃解压良伴。 至于张问达,若不识时务,朕亦不吝赐其体面之道。 “既孙师举荐袁应泰赴辽东治水,朕意,度支司拨银五万两,内帑再添五万,以资其用。” 言毕,朱由校依旧握着徐婉儿之手,悠然望向孙承宗,神色间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须知,非将帅之才,勿涉军旅之途。\" \"臣谨代辽东万民,叩谢陛下浩荡皇恩。\" 孙承宗躬身之际,心田暗喜,暗道:\"有此慷慨解囊之君,实乃国之大幸。\" 然则,孙承宗思绪一转,皇帝对袁应泰险些领兵之事,显是颇为介怀。 一番勉励之词后,朱由校以茶代酒,送客之意尽显,今日朝议至此圆满。 且说宫中不备午膳,群臣纷纷告退,堂中渐空。 待众人散尽,朱由校起身,于徐婉儿之侍奉下更衣。 今日之戏,仅过半场,余兴将在南苑继续上演。 手捧草拟圣旨数份,众臣各奔东西,前往内阁加印。 安富坊外,张问达欲往阜财坊都察院,未出宣武门,已闻喧嚣之声。 撩开车帘回望,但见虎贲卫中郎将曹文诏,胯下骏马,一马当先,肩扛御刀,率哨探铁骑疾驰而来,其后,一面明黄龙旗猎猎作响,正是\"天子大纛\"! 张问达见状,不禁骇然失色。 国之大事,唯战与祀。 华夏古国,礼仪之邦,军旗之用,源远流长,龙旗大纛,唯天子可驭,即便是统兵无数的熊廷弼,亦仅得树牙旗之荣。 目送虎贲卫远去,张问达拭汗暗忖:龙旗既出,莫非圣上欲亲征? \"速去跟随,探其行踪!\" 令下,长随一拱手,策马疾追。 与此同时,京城各部皆遣人尾随虎贲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皇帝严令各部守职,不得擅动,然每有军动,尤其是天子亲率,大臣们无不心惊胆战,恐正德居庸关旧事重演,天启再出山海关,重演土木堡之殇,则大明危矣。 幸而,不久随从归来,报曰皇帝仅于南海子与辽东归将游猎,意在观其实战之能,众臣方安。 高台之上,朱由校俯瞰下方千六百精锐,皆是川兵、土司、山西、陕西、宁夏及辽东边军之佼佼者,血战建奴,战功赫赫。 挥手示意,孙如游手捧圣旨,正色宣读,嘉奖之声,响彻云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烽火,建奴猖獗,先帝曾以重赏激天下勇士……\" 封赏之下,尤世功、张良策、秦民屏、冉跃龙四将,身披大红披风,银光闪闪,荣耀加身,齐声高呼,谢恩不已。 朱由校再挥手,满场欢腾。 霎时,刘时敏嗓音洪亮,响彻云霄:“圣上旨意,四勇将听令,入御苑共逐鹿趣。” 言罢,侍从携玉盘轻步而来,其上琳琅满目,皆是宫廷匠造之良弓,配以矢簇三十,锋芒毕露。 “此乃何意?” 四将面面相觑,心中疑惑如雾锁云端。未及多想,众人迅即整肃,将箭矢束于身侧,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良策趁隙,悄然递予一旁小宦一枚新得之银币,低语:“恳请公公明示。” 小宦微笑婉拒,银币轻滑回原处,随即以春风化雨之态解说:“南苑深处,藏有御用麋鹿,今四位将军功勋卓着,圣上恩准,特许射鹿,以飨三军。” 此言一出,四将惊愕之余,连忙跪拜谢恩,心中激荡难平——竟能于皇家禁苑,体验帝王之乐! 拜谢毕,骏马已至,鞍鞯齐备,静待四将。 高台之上,朱由校与黄嘉善、孙如游、孙承宗并肩而立,目送勇士策马扬鞭,南苑驰骋,不禁吟诵:“八百里疆场烽火连,将士豪情映日边,虽非秋来点兵日,亦显英豪气冲天。” 言罢,一声轻叹,似是对时令之憾,更是对英雄之期许。 第91章 福王! 黄昏降临,南海子校场上,千余人环聚于熊熊篝火之畔,觥筹交错。 朱由校端坐小马扎,凝视着烈焰中翻滚的无头麋鹿,喃喃自语:“罪过难逃,此宴何辜?” 心中暗自思量,这珍馐或为国家禁脔,一言既出,麋鹿遭劫。 “麋鹿,四不像之名遐迩,大卫神父鹿之称却显赘余,略去不提。” 他心中暗忖。 昔日,此灵兽遍布东亚,然因天时人祸,东汉末年已近绝迹。 史书记载,其大规模现身于阳平关之战夜,助曹公破敌,此后踪迹渐稀。 直至元末,麋鹿仅存,竟被猎手掳至皇家猎苑——南海子,以供权贵享乐。 大明君王虽不嗜狩猎,然南海子内麋鹿繁盛,六群共舞,数量逾两千。 前几日清点,犹历历在目。而清初骤减至两三百,一则战乱摧残,二则清廷自诩骑射立国,频繁游猎,麋鹿岂能幸免? “陛下请品尝。” 肉香四溢时,小太监奉盘而至。 朱由校挥手示意:“将士优先。”其言慷慨。 “末将等叩谢陛下天恩!” 众将齐声响应,篝火旁欢声雷动。 朱由校淡然摆手,示意开宴。 四将英勇,半日之间,箭无虚发,斩获麋鹿二十一。 虽人均仅得小块,却足以令自辽东归来的将士们欣喜若狂。 麋鹿之肉,罕见至极,即便是中级将领秦邦屏,亦是初见。 盐花轻撒,白粥相配,此乃天子恩赐,无上荣耀。 朱由校亲为徐婉儿割肉之时,刘时敏正率众太监穿梭于摊位间,搜集鹿尾——宫中拂尘之珍材,岂容流失? “陛下尚武崇文,谦逊待士,真乃明君风范。” 孙如游于篝火边缘,目睹帝后和谐,对孙承宗低语,“南海子练兵,颇有武宗得江彬辅佐,京城再掀尚武之风之势。” 孙承宗闻言,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孙承宗轻嚼鹿肉,闻言仅微微颔首,未置一词,此等态度岂是帝师兼边疆重臣所宜? 江彬何人? 大同游击,武宗军权之钥,边军与京营互调之先驱,正德心腹也。 然武宗仙逝后,江彬旋即遭杨廷和与张太后之手除之,而世宗嘉靖对此人,却始终未置可否,耐人寻味。 再者,杨、张二人于嘉靖朝亦非善终,此情此景,教我如何表态? 见孙承宗默然,孙如游眼珠一转,另起话端:“孙公虽未上讲堂,陛下却已博览群书,通晓古今。” 言罢,他笑吟吟地探究:“不知孙公昔日启蒙圣上时,所授何典?” “自然是四书五经、春秋左传之属。” 孙承宗眼神微动,语气淡然,似含深意:“莫非孙尚书以为,吾乃涉猎旁门左道之庸才乎?” “岂敢,岂敢。” 孙如游连忙摆手,心中暗忖,大明庶吉士,怎会是无学之辈? 孙承宗之言,虽似未言而言,实则已明其志:陛下博杂之学,非其过也。 二孙交谈间,朱由校将鹿肉赠予徐婉儿,笑语盈盈:“麋鹿之味,卿可曾尝鲜?” “谢陛下隆恩。” 徐婉儿轻启朱唇,接过碗盏,细语道:“婉儿未尝此味。” 轻尝一口,秀眉微蹙,心中暗道:此肉虽细嫩鲜美,然陛下此番烤炙,实乃暴殄天物,仅佐以盐粒,未施孜然之香。 “若不合口,勿须强咽。” 朱由校察言观色,温言抚慰,搂其入怀。 徐婉儿出身富贵,此等粗犷之食,自是难以下咽。 环视四周,见众将领拘谨进食,朱由校无奈轻叹:“朕倦矣,欲先歇息。诸位将军,酒水佳肴,尽可享用,以慰劳苦。” “末将等叩谢陛下赐宴。” 张良策等人闻令而起,拱手致谢。 朱由校摆手示意,携徐婉儿翩然离去。群臣见状,皆躬身送行。 \"末将等,恭送圣驾,心怀敬畏,唯恐微末之失,惊扰龙颜。\" 天公亦怜此情,众将神色紧张之状,可见一般,生怕有不速之客,冲撞天威。 皇帝亲临,固为殊荣,然时也势也,场合需得相宜。 随着朱由校携徐婉儿步入旧衙门深处,校场之上,喧嚣渐起,犹似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实乃君威在侧,众人难展欢颜,宴乐难尽兴也。 归至旧衙,徐婉儿细心服侍下,朱由校解甲归田,酣然入梦,一夜安寝于斯,京城之返,恐生波澜,故留此间,以避夜行之扰。 晨曦初露,帝后二人,于虎贲卫之护卫下,悠然返回西苑,宛如龙凤呈祥,天际生辉。 京城之内,闻讯而动,喧嚣四起,改制之风吹遍京城,已成定局。 朱由校钦点使臣,六部共鸣,他言皆成定论,余者皆成过往云烟。 孙如游星夜兼程,返京未歇,即遣使遍布北直隶,深入乡间,广而告之:圣上重启科举,广开才路。 至于波澜与否,朱由校淡然处之,笑言:“未明事理,何言动荡?明朝文官,地方清流,各成派系,犹如棋盘之局,错综复杂。” 地方派,自知县至尚书,如毕自言、周应秋之辈,多属齐楚浙党或中立之地;清流一脉,则以翰林庶吉士为翘楚,方从哲、叶向高、韩爌、刘一燝等东林才俊,科第出身,仕途直通六科都察,两派分立,各领风骚。 地方遣尚书,清流任辅臣,二者制衡,绘就大明政治风云图。 地方派务实稳健,执六部之牛耳,确保大明机器运转无虞,犹如舵手稳掌航向。 清流派则如鹰隼之眼,监察百官,誓除贪腐,为大明肌体剔除疾患。 皇帝行事,若得六部鼎力,清流辅臣纵有千般计,亦难撼其决策之基。 张居正昔日推行考成法,内阁督六科,六科察六部,层层嵌套,实乃清流出身者之智谋,意在紧握六部之辔,制衡地方,否则清流孤掌难鸣。 而天子行事,无此羁绊,可越内阁而直取六部,尽显帝王之威。 地方才俊虽能进京,却鲜有愚钝之辈,敢于挑衅皇权。 至于皇帝此举,是否激起文官哗然,乃至集体挂冠而去? 实乃多虑。 大明文官,犹如双腿并行,地方派力尽而止于六部尚书,入阁之梦遥不可及。 故而内阁,几成清流派之代名词,以都察院、六科郎为马首是瞻。 至于政事推行,更无须忧虑。丞相之职已废,圣旨之权威,全系于司礼监之印,非内阁诏书所能及。 次日,西苑之内,朱由校细阅袁可立连夜草就,参考周应秋等意见之天津政改奏章,沉吟片刻,挥毫批“准”,复以金印钤之。 随即便遣人速送内阁,转而审视刘一爆之请罪疏。 “赐卿体面。” 朱由校笔下留情,书“礼部尚书衔准其致仕”,摇头轻叹。 内阁之中,韩爌孤影,方从哲则在家“抱恙”。 朱由校深知韩爌谨慎,加之冯顾之祸,岂敢轻举妄动? 方从哲虽未退,然天子一语,便可令其“康复”归朝。 韩爌岂敢自寻死路,与天子相抗? 京城之内,朱笔批红;洛阳城外,司礼监太监李永贞已抵福王府。 王府巍峨,影壁巍峨,二龙戏珠朝南,皇恩浩荡面北。 承运殿内,福王跪接圣旨,内容关乎其舅家法度之事。 李永贞宣旨完毕,福王非但未怒,反觉释然。 在侍从的搀扶下,福王缓缓起身,尘埃落定。 片刻沉寂后,他轻放手中毛笔,那笔尖尚沾着亲笔撰写的奏章墨香。 接过贴身太监递来的金印,福王郑重其事地钤上,随后交付给司礼监李永贞,言辞恳切: “烦请钦差大人转告圣上,骨肉之情虽重,然国法无私,既已触犯律条,自当严惩不贷。小王恳请陛下,勿因私情而徇私枉法,务必依律而行。” “遵命。” 李永贞躬身领命,接过奏章,即刻离去,步履匆匆,不留丝毫迟疑。 福王立于堂中,目送李永贞背影远去,眼神逐渐深邃而迷离。 良久,他才缓缓挪动身躯,于侍从扶持下,缓缓坐回那漆红金蟠螭镶嵌的王座,心中一块大石终得落地。 释然之余,福王暗自庆幸,皇权之下,母舅一族既遭严惩,自己或可免于无妄之灾。 自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先皇驾崩以来,福王心绪难宁,恐遭新君猜忌,更惧文官攻讦。 兄王继位未久即逝,幼主登基,朝局动荡,他更是如履薄冰。 天启登基未几,京中风云突变,宫内清洗,母子音讯隔绝,令福王胆寒。 幸而风波渐息,两月安宁。直至上月,母妃郑贵妃被遣云雾山,消息传来,他几欲瘫软,惶恐至极。 福王非愚钝之人,深知母妃或有不轨之举,忧虑自身安危,日夜难安。 他惧京城锦衣卫突至,王府沦为囚笼,更忧文臣借故发难,累及全府。 皇位之争,他本已无望,更不愿成为侄儿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朱棣之例,乃天纵奇才,非寻常可比。他深知,在这皇权更迭的旋涡中,唯有明哲保身,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福王朱常洵心中暗喜,口中轻吐:“安稳矣,终得片刻安宁。” 他挥手屏退侍从,掌心轻击案几,发出沉稳之音,继而感慨:“吾侄之谋,非同小可,皇学之深,犹胜乃兄朱常洛。” 在皇权的游戏规则中,他深知,惧非雷霆之怒,而畏静默之渊。 稍顷,目光被桌上圣旨牢牢牵引,年号“泰昌”、“天启”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往昔与皇兄的国本之争如画卷般铺展,不禁令福王朗声大笑,笑至泪眼婆娑,尽显豪迈。 笑罢,他收敛神色,轻拭眼角,沉吟起古语:“道德传颂三皇五帝,功名铭记夏后商周,春秋战国群雄逐鹿,秦汉更迭转瞬即过。” 言罢,他颓然坐于王位,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低声吟诵:“青史留名几多时,北邙山下荒冢多。前尘往事成云烟,龙争虎斗皆成空。” 语调中既有对历史沧桑的感慨,亦含对权力斗争的淡然超脱。 第92章 屯田 \"天恩浩荡,诏告天下:历朝贤君,皆倚智勇双全之臣。房玄龄,智计无双,誉满朝野;杜如晦,果敢善断,堪称典范。反观内阁辅臣刘一燝,内乏深谋,外失决断,难当大任,特赐礼部尚书之衔,荣归故里,此诏即行,万民共鉴!\" \"臣刘一燝,谨遵圣命。\" 冷眼旁观,小太监轻置圣旨于刘一燝颤抖高举之手,刘时敏心中暗叹,此人终非池中之物。 若论宫闱权谋,魏忠贤乃泰昌羽翼,而刘时敏,则自万历朝便根深叶茂。 司礼监与翰林,本是两界,却常交织。 在刘时敏眼中,刘一燝不过一绣花枕头,除却口舌之利,近泰昌之便,别无他长。 待众监远去,刘一燝方起身,面容苦涩,望向狱中同袍,无奈长叹,随锦衣卫步入晨曦,背影落寞。 天际日辉刺眼,然于他而言,政治舞台的帷幕已悄然落下。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事如棋局局新。\" 回望刑部,刘一燝步履蹒跚,乘马车而去,心中或有杨慎永昌之叹。 嘉靖三年,世宗厌杨廷和,大礼仪风波再起,终致杨慎远戍。 刘一燝临行,对韩爌苦笑,窗帘轻合,隔离了尘世喧嚣。 锦衣卫护行,皇意昭然:速离京华,勿作停留。 刘一燝南归,韩爌伫立,未设别宴,唯有风中残影,诉说着无奈与凄凉。 忆及内议,毕自言所书二字,韩爌拳紧复松,苦笑以对。 此等“体面”,亦是皇帝权衡之术。 刘一燝既去,袁应泰乘势而起,内阁之势,更显微妙。 皇帝亲理六部,内阁渐成虚设。 刘一燝归途,于大局已无碍。 韩爌步入内阁,茶香袅袅间,继续其票拟生涯,多为琐事,难触国之大政。 辽东烽火,亦直送御前,一切如旧,权柄在握,帝王心术,难以捉摸。 韩爌唯有苦笑,继续这日复一日的案牍劳形。 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后,帝王若勤勉,则大权在握易如反掌。 昔时嘉靖帝,勤勉更胜今上,亲览奏章,令内阁无所遁形,其勤勉之风,堪称“卷王”再世。 正当韩爌神游物外之际,礼部尚书孙如游携一卷黄绫,悄然降临案前,轻声唤道:“韩辅大人。” 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如同晨钟暮鼓,惊醒了韩爌的思绪。 他抬眼望去,对那黄绫满腹狐疑:“此为何物?” 孙如游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二十五日,皇上于国子监重启官考,为顺天、天津二府甄选英才。礼部已发公文至北直隶,召四方士子汇聚京师。” 言罢,他目光炯炯,似笑非笑:“闻君楷书一绝,此番布告,便劳烦韩辅大人挥毫了。” 韩爌闻言,眉头微蹙,心中暗道:内阁竟成抄写匠矣。 然则,公务在身,不容推诿,遂唤来中书,准备笔墨,起身执笔。 与此同时,顺天府衙内,新政会议如火如荼。 场景宛如后世学堂,上设长案,下摆小桌,气氛凝重。 会议由吏部尚书周应秋、户部侍郎袁世振及顺天府知府董应举领衔,新官济济一堂。 董应举端坐其上,手执文稿,娓娓道来新政蓝图:“当前顺天府,首重坊区规划、坊长任命与人口清查。 五城兵马司既废,四县巡检局立,各局长需各尽其责,严管坊间治安,杜绝火灾隐患。” 其言滔滔,然听者或有倦意,不禁让人忆起那句戏言:“秃子税多,兔子会频。” 虽是笑谈,却也道出了会议之繁。 实则,会议乃政治实施之良策,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皆赖于此。 会场之内,亦是文官磨砺政治智慧之舞台。发言需谨慎,纪要需详尽,会议之后,若仍不作为,或有问题而缄默,则此等官员,恐难逃问责之厄。 董应举稳坐会议之舵,周应秋与袁世振并肩而坐,借茶香袅袅之际,微察群僚百态。 见有官员昏昏欲睡,二人不禁眉头微蹙;而遇勤勉记录者,则暗自颔首赞许。 会议间隙,董应举宣布茶歇,众人纷纷离席稍作休憩。 袁世振归来,周应秋递茶轻语,提及陛下新设宣政司,京报风行,意欲于县内仿效,设分署以承政务宣传之任。 董应举闻言,目光一闪,讶异望向周应秋,顾虑道:“锦衣卫掌舵京中宣传,若县中亦设其分支,恐非善策。” 周应秋笑答,妙计在胸:“锦衣卫之影,自当避之。吾意以八品教谕担纲此任,教化与宣传并重。” 袁世振闻言,点头如捣蒜,细数各司其职之美:“税务主薄掌钱粮,县尉镇巡检局安四方,典吏断刑名局之案,今添宣政局,教谕领之,教化与政务并宣,实为妙策。” 周应举遂提议:“袁兄妙笔生花,何不主笔此议,吾附名其后?” 袁世振笑拒,心中明镜:“周兄首倡此议,自当执笔,小弟岂敢掠美?” 周应秋大笑,尽显豁达:“新政推行,吾乃辅弼,怎敢越权?此事非周兄莫属。”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共将目光投向董应举,一场默契的推让,在茶香与笑语中悄然落幕。 ………… 京城风云,左光斗骑行通惠河畔,心绪如潮,满载烦恼。 他,工部右侍郎,正踏上前往通州的征途,心中却回荡着南直隶查税时的宁静。 “此间纷扰,怎及江南税事之清明?” 左光斗暗自喟叹,目光掠过路旁华服之人,指指点点的背后,是非难辨。 “左光斗,非善类也!” “奸佞之徒!” “贼影偷偷!” 耳畔似乎飘来几句詈骂,他警觉四顾,却只见人海茫茫,骂声匿迹。 左光斗眉头紧锁,怒火中烧,心中暗骂张问达多言,竟将他推入这北直隶屯田修渠的火坑。 “赵将军,左侍郎今日面色不善,何故?”队伍中,祖大寿低声向赵率教探问。 “乡野之间,谤声四起,他岂能欢颜?” 赵率教幸灾乐祸,轻声细语,“他以皇恩之名,驱民屯田,却触动了豪门之利,自然招致怨怼。” 祖大寿恍然大悟,原来骂声皆出自失地之豪绅。 他苦笑,京城农耕之事,纷扰复杂,不似辽东苦寒之地,民众多依山傍水,生计自成体系。 “虎骧卫征兵进展如何?”赵率教转问祖大寿。 “仅得两千余人,且多为孱弱农夫。” 祖大寿无奈摇头,“待左侍郎屯田有成,民食无忧,或可多募壮士。” 言及兵源,赵率教亦显愁容,“龙骧卫亦是艰难,京营旧部,能骑者已尽入吾麾下,仅得五千余人。” 祖大寿闻言,眼珠一转,试探道:“赵将军,可否分我马匹若干?” 赵率教淡然拒之:“此事须禀明圣上,我岂敢擅?” 言罢,挥鞭前行,似惧祖大寿再提此事。 吴襄驰马而至,询问祖大寿:“姐夫,可有烦忧?” 祖大寿摇头不语,目光深邃,心中暗自思量:皇帝之意,不言而喻;而赵率教之态,亦显其对辽东将领之轻视。 赵率教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对祖大寿等辽东将领颇为不屑,唯李如松入其法眼。 宴会上皇帝之敬,实敬其叔祖;对祖大寿,则杯酒之间,兵权已削。 更兼皇帝暗指辽东将领养寇自重,令其心生戒备。 “虎骧卫,怕是要成屯田之师矣。” 赵率教望着队伍,自嘲一笑。 “将军,通州已在眼前。” 亲兵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率教收敛心神,继续前行。 \"兄弟们,务必严加管教麾下部众,切莫扰民,否则,一旦有人触犯法纪,被军法司擒获,我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遵命!\" 亲兵应声,拱手告退,即刻前去整顿军容。 六千余众,宛若长龙,浩浩荡荡步入通州城。 通州大仓之前,左光斗手执度支司公文,井然有序地调拨本月粮草所需。 赵率教抵达通州仓场,左光斗迎上前来,言简意赅:\"赵将军,今日张家湾一行,劳烦将士们动手搬运。\" \"遵命!\" 赵率教一声令下,士卒们迅速行动,大车满载粮草,整装待发。 间隙之中,赵率教趋前,向左光斗提出心中疑惑: \"左侍郎,陛下命我等两卫辅助屯田,何以先着手疏浚河道?\" 左光斗闻言,笑中藏意,目光深邃:\"赵将军有所不知,''民以食为天,食以地为本,地以水为脉'',水乃农耕之根本。 昔日巡视,屡见百姓因争水而斗,官府亦难平息。 此番征兵屯田,富绅必有怨言。我等若直接屯田,恐招非议不断。 故先疏河道,既惠富户,又利招募,更可探查荒地,为屯田奠基。\" 赵率教恍然大悟,点头称是,心中暗忖:我之职责在于征兵,只要兵源充足,且不违军纪,他人弹劾,我自岿然不动。 两人并肩,目睹士卒忙碌,粮车渐远。 左光斗忽忆一事,问道:\"闻赵将军马匹不敷,特以骡驴代训,未知现有几何?\" 赵率教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微妙,心中暗笑左侍郎也打起了他驴骡的主意,随即答道:\"全军上下,约有一千六百余头。\" 左光斗颔首,心中盘算,或可上奏天子,请求增拨畜力,以助屯田修坝之需。 第93章 火炮! 左光斗偕同赵率教与祖大寿抵达张家湾,安顿粮草后,三人各展其能,分道扬镳。 左光斗亲率队伍深入实地,细察水文地脉,更访乡间巨贾,以谋长远。 另一边,赵率教与祖大寿则分兵两路,广开才路,招募勇士。 左光斗策马前往张大户府邸,心中暗自盘算:“此番重任,非三五年不可成矣。” 他手执簿册,心中已绘就屯田蓝图,决心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展现不凡之能。 左光斗性情刚直,却非冷漠之人,对民事满怀热忱,誓要让皇上刮目相看,忆及昔日皇上对杨涟之语:“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他深知屯田与水利,皆非易事,需才德兼备者方能胜任。 屯田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空口白话所能成。 它需精心策划,组织得力,方能使荒芜之地变良田。 左光斗深知此理,对所需物资一一核算,眉头紧锁,忧虑国家经济之困顿,力求节俭而不失效率。 “春日已至,京城牛价竟飙升至三十两一头,实乃匪夷所思。” 面对高昂的牛价,左光斗苦思对策,甚至萌生上报更高预算之念,以解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紫禁城中,朱由校亦为一事烦忧——火炮之困。 他围绕火炮徘徊,叹息之声不绝于耳,令旁观的徐光启、黄克瓒及邓士亮等人心生忐忑。 邓士亮详述打捞火炮之法,以沙船浮炮,智慧之光,令人赞叹。 朱由校闻其言,惊觉此法似曾相识,犹如儿时课本中和尚捞铁牛之典故再现。 他拍打着沉重的铁炮,感慨万分:“此炮虽重,却非辽东所需之利器。” 言罢,他对邓士亮的功绩大加赞赏,称其为国之栋梁。 邓士亮谦逊以对,坦言自己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西夷沉船中的宝藏,并亲自押运进京,以表忠心。 \"邓卿家无需过谦。\" 朱由校轻挥衣袖,言笑晏晏,续道,\"文人雅士,素来温婉含蓄,此乃本性。 ''昔年先帝二龙升天,朝野动荡,朕承大统,深感朝纲松弛,虚职冗员。卿家实干兴邦,朕心甚慰。'' 言毕,他目光温和地落在邓士亮身上,''既已入京,便暂留此间,助朕一臂之力。 卿原肇庆府推官,明察秋毫,今董卿于顺天府推行新政,特擢卿为同职,共襄盛举。'' ''臣……''邓士亮惊愕之余,升迁之喜涌上心头,几疑梦境。 徐光启见状,悄然以指触其腿,邓士亮恍然回神,连忙跪谢:''臣叩谢陛下隆恩!'' 朱由校含笑免礼,心中暗笑徐光启的小伎俩。 待邓士亮退下,朱由校轻抚火炮,叹曰:''此炮犹如鸡肋,食而无味,弃之可惜。'' 语毕,黄克瓒与徐光启相视苦笑,皇恩无常,令人莫测。 黄克瓒出言解围:''陛下,此炮虽为海战利器,陆上运用确有不便,然其构造对我大明火器革新大有裨益。 以此二十四门炮为鉴,新炮定能如虎添翼。'' 朱由校点头赞同,目光扫过满地火器,道:''鞋履是否合脚,唯脚自知。 我大明军备,南鸟铳,北火炮,川劲弩,各有所好,难调众口。重炮虽强,虎蹲小炮亦不可偏废。'' 言及此,他引二人至库房深处,展示新铸火器,''北镇诸军,至崇祯时,已吸纳西夷火炮精髓,炮型日巨,然守城有余,出击不足,终难固守。'' 徐光启闻言,连声称是,''陛下所言极是,应依术业专攻之理,革新火器,定我大明标准。 鸟铳放大,添簧钢燧轮,成抬铳之威;重炮轻化,配轮车,则镇虏炮应运而生,射程远胜虎蹲,实为两全之策。'' \"十四门重炮若至辽东,熊经略收复铁岭,必如猛虎添翼,势如破竹矣!\" \"嗯。\" 朱由校闻徐光启之言,颔首赞同,目光遥指北疆。 \"遣杨嗣昌速运十二炮助熊廷弼,为其收复大业再添一把烈火。\" 料想熊廷弼此刻,正磨刀霍霍,誓复铁岭。吾辈此番助力,恰似春风化雨,助力更盛。 沈阳城内,烽火连天之际,秦邦屏等虽未归,然川军调动之讯,已如飞鸿传书至熊廷弼案头。 升官之喜,他全然不顾,心中唯有辽东安危。 见首令召回川兵,熊廷弼愁眉不展,搔首苦思,几欲成秃。 川兵乃其辽东军之磐石,一旦抽离,辽东局势恐将动荡不安。 大明南北之隙,已深若鸿沟,浑河血战之鉴,历历在目。 川军渡河鏖战,浙军隔岸观火,待川军力竭,辽军又作壁上观,此等景象,令人心寒。 辽东军中,川、诸镇、辽东三军矛盾重重。 石柱土司兵纪律严明,傲视他军;诸镇客军则视辽军为废物,川军为乡野之众;而辽东卫所军,则将二者皆视为侵扰地方之贼。 \"石柱、酋阳土司,暂留勿动。\" 见此行令,熊廷弼稍感宽慰。 \"报经略,广宁知府孙传庭急报,杨镐率四千精锐赴凤凰城矣。\" 正沉思间,长随匆匆入内禀报。 \"哦?\" 熊廷弼眉头微蹙,旋即取信一封,递与长随。 \"速将此信交予杨兵马使,不得有误!\" \"遵命!\" 长随领命而去,途中回望,只见熊廷弼已再度沉浸于书信之中,心中暗自纳罕:莫非今日之事,真有乾坤逆转之兆? 杨镐身为定辽兵马使,此番赴凤凰城,意在染指辽东军事指挥之权,其意图昭然若揭。 然熊廷弼之应对,却显得从容不迫,令人难以捉摸其胸中丘壑。 熊廷弼非但不怒,反书尺素以应,此中玄妙,令人费解。 “杨镐镇守辽右,右翼无忧矣。” 语毕,熊廷弼轻抚舆图,勾勒疆界。 “昔日抚顺关复归,待城垣重筑,铁岭开原,指日可复。” 其指沿辽东长城蜿蜒北去,低语若思。 “然则,开原、铁岭之奴,或已暗生退意。” “经略大人,内喀尔喀夜不收来报紧急。” 话音未落,总兵官朱万良匆匆入内。 “何事惊扰?” 熊廷弼闻言,心头微震,抬眼询问。 “奴贼欲以铁岭赠巴林,开原则予扎鲁特,此为何意?” 熊廷弼闻言,满目愕然,仿佛一串串问号跃然额前。 内喀尔喀五部,错综复杂,扎鲁特、巴林等部,各怀心思。 其中巴岳忒部势弱,而乌齐叶特部炒花虽为盟主,实力却非最强。 最强者,莫过于翁吉剌特之暖兔、斋赛叔侄。 “此莫非‘二桃杀三士’之计乎?” 熊廷弼凝视舆图,心中暗忖。 “奴贼此举,意在挑拨内喀尔喀自相残杀。” “斋赛岂能轻易就范?”熊廷弼追问。 “此事尚无定论。” 朱万良摇头苦笑,续道,“自马根单堡战后,夜不收北进,恰逢奴使赴内喀尔喀,遂擒之审讯,得此情报。” 熊廷弼闻言,起身凝视屏风上舆图,良久,长叹一声:“好一招阴阳并济之局!” 阴者,使内喀尔喀五部若即若离,得城则合,失城则乱;阳者,逼大明与内喀尔喀交恶,陷我于两面受敌之境。 “此计狠辣,奴贼智长矣!” 熊廷弼面色铁青,复又冷静,“速遣使探内喀尔喀口风,若真有此事……” 言毕,手指轻叩舆图,最终定于科尔沁之地,语气淡然:“唯有上奏天听,请圣裁矣。” 第94章 武略院 斜倚锦衾,眼眸如炬,朱由校凝视着对面以枕掩面、佯装酣眠的徐婉儿,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那肌肤,宛若初绽之雪。” 直至徐婉儿脸颊渐染绯红,方察觉其伪装,朱由校不动声色,自罗汉榻上悠然起身,在内侍的恭谨侍奉下更衣。 皇帝一动,徐婉儿便睁眸,目光掠过那挺拔身姿,脸颊绯红更甚,犹如朝霞映雪。 漱毕,朱由校接过宫女递上的香巾,轻拭面庞,转首瞥见徐婉儿仍维持那娇羞之态,心中暗笑:“此女羞态,犹如熟蟹泛红,煞是可爱。” 摇头轻笑间,朱由校迈步而出,心中暗自嘀咕:“如此姿势,腿竟不酸?” 门外,丁修率锦衣卫精锐早已候命。 朱由校接过马缰,翻身跃上乌骓,两百铁骑随之,浩浩荡荡穿西苑,越御街,直指武略院。 随帝驾迁址,武略院亦乔迁新居,紧邻中军都督府,承天门外,御街为界,一文一武,井然有序。 望及“武略院”三字替代旧日“中军都督府”,朱由校颔首赞许,此地不仅承载着往昔记忆,更预示着未来的辉煌——后世之国家中枢,皆源于此。 步入武略院,四进庭院,布局严谨,自内而外,依次为帝及侍从休憩之所、祭酒及管理用房、学堂、学子居所。 此间无冗职头衔,唯皇帝亲临,祭酒次之,共掌学务。 祭酒陈寅、方正化,后勤司正定国公徐希皐,各司其职。 更有名医张景岳,辽东归来,医术高超,尤擅熟地黄,人称“张熟地”,其左归、右归二方,更是惠及苍生。 谈及太医院,朱由校感慨万千,翻阅历代医官名录,方知此中深藏玄机。 刘文泰之误,李时珍之着,龚廷贤、杨济时之寿,皆成传奇。 然太医院久未纳新,名医稀缺,嘉靖之后,更无大规模补充,实乃大明医学之憾。 “大伴,朕命你广邀名医入太医院,进展如何?”朱由校忽忆此事,询问刘时敏。 “回皇爷,已遣人遍访名医,特嘱寻访有名望且保有旧方者。已有数人应召,正赶来京。” 刘时敏恭敬回禀。 “不愿来者?”朱由校眉头微蹙。 “闻讯即遁,携家带口,连夜逃离。”刘时敏答道。 朱由校闻言,苦笑摇头:“不愿者不强求,唯望武略院迁址,未扰民安。” 复问方正化:“迁都之事,可曾引起波澜?” 方正化,这位历史中以身殉城的忠臣,司礼监之宿老,闻言沉稳答道:“一切井然,未有波澜。” 年方二十三,体魄健硕,显然平日里对健身之道颇为热衷,铁杠之下,汗水铸就英豪。 江湖传言,此子武艺超群,非同小可。 “禀皇上,有锦衣卫辅佐左右,诸事皆顺。” 方正化即刻禀报,言辞中透着干练。 “善。” 朱由校轻启朱唇,仅一字,随即目光转向陈寅,询问道:“鹰扬卫之卢象升,卿以为何如?” “乃良才美玉也。” 陈寅应声而答,眼中闪烁着赏识之光,“此子性格坚韧不拔,行事果决。于同辈之中,体魄出类拔萃,骑射皆精。虽出身儒门,却亦通兵法,心怀岳飞之志,壮志凌云。” “陈卿既如此推崇,朕对六月武略院之试,自是满怀期待。” 朱由校笑道,言语间透露出对卢象升的重视,“若其能独占鳌头,朕必委以军中重任,授之都头之职。” 言罢,朱由校目光中满含期许,轻声道:“望卢象升不负朕望。” “臣代此子叩谢陛下隆恩。” 陈寅躬身行礼,言辞恳切。 随后,朱由校摆手示意,继续与陈寅商议国事:“朕自去年始,便着手扩充军备,意在遣孙传庭率豹韬卫赴辽东,是以优先补足了其麾下将官。然其余三卫,将官匮乏,多有兼领之职,六月大考,正是用人之际。” “陛下所托,臣必全力以赴。六月之前,定当为陛下训练出足够的将官,以充实京中三卫。” 陈寅拱手立誓,语气坚定。 朱由校点头以示嘉许,一番勉励之后,便让陈寅退下处理军务。 步入武略院书房,朱由校端坐案前,太监们迅速布置妥当。 他提笔挥毫,新军编制跃然纸上:军法、武德、辎重三营鼎立,各司其职。 辎重营如大军之血脉,后勤无忧;军法营则如利剑出鞘,督战监军,执行五十四禁,十七斩之严规,铁面无私;武德营则似春风化雨,滋养军心,更兼整治军中不正之风,如占役、私役之弊,力挽狂澜于既倒。 朱由校深谙此道,对军法之严苛与武德之教化并重,其布局之精妙,恰如太极之阴阳相济,相得益彰。 上级军官私刑滥施,贪腐军资,侵吞军田,奴役士卒,此等行径,军中已悄然成风,化为隐形之规。 自军队诞生之初,便是征战沙场、扞卫疆土之锋利刃剑。 然剑需鞘护,方能不失其锐。 历朝历代,监军、虞侯、观军容使等职位应运而生,犹如剑鞘,意在维系剑之锋芒。 然则,鞘松则剑易脱,如五代十国,武夫擅权,朝纲不振;鞘紧则剑钝,如赵宋末期及今朝大明,军力萎靡。 皇帝初定天下,与士卒同甘共苦,军队近乎私属,然后世子孙治国,虞侯、监军、观军容使皆难驾驭此剑,盖因军队既可为皇权之私,亦能沦为将领之私。 士卒遭私役之苦,申诉无门,犹如困兽之斗,或遭权贵暗算,或沦为家奴,命运多舛。 朱由校洞悉此弊,创立武德司,以图整肃军纪,此任非文官所能担,恐致军权旁落,国本动摇。 欲使人勤勉于微利之事,唯以编制为饵。 后世有师者,晨昏不辍,薪薄事繁,对难缠之学子,犹抱春蚕之志,蜡炬之情,坚守讲台,无私奉献。 公立学校之所以能聚贤才,皆因编制之保障。 朱由校效法此道,赐武德司英才以锦衣卫之编,或曰未来之从龙卫,虽薪俸不丰,却以希望之光,激励其忠勇前行。 大明虽贫,然画饼亦能充饥,予人以望,胜于空谈。 朱由校挥毫半个时辰,方起身离案,步履间尽显少年英气。 步入校场,武略院勋贵子弟已列队以待,皆青春年少,而老将则多被安置于锦衣卫,享闲散之禄。 陈寅、陈策,二子各领风骚,一主新军将才之培育,一司勋贵子弟之锤炼,皆为大明军官之典范。 寅承世袭之勋,策则武举出身。 两人皆是凭借赫赫战功,步步为营,青云直上。 陈策戎马生涯,历经平播、靖倭之战,对于锤炼兵马之道,自是驾轻就熟。 经他雕琢,那些昔日的勋贵公子,竟也初具军人风骨,虽偶有胖硕身影点缀其间,略显不谐。 目睹这队列严整,军姿挺拔的一幕,朱由校龙颜大悦,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陈策之练兵术,实乃神来之笔,那些视军姿为儿戏之辈,实乃井底之蛙,难窥其深远意义。 军姿之立,虽看似枯燥乏味,实为铸就铁律、砥砺意志之基石。 挺胸、收腹、凝视前方,双脚呈六十度分立,双手紧贴裤缝,全身紧绷如弦,此等姿态,人皆可为,然持久者鲜矣。 试问,十分钟、二十分钟乃至半小时,几人能守? 观这些勋贵子弟,身形虽显富态,然精神面貌已悄然蜕变。 于国难当头之际,若能挺身而出者,方不负大明三百年养育之恩。 朱由校手按剑柄,屹立如松,静候多时,终见无人擅动,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尔等,可耐得住这苦楚?” 朱由校环视众人,厉声问道。徐允祯等四十余勋贵子弟,齐声应诺,声震云霄,然朱由校仍觉未足,斥其声如蚊蚋,更以先祖战功相激,令其以最大之声,明志吃苦之心。 徐允祯等人闻言,血气上涌,再次高呼,声震九霄。 朱由校见状,方露欣慰之色,赞曰:“此乃我大明武勋之后,应有之风采,未辱先祖之英名。” 随即,朱由校颁布圣旨,整顿京营,新设四卫,各置武德营,命勋贵子弟分赴各营,与士卒同甘共苦,共赴国难。 众人闻言,无不激昂,高声应诺,誓死效忠。 徐允祯受命领旨,率众而去,步伐整齐,士气高昂。 朱由校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盘算:武德营乃朕掌控军权之关键,此番试炼,且看他们能否融入士卒,整肃军纪,他日或可成为朕之臂膀,共筑大明铁壁铜墙。 整军经武,非一朝一夕之功,需军法营与武德营双剑合璧,方能斩断乱源,重振军威。 第95章 蹴鞠。 四十余勋贵子弟,列队如虹,飒爽出中军都督府,对面文官衙署内,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 此等情景,非人力所能驾驭,实乃局势使然。 汉人行事,素来崇尚“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事成于有备。 领导者掌有直属劲旅,则掣肘尽消,行事自如。 昔日张居正借戚继光之威,敢与满朝文武争锋;近观魏忠贤,借天启内操军之力,竟能令东林十三君子含恨而终,无声无息。 足见,实权在握,配以强兵,则行事无阻,如臂使指。 朱由校策马于勋贵之后,见队列严整,心中甚慰,暗道训练未枉。 对于这些子弟,他更惧其无能,而非才高。 试想,若真材实料,何至于京营颓废至此,守城之力尚不及孩童嬉戏? “陛下又操练兵马乎?” 吏部尚书周应秋立于衙门之前,目睹军容,额间微汗,近日弹劾之声不绝于耳,压力山大,感叹帝王心腹难当。 身旁文书远眺,细数人马,确认道:“皆是勋贵之后,数目无误。” 周应秋闻言,好奇询问,文书遂详述前因后果,提及武略院迁入中军都督府,除军学学子外,尚有勋贵子弟受训其间。 周应秋点头沉思,目光追随远去的队伍。 另一边,朱由校领众归西苑,召见曹文诏,委以重任,命其携定国公之子徐允祯入虎贲卫武德营,半时辰后集队校场。 曹文诏领命而去,忙于营务。 朱由校回至暖阁,询及皇后行踪,得知其在做女红,又问所需之物是否齐备。 张成挥手示意,太监呈上蹴鞠数枚。 蹴鞠,古之竞技,曾为练兵之法,至汉唐尤盛。 然宋后渐变为娱乐,明时已非宫廷主流,然宫中仍有人乐此不疲,尤其是宫女们,常以踢球为乐,尽显闺中雅趣。 诚然,朱由校非蹴鞠之趣所动,他追求的是竞技场上的火花四溅,是那份不言而喻的较量与拼搏。 若非前世橄榄球赛的惊鸿一瞥,他或许早已将其引入军中,让速度与团队、力量交织成最激昂的乐章,那才是军中不可或缺的热血运动。 谈及足球,他自是了然于胸。 昔日国足之殇,如同高俅之后的历史尘埃,久久未能拂去,而今,他誓要亲手改写这千年的遗憾,让国足凤凰涅盘,重振雄风! 接过太监递来的皮球,他细细把玩,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以刀剖之,一探究竟。 一番探究后,明人制球之秘跃然眼前:猪肠羊肠,吹气系紧,填充芦絮棉花,再缝制成球,匠心独运,令人赞叹。 怀抱新球,步入校场,丁修等人已候多时。丁修手执梅莺,傲然挺立,引得朱由校一球相掷,戏谑之意溢于言表。 丁修则以膝颠球,佛顶珠绝技展现,球落颈间,稳若泰山,脚法之精湛,令朱由校刮目相看。 “戚家军中,竟有此蹴鞠遗风?”朱由校上前询问,满是好奇。 丁修恭敬回禀:“此乃师公传承,军中蹴鞠,以赛代练,强健体魄,每逢胜战,更以蹴鞠大赛庆功,五军争锋,决出最强。” 闻言,朱由校眼前一亮,赞道:“戚少保真乃寓教于乐之典范!” 随即吩咐丁修唤来沈炼,欲传授新玩法,誓让众人耳目一新。 丁修离去后,朱由校环顾校场,只见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球门巍峨,渔网为后,场地划分清晰,尽显木匠皇帝之巧思。 他挥毫泼墨,制定规则,交予沈炼与丁修,并许下赏罚之诺,激励士气。 面对皇帝的新规,丁修与沈炼面面相觑,心中虽有疑云,却不敢言。 而沈炼之突然出现,更添几分神秘,众人皆知他本应忙于宣传,却不知何故突现校场。 朱由校一笑置之,心中自有计较。 在这片绿茵之上,他不仅要重振国足,更要让这古老的蹴鞠之术焕发新生,成为军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沈炼非彼道中人,遂被召回,田尔耕临危受命。 二人面对皇恩浩荡的规制,不禁相视苦笑,挠头不已。 正统蹴鞠,乃三十二人龙腾虎跃,左右对峙,各司其职,从球头至散立,阵容严整。 此等千年传承之技艺,岂是随意挥球可成? 今上圣裁,化繁为简,改十一人制,仿若军阵布局,门卫、前锋、中场、后卫,各司其位。 规则微调,虽严禁恶意,却许适度对抗,生拉硬拽显肌肉,挥肘下绊斗智勇,乃至背后铲球亦被默许,因知此等变化难免擦伤,故增设七名替补,以备不时之需。 须臾,锦衣卫初窥门径,随着哨音划破长空,大明足球初体验,正式拉开序幕。 曹文诏侍立帝侧,手握球规,眼观球场风云变幻,心中暗自忖度:锦衣卫之教育,尚需精进。 赛前信誓旦旦,赛中却忘乎所以,后卫冲锋陷阵,门将越界奔袭,前锋更是直捣黄龙,场面混乱不堪,犹如群英荟萃搓麻忙。 尤甚之时,沈炼竟遭暗算,屡遭踹击。 中场小憩,朱由校怒不可遏,以规矩为鞭,训斥丁修:“朕以白话明训,汝竟茫然无知?” 责令下半场务必遵规而行,勿再一窝蜂乱战。丁修受屈,有苦难言。 再战时,朱由校终露笑颜,后卫、中场、前锋各守其位,战术渐显章法。 上半场,双方拳脚相加,球技次之;下半场,丁修凭借戚家军之底蕴,长传冲吊,连破沈炼防线,三球入账。 激战至尾声,沈炼方队员已畏缩半场之外,“呜——!” 哨声骤响,首战尘埃落定。丁修面若桃花,得意洋洋;沈炼则神色黯然,仿若经历了一场惨败洗礼。 曹文诏迅速整编两队,随丁修研习新足规。朱由校与曹并肩而立,目睹将士热身,笑道:“练兵如舞剑,需刚柔并济,过刚则易断,过柔则无力。” 曹文诏闻言,颔首赞曰:“陛下高瞻远瞩。” 提及军中往昔,曹文诏忆起榆林军中摔跤盛事,贺世贤将军以此激励士气,将士踊跃参与,斗志昂扬。 朱由校微颔首,对“家丁队”之事一笑置之。 沈炼的不甘尽收眼底,朱由校笑中带怜。此时,校场边人声鼎沸,未当值的士卒与太监纷纷聚拢,甚至有小赌局悄然兴起。 朱由校见状,立令军法营严惩,军中宫中,严禁赌博,严惩不贷,太监更被发配西山劳作,以儆效尤。 谈及明朝养军之策,因饷银常遭克扣,将领们别出心裁,采用“底薪微薄,战功提成”之法,平日里饥饿难耐,战前重赏以激士气。 然此法虽能暂时提振士气,却也隐患重重,如同商贾之道,难以聚人心,战败则士卒四散,难以为继。 太监涉赌更是禁忌,因债务缠身易成他人耳目,泄露宫闱秘辛,危及皇权。 朱由校对此深恶痛绝,誓要清除赌患,以安宫闱。 球赛再启,朱由校坐于小马扎上,观战之余,摇头苦笑,心知将士尚需多加磨练。 夕阳西下,球赛告终,各归营寨。 朱由校悄然步入暖阁,恰逢徐慧儿与徐婉儿姐妹俩笑语盈盈,徐慧儿正羞涩展示自己的手作,却因尺寸不当而脸红。 朱由校突然出现,温柔以对,轻抚慧儿脸颊,笑语:“今夜,朕要与你共度良宵。” 言罢,一室温馨,尽在不言中。 ………… 晨曦微露,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喔喔——嘎嘎嘎!” 一只红颈雄鸡刚欲引吭高歌,便遭人温柔地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唔,已是三遍啼鸣。” 朱由校被这不速之音猛然拽出梦乡,双眸骤睁,恍若破晓之光。 “莫非,我被这锦被施展了封印之术?” 他仰卧于罗汉榻上,胸前似有千斤重压,起身之际略显艰难。 轻掀被衾,一幕令人啼笑皆非的景象映入眼帘——一位娇小萝莉正酣睡其胸,朱由校额头不禁浮现出几道无奈的纹路。 “……” 凝视着这沉睡中的小不点儿,朱由校心中暗自嘀咕,言辞间不乏自嘲与幽默: “重要的事情,三缄其口亦难掩真相。 非萝莉控,非萝莉控,实则……萝莉控? 咦,这话怎听怎觉别扭。” 他轻手轻脚地将徐慧儿移至一旁,目光落在胸前那片湿润的痕迹上,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此萝莉虽可爱,睡相却堪比梦游仙境,卷被、打滚、抱大腿、流口水,一应俱全。 “日后,或许与徐婉儿共眠更佳,她温婉如水,定能守夜安宁。” 披上一袭华丽大氅,朱由校步出内室,步入晨光之中。 在宫女的悉心照料下,他洗漱一新,随即投身于繁忙的国事之中,开始审阅堆积如山的奏章。 初览奏章,朱由校习惯性地先阅人名与职衔,如工科给事中张其庭之名跃然纸上。 再细品其文,只见“军中蹴鞠,恐损军威”之语,令他眉头紧锁,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此等琐事,岂是你分内之责?” 言罢,他随手将奏章掷入废篓,转而开启下一篇章。 “嗯,正合我意。” 这次,他迎来了方从哲与太常寺少卿官应震联名上奏的佳音。 文中痛斥前朝奸佞,张四维欺上瞒下,无能无才;丘瞬借皇权以公报私仇,误国害民。朱由校阅后,龙颜大悦,拍案称绝。 “好一番精彩绝伦的指斥,张居正之遗祸,尽归张四维一人承担矣。” 他欣然将奏章递予刘时敏,并询其是否已过内阁审议。 “回禀陛下,此奏未经内阁,乃方阁老抱病亲送至司礼监。” 刘时敏察言观色,低声添言:“方阁老送达后,便在家丁护送下返家休养。” “嗯。” 朱由校颔首,对方从哲的识时务表示赞许。 \"诏令已下,方从哲荣膺柱国、太子太师之尊,特许其解甲归田,朕意已决。\" \"奴婢即刻遵行。\" 刘时敏闻言,颔首如捣蒜。 \"另有一要务,非你莫属。\" 朱由校神色凝重,递过方从哲之奏章。\" 以此疏,代朕之口,颁于内阁,务必彰显朕意——为张居正昭雪,复其荣宠,荫及其后。\" \"皇爷之语,奴婢岂敢怠慢?\" 刘时敏闻言,心中大骇,暗忖此举非同小可。 \"虎落平阳,壮士之悲;求荣反辱,大明之痛。\" 朱由校掷地有声,挥手示意速行。 张居正之事,必由朕亲自主持,不容假手于人。 昔日求荣反辱之例,大明已历两遭,于谦之冤,万历之算,皆成前车之鉴。 成化之治,何以内阁六部如纸糊泥塑?皆因亲平于谦、正朱祁钰,累积皇恩浩荡,朝野信服。 而今天启朝虽共识张居正之平反,实则各怀鬼胎,图其名以增势,非真心也。 东林借张居正之名,叶向高拍板,陈大道发难,中立如孙承宗亦被卷入,皆欲借此东风,壮大声势,成就众正盈朝之局。 然张居正昔日之冷酷,岂是轻易可忘? 张四维继其位而无力掌舵,新政尽废,非其无能,实乃张居正树敌太多,众望所归之果。 朝堂之上,人心思变,张居正之椅,众人窥伺。 然清算之后,朝堂失控,内阁式微,大明步入迷雾之中。 \"稍安勿躁,时机未至。\" 朱由校立于暖阁前,凝视着习练新球规的虎贲卫士,心中暗自盘算。 其变法之策,虽已诏告天下,清丈田亩,然知者皆知,实施之难,犹如隔靴搔痒,难见实效。 真正耕耘深土之地,唯余顺天府与辽东二隅。 董应举于京城推行新政,与孙承宗、杨镐共谋废卫立府之策,犹如春风化雨。 直至赵率教、祖大寿新军练成,他才敢放手一搏,力推改革巨轮。 历史长河中,变法之舟,无不以军力为帆,破浪前行。 观商鞅之法,首倡耕战,军功贵族皆成其助力;范仲淹守陕多年,军中威望,方得变法一试;王安石熙宁变革,背后有章惇之弟章粢镇守西北,稳如磐石;张居正更是有戚继光——“抗倭虎将,镇虏英豪,门下忠犬”之称者,领兵入驻蓟镇,此地距京师不过百里之遥,威慑四方。 时光流转至二十世纪,红色风暴席卷全球,南美智利独树一帜。 阿连德,一理想主义者,以选举之力引领国家步入赤色征途。 总理赠言犹在耳畔:“军事政变之虞,不可忽视,尤在军中将领受外患之诱。” 然而,三年之后,皮诺切特将军以雷霆之势,发动政变。 十时三刻,阿连德,手持卡斯特罗赠枪,毅然赴难,尽显战士之不屈。 [智利之君,不逃不退,战士之责,践行无遗。] 古今中外,政权稳固之秘,皆在掌握直属武装。 历朝更迭,皆证此理:无军力之撑,政权难安。 “皇爷,膳时已至。” 朱由校方卸龙袍,徐婉儿携宫娥,提食盒而入,温婉如春。 “同食之乐,何须多言。” 朱由校笑语盈盈,知妻厨艺非凡。徐婉儿,才情横溢,琴棋书画皆通,诗词歌赋皆精,实为巾帼不让须眉。 共餐之时,佳肴满桌,猪蹄肉香飘四溢,入口即化,令人回味无穷。 朱由校笑言:“徐家女子,厨艺传世,皇后之技,婉儿承之。” 餐后,琐事自有他人打理,朱由校与婉儿相拥而眠,午后时光悠然。 未几,球赛将启,忽有小太监来报:“陛下,城建营中郎将钱世桢求见。” 朱由校哈欠连天,挥手示意:“宣。” \"臣钱世桢,虔诚叩拜,祈愿圣躬康泰。\" 言罢,随太监轻步入主殿,躬身行礼,姿态恭谨。 \"何事惊扰圣听?微臣启奏陛下。\" \"近日南海子一带,妖氛弥漫,人心浮动,皆言有鬼魅作祟。\" 钱世桢抬头,目光中带着几分谨慎,低声禀报。 \"城建之中,风传南海子曾为前元荒冢之地,大兴土木,惊扰了孤魂野鬼的安息。\" \"哦?\" 朱由校闻言,不禁双目圆睁,凝视钱世桢。 \"荒冢?南海子何来坟茔之说?\" \"陛下明鉴,确有遗骨累累,被发掘而出。\" 钱世桢面色苍白,显然心有余悸。 \"且臣亲率人夜探,屡见黑影穿梭,鬼火点点,阴森可怖。\" \"所指之地,莫非官邸所在?\" 朱由校眼神闪烁,追问钱世桢。 \"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朕意欲前往城北大隆善护国寺,延请高僧大德,超度亡灵,以安民心。\" 钱世桢提议道。 \"大隆善之僧,恐力有不逮。\" 朱由校轻敲手背,摇头否决,\"朕自有更妙之策,为君分忧。\" 言毕,朱由校步出主殿,接过马缰,跃上骏马,携钱世桢直奔虎贲卫驻地。 \"臣曹文诏、徐允祯,同贺圣安。\" 二人一前一后,恭迎圣驾。 \"徐允祯,朕命你即刻前往南海子,查明鬼魅之事。\" 朱由校直指徐允祯,复对曹文诏道,\"曹将军,调五百精锐,配虎蹲炮五十、镇虏炮十,随行护驾。\" \"末将领命!\" 二人齐声应诺,拱手待命。 \"朕之大师,名曰''炮神'',钱卿可领之。\" 朱由校笑语钱世桢,\"至南海子,遇鬼即轰,勿使火药炮子有丝毫吝惜。\" \"臣定不负圣望,让那鬼怪无所遁形。\" 钱世桢咽了口唾沫,坚定回应。 炮营迅速集结,随钱世桢浩浩荡荡开赴南海子。 \"鬼魅之说?\" 朱由校与曹文诏立于营门,望着远去的炮火,冷笑一声,\"曹将军,你信否?\" \"臣信鬼神之说,然不信南海子真有鬼。陛下在时风平浪静,一离便生波澜,此事蹊跷。\" 曹文诏机智应答,眼神闪烁。 \"哈哈,说得好!\" 朱由校拍肩嘉许,\"今日便让这大炮轰鸣,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朕的南海子撒野!\" 实则,朱由校心知肚明,此乃有人暗中作梗,意在阻挠工程。 无奈四零火不得用,但六百斤镇虏炮,足以震慑宵小。 \"走,观球赛去!\" 朱由校一挥手,众人移步大校场,共赏沈炼与丁修之蹴鞠对决,看世袭锦衣卫能否一雪前耻。 工部之内,徐光启亦闻南海子之事,怒拍案几,正色道:\"圣人有训,不语怪力乱神。 吾辈当以正道直行,何惧鬼神之谈!\" \"枉你满腹经纶,竟被这区区鬼蜮伎俩惊得六神无主。\" \"备车,直驱南海子!\" 徐光启淡然一语,对侍立一侧的随从下令,语含威严。 \"吾欲亲临,探明何方妖孽,胆敢在皇恩浩荡之地肆虐猖狂。\" \"遵命!\" 随从闻言,拱手应诺,旋即疾步而去,筹备事宜。 未几,徐光启一行人抵达南海子,恰逢钱世桢与徐允祯二人正巡视其间。 \"徐尚书驾临,有失远迎。\" 钱、徐二人见徐光启到来,连忙上前行礼,毕恭毕敬。 \"闻此地有邪祟作乱,钱将军可有良策应对?\" 徐光启与钱世桢交情匪浅,故省去客套,直截了当询问。 \"末将已禀明圣上,圣上特命定国公世子、虎贲卫武德营偏将徐将军,率众以佛法超度之。\" \"超度?\" 徐光启闻言,眉宇轻扬,对钱世桢罗列的头衔略显不耐,心中暗笑:何须繁复,直说皇亲国戚便是。 \"此超度之法,具体如何?\" \"放!\" \"轰!轰!轰!\" 徐允祯一语未毕,十门镇虏炮轰然齐发,火光冲天。 火光映照下,徐光启惊愕地望着尚有余温的炮口,心中暗叹:此等超度,实乃物理之极致,别开生面矣。 \"将军,此尸首,尚带几分生气,颇为蹊跷。\" 第96章 番薯、土豆、玉米! 世事与朱由校之构想,终究略逊一筹,犹如云泥之别。 南海子鬼魅横行,非因众人洞悉皇上筑犬舍之秘,实乃另有乾坤。 其一,皇上调遣京营大兴土木,以致百姓屋漏难修,民怨四起;其二,时局维艰,即便是内库之资,亦需审慎开支,以免外廷告急时,国库空虚,难以为继。 内库之银,乃皇上私蓄,欲阻其挥霍,可美言为护国利民,防微杜渐,避免与民争利。 然,若明目张胆干涉天家财务,则需铁骨铮铮,清流之姿,否则,岂非自比海瑞,挑战皇威? 于是,有奸佞之徒,施江湖骗术,以讹传讹,意在搅动工地风云,令士卒胆寒,工程停滞,以省银两。 闻锦衣卫板车拖曳炮火残躯,满城寻觅苦主,赵南星须发皆张,怒而断须。 再闻皇上诏书痛斥张四维,为张居正昭雪,赵南星不禁喟叹:“世事如棋局局新,近岁尤甚。” 昔年二龙争锋,尚不及此景离奇——黄鼠狼拜年,皇帝为权臣正名,真乃天下奇闻! 大明朝堂,权臣辈出,前有高拱,后有张居正。 穆宗驾崩,高拱急上《陈五事疏》,欲除冯保,夺司礼监权,令太后退居后宫。 然,历史镜鉴,无相之权与皇权相争,终致高拱贬谪,张居正与冯保联手,权倾一时。 高拱之盟友高仪,新入内阁,未几即因病辞世,张居正独揽大权,十年间,上抗皇命,下压群臣,大明为之侧目。 张居正曾豪言:“吾非相,乃摄也。” 此言一出,权倾朝野,纵观大明两百载,乃至华夏五千年,权臣之祸,历来为帝王所忌。 今皇上亲诏平反,岂非悖逆常理,助长擅权之风? 朝臣理应上疏,论其功过,而非皇上亲自为之,此等行径,实难索解。 最终,赵南星绞尽脑汁,仍对西苑小皇帝的心思摸不着头脑,如同雾里看花。 京城之中,与他同样困惑于圣意者,比比皆是,犹如繁星点点。 然而,不论众人如何揣测,礼部尚书孙如游已运筹帷幄,按部就班地筹备着各项事宜。 至于朝臣间意见相左,乃至封驳圣旨之举,实属罕见,犹如昙花一现。 回溯大明,最后一次封驳圣旨的壮举,竟发生在天启初年,其背后隐藏着一段宫廷秘辛。 为阻李选侍封妃之路,天启帝不惜自曝家丑,将李选侍钉于耻辱之柱,直言其虐待天子之母,此举震惊朝野。 内阁辅臣方从哲闻讯,惊愕之余,亲赴天启处,苦口婆心劝其三思,言李选侍虽有过,但亦应顾及皇家颜面,以免遗祸无穷。 然天启帝意志坚定,终使此言流传于世。 李选侍之威势虽受挫,天启帝却也因此显露了政治新手的稚嫩。 朝堂之上,驱邪用正之风蔚然兴起。 自登基至大婚,朱由校绕过内阁,直接统辖六部,掌握国家财政与印信大权,其威严令人不敢小觑。 随后,礼部颁旨为张居正平反昭雪,此举标志着大明正式告别“万历怠政”的阴霾,步入“天启再兴”的新纪元。 后世史书对此评价不一,而朱由校却无暇他顾,正对着手中的玉米棒子,面露疑惑之色。 “这便是传说中的包谷?”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向徐光启发问。 徐光启恭敬回禀,详尽解释其来历与别名,虽不明圣意何在,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望着手中这小巧的玉米,再联想到后世的高产作物,朱由校不禁心生感慨,对眼前这原始品种大失所望。 他转而询问花生,徐光启连忙呈上托盘,其上摆放的正是后世酒鬼的挚爱之物——花生。 朱由校细细把玩,感受着其独特的质感与油分,心中暗自思量着油料作物的潜力。 随后,徐光启又介绍了番薯、土豆等美洲传来的作物,然而当朱由校看到这些尚未经过改良的品种时,不禁眉头紧锁,心中涌动着对文明发展差异的深刻思考。 他仿佛穿越时空,与《枪炮、细菌和钢铁》中的论调产生共鸣,意识到美洲文明之所以停滞不前,除了外敌入侵外,更在于其本土作物的先天不足与难以驯化。 相比之下,华夏文明则拥有了更为丰富的食物来源与更为优越的农耕条件。 时至欧人踏足美洲之际,玉米方得印第安人之手,驯化至穗形初具今日规模三分之一。 土豆、番薯、葵花籽、南瓜等珍馐,亦非后世颂扬之高产。 番薯细若双指,即便是皇家御贡之土豆,亦不过拳头之巨,精挑细选,尽显尊贵。 然此等奇珍,却因分布零散,难以聚拢。 美洲辽阔,从北而南,不乏滋养之作物,唯缺统筹之力,文明演进之路因而迢迢。 朱由校龙颜微愠,心中暗誓:“谁再妄言美洲作物可轻易广植,朕必遣其赴西伯利亚,与土豆为伴。” 言罢,轻掷手中土豆于案,心中盘算其利用之道。 番薯、土豆、玉米等,非经本土精心改良,难成大器,一则碍于饮食习惯,二则产量受限。 螨清虽衰,康熙、雍正二帝于农事改良之功,实不可没。 又论薯类,其短在于不耐饥,未及稻麦之饱腹。 即如陇上子民,以土豆为主食,亦需精细加工,方得裹腹之食。 即便如此,食量倍增,饱腹之感仍不持久。 “此为何物?” 朱由校以指甲轻划花生,递予徐光启,“朕观其油润,卿可探究榨油之法。” 徐光启领旨,躬身接过,指尖帝痕,成其改革之勇。 继而,朱由校持辣椒一串,赠予刘时敏:“籽留以播种西苑,皮赠皇后,朕欲夜尝辣味。” 刘时敏遵旨,却悄声询及试毒之事,朱由校初怒后思,谨慎为上,遂令细研慎用。 又闻烟叶之事,魏忠贤献上新烟斗,朱由校与徐光启相视苦笑。 徐光启解释道:“此烟叶源自南海,西夷所传,性情未明,然民间有云能去湿驱寒,故多有人吸之。” 并暗讽魏忠贤消息灵通,魏忠贤则自诩为皇耳目,知民间风尚。 魏忠贤似乎未解徐光启弦外之音,嘴角挂着自得之色,轻启朱唇:“烟草。” 这一幕,二人交锋,却未入朱由校之眼。 他接过魏忠贤手中烟斗,细赏片刻,转而向徐光启探询:“此物,民间风靡若何?” “顺天府内情形尚不明朗,然沿海之地,民众趋之若鹜,犹如江鲫过隙。” 徐光启应声而答,随即话锋一转,“陛下问及吸食之感,臣虽未亲身体验,但闻其妙,犹如腾云驾雾,恍入仙境。” 言罢,其眼神微妙地掠过魏忠贤,意味尽在不言中。 时光流转,片刻之后,主殿阶下,魏忠贤一脸茫然,烟斗衔于唇间,云雾缭绕,宛如烟囱现世。 朱由校立于高阶,俯视此景,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那烟,未经细酿,直呛人心,即便是他这等前世烟中老手,亦难消受。 言及禁烟,朱由校心中明镜,此路不通。毕竟,史上首倡禁烟者,乃其胞弟崇祯帝,理由荒诞不经:烟与燕谐音,皇脉源出燕藩,此兆不祥,非禁不可,违者问斩。 然朱由校深知烟草之利,虽有害健康,却可借烟草税充盈国库。 烟酒皆伤身,但除不丹因信仰而禁外,鲜有国家全面禁止,毕竟,全民不嗜烟,何须禁之? 烟草之利,不仅在于税赋,更或成未来出口之拳头产品,华夏儿女之卷力,举世无双。 至于烟草与粮食争地之忧,保护性征税之策,足以应对。 再者,朱由校虽前世烟瘾深重,穿越至此,却无丝毫留恋。 发展烟草,非为个人私欲,实为国家经济考量。 他望着魏忠贤吞吐烟雾的惬意模样,心中忽生一念:“或许,烟草将成为我华夏拳头出口。” “这旱烟之烈,非同小可,令朕颇感不适。” 朱由校轻挥袖袍,示意魏忠贤退避三舍,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悦。 此烟叶未经发酵,直接曝晒而吸,其劲道虽未知深浅,但那呛喉之感,确是名副其实,令人咋舌。 “徐爱卿,此物暂且留下,朕欲细细考量,先在皇家田庄试种一二,观其成效。” “古语云:‘橘逾淮为枳’,水土之异,不可不察。 若盲目推广,恐累及百姓,非仁君所为。” “待皇庄实践有成,再广布天下,方为上策。” “臣领旨。” 徐光启躬身应诺,言辞间尽显恭敬。 徐光启离去后,朱由校凝视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作物,唤来内务府太监,密令于京畿皇庄先行试种。 他虽出身乡野,却非耕田之匠,深知专业之事当交予专业之人。 “此路漫漫,其修远兮。” 朱由校心中暗叹,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案头的奏折之上。 眼前的难题,非一纸诏书、几番杀戮所能化解。 官员空缺、政务混乱、基础设施破败、外患内忧,皆需时日方能理清。 新政于顺天府之实施,成效如何,尚待观察。 正此时,“臣孙如游,叩请圣上龙体康健。” 声至人至,孙如游步入大殿,行礼如仪。 “朕安,卿平身。” 朱由校淡然挥手,询问来意。 “禀陛下,官考重启,顺天府官吏选拔之事,已有北直隶七千余士子报名,特请陛下赐题。” “哦,官考之事,确已临期。” 朱由校恍然,随即吩咐道,“此番试题,可依前例,由礼部与翰林院各拟五套,以三日为期,呈报于朕,再由朕亲自甄选,定为官考试卷。” “臣遵旨。” 孙如游再次躬身,心中暗自庆幸,皇帝此番将命题之权交还,虽最终定夺仍在圣上,但已是大为宽慰。 “此次官考,旨在顺天、天津二府选拔贤能,以助新政推行,卿等务必尽心竭力。” 朱由校趁机叮嘱,言辞恳切。 \"你归途后,与周应秋、袁世振、董应举等贤达共商大计,针对科举之内容与导向,务必详加筹划,力求务实去浮,尤以行政、律法、算学为三要,精益求精。\" \"陛下宽心。\" 孙如游闻旨,即刻应允,声音铿锵有力。 \"我大明科举,历经两百多载春秋,秀才皆以四书五经为基,而官考则重在实用,轻于文辞之藻饰。\" 孙如游补充道,言语间透露出对科举制度的深刻理解。 \"卿之领会,朕心甚慰。\" 朱由校闻言,微微颔首,言语间不乏对孙如游的嘉许,\"孙尚书勤勉尽职,实乃国家之柱石,不似某些人,口若悬河,行事却如秋叶般凋零。\" \"臣愧不敢当陛下谬赞。\" 孙如游躬身行礼,谦逊之态溢于言表。 \"至于官考之地,卿意下如何?\"朱由校挥手示意免礼,继而询问。 \"遵陛下前例,于承天门广开才路,此次顺天府之选,自当设于顺天府贡院,以续辉煌。\" 孙如游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既如此,行政、律法、算学三科并重,官考可分三日,每日专攻一科,以显其深广。\" 孙如游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构想。 与此同时,董应举与袁世振、周应秋正热议顺天府新政。 \"城外局势尚不明朗,但城内已风起云涌,新政初露锋芒。\" 董应举手持香茗,为周应秋斟满,语气中满是感慨。 \"往昔新政推行,多遇阻挠,百姓亦多有怨言。 此番顺天府重编户册,本以为亦是棘手之事,未料竟如此顺畅。\" 袁世振接过话头,言语间透露出一丝意外。 \"陛下妙计安天下,遣锦衣卫将乞儿送往西山采煤,新政之舟自然扬帆破浪。\" 周应秋轻抿一口香茗,笑谈间透露着对皇帝决策的高度评价。 \"此中缘由何在?\" 董应举初涉官场,虽有心向学,仍有诸多不解。 \"你可曾闻燕山前卫哗变之事?事后锦衣卫追查谣言,虽未擒得真凶,但乞丐之祸已现端倪。皇上借此契机,一举剪除京城豪门富商之羽翼,实乃高瞻远瞩。\" 周应秋缓缓道来,言语间透露出对朝政的深刻洞察,同时向皇宫方向拱手致敬,以示敬仰。 你可曾窥见那些名义上的家族亲信,如何在豪门巨贾间翻云覆雨,编织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哦?\" 董应举闻言,挠头冥思,一脸困惑。 \"京中内幕我虽不谙,但在两淮之地,此等景象,早已屡见不鲜,如同家常便饭。\"袁世振见董应举迷茫,解释道。 \"两淮豪门,竟驱使家人于市井操控乞丐、流民,结党为恶,横行霸道。盐户苦不堪言,既要向朝廷纳盐,又遭其盘剥,所交课盐,竟逾朝廷之数,实乃骇人听闻!\" 言毕,袁世振目光炯炯,转向董应举:\"你可知,我于两淮,是如何破此困局的?\" \"愿闻其详。\" \"我非但保障盐户权益,更令各盐场组建盐丁巡逻,对滋事之徒,视同私盐贩子,严惩不贷,誓要斩断这贪婪之手!\" 董应举闻言,心生敬意,暗忖:此公手段,果决狠辣,两淮之地,必已血染长街。 \"至于京城乞丐,你以为他们如何苟活?沿街乞讨,或是窃贼行径?非也!实则沦为豪门走狗,受其豢养,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周应秋接言,语带讽刺:\"想成豪门之犬,亦非易事,需有资本傍身,非人人可为。\" \"你之所以能顺利推进户籍编册,实乃陛下令锦衣卫整顿京城乞丐之福。\" \"原来如此。\"董应举恍然大悟。 后世频繁扫黑,意在清除社会毒瘤,防止豪强凌驾官府之上,确保天下安定。 \"户贴纸尚余几何,能否撑至下月?\" 袁世振话题一转,问及实务。 \"绰绰有余,户部所拨二十万份,至今仅耗三万余。\"董应举答道。 袁世振点头,手指算盘,计算不已。周应秋则续问:\"昔日五军都督府之人,你如何安置?\" \"已编入新设巡检局,专司防火治安,以保京城安宁。\"董应举答道。 周应秋颔首认可:\"此辈惯于游走街巷,善用之,则顺天府事务尽在掌握之中。\" \"下官定当铭记周尚书教诲。\"董应举恭敬应承。 一番新政探讨后,周应秋与袁世振告辞离去。 随后,二人并肩踏入西苑,恰似春风拂面,前脚送走孙如游,转瞬周袁二人又翩然而至。 此刻,朱由校略感疲惫,心神稍倦。他引领二人至校场一隅,轻坐于简朴马扎之上,任由微风拂面,目光所及,是锦衣卫们龙腾虎跃的球技,别有一番意趣。 听取新政近况的汇报后,朱由校颔首以示嘉许,继而问道:“朕先前重启考成法之令,现下进展如何?” 周应秋躬身作揖,沉稳回禀:“陛下圣明,各地尚未悉数回应,然顺天、天津、保定等府,业已呈报待行举措。” “善。” 朱由校轻叹,目光坚定,“考成法既立,便当雷厉风行,切勿流于形式,沦为空壳。” 言罢,他目光扫过在座二人,意味深长,“否则,你我恐成后世笑柄。” “陛下所言极是,考成法若要见效,非整顿内阁、六科不可。” 周应秋趁势进言,言辞间透露出对往昔张居正所创考成法的深刻理解,“昔张太岳所倡,重在明章法、定程限,六部、都察院各司其职,文簿相照,月终注销,上下半年皆须严查,违者必究。此法若行,则万里之外,亦能朝令夕达。” “诚如陛下所言,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此十六字箴言,知易行难。陛下曾三申五令,要求六科、都察院各安其位,不越雷池。然奏章多浮,实绩难觅,寄望于此辈严格执行考成法,实乃缘木求鱼。” 朱由校闻言,不禁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考成法,这柄衡量官员绩效的利剑,本可锋芒毕露,怎奈时局所限,难以尽展其威。 “张太岳之智,岂会无的放矢?此法若真成空谈,他又岂会身后蒙冤,几近开棺之辱?” 一番沉思后,他缓缓道:“考成法之要,在于执行,在于人心。 吾辈当共勉之,勿使先贤之法,沦为历史尘埃。” \"陛下圣明。\" 周应秋闻皇帝之言,即刻启唇应和。 \"考成法,乃六科、内阁之基石,若失其效,必依法严惩,以儆效尤。\" \"然若严惩之后,空缺之位,谁堪胜任?\"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扬,心中暗喜,正合吾意。 \"大明江山,英才济济,何愁无贤士以继?\" 周应秋闻言,斩钉截铁,语带铿锵。 \"昔李唐韩愈有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我大明育士二百余载,岂乏忠肝义胆之士? 若知陛下慧眼识珠,胆略过人,心怀强国之梦,必当竭尽所能,以效犬马之劳。\" \"爱卿一言,胜似万卷经纶,令朕心甚慰。\" 朱由校笑声朗朗,对周应秋之恭维之词,欣然受之。 此阉党之徒,虽非正人君子,然其谄媚之术,确也炉火纯青。 笑罢,朱由校目光如炬,直视周应秋。 \"考成法之事,即刻施行,朕欲观之,何人将受此考验,而显其能。\" 第97章 标准化。 \"妙哉!\" 目睹丁修球场英姿,他灵动穿梭,轻描淡写间避开敌手拦截,旋身一记劲射,球门应声而破,朱由校不禁脱口赞叹,声如洪钟。 收回视线,朱由校沉吟片刻,周应秋之言在耳畔回响—— “内阁虚空,六科无监;六科缺位,六部失察。” 考成之法,环环相扣,自下而上,地方、六部、六科、内阁,缺一不可。 然则,症结所在,内阁无权,此非空穴来风。 大明内阁,实则诏书之府,秘书之庐,皇帝不允,则权力尽失,犹如浮云蔽日,崇祯亦未能改此现状。 黄宗羲于《明夷待访录》中犀利点评:“入阁者,唯批答是务,犹若府衙之书记,其权轻如鸿毛,况乎批答之辞,皆由内定而后拟,何实之有?” 更甚者,内阁之印,唯奏上皇用,下行诸部,则借翰林院印。 昔日张居正借内阁之力监六科,方得实权在握,然万历亲政,皇权一振,内阁重归沉寂。 而今,朱由校心念一转,不愿内阁再掌此权,恐其生变,党争四起,与己相抗。 遂言道:“内阁监六科之事,暂且搁置,六科事宜,列簿上奏,朕自督查。” 轻拍衣襟微尘,朱由校语重心长。 周应秋、袁世振闻言,相视一笑,躬身齐呼:“陛下英明!” 考成法之忧,在于内阁执裁,阁臣多出自翰林院,与清流言官交厚,而实干与地方官员,则与清流势如水火。 若清流为裁,监督难成,张居正变法之所以能成,皆因其虽清流出身,心向实干。 天启、崇祯之时,朝野纷争,清流、实干、地方,错综复杂,非阉党、东林所能概之。 内阁词臣,致六部科道疏离,互弹互讦,考成之法,亦难逃削弱之命运。 六科,昔日唯皇命是从之监察重地,今朝亦需变革新篇。 二人离场后,朱由校球兴索然,转而步入暖阁。 未及门槛,一阵娇啼便已穿堂而至,宛如天籁骤变。 “哇!” 声起,朱由校辨出乃是其携归之小萝莉,遂加快步伐,直奔暖阁。 暖阁之内,一萝莉张口啼哭,声泪俱下,宛若梨花带雨,令人心生怜爱。 “勿以手揉目,汝又忘乎?” 朱由校急问。 “慧儿何故如此?” 他转而望向皇后,后者正以湿巾轻拭萝莉泪痕。 “贪吃皇上赐辣椒,泪眼汪汪矣。” 皇后徐婉儿略带嗔怪,将湿巾递与萝莉,随即起身向朱由校行礼。 “哦,原是嘴馋小冤家。” 朱由校闻言,忍俊不禁,轻捏萝莉脸颊,笑道:“小馋猫,还敢再犯?” 此言一出,萝莉刚收之泪又如泉涌,娇呼:“皇帝哥哥欺我!” 徐婉儿见状,连忙俯身安抚,心中暗忖:宫墙之内,一啼皆闻,若传扬开去,岂不谬言我善妒? 朱由校望着萝莉泪眼婆娑,笑意更浓,心中暗赞:此萝莉之泣,果真惊天动地,今日得见,不虚此行。 且说宫内萝莉逗趣,宫外二人已同乘马车归衙。 “陛下睿智非凡。”袁世振于车中叹道,车轮滚滚,似为佐证。 “一言六科人,内阁缺陛下即握权柄,其智敏过人。” “陛下对内阁之厌,非一日之寒。” 周应秋摇头,淡言:“此乃时势所造。” “陛下改革之举,恐招非议。”袁世振忧虑。 “天子圣明,何惧人言?” 周应秋手搭窗棂,神色自若,“吾辈以国事为重,非养望之徒,陛下心中自有明镜。” “然则,笔端锋利,恐生波澜。” 袁世振续道。 “笔锋再利,岂敢西苑求杖,以名垂青史?” 周应秋不屑一顾,言及大明文风之变,讽道:“节义刚直,竟成邀宠之资,昔日直谏之士,今安在?” “陛下新政,实干者昌,空谈者退。” 周应秋对袁世振笑道,“昔日张太岳之祸,党争之乱,皆因庙堂闭塞,视听不明。今陛下亲政,朝局清明,吾辈正当大展宏图,何惧人言?” 言罢,周应秋悠然伸展一腿,缓缓言道:“陛下虽对群臣觐见少有回避,然对科道官,却因冯、顾二人之隙,心生芥蒂,尤恶其逾越之举,君又何虑之有?” “嗯。” 袁世振沉吟片刻,终是颔首赞同,“周尚书慧眼如炬,洞悉时局。” “时移世易,于我等无依无靠之辈,亦或可视为转机。” 二人步入内阁,朝廷重启考成之法的诏令,犹如春风化雨,遍洒京畿。 京城内外,衙门林立,皆忙于筹备未来之务,无一敢懈怠。 圣上勤勉,朝野皆知,无人敢以官职为儿戏,企图敷衍塞责,皆恐事态扩大,累及己身。 大明官场,流传一语:“事有人为,不为则有人代之。” 尤其今时今日,周应秋奉旨广开才路,外官入京,犹如活水入潭,行政之效,非但倍增,亦至少五成有余。 皇上由此深感欣慰,觉近来无聊奏疏渐少,朝堂清净许多。 正当京官们忙碌之际,圣驾却悄然离京,向东而行。 午后,张家湾畔,龙骧卫军营内,新兵正挥汗如雨,修筑营地。 赵率教立于河岸,目睹士卒挖沟筑壕,面露赞许。 不远处,其弟赵率伦正指挥修建茅厕,一派繁忙。 “真乃奇也!” 一士卒挥铲之际,不禁低声嘀咕,“军旅之中,解手随意,何须如此讲究?若处处如此,岂不繁琐?” 赵率伦闻听抱怨,嘴角微撇,“刘峰,茅厕之建,亦军令所在,勿再多言。 再絮叨,便去修堤,重回田间做佃户去!” 修筑营垒,古来有之,然今皇上下令,连细微如厕之事亦需规范,严禁随地便溺。 虽有将领微词,但在军法官的严厉监视下,无人敢违。 刘峰,赵率伦麾下一勇夫,力大无穷,善骑骡,自不愿重返苦役,故此刻挥铲如飞,不多时,一小土堆已赫然在目。 他深知,龙骧卫之饷银,远胜田间劳作,自当卖力以赴。 目睹刘峰展现的惊人臂力与持久耐力,赵率伦心中暗自称奇,已暗自盘算,欲将这位少年英才纳入麾下,视为心腹。 他自知性情温厚,不似兄长那般勇猛无畏,故甘愿屈就于辎重营,执掌物资、运输与工事构筑之重任。 辎重营虽为杂务所累,军饷微薄,唯其训练松弛,得以偷闲养性。 正当赵率伦沉浸于个人前程的沉思之际,马蹄声骤响,二百余铁骑如潮水般涌来,其兄赵率教率众将官迎上前去。 赵率伦见状,不敢有丝毫懈怠,急令部属加速筹备,以表敬意。 朱由校轻挥马鞭,免却赵率教之礼,率锦衣卫穿梭于营寨之间。 途经未竣之厕所,皇上面露不悦,语重心长地对赵率教言道:“朕重申,行军至何处,灶台可缓,厕所必急。 士卒之洁净,关乎士气与健康。初春虽蚊蝇未盛,然夏日将至,若不加防,恐疫病肆虐,损我军力。” 赵率教闻言,连连称是,誓将此事铭记于心。 漫步至营地中央,朱由校亲启麻布包裹,见内藏毯被、棉衣及全套军服,不禁询问其来源。 得知乃内务府所赠,又询其保暖性能,赵率教信心满满,赞其用料上乘,无丝毫偷工减料之嫌。 朱由校颔首赞许,对萧庸之才干颇为赏识,遂命刘时敏记录,邀其至西苑面圣。 对于萧庸以棉衣之料制作全套军需之举,朱由校非但未责,反觉其思路独特。 试想十斤棉料,足以锻造甲胄,其用心之深,可见一斑。 朱由校心思缜密,观军中集结之景,虽得虎贲卫精锐相助,新军组建仍显迟缓。巡视龙骧卫后,与士卒共餐,尽显亲民之姿。 归途之上,朱由校脑海中回荡着“工业化”与“标准化”二词,皆因萧庸所供军资而触发。 此二词犹如明灯,照亮了大明军队革新之路。 第98章 改制。 \"倏忽间!\" 朱由校自梦魇中猛然惊坐,一声轻呼划破静谧。 \"陛下何故惊起?\" 徐婉儿被此声惊醒,美眸微张,凝视着床边神色凝重的帝王。 \"无妨,梦魇缠身罢了。\" 朱由校轻抚婉儿香肩,旋即起身,信手拈起衣架上的常服,步履匆匆步入外室,靴声回响在空旷的殿堂。 \"此刻何辰?\" 外室灯火阑珊,一小太监恭候多时,闻声即答:\"禀皇爷,已至卯时三刻。\" 小太监眼疾手快,为披衣而出的朱由校披上御寒披风,动作娴熟。 朱由校悠然步出大殿,立于门槛之上,眺望西苑的静谧,心中却波澜四起,仿佛李闯贼影,煤山悲歌,历历在目。 而北疆风云,祖大寿携清军逼近,更是令他忧心忡忡。 \"祖大寿此人,可用否?\" 朱由校心中暗叹,昨夜巡军劳顿,本欲安享一夜好眠,岂料噩梦连连,扰人心神。 \"奏章可至?\" 片刻沉思后,他向身旁小太监询问道。 \"回皇爷,已呈上。\" 小太监应声,随即侍奉朱由校更衣,步入书房。 书房内,朱由校沉浸于奏章之中,司礼监的老太监虽非尽善尽美,却也颇能揣摩圣意,辅助批阅。 忽而,一份异样的册子映入眼帘,朱由校挑眉问道:\"此为何物?\" \"此乃周尚书特呈《宪纲事类》,乃我大明都察院行事之蓝本。\" 刘时敏轻声解释,立于帝侧。 \"哦?都察院之规制?\" 朱由校闻言,心中暗自赞叹周应秋之敏锐,恰如己之腹诽,他欲整顿六科,此书便适时而至。 \"甚合朕意,周尚书费心了。\"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翻开《宪纲事类》,细细研读。此书源自《诸司职掌》,历经数朝修订,终成今日之典范。 《宪纲》三十四章,《宪体》十五条,《相见礼仪》四则,《巡历事例》三十六款,加之《刷卷条格》六条,共计九十五则,大明监察法规琳琅满目,纷繁复杂。 其一,对监察官员之约束,细密至极,上至巡查日程、治所财务、官仪交往,下至起居琐事、言谈风范,皆有明文规定,真乃无微不至。 其二,则言监察之权柄过重,犹如小马曳巨车,力有不逮之虞。 其权力之广,似有越俎代庖,侵扰行政之嫌。 自城中孤寡之数,至乡间械斗之事,监察官皆可插手,大事小情,无所不包,以致明末御史频现越职之态,正堂之事亦不乏其影。 “监察之法,亟需修订,队伍亦需重塑。” 朱由校翻阅片刻,轻叹一声,将《宪纲事类》置于书海之下,言罢,似有心无力。 “传朕旨意,朕手边《宪纲事类》之事,务必广而告之,使百官皆知。” “奴婢遵命。” 刘时敏应声,随即唤来心腹干儿,密令传信魏忠贤,此等事宜,非东厂莫属。 “皇爷,萧庸已至。” 正当朱由校品粥阅奏之际,内侍匆匆来报。“宣他觐见。” 朱由校一挥衣袖,萧庸应声而入,进门便是滑跪疾行,引得龙颜微蹙。 “此等礼数,倒是别致。” 朱由校轻笑,随即令其平身。 “你前次供给京营之物,朕甚满意。今内务府有要务,需卿一力承担,可否?” “陛下有命,草民万死不辞。” 萧庸未及细问,便已应承。 赵爽,昔日铁商,今朝内务府三品红顶皇商,风光无限,令郑拓与萧庸二人艳羡不已。 昔日共助新军,今朝境遇迥异,赵爽何以入仕,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今,机遇终至萧庸。 “朕欲卿筹建工坊数处。” 朱由校见萧庸应允,并不意外,此等趋炎附势之徒,比比皆是。 遂命小太监笔录,详述制衣厂之规划。 萧庸虽未亲历商海巨浪,却也耳濡目染,知托拉斯模式之精髓,即从源头至终端,一手掌控。 此番受命,自是信心满满,誓要不负圣望。 \"打造产品,一企独揽全链,成本降至极致,令人咋舌。'' 非单一工厂之建,乃织染裁一体化布局,各工序精细分工,如丝缫专缫,线织专织,井然有序。'' 萧庸于御前聆听,皇帝妙论流水线作业,目瞪口呆。 ''陛下宏图,规模不巨难以盈利。 '' 萧庸蹙眉,谨慎进言,''微臣小厂,恐难聚众工。'' 皇帝笑饮香茗,豪气干云:''人不足则招,银十万予你,厂务必兴。 军需衣物,皆系于你。'' 萧庸闻银不私,即拱手应承。 彼时,宝泉局内,赵晗怒目如炬,质问小吏银币兑尽之谜。 ''民间藏银几何,竟致此抢兑盛况?'' 赵晗困惑,思忖万千。 ''日兑三万,三月累计逾百万,京城百万民,人手数银有余,况有官俸、国用流出,何以致此?'' 小吏揭秘,赋税改革,银币铜钱替实粮,乡间亦现兑银热潮,火耗暗生。 赵晗敏锐察觉立功之机,遣长随细查火耗详情,自身则伏案疾书奏章,遵新制,详述时地人,留白待查。 巡视之余,赵晗深感宝泉局差事之艰,防贪反腐,任重道远。 而董应举亦携奏入朝,颂扬太祖轻税之德,直指转运弊端,建议乡官专责。'' 赋税押解,巡检局当仁不让。'' \"赋税押解之重任,便交由巡检局执掌吧。\" 朱由校轻抚下颌,沉吟片刻后言道。 昔日,卫所军兵肩扛赋税之重,每年约有十二万众,专司此职。 而今,流程繁复:乡官收税后,递送至县城,再由巡检局与衙役接力,穿越州县,直至省治所,最终汇聚京城。 \"爱卿已洞悉朕意。\" 朱由校简述构想后,话锋一转,\"然,当务之急,顺天府各县赋税,直由顺天巡检局统揽押送。\" 董应举闻言,颔首以示赞同。 \"另有一事,朕久欲言之。\" 朱由校放下茶盏,目光如炬,\"地方截留赋税,实为弊政,今当革除。顺天府赋税,地方留三,七成上缴国库,以充国帑。\" 董应举闻言,面露惊色,此举无异于触动地方财权之根本。 大明与赵宋,制度迥异,赵宋强干弱枝,赋税尽归中央,地方贫弱,民乱频仍。 而我大明,太祖高瞻远瞩,留财于地,以固根本,然监督之难,亦随之而生。 \"七成上缴,恐有未便之处?\" 董应举小心翼翼问道。 朱由校未直接回应,反言京城贪腐难绝,地方更是鞭长莫及,税额、预算,皆成谜团。\" 朕如盲人摸象,地方实情,难以洞悉。\" 他叹息道,\"以顺天府为试,观其后效。\" \"臣领旨。\" 董应举应声。 \"创业维艰,守成更不易。\" 朱由校望着董应举,感慨万分,\"大明二百余载,沉疴待除,任重道远。\" 他引用古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辈当不懈探索。\" 末了,语重心长,\"董卿,国之重臣,望卿珍重。\" 董应举闻言,眼眶微红,跪拜于地,\"臣必铭记陛下教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99章 官考。 您将得到的回应,定是稳如泰山,无比安泰。 非稳不可,此乃世道之必然。 那些不安分的灵魂,此刻正埋头西山,与煤石为伍。 身着便装,尾随衙役队伍之后,目睹他们为百姓登记入册,新户贴熠熠生辉。 袁世振面露满意之色,频频颔首。 此地无刁民喧嚣,无恶霸阻挠,皆因锦衣卫铁腕之下,顺天府对朝廷、对龙椅之忠心,坚如磐石。 更兼皇上时常御驾亲征,数千铁骑巡游京畿,百姓之心,自然归附。 “大人,坊长虽未齐备,然有衙役之力,人口编册进展神速,月内可期大成。” 师爷刘意紧随董应举之侧,轻声禀报。 “城中锦衣卫已擒流民、乞丐三四万众,无此等宵小暗中作祟,统计自然顺畅。” 董应举淡然一应,旋而忧虑道: “吾所忧者,衙役虽受五军都督府旧人监管,恐旧习难改,重蹈贪腐覆辙。” 师爷闻言,一时语塞,贪污之弊,在大明,曾几何时非议题,而今却成心头大患。 新皇登基,冯、顾二贼伏法,贪腐之风稍敛,然暗流依旧涌动。 “此等衙役之俸禄,是否充裕?” 董应举转问师爷。 “禀大人,月薪银币一枚,粮一石,足以温饱。” 师爷迅速回应。 “此俸禄乃皇上比照士卒所定,务必严防克扣之弊,我顺天府乃新政首善之地,皇上瞩目之处,贪污之事,绝不容忍!” 袁世振神色凝重,谆谆告诫。 师爷闻令,神色亦庄,誓保清廉。 “府君放心,小定当竭力,绝不让贪墨之事,污我顺天府之清名。” 视察片刻,袁世振转身离去,言明日官考在即,不宜久留。 车轮滚滚,载着袁世振回归府衙,夜色已深,新政之路,任重而道远。 彼时西苑,正是一派热火朝天之景,忙碌非凡。 皇上雷霆之举,废黜六房小吏之贱籍,更将六房主事一举擢升为八品之官,虽距士人梦寐以求的七品官阶尚有鸿沟,然此举却如春风化雨,激发了士子们前所未有的热情与参与。 自新皇登基,吏海翻涌,无数吏员得沐皇恩,晋升官途,为寒门子弟点亮了希望之灯。 此间社会,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下,谁人不盼一朝金榜题名? 唯有那些家底殷实、意志坚韧之士,方能历经童试至殿试五重试炼,犹如攀登天梯,直抵大明之巅。 而多数小门小户,至乡试已感力竭,只盼中试后能于吏部注册,分得一杯官禄之羹,亦是心满意足。 有趣的是,大明朝堂之上,虽高官显贵多为进士出身,但遍布朝野的官员,实则是举人撑起了半边天。 皆因会试、殿试之严苛,三年一度,仅取三百余士子,年均不过百余增补,四十载轮回,进士之数亦不过万。 相较于赵宋及后世,大明官员数量看似稀少,实则洪武年间已逾三万之众,进士之额,实难满足朝廷之需。 “试卷筹备如何?” 朱由校悠然倚枕,手执《大学衍义补》,淡然询问。 “禀皇上,魏忠贤与许显纯正率人严加督视。” 刘时敏应声而答,随即细禀礼部与翰林院众臣命题完毕,已入宫复命,并安顿于偏殿候命。 “朕知之矣,卿且引朕前去一探究竟。” 朱由校颔首,赐下令牌予刘时敏,并嘱其告知群臣,待考试尘埃落定,方可离宫。 “奴婢领旨。” 刘时敏恭谨接过令牌,躬身退下,随即遣亲信太监疾赴刷卷院,该院匿于西苑东侧一隅,简朴无华。 “刘公公驾到!” 魏忠贤与许显纯闻讯,睡意顿消,连忙起身相迎。 “奉圣命,吾来巡查印题之所。” 刘时敏亮出金牌,历经搜身,方得入内。 院内,工匠们衣衫简朴,正忙于“刷题”——以宣纸拓取石碑上之试题,再经精心编排,拼凑成卷。 此等景象,恰似匠人雕琢,字字珠玑,皆为国家选拔英才之基石。 精雕细琢了三份试卷模板,专供题海战术之用。 待此番试炼尘埃落定,此碑将屹立国子监内,成为监生日常试炼的标尺。 “迄今已印制几何?” 刘时敏凝视着挥汗如雨的工匠,语带威严。 “禀公公,已制三千余份,遵例百份一捆,封装妥当。” “嗯,吾已知晓。” 刘时敏颔首应之,未即刻离去,驻足凝视印刷盛况。 直至暮色四合,晚餐送至,与众工匠共餐,继而留守院中,门禁森严,除携帝令金牌之刘时敏外,余人皆不得出。 向圣上禀明备考进展,确保明日万份试卷充盈,刘时敏方告退,步入专属偏殿。 新皇登基,恩泽广被,刘时敏、魏忠贤等近侍太监,皆得偏殿安身,此为新朝恩赐。 三月二十二日,京城在鸡鸣声中苏醒,九门大开,百姓如潮水般涌入。 时至巳时,顺天府衙役鸣锣开道,明时坊净街以待,官考之事,满城瞩目,各衙门翘首以盼补缺之机。 门外士子整装待发,经身份核验,井然入贡院。 三声钟响,锦衣卫与虎贲卫严阵以待,封锁贡院。 礼部官员早已候命,于黑板前为士子详解考纲:“诸君细听,本次官考,行政、律令、术算三科并行,日试一科,每科三时辰,题型一致,分数独立,职务授予,唯分是凭。” 讲解毕,礼部官员详尽答疑后,击磬上报。 官考非科举,无总裁之设,监考官皆由各部文书担任,内阁辅臣韩爌、礼部尚书孙如游与翰林大学士周嘉谟共主其事。 又闻三鼓,士子在礼部官员引领下,静待试题发放。 “周公,时辰已至,可否启封试题?” 孙如游望向周嘉谟,年逾古稀的周大学士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锐利,他点头示意:“开箱验题,发放试卷。” 言罢,面带微笑,自谦道:“老夫昔日在翰林院修史,此番首任监考,诸多事宜,尚需孙尚书指点。” 韩爌、孙如游、周嘉谟,清流、实权、太学三派代表,皆为锦衣卫特邀监考。 “周公言重了,遵陛下旨意,我等当多观少言。” 孙如游笑道,对官考持淡然态度。 “能得圣上垂青,监此官考,实为殊荣,张某羡慕不已。” 言罢,张御史取出红布包裹的钥匙,开启试题箱,笑道:“押题之责,虽无名分,实则重大。” 韩爌闻言,亦笑言:“张御史任重道远,确保试题无虞,实乃大功一件。” 亲验百卷缣囊,无懈可击,遂交予孙如游等三人之手。 此囊漆封蜡固,系结如死,外观俨然天衣无缝。 离宫之时,试卷宝箱由锦衣卫铁骑护行,十二宦侍肩扛,风过箱隙,却无丝毫窥探之隙,更无调换之虞。 韩爌与孙如游、周嘉谟三人,轮番审视,确认无虞,方传予内侍,虔诚捧至考场,礼部文书当众启封,斩结展卷,试题昭然,分予诸士。 士子们挥毫之际,孙如游等三人高坐,神色稍缓,庆幸此番官考,虽异于八股,关乎仕途,幸得平稳,未起波澜,实乃皇恩浩荡,新政之幸。 此考,乃皇帝新政之基,故锦衣、东厂、虎贲齐动,顺天府全境皆动,自天子大婚始,筹备日紧。 贡院内外,明时坊间,清净如洗,缇骑与衙役昼夜巡逻,防火防盗,宵禁森严,街巷寂然,违者严惩,以儆效尤。 考场之内,三时如流,士子交卷而出,或喜或悲,各怀心事。 蠡县钱天锡步出试房,目睹众生百态,苦笑交织,暗叹时光匆匆,明日再战。 出贡院,家眷候于一里之外,钱天锡急不可耐,上车即解“重负”,笑言:“憋煞我也!” 未几,同县赵永林马车并驱,问询考况,钱天锡淡然以对,略谈感受,二人共忧算术之难,又议明日律法之试。 与此同时,贡院内,试卷在锦衣、虎贲的监视下,缓缓流向孙如游等主考之手,预示着今夜西苑,翰林诸公将灯火通明,共赴阅卷之役。 第100章 分配。 变革之际,大明官阙之弊昭然若揭,若任由暗箱操作蔓延,朝堂恐将滋生一不可控之巨擘,犹如昔日东林之盛,令少年天子亦感威胁。 朱由校智谋并施,双管齐下。 一者,调遣地方才俊入京任职,既避党派纠葛,又添实战经验;二者,重启官考,科举之光再照寰宇,此乃世间至公之选才之道,而御前官考更添一层定向之精,力求人尽其才。 试毕,虎贲、锦衣卫护卷疾行,直入西苑灯火辉煌之地。 朱由校亲临校场,见翰林群英挥毫批阅,心中甚慰。 此番考核,非唯才学较量,更察恭顺之心。 字迹潦草、不遵格式者,皆遭严判,朝廷不纳狂妄之徒,但求谦逊才俊。 至于计算与论述之题,则由御定或出题人设定标准,翰林依此裁量。 每题十分,八目共审,去其首尾,取六分均之,此法妙绝,有效防杜偏颇之弊,如左光斗偏袒史可法之旧事,不复重演。 朱由校阅毕,心满意足,归寝伴佳人,明日尚有国事待理,无暇久留。 “陛下离去,如释重负。” 李标轻拭额汗,低语道。施鳯来亦感同身受,饮茶间叹曰:“君侧阅卷,唯恐有失,今始心安。” 二人相视苦笑,羡周大学士逍遥,自叹通宵阅卷之苦。 “然此为国家大事,吾辈当尽心竭力。” 施鳯来振臂一挥,将阅毕之卷置于侧,“食君之禄,忧君之事,三日之劳,不过须臾,共勉之!” 李标点头应和,二人继续埋头于卷海之中,为国选材,不辞辛劳。 \"施兄之言,颇有见地。\" 李标嘴角微撇,对施鳯来投以一抹不屑之色,心中暗讽:\"此君真乃善于伪装之高手。\" 试想若知施鳯来昔日为魏忠贤立生祠之谋士,李标此刻恐已避之唯恐不及。 三日之试,转瞬即逝,尽显官考之效,真乃“今日事,今日毕”之典范。 自申时至次日卯时,试卷已毕览于西苑;辰时,名次已定,效率之高,令人叹服。 第四日午时,正阳门前人声鼎沸,数千士子汇聚一堂,争相仰望城墙之上皇榜赫赫。 榜文飞扬,\"第一名,蠡县才子钱天锡;次名,宣武柳荫\",一时之间,喜讯频传,士子们或喜极而泣,或欢呼雀跃,尽显科举之魅力。 然而,榜上无名者,则面露黯然,正应了那句\"名落孙山外,更添几重愁\"。 \"前五百名士子,速至此处集合,陛下将于承天门训示。\" 锦衣卫缇骑之声,如晨钟暮鼓,唤醒了众人的思绪。 五百俊杰,应声而集,步向承天门,准备聆听天子教诲。 承天门下,礼部官员略加训导,转瞬之间,皇帝华盖已现,士子们纷纷跪拜,高呼:\"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俯瞰众生,胸中豪情万丈,深感人才济济,皆俯首称臣,恍若唐太宗再世,叹曰:\"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朱由校正襟危坐,挥袖示意,刘时敏随即宣诏:\"起!\" 随后,皇帝以铜皮喇叭扩音,声音洪亮,响彻云霄,阐述大明立国之本,爱民如子之理念,激励士子们铭记于心,共筑太平盛世。 \"昔我大明太祖,吊民伐罪,驱逐鞑靼,开创华夏新纪元。今朕继往开来,特设官考,广开才路,望尔等不负所望,安民至善,以慰朕心,以告列祖列宗。\" 一番肺腑之言,字字珠玑,令在场士子无不动容。 皇帝之言,不仅触动士子之心,更令在场官员肃然起敬,纷纷离席,随内阁辅臣韩爌之后,稽首应命:\"臣等谨遵圣训,定不负陛下厚望!\" 言毕,朱由校满意而归,余下事宜,自有吏部依才分配,各安其位。 内阁之内,六部九卿,皆聚精会神。 此番户部官考,亟需英才二十以充栋梁。袁世振袖手言笑,对周应秋道:“原议士子分派顺天、天津,以固基业。” 周应秋面沉如水,不假辞色:“顺天四县,天津新扩七县,乡衙皆需官治,然京阙亦急。 吾与孙尚书已奏请圣上,望增士子入京,以补衙门之缺。” 顺天知府董应举闻之,挺身而出:“新政试行顺天,官考旨在保障实施,不可因小失大,误了国策。” 徐光启,工部尚书,笑容可掬:“新政固重,朝廷运转亦不可忽。鸟无翼不飞,官缺则政难通。” 他环视同僚,语重心长:“天下疲敝,当顾全大局,莫因一地之私,损全局之利。” 周应秋心中暗叹,却也是力不从心,遂伸一指:“五人,极限矣。” 徐光启胡须微颤,苦笑:“五人?帝陵、宫门、南海子,何处不需人?此等安排,实难周全。” 毕自言、黄克瓒等人亦纷纷表示人手不足,巡视、理政皆难以为继。 面对众议,周应秋无奈让步:“那便十人,再多实难筹措。” 他摆手作罢,戏言如孔乙己护盘:“多乎哉?不多也!” 此言一出,满堂皆笑,诸衙缺人之困,非朝夕可解。 此次官考,犹如甘霖普降,众人欢欣鼓舞,远胜往昔县吏之选。 国子监旧例,明指下县,无缘京阙,而今机遇当前,谁不跃跃欲试? 此番迥异,乃顺天、天津两地增补官吏之役。 严格而论,京城府衙亦隶属顺天辖下。 正当前廷为士子分派事宜争论不休之际,西苑之内,帝王正设宴款待阅卷之翰林学士,其乐融融。 大明卫所空饷之弊,人所共知;而光禄寺之弊,亦非等闲。 账上两千庖厨,实则不足七百,真乃“虚有其表”。 幸得皇恩浩荡,特赦之下,光禄寺一番整饬,终得千余实数。 宴上,朱由校高坐,手持馒头,佐以爱妃亲手烹制的酸辣土豆丝,反观下座翰林学士之烩三牲,不禁苦笑摇头。 非是佳肴不诱人,实乃光禄厨艺,令人望而生畏,唯赐宴大臣时,方显其用。 试想,若此等膳食致人非命,帝王恐将梦中亦笑。 宴毕,朱由校以巾拭面,随口问于刘时敏:“平日见你面若冰霜,今日何以如此欢颜?” 刘时敏机敏,答曰:“奴婢见陛下广开才路,心喜之至。” 朱由校手执茶盏,对恭维之词淡然处之,转而士子因分派乡官而心怀不满,怨言四起?” 刘时敏坦言确有此事,并道:“乡间百姓多未开化,士子们或有举人身份,却需屈就乡官、税官乃至县衙小吏,昔日贱籍之职,难免心生不甘。” “朕已废六房贱籍,何来贱业之说?” 朱由校语气平和,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于这些牢骚,他不过付之一笑,谓之:“安逸日久,人心易浮。昔年官位稀缺,进士方能高攀。今人闻鲤鱼跃龙门之事,皆生非分之想,忘却了脚踏实地。” 随即,他下令吏部:“着即行文各衙,除家有丧事外,凡抗命不遵、自命清高者,严惩不贷,功名剥夺!” 此令一出,意在整肃风气,杜绝骄奢之气蔓延。 刘时敏领命而去,心中明了,此令虽针对新选官吏,实则警示满朝文武。 自孝宗以降,文官势力渐盛,违抗皇命之事时有发生。 朱由校此举,意在重申皇权至上,恢复朝廷之威严。 ………… 吏部之内,周应秋手执名册,逐一审视人名,神情专注。 蓦地,身侧忙碌于统计的孙如游侧目,轻声言道:“闻有士子被遣任乡长,心怀不满?” “不满又如何?” 周应秋挑眉,手指轻叩桌上圣旨,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逆旨不遵,即为不忠不敬,功名自当剥夺,以儆效尤。” 孙如游闻言,恍若醍醐灌顶,喃喃自语:“恭顺之道,确为仕途之基。” 随即,他话锋一转,引经据典:“昔日盛唐,科举繁盛,科目众多,诸如明法、明字,皆为一时之选。” 言罢,目光含笑,试探性地望向周应秋。 “此皆陛下复古之心,借古鉴今。” 周应秋淡然一笑,挥手间尽显从容,“而今大明,陛下以律法、算术、行政三科为要,意在速求中兴,我等自当领会圣意,鼎力支持。” 孙如游略一沉吟,忧虑道:“八股取士,二百载矣,骤变恐生波澜,民间非议四起。” “此乃庸人自扰。”周应秋不以为意,轻摇手中名册,“陛下并未废弃八股,士子若真有才学,何惧变革?再者,律法、算术,皆为治世之实学,非愚钝之辈所能掌握,士子们理应欣然接受。” “然则,自元顺以来,朱注四书五经为科举圭臬,理学深入人心,今忽以实用之学选才,士子中或有不服。” 孙如游再次提出疑问。 “不服者,不过自视甚高,未识时务耳。” 周应秋轻笑,言辞间尽显自信,“士子多以慕经求义为荣,然官考所试,不过《算经》、《到任须知》、《大明律》等基础之学,皆是日常政务所需,学以致用,方为正道。” 言及理学,周应秋抚须而谈:“陛下未废科举,未改经典,理学仍为显学,士子们无需忧虑。” 孙如游闻言,豁然开朗,点头赞同:“周尚书所言极是。” 一番对话间,学子分配之事尘埃落定。五百才俊,前百名荣耀入京,分列六部诸衙;其余则按科分配,各司其职,律法之士赴刑名,数算之才入税务,各有所归,各展所长。 行政科一员,竟摇身变作乡间父母官,果果分配既定,又需觐见龙颜,再奏一章,待御笔亲批,而后昭告天下,榜上有名。 二人携手,共携联名奏疏,步向西苑。未至目的地,却意外伴驾出城,踏青而去,春风得意马蹄疾。 街市繁华,朱由校心中感慨:世间繁华,首推顺天府,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商铺琳琅,唯朝阳门东市独步天下。 若论比肩者,唯应天府可谈,昔日大明双都,辉煌一时。 昔日万国来朝,天威远播;山河壮丽,边疆安定。 然时过境迁,大明自盛转衰,虽有宵小蠢蠢欲动,然亡国之忧尚远。 朱由校观路上行人,面色红润,心中疑云:国势虽微,何以无亡国之兆? 昔日装备简陋,犹能克敌制胜;税赋沉重,起义军亦难逃天网。 朝廷权威,犹存昔日风采,地方不敢有二心。 如此局势,若置于汉献、唐哀之手,必为翻身之良机。然朱由检何以至此? 徐慧儿轻声唤皇后,朱由校沉浸于外物,未闻。徐婉儿轻拉其妹,不欲扰君心。 半月相处,徐婉儿已洞悉皇上性情,时而灵动,时而呆愣。 “皇庄已至。” 刘时敏之声打断了这份宁静。 朱由校收回目光,调侃徐婉儿:“看了一路,朕都羞红了脸。” 徐婉儿惊醒,羞赧推之:“夫君取笑!”二人笑语间,尽显伉俪情深。 下车之际,朱由校吟诵苏轼佳句:“江上冰消岸草青,三三五五踏青行。” 徐婉儿不甘示弱,续其后句,才女之风尽显。 朱由校虽心中无奈,仍赞其才情。 朱由校轻抚额际,心中暗忖,是否对那萝莉过于宠溺,以至于今日归途,恐又将惹得她泪眼婆娑。 眼观皇上与皇后吟诗作对,情意绵绵,周应秋与孙如游交换一眼,默契地选择了置身事外。 大明之风,非外界所传那般严苛礼教,反而在西洋异教与上帝观念的渗透下,思想渐趋开放。 忆往昔,李贽这位七旬思想家,以王阳明心学为基,敢于挑战程朱理学之桎梏,力倡功利,尊女倡婚自由,更颠覆传统,赞秦皇为千古一帝,誉武后为“圣后”,其行径惊世骇俗,无所不为。讲坛之上,僧俗妇农,无分贵贱,皆慕名而来,儒释道三教并蓄,尽显真我风采。 李贽之引领,大明步入思辨之潮,虽最终或成亡国之隐忧,然周应秋与孙如游二人,对此尚蒙在鼓里。 见皇上皇后手牵手,恩爱有加,周、孙二人暗自揣测,应无神宗与王皇后那般金印焚毁、多年未补之憾事重演。 朱由校浑然不知身后大臣心思,若知,定以杖责之,笑骂其多管闲事。 忽见异物,遂令挖掘,太监们遵旨行事,不久便捧土而归,土中虫卵密布,令人毛骨悚然。 “二位爱卿,可知此为何物?” 朱由校笑问,周、孙面面相觑,心中生畏,密集之状,实难言喻。 “夫君。”二女见状,紧贴皇帝,朱由校轻抚其背,以示安慰。 周、孙虽非田舍郎,却也未曾亲历农耕,面对此景,亦是手足无措。 孙尚书虽满腹经纶,此刻亦哑口无言,对这田间异物,束手无策。 闻及帝王之语,孙如游额间悄然渗出细密冷汗,然君命难违,他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回应:“此物疑为虫豸之卵。” “非止虫卵矣。” 朱由校轻叹,语带决绝,其童年往事浮现心头,“朕幼时嬉戏田埂,亦曾掘得此物,实为蝗蝻之卵。” “蝗蝻?” 孙如游面露讶异,“古语云‘腐草为萤’,却未闻产卵之说。” 他虽心有惊惧,仍强自镇定,引经据典:“臣闻蝗虫孽生于广袤大泽,如北直隶、山东之地,一旦河池枯竭,便成其温床。” “湖泊沼泽?” 朱由校微微摇头,认可中透着深思。 干旱之年,湖泊缩水,洼地裸露,正合蝗虫繁衍之机。 世人常误以为蝗由鱼虾化,实则不然,乃是蝗卵随水退而现,待水涨则隐。 “非我华夏无智,实缺科学归纳之术。” 朱由校感慨道,“万物之理,我辈皆知其表象,亦探其根源,唯憾未能系统总结,失之科学之法。” 为解孙如游之惑,朱由校淡然吩咐:“卿若不信,可携此土归,孵化以验。” 随即转向侍立一旁的太监,“取箱来,将此物移至西苑细观。” “遵旨。” 太监应声而去,众人闻言,无不汗毛倒竖,对皇帝此举大感意外。 孙如游更是急言相劝:“陛下,蝗虫乃农田之害,岂可豢养?” 朱由校摆手笑道:“卿言差矣。蝗灾所至,田园荒芜,实为国之大敌。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其源,何以除之?朕此举,实为防患未然,望卿速令农户查探田地,勿使蝗患成灾。” 言罢,他目光转向刘时敏,下达新令:“速去安排。” 刘时敏领命而去,心中暗自思量,皇田若遭蝗灾,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场关于蝗虫卵的对话,也悄然在宫闱间传开,引人深思。 陛下,蝗灾源于枯涸,亦终归于干涸,实乃水患所不容之物。 太监悄然退下之际,孙如游之侧的周应秋忽启朱唇,谏言如珠:“臣斗胆,请陛下颁旨,令万民深耕细作,使蝗虫无处遁形,曝露于朗朗乾坤之下。 届时,无论是甘霖普降,抑或河渠灌溉,皆成蝗虫之天敌,自可绝其踪迹。” 昔日翻阅古籍,偶遇熊廷弼之憾事,提及江夏知县王尔玉,竟以谗言构陷,致熊兆圭含冤而终,令人唏嘘。 深究之下,方知王尔玉乃天启五年乙丑科进士,三甲之中,位列六十六,仕途至江夏知县,本是寻常。 然,最令笔者心生波澜者,非其仕途,而是那性别一栏,竟赫然标注“女”字,犹如石破天惊,令人叹为观止。 吾虽不喜纪传之冗长,未涉《明史》深潭,但遍寻《熹宗实录》,亦未见其踪迹。 若非百度词条有误,则明朝或为中国历史上首开先河,女子入仕为县令之朝代,实乃历史长河中之璀璨奇葩也。 第101章 贩卖人? \"宣谕?\" 朱由校耳畔响起这陌生词汇,眸中闪烁着好奇之光,转向周应秋探寻其意。 \"且听我细细道来,此乃大明祖制之精髓,内阁月月需向陛下请旨,而后遍传乡野,宣示圣意。\" 周应秋见皇帝有此一问,连忙详尽阐释。 《宣谕》,乃大明沟通上下之桥梁,除却农闲之正月与腊月,每月朔日,内阁必呈请圣谕一道。 顺天府尹亲率宛平、大兴二县父母官,自会极门恭迎圣谕,引领耆老穿越金水桥,直至奉天殿前,面圣而宣,仪式庄重。 圣谕言辞,随皇权更迭而变换,却皆是大白话中见真章,通俗易懂,深入人心。 历朝先皇,如朱元璋之开创、朱棣之雄武、朱高炽之仁厚、朱瞻基之文治,皆曾亲力亲为。 然至某朝天子初登大宝,此制竟遭废止,缘由无他,三杨辅政,以正统年幼为由,一语定乾坤,制度遂成过往云烟。 及正统长成,此制亦未能复辟。 直至正德皇帝朱厚照,这位虎豹般不羁的天子,闲暇之余偏爱游历民间,偶得此制于历史尘埃之中,遂重拾旧章,复行于世。 后嘉靖帝自湖广被迎入京,顺势而为,更将此制稳固传承。 他非但未止步于旧制,更添妙笔予以革新。 内阁颁谕之后,顺天府一官,手捧圣旨,如履薄冰,引领群僚,行至承天门桥畔,召集宛平、大兴两县之德高望重之士绅,当面晓谕,以显皇恩浩荡。 此番变革,将昔日耆老之众,易为士绅之流,实乃皇权深植乡野之策略重现江湖。 以万历十九年之春为例,皇恩如春雨般细腻入微,自二月始,至腊月终,月月有谕,字字珠玑,劝勉农耕,戒之怠惰。 其言辞或温婉如“春和土润,宜勤农事”,或激昂如“田禾盛茂,勿负韶华”,皆旨在激励百姓勤勉耕耘,珍惜时光。 此等谕旨,言简意赅,深入人心,实乃通俗文学之典范。 然而,自嘉靖末年以降,京畿之地,人心不古,富贵之下,忠诚渐稀。 部分士绅,位高权重,影响深远,竟对朝廷之谕置若罔闻,反遣市井之徒代行其责,名曰“倒包”,致使朝廷威信于民间一落千丈。 “此事,内阁未曾向朕禀报?” 朱由校抚颔沉思,目光转向刘时敏,满是疑惑。 “禀皇爷,每月廿九,内阁必有奏章呈至司礼监,皇爷常令文书房依神庙皇帝旧例批红,未曾细问。” 刘时敏恭敬回禀。 “哦?经卿一提,朕方忆起。” 朱由校闻言,恍然大悟,似是想起了那尘封的奏章。 他忆起了否? 实则,他脑海中唯有迷雾一团!刘时敏之意,内阁未欺幼主,正操持此事,圣旨已至。 “如此。” 朱由校轻挥袖,指尖轻点孙如游,悠悠吩咐:“往后宣旨,免了士绅繁文缛节,改由乡官承旨,再传至里正,如何?” “臣遵圣命。” 孙如游淡然一揖,心中波澜不惊,此乃增他官之责,非己之累,反为乡绅解缚矣。 话题一转,朱由校引二人漫步田埂,谈及朝考风波:“闻此次选拔,有人心怀不满,嫌官职卑微,不屑一顾?” “陛下明鉴。” 周应秋急应,“皆是些纸上谈兵、不谙世事的腐儒,臣已整肃文风,严加告诫。” 朱由校颔首,忽而转向孙如游,笑语中带着锋芒:“孙尚书学富五车,可否赐教,‘蝗’字如何书写?” 孙如游张口欲言,却一时语塞,朱由校含笑接道:“莫非是虫旁添皇,寓意若朝中有蠹,则化为噬民之蝗?” 他轻摇羽扇,目光远眺耕作之景,感慨万千:“朕登基以来,冯三元、顾造之流勾结贼寇,危及辽东;又有贪墨横行,国库空虚,朕心甚忧。” 言及官考,他神色凝重:“此番选拔,吏部需严把质量关,对违法乱纪者严惩不贷,勿让‘蝗’类侵蚀民脂民膏。” “陛下圣明,吏部定不负所托,清正廉明,绝不容蝗。”周应秋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奈应承。 “好,尔等退下,务必勤勉为国。” 朱由校挥手作别,留下徐婉儿一人,若有所思,立于君侧。 \"哎呀!\" 在她恍神之际,朱由校难耐心中情愫,轻揽爱妻细腰入怀。 夕阳西下,一行人风风火火穿梭于田畴间,一番肆意后,终踏上归途。 家有娇娥,岂能留宿荒野? 皇宫、西苑、南海子,处处皆是家的温馨港湾。 归途车内,朱由校怀抱娇小佳人,悠然品味徐婉儿递上的林檎甘美,此情此景,实乃人间奢华典范,不禁暗叹:“浮生若梦,醉卧繁华。” “行程几何?” 他轻抚怀中小人儿,探身窗外,温声询问。 “禀公子,已入朝阳门内。” 外间缇骑闻声速报,声音清脆。 “寻一雅肆,饱餐之后再言归。” 朱由校笑语间,放怀中小人,从容吩咐。 “遵旨!” 沈炼闻言,拱手领命,即刻寻觅食肆。 沈炼所择,非京城名楼燕兴,仅路边一客栈,却也熙熙攘攘,商旅云集。 一行人入内,小太监急赴后厨,监视民间厨艺,确保餐食安全。 徐婉儿先行步入雅室,而朱由校则倚栏倾听,大堂内人声鼎沸,尽是关于皇朝新币的议论。 京城之内,风起云涌,皆因皇帝货币新政,意在重掌铸币大权。 百姓虽不明其中玄机,却知新币精巧,便于日用。 商贾们则敏锐嗅到商机,争相搜集民间散银,熔铸金花,以图厚利。 然皇帝防范未然,尤记嘉靖铜钱之乱,特令锦衣卫严加监视,不惜以雷霆手段震慑,斩伯爵三人以儆效尤。 是以,权贵虽心有不甘,亦不敢太过造次。 而百姓有君为盾,亦非愚昧,拒绝劣币,唯良币可易银。 一时间,京城银价飙升,市面银贵钱贱,风气为之一变。 朱由校闻听新政民间反响,哭笑不得。世事如棋,一着不慎,满盘皆变。 他心中明了,民间兑换之火耗远超己定之率,然此等细枝末节,暂可搁置。 大明当前,劣币横行,新币虽出,犹如杯水车薪,难以缓解存银之困。 “须得加大铸造,方为正道。” 朱由校拍栏定策,决心为宝泉局再添重任。 同时,务必严加监管铜钱铸造的宝源局,银币之巨,实乃小民难以承受之重。 正当帝王沉思之际,一阵突兀的喧嚣打破了宁静,仿佛是命运巧妙的安排。 “诸位好心人,吾女入宫,老朽进京寻亲,却遭盘缠耗尽,乞求一口饭食。” “咦?” 朱由校惊愕之余,只见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子蓦然出现在店门,宛如戏剧中的巧遇。 这难道就是微服私访中不可或缺的“奇遇”桥段? 父子俩,一老一幼,老者满脸风霜,皱纹深刻,孩童虽小,亦显黝黑之色。 他们手持残枝为杖,步入店内,引得众人侧目。 “老丈,缘何至此?” 店小二见状,连忙上前询问。 老者哀叹连连,道出原委:“村中突现赵大善人,言及宫中选秀,吾女因貌美被选。奈何家母病重,老朽只得进京寻女,冀望得些银两救命。” “宫中近日并无选秀之事?” 朱由校闻言,眉头紧锁,转向刘时敏求证。 “绝无此事。” 刘时敏摇头如拨浪鼓,解释道:“自陛下登基,已驳回选秀之议,宫中人员皆自神庙拣选而来。” “将此二人带来,朕欲亲询。” 朱由校心中疑虑重重,下令召见。 刘时敏遵旨,命小太监引领父子入内。雅间之内,老者所述令朱由校困惑不已。 “入宫还需习琴棋书画,甚至裹足?”他难以置信地询问。 刘时敏连忙澄清:“宫中宫女需劳作,裹足何以侍奉贵人?” “此中必有蹊跷,莫非有人假借圣名,掠取民间女子?” 朱由校怒不可遏,掷下令牌于沈炼,命其彻查。 沈炼领命而去,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徐婉儿语出惊人:“恐是瘦马之祸。” “何谓瘦马?” 朱由校与众臣皆惊,目光齐聚于皇后身上。 徐婉儿从容解释:“民间有人牙子,以选秀之名,搜罗佳丽,实则送入豪门富户为奴,或入烟花之地,培养成‘瘦马’,以供贩卖。裹足以防逃逸,实乃恶行。” 此言一出,朱由校怒火中烧:“贩卖人口,竟还敢借朕之名?!” ……… 帝驾春郊,偶遇寻女老者,疾返宫中。史册轻描,此行波澜暗藏。 闻有宵小假借圣名,掠女子以图利,朱由校怒发冲冠,几欲严惩不贷,心念此等鼠辈,竟敢玷污龙威。 然,细询老者原委,怒火渐熄,转而沉思。 “鬻儿卖女”,四字如血,映照封建时代辛酸。 老者,顺天府宛平一介布衣,家道中落,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家财散尽,终至骨肉分离。 此乃命运多舛,麻绳偏挑细处断,苦命人更遭厄运磨。 朱由校心生怜悯,命锦衣卫寻沈炼,为这父子俩谋生计,以全人性之温。 “皇爷,膳已备。” 太监轻声禀报,却难掩帝心不宁。朱由校摆手拒食,直言回宫,一行人匆匆离去,留下满街惊愕目光。 店肆之内,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皇威赫赫,惊为天人。 “速速封闭那屋,供奉皇恩之物!” 掌柜急令,意欲借此东风,扬名立万。 西苑之内,朱由校翻阅大明律,字字句句,关乎民生疾苦。 “诱良为奴,杖百徒三;累犯者,游街示众,发配边疆。” 律法森严,却也透露出对被拐者境遇的考量与宽容。 此刻,朱由校抚须沉思,心中已暗自筹谋,誓要严惩人贩。 大明王朝对于贩卖人口之恶行,施以双重判别。 其一,贩奴为工,虽沦为奴仆,尚存生机,故其罚略轻,犹存一线希望。 至于那更为残忍者,蓄意致残孩童,迫其上街乞讨,此非贩卖人口可比,乃名之曰“采生折割”,其罪之重,足以令人闻之色变,必遭凌迟极刑。 朱由校轻敲桌案,眉宇间透露深思,探寻那鬻儿卖女现象背后的根源。 显而易见,百姓贫瘠如洗,而权贵却富此乃症结 “需根除者,乃贫困之根,而非贫困所迫之无辜百姓。” 他心中暗诵后世智慧,决心已定。 夜幕低垂,顺天府城,千户沈炼府邸灯火通明。他邀集锦衣卫百户共商大事,然而,身为东道主的沈炼,却与友人陆文昭在书房内品茗论道。 “陛下所托何事,竟劳你兴师动众?” 陆文昭盘膝而坐,手捻花生米,目光询问沈炼。 沈炼轻抿一口茶,缓缓道来:“皇爷踏青归途,偶遇一老汉,忍痛卖女于人牙子,只为进京寻觅被谣传入宫的女儿求赏。然今年宫中并无选秀之举,皇爷疑有人假借选秀之名,四处搜罗民间佳丽。” “哦?瘦马之事又起波澜?” 陆文昭闻言,咀嚼动作戛然而止,神色凝重。 “正是。皇后知晓此中猫腻,已向皇爷禀报。我等奉命彻查,务必揭露真相。” 沈炼目光如炬,语气坚定。 “瘦马背后,往往有势力支撑,你行事需万分谨慎。”陆文昭提醒道。 沈炼点头应允,心中早已明了。 养瘦马者,非等闲之辈,此乃一条庞大产业链,将大明底层之俊男美女,悉数网罗,精心培育,琴棋书画,乃至媚术淫技,无所不授。 而后,依资质分等,下者沦入风尘,上者则声名远播,成为权贵们竞相追逐的玩物。 及至崇祯年间,此风更盛,连天子亦未能免俗,田贵妃、陈圆圆等扬州瘦马,皆是其例证。 更不必提秦淮八艳,皆是扬州瘦马之佼佼者,虽名动天下,却大多难逃凄凉晚景,终归于烟花之地,病榻之上,草草收场。 在培育之路上,为防止少女逃逸,竟诞生出一种今人难解的“畸形美学”——缠足。 而乡间农妇,作为田畴的半边天,自是不受此风所染,缠足于她们而言,无异于自废武功。 缠足之陋习,初时仅在上层社会悄然蔓延,犹如一朵畸形的花朵,在上流社会的温室中绽放。 这些被精心雕琢的“瘦马”,犹如被时代扭曲的艺术品,随后,这股风气如野火燎原,自上而下,迅速扩散。 世人皆慕荣华,既不能在外界张扬,便转而于家中效仿。 如此,裹小脚之习,竟莫名其妙地蔚然成风,即便螨清官府以极刑相阻,亦难遏其势。 “瘦马之秘,暗流涌动,不妨从细微处着手。” 陆文昭轻抚下巴,对沈炼言道。 “先寻那胆大包天,假皇命以敛女子之徒。” 沈炼目光如炬,决然应道。 “得悉真相,即呈圣裁,看陛下如何定夺。” “受教了。” 沈炼拱手致谢,深知此事水深火热,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于是,二人一唱一和,陆文昭吩咐道:“你且慢饮,我将此事安排妥当。” 言罢,挥手示意沈炼行事。 次日,西苑之内,朱由校召集群臣共议国是。 户部侍郎袁世振、宝泉局主事赵晗等人齐聚一堂,面对银荒困境,皆面露难色。 “银两,虽有所增,却仍显匮乏。” 毕自严直言不讳,对皇帝坦言困境。 “初时量少,尚可理解,而今日铸日增,何以仍有哄抢之状?” 朱由校惑然问道。 众臣目光齐聚赵晗,赵晗苦笑回应:“陛下,非独京城,北直隶乃至河南、山西、山东之商贾,皆蜂拥而至,欲换银币。更兼南直隶银币虽多,火耗之重,令人望而却步。” “铸币之速,难及需求之广。” 毕自严补充道,“大明自洪武至今,货币之制几经变迁,白银终成主流。今陛下欲推银币,再行禁金银,实乃挑战重重。” 言毕,毕自严偷觑帝色,继续阐述历史脉络,试图为当前困境寻得一丝慰藉。 \"亟需补铸历朝所遗银币之阙,以续先帝未竟之业。\" \"微臣深研古籍,知前宋年间,铸币量浩荡,自百万至三百万贯不等,乃至神宗元丰盛世,更达五百万贯之巨,然钱荒之困犹存。\" 毕自严显然胸有成竹,即以确凿数据面陈圣上,言辞间尽显严谨。 \"民间藏银之风盛行,欲使银币流通无阻,遍及闾阎,臣斗胆估算,需投放银币万万之数,方保其畅行;而欲绝纯银交易,则需五万万枚之巨,以平旧债之累。\" 言下之意,大明积欠民间之银,已非一朝一夕所能偿清,唯有先补前债,方能推行新币。 \"五万万枚?岂非五亿之巨?\" 闻毕自严之言,群臣无不愕然,纷纷心算其数。 宝泉局为增产量,绞尽脑汁,四班轮转,流水线作业,日铸量或逾十五万,高时可至二十万,月计五百万枚,年则六千万枚。 然以此速度,铸毕五亿银币,需时不啻十年之久。 朱由校对毕自严之估量心存疑虑,暗思后世记载,明朝民间藏银或逾八亿,更有李自成进京,掠银七千万两之说,若此数不虚,京城银藏已逾亿两,新币之推,无异于背负两百年之债。 \"陛下,此仅新铸之数。\" 毕自严见众臣面露难色,复又言道,\"若无新币,民间钱荒更甚。\" \"我大明疆域广袤,较前宋更添辽东、燕云,加之北疆蒙古互市,马银交易亦非小数。\" 毕自严略作沉吟,续道:\"若以前宋年铸三百万贯为鉴,我大明欲解钱荒,年铸银币至少需增五百万枚。 以月铸之速,一载之中,需有一月专铸新币,余下十一月方可用于偿还旧债,如此则需宝泉局倾力铸造,历时十五载。\" 言毕,堂内一片沉寂。 皇帝已阐明货币之要义,新币之策实为朝廷之利剑,欲以之驾驭天下。 然铸剑之路,何其漫长。新策虽善,观京城商贾争兑银币之景便知,然其背后所负之重债,令人咋舌。 \"五亿枚,五亿枚。\" 朱由校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显然被这庞大的数字所困扰。 他乃未来来客,除却毕自严所述,西方列强亦在其记忆一隅。 彼时,西班牙犹盛,岁岁向大明输送白银巨量,致南域物价飙升,银价反跌入低谷。 试想十年之后,西班牙战火燃遍全球,德川幕府自闭国门,外界白银涓涓细流几近枯竭。 大明,今时工业之冠,非后世石油电能驱动之钢铁洪流,乃万千小作坊编织之伪工业网。 一旦订单断绝,这些小舟将逐一倾覆,实乃动摇国本之大患。 大明之货币政策与海关条例,无异于在巨人血脉上刻下伤痕,触目惊心。 “赵晗卿。” 朱由校眼神中闪烁着期待之光,望向宝泉局主事赵晗。 “臣在。” 赵晗见皇帝如此神情,心中忐忑,声音微颤。 他原欲以月产五百万之佳绩,向龙颜诉苦求歇,未料毕自严却掷下重锤——十五年,需铸五万万银币,方得货币新政稳固如山。 月产五百万,已令宝泉局上下如陀螺般旋转不休,而今此任,无异于泰山压顶。 “此事,朕全权托付于你。” 朱由校言罢,目光中满含激励。 “陛下!” 赵涵闻言,面如土色,惶恐之情溢于言表,“臣,臣实难从命啊!” 第102章 货币! 目睹赵晗的神色,朱由校略感赧然,却仍慷慨陈词:“定能胜任,朕深信不疑。” 语毕,他话锋一转,询问道: “宝泉局产能受阻,症结何在?” 赵晗心中五味杂陈,却也迅速收敛情绪,禀报曰:“症结在于辊压机匮乏,已解决钢印之困,预估银币产量可达三千万,然辊压机数量掣肘日产量。” “辊压机……” 朱由校沉吟,忆往昔道:“此非昔日兵仗局锻甲所用乎?” “陛下所言极是。” 王末应声答道,详述缘由:“兵仗局迁址之际,因搬运不便,遂赠予宝泉局数台,后宝泉局购为己有。” 朱由校颔首,复问:“何不增制辊压机以解困局?” 王末面露难色,答道:“此等技艺已近失传,旧日工匠凋零,后继无人。” “宫外亦有能工巧匠,何不一试?” 朱由校眉头微蹙,语气坚定,“朕已下令,按劳取酬,无有不可造之物。” 王末领命,虽感为难,亦只得应承。 心中暗忖,若外请无果,或可求助于魏大珰,借东厂之力。 “尽力而为,朕亦知尔等不易。”朱由校轻叹,心中忧虑重重。 “此债深重,实乃张居正遗策之失,拖延四十八载,非朝夕可偿。” 他忧心忡忡,“西班牙已衰,荷兰继之,其运输之力远胜前者,若再携巨资而来,国将不国矣。” 言及荷兰商人,朱由校不禁苦笑,其行事虽荒诞不经,如购英国股票之举,然其航运之强,实为隐忧。 “彼时若至,吾等将何以应对?” 大明天启盛世,京华一石粟仅值纹银一两,而时至清雍正之治,浙江粮价骤升至三两纹银一石。 “陛下圣明,既知银可铸币,何不试金铸之,以彰皇家之尊?” 赵晗稍舒一口气间,毕自严忽而拱手进言,语带深意。 “金贵于银,若以金铸,则银币之需,或可大减。”毕自严续道,言辞间流露非凡之见。 “金币之议?” 朱由校闻言,眼皮微抬,似笑非笑,审视毕自严,心中暗忖此人是否异想天开。 “毕卿有此奇思,朕甚奇之。” 朱由校手指轻扣,询问道,“今时金价几何?” “市面之上,一两黄金可易十四两白银。”毕自严据实以告,虽不解圣意,却答得诚恳。 “若以金铸,一枚可当银币十五,其值匪浅。” 朱由校话锋一转,问及银币私铸之事,“卿以为,民间能否私铸银币?” “虽能,然私铸钱币,实乃大不韪,等同谋逆。” 毕自严沉吟片刻,答曰。 言毕,脸上浮现恍然之色。 银币之贵,在于双重价值:一为物料之实,即八钱九分之银;二为皇权所赐,货币之虚。 为护此虚值,大明律严,私铸者视同谋反,三伯爷因此丧生,足见其严。 “世人若欲铸币,技艺精湛者不乏其人,乃至超越官铸之美。” 朱由校洞悉毕自严心思,续道,“然私铸银币何以稀少?皆因风险甚巨,银匠亦惧,多选择举报而非同流合污。火耗之利虽诱人,然性命与家产相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若论金币之铸,其利之巨,非火耗可比,恐凌迟之刑亦难阻贪婪之心。” 朱由校言辞犀利,毕自严闻言,顿觉自己思虑不周,忙道:“臣愚昧。” 他终悟:金币一出,假金必泛滥,点石成金之梦,将诱使豪门士绅竞相铸之,市面必乱。 “皇爷明鉴,金币之铸,实不可行。” 毕自严心悦诚服,深知金币流通之祸,远非金银价值之比所能衡量。 毕自严刚认错之际,皇帝身旁的王末适时插言,以成语“昔日之景”描绘往昔:“往昔,市井小民尚携散银至宝泉局易币,而今,唯见豪门仆从,手持熔金之银,络绎前来。” 他续道:“此辈转而以新币易乡间杂银,熔而复铸,再至局中换币,皆因熔银之耗,亦不可小觑。” 朱由校闻王末之言,颔首以应,以一句“言之有理”概之。 随即,他话锋一转,以比喻道破金币铸造之弊:“若铸金币,恐世人连碎银之耗亦不屑,直造伪金矣。” 言毕,摆手止议,转询南直隶之事:“南直隶可有回音?兑银之业,进展如何?” 王末应声而出,袖中取出一卷奏章,呈于御前:“禀皇上,此乃王体乾所奏,南直隶五日前传讯,已兑银币五十万枚,皆是批量交易。” “五十万枚?” 朱由校轻捻下巴,心中盘算:此等数目,成本四十万两白银及余料,加之三成火耗,利润竟达十五万两,实乃财源广进之良策。 复问火耗之事,王末面露异色,答之曰:“异议虽有,却非全然反对。有人嫌火耗之重,更多人则言火耗与银币供给不成正比,令人费解。”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面露疑惑,仿佛雾里看花。 朱由校翻阅王体乾奏章,表情复杂,宛如老人在地铁中初见智能手机般茫然。 随后,又一联名请愿书映入眼帘,其上书:“自隆庆开关以来,南直隶银价暴跌,民生凋敝。” 字里行间,透露出对银币之渴求。朱由校阅后,命人传阅,殿内众人表情各异,精彩纷呈。 请愿书主旨鲜明:南直隶久困白银之荒,朝廷银币虽有四成火耗,亦愿承受。 然,银币数量不足,望朝廷增发,以解民困。 望着这由前朝重臣与地方长官共同署名的奏章,朱由校的神色愈发微妙,仿佛心中正酝酿着新的决策。 原以为南直隶银海浩瀚,必对铸新币持异议。 岂料,此地实乃久旱盼甘霖,银币之需,迫切已极。 正当龙椅之侧,西苑内银币议题沸沸扬扬,南直隶应天府,南龙基银号雅室之内,风云际会。 魏国公徐弘基,亲驾临门,急问:“新币可有音讯?” 王体乾,以茶相待,苦笑答之:“公爷稍安勿躁,锦衣卫携银尚渡淮河,五日之程未竟。” “此银币,皆出自皇帑,若金花银不入内库,新币难继南直隶之需。”王体乾语重心长。 徐弘基轻咳,忧虑溢于言表:“非我之急,乃南直隶银价日颓,民不聊生。” 王体乾温言抚慰:“公爷宽心,下批新币,特为公府预留五万,以彰功勋。” 徐弘基闻言,目光炯炯:“五万不足,至少十万,方解燃眉之急。” 王体乾面露难色:“公爷,实难从命。银币在南直隶,炙手可热,预订者众,皆欲得之。” 言罢,取出一册账簿,展示预订之盛况。 “王大珰,京城繁华,不知南直隶白银之苦。隆庆开关以来,银价如流水落花,去而不返。” 徐弘基长叹,接过账簿,略翻几页,便知自己非唯一渴求者,遂推还之。 “大明经济之乱局,短期看,南地似为受益之薮;然长远观之,实则痛楚难言。白银之聚,南直隶独占鳌头,然其后果,亦非乐土。” 南直隶、浙江、江西,白银汇聚之地,丝绸、茶叶、陶瓷,皆成西夷所爱。 然经济之繁荣,亦藏隐忧,白银泛滥,物价飞涨,民生维艰。 大明经济之舵,何去何从,实乃时代之问。 江西之地,非但陶瓷名扬四海,更是粮仓丰饶之地。 相较于江西的自给自足,南直隶与浙江则略显依赖,其粮食常需湖广、江西两地援手。 钱财,实为社会脉动之镜像,映射着生产之强弱。 试想一寻常国度于后世,其货币发行之量,非独经济政策所左右,国民生产总值亦为核心考量。 货币超发,则通货膨胀如影随形,物价扶摇直上,货币价值黯然失色;反之,若货币紧缩,则非物价下滑之乐土,反是失业蔓延、经济萎靡之深渊。 江南之地,以南直隶为首,自隆庆开关以降,便踏入了通货膨胀之狂澜。 白银洪流涌来,远超社会消化之力,致使地价、粮价岁岁攀高,魏国公府之开支亦翻云覆雨,二十年光景,已膨胀至昔日两倍有余,未来若再续此势,国公恐难继其府第之日常。 “朝廷于南直隶推行银币,并重启金银禁令,此消息一出,江南勋贵无不欢欣鼓舞。” 徐弘基望着王体乾那月余间便圆润的脸庞,感慨万千。 “王公公或许未察,白银过剩之下,南直隶百姓已弃银而取铜,铜钱之需日增。” “此言非虚。” 王体乾点头应和,深知应天府铜钱之价高于顺天府,实乃物以稀为贵之理。 “而今银币流通,一枚竟抵二两白银之用,我府开支因此缩减三成,实为幸事。” 徐弘基眼中闪烁着希望之光,转向王体乾。 “我等上奏,恳请陛下增拨银币于南直隶,京中可有佳音?” 王体乾面露难色,轻叹道:“增额之事,恐不易成。” “若我等多出火耗,于应天府自铸如何?” 此言一出,王体乾脸色骤变,犹如忠犬翻脸,不屑道:“陛下对银币铸造之事,重视非常,每月必亲临督造,岂是轻易可挪移之地?” 徐弘基四处探询,王体乾却如铁嘴铜牙,一口咬定南直隶禁铸银币,绝无回旋余地。 他更携三百锦衣卫,严阵以待,誓要肃清私铸之风。 同时,新币政昭告天下,严禁私铸,悬赏举报,雷霆万钧。 徐弘基怀揣满心失望,黯然归返魏国公府。 甫入府门,安远侯柳祚昌便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追问:“可有转机?” 徐弘基轻叹一声,摇头作答:“难矣!那王体乾坚如磐石,我唇焦口燥,终未能动其分毫。” 书房之内,茶香袅袅,二人对坐而谈。 徐弘基提及那太监清廉异常,拒贿如敌,令柳祚昌瞠目结舌:“世间竟有此等不贪财之阉宦?真乃奇闻怪谈!” 言及对策,徐弘基冷笑:“彼辈独揽铸银之利,致南直隶银价暴跌,物价腾飞,民不聊生。 今上欲铸新币以稳市,我等自当鼎力支持。” 柳祚昌面露难色:“然则税赋之重,令人咋舌。一成本征外加三成加征,更有四成火耗,实难承受。” 徐弘基摆手笑言:“你岂知我徐家何以一门两国公?非唯忠诚二字不可当也。祖宗遗训,忠于君上,家道方能绵延不绝。皇上旨意,唯有遵从,方显我辈忠诚之心。” 柳祚昌闻言,虽心有不甘,却也知徐弘基言之有理,只得点头应允:“也罢,为了家国大义,这银子便忍痛割爱吧。” 闻徐弘基之言,柳祚昌按捺不住,慨叹道:“四成火耗之下,十万白银仅余六万银币之实,然市面流通,其价值倍增至十二万两,此乃奇策也。” 徐弘基闻言,白眼微翻,悠然笑道:“更兼六月后,应天府金银交易之禁,尔可曾忘怀?” 柳祚昌颔首,恍然大悟:“公莫非欲借此火,燃银币推行之焰?” 徐弘基眸光闪烁,狡黠如狐,续道:“违令者,三成家资,尽归我手。” 柳祚昌忧虑:“朝堂之上,弹劾之风,君不惧乎?” 徐弘基摆手,自信满满:“吾取三成,余皆归陛下。吾能献银于君,彼辈除奏章外,何物可献?” 柳祚昌点头,眼中光芒闪烁,思绪万千。 “至于联络百官,共襄银币之举,其因有二。” 徐弘基起身,缓缓道来,“一者,彰显南直隶恭顺之心,以避查税之祸。南直隶欠税累累,陛下新登大宝,正需此等忠诚以掩瑕疵。” “二者,乃吾辈共谋之利。朝中诸公,亦厌彼等久矣。银币稀缺,吾等若能联手垄断,待其成必需品,则无论遵旨与否,皆需仰吾鼻息。彼时,火耗之利,岂止三成?” 柳祚昌闻言,大拇指一翘,赞道:“妙哉!此计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言罢,他又心生一计:“更兼抄家所得,西夷商贸之门,亦将为我等所开,岂非一举两得?” 徐弘基大笑:“正是此理!” \"来,以茶代酒,共饮此杯,随着清脆的茶盏轻击声,一场微妙交易悄然画上句点。 南直隶的这番幕后风云,于朱由校而言,自是云里雾里,浑然不觉。 他心中所惑,唯余一句:\"莫非南直隶真乃贫银之地?\" 待众人阅览完联名上书,朱由校目光转向户部侍郎袁世振,语气中带着几分探寻:\"袁卿,你久居两淮,对应天府的风土人情定有独到见解,不妨为朕细说两淮与应天之现状。\" 袁世振闻言,胸膛一挺,正色答道:\"陛下,两淮百姓多以运河纤夫、盐丁、渔户为业,粮食则多赖江西水运北上接济。\" 面对圣上垂询,他自然不敢怠慢,仪态端庄,言辞凿凿。 \"去岁秋收之时,杨嗣昌转运使曾上疏言及两淮粮荒,皆因漕运受阻,江西米粮难以畅达,本地粮商趁机囤积,谣言四起,百姓恐慌抢购,方酿此祸。\" 朱由校闻言,眼皮微跳,神色未变,心中却已明了袁世振此举,意在为两淮官员开脱。 \"依臣所见,两淮虽白银充盈,民众收入不菲,然物价高企,百姓生活实难言宽裕。\" 袁世振继续禀报,\"此乃通货膨胀之兆,百姓偏爱铜钱而轻银,故南直隶铜钱紧俏,银价低廉,一两白银可兑铜钱一贯七百七十有余。\" \"朕已洞悉。\" 朱由校适时打断,话锋一转,\"昔日,朕已授尔等货币之理,今日,再赠一言。\" 言罢,他低头于案上翻寻,引得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好奇不已。 \"此《大学衍义补》,乃我朝大学士丘濬鸿篇巨制,诸卿可曾涉猎?\" 朱由校手持一书,环视四周,询问之声中带着几分考校之意。 众臣或应\"已读\",或言\"未及\",反应不一。 朱由校对此早有预料,此书深奥难解,能通其意者,大明之内,寥寥无几。 而上一位或能领悟其精髓者,恐非万历莫属,因他亲笔作序,以表推崇。 《大学衍义补》深究刑制律令,强调天讨公义,人法并重,慎刑恤狱。 然朱由校所重者,唯\"以民为本,以法为基\"八字箴言。 他心中所念,实乃书中那几句振聋发聩之言,欲借此良机,再启民智,巩固国本。 丘学士妙语连珠,道尽世间万物虽秉天地而生,却需人力雕琢,方能显其用;其形态万千,技艺深浅各异,价值亦随之起伏,乃至千金之贵,非巨匠匠心,岂能一蹴而就? 此言一出,虽深邃难懂,却引人深思。 朱由校轻抚书卷,缓缓而谈,将丘濬之智慧提炼为:“劳动,乃价值之源泉。”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众人面面相觑,似觉哲理深邃,难以言喻。 “袁侍郎,试想一亩良田,岁收几何?”朱由校目光如炬,直指核心。 “上田丰饶,可收两石;下田虽薄,亦有一石之获。”袁世振毕恭毕敬,据实以答。 “若无耕耘之苦,此田可自生五谷乎?”朱由校反问,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断无可能,荒田无收。”袁世振摇头,答得斩钉截铁。 “故而,田中所收,皆农夫汗水所化,价值由此而生。” 朱由校一语中的,继而又道:“农夫耕田,渔夫撒网,壮士负重,官吏理政,皆创价值于无形。” “然则,此价值何以度量?” 朱由校再问,复又引丘濬之言:“日中集市,物换物缺,乃有钱币生;物币相当,无偏颇之虞,方能流通无阻。” “朕以为,货币者,劳动价值之镜像,衡量万物之标尺也。” 朱由校总结道。 众人闻之,再度相视,心中暗自钦佩。 朱由校见时机成熟,遂以村中市场为例,深入浅出地剖析大明之“通货膨胀”困境: “试想一村,年收千石,市场银钱百两。一人拥田五十亩,岁入颇丰,其创造价值几何?又当如何以银钱衡量之?” \"百石之粮,沉甸甸的民生之基。\" 皇帝的话语如石击水,激起毕自严心中层层涟漪,他陷入了沉思。 \"试想,市场若以百两白银尽购此粮,则其价值瞬间攀升至百两之巅。\" \"妙哉!\"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毕自严,询问道:\"倘若朕再掷百银于市,又将如何?\" \"则其价值倍增,直抵二百两之巨。\"毕自严眸光闪烁,脱口而出,其声激昂。 霎时,毕自严恍然大悟,双眸圆睁,高声疾呼:\"臣已通透,豁然开朗!\" 他激动难抑,继续言道:\"货币,乃衡量劳动价值之尺,分寸之间,不可偏颇。\" 此时,袁世振亦心生感慨,叹道:\"南直隶物价高昂之谜,吾今终得解。原是货币之水,泛滥于市也。\" 言罢,二人不顾周遭,热烈讨论起来。 朱由校目睹此景,满意之色溢于言表,心中暗赞:\"儒家之智,非腐儒所能及。\" 谈及劳动价值论,其渊源深远,虽广言始自英国配第,然实则配第尚未降世。 反观大明,丘濬大学士,早在百年前已洞悉此理,其见地之深,令人叹为观止。 儒家兼容并蓄,生命力之顽强,由此可见一斑。 明朝之时,价值论与实践并重之心学应运而生,此二者若得广泛传播,足以引领国运再续二百年辉煌。 至于儒家之光,于历史长河中最后一次璀璨绽放,非清末本土,而在异国倭国。 正德年间,王阳明以武功获封新建伯,承陆王心学之精髓,将其发扬光大。 其逝后,《传习录》东渡倭国,四百年后,其门生故旧如伊藤博文、木户孝允等,皆以心学为基,掀起倒幕风云,终至明治维新之壮举。 王阳明强调实践之理念,不仅启迪了心灵,更推动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第103章 辩论。 朱由校对于儒学之未来,心中早有筹谋,简言之,便是引领其步入实用之途,再塑辉煌。 具体操作,譬如更名换姓,冠以“国学”之雅称,以扩其声威,提升其地位。 昔日儒家,今已非昔比,犹如可塑之橡皮泥,随统治者之意而形变。 尽管朱由校对时下文官集团颇有微词,然治理国家,儒家之不可或缺,乃不争之实。 复兴百家之论,不过空中楼阁,需脚踏实地,方为正道。 遥想汉唐,诸子百家尚有余韵绕梁;而及至宋明,孔门后学以“和而不同”之名,行“五经注我”之实,诸子精华几被吸纳殆尽。 唐有“我注五经”,循经探理;宋则“五经注我”,以己意曲解经典,实则断章取义也。 观今朝,徐光启以西学入儒,卢象升儒将风范,乃至岳飞、沈括,皆儒林之杰。 儒家之界,已泛化至儒生、儒将、儒医乃至儒商,无所不包。 千年演进,儒家在皇权庇护下,根深叶茂,然亦显其脆弱,不得不顺应皇权,以求自保。 时光荏苒,守旧者出局,儒家士大夫既固执又善变,已与华夏历史血脉相连,非单纯学派可比。 自科举兴,儒家与仕途紧密相连,成为百姓心中做官之代名词。 儒家士大夫,骨子里追逐权力者众。 只要科举之路畅通,儒家自会顺应皇权,如朱由校所愿,借丘濬《大学衍义补》之力,为儒学注入新活力。 “诸位,且听我一言。” 朱由校适时发声,打断了热烈的讨论。 \"此刻,诸位应已洞悉朕为何首肯袁侍郎于南直隶推行高火耗银币之策了吧?\" \"臣等已然心领神会。\" 面对龙椅上那抹得意之色,毕自严虽心中暗叹,却仍恭敬施礼。 心中暗忖:此等真知灼见,岂是稚气未脱、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天子所能独悟? 他悄然侧目,瞥向皇帝身旁的刘时敏,心中暗自摇头。 皇帝所倡“劳动创万金,货币仅其影,衡劳动之尺”二论,蕴含深邃哲理,非司礼监区区老吏所能企及,需有广博世事洞察之力。 莫非是孙承宗老臣? 毕自严脑海中闪过辽东巡抚的身影,旋即又自我否定。 孙公虽历边关,学富五车,然未曾亲民理政,难有此等凝练之语。 如此看来,要么是皇帝真乃天启之才,应验了年号之兆;要么,便是其背后有高人指点,此人智慧,定非池中之物,犹如昔日成祖之黑衣宰相姚广孝,深不可测。 正当毕自严沉思之际,袁世振朗声赞道: \"陛下才智超群,臣等心悦诚服。陛下今日一言,如拨云见日,解臣多年困惑。\" 一语既出,堂中群臣纷纷附和,对皇帝大加颂扬。 朱由校,这位穿越而来的帝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也不禁面露赧色。 \"此等溢美之词,日后少言为妙。\" 朱由校轻摆手势,言归正传:\"南直隶银患严重,袁侍郎之重火耗征银之策,实为良策。 然实施之路,恐多波折,百姓能否接纳,还需诸卿齐心协力,共克时艰。\" 他目光如炬,扫视群臣,语重心长:\"南直隶之事,务必慎之又慎,勿使百姓受苦,致民怨沸腾。\" \"臣等定当谨遵陛下教诲。\" 群臣齐声应诺。 此时,毕自严挺身而出,提议道:\"陛下圣言,当广而告之。臣请将此语刊于邸报,以励天下官员。\" \"嗯。\" 朱由校闻言,先是一怔,旋即颔首应允,轻吐二字:\"准了。\" 待群臣散尽,他亦步出殿外,心怀另一番期待——今日,球场风云再起,锦衣卫与虎贲卫即将上演龙争虎斗。 与此同时,西苑之外,众臣各归其位,召集幕僚,笔录圣训。 \"劳动乃价值之源,货币不过其形之表。\" 此言简约而深邃,将钱财喻为民力,通俗易懂,然其背后哲理,非历经沧桑者难以洞悉。 顺天府诸望族,对此理尚显懵懂,只觉今年民力略显疲态。 张家湾畔,运河轻绕,此地因水而兴,市集熙攘。 茶馆之内,几位乡绅围坐,茶香袅袅间,话题聚焦于劳力短缺。 \"田畴空旷,农人何在?\" 张永成手持茶壶,轻啜间,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彼等皆赴河道之役矣。\" 一手指向远方,沟壑间民夫挥汗如雨,人数之众,不下三千。 \"皇上此举,岂非滥用民力?朝中贤达,何不谏言?\" 张永成眉头紧锁,言辞间不乏书卷气。 \"谏?谈何容易!\" 王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吾有亲眷在刑部,闻皇上初登大宝,即迁南海子。有勇者进谏回宫,下场惨烈,如惠世扬者,双膝尽废,至今仍囚于暗室之中。\"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面面相觑,颈项皆缩。 \"皇上雷霆手段,半年前事,至今犹有余震。\" 王方续道,语带唏嘘。 \"惠世扬之例,足见皇恩难测,吾辈当慎言慎行。\" 众人心中暗自警醒,话题也随之沉重,茶馆内一时静谧,唯有窗外运河潺潺,似在低语世事无常。 \"唉!\" 王方一语既出,众人皆作寒蝉之态,缩颈而退。 此乃何仇何怨,竟至斯极? 杀人已属残忍,而今竟至废人双腿,犹不罢休。 莫非天子真欲尽绝此类人乎? 非也,实则天子对此辈视若无睹,心有所恶,尤以言官为甚。 故而,刑部牢中囚徒,天子皆置之不理,以为豢养些许囚犯,不过微末之费。 \"陛下金言,君可曾细品?\" \"劳动创值,货币乃衡量之具,此二语乎?\" \"然也。\" 暗处,一人颔首应之,复问道:\"君意如何?\" \"朝廷当避民利之争,更勿滥用民力。\" \"承天门集会,君意下如何?\" \"赴之!\" 天子两言既出,邸报风行,京中遂起新风——\"朝廷避民利\",一时传颂。 大明政治,独裁与民主交织之典范。 太祖、成祖时,大事皇帝决,六部行,言官监。 宣宗崩后,正统幼主临朝,内阁三杨掌舵,皆言官出身,权力渐移。 至孝宗,国事更于大朝会议之。 及至朱由校,大朝废,国事皆由帝一言定,六部偶议,科道官则边缘化矣。 此辈不同于六部高官,奏章难达天听,上疏亦石沉大海。 于是,翰林院领衔,言道官为辅,佐贰官影从,七品以上京官,遂聚于承天门。 以\"公开\"、\"公平\"之名,论银币、南海工、京营改制等事。 然真正关切新政者寡,利益相关者亦稀,坚决反对者更属凤毛麟角。 实则,此乃借势迫帝妥协,欲复昔日廷议之制,以臣权试君权。 成,则大明重返旧轨;败,则朝堂成帝一言堂。 天启元年四月初一,朱由校正拥萝莉入梦,忽闻刘时敏呼之,惊而醒。释萝莉,坐起,接巾拭面,色不悦而问:\"何事?\" \"陛下,西苑门外朝臣云集,请开廷议。\" \"哦?!\" 朱由校闻言色变,急步出室,取永乐剑于架上,顾刘时敏问:\"人数几何?有无冲宫之举?\" \"并无。\" 刘时敏忙摇首,\"虎贲卫驻守,文官岂敢轻举妄动?彼等乃请陛下开廷议,议及避民利之事。\" \"避民利?\" 朱由校愕然,瞪目视刘时敏,\"何来避民利之说?\" \"陛下前日所论劳动创值等语,刊于邸报,彼等似有所悟,故聚而议之,言不可与民争利,不可铸币。\" \"用朕之语以制朕乎?彼等欲自寻死路乎?\" 朱由校闻之,怒目圆睁,不解其意,心中暗忖:此辈究竟葫芦里卖何药? …………… 晨光熹微中,周应秋悠然放下手中餐具,正欲遁入日常之“潜龙勿用”,却闻师爷之声如惊雷贯耳:“东翁,风云突变!” “何事惊慌?” 周应秋轻叹,笔下风云暂歇。 师爷性情急躁,唯此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急。 “数十科道精英,翰林院才俊,齐聚西苑门,直言犯上,龙颜大怒矣!” 长随气喘吁吁闯入,未及喘息,急报连连。 “所为何故?” 周应秋眉宇间掠过一抹凝重,非惧皇威,实乃欲探真相。 “皆因陛下‘劳动创富’之论,触动众怒,言陛下以智压民,夺其生计。” 长随一语中的,言简意赅。 “哼,蚍蜉撼树!” 周应秋冷笑,拂袖而起,“备车,吾往西苑一探究竟。” 京城内外,此等景象如出一辙,皆因人心思动,纷至沓来。 至西苑,人声鼎沸,礼科左给事中李若圭正慷慨陈词:“陛下圣明,然货币乃劳动之果,非民力之枷锁。” 他言辞凿凿,如春风化雨。 皇帝高坐,锦衣环绕,神色淡然。 “货币即民力之说,古有暴秦、杨隋、蒙元之鉴,今陛下若以铸币耗民力,大兴土木,恐步后尘。” 李若圭言辞激烈,竟至跪拜,身后众人亦随之下跪,呼声震天。 “陛下,此策若行,天下将乱,民心动荡,国将不国!” 言辞之中,尽显悲壮。 “亡国之策,莫过于斯!” 湖广道御史周宗建挺身而出,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此时当与民休息,非穷兵黩武之时,望陛下三思!” “周卿家,朕识得你。” 朱由校嘴角微扬,眼神深邃,“尔等所言,朕已了然于胸。” 周御史直言不讳,斥陛下之策为“亡国之道”,岂非暗指陛下乃“覆舟之君”? “臣等斗胆,恳陛下三思,撤销此令!” 话音未落,满殿官员如惊弓之鸟,纷纷跪倒,唯周应秋、毕自严、徐光启等尚书侍郎,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唉。” 朱由校轻叹,唇边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心中所盼,不过是一场慷慨激昂的死谏盛宴,即便是戏码,也足以彰显大明士人的风骨与气节。 岂料,一语微露锋芒,众人便如潮水般跪拜,呼声震天。 “古语云,‘武夫勇于战,儒生甘于谏’。” 朱由校霍然起身,永乐剑光寒,缓缓踱步于前,“萨尔浒烽烟中,杜松、刘铤、赵梦麟等将星陨落,彰显我大明忠魂烈骨。 今日,朕欲观诸卿文臣,是否仍怀忧国忧民之心!” 言毕,他声色俱厉,“尔等言辞空洞,动辄‘亡国’‘覆灭’,却不见丝毫实质。 朕曾明令,检验须言之凿凿,时间、地点、缘由、经过、结果,缺一不可。 今尔等当明告朕,何以言亡,何处将乱?抑或,尔等心中所谋,难见天日?” 永乐剑锋一转,直指跪臣,“尔等此行,莫非欲行逼宫之实?” 言落,锦衣卫御刀齐响,地面震颤,随之一片肃杀之声,西苑门前顿归宁静,唯余锦衣卫之笑,响彻云霄,仿佛在嘲弄群臣的无措。 周宗建借经济之由,攻讦银币之策,反被朱由校以“逼宫”之名,巧妙回击。 永乐剑光闪烁,李若圭喉头滚动,咽下惊惧之涎。 皇帝身前剑影森森,背后丁修等锦衣卫如狼似虎,监视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若有异动,丁修自信瞬息之间,可护君安,斩敌首。 与锦衣卫同袍共进的皇帝,亲授武技,此等亲民爱将之君,让丁修心生敬畏,唯余“忠诚”二字。 \"咳咳...\" 朱由校因适才言语高昂,不经意间,两声轻咳破空而出,打断了周遭的凝重。 随后,毕自严紧随周应秋之后,目睹那八字胡锦衣卫于皇帝背后,悄然抽出大榆林军刀,锋芒毕露,仿佛只待圣意一决,西苑便将化为人间炼狱,血海滔天。 毕自严深信,这些锦衣卫,与帝王同食同饷,乃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为防大明再历左顺门之变之祸,毕自严急步上前,以圆场之语化解危机:“误会一场,陛下与臣等不过切磋学问,岂有逼宫之理?” 言罢,他侧目望向周应秋,欲求援手,岂料周应秋却如泥鳅般溜边,袖手旁观,令毕自严心中暗骂不已。 无奈之下,毕自严转而寄望于徐光启,另一位帝王心腹。 徐光启见状,忙上前躬身,言辞间尽显谄媚:“陛下圣言,实乃丘学士思想之精髓,然能领悟者稀。今陛下金口一开,哲理纷呈,臣等如饮甘霖,故有此求教之举。” 朱由校闻言,永乐剑缓缓归鞘,轻哼一声:“朕非不近人情之辈。” 挥手示意锦衣卫解除戒备,重归王座。 周宗建见状,方得喘息之机,心中暗惊:这些锦衣卫,非比寻常,若处神话之境,必是煞气冲天,令人胆寒。 朱由校悠然倚坐,目视群臣,引经据典:“范仲淹《岳阳楼记》有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亦忧其君。 尔等方才指责朕与民争利,那么,范仲淹所言之民,与尔等所言之民,究竟何指?” 言毕,他微微转身,言辞铿锵:“是那些辛劳耕作于田间地头的百姓,还是那些坐拥万贯家财,锦衣玉食的豪绅巨贾?” 言罢,朱由校悠然变换坐姿,凝视周御史,沉声问道:“周卿,试析朕何以与庶民争利乎?” “与……与……”周宗建喉头滚动,终是哑口无言,皇帝之问,犹如泰山压顶,令他难以招架。 此情此景,俨然是皇恩浩荡下的微妙较量。 谈及百姓疾苦,银两火耗,不过是杯水车薪,难以触动皇权根本;而论及富贾巨绅,则又陷士人于两难之境,商贾之卑微,更添几分忌讳。 “尔等,或为富不仁,或才疏学浅,更或心怀鬼胎!” 朱由校一语中的,三连诘问,如利剑出鞘,让跪拜的群臣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朕欲如何处置尔等?” 皇帝轻倚龙椅,语调平和却暗含锋芒。 毕自严见状,连忙挺身而出,言辞恳切:“陛下高瞻远瞩,爱民如子,臣等愚钝,未及圣意万一。然大明律法严明,从无因言获罪之理,望陛下宽宏大量,赐群臣自省之机。” “自省乎?” 朱由校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扳指,思绪万千。 此时,魏忠贤窥见皇帝微妙举止,心生急智,趁机进言:“皇爷,此辈聚于宫门,似有朋比为奸,结党营私之嫌,奴婢请旨严惩,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毕自严更是怒目圆睁,心中暗骂:“此阉人,何其狡黠!” “忠贤,你伴朕左右几载矣?” 朱由校突然发问,语调平和却暗藏机锋。 魏忠贤心中一凛,回想起往昔种种,恭敬答道:“回皇爷,已十有六年。” “你方才所言,何嫌之有?” “结党营私之嫌。” 魏忠贤小心翼翼,额间已渗出汗珠。 毕自严心急如焚,欲再陈情,却见皇帝神色莫测…… 皇帝轻抬手,瞬息间阻止了即将发生的一幕。 继而,空气中回荡起清脆的“啪”声,犹如惊雷划破寂静。 一记响亮的耳光,如同秋风扫落叶般,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魏忠贤那沧桑的脸庞上,力度之大,令其瞬间呆若木鸡。 “你,再道一遍,何以为‘结’,何为‘营’?” 皇帝龙颜大怒,字字如钉。 “结……结党营私。” 魏忠贤颤抖着回应,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震得神志不清,瘫坐于地,满脸茫然地仰望龙座。 “朕,难以置信!” 朱由校怒不可遏,继而一脚飞出,直击魏忠贤心门,“结党营私,蔑视君威,不顾百姓疾苦,不顾国家安危,此等行为,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极!” 言毕,朱由校振臂一挥,对锦衣卫厉声喝道:“押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令下如山倒,魏忠贤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已被拖入西苑深处,只余惨叫回荡。 转而对众臣,朱由校冷目如炬:“尔等,可有结党营私之举?” “臣等绝无此意!” 群臣惶恐,纷纷否认,生怕稍有不慎,便步魏忠贤后尘。 “朕料你们也不敢。” 朱由校冷哼一声,随即话锋一转,“然尔等竟连货币之真谛都不解,仅凭臆断便指责朕与民争利,实乃愚昧无知。” 言及太祖遗训,朱由校若有所思:“记否?太祖曾令犯错官员搬砖赎罪。今朕欲复此制,以正朝纲。” 礼部尚书孙如游适时进言,详述太祖搬砖赎罪之旧制及其兴衰。 朱由校闻之大喜,当即拍板:“此制甚好,不可荒废。尔等既失职在先,又无君上于后,当罚去南海子搬砖,每人两万块,以赎其罪。” 群臣闻言,如蒙大赦,纷纷谢恩。而朱由校却话锋再转:“令魏忠贤率东厂监督,待众人搬砖完毕,方准其归。” 言毕,朱由校拂袖而去,只留“魏忠贤”三字在空中回响,引人遐想。 第104章 损种! 皇帝甫离,西苑深处,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出,迅速将谏臣们团团围住,一句“南海子搬砖之行,即刻启程”,掷地有声。 刀光剑影之下,寒光凛冽,直教人胆寒欲裂,几欲失禁。 毕自严见状,急中生智,率众避其锋芒,心中暗自喟叹:“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更兼东厂监临,局势堪忧。” 目睹同僚被押,步步回望,毕自严心中五味杂陈:“陛下对党争之患,杀伐决断,可见一斑。” 遂与徐光启并肩,感慨万分:“陛下偏爱实干之才,厌恶空谈之士,此情此景,团结朝纲之愿,恐难实现。” 徐光启捻须沉吟,未直接回应,却道:“陛下之意,非欲因党争而滥杀,实则厌恶至极,乃借魏忠贤之手,明察秋毫,以示警戒。” 其言下之意,皇帝以行动宣告:党争之恶,朕已知之,然不欲以此杀人,但若再犯,东厂必严惩不贷,罪名之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皆难逃一死。 “时局动荡,风雨飘摇。” 毕自严闻言,摇头叹息。 徐光启却言:“幸而京外调兵遣将,新官已至,或可稍缓局势。” 此时,周应秋以师爷之姿,适时插话:“空谈误国,实干方兴,此等庸才,死不足惜。” 毕自严闻言,怒目而视:“若陛下今日怒杀言官,民心何安?科道无人,朝政何以为继?此举乃陷陛下于不义!” 周应秋不甘示弱,反驳道:“彼等庸碌之辈,空谈误国,若依其言,大明何日安宁?昔日熊廷弼之例,杀一儆百,定国威于乱世,有何不可?” 言罢,拱手向西苑,态度坚决。 一番唇枪舌剑,毕自严直指要害:“才不配位,必有灾殃。尔等不可因私废公,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境。” 周应秋一甩袖袍。 陛下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兼具仁德与决断,实乃万民之福。 \"吾辈臣子,唯以忠诚侍君,勤勉治事为责,岂能为罪人开脱,悖逆天理乎!\" \"你——\" 毕自严闻言,几欲气结,周应秋却以皇命为由,巧妙封其口。 \"嗤!\" 毕自严深知再言无益,遂拂袖而去,留下一抹愤懑在西苑门前。 \"周尚书,您忠君体国,日后定能青史留名,光耀门楣。\" 徐光启临别之际,对周应秋笑靥如花,言辞间尽显圆滑。 \"工部人才匮乏,恰逢外官入京,还望周尚书不吝援手,共襄盛举。\" 徐光启深知回旋之道,以工部之需为饵,巧妙周旋于权臣之间。 \"为国分忧,乃臣子本分,何谈劳烦。\" 周应秋见徐光启态度谦和,自是不愿树敌,拱手应承。 二人相视一笑,泯恩仇于无形,笑声回荡于西苑之中。 步入主殿,魏忠贤已受杖刑,恭谨跪于阶下。朱由校冷眼相待,径入大殿,未予一词。 \"陛下,请饮此茶,消消心中之火。\" 徐婉儿温婉上前,以茶解君忧。 朱由校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却难掩心中愤慨:\"满口仁义,满腹奸诈,朕恐为尔等所累!\" 言罢,揽徐婉儿入怀,共坐静思。 朱由校心中盘算,魏忠贤虽忠,然政治智慧匮乏,行事张扬,实乃隐患。 立生祠之举,更是愚不可及,前车之鉴,岂可忘却? \"着他起身,继续效力,但切记,勿伤人性命。\" 朱由校在徐婉儿怀中寻得片刻安宁,终发一语,既是对魏忠贤的警示,也是对未来的筹谋。 \"再传朕旨意,赐魏忠贤之干子,令其亲询魏忠贤,何以受责?\" “遵旨。” 刘时敏目光紧随皇命,躬身退却,悄然引众人步出殿外,心中暗自揣测:陛下这是要动真格了? 南海之行,魏忠贤赤身横卧软榻,宛如待宰羔羊,任由义子细心敷药。 “哎哟,轻点!” 虽未遭陛下诛心,但那锦衣卫的铁棒滋味,却也非人所能轻易承受。 二十棍下,他几欲寸步难行,伤口如火炙烤,敷药则寒意侵骨,真乃冰火交加,痛彻心扉,仿佛化作人形制冷机,寒气直往外冒。 “区区结党之疑,何至于此重罚?” 魏忠贤缓过劲来,枕上沉思,心绪难平。 皇帝对朝堂风云,岂会不明? 齐楚浙宣昆,东林党盛,皇帝皆了然于胸。何故他言及此,反遭严惩? 心中困惑,如同迷雾重重。 反观那些被押往南海子的文臣,满面愁云,较之百姓围观更觉精神受虐。 四十里徒步,锦衣卫马背监行,对久居庙堂、少历风霜的他们而言,无异于一场生死考验。 路途漫漫,轿马成空,双腿承重,苦不堪言。 魏忠贤一路颠簸,思绪万千,却始终未解皇帝深意。 直至南海子畔,锦衣卫已对众文官作出安排:搬砖两万,功成方返。 “恳请稍事休憩。” 周宗建作为领头,面对丁修,不得不低头相求。 丁修淡然一笑,挥手间,一干人等被引向临时栖身之所,与军营新兵共挤一室,权当小憩。 闻听此言,卢剑星略显笨拙地一揖手,旋即匆匆部署去了。 “周大人,且听在下细说这搬砖之琐事。” 丁修嬉皮笑脸地踱至周宗建身旁,言归正传道。 “此程路途,颇为遥远。所搬之砖,尚存砖窑,因烟火呛鼻且需水润,故皇恩浩荡,特设于清水河东畔,毗邻东红门。” “南海子内,地面已平,铺设之地,尽在西隅。换言之,诸位需横穿南海子,方能将砖送达。” “本欲以车代步,然皇命未及,吾亦不敢擅专,只得劳烦诸位以肩扛手抬矣。” 此言一出,周遭文官面面相觑,神色骤变,更有甚者,惊惧之下,当场昏厥。 明朝之砖,非后世小巧之物,大明制式,小砖十五厘米见方,大者三十厘米,重逾五六十斤,至于紫禁城之金砖,更是沉甸甸,一砖竟有五十九公斤之重。 “敢问,砖窑所出之砖,每块几何?” 周宗建拭去额间冷汗,颤声问询丁修。 “不过五十余斤耳,以诸君脚力,日搬十块不在话下。” 丁修故作沉思后,轻描淡写地答道。 “两万之数,满打满算,亦不过两千余日,转瞬即逝。” 丁修此言一出,周宗建两眼一翻,晕厥于地。 “周大人!” “周大人!” 众官员惊呼连连,掐人中、唤医者,乱作一团。 “速请太医前来!” 丁修对侧旁锦衣卫吩咐道,嘴角挂着一丝玩味,心中暗忖:这等心理素质,区区搬砖之劳,何以至此? 此时,魏忠贤于马车中探出头来,臀部裹着纱布,由两名魁梧太监搀扶。他环视四周混乱,眉头紧锁。 “禀督公,周宗建大人不堪劳苦,已晕厥,正施救中。” 有人上前禀报。 “区区路程,便如此不济?” 魏忠贤嗤之以鼻,他自恃身体强健,虽年过半百,犹胜壮年,朱长祚《玉镜新谭》中赞其“形质丰伟”,诚非虚言。 魏忠贤,昔日街巷混迹之徒,深知江湖路险,非体魄强健者难以立足。 “孩……孩儿拜见义父大人。” 正当魏忠贤对文官嗤之以鼻之际,身后忽现一阵颤抖之音,言辞间尽显怯懦。 “嗯?” 魏忠贤眉头微蹙,不悦之色溢于言表,旋即转身欲查探何人如此失礼。 心中暗忖:规矩何在?工作时间,当称督公! “哦,原是汪儿啊。” 待看清来人乃颤抖不已的汪文言,魏忠贤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轻挑眉梢问道:“何故至此南海子?” “回……回义父,乃皇上之命,遣孩儿前来。” 汪文言语带颤音,结巴回应,尽显其惶恐之态。 “既如此,便随杂家同行吧。” 魏忠贤轻咂嘴唇,对这皇帝所赐的“干儿子”并无好感,言语间透露着不耐。 “遵……遵命。” 汪文言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异议,只得战战兢兢地跟在魏忠贤身后。 昔日京城官场中叱咤风云的汪文言,何以至此?胆怯若鼠,言语不畅? 此中缘由,皆因魏忠贤手段之狠辣,令人胆寒。 较之皇帝之严苛,魏忠贤有过之而无不及。 汪文言所受之苦,非阉割之痛所能概括。 其受刑之惨,竟至体无完肤,毛发尽失,唯余发眉,真乃“一毛不拔”之极致。 更甚者,汪文言初时对成为魏忠贤义子之事心怀抵触。 魏忠贤岂能容此? 遂施雷霆手段,令汪文言月余间便俯首帖耳。 其中一招,便是集十数太监之力,将其周身毛发逐一拔除,直至光洁如镜。 然,此等酷刑之下,汪文言虽驯服,却落下了结巴之症,令人唏嘘不已。 ………… \"有失体统,委实大失颜面!\" 王永光立于一旁,目睹文臣们搬砖之景,不禁喟然长叹。 官场风云,素来崇尚颜面之道,体面二字,即便是贬谪离朝,亦需镀上荣耀之光。 譬如内阁首辅,即便是卷入泰昌红丸案风波的方从哲,退隐之际亦得中极殿大学士之衔,银币蟒衣相赠,更有护送之荣。 反观大明史上,仅三辅臣落得个不体面的下场,嘉靖夏言为始,崇祯年间薛国观、周延儒继之。 而今,皇上重拾太祖搬砖之罚,亦是颜面扫地之举,无异于文官圈中的另类“团练”——廷杖虽痛,却为速战速决;而这搬砖之刑,则成了漫长煎熬,两万砖砌,岁月难熬。 “大人,您看那,可是内阁中书汪文言?” 王永光沉思间,被身后工部文书赵柳轻声打断。 王永光闻言,眉头紧锁,“何处?” 顺着赵柳所指,只见一宦官身后,蓝帽醒目,按宫中新规,此乃东厂之标。 “汪文言竟成宦官,还隶属东厂?” 王永光心中疑云密布,却只能摇头苦笑,驱散杂念,转问正事:“人选可齐备?” “已足,一营三千,分属三营。” 赵柳答道。 “速带人离去,此地不宜久留,以免祸及。” “遵命!” 正当王永光欲离,魏忠贤身后的汪文言被众罚官认出,惊呼四起:“汪文言乎?” 翰林院缪昌期与御史袁化中面面相觑,确认无疑。 “他非已被锦衣卫拘?怎又变身宦官?” 目睹汪文言一袭红衣,缪昌期面露骇然之色。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汪文言竟以手遮颜,犹如羞花闭月,实则内心痛楚难当——身为阉伶,何以颜面示人? “小汪子啊,你身为咱家义子,在外便是咱家的门面,须得昂首挺胸,方能彰显咱家威严。” “遵命,遵命。” 汪文言连忙应声,身躯挺直,然双手犹似千斤重,迟迟不敢放下。 “手放下来吧,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 最终,汪文言无奈释手,任由众人审视,其状犹如待宰羔羊,暴露无遗。 “果真是汪文言!” 惊呼声四起,而他对此置若罔闻。 魏忠贤随即发号施令,东厂番役们开始驱使众人搬砖劳役,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咋舌,昔日官场掮客,今朝却成了俯首帖耳的卑微之徒。 至于汪文言如何为魏忠贤出谋划策,朱由校既未知晓,亦无兴趣深究。 他深知,阉党与东林党之争,犹如双刃剑,伤敌亦自损,唯有保持冷静,方能掌控大局。 此刻,他手执新历,眉头紧锁,面露尴尬之色:“此物,朕实难解其意。” 历法之道,对他而言,无异于天书一卷,唯知有阴历、阳历、阴阳历之分,其余则一概茫然。 “此历,钦天监可曾验证?” 朱由校放下奏折与新历,询问李之藻。 “回陛下,历法验证,非朝夕之功,需耗时一年乃至更久。《大统历》昔日便是历经三年验证,方得推行。” 李之藻恭敬回禀,心中暗笑皇帝之问略显外行。 “臣所学乃西夷历法,而邢云路则精通《大统历》与《回回历》。此新历,乃我等融合中西之精华所创,理应无误。” 朱由校闻言,手指轻点奏折,犹豫不决。 大明旧历虽不完美,却尚能维持。 贸然推行未经验证之新历,恐生变故,动摇国本。 “先验证一年再说。” “臣等遵旨。”李之藻早有预料,应声而退。 “另有一事需禀……” 朱由校轻置奏章于案,目光转向李之藻,悠然问道:“朕虽不解历法之奥,却闻钦天监诸位,算术精湛,可有此事?” “陛下圣明,确有此誉。”李之藻虽感疑惑,仍恭敬应答。 数学,乃科学之基石。大明欲振科学之翼,必先立科学之分类体系,方能纲举目张。 “朕近观《算经十书》等典籍,深感其驳杂,历术算术交织难辨。朕意,钦天监可担此重任,将其中精华分门别类,历术归历术,算术归算术,如何?” “臣遵旨,感激皇恩浩荡。”李之藻躬身领命,心中暗自揣摩,此乃皇上求学心切,非难事也。 朱由校挥手遣退李之藻,手捻须髯,沉吟道:“国教教材,亟待编纂。然大明各科尚缺系统归纳,尤以算术为甚,诸如《周髀》、《九章》等经典,虽为瑰宝,却混杂天文,难以直接为教材所用。” 理工之治,贵在条理分明,各司其责。朱由校心中已有定计,清除冗员后,又一难题浮现——左都御史张问达,其位可替。言官既已赴劳役,科道两衙几近清空,监察体系亟待重建。 指尖轻敲桌面,朱由校深思:“都察院、六科、内阁,三者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明旧例,非翰林不入阁,此乃英宗后遗风,意在制衡。然时移世易,朕意破此陈规,不拘一格。” 科举殿试,一甲进士入翰林,再图内阁之路,此潜规则束缚人才,非大明长远之计。 土木堡之变后,皇权与相权之博弈,留下深刻烙印。 然今朝非昔比,皇权稳固,何须再循旧制? 在朱由校心中,朝政新局已初具轮廓,打破常规。 行政、财务、监察三足鼎立,内阁则须扮演平衡枢纽之要角。 如此重责大任,岂是翰林院那些埋首故纸堆的庶吉士所能轻易肩负? 显而易见,他们力有不逮。翰林院能孕育出张居正这样的奇才,已是百年难遇之幸,后继者难再续辉煌。 再看翰林院后来之辈,未免令人唏嘘。皇帝朱由校轻启朱唇:“速将各地巡抚名录呈上。” 言罢,倚椅沉思,意欲于群英中再觅良才。 正当帝王筹谋治国之道,应天府魏国公府后,小工坊内暗流涌动。 皇帝推行银币新政,金银之禁重启,然监管森严,私铸者必死无疑。 然应天府配额有限,即便有宦官监工,徐弘基仍心生邪念,意图火耗中饱私囊。 四成火耗,无异于剜肉补疮。徐弘基与其子徐文爵,焦急守候银匠之作,眼巴巴望着铁钎倾注银液入模。 冷却破模,只见几枚黯淡无光的银币,满布黑斑,令人大失所望。 “此斑何以难除?” 徐弘基蹙眉问道,心中暗叹与顺天府银币之天壤之别。 匠人无奈,唯以退火试之,终得数枚暗黄银币,麦穗模糊,与官版银币之精细麦穗、九十六道内陷花棱相比,云泥之别,一眼可辨其伪。 “何不雕琢一番以求近似?” 徐文爵提议,却遭徐弘基摇头否决:“耗时耗力,成本高昂,得不偿失。” 言罢,徐弘基试以吹气验银,却无声无息,弹跳沉闷,显然成色不佳。 “此币可流通否?” 徐文爵疑惑。徐弘基瞪目以对,半晌道:“或可一试,毕竟银质无假。” 身为世袭魏国公,徐文爵行事不羁,法纪观念淡薄,可见一斑。 \"岂有此理!这等劣迹斑斑、一望便知的假银币,一旦流通,怕是从京城来的官宦们会如饿犬扑食般蜂拥而上。\" \"京城之中,三位显赫伯爷因私铸铜币之罪,已被圣上严惩,头颅落地,家族流放琼州,凄凉至极。\" \"试想,届时家族是否也难逃械送京城之厄?\" \"至于如此严重?\" 徐文爵面带疑惑,半信半疑。 \"陛下新纳堂妹为后,怎会轻易对我们动手?\" 他心存侥幸。 徐弘基望着这不争气的儿子,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九代传承,你怎以为皇后会因一‘徐’字而偏袒我魏国公府,或是那定国公府?昔日老祖辉祖公未能保全徐增寿,情分早已烟消云散。\" 言罢,他手指前院,语气沉重:\"到时与令堂或许只能远赴琼州,以捕鱼为生。\" \"盗铸者,死路一条!圣上之旨,岂是儿戏?\" 徐弘基严厉告诫,随即下令:\"销毁,不留丝毫痕迹。\" 他手握几枚银币,与真品细细比对,心中疑惑重重:\"皇上的铸造之术,究竟是何等神奇,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诚然,皇帝所采之法,名虽为铸,实则乃压。 即便知晓其成分比例,若无先进技艺,大规模复制亦是天方夜谭。 此理犹如某些落后国度,连简单打火机亦无法自制。 宝泉局对铸币之术严守机密,实施标准化作业,工匠仅知其局部,不知其全貌。 退火、砂洗、轧边、冷压,每一环节皆不可小觑。 若无皇上指点,宝泉局亦需时日方能洞悉其中奥秘。 更有一物,至关重要,却为我等所无——辊压机,本是兵仗局制甲之利器,而今却成铸造银币之关键。 然,就此放弃,徐弘基心有不甘。 铸币之利,历朝历代皆视为肥缺,铜钱尚能获利五成,何况银币之火耗高达四成,其利之丰,可见一斑。 望着已妥善处理的儿子,徐弘基沉声道:\"速遣心腹至顺天,探访定国公府,看能否觅得精通此道之人才。\" 第105章 发饷! 谈及文官搬砖之议,其体面与否,在今日京城已非议题,此乃太祖遗训,自是风光无限。 昔日万历对张居正之裁决,及后续数十年之懈怠,引领大明朝堂步入一段粗犷岁月,朝臣恭顺之心渐失,犹如历史长河中的激流暗涌,移宫案风波骤起,天启帝破格提携孙如游,却遭东林党人以非廷推之由猛烈弹劾,迫使孙公连番上书乞骸骨,此等重压,对于年仅十六的天子与初登礼部尚书之位的孙公而言,无异于泰山压顶,难以承受。 然对于穿越时空的人而言,此等压力,不过是浮云掠影,轻描淡写间便能化解。 其心态之豁达,宛若江河湖海,无所不容,更不乏“你若不除我,我必灭你全族”之豪迈。 自朱由校帝活剐冯三元、顾造之日起,其铁腕形象便已深入人心,他通过周应秋紧握吏部底层官员任免之权柄,而高层官员之任命,则完全由圣裁独断,彰显出皇权的无上威严。 明朝皇帝一旦强势,朝臣便如秋风落叶,唯余私底下之腹诽与死后之谥号议论,而这一切,在朱由校眼中,皆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朱由校心系大明民间生产力之兴衰,常言:“清查田亩、重订黄册之余,工业摸底亦不可少。” 他审视着赵爽呈上的月度生产报告,心中暗自盘算。 回溯后世,工业摸底之举,曾三次震动摸底,皆旨在为经济政策之制定提供坚实依据。 而今,大明亦需效仿此举,洞悉民间生产之真实面貌。 田亩、人口之清查,自当归户部掌管;而工业能力之普查,则工部责无旁贷。 朱由校手执赵爽奏章,旁侧置桓宽所着《盐铁论》,此书深含汉武帝时期财经重臣桑羊弘之治国精髓,如算缗、告缗、盐铁官营等经济政策,皆为后世所借鉴。 另有一册《前汉书》,伴其左右,自登基以来,他广搜古今典籍,力图以后世智慧融合前朝制度,重塑官府架构。 “大司农、少府……” 朱由校凝视《前汉书》中关于桑羊弘的记载,轻抚下巴,沉思不已。 大司农即户部之化身,而少府则似内务府之翻版。 他意在强化工部职能,同时大力发展宫廷经济,以富国强兵。 一番思量后,他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深知政改之路漫长且艰,需步步为营,方能成就不朽基业。 此刻,他的心力依旧聚焦于军事大局,非止于细微如虎蹲炮微调的琐事。 当务之急,乃是迅速重塑京营之雄风,恢复其昔日之战斗力。 “陛下,饷银发放之期已至。” 一名太监轻声细语,于片刻闲暇后步入御前,禀告道。 “朕已晓谕。” 朱由校淡然挥手,随即在侍从的服侍下更衣,准备前往校场。 每月初五,乃军中发放饷银之日,风雨无阻。 穿戴整齐后,朱由校在锦衣卫的护卫下,步履坚定地向校场进发,亲自监督这一关乎军心稳定的重要环节。 立于高台之上,俯瞰下方队列井然、待领月饷的将士们,他们右手捶胸,齐声高呼“为陛下效忠!”,从辎重营军士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饷银,那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朱由校见状,嘴角微扬,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此右手捶胸之举,乃是他新创之军礼,旨在彰显将士们的忠诚与尊严,誓不轻易屈膝。 徐允祯,这位忠诚的国舅,正一丝不苟地监督着军饷的发放,双眼如炬,确保每一分饷银都能准确无误地落入将士之手,杜绝贪腐之念。 朱由校对这位得力助手投以赞许的目光,深知其可用之才。 对于武德司中新加入的勋贵子弟,朱由校不遗余力地传授治国治军之道,强调克扣军饷如同自毁长城,动摇国之根本。 他言辞恳切,告诫他们:大明若倾,家业难保;唯有忠诚勤勉,方能不负先祖荣光。 朝廷对功臣不吝赏赐,有能者入武略院深造,以期战场建功;无能者亦可在锦衣卫中领俸禄,安享朝廷恩泽。 此等策略,实乃借鉴戚继光之智,深谙军心民心之道。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曾对士卒晓以大义,阐明不得劫掠百姓之理,朱由校对此深以为然。 他望着校场上人声鼎沸的五营将士,心中暗自思量:卫所编制或需调整,以更合时宜。 四品中郎将统辖万五千人,规模似显庞大,不如效仿后世之制,精简编制,提高战力。 曹文诏,这位满脸喜色、肩扛饷银袋的将领,浑然不知皇帝心中所想。 他只感到,在皇帝重视军事、整肃军纪的当下,自己终能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行使将军之职,无惧兵部宵小之冷眼。 大明的天空,似乎因这份重视而更加晴朗。 大明军制何以式微? 原是卫所良田遭侵夺,朝廷拨付军饷,又屡遭兵部中饱私囊,致使麾下将士生计维艰。 文官之流,战功难彰其功,败绩则罪责难逃,将军们为求自保,竟行险招——虚报兵额,名曰“吃空饷”,实则优渥精锐,余众则饥寒交迫,唯作壁上观。 此等军队,顺风顺水尚可一战,若遇强敌,则溃不成军,逃遁四散,犹如辽阳之战,良将殒命,余众鸟兽散,无组织地沦为俘虏,或西奔,或渡海,更有甚者,远遁至朝鲜之境。 朱由校立于高台,阅饷之余,更览后勤账簿,感叹养兵之耗资巨甚,一卫之需,月逾三万银币,尚不计军备之费。 心中暗自盘算:“此等开支,当转由度支司承担,不可再耗内帑。” 昔日大明养兵,赖卫所之田,然田产渐被将领、士绅鲸吞,军户沦为佃农,耕昔日之土。 朱由校决意改革,顺天府政变之际,废除卫所田制,明确归属,一劳永逸。 随后,他思忖顺天府能理清人口田亩几何,漫步而下高台。 曹文诏率众将士响,高呼“参见陛下”,忠诚之态,源于皇恩浩荡,足食足兵。 朱由校笑而挥手免礼,更以诙谐之语勉励士卒:“饷银到手,切莫挥霍,当思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士卒们应声如雷,此等训诫,已成军中佳话。 皇帝亲临基层,不仅为鼓舞士气,更在潜移默化中,树立生活之道,令虎贲之师,心怀家国,亦念及小家之温暖。 军饷发放完毕,随即迎来欢声笑语的休闲时光。 今日,乃是虎贲卫前营精英与武德营健儿的 后世国足选拔之严苛,非朱由校所能想象,但眼前,虎贲卫麾下,足球队竟多达二十八支,正规军独占其二十五,余者则为三辅助营之荣耀。 校场边缘,人潮涌动,万民分坐,目光聚焦于场上激烈角逐的两队。 士卒们以地为席,简单而质朴;而朱由校与曹文诏,则悠然坐于精致小马扎之上,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暇。 “憾哉!” 徐允祯以一记精妙假动作,戏耍对方防线后,射门却憾中立柱,曹文诏不禁叹道。 朱由校闻言,轻笑回应:“徐允祯出身武略院,若胜你麾下勇士,岂非理所当然?” 曹文诏闻言,笑中带讽:“武略院乃天子门庭,智计百出,非我粗犷兵士所能及。然足球之道,智勇双全方为胜者,体质尤为关键,若无矫健之躯,再高明的计谋亦是无根之木。” 朱由校摇头笑道:“朕所愿者,乃见虎贲卫球队,有朝一日能凌驾于锦衣卫之上。” 曹文诏闻言,眼中光芒大盛,誓师般言道:“末将定不负圣望!” 确然,虎贲卫历来未曾战胜过皇帝近卫锦衣卫,一来体质稍逊,二来心存敬畏,不敢造次。 毕竟,锦衣卫乃天子亲军,胜之恐拂圣意。 古往今来,边缘人物一旦跃入权力核心,无不对权力之源怀有敬畏之心,此乃上位者驭人之术也。 朱由校深知曹文诏乃纯粹武夫,无根无基,却也因此而用之不疑。 曹文诏之仕途坎坷,历经多位将领麾下,直至崇祯二年方显露头角,其坚韧不拔,可见一斑。 “踢球一事,旨在让士卒得以休憩,放松心情。” 朱由校鼓励道,“训练虽苦,但若连这片刻欢愉亦不得自在,何谈士气高昂?” 与曹文诏共赏球赛毕,朱由校悠然归返万寿宫,方欲安坐,兵部尚书黄克瓒便携密奏急见,风云突变。 “宣!” 声落,黄克瓒未及行礼,已面含春色,喜上眉梢:“臣特为陛下贺,川中平添雄兵万余,犹如天降奇兵!”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蹙,心生疑云。 忆往昔,授秦良玉四川总兵之职,赐银五十万两,令其募兵两万,以固川防。 今何以骤增兵马? 黄克瓒洞悉圣意,连忙解惑:“陛下英明,秦良玉将才无双,昔播州之乱,随夫征讨,威震川渝。 今其募兵,民众响应如潮,月余便得精兵两万,驻守重庆,蔚为壮观。” 言及安邦彦,黄克瓒续道:“自童仲揆离川,安贼屡请援辽,皆遭陛下驳回。王三善持剑入川,安贼再请,王巡抚遂令其遣军万余至重庆待命。不料,秦良玉借机施谋,遣奢崇明婿樊龙、部将张彤入成都领饷,顺势吞并奢部万军,真乃智勇双全也。” “秦良玉竟能并奢崇明之众?” 朱由校闻言,眸光闪烁,震惊不已。 思绪飘回天启元年,秦良玉以寡敌众,守山海关,勇战建奴于广宁,其子马祥麟更因此获“独目马”之名。 而后,奢崇明叛,秦良玉迅速回川征兵,终平奢安之乱,其功赫赫。 “妙哉!妙哉!” 朱由校览毕王三善与秦良玉联名奏章,不禁拍案而起,“川中局势,由此可安矣!” \"朱燮元之名,跃然于奏章之上,令朱由校不禁轻抚颔下巴,思绪万千。奢安之乱,宛若双峰并峙,各领风骚。\" \"首段烽火,奢崇明之乱起,四川巡抚命丧其手,重启陷落,成都告急,幸得朱燮元以布政使之身,力挽狂澜,守城有功。 随后,王三善与朱燮元携手,汇聚残兵新将,共两万余人,历经三载寒暑,方平定此乱。 然时值天启三年末,朝堂风云变幻,魏忠贤势力崛起,内忧外患交织。\" \"东南改土归流之议,朝堂之上争论不休,王三善率军深入叛军腹地,大方盘桓四十余日,终因粮尽退兵,途中遭遇伏击,王建中、秦民屏等将领血洒疆场,王三善亦悲壮殒命,令人扼腕。\" \"奢崇明与安邦彦合流,再掀波澜,自天启四年绵延至崇祯三年,然此等浩劫,终因三人之力而化解——王三善、朱燮元、秦良玉,以皇恩浩荡之五十万两白银,巧妙布局,二十万两即收买川渝土司精锐,展现了大明对土司力量的极致驾驭。\" \"狼兵、土兵、蛮兵、夷兵,各宣慰司、安抚司之武勇,历年征战,广西、贵州、四川,皆赖其力。 尤其是广西瑶僮众多,土民稀少,征调全赖土兵;贵州则武备薄弱,水西之兵不可或缺;四川川中兵弱,征讨皆调土司。 朝廷对土司之利用,近乎‘空手套白狼’,粮饷自备,皆因羁縻之策,印信之下,号召力非凡。\" \"今朝皇帝慷慨解囊,五十万银币随王三善、秦良玉南下,秦良玉募兵两万,朱燮元再出奇策,征兵土司,一令既出,川中沸腾。 土司为银饷而竞相献媚,石柱白杆兵之威名,秦良玉之英姿,令不轨之徒望而却步。 川渝黔桂,女性英豪辈出,秦良玉练兵重庆,巾帼不让须眉。\" \"细品王三善奏章,朱由校恍然,此局之成,非偶然也。\" 归根结底,此乃金钱之症结。 白银,于东南之地犹如砒霜,毒害经济;然至西南之境,则化为瑰宝,稀缺难求。 江南水乡,近海而居,月港贸易昌盛,白银涌入,反致通货膨胀之困。 反观川渝黔桂,千年钱荒,犹如旱魃肆虐,未尝稍解。 自宋交子问世,钱荒稍有缓和,然纸币一旦失控,经济即陷深渊。 王三善,京中闻帝论银,心有所动,遂访久镇西南之布政使朱燮元。 据其所述,川渝之地,一两白银仅易铜钱四五百,铁钱七百,看似微薄,实则井盐一斤五文,粮一石四钱,物价低廉至极,钱贵物贱,京城购买力至此倍增,足见银荒之甚。 朱由校忆往昔,四川之地,屡为朝廷征兵,万历以降,土司亦领从戎。 览王三善奏章,奢安之乱之因,跃然纸上——生产滞后,劳力过剩,货币匮乏,市场难容,终致反叛。 此乃后世所谓“高失业率”之兆。 大明对北蒙互市,始于嘉靖;而南土司互市,则放任自流。 水西土司,轻易集众两万,应朝廷之召,虽终行悖逆,亦显南方土司势力之膨胀。 朱由校思忖,通货紧缩如高压锅蓄压,稍有触动即爆,王三善用银平乱,实为减压之举,未尝不可。 然念及辽东局势紧张,大明已力有不逮,再开缅甸或安南之战端,无异于添薪于火。 王三善之策,对土司宜抚不宜剿,朱由校深以为然,遂定计稳辽东,避两线作战之险。 “大明今朝,辽东已是重负,岂可再启战端?” 言罢,朱由校目视黄克瓒,语重心长,“王三善所为,正合朕意,东南土司之事,当以和为贵。” 语毕,合奏本,神色凝重,显见国事之重,不可等闲视之。 \"陛下圣明,洞若观火。\"王三善恭敬应和,双手作揖。 \"今四川精锐尽遣辽东,若东南再生波澜,恐川军亦难安其心,战意阑珊。\" \"诚然。\" 朱由校轻叹,目光转向黄克瓒,语带急迫:\"朕命童仲揆引川军归蜀之令,可已至辽东?\" \"陛下,微臣此番正是为此而来。\" 黄克瓒迅即回应,又呈上一本奏折,\"辽东经略熊廷弼急奏,局势突变,恳请暂缓川军回援。\" \"突变何在?\" 朱由校闻言色变,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莫非辽沈已失?\" 他昔日曾严惩御史,力挺熊廷弼,若此时辽沈有失,京城之势必陷被动。 \"皇上宽心,孙巡抚于辽东屯田,报称辽沈民心渐稳,暂无失土之忧。\" 黄克瓒连忙安抚,话锋一转,\"变故在于开原、铁岭两地。\" \"速速道来。\" 朱由校挥手,示意太监取来奏折。 \"自二月熊经略大败建奴,两白旗灰飞烟灭,贼首心生退意,竟欲将开原、铁岭等重镇拱手让于蒙古内喀尔喀部落。\" \"内喀尔喀?\" 朱由校眉头紧锁,急取舆图审视。 大明辽东防线,辽沈为核,北有开原、铁岭之突出,恰似利剑悬于敌喉。 此地北邻科尔沁,东接叶赫女真,西连内喀尔喀,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开原、铁岭,分别为叶赫、内喀尔喀互市之所,而科尔沁,则成为大明制衡蒙古之策的牺牲品。 \"若建奴真将两地赠予内喀尔喀,彼等一旦接纳,大明与蒙古之战端,恐难避免。\" 黄克瓒继续分析,\"内喀尔喀背后,站着林丹汗,蒙古黄金家族之后裔,野心勃勃,不可小觑。\" \"据熊经略奏,宰赛获释后,建奴传递此意,内喀尔喀五部至今争执不下。\" 黄克瓒见机进言,\"熊经略恐引发内喀尔喀猜忌,故未轻举妄动。\" \"此乃''麻杆打狼,两头畏''之局。\" 朱由校放下奏折,摇头苦笑,\"熊廷弼惧出兵引猜忌,内喀尔喀亦惧触怒大明。\" \"昔日穆宗划定互市于铁岭,便是为制衡内喀尔喀。去年宰赛伏击建奴,便是因此。\" 朱由校目光如炬,\"令熊廷弼放手一搏,内喀尔喀不敢轻易接纳此等''大礼''。\" 若内喀尔喀中有异心者,又当如何?\" 黄克瓒追问。 \"让他们明白,大明的意志,不可违抗。\" 朱由校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闻及圣上之言,黄克瓒微露异色,沉吟道:“收复开原铁岭,亦如履薄冰,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辽东局势,非内喀尔喀与建奴可独论。” 朱由校轻摇玉手,召黄克瓒近至御案前,语重心长:“开原、铁岭,实则三面包围,西喀尔喀,北科尔沁,东逝叶赫,今叶赫已没于建奴,科尔沁与我大明素无和煦,且闻建奴首领联姻科尔沁,长此以往,恐生异心。” “陛下莫非欲……”黄克瓒愕然抬头,话未尽。 “策反科尔沁?” 朱由校言简意赅,眸光闪烁。 “若使科尔沁与铁岭互市,是否可令其与内喀尔喀鹬蚌相争?” 朱由校眯眼一笑,计上心来。 黄克瓒捻须沉思,心中暗忖:“蒙古诸部纷扰,或有此效。 昔年大明强盛,戚李二将镇守,四方,今则不同,辽东烽火连天,兵力不济,恐二者反成盟友。” 一番剖析后,黄克瓒道出忧虑:“然则,此举或有损我大明威仪。” 朱由校淡然一笑,深知黄克瓒所虑:“国之大者,不在一时之荣辱,而在长远之计。 前汉有围困之危,李唐亦曾渭水盟誓,待国力充盈,自可重振雄风,如汉武帝逐鹿大漠,唐太宗令突厥献舞。” 言毕,朱由校目光如炬,望向远方,似已预见未来之辉煌:“饭需一口口吃,当下之急,乃除建奴之患,待时机成熟,再图蒙古不迟。” 然而,\"然而\"二字道尽转折。 皇帝之言,权宜之计,实乃伏兵待后发。黄克瓒心中却难免五味杂陈,犹如吞下了黄连,苦不堪言。 方才一战,建奴两白旗灰飞烟灭,全胜之姿犹在,转瞬却需敛锋藏锐,转为守势,实难平心中那股豪情壮志。 \"五年之期,或许更短。\" 朱由校慧眼如炬,洞悉黄克瓒之郁,指尖轻叩地图,仿佛已见未来图景。 \"朕誓将向蒙古诸部宣告,大明,依旧是他们仰望而不可及的巍峨巨擘!\" \"昔日大明之恩赐,他日朕必加倍索回,让四方知我大明威严未减!\" \"臣,心领神会。\" 黄克瓒目光紧随皇帝指尖所至,那处地图之上,赫然标注着——大宁卫,三字跃然纸上,仿佛已预示着大明复兴的曙光。 他躬身行礼,心中激荡,誓与君王共赴这场复兴之路。 第106章 互市。 朱由校轻触舆图,大宁卫之地跃然眼前,遂向黄克瓒悠然发问,言语间透露出对时局的深思:“朕忆往昔,察哈尔林丹汗,虎墩兔憨之名震四方,东征西伐,意在蒙古一统,且屡犯我边疆,可有此事?” 黄克瓒颔首应之,语带恭敬:“陛下所言极是,林丹汗确为察哈尔之主,其威名远播,自登汗位,东并朵颜,北击内喀尔喀,声势日隆。” 他续道:“昔万历年间,林丹汗与抄花数度侵扰边境,广宁至锦州数百里之地,受其侵扰,民不聊生。然四十五年时,林丹汗归还俘虏,以示诚意,先帝恩准广宁互市,铁岭亦与抄花等部通商,一时之间,边境稍安。” 朱由校闻言,微微颔首,似已洞悉蒙古局势。 忽而,他话锋一转,笑语盈盈:“黄尚书,可曾斗过蛐蛐,此中乐趣,非比寻常。” 黄克瓒一愣,旋即答道:“臣自幼受严父教诲,未曾沾染此等玩物丧志之事。” 言罢,心中暗自思量,大明帝王中,不乏此类逸闻,却非治国之道。 朱由校轻描淡写间,将桌上舆图收起,提笔蘸墨,于贡纸上轻点两点,喻意深远:“蛐蛐之养,需得适时而饲,方能健硕艳丽;而斗时,则需饿其体肤,激其斗志,方显英勇。此理,用于蒙古诸部,岂非同出一辙?” 黄克瓒闻言,眼前一亮,仿佛窥见了皇上的深谋远虑,却又不解其详:“陛下之意……”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笑意:“欲使蒙古自乱,方为上策。 朕欲遣使科尔沁,许其铁岭互市之利,但需其牵制内喀尔喀,使之无暇他顾。” 言毕,他将纸条递与黄克瓒,目光炯炯:“卿可细查科尔沁之所需所求,务必隐秘行事,勿使风声走漏。” 黄克瓒双手接过纸条,躬身领命:“臣必不负圣望,先行试探,再行定夺。” “善。”朱由校满意地点点头。 大明,素以颜面为重之国,其应允与察哈尔、内喀尔喀互市,实乃双方交锋后,对方俯首称臣之果,非主动恩赐之例。 此番举措,前所未有,引人深思。 “兵部需筹谋……” 朱由校沉吟间,目光转向黄克瓒,欲言又止,终是轻叹:“罢了,此等重任,朕托付于锦衣卫。” “陛下,所指何事?” 黄克瓒闻及锦衣卫之名,心生急迫,连忙追问。 皇帝欲借特务之手,其意深远,自当探明。 “互市既定,暗中遣密探行刺、投毒、焚田、造谣,令科尔沁与内喀尔喀乃至察哈尔诸部自相残杀,兵部能否胜任?” 朱由校之言,犹如寒冰刺骨,令黄克瓒瞠目结舌。 “这……实难从命。” 黄克瓒眨眼间,已是满腹为难。 细作之事,非锦衣卫莫属,他唯有摇头苦笑。 “既如此,便依朕意行事。” 朱由校言简意赅,挥手示意黄克瓒退下。 待其身影远去,朱由校不由自主地再次展开舆图,思绪飘回大明往昔的辉煌战绩。 对于蒙古诸部,或者说前元余孽,大明的态度历经沧桑,变化莫测。 忆往昔,朱元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其英雄事迹,妇孺皆知。 洪武年间,徐达、常遇春等名将北伐,燕云十六州重归华夏,元廷北遁。 洪武三年,五大将星璀璨,首次北伐,北元军队几近覆灭,大明以雷霆万钧之势,欲一举荡平北疆。 然,世事无常,洪武五年之战,徐达失利,李文忠得失相抵,唯冯胜独胜。 自此,朱元璋策略转守,以蚕食之法,逐步消耗蒙古势力。 直至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大将军领兵北伐,捕鱼儿海一战,北元朝廷覆灭,蒙古诸部四分五裂。 及至朱棣,靖难之后,大明内修外攘,对北策略暂缓。 然蒙古人却趁势嚣张,永乐七年,本雅失里竟敢杀害大明使臣。 朱棣震怒,亲率大军北伐,誓要严惩不贷。 然初战不利,丘福等将贪功冒进,全军覆没,令朱棣痛心疾首。 怒火中烧的朱棣,亲自披挂上阵,迁都北京,拉开五征大漠的序幕。 自此,大明对蒙古之策,变为谁强便打谁,草原之上,风云变幻。 宣宗、正统初期,大明军队依然威猛,对蒙古连施重拳。 然朱祁镇亲政后,局势急转直下,蒙古再次崛起,大明转入守势。 宪宗虽有壮志,却因朝局动荡,未能尽展宏图。 孝宗时,虽有王复等将才,然后继无人,终致弘治年间失地之憾。 然此期间,蒙古诸部亦非铁板一块,几经内斗,孛儿只斤·巴图孟克脱颖而出,尊号达延汗,草原之上,又起波澜。 随后,明武宗正德帝威严发声,犹如龙吟虎啸:“报上名来,汝乃何人?” 应州大捷,辉煌战绩,岁月尘封,具体斩获虽已模糊,但达延汗之陨落,确系当年辉煌篇章。 武宗实录,字字珠玑:“此后边患虽频,然未敢深入腹地。” 、“同年,琉球、天方、瓦剌,远道而来,共襄盛举。” 谥号之赐,尽显英武:“刚强不屈,直理天下;威震四方,敌德兼修;祸乱既平,武功赫赫;刑民皆服,克敌制胜;壮志凌云,虽终有尽,武名永存。” 明武宗正德朱厚照,历史之镜,已清晰映照其功过。 正德一朝,达延汗陨落,为嘉靖盛世奠基,朝堂更迭,时机微妙。 嘉靖年间,边防固守,京城之围虽险象环生,然英雄辈出,犹如初露锋芒之荷,俞大猷、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如璀璨星辰,照耀史册。 嘉靖仙游,隆庆、万历继统,张居正力挽狂澜,朝堂清明,四方蛮夷,皆言:“大明之威,盘之即服!” 缅甸、安南、蒙古、女真、西南土司,无一不感受大明铁骑之威。 朱由校手抚舆图,辽东辽西,心中五味杂陈,将星黯淡,雄师不再,大明需时以养精蓄锐。 正当此时,黄克瓒携旨归兵部,筹划新政,首要之务,洞悉蒙古局势。 蒙古之复杂,犹如迷宫,本部、卫拉特,布里亚特,错综交织。 左翼察哈尔、兀良哈、喀尔喀,右翼土默特、喀喇沁、鄂尔多斯,加之科尔沁,独立而强盛,其地通辽,物产丰饶,尤以“灰色拖更大耗子”闻名遐迩。 辽东战略,东征西守,辽沈为矛,广宁为盾,黄克瓒面对舆图,眉头紧锁,皇帝之策,真能化险为夷,而非养虎遗患? 正当黄克瓒深思之际,顺天府衙内,周应秋对即将赴任的乡官心存疑虑:“仅凭此等乡绅之力,真能接手粮差重任,无虞乎?” 大明今朝,夏收秋敛之重任,因官阙人稀,竟成士绅囊中之物,谓之“包揽粮差”。 此中乾坤,关乎乌纱稳固,钱囊丰盈,实乃官场头等要务。 官员若想青云直上,必先饱食终日,考绩斐然。反之,若囊中羞涩,考绩难保,仕途便黯淡无光。 此乃“上不沾边,下无着落”,环环相扣,贪腐之风暗流涌动。 士绅豪门,功名加身,粮差之事,自然手到擒来。自家田地,能逃则逃;亲朋故旧,能减则减,皆因利字当头,方得同舟共济。 至于缺失之田亩,一则挂靠功名,减免赋税;二则巧立名目,暗中摊派。 百姓愚昧,不知税赋真相,无端背负烂账,欲诉无门,终致民怨沸腾,揭竿而起,聚啸山林,以求自保。 县衙捕快与士绅私兵,针锋相对,火光四溅,然百姓势单力薄,终难敌权势之压,血溅当场,税仍难逃。 税入不足,复加摊派,官逼民反,循环往复,实乃时弊之痛。 周应秋与袁世振,地方谙熟之辈,深知粮差油水之深。 彼辈行事,犹如“借花献佛”,士绅之财,原封不动;百姓之血汗,却遭三七剥削,七归豪强,民何以堪! 粮出田间,已非农人所有,层层剥削,始于士绅,经于胥吏,终于官宦,至于国库,所剩无几,其数难计。 故皇上设乡警,以巡察乡间,冀望安民。 袁世振笑谈两淮盐事,喻士绅百姓之关系,若士绅失百姓,犹鱼失水,岂能久存? 然旧习难改,权柄在握,士绅岂肯轻易放手?加之县衙暗流,更添复杂。 故而,吾心已决,欲往访黄尚书府邸,探问是否能为我挚友董应举筹谋些许兵刃,以壮其行。 观董应举正襟危坐,向一众乡绅娓娓道来下乡之要略,袁世振则悄然转身,步履轻盈迈向门外,心中暗自思量:“至于那些乌烟瘴气之纠葛,自当由你这位吏部尚书大人,挥剑斩乱麻,一力承担矣。” 第107章 乡警。 \"嘿,袁世振,你这厮倒是滑不溜手!\" 周应秋望着其渐行渐远的背影,轻挥指尖,似有千言万语凝聚于一瞬。 此人推诿之术,端的炉火纯青,令人叹为观止。 大明吏治之弊,岂是吏部一隅之力所能挽狂澜于既倒? 然周应秋深知,与袁世振斗法,实非明智之举。 毕竟,袁世振乃皇帝臂膀之臣,重任在肩,非等闲之辈可轻触其怒。 周应秋,这朝堂中的老狐狸,心中自有一杆秤,明辨是非,知进退。 在无良将可替袁世振之际,他岂会自找麻烦,无故树敌? 更况其手执权柄,已是众矢之的,而袁世振不仅掌财权,更兼新政要务,得罪之人更甚。 未来风云变幻,或还有求于袁世振也未可知。 望着袁世振离去的背影,周应秋心中暗自揣摩:“购置兵器予乡警,此举意欲何为?” 与此同时,黄克瓒刚自西苑归来,兵部衙门内亦是议论纷纷。 对于袁世振之提议,黄克瓒亦是眉头紧锁,心绪难平。 增编官员尚可理解,但武装乡官,岂非玩火自焚? 民间持械,一旦心术不正,岂非民变之祸端? 面对黄克瓒之疑虑,袁世振淡然一笑,拱手向西苑方向,言辞凿凿:“陛下圣意,乡警无械,何以从豪强手中征收赋税?况陛下雄心壮志,欲再造乾坤,乡警乃其利器也。” 黄克瓒手指轻敲桌面,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兵器易失,万一落入贼手,恐成大患。” 袁世振摆手笑道:“君不见陛下新军如虎,雷霆万钧?新政初试顺天府,若有闪失,自有陛下力挽狂澜。且乡间三官之设,乃前宋保甲之遗风,旨在安民护国。” 言罢,他递上一册,乃其心血之作,融合盐政改革之智,三乡官职之设,试行条例,详实备至。 “昔年王阳明平宁王之乱,保甲牌法,成效显着。东南海防,乡约自治,皆是实战之鉴。今则由私转公,唯法度严明,方可万无一失。” 黄克瓒闻言,心中盘算,又生一计:“乡警既设,谁人统之?”此言一出,权力之争,昭然若揭。 在皇权之下,县巡检局、府巡检司为乡警之上属,然其中微妙,又岂是简单隶属所能涵盖?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皆为那至高无上之权柄矣。 然而,对于此庞大军事力量的顶端管理归属,却未明言何人执掌。 黄克瓒,身为兵部尚书,对此深感忧虑,担忧朝廷中枢竟无直接统辖之衙门。 至于皇帝亲训之新军,他自是不敢轻易置喙,但对于这股带有民兵色彩的队伍,他誓要争取一席之地,毕竟,这乡间琐事,终归不脱民事范畴。 “此事尚需时日筹谋,陛下设立乡警,意在制衡民间豪强,根治税赋之弊。” 黄克瓒话音未落,袁世振已心领神会,环顾四周,低语道:“顺天府巡检司,多源自前五城兵马司,陛下对新政寄予厚望,急于见成效。 此时若贸然争权,恐触龙鳞。” “再者人才匮乏必成难题,乡警之职,何人来担?待时机成熟,再议此事,方为上策。” 袁世振一番话,令黄克瓒颔首赞同,心中暗赞其审时度势之智。 “言之成理。” 黄克瓒捋须而笑,心知袁世振之意,在于争权亦需天时地利。 此刻显露锋芒,无异于自曝其短。 应待新政推行遇阻,再行发难,届时,五城兵马司之人自难逃其彀中。 “即便彼等建功,亦不足虑。大明疆域辽阔,乡官之需,非五城兵马司所能独撑,即便加上南京,亦是杯水车薪。” 黄克瓒胸有成竹,言辞间透露着对未来的筹谋。 话锋一转,黄克瓒又提及兵器之困:“实乃棘手。” 袁世振闻言,面露疑惑,黄克瓒苦笑解释:“年前,工部、兵部已清算旧账,发现库中空虚,形同虚设。即便有存,亦需优先供应辽东与陛下新军。” “陛下虽令宫中收购……呃,抢购西山、石景山矿藏,煤铁理应充裕。” 袁世振欲言又止,随即改口,“然铁课既定,增购仍需向石景厂购之,耗资不菲。” 黄克瓒无奈摇头,道出宫廷经济的奥秘:“宫有制经济,公私分明。国帑为公,内帑为私,石景山矿场既入内帑,朝廷若用,亦需付费。” 此言一出,二人相视苦笑。 \"铁课停滞不前?内廷接管后,石景厂产量竟未见涨?\" 袁世振闻言,眉头不禁紧锁成川。 国帑私帑,界限分明,此理他心知肚明。若非万不得已,他岂愿朝廷向龙藏深处伸手,侵扰皇室内帑之清净? 毕竟,若朝廷能轻易取之于内帑,皇帝亦能轻易掠之于国帑,此非长久之计。 大明虽时有赖内帑解困,然皆因国赋不敷,户部循章上书,皇帝方忍痛割爱,从内库涓涓细流中析出银两。 忆往昔,圣上慷慨解囊,却换来户部架构之变,度支司应运而生,内廷之手悄然探入财政审计之域。 \"铁课虽有增,然需铁之处更甚往昔。\" 黄克瓒无奈地摊手,言语间尽显疲惫。 \"辽东劲旅、京城新锐,皆嗷嗷待哺于兵器;孙承宗、左光斗等屯田兴农,亦亟需农具之助。石景厂订单堆积如山,已排至六月之后。\" 言罢,他轻抚账簿,物资清单跃然眼前,铁料之困,一目了然。 \"石景铁矿,出矿即熔,转瞬成器,京城市面上铁料稀缺,几无余货。\" 黄克瓒补充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袁世振闻言,头皮发麻,昔日朝廷购铁,尚能市面寻觅,买办奔波,虽有利益纠葛,尚能维持供需。 而今,皇帝掌矿,铁料却依旧难求,仿佛一切如故。 \"更兼兵部已退居幕后,仅余监督之责。\" 黄克瓒再添冷水,道出另一隐忧。 石景、西山两厂崛起,工匠被抽调一空,兵部亦需向石景厂下单求兵刃,此乃皇帝新令,工部、兵部皆成监督者,生产大权旁落。 \"若无现货,唯有等待或自备铁料,求助于石景厂。\" 黄克瓒望着愁眉不展的袁世振,提出建议,\"我且为你书一信,携银并此信,往石景厂龙基商号寻赵管事,或可解你燃眉之急。\" 袁世振闻言,沉重颔首,似乎已预见前路之艰难。 夕阳西下,时光已逝大半,而问题依旧悬而未决,令人心生焦虑。 赵爽若铁料难求,势必银购高价,市场之行在所难免。 二人寥寥数语后,手持兵部批文,袁世振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石景山的征途。 半日跋涉,石景山终映入眼帘。 原本,此等琐事无需袁侍郎亲临,但他心怀新政之好奇,加之听闻圣上常顾石景、西山,自己却未尝踏足,遂决意一探究竟。 袁公驾临,早有侍从通报,石景厂安保司提督太监郭真亲自迎候,拱手致歉:“赵管事正忙于会客,失礼之处,望袁侍郎海涵。” “无妨,此乃常事。”袁世振面带微笑,内心虽有微词于赵爽之傲慢,然身为官员,自当涵养于表。 与郭真一行汇合,众人步入石景厂,沿途景致令袁世振颇为惊讶。 低矮新墙与永定河交相辉映,昔日小镇已初具县城之貌,变化之速,令人咋舌。 行至半途,袁世振偶遇一群推独轮车之劳力,蓝帽加身,乃锦衣卫所擒乞儿也。 袁公好奇询问,郭真答道:“此乃京中乞儿,因谣言之故,被皇爷严惩,发配至此,以工代罚。” 闻此,袁世振颔首,心中暗自赞许新政之效。郭真又言:“此等乞儿,虽出身贫寒,但劳作勤勉,无论是开井铺路,皆能胜任,宫中按劳计酬,他们亦能自食其力。” 袁世振闻言,眉宇间流露赞许之色:“如此,乞儿亦能重焕生机,实乃皇恩浩荡,劳动改造之妙法也。” 思绪飘远,袁公忆及前几日因谏言触怒龙颜的言官们,被遣往南海子搬砖,不禁暗自揣度:“不知彼等能否如乞儿般,在劳动中重塑自我。” 观毕乞儿劳作之景,袁世振未作久留,策马直奔厂中核心,心中对新政之期待与信心,又添几分。 甫入石景厂办公重地,袁世振目光所及,恰见赵爽与工部尚书徐光启并肩而出,一派和谐景象。 他心中豁然开朗,瞬间明了赵爽未亲迎之由——徐尚书,乃赵爽青云直上之幕后推手,自然需以礼相待,优先奉陪。 徐尚书,实乃赵爽攀龙附凤之贵人,其地位尊崇,非自己这暂署户部尚书印、尚缺建功立业之机者可比。 “徐尚书安好。” 袁世振拱手行礼,言辞间尽显敬意。 “袁侍郎有礼。” 徐光启亦回礼,二人礼毕,步入大堂,仆从随即献上香茗,气氛融洽。 轻抿一口茶,赵爽便直截了当:“袁侍郎此行,莫非为兵器而来?” “正是为此。” 袁世振亦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顺天府新政,乡警急需兵器,兵部库存告急,故特来求助于赵兄。” “兵器之事……” 赵爽闻言微蹙眉头,心中暗自思量,此等事务,理应兵部直接操办。 “可有兵部正式公文?”他随即问道。 “公文在此,请过目。”袁世振迅速从侍从手中接过,恭敬呈上。 赵爽接过公文,细查骑缝印鉴无误后,胸有成竹道:“所需之数,库存尚足,袁大人宽心,三日之内,定当安排妥当,绝不误事。” 言辞间,既有承诺之重,又不失干练之风。 第108章 毛文龙. 三日之约既定,兵器直送顺天府巡检司,赵爽言谈间亲送客至石景厂外,尽显礼数。 “袁大人此举,颇显急切。” 徐光启归途并辔,轻叹道,“四月农耕忙,乡警下乡,恐扰民生。” 赵爽闻言,面露惑色:“此言何意?” 徐光启续言:“农时宝贵,若遇鲁莽之辈,恐伤根本。” 赵爽颔首赞同,却又摇头苦笑:“吾乃内务府辖下商贾,朝政之事,非吾所能妄议。” 徐光启微微一笑,未再深言,心中暗赞赵爽投资有道。 昔日资助新兵,实为图日后军需之利,此乃政治智慧,非等闲可比。 新帝登基,慧眼识珠,赵爽等人亦得龙颜一顾,摇身变为内务府正三品皇商,世事变幻,令人唏嘘。 科举之士,或有轻视之心,然官位所在,不容小觑。 徐光启拂去杂念,与赵爽步入内堂,共理账务。 至于袁世振之举,朱由校早已洞悉。 郭真马不停蹄,无奈宫门已闭,只得宫外候至次日,趁帝膳时禀报。 朱由校闻兵器之事,神色淡然,心知此乃巩固地方、对抗豪强之良策。 “朕已明了。” 言罢,朱由校继续用膳。 大明皇室饮食,讲究至极,即便崇祯帝标榜简朴,其膳食亦不失奢华。 而朱由校,作为穿越者,对饮食无过多苛求,能果腹即可。 “今日小菜过咸,盐价几何?” 朱由校微蹙眉,问于刘时敏。 “乃顺妃娘娘所赐。” 刘时敏答曰。 \"或许是不谙皇爷之嗜好,烹饪时调料过量矣。\" \"此萝莉之姿,实难觅可爱之影。\" 刘时敏之言入耳,朱由校眉宇轻扬,心中暗忖: \"今夜,便让汝尝尝‘教训’的滋味。\" 未再纠缠菜肴之事,朱由校轻敲桌上茶盏,对刘时敏略显不悦地道: \"宫中前辈竟如此吝啬?朕之茶盅,仅余五叶残茶,淡而无味尚不换新,岂是朕内库之窘况?\" \"皇爷,安化黑茶虽珍贵,然您正值青春,过量恐伤龙体。\" 提及茶叶,刘时敏只能苦笑以对,心知皇帝此乃借题发挥,对那位萝莉娘娘的宠溺之情,难以直言。 何故? 此等场景,上月已悄然上演一回。\"哼~\" 朱由校轻哼一声,转首不视此宦者,尽显傲娇之态。 目睹皇帝孩童般的赌气,刘时敏心中五味杂陈。 侍君多年,他深知陛下乃明理之人,言之有理,自可免罚。 而今,陛下分明是将顺妃娘娘厨艺之过,迁怒于他。 他自需有所回应。 \"奴婢已备菊花清茗,皇爷不妨一试,或能解此乏味。\" 言罢,刘时敏示意侍从奉上早已备好的菊香茶。 朱由校垂眸审视那漂浮水面的朵朵菊花,眉头微蹙,似有所思。 此乃何物? 菊花决明子香茗? 朱由校轻抿一口,眉宇微蹙。 略显微涩,然非他饮茶初衷。 咖啡因之求,此中无觅,须知自然之咖啡因,仅存茶、咖啡、可乐树与可可豆间。 “滋味尚可。” 苦尽甘来,朱由校苦笑摇头,默认了刘时敏的茶政约束。 茶虽好,过犹不及,此理他深谙于心。 言罢,朱由校便沉浸于日常的奏章批阅之中。 ……………… 而此时,辽东之地,战事正酣。 大奠堡畔,硝烟微起。 毛文龙率精锐二百,潜行而出,悠然至农庄附近。 密林脱身,目视农奴劳作,钢刀在手,一声令下: “建奴片甲不留,不从者,亦不留!” “杀!” 令下如山倒,士卒奋勇而出,杀声震天。 “明寇来袭!”敌营惊呼,警报四起。 “速战速决,此地不宜久留!” 毛文龙置哨兵于不顾,指挥若定。 战罢,明军伤亡有之,斩获颇丰,斩首四十七,俘众二百余。 “建奴首级携归领赏,余者付之一炬。” “将军,林火……” “林火何惧?月余来,焚林无数,何在乎此!” 匆匆搜掠,金银细软打包,汉奴背负,随军而去。 半时辰后,黑烟滚滚,毛文龙一役,令建奴本就拮据之资,更添重创。 阿巴泰,肩缠白布,率旗人至农庄,只见满目疮痍,犹如修罗场。 “毛文龙!!!” 怒不可遏,鞭挞汉奴以泄愤。 自春以来,毛文龙屡出奇兵,此已是第七座农庄遭劫。 “毛守备荣归。” 毛文龙携部众及解救之汉奴返暧阳堡,定辽兵马使杨镐亲迎。 “凯旋复命。” 毛文龙神色凝重,拱手以报。 待军法后勤验首级后,杨镐携手毛文龙,共赴庆功之宴。 凯旋归来的将士,自是酒酣肉饱,尽享盛宴。 论及杨镐此人,实乃矛盾之体。 两战皆墨——蔚山围城之役,萨尔浒野战风云,皆以败局告终,令人唏嘘。 回溯往昔,此等“佳绩”,唯李景隆之流可与之比肩,人称“建文运输大队长”。 然则,杨镐边陲建功,屡挫蒙古,其仕途升迁,皆赖此间英勇。 他竟敢与杜松并肩,夜袭蒙古抄花,一介文臣,此等胆略,实属罕见。 由此观之,杨镐统军之才,大兵团作战实难驾驭,但其长袖善舞,尤擅与武将交好,尤其是李成梁麾下猛将,关系非同一般。 毛文龙,李成梁系中佼佼者,尚能挽弓射日,正值壮年。 随杨镐移镇凤凰城,二人同食一锅饭,同饮一壶酒,情谊渐深。 在杨镐的精心调度下,毛文龙得以大展拳脚,频频袭击建奴农庄,扰乱其农耕秩序。 熊廷弼之命已至,旨在围困新奠堡周边桥堡,以袭扰战术消耗建奴,不求全歼,但求断其粮道,饿豺狼于荒野。 “大人,战果已悉。” 酒酣耳热之际,文书急报,斩真奴九十六,叛军一百七十五,解救汉奴三百七十有余。 杨镐挥手示意,尽显大将之风。 “贤弟,今日愚兄斗胆,以兄相称。月余之战,你打得漂亮,为兄脸上有光啊!” 杨镐搂着毛文龙,笑语盈盈,拍胸脯言道:“我本应黄土一抔,幸得陛下垂怜,委以重任,整顿辽东军务,还望贤弟鼎力相助。” “兵马使之言重了,但有所需,文龙定当赴汤蹈火。” 毛文龙豪饮一碗,誓言旦旦。 “唉,我这文官之身,朝堂之上已步履维艰。” 杨镐苦笑,自比为“皇上的夜壶”,道尽官场辛酸。 “若失宠于上,弹劾一起,项上人头便不保矣。” 言罢,他轻拍脖颈,眼中闪过一抹忧虑。 “杨兄如此待我,文龙岂有不助之理?” 毛文龙酒意上涌,声音洪亮,尽显兄弟情深。 \"杨兄有何差遣,但凡力所能及,毛某文龙定当鼎力相助,绝不有丝毫懈怠。\" \"妙哉!兄长正需贤弟此等豪言壮语为后盾。\" 杨镐爽朗一笑,随即拍案而起,尽显豪迈。 \"来,兄长再与你共饮此碗,以表心意。\" 言罢,他手起酒落,为毛文龙斟满一碗琼浆。 酒酣耳热之际,院内军兵正享受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酣畅,其中一位壮汉与其英姿勃发的儿子低语密谈。 \"爹爹,那杨镐真能信赖吗?\" 尚可喜边为父切肉,边轻声询问,眼神中满是不安。 \"此事非你小子所能妄断!\" 尚学礼闻言,轻拍其子脑门,以示训诫。 \"昔日萨尔浒之战,他运筹帷幄,令建奴大败而归,此等战绩岂容小觑?\" 尚学礼语重心长,言语间不乏对杨镐的认可。 \"哼,皇帝怎会选此等庸才为吾等上司?\" 尚可喜心中不服,暗自嘀咕。 \"纵有不妥,亦是你长辈之顶头上司,岂容你妄加非议?\" 尚学礼再次拍肩,严厉中透着几分无奈。 \"况且,辽东大局由熊廷弼大经略主持,杨镐不过辅助之角,战略决策尚轮不到他。\" 尚可喜闻言,点头称是,心中对熊廷弼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视其为守护辽东的英雄典范。 英雄崇拜,乃人心所向。 对年仅十六的尚可喜而言,熊廷弼力挽狂澜,护佑辽东安宁,无疑是当世豪杰。 历史未曾重演辽沈之殇,海、盖等州免遭建奴侵扰,尚家亦得以保全。 尚可喜之母幸免于难,其父尚学礼更因体格魁梧,有幸结识毛文龙,结为义亲,共赴抗敌之路。 思及崇祯朝之种种,不禁令人唏嘘。 毛文龙在东江锐意进取,麾下将士与建奴血海深仇,若非绝境,谁愿屈膝于仇敌? 酒醒人未醒,次日晨光中,杨镐犹自梦中未醒,军旅生涯与诏狱之苦,让他对酒力渐感不支。 \"日后饮酒,需量力而行。\" 他喃喃自语,直至日中时分,方强撑起身子,步出屋外,仰望晴空,心中筹谋已定:\"毛文龙既为我所用,下一步棋局,当如何布局?\" 第109章 顺应时势! \"兴衰皆苦,叹世事沧桑。\" 袁世振凝视着田野间百姓足下简陋的草鞋,心中不禁泛起涟漪,轻声叹息,思绪万千。 诚然,那草鞋,四月春寒料峭中,仅添薄袜,是何等刺骨之痛? 非劳作之鞋,麻布之履乃节庆之时,方显体面之资。 随行数十军卒衙役,文吏三两,一行人远离京城繁华,踏入大兴县乡野深处。铜锣\"咚咚\"震响,唤聚一村百姓。 \"城中使节再现,所为何来?莫非税赋又增?\" 边缘处,老农低语,目光聚焦于那绿袍黑帽、略显突兀的官员身影。 绿袍黑帽,初观奇异,细察更觉不合时宜,却也透露出时代的无奈妥协——绿色易染,红紫难求,非血可成,味之异也。 待村民聚集,新任乡官登场,铜锣再响,宣告新政:\"父老乡亲细听端详,圣上旨意,田赋丁税,自此由乡官乡警直征,大户代征成过往。 徭役分摊入田亩,公平合理新气象!\" 乡长以俚语释政,字字珠玑,道出官方接管赋税之变革。 袁世振颔首赞许,观此新选乡官,虽非进士之才,却也饱读诗书。 然士人亦有层次,进士之志高远,而此乡长,秀才止步,生计所迫,曾为账房。 皇帝设乡官,意在提效行政;袁世振力挺,实为百姓减负。 其最显着之处,莫过于上任即携官斛官秤,意在终结\"大斗进粮,小斗出米\"之恶行,六字道尽地主剥削之残酷。 依古制,十斗合为一石,然此辈租斛,竟逾常规,十二斗乃至十五斗不等,问之则答曰:“唯汝家量器失准,非吾辈之过。” 转至小斗之时,百姓困厄求援,至“大善人”处借贷,则换以缩水之斛,九斗已属仁慈,更有甚者,仅七八斗而已,其行径令人咋舌。 又闻大皇帝新政,旨在清丈田亩,号召乡民备妥田契,以旧换新,每亩仅征一文。 乡官宣政毕,袁世振默然而去,卫士相随。 时人口虽增,未若后世之盛况,一省之城难容千万之众。 即便是京城近郊之乡,人口亦不过数千。 乡治简约,一长一官一乡佬足矣,辅以钢刀长枪弓弩,足备防卫。 此际,犹如大浪淘沙,强者自会脱颖而出,得贵人赏识,步步高升;弱者则如浮萍漂泊,难保根基。 朝廷所遣乡官,犹似李云龙麾下精兵,自主权大,初时虽仅数人几枪,数年经营,却能成军,乃至装备洋炮,威震一方。 乡虽小,亦聚三五千众,非易事可驭。 能否以有限之资,成非凡之业,聚民心,收豪强之税,皆系于乡官之能。 幸而朝廷非孤立之援,违法之徒,锦衣卫必惩;乱后之余,亦有军队清场,杀鸡儆猴,然非长久之计,刀悬颈间,方知痛楚。 当袁世振晨光熹微中下乡之际,朱由校帝却沉浸在懊悔之中,床笫之欢,意外之果,令其自责不已。 晨光透帘,无人敢扰圣驾,帝独对佳人徐婉儿,其态若八爪鱼缠绕,肤白如玉,泪痕隐现,此情此景,令帝心绪难平,回味间,五味杂陈。 徐婉儿半露的玉背,在鸳鸯被的艳红映衬下,更显肌肤胜雪,恍若凝脂。 一股寒风轻拂,伴着一缕细若游丝的娇吟“嗯~”,徐婉儿勉强睁开眼帘,映入眼帘的竟是帝王那张无辜的脸庞,如同晨曦初照,不染尘埃。 忆及昨夜温柔乡的缠绵悱恻,徐婉儿心中涟漪四起,脸颊瞬间染上了桃花般的绯红,羞涩难当。 即便常伴君侧,共度良宵,但每当云雨过后,那份娇羞依旧如潮水般涌来,令人难以自持。 言归正传,待君王梳洗毕,政务处理妥当,转而沉浸于书海之际,袁世振适时而至,汇报其下乡之所见所闻。 汇报完毕,君王挥手示意退下,随即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崇祯帝至死未解之谜,大明之基何在? 是维系于宗族礼法的坚固壁垒,还是依托于官员豪门的利益交织? 皆非也! 大明之基,实乃“吊民伐罪,驱除鞑虏,复我中华”之壮志,其核心在于爱民如子,此理至明。 回溯太祖朱元璋之治国方略,无论是严令伐山凿石以护生态,还是轻徭薄赋以养民生,皆是为了百姓之福祉,减轻其肩上之重担。 而今,此等仁政又将重提,以固国本,强基固本,势在必行。 念及国本,朱由校忽而转身,目光炯炯,询于刘时敏:“皇后之月事,何日始,何日终?” 刘时敏闻言,面露难色,小眼微转,答曰:“此事,奴婢尚需查证。” 言罢,匆匆离去,心中暗自祈愿,万勿有孕。 不久,刘时敏归来,报以日期,朱由校闻言,心中大石方落,暗自庆幸,此乃安全期也。 是日,午膳独享,缘由不言自明——皇后羞涩难掩。 餐后小憩,待醒来时,却闻偏殿内传来稚嫩的哭声,犹如银铃破碎,朱由校得意洋洋,背负双手而出,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容,仿佛在说:“吾言既出,必践之诺,萝莉之泪,如约而至。” 皇后闻讯赶来,急哄顺妃,而刘时敏则紧随皇帝身后,心中五味杂陈。 原以为帝后共度春宵后,能更添几分稳重,不料皇帝依旧童心未泯,记仇如斯,竟以辣椒戏弄顺妃,以报多放盐之“仇”。 对于主子的这份孩子气与恶趣味,刘时敏首次感到既无奈又好笑,心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时而沉稳如渊,时而顽劣似童,真乃世间奇人也。” \"此乃何患之有?''进军校场,锤炼体魄去也!'' 言罢,朱由校振臂一挥,率领锦衣卫浩浩荡荡,直奔校场而去。 深知体魄乃立业之基,昨夜之遭遇,虽本钱雄厚,体力却显力不从心,故立志强化筋骨。 至于天子如何锤炼之法,暂且按下不表。 然则,乡官下乡之举,却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奏章如雪片般飞往通政司,继而涌入内阁。 此番波澜之起,缘由单纯——乡官新制触动众多利益网,每一丝牵扯,皆是大明旧制瓦解之兆。 基层里长、里首制度何以崩塌? 根源在于征役繁重,里甲供应无度。 新官上任,先索拜见银,数十两不等,佐贰官至吏书、门皂,亦各有分润,且定时索取,逾期则强行摊派。 加之里长、甲首需轮番置办下程、陈设、酒席等种种开销,负担沉重,终至不堪重负。 此等重压之下,本应稳健发展的中农阶层,反被层层盘剥,沦为士绅佃户,上升之路被堵,勤劳亦难改命运,社会犹如火药桶,一触即发。 更有甚者,乡官开始清理隐匿于士绅名下的土地,直触利益核心,无异于虎口夺食。 朝堂之上,弹劾之声四起;地方知县,亦频频上书诉苦。 新政虽好,执行却难,盖因人心不古,有令难行。 此刻,顺天府知府董应举,身为前锋,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然其选择,竟是迎难而上,只因吏部尚书周应秋一语如剑:“此等小事尚不能解,尔何用之有?” 于是,董知府率三班衙役,鸣锣开道,声势浩大,出城为乡官助威。 未出京城十里,已有士绅候于路旁,名曰请宴,实则试探。 然董知府心知肚明,此行非为宴饮,乃是为朝廷新政保驾护航,彰显官威,震慑宵小。\" 对此,董应举当场断然拒绝,态度坚决。 眼见府尊铁面无私,士绅们面面相觑,随即有人被推至前沿,哀声陈情:“府尊大人,田税之重,犹如泰山压顶,我等实在难以承受啊!” “朝廷大兴土木,民力已竭,佃户难觅,土地荒芜,税赋却如影随形,我等家底已空,何以应对?” 董应举骑于马上,闻言冷笑,挥鞭直指苍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朝廷之难,岂逊于尔等?”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官俸军饷,皆为社稷之重,何来容易二字?” 他话锋一转,严厉道,“若敢抗税,锦衣卫不日即至,家门之内,难逃法网!” 此言一出,士绅们无不骇然失色,心中暗道:锦衣卫出手,岂有完卵? 新政之下,摊丁入亩,徭役免除,然田税倍增,每亩三斗,加之丁口税每年百文,夏秋两季,税赋如山。 新政更迭,夏税丁口,秋税田亩,百姓生计,更添重负。 董应举继续说道:“今年两税,由乡长主责,主薄统筹,税务司监管,朝廷无需再遣差役。” 言毕,他侧身一指,只见一青衣账房模样之人,骑黑马,悬算盘,乌纱帽下,自报家门:“本官李英,大兴县税务使,专司税赋。” 李英一番陈词,明确了征税流程,士绅们这才注意到这位新面孔。 董应举环视四周,眼神凌厉:“顺天府内,田亩丁口,一律征税,优免尽除,此乃圣意!” 他话锋一转,对偷税漏税者发出警告:“初犯三倍重罚,举报者奖其三成;再犯家产充公,举报者可得五成。”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向士绅们:“偷税漏税,乃是大明之蠹,陛下有言,必出重拳打击。 诸君若能踊跃举报,不仅为国效力,更能得些实惠,何乐而不为呢?” 遥望董应举渐行渐远的身影,及其护卫相随,士绅群中窃窃私语,宛如秋虫低鸣。 “避无可避矣。” 有人轻叹,似自语又似警醒。 “避?何以避之?” 另一人悄声反问,语调中带着几分无奈。 谈及董应举的严令——“初犯重罚三倍,举报者赏三成;再犯则家产尽归国库。” 此言一出,众人心生寒意,更有人戏言:“只怕有人正觊觎汝家之财。” “速归家,告家人以谨慎为要。”低语间,危机四伏之感油然而生。 此时,人群中几位壮汉斜睨着议论纷纷的士绅,心中暗自盘算:“举报偷漏税,赏钱诱人,真假难辨,却也值得一试。” 董应举对身后风云变幻置若罔闻,此行目的昭然——为乡官撑腰,顺道惩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豪劣绅,以顺天新政立威。 “袁世振方归,董应举又巡,朝廷动作频频。” 朱由校手执奏章,其上高谈士绅乃国本,应厚待而非苛责,转问刘时敏:“董知府何时离京?” “回陛下,董知府巳时出城。” 刘时敏应答如流,朝中重臣行止皆需报备,以防皇上有召而不得见。 朱由校沉吟片刻,取出一枚虎符,目光深邃:“持此符,召虎贲卫前后两营及军法、武德两司都头以上将领入宫见朕。” “遵旨。” 刘时敏领命而去,虽不解皇上突然之举,却不敢怠慢。 待刘时敏离去,朱由校把玩手中奏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世人若忘乎所以,便是自寻绳索。” 言官之事,今非昔比。 泰昌遗补之臣,多陷囹圄或劳改,余者皆精明避世,不轻言是非。 朱由校翻阅官吏名册,喃喃自语:“独立思考,未陷泥沼者,方为可用之才。” 大明言官,往昔风采何在? 年轻气盛,位卑言重,乃其本色。 朱元璋时,言官直言敢谏,非如今日之貌合神离。 究其根源,队伍不纯,蛀虫作祟。 今则清流渐显,或深藏不露,或真知灼见,乃大明之幸。 \"你此番仗义执言,却恐仕途仅限庶吉士之阶矣。\" 说罢,朱由校轻挥衣袖,将那奏本抛入尘封的废纸篓,目光随即落在案头的宣纸之上,心中盘算着都察院与六科的革新大计。 须臾之间,曹文诏携麾下将领,如风卷残云般步入殿堂,众人以曹、徐二将为首,纷纷以拳捶胸,齐声道:\"末将等叩见陛下!\" \"众卿平身。\" 朱由校亦以拳自捶胸膛,以示回应,威严中不失亲和。 \"朕欲遣尔等率六千精兵,月余为期,巡行顺天府地界,一则历练兵马,二则扫荡潜藏之山寇盗匪,以安民心。\" 闻旨,曹文诏与徐允祯不暇思索,齐声应诺:\"末将领命,誓不辱使命!\" 继而,朱由校手按永乐宝剑,目光如炬,对众将晓以大义:\"其一,剿匪须剿抚兼施,血债血偿,绝不姑息;降者则罚以西山采煤五年,以示惩戒,此乃仁政与威严并存之道。\" 约法三章,简洁明了:杀人者,虽远必诛;伤人及盗,依法论处。 此法既公且严,彰显帝王之明察秋毫。 面对大明人口激增、失业严峻的现实,朱由校心忧如焚,却未至自残手足之地步,以图缓一时之急。 “其二”。言及军纪,朱由校声色俱厉:\"朕观尔等练兵半载有余,三令五申,务必令行禁止。 朕之军队,乃百姓之盾,非侵扰百姓之狼虎。 饷银皆源于民脂民膏,岂容尔等反噬其主? 设军法、武德二营以儆效尤,违者即便是朕之门生,亦难逃法网!\" 虎贲、豹韬,乃朕心血所系,为改革朝廷之基石。军令重于泰山,军纪严于青天。 若此等新军不遵此道,宁弃之辽东前线,以警后世。 军纪,乃军队之魂,失之则战力无存,甚或沦为暴行之师。 若京营巡视而掠民,朕颜面何存? 届时,朕宁赴煤山自缢,以谢天下,亦不愿见此辱国之行! 其三,依据新颁军赏令,剿匪功绩,首功为尊,斩敌一首,银赏二两;生擒一人,银赏倍之,并记一功于册。 累积六功,晋升一级;至十八功满,连升三级,荣耀加身。 尔等应知,朕非吝财之主,此番离京所耗,皆由朕内库承担,兵部之手,断不可触及尔等应得之赏。 凯旋之日,赏赐如数,分毫不差,朕言出必行。 然,朕须严正声明,若有杀良冒功之恶行,败露于朕耳,定当全队严惩,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此乃连坐之法,军纪森严之又一保障。 朱由校皇帝,对此等行径,零容忍矣。《韩非子》有云:“明主执二柄以驭臣,刑德是也。” 赏罚严明,方显君威。 半载光阴,豢养虎贲,月耗万金,朕未尝吝惜。 若此等精锐,犹行杀良之事,则军纪何在,国威何存? 其四,此番出征,非与蛮夷争锋,惟剿匪安民耳。 若败绩而归,恐无颜见朕。 对敌建奴,或有难言之隐;但对匪徒,若不胜,则朕之银两,岂非付诸东流? “末将领命!” 将领们闻听圣意,凛然应诺,声震殿宇。 朱由校颔首,心中暗喜:兵勇在于将,将勇则兵强,此半年训练,成效显着。 煞气渐敛,朱由校温言勉励:“整军备战,明日启程。 宫门处,朕已备赏以待,望诸君满载而归。” “遵旨!” 众将齐声应和,声如洪钟。 朱由校立于殿门,目送将士远去,心中暗谋:火已燎原,吾当添薪助势。 至于领军之人,曹文诏虽去,马祥麟犹在,虎贲之师,岂因一人而散? 两营北上,声势浩大,朝野震动。 未走兵部,直赴疆场,皇帝此举,意图何在?众臣惊愕之余,更添几分揣测。 曹文诏挥师北进,粮草辎重随行,一路风尘仆仆,直捣匪巢。 此番行动,无疑为朝堂投下一颗重磅炸弹,引发无数猜测与议论。 在朝臣之中,若论脚程,度支司正卿毕自严堪称风驰电掣。 身为皇城仓储之钥的执掌者,毕自严深知虎贲卫粮草之秘:两月之储,一月食粮,一月备用,粒米不增。 此粮草之量,恰似京至宁远之程,徒步可至。 更令人心悬的是,天子行踪成谜,是否亦随军疾驰? 一时之间,百官如热锅上之蚂蚁,纷至西苑求见,令朱由校倍感愕然,仿佛置身云里雾里。 经小宦通报,毕自严疾步入苑,于万寿宫校场偶遇正与锦衣卫蹴鞠的龙颜。 朱由校一脚妙传丁修,转而对毕自严笑问:“何事令爱卿如此匆忙?” 毕自严喘息未定,却已躬身而问,言辞恳切:“臣斗胆,敢问陛下遣虎贲卫出城,莫非辽东烽火又起,欲亲征建奴乎?” 其忧心如焚,可见一斑。 京营重组后,战力堪忧,龙骧、虎骧两卫,一为新丁未熟,一为辽军参半,人心难安。 唯虎贲卫,乃京城之坚盾,一旦离城,空城之惧油然而生。 “爱卿平身。” 朱由校轻挥龙袍,宽慰道,“朕仅令彼等赴顺天府巡查,非赴辽东。” 闻此,毕自严心中大石落地,长舒一口气。 “陛下,臣误以为陛下欲亲征,故而失态。” 毕自严直言不讳,坦露心迹。他恐皇帝因熊廷弼小胜而轻敌,欲效仿古之帝王,亲率六军。 朱由校闻言,哑然失笑,心中暗道:朕岂是那等莽撞之人? 随后,兵部尚书黄克瓒、工部尚书徐光启等相继而至,六部、都察院齐聚一堂,皆因虎贲卫之事而来。 “巡视、剿匪而已。” 皇帝一语道破,袁世振等人听后,眼神微妙,心照不宣。 新军虽弱,对付山贼草寇,自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此行实为顺天府新政之助力,非单纯剿匪那么简单。 众人见皇帝安然无恙,皆大欢喜,心中暗喜:天子未行,国本稳固,幸甚至哉! 闻悉虎贲卫仅于顺天府辖内巡游,众人顿感释然,犹如卸甲归田之轻松。 此行不仅意在肃清境内匪徒,更兼试炼新军锋芒,实乃一举两得之美事。 “区区顺天府内游历,无需兴师动众,朕故未惊扰各部,所需粮草,亦是随取随足,便捷至极。” 朱由校语毕,目光扫过群臣额间细汗,心中感念其勤勉忠贞,不禁感慨:“诸卿拳拳之心,朕已洞悉入微。” “陛下英明神武!” 群臣闻言,连忙俯身拜倒,异口同声,心中暗自赞许皇帝此举,更期盼新军能北直隶全境驰骋,以免京师屡遭扰攘,亦使地方官吏知晓天子威仪,政令畅通无阻,杜绝南直隶之风气蔓延。 朱由校未知群臣腹诽,仅淡然挥手:“朕欲亲眼见证,虎贲卫练兵成效。” 言罢,即令群臣归衙理事,勿使国事稍有耽搁。 “臣等遵旨告退。” 群臣躬身行礼,依次退出,京城内外随之传遍了虎贲卫出城剿匪的消息。 然智者皆心知肚明,顺天府内岂有需京营大动干戈之匪患? 实则,此乃为新政张目,彰显皇权威严之举。 一时间,京城各大家族心照不宣,税赋之事,岂敢怠慢? 新政之下,唯有顺应时势,方能安然度日。 第110章 狠狠地轰! 虎贲卫巡边剿匪之讯,如春风野火,瞬间席卷顺天府,全城为之沸腾。 昨日方离京城的董应举,未及归途,已闻周应秋急报,飞骑传书,瞬息而至。 他轻挥朱笔,回执已毕,又赐铜板十余,以示嘉奖,差役欣然离去。 “圣上高瞻远瞩,实乃社稷之福。” 董应举望着差役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赞叹。 新政受阻乡间,圣上毅然遣军助力,无异于为新政披荆斩棘,开辟坦途。 “策马前行,再赴他乡。” 董应举一跃上马,对随行众人豪迈而言。 众将士齐声应和,士气如虹。 路旁,虎贲卫铁骑列阵,气势如虹,浩浩荡荡,引得路人驻足赞叹:“新军之威,震古烁今!” 李大户立于旁侧,苦笑摇头:“皇恩浩荡,税赋难逃,谁敢轻忽?” 昔日士绅,常以民乱为盾,抗税拒征,此计千年未变。 然今朝不同往日,圣上明察秋毫,官吏合流,税政严明。 昔日士绅之权谋,今已无处遁形。 昔日征税,士绅操持,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而今,官员亲赴田间,税赋分明,无有遗漏。 更有告缗令出,严惩偷税漏税,士绅官员,皆需掂量成本,权衡利弊。 于是,曹文诏、徐允祯二将,领命出征,于顺天府内纵横驰骋,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二人深知,京畿重地,非同小可,行事需谨慎,不求奇功,但求无过。 如此,圣上之令,如臂使指,新政推行,势如破竹。 士绅之谋,终难逃天网恢恢。 境内岂容匪徒藏身? 此番出征,皇命所系,实为试炼新军锋芒。 二人皆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徐允祯,身为勋贵之后,智计百出,非比寻常武将曹文诏。 他,徐允祯,天子之戚,大明未来的定国公,正逢皇帝意欲重振勋贵军权之际,虽路途艰辛,然权柄在握,何人敢言苦? 徐允祯自是全力以赴,即便混迹于粗犷军卒之中,亦能安之若素。 京城因虎贲卫巡防而秩序井然之时,辽东却烽烟再起,武靖营与建奴正蓝旗,姜弼与阿敏,两雄对峙,榆林英豪对阵建奴悍将,血脉喷张。 京城急令,五日飞抵辽东,皇帝御笔亲批“放手一搏”,熊廷弼闻讯,即刻挥师北上,誓复失地。 泛河两岸,明军火炮轰鸣,六十米宽的河面难阻铁骑雄心,昔日航运要道,今朝成为土城之殇。 五轮炮火,城墙摇摇欲坠,终至轰然倒塌。 “将军,是否即刻攻城?” 将士请命,姜弼淡然:“勿急,再行炮击。” 熊经略之教诲铭记于心,“结硬寨,打呆仗”,火药充裕,何须急攻? 辽东风云际会,火药之威,足以撼动辽沈,何惧一城之得失? 炮声隆隆,城内人心惶惶,熊廷弼三战告捷,辽东士气大振,而建奴则如临末日。 努尔哈赤无暇顾及旁骛,急需重整旗鼓,铁岭、开原,虽知难守,亦需奋力一搏,以保士气不失。 往昔以命相搏夺城,今朝岂能轻易言弃? 于是乎,这份棘手的任务——象征性地阻击明军,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两蓝旗这对“难兄难弟”肩上,它们本就身处边缘,备受冷落。 正蓝旗之舵,由阿敏执掌,他麾下皆是努尔哈赤胞弟舒尔哈齐的旧部,人马雄壮;而镶蓝旗,则由莽古尔泰率领,麾下多为昔日战友及叶赫部的归降之众,可谓新旧交织,错综复杂。 我族虽以骁勇着称,尤擅“弃暗投明”之道,但此番安排却暗含玄机。 阿敏身为舒尔哈齐之子,政敌环伺;叶赫部更是明朝附庸,地位卑微。 因此,两蓝旗便成了承接重压、包揽险恶的代名词。 “参领大人,局势堪忧,明军迟迟未渡,我等该如何应对?” 乌垒,一名风尘仆仆的旗兵,面带忧虑,宛如古之司马,急切地向长官求计。 明军火炮之威,犹如天外飞星,非我等初涉科技之渔猎族群所能抗衡。 每闻炮声轰鸣,城墙震颤,守军无不心惊胆战,胆寒若鼠。 “勿论其攻与不攻,当务之急,乃修补城防!” 华善,这位守城将领,面对明军黑洞洞的火炮口,毅然决然。 他指挥若定,令伤者撤离,余者则争分夺秒,搬运沙袋、滚木,誓要封堵那摇摇欲坠的城墙缺口。 然而,炮火无情,未待众人喘息,新一轮的轰炸接踵而至。 “轰!轰!轰!” 巨响之中,人心惶惶。 华善怒不可遏,对那些企图躲避的包衣奴隶,厉声喝斥,甚至不惜以刀相向,只为稳住阵脚,扞卫城池。 “主子,您且避一避,明军火炮凶猛异常。” 一悌己人见状,连忙劝谏,欲拉华善避险。 但华善深知,此城若失,家族将沦为奴隶,他岂能坐视不管? 于是,一脚踹开劝阻者,手持长刀,誓要震慑人心。 那些汉人包衣,见华善动怒,恐惧之下,只得强忍恐惧,再次投身于搬运之中。 华善见状,面色稍霁,但仍不忘严令监视,若有懈怠,格杀勿论。 随即,他亲自登上城墙,欲探明军虚实。 此刻,他心中所系,唯有家族安危与城防稳固,至于那些包衣生死,已无暇顾及。 言罢,华善疾步迈向楼梯,未料,几步之遥,城外骤响炮火连天,犹如雷霆乍惊。 “大人当心!” 惊呼未落,华善尚未来得及侧目,一枚暗色炮弹已如猛兽般撕裂残垣,砖石崩裂,哗啦啦间,他竟被掩埋于废墟之下。 周遭包衣之伤,他无暇顾及,生死有命,岂是轻易挂怀? “速救牛录额真!” 众甲士如狂澜席卷,手刨足踹,终将其从瓦砾中救出,然华善已魂归西天,头颅破碎,状若豆腐脑倾地,惨不忍睹。 城外明军炮手,虽不知城内详情,却深谙“趁火打劫”之道。 其装备,不仅有佛朗机炮之威,更有虎蹲炮群,口径各异,威力无穷。 一门巨炮,炮口若碗口般粗,炮手沉稳装填火药,再填以铁石霰弹,一挥手间,又是惊天动地一响,碎石铁片如狂风骤雨,自缺口肆虐而入。 泛河所内,惨叫连连,姜弼闻之,嘴角微扬,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浙兵火炮手,果然技高一筹,先以大炮破城,继以小炮收割。 “若我榆林卫亦能得此利器,何愁不威震四方?” 姜弼望着熊廷弼赐予的火炮,心中暗自盘算,大明火炮久未更新,此等良机,实属难得。 城头之上,六虎蹲炮齐声怒吼,破片横飞,二十余人顷刻间毙命,或脑浆迸裂,无痛而逝;或身受重创,哀嚎遍地,求援之声不绝于耳。 即便是身披重甲的披甲人,亦难逃火器之厄,有“开罐器”之称的它们,穿甲之力远胜弓箭。 即便有人肉盾牌在前,仍有三四甲士不幸中弹,倒地翻滚,哀号求救。 “援我!援我!” 呼救声此起彼伏,乌垒心中震撼难平。 此时,城外明军营地内,姜弼眺望那已被炮火洗礼的城墙,毅然挥手。 \"姜文、姜武,二位贤侄何在?\" \"末将听令!\" 闻姜弼之言,二义子应声而出,英姿飒爽。 \"尔等率后营精锐,携火炮之威,向西而行,架设浮桥,为大军渡河铺路。\" \"遵命!\" 二将抱拳,雷厉风行,即刻整点兵马。 \"传令茅国器,炮火不息,持续轰鸣。\" \"得令!\" 明军筑桥之讯,犹如疾风骤雨,瞬间传遍敌城。 然建奴望洋兴叹,束手无策。西门炮火连天,拦截之路,无异于火中取栗。 \"半渡而击,兵法精髓,然对手非池中之物。\" 靖武营火炮林立,逾两百尊,岂是轻易可犯? 增援则城空虚,减兵则无异于送死。 城墙摇摇欲坠,出城即成靶心,众人皆非愚者,岂敢轻举妄动? \"轰轰轰!\" 炮声再起,震耳欲聋。乌垒惊魂未定,伏地避祸,虽姿态狼狈,却也保全性命。 炮弹轰鸣,城垛崩塌,碎石横飞,乌垒狼狈逃窜,颜面尽失亦在所不惜。 \"哈哈,再轰!给我狠狠地轰!\" 城外,茅国器指挥火炮营,眼见城防瓦解,喜笑颜开。 昔日火药稀缺,今日熊公坐镇,弹药无忧。 辽东不足,则上达天听,求援京师。 炮火连天,持续一个时辰有余。 姜文急报姜弼:\"将军,浮桥已毕!\" 立于河畔,姜弼眺望对岸浮桥稳固,城池残破,建奴龟缩。 他振臂一挥,对蓄势待发的将士们豪迈宣告:\"渡河,直捣黄龙!\" 第111章 杀建奴 “城陷矣!”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明军铁骑横跨泛河,如潮水般涌入那依水而筑的脆弱土城。 靖武营六千精锐,携二百余尊火炮之威,令泛河所这座弹丸之地瞬间瓦解。 待姜弼率后军踏入这已无硝烟的城池,城内反抗之火已尽数熄灭。 姜文趋步上前,拱手禀报:“禀大人,泛河所已克,斩奴首级四百六十七,俘虏二百三十二,并收编汉奴六百四十九。” 姜弼挥手免礼,沉声问:“有无要犯?”姜文无奈耸肩,答曰:“无。” 继而细述:“据俘虏首领所言,彼等皆为阻我北进之弃子,守城三日便足以家族换赏。” “三日?建奴何其小觑我大明雄师!” 姜弼冷笑,眼中闪过不屑,心中暗忖:与辽军之庸才数战,竟令其狂妄至此。 大明九边,犹如四柱擎天,辽东自成一系,晋军、西军、河北军各领风骚。 万历年间,五征四方,军中渐有定论:辽军之中,唯李如松可称虎将,余者皆类犬羊。 萨尔浒一役,李如柏之败,更是令明军颜面扫地。 “伤奴即斩,余者押送抚顺;汉奴则赐粮草,遣五十骑护送至辽阳。” 姜弼令下如山,姜文领命而去。 捷报飞传,至抚顺关熊廷弼处,他抚墙而笑:“首战大捷,姜弼功不可没!” 众将随之贺喜。 熊廷弼正色下令:“尤世功、侯世禄、朱万良等部,即刻北上,协同姜弼,收复铁岭;余军则严阵以待,防建奴反扑!” 战前筹谋,收复铁岭之策已定,众将无异,皆遵令而行。 辽东明军,历经月余休整,终于踏上征途,誓要逐寸夺回失地。 尤、侯、朱三部,四万大军紧随姜弼,直指北疆。 而铁岭城内,阿敏闻泛河所速败,怒不可遏,斥麾下乌垒等人为“废物”,下令鞭笞以儆效尤。 镶蓝旗下,他心中满是不甘与忧虑,深知后金与明朝实力悬殊,一旦战败,便是万劫不复。 自那熊蛮子(熊廷弼)入辽以来,建奴未尝一胜,此等耻辱,刻骨铭心。 二月失利,战局急转直下,阿敏已陷困境,亟需筹划自保之策。 背叛大金,于他而言,乃是不齿之念,更何况明朝悬赏其首,投诚无异于自投罗网,沦为他人晋爵之阶。 往昔叔父辈在李成梁麾下艰辛,他耳濡目染,岂甘再屈居人下,甘为明朝鹰犬? 后金基业,犹似合伙商海浮沉,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为巨擘,辅政五臣则为小股。 努尔哈赤能逐舒尔哈齐出局,一凭整合女真之威望,二因舒氏亲明之嫌。 然时过境迁,明将更迭,努尔哈赤连遭挫败,人心浮动,团队凝聚力大减。 阿敏凝视着同父异母弟济尔哈朗,心中盘算。 他果断下令:“速传讯各堡,依计撤往铁岭,蓄势以待。” 令下如山,亲兵疾驰而去。阿敏暗藏雄心:“若时机成熟,除莽古尔泰,叶赫酋长之位,吾亦可取而代之。” 随着阿敏的一声令下,泛河以北,建奴据点纷纷后撤,沿途烽烟四起,镇堡化为灰烬。 抚安堡外,侯世禄目睹此景,怒不可遏:“建奴遁逃!” 他即刻部署,分兵追击,誓要截住敌寇退路。 明军势如破竹,连克宋家泊、丁字坡等重镇,四月廿五,五万大军会师铁岭城下,历经一月苦战,终显赫赫战功。 \"明军压境,烽火连天!\" 随着姜弼先锋军如潮水般涌至铁岭城畔,城内建奴兵马顷刻间如惊弓之鸟,躁动不安。 城垣之上,阿敏立于风尖浪口,凝视着城外明军铁骑列阵,威严赫赫,其额间不禁渗出细密冷汗。 此番景象,与往昔辽东明军之疲软大相径庭,仿佛脱胎换骨,气势逼人,令人心生畏惧。 \"撤退可曾完毕?\" 阿敏手扶城墙,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向身旁亲信包衣询问。 \"禀贝勒,该撤离者皆已离去,城中仅余披甲勇士六百及包衣三千,誓死守城。\" \"好!吾即以铁岭为擂台,让明贼知晓,我建奴儿郎亦非易与之辈!\" 阿敏眼中闪烁着决绝之光,胸中战意更浓。 大地微颤,预示着明军铁蹄的临近。 建虏士卒心中惶恐,紧握兵刃,肩并肩,背靠背,目光如炬,紧盯前方,誓死扞卫这片土地。 \"尔等何故滞留?莫非欲成刀下亡魂?\" 姜弼冷笑,目光如刀,直指城头。 \"炮队,可曾就绪?\" \"禀总兵,万事俱备,只待号令!\" \"那便给我轰开这铁岭城的大门!\" 姜弼一挥手,令下如山倒。 炮声隆隆,震颤天际,明军炮火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 阿敏见状,果断撤离城头,避其锋芒,心中盘算着更为狡黠的计谋。 后方军阵中,尤世功、侯世禄、朱万良三将围炉夜话,共商破敌之策。\" 侯将军,是否需伏兵断其后路?\" 侯世禄沉吟片刻,摇头道:\"经略大人有令,建奴若逃,任其去之,我等首要任务是稳固失地。各军严守阵地,勿轻言战!\" 熊廷弼治军之严,众人皆知,无人敢违抗军令。 正当侯世禄部署之际,传令兵疾驰而来,报曰:\"梁仲善总兵明日将至。\" 侯世禄闻言,心中暗自腹诽,却也只能挥手令其退下。 铁岭城下,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侯世禄望着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心中忧虑重重。 铁岭非比寻常,乃太祖朱元璋亲督修筑,坚不可摧。昔日失守,乃因内奸作祟。 而今欲复,即便火炮数百,亦非易事。更兼周边部族虎视眈眈,形势复杂。 城内阿敏,则是一副坐山观虎斗之态,主力早已转移,静待时机。他深知,若明军敢深入追击,必陷入两面夹击之困境。 炮声轰鸣,持续五日,铁岭城下,两军对峙,胜负未卜。 终有一日,侯世禄立于阵前,望着城墙上被炮火撕裂的裂痕,高声问道:\"哪位将军愿领兵破城,立下首功?\" \"末将请缨出征!\" 侯世禄话音未落,尤世功麾下骁将柳为国挺身而出,犹如猛虎下山,振臂高呼。 \"善哉!卿率精锐,携攻城利器,誓克铁岭,首当其冲!\" 尤世功颔首应允,侯世禄随即发令如山。 \"遵命!\" 柳为国应声而动,率麾下两千勇士,肩扛盾车、云梯,如潮水般涌出营寨,攻城战役的序幕轰然拉开。 \"轰隆隆!\" 炮声连天,前线炮营以炮火为勇士们壮行,虽是最后一轮轰鸣,却也震撼人心。 大明火炮虽精度欠佳,却以量取胜,炮火之后,步兵如潮。 城墙之上,阿布凯被炮击余波震得神思恍惚,瞬息间清醒,心中暗忖:明军炮火向来连绵不绝,此番却戛然而止,必有蹊跷。 果然,探首出望,只见明军已携攻城之具,逼近城下。\"敌袭!明军登城矣!\" 阿布凯惊呼。 南墙之后,阿敏高瞻远瞩,见状即刻调兵遣将:\"披甲勇士,速上城墙,扞卫荣耀!\" 城头之上,阿敏心腹阿楚珲,钢刀在手,沉稳指挥:\"勿慌,稳守阵脚,待敌近前,再显我大金勇士之威!\" 他激励将士:\"明军不过纸老虎,火炮之外,一无是处。我等勇士,一可当五!\" 正言间,城墙缺口处传来异响,阿楚珲眼神一凛:\"杀!\" 令下如山倒,弩手齐发,然箭矢尽数落空,被明军厚重的木盾一一挡回。 原来,熊廷弼早有筹谋,武纲车、厚盾并用,护得明军周全。 阿楚珲见状,非但不惧,反而斗志更盛:\"真刀真枪,方显英雄本色!\" 言罢,他率披甲勇士,奋勇而出,欲与明军正面交锋。 然而,就在两军即将短兵相接之际,武纲车侧,突现铁管无数,犹如暗藏杀机。 \"不妙!\" 阿楚珲心中暗呼,却已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上。 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金石交击之音,明军将士在城墙残垣处英勇搏杀后,毅然抛下攻城利器,如潮水般退却,留下一地尘埃与不屈的战意。 “尤总兵,建奴狡诈,城墙之后竟暗藏玄机,土坡隆起,入城之路荆棘满布,我军难以施展。” 一名血染战袍的百户,急步至侯世禄等将领前,神色凝重地汇报。 “粮草已备,让战士们解甲休憩,饱餐一顿,以慰征尘。” 尤世功闻言,眉宇间难掩无奈,挥手示意,让疲惫的勇士们得以片刻安宁。 “速领将士们休憩,稍后自有人马护送归沈阳,休养生息。” 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遵命!” 应声之中,尤世功目送麾下将士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从榆林并肩作战至今的兄弟,他何尝不愿护其周全,但战事无情,总需有人挺身而出,甘为基石。 幸而,熊廷弼治军有方,抚恤之银及时发放,军心得以安定。尤其是先登之士,战死沙场者三倍抚恤,生还者更是加官进爵,激励人心。 譬如张居正与祖大寿,皆因先登之功,世代承袭千户之荣,前者凭勇力,后者则以十七颗敌首铸就功名。 至于换衣进食,军中自有默契。 战前轻食,以免累赘;战后更衣,则是对战士尊严的维护。 战场上,生死瞬间,屎尿横流亦是常态,军中无笑柄,唯有同袍之情深似海。 “侯兄,后续如何布局?” 尤世功望着空荡的战场,目光转向侯世禄,询问下一步战略。 首攻未果,损失虽微,却难破铁岭之固。 侯世禄深知尤世功心中之痛,同为榆林旧部,他亦感同身受,坚定道:“一击未中,便以持久战耗之。熊经略所赐火药充裕,吾等誓要轰开铁岭城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数日之后,铁岭城外,明军营地巍然,城内阿敏却心生疑窦:“这些明军,真乃收复铁岭而来?” 南门之下,炮声隆隆不息,城门已现多处裂痕,然明军却迟迟不发动总攻,令人生疑。 “侯总兵,炮火连天五日有余,我军何时挥师攻城?将士们皆已跃跃欲试。” 朱万良远眺城头,转向侯世禄,眼中闪烁着渴战的光芒。 熊经略号令如山,炮火连天七日不绝,继而誓取城池。 侯世禄立于城下,遥视坚壁,忆及熊廷弼临行密授之策,多谋善断,遂挥手示意,炮声复起,如雷霆万钧,铁岭城瞬间笼罩于硝烟之中。 此等声势,犹如蛟龙出海,震撼四方耳目,探子纷传,消息不胫而走。 抚顺镇将府内,熊廷弼案牍劳形,细阅战报,辽东烽火连天,战云密布。 东线,杨镐携手毛文龙,于新奠、大奠间与敌周旋,斗智斗勇;北线,侯世禄炮火连天,铁岭城摇摇欲坠;而他自领中军,与两黄、两红旗在抚顺关外,构筑堡垒,步步为营,拉锯战如火如荼。 山林间,探子交锋,生死相搏,血腥弥漫,丛林成了死亡竞技场。 “七日已过,内喀尔喀何无音讯?” 熊廷弼蹙眉问于贺世贤,笔下暂停,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贺世贤答道:“使臣未归,蒙古人或仍犹豫不决。” 熊廷弼轻叹,忧虑四万大军屯兵铁岭,恐遭朝中非议。 “唯愿圣上明鉴,此敲山震虎之计,实为深远布局。” 言罢,他将奏章封缄,急令亲随:“八百里加急,速送京师!” 探子疾驰而去,辽东局势依旧紧张。 萨尔浒营中,努尔哈赤面对伤亡报告,痛心疾首。 熊廷弼战术狡黠,避其锋芒,以逸待劳,令建奴陷入进退维谷之境,真乃兵法之妙用,令敌无可奈何。 好,你不攻其破绽,显露真意,是吧? 那我明日便挥师前进一步,将营帐推进一里之地。 二十日以来,熊廷弼虽率军缓缓前行,实则寸步难行,仅推进不足十五里。 受伤的将士痛苦呻吟,弥漫在这萨尔浒的空气中,充满了低沉与哀伤。 努尔哈赤耳闻伤兵的哀嚎,心中不禁涌起对黄台极的思念。 昔日,黄台极曾率领两白旗,却惨遭重创,建制几近瓦解。 尽管他事后严惩了黄台极,几乎当众将其置于死地,但黄台极毕竟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更是女真人中罕见的智谋之士。 然而,现今他无法召唤黄台极前来相见,一方面因其坐镇大奠堡,另一方面则因其在两大旗帜中的失败,若过分偏袒,恐引发部属不满。 于是,他下令召集仍在萨尔浒的诸贝勒和五大臣商议的主位坐在大殿。 上,他开始深思军事失利可能带来的政治影响。 他知道,他的金国是一个依赖胜利、战争与掠夺资源的军事集团,他的威望并非源于家族,而是建立在无数次的胜利之上。 面对野人女真、叶赫、科尔沁与明朝,他,昔日战无不胜的雄鹰,而今却遭遇了劲敌——熊廷弼,这位智勇双全的克星。 熊廷弼驾临辽东,仿佛天际乌云蔽日,令他麾下的明军再未尝一胜之果,战绩空白,犹如荒漠无垠。 前次两白旗之战,败绩已让人心生不满,但凭其多年积累的威望,尚能勉强稳住大局。 而今,更严峻的考验接踵而至——粮草告急,如同烈火烹油,人心惶惶,非威望所能平息。 努尔哈赤正沉思间,群臣毕至,大殿之内,静默无声,众人目光聚焦于这位即便受挫亦不失王者之风的“狼王”。 两黄旗紧握其手,威严犹存,无人敢轻举妄动。 “代善,尔有何良策以解此困局?” 努尔哈赤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长子代善身上,语气凝重。 代善抬头,目光坚定:“阿玛,与熊蛮子纠缠无益,耗损已重。” 言及两红旗粮草,直言仅能支撑至五月中旬,情况危急。 努尔哈赤微微颔首,心中明镜高悬,两黄旗亦是捉襟见肘,若非去年黄台吉劫掠朝鲜所得,此刻早已粮尽援绝。 “明军固守如龟,火炮犀利,我军难攻其坚。” 额亦都适时进言,道出科技之差与地形之困,抚顺关外密林重重,明军以寨为据,火炮为盾,攻守之势异也。 撤军之议,悄然浮现,安费扬古提及叶赫部之备,民政官员则忧虑粮荒与大旱之祸,齐声呼吁:“城可失,人不可失,大金之魂,在于民心。” 撤,非溃逃,乃策略也。努尔哈赤调拨军粮,命代善领正红旗固守萨尔浒,自率余部撤回老寨,深知持久战已非明智之举。 建奴虽退,暗棋仍布。 健硕之士,隐匿山林,化身为探,与明军周旋,制造攻势假象,以迷惑敌心。 而在石柱白杆兵营中,秦民屏眉头紧锁,士卒折损加剧,疑云密布。 他疾步前往帅帐,欲向熊廷弼禀报此异状,却被内喀尔喀使者之事耽搁。 标兵礼貌相告,秦民屏静待一侧,心中暗自揣测:“内喀尔喀所求何物?此中必有蹊跷。” “嗯,然也。” 标兵颔首微应,以示赞同之意。 与此同时,帅帐之内,熊廷弼稳坐钓鱼台,主位之上,心绪翻涌而面色如霜。 面对宰赛使者之请,熊公厉言如剑出鞘:“三万两之请,贵使真乃狮子大开口!” 使者忆及前尘,怯声道:“昔日建奴欲献铁岭、开原,以求我内喀尔喀之欢,熊经略明鉴。 然我盟主深谙与大明互市之珍贵,岂敢轻启战端,故未应建奴之邀。” “然今岁我部境况堪忧,望经略大人慈悲为怀,多赐互市之银,以解燃眉之急。” 使者语带恳求,低头不敢直视熊廷弼之威严。 第112章 铁轨! 熊大人明鉴,我内喀尔喀五部,实乃山穷水尽之境矣。” 蔡清,内喀尔喀之使,面对怒容满面的熊廷弼,姿态谦卑至极,犹如风中残烛。 “往昔年岁,草原再遭白灾肆虐,牛羊马匹十不存一,农耕亦难逃厄运,颗粒无收,生存维艰。” 他言辞恳切,诉尽苦楚。 “望熊大人念及往昔,吾等盟主率众与建奴铁岭激战,虽未竟全功,亦属劳苦功高,恳请赐以买马之资,重启互市之谊。” 蔡清言辞中透露出对往昔战事的追忆与对未来的期许。 熊廷弼闻之,怒色稍敛,心中暗忖:这世道,气候无常,中原亦难逃天灾,辽东之地,更是脆弱不堪,一有风吹草动,便成绝收之地。 他虽未深谙“农耕之稳,游牧之韧”之理,却深知草原雪灾之残酷,足以令部族人口锐减。 “观足下言行,非蒙古人乎?似是汉人。” 熊廷弼突然发问,语带讥锋。 蔡清抬头,眼神闪烁,终是坦承:“在下确为汉人,家道中落,逃难至此,幸得内喀尔喀收留。” 言毕,面露愧色。 熊廷弼闻言,心中已有计较,辽人之不可信,他深有体会。 然,他亦非无情之人,遂道:“铁岭既复,互市可议,买马之银,需奏请圣裁。” 蔡清闻言,心中稍安,忙道:“盟主之意,内喀尔喀对大明恭敬有加,望大人转达圣听。” 熊廷弼点头应允,复又言:“互市之事,非我一人可决,但粮马交易,吾可先行筹谋。 战马一匹,换粮十五石;母马一匹,二十石;种马则五十石。吾愿先予尔等两万石粮,以解燃眉之急。” 蔡清闻言,面露难色,此等大事,非他所能擅专,遂道:“此事重大,需禀报盟主,商议后再定。” 熊廷弼含笑点头,心中已料定内喀尔喀困境。 他话锋一转,严正警告:“另有一事,须转告尔等盟主,吾察知有人私售物资于建奴,已严令查办。 若再有此等背信弃义之举,互市必断,且有更重之罚。” 蔡清闻言,冷汗涔涔,深知此中利害,忙道:“大人放心,定当转告。” 熊廷弼遂令蔡清暂住抚顺,静候佳音,并借机展示大明军威,以震建奴。 蔡清离去之际,熊廷弼目露精光,心中暗自得意:炮轰铁岭之举,果已奏效,建奴与内喀尔喀,皆已心生畏惧。 大明以火药之威,震慑蒙古诡谲。 熊廷弼自椅上霍然起身,夕阳余晖洒满营帐,他心中五味杂陈,叹道:“前路荆棘密布,凶多吉少矣。” 话音未落,标兵疾步入内,禀曰:“大人,秦民屏将军求见。” 熊廷弼微微颔首,示意其入内。秦民屏行礼毕,急报:“大人,近日哨骑折损加剧,末将恐建奴即将有大动作。” “哨骑折损加剧?” 熊廷弼闻言,眉头紧锁,心中暗忖:拔除耳目,莫非建奴欲行突袭? “卿有何高见?” 他抚须凝视秦民屏,询问道。 秦民屏沉吟片刻,答曰:“末将揣测,建奴或将以强攻之势,逼我军就范。” 熊廷弼摇头苦笑:“我军步步为营,火炮犀利,武纲车助阵,建奴若敢强攻,岂非自寻死路?” 言罢,他自信满满地捋须分析:“依我之见,建奴实乃欲退之态,此乃兵法之‘实而示之以虚,虚而示之以实’。” “欲退?!” 秦民屏闻言,惊愕不已,随即请命:“大人,何不趁势追击?” 熊廷弼瞥了他一眼,戏谑道:“追?以五万新兵追敌精锐?岂非儿戏?” 他深知土司兵勇猛有余,智谋不足,遂郑重托付:“民屏,抚顺关外堡垒,便交予你镇守。吾将率主力回师沈阳,你则在此袭扰建奴,切记,勿与其正面交锋。” 秦民屏领命而去,誓以袭扰之策,扰乱敌营。 而与此同时,在顺天府,户部正紧锣密鼓地重编京畿田亩册,成国公朱纯臣府邸内,亦是愁云惨淡。 “公爷,历代皇恩浩荡,赐田数千顷,加之商贾缙绅依附,今年需纳重税,实乃前所未有之挑战。” 府中上下,皆为此事忧心忡忡。 公府管家手捧账簿,立于朱纯臣身前,细细禀报。 “连皇家庄园皆需纳税,我等亦当效法。” 朱纯臣闻言,面露不舍之色,心中如割肉般疼痛。 内廷率先垂范,将皇庄田亩悉数呈报户部,皇帝亦以身作则,缴纳税赋,百官自是不敢非议。 毕竟,谁敢说天子纳税有违国体? 朱纯臣暗自盘算,军卫所之田已归皇帝所有,此等事宜断不敢隐瞒,乃皇帝亲赐军户之资。 至于府中田产,五千余顷,半数为皇家恩赐与强取豪夺所得,余者皆为士绅挂靠,错综复杂。 成国公府田亩,良莠不齐,然一顷百亩,若以亩产两石计,年收可达百万石之巨。 扣除佣工之酬与挂靠之田,朱纯臣所得不过四十万石挂靠之田,实为士绅避税之所,朱纯臣仅得微薄“挂租”,与朝廷税收相较,略低一筹。 收成既出,他与士绅三七分账,大头终归他人。 沉思片刻,朱纯臣对管家言道:“清理挂靠之田,将公府田亩册呈报户部。他人若欲抗税,任由他们去。” 管家应声,心中却是无奈,自家亦有田亩需清理。 “且慢,挂靠之田清理前,务必详加造册,遣人监视。” 朱纯臣眸中闪过狡黠之光,笑道:“本国公身为大明驸马都尉,陛下姑父,岂能不遵圣意?” 管家闻言,心中诧异,此公素日多行不义,今日怎突然忠君爱国? “是监视其有无偷税漏税之举。”朱纯臣瞪目,解释道。 管家恍然大悟,连连应诺。 “这税,我纳了!” 朱纯臣昂首挺胸,心中自有计较。 他深知,皇恩浩荡与家族爵位,远比金银财宝更为重要。 历史中的朱纯臣,虽因崇祯而背负骂名,但若遇明君,必为宠臣,乃至权臣。 正当朱纯臣欲借纳税之机,再谋私利之时,顺天府知府董应举却已深入民间,夜宿百姓家,体察民情。 土炕之上,董应举身着大氅,与一七旬老者促膝长谈。 “老人家言,每年县衙皆派人勘定鱼鳞册、黄册?” 老者苦笑:“知府大人乃文曲星下凡,岂知民间疾苦?” 董应举闻言,轻抚胡须,心中已有计较。 他断定,县中田亩、人口必有瞒报之嫌。 每年夏税秋粮征收之际,虽派人勘验,但鱼鳞册、黄册往往留于县城,未上达天听。 此二册关乎朝廷赋税多寡,官员士绅却借此中饱私囊,百姓无增,国库无补,皆入其囊中董应举心中暗叹:“又是一场风雨欲来啊。” 他对新政推行之难,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清丈田亩,岂能不触动既得利益者? “老丈,此间可有盗匪出没?” 他转而问道,心中已筹谋对策。 尽管内心深处对京城周遭潜藏反贼之念不以为然,董应举仍秉持谨慎,轻启朱唇询问。 “并无此事!” 话音未落,老丈身躯一颤,言辞间透出不假思索的坚决。 “当真?” 董应举见状,疑云更浓,语调中夹杂几分威严,仿佛欲穿透人心迷雾。 “唉,确无反贼,然……” 老丈目光闪烁,瞥向董应举头顶的乌纱,言辞间多了几分迟疑,最终还是摇头否定。 “实无反贼踪影。” “既如此,老丈何故面露惧色?” 董应举目光如炬,直视老者,语气中不失压迫。 “唉……” 老丈长叹一声,终是松了口,“反贼虽无,恶霸横行却是不争之实。 去年寒冬,邻村惨遭十余恶徒洗劫,满门皆灭,连那无辜女眷亦未能幸免。 其状之惨,令人发指,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闻听此言,董应举怒不可遏,一掌拍于桌案,震得周遭尘埃四起。 “京畿之地,竟有此等暴行!此等恶行,岂能以官府无能一言蔽之!” 片刻沉寂后,董应举面色铁青,对老丈道:“本官此行携有卫士,欲除暴安良。然山路崎岖,贼巢难觅,望老丈能指引迷津,共诛此等恶贼。” 老丈面露难色,思量片刻道:“老朽年迈体衰,恐难胜任。但村中青壮,如二柱子等,熟知贼踪,可代劳引路。” 言罢,即唤幼子唤来二柱子。 见安排妥当,董应举心中杀意稍缓,复又叮嘱老丈:“陛下已遣亲军巡视,若再有贼影,可于官道守候,必能剿之。” 董应举对剿匪之事,向来不屑一顾,提笔书信京城后,便悠然漫步于顺天府的每一寸土地。 与此同时,曹文诏率军偶经,接获董应举急讯,即刻派遣徐允祯率众精锐,直捣老丈所指匪巢,擒获疑似匪徒数十。 至于冤屈与否,非其将领所虑,乃刑部与锦衣卫之职责范畴。 况此等闲散之徒,经村民指认,即便非贼,亦难逃西山挖矿之命。 世人议论纷纷,董应举却淡然处之。 想当年,皇命锦衣卫押送闲散至西山、石景山,以工代罚,意已明矣。 银钱丰厚,岂有不愿之理? 夜色深沉,那被诬为强贼之徒,已入刑部铁牢。 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亦得信一封,言及强贼落网,需锦衣卫介入查补。 阅信之余,许显纯眉头紧锁,心中暗忖:董知府此举,似有越俎代庖之嫌。 然不悦归不悦,探明真相方为上策。 “案情可有眉目?” 许显纯转向刚归的田尔耕问道。 田尔耕精神抖擞,禀报称所擒皆乡间闲散之辈,而董信中所提灭门惨案,确有其事,却因顺天府衙门人力不足,转交锦衣卫。 前任骆指挥亦曾探查,未果。 许显纯闻言,心生疑虑,莫非董应举欲将此无头案强加于无辜之人? 田尔耕续言,狱中有人怯懦告发,声称知晓多起命案,皆由一人领导。 人命关天,锦衣卫自当复审,遂将告发者带回审问。 许显纯点头认可,并嘱咐田尔耕严加保护,以防不测。 灭门之案,非同小可,必上达天庭。大明律法严谨,死刑须经三复奏,由皇帝亲批。 锦衣卫则负查补之责,确保无漏网之鱼。 董应举此举,无异于将烫手山芋抛至刑部,更欲拉锦衣卫下水。 许显纯犹豫不决,直至次日晨光熹微。 而此时,皇帝朱由校已闻讯震怒,质问刑部往昔查案之疏漏。 “刑部尚书之位悬而未决,案发至今,唯地方官府勉力追查,音讯全无,真乃‘泥牛入海’矣。” “无能之辈!” 朱由校怒斥,随即冷言道:“此事你勿需插手,静观锦衣卫与刑部动向便是。” 言罢,他挥手示意魏忠贤退下。 “奴婢遵旨。” 魏忠贤躬身领命,身影渐远。 朱由校指尖轻敲桌面,沉吟不语,静待水落石出。 董应举正于顺天府树立威严,此时,东厂这把皇权之刃,行动则需慎之又慎,以免乱了分寸。 锦衣卫虽为特务之衙,却亦属国家机器,行事有章可循,可调遣之权,众衙门皆知。 而东厂,乃皇权之鹰犬,专司监察,贸然介入,恐有违“明察秋毫”之旨,更碍其厘定衙门权责之大计。 朱由校静观董应举之动向,心中又生一计:“新政成效,何以量之?何不设立一中央统计局,以数据为鉴?” 正当帝王筹谋之际,徐光启于石景山静候五日,忽闻董应举将“闲散之徒”错当“悍匪”押入刑部大牢之事。 他安抚来报者,令其勿再多问,随即陷入沉思。 “此风已起,暗流涌动。” 徐光启目光深邃,顺天新政,必触动某些人之奶酪。 昔日闲谈,何以迅速传遍朝野?显见背后有风。 然他深知,皇命难违,各衙门需各司其职,不得越雷池一步。 转念间,徐光启回归本职,审视起石景、西山二厂之账目。三月间,铁产百万余斤,煤产逾三百万斤,换算之,铁量庞大,煤亦丰饶。 朝廷得其二十分之一,虽料免,工费仍需自理。 算盘珠落,徐光启眉头紧锁。此局由皇资皇商共筑,内廷、工部、兵部合力,实为皇权与朝廷之共荣。 然观此账目,虽矿课增收,却似暗藏玄机,令人不得不深思。 然而,当大批工匠被征召至两厂,朝廷财政亦悄然承压,犹如细流汇成江河,不可小觑。 昔日大明,对工匠近乎“无为而治”,近乎白享其利,此等景象,实乃蒙元遗祸之深重。 追溯往昔,唐宋之时,虽对手工业者略有轻视,却也仅以“番匠”、“当行”之名录册管理,宽松以待。 及至蒙元,征服者的铁蹄下,工匠沦为匠户,编入匠籍,分隶官府、军队乃至王府,束缚重重。 官局人匠、军匠之名,便是那时留下的烙印,世代承袭,婚姻亦受官府掣肘。 朱元璋开国之初,此制沿袭未改,或曰汉唐旧制已忘,变革无据。 试问朝野,谁能指点迷津? 惜乎,朝堂之上,元儒遗风盛行,如“夏伯启剁指案”之类,皆是明证,科学管理之念,实属奢望。 于是,大明承蒙元之弊,对工匠行业施以“一刀切”之策,悉数编入匠籍,隶属官府,世代服役,或轮班或住坐,国家机器之轮因此缓缓转动。 然皇帝一旦废匠籍于京中,朝廷便失去了无偿劳力之源,两厂加工,即便是工、兵两部,亦需自掏腰包,此情此景,令人唏嘘。 徐光启闻之,不禁搔首踟蹰。此事之复杂,非一言可蔽。 于民而言,匠籍之废,无疑是善政;而于朝廷财政,开支激增,却成难题。 权衡再三,徐光启终是决定面陈圣上,共商对策。 言罢,徐光启放下账本,命仆役收拾行装,预备返京。 趁此间隙,他漫步于石景厂内,目睹其新颖管理之道,心生赞叹。 石景厂以分步骤生产为纲,一厂挖矿,二厂炼铁,三厂加工,三者各司其职,又紧密相连,皆出自圣上之手笔。 至于工钱之制,更是别出心裁。 重体力劳动,按劳取酬,公平公正;工匠之薪,则辅以“工级”制度,级别不同,基础薪资各异。 更有绩效工钱,依据劳动量发放,激励人心。 此策一出,石景厂上下,干劲十足,生产效率倍增。 望着往来工匠,徐光启感慨万分。 皇帝之慷慨,不仅在于解除匠籍之束缚,更在于以实利回馈工匠之辛劳。 如此举措,实乃明智之举,亦是国家昌盛之兆。 这些人对皇帝的感激之情,已溢于言表,无以复加。 蓦地,徐光启目睹一队工匠,推着满载铁条的车辆,鱼贯而入这座工厂之门,宛如铁龙蜿蜒。 他不由自主地驻足于一车之前,轻抚铁条,仿佛触摸着未来的脉络。 “诸位此举,意欲何为?” 他温声询问,却引来对方一阵愕然。 那壮汉抬头,只见一布衣老者,目光如炬,凝视自己,乌纱微露,更添几分威严。 壮汉虽感诧异,仍恭敬答道:“吾等正欲铺设铁轨。” “铁轨?此为何物?” 徐光启眉宇轻蹙,满腹疑惑。 “此乃陛下之奇思妙想,非凡之物。” 正欲深究,郭真如幽灵般悄然而至,笑语盈盈:“徐大人,且随我来,一睹为快。” 言罢,以手相邀,姿态谦和。 徐光启心念一动,随其而去,暗自思量:如此珍稀铁料,化作铁轨,岂非暴殄天物? 穿越山林,跋涉良久,终至目的地。眼前景象,令徐光启瞠目结舌。 “瞧这,徐大人未曾得见吧?”郭真指着矿车,在铁轨上悠然前行,满脸自豪。 此等成就,虽源自圣意,却也是他心血之结晶,自然引以为傲。 “有此铁轨,石景厂矿石运输,犹如神助。” “原来如此,铁轨之用,竟在此!” 徐光启恍然大悟,点头赞许。 矿石运输,昔日繁重,今朝借轨道之力,化繁为简,循环往复,虽耗铁巨量,却效益显着。 “此皆陛下智慧之果,造价虽昂,却极大提升了运输效率,人力亦得解放。” 郭真补充道,见徐光启若有所思,又言:“目前,此轨车系统尚处试运行阶段,仅限于石景山至炼铁厂间。未来,西山亦将铺设,以广其利。” “增产增效,实乃幸事。” 徐光启点头赞同,旋即话锋一转:“然则,如此贵重之铁轨,置于户外,岂无被盗之忧?” “盗?何人敢为?” 郭真闻言,不禁哂笑:“铁轨昼夜皆有重兵守护,且盗取者,将严惩不贷,发配西山,服役三年。” 言毕,一片沉寂,徐光启心中暗自赞叹,此等周全之策,实乃国家之福也。 闻听郭真之言,徐光启额间悄然勾勒数道墨色纹路,宛如思绪之河泛起波澜。 莫非,此乃皇恩浩荡中暗藏的惩戒之道? 定矣,定是那龙椅之上的天子,以工代罚之趣已入佳境,乐此不疲。 第113章 矿税! 归京次日,徐光启神清气爽,步入西苑,面圣心切。 太监引路间,已见龙颜伴晨光,手执邸报,边食边览,一派从容。 “臣徐光启,叩请圣躬安泰。” 至御案前,徐光启躬身行礼,言辞恭敬。 “爱卿平身。” 朱由校轻挥袖袍,尽显帝王气度,免其繁礼。 随即,皇帝将圈点之邸报递予刘时敏,吩咐道:“此几处,令宣政司修订后刊行。” “遵旨。” 刘时敏应声接报,步履 《京报》之外,实为朝野耳目,通政司掌其印,皇帝终审方流传。 徐光启目送刘时敏,瞥见报中“税”、“死”二字被圈,心头微凛,暗思上期尚言税赋严查,今则二字相连,寒意顿生。 “徐卿此番觐见,所为何事?” 朱由校放下餐具,拭唇而问,目光转向徐光启。 “陛下,臣为朝廷财政而来。” 徐光启即刻呈上奏疏,由太监转递,并陈:“自匠籍废除,兵部开支未明,工部已耗银五万两,且工程浩大,后续恐更甚。” 朱由校翻阅奏章,轻叹:“爱卿可知,欲马速而不饲草,难以为继。” 徐光启亦叹,言及工匠流失之困,皆因生计无着,转投权贵之门。 “然则,国库日绌,长此以往,恐难支撑。” “当量入为出,不可因小失大。” 朱由校言罢,递上一册,乃其研习前朝典制之心得,嘱徐光启详阅。 “此乃朕集前贤智慧,卿可细品。” 徐光启接书,心中讶异,字里行间,帝王之志显露无遗——“改制”二字,跃然纸上。 “陛下欲行改制?”徐光启惊问。 “正是。” 朱由校神色淡然,“此事重大,速召度支司毕自严、户部袁世振觐见。” 小黄门领命而去,徐光启则静坐一旁,细研皇帝所授,心中波澜起伏。 “大司农、少府……” 徐光启喃喃自语,思绪穿越千年,追溯至秦汉唐宋,那些掌管国家经济命脉的官职,如今或将迎来变革之春。 大司农之权,掌国财之柄;少府之职,虽为皇家私库,却亦关乎国计民生。 徐光启深知,此番改制,非同小可,静候同僚到来。 秦汉少府,犹如微缩朝廷,危急时刻,足可暂代外廷之职,尤以秦末章邯之少府名震四方。 论及工部,则分唐明两朝,各具千秋。 李唐工部,囊括山泽、屯田、工匠及诸司文房四宝之务,下设四部,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大明工部,则设四清吏司,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各司其职,犹如四梁八柱,稳固国基。 营缮司,专注于宫室官衙之营造修缮;虞衡司,掌官器之制造收发,度量衡之校准,乃至钱币之铸造;都水司,则估工程之费用,诏册官书之制造皆在其责;屯田司,不仅修缮陵寝,更掌核销费用,物料支领及部分税收之权。 徐光启,手捧皇帝亲撰之要略,五阅而毕,终候得毕自严、袁世振二人莅临。 二人早已得皇帝召见之旨,静默以待,与光启共研皇上心血之作。 直至龙颜舒展,批阅告竣,议政之幕方才拉开。 朱由校端坐御座,环视三臣,掷地有声:“朕览前朝遗制,复观我大明户、工两部之责,唯觉纷乱无章,管理失序。国帑日绌,亟待整治。” 一语既出,会议主题昭然若揭。 三臣相视,皆以狐疑之色窥视龙颜,心中暗忖:半年光景,皇上脾性已摸透。凡事既出圣口,便难有转圜。 然今日之议,恐非表面所现。 果然,朱由校轻啜香茗,续道:“户部与度支司既已分家,收支明晰,此等琐事已告段落。 然徐卿赴石景厂,洞悉其盈利之道,必有所获。” 徐光启闻言,沉吟片刻,答曰:“臣深知其利。” 朱由校进而询之:“获利几何?” 光启喉结滚动,艰难道:“不计开凿之初耗,盈利竟逾十倍。” “十倍!” 毕、袁二人闻言,惊呼出声。 采矿之苦,世人皆知,盈利之微,亦成共识。 而今闻此巨利,无异于晴天霹雳,震撼心扉。 “故朕今日所论,唯矿税二字。” 朱由校一语中的,揭开会议之核心。 \"矿...矿税之议再起。\" 闻皇帝轻启朱唇,三人默契垂首,目光聚焦于御笔所书之册,那句\"征课山海池泽之税\"跃然纸上,犹如惊雷炸响。 万历遗风未远,此事缘何又起波澜? 三人心中皆暗自嘀咕,涟漪四起。 朱由校轻置茶盏,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帝王之尊,亦难逃琐事缠身,连杯中茶茗亦需精打细算。 \"朕但试水西山、石景之矿铁,所获之丰,已令人咋舌。\" 言毕,皇帝语气一转,沉声道,\"广袤河山,矿藏无数,其利堪比西山、石景,然矿主偷逃税赋,此等行径,朕岂能坐视?\" \"故,矿税之征,势在必行,即便是皇家之矿,亦不例外。\" \"陛下圣明。\" 毕自严适时进言,言辞恳切,\"昔日神庙年间,矿税尽归内库,然宦官弄权,杨荣乱滇,高淮扰辽,国本动摇。此番重启,务必慎之又慎。\" 朱由校闻言颔首,深以为然。 \"宫内操持,确有不便。昔时神庙征矿税,亦有朝议,欲将此任交予朝廷。朕意已决,矿税之利,内库国帑,各半而分,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殿内静谧片刻,三人目光交汇,暗自盘算。 神宗之矿税,实则大户之“保护费”,宦官横行,以矿为名,行掠夺之实,民怨沸腾。 袁世振,户部侍郎,掌大明财政之钥,率先表态:\"臣附议,朝廷收矿税,正当其时。\" 毕自严,度支司重臣,紧随其后:\"臣亦以为然,国帑充盈,利国利民。\" 心中暗忖,收税之事,自有他人担纲,己则安然。 徐光启,见同僚皆表赞同,亦不吝言辞:\"臣亦赞同。然,矿税之征,应由工部抑或户部主持?\" 言毕,目视袁世振,意味深长。 袁世振闻言,与徐光启目光相接。 两人静默无言,却心照不宣,一场权谋暗战悄然酝酿——争权夺利,尽在不言中。 朱由校端坐龙椅,目光如炬,穿梭于徐光启与袁世振交织的眼神间,指尖轻叩桌面,仿佛敲击着无声的战鼓。 试想此景若置二次元,二人间早已电光火石,交锋无形。 良久,朱由校终启金口,一语定乾坤:“工部主筹,户部掌税。” 言简意赅,却如巨石投湖,激起层层涟漪。 “这……”三字轻吐,满室皆寂,三人面面相觑,矿税分治之策,看似明晰,实则暗藏玄机。 朱由校心中自有丘壑,低语道:“账目钱财,需泾渭分明。” 此言一出,虽细若蚊蚋,却字字入心,三人皆感其深意。 后世有学,名曰会计,财务出纳,各司其职,犹如铜墙铁壁,防贪拒腐。 然此时三人,对此一无所知,唯有满腹疑惑。 “财务掌簿,出纳掌金,二者分治,贪腐无门。” 朱由校一语道破天机,既释其惑,又显其智。 工部明察秋毫,统筹矿脉,清账督税;户部则依账行事,收税四方,反督工部。如此一来,贪墨难遁,漏税无存。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心中疑云密布,此法似曾相识,莫非陛下又施妙手,重演度支司拆分之局? 毕自严与袁世振,虽私交甚笃,却因账目屡起争执。 此番皇帝再施挑拨,莫非欲造户部新“天启”? 毕自严心思电转,躬身奏道:“陛下圣明,然此法初行,尚需实践检验。臣请于顺天府试之,待成效显着,再行推广。” “爱卿所言极是,谋国深远。” 朱由校赞许有加,手指轻点毕自严,意味深长。 “毕、袁二卿,术算精通,账目娴熟,便由尔等总结此法,而后由户部、工部联手推行,如何?” \"臣等谨遵圣谕,俯首而应。\" 皇帝一言既出,殿内三子迅即躬身,如松之挺立,瞬转谦卑。 立于巍峨殿阶之巅,目送三人背影渐行渐远,朱由校眉宇间掠过一抹忧思,似云雾缭绕于大明末年之际。 彼时,贪墨之风盛行,漂没之弊日甚,究其根源,皆因大明财经之策,薄弱如纸,难抵风雨侵蚀,账目混沌,遂成蠹虫滋生之温床。 今时今日,他誓要力挽狂澜,修补此千疮百孔之堤防,更欲双剑合璧,策略与惩戒并行不悖。 \"陆文昭于度支司反腐之事,进展如何?\" 帝声朗朗,穿透殿宇。 \"禀陛下,\" 刘时敏紧随其后,眼珠轻转,略加思量,\"度支司已立章程,旬报内阁,贪赃之徒,一律绳之以法,直送刑部。 \" 继而细述,\"四月初元,毕自严大人禀报,三月之末擒获贪腐三贼,皆已移交刑部严惩。\" \"闻卿所言,朕忆起前事。\" 朱由校颔首,眼神深邃,似穿梭于记忆之海,\"确是度支司之名,上达天听。\" 其身周,信息如茧,纷至沓来,又匆匆而去,难以久驻心田。 沉吟片刻,朱由校袍袖一挥,毅然转身步入殿堂深处,其言随风飘散,落入刘时敏耳中:\"召陆文昭觐见,朕有重任相托。\" \"奴婢领旨。\" 刘时敏闻言,不禁颈项微缩,心中暗忖,陆文昭虽于度支司默默耕耘,朝堂之上几无声息,然其锦衣卫之身份,却如利剑在鞘,锋芒内敛,他刘大珰岂能忘怀? 时光荏苒,半年有余,陆文昭与毕自严并肩作战,虽不显山露水,却已深入贪腐之腹地,其志可鉴,其行可表。 急召陆文昭觐见,闻其反贪佳绩,朱由校沉吟片刻,感慨锦衣才俊之稀缺。 陆文昭于度支司行事,颇感掣肘,难展鸿图。 “朕赐你二百精兵编制,广招贤能之士。” 言罢,赐茶一杯,目光深邃地望向陆文昭。 “臣叩谢皇恩浩荡!” 陆文昭心中激荡,深知此乃翻身之机,往昔麾下庸碌之辈,终得替换。 暗自盘算,或可为师妹谋一席之地。 朱由校未察其私心,续言反贪之要略,挥手示意其退下。 目送其背影,指节轻敲案面,沉吟反贪之道,须稳扎稳打,以求速效大治。 “明晨,将此《宪纲事类》亲批之本,送往都察院。” 朱由校忽取一书,乃周应秋所献,意有所指。 “遵旨。” 刘时敏接书,心中疑云密布,皇恩突变,何解? 毕自言等三人离苑,标志着废而复立的矿税风波再起。 朱由校巧施权术,将税权移户部,复予工部监督之权,意在挑动两部之争,实则深谙驭臣之术,防贪治腐。 徐光启、毕自言、袁世振洞悉圣意,却也不得不顺应时势,采取迂回之策,先谋而后动,以求平稳过渡。 至于朱由校,一切尽在掌握,东厂耳目遍布,民间舆情,尽在掌握之中。 矿税新政,悄然布局,静待时机成熟,雷霆一击。 顺天府辖下的几座矿场,竟悄然迎来了几位儒士应聘账房之职,此中缘由,颇为蹊跷。 然而,朱由校陛下对此,却似有意无意,未加详询。 正值工部与户部酝酿变革之际,都察院内,左都御史张问达独立于衙门之前,沐浴于晨曦微光之中,却难掩心绪之沉重。 昔日西苑宫门外的那场“奏对风波”,令都察院人才凋零,昔日繁华,今朝寂寥,每每至此,张问达心中不禁泛起阵阵寒意。 “总宪大人。” 一声轻唤,打断了张问达的沉思。 原是手下人禀报:“司礼监差人送来《宪纲事类》一册,据说陛下亲自御批。” 张问达初时恍惚,复又清醒,忙道:“速速呈上。” 接过书册,他心中稍安,毕竟非是祸事临头。 步入班房,张问达细细翻阅起这本皇帝御赐的《宪纲事类》。扉页之上,“京察”二字赫然在目,且已被圈点,不禁令他脊背发凉。 京察,乃大明自我净化之利器,旨在清肃官场,赏罚分明,每六年一举,以守、政、才、年四标准衡之。 回想万历四十五年丁巳京察,东林党人李三才因此遭贬,党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而今,陛下突然赐书,莫非意在重启京察? 张问达心念电转,旋即摇头自笑,皇帝睿智,断不会轻启战端,尤其是在魏忠贤因“结党”之由受罚之后。 他继续翻阅书页,心中充满了对皇帝意图的急切探求。 这册《宪纲事类》,究竟隐藏着何种深意? 翻动间,张问达额上汗珠密布,宛如细雨连绵。 及至书页尽头,帝王手谕赫然入目: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则结党营私。” “卿,诚为君子楷模!” 这突如其来的赞誉,让张问达脊背发凉,面色瞬息万变,青红交织。 顾宪成名联“风声雨声”,东林书院的印记,皇帝何以洞悉? 自诩君子之他,内心却泛起涟漪——东林之暗流,他岂能不知? “朋党”二字,如影随形,难解难分。 皇帝之赞,实则暗讽其结党营私,令张问达心如刀绞。 书卷落地,啪嗒有声,他瘫坐椅中,目瞪口呆,致仕之意油然而生。 递上《宪纲事类》,是帝王给予的颜面,亦是自请归隐的暗示。 若不识抬举,恐将颜面扫地。 天启年间,东林之败,始于叶向高之退,此乃历史之鉴。掐断核心,方能瓦解其势。 天启三年,东林鼎盛,然内部已现浮躁。赵南星搭台,叶向高批红,正气盈朝。 然,叶向高作为政坛老手,深知与帝宠之臣保持距离之道。 然其背后势力贪婪无度,迫其对抗魏忠贤,以保皇权不旁落。 初时,叶向高避而不谈弹劾,以魏忠贤规劝皇帝之实例,驳斥东林偏见,并暗示缪昌期勿触龙鳞。 然缪昌期刚愎自用,反将此事告之杨涟,引发轩然大波。 叶向高顿时陷入信任危机,被斥为“邪党”。 为平息风波,叶向高求助于李应升,岂料李应升又转告杨涟,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杨涟怒而欲公之于众,幸得汪文言调停,方得平息。 叶向高终以内阁之名上书,劝皇帝宽待魏忠贤,然朝臣怨声载道,终未得逞。 随后,杨涟再度施展妙笔,对叶向高发起雷霆一击——一纸奏章,细数魏忠贤二十四宗滔天大罪,其中尤为讽刺者,乃指魏贼目不识丁。 此举激得魏忠贤勃然大怒,竟亲临内阁,与叶向高当面对质,手指内阁重臣沈淮,傲然言道:“教我识字者,此人也,尔再言我不识一字试试!” 至此,魏忠贤与东林党人彻底决裂,风云变色。 紧接着,以东林领袖杨涟为核心的十三君子,逐一陨落,命运多舛。 于朱由校这位帝王而言,平息东林之乱犹如探囊取物,只需擒贼先擒王,余者自会如筛豆般逐一筛选,去芜存菁,朝堂风波瞬间平息。 大明江山,唯皇权独尊,党争之祸,皆成过往云烟。 果不其然,朱由校料事如神,午时未至,张问达乞骸骨的奏章便穿越内阁,静静躺于龙案之上。 面对韩爌“回拒”的票拟,朱由校嘴角微扬,冷峻一笑:“三请三辞,唯帝王登基方显庄重,一介臣子,何敢妄言?” 言罢,朱笔一挥,否决票拟,御笔亲书一“准”字,尽显帝王威严。 随即,朱由校转向刘时敏,淡然吩咐:“着六部举荐新任左都御史人选。” 刘时敏躬身领旨,即刻派遣宦官传旨四方,心中暗忖:左都御史之位,必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而在这宫廷权谋交织之际,京城至山海关的驿路上,驿卒策马疾驰,身姿前倾,力求人马合一,铃声阵阵,急促而有力,宛如战鼓催征。 沿途驿站,闻铃而动,接力传递,三百里加急公文,如同空中接力,昼夜不息,直抵京师。 此等速度,堪称当时世界之最,皆因朱元璋所创驿站制度之精妙,直至清末电报兴起,方被取代。 明朝驿站,水马驿、急递铺、递运所各司其职,效率卓绝,远胜元代之杂乱无章。 夕阳西下,驿卒背负旗帜,风驰电掣至安定门外,守门士卒见状,高声呼喊,城门为之大开。 \"驿使驾临,门前众人速速退避,以迎尊驾!\" \"退!速速退让!\" 自辽东烽火连天,驿使穿梭安定门如织,守门将士已练就从容之态,即刻以洪亮之声,向门前熙熙攘攘之人厉声宣告,宛若秋风扫落叶,不容迟疑:\"莫挡驿马道,若有冲撞,概不负责!\" 第114章 京报! 驿卒怀揣捷报,疾驰兵部,未及门槛,已扬声宣告:“捷音!熊经略麾下姜、侯、尤、朱四将,铁岭大捷,失地重归!” “速译! ”一语既出,黄克瓒闻声而出,自班房中疾步而出,目光如炬,直指专司阴文之吏。 “遵命!” 吏人应声,手法娴熟,验封无误后,即刻沉浸于密文破译之中,犹如匠人精雕细琢。 自萨尔浒之役,努尔哈赤诡计多端,假报军情,令大明朝廷与辽东防线痛定思痛,密文传信再度成为铁律。 熊廷弼更是慎之又慎,誓不再蹈刘艇覆辙,以免战略受阻。 须臾间,铁岭捷报译文已成。 黄克瓒览毕,激动难抑,于兵部院中徘徊往复,赞不绝口:“妙哉!铁岭既复,进可围歼建奴,退可制衡蒙古,熊廷弼真乃国之栋梁!” 继而,他目光深邃,凝视军报物资消耗一栏,火药耗损五万斤,火炮炸膛百余门,不禁喃喃自语:“此等损耗,何其惊人……” 言罢,心中暗自揣测:“铁岭城,莫非是以血肉之躯,铸就此胜?” 思忖片刻,黄克瓒决然下令:“速将军报誊抄两份,一呈西苑,一送内阁,不得有误!” 时至正午,军报终至朱由校御案。帝方自午睡中醒转,阅罢捷报,淡然置之,轻启朱唇:“兵部复核,论功行赏。” 刘时敏领命而去,心中却暗自思量:铁岭之胜,意料之中。 熊廷弼治军有方,物资充沛,士气高昂,岂有不胜之理? 转而,朱由校提及左都御史人选之事,刘时敏答道:“魏忠贤虽忙于南海子,东厂之事未曾懈怠。据报,官员间无异常,但京中士子多有议论。”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扬,似有深意:“士子论政,自古有之。由他们去吧,辽东正需教化之地,或可遣之。” 刘时敏闻言,心中惊疑交加,皇帝此举,似是不谙世事,又似另有乾坤。 他暗自揣测,或许,这正是帝王之术,静观其变,以待天时。 思忖至此,刘时敏悄然垂首,佯装未曾深究此事。 京城风云,历来如漏网之鱼,难逃世人耳目。 正当圣上审阅熊廷弼军情之际,仁寿坊内,紧邻隆福寺的宣政司衙门,正沐浴于午后暖阳之下。 司正洪承畴,悠然品读着最新邸报,其上“朝事保密,禁止外传”八字御笔,虽字迹略显拙朴,却字字千钧,仿佛低语:“此等红头要文,切莫流于市井。” 自京报横空出世,邸报亦顺应时势,改头换面。 而洪承畴,数月京华游历,已初窥京城水深水浅。 官场席位,尤其是六部九寺之要职,宛若棋盘上精心布局的棋子,每一动皆牵一发而动全身。 往昔万历年间,党派均衡,人选多为共谋之果;而今天启当政,四品以上皆由圣裁,偶有朝臣举荐,亦需皇帝亲审过往,方得圣意。 此番六部共举左都御史,规模空前,令洪承畴心生疑虑,政治敏锐性悄然觉醒。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阵嘈杂打断了思绪,原是宣政司门前,书吏忙碌登记,民众排队购报,一派繁忙景象。 “列位有序,勿要争抢,报上字号,交钱领条,隔壁凭条取报。” 百份一包,二两银子,细算之下,一文值千金,大明工业之昌盛,可见一斑。 宣政司凭借三经厂雕版高手与内务府造纸之利,构筑起坚不可摧的产业链,令旁人望尘莫及。 至于报纸售价,京中限五文,利润微薄却稳定。 至于盗版之虞,京中人自是不屑为之,毕竟朝廷报纸,岂是儿戏? 每月三版,准时而出,雕版印刷,数量充足,确保信息畅通无阻。 回望历史长河,报纸之兴,源远流长,自唐而宋,尤盛于宋。 彼时开封,小报风行,不畏龙颜,编排宫廷秘辛,传播禁中花边,其胆识与智慧,令人叹服。 宋徽宗时,更有小报假传圣旨,贬斥权臣蔡京,虽终未明其源,却足见舆论之威。 及至明末,报纸再掀波澜,陈新甲家丁泄密、杨涟弹劾魏忠贤等事,皆借报纸之力,轰动朝野。 可见,报纸之为舆论之器,自古至今,皆有其不可小觑之力。 “十包报纸,银两在此。” 刘丁瑜袖中取出银币,声音坚定,宣政司文书应声而动。 \"爽快应承。\" 文书细数银圆无误,挥毫写下领取十捆报纸的凭证,递予来者。 刘丁瑜接过,身形一转,毫无留恋,步履匆匆,深知“光阴似箭,商机不等人”,尤其是对他这等大客户而言。 他手中的京报,非但京城独享,更借由专程马队,远播数州,售价十文,净利八文,实乃“生财有道”。 “银两之易得,令人唏嘘。” 望着那批量采购者的背影,洪承畴轻叹,他昔日亦曾穿梭市井,人情世故了然于胸。 京报供不应求,即便增产亦难解其渴。 “然则,朝廷惩贪之讯,定能振奋京畿民心。” 提及锦衣卫新惩三贪之事,洪承畴再度摇头,步向后方,此期京报发行顺畅,无需他亲自督阵。 “陛下令六部举荐左都御史,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久居京城外,他对朝堂风云知之甚少,此疑问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宣政司官吏依例而动,锣鼓喧天,穿梭街巷,宣扬圣意,于市井中心,高声诵读京报。 五枚铜钱,于豪门而言不足挂齿,却足以令贫寒之家,尤其是那些劳苦大众,视为重负,堪比盐价。 此等赤足之民,正是圣上心系之众,亦是宣政司工作的重中之重。 “上月度支司再擒三蠹吏。” 城墙之下,特制大字报赫然在目,一着黑衣者正对众宣讲。 “圣上已准,月末菜市口问斩,百姓皆可观之。” “善哉!” “大快人心!” “贪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贪官伏法之讯,激起民众阵阵喝彩。 宣讲片刻,黑衣者口干舌燥,将铜制喇叭交予同伴,自己则一旁饮水,稍作歇息。 “卢兄,此差实苦。” 同伴裴纶见状,不禁抱怨。 “裴纶,勿再多言。” 卢剑星放下水壶,拍肩劝慰,“为君分忧,岂惧微劳?况且,现今俸禄优渥,已是难得。” 诚然,那位宣读京报的壮士,卢剑星,因囊中羞涩,未能以贿赂铺路,故未能承继家族世袭之荣耀,百户之位遥不可及。 反观今朝锦衣卫,此景已成过往云烟。 自圣上御极,许显纯大人雷霆整饬,剔除冗员,归于恩荫千户所,虽致人手略显捉襟见肘,然各处如宣政司、度支司、东厂及锦衣卫本部,乃至辽东,皆求贤若渴。 晋升之道,若条件具备,自是水到渠成,然去向何方,却非个人所能左右,卢剑星便是典型一例。 初登百户之阶,又蒙东厂青睐,怎奈南海搬砖之际,其性木讷,对罪臣过于仁慈,终触魏公公之逆鳞,一朝贬回锦衣卫。 恰逢宣政司缺探街访巷之能士,卢剑星遂被委以重任。 “此言不虚。” 其身旁,裴纶面若满月,微微颔首,笑谈间透着几分自得,“皇恩浩荡,自陛下登基,我等兄弟的日子,确是云开月明。” 若言卢剑星因木讷而遭贬,裴纶则因口腹之欲引祸上身。 南海搬砖之时,他竟公然享用烧鸡,且独享其乐,不幸被魏公公撞个正着,与卢剑星同遭贬谪,命运多舛,令人唏嘘。 “小道消息,锦衣卫内正暗流涌动,选拔人才,你可有耳闻?” 裴纶环视四周,见众人皆聚焦于京报,遂压低嗓音,神秘兮兮。 “选拔?何出此言?” 卢剑星闻言,眉头微蹙,心中暗自思量。 月余相处,他深知裴纶乃消息灵通之辈,凡事总能先知先觉。 “陛下登基之初,便有风声,言锦衣卫将有大变。” 裴纶环顾四周,眼神闪烁,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据说已定,除从龙营外,还将增设正廉、清风、饕餮三营,寓意深远,令人遐想。” “正廉、清风、饕餮?” 卢剑星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眉头紧锁。 字面之意,他自然明了,但作为锦衣卫营头之名,其中深意,着实耐人寻味。 …………… 当夜子时,大时壅坊灯火阑珊,张问达府邸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明日,张公即将离京,东林群英纷至沓来,共襄饯别盛举。 常言道,官员致仕,如鸟归林,本该悠然自得,月余筹备,遍辞故交。 然时局纷扰,路途遥远,一别或成永诀。 然张公之事,却非同小可,乞骸骨之举突如其来,圣裁亦随之即下,恍若惊雷。 历朝成例,官员致仕,朝廷必赐官爵以彰其勋。 此番太监赍旨,赠官之余,更附密令,言三日后锦衣卫将护张公还乡。 前厅宴乐正酣,张公遣子代劳,与韩爌等重臣遁入后堂,密语连连。 忆往昔,午时才过,张公乞退之疏已至内阁,司礼监旋即催逼,韩公虽欲挽留,无奈圣意已决,加急批复,当日即下。 韩公茫然无措,唯待今夜宴饮,探其究竟。 入得后堂,韩公急不可耐,问道:“张公何以骤萌退意?” 张公淡然,袖出御批《宪纲事类》,置于案上,以示韩公。 “陛下自登基以来,对都察院、科道多有不满,余因之屡遭训斥。西苑之事,虽毕公等人竭力周旋,然圣怒难平。” 张公叹息道,“余屡言整肃,然彼辈阳奉阴违,终致此祸。” 韩公闻言,怒不可遏,举杯一饮而尽,愤然道:“果不出所料,终成大患!” “彼辈愣头青耳,非尽我东林之人,自恃读书万卷,便欲为民请命。余虽屡加训诫,然终是徒劳。” 张公苦笑,“皇上之意已决,余若不从,恐难保项上人头。” 周嘉谟在侧,痛心疾首:“张公何须至此?皇上虽有怒意,有我等同僚相护,或可转危为安。” 张公长叹:“圣心难测,余已感杀身之祸。此书置于案头,犹如催命符也。” 韩公亦叹:“彼辈顽劣,张公何不直陈圣上?何必以己身代之?” 张公苦笑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愿余生能得安宁,不负此生。” \"何以陈词?\" \"禀告圣上,言及奸佞结党,图谋不轨乎?\" 闻韩爌之言,张问达怒不可遏,愤懑难平。 \"莫非要我直白告知圣上,我张问达无能,治下无方,任由下属肆意妄为?\" \"无论我如何措辞,终恐颜面尽失,老脸无存。\" 身居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位,他犹如风箱之鼠,腹背受敌,上受皇恩之疑,下承僚属之乱。 直言管束无力,恐非致仕之果,而是遭皇命罢黜;揭露结党之事,则势必与皇权直面冲突,更恐遭奸佞暗算,五内俱焚,自绝生路。 结党营私,唯有圣裁方能定性,张问达悔不当初,接掌此职,摇头苦笑,向二人诉苦,愁容满面。 大明总宪之位,历来荆棘满布,自太祖开国以来,左都御史更迭频繁,数月即换者常见,满一年者鲜有,二年者堪称珍稀,三年者更是传说。 \"城门之火,殃及池鱼。\" 周嘉谟闻言,无奈叹息,翻开张问达递来的书卷。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在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卿真乃君子典范。\" 周嘉谟轻声诵出皇上批语,室内顿时静谧。 党争自嘉靖末年便已浮出水面,历经岁月,此起彼伏,然众人皆心照不宣,暗斗不宣于口,尤忌皇权定其结党之名。 一旦龙颜大怒,必是连根拔起,前车之鉴,唯有嘉靖时之严嵩。 \"陛下昔日曾言,不信朝中结党?\" 韩爌终是打破沉默,发问。 周嘉谟颔首未语,以示认同。 \"非不信,实不敢信也。\" 韩爌指尖轻扣书页,神色复杂。 \"陛下深谋远虑,不欲朝堂因党争而动荡。\" 张问达摇头叹道:\"眼前之困,在于顾叔时(顾宪成)东林书院之联,何以入圣听?\" \"未知也。\" 韩爌递还书卷,缓缓坐下,摇头不已。 东林多谏臣,此联实为东林精神之宣言,其传播之谜,耐人寻味。 简而言之,便是东林党事无巨细皆欲插手,却与皇上的“确权”之策南辕北辙。 皇上严令不越雷池,而东林则似管家婆般多管闲事,二者冲突,犹如鸿沟难填。 随着韩爌入座,室内再次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静得能听见针落之声。 “速书南方,撤换那副对联。” 终于,东林宿老周嘉谟一语惊醒梦中人,意在缓和与皇上的紧张关系。 “此时此刻,万不能让圣上对东林心生嫌隙。” 他语重心长,深知东林书院乃东林党之根基,犹如灵魂之所在,一旦受损,便是动摇根本。 正如西方之耶路撒冷,不可或缺;东林党若失书院,则群龙无首,众鸟投林。 皇帝此招,直捣黄龙,直击东林要害。想当年,顾宪成重建书院,广开才路,方聚天下英才。 而今,若书院遭厄,依附之小吏必作鸟兽散,他党必乘虚而入,东林危矣。 “我亲赴叶阁老处,由他执笔,我附名便是。” 韩爌与周嘉谟相视一眼,默契达成。 张问达亦点头赞同,三人共识如磐石。 另一边,外堂之上,黄尊素把酒言欢,手捧京报,心中暗忖:“又将有三人难逃厄运。” 正欲深究,周顺昌却以酒遮眼,不屑一顾:“贪官污吏,死有余辜,那些空话大话,又有何用?” 黄尊素闻言,摇头叹息,劝其细品京报深意,随后离席而去,月下独步,对周顺昌之愚钝,颇感无奈。 皇帝风向已变,而此人犹自不觉,真乃酒中糊涂也。 汪文言遭擒后,东林智囊之任,犹如千钧重担,悉数压于一人之肩。 然此刻东林,竟无一人可挺身力挺,宛如孤舟独行。 刘一燝归隐田园,韩爌怯懦避世,叶向高埋首史海,张问达则解甲归田。 皇上偏爱实干之臣,东林群英之中,竟无一人可堪大任,实乃人心涣散,队伍难驭。 黄尊素步出张家府邸,背负双手,漫步于京城石板路上,心中五味杂陈。 皇上年少而手段老辣,玩权术于股掌之间。 锦衣卫,昔日受文官掣肘,今却于帝手重焕生机,犹如凤凰涅盘。 思及报端所载,锦衣卫于度支司中揪出贪赃枉法之徒,黄尊素不禁摇头苦笑。 此衙门虽屡遭非议,然临头之际,亦不得不低头服软,真乃“老虎屁股摸不得”。 “又一世宗再现,文官之厄也。” 黄尊素踏着鹅卵石小径,心中暗叹。权柄过于集中,帝王一念之间,百官束手。 正当黄尊素沉思之际,忽闻身后呼唤:“真长,可愿同行?” 回首望去,竟是久居京城而未得重用的东林巨擘赵南星。 无官之身,纵使声名显赫,亦难聚人心。 世人皆喜锦上添花,而少有人愿雪中送炭。 “赵公有何赐教?” 黄尊素躬身行礼,神色戒备。 东林之内,温和与激进两派分立,赵南星乃激进派之领袖,而皇上又偏爱实干,赵公或有东山再起之日。 “闻黄真长善谋,对此京报之事,有何高见?” 赵南星淡然相询,未显丝毫介怀于黄尊素之疏离。 “陛下意在封众士之口。” 黄尊素面色微动,随即淡然回应。京报风行,诸事行事,愈发棘手。 赵南星闻言颔首,继而言道:“近日,各地专使纷至沓来,购京报以售四方。” 夜色渐浓,赵南星仰望明月,忧心忡忡。 “先帝怠政,百姓受苦。陛下即位,虽停大朝,然忠言难达天听。若天下舆论尽入宣政司之手,大明危矣。” 言罢,赵南星长叹一声,尽显忧国忧民之情。 “商贾亦购报以售四方?” 闻赵南星之言,黄尊素心中不禁为之一震。 “此言可真?” 皇帝竟绕过常规,直命通政使王舜鼎增设京报于邸报之外,更从京畿之外召来洪承畴,此等举动犹如空降奇兵,未及补辎便入战阵。 朝臣欲插手,却似隔靴搔痒,无门可入。若贸然上书,恐终将杳无音讯,如同泥牛入海,渺无回响。 而今,宣政司所出京报,价廉物美,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更有官员于市井繁华之地,亲口传颂,蔚然成风。 试想,若此风遍吹天下,庶民皆能自官方渠道得悉朝野动态,谁还愿再听那秀才书生之空谈? 届时,若民间议论与京报有出入,必遭众人侧目,恐酿成大祸。 毕竟,京报所载,皆经宣政司初审,再由皇帝御览复审,其权威性岂容置疑? “确有其事。” 赵南星颔首以应,复又言及皇帝自三经厂抽调匠人,入驻宣政司新闻署,专攻京报刊印,致京城诸多报房抄书人失业,生计堪忧。 “此风若长,吾辈之声或将更加微弱。” 言毕,赵南星目视黄尊素,诚挚相邀:“吾欲创一士报,以振士人之声,真长愿否共襄盛举?” 其意在于将黄尊素这位东林智囊纳入麾下,共谋大计。 “办报?” 黄尊素沉吟片刻,终是摇头婉拒:“在下才疏学浅,又非文章高手,恐难当此任。” 言罢,又言夜深恐家人挂念,遂行礼告退,匆匆离去。 心中却暗自思量:赵南星此举,实属胆大妄为。 皇帝亲自主导京报,局势已非万历年间可比,岂可再妄图以小报兴风作浪,重蹈妖书案之覆辙? 黄尊素脚步匆匆,心中忧虑更甚。 第115章 离京。 后堂深处,张问达正与韩爌、周嘉谟密谈,实则筹划未来之局。 他未料前堂风云变幻,黄尊素因察觉不妥,已悄然退席。 “我若离去,左都御史之重任,将托付何人?” 张问达凝视着悠然品茗的韩爌,猝然发问。 韩爌闻言,轻置茶盏,眸中闪过一丝不屑:“左都御史之位,岂是凡夫俗子可觊觎?新皇登基,御史、给事中更迭如走马灯,皆由圣裁。而今皇权紧攥,言路受限,弹劾之章,字字皆需斟酌。” 周嘉谟接茬道:“大朝既停,言官之声渐微,此情此景,恍若世庙再现。 彼时,世庙虽不常开朝会,却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反观今朝,六部之中,吏部周应秋唯命是从,户部袁世振昔日鱼肉百姓,今依皇恩苟延残喘;礼部孙如游畏首畏尾,兵部黄克瓒孤军奋战,工部徐光启独守西学,皆难当大任。” 言及此处,韩爌不禁喟叹:“先帝遗臣,或退或拒,东林之中,唯我三人苦撑门面。” 周嘉谟点头附和,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与叶向高虽名望犹存,实则已近暮年,且身陷修史之任,重返朝堂无望。 至于韩爌,虽为内阁辅臣,待遇却仅及正五品,皇权之忌。 正当此时,张问达提议:“官应震、亓诗教,二人中或可一试。” 此言一出,似为僵局带来一丝转机,然周嘉谟心中却暗自思量:朝堂水深,能者未必能为,即便有心,亦恐无力回天。 闻此言,韩爌眉宇轻蹙,疑云顿生:“何故?” 张问达嘴角微撇,冷笑间寒意四起,沉声道:“昔日已明言,勿与龙颜争锋,我等麾下皆循规蹈矩,无心触怒天威,满心皆是国政之虞。然邪党之徒,悖逆吾等忠告,终致西苑谏议之波澜。” “若使亓诗教或官应震掌舵,吾辈自有妙计。” 言毕,张问达指尖轻扬,遥指屋梁,寓意深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韩爌与周嘉谟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抹迟疑,犹如鱼游釜中,问道:“此计可成否?” 张问达目光坚定,未待二人细思,已从案上拾起御批《宪事纲类》,轻叹:“此书入手,方悟君恩浩荡,雷霆雨露皆有其意。” 韩爌眉头稍展,恍然大悟:“君意已明,吾当一试六部内阁廷推。” 言定,三人相视一笑,步履匆匆,共赴前堂,余下时光,唯余觥筹交错,共诉壮志难酬。 夜色渐深,月挂枝头,宴席散后,庭院狼藉一片。 张问达独步回房,缓缓卸下乌纱,置于官袍之上,此夜之后,此身将不再属于这朝堂。 他对官服行以大礼,三叩九拜,起身时,已是泪眼婆娑,喃喃自语:“臣有负先皇厚望。” 翌日晨光初破,张府门扉轻启,未及张问达踏出,锦衣卫已候门外。 门外,绯袍太监赵宇躬身行礼:“张公,吾奉旨送您归乡。” 张问达心中五味杂陈,目光掠过那些身带寒意的卫士,问:“尔等一夜未眠?” 赵宇笑答:“无妨,我等二更时分至,恐惊扰张公友人,故在外静候,未敢造次。” 目睹宦官面上诡谲笑意,张问达脊背生寒,寒毛直竖。 “斗胆请问公公,尊驾何方圣地效力?” 言罢,袖中悄然滑出一枚温润玉璧,张问达手法巧妙,将其悄然置于赵宇袖内,轻声探询。 “此物……” 赵宇察觉袖中异物,轻捏之下,眉头微蹙,心中暗忖:此物触感,非玉莫属。 张大人竟以此试探宦官? 殊不知,皇宫深似海,东厂之内,岂有贪墨之徒? 更何况,皇权如刀,悬于头顶,谁敢轻举妄动? 轻轻一松手,玉佩坠地,清脆声响如警钟,众人目光齐刷刷汇聚于此。 “张大人,您的东西不慎遗落了。” 赵宇指尖轻点地面玉璧,眼眸微眯,语带戏谑。 “在下乃内察府一员,隶属东厂魏公公麾下。” 他自报家门,语气不卑不亢。 张问达闻言,低头凝视那枚玉佩,心中五味杂陈,暗忖: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宦官竟能拒贿? 更令他心惊的是,东厂与锦衣卫竟在他府外守候一夜,监视其友为他举办的饯别宴! “张大人,物件需妥善保管,以免碎裂。” 赵宇拾起玉佩,以袖轻拂,递还张问达,笑容可掬,却藏锋于内。 “陛下体恤张大人归乡心切,恐路途不靖,特命我等护送。” 他言辞恳切,实则笑里藏刀,继续道,“三日前,刘公公已携圣旨明示,想必张大人已整装待发。” 张问达见状,心中盘算,试图拖延:“尚有琐事未了……” 赵宇洞悉其意,笑容可掬:“无妨,交由管家打理便是。若张大人不放心,宫中亦可出价收购。” 言罢,他仰望日头,悠然自得。 “午时启程,若张大人未至,吾等唯有据实禀报陛下,届时‘抗旨’二字,恐非吉兆。” 赵宇斜睨张问达,言语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问达闻言,冷汗涔涔,连忙应承:“即刻筹备,即刻筹备。” 望着张问达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曾是宫门守卫,新近调入东厂,忠诚二字,铭刻于心。皇帝亲命,务必亲自护送张问达归乡,不得有误,他岂敢懈怠? 宫闱深处,太监众多,其源纷繁,然大多乃为生计所迫,不惜以命根子换取残羹冷炙。 幸得皇恩浩荡,非但赐食果腹,更予他们以光明之望,故而忠心耿耿,誓死效命。 时至正午,左都御史张问达,孤身轻装,仅携细软数件,踱步至太监备妥之马车旁,悄然离京。 “驾!”随着一声清脆鞭响,大明忠臣张问达,踏上了征途。 西苑之内,朱由校急不可耐,合上奏章,目光如炬,询于刘时敏:“张问达可已出城?” 刘时敏躬身答道:“禀皇爷,午时已过,张大人已离京。”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撇,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此等庸才,终得远遁。” 继而,朱由校怒斥都察院之无能,派往江南之御史,数月未归,税案悬而未决。 刘时敏闻言,噤若寒蝉,唯余桌面敲击之声,与皇帝心绪共鸣。 朱由校深知,江南之地,非但税政难清,更兼民风狡黠,官商勾结,如内阁首辅徐阶昔日之例,万亩良田,皆由士绅挂靠,逃避国税,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一念及此,朱由校决意雷霆手段,颁旨直言,限五月之内,江南御史与知府若无实质进展,则一并贬为庶民,归田耕作。 刘时敏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朱由校重执奏章,思绪万千。 王体乾之奏,犹在耳畔,南直隶银荒之状,触目惊心。 商户争兑,银价飙升,百万银币投石入海,未起波澜。 大明经济之乱,实乃前所未有之挑战。 朱由校抚须沉思,改革之路,荆棘密布,然为江山社稷,不得不勇往直前。 南直隶之困局,犹如巨浪滔天,唯有智勇双全,方能破浪前行。 沉吟片刻,朱由校猛然间拍案而起,毅然决然。 他决定,向南直隶之地,每月追加银币三十万之巨,并施行税务乾坤大挪移之策! 就在张问达归乡之日,前内阁重臣方从哲府邸内,茶香袅袅,他正与访客亓诗教、官应震悠然对坐,共叙旧情。 方从哲,这位尚未离京的老臣,似乎并不急于归途,皇帝未发归乡令,他便在京中悠游,家中仅余生活琐物,其余皆已处置妥当,或售或运,井然有序。 亓诗教轻抚茶杯,暖意似能驱散心间寒意,不禁叹道:“先帝新逝,皇上对老臣之冷遇,实令人心寒如冰。” 言罢,他目光扫过朝中接连离去的重臣身影——刘一爆被逐,张问达告老,方从哲自己亦病休在侧,李汝华力不从心,周嘉谟被调修史,半年之间,朝堂风云变幻,老臣凋零。 望着恩师方从哲那几乎与世隔绝的淡泊生活,亓诗教心中涌起兔死狐悲之感,而方从哲则以一双慧眼,洞悉其学生之浅薄: “你啊,学问尚可,官道却未通透。东林与齐楚浙党之争,如火如荼,你却在此为对手哀伤,岂非愚钝?” 他转而望向官应震,见其亦面露不忍,心中暗叹楚党今非昔比,昔日张居正之遗风,如今竟如此式微。 “二位卿家,须铭记,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浩荡。” 方从哲沉吟片刻,终启朱唇,“陛下速遣张问达,贬中带护,既因其才不胜位,亦欲借此划清界限,保其平安,此乃‘既往不咎’之大智。” 亓诗教锁,不解其意。 方从哲摇头苦笑,知他难解帝王心术,遂耐心剖析:“大明积弊深重,非朝夕可解。陛下新政在手,新军操练,其志在中兴。张问达之去,实乃皇恩浩荡,昭示新朝之始。” 说罢,他起身泼茶于盆栽,不顾其生死,以此喻意皇权之下,万物皆需顺应。 官应震陷入沉思,亓诗教则满脸疑惑。 “若不解,便归去山林,保全自身。” 方从哲言罢欲走,亓诗教急呼:“恩师,但凭小皇帝……” 话未毕,方从哲已怒拍桌案,厉声道:“君臣之道,礼忠为先。无论年岁,陛下终归为君,不可轻慢!” 言罢,他拂袖而去,心中满是对学生愚钝的无奈与失望。 皇权已固,朝堂风云变幻,岂容小觑?亓诗教若再执迷不悟,恐将自取其辱。 望着方从哲渐行渐远的背影,亓诗教嗫嚅唇畔,欲言又止,仿佛失语于苍茫。 “亓贤弟。” 目睹亓诗教仍懵懂于迷雾之中,官应震轻叹一声,饱含无奈。 “古云‘天地君亲师’,此语慎言,恐涉不敬之虞。” “然则……”亓诗教愤懑难平,欲辩驳。 “陛下正值青春年少,心智未熟,岂能被区区阉宦所惑?莫非是指王安、魏朝、刘时敏,或是那魏忠贤之流?” 官应震一连串发问,掷地有声。 面对亓诗教的固执,官应震苦笑摇头,细数过往: “昔日神庙、光庙之时的宦者,或自缢,或杖毙,命运多舛。刘时敏昔日不过内书堂籍籍无名之辈,魏忠贤更曾是市井之徒,何以撼动龙椅之旁?陛下之决断,皆出自本心。” 言罢,官应震轻拍亓诗教之肩,语重心长:“亓兄,正如方阁老所谏,何不激流勇退,辞官归隐?” 此言一出,亓诗教怒目圆睁,仿佛被触及逆鳞。 随后,官应震步出客厅,寻至方从哲居所,门外轻叩,宣告决心:“方公,吾意已决,愿辞官而去。” 门扉轻启,方从哲现身,目光深邃,询问缘由。 “陛下英年而志存高远,吾才疏学浅,恐难辅佐,恐久留生祸,累及家人,故决意退隐。”官应震言辞恳切,尽显谦逊。 方从哲闻言,颔首赞许:“你能有此觉悟,实乃明智之举。” 遂亲自送行,以示尊重。 行至池畔,望着空荡荡的池塘,方从哲感慨万千:“昔日张太岳独撑朝纲,辅佐圣上,终却落得身败名裂之境。自此,朝堂之上,奸佞横行,几近四十年矣。新君登基,力整朝纲,此时离去,虽未能尽忠报国,却能保全自身,待时机成熟,或可东山再起,一展宏图。” 官应震默默聆听,心中五味杂陈。 身为楚党一员,与张居正同乡,他深谙“明哲保身,伺机而动”之道。 于天启朝初之群雄逐鹿中,官应震得以明哲保身,实乃智慧之举。 身为万历二十六年之进士,他初掌南阳令印,后擢升至户科给事中,九年言官生涯,上疏二百余篇,论及人才、国脉、礼仪、奢俭、宦竖、朋党等,万历帝赞其“敢尽言”,诚为直臣典范。 及至天启之初,东林党盛,官应震则如狡兔脱笼,主动辞去太常卿之职,远离朝堂纷争。 自此,朝堂风雨虽时有波及,然其身处局外,片叶行至方府门前,官应震方对恩师方从哲道:“学生感念先生教诲。” 目送其乘马车远去,方从哲不禁叹息,暗忖自家弟子何以愚钝至此,不解朝堂险恶。 朝堂之上,东林与齐楚浙党之争,岂止一端?正如空穴未必来风,但孤掌难鸣。 皇帝既重实干之才,亦惩东林权臣,而众与东林相抗者,岂能安坐以待? 方从哲深知此理,唯其弟子懵懂无知,竟敢轻视皇威。 方从哲仰望苍穹,喃喃自语:“先帝,此真乃君心所向乎?” 国本之争,万历与群臣博弈,终以退让立朱常洛为太子告终,然又立朱由校为太孙,布局深远。泰昌暴崩,天启以万历太孙之尊继位,世称“神庙”之智,可见一斑。 方从哲摇头叹息,欲再劝弟子抽身事外。 然朱由校是否真有意清算? 实则未然。 东林、齐楚浙乃至后来的阉党,皆是复杂政局之产物。 东林空谈,阉党实干而废政,二者各有弊端。 崇祯帝处理阉党时,因厌恶之名而扩大化,错失良才,实为历史之憾。 故知,治乱之道,在于辨明是非,因材施用,方为长治久安之策。 转瞬之间,东林势力卷土重来,然其内部纷争四起,竟令孙承宗这等实干栋梁在朝堂上立足维艰。 此刻,天子之心,又系于何方? 正忙于应对家事纠葛——如何处置那尊贵的国舅之议。 “陛下,礼部循例请旨,欲赐双国舅以爵禄。” 刘时敏轻声细语,立于朱由校之侧,言辞间尽显谨慎。 此事,皇帝已压案不决,五疏未发,迁延三月有余,实乃骑虎难下之境。 一爵承袭,一爵新封,实则暗藏玄机。 郭明振,孝元贞皇后之兄,其父郭维城去年方得泰昌帝恩泽,未料闰二月间,天命难违,撒手人寰。 爵位未稳,礼部遂请其子承袭,以彰皇家恩德。 另一则关乎天启生母孝和恭皇后之弟,王升,乃皇帝至亲舅舅。 “留中再议。” 朱由校轻挥衣袖,不耐之色溢于言表,外戚封爵之制,他意欲废止。 “陛下,古有定制,太后、皇后母族皆应受封,其父或授锦衣卫要职,或赐伯爵,并赐田产以荣养。” 刘时敏缓缓道来,又引《外戚世爵裁革令》为据,“郭明振袭爵之事,或可驳回。 然王舅乃陛下至亲,先帝未及封赏,若不有所表示,恐伤亲亲之义,招致非议。” 朱由校闻言,白眼一翻,冷笑道:“朕连亲叔与福王母后皆可送往云雾山,何谈亲亲之谊?朕心唯系大明江山,无军功者,绝不轻授爵禄。” 刘时敏见状,膝下一软,跪倒在地,苦劝道:“民间有谚,娘亲舅大。陛下以国体为重,拒封无功之舅,虽可塞悠悠之口,但若无恩赏,恐宫中人心生怨,长此以往,忠心之士或将渐稀。” 朱由校闻言,默然片刻,手指轻敲桌面,心中盘算。 明朝外戚,多如扶不起之阿斗,难成助力。 然念及亲情,终是心生一计:“赐王舅锦衣卫带俸同知之职,并赏银币三千,以表朕意。” 刘时敏闻言大喜,领命而去,心中暗自庆幸,终得皇帝首肯,不再拖延。 此事久拖不决,礼部上下人心惶惶,封号日益显赫,由伯及侯,然皆石沉大海。 今闻皇帝终有决断,虽非国公之封,亦足以安抚人心矣。 第116章 搬砖! 皇恩浩荡,终至王皇后亲眷,却非爵禄加身,仅赐锦衣卫带俸同知之职,令礼部上下瞠目结舌,犹如晴天霹雳。 “莫非陛下嫌吾等所请太过显赫?” 暴谦贞手持诏书草案,困惑地望向尚书孙如游,眼中满是不解。 “观此情形,似有此意。” 孙如游已阅圣意,抚须长叹,恍若日暮途远,大明皇恩,何时竟不顾骨肉情深? 忆往昔万历朝,郑贵妃一族荣宠至极,其弟郑国泰,竟得正一品左都督之尊,无武而居高位,空前绝后。 反观外戚有武如徐达,生前国公,身后王爵,方显英雄本色。 而皇后之家,历来多以伯爵相赠,如万历正妻王皇后之父,永年伯之封,乃是大明惯例。 然今上却一反常态,对光宗皇后之弟郭明振,拒其承袭父爵;至于亲舅,亦仅赐锦衣闲职,俸禄而已,别无他物,实乃“刻薄寡恩”之典范。 暴谦贞与孙如游心照不宣,相视一笑,旋即错开目光,生怕泄露心中微词。 “张问达之事,孙公可有耳闻?” 暴谦贞话锋一转,提及另一桩事。 “封赏诏书皆出我手,岂能不知?” 孙如游白眼以对,言语间不乏调侃。 “非也,吾言其被锦衣卫护送归乡之事。” 暴谦贞回以白眼,继而细说端详。 孙如游闻言,整衣正色道:“陛下屡申饬都察院,然言官们……” 言及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暴谦贞一眼,同为言官,岂能不知其中深意? “常言道德不匹,必招祸端。张问达此刻离去,或许正是避祸之吉。” 暴谦贞闻言,心中明镜,官场老手,自能读懂弦外之音。 “诏书无误,吾便告退。” 言罢,躬身行礼,翩然离去,留下一室深思。 目睹暴谦贞离去的背影,孙如游轻抚胡须,心中暗自揣摩,帝王对母族之“薄待”,背后定有深意。 对郭家之吝,或可归咎于嫡母非血亲之由,轻易搪塞;然对王家亦如此,则显蹊跷,必有隐情。 须知,陛下非吝啬之辈,其慷慨解囊,百万白银以清外廷之账,便是明证。 更兼熊廷弼大捷,封侯之议遭拒,勋贵子弟皆被送入武略院锤炼,此等举措,令孙如游心头一震,胡须间竟断其一缕。 他恍然悟出,陛下意在削弱外戚,斩断其伸向武勋之暗手! 若此刻孙如游之猜想,能穿越时空,传入正与户部重臣袁世振、毕自言、徐光启共巡宝泉局的朱由校耳中,定当换来一句“孙卿深知朕心”。 然,世事如棋,朱由校对此浑然不知。 宝泉局内,锤声阵阵,如鼓点般振奋人心,每一下都预示着国库之丰盈,财政之缓解。 朱由校凝视铣车,神情专注,袁世振趁机进言:“陛下,诸多勋贵外戚,皆求增设兑换银币之档口。” “哦?” 朱由校未回眸,反问之意溢于言表。“卿意如何?” “臣以为,可允其请。” 袁世振答得谨慎,深知户部兼掌宗人府事务,而宗正之实,尽在陛下掌握。 宗人府之名,已渐化为编纂宗牒之机构矣。 见皇帝对铣车兴趣盎然,袁世振识趣地未再多言。 银币铸造之法,皆出自陛下之智,其好技重器,不足为奇。 更闻陛下木工之技亦精,此等爱好,更添几分人情味。 “袁大人且慢。” 赵晗急声打断,满脸疲惫之色,黑眼圈深重。 “宝泉局已尽全力,产量难再增,望大人体谅。” 他言辞恳切,已不顾官场忌讳,只为那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 全局上下,昼夜不息,只为陛下之经济政策,为大明百姓免受货币之苦。 虽无休沐之日,然俸禄丰厚,亦是慰藉。 “北南直隶、朝廷内外,皆待银币以解燃眉之急。” 赵晗之言,道出了宝泉局之重任与艰辛。 言毕,袁世振不由自主地瞥向度支司毕自言,续道:“袁某倡议南直隶高额火耗兑银,竟致陛下内帑之银半数被挪,实乃权宜之计。” “咳咳……” 闻赵晗言及皇帑外流,袁世振面有愠色,干咳间,目光游离。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扬,摆手转身,言道:“宝泉局虽能增产,然量有定数,银币分配,皆需权衡。” “国之大事,岂可等闲视之?增银南直,益国帑,助北直,此乃国之大计。” “然特设专档,专为私益,非国事所宜。” 国事浩渺,银币之流,分于内帑、北直、南直、国帑四端。 国帑之银,养士安邦;内帑之资,则饷军维宫。 铸币之议,源自圣心,皇权五成,外廷无怨。然圣上念及国祚,割内帑以济外朝,此等胸襟,非比寻常。 今王公贵戚,欲速换银币,何以为报? 仅凭爵位显赫,便欲轻国事乎? 崇祯若此,或可允之;然今上睿智,岂容此等儿戏? “朕何须予之?” 帝言一出,袁世振心中暗喜,笑曰:“世间交易,皆有定规。欲得先银,必有所偿。” 随即,袁公屈指细算:“月兑银币,除既定之数,陛下可自内帑拨五十万枚,分十份竞售。底价六万金花银,价高者得之,火耗为钥。” 言毕,满堂哗然,众皆愕然视之,如见鬼魅。 朱由校闻此拍卖奇策,心生诧异,暗道袁世振狡黠非凡。 凝视良久,方启唇道:“朕铸银币,已招非议。卿此策出,恐为士绅所不容。” 铸币之事,皇权所系,银币之价,银八铜锡二,合银一两。 今袁卿之策,虽解燃眉,却亦树敌无数。 \"那额外的十一分火耗,犹如蝇头微利,实则暗流涌动。 初时,四分归于宝泉局以资工料,二分充国库,五分入皇家私囊。 然而,毕自言老臣为国计,斗胆自皇帑中再添一分,此举虽小,却波澜四起,百姓怨声载道,直指君王与民争利,恐有亡国之兆。 如今,袁世振步其后尘,欲行此策,其名声焉能无损? 面对非议,他从容应对:‘国难当头,欲速得银币者,必有所付。’ 言毕,躬身以对皇帝之訾议。 ‘臣观两淮,富绅坐拥千顷沃野,白银累万,而百姓贫无立锥,唯求温饱。’ 袁世振慷慨陈词,‘为国为民,臣义无反顾。’ 皇帝闻言,赞曰:‘此乃忠贞之士。’ 袁世振面颊微红,心中却藏私念,知两淮故交于南直隶兑银受阻,皆因勋贵之争。 银币之便,众人皆知,然数量有限,加之朝廷举报之令高悬,地痞无赖虎视眈眈,富商大户岂能不急? ‘此事重大,容朕三思。’ 朱由校沉吟片刻,未即刻应允。 袁世振察言观色,知火候未至,遂缄口不言。 徐光启目睹此景,眼神闪烁,他出身松江名门,后世之上海也。 其家族于海贸亦有所涉,深知火耗之增,于徐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更甚者,他发现袁世振之策有隙可乘——南直隶火耗四成,北直隶仅一成,若有人借此漏洞,跨域套利,利润岂止一成五乎? 一番默算,徐光启心中已有计较,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念及此处,徐光启向袁世振投去一瞥深邃,心中暗道:“两位智者,何必在此演绎‘聊斋’戏码。” 然则,他并未急于揭露袁世振之谋,只因南直隶银币之“火耗”问题,实乃市场供需失衡之果,待时日推移,银币充盈,此等牟利之机自会烟消云散。 “陛下,臣近日石景山之行,颇有心得,尤觉工级制度乃瑰宝也。” 徐光启随侍帝侧,目光温和地掠过忙碌于熔银之匠人,向龙颜进言,“此制既能汇聚能工巧匠以壮朝廷技艺,又能使匠人衣食无忧,生存有道。” 继而,于宝泉局内,面对银匠匮乏之状,徐光启斗胆献策:“陛下,臣斗胆提议,创立匠学一座,广开才路,吸纳无依之人,授以匠艺之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匠学之议,犹如石破天惊,震动了在场众人。 传统之弊,技艺传承如秘宝深藏,不轻易示人;加之“士农工商”之界,根深蒂固,匠人之路,多被视为末途。 然徐光启从容应对质疑,娓娓道来:“昔日匠籍如枷锁,束缚人心,今陛下已破此禁,匠人得以自由展翅。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国之根本,在于民生,而民生之基,在于百工之技。 从农具到兵器,从布匹到器物,无一不依赖于工匠之手。 若工匠技艺精进,则国之生产,数量与质量皆能跃升。” …… \"筹建技校之议?\" 徐光启一语既出,朱由校心中即刻泛起涟漪,轻抚光洁下颌,复以审视之目光上下打量这位大明西学巨擘,儒家实践学之鼻祖,心中暗自赞叹:果非凡响! 然念及工学之建,朝堂之上恐将风云变色,波澜四起。 大明武略院之立,根基稳固,卫所军学、武举皆为其坚强后盾。 然工学之路,则荆棘满布,毕竟顺天府匠籍之废,乃其亲手所为,此举无疑为工学之路平添变数。 朱由校眼神闪烁,沉吟片刻,终摇头轻叹:“此计虽妙,时机未至。” 遂向徐光启摆手示意,缓缓言道:“卿可先拟一详策,明晰工学所涉诸业,待朕审阅后,再议施行之策。” “臣遵旨。” 徐光启拱手领命,心中实则更看重皇帝后言,欲借此厘清工学范畴,以明职责所在。 此前西苑之会,闻皇帝有意强化工部,此念便已萌芽。 工学之事暂搁,一行人转至宝泉局,面对巨秤前忙碌的工匠,毕自严与袁世振感慨万千。 皇帝亲授货币之道,二人私下亦深究大明宝钞贬值之谜,眼前银币,实则承载着大明信誉之重,国之基石也。 徐光启则独对一冲压机情有独钟,此乃皇帝创意,匠人巧手所成,较之他机,省力甚多。 究其因,皆因机侧齿轮滑轮之精妙设计。徐光启细观之下,不禁赞叹:“陛下匠心独运,令人叹为观止!” 宝泉局之行毕,三人恭送皇帝离去,各自行礼告别。 随后,石景厂之行接踵而至,此乃朱由校每月必行之例。 军队,乃皇帝之脊梁;而工业,则是大明之支柱,二者缺一不可。 朱由校对此事极为上心,犹如皓月当空,照彻心扉。 上月之行,炼铁厂的繁荣景象令他龙颜大悦,仿佛春回大地,万物生机盎然。 随着矿山的巍峨耸立,矿丁的壮丁如云,炼铁炉如繁星点点,铁流滚滚,日产量扶摇直上,恰似江河奔腾不息。 与此同时,铁轨与铁轨车这现代化之翼,悄然在厂区铺展,一人高的铁轨车,宛如铁马奔腾,在双轨上由驴牵引,悠然前行,虽耗资不菲,却极大解放了人力,实现了人尽其才的愿景。 大明虽人力鼎盛,亦需善用,一夫之力,当用之于刀耕火种之外,而非徒增背矿之劳。 继而,朱由校的目光转向了火药的世界,那里藏着他对穿越者阴影的微妙恐惧,王恭厂大爆炸的阴霾,如同历史长河中的惊涛骇浪,至今仍让人心有余悸。 火药生产,精妙分为“三基一合”,前三者奠基石,分别提炼硝、碳、硫之精华;最后一合,则如魔术师之手,将三者按比例调和,化为威力无穷的颗粒火药。 然,为保身体无虞,朱由校仅踏足前三厂,对那终极混合之地,则敬而远之。 步入原料区,目睹工匠露天熬硝之艰辛,朱由校不禁轻叹,感慨于化工未兴之际,大明虽工业领先,却难敌后世之辉煌。 硫磺与碳,尚能就地取材,唯硝之提炼,犹如攀登蜀道,艰难重重。 山东土硝,虽为京师火药之基,然其提炼之繁琐,堪比“熬硝千日,难抵一炮之威”。 忆及徐光启智运王恭厂之储,助熊廷弼收复失地,朱由校深知,此乃金钱与智慧并驱之果。 面对眼前熬硝之景,他心中暗道:“化学理论虽精妙,付诸实践尚需时日。” 从书斋到工坊,从摇瓶至巨机,其间鸿沟,非一日之功可越。 石景厂之行毕,夜幕低垂,朱由校择此地而栖,思绪万千。 与此同时,南海子边,风云亦在悄然酝酿,与石景厂的灯火遥相呼应,共绘大明之夜色。 手捧香茗,魏忠贤悠然坐于翠峦之巅,俯瞰脚下,言官们搬砖之景尽收眼底,他不禁轻叹:“此等效率,蜗牛行路亦胜之。” “干爹,让孩儿略施薄惩,速其进度如何?”魏庆凑近,提议中带着几分谄媚。 魏忠贤斜睨一眼,怒斥道:“退下!休得胡来!” 言辞间,尽显威严。 魏庆闻言,自知失言,忙不迭地溜之大吉,心中暗自嘀咕:“拍马不成反被踢。” “还是陛下妙计,高瞻远瞩。” 魏忠贤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那群辛劳的言官,心中对皇上的智谋赞叹不已。 往昔,惩处官员之法,不外乎廷杖、贬谪乃至斩首,然对于今朝文臣,此等刑罚反倒成了扬名立万的捷径。 而今,陛下独辟蹊径,以搬砖为罚,实乃妙招。 “养望?痴人说梦!” 魏忠贤心中暗笑。 南海子工地,非但无归家之期,连亲眷探视亦受限制,此乃真正的劳心劳力,改造身心。 昔日,言官受罚后,民间声望反增,而今,即便东厂耳目遍布,亦难觅其威望复振之迹。 此等景象,实为罕见,魏忠贤心中暗自称奇。 若朱由校知魏忠贤所惑,定会笑言:“忠贤亦知深思矣。” 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各怀鬼胎,犹如群蛇乱舞。 皇帝铁腕治官,言官或锒铛入狱,或沦为劳力,而智者则静默观之,不敢妄言。 夕阳西下,南海子工地响起阵阵下工的号角,从总监司的洪钟到各工区的铜锣哨声,交织成一首归家的序曲。 “餐食已备,休憩之时。” 监工一声令下,犯官、工匠、监工皆卸甲归营,向简陋的棚屋涌去。 整个南海子,工地星罗棋布,夜幕降临,灯火阑珊,一片繁忙后的宁静。 南海子外围虽筑有围墙,然守卫兵力终究寥寥。 为便于管理,各地分区简陋棚屋与低矮藩篱应运而生。人群攒动之下,防贼之心不可无,于是棚屋周遭再筑高墙,墙头遍插锋利瓦砾,乃至沾染斑斑血痕,触目惊心。 各棚屋区更豢养恶狼之犬,数十条乃至十余条不等,夜幕低垂时,有专人引领巡逻,此乃南海子“魅影”事件后新增之安防举措,意在震慑。 “今日劳顿至极!” 翰林院缪昌期轻捶腰际,向御史袁化中叹道。 “诚哉斯言,砖石沉重,背负数里,苦不堪言。” 袁化中不顾尘垢,随手舀水解渴,继而将位让予他人,自嘲道:“未及一月,双手已糙如树皮。” 袁化中颓然坐于床铺,衣衫不整,面露苦色:“此等苦役,何时方休?” 言罢,竟有人以泣声附和:“吾乃纨绔子弟,何曾操持此等卑贱之事?陛下此举,实乃辱我也!” 一时之间,棚内悲声四起,情绪如瘟疫般蔓延。 南海子工地之役,乃皇命所系,官员们自卯时起身,操练、搬砖,日复一日,劳作不息,几近后世八时工作制,然于他们而言,却如同酷刑加身,苦不堪言。 正当众人情绪崩溃之际,锦衣卫突至,厉声喝止:“休得喧哗!饭时已至,迟者无食!” 此言一出,袁化中及众人皆忘却哀伤,争先恐后奔往食堂。 食堂内,大锅烩菜热气腾腾,腌菜、野菜、豆腐杂烩一锅,油盐吝啬,偶见油星闪烁,主食非精细之粮,难餍众人之口。 然饥饿之下,众人皆无暇挑剔,只盼速速果腹。 转而化繁为简,仅是烹煮糙米与麦粒,直取其本真,脱壳即煮,尽显粗犷之风。 在这片工地之上,食不求细,但求果腹,温饱为安。 袁化中先取一碗热腾腾的煮米,复至灶旁添勺烩菜,不拘一格,席地而坐,风卷残云般享用起来,口中虽喃喃自语:“此等粗食,恐连犬豕亦不屑一顾。” 然其手未停歇,深知空腹劳作之苦,实难再尝。 犯官与劳工,境遇迥异。 劳工凭劳定赏,蛋蔬佳肴,乃至监工专属之炒菜,皆成激励之资。 而犯官,则一无所有,银两亦难换佳肴,监工锦衣卫,铁打营盘流水兵,三日一换,盼好食,唯赖家属月探之恩泽。 南海子工地,于犯官眼中,无异于炼狱。 伤病之际,非京城名医延请,反送入太医院,任由太医试炼医术,此等境遇,令人唏嘘。 大明皇恩虽广,太医之技,连九五之尊亦存疑,况乎囚徒乎? 往昔尊贵,今夕何堪? 然时光与重劳,乃消磨意志之利器。犯官初时对搬砖砌瓦,皆怀抵触之心,然饿腹之痛,终令其屈服。 正如古谚所云:“打死不屈,不死则服。” 生存之下,万般抵触皆化绕指柔。 此刻,众犯官心中唯余一念:“不敢矣,再不敢与天子为敌。” 昔日之傲骨,已被现实磨平,唯余顺从,以求苟安。 第117章 铁矿。 南海子犯官的命运,乃是朱由校帝王心术下的一盘棋局,深思熟虑后方落子。 初时,他有意将他们发配至西山,投身矿海,然一念之间,终觉矿坑险恶,人命轻如鸿毛,恐累及龙袍之誉。 毕竟,此辈乃过失之臣,非罪大恶极之徒,若贸然葬送,恐难服众心。 犯罪者,可斩立决,而犯错者,尚存救赎之路,故以劳改为名,留一线生机。 归途车辇内,朱着手铳,燧火闪烁间,尽显大明精工之妙。 定装火药,小油纸裹藏威力;铁丸浇铸,匠心独运。 大明工匠,技艺超群,尤在圣恩浩荡之下,更显其能。 未装弹药之铳,仅作玩物,收之腰间,尽显帝王闲逸。 忽忆昨日视察,似有所缺,遂问于刘时敏:“朕命制之缝纫机,进展如何?” 刘时敏苦笑摇头,言及工匠难题:双针穿梭,避撞为艰。 朱由校闻言,淡然一笑,摆手言:“此事不必急,成则万金赏之,不成亦无妨。” 刘时敏躬身代工匠谢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闭目养神间,朱由校思绪万千。缝纫机之设,不过闲暇之余,随手布局。 工业革命之火,始于珍妮纺纱,盛于蒸汽轰鸣,实则能源革命之果。 然大明现状,劳力过剩,非工业革命之温床。 即便新机问世,恐亦难逃保守文官之阻挠。 既得利益者,初见异物,必斥之而后快,继而谋阻,终或顺应潮流,然时已迟矣,终将被时代洪流所吞噬。 身为未来之魂,朱由校深知历史洪流不可逆,自当顺应时势。 \"陛下驾临宫闱矣。\" 在朱由校沉浸于时代风云之际,刘时敏之语犹如清风拂耳。 \"朕已知悉。\" 语毕,朱由校眸光微启,轻踏预设之矮凳,翩然步出华辇,步入日常政务的洪流——批阅奏章之时。 而京城之外,通州之地,左光斗正面临漕运衙门的微妙对峙,面上尽显无奈之色。 \"左侍郎,招募民力乃你之职,然连我漕运之纤夫亦不放过,此等事,老夫不得不亲来相商。\" 来者正是北直隶按察使、漕运督察赵于逵,他刚从天津押粮归京,却遭遇纤夫失踪之困局。 \"误了漕运大计,你我皆难辞其咎。\" \"陛下圣谕难违,吾亦无可奈何,总不能违抗天恩,遣散已招募之众。\" 左光斗苦笑以对,河道整治稳住了京畿大户,却引来漕运之扰,实乃两难之境。 \"陛下倡屯田之策,官粮、器具、种子俱全,诱惑难挡,非我所能独断。\" 赵于逵见左光斗推诿,怒指其鼻,旋而冷静道:\"纤夫之事暂且作罢,但吾漕兵务必归还!\" \"此等事,非我权限所及,赵率教、祖大寿二位将军或可解决,我不过传声筒耳。\" \"若我能自行解决,又何必劳烦左大人?\" 赵于逵愤然,知左光斗在踢皮球。 \"京营门禁森严,非吾等可擅入。\" 左光斗耸肩,无奈言道,\"今之京营,犹如汉时细柳营,严谨异常,我与那二位亦是书信往来。\" \"唯有面圣一途,或可解君忧。\" 赵于逵闻言,沉吟片刻,终启口:\"京中流言四起,言陛下性暴嗜杀,左大人亲见天颜,可否透露一二,陛下性情究竟如何?\" \"言过其实矣。\" 左光斗忆及那日面圣情景,缓缓分析,\"陛下心系苍生,恶空谈,尚实干,若能言之有物,合情合理,必不致动怒。\" \"嗜杀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言及此,左光斗稍作沉吟,字斟句酌而言: “陛下酷法之下,专诛奸佞,然罪不至死,宜以教化为先,惩戒为辅。” “市井流言,岂可轻信?” 闻左公之言,赵于逵颔首,心中暗自盘桓。然,其言虽入耳,却未全然入心。 转瞬,一群言官竟至西苑,以搬砖两万之荒诞,堵门求见,美其名曰惩戒,实则荒谬绝伦。 赵于逵得左光斗一番开解,恍若拨云见日,笑言:“得遗直兄教诲,真如春风化雨,茅塞顿开。” 一番长谈后,赵于逵拱手致谢,左光斗亦以礼相送。 目送其背影渐行渐远,左光斗眸光闪烁,暗自揣度:赵于逵此行,意欲何为?莫非漕运衙门暗藏玄机? 漕运之事,非缺人手那么简单,若真如此,金银便可解困,何必劳师动众? 漕运之肥,世人皆知,昔日李三才总督漕运,李家之富,可见一斑。 此中门道,左光斗虽未涉足,却也略知一二。 至于赵于逵,此刻心中唯有一念:面圣,势在必行。 无纤夫之力,粮运受阻,漕船难返,此等困境,非面圣陈情不可解。 跨马扬鞭,赵于逵在众随从簇拥下,直奔通州漕运仓场,一路上眉头紧锁,心中反复推敲那即将上呈的奏章:“此章,尚需精雕细琢,方能切中要害。” ……… \"五月已至。\" \"确然,五月悄然而至。\" 沈阳城头,微风轻拂,二人闲庭信步,谈笑风生。 \"春光和煦,然路途却显崎岖。\" 杨嗣昌轻抚面颊,目光掠过忙碌的运粮民夫,对身旁的孙承宗轻叹。 \"闻孙公麾下丁壮众多,何不借此良机,整饬道路乎?\" \"已在筹谋,已在筹谋矣。\" 孙承宗闻言,笑而不愠,摆手以应。 \"辽东凋敝多年,非朝夕可复。且熊将军正率军与敌周旋,军需为先,路事稍缓。\" \"然泥泞之路,实乃转运之碍。\" 杨嗣昌对孙承宗之辞,颇不以为然。 \"昔日进京,孙公请旨令袁公治河,顺道修路,岂非一举两得?\" \"理虽如此,然娘娘宫至辽阳之路,实难兼顾。\" 孙承宗无奈,取出一册,递与杨嗣昌。 \"辽东辽西,唇齿相依,必先通其要道,而后及远。\" 杨嗣昌接过册子,细阅之下,忽见一行字,不禁哑然失笑。 \"欲求富,路为先,子嗣兴旺,林木亦需繁。\" \"此等妙句,出自何人之手?\" \"乃陛下圣裁,临行所赐。\" 孙承宗耸肩一笑,眼神意味深长。 \"陛下对辽东,心有丘壑,吾辈唯遵命行事。水利交通,皆为要务,非吾所能急就。\" \"待熊军凯旋,民夫方得转投修路治水,此非朝夕之功。\" 杨嗣昌点头,深知其理,然职责所在,不得不催。 \"你我各司其职,难处虽在,意必达之。\" 他心中暗忖,以免万一,责任不可独揽。 正当此时,孙承宗话锋一转,问及船队之事。 \"闻君船中,有宫中宦者,失踪多日,所为何事?\" \"他们?\" 杨嗣昌闻言,目光一闪,心中暗赞孙承宗消息灵通。 \"非尽为宦者,此事另有隐情。\" 瞬息间,杨嗣昌敛去心绪,娓娓道来:“此番队伍,领头乃宦官数人,余者尽为内务府麾下的商贾巧匠及锦衣卫精锐缇骑百余人。” “至于其背后意图,我亦仅闻风声,不甚了了。” 言毕,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窃听,方低声对孙承宗透露:“据传,陛下梦中得示,鞍山驿畔藏有巨矿,故遣此队探寻。” “梦中得示?” 孙承宗闻言,眉头紧锁,心生疑惑,暗忖:皇权竟至此乎?昔日未曾有闻。 此情此景,恰似“贾谊觐见,不问苍生偏问神”,令人啼笑皆非。 “仅凭梦境,能觅得真矿?” 孙承宗质疑道,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陛下此举,实属闲暇之趣。 正当二人私下议论之际,鞍山驿旁山林之中,却是一片慌乱。 “哎哟!” 一声惨叫划破宁静,一中年宦官自山坡翻滚而下,随行众人惊呼连连,“干爹!” “公公!”之声此起彼伏。 宦官摔得七荤八素,待众人搀扶坐定,竟是号啕大哭,成人之崩溃,往往只在一瞬。 “孩儿为您止血。” 赵勇见状,急忙撕衣为干爹包扎,赵吏疼得直吸气,却又因疼痛而稍感心安。 不料,赵吏欲借力起身,手掌却遭锋利石子划破,痛得他猛然站起,怒踢那罪魁祸首。 此时,一工匠于人群中捕捉到那石子,眼中闪烁异彩,他细心擦拭,敲打检验,更尝其味,顿时喜形于色。 “公公,此乃矿石也!”徐谦激动难抑,颤声禀报,全然不顾赵吏伤势。 赵吏怒斥:“老徐,你疯了?没看到我正疼吗!” 然而,这声怒喝,却也掩盖不了即将揭晓的宝藏之喜。 目睹徐谦再度怀抱顽石归来,正为赵吏细心包扎的赵勇气怒火中烧,不禁厉声喝问。 为觅鞍山驿畔之矿藏,吾等百余人,半月间匍匐于山岭,尘土满衣,鞋履尽破,其父更险遭不测,若非天佑,恐已命丧黄泉。 试想,若真如此,宫中依傍何寻? “矿?此乃真矿耶?” 赵吏愤然推开赵勇,亲自接过徐谦手中之石,凝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公公请看,此石红艳如霞,正是上乘赤铁矿无疑。” 徐谦言罢,咽下唾沫,激动难抑,“吾亲尝其内,铁质醇厚,非同凡响!” “果真?” 赵爽半信半疑,目光闪烁。 虽知老徐头素有“舌鉴矿石”之能,屡屡以舌辨铁,但此道非他所长,难免心存疑虑。 然赵吏另有神通,擅长鼓舞人心。 他迅速将铁矿石交还徐谦,转身面向众缇骑,高声疾呼:“诸位兄弟,皇恩浩荡,言鞍山必有铁矿。今吾见赤色,石亦泛红,此乃天意昭昭,示吾等已至宝地。即刻起,挥锄掘土,向下深挖,不得有误!” “遵命!” 第118章 漕运。 鞍山驿畔,大孤山巍然屹立。 徐谦与赵吏并肩立于山脚,目光如炬,仰望那峭壁悬崖,心中波澜起伏。 “公公,观此山岩壁,铁色隐现,恐为富铁矿之兆。” 徐谦轻咽唾沫,声音微颤,语中透着难以置信。 “且为露天之矿,开采易如反掌。” 赵吏闻言,愕然转身,满目惊愕。 三日之内,百余人穿梭山间,挖掘敲击之声此起彼伏。 徐谦更是不惜以舌试石,满唇铁锈之味,终悟惊人之秘——大孤山腹,皆铁矿石也。 “皇爷之梦,竟成真矣!” 赵吏喃喃自语,随即跪拜于地,遥向京城方向,磕头如捣蒜,“皇爷乃天降神只,非尘世中人!” 徐谦见状,亦随之跪拜,家族世代矿匠之血,此刻沸腾。自明初以降,寻矿之路艰难坎坷,而今皇梦一指,矿脉自现,且为露天富矿,此乃何等奇缘! 后世钢铁巨擘,首钢、宝钢、武钢、鞍钢,并立于世。 而朱由校皇爷独念首钢、鞍钢,皆因矿脉紧邻钢厂,地利之便。 首钢虽肇始于清末,然其矿脉根基,可追溯至李唐盛世,乃古之冶炼重镇,安史之乱时更助叛军军备之需。 然经年累月,石景山矿之易采之矿已近枯竭。 宝钢、武钢之矿,则因开采难度而束之高阁。 言及大明,鞍山铁矿独领风骚,开采便捷,实为时代之幸。 再谈辽东,铁匠与铁矿皆稀缺,其因有三:政策、历史、人文交织成网。 人文之阻,源自朱元璋之禁令,矿脉开发受阻,宁王请命亦遭拒,转而依赖南方输送。 政策之困,则在于卫所制下,辽东军备打造体系繁复,铁厂百户所设置未能尽如人意。 此番故事,道尽辽东缺铁之困,亦彰显皇恩浩荡,梦指矿脉,福泽万民。 然而,辽东铁矿之匮乏,迫使诸卫共享资源,终致铁厂百户所仅存二十三处,景象之窘迫可见一斑。 尤甚者,距辽阳城咫尺之遥的奉集堡铁厂,实则遥隶于百里之外的铁岭卫麾下,管理之错综复杂,恰似棋局错置。 自宣宗朝起,大明卫所制渐趋式微,军饷不继,遑论工匠之俸禄,边关军备由是告急,犹如枯木难逢春雨。 为解此困局,朝廷不得不出面斡旋,远赴偏远卫所,输送军械,以济燃眉之急。 论及历史根源,中原历代因禁矿之令,矿物开采量本就低迷,明朝尤甚。 然辽东之矿藏匿而不现,实乃当地都司衙门之失察,犹如明珠暗投,令人扼腕。 追溯往昔,东北之地,直至清末仍是一片待垦之荒原。 隋前为高句丽等异族所据,技术未逮;唐时契丹盘踞,与唐互有攻伐,无暇他顾;辽宋之际,契丹重心南移,东北几成遗忘之地;元人则坐享其成,无开拓之志。 及至明朝,辽东多为军事管辖,开发寥寥。 至螨清,更以“宁予外邦,不予家奴”之态,封禁汉人,致使此地长期沉寂。 清末人口大迁徙,唯赴东北者以“闯”字称之,足见其艰难险阻。 而此等宝地,终为东邻所窥伺,二十世纪初,倭寇入侵,辽宁境内铁矿纷现,如铁石山、鞍山诸地,皆遭掠夺,尤以大孤山为甚,海拔顿减,铁矿流失无数,其状惨烈,令人痛惜。 赵吏叩首十八,方起,召其子赵勇,密令驻守,粮饷不足则向辽东巡抚孙承宗筹措,并嘱其严守铁矿发现之秘,以保荣华。赵勇誓言旦旦,誓死守密。 \"嗯。\" 此言一出,赵吏颔首微笑,满意之情溢于言表,随即携数位亲信及徐谦,浩浩荡荡奔赴辽阳城。 望着赵吏渐行渐远的背影,赵勇心中不禁浮想联翩,暗自盘算:“倘若干爹能执掌铁厂,成为一方主管,我岂非也能顺水推舟,谋个副职之位,共襄盛举?” 从冬末至春初,时蔬稀缺,腌酸菜俨然成为百姓冬日里的温暖慰藉。 即便夏日已悄然降临,宫中却传出奇闻,皇后竟对酸菜情有独钟,引得众人纷纷揣测是否身怀龙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香,朱由校轻启朱唇,哼唱起小曲儿,嘴角挂着一抹满足:“酸菜炖豆腐香,龙椅亦不换此香。” “陛下所吟何曲?” 一旁,徐慧儿手捧豆腐,眼眸如星,好奇地望向沉浸在旋律中的皇帝。 “此中真意,非童稚所能解。” 朱由校轻抚慧儿发梢,目光转向正忙碌于炊烟之中的徐婉儿,悠悠道:“世间至美,不过一食一瓢饮。” 慧儿懵懂点头,童声软糯,不解其味。 正当众人静待佳肴之时,门外传来通报:“北直隶按察使赵于逵,督察漕运事毕,特来觐见。” 刘时敏悄然至皇帝身旁,附耳低语后,呈上奏章。 “漕运之事,又有何新章?” 朱由校接过奏章,未及细阅,先问缘由。 “赵大人禀报,去年漕粮除辽东专供外,余皆安然抵京。” “区区汇报,何劳面圣?”朱由校挑眉,瞥向似有所悟,“怕是另有隐情。” 刘时敏轻声道:“赵大人闻陛下设转运司,心有所感,欲陈己见。” “漕运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百万河工生计所依,不可轻举妄动。” 朱由校沉吟片刻,挥手示意,“告诉他,先稳当前,保今年漕粮无虞,余事待议。” “奴婢领旨。” 刘时敏躬身而退,步履匆匆。 朱由校目光追随其背影,对赵于逵之奏章兴趣索然。 此人名姓,于他而言,不过陌路相逢。 “赵于逵……”他口中轻念。 此人何方神圣,竟欲插手漕运大局? 然京杭运河,乃国家命脉,稍有差池,必致民心动荡,其影响之广,非崇祯驿站之变所能及。 随着思绪飘远,一块酸菜在口中细细咀嚼,朱由校对这位赵大人的印象,也仅限于这淡淡的酸香与未了的悬念之中。 \"赵按察大人,久违了。\" \"刘公公,幸会。\" 西苑宫门之外,赵于逵眼尖地捕捉到刘时敏的身影,随即躬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 刘时敏,其人谦逊如竹,言行谨慎,于帝前寡言少语,对外臣则无丝毫骄矜之态,令人敬而远之难生敌意。 \"赵大人的奏疏,皇上已览,唯憾未见大人尊容。\" 两人礼毕,刘时敏轻启朱唇,语带温和。 \"下官本应尽职,然漕运之事,心急如焚。\" 赵于逵闻言,眉头微蹙,心中疑云密布。 传言有误?非言奏章合宜,即可面圣乎? 刘时敏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目光四顾后,压低声音:\"皇上深知漕运乃民生之根本,轻举妄动不得。想当年万历四十六年,漕运受阻,京城危急,幸得赵公力挽狂澜,方解困境。\" 言及此,他手指轻指守卫,语含深意:\"而今辽东烽烟起,西南亦不安,京城兵力捉襟见肘,赵公,稍安勿躁。\" 赵于逵闻言,凝视着刘时敏那双诚恳的眼眸,片刻沉默后,拱手作揖:\"刘公公高见,赵某受教了。\" \"赵公言重了,京城百万黎民之口粮,皆系于赵公一身,杂家何敢受礼?\" 刘时敏谦逊回礼,言辞间尽显谦逊之风。 一番客套之后,赵于逵转身离去,背影渐行渐远。 刘时敏目送其行,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自万历朝起,朝政多舛,太监渐掌批红大权,虽终决仍需圣裁,然司礼监诸人,对大明现状,亦有所洞察。 明末乱世,国运飘摇,众人皆望力挽狂澜,然缺乏领袖,致使各派纷争不断,皆以救国为名,实则党争激烈。 然对于深宫太监而言,此等纷扰,却成了超脱之境,他们自成一派,冷眼旁观这乱世风云。 其核心,唯皇帝独尊。 皇帝若耽于逸乐,则奇珍异宝纷至沓来,犹如百鸟朝凤。 皇帝若心系社稷,则才俊之士竞相涌现,犹如众星拱月。 赵于逵之名,于龙座之上或未闻,心中熠熠生辉。 此人,进士之身,兼具军旅血脉,源自卫学,深受万历帝青睐,堪称一时之选。 万历四十六年,风云突变,运河梗阻,数百万漕粮滞留难行,京畿、山东、辽东等地,粮价飙升,犹如狂风卷浪。 赵于逵临危受命,南下周旋,犹如蛟龙入海,终使漕运恢复畅通,北上无阻,其运筹帷幄之才,实乃实践之证。 刘时敏虽感皇帝对漕运暂无大刀阔斧之意,却深恐赵于逵之才,未得圣心全识,故多言几句,以期将来皇帝知晓,非但不怒其多事,反能察其忠心。 思忖间,刘时敏步向深宫,心中尚有诸事待筹。 自帝后敦伦之礼后,宫中氛围微妙,似有暗流涌动,他需更加谨慎,以稳大局。 第119章 熊蛮子。 新政之令,他处或有敷衍塞责、阳奉阴违之嫌,然顺天府则不然,天子脚下,锦衣卫密布,此地妄动,无异于以颈试刃,自取其咎。 皇恩浩荡,诏书直抵顺天府,府衙令下,如臂使指,县衙、乡衙层层递进,新政推行,势如破竹。 新官上任,乡野间重丈田亩,昔日投献之弊,一扫而空。 帝有明诏,卫所之田,耕者有其田,大户或仁心发现,归田于民;或冥顽不灵,则田归其有,然偷税漏税之徒,朱由校帝绝不姑息,此等行径,自当明了后果。 大明疆域,田亩三分,卫所、自耕、权贵商贾各据其一。 此番改革,旨在厘清税源,非为收揽民心,下情如何,帝不亲问,唯重成效,授权臣工,各展所能。 虎贲卫凯旋,顺天府新政更添助力。 西苑校场,曹文诏等将领,声威赫赫,报捷于朱由校前,贼匪流寇,皆成俘虏,军功赫赫,然实乃巡边练军之举,非为鏖战。 朱由校闻之,嘉赏有功,士卒欢欣,轮番休假,以资犒赏。 曹文诏领旨谢恩,众将士亦各领赏银,虽实战寥寥,然军纪严明,帝心甚慰。 与此同时,顺天府衙,董应举正率众知县,月度例会,共商新政难题,集思广益,力求解决之道。 面对无解之困,董应举唯有呈报圣上,祈望龙颜大悦,赐下锦囊妙计。 窗外,周应秋静听屋内议论纷纷,片刻后,眉头紧锁,悄然离去顺天府衙,背影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忧虑。 马车缓缓行,周应秋回望府衙,轻叹摇头,心中暗忖:董应举之才,似乎难以驾驭改革之舟,手腕欠缺,魄力不足,其领舵之路,吉凶未卜。 思绪纷飞间,吏部衙门已至,日已过午。 “速将今日公文呈上。” 周应秋一语既出,文书如影随形,忙碌穿梭。 与此同时,宝泉局内,公服熠熠,衙役们正细心核查银元,箱箱满载,皆是天启元年四月之遗存。 因南直隶需增五月配额,故延迟至今。 毕自严执笔盖印,赵晗拭汗旁观,银元出库,满载马车,驰出宝泉,其心方安。 南海子工地,烈日炙烤,劳改官员重启劳作,周顺昌肩扛砖石,步履维艰,天际骄阳似火,众人疲惫不堪,前路茫茫,不知何时得见曙光。 京城政事,犹如乱线之团,难觅头绪;而辽东局势,则更甚,犹如孤猫独对乱麻,亟待整治。 辽东都司,往昔粗放治理,文化荒芜,仅稍胜于建州女真之地,百户千户,名存实亡。 孙承宗手抚舆图,白发又添几缕,慨叹人才难觅。修路、修渠、屯田、设官,四事并举,分身乏术。 皇命之下,卫所改制,宁锦、海盖、旅顺新府崛起,抚顺既复,辽阳渐安,然官府重建,仍需他亲力亲为。 辽东建奴之患,朝廷当仁不让;然未来之治,非朝廷一己之力所能及,需地方自治,方能长治久安。 幸甚至哉,四府军事革新之重任,已稳落杨镐之肩,而运筹帷幄者,非熊廷弼莫属。 孙承宗则悠然自得,专事政务之梳理,无需分心旁骛。 况乎,熊廷弼挥师入沈,重整旗鼓之际,其肩上重压似云开月明,渐得舒缓。 “辽阳张诠知府坐镇,广宁孙传庭知府继之,而余二府之任,尚悬而未决,如星辰待引。” 孙承宗案头,一纸轻展,乃辽东府衙百官图谱,纤毫毕现。 凭此一纸,辽东百务,尽在其指掌之间,游刃有余。 然孙公心中暗自思量,纵此纸上名姓倍增,亦恐难尽其才,使辽东之地,皆成治世之典范。 盖因朝廷觅一良才,犹如沙里淘金,实属不易。 沈阳城,经略府校场之上,风云际会。 “本官屡次申明,军饷之事,不容丝毫贪墨!尔竟敢藐视法纪,目无尊长,罪不可赦!” 熊廷弼声如洪钟,震得在场众人心中一凛。 “即刻押出,斩首示众!” 言罢,他雷霆万钧般从案上木桶中抽出一签,掷地有声,尽显威严。 “遵命!” 锦衣卫应声如雷,迅即擒一人至校场,刀光一闪,罪人授首。 须臾,血染的托盘承首而至,熊廷弼挥袖以示:“吾受皇恩浩荡,镇守辽东,若再有贪腐之徒,此颅即为警世之钟!” “吾等铭记经略教诲。” 众将噤若寒蝉,躬身应诺,心中却暗自揣摩这“熊蛮子”的铁腕手段。 熊廷弼,此人天生将才,体魄魁梧,弓马娴熟,文武双全,竟令蛮夷亦畏之如虎,尊称“熊蛮子”。 今皇恩浩荡,资以钱粮,令辽东屯田强军。 熊廷弼不负圣望,大刀阔斧,裁冗补缺,老弱归田,精锐重组,慢工出细活,稳扎稳打于辽东。 岁月悠悠,熊廷弼与辽东已情深意厚,适逢废卫设府,文治渐兴,他自是义不容辞,力挺新局。 事毕,他步入班房,展阅孙承宗之书,不禁赞叹:“孙公真乃国之栋梁也。” 字里行间,尽显对同僚才干的认可。 昔日文官争权夺利,而今辽东新府,虽地处偏远,却也成了仕途新径。 然则,此地急需实干之才,非投机者所能胜任。 念及此,熊廷弼提笔疾书,奏章字字珠玑,既述辽东现状,又陈用人之要,言辞恳切,尽显忧国忧民之心。 一个时辰后,笔落惊风雨,一篇奏章成,辽东之未来,似已隐隐浮现于字里行间。 细品数遍,删繁就简后,熊廷弼方启奏章之纸,挥毫誊录。 相较于熊廷弼在军卫所大刀阔斧的改革,杨镐于凤凰城则稳如泰山,不动声色。 帝命杨镐主导改制,然其自知身负骂名之任,实为熊廷弼辽东侧翼之盾,默默守护,为毛文龙之袭扰建奴铺路,改制之事,则全权交由熊蛮子与孙帝师操持,自己仅挂虚名而已。 而辽东军政之外,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此刻却是眉头紧锁,烦恼缠身。 范家通敌之事,愈演愈烈,宣府、广宁卫所乃至李成梁旧部,乃至东线毛文龙,皆涉其中,令骆思恭始料未及,心生怯意,终决定收手,言归京城。 “天寒地冻,世事如冰。” 广宁城头,孙传庭迎风而立,观将士操练,心中暗忖:英才无论何处,皆能熠熠生辉。 南海练兵、知县履历,为他接管广宁军政铺就坦途,亦或仗兵威震慑,令卫所军官闻风丧胆。 “去年草原白灾肆虐,蒙古可有异动?”孙传庭问其长随。 “回禀东家,暂无波澜。” 赵舒摇头,袖手而答,续言察哈尔部之惨状。 孙传庭闻言稍安,仍忧蒙古饥民铤而走险,赵舒则以互市与军力为解,言其不敢轻举妄动。 谈及辽东防务,孙传庭摇头苦笑,辽军疲软,难当大任,言及主动出击,寻觅战机。 又及卫所田地分配之事,赵舒报以顺利,言东家之威,无人敢抗,军户虽有微词,终因粮食之赐而平息。 孙传庭则忧虑战事平息后,辽西再生波澜,赵舒则以圣旨为凭,安抚其心。 第120章 统计人口 这棘手的编纂任务,朱由校终是攻克难关,手中宪纲事类几经涂改,方得雏形,长舒一口气,掷笔案头。 半月苦功,方换得今日之新章。 昔日大明,言官权重难当,其势如日中天,竟致巡按御史之权无限膨胀,侵吞了按察使之监察疆土,地方纷扰不已。 今,朱由校欲借此新编宪纲,力挽狂澜,收归失权。 “内议何时再启?”他凝视着心血之作,忽而发问。 “禀皇爷,恰在后日。” 刘时敏应声而答,皇帝的日程,他自是了然于胸。 大朝会已沉寂半年有余,非国之大事,皇恩不临。 然,朱由校仿效万历遗风,又添新策,不时召六部尚书入西苑,小廷议事,名曰“内议”,以此固权,确保国运不坠。 大明体制之下,皇印一落,国事自转。 然,君臣之间,若无直面之交流,仅凭司礼监为媒,恐生权宦之讹,致君臣失和,天下难安。 “后日尚可斟酌。” 朱由校点头,笔走龙蛇,书几字于笺上,递给刘时敏,“将此交予六部之首,内议之时,专议此事。” “遵旨。” 刘时敏领命而去,见皇帝又沉浸于宪纲之中,遂悄然退出御书房。 朱由校轻叹,变法之路,荆棘满布,成则国泰民安,败则身败名裂,犹如昔日之法王路易十六,自掘坟墓。 与此同时,户部之内,袁世振与董应举正就黄册之事商讨。 “城内已计有七十万丁口?” 袁世振闻言,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董应举苦笑点头:“此仅为初步统计,据估算,京城人口或已逼近百万之众。” “竟有此数?” 袁世振难以置信,挠头沉思,“昔日隆庆,京城不过十五万户,七十万上下。万历朝屡有迁民之举,五十年间,人口何以反增不减?” 董应举闻袁世振之惑,娓娓道来:“往昔户籍疏漏,商贾黎庶皆未计入,实乃籍制之弊。陛下废冗籍,独留罪籍,而顺天府重编黄册,广纳昔日贱籍,商贾亦入册中,故人口激增。” 言罢,袁世振豁然开朗,洞悉人口骤增之秘。 此番民籍整合,囊括旧日民、军、匠三籍,匠籍尤为繁杂,乐户、灶户皆列其中,更添商籍之新设,虽开科举之门径于商贾子弟,然其户籍仍游离于编户之外,尤大商独享,小贩则饱受欺凌,户籍飘零,赋税难觅归处。 大明户口,金贵异常,蛮夷为求庇佑,不惜隐匿身份,图谋大赦之机,换取大明户籍。今新政之下,徭役归田,户口之重,更胜往昔。 袁世振凝视鱼鳞册,其状如鳞次栉比,土地之籍,尽载其上,编号、姓名、面积、四至,井然有序,实为朝廷赋税之基,统治之要。 然黄册、鱼鳞册若失真,则统治之舟将倾覆矣。 “编户齐民,刻不容缓,关乎新政之成败。” 董应举忧虑道。 言及夏粮征收,人手匮乏之困顿显露无遗。 董应举直言来意,望调遣人手,助顺天府清丈田亩,统计人口。 袁世振闻之,轻敲桌面,眉头紧锁,人才之缺,遍地皆是。 遂决定携董应举赴吏部,共商对策。 至吏部,周应秋闻其来意,沉吟片刻,问道:“董知府所言缺人,是指官吏之缺,还是田亩丈量之人手不足?” 董应举一时语塞,不解其意。 周应秋解惑道:“陛下改制,官吏合流,官吏之缺,需待科举选拔,而今秋恩科已近,可待其时。 若为田亩丈量、编户所需,则可招募临时文吏,事毕遣散即可。” 董应举恍然大悟,感激之余,更请周尚书赐教。 周应秋略一思索,又献一计,以解其急。 董应举洗耳恭听,受益匪浅。 此番对话,犹如后世之临时工制度,灵活应变,解燃眉之急。 西苑湖畔,炮声轰鸣,尘烟四起。 一卒挥动红旗,宣告“五百步”之距。 帝侧炮兵,专业精准,速报战况。 “陛下,可有规律可循?” 朱由校手搭额前,眺望炮火,问向身旁中年士人。 此人乃前顺天府丞,今石景厂厂监毕懋康,他沉吟道:“臣经连日试炮,悟得射程奥秘,与火药之质、量、炮身之斜皆息息相关。而今陛下定火药之量,唯炮身之斜可变矣。” “略有心得,尚需深研。” 毕懋康谦逊而言。 朱由校颔首,目光转至另一才子孙元化:“元化,卿以为如何?” 孙元化略一思索,答曰:“臣亦以为炮身之斜影响射程,然需试验精算。且欲向徐尚书求教,以博采众长。” 朱由校闻言,摆手示意二人宽心:“寻规之事,便托付于卿二人。火药勿惜,试至精准,士卒操炮自易。功成之日,必有重赏。” 二人拱手,誓不负所托。 “另有一事,需卿等费心。” 朱由校取出木制模型,示意二人:“朕欲一引火小管,内填药物,拉绳即燃,无需烈焰,但求瞬息点火。” 二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却亦领命而去,誓要解此难题。 朱由校漫步西苑,心中暗笑:“西方炮兵数学大师之说,实属谬谈。炮表在手,何须士卒皆成算家?标准化、规格化,方为正道。” 正沉思间,小太监来报:“吏部尚书周应秋、顺天知府董应举求见。” 朱由校眉头微皱,吩咐道:“让他们在书房候着。” 步入书房,二人已候多时,行礼问安。朱由校挥袖令起,问道:“二位爱卿联袂而来,所为何事?” \"陛下圣明,微臣斗胆请旨,欲自国子监借调才俊数名。\" 周应秋轻提衣摆,躬身将奏疏递与近侍太监,言辞间透露出温文尔雅。 \"前次科举虽为顺天府添翼,然皆属常设之职。近闻府中正忙于黄册、鱼鳞册之重编,人力略显捉襟见肘。\" 他继而阐述,言辞中不乏忧虑之色。 \"微臣欲循太祖遗风,恳请陛下恩准顺天府调用国子监学子,以助清丈田亩、编户齐民之伟业。待功成之日,再令诸生重返学府,继续深造。\" 周应秋一番话,仿佛一幅幅画卷在御前缓缓展开,勾勒出一段段历史与未来的交织。 言及此,一个蕴含无限潜力的人才宝库,在龙颜之前悄然浮现,恰似明珠暗投,静待发掘。 大明虽国力势微,却秉持着超凡对卖官鬻爵之事讳莫如深,唯恐玷污清名。 然时移世易,至崇祯朝,国难当头,帝王亦不得不打破常规,以解燃眉之急。 昔日,卖官多为国子监监生之席,虽无功名加身,却可步入仕途;而今,更是有爵位可售,金钱开道,权位易主,如张国纪之例,便是明证。 然话锋一转,谈及国子监,朱元璋之慧眼独具,令人叹为观止。 昔时科举停摆,国子监学子一出校门,即披官袍,更兼参与国之大计,如清丈田亩、编纂户籍等重任,皆由他们肩扛手挑,成就斐然。 \"国子监之莘莘学子,皆通文墨,无有文盲。\" 朱由校闻言,指尖轻敲案牍,若有所思。 人才库藏,他初登大宝之时,已借科举之便,网罗英才。 今周应秋再提调用之事,于情于理,皆可应允,实为锻炼人才之良机。 \"准奏。\" 朱笔一挥,御批即成,太监领旨,前去批红。 \"诸位学子,既具才学,更需历练。\" 朱由校目光如炬,望向周应秋与董应举,\"望卿等在差遣之际,留心观察,总结经验,尤需慧眼识珠,发掘潜龙在渊之才。\" 他引用韩愈之言,强调伯乐之重要,\"朕望众卿,尤其是周尚书,能成为大明之伯乐,为国举贤。\" \"臣等定不负圣望!\" 袁世振与周应秋齐声应诺,躬身而退。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轻抚下颌,陷入沉思。 或许,身为帝王,他总在不自觉地扮演着那个给予希望的引路人,以言语为剑,以心意为盾。 一股异样的情愫油然而生,恰似春风拂面,妙不可言。 与此同时,皇恩浩荡,周应秋与董应举承旨而行,步履匆匆,直奔国子监而去。 “借人?” 国子监内,祭酒公鼐面对并肩而至的二人,不禁心生疑惑,如坠云雾。 “非也,乃是借才。” 周应秋笑语盈盈,随即解释道,“为陛下之顺天新政,欲借监生之力,以清丈田亩,编户齐民,共襄国事。” 公鼐闻言,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监生之中,才俊虽多,然近日官考,俊彦已悉数登仕。余者,或学问未精,恐难当大任。” 周应秋见状,轻抚衣袖,温言相劝:“公鼐公勿忧,此行非求鸿儒,但求能书会算之辈足矣。新政如火,燃眉之急,容不得半点迟疑。” “且听我言,半年为期,待新政告捷,监生自当归校,续其学业。” 公鼐沉吟片刻,面露难色:“陛下开官考,虽不合旧制,然为国选才,老夫亦曾默许。今若再抽调监生,恐非长久之计。” 董应举听至此,面色一沉,直言不讳:“孝与公,此乃圣意,违抗不得。” 其声如钟,掷地有声,似有千钧之力。 公鼐闻言,怒目圆睁,毅然决然:“为国育才,职责所在,纵是圣旨,亦需力争。” 周应秋见状,连忙打圆场,引经据典:“孝与公,光庙帝师,理学名臣,国家有难,岂能袖手旁观?昔日太祖亦遣监生丈量田亩,此乃前车之鉴,何谈违制?” 言毕,又添一语:“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行亦是监生们历练之机,可使其知行合一,避免书斋之弊。” 一番劝解之下,公鼐终是动容,缓缓点头,应允了此事。 \"此言颇含深意,耐人寻味。\" 公鼐闻周应秋之言,轻捋胡须,陷入沉思之中,仿佛在历史的书页间寻觅答案。 周应秋目睹此景,心中暗叹,这位文坛巨擘,泰昌之师,学识渊博,却似被书卷所困,思维略显僵化。 与之硬碰,恐难善了,终将惊动龙颜,闹上金銮。 \"也罢,便依你。\" 公鼐沉吟良久,终是点头应允,其声沉稳,如同古钟回响。 \"遵循旧制,姑且信你一回。\" 周应秋闻此,连忙拱手致谢,言辞恳切:\"多谢孝与公宽宏大量,周某感激不尽。\" 然公鼐并未立即放行,他目光如炬,继续说道:\"但吾有一事相求,顺天田亩清丈毕,务必将诸生悉数归还。国子监乃育才之地,岂能轻易放人?\" 周应秋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亦拱手回应:\"孝与公放心,周某虽掌吏部,却深知国法森严,岂敢妄为?定保诸位监生学业有成,方允其步入仕途。\" 公鼐见其言之凿凿,方感心安,遂唤来文书,安排事宜,并亲自送二人出监。 临别之际,他暗下决心,需对监生加以训诫,以防不测。 归途马车内,周应秋望着若有所思的董应举,语重心长:\"董兄,今日之事,你略显急躁。公鼐乃士林领袖,不可轻忽。吾等虽持圣意,亦需体恤他人难处,方能和谐共处。\" 他缓缓道来,宛如智者传经:\"官场如棋,步步需谨慎。 得罪人易,和解难。公鼐之责,在于维护国子监之尊严与秩序。 吾等若强行征调监生,必伤其颜面,亦动摇士林根基。 今日之谈,是为安抚人心,确保任务顺利进行。\" 言毕,周应秋轻叹一声,对董应举寄予厚望:\"董兄,望你日后能更加圆融,方能在这复杂的官场中游刃有余。\" 董应举闻言,沉思片刻,终是拱手拜谢:\"周兄教诲,铭记于心。\" 第121章 银号。 历经两日艰辛,公鼐终是勉力凑集了五千国子监才俊,供董应举差遣。 董应举,此人非池中之物,历史铭记其名,统御五千儒生,自是游刃有余。 他轻挥衣袖,调派衙役巧匠,略加点拨,这批文弱书生便化身为田亩清丈的使者,奔赴顺天府各邑。 与此同时,周应秋目睹监生调动完毕,即刻投身于另一番繁忙。 司礼监密函已至,预示着明日朝堂之上,将围绕监察议题,群英荟萃,共商国是。 日头高悬,周应秋方搁笔,凝视窗外,悠悠唤道:“刘生何在?” “东家,有何吩咐?”门外侍立的长随应声而入,神色恭谨。 “你持我帖,速往户部与度支司,探问袁侍郎与毕正卿今晚是否有暇,吾欲邀其过府共叙。” 言罢,刘生领命,怀揣拜帖,匆匆而去。 至于袁世振的反应,暂且按下不表。毕自严接帖后,眉头微蹙,翻阅案头小册,旋即应允:“今晚定赴周尚书之约。”刘生闻言,心中大石落地,感激而去。 毕自严复归案牍,目光聚焦于左光斗的购牛预算之上,喃喃自语:“耕牛五十两一头,实属罕见,吾欲亲眼一睹此等天价之牛。” 笔下疾书“太贵”二字,驳回了申请,心中却对左光斗的屯田大计暗自思量。 左光斗,以工部侍郎之身,正于京畿引领民众兴修水利,屯田备荒。 毕自严,深知亲民之难,尤对屯田深有体会。 开荒之艰,非人力可轻易承担,唯中农、富农方有余力一试。 劳力、肥料、储备,三者缺一不可,尤以肥料为甚,无化工之便,唯有粪便为宝。 至于积蓄,更是关乎生死存亡,稍有差池,便可能遭遇饥荒之灾。 如今,皇帝亲拨内帑,倡行屯田之策,其魅力于民,犹如磁石吸铁,势不可挡。 朝廷慷慨解囊,工具、种子一应俱全,更赐口粮,百姓仅需出力耕耘。 收获之时,仅需三年皇粮之贡,其余皆归己有。 忆及昔日陕西屯田盛况,毕自严挥毫于左光斗奏章之上,笔走龙蛇:“国库空虚,内帑亦非不竭之泉,节用裕民,方为上策。” “广开田畴,不必尽选壮丁,妇人之手,亦可耕织。五谷之中,麦浪滚滚之外,大豆黑豆,皆可并种,以肥田畴,利国利民。” 言罢,毕公掷笔,转阅他折。 预算纷至沓来,时光悄然流逝。 至黄昏时分,毕自严未及晚餐,便驱车至周应秋府邸,刘生恭候于门外,引其入内,闭门谢客,吏部尚书府邸,非等闲可入。 夜谈细节,暂且不表。 次日,朱由校批阅奏章已毕,抬首问时,刘时敏即答:“近巳时之末矣。” 见案牍已清,刘时敏忽言:“许显纯私邀晋通银号管事于宫门,皇爷欲见否?” 刘时敏深知帝心所向,适时提及银号之事。 朱由校闻言,微愕后颔首:“召见,并请冯祝同来。” 片刻后,朱由校端坐堂上,审视眼前布衣商贾,刘正阳惶恐跪拜,自陈卑微。 其心中虽对晋商有归属感,然家眷受制,加之锦衣卫许诺解救,终动心跳槽。 步入西苑,刘正阳恍若隔世,惊叹于皇家园林之壮丽,深知民间商宅,难望其项背,此乃权力之威严所致。 “抬起头来。” 朱由校见其拘谨,微蹙眉宇。随即,递上银号筹建条陈,问道:“朕欲建兴旺银号,卿能胜任否?” 朱由校详述银号之制,存银取息,便利商贾,时限之内,遍设府城。 刘正阳接过条陈,心中盘算,直言恐亏。 “晋通银号,原为晋商便利,而今若增利息,成本难覆。” 刘正阳谨慎言之。 朱由校闻之,心中暗许,此人务实,非浮夸之辈。“ 此非难题,卿且放心筹划。” 一语定乾坤,银号之事,自此启程。 从袖中悄然取出一枚银币,悠然一掷,刘正阳惊得身形微晃,银币落地,清脆当啷,犹如晨钟暮鼓,唤醒了他的神思。 “此物识得否?” “识得,识得。” 刘正阳点头如捣蒜,答道,“此乃圣上御令所铸之银币,市面之上,商贾竞相追捧。” 朱由校轻轻颔首,言语间透露出不凡的自信:“兴旺银号,另有一使命,即兑换银币,初时借此盈利,亏损之虞,料应无虞。” 刘正阳闻言,双眸骤亮,犹如星辰点缀夜空,对御制银币的市场热度了然于胸,心中暗喜:此等核心业务在手,银号岂有亏损之理? “此事交由冯祝与你详谈,日后亦是他作为联络。” 朱由校满意地点点头,对身旁太监轻轻一摆手。 “奴婢领命。” 冯祝应声而出,引领刘正阳步入偏殿,茶过三巡,二人对坐而谈。 “刘掌柜,无需过于拘谨,你若真有能耐,圣上定当赐你荣华富贵。” 冯祝手持圣上亲笔条陈,语重心长,“此中细则,与京城寻常钱庄大相径庭,望你细心研读,以免疏漏。” 言罢,冯祝轻拍刘正阳肩膀,语重心长:“此事关乎你我前程似锦,成功则共享富贵,若败,则恐难逃责罚。” 刘正阳闻言,心中一凛,连忙表态:“公公放心,圣上之事,纵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冯祝微微一笑,举杯轻啜,继续言道:“你乃智者,得圣上赏识,实乃幸事。此事若成,金银自不必说,更有望入主内务府,仕途无量。” 言及官职,刘正阳眼中光芒更甚,却又忧虑道:“小人虽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但家人远在山西,恐遭不测。” 冯祝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宽慰之色:“此点无需多虑,为圣上效力者,自有人护你周全。你只需告知家人所在,东厂即刻遣人接至京城,保你全家无忧。” 公公宽心,无论是赴汤蹈火,小的必全力以赴,为皇爷将银号经营得风生水起。 闻及家人之誓,刘正阳即刻挺胸立誓,言辞凿凿。 “且听小的细说,于家人进京前,诸多筹备皆需周详。” 冯祝语毕,轻挥袖,示意爱徒冯文才执笔以待。 “遵命,遵命。” 刘正阳应声,脑中迅速盘算着银号筹建的种种细节。 殿内时光荏苒,冯祝与刘正阳一番深谈,直至日影西斜,方告一段落。 “陛下,刘正阳已安全离京。” 冯祝趋步至朱由校身侧,禀报完毕,又补上一句:“恐其家眷于山西有恙,影响其忠心效力,故先行秘密护送。” “其所述筹备事宜,老奴已略作规划。于家人抵京前,拟行此举。” 冯祝一一陈述,条理清晰。 朱由校闻言颔首,目光转向冯祝,询问所需:“尚需何物?” “首要者,雕版师傅,需技艺超群且守口如瓶,以制银票。 再者,特制纸张,非寻常匠人所能为。 此外,银两购置铺面,护卫护院,账房高手,皆不可或缺。” 冯祝如数家珍,字字珠玑。 “朕赐你十万银币,作为启动之资,宫中匠人任你调遣。民间银币兑换之事,亦交你全权负责。” 朱由校慷慨解囊。 “奴婢叩谢皇恩浩荡!” 冯祝感激涕零,再拜谢恩。 “然有数事,你需谨记。” 朱由校语气凝重,指尖轻敲桌案,“银号经营,诚信为本,贪墨之事,万不可为,否则严惩不贷!” 冯祝闻言,心惊胆战,连忙跪拜:“奴婢定当严加监管,誓保皇爷清誉无虞。” 朱由校点头,示意其起,续道:“京城未受南海子训导之勋贵,如成国公等,你可暗中联络,委以拉拢客户之任,尤望其家族资财,亦能存入朕之银号。 同时,各地商贾,无论是宣府、大同的边关巨擘,还是东南沿海的富商大贾,皆需建档备案,以备后用。” “至于财务出纳之制,务必深入研究,不可擅改,朕必亲查。” 朱由校一番嘱咐,细致入微,尽显商道智慧。 一番长谈后,朱由校意犹未尽,心中暗想:若非身居九五,定能成为这时代之巨贾也。 \"言尽于此,可都铭记于心了?\" \"铭记了,字字句句皆已烙印心间。\" 闻听此言,冯祝犹如鸡啄碎米,头点得飞快,满是虔诚。 朱由校自椅上悠然起身,舒展身体,似龙游浅滩后之昂首,轻拍冯祝之肩,语带威严又不失温情: \"朕历来赏罚分明,对于竭诚为朕分忧者,绝不吝惜恩泽。此番差事若成,内务府中,你的品秩自当更上一层楼。\" \"皇爷圣明,奴婢定当肝脑涂地,不负皇恩浩荡!\" 冯祝誓言铮铮,誓将忠诚化作行动,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冯祝方离,刘时敏即趋至帝侧,轻声禀曰:“陛下,彼等已至。” 帝微颔首,轻挥袖袍,淡然吩咐:“引至偏殿候之。” 刘时敏领命,旋即遣宦官筹备事宜。 内廷议事,规矩森严,百官先至静候,待圣驾临,方启议程。 须臾,朱由校身着便服,自侧殿悠然步出,群臣俯首,齐呼:“臣等恭请圣安。” 帝含笑应之:“朕安,众卿平身,入座叙话。” 待座次既定,朱由校轻启袖中备忘录,目光扫视群臣,缓缓而言:“前日张问达告老,朕令六部举荐左都御史,未知诸卿可有良策?” 此言一出,满堂寂然,昨夜密谈之周毕袁三人,及徐光启、黄克瓒等皆缄默不语。 左都御史,总宪之职,权重位尊,历朝皆由内阁提名,帝择而授之。 自天启以降,皇权旁落,此职方由廷议票决。 而今帝亲询六部,实乃异数,令人侧目。 见群臣默然,朱由校指节轻扣案面,话锋一转:“周应秋,考成法筹备如何?” 周应秋闻声即应,拱手禀报:“遵陛下旨意,已查阅万历五年旧档,吏部考功司已有成规。” 言罢,呈上奏章,由侍立小太监转呈御览。 朱由校阅毕,点头以示嘉许,复问:“吏部职责既明,都察院、六科郎亦已补缺乎?” 周应秋趁势进言:“然也,臣斗胆请陛下颁行天下,以正纲纪。” 言毕,与毕自言、袁世振等并跪于堂中,齐声请命。 考成法之行,犹如连环相扣,诸部皆需借此以威服属僚,整肃吏治。 大明京察、外察,本为朝廷大计,奈何时移世易,渐成儿戏。 洪武、正统、弘治年间,考察之法屡有更迭,终至自陈之风盛行,官员竞相谦让,实则逃避责任。 嘉靖复古,稍见成效;张居正变法,以考成法严督百官,一时吏治清明。 及至万历,朝政荒废,京察沦为党争之工具,人才选拔,唯系于人脉而非德才。 此情此景,大明国运,岂能不衰? 今朱由校欲重振朝纲,考成法之施行,实为关键一役。 当下,周应秋重拾张居正之考成法精髓,几近于季季小试,三年大考之规。他瞥见袁世振与毕自言并肩力挺,遂续言: “昔张居正推行考成,四格六法,明察秋毫,臣恳请陛下效法古贤,再振朝纲。” “四格六法,由校翻阅周应秋所呈张居正之法总结,微微颔首。 “可行之道。” 四格者,守、政、才、年,囊括操守之清、政务之勤、才华之横溢、年资之深,尤以政务之成效为纲。 六法,则直指无为懈怠、不谨从事、年老体衰、疾病缠身、浮躁冒进、才疏学浅之官场六弊,实则暗喻尸位素餐之辈、玩忽职守之徒、恋栈权位之客、病弱无能之臣、急功近利之士、庸碌无能之人。 “即行此制。”朱由校审视周应秋之监察蓝图,面露嘉许。 此等阉党虽非清流,然其治事之才,亦不失为朝廷之助力。 “然吏部考功既定,都察院署印之任,尚待抉择。” 言毕,殿内一片沉寂,众人皆避而不答。 朱由校目光扫过静默群臣,心中暗忖:左都御史之位,非圣心独信者不可居,因其掌言官之臧否,众矢之的,稍有不慎,便成众矢之的。 如张问达般人物,方能稳坐钓鱼台。 “罢了,左,吏部当速发公文至都察院及六科,详述考成实施之法,令其每旬奏报,朕将亲督言官。” “陛下英明!” 群臣闻言,纷纷拱手颂扬。 皇帝亲掌权柄,于众臣而言,实为福音。 往昔言官凭一纸奏疏,便可兴风作浪,而今考成法下,皇帝亲监,功过自明,再无惧小人构陷,功绩难彰之忧。 在一片“陛下圣明”之声中,会议圆满结束。周应秋之手段,虽非光明磊落,却也足见其阉党之中,亦不乏治世之能臣。 承蒙圣上鼎力支持,他在京华之地首战告捷,考成法之利刃直指六科给事中。 三日之内,六科风云变幻,旧人更迭如走马灯,非贬即遣,无一幸免。 取而代之者,皆是周应秋自四方精选之知县、推官,他们犹如繁星散落大明,与周氏几无瓜葛,真乃清源正本之举。 周应秋出身寒微,既无显赫姻亲,又非科举恩师,更无同乡之谊,此等人事布局,深得圣心。 考成法随之扬帆起航,立限考事,如舵手掌舵,为各衙门设定明确航标,限期必达。 事件、时限、绩效、责任,四要素井然于簿册之上,一式三份,六部、都察院、六科各执其一,御案亦存副本,月终对账,一丝不苟。 六部与都察院,执行力之考验;六科给事中,则如鹰隼之目,监察不怠,确保政务不偏离航道。 此等举措,实为朝廷行政之舵手,引领大明巨轮破浪前行。 考成法之效,立竿见影,京城官场为之震动,周应秋作为吏部尚书,竟招致连篇累牍之弹劾,朱由校案头奏章堆积如山,足见改革之深,触动利益之广。 弹劾之词,五花八门,或指其僭越,或言其结党,更有甚者,妄言其与外敌有染,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然圣上明察秋毫,私德之议置若罔闻,不实之词则严惩不贷。 考成之法,奖罚分明,功者升迁,过者严惩,自罚俸至削籍,层层递进,无一宽贷。 此机制之严,执行之久,乃考成法成功之要诀。 反观历史,崇祯重拾考成,却终因多疑善变,赋税繁重,而无长期之策,终致失败。 故知,考成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持之以恒,方能见真章。 他梦寐以求,一策既出,明日即见大明威震四海,蛮夷俯首。 然其行事轻率,朝令夕改,实乃考成法推行之大碍。 众人误以为,一旦言辞动帝心,便能一展宏图,名垂青史。 殊不知,考成法真谛,非口舌之功所能及,若非亲达天听,万般努力皆成空。 故崇祯之考成,终沦为虚幻泡影,难触实质。 而今时不同往日,考成法严谨施行,对官员职责明察秋毫,尤其对都察院御史巡察之事,更是细针密缕,无所遗漏。 更可喜者,朱由校心之独运,对大明中兴之策,自有丘壑。 以漕运为例,赵于逵言之凿凿,然朱由校深谙官场猫腻,对漕船数目之真伪,持疑不决。 其忧心者,非造船之费,而在运输之耗,饷银之靡,折损之重。 朝廷虽预征运费,然终抵不过途中损耗,四百五十万石漕粮,往往仅余三百万石抵京。 运河维护,亦是重担,十万民夫辛劳,或服役或纳金,皆为国家所耗。 漕运年耗,竟达七十万至百万两之巨,触目惊心。 然赵于逵所图非此,意在整肃漕军,彼等虽名为军,实则已成商贾巨擘。 漕运夹私,自洪熙元年始,朱高炽帝念其辛劳,特许附载私物,岂料此例一开,贪欲横生,私货之多,竟超官粮。 漕军借此便利,渐失军魂,唯利是图。 朱由校览赵奏,目光如炬,急召刘时敏,密令锦衣卫查探前漕运总督李三才家产,意在揭露漕军贪腐之冰山一角,重整朝纲。 第122章 立威。 \"悠然若闲,实则非闲。\" 手执香茗,静坐于内阁枢机之地,韩爌自嘲为这庙堂之首的闲云野鹤。 六部奏疏直抵龙颜,御笔一挥,内阁唯余拟旨之责,他这辅臣之位,竟成了架空之木。 偶有四方来奏,也不过挥毫票拟,权作点缀。 大明疆域辽阔,四海升平,奏疏稀疏,皆因地方官吏祈愿一方安宁,非迫不得已,不敢惊扰圣听。 \"辅臣大人,急件!董应举之奏章已至。\" 正当韩爌以为今日又将虚度之时,一内阁中书神色匆匆,手捧奏本步入。 \"董应举?莫非田清之事又起波澜?\" 韩爌心中暗自盘算,先忧后喜,兵法之道,亦用于此。 \"非也,乃欲厘定京师寺观田亩之数。\" \"哦?\" 闻言,韩爌眸光一闪,讶异之色溢于董应举此举,岂非连佛祖的清净之地亦不放过,莫非皇庄勋贵之田尚不足其胃口? 翻阅奏章,韩爌心惊不已。京城内外,寺观林立,竟坐拥百万亩良田。 若以新政计税,岁入十万石,轻而易举。 韩爌心中暗喜,此等功绩,足以令他重获圣眷。 然而,寺观背后,错综复杂,且善走夫人之径,利弊权衡,韩爌眉头紧锁。 更兼谶讳之事,牵涉甚广,他提笔欲书,却又缓缓放下。 沉思片刻,韩爌终在奏章上挥毫“拟准”二字,决心已定。 此奏一出,迅速流转于司礼监,最终呈于朱由校御案之上。 \"诡寄田亩,董应举之意,深矣。\" 朱由校览毕,抚须长叹。 寺庙道观,亦成偷税漏税之渊薮,世间邪道,何其多也。 未仕之人,田产虽丰,却难享优免之惠,新政虽有,犹显不足。 此中种种,皆显大明之世,藏污纳垢,待有识之士,一一澄清。 生员、监生、秀才之辈,仅享八十亩之限。 家族未出举人进士,田产却盈余,何以处之? 寻那慈悲为怀的显贵乎? 然,真君子怎会借权势之便,侵吞他人挂靠之田? 既无信赖之贵人可依,唯有寄望于清净庙宇,以避朝廷之赋税重压。 “财富,皆是浮云。” 董应举细数京城香火鼎盛之庙宇,名下良田动辄十数万,朱由校不禁再叹:“整顿,必须整顿!寺庙道观之田,皆应归为民田之列。” 御笔一挥,于董卿奏章之上留下圣裁,犹觉不足,又添墨道:“按庙宇规模分级,持田自万亩递减至千亩,余者尽散民间,谁耕谁得。” 言罢,朱由校忽转首问刘时敏:“朕令天津府自山东北直隶招募无地之民,赴辽东屯田之事,进展如何?” “禀陛下,已募得五百户,正候于天津卫,待船启航。” 刘时敏作为司礼监掌印,对朝事了然于胸,即刻回禀。 “五百户,尚不足矣。” 朱由校颔首,再于奏章批注:“若有抗命者,名册上呈,令锦衣卫押送辽东,以教化蛮夷之名,行流放之实。” 语毕,递上奏章:“速发,即行办理。” “遵旨。” 刘时敏偷瞄圣意,心中暗生对僧侣道人之怜悯。 不久,御批奏章重返内阁,韩爌阅后,对皇心又添一层洞悉。 皇帝之“试问天下谁负朕,亦或朕负天下”之语,非虚言也。 从皇庄纳税贵随之,再至寺庙田亩清查,乃至官员俸禄之发,皆为缙绅纳税铺路,免遭非议。 此乃步步紧逼,试探士绅底线之举。 至于不服者,遣往辽东“教化”,实则流放之刑也。 韩爌确信,皇帝之剑已悬,唯待落下之时。 思毕,韩爌命人抄录御批,存档并速送顺天府董应举。 “吾未涉此议,作为内阁辅臣,当谨言慎行。” 奏章回归顺天府,董应举见御批,眼神闪烁。 原以为此议难获全力支持,乃至仅得微末之助,毕竟大明皇室与佛道渊源深厚。 然皇帝竟全力以赴,直击要害。 “速传本官奏章于巡检司赵主事,遍访京城庙宇道观。” 董应举起身,将奏章交予师爷。 “遵命!” 师爷应声而去,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圣裁归来,即行执行。 京南崇福寺,古刹名扬,数百载香火鼎盛。大明与佛,渊源颇深,开国太祖朱元璋亦曾出家为僧。 然此刻,庙宇却遭顺天府衙役重重包围。 达清大和尚,作为此间方丈,文韬武略,气度非凡,面对此景,亦难掩心中波澜。 然而今日,佛教重返宫廷之梦已如烟云散。 恰在此际,达清大和尚情绪失控,痛心疾首:“此非劫掠,实乃明目张胆之剥夺!” 他紧握颈间念珠,力透绳断,那串龙眼菩提,本是达观高僧遗物,平日珍视若命,此刻却无暇顾及。 他怒指离去的顺天府官差背影,捶胸悲叹,竟至晕厥,手中文书随之落地。 众僧急赴搀扶,唯寺监达源和尚,目光落在遗落的文书上,心生绝望。 他原对官府尚存一丝幻想,见此情景,心如死水。 及至阅罢文书上顺天府知府的朱批,更觉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此乃掠夺,明目张胆!” 他强忍怒火,未敢出言不逊,京师之地,僧众耳目众多,恐遭举报,累及自身。 究其根源,皆因崇福寺名下七万亩良田,一朝之间被顺天府削至五千,且限时交割。 此非割肉之痛,实乃剜心之刑,令众僧寒心彻骨。 顺天府田亩新政,寺庙道观分级而治,田亩限额自万至千递减,崇福寺之境遇,可见一斑。 世人莫道皇恩浩荡,留有余地,实则此等标准,对佛道而言,无异于生死存亡之劫。 崇福寺之富,非外人所能尽知。 历代恩赐与民田挂靠,加之信徒自发开垦,田产浩瀚。 而今,六万亩之巨,一朝失去,所余三千,何以维系? 世人常言和尚富足,殊不知少林寺之例,自古有之。 隋文帝赐田百顷,北宋时少室山四周皆为其所有,僧众万千,佃农不计其数。 大明开国,朱元璋免税之策,更使寺庙田亩扩张无度。 及至朱允炆、朱棣时,和尚地主化趋势明显,姚广孝辅佐朱棣,背后亦藏利益纠葛。 顺天府此次清丈,初时波澜不惊,勋贵多顺从,然至佛道二门,则风云突变,京城内外议论纷纷。 然其能否掀起波澜,尚待观瞻。 \"赤足者无畏靴履之累,彼辈恰是靴中之士。 恰似崇福寺内群情激愤,怒火燎原,京北慈云观的道士们亦是怒发冲冠,犹如群狮咆哮。 顺天府之行径,实乃欺人太甚,一纸轻薄的公文,便掠走了他们世代耕耘的田畴。 莫非不知,此皆道门中人汗水浇灌之果? ‘荒谬绝伦!’ 一白发苍苍的老道,面若赤霞,声如洪钟,犹如雄狮震怒,直指顺天府。 ‘尔等新政,自诩仁义,何以行此巧取豪夺之事? 天理何在? 国体安存?’ ‘十日为限,否则,莫怪吾等粗野之人,扰了这方净土,让你等凡夫俗子,见识何为无形之刃。’ 面对道士的愤怒,顺天府巡检司之人却视若无睹,公文一掷,冷言以对。 ‘更闻宫中欲遣僧道赴辽东,布道宣教,望尔等识时务,勿谓言之不预。’ 言罢,公人拂袖而去,不屑与道士多费唇舌,京城庙宇众多,事务繁忙。 衙役撤离,留下一众道士,怒火中烧,犹如烈焰中的‘清静之魂’。‘ 吾观田产,皆历代道士血汗所积,今遭一纸公文剥夺,世间公理何在,王法安存?’ ‘此等倒行逆施之徒,祸乱苍生,天理难容,公道何存?’ 赵柳城随声附和,誓言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然,顺天府董知府对此诅咒充耳不闻,佛道中人,在皇权之下,脆弱如风中残烛,无反抗之力。 历史镜鉴,三武灭佛,僧尼百万,亦未能掀起波澜。 正当顺天府忙于清丈寺庙田产之际,礼部尚书孙如游造访。 ‘董知府,可曾信教?’一语惊人。 董知府抬头,面露疑惑。‘孙尚书此言何意?莫非消遣下官?’ ‘若不信教,清丈之时,可曾遗漏了什么?’ 孙如游轻笑,递上文书,‘回回教?确是下官疏忽之处。’ 董知府恍然大悟,起身行礼。 ‘多谢孙尚书提醒,下官即刻处理。’ 顺天府衙前,此刻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不分贵贱,皆汇聚于此,共睹邓士亮推官与董应举知府断案之威。 邓士亮端坐堂上,如泰山压顶,气势非凡;董应举则隐于其后,运筹帷幄。 “饷银充盈,贪念不灭,竟敢以权谋私,侵吞民田,今日我必代天行道,严惩不贷!” 邓士亮声如洪钟,惊堂木一拍,震得满堂皆惊。 “锦衣卫何在?将此等蛀虫押赴菜市口,斩立决!” 令下如山倒,锦衣卫迅疾而动,将贪赃枉法之徒绳之以法。 此番雷霆手段,实乃皇恩浩荡,特赐之权。那衙役因一己私欲,将道观寺庙之田私赠赵大户,终难逃法网。 董应举知府深谙新政精髓,未雨绸缪,早有锦衣卫暗中监视,令贪腐无所遁形。 “带下一批!” 话音未落,一群和尚被衙役推搡而入,衣衫褴褛,袈裟难掩其惶恐之色。 “朝廷明令,寺庙需如实上报田亩,尔等何以敢欺上瞒下,私藏公产?” 邓士亮言辞犀利,直指要害。 巡检司公文已至柏林寺,犹敢抗命不遵,实属目无王法。 广汇大师领众跪拜,乞求饶命,然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柏林寺和尚贪得无厌,隐瞒田亩,终引火烧身。 此等行径,实乃佛门败类,玷污清修之地。 邓士亮对和尚道士,无丝毫怜悯,盖因大明僧侣之中,不乏兼并土地、欺压百姓之徒,污浊之气,弥漫其间。 然世间仍有高僧大德,清心寡欲,不可一概而论。 此番审案,不仅彰显了大明律法之威严,更警示世人:无论贵贱,皆应守法奉公,否则必遭严惩。 相较于那些真佛门弟子,世间充斥着更多被尘嚣蒙蔽心性的伪僧侣。 更令人咋舌的是,据邓士亮所探知的秘辛,这批僧侣竟涉足高利贷之业,实乃佛门之耻,四大皆空之下,竟行此鬼魅之径。 于是,柏林寺不幸成为顺天府新政立威的靶心。 “念尔佛门渊源,教化之功,本官姑且饶尔一命。” 但严惩不贷,“发配至辽东广宁寺,以赎前愆,弘扬佛法,赎其罪孽。” 邓士亮一语既出,惊堂木响,广汇大师顿失神采,晕厥当场,全寺僧众皆难逃流放之命。 辽东之地,烽火连天,此去无异于赴汤蹈火,令人唏嘘不已。 处置既定,衙役押解僧众而出,赵三柱因举报柏林寺隐匿田产有功,获赏四千亩良田,天子诏令,赏罚分明,邓士亮当众颁赐,满城哗然,共鉴此举。 百姓围观,啧啧称奇,地契之下,见证新政威力。 借此良机,衙役宣讲新政:“朝廷新政,废徭役,均田亩,税赋公平,望诸君监督,共筑盛世。” 董应举目睹此景,心中暗自点头,深知今日之审判,乃新政推行之关键。 商鞅徙木立信,非木之力,而在其法之严明,威之重塑。 商鞅之法,虽遭非议,然其成效显着,史记所载,秦民大悦,社会井然,此皆铁证也。 商鞅变法,非仅一木之功,更在于其雷霆手段,严惩不贷,重塑官府权威,方能令行禁止,政通人和。 今我朝新政,亦当如此,方能开创太平盛世。 《周易》精髓云:“汤武革命,顺天应人,变革之道,天命所归。” 此处之“革”,喻为蜕变;“命”,则指天命所系,常为帝王与既得利益者所掌。 今之变法,犹如微澜之革命,直指那些固步自封、抗拒时变之既得利益群体。 其精髓,在于革故鼎新,去芜存菁,以期大明国祚得以绵延。 变法与革命,非宴饮之乐,乃披荆斩棘、见血封喉之壮举。 董应举,非池中之物,天启二年,时值广宁沦陷,东北难民如潮涌至山海关。 他临危受命,以太仆之尊,于顺天、永平等地屯田安民,以万金购良田十八万亩,安置难民万余户,且未损公帑,反以两万两之资,为朝廷换回五谷丰登,五万五千石之巨。 然,其勤勉反遭党争之祸,黯然离场。今朝,董公欲见天颜,仅凭奏章一封,无阻无碍,再无畏谗言中伤。 有圣上之鼎力,董应举自是鞠躬尽瘁,虽细枝末节偶有疏漏,然于大局筹划,从未有丝毫懈怠。 谈及忠诚,董公八十分已足令人敬仰,而邓士亮,则更胜一筹,几近九旬之高分。 其顺天府推官之位,实乃皇恩浩荡所赐,非科举久历可得。 故而对新政之热衷,邓公较董公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番公审,乃邓士亮力主之下,刑名司之首次亮相,意在彰显法治之威。 惊堂木响,罪责既定,或斩或流,或赏或罚,皆依法度而行。 邓士亮立于堂上,声如洪钟:“今日,尚有一桩府衙纠葛,待本官明断。” 言罢,令下,两囚徒被押至堂前。外围衙役,借机向百姓解说案情,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人群之中,马东与马玉两兄弟,秀才之身,不顾体面,只为目睹这场罕见的民告官大戏。 其因无他,此乃多年难遇之正义之战,百姓以弱抗强,勇气可嘉。 随着原告被告一一就位,案情始末渐次展开,众人皆屏息以待,惟恐错过丝毫细节。 咦? 怎不见那“民告官,滚钉板”之悲壮一幕? 原来,今时不同往日,法治昌明,自有一番新气象。 大明非螨清,越级诉官岂同蹚浑水,尤需过荆棘之路,宛如滚针毡。 回溯明初,太祖朱元璋之世,民告官之风,实乃鼓励之典范。 洪武十八年间,江苏常熟一介布衣陈寿六,饱受官吏欺凌,忍无可忍之下,携手亲友,以缚龙之勇,将贪墨之官顾英擒获。 无引路之凭,唯以《太祖大诰》为盾,顶天立地,直送南京,誓要讨个公道。 此举,真乃“以民为本,直上青云”之壮举。 再者,诉顺天府刑名司以清丈科之弊,此乃正途之举,非越级之诉,恰如清泉绕石,顺势而为,不违纲常。 第123章 对弈 今日庭审,聚焦于顺天府新政之清丈田亩风波。 京南望族张成才,素以仁厚着称,家门不幸,育有逆子张都升,性情乖张。 新政推行之际,张家为保私产,竟瞒报千亩良田,企图逃税。 不料,东窗事发,举报信至,官府未施重罚,仅令补缴税款,以儆效尤。 然张都升恃才傲物,言语间触怒清丈科副主事陈鹏,遭其暗算。 陈鹏以白银成色为由,拒收罚金,致使张家错失时限,千亩良田,含三四百亩沃野,尽归官府,张家之痛,犹如断骨之痛。 怒不可遏之下,张家聘请讼师,一纸诉状,将陈鹏告上刑名司,此案遂成新政首例民告官之典范。 庭审毕,邓士亮、董应举二公秉公而断,惊堂木响,正义昭彰。邓公一锤定音,张家地契失而复得,百姓欢呼,赞曰“青天再现”。 此案一出,京城哗然,董、邓之名,风靡月余。 午时将近,邓士亮雷霆手段,严惩贪腐,贪官污吏二十三人伏法,富户九人流放,庙宇僧道亦难逃法网,流放辽东。 马东、马玉兄弟,目睹全程,心惊胆战。归家见父马良,急询张家结局。 马东禀报张都升被捕,马良面露不屑,叹新政依旧官官相护。 马东忙补言,真相渐明,朝堂风云,非一言可蔽。 \"顺天府清丈科的副主事陈鹏,因私怨报复,竟遭当庭擒获,推官邓大人铁面无私,以渎职之罪,令其在市井之中身首异处,一时震惊朝野。\" \"张家田亩之争,虽历经波折,终得圆满,千亩良田,正式归入张家名下,堪称反败为胜的佳话。\" \"此役,顺天府清丈科,实则是败走麦城,马东马玉兄弟一番话毕,马良闻言,惊愕之余,喜色难掩,仿佛见证了一场官场风云的突变。\" \"大明官场,素来官官相护,亲疏有别,此番邓士亮推官竟能不畏强权,严惩同僚,实属罕见,令马良既惊且喜,心中暗叹新政之威,非同小可。\" \"然而,张家虽胜,张都升却突遭不测,马良心生疑虑,莫非其中另有隐情?马东苦笑解释,张都升之祸,非刑名司所为,而是锦衣卫出手,一时之间,马良如坠冰窟,面如土色。\" \"锦衣卫三字一出,马良只觉天旋地转,跌坐椅中。大明锦衣卫,昔日之威,虽有所减,但对无官无职之士绅而言,仍是谈之色变的存在。其背后,东厂矗立,皇帝坐镇,令人不寒而栗。\" \"张都升失策,被罚田亩后心生怨恨,竟雇混混散布谣言,诋毁新政。殊不知,京城混混多已沦为锦衣耳目,张都升之举,无异于自投罗网。\" \"马良闻言,瞠目结舌,心中惊骇难平。京城严禁谣言,皇帝严惩不贷,张都升竟敢以身试法,实乃胆大妄为。马良联想到自己与张成才的酒后失言,更是吓得双腿发软,仿佛已见锦衣卫飞鱼服、绣春刀之下,全家沦为西山煤奴的悲惨景象。\" \"‘爹,兄长,速速离去,避祸南方,方得安宁。’ 马玉急切之言,如惊雷炸响,马良心中已是一片慌乱,只盼能远离这是非之地。\" 马良次子,窥父面色,愁眉不展地叹道。 京城豪门,在顺天府新政浪潮中,皆成利益受损之众。 试问谁家能脱得开那街头巷尾对新政的非议? 张家何去何从,对圣上朱由校而言,不过浮云一片。 邓士亮审案之际,西苑之内,朱由校与毕自严正对弈象棋,红黑分明,局势胶着。 然毕自严虽暗藏玄机,欲放水几分,却难掩败局,几近将皇帝逼入绝境。 放水之艺,需微妙难察,过则成欺君之罪,故两人棋局,实则心战。 朱由校心不在焉,手执邓士亮、董应举所呈新政审理案卷,轻递毕自严。 案犯处置,早已定夺,非临堂而决,此等大规模审理,必先报备圣听,以防政治风波。 朱由校轻点案卷,赞曰:“董应举、邓士亮,二人皆能担当,行事有度。” 其意显见,二人既能办事,又不妄为。毕自严应声道:“陛下圣明。”随即一卒过河,战局又起。 毕自严忧虑道:“新政推行,臣恐官吏不肖,善政反成恶法。” 朱由校闻言,提马吃卒,问其故。毕自严解释:“新政严查田亩,严惩偷漏,然若官吏作梗,如陈鹏一案,良善受累,新政蒙尘,民怨四起,朝廷失心。” 张家初犯,已受惩处,然陈鹏暗施诡计,致张家错失良机,千亩良田易主。 毕自严叹曰:“食言而肥,吏治不整,此患无穷。” 朱由校摇头,提相深思:“陈鹏之举,似有人试朕贪念。” 毕自严再赞:“陛下圣明。” 朱由校深知,朝廷需银,然取之有道。 新政清查,意在强基固本,非为敛财。 若行抄家之举,必失民心,动摇国本,终致天下不宁。 毕自严心中盘算,皇帝年少而沉稳,远胜诸多老臣。 朝廷虽渴金,然新政之旨,在于恢复税基,非为一己之私。 若行掠夺之实,必招天下诟病,红旗反被红旗误。 朱由校凝视棋盘,终感无奈。 与老臣对弈,稍纵即逝,满盘皆输。 卒子虽小,却能推波助澜,决定乾坤。 朕欲邀毕师入阁,共谋国事,未知毕师意下如何?” 言罢,朱由校轻掷手中棋子,目光炯炯望向毕自严。 “韩爌身为词臣,未尝亲民之治,其票拟多含糊其辞,朕心甚是不悦。” 毕自严闻言,眉头微蹙,沉吟道:“内阁辅臣之缺,诚然有之,然臣以度支司正卿之身入阁,恐违大明旧制。” “新政之要,贵在创新,若墨守成规,何以言新?” 朱由校霍然起身,步至龙书案前,抽出一卷奏章,掷地有声,“此乃李邦华年前所上,其言令朕深思。” “古之名相,多起于微末,两汉、李唐、赵宋,州郡之中人才济济;蒙元丞相,多出自怯薛,为帝之亲信。太祖废相后,勤勉治国,望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 “内阁初设,本为佐朕批答,然正统年间,三杨擅权,内阁渐成宰相之实,虽名去实存。” “然内阁诸公,多出自翰林,于国事或乏真知灼见。虽有张居正等忧国忧民之士,亦不乏谄媚之徒,务虚不务实。” “近来览阅奏章,韩爌所为,多有未合朕意之处。” 朱由校语锋一转,目光如炬,“故朕欲倚重毕师,以其遍历四方之阅历,入阁辅佐。” 毕自严为官生涯,自松江推官至右布政使,遍尝宦海浮沉,此等历练,为其日后理财治国之基。然其才岂止于理财? “陛下既有此意,臣自当效犬马之劳。” 毕自严拱手应承,却又面露难色,“然内阁惯例,皆以翰林出身,臣恐此举会引非议。”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朕岂不知?” 朱由校笑而不语,将李邦华奏章递与毕自严,转而吩咐刘时敏,“即刻传旨,度支司正卿毕自严,加东阁大学士,任内阁首辅,辅佐朕躬。” 毕自严闻旨,惊愕之余,更感责任重大。 自古以来,大明内阁辅臣多以礼部尚书虚衔入阁,实职入阁者寥寥无几,此中深意,关乎权力制衡。 严嵩、徐阶、张居正,皆以吏部尚书之尊入阁,其余则多以虚衔。 前内阁首辅如方从哲、叶向高,亦不例外。 毕自严此番以实职入阁,无疑打破了常规,亦预示着大明政治格局之微妙变化。 如今,他竟一跃成为度支司正卿并入阁辅政,此举犹如授人以柄,令其掌舵国财,深涉朝纲。 严惊愕之情溢于言表,朱由校却淡然一笑,语锋突转:“朕委毕师为讲筵官,奈何至今未聆教诲?” 言毕,毕自严惶恐,拱手自责:“臣实有罪。” 昔日,国事繁重,讲筵之事搁置一旁,今朝皇帝提及,毕自严唯有自揽过失。 “自本月始,逢五逢十,毕师务必亲临,为朕传道授业,使朕不仅限于史书,亦能汲取先贤之智。” 皇帝吩咐道。 毕自严领旨谢恩,心中已明:内阁首辅之位,乃理政之重;度支司正卿之权,足以制衡六部;而授课之举,实乃圣上庇护之深意。 忆往昔,大明朝堂,能为帝师者,唯张居正耳。 毕自严步出暖阁,恍若隔世,直至西苑宫门,心神方定。 “皇恩浩荡,诏命毕自严,以其部务精通,勤勉国事,特晋东阁大学士,任内阁首辅,辅佐朕躬,共治天下。” 司礼监宣旨之声,响彻内阁,辅臣韩爌闻之愕然。 毕自严何以突然从度支司跃居内阁之巅?且是实授之职,引人遐想。 “臣遵旨。” 韩爌不敢怠慢,接旨后急书诏书,遍告朝野。 内阁之中,主位久悬,自方从哲去后,今日终得其主。 毕自严端坐其上,发令:“速将百官奏章呈上,朕欲先睹为快。” 对韩爌之能,他心存疑虑,故欲亲览政务,以察秋毫。 一日劳碌,毕自严方得闲暇,而韩爌亦归府邸,叹曰:“毕公难测,吾辈辛劳倍增。” 昔日独断票拟,今朝却需共谋,韩爌倍感压力。 未料,府前黄尊素候之,背负行囊,神色焦急。 入内详谈,方知黄尊素因新政之故,被外放彰德府推官。 韩爌见状,心中暗笑其寒酸。 “毕公何以骤升内阁?此前毫无风声。”黄尊素不解。 “此事皆因顺天府新政风波起。” 韩爌轻啜香茗,娓娓道来。提及邓士亮当堂斩陈鹏之事,黄尊素闻之动容,急问刑部及刑科反应。 “周应秋当令供状证据呈上,以备后查;刑科诸人,现场目睹,并无异议。” 韩爌言简意赅,手指微颤,透露出内心的不平。 \"此举有违常理,大失规矩之矩!\" 黄尊素闻言,眼眸倏地圆睁,仿佛晨星骤亮,透出不解与讶异之光。 第124章 演武 \"此举悖逆常道!\" 黄尊素瞪大双眸,凝视韩爌,语气铿锵。 \"莫论斩刑是否符合大明律例之精义,单凭他未经复核,擅自斩决陈鹏,便已触犯律条森严。须知,死刑必经刑部、大理寺、内阁三堂会审,此中疏漏,足可成其罪证。\" \"然执行者乃锦衣卫,身负皇恩浩荡,特权加身。\"韩爌闻言,不由分说。 \"若以此为由发难,恐将自陷许显纯之彀中,得不偿失。\" 黄尊素一针见血。 \"缘何你欲与锦衣卫硬碰硬?\" 他反问道,目光如炬。 \"吾等之志,非在于此小隙之争,而在阻挠陛下于顺天府所施行的与民争利之新政。 此政若行,你我之财货田亩,皆将受损,此中利害,你我心知肚明。\"黄尊素语带讥锋。 \"当下之策,应在新政推行之际,伺机而动,令其名誉扫地。\" \"我们只需指责邓士亮行事有违常理,切勿将战火引至锦衣卫,以免引火烧身。\" 言罢,黄尊素心中暗自懊悔,当初东林之举,竟让韩爌入阁,实非明智。 然时不我待,他迅速调整思绪,对韩爌密授机宜:\"再遣人手,故技重施,多管齐下。\" \"若又遇陈鹏之祸,被判极刑,又如何?\"韩爌忧虑。 \"八品微末,犹如江中鱼鳖,何足挂齿?此等庸才,因自身疏忽而遭国法严惩,怨天尤人,实属无稽。\" 黄尊素挥手打断,言辞决绝。 \"为大局计,牺牲些许小吏,若能换得新政受阻,实乃值得。\" 韩爌闻言,心中一寒,黄尊素之狠辣,可见一斑。 \"便依你所言行事。另,还有那毕自言。\" 黄尊素话锋一转。 \"内阁辅臣之位,乃我清流世袭之地,今彼一介算师,竟窃居高位,实乃破坏大明二百五十年之成规,必除之而后快。\" \"如何除之?\" 韩爌虽心有赞同,却不敢轻言,恐授人以柄。 \"我等门生故吏,加之齐楚浙宣昆等地士人,皆应群起而攻之,上疏弹劾,言其非由廷推,难服众望。\" 黄尊素冷眼旁观韩爌之虚伪,心中暗叹此人不可尽信。 他起身近前,躬身行礼: \"辅臣大人,叶向高已修史,张问达告老,我东林于朝堂之上,唯您一人可倚为梁柱。若您迟疑不决,则东林之势,必将日薄西山。届时,我等虽有凌云之志,亦将无处施展矣。\" “明了。” 黄尊素之言落,韩爌轻叹,满腹无奈溢于言表。 此非黄尊素之私语,实为东林幕后之声,直击韩爌心扉。 昔日光宗之时,他借东林之势扶摇直上,今朝则需以实绩证其价值,否则,东林之风,或将席卷而去,令他“骑虎难下”。 立于府门,目送黄尊素背负行囊渐行渐远,韩爌心绪难平。 大明朝堂,党派林立,几成定势。 内阁重臣,多为词章之士,鲜有亲民之历,故决策之时,多倚重他方英才。 此等英才,为权势所诱,竞相攀附,终成大派,朝堂之上,话语之争,愈演愈烈。 然新皇登基,精明强干,对内阁辅臣,未尝稍假辞色,韩爌之位,形同虚设,憋屈难言。 较之张居正权倾朝野,他自愧弗如;即便万安、刘珝、刘吉之辈,尚能时见天颜,而他,已月余未得皇帝一顾。毕自言入阁之后,其权恐将仅限于草拟诏书矣。 正当韩爌暗自神伤之际,官应震府邸内,却有一番对话。 太常寺卿吴亮嗣寻至,官应震已致仕在家,面对旧友,他苦笑摇头:“吴兄,我已远离朝堂,此等纷扰,请勿再扰我心。” 言及陈鹏一案,他更是直言不讳:“此人自寻死路,天子眼皮底下玩火,死不足惜。” 吴亮嗣深知官应震心意已决,却不忍楚党势微,力劝道:“天子英明,志在复兴大明,官兄何不借此良机,一展胸中抱负,承继张江陵之遗志,共谋国是?” 楚党之志,在于效仿张居正,推行变法,虽路途多舛,亦在所不辞。 官应震闻言沉默,良久方叹:“江陵相公曾言,‘吾非相,乃摄也’,今日方悟其深意。 昔日变法之所以成,皆因天子年幼,且得冯保之助,方能窃柄。 今上英明神武,张江陵复生,亦难施其志。” 吴亮嗣点头赞同,又言:“皇帝有主见,非我辈所能左右。然为臣者,当以忠君报国为己任。我虽年迈,锐气未减,誓将舍身助陛下新政,毕自严首辅才干出众,又为陛下讲筵官,我辈自当鼎力支持。” 此言一出,官应震猛然抬头,凝视吴亮嗣:“你意欲何为?” 吴亮嗣站起身,整衣肃容:“我平生以言事为职,劾奸为己任,此番新政,必留我名于青史。” 言罢,毅然决然,投身于新政洪流之中。 正午时分,西苑之内,皇上的御书房静谧而庄严。 “累积几何?” 朱由校搁笔轻叹,目光转向身畔的刘时敏,悠然发问。 “禀陛下,已过百三十余章。” 刘时敏应声抬头,目光掠过案头堆叠的奏疏,轻声细语。 “皆是针砭董应举与邓士亮二人,言其当街行凶,有辱朝纲。” 案几之前,司礼监所呈奏章琳琅满目,皆因刘时敏近身侍奉,故而批红之事,先由秉笔太监略作勾画,再由其整理,以备皇上垂询。 “区区三十余道,闲情逸致乎?” 朱由校轻摇首,言辞间略带戏谑。 “各安其位,恪尽职守。” 言罢,他挥毫泼墨,四字跃然纸上,递与刘时敏,“皆以此批之。” “遵命。” 刘时敏躬身接旨,旋即返回案前,勤勉誊写,对此类联名上疏,皇上此举已非首次,他自是熟稔于心。 大明朝堂,不乏怀揣政治宏愿之士,然其奏章入司礼监,往往遭遇此等“简约”批示,成为常态。 刘时敏虽忙于处理“冗杂”之章,目光却不自觉地游离至皇上案头的另一叠奏章——那是针对毕自言的弹劾。 朱由校则全神贯注于董应举的新政汇报,心中暗自思量。 得国子监学子之助,顺天府田亩清查进展神速,半月间已厘清数十万亩,造册在案。然贪腐之风,却如影随形,愈演愈烈。 “此辈皆当严惩不贷!” 览及贪官污吏之劣迹,朱由校不禁暗自愤慨,恍若穿越时空,共鸣于雍正晚年之怒:“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深知,自己已依大明旧制,三倍俸禄以实银发放,尤其是顺天府官员,所得皆是真金白银,于市面流通,一枚银币价值非凡。 即便如此,仍有人铤而走险,贪赃枉法,手段层出不穷。 更有甚者,勾结清丈科,侵占民田;指鹿为马,将荒山伪作良田,滥发地契;乃至国子监监生,亦敢篡改度量器具,公然舞弊。 此情此景,令人发指,朱由校不禁感慨万千。 针对朝廷颁布的制式弓尺,竟又衍生出大弓小弓之奇技,实为测量之双簧。 豪门巨室,以大弓轻描淡写,田亩数目悄然缩水,地契账本皆备,税负悄然减负,犹如狡兔三窟,避重就轻。 而小民百姓,则遭小弓严苛审视,田亩尺寸契虽显丰饶,实则税负压肩,苦不堪言,真乃“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队伍之中,鱼龙混杂,实乃时局之憾。” 朱由校,这位后世评说的君主,目睹此景,不禁感慨:“尔等谋略,真乃玩味无穷。” 彼时,无遥感之术以窥天地,田亩丈量,猫腻丛生,犹如雾里看花,难辨真伪。 “此等生员,似有惰怠之嫌。” 董应举奏章中一语道破,清丈之业恐再延期。 朱由校沉吟:“武略之才,或可一试?” 念头一闪即逝,深知军官摇篮,当以培育将才为要,勿添纷扰。 轻敲奏本,朱由校心念电转:“欲治贪腐,非严刑峻法可独力承担。昔日洪武剥皮实草,手段尽出,贪墨之风犹盛,犹如野火难熄。” 随即,他心中涌起一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官家自寻良策,或可引蛇出洞,再寻忠奸。” “此段文字,速录交予通政司,令京中各衙门深思,如何在新政推行中,杜绝苛民之弊,共谋良策。” 朱由校吩咐道,言辞间透露出对人才甄选的微妙考量。 “遵旨。” 太监领命而去,刘时敏摇头苦笑,深知此旨意在“钓鱼”,而能否钓得真金白银,尚待观瞻。 屏风两侧,人名渐增,每一笔皆是皇帝对群臣的评判与期待。 刘时敏虽不明全盘布局,却感皇帝之意,深远且细密。 \"妙哉!\" 喝彩如潮,自大明中军都督府荡漾开去,穿透六部衙门的宁静。 \"岂能让喧嚣之声绊足城内?日复一日,颇扰清梦。\" 兵部尚书黄克瓒眉宇轻蹙,对下属之言以简短之语斥之:\"速速归位,莫再赘言。\" 转而,他目光投向另一旁,探寻道:\"对岸何以喧嚣至此?\" 答曰:\"武略院半年一度的盛事将至,众士子正紧锣密鼓演练中,此事早已传遍朝野。\" 黄克瓒闻言,颔首沉吟,思绪万千。 自杨镐远赴定辽,武略院之重任便落于悍将陈寅肩上,其履历辉煌,令黄克瓒心生信赖。 \"吾亦欲亲临观摩。\" 黄克瓒决定前往,对武略院之教学法门早有耳闻,不外乎戚继光之《纪效兵书》等经典。 今日,他更欲亲眼见证其教化成果。 步入武略院,即闻\"十矢九中,堪称绝妙!\" 之声,黄克瓒心中暗赞,自忖非无因之果,能跻身兵部尚书之列,非唯皇恩浩荡,更赖自身之文武兼修。 骑射之术,于他而言,不过小试牛刀,六艺皆通,儒将风范尽显。 \"黄尚书莅临,有失远迎。\" 陈寅见黄克瓒至,并无讶色,反显亲切,二人交情颇深,黄尚书常访,意在寻觅英才。 \"陈老将军言重了,边关不宁,吾身为兵部之首,自当关切军务,此番探访,实为心安。\" 黄克瓒笑语相迎,又不失官场分寸。 随即,他低声询问:\"适才闻有壮士十矢九中,确有其事乎?\" 陈寅颔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确有此事,且知黄尚书亦擅射艺,何不借此良机,指点一二?\" \"罢了罢了,我这微薄技艺,充其量只够拉开一石软弓,何必自取其辱,献丑于人前?\" 黄克瓒闻言,笑而颔首,摆手间尽显豁达。 现场琳琅满目,长弓短箭,应有尽有,然众人手中,多为一石软弓,唯寥寥数人,执硬弓而立,彰显不凡。 忆及大明武学巨匠茅元仪于《武备志》与《石民四十集》中所述,边军四宝:软弓、长箭、快马、轻刀,历历在目。 大明弓制,精妙分级,一石软弓、一石硬弓、二石强弓,各有千秋。 测弓之法,古朴而科学,挂弓于壁,以重物试弦,满弓之际,重量即弓力之证。 一石软弓,又称开元弓,骑兵卫所之标配,虽名含“软”字,实则相较京营重弓,亦属劲弩。 较之后世,大明战弓之柔中带刚,即便是最软者,其拉力亦超今人之反曲弓极限。 至于二石强弓,多为锦衣卫之饰物,实战之余,更添威严。 然当今世态,京中能挽二石弓者,实属凤毛麟角,未知几何。 黄克瓒与陈寅并肩而立,目睹一魁梧生员,手执二石强弓,八十步外箭矢如飞,每发必中,引来阵阵喝彩。 \"此子非凡,何方神圣?\" 黄克瓒心中暗自赞叹,询于陈寅。 陈寅斜睨一眼,轻声道:\"黄尚书莫急,此人卢象升,鹰扬卫之骄子,应天府才俊,已入陛下法眼。\" 继而补充道:\"鹰扬五杰,唯此一人脱颖而出,余者皆因体质所限,黯然退场。\" 黄克瓒听后,非但不恼,反生惜才之心。 武略院虽由杨镐倡办,实则天子之意也。尖子生自然先由圣上挑选,黄克瓒心知肚明。 \"闻此地汇聚四方卫所英才,不知可有后勤精英,愿为老夫引荐?\" 黄克瓒目光转向一侧,言辞中流露出对后勤人才的渴求。 陈寅捋须沉吟:\"人才自是有的,但武略院生员前程,皆由陛下定夺,在下岂敢擅专。\" 黄克瓒闻言,淡然一笑,点头以示理解。 此事,终需面圣陈情,毕竟,此乃天子门生,非他所能轻易摘取之果。 正当黄克瓒沉思对策之际,捷报传来:\"卢象升,十矢十中,甲等佳绩!\" 箭术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 \"妙哉!\" 黄克瓒脱口而出,赞不绝口。 转瞬之间,又一位壮士步入场中,于数弓之中慧眼识珠,择一石硬弓,轻试弦音,随即稳健迈向箭靶。 但见他凝神聚气,立如松,箭似流星,左手稳弓,右手如满月拉弦,待弓满如月,一瞬松弦,箭矢带着凛冽寒芒,划破长空,直击靶心。 \"砰!\" 一声轰鸣,箭矢正中红心,引来众人喝彩。 \"此壮士何人?\" 陈寅沉吟片刻,揭晓谜底:\"乃吴襄也,虎骧卫中郎将祖大寿之妻兄,武举出身,原欲明年再战武科,却随祖将军入京,得荐入武略院。\" \"哦?\" 黄克瓒闻言,眸光闪烁,深知大明军制,家族传承屡见不鲜。 念及祖大寿之父祖承训,曾为副总兵,威震万历援朝,不禁对吴襄刮目相看,心中暗记其名。 果然,吴襄不负众望,十矢连发,矢矢中的,与先前之卢象升平分秋色。 \"真乃人才也!\" 黄克瓒心中暗喜,思量着:\"若能将其调入兵部,或可解五城兵马司京城治安之困。\" 目光追随着被众人簇拥的吴襄,他轻抚下颌,若有所思。 第125章 反击 \"毕自严已荣升内阁首辅之位?\" 左光斗手执一封家仆急递的书信,匆匆浏览后,转头询问。 \"确是如此,陛下数日前诏令已下,毕公现已履职内阁。\" 对方应声而答,语气中透着几分急切。 \"我家大人特遣我来,实为探问,此等逾越朝廷成规之举,左公可有意上疏,以正视听?\" \"上书?自当义不容辞。大明祖制岂容轻侮,朝中百官,何以袖手旁观?\" 左光斗闻言,怒不可遏,言辞间尽显忠贞之气。 皇帝绕过廷推,私授高位,令左光斗怒火中烧,心中暗忖:大明律法何在?百官之责安在?莫非天下仅靠圣上一人便能治理? 提及毕自严,左光斗更是愤慨难平:\"毕公所为,实难服众。其驳回买牛以助农耕之议,反倡增募民力掘土,此等节省之道,何其荒谬!言必称爱民,却吝啬于民生之本,岂非自相矛盾?\" 言罢,左光斗疾步至案前,提笔蘸墨,决心即刻起草奏章,直言不讳,弹劾奸佞。 \"你家大人既被外放彰德,此番规谏之事,便交由本官处理,无需多虑。\"左光斗挥手示意,语气坚定。 \"左公高义,小人代我家大人拜谢。\" 家仆面露感激,随即退出,心中却五味杂陈,黄尊素之双重意图,左光斗似乎并未全然领会。 黄尊素之意,一在扳倒毕自严,二则冀望借左光斗之力,留京任职。然左公正直不阿,未解其中深意,家仆虽早有预料,仍不免心生遗憾。 \"京城梦断,彰德之行,实非所愿。\" 家仆心中暗自叹息,跨上马背,思绪万千。 黄尊素亲赴韩爌府上求助无果,转而求助左光斗,亦未能如愿。 家仆肩负重托,前路茫茫,不禁忧虑起接下来的南海子之行:\"如何潜入那戒备森严之地,实乃难题一桩,他紧锁眉头,思量对策。 南海子今已军管森严,非等闲之辈可入。 然此人偏欲潜入这禁地之中,心中盘算不言而喻。 “此青砖,何所由来?” 魏忠贤手执青砖,目光如炬,审视着惶恐的监工。 “禀督公,此乃城北赵家作坊所出。” 监工身着褐色衣袍,颤抖跪拜,言辞支吾。 “义子,何故惊疑?” 魏忠贤身后,魏勇探询。 “此乃砖石乎?亦或为豆腐渣乎!” 魏忠贤怒不可遏,青砖应声落地,尽显其威严狠厉。 “皇恩浩荡,南海子大兴土木,吾等工匠青砖不敷使用,方购此等劣货应急,岂料竟敢以此敷衍圣听,欺瞒杂家!” 言罢,魏忠贤令魏勇速擒赵家主事,誓要追责到底。 魏勇领命,面色一凛,即刻调集东厂精锐,雷厉风行。 南海子工程浩大,京城建材业闻风而动,石、砖、木料如潮水般涌来,砖窑林立,商贾云集,皆为利来。 此乃市场之风云变幻,亦是皇权之下,以工代赈之策。 至于皇帝深意,除却天知地知,唯有魏忠贤与圣心共知。 设计工匠,仅遵太祖遗训,余皆不知。南海子蓝图,双份独存,一在御案,一在魏忠贤掌中,监督之责,重于泰山。 魏忠贤深知,此工程成败,关乎其典察府之位稳固与否,故而心无旁骛,严阵以待。 劣砖之事,触其逆鳞,怒火中烧。 夜幕降临,赵家主事赵来旺被押至南海子,一路颠簸,狼狈不堪,只求一线生机。 “魏公饶命,小人知错!” 赵来旺跪地求饶,声泪俱下。 魏忠贤端坐案前,轻啜香茗,闻言冷笑,茶水骤泼,寒意逼人。 “杂家行事,恩怨分明,钱款不缺,汝却以次充好,视杂家如无物!” 言毕,魏忠贤步至赵来旺前,脚踏其首,阴鸷之色,令人胆寒。 “汝说,杂家该如何发落你?” 面对这红衣大珰,赵来旺唯有连连叩首,乞求宽恕。 关于毕自严就任内阁首辅的质疑声浪汹涌吗? 答案是:波澜壮阔。 然而,这股浪潮能否撼动其地位?徒劳无益。 毕自严,自一州推官青云直上至一省布政使,其才干与手腕,皆是绰绰有余。 他雷厉风行,三日之内,便以“怠政”之名,将内阁中书刘成等十六人扫地出门,尽显铁腕本色。 此举之下,内阁大权,尽归其手,宛若探囊取物。 面对随之而来的弹劾之声,毕自严却泰然处之,五日一觐天子,此等殊荣,乃是对其信赖之铁证。 “速将此公文遍传京中各衙门。” 毕自严掷笔于案,对侍立一旁的文书淡然吩咐。 “尔等可自由发挥,言及本官初来乍到,对京官才具尚待深入了解。月底前,凡在京官员,均需向内阁呈上一篇策论,以资考核。” “遵命!” 文书恭敬应承,乃是自翰林院新调之俊才,对毕自严更是敬若神明,旋即捧文而出。 毕自严之令一出,满朝文武皆为之愕然。 新官上任,首相竟是向众臣求策?此中深意,耐人寻味。 进士出身,历经宦海沉浮的众官员,岂能为一篇策论所难? 然事实却出人意料,有人竟至捉襟见肘。 英国公张维贤与定国公徐希臯,两大武将,相聚一室,面对“何以富国”之题,竟至焦头烂额。 张维贤半个时辰仅得五十字,徐希臯亦不过两百字,皆是眉头紧锁,苦思冥想。 “吾等乃武官,此富国之策,非吾辈所长也。” 张维贤舔笔之余,满嘴墨渍犹不自知,叹道。 “陛下曾屡言,各部应各司其职。吾等职责在于整顿京营,此事何须吾等费心?” 徐希臯闻言,亦是豁然开朗。 “正是,京营之事,自有陛下裁夺,文官无权置喙。” 徐希臯说罢,掷笔于案,决定上书内阁,明言武将不涉朝政。 言罢,徐希臯忽见张维贤举止怪异,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世叔,您这是在品尝何物?” \"咦?\"京城之内,文风蔚然,与武勋的刚毅形成鲜明对比。毕自严首发的政令,非止于例行考校,实则深沉问策于天下:何以强邦富民? 毕公此番以“富国”为轴,其笔下风云,皆系国运兴衰。 试想,他何以跃居度支司正卿,再掌内阁大权? 皆因精于理财之道,账目清晰,令人心服口服。 近日,虽有弹劾之声四起,指其独揽大权,然毕公一纸奏章,妙笔生花,令质疑者哑口无言——“独权? 非也,吾乃广开才路,集思广益于百官。” 富国之困,如日中天,非盲者所能遁形。 然群臣碍于宦官之威,鲜有敢言及内帑者。 前车之鉴,皇帝内帑出银虽解燃眉之急,却致宦官势力坐大,权柄外移。 故而,众臣踟蹰不前,唯求万全之策。 毕公此令,更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内含深意:“吾既为内阁首辅,富国兴邦乃吾责,敢问诸公,谁愿同行?谁将阻道?” 紫禁城内,内阁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皇帝朱由校之耳目,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之便。 “毕自严,好一出‘借刀杀人’!” 朱由校轻叹,将奏章置于案上,眸中闪烁着赏识之光。 毕公一出手,弹劾之声顿减,朝野上下,转而热议富国大计。 “将群臣之策,悉数抄录呈上,朕亦欲观之。” 帝言既出,刘时敏领命而去,却又闻帝补言:“且将此意散布京中,让百官知晓。” 刘时敏应声而去,心中暗忖:此乃陛下力挺毕公之举也。 消息不胫而走,京城官员心潮澎湃。原来,这位年少皇帝,亦非全然不问政事之辈。 一时间,毕公本意之考校,化作了向京官广泛问策的盛举。 大明两百五十载,积弊深重:卫所式微,军屯难继;豪强兼并,民不聊生;币制混乱,赋税无章;军饷匮乏,边疆难安。 诸多问题,宛如荆棘遍布,然亦不乏勇者或投机者,试图以奇策破局。 然对于高官显宦而言,此类抉择,多是下属之责,他们则需高瞻远瞩,引领风骚。 夜色已深,周府灯火通明。吏部尚书周应秋,面对毕公公文,挥毫泼墨,文章虽不显山露水,却字字珠玑,稳中求胜。 他深知,富国之道,非急功近利可成,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故而,他笔锋一转,聚焦于吏治之根本——“因人成事,因人败事”,此言一出,直指要害。 揣摩圣意,对周应秋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 毕竟,年轻皇帝的雄心壮志,早已昭然若揭,走的是光明磊落之道。 “各部谨守职责”,这六字箴言,已成他行事之准则。 于是,他笔下的策略,自然而然地聚焦于如何整肃吏治,以期为国家长治久安奠定基石。 第126章 辽东查奸! 韩爌府邸之内,他轻执墨香犹存的文稿,轻风拂过,墨迹速干。 忽见黄尊素再度造访,韩爌转身,语带谦恭:“真长兄,劳烦您为小弟这篇拙作把把关。” “月末交差即可,何故如此心急如焚?”黄尊素眉头微蹙,疑云顿起。 “莫非毕公催促甚急?” 韩爌摆手笑言:“非也,实乃自我苛求。此文已润色四遍,仍觉意犹未尽,难以尽善。” “哦?韩兄才情横溢,翰林院中素有美誉,何以一篇论疏竟成难题?”黄尊素面露讶色。 “富国之道,不外乎开源节流,老生常谈耳。” 韩爌沉吟,“然加税减支,皆是陈词滥调,恐难入圣听,反增笑柄。” 黄尊素闻言,捋须而笑:“韩辅所虑极是。为毕公或皇上之策,重在虚实之间,大略他继而剖析:“毕公求实务,以行令;皇上求大略,以定国策。六部务实,内阁务虚,阁老之责,在于高瞻远瞩,定策安邦。” 韩爌闻言,豁然开朗,颔首称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吾心稍安。” 言及黄尊素即将赴彰德府任职,韩爌关切询问:“兄之行程,定于何时?” “近在咫尺,吏部催促,刻不容缓。” 黄尊素轻叹,“左光斗等人弹劾毕公之疏,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毕公反以献策之名,化解了朝中风云,我等势单力薄,实难抗衡。” “联络同僚之举,亦无回音,恐有变故。” 黄尊素忧虑之色溢于言表,“京中局势,难如登天,地方势力根深蒂固,非大势难撼。” 韩爌亦感时局维艰,长叹一声:“势不在我,诸事难成。吾辈身处漩涡,唯有静待时机,方能破局。” \"如此看来,真长赴彰德府之行,恐已尘埃落定。\" 黄尊素言毕,韩爌再度叹息,未留片语,挽留之意尽消。 黄尊素闻言,面色微沉,亦不再多言,旋即告辞而去。 书房窗畔,韩爌目送黄尊素背影,无奈摇头,心中暗道:“东林智囊,不过尔尔。” 韩爌能在魏阉权倾朝野之时安然退隐,其审时度势之能。 而今观东林诸人,除却党争内斗,扰乱朝纲,别无他长,连风向亦难把握,若置于万历初年,恐早已身首异处。 想当年,朝堂风云变幻莫测,申时行致仕后,四年间内阁更迭频繁,生死无常。 而今陛下登基,务实之风渐起,屡次整肃言官,皆因虚言误国。 东林之徒,若仍不知自省,必自取灭亡,且欲累及无辜。 “顾宪成之鉴不远,其徒子徒孙亦复如是。” 韩爌心中愤慨,遂召御史李邦华入书房。 “卿适才所闻,以为如何?” 韩爌问。 “下官以为,黄尊素之言有失偏颇。” 李邦华躬身答道。 “确也。” 韩爌点头,“务实与务虚,须得平衡,陛下亦深谙此道。卿之万历四十三年奏章,稍加润色,作为策论上呈司礼监,或能得圣心。” 李邦华闻言,感激涕零:“谢辅臣栽培。” “才子与能臣之别,在于行动。” 韩爌语重心长,“黄尊素虽智名在外,却不明朝堂水深火热,圣意难测。卿当谨记,慎言笃行,方为上策。” 李邦华拱手领命:“下官定不负所望。” 次日,李邦华之奏章迅速呈至御前,朱由校细览之下,面露嘉许。 其富国四策——清田亩、整吏治、修兵备、慎用人,字字珠玑,尽显实干之才。 朱由校忆及史籍所载,知李邦华为明末难得之良臣,遂决定将其调任登州知府,辅佐袁可立,共图天津、登莱之业。 一笔挥就,李邦华之命运,由此改写。 京城正值毕自严风波未息之际,大明锦衣卫之魁首骆思恭,历经十数日风尘仆仆,悄然携二犯重返皇城。 自安定门悄然入城,骆思恭犹如夜行者,避家不返,仅以麾下陆川之名,秘呈觐见之帖于宫禁。 闻皇帝驻跸西苑,他旋即疾步至苑外静候。 其时,帝正于校场观军士蹴鞠为乐,骆思恭之帖忽至。 刘时敏接帖细览,神色骤变,轻步至帝侧,低语:“陛下,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以千户陆川之名,有密事求见,言及紧急。” “哦?” 朱由校闻言,目光一闪,似有所动,随即自马扎起身,直奔御书房,口谕:“宣!” 须臾,骆思恭黑袍加身,步入御书房,一脸风霜掩不住其忠诚与干练。 朱由校望其容颜,心中暗自感慨:老骆虽行事偶有偏颇,然其才干与忠心,实乃国之栋梁。 “臣骆思恭,恭请圣安。” “朕安,平身。” “熊廷弼与孙承宗皆在奏章中,对卿在辽东肃清奸佞之功赞不绝口,朕心甚慰。” 朱由校品茗之余,目光温和地询问骆思恭:“此番回京,可有要事相商?” 骆思恭沉稳答道:“臣在辽东半年有余,日夜监视建奴动向,为大军筹备情报。今建奴已退,辽东局势渐安,臣方敢回京面圣。” 言毕,他话锋一转,提及要事:“臣于辽东查得一伙与建奴勾结之奸细,因事涉重大,未敢贸然上奏,特请陛下圣裁。”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蹙,细观骆思恭,见其衣衫虽皱,却难掩其急迫之情,不禁心生好奇:“说来听听。” 骆思恭连忙呈上奏本与密信,解释道:“臣在辽东查奸之时,意外发现一历史悠久的团伙,长年累月向建奴输送大量物资,危害甚大。” 朱由校闻言,神色凝重,示意小太监取来奏章。 \"确凿无疑。\" \"微臣初抵辽东,细查之下,惊觉商贾队伍中竟有借粮马交易之名,暗中资助建奴粮草器械之徒。一经擒获审问,真相大白,此乃源自山西的庞大叛国网络。\" \"晋商之祸?\" 骆思恭一语既出,朱由校双眸骤缩,锐光直射,仿佛欲洞察人心。 \"供状何在?即刻奉上。\" 骆思恭迅即呈上密函,言辞间难掩急切。\"首份乃微臣亲手擒获之证。\" \"静言。\" 朱由校轻抬一指,如同圣旨般止住骆思恭后续话语,随后挥手遣散侍从,独留刘时敏在侧,方才缓缓展阅密信。 御书房内,仅余二人,气氛凝重。\"此刻详述。\" \"遵命。\" 骆思恭心中稍安,深知此行隐秘,唯恐风吹草动,动摇朝纲。 \"首份供状,源自山西巨贾范进财,铁证如山。次者,乃锦衣卫宣大指挥使刘忠之自白。\" 骆思恭娓娓道来,揭露了一桩横跨商贾、军界,囊括大同、宣府、广宁的叛国行径,其规模之大,令人咋舌。 \"嘉靖遗风,互市繁荣,本是常事。然自建奴叛乱,朝廷严令禁绝,竟有人顶风作案,胆大包天!\" 朱由校沉吟片刻,语含怒意。 \"锦衣卫人赃俱获,此等行径,确有其事?\" 骆思恭见皇上洞悉时局,遂进一步汇报:\"介休范氏为首,王、靳、田、翟、黄诸姓共谋,双管齐下:一径自天津购粮,经广宁输辽;一径集陕晋北直之物资,越张家口,售于察哈尔草原。沿途军镇,皆为其所惑,视若无睹。\" \"此案牵连甚广,宣大广辽将领皆涉其中,更有已故名将李成梁之影,微臣不敢擅动,特请圣裁。\" 闻听至此,朱由校眸中寒光闪烁,怒不可遏:\"简直是自寻死路!\" 晋商之名,如雷贯耳,范进财虽生疏,然其姓氏与后续诸姓,加之与蒙古通商之实,无疑坐实了晋商叛国之罪。 世人皆知螨清八大皇商,明末之际,他们不仅为建奴输送军需,更涉足政治投资,手段高明。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他们另一项滔天罪行——竟将包括察哈尔在内的蒙古诸部拱手让于建奴,实乃卖国求荣之典范。 崇祯初年,吴桥风云突变,耿忠明等叛将携大明重炮转投后金,未几,蒙古草原上的群雄尚未领略大明的最后余晖,便已黯然退场。 建奴凭借火炮之利,横扫蒙古,其中固然有林丹汗内讧自耗之因,但晋商所提供的详尽路线图,无疑是加速其败亡的催化剂,让林丹汗的防线形同虚设。 满清入主中原后,顺治帝不忘旧恩,于紫禁城设宴款待这些“功臣”,并赐封“皇商”,荣耀一时。 然则,螨清本性,冷酷无情,亲兄弟尚难逃厄运,何况外姓商贾?皇商之名,实则暗含悲剧伏笔。 顺治三年,螨清官府颁布新令,鼓励商贾出海购铜,范家作为皇商之首,率先响应,成为“办铜商人十三家”之首。 然倭国幕府岂是等闲之辈,见铜料外流,立施“保护之策”,加征重税,令范家成本骤增。 加之国内铜价下跌,范家顿时陷入困境,成为朝廷刀俎下的鱼肉,只能忍痛以高价铜低价售予朝廷,最终落得家破人亡。 后世之人朱由校,深知晋商手中地形图之价值,犹如李世民得玄奘西行图而征西域无阻,明成祖失此利而北伐受挫。 他心中暗誓,定要稳扎稳打,将晋商及其背后的利益网络一网打尽,而非急功近利,杀鸡取卵。 平复心绪后,朱由校询问银号筹备之事,并命锦衣卫密探深入调查,直指范进财等人与建奴勾结之实。 同时,他派遣冯祝以宫廷之名,直接向晋通银行施压,索取关键人物刘正阳,为布局未来铺路。 这一系列举动,透露出朱由校深沉的谋略与对时局的精准把控。 第127章 开业。 \"右移寸许,左偏分毫!正是,再攀高峰!\" 五月十六,沐休之日,晨光熹微间,正阳门大街热闹非凡。 金辉镶边,红绸映日,\"兴旺银号\"四字鎏金大字赫然醒目,两旁高悬的大红灯笼如同火焰般跳跃,平添了几分喜庆祥和。 银号门楣两侧,对联生辉: 上联:一帆风顺春常在; 下联:万事如意福星高。 值此春夏更迭之时,艳阳高照,更添吉庆气象。 对面茶楼之上,朱由校凭窗而立,目光深邃。 冯祝满面春风,趋步上前,谄媚笑道:\"陛下,您看这布置可还满意?\" \"尚可。\" 朱由校嘴角轻扬,一抹淡笑若春风拂面。 他转而望向街中忙碌的刘正阳,轻声询问:\"其家眷可已安顿妥当?\" 冯祝连忙应承:\"禀陛下,一切皆已安排妥当。皇恩浩荡,谁敢不从?刘掌柜一家已安全送达京城。\" 朱由校闻言,微微颔首,心中大石落地。他深知,唯有家眷无忧,方能确保忠诚无虞,避免未来之患。 \"既为朕效力,其家眷亦当周全,勿使宵小有机可乘。\" 冯祝闻言,心生暖意,知陛下恩威并重,誓死效忠之心更坚:\"陛下放心,此事由魏公公亲自督办,拟安置于皇庄之中。\" 朱由校对魏忠贤的能力颇为信赖,遂话锋一转:\"开业盛典,可知他都邀请了哪些人物?\" \"回陛下,既有勋贵,亦有富商巨贾。更有袁侍郎借内务府之名,招徕盐商巨擘,共襄盛举。\" \"呵,此人倒是消息灵通。\" 朱由校轻轻点头,心中暗自思量:皇权之下,谁敢不从? 然银号初立,人心未稳,信誉之重,胜于泰山。 忽而,他指向冯祝,对身旁的骆思恭吩咐道: \"此人名冯祝,日后若有需兴旺银号助力之处,便交予他打理。\" \"奴婢遵旨。\"骆思恭应声而跪,恭敬领命。 \"微臣遵旨,双手作揖,应声如簧。\" 皇帝金口一开,二人即刻躬身回应,尽显恭敬。 朱由校早已对二人细述兴旺银号之幕后深意,此番不过是为二人引见,共谋大计。 至于冯祝与骆思恭之职,朱由校自有分寸,冯祝肩上担子,犹为沉重。 正值朱由校言谈之际,刘正阳于一旁指挥若定,“速速置办,桌椅齐整,佳肴美酒,片刻不缓。 门外红毯,再拂尘埃,鞭炮之备,须防误燃。” 其声如洪钟,引得周遭人群渐聚。 “咦,那不是晋通旧将刘正阳乎?何以自立山头?” 人群窃语,议论纷纷。 “哼,若非有高人扶持,岂敢如此张扬?” “高人?何方神圣?” “宫闱之内,有耳皆碑。” “哎呀,那存银岂非有去无回?” “噤声!噤声!” 旁人急扯其袖,恐祸从口出。 万历年间矿税横征,皇帝贪财之名,深入人心。 然围观者众,入内者寡,刘正阳对此早有预料,并未介怀。 他轻唤一旁小厮,悄声问道:“车驾可备妥?” 小厮乃宫中旧人,行事干练,答曰:“大掌柜放心,一切就绪。” 刘正阳闻言,心生欢喜,又问:“请柬送达,宾客将至否?” 小厮禀报:“均已送达,勋贵之家,皆允赴宴,不日即至。” 刘正阳昂首望天,志得意满。 宫中公公亲至晋通,邀其出山,此等殊荣,自是底气十足。 “开始吧。” 他淡淡一语,小厮应声,随即令下。 霎时间,鞭炮齐响,锣鼓喧天,红色马车如潮水般涌出,马蹄声声,响彻京城。 惠通之后,红车连绵,兴旺之名,不胫而走。 英国公张维贤府邸内,休沐在家的他,身着便服,立于华车前,目光深邃,似已预见京城风云之变。 \"老爷,此行非去不可吗?\" 管家在张维贤耳畔,犹疑中带着几分恳切。 \"御旨所建之银号,我岂能缺席?\" 张维贤轻叹,摇了摇头,尽显无奈。 \"更兼宝泉局兑银之途已断,家中银两若要化零为整,唯有依仗彼等。\" 他续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今日他们扬帆起航,我亲往助阵,亦是结下善因之举。\" 此时,京城之内,此等对话宛如涟漪,波及勋爵府邸与商贾之门。 皇帝银号之设立,既有人趋之若鹜,亦不乏暗流涌动之反对声浪。 然毕自严新官上任,风头正劲,银号之事,暂且退居幕后。 时至午时三刻,一辆标识鲜明的马车悄然停驻于兴旺银号前,刘正阳见状,疾步而出,满面春风相迎。 待英国公由仆从搀扶下车,二人寒暄间,礼数周全。 \"英国公大驾光临,刘某有失远迎。\" \"刘掌柜客气了。\" 张维贤回礼之余,挥手示意随从卸下马车上的箱笼,直言不讳:\"白银五万两,悉数存入兴旺。\" 刘正阳闻言,拱手致谢,笑容可掬:\"英国公惠顾,银号蓬荜生辉。银两在此,稳如泰山,随取随用,绝无二话。\" 他话锋一转,又道:\"鉴于英国公乃今日首客,刘某斗胆做主,额外兑换五千银币,以备不时之需,即刻装箱以待。\" \"刘掌柜如此周到,张某感激不尽。\" 张维贤笑语盈盈,二人此番街头对话,实则心照不宣,意在向外界传递明确信号。 银号初张,揽客存银,自当以利诱人。 刘正阳不惜成本,抛出银币诱饵,效果立竿见影。 英国公之后,京城勋贵接踵而至,存银数额不谋而合,皆止于五万两,尽显众人精明。 皇帝虽遣宦官遍告,言明非为敛财,然众人心中自有计较,既给皇家颜面,又防财货有失,故有此默契之举。 随着人潮涌动,兴旺银号门庭若市,业务繁忙。 宾客离去时,皆携银币满载而归,一时间,京城内流传佳话:兴旺存银,银币相赠,双赢之道也。 随着此讯风传京城,商贾如云,纷至沓来于兴旺银号,竞相探询银币兑换之事。 夜幕低垂,银号闭户,后庭之内,喧嚣四起。 “此子愚钝,算盘如谜,何堪账房重任?逐之门外!” “速增账房人手,此处捉襟见肘矣!” “错漏频出,速遣精算之士,重核无误!” “今日首战,账目务求明若秋水,不得丝毫懈怠!” “谁敢玩忽职守,铸成大错,必严惩不贷!” 后院之中,掌柜们声如洪钟,账房们指尖翻飞,算盘声声急。 “对账须臾不缓,夜封箱前,规矩勿忘,演练千遍,岂可遗忘!” “现银封条严丝合缝,押运已候,刻不容缓!” “新币入库,手脚干净,否则严惩无赦!” “账目速呈,核毕方案。” 后堂之内,众人皆忙碌如蚁,无一闲暇。 分科执事,更是呼喝连连,声震屋瓦。 刘正阳汗流浃背,手不释卷,对账不辍。 其旁,冯祝太监静坐,虽不谙账目之道,却慧眼识人,善用人长。 为皇家银号,特向内财府索求账房精英数名。 “公公,总账已成。” 历经时辰磨砺,刘正阳终得今日之总账。 “兑换银币十二万枚,存银高达七十五万两。” 冯祝闻之,虽料有捧场之嫌,仍不禁咋舌。 “此乃聚财之佳径也。” 望着账册上累累数字,冯祝心中暗喜,转而又忆及胞弟冯才之狼狈,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此批银币,皆将送入宝泉局,化为流通之货币。 赵晗主事于局中忙碌,而宫中监督之太监亦不得闲。 冯祝笑罢,旋即收敛神色,深知此行重任——细察南北商贾分布之脉络。 “存银之人,可已分类明晰?” “已毕,账簿在此。”刘正阳应声,急将令册奉上。 “善,速将总账复刻一份,呈送内务府。” 冯祝下令,语气坚定。 “遵命!” 轻展一张洁白宣纸,于案上缓缓铺陈,朱由校悠然示意刘时敏研墨,心中已悄然勾勒起如何将晋商庞大商网悄然纳入掌中的宏图大略。 首要之务,自是锦衣卫的密探如影随形,悄无声息地渗透其内。 唯有步步为营,逼近那“范进都斗”等青史留名之核心人物,方能洞悉其商业机密,如探囊取物。 再者,晋商之商路,亦需巧妙借势,化为己用。 大明经济之策,犹如春日薄冰,稍有不慎便足以令人踉跄;而蒙古之经济政策,则近乎于无,自互市开启,察哈尔等部已渐趋驯服。 然历史之果,终被螨清窃取,令人扼腕。 此外,朝堂风云亦不可小觑。晋商背后,实则盘根错节,政治势力错综复杂。 张四维,这位张居正之后的内阁首辅,其立场摇摆,更添变数。 追溯至隆庆年间,高拱与王崇古联手,促成俺答封王与互市之壮举,边关大同因此得以安宁。 而王崇古,正是张四维之舅,家族富甲一方,藏书论车,尽显晋商之辉煌。 “韩辅,亦是山西才俊乎?” 朱由校提笔凝思,忽而转向刘时敏询问。 “蒲州人士。” 刘时敏应声而答,职业素养尽显无遗。 “万历年间,内阁首辅张四维,籍贯何处?” 朱由校记忆略显模糊,再度发问。刘时敏面露难色,正欲差人查询,堂中骆思恭却已脱口而出:“张四维,亦是山西蒲州人氏。” 此言一出,朱由校惊觉,晋商之网,竟已悄然织至身边。 “范家购粮天津,北运建奴之事,卿可详述?” 朱由校手指轻敲桌面,目光如炬,直视骆思恭。 \"禀皇上,此事尚未确凿,然据范进财供述,漕粮购于天津卫无疑。\" \"朕忆往昔,漕运之舵,曾握于李三才之手,其何年因故卸任?\" \"回禀陛下,乃万历四十二年之事。\" 刘时敏虽惑于皇上思绪之跳跃,仍恭谨以对,一丝不苟。 \"李成梁辞世于何年?\" \"万历四十三年。\" \"建奴叛乱,又始于何时?\" \"万历四十六年。\"言毕,朱由校手中之笔猛然击案,墨花飞溅,衣衫尽染,然他浑然未觉。 刹那间,朱由校思绪如电,豁然开朗,喃喃自语:\"原来如此,一切昭然若揭。\" 他仿佛穿透了历史的迷雾,窥见了晋党与东林合纵连横的隐秘。 昔日朝堂上显赫一时的晋党,至天启、崇祯年间竟销声匿迹,原是此中缘由。 万历四十二年之前,南地东林幕后之手,借李三才之便,暗渡漕粮至天津,再由晋商转售辽东,资敌建奴。 李三才一旦失势,此道受阻,晋商之利大减,辽东亦随之风云变幻。 李成梁之逝,更如巨石投湖,辽东局势波谲云诡。 党争愈烈,商路渐阻,至万历四十六年,漕粮滞积两淮,京师亦感粮荒之虞。 赵于逵临危受命,补缺漕运总督,此皆时势所迫,非万历本意。 努尔哈赤之叛,非仅野心膨胀,实乃饥寒所迫。 昔日依附李成梁,今朝揭竿而起,皆因粮草不济,生存维艰。 朱由校心中豁然开朗,紧锁之眉渐展,缓缓落座,苦笑自语:\"忠臣?皆是利欲所驱之臣罢了。\" 见皇上神色有异,刘时敏轻声询问,朱由校摆手示意无碍,心中已暗自盘算,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巧取豪夺,为己所用。 骆思恭,朕已决议拆分锦衣卫,自今日起,对外谍报之任,全权托付于卿。” 朱由校目光如炬,望向骆思恭。 “归途之际,速与许显纯交接,京城琐事,卿可放手,专司域外风云。” 对于此变,骆思恭早有绸缪。 骆家自骆胜随嘉靖入京,便在锦衣卫中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可撼。 远在辽东,他亦能从皇恩浩荡中,窥见拆分之意。 而今尚能执掌部分权柄,自是心满意足。 原本以为辽东之行,是骆家与锦衣卫缘尽之时,不料峰回路转。 “臣领旨,感恩戴德。” 骆思恭俯首称臣,语气坚定。 “非朕疑卿,实乃重任在肩,卿之担,较往昔更重。” 朱由校语重心长,手指轻点骆思恭。 “臣愿肝脑涂地,以报圣恩,请陛下明示。” 骆思恭拱手以待,神色坚毅。 “卿需广布眼线,深入蒙古、建奴乃至倭国,窃取机密。此事虽难,若策略得当,易如反掌。” “臣洗耳恭听,愿闻陛下高见。” 骆思恭疾步上前,立于龙案之侧。 “刀无眼,唯利刃可致命。对商人,勿存偏见,此辈乃可利用之资。” 朱由校言辞犀利,“如那勾结建奴之商团,卿可遣人渗透其间,借其路图,洞悉山川地势,蒙古主帐所在,此皆攻略草原之关键。” 骆思恭闻言,豁然开朗,频频点头。 此前,他专注于细作潜入,未料商人亦是情报之桥。 “此八家奸商,朕欲诛其三族,然其手下掌柜,卿可酌情保全,收编麾下,但需呈报名册于朕。” 朱由校继续部署,“卿当学其商道,仿其行止,与蒙古、建奴周旋。同时,招安异族中向化之心者,培养外族内心向大明之才。” 骆思恭心领神会,深知此策之深远。 那些商人之所以能穿越重重封锁,必有隐秘之道。 而招安异族,更是长远之计,可化敌为友,壮大我朝声势。 \"微臣遵旨,洞悉圣意。\" 骆思恭颔首之间,皇帝对细作之道的精妙布局让他眼界大开,皆是前所未闻之谋。 \"国库虽紧,朕仍拨十万银币为卿启动之资,更破例允锦衣卫涉足商海,自筹经费。\" 朱由校语毕,恩泽深重。 骆思恭闻言,连忙躬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臣感激涕零,叩谢皇恩浩荡。\" 他心中暗自思量,亲军四卫之中,商贾之道向来禁忌,此番特许,实乃破冰之举。 \"朕之兴旺银号,卿可遣精英潜入,借刘正阳之手,于晋通商会寻隙而入,潜行细作。\" 朱由校再布密令,骆思恭应诺如流,连连点头。 一番密谈后,朱由校意犹未尽,赐下内帑提款之令,骆思恭方得告退。 \"皇爷,该更衣休息了。\" 刘时敏适时步入,手捧净水,侍奉于侧。 朱由校衣衫墨点斑斑,显然是方才运筹帷幄之证。 \"嗯,甚好。\" 朱由校起身,接过帕子轻拭面庞,黑渍显现,不禁沉吟:\"遣人探问魏忠贤,东厂是否已于骆思恭处布下眼线?若有,则罢;若无,速遣精锐填补空缺。\" 第128章 老魏之才干与忠心。 吴亮嗣之策论,文笔斐然,实为佳作。” 朱由校轻抚着案头的奏本,双腿悠然搭于龙案,嘴角勾勒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忆及天启三年的风云,赵南星一纸四凶论,直指齐楚浙三党魁首,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与吴亮嗣四人,如今唯吴亮嗣之名犹存。 “官应震已归隐,亓诗教依附方从哲,赵兴邦更未得召回。” 朱由校心中暗自盘算,朝堂之上,三党势力渐微,吴亮嗣此时上疏,岂非见风使舵,欲趁朕整顿东林之际,分一杯羹? “哼,刘一爆、张问达既去,此辈便急不可耐地现身了。”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旋即又释然,“也罢,正好借此良机,试其才干。” “传旨,将此策论发还吴亮嗣,令其赴吏部寻周应秋,再上一疏,详述六科与御史台之责,务必详尽,且要快!” 朱由校言辞果断,不容置疑。 “遵旨!” 刘时敏应声,躬身而退,手中紧握着吴亮嗣的奏本,心中暗自揣摩其文。 未几,一太监匆匆入内禀报:“皇爷,魏忠贤求见。” “宣。” 朱由校淡然一语,目光转向殿门。 “奴婢恭请圣安。” 魏忠贤步入,躬身行礼,动作迅捷而恭敬,似忘了皇帝多番叮咛勿需跪拜,实则乃其处世之道,意在彰显忠诚。 “朕言犹在耳,你又忘了?” 朱由校佯怒,实则含笑。 “奴婢惶恐,谢皇爷恩典。” 魏忠贤应声谢恩,心中却明镜似的,这不过是他维系圣宠的惯常手段。 自王安、魏朝之后,他虽为皇帝近臣,却未能执掌司礼监,仅提督东厂,屈居次席。 然他深知,太监之位,全系圣心,须时刻在侧,方能保其位不失。 “皇爷,此乃各监外派人员名册,请御览。” 魏忠贤呈上奏章,言简意赅。 朱由校放下笔,接过奏本,细细审阅,心中盘算着朝局与人事的微妙平衡。 内廷外遣之制,细分为四,各具特色。 其一,乃两京十三省之镇守宦官,皆由司礼监精挑细选,派遣而出。 其二,则为军中监军,源自御马监,亦即东厂之精英,潜入军伍,监察军务。 其三,万历时最为繁多,遍布矿场、盐课、市舶司、船厂,名曰税监,权势显赫。 其四,则为王府监督,多为宫闱争斗之失意者,发配王府,以度余生。 前三者,多为宫中权监之亲信所据,因皆是肥缺,趋之若鹜。 而末类,则似秋风落叶,飘零王府,实为宫廷斗争之牺牲品。 “东厂于锦衣卫之中,是否亦有布置?譬如骆思恭、许显纯等显贵身旁。” “回陛下,确有安排。” 魏忠贤闻讯,忙不迭地点头应承。 “锦衣卫高官左右,皆布有细作,其言行举止,皆在掌握之中。” “善。” 朱由校闻言,微微颔首,以示嘉许。 东厂之初,本为监锦衣卫而设,万历虽怠政,然对锦衣卫之监督,未尝稍懈。 “监督之道,宽严相济,有所为有所不为,卿需拿捏分寸。” “奴婢遵旨。” 魏忠贤凝视圣颜,略一沉吟,复又言道。 “近日,有宵小之辈,妄图勾结南海子之贬谪官员,奴婢已擒获数人,未知陛下如何处置?” “勾结?” 朱由校闻言,转视魏忠贤,轻挥衣袖。 “卿自行裁断,但勿滥杀无辜。” “遵命。” 魏忠贤心中一松,续道。 “既此等人热衷劳役,便令其在南海子效力,以儆效尤。” 此计乃效法圣上,爱其业,则令其劳之极致。 “可。” 朱由校再次点头,随手翻阅案上奏章。 “另,供南海子青砖之砖厂,竟以次充好,奴婢已严惩不贷,抄没家产,砖厂亦移交内务府。” “甚好。” 朱由校闻言,眉头一扬,赞不绝口。 老魏之才干与忠心,可见一斑。 “南海子之地,朕有重用,卿需严加看管,若有再犯,依例严惩。” “然陛下亦需铭记,诚信乃立人之本,对于忠心耿耿之士,当厚赏之,勿以贪念而误伤忠良。” “奴婢铭记于心。” 魏忠贤闻言,连连点头,誓不辱使命。 “奴婢定不负皇恩,维护陛下圣名。” “然。” 闻魏忠贤之誓,朱由校轻挥袖袍,示意其退。 魏忠贤蹒跚起身,躬身如虾,悄然退出御书房。 门外,他轻拭额间细汗,心中暗舒一口气,幸得圣上信任未减,否则南海监工之劳,恐将失宠于君侧。 “尚需与杨、王二珰再续密谈。” 立于大光明殿阙,魏忠贤仰望日辉,随即步向内财府。 宫内四府鼎立,他独掌内财,权柄一方。 司礼刘时敏,军户之后,世袭荣耀,与他非同道中人;内务王末,寡言少语,孤影自处。 唯内财杨成秀,商贾出身,与魏忠贤趣味相投,二人结为宫闱盟友。 魏忠贤归途,小宦传其行踪于刘时敏。 刘时敏闻言,淡然一笑,赐银分以赏,行事沉稳,不露声色。 吴亮嗣得圣上批复,犹如枯木逢春,振奋不已。 疾步至吏部,与周应秋密议半日,六科都察新令便入内阁。 旋即,左俭都御史之职加身,一时风光无两。 此令一出,京中百官皆精神抖擞,上疏言事之风再起。 反观韩爌,须发间又添几缕霜白。 身为辅臣,首辅之位虽虚悬,票拟之权已归毕自言。 吴亮嗣之升迁,预示东林又将承压。 瞥见毕自言正奋笔疾书,韩爌心中五味杂陈,摇头叹道:“仕途维艰,难于上青天。” 毕自言之强势,屡挫其锋,实乃无奈之举。 朝廷于顺天府推行新政,每项举措皆暗藏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恰似千丝万缕,环环相扣。 龙椅之上,帝王有私欲;深宫之内,宦者藏心机;朝堂之下,群臣则背靠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各显神通。 大明王朝的权力游戏,精妙绝伦,四型并立:一者如太祖成祖,以雷霆之威,震慑朝野,令文臣俯首;二者似嘉靖,巧施权术,诱使文官内斗,自己则坐收渔利,游刃有余;三者若弘治、崇祯,看似权柄在握,实则如缚茧之蝶,处处受制,难展宏图;四者则类武宗、隆庆、万历初,文臣或宦官得宠,权倾一时,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今朝大明,正处此第四之境。 毕自严,于朝臣眼中,已成宠臣乃至佞臣之代名词,内阁首辅之位,手握行政财政重权,行事果决,出手不凡。 鸡鸣破晓,顺天府在灯火阑珊中苏醒,翰林院大学士周嘉谟,红衣加身,独坐灯前,心中五味杂陈。 他叹道:“自圣上登基,言路闭塞,忠言难进,奸佞横行,朝政独断,祖宗之法,几成空文。” 言罢,满腹委屈,难以自禁。同为吏部尚书,际遇天差地别,不禁令他感慨万千。 忆往昔万历年间,皇帝怠政,党争激烈,齐楚浙与东林,斗得不可开交。 周嘉谟身处其间,虽力求公正,唯才是举,却屡遭弹劾,奏章石沉大海,唯有泰昌短暂在位时,方得片刻安宁。 然好景不长,天启继位,一切复归原状,权柄旁落。 反观现任吏部尚书周应秋,提拔之人,圣上批复迅速,两相对比,令人唏嘘。 更令周嘉谟心寒的是,周应秋竟因修史缓慢,将考成法引入翰林院,严加督促。 “夫人,你且安排家眷,准备返乡事宜。” 周嘉谟对突入的老妇侍女言道,心中已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未雨绸缪。 毕自严晋升内阁首辅,朝堂风云再起,身为东林领袖,他深知自己已处于风暴中心,唯有未雨绸缪,方能保全一二。 周嘉谟洞悉顺天府新政背后,东林政治愿景在皇权前黯然失色,恰似明珠暗投。 遭遇佞臣周应秋与稚龄天子朱由校,他心中不禁泛起京城将成修罗场的预感。 “夫君,可有烦忧?” 老妻忧虑之色溢于言表,见他神思恍惚。 “无碍。” 周嘉谟轻叹,起身步入外室,乌纱轻扣,尽显无奈。 “早餐已备,请老爷用膳。” 侍妾温柔呼唤,却换来他一句“心绪难平,食不知味”。 言罢,他挥袖而去,马车疾驰向翰林院。 车内,思绪万千,昨日内阁行文如利剑穿心—— “修实录若金镶玉,日仅二百字,限期严考,旬旬不辍。” 周嘉谟暗自赞叹同族前辈之胆识,亦感时局之艰。 此刻,京城各衙门皆现此景,人心惶惶。 毕自严携手周应秋,以考成法为刃,锐意整饬,京畿震动。 弹劾之声四起,却未及龙骧卫中郎将赵率教率兵入驻西苑之讯来得震撼。 此举无疑为毕、周二臣撑腰,昭示皇权之坚。 自万历怠政,官场生态扭曲,上下级之分渐模糊,朋党之争愈演愈烈,行事皆以“大义”之名,实则风云诡谲。 天启年间尚存制衡,至崇祯时,帝听信谗言,朝臣或求清名,或求自保,稍有不慎便辞官而去,朝堂风气日下,权臣更迭频繁,皆以私欲为重。 正值毕自严首辅立威之际,一切奏章皆被驳回,朱由校于龙案后淡然询问:“奏章皆已处置?” 刘时敏应声而答,皇帝未再深究,转而问及他事,朝堂风云,尽在掌握之中。 \"袁世振整顿盐政之事,进展如何,可曾见成效?\" \"禀圣上,袁侍郎之奏疏,已化作户部铁令,疾驰各省,责令盐商亲赴或遣使入京,共商盐引分配大计。\" \"依策而行,六月初,解盐之权将如甘霖普降;七月,两淮、两广盐引紧随其后;至于八月,川盐之权亦将尘埃落定。\" \"嗯,袁世振此人,确是多谋善断之士。\" 朱由校微微颔首,眸光转向刘时敏,言辞间透着深意:\"卿家,待六月解盐权分定之际,可密令毕自严,上疏力荐袁世振,扶其正于户部尚书之位,以彰其功。\" \"奴婢领命,即刻去办。\" 刘时敏闻言,眸光闪烁,似有深意地瞥了皇帝一眼,随后躬身而退,步履间透着一股决绝与忠诚。 此举不仅是对袁世振的认可,更是为朝中添一重稳如泰山的支柱,毕自严之提议,无疑是为袁世振的仕途再添锦绣,威严倍增。 第129章 土地。 皇帝,实为大明之巨擘,皇家更乃豪右之首。 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皇帝不仅是最大的地主,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具象,万民皆臣服其下。 然而,身为九五之尊,他亦是秩序的化身,需以身作则,严守规制。 试想,若皇帝自乱朝纲,则天下士绅必将挣脱束缚,秩序将荡然无存。 反之,欲树立新秩序,皇帝必率先垂范,勇开先河。 近日,皇帝诏令宫中将皇庄田亩册呈予户部,此举不仅为户部清查土地之权柄添翼,亦让辽东巡抚衙门在土地改革上有了更坚实的后盾。 “忆往昔,熊廷弼何以妙手回春,令众士绅归心?” 孙承宗凝视堂下纷至沓来的士绅,心中虽波涛汹涌,面上却波澜不惊。 想当年,辽东危局,士绅如鸟兽散,熊廷弼以雷霆手段,阻其逃亡,稳定民心。 而今局势稍安,昔日逃难者却纷纷上门索田。 原来,熊廷弼初时鉴于辽东局势,对农业发展不抱奢望,遂行坚壁清野之策,致使士绅田地荒芜。 然随着两白旗覆灭,辽沈渐复生机,军队屯田时见富户田荒,便取而耕之。 如今,这些士绅却欲坐享其成,上门争田。 “诸君来意,本官已明。” 孙承宗放下茶杯,缓缓言道,“然军屯之事,乃奉陛下旨意,由熊经略总揽,本官实难插手。诸位若欲讨回田地,不妨前往沈阳,寻熊经略理论。” 未料士绅们面露苦色,言已访过熊廷弼,却被其推诿至此。 一时间,堂下哭声四起,士绅跪倒一片,哀呼祖产被夺。 孙承宗心中暗骂熊廷弼狡猾,却也感棘手。给田则损公肥私,不给则麻烦不断。 忽地,孙承宗心生一计,欲借此吓退众人。 他猛然拍响惊堂木,厉声道:“据本官查证,尔等所谓祖产,多乃朝廷卫所田也! 昔日战事紧急,尔等非但不守土尽责,反弃田而逃,今有何颜面复求之?” 朝廷倾全国之兵,力挫建奴,耗资巨万,终使其退避三舍。 \"尔等觊觎的,莫非仅是那麦田之青翠?\" 孙承宗霍然起身,指尖如剑,直指满堂士绅。 \"此麦,乃朝廷恤民之力,百姓血汗所凝,岂容尔等觊觎天家之财?\" 言罢,声如洪钟,震慑全场。 士绅们闻之,惶恐万分,磕头如捣蒜,连呼\"罪该万死,绝无此念\"。 孙承宗冷笑,心中暗道:此等罪名,无异于僭越谋反,谅尔等也不敢轻举妄动。 \"既熊经略未究尔等失地之责,本官亦不越权。但尔等须铭记,若再敢在田产上兴风作浪,辽东旧账,定与尔等一一清算!\" 士绅们感激涕零,连声谢恩,仿佛劫后余生。 孙承宗一甩衣袖,背手步入后堂,留下满室惊悸。 师爷随即挥手,衙役上前,将这群士绅逐出府衙。 士绅们一出衙门,便直奔辽阳兴旺楼,盛宴以待,庆祝此番侥幸脱险。 \"孙承宗也不过如此,量他不敢动我等分毫。\" 席间,有人得意洋洋,举杯相庆。 \"法不责众,他又能奈我何?\" 另一人附和道,言语中满是不屑。 然而,也有人忧虑:\"田亩未复,终究难安。且辽东卫所将军们亦失其田,孙承宗若动我等,岂无后患?\" 此言一出,众人方从酒醉中惊醒,意识到问题的严峻。 \"况且,朝廷有旨,良田将赐百姓,我等士绅,岂不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有人哀叹道。 \"将军尚可食空饷,我等失田,则如鸡失其羽,何以自存?\" 一士绅瘦骨嶙峋,言语中透露着无尽的悲凉。 \"自万历末年,建奴作乱,我等尚可借粮市获利。今熊蛮子严查私贩,生计何以为继?\" 又有人忧心忡忡。 \"不若投奔建奴,或可寻得一线生机。\"一士绅竟语出惊人,引得满座哗然。 然此言一出,即被众人斥为荒谬,毕竟背叛朝廷,乃是大不韪之举。 闻瘦猴之言,即刻有人怒斥,声若寒冰:“朝廷无道,休怪我等以义为先!” “此乃朝廷先夺吾田之祸!” “……” 此言一出,宴席间众人皆惊,纷纷掷箸而起,如鸟兽散,只为保命,非为财色。 另一边,师爷送走士绅,复返大堂,轻掀帘幕,步入后堂。 “皆已离去?”孙承宗闻声,搁卷抬首,淡淡问道。 “确已出巡抚衙门矣。”师爷颔首确认。 “此辈或为饵,幕后尚有暗箭。” 孙承宗冷笑,一语道破玄机。 “哼!除却辽东卫所将校,何人能驱大户士绅争田?彼等手中,皆是军户血汗垦就之田,历经两百五十载风霜。” 师爷见状,沉吟片刻,询道:“大人意欲何为?” 孙承宗面沉如水,答曰:“依律而行,绝不姑息。” 遂掷书案上,令道:“备墨,吾欲书函于熊公廷弼。” 师爷应声,不敢稍懈,取徽墨佳品,细细研磨。 孙承宗凝思片刻,提笔疾书:“飞百兄鉴,近有士绅诉苦,言辽东屯田侵田之弊。细查之下,实乃卫所军官所为,苛待军户,违抗圣命。今书此状,望兄严惩不贷。” 熊廷弼接信阅罢,双目圆睁,怒不可遏:“孙稚绳此举,何不直接斩之?但此时建奴绕道朝鲜,正可借机整顿军纪,一举两得!” 转瞬间,辽东右翼,定辽右卫人心惶惶,建奴两黄两红旗过境,如阴云压顶。 “确系真奴入朝?” 嫒阳堡下,杨镐急迎毛文龙,失却平日威仪。 “兵马使放心,真奴已过鸭绿,入朝矣。” 他们二人,此刻犹如同舟共济的难兄难弟,一个背负罪臣之名,一个则是李成梁麾下的旧影,在熊廷弼的眼中,皆非善类。 杨镐,得皇恩浩荡,于辽东戴罪图新,一番肺腑之言后,毛文龙这位自学成才的游击战高手,自然心生依附,誓与杨镐共进退。 “兵马使大人,我等是否应寻隙侧击,以建功立业?” 毛文龙眼中闪烁着战意,不愿错失良机。 “不可轻举妄动!” 杨镐果断挥手,斩断了毛文龙的念想,“我定辽右卫兵力单薄,仅万余众,若建奴舍弃朝鲜,转而攻我,则此地危矣,你我皆难辞其咎。” “然则,此等良机……” 毛文龙眉头紧锁,对杨镐的谨慎颇感不悦。 “宁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杨镐洞悉人心,深知毛文龙之意,“剿灭建奴之重任,非熊经略麾下主力莫属,我等不可擅自行事,以免功不抵过,反受其害。” “兵马使大人所言极是,文龙受教了。” 毛文龙闻言,心绪渐平,深知朝中局势复杂,唯有依附杨镐,方能自保。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在此乱世之中,毛文龙所能依靠的,唯有杨镐这一棵大树了。 建奴侵掠朝鲜之讯,如疾风骤雨般席卷顺天,自九五之尊至内阁重臣,再至六部卿贰,皆异口同声,淡然处之——“既闻,已悉”。 随后,竟是一片沉寂,再无波澜。 朝鲜,昔日之藩篱,今朝却似陌路之子。 朝堂之上,君臣心照不宣:昔日援手救急,今朝望其能挡烽火,以解大明燃眉之急。 其存亡,谁之子嗣乎? 大明今朝,自顾不暇,内忧外患交织,难以分身顾及远邦。 而朝堂焦点,皆汇聚于毕自严一人之身,新政之舟,亟待扬帆。 新政之航,需吏部、户部、度支司三舵共掌。 毕自严,经济之奇才,拟以经济变法为舵,先治内而强外,期以吏治清明为变法之基。 吏治之整肃,非独反腐倡廉之小技,乃关乎人才之掘、任贤使能、监督考核之大道。 非空言可成,非奏章可改,必赖于实干之精神,方能焕然一新。 毕自严遂决意,重走张居正、王国光之旧路,然此路非坦途,必先经程序之洗礼。 于是,内阁首辅毕自严上书请开内议,事遂定矣。 天启元年,五月廿一,戊午吉日,宜聚亲会友,出行纳财,而忌哀悼营造。 六部九卿与内阁双璧毕自严、韩爌,齐聚西苑,共谋国是。 韩爌久别圣颜,再见天子,心绪难平,感念皇恩之疏薄。 朝堂之上,新故交替,旧臣零落。 “六册记账之法,源自古籍,乃张江陵变法之遗泽,卿与周爱卿共研之果,今当为百官释疑。”朱由校轻置案牍,询于毕自严。 毕自严起身,拱手应命,然帝言“议事,无需拘礼”,遂复坐。 帝惜才心切,恐累及其膝,实乃大明财务之柱石也。 “忆往昔,张居正以考成法驭六账,清库藏,安社稷。在下才疏学浅,唯愿步其后尘,施行此法。” 言毕,毕自严娓娓道来六册记账之奥秘,满座皆倾听之。 内阁执掌《外册》,洞悉国帑与地方财政之脉络。 户部则以《总账》为纲,总揽天下之财。 布政使及各级官员,手执《鱼鳞册》与《内册》,细察本省钱粮之流转与征收,犹如掌舵者洞悉江河流向。 度支司更添《度支册》与《堪合册》,钱粮出入,凭证明晰,犹如织锦般经纬交织,无懈可击。 毕自严,于崇祯朝承天启之弊,力挽狂澜,使朝廷财政重现生机,其能力之卓绝,可见一斑。 其遗着《度支奏议》,不仅为清代财政之基石,更成为雍正帝治国理政之要典,其影响力深远,可见一斑。 言毕,周应秋手持《账目考成条例》,娓娓道来考成法之精髓,众臣皆侧耳倾听。 巡抚与财政衙门,需将钱粮之流动,一一记录在册,呈送度支司与户部,以备核查。堪合册与凭证,内容详尽,时间、经办人等皆需注明,犹如蛛丝马迹,无所遁形。 核查之后,吏部考功司依据结果,选贤任能,剔除贪腐,清廉之风拂面而来。若账目不符,吏部必将严惩不贷,以示警戒。 “诸卿以为此法如何?”朱由校环视众臣,问道。 一时之间,堂内静谧无声,众人皆知,此乃张居正变法之遗风再现,心有戚戚焉。 内阁辅臣韩爌率先发难:“此法记账,是否过于繁琐?” 他深知,此法虽能防贪,却亦耗人力。 户部侍郎董应举则针锋相对:“繁琐乃防贪之要,每笔钱粮皆需双重乃至多重记录,有借有贷,有出有入,方能确保国库充盈,不落入私囊。” 韩爌又虑及推行之难,毕自严则笑言:“度支司已聘精于此道之账房先生,地方效仿,并无大碍。” 工部尚书徐光启则提出质疑:“若官吏勾结,做平账本,又当如何?” 朱由校闻言,笑容可掬,却暗含锋芒:“若真有此等奇才,朕必遣虎贲卫请之入京,一探究竟。” 最终,毕自严力主先试点后推行,以顺天府为始,逐步覆盖全国。考成法亦同此理,循序渐进,方能成大事。 堂中沉寂,毕自严之忠诚与智慧,令朱由校感慨万千。 此策一出,必触动天下勋戚、官吏之利益,然为国为民,毕自严义无反顾。 \"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毕师解甲归田,其声望或恐难及张江陵之万一。 试想,大明这艘巨轮之上,蛀虫何其多也,依附其体,吸髓吮血;更有者,借大明之名,行贪权敛财之实。 欲断此等恶行,皇恩浩荡时,尚可震慑;然一旦君侧无人,岂非重演张居正之憾?毕竟,断人财路,无异于断人血脉,仇恨深重,难以化解。 古训有云:‘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昔日海刚峰评张江陵,赞其治国之才,惜乎不善自保。 今观毕自严,朱由校皇帝轻启朱唇,幽然探问:‘毕卿可曾虑及退身之策?’ 毕自严闻言,惶恐起立,跪于堂中,矢口否认:‘臣誓死效忠,万不敢萌生退意。’ 其言掷地有声,尽显忠诚之心。 ‘天地君亲师’,五字如磐石,稳固君臣之道。 朱由校闻此,目光不由上移,凝视那嘉靖遗风,‘天地君亲师’牌匾高悬,引人深思。《礼记》有云:‘礼有三本’,天地生万物,先祖传血脉,君师治天下,三者缺一不可,乃国家安定之根本。 毕自严之意,不外乎君恩浩荡,无论雷霆或雨露,皆是皇恩之体现。即便未来陛下或有弃我之时,亦无怨言,唯愿鞠躬尽瘁。 朱由校望着毕自严,感慨万千:‘君父之称,卿既以朕为父,朕岂能不护? 言罢,环视群臣,宣布:‘毕师只要不悖君道,一切过错,朕皆赦之。’ 毕自严闻言,眼中光芒大盛,知陛下之意,乃全权托付,信任有加。 随即,朱由校忆及太祖旧事,询及护卫之事,刘时敏答曰:‘铁册军也。’ 此典故源自洪武二十三载,太祖朱元璋赐朝中重臣铁册军,以护其周全,一时传为佳话。 这一年,朝廷波澜再起,朱元璋挥毫《昭示奸党录》,李善长、陆仲亨等韩国公、吉安侯等重臣不幸罹难,史称“胡狱”,一时朝野震动。 铁册军的横空出世,宛如春风化雨,令幸存者们心生慰藉,以为可享数年太平,无惧无端之祸。 然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猝然离世,朱元璋悲痛欲绝,理智难持,淮西集团再遭劫难,蓝玉案起,其势之汹,甚于胡、李二案。 然此番风云变幻中,得铁册军庇佑之勋贵,竟皆幸免于难,铁册军之威,犹如免死金牌,护佑大明江山。 “诏令曹文诏,自虎贲卫中精选勇士二百,编为内阁卫队,轮值守护首辅,钱粮由内府供给,旬日一更。” 皇命一出,刘时敏惊愕不已,此乃重拾太祖铁册军之制也。 望及帝颜凝重,刘时敏慌忙应诺。 毕自严闻讯,惶恐至极,跪谢皇恩浩荡,自言无功不受禄,铁册军乃勋贵之殊荣,非己所能承受。 朱由校却言:“朕恐有人行不轨,致毕师重蹈覆辙。” 字字如金,尽显帝王对臣子之深切关怀与未雨绸缪。 毕自严泪眼婆娑,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帝言非监而护,自虎贲卫中抽调,实为保护而非监视,尽显圣明。 毕自严起身,帝又寄语群臣:“新政之责,全系诸卿,望共克时艰。”群臣俯首,誓死效忠。 议政既毕,毕自严权责更重,归家途中,百名虎贲卫士随行,军容严整,京城哗然。 皇帝亲军护臣,此景久违,自张居正后,大明再无此等君臣相托之佳话。 第130章 物价浮动。 “训练有素,堪称精兵。” 朱由校屹立于校场之上,目光如炬,审视着龙骧卫士卒的雄壮队列,不禁龙颜大悦,对赵率教赞不绝口。 “微臣愧不敢当陛下谬赞。” 赵率教闻听圣意,连忙躬身谢恩,言辞谦逊。 然而,朱由校话锋一转,略带戏谑:“唯憾骡马充盈,战马难求。” 此言一出,犹如冷水浇背,让赵率教面色微红,连忙再拜:“臣有失察之罪。” “马匹难求,非卿之过,何须自责。” 朱由校摆手宽慰,随即话锋又转,“西苑非骑射之地,委屈爱卿镇守一月。” 赵率教连忙表态:“保卫陛下乃臣子本分,何谈委屈?” 其言恳切,尽显忠诚。 “爱卿乃军中耆宿,家学渊源,练兵之事,朕自当全力支持,粮饷兵马,悉数供给。” 朱由校言辞慷慨,尽显对赵率教的信任与期待。 阅兵既毕,朱由校即将离去,临行前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嘱托:“朕之所望,唯愿卿能练就一支铁军!”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誓练强兵!” 赵率教慷慨应允,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朕深信卿之能力。” 朱由校微微一笑,挥手作别,背影渐行渐远。 另一边,朱由校归途中心思重重,召见王末:“速传王末觐见。” 言毕,步入御书房,翻阅奏章未几,王末已匆匆而至。 “朕令尔清查宫内账目,御马监之事,进展如何?”朱由校目光如炬,直视王末。 王末跪禀详情,语带惊惧:“奴婢与杨大珰仅查七牧场,已遭四次暗算。马场马匹仅存千七百,地亩更被侵占种粮。” 朱由校闻言,眉头紧锁,御马监之弊,可见一斑。他继而追问:“草料场又如何?” 王末据实以报,言及草料征收之难,变法之后的新制,以及查出的贪腐之案:“草料场账目已清,贪墨太监四十余,抄没银两一百七十四万两。” 朱由校再问及皇庄皇店,王末一一禀报,贪污之巨,令人咋舌:“皇庄皇店亦已清查,贪腐太监一百六十九人,抄没银两总计三百六十四万两。” “三百六十四万两!”朱由校闻言,猛然坐起,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竟是御马监十年之收入!” 其言中既有震惊,亦有愤怒,御马监之腐败。 \"那些人在宫中侍奉几何春秋矣?\" \"禀陛下,多数逾十五载,更有甚者,已达三十年之久。\" \"唔,如此则一切豁然开朗。\" 言毕,朱由校轻舒一口气,复又安然躺卧,心中暗自感喟万历皇帝遗留下的重重困境,真乃“千疮百孔”之局。 岁月悠悠,非但万历嗜金如命,阉宦之贪更甚,今番抄家,竟富可敌国,宫中贪腐之风,犹如“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触目惊心。 \"刘大伴,朕授你司礼监掌印正二品之职,望你为朕新设四府衙门重定品秩,进展如何?\" 朱由校目光转向身侧的刘时敏,语气中带着几分幽邃。 \"遵旨。\" 刘时敏略显讶异,旋即恭敬应答,\"陛下抬举宫中众人,奴才们感激涕零。然宫务繁冗,奴才正潜心筹谋。\" \"宫中人数几何?宦者与宫女需分别计数。\"朱由校轻动手指,再度询问。 \"回陛下,现有宦官一万六千有余,宫女则五千四百余人,共计两万余人,皆为陛下效力,真乃‘天子之尊,万人之上’。\" 朱由校半眯着眼,心中暗自思量,此等规模,尚不含编外私阉,大明宦官制度,官阉私阉之分,私阉犯法,然律法渐弛,竟至亲王郡国亦用阉人,世风日下。 \"速速拟定宫内四府规制,呈于朕览。\" 朱由校沉吟片刻,终是发话,目光转向王末。 \"马场草场,各安其位,何须农耕?\" \"京城近郊,何马场最近?\" \"乃诸旗马房也。\" \"速于舆图上标明。\" 王末应声而起,于屏风后勾勒位置。 朱由校凝视舆图,忽忆起网海遨游时所得信息,昌平之地,旗名与牧马相关,竟非虚言。 \"人犯可曾处置?\"朱由校突兀一问。 \"无陛下旨意,奴才等岂敢擅动。\" 王末未及答,刘时敏已跪至朱由校身侧,恳求道,\"望陛下念及他们多年辛劳,网开一面。\" 朱由校凝视刘时敏,直至其额上渗汗,忽而一笑,\"他们为皇爷爷聚敛财富一生,今皇爷爷已逝,朕又取其不义之财,何须杀之?\" 言罢,朱由校起身,活动颈项,\"贪墨之徒,尔等四人商议,有才干者,如善商贾、精算学者,可留于宫外任用,无用者则送至养功庄,安享晚年,不可入宫伺候。入宫之人,所求无非财权二字,朕增其俸禄,绝其贪念;至于权势,则需凭真才实学赢得。\" \"奴才等感激涕零,皇恩浩荡。\"殿内众人闻言,皆俯首称谢。 \"尔等切记,愚钝贪婪,朕可恕之;但若背主求荣,与外勾结,朕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陛下,东厂急讯骤至!\" 正当朱由校正鼓舞刘时敏与王末之际,魏忠贤如同疾风骤雨般闯入殿内,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何事喧哗?\" 朱由校不悦地转身,目光如炬,对这不合时宜的闯入心生嫌恶。 魏忠贤未及站稳,便以膝代步,行至御案前,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滑步请安\"。 \"陛下,京城民生之本,柴米油盐,忽遭哄抬,奴婢特来请旨定夺。\" 见此滑稽一幕,朱由校心领神会,知有要事。\"呈上来!\" 他眉头紧锁,审视着魏忠贤手中那堆积如山的奏疏与密报,心中五味杂陈。\" 民生之基,竟遭此劫,煤价盐价,一夕之间,翻云覆雨,岂非对朕之挑衅乎!\" 言罢,朱由校语气森寒,令殿内气氛骤降。刘时敏闻之,脸色骤变,往昔之景,历历在目。 想当年,万历年间,漕运受阻,粮荒四起,辽东战事紧迫,物价飞涨,朝堂内外,风起云涌。 今时今日,历史似乎重演,京城物价飙升,辽东战云密布,两者交织,暗流涌动。 \"魏忠贤!奴婢在此!\" 魏忠贤应声而跪,忐忑不安。 \"着你亲赴北镇抚司,令许显纯彻查京畿商贾,何以敢行此悖逆之事,务必揪出幕后黑手,严惩不贷!\" 朱由校言辞决绝,魏忠贤闻言,如释重负,连忙领命而去。 \"王末!\" \"奴婢在!\" 王末应声抬头,目光坚定。 \"着你调度内供用库、承运库、丙字库之物资,平价惠民,务必稳住京城物价。同时,对那些顺应时势,主动降价者,记录在册,此等商贾,尚存良知,或可重用。\" 王末磕头领命。 \"拒降之徒,悉数登记,直送魏忠贤手,令其擒拿囤积居奇之奸商,一网打尽。\" \"奴婢遵命,即刻行动。\" 王末应声跪拜,待帝挥手示意,疾步紧随,意在追赶魏忠贤之影。 \"刘时敏何在?\" \"奴婢侍候。\" 闻及召唤,刘时敏心弦紧绷,应声而出。 \"速传旨曹文诏、赵率教,严守西苑,勿使外贼有机可乘。\" \"奴婢遵命。\" 刘时敏领旨,拱手告退,步伐匆匆,心系宫闱安宁。 \"跃动吧,众人皆需试炼。\"朱由校目光如炬,凝视刘时敏背影,意味深长。 \"潮退方显真章,谁将裸泳,一目了然。\" 夕阳西下,崇玄观内,灯火辉煌,映照天顺遗风,嘉靖之壮丽。 玉皇、三皇、三清三殿,牌匾高悬,皆嘉靖御笔,彰显皇家恩泽。 五月的微风,携带着初夏的温柔,拂过崇玄观的每一个角落。夜幕低垂,一影悄然而至,如鬼魅般穿梭于烛火之间,最终遁入三清殿深处。 \"何人胆敢擅闯?\" 主殿之内,打坐道士猛然惊醒,厉声喝问,旋即转身凝视。 \"师兄勿惊,是我。\" 来者现身,老道士释然,暗藏之匕首悄然归鞘。\"任务进展如何?\" 年轻道士扯下面罩,疾步至三清像前,虔诚行礼后,焦急汇报:\"宫中反应迅捷,东厂提督已坐镇北镇抚司,锦衣卫遍布全城,搜寻甚密。\" 老道士闻言,闭目养神,殿内复归宁静,唯余其指间掐算之声,细微而坚定。 良久,老道士睁眼,目光深邃:\"皇帝小儿似有察觉,我等静观其变。\" \"师兄,我们当如何应对?\"年轻道士急问。 \"应对?无需急迫,随我修行,静待时机。\" 言罢,老道士轻敲罄边,声音清脆,回荡于空旷的大殿之中。 \"遵师兄教诲,静心修玄。\"年轻道士领命,心中虽有波澜,却也渐归平静。 那随后步入的年轻道士,闻听此言,急趋神像前,端坐蒲团之上,即刻入定冥想。 与此同时,京城西隅,金城坊内声名显赫的太白楼内,数名官员正把酒言欢,觥筹交错。 “诸位同僚,毕自严那新式的记账之法,诸位可曾细览?” “岂能不阅?我工部账房已尽数被度支司征调,另换新人执掌。” 此言一出,工部右侍郎王化贞轻放酒杯,悠悠一叹。 “毕自严此人,铁面无私,仗着圣上宠信,犹如烈火烹油,让京城官场不得片刻安宁。” “依我之见,这京官之位,反不如外放逍遥。” 王化贞感慨之余,向在座诸人倾诉:“忆往昔在广宁之时,清闲自在,每月商贾孝敬,便有二百两纹银入账。如今虽日理万金,却如履薄冰,分毫不敢染指。” “闻说肖乾兄正于南海子督造大工,倪兄可有兴趣一探究竟?” 新晋京官,吏科给事中倪思辉好奇发问。 “肖兄可否透露一二,陛下意在何物?” 王化贞苦笑摇头,直言不讳:“我等工部,不过监工之责,宫中太监守口如瓶,无从得知。南海子处,日日见平地起高楼,烧砖砌瓦,连徐尚书亦云里雾里,不知其详。” “此等秘辛,当真是奇哉怪也!” 第131章 物价. 年前风闻,陛下竟有身披道袍之举,莫非隐有遁世修道之意? 吏科给事中倪思辉凝视王化贞,心中暗自揣摩,口中轻叹:“此中蹊跷,实难揣度。” 王化贞摇头苦笑,驳道:“往昔世宗痴迷道学,先赐道观恩泽,后召方士邵元杰、陶仲文等辈入朝。 而今上非此等信徒,反遣僧道赴辽东,足见其非迷信佛道之流。” 倪思辉未肯罢休,又言:“莫非转向了回回教,或是那西洋异端之上帝教?” 王化贞略一沉吟,方道:“回回教亦非所信,亦有遣送之事。至于上帝教,倒有几分可能。” 倪思辉趁机进言:“何不联名上疏,规劝圣上远离异端,回归正道?”他言辞间不乏激愤,“圣人早有训诫,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怎可舍正神而崇邪祀?” 王化贞急忙劝阻:“慎言!此事尚未确凿,不宜妄加揣测。” 正此时,窗外忽传“锦衣卫捕人矣!” 之声,众人惊起,趋至窗前,只见缇骑如潮,穿梭街巷。 王化随六子探听究竟,六子速回,报曰:“京城九门已封,西苑虎贲卫严阵以待,东厂缇骑正全城搜捕哄抬物价之徒。” “事态紧急!” 众人闻言,神色凝重,匆匆离席,各奔衙门。 王化贞更是心急如焚,弃车骑马,直奔工部。 与此同时,昭回忠靖坊内杨府,灯火通明。 大太监杨成秀身着华服,端坐堂上,手捧香茗而不饮,目光深邃。 一商人惶恐询问:“公公,宫中库房皆为皇家储备,真要变卖以平物价?” 杨成秀神色坚定:“此乃圣命,以内财府之资,稳我京城物价。王末大人在此,他乃内务府总管,专司皇庄皇店。” \"诸位欲承此业者,尽可与王大珰接洽。\" \"然而,昔日尚可从容,今朝京畿米价已飙升至四两纹银一石,若按此平价售之,公公所赐之粮,恐难以为继。\" \"非我等不愿效力宫廷,实乃力不从心之困境。\" 言犹在耳,另一人接茬道: \"杨公公,赵家在京虽略有薄名,此番物价骤升,竟未得丝毫风声,京城粮仓之虚,可见一斑。\"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对话。 \"京师乃龙兴之地,诸位心思,杂家洞若观火,莫非惧于亏空乎?\" 王末怒掷茶盏,目光如炬,环视众人。 \"杂家明言,京城不可乱,物价飞涨已惊动圣听,故开宫库以应急。今日召集诸位,旨在共商大计,务必稳住京城物价,即便倾家荡产,亦在所不辞。\" \"王公公息雷霆之怒。\" 杨成秀适时安抚,轻拍王末臂膀,其自幼侍奉帝侧,性情耿直,以君命是从,见众人推诿,怒发冲冠亦属常情。 \"诸位请起。\" 他示意小太监为王末续茶,继而对众人言道: \"诸位皆是宫中旧臣,名在御册,故内供、承运、丙字三库之责,方交予尔等。赵爽、萧庸等人,因皇恩浩荡,得以重任,然此非意味着皇爷轻视尔等,实乃各司其职。\" 言及此处,杨成秀起身,继续说道: \"宫中清查,旨在肃清奸佞,非针对尔等。诸位应知,皇恩浩荡,既往不咎,望共赴时艰,稳物价,安民心。\" \"谢公公恩典。\" 闻听此言,商人们感激涕零,磕头谢恩。 宫中变故,牵动人心,毕竟京城商海,谁无后台? \"杨公公之言,虽逆耳,却为忠言。望诸位以大局为重,不惜家财,共克时艰。须知,宫廷庇护,乃尔等财富之源。名声在,人安在,家财自可再聚。\" \"更有甚者,若此番表现卓越,入得皇爷法眼,三品官帽亦非遥不可及。\" \"岂敢岂敢。\" 众人谦逊以对,自知分寸。 \"干爹,魏忠贤大人到访。\" 正当杨成秀欲再言之际,干儿子杨金水匆匆入内禀报。 \"他?来此何为?\" 杨成秀面露讶色,商贾之事,本属内财、内务二府管辖,典察府何以插手? \"杨大珰、王大珰,魏忠贤有礼了。\" 魏忠贤携东厂番子步入大堂,行礼甚恭。 \"魏大珰客气。\" 杨王二人连忙还礼,深知魏忠贤权势滔天,监察内外,无人敢怠慢。 随着王杨二人轻启朱唇,唤出“魏大珰”三字,正堂之内,顷刻间万籁俱寂,静若寒蝉。 此位魏公公,宫中正二品之尊,其权势之盛,外朝堪比宰辅,权倾一时。 “卑职叩见魏公公!”机敏者迅即伏地,向魏忠贤行以大礼,磕头如捣蒜。 而迟钝之辈,亦被身后之人巧妙一踹,迫其屈膝,毕竟此刻,谁也不愿成为那独木难支之鹤,置身于群鸡之中,格外显眼。 “东厂铁骑已探得几户商家不轨,幕后黑手业已浮出水面,正紧锣密鼓地缉拿归案。” 魏忠贤言简意赅,袖中抽出犹带血腥的供状,递予杨成秀,目光如炬,未有多余寒暄。 “此名单上,乃率先哄抬物价之奸商,二位大人皆知圣上最恶背叛,在场若有与之勾结者,后果自是不言而喻。” 魏忠贤话音一顿,意有所指,其来意明确——缉凶于杨府之内。 杨成秀闻之,面色骤变,心中暗骂:“你这厮,怎不待人散去再动手?” 然面上却维持着风度,从容应对:“既已查实,自当严惩不贷。” 魏忠贤冷眼旁观,心中了然,宫廷之中,唯圣眷是图,非才情所能及。 他此行,正是借势压人,杨成秀虽怒,亦无可奈何。 “东厂缇骑已赴,查封仓库,证据确凿。” 魏忠贤言辞严谨,滴水不漏,令杨成秀心生寒意,拱手相送:“魏大珰请便。” 随即,魏忠贤点名三人:“赵玉才、刘成渠、王彩策,随我走一遭。” 言毕,三人中有人胆寒,有人失禁,更有甚者,向杨成秀乞怜求救,却只见魏忠贤手下缇骑雷厉风行,将人提走。 “杨公公,杂家皇命在身,不便久留。” 魏忠贤完成使命,向杨成秀略施一礼,便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魏大珰行事,果真是疾风骤雨,不容小觑。” 王末见状,与杨成秀交换眼神,率先感慨道。 “皇恩浩荡,赐名‘忠贤’,其人自然忠贞贤良,非等闲之辈。” 杨成秀苦笑回应,心中五味杂陈。 杨成秀眨眸一笑,对魏忠贤的怒容置若罔闻,仿佛春风拂过,不留痕迹。 “诸位,适才一幕历历在目,囤积居奇者,东厂铁骑之下,无所遁形。” 他转身,面对满堂商贾,笑容可掬,言语间暗含锋芒,“诸事还需三思而后行。” “谢公公金玉良言!” “承蒙公公恩泽庇佑。” 商贾们闻言,纷纷高声致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此番插曲过后,议事氛围骤然轻松,毕竟,在座二位所求,一为财,一或要命,泾渭分明。 京城物价飞涨,尤以民生基础物资为甚,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牵动人心。 幸而,龙旺商号横空出世,以皇帝之名,平抑柴价,煤炭平价售于百姓,彰显圣恩浩荡。 朱由校深知,商道之真谛,在于细水长流,非暴利可图。 米价亦得内库与顺天府义仓之力,稳若磐石。 常平仓制度,源自春秋李悝之法,魏国强盛之基,亦中原数百年兴衰之鉴。 至大明,朱元璋、永乐帝相继完善,虽屡遭贪腐侵蚀,京师之地,终得毕自严铁腕之下,重焕生机。 盐政之事,袁世振雷厉风行,一纸奏疏,严惩哄抬物价之徒,彰显朝廷威严。 生活七必需,三已安,余者亦由内府之力,逐一平息。 次日清晨,正西坊大兴粮行前,一场别开生面的“沙米”行动正在上演。 杨金水,这位宫中使者,面对惊愕不已的兴于世,神色坚定:“半米半沙,公平交易,不得有误!” 兴于世急得直跳脚,哀求连连,却只见杨金水冷眼旁观,一语道破天机:“若不如此,良民何以得食?今日之举,虽非正道,却能筛去贪婪之徒,留粮于真正需者。” 言罢,一脚踹去,怒其不争。 “大商人亦有愚钝时,当自省矣!” 杨金水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第132章 平息。 西苑深处,帝王御书房内,静谧而庄严。 此刻,四位权倾朝野的太监,如同列阵士兵,跪姿端正,一丝不苟。 他们身后,内阁栋梁与六部首脑,亦屈膝俯首,一片肃然。 “陛下,案情已初露端倪。” 魏忠贤手捧奏章,谦卑至极,跪陈于地。 “呈上来。” 朱由校语气淡然,挥手之间,不怒自威,殿内众人皆能感受到其内心的波澜不惊,却也不难揣测其隐含的不满情绪。 “半月间,奴才擒获哄抬物价之奸商十三名,经严审,其背后乃为阻挠陛下新政之阴谋。” 魏忠贤道出原委。 “何新政遭此劫难?” 朱由校轻敲椅背,闭目而问,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 “田亩皆税之令。” 魏忠贤应声而答,毫不犹豫。 “哦?竟是此策触动了某些人的逆鳞。” 朱由校闻言,眼皮微抬,目光如炬 “实乃崇玄、朝阳之僧道,因田产被征,心怀不满,勾结奸商,共谋京畿物价之乱。” 魏忠贤继续禀报,言辞间透露着对事态的深刻洞察。 “仅此等宵小之辈?” 朱由校手转奏章,质疑之声中透着寒意。 “另有京中缙绅数家,因陛下废《优免新例》,功名失色,亦参与其中。” 魏忠贤小心翼翼,生怕触怒龙颜。 “究其根本,皆为一个‘利’字作祟。” 朱由校猛然起身,语气冷冽,一语道破世间万象。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 他感叹之余,更添几分怒意,“读书之人,竟行此等悖逆民生之事,实乃大谬不然!” “即刻查抄,店铺交内务府打理,所得盈余,半数为运营之用,余者内帑国帑平分。” 朱由校决断果敢,不容置疑。 “遵旨。” 魏忠贤应声,不敢有丝毫怠慢。 正当此时,韩爌挺身而出,进言道:“陛下,历来抄家之财,皆外三内七分配,陛下之法,恐难筹足所需。” “此例始于何时?” 朱由校侧目而问,神色中带着几分探究。 “太祖、成祖之世。”韩爌恭敬回答。 “那便自今日始,革故鼎新。” 朱由校挥袖间,“朕意在惩奸商,非图财利,此例当改!” 其意已明,韩爌自是无言以对,只能暗自佩服皇帝的高瞻远瞩与雷霆手段。 韩爌图谋以金钱开路,欲借皇帝之手,将奸商资产倾囊而出,换取巨额财富,更欲行皇七国三之利,此等盘算,若是换作万历那财迷心窍之君,或已颔首。 然朱由校,身为异世之魂,深谙“播种方有秋收”之理,岂会行那杀鸡取卵之短视之举? 他意将商铺托付于内务府精英之手,细水长流,未来之利,定远超一时之得。 且论扑卖家产,暗含玄机,意在保全家族血脉之产,不使旁落。 昔日解缙遭难,家财虽散,终归族人怀抱,此例可见一斑。 韩爌之策遭拒,满座哗然,目光异样,皆叹其未脱旧习,不思进取。 此时,吏部尚书周应秋适时进言,颂扬陛下售卖皇产以平物价,心系苍生,一时贺声四起。 风波骤起,十日之间,皇帝左手平抑物价,右手严惩奸商,雷霆手段,令在场者无不股栗。 然朱由校不为所谀辞所动,目光如炬,质问群臣:“除却颂扬,尔等可有真言欲陈于朕前?” 毕自言挺身而出,以首辅之身,请开大朝,意在安定朝纲,虽知骂名难免,但仍以大局为重,劝君勿怠朝政。 “朝会之事?” 朱由校轻笑,“务实为先,空谈误国。待上书皆实,朝会自开。” 一语既出,满座皆寂,务实二字,重如千钧。 众臣面面相觑,心中暗叹务实之道,非易得之。 随即,朱由校留下内廷四衙门,余者皆遣返各司其职。 待殿门紧闭,独对杨成秀,问及其干子杨金水之事,原来为护真购粮者,竟施妙计,掺沙于米中,此等智慧,令人叹服。 \"老奴教子不周,恳请陛下圣裁以示惩戒。\" 语毕,杨成秀即刻俯首跪拜,姿态谦卑。 \"责?何责之有。\" 朱由校轻描淡写间,摆手笑道,目光转向杨成秀,\"卿之养子,智计过人,深谙惠民之道,朕欲加重其任,望卿妥善安排,令其肩挑重担,再建新功。\" \"老奴叩谢龙恩浩荡!\" 杨成秀闻言,心中大石落地,感激涕零,深知这位帝王乃睿智之君。 谈及米中掺沙之策,其意何在? 乃是为了抬高奸商囤货之门槛,亦有意减缓皇粮流通之速,使一石米虽杂沙而价廉,却能抵三石之用。 此举专为平民设,大户自不屑一顾。 百姓肩挑背负,次数虽增,却无大碍。 反之,粮商库存骤减,恐生市场动荡,非社稷之福。 \"朕命尔等甄选对朝廷忠心耿耿之商贾,此事办得如何?\" \"启禀陛下,已悉数挑出,涵盖各行各业,人才济济。\" 王末,内务府总管,适时出列禀报,四周众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妥善安置此辈,朕日后自有大计倚重。\" 朱由校之言,意味深长。 月挂中天,冯祝正酣眠于梦乡深处。 “干爹,干爹,急事!” 忽地,干儿冯文急促的呼唤如晨钟暮鼓,将他从梦乡中猛然拽回。 “京城风波未平,你怎又添乱?何事惊慌?” 冯祝被扰清梦,面色不悦,目光如炬直视冯文。 “刘正阳求见,言有要事相商。” “刘正阳?深夜何事急迫至此?明日再议不可?” 冯祝眉头紧锁,嘴上虽抱怨连连,双手却已迅速整理衣袍。 “冯公公,此乃大机遇也。” 刘正阳一见冯祝,满脸堆笑,躬身行礼。 “山西富商,明日欲存巨款,二百万两白银,非同小可。” “二百万两?数目惊人!” 冯祝闻言,睡意全消,精神为之一振。 “此人底细可曾摸清?” “同乡之人,山西籍贯,可靠无疑。” 刘正阳察言观色,连忙解释。 “他们此举,一为攀附宫中势力,谋得一席之地;二则图谋下月售盐之利。” “哼,倒是精明之人。” 冯祝冷笑,心中已有计较。 “售盐之事,户部掌舵,非我所能及。 但北直隶售盐权之分配,历来依据盐引多寡。 此中门道,他们自会领悟。”冯祝踱步沉思,指点迷津。 “至于入宫为官,非有真才实学不可。赵爽擅矿务,萧庸精纺织,你掌银号,皆因各有所长。他们若想入朝为官,亦需展现其独特之处。” “公公之意,乃是要他们自证价值?” 刘正阳恍然大悟,试探问道。 “正是。”冯祝点头,对刘正阳的领悟表示满意。 “近闻皇爷为虎贲卫战马所困,我干爹正整顿马房。若他们能解此燃眉之急,我自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小的明白了,即刻去办。”刘正阳领命而去,心中暗自盘算。 待刘正阳离去,冯祝并未急于就寝,反而在屋内踱步,若有所思。 “山西商人……” 他喃喃自语,目光转向窗外,忽而唤道:“朱九!” 一名缇骑悄无声息地现身,躬身待命。 “你速去查探刘正阳所言商人,其在京城的产业布局,务必详尽。” “遵命!” 缇骑领命而去,冯祝这才安心上床,继续未完的梦境。 与此同时,太白楼上,灯火通明。 “杨大掌柜,范大掌柜久候多时。” 管事轻声引领,杨怀忠神色凝重,步入雅间。 “范大掌柜!” “杨大掌柜!”…… 众商贾纷纷起身行礼,气氛凝重而热烈。 “小掌柜亦在此,幸会幸会。” 杨怀忠见范进雄身旁少年,连忙再施一礼,心中暗自揣摩。 “杨掌柜,请上座。” 范进雄含笑相邀。 范进雄轻提茶壶,向众人颔首一笑,瞬间,满座皆是大明商界翘楚,其富庶仅次于天家。 杨怀忠接过递来的香茗,不急不缓,细品其味,仿佛在品味世间百态。 “去岁账册已毕,我八家之舟,皆遇逆风,亏损颇巨。” 范进雄环视周遭,沉稳开腔。 “熊廷弼辽东施威,严打私货,加之朝廷以客兵换辽卒,我辈辽东营生,几近折戟沉沙。更兼吾弟进财,亦在辽东音讯全无,令人忧心。” “漕运之途,自李三才离任,纷争四起,前年漕粮几近停滞。幸得赵于奎力挽狂澜,然量减质衰,亦是不争之实。” “张家口外,蒙古诸部亦陷困境,寇边无力,岁赐日削,此路亦非坦途。” 言及至此,范进雄轻啜一口清茶,续道:“广宁之地,孙传庭同乡之谊,虽有所倚,却也条件苛刻,马匹为媒,禁物不售,方得苟延残喘。”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重心长:“此情此景,若不求变图存,恐我辈将来风雨飘摇。” “朝廷盐改新政,乃天赐良机,山西解盐,我辈誓夺四成之利。” 范进雄掷地有声。 靳良玉闻言,立刻响应:“盐改新政,金蛋在握,我辈岂能让它落入旁人之手?六百万两白银,已备妥当,只待一搏。” 范进雄颔首,满意之色溢于言表,深知众志成城,胜券在握。 晋商之间,虽有八大家与旁系之分,实则皆系边事之利,合法非法,皆为生存之道。合法者,供卫所之需;非法者,则暗中资敌,此等世袭之业,实为命脉所系。 “刘正阳,虽身在宫闱,心系乡土否?”范进雄问向杨怀忠。 “乡土之情,他岂能忘怀?祖坟所在,岂容轻侮?” 杨怀忠答道,但眉宇间仍有一丝顾虑,“然与宫中之人合作,总觉步步惊心。” 第133章 布局 他效劳的对象,无关紧要,核心在于他能否担当重任,力挽狂澜。 杨怀忠话音未落,范进雄淡然摆手,一语道破:“若论贡献,边陲蛮族如建奴,四十万石粮草皆由我辈输送,此等壮举,若非暗流涌动,早已昭告天下。” “然则,为何我等头颅至今安然无恙?皆因我辈乃利益之舟,能载金银,稳渡风雨。” 他言辞间,尽显自信与从容,“昔日李成梁雄踞辽东,粮草物资,皆仰仗我等周转;宣府、大同、广宁,边军之需,亦赖我等供给。” 言毕,范进雄轻提茶壶,为众人续茶,继续说道:“官场宫廷,皆是口字上下堆砌,其本质不过是对财富的渴求。只要我们价值犹在,何惧秋后算账?” 此言一出,众人皆点头称是,靳良玉更是举杯附和:“价值所在,便是安全之基。” 随后,靳良玉提议:“应寻刘正阳探风,力求面见幕后贵人,巩固我方地位。” 杨怀忠应允,并豪言:“若得贵人青睐,每年五十万两银子,不过举手之劳。”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深知此举虽豪气干云,却也是割肉之痛,晋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范进雄叹道:“症结在于漕运受阻,新官赵于逵铁腕治军,私货难行,北运之路几近断绝。” 此言如晴天霹雳,让杨怀忠意识到肩上责任之重。 京城喧嚣,天津亦不遑多让。 通州仓粮足民安,而天津百万仓却在关键时刻哑火,袁可立怒不可遏:“百万仓无粮,此乃奇耻大辱!” 面对粮仓空置的尴尬,他深知天津与通州,一衣带水,唇亡齿寒,稳定粮价,刻不容缓。 \"竟敢在漕粮上动手脚,这世间还有何等胆大包天之事他们不敢为?!\" \"东翁,息雷霆之怒,莫让怒气伤了身体。\" 师爷立于堂中,见袁可立气得面如紫茄,急忙劝慰。 \"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漕运衙门之根基,若要彻查,必先禀明圣上。\" \"吾知之矣。\" 袁可立一挥衣袖,怒气冲冲地坐下,椅子似也承受不住其威。 \"漕运之困,非一朝一夕,三十载间,北上之粮逐年递减,至万历四十六年,竟难敷京师之需。\" \"陛下遣我来津,旨在保障辽东粮饷,然今观天津卫粮仓,空空如也,京师百姓尚缺粮,何谈辽东之供给?\" \"东翁所言极是,但症结仍在漕运衙门。\" 师爷望着袁可立,摇头苦笑,双肩微耸。 \"漕运之弊,窃以为乃漕军夹带私货所致,北上途中,公私不分,损耗国帑。\" \"欲解漕运之困,必先斩断私货之源流。\" \"东翁所想,莫非那几大家族?\" 袁可立闻言,捋须沉思,目光如炬。 \"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师爷拱手,面露难色。 \"此地大户、漕将、关隘官吏、四方商贾,皆涉其中,错综复杂。\" \"漕运之弊,历久弥深,而朝堂之上,竟无人提及,莫非京中官吏皆闭目塞听乎?\" \"私欲可容,国事不容轻忽!\" 袁可立怒不可遏,一掌拍桌,震响满堂。 \"速备笔墨,吾将上疏圣上,请其定夺。\" 说罢,袁可立欲提笔书奏,却见师爷犹立未动。 \"东翁,眼下或应先顾朝廷新盐政 \"哦?此言何意?\" 袁可立眉宇微蹙,不解其师爷何以频出此言。 \"陛下宫中盐场,革新经营,产量激增,且朝廷已定各府官商售盐之制。\" 师爷言及此,神色微妙,似有深意。 盐之流通,犹如滴水穿石,历经三关:首为盐场,大明初定之盐户已难供万民之需,私场主应运而生,辛勤劳作,然收益微薄;次为盐商,持盐引游走四方,私盐混杂,亦称私盐贩子;此二者,皆乃劳苦之辈也。 一者沉沦于煎盐之苦役,一者则奔波劳碌以求盐利。 至于那第三道难关,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窝主”们。 这群人物,专擅“承上启下”之道,既食上家之饵,又啖下家之利。 他们于钞关码头布下“引岸之网”,向过往盐商广收盐引,转手间盐粒成金;又于盐场边缘暗设“巢穴”,与盐丁灶户暗中交易,勾销盐引,手法娴熟。 窝主们手握盐场产盐的“独门秘籍”,此等权势,非官商勾结之果不可得。 他们上下其手,低价吸纳,高价抛售,财富如潮水般涌来,直教人瞠目结舌。 其背后之官员,亦是受益匪浅,满面春风,仿佛油光可鉴。 “闻户部侍郎袁世振于两淮之时,以保甲之法整饬盐丁,令其巡察盐场,严打私盐,此举实为高明。” 师爷面露异色,望向袁可立,语含深意。 “故有两淮盐税之繁荣景象。” “陛下已赐东家掌管长芦等盐场部分盈利之权,然漕运之弊,积重难返,非朝夕可解。” “今朝盐制革新,各府专商售盐,吾等手握盐源,何不联手盐商,一举铲除窝主之患?” 师爷言罢,手轻轻划过颈侧,一抹杀意隐现。 “此辈于漕运中根深蒂固,若欲整顿漕运,必先除其羽翼。” “此言甚善。” 袁可立闻言,缓缓颔首,眸中闪过一抹决然。 此乃“擒贼先擒王”之策,以一点之突破,带动全局之变革。 \"袁可立亦欲插手漕运乎?\" 朱由校轻抚奏章,眉头紧锁,倚椅沉思。 尽管师爷力荐袁可立先取盐业,然其漕运之志,终化为一纸奏疏,呈于御前。 朱由校摩挲下颌,思绪万千。 漕运之弊,竟需总督与巡抚联名上奏,其严重程度可见一斑。 在那无铁轨、海运未兴的时代,大运河犹如大明之血脉,至关重要,亦是权贵敛财之利器。 一旦受阻,国本动摇,非同小可。 自永乐以降,九边军需,六成仰仗漕运,海运既废,更增至九成。 二百年风雨,漕运网络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南北名城皆依河而生。 朝廷特设漕运、河道两总督,足见其战略地位之显赫。 “小试锋芒尚可,大动干戈则需智取,四两拨千斤之策方为上选。” 朱由校沉吟片刻,终是决断,“驳回此议。” 言罢,轻挥衣袖,奏章落入刘时敏之手,后者躬身而退。 “此事棘手,犹如虎吞天,无从下口。” 朱由校轻叹,转而翻阅赵于逵之奏章。 当下漕运,几为东林所控,前河道总督王佐、前漕运总督李三才,皆出自东林门下,把持漕运三十年,却换来年年亏损,户部屡遭压榨。 深思熟虑后,朱由校毅然决然:“备便服,朕欲微服私访。” 令下即行,众人迅速筹备,朱由校喜着便服出游,众人亦习以为常。 一行人悄然离宫,直奔兴旺银号对面酒楼,皇恩浩荡,酒楼自当恭迎圣驾。 “公子驾到,小的有失远迎。” 店内众人毕恭毕敬。 朱由校询问冯祝:“近日,兴旺银号可有漕运商贾存银?” 意在掌握渠道,以言代权。商贾帝王、船王之名,他亦不以为忤,银号、矿场之外,再添漕运一役。 冯祝沉思未果,摇头以对:“回皇爷,漕运多为漕军掌控,外人难以涉足。” “寻一能者,朕有大计。” 朱由校吩咐,冯祝不敢有丝毫怠慢,匆匆退下。 “今日,且在市井中走走。” 朱由校未因未得人而沮丧,转而带领丁修等人漫步街头。 行至正西坊外大兴粮行,只见门庭冷落,名声受损,皆因宫闱丑闻,米中掺沙,细粮滞销。 正此时,一精明小二疾步入内,唤醒假寐的兴于世:“掌柜的,贵客临门,速去迎接。” 兴于世被拉起,不悦中听闻来客身份,忙整衣冠而出。只见店内“普通人”皆非等闲之辈,臂力过人,显是权贵之鹰犬。 “尔乃大兴粮行掌柜兴于世?”朱由校轻描淡写,目光如炬。 兴于世拱手行礼,小心探问:“不知贵人尊姓大名?” “不过京城一宅之主,手下略有人马罢了。”朱由校笑而不答,转而提及米中掺沙之事,言辞间透露出对大兴粮行困境的关切。 \"本公子特来视察一番。\" \"岂敢岂敢,皆为陛下分忧,些许微资,不足挂齿。\" 兴于世虽内心惋惜,面上却波澜不惊。 \"吾有一桩买卖,需一得力之人掌舵,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敢问是何等买卖?\" 兴于世心存谨慎,未敢贸然应允,实因对方身份成谜。 \"乃贩粮之业。\" 朱由校轻摇折扇,目光如炬,直视兴于世。 \"朝廷出资,君为执牛耳者,自民间购粮,囤积以备不时之需。\" \"遵命。\" 兴于世闻言,不假思索,颔首应允,此业于他而言,犹如探囊取物。 \"此策略书,望君依计行事。\" 朱由校袖中取出一卷文牍,递与侍从,转而对兴于世言。 \"卿为商海宿将,用人之权,本公子不干涉,唯遣账房一名,专司财务。\" \"殿下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所有开支,皆由殿下承担,臣唯专心经营,以报圣恩。\" \"功成之日,朝廷自有嘉奖,或可赐爵加官。\" \"草民叩谢皇恩浩荡!\" 兴于世闻言,感激涕零,匍匐于地,连连叩首。 \"咦?卿何以识破朕之真身?\" 朱由校面露讶异,审视着跪拜的兴于世。 不待兴于世答话,近身侍卫丁修轻声提醒: \"陛下,您忘了换履,龙纹舄已露。\" 朱由校闻言,恍然大悟,提袍露舄,九龙缎纹。 \"传旨,将那疏忽职守,备便服之太监,调往郑贵妃处服役。\" 第134章 放开漕运 既然身份已泄露,朱由校便失去了继续伪装的雅兴。 他言简意赅地安排了民间征粮事宜,随后在锦衣卫的簇拥下翩然离去。 临行之际,他还特意向贴身太监低语,让未离京的漕运总督赵于逵次日觐见。 赵于逵,这位尚在京城的官员,正忙于向度支司谋求银两支持。 次日晨曦初照,他便被引领至西苑御书房,一进门便行了个毕恭毕敬的大礼,仿佛朝拜的臣子面对至高无上的君主。 朱由校并未急于让他起身,反而起身绕其而行,目光如炬,审视着这位漕运总督。 赵于逵心领神会,感受着皇帝无声的审视。 终于,“朕安,平身吧。” 朱由校满意地坐回龙椅,对这位肤色黝黑、身形干练、务实勤勉的官员表示了认可。 “臣谢陛下隆恩。” 赵于逵如释重负,起身而立。接着,朱由校将他的奏本掷回,要求其从头细说漕运之事。 “从最本源之处谈起。” 赵于逵领命,娓娓道来。 大明漕运,始于粮长制,各区域税粮按需运输,由当地田亩巨擘负责。 永乐迁都后,京师粮荒,漕运改革,漕军应运而生,负责跨域运粮,形成支运、兑运、长运三阶段演变,最终定格于长运之法,漕军直抵江南取粮,效率倍增。 朱由校静听其详,随后沉声发问:“漕运之舟,何如?” 赵于逵详尽阐述,漕船材质精良,分浅船与遮洋船,各有尺寸,沿运河密布的码头提供维修之便。 话题一转,朱由校问及银两之事,直指“公器私用”之疑云。 “此‘私’为何人?” 一语既出,赵于逵惊惧交加,跪倒在地,御书房内顿时寂静无声。 良久,赵于逵鼓起勇气抬头,只见皇帝目光如电,只得再次低头,不敢直视。 \"呵呵,冷笑间,朱由校以两声轻蔑之音,直刺赵于逵之心。\" \"让朕一窥天机,你言及的,莫非是前漕运舵手李三才?\" \"臣遵旨。\" 赵于逵闻皇帝提及此人,眼眸骤睁,胆气陡生,昂首补言,心绪决绝: \"陛下明鉴,更有河道总领王佐、户部右辅王纪,同流合污。\" 一语既出,赵于逵不再讳言,将漕运之浊流,悉数倾泻而出:\"此三贼,勾结贪腐,侵吞河工银两,私卖国粮,更以漕军为奴,肆意差遣。\" 随着赵于逵的揭露,一幅横跨南北、错综复杂的权钱交易图卷,在朱由校眼前徐徐展开,工部、户部、漕运、河运乃至各地官府,皆成其网中鱼鳖。 贪腐之事,不过冰山一角;真正骇人听闻者,乃漕军之责,竟被窃用于商贾之道,布匹、茶叶,皆成其运物。 \"砰砰砰\",朱由校怒不可遏,以拳击案,虽早有预料,却未料其网织得如此之广。 \"哈哈,我大明真乃忠臣满朝!\" 朱由校反讽之言,令御书房内众人皆跪,刘时敏更是愕然,抬头望向龙颜,欲劝又止:\"皇爷息怒。\" \"河道漕运之监何在?可曾返京?\" \"回皇爷,神庙未遣河道监。\" 朱由校闻言,无语凝噎,心中暗骂万历昏庸,财路不明,偏行偏锋。 \"赵于逵。\" \"臣在。\" 赵于逵应声而起,不解皇帝之意。 \"卿乃军户出身,可知商道?\" \"陛下,臣非商贾之才。\" 赵于逵摇头如拨浪鼓,心中暗道:此问何其荒唐! \"卿且平身。\" 朱由校挥手示意,语含深意:\"漕运之困,非衙门之法可解,当以商略治之。\" \"彼等以公谋私,令漕军为商贾鞍前马后,何也?乃因商贾觉,借朝廷之力北运,成本低廉。\" \"古语云,疏胜于堵。既漕军已涉商途,何不顺势而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赵于逵更是急道:\"陛下,若许商货,恐京城粮草难继!\" 朱由校淡然一笑,挥手安抚:\"增其运力,广开商路,许民间参与。\" \"稍后,朕赐卿条陈,依此上奏,改漕运之弊。\" \"至于李三才等人,卿亦上奏,朕自派人彻查。\" 赵于逵闻言,感激涕零,跪地谢恩:\"臣誓不负陛下厚望!\" 大明朝向来不乏英才俊杰,赵于逵便是其中翘楚,史上记载,他鞠躬尽瘁,竟至积劳成疾,英年早逝。 今得圣上朱由校之密令,赵公之锋芒直指李三才、王佐、王纪三人,其弹劾奏章晨曦初照时分已跃然通政司案头,副本流转内阁深处。 “匹夫之勇!” 韩爌览罢奏章,只觉天旋地转,心中暗忖:世事如秤,轻重自知,而此三人于漕运之弊,一旦揭露,其重何止千钧? 抬眼望向正埋首于票拟公务的毕自严,韩爌心中盘算,欲匿此奏,然瞥见一旁侍立的内侍,终究未敢轻举妄动,汗湿衣襟。 终是提笔一挥,八字真言跃然纸上:“依例驳回,责令自辩。” 随后,不动声色地将奏章混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中。 近日来,内阁弹劾之声不绝于耳,韩爌心知肚明,此等手法或可蒙混过关。 然一日将尽,未见司礼监用印之回文,韩爌心中隐隐不安,未雨绸缪,急返府邸。 “王佐可曾离京?速召其来见!” 韩爌急唤管家,得知王佐已随邹元标南下避祸,不禁大惊失色,东林之势岌岌可危矣。 “速备笔墨,遣人赴凤阳,密信王纪!” 韩爌心急如焚,命管家速速行动。 与此同时,西苑御书房内,夜色未深,内阁首辅毕自严、工部尚书徐光启、户部侍郎袁世振,三位重臣黑袍加身,被锦衣卫悄然请入宫中。 朱由校亲呈赵于逵两道奏章副本,众人观后,皆眉头紧锁,未曾料及朝廷漕运竟沦为商贾之便道。 “赵卿之言,是否过甚其辞?” 毕自严率先质疑,他虽历仕南方,却未涉漕运,知之甚少。 袁世振抢先一步,躬身请罪:“臣知而不报,罪该万死。然此三人根深蒂固,臣若妄言,恐难逃毒手。” 朱由校宽宏大量,免其罪责,并言:“卿等所虑非虚,然朕意已决,必先整顿漕运,确保京畿粮饷无虞,漕军安定。” 言毕,满座皆叹:“陛下高瞻远瞩,臣等望尘莫及。” 目睹皇恩浩荡,言辞温婉,殿内三人心弦稍松,知圣意非强硬之途。 “朕今日召集尔等,实乃心中有策,欲共商大计。” “朕欲仿效西山、石景山商贾之智,将漕军之制,化整为零,转为商行,专司河运,无论宫闱还是市井,货物流通,皆依里程计费,公平合理。” “陛下英明,臣以为此计可行。” 毕自严率先启唇,言辞恳切。 “大明漕运沉疴已久,此番变革,或能拨云见日,重振漕运。” “然臣虑及,贸然昭告天下,恐漕军哗然,犹如崇祯裁驿,激起波澜。” 此言一出,暗喻变革之艰,需谨慎行事。 “漕运之困,根源在于运力不济。” 朱由校目光如炬,直视毕自严。 “朕意已决,先遣商行试水,摸清脉络,再做定夺。” “陛下高瞻远瞩,实乃圣明。” 三人相视一笑,心悦诚服。 随后,袁世振拱手进言,言辞凿凿:“陛下,臣请调虎骧卫中郎将祖大寿赴凤阳征兵,以防不测。” “此为何故?” 皇帝微露疑惑。 “赵于逵之弹劾,已传遍朝野,王纪等人若闻讯,恐生事端,阻断漕运,以作要挟。” 袁世振一语道破玄机,暗指东林党之险恶。 “此言有理。” 朱由校颔首,对东林党之行径,心中已有所判。 “朕即刻下令,祖大寿领兵南下,稳控凤阳。” “陛下圣裁,臣等拜服。” 三人再赞,心中暗自庆幸,遇此明君,国事可期。 “另,朕欲开放漕运于民间,尔等归后,各拟密奏,详陈利弊。” “臣等谨遵圣谕。” 三人齐声应诺,心中激荡,知此乃国运转折之始。 第135章 抛弃。 \"尔先祖与朕之先皇并肩自凤阳而出,今遣卿代朕往凤阳,为祖宗上香祈福。\" \"臣领旨谢恩。\" 徐允祯紧随朱由校侧,躬身应诺,言辞间尽显恭敬。 \"朕至此别过,卿速往祖大寿营中,继而南下,粮饷之事,朕自有安排。\" \"臣恭送圣上龙体安康。\" 言毕,徐允祯迅即行礼,接过亲兵手中马缰,疾步向西苑外驰去。 \"朕遣允祯赴凤阳,皇后可有微词?\" 朱由校轻揽徐婉儿腰肢,语含柔情。 \"让他历练风雨,方能日后为陛下分忧解难。\" 徐婉儿依偎更紧,细语温婉,又言:\"亦盼堂兄能重振徐家昔日荣光。\" \"嗯。\" 朱由校颔首,对这位出身显赫而识大体的皇后,心中多了几分赞许。 \"礼乐征伐,皆出自天子之手。\" 目送徐允祯一行远去,朱由校低吟古训,意有所指。 片刻之后,帝后二人步入御书房,徐皇后复执针线绣制龙袍,朱由校则埋首于如山奏章之中。 与此同时,虎骧卫南下凤阳募兵之讯,如惊雷般在京中炸响,人心惶惶。 韩爌府邸之内,仅余赵南星、高攀龙二人对坐,皆已卸甲归田。 赵南星情绪激动,直指赵于逵再度上疏弹劾之事,愤慨难平:\"赵于逵此人,何来胆魄,竟敢连续发难我东林三杰?莫非背后有人指使?\" 高攀龙闻言,亦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此等昏聩之徒,只顾私利,不顾国之大局,实乃我辈之敌!\" 韩爌冷笑,忆往昔东林书院之创立,实乃党争失意之退避,而今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暂且搁置赵于逵之事,当务之急,需探明虎骧卫南下真相,是募兵之实,抑或漕运之争?\" 韩爌沉声分析,言辞间透露出对局势的深切忧虑。 高攀龙捋须沉思,细数亲军四卫之现状,尤其对祖大寿与叶阁老高徒王化贞之交情表示关注,试图从中寻得破局之策。 赵南星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提议拉拢祖大寿,却遭韩爌反驳,直指现实之残酷与无力。 三人沉默,共陷沉思,大明朝堂之怪圈——\"靠山\"二字,再次成为无解之题。 提及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更添几分唏嘘与无奈。 戚继光初依胡宗宪,而胡宗宪之幕后乃严嵩巨擘。 严嵩势倾,徐阶巧施手腕,胡宗宪终遭不测。 戚继光慧眼识时务,嘉靖三十三年便与张居正结缘,适时转舵,甘为张居正麾下效犬马之劳。 俞大猷初倚陆炳,陆炳仙逝后,他踌躇间踏上了胡宗宪之舟。 胡宗宪陨落,俞大猷运势急转直下,于大明疆场沉浮,胜亦获罪,败亦难逃。 言及祖大寿归心,东林何物,竟欲揽此英豪?论银钱,虎骧卫之饷,皆出自天家,严查贪腐,兵血不容染指。 谈仕途,京畿官职,皇帝独揽大权,外人难插手分毫。 “京城今朝,风云变幻,已成两界之景,帝王自为政,朝臣言犹在耳,皇心却似流水。” 沉默间,东林领袖高攀龙挺身而出,语出惊人。 “忆往昔,神庙对光庙不以为然,储君易位之念频生,连带今上于东宫时,圣学熏陶寥寥。朝臣屡请贤师,皆遭神庙拒之门外。” 高攀龙话锋一转,韩爌与赵南星目光交汇,皆显异色。 私下里,众议纷纷,皆指皇帝少读圣贤,方有今日之态。 若书卷盈怀,定非此等光景。 “吾辈当倡一风尚,促陛下离西苑,归乾清,亲临朝堂,以广开言路。” 高攀龙振臂一呼,意在重振朝纲。 “理虽如此,然实施之法何在?” 韩爌苦笑,眼中难掩无奈。此路非未尝试,奈何毕自严上任前夕,两月未见天颜,足见艰难。 更有妄图以势压帝者,皆落得南海子劳役之悲,京城再无群谏之勇。 \"何不飞书急召孙稚绳归来?\" 高攀龙眼珠微转,计上心来。 \"孙稚绳,帝之师也,其言或能入陛下之耳。\" \"难矣哉!\" 韩爌轻叹,摇头以对,对孙承宗之望,已近熄灭。 \"自孙承宗赴辽东,屡疏请援,致使官吏纷至沓来,苦寒之地人满为患。今非但奸佞侧目,吾辈亦有微词,奏其冗员误国,不遵法度。若其归,立场未明,恐难助力。\" \"何不借红丸案再起波澜?\" 赵南星眼眸忽暗,似有风云涌动。 \"方从哲老贼,荐奸弑主,虽已去位,未受国法制裁,正义何在?\" 其手微扬,似有千钧之力。 \"若以此案为引,激浊扬清,迫陛下亲裁...\" 言语间,意图昭然。 \"此计恐难行。\" 高攀龙眉头紧锁,疑虑重重,\"闻方从哲请赏李可灼之疏,乃陛下亲批,足见圣心不欲再提。\" \"尔等真乃胆大包天!\" 韩爌冷言相讥,一盆冷水浇下,\"红丸案余孽,仅存方从哲一人苟延残喘。 李可灼已遭流放,未出京畿便暴毙;崔文升等,皆因勾结外臣而毙命于乾清门外;汪文言更惨,因王安之故,被阉割后竟成魏忠贤义子。\" \"吾等若自寻死路,切莫殃及池鱼!\" 韩爌言罢,三人皆面露惊惧之色。 其言外之意,三重警示:一避宫廷秘辛,二防太监纠葛,三惧汪文言倒戈。 \"欲除汪文言而后快?\" 赵南星咬牙切齿,恨意难平。 \"彼知甚多,确为隐患。\" 高攀龙附和。 \"万不可轻举妄动!\" 韩爌急阻,\"汪文言至今安分守己,未露异状。若我等贸然出手反遭其反噬,则满盘皆输。且看他日是否有机可乘,再作计较。\" \"今日不言,难保他日不泄。\" 高攀龙亦感忧虑。 三人相视,冷汗涔涔,深知前路荆棘密布,需谨慎行事。 \"倘若他日此人倒戈相向,悔之无及矣!\" \"彼辈周遭尽是东厂鹰犬,何以除之而后快?\" 言罢,韩爌正襟危坐,向二人抛出另一难题:\"那些阉竖奢靡成性,饮食皆由专人监管,下毒无门,如何置其于死地? 莫非要揭露其往昔劣迹,以致彻底决裂,迫其彻底依附魏忠贤?\" \"圣上昏庸,不辨忠奸,吾意归隐东林书院,寄情于山水之间,以避祸端。\" 高攀龙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叹息道。 \"韩兄,赵兄,若他日有缘,再会。\" 言毕,高攀龙毅然起身,步出室外,显是惧于皇权之威。 望着高攀龙决绝的背影,韩爌与赵南星相视无言,心中暗叹:\"昔日与顾宪成共议时弊的高景逸,竟也萌生退意。\" \"既生退隐之心,便由他去吧。\"赵南星沉默片刻,终是向韩爌言道。 \"现下,我等需洞悉圣意所图。\" \"图谋何物?不过漕运之事罢了。\"韩爌轻描淡写地回应。 \"漕运之事,尔等过于操切,致万历四十六年漕粮难运,方有赵于逵南下整肃。去年漕粮,乃其率漕军,肩扛手提,绕道淮安,方得北上。\" 韩爌边说边在桌上轻敲,言辞间透露出对时局的深刻洞察。 \"今岁漕粮又将启运,赵于逵此时上疏弹劾,意在震慑东南,便于漕运畅通。若其奏疏激起朝堂波澜,齐楚浙党等定将群起而攻之。\" \"前时河道总督王佐拒任工部尚书,触怒龙颜,被贬归乡,此职至今悬空。赵于逵所劾三人中,李三才、王佐已去职,难以发声。若邪党将矛头对准他们,我等难以庇护。\" \"而王纪现为凤阳巡抚,兼理漕运,我等务必保其周全。\" \"你的意思是……\"赵南星捻须而问,似有所悟。 \"弃卒保车。\"韩爌直言不讳。 \"正是。\"韩爌点头,从案上抽出一册书卷,\"此乃我抄录的皇上批阅奏章,或可窥见圣意。\" 将书递予赵南星,韩爌继续道:\"皇上重实事,赵于逵此举虽为弹劾,亦可为我等所用。 你与李三才交情匪浅,但此时当断则断,以免泥足深陷。\" \"李三才素有贪名,若强行庇护,一旦东窗事发,你我皆难逃干系。 王佐已失圣宠,更难自救。当务之急,乃保河道与漕运之职不落入邪党之手。 我意荐你任河道总督,你则私下探查漕运,以国事为重。\" 言至此处,韩爌面露哀色,\"如此,或可为王李二人留下一线生机。\" 赵南星闻言,震惊之余,亦感韩爌此举之决绝,竟不惜牺牲东林内部以保大局。 \"可是……\"赵南星欲言又止,心中五味杂陈。 第136章 商路 韩爌与赵南星彻夜密谋,晨光初破便心怀忐忑,乘舆至承天门,步趋文渊阁,其急迫之态,犹如饿鹰扑食。 甫入内阁,他直奔班房,但见奏章高踞案首,心中不禁暗喜:“准’字已下,危机化解。” 票拟上的朱红“准”字,宛若春风拂面,令他眉开眼笑,暗自庆幸:“此番侥幸过关矣。” 对于赵于逵之不谙世事,韩爌心生寒意,指尖轻敲其奏章,心中暗誓:“此等僭越之徒,必严惩不贷。” 然则,赵于逵早已闻风而逃,其行径恰似狡兔三窟,避祸不暇。 京城之内,赵于逵一封奏章,风起云涌,而他却携皇帝密令,星夜南遁,直奔天津,沿途奏章,随行草就,其机智可见一斑。 朱由校御案之前,忽而放下奏章,询及铡刀铸造之事,刘时敏答曰:“三十六犬吠、二十四虎啸、十二龙腾,皆已铸就,且六犬已至菜市口待命。” 皇帝闻之,心绪复杂,喃喃自语:“但愿非朕成路易之殇。” 随即,命刘时敏广传赵于逵弹劾之副本,意在挑动六部九寺,共议漕运之弊,人为制造朝野纷争。 宣武门内,夏风轻拂,京城却寒气逼人,繁华不再,唯余肃杀之气。 锦衣卫铜锣声声,响彻云霄,宣告奸商伏法,百姓围观,愤慨之情溢于言表,虽无实质之物相掷,然其意已决。 云来茶楼上,锦衣商人范进财父子,悠然品茗,观此世态炎凉,范永斗细数今日之刑:“首批柴薪奸商,次及茶叶,今则粮价之徒,五十余命,皆成刀下之魂。\" 范进财闻言,摇头叹息:“此朝此代,果真是雷霆手段,不容小觑。” 正当范永斗默默清点受害者身份之际,杨怀忠急步自楼梯而下,神色匆匆。 “范掌柜,昨日未至,此景实为惨烈。” “何以见得?”范掌柜嘴角微扬,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那些商人,犹若浮萍,遭锦衣卫轮番凌辱,遍游全城,最终西市断头,其状惨不忍睹。” “仅两日光景,菜市口已成人头塔,三十余颗首级高悬,触目惊心。” “可悲可叹。”范进雄凝视着下方囚徒,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杨掌柜,速往兴旺银号存入二十万两白银,并探刘正阳口风,关于这些商铺后续如何处置。”言罢,范进雄轻推一盏茶水至杨怀忠面前。 “多谢范兄,咦?”杨怀忠欲接茶,却见茶汤泛红,顿时作呕,茶水四溅。 此时,市井之中,四五商贾身披囚枷,背负罪状,静待天谴。顺天知府董应举,冷面如霜,稳坐公堂,时辰一到,红筹掷案。 “午时三刻,行刑!” 令下如山倒,四刽子手齐动铡刀,阳光下,铡上狗头金光闪烁,寒气逼人。四声沉闷,四命归西,人头落地。 “父亲,我们快走吧,这铡刀吓人。”一青年搀老父,双腿打颤。 “住口!此乃御赐神铡,专斩奸商,岂能与民间之物相提并论?” 老者怒斥,指向高台,“此乃包青天遗风!” 正议论间,董应举惊堂木响,再喝:“行刑!”铡刀再落,四命顷刻消逝,人头滚落,群情激愤,一脚又一脚,奸商之首竟成球戏,终被衙役拾起,已成空壳。 \"京城之内,竟以铡刀行刑,此等景象,闻所未闻?\" 人群中,一士子赴秋闱之途,血渍溅面,双腿发软,欲遁而不得。首遭铡刀之刑,顺天府手法生疏,抑或有意为之,不得而知。 高台巍峨,一具身躯猝然倒下,铡刀之畔,血如泉涌,殃及池鱼,观者无不沾衣染血,实为有失体统之至。 \"兄台,国朝律法,非待秋后,岂可轻言斩决?六月炽阳下,何以行此极刑?\" 士子汪乔年,血污满面,手颤如筛,拽紧身旁人袖。 \"初入京师乎?\" 卢象升,武略院英豪,休沐之日,偶遇此景,转眸凝视这位中年书生。 \"正为秋闱而来。\" 汪乔年自报家门。 卢象升微微颔首,拱手为礼:\"在下卢象升,幸会。京城物价之波动,兄可知否?皆因此辈奸商作祟。\" 言罢,卢象升轻叹,续道:\"陛下仁德,内帑解困,物价得平。 锦衣卫雷霆出击,奸商伏法。兄台恰逢其时,此乃观斩奸之幸也,再迟数日,此景难觅。\" \"幸...幸事?\" 汪乔年闻言,额头青筋隐现,疑惑丛生。 与此同时,西苑偏殿,八仙桌旁,四大权宦围坐,宛若棋局对弈,茶香袅袅。 魏忠贤年逾五旬,居首,其余三子,各领风骚。 \"风波已平?\" 刘时敏轻放茶盏,目视魏忠贤。 \"风平浪静。\" 魏忠贤淡然应之,手不释杯,细挑茶渣,戏谑王末:\"内务府大人,此茶未免粗陋,有失身份啊。\" 王末斜睨,冷笑:\"皇恩浩荡,倡节俭之风,不满可面圣陈情。\" 说罢,自饮一口,悠然自得。 魏忠贤眉头微蹙,正欲开口,杨成秀插话:\"此茶何来?似是陈年黑茶?\" \"旧仓所藏,万历遗珍,神庙贡品也。\" 王末悠然答道,茶香中透着几分历史的沉淀。 \"噗嗤!\"声起,桌上三位权倾一时的公公竟不约而同,茶水四溅,场面煞是有趣。 \"哎哟,此等佳茗,岂堪岁月侵蚀?\" 三人放下茶杯,眸中怒火隐现,齐刷刷望向王末。 九载尘封,即便是御赐香茗,亦难逃时光之殇。 王末见状,一脸茫然:\"吾闻安化黑茶,岁月沉淀,韵味更浓。\" 他解释着,手中摆弄着那陈年茶饼,\"此乃内库遗珠,平抑物价时偶得,皇恩浩荡,不敢独享,特请诸位品鉴。\" \"罢了,此等''古董''茶,我等无福消受,还是让市井之人去品味吧。\"刘时敏苦笑,言语间透露着无奈,\"皇爷养生有道,我等更需谨慎,如今月俸丰厚,自当寻新鲜茶味。\" 王末闻言,一脸无辜,放下茶盏,似有所悟:\"杂家茶道浅薄,刘公公所言极是。\" 正当此时,魏忠贤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奸商伏法,市场安定,皇爷后续布局,还需王大珰鼎力相助啊。\" 王末眼神一闪,似已洞察魏忠贤之意:\"魏公公,莫非有贤才欲荐?\" 魏忠贤干咳两声,不再遮掩:\"吾侄魏良卿,勤勉忠厚,欲求宫外一职,还望王大珰成全。\"他环顾四周,继续道,\"他虽曾受挫,但习得账目之道,或可一展所长。\" 王末爽快应允:\"此事易耳。内务府新得铺面若干,便让魏公子掌管一铺,以观其效。\" 魏忠贤闻言大喜,连忙谢过:\"只要心系皇恩,行止有方,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刘时敏亦附和道:\"自家人相互扶持,只要不逾矩,皇爷自是明察秋毫。\" 众太监纷纷点头称是,大殿内一时气氛融洽。 \"公公,冯祝求见。\"一声通报打破了和谐,小太监匆匆入内,禀告道。 \"宣。\"王末简言,随即冯祝步入大殿,恭敬行礼:\"小的参见各位大人,有急事禀报。\" 一场茶会,因冯祝的到来,又添了几分未知与期待。 四人面面相觑,终是王末率先打破沉默,轻叹一声。 冯祝闻声一跃而起,朝王末急道:“刘正阳那边传来风声,杨怀忠又找上门了。” “此人意欲何为?” 魏忠贤闻言,侧目而问,眉宇间尽显疑惑。 “他欲探听宫中抄没奸商家财之去向。”冯祝解释道。 “哼,自然是宫中续其业。”冯祝话音未落,杨成秀便冷笑连连,“莫非他还想故技重施,如昔日奸佞般,将财富尽收囊中?” “非也非也。” 冯祝闻言,微颤间澄清,“他意在接手部分,代为宫中打理。” “那便要看他有几斤几两了。” 王末笑而示意侍立的太监为冯祝奉茶,“宫中不缺人办事,庸才勿扰。” “他还提及战马之事。”冯祝续道,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数量几何?” 魏忠贤指尖轻敲桌面,率先发问,眼中闪烁着对良驹的渴望。 “杨怀忠允诺,赠予种马二十,母马二百。” 冯祝见魏忠贤意动,连忙禀报,“更言,若我等助其畅通商路,战马源源不断。” “成交!” 刘时敏拍案而起,茶杯震颤,“皇爷对杨怀忠及其背后势力早有布局,魏公公应已知晓。” 魏忠贤颔首应允,“锦衣卫既已涉足,我东厂岂能落后?” “既如此,便依皇爷之意,遣人与之共谋大计。” “善。” 第137章 套路 \"未及己身之痛,人常不知痛之所在;然利刃悬顶,则众声喧哗,尽显百态。当赵于逵之弹劾状呈于六部九寺,朝堂瞬息间风云变幻,宛如乱麻。\" \"与李三才、王纪、王佐利益纠葛者,疾书如飞,竞相为其辩白;而与此三人或东林有隙者,则反戈一击,罗织罪名,犹似秋风扫落叶。更有忧国忧民之士,上书力陈漕运之重,不可轻举妄动,其情切切,令人动容。\" \"古语云:‘治国若烹小鲜’,源自《道德经》之智慧,喻国家治理需如烹制佳肴,精细入微,不可轻率妄动,以免扰民乱国,动摇根本。此言于大明今朝,亦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内阁之内,韩爌独坐班房,面对如山奏章,心中五味杂陈,犹似身陷囹圄,官司缠身。六月初夏,时光荏苒,五日已过,赵氏弹章已致六部九寺,百奏盈门,通政司内堆积如山。然内阁票拟频出,皇帝却留中不发,其意深邃,令人费解。\" \"陛下此举,意欲何为?查与不查,实难揣度。’韩爌额上虚汗涔涔,状若病弱之人。\" \"毕自严见状,墨笔轻搁,关切问道:‘韩辅何故汗流浃背?’ 韩爌心虚一瞬,旋即镇定答曰:‘夏日炎炎,不足为奇。’ 毕自严闻言,点头应和,复又提及宫中储冰之事,以示关怀。韩爌感激行礼,心中却波涛汹涌。\" \"毕自严目光深邃,审视韩爌片刻,复又埋头公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陛下之策,果然高明。’ 虽与毕、袁、徐三臣共谋漕运之变,然皇帝之意,在于暗中观察,借韩爌之手,试探朝野反应,此乃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工部侍郎左光斗,手捧奏章,心怀忐忑,步入御书房。‘臣左光斗,恭请圣安。’ 声音微颤。朱由校抬眼,见其身形瘦削,精神矍铄,心中暗赞其风骨。\" \"平身。’二字轻启。\" \"《三因十四议》与《足饷之策,水利为先之疏》,皆出自卿手笔否?\"朱由校轻提案上二书,于左光斗眼前轻摇,询问道。 \"陛下明鉴,此皆微臣屯田间之感悟与筹划。\"左光斗目光炯炯,应声而答。 \"三因者,天时、地利、人和也;十四议,则包罗万象,自疏浚河道至富民拜爵,无一不精。\" 左光斗侃侃而谈,言辞间尽显才略。 大殿之内,一时静默,唯余左光斗之声回响。待其言毕,朱由校方缓声问道:\"那富民拜爵一议,卿再为朕详述之。\" 左光斗心中默诵一遍,方抬头正色道:\"此乃以爵赏激励富民广开田畴之策。\" \"富民拜爵,莫非赐官爵于广有田产之民?\"朱由校挑眉,似有不悦。 \"正是,臣意借此策鼓励农耕,然未料及陛下所忧之土地兼并、卖官鬻爵之弊。\" 左光斗察言观色,连忙解释。 \"哼!此非良策,乃饮鸩止渴!朕已废《优免新例》,岂能再行此道!\" 朱由校怒拍案几,镇山河之声震耳欲聋,众太监皆跪伏在地,唯左光斗愣立当场。 \"若非念卿屯田有功,今日必严惩不贷!\" 朱由校怒目而视,长剑出鞘,直指左光斗咽喉。 \"陛下,臣实未深思至此,请陛下宽恕。\" 左光斗恍然大悟,惶恐之下,跪地求饶。 \"那《非翰林不为首辅疏》亦是卿作?\" 朱由校话锋一转,又提一事。 \"确是臣之愚见,以为内阁辅臣当以翰林出身者为佳。\" 左光斗如实回答,心中忐忑。 \"世庙若在,卿早已身首异处!\" 朱由校冷笑,将剑掷回,点指左光斗道,\"交友不慎,乃卿之大过。今后,但行君子之道,莫再涉足朝堂纷争。\" 言罢,朱由校拂袖而去,留下左光斗一人在原地,满腹疑惑,却又不敢多问。 \"叉出去!\" 随着一声令下,左光斗被侍卫带离大殿,心中五味杂陈,恍若隔世。 陛下,微臣何错之有?竟遭此辱?” 左光斗在锦衣卫的挟持下,如同秋叶般被西苑遗弃,其声犹在耳畔回荡,却渐行渐远。 “此人非治世之才,倒似市井包工头之流。” 朱由校眯缝着眼,耳中余音袅袅,心中无奈更甚,轻轻摇头,叹世事无常。 至于杨涟是否愚钝,尚待商榷,但左光斗之迂腐,实乃一目了然。 其为官之道,令人啼笑皆非:监学则私授爱徒史可法魁首之位,举贤则引东林党首次分裂之祸。 其同乡阮大铖,身为高攀龙高足,本应前程似锦。然方从哲离朝之际,内阁风云变幻,东林“倒方”“倒沈” 之后,朝堂清明,吏科之职空缺。 左光斗一纸书信,欲引阮大铖入京补缺,不料东林内部再起波澜,赵南星以察典为由,将此肥缺转予魏大中,令阮大铖空欢喜一场,仅得工科给事中之末席。 阮大铖愤而投魏忠贤,甘为阉党鹰犬,奈何时局未至魏忠贤一手遮天之时,加之其自身不济,终在东林重压之下,弃官而逃,归隐山林。 左光斗此人,不识时务,任人唯亲,除却屯田修渠,别无长技,为官之道,可见一斑。 待喧嚣渐息,朱由校轻抚玉如意,若有所思。左光斗与辽东袁应泰,皆为其漕运大计之关键棋子。治漕先治河,此乃不二法门。 须臾,朱由校目光如炬,转向刘时敏,问道:“朕前日所命寻漕运之才,可有进展?” 刘时敏躬身答曰:“商贾未得,王大珰却荐一打行之人。” “打行?此为何物?” 朱由校面露疑惑,刘时敏忙解释道:“非斗殴之帮,实为押运物资之商行,源自正德年间,亦称标行,集运输、护卫于一体。” “哦?此非镖局之谓乎?” 朱由校恍然大悟,二人相视而笑。 听着这耳熟能详的业务,朱由校陷入了深思,片刻后,他轻车熟路地从案上抽出一份条陈,递予刘时敏,沉声道:“遣王末前往,速组龙通商行,替朕掌舵商海风云。” “奴婢领命而去。” 刘时敏应声退下,其背影渐远,朱由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似在敲响序曲,“大戏,悄然揭幕矣。” 京城之下,暗潮涌动,大明皇权之威,可见一斑。 一纸留中不发,足以令宵小之徒夜不能寐。 漕运之火,皇帝轻启而息,却留下满朝风雨。 朝堂之上,各衙门因帝意而纷争更炽,毕自严见势不妙,遂召集各部要员,于内阁之中开诚布公,共商对策。 众人到齐,袁世振端坐次席,率先发难:“毕阁老,陛下转抄赵于逵弹章于六部九寺,致使非议四起,望阁老指条明路。” 毕自严放下茶杯,目光如炬:“非议何在?” 袁世振细述原委:“不外乎王李等三人贪赃枉法,公权私用。” 话音未落,徐光启拍案而起,怒斥道:“一派胡言!本官亲查工部账目,未见丝毫纰漏。” 袁世振眼波流转,转问兵部尚书黄克瓒:“黄尚书,漕军之事,兵部可有详查?” 黄克瓒愕然,含糊其辞:“此事尚未着手。” 此时,袁世振提议:“兵部当遣人核查,闻有漕军私运民货,怠于公事。” 韩爌闻言,眉头紧锁:“此言需有实证,漕运重事,岂可轻率?” 周应秋却趁机煽风点火:“京城物价波动,陛下已动内帑平息。既赵于逵有弹劾,何不令刑部、都察院赴凤阳一探究竟?既可澄清误会,亦可严惩不贷。”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漕运之事,仿佛成了一面镜子,映照出朝堂的暗流与权力的博弈。 \"不可!\"韩爌当即断喝,斩钉截铁。 \"常言众口铄金,若朝廷轻举妄动,恐使漕运、河道衙门无端蒙冤,即便真相大白,亦难挽狂澜于既倒。\" \"韩公所言极是。\"徐光启颔首赞同,语含深意。 \"时至六月,漕粮北上迫在眉睫,此时若遣人南下,恐人心惶惶,动摇国本。况漕粮乃京师与辽东之命脉,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徐尚书此议,实乃高瞻远瞩,安邦定国之策也。\" 韩爌闻言,心中大定,继续说道,\"再者,河道、漕运二督,位高权重,非奉圣命,刑部岂敢擅动?此中曲直,自有人心知肚明。\" 徐光启轻抚茶杯,笑道:\"吾乃松江人氏,幼时游历运河,但见舳舻相接,千帆竞渡,蔚为壮观。 然细观赵于逵之奏章,不难发现,大明南北物资转运,唯赖官漕,已显力不从心。 吾思,何不放手民间,让商贾组建商行,分担漕运之任,朝廷仅需出资雇佣,岂不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徐光启轻拨茶盖,目光灼灼,望向韩爌。 \"漕运之困,世人共见。查与不查,当务之急,在于解漕粮北运之厄。\" 韩爌闻言,沉吟片刻,终是点头:\"此策或可一试。\" \"可!\" \"可!\" 众声附和,连先前力主彻查的袁世振也改了口风。 日后,韩爌每忆及此会,总不免苦笑,心中暗道:这世间,果真是套路深深,防不胜防。 第138章 疗法。 漕运二字,虽简约至极,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京城衙署,无论显赫如内阁六部,抑或隐秘如东厂锦衣,乃至昔日宫廷二十四衙,皆难逃其网,唯深浅之别耳。 谈及漕运变革,世人皆道内阁决议,帝皇御批,殊不知,工部尚书徐光启,实乃戏中伶人,而幕后掌舵者,非帝王莫属。 徐公手持御赐剧本,粉墨登场,首役便直指通州,借南海子城建之兵,两千精锐,入驻通惠河畔,工部主事随之接管码头,一场大戏悄然拉开序幕。 通惠河,古名金水,明皇赐御河之誉,乃郭守敬仙师妙手开凿,自昆明湖畔蜿蜒而出,穿积水潭,越崇文门,朝东而去,至朝阳区杨闸村折向东南,终抵通州张家湾,汇入潞河,乃京城与通州粮仓之生命线也。 徐公一到,即令兵士于通州码头截停过往船只,非小舟帆板所能幸免,专挑百料巨舰,一料一石,百料则万斤有余,意在摸清运河之上,重载船只之底细。 工部大堂之上,徐光启悠然品茗,目光深邃,扫视满堂官员,四司齐聚,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各司郎中、员外郎、主事乃至差役,无一缺席。 面对质疑,都水郎中轻声细语,率先发难:“大人此举,恐触私造船只之雷,登记之下,工部恐成众矢之的。” 众官附和,忧心忡忡,漕运之利,诱人深入,工部上下,鲜有能出其外者。 徐光启淡然一笑,茶杯轻置:“诸君新至,前尘往事,与尔等何干?都水司速查账簿公文,瑕疵之处,即令整改。营缮司则往码头,严查船只,登记在册,违者扣押,不容姑息!” “遵命!”营缮司郎中于伟成应声而前,毕恭毕敬。 徐光启轻置茶盏,巍然起身,环视众人,言辞恳切:“诸位同仁,蒙圣上厚爱,委以整顿漕运之重任。 凡遇波折,务必即时禀报,勿擅作主张。 此事关乎国计民生,望大家齐心协力,共筑防线,勿使风波再起!” “遵命!”众声齐应,铿锵有力。 半载有余,徐光启对工部之驾驭,尚属得心应手,未有公然违逆之声浪。随即,工部上下一心,摒弃杂务,唯漕运是瞻,其勤勉与专注,前所未有。 工部之举,加之京城中关于漕运的沸沸扬扬,徐光启“扣大船”之讯,不胫而走,迅速席卷京华。受此波及最深的,莫过于运河之上,那些船队庞大的豪强。 京东一隅,茶楼巍峨,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一桌之上,锦衣华服者围坐,议论纷纷:“诸位可曾耳闻?工部欲对运船进行全面造册!” “徐光启虽奉旨改革漕运,鼓励民间参与,却何故扣留我等船只?” “如今京城码头、水驿,工部官吏密布,无堪合之船,一律扣留,寸步难行!” “我家船只亦遭此厄运,多方奔走,徒劳无功,唯待登记之时。” 运河小商,对此束手无策,唯有叹息 与此同时,韩爌府邸之内,赵南星与韩爌对坐,愁云密布。 “韩公,徐光启此举意欲何为?他既言开放漕运于民间,又何以扣船不放,朝廷的补贴何在?” 赵南星一脸困惑。 “漕运在即,若此风不止,南粮北运受阻,京城、辽东、九边恐生乱象。” 韩爌摇头苦笑,心中亦是迷雾重重。 忆及内阁会议,韩爌总觉有异:“工部言称,需各船户登记船只详情,以便统筹调配。且今后运河之上,百料之船,非登记不得航行。” “此中定有蹊跷。”赵南星补充道。 “蹊跷暂且搁置。” 赵南星语出惊人,“闻吴良嗣已集结众力,欲上书陛下,请户工两部彻查历年漕运账目。” “此人该死!”韩爌闻言,怒目圆睁。东林党根基深厚,漕运之利,二十余年,岂容他人轻撼?浙、苏、徽等党,觊觎已久,一旦彻查,损失难估。 “所言极是,当务之急,非议蹊跷。” 韩爌沉吟片刻,决然道,“速告众人,趁此良机,速去登记,将船只归至各自名下。同时,密令各州府,速将造船账目妥善处理,以绝后患。” 言罢,韩爌目视赵南星,意味深长:“届时,即便彻查,亦难觅其踪。” 大明运河之上,漕船如织,其数难计,成谜于世人。 时光流转,漕舟损耗不绝,源于天、人、祸三端。 天者,纤绳崩断、触礁沉舟之自然灾变;人者,狂风巨浪,譬如隆庆四年黄河之殇,八百余舟尽没于小喝河口,触目惊心;祸者,更有人心不古,盗匪劫掠、军士监守自盗,乃至船板亦被窃售,国帑频耗于造船之业。 而今,京师之内,上演着一场经济版的“暗度陈仓”。 昔日“遗失”之漕舟,借工部登记之机,悄然易主,化私产矣。此等景象,恰似后世所谓“休克疗法”,国有资产遭贱卖,少数巨贾窃喜狂欢。 西苑校场,球赛方歇,朱由校汗湿衣襟,畅快淋漓。 小憩之余,目光转向久候之二人,问道:“卿即为打行之主,朕托汝兴办船行之事,进展若何?” 张开阳惶恐行礼,答曰:“借工部扣押登记之机,龙通商行已揽得草船二十余艘,只待工部勘合,即可扬帆。此外,正广结船业同行,共谋发展。” 朱由校闻言,目光微敛,沉吟道:“二十余艘,尚显单薄。须广开财源,勿独享其利。” 复又叮嘱:“趁此良机,速将船行扩张,赚钱之余,更需壮大。分段运输,按量计费,朕之条陈,望卿细加揣摩,灵活运用。” 张开阳连声应诺,誓将不负圣望。 朱由校遂赐其六品官衔,并许以未来晋升之诺。 张开阳感激涕零,叩首谢恩。 徐婉儿旁观此景,心生疑惑:“陛下何故亲力亲为,涉足漕运?非有漕军足矣?” \"呵呵。\" 轻笑声中,徐婉儿一语既出,朱由校自马扎上翩然起身,悠然伸展腰肢,一派闲适。 \"漕运在手,大明南北物价皆由我控。\"他言简意赅,透露出帝王雄心。 \"然朕之漕运衙门,今已难驯如野马。\"他轻叹,语中不乏无奈。 \"故,朕意已决,欲将漕运衙门,化为市场之物。\"此言一出,四周哗然,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卖衙门?前所未闻!\"众人面面相觑,此事之奇,堪比盘古开天。 京城之内,因漕运受阻,十日之间沸反盈天。奏章如雪片纷飞,皇帝却一概留中,更添混乱。 弹劾之声不绝于耳,通政司转呈内阁,堆积如山。 韩爌,朝中重臣,眼见局势愈演愈烈,终是按捺不住。 他深知徐光启欲借民间商行之力改革漕运,东林党亦因利益所在而鼎力支持。 然反对之声浪高,韩爌不得不亲赴工部,与徐光启对坐而谈。 \"徐尚书,漕运之事,京城已沸,民心惶惶。何不早放商船南下,以安民心?\" 韩爌言辞恳切。 徐光启面露难色:\"非不愿也,实未筹谋周全。民间商户运力几何,需先了然于胸,方能定其酬劳。\" \"然漕运停滞,朝野震动,徐尚书当速谋良策,以疏民怨。\" 韩爌焦急万分。 徐光启点头应允,却故作不解:\"韩辅所言疏通,其意何在?\" \"审者审之,查者查之,唯漕运不可停。\" 韩爌直言不讳,\"可先放部分漕军船只南下,以解燃眉之急。\" 徐光启眼含笑意,心中已明其意:\"大人之意,本官已晓,即刻安排。\" 韩爌大喜过望,赞曰:\"徐尚书真乃国家栋梁也!\"遂辞别而去。 工部衙门外,徐光启目送韩爌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戏谑。 惠通河上,商船南下,皆需其印信为凭。韩爌急于恢复漕运,一为平息风波,二则恐有私心,欲使漕军船只安然撤离,以免东窗事发。 正当徐光启沉思之际,冯祝自衙门内出,手持堪合,笑吟吟道:\"徐尚书,劳烦用印。\" 徐光启回过神来,接过堪合,淡然一笑:\"分内之事。\" 龙通商行之船,自此得以畅行运河,徐光启之谋,悄然铺开。 第139章 靶子。 京城之内,因帝王对漕运之事未置可否,风云变幻莫测。 齐楚浙三党欲揭漕运之秘,而东林则竭力遮掩,双方势如水火。 加之徐光启封锁通惠河,船只停滞不前,东厂更亲涉其中,为皇权布局。 一时间,京城漕运谣言四起,如柳絮纷飞,宣政司辟谣乏力,真假难辨,信息迷雾笼罩。 在此背景下,商户们人心惶惶,纷纷抛售船只以求自保。 张正阳凭借从兴旺银号“巧借”之资,智取近百艘船只,种类繁多,从民运小舟至朝廷漕船,乃至漕军之舟亦入其囊中。 五日之内,通州之地,张开阳忙碌异常,购船、招贤,更以透明之价目单遍洒京城商户,一时之间,人心稍安。 与此同时,毕自严以袁世振盐政改革成效显着,国库充盈为由,力荐其升任户部尚书,大明六部正堂官中,唯刑部尚书之席尚虚。 面对弹劾毕自严之声浪,朱由校怒斥其荒谬,朱笔一挥,留下“以何目见阻言路”之诘问,尽显帝王威严。 御书房外,朱由校舒展筋骨,感慨毕自严之务实票拟,远胜韩爌等书生空谈,实为治国良才。 毕自严等臣子勤勉不辍,遵循“摸鱼守恒”,朝堂上下,皆在忙碌之中。 而朱由校深知,此等勤勉,皆因皇恩浩荡,俸禄无虞。 京城之外,辽东亦是一片繁忙。 沈阳校场上,熊廷弼手持王命,严加操练,以振军心。 昔日李成梁之威已逝,辽东军镇,唯熊廷弼马首是瞻。 谈及建奴与朝鲜之战况,熊廷弼眉头紧锁,姜弼据夜不收情报回禀,战况惨烈,伤亡惨重,辽东局势,愈发紧迫。 闻熊廷弼之询,姜弼迅疾自襟中取出一纸公文,恭敬呈上。 “朝鲜之军,其战力岂止不敌川军,辽军亦望尘莫及。 建奴肆虐,已连下四城,所过之处,犹如秋风扫落叶,四城皆成废墟,惨状不忍睹。” “那些山林野寇,行事之残忍,令人发指,所到之处,无一生还。”熊廷弼冷笑,接过公文,目光如炬。 “昔年朝廷征讨建奴,令其助战,岂料其仅遣乌合之众敷衍了事。我大明将士浴血奋战之际,彼等却袖手旁观,实乃与虎谋皮,自食恶果。” 姜弼闻言,面露难色,轻声提醒:“部堂大人,朝鲜乃我大明藩篱,我等若过于冷漠,恐招非议。” 熊廷弼挑眉,似有所悟:“你尚未洞悉?年前建奴两白旗侵扰朝鲜,战报直达天庭,陛下可曾有过责罚?” 姜弼摇头叹息:“彼时建奴势单力薄,与今非昔比,屠城之举,震惊朝野。” 熊廷弼淡然一笑,将公文掷回:“建奴再犯朝鲜之讯,急如星火传至京师,然至今无回音,此中深意,不言而喻。” “当务之急,乃借朝鲜之困,为我辽东重建军镇赢得宝贵时间。” 言罢,熊廷弼起身,大步迈向校场,心中唯有练兵一事。 而在辽阳城内,辽东巡抚孙承宗却陷入沉思,手中烤红薯似乎已忘却。 面对宫中来使所言之“亩产两千斤”之奇物,他难以置信。 “此数虽有夸张,然七八百斤亦非虚言。” 赵吏悠然剥薯皮,旁置《番薯种法》一书,乃徐光启所着。 “若真如此,此物实乃救民于水火之圣物。”孙承宗虽心存疑虑,却难掩期许。 赵吏轻笑:“即便有所出入,皇恩浩荡,意在试种。况番薯本轻,二百余斤种子,亦能播撒希望。” 言毕,赵吏又提及钦天监新历,欲在辽东试行,以期天时地利人和,共促民生繁荣。 \"廿四节气竟已重订?\" 孙承宗闻讯,神色微动,急切探询。 大明历法,久待革新,廿四节气亦显疲态。诸多饥荒之源,皆因农时失准,致田畴荒芜,颗粒无收。 \"确是重订,然其精准与否,吾亦难断。\" 赵吏耸肩而答,与孙承宗交情匪浅,自朱常洛东宫时代便已相识,言谈间尽显随意。 \"倘若不准,吾即书函钦天监,令其再行修订。\" 赵吏续道,\"此番辽东之行,鞍山铁厂乃重中之重。皇恩浩荡,赐银五万两,所需器械皆已备齐于京,只待杨转运使送达。\" \"鞍山铁厂之务,尚需孙巡抚鼎力支持。\" \"此事自当尽力。\"孙承宗颔首应允。 \"辽地百姓,耕织非所好,若以挖矿为业,或能安其心,稳其志。\" 此语一出,既显智慧,又含深意,恰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夜阑人静,辽东兵马名册在掌中缓缓翻动,良久,熊廷弼轻叹一声,将其搁置一旁,深吸一口寒气,叹道:“此番耗资,真乃浩如烟海。” 七万六千勇士,非昔日虚报之数,实乃麾下雄师之确凿。 然兵士之中,良莠不齐,亦属常态。直至皓月当空,熊廷弼方搁笔,此乃遵皇命,重构辽东军镇之宏图大略。 又取孙承宗之奏章,请其署名,熊廷弼面露难色:“卫所改制,县治新设,治理之难,非独吾辈所忧,辽东上下,皆感棘手。” 卫所,乃大明之基石,沿海之崩,倭患肆虐;九边之溃,养兵耗资;辽东之败,奸奴猖獗。 今朝廷欲撤卫所,整军备,熊廷弼虽心向之,然后续治理之繁,实乃辽东上下共苦。 田亩皇恩,军户承之,然户口编籍、屋舍器具,皆成难题。 辽东战火连绵,国事为先,暂压众议,然人心浮动,隐忧暗藏。 更兼辽东与京畿同病相怜,人才匮乏。京城因万历之怠政而人荒,辽东则因战火与士子逃逸,成为识字者稀之域。 孙承宗虽持新政,破格提拔,仍难解燃眉之急。 “但愿孙公能援手一二。”熊廷弼望着窗外明月,心中盘算,此等密事,当借孙公之便,上密奏以陈。 与此同时,定辽右卫,毛文龙正急切游说杨镐:“兵马使,战机稍纵即逝,不可不速决!” 言罢,他激动地将夜不收探报掷于案上,“建奴精锐远赴朝鲜,老巢守备薄弱,此乃天赐良机,辽军虽疲,亦足以胜此未历战阵之奴仆。” 杨镐端坐帅案后,静如止水,而毛文龙则如火燎原,力陈出兵之利。 兵马使大人,请过目,此乃夜不收密报,言建奴已破朝鲜义州、铁山,满载而归,收获之丰,令人咋舌。 据夜不收细探,仅粮草一项,便超三十万石之巨,堆积如山。 若任由建奴将此等物资安然运回老巢,朝廷日后征剿,必将倍添兵马,粮草之耗,更是难以估量。 届时,大人如何向圣上交代? 毛文龙此人,历史中周旋于李成梁、王化贞之间,又得袁可立青睐,其舌灿莲花之技,可见一斑。 他贴近杨镐耳畔,轻声细语:“大人年近古稀,难道不为子孙后代谋一份基业?此番建奴掠夺朝鲜,金银财宝定是不计其数,若能一举击溃,此皆大人之功也。” 杨镐闻言,眼皮微颤,旋即摆手,淡然言道:“本官非贪财之辈。” 然其心中波澜,已难掩饰。 “大人所虑,无非是建奴反扑定辽右卫。” 毛文龙胸有成竹,手指舆图,信心满满,“定辽右卫地势险要,道路难行,建奴纵有千军万马,亦难施展。我对此地了如指掌,非李如柏、李如松之流可比。” 杨镐沉吟片刻,仍显犹豫,终提笔修书一封,欲请熊经略定夺。 一番权衡后,他选择将重担转交熊廷弼。 毛文龙见状,心中不免懊恼,如此良机,竟被错失。莫非萨尔浒一役,真让杨镐心生畏惧? 八百里加急,请战公文翌日便至熊廷弼案头。 熊公览毕,亦是踌躇满志。打与不打,成了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辽东局势微妙,铁岭既复,他未敢轻举妄动,恐开原得之复失。抚顺关外,川军与建奴对峙,大战一触即发,却又各自按兵不动。 “闻建奴因粮尽而杀老弱,此乃天赐良机。” 熊廷弼手执夜不收奏报,沉吟道,“兵法云:‘因粮于敌’,若能半道截击,焚其粮草,定能重创建奴。” 念及《孙子兵法》之精髓,熊廷弼心意已决,拍案而起:“打!”此次出兵,非为援朝,实为削弱建奴,令其无以为继,乃至饿死。 然行动之前,他需周密部署辽东防线,以防建奴狗急跳墙,祸及内地。 如此,大明数十万军民数月耕耘之成果,方得保全。 第140章 绝户计。 大明辽东,三营鼎立:白塔铺、虎皮驿各领雄兵一万五,奉集堡更是精锐两万,合计五万虎贲,上卫沈阳之安宁,下固辽阳之防线,东则守护抚顺关隘,犹如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杀——!”“杀——!” 奉集堡内,战鼓雷动,喊杀之声震耳欲聋,士气之盛,犹如烈焰腾空,不可遏制。 “好一股昂扬之气!” 高台上,熊廷弼身披铠甲,手持长刀,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本督巡营三处,唯奉集堡士气最盛,实乃我军之楷模。” 此言一出,随行将校心中大石落地,暗自庆幸。 自辽东赴任以来,熊廷弼治军严明,小兵受累,将校则如履薄冰,生怕有丝毫差池。 幸得朝廷增援,钱粮充足,运输无忧,方得稍缓压力。 然而,熊督对军兵之要求,却愈发严苛。 “部堂大人。” 下高台时,贺世贤笑语盈盈,深知熊廷弼此行必有深意。 他作为熊廷弼的心腹爱将,言语间更显亲近,“抚顺、鸦鹘等地,我军一至,建奴便遁。唯铁岭之地,屡遭侵扰,末将请命前往,以解燃眉之急。” “正是此理!” 朱万良亦附和道,“练兵日久,若不得实战,岂非虚度光阴?闻建奴南下朝鲜,若不能赴铁岭,凤凰城亦可一战。” 熊廷弼闻言,眉头微皱,反问道:“尔等欲战,可知战之所需?前战虽胜,却也消耗甚巨。辽东之地,军民皆在节衣缩食,若贸然出兵,致建奴反扑,屯田之事又将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朱万良等将校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熊廷弼环视众人,见皆已收敛锋芒,心中暗喜。 他深知,营中或有建奴耳目,今日之言,意在震慑。 “兵法云:兵不厌诈。” 熊廷弼心中暗道,“努尔哈赤善用诡计,我亦当以计应之。” 此时,天边云卷云舒,熊廷弼心中已有计较。 他知毛文龙已有所行动,无论成败,辽东防御均需调整。 而在灶突山一隅,刘爱塔与李延庚正监督两黄旗包衣伐木。 刘爱塔眉头紧锁,询问道:“消息已传?” 李延庚点头确认:“心腹已赴苇子谷,此时应已入大明地界。” 谈及努尔哈赤之计谋,刘爱塔咬牙切齿:“老奴狡诈,明言袭朝,实则将精锐藏于老巢,意在诱我军出关。” 言及投敌汉人之惨状,李延庚其父降金之痛,犹在心头。 二人相视无言,唯有对建奴之恨,如磐石般坚定。 其父欲为建奴之奴,而彼心不甘,誓不为奴! 此对于正值青春、出身卫所军的李延庚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况乎,人心非铁石,岂能无感?目睹辽东汉人惨遭涂炭,能无动于衷者,世间罕见。 “闻大奠堡山谷,已成白骨之丘?” 李延庚目含泪光,刘爱塔轻拍其背,以示慰藉。“确是如此。” 李延庚昂首,强忍泪水,点头应之,愤慨而言:“建奴之行,无异于造孽深重!” “那些被遣运朝鲜粮草的包衣,实则是以命相搏,为主子卖命。携带五日之粮,生死有命,能否抵达,全凭天意。” “唉!”刘爱塔长叹一声,满腹辛酸。 “自两白旗覆灭,老奴疑汉如蛇蝎,我等旧臣亦遭排挤。归大明之日,何其遥遥?” “难矣!” 李延庚摇头苦笑,道出隐情:“近日,我替父联络辽东商贾时,偶得大明告示数张。言明关隘对汉人开放,辽东正兴屯田,归者赐田。将士若能建功,亦可重返故土。” “建功?无非是以建奴首级为阶。” “小将斩固山额真,高官则需四大贝勒之首。我父亲那等大逆之徒,怕是要四大贝勒之首级方能洗清。”言及此,李延庚不禁嗤之以鼻。 “更有悬赏十万两白银,但我所求非财,唯愿归家。” 刘爱塔怒不可遏,一拳击树:“李成梁老贼,竟遣我刘兴祚潜入努尔哈赤身边为细作,意图其子嗣掌权时献功。 岂料其子皆庸才,一者怯战而逃,一者得情报而不敢动兵,害我有家难归!” 矗立灶突之巅,努尔哈赤眺向西北,眸光中掠过一抹悠远的追忆,思绪飘向了那个名为界凡的战场。 万历四十七年,春意初绽之时,杜松挥师抚顺,沿苏子河疾驰,三月初二,兵锋直指萨尔浒。 他胆略过人,强渡激流,誓要攻克界凡城,吉林崖下战鼓雷动。 闻讯而动,努尔哈赤分兵两路,如双翼齐飞,大贝勒代善与四贝勒皇太极各领精锐,驰援界凡;而他本人则率六旗大军,于萨尔浒布下天罗地网,全歼守军,继而八旗合围,将杜松大军一网打尽于界凡城下,尽显雄主之威。 此役大捷,虽有几分侥幸,却也离不开努尔哈赤的深谋远虑。 试想,若非杜松轻敌冒进,若非马林迟缓一日,胜负或许未可知。 正当努尔哈赤沉浸于往昔辉煌之际,二子莽古尔泰匆匆来报,明军依旧按兵不动。 努尔哈赤轻叹,深知明军意在持久战,企图以时间消耗建州之力。 面对儿子关于粮草短缺、人心不稳的忧虑,努尔哈赤语气坚定:“我大金已至绝境,唯有冒险一搏。” 他深知,两白旗虽损,但朝鲜之行,乃是大金续命之关键。 朝鲜若能提供粮草,新兵得以历练,即便不能迫其臣服,亦能大大缓解内忧外患。 然而,努尔哈赤心中亦有一隐忧——汉人之心,是否依旧可为我所用? 这段历史恩怨,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女真与汉人之间。 昔日,其父塔克世曾投明自保,而今,他必须跨越这道鸿沟,方能成就霸业。 于是,他坐于石上,目光如炬,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期许,也有对现实的深刻洞察。 在这场与明朝的较量中,他深知,唯有智勇双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万历十年之际,戚继光南调广东,蓟辽防线对九边之敌渐显力不从心,李成梁故技重施,以寇养兵,暗藏玄机。 转至万历十一年,塔克世不幸于古勒山城之战中,误触明军锋芒,英魂陨落。彼时,李成梁权倾一时,努尔哈赤隐忍不发,韬光养晦。 待李成梁权势渐消,努尔哈赤方敢直视大明,其心中对明人之恨,犹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 即便是对李永芳这等早期归附且联姻之孙女的汉人,努尔哈赤亦难掩戒备之心,深恨入骨。 “吾儿言之有理,李永芳等或可信赖,然其麾下汉人,却难保忠诚。” 努尔哈赤正沉吟间,忽闻一童声清脆,乃是其幼子多尔衮,年仅九岁,却已显不凡。 “你且道来。” 努尔哈赤目光温柔,望向多尔衮,建奴之俗,偏爱幼子,可见一斑。 多尔衮娓娓道来:“昔日明军来犯,父汗英勇,令其溃败。李永芳等降将,多为保全城池而降,明若宽赦,日后必望风而降。然其部众,多为生计所迫,投奔我族,心志不坚,恐生异变。” 其言虽幼,却条理清晰,见解独到。努尔哈赤闻言大喜,拍石而赞:“吾儿所言极是!” 历史长河,努尔哈赤之继承人选,后世莫衷一是。 两黄旗虽为汗位象征,然女真分家之俗,长子承名,幼子承产。 努尔哈赤崩时,四大贝勒势均力敌,无需父荫。 多尔衮、多铎兄弟年幼,却得两黄旗,实乃非常之举。 “儿啊,无论汉人可信与否,当前需借其力,以克强敌。” 努尔哈赤轻抚多尔衮发辫,语重心长。 “阿玛,何须再战?” 多尔衮不解,以为应休养生息,肃清内患。 “战不可免!” 努尔哈赤叹道,“我族粮马损耗甚巨,明人亦急需时日。若明人得机,训练辽东汉人,我族将无立足之地。” 努尔哈赤深知,归附之汉人,唯有在残酷战事中消耗,方能安心。 养兵千日,不如劫掠朝鲜,以解燃眉之急。 第141章 不在计划 内 鲁迅曾云:“路,本由人踏足而生。” 五万大军,宛若蜿蜒巨龙,自建州疾驰至朝鲜边境,硬生生在崇山峻岭间开辟出一条生路。 在那长奠基堡之南的密林深处,战鼓催魂,杀声震天。 “杀无赦!” “向西奔逃,越过险山堡,方得一线生机!” “怯懦者,斩立决!” 此时,毛文龙麾下勇士,刚驱散敌之羽翼,正对运粮民夫逐一甄别。 他身披轻甲,面色铁青,立于道旁,目睹三万健儿出征,仅余五六千壮士归来,皆是青年力壮。 妇人之弱、孺子之稚、老者之衰,或沦为建奴炮灰,堆砌朝鲜城头;或饥寒交迫,毙命荒野。 建奴之残忍,竟连口粮亦不赐足。 毛文龙怒不可遏,挥刀劈向近旁树干,以泄胸中愤懑。 “少主,物资已分拣完毕。” 尚可喜匆匆而至,禀报曰:“民夫皆背负三斗粮,金银细软亦妥善收置。请令尊严加监管,防其贪多负重,若遇建奴追击,我等无暇顾及。” “领命。”尚可喜拱手应诺,急步向后传达指令。 半晌,战场清理告竣,阵亡将士之躯,静卧于粮袋之上,庄严而悲壮。 “放火!”毛文龙立于道侧,一令既下,士兵们纷纷掷燃火把于独轮车堆,烈焰腾空而起。 “将军,不可啊!”有数人跪地求饶,声泪俱下。 一士兵怒斥,猛踹求饶者:“不焚之,莫非欲资敌乎?此等奴性入骨之徒,何足惜!” “撤退!” 毛文龙挥手,率领将士迅疾隐入密林深处,身后紧跟着数百渴望回归大明怀抱的百姓。 “义父,此举恐引发山火。”尚可喜紧随毛文龙,忧虑询问。 “山火又如何?非我土,何须顾?”毛文龙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但此举有违天道……”尚可喜面露不忍。 “天道?” 毛文龙冷笑,“我辈焚山,或有违天和;而建奴以我大明子民填沟壑,岂非更大不韪? 建州之天,岂能辖我大明子民? 速行!”言罢,他再次挥手,众人步伐更加急促。 大明征伐建奴之役,非毛文龙孤军奋战,实乃多路并进,得熊廷弼之令,碱场堡至镇江堡,堡堡皆有勇士出关,袭扰频频,边墙内外,战火重燃,互有攻守,宛如猫鼠游戏,大明将士欲擒建奴以邀功,而建奴包衣则誓死护卫战利,双方皆以命相搏。 在此背景下,熊廷弼巧借换防之名,携姜弼武靖营,悄然而至鸦鹘关,此关乃成化年间辽阳副总兵韩斌智筑,三道雄关,地势险要,扼守咽喉,东望赫图阿拉,南瞰清河重镇,战略要地,不容有失。 萨尔浒一役后,建奴乘胜夺关,而今熊廷弼复夺此关,彰显大明威仪。 镇守府内,熊廷弼审阅公文,眉头紧锁,忽而问于贺世贤:“夜不收可有新报?” 贺世贤入内,禀报曰:“建奴精锐尽赴朝鲜。” 熊廷弼闻言,手击案牍,慷慨陈词:“趁敌空虚,直捣黄龙,老寨可图!” 贺世贤请战心切,然熊廷弼却冷笑反问:“老奴岂会轻易示弱?我料其必设伏以待我军。” 言罢,熊廷弼目光如炬,问贺世贤:“论富庶,大明与建奴孰强?” 贺世贤答曰:“大明。”再问:“建奴更欲劫我,还是朝鲜?” 贺世贤不假思索:“必我大明。”熊廷弼点头,继而追问:“既如此,缘何不来?” 贺世贤笑答:“彼等畏我天威,自是不敢。” 熊廷弼闻言,面露赞许之色,心中盘算更深一层战略布局,贺世贤之恭维,恰似春风化雨,令熊廷弼更添几分自信与决心。 我大明疆域广袤,萨尔浒一役虽败不馁,朝廷迅速调兵遣将,粮草辎重自京城络绎不绝,誓与建虏再决雌雄。 然则,调兵遣将之策,非旦夕可成,建虏窥此良机,意图毕其功于一役,攻占辽沈要地,故今年大军压境,战事再起。 反观建虏,不耕不织,唯以劫掠为生,马根单堡一战,空手而归,粮秣断绝,生存堪忧,故朝鲜之地,必成其觊觎之所。 圣上诏命我重整辽东军备,当务之急,唯有时间二字。 昔日我部大破建虏两百旗,令其元气大伤,彼亦需喘息之时,以图再起。 言及此,熊廷弼目光如炬,转向贺世贤,问道:“此番言论,你作何感想?” 贺世贤挠头苦笑,一脸茫然。熊廷弼心中暗叹,此人勇则勇矣,智谋不足,堪为将才,难当帅任。 “我料建虏赴朝之师,必多新兵蛋子。” 熊廷弼继续言道,“战场之上,老练与新锐,犹如天壤之别。我辈岂能坐视建虏安享练兵之利?” 贺世贤闻言,心中虽急,却难解其意,只知不可让建虏得逞。 熊廷弼见状,不禁苦笑,直指贺世贤道:“建虏此计,一石二鸟。既欲练兵,又欲诱我出击。若我按兵不动,则彼得以朝鲜为磨刀石;若我轻举妄动,则关外险峻,大军易受伏击,萨尔浒之祸或将重演。” 此言一出,贺世贤恍然大悟,却又陷入另一重迷茫之中。 熊廷弼心中暗道:此子虽勇,奈何智短,实乃憾事也。 虽以换防巡视之名莅临鸦鹘关,然其行踪犹如暗流涌动,难以遁形于世人耳目。 譬如辽东之地,因田亩纷争而蒙受损失之众,乃至被建奴以利诱之奇人异士,皆闻风而动。 京城之内,“熊廷弼风云再起”之讯,不胫而走。 锦衣卫密报抵京,朱由校览之,眉头紧锁。辽东局势,他欲以拖延之策避其锋芒,且已对熊廷弼明言此意。 然熊公竟未禀报朝廷,径自领兵赴鸦鹘关,其意何为? 龙书案前,朱由校指节轻扣,目光如炬,恍若置身《皇帝成长计划》之境,军令既出,战报未归,一切皆成未知之数,令他心生不悦,厌恶此等失控之感。 咚咚之声,愈敲愈急,终至一拳擂桌,震得御书房内人心惶惶,太监宫女皆惊惧失色,胆小者更是跪伏于地。 朱由校环视四周,挥手示意众人安心,内心虽波涛汹涌,却强忍不问之念,深知前线将帅需自主决断,以免微操误事,重蹈“秃头校长”之覆辙。 遂将锦衣卫奏报置于一旁,转而询问刘时敏:“今日尚有何奏章待阅?” 刘时敏起身禀报:“除却辽东相关弹劾外,余者皆已批阅完毕,皇爷可令涉事者自辩。” 朱由校挥手示意,起身伸腰,心中暗赞皇权之妙:“大明皇权,真乃无上之宝。” 继而问道:“六月已至,南海子工程进展如何?” 刘时敏略一思忖,答道:“魏忠贤于五月十五上报,大仓围墙已立,度支司地基亦固,预计两月可成。” 闻此言,朱由校心中暗赞魏忠贤效率,更感皇权之威:“此即皇权之力,朕意所至,无人能阻。昔有高拱,欲以十岁幼帝之时,与皇权争锋,终难逃历史洪流。” 隆庆六年,五月二十六日,明穆宗朱载垕龙驭宾天,遗世而去。 未及六月,国丧之余,高拱即上疏《新政五急疏》,振聋发聩。 一曰御门听政,遵祖宗成宪,群臣奏事,必亲聆圣训,以示政出宸衷,百官凛遵。 二言事须面陈,以尽其详。偶御文华,许臣等随侍,紧急事端,不拘时请见,或于讲读之余,上达天听。 如此则政通人和,权柄不旁落。 然时万历幼冲,年仅十龄,何谙世事?御门面议,恐难有深谋远略。 三则朝罢回宫,依例再奏二次,御览后,内阁票拟呈上,确当无误,方得施行。 此举意在畅通下情,杜绝奸弊,使皇上洞悉国是。 四论奏章留中,非治世之道。望一切章奏,悉数下发,未下者,准臣等请旨查明。 如此则政务无阻,内外不疑。 五斥事不议处之弊,重申内阁议处之权。 章奏皆由内阁详拟上呈,不合圣意,再议不迟。 禁中旨内批,非经内阁批拟,不得施行。此举旨在集权内阁,防微杜渐。 高拱此疏,前四策尚属中肯,唯末条触及李太后心防,惊为蛇蝎,疑其有王莽之野心,欲图不轨。 李太后悲愤之余,决意罢黜高拱,张居正继之,与冯保共谋国是,皇权稳固,无人敢觊觎。 “皇爷,毕自严大人有本呈上。” 朱由校正憧憬南海迁都之梦,忽闻小太监急报。 “呈上来。”朱由校接过奏章,目光聚焦于《国朝钱粮使用疏》。 毕自严此疏,匠心独运,仿借贷记账之法,对钱粮需求详加规制,不仅列明数额,更细究用途、经办人,责任分明。 其意在于整顿财政,使国朝经济脉络清晰,后世君主不再蒙昧于财政迷雾之中。 且毕自严更欲向度支司索复核之权,其志在为国家财政筑起铜墙铁壁,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他举荐的乃是非同小可之人——锦衣卫千户陆文昭,此名一出,满座皆惊! 朱由校挥毫泼墨,于毕自严之奏章上遒劲有力地落下一“准”字,随后沉吟片刻,笔尖轻舞,续道:“钱粮筹措,物资广集,库藏充盈,皆需细密筹谋,速拟章程呈朕御览。” 言罢,字字珠玑,尽显帝王威严。 “即刻送回内阁,不得有误。” 朱由校轻吹墨迹未干之纸,随即交付于一旁候命的小太监,动作间流露出几分洒脱与决绝。 目送小太监渐行渐远,朱由校心中波澜起伏,暗自盘算:“锦衣卫之变革,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是时候启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了。” 言罢,他眼神中闪烁着睿智与决心的光芒,仿佛已预见未来风云变幻,尽在掌握之中。 第142章 中央财政 难哉,难即便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亦感步履维艰。 大明国库之体系,非无实乃稀薄,症结在于缺乏一统天下的中央金库。 回溯洪武二年,朱元璋初定金陵,旋即设立内库府,下辖琳琅十二库,各司其职,然其布局虽广,却难逃内外混淆之弊。 朱元璋,一代枭雄,其《太祖实录》中,言辞犀利,直指公私不分之弊。 他深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理,更鉴宋太宗私藏之祸,遂毅然决然,将国库与内帑合二为一,意在天下为公,财用皆出于民,归于民。 理想虽丰满,现实却骨感。 洪武、永乐年间,尚能秉持此道,以外臣掌舵内承运库,如户部尚书夏原吉,面对朱棣征蒙之需,坚壁清野,守财有道。 然至正统年间,风云突变,金花银制度横空出世,内承运库渐成帝王私囊,国库之责,悄然转嫁于太仓之上。 太仓者,朱棣迁都后所建之粮仓也,初为京营之根本,后以其管理之善,竟成国帑之象征。 然此善举亦生弊端,太仓本职乃储军粮,而朝廷开支浩大,常致军需不继,寅吃卯粮之景频现。 更兼太仓银库之设,十库并蓄,绵丝绢布、盐课关税,凡折银之物,皆归其所有。 太仓银之来源广泛,夏秋税银、盐钞商税、赃罚赎罪,乃至僧道度牒,无所不包。 国帑之惑,实为大明财政紊乱之症结所在。毕自严,手持天子令箭,力挽狂澜,为国库正名。 他非但重塑此概念,更将各部仓廪之权,悄然聚于度支司麾下,首当其冲者,乃内承运库也。 此番举措,非为搜刮龙藏,实为从法制层面,将内库与外朝界限分明,让皇家私产远离国库纠葛。 京官俸禄,自吏部申报,经度支司之太仓银库审批,再由吏部发放,自此,内承运库成为皇家自娱之地,不再涉足国库运作。 毕自严之志,未止于此,他又将目光投向各部宝库,诸如太仆寺常盈之丰、工部节慎之积、光禄寺及南京户部之银库,皆欲纳入整顿之列。 这些部门金库累累,令人咋舌,毕自严誓要一一理清,收归国有。 然则,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虽得圣上恩准,各部却如泥鳅般滑不留手,与毕自严周旋于权术之间。 银钱背后,权力纠葛,错综复杂。 毕自严坐于内阁,眉头紧锁,审视着各部账册,心中盘算:强取豪夺,必遭众怒,损及根基;唯有智取,方能不动声色,达成所愿。 正当此时,内阁文书携徐尚书漕运改革奏章急入,犹如春风化雨,为毕自严带来一线生机。 “民运官理,分段而治,按省修缮”,徐光启之策,恰似对症下药,令毕自严眼前一亮。 半晌深思后,毕自严与徐光启共赴西苑,面圣陈情。 朱由校览奏,赞叹不已:“徐尚书真乃奇才!” 他见徐光启提议沿运河设钞关,分段管理,心中已绘就一幅富国强兵之蓝图。 运河七钞关,横贯南北,坐拥人流物流之要冲,其潜力无穷。 朱由校笔走龙蛇,一“准”字落,便决定了大明财政之新篇章。 “京城至通州,先试牛刀。” 朱由校轻挥衣袖,将奏章托付于小太监之手,转而对徐光启悠然言道:“卿之智见,与朝廷革新之策,皆需精炼成章,速遣至天津袁知府可立案头,以资共鉴。” “陛下英明神武,微臣遵命。” 毕自严与徐光启闻言,即刻躬身行礼,言辞中满是钦佩。 “陛下,既已开民间商贾漕运之禁,那么漕军之未来,又将如何安置?” 毕自严适时进言,言辞间恰到好处地引出了新的话题,恰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朕若记忆无误,漕军皆源自卫所,固若金汤之军力也。” 言罢,朱由校目光转向毕自严,悠悠发问。 “陛下圣明,追溯至永乐盛世,成祖睿智,令卫所之军力融入漕运,此制历久弥坚。” 毕自严即刻回应,言辞恳切。 “新制既立,漕军之未来,当如何筹谋?” 朱由校续问,语含深思。 “处置之道,实为难题,需细细考量。”言毕,他轻敲桌案,眉头紧锁,似在权衡利弊。 大明对漕军之运用,宛若巧取豪夺,然亦非全然无报。 卫所田产,即为他们生计之根本,裁撤之念,实难轻易付诸实践,恐生波澜。 “朕意已决,将逐步革除参与漕运之卫所,去其军籍,编为民户,任其受雇于商行,各展所长。” 朱由校沉声道,更言及龙通商行应优先吸纳漕军,以示皇恩浩荡。 “此乃缓兵之计,循序渐进,以图长远。” 他轻笑,似胸有成竹。 “陛下此举,恐引朝野非议。” 毕自严与徐光启闻言,面面相觑,惊愕难掩。朝廷之威严,岂容商贾染指? “漕运之军,已非昔日之师,各安天命,方能国泰民安。” 朱由校语重心长,目光如炬,“运河乃南北之血脉,漕运之困,已至不破不立之境。外界纷扰,不足挂齿,当务之急,乃各尽其职。” 二人虽心存疑虑,却也不敢再言,唯唯诺诺,领旨而去。 临别之际,朱由校不忘叮嘱毕自严:“夏税将启,顺天府新政,卿需密切关注。” 毕自严拱手应诺,神色凝重。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朱由校心中暗自盘算:“设立工商局,以明商贾之数,实为当务之急。” 念头一闪而过,他又转向刘时敏,询问皇庄交税之事。 “皇爷圣明,此事并无异议。” 刘时敏连忙回答,言语间透露着对皇权的敬畏,“若有异议者,皆非忠臣,已逐出宫闱。” 皇庄交税之事,虽在内廷引起轩然大波,但皇命难违,无人敢违抗。 朱由校深知,此举虽艰难,却为天下表率,势在必行。 此事于朝野上下,引发共鸣,唯余“炸裂”二字,恰如其分,封建皇权之下,此情此景,言语难尽其妙,恍若帝王自乱阵脚,颠覆常理。 “公”与“私”界限模糊,朝廷虽姓皇,皇却自向朝廷纳贡,奇观也! “夏税”二字一出,毕自严寻至,董应举摇头苦笑,连叹三声“难”,袁世振更以“难于登天”喻之,直指贿政之弊,根深蒂固,回天乏术。 董应举面色一沉,似觉能力受疑。 袁世振轻描淡写提及“鱼鳞册”、“黄册”已备,难点何在?答曰:“民变”二字,力透纸背。 士绅豪强,擅长以民乱为盾,转移税负,迫使朝廷束手无策,百姓走投无路,或落草为寇,或入海为盗,朝廷加税之举,形同虚设。 地方官吏欲按册征税,必与士绅妥协,上演“剿匪捐资”之戏码,实则大户免单,百姓分摊,此风日盛,恶性循环。 大户愈富,兼并愈烈,百姓终至无立锥之地,除反抗无他途。 于是,士绅豪强引领民众,抗税拒征,朝廷权威扫地,一地鸡毛。 毕自严目光如炬,质问袁世振:“岂非你授人以柄?” 意指其先前助力陛下设乡警、讨兵器之举,意在今日之局。 袁世振闻言,苦笑化去伪装,对毕自严谦逊一番,转而问董应举:“知府大人,可曾手刃过人?” 董应举答:“虽未亲刃,然监斩已十数回。” 言辞间,透露出官场风霜,亦暗含对即将来临风暴的预感。 闻此言,董应举即刻昂首挺胸,正气凛然。 顺天府内,奸商与捣乱新政之徒,皆已遭其铁腕镇压,签字一掷,性命即殒,尽显其雷霆手段。 相较于往昔,董应举性情中更添几分凛冽寒风,宛若脱胎换骨。 袁世振目睹此景,满意之色溢于言表,轻点其首,赞道:“儒雅之气尽褪,壮士之姿已现。” “可还记得,我于两淮如何行事?” 袁世振问得深沉,“民众齐心,盐丁巡防,地痞无赖,皆以私盐论处,斩之不赦。” 董应举应声而答,声音坚定。 随即,袁世振话锋一转,谈及寺庙田亩之事:“陛下令下,寺庙道观献田,何以如此顺从?皆因陛下雷霆之怒,上四卫、锦衣卫双剑合璧,谁敢不从?” 言毕,袁世振霍然起身,语气中满是豪迈:“太祖开国,吊民伐罪,鞑靼远遁,凭的便是民心这把无坚不摧之剑。而今,民变频发,非天灾所致,实乃人祸之祸。士绅豪强,逃税逼反,百姓无奈,方举义旗。” “二百五十年风雨,朝廷之剑渐钝,需吾辈重铸。你董应举,当以乡警为基,组织壮丁,为朝廷,为万民,再铸利剑!” “西苑龙庭之上,亿兆子民之眼,皆聚焦于你。董应举,你肩上之责,重于泰山。” 袁世振一番话,慷慨陈词,掷地有声,听得董应举热血沸腾,感激涕零:“下官铭记袁公教诲,定不负所望。”言罢,躬身行大礼。 毕自严亦随之行礼,赞叹道:“袁尚书之言,乃安邦定国之策,字字珠玑,直击要害。” “吊民伐罪,唯有一字——杀!” 袁世振掷地有声,道出了大明之根本,亦道出了解决之道。 第143章 整活! 新政之舟,于京城顺天府扬帆起航,方能乘风破浪,遍行天下。 若此舟未稳,强行续航,无异于黄粱一梦,难以为继。 是以,京城新政之举,牵动大明上下万众瞩目。 “尔等欲遣陆文昭,执掌税务稽查之任?” 朱由校目光淡然,扫视毕自严与袁世振二人,轻声问道。 皇帝一语中的,毕自严连忙躬身奏道:“陛下圣明,新政明令,严惩偷税漏税,举报有赏。然臣等忧虑,地方士绅勾结官府,欺压百姓,玷污律法清名。” 袁世振紧随其后,补充道:“更兼地方官吏,或怯懦,或存私心,对士绅豪强不敢轻举妄动。” “朕已洞悉。” 朱由校轻叹,继而道:“此奏章,二位卿家可收回。” “陛下!”毕、袁二人闻言,面露惊愕,心中暗自揣测:莫非陛下不欲动用锦衣卫? “世事纷繁,有些事,卿等可为;而有些,则需朕亲力亲为。” 朱由校目光深邃,“况且,以锦衣卫之力稽查赋税,其责重大,非卿等所能背负。朕不愿大明重蹈覆辙,再现清君侧之悲剧。” 言罢,他望向二人,缓缓道:“朕曾言,愿观天下是责朕,还是朕责天下。今日之事,亦是此理。” 毕自严闻言,动容不已,挺身而出:“陛下,此事应由臣担当。新政若起波澜,招致士绅非议,臣愿一力承担,以免陛下蒙受不白之冤。” “忠奸之辨,非卿一人之言,亦非朕一人之断,当由天下万民共评之。” 朱由校笑言,转而引经据典,“朕曾研《论语》,有一则故事,颇有深意。陈司败问孔子鲁昭公是否知礼,孔子答知礼。然背后,孔子却对弟子言及昭公之失,自责未能直言君过,此乃君子之德,勇于担责,善名归于君上。” “毕师今日之言,令朕忆及古贤之风,过则归己,功则归君,实乃高风亮节。” 一番话毕,朱由校再次赞叹:“毕师,古贤之才,今日再现矣。” “毕师乃君子之典范,朕岂能自贬为小人乎?” “陛下圣明。” 面对皇帝的坚决,毕自严面露难色,言辞恳切:“微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爱,实乃万不敢当。” 言罢,他毅然撩袍跪拜,叩首以谢。 “陛下以国士之礼相待,臣岂能令陛下背负不白之冤?” 朝堂之上,风言风语四起,直指毕师有僭越之嫌,闭塞言路。 朱由校深知,一旦应允那奏章,毕师恐将步入“清君侧”之险境,不禁摇头叹息。毕自严心系君名,而朱由校亦需顾全毕师之誉,乃知其背后深意。 锦衣卫之调动,犹如棋盘落子,须由君上亲为,以免朝堂风起云涌。 昔年魏忠贤权倾一时,东厂、锦衣卫尽在掌握,党争愈演愈烈,百官分崩离析,卷入阉党与东林之旋涡。 若允毕自严所请,无论自愿与否,他都将与厂卫紧密相连,成为众矢之的。 韩非子有训:“唯器与名,不可假人。” 锦衣卫,此等利器,唯有紧握于君手,方能震慑百官,平息非议。 袁世振适时进言:“陛下,厂卫掌赋税稽查,必有人诟病其横行不法,损陛下圣名。 然百年之后,史书所载,此等骂名,臣等愿一力承担。” 朱由校闻言,豪迈一笑:“朕生不图身后名,但求大明百姓安居乐业。骂名加身,若能换得万民安康,暴君之名,朕亦甘之如饴。” 此言一出,毕自严与袁世振面面相觑,沉默中满是对皇帝胸襟的敬佩。如此坦然面对骂名者,古来能有几人? “既如此,二位爱卿有何良策,但说无妨。”朱由校话锋一转,询问起 毕自严沉思片刻,提议道:“臣请陛下自锦衣卫中精选精锐,仿效度支司查贪之法,派驻户部,专司各府州县税赋稽查之职。” 袁世振随即补充:“专事稽查,不涉他务。” \"诸位卿家,可曾思量过锦衣卫之人力匮乏?\" 朱由校轻抚袖摆,指尖轻点,为二人细陈道,\"大明疆域辽阔,百五十九府,一九三州,千一百七十一县,广袤无垠。\" \"试问,何以遍布天罗地网?\"他话锋一转,引人深思。即便锦衣卫人数浩瀚,亦难遍及每寸土地,况乎他司亦需人手,龙辇之侧,护卫岂能或缺?人才之匮乏,实乃燃眉之急。 袁世振闻言,眸光一闪,从容应对:\"陛下明鉴,民间藏龙卧虎,未尝不可借力。\"他忆及两淮往事,\"昔日臣治两淮,见有窝主勾结江湖,欺压百姓。臣以钱粮为饵,招安游侠,护佑盐场安宁,盐价遂稳。\" \"何不令锦衣卫效仿此法,广招江湖英豪,手持黄册、鱼鳞,追查税赋,肃清贪腐?\"袁世振言毕,昂首挺胸,信心满满。\"陛下赐令,举报者得三成之利,彼等既能为大户效命,亦必能为朝廷赴汤蹈火。\" \"妙哉!此计甚合朕意。\"朱由校赞许地指向袁世振,深谙用人之道。此举,实乃皇权之下,对豪强之精准打击。 随即,朱由校起身踱步,目光如炬,环视二人:\"昔日朕令锦衣卫协查贪腐,成效斐然。今当以此为基础,设立新署,以固国本。\" \"饕餮署归户部,正廉署隶度支,精选算学才子,充任要职。\" 他言辞果决,布局周密。\"锦衣卫出缇骑,东厂遣宦官,执行监督,双管齐下,无懈可击。\" 此言一出,毕自严与袁世振面色微变,未曾料及皇帝竟将此计上升为国策,文武宦官,三权分立,制衡之道,尽显帝王心术。 此策一旦实施,必将触动多方利益,风雨欲来。 \"二位爱卿,以为此策如何?\"朱由校趁刘时敏草拟圣旨之际,征询二人意见。 毕自严与袁世振交换眼神,毕自严沉吟片刻,终是颔首:\"陛下之策,实为高明,臣等附议。\" 朱由校闻言,满意颔首,心中已盘算好为锦衣卫分家的良机。 他深知,新政推行,非一日之功,遂决定将其纳入顺天新政之中,缓缓图之,以期大成。 \"遣锦衣卫千户陆文昭赴正廉司,田尔耕则至饕餮衙,尔等随后举荐贤良少卿。\" 言毕,朱由校轻拈双令,悠然授于刘时敏之手,此乃调兵遣将之符。 \"刘时敏,卿代朕传谕,令锦衣缇骑与度支、户部账房共研算术之道,以资新政。\" \"奴婢领旨。\"刘时敏疾步上前,双手恭谨接过御令,眼神中满是对皇恩的敬畏。 朱由校挥毫示意继续草拟诏书,目光转而投向毕自严与袁世振,语重心长:\"广开才路,为新政遍行四海筑基。同时,两署行事需详加梳理,问题所在,必成条陈,以资借鉴。\" \"臣等定不负圣望,谨遵圣谕。\"毕、袁二人躬身应命,语气中透露出对皇上深谋远虑的钦佩。 夜幕低垂之际,宣政司庭院内,卢剑星凝视墙上大字报,眉头紧锁,满心疑惑如云雾缭绕。 “此为何物?” 他虽通文墨,对此公告却如坠五里雾中,不得其解。 洪承畴立于旁侧,目光穿透字里行间,淡然回应:“此乃陛下皇庄田亩之分布图,及夏税明细也。” “莫非,此乃明日宣讲之重器?”卢剑星闻皇帝之名,眸光骤亮,心中惊涛骇浪。 “宣政司此举,岂非胆大妄为,竟欲公示皇家私产?”卢剑星心悸之余,不禁发问。 洪承畴耸肩一笑,轻描淡写道:“此乃圣上旨意,顺天府与司礼府联手奉上。陛下以身作则,号召士绅纳税,更设重赏以激清廉,皇庄亦不例外。” 裴纶闻言,胖脸微颤,喃喃自语:“此等行径,岂非有违天纲?” 洪承畴白眼一翻,直指大堂:“圣旨高悬,何言大逆?” 宣政司竟将皇家账本公之于众,京城内外,轰动一时。皇庄皇田,自明祖开国以来,根深蒂固,如今却遭此巨变,犹如石破天惊。 两百五载春秋,谁敢触龙之逆鳞? 而今,小皇帝一纸令下,皇权亦需纳税,太监之威,顿时烟消云散。 宫中四老,暗流涌动,谁敢轻举妄动? 皇宫纳税,光明正大,满朝文武无不瞠目结舌。 十六岁少年天子,此招非同小可,彰显其改革之决心。 自家皇庄尚需纳税,天下田亩,岂能例外?此等壮举,岂是儿戏? 晨曦初照,京城各部官员尚未消化“正廉署”与“饕餮署”之新设,又闻宣政司锦衣卫手持皇庄账本,满城宣告,一时间人心惶惶,如临大敌。 官员们如惊弓之鸟,蜂拥至内阁,小吏在外焦急等待,唯四品以上得入大堂。 内阁之内,韩爌跪于毕自严前,声泪俱下:“毕阁老,若韩某有何得罪之处,但请明示,何至于此诛心之举? 自古至今,岂有朝廷向皇帝征税之理?陛下雷霆之怒,我等如何承受得起?” 初时,帝命皇庄皇田亦须纳税,众人皆以为戏言,毕竟大明天子之“节俭”,世人皆知,谁又敢向龙袍加税? 往日,征税之事,不过是底下人做做假账,敷衍了事。 而今,宣政司竟将皇庄田亩与税目昭告天下,此举非同小可,犹如石破天惊。 “此皆陛下圣裁,非吾所主。”毕自严面对同僚,心中五味杂陈,犹如乱蜂飞舞。 “韩辅,你我皆系九族于身,岂能不慎?”言罢,他目光如炬,扫视众人。 皇帝此举,实乃为大明开天辟地之壮举。 “诸位岂敢妄言,毕某欺君罔上?”毕自严声如洪钟,震慑全场。 “公示皇庄税目,非毕阁老之意?”吏部尚书周应秋一语中的,众人心照不宣。 “非也。”毕自严目光坚定,继续道,“陛下身先士卒,为国纳税,我等身为臣子,自当追随其后,共襄盛举。” 翰林大学士周嘉谟愤然发声:“陛下弃祖制于不顾,毕首辅非但不谏,反助纣为虐,此等行为,岂能不遭世人唾骂?” 他更是指责毕自严:“先设锦衣卫之正廉、饕餮二署,苛待士绅;今又令皇帝纳税,你毕自严,岂能善终?” 面对指责,毕自严泰然处之:“陛下胸怀天下,欲解民倒悬,振我大明,吾辈自当辅佐之。” 工部尚书徐光启摇头叹道:“难。” “难又如何?”毕自严昂首挺胸,“陛下欲兴大明,除弊政,必以身作则。吾辈岂能置身事外?” 此言一出,韩爌哑口无言,仿佛天塌地陷。皇帝此举,无异于掀翻旧桌,直面偷税漏税之恶行,其胆识令人震撼。 礼部尚书孙如游则幽幽问道:“首辅助陛下行此非常之事,不惧天下非议乎?” 正廉署与饕餮署之设,除却帝、袁、毕三人,便数孙如游最为洞悉。此二署架构精妙,实为治世良方。 毕自严闻言,更显决绝:“陛下志在千里,吾辈自当紧随其后,共赴国难。悠悠众口,何足挂齿!” 度支司与户部相辅相成,各州府清吏司井然有序,布局颇为精妙。 税收之事,州府精收,中枢统筹,锦衣卫铁骑严查,宦官监督,多方制衡,犹如天罗地网,密不透风。 更见圣上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缴纳税赋,此举无异于将逃税之徒视为寇雠,势不两立。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适时。”孙如游一语中的,毕自严环视群僚,掷地有声:“自张江陵仙逝,大明几经波折,今上志在澄清寰宇,何愁不兴?” “陛下交税,乃国之大幸,民之福祉,实乃大明之吉兆。”毕自严随即展开一番慷慨陈词,力陈皇帝此举之深远意义。 借此东风,毕自严详尽阐述圣意,并揭晓朝廷新设两署之秘辛:饕餮署专司税务稽查,正廉署则专攻反腐肃贪。 此举非厂卫势力之扩张,而是外廷亦能参与其中,形成多元共治,打破锦衣卫、东厂独揽大权的格局,此乃毕自严与袁世振共谋良策之精髓所在。 权力之舟,需行于合理之水道,方能乘风破浪。 毕自严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讲,瞬间点燃了堂中官员们的爱国热情,共誓为大明复兴而竭尽心力。 然则,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复兴之路,道阻且长。 “闻听朕公示皇庄田亩与纳税之册,竟引朝臣纷至内阁?” 正当毕自严激昂陈词之际,朱由校于西苑内亦洞悉了朝臣动向。 “回陛下,确有此事。”刘时敏恭敬应答。 “朝臣皆言毕卿欺君罔上,僭越职权。” “呵呵。”朱由校淡然一笑,随即下令:“召集群臣至西苑,共鉴皇庄皇店之账目。” 刘时敏闻言,惊愕之余,连忙领旨而去。西苑内,一时风云际会,众臣云集。 未几,三四百官员踏入西苑,即闻噼啪算盘声四起。 循声望去,只见数十太监与账房先生正埋头于账目之中,展现出大明强大的计算能力。 《万历会计录》与《度支奏议》等典籍,均为世界罕见之杰作,将帝国之田亩、人口、财政收支、军费开支等事项一一厘清,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内财府大太监杨成秀宣旨:“皇爷有令,自今而后,皇庄皇店账目悉数公开,依法纳税。有违此令者,可直接上奏陛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臣方知,公示账本实乃圣意所决,非毕自严所为。 于是,纷纷告退,急于回府自查账目,以免后患。 “陛下此招,高明至极。”毕自严与袁世振相视一笑,心中暗自佩服。 “正是,此举既解毕公之围,又堵悠悠众口。”袁世振点头附和。 “然则,京城之中,恐又将掀起一番风浪矣。”毕自严目光深邃,望向远方,心中已预见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第144章 天下。 “哈哈哈哈!” 西苑御书房,回荡着阵阵爽朗的笑声,放肆不羁。 “爱卿,再说一遍,哪户人家遭贼了?” 朱由校目光炯炯,再次询问眼前的徐婉儿。 “陛下,定国公府,家贼难防。” 徐婉儿翻了个白眼,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重复了回答。 “哈哈哈。” 朱由校闻言,笑声更盛,几欲捧腹。 “陛下!” 徐婉儿终于按捺不住,出声打断,“叔父求援,陛下若不愿,直言便是,何必戏谑至此。” 这皇帝太过顽皮,定国公家中遭贼,他竟笑了半晌,还故意追问多次。 “好好好,朕不笑了。” 见皇后不悦,朱由校掩嘴而笑,眼中却闪烁着狡黠之光。 “定国公家贼之事,他自会处理,找你这皇后又是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 徐婉儿见皇帝收敛笑意,无奈说道,“定国公欲借宫中账房,梳理府上账务。” “他自己无账房吗?” 朱由校眉头一皱,反问一句。 “府上账房,欺上瞒下,定国公不敢信任。” 徐婉儿摇头叹息,满脸无奈,“京中账房,亦不可信。” “原来如此。” 朱由校闻言点头,心中了然。 京城账房,历经搜刮,所剩无几,皆是滥竽充数之辈。 如今京城,算学之才,炙手可热,编制无忧。 “宫中账务,可曾理清?” 朱由校摸着下巴,看向杨成秀,“能否抽调人手,助定国公一臂之力?” “回皇爷,可抽调老练账房前往。” 杨成秀躬身回答,“自皇爷登基,宫中账目,按季盘算,万历四十八年之前,尚有未清,天启元年春季,已核算完毕。” “那便抽调万历四十八年前,有过差池的账房便是。” “有过差池?” 徐婉儿闻言,眉头紧锁。 “何事风波?” “乃是,造假账侵吞内廷银两,东窗事发了。” 宫中账房弄虚作假,欺君罔上,已是屡见不鲜。 自陛下驾临南海子,彻查账目,硕鼠纷纷落网。 杨成秀与魏忠贤各护短账房若干,毕竟,理财之才,难求也。 “杨成秀,你岂敢轻视本宫!” 闻其欲遣造假高手复审账目,徐婉儿怒不可遏。 定国公求助于她,怎可敷衍塞责? “千岁息怒。” 见皇后动怒,杨成秀跪拜求饶。 “非奴婢敷衍,实乃此辈造假高手,查账亦是高手,一查即准。” 言罢,转向皇帝。 “毕竟,造假者,方能识破假账。” “此言甚妙。” 朱由校指了指杨成秀,吩咐道。 “选些精明算账之人,为定国公详查账目。” “奴婢遵命。” 杨成秀叩首,起身匆匆离去。 “婉儿谢过夫君。” 见皇帝有所行动,徐婉儿娇嗔道。 “家国之内,皆是蛀虫。” 朱由校搂着徐婉儿,长叹一声。 “夫君,现在还是白天呢~” 徐婉儿脸颊绯红,宫女太监们闻言,纷纷退避。 正当帝王白日宣淫之时,定国公府外。 宫中消息已至,皇帝应允内财府账房,助定国公查账。 徐希臯亲候门外,见杨成秀亲自带队,大惊失色。 此人乃宫中财务要员,排名第三。 徐希臯连忙下阶行礼。 “府上家贼作乱,怎敢劳烦杨大珰亲临。” “国公乃大明功臣,杂家此行,理所应当。” 杨成秀还礼笑道。 “再者,千岁娘娘出自定国公府,杂家怎敢怠慢徐家。” 徐希臯心知此乃皇后之意,不敢多言,连忙请杨成秀入府。 “国公请。” 杨成秀谦让一番,挥手示意众人跟上。 徐希臯回望,只见随行人员高矮胖瘦,参差不齐。 这群人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人人胸怀一珠算,算盘不离手。 杨抽秀引领众太监踏入定国公府,霎时,啪嗒珠落之声四起,宛如珠玑落盘。 “父亲,此举妥当否?” 目睹太监们算盘飞舞、热火朝天的场景,定国公次子徐允祥面露疑虑。 “试与不试,总得一试,总比家中账房强之百倍。” 徐希臯不耐烦地摆手,一脸不悦,仿佛乌云压顶。 皇帝欲令勋贵振作,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三家便是其标杆。为此,三家对皇帝之策无不鼎力支持。 此番,皇帝将皇庄皇店账目公示,令其交税。三国公相聚商议,决定紧随皇帝步伐。 公示与否暂且不论,税款务必缴齐。 而缴齐税款的前提,乃是先将自家账目理清。 不盘不知,一盘惊人。 府中掌柜、账房竟私吞定国公府两成之利,犹如蛀虫蚀木! 定国公身为军旅出身,行事果断,当即刀架掌柜颈上,逼出“真账”。 然而,此“真账”经账房一算,仍觉不对! 若非律法严明,徐希皐恨不得挥刀斩尽这些贪墨之徒。 非但定国公府账目不实,英国公、成国公府亦是如此。 三人合计,虽家贼难防,然银钱之事更为紧要。 闻宫中账房高手如云,定国公遂上奏章,恳请皇后侄女向皇帝借才。 “几何?” 面对总账与干儿,杨成秀瞠目以对。 子夜时分,账房内灯火通明,一季账目终得汇总。 “六成,至少六成矣。” 杨金水,这位查账领班,手执未干墨迹的账册,感慨万千:“此账之乱,犹胜宫廷。” “六成?多少六成?!” 徐希臯闻之惊愕,急切追问。 “彼取六成,或吾府留六成?” “彼取六成。” 杨金水望向徐希皐,满眼同情:“时间紧迫,仅粗算春账。” “三账房合谋,吞六成之利,约五万两,余四成归府。” 徐希臯闻言,目光呆滞。 一季度,八万两被贪,年计恐超二十万。 “爹!”“公爷!” 徐希臯难以接受,颓然倒地。 次日清晨,朱由校未及批阅奏章,便闻惊人之事。 “定国公报案?” 朱由校诧异地看着刘时敏。 “然也。” 刘时敏同情地点头:“昨日,杨大珰于定国公府算账至子夜,方得一季之清。” “三掌柜贪六成之利,定国公愤而绑之,携账册诉状,告至顺天府刑名司。” 朱由校闻言,忍俊不禁。 虽早有预料,仍觉好笑:“顺天府如何?接状否?” “否。” 刘时敏摇头:“以定国公勋贵之躯,需议贵为由,令其至刑部上诉。” 徐希皐身兼数职,五军都督府闲职,武略院后勤司职,更有爵位定国公。 国公之尊,大明不过五人。 若徐希臯为普通东家,顺天府自当受理。 然而,定国公身为勋爵,其案之审判,实为万众瞩目之政治大戏。 顺天府刑名司推官邓士亮,非初出茅庐之辈,自是懂得明哲保身,岂会轻易涉足此旋涡? “刑部对此有何高见?”朱由校目光锐利,转向刘时敏,手中轻摇着一卷奏章。 “刑部虽接诉状,却未开审,仅将涉案者扣押。”刘时敏答道。 “何故如此?”朱由校挑眉追问,心中暗自揣摩案情走向。 刘时敏面露异色,缓缓道:“刑部尚书之位空缺,暂由吏部侍郎周应秋署理,然周大人心系吏部,刑部事务实则由左侍郎陈道亨主持。陈侍郎以刑部不擅账目为由,将案搁置,言需户部或度支司协助清算,方能定夺,令定国公静待。” 朱由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心中暗道:刑部这招推诿之术,倒也高明。 正思索间,一小太监手捧两道奏本,匆匆而入,跪于刘时敏身后:“皇爷,英国公张维贤与成国公朱纯臣求见。” “他们来此所为何事?”朱由校示意刘时敏取过奏本,心中嘀咕。 翻阅奏本后,朱由校不禁嗤之以鼻:原来这两家也出了“内鬼”,此乃借题发挥之举。 挥毫在奏疏上批了个“准”字,朱由校摇头苦笑:“告知英国公与成国公,朕无暇见他们。再传令查账之人,待定国公账目查清后,再去两府走一趟,替他们查查账。” 小太监领命而去,朱由校手中奏本轻挥,笑道:“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陛下英明。”刘时敏附和道。 “《国语》有云,‘叔鱼生,虎目豕喙,鸢肩牛腹,溪壑难盈,贪欲无厌,终以贿死。’此乃羊舌鲋之写照,贪婪成性,终遭天谴。”朱由校感慨万千,引经据典。 羊舌鲋因贪受贿赂,终致身败名裂,其故事如同警钟,警示世人:贪念如渊,不可不戒。 “这些家贼,与羊舌鲋无异,皆是欲壑难填之辈。”朱由校语毕,神色凝重。 刘时敏乃内书堂俊彦,才情堪比翰林庶吉士之流。 “奴婢窃以为,饕餮司账房,日后必将应接不暇。” “此话怎讲?” 朱由校闻言,诧异地望向刘时敏。 “京城之中,似定国公府掌柜之辈,想必比比皆是。” 刘时敏望着皇帝,道出缘由。 “宫廷府邸,皆有此等家贼,平民百姓家更不在话下。” “陛下令内财府查定国公家账,乃出于亲情。然其余东家,岂能享此殊荣?” “朝廷商税三十取一,然掌柜们贪墨之财,远超此数。东家们欲知盈利几何,必会配合饕餮司查账。” “但愿如你所言。” 朱由校听后,沉吟片刻,摇头苦笑。 他对刘时敏之语,不以为然。 指望那些人心甘情愿助朝廷衙门,岂不是痴人说梦。 第145章 太仆寺。 “逆子!逆子啊!” 徐希臯怒目圆睁,望着膝下颤抖的儿子,气愤至极。 宫中宦官助其清算账目,一番辛劳后,竟发现家贼难防,二子徐允祥竟是罪魁祸首! 此事由其二子牵头,掌柜、账房众人狼狈为奸,共谋不轨。 贪墨银两尚属小事,可这呆子竟被掌柜玩弄于股掌之间。 公府收益,自家仅得四成,余下六成尽落他人之手,何其荒谬! 更甚者,其子与掌柜账房分赃不均,三七开账,七成落入他人腰包,自家仅得三成。 “孽畜,贪也就罢了,还让旁人占了大便宜,吾怎会有你这般愚蠢之子!” 骂声未歇,徐希臯怒从心起,起身猛踹徐允祥两脚。 “公爷息怒,息怒啊!” 杨成秀与杨金水见状,连忙上前劝阻。 打子事小,若当众打死,岂不折煞我等颜面? “那掌柜、账房之徒,同流合污,二公子受骗亦是常理。” 杨金水将徐希臯扶回椅上,宽慰道。 国公府账目,何以六成因贪流失,而主人竟浑然不知? 皆因掌柜、账房多与徐家联姻,或女眷入府,暗中结党营私,相互包庇,众人皆知,唯瞒家主。 自查自纠,结果却是二子贪墨两成,甩锅技术堪称一绝。 “刑部何时能定案?” 徐希臯强压怒火,转头问向卫兵。 如今,连管家亦不可信。 “回公爷,刑部需待度支司与户部账房腾出手来,复核账目后方能断案。” 卫兵拱手答道。 啪! 徐希臯闻言,怒拍桌案,长叹一声。 此刻,望向二子,满眼皆是失望。 “公爷,府中账目已初步理清。” 见徐希臯冷静下来,杨成秀与杨金水对视一眼,杨成秀起身言道。 “英国公与成国公账目亦有问题,皇爷命我等协助调查,不便久留。” “此番多谢杨公公。” 徐希臯闻杨成秀欲去,即便情绪低落,亦连忙起身道谢。 “呈上来。” 言罢,徐希臯挥手示意,随即有人奉上托盘,其上银币堆积如山。 “烦请几位为敝府核查账目,这些银币聊表谢意,望杨公公笑纳。” “无需如此。” 杨成秀闻言,连忙摆手推辞。 “此番为公爷府上盘账,实为皇上旨意,我等皆是奉命而为,岂敢贪功。” “再者,皇上已为我们增添月俸,严禁收受宫外钱财。” 言罢,杨成秀向徐希臯拱手作别,携子离去望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徐希臯心生感慨。 真乃时移世易,与万历年间那些贪得无厌的太监相比,天启朝的太监竟变得廉洁奉公了。 “糊涂!” 目送太监们远去,徐希臯一甩衣袖,转身向后院走去。 外患已除,他要着手解决家贼了。 宫中的账房太监们效率极高,不出五日,便初步核算出大明在京三位国公府上的贪腐银两。 英国公府家风严谨,店铺稀少,情况尚好,仅被贪去三成。 而定国公府则损失六成,成国公朱纯臣家更是严重,被贪七成。 身为万历女婿的朱纯臣,在捞钱之道上肆无忌惮,然而赚得多,被贪的也多。 随着杨成秀一行人回宫复命,三位国公府上的贪腐之事迅速在京中传开。 百姓对此议论纷纷,毕竟,看有钱有权人的笑话,可是难得的乐趣。 而京中的权贵们则忧心忡忡,国公府都出了家贼,他们府上又能幸免吗? 此时,有聪明人将目光投向了大明新成立的衙门——饕餮署。 面对堆积如山的账本和主动前来交税的大户,饕餮署的贴刑千户田尔耕和少卿李长庚面露难色。 往日里收税如登天,如今却主动上门,真乃世事无常。 “这几十车的账目,我们要查到何时?” 田尔耕坐在大堂主座上,耳边算盘声不断,心中颇为烦躁。 他将一本账本随手扔出,转头看向李长庚。 “李少卿,我饕餮署只负责稽查税务,不负责收税。万历三十三年的账本都送来了,他们当我们是替他们盘账的吗?” “丢出去,全部丢出去。” 李长庚头也未抬,摆手示意。 “我们只查今年春夏季的账目,往年的不予受理,让他们去找顺天府和户部。” 话音未落,李长庚便翻开了下一本账目。 不一会儿,他的眉头便紧锁起来。 “田千户,派几人去城东永成茶坊查一查,他们春季应交的税银比顺天府上报的少了二百两。” “好。” 田尔耕点头应允,立即签署了派人调查的单据。 稽查税务,自然是谁有钱就收谁的。 饕餮署的主要目标,乃是京中的大户,尤其是那些拥有众多田亩和工坊的家族。 此乃皇上旨意。 稽查税务,需对准大户,不可找小民。 毕竟,查账亦有成本。 账房、盯梢、催缴、走访皆需人手。 又非信息时代,收税成本高昂。 譬如京城卖菜的小农,识字尚且困难,更别提账目了。 若要收税,必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核算。 待成果出炉,恐怕得不偿失。 以菜农一年四五十两银子的收入计算,大明三十税一的税率,税银不过一两五钱。 这点银两,岂够衙门开销? 搞事之风,犹如车轮滚滚,接连不断。 当京中众人纷纷聚焦饕餮署之时,毕自严却借度支注意力司之手,悄然伸向富庶的太仆寺。 太仆寺,大明财富之渊薮,掌管马政,地位显赫。昔日洪武永乐,民间养马以供国需;至成化年间,常盈库立,储备马价银,以备不时之需。 隆万变法,白银货币化,太仆寺马政由实转虚,货币管理渐成主流。隆庆封贡,北方互市公开,朝廷改征马价为征银,榷场买马,年耗银二十万两有余。 自此,官营马匹生意如火如荼,成为常盈库之财源滚滚。榷场之中,蒙古马价分三等,而上等者售价八两,民间则折价二十四两,利润之丰,可见一斑。 据史所载,嘉隆年间,旧库积银千万,盛极一时。然至万历年间,西征东讨,借款频频,库银渐空。毕自严趁皇权之威,遣正廉署缇骑账房,核查太仆寺账目。 理由简单明了:龙骧卫战马未供,查账以明真相。刑部求人,度支无暇;缇骑封库,账房查账;兵部点检,马场核查。 此等肥差,一查即准。太仆寺少卿周祚、朱一桂被千户陆文昭缇骑擒拿,送入锦衣卫北镇抚司。小官小吏,更是抓捕无数。毕自严对此,默然处之。 皇帝不滥用厂卫,他则不介意用锦衣卫。 诏狱之威,胜于刑部大牢。 缇骑围寺,白银称重,送往宝泉局,铸币入国帑。 同时,度支司账房入驻太仆寺,核算账目,一切井然有序。 当毕自严率领缇骑包围太仆寺之际,一本举荐南京户部尚书汪应蛟为太仆寺正卿的奏章悄然送入司礼监。 朱由校手执毕自严的奏章,又瞥见弹劾其横暴贪婪的另一份,不禁苦笑摇头。 此时大明,行事者多遭弹劾,犹如荆棘载途。 然而,君臣一心,共度难关,则风平浪静。 毕竟,不识时务之徒,犹如朝堂蠹虫。 “弹劾毕自严之奏,无需批红,悉数驳回。”朱由校一挥而就,于毕自严举荐之章上钤印“准”字,转而对刘时敏吩咐。 “奴婢遵命。”刘时敏惶恐应答。 朱由校又拾起顺天府知府董应举与刑名司推官邓士亮的联名奏章。 事非复杂:京南富户刘承宇,家有举人,依《优免新例》免夏税两千亩。然新政一出,税额难逃。刘承宇不甘,率佃户与收税乡官械斗,乡官致残。 董应举闻讯,即遣巡检司兵丁,并邀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许显纯惊愕之余,率五十缇骑、三百兵丁,抄没刘承宇家财。 武装抗税,无非以力服人。 收税之中,官府需面对三难:偷税漏税,乃税务之责;武装抗税,归巡检司管;而刘承宇一案,顺天府刑名司已判流放琼州,刑部复核后改为流放辽东。 朱由校审阅案卷,沉吟片刻,挥毫写道:“首犯论死,全家流放辽东。” 批阅完毕,朱由校起身,问刘时敏:“南海子大仓进展如何?” “甲字号银库已竣,可容亿枚银币。”刘时敏答道,“粮库万石一仓,正掘防火沟。” 朱由校对南海子工程极为关注,五日一询。 “六部衙门及官邸何时能成?”朱由校皱眉追问。 “六部院墙已立,正架屋梁;官邸地基已固,待外地木料。预计明年九月可初具规模。”刘时敏答道。 “告之魏忠贤,务必保质保量,加快进度。若人手不足,可从京畿招募。”朱由校下令。 “奴婢遵旨。” 第146章 反思 顺天府携手锦衣卫,雷霆万钧,将武装抗税之徒迅速平息,并火速呈报御前。 首犯难逃一死,家族亦被流放辽东,严惩不贷。 毕自严目睹皇帝对刘承宇抗税一案的决断,无奈摇头。 帝王杀伐果断,言出必行,从无虚言。 毕自严内心虽不愿嗜杀,但咎由自取者,亦无可奈何。 他思绪万千,仍低头疾书《度支奏议》。 变法必有纲领,王安石变法有《本朝百年无事札子》,以扬为抑,褒贬相间,揭示困司条例司之设,均输、青苗、募役等法应运而生。 张居正变法则分阶段推进,初时上《论时政疏》,直言不讳,然如泥牛入海;后上《陈六事疏》,从六方面提领“江陵柄政”。 毕自严所撰《度支奏议》,乃其经济体系改革之蓝图。 近日他令度支司接管太仆寺常盈库,议论纷纷,他欲借此奏章平息风波。 正当毕自严笔走龙蛇之际,户部尚书袁世振携顺天知府董应举、饕餮署少卿李长庚及锦衣卫贴刑千户田尔耕入内。 “议论?无非是些鱼肉士绅的言论罢了。” 毕自严不屑摇头,示意上茶,并递上奏议草论。 “简税制、宽税基、严征管。”毕自严掷地有声。 董应举摸着下巴,审视着这三个词组,九个字,问道:“此乃对张江陵一条鞭法的总结?” 毕自严点头肯定。 “简税制,旨在减负于民,将四差银、田亩、徭役合一,加之摊丁入亩,明确税目,田亩定税。” 毕自严继续道,“我等皆曾为百姓父母官,深知士绅豪右之所以能侵占民田数万,必有缘由。” 天灾姑且不论,多数情况下,人祸才是罪魁祸首。 地方官吏变着法子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小民百姓为了生存,只能依附权贵。 “一条鞭法”横空出世,那些妄图继续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的地方官员,可就得掂量掂量百姓的怒火了。 “此言极是。”毕自严一番话,引得在场两人点头赞同。 如今朝廷又效仿保甲法,在乡下设立乡官,犹如给州府官吏手中递上了一把锋利的钢刀。 对此,袁世振还有独到见解:“州府官吏手握钢刀,自然能对那些士绅豪强形成制约。” 毕自严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第二条,拓宽税基,天下田亩均需纳赋。” 袁世振闻言,立刻接过话题:“洪武年间,太祖丈量天下田亩,编纂《诸司职掌》,得田亩数为八百余万顷。而弘治十五年,已降至四百二十二万顷。” 说着,袁世振表情变得古怪:“再看《万历会计录》所载,万历六年田土数为七百零一万顷,泰昌元年增至七百四十三万顷。这些数字,你们信吗?” 毕自严和袁世振同时摇头:“不信,简直是哄鬼的数字。” 毕自严冷哼一声:“大明安稳两百余年,田亩数不增反降,朝廷岂能靠吃地过活?此等数字,真是荒谬绝伦!” 他看向众人:“我在陕西时曾亲眼所见,老实人家无论上田下田,均记录在册,皇粮从不拖欠。而那些胆大包天之人,坐拥万顷良田,却一亩都不在册,不纳一文赋税,生活奢靡。”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长此以往,谁还愿意为朝廷纳赋?”毕自严接着说道,“人心如此,你交我不交,自然个个都想方设法逃避赋税。” “长久下去,朝廷税基受损,国库收入减少,国家自然困苦。”毕自严从人心角度阐述了新政的重要性。 “至于第三条,便是严格征管。”毕自严看向饕餮署的李长贵和田尔耕,“以往朝廷从不稽查税务,说什么君子耻于言利。指望一道圣旨就能让士绅豪右乖乖交银,简直是痴人说梦。” 毕自严看向众人:“难道还指望他们良心发现,自觉上缴?” 田尔耕摇了摇头:“他们没有良心吧?” “为富不仁。”田尔耕话音刚落,袁世振便嘲讽道,“但也不想想,仁者何富?” 李长贵和毕自严闻言,纷纷拍手称赞:“说得好!” 如“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般,“为富不仁,为仁不富”这八字真言,亦常被世人遗忘其精髓。袁世振寥寥数字,便道尽财富累积之血腥本质。 “陛下前月释货币价值之谜,吾亦常思,士绅豪右何以暴富?”袁世振捋须而言,目光扫过在座三人。 “陛下云,劳动创价值,百姓赁地于豪右,创造价值,而豪右却攘其七成乃至更多,累积家业。”袁世振愤然说道。 “彼等反以救世主自居,真乃为富不仁之徒!”其言下之意,豪右掠夺百姓劳动成果,犹自高姿态,仿佛恩赐于民。 毕自严闻言叹息:“吾亦曾虑此事,然始终如雾里看花,难窥全貌。待来日讲筵,再向陛下请教。” “且谈顺天府新政。”毕自严举杯轻啜,转移话题。 “第三条,严征管。”毕自严言简意赅。 “豪右坐拥万亩良田,佃户无数,皆非易与之辈。朝廷稍有懈怠,彼等便设法逃税。”毕自严看向田尔耕与李长庚。 “故受陛下命,锦衣卫入驻度支司,反贪查贿。吾二人上书,请设税务稽查专署。”毕自严道。 “饕餮署乃你二人所请?”田、李二人相视而惊。 京中传言,毕自严乃泥塑阁老,循规蹈矩,无主见。今闻其请调锦衣卫设专署,方知此乃酷吏也。 “正是吾二人所请,陛下觉礼乐征伐自天子出,遂下诏。”袁世振补充道,“初仅欲调锦衣卫人手稽查,陛下觉此乃长久之计,故设专署。” 毕自严点头:“吾二人初意仅让锦衣卫为之,陛下却令外廷、内廷、锦衣卫共襄此举。” 言罢,毕自严看向李、田二人:“此举深意,尔等可知?” 李、田对视,拱手而答:“?” “请阁老赐示。” “万历年间之事,尔等皆知。”毕自严挥手免礼,继续说道。 “自嘉靖末庚戌之变,大明与俺答因贡市交恶,四夷不宁,战事频仍,国库空虚。先帝遣内府宦官出京,搜刮民财。然宦官贪婪,监管缺失,致使民不聊生,先有杨荣祸乱滇南,后有高淮肆虐辽东。” “辽东建奴作乱,人心惶惶。熊廷弼曾言辽人不可信,皆因内庭税监失察,方致民心离散。” “神庙因立嗣之事,与外廷不和,故内宦虽有不法,神庙亦不加惩处。” “今上心怀苍生,方有整顿朝纲、变法图强之举。陛下对内宦管理甚严,严禁其僭越。” 言罢,毕自严目光如炬,望向田尔耕,续道: “陛下设立饕餮署,意在稽查大户偷税漏税、抗税之事,田税口赋、钞关榷税,皆需稽查。” “此乃严征之策。” “至于饕餮署,则需严管。尔等职责在于稽查税务,其余事务,无权插手。” “内阁与东厂皆会监督此事。” “若再现万历年间宦官巧立名目、勒索百姓之事,无需上奏陛下,本阁自会严惩。” “谨遵阁老教诲。”田尔耕与李长庚闻言,连忙拱手称是。 李长庚深知毕自严乃帝师,不敢轻易得罪。 田尔耕则已受皇帝训诫,深知其中利害关系。 毕自严见二人似有所悟,微微点头。 然对于饕餮署之设立,他心中仍存疑虑。 歪嘴和尚念歪经之事,屡见不鲜。 考成法推行以来,毕自严已处理多起此类事件。 如度支司接手通州千库大仓管理权后,便发现有人故意捣乱。 按惯例,库房火灾查验只需签名确认“无灾”即可。 但原户部主事却要求仓库管理大使详细记录巡查情况,致使每个大使每日需写数百遍巡查记录。 毕自严初见巡查记录簿时,气得浑身发抖。 如此繁琐之事,纯属浪费资源。 他当即批了预算,印制表格,只需巡查后书押即可。 并将此管理办法推广至度支司管理的所有仓库。 至于那原户部主事,则被毕自严推荐至吏部,前往辽东协助孙承宗管理屯田之事。 毕自严深恐饕餮署亦步后尘,若让稽查赋税之事落入文官与内宦之手,恐会弄得满城风雨、民怨沸腾。 第147章 盐业 京城因新政风云变幻之际, 天津府衙内,袁可立仍沉浸书海。 身为铁面无私的父母官,袁可立履新天津后,日夜奔波,未曾停歇。 新政推行,废除卫所,府县新设,官吏招募,民心安抚,流民归乡,城池修缮,荒地开垦,新舟打造,事务繁多。 此外,他还得统筹天津、登莱两地粮草,供辽东转运使杨嗣昌海运至娘娘宫。更有一桩大事,乃是先帝五子朱由检,在其门下求学。 时光荏苒,袁可立肩负重担,个中艰辛,难以言表。夜已深沉,他仍无眠意。 天津三卫转制州府,诸多变革需他亲手推动。卫所之初,开荒屯田,成效显着;然时过境迁,弊端渐显。 他手捧皇恩小册,审视产业分类,依皇上之策,剖析天津现状。如今,天津之基,非农业之第一产业,非工业之第二产业,而在航运、商贸、服务等第三产业。 皇上因地制宜,视天津为京师屏障,宜并重二、三产业,双管齐下。袁可立心中暗自思量:“此策非孙承宗所授。”孙承宗师承房守仕,深谙儒学,无此远见。 “陛下身旁,必有高人。”袁可立摇头感叹。 “士农工商,国之栋梁。”他喃喃自语,又捧起《管子》研读。赋闲十数载,他不仅寄情山水,更博览群书,深知皇上思想受管仲影响深远。 “招民筑港。”袁可立放下小册,提笔撰写规划。天津亟需三到四港,军用、民用、海港、河港,各司其职。 “长芦盐场,能否再解燃眉之急?”他喃喃自语,放下笔,面露愁容。天津地狭人稠,赋税难支。长芦盐场,成了他的钱袋子,时常拆借。 虽有皇命在身,他仍感愧疚。朝廷窘迫,向商人借贷,实属无奈。 次日清晨,袁可立的借条已至长芦盐场,送信者乃熟人——信王朱由检身边的大伴王承恩。王承恩忠心耿耿,袁可立深知其为人,心中稍感宽慰。 卫,面临站队抉择。 陆文昭之所以胆敢启用新人,全因他在萨尔浒之战后,提着敌酋首级凯旋,凭借战功荣升锦衣卫。虽资历尚浅,却敢于行事。 而朱由检的近侍王承恩,自幼陪伴其左右,若调离,万一五皇子心生异念,王承恩立场难测。 如今宫中,除父皇留下的几个稚嫩孩童,朱由校已无旁系血亲。 朱由校不愿冒险,宁愿在内书堂挑选新入宫的小太监,也不愿从他人身边挖人。 然而,王承恩颇具才干,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他平日里负责天津知府衙门与长芦盐场的联络。 “袁知府又来索银了。” 望着王承恩递来的条子,长芦盐场场务太监王力眉头紧锁。 半年间,他已为袁可立筹集二十万两银子,足以支撑四千户京城人家一年的开销。 为了这笔钱,长芦盐场已竭尽全力。 “袁知府欲修缮大直沽码头,故有此需。” 袁可立已与王承恩商议,提出备选方案。 “若银钱不足,出人相助亦可。” “出人?” 王力闻言,拿起建设条陈细看。 工业化,犹如洪水猛兽。 长芦盐场得皇帝御批,扩建晒场,对小作坊打击沉重。 晒盐需巨额投入,如场地清理、晒场建设等,非小作坊所能及。 更关键的是用地,唯有朝廷公文,方能占用万亩盐碱地。 王力麾下有一万五千余人的建筑队,皆在内务府备案。 他手指轻敲条陈,转头问道:“上月产盐,盈余几何?” “回干爹,盈余四万余斤,已被北直隶盐商预订。” 小太监连忙答道。 王力点头,心中盘算本月产盐。 昔日大明半壁江山,食盐多赖两淮盐场。 如今长芦盐场增产,北直隶已无需淮盐。 “新辟万亩盐田,进展如何?五千人何时能建好?” “最快七月中旬投产,库房、丁房已近完工,唯沟渠未通。” 王力的干儿子思索后答道。 王力点头:“让赵有柱率一百至两百营的五千人,助袁知府修缮码头。” “遵命!” 西苑万寿宫的大殿内,司礼监的太监们正忙得不亦乐乎,犹如蜂群筑巢。 “范秉笔,你需再次细审,官吏们的职衔、品级、出身、籍贯,务必确凿无误,不容丝毫差池。” “你们几个,那边的屏风,专列武职,速移至此处。” “至于皇爷亲手打造的大明沙盘,更是重中之重,切莫让其散了架,那可是皇爷心游万仞之作,毁损之责,尔等难以担当。” 太监们穿梭其间,大殿渐露雏形。 “皇爷,此屏风依张太岳旧制,按皇爷之意重做。”刘时敏侍立于皇帝侧,轻声解说。 昔日张居正,万历之师,赠予万历诸多瑰宝。 《帝鉴图说》以教帝王之道,《谟训类编》以析新政精髓,更有《四书直解》、《经书直解》等亲自注解之作。 然张居正遭清算后,其物多被销毁,唯屏风独存。 即便乾清宫遭劫,原始屏风化为灰烬,万历仍命人依样复制。 此屏风名曰【职官书屏】,共十五扇,宛如历史画卷。 中三扇绘大明疆域,标注重镇;左列内阁、六部、外官名姓;右书京营、九边、卫所将帅之名。 更有挂钩悬木牌,文武官员之名跃然其上,背面则载其生平履历。 此屏风,历经沧桑,直至崇祯末年,仍熠熠生辉。 如今,朱由校对其略作调整。 地图以沙盘代之,更为直观;文武官员则分四面,京官、外官、京将、外将,各司其职。 大明政治体系改革尚未深入,此屏风仍需完善。 “度支司。”朱由校手指屏风,对刘时敏道,“其位再升,置于六部之上,内阁之下。” “遵旨。”刘时敏迅速调整。 “有此屏风,天下尽在掌握。”朱由校后退几步,感慨万千。 “由此可见,张太岳之忠心耿耿。” “陛下英明。”刘时敏躬身而赞。 张居正之名,在大明上下,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崇之,因其权倾一时,无人敢与之争锋; 敬之,因其勇于担当,为正道而行,与大明官场硬碰硬。 刘时敏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问题…… 朱由校与张居正,两位历史人物并肩而论。 谁更锐意进取?谁又步步为营? 刘时敏苦思三月,终悟二者皆激进亦皆稳健。 张居正之稳健,在于他先从吏治开刀,而后才敢推行一条鞭法于天下。 其激进之处,在于变法后期,察觉万历小皇帝渐长,已难驾驭,心急如焚,变法犹如脱缰野马。 自万历六年至八年,短短三载,张居正便完成了天下田亩的清丈。 而朱由校之稳健,在于对新政步步试验,徐徐图之。 其激进,则在于新政若行,必将与天下士绅豪强为敌。 刘时敏以为,二人若相遇,必政见不合,争执不休,终以皇权压之,张居正黯然离场。 对于朱由校的理想,刘时敏略知一二,亦愿竭力辅佐。 为此,他精心筹备,从福建、广西、甘肃等偏远之地招募新仆。 “皇爷,奴婢近日从偏远贫苦之地招募新仆,请皇爷示下。” 刘时敏轻声问道。 “偏远之地?”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皱。 宫中招募,多选南北直隶附近,刘时敏此举,用意何在? “奴婢以为,紫禁城非善地。” 身为皇帝近侍,刘时敏直言不讳。 他列举历代皇帝子女夭折之事,数据确凿,言辞恳切。 “大明皇宫,实为不祥之地。” 朱由校摇头叹息,刘时敏闻言,连忙低头。 天启皇帝子女皆夭,老三更是死于王恭厂大爆炸,此事更是骇人听闻。 “继续说。” 朱由校转头看向刘时敏。 “奴婢故从偏远之地选拔贫苦农家子女,入宫调教。” 刘时敏道。 “爱卿有心了。” 朱由校赞许道。 第148章 经筵 晨曦初露,万寿宫前,朱由校仰望未隐之月,陷入沉思。 “夏税已毕,秋粮待收,恩科将至。” 他双手拢袖,心念国事繁重。身为帝王,他既忙碌于决策万千国事,又闲适于大局已定后的悠然。 然而,此刻的他竟一时想不出有何要务需亲自裁断。 “辽东军报,何时送达?”他突然转头,问向刘时敏。 “回陛下,乃三日前,六月初七。”刘时敏迅速回应。 “熊廷弼率军至鸦鹘关,见建奴两黄旗精锐散布关外,遂采取守势。” 朱由校闻言点头,深知大明辽东兵力尚不足以与建奴决战,熊廷弼之谨慎实为明智。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小太监前来告知马车已备妥,刘时敏提醒道:“朝臣已在承天门恭候。” “皆已至矣。” 朱由校点头,心中暗自思量,今日乃他首次聆听毕自严授课,拖延半月有余,终至此时。 “启程吧,看看毕师有何高论。” 他收回思绪,迈步下阶,登车启程,返回紫禁城,前往文华殿。 大明经筵之制,始于朱祁镇幼时,三杨辅政,请开经筵,以育明君。 初定每月三讲,御文华殿,寒暑免之。 经筵盛典,勋臣、内阁学士、六部尚书等皆侍班,另有展书、侍仪等人员。 日讲则更频繁,讲读官内阁学士侍班。 皇帝经筵官四人,皆亲点,孙承宗、毕自严、袁可立、王三善,其中仅孙承宗出身翰林。而今在京者,唯毕自严也。 晨光中,大明官员已在承天门外集结,外廷官员激动不已,盼皇帝受教。 翰林院上下三日前即沐浴斋戒,今日经筵,关乎国运。 勋臣亦在列,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立于文官右侧,新建伯王承勋随其后。 虽历经两百年偃武兴文,勋臣在朝堂上声音渐弱,却无人敢将其逐出经筵。 王承勋为王阳明之孙,阳明先生之名震古烁今。 虽在文官眼中稍显粗犷,但在武勋中仍受重用。 毕竟,其祖之心学名声显赫。 当皇帝乘辇移步文华殿时,承天门、午门、端门相继开启,大臣们纷纷向左顺门集结。 早有宦官于文华殿内悉数筹备妥当,皇帝自后殿踱步而出,仅需安然就座,静候授课。 御案之前,鸿胪寺官员迅速呈上毕自严精心编纂的讲义,置于龙目之下。 “启禀陛下,授课在即。” 朱由校轻翻讲义,颔首示意,随即鸣赞官急忙传唤群臣入殿。 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都察御史、大理寺卿等,朝中半数文武要员,皆汇聚于此,场面蔚为壮观。 鸣赞官高声诵读经筵流程,诸臣依序立于御案之前,宛如群星拱月。 望着眼前林立的重臣,朱由校心中暗自忐忑,悔意渐生。 这经筵,实则象征意义远胜于学习本身,繁琐礼仪,庄重氛围,皆是皇帝对儒家及士人尊重之体现。 如朝圣般研习儒家经典,彰显皇权对华夏礼法之敬畏。 若天子稍有轻浮,礼态不端,讲官便会暂停授课,众“讲师”齐声道:“为人君者,岂可不敬?” 万历帝便曾屡遭此景。 今日主讲,乃毕自严,因皇帝身旁无人可替,只得委以此重任。 其侧,更有两位展书官,一为万历三十五年状元黄士俊,现任太子洗马;一为同年榜眼施鳯来,现任詹士府少詹士,二人共辅讲官,翻解讲义。 赞礼官通报完毕,经筵正式拉开序幕。 自皇帝落座,至群臣入殿,再至流程宣告,全场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息凝神,肠胃早已清空,以免在此庄重场合,因私事而遭弹劾,遗臭万年。 此等场合,谁敢妄言,必将招致连番弹劾,无处申诉。 臣今朝为陛下阐扬《礼记》之精髓。 主讲官毕自严步前,其侧黄士俊已备妥讲义,镇纸抚平,如行云流水。 闻毕自严言,朱由校不自觉地抚鼻轻笑,此讲义历经翰林初审、内阁复审,过关斩将,尽显朝臣对陛下不拘一格之微词。 “曲礼有云:敬无遗漏,思如磐石,辞定风波,安民之基矣!” “傲骨不可纵,欲海不可沦,志盈不可满,乐极则生悲。” 毕自严以正音宏声,庄重道来,寥寥数字,竟敷陈至四五百言之广。 进士出身,众人皆能引经据典,而毕自严更于讲授间,察言观色,探知圣意。 朝臣们,除六部九卿,余者鲜有面圣之机,初见皆感龙颜威严,而今观经筵,却觉天子谦恭好学,与之前所闻大相径庭,谣言不攻自破。 “大夫士出公门,礼敬路马,乘之则朝服加身,鞭策在手,不敢轻授绥带,左顾则式礼,步行则中道而行,践踏马草、以齿数马,皆受严惩。” 毕自严至此,《礼记·曲礼上》圆满落幕,朱由校心中暗喜,一堂大课,一个时辰,终得解脱。 毕自严授课毕,心怀忐忑,退回讲案之侧。 “朕心领神会。” 朱由校哈欠连天,困意袭来,敷衍答道。 填鸭式教学,催眠效果显着。 毕自严之意,在于劝谏陛下守礼敬臣,勿生事端,此实乃朝臣共识,望得君上尊重。 朱由校虽听,却未入心。 皇帝读书,群臣侍奉,翻书、铺纸、研墨、记录,各有专职,皇帝唯需倾听,无需笔录,唯困意难挡。 “呃……” 朱由校又打哈欠,方启金口:“先生,共饮此杯。” 一言既出,经筵主环节落幕,赐宴随之开启。 朱由校端坐主位,翻阅讲义,乾清宫中,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经筵之精髓,聚焦四书五经。 四书者,《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者,《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其中,《大学》《中庸》篇幅较短,皆源于《礼记》,由北宋二程推崇备至,南宋朱熹更作章句集注,四书之名由此确立。 然而,书虽佳,朱熹之注解却让朱由校心生不悦。 宴席上,皇帝端坐主位,手不释卷,群臣心安,以为此乃废寝忘食之典范,皇帝虽偏激,尚能救药。 皇帝遵守经筵礼法,便是遵循朝纲,韩爌见状,满心疑惑,难掩惊讶。 皇帝突然离席,群臣如释重负。 毕竟,皇帝凝视众人进餐,氛围难免尴尬。 宴席毕,群臣携佳肴而归,此为惯例,亦弟子敬师之礼。 徐光启笑谓孙如游:“陛下好学,实乃国之大幸。”孙如游点头称颂:“手不释卷,佳话流传。” 韩爌闻此,心中暗恼,算计落空,心情不佳。 皇帝尊毕自严,却对他这位顾命大臣冷淡,令他心生不满。 然而,朱由校深知经筵之重,不敢轻举妄动。 儒家思想根深蒂固,不尊重经典,便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首次经筵,皇帝守礼有加,赐宴之时仍手捧书卷,此事迅速传遍朝野。 大明虽历经变迁,朝臣难得一见龙颜,故从流言中揣测圣意,成为必修课。 皇帝经筵上的表现,让群臣稍感宽慰,未至离经叛道,便是万幸。 西苑之内,朱由校凝视讲义,眉头紧锁。 《大学》三纲领、八条目,字字珠玑,但朱熹之校注却令他心生不悦。 他忆起王守仁之着作,遂问刘时敏:“可有人编过阳明全集?” 刘时敏答:“古今通集库中有《阳明文录续编》与《王文成公全书》,奴婢这就为皇爷取来。” 朱熹注解乏味,王阳明之书或许别有一番风味。 ilwxs.com 皇爷,此乃收录阳明先生遗着之《阳明文录续编》与《王文成公全书》。 顷刻间,刘时敏引领数位宦官,臂挽书卷,步至朱由校御案之前。 令小宦放下书籍,刘时敏躬身向帝启禀: “阳明心学,枝繁叶茂,陛下欲览其哪一支脉乎?” “支脉繁多?” 朱由校初启《阳明文录续编》首卷,未及数语,便闻刘时敏之言,不禁惑然。 心学即为心学,何以分脉? “究竟有几支?” “回皇爷,大致分七支。” 刘时敏,饱读诗书之宦,当即侃侃而谈。 其出身内学堂,于学术之事,了如指掌。 孔门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阳明亦不遑多让,名垂青史者逾百人。 阳明辞世,送葬弟子逾千,外地未归者不计其数,言其三千亦不为过。 师在,弟子尚能循规蹈矩;师逝,则 阳明身后,弟子各立门户,故王学分七家。 江右王门,江西心学,邹守益、徐阶辈为之领袖; 南中王门,广布南方,戚贤、朱得之辈领风骚; 闽粤王门,方献夫、薛侃辈扬名; 北方王门,洛阳为主,尤时熙、孟化鲤辈称雄; 楚中王门,湖南流传,蒋信、冀元亨辈执牛耳; 浙中王门,钱德洪、王畿辈为翘楚; 泰州学派,心学异端,儒家之奇葩,资本主义萌芽之兆,主张“百姓日用即道”,朱恕、颜钧辈主之。 诸派各执己见,断章取义,以阳明心学为基,各创新说。 儒家之特性,犹如万能染色剂,只要脸皮够厚,善于营销,抄他山之石,亦能杂糅其中。 如儒家五常“仁义礼智信”,孔子初提“仁、义、礼”,孟子扩之,增“智”,董仲舒再扩,增“信”。 儒家之框,无所不容。 “……真乃博大精深。” 聆听刘时敏娓娓道来,朱由校不禁掩面长叹。 若再将倭国心学流派计入,竟达八家之多,蔚为壮观。 忽地,朱由校心生疑虑,放手凝视刘时敏。 “那被朕勒令致仕的邹元标,亦研习心学乎?” “回皇上,邹元标乃胡直门生,而胡直又为阳明高祖欧阳德之弟子。”刘时敏即刻禀明邹元标师承,此等信息,唾手可得。 “原来如此。” 朱由校闻言颔首,随即陷入困惑。 东林三杰顾宪成、邹元标、赵南星,顾宪成以批判心学为己任,邹元标身为心学中人,何以与顾宪成并肩? 此中奥秘,令人费解。 “速去探听,邹元标与顾宪成学术观点如何。” “奴婢遵命。” 刘时敏应声而去,步履匆匆。 望着刘时敏的背影,朱由校心中疑云密布,百思不得其解。 心学分支繁多,实难理清。 韩爌对皇上经筵之“正常”表现大惑不解,而毕自严于内阁办公,却胸有成竹。 毕自严对经筵早有预见,深知此乃皇帝巩固其帝师地位,稳坐内阁首辅之位之举。 经此流程,他日后即便新政失败,亦可保全身后之名,不至于身败名裂。 对于皇上经筵之表现,毕自严唯有感动二字可言。 身为文人,毕自严投桃报李,亦借此机会试探皇上对儒家之态度。 他讲《礼记》,盖因此书乃儒家伦理道德之基石。 只要皇上读过此书,遵循礼制,他便有信心为皇上保驾护航。 至于外廷非议,毕自严深知,皇上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正当毕自严沉思之际,吏部文书与一太监携大红托盘步入,托盘之上,乃毕自严本月俸禄。 “毕阁老,请查收俸禄,签回执以便我等复命。” 太监放下托盘,吏部文书呈上堪合。 如今京官薪资,皆由吏部发放。 毕自严略作浏览,挥毫签字,取出官印,于堪合上留下骑缝之印。 吏部文书撕开堪合,一分为二。 自朱元璋空印案起,骑缝堪合应运而生,以防伪造。 纸张撕开,齿痕各异,加之字迹印痕,无从复制。 钱粮之事,皆需堪核造册,正廉署随时抽查。 毕自严非首个领俸之人,内阁辅臣韩爌及中书们亦相继领得俸禄。 皇上依旧“厚爱”韩爌,正五品俸禄,仅五十银币。 俸禄发放,京城官员皆大欢喜。 银币虽非纯银,折价一成,然其流通无阻,不似宝钞废纸一张。 更何况,京城重启金银之禁风声四起,银币购买力坚若磐石。 黄昏闲暇之际,内阁一小室中,两位中书舍人把酒言欢。 三碟佳肴,清茶两壶,陈年老酒一壶相伴。 “陛下赐毕阁老三百银币,真乃厚爱有加。”周宗文举杯轻酌,感慨万千。 “诚然。”姜扬武点头附和,两人同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却因排名靠后,无缘庶吉士之位。 吏部补官之时,他们被安置于内阁中书之职。 “这三百银币,市面上足足可抵四百两银子。”周宗文继续道。 “反观韩辅,身为先帝顾命大臣,却未得陛下青睐,即便陛下为百官增俸,他亦仅得五十银币。” 姜扬武不屑道,“那韩虞臣,又何德何能,敢奢望每月三百银币?” 两杯下肚,姜扬武酒意上头,言辞愈发直率。 “大明现状,你我皆心知肚明,若让韩爌这等文人掌权,大明岂不翻天覆地?” “慎言!”周宗文连忙提醒,言语需谨慎,以免招祸。 韩爌此人,内阁中书多轻视之,其之所以能入内阁,全凭先帝提拔。 至于办事能力,则全赖身边幕僚。 显然,姜扬武与周宗文皆非韩爌一派。 “刘一爆已辞官,韩爌亦是强弩之末。”姜扬武满不在乎地笑道,“当今圣上重视实干,只要咱们不贪赃枉法,不徇私舞弊,不拉帮结派,陛下自会庇护。” “咱们身为大明进士,韩爌又能奈我何?难道还敢上本弹劾咱们诽谤朝臣?”姜扬武直言不讳。 他们身为内阁中书,对皇帝喜好洞若观火。 只要不触犯国法,便可安然无恙。 再非万历年间那般,一旦被弹劾便只能请辞自保。 如今皇帝实俸,他们皆可挺直腰杆为官,何惧韩爌或东林党弹劾? “话虽如此,但有些事儿,能不发生还是最好。”周宗文无奈摇头,话已至此,不便再多言。 “来,喝酒!”姜扬武举杯邀饮,一切尽在不言中。 言罢,周宗文又为姜扬武斟满一杯,笑道:“辽东捷报已至!” 正当二人把酒言欢之际,一文书手捧捷报,匆匆奔入内阁。 “捷报!”捷报声起,周、姜二人迅速放下酒杯,以巾拭面。 内阁夜班,本只负责公文签收,虽备有酒食,却禁饮酒。然时移世易,规矩渐松,饮酒之事,已无人置喙。 整衣戴帽后,二人急步而出。“捷报拿来。”姜扬武率先开口。 “姜中书,此乃辽东捷报,请查收。”兵部文书连忙呈上公文及堪合。 公文签收,自需配合。姜扬武匆匆盖章,急不可耐地浏览公文:“定辽兵马使杨镐报捷,斩敌百余,救回汉民两千余众!” 周宗文与姜扬武共阅捷报,喜形于色。胜战之喜,难以言表,更兼当值之时,此乃绝佳谈资。 “速抄一份备用,将此奏章由西安门递进。”姜扬武吩咐道。 “我来。”周宗文点头,挥笔疾书,抄录捷报。 “又传捷报。”姜扬武感慨万千,“自新皇登基,大明渐入佳境。” 不久,杨镐捷报由西安门递进西苑。至皇帝寝宫外,小太监面露异色,因室内声响异常。 “轻点!对,就是那!”室内传来阵阵欢愉之声,小太监与守夜太监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公公,此乃辽东捷报。”小太监低声求助。 “放下,回去。”刘洪眼皮微抬,皮笑肉不笑地吩咐。 小太监不敢多言,匆匆离去。刘洪心中暗骂:“这小子,不懂眼色,皇上正与顺妃娘娘培养感情呢。” 拿起捷报,刘洪步入寝宫门外,高声喊道:“皇爷,辽东捷报!” “拿进来。”朱由校的声音随即响起。 刘洪推门而入,见皇上正趴在床上,顺妃娘娘则光着脚丫子站在皇上背上。 “皇爷,定辽兵马使杨镐捷报。”刘洪将公文递上,不敢多言 朱由校摆了摆手,示意刘洪退下。他翻身将顺妃裹入被中,笑道:“这小萝莉,也就这点用处了。” 随意翻阅杨镐奏本后,朱由校便将其弃之一旁。他深知杨镐之能,仅在于亲征,帅才不足。 杨镐与毛文龙配合,袭击建奴粮队,斩敌颇丰。 此乃请功之举,然其统帅大军之能,尚需考量。 第150章 弹劾。 “耳聪目明,此言不虚。”朱由校心中暗赞,眼前弹劾奏本堆积。 杨镐捷报昨夜入宫,今朝弹劾之声四起,杀良冒功之疑纷至沓来。此等情形,大明屡见不鲜。 正统年间,张辅频遭弹劾,朝纲不振,偃武兴文之风盛行。自此,武备废弛,武勋凋零。 正统十四年,陈懋南征,英宗亲征,土木堡之变,军事集团覆灭,武勋失声。大明怪象频现,能者多谤。 成化年间,王越建功立业,封威宁伯,后因汪直牵连,贬谪安陆。 嘉靖时,俞大猷宦海沉浮;万历初,戚继光依附张居正,李成梁威震辽东。 然张居正逝,戚继光难保,李成梁亦养寇自重。天启年间,熊廷弼稍缓辽东局势,即遭弹劾。 崇祯末年,卢象升战死,孙传庭入狱,能者无罪,贤者遭殃。 “夏之令、程正己、曹于汴。” 三本奏章掷地有声,朱由校冷眸凝视刘时敏,“此三人,调往辽东,杨嗣昌麾下任职。” “陛下,贬抑或平调?” 刘时敏小心翼翼地问道。 “平调。”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敢言兵事,便先证其懂兵。运粮之事,尚且一试。” “若不胜任,杨嗣昌可径直弹劾。”朱由校补充道。 “奴婢遵旨。”刘时敏心知肚明,皇帝意在惩戒。 “若抗命不从,直接送刑部。”朱由校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刘时敏闻言一惊,连忙拾起奏章望着其背影,朱由校眼神玩味,深不可测。 弹劾杨镐之奏章,琳琅满目,不下十余本,然仅三人指其杀良冒功,其余皆陈年旧账,聚焦于萨尔浒之败。 文臣武官相争,实乃文官觊觎兵权之举,此乃大忌! 岂容他等闲视之,以为朕乃酒囊饭袋,整日与士卒混迹一堂? 如今,京营几经整顿,精锐归于亲军四卫,老弱则入城建营,京城安稳已握。 至于边疆,朕身为大明之主,自当护佑将领。 朕,乃将领之坚强后盾,岂容胜者无端受劾! “论军事者,当谙熟兵法,以运粮为例。” 毕自严见刘时敏呈上奏本批示,好奇抬头。 “此乃陛下所批?” “非也。” 刘时敏连忙摆手,“此乃奴才依陛下之意所批。” “陛下原话如何?”毕自严追问。 刘时敏环顾四周,低声言道:“若不从,刑部将以越权治其罪。” “陛下对此等妄议军事者甚是不满,欲严惩之。但奴才不敢擅以言定罪,故有此批。” 言罢,刘时敏递上奏本。 毕自严闻言,若有所思。 陛下屡申官员职守之要,此等妄劾杨镐者,无异于自寻死路。 “不如再加几言。”毕自严思索片刻,对刘时敏道,“欲议军事者,须赴辽东参赞军务,为期半年,若仍欲劾,再行上奏。” “这……”刘时敏面露疑虑,似有假传圣旨之嫌。 毕自严见状,解释道:“辽东熊廷弼、孙承宗屡请增援,言人力匮乏。周尚书在京亦多次发文,欲调官员赴辽,然响应者寥寥。” “此法既可解辽东之急,又可止朝臣越权之举。” 毕自严之意,朝臣欲劾,须亲临前线,体验半年风霜,再持证据而归。 如此,既堵朝臣之口,又为辽东解困,一举两得。 “妙计!”刘时敏眼前一亮,当即道,“待奴才回司礼监再拟批红,呈于毕阁老。” 言罢,刘时敏匆匆离去。 毕自严望着其背影,心中暗笑:“这刘时敏,定是回去请示陛下了。” 摇了摇头,毕自严又取出杨镐捷报备份,眉头紧锁。 想到兵部公文提及之箱,更是心生寒意。 斩首百余,皆为真虏,何以确信? 原来,杨镐遣人快马送回一箱,内装百余血淋淋头皮,皆带猪尾。 如今报功,竟以头皮代之。 “此等行径,太过血腥。” 阅罢旨意,要将杨镐诬陷功臣的三人遣往辽东转运司,周应秋亲赴内阁,寻毕自严问个究竟。 于此,他又闻一新讯:毕自严欲使所有议及辽东军务者,皆赴辽东锤炼。 内阁大堂,周应秋惊愕地望着毕自严,问道:“阁老如此行事,岂不畏人言可畏?” 毕自严点头,凝视着这位年仅不惑便登吏部高位的后起之秀,叹道:“然吾更惧大明之亡。” 言罢,他轻啜一口茶,继续道:“吾自履新职以来,终日思索。昔嘉靖朝,严嵩为首辅,父子同朝,贪腐横行,军费匮乏,百官无禄,灾民遍野,无以为生。 世人皆道,严嵩罢黜,世蕃伏诛,天下乃清。 实则不然,犹如海瑞《治安疏》所言:严嵩去后,朝堂依旧混沌,远不及汉文帝之治。” “严嵩之后,徐阶继之,其贪更甚严嵩,江南沃土,尽归徐家。” “忠奸难辨,清浊不分。” “徐阶之后,高拱、张居正相继登场。张居正携先帝遗诏,变法图强,却终遭不幸,身死政消。” “贤愚何别?” 毕自严娓娓道来,内阁大堂陷入一片沉寂。 坐镇内阁首辅之位,毕自严方知大明之疾已入膏肓。 他欲寻大明之病根所在。 “前日讲《礼记》于陛下,吾亦在深思。”“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四朝,何以成大弊?”“在陛下乎?” 毕自严目光炯炯,望向周应秋。 “非也。” 周应秋连忙摇头。泰昌朝不过一月,难定大局。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皇权更迭,各有千秋。 嘉靖初年,励精图治,国势日盛。然宫中风波迭起,嘉靖遂遥控朝纲。嘉靖末年,海瑞抬棺上书,直指嘉靖之大弊。 隆庆年间,穆宗无为而治,垂拱而天下依旧疾苦。 万历初年,张居正借皇权之力,整顿朝纲,方得一时清明。 然而张居正逝世后,万历不敌群臣,遂行摆烂之策,大明自此步入衰退之途。 “下官愚见,朝堂乃天下祸根。”毕自严眉宇紧锁,周应秋则拱手回应。 “忆昔张太岳《申旧章,饬学政》之疏,已历春秋,臣等遍访百官,未见丝毫变革,吏部亦未曾黜一人。此乃积习难改,冷面难施,浮言可畏之故。忠臣常被谗言所伤,庸臣却因循苟且,博得一时虚誉。故臣等宁抗朝命,不敢犯众怒;宁坏法纪,不敢违私请。” 秋于投机之道,颇有心得。他深知模仿张居正新政,需先究其精髓。为此,他特请旨查阅古今通集库档案。 “吾任吏部尚书以来,提拔贤能,罢黜庸才,屡遭弹劾。”他继续道,“然吾观之,天下弊病,在于朝堂,更在于朝臣之务虚。” 毕自严闻言,手指周应秋,摇头苦笑:“你问我惧不畏人言,有你此言,吾已无畏。” “陛下励精图治,毕阁老忠心耿耿,大明岂能亡?”言罢,周应秋呈上吏部对三人调动的奏章,“还望毕阁老票拟。” 毕自严提笔,挥毫而就。周应秋此行,实为投诚。见票拟已成,他忍不住又问:“首辅可知,陛下为何禁朝臣妄议兵事?” 毕自严提笔,于宣纸上写下“胡惟庸”三字。周应秋一惊:“阁老之意?” “文官对武将喊打喊杀,令陛下不安。”毕自严低声道,“李进《昭示奸党录》,你可曾闻?” 周应秋点头。毕自严继续道:“陛下欲重振武事,重启勋贵。若文官与武勋过从甚密,必生祸端。” 周应秋仍感困惑:“可他们是弹劾啊。” “世事如棋,需观时局。国初时,胡惟庸与李善长等淮西勋贵过密,终致灭族。”毕自严道,“大明偃武兴文已久,万历之初,戚继光亦称张太岳门生。” 言及此,毕自严话锋一转:“吾曾读史,载唐太宗得一烈马,武后请赐三物:鞭、锤、刀。太宗不解,武后言,铁鞭不服,则以铁锤击首;再不服,则以刀刃断喉。” 他目光如炬,看向周应秋:“欲扬先抑,欲擒故纵。你怎知弹劾武官者,是欲杀马还是驯马?” 周应秋恍然大悟,拱手道:“下官受教。” 第151章 轻触即合,一触即发 毕自严事件,亦或皇帝严惩妄议辽东战事之例一经传出,翰林院即刻沉寂如渊。 皇帝再度彰显铁腕,军事议题上,妄言者必遭严惩。 三位京官本仕途顺畅,却因皇上一言,被遣往辽东转运司以证自身。 与此同时,毕自严推出“言事辽东”任职新策,辽东废卫设府,急需官员填补空缺。 清流文官所惧何物?唯“君相一心”耳。 君与相一旦恐遭“剪羊毛”。 尤其那宰相,更是实干之才。 “近日京中有何风闻?” 朱由校手持铣刀,削木之余,向身后的魏忠贤问道。 “回皇上,皆是些污言秽语。” 魏忠贤伸长脖子,瞥了眼皇帝手中的活计,低声答道。 “污言秽语?不妨说来听听。” 朱由校手停笑问道。 “自皇上开经筵以来,京城有言毕阁老才疏学浅,难当帝师重任。” “更有甚者,诋毁皇上不学无术。” “不学无术?” 朱由校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朕若用术,他们哭还来不及。” 言罢,朱由校放下手中物。 “还有其他吗?” “还有……说陛下闭塞言路,穷兵黩武,乃亡国之象。” “亡国?”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撇,转而看向刘时敏。 “刘伴,可知外臣为何如此诋毁朕?” “奴婢愚钝,哪知这些?” 刘时敏闻言,微微躬身答道。 “大伴,你说呢?” 朱由校微微转头,看向魏忠贤。 “奴婢亦不知。” “你不知,刘时敏却知。” 朱由校放下木头,站起身来,目光如炬。 “请皇上恕罪。” 刘时敏闻言,脸色骤变,当即跪倒。 “大智若愚,大忠似奸。” 朱由校指了指眼前的两人,摇头笑道。 这两人,一个自保有道,一个忠心耿耿。 “外臣所求,无非听政、听讲、听劝三事。” “奴婢恭聆圣训。” 见皇帝如此,刘时敏连忙附和。 善哉,朕今日欲与卿等共议一二。” “首要之事,乃听政。” 朱由校轻轻一翻,椅背朝天,目光扫过满堂太监,皆是司礼监与典察府之佼佼者。 “听政,乃朕开大朝,广纳文臣之言,亲贤远佞之举。” “亲贤臣者,纳君子志士之仁义道德;远小人者,避身边宵小之谗言。” 言罢,朱由校眼神微冷,扫向眼前太监。 “尔等近身侍奉者,即为小人。” 魏忠贤闻言,眨巴着眼,委屈道:“奴婢怎就成了小人?” 朱由校笑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君子爱名,小人逐利。” “魏忠贤,尔所好者何?” 魏忠贤歪头,无言以对。 朱由校又望向刘时敏:“刘大伴,尔又如何?” 刘时敏叩首道:“奴婢唯忠而已,不求名利,唯愿忠心报国。” 朱由校轻笑未评,续道:“其二,听讲,乃大明经筵日讲。国事有疑,问之内阁;学问不明,求之翰林。 多少人欲以学问献朕,却无门而入。 皆言宽待士绅,不顾百姓疾苦。至于纳谏,当广开言路,使百官敢言,方能垂拱而治。 然,若将国事尽付他人,使之中饱私囊,公器私用,此辈当诛!” 魏忠贤闻言,请旨严惩。朱由校无奈笑道:“汝忠心可嘉,然智谋不足。” 天启四年,东林势大,天启帝终忍无可忍,大加整顿。 叶向高致仕,汪文言被捕。天启五年,东林六君子惨遭不测。 魏忠贤权势日盛,竟得“九千岁”之称。 “《孟子》云:君子可欺以其方。” 朱由校面色诡异,教魏忠贤一计:“令东厂番子,查京中名望之士,散布谣言,毁其名誉,言其贪污受贿,家财万贯,为富不仁。无需抓捕,只需坏其名声即可。” 魏忠贤憨憨问道:“那之后呢?” 朱由校摇头苦笑:“谣言足矣,何须抓捕?若不明,可问干儿汪文言。” 魏忠贤点头,却仍懵懂。刘时敏则面露惊愕,心中暗道:主子爷这招,真乃损招也! 君子爱名,如此毁损,岂不更甚杀戮? 且不提魏忠贤能编织何种流言蜚语。 近日,董应举惊觉夏税征收异常顺畅,自一场抗税风波后,士绅们竟偃旗息鼓。 “陛下手段真乃雷霆万钧。” 望着账房们比对夏税账册与鱼鳞册的身影,董应举心生感慨。 皇帝以身作则,纳税之余,更将皇庄皇店公之于众。 此举对顺天府新政,绝非徒劳无功,实乃皇帝以龙威昭告天下,誓要建立一套公正无私、无有优免的赋税新制。 大明士绅赋税优免之基,乃贵贱有别,皇庄皇店免税,诸王贵勋田亩亦然。 士绅作为“国本”,渐次获得免税特权。 今皇帝田地亦纳税,何人敢不遵? 皇帝此举,直接将不纳税等同于谋反,刘承宇被杀、全家流放辽东后,众人争先恐后到顺天府县城纳税,唯恐皇帝屠刀落下。 这小皇帝手段之狠,较嘉靖有过之而无不及。 嘉靖因怒杀人,左顺门血案震惊朝野;而小皇帝则凭空立法,诛杀文官,无人敢言。 皇帝纳税,尔等何敢不从? 朝臣们不敢弹劾皇帝,转而将矛头指向毕自严推行的张居正新政——六账法。 宝泉局后院,锦衣卫自南直隶押运百万金花银回京,旭日东升,照耀红漆箱子,耀眼夺目。 朱由校笑容满面,迎接押运负责人锦衣卫千户孙云鹤。 一箱白银五千两,整齐码放,锦衣卫押箱不押数,此乃皇帝借鉴后世之法,以防贪腐。 “甲字箱何在?” 朱由校背手问赵晗。 “回陛下,在此。” 赵晗指正中箱子,示皇帝与众官。 “验箱封。” “遵旨!” 衙役上前撕下封条,交众官验看。 封条有堪合,有巡抚、太监印鉴。 “开箱。” 朱由校简单查看,挥手示意。 然第一箱打开,众官失色。 箱顶钥匙下,竟是铁锭! “这……这是何意?!” 韩爌惊骇失色,众臣亦表情各异。 铁锭混银,乃打皇帝脸面! “此乃朕之意。” 朱由校瞥了眼韩爌,淡淡道。 “每箱铁银混装,数额唯账册有记。” 韩爌一愣,旋即拱手:“臣失态。” 在场皆人精,瞬间领悟皇帝深意。 “开其余箱。” “遵旨!” 衙役取钥匙,依贴条开对应箱。 唯八百里加急钥匙可开甲字箱,其余钥匙交替锁箱。 箱开账现,文书点银,众官对银币盈利有所了解。 最终换回百万白银,盈利五十余万。 此言堪称巨款,远超南直隶年赋之总和。 “陛下。” 毕自严立于龙侧,小心翼翼地试探:“可否再从内帑银币中拨些予外廷?” 国库空虚,进项寥寥,毕自严急欲以银币换银,解财政之困。 “休提此事。” 朱由校轻轻摆手,语气坚决。 “朕已赐外廷银币七成,余下三成乃朕内帑所需。” “外廷需银,朕的内帑便不需乎?” 言罢,朱由校斜睨毕自严,目光如炬。 “这……” 毕自严无奈,欲言又止,终是沉默。 随后,朱由校环视众臣,问道: “朕闻,近日有衙门对毕师推行六册法颇有微词?” 闻皇帝言,众臣相视一眼,兵部尚书黄克瓒挺身而出,奏道: “启禀陛下,兵部若推行此法于各卫所,恐生波澜。” “何惧之有?是骡是马,一试便知。” 朱由校挥手笑道,满不在乎。 “若有不服,尽管来试朕之锋芒。” 此言一出,众臣失色。 虽经筵一次,皇帝依旧强硬,对毕自严之支持不减分毫。 “朕已编练四卫。” 朱由校不顾众臣反应,双手扩胸,豪气干云。 “豹韬卫赴辽东,虎骧卫赴凤阳,京中唯余虎贲、龙骧二卫。” “朕倒要看看,何方神圣敢与朕一较高下,拳头谁更硬!” 言毕,朱由校目光如炬,扫视群臣,再次彰显对毕自严之坚定支持。 他,有以力服人之资。 昔日戚继光北上,不过三千戚家军,尚不及他手中二卫之数。 京中二卫,足以镇压四方。 大明矛盾重重,亟待解决,无暇缓缓图之,唯有雷霆手段。 即便内地生乱,朝廷亦能迅速平定,以大义之名,剿抚并用。 此过程,既可练精兵,又可选贤臣。 第152章 清流。 目睹皇帝率锦衣卫与龙营将士浩荡离去的背影,朝中显贵聚首一堂。 “陛下言行间,似在试探众人武力。”孙如游惑然开口。 “或许陛下正欲借此良机,磨砺新锐。”工部尚书徐光启沉吟道。 “新兵未经战火洗礼,尚显稚嫩。”他接着说,“若内地有变,正好作为练兵之石。” 徐光启语毕,众人皆默然,似在回味其深意。“陛下意在乱世中寻治世之道。”毕自严终于开口。 “吾辈身为臣子,当竭力保民,避免战乱之苦。”毕自严语重心长。 “谨遵毕阁老教诲。”周应秋连忙拱手回应,却引来旁人窃笑与不屑。 “马屁精!”私语四起。 正当众人思绪万千,毕自严已签完入库堪合,笑道:“诸君,公务在身,勿在此虚度。” 言罢,他望向晴空,心中对明君之治充满信心,步履轻盈地踏上归途。 毕自严,一位经验丰富的循吏,其政治理念深得皇帝赞许:“实干兴邦,空谈误国。” 踏入文渊阁,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章,毕自严眉头紧锁。 这些奏疏,非但无弹劾之虞,反而皆为营救三位被贬辽东转运司的言官之请。 时间匆匆,京城官员已暗中串联,为三位因弹劾杨镐而被贬的言官鸣不平。毕自严深知,若此风盛行,舆论之力将大打折扣。 翻阅礼科给事中暴谦贞的奏本,言辞恳切:“大臣乃国家肱骨,言官乃天子耳目。今陛下重肱骨而轻耳目,实乃舍本逐末。言官尽职反遭贬谪,日后谁还敢直言进谏?” 毕自严沉思良久,未敢轻易票拟,直接将奏本连同浮票一并封存,送往司礼监。 连续审阅数本奏章,内容大同小异,皆呼吁宽恕言官,勿使其寒心。 毕自严眉头紧锁,决定亲自向皇帝陈情。 步入西苑,毕自严惊讶地发现,虎贲卫士卒未在训练,而是在制作粉条。 皇帝一家其乐融融,皇后煮粉,小贵妃相助,皇帝则坐在小马扎上,享受着美味的粉条。 臣毕自严匆促叩拜,祈愿圣躬康泰。 未及讶异,毕自严即刻向皇上施礼。 皇宫竟似田园,皇帝之举,令人匪夷所思。 毕自严现身,朱由校不以为奇,转而对徐婉儿轻声道: “为毕师备一副餐具,共赴此宴。” 徐婉儿初愣,旋即亲为毕自严盛上一碗热气腾腾、新鲜出锅的粉条。 “臣感激皇后娘娘隆恩。” 毕自严速速躬身致谢,望着眼前餐具,心中茫然。 “朕于西苑所植土豆已熟,留种之余,皆化为粉条矣。” 朱由校边食粉条,边向毕自严道: “毕师猜猜,这土豆亩产量几何?” “臣斗胆,估摸约有三百斤。” 毕自严瞥见西苑校场堆积如山的土豆,略作思索后答。 北方田地,亩产多在一至二石间,三石者,乃为上田。 皇帝耕地,太监或有手脚,以他处之粮然臣非愚钝,不敢直言,故取上田之数。 “三百斤?” 朱由校吸溜粉条,右手伸出二指: “二月播种,朕亲督之,亩产竟达八百斤。” 毕自严闻言,惊愕万分,手中筷子落地。 “八百斤?!” 毕自严难以自禁。 亩产八百斤,此乃何等奇迹? 一亩抵三亩,若广植北方,漕运皆可废矣。 此能救黎民于水火,大明饥荒之时,百姓食树皮、观音土,此景何堪? “筷子落地,再取一双。” 朱由校挥手示意。 “臣失态。” 毕自严连忙致歉,续道: “臣闻亩产惊人,故有此惊。” “先食粉条,再叙此事。” “臣遵命。” 毕自严拱手,急端碗而食。 皇帝食粉之法,简便至极,腌酸菜之水滤出,混入清水煮沸,粉条入锅即食。 毕自严餐毕,朱由校便携其漫步西苑。 “土豆虽高产,却不耐久饿,一时饱腹,随即又饥。” 朱由校指向削土豆皮的徐慧儿,笑道。 此等事,顺妃自是驾轻就熟。 那稚嫩的小公主,偏爱土豆丝,常吃得小腹鼓鼓,转瞬却又嚷着饥肠辘辘。 “……” 闻此,毕自严一时语塞,不知圣意如何回应。 “但朕有妙计,便是制作粉条,此物极耐饥。” 粉条之史,在我国源远流长,至少可追溯至一千四百年前。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中,已有粉条之记载。至宋,陈叟达《本心斋疏食谱》提及“碾绽绿珠”,乃绿豆粉之雅称。 土豆,或鲜食,或切片晒干以久藏。然久置不慎,易变绿生芽,食之则有性命之忧。 毕自严立于帝侧,目睹虎贲卫将士忙碌,满脸狐疑。虎贲、龙骧二卫,各司其职,或劳作,或运水,井然有序。士卒们借西苑池水,将土豆洗净;又抬至机器前,摇动摇把,齿轮旋转,刺辊将土豆压成碎屑。 “此乃何意?”毕自严仿效帝样,抓取土豆屑,好奇发问。 “土豆碎屑,便于团粉(淀粉)溶于水。”朱由校向毕自严解释道,同时将手中团子掷入盆中。“此辊压机,朕命人所制,钢齿坚硬锋利。” “碎屑经水浸泡,团粉自出。” 言罢,朱由校携毕自严前行,至一群过滤士卒前。士卒手持白纱布,包裹土豆屑浆洗。 “浆洗完毕,便得此白浆。”朱由校指着连串大缸道。 “沉淀半日至一日,团粉渐沉缸底。去渣风干,即为团粉。” “吾等所食粉条,即由团粉制成。” “……陛下智谋过人。”毕自严沉思片刻,终吐出四字。 “臣有一疑,土豆取粉后,渣滓如何处理?” “渣滓?朕未曾留意,想必喂猪或施肥矣。”朱由校不假思索地回答。 “再不济,亦可混菜叶蒸饭团。”一直尾随其后的刘时敏,闻言连忙补充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接地气。 粉条往昔乃宫廷贵族之食,士卒仅于犒赏时偶得一尝。 “朕疏忽矣。” 闻刘时敏言,朱由校面露尬色,显其脱离民间烟火之气。 “毕师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臣为言官之事。” 毕自严未再纠缠于食事,躬身答道。 “朕欲遣直言兵事者赴辽东,卿亦赞同。” “然朝中清流异议颇多,臣心有忧。” 毕自严言罢,朱由校默然片刻,问道: “清流何解?” “陛下,欧阳修《朋党论》云:唐末朋党之争起,至昭宗时,尽杀名士,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唐遂亡。自此,洁身自好、以天下为己任、勇于弹劾权贵之臣,皆称清流。” 听毕自严解释完毕,朱由校忽问: “卿恐人言卿重用循吏,而抑清流乎?” “臣惭愧。” 毕自严躬身答道,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毕师观此大缸,乃大明官场之缩影。” 朱由校指缸而言,“日久见人心,如毕师般久经宦海、为国为民者,必沉淀缸底,虽不雅致,却能解民之困。” “而言官如水,为天子耳目,监察群臣,辨奸惩恶。” “孟子云:‘沧澜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言及此处,朱由校目光如炬,看向毕自严, “朕非昏君,然今之水却浑浊不堪。” “何故?渣滓混入其中。” “清流之名,他们可配?暗中收受士绅豪绅之贿,为其奔走呼号。” “清流之名,他们不配。” 朱由校语气坚定,看向毕自严, “卿将朕意传于群臣,清流者,清为净,流为动。” “欲称清流,须清廉自守,敢让锦衣卫查之;须实地考察,动如脱兔。” “做不到者,不配清流之名;敢冒称者,榜之天下,示其虚伪。” 闻皇帝亲释清流之意,毕自严瞠目结舌, “这……此乃全新之解啊!” 有些事情,轻如鸿毛,未上秤时无足轻重。 只手搅动水缸,波涛汹涌 “然一旦上秤,分量之重,恐逾千斤。” 朱由校甩掉水珠,望向毕自严,缓缓道:“祖宗设言官,位卑而权重,闻风奏事,监察百官,原是美意。” “大明祖宗之制,虽无言官规谏君王之权,然两百五十年来,他们未尝不效法前朝,犯颜直谏。” 言罢,朱由校目光灼灼,问毕自严:“朕自登基,常感疑惑,为官者,言语岂能不负责任?” 毕自严闻言,略一迟疑,道:“言官品阶虽低,太祖却赐其言者无罪之权,意在鼓励他们畅所欲言。若言官行事瞻前顾后,便失其本意。” 老臣言辞,颇有分量。 “言官所奏,天子准否,皆在君心。被劾之臣若真有冤,亦可自陈。” “陛下所言‘清’字,臣已明了,但‘流’字……”毕自严神色凝重,“若要言官流动起来,恐其品级难与资历相称。” 朱由校点头,意思明了:官员若如海瑞般流动,御史、给事中等正七品、从七品之职,便不合适了。 “朕欲对都察院进行全面调整,届时将其品级提至正五品。” 朱由校望向毕自严,后世有种血液病,名曰白血病,病因乃克隆性白血病细胞失控增殖,累及骨髓与造血组织,浸润他处,抑制正常造血。此病与大明现状相似,可谓免疫系统失控。 大明清流言官,自文官时起,便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借此机会,提升都察院官员品级,重建监察体系。 “陛下,此事是否需廷议?”毕自严问道。 朱由校点头:“待顺天府新政完成,再议此事。” 小事大议,大事小议,特别之事不议。但此事关乎众人官貌,需提前放风。 “臣遵旨。”毕自严松了口气。 顺天府新政如火如荼,此时若再动都察院,定会掀起波澜。 “朕所言‘清流’之意,你稍后拟旨公告天下。” “若有自称或被称清流者,便令饕餮署、正廉署查之,看其是否名副其实。” “臣……遵旨。”毕自严犹豫片刻,拱手道。 朝中官员结党营私,毕自严岂能不知?但他也无可奈何。 法家三宝:势、术、法。这些人以势成党,一旦触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帝之意,简而言之,便是“上秤”。 儒家子弟,既重面子,又重里子。他们因“清流”二字而聚,便以此打散之。 总有人难以自圆其说。 望着离去的毕自严,朱由校再次伸手搅动水缸。 朝廷这潭水,不能如淀粉般沉淀,泾渭分明。那叫党争!必须让它浑浊起来。 文渊阁内,毕自严刚回内阁,便急召六部尚书前来。 “陛下之策,妙哉!”周应秋闻毕自严言及皇帝欲为清流定性,拍案叫绝。 “清流?彼辈亦敢妄称清流?”周应秋环视在座诸部大臣,对言官们的厌恶溢于言表,言辞间不乏讽刺。 “欲称清流,当行清廉之事,如水之流动不息,否则何以清流自居?” “恐此消息一出,彼辈又将聒噪不休,言朝廷重循吏而轻言官。”礼部尚书孙如游忧虑道。 “非禁言官言事,但勿再以清流自诩,何来轻视之说?”工部尚书徐光启针锋相对,言辞犀利。 “唯愿其言事之时,多加思索。”徐光启补充道,周应秋闻言点头,颇为赞许。 “便依陛下之意,立下规矩。”周应秋目光如炬,扫视众人。 “昔日海瑞,清廉无双,今当以此为鉴,布袍粗粮,老仆种菜,拒收礼品礼金。”周应秋言辞铿锵,意有所指。 此语一出,犹如利刃出鞘,直指清流体系之弊。 “若有清流自诩,表面清苦,暗藏奢华,便依陛下之意,将其虚伪之行昭告天下。”周应秋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如此一来,清流体系之遮羞布,必将被彻底撕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第153章 恩怨。 周应秋言罢,堂内霎时寂然无声。 “以海忠介公为楷模,是否标准过高?” 片刻后,礼部尚书孙如游,这位嘉靖遗老、万历进士,终是开口。 他资历深厚,仕途漫长,对海瑞之名,亦有所闻。 海家在大明,非显赫即望族。 其祖上曾为广州卫指挥,后世子孙亦多显贵。 然海瑞,却如鹤立鸡群,其清苦生活,非一般官员所能忍。 “虚伪之人,自诩清流,若真为清流,何不以忠介公为镜?” 兵部尚书黄克瓒闻孙如游言,不禁嗤之以鼻。他性情耿直,对海瑞崇拜有加,对那些所谓清流,更是嗤之以鼻。 “徐公,您乃清流否?” 正当众人迟疑之际,周应秋突然转向徐光启。 徐光启一愣,随即摆手笑道:“我?清流?与西夷交往,被骂数典忘祖,夷臣之名,岂敢妄称清流?” 言罢,他又反问周应秋:“那周公呢?” 周应秋两手一摊,笑道:“我?幸臣耳。蒙陛下厚爱,得此高位,幸甚至哉!”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陷入诡异之沉默。周应秋自诩幸臣,竟毫不避讳,其官场名声,已置之度外。 “你二人,一幸臣,一夷臣。” 毕自严见状,亦抚须笑道。 “那本阁老,便是循吏了?” “毕阁老过谦了。” 孙如游出声道,“《史记》有言,奉法循理之吏,方为循吏。 但陛下曾赞毕阁老有经济之才,可理国帑之弊,岂能以循吏称之? 依本官之见,毕阁老乃国之柱石也。” “孙尚书谬赞了。”毕自严闻言,老脸微红。 毕自严、徐光启、周应秋三人,皆是大智之人,坦然将自己置于皇权之下,其智慧与胆识。 无人自诩为清流,内心澄明各自知。 “咳咳。” 毕自严轻咳一声,手捋胡须,目光扫视众人,再次发话。 “既如此,便依周尚书之见,以忠介公为楷模,诸位意下如何?” “倘若此官出身富贵呢?” 见众人沉默,韩爌按捺不住,出声质疑。 他岂能容忍清流之本被这些人所毁。 “世人皆有贫富之别,岂能强求富贵之家如海瑞般清贫?” “难道那些志行高洁、不同流合污之士,便不算清流了吗?” 韩爌话音刚落,堂上众人一时陷入诡异的沉寂。 毕自严与六部尚书皆将目光投向他。 片刻后,户部尚书袁世振开口反问: “韩阁老,你究竟是为谁为官?” “是为大明,为陛下,还是为士绅豪强?” “你!何出此言!” 袁世振之言,令韩爌猛地站起,怒指对方。 “哼。” 袁世振淡然一笑,靠椅而坐,缓缓道: “别无他意,只是想起陛下前日之语。”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功成名就。” “陛下曾忧虑科举选才,恐出书呆子,不通世事。” “因此,才有官吏合流之策。” “韩阁老所言,世人皆有贫富之欲,问富贵高洁之士,是否必须如海公般清贫,否则便非清流?” “如此好事,岂能尽归他们?岂非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我告诉你,他们非清流!” 言罢,袁世振站起,衣袖一挥,逼近韩爌。 他与东林党人的恩怨,早在两淮时已结下。 今日占据上风,自是要狠狠反击。 “采菊东篱,悠然南山。” “晋末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隐,躬耕自给,此乃清流。” “我朝海公,不惧权贵,心系百姓,上谏天子,下解民困,此乃清流。” “你所谓富贵之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怎敢妄称清流?” “他们简直是清流之耻!” 虚伪之辈,何谈清高。 “你!” 被袁世振的气势所震,韩爌瞪大眼睛,连连后退。 “你你!” “今日召集诸位,乃为议事,非为争吵。” 见韩爌被袁世振步步紧逼,毕自严心中暗笑,放下茶杯,出声打断。 “本官失态矣。” 袁世振闻言,向众人拱手作揖,谦恭有加。 “海忠介公之标杆,诚然高不可攀。” 见韩爌讪讪落座,毕自严环视众人,缓缓言道。 “袁尚书提及陶渊明,不为斗米折腰,躬耕自给,堪称清流楷模,吾亦深以为然。” 毕自严话锋一转,“细思之,陶渊明与海忠介,皆谙熟农耕之道,此乃共通之处。” “袁尚书所言极是,陛下忧虑朝臣不谙农事,五谷杂粮,六畜难辨。” 毕自严目光炯炯,“吾辈当为小民请命,勇于谏言。” 毕自严笑吟吟地看向众人,提出新标准:“吾以为,以农耕之能,作为评判之尺,诸位意下如何?” “善哉!”韩爌急声附和,标准之变,顿显简单明了。 “种地之事,何其易也,撒种而已。” 韩爌之言,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善!” “善!” “善!” 见状,毕自严颔首微笑,补充道:“何为会种地?以手心之胝为凭。” 言罢,众人恍然大悟,胝者,老茧之谓也。 “此言妙极!”袁世振拍案叫绝,“足茧手胝,此乃勤劳刻苦之象征,善耕者必有此痕。” “袁尚书所言极是。”堂上众人纷纷赞同,心中暗自思量,此番标准,足以让那些“清流”哑口无言。 “哎,吾等竟被暗算矣!”众人心中暗自惊呼,却已无力回天。 一群朝中显贵,于内阁之中高声自辩非清流之辈,犹如一把利刃,彻底掀开了官场清流的伪善面纱。 清流? 无先手无缚鸡之力,畏监察之威,岂敢言清流? 若真为清流,当效法陶渊明,解绶归田,躬耕自给,以明志节;或如海瑞,清贫自守,严于律己,为民请命,赢得青天之美誉。 皇帝幕后策划,毕自严一计既出,京中清流言官顿时噤若寒蝉,往日聚会亦烟消云散。 此乃直击清流之根本,令其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清流官员之道,简而言之,曰“养望”。 大明给事中、御史及翰林诸生,常以谏言为能,屡上书以劝君父。 自此,养望之路开启。 上疏无果,则连章累牍;皇帝不纳,则面陈过失于文华、皇极二殿;再拒,则承天门长跪不起,誓死以谏。甚至绝食、撞柱,以死明志,而疏不绝。 此间,彼辈集结同道,拉帮结派,互吹敢言之勇。 若能得一顿廷杖,更觉荣耀加身,仿佛皇帝震怒,乃其忠贞之证。 然则,此辈看似忠君爱国,实则言行相悖。 清流、科道言官、翰林书生,皆为棘手之辈。 历代帝王,如嘉奖、隆庆、万历及今上,皆避之不及,恐与之辩驳,徒增烦恼。 而今,宣政司京报,成清流大敌。十日一刊,虚伪之名一旦上榜,终身名望尽毁。 毕自严洞悉皇帝对科道言官之不满,意图整肃。 满朝文武,除韩爌等词臣外,皆厌此辈空谈误国。 毕自严身为内阁首辅,更成清流眼中钉。 为官者,皆非池中之物。 毕自严借此良机,对言官一系施以重压。 面对皇帝,他或许柔顺;但面对朝臣,他则刚硬无比。 来哉,共浴泽国,! 闻毕自严欲趁热打铁,公布清流之界,朱由校于西苑笑得前仰后合。 毕公此计,端的凌厉,扯虎皮作大旗,游刃有余。 朱由校挥手示意,转首吩咐:“速将朕与皇后亲制的粉条,各赠首辅及尚书十斤。” “奴婢遵命。”刘时敏身着短褐,躬身应诺,复又问道,“韩爌韩辅处如何?” “亦然。”朱由校挑眉颔首。 刘时敏闻言,忙取秤量粉条。 “此乐何如?”朱由校拉过小马扎坐定,将徐慧儿揽入怀中,轻捏其圆润脸颊问道。 “无趣。”徐慧儿嘟囔道,今日削土豆至手软,心中不快。 “哈哈,明日复有。”朱由校轻笑,放徐慧儿离去,“今日土豆,明日番薯待削。” 徐慧儿闻之,面色一僵,旋而泪如雨下。 “哇!” 哭声惊动煮粉条的徐婉儿,回首见朱由校安然坐马扎上饮水,徐慧儿则立于其前哭泣。 这皇帝,又顽皮! 徐婉儿见朱由校捉弄幼妹,怒气冲冲,其妹常因此泪眼婆娑。 “夫君!”徐婉儿咬牙切齿,声音冷冽。 “朕未招惹她。”朱由校一脸无辜,转身望向爱妻,“朕仅言明日尚需劳作,她便哭了,非朕之过。” 言罢,朱由校起身,吹着口哨悠然离去。 徐婉儿望着皇帝背影,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此乃吾夫,大明之君,打不得,骂不得。 徐婉儿再三告诫自己,终压下怒火,走向大锅旁。 士卒正用其设计的饸饹机压制粉条,朱由校点头赞许。 “朕来试试。”见士卒压完一筒,朱由校出声道。 “遵命!”丁修见皇帝亲至,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取面团放入饸饹机。 饸饹机之运作,乃杠杆原理。 朱由校紧握握杆,臂肌紧绷,粉条如丝般落入锅中,丁修忙以筷搅动,以防糊锅。 自穿越以来,朱由校强身健体,臂力惊人,根基稳固。 此皇帝,除泳技欠佳,其余自保之力皆备。 且其武艺师父乃丁修,加钱居士虽傲娇,但作为戚家军传人,对大明忠心耿耿,授艺无私。 如今天启皇帝,除不善游泳外,已是戚家军中合格之士。 游泳?此生无望矣,善泳者溺。 况乎,朱元璋曾沉小明王于江,有诅咒在前:明武宗正德两度落水,天启帝亦因落水致病。 大明火德,尚红,与水相克。 再者,富贵之人长袍大褂,入水岂能浮起? 第154章 银子 次日清晨,吏部衙门之前,周应秋身为吏部尚书,竟坐在门槛内,手捧饭碗,悠然享用早膳。 “拜见周尚书。”“吸溜~” “陛下御制粉条,果然风味独特。” 行人经过,周应秋便以筷挟粉条,细细品味。 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又啜了一口热汤。“真乃小人得志。” 吏部文书与周应秋擦肩而过,心中暗骂。粉条而已,何足挂齿?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然而,心中酸涩之余,又不禁回望一眼,随即“哎呦”一声,竟撞上了墙壁。 得此御赐粉条者,共有七人。 唯独周应秋,吃得津津有味。 其余人等,包括毕自严,皆将粉条晾晒风干,以供膜拜,不敢轻尝。 皇帝率虎贲卫士于西苑种土豆、制粉条,朝臣们可有异议? 虽有微词,却无人敢言。 毕竟,皇帝所糟蹋者,皆西苑自产,与外臣无涉。 况且,此乃老朱家的传统。 想当年,朱元璋曾指着皇宫菜地,对太子朱标、燕王朱棣等言:“此地可建亭台楼阁,以供游赏。 然吾令内使种菜,实不忍伤民之财、劳民之力。” 只要乾清宫仍悬“敬天法祖”之牌,谁敢妄议此事,必将人头落地。 京中官员对皇帝与皇后制粉条之事,更多的是羡慕之情。 毕竟,皇帝皇后亲手所制,对于臣子而言,此乃无上荣光。 兵部衙门内,黄克瓒望着晾晒的粉条,只觉今日阳光格外温暖。 “杨镐的犒赏银可曾发出?” 黄克瓒转头询问兵部文书。 文书连忙呈上公文:“已随兵科给事中和东厂公公一同出海,由锦衣卫押送。” 黄克瓒点头,心中稍安。担任兵部尚书以来,他深知大明军队已腐朽不堪。 洪武年间,军队尚能饱腹,故而天下无敌。如今,却已今非昔比。 万历初期至中叶,大明军队虽半饥半饱,然犒赏犹存,胜绩频传。 然好景不长,万历二十三年冬日,风云突变。 蓟州兵变,震撼朝野,其深远影响,非仅折损戚家军之殇,实则向外界敲响警钟——朝廷难继军饷。 自此,大明军队凯旋之路愈发坎坷。 黄克瓒手捧公文,夹杂诸多堪合,欣然颔首。 此公虽非军事之才,后勤之道却游刃有余。 其深信,只要犒赏不缺,大明铁骑,纵横无敌。 正当黄克瓒为军饷之事煞费苦心,西苑内,朱由校愁云满面,手捧蓟辽总督文球之乞骸骨奏疏。 蓟辽总督,权责重大,节制三巡抚,辖四镇兵马。 然辽东经略分权,总督之势渐微。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大败,朝廷急调各地精兵援辽。 熊廷弼临行,即从蓟辽总督麾下抽调三千精锐,前后三次,总督麾下几成空壳。 前任总督汪可受不堪重负,告病去职,大同巡抚文球接任。 而今,文球亦显疲态,河北边镇压力山大。 朱由校手持文球奏章,凝视沙盘,目光聚焦蓟镇总督府,陷入沉思。 “前军都督府,何人可掌印?” 良久,朱由校无奈叹息,放下奏本。 万历怠政,将帅断层,青黄不接,陈寅虽有帅才,却已年迈,且将于天启元年病逝。 如今,仅令其于武略院授徒,以享天年。 “何人可往?” 朱由校凝视舆图,眉头紧锁。 “皇爷,工部尚书徐光启求见。” “宣。” 朱由校放下奏本,步入御书房。 “臣徐光启,恭请圣安。” 徐光启见驾,躬身行礼。 “徐尚书所献土豆,确是佳品。” 朱由校步出,随手取一土豆,递予徐光启。 “此物虽非饱腹之选,然产量惊人,随便种植,亩产可达五百斤以上。” 闻听龙言,徐光启躬身施礼,双手恭接圣上赐予的土豆。 “陛下圣明。” 原来,宫中土豆之种,皆出自他手。 望着手中略显青涩的土豆,徐光启急声提醒: “陛下,土豆青芽含毒,食之毙命,万万不可。” 徐光启虽欲推广土豆、番薯等洋货于大明, 然更心系江山稳固,生怕再有龙驭上宾之祸。 天启元年,若再失龙颜,恐非天启,而是天弃矣。 朱由校闻言颔首,他自是知晓,况且御膳之前,尚有试毒太监把关。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望着徐光启,朱由校心生感慨: “覆舟之水,乃苍生之泪,泪满江河,方知民怨沸腾。” 史载,二十四年后,苍生之泪,终令大明这艘古船倾覆。 “若我大明得此嘉禾,苍生泪水或将减少。” “陛下高见,令人钦佩。” 徐光启闻之,双眸生辉。 皇上此言,尽显明君风范。 大明之内,能撼动江山者,唯藩王与百姓。 藩王已衰,百姓之力,却不可小觑。 一旦民食不果腹,必将揭竿而起,直捣京师,让皇帝上演树上逃生之戏。 蓟州兵变,吾作已关联。 “陛下欲广植此土豆于天下,然臣有一事需陈。”徐光启手捧土豆,向皇帝谏言。 “臣于松江试种西洋作物,小有心得。” “初植四年,土豆产量递减,终至绝收。” “访民间老农,一荸荠种植者言,块茎作物需掐尖,否则有此患。” “臣试之,果然,掐尖方能繁育。” “土豆绝收?”朱由校闻之,目光闪烁,抚首沉思。 此情形,似曾相识,爱尔兰大饥荒因土豆绝收而起,历历在目。 土豆以块茎繁衍,代代相传,病毒累积,轻则减产降质,重则绝收。 然我华夏农耕文明源远流长,早已洞察此弊。荸荠种植亦遇此困,遂有掐尖之法。 徐光启举一反三,将此法施于土豆。 “朕记之,令农人试之。”朱由校点头,对徐光启之提醒颇为赞许。 记毕,朱由校问:“徐卿今日所来何事?” “回陛下,为三大殿而来。”徐光启呈上奏章。 “三大门已修,三大殿之争尚存工部。” “臣估算,修三大殿需银一千四百万两。” 朱由校览毕,掷之一旁:“朝廷艰难,内帑空虚。” “先修三大门,三大殿待国库充盈再议。” 徐光启迟疑:“三大殿焚毁,国势衰微,蛮夷不敬。” “非壮丽无以壮威,臣以为当修。” 朱由校戏谑:“徐家出资?或征三大殿税?” 徐光启惶恐跪拜:“朝廷重心在新政与辽东。” 朱由校摇头:“待辽东平定,新政推行,再考虑重修。” “臣遵旨。”徐光启擦汗而退。 朱由校挥手令其离去,待其退出,怒掷工部联名奏章于门外。 “修!修!修!”朱由校怒斥,“一千四百万两,壮国威?” 历史上天启重修三大殿,耗银不过五百余万,加之魏忠贤所欠,亦不过八百万。 徐光启竟报一千八百万,岂有此理! 且历史上重修之三大殿,终毁于崇祯末年,李自成进京,一片石大败,狼狈离去,付诸一炬。 此银,足以招募万千兵丁。 刘时敏见状,躬身如透明,谨慎侍立。 “孙传庭有何奏报?”朱由校半晌方问。 回禀皇上,孙传庭擒获一众文武官员,正欲解送京师。 刘时敏闻讯,忙禀报道:“锦衣卫许显纯已遣缇骑押送。” “嗯。” 朱由校颔首,对孙传庭之举并未讶异。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将皇庄的土豆、番薯赠予孙传庭,令其于广宁试植。再遣几位农耕好手相助。” “奴婢遵命。”刘时敏躬身领旨,转身欲去,又顺手携起徐光启的奏章。 望着刘时敏的背影,朱由校喃喃:“辽东近况如何?” 而在辽东,鸦鹘关镇将府内,尤世功步入大堂,见熊廷弼满目血丝,立于舆图前,连忙劝慰:“部堂大人,您白日里还是多休息为妙。” 熊廷弼半月未得安眠,只因建奴屡屡侵扰,虽毛文龙屡建奇功,但他仍心怀忧虑:“建奴狡诈,吾心难安,唯恐其突袭关隘,荼毒中原。” 言罢,熊廷弼关切地问:“辽东粮价可稳?” 尤世功闻言,怒不可遏:“那些贪婪的粮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您移驻鸦鹘关不过半月,沈阳粮价又涨了一两。” 熊廷弼轻笑,为尤世功斟茶:“才涨五成,已是给我面子了。昔日辽东粮价五两一石,如今十一两,尚算平稳。” “军粮已至,从浑河大营运来。”尤世功答道,却又皱眉,“只是粮食中混杂沙土。” “沙土无妨,数量可足?”熊廷弼问。 “足矣。” “那便筛净,让将士们饱餐一顿。”熊廷弼吩咐道。 尤世功面露难色:“洗米耗水,恐不妥。” 熊廷弼泰然自若,尤世功不解其意,为何对沙土混杂之事毫不在意。 望着尤世功欲言又止的神色,熊廷弼不禁长叹一声。 他岂愿士卒日日劳碌于淘米? 往军粮中掺沙,此计虽古,却也实属无奈之举,意在提高贪腐门槛。 虾米混杂,难以高价出售;若清洗再售,贪墨虽减,却难抵人工之费;贪多则易露马脚,上下皆非盲者。 此法源自山东按察副使陶朗先,辽东上下皆行之。 熊廷弼初至辽东,陶朗先便鼎力相助,从登莱两地筹措物资。 尤世功面露疑惑,欲言又止,熊廷弼心中不悦。 “有何疑问?” “部院大人,末将心存疑惑。”尤世功鼓起勇气。 “我军已挫建奴锐气,朝廷为何不再发援兵,一鼓作气,将其歼灭?难道朝廷无意速平叛乱?” 大胜之后,辽东士气高昂,京城消息频传,文武官员心中难免揣测。 “此等事宜,岂是你所应考虑?”熊廷弼瞪目而斥。 “速去巡查关口,本官稍后亲往!” “末将告退。”尤世功见状,连忙告退。 “人心难安啊。”熊廷弼望着尤世功的背影,微微眯眼。 朝廷图平息叛乱,他志在重建辽东都司,皇帝则欲推行新政,重编新军。 各方心怀鬼胎,几近明争,自然波及下属。 能力不足,尚可补救;跟错主子,则万劫不复。 正当熊廷弼沉思之际,尤世功匆匆返回:“部堂大人,杨转运使到访。” “快请!”熊廷弼回过神来,连忙吩咐。 “下官杨嗣昌,参见熊经略。” 杨嗣昌步入镇将府,恭敬行礼。 “快快免礼。”熊廷弼见杨嗣昌身形消瘦,却精神抖擞,连忙扶起。 二人并非初见,熊廷弼深知杨嗣昌能力非凡,能将登莱、天津两地粮食安稳运示意尤世功退下。 待堂内人静,熊廷弼急不可耐地向杨嗣昌发问:“辽左局势,近况如何?” 辽河为界,西为辽左广宁、宁远、义州,东乃辽东辽阳、沈阳、铁岭之地。 “已大致平息。” 杨嗣昌点头落座,缓缓道来,“那孙传庭,真乃狂狷之士,手握兵权,肆意杀戮。” 他言及孙传庭之疯狂,如斩草除根,广宁、锦州等地卫军官兵,几乎被砍去一半,就连李成梁之侄李如榛,亦因贪污军饷而命丧其手。 “砍得好!”熊廷弼拍案叫绝,又急切追问。 杨嗣昌继续道:“遵陛下旨意,广宁府九十四万亩卫所田已分予诸卫所军,未得田者亦被遣去屯田修河。 孙传庭更募得豹韬卫及两万新兵,正紧锣密鼓训练之中。” “好!好!好!”熊廷弼连呼三声好,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他早闻孙传庭之名,今得杨嗣昌亲述,更觉其人非凡。 “有此豹韬卫驻守广宁,吾后顾之忧尽除矣。” 熊廷弼面露红光,感慨道。 孙传庭以半年之功,整肃广宁,未起波澜,配合废军户之策,辽东自给自足指日可待。 更甚者,此举还解决了将领养寇自重之弊,实为妙策。 “分田之时,查出多少贪腐之辈?”熊廷弼忽而眼神凌厉,问道。 “兵备道上下,世袭卫所官,几乎一网打尽。” 杨嗣昌回以心照不宣之笑,“名单已送刑部,待陛下御批。” 闻此,熊廷弼对孙传庭更添几分赏识。兵备道背后,朝中皆有人,孙传庭竟敢动之,实为胆大包天。 “广宁府,已尽在豹韬卫掌控之中?”熊廷弼再问。 “然也。” 杨嗣昌点头,“豹韬卫新设武德司营、军法营,已分遣各卫,文武官吏职责分明。孙知府有令,各守其土,各负其责。” 熊廷弼点头称赞,面露笑意:“广宁既定,辽沈可图矣。” 他深知辽东宝地,只要稳住五年,必能大治。 这块世人眼中的贫瘠之地,在熊廷弼眼中,却是一片潜力无限的膏腴之壤。 第155章 建奴 鸦鹘关外,春意已逝,夏意正浓,然万物虽盛,此地却静谧得异常,仿佛连风都屏息以待。 山巅之上,建奴高层汇聚,目光所及,鸦鹘关如铁壁铜墙,肃杀之气弥漫。 阿济格怒不可遏,鞭击石侧,愤慨道:“狡猾如狐的明军,不敢与我勇士正面交锋,尽施诡计!” 言罢,更是指天骂地,恨其如“缩头乌龟”,坚不可摧。 “此关不除,如鲠在喉!”众将领纷纷附和,昔日战略之争再起波澜,黄台极之名被提及,一时议论纷纷。 正当群情激昂之际,一阵咳嗽声如惊雷般划破喧嚣,努尔哈赤,这位后金之基,八旗之主,威严依旧。 即便岁月染白了他的发,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势仍令众人噤声。 “阿玛,您安否?”多尔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轻拍其背,助其顺气。 努尔哈赤淡然一笑,摆手示意无恙,随即目光如炬,扫视众人。 “明军仍龟缩不出?”努尔哈赤沉声问道,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禀大汗,确是如此。” 扈尔汉,亲兵之首,上前禀报,言及明军分兵驻守,意图拖延。 “各关口亦无大动,北路明军入开原,忙于筑城;抚顺关外,战事胶着,代善将军正苦撑。” 莽古尔泰补充,言及明军战术之狡猾,三线布局,耗字当先,令建奴将士无不愤慨。 此情此景,众人皆面露不忿,明军之策,实乃“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令建奴陷入被动。 萨尔浒之战,虽为转折点,但今日之困局,更显明军策略之深邃。 建奴凌厉一击,正面击溃明军三路精锐,令辽东明军如惊弓之鸟,汉民人心惶惶。 然而,熊廷弼的到来,如春风化雨,渐渐治愈了这片土地的恐惧。 尤其是散羊峪堡一战,川军力挫两白旗,令建奴阵营震撼不已。 连番交锋中,建奴深刻体会到明军之变。如今,辽东明军,即便是本土汉卒,亦敢于与建奴殊死搏斗,川军更是舍命求财,勇不可挡。 “父汗,下一步何去何从?”阿济格望着努尔哈赤铁青的面庞,硬着头皮发问,成了众人眼中的“替罪羊”。 八旗将领皆不愿再与熊廷弼于鸦鹘关外周旋,原因有二:其一,得不偿失。 密林消耗战,胜则无获,败则命丧,而明军有朝廷撑腰,战死沙场,家人得田;斩敌首级,更可领赏。 反观建奴,赏赐源于劫掠,此等战斗,实非所愿。 其二,心生艳羡。黄台极领两白旗新兵于朝鲜掠夺,虽遭毛文龙阻挠,仍满载而归。 众将心中不平,为何他人逍遥,自己却在此苦熬? 阿济格适时发声,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亦附和道:“四旗兵马久留鸦鹘关,士气低落,请战声四起。无论是强攻关隘,还是绕道突袭,皆需速战速决,以免军心涣散。” 何和礼之意,不言而喻。建奴之所以能支撑至今,全凭胜战与掠夺。若再拖延,恐生变故。 努尔哈赤听闻儿子与大臣之言,沉默不语,咳嗽声起,六十二岁的他,历经风霜,身体已大不如前。 在与熊廷弼的较量中,他亲临前线,企图诱敌出关,却未料局势如此棘手。 此言对他身躯实乃重负累累。 沉思于二人之言,环顾诸将神色,片刻之后,努尔哈赤终启金口,掷地有声: “强袭之!” 眸光中闪烁着不屈的坚毅,他环视众人,语带豪情: “鸦鹘关一破,沈阳便指日可待,我军将如破竹之势,直捣黄龙。” 努尔哈赤气吞山河,冷笑道: “熊蛮子妄图凭一隅之地,阻我大金铁骑,何其愚不可及!” “既欲以坚壁清野困我,我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碎其龟壳,彰我大汗之威!” “吾等谨遵大汗圣谕!” 众将闻令,纷纷拱手,齐声响应,气势恢宏。 自此,告别冗长消耗,迎来决胜之机。 令包衣勇士冲锋陷阵,虽惨烈却胜消耗之策,彼辈若逝,亦免粮秣之累。 若鸦鹘关失守,则可溯太子河而上,直取沈阳,虽道阻且长;亦可循清河堡而下,横扫明军屯田富庶之地,如奉集、虎皮驿等堡,皆在掌握之中。 闻辽东明军广植屯田,财货充盈,此番征伐,更添胜算几分。 \"杀声震天!\" 呐喊如雷鸣,在鸦鹘关外轰鸣回荡。 夕阳垂暮,火烧云绮丽天边。金光穿透,空气中血腥味浓重,仿佛凝血成雾。 断肢残骸,星罗棋布于黑土地,坑洼间尽显凄凉。\"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城墙之上炮火 ,草芥之微,岁岁枯荣,人却难复生。 俯瞰之下,鸦鹘关外,人群如蚁,自密林驱出,阵型松散,向关隘奋勇冲击。 衣衫褴褛,武器简陋,更有甚者,赤手空拳。 密林深处,军队严阵以待,棉甲裹身,刀枪剑戟,弓弩齐备,双眼充血,望战场如饿狼扑食,贪婪而狂热。 鸦鹘关,三道边墙固若金汤,选址精妙,地势险要。明成化年间,韩斌副总兵巧夺天工,筑此雄关。 第一关,山脊间横亘,断山口之路;第二关,石障立于峡谷,两崖对峙;第三关,巨石之巅,俯瞰全局。 \"放箭!\" 一声令下,第一关墙上箭如雨下,破空之声呼啸,黑影遮天蔽日,兵群哀鸿遍野,多语交织,悲鸣四起。 建奴无差别攻击,各族一视同仁,炮灰群中女真人,皆杜度亲随之家眷,因主不保,全家为奴。 \"射箭!\" 人群迫近百步,额真令下,伏兵齐发,箭矢如雨,关墙之上,\"箭袭!\" \"举盾!\" 呼声连连。 \"嗖嗖!\" 寒光闪烁,预警虽早,仍有不幸者,或迟或霉,中箭倒地。 “杀!” 望见关墙上的纷扰,关外人群瞬间爆发出阵阵高呼。 “主子,前锋的敌人恐将崩溃!” 一人骑马至望山脚下,急报努尔哈赤前线战况。 “阿济格贝勒遣人来问,是否派披甲勇士前去压阵?” 这时代,战场形势全凭肉眼洞察。 努尔哈赤年岁已高,目力不济,即便身处高处,依旧模糊不清。 “勿急,逃者斩,再派勇士上阵!” 努尔哈赤放下远眺之手,语气严厉。 “召他们来,便是攻关!” “传令,首登鸦鹘关者,家人抬旗!”与此同时,鸦鹘关第三道关口的石柱之巅,熊廷弼手持望远镜,凝视远方战场。 此镜乃万历年间利玛窦所赠,非朱由校所赐。接镇辽东重任时,万历皇帝亲赐于他。 望远镜中,如痴如狂的炮灰冲击着第一道关口,熊廷弼眉头紧锁。 “那赤!” 他虽未见努尔哈赤,却识得其三子阿拜与一女婿。 忆起万历三十六年十一月,他巡视辽东,曾至鸦鹘关,努尔哈赤遣阿拜与女婿携礼相迎。 他仅留美食与酒,以应野外之需。 那次勘察,他确定失地广袤,强制数万军民内迁,并上书弹劾辽东巡抚赵楫与总兵李成梁,直言其丧权辱国、欺君罔上。 此刻,凝视对面山头隐约熟悉的人影,熊廷弼思索片刻,转头问尤世功:“陛下赐的西夷炮,可曾带来?” “带来了,五门。”尤世功虽不明其意,却迅速回答。“快,速将炮吊上来!” 熊廷弼再次举起望远镜,隐约见一五六十岁、身形魁梧之人,心生一计。 “遵命!” 尤世功拱手,迅速翻身而下,命人准备火炮。 熊廷弼标兵动作神速,千余斤的火炮,仅用一个时辰便吊上石柱。 火炮勉强固定,熊廷弼立于炮旁,凝视对面山头。 对面之人竟毫无惧色,仍驻足观望。 “孙元化,可见对面山头高台?” 熊廷弼将望远镜递给炮师。 “可见,但击中甚难。” 孙元化估算距离后,面露难色。 “即便不中,亦要吓他一吓!” 熊廷弼深知火炮精度,当即下令。 “我试装孙元化点头,命小兵垫砖调整炮口,开始装药。 “熊经略,装药过量,我们还是撤离吧。” 见火药装填完毕,留出长索,孙元化急劝。 过量装填,恐致炸膛。 “撤离,撤离。” 熊廷弼点头,大炮炸膛,他屡见不鲜,岂敢轻忽。 须臾之间,五根火药引线熠熠生辉,旋即点燃。 “砰!砰!砰!砰!砰!” “命中了否?!” 熊廷弼掩耳欲聋,对着身旁手持望远镜凝视的孙元化厉声问道,声如洪钟。 “似未中的!” 第156章 布防 “中则中矣,未中则未中,何谓似未中乎?”闻孙元化之言,熊廷弼眉宇紧锁,一把夺过望远镜,极目远眺。 半晌,熊廷弼仍是一头雾水。 那实心铁弹,非后世炮弹之比,一击之下,并无尘烟蔽日之景。 寻觅良久,弹着点竟无处觅踪,唯高台依旧矗立。 “究竟落于何处?”熊廷弼问道。 “落于高台之下。”孙元化手指对面,示意熊廷弼调整镜头。 熊廷弼连忙照做,寻得数人聚集之处,不禁喃喃自语:“能及对面山头,实乃佳音。” 西夷炮,重达一千六百斤,据孙元华等人试验,交战射程可达六里。 若瞄准高处,射程更可达二十里,然其命中与否,全凭天意。 而此石柱至对面山头,约有十五里之遥,故需加大装药量。 “瞄准对面山头,轰之!”熊廷弼下令。 “遵命!” 孙元化拱手回应,对熊廷弼的“抽签式”放炮并未劝阻。 火药虽好,但试炮亦需,大明火药,何愁不足? 且对面山头之人,定是建奴高层,万一命中,那便是大功一件。 与此同时,后金一方,望着嵌入山壁如拳大小的弹丸,高层们面面相觑。 努尔哈赤亲手抠下弹丸,掂量一番,面露惊色。 “大明火炮,竟能射至此远?”努尔哈赤望向鸦鹘关方向,惊道。 “似是如此。” 何和礼附和道,“我方才见空中飞过三四黑点,正欲满山寻找弹丸。” “速去!”努尔哈赤下令。 “遵命!”何和礼等人应声而去,吩咐众人遍山搜寻弹丸。 众人散去后,努尔哈赤独自立于弹坑前,心潮难平。 李成梁之阴霾,如影随形,缠绕其一生,直至逝世三载,他才得以挣脱束缚,高举反明大旗。 然而,后金与大明之间,宛若天堑,难以逾越。 萨尔浒之战,他虽全歼明军三路,却仅隔两年,大明便重整旗鼓,刀锋直指其颈,犹如炮弹之迅猛。 他麾下勇士,力大无穷,却难及明军火炮之威,弹丸直落山头。 眺望鸦鹘关,努尔哈赤心头笼上一层阴霾。 夕阳西下,建奴攻关之壮举,终化为泡影,散兵游勇,四散而逃。 尤世功目睹关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颓然之色溢于言表。 昔日建奴之小打小骨枯”,清河关失守之惨烈,绝非虚言。 关外尸体,堆积如山,高达三丈。 惨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尤世功怒捶女墙,痛骂建奴。 正当尤世功沉浸于凄惨之时,熊廷弼之声在关墙上响起:“贺世贤,带后营戒备,防建奴夜袭!”“遵命!” 贺世贤应声而去,熊廷弼又嘱:“将木材、火油掷于墙下,焚尸灭疫。” “遵命!” 熊廷弼一声令下,战后清理工作迅速展开。明军驻守鸦鹘关,不仅加固关口,更备下大量木材。 知建奴善用人海战术,熊廷弼早有防备。 对于被迫攻关者,土葬恐引瘟疫,唯有焚之。 军士们将浸满火油的木材搬运上关,四五千斤木材、稻草倾泻而下,再浇上火油,一把大火熊熊燃烧,吞噬着关外的血腥。 出关收拾尸体,无异于送死,唯有放火一途,方能解决问题。 “啊!”大火熊熊,关外传来阵阵惨叫,令人心碎。 熊廷弼闻之,虽心如铁石,惯于血腥,亦不禁心生怜悯。 关外百姓,多为高淮、李成梁之剥削所迫,无奈逃离大明,而今却命丧于此,可悲可叹。 “唉!” 熊廷弼独立于关墙之巅,烈焰炙烤之下,不禁长叹。 眼前熊熊火焰,恰似大明对建奴叛逆的滔天怒火,喷薄而出。 “速传帅令,武靖营即刻增援!”他斩钉截铁。 “部堂,这……”尤世功侧立其旁,满脸疑惑。 鸦鹘关已集重兵一万五千有余,若无出关决战之意,何须再调武靖营? “建奴以奴隶为饵,意在消耗我军火药,挫我军锐气。”熊廷弼目光如炬。 “此乃孤注一掷,意在强夺鸦鹘关。” “吾断言,建奴大军此刻正潜伏于那山峦之后,伺机而动。”他手指鸦鹘关外青山,神色凝重。 “一夫当关,终难挡建奴千军万马。” 熊廷弼的揣测果然精准无误。 随后三日,建奴驱使俘虏与降汉,如飞蛾扑火般,屡次冲击鸦鹘关防线,即便他们多次掀起反抗浪潮,却总在血泊中被无情镇压,继而被迫继续冲锋。 韩斌所选鸦鹘关之地,堪称险要至极,其东北四十里处的赫图阿拉,更是重中之重。 即便建奴推行去中心化管理,坐拥赫图阿拉、马儿敦寨、古勒寨、界凡寨四大要塞,但赫图阿拉作为老寨,仍是建州女真的心脏地带,努尔哈赤便是在此诞生。 其政治地位亦非同小可,自万历三十一年起,努尔哈赤于此大兴土木,增修外城,直至万历四十四年,他在此称汗建国,定都于此,即便后来迁都沈阳,赫图阿拉仍被尊为兴京。 赫图阿拉的建立,标志着建州女真摆脱蛮荒,步入文明。 昔日双方多在萨尔浒周边对峙,鸦鹘关得失并无大碍,但自熊廷弼在萨尔浒周边大兴土木,击退努尔哈赤后,局势逆转。 建奴难以速入中原,只得从周边势力身上寻求生存之道,对明军则转为守势。 李成梁昔日养寇自重,第一步便是放弃鸦鹘关,让努尔哈赤得以安心发展。 熊廷弼亲巡后,毅然上书弹劾,誓要将李成梁严惩不贷。 大奠堡、新奠堡失守尚可接受,但鸦鹘关被弃,实属居心叵测。 与熊廷弼交战两年,努尔哈赤亦对其心生畏惧,深知其稳中求胜。 鸦鹘关至赫图阿拉,直线距离四十公里,曲折蜿蜒,实则一百一十里。 这一百一十里,对于当时的人们而言,颇为敏感。 六七十年前,嘉靖四十年,戚继光创造战争奇迹,台州大战九战九捷,其中花街之战,更是一夜急行军一百一十里,以寡胜众,大破倭寇,救出俘虏五千余人,仅阵亡三人,震惊天下。 要知道,当时军队正常行军速度,每日不过三四十里。 而今,镇守沈阳的明军主将,正是戚家后人。 努尔哈赤深知,一旦他攻打朝鲜、内喀尔喀,明军或借此奇袭老寨。 鸦鹘关的存在,对于努尔哈赤而言,已成心头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无论能否诱出熊廷弼于鸦鹘关,此关必破! 至第五日,鸦鹘首隘已摇摇欲坠。 熊廷弼立于三隘石柱之巅,目睹城墙之上士卒与难民激战正酣,双手紧握,愤恨难平。 人海战术,实为卑劣之举。 于我华夏陆军两千年辉煌史中,此术最为人不齿。即便是装备简陋之抗美援朝,亦未曾用之! “建奴贼子,他日吾必犁庭扫穴,以雪此恨!” 言罢,熊廷弼松手,侧目问朱万良:“四隘进展如何?能否于首隘陷落前竣工?”此行三将,贺世贤、尤世功与朱万良伴其左右,姜弼守武靖营,侯世禄守铁岭。 “回大人。”朱万良连忙拱手,“我等抵达后即刻筹建,以战车为基,壕沟已挖,城墙雏形初现。” “末将保证,三日,仅需三日即可完工。”“三日?哼。” 熊廷弼闻言冷笑,对朱万良之进度颇为不满。 “尔等畏战不前,今修关墙亦拖沓至此,何其无能!” “本官限尔等一日之内,务必筑起关墙!” “遵命!” 朱万良闻熊廷弼怒言,不敢多言,唯诺应命。 挥手遣朱万良退下,熊廷弼凝视对面山影憧憧,陷入沉思。 武靖营东移,他心存疑虑。 恐建奴声东击西,主攻抚顺。 抚顺仅有两千土司兵与三千川兵,兵力薄弱。 “令沈阳总兵张良策、宣府副总兵杨宗业率军进驻抚顺,协防此关。” 良久,熊廷弼心意已决,乘篮而下。 未几,三隘之上,炮声隆隆。 熊廷弼归镇将府不久,驿卒奔忙,辽东各处皆闻风声。 次日午时,一封加急密信送至广宁知府大堂。 “东家,此乃熊经略八百里加急密函。” 孙传庭刚毕公务,贴身长随携密信急入知府衙门。 “哦?” 孙传庭魁梧面容露出一丝疑惑,熊廷弼何事相求? “呈上来。” 孙传庭点头示意长随,先验密信“辽东经略”火漆印后,方拆信封。 密函之事,需谨慎以待。 “……” 片刻之后,孙传庭览毕熊廷弼信中言辞,面色骤变,诡谲难测。 往昔,他与熊廷弼虽有交往,却多限于物资调拨之务,广宁借此与察哈尔各部互市,换取马匹牲畜,而熊廷弼那边对此需求迫切。 然而,军事调遣之事,二者间却鲜有交集。 孙传庭身兼数职,广宁知府、守备、定辽兵马副使以及豹韬卫中郎将,前三者皆受熊廷弼节制,但豹韬卫中郎将一职,则直属天听。 信中,熊廷弼竟邀他率领豹韬卫前往沈阳一探。 其由头颇为直白,身为天子亲军豹韬卫的中郎将,熊廷弼欲借此请他代天子巡视辽东诸军。 “熊廷弼此举,意欲何为?” 第157章 纵火。 且不论孙传庭对熊廷弼邀约的盘算如何,单说鸦鹘关前线,建奴正以“飞蛾扑火”之势,猛攻关墙,此情此景,亟待火速奏报朝廷。 姑且不论其他,正可借此契机,催促粮草辎重加速输送,以解前线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熊廷弼对战局的筹谋,借由骆思恭之手,随辽东锦衣卫之卒,悄然传入西苑。 “三面合围之策,岂非重蹈杨镐覆辙?” 朱由校览毕熊廷弼信中战术,不禁眉头紧锁,旋即又自语道,“不然,此番未邀朝鲜助战,确有不同。” “砰!”言罢,朱由校怒拍案几,霍然起身,步至沙盘之前。 抚顺关外,萨尔浒、界凡、古勒寨等地形,宛如棋盘上的棋子,错落有致。 熊廷弼欲以鸦鹘关为饵,牵制建奴大军,令辽阳守军与川军、土司兵协同,攻取萨尔浒、界凡,以此为出关作战之基石。 然而,明军果真具备出关决战之力乎?朱由校览及熊廷弼“辽军可战”之语,心中不免忐忑。 冒险一试?还是稳扎稳打? 朱由校沉吟良久,忽而灵光一闪,转头对刘时敏道:“速召赵率教觐见!” 毕竟,尚有赵率教这位五十余载沙场老将可用。 “遵旨!”刘时敏应声而去,不多时,龙骧卫中郎将赵率教身披铠甲,步入御书房后堂,恭声道:“末将赵率教,恭请圣安。” 朱由校摆手示意其免礼,近前沙盘,问道:“熊经略欲以鸦鹘关为饵,诱敌深入,再令定辽右卫与抚顺关兵马出关,图谋建州之地,卿以为如何?” 赵率教凝视沙盘,沉吟片刻,道:“陛下,若依熊经略之计,平定建奴,恐非五六年之功不可。” “此言何出?”朱由校手指轻敲沙盘,追问道。 赵率教手持教棍,侃侃而谈:“杨镐昔日四路出兵,意在毕其功于一役,全歼建奴,以保辽东数十年太平。而今之计,却似细水长流,持久战矣。” 第二路,总兵官马林领兵会合叶赫军,自开原出三岔口,沿边墙如蛟龙南下,势如破竹,直捣界凡。 赵率教以手为笔,自北向南勾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至于第三路,”他续道,“则以杜松为主将,辅以王宣、赵梦麟等总兵,沿浑河,出抚顺,直指萨尔浒。” 又一弧线跃然图上,与前一条在苏子河上巧妙交汇。 “原计乃两军破界凡、萨尔浒后,苏子河会师,共赴东征。” “而第三路,”赵率教紧握教杆,言及此处略显激动,“由总兵官李如柏统率,出鸦鹘关,与东进主力合围建奴。” 其言毕,教杆之手不禁紧了紧,心中波澜难掩。 “此计本欲声东击西,为破西寨造势,而后自北而南,自西而东,步步紧逼,诱敌于老寨,再四合围歼。” “遗憾的是,”赵率教叹了口气,“声东击西之计被建奴识破,刘铤部孤军深入,未能牵制敌力。马林、杜松两部亦未能及时会合,反被建奴各个击破。” 朱由校接过教杆,指向萨尔浒,感叹道:“确是如此。” 赵率教闻之,难掩失落。 萨尔浒之战,大明原拟决战赫图阿拉,而非此地。 杨镐之计本无瑕,奈何内部隐患重重。 兵员不精,路线泄露,后方催促又急,种种因素交织,终致惨败。 片刻沉默后,朱由校望向赵率教:“适才你所言,若依熊廷弼之策,平定建奴需五六年之久,为何?” “陛下,”赵率教回答道,“若只图掠地而不歼敌,无异于扬汤止沸。” “建奴虽无城郭,然山野草莽之中亦能生存。” “即便我们此番占据萨尔浒、界凡等地,亦难免其骚扰,恐得不偿失。” 朱由校闻言,轻笑以对:“此无须挂怀。” “我大明物力丰盈,何惧与建奴在辽东周旋?” “至于骚扰,”他转向刘时敏,“豹韬卫火器配备如何?” “回皇上,”刘时敏答道,“据孙将军上月奏报,前中两营已装备五成掣电铳,后营亦配备了八十门震虏炮。” 闻听圣上谕旨,刘时敏疾步禀报: “唯左右两营,尚未全面换装新式火器。” 朱由校挥手,诏令如流:“速命孙传庭率豹韬三营移驻辽阳,听熊廷弼经略调遣。” 见火器筹备近毕,朱由校果决下令,言简意赅:“熊卿欲战,军心不可挫。出击,筑垒!” “粮草之事,辽东巡抚孙承宗全权负责。” “转运使杨嗣昌,亦需确保物资周转无阻。” “另告熊廷弼,勿忘朕赐图纸。朕欲辽东,亭堡相望,看大明筑垒之速,与建奴赴死之急,孰更胜一筹。” “奴婢领命。” 望着刘时敏渐行渐远的背影,朱由校目光如霜。 成化犁庭,犹有遗珠。 真正犁庭扫穴,当掘地三尺,播撒文明之种。 否则,边陲荒野,杂草必复生。 努尔哈赤猛攻鸦鹘关,至第七日烽火未熄。 人海战术之残酷,仍肆虐不止。七日之间,关外已堆积尸山,近三万英灵陨落。 “部堂,局势危矣,不可再续。”尤世功于三道关石柱旁,望着远方沉思的熊廷弼,焦急万分。 熊廷弼瞪目以对:“若非如此,汝有何策?弃鸦鹘,退至李成梁所筑之关乎?” 尤世功欲言又止,终叹道:“然此皆我大明子民也。” 熊廷弼怒喝:“休要妇人之仁!彼辈已沦为建奴爪牙,非我大明百姓矣!若放建奴入关,又将有多少生灵涂炭!” 尤世功默然,无言以对。熊廷弼轻拍其肩,深知其情非得已。 妇孺之血,染手难涤,士气日衰,大明军心如焚。驱无辜之民为前驱,此计阴狠,士气大挫。 “部堂!姜弼将军有信,武靖营前营距鸦鹘关仅十里。”石柱下忽传呼喝,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重。 “令其于关口五里外扎营。”熊廷弼朗声回应。 姜弼武婧营前营至,关内明军稍舒一口气。努尔哈赤亦察觉此变,见鸦鹘关重振雄风。 “明军换防矣。”第八日晨曦初现,努尔哈赤隐于密林,窥视关墙,心中暗惊。 七日之间,熊廷弼所率不足两万明军,凭鸦鹘关一隅之地,力抗建奴蚁附攻城,直至援军来援,其坚韧不拔,令人叹为观止。 “父汗,二哥来信。”阿济格匆匆而至,努尔哈赤面色一沉。 “何事惊慌?”努尔哈赤转身问之,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明军抚顺关之部,绕道攻界凡寨,幸得二哥击退。”阿济格答道。 那鼠辈屡屡偷袭,何足挂齿,有何信要呈于我? 努尔哈赤闻此,眉宇紧锁。 “彼辈撤退之际,竟放火烧了界凡山,吉林崖此刻已陷入火海。” 阿济格硬着头皮禀报。 吉林崖,界凡山之巅,俯瞰苏子河,萨尔浒寨尽收眼底。 一旦吉林崖遭焚,界凡山皆成焦土,张学良所葬元帅林亦难幸免。 “!!!” 努尔哈赤闻言,双目圆睁。 “长生天在上,誓要屠尽明贼!” 言罢,努尔哈赤如虎添翼,怒吼连连。 女真与部分蒙古人共尊长生天,信奉萨满,崇尚自然法则。 然爱护环境之说,彼时尚未流传。 简而言之,山中严禁烟火! 明军出关,竟如此肆无忌惮。 战事当前,杀人放火,岂有此理! 犹如孩童斗殴,败者竟毁人窗棂。 时至六月,天干物燥。 辽东之地,温带季风气候,阔叶林与针叶林交织,山火肆虐,不堪设想。 努尔哈赤心知肚明,明军此举,将酿大祸。 “各营奴隶,齐攻鸦鹘关!” 努尔哈赤手指前方,一声令下。 “奴隶伤亡何足论,鸦鹘关必取!否则,无用之辈!” “遵命!” 将领们闻阿济格之言,纷纷响应,怒不可遏。 女真狩猎为生,山林乃其衣食父母。 明军此举,无异于断其生路。 而抚顺关外,明军寨中,秦邦屏、秦民屏两兄弟,自袭击代善归来,立于望楼之上,眺望黑烟滚滚的东北方向。 萨尔浒以北,苏子河之畔,便是界凡。 “此乃陛下临行密令。” 秦邦屏望着浓烟,若有所思。 “陛下曾言,能否火烧长白山,亦未可知。” “长白山?何地?” 秦民屏一脸茫然。 “我私下打听,乃极北之高山,女真圣山。” 秦邦屏面带不屑,笑道。 “建奴善山地奔袭,却被我等夜袭界凡,萨尔浒守军竟毫无察觉。” “嘿嘿,他们只会在辽东逞威,论脚程,连水西的废物都不如。” 秦民屏嘲讽道。 “他日,定要亲临圣山,放火烧山!” “勿急放火。” 秦邦屏摇头,凝视萨尔浒寨涌出的敌军。 “令兄弟们戒备,建奴已急眼。” “好!” 秦民屏点头,示意备战。 “速传信童总兵,请求支援。” “遵命!” 须臾间,萨尔浒寨敌军已向明军棱堡发起猛攻。 第158章 表演。 战争的浩渺,非个人意志所能驾驭,即便是帝王朱由校,亦难左右战局。 而努尔哈赤于鸦鹘关前线,更是对战争风云束手无策。 战争非市井交易,随心所欲不可得。 情报如潮,汇聚鸦鹘,熊廷弼慧眼如炬,洞悉建奴意图拔除这颗“眼中钉”。 于是,大明四方响应,从广宁至凤凰,铁岭至登莱,铁骑突出,威震辽东。 辽东转运司如臂使指,物资穿越渤海,送达娘娘宫,继而陆运辽阳,分拨各镇。 时至六月末,努尔哈赤面临抉择:战,或不战? 鸦鹘关前两关,已被奴隶血肉填平,唯余三关与明军大营,若破之,则辽东腹地唾手可得。 然,正面交锋,需精锐八旗,奴隶之战,无异于资敌。 一旦奴隶溃败,反伤己军。 至于披甲之士,无论棉甲白甲,正面战场,皆难逃狼牙棒、三眼铳之威。 半月对峙,努尔哈赤深知,明军已非昔日可比,熊廷弼之才,非池中之物。 “建奴退兵?” 熊廷弼望着夜不收,喃喃自语,满脸愕然。 “怎会如此?” 他起身徘徊,思绪万千。 “大人,建奴四散,遁入深山。” 夜不收跪地禀报。 “进山?” 熊廷弼挥手令其起身,沉思建奴用意。 五六万具尸体,遗于关外,建奴竟遁走,此为何故? “开原建奴有何动静?” “无。” 朱万良答道。 “侯世禄谨守关口,对挑衅不予理会。” “抚顺战况如何?” 熊廷弼眉头紧锁。 “童总兵已出关,于萨尔浒西十里下寨,修筑棱堡。” 尤世功回应道。 闻言,熊廷弼手捋长髯,沉吟思索,心中暗忖努尔哈赤之诡计。 “敌军已遁入深山。” 回想起士卒的汇报,熊廷弼不禁蹙眉。 建奴分明是忌惮鸦鹘关之坚,欲诱明军出击,再于关外重创之,妄图重演萨尔浒之旧梦。 “此老贼,妄念纷飞。” 片刻之后,熊廷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霍然起身。 “本经略誓与尔等在辽东周旋到底!” “传我将令,左、右、武靖三营即刻出关!” 言罢,熊廷弼侧目姜弼,吩咐道: “车营为前导,缓缓而行,五里为限。” “遵命!” 闻听熊廷弼欲出关追击,众将纷纷挺身拱手。 …… 鸦鹘关附近密林深处。 望着三万明军离关不过五里,便迅速筑垒自固,努尔哈赤咬牙切齿,恨透了这熊蛮子。 时移世易,他却浑然未觉。 想当年杨镐出征,后方催促如鼓点密集,监军太监甚至持刀督战。 而今熊廷弼坐镇,后方皇帝不急不躁,反令其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且看明军之举:拆解偏厢车,构筑营垒,挖掘壕沟,修筑道路,四处纵火,无所不用其极。 熊廷弼之策,令努尔哈赤束手无策。 若强攻,明军万人阵型严整,随时应战,必损兵折将;若置之不理,则明军将逐步蚕食鸦鹘关外之地。 “父汗,宜速战速决!” 阿济格立于努尔哈赤身旁,请战心切。 “明军既已出关,正是歼敌良机!” “大汗,万不可轻举妄动!” 李成芳闻听阿济格之言,慌忙跪倒,劝阻道。 “此地距鸦鹘关仅五里之遥,关内明军随时可能来援。” “若不能一举歼敌,反被纠缠,则脱身无望矣。” 李成芳磕头如捣蒜,苦口婆心。 “奴才已亲眼目睹,明军火器众多,必对我大金造成重创。” “汝岂敢小觑我大金勇士?” 阿济格闻言怒目圆睁,一把揪住李成芳衣领,将其提起。 “贝勒息怒,万不可硬闯。” 李成芳望着阿济格,老泪纵横。 “明军火器犀利,硬闯之损,我大金难以承受啊。” “放他走。” 恰在此时,努尔哈赤轻蔑一哂,示意阿济格释放李成芳。 努尔哈赤对李成芳之言,颇有共鸣。 忆及熊廷弼之火器,他去年已领教其威。 彼时,他欲攻辽沈,却两度被熊廷弼凭火器、车营所阻,无从得利,皆因熊军火药充沛,难以讨巧。 至于萨尔浒之战,他能破明军火器防线,全凭突袭与以众凌寡之策。 敢死之士能破火力,直入敌阵,致其自乱。 然此计于熊廷弼不适用,其麾下主力,未尝少于三万,人数上不占优势,难以突破。 “撤,回归老巢。” 努尔哈赤瞥见明军筑垒,咬牙下令。 努尔哈赤撤走后不久,夜不收便传回消息。 虽未辨明努尔哈赤,但大队探子仍被发现。 “建奴探子撤了?” 闻夜不收之报,熊廷弼捋须微笑,心中早有预料,建奴岂会轻易退却。 当熊廷弼再度阻截努尔哈赤之际,童仲揆率军疾驰至五里堡——因其距抚顺关五里而得名。 此堡不过弹丸之地,南北不足六百米,东西仅四百米,乃熊廷弼昔日遗留下的土堡。堡周环绕深壕,壁垒森严。 “这帮贼寇,逃窜如兔。”望着逃向萨尔浒寨的敌军,童仲揆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抚顺关新建镇堡林立,双方游击频仍,明军略占上风。 建奴非土着,行事肆无忌惮,胜则骄,败则遁,令人作呕。 “总兵大人。” 秦邦屏趋步上前,打断了童仲揆的沉思,“建奴主力聚于鸦鹘关,我们何不趁机攻取萨尔浒寨?” “且慢。”童仲揆摆手制止,“奉熊经略之命,待与沈阳总兵张良策、宣府副总兵杨宗业及豹韬卫中郎将孙传庭会合后,再行进军。” “豹韬卫?他们不是在广宁吗?” 秦邦屏闻言皱眉,对豹韬卫的战斗力表示怀疑,“况且他们成军不足一年。” “三日前已抵沈阳休整,想必已启程赴抚顺关。” 童仲揆摇头叹息,“其战斗力尚不得而知,但京营之富,远胜我等边军。” “这几日,我们先修缮通往萨尔浒寨的道路,为大军前驱。” 与此同时,沈阳城头,戚金望着出城的豹韬卫,感慨万千。 这支军队的气质,与他叔父戚继光在蓟州时的标兵如出一辙,纪律严明,训练有素。 豹韬卫,皇帝亲军,富甲一方。三营九千人,配备三百辆偏厢车,平均每三十人一辆,装备之精良,令人咋舌。 偏厢车,历史悠久,自正统年间郭登造之,至隆万变法戚继光亦曾制造。 其辕长丈三,宽九尺,高七尺五,厢以薄板制成,上置火铳,十人一车,左右相配,前后相接,钩环相连,车载衣粮器械及鹿角,攻守兼备,实为战场利器。 豹韬卫之富,堪称豪奢。 “东家,豹韬卫初出茅庐,便上战场,您岂无后顾之忧?” 沈阳至抚顺关驿道上,赵舒师爷望着东家英姿,心怀忐忑。 孙传庭非军旅出身,赵舒仅为糊口而伴其左右,未料竟随军出征。 “何惧之有?”孙传庭挥手笑答。 “此番用兵,练兵为主,歼敌为辅,无需与敌硬撼。” 孙传庭对周遭骑兵吩咐,“传令,全军加速,务必天黑前抵抚顺。” “遵命!” 孙传庭令下,豹韬卫如虎添翼,行军更速。 古语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 然于孙传庭而言,此语不适用。大明疆域,岂有伏兵?即便乱世,他亦敢急行军。 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关劫掠,京师戒严,勤王诏令四发。 孙传庭刚平陕西反贼,便率千骑五百火器兵,踏上勤王征途。 十一月,清军破高阳,孙承宗殉国;孙传庭则于真定城下,初战告捷。 且说杨嗣昌于勤王战中,陷害卢象升天雄军,后又构陷孙传庭入狱。 言归正传,八日前,孙传庭接熊廷弼辽阳“参观”之邀,未打招呼,便率豹韬卫穿越兀良哈,直抵沈阳。而此时,协防沈阳之旨,方至广宁。 孙传庭口中吟诵前年所作诗句:“圣主若虚前席待,愿将血泪洒彤墀。”壮志满怀。 一者,可战场杀敌立功;二者,率军驰骋敌境,快意恩仇。 忆及辽河河套,蒙古人惊恐之状,孙传庭心中快慰。率军狂飙,何其爽快! 天启元年六月二十七,孙传庭率军出抚顺关。 “拜见孙中郎!” 五里堡外,张良策、杨宗业、童仲揆、周敦吉、张神武等将,早已率众迎候。 无奈,此青年乃皇上面前的红人,且身为文臣。 “豹韬卫中郎将孙传庭,拜见诸位将军。” 孙传庭早已下马,疾步上前与众将寒暄。 众将之中,他虽位高权重,却最为年少。 礼毕,众人被引至五里堡,分宾主落座。童仲揆随即向孙传庭道: “遵熊部堂之命,萨尔浒寨之战,全权交由孙将军定夺。” 众人皆知,此乃熊廷弼帅令,此番行动,由孙传庭统领。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孙传庭欣然接受,此乃熊廷弼信中早有约定。 “此次萨尔浒之战,策略四字:围点打援。” “虚张声势攻萨尔浒,实则全力击溃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