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连理》 001云莺 “姑娘,姑娘,该起身梳洗了。今天是个大日子,您可不敢再耽搁下去。” 云莺睡得昏昏沉沉,陡然听到略有些陌生的女声,脑子里某根弦儿突然蹦了一下,她立即从混沌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抬起头,坐起身,四处打量。 周围依旧是她不甚熟悉的物什。 一副桃红色的帐幔,不远处一架四扇开的花鸟屏风,转过角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妆奁……甚至就连她身下的拔步床,也是古色古香的,上边雕刻着兰草与如意云纹,是放在博物馆里都可以当做镇馆之宝供人鉴赏的。 云莺收回视线,穿鞋起身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一边拿起屏风上放着的衣衫,不紧不慢的穿戴起来。 “卯时初了姑娘。”小丫鬟雀儿非常有眼色。她见云莺一脸神思不属,就不往她跟前凑,怕惹了这位前程大好的姑娘不喜。 但小丫鬟也机灵的很,眼里有活,这就将云莺刚睡过的床铺收拾起来。 片刻功夫,云莺在雀儿的帮衬下,坐在妆奁前开始梳妆打扮。 雀儿十三、四岁,性情活泼开朗,素日里话就多,这会儿她见云莺面上虽还带着大病初愈的惨白,但这丝羸弱却半点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愈发衬的她纤柔沉静,清冷若天外仙。 姑娘这般国色天香,是个人看着就喜欢。 稳了,这次姑娘指定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去。 雀儿心中高兴,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 先是说今天可得把云莺打扮的漂亮些,最好能一下子被选中;又说,院子里的金葵姑娘,今天穿什么颜色款式的衣衫,姑娘今天挑的衣裳恰恰好,和她既不撞款也不撞色,不然怕是金葵姑娘被她压一头,又要对姑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云莺的思绪顺着雀儿的话走,一颗心又被提了起来。 是了,一会儿她就要到前厅去被人挑选了。 云莺不是夏朝本土人,确切的说,她这具身体是这个朝代的,但身体里的灵魂却不是。 云莺过来时,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不在了。 原主是得了高烧被烧死的。 云莺方过来时,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将枕侧的一条玉坠扔到地上,这才惊醒了外头守夜的雀儿,侥幸捡回一条命。 雀儿以为原主福大命大,过了这个坎儿,以后肯定要大富大贵。 云莺却知道,原主已经没了。 大富大贵她也不敢想,只要能脱离这个虎狼窝,之后不要一脚踩进别的火坑里,她就阿弥陀佛了。 再说回“挑选”这件事。 云莺这几天从雀儿的口中探知,她们如今待的地方,乃是长安候府设在城外的别院。这别院很是阔朗,其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景致非常优美。 然这里却不是供主人家,闲时过来休憩玩耍的地方。 这里养着不同年龄段的貌美姑娘,乃是名副其实的美人窝。 这些美人也都有一个共同的用途,便是送与权贵,来拉近对方与长安候府的关系,以达成长安候府或明或暗的各种目的。 云莺不仅成了其中之一,且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被人寄予厚望,精心教养伺候,以作日后大用。 今天,这一天终于到来。 脑子里转过这许多东西,云莺原本松懈下来的情绪,顿时又变得紧绷。 她轻轻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缓缓将呼吸放平,终究克制住躁乱的思绪,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用过早膳,原本阴沉的天空放了晴。 这时候外边传来喧闹声。 有小丫鬟过来通知,主家快要过来挑人了,陈妈妈让院子里的几位姑娘,都提前往前厅去。 云莺带着雀儿出门。 主仆两个刚踏出门槛,就听见西边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云莺妹妹这是病好了?能出门了?” 不等云莺回复什么,又寒酸带噎的说:“云莺妹妹可要小心自己个儿的身子,你这条命可金贵的很,要是亏了损了,陈妈妈怕是要气出个好歹来。” 云莺不动声色的侧过头,看向来人。 听声音就知道来人不好惹,看面相,这确实是个骄矜泼辣的姑娘,神情很有几分盛气凌人。 她穿一身红衣,身材凹凸有致,瞳仁湛然有光。虽然精明外露,让人不欲多交,但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容貌着实惊艳。 云莺冲她微颔首,带着雀儿继续往前走。 “唉,你这人,高烧把你烧成哑巴了?以前见面还知道喊声姐姐,今天这是觉得要出头了,就连装也不想装了?哼,我就知道,你这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你才是那心思最深沉的……” 云莺看着追上来的金葵,不气也不恼,语气轻缓的说:“姐姐说笑了,我是嗓子不舒服,这才不想多言。” 金葵懒洋洋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总归你不想和我多言,我也不想和你多语。今天一过,大家各奔前程,省的以后我看见你心烦,你看见我还要想着该怎么敷衍……” 云莺被噎的不轻,正想着该怎么回话,就见转角的蔷薇花树后又转出来两个姑娘。 其中一个着鹅黄色衣衫,看人时神情带着怯。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一双麋鹿眼通透明澈。整个人看着可怜柔弱的厉害,嗫嚅的看着云莺和金葵,那模样很是惹人怜惜。 另一个姑娘着桃红衣衫,她身段略显丰腴,脸也是肉肉的,笑起来两个酒窝像是盈满了梨汁,甜甜的暖人心窝。 怯弱的姑娘唤湘灵,着桃红衣衫的姑娘唤秋宁。 云莺回了她们的话,金葵也懒洋洋的和这两人打了招呼,四人这便结伴往院外走。 边走时,又碰见其余几位姑娘。 这些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打扮的也是花枝招展,险些迷了云莺的眼。 她一时间也忍不住在心里慨叹:也不知道长安候府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这么多美人。这些美人一个个的,容貌都这么出挑,长安候府还精心挑选嬷嬷教养她们,养得这些美人或活泼、或娇憨、或泼辣、或清冷,或满身书卷气,或通身温婉贤淑。如今却要将这些美人一一送人,这手笔不可谓不大,所图也不可谓不大。 换做她,她是不舍得的。 不过,美人如云烟,那比的了富贵权势?若是用美人能换来利益,想来无论换做谁,都会可耻的心动。 云莺思绪翻飞,众位姑娘也心不在焉的寒暄问候。 这期间各种明嘲暗讽、警惕提防、讨好打压,云莺一概装看不见。 她面上平淡无波,心里却已经叫苦不迭。 美人能悦目,她看着也很欢喜。可这些美人若是斗起心眼,她可招架不住。 若是再加上其余院子里的姑娘,以及这庄子上对她虎视眈眈的陈管事,她心累的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002 陈家母子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将要到前厅时,恰好遇到从外边匆匆过来的陈管事。 陈管事是陈妈妈的儿子。 庄子上的人都在陈妈妈手下讨生活,对她儿子自然也是捧着敬着,见了面惯要恭称一声陈管事。 陈管事名陈平,长得其貌不扬,五短身材。他唇下有一颗黑色大痦子,配上他那瘦长的脸型,怎么看怎么尖刻。 陈妈妈早年丧夫,将这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原本想将儿子留在主家奔个前程,无奈陈平烂泥扶不上墙,整天不想着上进,却惦记着庄子上的姑娘,硬是赖在这里不肯挪步。 这人花花肠子多,往日里没少占姑娘们的便宜。众人念着县官不如现管,看在陈妈妈的面上,也都咬牙忍了。 陈平也有分寸,多数情况下也只是嘴上花花,太过分的事情却不敢做。 然而,前些时日,也不知怎的,陈平突然盯上了云莺。 不仅对原身说些调戏调情之语,甚至还动起了手脚。 原身是个胆小怯懦的姑娘,被人调戏了也不敢骂回去,可陈平还要摸她的脸,她怒极惧极,条件反射甩了陈平一巴掌。 这一巴掌就打出事儿来了,陈平直接翻了脸。 这之后,不仅陈妈妈将原主叫过去,寻别的由头将她训斥敲打一顿。 陈平更是借着陈妈妈的手,每每将差的、烂的、坏的东西分给原主,让原主吃喝都得战战兢兢。 甚至更恶心些,他还差人偷偷在原主房中放蛇鼠虫蚁。 原主就是被这些肮脏手段吓的高烧,可就在她缠绵病榻之际,治病的药材还被掉包克扣。 这才导致云莺反复高热,直接没了性命。 在云莺穿过来后,陈妈妈见云莺差点没了性命,也是被唬了一跳,这之后再不敢纵容陈平胡闹,云莺这才抓紧机会,将这具身体养回了三分。 不说这些远的,只说虽然云莺与陈平的龃龉根本没闹到明面上,但庄子上的姑娘都是闯过一个个关卡才被收进来的,她们眼明心亮的很。 再有陈平确实不是个好东西,那段时间看云莺的眼神也不对味儿,众人稍微琢磨下,就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时候碰见陈平,诸位姑娘都忍不住看向云莺。 她们也可怜云莺得罪了这混账,之后陈妈妈怕她得势了报复他们母子,怕是轻易不会让云莺出头——换句话说,今天府里选人,云莺大概率就是来陪跑的。 但话也不能说这么绝对。 毕竟云莺再是得罪人,可她还有一张脸。 若说这庄子上的姑娘们容貌都出挑,那云莺在其中也绝对是最最出挑的那一波。再加上她大病初愈,身上更添几分纤弱,便愈发出尘的宛若天外飞仙。 见状,姑娘们眸中的可怜之色越发收敛起来。 她们和云莺可是竞争关系,云莺没了可能,她们被选中的几率才更大。 念及王府中的泼天富贵,姑娘们的心更火热了。一时间,她们也无暇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只与陈平微颔首,便继续朝花厅走去。 云莺没认出眼前的男人是陈平,但雀儿挽着她胳膊的手陡然一紧,她便也意识到什么。 云莺抬眼看去,就见那陈平并未看她,却是看往她身后某个方向。 云莺心一动,眸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也就在此时,身后似有人踉跄了一下,径直扑到云莺后背来。 那人来势太猛,力气太大,云莺措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一个趔趄,整个人宛若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往假山石上扑。 “哎呀。” “小心!” “作死啊!” 接连撞了几个人,云莺终于被人一左一右扯住了胳膊。她狼狈的停了下来,可她一颗心怦怦跳的,似乎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眸中也都是心有余悸的神色。 雀儿抓住她的左胳膊,一脸焦心的问“姑娘,姑娘你没事儿吧?” 另一边金葵松开她的右胳膊,骂了一句“你找死啊!你这张脸是不想要了是不是?真要是扑到假山上,你这辈子都完了。” 云莺一边急促的呼吸,一边稳住过快的心跳。片刻后,她才缓过来,看向人群的方向,“刚才有人故意推我。” “哎呀云莺姐姐,我不是故意推你的。这边石板上长了苔藓,我滑了一下,整个人就扑到你身上了。姐姐对不住,都怪我不小心。姐姐你身上有无不适,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云莺看向说话的人。 这姑娘穿一身石榴红长裙,十五六岁模样,长得俏皮又机灵。 她天生一张笑唇,不说话时也让人感觉可亲。偏她声音又清脆的跟百灵鸟似的,神情又那般歉疚,就这般殷切的看着云莺,云莺心里有再大的气,当下也不好发出来。 尽管她心知肚明,眼前这姑娘绝对不是不小心,甚至推她时用足了力气,绝对是故意为之。但远处有更多的脚步声走近,眼下绝不是计较的时候。 她便低低的说了句,“算了,以后多当……”最后一个“心”字还没说出来,站在她右侧的金葵陡然开了口。 “香兰你什么意思,这时候请大夫,你是生恐主家不知道云莺身上不爽利不是?” 金葵气势汹汹,香兰却委屈的摊手,“我哪有。” 金葵还欲争辩,那厢却有一行人走了过来。仔细一看,不是陈妈妈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了又是谁。 陈妈妈年约四旬,长着一张容长脸,身材高挑消瘦。她脸上纹路深刻,看人时眸光也很严肃,让人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个不好相与的妇人。 陈妈妈在庄子上积威甚深,一看见她过来,众人都安静下来。 陈妈妈显然也听到了之前的纷争,但她无暇理会。只盯了云莺片刻,又看了看金葵与香兰,随即呵斥众人说:“还不去花厅等着,都在这围着做甚?刘妈妈稍后就到,你们一个两个,想让刘妈妈看到你们最不雅的一面是不是?” 又冷声说,“早先就说过了,这次是要挑人往昭阳王府送。你们有没有那个攀高枝儿的命,权且看今天了。” 这话准准拿捏住了众人的七寸,一时间,谁也顾不上争执看热闹了。众位姑娘赶紧问陈妈妈行了礼,随后俱都进了花厅。 外边安静下来,陈妈妈这才看向一脸痴迷的盯着前方的儿子,不满的哼了一声,“你还不去忙你的差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刘妈妈最重规矩,若是看见你往姑娘堆里钻,回头不仅你吃挂落,就是你娘也要跟着没脸。” 陈平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收回来,呵呵笑说,“知道,娘,这道理儿都知道。儿子做事,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上次若不是有娘兜底,那云莺都要被你折腾死了。那是个好苗子,以后定要送到贵人府上的。你出出气也就是了,真要是把她的命折腾掉,回头咱们娘俩谁也别想落着好。” 陈平不耐烦听母亲说大道理,一听她又提云莺,不耐烦的直撇嘴。 但刘妈妈马上就要来,母亲急的上火,他可不敢这时候火上浇油。 陈平就道:“儿晓得了,以后再不敢了。娘,您忙您的正事去,灶上的事儿有儿盯着,保准不会出错。” 话落音不等陈妈妈回应,陈平撒丫子就离了这是非之地。 走了几步他脚步顿了顿,回头想和母亲说些什么,但只犹豫了片刻,他便又咬牙往灶房走去。 陈妈妈对着儿子的背影,恼的直咬牙。 这庄子的姑娘就占了个颜色好这一个优点,其余的还有那样能提得上台面? 既没有个殷实可靠的娘家,也没个疼人给力的兄弟,娶了这样的姑娘进门,真就是面上光。 况且,这些姑娘都是主家花大价钱,从夏朝各地收罗来的绝色。每日绫罗绸缎、美味珍馐的伺候着,还给宴请了名师教导各种才学,那真是,每一个姑娘都是金疙瘩。 这些姑娘可贵重的很,之后也都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就是主家的那些少爷们想收一两个进房,侯夫人都不带同意的。 儿子还想讨要一个当房里人,那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陈妈妈既气儿子不争气,又恼这些姑娘勾搭陈平,将她的好儿子带坏了。因此,看着花厅内那些姑娘,神色更不善了。 003 临门一脚 陈妈妈走进花厅,云莺就敏锐的察觉到,一抹不喜,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不用抬头,云莺都知道是谁在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也很无语就是了。 陈平作孽,陈妈妈不去教训儿子,反倒把一切因由归咎在她身上,她可该到哪里说理去?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她也没那资本和陈妈妈辩个一二三四五,只能硬生生忍下陈妈妈的恶意,佯做对一切都不知情。 好在陈妈妈还有分寸,也很快收回了视线。 继而,就给诸位姑娘又讲了规矩,让她们好好表现,能不能鱼跃龙门,就看今天这一回了。 一炷香的功夫转瞬即逝,刘妈妈终于在众人的望眼欲穿中进了花厅。 云莺从雀儿口中得知,这位妈妈乃是长安侯夫人的陪嫁嬷嬷。 她年约六旬,看起来很老迈了,身体也有些佝偻,头发也已经变成银白,但精神却很矍铄。 她穿金戴银,着一身墨绿锦罗,面皮白皙,眉眼带笑。若不知情的人看见了,指定以为,这是那个权贵家中,慈祥可亲的老祖母。 也只有老人家偶尔扫过来的几个眼神,锐利又精明,让人能窥出几分真味。 这可不是后宅中养尊处优的老夫人,这是能替侯夫人办事,且得侯夫人重用的左膀右臂。 言而总之一句话,这可不是一般人。 刘妈妈坐在最上首的那张椅子上,陈妈妈站在旁边,恭敬的给她奉茶。 刘妈妈扫视了一圈下边诸位正在花季的姑娘,随即拍拍陈妈妈的手,说:“你是个好的,这些年替夫人看管这宅子,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你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头夫人定要好好赏你。” 陈妈妈赶紧道:“夫人就是奴才的天,奴才为夫人做事,不过尽忠罢了,当不得夫人重赏。” 刘妈妈再次拍拍陈妈妈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到了让众人都提心吊胆的环节。 刘妈妈仔细询问了,在场二、三十位姑娘的情况,又一一叫出来问了几个问题,更甚者亲自走到跟前,仔细盯着面容看了看面相。 待这些都走过一遍,年迈的刘妈妈才又坐回原位,看着下首这些年轻鲜嫩的姑娘说:“诸位姑娘都晓得,今天这一遭,是要选人送往昭阳王府。” 昭阳王府四个字一出来,下首姑娘们的呼吸声都无端的轻了轻。 尽管她们早就从陈妈妈口中得知,此番确实是要选人往王府送,但真从刘妈妈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众人的心也再次被高高提了起来。 那可是王府! 尽管身居在庄子上,从小到大都被严格看管,她们并不清楚昭阳王府在大夏的分量。但只看“王府”这两个字,就轻易可知,这就是她们今生能攀上的顶峰。 一时间想着许是能被选中去伺候昭阳王,更甚者得他宠爱,与他上演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众人便都控制不住的红了脸颊,心中愈发蠢蠢欲动。 然而,还未等姑娘们再多想些什么,刘妈妈又往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昭阳王府是个好去处,若是能得了王爷看重,那自然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你们。可王府中貌美女子犹如过江之鲫……” 剩余的话刘妈妈没有说出来,但花厅内所有姑娘却都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 王府中女眷多,那王爷指定是个性喜渔色、喜新厌旧的。要在王府中生存下来,那得有真本事才行。不然就怕今天把你送进去,明天你就被一张破草席抬出来丢到乱葬岗。 这个认知顿时就吓退了好几个姑娘,她们忍不住发出倒吸气的声音。 云莺也被骇了一跳。 虽然她早知道,僧多肉少的情况下,王府的后宅绝对不会平静。但刘妈妈的表情如此讳莫如深,愈发让她认识到,昭阳王府中美人们之间的争斗,怕是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惨烈一些。 云莺克制不住地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若此番不能离了这庄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府里下次来挑人。 她得罪了陈平母子,以后两人给她使绊子的机会多的是。 虽然这次陈妈妈投鼠忌器,侥幸救了她一条命。但若陈平还对之前的事儿计较不依,就怕陈妈妈挨不住儿子的念叨,真的坐视她的死亡。 这庄子太偏了,古代的死亡率也太高了。届时陈妈妈往上报一个意外,或是病故,长安候府的人还真能过来彻查她的死因,为她主持公道不成? 这庄子她断然是不敢留了! 也就在此时,刘妈妈又开口道:“侯府养你们一场,也不想你们白白丢了性命。我把情况与姑娘们说清楚,如若还有想去王府的,且上前两步来。” 云莺闻言看向刘妈妈,她万没想到,长安候府还这么有人性,竟是让姑娘们自己选择去留。 不过这样做的原因也很清楚。 若真打定主意要去的,那必定是自认为有自保之力,不至于进了王府就被人害了命去的。 反之,有些姑娘还没进府心中就有了退意。这样的姑娘,你就是把她送进去,想来她也应付不来王府中的尔虞我诈。到时候不过平白丢了性命,浪费了府里多年的栽培。如此,就真的不如将这些姑娘继续留在庄子上。 心中转瞬间想过这许多东西,云莺面上的神色却是丝毫不变。 眼见着有五六个姑娘迈出脚步,走到了众人前头,云莺狠狠心,也抬起了脚…… 若她没得罪陈平母子,她指定呆在庄子上苟一苟,琢磨逃出生天的办法。 可她已经得罪了他们…… 王府固然可怕,可这庄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再来,这次机会也确实难得。 这次是给王府送人,事关重大,若刘妈妈亲自点了自己,陈妈妈断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若换做给别的权贵送人,陈妈妈指不定会出言拦一拦。 言而总之一句话,趁如今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先离开这个虎狼窝再说。 云莺的脚迈出去,终究是稳稳的落在了花厅的地面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她迈出去时,上首的两人视线都落在了她脸上。 云莺似有所觉,却只当不知,依旧垂首静立,等待宣判。 最终竟有二十人站出来,占了花厅中所有姑娘的绝大部分。 刘妈妈见状似是欣慰的点了点头,继而,她看了又看下首的诸位姑娘,之前她看好的几个都站了出来,不出意外,也就这几个了。 刘妈妈很是轻快的点了人。 “金葵,挽碧,香兰。”最后,又在众人的心惊肉跳和殷切期盼中,吐出两个字,“云莺”。 刘妈妈道:“就这四个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午后就跟我回府吧。” 尘埃落定,云莺缓缓呼出一口气。 金葵几人面带笑意的行礼,道了一声“多谢妈妈。” 云莺感受着身侧金葵拉扯她的力道,也顺着那力气微微福身…… 可就在这时,陈妈妈陡然开口,“慢着。” 就在众人的纳罕狐疑中,陈妈妈似有若无的在云莺面上扫了两眼。也就是这两眼,让云莺的心脏又不受控制的猛跳两下。 她猜对了,陈妈妈果然不想放她走。 好在,这是为王府选人,事关重大…… 陈妈妈无视下首众人的窥探,神态自若的俯首在刘妈妈耳侧,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那云莺倒是好容貌,只可惜身子骨弱了些,前些时日染了风寒,差点丧了命去。如今倒是好转几分,只身上依旧带着病气,这若是有个万一……” 这个“万一”,一来是担心云莺病情反复,到时候丧命,到底晦气;二来,也是担心她过了病气给贵人,贵人有个头疼脑热,事后追究起来,他们可担待不起。 陈妈妈看着刘妈妈面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心中缓缓舒了口气。 她原本是不在意云莺的,可刚才某个瞬间,看着这姑娘极娴静优雅的举止,她脑中有一个念头疯狂跳跃起来:若是这姑娘得了宠回头报复,可该如何是好? 如此,就不如将这姑娘死死摁下去,只有这样,她夜里才可安枕。 陈妈妈话落音又看向云莺,云莺此刻也正直勾勾的看着她。她的眼神太过冷静,一时间,竟让陈妈妈心跳都停了一拍。 但很快,陈妈妈又将脸转向一侧,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一个还没长出翅膀的雏鸟罢了,她还能收拾不了她? 而云莺,看见刘妈妈沉默下来,她不可遏制的心中一沉。 ……昭阳王府,她怕是去不成了。 004 柳暗花明 果然,接下来刘妈妈便又点了另一个姑娘,让她替了云莺。 在场诸位姑娘,方才都隐隐约约听见了陈妈妈对刘妈妈进的“谗言”。 陈妈妈不想让云莺攀高枝,这在她们的预料之中。 她们也明白,陈妈妈这就是在打击报复。可谁让陈妈妈给出的理由太正当? 如此境况下,姑娘们更不敢多言了。 ——尽管她们本就没想过替云莺鸣不平,可就这么眼看着,陈妈妈三言两语就将云莺从云端上打落下来,他们心中也不由升起了“杀鸡儆猴”呵“兔死狐悲”之感。 一时间,便将头垂的更低了。 花厅中的气氛有些压抑低迷,刘妈妈似是全然没看见其中的暗流涌动,又似乎是早已对这种境况见怪不怪。 她在众人的各有所思中,再次抛出了一个炸弹。 “此番过来,除了为王府选人,府里还要再选三位姑娘出来,送去三姑爷身边伺候。” 花厅中垂首静立的诸位姑娘闻言,登时都抬起了头。 就连云莺,也直勾勾的看着上首的刘妈妈,呼吸紧了一紧。 刘妈妈带来的这个消息,显然连陈妈妈事先都不知道。 就见陈妈妈也露出震惊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问刘妈妈,“三姑娘……” 三姑娘与三姑爷成亲不过半年时间,如何就要给三姑爷身边添人了? 难不成是三姑娘怀孕了? 可这也不对啊。 若姑娘怀了身孕,姑爷该更加敬重、疼爱姑娘才是。断不至于昏了头,这时候还饥不择食。若真如此,侯府不直接打上门去,那都是给荣国公府颜面,又岂会张罗着给姑爷挑选伺候的人选? 话又说回来,即便姑爷身边真缺人伺候,姑娘身边不还有几个大丫鬟么? 这些大丫鬟本就是备好的妾室通房。她们从小与姑娘一道长大,能做到和姑娘齐心。且她们大都是家生子,一个人犯错牵连一家,这种人也最容易拿捏。 姑娘身边有现成的人选不用,却要挑庄子上这些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陈妈妈疑惑的看向刘妈妈,刘妈妈自然不能说主家的阴私,只是要给姑爷添人,理由也得说的过去。 刘妈妈就说:“姑爷被外放到岭南一带为官,姑娘身体孱弱,怕是不能跟过去。姑娘心疼姑爷,又知道咱们庄子上的姑娘素来乖巧伶俐,就想着从庄子上挑几个贴心人,送去伺候。” 陈妈妈明白了,但似乎又没有特别明白。 还是那句话,庄子上这些姑娘是乖巧伶俐,也确实拿的出手,但她们再出色,还能压过姑娘身边那些大丫鬟么? 那些可都是人精子,兴许她们在容色上,比庄子上的姑娘们略有逊色,但她们自幼在姑娘身边长大,那见识和能力都远在众人之上。何况她们对主子还有忠心,那选她们伺候姑爷,不是更放心? 陈妈妈心里转过这许多东西,但却没有说出口。 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眼前这些姑娘,送给那个男人不是送? 陈妈妈就满口应道:“原是这般缘故,那您就再挑几个好的,可不敢委屈了姑爷。” 面上说的亲热,可陈妈妈心里又狐疑上了。三姑爷要外放到岭南……这难道是得罪了人,被贬谪发配过去的么? 不仅陈妈妈做此想,就连下首诸位姑娘,此时心中也是这个想法。 毕竟自古以来,岭南都是流放罪人的不毛之地。那里瘴气丛生,蛇虫遍布,许多人过去待不了两年便会离世。 可姑爷竟然要到岭南为官…… 原本听到要为姑爷选人,而心头火热,想要争一争这次机遇的姑娘,此刻都赶紧把这小心思藏了起来。 她们别说往刘妈妈跟前凑了,却是忍不住将头埋到胸口处,不着痕迹的一退再退。恨不能退到门外边,让刘妈妈再看不到她们才好。 与这些姑娘的避如蛇蝎不同,云莺却在这时候抬起了头,不避不闪的看向了刘妈妈。 刘妈妈的视线与她对上,登时便明白了这姑娘的意思。 她便含笑道:“你这姑娘,倒是个胆大的。只是你身体孱弱,岭南又是久瘴之地……” “妈妈,我不怕的。”云莺眸光澄明,语气坚定,“云莺被主家养大,受主家恩惠,如今主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云莺自然义不容辞。再来,生死有命,若阎王真想索我这条命,不管我在哪里,想来都逃不过这一劫。” 金葵伸手轻轻拽了拽云莺的袖子。 作甚想不开去姑爷哪儿伺候啊? 姑爷要去岭南,先不说那不毛之地多么潦倒穷困,她们这娇滴滴的身子能不能吃得了那地界的苦。就说,那可是三姑娘的夫婿。 三姑娘应是不愿意随姑爷到任地吃苦,这才起了选人去伺候姑爷的心思。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姑娘的夫婿。姑娘能容许他们跟姑爷一道受苦,难道还能愿意他们随姑爷一起享福? 指不定等姑爷被调回京城,她们这些劳苦功高的老人,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情况和被送去别的权贵府上还不同。 就如她,此番要去王府,那以后若真遇上什么难事儿,指不定还能托侯府帮一帮。 可若是跟了姑爷呢? 侯府是帮她们,还是帮府里嫡出的姑娘? 想也知道不会帮她们,那她们就彻底的孤立无援了,那又何必呢? 金葵难得发善心,可她不明白云莺的处境。 对云莺来说,去姑爷哪儿固然有千百个不好,但最起码可暂时解了她的困境,更甚者这可比去王府还要好无数倍,是云莺再是没想过的柳暗花明。 毕竟云莺还有些自己小心思,那就是,岭南千里之遥,中间她完全可以趁人不备,逃之夭夭。 尽管她也不知道,在没有户籍和路引的情况下,她能逃到哪里去。但是,先不管这些远的,如今走一步算一步。 云莺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刘妈妈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恳求。 也就在此时,陈妈妈眼神阴沉沉的看着云莺,再次开口说,“姑娘胡闹。姑娘自个儿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想来你也清楚。与其去了姑爷哪儿添乱,姑娘倒不如继续留在庄子上。” 云莺就说:“先不管我的身体好坏,只按妈妈这个说法,我以后哪里都不用去了,只安心在庄子上养老就是了,对么?” “你……”陈妈妈眉梢一提,面露厉色。她一直以为云莺懦弱胆小,是个好欺负的。却没想到,这次差点崩了她的牙。 不过也对,若这姑娘真是个胆小的,她又岂敢甩她的平儿一个耳光。 呵,原是个惯会装相,内里乌黑的! 既如此,她就更不敢让她离开这庄子了。 陈妈妈冷哼一声,就又想在刘妈妈面前上些眼药。 可这次不待她开口,刘妈妈已经先一步看了过来,不容置喙的说,“陈家的,既然云莺有这份心,就让她随我去吧。这姑娘兰心蕙质,我看差不了。切她还有心为主家分忧,可见是个有良心的,合该有一份前程。细说起来,还是你管教的好,想来她即便离了这庄子,也不会忘了你这份恩情,你说是不是啊陈家的?” 那肯定不是啊。 陈妈妈心中叫苦不迭。 就凭他们母子俩对云莺做的恶,云莺回头不报复回来,已经是她良善了,还指望她记她的好,那不是又要公羊、又要喝奶,异想天开么。 陈妈妈自然是不乐意放云莺离开的,可之前刘妈妈已经给了她颜面,将云莺从送去王府的名单中踢了出来。如今刘妈妈又想将云莺送到姑爷府上,她再反驳,那不是故意和刘妈妈过不去么? 刘妈妈是侯夫人的陪嫁妈妈,在侯府中,即便是几位主子爷见了,那都得对她行半礼的。她一个得了夫人青眼的管庄子的妈妈,一而再的在刘妈妈跟前叽叽歪歪,那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陈妈妈当即收敛起心中的不满,陪着笑说:“您说的是,这云莺确实是个好的,识大体又记恩。只是这姑娘身子弱,我之前只顾着心疼她了,全然忘了姑娘大了,总是要奔前程的。还是您老人家顾虑的周全,怪道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这话可有些捧着刘妈妈了,把她说成侯府的宝,刘妈妈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可她面上却诚惶诚恐,不住的摆手说,“老奴一个奴才,那称得上什么宝?不过日常在夫人身边当差,多听了几句教诲罢了……” 两人又互相追捧了几句,刘妈妈心情快慰,又点了秋宁,与一个名叫木槿的姑娘,准备将她们也一道送去姑爷身边。 如此,人选全都定了下来,事情就告一段落。 恰此刻已经到了用膳的时间,陈妈妈便热情的搀扶着刘妈妈去厢房用膳,其余诸位姑娘自然也都散了。 005 有解释了 云莺有了去处,加上陈妈妈也答应了放人,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将汗湿的手心,用帕子擦了擦。 但是,还不能太放松,不然事情再来个反转,她这小心脏可承受不住。 回去的路上,姑娘们都很沉默。 有了前程的,这会儿只想着低调些,不要太招人眼;而那些没前程的,神情低落,自然也无心说笑。 终于进了院子,和大部队分开,又走了一段路,只剩下云莺和金葵,以及两人的伺候丫鬟时,金葵才一言难尽的开口说:“你这人,三姑爷府上岂是什么好去处?” 见云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金葵更没好气了,“行吧,你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只是岭南千里之遥,你可别没享上福,就先在半路丧了命。” “你也是。”云莺默了片刻才说,“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对谁都那么好。” 金葵闻言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她是那爱心泛滥的滥好人么?还不是看她蠢的厉害,心思又简单,之前她心情不好多次挤兑她,她也不生气不给她添堵,她才出手帮她。 不过以后也帮不上了,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至于她自己,她这条命可金贵的很,谁想要她的命,她就是死了也要把那人拉下去和她作伴。 金葵摆摆手,“你顾好你自己就是了,别操我的心了。” 到底是要奔前程了,金葵也无暇与云樱多说些什么,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厢云莺目送着金葵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带着雀儿也回了房间。 雀儿失魂落魄的,整个人沉默的厉害。 她原以为云莺能去王府的,王府那么大,里边的人事那么复杂,云莺过去肯定需要帮手,届时她提出跟着过去伺候,云莺肯定会同意。 可云莺没能去王府,却要跟着姑爷去岭南…… 雀儿迟疑的开口说,“姑娘,您若是去岭南,奴婢就不能跟着去服侍了。” 岭南乃蛮野之地,距京又那么远,她怕死在半路,更怕死于穷困。 她之前想脱离这边的庄子,是因为她的容貌只是平平,想在庄子上出头根本不肯能。可若是去岭南……那还不如在庄子上呢。 雀儿年纪还小,脸皮还没那么厚,说出这么薄情的话后,就不敢看云莺的脸色了。她匆匆走进房间,帮云莺收拾行李,随后又在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后,手脚麻利的跑出去拿云莺的饭食。 云莺见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面上的神情终于舒缓下来。 她逃跑的心思还没歇,哪里敢让雀儿随行? 逃跑不能带雀儿,不跑的话,更不能带雀儿。 毕竟她不是原来的云莺,她也不想一辈子都扮演那个云莺。 雀儿不想跟着去,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只是依照原主的性子,这句话却不好说出来。 云莺脑中泛过这许多念头,转身又沉默的收拾行李。 从原主残留不多的记忆中,云莺得知,原主十岁那年到了这边的庄子,如今她十六岁,已经在这边住了整整六年。 六年时间,原主身边最多的东西是各种衣衫。书籍也有一些,但不多,再就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以及一张被保养的很好的古琴。 银钱她是没有的,首饰她却有一些。 这些首饰都是原主功课做的好时,教养嬷嬷奖励给她的东西。 而原主学的最好的,一样是书法,一样是古琴。 书法云莺还能凑合,古琴她是一点都不会。也因此,愈发不能让雀儿随行。 才想到雀儿,云莺脑中蹦出一个想法:雀儿去院子里拿饭食,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云莺正想出去看看,结果就听见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以及雀儿激动的大呼小叫声。 这声音不仅引来了云莺,连住在西边厢房的金葵都被招了过来。 金葵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雀儿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活像是吃到了瓜的猹,一脸兴奋。 “姑娘你们绝对想不到,香兰姑娘竟然和陈平互诉衷肠了。刘妈妈之前不是点了香兰姑娘去王府伺候么,陈平方才知道这个消息,直接与香兰姑娘闹起来了。” 陈平也知道他“监守自盗”的事情不能闹到明面上,不然不仅他吃挂落,就连他娘也落不了好。 但是,香兰被点去王府的事情,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心焦之下,直接从后窗翻到了香兰的屋子里。 这画面自然没人看见,可陈平与香兰起了争执,香兰又没有成功的将陈平安抚下来,两人都心浮气躁的,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大。 要知道,香兰这次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去处,自然被人嫉妒着,也被人监视中。 众人正愁没办法把她拉下来,如今听到她房间里的动静,可不就赶紧凑过去偷听了? 结果就是香兰与陈平被众人抓了个正着,两人已经被刘妈妈身边的人给看管起来了。 金葵听了这件事,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话都说不流利了,“他们,他们两个怎么敢的啊?” 听话音那两人还是“情投意合”,这,这,金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云莺点头。 可不是么。 院子里的姑娘都被金尊玉贵的娇养着,连府里的少爷都肖想不得,陈平莫不是看管“羊圈”的时间太长了,就以为这里的“羊”都是他的私产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先前对她动手动脚,这时候又和香兰缠绵悱恻,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话又说回来,香兰看着不像个糊涂的啊,怎么就和陈平搅合在一起了? 云莺正想着这点不对劲,那厢雀儿却痛快的道,“香兰的报应来的可真快。之前她在花厅前推了我们姑娘一把,害的我们姑娘差点破相。我那时候就想着,她这心思这么歹毒,以后肯定没有好下场。没想到她转头就有了好去处,我还在心里念着老天不长眼。谁承想老天是长了眼的,她这报应说来就来了。” 众人念着“可真糊涂!”“老天爷真是开了眼了!”“活该啊!”等词,然后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虽说散了,但因为这件事情的性质太恶劣,庄子上又太无聊,众人都对此事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就云莺屋里,雀儿伺候过她用膳,便又跑出去看热闹了。 等她再回来,就告诉云莺,早先陈平几次三番骚扰姑娘,原来都是香兰撺掇的。 那香兰也当真是个蛇蝎心肠。 她想攀高枝,又担心如云莺、金葵、挽碧这些姑娘容色太出挑,会挡了她的路。 因而,便走了弯路,和陈平勾搭上了。 面上是她们俩情投意合,暗里却是香兰借口与云樱、金葵等人不睦,哄着让陈平替她出气。 可惜,金葵是个泼辣的,即便陈平也不太敢得罪她。 挽碧早在进了庄子后,便私下里认了陈妈妈当干娘。这事儿藏得严实,香兰并不知情。但陈平作为挽碧的兄长,又岂会对自己的干妹妹下手? 挑来挑去,只有云莺脾性软好拿捏,且她没靠山,那陈平不把她提出来戏耍一番,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出气,还能折腾那个? 雀儿巴巴的把听来的消息都说了,云莺闻言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时候,早先那些想不通的地方都有了解释。就比如陈平虽骚扰她,面上却没有急不可耐的色相;香兰与她无冤无仇,却下死手推搡她…… “这事儿,刘妈妈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云莺最最关心的,还是两人都得了什么惩罚;以及,香兰与陈平早就搅合到一块儿,那她还能进王府么? 雀儿显然也明白云莺的意思,就偷偷看了眼门外,然后低声说:“刘妈妈只是夫人身边的陪嫁妈妈,她也处置不了陈平。不过这么大的事儿,肯定也不能姑息放任,想来刘妈妈指定是要将此事告诉侯夫人,让夫人亲自处理的。” 云莺颔首,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事情已经漏出去了,若刘妈妈铁面无私一些,在侯夫人哪里还好交代。若是放任不管,或是坐视不理,怕事后连她也要吃挂落。 至于香兰…… 雀儿道:“香兰一直说她还是清白之身,求刘妈妈网开一面,她进了王府得了宠,一定不会忘了刘妈妈,更不会忘了侯府。” 可她与陈平有私的事情已经闹得众人皆知,若依然把她送到王府,那之后雷爆的后果谁来承担? 长安候府往昭阳王府送美人,肯定是有求于昭阳王,或是说想拉拢讨好昭阳王,这种情况下,他们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又哪里会在明知道香兰不妥的情况下,还依旧把人送进去,那不是给自己挖坑么? 雀儿就说:“刘妈妈说了,既然香兰心有所属,就不把她送去王府了。不过她老人家也没继续挑人,想来也是被这事儿搅合的心烦意乱,无心选人了。” 006 小插曲 饭后一个时辰,众人都汇聚在马车附近,随时准备登车出发。 让云莺惊愕的是,她在其中还发现了神情带着怯懦,长着一双麋鹿眼的湘灵。 她猜到湘灵应该是补了香兰的缺,可如此胆小柔弱的一个姑娘,把她送到吃人的昭阳王府中,这真的好么? 正恍惚着,身后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香兰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她们飞扑着要将香兰抓回去,香兰却夺命朝刘妈妈奔来。 “妈妈带我走吧,我会听话的,我以后都会听话的……” 香兰神色疯癫,面色狰狞,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尖锐嘲哳,犹如魔音贯耳一般瘆人。 雀儿和金葵等人,都条件反射往后退了退,而云莺却反其道而行,径直跑上前两步,在关键时刻挡在了刘妈妈身前。 “滚开,你给我滚开!” 云莺被香兰猛地推搡了一把,身体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 伴随着雀儿的惊呼,云莺手中的古琴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接飞到了旁边的马车上,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琴弦被震断了好几根。 众人都愣了片刻,随即回神过来,连连惊呼。 香兰此时终于被身后赶来的丫鬟们压服住,刘妈妈也收敛起眸中的惊色,走到云莺身边要将她拉起来。 “你这孩子,我这双老眼果真没看错,你这姑娘记恩,当真是个好的。” 云莺没有攀着刘妈妈的手起身,而是顾自撑着地站了起来。 她摔得尾椎骨作痛,站起身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妈妈见状更唏嘘了,“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死心眼呢?见了危险也不知道躲,还一个劲儿往上凑?”很是感叹的帮云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看了看不远处被摔断琴弦的古琴,刘妈妈惋惜道:“可惜了那张古琴,那物什跟了你不短时间了吧?” 云莺就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再是跟的我时间久,也没有人命贵重。” 刘妈妈笑了,“你这孩子,真真是心眼实在。罢了,你那张古琴是为了救我而折,回头我在给你寻一把更好的来。” “那就多谢妈妈了。” 云莺谢过刘妈妈,就走到金葵身边。 金葵用“出息了”的眼神看她,待刘妈妈转身去了香兰那里,她才压着声音说云莺,“行啊你,都有这心眼了。只是那琴跟了你六年了,就这么折了确实可惜。不过能换来刘妈妈对你另眼相看,倒也算值了。” 云莺轻“嗯”一声,没有解释摔琴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轻声嘀咕两句,便都闭了嘴看向刘妈妈和香兰。 香兰的头发都散了,头上的珠翠歪歪斜斜的挂在头发上,加上她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容貌非常不雅观。 香兰此时还在哭,“妈妈,我只是太想出头了,这才起了歪心思。妈妈,我知道分寸的,我当真没有毁了自个儿的清白……” 刘妈妈看她哭的不成样子,周围又聚集了太多看热闹的人,知道今天这事儿不能善了,且也是存心要敲打剩下的姑娘,刘妈妈便肃着声音,一字一顿说:“你以为我不让你进王府,是怀疑你破了身子?” 香兰用“难道不是这样么”的眼神望着她,刘妈妈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让我狠下心不让你去王府,却是因为你做事不择手段,也太没有底线了。” 若将这样的香兰送到王府,回头她为了得宠手段用尽,亦或是为了阻止别人出头做下肮脏事。届时王爷发怒,香兰得不了好,侯府也要受牵连。 倒也不是说,送到王府的人只能是毫无心机的小白花,那不现实,那样的姑娘在王府中也活不长久。 可你哪怕有心计,哪怕城府深,你也要藏起来,不能让人发现,更不能让人逮住你的尾巴。 而香兰,她的尾巴亮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出不了头的,更不能让她进权贵府邸。 刘妈妈说完这些话,就让人将香兰带了回去。 这庄子如今已经被她带来的人接管,不管是陈妈妈、陈平,亦或者是香兰,都要等候侯夫人发落。 香兰能跑出来第一次,可不能跑出来第二次,不然就是她们失职。 被刘妈妈的眼神瞟了一下,那些下人俱都头皮一麻,连忙保证,“再不会出差错了。”而后恭敬的行礼,将香兰带了下去。 这是发生在众人启程前的一段小插曲。 再说上了马车,云莺与秋宁、金葵,以及金葵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四个人坐在一辆马车上。 另外被选中的四人,俱都没有带丫鬟同行,如此她们坐了一辆马车,倒也刚刚好。 因为马车中还坐着一个云莺不太熟悉的秋宁,她便不怎么说话。金葵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忧心以后得处境,也没有开口。 马车中很是沉默,也就在这种沉默中,赶在天黑之前,众人终于进了京城的大门,来到了长安候府。 一行人从后门进入,拐过了一道道走廊,又绕过了一座座亭台,最后才在一处略显偏远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子虽偏僻,但布置的却很清雅。处处都整洁妥帖,能看出来是有人精心打扫布置的,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用来安置她们这样人的地方。 刘妈妈交代她们安心住着,又略讲了几句规矩,便让她们进去收拾。 她也离了这院子,赶紧去侯夫人那处交差。 却说刘妈妈走后,云莺和金葵在小丫鬟的指引下,进了分给她们的房间。 这是处陌生的地方,众人都谨言慎行,谁也不敢多踏出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晚饭后,众人好生洗漱过,都躺下休息了。 赶了半天路,再加上早先为了自己的前程揪着心,她们好些时日不曾好生歇息过。如今事情定了下来,她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云莺在陌生地方是很难睡得着的,但可能是这具身体还没养好,也可能是今天一天太耗费心神,她躺在床上不久,竟也睡得憨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边院子里一片静谧安好,那厢侯夫人的房间中,气氛却有些压抑。 刘妈妈过来交差时,恰逢世子夫人领着两个嫡孙在侯夫人这里陪伴。 稍后侯夫人又留世子夫人,以及两个孙子一道用晚饭。 等三人离开,侯夫人洗漱过收拾妥当,时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刘妈妈一边给侯夫人通头发,一边将庄子上的种种说了。 侯夫人闭眼听着,不置一词,哪怕是听到,香兰为出头,勾搭陈平算计欺压别的的姑娘,她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听刘妈妈说,陈妈妈知道这些事情后也没有作为,反倒刻意放纵她的儿子作恶,她终究是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多日不过问,她们还真当那庄子是她们自己的了。人心可真是个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想想早几年,陈家的当差也是兢兢业业,何曾敢这般懈怠张狂?” 刘妈妈自然是和侯夫人一样同仇敌忾,她也骂了几句,“心大了,教不好了。” 随后又道,“我回来时,陈家的还跪下给我磕头,求我在夫人面前替她说几句好话。还说,她这些年替夫人看着那庄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希望夫人看在她这些年做事还算尽心的份儿上,饶过他们母子俩这一次。” “我饶过他们,等这些被他们欺辱的姑娘出头了,恳求贵人们替他们张目了,届时为侯府带来了麻烦,侯爷又岂会饶了我?” 侯夫人冷静道:“他们不是无知小儿,早在做下恶时,就该知道事情暴露,他们不会有好结果。可他们还是做了,为什么?是觉得我不会惩罚他们,以防跟前的老人们寒了心?还是觉得我离不得他们,少了他们娘俩那庄子就没法运转?” 侯夫人轻吐一口气,“庄子是用不起他们娘俩了,只贸然打杀了他们,怕是也让老人们心寒。如此,就打发他们去雍州看宅子去吧。也不用他们母子分离,权当做是我感念他们多年不易,给他们母子俩一个恩典。” 刘妈妈“唉”了一声,痛快的将这事儿应了下来。 这也算是那娘俩的报应了。 雍州远在千里之外,比岭南好不到哪里去。那里有一个夫人的陪嫁庄子,只是多年没有用心经营,每每入不敷出。 加上雍州苦寒,去了那里真就是受难去的。 猛一下从一个富贵安乐窝,转移到苦寒荒僻之地,怕是陈妈妈母子轻易接受不了这种落差,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不过谁让他们活该呢。 想到香兰和陈平的事情暴露后,陈妈妈跪在她面前哭诉。说都是她瞎了眼,误以为是云莺勾搭陈平,熟料真正勾了陈平的竟是香兰…… 也是到那时,刘妈妈才明白,陈妈妈为何几次三番不欲云莺出头,原来是要公报私仇。 可她也是蠢,报仇还找错了人。 当然,这话并不是说,若云莺和陈平有私,陈妈妈就可以全凭自己的意思打压云莺,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 那庄子上每一个姑娘都比他们娘俩贵重。 而且她也觉得,只要那些姑娘们眼不瞎,心不盲,又有谁能看上五短身材、容貌丑陋的陈平? 陈妈妈定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装聋作哑,只把一切的罪过都归咎到姑娘们身上,反而对自己儿子一日比一日的嚣张做派坐视不理。 如今,她的报应来了。 007 初来乍到 陈平母子的下场已定,刘妈妈又问侯夫人,香兰该如何处置。 那样的姑娘是断然不能让她爬到上面去的。 她做事不折手段,心思也太毒,今天他们折损了她的脸面,事后她若走上高处,指定会还了这一巴掌。 可养了她这么多年,贸然打杀了她、亦或是对她弃之不用,那也是可惜。 刘妈妈正想着,该如何处置香兰才合适,侯夫人已经开口道:“她心太野了,就怕带坏了其余姑娘,庄子上她不能待了,往上送也不合适,那就以施恩的手段往下送。” 侯夫人说:“稍后我问问侯爷,最近可有看好的年轻人,届时将香兰送过去就是。”如此,香兰之后要扒着侯府过活,自然就不敢使坏了。 主仆两人说定了这些烦心事,侯夫人又问起这次挑选出的几位姑娘如何,刘妈妈一一说了,又特别提起了云莺。 在方才她也提了云莺,但只说陈妈妈不喜这姑娘,刻意打压她。如今提及云莺,她却道:“是个心思单纯的,送到王府怕是保不住性命,送到姑爷哪里,倒也还好。” 提起给姑爷送人,侯夫人不禁又想起自己那糟心的次女来。 侯府的大姑娘林淑玉,与三姑娘林淑清,都出自她的肚子。大姑娘的婚嫁哪儿哪儿都顺利,轮到这个小女儿了,却哪儿哪儿都不顺。 好不容易淑清出嫁了,夫婿乃是荣国公府的嫡次子陈宴洲——宴洲虽是继室所出,但无论容貌、品性,亦或才能,俱是上上等,这也算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熟料,成亲半年,姑娘和姑爷别说相敬如宾了,却是冷淡的和陌生人差不多。 这事儿让侯夫人很是忧愁。 她本想再劝劝自己的姑娘,让她和夫君好好过日子。 谁能料想,也就在这个关头,陈宴洲的恩师牵连到先太子的案子里。陈宴洲不肯与恩师断绝关系,也被牵累,直接被贬到岭南一带做知县去。 女儿与姑爷感情不睦,自然更不愿意陪他去吃苦。可姑爷只身上任,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也说不过去。 为防婆母往姑爷身边塞人,淑清就求到了娘家,要从娘家的庄子上挑几个姑娘过去伺候…… 侯夫人至今想想她那骄蛮任性的小女儿,脑壳都嗡嗡的疼。 可她劝也劝了,打也打了,姑娘只不肯将话收回去。甚至还放话说,若是娘家不给人,她就自己找人牙子,买几个看好的送过去…… 侯夫人被小女儿折磨的没办法,只能妥协退让,让刘妈妈趁着给昭阳王府选人之际,趁机也给姑爷挑几个心思单纯些的带来。 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侯夫人的心思更重了,心情也更烦闷了。 无奈女儿是亲生的,不管她的事儿还不行。 侯夫人就说:“明日你去荣国公府一趟,只说我这儿得了几匹好料子,让淑清回来选几匹喜欢的带走。” 刘妈妈赶紧应“是”。 侯夫人又叹气,“人给她挑好了,总要让她看看合不合适。再有,我也想再劝劝淑清,最好还是她陪姑爷过去任地。她们是年少夫妻,膝下又没有个子嗣,她能陪夫婿过苦日子固然好,若她实在受不住清贫,好歹也等有了身孕再回京……女人这一辈子,不管得不得夫婿看重,总归要有个孩子傍身才行。” “夫人您放心,三姑娘不是不懂事的人。您再和姑娘好好说说,姑娘会想通的。” “她若能那么轻易想通,又哪里还用得着你去庄子上挑人……罢了,谁让这孽障是我生的,明日再劝一劝她就是了。” 这边主仆两个拉拉杂杂的说了不少,眼瞅着外边一更的梆子都敲响了,侯爷也没过来,侯夫人便明白,侯爷这要么是在妾室房里歇下了,要么就还在书房忙碌。 不过这些时日侯爷被朝上的事儿闹得头大,想来也没心思与妾室胡闹。 侯夫人心中淡淡的泛过这些事情,轻轻呼出一口郁气,随即便上床歇息去了。 *** 翌日,天一亮云莺就睁开了眼。 她听着外边传来的细碎的脚步声,手脚麻利的拿出一身衣衫穿戴起来。 才将衣衫穿戴整齐,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 “姑娘,您起了么?该梳洗了,早膳马上就送来了。” 云莺一边应了一声“起来了”,一边快走两步上前,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比雀儿年龄还小些的丫鬟,看模样不过十岁左右。她梳着花苞头,穿着青色绣兰草纹的衣衫,腰上还挂着一条黄色的络子。 小丫头人不大,端着半盆水却站的稳稳当当。 云莺见状赶紧侧身让开地方。 昨天就是这个名唤采莲的小丫鬟伺候的她梳洗,当时见她年纪小,她还要接过她手中的活儿,不想这小丫鬟却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来,说是万不敢劳累姑娘,被管事嬷嬷发现,她是要受罚的。 小丫鬟惴惴不安的模样太可怜,云莺便不敢再替她做事。 采莲显然是做惯了粗活的,手脚麻利的很。 她伺候了云莺梳洗,又端着盆往外走。边走边说,“稍后采云姐姐会来给姑娘梳头,采薇姐姐会来送饭,姑娘稍等片刻人就过来。” 果然,采莲才刚出门,采云就过来了。 这姑娘和采莲的打扮相似,只上衣不是青色,而是换成了蓝色。之后梳头时采云和云莺说,穿青色上衣的是府里的粗使丫鬟,她穿蓝色,是三等,二等丫鬟穿粉色,一等穿紫色。 当然,这是春夏的衣衫颜色,等到了冬日,不同等级的丫鬟穿着的服饰颜色又要不同。 采云嘴巴伶俐,手也很巧,她给云莺梳了一个清雅的望仙髻,又给她挑了一根白玉铃兰带流苏的簪子插在头上。 云莺外在表现的很沉默,这簪子上头,再加上她身上还有几分孱弱的病态,一时间倒是衬得她清清冷冷的,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 采云不由赞了一声,“姑娘好模样,怪不得有个好前程。” “是你的手艺好才对。” “主要还是看脸。”采云笑了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采薇拎着食盒进来了。 采云不在耽搁,问云莺行了礼,这便告退了。 采薇不如采莲和采云健谈,只是沉默的服侍云莺用膳。等这顿饭用完,采薇才道,“姑娘休息吧,稍后夫人应该会见一见姑娘们。” 云莺说了句“多谢妹妹告知”,她目送采薇离去,才想去琢磨琢磨侯府的人事,结果就见金葵带着小丫鬟走了过来。 也不用云莺招呼,金葵顾自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落了坐。 她低声和云莺说,“刚才那些丫鬟和你说了没有?” “说什么?” “中午侯夫人要见我们的事儿。”金葵瞪眼说,“还得侯夫人点头,咱们才能被送出去。侯夫人不点头,咱们八成还得回庄子上。” “那应该不至于。”云莺想了想道:“咱们好歹是刘妈妈挑过来的人,侯夫人对刘妈妈的眼光还是信任的。况且,即便不给咱们面子,还能驳了刘妈妈的面子不成?见咱们应该就是走个过场,你不用太担心。” 金葵闻言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她放下心,又和云莺扯起闲篇,说起了这一晚上她打探来的侯府的信息。 长安侯府的老夫人还在世,老夫人膝下有三子,长子也就是如今的长安候,同时因老夫人健在,侯府就没有分家,也就是侯府还有二爷和三爷。 侯府的二老爷是个色胚,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二房的丫鬟嫌少有没被他上手的;侯府的三老爷倒是出息,他携夫人与子女在外地做官,几年未归。 又说侯夫人生育了两子两女,嫡长子就是这长安候府的世子爷,长相很是俊朗周正;次子在国子监读书,听说学问很好;长女嫁给了昌顺伯世子,一年前昌顺伯病故,世子袭了爵位,如今见了大姑娘也要称一句昌顺伯夫人;至于侯夫人的次女,也嫁到了门当户对的荣国公府,夫君正是荣国公的嫡次子。 说到侯夫人的次女与荣国公次子,金葵不免多说了几句,因为云莺之后就是要在他们夫妇手下讨生活的。 008 去见人 在金葵打探来的消息中,这位三姑娘虽然生得花容月貌,但那脾性可真是,娇蛮任性,等闲人不敢惹的。 “我听人说,只是听人说啊,说是上年中元节三姑娘去河边放花灯,不知何故竟然落了水。当时才下过大雨不久,河道湍急,三姑娘在的地方又偏僻,灯火昏暗的很。若不是荣国公府的二爷听到呼唤赶过去救了她,指不定三姑娘命都没了。” 因为救了三姑娘,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加上门当户对,亲事自然很快定了下来。到了年末,两人成亲,距今满打满算也就半年时间。 “之前刘妈妈说,都是因为三姑娘身体孱弱,才不肯随姑爷去任地。可我昨天半夜睡不着,出来散步,走到墙根处恰好听到丫鬟们嚼舌根,好似三姑娘一直不同意这婚事,是侯夫人与侯爷硬压着她,她才嫁了过去。” 金葵见云莺丝毫没意思到问题的严重性,更愁了。忍不住便拍了云莺一下,说道,“三姑娘被父母硬压着与姑爷成了亲,心里肯定有气,想来也不会好好和姑爷过日子。姑爷也是天子骄子,哪里会上赶着讨好姑娘?这夫妻俩啊,八成别扭着呢。你这被送过去,姑爷不牵罪你们已经是脾性好了,指望姑爷恩宠你们,想来也不可能。” 她听说姑爷已经出发去任地了,这若是她们随姑爷一同出发,指不定路上还能培养点情分出来,让姑爷多怜惜几分。如今么,不被原道送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金葵长吁短叹,云莺闻言面上也露出来愁色——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很愁,毕竟她至今都做着白日梦,想要趁机逃跑。 两人面对面愁了一会儿,云莺转移话题问道:“昨天怎么回事儿?湘灵怎么也过来了,她是顶替了香兰么?” 云莺唏嘘着说,“她看着就胆小怯懦的厉害,把她送进王府能保住命么?” “担心她,你倒不如先担心你自己。”金葵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来,“昨天湘灵就站在你身后,刘妈妈要选人往王府送时,你站出来了,湘灵也站出来了。” 见云莺拧着眉头,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金葵继续放大招,“昨天香兰和陈平的事儿被爆出来,湘灵就在第一时间瞒着众人去找了刘妈妈。也不知道她与刘妈妈说了什么,这之后她就代替了香兰。” 金葵轻笑,“你想不到吧?其实我倒不太意外。能在庄子上活到现在的,没几个是心思简单的。湘灵再是表现的懦弱可欺,可在庄子上这么几年,你见谁占过她的便宜。她啊,藏的深着呢。” 云莺很是震撼的睁大眼睛,一副听到了天方夜谭的模样。 金葵见状,忍不住继续指点她说,“以后遇到这样纯洁无害的‘小白兔’,你可一定避的远远的。这样的人外表可欺,可真动起真格来,她能要你的命。” 云莺良久后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那挽碧呢?”挽碧认了陈妈妈当干娘,陈妈妈和陈平都被关起来等候发落了,挽碧没受牵连么? “她受什么牵连?她不过是识人不清,没有看透陈妈妈和陈平的为人罢了……” 云莺的世界观再次受到冲击。 这一次,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在金葵的注视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还只是一个庄子上的姑娘,就有这么多心思算计,有这么多手段较量。如今她走出庄子,遇到更多的人,以后更该留个心眼,该更加谨慎才行。最起码,千万要保住了这条小命。 两人说着话,时间就过的很快。还没感觉时间流逝呢,就见采莲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说:“两位姑娘,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云莺和金葵登时不再说什么,赶紧起身收拾好了自己,随后跟在小丫鬟身后出了门。 秋宁已经在院内等着了,见云莺和金葵一道过来,她轻笑着说:“早知道两位姐姐在一处说话,我就过去凑热闹了。” 金葵丢出一句,“你不是和湘灵关系最好?她如今就在同一个院子住着,你若闲的无聊,过去寻她说话不就是了?” 秋宁闻言只笑了笑,却没有回话。 她往日里是和湘灵最好,看在湘灵懵懂怯懦的份儿上,她也愿意多照顾她几分。可自从湘灵背着人偷摸去寻了刘妈妈,她就知道,她以往被蒙蔽了双眼,看错人了。 湘灵不是没主意的小姑娘,相反,她主意正着呢,心也大着呢。那姑娘心里藏着猛虎,她可不敢再和她接近,不然什么时候被她吃了都不知道。 趁着其余姑娘还没过来,金葵问采莲套话,从采莲哪里得知,三姑娘也从婆家回来了,如今正在侯夫人屋里陪着说话呢。 这话一出,秋宁嘴一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她条件反射看向云莺,却见云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由纳闷的问道:“姐姐不紧张么?” 不早不晚,三姑娘偏就在今天,在这个时候,回了娘家陪侯夫人说话,那真正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动动脚指头都知道。 一想到这是未来的主母,秋宁浑身紧绷,好似马上要去打一场硬仗。 云莺见秋宁如临大敌的模样,轻轻开口说:“还好,不是太紧张……”似乎觉得这话太死板了,她又加了一句,“能伺候三姑娘固然是我的福分,不能也没关系,等下次机会就是了。” 左右现在陈妈妈和陈平也被发落了,她就是被退货回庄子上,也没什么可忧心的。 仔细一想,若此时回庄子上,竟然再好不过。到时候她就有了充足的时间,为逃跑做准备,也能将之后的路该如何走,想的更清楚明白些。 当然,走到这一步,再想回庄子上也难了。毕竟就像她方才说的,不管是侯夫人还是三姑娘,到底要给刘妈妈几分颜面。刘妈妈亲自挑的人,若不是有明显的瑕疵,断不会被送回去。 出神的空挡,院子里诸位姑娘已经到齐了。 众人跟在采莲身后往外走。 走了不多长一段路,在一处走廊处换上了一个嬷嬷领路。 老嬷嬷面上都是纹路,头发梳的板板正正,一根头发丝都不带凌乱的。她看着很是严肃,眯着眼扫了扫身后貌美如花的姑娘们,冷沉沉的说了一句,“都跟上来,路上不要东瞅西望,看准了你们脚下,别摔破了相。” 众人好似被给了个下马威……不过倒是都听话的垂下脑袋,再不敢四处打量了。 穿过两道走廊,三个拱门,周围的景致越来越惊艳,路上碰上的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越来越多,可不仅不见嘈杂,四周反而越发安静。 该是快到侯夫人的居所了…… 云莺这么想着,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可随后她们竟又走了半柱香功夫,才在一处院子外停了下来。 那嬷嬷与看门的婆子打招呼,云莺诸人却是不着痕迹的拿起帕子,擦起头脸上的汗水来。 如今将入六月,天气热的不行。尽管现在天色还早,空气中还有几分清凉,可耐不住她们走了足有一个时辰的路,腿都要走断了,身上更是连里衣都汗湿了…… 出神的空挡,之前带路的嬷嬷已经交代他们随看门的婆子进去。 众人赶紧行礼,而后老老实实的跟在看门婆子身后,走进了侯夫人的院子。 009 难缠 侯夫人正在劝说女儿淑清,让她去姑爷外放的地方照顾姑爷。能培养些夫妻情分固然是好,即便不能,好歹怀上个孩子。 可惜林淑清完全不将这些话听在耳里,反倒摆出一副厌烦的模样来,她很不耐烦听母亲说这些教导人的话。 该好好的和夫婿过日子,该早些留个子嗣傍身,这些难道她不知道么? 可陈宴洲不是她的意中人,她也不得陈宴洲的喜欢,她们两个能做到不相看两厌都难,如何还能同床共枕、孕育子嗣? 林淑清想想陈宴洲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由烦闷的撇撇嘴。 别说她不愿意,就算她真拉下脸来去求个子嗣,想来陈宴洲也不会给她。 她们两个啊,相看两厌。 林淑清不耐烦的说:“娘,您也心疼心疼女儿吧。女儿自出生受过的最大的罪,就是上年中元节落水。那次险些要了女儿半条命,这还是在您跟前,女儿都差点没了,让女儿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您舍得么?您就不担心女儿到时候把命丢那里,您连女儿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林淑清口不择言,侯夫人却听不得她说这些话。 一想到女儿中元节浑身湿漉漉的被人送回来,高烧了三天三夜才苏醒,她至今都心惊肉跳。再一听女儿说把命丢在岭南,侯夫人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平日里再是端庄稳重的侯夫人,此时也有些慌乱。她拍打着林淑清的胳膊,严厉的瞪着她,“你小孩儿家家,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菩萨别听她小孩儿家家的胡话,她是不懂事,瞎胡闹的,菩萨可千万保佑我的清儿平平安安、健健全全的,回头信女给您塑金身。” 拜了菩萨,侯夫人又瞪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儿,“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林淑清不情不愿的妥协,“知道了,女儿以后再不说了还不行么?不过娘您也别逼我去岭南了,那穷乡僻壤的,我真吃不了那个苦。”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侯夫人如何还敢威逼女儿,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点了她一指头,“你啊,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林淑清见侯夫人松口,高兴的什么似的。她抱着母亲的腰不住的撒娇,“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娘对我最好了。” “你啊,除了撒娇卖痴,还会做什么?”话说的嫌弃,可侯夫人面上的表情却一片怜爱。 仔细想起来,淑清说的又何尝没有道理?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娇娇女,要去岭南吃苦受罪——岭南那是人待得地方么? 就是些身强体壮的男人,到了那边也有扛不住倒下的。就更别提她这从小养在富贵窝里的女儿了。 到底是女儿的性命重要,还是未来的外孙重要,侯夫人心里一清二楚。 当下只能再叹一口气,无力的说,“不去就不去吧,娘按你说的,让刘妈妈从庄子上给你挑了几个安分的姑娘来,你看看可能入眼?若是还看的过去,就赶紧把他们送往岭南去。” 姑爷的任命下的急,他走的也匆忙。算算时间,如今出京快半个月了。再不赶紧将人送过去,回头姑爷收了那边人的孝敬,将来还得女儿为难。 侯夫人这话说出来,林淑清混不在意的撇撇嘴,“我为难什么,我才不在意呢。若不是不想让我婆母往陈宴洲身边塞人,我甚至都不打算送人去伺候他。”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侯夫人又瞪了她一眼,“那到底是你婆母,不管人前人后,该给她的敬重不能少。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可不敢胡言乱语了。不然你说习惯了,说漏了嘴,今后那府里可没你的容身之地了。” 林淑清再次撇嘴,侯夫人这次却不纵着女儿了,严厉道:“你记住了,就这一次,下次再敢让我听你说你婆婆的不是,你就给我跪祠堂抄经书去。” “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说了还不行么?”林淑清扁着嘴巴,“我也就在您面前说一说,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就在侯夫人还想继续教训女儿的时候,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夫人,几位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侯夫人登时不再说什么话,而是拉着女儿,让她在旁边坐好。 刘妈妈这时候也不装隐形人了,她见那尊贵的母女俩终于收敛了情绪,这才喊了声,“都叫进来吧。” 云莺几人恭敬的垂着首看着地面,规规矩矩的进了室内,老老实实的给侯夫人见了礼。 侯夫人打眼扫过诸位姑娘,因为垂首的缘故,倒也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不过庄子里的姑娘容颜都不差,她们规矩也学的好,最起码大面上能过的去。 侯夫人道:“都起来吧。” 云莺几人这才应了是,缓缓站起身来。 “都抬起头来我看看。” 云莺几人再次应“是”,俱都抬起了头,眼睛却不敢直视侯夫人,而是看着侯夫人颈下的位置。 不过就刚才抬头那一撇,也足够云莺等人看清楚侯夫人的容貌了。 侯夫人实际年龄已四旬有余,可看容貌,她也不过三旬左右的样子。 她头发梳成堕马髻,脸上神情平静无波。她着莲青色双秀缎裳,头上也只一支点翠嵌宝大发钗。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可她通身的气势太过威严端庄,那双眸明明只是云淡风轻的扫视过来,可却让人脊背一凉,似是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云莺诸人的呼吸,一时间都放的轻轻的,神态也更恭敬了一些。 众人沉默的任由侯夫人打量,也就是此时,坐在侯夫人身侧的,容貌艳丽、穿着奢靡,神情骄蛮的小妇人开口了。 这该是府里的三姑娘了。 她长相与侯夫人有五分相似,倒是花容月貌的一副好皮相。可她眉头上挑着,嘴唇轻抿着,看人时微眯的双眸中带着打量与鄙夷,看起来就不是个易于的主。 林淑清问道:“那几个是要送到荣国公府的?” 侯夫人没说话,顾自端起旁边的茶盏喝起茶来。 刘妈妈赶紧笑着上前两步,点了云莺三人。随后才笑盈盈的对林淑清说:“就这三人,分别唤云莺、木槿、秋宁。姑娘看是否合眼缘。若您不喜欢,奴婢再给您挑别的去。” 林淑清就说:“合不合我的眼缘有什么关系,这人也不是要留到我跟前伺候的。她们是要送到姑爷身边的,只要合姑爷的眼缘就行了。” 刘妈妈被噎了一把,僵立在原地。 侯夫人很不赞同女儿说话这么阴阳怪气,觉得她失了侯府贵女的体面。 林淑清素来无法无天惯了,母亲瞪她她也不疼不痒。 她继续带着挑剔的眼光看云莺三人。可云莺清冷若仙,秋宁看面相就温婉贤淑,木槿玲珑小巧,看人时小意温柔……总归各有各的好。 林淑清轻哼一声:“你叫云莺?”她问云莺说,随后又看向木槿,“你叫木槿?” 云莺和木槿俱都提起了心,上前一步,俯首恭敬的应声“奴婢云莺”“奴婢木槿”。 林淑清仔细看着她们,“木槿花清冷优雅,黄莺鸟娇小可人,依我看,你们俩的姓名起错了,互相换一换倒是更好。” 屋内一时静寂下来。 若是换做寻常人,这时候为了在主子跟前讨巧卖乖,指定就响亮的应下林淑清这要求了。可木槿胆子是真小,一时间被吓得“奴婢,奴婢”个不停,奴婢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姑娘觉得好,那奴婢以后就叫云莺了”这句话,反而惹得林淑清更加厌烦,斥责了一句,“行了,不想改不改就是了。” “奴,奴婢……”木槿脸色都涨红了。她是想改的,夫人说让她改,她肯定改啊,可夫人不等她把话说完。 林淑清跟撵苍蝇似的挥挥手,让她们赶紧下去。 侯夫人似看出来,女儿的厌烦不止是因为木槿的口吃,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只她自己却没意识到。 侯夫人就试探的问道:“不如……这三人就不送了,你过去照顾姑爷?你和姑爷是夫妻,想来姑爷嘴上不说,心里却也盼着你过去。” 云莺眼皮抬了抬,木槿的手掌攥紧了,而秋宁,似乎不经意间略往前挪了半步。 云莺只做没看见这些画面,继续垂首听上边的母女俩说话。 林淑清原本心里还有点不得劲,可听母亲提议不送人,她心一慌,又不乐意了,心里那点不舒坦也立马烟消云散。 她怕母亲反悔,就急不可耐的说,“送,怎么能不送,人都选好了。”又一脸委屈的看着侯夫人,“娘,您竟然还想让我去岭南,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您一点都不心疼我,您说话不算数!” 侯夫人头疼的捂住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行了,你不想去就不去吧。倒是这三人,你若想送,就赶紧送去。不过人得从荣国公府往外送,直接从侯府将人送去姑爷哪里,这不像话。”事情没这么办的,那太不讲究,也太不体面了。 陈淑清闻言破涕为笑,缠着侯夫人又撒起娇来。 这之后就没云莺三人什么事儿了,侯夫人又仔细看起金葵四人来。 陈淑清见状也好奇的盯着那四人。 她方才听母亲说,这几个是要送到昭阳王府的。至于为何往王府送人,母亲却没告诉她,不过她也不关心就是了。 云莺七人很快就被打发了出来。 一出正房,外边的热气迎面扑来,一时间就跟进了蒸房似的。 方才屋里有冰盆,诸人进去后有多舒服,如今出来就有多遭罪。 鉴于天气实在太热,怕晒中暑了,也怕将自己白嫩的肌肤晒黑了,几位姑娘谁也没顾得上多说话,出了侯夫人的院子,就脚步匆匆往昨晚居住的院子赶去。 010 荣国公府 在侯夫人与林淑清哪儿过了明路,又得了午膳后随三姑娘离开的消息,云莺几人都忙碌起来。 其实也不用怎么忙碌,毕竟他们的行李有数。况且他们只在这边住了一晚,行李都没怎么打开,收拾起来也容易。 金葵站在一边看着云莺忙活,“你这一走,咱们之后怕是就没见面的机会了。” “人生那么长,这事儿谁又说得准呢。”云莺道,“你保住性命,咱们之后指定还能再见。” “我肯定保好我自己这条命,只是你,岭南那边的境况怕是不太好,你过去了万望保重。” 其实金葵是想劝云莺,多带些药物在身上,但想也知道这事儿很难办。 一来,她们身上都没有银两。仅有的一点值钱之物,也不过是庄子上得来的首饰。 可那些首饰大多是镀金镀银的,再不就是成色不好的玉饰,真就是面上看着光鲜,实际上根本换不来几个银钱。 况且,即便首饰能换钱,她们也出不了门…… 金葵蹙着眉头,思绪一把一把的。 为云莺烦恼过,她又为自己忧心起来。 云莺去往姑爷那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替不在跟前的三姑娘伺候姑爷的。 可他们呢,她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被送往王府的? 不管因为什么,讨好王爷、得王爷看重总没有错。可若是知道侯府往王府送人的目的,对她在王府立足不是更有利? 可惜,这不是他们该知道的事儿,即便打探也打探不出什么来。 心不在焉的用了午膳,又歇了晌,三姑娘便要回夫家了。 云莺、木槿、秋宁三人,与庄子上的其余姑娘作别,随后又跟在之前领路的嬷嬷身后,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又经角门出了侯府,就看见外边候着两架马车。 三姑娘与伺候的大丫鬟,自然坐在前头,至于后头那辆,自然是为她们三人准备的。 刘妈妈亲热的招呼她们,“快上去吧,不好耽搁三姑娘的时间。” 云莺三人点点头,一时也顾不得打量侯府的门楣是多么威严雄武,却是赶紧上了马车,安稳坐着去。 等这两架马车陆续出发了,伺候着刘妈妈的小丫鬟才“哎呀”一声惊叫出来。 “怎么了?”刘妈妈问她。 “妈妈,您昨天给云莺姑娘寻来的古琴,落在房间忘拿了。” “那张古琴啊……”刘妈妈不以为意道:“既然忘了,就忘了吧。之后一路奔波,随身带着这么个玩意也是劳累。” 小丫鬟不解的看向刘妈妈,怎么就劳累了呢?这之后肯定有人特意服侍这三位姑娘的,粗活杂活肯定不用他们做,带张琴哪里就劳累了? 不过在刘妈妈身边这么久,小丫鬟再笨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该问的千万别问,知道得越多,死的越早。 小丫鬟安静下来,刘妈妈看着走远的马车,心中却不由唏嘘一声。 那张古琴她自然是没忘的,只今天她被三姑娘落了脸面,又得知三姑娘许是心里是有姑爷的,那她还敢给云莺送琴么? 这事儿三姑娘现在不在意,以后呢? 但凡以后三姑娘对姑爷多上两分情谊,再想起给姑爷送人的事情,怕是就会悔断肠。 作为亲自挑选三个姑娘回来的人,她本来就落不了好,而若是她再给云莺送琴,不成了她和云莺沆瀣一气、故意给她添堵了? 这个罪名若是扣在她脑袋上,她这辈子都完了。 别看夫人现在重用她,可若是姑娘在夫人面前告她一状,夫人是向着自己的女儿还是向着她? 结果显而易见。 刘妈妈能活到现在,最主要是会自保,第二才是忠心。 是以,那把古琴别说送了,她提都不会提。 *** 马车碾过街上的青石板,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到了荣国公府。 云莺几人被一直跟在林淑清身后的婆子先带走,林淑清则是先去婆婆哪儿说一声她回来了。 别看林淑清在娘家混账,在婆家却收敛许多。 这不,最起码大面上她就从未出过错,可见对人对事她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 说起荣国公府,就不得不提一提现如今当家的小冯氏。 既然说是小冯氏,那前头肯定还有大冯氏。 大冯氏是小冯氏的嫡亲姐姐,两人一母同胞,关系亲近要好。 当初大冯氏与年轻的荣国公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很快缘定三生,互许鸳盟。 可惜,两人有缘成亲,无缘相守。 大冯氏在生产后血崩,香消玉陨。 荣国公痛极哀极,在三年后续娶了大冯氏的同胞妹妹,也即是如今的小冯氏。 要说荣国公也是长情之人,他原是不准备续娶的,可无奈儿子年幼,母亲又仙去。家中无人操持中馈,儿子也无人照料。最后,在与岳家商议过后,迎娶了小冯氏进门。 小冯氏心疼姐姐遗脉,将之视如亲生。为防有了亲生子会忽略继子,直到继子年满十岁,才孕育了自己的子嗣。 可因长姐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小冯氏即便有了亲生子,也从未慢待过继子,甚至对待继子,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多上心几分、多关爱几分。 如此境况下,对进门的世子夫人,小冯氏也是喜爱有加,委以重任。 反倒是林淑清…… 别看是她嫡嫡亲的儿媳,可许是因为林淑清骨子里隐藏着轻慢,许是小冯氏胳膊肘往外拐,凡事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偏向自己,因而,明明是嫡嫡亲的一对婆媳,见了面却只有面子情罢了。 林淑清想着婆婆的不是,噘着嘴不情不愿的进了荣欣堂。 荣欣堂中正欢声笑语。 可等林淑清进了花厅,那笑声却戛然而止。 林淑清见状更加不高兴了,可她却不能和个小孩儿一般见识,只做没发现这情况一般,慢吞吞的给小冯氏福了福身。 小冯氏让她起身后,林淑清到底是气不愤,不免看向侧首坐着的雍容华贵的大嫂,以及一脸玉雪可爱的侄女陈善华。 林淑清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她问陈善华说,“善儿方才笑什么呢?你也和婶婶说一说,若是婶婶高兴了,回头将从娘家拿来的布料分你一匹。” 陈善华被教养的很好,闻言先是恭敬的给林淑清行了个礼,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婶婶。”继而才说,“善儿不要婶婶的布料,善儿有很多布料,婶婶的布料留着自己做衣裳穿。” 她模样白嫩可爱,说话憨里憨气,穿一身雪粉色夏裳,花苞头上还缠着两对玲珑别致的珠串铃铛。她一动,铃铛就叮铃作响,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精致可爱,就跟观音坐下的小童女似的。 小冯氏和世子夫人见状,面上都忍不住露出疼爱的神色。反倒是林淑清,闻言面色僵了僵,好似被驳了脸面,落了她的体面似的。 而在林淑清看来,陈善华未免太没教养了。 她问她为何笑的高兴,她却只拿布料说事儿。小小年纪就知道顾左右而言他,心思深沉可见一斑。 林淑清心里不高兴,面上就带出几分来。世子夫人见状,不知道她又发哪门子邪。 不过对此她也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个弟妹进门半年,她多少也摸清了她的脾性,说句不好听的,那真就是个骄蛮乖戾、不知好歹的。 世子夫人自来是个讲究人,从不在背后说人是非,更不会在面上让人难堪。尽管她非常看不惯林淑清的言行,但这到底是母亲嫡嫡亲的儿媳。哪怕是看在母亲这么些年来,一直对她不薄的份儿上,她也不好让林淑清没脸。 世子夫人就开口说:“弟妹别惯着她,她小人家家的,衣裳却已经装了几个大箱笼了,可不敢再给她布料了,否则她定然又要缠着绣娘给她做衣裳。她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一身衣裳穿不了三五次,那能这么抛费啊。” 小冯氏闻言却道:“咱们府上就这一个嫡出的姑娘,不惯着她惯着谁?善儿若喜欢,让人做去就是。只是她叔母的布料,是亲家贴补给自己女儿的,却不好转手给她。善儿若真想做衣裳,届时我拿上几匹给善儿就是了。” 世子夫人又说了几句,“母亲平时已经很偏着善儿了”“可不敢把善儿惯坏了”“做再多衣裳她也不知足,可不能养成她这个习惯,一季做上三五身已经尽够了”的话。 婆媳两个你来我往,说的其乐融融。 她们倒也没有孤立林淑清,反倒有意无意的将话题抛给她。可林淑清自觉被落了颜面,又懒得和他们一道做戏,就硬是装作没看懂他们的意思,僵硬的坐在旁边喝起茶来。 时间长了,世子夫人也无奈了。 她看向婆婆,小冯氏就给她使个眼色,世子夫人就借口善儿的功课还没做完,带着女儿提前离去。 011 安排人手 等这娘俩离开了荣欣堂,小冯氏这才开口问林淑清,“你母亲身体可还好?” 林淑清点头,“母亲身体健康无忧。” 两人扯了几句闲篇,林淑清这才开口说起了正事儿。 她先是唤了一声“母亲”,待小冯氏应了后,林淑清才继续道:“母亲也知道,我这身体不争气,受不得一点劳累。岭南距京千里之遥,我有心与夫君一同前往,却苦于身体病弱,担心到了岭南不仅帮不上夫君,反倒给夫君添了麻烦。” 小冯氏轻叹一口气,想起远去的儿子,心里俱是感伤,可这感伤却不好在儿媳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儿媳不会与她共情。 小冯氏只说,“娘知道你的意思,娘也体谅你的难处。娘之前也问过二郎,他也不欲你跟着奔波,想让你在京城荣养。” 林淑清低着头扁着嘴,心里冷笑,嘴上甜蜜,“夫君体贴,是我愧对夫君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只夫君心疼我,我却不能对夫君的处境视之不理。娘,我这厢特意选了几个合适的人,想要托娘送到岭南去。” “送人?”小冯氏蹙眉看向林淑清,“你是说,你给二郎选了几个伺候的丫头?” 小冯氏秀美白净的面庞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小冯氏容貌只能称得上秀美,比起她惊才绝艳的姐姐来,她多有不足。可她秉性宽和,无欲无求,也不和人起纷争,言而总之一句话,就是心很宽。心宽了,她整个人就很显年轻,不管是与世子夫人还是林淑清坐在一起,不像是婆媳,反倒如姐妹一般。 但这般平和无争的小冯氏,听到妾室、通房之流,也忍不住蹙眉。盖因为还在娘家时,因为父亲有一宠妾,她与娘和姐姐没少吃苦头。 还是姐姐和荣国公成了亲,她和娘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但那几年吃过的苦、受过的奚落、遭遇过的冷待,她从没忘过。这就导致,小冯氏“谈虎色变”。 鉴于此,她在世子与世子夫人成亲后,从没插手过他们夫妻俩的事儿。即便世子夫人进门后三年无所出,她也没给继子房里塞人;甚至还在荣国公急着抱孙子时,让他再耐心等一等,以免坏了儿子与儿媳的情分。 她没想给继子房里塞人恶心人,更不想往亲生的儿子房里塞人。 即便她不满意林淑清,可同为女人,她和她娘曾经吃过的苦,她不想让林淑清再吃一次。 小冯氏就提醒说:“天高皇帝远,你不在二郎跟前守着,就怕那些丫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林淑清却没觉得婆母这是在好意提醒自己什么,她只以为,婆母这还是在隐晦的表达,自己不跟夫君同去她略有不满。 但再不满又如何,她打定了主意不去,她就不会去。 林淑清道:“母亲的顾虑儿媳也有,只是,到底是夫君更重要些。不管是迎来送往,还是夫君的日常起居,总要有人看着,我们才能放心。再来,只是送几个丫头过去伺候,又不给名分,即便他们有做大的心,只我与母亲不肯点头,想来那些丫头再能闹腾也没用。” 更别说,那三个丫头的身契都在她手里捏着。真让她没脸了,回头提脚卖了她们,保准让她们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 小冯氏看见了林淑清面前的冷色,一时间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不知道究竟该可怜林淑清好,还是可怜那些即将被送去的丫头好。 她沉默许久,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就把人送过去吧。” 林淑清这时候又知道卖乖了,“人是我挑的,我觉得还能看过眼。只是儿媳到底年轻,也没见过几个人,这几个人母亲要么帮我掌掌眼,确定都是心思干净的,咱们再往夫君那边送?” 小冯氏只说,“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你说心思干净,想必那几个丫头就不是坏的,直接送去就行。” 此时小冯氏也想明白了,这几个丫头,八成是长安侯夫人帮着挑选的。不然也不能这么巧,这儿媳回了一趟娘家,就带着这么几个人回来。 既然长安候夫人经了手,就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毕竟这世上有再多人盼着你不好,但绝对还有你母亲盼着你好。 如今需要担心的,也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将长安候府看好的姑娘送到儿子身边,这些姑娘不会变成监视儿子的人么?若他们定期给长安候回复儿子在公事上的动向,会给儿子带来麻烦么? 小冯氏是个心思简单的,她想不通的问题,就拿来问荣国公。 荣国公五官冷肃,面有薄须。他已是不惑之年,可身躯依旧笔挺高大,目光也依旧幽深锐利。 荣国公年轻时,就是京城颇负盛名的美男子。如今他已到不惑之年,可除了身上的威严与日俱增,他本人却不见苍老几分。依旧是那般硬朗俊美的容颜,让人痴迷又敬畏。 小冯氏虽与他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可还是不太适应他身上强悍的气势,与他说话时,也多是垂着首的。 夜深了,小冯氏一边伺候夫君将衣衫脱下,一边与他说了往儿子那边送人的事儿。 荣国公听明白了她的忧心,冷声道:“他若连这点事儿都需要我为他操持,他也不配做我的儿子了。” 这话小冯氏不爱听,可惜她是个懒的,也素来不敢与荣国公争执什么。因而,也只抿着唇没说话。等荣国公进了净室去沐浴,小冯氏却收拾收拾顾自睡去了。 她是个心大的,那点不愉快她已经懒得计较,可她也不想搭理荣国公了。等荣国公再次回到内室,便见她已经睡熟了…… *** 翌日一早,云莺几人起身后用了早膳,便等来了丫鬟的传唤,让她们三个收拾收拾去荣欣堂。 荣欣堂是国公夫人的居所,此时让她们过去,自然是国公夫人要瞧瞧她们妥不妥帖。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小冯氏原本是不见这几人的,可昨晚做了一夜噩梦,梦见她的二郎去了岭南后水土不服,险些把小命留在那里。 他府上没个伺候的妇人,只有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厮跟随着。可大男人家伺候人难免疏漏,她的二郎为此受了大罪。 荣国公夫人今早一起身就魂不守舍,最后还是决定看看这三人如何再说。若她们还算周全她就不掺和了,若还是一团懵懂孩子气,她免不得要再派个人跟过去。 云莺几人到了荣欣堂时,就见林淑清已经在了。 她正和小冯氏说:“我也是担心她们没经过事儿,到时候帮不上忙反添乱。是以儿媳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儿媳身边的瑞珠也一道送过去。” 瑞珠是个沉默寡言的丫头,虽是林淑清身边的大丫鬟,但却是四个大丫鬟中最不出挑、也最沉默的那一个。 她容貌平平,只是有一手算账的本事,且对主子忠心,便一路高升,升到了大丫鬟的位份上。 小冯氏疑惑的看向瑞珠时,瑞珠赶紧从椅子后边绕过来,冲着小冯氏福了福身。 小冯氏见这丫头规矩极好,就纳罕极了,“她是你的得用丫鬟,若送去二郎哪里,你这边可还凑手?不能因为二郎委屈了你,不然二郎回来要怨我了。” 林淑清笑呵呵,“我身边丫头多的是,走了一个瑞珠,我再提拔别的就是。娘别为我担心,还是夫君那边更重要一些。”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云莺三人就进了门。 小冯氏待几人行过礼后将人叫起,三张芙蓉面登时就映在了眼前。 任是小冯氏见惯了美人绝色,此时也不免怔神。这几个姑娘的容貌未免太出挑了,淑清将人送过去,真就不怕她们得了宠,以后二郎再离不得她们? 小冯氏看看林淑清,林淑清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这情况,要么就是林淑清确信自己能拿捏住着三个,要么就是对她的二郎不在意。 小冯氏轻呼一口气,简单问了两句,就将三人打发走了。 一时半刻哪里能看清一个人的为人呢?就像是她,也是等这个儿媳进了门,才看清了她身上的种种不妥。可惜,人已经进了荣国公府的大门,后悔无用了。 小冯氏最终还是决定,送个老人到陈宴洲哪里去看着,但话不能说这么直白,怕林淑清再多想。只说是此去岭南几千里之遥,要有个老人看顾着几位姑娘她才放心。 老人经的事儿多,也会照顾人,路上这些姑娘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老人也能拿个主意照应几分。 最后定了小冯氏身边的丁姑姑跟着一道去。 这位丁姑姑早先也是小冯氏身边的大丫鬟,她不愿意成亲,便自梳做了小冯氏身边的管事姑姑。她是个有本事的,管事也有条理,有她看着,出不了差错。 林淑清满心不愿意,只推辞,“娘身边离不得人,管家的事儿重,丁姑姑若走了,就没人替你分忧了……” “无碍,如今家里的事儿你嫂嫂都已经上手了。即便真有事儿要忙,这不是还有你么?你嫁过来也有半年时间了,家里的事儿你也可以帮衬着管起来了。” 这话可戳中了林淑清的心窝子,林淑清矫情的应下来,便也同意了丁姑姑跟着去岭南的事情。 012 在路上 因为要送几个大活人过去,且这些大活人还都是些娇滴滴的姑娘家,就要尽可能安排妥帖的人手护送。且也是过去一趟,免不得要给二爷捎带些衣衫鞋袜,吃的用的东西。 事情说来简单,不过三两句话,但真做起来,却忙了三天才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三天过后,用过早膳诸人就准备离京了。 小冯氏自然是舍不得丁姑姑的,可她更惦记儿子,就忍不住一再嘱咐丁姑姑说,“劳你到了岭南后,再待个一年半载,看看这几个姑娘究竟如何,若当真是好的,你再回来。” 丁姑姑就说,“奴婢都省得,夫人您就放心吧。”又插科打诨安小冯氏的心,“话又说回来,二爷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他这次要做父母官了,奴婢且要看他在岭南站稳脚跟再回来。二爷如何威风,奴婢回来也跟夫人学一学。” 小冯氏闻言就笑了,忍不住就应了一声“好。” 众人拜别小冯氏,小冯氏目送着诸人离去,神色渐渐变得沉默。 反倒是林淑清,此时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她给陈宴洲送了人去,也算是尽了本分,以后谁也别再拿这件事说事儿。 事情得到完美解决,林淑清本该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她心里依旧紧巴巴的不得劲,好似被人狠狠拧了一把,那滋味酸酸的、涨涨的,让她整个人也难受起来。 但她终究也没有反悔,只怔忪的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云莺几人俱都坐上马车,往津南渡口行去。 从津南到杭城,再从杭城到岭南府。 先说从津南到杭城这一段路,因为这段路上有运河,他们便准备走水路。 如今正值夏季,东南风盛行,乘船南下船只逆风行驶,速度较其余季节会慢上许多。但不管怎么说,速度总比走陆路快一些。且在客船上活动空间大,起窝也方便,对女眷来说尤其友好。尽管花费颇大,可考虑过种种,国公府还是决定让他们乘船过去。 马车走了一整天,才到了津南渡口。 早有安排好的船只在渡口等着。 船只是小型客船,船舱上人员简单,除了一些船工,再就是云莺这一行人。 他们这一行人颇多。 有她们几个准备送与二爷的女眷,还有丁姑姑及两个厨娘、五个伺候丫鬟、一名老大夫,侯府的二管家,另外就是看起来很有威慑力的、三十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安排这么多侍卫随行,是因为岭南府一带山匪颇多。没有强有力的武力震慑,怕是他们走到半路人就消失无踪了。 不说这些远的,只说在客船上安顿下来后,天色早就黑透了。 众人用过晚膳,简单用水擦洗过,便都歇下。 云莺的舱房里住着她,以及一个打地铺的小丫鬟。 小丫鬟心很大,躺在地上就睡着了。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坐了一天马车太过疲累,小丫鬟还发出了细小的呼噜声。 云莺却睡不着。 她动作轻巧的起身,轻轻地推开窗户。 今晚的月亮很是皎洁,在半空中洒下万道银辉,陪着下边河水哗哗流动的声音,万物都显得那么静谧安然。 云莺看着看着,渐渐出神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等终于有了困意,已经到了二更天,云莺这才趿拉着鞋子,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继续睡去了。 乘船的过程非常枯燥。 丁姑姑规矩严苛,也是担心她们几个貌美的姑娘耐不住寂寞,与那些年轻气盛的侍卫们有个纠缠,再闹出什么丑事来。所以白天大多数时间,要么把她们召集在一处做针线,要么就让她们老实的呆在自己房间中不要出来。 这些安排云莺都服从的很好,可与她的无条件配合相反的是,她的心思却愈发重了。 丁姑姑处事这么缜密,她想逃跑真能跑得了么? 况且还有路引,还有身契…… 云莺渐渐开始失眠。 她不知道若真的被送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身边,做了他的通房——不,甚至不是通房,她们连名分也没有,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 当然,位份不是问题,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说不定要和几个女人一道伺候一个男人。 这太令人窒息了。 尽管还在庄子上时,她就有了这样的准备。甚至觉得,只要能逃出庄子,暂时保住小命,即便这样也无妨。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她又避如蛇蝎,无论如何也无法劝服自己跨出这一步。 她没有走到绝境,她内心还有坚守,她不能接受那样的自己。所以,还是得逃…… 南下的路上,云莺养成了一个坐在舷窗旁听流水声的习惯。 这几天天气没有之前那么炽热,河面上时有徐徐清风吹拂过来。运河中的水流非常平缓,伴着这潺潺的水流声,晒着傍晚的夕阳,也只有在这个时间,云莺才能小睡片刻。 这一日,客船行驶半晌,准备在前面的码头靠岸。 云莺心跳快了一拍,秋宁与木槿的眼睛也亮了亮。 客船上太无聊了,每日不是绣花就是呆在房间里,她们都被闷坏了,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哪怕只在码头上转一圈也好。 可丁姑姑却摇着头拒绝,“码头上人员繁杂,姑娘们貌美,不好到人堆里去。” 丁姑姑又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十几年前发生在元宵节当天的事儿了。 说是和小冯氏年纪相仿的一个姑娘,元宵那夜被拐子带走了。幸得衙役全力追查,几日后竟也将人找了回来。 可那姑娘回来后也无人敢娶她,父兄更是顾忌着家中的门风,以及担心她耽搁了家中姊妹与侄女的婚事,不得不将她送到寺庙中。听说那姑娘一开始还盼着父母接她回家,后来许是觉得没盼头了,竟直接在寺庙中自缢了。 丁姑姑说起这事儿时,面上神情很是唏嘘,双眸中还泛着真切的感伤。可见这事儿是真的发生过的,指不定那姑娘还和她们有旧。 几个姑娘都被唬住了,也就不提下船散散心的事情了。 客船在码头处停了约有一个时辰,便继续前行。 等启程后,丁姑姑给每位姑娘都送来了一些时令的鲜果,两支精美的珠花,一些胭脂水粉,以及一匹时兴的料子。 这些都是方才采买上来的东西。 鲜果留给她们解馋,珠花与胭脂水粉让她们好生打扮自己,想想到了岭南,该以那副面貌出现在二爷面前;至于时兴的料子,却是让她们拿来做衣裳的——就是给她们找些事儿做,省的她们无聊,一天天的净想些有的没的。 果然,有了这些东西,几位姑娘都安分下来,再也没有抱怨无聊无趣。 客船又往前行了几日,天色渐渐阴沉起来。开船的老者过来寻管事的丁姑姑与王管家,说是空气中水汽重了许多,前头应该会有暴雨,如今是往岸边靠过去避避风雨,还是继续往前走? 丁姑姑素来是不管这些事情的,沿路的行程都由王管家负责。 王管家早年是国公爷的亲随,只是在战场上伤了一只胳膊,这才退下来在府里做了二管家。 王管家行事老道,让老者先行靠岸。 他出发前已经寻人打探过这段运河,知晓这片河段底下多暗礁。 暴雨加上暗礁,一不小心就能要人命。为稳妥起见,还是等风雨过后再启程。 显然抱着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人,随着他们的客船靠岸,之后又有不少商船、客船,也都汇聚过来。 临近傍晚,天边压下黑沉沉的乌云,给人一种世界末日的既视感。忽而几道闪电咔嚓咔嚓响在半空,继而斗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落下来。 天幕像是被谁捅了个大窟窿似的,雨水哗啦啦下了足有一个时辰也未停。 到了歇息时间,王管家特意来寻丁姑姑,让她今晚睡觉警醒着些。 丁姑姑闻言,神情立刻变得郑重。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王管家离去后,又起身穿好衣裳,将四个姑娘居住的舱房一一走了一遍。 云莺这些时日本就睡眠不佳,听了丁姑姑提醒她们“睡觉警醒,听到了什么动静也不要贸然闯出门,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的话,直觉告诉她,大事儿不妙,他们不会遇上水匪了吧? 抱着这种想法,云莺更不安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内的小丫鬟往日心大,今天也瑟瑟发抖的抱着自己,颤着声音问云莺,“姑娘,我们会没事儿的吧?” “肯定会没事儿,我们出来时带了三十个侍卫,个个都是好手,即便有人打杀过来,我们也不会有事儿。” 小丫鬟颤颤巍巍的应了一声“哦”。 云莺见她抖如筛糠,小小的脸上露出大大的恐惧,整个人可怜的厉害。 她就掀开被褥,喊了她一声,让她到床上来。 小丫鬟当真害怕极了,此时也顾不得规矩了,赶紧跑上床,和云莺并排躺在一起。 许是安了心,片刻后小丫头竟然睡着了。云莺受她感染,竟也昏昏欲睡起来。 013 心思动摇 也就在她快要睡熟之极,外边响起犀利的尖叫声,“啊,杀人了。”“有水匪,水匪!”“快逃命啊。” 云莺立即惊醒过来,小丫头也是,一个翻身竟是直接从床上掉下来。 “姑娘,姑娘有水匪来了。”小丫头慌不择路,“藏在哪里,我们藏在哪里?” 小丫头跟无头的苍蝇似的,挪挪凳子,搬搬桌子,跑到门口,打开柜子……最后她直接藏到柜子里。 可柜子太小了,她钻进去后柜子门就被挤开了,小丫鬟又伸手去拉门…… 云莺趿拉着鞋子过来,“你藏好了,我把柜门从外边锁上。你不要出声,也不要闹出声响。” 小丫鬟“唉唉”应好,云莺拿起锁头,咔嚓一声锁好柜门。 也正在此时,哐当一声巨响响起。 柜子里的小丫鬟发出一道害怕的尖叫声,“姑娘,姑娘怎么了?” 云莺拍着胸口,安抚自己快要从嘴巴里蹦出的心脏,惊魂甫定的说:“没,没什么,风太大了,把门刮开了。” 说着话,她快步走上前,想将房门拴上。 可没忍住好奇往外看了一眼,就见外边众人已经杀红了眼。 水匪们胆大妄为,甚至为照明直接泼油点燃了一艘客船。 火光大起,灯火通明,这一边的天空都被照亮了。 云莺也清楚的看见,有不少人被杀死落了水,还有不少人正在浴血奋战。 云莺心肝都抖了抖,赶紧拴上房门又回了船舱。 刚才有一瞬间,她是想要跳水逃了的。 毕竟今夜死的人太多,想来即便最后寻不到她,众人也只会以为她死在水匪手里了。 可即便她侥幸没淹死在水里,也没死在埋伏在水里的水匪手里,这样的天气,她若是得了风寒烧热,那也是会要了她这条小命。 斟酌来斟酌去,云莺最终还是没敢去跳窗。 也幸好她没跳窗,因为不过片刻功夫,这场杀戮就终止了。 原来不止他们这条船上带了诸多好手,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竟也有着四五十名押送着贵重物品的镖师。 水匪们人数不过百,又都是乌合之众,这次踢到了铁板,被砍杀了不少,剩余的人见势头不对,赶紧跳河逃走了。 事后清理战场,查点人员,她们这艘船上只有两个侍卫受了轻伤,其余俱都好好的。 云莺闻言心中不由默念了一句:好险! 好在她怕死,呆在船上没敢跳窗。不然即便不被跳河逃跑的水匪捅个对穿,稍后也会被王管家他们寻到押回去让主子发落。 经过此事,云莺更沉默了,逃跑的心思,也在这一次的事件中,变得不坚定起来。 又五日,众人经过多日奔波,终于到达了杭城。 这是运河的终点,众人在这边下船,在城中的一家客栈落脚。 歇息一天后,众人再次启程。 这次依旧是乘船,不过只过了两日,便换船乘车,开始走陆路。 南方多山地,即便是修的平坦的官道,也坎坷难行。 加上这边才下过一场大雨,道路湿滑泥泞,众人毫无意外的错过了宿头。 出去探路的侍卫,查看到就在三里外有一处道观,众人才提起精神,摸黑赶到道观落脚。 来到跟前才发现,那道观早就破败了。屋顶上都是窟窿,门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里面的道士没了踪影,倒是蛇鼠虫蚁有不少。屋子里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霉味儿……总归埋汰极了。 但也没办法,只能收拾收拾,凑合这一晚上。 云莺也跟着小丫鬟一起收拾今晚住的地方,才收拾出个模样来,就见外边有个侍卫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寻丁姑姑。 丁姑姑才一露面,那侍卫就道:“您快去看看吧,后院柴棚里有个妇人在生孩子,难,难产。” 云莺几人闻言俱都愣住了,就连丁姑姑,似乎也愣了好大一会儿。 但反应过来侍卫的意思,丁姑姑也抓麻了,她没生过孩子啊。 “找孙大夫,快去找孙大夫。” 侍卫火急火燎往外跑。 丁姑姑也紧跟着跑出去,云莺几人好奇极了,也想跟过去凑热闹,但她们是未婚的姑娘家,那好往跟前凑。 还是照顾丁姑姑的小丫鬟机灵,一边往外跑一边说,“我去灶房拎点热水给送去。” 照顾几位姑娘的小丫鬟们闻言也很意动,但是孕妇难产可不仅仅是血腥那么简单。她们没见过,但也知道其中的凶险,就不敢往跟前凑了。 因为有这件事吊着心,几位姑娘都心不在焉的,连晚饭太过粗糙都没人说什么。 到了入睡时间,丁姑姑终于一身血腥从外边回来了。 云莺几人赶紧跑出去,迫不及待问丁姑姑,“怎么样,生了么?”“母子皆安么?”“这么荒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妇人在这生孩子?这里还有别人借宿么?” 丁姑姑累的不轻,坐在凳子上喝茶喘气。 等喝过茶,丁姑姑又想去洗漱换衣。可看着几个姑娘都这么眼巴巴的盯着她看,想来不得到个满意答复,她们今晚也睡不安生。 丁姑姑就开口说:“孙大夫出手,自然没有救不活的。那产妇命好,得孙大夫援手,成功诞下一个儿子,母子皆安。” 又唏嘘的说:“不是借宿在这里的过客,是长居在这里的一位妇人。” 又仔细将那妇人的情况说了说。 原来那妇人不知怎的突然出现这荒郊野外,她浑浑噩噩的,问她什么都说不清楚。幸得她如今的相公收留,这妇人才有了落脚之地,两人也因此做了夫妻。 当然,这是那妇人的相公给出的说辞。 可要丁姑姑说,那个姑娘家会乐意跟着那样一个男人? 那男人貌丑而粗鄙,年龄都足以当那妇人的祖父了。那妇人虽然精神看着不正常,但容貌却不差。 丁姑姑有个不好的猜测,她觉得那妇人出现在这荒野之地不是意外。 要么是那男人觊觎妇人的美色,特意将人偷了来,将她藏在这里;要么就是妇人被人所害,为人遗弃,那男人趁人之危,强逼她做妻。 不管是那个猜想,男人都不算无辜。那妇人的精神失常,指定也与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因为那妇人一听到男人的说话声,就会瑟缩发抖,而那妇人身上,更是有着大大小小或旧或新的疤痕…… 丁姑姑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打的云莺几人头晕眼花。 几人对丁姑姑的猜测是深信不疑的,只是越是如此,才越是让她们胆寒。 良久后,云莺才开口问说:“姑姑,咱们能救她么?” 丁姑姑看了眼云莺。 她很纳罕云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她看来,云莺这姑娘心思单纯,可心思也重的很。 她很沉默,可她的沉默和瑞珠的沉默明显不一样。 瑞珠的沉默是因为当奴才习惯了,已经明白了言多必失的道理。她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消极的抵抗,她像是游离在现实之外,一直不想深入的了解这个世道。 她对这姑娘的感觉有些复杂,既因为她的心思单纯而欢喜,又因为看不透她的心思对她多了几分防备。 再加上云莺无欲无求,对什么都看的淡淡的。不管是果子、珠花、胭脂水粉还是布匹,给她的她就要,从不挑挑拣拣,也不额外索取,真就是,完全让你摸不到她的喜好,搞不明白她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如此单纯又复杂的一个姑娘,和船上所有人的交流都仅限于一个点头,而如今,她竟开口替她女子求情? 丁姑姑看了云莺良久,可云莺依旧直勾勾的看着她,眸光没有丝毫回避,这意思赫然就是:您没有听错,那句话就是她问的。 丁姑姑心头一软,开口说:“我倒是也想带她走,但是不成。” 不等云莺询问原因,丁姑姑道:“一来,那女子与那男子是‘正经’的夫妻,两人还有婚书;二来,那女子不认得别人,却将她刚出生的孩儿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而那男子,都要当人祖父的年纪才有了子嗣,想也知道绝不会让任何人抱走他的孩子。 孩子带不走,那女子就不可能跟着他们走。 014 防不胜防 这一晚上,天气特别闷热,蚊虫也特别多。 尽管睡前他们已经在房前屋后烧了不少艾草,可丝毫没用,蚊虫依旧在耳边嗡嗡作响,扰人清梦。 云莺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翌日一早听见外边的脚步声,又立即苏醒。 山间的夜晚很清凉,即便如今正是酷暑,晚上睡觉时也要盖上薄被,早起起身时,更是要多穿一件夹衣。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夹衣就穿不住了,甚至只穿一身夏日的薄薄衫裙,都让人控制不住汗流浃背。 坐在马车中,不知道是心浮气躁的原因,还是天气实在闷的厉害得原因,云莺的汗一直往外渗,头发都快湿透了。 小丫鬟见状赶紧拿了帕子在清水盆里洗了洗,递给云莺让她擦擦汗。云莺摆摆手没要,只不紧不慢的拿起旁边的团扇扇起来,笑着说:“我用扇子扇扇就好了”。 同一辆车中坐着的秋宁闻言,也擦了擦脖颈的汗珠,“这天实在闷的厉害,不会下雨吧?” “说不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边王管家喊着“加速”。 再一会儿,外边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雨水落了下来。 好在这次只是小雨,穿上蓑衣并不耽搁前行。 马蹄的踏踏声接连传到耳中,树叶被打的哗哗作响,清凉的雨水洗去了空气中的暑热,终于给人带来一丝清凉。 云莺感觉到凉意,正想掀开车窗帘看看外边的景色,结果就猛地听到一支利箭破空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竟又听到一道尖利的惨叫。 秋宁显然也听见了,瞬间白了脸,她一把抓住云莺的胳膊问:“怎么了?不会是遇见山匪了吧?” 从杭城到岭南府这一段路上,山头林立,山匪也是一窝一窝的。 为确保安全,在杭城时王管家就特意让人购买了几百支精铁打造的箭矢,且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要再添置一些。 如今侍卫们人手一柄利剑,肩上还背着箭囊,若是遇到一般麻烦,应该可以轻松解决? 想是这么想,可云莺的心不可抑制的提的高高的。 毕竟山匪残忍,对男人能杀则杀,对女人虽手下留情,但落到他们手上的女眷,活着还不如死了。 云莺和秋宁脸色都变了,小丫鬟们更是惊慌的抱在了一起。 马车的行进速度更快了,时而踉跄几下,好像碾到了山石上要侧翻,这让人愈发惊恐,也好在最后关头马车都稳住了,她们身上虽然被撞出来青紫,好在性命无忧。 马车足足跑了一个时辰,速度才渐渐慢下来。 这时候天色昏沉,可周围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倒多了几分嘈杂。 云莺耐不住好奇,掀开车窗帘往外一看。结果就见不远处高大威武的城墙上,赫然写着两个漆黑凌厉的大字——锦州! 城墙下的城门还开着,不时有百姓挑着胆子从里边走出,还有些做工或走亲访友的男女老少,赶着出城回家。 怎么就到锦州了? 云莺拧着眉头,秋宁看她神色不对,也凑过来看,随后惊喜的“呀”了一声,“今晚在锦州落脚啊。” 云莺点点头,“应该是。” 不是应该,是肯定。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王管家已经走到了城门将跟前,主动将一叠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行人的户籍文书和路引。 可能是王管家自带贵气,也可能是将到换防时间,天上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城门将略看过便放行,一行人顺利到达城中最好的客栈,暂时落脚下来。 夜里雨水变大,云莺半睡半醒中想着,若是这雨下到明天,她们应该会在城中暂留一日。 第二天醒来,云莺还没睁开眼,就先听到了悦耳清透的雨落声。 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还未停,那今天肯定就走不了了。 果然,稍后丁姑姑就过来说,“先住一天看看情况。” 客栈的掌柜说,这边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将近十天的雨。雨水或大或小,大时暴雨如注,城内积水成涝,小时就如今天这般,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 丁姑姑:“今天天气凉爽,你们好好歇一歇。等再启程,就又要受罪了。” 云莺应了是,老老实实呆在房间中不出门。 可她都这么老实了,竟也差点遭了难。 原因说来可笑,小丫鬟给她送午膳时,房门打开了一瞬。就这一瞬间,恰好被从门前经过的一位公子看了个正着。 那公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对云莺见色起意。晚上趁众人熄灯睡下,竟燃了迷香塞进来,随后打开房门想偷香窃玉。 好在这一层除了云莺等几个女眷,还安排了诸多守夜的侍卫。 侍卫们耳聪目明,一直提防着会出意外,云莺这边的房门被打开的第一时间,他们就直接冲了过来。 那公子被人摁住了也不怕,反倒是嚣张的叫着,“我是知州大人的小舅子,你们敢得罪我,回头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云莺此时已经被吵醒了,尽管头晕的厉害,她也在丁姑姑的照应下,快速穿戴整齐。 从丁姑姑口中理清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莺头疼的捂住了额头。 她是想离了荣国公府这一行人,不去给陈宴洲当通房丫鬟的。可在没有更好的出路之前,她还是想跟着这一行人的,就因为人身安全上更有保障。 可就在这种严防死守下,还有人偷摸进来,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那公子长得人模狗样,穿的也是贵气凌人,眼神却浑浊不堪,身材也瘦弱的麻杆似的,让人打眼一瞧就知道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云莺正在心里默念“晦气”,客栈的掌柜和小二闻声忙不迭跑进来。 等看清楚眼前这境况,掌柜的身子一踉跄,差点表演个平地摔。 “哎呦良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客官快快放手,这位良少爷不是外人,是咱们锦州知州的小舅子。” 说是小舅子,其实就是一个妾室的亲兄长。可耐不住那妾室能耐,在知州大人跟前是头一份。 知州夫人又是个菩萨脾气,对她的种种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兄妹仗着知州的势,在锦州简直无法无天。 他们深受其害,早就盼着他遭报应,可这“报应”绝对不能发生在自个儿地盘上,不然回头他们也得被扒一层皮。 掌柜的作揖求饶,好话说尽。 良少爷见掌柜和小二都来了,他自己的一个小厮也跑过来救主,另一个趁人不备去搬救兵,良少爷的气焰顿时更嚣张了。 他指着内室的云莺说:“看在那小娘子的面上,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前提是你们把那小娘子送我。不止是她,你们这次还带了其余几个貌美的姑娘,也都给我。”还哼哼,“总归都是送人的玩意儿,给别人是给,给我也是给。给了小爷,最起码我能保证你们在锦州城安安稳稳的,否则么……” 王管家却懒得与他说些什么,只冷冷的看了眼嚣张跋扈的良少爷,随即招手唤来侍卫,从袖笼中掏出一份帖子模样的物什交给他,又额外交代了侍卫几句,那侍卫便拿着东西快步下了楼。 这情况……不对劲啊。 吴良心中惴惴,直觉告诉他,这次是踢到铁板了,一时间贴着地面的脸颊白了几分。 吴良能在这锦州城横着走,那是有几分本事的。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屈能伸…… 眼见这伙人怕是有大后台,吴良顿时就想求饶,好把这事儿圆过来。可围观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就有些拉不下脸面了。只能若无其事的装大度、打商量说:“你们先放开我,要我说,大家能在这一处客栈落脚就是缘分,我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你们给我赔个不是,这事儿咱们就过去了。” 围观的客人中有认出这位良公子的,嗤笑着调侃说:“这么轻易就要饶人性命,这可不像是良公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对啊。他们得罪了良公子,这次不把那几个姑娘都赔给公子,再给公子磕几个响头,这事儿想过去,没门!” 吴良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他真想捂住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客商的嘴。无奈那些客商在本地也是有姻亲靠山的,他虽然得罪的起他们,但平白无故招惹这么多仇家,再被人告到姐夫哪里,回头他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吴良想七想八的时候,王管家已经示意侍卫们将他压到旁边包厢去。 事情闹大了对吴良不好,可他们也不好太得罪那位锦城知州。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该给他的颜面还是要给。 015 赶路 魏知州来的很快。 他进门就狠狠地踹了吴良一脚,吴良原本还以为是靠山来了,正想喊冤叫屈,不想魏知州一脚猛踹到他胸口。 吴良疼得脸色煞白,却精明的没喊疼,只一个劲儿的赔不是,“姐夫我知道错了,是我一时头晕办了错事,姐夫你打死我吧,我给你和姐姐丢脸了。” 他特意提起“姐姐”,却没换回魏知州心软。魏知州不解恨的再次踹他两脚,“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一天到晚在外边惹事。我是你哪门子姐夫?一个妾室通房的兄弟,也敢称呼本官姐夫。来人啊,把他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围观客商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都在厢房外看热闹。原本看到魏知州过来,他们心里还叫了声“不好”,觉得王管家一行人这次怕是要糟。谁料事情突然就反转了,魏知州不仅没给这内弟撑腰,竟是狠狠地把他发落了。 三十大板打下去,吴良这命怕是都得丢半条。 那么问题来了,能让魏知州如此气急败坏,被吴良得罪的这一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众人侧着耳朵用心听,可再听不见声响了。 加上魏知州带来的手下开始赶人,众人再是不想离开,也只能遗憾的回了自己房间。 说回厢房内,魏知州如何与王管家套近乎,想将这事儿抹过去不提。 只说云莺坐在自己房间内,将隔壁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一时间心潮涌动,整个人更加沉默。 雨水淅淅沥沥,一下就是两天,云莺一行人也就在客栈中住了两天。 好不容易天放晴了,众人打点行李准备出发,结果前方又传来山体滑坡的消息。 将近半月的雨水,终于造成次生灾害,前方的道路都被堵住了,众人要么绕行五十里从别的路段过,要么就等两天,等这边道路疏通,再继续前行。 王管家决定继续等。 云莺几人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盖因为前两天良公子闹了那一出,自己没占到便宜不说,事后甚至牵连了他那一母同胞的姐姐,也被从知州府里撵了出来。 锦州城的百姓自此知道,这客栈中住了几位连知州都得罪不起的贵人。别说客栈的东家与掌柜们愈发恭敬了两分,就连那些打尖住店的客商们,也都变得安分。 这时候的锦州治安也好了些,丁姑姑就问王管家可否带姑娘们到街上散一散,王管家想到那几个姑娘如花似玉的模样,担心她们再招惹是非,果断拒绝了这个要求。 丁姑姑没办法,只能又去街上捡了些好吃的好玩的,特邀姑娘们下午时去她房间坐一坐。 云莺几人在丁姑姑房中消磨了一下午时间,又一道用了晚膳才回房。 到了翌日,还没等云莺想好这一日做些什么好,秋宁已经拿着针线过来寻她。 秋宁见云莺百无聊赖的翻着本闲书,开口说:“你也做些正经事,别整天翻着这些没用的书,咱们又不能考状元。” 云莺:“那让我做什么?和你一样做针线么?我女工学的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学的不好有什么要紧,你多少做一样啊,好歹这是咱们的心意。”秋宁偷偷和她透漏,“我听小丫鬟说,瑞珠可勤快了,已经给二爷做好整套的衣衫。木槿也不差,她有一手做鞋的手艺,听说给二爷的鞋子都做了好几双。我的绣艺只是平平,不过针线还算整齐,我就给二爷做几个荷包吧。” 云莺看了看秋宁手中莲青色的荷包,上边绣着青山绿水、白鹤展翅,先不说荷包的手艺如何,只那意境,却悠远超脱,连她看着也很喜欢。 可这是送给那位二爷的…… 为了讨那位二爷欢心,其余三人都铆足了劲准别衣衫鞋袜,想要那位二爷多怜悯几分。 只有她,懒懒散散,到今天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儿。 下午时,云莺也不看闲书了,和伺候她的小丫鬟学打络子。 丁姑姑中间过来一趟,看她忙得热火朝天,终于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和云莺说话都轻柔了几分。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到了继续出发的时间。 出发之前,王管家隐晦提醒众人,接下来的路段更不好走,吃用上也要苦一些,让几位姑娘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是做好了,但云莺真没想过,路上会这么苦。 越往南,道路越坎坷,而且蛇鼠虫蚁和豺狼虎豹越来越多。 她们坐在马车上连窗户都不敢开,每每听见那些猎食者的声音,都心惊胆战的恨不能抱作一团。 一天下来,众人的衣衫都湿透了。甚至几个姑娘和小丫鬟,因为受不住这种惊惧、劳顿、暑热,直接起了高烧。 云莺也高烧不退,才将养好的身子再次变得虚弱。 病重的人太多,导致无法前行,一行人只能再次找了个地方落脚。 也好在随行的老大夫带足了各种药草与药丸,本身也是个医术高明的。如此几天过去,众人的身体都好的差不多,这才再次启程。 傍晚时,众人终于赶到了驿站。 驿站简陋的很,里边只有驿丞与一个充当跑腿的小二,再就是一个厨娘。 这还是一家三口。 王管家让做些好菜端上来,可这边太荒僻了,说句深山老林都不为过,好菜根本没有,有的也只是存放了几年的老腊肉,再就是雨后捡来的菌菇。 用菌菇做了一道汤,再加上王管家事先准备的一些菜干和肉干,众人勉强吃了一顿还算可口的饭。 这之后,饭菜更简单了,有时候为赶宿头,中午来不及做饭,她们就啃干粮。 而随着越发越发靠近岭南府,他们有钱也花不出去了。 这边的百姓实在太穷了,每人都瘦巴巴的,一脸苦相,脊背也是躬着的。 他们穿着的衣衫也很破败,补丁摞着补丁,浆洗的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即便到了县城,到处也都是灰扑扑的。百姓们面上的表情更是穷苦又惊慌。尤其是看到他们的马车经过,他们俱都诚惶诚恐的避的远远的,有的甚至会跪下磕头,喊一句“大老爷,草民不是故意冲撞您的。” 真就是,没来过岭南之前,只听说这边穷苦,可真到了这里,见到了这一幕幕,才知道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都犹嫌不足。 瑞珠几人显然被这情况弄的心中惶惶,她们终于忍不住在用晚膳时,开口问丁姑姑,“岭南府会比这边更穷困么?” 答案是肯定的,她们心中也有数,可她们实在怕极了,就想从丁姑姑口中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丁姑姑看着姑娘们惶惑的面容,轻叹一口气,“好不好,穷不穷又有什么关系。都走到这一步了,没有回头路了。” 瑞珠几人垂下了脑袋,面上露出悲戚的神色。云莺知道,这三个不知抱着何种心思南下的姑娘,此时心中悔极了。 这边确实太贫苦了,连桌像样的席面都置办不齐。就连最好的酒楼中,最好的宴席,也不过是侯府中小丫鬟们庆生的席面罢了。这让一直生活在富贵窝里,从来没受过一点苦难的姑娘们如何忍得住? 几个姑娘更安静了,每天出神的望着天空,连针线都不做了。 也就在这种沉默中,一行人终于进了岭南府。 这还不是这一段路的终点,他们还要继续往南走。 因为侯府的二爷虽然在岭南府任职,但并不在岭南府的府城,而是在岭南府下辖阜南州的云归县做县令。 先说进入岭南府府城时,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进城时,被守城将检查身份文书和路引。 他们的身份文书没问题,但路引明显有问题。 两个年轻人涨红了脸,一再辩解求情,还想给守城将塞银子,可最后也被守城的士兵押了下去。 有路人见状就说:“岭南府虽穷,知府大人却有作为。这些士兵也算尽责,并不敢敷衍了事。” “可就是太穷了,太穷了……” 016 二爷 岭南府的知府大人,似乎真是个有作为的官员。 云莺一行人进了岭南府后,虽然深切的感受到这边比之前经过的几个州府更加穷困,但治安上,这边确实更好一些,最起码不会隔个三里五里,就跳出来一波喊打喊杀的山匪。 又行了两日,众人到达阜南州。 在这边的客栈落脚时,王管家寻到丁姑姑。 王管家一脸愁容:“早在出京前,夫人就将送人的消息,派人给二爷送来。进了岭南府后,我又特意让侍卫给二爷送了信。” 可二爷至今没回信,更没派人来接,想来不会轻易接收家中送来的这几个姑娘。 丁姑姑听明白了王管家的未尽之意,也发愁起来。她说,“许是二爷有别的要事,没顾得上咱们?” 王管家:“但愿如此。” 这只是往好了想,可事实上两人都清楚,二爷怕是不高兴他们过来。 依照二爷的精明,想来很容易就想到,送人的主意,是二夫人出的。更甚者送来的这几个人,也是二夫人挑选好的。 二爷和二夫人关系闹得僵,寻日里见了面连话都不说,二爷会高兴的接了这几个姑娘,那才是见鬼了。 丁姑姑愁的不要不要的,“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再出发,丁姑姑面上的神色就没了早先的轻松。 秋宁见状还和云莺嘀咕:“不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云莺心里有所猜测,却不敢说出来。 不过若真如她所想,那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儿。 马车又行了三日,终于在这一天夜幕降临时,众人到了云归县。 等一行人走到县衙门口时,天色已经黑沉了。 王管家派人过去传话,很快从县衙里阔步走出来一个模样周正、看着却有些冷肃的侍卫。 那侍卫冲王管家拱了拱手,说:“主子去查探各村落的情况了,已经出去了五日,至今还没回来。” 说着话看了看从马车上下来的丁姑姑,问丁姑姑行了个礼,这才带着众人去县衙安置。 县衙不大不小,院子有三进,看着也宽敞,可就是破败的很。 说实话,还还比不上京城普通的民居。 若不是她们知情,谁又能想到这样的地方,竟然是县里的县衙? 不仅破败,这县衙边边角角还都是杂草。树木花卉也都长疯了,到处都是枝枝蔓蔓。灯笼一照,那些枝蔓映出张牙舞爪的影子来,跟来索魂的恶鬼似的。 瑞珠几人差点被吓破胆,几人挤挤挨挨成一团,脚步迈的特别快,好似生恐从哪个角落跳出一个恶鬼,把她们抓走吃了一样。 厢房倒是整洁,可却狭小的很,墙皮也剥落上,墙上还有些黑黑的霉点子…… 若是往常,见了这样的厢房众位姑娘指点要挑剔一番,可这是那位二爷的地界,即便再埋汰,又岂有她们放肆挑拣的余地? 好在小归小,埋汰归埋汰,总归走到这里,就算到目的地了。 长达一个多月的奔波到此划上一个句号,诸位姑娘心定了,这晚上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众人都起迟了,丁姑姑念着这一路上诸位姑娘的不容易,倒也没说什么,反倒特意叮嘱几个小丫鬟,让别吵着她们。 云莺结结实实睡了一个好觉,等用过早膳走出房间,却见院子里整齐干净,树木的枝干也都被修剪过了,哪里还有昨晚的野蛮荒寥。 小丫鬟看出云莺的疑惑,就解惑说:“王管家一大早就让人把院子收拾齐整了。前院是几个侍卫整理的,后院特意聘请了附近住的几位妇人。” 那些人手脚麻利的很,也或许是做惯粗活了,都没惊动几位姑娘,就将院子都整理好了,看的丁姑姑心里动摇,想将她们聘到县衙做粗使婆子。 小丫鬟和云莺绕着后院走了一圈,秋宁几人见状也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几个姑娘坐在树荫下聊天,倒是难得的惬意舒爽。 这时候丁姑姑从外边过来了,她笑着说:“怎么都在这儿坐着?快回屋吧,这边太阳大,再把你们晒黑了。” 瑞珠就说:“不妨事的姑姑。” 秋宁也说:“就让我们多坐会儿吧,在车上呆的时间长了,我们人都快憋傻了。” 丁姑姑就笑说:“尽说些傻话,好端端的,人怎么能憋傻?不过你们爱坐就坐吧,我是没空管你们了,二爷马上要回府了,我得换身衣裳迎一迎二爷。” “呀!” “二爷要回来了!” “姑姑好坏,故意看我们的笑话。” 几位姑娘又气又慌,却也顾不上和丁姑姑说些别的什么。 她们赶紧撑着伞往屋里跑,去挑衣裳梳妆打扮去了。 云莺也随大流回了房间,伺候她的小丫鬟这时候急的上火,“姑娘,怎么办啊?我梳的头不好看,把姑娘的姿色都拉低了。” “我觉得好看就行。”云莺强硬的将梳子塞到她手里,“你不帮我梳,这时候也没人能帮我,难不成让我披着头发去见二爷?” 小丫鬟硬着头皮接过梳子,给云莺梳起头来。 说实话,小丫鬟梳头的水平不能称得上好,但也绝对称不上坏,只能说平平无奇罢了。 她给云莺梳的飞天髻,头发梳的非常紧,发丝紧紧贴着头皮,也就是云莺的颜值在硬撑着,不然,真就无法见人。 小丫鬟急红了眼,还想说些什么,云莺却满意的照了照昏黄的铜镜,拍拍她的肩膀站起身往外走。 二爷已经进了大门,王管家此时正陪着走在他身侧,低声说着什么。 云莺禁不住好奇,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就见这位二爷身量笔挺,气质矜贵,容貌也颇为清俊倜傥。只他人看着寡淡的厉害,神情也疏离冷漠,让人畏惧。 云莺低下了头,随着丁姑姑的动作一道行礼。 陈宴洲搀扶起丁姑姑,温声说:“劳姑姑受累了。” “二爷言重了,奴婢不过代夫人来看看二爷的境况罢了。夫人担心二爷在这边吃不惯、住不惯,身边无人伺候……” 话及此丁姑姑顿了顿,心中懊悔她太急切了,有些事儿缓着说才好。但已经说出口,此时她就不知道该如何转圜。 而陈宴洲,丝毫没有顺着丁姑姑的话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只交代道:“姑姑先稍事休息,容我去沐浴更衣。” “唉,唉,都是老奴的错。二爷快去洗漱吧,热水巾帕已经准备好放进了净室中,二爷先去收拾即可。” 看陈宴洲颔首过就要离去,丁姑姑又唤了一声,“二爷。” 陈宴洲:“姑姑还有事?” 丁姑姑原想着,让二爷挑个姑娘过去伺候他沐浴,但见二爷这神色清清冷冷的,对这几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也全都视而不见,丁姑姑只能暂时收起这心思。 她笑了笑,轻声说:“柜子里有夫人做好的衣衫,二爷不妨试试合不合身。” 陈宴洲颔了颔首,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云莺几人回去的路上,一个个都很沉默。 丁姑姑看见几位姑娘又是摸头发,又是揪帕子,小脸还红扑扑的,眼睛也忽闪忽闪的厉害,就知道她们是动了春心,这时候再让她们回京城,怕是她们都不愿意了。 丁姑姑就意味深长的说:“好好伺候二爷,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秋宁终是耐不住好奇,问丁姑姑说:“二爷看着清清冷冷的,对我们几个也视而不见。我们几个是不是不入二爷的眼?” “那要等时间长了才知道,如今么……二爷才当了一地父母官,这县里的事情都没理顺,又哪里有闲工夫去理会你们几个?” 话是这么说,可丁姑姑心里却清楚,二爷怕是真没看上这几个姑娘……不是看不上她们的容貌,而是看不上她们是二夫人挑选的人。 丁姑姑心里直发愁。 自家这位二爷是个性子冷的,未成亲前,即便是给夫人请安时,碰见了来做客的表姑娘们,二爷也只是点点头全了礼数。和夫人成亲后,因为双方脾性不和,二爷整个人不仅没软和下来,看着反倒更冷硬了几分,话也更少了。 这么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姑娘们得多努力,才能争取到二爷的一个青眼? 017 教管家 晚膳时,丁姑姑亲自下厨,给陈宴洲做了几个他从小爱吃的菜肴。 陈宴洲看着丁姑姑在他跟前忙前忙后,还要给他布菜,便开口说:“姑姑歇一歇,我自己来即可。” 丁姑姑忙道,“还是让奴婢伺候二爷用膳吧,等回京后,奴婢也好和夫人说一说二爷都用了什么,夫人听了指定会开心的。” 陈宴洲闻言便没再说什么,只沉默的用了饭。 饭毕饮茶时,陈宴洲开口问:“姑姑准备何时回京?” “这个……” “姑姑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亦或是有别的安排?” 丁姑姑看了看陈宴洲的脸色,这才小声的说:“夫人想让奴婢在云归县多留些时日,等您把这边的事情都理顺了,再让奴婢回去。” 陈宴洲:“姑姑大可不必。我身边有随云几人照应,且我也不是三岁孩童。比起我,母亲身边更缺不得人,姑姑还是尽快回去照应母亲吧。” “二爷。”丁姑姑闻言,赶紧开口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夫人不能亲自过来看顾您,心里很是挂念。您就让奴婢在这里待一些时日,只当是安夫人的心了,二爷您看可好?” “况且,世子夫人也历练出来了,如今能帮着夫人掌家理事。夫人还说,若实在忙不过来,就让二夫人也帮把……”手。 一个“手”字未出口,丁姑姑赶紧闭了嘴。 她忐忑的看向二爷,却见这位二爷面色平静无波,眼皮更是抬都没抬一下。这么寡淡的反应,让丁姑姑心里更难受了。 她和夫人都知道,二爷和二夫人感情不好,可也没想到,已经淡漠到了如此地步。 丁姑姑又说:“夫人那边有人照应,倒是您这边,除了随云几人,再没添几个人手。我看这县衙空落落的,厨子做的饭菜怕是也不和您的胃口。我先将内宅打理起来,等一切理顺了,我就回京,您看可好?” 似是看出了丁姑姑的固执,又似乎是,丁姑姑的去留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妨碍,陈宴洲没再说什么,只微颔了颔首,让丁姑姑决定就好。 天色漆黑,外边的蝉鸣虫吟一道道传到耳里。陈宴洲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说了一句“姑姑自便”,便起身往外走。 丁姑姑想着,要不要让几个姑娘去伺候二爷,就这么犹豫的功夫,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丁姑姑对着那道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回房歇息去了。 再说后院中几位姑娘,见了这位侯府二爷如此龙章凤姿的模样,心里未尝没有点想法。 眼瞅着天黑了,她们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的更厉害了,满心期待着今晚能发生些什么。 可都等到一更棒子敲响了,外边也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众人心中遗憾,眼中的光也有些黯淡。可想到这只是第一天,以后得机会多的是,便又将那种遗憾收敛起来,让小丫鬟伺候着歇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几位姑娘早早起身去丁姑姑身边伺候。 丁姑姑看着几位姑娘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很是好笑。 她们以为在她这里能见到二爷? 那不是开玩笑么。 丁姑姑含笑说:“正好你们过来了,我正愁身边没帮手呢。” 瑞珠:“姑姑可是需要我们做什么事儿?” 丁姑姑看着瑞珠说,“你也知道,二爷此番南下,只带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随云四人。” 随云在二爷的伴读中,算是内敛又心思细腻的一个人,因而二爷将他留在县衙,应付随后可能会有的各种拜访和拜帖,自己则带着其余三个随从,熟悉县里的公务与其余诸事。 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还是要将随云解脱出来。毕竟他精明又能干,而二爷身边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 将随云从闲杂的事务中解脱出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要将这县衙拾掇一下。该添置的添置了,该修整的修整了,得让府里运转起来。 接下来,丁姑姑果真就忙起来了。 她先是找了人牙子采买了几个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又添置了门房、厨娘、绣娘、车夫等人。 人员采买妥当,府里能正常运转了,丁姑姑又让人修葺房屋,粉刷墙窗。 这县衙虽说是一水的青砖所建,看着还算气派,但也就是个面上光。 内里么,也不知道是上一任县令太穷困了,亦或是这岭南的风雨过于粗暴,这些房屋肉眼可见的破败,墙皮全都脱裂了,门窗的颜色更是斑驳的很,看着就很破败。 修葺了墙壁和门窗,丁姑姑又请示了陈宴洲,将县衙后院的摆设都换了一番。不拘是待客用的杯盘盏碟,亦或是摆设的花瓶和屏风,连带着陈宴洲屋里的一应物什,也全部更换了个新。 当然,即便更换过,这些东西也比国公府里惯用的差了许多许多。不过丁姑姑已经在能力范围内购置来最好的,勉强也还算瞧得过眼。 这么一番忙碌,半个月时间就过去了。 这期间丁姑姑不管忙什么,都将四个姑娘带在跟前,名义上是让她们帮着打下手,其实就是借打下手之名,行教导他们管家之实。 丁姑姑想的很明白,她短则一月两月,长则一年半载,总归是要离开这里的。等她离了这里,县衙后宅这一摊子事儿,还得落在这四个姑娘身上。 届时谁能得宠,谁会拿到管家权,她也不清楚。不过为防被委以重任的那个姑娘抓了瞎,教导他们管家一事,还是早早的提上日程。 话又说回来,虽然四个姑娘一样教,但丁姑姑明显更偏爱瑞珠一些。 许是看在她是二夫人的丫鬟的面子上,又或者是因为瑞珠从小在长安候府长大,做一等丫鬟伺候着金尊玉贵的姑娘,乃是名副其实的副小姐——这也就意味着她的见识、能力,都是出众的,若有人好生教导,掌家理事绝对不在话下。 也是因此,即便瑞珠的容貌在四人中最不出挑,但丁姑姑对瑞珠却最看重,教导时,对她也最用心。 尽管丁姑姑对其余三人也算是倾囊相授,但这种态度上的差别对待,还是让木槿和秋宁心中不舒坦。 秋宁如今和云莺越走越近,忍不住就和云莺嘀咕说:“我也没看出来瑞珠哪里好。” “她行事稳重,办事妥帖大方,迎来送往都很有章法。丁姑姑看重她,对她委以重用,不是没有道理的。” 云莺有什么说什么,可这实在话却让秋宁不舒坦了。 “你到底是那头的?”秋宁问,“你,我,还有木槿,咱们三个来自一个地方,咱们才该报团取暖才是,怎么你却偏着瑞珠说话,她给你什么好处了?” 云莺:“她没给我什么好处,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秋宁扯着帕子,“行吧行吧……虽然瑞珠是比咱们强了一点,但也是因为咱们之前没接触过这些。跟着丁姑姑学了几天,咱们也都学了不少,再学一段日子,咱们也出师了,没道理就直接把管家的差事让给瑞珠啊。不行,我得争一争,不然咱们三个以后都得看瑞珠的眉眼高低,这我可不乐意。” 云莺想说,你现在就想争管家权,真的争早了。 首先,那位二爷不见得会留咱们一直在后宅住着,指不定丁姑姑回去时,二爷就让丁姑姑把咱们打包带走了。 二来,你就学了三两天,就把管家的精髓学到手了?那瑞珠看着沉默,但却有真本事,你想轻易把她干掉上位,别一不留神被她拿来立威。 云莺最后叮嘱秋宁,“你安分些,别让人捏着把柄,再把咱们处置了。” 秋宁缩缩脑袋,发昏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诺诺的说了句,“我没那么缺心眼,我再等等,等合适的机会……” 018 中秋 机会没等到,倒是中秋节先一步到来。 丁姑姑一行人到达云归县将近一个月,期间也仅见过二爷三两面。 丁姑姑自然不会认为,二爷是特意避讳着府里的几个姑娘才不回府,但丁姑姑明知二爷忙于正事,脱不开身,但是……总不会连这人月共团圆的中秋节都没时间过吧?! 丁姑姑前几天苦熬到深夜,终于等到了二爷归家,她打苦情牌,硬是磨得二爷同意了今晚回府用晚宴。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后宅就彻底安静了。几个姑娘也顾不得争抢这宅院里的差事了,却是忙不迭的赶制新衣,琢磨装扮。 转眼就到了晚宴时,几位姑娘都装扮一新,去了丁姑姑跟前伺候。 丁姑姑看着花容月貌的几个姑娘,面上也堆满了笑意。 她对这几个姑娘的观察,从南下第一天就开始了。 瑞珠不用说,行事稳重,妥帖周到,待人接物都来得,亏就亏在容貌上欠缺一些,且是二夫人的丫鬟——怕是二爷会厌屋及乌? 秋宁这丫头看起来温婉可人,是个贤淑温良的,实际上却掐尖要强、得理不饶人。这丫头却很机灵,常常妙语连珠,逗得人捧腹不已,倒也称得上是朵解语花。 木槿看着胆子有些小,存在感也低,这姑娘却有眼色的很,且不管何时何地,都小意温柔,笑的一脸无害。任是脾气在差的人,也不好一直对她冷着脸。 再就是云莺了…… 想起云莺,丁姑姑眉头微微拧了拧。 这姑娘她看不透。 这姑娘看着是个清冷的,实际上为人处世也确实冷的很。 她既不爱往她跟前凑,对于二爷的行程似乎也不太放在心上。但她做事情也还算认真,不管是给二爷做针线,在二爷回府时好生打扮,和其余几个姑娘一样来她这里学管家,亦或是努力做好她交代的差事。 云莺都做的很好,表现的既不惊艳,但也绝不拖后腿。 可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总给丁姑姑一种她在随大流的感觉,以至于每每想起云莺,脑子里总要多琢磨两分。 丁姑姑想七想八的时候,姑娘们已经闹腾起来。 秋宁张口问,“姑姑,二爷确定今天会回来么?” 丁姑姑立刻收起跑远的思绪,轻笑着说,“二爷答应了会回来用晚膳,那就指定会回来。只是你们也知道,云归县最近少雨……” 别看他们一路过来,在锦州时遇到不少雨水,甚至因为雨水过于频繁,导致山体滑坡阻了去路,但越是往南,越是干旱。 岭南府已经将近一个月不下雨了,且他们过来的时节,刚好是插秧的时候。田里缺水,作物不能及时耕种,百姓们急的上火。 好在云归县周边有大河环绕,百姓们就引水灌溉庄稼。 但处处都缺水的厉害,住在河上游的人,总想着先将自己村落的庄稼都浇灌好,再让下游的人用水,于是,就开始填土拦水。下游的人眼见没水过来,自然不依,就找上来,为此频频发生械斗。 也是闹得太厉害了,陈宴洲才不得不放下还没熟悉的县务,跑到云归县管辖的几个村镇先处理这些事儿。 新任县太爷挨个村子转悠,自然威吓的一些人不敢再作妖,但陈宴洲总有不在的时候,就有那胆大包天的年轻人,趁着夜晚时拦水,到了翌日重新让水下流…… 毫无意外这事儿又被告到陈宴洲跟前,陈宴洲自然是让差役们挨个村落走一遍,三令五申拦水的严重后果,这才吓的一些泼皮刁民不敢再闹事。 但好不容易播种完成,一些秧苗却因浇水不及时,枯死在田地里。百姓们无力复种,每每在县太爷经过时,趴在田间地头嚎啕大哭,说一家子没了盼头,不如一死了之…… 各种杂事纷纷扰扰,陈宴洲及几个侍从被闹得头大,为此不仅好几天没有回府,即便回府时,脸色也有些难看。 今天他的脸色倒是好看些,丁姑姑见状,赶紧殷勤的迎了二爷进门,一边还温和的问:“二爷今天的差事可顺利?” 陈宴洲轻“嗯”了声,没再给出过多的解释,但看他面色舒缓,冷硬的下颌线条也柔和了几分,可见要么是复种的事情已顺利解决,要么就是有了章法,只待实施。 丁姑姑不敢多问,只笑吟吟说,“那就好,那就好。” 陈宴洲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洗漱,丁姑姑原想让瑞珠过去伺候二爷梳洗,但想到二爷在府里时也不用人伺候,便歇了这心思。 很快陈宴洲又回到了花厅。 他着一身雪青色常衫,身上还有着朦胧的水汽,晕黄的烛光落在他身上,愈发衬托的他玉面英挺,身若修竹,惹得几位姑娘心肝颤动,小脸通红。 丁姑姑见二爷今日的心情确实称得上舒畅,她心情也跟着快慰起来。 中秋佳节,原是月圆人团圆的时候,可二爷却孤身一人在外,真是想想就让人心酸。 丁姑姑想着侯府今天会有的热闹,再看看二爷忙到天黑才回来,及至现在还没用上晚宴,愈发觉得二爷可怜的厉害,身边没个可心人陪伴,也凄清的让她不落忍。 念及此,刚才还想着一切顺其自然,不要一个劲儿的给二爷塞人,以免惹二爷恼怒的丁姑姑,忍不住就冲动了一把。 她开口说,“秋宁别干站着,赶紧给二爷夹菜,木槿给二爷倒酒。” 秋宁和木槿再是没想到,丁姑姑会在这时候叫到她们。 之前丁姑姑明显更偏爱瑞珠,对瑞珠的教导也事无巨细,众人都默认了丁姑姑会先将瑞珠推上去,让她得宠,让她掌家。 也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秋宁才那么不服气。 毕竟若论见识和待人接物,她确实是比不上瑞珠。但若想在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宠爱,瑞珠就是拍马也追不上她。 而若是得了男人的宠,别说管家了,就是你想要上天,男人都得给你做出登天梯。也是因为深谙这个道理,秋宁对丁姑姑偏爱瑞珠的作为非常看不惯。 让她说,丁姑姑再是器重瑞珠又有什么用,瑞珠再会管家,再是会交际又有什么可得意?只要她得了二爷的宠,这府里全都得听她的。 秋宁自认为依照自己的容貌和手腕,她是一定会得宠,一定能让二爷对她俯首帖耳的。是以,面对丁姑姑的错待,才愈发气不愤。 可她没想到,这么好的推出瑞珠的机会,丁姑姑竟然没将瑞珠推出来,反倒让她和木槿去伺候二爷?! 姑姑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了? 丁姑姑没吃错药,她只是突然想起来,男人都爱俏。 二爷再是不重欲,可他是国公府的嫡次子,从小往他身上扑的绝色佳人和俏丽美婢犹如过江之鲫。就瑞珠这样的,想以容貌出头,那万万不可能。 为今之计,是让二爷有留宿后院的心思,等二爷在后院的时间长了,瑞珠自然就有机会了。 丁姑姑又看了看秋宁和木槿。 秋宁在南下的路上瘦了不少,好在这一个月好生调养着,她身上又长了不少肉。就依旧是团团的脸儿,丰腴的身段,一笑起来两个梨涡像是盈满了蜜水,看的人心里直发甜。 木槿呢,看人时小意温柔,那双眼睛水汪汪的,泛着潋滟诱人的光。 丁姑姑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这两个姑娘,还催促说:“都愣着做什么,二爷回来你们高兴傻了不是?还不赶紧去伺候二爷?” 秋宁和木槿赶紧应“是”。 她们才不管丁姑姑到底是什么心思,总归她敢将她们推出来,她们就敢豁出脸面在二爷跟前讨巧卖乖。 呸,什么豁出脸面,她们这种人根本没脸面。 秋宁和木槿莲步轻摇着走到跟前,一人要去拿桌上的玉箸,一人一要去执酒壶,秋宁更是掐着嗓子甜滋滋的说,“奴婢伺候二爷……”用膳。 “不必。” 不等秋宁和木槿将话说完,陈宴洲已经看向丁姑姑。 他双眸深邃幽深,宛若深秋时节高悬在天空的弦月般清冷幽寂,就这般直直的看向丁姑姑,令丁姑姑都不由垂下脑袋,僵直脊背。 陈宴洲面上柔和的神情已全部收敛,转而化成冷漠与凉薄。 但许是念在丁姑姑之所以这样做,到底是奉了母亲的命令,且也是真心为他好。 陈宴洲到底是收敛了语气中的冷意,径直说:“姑姑留下陪我喝一杯就是,其余人都下去吧。” 又对丁姑姑说:“我清净惯了,不喜烦扰。” 云莺四人到底是被花厅外边侍立着的墨雪带了下去,徒留下丁姑姑一脸仓皇的看着陈宴洲,挣扎着说:“二爷,府里的意思,您已尽知。先不说您在外任职,身边到底要有个女眷照应起居,府里才能安心。就说一些迎来送往,总要有女眷操持才妥当。” 陈宴洲不紧不慢的执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说,“姑姑的意思我知晓,只我清净惯了,实不耐烦身边的喧嚣吵闹。” “二爷若怕吵闹,我就将秋宁带走,将瑞珠、木槿和云莺留下来。这三个姑娘都是好的,性情稳妥,话也不多。回头我再叮嘱她们,不让她们来烦二爷……” “姑姑还是将人带回去吧,我公务繁忙,无暇理会她们,她们留在此处不过蹉跎了年华。姑姑若觉得带回去不好交差,我便做主要了她们几人的身契来,将她们择了人家嫁了。” 丁姑姑更无奈了,“二爷……” 陈宴洲:“时序入秋,天一日冷过一日,王管家诸人想来已经到京,姑姑准备何时回去?” 丁姑姑颇有些哭笑不得,“二爷您别催奴婢了,奴婢之前与您说好的,等后宅诸事上了正轨,奴婢就回京。” 陈宴洲又自酌自饮了一杯,“难道现在后宅诸事还没理顺?” 丁姑姑好笑又好气的说:“理顺是理顺了,但还没有人接手。二爷快别说让随云接手的话了,随云精明能干且忠心护主,您身边惯来离不得他。让随云来处理这些内宅的琐事,不是把人耽搁了么?我的意思是,内宅的事情,府里的事情,最好还是让女眷来处理。且女眷也能与您下属官员的妻妾们应酬往来,互通消息有无,这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陈宴洲却道:“那您就给我寻一管事嬷嬷来。” 丁姑姑又要拒绝,陈宴洲只道:“姑姑收拾行囊,近些时日就带人回京吧,总要在落雪前赶回京城才不遭罪。回头我让墨雪寻了可靠的镖局护送姑姑一行人回去,姑姑将我诸事皆安的消息告知母亲即可。” 019 堂鼓响 遇到这样一个固执又强硬的主子,丁姑姑也很头疼。 她一千一万个想将这些姑娘留下来,可无奈二爷不接受。且不仅不接受这几个姑娘,连她这老婆子也厌了,这就让他们回京城去。 丁姑姑唉声叹气,将这件事说与几位姑娘听。 几位姑娘闻听此事,一时间如遭雷击。 她们都在云归县呆了一个多月了,原以为二爷私心里已经接受她们留在此地了,可二爷竟又在这时提出送她们离开? 秋宁和木槿虽然昨晚上被二爷冷拒了,但在她们看来,这都不是事儿。只要她们心意真,只要她们耐得住性子,她们坚信二爷迟早有一天会被她们软化。 她们甚至都暗戳戳的臆想过,得了二爷的宠爱,与二爷柔情蜜意、红袖添香的生活了,结果突然就来了这么一遭。 回京? 二爷竟还是要让他们回京? 秋宁和木槿昨晚被二爷拒绝后受到的打击,都没今天听到这个消息时多。 瑞珠这时候也不装沉默了,她一脸焦灼的问丁姑姑,“二爷不是默认咱们留下来了么?怎么又要撵我们回去,是不是……” 瑞珠话没说出来,可她的眼神却瞥向了秋宁和木槿。那意思不言而喻,似是在问,二爷是不是觉得,派这样两个女人伺候他是辱没了他,所以就连她也被牵连了,要被二爷撵回京去? 秋宁可是忍了瑞珠有段时日了。 之前丁姑姑对瑞珠另眼相看,瑞珠在她们跟前就端起来了。 那模样,那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正室原配呢。 就那姿态也拿捏的高高的,对秋宁几人说话,也带着高高在上的口吻,真是让秋宁窝了好些火。 可之前忌讳着瑞珠有丁姑姑撑腰,也是担心有丁姑姑在二爷面前使力,瑞珠真要管家,她们都要在她手下讨生活,所以秋宁也不敢真得罪她,就硬咽下那口气,不和她一般见识。 可现在么……瑞珠那是什么眼神? 还一副她们都上不得台面的鄙视样儿,那她又是那个台面上的人物,又比她们高贵到哪里去了? 秋宁直接就呛声回去,“你斜着眼睛看人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们牵连你了,觉得我们误了你的前程?呵,也是好笑,你还真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我们是没得主子青眼,你以为你上前就能得了?就凭你这长相,二爷是瞎了眼,才会让你伺候。” 瑞珠闻言直接涨红了脸,双眸冒着火光,瞪着秋宁,“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来啊,我就在这里站着,你有那本事倒是来啊。”秋宁才不怕事儿,她对着瑞珠气势汹汹,“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把架子端起来了,真以为自己是正室原配呢?呵呵,充其量你也就是二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不知道在二夫人身边谄媚了什么东西,才让二夫人放你来二爷身边伺候。也是可笑,二夫人不在跟前,你还以为自己是二夫人了?” “住嘴,都给我住嘴。”丁姑姑看着小嘴淬了毒一样的秋宁,真个是大开眼界。 丁姑姑不由想起初见时,那时候秋宁笑的那叫一个甜,丁姑姑还以为这是个温婉贤淑的甜姐。后来接触多了,丁姑姑知晓这姑娘外边看着笑呵呵的,其实内里掐尖要强,不是个能吃亏的。如今么,丁姑姑对秋宁的印象再次刷新,这姑娘有仇必报,嘴巴淬了毒。 丁姑姑头疼的不行,呵斥欲上前扇秋宁巴掌的瑞珠,又将去扯瑞珠头花的秋宁制止住,“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点。谁再敢闹事儿,自己给我滚回京城。” 瑞珠委委屈屈,秋宁可怜巴巴。两人面对面飙演技,转眼都变成可怜兮兮,互相指责对方嚣张跋扈、无理取闹。 丁姑姑:“呵,难怪二爷不让你们伺候,就是我老婆子,我也不敢用你们了。一个两个的张狂劲儿,你们这哪儿是丫鬟,主子都没你们谱儿大。” “姑姑……” “姑姑……” 瑞珠和秋宁同时求饶。 丁姑姑却头疼的摆摆手,“回京的事儿我再考虑考虑,指不定二爷说的才是对的。把你们留在这儿,别帮不上二爷,反而天天闹腾的二爷头疼……” 丁姑姑这话一出,不管是瑞珠、秋宁还是木槿,全都慌了神。她们想说她们方才是闹着玩的,想说她们再也不会了,可还没等她们说出些话来,外边的堂鼓突然被敲响了。 哎呦喂,这是有人击鼓鸣冤了。 几人登时都顿住了,等回神后,丁姑姑忙不迭的道:“二爷今天是不是一大早就出去了?赶紧让人出去寻二爷啊。” 不怪丁姑姑如此激动,实在是,她们来了云归县一个月,这还是堂鼓第一次被敲响。说准确点,这甚至是陈宴洲到云归县这两个月来,堂鼓第一次被敲响。 先时丁姑姑就为这事儿烦恼的不要不要的。 盖因为无人敲堂鼓,县令就无法树立自己的权威,更无法使自己的公正廉明广为人知。 这带来的连锁反应是很多的,最直白的一点就是,县内的县丞、衙役、吏员等不能如臂指使,这大大耽搁了政令运行的进度和深度。而少了这些人的配合,陈宴洲要对云归县的情况了若指掌,难度大大加深。 先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墨雪出去寻陈宴洲时,丁姑姑难耐的在花厅踱步起来。 她面上满是烦忧,不住的念着,“可别让那范县丞再把人劝回去。” 范县丞是个八品官,按理他绝不应该出现在丁姑姑这个内宅妇人口中。 可谁让这位范县丞不一般呢。 具体如何不一般? 一来,这位范县丞乃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吏员升迁上来的,且他还成功熬走了五任父母官。可谓是铁打的县丞,流水的县令了。 再说范县丞的那些上司,只有一位高升了,其余四位,有入狱的,有致仕的,有惨死的。可不管上司如何,丝毫没影响到范县丞的前程,他在云归县的地位稳如泰山。明面上是一人之下,可实际上不管是威严还是权利,都比县令还要大。 三来,据说,这个据说是丁姑姑从王管家口中听来的。说是范县丞表现上光鲜亮丽,二爷来赴任后,他也是鞍前马后,恭维捧敬,看似再忠恳不过的一个人。但实际上,云归县早先的豪族尚家的灭门案,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人是当之无愧的老油条了,能屈又能伸,丁姑姑担心光风霁月的二爷不是这老油子的对手。 丁姑姑愁眉苦脸,几位姑娘表情却温和。仔细一看,甚至还能从她们眼中看出隐隐的喜意。 她们可不就欢喜么? 有人敲了堂鼓,那肯定是出了案子,接下来一段日子二爷要忙于公务,指定想不起他们这些人,也无暇催促他们回京了。 秋宁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松了,她的理智也回来了,此刻才意识到,刚才当着丁姑姑的面和瑞珠撕破脸不太妥当。 她有些懊悔,就用手捅捅云莺,想问云莺怎么不在她头脑发热时拉住她。 结果捅了两下,云莺也没反应,秋宁侧首一看,云莺正在出神。 她不由开口问,“你想什么呢,我这么大力气你都没反应。” 云莺低声说:“没什么,我想事情入神了。你找我何事?有什么话想说的?” 话是这么问,云莺的思绪却没有拉回来。 她此刻只在心里惋惜,二爷多好的人啊,都说要将她们的身契要回来,给她们择取良人发嫁了,丁姑姑怎么就不能同意下来呢? 云莺倒不是想嫁人,她只是想要回她的卖身契,恢复成自由身。 可惜她的身契被长安候夫人给了林淑清,如今就在林淑清手里牢牢的捏着。 有这卖身契在,她就像是孙悟空被带上了紧箍咒,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她究竟要用何种办法,才能从林淑清手上拿回那张纸呢? ……不知道试探的和丁姑姑说,她想在本地发嫁行不行? 020 偷驴案 不说内宅中几个女眷此时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说陈宴洲过了一个时辰后才被墨雪寻了回来。 新任县太爷忙着清洗更衣、升堂问案,丁姑姑连带着云莺几个,自然规规矩矩的呆在后院,不敢去添乱。 她们倒也不是干坐着,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们已经派小丫鬟去前头,打听清楚了究竟是谁在敲堂鼓,又是为了何事敲堂鼓。 从小丫鬟口中,她们也得知,敲堂鼓的乃是云归县下辖青石镇百里村的老汉,外人称之为李老汉。 这李老汉家有一门祖传的木匠手艺,他的两个儿子也跟着他一道做了木匠。父子三人因为脾性好,手艺出众,干活周到,工价也不高,可以说是几乎包揽了整个青石镇的家具摆设等的打造活计。 活儿多了,铜板就一点点攒起来了,到了年初的时候,这家人置办了一头驴子,用来搬运做工的家伙什,亦或是运送做好的家伙什给下单的人家。 可就在前天半夜里,李老汉家的驴子被人偷了。 若只是个简单的偷驴案,李老汉也不至于敲堂鼓了,直接在县衙报失就行。驴子属贵重物品,价格仅次于耕牛,这么恶性的事件,官府若知道了不会不管。 可李老汉着急找驴,他在察觉到驴子被偷走的第一时间,就着急忙慌的唤醒了全村人帮忙。找来找去,找了两天时间,还真被这些人在青石镇的一户人家,把这头驴子给找了出来。 可惜,这头驴子已经有新主了。新主也不承认自己偷了驴,只说这驴子是自己从牛马市买来的,谁要是敢抢他的驴,他就要告官。 两人争执不下,差点动手干架。好在有百里村的里长和青石镇的镇长强压着,到底没闹出大事儿来。 但驴子没有要回来,李老汉心中不忿,到底是敲了堂鼓,告了官。 案子很是简单,秋宁几人听说只是个偷驴案,便无趣的撇撇嘴,说“那里长和镇长只要不是废物,想来打眼一瞅驴子和谁更亲近,就该判断出来,究竟谁才是驴子的主人。哪里还用闹到县衙来,还耽搁了二爷的……”行程。 秋宁到底没将这句话说完,只因为丁姑姑警告的看着她,秋宁讪讪的笑了笑,赶紧闭了嘴。 丁姑姑见秋宁还识管教,便没有多说她。但丁姑姑心里未尝没有些想法。就像是秋宁说的,看看驴子更亲近谁,不就能判断出,到底谁才是驴子的主人了? 莫不是这里边还藏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还真让丁姑姑猜到了,用驴子更亲近谁来判断谁是驴子的主人,确实不靠谱。 为什么这么说呢? 盖因为这驴子后来的主人是个阔绰的,对这新买的驴子也非常非常疼爱。 疼爱到什么地步呢? 疼爱到将饴糖做零嘴喂给驴子吃。 众所周知,比如马、驴这些牲口,舌头上的神经都很丰富,对味道也很敏感,它们是非常酷爱吃甜食。 而这头驴子先头的主人不管是谁,那即便日子好过,对驴子很是爱护,想来也没能力将饴糖当做零嘴时不时喂给它。 这就导致了,明明驴子看见李老汉一家人也很兴奋,外在表现很想亲近他们,但是,只要后边这位新主人一拿出饴糖来,驴子就又乖乖的跑到新主人面前,讨巧卖乖想要主人抚摸,问主人要糖吃……就真的是,为了口吃的,毫无下限。 李老汉一家见那姓潘的大户,用这么无耻的办法诱拐他的驴子,自然气愤不已。他们让潘姓男子不用饴糖喂驴,以此判断驴子与谁更亲近,谁才是驴子的主人。但那潘兴只拿白眼翻他们,说是“他的驴,他想怎么喂就怎么喂。他有钱,愿意给驴子吃多少饴糖,就吃多少饴糖……” 就这样,事情无法解决,就闹到了公堂上。 而陈宴洲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看着原告李老汉,被告潘兴,以及被两家争抢的那头黑驴,面色无波,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他才想开口说“肃静”,那头驴便“啊—呃—啊—呃—”的叫了起来。 公堂上静的落针可闻,陈宴洲面色僵硬发黑,而下首那些围聚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在一开始寂静后,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范县丞见公堂出了如此闹剧,诚惶诚恐的对着陈宴洲拱手,“大人请息怒,都是小的没处理好这头驴,把大人您吓着了。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让人把这驴唇给堵了。” 他给捕快使眼色,那为首的捕快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团麻绳,利落的将那驴唇给捆上了。 而就在捕快捆驴唇的时候,公堂上跪着的李老汉与潘兴俱都看着他的动作。 李老汉一脸心疼,不住的倒吸气,一个劲的念着,“大人小心点,大人轻着点。这畜生没坏心,只是控制不住嘴……” 反观潘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还在哪儿看戏似的,且看的兴致勃勃。 两人这迥然不同的态度,让人一看就明白,究竟谁才是这驴子真正的主人。 就如同那话本故事上说的,在县官让两个自称是孩子生母的妇人拉扯孩子,来决定孩子的归属时,亲生母亲不舍孩子受疼,肯定会先放手。 而如今潘兴对驴子的疼痛坐视不理,可见这驴子当真不是他的所有物。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但还是那句话,得用证据说话才行。 可惜,两人的证据势均力敌,驴子对两人都亲近。 陈宴洲冷眼看着他们闹腾,直到他们还想继续掰扯,他却已经全然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 陈宴洲:“衙役押解这头驴到青石镇,李大成、潘兴全程不得靠近。青石镇路口将驴放归,驴去李家,驴归李家,去潘家,驴归潘家。退堂。” 陈宴洲三下五除二判了这桩荒唐的官司,起身迈着阔步回了后堂。 随云在后堂候着,见二爷过来忙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乌纱帽,一边低声开口问:“主子,可要属下去查一查那潘兴?” “不用。盯紧了范旭昌即可。” “是,属下稍后就加派人手,把他盯紧了。” “不要打草惊蛇,看他都和那家有勾连。” “是。” 陈宴洲还要继续往前走,身后却传来范县丞的声音。 范县丞面目白皙,身量中等,年约五旬左右。他长得一脸富态,看着慈眉善目,就跟那佛龛上供着的慈悲为怀的菩萨似的。 但只从那句广为流传的“铁打的范县丞,流水的云归县县令”就可知,这人绝不像他外在表现的这么无害温和。 若他真是这样一个人,他也不能将这县衙经营的铁通一般,水泼不进。 范县丞迈着四方步,一路小跑过来,远远的就冲陈宴洲行礼,“大人啊,这次当真是属下失职了。” 陈宴洲闻言顿住脚步,英俊的面孔上已不见先前的清冷,转而变成了疑惑与好奇。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范县丞在后堂的茶桌旁落座。范县丞连道了几声“谢大人赐座”,之后才坐下来。 一坐下来就言辞恳切的请罪,还说,“之前大人未归,属下便将李大成与潘兴叫到堂内询问击鼓所谓何事。” 又巴巴的将他得知缘由后,如何劝解两人的话重复一遍,末了说,“都是属下无能,不能劝解两人好生商议黑驴的归属。” 陈宴洲打断他的自责,“这如何能怪你?驴价昂贵,普通百姓许是一生也攒不够购驴的银钱。你几句话就想让他们把驴让出去,无异于让他们多年的辛苦劳作化作流水,苦主不愿意也情有可原。” “大人说的是。只是属下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案子,之前考虑不周,没想到将驴唇堵住,倒是在公堂上闹了笑话,失了大人的颜面。” 陈宴洲:“既知过,以后改之即可……” 021 蠢不如驴? 范旭昌从县衙后堂走出去时,天色已过正午。 他不紧不慢的走出县衙,走到街口位置,便有一辆马车不声不响的跟了上来。 范旭昌上了马车,马车车厢中早有人坐等着了。 那人斟了一杯茶给范旭昌,调侃着说:“我闻着大人身上并无酒肉香,都这个时辰了,咱们那位县令大人连宴席都不置办一下,更不想着敬大人几杯薄酒。如此不识时务,之后他在云归县扎不下根,那可不怪咱们这些兄弟不给他面子,怪就怪在咱们这位县令大人太不会办事。” 范旭昌投来一个冷眼,那调侃的声音顿时就止住了。说话的人也不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反倒是恢复了正经。 他逢迎着问范旭昌,“大人说要试试这位县令大人的深浅,如今可试出来了?” 范旭昌慢悠悠的喝着茶,轻嗤一声说:“不过是个偷驴案罢了,只要这位大人不憨不傻,断然没有破不了案的道理。” 而他们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憨傻么? 那绝不可能。 若他憨傻,他也不可能在今年殿试上,被陛下钦点为状元,更不可能被赐进士出身,入翰林院为修撰。 若不是受了他恩师的牵连,不肯与佟阁老划清界限,甚至屡次上书为恩师陈情,惹了陛下恼怒,他也不至于被贬到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云归县来做县令。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若非他落了难,他们今生想见一面,怕是比登天还难。 若这样的人物都是憨傻的,那他们这些庸庸俗人又该称之为什么?未开化的上古人么? 范旭昌的神情慢慢冷沉下来,他和对面人说:“别看咱们这位县令才不过加冠之年,可他见识过的,怕是咱们活几辈子也见识不了。之后还是悠着点吧,这位县令是个目无下尘的,断然不可能与咱们同流合污。若让他发现咱们暗地里的勾当,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对面人闻言却全然不怕,只露出一副油滑戏谑的表情来,“老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先不说这位县令大人能不能称得上是强龙,就说咱们,这云归县可是被咱们经营的铁通一般,兄弟们的嘴个顶个的紧,这位大人想要探听出咱们的买卖,哪怕是不可能。” 又嘿嘿一笑,“他连您老人家都玩不过,又岂能看透咱们的秘密?仔细说起来,您老人家才是真的高,一个‘水’字就将这位小知县糊弄的团团转,让他忙于农事,直到现在都没摸清县里的门门道道,您老不当这个县令,咱们兄弟们都不服啊。” 范旭昌被逢迎的舒心了,可又想到,这位县令还不知道要在这穷乡僻壤待多少年,心头就有些絮烦。 若他一直在云归县,他们那买卖还不做了不成? 那对面的人想来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问范旭昌说:“大人让咱们兄弟们最近都消停些,可兄弟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没了这进钱的营生,兄弟们如何坐得住?” 范旭昌:“那不然呢,继续顶着风头作案么?这位大人可不是之前那几位,更不是你们想收买就能收买的。别一个不慎,让他拿捏了咱们的把柄,咱们做了他的登天梯。” 对面之人冷笑,“大人未免太看得起那小儿了。虽说他是上边来的,见识不浅,可这下边的蝇营狗苟,这位县令大人还真不一定见识过。再说了,即便被他发现了咱们的勾当又能如何?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将他杀了,只当是桩意外也就是了。” 这人话一出口,就知道要坏。 果然,范旭昌一双冷眼直勾勾的盯过来,“你想死,别带累我。” 范旭昌阴狠狠道:“老子是想青云直上,也不怕手上沾上人命,但这要看是谁的命。这人,我再给你说一遍,不能杀!也不许杀!你别真以为他为陛下厌弃,就能任你们为所欲为。落难的凤凰是不如鸡,可你也要看看那凤凰是什么出身,有没有些亲朋故交!就这陈宴洲,先不说佟阁老那些弟子门生肯定会看顾他,就说他还是荣国公的嫡次子,你敢动他一根头发试试?荣国公别不过陛下的大腿,可要收拾你们几个,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别因为你们的一时心血来潮,被人直接捅了老鼠窝。” 范旭昌在一处僻静的胡同旁下了车,等他走远,马车又往前行了约有百米,便又有一个中年汉子上了马车。 那中年汉子看着马车中的赵雄一脸阴沉,便问道:“如何,又被那老匹夫教训了?” “呵,老匹夫,总有一天老子要拧下他的脑袋喂狗吃。” 被唤作赵雄的男子,便是之前与范县丞叙话那人。他眉眼尖刻,面色乌黑,嘴唇发紫,看着像是中了毒。实则不然,这不过是他恼怒之下会有的反应罢了。 不过这人的心肠,倒是比致命的毒.药还毒,即便是长期合作的朋友,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他该杀就杀,堪称一个心狠毒辣。 这人性格桀骜阴毒,又最记仇,不少人知道他这个脾性,轻易不会得罪他。 而方才范旭昌那番话,显然是狠狠将他得罪了。 不过看范县丞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显然也知道这人奈何不了他,为此有恃无恐,根本不将这人的恼怒放在心上。 再说回马车内,吴世勋见赵雄露出如此毒辣的表情,不由好奇问道:“他说了什么让你这么记恨?” 赵雄“呵呵”,“说老子是阴沟里的老鼠算不算?ma的范旭昌,自己没本事被人截了胡,找老子撒气来了。他以为老子是他门下的狗,他想怎么训就怎么训?他niang的狗东西,要不是还用得着他,老子刚才一刀捅了他。” 吴世勋闻言,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赵雄继续愤愤,“他还警告老子莫要乱杀人,小心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ma的,手上没几条人命,老子能活到几天?不乱杀人,他范旭昌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打渔呢。” 说范旭昌打渔有些过了,毕竟范旭昌总归读过几年书,即便没考出个名堂,但凭着他祖父和父亲的能耐,也给他谋了个在河伯所当差的职务。 河伯所负责渔税的征收,范旭昌一开始就是个普通的大使,还是百姓们没见识,见了当官的先就敬着几分,于是喊着喊着,不知道怎么就喊成了“吏员老爷”。 范旭昌真正的发迹,是在当地豪族尚家灭门之后。范旭昌在此案中贡献重大,当时的县令升迁之前,将他升成了县丞。 县丞乃是正八品官员,乃是一个县里边为数不多的,能称得上是朝廷命官的官员,其余只能算作小吏和杂役。这在外人看来风光,内里么,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继续说范旭昌,他升任县丞后,很快凭借圆滑的手腕,与同僚打好了关系。又因为新过来上任的县令年老眼花,是个名副其实的糊涂虫。范旭昌奉承好了这位县令,甚至还给人买了两个小妾,就这般,他得了县令的青眼,甚至在县令分身无暇时,可以代理县务。 范旭昌就是在此时站稳脚跟的,而之后,他的势力越发庞大,人心也越来越不知足。 他不知足到什么地步么? 范旭昌想当县令! 按照夏朝的规定,但凡县级以上主官,全部由科举选拔调任,或是由四品以上官员推举选出。 范旭昌没经过正经的科举,且他也没本事让四品官员举荐他,让吏部为他写任命文书。是以,他就只能是个县丞。 但特事特办么。 云归县太穷了,这边有两年甚至都没有县令来赴任,范旭昌就想着,若是这县令一职空缺时间长了,他未尝没有机会。 可就在他做着美梦时,陈宴洲被贬来云归县做县令了。 陈宴洲是贬谪,可他的低谷却是范旭昌想的抓心挠肺的人生之巅,为此范旭昌自然恨得咬牙切齿。 但就如之前范旭昌说的,落难的凤凰是不是比鸡强,这不得看看他的背景。而这位新县令,自小长在勋贵府邸,他出入的是皇室宫廷和簪缨世家,即便如今落了难,又哪里是他们能欺辱的? 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偷驴案”。 吴世勋显然对所有事情都知情,不由就呵呵笑着安慰赵雄,“你也是急昏了头,哪里需要你去算计那姓范的老贼,他那人你还不清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别看他现在警告你别擅自妄动,其实心里不定怎么想着处理那新县令呢。” “那陈宴洲有没有几把刷子暂时看不出,但想来国公府不会不派人护持他。范旭昌想拿他出气,别被崩了牙。” “你就等着看热闹吧,真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大不了你让人往新县令那带带话。这偷驴案么,可很有说头的。” 说着这句话,吴世勋面上意味深长的笑容越来越大,直至变成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范旭昌这人也真够刁滑歹毒的,好一个蠢不如驴,蠢不如驴,哈哈哈……” 当地人惯爱将“蠢不如驴”这句话挂在嘴边,这就是明摆着埋汰人的。而今天被偷的不是别的东西,偏偏就是头认吃不认主的蠢驴。 哈哈哈,范旭昌那老东西啊,看来也是憋得够呛了,这才闹了这么一出来。不管新县令今天能不能判案,今天这口气他可是出了一半了。 但是,不让新县令知道知道云归县的风俗,他又怎么能处理好这边的政务呢?他们作为贴心周到的云归县下治民,自然得事事想着县太爷才是。 而至于县令知道了此事,要如何与范旭昌掰腕子,范旭昌又会不会阴沟里翻船,这件事他们完全不关心。 也不能说他们不在乎范旭昌的死活,只能说,是他们太相信这老鬼的能力了。 陈宴洲再是能干有为,可谁让他碰见的是人老成精,更甚者是人老成鬼的范县丞呢? 前边几任县令都没拿范旭昌如何,甚至被他折腾的人仰马翻,更甚至丢了性命。陈宴洲这青瓜蛋子,难不成还能将范县丞摁死不成? 不用担心范旭昌身死,也不用担心范旭昌会落在新县令手里,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云归县太荒僻了,也太无聊了,他们迫不及待要看乐子啊,哈哈哈哈哈…… 022 白日见鬼 根本不等吴世勋与赵雄,将这“蠢不如驴”的暗示传到县衙去。 县衙那边陈宴洲等人,也已经知道了今天这出闹剧到底是干什么的。 升堂时诸人就觉得,今天的审案过程挺荒唐的,升堂后……更荒唐了,简直就跟儿戏似的。 不过有这“蠢不如驴”的隐喻后,他们倒是明白了那背后之人,弄出这么一出闹剧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白后,一时间诸人也是啼笑皆非,甚至气都起不起来。 但想想心里总归是有些不得劲,几个侍从就摩拳擦掌想要将这闹事人揪出来,报复回去。 随雨几人蠢蠢欲动,陈宴洲却不喜不怒,顾自写着自己的大字。 蠢么? 这次他确实犯蠢了。 就如恩师说的,他已经折了进去,何必再填进去一个他? 恩师让他明哲保身,不要掺和到他们君臣的博弈中去。还说陛下罢他的官,不过是为给新君继位剔除潜在威胁。 说他不会一直如此,新君荣登大宝后,为收揽人心,他还有起复的希望。 陈宴洲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恩师年愈七十,比陛下还年长十余岁。虽说恩师身体康泰,不见得活不过陛下,但那不知道要熬到何年何月。 且时过境迁,等到新君继位想起恩师时,那时又不知是何种光景。 最重要一点,谁也不能保证恩师到那个年岁,还身体安泰,还能主持变法,谋求大夏长安。 他老人家壮志雄心,为国为民百般筹谋,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可所有想法都已做过万全的打算,只待实施,偏却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 陈宴洲此时也觉得自己蠢了,恩师都已看开的事情,他偏却看不开。 留他在京城,总比被贬官到这穷乡僻壤的岭南来好上许多,他能做的事儿自然也更多。 悔么? 陈宴洲是有些后悔的。 可若是事情能重来,陈宴洲觉得,他还是会一意孤行,再一次跪倒在金銮殿上,屡次上书为恩师陈情。 陈宴洲沉默挥毫的时候,他身侧那名容貌清秀的少年却憋不住了。 随雨性格最是冲动,他是随云的双胞胎兄弟,别看和随云长得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两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简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随云有多精明稳重,随雨就有多跳脱率性,两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此时就见随雨一脸怒气汹汹,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张口就道:“主子,我去收拾了那潘兴。” 墨雪拉住了他往外闯的身子,说他,主子都没发话,你擅作主张什么?”又问他:“你怎么收拾潘兴?一剑砍了他?还是拿刀把他剁成几段?知道的是你忠心护主,不忍主子受辱,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主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上赶着给主子惹事呢。” “我怎么惹事了,明明是那潘兴。呵,这畜生即便不是幕后主使,肯定也是知情者,不打杀了他出气,我能直接被气出血。” 也是开了眼了! 屁大点地方的刁民,怕是连他们主子的名姓是那几个字都没学会写,就敢拿主子开涮了。这次不给他们来个狠的,他们怕是不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心中想过这些事情,随雨哀怨的看着二爷。尽管他知道二爷说的有道理,凡事不出手则已,出手一定要致命,要抓住他们的命脉,直接将以范县丞为首的暗处势力一网打尽,不然只会打草惊蛇,让投机者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道理他都明白,可那些人行事也很谨慎。他们查了一两个月,才略微有点进展,可距离揪出那些违法作恶的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就真的是,难道他们要一直忍着,忍到那一天再报复回去? 那他肯定要变忍者神龟了,他受不了啊! 随雨苦兮兮的看着主子,“二爷,您说句话,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总归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陈宴洲放下手中的狼毫,沉沉看着书案上几个大字——宁静致远。 这四个字是他拜师第一天,恩师拿着他的手一个个写下来的,他也一直恪守恩师的教导。只可惜,从恩师出事,他就没真正的静过,好在如今他的心终于静下来了。 陈宴洲拿起桌上的纸张,径直递给旁边站着的雷霆,雷霆接过纸张往外走。 国公府的规矩,但凡主子手写的书画,除确定不犯忌讳需要保存的,其余皆要焚毁。为焚烧书画,府里还专门建了惜字炉。 主子从小养成的习惯,到了云归县后,也将惜字炉建了起来,就在这书房的侧院,不过两个月时间,那惜字炉中,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黑灰。 雷霆转身走出书房,陈宴洲侧首看向随雨,“去寻李大成。” 偷驴案的“驴”已经有了归属,那驴子在没有潘兴的饴糖的诱哄下,到了青石镇的路口就径直往百里村的方向走,直至走到李大成家门口,挤开了李家的大门进了牲口圈。 这确定是李大成家的驴无疑。 李大成一家得回重金买来的驴,自然喜极而泣。他们原本还想和潘兴计较一二,但想到潘兴家大业大,他看着也是个混不吝。 这样的浪荡子,他们这些老实巴交的百姓自然畏惧不已。是以,为防潘兴报复,李大成一家得回驴之后,并没有再状告潘兴偷驴。 而如今大人说要找李大成,所谓为何一想便知。 即便明知潘兴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关于驴的来处肯定有了周全的打算,但只要衙门不认,只要找不到最终的罪魁祸首,那潘兴这场牢狱之灾就别想免除。 随雨欢喜的嗷呜一声,高兴的领命而出,去处理潘兴的事儿了。 才走出书房门,就见从院外走进来一个貌美若神仙妃子的女子。 穿着夏日的青绿色衫裙,头上簪着一支白玉玲珑流苏簪。她肤色白皙,明眸皓齿,看人时眼神清冷若秋夜弦月…… 有几分眼熟,主要是气质眼熟,仔细一想,似乎有几分二爷的味儿。 那女子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一股子清香味儿从食盒中溢出。 随雨是知道后院中住了几个姑娘的。 说是姑娘,其实就是家里送来给二爷消遣的玩意儿。 若这些姑娘是国公夫人挑选让送来的,随雨会很欢喜,毕竟主子有人伺候起居,到底让属下安心。 可这几个女人乃是二夫人林淑清寻来送来的,且其中三个还是长安候府养在庄子上专门送人的美人出身,另一个则是林淑清的贴身大丫鬟……就真的是,不能想,一想就膈应的不行。 鉴于这几个女人的身份很让人不欢喜,随雨对着云莺说话就没了客气。他冷冰冰道:“书房重地,姑娘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又看着偷瞄院内动静的守门小厮,随雨龇着牙说:“蠢东西,分不清谁给你发月钱不是?再敢有下次,给我打包行李滚出县衙。” 那小厮直接就跪在地上了,一个劲儿应声,“是,小的再不敢了。” 小厮可不知道后宅这几个姑娘不讨二爷的喜欢,他只是想着,他是丁姑姑选进来的人,这女子又自称是丁姑姑派她过来给二爷送汤来的。哪怕是看在丁姑姑的颜面上,他也断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要说他唯一的错处,可能就是没提前去通报。 此时小厮后悔不迭,暗道以后可不敢擅作主张了。以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不该放行还是不能放行。 教训了一顿小厮,随雨又看着垂首静立的云莺,“怎么还不走,等我拿八抬大轿抬你呢?” 云莺轻声道:“这就走,只是姑姑还有几句话让奴婢捎带给二爷,不知这位大人可否代为传话?” 随雨正想说“可以”,结果就见里边雷霆走出来问,“二爷交代你办差,你磨蹭什么,赶紧做事去。” “得,我这就走。倒是这女子,说是丁姑姑有话要捎带给二爷,你过来问她吧。”话落音随雨人就不见影了,惹得云莺不由得眨眨眼。青天白日的,她差点以为见了鬼。 023 送汤 颜滟有点担心,会开着跑车到机场接人的allegro帮忙找的房子,会不会是个连衣柜都没有的地方。 “别说傻话,一来事情都过去了,二来原本就是我的错。你就是告诉了娘,也是应该的。”若君说。 4月初,黄易和腾华两家率先成立单机游戏研发团队的国内一线公司前脚后脚地宣布了他们的第一款项目正式立项。两家公司好像是约好的,也都是仙侠和武侠题材的rpg作品。 等到兰斯反应过来,指挥吸血鬼回来,旋刃猎手则主动贴了上去,手中的旋刃转动,他们不准备让吸血鬼再回去了。 他轻轻的用鼻尖碰触着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坏笑问她:“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她难为情的脸一下烧到了耳根,咬了下下唇,轻轻捶他一下。他坏坏的笑,接着吻她。 但是在这个时空,海森堡的报告其实没有什么用,因为德国对v-2导弹的研发并不是太上心,德国拥有的战略轰炸部队,足以胜任v-2导弹的性能。 撤退之前留下了十多个旋刃猎手和掠夺者继续建设岗哨,同时也作为最前方的眼睛,盯着黑暗精灵的举动。 “你看,你来看我,却你帮忙,把你累的,我真是过意不去。”若君给她搓了一条毛巾,递给她,让她擦脸。 “白二师兄,这镇里还有除念山的弟子在?”白华嘴里含着个糖葫芦,囫囵道。 鬼车车内本来就算宽大,能够容纳八人左右。而在险恶森林待了一段日子,似乎又是变大了一圈。 所有的主神全部都沉默不语了。这一次阴暗主神获得了黑暗神王的支持,他们不可能跳出来反对他。否则的话,那不是和黑暗神王做对吗? 那时候看到擂台上的情景,他也是吓出一身冷汗,不是因为血腥残忍,而是因为她差点受伤,明知道凭她的修为应该没事,却还是大半夜忍不住的想去看看她。 只听‘啪’的一声,随即屋里灯光大亮,顾筱北本能的用手遮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觉得轰然一声,整个世界都仿佛变了模样。 又叫他麻叔?麻星曜心中委屈,他真没多大,为什么那些年龄和他相仿的年轻人,都喜欢叫他麻叔? “只是颜色有点不同,还有就是样子也有一些,但是大部分还是一样的。”美美看一下说道。 其实,让陈爽情窦初开的人应该是贺子俊。贺子俊最初在她心中是天王巨星,心中偶像,梦中的白马王子。后来跟顾筱北在一起,与贺子俊接触的多了,才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轰”命运长河冲击在雄伟的高山上,尽管河水非常的湍急,同时,由命运丝线组成的合适具有强悍的切割之力,但是,河水冲击在高大的山体上,虽然冲刷走了无数的泥沙,但对于整座高山而言,却是没有太大的影响。 “我喜欢她,可她喜欢的人,却不是我。”麻星曜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自己的心思,这个时候面对自己的生父,倒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直截了当的说道。 “对了,问你一下,系统进化,是随机的?”路飞扬首先转移话题,因为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套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信息呢。 可是,这事情说来容易,要做却是非常难,那些古仙人家族,都是根深蒂固的,有着难以估计的悠久历史,而在漫长的历史中,自然也有覆灭和新生。 方雨专辑的制作在去年底就开始了,星梦传媒对这张专辑寄予了厚望,不但让罗凯操刀主打和第二主打曲,而且还让罗凯来担任专辑的制作人。 我获得了自由,不用在监狱里被关着,让我天天去报道也无所谓。 “起来吧!”苏三说道,继而问了一些他走之后,黑角域的发展情况,黑牙和血骷髅王你一言我一句,详细告知。 历史上刘六、刘七起义就这么形成的,不过因为沈溪提前结束刘瑾擅权的局面,使得一些事并未按照历史进程发展,刘六和刘七二人尚未来得及登上历史舞台,目前民间的反抗尚未形成气候。 眼睛看不见以后,我更是对一一不问不理,我除了跟这个孩子有一丝血缘关系以外好像在就没有任何的瓜葛了。 帮助别人夺取自己江山,大为不孝,记载史策,会被万世辱骂,难怪他会考虑一个月。 坐在卧房床榻上,李唐苦笑道,随手玩弄个龙铅玉,不断旋转,形成阵阵残影。 秦卓涛跟在苏三的身后,一脸尴尬的苏三解释,同时递上了一份资料,是他这几日搜寻到的一些可能有妖魔精血的家族势力名单。 冠军侯霍去病,面色冷漠,站出来沉声说道,双眸杀机,让大殿气温,直线下降。 璐娜瞪大眼睛看自己的父母,感觉像是面对两个陌生人,往日的温情脉脉在这一刻荡然无存,究竟是自己受到了恶龙影响,还是父母戴上了不近人情的面具? 于是,莫辰便把注意打到大飞的头上,莫辰连比划带说的问大飞,它知不知道范彤去哪儿了。 刚才问话的老祭师松了一口气,要是秦阳不答应,她们还真没办法。 外界不出意外的发生大战,各大天境,甚至连终极之地都牵扯进来,争霸再次开始。 024 一连串动作 云归县县衙又有热闹了。 那个偷驴案的被告潘兴又被抓回县衙了。 潘兴是谁? 说起潘兴,云归县的百姓对他是有几分印象的。但这印象,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印象。 为什么这么说呢? 别看潘兴只是云归县下辖青石镇上的人,但他人混不吝,整天无所事事,招猫逗狗,还和县城那些浪荡子们混迹在一处。 今日调戏个良家妇女,明日抢摊贩几颗梨。当然,这些都只是小事,大事儿呢,那说起来可就招人恨了。 问题出在潘兴的营生上。 原来,这潘兴家有一门祖传的酿醋的营生,可那醋要价贵的离谱,味道还寡淡,且还有股子涩味,就没几个人上门来买。 到了潘兴这一辈,那醋坊无生意可做,眼看着就要关门。可潘兴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弄来一张酿酒的方子。 只是,不知道潘兴是没掌握好酿造的精髓,或者是不舍得下好料,再不然就是太懒惰,没将酿醋的一些装备洗刷干净,就直接拿来酿酒了。总之,酿出的酒一股子马尿味儿,细品还有一股子酸涩味儿。 真就是,把这酒给穷困潦倒的老百姓喝,老百姓都不带喝的。 把酒酿成这个模样,这酒水自然是卖不出去的。 可潘兴这人邪性的很,他在县城认了几个大哥,那几个大哥又有其余兄弟,一帮人给潘兴撑腰,搅合的包括云归县及其下辖村镇在内,但凡开门做生意能用到酒水的,必须得从潘兴这儿购买才可以。 不然,就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找事儿,轻则搅合的你生意做不成,重则身体损伤要人命。 就这样,慑于这些人的威严,潘兴的生意好转。渐渐的,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豪大户。 可以说,这些年潘兴没少赚银子,但赚钱的同时,这人的名声大大的坏了。 上次潘兴进公堂,众人就期望县令大人能为民除害,把这潘兴收拾了。可最后驴虽然跑到李老头家了,但李老头弄回了驴,心里倒是后怕起来。就更别说继续状告潘兴,让他坐牢了,潘兴不回头纠集他那些兄弟来报复他,李老头就谢天谢地了。 云归县的百姓知道了这个后续,虽然怒其不争,但换位思考一下,若他们是李老汉,在驴被抢回来后,想来也不会和潘兴再有过多纠缠。 他们都是良民,可得罪不起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生。 尽管心中很遗憾不能看到潘兴伏法,但新任县太爷显然是个不会袒护恶匪的清官,那距离潘兴落网想来也不远了。 老百姓们想着潘兴迟早会遭报应,可没想到,这报应来的这么快。 潘兴他又被人告了! 且告他的人还是李老汉! 李老汉说了,这潘兴偷了他的驴,官府要按律惩戒,不然他就要继续上告,让府官给他主持公道。 李老汉击鼓鸣冤,县衙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潘兴再次走进公堂。 可这次,潘兴给出的卖给他驴子的人,在牛马市上寻不见,于是,潘兴被收监,喜提免费食宿。 李老头高兴坏了,欢欢喜喜的回了家。 云归县的百姓也欢喜坏了,直说恶有恶报,县令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可惜,这种高兴只维持了两天,潘兴又被衙门放出来了。 为什么呢? 因为卖给潘兴驴子的那个掌柜,他主动跳出来救潘兴与水火了。 可这掌柜瘦瘦小小,须发皆白,与人说话时也战战兢兢,无论怎么看,这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怎么瞧都不像是能在牛马市场混的风生水起的大掌柜。 可他硬咬死了那头驴子是他卖给潘兴的,潘兴是拿了银钱从他手中买的驴,潘兴是无辜的。那衙门没办法,只能再次将潘兴放归。 可潘兴放归了,老头却因为交代不清如何“意外”得来的驴,而被收监…… 真就是,任是谁来了,也能一眼看出来,这老头就是个替罪羊。可他将话咬的死死的,那县衙不放潘兴也不成。 潘兴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街道上,得意又嚣张的在县衙门口张狂大笑,那狂妄的模样,真就是让人恨得,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也许是恨潘兴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连老天爷都觉得不管管潘兴是不行了,于是,潘兴在一天后,再次被收监! 这次却是因为,那之前解救他的老头,在监牢里翻供了! 老头翻供的原因也简单,因为半夜三更,他险些被人勒死。侥幸被人解救下来,老头意识到,大概率是幕后之人想让他永远闭嘴,老头直接就被吓傻了。 等回神过来,老头就拉着救他性命的随雨的胳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反复说,他后悔了,就不该为了银钱做这丧良心的事儿,看吧,差点命都没了。 原来,之前是有人特意找上他,给了他一大笔银钱,让他将潘兴“救”出去。 恰逢他老妻重病,儿子断腿,家里急需要银钱,这老汉晕了头,一口就同意了。 可他只同意来坐牢,没准备替死。 老头一翻供,潘兴再次被收监。 这次不仅潘兴折进去了,就连县衙的两个捕快,也去牢里蹲着了。 他们就是要勒死老头的人,若不是随雨出现的及时,那老头真就命丧在他们手中。 不过被抓个正着,他们也别想出去了。 一个谋杀的罪名少不了,他们轻则牢底坐穿,重则流放砍头。 除了这两个捕快,县衙的廉捕头也被送进了监牢。 这位廉捕头就是那日审“偷驴案”时,给驴唇捆绳子那位捕头。 他是县衙这些捕快的头头,长着一张充满男子气概的国字脸,身体高大威武,眼神满是正气,看模样很时令人信服。 可就是这样一个满身威望的捕头,指使两个衙役去监牢杀人。 廉捕头的落马,牵连的整个县衙的衙役们从上到下被严查了一个遍。 这一严查,只余下三五个还算干净的继续任职,其余人要么被撸干净差事打发回家,要么就直接被送到牢房里。 县衙的这一番变动,速度快极,委实让人眼花缭乱。 等县里的百姓回过神来,新的捕头已经上任。此人乃是新县令身边的侍卫,一身英武之气,看着沉默寡言,可气势凌人,眼神犀利。 没等百姓们从“新捕头哪儿都好,就是太年轻,不知道能不能当大任”这些闲话中脱身,县衙又有了新动作—— 云归县县衙要从下辖地界中,择取青壮良民充作捕快,有意者可与某年某月某日到县衙报名。 百姓们都轰动了。 此时什么潘兴啊,替罪羊啊,新上任的雷霆捕头啊,全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内了。 百姓们挤挤挨挨凑在一块儿,全都说起了让自家儿子、侄子、孙子去报名当捕快的事儿。 那可是捕快啊! 虽然捕快不算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只能算是吏,但这到底是衙门里的工作人员,且每月还有一两银子左右的俸禄……可别说什么当捕快影响子孙的前程,三代以内不能参加科举了。 他们这地界穷的要死,百姓们饭都吃不起了。满县城看看去,真正读书的人家有几户? 老百姓们谁不是整天琢磨着吃喝穿衣? 科举的事儿,且等他们攒个几十年的积蓄,再来考虑吧。 想想家里若是出个捕快,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们,甚至走出去都要被人高看一眼。百姓们心头更加火热,一时间连话都不说了,却是赶紧跑回了家,催促家里的子孙洗漱干净,找出最能遮丑的衣衫,赶紧到县城报名去。 这么大的动静,云莺几人在后宅自然也听到了。 因为府里的粗使婆子们讨论的太热烈了! 这些婆子大多是云归县的百姓,因为家里日子太苦实在熬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自卖自身,出来给人当用人使。 也是她们运气好,被丁姑姑看中,直接选进了府里做粗使婆子。 但她们与府里签订的是活契。 这也就意味着,等到了一定年限,她们就可以恢复成自由身,回家继续安享天伦之乐。 先不说这些远的,只说近在眼前的事情。 这些婆子也是进了县衙后,才知道官人家的日子原来是这么过的。 吃的是鸡鸭鱼肉,穿的是绫罗绸缎,府里的摆设样样都有说头,一言一行也都有讲究。 同样是人,别人的日子过的跟那天上的神仙似的,反观她们,哭的跟那地里的小白菜似的。 当然,大人的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固然有出身高贵,家里帮衬的缘故,可哪怕没家里帮衬,成了官身,有了俸禄,家里日子总能改善几分。她们不求多的,也不敢奢望日子能过的跟县令府上似的骄奢,但最起码能混个温饱,衣裳上能没有补丁吧? 婆子们都激动坏了,俱都请了假回家探亲。 等从家里回来后,她们又找上云莺,明里暗里询问,是不是可以走走后门? 云莺当时的表情都是懵逼,找她走后门? 她算是那个台面上的人物啊? 想想上次她见那位二爷,还是半个多月前。而那次见面也是不欢而散——这么说太抬举她自己了,其实真实的场面是,那位二爷摆明了态度不待见她,于是她识趣的告退,离那位二爷远远的。 她自己在二爷跟前都提不起来,还指望她去二爷跟前替别人说情,那不是小水沟里撑大船,异想天开么。 025 避之不及 云莺三联拒绝。 我不配,我不行,我做不来! 她也好奇,婆子们怎么都来寻她呢? 按说丁姑姑才是这后宅里掌握实权的人物,在二爷面前也更说的上话,若有什么事儿,去寻丁姑姑说情不是更合适? 云莺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那几个婆子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一个看着就老实巴交的婆子来。 那婆子干瘦干瘦的,脸色也蜡黄蜡黄的,看着就可怜的厉害。但这已经是她在县衙将养了一个月的成果了。 遥想当初这婆子刚被买进来时,说是瘦成皮包骨,那都是抬举她了。那真就是瘦的跟个骷髅架子没差什么,看着吓人的很。 也是丁姑姑心善,挑人时特意挑那走到绝境的买,这才选了她。 这婆子看着眼前跟仙子似的云莺,呐呐的说:“丁管事气势大,我们看着就害怕。” 云莺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可不是么? 丁姑姑在她和瑞珠几人面前,勉强还能称得上温和,可在府中下人跟前,丁姑姑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严肃管事,婆子们不敢去丁姑姑跟前求恩典,这情有可原。 可是不求丁姑姑,怎么不去求瑞珠和秋宁她们呢?她们三个明显比她更活跃,看起来更愿意管闲事儿吧? 云莺没将这话问出来,但脸色赫然就是那个意思。 这些婆子看见云莺这表情,能怎么说呢? 她们总不能说,瑞珠姑娘在她们跟前一直都高高在上的。平常她们在院里洒扫,瑞珠姑娘从她们跟前走过,都是捏着鼻子捂着嘴的,好似她们是什么腌臜东西,闻到她们身上的味儿能致命似的。 瑞珠姑娘对她们的嫌弃从来就没有掩饰过,她们还敢往她跟前凑,那不是自讨没趣么? 至于秋宁姑娘和木槿姑娘,看起来确实更平易近人些,她们也确实去求了这两位姑娘。奈何都没进得了门,就被伺候姑娘的小丫鬟打发了。 小丫鬟们嘴巴甜,可说出来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她们说姑娘既要给二爷准备衣衫鞋袜,还要和丁姑姑学管家,忙得顾头不顾尾的,实在无暇理会其他。 她们没办法,只能求到云莺门前。 她们对云莺抱了几分希望的,毕竟之前去给二爷送汤,云莺姑娘可是被允许进了书房的——在云莺之后,瑞珠和秋宁也往书房送过汤。可无一例外的,她们都被拒之门外,且受到了来自二爷随身侍卫的呵斥,让她们以后不得靠近书房重地。 由此,就又显出云莺的不同来。 婆子们对云莺的期望很大,可别人不知道的事儿,云莺还能不清楚? 她虽然进了二爷的书房不假,可却没得到二爷丝毫好感,反而受了二爷的冷待,得了二爷好几个冷脸。 她又不是没脸没皮的人,才不会在明知会失败的情况下,继续靠近讨好这位爷。 再说了,二爷看着就是个公允刚正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因为谁的求情而偏袒偏向谁。 去二爷哪里说情,确定不会让二爷提前对那人有了厌恶之心,及早就将那人剔除在外吗? 云莺如此一说,几个婆子也觉得,好似确实就是那么回事儿。 她们又琢磨琢磨,感觉更有道理。当然,也是看出了云莺“畏惧”二爷,不敢去二爷跟前说什么。她们也没办法,最后只能怏怏的离开了。 九月的天,若是在京城,早就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正是登山游玩的好时候。可云归县还闷热的厉害,空气也潮乎乎的,穿在身上的衣服恨不能贴在身上变成第二层皮肤,黏糊的让人难受。 房间中闷热,倒是外边还有一丝凉风。云莺便想着去外边走走,最好是去凉亭下坐一坐。 县衙的后院有一个小小的假山,假山不算高,勉强也就两层楼高度。凉亭就建在假山上边。因为四周没有东西遮挡,凉风直接吹拂过来,倒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云莺就带着贴身的小丫鬟,两人不紧不慢的往后院走。 小丫鬟比云莺更沉默寡言,简直跟个隐形人似的。若不是她常不常的,还会喊云莺一声“姑娘”,云莺险些就要以为这是个小哑巴了。 小丫鬟不说话,云莺也不说话,而此时在假山下值守和在假山上假寐的两人也没有说话。于是,尴尬的情况的就这般发生了。 事情具体是这个样子的: 云莺转过一株古木,走向假山,和假山下守着的墨雪四目相对。 墨雪:…… 云莺:…… 墨雪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咳了个惊天动地。 云莺毫无愧疚感的道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墨雪狂摆手,快别说了,丢死人了! 他也就出了一会儿神,结果云莺就跟闪现似的,陡然就出现在他面前。 碰巧今天她上边穿着白底绡花广袖夏衫,裙子是烟雾紫的颜色,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还有点变色,真就跟穿了一身白似的。而她长发披肩,风吹起的发扑到面颊上……若不是青天白日,他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女鬼。 墨雪的小心肝狂跳不已,好一会儿后才平复下来。 他冲云莺拱拱手,刚想说“姑娘回吧,二爷在凉亭上休息。”结果,云莺已经先他一步福了福身,“不知道此处有人,云莺打扰了,这就离……”去。 最后一个“去”字还没说出口,头顶又传来熟悉的磁沉男声,“怎么回事儿?” 墨雪和云莺俱都抬起头来,就见那位雍容矜贵的二爷此时正蹙着眉头,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他们。 他眸中甚至还有着惺忪的睡意,似乎是被他们的动静打扰了酣眠,便有些恼怒,为此眉梢眼角都带出了几分不悦。 墨雪和云莺赶紧见礼。 陈宴洲未说话,墨雪已经起身,将刚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他说着事情经过时,云莺自始至终垂着头,绝不冒犯这位二爷的容颜。 等墨雪说完,陈宴洲才“嗯”了一声。但他也并未针对此事多说些什么,只是既然醒了,也没继续赖下去的道理,陈宴洲便径直开口说:“走吧,去书房。” 他绕过墨雪,下了台阶,转过角,往云莺背道的方向而去。可走了才不过两步,一道“刺啦”声顿时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全往发声的地方看过去——就看见,二爷他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衫的下摆上,被挂了好长一道大口子。 罪魁祸首,正是那截被暴雨打断,露出锋牙利齿的一节枝干。 *** 片刻后,陈宴洲又回到假山之上的凉亭上,而云莺,她就跟个伺候人的小丫鬟似的,亦步亦趋的走在陈宴洲后边。 之前在书房中两人对面而立,云莺就发现这位二爷远比她以为的要高上不少。此时她走在二爷身后,望着这位二爷挺拔的背影,才恍然发觉,这位二爷似乎比她以为的,还要更高一些。 云莺想着事情,就有些出神,待察觉前边那道身影陡然顿住,甚至侧过了身,云莺收紧核心,赶紧停步。 也幸好她停的及时,不然就要一头撞到陈宴洲怀里了。 这位二爷显然也意识到,在此时停步有多大不妥。就见他蹙着眉头,又往上迈了一个台阶,这才居高临下看着她问,“刚才紧盯着我做什么?”那目光赤果果的,让他顿生如芒在背之感。实在忍无可忍,他才回头。 可她却在出神,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二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宛若自己大好的男体被人视女干了似的,面色那叫一个难看。 云莺不知是看出来二爷的心思了,亦或是没看出。但不管看出还是没看出,此时她总不能说,她刚才确实在盯着二爷的背影看,那太不良家了。 云莺果断摇头,一本正经说:“二爷在说什么?我方才在想事情,并没有紧盯着二爷看。” 陈宴洲默了片刻,双眸微眯看向云莺那清冷出尘的面孔。良久后,他轻哼一声,“但愿是这样。” 两人上了凉亭,陈宴洲径直在原来的躺椅上躺下来。 云莺算是发现了,这位二爷在人前端方冷漠,看似规矩很严苛,可私下里,这位二爷是个很随性的性格。这从他在府中总是穿常衫,能躺着绝不坐着就可窥见一二。 026 问,答 陈宴洲自在的躺在躺椅里,云莺沉默的站在凉亭入口。两人俱都无言,一时间只有清风携裹着河沙的味道,徐徐的吹拂过来。 云莺是有些不自在的,好在这种不自在很快被打破。 小丫鬟禾穗匆匆忙忙赶过来,将手中的针线包递给云莺,“姑,姑娘,针线拿过来了。” 云莺非常不想过去给这位二爷缝补衣衫,她便再次开口和二爷说:“奴婢的女工差强人意,二爷当真不后悔?” “不要磨磨唧唧。”陈宴洲眼睛都不睁,懒洋洋的指挥云莺说,“快来缝补,稍后还有正事儿。” 云莺很想说,既然还有正事儿等着处理,那您直接去前院换件新衣不就可以了?还非得让她缝补做什么呢?既为难她,又为难他,他们两个谁都不舒坦,这又是何必呢? 不过云莺也清楚,二爷不想这般仪容不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显然也是教养和颜面使然。 那她能说什么? 她只恨刚才没有禾穗机灵,没有在二爷让她为他缝补衣衫时,学着禾穗说一句“奴婢胆小,看见二爷就手抖”,而是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奴婢女工平平”。 也是因此,禾穗逃过一难,现在欢快的跑到假山下边去与墨雪作伴,她却要继续留在这凉亭里,伺候这位冷面的二爷。 有这位二爷在跟前,还用什么凉亭避暑啊,这位二爷自带空调效果,在他跟前,空气都凉飕飕的。 *** 云莺单膝着地,给这位二爷缝补衣摆。 二爷刚才许是着急离开,走路的速度就有些快,也是因此,衣摆上这道裂口就有些大。 裂口有半臂长,且恰好在云纹绣花的地方。若是那巧手的绣娘,指定能循着绣样,将衣裳缝补的天衣无缝。 可惜,云莺的女工手艺真的只能称得上平平。再加上她现在的姿势还非常不舒服,以至于,随着时间愈久,云莺的针线越潦草,她眉头拧的越狠,那位二爷面上的表情越怀疑人生。 陈宴洲不知第几次,将视线落在身侧女子的身上,再落在自己的衣摆上。 这女子说她女工平平,陈宴洲原还以为这是谦词,可现在他只想问,她是如何敢称手艺平平的? 她这根本就是不通女工之技! 明明一张脸长得挺能唬人,可这女工怎么就这么拿不出手! 陈宴洲眉宇间都能拧出个疙瘩来。 他实在不忍继续看云莺缝补——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直接起身,穿着这身破损的衣衫回前院去。 陈宴洲不得不想方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看向云莺,看的久了,就发现,这女子在他的注视下,呼吸始终平稳,面上也无异样的神色。 陈宴洲挑眉,问云莺,“你……可有话与我说?” “说什么?”似乎单膝跪地这个姿势实在太磨人了,而膝盖底下的石板也太坚固,云莺这娇养的身子骨委实受不住这种折磨,她便蹙着眉头,微微的倒吸了一口气。 很快,她微抬眸,看向面前这位主子。 这位主子眉宇蹙的更紧了,那双眸子也更加犀利了。他牢牢的盯着她,好似在看什么稀罕玩意儿。 但仔细看,他眸子有些空茫,显而易见已经出神了。 云莺便不着痕迹的挪动一下双腿,换成了一个跪坐的姿势。 等她跪坐好,再抬头看陈宴洲,结果就和这位主子四目相对。 云莺:看见就看见吧,总不能不让她换姿势。 说实话,这主子可真不体贴人!偏她女工是真的不行,缝补个衣裳也慢吞吞的。 云莺严重怀疑,若她不换个姿势,许是等这衣裳缝补好,她这双腿就废了! 当下虽然被人逮了个正着,但云莺丝毫不惧,只当这事儿不存在一样,继续用她那蹩脚的手艺缝补衣摆。 倒是陈宴洲,眉头微拧,仔仔细细的看着垂首做工的云莺,依然觉得很不对劲。 她不是府里送来伺候他的丫鬟么? 这个伺候,当然不只限于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真实用意众人皆知。 既如此,她是如何在面对他时,能做到平静无波,甚至连呼吸都不乱一下? 即便他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不是她以后要伺候的男人,就只论他是个年轻男子,且还样貌不俗,而她是个正值桃李年华的姑娘,在面对陌生男子时,这般从容淡定的反应,也未免太奇怪了。 这是第一点。 再有第二点,联想到往日与一些友人外出游玩做耍时,那些伺候的丫鬟和清倌人,抓住一切机会往他们身上扑。她们俱都谄媚讨好、极尽温柔小意,只想得到富贵公子们的青眼,能够有个好前程。 对比云莺此刻的避之不及,陈宴洲盯着云莺的眼神就更深邃了。 也是这般目光灼灼的看着时,陈宴洲才发现,面前这女子不单是长了一张出尘脱俗的清丽面庞,她还肤色莹润白皙,琼鼻挺翘、樱唇红润,她十指纤纤若葱根……她甚至连蹙眉都是极美的,而身上不知是用了什么胭脂或熏香,离得近了,他竟是被一股清雅怡人的女儿香团团包裹…… 陈宴洲不着痕迹的后仰起身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嘶。”云莺突然倒吸一口气,指尖被针尖轻轻的扎了一下。 她拧着眉头看向陈宴洲,“二爷您做什么呢?您明知道我女工手艺不行,您还动来动去。” 陈宴洲看着她细嫩指尖上一个小小的针孔,还好没出血。但只看她疼得倒吸气,陈宴洲也不由的升起几分心虚之感。 再加上被她那双含嗔带怨的含情目这么直勾勾的瞅着,陈宴洲愈发觉得心中躁动,想要起身一走了之。 但是,衣摆……嗯? 陈宴洲才升起的点点愧疚,在看到衣摆被缝补成了蜈蚣时,那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陈宴洲:“害你被针扎,确实是我的不是。只是你也报复回来了。” 云莺蹙眉:“我什么时候报复二爷了?我一个做下人的,哪敢……” 云莺才想说,她一个做下人的,哪里敢报复二爷这位主子?可等他顺着二爷的视线看向那缝补过的痕迹,只觉得瞳孔一缩,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她知道自己缝补的很差,但没想到会差到这个地步啊。 这好大一条蜈蚣,趴在二爷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的长衫上,真个好生碍眼,她都恨不能用手将这碍眼的东西抚开。 云莺:“不若我拆了重新缝?” 陈宴洲“呵呵”,“难道重缝之后,会好看些?” 云莺摇摇头,这她可不敢保证。 陈宴洲捡起旁边的书本往眼上一盖,摆出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来,“行了,快些缝吧,我稍后还有正事。” 云莺“哦”了一声,继续手脚蠢笨的缝补起来。 陈宴洲实在对那蜈蚣膈应的很,即便眼睛看不见,可只要一想到,那蜈蚣在她的手上慢慢成型,甚至变得更加茁壮,他就浑身难受,只想拿剑将那玩意儿砍了了事。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甚至连旁边这还算貌美的女子,都踢到一边去。 陈宴洲再次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问云莺:“你是何时到的长安候府城郊的庄子?” 云莺不妨陈宴洲会突然问起此事,登时顿住了。不过陈宴洲会知道她的来历,这点她倒是不奇怪。只是此时问起……云莺心中一动,有了个想法。 可还未等这想法更深入些,她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得,针尖再次扎到指尖上了。不过这次可没上次的好运了,这次针尖扎的有些深,指尖顿时涌出一颗红艳艳的血珠来。 云莺赶紧将那指尖放在口里,将那血珠抿干净。等手指不再流血了,她才将指尖重新拿出来,不紧不慢的回话说:“奴婢年十岁时,就被长安候府的管事买了去,之后就一直被养在那庄子上。” 陈宴洲佯做没发现云莺方才那瞬间的异样,也佯做没听见她疼得倒吸气的声音,以及微不可闻的咽喉吞咽声。 他继续问云莺说:“家中是何光景,为何将你卖与他人?” 这个问题可难不住云莺。 云莺就说:“我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对弟妹。至于为何将我发卖……我父亲好赌,输了钱债主来家里要债,家里拿不出钱来,那债主便要将我拉走卖与他人。” 她那父亲说没良知,也有一点,但着实不多。 要债的要将她拉走还债的事情,让父亲打开了思路。他觉得好歹是养了这么大的女儿,被那些要债的卖到脏的臭的地方去,他不落忍。但家里要还债,弟弟要读书,没钱真不行。是以,他就背着家中妻儿,将云莺哄骗到县城,然后将她卖给了一个名声还算不错的人牙子,还拜托那人牙子,要给她女儿找个好去处。 这种亲爹,真的是让人连吐槽都嫌浪费口水。 再说陈宴洲,他问过这些,便没继续问,好似方才真就是心血来潮随口问个问题打发下时间。至于云莺的回答,他过耳不过心罢了。 云莺见状却有些急了,她心里还有些别的盘算。可这盘算离了二爷的配合,那真不行。 云莺就试探着说:“虽说父亲将我发卖了,我初始也怨过怪过,但时间久了,对他的怨恨也淡化了。我如今只关心我的母亲。母亲素来胆小爱哭,我也不知道,若母亲知晓我被父亲卖了,会哭成什么样子。她的身体不好,又常年做绣活儿补贴家用,若是哭的很了……” 云莺欲言又止……陈宴洲这次倒是听出些话音来。 怪道他询问问题时,她答话答的那么利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这也说不通她面对他这个男子时,既不俏脸晕红,也不呼吸紊乱。 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陈宴洲沉默了片刻又问:“你离家时年已十岁,家中可为你定下了亲事?” 027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定亲? 话题怎么就扯到这上边来了? 二爷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到底是想问什么?还是单纯就是无聊,想到什么便问了? 云莺心中想七想八,却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应付。 二爷问她有没有定亲,那自然是没有的。 云莺有倾城之色,但也因为她容貌过盛,十里八乡来求娶的简直快把门槛踩破了。 求亲的人多了,那眼红的婆子就开始编排起有的没的闲言碎语了。 有的说,这云莺这么好的容貌,嫁到田间地头,哪家哪户能守得住? 又说,这姑娘养得精细,她爹娘是指望将她卖了换大钱的。别说镇上的土财主了,就是县里那些豪绅大户,人家都不一定看得上。 云莺的爹之前也没让女儿高嫁的心,可说的人多了,他就有些蠢蠢欲动。 而至于最后云爹欠了债,为何不将云莺发嫁了换钱,而是将云莺直接卖给人牙子,那也是因为,云爹想要的“嫁妆钱”太高,能出得起的,也就县里那些豪奢人家。可那样的人家,娶的正头娘子都是门当户对的姑娘。云莺这样的,人家只想纳她进门当妾。 那云爹指定不愿意啊。 毕竟云家还有个小子,在读书上颇有天分。云爹是指望儿子科举出仕,改换门庭的。 这若是家里出了个给人做妾的姐姐,以后儿子能抬头做人么? 倒是将云莺卖了,天高皇帝远的,只要这辈子不见面,他们只说把云莺送到某某亲戚家发嫁了,那外人还真能赶到那亲戚家一探究竟啊。 想这些就想远了,只说云莺此刻在回答“定亲”还是“没定亲”之间犹豫不决。 说定亲,之后再提脱籍和离开就顺理成章。可这也有风险,那就是许是二爷不在意,但丁姑姑和荣国公府一定会追究到底。 这送个已经定亲的姑娘给二爷,不是祸害二爷的名声么? 所以,这事儿最后可能在长安候府引爆,而长安候府在恼怒之下,肯定会查个清楚明白。到时候云莺扯得慌瞒不住,要受到几方责难,她肯定落不了好。 可说“没定亲”,那脱籍和离府的事情还如何提? 云莺踌躇斟酌,到底是不情不愿的说了“没定亲”三个字。 可她迟疑良久才给出回答,又是这么不情不愿的口气,就让陈宴洲误会了。 陈宴洲觉得,这姑娘八成是已经订了亲的,即便没定亲,肯定也有意中人。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她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如此镇定且平静。 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陈宴洲的好奇心也被满足。他便又一次催问云莺,“还要多长时间?” 云莺仔细看了看,其实已经可以收尾了。但她想说的事情还没说,而下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在与二爷说起身契和脱籍的事儿。 云莺便道:“已经快好了,劳二爷再耐心等一等。” 又忍不住开口说:“奴婢……之前听丁姑姑提起,二爷有意让我们改嫁。奴婢不想改嫁,可想离府回家。” 话已出口,云莺就不再顾忌其他,索性趁机说了个痛快。 “只是奴婢的身契还在府上,不知二爷可能将身契还与奴婢?奴婢不白要,会出重金为自己赎身。还请二爷怜悯,允了奴婢这个请求。” 陈宴洲闻言,这才移开了面颊上的书籍,坐直了腰。 他眸光深邃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原来她是一心要赎身回家。那她如此避讳他,更解释的通了。 只是,将她的身契还给她? 那身契如今大约摸就在林淑清手上,林淑清攥着这几个丫鬟的身契,是用来拿捏她们,以防止她们坐大了目无主母的。 若他开口去要,林淑清也不见得会给。毕竟林淑清也怕他昏了头,真将这其中一个宠的无法无天,落了她二夫人的颜面。有身契在还好,这几个丫鬟再能闹腾,也是她手里的玩物,逃不出她的五指山。反之,若将身契还给这几个丫鬟,她们肆无忌惮之下能做出什么,那真不好说。到时候林淑清要收拾她们,还要费一番精力,这显然不是林淑清想要的。 但若他真铁了心去要,林淑清也不会不给。 但话又说回来,之前他要打发丁姑姑与这几个女子,是觉得他们太碍事。可如今有人主动要离开了,他却又不想那么如她心意了。 陈宴洲便微眯着眼,审视着云莺问:“你要重金赎身?据我所知,你们几个身无长物,你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这话说的……可真对啊。 但你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嫡出公子,你竟然真让一个女人拿出赎身钱,才肯放人,这也太损你作为公侯公子的颜面了吧? 你之前不是还要将她们送离么?如今她识相要主动离开,你不是应该击缶相庆,赶紧将人扫地出门?怎么还真要上赎身银子啊?她刚才真就顺口一说啊。 云莺怔住了,陈宴洲看着她懵逼的模样,心满意足了。 他看云莺已经收好线,衣裳也勉强缝补好了,便起身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等你什么时候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再说离府的事儿……”不迟。 才迈开一步,陈二爷愉快的神情,又陡然变得僵硬凝滞。 陈宴洲目光沉沉看着云莺,“很好,你这辈子都别想赎身了!” 云莺不知道二爷这又是闹得哪出,但她情急之下,也是直接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陈宴洲的衣摆。 然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云莺这时才发现,她竟然将二爷的衣摆,与里边的中衣缝在了一起! 再看二爷此刻阴森森的表情,云莺面上淡定,心里崩溃,“二爷,我真不是故意的。二爷,我给您做一身新衣裳……” 回应她的,是二爷迅疾离去的背影,以及那一道余韵悠长的冷笑。 *** 云莺这几天有些沉默。 她沉默到什么地步呢? 沉默到丁姑姑和她叙话,她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好似多说几个字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丁姑姑见状,只以为她是被瑞珠和秋宁挤兑的不高兴了。 看在她心情郁郁的份儿上,丁姑姑也没有说她。 不过让丁姑姑说,她手下这四个姑娘,如今真是各个都有一大堆毛病。 先说瑞珠,之前瞧着挺好,可心思恁大。这还没得宠呢,就在其余三人面前摆上谱了。她还见不得人出头,就因为偷驴案之后她让云莺去给二爷送了一次汤,二爷让她进了门,瑞珠就不满上了。 连带着秋宁,都是些小性的,见不得人好。 秋宁和瑞珠之前互看不顺眼,可又因为嫉妒云莺得了二爷的青眼,两人就合起伙来挤兑云莺,今天还在她面前给云莺上眼药。 包括木槿,看着是个小意温柔的,可似乎是觉得让云莺送汤的事儿,丁姑姑没分给她,就幽怨的看着丁姑姑,好似她做了丧天良的事儿似的。那幽幽怨怨的眼神啊,跟深闺怨妇有的一比,看的丁姑姑冷笑不已。 丁姑姑见不得人这么个扭捏样子,还问木槿到底哪里不舒坦,偏那么木槿只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其余全不肯说,只等着你去猜她的心思。 那丁姑姑可不惯着她们,将这几个糟心的都罚去做针线去。 丁姑姑如今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盖因为二爷忙于公事,这几天再没催促他们离开。 丁姑姑就和云莺说:“县衙的差役应该已经招好了,二爷以后再使唤人,应该就顺手了。二爷现在心情好,云莺你再去给二爷送些汤喝。” 云莺忙摆手:“姑姑我就不去了,这么好的机会还是给木槿她们吧。” 丁姑姑想撇嘴,忍住了。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这次真得好好整治整治他们。不然还没怎么样呢,就拈风吃醋拿起桥来,她们真以为自己是哪个姑娘夫人,尽等着人来伺候奉承呢? 且快点醒醒吧。 云莺不去,丁姑姑也就歇了心思。也就在丁姑姑琢磨,该给二爷做些厚些的衣衫时,外边陡然就热闹起来了。 有小丫鬟快跑进来,一脸震惊的和众人说:“范县丞私会良家妇女,被人家夫君摁在被窝里了。” 丁姑姑闻言“哎呦”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这小丫鬟说了什么,赶紧道:“快给我闭嘴吧,怎么什么脏的臭的都拿出来说,也不怕脏了人的耳朵。” 小丫鬟被训了几句,赶紧缩缩脑袋。可周围当值的丫鬟婆子此刻全跑出来了,一个个探头探脑等着听后续呢。就是丁姑姑,嘴上骂的厉害,但那眼神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小丫鬟看明白了情况,小嘴巴巴的赶紧将事情说了。 028 缺大德了 要知道,范县丞在云归县那可是个大人物。因为一句铁打的范县丞,流水的云归县县令,范县丞在整个云归县都赫赫有名。 而范县丞在百姓中间的名声也落得好。因他总是一副乐呵呵的老好人模样露面,与人说话也轻言细语,面对来告状的百姓也耐心体贴,那百姓就觉得这县丞是真成。虽然每次县衙都判冤案,但这也不是县丞的问题。谁让他只是个县丞,而这县里能做主所有事情的,是县令老爷呢? 再有范县丞很是孝敬家中老母,乃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他还十多年如一日的照顾着瘫痪在床的原配发妻,为了发妻不受冷落,甚至连个妾室都没纳。 如此一个男人,事业有成,对母孝顺,对妻忠义,那是谁也说不得他的不是的。 可就这样一个新三好男人,他被人捉女干在床了! 如今外边的喧闹,可比小丫鬟形容的大的多。 只因为和县丞私会的女子,乃是有夫之妇!且平日里表现颇为贤德,乃是附近有名的贤妻良母。 而被捉奸以后,她那男人看到范县丞的容貌,登时如遭雷劈,当时就暴喊了一声:“你个贱人,你偷男人给老子戴绿帽子不说,你还让老子给你养奸生子!” 女干生子一出来,外边的百姓整个就炸了锅。而内宅中,包括丁姑姑在内的诸人,全都不捏着架子装矜持了,而是迫不及待问小丫鬟:“什么女干生子?那男人的孩子不是他的,是范县丞的?” 小丫鬟忙点头,然后就将街上人的话,一一学了来。 原来,那男人姓钱,乃是个镖局的镖师。镖师在云归县很稀罕,毕竟这地方是真穷,县里百姓等闲时候,哪有用得着镖师去押送贵重物品的? 但不押送物品,不还可以押送人么?换句行里话就是“人镖”。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南方这地界山匪太多闹得,百姓们串个远房亲戚,都得找几个人一道出门才安心。那有些钱财傍身的富贵人家,为防万一,还会特意雇佣一些经验丰富的镖师随行。 钱程就是这样一位镖师,且因为身手不错,几乎每次出镖都能安排到他。 镖局里的镖又分短镖和长镖。 先说短镖,只要不出岭南府就算短镖,时间通常不超过半个月。至于长镖,那可就没界限了。不管是京城还是西北,只要顾客想去,他们就随行,而长镖的时间明显更长,有的甚至需要两、三年。 钱程是经验丰富的老镖师,这也就意味着,他每年都有很长时间不在家,甚至是几年都不着家,那这不就给他夫人红杏出墙的机会了么? 再说钱程那两个儿子。 钱程本身长得并不出色,但他一身英武之气,眼神又憨厚端正,勉强也能称得上是一表人才。但他那两个儿子,长得却都很出彩。个个一双大眼白净的肤色,虽有两分像了他们母亲,但和钱程这个当爹的可没一星半点的相似。 街坊邻居也不是没人说闲话,还有人提醒钱程,别一出去就那么长时间。妇道人家,长得又那么貌美,即便她心思正,也耐不住有那些浪荡子夜里来敲门。 钱程对这些全都嗤之以鼻。一来,是他对自家娘子的人品有信心,觉得他那深居简出的娘子绝不是那种人。二来,也是他所在的镖局乃是云归县最大的镖局——镖局里几十个兄弟,大家亲如一家。即便他和兄弟们出镖在外,嫂子们也会时不时的在他家坐坐转转,震慑宵小。 再加上,邻居们虽偶有说闲话,但真没谁抓到他夫人不轨的把柄,因此,钱程愈发觉得那些人都是胡咧咧,是见不得他们夫妻俩感情好。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两个明显不像自己,且和自己也不亲近的儿子,钱程心里也不是没狐疑过。只是这些疑惑,最后在娘子的眼泪中全都消失无踪,钱程也再不敢怀疑他娘子的忠诚。 可谁知,这次走镖回转时,他们夜里在驿站落脚,他就收到了那么一张纸条。 纸条上也没写别的东西,只给了他一个地址,还有一个时间。 说来也巧,那地址就在他们家宅子后边。若是他们家宅子开了后门,就正好对着那家的正大门。两家中间只隔了一条小胡同,而那宅子早年易过手,如今谁是主人也说不清,往日里也只有一对聋哑的老夫妻看宅子。 至于时间,可不就在两天后…… 钱程直觉不妙,当晚连歇息都不曾,赶着夜路就往云归县来。 也是他倒霉,路上碰上大雨,凭白耽搁了一段时间。不然,倒是能早些功夫到达。但即便如此,他来的也刚刚好。趁人不备翻进那家大门,然后将正在通女干的娘子与范县丞抓了个正着…… 而看到范县丞那张白净斯文的脸,钱程所有理智都消失无踪。若不是他那几个师兄弟在关键时候制止住他,钱程指不定就将范县丞打死了。 秋宁和瑞珠等人抻着脑袋问说话的小丫鬟,“那现在呢?范县丞被那镖师抓了个正着,人家没打死他,应该也不会轻易放了他吧?” “可不是。”小丫鬟激动极了。这事儿碰到谁身上,那不得疯啊。辛辛苦苦养家糊口,结果倒好,媳妇跟人暗通款曲,甚至连两个儿子都不是自己的。这换那个男人,也受不住这种打击啊。 “那镖师和他那些师兄弟,一道压着范县丞往县衙来了,准备来告状呢。” 丫鬟说着的时候,前边就响起鸣鼓的声音。一时间,众人的耳朵都竖的高高的,随即又一哄而散,准备找个距离衙门近的地方听后续。 丁姑姑也对此事好奇的厉害,就没约束丫鬟们太跳脱。 丫鬟的言行举止可以以后再管教,但是范县丞落难……她是真想看看这次能不能一棍子打死这混账。 这刁钻油滑的老货,没少给自家二爷使绊子。若不是他在背地里使坏,县衙那帮子差役和皂吏敢怠慢二爷? 呵,那怕真的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有现成的人证,范县丞的案子判的很快。 若是按照前朝法律,男女通女干情况下,允许百姓用私刑。若是私刑之后人还活着,可告官府,男子要被处以宫刑、死刑,女子则是被剥光衣服杖死。 本朝律法律较之前朝开明许多,范县丞最终只被打了三十大板,并被判处流放西北五年。至于那钱程的娘子,被打了二十大板,另喜提牢狱之灾两年。 丁姑姑听到这惩罚后,念叨了一句,“便宜他们了。” 云莺却没觉得,这惩罚哪里便宜了范县丞。 毕竟范县丞早在送官之前,就被钱程与他那些师兄弟们暴打了一顿,听说他被抬到公堂上时,俨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三十大板,量刑上来说,确实少了。但是,过了这个量,那范县丞怕不得被打死在公堂上。再有,即便侥幸没被打死,但之后还有五年徒刑。 从岭南到西北,这一路要多艰辛想想都知道。一个好好的壮年男人要走完这一程都要伤筋动骨,更何况范县丞这种只剩下一口气的?他能走出岭南府,那都是他的造化。 不过范县丞也算罪有应得,可那两个孩子…… 云莺想说一句,孩子到底是无辜的,结果秋宁已经先她一步,将话说了出来。 去旁听的小丫鬟听见这话,可不乐意了,赶紧道,“他们才不可怜,可恨还差不多。” “这话又怎么说?” 小丫鬟就巴巴的,将旁听来的内容都说了。 原来,那俩小子都知道钱程不是他们亲爹。不管是钱程的娘子想上位,亦或是那俩孩子想换个“位高权重”的爹,总之,他们呵范县丞走的非常近。 近到钱程的娘子,曾几次三番避着人带着孩子去范县丞的府里。 他们缺大德了! 钱程娘子怨恨范县丞的夫人迟迟不死,没少对那瘫痪的原配动手。听说她每过去一次,那原配身上的肉就要烂几天。还有那两小子,端着滚烫的茶水往那原配脸上泼,用棍子捅人的喉咙,真就是畜生不如,没有一点人性。 029 你赔我的新衣裳呢 这件事情,还是范县丞府里的丫鬟爆出来的。 据说,那丫鬟的姐妹曾因伺候范县丞的老娘时打了个喷嚏,就被人扯着头发狠狠扇了几十个耳光。打的耳朵出血,嘴都烂了。 年轻的小姑娘哭着求饶没人应,反因她的哭嚎愈发惹恼了那位老夫人,被人扯开了衣裳丢到院子里罚跪。 小姑娘受不了这种羞辱,当晚就跳井寻了死。等被人发现时,人都泡肿胀了。 可是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竟也很轻松的被瞒了下来。 那姑娘的父母兄嫂拿了她的送命钱,对姑娘的死因再不追究。反倒是拉走了那姑娘的尸体,又将她卖与人结了阴亲又赚一笔银钱…… 这些乌糟事儿说出口,可把百姓们气的够呛。 既气那姑娘的父母不做人,更气范县丞一家张扬跋扈,愚弄了百姓的耳目。 听说范县丞的家现在都被砸了,他那老母亲更是被吓得惊厥,直呼着让丫鬟赶紧去给她请大夫。 云莺在花厅中听了一耳朵八卦,等离开花厅时,头脑都还懵懵的。 她身边的小丫鬟禾穗也很沉默,她走着走着,就落云莺后边了。 云莺后知后觉察觉到身边少了个人,回头就看见禾穗一脸怔忪的站在原地,抿着唇,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扯烂了。 “你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穗儿?” 禾穗回过神,赶紧冲姑娘笑了笑,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口。最后,她也只是讪笑着,问姑娘,“范县丞落了难,这是他罪有应得。可是他那瘫痪在床的原配发妻又该如何呢?那原配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那府里的老太太经了此事儿,怕是也不会再留她……” 云莺也蹙起眉,“许是会把那位夫人送回她娘家。只是也不知道她娘家还有没有人,愿不愿意收留这位夫人。” 禾穗:“那谁说得准的。” 云莺看穗儿一脸魂不守舍,就道:“你若真不放心,之后就留意着这件事。想来那位夫人不会走到绝路,若真是走到绝路上……” 禾穗试探的问道:“到时候咱们求丁姑姑去帮一帮她?” 云莺微颔首,“那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两道低沉的男声。还未听清楚来人说的是什么,云莺和穗儿互相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两人赶紧避到路旁边,果不其然,很快就见二爷带着随云从小路上走了过来。 二爷穿着官服,脚上踩着官靴。他面如冷玉,身材高挺,气质矜贵雍容。那一身墨色官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清贵的面容上更多了几分威严强势,一时间竟是让人不敢直视。 云莺和穗儿福身见礼,陈宴洲看都没看,径直从她们旁边走过去。 可已经走出两步远了,似乎又记起刚才那俯身行礼的女子是谁,陈宴洲便又陡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恰此刻,云莺和穗儿以为这位主子爷走过去了,便都起了身看向他的背影,结果,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陈宴洲看着呆滞的云莺,微眯起双眸,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云莺收敛起外漏的情绪,一板一眼说:“奴婢刚去丁姑姑哪儿请过安,如今要回住处去。”而这边,是通往后院的必经之路。 陈宴洲“哦”了一声,继续蹙眉看着云莺——看看云莺的衣衫,似乎还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这是又想起,那天衣裳被缝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吧? 云莺心一抖。 她可没忘记,她把这位主子爷的中衣和外衫缝在一起了,惹得这位主子爷恼羞成怒,直接放下狠话,让她别做梦出府了。而她为了让这位主子爷消气,好似承诺过要给他做一身衣裳…… 云莺想起这茬,心更抖了。 她那时真就是顺口一说,她没当真,就怕这位主子爷当真。 为防被人问起新衣的事儿,云莺千方百计找借口转移话题。 好在,今天的话题是现成的。 云莺:“二爷,听说那范县丞被您发落了?” 陈宴洲散漫的“嗯”了一声,那双锐利的眸子却含着深意看着她,让云莺心里更毛了。 云莺:“真没想到,那范县丞竟是这样一个人。想他之前在云归县何等名声?百姓们说他清廉公正,忠孝两全。可实际上呢,他寡廉鲜耻,愚弄百姓。这样的人,二爷真该好好罚他。” “不是已经罚过了?”陈宴洲不紧不慢的道,“难道你觉得,我罚的轻了?” 云莺心里叫苦,不知道这位爷是太闲还是心情太好了,竟然寻起她的开心了。 但二爷那眼神讳莫如深,可真让人招架不住。云莺本就心虚,此时更想快快将这位二爷糊弄走。直觉告诉她,尽快脱身是好,不然还不知道有什么坏事儿等着自己。 云莺诚惶诚恐:“二爷说的什么话?您是一地父母官,处事公正廉明,自有章法。您惩处范县丞,不管是轻是重,总归有您的道理。奴婢没读过几本书,对刑狱全不清楚,那敢褒贬二爷的官司断的好不好?” “哦?你没读过几本书?怎么我听丁姑姑说,你们几个全都精通诗书琴棋,尤其是你,一手古琴更是出神入化?” 云莺心跳都停了两拍,暗暗叫苦不已。 可这关头,她也不敢露出异样来,只能装着镇定打哈哈,“不过是学来打发时间的,实难等大雅之堂,就不拿出来在二爷面前献丑了。二爷想必还有要事要忙,奴婢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二爷请便,奴婢也回后院去。” 陈宴洲又“嗯”了一声,似乎觉得云莺说得有道理。云莺闻言如听天籁,再次给二爷行了个礼,便欢喜的准备转身离去。也就是此时…… “等等。” 二爷再次开口。 云莺强撑出一个笑脸来,“不知二爷还有何事?” 陈宴洲:“你赔我的新衣裳呢?” 云莺:“……” 见云莺如遭雷击,陈宴洲呵呵冷笑,“你这丫鬟,倒是滑头。莫不是那话是拿来哄我的,衣裳你根本没做?” 云莺想死的心都有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早知道今天会有这一出,她就晚一些出花厅。哪怕是跟着瑞珠几人做针线,那也比在二爷面前受二爷的刁难强。 030 惊梦 云莺支支吾吾:“奴婢自然不敢哄骗二爷,那衣裳奴婢自然是做了的。” “当真?” “当真。”云莺义正严词,“只是您也知道,奴婢真的不善女工,那衣裳缝缝拆拆,到现在也没做出个样子来……” “到底是没做出个样子,还是根本没做?” “真的做了的。只是还需要您宽限几天时间,届时奴婢就把做好的衣衫给您送去。” 陈宴洲:“那就明日送来好了。” 云莺:“……” 云莺本想说再宽限一个月的,可怕把这位二爷气出点好歹来,最后开口要半个月期限。果不其然,又惹来这位二爷的阴阳怪气,最后云莺讨价还价,二爷懒得与云莺争辩,只把时间定在三日后。若是届时他收不到衣衫,云莺之前说的事情,且别再抱有幻想了。 送走这位二爷,云莺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她深呼一口气,狼狈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让禾穗搀扶着她,主仆两个一脸心有余悸的回房了。 再说当晚,云莺做针线做到一更天,实在熬不住困意了,她才洗漱干净上了床。 但许是今天被二爷恐吓了一番,晚上她做梦就梦见了这位二爷。 二爷在交代随云事情,他背对着云莺而站,说话声音也小,云莺自然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她耳朵也努力支棱起来,隐隐约约似乎捕捉到“范县丞”三个字。 等交代完随云,那位二爷转过身来,眸光沉沉的看着躲在屏风后的云莺。 他似乎在警告她不要偷听,又似乎在暗示她:敢不听话,你就是下一个范县丞! 他黑的深邃惊心的双眸把云莺吓个半死,直接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个用力便坐直了身子。 安静的内室只有云莺呼哧呼哧大喘气的声音。 室内只有她一个人,周围一片魆黑。静谧的夜好似四面八方都藏了妖魔鬼怪,吓的人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云莺此时无比后悔,没有让禾穗过来守夜。但如今再叫人过来,显然也来不及了。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回床铺,睁着眼睛再不敢动弹,脑中混沌一片,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外边突然又响起了梆子敲响的声音,四更天了。 将要陷入浅眠的云莺,猝不及防被这声音惊扰,脑子里瞬间划过一道灵光,陡然就想起那声“范县丞”在哪里听到过。 是那日她去给二爷送汤时候的事儿了。 那时她被随雨拦在院内等候,隐隐约约听见书房内传来二爷的声音,他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可耳朵却敏锐的捕捉到“范县丞”三个字。 范县丞…… 范县丞以前在云归县权势赫赫,可说话不及就落了难。 要说他此番落难,不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云莺是一千一万个不信的。 从小丫鬟听来的八卦中,云莺也知道,那钱程之所以能回来的那么及时,能在关键时刻摁住那对女干夫淫妇,让范县丞再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地,全因为那不知名姓的神秘人,送来的一张写了地址和时间的纸条。 那纸条是谁送去的? 又是谁能勘破范县丞这么周密严谨的安排,查到他与有妇之夫长期有私? 那一定不是一般人,最起码不是云归县里的人。 若不然,范县丞的隐私,不会直到现在才暴雷。 云莺更倾向于,这事情是二爷张罗的。 原因有三: 其一,那出“蠢不如驴”总归损了二爷的威严与名声。而二爷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心胸宽大到能任人埋汰和讽笑,而不给与雷霆一击的。 二来,范县丞在云归县势力太大了。他仗着多年积淀,与二爷为敌,让二爷的政令不能顺利施行……换句话说,这范县丞就是二爷掌权路上的绊脚石。将范县丞扫地出门,是非常符合二爷的利益要求的。 最后,就是今天晚上她做的这个梦。梦中不管是二爷提起“范县丞”时,太过云淡风轻的语气,亦或是梦境中太过沉凝的氛围,都让云莺确认,二爷对范县丞起了杀心,不会放任不管。 二爷不仅有人手,有能力,还有手腕,他要收拾范县丞,易如反掌。 想过这些,再想想二爷来了云归县两个多月,这么长时间,足够他看透县衙的形式,明白范县丞此人不得不除。 而这么长时间,也足够二爷寻找范县丞的把柄,瞅准时机给他来个致命一击。 …… 窗外似乎响起公鸡的打鸣声,又片刻,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云莺一颗心沉静非常,眼皮子再扛不住困意,终于昏昏睡了过去。 而在睡前她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把二爷那身衣裳快些做出来送过去。 不然,依照二爷这让人得罪不起的性子,她若再敢叽叽歪歪,怕是出府的事情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 说要早起,可因为直到天亮才睡着,云莺这一日起床就非常困难。 穗儿是不知道她半晚上没睡的,她看姑娘一直叫不起来,就有些着急。 说是要给二爷做一身衣裳,那包括的可就多了:有亵衣、中衣、外边的长衫,脚上的袜子,甚至还包括鞋子,按理来说,这些都要做。再讲究些,甚至就连香囊、络子,这些配饰也该有。 可明显时间上来不及,昨晚姑娘就狠狠心说,香囊络子、鞋袜这些就不考虑了,甚至亵衣和中衣,也等时间充裕了再做。为今之计,只能取个巧,只做一身外衣…… 可即便做这个外衣,对姑娘来说也难如登天。 毕竟姑娘的女工真的差到了极点。 她们昨晚忙碌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是在布料上描出个大体的样子来。 而今天原本计划要裁剪,明天最好能开始缝合…… 穗儿崩溃的说了一句,“姑娘,您再不起,这衣裳可就做不完了。到时候二爷着恼……” 一句“二爷”,直接把云莺的瞌睡虫全都吓跑了。 尽管此时她还困倦的厉害,但想到二爷收拾人的手段,云莺搓着脸立马就清醒了。 她很快收拾妥当,又将就着喝了一碗银耳雪梨当早膳,随即就火急火燎的投入到做衣裳的大事业中。 031制衣 云莺心中有一种紧迫感,生恐不能按期完成任务,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叫越乱越出事。 这不,先是裁剪时一剪刀剪坏了样子,导致只能重新返工画样子,好不容易样子画好了,再次裁剪时,又因为手心出汗导致手滑,料子再次被剪坏。 穗儿都要崩溃了,她不明白,姑娘这么伶俐的人儿,怎么在针线女工上就这么不开窍。 可要穗儿替云莺做衣衫,她又不敢。她胆子更小,只要一想起这衣裳最后是要送到二爷面前的,她手抖的比云莺还厉害。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穗儿笑的比哭的更难看:“姑娘,你再继续剪坏下去,咱们就没料子了。” 可不是么,这一匹布料,如今所剩不多了。 剩下的布料也仅够给二爷做一身衣衫,若是再被糟蹋了,那她只能出去买衣料了。 想这布料还是丁姑姑发给她们的,要的就是她们能安分下来,给二爷做些衣衫来讨二爷欢喜。 瑞珠三人都做完了,送没送她不知道,但云莺这边却一直没动手。好不容易动手了,却是这么个结果。 这好料子,不说云归县有没有卖的,就说即便外边能买得到,但这上好的锦缎,云莺兜里那可怜的三瓜俩枣也买不起。 她此时也蔫蔫的,但还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和穗儿说:“我小心些,争取这次不剪坏。” 许是一直提着心,这次还真没剪坏。一身衣裳料子被完成的剪了下来,主仆两个都由衷的松了口气。 剪完了料子,那接下来就要缝合了。 可外边天色已经黑沉了,燃着油灯缝衣对云莺来说是个莫大的挑战。她不怕戳破手,也不怕使坏眼睛,可她怕针脚歪了,亦或是把不该缝合在一起的地方缝合在一起,到时候再返工,那更耽搁时间。 于是,这一天就这么鸣金收兵,只等明日再战。 躺在床上时,云莺感觉眼前直冒金星,看东西都是重影。 她长嘘一口气,抱着被子抿抿嘴唇,做女工什么的,简直要命啊。 翌日,云莺强打起精神,继续缝制衣衫。 本来她就缝的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走神。偏有些人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风声,就来她这里看热闹了。 先是秋宁过来了,含酸带噎的把云莺挤兑一番。说什么,“姐姐做什么衣衫啊,只送汤就好了么。”潜意思是,你有这闲工夫做衣衫,你还不如去煲汤。毕竟煲汤花费的时间少,反倒是做衣裳,几天都不一定能做出一身来,你浪费这个时间干么? 况且……你做的这是衣衫么?这确定能拿的出手? 秋宁在得知,这衣裳确实是给二爷做的后,整个人罕见的沉默了。 就这针脚,粗陋的能往里边塞指头,即便是乡下的婆子给自家汉子做衣裳,都没这么敷衍的。 这衣裳,即便做成了,它真能穿身上么? 似乎已经看见了云莺过去送衣,却被二爷踹出门的场景,秋宁难得的升起些怜悯之心,她就说,“我哪儿还有些布料,不若你从我哪里那些过来,再重新给二爷做一身?” 云莺讶异的看看秋宁。 秋宁嘴一噘,脸一侧,掐着腰说,“你看什么?我好心帮你,你别不识好歹啊。丁姑姑给的都是好料子,咱们可买不起。我哪儿还剩了些,你拿来做衣裳正好。” 云莺:“我是想说,即便我重新做一身,难道能比这一身好到哪里去?” 秋宁:“那又不急着给二爷送,你就不能好好练练女工,等针线活儿拿的出手了,再给二爷做衣裳?” 云莺唏嘘,她还真急着给二爷送。 二爷那个周扒皮让她三天内把衣裳送过去,她披星戴月的做,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做完。若是弃了这一身,再从头练技术、做衣裳,那不得猴年马月才能交差? 那不晚八百年了么? 云莺谢过了秋宁的好意,并固执的表示,她觉得自己做的这身衣裳勉强还能入眼,就不折腾别的了。 秋宁被她气走后,瑞珠和木槿结伴而来。 两人看了云莺的手艺,也是大为震惊。 不过这两人可够“体贴”的,就说云莺,“重要的不是衣裳,是咱们的心意。” “二爷又不是那些肤浅的人,不会在意这些表面上的东西……” 俏皮话说的好听,可穗儿分明看见了,这两个姑娘走出门后,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穗儿见状就和云莺说:“姑娘,咱好歹争点气。” 云莺叹气,“这个真争不了。” 看穗儿像朵喇叭花似的,整个人都萎了,云莺好心安慰她说:“即便我争气了,后果就能更好么?你昨晚上不是和我说了,瑞珠他们都给二爷做了衣裳,可根本没送出去。” 这个没送出去,就是二爷根本不收她们的东西,更甚者,连面都没见。 穗儿:“可您和那几位姑娘又不同,二爷是点名了让您做衣裳的,您送过去,二爷肯定会收。” 云莺:“他会收,但他肯定不会穿。二爷就是拿我寻开心的,他都不把这事儿当真,咱们太认真,咱们就输了。” 穗儿:“……”事情真像您说的那样么?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云莺话说的好听,好似衣裳做的好与坏无关紧要,重要的真就是她那一片心意。 但是,能做的好,谁又愿意做的差呢? 毕竟那位二爷真有点吹毛求疵的劲儿,她若真是敷衍了事,怕是会彻底惹恼了那位二爷。 但是,这事儿真不是她能控制的。 云莺也尽力去做了,甚至每一针每一线都抱着虔诚的心态去刺绣,无奈那双手根本不听使唤,做出来的东西和她心中所想的,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玩意儿。 摊平吧。 摆烂吧。 问就是她已经尽力了。 就在这种崩溃之下,云莺终于赶在第三天的傍晚,将这衣裳做了出来。 绣花什么的就别提了,这真就是一件素的不能再素的外衫。除了衣裳的料子和颜色值得夸赞,别的么……不提也罢。 云莺看着面前这件衣衫,真想欢呼雀跃一声,终于解放了。可连坐了三个日夜,她的腰肢实在是受不住了。 在丢下针线的第一时间,云莺就扑到了床上去。 可太难了,她以后是绝对没办法吃绣娘这碗饭的。因此,还得考虑考虑若真出了府,该做些什么营生,才能养活自己。 想多了,如今最紧要的,是赶紧将这件衣裳送到二爷哪儿去交差。 032 难登大雅之堂 云莺特意让穗儿找了个锦盒,将衣裳叠整齐装进去。 眼瞅着晚膳时间已经过去了,约莫着二爷这个时间点大概率是有空暇的,云莺赶紧带着穗儿去“交差”。 熟料,才走到前院和后院的圈门哪儿,就碰见了正好从前院过来的丁姑姑。 丁姑姑看见她们主仆两个,就问说:“做什么去?” 云莺:“见过姑姑。我们去前院寻二爷。” 丁姑姑微颔首,“那你们来的不巧,二爷应几位乡绅的请,去酒楼赴约了,今晚大概会回的很晚。你若有事儿,不妨明日再来。”又指指穗儿手中的锦盒,“里边装的什么?” 云莺就回道:“是奴婢给二爷做的一身衣衫。” 丁姑姑想来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对于云莺这话并不意外。可她纳罕,这云莺不是一贯表现的跟隐形人一样,怎么这会儿这么积极讨好二爷?莫不是终于看到二爷的好了,对二爷起了绮思? 丁姑姑脑中这些思绪一转而逝,她是知道云莺不善女工的,就有意让云莺打开盒子,她看一看她做的衣裳。 但想想又觉得此举不妥。 云莺四人以后毕竟是要做侍妾的,侍妾也是半个主子,她总归是下人,查看她们的东西又算怎么回事儿? 丁姑姑就歇了这心思,和云莺一道回了后院。 再说翌日一早,云莺用过早膳就又往前院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路走来不少人对她们行注目礼,且还有人似有若无的尾随在她们身后。 云莺和穗儿说起此事,穗儿就说:“昨天咱们来寻二爷的事儿,现在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她们八成在等着看笑话。” 穗儿:“可惜,要让她们失望了。姑娘可是来还债的,二爷才不会不见姑娘。” 云莺:“……” 还债这个词儿用的是真妙。但她宁可二爷不见她。 云莺磨磨蹭蹭,穗儿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就说,“姑娘,您现在才知道害怕么?算了吧姑娘,反正您已经尽力了,想来二爷即便不满意那衣衫,应该也不会过分苛责您。姑娘咱们快过去吧,早死早超生。” 云莺从没觉得穗儿这么聒噪过。 她不是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角色么?怎么这时候话那么多? 心里如此想着,云莺却没多言,而是如穗儿催促的那样,当真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书房所在的院子门口。 门口依旧有人守着,却不是上次守门的那个小厮。看到云莺过来就冷声喝道:“书房重地,还请回避。” 穗儿赶紧过去交涉,这守门的侍卫一听,是二爷让这位姑娘过来的,就狐疑的多看了云莺两眼,然后进去通报了。 稍后这人回来,云莺主仆二人才得以进去。 书房外边依旧站了一个人,云莺有些熟悉,正是那日在假山下守着的侍卫墨雪。她冲墨雪微颔首,墨雪便道:“主子在里边,姑娘自己进去吧。” 云莺推开门走进去,就见那位二爷正站在书案后挥毫写着什么。 璀璨的金光透过大开的窗户落在他身周,他金冠玉带,眉眼深邃,肤色冷白。执笔的手掌骨节分明,上边有一条条青色脉络绷紧起来。浓浓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外加这过于英挺俊美的容貌,让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好在理智尚存,云莺很快又低下头,沉默的行了个礼,然后便安静的站在门口位置。 许久后,二爷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衣裳做好了?” “昨日就做好了,奴婢来给您送,恰逢您不在,奴婢便这时送了过来。” 陈宴洲“嗯”了一声,垂首继续在雪白的纸张上挥毫泼墨。 云莺又站了很长时间,陈宴洲却没再说话。直到脚底板隐隐作痛,云莺才忍不住开口说:“奴婢把衣裳交给侍卫吧,奴婢这就出去,就不打扰二爷了。” 陈宴洲又“嗯”了一声。 这一声听在云莺耳朵里,当真是如闻天籁。 虽然来时她就做了会轻易过关的美梦,但二爷当真这么轻易就放过她,这也大大出乎了云莺的预料。 但不管怎么说,她肯定更欣喜就是了。 云莺努力压住将要翘起来的唇角,福身行了个礼,随即脚步一转,马上就要走出门去。 “停下。” 这两个字再次响起时,云莺狠狠闭了闭眼,真想当做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外走。 可想也知道她没那个胆子,因而,即便心中哭的暴雨滂沱,她也只能僵硬着身子转过身来,带着些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警惕和小心,问二爷说:“不知二爷还有何吩咐?” 陈宴洲仔细的看着云莺那张出尘绝俗的面孔。 她眉目如画,唇色嫣红,肤色莹白,一双杏仁眼明澈透亮,就这般冷冷看着人时,满眼的警惕几乎要流泻出来。 陈宴洲知道她或是定亲,或是有了意中人,因而这丫鬟对她多有畏避,他也不太放在心中。 只她用这么警惕的眼神看着他,这就让人有点不太高兴了。 陈宴洲便放下手中的狼毫,迈步从桌子后边绕出来,在距离云莺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脚。 他微抬下巴,吩咐说:“衣裳拿出来,我看看。” 云莺当即脊背一僵,她委婉的提醒说,“在这里么?这里是二爷的书房,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 陈宴洲轻“呵”,“有什么不妥?我又不是要在这里更衣……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衣裳做的合不合身,最好还是亲自试一试。” 云莺更头大了,手心都出了汗。 她自己几斤几两中她一清二楚。 她做的那衣裳,若单只是看看,勉勉强强,非常勉强,才能看的过眼。可若是衣裳一上身,完了,那就全完了。 可云莺越是不想让陈宴洲试,陈宴洲越是狐疑。 他微眯着双眸审视着云莺,不知道这丫鬟又在搞什么鬼。 莫不是,那盒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新衣,而是一身旧衣?再不然,这衣裳不是她做的,而是让丫鬟代手的? 若真是这样,这丫鬟可真是狗胆包天了。 陈宴洲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打开,不要磨磨蹭蹭。” 云莺眼看这一关是糊弄不过去了,只能一咬牙,一狠心,提前给二爷打预防针说:“奴婢之前就和您说过的,奴婢女工不好,做的衣裳难登大雅之堂。” 陈宴洲:“呵,我倒是要看看,你这衣裳有多登不上大雅之堂。” 033 我听你狡辩 云莺看着二爷冷然的面色,提着的心肝更抖了。按她之前预想过的最好的情况,就是直接留下这盒子转身走人。二爷这么忙碌,之后应该无暇理会盒子里的东西,那样她就成功的蒙混过关。 可谁想到,她人走不了,盒子还要现在打开。这真是她预想中的最坏的情况了。 现在满脑门官司的云莺,显然没想到,还有更坏的情况发生。 盒子打开,陈宴洲看着里边素净的衣衫。因为针脚都掩藏在里边,倒是一时间看不出这衣衫的好坏。 不够这丫鬟投机取巧却是真的。 说好的一身衣衫,结果到手却只有一件外衫,呵,这小心思得用箩筐才装得下。 陈宴洲:“衣裳拿起来我看看。” 云莺又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衣裳被拎起,好了,直接露馅了。 先不说别的地方,就盘扣就挽的乱七八糟;再说那领口,针孔更是粗大的露出好大一条缝。再看别的缝合的地方,呵,这真就是简单的缝合,陈宴洲这个世家贵公子总算是开了眼了。 他睁眼再闭眼,闭眼又睁眼,眼前的衣裳还是那副死样子,陈宴洲都气笑了。 云莺:“二爷您别笑,你笑起来我害怕。” “你还知道怕?我看你这胆子大的,你恨不能上天。” “那不能,即便给我登天梯,我也上不去。太远了,爬到半路我就摔下来了。” “还敢顶嘴?” 云莺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陈宴洲忍了又忍,那口气终于咽了下去。他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说道:“拿过来,我试试。” 云莺想说,“还是别试了吧,看起来就挺伤眼的,试起来,那怕不得伤身?” 但她的话还没出口,二爷已经转过身,顾自脱了身上那件带着精美绣纹的宝蓝色圆领直缀。 他只着一身中衣转了过来,伸开手臂等云莺服侍。 云莺无奈,也只能举起了手中的衣裳,往二爷身上穿。 可才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到没有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这样的硬性问题,可和这问题也差不了多少。 那就是,腋下的位置有些紧绷了,衣衫牢牢的箍着二爷的三角肌,看起来非常不成体统。 云莺想将二爷的胳膊完全塞进衣袖里,她着急之下,就手动握住了二爷的胳膊。可才一上手,她就发现,二爷看着清瘦,可身上却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这肌肉轻薄,却强韧有力,绷起时差点将衣衫撑破。 云莺忍不住用手捏了两下,可才刚有动作,便听到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手中的胳膊也被人抽走了。 二爷紧蹙着眉头问,“你做什么?” 云莺:“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昏了脑袋,竟敢摸二爷的肌肉。不仅摸了,她还掐了,她可真不知道死活啊。 可要告诉二爷,她刚才此举,单纯只是想将二爷的胳膊塞进袖笼里,不知道二爷的怒气是会更小一些,还是更大一些。 云莺一脸无辜的站在原地,陈宴洲看了看紧绷的衣袖,再看看云莺透着心虚的一双明眸,哪里还猜不到她的心思。 他忍不住再次冷笑出声,硬邦邦的质问云莺,“这就是你赔罪的衣衫?你是事前没问丁姑姑要尺寸么?” “要了的。”回答这个问题的云莺底气很足,可是,按照尺寸又怎么会做出这么不合身的衣衫,这她却解释不清了。最后只能归咎于,“这布料不会缩水了吧?” 陈宴洲这次真被云莺气的冷笑起来,他许是真没见过,手蠢的跟脚有的一比的女人,当下就指着云莺,点了两下,才吐出一句话,“我听你狡辩。” 二爷快被气疯了,抓着身上穿到一半的衣衫要扯下来。可才刚动手,就传来“刺啦”一声锐响。 伴随着这响声,云莺瞪大了眸子,整个人死了一样安静。而二爷更是不敢置信的,垂首看着在他手里肢解成几片的布料…… 二爷浓眉皱的死死的,俊朗的面孔上咬肌隐隐抽动。他嘴唇抿的死紧,英挺的脊背透着几分僵硬。 二爷目光犀利的看着云莺,似是想活剐了她。 这到底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二爷他真是长见识了! 她还委屈上了。 她委屈什么? 说是给他做一身衣衫,结果投机取巧,只送来一件平平无奇的外衫。 说平平无奇都是糟蹋这四个字,这衣衫,这外衫丢给乞丐,乞丐都懒得穿! …… 今天县衙后院内,有一个高居榜首的热门话题。那就是:云莺把衣衫送到二爷手里了么? 答案谁也说不清。 毕竟明眼人都看见,云莺带着丫鬟是进了二爷处置公事的院子的,甚至还在院子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足以证明,云莺今天是见到了二爷的,甚至还在二爷跟前刷了很长时间的存在感。 但既然见到了二爷,为何却又将衣衫抱了回来?是二爷嫌弃那衣衫做工不精致,给退回来了么? 兴许这是唯一能让人觉得慰藉的点了。 可又一想到,二爷对后院其余三人都不假辞色,却屡屡为云莺破例,秋宁三人心里就恼的揪烂了帕子。 木槿抽搭搭的瞪着云莺:“我长得也没比你差到哪里去,二爷凭什么不见我,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秋宁则含酸带噎的说:“长得好有什么用,那针线女工拿不出手,想讨好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 瑞珠倒还算“贴心”,“都别说云莺妹妹了,云莺妹妹此时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这个不好受具体是指,云莺从前院出来时,一脸受了打击的崩溃模样。她心神恍惚的走在路上,一脸失魂落魄,若非穗儿拉的及时,她都撞到树上去了。 所以,别看云莺今天见到了二爷,但肯定也没在二爷哪里落着好。 具体为什么没落着好,问题指定出在那一堆破衣烂衫上。 瑞珠的眼神隐晦的扫了一眼,那件破损的不成样子的男子外衫,眸光深了深,手中的帕子却捏的更紧了。 三个人在云莺这儿呆了一会儿,便都离开了。 云莺沉默的坐着,此时脑子里控制不住回忆起在书房中的一帧帧画面。尤其二爷最后指着她,让她好生等着的犀利模样,真是想一想就让人心肝发抖。 034 出门 云莺倒是宁愿二爷当时就说出惩罚,也好过她现在焦灼难耐的,等着那不知道何时才能落地的第二只靴子。 可是二爷太忙了,无暇顾及她…… 是了,在二爷崩溃暴走,正琢磨着这次如何收拾她,给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知道糊弄二爷的代价有多么惨痛时,随雨从外边跑了进来,兴奋的喊了一句,“二爷,那姓范的果然越狱了!我还以为那老小子会在流放的路上逃,没想到……” 也是这一句,让二爷再无暇理会她,直接将她撵了出来,让她在后院好生呆着,等他闲了再来发落她。 云莺正想七想八,穗儿过来催她用膳了。 穗儿说:“您好歹吃点,不吃饿坏了更得不偿失。” 穗儿看着云莺的眼神带着怜爱。 他们姑娘可太可怜了。 今天直面二爷的狂风暴雨,她在外边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二爷当时在书房说话的语气多冷啊,还有那气怒的模样,真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她当时贴着墙角等着,都被吓得差点拔腿就跑。可姑娘不仅不能跑,还得直面二爷的冷厉,姑娘可真是不容易。 “啊,到午膳时间了么?你把饭菜摆上来吧,我这就吃。” 穗儿欢快的应了一声,去摆膳了。 而云莺,她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用着午膳,脑子里却不由的思索起那“越狱的范县丞”来。 范县丞有什么必要越狱呢? 他可太有必要越狱了。 毕竟范县丞如今年近五旬,他又接连遭了两番罪,若是不做出点反抗,即便不死在监牢里,他也会死在发配流放的路上。 云莺想着,若她是范县丞,她肯定会在流放路上跑。 毕竟她坚信,范县丞一手遮天的时候,指定还做了些其他的、不能告人的事儿。他那些“同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指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范县丞就这么被流放到西北去。 有他们帮衬,要弄出假死的模样来,那不要太简单。届时既不牵连家人,还能很完美的脱身。等过了风头再将家人接走,一家子隐姓埋名,以后多的是天高云阔的好日子。 云莺能想到的事情,她相信范县丞肯定也能想到。 可既然有更好的“出路”,范县丞却选择走那条不归路——越狱,那他肯定是有不得不越狱的原因。 就比如,他的身体实在扛不住了。再不让大夫看诊用药,怕是会死在那监牢里。 想想自那廉捕头被捉之后,县衙很是大换血了一番,如今县衙里里外外,几乎全都是二爷的人。 有二爷的人严格把守,那范县丞想用些药稳住身上的伤,那怕是不可能。 眼看小命不保,范县丞孤注一掷决定越狱,就很容易想通了。 而至于范县丞越狱时,二爷的人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怕是只有二爷的人才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范县丞如今指定在二爷的监视下,这个事实指定没跑。至于二爷这么做的原因……放长线,钓大鱼? 大鱼肯定不好钓,要钓鱼就得有充足的耐心和警惕心。 所以这段时日二爷应该会紧盯着那边,那也就意味着,她这些时日可以略微放心的躺一躺,不用担心二爷随时会冒出来,教训她、报复她了。 云莺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需要好生躺几天,才能把她的精气神养回来。 可还没等她躺多久,也就是第二天早上,丁姑姑就派人来通知她,可以出门去散一散了。 府里会给她们安排好车马,姑娘们结伴活动,但去不去看她们自己的安排,若实在不想出门,在府上呆着丁姑姑也不管。 云莺有些意动,穗儿见状就问她,“姑娘,咱们出去转转么?” “那就去吧。”毕竟她也被关了很久了,就跟坐牢似的,从京城到云归县,换了一个又一个牢笼。她又不是金丝鸟,被关的久了,脑袋都要木了。 说要出门,也就换一身衣裳就出去了。 云莺到了给她们安排好的马车前,上马车后,就发现木槿和秋宁都已经在了,只少了瑞珠。 “瑞珠不出去,人家有雄心壮志,今天就在丁姑姑跟前敬孝。” 什么敬孝不敬孝的,说的多难听。你反过来说孝敬,是不是能体面一些? 云莺想开口说这话,想想又闭了嘴。 道理秋宁不是不知道,可她就是这么小性儿。她不做的事情也见不得别人做,否则她就要阴阳怪气。 随她去吧。 马车轱辘轱辘往前走,走过一段青石板,又拐过一个弯儿,便到了云归县最繁华热闹的一条主街。 说是主街,可这条街道竟还是泥土路。 这可真是一千一万个让人想不到。 木槿和秋宁被马车颠簸的差点吐出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坐车了,赶紧喊了车夫停车,然后几人一起下了马车走路过去。 一路过来,几人都有点所望。 他们知道岭南府贫瘠,岭南府下辖的云归县好不到哪里去。 可这满眼望去,街上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没有,主街上最红火的铺子,竟是些卖米粮、蔬果、酱油醋和铁器铺……这也当真让人失望透顶,满心的热忱与期待俱都化成空。 好不容易转到一个卖布料的铺子,几人一道走进去,结果就见这里的布料不仅陈旧,还很不入时。打眼一看,就一副灰扑扑拿不出手的样子,也是看得人心塞气馁。 毫无意外,几人两手空空出了布庄。 往前走几步,她们又看见了一家首饰铺和一家脂粉铺。 秋宁和木槿兴致勃勃,云莺却不想跟进去了。 一来,她囊中羞涩,即便真跟进去,也就是凑热闹过个眼瘾。 可这云归县真没什么好东西,百姓们穷的叮当响,一条街上最繁华的铺子竟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吃用而设,那还能指望这些用来妆点女人容颜的铺子,能有什么好东西么? 即便有,她也买不起。 二来,她想去别的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 她没忘记,之前自己在二爷面前夸下海口说,愿意出重金给自己赎身。就凭现如今她手中这十两八两银子,一百年她也赎不了身,还是得找个赚钱的门路才是正经。 至于找到门路后,她能不能出来开铺子……那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 035 巧遇二爷 云莺和木槿、秋宁说,她想先用一用马车,沿着县城转一圈,看看这里的风俗民情。 木槿和秋宁对这些没兴趣,她们一口便应下云莺,并和她约好中午时在旁边那栋二层酒楼用膳,稍后三人一道回府。 说定了事情,云莺就带着穗儿上了马车。 马车从县城主街往外走。 才走了没多远,对与县城的破败,云莺就认识的更加清楚了。 这可是县城的主街,是云归县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可这条街道两侧,竟还有泥坯房。主街上都这副光景,其余更偏远一些的地方,那更是不用说。 百姓们用茅草搭屋的比比皆是,一家子只一间屋,屋外用树枝围起来,简单的充作院墙。透过院墙,可以看见茅草屋前破烂的瓦罐、碗筷和灶台。 有女眷和孩童穿的衣不蔽体的在灶台前忙碌。他们打着赤脚,手脸都脏兮兮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颓废和麻木的味道。 而他们骨瘦如柴,缝满补丁的衣衫空荡荡的晃着,好似一副骷髅架子支撑着一个大脑袋来回转悠,那场面看的人惊悚不已。 云莺捂着怦怦跳的心脏,缓了许久才缓过那阵心悸。 马车走在田野上,此时正是谷物抽穗成长的时节,就又有许多面容愁苦,长相干瘦的百姓在田间忙碌。 禾苗翠绿,在清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太阳光洒下万道金光,就衬得那谷穗都丰盈了许多,连带着百姓皱纹深深的面颊上,似乎也多了两分希望和憧憬。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便从县城另一个方向绕过来,眼看着又进入了县城。 这道路当真不好走,磕磕绊绊、坑坑洼洼,人坐在马车上,被颠的七荤八素,屁股都要摔成几瓣了。 云莺忍到了极限,便和穗儿再次下了马车,两人步行往前走。 云莺和穗儿说:“好歹也是个县城,怎么主干道连个青石板也不铺?” 穗儿就是这土生土长的云归县人,是因为家里穷困的吃不上饭,家里人才将她卖了的。后来进了县衙,被丁姑姑分派到云莺身边伺候。至于早先那位随云莺从京城过来的小丫鬟,早就拿着国公府许诺的银钱,自赎自身离开了。 话说回当下,穗儿听了云莺的问题,就解释说:“听说早十年前,云归县整个县城都铺了青石板的。那时尚家正红火,造桥铺路、施粥散药,很是做了些为民的好事儿。青石板就是尚家铺起来的,只是后来尚家犯了事儿,百姓们恼怒之下,就把那青石板也锤了,掀起来丢去填了河道。” 云莺瞠目结舌,事情还有这么办的? 先不说那尚家究竟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可这青石板总是无过的。 青石板铺路,最方便的不还是百姓们? 还是说,这云归县的百姓有特殊癖好,喜欢走雨雪堆积的泥泞小路,而不愿意走干干净净大道? 云归县的百姓,果然“朴实”呢。 正想着这些,穗儿突然扯了扯云莺的衣袖,“走过前边那株柳树,就是尚家的宅子了。” “尚家?” 穗儿点头,“尚家的人几乎死绝了,尚家的家产也被官府抄没了。这宅子也在县衙里备了案,按例是要发卖了换成银钱的。可这宅子闹鬼,有不少百姓都说,半夜三更远远就听到这边传来喊冤叫屈的声音,甚至还有白色的鬼影在空中飘来飘去……” 闹鬼的宅子可是大凶,等闲百姓哪敢买?即便真有那命硬的不信这个邪,可看看官府狮子大开口开的那个价,也觉得买别处比买这里划算多了。 是以,十多年了,这宅子还这么剩着。 云莺闻言,就说,“既然是凶宅,前边又没有什么景致,咱们不如绕个……”道。 “你怎么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云莺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她还没来得及回想,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就见穗儿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赶紧福身行礼,“见过二爷。” 二爷? 二爷此时不该忙着公干么,怎么跑到这犄角旮旯来了? 云莺侧首看去,就见眼前这人还真是二爷。 不过眼前的二爷,远不是云莺往日所见的惬意自在的穿着打扮。 他身穿一身石青色步步高升团花纹的茧绸直缀,金冠玉带,墨发披肩,腰间悬着大红底白鹤展翅荷包,和一枚一看就贵重的白玉玉佩,手中还风雅的拿着一把漆黑洒金的折扇,至于脚上,则踩着一双红底白帮黑色锦缎牛皮靴。 真就是,一副矜贵贵公子的模样。 俊美是俊美,好看也是真好看,只是这贵公子此时的做派与打扮拼凑在一起,未免纨绔和风流了一些。 云莺的眼睛都看直了,觉得这配色让她的眼睛受了伤。 这也就是二爷的容貌过硬,能撑住这么绚烂的颜色搭配,换个人穿这一身试试,那指定是个灾难。 二爷可不知道云莺此刻在心里腹诽他,不过只看云莺那强忍嘴角翘起的模样,他也敢断定,这丫鬟心里指定没憋好话。 二爷的眸光一下就锐利起来。 不过眼下还有正事要做,二爷也无暇计较其他。云莺正好赶上了,那就随他走一趟吧。 二爷:“到马车上来,随我去办点事。” 云莺才想婉拒,她一个弱女子,能给二爷帮什么忙?她不添乱都是好的。 可她的手才刚摆了一下,二爷就微使力,轻轻松松将她弄到马车上去了。 眼瞅着云莺到了马车车厢中,穗儿赶紧也爬上去,坐在车辕上与乔装过的墨雪作伴。 马车再次启动,这次没走片刻,就停了下来。 等云莺跟在二爷身后下了车,就见眼前好大一座破败的宅子。 宅子虽然遍布蛛网,外墙开裂,墙皮剥落,满布青苔,但从高大的门楼,以及腐朽的大门旁那块破败的牌匾上,若隐若现的一个“尚”字,云莺也猜到,他们应该停在了尚家的宅子门口。 也是巧了,刚才穗儿还和她说起尚家。也不知道二爷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云莺正想开口问,就见二爷陡然搂住了她的腰。 云莺身体一僵,正想挣扎,就猛地感觉到二爷加大了手中的力道。他那宽大的手掌,甚至还捏了她一把,像是在警告她“安分点”。 036 做戏 云莺从不知道,那腰窝竟是她的敏.感.点。 被二爷这么一握一捏,她这身子一抖,差点软下去。好在有二爷的胳膊撑着,她才没出丑。 也就在云莺好奇二爷这么做的缘由时,陡然从尚家老宅中,跑出个油滑的中年人来。 这中年人身量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他长得寻常人模样,属于丢到人堆里都捡不出来的那种。但这人却属实长了一双利眼,看人时双眸冒着浓浓的精光,一眼之下就给人一种过于精明圆滑的感觉。 云莺对这人的初始印象并不好,可这中年人却未语先笑,连给人作揖问礼,腰身都弯的比别人更低一些,看着甚是恭敬有礼的模样,顿时让人的印象略略好了一些。 也是从这中年人的话语中,云莺知道,二爷来此竟是来看宅子的。 而这中年人,竟是这远近颇负盛名的房牙。 房牙也就是后来的房屋掮客,就是专门从事房屋买卖的中间人。 二爷有现成的县衙可以住,完全没有另外买宅子的必要,除非他想背着家里在外边置一房外室。 当然,二爷完全没必要这么折腾。毕竟他若真看上什么人,直接抬到府里就是。不管是做通房、侍妾还是贵妾,天高皇帝远的,总归没人能管的到他。 既没有买宅子的必要,而这宅子也无什么投资的前景,那二爷乔装打扮一番来这里,究竟打的是哪门子算盘? 话又说回来,她才刚从穗儿口中得知,这尚家的宅子被收归到县衙了,按说要买卖也该是县衙的吏员出面才是,怎么是这现成的牙行出面出人呢? 事情有些想不通,但显然此时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云莺便装聋作哑,亦步亦趋的跟在二爷身边,听那牙人说这宅子的情况。 “王公子且看那边,”自称姓陈的牙人称呼二爷为王公子,这当然是二爷的化名。不过也是巧,这位牙人就姓陈,外人惯常称呼一声陈二,也有那给面子的,就称呼一声陈二爷…… 陈二爷,真就差点和这县令老爷撞了诨号,不过二爷只不在意罢了。 那牙人陈二领着他们边往里走,边不紧不慢的介绍说:“尚家是云归县的豪族,这是尚家的老宅,想也知道当初建这宅子花费不菲。这宅子乃是用了一水儿的青砖所制,轩朗开阔,坚固硬实,即便再住个几十上百年也不成问题。王公子再看这布局,亭台楼阁、朗轩水榭,妙趣横生,清雅通透……再看这里,这望月湖引的是云通河一条支脉上的活水,活水旺财,又可怡情养性,这里实乃宜居之地啊。” 陈二不亏是做掮客的,那嘴皮子上来,侃侃而谈,口舌生花。他将这宅子夸天上有、地上无,连云莺都要心动了。 但是,但可是…… 云莺感觉到腰间被人轻掐了一把,她腰背顿时挺的笔直,胸腹还不着痕迹的往前微弓,希望离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更远一些。与此同时,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二爷。 这位二爷装浪荡子装上瘾了,从下了马车后,就揽着她的腰肢没个松开的时候。 此时就见他将那把折扇摇的花似的,整个人做足了风流公子的不羁模样。加上他本就生的英俊倜傥,此时眉梢眼角都挂着恣意不羁的笑,就越发显得这风流公子的人设深入人心。 风流公子王公子一边拍着云莺的腰,一边垂首用那暧昧的口吻问云莺,“莺莺且看看,这宅子可还能入眼?可能作为公子我的藏娇之所?” 云莺被“莺莺”两个字恶寒了一下,她想吐槽二爷这是什么恶趣味儿,叫声“莺儿”难道不好听一些?莺莺,莺莺,她一听这两个字,条件反射就想起崔莺莺,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二爷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钳制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也加大了力道,让云莺很快回了神。 云莺品出了二爷的意思,当即厌弃的看看四周,不甚熟练的做戏,掐着嗓子骄蛮的说:“就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个什么好宅子?就这宅子,还被你夸的花似的,那不睁着眼睛说瞎话么?这宅子布局好在哪儿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不过这宅子可真够破烂的,墙皮都剥落了,琉璃瓦都碎的没法看了,霉斑锈迹哪儿哪儿都是,最重要的是那墙角的蛛网,那蜘蛛恨不能有我巴掌大。” 又心有余悸的看看那望月湖,“这湖确定是引了活水?若是引了活水,这水该清透明澈才对,怎么我看这湖水中绿油油的,跟里边藏了水鬼似的。哎呦,这里边不会真有水鬼吧……” 云莺越说越顺口,把整座府邸挑拣了一个遍。末了,她还心有余悸的挽着王公子的胳膊,与那陈二爷说:“您看看,您是卖宅子的,事前好歹把这宅子收拾一下啊。这又脏又乱,花草都长疯了,若不是陈二爷您带着我们进来,我还以为这是进了那个深山老林呢。就这宅子,这能住人么?” 陈二爷被云莺挤兑的脸都变了。不过他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即便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下了脸面,也很快又恢复了笑模样。还好声好气的解释说:“您看,这也不是我的宅子,我也就是个房牙,领着人看看宅子罢了。这宅子是在官府备了案的,咱们就是替官府跑跑腿儿,许是连个抽成都拿不上……” 陈二如此一说,云莺心里恍然,原来是替官府跑腿干活。只是,官府的人未免太懒怠了,这收归县衙的东西,怎好放到外边人手中,这合规矩么? 云莺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王公子”,就见“王公子”笑盈盈的点了她一指头,“你啊,挑挑拣拣的,眼光倒是高。若是在府里,你就是要那金屋,少爷也能给你弄来,只是这云归县么,将就住住就行了。” 云莺强忍住被人点了鼻尖的不适,“王公子”这举动过于亲昵,她心肝都颤动起来,如今连直视他都不敢。 “公子说的哪里话?您之前哄了奴婢陪您来这里,还说奴婢要什么您都给,结果倒好,奴婢只是要座看的过眼的宅子,您就不乐意了。” 说着话就开始甩脸子,甚至转身就走人。 只是不知这莺莺是不认识路,还是发火时只顾着使性子了,也顾不得看路,竟然越走越偏了。 037 崩溃的云莺 陈二见状有心告诉他们走错路了,可那位王公子已经追了过去,拉着抱着他那小心肝低声下气哄了起来。两人打情骂俏,丝毫不避讳外人,看的陈二很是不屑。 也就是此时,从早上起就隐隐作痛的肚子,越发疼得厉害了。腹内咕噜噜搅做一团,陈二顾不得其他,夹着屁股就找恭房去了。 墨雪装扮的小厮在后边大声喊着:“陈二爷,您哪里去,这宅子还没看完呢?” “贵主先转转,我这厢去去就来。”陈二说着话就没了人影,那夹着屁股捂着肚子急跑的模样,好不滑稽可笑,看得人捧腹不已。 但云莺此刻却全然笑不出来。 她努力屏息,可那清雅的纸墨香,混合着男人身上清冽的体息,依旧源源不断的扑了过来。 他环抱着她,尽管是虚抱,但他垂首看着她时,眼神那么专注深情,而他含笑的双眸透着浓浓的宠溺气息,就这般讨好的哄着她,声音磁沉低哑,透着数不清的纵容与暧昧…… 一切都是做戏,可那情景太过真实,云莺心里一清二楚,也不可避免的心跳加速,面颊变得嫣红起来。 正在她感觉呼吸困难,想要将眼前的人推开一些时,二爷率先一步松开了她,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云莺,“刚才事急从权……” 云莺忙点头,“奴婢都知道,二爷这么做指定是有缘由的。只是奴婢陪您做戏一场,身心俱惫,不知可否……” 二爷:“可否什么?” 云莺:“可否看在奴婢辛苦一场的份儿上,你便对奴婢昨天的事既往不咎?” 昨天的事儿? 二爷想了又想,忽的想到那件破衣烂衫,他看着云莺的眼神当即就不善起来。 二爷长长的“哦”了一声,“你不提这事儿,我险些就忘了。” 云莺:“……” 二爷:“呵。一码归一码,你今日有功,回头我会论功行赏。只是昨天的事儿,做错了自然要惩,不然你不长记性。” 云莺很想说一句,这是长记性不长记性的事儿么?这是长手艺不长手艺的事情吧。 可她那手针线女工,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练出来的。她在这上面,真的是一点点天赋都没有。 云莺想争辩,但显然二爷此时无暇听她辩解。就听二爷吩咐她,“去这假山里。” 身后的假山颇为壮观,这假山显然是这宅子中的一景。假山东西两侧都有出入口,游鱼惬意的在假山正中心的那处溪流中缓缓游动。那溪流不知从何处发源,但却流往东边的地势低洼处,随即消失在地面上,流到了地下去。 云莺一边琢磨着溪流最终流去了哪里,一边听话的进了假山。 二爷在她进入假山后,身形一闪便去了别的地方,墨雪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云莺面前。 云莺提着心,静静的在假山中等候。 她担心二爷不能按时回来,又琢磨若那陈二突然窜出来,她该怎么给二爷打掩护。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莺听到了陈二的声音。 “王公子?王公子你可还在?” 云莺心思一动,赶紧将脚边的碎石踢到了溪水中,伴随着“哗啦”一道轻响,外边陈二的声音止住了。 云莺气喘吁吁的出声,“公子,公子外边有人……” 那陈二脚步顿在原地,再不往前来了。 云莺便又弄出更大的动静来。从远处听,像是有衣料在摩擦,有身体在碰撞。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若有似无的娇吟声,一道道入耳,听得陈二不由舔舔嘴唇,心里狠狠骂了一声娘。 他心道,果真是纨绔子弟!也亏得他提前打听了这王公子的来头,不然险些被他那模样唬住。不过花花公子就是花花公子,即便再怎么装的像个人物,言行举止却骗不了人。 看看吧,他不过就走了一刻钟,这边就打的热火朝天。 这可是室外,在别人家的宅子中,这也未免太急色了些,太不讲究了! 陈二心里鄙薄不已,但又想起那丫鬟堪称绝色的容貌,想想那王公子此刻该多么舒爽惬意,心里就窝起火来。 陈二:“王公子,天色不早了,稍后还有别的客商来看宅子。您看,这宅子咱们是继续逛逛,还是今天就此结束?” 有别的客商来看宅子,肯定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却不妨碍陈二此时拿来扯虎皮。 他甚至更过分一些,还往假山哪里又靠近了两步。又“王公子”“王公子”的叫了两声,那声音跟叫魂没差多少。 云莺本就心慌意乱,此时更是手脚无措。她真怕着陈二不讲究的直接进来,到时候她费心给二爷打掩护的事情,不是就露馅了么? 云莺心急之下,直接嚷出声来:“哎呀,叫什么么,好了自然就出去了啊~~” 她声音娇滴滴的好像掺了蜜似的,偏那尾音略尖利,还微微上翘,声音绷着,嗓子掐着,一时间倒不像是做戏,而像是再无法承受某种冲击,全身紧绷浑身发颤的反应。 也就是此时,一道低沉愉悦的男声加入进来。 外边的陈二听到了王公子的声音,不敢再过分下去。 他讪讪的摸摸鼻子,站住脚不敢再往前。 再说此刻的假山内,云莺只恨地上没地缝,不然她高低得钻一钻。 想想吧,她正在表演活.春.宫,男主角陡然跳了出来…… 尽管她此时的作为完全情有可原,也实在是逼不得已,更甚者是为了给“王公子”打掩护,才摒弃节操不得不突破下限。 但是,但可是,真的就非常非常崩溃啊。 崩溃的云莺只在片刻间,全身就如同糜艳的桃花一般绯红。她那双水润明亮的杏眸,更是潋滟生波,流动着潺潺春水。 整个人窘迫到极致,但也秀色可餐,让人心跳怦然到极致。 “王公子”眸光深了几分,他轻点着云莺,“你这样……” 你这样怎么了,“王公子”却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深呼吸一口气,叮嘱云莺,“把衣裳弄乱些。” 云莺还没回神,疑惑的“嗯?”了一声。 王公子不再啰嗦,直接伸出手来。 云莺慌乱之下后退一步——讲道理,她真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下意识那么一退,只是想避开“王公子”的触碰而已。 然而,她却不知道是触碰到了哪里的机关,身后传来嗡嗡的震动声,等她条件反射下回头去看,却见之前壁垒森严的假山墙壁,此时竟化作一道黑漆漆的门洞。 038 密室 背后黑漆漆的,似乎有阵阵阴风正从黑洞袭来,转瞬就要卷着她落入那无底深渊。 云莺抑制不住惊叫了一声,整个人扑到陈宴洲怀里去。 陈宴洲再是想不到,这平平无奇的假山中,竟藏有密室。他短暂的愣神,也就是此刻,被云莺扑到了怀中。 冲力太大,加上陈宴洲丝毫没有防备,竟被云莺撞得踉跄后退两步,撞到旁边的假山上,这才闷哼一声停下脚步。 假山外的陈二隐隐听到些异样的声音,可他还没来得及去细究,又听到里边那对狗男女同时到达顶峰的声音。 他圆润的身体也跟着震了震,继而看着依旧不见丝毫动静的下>体,眸中不可抑制的出现忌恨。 他再一次出声:“王公子,再耽搁下去,时间上真来不及……”了。 “滚远些。”假山中传来王公子冷冷的呵斥,“别让我说第二次。” 声音中的冷厉浓的刺骨,陈二知道他屡次犯贱,终于是惹恼了这位王公子,一时间他也怕这位浪荡公子出来后给他点颜色看看,只能怏怏的走远了些。 假山中,云莺惊魂甫定的看着那黑漆漆的门洞。 这石洞空间很小,五六步就能在其中走个来回。而就在石洞的正中,赫然是个向下的楼梯。 这楼梯延伸到黑暗中去,不知道要通向何方。 云莺看向陈宴洲,陈宴洲却看向方才云莺踩着的那片地方,眸中露出深思之色。 蹙眉间,他环抱住云莺,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挪到另一侧安全的地方,这才走去她刚才待过的那片区域。 “你方才踢动了这块石头对不对?”陈宴洲指着地上一块椭圆的石头问。 那石头附近还一道划痕,明显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他回忆着云莺方才的动作,缓慢的将那石头平推回原位。 果然,轻微的嗡动声再次响起,而后石门缓慢落地,一切恢复成原样。 云莺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眉头紧蹙。 这一时间,她想了很多。 想这石门后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想这里边的东西,对二爷有没有用。 又想,若有用,她能不能趁机问二爷索要些报酬? 片刻后,云莺随二爷一道上了马车。 陈二殷勤的将两人送出门,还一径的道:“王公子您放心,价格我一定给您好好谈。只是您也知道的,这宅子是官府收押的,具体定价要看官府的意思,总体来说,价格活动空间应该不大。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您心里有个底……” 云莺和陈宴洲在陈二的奉承中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走远,直到再看不见尚府的门楣了,云莺才开口问:“您打扮成这样,真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见过我真容的,应该没多少。即便有人觉得眼熟,想来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云莺:…… 那倒是。 毕竟这纨绔子弟的做派,一般人他真演不出来。 还别说,二爷今天演的风流浪荡公子,真挺深入人心的。 陈宴洲:“又在心里埋汰我什么?” 云莺赶紧摇头:“二爷您误会了,您英明神武,风流倜傥,为查案亲赴虎窟狼窝,奴婢敬佩您都来不及,又哪里敢对您不敬?” 陈宴洲呵呵两声,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但云莺能猜到他是为查案而来,还将尚家老宅形容为虎窟狼窝,却不由让他刮目相看。他不免说了句,“倒是不笨。” 云莺:“奴婢还是笨的,所以还想让二爷帮忙解惑。” 陈宴洲:“什么?” 云莺:“若奴婢所料不差,您该是要在尚家老宅寻些什么东西。既如此,为何不晚上来?” 陈宴洲懒懒的看了一眼这个精明过头的丫鬟,“你以为我不想?” 他意味深长的道:“晚上的尚家,那才是一步一岗,寸步难行。” 也正因为那尚家防守的过于严密,甚至连他的人也探查不出什么,他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改为白天过来一探。 但白天这府里也不是那么好入的,单就瞭望的哨塔,这边就有五个。等闲人进入其中,便被监视起来,也正因此,他索性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身份,找了个借口光明正大而来,如此还能使那些人放松警惕。 想到这里,陈宴洲深深的看了眼旁边的丫鬟。 倒是出乎他意料了,本是心血来潮拉着这丫鬟当掩护,倒没想到,这丫鬟竟颇有几分急智,且运道颇好,连那般严实的密室,都能被她阴差阳错打开。 念及那密室,就不由想起此前发生的种种。更是不受控制的想起,这丫鬟被他目睹她做戏后,面红耳赤、杏眸潋滟、娇喘微微的一幕。 想到那场景,陈宴洲眸光暗了暗,不由深呼吸一口气,缓了缓过于躁动的心绪。 他开口:“今日有劳你帮衬,回头论功行赏。” 云莺忙道:“赏赐真的不必的,奴婢为二爷办事,应当应分。不过,若二爷真想赏奴婢,不如……” 陈宴洲:“不如什么?” 云莺真想说,不如给我脱籍吧,但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最起码在有关尚家的这摊子事儿查清之前,二爷绝不会放她离开。 想明白这点,云莺就道:“不如将昨天的事儿都忘掉,您看可好?” 陈宴洲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笑出声:“你还真是执拗。行吧,且看你今天还算机灵有用的份儿上,昨天的事儿我既往不咎了。” 云莺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顿时松了一口气。 本应该见好就收的,可她看二爷此时的神情很是愉悦放松,终究是忍不住得寸进尺了一些。 云莺:“二爷,那之前奴婢说过的,有关脱籍一事……” 陈宴洲睁开眼睛看她。 他那双眸子清冷锐利,似乎要直直看到人心里去。云莺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上,心中先虚了一下。但是,机会难得,总要试试二爷对此事的看法才好。 陈宴洲倒是没恼,他只是用那双沉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云莺,声音低沉的问:“你的赎身银子,攒了多少了?” 云莺:“……” 哪壶不开提哪壶,二爷终结话题真有一手。 话又说回来,真要让她给银子才能赎身么? 她原以为,看在他们两个今天“共患难”的份儿上,二爷能大方的直接免了她的赎身银子呢。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想想兜里只有十两银子,云莺抑郁了。 她每个月只有二两银子的月例,照这个速度积攒下去,猴年马月她才能脱籍离府? 039 背后种种 不说马车上的云莺如何抑郁,二爷的心思又是如何深沉,只说目送着这辆马车离去后,陈二抑制不住冷笑出声。 近身伺候他的小厮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那小厮见他双眸泛着狠色,心中非常好奇刚才那客人怎么得罪他了。 但这主子自从被伤了哪里后,脾气越发阴阳怪气起来,一个不顺心,对他动辄打骂。 小厮不敢多问,只能挑个最安全的话题开口说:“主子,今天可还顺利?” “顺利,怎么不顺利?”陈二呵呵冷笑,“万事顺遂,如今只差交银子去衙门备案,届时,老爷我手里少不得要落个百十两银子。” 百十两? 这么多? 小厮咋舌。 这云归县的宅子便宜,等闲情况下,几十两就能买个两进的小院。 尚家这宅子修缮的精美,用料也讲究,且占地面积大,当时官府开了四百两的价格。 这价格,远超过市价。 在里边一应家具摆设被抢劫一空的情况下,只一座空宅子,还想卖出这个价格,那纯属白日做梦。 本地稍有积蓄的人家,断然没有入手的道理;而会入手的外乡人,在仔细打听过这宅子的情况下,即便舍了那定金,也不敢再要这宅子。 小厮想想过往那些情况,就道:“这客商来之前没仔细打听过么,这宅子可是闹鬼的……” 陈二:“蠢货!你还真以为这宅子卖不出去,是因为恶鬼闹得?” 小厮被骂了,忍不住畏惧的缩了缩脑袋。但他着实好奇此事,就问说:“那不然呢?难道还能是被价格吓到了?”定金都交了,再说是被价格吓住了,那肯定没人信。 陈二呵呵笑,“那自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这宅子卖出去啊。” 小厮:“不想这宅子卖出去?我们县里还有这样的人么?若果真如此,咱们现在卖这宅子,不是碍了人家的事么?人家不会报复咱们吧?” 陈二:“你个蠢货,连你都懂的道理,你以为你家二爷不懂?你家二爷现在敢卖这宅子,那自然是因为那人落了难,再管不到这许多了。懂么?” 范县丞入狱又越狱了,现在是被通缉的要犯。他自身难保,他背后那些蝇营狗苟自然也都藏得不敢见人。 若是以前他畏惧与范县丞,以及他背后那些人,不敢做些什么,那如今范县丞都倒台了,他光明正大凭本事做买卖挣钱,有谁敢出面阻拦? 陈二的眼界还是小了,他只以为以范县丞为首的那伙子人,阻拦宅子被卖出去,是要私自昧下这宅子,却全然没想到,这宅子中另有乾坤,还能另做他用。 同时,他以为范县丞那伙子人自顾不暇,根本没没精力关注着宅子的情况,所以才大张旗鼓的领人来看宅子。 他却全然没想到,他所避讳的那些人,如今就在这宅子底下,且将他的一言一行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再说此时的尚宅底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地道俱都通向同一个地点,那便是位于地底的大厅。 大厅中间此时就坐了五个人。 除了越狱的范县丞,赵雄和吴世勋外,另还有一个干瘦如柴、一脸憨厚的老人,另一个美艳风骚、看起来就精明能干的妇人。 五人听着外边人报来的消息,一时间俱都冷笑不已。 赵雄最是尖刻,此刻就说:“这还没落难,一些阿猫阿狗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要我说,这些人不如都杀了了事。” 吴世勋倒是态度平和:“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你还能将所有人都杀一遍不成?随他去吧,这些人不要紧,倒是那要买宅子的人……” 吴世勋看向闭着眼睛,斜倚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范县丞,口吻一转说:“要我说,这新来的县令大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虽然出的招有点损,但管用啊。 看看,这一棒子下去,直接就把范县丞打懵了头,怕是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呢。 不过也怪范县丞藏得不严实,这就被人揪住了小辫子。结果不仅大好的前程没有了,甚至就连小命都差点断送在那新县令手中。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现在。吴世勋问范县丞:“您看看,我们下一步如何走?这宅子是断然不能被买了去的。当时我们说要入手,您说没那必要,总归这东西就在您手上,出不了岔子。”可谁能想到,范县丞这里直接出了岔子,导致他们现在非常被动。 范县丞听出了话音,当即睁开那双昏黄浑浊的老眼。他眸中不见戾色,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憋着滔天的恨。怕是恨不能生啖了那新县令,才能咽下被人愚弄的恶气,和险些丧命的惊险,以及此时身上刻骨的疼痛。 但如今还不到时候,只能先将这些都忍下。 范县丞就说:“去找陈二,将这宅子截胡下来。这里事关重大,不能落到其他人手里。” “啧,那之前来看房的小子,今天可算白跑一趟。刚才下边人说,那小子长得仪表堂堂,还天性风流……” 娇娘掐着兰花指,娇滴滴的笑,可惜话未说完,就被范县丞陡然打断,“让人去查一查,今天那小子的身份可真。” 吴世勋饮茶的动作一顿,“您是怀疑……” “我没什么怀疑,只是保险起见,最好将那人的身份来路都打听清楚。别被人找上门了,还没察觉到厉害,到时被人瓮中捉鳖。” 娇娘冲范县丞娇笑几句,“您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范县丞没理会她,只叮嘱吴世勋,“尽快查清那人的身份,再着人将这宅子买下来。” 吴世勋:“行,我稍后就着人去办。” 范县丞想说,不要稍后,立即,马上,即刻起身去办。 但想想没了身上那层皮,他在几人跟前的威信大打折扣。和吴世勋扯这些有的没的,倒是给他脸了。总归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那就稍晚些无妨。 这么想着,范县丞闭了嘴,再不说其他了。 其余几人见状,俱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范县丞这次真伤得恨了,命都没了大半条,他精力不济,他们都理解。只是,既然他参与的事情少了,以后属于他的那部分分红,少不得要挪出来些分给大家,不然,他们可不答应。 040瑞珠掌事 这一日云莺到达酒楼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秋宁和木槿左等右等不见她来,便先点了几个菜肴吃用了。 可能是菜肴不可口,亦或是上午逛街大失所望,更可能是想回府休息,云莺却占着马车迟迟不归,两人心情都很烦闷。 见到云莺姗姗来迟,两人俱都拉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好似云莺欠了她们几百两银子似的。 云莺一边给两人赔不是,一边在心里将二爷骂了一番。 这事儿归根结底还得怪二爷,可惜二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挑个僻静的胡同将她赶下车,就火速离开了。 眼下要回府了,可云莺还饿着肚子。 她只能在回府途中,让马车停了停,去糕点铺挑拣了一些糕点带回车上。 云莺上车后将糕点分作三份,其余两份给了秋宁和木槿,全作赔礼。 秋宁见状面上好看许多,只是依旧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她将糕点翻得乱七八糟,还不依不饶的说:“就这糕点,一看味道就不怎么样。这也就是你送的,换其他人,我早把这东西扔了喂狗了。” 云莺深呼吸一口气,不和秋宁一般计较。“都怪我,下次再不会了。你大人有大量,这次且饶了我,别再和我计较了。” 云莺伏低做小,秋宁到底是饶了她。只是张口尝了一口桂花糕,得,这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云莺也差点被入口的糕点齁到,这糕点甜的过分,还硬邦邦的。可能是剩了几天的糕点,总归非常费牙口,评价起来就四个字“难以入口”。 因为糕点过于难吃,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僵硬了。 三人神色各异回了府,一道去丁姑姑那里说了声,随后各回各屋。 丁姑姑见几人神情不愉,就叫人过来打听了打听。 明白了前因后果后,丁姑姑也忍不住头疼的捂着了额头。 秋宁和木槿都够小性的,而云莺,从今天的事情来看,玩心有点重。 总共四个丫鬟,琢磨来琢磨去,丁姑姑还是觉得瑞珠最得体稳重。 恰瑞珠拿着上午交给她的账本过来了,丁姑姑忙招手让她来坐。 瑞珠很是本分恭谨的行了礼,这才在丁姑姑身旁坐下来。随后笑着将账本交给丁姑姑,“上月的账我都核实了一遍,整体来说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是有小问题了?”丁姑姑问。 瑞珠迟疑片刻微颔首,翻开面前的账本说,“是物价方面。同样的绫罗,这月的价格要比上月贵上两层,再有就是面粉,似乎也比上月的贵上许多……” 瑞珠很委婉的问:“姑姑,可是北方遭了灾,导致物价上涨?” 丁姑姑用赞赏的眼神看着瑞珠,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倒是没有。” 丁姑姑仔细给瑞珠解释其中缘由。 原来绫罗上涨,全是因为天气变冷,河道开始结冰,维护和修缮的费用增高。是以运河两侧,税课司所收的赋税有所上调。凡从从运河上经过的船只货物,都要比上月多交一层税。 至于精面涨价,是因为她摒弃了从定州府运来的面粉,而选了蕲州府所产的精麦面粉。 定州府位于大夏腹地,岭南府所需面粉大多从那里进购。但面粉质地略粗,口感不够劲道细腻。 丁姑姑说:“二爷来了云归县后,吃用上多有不适,比在京中时消瘦了不少。”也是因此,丁姑姑才大费周章,特意让人进购了蕲州精面来。 蕲州位于大夏西北边境,那里所产的面粉粉质细腻洁白,劲道爽滑,麦香浓郁,乃是京中诸多豪门勋贵一直选用的。荣国公府吃用的也一直是蕲州的面粉,二爷吃惯了这种粉质,许是之后能多用些饭食? 丁姑姑一心为二爷考量,瑞珠免不得多敬佩上几分,说“还是姑姑用心,有姑姑照应,想来二爷之后能多用些饭食。” 丁姑姑谦逊几句,随后免不得多说几句二爷在饮食上的忌讳和偏好。 瑞珠不着痕迹的捧着,丁姑姑兴头越高,说的就越多。 末了,丁姑姑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就道:“这样吧,从下个月开始,这后宅的事儿,你看着打理吧。” 话一出口,丁姑姑心里就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话说早了,但这也是她早就考量过的事情。 丁姑姑觉得自己一直统揽着所有事儿,只让几个丫鬟打下手,那也看不出她们的能耐。还是得放开了手,让她们亲自试一试,才能看出这几个丫鬟有没有本事,将后宅这一摊子事儿,打理的妥妥帖帖。 而不管是从出身上,还是个人的能耐品性上,丁姑姑更属意让瑞珠接手,所以就让瑞珠先试试看。若她真是管的好,那其余三个也没有上手必要了。 心中有了决断,面对着瑞珠不敢置信和惊喜交加的双眼,丁姑姑就淡定了。 “就你吧,你先试试。实在不行……” 瑞珠:“还请姑姑放心,瑞珠一定竭尽所能将事情打理妥当。若不行……愿听姑姑处罚。” 丁姑姑:“我处罚你做什么?顶多是免了你的差事,以后再不让你插手罢了。多说无益,你且好好管着,真要是有什么不妥,我也会提点着你。” 瑞珠:“多谢姑姑,多谢姑姑。” 说定了瑞珠管事的事情,丁姑姑就打发了瑞珠回去。她则起身,准备往前院去一趟,和二爷说一说这个事儿。 这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丁姑姑考量着,总归要告诉二爷一声才好。也是隐晦的提醒二爷一声,后院还有四个姑娘呢。 这么些天二爷没撵人,丁姑姑就觉得,许是二爷对云莺的美色有些意动,不想撵他们回去了。 如此当然最好,不过若真是她会错了二爷的意……那就再看看。 可惜,丁姑姑到前院后,并没有见到二爷。 倒是碰到了行色匆匆,恰好回府的随云。 丁姑姑有分寸,不会打听二爷在外边的事儿,但二爷回不回府用晚膳,她总要问上一声才好让厨下准备。 丁姑姑开口问了,随云就回说:“姑姑别折腾了,二爷今天不在府里用晚膳。”临走时又添了一句,“姑姑该休息就休息,二爷今晚大概率不回了。” 041 夜探 瑞珠被丁姑姑委以重任的消息,后院云莺三人很快就知道了。 秋宁对此自然是有异议的,她也不顾天黑,扁着嘴巴就来寻云莺。全然忘记了她还在和云莺闹别扭,且打定主意最起码要晾云莺一个月的事情。 云莺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手里的话本,一边漫不经心回应秋宁的抱怨不满。 秋宁说了许久,没见云莺回应些实在的话,就更不满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云莺:“我在听啊,你不就是觉得丁姑姑偏心瑞珠么?那怎么弄,我也没办法让丁姑姑把心偏过来啊。” 秋宁被噎了一下,哼哼唧唧说:“我就知道,丁姑姑念着瑞珠好歹也算荣国公府的人,到底是对瑞珠另眼相看几分。别看之前一块管事的时候,丁姑姑还夸咱们学的快、脑子活络,可真要定下管事的人了,丁姑姑绝对想不到我们。谁让咱们三个出身不好,还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出去耍,全然不顾大体,不够稳重,丁姑姑能越过瑞珠把这么好的差事交给我们,那才见鬼了。” 云莺:“……” 秋宁:“说来说去,还得是瑞珠心思重。这种讨巧卖乖的事儿,咱们是不会做,也就她,哼,果然是伺候人的,就是会揣摩上边的心思!” 云莺:“……” 秋宁:“如今我就盼着二爷赶紧回府,撤了瑞珠的差事。不然,以后真让她管了后宅,你看瑞珠能不能把脑袋抬到天上去。” 云莺陡然插话,“二爷没在府上?” 秋宁:“没有吧。说是丁姑姑去寻二爷的时候,恰好碰到随云,随云说二爷今晚上不回府了。你怎么关心起二爷的行踪了?难道你也盼着二爷赶紧撤了瑞珠的差事?” 云莺:“……” 秋宁唠叨了好大一会儿才离开,徒留下云莺自个对着满室清寂,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 很快到了休息时,云莺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窗外月光皎洁,淡淡的芙蓉花香飘溢进来。 满室都是清淡的花香味儿,就像处在烂漫的花丛中一样。 云莺的身体飘飘然,像是躺在了云端上,似乎下一刻就会陷入深沉的睡眠中。但她的精神却亢奋不已,丝毫没有睡眠的意思。 云莺忍不住在脑海里琢磨:二爷今晚不回府,不会是连夜进了那密室了吧? 云莺觉得自己八成猜中了,事实却也如她所想。 陈宴洲早早部署妥当,待得夜深人静,觑着时机就进了密室。 这些时日,尚宅上上下下的防守都很严密。 当值的下人以前巡逻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还是新县令上任后,他们才开始紧锣密鼓的防范起来。 随着范县丞落马,如今这边防范的愈加紧密。单是夜晚值守的人手,就增加倒五、六十。可以说,几乎每个犄角旮旯都有人蹲守,外人但凡闯入,就必定有来无回。 也就在这种严防死守下,陈宴洲进入了密室中。 那密室过于严密,应该从未被人打开过。从楼梯上往下,处处都漂浮着灰尘。 陈宴洲带着随云与墨雪进入其中,三人穿着夜行衣,手中拿着照明用的火折子。他们步步小心,谨慎的试探着不知在哪里的出口。 黑暗的通道将一切动静都放大,漆黑的暗道中,只有三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其余再无其他。 走了足有半刻钟时间,隐约有烛光照射进来,墨雪先一步将火折子熄灭,随后三人从石门透出的点滴缝隙,看见了外边的场景。 那是个非常轩朗的大厅,石壁上放着燃烧着的火把,将整个大厅照的亮如白昼。也是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掩盖了周围细碎的动静,让他们的举动都不至于被发现。 大厅最中心位置,放了一张石桌、几张石凳,以及一张躺椅。 如今,范县丞就坐在那躺椅上,另有一个神色憨厚的老者,紧挨着他坐在石凳上。 两人非常小心,即便是在无人的环境中,他们说话依旧贴着彼此的耳朵,堪称谨慎至极。 可惜,他们的种种防备,在面对功夫过硬的高手时,也没多大作用。 陈宴洲几人毫不意外的,从他们口中,听到那个重点的字眼——私盐! 随后,又听他们如何安排运送,货款收多少,如何分成,以及如何避过另外三人的耳目,将其中一部分占为己有。 他们自然也提及了陈宴洲,对与此人,范县丞恨的咬牙切齿,但不到最后时刻,他不愿意动此人。 范县丞:“若要他性命,怕会引来天使,还会惹来荣国公大怒,届时我们九族俱灭都不够平上边的怒火。” “可他步步紧逼,似乎已经查到了盐场。” “查到又如何?盐场的人与我们同流合污,供出了我们,他们也是死路一条。若有万一,”范县丞做出一个抹脖子杀人的手势,“真到了那一步,杀了就是。” “还有灵渠村……” “那边的井盐照收不误,只是稍后需你过去一趟,让他们之后行事再多几分小心。虽说法不责众,但灵渠村俱都参与贩卖私盐,到底是大罪。不查出来且罢了,真查出来,阖村的人下狱,也不是不可能。” …… 夜越发深了,整个大地似乎都陷入沉睡中,只有蝉鸣虫吟轻轻的在耳侧回荡。 天将亮未亮时,似有几道黑影从尚宅窜了出去。 负责监视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敢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但尚宅中早就布下天罗地网,怎么会有人越过这种种布防,闯到这中央区域来,还能安然无恙逃出去……指定是他眼花了。 这一晚风平浪静,翌日又有变故传来。 先是陈二得了衙门的回音,衙门不准备贩卖尚家的老宅了,说是县太爷另有他用。 陈二还指望着从这笔买卖中大赚一笔,如今眼瞅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他整个人都暴躁了。 可惜,县衙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陈二再怎么懊恼,也只能给管事的吏员塞银子,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甚至,他还想着,不行他少拿些佣金,总归一定要让他做成这单生意。 然而,吏员拿了银子,却只给出个不算解释的解释:“县令大人下的令,咱们哪敢去问个一二三?咱们没那个脸面,也没那个本事。你啊,这单做不成,那就换一单么。收归县衙的宅子、铺子多的是,你再去卖别的也成啊。” 042 动手 陈二心塞的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偏就在他心火旺盛、气的手脚颤抖时,又有人找上门来,说是要买尚家的宅子。 那人见陈二一直不说话,还以为陈二是想拿乔。 好在他来之前,就得了指示,当下就和陈二说,价钱不是问题,只是主家要的急,还望今天就能将此事办成。 陈二听到这里,心里更崩溃了。他面目都狰狞起来,恨不能杀人。 最后,陈二强颜欢笑着给人解释清楚了原委。来人一听尚家的宅子不卖了,当即变了脸色,随即火烧屁股一样跑了出去。 吴世勋得到消息后,心中自然咯噔了两下。他唯恐是新县令已经查到了尚宅去,便有些心乱如麻。当即从密道过去尚宅,不想正遇到岐叟往外走。 岐叟便是那位身材干瘦,面目却憨厚的老者。 吴世勋见到这老者,忍不住便微眯起双眸,笑呵呵打招呼说,“岐叟这是往哪里去?” 岐叟:“去灵渠村一趟,有些事情要叮嘱那些人。” 吴世勋微颔首,又问岐叟:“岐叟昨日没回去么?” “回去了,只是夜半收到消息,说是有生人查到盐场去,我不放心,便过来寻大哥拿个主意。” “大哥怎么说?” 岐叟:“你去问大哥吧,我还有要事做,这就先走一步。” 岐叟匆匆离去,吴世勋看着岐叟消失在密道深处,这才收回视线,去寻范县丞了。 范县丞得知尚宅不卖了,一双眸子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他双手盘着核桃,那手动的颇快,让人一眼就知道,他此时心绪非常不宁。 良久后,范县丞招人来,与他耳语几句,那人便火速离开。 半个时辰后,那人终于回来,带来了范县丞和吴世勋都迫切想知道的消息。 原来尚宅之所以不卖了,是因为尚家的后人冒出来了。 一大早就往县衙递了状纸,说是之前的案子判的冤枉,尚家的百十口人,死不瞑目。 官府收了尚家后人的状纸,有关尚家的一些家业,就不好再贩卖了。 吴世勋和范县丞听到这话,俱都蹙紧了眉头。 吴世勋问:“尚家还有后人?当时不是都死干净了么?” 范县丞微颔首;“尚家本家的人,都是我亲自监斩的,这事儿错不了。” “那怎么还有尚家后人冒出来?莫不是当时有漏网之鱼?” 范县丞:“这不好说……兴许是当初判了流刑的那些人中,有人回来了。” 吴世勋想问,被判了流放的大多是女眷,即便有几个男丁,也都不成气候。且路上又被他们杀了一波,逃出生天的不过二三。而那两三个,与尚家的关系已经有些疏远了,即便侥幸活到流放之地,他们怨恨尚家牵连他们都来不及,又如何会替尚家伸冤。 再来,既是被判了流刑,等闲又岂可回乡?是立了大功,还是碰上大赦?大赦不可能,立功么……这可说不准了。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吴世勋就道:“无论如何,这宅子总归不安全了。若尚家真被平反,很难说这地下的地道不被人发现。依我看,咱们是不是趁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提前换个地方?” 范县丞闻言看了眼吴世勋,随即微阖起双目。 他也知道此时换地方最好,毕竟他们的交易见不得光,若被发现,九族都要被牵连。 但尚家这地方他们经营有十多年了,地下这片空间更是四通八达。 这城里一切都在他的控制内,反倒是城外,那是吴世勋与赵雄的地界。 若真将交易地点转移到城外,怕是距离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念及此,范县丞开口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且等等再说。为今之计,派人去查一查那回来告状的具体是谁。能杀就杀了,届时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吴世勋沉沉看着范县丞,说出口的话倒还算恭敬,一口就应下了这事儿。 随即他又若无其事的问起,方才岐叟提及的盐场的事儿可棘手。略磨蹭了一个时辰,便起身离开了。 待得吴世勋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了,范县丞又招手唤来了亲信,耳语吩咐了许久时间,才挥手让那人去办事。 尚宅的一切动静,都进行的悄无声息。 但随云几个,早在锁定了尚宅后,就将这周边地界一寸寸过了一遍。 密道的出口他们也找到了几个,每个出口都派人严密监视着。如此,虽不知道密道中又进行了什么密谋,然只盯着在密道中进进出出的人,跟紧了他们的行踪,他们的后续计划也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就在这种紧锣密鼓的监视中,终于到了此次的交易时间。 一大早范县丞心中就鼓噪难安,。 好在外边风平浪静,始终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可他依旧眉眼横跳,仿佛下一瞬就有血光之灾。 好在交易最终顺利的完成,范县丞心中略松了一口气。 此次交易数额巨大,是他抱着想捞最后一笔的心思,特意让人多备了货。做完这一笔,他少不得要收手消停个几年。不过,要想将这两箱子金子都弄到自己荷包,少不得要清理下障碍。 范县丞不着痕迹的扫过在场几人。 岐叟是自己人,吴世勋和赵雄不能留,娇娘左右逢源,看似浪荡风流,其实心狠手辣。再有就是买方那几个一身鱼腥味、长相并不出挑的男人…… 这几人不能得罪,只能等他们离去。 而这几个满身鱼腥味,长得其貌不扬的买方,比之范县丞几人更谨慎。 尽管已经交易了十多年,可他们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一验过货后,确定再没有疏漏,诸人将东西搬走,随即便火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尚家的老宅就处在城郊,距离城门口不过几步之遥,但出城并不是必须要经过城门,盖因为就在尚家宅子后不远处,就有一条云通河。 云通河中水网密布、河脉四通八达,进入云通河中,追兵万千也难追。 然而,还未等一行人上的船舱,周边突然传来喊杀声,一行人一看中了埋伏,顿时喊了一声“不好,中计了!”随即瞠目欲裂,将手上的麻袋一丢便跑。 但他们早就被人团团包了饺子,此时再跑哪里跑得掉。即便有几个胆大的投了水,想从水路走,也没料到水里还有一张大网,他们直接投到网里,被抓了个正着。 这边厮杀声震天,尚宅下的范县丞等人很轻易便被惊动了。不等上边值守的下人过来回禀,诸人已经知道他们中了计。 一时间,也顾不上去追究,究竟是谁引来了追兵,众人抢了两箱黄金,抱着就想跑。 也就是逃跑过程中,范县丞感到身后传来裂骨的寒意。他条件反射一个侧身,倒是躲过了那致命一刀。 可别看赵雄其貌不扬,却自有一身好刀法,眼见着一刀不中,举刀再次朝范县丞劈来“人走可以,把金子留下!” 范县丞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懒腰截断,也是此时,有人扑过来推了他一把,“大哥快走!” 范县丞回首看了一眼,正见岐叟死死抱住赵雄的腰,赵雄举刀将岐叟捅了个对穿。 他那双发紫的嘴唇抿的死紧,眼眸中泛着狠毒,见他拐过一道弯就要消失在眼前,赵雄将那把血淋淋的刀一把从岐叟身上抽出来,而后狠狠朝他甩过来。 范县丞本就没养好伤,此时腿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最后关头是娇娘拉了他一把,两人才侥幸逃过这一死劫,很快消失在九曲十八弯的地道中。 043 跟我走一趟 这一夜厮杀声震天,距离尚家近的百姓家大多听到了动静。他们还以为尚宅又开始闹鬼,吓得一家子聚在一起,堵死了房门在屋内瑟瑟发抖。 云莺也是第二天一早起来,去给丁姑姑请安时,才知道云归县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范县丞的老巢被找到了,范县丞贩卖私盐被抓了个正着,官兵昨晚抓到不少人,连买方带卖方,足有百十余,立了这么大功,二爷这次可算是有拿得出手的政绩了。 丁姑姑非常欣慰,光洁的面颊上都笑出了褶子。可笑过后,丁姑姑又绷起脸,说那范县丞,“果然是个狡猾的,最后竟被他跑了。” 云莺纳罕:“被他跑了?” “可不是。听说那密道四通八达,单是出口就有十几个,二爷派人围着尚宅,在城外找到了不少出口,可想也知道,指定还有些出口就在城内,指不定就在那几人私下买的宅子里,哪能一下都找出来哦。” 云莺已经猜到,范县丞几人的老巢,应该就在尚宅底下,但瑞珠几人可不知道。也是因为不知道,她们听丁姑姑这话,就跟听天书似的,忍不住问丁姑姑,“怎么出口还四通八达了,又不是兔子洞,那出口难道天上地下到处都有?姑姑您说清楚,二爷究竟是在何处抓到那帮子匪人的?” 丁姑姑一拍大腿,“呦”了一声,这才想起,忘给几人说尚宅底下的地道了。 等丁姑姑给几人科普过,又给几人说,尚宅附近的百姓昨晚被惊的不轻,好在是虚惊一场,不然今天怕是他们都要卷铺盖去亲戚家避一避,这话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笑过一番,又说起那抓捕匪人的事儿,丁姑姑唏嘘感叹,“那范县丞可太贼了,留了个忠肝义胆的兄弟替他挡刀,他倒是抱着一匣子金子跑没影了。” 瑞珠问:“就范县丞那种人,还有人替他挡刀?” “那乞丐还有三个好兄弟呢,范县丞怎么就没个忠心的兄弟下属了?” 丁姑姑说,“不过那也是个可怜人,听说叫岐叟还是啥。据说是在私塾读书的儿子,被这县里的混混推到河里淹死了。他们一家子来讨公道,那混混死不承认,还愚弄他们玩乐。他老父当场被气死了,老母与发妻与人动手,都伤的不轻。老母回家没撑几天也离世了,发妻更惨,听说是撞到了脑袋,人都傻了。这岐叟受不住,趁那三个混混喝醉,拿菜刀砍了他们的脑袋,随后到县衙自首。他被判了死刑,是范县丞找了个老乞丐来替他出狱,这之后,那岐叟就跟着范县丞了。” 不仅救了这岐叟,范县丞甚至还安顿好岐叟那发妻,岐叟感恩戴德,可不就把命卖给范县丞了? 话又说回来,他这命本就是范县丞给的,卖给他也不冤。 只是不管是找老乞丐来替死,还是贩卖私盐,这都是砍脑袋的事情。 只死一个岐叟可不够,范县丞借由职务之便目无法纪、恣意妄为,这次将他的罪定死了,全城张榜公示缉拿凶犯,就不信范县丞还能逃过去。 云莺正出神,就听丁姑姑又开口,“那岐叟可没死,据说还剩下一口气,如今被大夫吊着命,听说只要撑过今天就没大碍了。唉,为了吊他的命,二爷还派人回府来拿参。我可不舍得将那百年老参给出去,那是夫人给二爷准备的。不过几根参须就够了,足够吊他的命了,要不是看他对二爷还有用,我连这几根参须都不给……” 丁姑姑正絮絮念着,就听门外丫鬟喊,“二爷回府了。” 一时间众人无暇再说其他,赶紧走出花厅。 她们才刚到花厅外边,二爷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这也是自那日尚家一别后,这半月来,云莺第一次见二爷。 二爷着一身黑色劲装,头戴金冠,脚踩墨靴。全身上下除了那金冠之外再无任何装饰,可却愈发衬托的二爷面部轮廓棱角分明,身材笔挺,矜贵雍容。 可就是如此矜贵雍容的二爷,此时眸色阴冷,面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 正欲走近的几个人,被二爷一个冷眼扫来,登时脚步一停,再不敢上前去。 丁姑姑心跳也有些快,她也觉得二爷此时的表情骇人的厉害,可还不得不强撑着淡定,上前问二爷:“您可用过早膳了?可需要洗漱?可用下人过去伺候?” 陈宴洲冷冷的回了一句“不用”,他大步迈出,眼瞅着将要从几人身边走过。 云莺垂着头,不敢看二爷此时难看的脸色。 她八成能猜到二爷此时脸色这么难看的原因,肯定还是和范县丞几人的逃跑脱不开关系。 不过这事情若搁她身上,她也会很暴躁。 明明从半月前就开始做各种准备,结果临到头了,还是让人跑了,这换谁不得郁闷啊。 云莺正这么想着,就听一道冷风与她擦肩而过,她赶紧将头垂的更低一些。 二爷走过去的瞬间,云莺轻轻嘘了一口气,没被二爷点名好快乐。 “云莺!” 云莺慢吞吞抬起头,就见二爷正微眯着眸子盯着她看,云莺轻轻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变得干燥的嘴唇,后知后觉的回应,“怎么?” “跟我走一趟。” 二爷丢下这句话,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这边云莺还没彻底回神,丁姑姑已经焦急的推了她一把,“哎呦我的好姑娘,你还磨蹭什么?二爷今天心情差,你倒是走快点跟上啊。” 秋宁也阴阳怪气:“云莺姐姐可快点去吧,不然二爷等不及了。” 瑞珠和木槿没说话,但看着云莺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说忌恨吧有一点,说幸灾乐祸吧,似乎也说的过去。 丁姑姑见云莺一动不动,又催她,“可别再磨蹭了,不然二爷怒气上来,咱们都得遭殃。” 云莺“哦”了一声,快走几步跟上去。可直到此时她脑袋还是懵的,并不清楚二爷唤她过去干什么。 二爷进了院子,墨雪不知何时回来,已经张罗好了热水与一应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他上前低语两句,二爷一边低声应着,一边继续吩咐说:“他们出不了城,且沿着密道各出口仔细搜。另让人敲锣打鼓沿街宣讲,但有知情上报者,官府重赏。” 墨雪闻言便退了出去,临出门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云莺,墨雪也愣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稍后墨雪冲云莺微颔首,又交代她,“二爷后背有划伤,辛苦姑娘一会儿帮二爷包扎一下伤口。” 云莺:“我……” 墨雪:“劳烦姑娘了,我们兄弟几人脱不开身,二爷又不耐烦别人伺候,劳姑娘辛苦这一次,我这厢先下去了。” 云莺还待说“我难道就不是别人了?”可这话还没说出口,墨雪就不见了踪影。 云莺在门口磨磨蹭蹭,最终还是一咬牙,一狠心,硬着头皮进了屋。 净室里传来轻微的撩水声,云莺想到那位二爷此时正赤身裸.体在净室沐浴,便脸热耳红,忍不住便轻撇过头,看着门外的景色,心里一千一万个不自在。 正在她想着,要不先出去躲躲,等二爷唤人了再进来,冷不定就听里边的人开口说:“拿一身换洗衣衫进来。” 云莺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顿时手都一抖,良久后才慢吞吞“哦”了一声。 可净室里的人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开口催促说:“你属乌龟的?动作快一些。” 云莺再顾不得想七想八,赶紧往内室寻衣柜。 等从衣柜中挑选了合适的衣裳,云莺又脚步匆匆往净室走。 可她脚步却越走越慢,直至站在门口再不敢挪动半步。 那位二爷再次忍不住了,冷冷的唤了一声“云莺!”声音中凭空多出几分不耐和烦躁。 云莺一哆嗦,一捏拳,闭着眼睛就走了进去。 等她睁开眼,却见眼前正立着一扇比她还高出一些的四扇开屏风。屏风上绣着四时花鸟,绣娘技艺高超,连那蜂蝶的触须都清晰可见。 舒尔“哗啦”一声水响,二爷从浴桶中起身,云莺听着声音头皮一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在顾不得其他,将那身衣裳往屏风上一搭,整个人来不及多说什么,便撒丫子逃了出去。 044 上药 云莺面红耳赤,此时心跳快的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走到了窗前,轻拍着脸颊,希望脸上过高的温度能快些降下来。然而,好似并没有什么作用。 云莺心中略恼,正想去取些冷水过来,往脸上敷一敷,就听见有稳健的脚步声从净室而来,朝着她的方向逐步靠近。 云莺抬头去看,就见二爷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三两步就走到了她跟前。 他头发披散着,上边还在滴着水,刚沐浴过的面颊冷白似玉,剑眉星目更加湛然。加上他步子迈的大,身上带了些随性散漫,衬得他整个人少了几分稳重,倒是比往日多了几分浪荡不羁。 也似乎是沐浴过心情平静下来,二爷此时的面色好看许多。虽然依旧绷着脸,看起来如同佛龛中的圣子一般高不可攀,但让人畏惧的阴冷气息却不在了。 云莺的思绪被打断,二爷直接将一块雪白的巾帕丢在她怀里,“过来给我绞发。” 云莺收回视线,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这一声情绪不要太明显,以至于二爷都忍不住侧首过来看她一眼。 他轻抿着唇,眉眼上挑,五官轮廓在此时都多了几分锋利,“怎么,我使唤不动你?” 云莺赶紧摇头,可不敢这时候给二爷添堵。 二爷之前不定吃了多少气,虽说他现在看似很平静,但谁知道他心中的邪火压抑的太久,会不会一有机会就爆发。 她是有多不长眼,才敢现在忤逆二爷,给二爷当出气筒啊。 云莺一边拿着巾帕给二爷绞发,一边表忠心说:“奴婢是您的丫鬟,能伺候您奴婢三生有幸。” 陈宴洲轻“呵”一声,根本不信她的胡扯。 云莺继续道:“只是如今天气见凉,奴婢看您只着中衣,外衣却没穿,担心您着凉……” 云莺还想问,我不是给您拿了外衣么,您怎么不穿?您就穿着中衣出现在我面前,未免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 然而,她这些无厘头的想法还没想完,就陡然听到二爷的嗤笑声,“是我不想穿外衣?” “……二爷的意思是?” 陈宴洲:“我是狮子老虎,还是吃人的妖魔鬼怪?你跑的倒是快,你有本事倒是把衣裳放好了再跑。” 云莺:“……” 云莺不信邪,丢下手中的巾帕,快步走进了净室中。 净室中飘溢着潮湿的水雾,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气扑鼻而来。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就在屏风另一侧的地面上,赫然放着一件云青色的外衣。 云莺将衣裳拿起来,果不其然见这件衣裳湿了一大片。 想想这浴桶紧挨着屏风,二爷方才沐浴时,有水渍溅出,他出浴桶时,更是带出了许多水,而她仓皇之下,直接将二爷的换洗衣衫搭在了屏风上……怕是根本没搭好,这衣裳直接从屏风上滑了下来。 这也不奇怪。 毕竟手中这件外衫,乃是上好的杭绸所制。杭绸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入手轻薄爽滑,垂感特别好,尤其适合做外裳。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这衣裳湿了一大片,换她她也不穿,更别说二爷了。 二爷没因为她做事不稳重,将她教训上一顿,那都是二爷宽宏大度。 她这是祖上积德了,才摊上这么个好主子。她感恩都来不及,怎么能在心里絮叨二爷有暴露癖呢,她可真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自我反思了一遍,云莺惭愧的出了净室,径直往内室去。 陈宴洲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还算孺子可教的份儿上,二爷的面色到底是好看了许多。 很快,云莺拿了一件藏青色的衣衫从内室走出来。 她声音都柔和了几分,颇为殷切的唤了一声“二爷”,笑的小意温柔的说,“您起一起身,奴婢服侍您穿衣。” 二爷懒懒的看她一眼,“先放哪儿吧,一会儿穿。” “好的。” 云莺把衣衫放下,继续给二爷绞发。 二爷的头发乌黑如墨,触感顺滑,上边还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这香气混合着二爷身上似有若无的纸墨香,让人的心神都平静下来。 室内太过静寂,云莺有心打开话题,问一问范县丞以及私盐的事儿,垂首却见二爷正闭目养神。 这她那还敢打扰二爷? 赶紧闭嘴了事。 却不想,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过于灼热,陈宴洲睁开了双眸。 他是典型的瑞凤眼,眼尾上翘泛起凌厉的弧度,整个人便显得矜贵淡漠起来。 此时他好整以暇看着云莺,那眸光过于深邃暗沉,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寡淡,陈宴洲不紧不慢的道,“有什么就直说。” 云莺本来想说的,可看他这副模样,她那还敢说哦。 但二爷见她迟迟不说话,眉头反倒拧紧了,“难道还要我请你开口?” 云莺帮摆手,“我说就是。” 继而她理理思路,问说,“二爷您昨晚去尚家老宅捉犯人了是不是?” 陈宴洲等了许久,只等来这一个问题,再次闭上眼,轻哼了一声,“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云莺:“……” 云莺又问,“我听丁姑姑说,密道里四通八达,出口很多,除了岐叟外,范县丞以及其余几个参与贩卖私盐的犯人都跑了?” 陈宴洲又撩她一眼,“嗯”了一声。不过这次这声音就更冷淡了,像是不想提这事儿似的。 云莺不以为意,又说,“那岐叟审出来点什么了么?他不是和范县丞关系最好?从他嘴里,应该能得到范县丞都有哪些不为人知的落脚点吧?” 云莺话落,垂首看向陈宴洲。陈宴洲这次倒是不假寐了,反倒意味深长的看着云莺,“你这么关心这案子,会让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云莺:“……” 好样的!终结话题您真有一手! 云莺磨着牙,再不说话了。 好不容易将二爷的头发绞干,功德圆满她准备离开。结果视线下移,陡然就看见了一抹红。 这时候,方才墨雪交代她的事情,终于被她想了起来。 她忍不住捂住额头,就说总感觉忘了什么,原来是把这件事儿忘记了。 云莺一下子急了,“二爷您背后伤的重不重?您又流血了。您刚才还坐浴,要是伤口再发炎流脓可怎么是好?” 说着这些话,云莺将陈宴洲拉扯起来,“您去把上衣脱掉,我给您处理伤口。” 陈宴洲闻言看了云莺两眼,默不作声把上衣脱了。 她不提他还真把这事儿忘了。 话又说回来,刚才唤她过来,就是让她帮着上药的。结果思考着这件案子入了神,倒是把其余一些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陈宴洲坐直了身,一手轻敲着桌子,一边盯着云莺的背影入了神。 云莺端了墨雪准备好的托盘来,迎面就看见二爷白皙结实的胸膛。 他胸膛宽阔坚硬,几块腹肌隐隐可见。随着他的呼吸,胸膛上下起伏,那强健的肌肉线条就更明显了。 云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此时入目所见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她登时就感觉到热意在脸上弥漫开来,整个人也不自在起来。 好在二爷没多话,人也算配合,云莺便利落的走到他身后,给他处理起伤口。 可才一看见那伤口,云莺就忍不住哆嗦了依下。 二爷的伤口正在后背正中的脊骨左侧,伤口足有婴儿拳头大小,而且看着就很深。此时那血洞中汩汩的冒出血来,就像是一只眼睛在流出血泪一样,看着就非常渗人。 云莺颤着声音问,“您是中了什么暗器了么,怎么会伤的这么厉害?之前我随您过来时,也没见您身上的衣裳破损,您是回来之前上过药换过衣裳了么?” 陈宴洲“嗯”了一声,随着云莺的手轻触到他沁凉的肌肤,他忍不住身子绷紧,嗓子喑哑,思绪紊乱。 陈宴洲闭了闭眼,转移注意力说,“除了抓了一个岐叟,这次还抓了另一个活口。” 云莺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来了,刚不还懒得与她多说么? 但她还真好奇那活口是谁,就问,“还抓到谁了?怎么我没听丁姑姑说起?” 陈宴洲道:“抓了汇通镖局的赵雄。他是范县丞的同伙,使得一手好刀法,一手暗器更加出神入化。只是瞒的深,就连他身边人,也显少知道他还留了这一手。” 045 嘴巴紧点 云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来二爷就是冷不防被这赵雄伤了的。 不过赵雄这个人,她还真知道,甚至还听说了不少有关他的传言。 传言中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为人阴毒,但却颇有女人缘。又因为他一身功夫颇为出众,且悍不畏死,他经营的汇通镖局生意红火,在这云归县名声赫赫。 那之前被范县丞绿了的钱程所 第一页是北海海军分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蓝头发的青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非常的帅气,蓝伯特海军少校自然系水水果实,身体能变成液态的水,普通攻击免疫,局情报显示可能会海军六式。 人口拍卖会的正门口,虽然人口拍卖会经过一次破坏,但是并没有改变大家对贩卖人口的热情,所以关闭后第一次开张,人不紧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多了起来。 他们,有可能会被里面的那些剑利用剑气攻击,也有可能,会被里面的一些剑修攻击。 再这种煞气充盈活跃环境下,能够保持灵智的,本来就不可能是凡俗的生灵,更不可能是普通的动物。 罗辰的眼神有些凝重,看着那破损的大船改变原本航道,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也没有追赶。 以他半圣巅峰的修为,其实是不足以支持这种手段的,不过有了近乎无尽的人皇之力,卓越才有足够的底气动用这等手段。 两句话完,黑衣人脸色痛苦,一口鲜血喷出,随后瞳孔中神采渐渐散去。 但即便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即基础工艺相当的基础上,三进制计算机的运算能力,起码也会是二进制的许多倍,更何况其具备真正的人工智能潜质这一点了。 接着便是混乱域以东,这里也赫然是一片庞大的区域,不过这里叫中立联盟,很明显,这里的宇宙并不参与恶魔域和破魔联盟的战争。不过这片区域也极为广袤,一点不比恶魔域或者破魔联盟差。 尽管这样,它还是在时间阵法里耗费了漫长的时间才能化为人形。 这样的设定,与金乌之前的设定有不同之处,金乌之前的设定,是抹掉了白话形象,不存在这个老主人身份,而白话设定是,重新有主人,但白话是过去的老主人,会有模糊的记忆,还能想起自己的出身。 这既是体修和一般修士最大的区别,当普通修士被体修近身,一般情况下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 纳兰北燕眼看就要抓住对方,但是从黑袍人身后竟然射来几道火流,不偏不倚地全打在藤蔓上,随后顺着藤蔓顷刻间吞噬了纳兰北燕的整个身体。 而云空岚识海里的那块被魔气侵染的地方也正好成了他的蕴养之地。 “吕老头,这是什么人,你就敢带着他这么莽莽撞撞的进入拍卖行。这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吕天目斜眼看了凌天和石昊辰一眼。 赖明不知道唐倩的打算,吃完那块熊肉后眼巴巴的看着唐倩,意思很明显,再给他吃点。 “大气改造是为了创造一个可供它生长的适宜环境,而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我们这些这颗星球上原生态产生的生物,人类也好,动物也罢,甚至是植物,都会发生变异,变成适合它吸收的养分。 如果不能的话,那么这一招便可以为现在的局面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白话盯着男子许多,男子大概不会记得几个月前自己搭载的乘客,更不会想起自己搭载而编造的谎言,其实根本不是下雨了回家收衣服,而是妻子发作了,要送医院分娩。 046 二爷生辰 县衙后宅被瑞珠“一手遮天”时,有关于私盐的案子,又有了许多新的进展。 先是贩卖私盐的盐场从上到下都被控制住了,再是阖村提取井盐供应走私的灵渠村百姓,也被全部收监。 因为这一起大案,县里闹哄哄的,甚至就连县衙门口,每日都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声与车马声。 再有,私盐的源头虽被控制住了, 既然,他这么想要洛筝,愿意为着洛筝一再让步,甚至重若生命。 洛筝摇摇头,明明刚才对着江暮声,没有半点感觉……可是不明怎么,自从江暮声道出“七七”这个名字。 听得秦风这句话,熏儿赶紧关切的询问,让在场的所有人羡慕嫉妒恨。萧炎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干笑了一下,往嘴里丢了几颗丹药,盘坐在地上恢复斗气。 董仙灵对琼玉说,她们居住的山洞已经被摩瑶发现了,那里她们以后不能住了。 骆子峰想到城中闹鬼的事,就打算好好侦察一番。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城内依然有灯火。 楚无忧暗暗呼了一口气,先前老夫人可是压根没说过这事,很显然此刻老夫人是故意说给夜澜辰听的。 一般错过了买票的点就很难再买到票,特别是靠近舞台的票更是难买,上次林杰杰在金陵的演唱会前几排一张三四千的门票都被炒到数万,但还是供不应求。 太白星系四大奇地,这雷火九山就在赤星之中,其余三大奇地分别在太白星系不同的星球之上。 巨石下面的联军忍者们虽然震惊于对手的身份,内心中也在微微打怵,但…对方是敌人,该进攻,还是得进攻。 范易阳觉得舒服以后,就在想究竟用什么办法能够把白凤飞的封印给解除了。 进去出来再重新拧,这样来来回回三次后,司凰就听到‘咔擦’一声,手铐开了。 “接下来咱们就等着局势明朗?”吃早饭的时候,众人围坐在餐桌上,托马斯问道。 韩一鸣正想请他给何三思助力,听了这话,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另一边,圣天使米勒一直飞出了数十公里的距离,方才在一个无人的山林当中降落下去。 司凰一下水就由浅水区游到了深水区,灵敏得让人觉得她根本就没用力,水流就已经推动她行动。 “具体的没细说,说是最多两天就到,等到了,会有人联系我们!”夜狐说道。 怎想,刚脱第一具时,到半路它就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它一松口,就将尸体落在了地上,然后一边往这边靠近一边动着鼻子发挥它敏锐的嗅觉。 叶宋愣了愣。从她的身上,仿佛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她现如今已然没了当初的这股心性,但就是不知远在皇宫的苏若清是否仍旧执着于这样的心性。 再凝聚出一口金气,我就可以达到黄大仙说的五气朝元的境界,五行之气生生不息,实力要暴涨数倍不止,最关键的是,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自由掌控鬼将,甚至是鬼王级别的灵魂在我的身上了。 那种情况下,他会给出血事出有因,可是现在能够因为这个理由去要他一碗血吗? 此时徐三徐四两兄弟一个面色沉稳,一个面色张扬的看着张楚岚和刘灵两人,而冯宝宝自然是蹲在旁边看着鱼缸里的鱼了。 果然,刘沫沫听说自己发胖了,顿时就开始低头看自己的身子,看自己到胳膊,似乎是在验证祁明的话是不是真的。 047 修罗场啊 丁姑姑见到几个盛装打扮的姑娘,眉眼间都溢出笑意来。 这花儿似的娇人儿,连她这老婆子看了都喜欢,她就不信二爷是个铁石心肠,能当真对这些姑娘无动于衷。 丁姑姑侧首看向二爷,就见二爷侧脸线条棱角分明,眉宇间淡漠无情。 他看见站在花厅前的几个姑娘,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脂粉香气,似乎不耐烦的蹙了 宁仟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怪沈成韧,因为沈成韧能做的真的都已经做了,只不过是许琳一直不愿意接受结果,沈成韧也没有办法呀。 沈成韧和宁仟现在还天真地想着用真诚、友好的态度去说服许琳,如果他们知道许琳想要破釜沉舟的想法之后,估计就不会觉得还能够和许琳坦诚交流了吧。 往酒店走的时候正好赶上上班高峰期,许云夕像疯了一样开着车子横冲直撞,简直是现实版的‘速度与激情’。 可是陆泽华才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陆肖璇立马就将自己的手枪举起来,而后对准了纪苇苇的额头。只要她抠下扳机,纪苇苇肯定会立马没命的。 赵晚晚撇撇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突然李元昊推门而入,将萧多罗和赵晚晚拉了起来。对着卫慕太后行了一个宫礼。 窗外的月光淡淡的洒进来,蓝向庭抬头看到一轮明月。不知道z市的月亮是否依旧明亮,那个说好跟他分一半月亮的人,此刻却不在自己身边。 这个大陆一样很复杂,首先天使最强,号称至高神,主要在大陆的西方和北方。 “好了,神龙,现在该做正事了。”意外之财得到了,也是该做正事的时候了,我严肃的说道。 夜里轮流守夜,出现了两拨丧尸,数量不多,只有十几只,足够他们应付。 叶寒没有理会祝融,来这个大型对抗任务里,他还有件要事儿要做。 秦丛现在没法正视这些植物,想到这些东西跟丧尸一样有晶核,就觉得这植物的生命力肯定比自己想象的要顽强。 时少陵还没睡,但是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此刻沐知音睡梦之中的场景。 第二张传音符是发给唐师叔的,详细的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大家目前所在的位置,并告知他大家准备去魔国飞舟消失的地方探一探。 路遥翻了个白眼,这再世绿茶可真会胡搅蛮缠,也不看看顾琮远心里哪里有她的一亩三分地? 院内众人神情各异,明知道苏菡一在吓唬人,可还是觉得被恶心到了。 全班点名批评的学生里,倒数第一是宁可倾,倒数第二就是千音音了。 颜瑾脸上顿时浮起一丝笑意,心里溢出一阵想否认都否认不来的蜜意。 陈夕也有一点不明白,不过他猜想这个笑面吸血鬼不会那么好心,看他的神情就是有点阴险的模样,绝对没有安什么好心。 “怎么了?这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芷兰有些纳闷地看着画心,只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 一次出行,他们依然一无所获,心情也由原来的兴奋感变成了现在的颓败感。 “张队长,你有事就说吧,我老板可是很厉害的,而且如果我们真帮不上忙的话,自然也会说出来,不会逞强的。”牛鼻子劝道。 大概是觉得已经在酒店门口摆足了面子,石井太郎这才下车,跟他同车除了他的助手,还有两个就是那种资料显示很普通的人,也就是他们,被李缜勋认为是比那些忍者、武士更厉害的人物。 048 出事 二爷确实是有几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耐在的,但这么诛心的事,云莺会承认么? 她是嫌命长了,才会承认这件事。 当下云莺就义正严词说,“那肯定不是啊。”她打开盒子,露出里边的书籍。“奴婢送您这本书,是奴婢好不容易寻来的,希望能对二爷有点用。” 二爷看着盒子里破破烂烂的书籍,又看看云莺,眸 而这位神秘人物出现在天空中,眼神看向岳皇待过的地方,凝视了片刻,随即消逝而去。 “你是什么人?!胆敢破坏我的好事儿”魔物见到自己的攻击竟然被瓦解,扭过身体有些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邋遢的青年。 里面的李弘基真气瞬间波动起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是,他看到的是双冰冷的眼睛。一双无情的眼睛。一双淡淡地隐藏着刻骨仇恨的眼睛。 禄东赞和左右侍卫又怎能干瞅着?顿时一拥而上,跟三人战成一团。 眼前这东方公子不论是相貌还是实力,都非常出色,让她们都有着动心。 照说,楚易都是已经进入那火山中那么久了,应该早就出来了才是,可是,楚易却是没有出来,而是在那火山中,搞出了非常大的动静来。 “哥,这帮人太特么不是东西,你帮他们挣钱的时候,他们恨不得跪地上管你叫爹,现在你家里出事了,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那操性!”大刚喝了口矿泉水,愤愤不平的说道。 不过,解除婚约毕竟是以后的事情,在如今顶着这等身份的时候,她并不会让南剑皇难堪什么,能维护南剑皇的地方,她也不会故意无视什么。做到,既不主动示好,却也绝对不会故意僵化关系的程度。 众人见到陈-云竟然正面接住刘欢的全力一击,虽然倒退了几步,但也震惊不已。 二位大长老和花泓族长对师宝的话,原本很是不信,当五兵掌天盾出现时,他们惊呆了,对这个白袍少年拥有此宝非常不适应,可事实摆在面前,不能不承认。 那些开了粮铺的商人怕之后有所变动,一个个都把手里的粮食都捏得紧紧的,和百姓说粮食已经卖光了。 赵晓芸和张明珠一唱一和,气氛活跃,而后方的梓欣,眼里冷意渐渐凝结。 不过,没有再听到白薇慌张的疾步声,白楠也就没有再劝白薇不要来。 叶霜回去后就直接进屋里修炼,同房的人没有打扰她,好奇地看了眼她腰间的灵兽储物袋,原本想要问问,见人没有交流的意思也就淡了。 看完这封苏林林匆忙所写的便条,绿萝终于明白,人与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于是,得到消息的人,带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不停地在寻找慕凡的踪迹。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后,慕凡和爱丽丝两人瞬间就消失在了四门万里和路西法两人的面前。 这迷你骷髅,本是天意外所得,也是因为它,才能进入到圣域当中。 “把王家要出手一批古董的消息,透露给陈汉,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路子,最好让他主导这件事情。”林震吩咐道。 “……黎家的香品,哪会有问题?”阮钰爽朗地一笑,“本官也是例行公事,还望黎公子见谅。”如期截获黎家真正的香丸样品,阮钰心情格外的好。 四天后,将近八月中旬,气候已经变凉的时候,莫璃等人总算来到了乞颜部。 049 差点丧命 花厅内静悄悄的,一时间就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但即便这样,似乎也无济于事。 依旧有人冲着这个方向奔过来了,那些人粗暴的推开附近的房门,一间间搜查里边是否有人。 花厅内的几人如同惊弓之鸟,俱都瑟瑟发抖起来,云莺似乎还听到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她身侧的禾穗也惊得手脚发凉,她便愈发 “我看到的是她拉扯季莹到了围墙边,将她硬生生推了下去。”我冷声说道。 炼金术的本质就是分解和融和,将万物分解为最基本的存在,随后融合成想要的东西,而这一切的前提首先是对融合的目标有所了解,毫无疑问他并不了解蜜宝虫的灵魂组成。 实际上,在决定了要走斩道这条路之后,猴子曾经偷偷出关过一次。 “那你刚才干嘛非要那样说,搞得我像是真挖了人家墙角似的。”楚云峰一脸苦笑。 要知道一点,虫皇大帝在莽荒大世界是无敌的,吞天部落虽然继承了吞天大帝的血脉,但是他们到底不是吞天大帝本人,面对虫皇大帝凭什么做到自保,凭什么结仇的虫皇大帝没有趁机灭掉他们? 我只是不悲伤、不害怕了而已。可我看到这种事情,不会觉得好受。 夏凡揉了揉眼睛,用鼻子去嗅探,结果一无所获,就好像界墙这种事物,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蜻蜓毫不费力就去到了河的彼岸,癞蛤蟆聒噪的叫声,同样自对岸传来。 再加上掌握时间法则善于趋利避害,因此太一族人虽然是移动的宝山但是死亡率却不高,但是这一次他们分散在寂灭魔界各地的族人却全部被找了出来。 黄山嘿嘿一笑,蓦然间对眼前这个将自己带上崛起之路的男人更加敬佩。 苏克拉底之杖发出强烈的白光启动了魔法阵,整个法阵仿佛动了起来疯狂的吸取着周围的各种魔法元素。当光芒达到最强烈的瞬间,魔法阵上的我们消失了。 “嘿,放心吧,哥你还不了解嘛,有分寸!”叶龙咧嘴笑了笑,随即就出了办公室。 而这时,叶飞突然探过身子,有些霸道的将澹台子衿搂进怀里,嘴唇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贴上了,来个忘情的深吻。 “绝了!简直绝了!”裁判席上,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大声赞叹道。 即便是冯跃,现在也对东南大学能够获胜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毕竟这么多场比赛下来,他们都看得出来只有杜君和叶晨扛着的东南大学绝地不可能是自己这边人的对手的。 剑晨定定看了他一会,话题终于转回那疑似洛寒的中年男人身上。 只有平次的脸上、双手上,在不停地往下滴着液体。有白色的,也有红色的。 而后,两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席,陈天元许是被叶飞晾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情绪不是很高涨。 “有件任务要安排你,你先过来,对了,穿的体面一点,等会还要参加一个宴会!”叶龙嘱托道。 以叶飞的秉性自然是心安理得的给自己放假,睡个懒觉放松放松。 “房间里是暖的,菜没凉。”云墨回答,其实心里有点虚,臣规在这一点上都没变。 夜狼也是面色铁青,他下意识伸手,一把握住了后背的大刀,紧张的盯着四周。 赵章靠在榻上,仿佛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对于前线的战事,也能洞悉到毫发之间。可惜,这时候发现连他都觉得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