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选择1》 第1章 热血上头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十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煤炭行业最为艰难的时期,凡是涉煤企业的日子都很不好过。 产能过剩,销售价格倒挂,全行业亏损,拖欠职工工资情况严重。大批国营煤炭生产企业停产限产,上百万煤矿工人下岗待业。 当时,全国几乎所有的煤炭主产区,都是一种凄风惨雨的景象。 我叫林子龙,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在古城矿务局榆树坪煤矿行政科当科长。 古城县地处黄河之滨,是河西省最大的煤炭基地,古城矿务局是煤炭部直属的的特大型国企。矿区面积一百多平方公里,职工家属有十多万人。 榆树坪矿是古城矿务局最大的生产矿井,设计规模大,投产时间短,装备水平先进,当时号称全国机械化程度最高的煤矿。 一九九四年的元旦刚过,正在上班的我,被矿长杨树林一个电话招到他的办公室。 杨树林是矿上的一把手,他是七十年代初毕业的大学生,从榆树坪矿筹建初期就一直在这里工作,是名副其实的元老级人物。 杨矿长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的职场指路人。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用鹰隼般凌厉的目光,盯着气喘吁吁的我,劈头盖脸地说,我想让你去修造厂当厂长,你愿不愿意去? 领导这句话,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我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着我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样子,杨树林叹了口气,示意我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心平气和地给我做起了思想工作。 慢声细语地和下属说话,这种情况对性格暴躁,动不动就拍桌子骂娘的杨树林来说很少见,说明这件事很棘手。 杨矿长说,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修造厂又亏了好几十万,是全矿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中亏损最多的。 上任不到半年的厂长王麻子是个怂货,半个月前,被厂里几个东北老娘们威胁,说再不发工资,就要当着全厂职工的面,扒了他的裤子。 王麻子被吓着了,想当缩头乌龟,在辞职申请未获批准的情况下,竟然直接撂了挑子,躲到矿务局总医院住院去了,说是职业病复发,连床都下不了。 杨树林深深他吸了口烟,接着说,修造厂有将近二百人,现在就像一群没有王的马蜂,随时都有可能闹出一些大动静出来,影响矿区安定团结的局面,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 他说的很慢,语气也很沉重,我能体会到领导此刻的无奈和忧心忡忡。 维稳,是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作为企业的主要负责人,如果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发生了群体事件,肯定要被追责。 到了那个时候,上级不会考虑事件的起因缘由,也不会接受你的辩解和申诉,最常见的处理办法是,先摘掉主要领导头上的帽子,以示重视和果断,力求迅速平息沸腾的民怨,在最短的时间里,阻止事态的蔓延扩散。 在这种高压态势下,没有哪个国企的领导干部,在事关稳定的问题上,敢存侥幸心理,敢有丝毫的马虎和大意。 作为矿上的中层干部,我当然了解修造厂的情况,也知道组织部高部长他们元旦前几天忙得团团转,走马灯似地约谈了十几个干部,有机关的科长副科长,也有基层区队的队长书记,给修造厂物色新厂长的人选。 我听说,高部长的忙碌好像没有结果。 被约谈者都心知肚明,修造厂是全矿最烂的单位,没有之一。但凡思维正常,脑子没被门板夹过的人,没有谁愿意趟这潭浑水,就算矿领导和组织部门祭出了升职晋级的利器,被约谈者也没有一个人动心。 我是矿上最年轻的科长,资历尚浅,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也没有生产单位工作的经历,不可能出现在修造厂厂长候选人员名单中。 这是矿机关干部们的共识,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此刻,坐在杨树林对面,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被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 要命的是,和我谈话的不是组织部长,也不是主管干部工作的党委书记郭民选,而是榆树坪矿的老大,向来强势,说一不二的矿长杨树林。 我没有拒绝的勇气和胆量。 杨树林不仅是矿长,是我的顶头上司,还对我有知遇和提携之恩。 我这个没背景、没关系的农村娃,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从一名普通的井下工人,变成万人大矿的中层领导干部,固然主要是靠自己的拼搏和汗水,但不能否认有运气的成份,也离不开贵人的相助。 我的贵人,就是眼前这个人,榆树坪煤矿现任矿长杨树林。 十二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是矿安检科科长,而我,是井下运输队一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轨道工。 杨树林觉察到了我的抗拒和为难之意,脸色渐渐阴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管修造厂存在多少问题,亏掉了多少钱,它也是矿上的单位,养活着将近两百人,不是想关门就能关得了的。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也不敢轻易让修造厂停产,不说其他方面的原因,单单两百名下岗工人们要闹起事来,就能把全矿闹得鸡飞狗上墙,让我杨老大连一晚的安稳觉也睡不成。 “我没记错的话,你林子龙离三十岁还差两年吧,我想借你年轻人的火气和胆量用用,让你去修造厂来一次大闹天宫,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玩法折腾一段时间。 “我想把你当做最后的赌注,在修造厂身上赌最后一把,试试能不能把这匹垂死的病马救活。 “能救活当然好,你林子龙是修造厂的功臣,是榆树坪矿的劳动模范。救不活也没多大关系,医不医死病的道理大家都懂底,只要尽心尽力了就不会有遗撼。 “组织上和我保证不会怪你,不会因此而贬底和否认你的能力,更不会影响大家对你的评价和看法。至于修造厂嘛,到时候该关门就让它关门,省得再整天给我找麻烦。 我建议你去修造厂干一年。一年后,不管修造厂是死是活,你都回机关继续当你的科长。只要我还坐在现在这把椅子上,机关的三十几个科室你随便挑,想去其他二级单位也没问题,如果不想在榆树坪干了,到时候我推荐你进局机关。” 杨树林的话说得足够诚恳,画的大饼也很诱人,但仍不足以让我下定决心。 我才二十八岁,由副科晋升正科快满两年了。 身边的朋友同事都认为,只要保持目前的发展势头,不犯低级错误,我的前途不可限量,迟早要飞出榆树坪这个小山沟。 我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对未来的道路也有明确的规划。 我的想法是,在现在的岗位干满三年后,找个合适的机会,申请去矿上的二级单位工作两年,积攒基层工作的履历和经验,锻炼提高自己的能力,争取四五年之内上个新台阶。 对我来说,人生的道路还很长,沿途的风景一定很美。 我不想停下前行的脚步,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松懈,要竭尽所能,努力前行,不断向高处攀登。 高处的视野更开阔,看到的风景会更美。 我渴望站在更高的台阶上,欣赏更壮美的风景。 有句话说的真好,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很骨感。 杨树林说了不少,见我始终一言不发,渐渐变得烦躁,把手中的烟头狠狠摁死在烟灰缸里,不耐烦地说道: “我现在是征求你的意见,不是宣布组织决定,想不想去你给我个准话。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不会逼你去干不想干的事。不过,我倒是觉得,年轻人要是没点赌性,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干些冒险刺激的事情,其实挺乏味的,白白糟践了你们这个年龄该有的激情。” 说完,他头也不抬,冲我摆摆手,让我滚蛋。 我木讷地站起身,在即将转身的那一刻,一股热血涌上了头,嘴巴不受大脑控制,用很大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 “我去!” 第2章 低调赴任 “我去!” 一句高亢激昂的回答,不但把杨树林吓了一跳,也把我自己惊得浑身一激灵。 可能被杨树林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年轻气盛,从不认输的我,下意识地作出了反应。 领导想怎么批评都行,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也可以接受,但不能说我林子龙不像年轻人,没激情,没胆量,是怂包。 “杨矿长,我愿意去修造厂,不管能否把厂子救活,我都想试试!” 杨树林的眼神里飘过一丝狡黠,我捕捉到了这个神情,却一点都不在乎。 承认自己没经验,沉不住气,上了激将法的当,但我不后悔。 有资格成为领导手里最后的筹码,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荣幸,领导想赌一把,自己陪着就是了。 杨树林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面前,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我就知道,你林子龙不会让我失望!现在回去把科里的工作移交给副科长,明天上午去组织部拿调令,直接去修造厂上任。去了后,放开手脚大胆干,有困难及时汇报,我会尽力帮你协调解决。” 于是,一九九四年的元月三日,揣着一腔“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绪,我告别工作了七年的机关办公楼,踏上了自己人生一段新的旅程。 赴新单位上任之前,当然要给书记汇报辞行,这是规矩,也是人情世故。 书记叫郭民选,是两年多前调来榆树坪矿任职的,此前一直在局机关工作。 郭民选比杨树林小两岁,身材魁梧,方脸大眼,一副标准北方汉子的模样。他性格温和,勤勉低调,在矿上职工群众中的口碑相当不错。 我不是党务政工口的科长,在工作方面和书记接触不多,私下里也没什么交情。 郭书记对我这个年轻干部很欣赏,这几年在工作上给了我很多的支持和帮助。我钦佩郭民选书记的雅儒敦厚,一直对他都很尊重。 郭民选亲手给我泡了杯茶,顺势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说,培养一个年轻干部不容易,自己原本不赞成让我去修造厂,担心我年轻没经验,收拾不了那个烂摊子,万一在那里折戟沉沙,会挫伤了自尊心和自信心,影响以后的发展。 书记说,杨矿长告诉他,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去修造厂锻炼的,他便没有再反对,昨天晚上主持召开了党委会,通过了杨树林的提议,作出了任命我担任修造厂厂长的决定。 郭民选叮嘱我说,机关科室的工作相对简单,分工比较细,条条框框多,监督制约措施也很到位。但基层单位不一样,特别是修造厂这种独立核算单位,一把手的权力大,个人能力发挥的空间也大,你自己要把握好原则和尺度,既要努力把工作干好,也要时刻牢记不能冒进,尤其是不能踩红线。 “宁可平庸一点,也别犯规。” 书记很清楚,大部分年轻干部都有立功心切的特点,干工作容易冲动,我知道他这么说是真心为我好,连连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告别了郭民选,上到三楼,在组织部拿上昨晚连夜打印出来的任职文件,谢绝了高部长陪同上任的好意,我独自去了修造厂。 昨天晚上整夜未眠,我想了很多。 自己确实是受了杨树林的言语刺激,冲动之下,接受了领导让我去修造厂当厂长的安排。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这条路,自己别无选择! 如果自己是个不求上进,没有追求,对前途没有规划,可以随遇而安的年轻人,或者是年过五十,对职业前景基本没了想法的老科长,面对强势如斯的顶头上司,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另外一种选择:“我不去!” 现实中的林子龙不属于这两种人,杨树林在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已经笃定了我没有拒绝的可能。 不考虑后果,明目张胆地忤逆老领导的意思,无疑是自寻死路。 如果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说出不想去修造厂的话来,肯定会让杨树林不高兴,甚至有可能当场龙颜大怒,这相当于我给自己的前途,宣判了死缓。 至少,在杨树林还是榆树坪矿矿长的情况下,我从此再无出头的可能,别说进步,恐怕连现在的位置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煤炭系统有其自身的特点,像古城矿务局这种大型企业,一般都由煤炭部直管,干部基本在系统内部流动、升迁,很少有跨行业、跨地域的交流。这就导致国有煤矿干部队伍稳定性很高,在一个岗位上十年八年不挪窝的情况比比皆是。 杨树林还不满五十岁,离退休早着呢。从现在的情况看,他矿长的椅子坐得很稳,短期内没有挪窝的迹象,而且就算有变动,大概也是晋升为局领导,依然无法摆脱他对我前途的影响。 我林子龙虽然年轻,人生阅历很浅,职场经验不多,但不是没脑子的愚莽之人,不会做自毁前程的蠢事。 一夜无眠,我想的最多的是,未来一年,甚至是两年三年的时间里,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让修造厂活下去,活得一天比一天好。 成功了固然皆大欢喜,你好我好。 修造厂恢复了生机,工人们有活干,能按时领到工资。自己积攒了基层工作的履历,也有了拿得出手的政绩和口碑,为以后的发展打个良好的基础。 其实,我想的更多的是,失败了怎么办,自己能落个什么下场。 矿机关的干部都知道,修造厂积重难返,连续三年是矿上的亏损大户。最近两年,更是走马灯似的换了三个厂长,却连一点起色都没看到,现在已经到了苟延残喘,随时都有可能树倒猢狲散的地步。 不然,杨树林不会说它是匹垂死的、只剩了一口气的病马。 在同龄人中,我算是对自己认识比较清楚的。 除了专注,除了自律,除了努力,我不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聪明,更有能力。 三个前任前赴后继,想尽办法也没有挽救回来的修造厂,在自己的手里,有多大概率能咸鱼翻身? 虽然杨树林说了,他会全力支持,让我放开手脚,在修造厂大干一场。但我心里清楚,在全行业惨云笼罩的大环境下,榆树坪矿自身的日子已经过得捉襟见肘,能给修造厂提供的支持不会太多。 自知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对修造厂能不能起死回生,我没有一点信心。 所以,从现在开始,还是尽量低调行事吧,别当显眼包,争取一年后灰溜溜重回机关时,少收获一些讥讽和嘲笑。 按惯例,下属单位主要领导履新,至少要有组织部领导陪同,当众宣布任职文件。当高部长准备要送我上任时,我苦笑着对他说,今天就不劳您的大驾了,修造厂主持工作的副厂长我认识,还是让我一个人悄悄过去吧。 其实我心里想说的是,自己注定不会被修造厂的人待见,别让领导您被连累,伤了老脸。 修造厂不仅是大家眼里的边缘单位,最不受人待见,位置也在矿区边缘的角落里。 在矿部大院两公里外的山脚下,有个当年建矿时基建单位遗弃的大院,这个院子就是修造厂的所在地。 依山坡地形围起来的院子很大,也很冷清,既看不到人影,也听不见机器的轰鸣声,只有冬月的寒风,卷起的片片枯叶在半空中飘荡。 副厂长孙建成接到了高部长的电话通知,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等着,把我带进了厂部办公室。 孙建成我很早就认识,他原来是采煤队队长,在井下因公负伤,落下了残疾,一条腿行动不太方便。 像他这种因公致残的情况,按政策可以提前退休。因为家里经济困难,他给领导提出了不想离岗,想继续上班的要求。 在岗的工资和各种补贴奖金加起来,比单纯的退休工资和伤残补助,每个月要多上百块钱。 榆树坪矿领导还是有人情味的,对老孙这样的劳模区队长挺照顾,安排他来到修造厂当副厂长,继续享受副科级的工资和福利待遇。 孙建成五十出头,两鬓斑白,满脸皱褶,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打眼一看,就是个实在人。 作为修造厂唯一的副厂长,在厂长撂了挑子,不辞而别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当了十几天临时负责人。 说是负责人,其实也没什么需要负责的。 停产一个多月了,不用安排生产任务,不用采购材料配件,也不用为跑计划和结算货款挠头。 所谓负责,只是把大门看好,别让工人把厂里的机器设备当废铁给卖了。 厂部是一排青砖到顶的平房,磨损得坑坑洼洼的门廊,和木门木窗上的斑驳油漆,无不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孙建成把我带进平房中间一个办公室,给屋子里的人介绍说,这是咱厂新来的林厂长。 第3章 迎头一棒 挺大的办公室里,正中间摆放着一个自制的大铁炉,五六个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炉旁取暖。 “这是会计徐冰雅,这是技术员申小涛,这是材料员老张,这是出纳小苗,这是生产调度老任。” 孙建成指点着,把屋子里的人介绍给我,他们是厂部的全部工作人员。 大家表现很得平静,没有好奇,没有惊讶,更没有激动,反倒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别说没有我以为会有的掌声,甚至连个平常的笑脸也没有收到。 榆树坪是个山沟,面积不到十平方公里,四面都是高山,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常住人口,是矿上的职工和家属。 在这个半封闲的社区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尤其是人事变动这种比较敏感的消息。 任命林子龙担任修造厂厂长,是昨天晚上召开的党委会决定的,今天上午上班前,修造厂大多数职工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在我走进厂区大门前,大家已经把我的个人情况扒了个底朝天。 多大年龄,此前在哪个单位上班,是什么职务,结婚了没有,家住在哪儿,媳妇叫什么名字,如此等等,在他们面前,我几乎成了个透明人。 冷漠和无所谓我可以接受,只要不是敌视和抗拒就好。 在火炉旁坐下,当着大家的面,孙建成皱着眉,给我介绍修造厂现在的情况。 全厂在册职工一百八十七名,其中固定工三十一人,集体工九十六人,剩下的都是家属工,也就是临时工。 厂里有机加、铆焊和机修三个车间,主要任务是为榆树坪矿的井下生产提供服务,具体讲就是,完成矿上下达的机电设备维修任务,生产制造井下生产需要的一些简单零部件。 在当时,几乎所有有点规模的国有煤矿,都配套建有这样的、直接为煤炭生产服务的机电修造厂队。 榆树坪矿的情况有点特殊,是十几年前才建成的新矿,机械化程度高,生产规模大,配套建设的机修厂产能不足,经常满足不了生产的需要。很多机电设备的维修,要委托给六十多公里外的矿务局总机厂,运进运出,委实不太方便。 于是,矿上在机修厂之外,另建了一个机电设备修造厂,以弥补机修厂生产能力不足的短板,同时,也是为了解决部分职工家属子女的就业问题。 对榆树坪矿来说,机修厂是不用算细账的辅助生产区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而修造厂,虽然也是亲儿子,但不是长子,从出生那天起,就不可能和机修厂平起平坐,也没有同桌共食的资格,被划作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自负盈亏。 尊卑贵贱,远近亲疏,分得是明明白白。 前些年,行业大形势好的时候,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矿上大锅里的饭,机修厂根本吃不完,靠人家挑肥拣瘦剩下的残羹剩饭,修造厂也能混个肚儿圆,从来没为一日三餐发过愁,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进入九十年代以后,整个煤炭行业进入了寒冬。 榆树坪矿因为是新矿,产量大,机械化程度高,生产成本比较低,虽然没有停产,但也因为价格倒挂和运销不畅等原因,连年亏损,被迫减少了生产量。 产量低了,机电设备运行的时间减少,维修保养的工作量必然会少很多,生产所需的自制零配件和材料,需求量也大幅度减少。 大锅里没有多少饭,在机修厂也经常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靠拾人牙慧过日子的修造厂可就惨了。 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态,连续好多天没饭吃也是常态。 这样的日子,短时间的话还能咬着牙硬扛,时间长了,搁谁也受不了,再这样下去,要饿死人的。 孙建成皱着眉,苦着脸对我说,厂里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发过工资,加上以前欠的,累计拖欠的工资已经快十一个月了。 “林科长,矿上派你来当厂长,你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尽快给车间找点活干,尽快给大家伙发些钱,再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工人们会闹事的。” 作为主持工作的副厂长,给新上任的厂长介绍情况,不说生产的事,也不说经营的事,而是先给对方出了两个最难解的难题,无疑是给我了迎头一棒,这一棒差点让我当场失控。 tm的,我又不是送财童子,领导派我来是给你们续命的,又不是来给你们散财的。 厂里欠职工的工资,也不是在我手里欠的,我可以认账,但你们不能这么逼我呀。 车间里没活干,这个问题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原因你们比我清楚。 问题肯定要解决,厂里的生产要恢复,职工的工资也要发,但你们总得给我一些时间吧,让我把情况了解清楚后再想办法行不行。 一句欢迎的话没说,连白开水都不给倒一杯,好意思一上来就说发钱找活干的事吗? 是不是看我年轻,好欺负! 孙建成到底还是个实在人,看我的脸色不善,马上道歉说: “林厂长,刚才说的这些,真不是给你出难题,我是真的急啊。厂里停产太久了,大家没活干,本来就没有收入,再不补发些工资,有的人家是真的要饿着肚子过年了啊。” 说着话,老孙的眼睛红了。 我相信孙建成不是演员,也不会演戏。 到了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开口了,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在座的人虽然一个个都低着头,好像事不关己,好像没有听见孙建成话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会细细琢磨我说的每一个字的意思。 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修造厂职工的耳朵里。 为了让现场的气氛变得轻松些,我努力想挤出一些笑容,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便放弃了努力,神情平静地开了口: “厂里的困难我大概了解一些,孙厂长的说的也都是事实。希望大家不要悲观,对修造厂的未来要有信心。 “古城矿务局是国家骨干企业,榆树坪是国营大矿,背靠着这样的大树,我们不会让任何一个职工饿着肚子过春节。 “请大家相信,困难是暂时的,是可以克服的,厂里的生产会很快恢复,拖欠的工资也会逐步补发。” 本来我还想说几句请大家多多支持,精诚团结之类的场面话,但在这种气氛中,实在说不出口来。 我让孙建成介绍厂里的生产经营现状,他说,生产上没什么可说的,经营上的事让徐会计汇报吧,她比我清楚。 老孙说的徐会计是指徐冰雅。 虽然在同一个单位,生活在同一个小山沟里,我所认识的修造厂的人并不多,除了孙建成,还有一个徐冰雅,其他的好像再也没有谁了。 徐冰雅是榆树坪矿的名人,被誉为六朵金花之一。 能被数千荷尔蒙爆棚的小伙子推举为“矿花”,徐冰雅的容颜身材不用我描述,肯定是出类拔萃的。 我和徐冰雅相识,是在三年前团委组织的“五四青年知识分子联欢晚会”上,我们被分在同一个小组,有过简单的互动。但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说过话,就算偶然遇见,也不会打招呼,会像陌生人那样,目不旁视,擦肩而过。 徐冰雅人如其名,高冷孤傲,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笑脸,在单身楼青工的嘴里,有个“冰水仙”的绰号。 而我,性格有些内向,也有点自视甚高的臭毛病,从来不会主动搭讪年轻漂亮的异性。 别说是徐冰雅这类脸上挂着“凡人莫近”标签的美女,就算在路上看到美艳大方的女同事,我也会及早绕道而行。 进机关工作后,尤其是当了科长以后,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对财色二物尤为敏感,唯恐惹上麻烦,影响了自己的进步。 徐冰雅似乎对我也没什么好感,在孙建成再三催促下,才极不情愿地开了口。 第4章 人心散了 徐冰雅的声音和她脸上的表情一样,也是冷冰冰的。 她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用没有温度的语调,给我罗列了一串数字,算是交了差。 “厂里固定资产原值321.35万元,现值115万元,去年的工业产值是158万元,同比下降了21%,亏损额49.66万元,比上年度的亏损增加了13万元。 财务帐面上,今天的现金余额是227.35元,库存材料5962元,应付款合计122.33万元,其中应付职工工资和福利费共计.58元,……” 听着这些数字,我的心和徐冰雅的语气一样,也是拔凉拔凉的。 上任之前,我知道修造厂是个烂摊子,日子过得很艰难,只是没想到已经烂到了这个程度,根本就是资不抵债,早就该破产歇业。 唉,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容易冲动了,上了杨树林那个老狐狸的当。 开弓没有回头箭。 事已至此,后悔没有意义,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干! 除了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冲,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杨树林最后那几句话有道理,胆子大,敢冒险,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特质。 多年的机关工作,虽然磨去了我身上的棱角,让我变得内敛,藏起了锋芒,但不会改变我还是个年轻人这个事实。 在我林子龙的个人字典里,没有退却和认输这样的字眼。 我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孙建成说,你陪我去车间转转吧! 老孙叫技术员申小涛陪同,申小涛又喊徐冰雅一起去。 申小涛说,厂里是干部身份的只有老孙和你我三人,咱们一块儿去,给新厂长助威。 徐冰雅不给申小涛面子,冷冰冰地说:“要去你去,我不会给给领导抬轿子!” 申小涛吐了吐舌头没敢回嘴,跟在我和老孙的屁股后面离开了办公室。 厂区的面积委实不小,三个车间的厂房占了不到一半,剩下的是遍布枯枝残叶和工业垃圾的空地。 虽然已经停产了一个多月,但职工的出勤率比正常生产的时候还要高。 孙建成介绍说,车间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工人的收入是按照完成的工作量计发的。没有生产任务的时候,厂里会给正常出勤的职工发放每天两块钱的生活费。 在当时,两块钱不是个小数字,省着点花,是三口之家一天的伙食费。 不干活还能领钱,这样的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这种做法我能理解。毕竟修造厂是全民所有制性质,资产是国家的,盈亏也都由国家兜着底。 只要厂子没有关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吊着,公有制的优越性必须得到体现。 至于这个生活费能不能领到,什么时候才能领到手,大家并不担心。他们相信,只要榆树坪矿还在,古城矿务局还在,这个钱迟早会发到自己手里。 三个车间的情况大同小异,工友们围着用汽油桶改制的大煤炉,男的吹牛侃大山,打扑克下象棋,女工们几乎在忙着相同的事,在扯八卦的同时织毛活,或者说是在织毛活的同时扯八卦。 大家根本没把我们三个人的到来当回事,很多人只是抬头瞥上一眼,然后迅速够开目光,继续忙活之前的事。 车间主任的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孙建成的介绍下,他们只是敷衍地和我握了握手,连句欢迎的客套话都不肯说。 很明显,不光是厂部的管理人员,也包括车间的领导和工人师傅们在内,对我这个新厂长很不屑。 他们不相信我这个眉清目秀,连毛都没有长全的小伙子,能有把修造厂拽出泥潭的本事。 一圈转下来,我感触最深的有两点。 一是修造厂的人心散了,似乎每个人对厂里的前景都失去了信心,大家都在无奈地混吃等死。 二是厂里的环境太糟糕了,垃圾遍地,燃烧过的炉渣随意堆积,车间里蛛网密布,设备上满是油垢,明显有很长时间没做过保养…… 恶劣到让人无法容忍的厂区环境,是人心涣散最直接的表现。 人心散了,对一个企业而言,是最可怕的事情。 我暗暗对自己说,不管用啥手段,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家看到希望,让大家产生我们的厂子还没死、还有救的想法。 有了盼头,工人们才能有心劲,有干劲,修造厂也才能有希望,有未来。 半个小时后,我们三个人回到厂部,还是在那间有火炉的大办室里,我给厂部的几个人,宣布了自己的施政方案。 废话没有人愿听,我也不想矫情,直接下达命令。 从明天起,所有的临时工放假。 放假期间,生活费减半,直到车间通知重新上岗。不服从安排者,即刻开除。厂里承诺,三个月之内,付清被开除者之前拖欠的工资。 这件事由徐会计负责落实。 在小单位里,人事薪酬管理,一般都是财务人员的工作,这样安排没有问题。 对修造厂来说,最难管理的不是固定工,也不是集体工,而是没名没份的临时工。 同固定工和集体工相比,每个临时工都有背景。 要么是区队长和劳模的子女家属,他们是矿领导特意安排的,要么是矿上实权部门领导的亲属,他们有拿捏修造厂的手段和机会。 没有过硬的关系,在工作机会稀缺的矿区,想进国营单位干个临时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前任几个厂长有顾虑,在正式工饿着肚子的情况下,也不敢动临时工的饭碗。我林子龙不在乎,谁有意见冲我来,别为难具体办事的同志,他们只是传声筒。 第二件事是,全面整治厂区环境,此事由孙副厂长和沈技术员负责,把厂区划分成四块,三个车间和厂部各负责一片。 明后两天,厂里在岗的员工全体出动,打扫卫生,保养机器设备,要达到让人有耳目一新感觉的程度。 后天下午下班前检查评比,获得第一名的单位,出勤职工每人发奖金二十元,第二名不奖不罚,第三名和第四名,这个月的生活补贴分别扣发百分之十和百分之二十。 奖金月底兑现,如果到时候厂里没钱,我林子龙自掏腰包给大家发。 孙建成忧心忡忡地劝我,这样做的风险有点大。 很久没活干了,也没发过工资,车间那些人闲得蛋疼,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怨气,没事也能找点事出来发泄一通。 新厂长不说想办法给大家发点钱,给车间里找些活干,却让大家义务劳动打扫卫生,搞没有经济效益的花花架势,纯属没事找抽,很有可能激起众怒,最后搞得无法收场。 整治厂容厂貌这事确实该干,但现在真不是干这事的时候啊! 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更缺少人和。 老孙的意思很清楚,我知道他是好心,是实打实在替我考虑。 我不想反驳,也不想解释,坚定地摇摇头,对老孙说:“你按我说的办,和小申把车间主任召集起来开个会,把任务给他们布置清楚。他们干不干,怎么干你不要过问,也别督促,后天下午的检查评比由我负责,你别担心。” 安排完工作,我站起身,用低沉但坚定的语气,对屋子里的几个人说: “请大家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内,修造厂要还是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用任何人撵,我林子龙会主动滚蛋。在这一个月里,我希望在座的诸位无条件支持我的工作!” 这句话我必须要说出来,才能有一点心安,不然真担心厂部的这些人,会把我安排的工作当成耳旁风。 车间那些人离得远,我的手暂时伸不了那么长,只能先稳住眼前这几个人的心。 第5章 学着求人 交待完临时工放假和厂区环境治理两件事,我对孙建成和徐冰雅说,我去给厂里找活找钱,这两天不来厂里,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办。 不用别人提醒,我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一是找活,让车间的师傅们忙起来,忙起来才能安定人心,忙起来才有收入,忙起来才能看到希望。 二是找钱,一百多张嗷嗷待哺的口大张着,我必须得找食物填喂,就算暂时喂不饱,能让他们吃个半饱也行。 上任第一天,我在供应科马科长的办公室,耗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下班的铃声响起,才让弥勒佛般的马科长苦笑着开了金口。 马科长五十多岁,比我年长二十有余。 因为年龄差距太大,有代沟,加上我原来工作的科室不属经营口,日常交集不多,所以,我和老马虽然同为矿上的中层领导,很熟,但除过工作之外,并没有私人交情。 马科长是矿上资格最老的科长,而我,作为机关最年轻的科长,过去几年一直对他尊敬有加。他对我的印象也挺好,每次遇见,都笑呵呵主动打招呼,有时还会开几句玩笑,唠一会闲嗑。 向老马科长求助,我的心理压力不算大。 矿上生产所需的物资,除机电配件由机电科负责外,其他的由供应科统一采购供应。 每月底,分管经营工作的副矿长,会组织召开物资计划会,制定全矿下个月的物资采购和供应计划,供应科会按照这个计划,安排落实生产物资的采购储运和发放。 在当时的管理体制下,国营煤炭生产企业,大抵都是这种模式。 机修厂和修造厂能自制或修复复用的材料配件,供应科和机电科会按月给两个厂下达生产计划,当然,机修厂有不容置疑的优先权。 凡事总有例外。 我知道,供应科科长的手里,总有一些计划外的机动指标,就算真的没有,他也有办法,临时调剂一些计划外的采购或生产任务。 比如,将一些不是生产急需物资的采购,推迟一段时间实施,同理,也可以采购一些本月没有计划,但下个月,或者未来两三个月肯定能用得到的物资。 只要涉及的数量不大,不影响生产物资的正常供应,就不会有问题。 对于榆树坪这样的大矿来说,每个月消耗的材料物资数以百万计,供应科长的手指缝略微松松,就能让修造厂吃上几天饱饭。 我的要求不高,请马科长看在晚辈第一次开口相求的份上,发发慈悲,给修造厂施舍一点斋食,救刚刚上任的小侄于水火之中。 马科长没有因为我年轻而怠慢,笑咪咪地沏茶递烟,不断夸我年少有为,有胆有谋,将来肯定会有大成。 东扯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正经事。 我心里没底,既忐忑又焦急,还不能表现出来,也不敢逼得太紧,只能耐着性子,挤出笑脸陪老马扯蛋。 直到下班铃声响起,马科长才仿佛突然想起的样子,终于说起了正事,他说: “修造厂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你小林去那里,日子肯定不好过,我这个当叔的自然不能不帮。” 马科长说着,语气一转:“矿上的情况你也清楚,连年天灾,地主家也没余粮啊。狼多肉少,机修厂这两个月的开工率连一半都不到,科里最近确实也没给过修造厂计划,不是我不想给,是真的没有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对方接下来的话,把我寄予了很大希望的肥皂泡戳破。 “难是真的难,但我也不能对老侄你见死不救啊。杨老大昨天打过招呼,让我年前这段时间尽可能照顾照顾修造厂。我琢磨了一上午,东挤西挪,给你安排了六百套金属柱鞋柱帽,每套单价一百二十元,明早让人来拿计划单吧。” “你们一定要悄摸地干,别让机修厂刘大头知道了。那老东西不好惹,要是知道我把这么大个单子给了你,敢把我的办公桌砸了。” 悬了大半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又是鞠躬又是做揖,千恩万谢的,把马科长哄得笑脸灿烂,拉着我的手说: “又不是自己家的私事,你谢我个屁呀!等过一两年老叔退休了,有事求到你的时候,你小子别装作不认识就行,算我今天没有白给你帮忙。” 机关的干部都说,马科长是个实在人,心眼不多,胆子不大,做事也敞亮。 以前,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今天我才算看明白,老马是假实在真精明,他的精明不是表现在平常的笑脸上,而是刻在了骨子里。 明明领导交待过了,明明已经安排好了,在我登门求助的时候,他还要磨磨唧唧,推三阻四,就是不肯痛痛快快表态,千难万难,耽搁了我半天时间,不就是想在我这儿落个好吗。 谁都有离职退休的那一天,所以,谁都别跟年轻人为难,尤其是别得罪前途可期的年轻干部。 年轻,是我林子龙现在可以依仗的资本。 以前在机关当科长,我从来没有因为工作上的事求过人。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只要给分管矿领导把问题汇报清楚,隐晦地说出自己的建议,领导自然会出面协调相关的部门单位。 当上修造厂厂长的第一天,我就体验到了求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不好,很让人憋屈。 站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目送着马科长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 真他么的不爽。 我心里清楚,今天只是个开头。 趟进了修造厂这个烂泥塘,低声下气,逢人就当孙子这样的情形,以后对我来说将是常态。 我林子龙这张薄嫩的脸皮,很快会变得皮糙肉厚,不惧风吹日晒。 匆匆吃过晚饭,端起茶杯,我敲开了邻居家的房门。 我的邻居,是机电科分管设备的副科长陈明华。 我和供应科马科长只是同事,我们之间只有工作关系。 陈明华的情况不一样,他是我的老大哥,我们不但是同事,还是棋友,更是比远亲更亲的近邻。 闲暇之余,我们常常在楚河汉界之间厮杀,会忘了吃饭,忘记了睡觉,没少招两家女主人的唠叨。 陈明华是矿院毕业的大学生,学历比我高,年龄也比我大几岁,是我在矿上为数不多,可以交心的朋友。 进得门去,我没有废话,直接对陈明华说,兄弟被贬去了修造厂,修造厂现在的状况你应该知道吧,给句痛快话,兄弟有难,你救还是不救? 如果你敢说有心无力,那对不起了,我今晚可没闲功夫陪你,你带着三十二个蟹兵虾将自己玩吧,我得找地方要饭去,可能会去找机电科科长,也可能直接去找机电副矿长。 我牛逼哄哄,理直气壮的样子,把陈明华逗笑了。 他慢悠悠把棋盘摆在饭桌上,笑着对我说,今早一上班,就听到你去修造厂当厂长的消息,我知道你小子不会饶了我。来吧,五局三胜,赢了我,一千套皮带托辊的检修计划拿去,要是输了嘛,嘿嘿,呵呵…… 朋友就是朋友,兄弟就是兄弟,不会玩心眼,不会弯弯绕,不会像马科长那个老油条百般拿捏。 我心中大喜,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立刻挽起袖子上了战场。 俩个臭棋篓子的水平其实不分伯仲,但那天,我的状态出奇的好,把陈副科长杀得丢盔弃甲。 很不服气地送我出门时,陈明华说,给修造厂的计划,是分管机电的张副矿长特意交待的。 我和张副矿长不熟,他这么慷慨,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心里有谱,杨树林一脚把我踹到烂泥潭里,不可能不管我的死活,只是我不知道,来自于他的支持的力度有多大,能延续多长时间。 我现在要做的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修造厂的病根,对症下药,尽快让这匹病马恢复自身的造血功能。 说到底,打铁还得自身硬。 第6章 流动资金 第二天早晨,媳妇上班走后,我打电话把孙建成叫到了家里。 刚上任,我不想在厂里多露面,想让大家对新厂长保持一份神秘感,同时,也给那些有其他想法的人,多一些发挥的空间和时间,以方便我尽快找到在厂里树立威信的突破口。 手里现在有了两张牌,我不想太早把手中的牌亮明。 得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让这几张牌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孙建成要汇报临时工离岗和环境治理的情况,被我拦住了。 我告诉他,这两件事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无关要紧,你和徐冰雅只要安排部署到位就行。 我问孙建成,生产金属柱鞋柱帽,检修皮带机托辊,需要什么材料,要做哪些生产准备工作。 不考虑已经放了假的临时工,厂里生产六百套柱鞋柱帽,检修一千套皮带机托辊,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最重要的问题是,完成这两个生产任务,需要多少流动资金。 我对生产上的事一窍不通,只能向老孙请教。 孙建成像是打了强心针,瞬间来了精神,一扫进门时的萎靡,眼睛里全是问号,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笑了笑说,别这么看我,是真的。一会你亲自去供应科和机电科拿计划单。这事暂时保密,要是走露了消息,我会让你也下岗待业,每天领一块钱的生活费。 孙建成憨厚地笑了,用极快的语速说,这两个活厂里过去经常干,技术上没问题,图纸是现成的,工艺流程也是现成的,只要材料配件供应跟得上,靠厂里留下来的百十号人,一个月之内交工有些困难,四十天之内完成没问题。 需要的材料和配件也很简单,生产柱鞋柱帽的主材是5毫米厚的钢板,辅材是乙炔氧气和电焊条。 皮带托辊的检修稍微麻烦点,除尘除锈,扳金整型,更换损坏的零部件,一般是更换轴承,然后是加注润滑油,喷涂防锈油漆,检验合格后就可以出厂。 至于需要的流动资金,老孙扳着指头计算了一会说,要买十来吨钢板,大概得花三万多块,还得买一千多套306轴承,大概也得三万块。 至于电焊条、氧气、油漆、润滑油之类的辅材,怎么也得万把块钱。另外还有水电费和运输费用,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完成这两个单子,至少得八万块钱的流动资金。 当然,这是不包括职工工资、奖金和加班费等等在内的直接生产成本。 我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按照供应科和机电科给的计划价格,做完这两单,大概能有五六万利润。 有了这几万块钱,厂里能补发两个月的工资,我就能挺过年前的难关。 现在的问题是,修造厂的账上只有两百块钱,库房里也没有一点存货,我需要找到八万块钱,才能完成订单,才能挣到这笔利润,才能让修造厂的职工人心安定下来。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而我现在急需的是八万元,这在当时,无疑是笔巨款。 我和媳妇是双职工,都在矿机关上班,收入水平中等,只有一个两岁的女儿需要抚养,抚养费还被她姥姥抢去了。就这样,结婚三年了,我们的家庭存款,也不到四千块钱。 我们生活在交通不便的小山沟里,除了吃喝,平常也没有其他需要花钱的地方。说难听点,在这种地方,就算想花,钱它也花不出去啊。 打发走老孙,我静坐了半个小时,捋清了思路,然后打起精神,直奔矿部办公大楼。 在杨树林的办公室,软磨硬缠了半个小时,好话说尽,只剩跪下磕头这招没用,总算让领导松了口,在黑着脸,骂我不识好歹的同时,极不情愿地在借款申请单上签上了大名。 杨树林再三声明,这种事只此一回,绝不可能有下一次。 说起来都是泪。 职工上万,资产数亿,年产原煤数百万吨的国营煤矿的一把手,为了下属单位区区两万元的流动资金借款,竟然抠搜到这种程度。 金额不算大,只是借用两个月而已,又不是不还。 你还别不相信。 在严酷恶劣的大形势下,当时整个煤炭系统哀鸿遍野,榆树坪矿的情况算是比较好的,年度经营亏损也超过了千万,拖欠职工的工资超过了半年。 一些生产条件差,负担重的老矿区,拖欠工资的情况更为严重,累计拖欠超过一年、甚至两年的不是少数。 各地屡屡发生煤矿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成群结队抢收矿区周围农村尚未成熟的庄稼,和农民发生流血冲突的群体事件。 矿工不是土匪,这样做实属无奈。长时间领不到工资,没钱买米,一家老小都在饿着肚子。 年龄大的人应该知道这个新闻,在某个有“煤都”之称的老矿区,五千多名矿工带着干粮,背着水壶,日夜兼程,历时三天,徒步两百多公里,去向当地省政府要饭吃。 在这支队伍中,有为数不少白发苍苍的退休职工,也有不少因公致残,行动不便,拄着拐杖或摇着轮椅的伤残职工,甚至还有在井下工作了几十年,罹患矽肺等职业病的老矿工。他们走两步就喘不上气来,需要在别人的帮扶下,才能勉强跟上队伍的步伐。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高速公路向省城进发,蜿蜒十余公里,把双向六车道的高速公路塞得连兔子也跑不过去,让这条交通大动脉瘫痪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个事件的影响很大,直达天庭,导致最高层直接出手干预,才平息了事态。 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现实,任谁也抹不去共和国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作者曾经是一名矿工,是这个事件的亲历者,三十年后回想起来,每每都是泪眼模糊。 当时的国家是真的难啊,成千上万的国企日子真不好过。 从杨树林办公室出来,时隔不到半日,我再次踏进供应科科长办公室。 马科长见我又来了,连连摆手说年轻人要知足,不要得寸进尺,年前的采购计划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除非拿着资金计划来换。 我陪着笑解释,说马叔您老别紧张,我今天找您,只是想从供应科借点东西。 马科长不再说话,神情戒备地盯着我,唯恐我提出让他为难的要求。 我对他说,昨天您大慈大悲,给了我个挺大的单子,可我回到厂里一看,库房里没有材料,财务帐上也没有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开工啊。干脆您好人做到底,再借我十吨五个厚的钢板,月底我交了货,结算时您直接把钢板的钱扣下,再采购同规格的钢材补库。 不等对方开口拒绝,我紧接着补充说道,您别说没有。刚刚我专门去你的金属库里看过,中厚板材有上百吨。保管员说,这些东西放好几年了,基本上没怎么动过。 向供应科借钢板的主意是孙建成出的,相关信息也是他提供的。 老孙说,只要能说动马科长,从供应科借点钢板出来,至少这次能节省的三分之一的流动资金。 马科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急呲白咧地说:“你说的那些钢材,是应急储备物资,别说是我,就是杨矿长也无权动用,你就别打鬼主意了。要是万一发生重大事故,应急救援物资被挪用的责任,你能替我担着?” 我把胸膊拍得叭叭响,说,那是必须的,到时候我绝对会主动站出来,承担挪用应急物资的责任。 这种话只是说说而已,我和老马都不会当真。 真的要是发生了紧急情况,出现因储备物资被挪用,影响救援工作的情况,追究不追究其他责任不说,至少老马的供应科长是当到头了。 第7章 借点东西 好在万一的概率确实不高,冒点小小的风险也不是不可以。 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往小了说,是为了本单位的集体利益,往大了说,是为了国家的利益,没有任何私心,也不涉及个人利益,至少有个“情有可原”的说辞可以辩解,减轻责任。 我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了个底掉,无奈平常挺好说话的马科长态度十分坚定,坚决不肯通融,逼得我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让他给杨老大打电话请示,问问这事能不能干。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马总算退了一小步,说这个电话我是不会打的,领导的口头指示也不能算数,除非…… 说服不了老马,我只得硬拽着他上二楼,当面向杨矿长请示。 听了我的要求和马科长的解释,杨树林面无表情,冷冷地说,刚才你们说的话我没听见,以后别总拿这种破事烦我。 很明显,马科长老奸巨滑,不想承担责任,想找领导背书。 杨树林也是个老狐狸,不动声色地破了局,同时也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老马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只得满脸痛苦地打电话叫来了仓库主任,交待说,让修造厂打个借条,借给他们十吨钢板,我就不签字了,由你负责监督他们,下月初必须如数归还。 我不得不佩服人精的这番神操作,兜了一圈,终究还是不肯冒风险,千方百计地弱化了自己的责任。 借条上没有自己的签字,万一事发,能有回转挪腾的余地,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舍卒保车。 我没有功夫琢磨马科长的套路,而是挖空心思在想,该用什么办法解决剩下的资金缺口。 既然来了办公楼,有必要去郭书记那里坐坐。 修造厂有将近两百人,却只有一个副厂长,班子的配备显然有问题,不能满足我对修造厂改造计划的需要。这事虽然不急,但有必要提前报备,好让领导有个心理准备。 郭民选正在和矿党委吴副书记说事,见我进门,热情地招呼我在吴副书记旁边的沙发坐下。 吴副记开玩笑说,以后见面要叫你林厂长了。厂长没大小,厅局级、县团级的都有。外单位的人,不知道咱们林厂长是哪个级别,肯定不敢小觑。 都是很熟的老领导,没有什么顾忌,我把对修造厂班子的想法和盘托出。 郭书记说,等过段时间,修造厂恢复了生产,各方面情况稳定下来,再考虑班子配备的问题不迟。到时候你提个方案,党委会尽量尊重你的意见。 郭民选问我上任后干了什么工作,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啥。 我回答说,厂里一点流动资金都没有,费了好大的劲在供应科和机电科要了点计划,却因为没钱无法开工。刚才在杨矿长那里,磨破了嘴皮子,才借了两万块钱,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 郭民选叹了口气,说,杨矿长能借给你两万就不错了,财务科的现金储备,这段时间一直连三十万元都不到。 这么大个矿,不说生产方面的支出,光是三个职工食堂,每天的固定支出就得好几万元,你要体谅杨矿长的难处,从别的方面多想想办法。 我挠着头说,准备找几个朋友试试,看能不能跟他们借点钱,哪怕付利息也行。无论如何也要按时完成生产计划,争取年前补发两个月工资,让厂里职工的人心安定下来,让矿领导能踏踏实实过个年,不再担心修造厂会发生不稳定事件。 吴副书记说,可以考虑动员厂里的职工集资,筹集一些恢复生产必须的流动资金,度过眼前的难关。 我苦着脸说,修造厂的职工,大部份是集体工和临时工,工资本来就不高,还拖欠了十个多月,很多人家里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了,哪里还有闲钱借给厂里。 郭民选沉吟了一下说,你说的情况我能理解,厂内集资这条路最好别走,免得激起众怨。这样吧,我家在银行可能还有点存款,星期天回家,我让家属全取出来,争取凑个一万整数,下个星期一让人给你送到厂里去。钱不多,表示一下对年轻干部支持的心意。等修造厂缓过劲来,你把钱还我就行,别提利息的事。 吴副书记接过话茬,说,书记带了头,我也必须表示表示。一万元我拿不出来,五千块问题不大,过两天和郭书记的钱一块给你。 吴副书记又说,林子龙啊,你是矿上年轻干部的佼佼者,这次敢于担当起挽救修造厂的重任,让大家都对你刮目相看了啊。你要坚定信心,不畏艰难险阻,一定要想办法把修造厂救活,让全矿的干部职工看到你的能力,让大家相信,矿党政做出让你担任修造厂厂长的决定是正确的。 重任在肩,你可别辜负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信任呀。 吴副书记是老政工干部,说出的话有很强的职业特点,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刺耳,反而觉得很亲切,很暖心。 两个书记主动借钱给修造厂恢复生产,真的是一点私心也没有,他们对年轻干部的支持和帮助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丝毫的保留,也没有其他的目的。 让我没想到是,郭书记和吴副书记的这个善举,在不久后的某天,给他们惹了很大的麻烦,尤其是郭书记,因为私人借钱给修造厂恢复生产,甚至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好在吉人自有上天的眷顾,无妄之祸,焉知非福,郭民选书记却因这件事躲过了一场灾难,得以善终。 上任第三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第二次出现在厂里,带着由孙建成、徐冰雅、申小涛和三个车间主任组成的七人小组,对厂里的环境治理工作进行了检查评比。 铆焊车间的表现最好,车间里的面貌焕然一新,责任区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名列第一没人反对。 厂部名列第二,机加车间排在第三,也没人有意见。 这两个部门都有行动,活也干得不少,只是和铆焊车间比起来还差点意思。 最后一名是机修车间。 车间里的设备尘诟依旧,责任区里垃圾遍地,看不出有清理打扫过的痕迹。 机修车间主任侯得财蛮不在乎,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让我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真想扑上去暴揍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一顿。 很明显,侯得财这是公开在打新厂长的脸,你安排的工作我就是不干,你能拿我怎样! 啪啪啪!啪啪啪! 我好像听到自己被打脸的声音。 特么的,真的挺痛,而且是火辣辣,让人无地自容那种扎心的疼。 侯得财这个不知死活,不识天高地厚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向我林子龙公开叫板,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 修造厂的车间主任,相当于区队的班组长,无职无衔,连干部身份都不配有,顶多是个正式工,有可能他连正式工都不是。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车间主任,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摘掉他头上的帽子。用不着和其他人商量,也不用履行什么程序,更不用向上级请示。 说到底,只是我这个厂长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 我当场下定了决心,要拿侯得财开刀祭旗,树立起自己在修造厂的威信。 我要让厂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林子龙虽然年轻,但不是谁都可以捏上一把的软柿子。在修造厂的地盘上,我才是老大,你们谁要惹恼了我,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管是一个部门还是一个单位,当家人不但要有能力,更要有威信,要有言必行,行必果的霸气,否则,这个部门单位的工作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大多数情况下,领导者的威信比能力更重要,更能让下属信服并追随。 我不是个莽撞的人,不会意气用事,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没有容人的肚量,容易冲动。 我准备好好陪侯得财玩一玩,而且是光明正大地玩,不以大欺小,不搞阴谋诡计。 不但要让侯得财死得明明白白,还要让围观者产生忌惮心理,收起对我的轻视之心。 第8章 朝令夕改 次日上午,我组织厂部工作人员和车间主任们开了个会,在会上宣布了三个决定。 第一、给铆焊车间的职工,每人发放三十元的环境治理工作奖金。由厂财务负责,上午下班前,必须把现金发到车间职工的手里。 第二、按照之前宣布的标准,厂部决定,对环境治理工作评比的后两名进行处罚,机加车间每人罚款五元,机修车间每人罚款十元,罚款在最近一次发放工资时扣除。 由申小涛负责,立刻把环境治理工作的评比结果和厂里的奖罚决定公布出去。 第三,给铆焊车间下达六百套柱鞋柱帽的生产任务,由孙副厂长负责,尽快开工生产,确保月底前完成交货。如果人手不足,由车间自行决定,部分或全部招回本车间的临时工。 宣布完决定,我马上宣布散会,根本不给其他人留提意见的机会。 大家没有听错,我确实食言了,朝令夕改,推翻了三天前宣布的奖惩办法。 让孙建成给车间通知的是,第一名奖金每人二十元,月底前发放。 今天的决定是,铆焊车间每人奖励三十元,直接提高了百分之五十,而且是当场发放现金。 我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用一部分工友的高兴和欢呼雀跃,去刺激另外一部分不仅拿不到奖金,还要被罚款的工人,让他们觉得肉痛,让他们在后悔的同时,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有些人不是在公开打我脸,想让我难堪,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我又不是受虐狂,岂能没有一点反应。 林子龙不是谦谦君子,做不出你打我的右脸,我会连自己的左脸一并奉这样的恶心事。 想打我的脸,动手之前你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手掌会不会疼,有没有可能骨折。 报仇报冤须趁早,三年不晚不是我的风格,现在是这么做的,将来也会一直这么做。 受制于现实条件,处罚措施不能马上落地,大大降低了当事人的痛感,让这个办法的效果打了折扣,那我就换个玩法:重奖。 厂里虽然很缺钱,恢复生产需要的流动资金还没凑齐,但我不想节省这笔奖金。 铆焊车间还不到五十个人,区区一千多块钱的奖金我还能拿得出来。 给一线职工发奖金,是我这个厂长的权利,师出有名,名正言顺,没毛病可挑。想借机找事,或者准备告黑状的人,行动前最好能想清楚这一点。 当然,这种做法有风险,有故意挑起群众对立情绪的嫌疑,有可能激化矛盾,也有引爆部分职工不满情绪的可能。 我对潜在的风险有心理准备,也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手里还有一张牌没出,一千套皮带托辊的检修任务,能让机加机修车间的现有职工忙活两个来月。 完成这两个生产任务,会有好几万利润,能给大家补发一部分期盼了许久的工资。 我不相信,这样实实在的经济利益,化解不了职工们对我这个新厂长怀疑和抵触的情绪,化解不了眼前这点矛盾。 任何时候,现实的经济利益都是见效最快的工具和手段。 炸弹已经扔了出去,我现在可以耐心等待,冷眼静观事态的发展。 铆焊车间的工友的笑逐颜开,把手里刚领到的新票子摔得啪啪响,不用主任安排,争先恐后涌进车间,主动做起了生产准备工作。 机加车间主任马秀兰,是个泼辣的东北大嫂,不仅体格大,嗓门大,脾气也大。此时她双手叉腰,站在车间门口,用超过高音喇叭的分贝,用大渣子味浓烈的东北话,在骂自己车间的工人。 “你们这群瘪犊子,老娘让你们打扫卫生,保养机床,你们一个个变着法耍奸溜滑,尽做些坟头上烧报纸,哄弄鬼的事。这回耍大了吧,姑奶奶的脸让你们这帮玩意丢到黑龙江去了。大家伙给我听好了,立刻马上,都麻溜地给我动起来,天黑之前,要不让车间变个模样,咱们的责任区里要还有一片树叶,他么的谁也别想下班回家。” 不得不说,马秀兰虽然是个粗俗的中年妇女,但能以集体工的身份,当上机加车间主任,还是有些头脑和见识的。 我估计她猜测到了厂长的用意,虽然被处罚,但没有抱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而是雷厉风行地开始了亡羊补牢。 这个女人有脑子,有气魄,也有担当。 再看机修车间,几十个工人垂头丧气,靠着车间外墙坐了一长溜在晒太阳,有的人用羡慕的眼神盯着铆焊车间的方向,有的人低着头生闷气,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侯得财远离人群,蹲在一堆炉渣上,在阴沉着脸抽烟,眼前的渣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屁股。 我随意在厂区转悠,在想去哪儿再找点钱。 孙建成找了过来,把我拽到一个远离建筑物的角落里,低声说道,你最好不要招惹侯得财,那个老东西瞎瞎心眼多,后台也很硬。 我递给老孙一根香烟,边划火柴边问,候得财能有什么后台? 孙建成重重抽了口烟,尴尬地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厂里一直有传言,说侯得财的女儿是程副矿长的干妹妹,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孙建成还说,这个传闻的真假虽然不清楚,但他见过侯得财的闺女,长得确实风骚,三十多岁了还没嫁人。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波澜,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老孙,候得财平时在厂里的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能力,车间的职工对他的评价如何? 孙建成愤愤地说,这家伙一直很嚣张,对领导布置的工作总是爱搭不理,挑肥拣瘦,讨价还价,让厂领导很头疼。 他在车间里也很专制,很霸道,屁股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弟,干着最轻松的活,却拿着最高标准的工资,职工的意见很大,但大家敢怒不敢言,害怕被他那几个小弟报复。 老孙说,前面几个厂长,都动过拿下侯得财的心思,但怕因此惹恼了程副矿长,因小失大,让本就摇摇欲坠的修造厂日子更不好过,不得不选择了忍让,让他继续当着车间主任。 我感谢孙建成提供的信息,安慰他说,在侯得财的问题上,我会谨慎从事,会从厂里的大局出发,妥善解决掉这个祸根。 侯得财有个年轻风骚的女儿,是程副矿长的干妹妹,两人的关系很亲密? 尽管老孙说这是个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但无风不起浪,我可以肯定,这不可能是传闻,极大概率是事实。 在机关工作了多年,我对程副矿长这个人有了解。 程某人身上,有三个别的领导没有,也不可能有的特点,他在榆树坪矿十几个矿级领导中独树一帜,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一是他和矿务局前任局长贾启的关系亲密,更被贾夫人当作亲儿子一样宠溺。 二是程副矿长很高调,说好听点是胆子大,敢作为,说难听点是嚣张跋扈,独断专横,不讲道理。当然,这和他与贾前局长的关系脱不了干系。 第三,程某人尤喜女色,在矿上结拜了好几个干妹妹。他对这些妹子很关心,和她们的关系都很亲密,他本人也从不否认自己有认领妹妹的嗜好,时常在不同的场合炫耀自己的这个本事。 基于对程副矿长的了解,我可以确认,侯得财是程某人的便宜老丈人。 虽然这事有些丢人,摆不上台面,但无疑是侯得财敢在修造厂肆意妄为,不把领导放到眼里的底气所在。 在榆树坪矿,真正能决定修造厂命运的人,不是矿长杨树林,也不是书记郭民选,而是分管经营工作的副矿长程四苟。 供应科、财务科、企管科这几个拿捏着修造厂命门的重要科室,都在程副矿长的分管范围里。 第9章 死狗其人(一) 程四苟是本书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有必要多花些笔墨,把他的前世今生给大家作个简单介绍。 我们的生活中,我们的身边,类似于程四苟这样的人不少见。 “四狗”两个字不雅,但确实曾是程某人的真名,要怪只能怪他的父母。 那对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蒙昧夫妻,两个人加起来,认识的汉字不超过十个,却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大狗、二狗、三狗子依次排列,最后出生的老四,自然不能坏了规矩。 偏远地区的农村,长期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名字越低贱的孩子越好养活,不容易夭折。 穷苦人家的男孩子,担当不起金贵的名号,他们的父母常常会用猪呀,狗呀,猫呀这些低贱的动物,给自己的孩子命名。 四狗五岁的时候,就跟在羊倌父亲的屁股后面,每天赶着几十只山羊,在风沙弥漫的黄土峁峁爬上爬下,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羊倌,从小就做着长大了娶媳妇生娃娃,娃娃长大了继续放羊的美梦。 十三岁那年,四狗遇到了自己的贵人,一个叫做贾启的人出现了,终结了他养一窝小羊倌娃娃的梦想,改写了他的人生。 这是一个有些老套,关于报恩的故事。 报恩思想,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刻在了大多数中国人的骨子里。 解放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贾启还是个大学生。 学校所在的城市解放后,风华正茂的贾启同学,被激昂乐观的情绪感染,投笔从戎,成了南下大军的一员。此后几年,虽然没有立下赫赫战功,但有了值得骄傲的资历。 建国后,贾启转业到煤炭系统,重拾原来的专业。在当时百废待兴,技术人才极其缺乏的情况下,短短几年时间,他便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采矿工程专家。 后来,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贾启先是被列入限制使用人员名单,再回来,又因为发表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论,他被发配到黄土高原上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贾启本是文弱书生,短期内接连遭受打击,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加上超过身体承受能力的繁重体力劳动,他来农村后没多久就病倒了,别说下地劳动,连生活自理的能力都失去了。 生产队长怕贾启一命呜呼,会让自己受到连累,便把他背到了生产队的羊圈,交给了四狗当羊倌的父亲,说是给老程找了个搭档,其实是想让老程给贾启当保姆,把他的小命保住。 老程天生残疾,是佝偻病人,一辈子没直起过腰,干不了重活,除了放羊外,也干不了别的。 老程心善,在放羊的同时,悉心照料着贾启。 冬天挖老鼠洞,春天掏鸟蛋,夏天捉知了,秋天采各种各样的野果,想办法给贾启增加营养,不仅让这个男人恢复了健康,还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贾启当了三年羊倌,政策又一次发生了变化,经济建设的重要性被再次提出,一批专业人士被解放,回到了经济工作第一线。 贾启是众多受益者的一分子,被安排到筹建中的古城矿务局,先是担任生产技术处副处长,然后是副总工程师,再后来,他被任命为古城矿务局总工程师,副厅级。 当上了高级领导的贾启,踌躇之余,想起了把自己从奈何桥上拉住了的羊倌老程,于是萌生了报恩的念头。 和“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旧观念无关。 身为副厅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的贾总师,格调不会如此之低。何况,黄土高原不是他的故乡,除了老程外,也没有其他值得挂念的人。 贾启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报答在自己最落魄,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的岁月里,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可能和希望的羊倌老程。 贾总工和夫人坐着吉普车,颠簸了整整两天,终于踅摸到那个差点让自己送了命的小山村,不但给老程一家带来了很多吃的穿的东西,还说要帮老程带个儿子出去,让他过上新的生活。 十年的时间不算短。当年萎靡绝望,面黄肌瘦的贾启,变成了满脸红光,风度翩翩的贾总。而老程,依旧在当羊倌,只是他的腰佝得比十年前更低,脸上的皱褶比十年前更深。 老程高兴的老泪纵横,把机会给了最疼爱的小儿子四狗。 十三岁的小羊倌程四狗,被贾总工夫妇带到了千里之外的古城,插班进了矿务局子校读四年级。 四狗不是文盲,离开家的时候,已经在村里的学校读到了五年级。贾夫人觉得农村学校的水平差,担心四狗跟不上子校的进度,特意让他留了一级。 在学校报到时,贾夫人觉得“四狗”两个字写出来,实在有些碍眼,便自做主张,把“四狗”改成了“四苟”。虽然叫起来没啥区别,但写在纸上顺眼,给别人介绍起来也文雅些。 十三岁的四狗,比同年级的同学要大好几岁,个头也高出了一截,入学的第一天,就成了同学们嘲笑和捉弄的对象,经常被那些无法无天的的臭小子们当猴耍。 在黄土坡上漫山遍野浪荡,无拘无束惯了的四狗,无法适应这种学校生活,憋屈的要死,又不敢给贾启两口子吐槽,正在发育过程中的心智,发生扭曲和变异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贾夫人的强力压制下,四狗勉强混到小学毕业,无论如何也不肯踏进初中的校门。 无奈之下,贾启安排他进了局机关小车队,先是当修理工学徒,三年后当上了司机,专门给局领导开小车。 随后几年,贾启仕途通坦,先是担任了古城局副局长,后来又升为局长,程四苟也跟着鸡犬升天,一路高歌猛进,历任小车队调度员、副队长、队长、行政处副处长。 在古城局机关,对于程四苟和贾启的关系,有很多传闻,其中有种说法流传最广。 有人说,当年贾总被下放到农村放羊,住在残疾人羊倌的家里,和羊倌的老婆搞上了,四苟实际上是他的私生子,所以才被接到身边,倾心栽培。 这个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也合乎情理,能解释通贾总现在和程四苟这种胜似父子的关系。 对这个传言,我是不相信的。 首先,时间对不上。对比贾总公开的履历分析,他被下放的时候,四苟应该有三四岁了。 再者,如果四苟真是贾启的私生子,贾夫人不会对他如此之好。就算再大度的女人,对种关系也敏感,免不了有抵触情绪。 至于贾总是不是睡了羊倌的女人,这种可能性我无法排除,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什么样离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五年前,贾局长力排众议,让程四苟担任了全局最大的生产单位,榆树坪煤矿负责经营工作的副矿长。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程四苟是来榆树坪镀金的,有贾局长的呵护,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会跨过很多干部终其一生,也很难跨过的从副处到正处这个台阶。 事情总有意外,人生总有不得意的时候。 来到距离局机关最远,交通最不方便,最偏僻的榆树坪,当上了掌握万人大矿人、财、物实权的程四苟,很快就飘飘然了,暴露出了自己性格中见不得人的那一面。 按当时大型国企的管理模式,分管经营工作的副职,在领导班子里的排名,顶多算老四。在其前面,有党政一把手,有副书记,还有分管生产或者常务的副职。 但论实权,除行政一把手外,班子里其他人,都不能和分管经营工作的副职相提并论。 分管经营的副职,掌握着企业的人(劳资科处)、财(财务科处)、物(供应科处)大权,有的还同时分管销售处(科)、计划处(科),企业管理处(科)、审计处(科)等实权部门。 以前不管在哪个单位,不管当多大的头目,总归是在局机关那个小圈子里,一举一动都在贾局长和贾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程四苟不得不夹着尾巴,规规矩矩地做人,小心翼翼地做事。 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榆树坪,程四苟像只被关在囚笼很久的乌鸦,终于挣脱了束缚,飞上了蓝天,那种爽啊,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很快,他彻底放飞了自我。 大权独揽,自己分管的领域绝对不容他人染指,还常常把筷子伸到别人的盘子里。 行事乖张高调,蔑视规则,丝毫不顾忌群众影响,也不考虑后果,为所欲为,颇有古时恶霸衙内的气质。 第10章 死狗其人(二) 说个真实的故事,让大家看看程四苟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当了副矿长,但四苟的文化程度实在太低,根本不懂财会业务,还特别爱指手画脚,乱下命令,上任时间不长,便闹出了不少笑话。 虽然自己的脸皮够厚,不在乎别人的讥讽嘲笑,但长期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事,于是程四苟决定拜个师父,学点企业财务管理方面的知识,至少得知道那些会计专用词语说的是什么意思。 领导有这种想法当然是好事,是企业之福,也是手底下众人之福。 程副矿长不是一般人,他给自己找的老师,不是财务科的科长副科长,也不是精通业务的老会计,而是财务科成本组一个姿色不俗的少妇,一个连会计上岗证都没有的代岗人员。 于是,便有了这个故事。 程副矿长经常在上班时间,把女老师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起门来请教,美其名曰是学习,至于他们两位是在学习,还是在切磋功夫,搞双人运动,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来,也不能怪程副矿长青天白日的,请老师在办公室这种公共场合授课,他实在是没别的辙。 榆树坪是个小山沟,山沟里的人虽然鱼龙混杂,但大多都是熟脸。尤其是程副矿长这样的领导干部,也许他不认识迎面过来的那个人,但对方大概率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在这个几近封闭的社区里,想做点避人耳目的事,难度堪比登月。 街道上是有几个小旅馆,也不用拿介绍信才能登记(当时还没有身份证),问题是程某人敢开房,财务科的小会计敢去吗,她可是有家有老公有孩子的人。 四苟的家在局机关,他在矿招待所有间单身宿舍,条件挺好,没有人打扰,也安全。 问题是,从招侍所看门的大妈到前台的小姑娘,再到楼层服务员和打扫卫生的阿姨,程某人进自己的宿舍,要过好几道关卡,要接受好几道目光的审视。就算他是有名的“程大胆”,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把美人带回宿舍。 关键是没有借口可找啊。 到到山外没人认识的城镇去销魂,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种可能性不存在。 榆树坪离古城县城六七十公里,每天只有早中晚三趟公共汽车,大多是险峻的山路,路上要颠簸两三个小时不说,每趟公交车都被挤得水泄不通,恨不得连车顶的行李架都坐上人。榆树坪矿的职工家属,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愿出山。 如果是公事好说,矿小车班有十几辆小车,可以保证领导的用车需要。凭程四苟在矿上的地位和权势,就算不是公务,也能随时要到车。 可带个年轻且美貌的女子单独外出,这个吃相未免太难看,谁也不敢保证小车班司机的嘴上挂着锁,程某人还没有狂妄到那个程度。 算来算去,还是在办公室里学习交流最安全,也最方便。 煤矿是高危行业,矿级领导要轮流值班,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 领导值班,一般都是二十四个小时算一个班次,值班期间,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所以,矿领导的办公室里,除了通常的办公家具,还配备了床铺,让领导在值班的时候有个睡觉的地方。 宽大柔软的床铺,给程副矿长和女会计的交流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吃腥的猫吃顺了嘴,总惦记着那口腥。 程四苟频繁在办公室单独招见女会计,自然引起很多机关干部的反感和非议。这可不是小事,很快有人把问题反映到矿长和书记那里。 两个一把手本不想管这种肮脏事,也不愿得罪程四苟。 他们不是不敢招惹自己的副职,而是不想惹恼站在程四苟后面的贾启。 打狗之前,一定要搞清狗的主人是什么来头,不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强势如杨树林那般的当家人,有时候也不得不看程四苟这只狗的脸色。 树欲静而风不止。 杨树林不想过问程四苟的事,可向他反映问题的干部是个认死理的人,说矿领导要不管,他将向局里反映,局里不管,他会向省里,向煤炭部反映,一定要把程四苟这种不知廉耻的人渣,清理出榆树坪矿的干部队伍。 被逼无奈,杨树林不得不和当时的书记一起,共同找程副矿长谈话,提醒他要注意工作方法。 学习业务知识是好事,但要慎重选择老师,要注意和女同志保持距离,以免造成不良影响,影响了机关的风气和工作秩序。 尽管两个一把手的态度很平和,话说得也很委婉,但仍然惹得程四苟很不高兴,当着两个领导的面咒天咒地,说自己和女会计的关系,比处女和处男在一起还要清白,是纯粹的学生和老师的关系。 四苟说,我和小会计之所以要关上办公室的门学习,是为了减少干扰,提高学习效果。 面对蛮横胡搅的程某人,矿长和书记竟然无言以对,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从此不再过问此事。 程四苟反倒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想找机会出出气。 时隔不久,在有三百多人参加的机关干部大会上,轮到程四苟讲话时,他直言不讳,理直气壮的把这件事摆上了桌面。 他说,我们有些机关干部,包抬一些领导干部,思想龌龊,把男女同志之间正常的工作交流,说成是在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办公大楼里谣言满天飞,这是极不正常的现象,是对当事人的污蔑和陷害。 建议矿党政组织采取严厉措施,狠狠打击这种股歪风邪气,在机关干部队伍中,大力倡导健康文明的人际关系,促进我们的事业不断进步,为两个文明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 瞧瞧,这就是程四苟的气魄和胆量,就说谁敢不服。 四苟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在贾启局长的精心栽培下,经过多年锻炼,不管工作能力有没有提升,至少讲话的水平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这几句话讲得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充满了正能量,让参会的三百多名机关干部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除了四苟,估计也没有其他人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时间还不长,社会风气的开化远远达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公众对两性关系的容忍度很低,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还是一种量刑不轻的罪名,作风问题,对干部们来说,是一条没人敢踩踏的红线。 就是在那种大环境下,程四苟敢直言关于自己的作风问题,公然在大会上为自己辩解。 过了三十年后的今天,有哪个领导干部,敢因为绯闻,在公众场合为自己鸣冤叫屈。 事情到这里才刚刚开始,精彩的在后面。 财务科科长张化文,是机关干部中的少壮派。 三十出头,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论背景,他是杨树林亲自从局机关挖来的,业务精纯,是杨老大的嫡系和倚重的弘股之臣。 这哥们那段时间很郁闷,很不爽。 不排除自家树上一朵娇艳欲滴,香气袭人的鲜花,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把玩嗅闻,却被猥琐的乡巴佬抢先一步摘了去,空留遗恨在枝头的懊恼这个因素。 更大的可能是,自以为攀上了高枝,从此乌鸦变凤凰的女会计,对张科长的态度不再是唯唯诺诺,反而时常耍小性子,动不动就是程矿长让这么做的,这是程矿长的指示,完全忘了科长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胸大无脑,是很多自以为有点姿色的女人的通病。 这种女人很浅薄,特别容易恃宠而骄,自以为上面爬着个人,就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最不招男人待见,大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士可忍,孰不可忍。 忍了许久的张化文,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出手惩戒手下这个不识眉高眼低的美少妇。 第11章 死狗其人(三) 特意选择了某个周六的下午(当时还没有双休日)。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张化文召集财务科的人开会,宣布对科室人员的分工进行调整,主要业务岗位上的人员全部轮岗。 财务部门的业务人员定期轮岗,这是科长的职责,也是常规操作,算不上什么大事,按道理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问题是,财务科这次轮岗,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两个副科长也是到了会场才知道这个消息,其他人更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这就有些非同寻常了。 最大的看点是,程副矿长的老师,也就是那个美少妇,离开了核心的成本会计岗位,被调整为财产保险专员。 这个岗位是新设立的,此前科里的财保业务,由几个会计分片兼管。 科里的人都看出来了,他们科长这是豁出去了,准备给程四苟上点眼药水。 程领导的小师父不是爱逞能吗,不是爱显摆吗,我干脆给你单独开个场子,让你自个好好玩,看看能不能玩出点花样来。 张化文很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在捅马蜂窝,肯定会遭到程副矿长的激烈反制,所以他事先做了周全的准备。 保密工作做的滴水不漏,轮岗方案是自己一个人制定的,没有征求两个副手的意见,也没有给领导汇报过。 特意选择周末快下班的时候宣布。正常情况下,包括程四苟在内,家不在榆树坪的矿领导,当天会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乘坐小车班安排的车辆,回家休假。 会议结束后,刚好到了下班时间,张化文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吃饭,而是背上提前准备好的行囊,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进山钓鱼去了。 榆树坪的地方不大,山沟中间是一条蜿蜒的小河,出了矿区,沿着只能通行驴车的小路一直往上游走,有很多让垂钓者流连忘返的水泡子,不仅河道里有,两边的沟沟岔岔里也不少。 谁也不知道张化文会去哪个沟岔里钓鱼。 张化文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想通过这种突然袭击的办法,让程四苟吃个大瘪,让他知道自己这个科长也是有脾气的,逼他认可人员岗位调整个既定的事实,好好发泄一番自己这段时间里积郁的闷气。 程四苟上任以来,处处找财务科的毛病,经常越俎代庖,越过自己这个科长,直接给副科长,甚至直接给主管会计下达指令,把科里正常的工作秩序搅得一团糟,不仅削弱了科长的权利,也让财务科的工作人员的人心浮动,纪律涣散。 张化文不是没向杨树林反映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杨树林让他暂且忍耐,说姓程是下来镀金的,在矿上蹦哒不了多长时间。老贾局长早就过了退休年龄,随时都有可能卸任,没了后台,程某人嚣张不起来,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他。 杨树林安慰张化文说,别说你,姓程的这条死狗把我也没往眼里放,工作上不配合,暗地里使绊子,我也憋屈得很。别着急,咱们都忍一忍,等局长换了,我肯定会出手,给那条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狗,好好教教做人的道理。 张化文还是吃了年轻的亏,没有杨树林的道行深,对人性的丑陋本性认识不到位。 他咬着牙又忍了两个月,终于忍不下去了,决定和程四苟硬怼,在自己泄愤的同时,也想替老大杨树林帮帮场子,出口恶气。 张化文的计划滴水不漏,换作别的人,确实很难破局。 但他这次的对手是不讲规则,没有底线,不按套路出牌的野蛮人程四苟,再加上过程中间出了一点纰漏,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财务科开会的那天中午,井下发生了一起事故,生产副矿长和安全副矿长出了现场,升井晚了一些,导致小车班送领导回家过周末的专车,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发车。 等在办公楼前的少妇会计,拦住了正要登车的程副矿长,众目睽睽之下,梨花带雨般的向他哭诉了财务科轮岗的事,说张化文借机对自己打击报复,请求领导主持公道。 当时正是下班人流高峰期,机关很多工作人员目睹了这场精彩的悲情大戏。 看着心上人媚眼飞雨,娇俏怜人的样子,跋扈惯了的程某人当场勃然大怒,决定不回家了,要留在矿上,专门处理财务科违规搞人员轮岗这事。 找不到张化文,书记回家过周末去了,程某人便死咬住杨树林不放,强烈要求从严从重从快,处理不尊重分管领导,不按规矩做事的财务科长张化文。 不管张化文的作法是不是真的不守规矩,自行调整内部人员岗位,是不是超越了科长的权限,也不管自己的理由能不能站得住脚,反正程四苟摆出了一副理直气壮,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势。 一头雾水的杨树林,面对程四苟咄咄逼人的纠缠,答应马上派人去找张化文,了解情况后,肯定会秉公处理,给程副长一个说法,还女会计一个公道。 杨树林确实派了好几拨人去找张化文,甚至出动了保卫科的警警,彻夜守候在张化文所住家属楼的单元门口,但都是瞎子点灯,白费了蜡烛。 特意躲起来的张化文,岂能轻易让人找到。 这就不好办了。 就算程副矿长赖着不走,让杨树林一大家子人无法睡觉,找不到当事人,事情没法处理,给不了程某人想要的结果,只能暂且搁在那里。 星期一上班,风尘仆仆的张化文刚进矿部大院,就被叫到二楼的小会议室,接受矿长和书记的双人操练,具体情况外人无从知晓。 大家只知道最后的结果,矿长书记两个大佬亲临财务科宣布,由于工作需要,本次业务人员轮岗方案暂缓实施,程副矿长的女老师继续当她的会计,张化文继续当他的科长。 在这场正面较量中,张化文输的确实很冤。 他以为自己是正常履行科长职责,在这种是非分明的问题上,杨树林肯定会站在自己这头,不会向胡搅蛮缠的程四苟让步,不仅会支持,而且会保护自己。 事实证明,张化文太天真,太自信了。 既成的事实,已经公布了的轮岗方案,还没正式实施就被强行推翻,并且是被两个一把手联手推翻的。 虽然没有人说张化文做的不对,但向外界传达的信息是明确的,那就是,在程四苟面前,你张化文连只鸟都算不上。 打那以后,张化文一蹶不振,不久便调离了榆树坪,回局财务处当科长去了,虽然还是正科,但大家知道,他是被贬了。 正常情况下,榆树坪这种大矿的实职正科,只要不是犯了事,调入局机关处室,通常会官升一级,至少也会给个副处的闲职。 心高气傲的张化文,原本想给程四苟一个瘪吃,没想到最后吃瘪的是自己。 张化文调走后没多长时间,给程副矿长当过老师的那个女会计也调离了财务科,不过,和张化文被贬不同,她是升迁,当上了榆树坪矿新成立的审计科的副科长,而且是上面没人,主持工作的那种副科长。 审计科也是程四苟分管的,在科长的任用上,他有相当大的话语权,这是其他副矿长无法比拟的。 此役,程四苟大获全胜,奠定了他在榆树坪的江湖地位。 众人见识了程某人的本领,领教了他无人能及的非正常能力,给程四苟赠送了一个在榆树坪几乎无人不知的绰号:“程死狗”。 “死狗”,在北方人的口中,是“赖皮狗”的另一种称谓,但让人厌恶的程度更深一点。 第12章 好戏开场 其实,大家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 财务科人员轮岗事件,真正的大输家是程四苟本人。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在半年一次的矿处级干部民主测评大会上,程副矿长得到的不信任票比例竟然高达83%,创造了古城矿务局开展这项工作以来的一个纪录。 在全矿十三名参加测评的矿处级领导中,程四苟的综合评分名列倒数第一。 程四苟在财务科轮岗事件上的所作所为,激起了绝大部分机关干部的愤慨,大家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程某人的厌恶唾弃。 民主评议的结果实在太糟糕,已经触及了必须进行组织处理的红线。 矿务局组干部门慑于贾启的压力,只是将程四苟剔除出后备干部名单,并没有采取调离岗位或降职降级的措施,即便这样,也惹得贾启大动肝火,在组织部长和干部处长做专题汇报时,当众摔了茶杯。 贾局长确实是让程四苟去榆树坪矿镀金的,他想在自己卸职离休前,把四苟推到正处岗位上。 他只是没想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前为人处事还算靠谱的小程,会玩得这么嗨,很快就把自己玩坏了,也让贾老的心血付枉费了。 贾启卸任的时侯,本想把风评口碑极差的小程调回局机关,无奈尝到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甜头的程四苟死活不答应,说越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他想在榆树坪多锻炼几年。 鬼话说的比真话还理直气壮,冠冕堂皇,是程四苟的真本事。 他当然知道,全局两百多个副处级岗位,包括局机关的四十多个正处岗位在内,没有哪个能比榆树坪矿经营副矿长这个岗位的含金量更高。 在贾老爷子和贾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他敢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吗,能这样自由自在吗。 两年前,超龄任职的贾启终于离休了,古城矿务局换了老大,大家以为程四狗这下该老实了,至少会收敛一些。 很多人在等着看程某人的笑话,期待杨树林出手收拾这条“死狗”,让不断衰减的杨老大的霸气恢复恢复,替受了委屈的小兄弟张化文出口恶气。 很遗憾,大家的希望落空了。 贾启在古城局当了十年局长、副局长,局里现任正处以上的干部,大部分是他一手提拔的,接替他出任局长职务的刘显仁,是他在他的鼎力推荐下,才得以上位的。 况且,离休了的贾启,并未真的闲了下来,先是被聘为省政府参事,随即又以教授级高工,着名采矿专家的身份,担任了古城局顾问,在局里的大事上,仍有很大的话语权。 这意味着,程四苟依然在贾启的庇佑之下,没人敢轻易打这个恶衙内的屁股。 啰哩啰嗦说了这么多题外话,无非是想告诉大家,对修造厂而言,程四苟是尊真神,我林文龙想拿他的便宜老丈人开刀祭旗,要冒多大的风险。 我的性格有些执拗,认准了的事,就算被东南西北的墙撞得头破血流,也很难让我回头。 知难而退,不是我的作风。 侯得财在修造厂职工的面前,公开打我这个厂长的脸,如果能容忍这种耻辱,如果没有强烈的反制动作,我以后还怎么在厂里发号施令,还会有谁把我的话当回事。 这是原则问题,除了干掉侯得财,让修造厂的每个人知道,林子龙是个有血性的厂长这个办法外,我没有别的选择! 知道了候得财的身后,有程四苟这尊自己惹不起的大神,我便要求自己不能鲁莽,要谨慎再谨慎,尽可能在打小鬼的时候,别惊动了神龛里的真神。 打蛇不死反被噬,这种事万万不能做。 蛇打死了,捉蛇人受了重伤,这样的亏本买卖也不能做。 寒冬腊月,室外的气温在零下十几度。 在没有取暖设备,破门烂窗四处透气漏风的办公室里,我不得不靠跺脚跑步取暖,不然根本坚持不住。 徐冰雅敲门进来,说材料员明天才有时间,给厂长办公室购买安装火炉,让我暂时委屈一下,去隔壁大办公室坐着。 我不停地搓着双手,说不用,低温能让大脑清醒,更好地想些事。 徐冰雅翻着白眼,嘴里嘟囔了句“不识好歹”,转身摔门而去。 我不是不怕冷,不是不想坐在烧得通红的炉子旁烤火,而是不能离开办公室。 我在等人,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等的人快来了。 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有点棘手,我不想让其他人参与进来。 我想演场戏,舞台上除了主角外,最好没有别的人。人多了,戏不好演,搞不好会演砸了,达不到我想要的结果。 徐冰雅离开五分钟时间不到,厂长办公室的破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踹开。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膘肥体壮的大汉,一米八以上的大个,两百多斤的块头,油渍麻花的军大衣敞着门,露出里边一坨白花花,疙里疙瘩的腱子肉,像极了西伯利亚雪原上棕熊。 看着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家伙可真皮实,这么冷的天,我捂得严严实实,还冻得直哆嗦,他这么敞胸露怀的,难道不怕冷吗。 壮汉浑身酒气,气势汹汹地盯着我,凶狠的眼光能杀死胆小的人。他抬起脚,正要往房间里走,被闻声赶来的孙建成拉住了衣襟。 “孬蛋,你这是要干什么?别犯浑,有啥事给孙叔说。” 老孙连声叱斥,紧拽着对方的衣服不撒手。 壮汉收回迈出去的腿,通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犹豫。 “老孙,松开手,让他进来。你去挡住其他的人,别让他们过来凑热闹。” 我怕孙建成搅黄了好戏,赶紧发声。 老孙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手,用不解且担忧的眼神看向我。 我踱到办公桌后面,在吱吱作响的椅子上坐下,神情轻松地对老孙说:“别担心,他不是我的对手,让他进来吧。” 老孙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重新拉住来人的胳膊,给我介绍说,这是机修车间的钳工,叫马孬蛋。这小子的脾气不好,刚刚又喝了酒,厂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让我把他弄走,有什么事,等他酒劲过去了再说。 马孬蛋恼了,胳膊一甩,摔掉了孙建成的双手。 孙建成的一条腿有残废,用不上劲,被孬蛋摔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真的生气了,用力拍着桌子,指着来人的鼻子发了火:“能不能要点脸,除了在有残废的长辈面前抖威风,还有别的本事吗?有胆子冲我来,让我替你爹娘教教你怎么尊老爱幼。” 我在故意激怒对方,想让他他快点动手,只要他出了手,这场戏就算成功了一半。 为了收拾侯得财,又不至于惹恼他身后的程四苟,尽可能减少给修造厂的工作带来麻烦,我这两天没少花心思。 孙建成说,侯得财在厂里横行霸道惯了,是个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老吝皮。 我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烧焦了候得财的屁股,让他感觉到肉疼,经济利益受损不说,还让车间的工人们对他怨气很大。 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侯得财不可能没有反应。 依他的一惯作派,向我低头求饶是不可能的,直接向程四苟求助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不值当。 思来想去,我觉得侯得财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让事态升级,给我施加更大的压力,逼迫我做出让步,让他自己有台阶可下。 如果还不能达到目的,我觉得他会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会向我挑明,自己的后台,是榆树坪矿无人敢惹的“死狗”程副矿长,让我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得不给他留个面子,让他公开打我脸这事悄无声息的翻篇。 我不允许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绝对不会给候得财这个机会。 孙建成告诉过我,侯得财瞎心眼多,在车间养着几个人,既是小弟,也是打手。 我想,侯得财没胆量和我正面硬怼,这对他来说,不可能有胜算。最大的可能是,唆使手下小弟出面找我的麻烦,把事情搞大,他自己躲在幕后操纵,找机会火中取栗。 第13章 干了一仗 预判了侯得财可能的行动,我也做了相应的准备,只要他敢出手,我会快刀斩乱麻,务求一招制敌,不给他挑明自己后台的机会。 事后,就算程四苟怪罪下来,我可以把自己扮成一个被欺辱的弱者,以“无知者无罪”搪塞,争取蒙混过关。 于是,面对孬蛋打上门来的挑衅行为,我不仅不意外,还有种算无遗策的小得意,不断用言语刺激对方,盼他快点向我抡起拳头。 “你这个破厂长是怎么当的,不讲道理,一点都不公平。凭啥给铆焊车间那些人又发奖金,又安排活干?凭啥把我们机修车间的人,当成后妈生的娃,不给活干,还要罚俺们的钱?” 孬蛋两三步走到了办公桌前,手指几乎戳到了我的鼻尖,唾沫横飞地质问。 这个情况倒是出乎了意料,气势汹汹而来的马孬蛋没有动手,而是振振有词地和我讲起了道理。 肯定是有人教他这么做的,要先礼后兵,先占住个理,不要一上来就抡拳头。 呵呵,呵呵!马孬蛋的样子又把我逗笑了。 “你叫马孬蛋,是机修车间的工人吧。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个问题?有意见找你们主任提去,别在这里像条疯狗一样乱汪汪。” 我继续添油加柴,让对方的怒火更盛。 “操你大爷的,敢说我是疯狗,爷爷一巴掌把你呼到墙上当照片挂着,看你还敢不敢得瑟。” 孬蛋被激怒了,抡起小砵般大的拳头,冲着我的面门就是一拳。 早就全神贯注,做好了准备的我,抓起桌上的电话机,递给了孬蛋的铁拳。 不就是打架嘛,都是硬邦邦的小伙子,谁怕谁呀。 上初中的时候,哥们没少打群架,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参加工作后,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我自觉不自觉地收敛了很多,再也没有和人交过手,而且越来越来越厌恶暴力行径。 这个转变有客观原因,更多的是我有了自我约束的意识,认识到了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只会让原本简单的问题变得更复杂,更难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十来年没和人动过手了,业务确实有些生疏,但我不害怕。 这些年我一直坚持锻炼,身体素质不错,瘦是瘦了点,灵活性还不错,耐力也说得过去。 面对任何对手的单挑,我自信有一战的能力,就算没有胜算,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落败。 当然,在武林高手面前,可能连两三招都挺不下来。 话说回来,世上哪来那么多高手,大家平常所见所遇,大都是平常之人,谁比谁强不到哪里去,也不会弱到不堪一击。 现在不是乱世,没有滋生枭雄的土壤,所以,活在当下,再强的壮汉,也别狂妄嚣张,指望能用拳头征服对方。 不管是在手臂上,还是在胸口上张牙舞爪的青龙白虎,吓唬不住别人,也不会增加你的战力。 铁塔般魁梧的马孬蛋,论个头,比我高了大半头,体重也甩了我三条街,身体条件是我无法比拟的,我们俩明显不在一个段位,不是同一级别。 但我一点都不怵,期待着和他过过招招,很想痛痛快快地干上一架。 煤矿上用的东西都很结实,比平常的民用品要抗造的多。 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是其他地方很少能见到的老式座机,足足有五六斤,很重,也很抗造,两三米的高度掉到地上,绝对摔不坏。 黑色的电话机虽然结实,也承受不住孬蛋的重拳,应声变成了一堆碎片。 孬蛋好像根本没有感觉,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我,紧接着又是一记直拳,冲着我胸口捣过来。 我侧身滑步躲过,顺势提起身边的椅子,再一次递给了孬蛋的拳头。 可怜的木椅,只伺候了新主人不到三分钟,就成了牺牲品,顷刻间粉身碎骨。 孬蛋连续吃了两次亏,终于变聪明了一些,不再赤手空拳,而是单手操起墙边的脸盆架,冲我抡了过来。 我没有别的选择,有些狼狈地低头猫腰,躲过了带着呼呼风声的脸盆架的迎头一击。 “哗啦!”“咔嚓!” 用钢筋自制的脸盆架体积不小,重量也不轻,孬蛋收手不住,一下子砸到窗户上。 玻璃碎了好几块,木质窗扇也掉了两个。 连续几个回合下来,孬蛋的拳头连我的衣服都没碰到,办公室里的物品却遭了殃,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 办公桌被掀翻了,断了两条腿。 文件柜倒在了地上,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破烂玩意,撒的满地都是。 满目疮痍,遍地狼籍。 “干得好,兄弟!” 我在心里暗暗赞叹,要不是现场气氛不对,真想给孬蛋击掌叫好。 从孙建成把我领进这间屋子,介绍说这是厂长办公室那刻起,我就很不开心,有种强烈的抵触情绪。 都是些什么玩意呀。 墙面和屋顶乌漆麻黑,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底色。 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木桌木椅木柜,东歪西斜、吱吱叽叽作响不说,连油漆脱落得也没剩多少。 仅有的一对单人沙发,人造革蒙皮破了好几个洞,露出了内在的弹簧棕片。 在这种环境里,别说静下心来想事,处理厂里的事务,就算啥都不干,坐久了,我怕自己会得抑郁症。 在机关待的时间长了,适应了窗明几净,整洁舒心的办公环境,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坐在这个办公室里。 我承认,自己对工作条件和环境比较挑剔,这是个人的天性,也是长期机关工作养成的坏毛病,所以我来修造厂后,看那哪都不顺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厂区环境的整治。 必须给自己搞个像模像样的办公室,设施可以简陋,面积可以不大,只要干净整洁,看着不闹心就行。 如果没有大的变故,未来至少两年内,我不会离开修造厂。 虽然和杨树林之约是一年期限,但既然迈出了这一步,我就从来没想过,自己在一年期满后就离开修造厂。 一年的时间太短,也许能让修造厂缓过劲来,变得有模有样,但肯定不可能让它发生质的变化,不可能出现生机勃勃,前途无限的样子。 我想用一年时间打基础,健体魄,积攒力量。然后再用一两年时间,让修造厂腾空飞翔,展翅远行。 我不想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样的事,想自己栽树,自己摘果子,亲口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我细细斟酌过,既然答应了杨树林要赌上一把,何不赌得再大一些。 如果修造厂能在自己的手里起死回生,为什么不能在这个平台上站稳脚跟,用事实向领导和组织展现自己的能力,在这个平台的基础上,争取再上一个台阶。 和重回机关,或者换一个二级单位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更现实,更有可能、能更快地实现上个新台阶的小目标。 未来两年,也许是更长的时间,我大概都会在修造厂工作,所以,我很想有个不算太差的“厂长办公室”。 改造间办公室不算大事,也花不了几个钱,问题是我现在没有胆量,怕激起众怒民怨。 修造厂的日子太难了,现在只是勉强部分复工,拖欠的工资还一文钱没有补发。 在这时候花钱装修办公室,花钱买新办公家具,工人们会造反,大家会觉得我这个年轻厂长贪图个人享受,太不靠谱。 眼下,马孬蛋替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我没理由不给他点赞,没理由不给他翘个大拇指。 办公室被人砸了个稀巴烂,总不能让厂长在院子里露天办公吧。 作为厂长,总要和厂里的干部啊工人啊单独谈话,说一些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事吧。 修造厂好歹是个单位,不可能没有上级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总得有个清静点,能让领导坐下来歇歇脚、喝杯茶的地方吧。 于情于理,搞个新的厂长办公室,确实是个迫在眉睫的事。 只要不花厂里的钱,搞个新的厂长办公室我们大家支持,最好多花点钱,搞的好一点,在砸了厂长办公室的冤大头身上,多割两刀子肉。 第14章 怎么处置 孬蛋的一身蛮力,全都发泄到了屋内的物品上,一点便宜没占到不说,还累出了一身汗。 他喘着粗气,笨手笨脚地脱掉军大衣,想要赤膊上阵,兑现把我当成照片挂在墙上的豪言壮语。 可惜,马孬蛋没有再次出手的机会了。 三个穿着公安制服的小伙子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把袒胸露背的孬蛋摁在地上,给他戴上了背铐。 我拍打着身上的尘埃,笑着向来人表示感谢: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家伙是厂里的工人,喝高了,跑过来闹事,没伤着我,倒是把办公室的东西砸成了这个样子,一件完好的也没剩下。 “麻烦几位兄弟,把这家伙铐到院子里去,让他先醒醒酒,其他的事,等酒醒了以后再说。 “对了,这家伙膘肥体壮,抗冻,不用给他穿衣服,就这样铐着,冻一冻,醒酒能快点,尽量少耽误你们的时间。” 和马孬蛋单挑,我是有底气的。 一旦动起手来,不管是孙建成还是徐冰雅,包括申小涛和其他几个厂部的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不会没有行动。 就算孙建成听了我的话,阻止他们过来围观,说明白点就是给我助拳,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拨打报警电话,。 如果没有这种意识和觉悟,他们就不配在厂部工作。 榆树坪矿公安科有制式警车,有不下十辆警用摩托,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警察,十分钟之内,肯定能赶到修造厂。 警察是干什么的不用多说,只要他们出手,十个孬蛋也甭想兴风作浪。 我和马孬蛋确实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但我灵活敏捷,善于挪腾躲闪,只要避开了对方的三板斧,坚持到警察到来问题不大。 几分钟前还嚣张蛮横马孬蛋,这时候变得很老实,乖乖用双手抱住冰冷的水泥电杆,主动伸出手来,让警察给自己戴上银手镯,赤裸着上身,在腊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公安科是去年从原来的保卫科改制而来的,受矿务局公安处和榆树坪矿的双重领导,属于正规的公安部门,有编制,和派出所一样,有独立的执法权。 来的三个警察我都认识,他们对我挺尊重。 他们原来是矿上的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现在改制了,他们的工资暂时还由矿上支付,住的还是矿上的房子,用的是矿上免费的水电,采购警用装备的费用也是榆树坪矿负担的,主要职责还是维护矿区的秩序。 孙建成请公安科的同志到办公室烤火喝茶,向来不屑用正眼瞧我的徐冰雅,端了盆热水放到室外的台阶上,呶呶嘴示意让我洗手。 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声致谢。 三两下拍打掉身上的灰尘,我弯下腰洗手,徐冰雅拿着条毛巾站在我身后,轻声说:“真看不出来,小身板挺能抗揍,以后别再逞能,迟早会吃亏的。” 这句话有些暧昧,不知道是关心还是警告,我直起身,正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徐冰雅却迅速把手里的毛巾塞给了我,端起脸盆走开了。 边擦着手走进了办公室,带队的警察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反问道,平常遇到这种醉鬼寻衅,扰乱秩序,损坏公物的事,你们是咋处理的。 对方回答说,他们会将滋事者押回科里强制醒酒,待其清醒后再处理。 承担伤者的医疗费、误工费,赔偿损坏的财物,罚款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如果情节严重、态度恶劣,还会被处以时间不等的治安拘留。 他说,林厂长您是当事人,也是受害者,同时还是疑犯单位的领导,这件事怎么处理,我们尊重您的意见。 这句话有些意思,明显是给我送人情,把对马孬蛋裁决处理的权利,交给了我这个当事人,一切由我说了算。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还真不小。 马孬蛋的行为,说轻了是酒后滋事,损坏公物,说重了,是受人指使,故意挑起事端,蓄意殴打单位领导,严重扰乱了企业的生产和工作秩序,影响十分恶劣,拘留个十天半个月不算过分,判个一两年劳教也能说得过去。 马孬蛋的下场,在我是非善恶的一念之间。 到底该怎么做,我要认真想想。 局确实是我布的,目的是在不惊动程四苟的前提下,拿下候得财,但每一步具体怎么操作,我并没有想好。 过程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只能走到那一步,再说这一步的话。 孙建成在门外招手,把我叫出了办公室。 侯得财一脸谄媚地迎上来,低声下气给我解释,说马孬蛋是机修车间的人,除了脾气大,平时的表现还不错,只是今天中午吃饭时喝了点酒,才做出了不理智的事。 侯得财说,作为车间主任,他愿意承担管教约束不力的责任,代替马孬蛋给我道歉,请厂长别跟这个脑子不好使的混蛋一般见识,饶了他,也算给他老侯一个面子。 我抽着烟,眼晴落在不远处的马孬蛋身上,冷落了侯得财两分钟后,才开口道: “哼!哼!我很愿意给你候主任面子,问题是谁能给我一个面子?马孬蛋中午是和谁喝的酒,为什么会打着机修车间的旗号,来向我兴师问罪,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想让我放了马孬蛋不是不行,你是他的领导,现在去劝他把这些事如实给我交待清楚,我会建议公安科对他从轻处罚,否则,你让他做好吃牢饭的准备吧。” 我的话直接戳到了侯得财的肺管子,把他呛得说不出话,脸憋得像猪肝一样,又黑又红的。 过了好一会,侯得财才缓过气来,阴沉着脸说,天气这么冷,把孬蛋光着身子铐着,会冻出毛病来的。 孬蛋是他家的独子,他妈是家属区有名的滚刀肉,没人敢招惹,要是宝贝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肯定会把修造厂闹翻天,到时候咱们谁也躲不开。 侯得财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企图让我知难而退,我不吃他这一套,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孬蛋的衣服是他自己脱的,向我抡拳头的时候他不怕冷,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就知道冷啦? 他妈是母老虎又怎样,想闹就来闹呗,我还怕她不成。公安科的黑屋子挺大的,让她在里面陪儿子住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弦绷得太紧了容易断,这时候不能把侯得财逼的太紧。 如果他猜到了我的心思,意识到自己才是我要针对的目标的话,会不会通过女儿向程四苟求助,以化解自己面临的危情。 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 心中有了顾虑,我随即放缓了语气,对侯得财说,我刚来厂里,没有和任何人过不去的想法,你去告诉马孬蛋,只要他承认错误,赔偿了损坏的公物,我会放他一马。 对了,作为马孬蛋的直接领导,侯主任要是能替他交了公安科的罚款,再垫上赔偿损坏公物的的三千块钱,我现在就去给公安科的人说,让他们马上放了马孬蛋,省得把他冻出毛病来,大家都不好交差。 说最后这句话的目的,是想让侯得财别再聒噪,同时也想让他放松警惕,以为我的眼睛只盯在钱上,不是想借机找他侯主任的茬。 我相信,他不可能自掏腰包给孬蛋交罚款,更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两三千块钱来。 一年的工资也就三四千块钱,养活一家老小尚且不易,何况工资还经常拖欠。 闺女虽然是程副矿长的干妹妹,借势办点事有可能,但获得经济利益的可能性不大,这是那个年代这种女人的实际情形。 果然,我这话出口,侯得财接不上了,讪讪地说,我再去劝劝孬蛋吧。 摆脱了侯得财的纠缠,我回到办公室,准备和公安科的人商量,如何给马孬蛋定性。 第15章 演不下去了 侯得财有句话说的没错,在零下十几度的室外,赤裸着上身的孬蛋确实扛不了多长时间,我需要尽快拿个办法出来。 公安科的警察估计也有这个顾虑,眼巴巴地盯着刚进门的我。 我歉意的笑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孙建成又匆匆进来,拉起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有些恼火,没好气地说,又有什么事,没看见这回正忙着呢吗? 孙建成把我拽到门外,才开口说话。 他说,事发太突然,孬蛋的情况刚才没来得及给我解释清楚。 马孬蛋的父亲叫马忠义,是退休的八级钳工,技术大拿,过去帮咱们厂解决过不少技术难题,对修造厂有恩,为了表达谢意,厂里特意安排孬蛋来厂里当的临时工。 什么玩意,马孬蛋是马忠义的亲儿子? 我的大脑有些宕机,卡顿了。 孙建成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语速很快地自话自说。 孬蛋虽然长的五大三粗,但脑子里似乎少根弦,容易冲动,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在厂里没少惹事。 作为临时工,孬蛋前几天就被放假了,按道理不应该来厂里。看到他醉醺醺往厂部方向走来的时候,孙建成预感到事态不妙,先是叫人骑摩托车去叫马师傅,然后才跑到我办公室,想阻止孬蛋犯浑。 孙建成问,现在马师傅来了,正抱着儿子在那抹眼泪呢,你看这事咋办? 孙建成还在唠叨,说老马师傅以前对修造厂有恩,以后咱们肯定还有有求于他的时候,这次无论如何要给马师傅个面子,别太为难孬蛋。 我没有理会老孙,快步向铐着孬蛋电线杆子跑去。 马忠义已经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裹在了孬蛋的身上,又用双臂从背后环抱住儿子的身子,帮他抵挡风寒。 我跑到跟前,轻轻叫了声:“师父”。 马忠义闻声转过着头,红着眼睛对我说:“小林,让你看笑话了。” 我连忙摇着双手,说,真不知道孬蛋是您儿子,您别急,我这就去叫人把孬蛋放了,让您领他回家。 一路小跑回到办公室,我满脸歉意地对几个警察说,真不好意思,我刚了解清楚,这件事其实是个误会,马孬蛋对我没有恶意,只是喝多了酒,在耍酒疯。 你们看这样处理行不行,公安科罚孬蛋点钱,剩下的事我们内部处理,让马孬蛋在职工大会作检讨,并按价赔偿损坏的公物。 带队的警察大气地摆摆手说,林厂长想在内部处理,我们当然没有意见,至于罚款,看在您的面子上也免了。哥几个走啦,以后有什么事,您随时召呼。 送走了警察,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孬蛋竟然是师父的儿子,真是太意外了。 没了演员,我自导自演的这场戏自然演不下去了,只好鸣金收兵,草草收场。 我原来的计划是,在我不断的施压和车间工人不满情绪的刺激下,侯得财会指使手下的小弟向我挑衅,把局面搅乱,让事态扩大化,他自己则趁机摸鱼,寻找摆脱囧境的机会。 而我,会想方设法让侯得财走上前台的小弟开口,威逼也罢,利诱也罢,方法多的是,相信达到这个目的不难。 拿到证据后,我会在第一时间召集机修车间职工大会,让动手向我挑衅的人和侯得财对质,让他无法自证清白,会当场宣布撤销侯得财的车间主任职务,让副厂长孙建成兼任机修车间主任,带领车间职工立刻复产复工,以稳定人心。 我不会给侯得财留下向程四苟求助的机会,也不想让程某人有下场搅和的可能。 就算事后程四苟想要怪罪,想给干妹妹的老爹找回场子,也找不到我林子龙的不是,更没有理由跟修造厂过不去。 “真不知道老侯是领导您的人啊,我们绝对没有不给领导面子,更不可能有让领导难堪的想法。” “车间主任免都免了,收回成命不合适,领导您说现在咋办?要不厂里给组织部打个报告吧,请求提拔候得财当个副厂长?” 我想,事情到了这一步,程某人就算再嚣张,也不好在这件事上发飙,这个风波大概率会消弥于无形之中。 局布的挺好,开头也不错,只是演到半截,被我这个导演中途放弃了。 遗憾、懊恼、失落! 饶了马孬蛋,实际是放过了我欲除之而后快的侯得财,但此时此刻,除了这么做,我没有别的选择。 孬蛋的亲爹,有功于修造厂,以后可能还要求到,这个因素我没考虑过。 离开了张屠户,也不会吃带毛的肉。 问题在于,孬蛋的爹,是我的师父,而且很有可能是我林文龙此生唯一的师父。 正式参拜过的,官方承认的那种。 我和马师傅的师徒缘份持续的时间不长,只有一年多点,除了运输队的工友,矿上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师徒关系。 我不满十六岁就参加了工作,一开始在井下运输队当轨道工。 轨道工是熟练工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每天都要出大力,流大汗。 对我这个还没有发育成熟,身体略显单薄的小小伙子来说,每天在阴暗潮湿的井下,不是抡大锤砸道钉,就是搬运死沉死沉的铁轨枕木,确实是个难度不低的挑战。 幸好,出身在农耕之家,从小就干农活,我的身材看起来单薄,其实素质还不错,再加上刚参加工作,总想给人留个勤快,干活不偷懒的好印象,我每天都在咬着牙坚持,无论和谁搭伴,无论什么脏活累活,我都抢着干。 对年轻人来说,趁着年轻的时候,多下点苦,多流点汗,少干点投机取巧,耍奸溜滑的事,真的很有必要。 命运之神大多数时间是睁着眼的,你付出的每一份艰辛,你流的每一滴汗水,也许会在无意之中,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报。 在轨道班干了半年多,运输队机电班空出了一个电钳工岗位,我们队长拒绝了好几个领导和关系户,力排众议,把我从轨道班调到了机电班,当了一名电钳工学徒。 电钳工,是煤矿井下最好的工种,没有之一。 能学到技术,除过大检修和事故抢险,平时的工作量不大,劳动强度低,安全系数高,而且收入也不比其他井下岗位工种低。 在当时,技术工人很吃香,社会地位不比汽车驾驶员、商店售货员、食堂厨师这三大金饭碗低。 我们队长在职工大会上说,全队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工有一百零三人,林子龙的年龄最小,参加工作的时间最短,但他的表现却是最好的。 最近半年,林子龙月月都是满勤,一天病假没休过,一天事假没请过,一次迟到早退都没有,没有一天没有完成当日的生产任务。 我们队上的青工,没有一个人能和林子龙的表现比,有谁不服气,可以站出来,让大家当场评判。 让这样的小伙子去机电班当电钳工学技术,我放心,谁反对也没用,除非把我这个队长给撤了。 你们其他年轻人别不服气,也不要在背后说风凉话。我没有抽过林子龙一根烟,他也没给我送过礼,没有请我和其他队干部喝过酒。我调他去当电钳工,纯粹是看这小子干活踏实还好学,以后能有出息,能给咱们运输队争光添彩。 碰到了一个好的区队领导,是我林子龙的福气和运气。 按规定,技工岗位的学徒工是要拜师的,要有专门的师傅手把手带。井下电钳工的学徒期是两年,期满考核通过后才能出师,才有独立工作的资格。 师傅带徒弟不白带,是有补贴的。榆树坪矿当时的标准是每个月六块钱。 不是每个老技工都有带徒弟的资格,有很多的条条框框限制,要由专门的评审小组进行资格认定。 第16章 另想个辙 我们队长越过了机电班长,直接指定电钳班级别最高,技术最好的马忠义当我的师父。 马师傅是豫省人,当时四十七八岁,七级钳工,是全矿钳工技术方面的“大拿”。他原来在矿务局总机厂上班,因为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想要多挣钱,自己主动要求到井下工作的。 从地面转到井下,基本工资会直接上涨两级不说,还有入井费、洗理费、班中餐费、夜班补贴等福利,安全奖、月奖、季度奖等各种奖金,也要比地面工种多不少。 杂七杂八加起来,师父在井下运输队上班,要比在总机厂当钳工,每个月的收入要多一两百块,难怪他拒绝了很多单位的邀请,扎根井下工作的意志从未动摇过。 马师傅的文化不高,话也不多,是一个很耿直的人,他对我这个徒弟十分上心,倾心传授技术的同时,还给我教了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 对于一个刚走上社会不久的懵懂少年而言,这是比技术更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对我这种尚未成年,却远离父母亲人,独自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来说,师父的言传身教更是弥足珍贵。 我始终认为,师父是我人生旅途中的又一个贵人。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我给马忠义当了一年徒弟,还没出师,遇到了个机会,参加了矿上选拔去省煤炭学校进修人员考试,侥幸成了三百多个考生中仅有的二十名幸运儿之一,提前结束了学徒工生活。 在学徒的一年中,我多次给师傅提要求,想到他的家里认认门,休息天帮他干些劈柴买煤的家务活。 性格憨厚耿直的师父,一直找各种借口推脱,始终没有答应我的要求,所以,直到我拿着调令向他告别那天,我对师父家的情况都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有个叫作“孬蛋”的儿子。 从煤校学习回来后,我直接进了机关工作,但并未忘记师父对我的好,经常到运输队给师父送去他喜欢的莫合烟。 四年前,师父退休了,从那以后,我没怎么见到过他,也不了解他的情况。 把师父和孬蛋送走后,孙建成才有机会给我详述师父和修造厂的缘源。 修造厂有台老掉牙的大车床,加工精度上不去,还整天耍脾气闹罢工,经常影响生产,让厂领导很头痛。 车床是大型设备,价格不便宜,想报废后买台新的,厂里拿不出钱来,只能请人修。前前后后请了几拨传说中的高手,甚至连总机厂的总工程师都请来了,也没找到病根。 后来,有人给厂长出主意,说家属区住着一个姓马的退休老钳工,在解决机械设备的疑难杂症方面有绝活,可以请他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手到病除。 厂领导大喜,当即带上礼物,登门向老马师傅求助,并许以重金。 马忠义的态度很坚决,自己退休了,不会再出山,这事没得商量。 修造厂领导不死心,以为是自己表达的诚意不够明确,过了几天,专门包了一个大红包,再次上门去求马师傅,没想到这次更惨,人家连门都没让他进。 有了解马师傅家里情况的人给厂长出主意,说老马的脾气确实古怪,没有朋友,平常也不和邻居来往,但他也不是没有软肋,你们朝他的软肋那儿使劲,肯定能让老马松口。 马忠义的软肋是儿子孬蛋,老两口只有这一个儿子,宝贝的很。 孬蛋在父母的呵护下,身体发育的很好,可脑子不太灵光,勉强混到了小学毕业,没再上学,也没干别的事,就在社会上晃荡,一晃荡就是十来年,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还靠父母养活着。 老马不是不想让儿子上班,可在榆树坪这个小山沟,小伙子除了到井下挖煤,想找个其他的活,哪怕是干个临时工,都是相当困难的。 井下工作的安全性差,儿子愚钝,出事的概率更大,老马两口子怎么舍得让孬蛋去当矿工。 孬蛋脑子不灵光,但长得五大三粗,又容易冲动,三天两头跟人干仗,让父母不得安宁。 如果能给孬蛋安排个工作,让他有人管着,每天有事可干,没时间惹事生非,很有可能让老马答应修造厂的请求。 安排个临时工,对修造厂来说不难,厂长当即委托中间人出面,向马忠义传递了这个消息。 找到病因,对症下药,药到病除是自然而然的事。 解决儿子的就业问题,这个理由让老马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修造厂。 站在有病的车床看了一会工人的操作,又绕着车床转了几十个圆圈,下午下班的时候,老马让机加车间主任把工具柜和车间大门的钥匙留下。 工人们离开后,马师傅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车间里开始捣鼓,他捣鼓了多长时间没人知道。 第二天上班,车工开机干了一个工件,完工后用油标卡尺一量,妈呀,加工精度比昨天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不仅精度提高了,而且床子的震动和噪音也比昨天小了很多,和车间最新的那台车床有一比。 老马师傅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修造厂没有人不服气。 厂长征求马忠义的意见,问他想让儿子干什么,厂里的工种随便挑。先干临时工,如果有转集体工或者正式工的机会,孬蛋指定排在第一名,哪个领导打招呼也不好使。 老马说,紧车工,慢钳工,浑小子的性子太急,就让他干钳工吧,磨磨他的性子。 孙建成告诉我,老马想让儿子干自己的老本行,可孬蛋压根就不是学技术的料,名义上是钳工,实际上干的是装卸工、勤杂工该干的事。 孬蛋在厂里上班后,果然很少再打架,让老马两口子省心了。 从那以后,厂里的设备出了问题,或者遇到和钳工有关的技术难题,再也不用发愁了,只要让孬蛋给他爹捎句话,老马肯定出手。 我叹了口气对孙建成说,这事不提了,让孬蛋以后别再去机修车间,你给他换个地方。 和老孙分手后,我有些郁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厂里转悠。 侯得财是扎在我心口的一根毒刺,这根刺不拔掉,我心静不下来,没心思干别的事。 不可能就这么罢手,我要想别的辙,无论如何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侯得财。 机修车间是厂里人数最多的车间,眼看着铆焊车间的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机加车间也会马上复工,机修车间职工的不满情绪越来大,稍不留意就可能酿出事端,这个后果我不能不防。 “欢迎厂长光临机加车间指导工作。” 一声高吭的女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一看,无意中转到了机加车间门口。马秀兰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渍,笑吟吟在门外迎接我。 马秀兰以为我是专门来他们车间的,向我汇报说,工人们的热情很高,已经对责任区进行了彻底清理,车间设备的保养和维护工作也即将完成。 马姐陪着我在车间里转了一圈,介绍情况的同时,不时冲着正在忙碌的工友吆喝: “那谁,你大爷的,不想要小命啦,叫个人给你扶着点梯子。” “王哥,在唬弄鬼呐,马上返工,干不完今晚别想下班。” …… …… 马秀兰快人快语,很不客气,被点到工人师傅没人反呛,都乐呵呵地笑着,按她的要求马上改正。 看到这里,我受到了触动,忽然想到,侯得财在机修车间敢不敢这么发号施令,工友们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回应他? 答案是明确的,应该不会有其他结果。 老人家说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中国有句古话:顺民意者昌,逆民意者亡。 车间主任是兵头将尾,面对的是最基层的群众,是民意最直接的对象。 马秀兰说的话,工人能接受,能认可,因为大家信任她,愿意在她的领导下工作。 同样是车间主任,机修车间的职工,有几个人信服侯得财,愿意在他的手底下干活呢?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借助民意的力量呢! 第17章 民主选举 第二天上午,我一到厂里,就给孙建国交待说,你现在去机加车间,给马秀兰下达五百套皮带机托辊的检修任务,让他们马上开始生产准备,下午,全车间的人都去机电科配件库搬运托辊。 孙建国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放下手里正在干的事,出门去了。 我估计,十分钟之内,机加车间复工的消息,会传遍修造厂的每个角落。 按道理,皮带机托辊检修,应该是机修车间的业务,厂里把这活交给机加车间去干,明显是驴头不对马嘴。 机修车间的大几十个人都闲着,厂长无视这些人的存在,硬生生把机修工该干的活,交给那些开车床,开钻床的人去干,明摆着是打压机修车间。 我们候主任是打了你的脸,得罪了刚上任的你林厂长,马孬蛋那个脑子不够数的浑球,也确实不该砸了你的办公室,但你不能把俺们几十个人的饭碗都砸了吧。 冤有仇,债有主。 你要报仇,我们不反对,别连累无辜的人好吗。 侯得财再不是东西,也是厂里让他当的领导,不是我们这些人让他当的主任,凭什么他造的孽,让俺们工人受损失。 机修车间的人也是修造厂的职工,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公平! 我幻想着机修车间里群情激昂的场面,忍不住偷笑起来,不料被桌子对面的徐冰雅发现,送给了我一个白眼,外加“神经病”三个字。 我没理会徐冰雅的不敬,吩咐出纳小苗去街道上买铅笔纸张、再买一盒粉笔,叮嘱她快去快回,我有急用。 打发走小苗,我看看手表,正好九点整。 时间还早,可以让子弹再飞一会,让机修车间那些人的情绪酝酿的更充分一些。 我闭上眼睛假寐,在心中不断完善计划的细节。 十点钟,我召集厂部的人开了个闭门会议,布置了一项紧急任务。 不需要劳心费神地找依据,上级党委和工会组织的文件,在每个单位都能找出一大摞,从中央到本单位的都有。 国有独资和国有控股企业中,基层班组民主管理工作的核心,是班组长须由全体职工民主选举产生。 国有企业里,职工是企业的主人,必须有当家作主的权利,这是法律明确规定的。 别的地方,别的单位是怎么执行这个规定的,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们修造厂今天要做的,就是严格执行上级组织的规定,搞一次车间主任的民主选举,让全厂职工行使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利。 简单几句开场白后,我做了具体安排。 厂部的人分成三组,各负责一个车间的选举组织工作。 铆焊车间的问题不大,由申小涛带着调度员老张和出纳小苗负责。 机修车间职工的热情正高,也不会有意外,由徐冰雅和材料员老李负责。 我和孙建成搭伙,去啃机修车间这块骨头。 要做的事很简单,占用不了多少工作时间。 我详细给大家交待了工作流程,要求各组都得严格执行这个流程,不许自作主张。 以车间为单位召开职工大会,各车间的在岗员工必须参加,不许缺席。 各组带队的开场白就说一句话,根据有关规定,厂部决定,在全厂开展民主选举车间主任的工作。 说这一句就够了,不接受质疑,也不做解释。 选举的办法是,全体参会职工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出本车间的主任。 厂里不提名候选人,本车间的正式工和集体工(不包括临时工)都有提名和被提名的资格。 第一轮,每个人在自己领到的选票上,填写三个提名者的姓名,提倡毛遂自荐。 接下来当众唱票计票,得票最多的三个人成为正式候选人,进入第二轮。 在三个候选人中,大家将自己选中的人的姓名写在选票上,交给计票人,由计票人员在厂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当场开票唱票计票,得票最多的人,当选为本车间主任。 为了保证选举结果公平公正,防止某些人说三道四,搞秋后算帐,各车间的计票员和唱票员,由车间职工现场抓阉确定,每轮的选票,经厂部工作人员确认后当场封存。 三个车间的选举会议同时召开,十点半开始,十二点钟以前必须结束。 我用十分钟布置完任务,然后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 事情不算复杂,我的安排很缜密,徐冰雅和申小涛都是有工作经验的中专生,理解能力没问题,我对他们的执行能力也放心。 随后,小苗把准备好的一百多支铅笔,裁切好的白纸条和记票用的粉笔,分发到三个小组。 十点二十五分,厂部人员全体出动,分头去三个生产车间。 包括副厂长孙建成在内,大家都不知道我匆匆忙忙搞这个事的用意,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徐冰雅是个例外,她磨磨蹭蹭,和我一起最后走出办公室,出门的时候,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话,让我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她说:“想打狐狸,还不想沾上骚味,真够鸡贼的。以后少走夜路,省得挨了板砖,连拍砖的人都没看清。” 我对自己策划的选举活动很有信心。 在没有酝酿,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搞这种突然袭击式的选举,不可能有人提前做工作、拉选票。一般情况下,最大的受益者是在位者,原因不用解释,大家都能想的到。 铆焊车间主任老刘,是快要退休的老职工,文化程度不高,管理能力乏善可陈,但他厚道,做事认真,能服人,当选不会有问题。 机加车间的马秀兰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巾帼不让须眉,作风泼辣,群众基础不错,顺利当选应该没什么悬念。 我上任不到一周,对车间的情况不熟悉,就算选举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这两个车间的主任都落选了,我觉得也不算大事。只能说明他们以前干的不好,不被群众认可,车间换个人来当主任,不见得不是好事。 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通过民主选举的方式,拿下机修车间的侯得财。 前期的铺垫工作做的很到位,现在正是机修车间的职工怨声载道,人心思变的时候,在这个时候选举车间主任,候得财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由我亲自坐镇的机修车间选举大会很成功。 第一轮选举中,侯得财得了4票,排名第三,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投票,侯得财的得票依然是4票,依然是第三名。 两轮投票中,得票最多的都是黄大海。 孙建成悄声给我介绍了黄大海的情况。 正式工,党员,今年三十岁,转业军人,上过自卫反击战战场,受过伤,也立过功,因此享受了转业安置而不是退伍回家种地的待遇。 因为在战场上受过伤,他不能下井,只能被安排到地面岗位。 榆树坪矿为数不多的地面工作岗位早就超编严重,没有人脉的转业军人黄大海,最后被分配到没人愿来修造厂。 黄大海在厂里当了两年多机修工,不显山不露水,在车间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 就是这么一个只有不到三年工龄的普通工人,在第二轮选举中得到了四十七票,得票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比侯得财的得票率高了整整六倍。 孙建成说,这么高的得票率,估计黄大海自己也想不到。小黄太年轻了,不知道能不能把车间这帮老油条镇住。 我不以为然,对孙建成说,大家愿意把票投给黄大海,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相信老人家那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还有一句话我没说,怕说出来让老孙难堪。 “年轻不是问题,能干不能干才是关键,我林子龙比黄大海还小两岁,你觉得我能不能当好厂长。” 计票员汇报了计票结果后,我当场宣布,根据选举结果,厂部决定,由黄大海同志担任机修车间主任,希望大海同志马上进入角色,带领车间职工迅速行动起来,在补上环境整治工作这一课的同时,做好生产准备工作,争取两天之内全面复产复工。 宣布完对黄大海的任命,我觉得不过瘾,又补充了一句:原机修车间主任侯得财自动免职,继续留在车间,原来是啥工种就干啥活。 说出了这句话,我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是爽的。 第18章 发现个富婆 用最正大光明的手段,以最难让人诟病的方式,兵不血刃地解决掉侯得财,报了被公开打脸的一剑之仇,让我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我相信,就算侯得财此时去向程四苟求救,也于事无补。 程某人找不到理由为他强出头,不可能因为这事和修造厂过不去,也不大可能会因此找我林子龙的麻烦。 这件事干的挺漂亮,几乎无懈可击, 三个车间同时选举,程序方法完全相同,显然不是有意针对某人。 选举过程透明公开,不存在作弊的可能,选举结果是真实的,就算是落选了的侯得财,也不敢公开提出质疑,牙碎了只能往肚子里咽,有苦也说不出口。 厂领导没有倾向性,不提名候选人,也不预设限制条件,每个人都有选举和被选举的机会。 厂领导尊重职工群众的选择,无条件接受选举结果。 没有套路,没有针对,没有阴谋,整个过程都在阳光的照耀下。 要说瑕疵,当然也不是没有,事前没有向上级组织请示汇报。 当然,这也算不上错误。修造厂有任免下属车间负责人的权利,只不过厂领导把这个权利交给了全体职工。 我承认自己年轻,不成熟,容人容事的肚量不大,性格有些执拗,认准了的事非做成不可,不然会寝食难安。 为了拿下侯得财,几乎耗费了我这几天的全部精力,现在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我得把注意力拉回到厂里的正事上。 现在的修造厂百废兴,要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当务之急是找钱,补上流动资金的缺口。 实在没地方可去,我只能不情愿地在大办公室落脚,和孙建成共用一张办公桌。 搞个新的厂长办公室的事顾不上,等解决了资金这个“拦路虎”再说。 我把自己的朋友细细捋了一遍,分析谁的手里可能宽松,值不值得自己开口,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借钱的事要慎重,不要让朋友为难,要考虑以后可能要还人情债。 党委办公室的通讯员来了,把一簿一厚两个牛皮纸信封交给我,说是郭书记和吴书记让送来的,厚的是郭书记的,薄的是吴副书记的。 我把信封交给小苗,让她点数。 和金钱有关的事,最好当面核对清楚,省得事后扯皮,伤了感情。 小苗和徐冰雅一起动手,很快给了我个准确无误的答案。 通讯员走后,我让徐冰雅把这一万五千元挂在我的其他应付款帐户下,算厂里向我私人的借款。 之前,我已经让媳妇把家里的存款都取了出来,又向陈明华借了一千,凑够五千块交给了小苗。 算上今天的一万五,我已经借给了厂里整整两万元。 徐冰雅略显诧异的盯着我问:“你该不是向郭书记吴书记借钱了吧?” 办公室这会人不多,除了徐冰雅和出纳小苗外,只有一个申小涛趴在桌子上画图纸。 我觉得徐冰雅的问题很幼稚,通讯员刚才不是说了嘛,郭书记一万,吴副书记五千。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抓着头皮在想,还差两万呐,到底该向谁开口合适? 徐冰雅稍稍提高了音量:“天呐,你的胆子真大,敢让两个书记把私人的钱借给咱们厂,说出去有人相信吗?” 我瞪了她一眼,不满地说:“别嚷嚷,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资金不到位,不能按时交货,货款结不回来,你们让我拿啥给大家发工资?” 徐冰雅端着个精致的小茶杯坐到我对面,轻声问:“你的两万块,加上从财务科借的两万和从供应科借的钢板,现在的流动资金缺口还有一万多,你准备从哪儿再搞钱?” 徐冰雅是会计,当然知道厂里的资金状况,知道完成这两个单子需要多少钱。 我没好气地说,没看见我正在发愁吗?奶奶的,真要把我逼急了,我就去找杨矿长的老婆,让她也拿一万出来,谁她男人太啬皮,不肯多借点公款给我,夫债妻还。 “噗嗤!”一声,徐冰雅被我气急败坏的样子逗笑了。 “呀!冰姐,你笑了!笑起来真好看吔,面对面坐了两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吔!” 一直偷偷听我我和徐冰雅说话的小苗,惊喜地叫了起来。 “真是啊,冰姐原来会笑啊,我一直以为你天生缺少笑细胞呢。” 申小涛听到了小苗的叫声,跑过来凑热闹。 “苗苗说的没错,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美。来,小妞,给哥再笑一个,哥给你买糖吃。” 申小涛有活宝的气质,搞笑的本事一流。 他和徐冰雅的弟弟是发小,上小学的时候就和徐冰雅混得很熟,是厂里唯一敢和她开玩笑的人,“冰姐”这个称呼,就是从他嘴里先喊出来的。 “找死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的图纸扔炉子里?” 徐冰雅的笑容稍纵即逝,恢复了冰冷的样子。 申小涛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收拾,笑嘻嘻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有些恍惚,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间就走了神。 梆!梆!梆! 徐冰雅轻叩桌面,把我游离的神魄拽了回来。 “发什么楞,我在给你说正事。如果真的有困难,我可以借给厂里两万。不过有条件,我的钱存的是定期,提前取出来有利息损失,厂里得把利息差额补给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嗯!啊!你说啥?两万,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的意识没有完全恢复,思维跟不上徐冰雅的节奏。 “嘻嘻,厂长你懵了吧,不知道冰姐是个富婆吧。” 小苗到底是小姑娘,没啥心机,笑话我的同时,还抖出了徐冰雅的老底。 难怪小苗笑话,当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徐冰雅比我大一岁,但参加工作比我晚六、七年。 我初中毕业证还没拿到手,就招工到了矿上,而她,初中上完上高中,高中毕业又上了三年中专,然后才上班。上班后,一直窝在修造厂这个破单位没挪过窝。 厂里效益最好的时候,她的月工资能到四百,这几年效益差,平均每个月能拿到三百块钱就不错了。 就算不吃不喝,五六年时间,一个未婚的大姑娘,靠工资能攒下两万块钱,好像是天方夜谭吧。 听徐冰雅的意思,两万块还只是她个人财产的一部分,面对这个情况,我不该把惊讶的情绪表现得夸张一些吗? 徐冰雅嫌小苗多嘴,似乎担心我想歪了,主动解释说,她父母都退休了,和待业的小弟在家属区开了个批发部,自己吃住在家里,一分钱不用花,逢年过节,父母还会塞钱给自己,让她买些漂亮衣服,把自己好好打扮打扮。 快三十岁的大姑娘了,上着班,有工资,还要父母给零花钱,徐冰雅确实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这几年我总共存了三万,如果厂里需要,可以全部取出来。 当时的钱是真的值钱,农村出个双万元户,都能上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小苗说的不错,手握三万巨款的徐冰雅,是名副其实的“富婆”。 正在挠头想辙的我,当然不会拒绝徐冰雅的好意,双手抓住她热乎软绵的小手摇了又摇:“真是太感谢了,你帮了我的大忙,也帮了厂里的大忙。” 徐冰雅干净白皙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也不挣扎,任凭我抓着她的手摇晃。 无意中看到小苗的神情有些怪异,眼睛紧盯着四只紧握的手,我意识到了不妥,赶紧松开手,向徐冰雅道歉说,别介意啊,我高兴的有些失态。 徐冰雅摇摇头说,你才来几天,要论对修造厂的感情,我比你深多了,真希望你能带着咱们厂好好活下去。 又解决了一个“拦路虎”,我心里高兴,冲着申小涛喊逼:“小申,今天晚上我请厂部的人吃饭,你给咱们安排。” 这事小申爱干,他还没来得及欢呼,门口有人接上了我的话:“龙哥请客,千万别把兄弟拉下!” 第19章 遭遇事故 徐冰雅主动提出借钱给厂里,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高兴之余,我说晚上要请厂部的人吃饭,庆祝修造厂全面复产。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皮衣皮裤皮靴,手里提着大头盔的小伙子,裹着一团冷风走了进来:“龙哥请客,千万别把我落下。” 我闻声转身,疾行两步,重重擂了来人一拳:“什么风把你小子吹过来了?” 这个胖乎乎的家伙,是我的兄弟卫大宝。 卫大宝经常给人吹嘘,说自己和“龙哥”是过命的交情,比亲兄弟还要亲。 我很讨厌“龙哥”这个江湖气十足的称呼,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以后不许这样叫我,不然和你断绝关系,兄弟相忘于江湖,誓不来往。 大宝压根不吃我这一套,说兄弟兄弟,有兄有弟才行,想绝交,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弟弟我同意了才能算数。 大宝说,“龙哥”这两个字他叫起来顺口,能证明咱哥俩的关系和别人不一样,能表达兄弟对你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的深情厚意。 听听,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面对大宝的无赖相,无论什么样的警告和威胁都没用,我没办法,只能随他的便。 体制内的人对这类事比较敏感,一个年轻干部,在机关单位里,如果整天被人“龙哥”、“龙哥”的喊来呼去,迟早是要被领导叫去谈心的。 幸好,我参加工作时年龄小,无论在哪个单位上班,打交道的基本上都是年龄比我大的人,只有我叫人家哥的份,很少遇到叫我哥的人,所以“龙哥”这个称谓,到目前为止,使用者只有卫大宝一个人。 我自己也没想到,短短三四年之后,“龙哥”这个名号,会在古城煤老板的圈子里叫得极响,成了我林某人的代称。 卫大宝说和我是过命交情的兄弟,这话倒不是吹牛,我至少救过他半条小命。 我俩是同一批被招工到榆树坪矿的,一起参加了新工培训,又一块被分配到运输队当轨道工。 当时,我还没过十六岁的生日,卫大宝更过分,他比我小一岁,才十五岁就当了矿工,严格来说,我和他都是童工。 大宝是当地人,家就住在矿区南边的山坡上,步行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回家,骑摩托的话,也就十几分钟的事。 榆树坪建矿时,征用了大宝他们村几乎所有的耕地,和村里签了协议,未来十年内,村里的适龄青年,在矿上招工时有优先权。 我和大宝参加工作的时候,榆树坪矿刚投产不久,产能正逐渐释放,每年都会招收大批新工。 当地农村的年轻人,只要愿意,都能到矿上上班,从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端上国企正式工的铁饭碗。 当时,村里的人想方设法更改未成年子女的年龄,把他们塞进矿上当工人,早早开始给家里挣钱。 更改年龄在当时不难,是一种稀松平常的社会现象。 招工时,卫大宝的年龄只虚报了三岁,还不算太过分。 我知道最极端的情况是,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动不动就抹着眼泪要找妈妈的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也能成为档案齐全的正式工。 领导不敢让他们下井,只能安排在地面辅助单位,干些擦桌子扫地之类的杂活,相当于把这些娃娃们养了起来。 我和卫大宝年龄相近,都是农村出来的娃娃,能玩到一块,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轨道班的工友都比我俩的年龄大,人家不带我们玩。 上班的头半年,我和卫大宝在单位里是难兄难弟,一起上班,一起下井,一起干活,一起洗澡,一起吃饭。 大概是我们在运输队上班第四个月的一天,班长安排两个老师傅,带着大宝和我两个新工,在井下下山车场更换道岔。 一口气干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有些累了,停下来休息。 两个老工人有经验,往前走了几十米,在过了车场弯道的地方坐下来聊天。 我和大宝懒得动,在轨道边找了个干燥的地方,把安全帽坐在屁股下,背靠着巷道岩壁打盹。 迷迷糊糊中,我被一连串奇怪的声音惊醒,抬头望去,只见漆黑的上山巷道远处,骤然闪过一溜火星,同时伴随着轰轰隆隆的巨响。 “跑车啦!” 脑海中闪过安全培训时看过的幻灯片的画面,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拽起迷迷糊糊的大宝,连滚带爬扑进了三米之外的“躲避硐”。 我俩的身体还未完全进入硐中,就见一串火光如流星般在我们身边掠过,随即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大撞击声。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感,把大宝和我都吓坏了,我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蜷缩在狭小的峒室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灯光刺破了黑暗,两个老师傅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从一片狼藉中爬了过来,把我和大宝扯出躲避峒,在呛人的尘雾中,用微弱的矿灯光把我俩从头到脚照了一遍,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后,他们才长吁一口气,像是被抽去了筋骨,瘫坐在了地上。 这是一场严重的跑车事故。 三辆满载物料的矿车,在被绞车提升到接近井口最高处的变坡点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发生了脱钩。 失去了牵引力的矿车,挣脱了安全绳的束缚和拦车网的拦阻,以雷霆万钧之势,沿着长数百米,坡度超过二十四度的下山巷道,一头冲了下去。 早些年,跑车事故在煤矿并不罕见,这种事故的破坏力极强,往往会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煤矿安全规程》对预防跑车事故,专门制定了一系列防范措施。 除了矿车必须加挂安全绳外,在井口和井底必须安装防跑车阻拦装置,在井底车场,要建设躲避峒,让在车场作业的人员,在发生跑车事故时有藏身之地。 不幸中的万幸,我和卫大宝打盹的地方,就在“躲避峒”的旁边。 在危机关头,我没有被吓傻,没有惊慌失措,选择了最合理的,也是唯一可以保命的自救方式。 最让随后赶到现场的领导赞赏的是,一个参加工作仅仅三四个月的新工,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在自救的同时,没有撂下身边的工友,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也直接改变了这起事故的性质。 惊魂甫定,我和吴大宝去刚才坐的地方,寻找各自的矿灯和安全帽。 这两样东西是矿上配发的,损坏了可以更换,但弄丢了,可是要罚一大笔钱的。 现场的惨状无以言表,那里还有矿灯和安全帽的影子,我们连碎片都没找到一块。 老工人捶着胸口,后怕地说,你俩的命真大,运气也真好,要不是及时躲进了峒子,就算侥幸没被撞成一堆碎肉,至少也得是重伤残,身上想不少几个零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跑车是重大事故,矿生产调度室和井下运输调度室,都知道今天井底车场有四名轨道工在作业,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且涉及的还不是一两条人命。 收到事故消息的第一时间,调度室、安检科、运输队就发疯似的给井底车场打电话,想了解现场的人员伤亡情况。 车场的防爆电话被撞得连渣都没有剩下,我们没办法向上级汇报,只能在原地等待救援队伍的到来。 不是我们不想逃离现场,而是根本没有逃离的气力。 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消耗尽了我们几个人身上的能量。 我和大宝年轻,情况稍好一些,还能站起来走几步。 两个老工人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被吓破了胆,瘫坐在泥水中,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第20章 初识杨树林 半个小时后,第一批救援人员赶到现场,领头的是矿安检科科长杨树林,他连工作服和胶靴都没来得及换,扣了顶安全帽,提着盏矿灯就下了井。 到现场后,杨树林的第一个动作是,弯着腰,手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死了几个? 这是我和杨树林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又过了三四分钟,全副武装的矿山救护队赶到了现场,不由分说,把我们四个人都抬上了担架。 尽管我和大宝挣扎着说我能走,但拗不过膀大腰圆的救护队员,最终还是被塞上担架,绑上了束缚带。 第一次见面,我给杨树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然我们只说了几句话,但他牢牢记住了我的名字。 一年多后,榆树坪矿用公开考试的方式,计划选拔一批青工去省煤校学习,学制两年,结业时,能拿到煤校颁发的中专文凭,也有转干的可能。 被选中的学员,必须和矿上签协议,毕业后继续回矿上工作,服从组织分配,八年内不得调离本单位。 前面说过,我报名参加了这次考试,考试成绩还不错,在最后公布的榜单上,排名第十六位,有幸进入了政审复核环节。 对我来说,能以初中学历,在有三百多人参加,且参与者大多是高中毕业生的考试中成功撞线,几乎付出了半条小命的代价。 榆树坪是新建矿井,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的年轻人很多,占比能达到百分之七十,其中有追求有想法,不想把自己这辈子交待在井下的人也很多。 青工们非常珍惜这次公开招考的机会,很多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想要通过这次考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明知自己并不符合两年以上工龄的条件,还是义无反顾地交了十块钱报名费,早早在教育科报了名。 我当时的想法其实挺简单的,除了上班,自己每天有大量的业余时间无事可干,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 说文艺点就是,一颗年轻、躁动的心无处安放,孤寂地飘荡在茫茫暗夜中。 与其整日里无所事事,不如静下心来拼一把。 即便不成功,也能学点知识,积累一些经验和阅历。 抱着这种心态,我开始了考前复习。 矿上考虑的很周到,知道考生们都是职工,要上班,不可能脱产复习,所以给了我们充足的备考时间。 五一发的公告,考试时间是八月十五号,八月二十五日公布结果。 报完名后,我很快开始了复习。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初中时,在县里的统考中,我的总成绩多次进入过全县前五名。 如果不是初中刚毕业就被父母逼着参加了工作,以我当时的成绩,进县里的重点中学读高中,然后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不算难事。 我在初中时的梦想是,将来当个大学老师,每天夹着厚厚的教案,穿梭在绿荫浓郁的校园,站在不同教室的讲台上侃侃而谈,沐浴在学生崇拜和敬仰的目光里。 考试的科目一共有四门,语文、政治、数学、理化。 虽然没上过高中,但我对语文和政治两科有信心。 文科知识有关联性延续性,能举一反三,我没在这两科上花太多的功夫,把精力放到了数学和理化两门功课上。 我早就发现自己有个特点,就是自学能力强,教材上的内容,不用老师讲解,我基本上都能领悟。 那次备考,我没有请老师,事实上也没老师可请,自己买了一套高中教材,想用三个月时间,把高中的数理化知识系统地过一遍,对重要的知识点有个基本了解。 想学懂学通不可能,只求一知半解,让这两科尽量少拉点总分。 原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静下了心,钻进了课本里,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高中的数学和物理化学,都是以前没接触过的内容,对我来说都是难啃的硬骨头,每天都会遇到难题,每天都会有难迈的坎。 这反倒激起了我不服输的倔犟劲,像着了魔似的,和每道难题都较上了劲。 我觉得自己不是为了应付考试,倒像是为了享受又解出了一道题,又迈过了一道坎,带给自己的那种愉悦。 每天的睡觉时间绝不超过四个小时,吃饭时,上下班的路上,以至于在升井后泡在澡堂子里,我的嘴里都念念有词,不是背诵诗词古文,就是默诵数学定理、物理公式。 这段时间,吴大宝给我帮了大忙。 那时,我已经从轨道班调到了机电班,我和大宝不在一起干活,也做不到同进同出,但他千方百计地为我创造了更好的学习条件。 我住在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挑灯夜战会影响别人休息。 大宝二话不说,当天就买了辆二手嘉陵摩托车,把我接到他家里,把自己住的窑洞腾出来给我,并且严禁父母打扰我的学习。 至于上下班,根本不用我操心,每天都是他骑着摩托车接送。看我在食堂吃饭浪费时间,大宝让老妈每天都蒸一屉包子给我带上,让我省去了一日三餐排队打饭的麻烦。 三个多月的复习期间,我没洗过一次衣服,连内裤都是大宝帮我洗的,而他自己的衣服,自己从来没动过手。 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 那段时间,我始终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不知道渴,不觉得饿,也不想睡觉,只有一个念头,背书,做题!短短三个月,体重减少了二十多斤,让本来就不胖的我,看起来更显单薄。 考试的时候,是最热的中伏天,吴大宝专门请了一天假陪我。 每门课考完,走出考场的时候,大宝都会在门外等着,不是递来翠绿的黄瓜,就是散着寒气的雪糕。 那天,我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全靠一口气在强撑着。 从最后一门课的考场里走出来,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倒在了卫大宝的怀里。 睡眠不足,重度精神衰弱,营养缺乏,内分泌紊乱! 我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大宝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 我为了目标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做法,让吴大宝佩服的不要不要的,打那以后,他成了我的迷弟,把我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圭臬。 付出的过程虽然艰难,得到的回报让我自豪。 考试成绩进了前二十名,这个结果并没有让我激动。 知道被录取的可能性很渺茫,两年以上工龄这条红线,提前把我挡在了门外。 不遗憾,也不后悔!我用考试成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初中生的我,不比高中毕业的差。 关键时候,杨树林站出来为我发了声。 这时的他,已经荣升榆树坪矿分管安全的副矿长。 在矿长办公会上,教育科长汇报拟派往煤校进修人员的情况时,杨树林听到了我的名字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他说,这个被刷下来的林子龙我认识,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不能仅仅因为差几个月工龄,就剥夺了人家学习的机会,建议干部和教育部门慎重考虑这个事情。 杨树林虽然在领导班子的排名靠后,但也是矿领导,他既然在会上开了口,就不会没有作用,自然有其他领导随声附和。 矿长办公会也是江湖,在江湖上混,谁都有求人的时候。 这次我帮了你一回,下次我有事,你是不是也得扶我一把。来而不往非礼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何况,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涉及其他领导的利益,不会惹得别人不高兴。 就这样,我得到了去煤校进修的机会,也因此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说,杨树林不仅是我的领导,还对我有知遇和提携之恩。 知道了自己得以破格的原因后,我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我觉得,在杨树林的心里,可能始终对我存有一份感激之情,所以才会主动站出来为我说话,他这是在还人情债。 第21章 谁是谁的贵人 一年前发生的那次跑车事故,不是因为不可抗力的意外,而是一起实打实的责任事故,要是出现了人员伤亡,肯定要追究责任,要处理一批干部。 作为安检科长,杨树林责无旁贷,肯定是首当其冲。 而那时,正是他冲刺副处的关键时刻,如果受到处罚,会前功尽弃,而下个机会,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被认定为造成了人员伤亡的重大责任事故,包括安检科长、运输队长、分管安全的副矿长、生产副矿长、以至于矿长和书记都会受处分。 按规定,受到行政记大过以上处分,两年内不允许提拔使用。很有可能杨树林不仅副处、正处的梦会破灭,连科长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作为一个新工,我临危不惧,处置得当,不仅保护了自己的周全,还救了工友卫大宝,也是直接挽救了杨树林的政治生命,这中间的因果关系明明白白,杨树林比谁都清楚。 杨树林在关键的时侯出手帮了我,让我有了一次改写自己命运的机会,他确实对我有恩,是我此生的贵人,但我林子龙何尝又不是他杨树林的贵人呢。 因果轮回,相克相生,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卫大宝是我的铁哥们,听说我来修造厂当厂长,专门跑到厂里来看我。 他不是空手来的,是带着一份大礼,来看愁眉苦脸的“龙哥”的。 卫大宝不屑地把我扔过去的香烟塞进了炉膛,随手扔过来一包红塔山。 不错,不是一支,是一整包没有拆封的红塔山。 这个举动,是近两年卫大宝见到我时必不可少的规定动作,我见怪不怪,举手抓住空中飞来烟盒,熟练地拆封,抽出一支,美美地抽了起来。 我平常抽的是两三块钱的三门峡、墨菊,十几块钱的红塔山抽到嘴里,没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 大宝骨碌着双眼,环顾了一圈办公室的环境,啧啧感叹:“还是龙哥有福气,坐在屋子里烤火喝茶,还有两个女娃陪着解闷,这日子过得滋润。不像兄弟我,大冬天还得在山上顶风吃煤灰,除了有钱,再啥啥都没了。” “德性!” 徐冰雅一脸嫌弃的样子,扭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卫大宝是什么人,不可能在乎徐冰雅的冷脸。 他双手柱着桌子,俯下身,笑嘻嘻地对小苗说,你们厂长其实是个大啬皮,抠门的很。他请客,从来都是一人一碗油泼面,最多再加个素拼,连肉毛都不会让你看到,跟他吃饭最没劲。妹子跟哥走吧,哥哥一会请你吃羊肉火锅,保证过瘾。 我在大宝撅起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守着嫩得能掐的出水来的小媳妇还没骚够?信不信我明天告诉春草,让她用洗脚水灌你。” 大宝本质不坏,守规矩,也没啥花花肠子,只是爱说爱闹,爱占点嘴皮子上的便宜。 他是去年年初结婚的,媳妇是个深山里的“小村姑”。 都说深山出俊鸟,见过大宝的新媳妇后,我从此对这句老话深信不疑。 乍一见,那个唤作春草的姑娘,让我叹为天人。 身材略显单簿,容颜也没有特别出众之处,只是她的皮肤无人能比,如婴儿般白里透红,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泽,用吹弹可破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按说春草是山里的女娃,出生在农家,父母都是农民,她不可能一点农活都不干,更不可能涂抹天价的护肤品,怎么会有这么娇嫩的皮肤? 非要说,只能说是“天生丽质”。 春草和大宝结婚时,刚满十八周岁,还没到法定婚龄。他们没有领结婚证,只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举行了仪式,办了宴客的酒席。 我问过大宝,你是从哪个山旮旯里,踅摸到春草这个小仙女的。 大宝得意地笑着说,先不告诉你,哪天有时间了,咱们骑上摩托,我带你去春草的老家转一转。 “那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山很高,树很密,水很深,草很绿,花很美,我敢保证,哥哥到了那地方,就舍不得走了。” 大宝小学没上完,能用有限的词语,把春草的老家描述的如此令人向往,可见那个地方有多美。 我让大宝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一定要带我去春草的老家,去看看那个比陶渊明的世外桃源还要迷人的地方。 很遗憾,大宝最终并没有兑现这个诺言,而我,倒是有机会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留下了一段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和大宝笑闹了几句,我问他到底有没有正事,没有的话快点滚蛋,我正忙着呢,没功夫陪他扯淡。 大宝变回了正形,言词恳切地说,他昨天知道我调到修造厂的消息后,便四处打听修造厂的情况。听人说,那是个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破厂,停产有些日子了,随时都有可能关门。 大宝说,我不相信,龙哥是矿长跟前的红人,怎么可能去快要关门的厂子当厂长,说这些话的人肯定是王八蛋,吃不到葡萄就到处乱说葡萄是酸的。 我苦着脸回答,人家没有胡说,修造厂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哥哥也不想来这个破地方,但没办法呀,杨老大发话了,不想来也得来。哥要遭罪了,你以后别再来找我,省得沾上晦气。 大宝没再说话,拉开皮夹克上衣的拉链,掏出几沓百元大钞,拍在了小苗的办公桌上: “哥,别的忙兄弟帮不上,先给我整一百辆小煤窑推煤用的推车,这些钱你先用着,送货时再算账,多退少补。” 大宝的举动让我挺感动,看看,这才是真兄弟,锦上添花的事做不来,只会雪中送炭,下雨的时候送伞。 “发什么神经,就你那个小煤窑,连十辆推车都用不了,一下子定一百辆,是准备让人推着车给电厂送煤啊。快拿上你的钱滚蛋,咱修造厂好歹也是国营企业,怎么可能接受你个体户的施舍。” 我不想领大宝的人情,不想和他在经济上有任何来往。 私人感情和公事最好别混在一起,出了事解释不清,身边同事吃这种亏的情况我见过不止一次。 我知道大宝小煤窑这两年的生意不错,他手里有钱,只要我开口,会马上给我送过来。 再困难,我也不会向卫大宝借钱,这是我的原则。 大宝知道我不会要他的钱,早就准备好了说词。 他嘿嘿地憨笑:“我自己肯定用不了这么多推车,可山上的小煤窑又不是我一家,光是南山那片,我们村的地盘上,小煤窑就有十几个,这一百辆推车拉回去,可能还不够给他们分呢。” 大宝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我还是不同意:“你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别操心人家的事。” 大宝看我油盐不进,转移了目标,嬉皮笑脸的对徐冰雅说:“姐姐,你说句公道话,有这么当厂长的吗?送上门的生意不做,送到手里的钱不挣,杨老大真是瞎了眼,咋给你们派了个傻子厂长。” 徐冰雅冷着脸,想给我帮腔,可眼睛盯在桌子上的钱舍不得挪开,左右为难,张不开口。 这可是好几万块钱呢,能帮修造厂、帮厂长解决大问题。 想替卫大宝说句好话吧,又拉不下脸,自己才给人家甩了脸子。何况她不知道我的想法,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拒绝这个小煤窑老板。 申小涛从旁边蹿了出来,替徐冰雅化解了尴尬。 他麻溜地把桌上的钱推到小苗面前:“苗,快点数,给这大哥开收款收据。这单生意我作主,咱们修造厂接了。” 申小涛是真不客气,用自己的杯子重新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递到卫大宝的手里:“哥,您喝茶,我这就去找孙厂长和材料员给你核价,保证给您是最优惠的优惠价。您稍等,顶多半小时,兄弟给您全搞定。” 说完,申小涛瞅也没瞅我一眼,拿着计算器和几张稿纸就出了门。 “这小子没规矩,分不清大小王。” 我哭笑不得,瞟了徐冰雅一眼,没料到她正在看我,两道目光隔空相撞了。 第22章 挖出了煤 卫大宝不是运输队的轨道工吗,什么时候成了小煤窑的老板? 这话说起来有些长。 卫大宝的小煤窑和我的渊源很深,我后半辈子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都和这个叫作“宝龙煤矿”的小煤窑有关系。 二十年后,“宝龙能源”成了古城最大的民营企业,资产过百亿,员工上万人。不过,这些和我已经没了关系。 卫大宝能当上小煤窑的老板,纯属意外,是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大宝是当地人,榆树坪井田,就在他的家乡。 榆树坪是个狭长的山沟,整条山沟和方圆将近四十平方公里的区域,都属于榆树坪煤矿的开采范围。 早在建矿初期,国家就给井田范围内的村民发放了搬迁费,并在塌陷区以外的地方给他们提供了宅基地,要求各家限期搬离井田范围。 山里的乡亲们恋旧,不愿离开故土,再加上几乎每家都有人在矿上上班,离家近点总要比住的远方便,所以,村里几乎没有搬迁的,大家依旧住在山沟两侧半山坡上的老宅子里。 这种现象不是榆树坪这个地方独有的,在各个矿区都存在这个顽疾,好像是道无解的难题。 矿方意见很大,但管不了地方上的事,对村民没有约束力,也没有执法权,只能眼睁睁看着,徒呼奈何。 地方政府不愿多管闲事,反正和每家每户都签了搬迁协议,搬迁费也发了,村民也都在“责任告知书”上摁了指印,承诺房屋因采空区塌陷造成的人员伤亡、财产损失的责任自负,不找矿方和各级政府的麻烦。 村民们挺自觉,自家的房子因地质塌陷成了危房,要么不声不吭地推到老旧的窑洞,在原址上盖几间平房,要么给村干部打个招呼,在山坡上另寻块地方,建处新宅院。 对拿了大笔搬迁费的村民来说,钱不是问题。 山坡上的地方大的很,都是兔子不拉屎的荒山,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种不了庄稼,连野草也不怎么长,想在哪儿盖房,就能在哪儿盖房,不用办什么手续。 卫大宝家就属于这种情况。 四年前的夏天,一场暴雨过后,他家的三孔老窑洞出现了严重的裂缝,没办法住人了。 大宝和父母商量后,决定把老窑洞推了,在原地盖几间大瓦房。 之所以不换个地方,要冒可能还会再次塌陷的风险,卫大宝有他自己的考虑。 一是他家老宅子的位置好,离公路不远,进进出出方便。 二是老宅子的占地面积大,足足有两亩多,在山上找不到这么大一块平坦的地方。 父母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大宝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自然成了主事人。他给运输队请了两个月事假,操持起了建房的一应事务。 动工那天,我叫了两个朋友帮忙,买了两挂万字头的鞭炮,十几斤两寸多厚肥膘的猪肉,又搬了一箱北京二锅头,专门去给兄弟捧场。 盖房要挖地基,在地质条件不稳定的情况下,地基要尽可能挖得深一些,这是常规操作。 大宝请的包工队,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煤。 这种情况在当地挺常见,算不上稀奇事。 大多数情况下挖到的是鸡窝煤,面积不大,也不会太深。主家一般会请人把小鸡窝的煤清理干净,回填后再在上面盖房。 原煤的质地比较酥软,承重能力差,在浅表煤层上盖房,房屋迟早会出现问题。 一开始,大宝也以为遇到了鸡窝煤,给包工头交待说,把地面挖开,往深处挖,挖不到煤了再停下回填。别担心钱的事,挖出的煤能卖钱,卖煤的钱全归你,我一分钱都不要。 按当时的行情,挖土方一方最多八块,而质量最差的煤炭,一吨也能卖二、三十块钱。主家大度,下苦的自然卖力,连夜挑灯夜战。 挖了一天一夜,直径两米多的峒子挖下去了将近十米,挖出来的依然是乌黑发亮的煤块。 大宝意识到不对劲,拿出钱来打发走包工队,连夜提了一袋子煤样,找我讨主意。 我学的不是地质,也不是采矿,给不了大宝答案,让他把煤样留下,说明天先把煤样做个化验,再找个内行打听打听,情况搞清楚后,咱们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当时,我是行政科副科长,在矿上办点无关要紧的私事不难,在地质科、生产科也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把煤样送到矿上的煤质化验室,等了两三个小时后拿到了化验结果,然后,买了两瓶酒和一袋水果,去了地质科陈工的家里。 陈工四十多岁,是个老学究之类的知识分子。他爱人原来在农村老家,结婚后一直两地分居。两年前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时候,解决了家属和孩子的户口问题,一家人算是团聚了。 户口问题解决了,家属安排了临时工,两个孩子也进了子校上学,但陈工家的住房问题一直没能解决,一家四口挤在单身楼的一间宿舍里。 陈工无数次找过行政科,也没少找矿领导,得到的答复都是,家属区一套房源也没有,请耐心等待,有机会一定优先考虑。 当时,大规模的基建已经结束,榆树坪矿两年多没有新建的家属楼交付,存量的住房早就被瓜分一空,确实没有房源。 我是行政科是分管房产的副科长,陈工找过我,我也去他家实地看过,确实属于应该优先解决的无房户,但没有房源,我也没办法帮他。 陈工是矿上仅有的两个科班出身的地质工程师,在地质科挑大梁,让这样的人才整天为住房发愁,不能集中精力干好本职工作,这种事让人挺无奈的。 我对陈工的事上了心,不久后找了个机会,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在单身楼里给陈工又挤出了一间宿舍,而且劳心费神地把这间宿舍调剂到陈工房间的隔壁,暂时帮他解决了一点实际困难。 两个月前,矿子校的一个教师调去外地,他在家属区占用的一套住房按规定要交回。 调出人员的调令,需要我签字,因此我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没有我的签字,干部科不可能签发调令,就是有领导打招呼也没用。他们会给领导说明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让领导直接做我的工作。 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有利益不会均沾,出了问题也甭指望别人替你分担,领导更不可能替你担责。 不管在哪个岗位上,都要有自我保护意识,别轻信领导的鬼话,这是职场中人必须牢记的原则。 当时,全矿排队等着分房的无房户超过了三百户,好不容易有套房源,那还不得抢疯了啊。 不仅我这个分管副科长做不了主,行政科长,分管后勤的副矿长也做不了主。 我对请我签字的老师说,你必须把房子交到我的手里,我才能签这个字,如果有困难,我可以找学校校长协调,借一间闲置的教室给你周转。 打发走那个老师,我打电话叫来陈工,拉着他直接去找矿长杨树林。 机关的人都说我是杨树林的人,在杨老大面前能说上话,这话虽然不准确,但也算事实。 我直言不讳地对杨树林说,陈工是矿上挑大梁的技术骨干,我去他家实地看过不止一次,四口人挤在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的单身宿舍里,儿子女儿都十几岁了,确实非常不方便。 今天,家属区空出了一套房子,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还不多,请领导写个纸条给我,把这套房分给陈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工作上。 杨树林本身也是知识分子,对同类不乏同情心,只不过有程四苟那个搅屎棍搅和,还有书记和其他矿级领导的掣肘,在很多事上也是有心无力。 听我这么一说,杨树林很干脆,拿过一张信笺,刷刷刷写了一行字:请行政科把子校调离教师上交的房屋,分配给本矿技术骨干地质科陈xx。 然后,签上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杨树林”。 第23章 人情往来 虽然有杨老大的尚方宝剑,陈工想拿到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么多排队等着分房的人看不到希望,有胆大的便不惜铤而走险,用暴力手段抢夺房子。 只要听说家属区有空出的房子,他们会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死皮赖脸也罢,明抢也罢,撬门扭锁也罢,只要能进门就行,想造成既成事实,逼管理部门认账。 那几年,榆树坪矿发生了多起这样的事,把行政科搞得很被动,也让矿领导很头痛。 我把情况给科长做了汇报,然后带着陈工夫妇连夜去了那个调走的教师家。 不出所料,老师的家里已经坐了两拨人,都是冲着房子来的,都有捷足先登的想法。 一拔是学校的副校长带来的,一拔是老师的朋友带来的,他们都在给教师做工作,有威协也有利诱,想在他腾房之前先住进来。 我们进去的时候,双方正在对峙,现场的气氛很紧张。 我把老师叫到楼下,拿出杨树林的纸条让他看。 我说,领导给我下了死命令,这套房子必须要交到陈工手里,否则,我这个科长就得下岗。 你别让我为难,陈工住不进去,打死我,也不会在你的调令上签字。你可以去干部科问问,没有我林子龙的签字,谁有胆子给你开调令。 为了让一家人搬离山沟,去城市里生活,这个老师肯定磕了不少头,花了不少钱,没想到心愿实现了,却有可能卡在最后一道关卡上,他绝对不会甘心。 那个教师当场给我表态,他这就回去,把家里的人全都撵走,告诉他们自己决定不调动了,房子也不交了。 他和陈工约定,明天凌晨三点,让陈工一家四口悄悄住进他家,断了其他人的念想。 我当即表态,到时候,我带着行政科的“房产调配通知书”也来,陈工一家进了门,我现场给你的调令签字。 这便是我和陈工的交情,凭这个交情,我觉得请他帮点忙,他不会不给我面子。 陈工两口子对我极热情,非要请我在家里吃饭。 我没有推辞,反而对陈工爱人说,嫂子,我带了酒,麻烦你炒两个菜,我和陈工喝点。 陈工知道我有事要说,酒菜上齐后,把老婆和孩子都赶出了家门。 三杯酒下肚,我把大宝家盖房挖出了煤的情况说了,请陈工在方便的情况下,提点建议。我说这事和我没直接关系,咱俩只是闲卿。 地质资料是机密,陈工是涉密人员,自然知道轻重。我不可能让他为难,公然请他去大宝家实地察看,让他给个明确的结果。 这个问题是擦边球,多多少少有违规的嫌疑,往重了说可能涉嫌泄密。 不去现场,不去资料室查阅资料,不翻图纸,不下结论,我也不是当事人,这些因素让陈工少了顾虑。 听我描述了大宝家的位置和附近的地形地貌,看了我提供的煤质检测报告,陈工沉吟了一会,斟字酌句地说,从煤质分类上看,可以确定是九号煤。 九号煤层属优质炼焦煤,低灰、低硫、低挥发,整个古城煤田探明的储量不多,开采的也很少。 陈工说,九号煤在榆树坪地区发育的不好,可采厚度平均不到四十公分,没有工业开采的价值。榆树坪矿现在没有开采,以后可能也不会开采这个煤层。 陈工还说,根据我说的位置和地形地貌特征,他凭自己的经验判断,现场可能是九号煤的一个异常发育地段,这种情况一般会持续一段距离,有可能是几百米,也可能是几千米,不大可能是鸡窝煤那样的块状。 我和陈工的谈话就此结束,我没有再提出问题,他也闭口不再提及此事,我们两人觥筹交错,痛痛快快地喝了顿酒。 我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大宝家挖出的煤层,至少能挖几百米。 第二天,我还没有起床,大宝就把我宿舍的房门擂得震天响。 我知道卫大宝心急。也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无论搁到谁身上,他都不可能不急。 昨天晚上喝的有点多,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把大宝放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大宝看着我也不说话,只是傻笑。 我不理他,慢腾腾刷牙洗脸,收拾妥当后,盯着大宝的眼晴,只说了一个字:干! 大宝腾地一下跳起来,抱住我在空中转了三圈:“咱哥俩一块干吧,挣的钱一人一半,兄弟保你一年最少十万,比当个副科长牛逼的多。” 我唾了大宝一口,说,你干你的,我不参与,你也不要在外面胡乱说话,小煤窑是你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看在兄弟情份上,有事我可以帮忙,但不会要你一分钱,这是我的底线。 你能听进我现在说的话,我还是你的龙哥,听不进去,从此我没你这个兄弟,有事也别找我。 大宝一直有些怕我,平时对我唯命是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总是让我拿主意,做决定。 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严肃,大宝马上老实了,说我听你的,你说我现在先干啥,要不要封锁消息。 我说,这消息能封锁得住吗,你们村的人可能都知道了吧。 在山坡上、沟岔里干活时挖出了煤,这种事在煤炭产区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宝他们村里的人见怪不怪,上门看热闹的人也没几个。 大宝挖到的是露头煤。 以前没有钻探勘查条件,几乎所有的煤矿,都是从挖掘露头煤开始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经济界有一种说法叫“有水快流”,国家放开了对民营经济的管控和限制,各个煤炭产区一夜之间涌现出了大量的私营小煤矿。 这些小煤矿没有地质资料,也没有技术人员,背后更没有资本的力量,大多是找到一处煤层露出了地面的地方,招募几个民工,用最原始的手段进行开采,靠人工用镐头挖煤,用手推车把煤炭从井下运出来。 当时的煤炭价格不高,开小煤窑的老板靠贩卖资源确实能挣到钱,收入比普通的工薪阶层高不少,但远远达不到暴富的程度,也没有出现“煤老板”这个内涵和外延都很明确的词语。 作为圈内人,至少在当时,我没有听到过“煤老板”这个称呼。 新旧世纪更替时期,二十年摸着石头过河积累的经验和财富,让中国的经济厚积薄发,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新时代,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早期进入煤炭生产领域的一些私营企业主,在短期内积聚了巨额的财富。 一夜暴富的小煤矿的老板们,面对每天都会滚滚涌来的真金白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支配使用这些财富,在迷惘和惴惴不安中,很多煤老板进入了癫狂状态,做出了很多让普通民众难以接受和认可的事来。 挑战公众认知的各种炫富、名车豪宅、华盖云集、美酒佳人,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如此等等,都是他们自己给自己身上贴的标签。 也是在那个时期,有了“煤老板”这个羡慕嫉妒恨的意思都有的专有名词。 卫大宝办小煤窑的时候,离“煤老板”这个词的出现,还有好几年时间,他这辈子也没享用过这个词。 大宝是诚心诚意邀请我入伙的,我也知道他的小煤窑肯定能挣钱。 他家的位置好,离公路近,不用花钱修路,运费还便宜。 这个煤层稀有的炼焦煤,不愁销路,价格还比普通动力煤高。 那时候,还没有禁止国企干部在外兼职的政策规定,我也知道矿务局和矿上的一些干部,或明或暗地参与了当地小煤窑的经营,也有人籍此获利颇丰。 当时,开个小煤窑要比开个小饭店还简单。 办饭馆要选址、要租房子、买灶具、砌炉子、添置桌椅餐具、采购食材,要申办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还要请厨师、找服务员,有一大堆啰哩啰嗦的准备工作要做。 开小煤窑用不着这么麻烦。 找个煤露头的地方,请生产队干部或土地的主人,吃顿饭,送两条烟,签个简单的土地租赁协议,雇几个四川湖北的民工,买几把镐头铁锹和两辆小推车就能开工。 沿着露出地表的煤层向下挖,挖出的煤堆在井口,煤堆高了,自然有煤贩子背着钱袋子上门来买。 第24章 我的底线 九十年代初期,在古城那地方,开小煤窑确实挺容易,投资小,赚钱快,运气好的话,短时间内能挣不少钱。 当时小煤窑的煤卖得很便宜,每吨也就四五十块钱,比大矿的价格至少便宜一半。 尽管当时全国的经济形势不好,煤炭产大于销,很多国营煤矿被迫停产或者限产,但其实对小煤窑的影响并不大,只是价格上不去,矿主挣的钱少了点而已。 虽然售价只有大矿的一半不到,但小煤窑的生产成本低,只有大矿的三分之一甚至更低。 在大矿亏损严重、不得不停产限产的时候,小煤窑反倒迎来了一个爆发期,趁机野蛮生长,不断扩大自身的市场份额。 榆树坪井田的范围大,赋存浅,又是山区,煤层露头的地方不少,是小煤窑的聚集区。 最多的时候,榆树坪矿周围的山坡上沟岔里,有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小煤窑,这些小窑的年产量,几乎撵上了榆树坪大矿的产量。 和十年后“煤老板”一吨原煤净赚上百甚至几百元不能相提并论,当时小煤矿的矿主,每卖出一吨煤,能落到自己手里十块二十块,他们就很满足了。 虽然单位利润不高,看起来不起眼,但架不住量大啊。 随便一个小煤窑,年产量也是一万吨起步,老板一年赚个十万八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一些地质条件优良,产量高,煤炭质量好的小煤窑,一年的纯利润可能达到七、八十万,个别的甚至可以超过百万元。 榆树坪煤矿矿长杨树林,是科班出身的高级采矿工程师,正县团级,工龄三十多年,当时的月基本工资不过七八百元,加上各种补贴和名目繁多的奖金,一年的总收入也不会超过两万。 这个收入,是全矿一万多名正式工的天花板水平,至少是全矿人均收入的四倍。 横向对比一下,就能知道当时小煤窑老板的收入,是什么样的水平。 小煤窑能赚钱不假,但高收益伴随的是高风险。 小煤窑的生产条件恶劣,缺少基本的安全防护措施,老板也舍不得花钱买安全装备。死人是常有的事,瓦斯煤尘爆炸,塌方冒顶、透水之类的恶性事故也时有耳闻。 当时,国家对国营矿有百万吨死亡率的考核指标,也就是每生产一百万吨原煤,允许你死两三个人。 死亡人数超过了这个指标,说明你们的安全工作做的不好,需要改进。 小煤窑不在煤炭部的管辖范围内,没有人去管理考核它们。如果有统计数据的话,八九十年代,各产煤区小煤窑的百万吨死亡率,可能会惊掉很多人的下巴。 一起大点的事故,可能会让矿主赔的倾家荡产,此生难有翻身的机会,也有可能让矿主身陷囹圄,吃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牢饭。 虽然我拒绝了大宝合伙开小煤窑的要求,但这家伙不死心,后来还多次诱惑我。 分一半股份给我,不用我出钱投资,还允诺我不用辞职,也不用抛头露面,只当幕后老板,只负责出谋划策,做决定,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挣的钱兄弟俩对半分。 这样优渥的条件,也就卫大宝能给我,但我从来没动过心。 我很热爱现在的工作,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规划。 钱确实是个好东西,没人不喜欢它。但说实话,我对金钱的态度一直都很淡漠,从来没有在钱的事情上费过心思,也没做过大富大贵的美梦。 参加工作前,在老家上学的时侯,我还是个孩子,家里的事插不上手,衣食有父母操心,学杂费也由他们负责,我兜里没装过钱,也没有花钱的意识和需求。 参加工作后,第一年的时候工资不高。每月领了工资,一半寄给父母,剩下的一半除过买饭票菜票,也没太多要花钱的地方,到月底总会有结余。 衣服以单位发的工作服为主,看电影有工会发的电影票,理发在矿上的理发室,每月两张理发票总要剩下一张,洗澡是免费的,毛巾洗衣粉肥皂属于劳保用品,单位发的足够用。 算来算去,除了牙膏牙刷,内衣内裤和每年买两双鞋子,也没需要花钱的地方。 在煤校上学的两年,同学之间交往应酬多一些,每月的支出比上班的时候翻了一番,但我们是委培生,除了工资外,每天还有八毛钱的补助,我也感觉不到经济上有压力。 毕业后进了机关工作,转了干,工资涨了两级。 虽然学会了抽烟喝酒,但我是个比较自律的人,抽烟的档次不高,喝酒的频率也不高,每月花在烟酒方面的钱不多。 可能也是因为这些原因,一直以来,钱财在我心里没什么位置,也左右不了我的行为。 卫大宝从小在山里长大,小学没毕业就弃学了,在家闲逛了两三年后,参加了工作,在运输队当轨道工,而且一干就是八年。 怎么说呢,他的性格偏软,缺少主见,不管干什么事,总给人一种黏黏乎乎的感觉。 我们成为好朋友后,大宝算是找到了依赖,大事小事,总会先征求我的意见。 卫大宝的小煤窑,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能看到我的影子。 煤窑开起来后,大宝确实挣了钱。 钱壮怂人胆。 有了钱的卫大宝,腰杆子慢慢挺了起来,自信心也有了,整个人的气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为兄弟的这种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 两年前,我有了女儿,也当了科长,公事家事比以前多了不少,去大宝小煤窑的次数变少了。 大宝知道我忙,找我的频率也比以前低了。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淡了,是因为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们成熟了。 给兄弟帮忙可以,但不能有任何经济上的关系,这是我一直坚持的原则,是我的底线。 大宝对此很不满,发过很多次牢骚,也用过很多招数,总想突破我的底线。 我结婚的时候,大宝包了两万元红包,悄悄塞给了我媳妇,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我知道这事。 大宝也是蠢,不想想两万元是多大的一笔巨款,媳妇怎敢向我隐瞒。 我知道后,从媳妇手里要过了钱,直接去了大宝家里,当着他父母的面,从红包里掏出了一张纸币,装到了自己兜里。然后对大宝说,这张是你给哥的贺礼,我收了,剩下的,我替你孝敬叔叔婶婶。 此后的两个月,无论大宝怎么哀求,我都没理他。 这件事让大宝知道了触碰底线的后果,从此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一年后,在我女儿的满月宴上,几个朋友起哄,说小丫头有福,摊上了个有钱的小叔,非要看大宝给侄女准备了什么大礼。 大宝被臊的不轻,觉得丢了大脸,酒也不喝了,扔下筷子跑到门外,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哭了一场。 满肚子的委屈没办法跟人说。 他是真想给侄女买个三两重的纯金长命锁,犹豫了好久没敢买,今天,只是和其他人一样随了二十块钱的份子。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不近人情。 也许是性格使然,不想让兄弟之情被铜臭污染,也许是某种与生俱来的预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知道大宝手里有闲钱,只要开口,十万八万都不是问题。但我就是不想向他开口,宁愿腆着脸去求杨树林,死皮赖脸地和马科长掰扯。 第25章 多了个弟弟 虽然嘴上在埋怨卫大宝是胡闹,其实我心里还是挺得劲的。 大宝虽然来的有些晚,算不上是雪中送炭,但也算给我帮了一个忙,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他交了四万块钱预付款,不仅解决了流动资金的问题,还让厂里的生产任务更加充足,能把放假的临时工都叫回来上班。 小煤窑拉煤的手推车,可不是大家平常见到的普通推车,是全钢加重结构,容积比正常的推车大一倍还多,价格也高的多。 要在年前完成三个订单,车间的工人师傅们恐怕要加班点了,这是修造厂两年多未曾有过的情况,大家都很高兴。 老孙底气十足的给车间主任们保证,只要你们好好干,除了这个月的工资按时发放外,厂里年前再给大家补发两个月以前欠的工资,让职工们过个宽松的春节。 老孙给我提过建议,说除了补发工资,能不能考虑给大家再发点年终奖。 不用太多,每人三四十就行,让大家知道你林厂长虽然年轻,但是个干实事的人,能让修造厂过上好日子,以后大家跟着你干会更有劲。 老孙说的有道理,让大家认可我,多说点我的好话当然是好事,但我还是否决了他的意见。 大矿的日子不好过,井下工人今年的年终奖大概没戏,修造厂不能当出头鸟,博这个虚名,让人指指点点,影响了年后和机修厂抢生产计划这个大事。 厂里现在的日子依然很艰难,依旧要靠借贷解决流动资金。发奖金虽然连一万元都用不了,但那也是钱啊,能省还是省点吧。 众人皆乐,唯独徐冰雅有些沉闷,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小茶杯发呆。 我想,她不开心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大宝送来了四万元,让我和她刚说好的借她个人的钱,弥补厂里资金缺口的计划落变得没必要了。 我对徐冰雅说,虽然暂时不用向你借钱,但你对厂里的感情大家都看到了,我还是要代表全厂职工,同时也代表我自己,真诚地向你说声谢谢。 孙建成他们几个人,从申小涛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听我这么一说,不约而同地为徐冰雅鼓起了掌。 掌声把徐冰雅整得不会了,红着脸不知道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才说,申小涛你替我记住厂长这句话,他哪天要是对我做了卸磨杀驴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她的话有点奇怪,没人知道她说的是啥意思,大家也没往心里去。 办公室里气氛正热烈的时候,马忠义领着马孬蛋推门进来了。 马师傅脸色冷峻走在前面,马孬蛋新剃了个光头,穿得整整齐齐,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我连忙站起来,叫了声:师父! 师父没吱声,闪过身把孬蛋推到前面,闷声闷气地说:“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吗?” 大家正莫名其妙,孬蛋却一头跪在我面前,我还没来得及拦阻,他已经咚、咚、咚连嗑了三个响头。 这小子真实在,头磕的很用力,眼见着额头红了一大块。 我被臊红了脸,赶紧把孬蛋从地上扯起来,又拉过一把椅子请师父坐下说话。 师父不坐,指着孬蛋说,接下来呢? 孬蛋挺胸收腹,直挺挺站在我面前,瓮声瓮气地说,俺爹说,你是他的徒弟,俺是他的儿子,你和我是亲兄弟。你比我大是哥,我比你小是弟。以后我要听你的话,你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你不让俺干啥俺就不能干啥。俺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往死里的揍俺,俺保证不还手。 这几句话孬蛋显然练过,一点磕绊都没有。 大家被孬蛋的憨态逗乐了,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尤其是年龄最小的小苗,捂着嘴直咳嗽,显然是憋出了内伤。 马师傅对孬蛋的表现挺满意,脸上的表情松驰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到了孙建成的手里: “小林是我徒弟,我这个当师父的给他脸上抹黑了。小林看在我的老脸上,放了孬蛋一马,这情我记着,这三千块钱是孬蛋赔厂里的,老孙你收着。” 孙建成怎么敢收老马的钱,说马师傅你别这么生分,以前给厂里帮过那么多忙,一分钱报酬都没拿过,我要收了你这钱,还不得被厂里的工人骂死啊。 马师傅脸色不善,说那我这就带孬蛋走,这个工作俺们不要了。 我了解师父的脾气,但凡说出口来的话,甭指望他能收回去。 我对孙建成说,我师父说的对,一码归一码,孬蛋损坏了公物,当然要赔钱。 这钱你拿着,马上找人给我搞个新办公室,要快,一个礼拜之内,我要在新办公室办公。钱不够,就继续在孬蛋的工资里扣。 话是这么说的,我肯定不会要师父的钱,想着以后找机会,用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方式还回去。 至于改造办公室,那是非干不可的事,别人又不知道花的是谁的钱。 孙建成收了钱,师父是满意了,可孬蛋却不干了,嘟嘟囔囔地说,都怪侯麻子那个王八蛋,是他让我找我哥干仗,说他保证不会让俺吃亏。不行,我得找他去要三千块钱,他要敢不给,看我不把他的屎揍出来。 孬蛋也知道钱是好东西,为了这三千块钱,昨天晚上老爹和老娘大吵了一场,老娘哭天喊地不想把存折拿出来,被爹踹了好几脚呢。 我伸手拉住想要出门的孬蛋,说你要是认我这个哥,就得听我的话,以后不准在厂里闹事,更不许在厂里打架。 孬蛋停下脚步,歪头想了一会说,我听话,保证不在厂里打架,也不在厂里给侯麻子要钱,我晚上到他家去要。他不给,我就给他老婆要,他老婆不给,我就给她家姐姐要,姐姐长得好看,就是太凶了。要不到钱,我就睡在他家沙发上不走,看侯麻子有啥办法,他又打不过我。 申小涛翘着大拇哥说,孬蛋,好样的,男子汉就得这么干。沙发上睡着不舒服,你不如睡到姐姐的床上,最好搂着姐姐睡,看他侯麻子敢不给你还钱。 孙建成让申小涛闭嘴,别给孬蛋火上浇油。 我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孬蛋是一根筋,认死理,不好劝。转念又一想,让他去找侯得财闹闹也不是不可以,事情是因他而起,孬蛋是受他的蛊惑才砸的东西,凭什么让我师父掏钱赔偿呢。 我领教过孬蛋的拳脚,知道他不会吃亏,五个侯得财和他老婆闺女加在一起,也不是孬蛋的对手。 两三天后,孬蛋乐滋滋地给申小涛报喜说,你的主意好使,我去侯麻子家要钱,他不给,我就睡在姐姐的床上不起来,谁拉我,我就给谁一臭脚丫,把他们都吓跑了。 申小涛关心的是结果,问你到底要到了钱没有。 孬蛋得意洋洋地说,侯麻子老婆才给了我一千块钱,说跑了好几家才借了这么多,让我先拿着。小爷不是傻子,把一千块钱拿了交给了俺娘,过两天还去他家要。 师父要走,我和老孙把他送到大门外,站在门口,我对师父说,孬蛋不是学钳工的料,我想让他当门卫,替我把大门看好,您觉得咋样? 师父说,我知道他当不了技工,以后就让他跟着你,你说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要不听话,你替我狠狠揍。 师父眼眶有些红,叹了口气说,这小子浑是浑了点,但孝顺,从来不敢跟我和他妈顶嘴,他今天认了你这个哥,就会听你的话,有你这个当哥的管着,我放心。 让孬蛋当门卫,我不是心血来潮。 当时的社会风气不是很好,厂里有个别职工手脚不干净,经常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把厂里的下脚料、甚至小个的半成品、成品偷出去当废品卖钱。 修造厂不是没有门卫,但只是聊胜于无,没有起到门卫该起的作用。 第26章 两条腿走路 来修造厂上任那天,我就发现了门卫的问题。 对修造厂来说,我是个陌生人,我进厂区大门的时候,没有受到阻拦和盘查,没有人问我是干什么的,也没人问我要找什么人、有什么事。 当天,我骑着摩托车离开厂子的时候,依然是如入无人之境。 这意味着修造厂的大门似有实无,任何人都可以无障碍地任意进出,这让我有些想不通。 后来我问过孙建成,厂里是不是没有门卫。 他回答说有门卫,但除了早晨按时开门,晚上大家下班后锁门外,其他时间都不管事。 我问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不怕外人随意进出会有安全隐患吗,不怕材料工具配件之类的小东西被偷吗? 孙建成无奈地说,门卫只有一个人,是个六十多岁的退休工人,厂里每个月只给人家发两百块钱工资,不可能要求人家做的太多。 那时我就有想法,要尽快增加门卫,建立门岗制度,让修造厂看起来像个工厂的样子,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的农贸市场。 企业管理涉及的内容很多,细微之处最能体现出一个企业的管理水平。 细微之处见真功夫。 我想让修造厂在短时间内焕发生机,以后越来越好。不光要让工人们有活干,能按时领到工资,收入不断增加,还要提高厂子的管理水平,改善厂里的面貌。要让修造厂从内到外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在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一个合格的企业当家人,要有境界,能站在高处,从全局的角度想问题,也要有见微知着的能力,能不厌其烦的从小处着手,解决已经发现的问题。 门卫虽然不起眼,却是企业的门面,承担的职责也很重要,想找个责任心强,任劳任怨,不徇私情的门卫并不容易。 就在刚才,我忽然意识到,孬蛋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一根筋,学技术不行,但当门卫没问题,能坚持原则,不会徇私,也不怕得罪人。 他身高体壮,往大门口一站,对那些手脚不干净、或者心怀鬼胎的家伙们是一种威慑,让他们不敢动小心思。 他是我刚收下的弟弟,师父说他会听我的话,让他替我看守大门,我放心。 把师父送走,我对孙建成说,你安排一下,让孬蛋当门卫,上白班,早八点到晚六点。 让原来的门卫只上夜班,负责厂区夜间的安全,每天晚上至少要在厂内全面巡查三次,做好巡查记录,我会随时抽查夜间的巡查情况。 随后,我叫过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孬蛋,对他说,哥给你封个官,让你当“门官”,把咱们厂的大门看好,“门官”管哪些事,你孙叔一会给你教。你要给哥哥争点气,别让人说厂长的兄弟啥也不是。 听说要当官,孬蛋乐的合不拢嘴,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当个好门官,谁敢拿厂里一根钉子,我让他三天睡不成觉。 我拍拍孬蛋的肩膀说,最好别打架,不然我罚你三天不准吃饭。今天就开始上班,以后你就是咱厂的门面,每天都要穿的干干净净的,别给我丢了面子。 事实证明,孬蛋是个好门卫,他上岗后,厂里再也没有丢失过材料配件,连换下来的报废零部件也没人敢往外夹带了。 有个胆大的不信邪,攒了一把从报废电机里抽出来的铜线,缠在腰上想偷出去换钱,出门的时候被站在门口巡视的孬蛋逮住了。 有我的警告在先,孬蛋不敢在厂里打架。 他把偷东西的人抓住后,只是把被偷的铜线挂在那人的脖子上,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把那家伙拎在半空中十几分钟,展示给下班的职工们看,让那个家伙丢尽了脸不说,还被随后赶来的孙副厂长罚了五十块钱,从此后再也不敢走歪门斜道了。 老孙说我让孬蛋当门卫是废物利用,申小涛说厂长是慧眼识珠,知人善任,连徐冰雅都对我翘起大拇指。 上任第一周,我波澜不惊地解决掉了侯得财,让三个车间先后恢复了生产,修造厂呈现出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热闹景象。 厂部的几个人忙的不可开交,大家几乎天天加班,但没有一个人有怨言,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 忙碌了整整一周,我感觉到了很累,身心疲惫,总想好好睡一觉,睡他个天昏地暗。 累是真累,但我不允许自己懈怠。 好在年轻,身体挺棒,晚上睡一觉,第二天起床,又变成了上足了发条的闹钟,咔嚓、咔嚓的,走的挺带劲。 肩上的担子太重,背负的压力太大,要干的事情太多,我得时刻保持着昂扬的斗志。 压力越大,动力就越大。我告诫自己,只要没被压垮,就不能停下前行的脚步。 几天下来,我感触最深的是,修造厂虽然是个资不抵债,濒临破产的小厂,但要把它救活,让它焕发生机,其实并没有我一开始想象的那么难。 只要找准了病根,抓住了主要矛盾,瞄准这个主要矛盾发力,一切皆有可能,修造厂的未来可期。 一周前,厂里的主要矛盾是没活干,将近两百人张着大嘴嗷嗷待哺,没有启动生产必须的流动资金,大家看不到希望,对厂子的未来没想法。 一周后,这个主要矛盾得到了暂时的缓解,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师傅们忙得连上个厕所都要跑步,厂区的环境变整洁了,院子里有了生机,大家也有心劲了。 我心里清楚,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表面现象。 煤炭行业不景气的大环境不发生改变,榆树坪矿乃至整个古城局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寄生在大矿身上,指望着矿上的生产计划过日子的修造厂,是不可能彻底走出困境的,更不要指望会有什么发展。 修造厂在短时间内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不是我林子龙有多大能耐,是因为有杨树林不遗余力的支持。 领导指示供应科和机电科给修造厂找点活干,稳住厂里职工的情绪,让刚上任的小林先站住脚,别给厂里的人给轰出去。 我不敢贪天功为己有,不能确定领导的支持能持续多长时间。 可以肯定的是,杨树林也罢,榆树坪矿也罢,对修造厂的扶持是有限度的,也是有期限的。也许是两三个月,也许是春节过后,这种支持会戛然而止,一夜之间,把修造厂打回原型。 这种情况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会出现的,只是我现在不能确定出现的时间而已。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在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修造厂不能停产,工人们仍然有活可干,能领到养家糊口的工资。 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主要矛盾还是有没有活干。 像以前一样,完全指望榆树坪矿的生产计划,这条路是个死胡同,走不通。 榆树坪矿这口锅太小,锅里的饭不多,前面还有机修厂在抢食,修造厂就算能抢到一些残羹剩饭,也根本不可能满足两百人的胃口。 需要把视野打开一些,目光不要盯在榆树坪矿这个唯一的寄主身上,必须从别的地方找饭吃。 用一条腿走路的,是瘸子,是残疾人。 修造厂要学会用两条腿走路,不仅要抢榆树坪矿锅里的饭,还要学会从别的锅里抢饭吃,这样才不至于被饿死,才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才有发展的可能,才有未来。 靠山当然要吃山,我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古城矿务局这口大锅。 修造厂是榆树坪矿的下属单位,不用说也是古城矿务局的下属单位,矿务局这口锅里的饭,我们有舀一碗吃的资格。 这是修造厂与生俱来的天然优势,为什么不好好利用。 修造厂以前的领导为什么不这么做,是没有想到还是没有这个意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反正我林子龙要这么做。 这个办法,是我在上任之前那个不眠之夜就想好了的,现在该进入实施阶段了。 第27章 确定目标 修造厂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越来越好,除了要继续坚守榆树坪矿的生产计划这块阵地外,还得想办法从局内其他单位找点饭吃,要用两条腿走路。 这是我的既定方针。 现在是元月中旬,年头年尾,正是各单位制定年度生产经营计划的时候。 这时候上门去找活,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也是检验我两条腿走路的计划是否可行的最好时机。 月底之前,各单位的年度计划要敲定上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必须得马上行动。 修造厂没有业务人员,这个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能是自己出马。 出发前,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要分析修造厂的生产能力和可以挖掘的潜力,要搞清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什么样的活能干,什么样的活是毒丸,吃下去会要命。还要分析潜在用户的情况,确定重点目标。 修造厂建厂时间比机修厂晚,最近几年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毕竟是国有大矿兴办的,起点并不低。 厂里有三十多台大型机加工设备,有将近一百名技术工人,几乎涵盖了机加和机修涉及的所有工种,机加工能力、机械设备的维修能力和技术水平不比矿机修厂差。 修造厂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 局内各矿的机修厂,包括榆树坪矿机修厂在内,都属于辅助生产区队,不是独立核算的企业,原则上只能为本单位的生产服务,不能对外开展业务。 修造厂和它们不一样,成立的时候就申办了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榆树坪矿对它的定位很明确,在为本矿生产服务的同时,可以对外开展业务,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也就是说,修造厂既是榆树坪矿的二级单位,也是有自主经营权的独立企业,可以自主对外开展业务。 不仅可以做本矿的生意,也能做古城局其他单位的生意,还可以承揽矿务局以外的业务。 根据后来颁布的《公司法》的规定,修造厂的性质应该是国有独资企业,是妥妥的国企。 当时,东南沿海地区的民营经济已经如火如荼,但在内陆,特别是在比较封闭落后的北方地区,人们还是偏爱和国营企业打交道,“国营”两个字在很多人心中,是实力,也是信誉。 戴着国企的红翎顶戴,还有自主经营权。 唯一的婆婆是榆树坪矿,这个婆婆还怕麻烦。 只要不找领导要钱、要计划要订单,不给领导添麻烦,不让领导为你的职工吃饭问题发愁,矿上的领导巴不得少操点心。 没有掣肘,自由发挥的空间大,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这是修造厂自身独具的优越条件,也是我对它制定的改造计划的基础。 思路没问题,能不能达到预期目的,取决于怎么做。 我把孙建成、徐冰雅还有申小涛三人叫到办公室,商量如何用两条腿走路的问题。 老孙的效率很高,只用了四天时间,就完成了对厂长办公室的改造。 房子是现成的,换了一套全新的门窗,墙面和天花板刷了大白,地板铺上了瓷砖,家具是我从行政科库房淘来的。 行政科管理着全矿的后勤工作,库房里的办公家具、办公用品应有尽有。 虽然他们对物品发放控制的很严,修造厂也不在他们的服务范围之内,但我这个“老”科长亲自出马,谁也不能不给面子。 新科长亲自陪同,保管员打开库房门,让林厂长随便挑。 我走走转转,看中那件东西,用手一指,孙建成带着几个从车间挑出来的小伙子马上动手搬。 我这么做,确实有点违规,但算不上以权谋私。 修造厂虽然是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但财产也是国家的,这些东西只是挪了个地方,所有权性质没变。 行政科长很开明,说有人问起来,咱们就说是借用的,一会让孙厂长打个借条就行。 刘备借了荆州,什么时候能还,谁知道呢。 厂长办公室里,唯一花钱买的东西是一台低温电炉。 孙建成原本计划给新办公室也装上取暖用的煤炉,被我拦住了,让材料员买了这台电炉。 用电炉取暖,成本有些高,但省去了每天点火生炉子,添煤块捅炉渣的麻烦,也不会让窗明墙白的屋子被烟熏火燎,我觉得挺值。 别人会不会有意见,说闲话,我不在乎。 矿部办公楼每个房间都有暖气,温度高的要经常开窗户降温,如果有这样的条件,我怎么可能用小电炉取暖。 每天早晨进了门打开电炉,至少半小时后,房间里才能有点温度,才能让人能勉强坐住。 修造厂一天要用多少度电?这个小电炉就算二十四小时开着,恐怕也占不到全厂耗电量的百分之一吧。 勤俭节约是美德不假,拜托你们别总把目光盯在厂长身上好吧。办公室的电炉也是生产力,也是能给厂里创造利润的好不好。 我的性格可能真的有缺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让自己活的太委屈,这种性格其实不适合当官。 可能还是年轻,之前的路走的太顺利,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 在我的意识里,修造厂现在的领导班子是由四个人组成的。 我是班长,班子成员有孙建成、徐冰雅和申小涛。 我们四个是厂里仅有的、有干部身份的人。 当时的国企里,干部和工人的身份界限划分得很清楚,不允许出现混岗的情况,二者之间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别。 比如,干部是月初发当月的工资,不管是旷工还是请假都不扣工资。而工人是下月初发上个月的工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缺勤,都要扣工资。 虽然我的性格比较执拗,但不独断专行,也不喜欢揽权,不管什么事总想和大家商量着来。 用两条腿走路,是关系修造厂未来发展的大事,必须和班子成员们商量,以便形成共识,聚集大家的力量,共同把这事做好。 我问老孙他们,靠咱们厂现在的设备和人员,每月最大的生产能力有多大?哪些方面还有潜力可挖?把设备人员的潜力全部挖掘出来,极限的生产能力又是多少? 他们三个是修造厂的老人,工龄最短的申小涛,在厂里也工作了三年,他们了解厂里的情况,比我有发言权。 老孙和徐冰雅、申小涛凑在一起,嘀咕了十多分钟,绐我汇报说,在现有条件下,修造厂的月产值最多能干到三十万出头,极限产能不会超过四十万元。 我点点头说,和我估计的差不太多,既然这样,我想把厂里今年的目标定为完成产值三百五十万元,争取实现利润五十万元,你们觉得怎么样? 三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过了一会,徐冰雅说,矿机修厂的设备比我们好,工人比咱们多,矿上给它们厂的生产计划也多,去年才完成了二百二十万产值,咱们厂想干到三百五十万,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 徐冰雅停下来,咽了一口唾沫,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继续说:“厂长,你可能没算过账,不知道完成三百五十万产值需要多少流动资金,能挣回来多少费用,按现行的定额,车间职工的收入能达到什么水平,可能会比井下工人要高很多。” 孙建成点头附和,说,生产能力肯定没问题,大不了让大家多加点班,关键是矿上能给咱们三百多万的生产计划吗? 我回答说,你才是做白日梦,矿上今年能给一百五十万订单,咱们就算烧了高香,剩下的两百万要靠咱们自己想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矿上的活要干,局内其他单位的活也要干,我们要用两条腿走路。 我说,除了几个主力矿井有自己的机修厂外,局里其他单位没有机修厂,他们每年也有不少机加工和设备检修任务,比如建井处、机电安装公司、劳动服务公司煤矿等等。 这些单位都是咱们的目标,得想办法从他们的锅里,给咱的碗里舀点饭出来。 第28章 优势所在 我给他们解释说,咱们厂其实有优势,只是以前没有把这种优势发挥出来,只会窝里横,只会机修厂在同一口锅里抢饭吃,从来没想过跳出榆树坪的小圈子,到别人家的锅里去抢食。 从现在起,咱们要改变思路,眼睛向外,逐渐摆脱对榆树坪矿的依赖,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让修造厂不仅能活下去,还要在短期内有大的发展。 我虽然说的斩钉截铁,但老孙他们几个显然没有信心,让我说说修造厂的优势是什么。 我问徐冰雅,咱们厂是不是有工商局发的营业执照,有税务局发的税务登记证,这些东西是不是在你那儿? 徐冰雅回答说,是有这两个证,但没什么用,一直锁在出纳的保险柜里。 我又问,厂里没在税务局领过发票吗? 徐冰雅说,以前的不知道,但我当了六年会计,从来没领过发票。厂里干的基本是矿上的活,走的是内部结算程序,用不着开发票,也不用交税。 孙建成补充说,车间偶尔也接些外面的小活,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顶多开张收款收据。 老孙反问我,卫大宝定制的手推车,会给你说必须开发票吗? 我没回答老孙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转向徐冰雅: “假如矿机修厂给外单位干了些活,人家是正规单位,不但要求开发票,还要把加工费转到和发票相符的银行对公账户上,站在会计的角度,你觉得这活机修厂能干吗?” 徐冰雅想了想说:“我要是机修厂的会计,肯定会给厂长建议,千万别接这个活,不是干不了,而是后期的手续太麻烦了,想想都头大”。 机修厂自己不能开发票,也没有银行账户,只能找矿财务科帮忙。 大矿有营业执照,也有税务发票,但它的营业执照上面的经营范围是煤炭开采加工及销售,没有机械加工这个项目,要是代机修厂开了这张发票,就属于超范围经营,要被工商局处罚,还要被税务局罚款。 矿务局的营业执照上有机械加工的经营项目,可以代榆树坪矿开发票,并代收这笔货款,这合理合规,没有问题。 问题是,从矿务局财务处到榆树坪矿财务科,要走代收代付的内部结算程序,这个程序很麻烦。 然后,财务科还要和机修厂再走一遍内部结算程序,把从矿务局内部银行转回的这笔代收款,计入机修厂本月的营业收入,进行单独的成本核算,把材料、水电、人工、固定资产折旧分摊等等都算清了,才能把钱给机修厂。 徐冰雅的业务能力不错,思路也很清晰,算是把这个问题的复杂之处讲清了。 结论就是,这类业务最好别碰。 孙建成和申小涛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想象不出来,一笔小小的加工订单,如果让机修厂去干,走正规程序的话,不管能挣多少钱,光是徐会计说的这些弯弯绕,就能把人绕死。 我用赞许的语气对徐冰雅说,你是个合格的会计,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活让咱们厂干的话,会是什么情况。 徐冰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那很简单啊,咱们直接给用户开发票,让他把钱转到咱厂的银行帐户上就行了。 我笑了笑说,你们都明白了吧,这就是我所说的咱们的优势,机修厂能跟咱们比吗? 申小涛年轻,脑子反应快,说局总机厂也有营业执照,咱凭啥跟人家抢生意。 这个问题孙建成替我回答了,他说总机厂是正处级单位,家大业大的,一般的小活人家看不上。 局内单位请他们干活,要装孙子去求他们,人家还经常爱搭不理的,我可见识过他们牛逼哄哄的样子,要真抢起业务来,它肯定干不过咱们。 道理很简单,谁都能听懂,班子成员很快统一了思想。 我让徐冰雅抽时间跑跑税务局,把发票领回来,再去银行把对公帐户激活,做好承接外单位计划的准备。然后对孙建成说,年前剩下的时间不多,我要抓紧到外面跑一跑,争取拿一、两个单子回来。 今年过年少放几天假,让车间的人早点上班干活挣钱。不能再像前几年那样,年假一放就是一两个月,大家没有收入,只能坐吃山空。 老孙点点头说,厂里有我盯着,你放心。 申小涛跃跃欲试,说想跟着我一起去外面跑跑,厂长谈下了合同,后续总得有人送货、催收货款,这些事他都能干。 徐冰雅瞪了小申一眼,说,你哪里是想去给厂长帮忙,根本就是想到山外散心,没看见孙厂长每天忙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吗,还是想想怎么替他多分点忧吧。 有一个问题让我很头痛。 古城矿区的范围有好几百平方公里,且大多是山区。矿务局下属单位分布的很散,单位之间的距离近的几公里,最远的有一百公里,榆树坪每天只有两三趟通往县城和局本部的班车,去别的地方很不方便。 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跑业务,不是不可能,而是效率太低,可能两天才能跑一个单位,我耗不起这个时间。 当时,北方地区的出租车还没有普及,别说榆树坪这个小山沟,就是在县城里也看不到出租车的影子。 在机关工作的时候,去局里或者古城县域内的单位出差,我可以向小车班请车,一般情况下,小车班能满足主要科室正职的公务用车需求。 现在我不是科长了,修造厂也没有向小车班请车的资格,就算拿着钱向小车班租车,人家也不会搭理你,因为这不合规矩,没有出租公务用车的先例。 我问申小涛,知不知道从哪能弄到拉人的小汽车,借也行,花钱租也行,我想用十天左右。 申小涛是煤二代,从小在矿区长大,同学朋友多,加上爱热闹,交际能力强,信息来源广,山沟里的事,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小申抓耳挠腮想了好一会,忽然一拍大腿,指着徐冰雅说:“找她,她家就有车。” 徐冰雅连连摇手说,别扯犊子了,我家的车是货车,是拉货用的,不是拉人的。 小申争辩道,你家的车是北京130双排座吧。你不懂,这种车的准确名称叫客货两用车,能拉人,也能拉货。不信你问厂长,小车班是不是也有这种客货两用车,你问他以前坐没坐过这种车。 小申说的是事实,小车班是有两辆客货车,我外出时确实没少坐过这种车。 可能是怕我误会,徐冰雅涨红了脸,急急忙忙给我解释说,我不懂小申说的什么两用不用的,我家的车真的是货车,是专门给小卖部拉货用的。 徐冰雅家在家属区开了个批发部,专门给矿区和附近农村的小商店批发日用百货,这个我知道,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批发部,竟然还有自己专用的货运汽车。 这种车型在当时还有一个名字:工具车,说是日本的汽车厂商,为了规避中国对进口载人小汽车的重税,专门创造出来的一个名词。 一台客货两用车,进口的二十大几万起步,国产的也在十万以上,能买的起的人少之又少。 小苗说的不假,徐冰雅确实是一枚富婆。 第29章 吃自家锅里的饭 徐冰雅说,我家的车一直是小弟开着,厂长想用,我回家给小弟说说看。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对她说,你尽快和小弟商量商量,让他辛苦几天,拉着我去局里几个重点单位跑一圈。你放心,小弟的工资、车辆的磨损费油费什么的,都算厂里的,不会让他吃亏。 话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快要过年了,年前这段时间,应该是小卖部生意最好的时候,进进出出的货物量会是淡季的十几倍,耽误了人家的生意,影响了人家赚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厂里的事再大它是公事,家里的事再小可是私事,咱不能干损私肥公这样的事。 我的话风立转,歉意地对徐冰雅说,算了算了,不用麻烦你弟弟了,我另想办法吧。实在没辙,我骑着摩托车,也能把那几个地方跑一遍,无非受点罪而已。 我退让了,徐冰雅却急眼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了,说,领导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是不是? 我家的事我能做主,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早六点,你收拾利索在家等着,我让小弟去接你,赶上班时间把你送到想去的地方。 看徐冰雅的样子是真的生气了,我急忙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现在是你家批发部最忙的时候,可能每天都要进货,小弟忙不过来,咱就不给他添乱了。 徐冰雅梗着脖颈不看我,说,再忙也能挤出时间,说不定还能公私兼顾呢。 你要去的单位,好几个都离县城不远,小弟把你送到地方,你去办你的事,他去县城装他的货,装好货再去接办完事的你。 你们一块回来,你还能帮着他卸车,我们家能赚一个不花钱的装卸工呢。 徐冰雅似乎想象到我西装革履,满头大汗扛麻袋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孙建国和申小涛面面相觑,搞不懂不苟言笑的徐会计这是怎么啦,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值得可笑的事,咋就笑得这么开心呢,是不是有点……嗯,是失态了。 这事就算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尝试扮演一个新的角色一一夹着个皮包,逢人就点头哈腰递烟的业务员。 在家吃晚饭时,我给媳妇说,从明天开始我要当十天业务员,早出晚归,三顿饭都不在家吃。 媳妇笑话我说,你不是普通业务员,是正科级业务经理。 媳妇的话也没说错,在古城矿务局内部,我这个正科级干部还是有点身份和地位的,所拜访的客户,多多少少会给我一点面子。 至于到了矿务局之外的地方,科长这个身份值不值钱,人家会不会给面子,这个问题暂时考虑,至少短期内我没想过去矿务局之外的地方找饭吃。 矿务局内部,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饭锅,在自家的锅里舀饭吃不香吗,没必要到别的地方,去看外人的脸色。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残酷,有狂风暴雨,也有急流暗礁,修造厂这条没有动力的小破船,现在还经受不住风吹浪打。 在机关工作了七八年,当科长也好几年了,局内的单位我都去过,每个单位也有几个熟人,在他们的引荐下,我拜见他们单位的分管领导,也和他们的计划、供应、机电等业务部门的领导进行了交流。 当时,市场经济的浪潮已经风起云涌潮,但像古城矿务局这种事关国计民生的骨干企业,依然沿用着计划经济年代的管理模式,下属单位的生产和经营受到计划的严格控制,没有计划,企业什么事也不能干,也干不成。 我去的时候,正是各单位敲定年度生产经营计划的时候。 大部分单位的生产计划已经成型,正在细分计划的各个指标,其中就包括外委加工和机电设备的维修、大修计划。 我给他们讲了修造厂的优势,承诺了更低的价格和更好的服务。 比如,他们委托总机厂维修的设备,要自己把东西送到厂里,完工后要自己派人派车,把设备再拉回来。 如果把这个活交给修造厂,你们只需要打个电话,来回的运输全部由我们负责,连装卸工都自带,用户什么心也不用操,只用负责验收入库。 你们按计划价格支付维修费用就行,运费和装卸费我们自己承担,能给你们单位节省一笔不小的管理费。 拜访的几个单位对我说的挺感兴趣,都表示出了明确的合作意向。 他们对产品的价格和费用不敏感,真正感兴趣的是修造厂的服务意识,能减少他们部门的工作量,能让他们省很多事。 他们不排斥和我合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修造厂是国企,是矿务局内部单位,把计划交给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不担心有人说三道四。 徐小弟起早贪黑,拉着我跑了八天。 这八天的收获颇丰,远超出我的心理预期,不但签了三份总金额近百万的合同,还谈成了好几个意向。 眼看着离年关越来越近,我不敢再影响小弟批发部的生意,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日程安排,让他赶紧去忙活进货的事。 小弟是个挺好的小伙子,能吃苦也很会说话,他和申小涛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是无话不说的铁子。 有小申这个内鬼,小弟对修造厂的情况很了解,我上任后干的几件事他也知道的很清楚。 小弟说,不仅申小涛对你是敬仰加崇拜,我姐对你的评价也很高。 我说,你姐好像不爱管闲事,也不怎么爱说话,怎么可能在背后议论别人的长短。 小弟说,我姐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仅爱说爱笑,还爱跳爱闹。中专毕业后,等待分配工作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在家里躺了很多天,后来像变了一个人,不会笑了,也不爱说话了。 我不想窥视姑娘家的隐私,打断了小弟的话,问你从哪知道你姐对我的评价的。 小弟说,她那天说让我把车借厂里用段时间,我妈说,现在是你弟最忙的时候,隔一天就得去县城进回货,没时间给你们那个破厂帮忙。 我姐当时就不高兴了,说你雇车雇人去进货,不管花多少钱都算我的。好不容易碰到个好厂长,让全厂人看到了希望,我当着大家的面答应了借车给林厂长用,你不同意就是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小弟边开车边说,我姐从来没这样和我妈说过话,他说你让修造厂的人看到了希望,说你是个好厂长,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在家里提起厂里的人呐,林哥,你说我姐对你的评价是不是很高? 我能听出来,小弟对姐姐的感情很深,但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每个人都是一个鲜活的个体,有自己独有的生活轨迹和心灵体验,有别人无法触及的、埋在最深处的伤痕和痛楚,也有不愿和其他人分享的快乐和愉悦。 我不知道徐冰雅为什么会从一个美丽活泼、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变成一簇孤傲高冷、让人难以接近的“冰水仙”。 我和徐冰雅共事的时间不长,对她的了解不深,但有几点可以肯定。 她的业务能力不错,是个好会计,是我正在进行的对修造厂改造计划不可或缺的因素,以后有很多事我要仰仗她。 一个好的财务主管,对企业的健康发展有多重要,所有的企业管理者都知道。 徐冰雅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细心而且用心,逻辑思维能力强,善于揣度。 我搞车间主任民主选举,没人知道我的真实用意,只有徐冰雅猜到了,提醒我要提高警惕,防备侯得财的报复暗算。 高冷是表面现象,徐冰雅的内心不缺乏激情和温情,只是这些情绪被她自己强行压制了。 在我为厂里的流动资金发愁的时候,是她主动提出,可以把自己的私房钱借给厂里。她对修造厂有感情,是真心希望修造厂能活下去。 第30章 初战告捷 我对徐冰雅没有其他想法,对她的分析是基于同事关系、或者说是用领导的视角,对一个下属进行评价。 我是有家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我很爱惜自己的羽毛,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不允许自己犯低级错误,影响了自己的进步。 我承认,徐冰雅漂亮,也很有气质,是能让异性荷尔蒙分泌骤增的大美女,但她对我没有诱惑力,至少现在是这样。 至于以后会不会有,我不知道,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自己的精力。 所谓的欲望,是先有欲,然后才产生希望和幻想,没有欲,就不会有异类想法,不会发生乱七八糟的事。 就比如,我从未对金钱和财富产生过欲望,没有贪念,自然不会有不择手段攫取金钱的行为。我对自己有信心,这辈子不会在经济问题上栽跟头。 回到厂里后的第一件事,是关上办公室的门,清点这几天的战果。 建井处是此行的第一站,也是收获最丰的地方。 建井处是矿务局的二级单位,主要业务是新矿井的建设和老矿井的重大改造工程。 建井处分管经营的副处长,原来是局行政处的副处长,算是我的老领导,这是我选择首先来这里的原因。 老领导很热情,亲自陪我去了处里的计财科和供应科。 他们处今年有个投资五千多万的矿井改造工程,计划春节后开工。 这个工程需要外委加工的材料配件不少,计财科已经编制好了计划,供应科正在落实逐月的采购供应任务,还没有进入采购环节。 老领导有气魄,让供应科长把计划拿出来,看看哪些东西小林的厂子能干,都交给他们。 供应科长有些为难,说这个项目是局里的重点工程,按计划处和供应处的规定,重点工程项目的外委加工计划,应统一交给总机厂,不允许建设单位自行外委。 副处长问,总机厂的人找过你吗? 供应科长说,没人来过,我准备这几天去他们厂沟通,落实项目物资的采购计划,签定供应合同。 副处长说,总机厂挣咱们的钱,为什么不主动上门找你,反倒要你去求他们? 咱们不犯这个贱,以后也不惯他们这个毛病。榆树坪矿修造厂也是内部单位,把外委加工任务交给它不违规,计划处和供应处有意见,让他们直接找我。 领导主动担责,科长自然乐的省事,拿出计划和我嘀咕了一个小时,敲定了一千两百套法兰盘,五百二十个大型电缆挂钩,还有两千多套锚杆的委托加工合同,金额总计六十一万元。 这些只是上半年的计划,供应科长说,到五月份再签下半年的合同。 我向副处长致谢告辞,老领导非请我在处里的干部灶上吃了饭再走,还把供应科、设备科和计财科长叫来陪酒。 几杯酒下肚,副处长拍着我的肩膀感慨的说,咱们认识有五年了吧。那时候,我是副处,你是榆树坪行政科的一般干部。五年过去了,我还是副处,你小子却连正科都干腻了,跑到修造厂去当厂长,当了企业家,后生可畏啊! 老领导有些动情,对手下的几个科长说,小林也是科长,还是大矿的正科,资格比你们有的人还老。 人家不怕天寒地冻,坐着四处漏风的破货车,为了公事跑了八十公里来求我,我确实挺感动。我问你们几个,什么时候有过小林这种工作态度? 就凭这个,我不但今天要帮小林的忙,以后还要帮,你们谁都不准为难修造厂。 我感谢老领导的帮助,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徐家小弟的客货车不破,暖气挺好的,坐在里面一点也不冷。 第二个单子是劳动服务公司煤矿的设备维修合同。 局劳司煤矿是个年产八万吨的小矿,说是集体性质,其实所有的投资都是矿务局的,它是局机关和局领导的小金库。 高矿长听我介绍了修造厂的情况后,把我领到一个院子里,指着堆了半个院子破铜烂铁说,你说你们厂的机修水平高,那你掏点钱,把这些东西拉回去,修好后按新设备价钱的三分之一再卖给我,我全部回收。 我大概看了一下,破烂堆里,有十几台防爆电机,二十几台风镐,十几台煤电钻,几十节变形严重的溜槽,还有几台水泵、几个皮带机机头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干过电钳工,对井下的生产设备不陌生。 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些东西的原值不会低于五十万,拆拆配配,至少能修复一半,按新设备三分之一的价格卖出去,至少能卖十几万元。 这十几万不是产值,是包含人工费在内的毛利润,挣钱多少不说,关键是能让机修车间的几十个人忙活两个多月。 这个生意能做! 我对高矿长说,领导你算计的挺精,把准备当废品处理的东西卖给我,还把回收价格压的这么低,是想一个萝卜两头切啊。 高矿长显然是个痛快人,他说,那我只切一头行不行?这堆破烂你们拉走,我不要钱了,但你得给我写个保证,保证把修好的设备卖给我们,不能为了多挣钱卖到别的地方去。 我心中窃喜,这些东西送到废品收购站,少说也能卖三万多,相当于多说了一句话了,就挣了三万块,这个便宜占的可不小。 高矿长和我聊的挺投机,说只要这次合作愉快,他们矿以后的机修活就全给修造厂。 劳司煤矿虽然是个小矿,但机械化程度不低,井下的生产设备不少,每年应该有三、四十万的维修量。 这是个可以长期合作的客户,是修造厂发展壮大最需要的合作伙伴。 第三个合同是个小单子,为总医院制造两百张可以升降的钢制病床,工艺不复杂,按用户提供的样品仿制就行。 总医院原来准备外购,已经找好货源,也谈好了价格。 我找的是医院的副书记,副书记带我去找了分管后勤的副院长,副院长带我看了供货方提供的样品。 我说,这东西我们能干,价格比你们订的少三十块,还可以提供三年免费上门保修服务。 副院长当即把医务科长叫来,两人商量了一会,对我说签合同吧,质量达不到样品的标准,我们可一分钱都不会付。 数量二百套,单价三百八十元,总金额七万六,交货时间四月底前。 除了这三份合同,我还谈了几个意向,金额在五十万左右,春节后大概可以敲定。 初战告捷,我很兴奋,把孙建成和徐冰雅喊了过来,和我一起分享喜悦,商量怎么完成这些合同。 老孙管生产,所有的合同都得由他安排落实,检查督促。 会计是管钱的,要核算生产成本,计算费用和利润,要和用户结算收款。 他们俩是我的左膀右臂,离开了其中一个,我林子龙就会变成瘸子,对修造厂的改造之路就不会走的顺当。 班子里还有一个申小涛,我把他当成培养对象,暂时还不想让他参与决策。 我通报了战况,说我这个业务员不负众望,出场即高潮,给你们拿回了将近百万的大单。 徐冰雅高兴的从沙发上蹦起来,用手捂着嘴,把到了嗓子眼的尖叫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老孙也坐不住了,激动地搓着手,拖着条残腿,在房间里一拐一拐地转起了圈。 等二人的情绪稍稍平息后,我说,这个消息严格保密,下一步给车间下达生产计划的时候,也不能透露用户的消息。 孙厂长你抽时间给厂部的人开个会,让大家都知道什么是商业秘密,每个人都要有保密意识,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不该做的事不能做。 为什么要保密的原因我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属于我个人的秘密。 我在谋划一件大事,一件可能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事。 我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让修造厂活下去,而是想让它在最短的时间里飞起来,让大家知道,我林子龙能在二十六的时候当上科长,成为榆树坪矿、以至于整个古城矿务局最年轻的科长,凭的不是运气,不是个别领导的赏识,凭的是我自己的能力和努力。 事实证明,两条腿走路的想法是可行的,这让我对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有了更大的信心。 我对孙建成说,劳司煤矿有一批报废设备被我拿到了,拆东墙补西墙,估计不用买太多的零配件,能修复一半左右,修复的设备他们全部折价回收,你觉的这件事怎么操作好? 老孙说,我最爱干这种活,除了人工费没多少成本,利润率高还能养活人,交给机修车间吧,这是他们的本行。 第31章 新的想法 黄大海上任后,我还没去机修过车间,不知道他干的怎么样,能不能胜任这个职务。 黄大海的年龄和我差不多,能以大家都没预料到的高票,当选为机修车间主任,说明他的群众基础不错,人缘好。但这并不代表他有组织能力和管理能力,能让修造厂最乱的车间变个模样。 今天不想出去,我准备利用落实劳司煤矿合同的机会,到机修车间去转转,和黄大海面对面交流交流。 我们的年龄差不多,共同语言可能会多一些。 厂里的生产管理由孙建成负责,我平时很少过问,也不怎么去车间,很少和车间主任们直接打交道。 很多人说企业管理是一门科学,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有很多种模式,有很多规则。其实大多是唬弄人的,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在实际工作上很少能套用得上。 我觉得,所谓的管理,无非是解决责、权、利三个问题。 责任明确,权利边界清晰,利益和贡献相称。 只要把这三个问题解决好了,把它们之间的关系理顺,相互之间不要发生冲突,不要产生太多的内耗,企业的运转就会很顺畅,管理者就不会手忙脚乱,企业的效益也不会太差。 三个车间都复工复产后,我给厂部的人和车间主任们宣布了一个决定,全厂的生产由孙建成副厂长总负责,包括生产任务下达,材料配件采购,生产工人的调配、工资奖金的结算和平衡,凡是和车间生产有关的事,都是老孙的职责范围。 主任们有问题向孙厂长反映,厂部人员有事情向孙厂长请示,不用找我这个厂长,找了我也不会管。 有时候,我会发现生产管理方面存在一些问题,有需要改变和提高的地方,我一般不会自己处理,不会直接给车间负责人下命令,而会将问题交给老孙,让他酌情处理。 我把管理生产的责任委托给孙建成的同时,也把和生产管理有关的权力都给了他,让他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有决策权,处置权。 这个规定宣布后,我很少再去车间,不想对车间的工作指指点点,也不想挑他们的毛病。 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对同一现象的认识有差异,也有不同的处理方式,这是正常现象,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不影响最终的结果就ok。 龙王只能有一个,多了管不好水,不是太旱就是太涝。 道理说起来很简单,但很少有企业的管理者能做到。 人都是自私的,都想承担最小的责任,掌握尽可能多的权力,让自己获得尽可能多的利益。 我林子龙也是人,我也想获得更大的权力,但我想要的权力不是修造厂能给我的。 我渴望站在更高的平台上展示自己的能力,在更广阔的天空上展翅飞翔。 可能这也是我愿意向孙建成无保留授权的一个原因吧。 我是结果导向主义者,只看结果,不太重视过程。 我对孙建成说,在修造厂,我只想管两个半人,你老孙、徐冰雅和半个申小涛。 我进机修车间的时候,黄大海带着个工人,正在检验即将出厂皮带托辊的质量。 我之前问过申小涛,机电科是按啥标准验收维修过的皮带托辊的?小申说,没具体规定,能用就行。一般是用手转转,只要转动灵活,没有异响和震动就算合格。 黄大海现在使用的检验手段,显然不是这么简单。 他把托辊放在一个自制的工装上,施加一定压力,让它高速运转起来,在运动过程中,观察托辊的转动情况和温度变化。 我知道,这是在模拟工况,检测托辊在负荷状态下,有没有异响和过度升温。 我站在黄大海身后五米之外,看他完成了一个完整的流程后才开口问道:“黄主任,怎么自己亲自上手了,这么检验不嫌费事吗?是孙厂长还是申技要求你们这样做的?” 黄大海转过身来,面带诧异:“哦,林厂长下车间了。没人要求,是我自己想这么干的。我想尽可能把有缺陷的托辊挑出来,让机运队的师傅们觉的,修造厂检修的托辊,比机修厂检修的托辊质量好,故障率低。通过他们的嘴,把情况反映给机电科和矿领导,争取让他们以后多给咱们下达点检修计划。” 我明白了黄大海的良苦用心,点点头说这么做就对了,歇会吧,我找你说点事。 黄大海回头给一起干活的工人交待了几句,抓起把棉纱擦了擦手,请我到车间办公室去谈。 我递给黄大海一支香烟,拿出打火机准备给他点着。 黄大海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指着墙上挂着的标志牌说,车间里易燃物多,上周宣布了戒烟令,严禁在车间里吸烟,想吸烟请到室外的指定区域。 我收回打火机,说,既然这样,咱们干脆到外面说话,今天天气挺好,不冷。 今天之前,我和黄大海只说过一句话,那是在他当选车间主任的时候,我当着大家的面,向他表示祝贺。 虽然我对黄大海不了解,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可以肯定,他这个车间主任当的很称职,是一个有想法的实干家。 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他们最了解自己身边的人。 机修车间的职工们把选票投给黄大海,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事实证明,他们对人的认识和判断是准确的,黄大海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人很复杂,想要认清一个人很难,可能需要一辈子时间。 人也很简单,也许三两分钟,一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以让你得出结论。 和黄大海站在冬日的暖阳下吸着烟,我觉得很惬意,忽然不想再问他上任这段时间适不适应,车间工人好不好管这些问题了。 我只是对他说,局劳司煤矿有一批报废的矿用设备,你明天找台车,带上几个人先拉回来。 然后,和孙厂长、徐会计申技你们几个商量一个方案出来。利用春节放假期间,组织车间的机修工自愿加班,争取尽快完成修理复用工作。 我告诉黄大海,这批活的利润比较高,我给徐会计和孙厂长打个招呼,利润部分车间和厂里对半分,让加班的工人多挣点加班费,同时给车间也留点家底,让你有更大的机动余地。 黄大海很高兴,但并没兴奋情绪过多流露出来,只是说了声谢谢林厂长,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和黄大海谈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第32章 人的问题 虽然和黄大海接触的时间很短,我对他个人的基本情况,比如说学历啊、经历啊、家庭背景啊、婚姻状况啊等等都不了解,但我有种直觉,这是个可用之人,在我对修造厂的改造计划中,可以充当一个重要角色。 我的计划有些大,想干的事情很多,需要一批能干事的人,仅凭身边现有的几个人,远远满足不了我的需要。 孙建成任劳任怨,管理能力和组织能力也还可以,但年龄大了,身体有残废,现在把厂里的生产管理的挺好,让我能腾出精力去干其他事,已经让我很满意,不能再给他加担子了。 徐冰雅冰雪聪明,业务能力没得说,我相信她不仅是个合格的会计,也能胜任其他的管理岗位。不过,她是个未婚女子,而且姿色不凡,让我不能没有顾虑,不敢让她承担更多的责任。 申小涛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年轻,有学历也有活力,用好了,能替我分担不少事。 他属于外向型性格,人际交往能力强,跑跑用户、搞搞外联应该没啥问题。我想过段时间和他谈谈,问问他有没有转行的想法,如有可能,我会逐渐给他加担子。 修造厂不是民营企业,在用人上没有多少自主权。 特别是管理岗位上的工作人员,就算没有干部身份,至少也得是全民固定工。 我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也不想死守着那些过时了的条条框框不放,但所处的环境,我的身份都不允许我做太出格的事,只能在现行规则的范围内去找依据,搞变通,而不能超越规则。 我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觉得,郭民选书记在我上任前嘱咐的那句话:“宁可平庸,也别犯规”不是随便说的,而是很有深意。 郭书记是了解我的,知道我的志向不是修造厂这个小平台,所以提醒我要牢记自己的初心,别干违规的事,不能踩各种各样的红线。 能力差点没事,工作没干好,没有完成领导交待的任务也不是大问题,只要不犯错误,不被人抓到把柄,就有回旋的余地,不大可能影响你的进步。 组织上考察提拔干部,能力和政绩都是重要内容没错,但这类事情很难量化。 公说公有理,婆也能说出婆的道理,有操作的空间,也有商榷的可能。 如果踩了红线,被人抓住了小辫子,那你小子就惨了,没人能帮得了你。 犯规就是犯规,再轻微的犯规动作也是犯规,无法抵赖,也无法洗白,哪个领导也不会为你求情。 除了一票否决之外,不会有其他结果。 所以,虽然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我也不敢有向外揽才的想法,只能眼睛向内,在修造厂内部挑选能用的人。 修造厂的正式工只有三十来人,而且大多是年龄大的技工,四十岁以下的没几个。 除了厂部的几个人,其他的人我都不了解,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就算我是伯乐,也不知道他们之中那个跑的比较快。 黄大海的出现,让我松了口气。 好容易发现了一个堪当重任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他继续窝在车间里,必须得给他提供更大的平台。 得先给黄大海找个接班人,让他和黄大海搭班子干上一段时间,过渡要自然稳妥,不能影响车间的正常生产,更不能挫伤了职工们刚刚高涨的积极性。 黄大海上任才一个月,车间主任又要换人,机修车间的师傅们肯定会有意见。 我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想干的事情太多,靠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急需要有人替我分担一些。 我没有找更了解车间情况的孙建成,而是把徐冰雅叫过来,让她给我推荐一个机修车间的副主任人选。 徐冰雅在修造厂工作的时间比老孙还长,虽然和车间的人直接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但她兼管着全厂的人事,更了解每个职工的基本情况,而且我发现她的逻辑思维能力不错,看人很准。 徐冰雅对我的要求并没有感到意外,也没问我为什么让她而不是孙厂长推荐。 她低头想了一会,说机修车间的正式工没几个,没有合适的人,如果把范围扩大到集体工,倒有一个人可以让他试试。 徐冰雅推荐的人叫张来运,是个电焊工,五十三岁,修造厂刚成立的时候就在厂里当电焊工。 我不太满意,问徐冰雅能不能找个年轻点的,最好和黄大海的年龄差不多,三十来岁,四十岁以内的也行。 徐冰雅说,车间里的正式工和集体工中,本来就没几个年轻人,四十岁以下的只有黄大海一个,他还是特殊情况,复转军人安置进来的。 我说不对啊,我看厂里的年轻人不少啊,起码有三十多个吧。 徐冰雅说,那些都是临时工,你别打他们的主意。 我说既然这样,那我给老孙说一声,让张来运明天就上任,从这个月起,你按车间主任的标准给张来运发岗位津贴。 徐冰雅粲然一笑,说你就这么相信我? 我回答道,除了老孙和你,在修造厂还有值得我相信的人吗? 徐冰雅叹了口气,说,其实申小涛那小伙子不错,你应该帮帮他,多给他压点担子,用好了,他会是个好帮手。 我莫名其妙,问申小涛有什么困难需要我的帮助。 徐冰雅给我说了小申的闹心事。 申小涛是我的校友,是省煤校机电系毕业的中专生。 当年的小申同学很有上进心,在煤校上学的同时,还参加了国家组织的自学考试,毕业前就拿到了大专学历。 按规定,大专学历,参加工作满两年,就可以申请助理工程师职称。 小申在修造厂已经工作了三年多,可至今还是技术员。 职称评定需要工作单位申报,矿干部科审核,最后由矿务局干部处批准。一般来说,只要学历和工作年限达标,不会有啥问题。 我之前修造厂的两任厂长,都以申小涛态度不端正,工作不积极为理由,多次拒绝了小申的申请,不同意向干部科申报他的职称评定。 徐冰雅说,小申刚上班的时侯干劲蛮大的,但看着修造厂一天天走向衰败,他很失落,慢慢变得消沉了,对工作确实不怎么上心,也不太把领导的话当回事,导致前任厂长对他的意见很大。 申报职称遇阻,让小申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小爷是干部身份,你厂长没权开除。 他从此变本加厉,每天上午只是在厂里露个面,让领导没办法说他是无故旷工,然后就跑出去和狐朋狗友们鬼混去了。 第33章 准备过年 徐冰雅说,申小涛虽然是矿二代,但父母是普通工人,在矿上没有什么人脉,要不然早就想办法调离了修造厂。 徐冰雅还说,我上任后,厂里最高兴的人是小申。他逢人就说,林厂长才是干事的人,跟着这样的领导干活有劲,舒坦。 这一个月,小申像变了个人,不管老孙安排啥工作,从来不多说一个字,还经常加班,主动帮车间解决一些技术问题。大家都说,小申终于长大了,不是以前只知道玩的那个毛头小子了。 徐冰雅给我提了个建议。 她说,过段时间,小申肯定会找你说职称评定的事,与其让他找你,不如你主动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送上门的收买人心的机会,你不会不想要吧,不会和前面两个厂长一样,想趁机拿捏申小涛一把吧。 我没有犹豫,当着徐冰雅的面,抓起桌上的电话,给组织部高部长打了过去。 当时已经进行了一轮国企管理体制改革,从表面上解决了企业中党政不分,权责不明确的弊端。 榆树坪矿的组织部和干部科在名义上分了家,但实际上只是在组织部的门口,加挂了一个干部科的牌子,业务还是以前的业务,人还是以前那几个人,组织部长兼任干部科长。 我把申小涛的情况给高部长作了汇报,请示他有什么办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最好春节前有结果。 高部长说,申小涛以前因为这事找过他,情况他知道。小申确实符合申报助理的条件,如果厂里没意见就没问题。春节前,局职称评审小组要集中审批一次专业技术职称,矿上的人员资料已经上报,我可以帮你打个电话,争取插个队,但需要你们自己派人把审批表送到局里。 放下电话,我对徐冰雅说,高部长的话你听到了吧,现在去找小申,让他马上去组织部填表,然后自己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把申报表送到局干部处,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我请高部长协调。 徐泳雅站起来,笑着向我鞠了一躬:“我替申小涛谢谢你。” 然后转身,像风一样飘走了。 我细细品味徐冰雅的笑,除了甜以外,好像还有点别的味道。 大家都说小申最近的变化挺大,不知道他们发现了没有,徐会计这段时间的变化也挺大的,脸上的冰霜没以前厚了,话比以前说的多了,也会笑了。 就在刚才,就在这间办公室里,我两次看到了她的笑脸。 我神清气爽地拿出一本稿纸,斟句酌字撰写起准备提交给杨树林的报告。 第一次走进修造厂大门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有这个报告的存在。 经过一个月的不断补充和修改,我觉得条件基本成熟了,可以把这个想法变成文字,变成有操作性的方案,放到领导的办公桌上。 我知道,自己的这个报告,在机关大楼里虽然算不上爆炸性的新闻,但肯定会成为大家热议的话题。 一段时间内,大家会把目光聚集在偏安一隅、舅舅不爱、姥姥不疼的边缘单位一一修造厂的身上。 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情况。 我想低调、再低调,不想成为热点人物,不想被人围观,更不想让很多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盯在身上的目光多了,本来不起眼的缺点会被无数倍放大,原本更多的优点会被有意无意的忽视,甚至被掩盖。 可是没办法,自己将要做的事,终究要被放在阳光下曝晒,修造厂的变化瞒不住也藏不住。 为了尽可能把影响降到低点,我想选择一个最佳的时间点。 离春节只剩几天时间了,还是想想怎么过年的事吧。 不是我个人怎么过年,也不是我的小家庭怎么过年,是修造厂怎么过年。 生产上的事老孙不用我劳神,其他的事我得让他少操点心。 和机关部门的工作比起来,基层单位的工作确实要繁杂的多。 生产经营上的事情抛开不说,职工的吃喝拉撒、婚丧嫁娶要管、两口子打架的事也要管。 厂区的环境卫生要管,可能存的安全隐患需要操心。 …… …… 作为一厂之长,只要你不想让自己闲着,不仅八小时之内没有喘气的功夫,下班后也别想清闲。 春节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是时间最长的假期。 春节前后,是北方最冷的时候,也是南方降水最少的季节。 两个因素的叠加,对煤炭生产企业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春节期间,是一年当中煤炭需求最旺盛的时候,经常会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国家制定的调运价也会阶段性的调高。 北方需要取暖,不管是用暖气还是烧火炉,煤炭几乎是唯一的燃料。 南方进入枯水期,原本主要靠水力发电厂供应的电力,转而由烧煤的火力发电厂担当起保障电力供应任务。 前些年的春节,国营煤矿都不会放假,都要搞保勤活动,发保勤奖,动用行政手段限制职工请假,千方百计提高煤炭产量,保证事关国计民生的能源供应。 最近几年,尤其是一九九三年以来,国家经济形势不好,需求端疲软,煤炭积压严重,很多煤矿被迫停产,坚持生产的矿井也实施了减产措施,几乎都会在春节的时候放长假,或者半个月,或者二十天,甚至一个月。 榆树坪矿去年春节放了十六天假,从除夕到正月十五。 今年的放假通知出也来了,春节假期比去年延长了两天,从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十六。 修造厂是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不属于生产单位,连辅助区队都算不上,放不放假,放多长时间的假,矿上不管,你们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去年过年的时候,修造厂放了一个半月假,直到农历的二月二之后才收假。收假之后,又闲了半个多月,才盼来了供应科下达的生产计划。 今年的情况不一样,我手里攥着的订单不少,年假不可能不放,但时间肯定不会长。 我的计划是,和大矿同时放假,但至少要比矿上提前一周收假。 生产任务比较紧张的车间,初五过后就会陆续开工,让愿意加班的职工回来上班。 放假前要做的工作很多,上个月的工资要发放,还要给大家补发两个月工资,这是我早就承诺的,再困难也不能食言。 要安派厂部人员轮流值班,配合门卫搞好假期的安全保卫工作等等。 我把需要做准备的工作一条条写在笔记本上,想抽时间给厂部的人开个会,把这些事情安排下去。 第34章 下雪了 我正在计划春节放假的事,侯得财敲门进来。 我很讨厌这个家伙,选举大会后,一次也没见过他。 侯得财低头哈腰把一支香烟递到我面前,我没有伸手接,冷冷地问他有什么事。 候麻子领教过我的手段,在我面前不敢放肆。 他没把香烟收回去,而是小心翼翼的放在烟灰缸旁的桌面上,掏出一张纸,双手递给我: “矿领导把我调到被服厂当厂长,请领导签字放行。老侯是个粗人,您刚来厂的时候得罪了您。林厂长大人大量,没跟我计较,我谢谢悠。以后您想给厂里做工作服,我一定会给娘家人优惠。” 我恨不得一脚把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踹出去,修造厂怎么可能是他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的娘家。 被服厂是矿劳动服务公司下属的一个小厂,有三十多个老娘们,靠给矿上加工部分工作服为生。 看来,侯麻子的闺女在程四苟那里挺受宠,程某人最终还是出了手,拉了便宜老丈人一把。 被服厂的厂长虽说无职无衔,但也是独立核算单位,有一定的经济自主权,是个有油水的差使。 侯得财被我干掉了车间主任职务,在修造算是丢了个大脸,没想到却因祸得福,老实了不到一个月,却又谋了个更好的差事。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好”闺女呢。 我巴不得他滚的离修造厂越远越好,这家伙是个小人,留在厂里是个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间会搞点动静出来。 我不怵他捣乱,但不能不忌惮他背后站着的“程死狗”。 我提起笔,在调令上写下“同意调离”四个字,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调令扔给侯得财,淡谈地说:“祝贺侯厂长高升,请慢走。” 我不想和他置气,不想再见到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更不想和他有任何形式的交集。 看着侯得财离去的身影,我忽然想到个问题,不知道孬蛋给姓侯的把钱要完了没有,我得给他说一声,别让这家伙给忽悠了,那三千块钱必须一分不少的还给我师父。 我忌惮程某人不想惹你侯麻子,孬蛋才不管你的后台是四条狗还是八条狗,该出拳的时侯肯定出拳,我不信你侯得财能接下孬蛋的拳头。 世事最难料,往往会以你想不到的方式,颠覆你的认知。 仅仅过了不到两年,被我用计谋赶出修造厂的侯得财,叫嚣着“我胡汉三又回来了”,重新杀回了修造厂,顶替了我的职务,没多长时间,就把欣欣向荣的修造厂,糟踏成了人见人厌的残花败柳,很快就寿终正寝了。 一觉醒来,窗帘的缝隙里,透出的是惨白的亮光,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苍茫。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飘飘洒洒的雪花飞扬了一个晚上,天亮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路上的积雪太深,媳妇骑自行车送女儿去托儿所不安全,我自告奋勇承担了这个任务,把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儿扛在了肩上,步行去托儿所。 这场迟到的雪下的挺大,给原本那那都是灰黑色的矿区,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素色锦衣,空气也是透心通脾的清新湿润。 女儿只有两岁,这是她学会走路后第一次见到下雪,高兴的不得了,在我的肩头坐了一会就闹腾着要下地,我把她放下,牵着她的小手,一路玩着雪向托儿所走去。 托儿所在老家属区,和我家住的新家属区有点距离。 在老家属区第一个路口边,停放着一辆蓝色的小货车,一个小伙子正在清理车上的积雪。 我停下脚步,给他打招呼:“小弟,你家住这儿啊?” 小弟停下手里的活:“是子龙哥,这么大的雪还送娃上幼儿园?” 小弟指着身后的三间小平房,说这就是他家的批发部。 我以前没少送过女儿去托儿所,但从未注意过路边的这几间小平房,也不知道徐冰雅家就住这儿。 平房门口,有个阿姨拿着扫帚扫雪,闻声抬起头问小弟,这谁啊,是不是你姐他们单位的厂长?我记得你姐说过,他们厂新来的厂长叫林子龙。 小弟说,就是就是,上星期我就是拉着子龙哥给他们厂跑业务。 阿姨扔掉手里的扫帚,眉开眼笑地蹲在我女儿面前,摸摸这儿,看看那儿,稀罕的不的了。 小弟提醒母亲,快放开孩子,别耽误了子龙哥上班。 阿姨站起身,捶了儿子一拳,嗔怪道:“看看小丫头多好看,多可爱,你姐俩啥时候才能让妈抱上孙子。” 我笑笑说,阿姨不用着急,小弟这么能干,肯定不会让您失望。 说完,牵住女儿的小手要走。 阿姨拦住我说别急别急,回身进了小平房,很快提了两个大袋子出来,不由分说把袋子塞进我的手里。 袋子里全是小孩子爱吃的零食,我推辞不掉,只好接了过来,把女儿送进托儿所,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去上班了。 我迟到了,进厂的时候已经八点半。 大门口的积雪已经被孬蛋打扫的干干净净。 这小子把门神这官挺当回事,不仅负责,还不吝惜力气,上岗没几天,把大门外堆积了多年的垃圾全清理干净了,让孙建成很高兴,在发工资的时候,给他加了二十块钱奖金。 孬蛋站在门口冲我傻笑,大门里面不远处,徐冰雅和小苗在兴致勃勃的玩堆雪人。 榆树坪的冬天,下雪天并不少见,但象今天这么大的雪不常有,向来矜持的徐冰雅也有玩雪的兴致,倒让我有点意外。 我从手中的袋子里抓出几包零食,塞给了傻笑着的孬蛋。孬蛋不客气,撕开一包就往嘴里塞。 眼尖的小苗看见了,拉着徐冰雅跑了过来,嚷嚷着厂长发福利了,我和冰姐也要。 我把两个袋子都递给小苗,小苗接过去乱翻一通,嘟嘟囔囔地埋怨,怎么都是哄小孩的东西啊,真没劲。 徐冰雅挺好奇,问我干嘛把给孩子买的零食提到了厂里。 我无奈地笑笑,告诉她,刚才送小丫头去托儿所,碰见你妈和小弟在扫雪,是你妈硬塞给的。 这么多东西,总不能都让孩子带进托儿所里去吧。 小苗蹦蹦跳跳又去堆雪人了,孬蛋也操起扫把去扫门外路上的雪,留下我和徐冰雅站在飞雪轻飏的门口。 徐冰雅抬手掸了掸身上的雪花,轻轻一笑,说,我妈就那样,不管看见谁家的小孩都稀罕,热情的有些过头,你别介意啊。 我说,你妈刚才还埋怨小弟,问你姐俩啥时候才能让她抱上亲孙子,省得让她老是眼馋别人家的宝贝。 徐冰雅闻言色变,仰面朝天,轻叹一声:“我不孝,可能要让老妈抱憾终身了。” 言罢,几滴泪水从她白皙的脸上滚落。 第35章 瑞雪兆丰年 徐冰雅忽然有些失态,把我搞得手足无措。 不知道她因什么而伤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默默陪她伫立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 静默了两分钟,徐冰雅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和雪水,轻声说,回办公室吧,刚才孙厂长还问你上班了没有,说马上要放假了,有几件事要赶紧定下来。 我点点头,让徐冰雅把老孙和小申叫上,到我办公室开个小会。 老孙满脸喜气,一进门就大声说,这场雪下的真好,好兆头啊!我刚从车间回来,大伙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场大雪,预示着咱们厂明年是个好年景。 随后进门的申小涛接住了老孙的话,说不管下不下雪,只要有林厂长在,咱们厂的日子就不会差。龙王爷住的地方太远,管不了榆树坪这圪塔的事。 这小子的马屁拍的,让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徐冰雅都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等大家坐定,我说这是放假前最后一次开会,把你们各人想要商量的事一次性说完,然后分头安排落实下去。 最近生产任务压力大,机加车间的设备没时间保养,老孙建议让他们提前两天收假,对主要设备进行一次全面保养。 收假后要马上开始加工建井处需要的法兰盘,车削、镗铣、钻磨机床都有用到。这批货数量大,工期紧,老孙的建议很好,我当然不会反对。 老孙说车间提了个问题,问提前上班这两天的加班工资怎么算? 徐冰雅说,车间是计件工资,工时定额中已经包含了设备日常保养费用,厂里不能重复支付。 老孙有些不太高兴,说,大过年的,别让加班的工人有情绪,两天的加班费没多少钱,最好由厂里承担。 徐冰雅不肯退让,说这次是因为过年要哄大家高兴,下次会不会因为天气太冷或太热,大家干活太辛苦,保养设备的工时也让厂里承担? 规则一旦被破坏,就不是规则了,所以不能开这个先例。 两个人僵持不下,都把目光看向了我。 老孙说的是人情世故,春节假期,让一些工人加班保养设备,厂里给他们发点加班费不过分。 徐冰雅讲的是原则,原则应该稳定,是不能随便改变的,不能让三个车间都在执行的定额标准变成一张废纸。 我有点为难,不知道该给老孙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答复。 我把眼光看向申小涛,问他有什么想法,能不能提供个建议。 全当是个课堂小测验,我想看看小申现场处理问题的能力怎么样。 小申想了想说,孙厂长和冰姐说的都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支持谁。既然这样,不如把问题交给马秀兰,让她自己看着办。马姐是个明白人,不会因为这事让领导为难,更不会对孙厂长有意见。 申小涛的脑子转得快,没有对矛盾双方的观点作出评判,而是换了一个角度,相当于绕过矛盾本身,达到了解决的目的。 这小子临场应变的能力不错,可以考虑给他一些单独操盘的机会。 我对申小涛的建议不置可否,把目光转向另外两人。 徐冰雅首先表示认可,说车间有管理费留成,完全可以自己给加班的职工发补贴。 孙建成也不反对,说他下来会给马秀兰解释清楚,别让厂里为为难,也别让其他两个车间有意见。 孙建成又说了一件事。 厂里的废铁堆有点大了,不仅影响厂容厂貌,还容易招贼。 过年期间,家属区那些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不上学,三五成群的,到处惹事生非。要让他们知道咱这有废铁,说不定会翻墙进来,偷点出去换花炮。 废铜烂铁不值钱,那些小子的命值钱,万一从墙上摔下来,摔出点毛病来,他们父母还不得找厂里的麻烦啊。 我说这确实是个安全隐患,必须提前消除。 那堆废铁我看过,能有三十来吨。车间的人都忙,明天咱们厂部的人动手,把孬蛋喊上帮忙,把这些东西送到废品收购站去,还能卖几千块钱。 我问徐冰雅,厂里以前卖废品的收入是怎么处理的? 她回答说,以前都是让各车间自己干的,卖的钱归车间,厂里没有过问过。 我当即拍板决定,卖废品的钱,给除我以外的厂部的人,每人发三百块钱,算是厂里给大家发的年终奖。 这一个多月大家很辛苦,经常加班加点。 车间的人挣的是计件工资,忙了累了,挣的钱多。厂部的人挣的是基本工资,不管工作量是大还是小,工资都是一样的,这对大家不公平,发点年终奖不过分。 徐冰雅说,发奖金两千多就够了,卖废铁的钱不止这么点吧,剩下的怎么办? 我说,厂里不是借用了几天你家的车吗,费用一直没付,剩下的钱先付租车费。 如果还有节余,都交给孙厂长,让他买点东西,代我给供应科啊、机电科啊、企管科啊这几个关系户拜个年。 对了,老孙你别把供应科仓库主任,还有机电配件库主任这两个关键人物忘了,今后咱求人家帮忙的地方多着呢。 老孙有点为难,说我腿脚不方便,拜年的事还是你来吧。 我不同意,说我来修造一个多月,你知道我干了多少求人的事吗?你可怜可怜我,就替我干一回求人的事吧。 虽说是打着拜年的旗号给人送礼,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啥好活,进哪家的门都要低头哈腰。 老孙笑了笑,让我给他个标准,我说你自己看着办,礼别太重了,别让人家有顾虑,不敢收。 散会的时候,我让老孙给厂部几个人提个醒,发奖金的事别乱嚷嚷,省得别人眼红 第二天,厂部的人忙了整整一天,把三十一吨废铁,一吨多废铜送到了废品收购站,换回了四千九百八十元现金。 除过我之外,厂部有六个人,加上两个门卫,发了二千四百元。 借用了八天徐冰雅家的客货车,包括汽油费在内,付了一千九百元租赁费。 剩下的的六百八十元,全给了孙建成。 老孙对徐会计说,完事后,我给你拉个清单。 之所以把卖废铜烂铁这笔小钱解释的这么啰嗦,是因为后来有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给我扣上了一顶“私分国有资产”的大帽子,想把我赶出修造厂。 幸好,我不是个贪财的人,卖废品的钱我没拿一分,连厂部人人有份的三百元年终奖都没领。 也多亏徐冰雅是个有心人,虽然没有把这笔四千九百元的现金收入计入会计账簿,却单独制作了一份文档,每笔支出都让当事人签了字。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审计人员不得不推翻了他们自己作出的结论,悻悻然离开了修造厂。 我侥幸躲过了一劫。 第36章 忽然心动 矿上后天放假,明天是最后一个工作日,我不能确定领导会不会坚守到最后一天,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去了杨树林的办公室。 当了修造厂厂长后,除了刚上任的时候找领导借过钱,此后我一次也没找过杨矿长。 杨树林对我有戒备心,见面先打预防针:“如果借钱的话免开尊口,财务科已经扎账了。” 我心中窃喜,修造厂确实在领导的心里没有位置,他一点都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如果不是我主动上门,他可能都忘了自己的治下还有这么一个单位。 这是好事,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折腾。 我双手把斟字酌句,修改了不下十次的报告,恭恭敬敬放到杨树林面前的办公桌上。 报告不长,只有三页稿纸,却让领导看了十几分钟。 杨树林把报告翻了两遍,抬起头,脸色有些凝重:“你真是这么想的?我可没有这么多生产计划给你。”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矿上的日子不好过,不敢有过份的要求。只要求矿上给我们的生产计划,和机修厂的占比和去年一样,其他的活我们到外面去找,这个意思在报告里表达的很清楚。” 杨树林从烟盒里掏出支烟,想了想,先是扔给了我,然后又抠出一支,自顾自点上,深深吸了一大口: “你有多大的把握?有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我回答说,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没有后路,但留了点余地。 您派我去修造厂有赌一把的想法,我也想赌一赌,把自己逼的更狠一点,看看自己身上有多少潜力可挖。 杨树林笑了:“小子可以啊,有敢于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气魄。你可想好了,这个报告一旦上了矿长办公会,你就没有反悔的机会。”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杨树林大手往桌子上一拍,说,我马上让企管科按你报告的内容草拟合同,年后的第一次矿长办公会上,就讨论通过这个方案。 直到这时候,杨树林才想起应该问问修造厂现在的情况,职工的情绪稳定不稳定,春节准备放多长时间假。 我回答说,在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下,修造厂现在的情况不错,刚刚补发了两个月工资,大家的心思都在生产上,没时间想别的事,厂里还有一点储备订单,会比矿上提前几天收假。 杨树林很高兴,连说了三个好字,说他初四以后都在矿上,让我带上媳妇和孩子到家去吃饭,他要请我喝几杯,给我庆功。 我连忙拿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说肯定要去给领导和阿姨拜年。 领导主动邀请下属去自己家吃饭,无论在什么年代,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是难得的荣幸,说明你在领导的心中有份量,他把你划到自己人的圈子里了。 了却了一桩心事,我心情大好,想着过年的时候用车多,而胯下的机车早就过了保养里程,便想去街道上找个修车铺子,换换机油,检查检查轮胎气压。 生活在山沟里,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无疑是摩托车。 矿区的摩托车很多,小伙子们最大的愿望是,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很拉风的摩托。 我的座驾是一辆紫红色的川崎125,太原合资厂产的,虽比不上大宝的原装本田125,但也算很有派的那种,放到今天,在车圈的江湖地位,不会比奔驰s级低。 我不是高调的人,不想骑着很拉风的机车招摇过市,可没得选择。 这辆川崎125是媳妇的嫁妆,花了老丈人整整一万大洋。 相对于我父母给亲家的两千八百元彩礼,这份嫁妆我觉得太重,我受不起,在婚礼前数次向岳父母表明了拒绝的态度,直到岳父发火说,想把我闺女娶进门,就得把我给丫头准备的嫁妆一起带走,不然一个都不给你林子龙,这个小风波才算有了结果。 媳妇大我一岁,也在榆树坪矿机关上班,我们是自由恋爱,准确点说,是她主动追的我,她是我的初恋,认识她之前,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 我的性格有点腼腆,不知道怎样讨女孩子的欢心,也不敢向暗中仰慕的姑娘表白。 而我媳妇,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很直爽,做事干脆利落。 我从认识到被她拿下,是在一个星期之内发生的事,我们谈了半年恋爱就结婚了,结婚刚一年便有了孩子。 要过年了,修理部的生意很好,老板和两个帮工手里都有活,我坐在店外的小椅子上,边等待边和修车师傅闲聊。 离我最近的师傅修车动作不熟练,我笑话他,他说自己不是修摩托的,是开汽车修理部的,下雪了没生意,被修摩托的朋友叫过来临时帮忙。 我随口问他,修汽车比修摩托挣钱吧。 师傅说,小本生意,小打小闹,还真没修摩托车挣钱。 我不信,说附近给小煤窑拉煤的大卡车,少说也有三五百辆,汽修部的生意怎么可能不好?那些拉煤车不用保养,也不会发生故障吗? 师傅说你是外行,不懂这中间的道道。人家拉煤车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店,保养和维修都在山外的修理厂,除非是撂在半道上,动弹不了才会找我们。 我的心中忽然一动,萌生出了一个让自己很兴奋很冲动的念头,再也坐不住了,给老板打了个招呼说明天再来,骑上摩托车上山去找吴大宝。 大宝是开小煤窑的,自然常和拉煤车打交道。 他告诉我,个别开办的早、规模大、有实力的小煤窑,有自己的运输车队。大多数的小煤窑和他一样,都要找运输专业户拉煤。他们村就有几家专门跑运输的,每家都有几辆拉煤的卡车。 我对大宝说,让春草整几个菜,你叫两个和你关系好的车老板过来,我请他们喝酒,请教点事。 大宝说,刚下过雪,这几天拉煤车停了,这些家伙肯定都窝在家呢,吆喝一声能来一帮人,龙哥有什么事尽管问。这帮哥们都是实在人,要喝好了,连媳妇昨晚穿的裤衩是啥颜色都能给你说。 在旁边给我们添茶倒水的春草,脸羞的像挂在门外的山柿子一样红,扭着小身板,掀开窑洞门帘,出去准备下酒菜了。 第二天,我没去厂里上班,而是去了矿汽车队,和车队队长喝了一上午茶,闲聊了一上午。 人家以为我有什么事,结果直到出门,我什么正经事也没说,把那个老兄搞得挺郁闷。 第37章 酒风问题 我的性子向来比较急,想到的事,马上就会有所行动。 不一定是挽起袖子下场开干,而是首先逐个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 疑团都解开后,对能不能干,值不值得干的问题有了结论后,再考虑干不干,怎么干的问题。 所谓的“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原来为修造厂制定的改造计划是,目光向外,开发矿务局内部其他的客户资源,尽快摆脱只有榆树坪矿一个用户的局面。 这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进展不错,超出了原来的预期。 这让我更有底气,向杨树林提出自己酝酿已久的方案。 我想争取更大的经营自主权,在为修造厂争取更大发展空间同时,争取让厂里职工的收入水平上个新台阶,即便达不到大矿井下工人的水平,但差距不能太大,至少要比机修厂要高上一大截。 修车师傅的话点醒了我,榆树坪这地方,也不是没有修造厂施展拳脚的机会。 山沟里可不是只有一个国营榆树坪煤矿,还有几十上百个小煤窑,他们每年挖出来的煤炭,可不比大矿少。 大矿的原煤是国家统配计划,大部分是通过专线铁路运出去的。 小煤窑享受不了计划经济的待遇,他们出产的原煤,全部要用汽车拉到山外,或者直接卖给附近的发电厂、炼焦厂,或者运到铁路集运站,装上火车,拉到东南沿海地区去。 在榆树坪地区,有四百多辆专门为小煤窑拉煤的汽车。 小煤窑大都在沟岔梁卯,都是自己修的简易道路,路况极差。 拉煤车基本上不会拉标吨,超载两三倍是常态,各种因素叠加,导致拉煤车辆的故障率和事故率都非常高。 车坏了自然要修,榆树坪地区的汽车维修行业应该是个大市场。 从汽车队出来,我在街道上的小饭馆吃了碗油泼面,骑着摩托车上了公路。 这条公路是榆树坪矿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是专门为矿区修建的。 虽然刚下了一场大雪,但因为过往的车辆多,公路上并没有多少积雪,对交通的影响不是很大。 我沿着公路骑行了二十多公里,翻过了两个山头才调转车头。 沿途,见到了四五个挂着“修车补胎”、“钣金整型”之类招牌的汽修部,都是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小平房,只有一家门前停着辆汽车,好像是在补胎。 情况和大宝的哥们说的差不多,我连和这些修车铺的老板聊一聊的兴趣都没有,右手微微使劲,骑着摩托车一溜烟下山去了。 奶奶的,山顶的温度比山沟里低太多了,虽然是全副武装,我也被刺骨的寒风欺负的够呛,想赶紧回家暖和暖和去。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明明白白的。 没有坑,不存在水深不深的问题。 矿汽车队有六十多台卡车,有自己的修理班,有七八个修理工,电工、钳工、钣金工都有,但不对外开放,不接受本队以外的汽修业务:政策不允许,收入支出没办法记账。 公路边那些修车铺的条件太差,没专用工具设备,也没有备件,更没有信誉保障。 拉煤车的老板宁愿耽误些时间,多跑几十公里路,多花点油钱,也要到山外的修理厂去保养修理自家的汽车。 山沟沟里的汽修市场有需求,容量也够大,除了有几只舔食的蚂蚊外,这块蛋糕暂时还没被分食。 机修车间是修造厂人员最多的车间,虽然最近的生产任务充足,甚至需要加班加点才能完成,但从长远来看,机电维修业务最难揽活,我不敢保证,机修车间的开工率能始终维持在现在这个水平。 汽车修理是机电设备维修的一个细分领域域,技术上是相通的。凭机修车间的技术水平,玩转汽车修理不是难事,想要早点入门,少走些弯路,还可以请两个车队退休的老修理工指点。 我打听清楚了,车队修理班的师傅们,大都是年龄大了,不适合继续开车,从司机转岗过来的,干两三年就退休了。 住在家属区的退休汽修工有十几个呢,只要给钱,他们会排着队等修造厂返聘。 地利有了,人和也有了,剩下的就是天时。 在我看来,所谓的天时,并不是时机,不是大势,而是除过地利人和之外其他必备条件的综合,其中最主要的是有没有钱,有没有成就事业的实力。 修造厂的资金非常紧张,维持简单再生产都很困难。 困难是实实在在的,也不可能绕过去。可一旦下定了决心,我相信这个困难挡不住我前行的脚步。 又是连续几天的身心俱疲,有了结论,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该想想自己怎么过年的问题了。 在矿区过年,其实挺没意思的。 山沟里地方不大,却挤进了四五万人,论人口密度,不比省会城市差多少。 原住民占比很小,矿上的职工家属来自五湖四海,生活习惯,民情风俗,节日文化各不相同,很难融合到一起,节日气氛一点都不浓,比老家农村差远了。 对男人们来说,过年就是喝酒。 从初一到十五,每天最少一场,也可能是两场三场。 亲戚的场子、朋友的场子、同乡的场子、领导的场子、邻居的场子、班组同事的场子、区队同事的场子…… 每天都有场子在排队,不用点心,不同的场子肯定要打架。 煤矿工人爱喝酒,也能喝酒,这是由他们的工作环境决定的,是职业传承,是生理需要,更是精神需求。 工作场所是阴暗潮湿,而且危机四伏的千米井下,劳动强度大,身体流失的水份多,精神压力更要比别的职业大很多。 升井后,洗去满头满脸满身的煤尘,首要的事是安慰早已空空如也的肠胃。 一通狼吞虎咽过后,喝杯热气腾腾的浓茶,再来半斤高梁烧,既能驱走体内的潮气,还能让紧绷了八九个,甚至十来个小时的精神松驰下来。 在微醺的状态中美美睡上一觉,让透支的体力得到恢复,以应付接下来的又一天。 这就是当年大部分煤矿工人的生活状态,酒对他们来说,不是生活的点缀,而是刚需,是生活必需品。 不光普通工人爱喝酒,煤矿的领导大多也是酒篓子,很少听说过哪个矿的矿长酒量不行,达不到“一瓶不多”这个及格线。 矿区的酒风之盛,外人可能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 说两个我亲历的小故事,您细品。 第38章 学老实了 生产科准备提拔一名副科长,分管生产的副矿长和这个干部不熟,代表组织和他谈话时,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能喝多少? 该同志诚惶诚恐地回答:一般,一般,能喝一点。 领导说,我分管部门的科长副科长,达不到一斤以上的量,统统不予考虑,你自己掂量掂量给我个答案,咱们还要不要谈? 这不是杜撰,是当事人亲口对我说的。 第二件事是我亲身经历的。 前年年底,我当行政科科长没多久,杨树林给我交待了一个任务,说大年三十那天,矿上要开个新春团拜会,参加人员是全矿副科级以上干部和生产区队的队长书记,大概两百人左右。 团拜会的最后一项议程是聚餐,地点就放在招待所的大餐厅,你林子龙给我好好安排,档次不能低,要让大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的肚圆,喝的尽兴。 领导的要求让我有点挠头。 钱不是问题,领导没有给标准,意味着没有上限。 问题是,当时正在严厉整治大吃大喝的不良风气,要求政府机关和国有企业,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接待,必须严格执行四菜一汤的标准。 超标的后果很严重,不但参与者要自掏腰包补上餐费差额,还要追究领导和当事人的责任。 我和招待所所长、餐厅的大厨们商量了好几次,才确定了菜谱。 一桌十人,想让食客们甩开腮帮子随便造,份量必须得足。 盛菜的盘子选的是直径四十公分的茶盘。这东西现在不多见,当年可是居家生活的必备品,几乎每家都有。 “四菜”分别是清蒸老母鸡,每盘盛三个。红烧猪肘,每盘也是三个,单个重量不低于两斤半,第三个菜是红烧鲤鱼,每盘三条三斤左右的野生黄河大鲤鱼。 前三道都是大荤,最后一道必须是素菜,菜名暂不确定,取决于到时侯能买到什么南方运来的新鲜蔬菜,什么贵上什么。 “一汤”是乌龟汤,汤盆是普通的搪瓷洗脸盆,每盆两只三斤以上的野生甲鱼。 莱和汤都是我们在当地能找到的最好的食材,酒自然不能差。 我亲自出马,在汽车队要了一辆解放141卡车,带了一个在汾酒厂有关系的职工,跑到杏花村拉了三十瓮汾酒原浆,每瓮十五升。 领导说不仅要让大家大块吃肉,还要大口喝酒,用普通的酒杯肯定不行,用喝啤酒的玻璃杯也不合适,体现不出领导想要表达的豪迈气势。 我让招待所买了几百个粗瓷碗,就是影视剧里武松在景阳冈一口气喝了十八碗酒用的那种碗,每碗能盛三两多酒。 菜盘子太大,酒罐子太重,招待所的服务员都是小姑娘,担当不起传菜添酒的重任。我让行政科机关四十岁以下的男性,全部穿上白大褂,充当这场盛宴的服务员。 团拜会是十一点结束的,十一点半宴会开始,矿长和书记端着粗瓷碗挨桌给大家敬酒,他们身后,各跟着一个抱着酒坛子的男服务员。 领导莅临之处,无不是“干”声豪迈,个个都是气冲宵汉,能喝的不能喝的,没有一个怂包软蛋。 这是我见过的气氛最热烈的一场酒会,历经三个多小时,一直到下午三点才结束。 作为操盘手,我那天没敢多喝,散场后马上清点了战果。 摆了十一桌,下场二百零六人,总共喝了二十一坛五十二度汾酒原浆,包括浪费的部分在内,人均整好三斤。 大约有四分之三的人喝的有点迷糊,其中有二十多人被当场撂翻,被招待所长带人抬去了提前准备好的客房。 餐厅主管向我诉苦,两毛五一个的粗瓷碗,被摔碎了三十二个,这笔费用得记到成本里。 杨树林对这场盛宴很满意,说林子龙这小子是个人才,别看蔫里巴啦的不爱说话,鬼点子还挺多,让大家吃好了也喝好了,还不用担心超标挨罚。 杨树林是个老煤矿人,深谙酒文化的精髓,爱喝也能喝。 他给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下属们宣布过一条纪律,在酒场上,你们谁也别跟我谈工作,也别让我签字,老子在酒桌上签的字一律无效,绝对不会认账,谁也孬想钻空子占我的便宜。 在这种酒意盎然的环境中熏陶了几年,我的酒量也有了快速提高,从刚上班时闻到酒味就脸红,慢慢发展到二两、半斤,一斤,现在,状态好的话,一斤半五十二度的高梁烧灌下去,基本上没啥感觉。 其实我不贪酒,但因为年轻好胜,爱在酒场上逞强,在机关上班的七八年里,出现了好几次醉酒的情况。 我从行政科副科长提拔为科长那天,科里的同事闹着要我请客,不好拂了大家的美意,我在街道上的饭店摆了两桌。 行政科管着矿上的后勤,三个职工食堂和招待所的餐厅都是行政科的下属单位,条件也都不错,但我不想在这些地方宴请同事。 瓜田李下,就算我足额付了餐费,也不一定能堵住别人的嘴。 行政科科长在自己管辖的食堂里吃顿饭,还会掏自己的腰包,这话说出去没几个人相信。 与其无法自证清白,不如躲的远远的。 那天我确实高兴,同事们也闹的很凶,排着队轮番敬酒,我只抵挡了两轮,便放弃了抵抗,彻底放开了,最终不出意外地被就地正法,完全失去了意识。 同事有些害怕,借用矿调度室的值班车辆,把我送到了医院,挂了整整一夜吊瓶,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摇摇晃晃的下了病床。 事后不久,有次去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郭民选书记似乎无意中提到这茬,说年轻就是好啊,要是我遇到你这种情况,不到一个小时,被人灌下去三斤多烧酒,怎么也得躺两三天才能下地,一个礼拜内,很难好好工作。 郭书记这话看似开玩笑,其实我知道领导是在委婉的批评,说我年轻,不知道节制,分不清孰轻孰重。 书记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暗地里发誓,以后绝对不再干这种蠢事。 人在煤矿,身不由己,不喝酒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自制,严格把握尺度界限。 从那以后,我学老实了,无论在什么样的酒场上,绝不逞强,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挑战,总量绝不超斤半。 有一次,地方上的领导来矿交流,杨树林点名让我陪他接待,一开始地矿双方把酒言欢,桌子上的气氛很友好。 古城县的干部知道煤矿的酒风强悍,他们自知实力不济,一般都是被动应战,很少主动出击。 那天是个例外,客人中有个以前不认识山东大汉,三巡过后,和杨树林飚上了,两人你来我往了很多来回,竟然没有分出高下。 杨树林有些顶不住,让我替他抵挡一阵子。 我当时已经陪其他领导喝了不少,快要达到自定的量限,只好硬着装怂,说我的胃最近不好,再喝恐怕要吐血了,请领导饶了我吧。 杨树林很不高兴,但我把求饶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也不好发作,只能挽起袖子重新上阵,继续和对方厮杀。 后来,再遇到重要的接待任务,杨树林再也不叫我上桌了,我这个行政科长,只有当服务员的份。 第39章 大宝的琐事 去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是回我老家过的。 我的家乡,在距离古城五百多公里外的大平原上,虽然不算太远,但交通很不方便,要换乘三次公共汽车和一次火车,还要步行三公里才能到家。 节假日期间,不管汽车上还是火车上的人都超级多,加上孩子才刚过完周岁,我们又带了太多的行李,回家的旅程特别的艰难狼狈。 平时挺理智,很少发火的媳妇差点崩溃,说女儿上小学前,绝对不再回你家过年了,你想回家看望爹妈,想让孩子和爷爷奶奶见面,以后最好选在五一或者十一。 回老家过年不方便,那就去老丈人家过年喽。 肯定不能留在矿上过春节,想起一场紧接一场的酒局,我就有点胆战心惊。 除夕的天气不错,一家人睡到自然醒,起床后我做饭,媳妇收拾行装。 吃完饭已经到了中午,红红的太阳挂在天空正中。 我换上全套冬季骑行装备跨上摩托,媳妇套了件又肥又大的军大衣上了后座,把裹得和棕子一样的女儿夹在座位中间,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出发了。 有摩托车就是方便,尽管我骑行的速度不快,七十多公里的路程也只用了不到一个半小时。 老丈人家住在矿务局机关家属院,姥姥姥爷一大早就烧好了鱼,炖好了鸡,翘首以盼宝贝外孙女能早点进门。 小舅子在楼下燃响了鞭炮,欢迎我们回家过年。 在鞭炮声中,我开启了自己悠闲的假期生活。 在老丈人家住了四天,吃完初三的饺子,我一个人返回了榆树坪,媳妇要带着女儿在娘家住到单位收假,元宵节那天我会来接他们。 岳父岳母竭力挽留,我说初四轮我值班,初六厂里就收假了,你们不是常教导我说年轻人要以事业为重吗。 老俩口这才放弃了努力,叮嘱我别等到元宵节,尽量早两天回家来。 大年初五,是给卫大宝父母拜年的日子,这个习惯我已经坚持了整整十年。 只要不回老家,每年的这天,我都会在大宝家待上一整天,今年自然不会例外。 大宝家的新院子,在距离他家老宅子三百米外的山坡上。 四年前,在老宅子盖房的时侯挖出了煤,我告诉大宝,院子里挖出的不是鸡窝煤,而是稀有的炼焦煤,这个煤层很有可能储量不小,值得一干。 大宝听从了我的建议,当即把建房工程停了下来,把父母送到已经出嫁了的二姐家暂住,自己在矿上办理了停薪留职,在老宅子里办起了小煤窑。 卫大宝是独子,前面有五个姐姐,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快五十岁了,是妥妥的老来得子。 老两口一直把儿子当宝贝宠,从小到大没让他受一点委屈,要不是大宝哭着闹着要当工人,他们才舍不得让儿子下井当矿工呢。 听说弟弟在自家院子里挖出了煤,五个早已出嫁的闺女闻风而动,不约而同地带着自家的男人回了娘家,姊妹几个联合起来,逼父母表态,让姑娘姑爷们也沾点油荤。 老俩口的态度很坚定,丝毫不让步,说这个家所东西都是大宝的,你们几个嫁出去的姑娘,谁也别想拿走一根柴禾棍。 姑娘们不甘心,还想闹,被老爹拿着扫把撵出了家门。 姐几个很生气,临走的时候纷纷扬言,说爹娘太偏心,我们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娘家了。 大宝的父母年龄大了,身体都不好,大宝想在自家的院子里开小煤窑,先得找个地方,把父母安顿下来。 大宝和我商量,我说让叔叔婶婶在二姐家住上一段时间吧,等小煤窑办起来后,你在山上另寻个地方建处房子,再把二老接回来。 大宝很为难,说,爹娘把几个姐姐都得罪了,我不敢给二姐说这事,怕她不同意,让老爹老娘伤心。 我说,没事,我陪你去。姐姐们说的是气话,你别当真,二姐夫是村干部,比其他几个姐夫讲道理,肯定会同意的。 我这么说是有底气的。 刚上班那会,我经常去大宝家玩,除了已经结了婚的大姐,我和其他几个姐姐都挺熟,她们出嫁的时候,我都是以娘家弟弟的身份,走在送亲队伍的最前头。 大宝把父母在二姐家安顿好后,我介绍矿上的协议工队队长给他认识,通过队长招了十来个四川民工,又买了一些简单的工具,大宝的小煤窑就开工了。 第一个月,小煤窑卖了五百多吨煤,大宝净挣了两万块钱。 大宝的小煤窑虽然规模不大,但煤质好,运输方便,很快就成了南山那片最挣钱的煤窑之一。 那年春节,我是去二姐家给大宝父母拜的年。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空当,大宝拉着我出了二姐家的门,我们站在村头的大树下说了一会悄悄话。 大宝告诉我,年前他盘了账,小煤窑开起来不到半年,足足净挣了二十万,这才是开头,明年肯定能挣的更多。 大宝嬉皮笑脸地说,哥你再想想呗,你当那个破科长真的没意思,还是跟我合伙吧,有你当家,咱这小窑肯定挣的更多。 这小子有点嚣张,旧话重提,还想诱惑我和他一起办小煤窑。 我踢了大宝一脚,让他滚远点,大过年的,别让我跟你翻脸。 在饭桌上,大宝家的叔叔婶婶不停絮叨,说他们住在女儿家如何不方便,村里的老人们常常笑话,说他们又不是没有儿子,却赖在闺女家不走。 大宝听的不耐烦,说你们就踏踏实实住二姐家吧,年前我给了二姐夫两万呢,够不够你俩的生活费,够不够姐姐姐夫伺候你们的保姆费?等我有时间了,在村里找地方盖好了房,到时候再把你俩接回去行不行? 宝贝儿子发了火,老俩口不敢再说话。 二姐和二姐夫挺尴尬,讪讪笑着也不说话。 大宝说的没错,两万元可不是小数字,他们俩口子不吃不喝干上三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我看气氛不对,连忙对二姐夫说,大宝不会说话,你和二姐别往心里去,小煤窑刚办起来,他确实忙,顾不上盖房的事。 然后,我又对大宝说,我觉得叔叔婶婶说的有道理,过年期间小煤窑又不出煤,你这两天就回山上选地方,选好了地方马上动工,尽快把房子盖起来。 婶婶说,就是就是,还是子龙明事理。宝宝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早就该娶媳妇了,家里没房,连媒婆都不愿上门。 父母的话大宝可能听不进去,但我的话他不敢不听。 大宝低着头吭哧了一会,瓮声瓮声地说,行吧,我明天就回家选地方,龙哥你得和我一起去,替我拿主意。 第40章 惦记这碗面 知道我今天要来拜年,大宝早早在门口等着,从我手里接过了摩托,推进了描龙绣凤的大铁门。 新宅子很气派,三孔青砖大窑洞坐北朝南,三米多高的砖墙围起的院子,足有两百平方,院子里盖了三间平房。 不用大宝带路,我掀开中间窑洞的门帘,径直走了进去。 叔叔婶婶穿着簇新的衣服,盘腿坐在炕上喝茶聊天,我把手中提着的保健品放在炕头,双手揖礼,给二老拜年,他们满脸欢喜的招呼我快上炕暖暖脚。 在大炕正中的炕桌边坐好,用热乎乎的小被盖上腿脚,春草很快给炕桌上摆了瓜子花生苹果桔子。 嫁过来两年了,春草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原来略显单薄的身材变得丰满了一些,少了些青涩,多了些成熟的丰韵,脸上的皮肤依然和两年前一样细致白嫩。 大宝结婚后,我来他家的次数少了很多,以前,每周都要上来两三次,现在,十天半个月都来不了一回。 比如这次,当了修造厂厂长后,我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已经快两个月没进过大宝家的门了。 虽然来家里的次数不算多,但对春草来而言,我这个老大哥怎么说也不是陌生人,可她在我面前始终特别拘谨,总是很害羞的样子,一直不敢抬头直面对我。 春草的羞怯,不是有些女孩刻意表现出的矫情,更不是发嗲,就是纯粹的、最淳朴的那种见了生人的不好意思。 大宝进了门,咋咋呼呼地让春草把准备好的酒菜端上来,今天天冷,让龙哥先喝两杯暖暖身子。 我说,别急着上菜,先给我下碗臊子面,好久没吃春草做的手擀面了,心里总惦记着这一口呐。 春草做的饭很好吃,尤其是她擀的手工面,簿厚均匀,光滑筋道,配上豆腐、肉丁和萝卜、土豆、豆角之类的时令蔬菜烩成的臊子,再加上一勺红汪汪的辣椒油,浇点酸味浓烈的老陈醋,那个香啊,想起来就让我忍不住流口水。 春草结婚后没多长时间,就知道了我好这口。 后来每次我去她家,她的第一个动作不是问好,也不是沏茶递水,而是急匆匆挽起袖子洗手和面,根本不管是不是饭点,也不问我饿不饿。 大宝很得意,总是在我面前说,别看我媳妇不会说话,不会哄人高兴,心眼可不比别的女人少,知道龙哥最爱吃她做手擀面。 一大碗热辣酸香的臊子面下肚,让我全身的毛孔都散张开来,舒舒服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没办法,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生来自带喜欢面食的基因,三天不吃面,身上没有力气,无论干啥都无精打采。 对我来说,再美味的鲍鱼海参,也没有一碗细长筋道的手擀面能刺激食欲。 春草撤去炕桌的瓜子花生,端上几盘下酒的小菜,然后也脱鞋上炕,在大宝身边坐下来,给老俩口和我们小哥俩添茶倒水。 炕桌不大,盛菜的小盘子挺精致,没有大鱼大肉,除了一盘撕的很细的鸡肉丝,就是冬季在当地少见的新鲜蔬菜。 我暗里感叹,开小煤窑挣了钱,大宝这小子的生活品味也提高了嗬,都舍得花钱买比肉都贵的青菜了。 给叔叔婶婶敬了三杯,又和大宝碰了两个后,我们像一家人似的唠起了家常。 大宝没多大酒量,也知道我对酒没多大兴趣,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劝酒,想喝自己喝,不想喝就不喝,主打的是一个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我觉得这才是最合自己意的酒文化。 唠了一会,春草下地给炉子里添煤,我看着她窈窕的背影问大宝,结婚都两年了,你媳妇咋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小子准备啥时候给我整个叫大伯的小侄子出来啊? 大宝呷了一口酒,大大咧咧地说,不着急,等两年再说,兄弟保证不会让你这个当伯的失望。 大宝说的轻松,旁边坐着的老娘不干了,一巴掌呼到儿子的头上:“我叫你不急,我叫你等两年。我和你爹能不能挺两年还不知道呢,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姐都上山放羊了。” 大宝捂着头,装出一付可怜相:“给你说过多少回了,春草年龄不够,领不了结婚证,生了娃报不下户口。 “再等半年,春草的年龄够了,我们马上领证,领了证,我叫春草先给你生个大胖孙子,然后再给你生个好看的乖孙女。 “你和我爹好好活着啊,到时候又是小子又是闺女的,春草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我还指望着你替我把儿子女儿养大呢。” 婶婶听了,笑的合不拢嘴。 正准备上炕的春草,被羞的不敢抬头,脸红的像深秋大山里的野山渣,娇艳不可言状。 酒足饭饱,大宝说有事要让我出主意,带我去了小煤窑。 小煤窑和大宝家的新宅子在同一面山坡上,中间相距三百来米,有条自己修的小路连接,我和大宝边走边卿。 大宝告诉我,开了四年小煤窑,自己确实没少挣钱。 前两三年挣的钱,花了十几万给春草的父母在村里盖了栋小楼,剩下的全花在自家的院子里了。 这个情况我知道。 在半山腰上建那么大的院子,费用是在平地上盖房的好几倍,光是挖土方的人工费就是笔很大的开支。 不说别的,为了修脚下这条不到两米宽的小道,大宝就雇了十几个民工,干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 我问大宝,去年怎么样,装进兜里的钱不少吧。 大宝愁眉苦脸地说,去年总共卖了一万五千多吨煤,原本想能挣个四十来万,结果又全花到小煤窑上了。 古城县是煤炭主产区,这几年小煤窑越办越多,不仅成了县上最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也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如环境恶化,矿难频发,资源破坏等等,引起了很多群众的不满。 为了减少小煤窑的伤亡事故,降低对环境和资源的破坏,化解各界民众的怨气,古城县在今年年中成立了煤炭局,负责对辖区内数百个小煤窑进行统一管理。 大宝说,年前煤炭局发了通告,要求所有的小煤窑都要在工商局办营业执照,在煤炭局办安全生产许可证,还要求每家都得配专职安全员,配瓦斯检测仪和瓦检员,还必须安装通风用的局扇。 通告中说了,过完年,煤炭局要对所有的小煤窑进行检查,达到标准后发给准许开工通知书,然后才能开工,没有领到开工通知书,私自生产的小窑,会被煤炭局和公安局组成的联合执法队封闭,炸毁峒口,没收生产工具。 大宝叹了口气,说以后小煤窑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钱也越来越不好挣。 第41章 拿个主意 看着大宝发愁的样子,我笑话他是胡骚情,说你的小煤窑要是不挣钱,那南山北山的上百个小煤窑早就该关门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小煤窑井口。 大宝指着井口的一排新房,还有房头架在电线杆上的变压器说,去年挣的钱都花在了这些东西身上。 架了八百米专线,装了台变压器,算上给电力局交的电力增容费,光是为了给煤窑通电,就花了三十好几万,让他肉疼的好几天没睡好觉。 我安慰大宝说,别这么悲观,还是多想想电通了后,就能在井口安装小绞车,每天至少能多拉五六十吨煤出来。 每吨煤不多算,就按二十块钱利润说,每天你能多挣一千多块,用不了一年,就把拉电花的钱全挣回来,以后每年是不是能多赚三十几万? 给小煤窑架条专线,把动力电通上,是我半年前给大宝的建议。 附近的小煤窑虽然很多,但能通动力用电的还没有。 大宝的煤窑从地面挖起,顺着煤层的方向一直向斜下方挖去,三四年过去,已经挖进去了一百多米。 井巷越挖越深,运输距离越来越长,运输效率低下成了制约煤炭产量提高最主要的因素。 早年的小煤窑基本是靠人工挖煤,挖出的煤炭靠矿工用手推车运出地面,井巷狭窄又有坡度,运输难度很大,运距越远运输能力越低。 对大多数上不了规模小煤窑来说,这个问题是个难题。 井下的煤挖出来不难,难的是挖出来的煤不能及时运出去,不想办法突破运输瓶颈,提高产量是非常困难的。 我在榆树坪矿工作了十年,虽然没有在一线当过采煤工掘进工,也没有在业务科室搞过生产管理,但对煤矿生产经营的全过程不陌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外行。 当了几年科长,每天早晨七点半的生产调度会,是全矿各部门各单位领导的必修课,风雨无阻,星期天也不例外。 调度会的主要任务是解决昨天存在的问题,安排今天的工作,提出解决各种问题的办法,协调各单位之间的配合,内容涉及到井下生产的每一个环节。 对我来说,每天的生产调度会,都是一节学习煤炭生产知识的专业课。 国有煤矿的机关干部,不管你是哪个层次的领导,都必须定期下井,或者参加生产劳动,或者去生产现场检查工作,发现和指导排除安全隐患,这是规定,是制度,是强制性的约束。 当时的煤炭部每年都会发文件,对全系统各级领导干部每个月的下井次数提出具体要求,并且每个季度都会在新闻媒体上公布部属各局的局长、党委书记的下井次数。 各个矿务局会根据部里的要求,定期检查下属企业处科级领导干部的入井情况,达不到规定次数的会被通报批评,当事人要做检讨,写保证书。 领导下井,可不是装样子,走过程,也不是靠蒙混能过关的,有一整套的流程和监督措施。 先是在井口浴室换好工作服,穿上长统胶靴,戴好安全帽,去矿灯房领取矿灯和呼吸自救器。 然后,在井口处进行详细的登记,包括姓名、单位、职务、入井时间,本次入井拟去的区域、工作任务和随行人员的情况。 最后,由专人进行搜身,确认没有随身携带香烟、火柴、打火机等违禁品后,你才能进入井口,或步行,或乘用交通工具前往工作现场。 干部升井时,依旧要在井口进行登记,记录升井时间。 制度规定的很明确,干部入井时间不足四个小时,不计入当月入井次数,不发放入井费和班中餐津贴。 在全国范围内,恐怕没有哪个行业,能像煤炭系统这样,对各级领导干部深入生产一线现场,有如此严格明确的制度,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煤矿工人的工作环境有多么恶劣,危险程度有多高,多么的令人畏而却步。 您要是不信,可以翻翻当时的《中国煤炭报》,看看它是不是每个季度都会发公告,公布煤炭部直属的几十个矿务局主要领导的入井次数。 公告中不仅有各局的局长、书记的入井次数,还有分管生产、安全的副局长,总工程师的入井次数。 在当副科长、科长的几年里,我每个月都要下几次井,把榆树坪矿井下的角角落落都跑遍了。 或者是参加矿上定期组织的安全生产检查,或者是参加义务劳动,或者去现场查看和自己科室业务有关的工作开展情况。 所以,不客气地说,除了一些专业性很强的纯技术问题,煤矿生产企业的日常管理工作,能难倒我的事真不多。 自己虽然不是屠夫,也没拿过杀猪刀,但看别人杀猪多了,对怎样杀猪心里是有谱的,知道往哪个部位捅刀子效果最好,知道应该先脱毛还是先开膛。 如果哪天屠夫不在,现场没有其他人堪用,我觉得自己会提着刀子下场,不介意当一次刽子手。 卫大宝听从了我的建议,几个月前给供电局交了用电申请,赶在春节前架设好了供电线路,安装好了变压器。 等年后通了电,买台小绞车,马上就能让小煤窑的运输能力实现翻倍。 大宝被我说的开心了,不再纠结通电花了几十万块钱的问题,带着我转到井口另外一侧,指着面前残留着煤渣的场地,说现在让他挠头的是储煤场的问题。 通电后,煤炭产量能增加一倍,现在这个贮煤场太小了,只能存五百吨煤,根本不够用,龙哥能不能想个办法,给咱搞个大点的煤场。 小煤窑的井口,开在大宝家老宅的院子里,老宅原来的几孔窑洞是削山而建,窑顶是二十多米高的黄土崖。 老宅的院子不小,有两亩多地,作为宅院,是相当大的了,但作为一个年产两三万吨原煤小煤矿的工业广场,确实不够用。 除去井口占的地方,两间办公室和一排简易的工人宿舍,再减去安装地磅、建设磅房的地方,剩下能堆放煤炭的场地只剩下三四百平方。 我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地势,对大宝说,前面的沟太深,后面的崖太高,削崖填沟扩建煤场的工程量太大了,不仅花钱多,工期也太长,这个办法肯定不行。 我给大宝出了个主意,把现在贮煤场往下挖三米,在临沟的那面砌堵毛石挡墙,在挡墙上留几个排水孔,在排水孔上装用钢筋焊成的铁栅栏,防止煤炭被水冲跑。 在煤场的入口处,留一个坡度比较大的斜坡,方便井下出来的小推车倒煤,也为拉煤的汽车留个通道。 煤炭不怕车压,堆高点没关系,也不影响装车外运。 大宝沿着煤场边缘转了几个来回,搂着我的肩膀高兴地说,还是哥的脑子好使,按你的办法,能让这点地方堆两千吨煤,咱回家,兄弟得再敬你两杯。 第42章 多用点脑子 我和大宝在小煤窑井口转了两个小时,回到家里又开始喝了起来。 这次换了地方,换到大宝和春草住的窑洞里。 和父母住的窑洞大小布局相同,但大宝自住的窑洞明显要干净整齐的多,炕上没有炕桌,屋子里也没有杂七杂八的老旧家具。 一进门,大宝就给春草炫耀,让我发愁了一个多月扩建煤场的事,让龙哥几句话给解决了,赶紧重新搞几个小菜,咱俩要好好敬哥几杯。你不知道,哥的酒量好的很,刚才喝的那点,对他来说只是漱口水。 炕头就是灶台,灶台上有案板,屋子中间是烧得正旺的大铁炉,春草忙活着洗切拌炒,我和二宝又聊起了地磅的事。 榆树坪地区的小煤窑,绝大多数没有计量设备,想要知道自己装上汽车外运煤炭的数量,只能以设在山口处的煤检站的磅单为准。 煤检站最初是地方政府为向小煤窑收费而设立的,后来因为要征税,部分业务职能移交给了税务局,煤炭局成立后,又把煤检站交给了它管理。 煤检站工作人员的素质良莠不齐,为了一己私利,有时会和拉煤车司机或者买方合伙,在计量磅单上做手脚,少计吨位,侵害小煤窑老板的利益。 大宝刚开小煤窑的时候没经验,在销售数量上吃了不少哑巴亏,有时候,两辆车型相同,装载量差不多的运煤车,拿回来的磅单能相差两三吨。 大宝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卡车司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总是把责任推到煤检站身上。 大宝找过煤检站,人家理直气壮地说,重量是地磅称出来的,不是我们随便填的,你不相信,可以每趟车都跟车监督,看看我们的计量到底准不准。 这话纯属抬杠,再清闲的小煤窑老板,也不可能天天蹲在煤检站上监秤啊。 大宝很郁闷,有次闲聊时,给我说了这个情况,问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当时的地磅都是机械秤,我大概知道它的工作原理,对大宝说,只要人家存心作弊,你就是派专人监督也没用,想从根子上杜绝这种情况,咱在井口自己装台地磅。 我给大宝分析说,你的煤窑位置好,离大公路只有不到一百米,大部分拉煤车,都要从通往你家的路口经过。 煤检站肯定不是只坑过你,别的小煤窑肯定也吃过不少亏,咱的地磅装好后,你不仅能知道自己拉出去煤炭的重量,还能为其他小煤窑服务,无论大车小车,过一次地磅收五块钱。 五块钱不多,估计附近小煤窑的老板都舍得花这个钱。 你算算账,每天能收多少过磅费,少说也能有五百块吧。 装地磅,肯定花不了十万元,加上两个过磅员的工资,你觉得多长时间能收回投资,是不是有利可图。 有了你这个地磅,煤检站那些人还敢动歪心思吗,如果数量差的太多的话,拉煤车司机会认账吗? 我把车停在地磅上不走了,找些人把车上的煤装麻袋,借杆抬秤,我一袋一袋秤重,看你煤检站敢不敢让我当着大伙的面秤,不相信改不了他们的坏毛病。 大宝拍着自己的大脑袋说,这个办法好,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哥你帮忙帮到底,替我买个地磅,越快越好。 咱家的地磅早一天装好,我就能早一天给煤检站那帮小子们治病。 买台地磅不是难事,第二天我在报纸上找了个豫省衡器厂的广告,假公济私,用办公室的电话,通过矿话务室挂了一个长途电话,和对方谈妥了价格,告知了安装地点和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过了二十多天时间,大宝的八十吨地磅就开始了对外营业。 煤检站那帮人吃了两次暗亏,在计量设备上做手脚以谋取私利的肮脏伎俩被人当众揭穿,出了大丑。 那些小子们把卫大宝恨的牙根痒痒,纠集了一帮人想找大宝闹事,企图让他停止对其他小煤窑的计量服务。 大宝虽然性格有些黏糊,但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窑上又有二三十个把性命不太当回事的四川籍矿工,他一声吆喝,几十个被煤黑抹的看不出模样的壮小伙,提着洋稿铁锹嗷嗷叫喊着从井口冲了出来。 煤检站那帮小子被这阵势吓坏了,双方还没交手就如鸟兽般溃散,从此不敢再有找大宝麻烦的念头。 春草手脚麻利,很快把六盘小菜摆上了茶几,然后在大宝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给我们哥俩面前的杯子里倒上酒。 喝了几杯后,大宝说他今天想给说的是,地磅的生意现在做不下去了,年前一个月,是煤炭运销旺季,磅费才收了五百多块,还不够给两个司磅员发工资,问我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地磅的生意好起来。 我问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了解过原因吗? 大宝回答说,原因很简单,两个多月前,在出山公路最后一个山项上,有个南方人劈山造地,在公路边建了一个百吨大地磅,把我的生意都抢走了。 我摊开双手说,这就没办法了。 人家的地磅建在公路边,拉煤车不用绕路能直接上磅,你没有这个条件,乖乖缴械投降吧。窑上的地磅留给自己用,把对外营业的牌子摘掉,司磅员也打发走吧。 大宝不服气,说凭什么呀,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不行我降点价,一车收三块行不行? 我笑话大宝太贪心,说你的地磅经营了三年,除了把投资收了回来外,至少挣了有二十万吧,还不算给自己省下过磅费。 这个回报率已经非常高了,别不知足。 我对大宝说,现在是市场经济,竞争是正常现象。不管什么生意都有生命周期,见好就收吧,把精力都放到小煤窑的经营上,这才是你的正业。 别看山上这么多的小煤窑,现在的生意都挺好,但我有一种预感,这种情形可能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五年之内,整个榆树坪地区的小煤窑,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会关门,能留下十几个就不错了。 大宝问我为啥这么肯定,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我回答说,内幕消息没有,这只是我的预感。 国营大煤矿的日子那么难过,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你们这些小煤窑一个个倒越活越滋润,国家肯定不会让这种不正常的现象长期存在下去,迟早要解决这个问题,古城县今年成立了煤炭局,就是一个的信号。 所以! 我对卫大宝说,你多用点脑子想想这个道理,要主动服从配合煤炭局的管理,不要心疼现在多花点钱,要尽快提高小煤窑的硬件设施的水平,尽快把生产规模扩大,争取成为最后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小煤窑之一。 一直在认真听我说话的春草忽然端起酒杯,对大宝说:“宝哥,我觉得龙哥说的有道理,你一定要听龙哥的话,咱俩一块敬龙哥酒好不好。” 第43章 男人的本能 两年了,这是春草第一次直面对我,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我有点小小的意外,对春草说,这酒我喝,你免了,爱喝酒的人喝酒是享受,不会喝酒的人喝白酒是受罪。 大宝说,哥你甭跟春草客气,其实她的酒量比我好,只是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喝过。把我媳妇敬的酒喝了,我想让你教教我,咋样才能很快把煤窑的产量提上去。 我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天快黑了,喝了春草这杯酒,我该走了,提高产量的事下次再聊。 大宝拽住我的胳膊说,喝了那么多酒,黑天骑摩托车不安全,嫂子和小侄女不在家,你回去干嘛啊?想想咱哥俩有多长时间没躺在炕上聊过啦,今天必须在家住一晚。 大宝抱住了我的右胳膊,春草牵住了我左胳膊的衣袖,用清澈到能看到我影子的大眼睛盯着我,细声说:“你和宝哥睡这屋,我去东边窑洞住”。 大宝的阻拦可以不理会,春草恳求的眼神却让我不忍心拒绝,只好坐下来,重新端起了酒杯。 春草果然有点量,虽然不主动劝酒,但只要我端起酒杯,她都会举杯相陪,而大宝更多的是端着茶杯应付。 那天晚上,我借着酒劲,滔滔不绝说了很多话,主要内容是我对他家小煤窑未来发展的设想。 我对这个小煤窑的情况很了解,比大宝自己了解的更深入,想的更长远。 近两年,我至少三次和陈工聊过小煤窑的情况。 现在挖下去了多少米,煤层的厚度有什么变化,倾角有多少度,大致走向是什么方位,顶板和地板是什么情形。 不需要陈工给我答复,从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陈工有一次暗示我,他查阅过相关的地质资料,南山这个小煤窑所在地,是地质勘查一个比较大的盲区。 九号煤层虽然是稀有的主焦煤,但可采厚度很薄,不具备工业开采的价值,榆树坪井田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开采这个煤层的计划,所以没有进行精查,地质资料不完善,可供参考的依据不多。 陈工说,地表以下的东西肉眼看不到,没有精确的地质勘查数据,谁也不能下结论。 不过,煤层的赋存和变化是有规律可循的,依据现有的地质资料,他对九号煤在南山部分片区出现异常发育的情况,现在依然持谨慎乐观的态度。 煤层在个别区间的厚度达到两米甚至三米,属于正常现象,一般来说,这个褶皱构造会有一定规模。 我和陈工的谈话纯属闲聊,也可以说他在向我普及地质知识,不涉及具体问题,也没有明确的指向。 和陈工来往的情况,我自始至终没有给大宝透露过一个字,原因不言自明。 大宝一直对我有点盲目的信任,不管我说什么,他一般不会问为什么,只想从我嘴里听到“干”或者“不行”这样明确的结论。 给家里盖房子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煤,挖出的煤是什么品种,是不是储量只有几百吨的鸡窝煤,有没有可能办个小煤窑,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内进行小规模的开采? 这些问题大宝从来没问过我,我也不想给他解释原因,只是说了一个字“干”,他便马上办理了停薪留职,雇了十几个民工,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我只是最底层的国企干部,工作生活在偏僻闭塞的山沟里,除报纸电视之外,没有其他的信息来源,对国家大事和政策走向了解的不多,但并不妨碍我对行业未来可能的变化,有自己的认识和判断。 我对大宝和春草说,我很看好你们家小煤窑未来的前景,只要把安全搞好,不发生重大人员伤亡事故,加大投资力度,提高硬件设施水平,一两年之内,这个小煤窑很有可能成为榆树坪地区规模较大,效益最好的小煤窑。 至于原因嘛,自然是老生常谈,一是稀有煤种,煤质好,销售价格高,不担心卖不出去。二是埋藏浅,地质条件好,生产成本低。三是离大公路近,运输方便,运费低。 虽然喝的有点多,但我的意识始终很清楚,该说的话能说的很到位,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透露。 大宝问我有什么办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提高产量。 我说很简单啊,你多招些工人,至少比以前多的人数多一倍,搞两班生产,白天一班,晚上一班。 不用增加一分钱投资,也不用费什么功夫,当天就能让煤炭产量翻一番。 过去你每个月能挣五万,从明天开始,你每个月能净赚十万。 这句话让大宝喜不自禁,先是强行把我的头抱住一阵狂亲,然后拉着春草,非要给我连敬三杯。 有春草在场,我的谈兴更浓,言语间炫耀的成分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些。 没办法,这是动物的本能,总想在异性面前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总想证明自己和其他同类有什么不同。 不仅男人有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女人也有,很希望给异性留下美丽温柔,楚楚怜人的印象,如果自己恰巧缺少这些特征,那也要强装出有的样子。 这就矫情。 在大宝和春草敬仰钦佩的目光中,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今天晚上,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九年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也是近两年喝酒最多的一次。 我最后对大宝说的一句话是,你一定要把煤窑的安全当回事,一定不能发生大事故,不然一切都玩完,别说挣不到钱,你小子以后可能会连饭都吃不上,要拉着春草的手,满世界去讨饭。 大宝不以为然,只是嘿嘿傻笑。 我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嘴巴怎么能这么臭,竟然有一语成谶的超能力。 仅仅半年之后,这句话就灵验了。 此后很多年,每当回想起今天晚上自己说的话,我都要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大宝兄弟啊,哥哥这么说是真心希望你好,绝对没别的意思。 这天晚上,我睡的特别踏实,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了。 昨晚说的话太多,加上火炕的温度有点高,起床后嗓子刺喇喇的疼。 春草有心,不仅给我准备了新毛巾新牙刷,还提前沏好加了很多冰糖的茶水,放在炉台上温热着, 先喝了一大搪瓷杯甜的发腻的浓茶,缓解了喉部的不适,然后在大宝殷勤的伺候下洗脸刷牙。 刚收拾妥当,春草已经端来了早饭,两碟碧绿的青菜,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条,碗里还加了两个荷包蛋。 这是我昨晚要求的,说一上班就闲不下来,不知道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再吃到春草做的手擀面。 麻溜的吃完早饭,我打着饱嗝,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叔叔婶婶招呼了一声,骑上摩托车匆匆去了厂里。 今天是正月初六,机修车间要开始加班生产。 第44章 汽修车间 修造厂的大铁门锁着,我摁了声喇叭,孬蛋从门卫室里跑出来开了门,站在车前冲我嘻笑着伸出了手。 我有点莫名其妙,问他要什么? 孬蛋说要压岁钱啊,过年大人都要给小孩发压岁钱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说,你都是二十好几的小伙子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啊,快让开路。 孬蛋不干,说俺爹俺娘都给俺发了压岁钱,哥也得发,不发不行。 唉,和这小子没道理可讲,我只好左手扶着车把,右手在衣兜里翻寻。 幸好昨天去大宝家的时候,怕遇到拜年的小孩,出门的时候特意装了几张零钱,我抽出两张拍到孬蛋的大手上,问今天厂里有多少人来上班。 孬蛋告诉我,机修车间的人全来了,孙叔也来了。 我下了车,把摩托交到孬蛋手里,让他骑车去申技术员和徐会计家,叫他们两个现在回厂里开会。 厂部办公室的门锁着,我知道孙建成肯定在机修车间,暂时先不打扰他了。 办公室好几天没进人,桌子上落了一层尘灰,先打开门窗通风,又开了电炉加温,然后动手拖地擦桌子。 二十分钟后,孙建成带着黄大海进来了,紧接着徐冰雅和申小涛也进了办公室。 大家寒暄了几句,纷纷把手中袋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老孙拿出来的是老伴炸的麻糖酥果,徐冰雅摆到茶几上的是一袋花生瓜子水果糖,申小涛把两包红塔山香烟和两袋零食扔到桌面上。 只有黄大海空着手,他不知道榆树坪矿人有这个讲究,年后第一天上班,单位的同事都要准备些小食品,让大家共同分享。 这个小仪式蕴含的意思是,在新的一年里,兄弟姐妹们要和睦相处,同甘共苦。 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大场面的人,大海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大气地说地,等明年过年的时候我拿双份。 小申问我,黄主任是外地人,不知道咱这儿的讲究情有可原,领导可是老榆坪人了,不会也是空着手来上班的吧。 我说,去找孬蛋要摩托车钥匙,后备箱有苹果还有桔子。 我是个比较在意细节的人,早晨出门的时候,把大宝给家里过年准备的水果搜罗一空,装了满满两袋子,塞进了摩托的后备箱。 大家嗑着瓜子,吃着水果聊天。 我说,把你们几个叫来,是有件事想给你们通个气。 我准备搞个汽车修理车间,一来为厂里增加一个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二是想分流一部分机修车间的职工,三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试一试离开了矿务局和榆树坪矿的生产计划,咱们修造厂能不能活下去,有没有活的更好的可能。 汽修车间的筹建工作由黄大海和申小涛负责,黄大海主内,负责厂房建设、人员选配等内部事务,申小涛主外,主要负责专用工具设备和汽车零部件的采购。 我说,今天是正月初六,从现在起,大海和小申你们两人要把主要精力放到这件事上。我给你们二十天时间,正月底前,汽修车间必须正式营业。 到时候要搞一个热热闹闹的开业庆典,让附近地区给小煤窑拉煤的车主和司机都知道,咱这山沟沟里也有了规模大、技术好、配件全的汽车修理厂,以后修车保养不用再跑到山外去了。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磨合,老孙他们已经适应了我的工作方式,我和他们之间有了信任。 不用给他们分析汽修市场的现状和发展前景,也不需要解释我做出这个决定有没有考虑过风险问题。 老孙问,把大海抽了出去,机修车间的工作怎么办? 我回答说,年前不是刚提了一个姓张的副主任吗,把他转正,代替黄大海当机修车间主任。麻烦你这段时间多去车间转转,带带老张。 申小涛问,领导是想把汽修车间建在厂里吗,二十天时间连厂房的地基都挖不好,这不是在故意为难我们两个吧? 我从桌子上拿起个桔子扔给小申,说,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能提出这样弱智的问题? 修造厂这么偏僻,你觉得哪些拉煤车司机愿意到这地方来? 小申边剥桔子边嘟囔,我是觉得不可能才这么问的嘛。 我告诉大家,地方我已经选好了,一号桥头,公路边不是有一排带院子的平房吗,那里就是汽修车间所在地。 申小涛抢着说,我知道,那几间房原来是矿商店的蔬菜门市部,停业两三年了,不仅在公路边,门口的场地还挺大,是开汽车修理厂最好的地方。 我告诉他,那些房产归行政科管,钥匙我已经要过来了,收假后你们去行政科补办一个租赁手续,每年租金三千元,租金先别急着交,等汽修车间挣钱了再说。 徐冰雅是管钱的,最关心的是钱的问题,说建汽修车间肯定要花不少钱,厂长有没有具体的资金计划,厂里现在可没多少钱,别因此影响了正常生产。 徐冰雅想问题总是比别人深一层,直接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这也是现在让我最头痛的问题。 没有钱,再好的蓝图也只是蓝图,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幻想和美好,变不成现实中美奂美奂的高楼大厦。 白手起家,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建个像模像样的汽修车间,到底需要花多少钱,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只知道肯定不需要投入很大的资金。 既然这样,那就先干起来再说,在干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再想克服困难的办法。 如果在行动前把困难预估的太充分,难免会有畏难情绪,犹犹豫豫的,很有可能失去商机,而商机,对生意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呵呵,在潜意识中,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生意人,而不是国企的机关干部。 这种身份的转变,对我个人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生意人的终极目的是赚钱,不断的赚钱,赚更多的钱。 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脑子里整天想的是,怎样才能让修造厂多赚点钱,让厂里职上收入能提高一些,让厂里的积累更多一些,发展的后劲更足一些。 杨树林对我说,年轻人要有激情,要有赌性,要敢于冒险。 我觉得凭修造厂的实力,凭我和我身边的这几员大将,搞个汽修车间根本算不上是赌博,冒险的成分不大,成功的概率很高。 就算不花厂里一分钱,靠我们几个人的激情和努力,凭我们的才智,也能在短时间内让汽修车间开门营业。 我有这个信心,没有什么困难能阻挡我们前行的脚步。 '' 第45章 为啥这么急 我问黄大海和申小涛,徐会计的话你们听见了吧。厂里资金非常紧张,我现在只能先给你们三万,这点钱只是启动资金,肯定不够用,余下的资金缺口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电焊机、砂轮机还有榔头扳手之类的工具,厂里有的打个借条先拿去用。其他的费用,能拖的尽量拖,能欠的尽量欠,可以写分期付款保证书,也可以让厂里出具盖公章的担保函。 小申去省城汽配市场采购配件材料,去的时候把厂里的介绍信带上,再把咱们营业执照的复印件也带上。 咱是根正苗红的国营企业,这可是个金字招牌,估计汽配城那些老板会认账的,你好好和人谈,谈长期合作,谈以后每个月的采购量。 说不定人家一高兴,能答应先货后款,滚动结算,至少也要谈成分期付款。 做生意省钱的门道多的很,只要多动脑子多想办法,多跑路多找机会,别把自己的面子啊自尊心啊太当回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夸夸其谈说了很多,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没多大底气,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办法有没有用,如果把申小涛换成自己,能不能做到嘴上说的这种程度。 这是给黄大海和申小涛打气。 手里的钱太少,没有经济实力,再不来点精神胜利法激励士气,我怕他们两个信心不足,会知难而退。 如果预算充足,不为资金问题发愁,我才不会这么啰嗦呢,这种做法不是我的风格,不符合我的气质。 我的要求不低,不是想搞个简陋寒酸的汽车修理部,而是要搞一个设备先进,备件齐全,技术过硬,有品牌、有规模、有实力、有信誉保证的汽车修理厂。 这些要求有点夸大其词,其实我想说的是,至少不能比山外的那几个汽车修理厂差,要对得起房顶上“国营”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少花钱和办大事、还要把事情干漂亮,这本身就是一对矛盾。 此时的我,真有点既想又想的龌龊想法。 申小涛果然被我说得激情昂扬,拉起黄大海的手给我表态:“请领导放心,我和黄哥保证,正月底之前,我们一定会让汽修车间开门营业,一定让你看到一场在榆树坪没人见过的盛大的开业庆典。 徐冰雅问,这个车间算什么性质,是和其他三个车间一样实行定额管理,还是作为一个独立核算的经济体?将来以那种方式进行管理,需不需要办理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员工是全部从机修车间调入,还是要从外面招聘一部分,这些人的工资标准怎么确定? 她一口气提出了好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和我刚才说的显然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我说的是,用尽可能小的投资,迅速把汽修车间建起来,让它早点营业,让厂里早点见到效益。 徐冰雅说的是,汽修车间建成后怎么运营,怎么管理的问题,她想的比我长远。 实事求是的说,她提出的问题有些我想过,但还没完全想明白,打算先干起来再说,在干的过程中,逐渐完善汽修车间的管理方案。 至于徐冰雅提出的,汽修车间算什么性质,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 既然挂了个“车间”的名号,投资和人员都是修造厂的,那它肯定和其他三个车间一样,是厂里下辖的生产单位,性质肯定是国有企业啊。 资产是国家的,盈亏是修造厂的,归根到底也是国家的。 这不应该有疑问啊。 我见识过徐冰雅的冰雪聪明和快速反应能力,知道她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肯定自己的用意,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有点敏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我准备随后单独向她讨教。 我对徐冰雅说,你的问题太多,我现在没办法答复。 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会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到时候我们再开会商量,争取把汽修车间的经营管理模式确定下来。 徐冰雅点点头,问能不能让她也参与方案的制定,她可以从资产和财务管理的角度,给我提供一些思路和建议。 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爽快地邀请她明天上午来办公室,和我一起研究汽修车间的运营方案。 我看孙建成脸上有为难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便让他谈谈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没必要遮遮掩掩。 老孙说出了心中的两个顾虑。 一是汽修车间至少需要七八个人,机修车间虽然人多,但这两三个月的生产任务充足,一下子抽走这么多技术骨干,老孙担心会影响车间的正常生产,耽误了合同工期。 我说这个问题好办,咱这山沟里啥都缺,就是不缺人。 汽车修理工大多干的是拧螺丝、拆装零件、换胎充气这种体力活,普通人干几天就能上手,技术含量高的活路不多。 可以考虑只从车间抽调两三名业务精的技工,让他们每人带两三个学徒工组成一个小组,师傅多动嘴少动手,学徒工边干边学。 至于学徒工,在咱这地儿不难招吧。 矿上的待业青年少玩有几百上千,只要把汽修车间招学徒工的消息发出去,我估计报名的队伍能排上百米。 徐冰雅插话说,这是个好办法,汽车修理是技术工种,待业青年中想学技术的人很多,我建议咱们多招几个学徒工,为车间以后的发展,培养储备一批合格的技术工人。 学徒期可以暂定半年,这个期间不用给学徒工发工资,每个月给他们每人发几十块钱生活费,就能让小伙子和他们家长很高兴了。这样一来,能给汽修车间节省不少人工费用。 至于学徒期满后能不能转正,转正后的工资怎么确定,完全可以到时候根据情况再定,主动权在咱们手中。 徐冰雅的话让老孙、小申和黄大海频频点头。 孙建成的第二个问题是,筹建一个新车间,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咱们对这个行业不懂,要边学边干,二十天时间不够用。 把困难预估的更充分一些,给筹建工作留出充裕的时间,不要手忙脚乱了大半个月,最后却做了一锅夹生饭。 老孙年龄大,经历的事情多,谨慎小心的心态我能理解。 我也知道,让汽修车间月底前营业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形势逼人,不然我也不会在大家正在过年的时候,把他们提溜过来加班。 大宝村里的运输户给我提供了一个信息,已经有人盯上了榆树坪地区汽车维修市场这块蛋糕。 年前曾有人联络过他们,问如果在山沟里建一个正规的汽车修理厂,他们愿不愿到这里维修保养自家的汽车。 我必须抢在那些人动手之前,让顶着“国营”招牌的汽修车间投入运营,抢先占领市场,让这帮人知难而退。 毕竟榆树坪是个半封闭的山沟,汽修市场虽然前景不错,但市场容量有限,有实力强大的先行者已经入局,后来的竞争对手在下场抢蛋糕之前,肯定要想想,这样做是不是自寻死路。 商场如战场,制胜的机会往往在于比对手先走了一小步,而这不起眼的一小步,可能会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 这个原因我不能说,而是用另外一个理由说服了老孙。 第46章 要求和承诺 小煤窑的生产有很强的季节性,大家都知道这个情况。 春节前后,是煤炭市场最红火的时候,不管地销还是外运,对煤炭的需求量都比平时大很多。 供求关系是决定价格最重要的因素,每年的这个季节,煤炭的价格都会有程度不同的上涨,国家对国营煤炭生产企业的调运价也会有一定的上浮。 不仅是榆树坪矿,古城局属下的其他矿井,今年春节期间都放了十天以上的过节假。 不是大家不想抓住这个机会多出点煤,多挣点钱,而是因为前期的库存实在是太多了,各个矿都是爆库状态,可以利用春节期间国家增加的铁路运力,把积压的煤炭尽可能多运走些,以腾出库容,让年后开工生产的原煤,有地方可放。 小煤窑的情况和国有煤矿不同,价格完全取决于市场需求,今天买煤的人多了,报价肯定会涨,反之亦然,基本上和生产成本无关。 既然春节期间是销售旺季,煤炭价格比平时高一大截,按说小煤窑都会开足马力生产,尽可能在这个黄金时段多出点煤,多赚点钱。 事实恰恰相反,榆树坪地区所有的小煤窑,都会在腊月二十之前放假,一直要到来年的农历二月二才能收假,白白浪费了一年之中挣钱最容易的季节。 面对这种情况,每个小煤窑的老板都会觉得肉疼,可他们除了唏嘘感叹外,什么也做不了。 当地小煤窑的工人,几乎全部是来自四川贫困山区的中青年男子,他们冒着极大的风险,在条件非常恶劣的小煤窑上挖了一年煤,最大的心愿是能回日思夜念的家乡过个年。 给媳妇儿女买身新衣服,给平日里几乎见不到油荤的家人们买几斤大肉,除夕之夜,全家人能高高兴兴地吃顿团圆饭,和家人们分享自己一年来拼死拼活挣到了钱的喜悦。 返乡的路途再遥远,旅途再艰难,也挡不住他们回家的脚步。 这是国人刻在骨子里的执念,任谁也改变不了。 小煤窑老板们不是没有努力过,他们开出了平时三倍、五倍的高工资,试图让川籍矿工们打消回家的念头,留在矿上继续挖煤。 然而,这个办法没什么卵用,平时为一毛钱可以斤斤计较的矿工们,此时都表现出视钱财如粪土的气概,根本不买老板的账。 他们仔细地把工资缝进贴身的内裤里,约定的时间一到,背起行囊就走,成群结队踏上回家的道路。 小煤窑的规模不大,不是在山沟里就是在山腰上,自然条件决定了它们的储煤场地不会太大,不会有多少库存,这些为数不多的煤炭,基本上会在年前被销售一空。 没煤可运,附近数百辆专门拉煤的大卡车也歇业了。 农历二月初二,是传说中龙抬头的日子,大多数回家过年的矿工已经到岗,小煤窑的老板们会在这个吉日,举行隆重的拜山神、祭土地仪式,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的煤矿,在新的一年里顺风顺水,不死人,多出煤,多挣钱。 仪式过后,小煤窑会陆续开工复产,十天之内,井口的煤堆会慢慢长高,这时候,就会有煤贩子上门,谈买煤的生意。 二月初十左右,闲了一个多月的拉煤车会纷纷出动,穿梭往返于各个小煤窑崎岖险峻的山道上,把一车车原煤拉到山外去。 拉煤车开工前,换机油三芯,对车辆进行例行保养是必不可少的准备工作,有故障也要提前排除。 我对孙建成他们几个说,正月底二月初,是主要为拉煤车服务的汽车修理厂生意最好的时候。 咱的汽修车间,如果卡在这个时间点隆重开业,不仅能搏个好彩头,能引起车老板和司机师傅的注意,能让咱们挣一笔快钱,还能结交一大批客户。 咱们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必须往前赶时间,必须在二月二之前开门待客。 虽然这不是我想让汽修车间尽早开业的主要原因,但足以打消老孙的疑虑,说厂长这么安排确实有道理,小申和大海你们今天下午就动起来,全力以赴完成厂长交给你们的任务。需要厂里提供支持帮助,不管是用人还是设备工具材料,尽管给我开口。 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我让黄大海留下,其他人回家吃饭,下午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虽然在会上没有开口说话,但我觉察到黄大海的神情有些惴惴不安,作为同龄人,我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两个月前,他还是机修车间一名默默无闻的机修工,虽然进厂已经三年,但连厂里兼管人事工作的徐冰雅,也是在我的提示下,才把本人和名字对上了号。 为了在不惊动掌握着修造厂命门的程副矿长的前提下,干掉原来的机修车间主任侯得财,我绞尽脑汁,想出了民主选举车间主任的办法。 在这次选举中,黄大海获得了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高票,成功当选机修车间主任。 修造厂的车间主任只是兵头,够不上将尾的边,但也算正经头衔,有名有权也有利,不然侯得财也不会不择手段,企图保住自己的职务。 车间主任每个月有六十块钱职务工资,奖金系数是车间平均水平的一点五倍,手底下管理着六十多个人,要说权力,不比部队上的连长差多少。 从一个厂长叫不出名字的普通小工,一跃而成车间主任,黄大海肯定没有思想准备,精神压力不会小,不知道他那天晚上有没有失眠。 我想起自己被提拔为副科长那天的情形,尽管事先听到了风声,拿到任职文件的时候,我还是激动的难以自抑,辗转绯侧了大半个晚上。 黄大海不会想到,他的车间当了还不满两个月,在他逐渐适应了这个职务,刚刚找到了一点得心应手的感觉的时候,我却不让他当车间主任了。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和他当选车间主任时的情形一模一样,都是突如其来,中间没有过渡,让他连抗拒的机会都没有。 我对黄大海说,车间的平台太小,能让你施展拳脚的空间不大,我要对修造厂动大手术,从里到外进行彻底的改造,需要几个能干事的人,你算一个。 我会尽力为你争取以工代干身份,副厂长或厂长助理职务,直接解决副科的可能性不大,至少需要一年时间的试用期,但不影响你在这期间享受副科待遇。 你先担任汽修车间主任,牵头负责筹建工作,等汽修车间走上正轨后,你再回厂部来,具体干什么到时候再说。 这段时间你留点意,最好把接替你担任汽修车间主任的人选好,省得你要忙别的事的时候,却抽不开身。 我肯定不会让你有闲下来的时候,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这是我对黄大海的承诺,也是对他的要求。 只要他能达到我的要求,我会不遗余力实现对他的承诺。 第47章 大为震惊 虽然我把筹建汽修车间看得很重,但既然把事情交给了黄大海和申小涛,我就不会参与具体事务,除非他们有问题请示,我基本不会过问筹建工作的进度。 这是我一贯的工作方式,要么不授权,凡事自己亲力亲为。一旦授权,就不会半搂琵琶半遮面,会给对方充分的信任和尊重,在结果出来之前,轻易不会指手画脚。 第二天上午,我按正常上班时间进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徐冰雅也跟着进来了。 她一改平日素净淡雅的着衣风格,里面穿了件纯白色的紧身高领毛衣,外罩雪青色及膝呢子大衣,大衣是修身的,让她的身材显得既高挑又凹凸有致。 发型也变了,不再是千年不变的马尾一把抓,而是盘了个精致的圆形发髻,显然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拾掇的成果。 右肩上挎着一个米色挎包,挎包很大,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徐冰雅走到沙发前,把肩上的挎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然后抬起头看向我,莞尔一笑:“放假期间,领导还这么准时。” 我的心神有些恍惚,这还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高冷傲娇,不苟言笑,让人难以接近的“冰姐”吗? 徐冰雅一粒一粒解开大衣的纽扣,撩起衣摆在沙发上坐下,用白润的玉指轻扣茶几: “看什么看,你媳妇都知道过年给你买身新衣服,我一个没有出嫁的大姑娘,给自己买件漂亮衣服不可以吗?” 我连忙赔上笑脸说,应该的,应该的,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过,你穿这身衣服确实挺好看,很有女人味。 徐冰雅白皙干净的脸上飞起一丝红晕,似笑非笑地问,是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这可是两个问题。 虽然是调侃,但这话问的有点暧昧,我讪笑着不敢回答。 “不开玩笑了,说正经事吧,” 徐冰雅也没有让我回答的意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深呼了一口气,问她昨天为啥会提出汽修车间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是不是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想法。 徐冰雅没有说话,从大衣兜里掏出几页稿纸递给我。 稿纸第一页的文眉,是一行清秀端庄的钢笔字:汽修车间经营管理工作建议方案。 我慑魂定神,逐字推敲这个显然花费了徐冰雅不少心思的文案。 方案第一部分,是建设汽修车间投资预估分析。 列举的支出的内容很详细,既有修理间改造,开挖建设检修地沟的费用,也有办公室粉刷装修费用,甚至连屋顶上需要架设“国营修造厂汽车修理车间”几个大字的费用都单独列了出来。 最大的费用项目是设立配件库,采购常用零配件的费用。 徐冰雅的结论是,按我的要求,建设一个在古城地区比较有规模,备件比较齐全的汽修车间,最低投资额不可能低于十三万元。 关于资金来源,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汽车维修是一个有市场、预期收益率明确、投资风险很低的好项目,但以修造厂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满足该项目的资金需求,必须寻找另外的资金渠道。 为了筹集建设资金,建议将汽修车间定义为股份制形式的独立经济体,在厂里投入部分建设资金的同时,要求全厂职工集资入股,用入股的资金弥补建设资金缺口。 汽修车间的股份一百元算一股,修造厂在册的正式工和集体工,每人必须最少购买一股,多买不设上限,如果本人因经济困难无钱购买,可在各车间留存的管理费中暂借。 职工集资入股的股份为一千股,先到先得,售完截止。 关于汽修车间建成以后的运营,徐冰雅建议设立董事会进行管理,对员工实行按工时定额考核结果计发工资,对管理人员按季度进行考核,实行基本工资+业绩提成的薪酬制度,可以上不封顶。 汽修车间的资产归全体股东所有,不经股东大会投票同意,任何方面没有处置车间资产的权利。 对股东的分红每年进行一次,当年的盈利,百分之四十作为公积金用于车间扩大生产规模,其余百分之六十按持股比例,平均分配给每一个股东。 看了徐冰雅的方案,说实话,我被震惊到了,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几页稿纸上,不想离开。 我始终以为,自己在年前递交给矿长杨树林的报告,已经大胆的有些出格,很有可能为矿部大楼里热议的话题,免不了遭到一些人的非议和嘲讽。 徐冰雅的方案比我的报告更大胆,更出格,也更敏感,直接触及到企业的所有制性质这个根本问题。 虽然计划中的汽修车间只是一个资产十几万、员工十多名,小的不能再小的微小企业,但在我的意识中,它的性质无疑是国有,资产的所有权是修造厂的,是榆树坪矿的,往大了说是全国人民的。 徐冰雅的建议,颠覆了我的正统观念,让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短暂失去了思维能力。 徐冰雅也不说话,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我。 狠狠吸了几大口烟,又喝了半杯茶,我的情绪才平息了一些。 “真没想到,你对汽车修理行业了解的这么深,不仅知道需要什么设备和专用工具,还把拉煤车主要的品牌型号和易损零部件调查的这么详细。 “要早知道你是行家里手,我年前就不费那么大的劲去搞市扬调研了,大冬天骑着摩托车在山上乱蹿,挨冻的滋味真不好受。” 我不想直面核心问题,决定先从侧面出击,迂回前进,慢慢探究徐冰雅为什么会提出这么激进的方案。 徐冰雅淡定的说,很简单啊,我姨夫在古城县运输公司汽车修理厂当调度员,这几天在家过年,昨天下午,我和他聊了两三个小时,方案中第一部分的数字,大部分是他提供的。 晚上小弟又给我补充了一些内容,他是司机,经常去修理厂保养维修汽车,了解汽修厂的情况是不是很正常? 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条件,让我觉得需要花费些时间和精力才能了解的情况,被徐冰雅说的云淡风轻。 还是换个问题,继续试探吧。 我问徐冰雅,按你估算的数字,让汽修车间开门营业,至少需要十三万,除了厂里拿出来的三万,还有十万元资金缺口,你觉得咱厂的工人,能凑出这么大一笔钱的可能性有多大? 徐冰雅不假思索,很干脆地说,可能性是零,在职工中能集资三四万元就很不错了。 我说,既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为什么还要把集资入股作为解决资金缺口问题的唯一方案,我们不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吗? 第48章 留下点什么 用集资入股的方法,在修造厂职工手里,不可能筹到开办汽车修理车间十万元的资金缺口,为什么还要这么干? 徐冰雅说,我们需要的“职工全员持股”这个形式,能集资多少钱无关紧要。 她这话把我说懵了,集资入股不就是为了筹集资金吗? 徐冰雅从沙发上站起身,端着茶杯,坐在我办公桌对面,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给我听。 徐冰雅说,她相信我的判断,比我更看好汽修项目的前景和盈利能力,不想让这么好的项目因为资金不足而命运多舛。 这个商机是你林子龙发现的,项目是你发起的,成功了,最大的功臣是你而不是黄大海和申小涛,更不会是其他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修造厂是自愿的,不是被领导强逼的,你想把修造厂作为跳板过渡,并不在这里成就自己的事业。 能不能给我透露下,你准备在修造厂当几年厂长,一年还是两年、三年?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你离开后,谁也不知道接替你的厂长是啥样的人。 不管是能力还是魄力,新厂长肯定和你不能相提并论,只要能把你打下的家业守住,修造厂的职工都会在心里默诵阿弥陀佛。 万一新厂长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呢,你就没想过给修造厂留下点败家子没办法败掉的家底,给我们这些人留下一点念想吗? 我搞的汽修车间“全员持股”方案,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为了这个方案,我昨晚熬了一个通宵,你要想想怎么感谢我。 徐冰雅说,按厂里现在的情况,投入到汽修项目的现金,绝对不能超过四万,否则会影响正常生产。 如果决定厂里给汽修车间的投资额为三万元,这些钱只占十三万总投资额的百分之三十出头,按持股比例,修造厂虽然没有控股权,但肯定是最大的单一股东,能掌握车间的运营和管理权。 不管将来形势怎样变化,不管谁来当修造厂厂长,想对汽修车间的事指手画脚,必须得到股东大会的同意。 任何侵犯股东经济利益,影响汽修车间盈利能力的改变,肯定会遭到掌握多数股权的股东联合抵制。就算修造厂破产关门,也不会对汽修车间的正常经营带来太大的影响。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不相信你林子龙不想给修造厂留下点痕迹,会忘了老孙、小申还有………我__徐冰雅。 你可以认为,把汽修车间搞成股份制,是自己为官一任,给修造厂烙下的,别人无法刮掉的印记。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当官,不就是想满足自己的欲望,想让别人能记住曾经有过他这么个人吗? 徐冰雅说的很动情,红红的眼框里有星星点点的泪光。 我承认她说的是事实,此刻表达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 她的洞察力再一次让我愕然。 榆树坪矿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来修造厂当厂长,是被杨树林强逼的,绝不可能是我的本意。我给媳妇和岳父母也是这么解释的,他们一点疑心都没起。 这是事实,也不全是事实。 我不同意,矿长杨树林再强势,也拿我没辙。 组织上调配干部,一定会考虑当事人的意愿。 只有徐冰雅是个例外,透过表象,看到了我内心的真实。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暗地里庆幸她是我的朋友,而不是对手。 这份浓情蜜意我接了,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徐冰雅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抬手揉了揉红红的眼睛,说,厂里职工认购剩下的股份,无论多少我个人全包。 你可以把我这种做法,理解成我有私心,想利用这个项目为自己挣钱。 我心里不踏实,说你的存款不是只有三万吗,职工认购剩下的股份可不止三万呐。 徐冰雅又是一笑,说我是只有三万存款,可你别忘了,我还有做生意的父母。 他们对汽车修理项目也有兴趣,只要你点头,筹建汽修车间的所有资金全算我的,修造厂只须挂个名,我可以给厂里百分之二十的干股,每年保底分红不低于两万。 徐冰雅说的这种情况我有所耳闻,当时南方地区的一些初创民企,为了尽快打开市场,减少税务工商方面的麻烦,常常会以无偿赠予股份或上交不菲管理费的方式,千方百计为自己戴一顶“国企”的红翎顶戴。 我觉得,这种方式不是在打政策的擦边球,而是已经踩踏了红线,我不会允许自己做这样的事。 斟酌再三,我觉得徐冰雅提出的“股份制”方案,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但这么做有没有法律依据,会不会存在政策方面的风险,需不需要向杨树林请示汇报,如果领导不同意怎么办? 我把自己的疑惑如实说给徐冰雅。 徐冰雅听完,转身从挎包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我。 米黄色小册子的封面上,是一行鲜红的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大字下面是两行小字:(1993年12月25日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三次会议通过) 徐冰雅把小册子递给我说,说,你要的答案在这里。 关于股份制企业的问题,国家已经用法律的形式确定了下来,开设国有企业参股的股份制汽修车间,是完全合法的,领导不同意,需要给咱们说法。 徐冰雅已经把和我们正在谈的问题,涉及到的法规条文作了标注,我很容易找到了相关条款。 我在研究法律条文,寻找把汽修车间搞成股份制独立经济体的依据。 徐冰雅也没闲着,先是把茶几清理出来,然后把挎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摆在茶几上面。 二十分钟后,我抬起头,双手交叉上举,伸了个懒腰。 按照《公司法》的规定,徐冰雅的方案没有问题。 修造厂以国有资产出资,以职工全员持股的方式,将汽修车间建成混合所有制的独立经济体,并以董事会授权的方式进行经营管理,完全符合法律规定。 我觉得可以下决心了。 企业性质的变更,哪怕是内部一个小分支所有权归属的变更,都不是小事。 不管这是厂长个人的决定,还是修造厂领导班子的集体决定,可能都算不上越权,但我还是想谨慎点,必须给矿领导汇报。 这个问题太敏感了,好像古城矿务局的二、三级企业中,还没有这种先例。在古城县范围内,也没听说哪个国企搞过职工全员入股这种事。 汇报肯定是要汇报,但现在不是给领导说汽修车间这事的时候。 我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在领导那儿挂上了号,在那件事尘埃落定之前,我不能再给领导添麻烦。 还好,不管是国有企业,还是股份制性质,都不影响汽修车间的筹建进度。 厂里正式收假后,或者汽修车间开业之后,再履行职工集资入股程序也不晚吧。 可以先把厂里的流动资金,全部挪用到汽修车间的筹建上,等集资的钱到位后,再把挪用厂里的钱还上。 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但被徐冰雅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要是下定了决心,除了昨天已经借支的三万,黄大海和申小涛,以后绝对不能再在厂财务借支一分钱。” 徐冰雅把一捆百元大钞放到我面前,斩钉截铁的说。 第49章 这个女人太神密 徐冰雅把一捆现金放到我面前,说,如果你决定把汽修车间搞成股份制企业,那从现在起,筹建开办所有的费用,就不能再用厂里的公款。 这是很重要的原则问题,一旦僭越,有可能会留下隐患,甚至可以说后患无穷。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挺好使,也爱钻研业务,经过这两个月的突击补课,对企业管理方面的知识了解的不少,也通读了《合同法》、《会计法》等法律法规。 此时此刻,在徐冰雅面前,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每件事都需要老师手把手地教。 我一脸茫然的问,不就是车间在厂里借点钱吗,借用几天就能还上,又不会影响厂里的生产和效益,有必要说的这么吓人嘛。 徐冰雅拉过椅子,重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细细给我辨说其中的道理。 对非独资企业而言,一旦因股权纠纷走上法庭,法官首先要认定企业创立时的原始资本来源,并以此作为确认股东权利最重要的依据。 以汽修车间来说,性质是股份制企业,现在是创设阶段,不管是建厂房还是买设备,花的每一分钱都应该来源于股东的投资,也就是企业的实收资本金。 黄大海昨天在厂里借了三万元,修造厂作为发起人和股东之一,已经按《企业章程》的约定,足额支付了自己应该缴纳的资本金。 如果汽修车间以职工集资入股的资金没有到位为由,向修造厂借钱,以满足车间筹建开办所需的资金,会让人对这笔借款的性质产生怀疑。 其他股东应出的资本金没有到位,汽修车间创设阶段投入的资金,事实上全部是修造厂投入的。 以后没人追究这个问题,那肯定不会有纠纷,但万一有人要翻旧账,这事就很麻烦,不是短时间能掰扯清的。 这个问题有点弯弯绕,徐冰雅费了不少口舌,解释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我听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与其可能会给以后留下隐患,不如提前做好防范措施。 徐冰雅很高兴,说自己想说的正是这句话,只是嘴太笨,啰哩啰嗦说了很多,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徐冰雅把桌上那捆钱推到我面前,说这十万元是我为汽修车间准备的开办费,黄大海和申小涛再借钱,你让他们打借条,一半出借人写我姓名,另一半写你的名字。 我说,你这样做,是想让咱俩以股东身份,暂时替其他职工股东垫上购买股份的钱吧,免去汽修车间以后在股权问题上发生纠纷的可能。 徐冰雅轻轻拍着手说,孺子可教也,领导就是领导,不管是理解能力还是反应速度,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比的。 徐冰雅的小马屁,并不能消除我心中的疑问,反而让我的疑虑更深了。 她的身上,始终散发着一丝神秘的气息。 以前,我以为她的冰若冰霜,不苟言笑,让人难以接近是种神密,容易让男人觉得她是“高冷女神”,会产生一亲芳泽的幻想。 现在的她,明目皓齿,笑语晏晏,卸掉了冷傲睥睨的面具,变成了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 此时的徐冰雅给我的感觉是,她身上神秘的气息比以前更浓了一分。 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哪个行业是她不熟悉的。 筹建汽修车间要买什么设备工具,需要预备什么型号的汽车配件,大致需要多少投资? 她把这些问题能说的头头是道,是因为姨夫在汽修厂上班,弟弟是司机,经常维修保养自己的车辆。 在这个问题上,她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我认可这些原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对汽修车间开业以后的运营管理、人事薪酬制度有自己的想法,她的想法既周全又有新意,可操作性强,我也不觉得奇怪。 她是科班出身,业务能力超强的专业会计,又长期兼管着修造厂的人事薪酬管理,在自己熟悉的业务领域,提出一套不错的运营和管理方案,不出格也没出多大的彩。 让我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是,设立汽修车间的决定,在昨天中午开会之前,我没有给任何人透露过一个字,我不信有人会提前知道我有这个想法。 开会的时候,我只是说了要搞汽修车间,徐冰雅马上提出了“汽修车间是什么性质?”这个直击我灵魂的问题, 我不相信她会读心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最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徐冰雅现在正在和我谈的,是如何防范股份制企业股权纠纷的问题,这是非常专业的法律问题。 混合所有制股份制企业是什么玩意?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知道这种企业在哪儿有,是以什么方式运营的。 徐冰雅是会计,不是律师,怎么可以有这么丰富且深厚的法律知识储备。 她只用了一个晚上,就为汽修车间设计出了一个完善的股份制方案,甚至做好了预防可能会出现的股权纠纷的预案,甚至给筹建工作准备了充足粮草弹药,甚至想好了既不影响筹建工作进度,也给后期的职工认购股份工作做好准备的方法。 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吗? 我越来越迷惑,越来越不淡定。 徐冰雅还不肯罢手,又给我提了一个要求:不仅黄大海和申小涛以后不能在厂里借钱,他们现在的工资差旅费,也要在汽修车间的开办费中列支。 在他们结束筹建工作,正式回厂里上班之前,修造厂的考勤表和工资单上,不能出现他们的名字。 徐冰雅说,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汽修车间的生意会大火,这种大火会让很多人眼红。 眼红的人,大部分属于无可奈何的一类,除了埋怨苍天对自己不公,这么好的商机怎么只便宜了林子龙那小子。 另外一些人眼红的人可能不会这么想,他们会想有什么办法,能在这块肥肉上,用自己的臭嘴巴狠狠地啃上一大口。 如果不让他啃,他会用你想不到的下三滥手段,让你也吃不成,至少也要让你在心里膈应一阵子。 徐冰雅越说越起劲,扮着鬼脸问我:“你觉得患红眼病的人中,会不会有你得罪不起的人,比如矿上的领导,比如程某人?” 徐冰雅能想的这么长远,我也是真的服了。 这些不是我现在关心的问题,我最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对法律知识如此精通,为什么能随手拿出一个多月前刚刚通过,要到今年七月一日才开始实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 全民普法工作已经搞了好几轮,每部新颁布的法律,局、矿都会组织干部专门学习,还有可能以研讨心得、开卷考试、有奖问答等形式普及相关的法律知识。 上级还没组织学习《公司法》,说明这个法规的文本还没有发至榆树坪矿这个层级。 我手里拿着的这本《公司法》,是徐冰雅从哪搞来的,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说服我,昨天下午专门让小弟开车去县城的新华书店买的? 第50章 怕什么来什么 成功说服我同意了股份制方案,徐冰雅很高兴,把放在茶几上的几个袋子一一打开,笑吟吟的说,大过年的,别郁闷了,知道你这几天是单身,专门绐你带了午饭,快来吃吧。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解不开也甩不掉,堵的胸口发闷,回答说没胃口,不想吃。 徐冰雅叹了口气,说,坐过来吧,我帮你答疑解惑,听了我的话,保证能让你胃口大开。 美女姐姐如此善解人意,我当然乐意从命。 茶几上的食物很丰富,有水煮花生、道口烧鸡、腊牛肉,还有焦黄的干炸带鱼段。 徐冰雅打开一听易拉罐递给我,罐体上是花里胡哨的的洋文,我问这是什么,她说是美国进口的啤酒,口感不错,比青岛啤酒好喝。 徐冰雅自己也打开一罐啤酒,举起来要和我碰杯,我没有响应,用满是问号的目光盯着她看。 她摇摇头,用无奈的浅笑回应我的无礼,把啤酒罐放下,一番轻言细语,把我眼中的问号变成了惊叹号。 她说,七年前,从省财经学校会计专业毕业后,按“从哪来,回哪去”的分配政策,我回到了榆树坪,随即被分配到修造厂当见习会计。 山沟里的生活很枯燥,修造厂的工作很乏味,让我既无聊又厌恶。 为了排遣心中的寂寞,打发没什么用处的时间,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被太重的负面情绪再次打倒。 我参加了自学考试,三年前拿到了会计专业的本科毕业证,两年前拿到了法律专业的本科毕业证,去年考到了律师上岗证。 这几年,除了上班,我的时间全用在了备考上,几乎没有社交,没有其他的爱好,也没有朋友闺蜜。 听到这里,我插话说不对呀,虽然我没看过你的档案,但来修造厂前,组织部的人给我介绍过老孙、小申和你的情况,他们说你是中专学历,助理会计师职称。 徐冰雅淡定的说,他们说的没问题。 会计专业和法律专业的学籍档案,是我自己从自考办提取的,根本没有转交给组织部和干部科,矿上没人知道我有两个本科毕业证,还有律师资格证,我父母和小弟也不知道。 我更纳闷了,说怎么会这样,你不知道本科生的工资,至少要比中专生高两级吗? 按干部政策规定,两个不同专业的学士学位,等同于硕士研究生学历。 整个古城矿务局,有研究生学历的不超过十人,你把档案和本科毕业证交给组织人事部门,不仅能好几级工资,职称也早就上去了,有很多机会调离修造厂这个边缘单位。 徐冰雅惨然一笑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参加自学考试也不是为了拿学历,涨工资,升职称,换单位,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施压,让我没时间没精力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说,和会计专业相比,我更喜欢法律。 时间长了,喜欢变成了习惯,拿到毕业证后,我依然把大部分业余时间花费到收集案例,研究新颁布的法律法规上面。 近两年,我对经济法方面的兴趣越来越浓,如果生活在大城市里,现在的我,可能会是一个业务还不错的女律师。 会计只是和没有感情的数字打交道,既乏味又枯燥,而法律是建立在大量案例基础之上,从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案例中,我能品味到世事的艰难和人性的丑陋,感悟到很多别人体会不到的东西。 原来是这么回事! 古人云:见博之不迷,听聪则不惑。 徐冰雅身上的神秘气息,来自于她的博学。 博学让她睿智,看问题更深刻,思维比别人更严谨,在普通人看起来很困难的事,在她的手里,往往会给人留下举重若轻的感觉。 我终于释然了,举起手中的啤酒,特别认真的说:“徐姐,你真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我敬您一杯,这罐酒全当是拜师酒,我干了,你随意。” 仰头把一整罐啤酒全灌进了嘴里。 徐冰雅呡了口啤酒,说,不准叫我徐姐,难听死了。以后也不许叫徐会计,要么称呼我全名,要么和小申小苗他们一样,叫我“冰姐”。 我试探地喊了声“徐冰雅”,又叫了声“冰姐”,发现这两个称呼都有些拗口,又翻来覆去试了几遍,把徐冰雅逗的笑逐颜开,说才发现我性格中还有幽默的成分。 我唏嘘感叹,说,我你本是阳光自信,甚至有点张狂的男儿,被长期的机关生活磨去了棱角,被迫敛起了锋芒,变成了现在这副连自己都厌烦的模样。 整天板着脸故作深沉,不敢放肆的大笑,不敢无所顾忌的发怒,唯恐别人说我轻浮,说我不成熟,说我需要继续锻炼。 这是我的心里话,是我经常不开心的原因。 杨树林说我不像年轻人,缺少激情,没有冒险精神。 我觉得很冤枉,这种被冤枉的委屈还没办法给别人倾诉,怕自己的抱怨会被人说矫情。 徐冰雅挑了一块肥厚的带鱼段,细心的把鱼刺剔掉,把鱼肉挟到我面前的纸袋上,看似随意的问,媳妇不在家,街道上的饭馆还没开门,你这几天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有没有兴趣在我家搭个伙? 我说不敢打扰叔叔阿姨,邻居陈明华家的嫂子,早就打过招呼,每顿饭都会给我留双筷子,肯定饿不着。 喝了两罐啤酒,脸颊染上了红晕的徐冰雅,似笑非笑的盯着我说,不是怕打扰,是害怕别人说闲话吧。 她说的没错,这才是我无法说出口的原因。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延伸下去太尴尬。 我转移了话题,问徐冰雅她姨夫什么时候收假,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借用一天小弟和你家的车,拉我去运输公司修理厂去看看,听人说,那个厂是古城最大的汽车修理厂。 我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把筹备汽修车间的事交给了大海和小申,我不会参与具体事务,也没准备指手画脚,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当甩手掌柜,对筹建工作不闻不问。 百闻不如一见,想的再多,也没有用眼睛看到的东西真实。 年前我就想过,要找个差不多的汽修厂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运作的。 徐冰雅的姨夫恰好在运输公司修理厂上班,熟人好办事,这个便利条件不用白不用。 徐冰雅兴致很高,说我姨夫初八收假,不用麻烦小弟,后天或者大后天,我开车带你去找我姨夫。 放假这些天,我没怎么出过门,在家里闷的都快长毛了,正想出去散散心呢。 你别怕,我两年前就考了驾照,开车技术还可以,不比小弟差多少。 你定好时间,我去你家接你,咱们在县城好好玩上一天。 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掉进了自己亲手挖的坑里。 第51章 既感动又欣慰 为了避开尴尬的话题,我提出让徐冰雅帮个忙,请小弟开车带我去县城的汽修厂,实地看看人家是怎么运营的。 没想到徐冰雅的兴致很高,说她有驾照,要自己开车拉我去姨夫上班的修理厂参观,还说要我陪她在县城逛逛。 刚从自己挖的坑跳出来,转身又给自己挖了个坑,这算什么事啊! 我和她弟弟是朋友,也没胆量接受徐冰雅的邀请去她家吃饭,怎么敢和她单独外出参观,更别是提还要肩并着肩一起逛大街。 县城虽然在六七十公里之外,不像在榆树坪这个小山沟里,随便在路上走走,遇到的人十之六七都是熟面孔,但谁敢保证在城里不会遇到熟人。 徐冰雅位列榆树坪矿“六朵金花”之首,我林子龙是矿上最年轻的科长,是很多人眼里的明日之星。 我们俩人要是传点绯闻出来,且不说我媳妇会怎样对我,想想大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的情景,我就不寒而栗。 看到我脸上又惊又恐,阴晴不定的表情,徐冰雅挑起嘴角,自嘲地笑笑说,别害怕了,开个玩笑而已,身为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比你更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做出让你为难的事情。 我不想被徐冰雅看扁,试图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反倒把自己脸上的肌肉搞得挺难受。 豁达淡然,宠辱不惊的气质,真不是能装出来的,需要知识的淬炼,需要阅历的沉淀,还要有一颗干净、没有杂质的心。 我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颊,松弛脸部的肌肉,同时也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 我对徐冰雅说,把这本《公司法》和方案留下,让我这两天学习学习,这十万块钱你还是拿回家吧,放我这里不安全,小申他们需要钱,我让他们去找你借。 徐冰雅把桌子上的钱分成两份,一份装进自己的挎包里,一份用报纸包好推到我面前,说,你说的有道理,钱全放在你这确实不安全,先给你留一半吧,剩下的一半需要用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这本小册子送你了,方案你自己慢慢修改吧,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标注出来,咱们另找时间商量。 收假前我不来厂里了,省得某人浑身不自在,像猴子一样又抓耳又挠腮的。 对了,去汽车修理厂参观的事,我会给小弟说,他最近没啥事,天天都在家呐,你吆喝一声,随时可以出发。 … … … … 初八上午,我和正常上班时候一样,八点不到就到了办公室。 给自己沏了一杯绿茶,在办公桌前坐下,拿出徐冰雅送给我的《公司法》,准备静下心来,好好研读。 这部新颁布的法律,明确了不同所有制企业的法律地位,以法律形式规范了企业的治理结构、产权结构和管理模式,对国有企业的改革和发展有里程碑的意义。 我昨天带着目的,只研究了和“职工全员持股”有关的条款,已经对这部法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修造厂进行改造。 在正式履职厂长职务之前,我就有对修造厂进行彻底改造的想法,想对这个濒临破产的小国企动手术,找到并切除病根,让它焕发生机,逐渐形成自我造血功能,不断发展壮大。 任职以后,我竭尽所能,在修造厂身上下了很大功夫,不管是开拓榆树坪矿以外的市场,还是向上级申请,要求对修造厂实行经济责任制承包经营,都是我改造计划的一部分。 我有种感觉,自己现在做的这些工作,虽然对修造厂的止血回阳是有用的,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好像都是作表面文章,只能算是改变,还达不到改造的程度。 改造应该是在原有的基础上重建,是脱胎换骨,是触及根本的变化。 我挺迷惘的,不知道对修造厂继续改造的手术刀,该从哪个部位下手。 昨天,徐冰雅提出的“全员持股”方案,给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仿佛在漆黑的夜晚,划亮的一根火柴,让我看到了希望所在的方向。 我想在手中这本《公司法》中,继续探寻对修造厂进行改造的思路。 我是国企负责人,不是私营企业老板,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周边有很多看的见和看不见的红线。 我没有突破现有规则的想法,更不敢触碰红线,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要先找到能说服自己的法律法规和政策依据。 “法无禁止皆可为”的规则,在我这儿行不通,我不想打擦边球,不想冒风险,排斥一切不合规则的行为。 我没有忘记自己初衷,没有忘记自己同意担任修造厂厂长的原因。 读了不到十分钟,门外传来一阵机车的轰鸣声,随即申小涛全副武装推门进来。 小申将一把摩托车钥匙扔到我面前,雄纠纠气昂昂地说,领导,换下车,三天后还你。 我有点奇怪,说你自己有车,为啥要换我的? 小申回答说,我的车太旧,跑长途心里不踏实,还特别费油,一箱油跑不到省城。 我心道,这小子疯了,这么冷的天,要骑着摩托车去省城,一个来回可是上千公里啊。 我让小申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小申不坐,说找了个哥们当伴,人家在家等着呢。 我问他有什么急事,坐班车去省城不行吗,干嘛非得骑摩托车? 小申被问的有些发毛,但又不敢向我发火,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昨天上午,汽修车间的厂房改造工程已经开工,现在最紧的事是去省城汽配市场采购设备工具,预定零配件。 坐长途大巴,路上要花将近二十个小时,两个人来回的车费将近三百,到省城后要跑很多商户,交通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申小涛摊开戴着厚羊皮手套的双手说,领导想把事情办的漂亮,还不想多花钱,我和黄主任只好把一分钱掰成四瓣花。 骑你摩托去,来回两箱油够了吧,油钱四十不到。 在城里来回跑既快捷还不用花钱,坐公交两天办不完的事,一天不到就能办完,是不是既有效率又划算。 申小涛是机车发烧友我知道,他自己有一辆草绿色的幸福250,块头很大,也很费油。 小申的车技比我好的多,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只是觉得大冬天骑着摩托车跑长途太遭罪。 寒风刺骨的滋味我体验过。 我又问他,这次去省城带了多少钱,够不够? 小申说,带了八千,只是采购计划的零头。我准备按你教的办法,见庙就上香,逢人就磕头,不怕把鞋底磨穿,不怕把嘴皮子磨破,争取花最少的钱,买最多的东西回来。 看着申小涛信心满满的样子,我既感动又欣慰,有这样的兄弟伴随,我林子龙什么事干不成! 我把三万元现金和川崎125的钥匙交到小申的手里,说,冰姐把自己的私房钱贡献了出来,咱们的资金现在宽松了些,你们别太难为自个。 第52章 热点新闻 甲戌年正月十七,榆树坪矿正式收假。 正月十八,收假后的第一次矿长办公会上,作出了对修造厂实行经济责任制承包经营管理的决定。 承包方案的内容传播开来后,很快成了机关大楼里的热点新闻,而且在短时间内成了全矿职工家属热议的话题。 这种情况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大家议论的焦点,不是承包合同的内容有多么出格,而是纷纷传言,林子龙不再是杨老大的宠臣,成了被领导百般刁难压制的弃子。 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林子龙要是没失宠,不会从机关大科室科长的位置上,被赶到连区队长们都不愿去的修造厂当厂长,更不会在修造厂刚喘过一口气的时候,被杨大亲自出马,强行下达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年度生产经营任务,而且还明确规定,完不成超高指标的扭亏增盈任务,要让姓林那小子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手。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明白,领导这是在故意跟林子龙过不去,用这种方法逼他主动辞职。 这种传言嚣尘其上,连向来不关心,不怎么过问我工作上的媳妇都沉不住气了,晚上把女儿哄睡着后,进了我的房间,很正式地让我给她一个解释。 我哭笑不得,对媳妇说,你不是爱八卦的女人,怎么也会听信流言蜚语?放心吧,承包方案是我自己一字一字写出来的,亲手交给了杨矿长,领导一字未改,直接上矿长办公会讨论通过的。 我说,你知道我不是不靠谱的人,不会自己给自己挖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会提出在修造厂搞承包经营。 你把心放肚子里吧,到了年底,我会把比你三年工资还要多的承包奖金,一文不少地交到你手里。 很少有女人不爱钱,媳妇被我哄高兴了,难得主动了一次,掀开被子上了我的床,爬上我的身子又舔又啃,极尽温柔之能事。 很长时间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了,惊喜之余,我手忙脚乱地迎合媳妇的动作,温暖的被窝里波起云涌,风光旖旎,半小时后,我们俩同时找到了爬上山巅的感觉。 第二天上午,我刚进办公室,厂部的人和几个车间主任们就涌了进来,他们都听到了传言,来向我打探情况,也是来给我助威的。 马秀兰一马当先,用她特有的、堪比高音喇叭的大嗓门嚷嚷说,厂长你是不是真被狗日的领导欺侮了,你可别怂,千万别在卖国协议上签字。 只要厂长不接受那些高的吓死人的任务,不在欺负人的承包合同上签字,厂里两百人都是你的后盾,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那些瞎了眼的瘪犊子,要敢撤了你的厂长,他们就是修造厂的敌人,我马大炮带头,修造厂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男女老少齐上阵,咱们杀到矿部找狗日的算账去。 我们只认林厂长是修造厂的厂长,不管换谁来都不好使 来一个我们打出去一个,来两个我们打出去一双,来五个八个,老娘把他们的卵全捏碎,看那个不长眼的玩意敢进修造厂的大门。 马秀兰不仅嗓门大,语言还极具煽动性,和她一起来的八九个人都随声附和,一副群情激愤的样子。 厂里今年的生产任务和盈亏目标,虽然年前就讨论过,但范围很小,只限于领导班子的几个人,并没有向厂里的职工们公布。 恰巧了解情况的几个人今天都不在,没人向大家解释说明情况,职工们以为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一上班就督促车间领导去厂部打探消息,表明大家对这件事的态度。 我让大家不要激动,说,你们听到的小道消息是假的,根本不存在领导故意打压我林子龙,故意和修造厂过不去的问题。 承包方案是我和孙厂长、徐会计和申技几个人商量后定下来的,虽然指标有点高,完成任务的压力很大,但我相信,只要大家共同努力,合同规定的任务我们肯定能完成,到年底的时候,全厂每个职工,都会拿到超额完成生产任务的奖金。 请大家相信我,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把各自的工作干好。 刚把这帮人打发生走,企管科刘科长就带着两个下属,进了我办公室。 他们是来落实矿长办公会的决定,代表榆树坪矿,和我签定一九九四年度《经济责任制承包经营合同》的。 刘科长刚落座,就大发感慨,说,据他所知,不仅是古城矿务局内部,在全省的统配煤矿中,对国有企业的分支机构,以承包经营的方式进行管理,修造厂是独一份,你林子龙是拓荒者。 刘科长说,我是真心盼望到年底的时候,承包合同约定的指标都能达成,证明榆树坪矿这次试验是成功的,具有借鉴和推广的价值。 到时候,成绩和荣誉不光是林子龙你小子的,也是我们企管科的,说不定凭这个成绩,我老刘还能捞个省级先进工作者呢。 刘科长埋怨我把目标定的太高了,外部环境不好,修造厂的底子太薄,他个人觉得,我完成这些指标的可能性不太大,总体上能实现百分之七十就很不错了。 老刘咂吧着嘴说,承包指标完不成,企管科的工作成绩体现不出来,我的先进工作者荣誉就没指望,到时候你必须得好好请我喝一场,安慰安慰老哥受伤的心。 刘科长是酒篓子,不管聊什么事,最后的落脚点都要落到“酒”字上。 我扔给他一根“大前门”,笑嘻嘻的说,你是业务主管部门,年底考核结算的时候,只要不故意刁难修造厂,我保你不但能拿到先进工作者的奖状,还另外管你三场大酒。 刘科长是带着打印好的合同上门的,我简单看了一下,和我呈给杨树林的报告一字未改,便提笔在一式四份的合同上签了字,又把小苗喊过来,给合同上钤上修造厂的大印。 承包合同的核心内容是,甲方(榆树坪煤矿)向乙方(修造厂、林子龙)下达一九九四年的生产经营任务是,完成工业产值三百万元,实现利润二十万元。 乙方全年完成的盈利,超过二十万元部分,百分之三十为林子龙的承包奖金,百分之三十用于对修造厂其他管理人员的奖励,剩余的百分之四十,作为公积金,全部用于修造厂的扩大再生产。 完不成年度利润指标,甲方对乙方进行处罚,按比例扣减林子龙个人的工资,直至全部扣完。乙方其他管理人员,年度内除基本工资外,不许以任何名义在修造厂领取奖金津贴。 除核心内容外,承包合同还有一些辅助条款,比如甲方确保向乙方下达的生产维修计划的比例,不低于上年度比例,乙方有充分的经营自主权,有权决定经营项目,有权决定资本公积金的使用方向,有权决定工资奖金的分配方案等等。 和修造厂上年度的经营业绩比较,这些指标确实高了很多,但和我为修造厂制定的年度目标比起来,这些指标打了七折都不止。 我不傻,知道给自己留点余地。 第53章 方案通过 矿长杨树林故意刁难打压修造厂林子龙的传言,没有得到我这个当事人的回应,修造厂的生产也没有受到影响,两三天后便销声匿迹了。 承包合同签定后,我让孙建成给车间主任开了个会,告诉他们,厂里现在的生产订单很充足,各车间可以甩开膀子大干快上,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把各自的产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多干活,让职工多赚钱。 到了这个时候,我什么顾虑都没了,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只想着多拿点订单,车间多出点产品,让厂里多挣点钱,能让我尽快开始下一步的改造计划。 经济利益是最大的驱动力,车间主任们像打了强心针,嗷嗷叫着带着自己的人马加班加点生产,经常到干晚上十点后才收工。 老孙给我报喜,说按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厂里三月份的产值能达到三十五万,创造建厂十多年来的最高记录。 我不以为然,说这种情况既不正常,也不能持续太长时间。 师傅们疲劳工作,很容易发生不安全事故,也会影响出厂产品的质量,时间长了,大家的身体也受不了。 我提醒老孙,厂里要定个制度,没有特殊情况,职工每天的加班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半小时,每周加班不能超过五天。厂里的大门,晚上八点半准时上锁,没有你老孙的条子,禁止任何人出入。 老孙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马上起身,拖着一条残腿去了车间。 汽修车间预定的开业日期越来越近,之前因为承包经营合同没有正式签定,我不想在这件大事尘埃落定之前,向领导汇报请示汽修车间的属性问题。 这个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在汽修车间开业之前有个定论。 给行政办秘书打了个电话,确认杨矿长今天没有外出,也没有会议,我拿上徐冰雅提供的方案和那本《公司法》,匆匆赶往矿部。 作为万人国企的一把手,杨树林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基层区队长经常抱怨,说想给领导汇报工作太难了,不往办公楼里跑个十趟八趟,根本见不到杨矿长的面。 我觉的自己的运气挺好,每次找领导汇报都很顺利,很少有跑空的时候。 上楼的时候有点心虚,领导让我春节期间带媳妇孩子去他家吃饭,还特意说要和我喝几杯,庆祝我在修造厂的前三板斧干的漂亮。 媳妇和女儿过年的时候不在矿上,我忙着筹建汽修车间,把给领导拜年的事给忘了,直到踏上二楼楼梯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这个茬口。 不知道杨老大会不会因这事降罪于我。 矿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杨树林在低头批阅文件,我蹑手蹑脚走到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领导这会不忙吧,我有件事要向您汇报。 杨树林抬起头,脸上没有不悦的表情,问我承包合同签了没有,过了个年,你小子有没有反悔的想法? 我放下心来,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说谢谢领导支持,前天已经和企管科把合同签了,现在全厂职工在加班加点,为完成矿上下达的考核指标而努力奋斗。 我停顿了一下,看杨树林没什么表示,便继续说,今天想给领导汇报的是另外的事。 榆树坪地区汽车修理行业的前景不错,我看好这个项目,想搞个汽车修理车间,面向社会市场找活干,提高修造厂的盈利能力。 您知道修造厂前几年伤了元气,家底太薄,拿不出建新车间的钱来,我和孙建成他们商量了个办法,想以“职工全员持股”的形式,筹集开办汽修车间的部分资金。 杨树林嫌我啰嗦,打断了我的话,说,这是你们内部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年纪轻的别耍滑头,别跟哪些老油条一样,什么责任都不想承担,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指望我替你作决定,出了问题再替你背黑锅。 我早就习惯了杨老大的工作作风,知道他这么说不是在批评我,而是纯粹的不耐烦,觉得这汽修车间这事不值得一提,不应该浪费大领导的时间精力。 我解释说,事情虽然不大,但牵涉到汽修车间的所有制性质问题,这个问题有点敏感,好像在矿务局内部还没有先例,我必须得向您请示能不能干。 到底是从特殊年代过来的人,杨树林的政治敏感性不低,听我这么一说,当即打起了精神,说你去看看郭书记在不在,把他请过来,我再把企管科科长和法律顾问叫来,你给我们详细说说,你林子龙又想干什么出格的事。 我把郭民选书记请到矿长办公室,企管科长老刘带着矿上的法律顾问也到了,我把开办股份制汽修车间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并拿出《公司法》,对照着法律条文,解释了这种做法的合规性。 刘科长和法律顾问都认为我的想法没问题,合规合法,不会导致国有资产流失。 业务主管部门给出了肯定的结论,杨树林认可这个结论,说我原则上同意汽修车间搞“全员持股”,但你林子龙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到底,如果汽车修理项目搞砸了,职工入股的钱赔了,大家闹起事来,我可不会替你擦屁股。 郭民选书记比较谨慎,让刘科长把今天讨论的情况,制作一个专题会议纪要归档保存。 我理解书的的良苦用心,他是在保护我,万一这事出了岔子,他不想让我一个人承担责任。 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我心情不错,想尽快回厂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徐冰雅。 她比我更着急,已经催促了好几次,说想要尽快在厂里开展股份募集工作,并且自告奋勇,说从开动员会到政策解答,再到收款发股权证,董事会选举,所有的工作都可以交给她,不需要别人帮忙。 郭书记叫住步履匆匆的我,让我到他办公室坐会。 书记告诉了我一个消息,矿务局为了加强对多种经营工作的领导,给榆树坪矿派了一个分管多经工作的副矿长,明后天就会上任。 这个新来的副矿长姓胡,是局组织部资格很老的科长,年龄比较大,可能不太爱管事。 郭书记叮嘱我,矿上已经做出了决定,把修造厂划归多种经营口管理,胡矿长上任后,你要主动一些,积极配合他的工作。 不管分管领导是否过问,你都要把自己的姿态放低,该请示的请示,该汇报的及时汇报,领导召集的会议,不许让副职代替,你必须自己参加。 这是对待领导的态度问题,对你来说,这很重要。 第54章 有点蹊跷 从办公楼出来,我边走边琢磨,总觉的书记的话有点蹊跷,一定有别的意思,不仅仅是给我通知修造厂有了分管领导这么简单。 修造厂在榆树坪矿的地位一直挺尴尬,职责和机修厂一样,都是为煤炭生产服务,业务范围也基本相同,只不过机修厂属于矿上的辅助生产区队,修造厂是矿上下辖的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 矿级领导每个人都分管着一个领域的业务,机关科室和基层区队,都有自己的分管领导。 只有修造厂是个例外,企管科也说不清该把它归类到到哪个口子,让哪个副矿长分管。 属性不明确,不好归口管理的结果是,这么多年来,没有分管领导的修造厂,一直由矿长直接管理。 想想挺有意思的,全矿最没有存在感,最不受人待见,最边缘的修造厂,分管领导是矿上的一把手,所以,我上任后,工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直接向杨老大汇报。 杨树林直接分管的科室单位只有两个,一个是矿长(行政)办公室,另一个就是修造厂。 这种状况对我来说绝对是好事。 杨老大要操心的大事多,没精力过问修造厂的事。 修造厂连生产辅助单位都算不上,没资格参加每天早晨的调度会,矿上其他领导也不会有人过问修造厂的情况。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在修造厂的一亩三分地上任意折腾,只要厂里的职工不闹事,怎么折腾都没事,就算把天捅破了,只要漏下的水淹不到别的地界,就没人理睬。 我喜欢这种不受束缚的感觉。 郭书记传达的消息让我有点沮丧。 修造厂被划到了多经口,局里给榆树坪矿派了一个分管多经工作的副矿长。 有了分管领导,我林子龙无拘无束的好日子看来要过到头了。 真想不通郭书记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再三要求我对新来的胡副矿长要尊重,要配合,还要主动。 难道我林子龙以前给郭书记留下了不尊重领导的印象了吗? 心里有事,注意力不集中,摩托车拐向通往修造厂路口的时候,差点撞上了一辆横穿马路的自行车,把我吓出一身的冷汗。 股份制方案被批准带给我的喜悦,本来已经被郭书记的一席话稀释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点又被这个未遂事故给吓跑了。 徐冰雅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急匆匆走出大办公室,不等我把车停稳,便问我结果怎么样,领导同意了吗? 刚刚被吓的不轻,我还没完全缓过劲来,沉着脸说,叫上老孙、大海和小申,马上到我办公室开会,具体情况在会上说。 徐冰雅以为股份制方案被piss了,所以我才不高兴,怏怏不乐地转身去摇人了。 十几分钟后,班子成员聚集在了我办公室。 我拿出一本会议记录,让小申兼任记录员,把会议内容记录下来。 郭书记让企管科制作会议纪要,把矿上同意修造厂搞股份制试点专题会议的情况记录下来,这个办法启发了我。 我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也想把修造厂领导班子贯彻落实领导指示,研究实施全员持股方案的过程变成文字,保存下来。 我不知这样做有没有意义,只是觉得书记能这么干,我也要这么干,反正不用花钱,没什么成本。 没必要绕圈子,也不需要解释原因,我直接向大家宣布,矿长杨树林、书记郭民选亲自主持召开专题会议,同意修造厂设立股份制的汽车修理车间,同意以“职工全员持股”的方式,筹集建设汽修车间的部分资金。 其他几个人都是一脸懵逼相,只有徐冰雅笑的像盛开的花儿一样艳丽。 股份制方案是徐冰雅提出来的,其后的修改和完善也都是我和她搞的,班子其他人并不知情。 老孙的心思在厂里的生产上,天天陪着工人们加班。 别人每周还有两天不加班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个待遇,每天都要在厂里待到大门上锁的时候才离开。 筹建工作任务重时间短,黄大海和申小涛忙的脚不沾地,这段时间很少在厂里露面。 他们只知道筹建资金有了来源,不用再扣扣搜搜,可以把原来定的标准提高一些,根本不关心这些钱是从哪来的。 我让徐冰雅简要介绍“职工全员持股”方案,徐冰雅深谙“简要”两个字的精髓,果然介绍的极为简练。 开办汽修车间计划投资额十三万元,修造厂作为发起人,以自有资金出资三万元,其余十万元,在修造厂内部,以“职工全员持股”的方式募集。 汽修车间的股份每一百元为一股,面向职工募集的股份总数为一千股, 募集对象为全厂的正式工和集体工,不包括临时工。每名职工最少需要购买一股,多买不限,先到先得,售完为止。 考虑到汽修车间的开业在即,职工股份的募集工作今天下午两点开始,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结束。 徐冰雅不仅介绍的很简单,而且越俎代庖,擅自作主,把股份募集工作开始和结束的时间节点都定了下来,并且在未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直接在班子会议上公布了出去。 徐冰雅这种做法有点非同寻常,让我一时搞不清她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既然她把话说了出来,而且这样安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妥,我不可能反对,只能默认,让老孙他们几个以为,这个安排是我的决定。 我问大家对这个方案有什么疑问和意见,有的话都说出来,咱们现场解决问题。 老孙从一开始就对汽修车间的事不怎么热心,他的观念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总觉得汽车修理不是修造厂的业务范围,我搞汽修车间有点不务正业的意思。 他之所以没有反对,还积极支持筹建工作,完全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和习惯性的服从,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孙建成说他没意见,买两股,两百元。 黄大海和申小涛的心思没在这件事上,一边听徐冰雅宣布方案,一边在交头接耳,商量开业仪式的细节问题。 我征求他俩的意见,小申想也没想,说我也没意见,来五百块钱的。黄大海跟着表态说,同意股份制方案,我也买五股。 不出所料,全员持股方案,在班子会议上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我以为会有讨论、争执、解释、说服的情况,统统没有出现。 我说,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股份募集工作按徐会计讲的,今天下午正式开始,具体事务由徐冰雅负责,小苗协助。 第55章 美女生产力 安排完职工股份募集工作,我让大海和小申汇报汽修车间筹备工作的进度,然后大家商量一下开业仪式的事。 黄大海说,厂房和库房、办公室的改建和修缮工作已经结束,室内室外两个检修地沟也具备了使用条件,明天将进行屋顶招牌大字的安装,后天搞一搞卫生,车间的基建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申小涛汇报说,采购的设备工具和材料配件已全部到货,等保管员到位,就可以分类上架,开业仪式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内容暂时保密,到时候保证给大家一个惊喜。 我说既然筹建工作已基本完成,咱们现在就把汽修车间的人员确定下来吧,后天让这些人上岗,开业当天咱们就要开工,要有营业收入。 小申说,外聘的两个退休老修理工已经找好了,随时可以上班,请领导把准备招收学徒工的人数定下来,我明天把招聘通知贴出去,估计当天下午就能把学徒工的名单定下来。 我问黄大海,你熟悉机修车间的情况,准备调哪几个人去汽修车间,把名单告诉孙厂长,让他给你安排。 黄大海念了四个人的名字,一个钳工、一个电工、一个电焊工,还有一个是铆焊车间的扳金工。 这几个人都是年富力强的技术骨干,黄大海担心孙建成不肯放人,提前声明说,虽然这几个人调到了汽修车间,但只要机修车间有紧急机修任务,随时都可以回来帮忙。 黄大海有这个觉悟,老孙也不好讨价还价,表示明天会给车间安排,让这四个技工后天上午直接去汽修车间报到。 小申提出,除了技工和学徒工外,汽修车间还有两个岗位也需要人,一个是保管员兼材料员兼出纳,一个是结算员兼会计兼接待再兼办事员。 这两个人最好是年龄不太大,样貌顺眼的女职工。 我问他,为什么这两个岗位非得找年轻漂亮的女人,为什么非得是厂里的职工,找两个临时工或待业青年不行吗? 徐冰雅插话说,小申的建议有一定道理,这两个岗位是管钱管东西的,按财务管理制度,确实不能用临时工。但不一定非得要女的,男同志也能胜任这两个岗位的工作。 我问黄大海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黄大海犹豫了一下,说,这两个人确实必不可少,是男是女无倒所谓,只要可靠都行。 我让申小涛说说他提这个要求的理由。 申小涛笑嘻嘻地说,社会上流传着一句话,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美女也是生产力。 我觉得小申这么说没啥问题,以前读过一本书《美丽是生产力》,作者把这个问题讲的很形象,很贴合社会生活的现实。 人人都爱美,愿意和美的东西打交道。 谁都没想到,向来平和的孙建成却突然发了火,让小申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好回答厂长的问题,别把乱七八糟不健康的思想和工作扯到一起。 不仅申小涛懵了,我也懵了,徐冰雅和黄大海更不知道怎么应对孙副厂长的无名火。 小申委屈地辩解,这话不是我编的,是一个很有名的专家说的,而且马梁矿也用事实证明了“美女也是生产力”,矿工报还登过他们介绍经验的文章呢。 申小涛说的是事实。 这几年煤炭市场供大于求,煤矿为了把煤卖出去,大都实行了先发货,货到验收合格后再付款的结算方式,这个做法,导致出现了大量销售款不能按时收回的问题,让本就举步维艰的煤炭生产企业雪上加霜,出现了相当严重的流动资金短缺的问题。 巨额的应收账款,是压在众多煤矿头上的巨石,已经成了决定煤炭生产企业生死存亡的关键因素。 为了催收货款,古城局各矿想尽了办法,其中最出彩的是马梁矿。 马梁矿也是个大矿,职工队伍的主体,是从吉林成建制调来的煤炭部工程处。 东北人性格豪爽直接,有事不藏着掖着,敢想也敢干。在古城局,马梁矿的民风最彪悍,风气开化程度最高。 马梁矿的矿长姓楚,是典型的东北爷们,作风激进,经常能干出一些别人不敢干的事出来,人送外号“楚大胆”。 为了催收多年累积下来的上亿货款,楚矿长置主业于不顾,亲自带着销售部门的人南征北战,用了一个多月时间,跑遍了所有的欠债大户,但收效甚微,讨回来的钱连欠款的零头都不到。 楚矿长很生气,愤怒之下,剑走偏锋,回到矿上之后,马上发布了组建“女子讨债队”的招募令。 招募年龄三十至三十五岁,长相身材一流,大胆泼辣,能说会道的东北籍女工,许以回款金额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三的重奖,工资差旅费另计的优渥待遇。 高额奖金的诱惑力不容小觑,两天之后,十二名美女组成的“女子讨债队”宣告成立,在听取了楚矿长既慷慨激昂,又情深意长的动员后,美女们兵分四路,直扑各自的目标。 女子讨债队一出,果然大杀四方,战功赫赫,三个月之内,为马梁矿讨回了百分之七十的应收账款。 尤其是几个欠债多年,让销售科催债人员已经黔驴技穷的欠款大户,被美女们用外人可能想象不到的战术手段拿下,让已经按规定提取了坏账准备金的马梁煤矿,收获了上千万的意外之喜。 在去年年底召开的矿务局职代会上,楚矿长在发言时,把“女子讨债队”作为年度工作的一大亮点,向与会代表们交流分享了经验。 “楚大胆”这种做法,当时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有些人说这是创新思维,实践证明这个办法是有效的,而更多的人则持坚决的反对态度,说这是自己糟贱自己,是给国企的脸上抹黑,是对两个文明一起抓方针的公然挑战。 这场争论虽然最后没有定论,但波及的范围很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全局十几万职工家属热议的话题。 我觉得小申的建议不过份,给汽修车间安排两个年轻点,长得好看点的女工很有必要。 拉煤车的司机大都是没成家的小伙子,整天窝在车上,满身满脸都脏乎乎的,耳朵眼里、指甲缝里,永远都有怎么洗也抠不掉的煤渍。 他们很少有和异性打交道的机会,也很难讨女孩子的欢心。 来汽修厂修理保养车辆的时候,有美女能给他们问声好,递给他们一杯热茶,能笑着陪他们说几句话,这些司机小伙子们一定会觉得很爽,和在酷热难耐的三伏天里,咕咕噜噜灌一瓶冰镇汽水一样爽。 下次修车,还要去有漂亮小姐姐的修理厂。 绕点路没关系,等待的时间长也没关系,维修价格稍高点也问题不大,就是想喝一杯小姐姐递到手里的茶水,就是想和小姐姐斗几句闲嘴。 这有错吗? 第56章 老孙有事 在讨论汽修车间人员配备的时候,申小涛提出要安排两个年轻好看的女工,还说了句“美女也是生产力”,没料到这句话惹恼了一直脾气都很好的孙建成副厂长。 老孙当场发了火,说小申思想不健康,是瞎胡闹。 老孙的火发的莫名其妙,让大家都懵了,主持会议的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附和老孙吧,人家小申说的没错,支持申小涛吧,又会让孙建成下不了台,可能会让老同志的火气更盛。 徐冰雅替我解了围。 她站起身说,都看看几点了,早就过了饭点,你们不饿,我可要赶紧回家吃饭,下午我要连续开三场集资动员会呢,午饭不吃饱,我怕坚持不下来。 我借坡下驴,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剩下的事咱们随后再议,都赶紧回家吃饭吧。 我的话音刚落,孙建成率先起身,气冲冲拉开门地,一瘸一拐地走了。 徐冰雅急匆匆地说,时间真的来不及了,申小涛你骑摩托送我回家,在我家吃了午饭,再把我送回来。 办公室里剩下我和黄大海。 我问大海平时午饭怎么解决,他说,不忙的话回家吃,忙的时候随便在街道上吃碗面。 我说,正好我也爱吃面,咱俩去“老刘面馆”吃扯面吧。 孙建成的无名火让我很郁闷,我不想骑车,和大海边走边卿,步行去了小饭馆。 我问大海,这两天有没有发现老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海说,他好几天没来过厂里,也没和孙厂长见过面。 我说老孙今天的表现很不正常,肯定有什么事。 你在机修车间人熟,吃完饭后,在车间找个和老孙关系好的老师傅,从侧面打听一下老孙的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回头再问问马秀兰他们几个主任,看看车间有没有让老孙不高兴的事。 黄大海说机修车间有个师傅,和孙厂长住楼上楼下,下午上班,我找他去问问看。 我让大海帮我给申小涛带句话,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不许闹情绪,不许影响工作,要是开业庆典出了岔子,我唯他是问。 我说,你告诉小申,我同意给汽修车间安排两个女工,人选由他定,除徐会计和出纳小苗外,厂里其他任何一个女工都没问题。 下午把名单给我,明天让两个女的先去你们那儿报到,帮你们打扫卫生,干干杂活。 徐冰雅的细致缜密和雷厉风行,再一次让我叹服。 下午两点上班,两点半刚过,三张墨迹未干的“募集汽修车间股份的通知”,就张贴在了三个车间的大门口。 通知是徐冰雅亲笔写就的,一手颜体行楷既娟秀又挺拔,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我没想到她还有这手绝活,看来以后厂里的通知公告之类的,不用麻烦别人了。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想法,明年春节前,厂里提供笔墨纸砚,让徐冰雅给全厂职工每人写两副对联,作为福利发给大家,给徐大才女提供个一展身手的舞台。 通知贴出去后,徐冰雅带着小苗,分别在三个生产车间组织召开了动员大会。 动员会的时间不长,每场只有半个小时左右。主持人徐冰雅基本上是照本宣科,重复一遍通知内容,然后简单介绍了购买股份的流程,钱交到哪里,股权证在哪领,股东的权利和义务有哪些,后期股权怎么转让退出等问题。 我觉得这几场动员会开的不像动员会,倒像安排部署任务的工作会议,没有动员大会该有的群情激昂的气氛。 徐冰雅自始至终都很平和,既没有讲厂里为什么要设立汽修车间,也没有讲汽修车间的盈利预期和未来的发展前景。 我觉得她太没激情,完全是应付差事的样子。 动员职工积极出资,踊跃认购汽修车间的股份,对修造厂来说是一件大事,我不可能不重视。 三个车间的动员会我都参加了,不过不是以厂长的身份,而是以修造厂普通职工的身份坐在台下。 我对徐冰雅的表现很不满意,好几次都想站起来替他主持会议,给大家讲讲为什么要搞汽修车间,项目正式营业以后,每年可能会创造多少利润,能给股东们分多少钱的红利。 不把大家的热情激发出来,怎么能让他们高高兴兴的掏钱,主动认购汽修车间的股份呢! 厂里的要求很低,每个职工至少需要花一百元,购买一股股份,这个硬性任务肯定能完成。 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我们的目标是,要在职工中募集十万元资金,意味着一百来个正式工和集体工,平均每个人至少要购买七、八股,才能完成募集任务。 靠徐冰雅这种干法,完成这个任务任务肯定没指望。 我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住了内心的冲动,让徐冰雅继续唱她的独角戏。 既然从一开始就决定当旁观者,那就一直当下去吧。 方案是徐冰雅提出来的,具体工作是她亲手做的,最后清点战果,打扫战场的事也是她的,我相信她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徐冰雅的动员报告没有激情,职工们的反应也很平淡,动员会结束后,大家没有过多议论,很快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忙活起来。 多干点活,多挣点工时,月底的时候多结算点工时工资,这才是正经事。 黄大海找到我,说孙厂长家里确实出了点事,他可能心情不好,才在上午的会上冲申小涛发了火。 孙建成是川人,老家在川西最贫穷的大山里。 老孙有两个儿子,老大在省城读大三,老二在矿子校上高二。 老孙的家属没有工作,偶尔在家属委员会组织的帮工小组打点零工,一家四口人的生活,主要靠老孙一个人的工资维持。 老孙的父亲快八十了,此前在老家跟老孙的弟弟在一起生活,年前,弟弟打电报告诉老孙,父亲的身体不好,让他回家去看看。 老孙接到电报后,给老家寄了些钱,让弟弟把老父亲送到自己家里束。 虽然榆树坪也是山沟,但条件怎么也比老家要好,矿上有医院,给老人看病很方便,家属没工作,也方便照顾老人的生活。 本来日子就过的紧巴巴,又增加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医药费也是笔不小的开支,让老孙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 把老父亲接过来还不到一个月,老孙的家属就受不了,昨天晚上和老孙大闹了一场,非要老孙把公公送回老家去。 老孙当然不答应,他老婆就寻死觅活的闹腾了大半个晚上,让整个单元的人都没法睡觉。 所以… … 老孙和我搭班子有段时间了,我俩除了工作,从来没闲聊过,我对他家里的情况一无所,没想到他的日子过的这么艰难。 家里的事,老孙没给厂里的人透露过半个字。虽然背负的压力很大,他仍然每天都在加班,把厂里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尽量不让我分心。 我很自责,埋怨自己的粗心,埋怨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从来没关心过问过身边人的生活情况。 我对孙大海说,老孙爱面子,我直接出面不合适。 你从汽修车间账上拿两千块钱,晚上交到老孙家属的手里,就说是厂里给老孙补发的年终奖。这笔账你先记着,随后我想办法处理。 第57章 拜会新领导 早晨一上班,厂部这排平房就很热闹,大家排着队交钱,领取汽修车间的股权证。 厂里这两个月的工资都按时发了,年前还补发了以前拖欠的两个月工资,职工们的手头比较宽裕。再说一百块钱也不是多大的事,所以大家对购买股份基本上没啥抵触情绪,钱掏的挺痛快。 小苗负责收钱,徐冰雅负责填发股权证,两个人忙得不亦乎。 排队的人挺多,看来一时半会不会静不下来,我不想待在办公室,想找地儿转转去。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党办通讯员打来的,他告诉我,矿上新来了一个姓胡的副矿长,郭书记让我把这个消息通知你林厂长。 通讯员就是个传声筒,领导怎么交待就怎么传达,甭指望能在他嘴里打探到什么消息,他可能不会比你知道的更多。 郭书记的意思很明显,让我主动接近胡副矿长。 书记为什么把这件事看的这么重,我昨天没想明白,现在也搞不懂。 如果徐冰雅不忙的话,可以让她帮帮忙,替我分析一下书记为什么要让我在胡副长面前把姿态放低,要积极主动配合支持分管领导的工作。 徐冰雅心思缜密,看人看事比我深刻,我发现自己现在对她产生了依赖心理,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想听听她的意见。 看了看办公室门前排着的长队,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等见了新来的分管领导后,再向冰姐请教吧。 胡副矿长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三层,对面是程四苟的办公室。 我敲门进去,主动向房间的主人打招呼:您是胡矿长吧,我是修造厂的林子龙,是您的部下,来给您报到来了。 胡副矿长是个小老头,慈眉善目的,正在摆弄着茶几上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 领导很和善,站起身和我握手,说昨晚和矿上几个领导吃饭,杨矿长和郭书记都提到了你的名字,果然是青年才俊,让我老头子既羡慕又嫉妒啊。 老头让我在他身边坐下,陪他喝几泡乌龙茶。 第一次见面,怎么好意思让领导为我服务,我想起身沏茶,被胡矿长拦住了,说你不懂,别糟蹋了茶叶,这可是正宗的武夷山乌龙。 胡矿长的手法很熟练,温壶热杯、洗茶浇壶、提壶倒茶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让我看的眼花缭乱。 当时,功夫茶在北方地区还极少见,我很好奇,不就是喝杯茶嘛,干嘛搞的这么繁文缛节的。 胡矿长将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小茶杯,放到鼻子下嗅闻了一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轻轻呷了一口,闭着眼睛的脸上,是一副陶醉的神情。 我没去端老头用竹夹放到我面前的小茶杯,怕不懂规矩,坏了领导的雅兴。 等对方呷了两三盅热茶后,我才开口,说要给领导汇报修造厂的情况。 胡副矿长说,你别说,说了我也不听。 我不清楚领导是什么意思,只好把嘴闭上。 老头不让我汇报工作,反倒向我打听附近哪个山沟沟里有山泉水,说你们这儿的自来水水质太差了,泡出的茶没法入口。 有山必有水,山里的水大都是从石头缝里渗出来的泉水。 榆树坪四周都是大山,周围的沟沟岔岔里山泉不少。家属区的老头老太太嫌自来水太硬,经常提着各种各样的容器,去附近的沟里打泉水熬粥煮饭。 我告诉领导,附近的山泉很多,水质都挺好,要不我找个塑料桶,给您提点上来。 老头也不客气,说那感情好,麻烦你了。 然后指着茶几上放着的一条红塔山说,这是办公室给我发的招待烟,我不吸烟,也讨厌烟味,你走的时候把它带走,算是我给你打水的跑腿费。 见领导的心情挺好,我趁机邀请地去修造厂检查指导工作,老头说,你别绕着圈子跟我提工作的事,我看你这个小伙子挺顺眼的,今天就给你交个底。 我来榆树坪是混日子的,不是来干工作的,混满一年就能告老还乡,回我山清水秀的家乡去。 小林你给我记好了,以后工作上的事别给我说。业务上的事我不懂,不会给你们什么指示。你以前是怎么干的,以后还怎么干,就当我这个分管领导是空气。 话说到这么份上,我只能放弃了努力,给领导说,您忙,我去找水壶给您打山泉水去。 老头也不阻拦,把那条红塔山塞到我怀里,叮嘱说,找个大点的水壶,新水壶有味,用泉水多冲洗几遍再盛水。 我上到四楼,把领导送我的红塔山,转手送给了行政办通讯员,说胡矿长要喝山泉水,你去找两个水壶,我带你去给领导打水。 一条红塔山一百多,快赶上通讯员半个月工资了,小伙子高兴的很,屁颠屁颠地坐上我摩托车的后座。 我一个正科级干部,才不会自降身价,亲自去给领导打水呢。 办公楼里人来人往,想避开别人的耳目不可能。如果我提着两大壶山泉水进出胡矿长的办公室,不知道机关里的人会怎么编排我呢。 让通讯员干这种活最合适,他们的任务就是为领导服务。 再说了,胡副矿长想喝山泉水,肯定是长期需要,我才不想把这个苦差事揽到自己身上。 把第一次给领导打泉水的任务转嫁到通讯员身上,以后,保证领导的山泉水供应,就是他的责任了。 募集股份工作结束后,徐冰雅拿着相关资料来到我办公室。 她把敞开着的门关上,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有汇报工作,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眼睛问,这两天对我的意见很大吧,想说又没机会说,憋的挺难受吧! 见我没有回答,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现在大局已定,我把你的疑问一个一个给你说清楚。 徐冰雅说,她在把“全员持股方案”交给我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要借这个机会,争取拿下汽修车间尽量多的股份。 即便拿不到绝对控制权,至少也要拿下最大股东的身份,拿到相对控股权,把汽修车间未来的控制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全员持股方案”是为你林子龙量身打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破坏我的计划。 榆树坪地区汽修市场现在基本上是空白,但市场容量毕竟有限,先入者通吃的可能性很大。 你看好这个市场,我也很看好这个市场,不排除别人会和我们有同样的想法。 咱们的优势在于先行了一步,比其他人多了一个“国营企业”的光环,我不想让人从我手里把这两个优势条件夺走。 第58章 不能承受之重 徐冰雅说,无法排除别人和我们有同样的想法,也有涉足榆树坪地区汽修市场的想法,也不能排除有人借我们搞“职工全员持股”的机会,收买修造厂部分职工,以代持股份的形式,争夺汽修车间股份的可能。 所以,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自作主张,把募集职工股份的时间压缩到不是一天。 昨天下午公布方案,今天上午交钱认购股权,不给有想法的人留操纵的时间,保证我的计划不会被人截胡。 对我来说“职工全员持股”,只是必不可少的形式。我不希望厂里的职工认购太多的股份,影响我对汽修车间的控股权。 所以,我主动把募集股份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故意把动员会开得很敷衍,故意不把汽修车间的情况给大家介绍的很详细,尤其不想让大家对汽修车间未来的盈利能力,产生很大的希望。 我的目的很明确,厂里的职工最好每人只买一股,达到最低限额就行。 我觉得这些做法不违法,也没有违规。 需要给职工说明的情况都交待清楚了,没有故意隐瞒也没有遗漏,没有人能说我们的股份募集工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至于汽修车间未来的盈利能力和发展前景,只是可能,只是预测,还不是事实。各人有各人的认识,各人有各人的判断,这个问题在动员会上我说不说,其实都没关系。 如果将来修造厂真的赚了大钱,大家也只能怨自己没眼光,不可能把责任归咎到我身上。 徐冰雅的话,每一句都很实在,也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我起身沏了杯茶,递到徐冰雅手里。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徐冰雅确实有点口渴,接过茶杯就喝,却被滚烫的茶水烫到了嘴,她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伸手端起我的茶呡了几口,然后向我汇报职工股份的募集情况。 和事先预计的差不多,全厂一百来号正式工和集体工,大部分是按厂里规定的最低额度,购买了一股汽修车间的股份,也有人买的多点,但没有超过五股的,只有一个人例外。 几个车间主任和厂部的工作人员觉悟高,知道自己不是普通职工,要起带头和表率作用,购买股份的数量都比最低限额要高,但每人也只是买了三、五股。 唯一例外的那个人叫刘长安,是机修车间的电工,他花了两千元,购买了二十股。 这个名字我不陌生,是黄大海昨天点名要的四个技工之一。 最终的结果是,募集到职工股份三百一十二股,募集到现金三万一千二百元,这个数字不包括我和徐冰雅。 徐冰雅说完,把一张股权证递给我。 股权证是用硬卡纸做的,文字是用毛笔书写的,规整隽秀的行楷显然还是徐冰雅的手笔,有编号,有经手人的签字,加盖了修造厂的公章,看起来蛮正规的。 手里拿着的股权证是我的名字,持股数量是五十股。 徐冰雅说,作为修造厂的厂长和汽修车间的发起人,我觉得对你来说,这个数量比较合适。 太多了,会让别人多想,怀疑你有借“全员持股”之名,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嫌疑。 购买股份的五千元你不用给我,你刚到厂里上任的时候,不是借给了厂里五千元吗,我已经做了账务处理,把厂里应付你的还款资金,直接买成了汽修车间的股票。 以后万一有人要问起来,你好解释购买股份的资金来源,也能说清为什么要买五十股,而不是二十股、不是一百股。 看着我把股权证装进了上衣兜,徐冰雅笑了,她的笑容有点不怀好意,说,晚上肯定要向媳妇上交吧,要把从人家手里骗走的五千块钱的窟窿眼堵上吧。 徐冰雅又拿出一张股权证,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拍着,说,剩下的全在这儿,六百八十八股,加上你的五十股,咱们现在持有汽修车间的股份是七百三十八股,占总股份一千三百股的比例是百分之五十六,我对汽修车间有绝对的控股权。 徐冰雅说完,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达到了自己想要达的目的,徐冰雅很高兴,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汽修车间是修造厂发起的,启动资金也是修造厂投入的,为了解决建设资金不足的问题,才搞的“全员持股”,。 没想到绕来绕去,资金问题是解决了,项目的控制权却落到了徐冰雅个人的手里。 虽然她事先给我打过预防针,说这个项目算我给修造厂留下的印记,她不会允许其他人染指,一定要拿到汽修车间的控制权。 但当她的想法变成了事实,真真切切摆到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结果对我来说,是不能承受之重。 国营企业发起设立的,企业职工全员持股的修造厂汽修车间,实际控制权竟然是厂里的某个职工,而不是修造厂自己。 汽修车间的屋顶上,已经立起了“国营”的红色大字,但这种私人控股的股份制企业,还能算国营企业吗? 虽然名义上是车间,但从一开始,我给它的定位就不是普通的生产车间,而是独立的经济体,企业单位该有的一切它都有。 这个结果我不想接受,既无法向上级领导交待,也无法向孙建成、申小涛和黄大海他们交待,更无法向自己的良知交待。 我不否认徐冰雅的初心是善良的,是为了帮我解决筹建汽修厂遇到的资金困难。 她想得到汽修车间控股权的想法,没有恶意,更多的是为修造厂的未来,为我离开修造厂那一天着想。 这些理由都成立,但不足以让我说服自己,坦然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做到到问心无愧。 我静静想了一会,让徐冰雅把小苗也叫过来。 职工股份的募集工作,参与者只有徐冰雅和出纳小苗,厂里的其他人、包括副厂长孙建国在内,都不了解情况,不知道最终募集到了多少股份,收到了多少钱。 我现在能做的,是先把消息封锁住,再慢慢去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对小苗和徐冰雅说,你们俩给我听好,在正式公告出来之前,厂里职工股份的募集情况,不许向外人透露一个字,包括孙厂长和申小涛、黄大海在内。 我脸上的表情很严肃,语气也很重。 小苗重重地点头保证,徐冰雅看向我的眼睛里全是不解。 小苗先出去了,徐冰雅磨磨蹭蹭不想走,希望我说点什么。 我说,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你先去忙别的吧。 第59章 打探内幕消息 职工全员持股这件事不是小事,我不得不慎之又慎。 修造厂的规模确实小的不能再小,汽修车间的总资产只有十来万元,正式员工也仅有六七个人,远远达不到《公司法》对股份制企业的最低要求。 这是事实,但并不能改变汽修车间的性质是股份制,是国有资本参股的混合所有制企业。 蚂蚁再小,它也是动物,和庞然大物般的大象一样,有动物该有的一切属牲,在自然界中有它存在的意义。 我不准备接受由徐冰雅一手操持的,修造厂职工募集汽修车间股份的结果,想保住修造厂的大股东地位,把修造厂开业以后的经营管理权抓在自己手里。 我也不想让徐冰雅失望,难过以至于伤心,她的出发点是好的,没有恶意,只是操纵的痕迹太明显,最后的结果超出了我能够接受的范围。 这是一个两难选择。 找到不被领导和同事诟病,又能说服我自己,同时还不让徐冰雅特别失望的解决办法,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觉得自己以前把徐冰雅想的太完美,对她寄予的希望太高了。 我承认她比我聪明,比我博学,有时候比我想的周全,识人断事的能力比我强。 通过今天这件事,我发现她的身上不是没有缺点和局限性。 她太感性,容易被个人情绪左右,情绪上来了,不太考虑行为的后果 她的性格中自以为是的因素偏多,凡事以自己为中心,不太在意别人的感受。 如果这次她能不受个人情绪的影响,用平常心,按规矩履职,尽心尽力做好职工股份的募集工作,就算最终的结果不尽如人意,甚至比现在的结果更糟糕,我想我也可以接受,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 因为我可以“问心无愧”。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不是反思,而是应该怎样“亡羊补牢”。 想的脑壳痛,一点头绪还都没有。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小苗敲门进来,说刚接到行政办电话,通知我六点钟准时到招待所二楼餐厅开会,会议内容电话里没说。 这个点通知去招待所开会,分明是有人请客。 既然是行政办通知的,请客的人肯定是矿领导。 至于是哪个领导邀请,请吃的目的是什么,我猜不出,也懒得猜,反正是白吃白喝,不去是傻瓜。 我掐着点走进招待所餐厅,服务员把我领到二楼大厅最里面,用屏风隔出来的角落里。 里面有三张餐桌,已经坐了不少人。 正对入口方向的是主桌,坐着矿长杨树林,书记郭民选,新上任的胡副矿科三个领导,另外两人是行政办主任和组织部部长。 看到这个架势,我顿时明白了,这顿饭是要把胡副矿长介绍给多经口各单位的负责人。 再看其他两桌上的人,果然是劳动服务公司、家委会、土建队这些单位的头头,我最不想看见的劳司被服厂厂长侯得财,也人模狗样的上了台面。 我打算坐土建队长那桌,却被书记招手把我叫去了主桌。 郭书记给胡副矿长介绍说,这是修造厂厂长林子龙。 小老头笑咪咪的说,小林我们昨天就认识了,我办公室的山泉水就是他替我打来的。 坐在书记和胡矿长中间的杨树林说,林子龙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胡矿长上班第一天就拍上了呵,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也没见你给我打过泉水。 大家都知道杨矿长这是开玩笑,但我还是被躁得脸上发烧,讪笑着解释说,泉水是通讯员打的,我只是恰巧碰到,用摩托车拉着通讯员跑了点路而已。 杨树林不肯放过我,说下次给胡矿长送水的时候,记得给我也捎一桶,让我跟着老领导沾沾光,也喝点山泉水。 照顾领导的生活是办公室的职责,行政办主任可能觉得自己失职,急忙插话说,这事交给我吧,明天让小车班安排专车专人,每天给矿领导办公室送一桶当天打的泉水。 郭书记挥挥手,说,还是算了吧,胡矿长年龄大了,爱用泉水泡茶,我们其他人可学不来老领导的雅儒,还是老老实实喝自来水吧,省得群众说咱们搞特殊化,贪图享受。 另处两桌的人看我和领导很亲近,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殊不知此时的我如芒在背,正在埋怨小老头不讲道理,埋怨杨树林不该在这个场合开我的玩笑。 我知道,背后十几个人看着我的目光里,不光有羡慕,还有嫉妒和恨,而且后两种的成份远比前一种要大。 服务员送上了酒菜,郭书记是今天这顿饭的主持人,首先提杯,把胡副矿长介绍给大家。 书记说,本来计划开全矿干部大会,欢迎胡矿长上任,然后再给多种经营口各单位负责人开个小会,介绍大家给你们的分管领导认识。 老领导不愿意把动静搞的太大,所以两个会都不开了,把你们几个归口单位的人请过来吃顿便饭,相互认识一下。 书记的讲话很短,杨树林干脆什么也没说,书记讲完后就端起酒杯,让大家开干。 然后便是各单位的头头轮流上阵,自报家门后给新领导敬酒。 胡矿长不抽烟也滴酒不沾,只是打着哈哈,以茶代酒应付。 觥筹交错的空当,我悄悄问高部长,胡副矿长是什么来头,我看矿长和书记对他挺尊重的。 新领导是从局组织部下来的,高部长是榆树坪的老组织,肯定和胡矿长熟悉。 我想从他这儿打探点消息,分析一下书记为什么要求我在分管领导面前要放低姿态,要积极主动。 高部长说,杨矿长的规矩你不知道吗,酒桌上不谈正事。 我腆着脸说,咱这是八卦,不能算正事吧。 高部长不理我,端起酒杯应付土建队队长的献殷勤。 酒过三巡,轮到胡矿长讲话了。 小老头也不站起来,坐在椅子上笑咪咪地说,干了大半辈子政工,我对生产经营方面的事不太懂,年龄大了,精力跟不上,大家别对我抱太大的希望。 你们以前是怎么干的,以后继续这样干就行。有事尽量自己拿主意,尽量少汇报、少请示。很抱歉,我可能给你们帮不了什么忙。 小老头表达的意思和昨天对我说的一样,只是表达的委婉了一些,没有给我说的那么直白。 这样的领导少见。 大部分领导对下属的要求是多汇报,多请示,不要自作主张。 胡副矿长反其道而行之,明确要求下属,有事最好自己想办法解决,别给我添麻烦,别指望我会给你们帮忙。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这样挺好。 小老头的分管副矿长形同虚设,似有实无,我可以不用担心对修造厂的改造计划会受到影响。 主角滴酒不沾,这种酒局的气氛起不来,一个多小时后就结束了。 高部长为了锻炼身体,一直坚持步行上下班。 为了从他嘴里掏点对我有用的消息,我把摩托车寄放在招待所院子里,陪高部长步行回家属区。 第60章 意外之喜 酒局散了后,我陪组织部高部长步行回家属区。 高部长知道我的小心思,出了招待所院子,不等我发问,便把自己知道的胡副矿长的情况,稀里哗啦全倒了出来。 胡副矿长名叫胡文魁,特殊年代前毕业的大学生,文笔极佳,二十年前就号称古城局第一笔,当时,他是局办公室分管文秘工作的副主任。 老胡是局机关资历最老的干部,老到什么程度了呢? 他是现任局长的入党介绍人,现在的矿务局党委副书记,是他当办公室副主任时的手下。 十几年前,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刚当上局长的贾启,胡文魁被贾局长找了个很勉强的理由,免去了局办副主任,由副处降为正科,还背了个行政记大过的处分,被赶到局组织部,当了一个挂名的正科级干事。 贾启原本想让胡文魁专业对口,去子校当语文老师,在几个局领导联合力劝之下,才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在组织部的十几年里,老胡基本上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整日和花鸟鱼虫为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悠闲生活。 终于熬到了贾启离职,老胡也五十好几了,眼看着快要退休了,现任的局长书记觉得古城局亏欠了老胡很多,想在退休前给他提一级,让他能享受更高的退休工资和更好的福利待遇。 老胡坚决不食嗟来之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恩赐,和几个局领导掰扯了一年多,最终还是没有磨过几个曾经的手下。 老胡提了个妥协的条件,不在局机关丢人显眼,要去离机关最远的榆树坪,最好是什么事也不用干的闲职。 于是,老胡同志在距离退休年龄只剩一年的时候,当上了排名最靠后,也最清闲的榆树坪矿分管多经工作的副矿长。 就这样,老胡还不满意,一上任就公开表态,他来榆树坪是混日子的,不是来干革命工作的。 至于别人会怎么想,早已跳出三界之外的胡副矿长根本不在乎。 我知道了胡副矿长的来历,知道为什么杨树林和郭民选都很尊重老胡同志,但并没能解开我心中的谜团。 世上的未解之谜多的数不胜数,既然努力过了,仍然没办法破解,那就别解了,把它留给岁月和时间吧。 想到这,我释然了,决定把这个问题从大脑中删除,不再浪费自己的精力。 早晨,我比往常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厂,准备把昨天晚上想的结果写出来。 汽修车间后天就要举办开业仪式了,在这之前,必须把募集职工股份的遗留问题处理好,否则,会给汽修车间以后的运营管理留下很大的隐患。 这件事很棘手。 昨天晚上,我辗转绯侧了大半夜,想出了两个自己认为可行的办法,想让徐冰雅从中选择一个。 我很清楚,这两个办法都是徐冰雅很难接受的,但事已至此,我没有太大的回旋余地,她必须妥协。 否则,我会以更加强硬的态度,自己动手解决这件麻烦事。 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不是很好,徐冰雅是一个容易情绪化的女子,我怕在和她谈论的过程中,我不能准确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引起徐冰雅的误解,发生不必要的争执。 我想把自己的想法变成文字,让徐冰雅能以比较平和的心态,准确理解我的诉求。 孙建成来的比我更早,在厂门口抽着烟在等我。 老孙说,他不应该在会上冲申小涛发火,想让我召集个班子会议,他要在会上向小申公开道歉。 我笑笑说,没有这个必要,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我已经给小申打过招呼,他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 老孙坚持说,错了就是错了,我不是倚老卖老、不讲道理的人,不当面给申小涛道歉,自己迈不过去这个坎。 按过去的话来说,老孙属于工农干部那类人,文化不高,淳朴勤劳,严以律己,自尊心很强,特别在意自己的面子和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老孙是以这种方式,回应我对他的照顾,表达自己的谢意。 而且我也相信,我让黄大海以补发年终奖的名义,送到他家的两千块钱,等家里的经济状况宽松了,他一定会把钱还给黄大海。 人都是要面子的,何况老孙还是修造厂的副厂长,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不会做让别人看不起自己的事。 我说,这两天大家都很忙,开会就没必要了,你可以抽时间单独和小申谈谈,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老孙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大家对买汽修车间股票不积极,收到的钱和咱们定下的目标差的很远,你看用不用我和车间主任们再给职工做做动员工作? 我回答说,问题不大,一会我和徐会计商量后,会很快拿出解决方案,你还是把精力放到厂里的生产上吧。 汽修车间是搂草逮兔子,顺便的事,是副业,修造厂的生产才是咱的主业。 我这个厂长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你这个副厂长要是再把精力放到副业上去,咱们的基本盘就要动摇了。 老孙告诉了我一个情况,说给局劳司煤矿修理的那批设备,昨天已经完工了,今天会安排人去给用户送货。 按照同规格新设备价格的三分之一估算,这次大概能收回来十五六万现金,如果汽修车间那边资金不够,可以先挪一点过去应急。 能给劳司煤矿返销十五六万元的设备,这个结果可远超我的预料,问孙建成算没算过这单的成本。 老孙笑呵呵的说,他早就算过,这个单子咱们可赚大了。 不到三万元的工时费,一万左右的配件和耗材费用,直接生产成本不超过四万元,毛利润能有十一、二万元。 拆下的可以复用的零部件估计也有上万元,剩下的废铜烂铁也能卖万把元。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厂里一下子多了十多万元巨款,让我对和马上要和徐冰雅的谈话有了更多的底气。 我对老孙说,劳司煤矿是一个可以长期合作的客户,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你今天辛苦辛苦,跟着送货车过去一趟,和高矿长见个面,把这个关系维护好。让小苗带上发票和你一起去,争取今天就把货款结回来。 和老孙说话间,进入工厂大门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上班时间到了,工人师傅们又要开始一天紧张的劳作。 目送着老孙步履蹒跚,边走边和身边经过的工人打招呼的背影,我不禁有些动容。 他们这一代人生活的太苦太累了,童年的时候,国家一穷二白,能勉强填饱肚子就很好了,到他们成年成家的时候,又赶上了十年的天灾人祸,备受煎熬。 改革开放了,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没想到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又遇到了经济萧条,工资收入下降不说,还常被拖欠,让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既无奈又无助,只能咬着牙,背负着千斤重担,拖着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向前挪。 胡文魁无故被贾启打压了十几年,活的是挺不容易,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但他一直悠闲自在,临退休了还能官升一级。 孙建成在井下卖了十几年的命,还搭上了一条腿,现在每天还要拖着残腿,在厂里跑来跑去忙上十来个小时,却换不来一家人的衣食无忧,又有谁同情他呢! 生活就是这样,强者有恒强的要求,弱者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很难相携而行。 忽然间,我对自己昨天晚上做出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第61章 下点猛药 看着老孙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有些心酸,忽然间对自己昨天晚上做出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走进办公室,小苗正在打扫卫生,我对她说,剩下的活我干,你拿上发票簿去找孙厂长,和他一起去给用户送货,用户验收后当场开发票,督促他们尽快把货款转过来。 小苗出门的时候,我又叮嘱了一句,路上你们和司机吃饭喝水的账你付,开发票回来报销,记着别让老孙花钱。 小苗走了,徐冰雅紧接着进来,把小苗打扫了一半的卫生继续干完。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问题就是问题,躲不开也绕不开,昨天没有解决,今天必须得有结果。 我是这么想的,徐冰雅也这么想。 打扫完卫生,她没有回自己办公室去,而是在我对面坐下,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我看。 我被她看的不自在,咧了咧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点,不要太生硬。 我说,我昨天告诉过你,我不接受职工股份募集的结果,现在,我给你三个选择。 第一,重新走募集职工股份的流程,这次我亲自主持,把汽修车间的情况给大家实事求是的讲清楚,我相信很多职工愿意掏钱增购股份。 第二,厂里增加对汽修车间的投资额,最少增加五万元,一定要拿到第一大股东的地位。 第三,你把自己手里的股份,通过公开渠道,转售给其他职工一部分,你个人的持股比例,绝对不能超过修造厂。 其实我昨天晚上的决定只有前两项,最后一条是临时增加的。 刚才看见孙建成步履蹒跚的样子,想起了黄大海说的老孙家里的艰难情景,又想起新上任的副矿长胡文魁,嗅闻茶香时陶醉的神情,我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被拔动了。 他们的年龄差不多,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都是应该被同情的人,但生活给予他们两个人的同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不同于其他人的要求,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让别人的认识和想法和自己保持一致呢。 我为什么不能像胡文魁一样,活得更豁达一些呢? 世界本身就不公平,也永远不会有绝对的公平, 徐冰雅想多拿一点汽修车间的股份,想取得对这个项目的控制权,这个想法本身没有错。 换作是我的话,如果我的身份不是厂长,只是修造厂的一名普通职工,如果我看好汽修车间的前景,而且也有相应经济实力的话,可能会有和徐冰雅一样的想法。 虽然徐冰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用了一点小伎俩,耍了一点小手段,但她做的不算过分,别人很难挑出毛病来。 真要追究的话,责任应该在我身上。 如果我没有把募集股份的工作交给徐冰雅,而是交给黄大海、申小涛,或者随便其他的人。 就算最终的结果不尽人意,徐冰雅最后兑现自己的承诺,把全厂职工自愿认购后剩下的股份,全部出资买了下来,拿到了汽修车间第一大股东的地位,我的反应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强烈。 我可能会接受这种结果,不会有良心不安的感觉。 于是,便有了我说的第三种方案,给了徐冰雅多一种选择。 这个方案和前两个方案比较起来,明显是我对徐冰雅做了妥协和让步。 我只是要求,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修造厂是汽修车间的第一大股东,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普通员工持有的资本加起来,占了汽修车间的绝大多数股份。 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国营企业”的称谓,才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才不会遭到非议。 我把三个方案摆上了桌面,徐冰雅没有表态,只是用忧怨的眼神地盯着我。 几分钟的冷场后,她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搞不懂你林子龙为什么要这么犟,非得要在股份这件事上和我较劲呢? 我也是修造厂的职工,花自己的钱,买厂里公开向职工募集的股份,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又是要重新募集,又是准备增加投资,又要我转让自己的股份,分明是要和我过不去。 我要是不妥协,不退让,你是不打算收手了是吧。 既然这样,股份我不要了,连每人最低必须购买的一股也不买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下车间当工人也行,给处分降工级也行,最好是直接开除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苦心孤诣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做出这样遭人厌烦的事,这不是我的性格啊。 算了,我不让你为难,把我垫的十万元还我吧,这个事我绝不再掺合。 徐冰雅果然容易意气用事,情绪一上来,理智就躲开了。 再聪明的人,如果理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都会犯错误。 我不想和徐冰雅斗气。 情绪化的女人最好少惹。 要把一个冰雪聪明,心思缜密,而且自视甚高的女人,从剧烈的情绪漩涡里拽出来,让她能理智地面对现实,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决定下点猛药,让徐冰雅不要再自以为是,知道自己以为很充分的那些理由,在我林子龙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我说,你是会计,又是律师,应该知道无形资产的概念吧。 请你告诉我,“国营企业”这四个字,算不算汽修车间的无形资产? 修造厂把这四个字送给汽修车间无偿使用,能不能认定为以自己持有的无形资产,作为对汽修车间的投资?这笔无形资产应该怎么估值? 如果修造厂不是榆树坪矿的下属企业,汽修车间能不能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租赁到榆树坪矿的房产,而且租赁合同一签就是五年,而且还可以在没有支付租金的情况使用。 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可以认定为汽修车间的无形资产,而这份资产来自于修造厂,能不能算作修造厂以无形资产的形式,对汽修车间的投资呢?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请你告诉我,这个无形资产的价值又该怎么计算呢? 说到这儿,看徐冰雅有辩解的意思,我制止了她,让她把我的话听完再说。 我要先把后路堵上,不给她留辩解的机会。 修造厂是国有企业,资产是国家的,也是企业全体职工的,作为国企的职工,你本人也有享用修造厂资产的权利,但这种享甪行为,应该建立在公平合理的基础上。 如果你徐冰雅认购的汽修车间的股权,和其他职工的差距不是特别悬殊,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 比如我,作为厂长,我买了五十股,是厂里职工平均认购数量的十几倍,我觉得没问题,别人也会认为没问题。 凡事都得有度,超过了度,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第62章 言传身教 我直言不讳地对徐冰雅说,你认购的汽修车间的股份太多,超过了合理的范围,让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这就没办法玩了。 我一上来就给徐冰雅下了猛药,一通滔滔不绝的输出,让她花容失色,毫无招架之力。 徐冰雅没有想到,我不在程序和细枝末节的问题上和她纠缠,而是直接剑指问题的本质。 既然挂的是国营的招牌,国有资本就应该占据主导地位,否则就是名不符实,是挂羊头卖狗肉。 企业无形资产的问题确实存在,我的说法有理有据。 不知道徐冰雅是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是没料到我会从这个角度切入,指出她持有汽修车间一半以上的股权,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应该的。 她明显有点发懵,眉头紧蹙,在紧张的思索。 我点了根烟,静等她思考的结果。 聪明人和智商低的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有思想,会思考,讲道理,能以理服人,知道适可而止。而后者最擅长的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不死不休。 我相信徐冰雅的智商比我只高不低,现在只是处在当事者迷的状态中,被自己的执念情绪控制了。 果然,我一支烟抽完,她紧锁的眉头打开了,神情很平静地说,三个备选方案中,你替我选一个吧。 她想通了,妥协了,让步了,却把难题交给了我。 从内心来说,我觉得第一个方案最合理。 只要工作做到位,把汽修车间营运后可能的盈利能力,给厂里的职工分析清楚,在职工中募集到十万元不算难事。 一百二十多人,人均七八百元,只是不到两个月的工资,大多数人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 看着徐冰雅白皙俊秀的脸上,全是落寞和伤感,我的心没来由的有点痛,泛起了一股别样的情愫。 想了又想,我发现自己很难下决心,很难选择对徐冰雅来说最不利的方案,只好既沮丧又无奈地说,那就第三种吧。 你把手里的股份匀给其他职工一部分,留在自己名下的,最好不要超过两百股。 不过,转让不能在私下里进行,必须在厂里贴公告,保证全厂职工有平等的认购权,而且最好在今天之内完成。 我相信以徐冰雅的聪明,知道怎么去做,不需要我把话挑明。 徐冰雅瞥了我一眼,说时间很紧,我这就去办。等汽修车间开业以后,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有些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我很难受。 谈就谈呗,至于到时候怎么谈,谈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汽修车间是修造厂属下的,厂里职工全员持股的,国有资本占主导地位的、混合所有制性质的独立经济体这个事实。 徐冰雅刚走,申小涛又来了,问我汽修车间是装外线电话还是装内线电话,如果装内线的话,请我给话务班打个招呼。 我说这个问题需要向我请示吗? 车间的客户,主要是给小煤窑拉煤的车老板和司机,他们使用的是邮电局提供的通讯工具,为了便于和用户联系业务,当然要安装外线电话啊。 汽修车间是修造厂的下属单位,员工都是矿上的人,不管公事还是私事,用内线电话的时候肯定要比外线电话多,你说该装内线还是外线。 申小涛挠着头想了想,说,噢,我明白了,厂长的意思是外线电话要装,内线电话也要装。 领导直接给答案就行,干嘛要说的这么拗口。 我说,这是在提醒你,想问题的时候,要有目标导向的意识,首先要搞清楚你做这件事想要达的目标是什么。 比如说,你装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你会说当然是为了联系业务方便,那你就再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的客户使用内线还是外线电话联系比较方便,答案是不是会不言自明。 所以,以后遇到这种类型的问题,不要首先想到的是要向领导请示,而是要先问问自己,这个问题我能不能自己解决,当发现自己解决不了的时候,再去向领导请示。 小申虽然比我小不了几岁,但我觉得自己有给他当师傅的资格。 我已经做了决定,汽修车间开业后,我会很快让黄大海退出,把这个项目交给申小涛独立管理,。 我要把自己的经验和心得传授给小申,让他能快点成长起来,能独立担起这个担子。 煤炭生产企业大都有自己独立的通讯系统,和当时的铁路系统有自己的专网一样。 煤矿的通讯专网,主要是直接为井下生产服务的,所以大多归生产调度室管理。 我拿起电话,给调度室分管通讯业务的副主任打了过去。 安装内线电话,没有向邮电局申请安装市话那么繁琐,也不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所在区域有线路的话,半天时间就能开通。 以属下车间工作需要的名义,向话务班申请一条电话线路不难,但需要我这个一把手亲自出面,否则,对方会觉得你瞧不起他们,能找出各种理由搪塞,拖个十天半个月,让你一点脾气也没有,想告状都不知道该找谁。 你不是生产单位,也不是没有电话不行的关键岗位,领导不可能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不敢拿这种小事去打扰领导,除了被熊,被骂没出息外,其他的你什么也得不到。 职场有职场的规则,明面上的规则下面还有潜规则,作为职场中人,不仅要有按照明面上的规则解决问题的能力,还要掌握使用潜规则,更便捷地解决问题的技巧。 调度室副主任听了我的要求后,说,你把电话挂掉,我让话务班长给你打过去。 一分钟后,话务班长果然把电话回了过来,问我需要安装电话的地方在哪,我回答说在一号桥桥头,原来的蔬菜门市部。 对方说,那地方原来有线路,我这就派人带话机过去,一个小时内给您开通。 申小涛一脸崇拜,说老大就是老大,这事要让去办,腿跑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 我说,这是我在机关干了七年积攒下来的东西,我想你以后做的不会比我差。 平时在和拉煤车司机打交道的时候,你不能仅仅只把对方当成客户,要想办法把每一个用户都变成自己的朋友。 对朋友要以诚相待,别玩套路,别想着占人家的便宜。 慢慢的,朋友会变成你最忠实的客户,不仅能给你带来稳定的业务,还能把自己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介绍给你,让你的客户越来越多。 你要能做到这一点,我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汽修车间就会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客户群体,到时候你不想赚钱,朋友们都不会答应。 小申心悦诚服地走了,去迎接话务班的师傅给汽修车间安装电话。 第63章 给领导送钱 上午下班的时候,看到厂门口围了一群人,我便等了几分钟,等下班的工人离开后才走过去。 门卫室墙上贴了一张通知,内容是,汽修车间尚余部分职工股份无人认购,希望符合条件的本厂职工积极增购,有增购意向的职工,请于下午三点半前到财务室交钱,领取股权证。 鉴于汽修车间后天即将开业,厂部人员工作繁忙,本次补充认购以十股为一个单位,认购者至少要认购一个单位的股份。 剩余股份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售完为止。 我心中暗哂,徐冰雅果然还是徐冰雅,这时候了,还不知道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藏起来。 三五百块钱对很多职工来说,不用太多犹豫就能做出决定,要是上了千,那可要好好想想,要问问家里其他人的意见。 看来,和我谈过话后,徐冰雅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信心不是太足,有点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 还好,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看到这个公告的其他人,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该履行的程序都履行了,对上对下都能有个交待,就这样吧。 虽然心中有些不甘,但我并不想把事情做的太过分,让徐冰雅对我产生很深的怨意。 对修造厂的改造计划才刚刚开始,我想做的事情还很多,需要仰仗徐冰雅的地方也很多,我不想失去这个相当给力的助手。 下午四点不到,徐冰雅匆匆走进办公室,我以为她要汇报募集股份的结果,没想到她拿出一根软尺,要给我量身高腰围臂长,我莫名其妙,问她这是要干什么? 徐冰雅说,刚定下来的,后天的开业仪式上,汽修车间所有员工,包括申小涛和黄大海,都要穿统一制式的工作服,展示出我们国企职工和私人修理厂不一样的精神风貌。 我说这个想法好是好,只是时间太紧张,来不及了吧。 徐冰雅说,刚才申小涛来买股份,我和他聊到开业仪式的时候,才想到这个点子。 小申回车间要大家的身材数字去了,我马上也要回家,让小弟和县城搞布匹批发的人联系好,我连夜跟他去选布买布。 家委会缝纫组有十几个大嫂和七八台缝纫机,一天一夜加工十几套工作服没问题,明天晚上肯定能把衣服发到大家手里。 我说我不是汽修车间的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徐冰雅不干,不由分说把我从椅子上揪起来,边忙活边说,你是开业仪式的主角,必须要和汽修车间的员工保持一致。 你穿上他们的工作服,就当是给他们加油鼓劲好不好,配合点,很快就好。 这种事讲道理我肯定讲不过徐冰雅,只好按她的要求挺胸收腹,抬胳膊并腿。 不经意间,和徐冰雅的身体有了接触,她的柔软和馨香让我的心中产生了别样的悸动。 量完尺寸,徐冰雅匆匆忙忙走了,说要回家收拾收拾,马上和小弟去县城,临了也没给我说股份增值的结果,但从的她的精神头上,我知道这个事已经尘埃落定,不用我再纠结了。 既然准备了盛大的开业仪式,那就必须要请领导莅临,给初生的汽修车间装装门面,壮壮威风。 不是拉虎皮扯大旗,是想告诉大家,汽修车间是根正苗红的国营企业。 有榆树坪这个万人大矿的信誉背书,车老板和司机师傅们必须要相信我们的实力,不用担心我们会像有些私营修理厂那样,搞坑蒙拐骗的小把戏,来我们这儿修车,质量有保证,不会上当受骗。 请上级领导参加活动要慎重,邀请对象选不好,有可能把挺好的事情搞砸。 汽修车间的层级太低,体量太小,请杨树林和郭民选两个一把手做剪彩嘉宾不合适,就算领导愿意给我林子龙面子,我也不敢轻易用这种事麻烦他们。 我想邀请的领导有两位,分管党群的吴副书记和分管多经工作的胡副矿长,一个党务口,一个行政口,这样的搭配堪称完美。 这种事当然要提前预约,邀请领导出席开业仪式的任务非我莫属。 出门前,我让小苗给我准备了一万五千六百元现金。 昨天从劳司煤矿结算回了十多万货款,厂里资金紧张的状况一下子好转了,我想把借郭书记和吴副书记个人的一万五千元还上。 我决定给领导付点利息,郭书记四百元,吴副书记两百元。 借用了三个月,这点利息真不算高。 要知道,当时银行一年期存款利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十,我给领导付的利息,只比银行利息高了一点点。 吴副书记笑呵呵接过钱,没问多少,也没点数,随手放进了办公桌抽屉里。 我请他参加明天上午九点五十八分举行的开业仪式,为修造厂的汽修车间剪彩。 吴书记问,除了我,还有哪个领导参加。 我回答说,邀请的矿领导就两人,另一个是胡副矿长。 吴书记说,我没问题,老胡你不一定请得动,给自己留点后路吧。 我说,您放心,肯定不能让您一个人唱独角戏。 从吴书记那儿出来,我先去了郭民选书记办公室。 郭书记接过装着钱的信封,在手里掂了掂问,这是多少。 我说本金一万,另外按银行存款利率,给您加了四百块利息。 书记又问,吴书记的钱还了吗,是不是也给了利息。 我回答说,刚刚还的,利息标准和您一样,给了两百。 郭书记没再说什么,把钱收了下来。 一万块钱借出去三个月,收了四百块钱利息,这事太正常了,郭书记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我给领导汇报说,汽修车间明天开业,我请了吴副书记和胡副矿长剪彩。 领导点点头,却和我说起了另外的事。 郭民选说,我听到反映,你刚进修造厂就干了件大事,让全厂职工民主选举车间主任,选举的结果还不错,很受厂里职工群众的好评。 我回答说确实有这回事。当时我刚进厂,个别车间的领导有很强的抵触情绪,对我上任后安排的第一个工作不理不睬,一点都不配合,我只好通过民主选举的方式,让这样的车间主任把位子腾出来。 郭书记话,你说的挺简单,恐怕选举过程比你现在说的要复杂的多吧。 把基层班组长的选择权,交到职工群众手里,是中央对国有企业的基本要求之一,这是大政方针,从上到下喊了很多年,都没有得到真正的落实,没想到你在修造厂不仅悄无声息的干了,而且干的挺漂亮。 你们这个做法很好,有借鉴和推广的意义,我准备下周带人到你那儿去,帮你们总结总结经验,也替你造造势。 你提前做好准备工作,想一想到时候该怎么汇报,最好要有一定的理论高度。 会干事,能出成绩是好事,但只做到这个程度不够。 你还要让大家都知道,你到底干了哪些事,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对于你这样的年轻干部来说,这样做很有必要,你要有这种意识。 第64章 看领导笑话 我邀请分管多经工作的胡文魁副矿长,参加汽修车间的开业仪式,并和吴副书记一起为汽修车间剪彩。 胡老头品着茶,笑咪咪地说,第一次见面我就警告过你,工作上的事别找我,这才过去几天,就把我说过的话忘了? 我说,您是修造厂的分管领导,这事您不去不合适。 您去只是走个形式,保证一句话都不让您说,在现场站上二十分钟就完事。 老胡同志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无论我怎么请求都不答应,说这个口子不能随便开,答应了你小林,以后别人再找我,我就没办法拒绝了。 这边胡副矿长油盐不进,那边我已经答应了不让吴书记唱独戏,情势所迫,我不得狐假虎威了一次。 我说,请您参加开业仪式,不是我的主意。我向郭书记请示过,书记让我请您和吴书记两人参加。 您不愿去,我只能把情况汇报给书记,让书记决定让谁代替您,我估计全矿只有杨矿长有这个资格。 您来之前,修造厂一直是杨矿长直管的,汽修车间也是他拍板回意筹建的。 我将了老胡同志一军,把他将的挺难受。 为了这么件小事,同时惊动两个一把手,老胡的资历再老,也会觉得不合适,不值当。 你资历老,我们尊重你,是我们懂事,但你不能倚老卖老,不帮忙可以,但也不能给我们添麻烦。 老胡头嘬着牙花,摇头晃脑了好一会,才极不情愿地签应了我的要求,但要我给他保证。 一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不然我以后别再想进他办公室的门。二是不讲话,不剪彩,不跟人握手,就当半个小时道具,多一分钟都不行。 我心道,别看我现在答应的挺痛快,明天开业仪式的主持人可是我,到时候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服从我的命令,我看你怎么下台。 走出胡矿长办公室的时候,我忽然想明天捉弄一下老胡同志。 你不是说不跟人握手吗,明天我让胡冰雅打扮的漂亮些,专门找你握手,我倒要看看,面对笑靥如花的美女主动伸出的纤纤柔荑,你老胡同志到底是伸手啊还是当缩头乌龟。 想象着老胡头可能的囧样,我把自己都逗笑了。 农历正月二十八,是个百事皆宜的好日子。 立春快一个月了,但榆树坪这个北方地区的小山沟里,依然是春寒料峭,树木还没萌芽,周围的山上还是光秃秃的黄褐色,看不到半点春的影子。 冰封了三个多月的小河解冻了,用哗哗流淌的水声告诉人们,冬天过去了,春天的脚步正向我们走来。 榆树坪矿一号桥对面,公路转弯处那排平房被修缮一新,周围插着几十面在微风中舒展的彩旗,房顶上,一块巨大的红布覆盖着长方形的物体。 平房门前,停放着两辆用来作背景墙的大卡车,两辆车都呈现出维修中的状态,一辆车的驾驶室被整体翻起,另一辆车的引擎盖被打开。 除过黄大海和申小涛外,我只通知了孙建成和徐冰雅到场,并没有要求修造厂其他人参加汽修车间的开业仪式。 老孙和冰姐不到九点就到了现场,没过几分钟,不仅厂部剩下的几个人一个不差的来了,三个车间主任也带着各自的班组长们来了。 虽然大家认购汽修车间的股份不怎么积极,但对修造厂第一个面向社会服务的经营项目都很关心。 也许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是汽修车间的主人,这个项目赚的每一分钱,都有他们的一份。 黄大海带着十多个身穿簇新工装的员工,跑前跑后忙碌着。 门前两侧,东面是七八面大鼓,衣着鲜艳的鼓手们蓄势待发。 西侧是十辆停放的整整齐齐的摩托车,十名全套骑行装备的骑手,十个长发飘飘、描眉涂唇、衣着鲜亮、活力四射的妙龄女郎,在嘻笑打闹。 申小涛也换上了合体的工装,像只不安分的猴子,在锣鼓队和摩托车队之间蹿来蹿去。 徐冰雅打扮的很靓丽,既青春又不失矜持,还罕见的画了淡淡的妆容。 我昨天专门给她打过招呼,让她参加开业仪式的时候拾缀的漂亮点,到时候我要介绍个很有意思的小老头给她认识,你对这个老头要热情,要主动和他握手,他要不伸手,你就把他的手拽住,非得和他握了手才行。 可能没见过我不着调的样子,徐冰雅兴致蛮高,问为什么要这样。 我说这老头有洁癖,从来不跟人握手。我和吴书记打了赌,明天要能让老头和别人握个手,他请我吃羊肉煮馍。 徐冰雅虽然平时很高冷,但终究还是不到三十岁的大姑娘,童心并没完全泯灭,爱玩爱热闹的天性尚存。 她被我的情绪感染了,兴奋地说,我保证让你吃到领导的羊肉煮馍,不过,到时候你要带我一起去吃。 本来就是没影的事,我答应的很痛快。 九点五十,我带着孙建成和徐冰雅,到路对面的桥头迎候领导。 从矿部到桥头没多远,吴副书记和胡副矿长步行着相袂而来。 吴副书记是熟人,点点头就算过去了。 我给胡副矿长介绍了孙建成,老孙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胡矿长,然后弯腰伸出双手,准备接受来自领导的关怀。 胡领导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嘴里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握手的意思,老孙只好讪讪地收回自己的一双大手。 徐冰雅从老孙的身后闪出,还没等我介绍,就嗲嗲的自报家门,胡矿长好,我是厂里的会计,您叫我小徐就好。 徐冰雅笑的很甜,边笑边把自己一双纤纤玉手伸到老胡面前。 我使劲绷住自己的脸,在一旁等着看热闹。 胡文魁的眼晴里先是闪过一道亮光,随即迅速把目光从徐冰雅脸上移开,自然下垂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抬到半道的时候,又明显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被徐冰雅的双手主动抓住,摇了又摇。 胡文魁本质上是个文人,是曾经的才子,可以不为美色所动,但不能没有绅士的风度。 面对巧笑嫣然的美女主动伸到面前的一双小手,他要是没有反应,不迎合的话,那可真是辱没了斯文。 我被老胡的冏态逗的忍禁不住,想笑又不敢笑,被憋得转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徐冰雅握着胡文魁的手不肯撒手,左手抓着老胡的右手,右手前举,作出请的手势,牵着老胡往公路对面走去。 老胡既尴尬又别扭,侧着身被徐冰雅牵过了公路,才恢复了自由。 我和吴书记跟在他们身后,我悄声对书记说,胡矿长给我定了三条原则,今天不跟人握手,不讲话,不剪彩,我今天非得给他全破了不可。 吴书记没说话,只是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我。 第65章 忧患意识 九点五十八分,汽修车间的开业仪式正式开始。 随着我的一声“开业”令下,汽修车间门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震耳欲聋了五分钟后,我宣布由吴副书记代表矿党委,胡副矿长代表矿行政,为汽修车间揭幕。 所谓揭幕,是将房顶上矗立的“国营修造厂汽修车间”几个金属大字上面蒙着的大红布扯掉。 红布的两端各系着一根细绳,轻轻一拽就会落下。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我让黄大海安排了两个学徒工,提前在大字的后面蹲着,确保只要领导拉动手中的小绳,红布就会应声而落。 我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而且给胡副矿长扣了一顶“代表榆树坪矿行政”的大帽子,老胡同志就算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接过徐冰雅塞到他手里的绳头,按照我的口令,和吴书记同时扯动了细麻绳。 接下来是黄大海介绍汽修车间的基本情况,我只给了他三分钟时间,黄大海也只说了三句话。 一、汽修车间是国有企业,我们绝不给国营企业的金字招牌抹黑。 二、我们的目标是,打造古城境内技术实力最强,服务态度最好,性价比最高的汽车修理厂。 三、从即日起,汽修车间开展为期十五天的开业大酬宾活动,活动期间,工时费打五折,欢迎各位车主和司机师傅们进店,实地体验我们的技术能力和服务水平。 接下来的议程是领导致辞,这是提前说好了的,吴书记简单说了几句应景的祝福话。 吴书记讲完后,我用高昂的声调宣布,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榆树坪煤矿胡文魁副矿长致辞。 现场响起雷鸣般热烈的掌声。 围观的群众有两三百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修造厂的几十个人,他们的掌声最热烈。 申小涛很机灵,不失时机地指挥摩托车骑手齐齐摁响了喇叭。 气氛渲染的很到位,老胡不开口是不可能的。 不愧是曾经的“古城第一笔”,胡文魁不仅笔下的功夫了得,口才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被徐冰雅推到台前,人家只用了十几秒钟就整理好思路,接着便是十来分钟的妙语连珠,什么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鱼龙百万,自舞其形,诚信为帆,智慧作桨……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口中流出。 老胡同志雅兴很高,最后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更是博得了吃瓜群众的热烈拥趸。 走回人群中的胡领导,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也不顾忌群众影响,隔空用手指遥点我,威胁的意思十分明显。 我才不怕他的威胁呢,清了清嗓子,宣布了汽修车间开业仪式的最后一项议程,摩托车队巡游促销活动发车。 在申小涛的指挥下,十辆一模一样的本田125太子,从汽修车间门前鱼贯而出,排着整齐的队形,缓缓驶上了公路。 每辆摩托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青春靓丽的美女,插着两面迎风招展的彩旗。 红色的旗帜上,印着汽修车间的名称地址电话。 绿色的旗帜上,印着“开业大酬宾,工时费五折”十个红色的大字。 按计划,巡游车队将用三个小时,游遍榆树坪地区的每个小煤窑,游遍附近的三个村庄。 这些地方,是拉煤车出入最频繁的场所。 摩托车巡游活动,是申小涛口中一直说的秘密武器,是整个开业仪式商业气息最浓的环节,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随着摩托车队的远去,开业仪式就算结束了。 我和徐冰雅一起送两个矿领导离开现场。 看了看时间,整个过程耗时三十七分钟。 我还想继续逗逗老胡同志,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指着手腕上的表盘说,领导,超时了七分钟,这个责任不能赖到我头上吧。 吴书记的致辞三分钟不到,你一张口就是十几分钟。 胡文魁满脸愠色,不搭理我,而是热情邀请徐冰雅去办公楼的时候,多走几步路,到自己在三楼的办公室喝杯茶。 我知道他的愠怒是装出来的,暗中笑他,果然不负风流才子之名,快六十了,还改不了爱看美女的毛病。 汽修车间开业后,我总算松了口气,以为可以消停两天。 黄大海送来了一堆票据,是汽修车间筹建过程中支出的全部费用。这些票据需要我逐份审核,签字确认。 这个工作量可不小。 和数字打交道的事我最不爱干,既繁琐还要特别细心,嫌麻烦还不能不慎重,要对自己签下的每个字负责。 随手翻了翻这些花花绿绿的票据,我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徐冰雅敲门进来,看我眉头紧皱,满脸苦逼的样子,问我愁什么。 我没回答,朝着桌上放着的那堆发票呶了呶嘴。 徐冰雅说,这事我可帮不了你,想要以后不再干这种苦差事,就尽快给汽修车间找个像孙厂长那样一个管事的人。 她指的是,我把修造厂财务的审批签字权,大部分下放给了副厂长孙建成。 厂里和生产有关的一切费用支出,包括材料配件采购,工资薪酬结算,奖金津贴发放等等,老孙审核签字后,财务就可以按相关规定付款。 按国企财务管理制度的规定,小规模企业必须实行财务一支审批,即企业的所有支出,必须由行政负责人审核签字后才能进行账务处理。 按说我大撒手的做法有违规的嫌疑,好在财务主管徐冰雅不是墨守成规的人,知道我不愿意和数字打交道,不愿把精力花费在琐碎事上,让我写了一份正式的委托书,把厂里和生产有关的支出的审批权,全权委托给负责生产的副厂长孙建成。 我明白徐冰雅的意思不仅仅如此,她是在变相提醒我,汽修车间正式营业了,该考虑车间的管理和运营模式了。 汽修车间的管理方式确定下来后,我就可以财务审核批准权交给车间负责人。 汽修车间是独立的经济体,有自主管理财务收支的权力,不需要我这个大股东的负责人越俎代庖,代行权责。 在我的强力压制下,在职工股份比例问题上,徐冰雅做出了让步,尽管这种让步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表面上的,但毕竟是一种妥协,让她没有直接拿到汽修车间的绝对控股权,无法直接参与车间的经营。 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徐冰雅并不甘心,肯定会有后续的动作。 而我,现在并不想谈这件事。 虽然汽修车间的开业仪式搞的很成功,也很顺利,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种风调雨顺的日子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从作出开办汽修车间决定的那天起,我就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我坚持让徐冰雅让出控股股东的地位,和自己的忧患意识有很大的关系,在可能会有的隐患被排除前,我不想让她独自涉险。 第66章 什么也别干 我对汽修车间在开业初期能不能做到平安无事,心里一直存有疑问。 在自己担心的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之前,我不想和徐冰雅谈车间的运营模式。 我宁愿自己辛苦一些,多等待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汽修车间真正实现了正常经营以后,再对这个问题做出决定。 我转移开了话题,指着身后衣架上挂着的汽修车间的工作服问徐冰雅,这套服装的面料挺好,样式挺新颖,价格肯定不低吧? 徐冰雅说,面料是涤棉的,是在古城批发市场上能买到的最好布料,样式是她和缝纫组的大嫂一起设计的,每套的成本大概在九十块钱左右。 我说,刚才大概翻了翻黄大海送来的票据,没看到买工作服的发票,是不是他还没给你付款? 徐冰雅摇摇头说,总共不到两千块钱,算我这个二股东赞助的吧,省得某些人心里不舒服,总以为我想占修造厂的便宜。 绕了一圈,话题又绕到了回去,我很无奈,对徐冰雅说,把职工股份募集的结果给我说说吧,抽个时间,先把董事会成立起来,然后让董事会去决定汽修车间的运营管理模式。 徐冰雅显然早有准备,我话音未落,便把一张稿纸放到我面前。 职工股份最终的募集结果,和二次募集前唯一的变化是,徐冰雅个人名下的股份,从六百八十八股变成了一百八十八股。 她让出的五百股被其他五个职工瓜分了。 申小涛增购了一百五十股,小苗增购了一百四十股,车间两个我不熟悉的职工分别增购了八十股和七十股。 这些和我预料的差不多,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孙建成也出现在增购人员名单中,认购了六十股汽修车间的股份。 我有些纳闷,徐冰雅难道不知道应该避嫌吗? 厂里的人都知道,老孙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好,怎么可能会拿出六千元来认购股份。 这个结果一旦公布出去,肯定会引起大家的猜疑。 成立董事会,是要开股东大会的,股东大会的第一项议程,肯定是公布股东名单和持有的股份数量。 其他几个人通过二次认购,增持了大量汽修车间的股份都能自圆其说,可以说是厂领导动员的结果,也可以解释为个别职工的经济条件好,对汽修车间未来的前景有信心。 唯独孙建成的持股数量是个硬伤,无论怎么解释都很难服众。 我真的很郁闷。 来修造厂这几个月,徐冰雅的表现让我有一种惊艳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让我对她有了一些崇拜。 可她在汽修车间股份这个问题上,接连犯了几个低级错误,而且是一错再错。 这确实让我无法理解,不知道她为什么变得这么偏执,仅仅是因为当事者迷,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看我情绪低沉,很长时间不说话,徐冰雅关切地问,怎么了,这个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说话,把那张纸推到她面前,用手指点了点孙建成的名字。 徐冰雅有些惘然,说这很正常啊,募集职工股份的任务没有完成,作为副厂长,老孙想为厂里排忧解难,增持几千块钱的股份不可以吗? 厂长买了五千股,会计买了一万多股,技术员也买了一万多股。 厂里是干部身份的总共只有四个人,其他三人都买了大额汽修车间的股份,老孙想和大家保持一致,能有什么问题呢? 看到徐冰雅依然执迷不悟,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苦笑着说,老孙家里的情况你不知道吗?八十多岁的老父亲等着钱治病,大儿子这学期的生活费还没着落。 他增持股份的六千块钱,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这个结果公布出去,你觉得会有人相信吗? 徐冰雅的脸色骤变,懊恼的用手拍着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现在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我摇了摇头说,汽修车间已经开业,木已成舟,这个结果现在没有改变的可能。 你不要以为股份募集结果还没有公布,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可以私下里和老孙、小苗协商,把孙建成增购的股份转到其他人名下。 绝对不能有这种想法,牵涉的人太多,很容易给人留下口实,很容易欲盖弥彰。 徐冰雅有些焦虑,问我她现在该怎么做。 我让她这段时间什么也不要做,我会找机会和孙建成谈一谈。 汽修车间暂时维持现状,让大海和小申管着,尽快把局面打开,成立董事会的事缓缓再说。 我对徐冰雅说,你去忙吧,让我静一会。 郭书记这两天要来厂里检查工作,我得提前做些准备,麻烦你替我通知一下,让老孙、黄大海和三个车间主任来我这儿开个会。 郭民选书记说要来修造厂,听他的意思,可能同行人的还不少,我确实要好好准备一下,争取给领导们留个好印象。 打扫卫生,整理厂容厂貌是必须的。 第一印象很重要,也是最容易做到的事。 老孙安排各车间下午四点停产,用两个小时整理内务,对各自的责任区进行彻底的大扫除,不许留一个死角。 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厂部的人不用再挤到一个屋子了,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把大办公室的炉子拆掉,大家一起动手,让每间办公室都变得窗明几净,整整齐齐。 面子工程要干,实际工作更不能马虎,不能像驴粪蛋一样只是表面光,里面却一团糟。 郭书记说他来厂里的主要目的,是了解民主选举车间主任的事,我让黄大海和机加车间的马秀兰,做好向领导汇报的思想准备。 大海的汇报,要侧重于自己为什么能获得大家的信任,能以高票当选,由一名普通的机修工,直接成为有六十多名职工的机修车间的主任。上任以后,你是怎么做的,有没有辜负车间职工对自己的信任。 马姐要重点向领导汇报,你自己怎么看待民主选举这个事,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有没有想过,自己如果落选该怎么办这个问题。 如果领导要开职工座谈会,这个会就安排在机修车间。 老张回去找几个职工代表,提前给他们打好招呼,在会上要积极发言,别让座谈会出现冷场的情况。 领导难得来一次,我们要把厂里的生产经营情况做个全面的汇报,这个任务是孙副厂长的。 汇报时间不要太长,主要用数字说话,让领导了解修造厂现在的真实情况,以后给我们的工作提供更大的支持和帮助。 我把迎接领导的准备工作安排的很细致。 郭书记对我很关心,支持我工作的力度很大,我要以最好的状态回报领导的关心和支持。 我始终以为,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干好,是对领导的关心和支持最大,也是最实在的回报。 第67章 加强防范 安排好迎接领导检查的准备工作,我跟着黄大海一起去了汽修车间。 汽修车间是我一手创办的,最近一个多月,我大部分的精力也在这个项目上,但今天只是我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 上次是三天前,车间举办开业仪式那天。 我是开业仪式的主持人,要迎送领导,要操心仪式各个环节之间的衔接,忙的一塌糊涂,连车间的门都没进。 大海陪着我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介绍了大致情况。 前面的五间平房,一间是办公室,一间是业务接待室,剩下的三间都是修理间,其中有一间建了修车用的地沟。 这几间平房不是普通的民用建筑,是用来开商场的,室内净高有四米多,跨度和入深也比较大,卡车开进去有点佝促,但不影响修理工干活。 平房前的地方挺大,有两三百平方。大海说,平常的修理主要在室外,等过几天,在门前搭个工棚,刮风下雨就不会耽误事了。 平房的后面是个院子,院子不大,有两间小平房,是车间的配件仓库。 黄大海指着几个正在忙碌的工人说,修理工现在分了三个小组,每组四、五个人,两个外聘的老修理工分别带着电修组和机修组,另外还有个钣金组,主要负责整型和喷漆。 大海说,开业这两三天的情况还不错,每天能接待十多辆车,不过大多是做保养的,营业额不高,只能勉强保本。 我安慰大海,这种情况很正常啊,小煤窑这几天正在做复产准备,还没正式出煤。 一个礼拜或者十天后,小煤窑会开始大量往山外调煤,拉煤车都跑了起来,故障车、事故车可能会把你门口这点地方塞满。 车间办公室在最西侧,前后都有窗户,很敞亮,收拾的也挺整齐,比我见过的私人汽修厂的办公室要正规的多。 办公室里,申小涛拿着几张单据,正在给一个穿着汽修车间工装的女子交待着什么。 见我进来,小申满脸笑容迎上来,抓住我的手使劲摇晃,说盼星星盼月亮,我们终于把领导盼来了。 我笑了笑说,别油嘴滑舌的,忘了孙厂长前几天是怎么骂你的吗? 小申说,孙厂长已经当着黄主任的面,正式向我道歉了,我这个无辜的受害者都翻篇了,领导怎么还揪着这事不放。 申小涛把身边的女子推到我面前,介绍说,这是我们车间的业务员兼办公室主任郭秋花女士,我是因为她才被孙厂长克的。 郭秋花是个面容姣好、身材玲珑的少妇,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 她显然是个能说会道、外向大方的女子,脆生生地叫了声厂长,主动伸出双手和我握手。 我觉得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是哪个车间的人。 小申说,郭秋花原来是机加车间的车工,不仅亲和力好,还很好学,很适合业务员这个岗位,再锻炼几天就能独当一面。 被小申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在机修车间见过这个女工。 不过当时她穿着肥大的劳动布工装,如瀑的长发塞在了蓝色的帽子里,脸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油渍,不像现在这样明目皓齿,娇俏可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成熟女子的韵味。 我问申小涛这几天的感觉怎么样。他说,刚上手,业务还不熟练,常常顾头不顾腚,不过,他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现在比在厂里当技术员时候干劲大多了。 我忽然想到小申的职称问题,自从给组织部高部长打过一次电话后,我就没再关心过这事。 我问申小涛,助理工程师职称批下来了没有。 小申从衣兜里掏出个墨绿色的小本本,晃了晃说,上个礼拜就拿到了,谢谢领导帮忙,等忙过这几天,我请你去岭南饭庄吃大餐。 我翻了翻小申的证书,对黄大海说,找个照相馆,把这个证放大十倍,挂到你们的接待室和修理间,上面写上四个字:技术总监。 申小涛摆着双手说,不行,不行,我不会修车,别让我丢人现眼了。 我说会不会修车有什么关系,用户看到的是,机电专业和助理工程师几个字,不可能点名让你去修车吧。 郭秋花给我端上一杯茶水,说,领导请坐下来喝茶。 她把茶水递到我手里,又转身对小申说,以后我就不能再叫你申技了,得尊称“申工”。申工请领导吃饭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叫上给你们添酒倒茶,岭南饭庄我还没进去过呐。 我心道,这个郭秋花挺有眼色,会说话,搞客户接待应该是把好手,希望她能给汽修车间拉来更多的回头客。 我对黄大海和申小涛说,我刚才看了看,你们这儿还有一些安全隐患,要尽快排除。 修理间的大门要加固,晚上必须上锁。办公室和业务室两面的窗户上,都要加装防盗网,房门上要安装防撬板。 从今天起,每天晚上安排一个师傅带一个学徒工值班,值班期间啥都不用干,就是睡觉,但人不能离岗。 可以给轮流值班人员发点补助,比如每晚两块或三块钱,但要是发现脱岗的情况,罚款至少得三十起步,低于这个数字,约束力不够,起不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这才是我今天来汽修车间的主要目的。 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会出事,我不得不做些防范措施。 申小涛说,加固门窗他现在就安排人干,但轮流值班就没必要了吧,车间在公路边,大半夜也是人来车往,灯火通明的,不会出什么事。 黄大海也问,晚上安排值班人员有什么意义? 我说,值班人员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告诉居心不良的家伙们,咱这有人,最好别干坏事。 我知道,不管小申还是大海,对我的决定即使有不同的想法,在没有说服我的情况下,会不折不扣地按我的要求去做。 把该交待的事交待清楚,我起身告辞。 有个穿着汽修车间工装的中年人,在办公室门外等着,见我出门,热情地凑上来向我问好握手。 这人我认识,是机修车间的职工,但叫不上名字,或者说把名字和人对不上号。 身后的黄大海介绍说,他叫刘长安,是机修组的组长,现在临时协助我调度车间的生产。 我想起来了,这个刘长安是买了二十股汽修车间股份的那个人,是第一次募集职工股份时,除过徐冰雅和我以外,认购股份最多的职工。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瞥了黄大海一眼。 黄大海见状,打发刘长安去忙,陪我往前走了一段路。 第68章 花钱买官 我给黄大海打过招呼,他的汽修车间主任是临时的,筹建开办任务完成后,我会给他安排其他工作,让他提前物色好接替自己职务的人选。 这个刘长安就是黄大海物色的人,他把自己的意图提前透露给了对方,所以才会出现刘长安以普通职工的身份,认购了汽修车间二十股股份这个不正常情况。 修造厂的职工,并不真正了解所谓的汽修车间全员持股是什么意思,徐冰雅没有大家解释清楚这个项目未来的收益情况,职工们投入的资金有可能分到多少红利。 厂里要求每个正式工和集体工最少要花一百元,购买一股汽修车间的股份,在大多数职工的意识中,这是厂领导以强行摊派的方式,解决汽修项目资金不足的问题。 大多数人觉得林子龙这个厂长还不算过分,下手不太狠,吃相不太难看,只给每人要了一百块钱,数额不大,掏就掏了呗,全当是扔到了水里,不指望厂里还,更没想过还能定期分红这种美事。 国有企业职工直接持有企业股份,成为自己所在企业的股东,这在当时绝对是新鲜事,很多领导干部也没有股份制企业的概念。 在宣传解释工作不到位的情况下,出现这种情况其实挺正常的,修造厂的职工在厂里募集职工股份的时候,没有跳着脚骂娘,没有联合起来抵制抗议,已经非常不错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机修工刘长安,竟然直接拿出了两千元钱,认购了二十股汽修车间的股份,确实很难让人理解。 要知道,负责筹建工作,最了解汽修车间未来发展前景的黄大海和申小涛,一开始也只是认购了五股车间的股份。 刘长安花的这两千块钱,显然不是为了购买股份,而是向我递交的投名状,是想用这点钱买汽修车间主任的衔。 而黄大海,是刘长安的掮客。 也许他不知情,不一定知道刘长安买了大量的股份,但他肯定事先给对方有过承诺,至少有过暗示。 我暗中问自己,黄大海的做法有没有错? 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识人选人的能力太差劲了,容易被表面现象蒙蔽。 我特别讨厌投机分子。 自己没多大本事,也不想踏踏实实的干事,总想着投机取巧,靠蝇蝇苟苟,上不了台面,见不得阳光的手段往上爬。 这种人我见的多了,从来不用正眼瞧他们,也不耻和他们共事。 我对黄大海说,我觉得刘长安这个人靠不住,你要慎重点。 黄大海说,刘师傅人挺好的,脑子活络,技术不错,在机修车间的时候人缘也很好,没听人说过他有什么毛病啊。 我问黄大海知不知道刘长安认购了多少股份。 黄大海说他没问过,刘长安自己也从来没说过。 我说问题就出在这里。 第一次募集职工股份的时候,刘长安是全厂普通职工中花钱最多的,一把掏出了两千块,认购的股份是你这个汽修车间主任的四倍,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黄大海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嗫嗫嚅嚅给不了我答复。 我继续说,如果你事先没有和刘长安谈过,没有给他承诺或者暗示过,有让他担任车间负责人的想法,他会购买这么多汽修车间的股份吗? 他花钱的目的不是买股票,是在买汽修车间主任的位子。 让我略感欣慰的是,黄大海并没有否认或者掩饰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说,自己给汽修车间挑选的第一个员工就是刘长安,也早早找他谈了,但刘师傅说自己在机修车间干的好好的,不想去新组建的汽修车间。 刘长安平时和我的关系不错,我觉得在自己了解的人中,他是将来接替我,担任汽修车间主任最合适的人选,为了说服他跟我去汽修车间,我确实说过几句不该说的话。 我对刘长安说,林厂长不会让我在车间干太长时间,让我提前给自己把接班人找好,我不知道到哪去找这个人。 我只是说了这句话,从来没有给他承诺过什么,可能是刘师傅想的太多,把我随便说的一句话,当成了我对他的承诺。 我不得不承认,黄大海虽然上过战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工作也相当踏实负责,但他的心眼太实在了,觉得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样单纯。 自己把话已经说的那么明白,还说没有给人家承诺。 也对,他的话确实不能算是承诺,只能算“不会产生歧义的暗示”。 黄大海愤愤不平地说,没想到刘师傅是这种人,要不我把他退回机修车间去吧,机修组外聘的老师傅技术很好,少了刘长安不会耽误工作。 我心道,大海啊大海,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你给刘长安画了那么大一张饼,人家为了能把你画的饼吃进嘴里,花了挺大的血本,你轻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人家打发走吗? 唉,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啊。 我对黄大海说,刘长安现在不能动,继续干现在干的事,你对他的态度也要和以前一样,别让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你做好脱身的准备,逐渐把车间的工作移交给申小涛,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让他先顶几个月再说。 黄大海转身回去了,我一个人慢慢向修造厂的方向走去。 汽修车间未来的盈利能力肯定不会差,对股东的分红不会少,我不想让刘长安这种心术不正的人,白白捡这么大的便宜,要想办法把他手中的股票给弄出来,哪怕多掏点钱也行。 让他一次性占点便宜,总比让他每年都要割一茬韭菜,薅一回羊毛要好吧。 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天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谁要是让我吃了哑巴亏,我一定会想办法在他的身上找补。 当然,我的找补行为不但会合规合法,也会合情合理,让对方在事后只能把牙齿咬碎了,和着血水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看来,有必要在还未出台的《汽修车间职工股份管理办法》中增加一条内容,职工认购的、高于最低限额的股份,可以在一个月内,向其他有认购资格的职工转让。 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不仅可以用溢价的方式,收回刘长安手里的绝大部分股权,还可以打个时间差,顺便把孙建成手里的六十股股权解决掉。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在办公室门口,小苗给我转达了党办的电话通知,明天上午,郭民选书记一行将到修造厂进行工作调研,厂级领导请勿外出,做好接待工作。 第69章 改天换地 上午八点半,郭书记带着大队人马,乘坐一辆中巴车,浩浩荡荡进了修造厂的大门。 调研队伍中,除郭书记之外,还有吴副书记和工会李主席两名矿级领导,其余几个人是党办主任、宣传部部长、工会副主席和工会民主管理部的部长,另外还有宣传部的理论干事和专职摄影师。 我在机关工作了多年,多次参与过上级领导调研的接待工作,也没少陪同领导去基层单位调研,但规格这么高,阵仗这么大的内部单位的调研活动,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和孙建成在大门口迎候,向第一个走下中巴车的郭民选请示,请领导们先到办公室坐坐,听取我们的工作汇报。 郭书记摆了摆手说,来榆树坪三年多了,我还是第一次来修造厂。先带我们在厂里转一圈吧,老孙你腿不方便,就别跟着了,让林子龙陪着就行。 我带着一众领导,把厂里三个车间挨个转了一遍,边走边给大家介绍车间的情况。 修造厂的工人有个特点,无论做什么事都很专注,不关心和自己无关的身外之事,不管身边走过来的是多么大的领导,他们一律视若无睹。 我第一次去车间的时候,享受的就是这种待遇。 当时在停产状态,职工们不是在打扑克下象棋,就是侃大山吹牛皮,对我这个新上任的厂长根本就不理睬,很多人都懒得抬头看上一眼。 郭书记、吴副书记和李主席他们,今天也享受到了和我一样的待遇。 工人师傅都专注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很少有人关注领导的到来,甚至照相机的闪光灯也吸引不了他们的目光。 这样也好,省去了领导和师傅们握手寒暄的程序,不会扰乱正常的生产秩序,也不会耽误领导的行程,更不会出现让领导尴尬的情形。 为了体现自己的随和、亲民和对劳动者的关心尊重,领导总要和群众握个手吧。 正在干活的师傅们,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 面对领导主动伸出的热情之手,看着自己两只沾满了油污的爪子,你说师傅是该和领导握手呢,还是应该拒绝领导的热情呢。 最好的办法是各行其事,互不打扰。 唯一的缺撼是,摄影师抓拍不到领导和群众互动的场面。 修造厂不大,三个车间挨个转了一圈,也不过用了半个小时。 调研组的人太多,我的办公室太小,只能请大家在财务室里落座。 郭民选是老大,老大是掌管方向的,不太管具体事务,调研组的会议由吴副书记主持。 吴副书记一坐下就大发感慨,说这三个月,修造厂的变化真的是太大了,用天翻地覆形容也不过分。 去年年底,时任修造厂厂长王麻子不打招呼撂了挑子,修造厂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职工的情绪很不稳定,有发生群体事件的可能。 吴副书记和工会李主席受矿党政委托,带人到厂里安抚职工情绪,了解当时修造厂的状况。 吴副书记指点着财务室的角角落落说,三个多月前,我和李主席来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屋子,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墙角上挂满了蜘蛛网,窗户上的玻璃脏的几乎不透光,几张破桌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地板上全是烟头垃圾。 大家看看现在是什么样子,房子是旧了点,但拾掇的整整齐齐,窗明几净,让人看了不闹心。 这说明什么?说明修造厂的职工有了精气神,对待工作的态度变了,没有以前那种破罐子破摔的思想,没有人混吃等死了。 吴副书记问李主席有没有类似的感觉。 李主席说,现在的修造厂确实让我眼前一亮,不管是厂容厂貌还是职工的精神状态,和去年比起来,有点“改天换地”的意思,这种变化可喜可贺。 吴副书记说,我们这次集体调研的主要目的,是了解修造厂如何开展民主选举车间主任工作的,有什么经验和教训值得推广借鉴。 时间只安排了一天,需要调研的内容多,任务重,就不听修造厂的汇报了,大家分头开始工作吧。 吴副书记把带来的人分成了两组,李主席带人找车间主任和职工代表个别谈话,了解情况,自己带几个人去车间召开座谈会,听取职工群众对选举工作的看法和意见。 郭书记在厂部坐镇,向修造厂负责人了解民主选举工作的相关情况。 我让孙建成陪同吴副书记去机修车间,让黄大海陪李主席去机加车间。 请郭书记移驾我的办公室,关上门,捧上茶。 简单汇报了厂里的生产经营情况,汇报了汽修车间的筹建工作,重点是怎么搞的职工股份募集。 书记高兴地说,十天之内,你林子龙和修造厂连续放了两颗卫星。 在全省煤炭系统率先实行了经济责任制承包经营,承包指标之高,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杨矿长在会上宣布的承包合同内容,把我都吓了一大跳。 汽修车间的开业仪式搞的不错,特别是最后的摩托车队巡游宣传,形式新颖,有创意,相信能给刚开业的汽修车间拉来不少客户。 被领导的表扬自然是最开心的事,但我今天的心思不在这个方面,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向领导求取帮助,了结自己一个预谋了挺长时间的心事。 书记问我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需要矿上协调。 我向领导汇报说,年前在局内其他单位拿了几个订单,加上榆树坪矿自身的生产和维修计划,至少在上半年,厂里的生产任务很充足,不会出现停产停工的情况。 用户数量比以前多了很多,厂里的产量比以前翻了一番多,销售和生产管理的工作量很大,但管理人员的数量没有增加,这几个月大家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加点。 修造厂的班子一直没有配齐,矿上辅助区队的班子,基本上是1+1+2的模式,一个区队长,一个党支部书记,外加两个副区队长。 修造厂现在只有我这个厂长,外加一个身体有残废,以工代干,享受副科级待遇的副厂长孙建国,我们两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呀? 跑外部客户的业务,由于没有负责销售业务的副厂长,也没有专职的业务人员,这个活只能我自己干。 在外面跑的多了,自然会影响厂里的工作。在厂里待着不出去吧,又怕好不容易拉来的客户流失,我真的是太难了。 郭书记笑咪咪地看着我说,别绕那么大的弯子了,你之前反映过班子配备的问题,这事我记着呢,当时你刚到修造厂,条件不成熟,我没答应。 现在,修造厂各方面的情况不错,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说说吧,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人事问题,不管在哪个单位,永远是头等大事,是职场中人博弈最激烈之所在。 第70章 人事问题 人事问题,在任何单位、任何时候都是头等大事,是职场中人卷的最厉害的事情,没有之一。 领导主动征求我的意见,这是好兆头,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我是修造厂领导班子的班长,班子成员都是我的助手。 一个放心给力的助手,能替我分担很多的事,在关键的时候,甚至能替我背背锅。 有些人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海水灌了,分不清大小王,明明是配角,却非要事事处处和主角对着干,想方设法给对方添堵。 除非你有取而代之的绝对实力和想法,否则千万别干这种损人害己的事,你这个配角大概率会被主角玩死。 背后的靠山再强大,配角正面和主角硬刚的结果,顶多是两败俱伤。 我不想自己的助手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处处给我掣肘,时时让我厌恶的家伙。 如果上面把这种玩意强塞给我作助手,我会让他在三伏天去晒太阳,在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的日子里去山顶摘野果。 只要想干你,办法多的是。因为我是老大,主动权在我手里。 我不会在给自己找助手这个问题上谦虚,绝对不会遮遮掩掩,欲说还休。 不仅要态度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还要想办法说服领导接受我的意见。 面对郭书记的问询,我心中早有准备,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孙建成是老资格的区队长,一直没能解决干部身份,也没明确副科级职务。建议提任修造厂党支部书记兼副厂长,解决干部身份问题,同时提拔为正科级。主管党务,协助厂长分管生产工作。 徐冰雅是修造厂的财务主管,七年工龄,干部身份,原学历中专,个人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会计和法律两个专业的本科毕业证,还拿到了律师证。各方面条件优秀,建议提拔为修造厂副厂长,副科级职务,协助厂长分管财务和销售工作。 黄大海是党员,退伍军人,是职工投票选举出来的车间主任,群众基础好,政治素质高,建议提拔为修造厂副厂长,副科级,解决以工代干身份,协助厂长搞好新项目开发,分管汽修车间的日常工作。 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求说完,借着喝水的功夫,我偷偷瞧了瞧领导的表情。 书记脸上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想了想说,修造厂的支部工作瘫痪已经半年多了,连最基本的“三会一课”组织生活都没进行过,组织部门多次提出要解决这个问题。 借这次调整班子的机会,把修造厂的党支部也重建起来,让党员们过上正常的组织生活。 这样吧,下午把组织部高部长也叫过来,加上吴书记,我们几个商量商量,先形成一个方案,然后提交党委会讨论。 调研组的人大多家在矿上,不用给他们准备工作餐,让我省了不少事,也给修造厂节省了一笔招待费。 下午,其他人继续调研,郭书记、吴副书记、高部长和我,关起门来,讨论修造厂党政班子的配备问题。 郭书记是最后拍板的人,不想提前表明态度。 吴副书记不想掺和这事,不发表意见。 真正参与讨论的是我和高部长两人。 提任徐冰雅担任修造厂副厂长,高部长没意见。 无论是年龄、学历、资历,还是干部身份和工作表现上,徐冰雅都合乎规定。 唯一的缺憾是她不是党员,高部长让我下来后提醒徐冰雅同志,要积极向组织靠拢,早日递交入党申请书。 高部长同意孙建成担任修造厂党支部书记,答应解决他十几年都没能解决的干部身份,但坚决不同意提为正科级。 理由很简单,老孙的年龄过了五十,只有小学文化,不符合干部任职政策。 高部长的态度坚定,不给我留商量的余地。 我觉得这个结果对老孙来说也可以接受,解决了干部身份,明确了副科级职务,他可以晚几年退休,退休工资也能高一些。 对于黄大海的提拔使用,高部长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是建议先任命为厂长助理,享受副科级待遇,用这种方式过渡一下,等解决了代干身份问题后,再考虑明确副科职务。 我和高部长研究出来的方案,得到了郭书记和吴副书记的认可。 郭民选要求组织部门尽快履行程序,争取把这个议案提交下周的党委会讨论。 下午五点,调研组的工作结束了。 领导们先走了,宣传部的理论干事和工会的宣传干事两人却留了下来,要我陪他们加班,探讨如何从依法治国的政治高度,总结归纳修造厂推进民主管理工作的经验,给其他国有企业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 领导下基层调研,可以不用带脑袋,只带张嘴就行,时不时做点指示,说几句没油少盐,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就算完成了任务。 具体工作大部分是笔杆子们的,笔杆子水平的高低,基本上能决定这次调研活动的成绩有多大。 这是普遍现象,大家见怪不怪,早已习以为常。 我并不是在说郭民选书记亲自带队,对修造厂推进国企民主管理工作情况的调研是走过程,没有实际意义。 我很清楚,书记很赞赏我这个做法,想借机给我造造势。 我体验过文字人的苦逼生活,不想陪笔杆子们劳心费神,提出了一个很苛刻,他们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他们私人请我去岭南饭庄吃顿蛇宴,吃完蛇后,我可以考虑给他们帮帮忙,提供一些他们没有了解到的讯息,帮助他们炮制出一篇既有理论,又不枯燥,保证能让领导满意,让他们能顺利交差的调研报告。 岭南饭店是榆树坪街道上最高档的饭店,主打两个字,一是贵,二是粤味。 这个饭店是南方人开的,主要经营的是和本地菜杂交后的粤菜,最拿手的是烹蛇。 榆树坪周围全是山,虽然草不多树也不多,但各种各样的蛇却不少,夏秋季节,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大蛇小蛇随处可见。 岭南饭店开张之前,榆树坪人没有吃蛇的嗜好。 我不是饕餮之徒,也不是真的想吃蛇,只是想以此为借口,逃避和两个笔杆子一起熬夜的苦差事。 他们是靠文字为生的,我林子龙不是,没必要自寻苦吃。 山沟沟里太落后,岭南饭庄的蛇,是我能想到的最昂贵的消费项目。 世上的事有太多的不可思议,我刚刚说要吃蛇,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里的人,热情地邀请我去岭南饭庄,品尝今天刚刚收到的一条白眉大蝮蛇。 第71章 鸿门宴 打电话请我吃蛇的,是岭南饭庄的老板张三庆。 这个张三庆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但是岭南饭庄的老板,还是榆树坪派出所治安联防队的队长。 我和张三庆认识好几年了。 岭南饭庄开在榆树坪街道最热闹的地段,街道的地盘房产虽然不是榆树坪矿的,但商户们的水电都是榆树坪矿供应的。 大概是三年多前,岭南饭店准备扩建,要对原来的水电线路进行改造,张三庆求到了行政科,要请科里的领导和业务人员吃饭。 我当时是副科长,并不分管水电业务,但被科长拉着,一起去岭南饭店吃了一次“全蛇宴”,因此和张三庆相识了。 张三庆是岭南人,长得又瘦又低又黑,一点也不起眼,他是最早来榆树坪做生意的南方人。 有人说,张三庆在老家犯了事,伤了人,跑到偏僻的小山沟里来躲事的。也有人说,他是拐了邻居家的小丫头,一起跑到离家两千多里地的古城来逍遥的。 不管那个传言是真的,都说明张三庆不是一般人。 事实也证明,张三庆确实不是普通人,他的岭南饭庄开张后,生意一直不错,很快就成了街道上最赚钱的饭店。 要说菜品质量,岭南饭店真的不怎么样。 北方人口重,喜咸喜辣,南方人口轻,喜淡喜甜。 把岭南的粤菜馆开到北方,还是榆树坪这种流动人口极少的小山沟里,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事,不仅需要财力的支撑,还要有过人的胆识,有试错的勇气。 张三庆有自己的绝招,一是贵,同样一碗面,别人卖两块,他至少卖五块,而且绝不降价。 二是环境好,榆树坪是小地方,其他饭馆都是以量大价廉取胜,对硬件设施不怎么上心。而岭南饭庄虽然贵,但内部装修的档次很高,能和古城最豪华的酒店媲美。 三是服务员好看,岭南饭庄的服务员,全是十七八岁俊俏的嫩妹子,不是其他饭店那些大嫂阿姨能比的。 当时的榆树坪,是个消费观念相当畸形的地方,普通工薪阶层居多,消费能力不强,但周边的小煤窑也不少,造就了很多有钱人。 靠开小煤窑,跑运输挣了钱的农村人,不想再吃原来每天都要吃的两块钱一碗的面,总想尝尝五块钱的面是什么味道,想在吃面的同时,偷喵几眼服务员小妹的高耸和翘翘,如果有机会的话,还可以揩点小油。 服务员都受过培训,不太在意顾客的小动作。 就这样,张三庆的岭南饭店虽然以贵闻名,但依然每天食客盈门,有自己稳定的顾客群体,开业不到两年便赚得盆满钵满。 张三庆是生意人,眼光很毒,善于捕捉商机。 他发现当地的蛇类资源很丰富,而蛇类是粤菜重要的食材,便高薪请来烹蛇名师,以二至五元一条的价格,在当地农村大量收购活蛇,在自己的饭店中推出了“全蛇宴”。 什么葱油焗蛇、姜辣蛇、红烧蛇段、一蛇三吃、美味蛇羹,很张扬的出现在岭南饭庄门前的招牌上。 当地人并没有吃蛇的习惯,“全蛇宴”推出后无人问津。 张三庆并不着急,每天都要请客,请三教好流的朋友免费品尝以蛇为材的各种菜肴,而且一请就是连续三个月,很多客人被请试吃了多次后,渐渐喜欢上了吃蛇。 蛇肉确实鲜美,比鸡鸭鱼好吃不止一点。 张三庆又一次成功了,不仅靠烹蛇打亮了岭南饭庄的名头,赚了大钱,还借此结交了很多当地有身份的人,其中就包括派出所所长赵胖子。 榆树坪的地方不大,绝大多数地盘是榆树坪矿的,矿上有自己的公安科,矿区地盘里的人和事,地方公安部门根本插不上手。 榆树坪派出所的管辖范围,是附近的几个村庄,周围山上的上百个小煤窑,还镇区街道的一部分区域,正式警员不多,包括所长赵胖子在内,只有四个人。 四个警察,显然不可能满足维持当地社会治安,惩治各种犯罪行为的需要,大量的工作是由治安联防队承担的。 治安联防队成立的初衷,是组织辖区群众的力量,协助公安部门,维护公共秩序和社会治安。其性质是社会群众的自治组织,不是公安部门的下辖单位,只不过后来慢慢变了味,成了公安部门直接掌管的专政工具。 张三庆勾搭上赵胖子后,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很快就博得了对方的信任和青睐,在去年年初,当上了派出所联防队的头头,成了榆树坪地区江湖圈里响当当的人物,不管谁见他,都得尊称一声“三哥”。 有人说,张老板在赵所长身上,动用了钞能力,更多的人却说,赵胖子是被岭南饭店的两个服务员小妹拿下的,被张老板攥住了把柄。 我和张三庆只是点头之交,但他能亲自打电话请我吃饭,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最近几天,我一直在等着他来找我,总希望他能早点和我联系,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胆的,不知道汽修车间会在什么时候,出点让人始料不及的意外。 躲肯定是躲不过去的,既然这样,索性早点面对,早解决问题早点安生。 明知是场鸿门宴,我还是准备高高兴兴的赴宴。 理论干事是我在煤校上学时的同班同学,我俩的关系不错,听我说要去岭南饭庄吃蛇,这小子非要跟我一起去,怎么劝都劝不住。 没办法,我只好把我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整理出来的汇报提纲递到他手里。 这家伙是个识货的主,匆匆扫了一眼我的提纲,拉起工会宣传干事的胳膊,两人一块走了,连声谢谢都没给我说。 我在这份汇报提纲上花费了挺多心思,原本想在领导面前秀上一把,没想到吴副书记剥夺了我作秀的权利,我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心血白白浪费,得给它找个面世的机会。 郭书记亲自出马,为我摇旗呐喊,不管是直接受益者还是间接受益人,我得让领导知道,我对这件事很重视,也明白领导的良苦用心。 我在办公室里静坐了半个小时,喝光了满满一杯茶,抽完了两支香烟,然后才站起身,把摩托车钥匙掏出来扔到桌子上,步行去岭南饭店赴宴。 不确定今晚喝不喝酒,会不会过量,摩托车还是不骑了。 张三庆那个南蛮子不好对付,我提醒自己把情绪控制好,用最平和的心态和对方交涉,即便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要把关系搞僵。 当然,在事关原则的问题上,我不会让步,一厘一毫都不会退让。 第72章 目的明确 服务员把我领进一个包厢,张三庆和相好的杜青丽在包房里等着我。 “相好的”,是当地人对非正常男女关系的统称。没有结婚证公开睡在一个被窝里的,都可以冠以这么个称呼,当事人也可以用这个称谓,给别人介绍自己的伴侣。 张三庆四十出头,又黑又瘦,热情地把我拉到他和杜青丽之间坐下,用很别扭的粤味普通话说,下午有山民送来一条三斤多的蝮蛇,这个季节,很难遇到这种稀罕玩意,特意请老弟过来尝尝鲜。 杜青丽把一杯热茶放到我面前,嗲嗲地说,林哥请喝茶。 杜青丽是矿上的子弟,长得白白净净,小巧玲珑,在机运队当绞车司机,是榆树坪矿的“六朵金花”之一。 我真是搞不懂,家庭条件不错,工作干净轻松,年轻漂亮的小杜,为什么要自甘堕落,要和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长得这么难看的南蛮子混在一起,金钱真的有颠覆一切的神奇能力吗? 包厢不大,装修的相当奢华。 我刚坐下,服务员便开始上菜,熘蛇段、椒盐蛇皮、浓香蛇羹之类的,很快摆了大半个桌面。 张三庆拿出一瓶老白汾,说今天没外人,咱哥俩就不开洋酒了,那玩意除了贵,真不好喝。 既来之,则安之,我没有阻挡张三庆给我斟酒。 酒过三巡,张三庆还不说正事,除了劝酒挟菜,就是吹嘘自己最近的辉煌战绩。 北山小煤窑的两伙矿工发生了火拼,差点搞出人命,自己只带了十几个联防队员,用了十几分钟,就把几十个川娃子收拾的服服贴贴的。 镇上某个领导睡了别人的媳妇,被人家的老公堵在床上一顿胖揍,自己是如何威恩并用,替领导平了事不说,还逼着那个被绿了的男人给领导磕头赔罪。 简而言之,在榆树坪地界上,就没有“三哥”干不成的事,“三哥”要是看谁不顺眼,谁他妈的日子就甭想好过。 我的耐心被耗的差不多了,主动端起酒杯和张三庆走了一个,说,三哥今天喊我来不光是吃蛇吧,有什么事您直说,我人轻言微,不一定能给您帮上忙。 张三庆使了个眼色,杜青丽把一张金色小卡片推到我面前,娇滴滴的说,妹妹在二号桥那旮瘩开了个小歌厅,请林哥赏个脸,抽时间去我那儿唱唱歌跳跳舞。 歌厅的小姐都是东北过来的,既水灵又大方,拿这张金卡去玩,您不用掏台费,玩高兴了,随便给小姐塞点小费就行。 林哥长的这么帅,说不定小姐不会要您的小费,还会倒贴钱请你喝洋酒呢。 三哥自己的场子,安全绝对没问题。 歌厅、ktv,是九三、九四年的时候,在北方地区兴盛起来的,在九九年前后达到了鼎盛时期。 当时,只要有商店的地方,几乎都有ktv。 不仅在城镇的大街小巷,随处都能看到闪烁着粉红色霓虹灯的歌厅,就是在经济相当落后,基本没有流动人口的农村集镇,也有不少装修艳丽,灯光暧昧的ktv。 也就是在那个时期,原本是对女性尊称的“小姐”一词,慢慢变成了在歌厅提供服务的女子的专属名称,有了自己全新的涵义。 榆树坪第一个歌厅是张三庆开的,这我有所耳闻。 杜青丽说的那个地方挺偏僻,难怪我没见到过。 我把金卡推回给杜青丽,笑了笑说,我是个土包子,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可不敢去你那儿丢人现眼。 张三丰从身旁空着的餐椅上,拿起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档案袋,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说,哥哥确实有事请你帮忙,这五万你先拿着,然后咱再说正事。 我把档案袋放到桌上,说,三哥出手这么大方,看来事不会小,你先说说看。 张三丰也是痛快人,直接表明了他的意思。 他早就盯上了汽车修理这块肥肉,年前一直在忙歌厅的事,抽不出时间来。 原计划是在春节过后,天气暖和了以后,在公路边开个上档次、有规模的汽修厂,没想到却被修造厂抢了个先手,刚过完年,就搞了那么大的一个汽修车间,而且还很快就开张了。 汽修车间所在的位置,恰巧是张三庆给自己选的,开汽修厂的地方。 这让三哥相当郁闷。 张三庆想的比我长远,野心比我的大。 他说,周围山上小煤窑的治安归派出所管,小煤窑的老板和那些拉煤车的车主,多少都得给我这个联防队长一点面子,我给自己的修理厂拉点生意不难。 张三庆说,他也想过,在别处另找个地方,开一个比汽修车间更大的修理厂,可算来算去,这样干不划算。 山沟里的拉煤车就那么几百辆,养活一个修理厂没问题,但要同时养活两个规模都不小的修理厂挺难。 饭还是那锅饭,不会变多也不会减少,一个人可以吃饱,要是两个人分着吃,每个人只能吃个半饱。 三哥有便利条件,能给车老板和拉煤车司机打招呼,让他们都到我的厂子里修车,这肯定没问题。 问题是咱这地儿太小,换个一模一样的零件,在你们厂只要五十块,到我的厂子却要六十块,人家车老板肯定不愿意啊,下次肯定会去你那儿修车。 你说到时候我能怎么办? 三哥是懂法的人,也是执法的人,咱得带头守法,不能干强买强卖那种违法的事,不能硬逼人家车老板非得到我这儿修车。 为了把客户抢回来,我就得降价,降到和你一样的价格。 客户被我抢走了,你肯定不甘心啊,那就再降价,把原来卖五十块钱的配件,降到三十块钱。 一山不容二虎,有二虎必将相斗。 咱哥俩这不就掐起来吗,到最后谁也甭想好过。 我吃不饱肚子,半死不活的吊着,你们汽修车间也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定会比我早几天饿死。 这种事咱不能干。 做生意是为了挣钱,和气才能生财是不是。 所以,三哥我现在不想开新厂了,想把你们修造厂的汽修车间买下来,我自己经营。 价格嘛好商量,保证不会让你这个厂长为难。 今天请老弟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只要你能把这事促成,三哥绝对不会亏待兄弟,这五万你先拿着,事成之后,另外有谢。 不妨给你透个底,我的汽修厂是一定要开的,兄弟可以到外面打听打听,在榆树坪这地方,有没有三哥干不成的事。 这家伙挺狂的,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威胁了。 我承认张三庆说的有道理,他不仅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还是阴险凶狠的江湖人士,如果有人挡了他的财路,什么样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什么不强买强卖,什么执法守法,这种屁话只能哄三岁以下的小孩玩。 不信可以试试,如果我现在拍案而起,说,老子不怕你的恫吓威胁,修造厂的汽修车间是堂堂正正的国企,绝对不会卖给你这个有点臭钱,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的个体户,有本事你开个汽修厂试试,咱们看谁能干掉谁。 我真这么干了,大家觉得我今天能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地从张三庆的巢穴里脱身吗? 第73章 较量刚开始 张三庆确实不是一般人,为了买下汽修车间,下的本钱够大,一出手就给了我五万元的好处费。 这可是笔巨款,至少相当于我五六年的工资总和。 我不好意思地冲张三庆笑笑说,真不知道三哥也有开汽车修理厂的计划,不然我们肯定不会上这个项目。 不瞒您说,修造厂的日子过得很难,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搞汽修车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是为了挣钱,只是想给厂里的职工找点活干。 张三庆拍着大腿说,这好办啊,把车间卖给我,现在的工人我全部接收,人还是你们修造厂的人,给我干活,工资我发,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我说,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巴不得把汽修车间卖给三哥,这样能让我少操很多心,但这事我说了不算,你想买汽修车间很难。 张三庆一脸惘然,不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继续说,修造厂没钱,开办汽修车间的资金,大部分是厂里职工集资的,修造厂的每一位职工,都是汽修车间的股东。 汽修车间能不能卖,古城矿务局局长说了不算,榆树坪的矿长杨树林说了也不算数,决定权在修造厂全体职工的手里。 张三庆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把杜青丽叫到自己身边,两人低头嘀咕了起来。 我不理会他们,给自己盛了一碗美味浓香的蛇骨汤,慢慢地品尝。 张三庆和杜青丽低声嘀咕了一会,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 开办汽修车间总共花了多钱,其中有多少是修造厂自己的钱? 这个问题没有隐瞒的必要,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筹建汽修车间总共花了不到十四万,厂里拿出的现金只有三万,只占总投资额的两成多,剩下的都是职工们凑的。 我这个厂长花了五千块,买了五十股汽修车间的股份。 张三庆问,厂里的股份你能做主吧,你开个价,先把这百分之二十几的股份卖给我,剩下的股份我另想办法。 我摇摇头说,修造厂是国营企业,所有的财产都是国家的,我这个厂长只有使用权,没有处置权,不好意思,这个忙我是真给三哥帮不上。 张三庆不死心,问我榆树坪矿那个领导说话算数,能让我把汽修车间的股份卖给他。 杨树林行不行?程四苟行不行? 听张三庆的语气,他好像和杨树林、程四苟都挺熟,能说得上话。 我告诉他,处置国有资产的具体程序我不清楚,建议他去问问矿上刚来的胡副矿长,他是修造厂的分管领导,是我的顶头上司。 就算杨矿长、程副矿长都同意了,只要胡副矿长不发话,不签字,我就没办法把股份转让给你。 我想再捉弄一回老胡头。 你不是不准我拿工作上的事打扰你吗,那我就让别人出面跟你纠缠,我看你会不会接招。 我心里有数,胡文魁肯定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表态,就算杨树林同意了也没用,一句分管领导没签字,不能违规,我就能把杨老大顶回去。 至于程四苟,连想都不用想。 胡文魁被贾启以莫须有的理由,打压了十几年,早就对贾某人恨到骨头里,要不是爱惜自己文人那点脸面,也许早就对贾局长公开宣战了。 在局机关工作了几十年,老胡不可能不知道程四苟和贾启的关系,姓程的再嚣张,估计也不敢在老胡面前嘚瑟。 老胡头和现任好几个局领导的渊源都很深,谁要是得罪了他,不一定会有好果子吃。 再说了,老胡是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不管干什么事都无所顾忌,不怕有什么后遗症。他要是真的公开和程四苟干起来,程某人不一定能接得住老胡的滔天怒气。 我现在觉得,有胡副矿长这个挡箭牌挡在身前挺好的,只要他没有明确的态度,我就有充分的操作的空间。 自己想干的事,可以放心大胆的干,自己不想干的事,可以直接把责任推到分管领导身上。 规则就是如此,谁也不能说我做的不对。 张三庆又问我,你是厂长,能不能帮我把你们厂里工人的股份买过来,我可以出两倍的价钱。 我再一次摇了摇头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厂里有规定,每个职工都有最低持股数量的要求,这部分股份,除非本人退休或调离修造厂才能转让,而且只能转让给本厂职工。 我一连串否定性的回答,让张三庆郁闷的快发疯了。 自斟自饮了大半玻璃杯老白汾,趴在杜青丽的耳边说了句话,他转过头对我说,我有点急事要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让丽丽先陪你一会,你可不准走啊,然后拉上包厢的门离开了。 张三庆刚走,杜青丽就黏了上来,要和我喝交杯酒。 我推开她,说,交杯酒我不会,想喝酒我陪你,一人一杯,你喝多少我喝多少。 杜青丽不肯撒手,抓着我的胳膊,在她胸前柔软处蹭来蹭去,边摇边撒娇:三哥说了,汽修厂是专门给我开的,我知道林哥一定有办法帮老张把修理厂买下,你就帮帮忙吧,妹子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被杜青丽搞的心烦意乱,站起身,把胳膊从她的怀里抽出来,说,你替我给三哥打个招呼,谢谢他的招待,再有什么事,明天给我打电话说。 杜青丽还想纠缠,被我一把摔了个趔趄,趁她立足未稳,我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心里清楚,今天只是开场戏,我和张三庆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三哥下了这么大的赌注,又是金钱又是美女的,怎么可能被我几句话劝退。 第二天一上班,我再次召开了修造厂的班子会议。 本来这个会没必要开,最好的办法是和班子成员逐个交流,那样的效果会更好。 我怕自己没时间和老孙他们一一谈话,只能开会,在会上把急需要做的工作给他们交个底。 我开门见山,对大家说,矿领导和组织部门已经同意了我的建议,准备任命老孙当书记兼副厂长,解决干部身份,提任副科级。 徐冰雅将担任副厂长,提任副科职务,分管财务和销售,黄大海担任厂长助理,享受副科待遇,试用期满后明确副科职务。 组织部一两天之内会派人来厂里,对你们三人进行考察,有可能还要搞民主测评,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民主测评很重要,测评成绩太差,达不到干部任用标准,组织部门不会向党委会提交任职建议。 老孙和徐冰雅是厂里的老人,问题不大,黄大海此前一直在机修车间,和其他两个车间的人不熟,老孙抓紧时间给机加和铆焊车间做做工作,千万不能在测评环节上出问题。 班子成员中,只有小申这次是原地踏步,你别闹情绪,给我把汽修车间管好,以后的机会多的是。 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我让徐冰雅留一下,其他人散会。 第74章 静静地想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我也从来没说过准备推荐她当副厂长的话,其他几个人都起身离开了,徐冰雅还坐在沙发上发愣。 我用手中的钢笔梆、梆、梆敲了几下桌面,才让她回过神来,抬起头,用红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她现在既欣慰又委屈,在怪我事先没有给她透露风声。 没有人不爱当官,就和没有人会不爱钱财一样。 整天嚷嚷自己生性淡漠,对升职晋爵没什么兴趣的人,其实是官欲最强的人。 陶渊明是真的向往田园生活吗,为了过上悠闲有诗意的生活,连县长都不愿当了? 我看未必,他是在澎泽县令的位子上混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挂印而去。 所谓的“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已给自己找的借口。 虽然高冷、虽然孤傲,虽然不甚合群,但我相信此刻徐冰雅的心情一定不会平静。 从普通干部到副科级领导,只是登上了仕途的第一个台阶,但有多少人毕其一生,也迈不上这个台阶。 区别不要太明显好不好。 什么工资啊、奖金系数啊、住房标准啊这些大事都不提,说一个最简单的区别。 按榆树坪矿的规定,副科级以上的干部家里,可以配备内线电话,普通干就没有这个待遇。 任职文件公布后,不用本人申请,最晚第二天,调度室话务班会给你家装上一部崭新的电话机。 市话可以花钱自己装,只要不差钱,想装几部装几部。 内线电话不用花钱,也不是花钱能买到的,它是身份的象征。 我现在没心思琢磨徐冰雅的想法,也不想解释什么。 确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我推荐她当修造厂副厂长,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更和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我确实需要像她这样的助手,助力我完成对修造厂的改造计划。 再说了,她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优秀,完全符合干部使用政策,我只是借势推了一把,不敢,也不想贪功。 我对徐冰雅说,我把你的情况给领导汇报了,你尽快把自学考试的学籍档案交到组织部去,本科学历这对你这次的提拔很有利,还能让你的工资连涨三级,能直接参加中级职称的评定。 不等徐冰雅开口,我接着说,有件事你要马上做。 起草一份《汽修车间职工股份管理办法》。 具体内容你自己看着办,但必须有这个内容:自认购股份之日起一个月内,持股人可以将超过最低持股限额的股份,转让给其他职工股东。 把办法的落款时间往前提,放到一周前,写好后加盖公章,交给小苗保存就行了。 除了起草办法,我还给徐冰雅交待了另外两个急需要办的事。 把老孙手里替你代持的六十股,马上转到其他人名下去。 尽量缩小知情人的范围,就在二次募集的那几个人中选一个,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直接转到你名下也行。 加上这六十股,你的总持股数量只有两百四十几股,不影响修造厂的大股东地位。 汽修车间的刘长安不是买了二十股吗,你找个人,把他手里的股票高价收购了,让他占点便宜, 这个人心术不正,我怕他以后拿这二十股股份找黄大海的麻烦,要提前把隐患排除掉。 刚给徐冰雅把任务交代完,桌上的电话响了。 我让徐冰雅替我接听,如果是矿领导打来的,就说我不在,不知道去了哪儿。 徐冰雅放下电话说,是胡副矿长打来的,让我想办法尽快联系你,让你马上到他办公室去。 我的预感准确率果然很高,老胡同志坐不住了,主动招我去给他汇报工作。 我抓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对徐冰雅说,我得躲一躲。 一个小时之内,老胡要再打电话,你就说没联系到我,一个小时之后,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到。 我不想和当事人面对面,也不想让胡领导难堪,还是等一等吧,等老胡办公室没了闲杂人等,我再去聆听领导的指示。 骑上摩托车出了门,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干脆车头一拐,顺着修造厂围墙外的小路,向山上驶去。 修造厂的院子建在山脚下,后面就是山坡,不远处的山凹里,有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沿着这条小路往上走,能直接到那个小村子。 山路虽然陡峭,但对川崎125的澎湃动力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用费太大的劲。 转过一面坡,是一个小山坳,山坳里有一股细细的清泉汩汩涌出,形成了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水潭,这个水潭,是不远处那个村子唯一的水源。 我在水潭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把双手泡在有些刺骨的潭水中,让自己有些焦躁的情绪平静下来。 春节前,在萌生开办汽修车间想法的时候,我就知道张三庆也有在榆树坪开汽车修理厂的计划。 他征求过一些拉煤车老板的意见,给他们打过招呼,希望大家年后不要再去山外的修理厂修车,要多照顾三哥马上要开建的汽修厂的生意。 在向行政科房产组了解蔬菜门市部房产情况的时侯,科里的老同事给我说了一个情况,岭南饭店的老板也打听过这几间平房,说想在那儿开一个“蛇宴馆”。 行政科的人说,那几间房在公路边,车来车往的,灰尘很大,既不卫生也不安全,开饭店肯定只赔不赚,劝张老板不要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张三庆当时说,让他再想想,等过完年再作决定。 听了行政科同志说的这个情况,我转身就去了他们科长办公室,当场敲定了房产租赁的事,把那几间平房和小院的钥匙装进了我的兜里。 我并没有和张三庆抢生意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项目和修造厂的业务高度重合,是修造厂逐渐摆脱对内部市场的依赖,逐渐适应市场经济环境,最终走向自主发展道路最好的切入点。 市场经济的本质是公平竞争,不存在谁抢谁生意的问题,大家各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优胜劣汰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张三庆有眼光,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个商机,但你没有我的行动迅速,没有修造厂是榆树坪矿下属单位这个优势,所以失去了先机,浪费了商机,责任在你自己身上。 你是联防队长,对小煤窑老板和拉煤车车主有影响力是事实,但在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面前,这种影响力有多大,能持续多长时间谁都不好说。 张三庆是聪明人,把这个问题想的很透,所以在修造厂已经占了先机的情况下,不愿冒风险重新搞个汽修厂,而是想不择手段收购修造厂的汽修车间。 张三庆的目的很明确,是要垄断榆树坪地区的汽修业务。 第75章 想要的结果 修造厂开设汽修车间的目的很简单,是想给厂里开发一个能赚钱的新项目,分流一部分职工,在市场经济的浅水池里,学点游泳的基本动作。 张三庆想搞汽车修理厂的目的更简单,是通过垄断的手段赚大钱。 如果公平竞争,我一点也不怕张三庆。 就算他现在在榆树坪新开个汽车修理厂,我也不担心。 有先发优势,有“国营”金字招牌的加持,有修造厂一百多名职工做后盾,有质优价廉的经营原则,张三庆打赢我们的可能性不大。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汽修车间的盈利能力没有预计的那么好,不怎么赚钱,但能保本、不亏钱肯定没有问题。 这个结果我可以接受,但张三庆绝对不会接受。 我知道派出所治安联防队那些人是什么货色,说他们全是人渣、是地痞流氓可能有点过分,但肯定不会有一个好人。 三观端正,有道德和法制底线的正常人,干不了联防队员如家常便饭般的那些腌赞事。 张三庆确实是个人物,我从一开就没有小瞧过他。 一个外地人,在榆树坪开了几年饭店,竟然能混上治安联防队的头头,光有钱,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张三庆肯定有其他人没有的本事。 这不,昨天晚上我告诉他,要想买汽修车间,必须先得过了分管多经工作的胡副矿长这一关,今天上午,胡领导就招我去他办公室。 要说老胡头找我,和张三庆收购汽修车间的事没关系,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再开一家汽修厂,和汽修车间公平竞争,共同瓜分这个不大的蛋糕,张三庆觉得没有胜算,不能赚到他想赚的大钱,所以他不愿那么干。 靠自己手中的那点特权,威逼拉煤车的老板和司机,都到自己的修理厂修车,这事不是不能干,是潜在的风险太大,太过分的话会激起民愤,张三庆不会想不到这个问题。 收购汽修车间的目的达不到,本以为是自己碗里的肥肉,被人抢先一步吞到了肚子里,张三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张三庆手下有二十多个联防队员,会不会用地痞流氓惯用的手段,骚扰破坏汽修车间的正常经营,逼迫汽修车间要么关门歇业,要么接受他提出的收购条件,被他收入囊中。 这种可能性不仅不能排除,而且是几乎可以肯定的事。 让我最近一直忧心忡忡,心神不宁的就是这事。 只是担心而已,我并不害怕。 汽修车间开在榆树坪矿的地盘上,不在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你张三庆的本事再大,也不敢公然把爪子伸到别人家的地界。 明火执仗地找汽修车间的茬,榆树坪矿公安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不会让不法之徒破坏国营企业正常的营业秩序。 无论是公务人员的数量,还是装备水平和综合能力,公安科对派出所都是碾压式的存在,双方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公安科从来都不买派出所的账。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让黄大海提前加固了车间的门窗,安排职工晚上轮流值班。 我相信,张三庆用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确实会给汽修车间制造一些麻烦,但他不敢做的太过分,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做坏事也是需要成本的,要计算投入产出的比例。 张三庆是聪明人,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 闹腾一阵子,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而且也看不到一点希望,自然会收手,及时止损。 我唯一的希望是,张三庆闹腾的时间不要太长,让这件事快点翻篇,让我有时间有精力去干其他的事。 在山坳里的水潭边静静想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深吸了一口气,骑上摩托车下山去了。 进胡文魁办公室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半,距离下班只剩半个小时。 刚进门,胡副矿长就沉着脸冲我发火:警告过你好几次了,不许拿工作上的事烦我,为什么还要让那些阿猫阿狗的来找我? 我一脸的无辜相,辩解道,自己一直谨记领导的指示,绝对没指使过任何人找您,领导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人。 老胡叹了口气说,你们那个汽修车间是怎么回事,刚开门几天,就有人想收购,你知不知道这事? 我回答说,昨天晚上确实有人向我提过收购的要求,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汽修车间是股份制,股东是榆树坪矿和修造厂的职工,只有股东都同意了,这事才有得谈。 我说的是事实,只是隐瞒了一个小细节,没有说自己告诉过张三庆,收购的事绕不过修造厂的分管领导,我的顶头上司您胡副矿长。 我之所以会这么说,并没有拿老胡同志作挡箭牌的意思,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小老头挺好玩。 参加汽修车间的开业仪式,他给我规定了不和人握手、不剪彩、不讲话的“三不主义”原则,结果被我在现场一一破解,当时,老胡同志并没有不悦的意思。 不只我一个人玩的开心,徐冰雅陪我也玩的挺高兴,事后还郑重其事地问过我,吴副书记啥时候兑现请吃羊肉煮馍的承诺,别忘了叫我一起啊。 我想再逗老胡头玩玩,看他能不能真的做到什么事都不管,什么话都不说,想看看他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作为有明确分管业务的副处级领导干部,胡文魁想什么心都不操,什么事都不干,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悠哉乐哉地混日子,一直混到一年后退休的那一天,那是不可能的。 胡矿长的情绪不好,显然是因为被人打扰导致的。 我很好奇,张三庆是通过什么关系,找到的老胡这位得道的世外高人。 老胡头不想满足我的好奇心,只是问我是什么态度,想不想把汽修车间卖掉? 我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自己没有态度,领导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保证无条件服从命令。 您现在要说卖,我下午就召集股东大会,把领导的指示精神传达下去,让职工股东们投票,只要同意票过了半数,明天就签买卖合同。 我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让胡矿长愈发烦躁,摆着手说,这事谁爱管谁管,反正我是不管。 汽修车间卖也罢,不卖也罢,和我没关系,谁也别指望我会拿主意。 老胡这话说的和我一样,说了等于没说。 没有他这个分管领导的同意,张三庆想收购汽修车间,只能是一枕黄粱的美梦。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胡副矿长这条路走不通,张三庆肯定还会有别的招数。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做好了准备。 只要我这个始作俑者不想退让,谁都别想打汽修车间的主意。 第76章 说客盈门 张三庆的能量确实很大,大的超出了我的预料。 一个下午时间,我至少接到了四、五个电话,另外还接待了三个亲自上门的客人。 这些人和我的关系都不错,有同事、有朋友、有煤校的同学、还有曾经的领导。 他们找我的目的相同,都劝我不要太轴,最好把汽修车间转让给张三庆。 这样做对我个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修造厂和厂里的职工股东,利益不但不会受损,还能赚点快钱。 还有好心人劝我,张三庆那家伙不好惹,和他结怨不值当,说不定你什么时候会被他暗算。 我对这些说客的答复是一模一样的标准答案:你们太高看我林子龙了,汽修车间能不能卖,真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 领导不发话,厂里的职工不同意,借我个胆,我也不敢把汽修车间给卖了。 很明显,张三庆向我发起了密集的宣传攻势,几乎把矿上和我关系比较亲近的人,都发展成了他的说客。 看来他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还是在我林子龙的身上。只要能说服我,什么领导答不答应,修造厂的职工能不能同意,都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遇到这样一个执着的对手,我除了被动应付,还真没有别的应对办法。 下班回家,刚吃完晚饭,卫大宝提着袋水果来家了。 寒暄了几句,逗了一会小侄女,大宝习惯性的掏出香烟。 我媳妇说二手烟会影响小孩子的发育,把我俩赶出了家门。 我和大宝在楼下抽着烟瞎转悠,我问他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到厂里找我。 大宝哼哧了一会,有点为难的说,下午有两个派出所的人去窑上找他,让他给我传个话,让你痛痛快快地把汽修车间卖了,别给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来的两个人,是南山那片小煤窑的治安专管员,和大宝挺熟,知道他和我是比亲兄弟还亲的铁哥们,让大宝今天一定要把话带到,不然后果自负。 大宝说,联防队那帮人不好惹,啥坏事都能干出来,他怕我出事,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跑过来找我了。 我笑着安慰大宝,放心吧,啥事都不会有。 派出所那帮人只会虚张声势,欺负欺负老实人。他们为啥不敢直接找我,为啥要让你当传声筒带话,这道理你自己多想想就能明白。 我带大宝来到一个小川菜馆,说你没吃饭,我刚好也想喝几口,我来一瓶白的,你拿啤的陪我喝点。 大宝当然不会拒绝龙哥的要求,不用我开口,屁颠屁颠跑到老板面前,说,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菜先给我上四个。 饭店里有酒水,大宝看了看都没瞧得上,转身去隔壁的烟酒店给我提了瓶西凤,给自己拿了两瓶青啤。 我觉得很累很乏,不仅仅身体困乏,更多的是心累,想用酒精缓解一下身心的疲惫。 最近劳心伤神的事太多,每件事都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不用心算计不行啊,对手太难缠,一招不慎,会全盘皆输。 我想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晨睡到自然醒,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再去上班。 酒精确实是个好东西,在它的助力下,我一晚上睡的很踏实,直到被电话铃声惊醒,才睁开了眼睛。 摸出枕头边的手表一看,嗬,已经九点半了。 电话铃还在响,我不想接。 穿衣下床,刷牙洗脸,然后就着白开水啃了一个硬梆梆的馒头。 电话又响了起来,我还是不想接听。 漫无目的在家里转了两圈,发现确实没事可干,这才慢腾腾换鞋,下楼上班。 修造厂门口,孙建成搓着双手,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圈,远远看见我,拖着一条腿迎了上来,焦急的说,你跑哪去了?行政办打过好几次电话,说杨矿长有急事找你,你快去吧。 听了这话,我没有下车,调头直接去了矿部。 杨老大确实找我,但没有老孙说的那么急。 领导只是让办公室的人通知林子龙,来矿长办公室一下。 下面办事的人太认真,一遍接一遍的催促,把孙建成搞的挺紧张,以为领导真的有急事找我。 杨树林找我,也是张三庆买汽修车间的事。 他说,派出所赵所长昨天晚上找他,说有人想买你们的汽修车间,请我协调协调。 老赵是地方干部,一直对矿上的工作挺支持的,不好直接拒绝,所以把你叫过来问问情况,了解一下你是怎么想的。 杨矿长说的是实情,地矿关系确实挺重要的。 榆树坪矿虽然不归古城县管,级别也比当地乡镇政府高,但在人家的地盘上,总有一些事需要地方领导,特别是派出所的同志出面协调,帮忙解决。 对杨树林的话,我并不全信。 岭南饭庄,是镇政府和下辖七所八站的定点饭店,地方领导请杨矿长在那儿吃过两次蛇宴。 杨树林不仅爱喝酒,还是个美食家,吃过两次蛇宴后,喜欢上了吃蛇。 作为榆树坪矿的当家人,身份和地位在那儿摆着呢,总不能自降身价,隔三差五进街道上的私人饭店吧,那样做会被人诟病。 招待所餐厅有好几个特级厨师,杨树林给他们建议,当地的蛇很多,价钱也不贵,你们看看能不能开发几个以蛇为材的新菜。 领导想吃蛇,大厨们当然要想法满足,很快买了几条大蛇,又炸又煎,搞了几个菜请领导品尝评点。 招待所的大厨擅长的是北方菜系,本来不会烹蛇,只是按照菜谱上介绍的烹饪方法照葫芦画瓢,作出的蛇,自然没办法和张三庆高薪聘请的粤菜大厨比。 杨树林尝了招待所餐厅做的蛇后大失所望,从此再也没提过这档子事。 嘴馋了,想吃蛇了,他会挑晚上天黑,食客不多的时候,独自去岭南饭庄,点上份蛇羹,就着瓶北京二锅头,过过嘴瘾。 领导在非工作时间,在向公众营业的饭店里,花自己的钱,喝点小酒,吃点自己偏爱的美食,不值得大惊小怪。 矿上不少中层领导知道杨老大有这个嗜好,大家都默契地不公开谈论此事,以免给领导带来负面影响。 杨树林不仅常去岭南饭庄吃蛇,还爱搂着服务员小妹跳舞。 给我提供这个消息的,是机关和我关系很好的一个副科长。 他说,某天晚上,他请两个外地来的朋友,在岭南饭庄吃饭,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离开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酒足饭饱的杨老大,在一个没有开灯的包厢里,搂着个穿着工装的小服务员小妹,跟着音乐的节奏扭来扭去。 这个消息太劲爆,我叮嘱朋友,到我这里为止,千万别给别人再说,被杨老大知道了,你至少得脱层皮。 第77章 最后一张牌 杨树林直接出面,过问张三庆企图收购汽修车间的事,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他和张三庆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也应该是张三庆能动用的最大的一张牌,是大鬼。 大鬼只有一张,很宝贵,能用其他牌压制住对手的时候,牌手肯定不会提前把大鬼甩出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我自己也不例外。 虽然自己没有私心,也没有授意,但面对徐冰雅持有超过一半以上汽修车间的股权,事实上成了汽修车间实控人这个事实,我本有纠正这个问题的想法和能力,最终却选择了退让,默认了这个事实。 这种做法虽然不违规,却有违自己的初心,我始终不能释怀。 这是只属于我自己,无法向他人诉说的个人隐私。 无意中知道了杨树林的一些隐私,我并没有因此对老领导产生任何不良的情绪,依然像以前一样尊重他,几乎对他是唯命是从。 杨树林问我对出售汽修车间是什么态度。 我坦然回答了领导的问题。 由于资金紧张,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修造厂只持有汽修车间百分之二十三的股权,其他百分之七十多的股权在职工股东的手里。 昨天上午,胡副矿长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回去后专门做了调查,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职工,坚决不同意转让自己的股权,不同意出卖汽修车间。 大部分职工股东不同意,根本没办法把汽修车间卖给别人。 我这样说是有底气的。 徐冰雅直接持有,和通过别人代持的汽修车间的股份,占比超过了百分之五十三,只要她不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把汽修车间买走。 至于徐冰雅会不会把自己手里的股份,高价转让给其他人,这个问题我想都不用想,也不用问徐冰雅本人,就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这时候,我反倒有点暗中庆幸,庆幸当初没有痛下决心,强逼徐冰雅把她手中的股份稀释,不然现在我不会有这么足的底气。 同意汽修车间职工全员持股方案的决定,是杨树林亲自拍板的,他了解情况,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汽修车间的总资产只有十几万元,对杨树林来说,这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但却很棘手,因为涉及到一百多名修造厂的职工,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我想,此时杨老大一定在心里埋怨张三庆,为什么非得要盯着这么小的项目不放呢,能不能提个其他的要求,比如搞个包工队什么的,我随便给你一个小工程,干几个月下来,轻轻松松赚个二三十万,岂不是更香吗? 事实上,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你张老板的能量这么大,挣钱的门路多的是,为啥非要和我林子龙过意不去呢。 浪费了自己这么多宝贵的人脉资源,耗费了这么大的心神,就为了争夺一个小小的汽修项目,是不是很不划算,是不是不太理智? 不行,我得找张三庆当面谈一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打消他这个念头。 事情不解决,我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这滋味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杨树林想了一会,问我,既然买卖这条路不好走,能不能换个办法,你把汽修车间的经营权租赁出去,比如说租出去五年或者十年。 修造厂每年收点固定的管理费,职工股东每年拿点固定的分红。 杨树林提出的这个办法,我事先倒没想过。 紧张思索了一两分钟,我回答说,租赁经营也要开股东大会投票决定,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通过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如果领导决定了,我马上组织召开股东大会,让大家投票决定。 请领导安排企管科派人,参加我们的股东大会,现场进行指导监督。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四点投票结果就能出来。 杨树林有点烦了,冲我发牢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林子龙真不是个玩意,除了给我添堵,一点忙都帮不上,快点滚吧,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被领导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我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最难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这一轮牌局,张三庆手里的牌出完了,该换一把新牌了吧。 出了矿部大院,我直接去了岭南饭庄。 快到午饭点了,张三庆应该会在店里。 猜测的果然不错,走进饭店,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招呼,我瞅见张三庆一个人坐在大厅的角落,在独自吃饭。 我径直走了过去。 “三哥的伙食不错啊,又是鱿鱼,又是海参的,真让我们挣死工资的人羡慕。” 我打着哈哈,给张三庆打招呼。 张三庆抬起头,用阴贽的目光看了看我,又低下头吃饭。 讨了个没趣,我没觉得尴尬,拉出一把椅子,在张三庆对面坐下。 “都说岭南的张老板大方仁义,喜欢结交朋友,今天的风格可不像你的待客之道吧,能不能让兄弟蹭口饭。” 张三庆把筷子拍到桌面上,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吃饭。 张三庆的态度如此恶劣,倒让我有点意外。 是不是他以为我服软了,主动上门来求和的,才装模作样,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杀杀我的傲气? 已经把自己手里最大的牌都打了出去,这张牌可是能通吃的大鬼,是榆树坪矿的老大。 有点头脸的人都知道,林子龙是杨老大一手提拔起来的,向来唯杨老大的马首是瞻,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 张三庆很有把握,认为把大鬼都甩出去了,林子龙再不认卯,自己还不能把汽修车间收入囊中,那可真是天理难容啊。 我哼了一声,眼睛望着桌面,轻言细语地对张三庆说,我刚从杨矿长那儿出来,我对领导说,汽修车间的绝大部分股权,在修造厂一百多名职工的手里,我征求过大家的意见,他们坚决反对把汽修车间卖掉。 所以,我只能对三哥说声对不起了。 榆树坪地区汽修市场的规模太小了,小打小闹糊个口可以,想赚大钱太难了,请三哥不要让杨矿长为难,也放兄弟一马。 凭您的实力和能力,赚钱的门路多的是,真没必要盯着这个小事不放,真没有赌气的的必要。 您做生意是为了赚钱,和气才能生财是不是。 我的工作是修造厂的小厂长,没有和任何人过不去的想法,对上对下都要能交待的过去才行,请三哥体谅我的难处。 真可谓希望越高失望就越大。 张三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本来就黢黑黢黑的驴脸,此时涨成了酱紫色。 三哥动了真怒,抓起面前的饭碗就想摔。 可能是忽然想到这是自己的店,这会正是饭点,大厅里坐了不少食客,自已摔饭碗的举动,会把客人吓跑的,才把举起了一半的饭碗又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然后,用颤抖的手指着我,低声怒吼:你给我滚! 第78章 寻衅滋事 我告诉张三庆,就算杨树林出面,也改变不了修造厂不会出售汽修车间的决定。 这句话把三哥气的够呛,很暴躁地说,老子要的不是钱,要的是脸面懂不懂。 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以后我他妈的还有脸在榆树坪这地界儿混吗! 不就是个破修造厂嘛,有什么张狂的,你给我等着,三哥要慢慢跟你们玩,不玩死你,老子跟你姓。 说完,张三庆指着我的鼻子,让我马上滚出去。 半小时前,杨树林刚被臭骂了一顿,让我快点滚,现在又被张三庆骂了一顿,叫我滚出他的岭南饭庄。 悻悻然跨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我越想越觉得委屈。 他奶奶的太悲催了,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走到哪都不招人待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憋屈事了。 你张三庆有什么可狂妄的,不就是个派出所的临时工吗,不就是有点钱,手底下还有二十来个歪瓜裂枣,只会挑软柿子捏的狗屁联防队员吗。 想玩就玩呗,我林子龙也是血性方刚的男儿,难道还能怕你不成。 张三庆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徒,不仅又奸又狠,出手还相当的麻利。 下午两点钟刚过,上班的工人进了厂,孬蛋正准备关大门,却被四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小混混拦住,说刚才有人在公路上骑摩托车撞了他们,他们一路追来,眼瞅着那人进了这个门,现在要进去找那个人。 孬蛋是最认真负责的门神,怎么可能让外人随意出入自己掌管的大门,于是双方便你推我搡了起来。 我对孬蛋交待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在厂里打架。孬蛋始终把我的话当圣旨,只是一味地躲闪。 几个小混混见孬蛋一直不还手,以为这个粗壮的憨哥是个胆小鬼,越发嚣张起来,围着孬蛋就是一顿暴力输出。 孬蛋扛揍,挨几拳几脚像被蚊子叮了似的,根本就不在意,但不留神被人抓破了脸,上衣也被人家撕破,这让他觉得太丢人了。 孬蛋反应慢,思想简单,但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我不准他在厂里打架,又没说过不准在外面打架,所以他边躲边撤,把几个臭小子引诱到大门外的马路上,也不废话,抡起小钵般大的拳头,一拳一个,干净利索地把四个小子就地撂倒。 老虎不发威,你们真以为小爷是病猫啊。 就你们这种货色,小爷都不希得出手。 当年孬蛋也是混社会的人,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靠着一身蛮力和一双铁拳,在方圆十里八里也是打出了名头的,一般的混混们见了他,都要低眉顺眼地叫声“孬爷”。 张三庆让手下人找的,来修造厂滋事的这几个小子是后起之秀。他们出道的时候,孬蛋已经退出了江湖,当了工人。他们不知道自己挑衅的,是前辈们口中常提到的,曾经赫赫有名的“孬爷”。 孬蛋把四个混子拎到大门里面,让他们排成一排,背靠着墙,双手抱头蹲好,老老实实地蹲四个小时。 你们不是要找人吗,下班的时候,厂里每个人都得从你们面前经过,到时候,把狗眼睁大,小爷帮哥几个把你们想找的人找出来。 什么,不找人了! 不行,这地方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吗? 想上厕所,想拉屎撒尿? 尽他妈想好事,有屎给我憋着,有尿尿自个裤裆里。 有两个小子不甘心被这样羞辱,趁孬蛋转身去门卫室拿椅子的功夫,偷偷站起身想溜,被孬蛋左右开弓的两记重拳,直接干得飞出去五六米远。 在孬蛋的注视下,这俩小子趴在地上哀嚎了几声,捂着肚子,哼哼唧唧,一瘸一拐地又回到墙边,和两个小伙伴一样,乖乖地双手抱头蹲下。 他们这才明白,在孬爷的眼里,自己真的连根鸡毛都算不上,于是彻底放弃了抗拒之心,老老实实任孬爷摆布,免得再遭皮肉之苦。 孬蛋把大门锁好,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孬蛋是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认准的事谁劝都没用。 孙建成知道,孬蛋在厂里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让我过去给孬蛋说一声,把那四个小孩放了。 确实是他们先动的手没错,可没把孬蛋怎么着,也没能进大门,把公安科的人叫来,也拿他们没办法呀。 我去门口转了一圈,叹了口对老孙说,先别管,一会应该有人来捞他们。 我知道张三庆肯定会滋事,只是没想到他敢这么肆无忌惮,敢直接让人来厂里闹事,真把修造厂的二百来号人当成软柿子了?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张三庆肯定还有后手。 我让老孙去安排一下,从今天起,三个车间都要安排五六个四十岁以下的男工上夜班,厂部的人,除徐会计和小苗外,每天晚上安排一个人带班。 厂里给上夜班的工人,每人每晚发五块钱的夜班补助,夜班的时间定在晚十点到早六点,同样是八小时工作制。 老孙问为什么要这样,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我说,多事之秋,咱们得多防备点。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先按半个月安排吧。 张三庆收购汽修车间的事,厂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包括已经裹进了漩涡之中的徐冰雅都不知情。 我不想让大家担忧,不想分散他们的精力,不想搞得人心惶惶,影响了厂里和汽修车间的生产经营。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麻烦,就让我一个人担着吧,谁让我是厂长呢。 领导有领导的责任,领导也得有领导的担当。 在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你就得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不能当缩头乌龟,不能只想着争权夺利,一点责任都不想承担。 很可惜,我们的机关和企业里,这样的领导越来越少了。 一个多小时后,大门口传来阵阵熙攘,我出去一看,门外停了十几辆摩托车,一个身穿警服的人,带着二十来个戴着“治安联防”袖标的人,隔着铁栅栏门对孬蛋喊话,让他马上把门打开。 我仔细看了看,人群中没有张三庆的影子。 孬蛋不理他们,依旧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抱头蹲在墙角的四个小青年,看到救兵来了,面露喜色,蠢蠢欲动,可看到孬蛋凶狠的眼神和攥紧了的大拳头,又都害怕地蹲了回去。 领头的警察认识我,远远地喊到,林厂长,我们接到报警,说你们这儿发生了群殴事件,你打开门,让我们把当事人带回所里调查处理。 我走到门前,笑了笑说,你们接到的报警可能是假消息,确实是打架了,但不是群殴。 这四个小伙子要进我们厂,被门卫阻止,他们先动手打了我们的门卫,门卫被迫正当防卫,把他们几个拿了下来,让他们蹲在这儿反省一会。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要说性质嘛,肯定不是打群架互殴,应该属于无事生非,故意寻衅滋事,不过没给厂里造成什么损失,所以就不麻烦派出所的同志了。 让这几小伙子再反省一会吧,我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绝对不会受到虐待,等到了下班时间,自然会放了他们。 第79章 想主动出击 张三庆找了几个混社会的小青年,跑到修造厂闹事,整挑起事端后,让派出所借机出面,以打群架互殴的名义,把修造厂的一些人弄到派出所去,给修造厂和我本人制造麻烦。 我不可能让他们把孬蛋带走,所以委婉地拒绝了警察的要求。 对方被我的态度激怒了,提高了音量,威胁说,他们正在执行公务,如果我不配合,他们将以妨碍执法的名义,对我采取强制措施。 门外的警察说,林厂长还是主动让人把门打开吧,让我们把当事双方带回去处理,撕破了脸,大家以后不好再见面了。 事情不大,把情况调查清楚后,我们会很快把你的人放了,最多是罚点款。 派出所的人在我的地盘上,当着这么多过来看热闹的职工的面,公然威胁要对我采取强制措施,不禁让我怒从心头起。 这特么的是什么世道,警察就不用讲王法了吗? 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也不想得罪派出所的人。 榆树坪的地儿太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碰面的时候。 尽管对方的口气很大,态度也不好,我还是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 就算发生了互殴,事情发生在修造厂里,按道理应该由矿公安科处理吧。 我们矿务局和矿上都发过文件,明确规定,发生在矿区范围内的治安和刑事案件,必须交由公安处和公安科依法进行处理。你们在这儿把人带走,上面要追究下来,你们说我该怎么交待。 我林子龙脑袋又没被门板夹过,怎么能做自己挖坑自己跳的事。 我想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明白,对方要是知趣的话,不要再步步紧逼,省得到了最后,无法下台的是自己。 没想到对方接到的是死命令,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依然态度强硬,不肯妥协。 我退了一步,提出把那几个滋事的小伙子让他们带走,但不能把修造厂门卫也带走的建议,他们连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再客气了,冷着脸让对方稍等,说我这就给公安科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处理。 你们两家都是公安部门,都有执法权,事情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别让我为难。 我这句一出口,门外那群人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年轻气盛的摩拳擦掌,准备翻门,强行闯进来。 我懒得理睬他们,转身回办公室,给公安科打电话报警。 我的身后,已经聚集了近百人,厂里的年轻职工大多都看热闹来了。 我不相信职工们对修造厂没有感情,能眼睁睁看着外人肆无忌惮地闯进自己的工厂里,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方是戴着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又能怎样,谁都知道这帮玩意不是好人,有机会胖揍他们一顿不是不可以。 和俺们厂长过意不去,就是和俺们修造厂所有的人过意不去。 我刚转过身,身后的上百人齐齐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我刚才站的位置上,逼得孬蛋赶紧起身,提起椅子给大家腾开地方。 门外正准备攀门的几个壮汉,看到门里的年轻人脸上一半是戏谑,一半是迫不及待的神情,被吓得悄悄躲回到人堆里。 十分钟后,一辆制式警车,四辆警用摩托,笛鸣灯闪,风驰电掣般狂飙而来,停在了修造厂的门前。 公安科比派出所的阵势大多了。 一名副科长带着五名着装标准的警察打头阵,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着经警制服,手里提着电棍的小伙子。 我在电话里向公安科长简要说了情况,对方很兴奋,让我想办法再拖几分钟,大队人马片刻即至。 俗话说,一只槽上不能栓两头叫驴。 公安科和派出所的积怨由来已久,双方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又都拿对方没办法,结果是小摩擦不断,谁也不服谁。 这种情况也正常。 虽然有明确的区域划分和管辖范围,但辖区里的人,不是关在羊圈的绵羊,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一定的区域。 人是可以自由流动的,所以常出现有人在我的管区里犯了事,却跑到你管的地盘上去了这样的情况,我想抓人,就得给你打招呼,请你派人协助。 对方事先有没有打招呼,你是不是积极配合了,有没有包庇行为,支持的力度大不大,都有可能成为矛盾。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大多时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掰扯不清是谁的责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今天发生在修造厂门口这事,当然不存在管辖权的问题,虽然事情很小,但性质很严重。 公安科长说,谢谢我给他提供了出气的机会,说最近连续出了几件事,都被赵麻子那个王八蛋占了上风,把老哥搞得挺被动,挨了处长的训,还被同行笑话。 公安科的人刚到,派出所赵所长也骑着摩托车来了。 双方在修造厂大门外进行交涉,我请赵所长和公安科副科长到办公室坐下谈,被他们同时拒绝了。 我乐得置身事外,转身吆喝工人们别再看热闹了,都回车间干活,挣工时去。 张三庆这家伙挺能沉得住气的,赵所长都亲自出马了,他这个幕后的操盘手还不现身。 我把看热闹的职工劝离,站在门卫室边上抽完了一支烟,公安科和派出所的交涉还没出结果。 事实和责任的认定没问题,赵所长承认错在己方,说我们向公安科的同行道歉,那四个寻衅滋事的小子交给你们了,你们爱咋办咋办,我们的人现在就撤。 副科长不答应,说科长有交待,口说无凭,道歉必须是书面的。 赵胖子很恼火,对先前和我交涉的那个带队的警察说,事是你惹的,自己拉的屎自己吃,老子不给你擦屁股了。说完,气冲冲地骑上摩托走了。 那个警察也想走,却被公安科的人拦住,被迫趴在警车的引擎盖上,现场写了份道歉信才被放行。 这个回合,公安科完胜,他们给我打了个招呼,把几个小混混押上警车,兴高采烈地走了。 一场风波算是平息了。 张三庆栽了跟头,丢人现眼不说,还把赵胖子得罪了,可能还得花钱,把小混混的嘴堵上,别让那几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胡说乱咬。 丢人不怕,花点钱也不心疼,惹恼了赵胖子,张三庆治安联防队队长的位子不一定能保得住。 没了这个半官方性质的身份加持,一个外地来的饭店小老板,想在榆树坪这地儿吆五喝六的,你做梦去吧。 希望张三庆能知道进退,及早收手。 我也知道,自己的希望很可能只是希望,狂妄偏执的张三庆不会善罢甘休,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然,当天晚上,汽修车间也出了事。 凌晨时分,车间面向公路窗户的玻璃,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砸了个稀巴烂。 值班人员听到动静出门查看,那几个人骑上摩托车一哄而散。 黄大海和申小涛联系不上,值班师傅通过总机,凌晨两点把电话打到我家,问我现在咋办,要不要给公安科报警。 我问清楚了情况,对师傅说,黑灯瞎火的没看清人,没有线索,报警没啥用。 晚上值班的不是两个人嘛,你俩辛苦点,把现场的玻璃渣清理干净。 我有玻璃店的电话,让他们明早七点前过去,你们好好配合,赶九点上班前把缺的玻璃都补上,不要影响正常营业。 接完电话,我一点睡意都没了,斜倚在床头,边抽烟边琢磨,已经魔怔了的张三庆,下一个动手的地方可能会选哪儿。 已经吃了个大亏,张三庆大概不敢再在白天找茬,只能选择月黑风高的夜晚,最有可能是午夜到凌晨这个时段。 从昨天晚上起,厂里每天都有十几个小伙子上夜班,灯火通明,机声轰鸣的,不好下手。 汽修车间没有围墙,旁边没有别的建筑,又在公路边,方便作奸犯科后逃离现场。 如果张三庆不肯消停,下个动手的目标应该还是汽修车间。 对手在暗处,我在明处,老是被动应付,等着挨打不是回事。 我决定主动出击,给张三庆一个教训。 即便断绝不了他的执念,也要让他觉得很痛,知道修造厂和我林子龙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好欺负。 我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让张三庆别太嚣张,至少能收敛一些。 第80章 计划有变 第二天上午,我原本整先去汽修车间,看看昨晚受损的情况,然后去派出所一趟,向赵所长当面表达歉意,从侧面提醒一下他,昨天的事其实是张三庆捣的鬼。 昨天不但惊动了这位老兄亲自出马,还让他被公安科的人当面揶揄了一番,搞的挺尴尬,很没面子。 派出所虽然是地方单位,和榆树坪矿没有隶属关系,但他们的办公用房和水电供应,一直是矿上免费提供的。 我在行政科当过几年科长、副科长,因工作关系,和派出所接触的挺多,和赵所长也挺熟的。准确点说,主要是他们找我,解决房屋修缮和水电供应方面的一些问题。 作为守法公民,不做违法的事,我不担心公安机关会找自己的麻烦,何况论级别,我比赵所长还要高一阶,没必要讨好他。 县级公安局是县政府的组成部门,在组织序列里属于正科级,就算高配半级,也只是副县处级,它们的副局长顶多也只是正科,和我的级别一样。 赵胖子是正式编制只有四五个人的派出所所长,论级别只是股(室)级,连副科的边都沾不上。 我不是一个特别强势的人,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不想和周围的人把关系搞得很紧张,影响了自己的进步。 所以,尽管责任不在自己,还是想主动向赵所长示个好。 没想到刚进办公室,就接到组织部的电话,说昨天的党委会上,批准了修造厂领导班子配备方案,九点钟吴副书记和高部长要过去宣布,请你们作好准备。 这可是大事,怠慢不得。 我打消了去汽修车间和派出所的念头,让小苗通知厂部的人和各车间主任,还有全厂的党员,来厂部开会。 这几天被张三庆纠缠的头昏脑涨,我没怎么关注组织部对徐冰雅他们几个人的考察情况,连组织部主持的民主评议大会都没参加,也不知道测评的结果。 我心里挺忐忑的,不知道组织上是怎么决定的,最终的结果是不是自己希望的。 按说应该组织一个全厂职工大会,请矿领导在会上宣布上级对修造厂的班子、和有关人员的任职决定。但厂里没有能容纳二百人的屋子,布置露天会场又来不及,只好召集个小规模的会议。 黄大海离的最远,到的却最早,一见面就抱怨说,我们规规矩矩地做生意,没招谁惹谁,也没和一个客户发生过矛盾,怎么就会被人砸了几十块窗户玻璃呢? 我安慰他道,这事和你们车间没关系,不要声张,要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和平时一样正常营业。 大海问,要不要晚上增加两个值班人员,加强防范措施?为了安全,还是买条大狼狗给咱们看家护院吧! 我说,咱是国营企业,不是私人老板,门口拴条狗不合适。暂时先这样吧,没增加值班人员的必要。 我告诉黄大海,很有可能还会发生和昨晚一样的事情,不过我正在想办法,尽快消除这个隐患,你把职工的情绪安抚好,别影响了赚钱。 大海说,小煤窑开始出煤了,拉煤车一天跑的比一天多,修车生意也越来越好,这两天车间的营业额都超过了三千元。 这个消息让我很欣慰,对大海说,跟我走吧,一起到门口迎接领导。 八点五十,吴书记和高部长乘车到了厂里,九点开始开会。 参加会议的只有十几个人,所有没有搞得特别正式。 我给吴书记解释说,接到通知太晚,来不及召开职工大会,只能把厂里的管理人员和党员同志们召集到一起,聆听领导的指示。 吴书的摆摆手说,就是履行个程序,走个过场,人多人少的效果是一样的。 会议只开了不到半小时。 高部长代表矿党政宣布了任职决定,吴书记对此次获得提拔的同志提了些要求,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结束了。 结果和之前的一样,没有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 孙建成任支部书记兼副厂长,徐冰雅任副厂长,黄大海担任厂长助理。 开完会,我请吴书记和高部长到我办公室坐一会,被他们拒绝了。 吴书记拉着小轿车的门把手,对送行的我们几个人说,班子配齐了,你们尽快开个班子会议,统一下思想,把分工明确下来,各司其职。 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啥事都指望厂长一个人,我看林子龙过完年这段时间瘦了不少,要注意劳逸结合啊,孙建成你是老同志,要多替小林分担点。 孙建成连忙表态,会的!会的!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领导说的没错,我也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怎么好。 人员的任职决定宣布了,等于修造厂的领导班子正式成立了,虽然和我以前自定班子的人员没有变化,但性质完全不一样。 以前是自己搭建的草台班子,除过我以外,没人承认,连徐冰雅他们自己也不认可。 现在的班子有正式文件,是上级领导当众宣布的,每个成员都有明确职务,唯一没有职务的申小涛,也有助理工程师职称,工资和福利待遇和副科相同。 本来没有开班子会议的想法,但领导说了,孙建成几个人的脸上,都是既高兴又迫切的神情,我便顺水推舟,让大家到我办公室去,召开修造厂新领导班子的第一次会议。 我能理解此刻大家的心情。 对孙建成、徐冰雅和黄大海来说,今天,是他们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浓墨重彩的一天。 今天,不仅会经常出现在他们的履历表上,也会在他们的个人档案上,留下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记。 虽然知道要被提拔的消息好几天了,但在任职文件正式发布前,每个人的心里都不会踏实,会很焦灼,唯恐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 没有什么能比这事更让人揪心了。 心事没办法向别人诉说,也不敢随便去打探消息,还得装出一副没关系无所谓的样子给外人看。 我的心里轻松了,他们三个的心也踏实了。 第81章 信任问题 班子里最高兴的人是孙建成。 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虽然在采煤队当过好几年队长,也当了三四年修造厂的副厂长,但一直是以工代干,没有解决干部身份,享受的是副科级待遇,但没有副科级的职务。 按政策规定,煤矿井下工人是特殊工种,退休年龄是五十五岁,如果不转成干部身份,老孙再有不到一年就得退休。 家庭经济困难,退休工资比在岗的收入会少很多,孙建成不想早退休。 如果身体健康,退休后还可以找点事做,赚点钱贴补家用,不少生活困难的退休工人就是这么干的。 老孙不行,一条腿受过公伤,是残疾人,干不了体力活,退休了什么也干不成,连捡破烂都抢不过人家。 收入锐降,会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生活会更艰难。 在我到修造厂前,看不到希望的孙建成其实已经在摆烂。 领导让他临时主持厂里的工作,其实是个挺好的机会。如果换作别人的话,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定领导一高兴,没准会将自己扶正。 孙建成并没有这种想法。在主持工作那段时间,他什么事也没干。 既没有给车间找活,让大家不要闲着,也没想办法搞钱,给职工发点工资,做些稳定人心的工作。 当时,老孙其实已经躺平了,做好了修造厂破产关门,自己被迫提前退休的准备。 我当修造厂厂长,孙建成一开始并没有对我抱什么希望,只是没有抗拒抵触的想法,只是被动地配合了我的工作。 我的三板斧砍出去,让修造厂很快有了生机,不仅三个车间很快都复工了,还把多年没人敢惹的侯得财赶出了厂里。 老孙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很快转变了态度,全力支持我的工作,主动担起了生产管理的担子,绐我减轻了不少压力。 老孙所做的一切,我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我很庆幸自己能遇到这么一个踏实勤恳,尽心尽责,没有心机的搭档。 没有老孙的助力,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修造厂站住脚,能不能迅速打开局面,在短时间内让修造厂焕发出生机。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老孙帮了我,我必须要帮帮他。 所以我才据理力争,尽自己的力量,帮他解决了多年未能解决的干部身份和副科职务,虽然和我希望的正科还有点不尽如人意,但老孙已经非常非常满意了。 老孙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向我说过一句感谢的话,但从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我能感受到浓浓的感激之情。 我知道,以后只要我提出要求,他都会以残缺之躯,竭尽所能。 别以为修造厂一次性提拔了三名副科是件容易的事。我林子龙只是按照领导的要求,提供了一个建议方案而已,没有费多大的劲,没有做太多的工作,没必要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呵呵,您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在榆树坪矿工作了十几年,我还没听说过哪个二级单位,一次性从单位内部提拔过一名以上的副科长。 何况修造厂还是最边缘的二级单位,何况还是一次提拔了三人。 这次,我也算是创造了一个记录。 如果领导不是对我非常信任,会让我自己提班子的人选方案吗? 不管是党政机关单位,还是在国有企业中,这样的事情有,但绝不会太多。 修造厂需要配两个副厂长,这好办啊,其他单位部门超编的干部不少,挑两个条件差不多的调过去行不行? 组织部说没合适的人? 那行,我这有两个人,各方面条件还行,请组织部门派人考察一下,如果没有太大问题,就提起来,调到修造厂去当个副厂长吧。 哪个领导的记事本上,没记录着一长串等待提拔的人员名单,有领导、或者领导的领导交待的,有同事朋友同学推荐的,有关系单位的负责人介绍的,也有不少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的。 唯独领导自己觉得表现出众,工作需要,应该得到提拔重用的人,在记事本中的名单中少之又少,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 在我这儿挂了号,排队等着提拔的人很多,等待的时间挺长了,为什么要让你给我提建议,推荐人选。 没人提名推荐,进入不到领导的视野里,你再有能力,也进不了组织部门的考察名单,想得到提拔重用,你做梦去吧。 领导让我自己提名候选人,是建立在对我个人信任的基础之上。 信任不是凭空飞来的,是我用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能得到这种性质的信任,仅靠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时间只是催化剂,不是化学反应的主材。 你的品格、学识、能力,你的勤奋、踏实、认真,你的守规矩、不逾越、靠谱,甚至于你平时的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等等的一切,在时间的催化反应下,形成的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被感知到的东西,才是你能获得领导信任的原因。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有限度的,世界上不存在无限度的信任,即便最亲密的血缘关系之间的信任,也是可以量化,有边界的。 每使用一次别人对你的信任,都要消耗掉一部分信任值。 为了把自己选定的人,推到我希望的岗位上,帮助我完成对修造厂的改造计划,我使用了一次郭民选书记对我的信任。 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肯定不会对郭书记提出其他的要求。 虽然这次机会是书记主动给我的,但我林子龙是知道进退的人,不会给领导出难题。 修造厂领导班子的配备,主要是行政方面的责权。 和郭民选比起来,我和杨树林的渊源更深,关系也更近一点,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时候,杨矿长还是修造厂的直接领导,向他求助会更方便。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觉得自己虽然和杨树林认识有十几年了,这些年他对我的帮助确实也很大。 在别人的眼里,我是杨树林的人,在杨老大面前,我林子龙能说得上话。 在我自己的意识中,总觉得和杨树林之间有种似有似无的隔阂,我对他只有尊重和服从,而没有亲近感。 说穿了,我对杨树林的信任是有保留的。 给自己配备助手的问题很重要,我不愿涉险。 万一杨老大塞给我一个另外的人怎么办,我接受还是不接受。 第82章 班子分工 新班子的第一次会议,没有明确的议题,主要是大家共同分享彼此的喜悦。 申小涛蹦哒的最欢,嚷嚷说孙副厂长变成了孙书记,这是今天最大的喜讯,孙书记得好好表现一回吧。 孙建成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完美了,心情不错,笑呵呵地说,那我就穷大方一次,小申你安排,我掏钱,把厂部的人和车间主任们都叫上,我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徐冰雅了解老孙家的状况,说申小涛你没大没小,孙书记比你爸的年龄都大,咱们在他面前都是晚辈,哪有长辈请晚辈吃饭的道理,今天晚上的饭我请,请你们去吃岭南饭庄的蛇宴。 申小涛拍手叫好,我却意兴阑珊,沉着脸说,最近几天谁也不许请客,省得人家说你们嘚瑟,想吃蛇,过段时间我请。 徐冰雅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每天见面感觉不出来,刚才吴书记一说,才发现你最近确实瘦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好。 孙建成也关心地说,最近事情太多,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明天别来上班了,在家里歇上几天,厂里有我们几个在,别担心。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再坚持几天,等事情理顺了,我确实想请几天假,带媳妇孩子回老家散散心。 最近厂里和汽修车间接连出事,领导也多次紧急召见我,大家都知道有麻烦事,但没人知道是什么事,我不说,他们也不敢问我。 大家都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想起高部长安排的任务,我对徐冰雅说,厂党支部成立了,你抓紧时间,写份加入组织的申请书交给老孙,组织问题解决了,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利。 徐冰雅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事,没兴趣,不写。 老孙劝道,小徐你还年轻,不到三十就当了副科长,以后上升的空间大着呢,听林厂长的,早点把申请交给我,我和厂长给你当介绍人。 徐冰雅的神情有些落寞,摇摇头说,我没官瘾,如果林子龙调走了,接替他的厂长要不合我的脾气,我会把这个副厂长辞了,谁爱当谁当。 看徐冰雅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怕她说出出格的话来,我连忙转移了话题,说既然是班子会议,咱们把各人的分工明确一下。 老孙继续管厂里的生产和日常事务,不过多了一项党务工作,这个工作我坚决不插手,老孙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徐冰雅身上多了一份担子,把之前由我负责的销售业务接了过去。 这个工作不太适合女同志,好在目前修造厂的业务范围不大,只局限于古城矿务局内部,几个主要用户她之前都有过接触,不用过渡就可以上手。 黄大海不再兼任汽修车间主任,回来先协助老孙管生产,熟悉铆焊车间和机加车间的情况,很快会有新任务交给他负责。 汽修车间的工作由申小涛负责。 之所以只是让申小涛负责汽修车间的工作,而不是直接让他兼任车间主任,我是不想在张三庆的问题彻底解决前,让刘长安受到刺激,怕他会有过激反应,给我增加不必要麻烦。 时间是最好的腐蚀剂,能腐蚀掉很多东西,该腐蚀的东西腐蚀的差不多了,会很容易解决以前不好解决的问题。 这就是“拖”字诀。 很多单位,很多领导,深谙“拖”字诀的精髓,把这个招数用的出神入化。 我没有他们那么卑鄙,只是暂时没有想好解决刘长安问题的办法。 黄大海刚上任,有些人对他三个月之内连升两级颇有不服,我不想让刘长安在这个时候制造事端,对黄大海造成不好的影响。 申小涛的心态很好,说保证这个月让汽修车间的营业额超过十万,从下个月起,要稳定在十五万以上。 徐冰雅提醒我,汽修车间的营业额上去了,需要尽快成立董事会,把经营模式确定下来,把财务管理和其他的管理制度规范起来,久拖不决会有麻烦的。 我想了一会,对徐冰雅说,这个事就交给你来办吧,你是专家,申小涛和黄大海都不懂。 抽时间去工商局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汽修车间注册成一个独立的企业,比如说汽车修理厂,或者汽修服务公司之类的,让它从修造厂独立出去。 这个想法不是我临时起意,昨天上午从杨树林办公室出来,我就萌生了这个念头。 徐冰雅很迷惑,这个问题她和我之前有过争论。 我当时的态度很坚决,说汽修车间虽然是独立的经济体,但只要挂着“国营”的招牌,性质就是修造厂辖下的一个车间,管理权就归修造厂。 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董事会还没有成立,我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想放弃自己之前一直坚持的原则。 我知道徐冰雅为什么迷惑,对她说,只是让你了解情况和需要的程序,并不是说现在就办理注册登记。 该做的工作,还是按之前说好的原则去做。 开完会,我把申小涛单独留了下来,给他交待了一个特别的任务。 你不是有很多摩友吗,找个和你关系好的,身手和骑技也好的小伙子,帮几个晚上的忙有没有问题。 小申说找人肯定没问题,问我准备干啥。 我告诉小申,最近有人想找咱们的事,昨天下午,有几个小混子到厂里闹事,被孬蛋收拾得挺惨,晚上又有人砸了汽修车间的玻璃,想让你们今天没办法开门营业。 这些事是一个人指使的,目的没达到,他肯定不会甘心,我估计这两天还会搞破坏,目标可能还是汽修车间。 咱不能总是被动挨打,得还击啊。 你找个人,我把孬蛋叫上,咱们四个从今天开始,连续在汽修车间附近埋伏几个晚上,如果有人再搞破坏,咱们从两个方向同时出击,争取人赃并获,把隐患彻底排除掉。 申小涛摩拳擦掌,说,这个办法好,汽修车间后面是铁路,前面是公路,公路那边是河堤。 找事的家伙肯定还会骑摩托车来,搞完事想跑,只能从公路上走,到时候咱们在公路上两面夹击,用摩托车撞狗日的,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83章 把自己玩死 张三庆有点走火入魔,我以为他今天凌晨才让人砸了汽修车间的玻璃,可能会缓口气再来搞事,没想到他是个急性子,当天晚上就再次下了手。 不过,他这次玩的太大,直接把自己玩死了,临死前,还把自己的上司狠狠坑了一把 初春的气温不高,早晚的温差特别大。 晚上十一点,吃饱喝足后,我带着孬蛋,裹着军大衣,躲到汽修车间西侧二十米外的土堆后面。 孬蛋以前没少干过这种事,比我老练的多。 他怀里抱着一根将近两米长的木棒,蜷缩着身子躺在土堆旁,兴奋地对我说,哥,一会不管来几个小犊子,你都甭动,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木棒是我给他准备的,孬蛋再壮实,也经受不住摩托车的撞击。 手里拿着这根又粗又长的木棒,不但防护范围扩大了,还会对稳定性不好的两轮摩托车造成致命的威胁。 申小涛和他的朋友,身着全套越野防护装备,一人一辆摩托车,隐藏在车间东侧一百米外路边的绿化带里。 公路上没有路灯,绿化带虽然稀稀疏疏的,但长得挺高大。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灯光很刺眼,很难看到路边冬青丛里的人和摩托车。 申小涛严令车间的值班人员晚上不准睡觉,不准打瞌睡,早早闭灯熄火,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一旦发现情况,立刻发信号示警。 收到警讯后,我和孬蛋会马上封锁西向的公路,小申和他朋会骑着摩托从东面冲过来。 伏击计划布置的挺严密,在实战中却基本上没用到。 夜晚的山沟里风挺大,虽然有准备,我还是被冻得够呛,好在我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刚过十二点,两辆没有开启灯光的摩托车,以不到十码的速度从西面驶来。 一直趴在土堆上观察动静的我,意识到不对劲,摇醒了身旁打瞌睡的孬蛋,我俩猫着腰,悄悄尾随了过去。 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来到汽修车间门前,并没有停车,坐在后座上的两个人,同时点燃了自制的燃烧瓶,掷向了修理间和办公室的方向。 后座上的人手里的东西一出手,前座的骑手马上开启车灯,猛轰油门,想迅速逃离现场。 上帝没给他们逃离的机会。 我还没来得及发声呼喊,孬蛋嗖的一声从我身后蹿出,抡起手中的木棒,咣地一声,先把后面的摩托车干翻,又借势前冲两步,把手里的棒子砸在前车骑手戴着头盔的脑袋上。 从对方点燃燃烧瓶,到两辆车几乎同时被孬蛋干翻在地,总共也就不到五秒时间。 这几个家伙挺狠,自制的燃烧瓶用料挺足,威力不小,汽修车间门前燃起了两团大火。 孬蛋给趴在地上的四个家伙每人补了一棍,值班人员和随即赶到小申急忙端水灭火。 我看火势很猛,办公室的木质门窗己被引燃,毫不犹豫地冲进隔壁的业务室,抓起电话,先向矿消防队报告火情,随后直接把电话打到公安科科长的家里。 事情发展到这里,性质就变了。 和寻衅滋事,砸砸打打是普通的治安案件不同,故意纵火是非常严重的刑事犯罪。 连续搞了几次事都没成功,反倒既蚀财又蚀人,还被自己的靠山赵胖子当着自己手下的面,骂了个狗头淋血,赵胖子还威胁说要撤了他这个南蛮子的职,把他从联防队里赶出去。 赵三庆气的要吐血,想就此收手,却怎么也咽不下心中的这口恶气,想最后再来一次,消消心中的怒气。 不管结果如何,今天晚上过去以后,张三庆准备让这件事翻篇,不再找修造厂和汽修车间的麻烦了。 虽然极度不甘心,但张三庆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自己继续这样闹下去没有意义,永远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已经有了就此打住的想法,为什么还要搞破坏呢? 这就是人性的缺陷,也是人性的悲哀。 明知没有实际意义,不会对自己带来任何好处的事,有些人还执着地非干不可。 我们的身边,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人,发生过太多这样的事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 这也许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所谓的国民的劣根性。 前两次怕被人抓到把柄,张三庆没有动用自己的手下,而是让人找了几个混社会的小青年动手。 混混就是混混,除了混吃混喝,干什么事都不靠谱,果然没有辜负张三庆的希望,让他连续吃瘪,先是被硬钉子扎破了手,接着又被软钉子闪了腰,连人家的毛都没伤着。 吃晚饭的时候,张三庆叫来联防队里几个信得过的小弟,给每人发了两百块钱,让他们在月高夜黑之时,给桥头那个汽修厂扔两个瓶子,放把小火恶心恶心他们。 张三庆说的很清楚,老子就是想出被赵所当众臭骂的这口气。 张三庆想的很简单,摩托车不停,人也不用下车,在路边扔完瓶子就开溜,直接回在派出所院子里的联防队驻队。 没有人踪的大半夜,没有目击者,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所有人都怀疑火是我张三庆放的,你们又能把我怎样?公安科敢到派出所来找我问话吗? 几个小弟拿着老大发的钱,兴高采烈地去准备了。 为了把事情办得漂亮些,他们专门找了两个750ml的大啤酒瓶,用从摩托车油箱抽出的汽油灌满,再用破布条把瓶口塞紧。 为了保证在行驶的摩托车上顺利点火,他们还花了二十块钱,特意买了两个防风打火机,以保证晚上的行动万无一失。 1500ml的汽油威力不可小觑,虽然消防车来的很及时,大火还是把汽修车间的办公室给烧毁了。 好在这几间房屋是砖混结构的平房,现场有人提着桶、端着盆不停地泼水,阻止了火势的蔓延,没有给汽修车间造成更大的损失。 匆匆带人赶来的公安科长,简单询问了情况后,安排人员搜集固定证据,现场借用汽修车间的电话,向公安处值班室汇报了案情,请处刑侦科派人过来指导案件侦办。 第84章 埋了颗雷 孬蛋手上的力道很大,补棍的位置拿捏的恰到好处,四个联防队员不是断腿就是折了胳膊。 公安科的人并没有因为是半个同行而优待他们,伤胳膊断腿不会要命,把犯罪事实交待清楚了,再送你们去医院不迟。 这几个家伙都是老油条,知道这回栽得很彻底,一丝不挂被人捺在了床上,没有狡辩的必要。 他们没有抵抗,一进公安科的门,就把犯罪动机和过程交待得一清二楚,连是在哪个商店买的打火机这样的细节都没敢隐瞒。 早交待能早点进医院,被打断的骨头可都扯着筋呢,这种疼痛的滋味谁能扛得住啊。 凌晨三点多,公安处主管刑侦的副处长,带着人马赶到榆树坪矿公安科的时候,案犯己被送到进了医院。 副处长翻了翻案卷,让公安科长多带点人,一起去派出所拘捕纵火案的主谋张三庆。 张三庆还没睡呢,他在等着小弟凯旋而归。 不知道自己的手下会在什么时间动手,所以他不着急。 派出所的大门被人砸响时,他以为是小弟们回来了,打算亲自开门迎接,却看到门外停着两辆亮着大灯的警车,车前站着十多个威风凛凛的警察。 张三庆预感到大事不妙,没有敢开大门,连滚带爬地跑回院子,擂响了所长赵胖子宿舍的房门, 时隔不到两天,派出所和公安科又一次怼上了,不过两次的性质完全不一样,烈度也是天壤之别。 赵胖子的态度非常强硬,就算你们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张三庆是罪犯,现在也不能把他交给你们。 要么你们先和县局交涉,让我们局长给我下命令。 要么把案子移交给我们。张三庆是联防队队长,我们的人我们自己查办,不麻烦兄弟单位劳神。 赵胖子的目的很明确,是想尽量拖延时间,给张三庆创造脱身的机会。 今天绝对不能把张三庆交给对方,和面子不面子的没半毛钱关系。 赵胖子担心的是,拔出萝卜的时候,会把萝卜周边的泥土带出来。 张三庆这小子嘴上说的挺好,可谁知道他靠不靠得住。万一被公安处这帮人上点手段,扛不住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事都交待了,自己的所长位子能不能保住不说,这身警服能不能继续穿下去都在两可之间。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张三庆从此在古城的地界上消失,至少也要在表面上消失几年。 张三庆不是不想消失,是根本跑不出去。 公安科来的人不少,把派出所围得铁桶一般,四周都有人监视。 张三庆在别人的帮助下,爬上了屋顶,刚露头就被强光手电的光线锁定,吓得从房顶上跌落下去。 喘了口气,换了个地方爬上墙头,又被一声怒叱惊得掉下了梯子,扭了脚,彻底打消了溜走的念头,只能暗中祈祷赵爷爷一定要顶住,千万别把我卖了。 只要帮我过了这一关,我一定把您当菩萨供着。 赵胖子的态度很坚决,一不开门,二不交人。 干公安的没几个脾气好的人,副处长见手下和赵胖子交涉了好久都没结果,爆脾气上来了,让身边的人都闪开,对警车司机说,听我的命令,给我把这道破门撞开。 司机半夜三更被从媳妇的热被窝里揪出来,迷迷瞪瞪跑了将近两个小时坑坑洼洼的山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无名火,闻言立即打开远光灯,深踩油门,挂上一档就要起步。 赵胖子见对方要来真格的,又惊又怕,想也没想,拔出腰间的佩枪,冲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凄厉的枪声,在黎明前最黑暗最寂静的夜空中尤为刺耳。 事情的性质又发生了变化。 公安处的领导也没想到赵胖子敢使用武器,愣了楞神,然后却笑了,对矿公安科长说,我在这坐镇,你回去打电话,把情况向处长汇报清楚,请他向市局通报。 你把科里所有的人都调过来,我要对这个院子进行彻底封锁,连一只蚂蚁都不让它爬出来。 别忘了把你保险柜里的东西都带过来,赵所长不是有枪吗,让他也见识见识咱们的家伙什。 赵胖子傻了,后悔自己冲动之下拔了枪。 他想补救,亲自动手把张三庆铐了起来,在他耳边低声叮嘱,先跟他们去吧,进去后咬紧牙关,啥也别说,啥事也别承认,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你捞出来。 赵胖子让人打开门,戴着铐子的张三庆被推到门外,却被门外的警察一脚给踹了回去。 对不起,老子要人的时候你死活不给,现在想给老子却不想要了,老老实实在里边等着吧。 天亮的时候,古城县公安局长带着警务督察队来到了现场,先是向公安处的同志道歉,随后宣布赵胖子停职检查,会根据情况做进一步处理,榆树坪派出所治安联防队就地解散。 纵火案由公安处独立侦办,案犯张三庆当场移交矿区公安部门。 这件事在当地的影响很大,迫使地方公安部门对辖区内的联防队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整顿,清除了一批害群之马,当然,这是后话。 我以为这个风波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张三庆这个家伙太阴险,在把自己玩死之前,还干了一件更恶心的事,给我埋了一颗地雷,不仅玷污了我的清誉,还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得安宁,也直接促使我下了决心,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彻底剥离了出去。 把纵火的家伙交给公安科的人后,我没有离开火灾现场,而是考虑如何把火灾给汽修车间的影响,降低到最小程度。 对服务性质的企业而言,这种事件造成的财产损失还是其次,最大的损失是商誉。 没有哪个客户愿意和不安定,动不动就被人砸了门窗,时不时发生点意外的商家打交道。 把汽车放到你这修理,能不能修好先不说,我是不是要担心自己的车被人砸了,或者被人点火烧了。 客户有这种想法正常,要想打消他们的疑虑,最好的办法是天亮以后,汽修车间能正常营业,尽量不让大家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第85章 领导耍流氓 火被扑灭后,汽修厂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办公室的门窗被彻底烧毁,屋内的物品被烧掉了大半。 修理间的卷闸门被烧得变了形,已经不能称之为门了。 整个面向公路的外墙被火焰熏得乌漆麻黑,部分墙皮脱落,脚下全是遗留的消防泡沫和水渍,两个地坑都灌了半坑的脏水。 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靠我们现场的五六个人,在天亮之前把战场打扫出来,消除火灾的痕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让小申带着人先清理地沟里的积水,自己骑上摩托车回到了厂里,让三个车间上夜班的十几个工人,把手里的活都停下来,大部分人去汽修车间,帮申工清理现场。 让厂部当晚值班的材料员老张,带着剩下的几个工人,马上把我办公室的房门和窗户挖下来,天亮之前给汽修车间办公室安装好。 然后,我骑上车去了街道,敲开了涂料店的门,让老板帮我把两袋大白粉抬到摩托车的行李架上。 路过玻璃店的时候,又用喇叭声把门叫开,让看店的伙计跟我走,去量需要更换玻璃的尺寸。 几盏修车用的移动检修灯,把汽修车间的门前照得和白天一样亮堂。 二十多个小伙子一齐动手,换门的换门,换窗的换窗,刷墙的刷墙,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 终于赶在七点多,路上的行人车辆渐渐多起来的时候,让黑乎乎的外立面看起来象那么回事了,不仔细瞧,看不出几小时前刚被大火灼过的痕迹。 变形的卷闸门被卸下来,扔到了垃圾堆里,随后会给修理间换个新门。 至于办公室里面,下来让申小涛慢慢拾缀吧。 我对申小涛说,打发其他人回家休息,你继续盯在这里,必须保证和平时一样到点开门营业,我一会让黄大海过来替你。 我骑上车,先把孬蛋送回家,让他换身干净的衣服去厂里接班,我自己也回家洗漱干净,换好衣服,骑上车去了厂部。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必须及时向领导汇报。 尤其要向杨树林详细说明这场风波的来龙去脉。 郭民选书记不在,去矿务局开会去了,胡文魁还是以前的态度,说他没兴趣听,把我赶了出来。 杨树林刚起床,就接到了公安科长的电话汇报,他连每天早晨例行的生产调度会都没参加,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想心思。 通讯员告诉我领导在里面,我敲了矿长办公室的门却没反应,只得提高声音说,杨矿长,我是林子龙。 等待了两分钟,杨树林才阴沉着脸,开门把我放了进去。 我正在关门,杨树林就问,林子龙你给我说实话,纵火的事到底和岭南饭庄的张老板有没有关系? 不等我回答,杨树林又问,出了这么大的事,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汇报,我派你去修造厂当厂长,不是让你给我添乱的,瞧瞧你去了才几个月,就给我惹了多少事。 领导的心情不好,我能理解,所以我并不想为自己辩解。 等杨树林的情绪略微平静,点起香烟抽起来的时候,我才低声说道,张三庆走火入魔,自作自受,跟您和赵所长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倒觉得,他进去了,对您来说可能是-好事呢。 杨树林闻言,转过头,用凌厉的眼神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被他盯的很不自在,也不敢抬头看他,硬着头皮说,我知道您和岭南饭庄的一点事,只是一点点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张三庆这次出事,和您的事没有关系,连间接关系都没有,他请您帮的忙你帮了,事情没办成,他也知道不是您的责任。 所以,他进去了,肯定不会把您的事说出来,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您一点都不用担心。 这几句话显然说到杨树林的心坎上了,他的神情明显变轻松了一些,问我,你小子到底知道了什么,别婆婆妈妈的,都说出来吧。 我说,这可是您逼我说的,说完了您不许骂我。 您常去岭南饭庄吃蛇,还和饭店的服务员跳黑灯舞搞暧昧,张三庆为您提供了便利条件。 我林子龙绝对没有打听过您的隐私,这个情况是无意中得到的,从来没给别人透露过半个字。 这话该不该说我不知道,反正说出来后,自己觉得轻松了很多,以后面对杨树林的时候,不会再有窥视到了别人隐私那种不安愧疚的心理。 杨树林听了我的话,呵呵笑了两声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你说的是事实,我常去张三庆那儿吃蛇是幌子,是和那里的妹子约会去了,我们不仅跳舞,还睡觉了。 你太年轻,体会不到我们老男人的想法。 身体的机能以自己可以感知到的速度退化,剩下的的享受男欢女悦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不甘心啊! 杨树林很难得地对我敞开了心扉,我心里挺得意的。 我说,虽然没有感同身受的体验,但我理解领导的想法,您只是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是可以被上帝宽恕的。 杨树林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刚才不是为张三庆会不会出卖我发愁,我和他之间除过这事外,也没其他的关系。 我是在想,张三庆进去了,岭南饭庄可能会很快关门,我那个小相好的怎么办? 那个丫头叫小叶,很单纯,对我很专情,你能不能替我想个办法,把小叶安顿下来。 杨树林这个要求有点耍流氓,是想让我当老鸨节奏啊。 我不想干这种有辱自己身份的事,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对领导说,给小叶找个事做不难,让她到修造厂或汽修车间打打杂也行。 只是榆树坪地儿太小,不管小叶在哪上班,您以后想常见她可不容易,想完全避开别人耳目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您和小叶断了,小叶才… … … … 说说到这个程度,我不敢再往下说了,怕杨树林和我翻脸。 杨树林刚五十,在榆树坪已经当了五年矿长,完全有可能再上个台阶。 去年年底就有传言说,局里的总工程师快到站了,杨树林要升任矿务局总工。 我真心希望领导不要犯和程四苟一样的错误,因为女人葬送了自己的仕途。 第86章 帮领导平事 杨树林虽然是我的顶头上司,以前对我有恩,但我不会给他拉皮条,即便因此和领导产生罅隙,影响了自己的进步,我也不会做这种有违初心的事情。 我委婉地提醒杨老大,最好借张三庆出事的机会,断掉和小叶的关系。 小叶我在岭南饭店吃饭时见过,顶多不会超过二十岁,确实挺水灵,乍一看也挺单纯,但我从她看人时叽里骨碌乱转的大眼晴里,觉得这个小姑娘不可能是杨树林所说的,是个纯净专情的女孩。 杨树林这棵老树开了新花,兴奋的有些过度,想的太美,太天真了。 这只是我感觉,不可能对领导直言。 杨树林自己也清楚,我说的是实话,榆树坪是个半封闭的小山沟,在这地儿,基本上没有秘密可言。 张三庆介绍他和小叶勾搭上没多长时间,两人总共只幽会过四五次,而且还都在饭店里的包房里。 他以为自己做的够隐密了,结果还不是被我这个从不八卦的人知道了吗。 林子龙能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呢? 不用说,知道自己和饭店小服务员有染的,肯定不止林子龙这小子一人。 想到这里,杨树林的后背上渗出了冷汗。 他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人,一旦想清楚了利害关系,会马上想办法排除隐患,给自己罩上可以抵御病毒侵袭的防护服。 虽然贪恋小叶带给自已滑腻柔软的手感,舍不得放弃活力四溢的年轻酮体给自已带来的极致刺激,杨树林还是准备痛下决心,割舍和小叶之间的不伦情缘。 和这些感观的刺激比起来,自己的前途、面子、地位和手中的权力要重要的多。 杨树林沉思了一会,对我说,你说的有点道理,我也不想再和小叶来往,借这个机会断了也好。 我不方便出面,你替我去见见小叶,给她拿点钱,让她尽早离开榆树坪,回老家去找点事做。 说完,杨树林意犹未尽,又让我替他带句话给小叶姑娘,就说我老杨对不起她,让她别记恨我。 拉皮条的事我不会干,但替杨树林善后,给领导排险解难的活,我义不容辞。 我以为杨树林会给我钱。 我给你跑腿送钱平事,你给小叶姑娘的青春损失费总不能让我出吧,人家的青春又没损失在我身上呀。 事实证明,我又想多了。 等了几分钟,杨树林一点没有给钱的意思,我只好怏怏不乐地向领导告辞。 回到厂里,自己办公室的门窗昨晚被挖掉了,找木匠制作安装新门窗需要两三天时间。 我无处栖身,便在院子里四处溜达,边溜达边想,给小叶多少钱合适,到哪儿弄这笔钱? 家里的存款几个月前就被我掏空了,先是借给厂里,弥补恢复生产的流动资金缺口,后来又被徐冰雅替我作主,拿去买了汽修车间的股票,自己手里现在确实没钱。 以杨老大的身份地位,和他与小叶三十多岁的年龄差,千儿八百的分手费肯定不行,但到底给多少才合适呢? 如果我是有钱人,会痛快地甩给小叶两叠百元大钞,说这是你杨叔给你的,拿上钱赶紧回老家去吧,以后再也别到这地方来了啊。 我想小叶姑娘大概会千恩万谢地收起钱,高高兴兴地离开榆树坪,也许这辈子真就不会再踏进这个小山沟半步。 可我不是有钱人,而且这钱它不应该由我出啊! 所以,我不得不斤斤计较,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该给小叶多少钱,既能把她平平安安地打发走,又能让从我身上流失的血液尽量少一点,不要伤了我这个穷光蛋的元气。 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没经验,没参照物,也不知道女孩子会怎么想这个问题,她们有没有底线,底线是什么。 想找个人请教一下,可这种事没办法说出口,也不知道朋友圈中,谁有这方面的阅历经验,求师无门啊。 想来想去,没理出一点头绪,反倒把自己搞得头昏脑涨。 徐冰雅手里拿着几张纸迎面走来,问我怎么垂头丧气,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我说,确实折腾了一晚没合眼,不过值了,把隐患彻底解决了。 你告诉老孙,从今天开始,不会再有人捣乱,车间不用再安排人上夜班,恢复正常的生产秩序。 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徐冰雅由衷的为我高兴,笑眯咪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反倒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苦笑着回应,哪里能高兴的起来,领导又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不知道咋办,都快愁死我了。 徐冰雅说,能让你发愁的事还真不多见,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我觉这个办法可以一试,徐冰雅也是女人,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思,说不定真能给我一个答案。 踌躇再三,我还是没有说自己为什么发愁。 这事真不好开口,不仅敏感,还牵涉到领导的隐私,搞不好还会让徐冰雅产生误解,以为我为了讨好领导,什么没皮没脸的事都能做出来。 自己不得不替杨树林擦屁股,已经够难为情的了,没必要再让人看自己的笑话。 看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徐冰雅很不满,问我是不信任她呢,还是觉得她蠢,没资格给我当参谋。 我说,你扯远了,这事太复杂,不是十分八分钟能说清楚的,我现在头昏脑胀,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徐冰雅看看手表说,还不到十一点,你抓紧时间回家睡觉,下午四点我在厂里等你,不见不散。 我知道,徐冰雅不仅好学,还特别较真,好奇心很强,让她盯上了,我不把和这件事有关联的所有细节交待清楚,很难过关。 先不想了,困的确实不行,还是赶紧回家睡觉吧。 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在梦里能想到好的办法,既能给杨老大把事平了,还能让自己少受点损失。 第87章 我也有秘密 到底是年轻,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恢复的速度都挺快的。 补了四个小时的觉,起床后神清气爽,元气满满。 女儿在幼儿园,中午不回家,媳妇见我蒙头大睡,也没打扰我,一个人做饭吃饭,收拾完就上班去了。 简单洗了把脸,进厨房一看,电饭锅里有温热的米饭,案板上有盘西红柿炒鸡蛋,饭和菜是媳妇特意给我留的。 敲门之前,特意看了看手表,不早不晚,正好四点整。 心里暗笑自己,虽然从来没承认过,但对徐冰雅的态度明显和别人不一样,不能说是顺从,但总不想让她失望。 偌大的财务室只有徐冰雅一个人。 小苗兼任着汽修车间的记账员,每天下午最后两小时,会在车间上班,车间每月会给她发一笔兼职补贴。 徐冰雅让我四点钟过来是有原因的,这时候财务室只有她一个人,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再复杂的事也能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我做好了准备,准备老老实实当一次学生。 徐冰雅的知识面宽,不仅有法律专业本科学历,考到了律师证,还特别热衷研究案例,说不定真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能以最小的代价,把小叶姑娘平安地打发走。 我只想就事论事,能不泄露杨老大的隐私最好。领导的形象必须维护,我不会草率行事。 我对徐冰雅说,假如某位有点地位的男人,和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姑娘发生了不正当关系,你别误会啊,俩人是自愿的,不存在强迫的问题,小姑娘也过了十八岁,不是未成年人。 俩人关系挺好的,没有矛盾,但男方现在想结束这种不正当关系,想主动给女孩一笔补偿费,你站在女人的立场上,替我分析分析,这笔补偿费应该给多少合适,最低给多少钱才能让女孩接受。 说的有点拗口,但徐冰雅显然听明白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她似笑非笑,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问,你说的有点身份地位的男士,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我们林厂长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人前人后的差别会这么大,竟然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小女生搞到了一起。 干嘛收手啊,吃饱了、喝足了,玩够了,就想把人家小姑娘一脚踹了呀! 我急赤白咧地解释,说的不是我自己的事。 女人是不是天生都爱八卦啊,你这么不讲理,我不说了。 徐冰雅还在步步紧逼,说,不是自己的事,那你急什么眼啊!别人的腌赞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发愁,为什么要说给我听,还要我帮你想办法? 这明显是胡搅蛮缠,我不想浪费口舌,站起身说,算啦算啦,我现在就去找这个姑娘,问她自己想要多钱。 多大的事啊,无非挨几句骂,受几个白眼,她还敢和我动手不成。 徐冰雅抢先一步,用身体堵住了门口,说,不行,你把我的好奇心逗起来了,不说清楚今天不准出门。 我不吭声,僵持了一分钟。 徐冰雅退让了,说保证老老实实听你讲,你不问我绝不插话,保证守口如瓶,绝不透露你讲的内容。 我还是不说话。 徐冰雅用整齐的小贝牙咬着嘴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你给讲完这个故事,我还你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关于我自己的,好多年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原本是要把它带到坟墓里去的。 徐冰雅脸上既凄凉又绝然的神情,让我的心中忽然一动,没由来地生出一丝怜惜。 说来也确实话长。 故事要从年前我萌生上马汽修项目的时侯说起,徐冰雅也是故事里一个很重要的角色,被涉及的程度很深。 我把事件的整个过程详细叙说了一遍,一直讲到今天上午,杨树林让我代他面见小叶,给她一笔钱,让小叶姑娘尽快离开榆树坪这个是非之地。 徐冰雅听的目瞪口呆,心潮澎湃。 她只知道修造厂和汽修车间最近都不太平,接连出事。 她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压力大,也很忙,很少能安静地在办公室坐上一会。 她没有料到到,我遇到的麻烦会这么大,张三庆收购汽修车间的意志会这么顽强,手段会这么不齿。 所有的压力,都是我一个人默默承受的,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她自己和厂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内情,没有和我分担,也没帮一点忙。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不仅反应的速度快,而且注意力总是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徐冰雅问我,前段时间,我坚持让她让稀释股份比例,坚持让修造厂成为汽修车间第一大股东,和张三庆企图收购汽修车间的事有没有关系? 真实的原因,不仅仅是我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对不对? 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 我如实回答,当时说的几个理由,什么国营企业招牌啊,无形资产的问题啊,职工股份应该公平合理啊,都是我的真实想法。 但我不排除自己确实有私心,担心徐冰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汽修车间超过一半以上的股份,掌握在徐冰雅个人的手里,以张三庆的能量和偏执,想要把汽修车间收入自己的囊中,变成他用以垄断榆树坪地区汽修市场,攫取高额利润的工具,根本不用费多大的周折。 他只要把目标对准徐冰雅一个人就够了,只要把徐冰雅手里的股份拿到手,就能实现对汽修车间的绝对控制权。 如果不是我强迫徐冰雅提前稀释了股份比倒,那她将独自面对张三庆的狂妄和蛮横,而我本人和修造厂,以至于榆树坪矿,碍于小股东的身份,没有理由直接干涉张三庆的行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真不好说。 如果修造厂是第一大股东,林子龙是修造厂的法定代表人,张三庆想打汽修车间的主意,对手不仅是我个人,而且是整个修造厂,包括修造厂后面的榆树坪矿。 在这些对手面前,区区一个小饭店的老板,就算有联防队队长身份的加持,张三庆连根毛线都算不上,失败的命运还没开始就注定了。 不甘心接受早已注定的命运,以为手里有杨树林这个能改变乾坤的秘密武器,张三庆不自量力,狠招频出,最终把自己玩到高墙里去踩缝纫机了。 第88章 小姑娘好打发 如果徐冰雅持有汽修车间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势必会成为张三庆首先针对的目标 双方的实力悬殊太大,徐冰雅独木难支,大概率会败下阵来,不得不把汽修车间的实际控制权,交到张三庆的手里。 世上大多数事,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个人意志的力量不能说没有,但不足以改变固有的结果。 徐冰雅确实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我强行改变了职工股份募集的结果,如果不是我逼着她主动降低了持股数量,汽修车间现在可能已经成了张三庆的囊中之物。 故事讲完,该说正事了。 我问徐冰雅,假如你是小叶,给你多少钱,你会乖乖回老家去。 徐冰雅啐了我一口,说,我要是小叶,如果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无缘无故要离开我,我不会要他一文一毫,也不会对他再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我说,这个假设确实不成立,你直接给答案,我该给小叶多少钱? 徐冰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你知不知道现在的行情,男人找一次小姐,要花多少钱? 我说没干过这种事,真不知道。 徐冰雅又问,小叶在和杨老大上床之前,是不是完璧之身? 我回答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杨树林也没给我说过啊。 徐冰雅最后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和小叶谈?不如我替你去见小叶。 女人和女人容易亲近,我先探探她的底线,再决定补偿费给多少。 如果小姑娘真如杨老大说的那样,既单纯又专情,会体谅她老杨哥哥的难处,有可能一分钱都不会要,主动离开这里。 我说,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要让杨老大知道了我敢这么胆肥,非得把我的皮剥了不可。 绕来绕去,徐冰雅原来也不知道该给小叶多钱合适。 我有点烦,说不商量了,你借我六千块钱,我把它分成两份,三千块能搞定最好,搞不定的话再给三千。 六千是极限,多一分钱我都不会掏,小叶要还不肯走,那我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徐冰雅也觉得这个标准差不多,但坚决不肯借给我钱,说如果是为了别的事,六千块钱她出,而且不需要我还。 唯独这事不行,想起来她都觉得太恶心,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很糟糕。 看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徐冰雅给我出了一个叟主意。 她让我写张借条,注明是根据杨树林矿长指示借的钱,都用途和还款日期不用写。 凭这张借条,她可以从厂里的备用金中借钱给我。如果以后杨老大把这笔钱给了我,可以把借条抽出来,如果杨树林一直不提这事,年底财务决算的时候,她再想办法这笔账平了。 六千块不是小数目,徐冰雅不肯借,我也不知道从哪儿去弄这笔钱,只好按她的要求,凭一张借条,从厂财务借出了这笔钱。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岭南饭庄。 按说这个点是饭店生意最好的时候,张三庆的饭店却冷冷清清,灯光暗淡,门口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 推门进去,大厅里有两个女人正在吵架。 她们吵得很激烈,要不是几个膀圆腰粗的厨师站在中间,把两个女人隔开,她们应该早就撕扯上了。 吵架的两个女人我认识,一个是前几天见过的,张三庆的相好的杜青丽,另一个略微年长几岁的女子,也是张三庆的相好的,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张三庆从老家拐出来的邻居家的小丫头。 在厨师和服务员的嘴里,这两个女人都是老板娘。 为了便于区分,老板的旧爱是大老板娘,老板的新欢,也就是矿上的子弟杜青丽,是小老板娘。 十几个服务员小妹,无精打彩地散坐在几个卡坐上,她们在等两个老板娘吵出结果来,把自己的工资结清,好卷起铺盖卷走人。 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请离门口最近的一个服务员,帮我把小叶叫过来。 我认识小叶,是因为我在这儿喝过几场酒,她给我服务过。 小叶每天要服务很多人,对我没有印象很正常。 我让小叶跟我去门外,说有事要和她单独谈。 小姑娘的警惕性很高,说她不认识我,不会跟我出门的。 我只能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悄声说,我叫林子龙,是修造厂的厂长,杨树林是我的领导,他不方便,让我捎几句话给你。 之所以要自报家门,报上自己的姓名和工作单位,是想提前给小姑娘施加些压力,让她一会不要向我狮子大开口。 经过一天的发酵,全榆树坪的人都传遍了,张三庆不知道因为什么,和修造厂厂长林子龙结了仇。 张老板斗不过林厂长,气不忿,派人给修造厂的汽修车间点了一把火,结果没把姓林的怎么着,反倒把自己烧进了局子里,没有十年八年肯定出不来。 我林子龙本来在矿区就不是无名之辈,借着张三庆的名头,在地方上也成了知名人物。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林子龙不是逞勇好斗之徒,不认识我的人却觉得,能跟赫赫有名的联防队张队长掰手腕不落下风,还把张队长的靠山赵胖子赵所长搞下了台,让二十多个人的联防队就地散伙的林子龙,肯定是比张三庆更狠的狠人。 既然被强加了恶名,我不利用一下岂不是太亏。 小叶今天不止一次听说过我的名字,果然不敢再拒绝,乖乖跟在我屁股后面,来到饭店外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我对小叶说,张三庆一进去,就把你和杨矿长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事交待了,上面要派调查组调查我领导,你杨叔不想让你受到牵连,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赶紧回老家去,以后再也别来这儿了。 我觉得自己挺卑鄙的,为了自己少花点钱,竟然对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连蒙带骗,外加恐吓威胁。 小叶确实被吓到了,低声泣啜着说,等老板娘把工资发了,我马上就回老家。 我心中暗喜,看来这小丫头比想像中的好唬弄,能让我少花三千大洋。 第89章 丢人的事 小叶姑娘被我一通糊弄加恐吓吓的不轻,嗫嗫嚅嚅地说,等老板娘发了工资后就回老家,再也不来榆树坪这地儿了。 我心中窃喜,把提前准备好的信封塞到她手里,说,你一个月的工资不到两百吧,别要了,这里面有三千块钱,你明天一大早就走,千万别告诉别人。 小叶也没客气,马上停止了抽泣,一手接钱,一手抹去眼角的眼泪,冲我点点头,转身进店里去了。 看着小叶的背影,我知道杨老大确实是想多了,什么单纯,什么专情,人家小姑娘自始至终都没提你一个字好吧。 虽然省了三千块钱,我依然觉得肉痛,第二天,把剩下的钱交回财务,重新写了张三千元的借条。 三千元不算太多,攒几个月工资就能还清。我想好了,即便有一天杨树林主动把这些给我,我也不会收。 张三庆进去了,没人干扰的汽修车间,很快就开挂了,每天的营业额都在创新高。 这种情况在我的预料之中。 一开始,我就给车间制定了平价经营,以质量和服务取胜的原则。 所有的零部件和消耗材料,直接从省城汽配市场定点供应商手里进货,减少了中间环节。 榆树坪每天有直达省城的长途班车,车间需要什么配件,发份传真过去,供应商会把东西打包送到长途汽车站,第二天车间就能收到货。 别的汽车修理厂对配件的加价幅度是30%,我们的加价幅度是25%,还经常搞促销活动,让利给老客户。 经营场所和水电都是矿上的,费用很低,也没有卫生费、市场管理费、冶安联防费之类的费用,车间的管理费用不高。 汽修车间的人工费也比山外要低的多,别的修理厂请一个有经验的修理工,工资至少在八百元以上。 我们的技工,大部分是修造厂的在册职工,基本工资在三百元左右,加上工时补贴和加班费,最多不会超过五百元,外聘的两个老师傅,月工资也只有四百块钱。 房顶上立着“国营”招牌的汽修车间,管理规范,服务态度和工作环境,比私人修理厂要好的多。 特别是拉煤车常用的零配件,备货非常齐全,很少出现需要临时外购配件,延长维修时间的问题。 车老板和司机对修理时间的长短特别较真。 他们是靠运费赚钱的,车辆停运的时间越长,他们的损失就越大。 以尽量齐全充足的零配件库存,最大限度减少故障车辆的维修时间,是我对汽修车间定下的经营策略,也是汽修车间最鲜明的特色。 路上跑的汽车千千万万,每辆车上的零部件成百上千,没有哪个汽车修理厂敢说,自己的库房里,有50%以上的概率,能找到故障车辆需要更换的零部件。 在别的地方做不到的事,在榆树坪这个小山沟里,不见得做不到。 附近的拉煤车有好几百辆,但品牌型号并不多,常见的也就两三种,最多不会超过五种。 每辆车上,容易损坏的零部件大概有几十种,除去可以通用的部分,四五种车型的易损件,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多个规格型号。这些常用的零部件,90%以上,在汽修车间的配件仓库都有库存。 车间筹建的时候,资金很有限,我要求黄大海和申小涛,在别的地方能省皆省,唯独在备件采购上,要能备尽量多备。 开业的时候,车间配件库存有将近三十万元。这么庞大数量的库存,仅仅只是为三四个品牌型号的拉煤车准备的。 零配件种类齐全,车辆维修时间短,是汽修车间最大的优势,也是最被车老板和司机认可的地方。 拉煤车的运营路线基本是固定的,区别无非是今天拉的是这个小煤窑的煤,明天可能是一两公里外另一个小煤窑的煤。 小煤窑的路况非常差,拉煤车辆又都严重超载,所以故障率很高,日常维修量大。 拉煤车的老板和司机,对汽修厂的粘度非常高。在某个厂修了一次车,给他带来了良好的体验,以后再修车,他一定还会来这个厂子,而且还很乐意把自己的体验分享给同行。 没用多长时间,汽修车间就积攒了一批固定客户,这些客户给车间提供了80%以上的营业收入。 准确的定位,小众的服务对象,良好的服务体验,再加上国营两字自带的信任和可靠属性,在很短的时间内,汽修车间就打开了局面。 开业半个月后,车间的日营业额突破了八千元,并渐渐在这个水平上稳定了下来。 日均流水能达到八千元以上,意味着每天至少要接待二三十辆需要维修和保养的车辆,六个技工带着十多个学徒工,根本完不成如此庞大的工作量。 申小涛紧急招收了十几个学徒工,孙建成应小申的请求,从机修车间临时抽调了五名技工赶来增援。 开业第二十天,汽修车间的员工数量翻了一番,从原来的十几个人增加到将近四十人。 申小涛把这些职工分成两班,营业时间改成上午七点到晚上十点,才堪堪稳住阵脚,解决了司机师傅抱怨修车要排队等待的问题,避免了客户的流失。 这期间,汽修车间也发生了一件让我很恼火的事。 生产调度兼机修组组长刘长安,不知道什么时间和业务接待兼结算员郭秋叶结搞到了一起。 刘长安利用值夜班的机会,借故把一同值班的学徒工打发回家,把郭秋叶叫到业务室幽会,被尾随而来的郭秋叶丈夫抓了个现形。 被绿的男人暴怒之下,把刘长安揍了个半死。 郭秋叶老公被公安科关了三天,还被罚了五百块钱。 刘长安被揍成了猪头,鼻梁骨骨折,掉了三颗门牙,一只耳朵差点被撕掉,躲在家中半个月没敢出门。 郭秋叶成了众人嘴里的荡妇淫娃,躲回娘家避风头去了。 我很生气,把申小涛叫到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 第90章 坏事也是好事 搞汽修车间事,是为了学习在大海里游泳的本领,是为了给修造厂赚钱,是想分流机修车间的富余人员,这三个目标现在都初步实现了,而且形势比自己最初预计的好很多,我应该高兴才是。 但是,我高兴不起来。 我没有忘记自己来修造的目的,最不能容忍自己被负面消息波及,影响领导和群众对我个人的评价。 当了修造厂厂长后,无论做什么事,我都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违规逾矩,不会被人鸡蛋里挑骨头,不会给自己带来不良影响后,才会下决心去干。 顾虑太多,思想负担重,最近几个月,我总是觉得很累很乏。 汽修车间发展的势头很好,说日进斗金都不为过,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被刘长安和郭秋叶两人搞出了这么一个丑闻,让我非常生气。 虽然这件事不会对汽修车间的经营造成损失,也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不会有人把责任归咎到我身上,但丑闻就是丑闻,是负面消息。 汽修车间不是民营企业,出了这种事,会给“国营”的招牌上抹黑,上级领导会对这个企业的负责人,也就是我林子龙的管理能力产生疑问,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把申小涛叫到办公室,问他是怎么管理手下人的,事先有没有发现苗头,为什么不提前采取措施,把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 申小涛很委屈,说最近实在太忙了,其他人可以倒班,他只能连轴转。从早七点到晚十点,一步都不敢离开车间,没精力观察刘长安和郭秋花有没有眉来眼去,事发之前,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申小涛比我更愤怒,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他愤怒的原因很奇葩,说郭秋花长得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她是我选中的,是我把她从机加车间调到汽修车间的,也是我推荐她当的结算员。 郭秋叶想勾引男人,为什么不勾引我这个黄花大小伙,非要勾搭比她大十几岁的刘长安。 刘长安有什么好的,郭秋叶为什么能看中他,却看不上我,这让我纯洁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让我有一种被侮辱与被伤害的感觉,这对我不公平。 这小子满嘴胡言,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不想让我继续发火。 申小涛说,领导你要换位思考,如果把我换成是你,你现在咋样应付车间现在面临的实际困难。 事情已经发生了,发火确实没什么用处,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汽修车间的业务量本来就大,申小涛一个人忙里忙外,已经够辛苦的了,现在一下子少了两个业务骨干,他可真要抓瞎了。 我叹了口气,说,先让小苗顶替郭秋花几天时间吧。 郭秋花是集体工,不会因为嫌丢人连工作都不要了,她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亲自和她谈谈,再决定要不要让她继续留在汽修车间。 刘长安不是什么好人,借这个机会把他退回机修车间,让他继续干他的机修工。当个普通工人,他翻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顶替刘长安的人选你自己挑,要多个心眼,别再像大海一样,被表面现象蒙蔽。 如果没把握,可以请你“冰姐”帮忙,她识人的能力比我强。 刘长安是黄大海选中的汽修车间主任,虽然他没有给过刘长安承诺,但把自己的意思暗示的很明显。 刘长安是你给棍,他就敢往上爬的主。他清楚,当车间主任,不是黄大海说了能算数的,最后的决定权在我这个厂长的手里。 当时,厂里正在职工中募集汽修车间的股份,刘长安为了向我示好,购买了二十股职工股,成了全厂普通职工中,认购汽修车间股份最多的个人。 我和刘长安接触过后,对黄大海说,这个人不值得信任,他花两千块钱不是为了买股票,是想用这点钱买车间主任的位置,这种心机太深的人,咱们不能用。 问题是,黄大海确实给了刘长安暗示,刘长安是收到暗示后才买的股份,这两者之间有明确的因果关系。 如果不让刘长安接替升职的黄大海,担任汽修车间主任,我担心他会找黄大海的麻烦,给刚刚当上厂长助理的黄大海带来不良影响。 所以,在黄大海离开后,我只是让申小涛暂时兼任车间负责人,给刘长安留了点希望,暂时把他稳住了。 后来,我让徐冰雅找人,高价收购刘长安手里的股份,想让他占点便宜,失去和黄大海讨价还价的筹码。 没想到刘长安想当主任的念头很执着,徐冰雅委托的人,己经出到两倍的超高价,依然没能说服刘长安把手中的股份转让出去,此事只能作罢。 现在,刘长安搞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出来,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让申小涛把他退回机修车间,他当车间主任的美梦也就做不下去了。 他这是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没有理由和黄大海过不去。 这算坏事变好事吧,我不用再劳心费神地琢磨,如何安抚刘长安的问题了。 对刘长安来说,不幸之中也有好消息。 为了觊觎车间主任的位子而买的汽修车间的股份,未来几年,会给他带来非常丰厚的回报,根据现在的情况估计,汽修车间每年的分红率可能会在100%左右。 我并不愿意让徐长安占这个便宜,但很多事不是我能决定的,除了遗憾之外,我并没有其他的办法。 上帝在给你关上门的同时,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我们不能在遇到困难,甚至是绝境的时候,太过于悲观,要想一想,绝境的出现,是不是味着希望可能很快就会到来。 我在想,小申在汽修车间确实独木难支,应该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保证车间维持正常的管理秩序。 黄大海已经被我安排了新任务,不可能再回头去驰援,而我的手里,现在确实找不出合适的人来。 我想找徐冰雅谈谈。 她是汽修车间幕后的大股东,是最大的直接受益人,不应该置身事外,把责任和难题都推到我身上来。 第91章 新的行业 徐冰雅找过我几次,让我抽出一块完整的时间,她要和我单独谈一谈,要兑现诺言,亲口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 我不想窥视她的隐私,也不想和她有太频繁的接触,免得别人说闲话,所以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脱。 一进门,徐冰雅就问我,对刘长安和郭秋花的事是什么态度。 我很郁闷,事情是昨天晚上发生的,知道消息的人不多,汽修车间是独立经营,离厂部挺远的,消息怎么就传播的这么快呢? 徐冰雅很孤傲,不太合群,和厂里的职工不怎么来往。 虽然这种情况在近两个月里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很难受意识的控制,所以,她现在仍然不是一个性格随合的女性,不太关注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 徐冰雅知道了,意味着全厂的职工,以至于大半榆树坪矿的人,都知道修造厂发生了男女偷情的丑闻。 我刚才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个消息压下去,不要成为机关大楼里的热点话题,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我得想想,自己要不要写份检查和保证书,放到杨树林、郭民选和胡文魁的办公桌上,给领导留下个林子龙主动承认错误,反思深刻,改进措施得力的好印象。 我沮丧地对徐冰雅说,丢人的事已经发生了,我能有什么态度,叫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善后的事。 申小涛一个人忙不过来,急需人给他帮忙,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徐冰雅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确实有个想法,不过我不敢说,怕你多想。 我说,有什么不敢说的?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知道吗,你才是汽修车间的大股东,车间赚的钱,一大半是你的,我是打工仔,是为你这个老板打工的。 我这么一说,徐冰雅的眼睛顿时红了,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随时有可能滚落出来,委屈地说,我就是怕你会有这种想法,才不敢说的,果然你是这么想的。 既然在你的心中,我是这么不堪的人,那我更没有说的必要了。汽修车间的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以后绝不再过问。 我知道徐冰雅是个性格很矛盾的女人,理智起来比谁都冷静,思维敏捷,看人看事入木三分。但她同时又是一个很容易情绪化的女人,不管做什么事,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 我连忙劝她,开个玩笑而已,千万别当真。 这里是办公室,别泪水涟涟的,万一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徐冰雅破涕为笑,用哀怨的眼神瞪了我一眼,说,我倒是希望你真能把我怎么样一次,问题是你有那个胆吗? 完了,徐冰雅这么说,完全逾越了男女同事之间应有的红线,我不允许这种情况在自己身上发生。 我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现在是在谈工作,我希望你能保持理智,端正态度。 徐冰雅垂着头,没有计较我的态度,轻声说,让小弟去汽修车间给小申当助手吧。他俩从小玩到大,配合起来应该没问题。 徐冰雅的话把我吓了一跳,不解地问,你家批发部的生意不是很好吗,小弟离开了,你父母能忙过来吗? 徐冰雅摇了摇头说,她家的批发部开的比较早,前些年确实挺赚钱,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赚钱的生意大家肯定抢着做,原来家属区只有老徐家一个专营批发业务的商店,后来虽然也陆续开了两家,但规模比较小,商品种类不全,对老徐家的生意影响不大。 去年下半年,街道上新开了两家规模比老徐家更大的批发部,家里的生意马上一落千丈,现在的利润连两年前的五分之一都达不到。 市场经济嘛,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了。 竞争对手多了,为了争抢有限的客户,最好的办法是打价格战。 同样一件商品,你标价五元,我就卖四块五,你敢降到四元,我就以三块八的进价揽客。 争来争去,本来很赚钱的生意,变得不赚钱了,甚至是亏本经营。直到有人坚持不下去,主动退出了竞争,这个行业的利润才能慢慢恢复到合理的水平,但肯定不会回到以前高利润率的时候,否则,肯定会有新入局者下场,挑起新一轮的价格战。 徐冰雅是聪明人,把这个问题想的很透彻。 她说,在春节的时候,已经说服了父母和小弟,把批发部改成零售商店,让父母照看着,赚不赚钱的无所谓,只要不亏本就行。 让小弟把车卖掉,另外找份工作,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用自家的客货车跑运输。 徐冰雅说,在汽修车间筹建期间,她就想和我说让小弟过来,就是怕我想的太多,会误会她的意思,才一直没敢开口。 这个问题不用想,徐冰雅的话音刚落,我就对他说,让小弟下午向申小涛报到,具体干什么让小申自己看着办。 你家的车别卖,找个司机开着。 厂里不比以前,只有矿上一个客户,取货送货推个手推车就行。现在,咱们的客户大部分在山外,来回的运输量很大,自己买车,社控手续不好办,咱们暂时也没那个实力,还是租车最方便。 租谁的车都是租,只要价格合理,不存在以权谋私和假公肥私的问题,别担心有人会说闲话。 你家的车,也不仅仅是为修造厂一家服务,厂里不用车的时候,可以停在汽修车间门口揽活。 那地方是交通要道,人流量大,只要竖个汽车租赁的招牌,不用发愁没生意可做。 榆树坪开小煤窑的人多,有钱人多,交通又不方便,大货车很多,但客车很少,除过小车班的十几辆小汽车外,还没有听说谁家有小轿车。 需求是最好的商机,有需求就有机会,说不定你们老徐家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脱离了不赚钱的批发行业,却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汽车租赁行业。 第92章 挣点快钱 黄大海从汽修车间回来后,在厂里只消停了两三天,我就给他安排了新任务——筹建修造厂自己的铸造车间的。 作为产业链的上游环节,大多机械加工制造企业,都有铸造业务。 严格说来,修造厂算不上正规的机加制造企业,榆树坪矿对它的定位是拾遗补缺,修修补补,没有指望它和机修厂一样,有比较齐全的生产工序,可以生产定型的工业产品。 增加铸造项目,是我对修造厂改造计划的重要内容,原本想春节后开始实施,结果被汽修车间插了个队,推迟了一个多月后,才开始了筹建工作。 我搞这个项目,有完善修造厂产业链的想法,但不是主要原因。 我想通过这个项目,给厂里赚一笔快钱的同时,给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提前打个基础。 做生意最好从自己熟悉的东西入手。 我在井下的工作时间只有两年,工作单位是井下运输队。 运输队是搞运输的,矿车是井工煤矿最主要的运输工具,所以,我在当工人的两年里,打交道最多,最熟悉的矿用机电设备,非矿车莫属。 矿车的结构很简单,四个铁轱辘上,架着一个钢结构的容器。 井下常用的矿车种类型号有好几种,我只盯上了一个小部件,就是一吨矿车的碰头。 仅榆树坪煤矿,在用的一吨矿车就有七八百辆,由于运行环境恶劣,使用频率高,矿车损坏的情况相当严重,更新周期不长。 一吨矿车的碰头是个铸铁疙瘩,车体前后各有两个,主要作用是承受并分散两辆车相碰时的冲击力。 矿用设备的特点是傻大黑粗,一吨矿车主要是用来拉运物料的,对减振性能没有要求,一般不会用价格昂贵,且使用寿命有限的弹性材料制造矿车碰头。 当时,我们运输队使用的一吨矿车,碰头的损坏率不是太高,但经常会发生缺失现象。 有的是在井下纵横交错,长达近百公里的运输线上行驶的过程中掉落了,还有一部分被人砸碎后带上地面,卖给了废品收购站。 缺少碰头,会对矿车的运行带来安全隐患,而且会降低矿车的使用寿命,所以每隔几个月,运输队都要安排人员,对在运中的矿车进行排查,补装缺失的碰头。 榆树坪矿供应科,每年都要采购上千个一吨矿车碰头,按产量比例计算,古城矿务局属下的各个煤矿加起来,每年需要采购的矿车碰头,至少也要在三四千个以上。 我向供应科采购员打听过,各矿采购的矿车碰头,基本上来自于豫省,包括运费在内的采购单价在一百元左右。 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豫省中部地区的乡镇企业发展速度很快,特别是小型机电设备制造的能力,是全国的排头兵。 我算过一笔账,豫省的乡镇企业,把在我们这里购买废钢铁拉回去,经过简单的翻砂铸造工艺,制成矿车碰头,再通过铁路或者公路运到古城,卖给各个煤矿。 不考虑生产成本,仅仅是运费和杂费,以及不知道具体是多少的销售费用,摊到每个矿车碰头上,至少要花十几块钱。 如果让修造厂生产碰头,地产地销,这十几块钱完全可以省下来。 建个简易的熔铁炉花不了多少钱,低端的翻砂铸造技术含量不高,修造厂院子里空闲的地方足够大,搭两百平方的简易工棚,搞个铸造车间,是件很简单的事。 铸造需要的材料主要是两种,原料是废钢铁,燃料是焦炭。 废钢铁不用说,我们厂每年自己会有近百吨,不够的话,还有机修厂,它们卖给废品收购站的废铁,比修造厂卖的还要多。 机加企业产出的废钢铁,都是生产过程中的边角料,没有杂质,是质量最好的铸造原材料。 古城是全国有名的焦炭主产地,豫省乡镇企业’铸造所用的焦炭,大部分也是从古城运过去的,价格肯定要我们当地高一大截。 我想生产矿车碰头,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它工艺简单,技术含量不高,有成本优势,是这个产品在古城局内部不愁销路。 矿务局有规定,凡是局内有能力生产,且价格质量和外购产品没有显着差别的物资,一律不许外购。 修造厂是内部企业,如果能生产矿车碰头,而且质量不比豫省乡镇企业的差,价格不比他们的高,不管是榆树坪矿供应科,还是局内其他几个矿供应科,没有理由不买我们的产品。 有这么多先天优势,有这么多便利条件,修造厂不生产矿车碰头,岂不是天理不容。 上任伊始,我就想好了,一定要尽快上马铸造车间,解决生产任务不足,大量职工没活可干的问题,为修造厂开辟一条赚钱的新路子。 我知道,肯定还有比生产矿车碰头更赚钱,更适合修造厂干的项目,但我不知道从哪儿找这种项目啊,只能从自己最熟悉的矿车上,找赚钱的门路。 既然生产矿车碰头是个好项目,我为什么不让它成为修造厂的主打产品,源源不断地为厂里创造产值和利润,而只是想赚点快钱呢? 我有我的想法。 矿务局总机厂和榆树坪矿机修厂都有铸造车间,其他矿的机修厂,也有翻砂铸造的产能,生产矿车碰头,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生产矿车碰头,原因我不知道。 也许他们看不上这个小生意,也许他们习惯了按供应和机电部门的计划,安排组织生产,从来没想过主动开发新产品的问题。 物资供应部门不愿给自己找麻烦,生产需要的物资材料,内部单位能供应的,肯定优先采购。 内部没有的产品,市场上又不是买不到,他们不会主动找机修厂商量,问它能不能,愿不愿意生产这个东西。 人的思维一旦形成了定势,想改变是很困难的。 中国人习惯跟风,这也是一种鲁迅生先所说的国民劣根性。 修造厂生产的一吨矿车碰头,被各矿供应科大量采购,赚了不少钱,我们总机厂、机修厂有人员有技术有设备,也能生产这玩意啊,为什么不干呢? 可以想象的到,修造厂的矿车碰头面世后,肯定会引来不止一个跟风者。 到时候,这个产品不是不能继续做,而是量会很小,而且价格会被压的很低,会变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第93章 宝龙煤矿 我想的很清楚,矿车碰头这个项目可以干,但不可能成为修造厂的主导产品,赚一笔快钱后,很有可能就得转行。 我的计划很简单,在矿务局内部,第一个生产出质优价廉的矿车碰头,利用先发优势,迅速和各矿供应部门签定供货合同,至少拿下各单位半年的矿车碰头订单。 修造厂的生产和物流成本,要比豫省的乡镇企业低一大截,他们也没有资格和我们竞争。 因为我们是矿务局内部企业,有优先销售权。 他们要是想降价争抢市场,我会请他们来修造厂参观,算一算我们的实际生产成本,让他们知道,我有底气把价格降到让他们吐血的程度,他们敢和修造厂打价格战吗? 如果各矿供应科已经和豫省厂家签订了采购合同,我想办法请他们把合同作废,违约金由我们修造厂承担。 我打听过,矿车碰头这类金额不大,不是生产急需,只是补充常规库存的采购合同,基本上不会对供需双方的违约责任进衍约定。 供应部门的采购员,不管收没收,收了对方多少好处,也不敢轻易拒绝修造厂的要求,不会不把矿车碰头的采购合同,交给榆树坪矿修造厂。 刚当厂长的时候,修造厂已经病入膏肓,似乎很难救活,但我看到它其实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只是没有把这种优势发挥出来,固步自封,不思进取,把本应丰衣足食的小日子,过成了现在这个屌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快要被饿死了。 我把筹建铸造车间的任务交给了黄大海。 我对这个项目的要求很简单,规模不要太大,每个月能翻砂铸造七八百个一吨矿车碰头就行。 不做长期打算,不用盖厂房,不用买太好太贵的设备,也不追求先进技术。 人员以外聘为主,模型工、翻砂工尽量找退休的老技工。 我给了黄大海一个月时间,要求他在三十天之内,生产出合格的矿车碰头,而且要将成品送到有资质的检验部门检验,拿到主要指标不低于豫省厂家的检验报告。 一个月后,我要拿着这份质检报告,去和各矿供应科,签订矿车碰头的供应合同。 我对铸造车间只规划了半年的生命周期。 在半年左右的时间里,赚上二三十万净利润,等手里的订单完成的差不多,跟风的人追上来的时候,铸造车间就会撤销,变成修造厂下个产品的一道工序。 和总机厂和矿机修厂比起来,修造厂的铸造车间,无论从技术实力、装备水平和产能规模上,都和人家不在一个档次上,我不会和他们正面竞争。 做生意就是这样,要知道进退,懂得取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受伤的一定是自己。 转眼间就进入了阳春四月,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不加班的星期天。 早晨一起床,女儿就嚷嚷着要我带她和妈妈去踏青。 人间芳菲四月天,山顶桃花次第开。 每年的这个季节,是榆树坪最美的时候。 四周的大山上,植被虽然稀疏,草木也只是刚冒出嫩芽,性急的山桃山杏却己绽放出了绚丽,给每个沟沟峁峁都注入了勃勃的生机。 河水哗哗,河边的草木离春天最近,已是满目苍翠,开满了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蝴蝶和小蜜蜂在花草之间穿梭忙碌。 我仰面躺在草地上,享受春日的暖阳,媳妇和女儿在河边又是采花,又是追蝶逐蜂,玩的十分开心。 在河道里玩了小半天,媳妇和女儿累了也饿了,我想起有挺长时间没到大宝的小煤窑上去了,也没吃过春草擀的手工面,便提议一家人到大宝家去混顿饭。 女儿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地说,好啊,好啊,我也想小婶婶了。媳妇也不反对,说玩累了,回家也不想做饭。 于是,我骑上摩车,载着手里捧着两大束野花的媳妇女儿,去了南山的卫大宝家。 大宝不在家,叔叔婶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春草既腼腆又欣喜,把嫂子和小侄女迎进门,端上茶水瓜子后,挽起袖子,转身就去和面。 安排媳妇和女儿在春草的炕上休息,我到大宝的煤窑上溜达去了。 有一个多月没来过了,卫大宝的小煤窑变化蛮大的。 井口正前方八九米处,提升用的小绞车已经投入了使用,一名中年妇女正在操纵绞车,用钢丝绳把装满了煤炭的手推车,从百米深的井下慢慢拉上来。 井口左侧,原来是一排简易房,那是矿工的宿舍和食堂,还有简陋的洗澡间。 简易房现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来间青砖平房,平房的尽头,安装了一台小锅炉,应该是用来烧洗澡水的。 井口的右侧是储煤场,储煤场的入口处,新立了一个钢制的大招牌,天蓝色的招牌上,是四个鲜红的大字:“宝龙煤矿”。 一直以来,榆树坪周围山上的小煤窑,都没有正式名称,人们习惯以矿主的姓名称呼,比如卫大宝的煤窑,就被大家叫作“大宝煤窑”。 小煤窑的老板有自知之明,自知没有和国营煤矿平起平坐的资格,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小摊子是煤矿,只是小煤窑。 没想到大宝会这么高调,不仅给自己的煤窑起了个威武霸气名字,还公然树起了招牌,说自己煤矿,这也有点太招摇了吧。 嗯,“宝龙”这个字号有点意思,别人也许不知道它的含义,我怎么会不知道大宝的小心思呢。 这小子拉我入伙的贼心从来没死过,虽然我无数次告诉过他不要痴心妄想,可大宝始终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小煤窑有“龙哥”的一份。 这不,给煤窑起名,也要从我和他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我估计,如果不是“龙宝”两个字读起来不上口,字面表达出来的意思太娘气,招牌上的字很有可能是“龙宝煤矿”。 我无奈地摇头,兄弟怎么会这么轴呢,以为给煤窑起个名字,就能把我和他捆绑在一起,就能改变“宝龙煤矿”和我林子龙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事实吗? 第94章 积蓄力量 储煤场的面积有接近三百平方,大宝正在指挥工人给拉煤车装煤,看见我来了,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眼前这个储煤场是按我的方案,在原来的地平上,向下挖了将近三米深,在邻沟那面,砌了一米多厚的毛石挡墙,安装了好几根排水管道和挡煤网,保证在下大雨的时候,能把坑里的积水及时排出去。 大宝告诉我,改造以后,储煤场的存煤量能比以前增加三倍,只是地平以下,就能放将近两千吨原煤。 储煤场是调节煤矿产销关系的蓄水池,对企业的连续作业和生产计划的安排调整,有重要的作用。 有了一定规模的储煤场,在市场行情不好的时候,煤矿可以适当减少销量,在价格好的时候,可以把存贮的煤炭全卖出去,这对小煤窑的盈利水平有很大的影响。 我问大宝最近的产量怎么样,是不是比去年的时候提高了很多? 大宝说,春节后复工时,他又招了十几个川西民工,现在窑上的工人有三十多个。 按我的建议,一开工就实行了两班轮流生产,加上绞车开通后,直接把运输能力提高了一倍,现在每天都能出一百五十吨左右原煤。 我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按现在这个产量,如果不出意外,大宝今年至少能赚一百来万,这小子真就发达了。 大宝把我领进那排平房最外侧那间,说这是他的矿长办公室,让我参观参观。 房间不大,办公桌、沙发、文件柜都有,收拾的整整齐齐,像个办公室的样子。 我说确实不错,比哥哥的厂长办公室档次高,不过,凭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脾性,屋子肯定不是你收拾的吧。 大宝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龙哥最了解我,我哪是干这种事的料,春草每天早上和中午都会过来打扫卫生,根本不用我动手。 我说,能娶到春草这么好的媳妇,是你小子的福气,以后钱多了,别在外面整花花事,要让我知道了,会替你媳妇收拾你。 大宝连连给我保证绝对不敢,又指着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洋洋得意地说,咱现在是堂堂正正的企业了,很多人见了我,都开始叫我卫矿长了。 县煤炭局的领导说,咱们宝龙煤矿的条件和生产能力,能排到全县的前二十名。 大宝边说边偷偷观察我的表情,我知道他是想看看我对“宝龙”两个字是什么反应。 我不理睬大宝,也不想戳穿他的小把戏。 招牌已经竖了起来,营业执照也领了,反对能有什么作用。 反正除过我和大宝,顶多再加一个大宝媳妇春草,其他人又不知道“宝龙”这个名称的真实含义,就这么着吧。 “宝龙”、“宝龙”,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这个名字挺上口的,而且寓意不错,我也喜欢上了这个名称。 大宝对我说,从去年到现在,他前前后后在煤窑上投资了将近一百万,不仅把四年多攒下的家底抖落的干干净净,开工的时候还借了十万元的外债。 春节后的一个多月,是煤炭市场的淡季,销售价格要比正常价格低差下多二十块钱,他本不想销售,但手里太紧,周转不开,只得每天卖两车煤,不然连给民工买米买菜的钱都拿不出来。 我劝大宝,大规模投资阶段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别喊什么穷呀苦呀的。 一个月出四千吨煤,至少能纯挣十万。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不用干,每天躺在家里搂着媳妇睡觉,也能赚好几千块钱。 你现在一天的收入,能抵我半年的工资,要是还不满足,会遭老天爷惩罚的。 大宝满脸欣喜,想说点什么,被我拦住了。 我对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盐没醋的废话快把我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想不挨骂就别再开口。 大宝知道我的脾气,讪讪地笑着,果然不敢再说。 半年多来,大宝按我的建议,在硬件方面的投资确实挺大,但大量投资带来的结果也是非常理想的。 “宝龙煤矿”是周围的小煤窑中,第一个安装了计量设备,也是少数几个通上了动力电,用上了电动辅助生产工具的小煤窑。 大宝给矿工提供的生活条件,也是众多小煤窑里最好的一个。 装备水平上去了,产量大幅度增加,企业的盈利能力肯定会水涨船高。 我在心里为自己的兄弟送上祝福,祝宝龙煤矿平平安安,财源广进。 厂里和汽修车间的生产经营正常,铸造车间的筹备工作交给了黄大海,我比前段时间清闲了许多,开始谋划对修造厂下一步的改造计划。 我下一个计划还是上项目,不过这次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想搞个大动作,要为修造厂打造一个稳定的,而且有护城河保护,别人不好跟风模仿的产品。 这个项目还是和我最熟悉的矿车有关,我想生产一吨矿车整车。 整个古城矿务局,每年需要更新的一吨矿车,大致在五百辆左右,这些矿车,一直都是从省城的煤矿专用设备厂采购的。 生产矿车,需要用到大型的专用设备,这些设备,总机厂和各矿的机修厂都没有,也就是说,矿务局内部,不具备生产一吨矿车的能力,如果我们修造厂能制造的话,将会是独家生意。 购买生产矿车必须的专用设备,费用在一百万左右,在整个行业大形势不好,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情况下,没有谁能拿出来这么大一笔资金上新产品。 对于国营企业来说,固定资产投资属于国家计划,上项目、买设备是要立项、审批,通过后才能列入年度投资计划,上级没有下达计划,下级单位什么也干不成。 修造厂刚刚缓过来一口气,自身还没有什么积蓄,根本不可能拿出一百万的巨资,投资矿车生产项目。 我承认这个事实,但并不想接受这个结果,一直在为实现这个目标做准备,在不断积蓄力量。 第95章 躲避风头 形成年产五百辆一吨矿车生产能力,是我对修造厂改造计划最重要的内容。 之所以选中这个产品,原因只有一个,古城矿务局属下的生产矿井,每年都要采购更新数百辆矿车,而局内的机电修造企业,都没有生产矿车的能力。 这个需求是稳定的,而且是长期的。 如果修造厂能造出质量合格,价格不高于省煤机厂的一吨矿车,得益于内部企业的先天优势,销售不成问题,而且不担心其他内部企业会跟风模仿。 一辆一吨矿车,销售价格在八千元左右,年产五百辆,可以实现三百多万元的工业产值,相当于再造了一个修造厂。 如果这个项目能顺利落地,修造厂就能打造出自己的拳头产品,依靠内部相对稳定的销售渠道,职工们就不会再为没有活干而发愁。 有拿得出手的主打产品,在一定时期内,不担心有竞争对手抢食蛋糕,修造厂会走上相对稳定的发展道路,在这个基础上,可以不断推出新产品,不断扩大生产规模,不断提高自身的实力。 我坚信,修造厂的明天会很美好。 制造矿车,需要购买专用设备,买设备要花钱,而且需要花很大一笔钱。 以修造厂现在的实力,如果我说想投资百万巨资,建设矿车生产线,所有人都会说林子龙的精神出了问题,在青天白日下,做起了黄梁美梦。 我却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问题,也不认为资金问题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几个月来,一直在为这个项目做着准备工作,在积蓄力量的同时,寻找合适的机会。 年初,我主动提出对修造厂进行承包经营,就是这个准备工作的一项内容。 为了保证承包合同能顺利通过,我给自己制定了很高的,大多数人认为不可能完成的经营指标。 修造厂是国营企业,虽然名义上是独立核算的二级企业,其实所有的盈亏都是榆树坪矿的。 厂里的资本金是榆树坪矿投入的,财产的所有权是国家的,亏损了,亏的是资本金,亏的是从矿上借来的流动资金。 盈利了,大部分利润要上交,企业留成很少,而且留成部分不是让你购买机器设备,用于扩大再生产的。 修造厂想买设备,上项目,需要报计划,在上级没有审批通过,没有下达固定资产购置计划的情况下,厂里是不能购买生产设备的,即便用自有资金购买也属于违规行为。 我以超高额的承包指标,换取了未来一年不用上缴利润,可以自主决定资本公积金使用方向的权利,就是想为矿车制造项目筹集建设资金,绕开计划管理模式的强力控制,让这个项目及早落地,早点开花结果。 我对自己有信心,也对修造厂有信心。 虽然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凭借修造厂自身的积累,筹集到建设矿车项目需要的百万巨资,但有了项目建设的自主权,有了启动资金,我就会让这个项目先动起来,然后再逐步想办法解决资金的问题。 对企业来说,任何时候,资金问题都不是不可突破的瓶颈,只要有好的产品,有可以预期的销量保证和盈利能力,所有的困难都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只是把修造厂当作自己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没有想在这个驿站停留太长时间。 所以,我把自己催的很紧,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尽量多的事情,有尽可能多的收获。 不会太久的某天,我肯定会离开修造厂,奔赴人生旅途中的下一个驿站。 我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不会有遗憾,背囊里装满了在修造厂收获的丰硕果实。 矿车制造是个大项目,我不会假借他人之手,要亲自操盘。 正式启动之前,我想出去转一转。 省城煤机厂是生产矿用设备的专业工厂,全省国营煤矿需要的矿车,大部分是它供应的。 陈明华有大学同学在煤机厂工作,他给我联系好了,让同学带我参观矿车制造的全过程,给我介绍专用生产设备的规格型号和生产厂。 我准备也去这些设备的生产厂看看,让厂家按我的要求提供设备的选型意见,了解他们的交货周期,问一问有没有赊销和分期付款的可能。 我想尽量多跑几个设备厂家,货比三家嘛,手里的钱不多,总想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想去的地方不少,既有东北地区的,也有南方的工厂,我估计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 出长时间的公差,作为单位的一把手,肯定要向领导请假。 分管矿领导胡文魁副矿长,虽然从来不听我的工作汇报,但我还是规规矩矩地向他报告,因工作需要,我要外出半个月搞市场调研。 老胡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却让我陪他喝茶聊天,天南海北胡扯的过程中,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 为了缓解国有煤炭生产企业开工不足,职工大量下岗待业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国家近期会向煤炭系统提供一大笔专项资金,用于发展多种经营,分流安置富余职工。 这个消息,对于正在筹集矿车生产项目资金的我来说,无疑是正在打瞌睡,有人送了个枕头的大好事。 我马上追问,这个消息准不准确,什么时候能见到正式文件? 老胡不高兴,嫌我和他聊天时不专注,态度不端正,说该你知道的时候,文件自然会送到你手里,看你急的哪个猴样,一点也不稳重。 胡文魁在位却不理政事,我还得再向矿长书记请假。 郭书记的心情不太好,不同意我出差,说半个月时间太短,我想让你在省多待段时间,避一避风头。 真是莫名其妙。 最近厂里没出什么事啊,我也没有听到和自己有关的负面消息,为什么要让我避风头呢? 如果是因为张三庆被抓,赵胖子被撤和治安联防队被解散,领导的反应有点过分了吧。 他们是地方上的人,和矿上没有关系,再说责任也落实不到我头上吧。 第96章 也就那么回事 郭民选问我看没看半个月前的《矿工报》,我说修造厂太偏僻,没人给我们送报纸。 领导从办公桌上一大摞文件中,翻出了两张报纸和一本杂志,让我简单浏览一下。 《矿工报》每周一期,是古城矿务局的企业报,不对外发行,内容都是矿务局内部的人和事,没多大可读性,我向来懒得看。 上上周的《矿工报》用了一整版,刊登了《榆树坪矿修造厂推进基层民主管理工作的调研报告》。 另一份报纸是省总工会主办的《工人报》,这是公开发行的省级主要媒体,郭书记用红笔作了标记,我很容易找到了领导想让我注意的内容。 上周出版的《工人报》,在三版头条,摘编发表了《矿工报》调查报告的主要内容,而且加了编者按。 领导给我的杂志是一本《工运》,这个期刊我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看了看目录,发现它全文转发了《工人报》刊载的调查报告摘要。 我有些纳闷,修造厂的民主选举工作受到了肯定,这是榆树坪矿党委的工作成绩,也是郭民选书记的政绩,领导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 郭民选说,本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我谈,既然我来了,那就和我认真谈一谈。 工作干出了成绩,受到上级的表扬,被新闻媒体肯定宣传,这确实是好事,但这件事出现的时机没把握好,让好事变了味道,不仅没有起到好作用,反倒对你和修造厂造成了负面影响。 这个消息见报后,有很多单位和工会、宣传部联系,想要来修造厂学习民主选举工作的经验,不仅有局内兄弟单位,还有省内其他煤矿的工会组织。 这些要求参观学习的单位,都被我拦住了,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添乱。 春节过去才一个半月,瞅瞅这段时间你林子龙干了多少大事。 在全局第一个实行了经济责任制承包经营,又搞了一个没有先例,全局独一份的职工全员持股的汽修车间。又是火灾,又是矿区公安和地方同行持枪对峙,还把地方派出所搅和的乱七八糟。 哪件事单独拎出来都不是小事,何况还是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地发生在修造厂和你林子龙的身上,能不引起大家对你们的关注吗? 尤其是你不守大家默认了多年的规矩,跑到兄弟单位拉业务,抢了人家的饭碗,让包括总机厂领导在内的很多人很恼火,把状告到了局领导那儿。 领导专门给我打过电话,说林子龙这个名字不陌生,你们矿的修造厂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怎么这么闹腾。 郭书记说,尤为可恶的是,有人竟然写匿名信,向局纪委举报你林子龙私分国有资产,违反财务管理制度,乱发奖金补贴等问题,要求纪检部门调查处理。 局纪委征求我的意见,我告诉他们,这些问题会安排矿纪委先调查落实,随后把调查结果向局委汇报。我暂时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放段时间再说吧。 我相信你林子龙知道轻重,不会犯低级错误。 书记说的情况让我既郁闷又无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因此平时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尽量低调,尽量不让自己成为热点人物。 不可能因担心秀于林而被风摧之,就什么事也不干吧。 我还年轻,不想平庸,想不断进步,想登上更高的台阶,看更美的风景。 不干事,怎么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怎么能让组织和领导相信,我林子龙有再上个台阶的实力呢? 我也想低调,可实力它不允许啊。 郭书记说我这段时间的表现确实太亮眼,引起了某些人的嫉恨当属正常,还是安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有张有驰,才是文武之道。 他给我联系好了,下周省经委有一期企业经济干部培训班,期限两个月,培训对象是大型国企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 我虽然不符合条件,但是处级后备干部,拿着局干部处的介绍信可以报到。 我知道书记这么安排,是出于对我的关怀和照顾,让我暂时离开榆树坪这个是非之地。 我不在,修造厂不会折腾出什么事,不再会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 新闻有时效性,公众对焦点人物的关注度,和关注对象出现的频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大多数情况下,冷处理是应对负面消息最有效的方式。 看我还在犹豫,书记又说,参加这种培训班,不一定能学到什么东西,但肯定能认识很多人,让你的人脉资源得到很大的扩展。 榆树坪是个小地方,你林子龙不可能永远局限在山沟里,总会有一天,你会发现今天积攒的人脉资源,对自己以后的发展进步肯定会有帮助。所以,我不希望你浪费这个机会。 领导已经这么推心置腹了,我要是再不领情,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我对郭民选说,我接受领导的安排,把厂里的工作安排一下,然后按时去省经委报到。 想到矿车项目会因为自己参加培训班而推迟启动,其实有点不甘心,转而又想,经委办的干部培训班,管理肯定不会太严格,我正好可以利用在省城学习的时间,多去几次煤机厂,把生产矿车的工艺流程和关键节点摸透。还可以到煤炭厅打探一下,胡文魁所说的扶持煤炭企业发展多种经营专项资金的消息。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我又去了矿长办公室。 虽然参加培训是书记安排的,但我是行政干部,必须向杨树林报告。 杨树林说,书记给他说过想让我出去学习一段时间,让我这个井底的癞蛤蟆,看看外面的天有多大。 我问领导有没有什么需要交待的事,需不需要我在省城代购什么东西。 杨树林说他每个月都会去省城,让我别瞎操闲心。 我以为杨树林会问问小叶姑娘的事,关心一下她是不是离开了榆树坪,小姑娘是不是流露出了对自己的留恋和不舍。 事实证明,我又一次想多了。 杨树林似乎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既没有向我打听小叶姑娘的情况,也没有问我给了她多少钱。 他曾经说过的专情和愧疚,我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 我忽然觉得,男女之间那点事,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谁也别太当真。 第97章 随便的女人 回到厂里,汽修车间的郭秋叶在门卫室已经等了小半天,尾随我进了办公室。 和刘长安之间的丑闻过去不到一个星期,刘长安还在医院养伤,郭秋花就回到了车间,对申小涛说要上班。 小申说这事他做不了主,要林厂长发话才行。 郭秋花像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我想象的,应该会有无脸见人的羞耻感,至少也该有不好意思的模样。 大大方方在我对面坐下,说请厂长给我们申工打个电话,让我回去继续上班。 郭秋花无所谓的态度把我整无语了,想了想问她,出了那么档子不光彩的事,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你觉得再回汽修车间合适吗,自己不会觉得尴尬吗? 郭秋花说,丢人的事做都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总不能为了面子,不要自己的工作吧。 尴尬能卖钱吗?只要我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我说你可以回来上班,但不能回汽修车间,去机修车间吧,重新当你的车工。 郭秋花不愿意,说自己喜欢原来的工作,觉得业务接待和费用结算员是最适合她的工作,她保证会把这个工作干好,保证不会再上当犯错。 如果我不让她干原来的工作,她就请长假,坚决不当车工。 我挺奇怪,问她上了什么当,你们不是两厢情愿的吗,刘长安又没强迫你。 郭秋花说,才不是两厢情愿呢,刘长安确实没有强迫她,但他欺骗了自己。 姓刘的说,黄主任升了厂长助理,他会接替黄大海当汽修车间主任,这是早就说好了的,林厂长也同意。 刘长安说,我长得好看,工作能力强,等他当了主任,要推荐我当副主任,条件是我得让他占些便宜。 我脑子发热,为了当副主任就陪姓刘的睡了一觉。 没想到那个家伙占便宜上了瘾,趁自己值夜班的时候跑到我家,说申工有急事叫我回去加班,把我骗到车间后,就猴急猴急地扒我的衣服,结果被我老公抓了个正着。 郭秋叶说的风轻云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这样豁达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问郭秋花,发生了这种事,你老公能饶了你吗? 郭秋花轻蔑地撇撇嘴回答,厂长你搞错了,不是他饶不饶我的问题,是我饶不饶他的问题。 我长的这么漂亮,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工作有工作。别看我生过孩子,离开了孩子他爹,我肯定能找一个更好的男人,把自己再嫁一回。 我家那口子不笨,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 我不跟他过了,吃亏的肯定是他自己,所以,被公安科放回来这几天,除了自己偷偷生点闷气,在我面前乖的和孙子一样。 郭秋花不仅活得通达,还能说会道,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大海和申小涛都说过,郭秋花有亲和力,和每个来修车的司机都能有说有笑,对增加客户的粘性确实有帮助。而且她对工作很负责,也愿意学习业务,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确实没有人能顶替她的岗位。 虽然郭秋花不在意别人的白眼和非议,也不怕尴尬,但我还是不放心让她回到原来的岗位上。 作为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她的性格太随便了,与其说刘长安欺骗了她,不如说是她主动勾搭的刘长安。 老刘只是抛出了一团饵料,郭秋花明知这个饵料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还是没有犹豫就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个女人不傻。刘长安自己还没当上车间主任,却迫不及待地把副主任的位子承诺给了自己,这事靠不靠谱,她自己的心里肯定有数。 我问郭秋花,假如让你回汽修车间上班,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不再犯男女关系方面的错误。 郭秋花坦然回答我,保证以后不会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犯作风错误,如果违反了,你随时开除我,我保证二话不说,马上走人。 我明白她的意思,再一次无语,只能让她回家等待,最晚后天会有人通知她上班。 按说在工作场所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给汽修车间和修造厂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必须对刘长安和郭秋花进行必要的处理,以儆效尤,杜绝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但怎么处理这两个人,还真找不到处罚的依据,似乎除了将当事人调离原工作岗位外,别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总不能让一男一女两个人,在职工大会上作检讨,念保证书吧。 能想出这种办法的领导,不是变态就是虐待狂。 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既然郭秋叶坚决不回机加车间,那只好让她继续在汽修车间上班了,不过,我要给申小涛交待清楚,郭秋花以后只负责业务接待,绝对不能再当结算员。 结算员直接和金钱打交道,掌握着一定的价格浮动空间,不能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郭秋花这种太随便,欲望太强烈的女人负责。 不过,我觉得郭秋花有句话说的挺有道理。 尴尬又能怎样,只要我自己无所谓,尴尬的就是想看我笑话的人。 我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活到郭秋花这个境界,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也不为所谓的面子而耿耿于怀。 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率活不到这个份上了。 其实,我是真高估了自己,没有意识到环境对人性的影响有多么巨大。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不同的生存环境,会造就不同品性的人。 在不久后的未来,当自己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后,我也会放弃自己坚持了很久的东西,也会做出很多自以为不会做的事。 很快就要出发了,没有时间让自己胡思乱想。 一走就是两个月,临走前要开个班子会,把这两个月的重点工作给大家交待清楚,尤其要提醒申小涛,最近不要再搞什么宣传和促销活动了,安安静静地做生意。 汽修车间在公路边,离矿部近,是修造厂的的门面,要低调再低调,最好除了上门修车的客户,让其他人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第98章 耿耿于怀 出发前,我上了趟南山,给吴大宝打了个招呼。 十几年来,除过在煤校学习那两年,还没出现过我和大宝超过一个月没有见面的情况。 除了暂时告别,去趟省城不容易,得问问他要不要捎什么东西。 大宝在他的宝龙煤矿矿长办公室和人闲扯,听说我要去省城,把屋子里的人撇下,拽着我就往家里走。 春草见我进门,红着脸打了招呼,挽起袖子就要去和面。 我拦住她,说今天没时间,不吃面了,我明天出发去省城学习两个月,来问问你们要不要捎什么东西。 大宝打开柜子,在衣服堆里翻出一叠钱,说,省城里好东西多,龙哥把这一万拿着,给春草买些好看的衣服鞋袜,挑贵的买,咱现在不差钱。 煤窑的生意不错,每天都有几千块纯利润,大宝初步具备了土豪气质,说话的底气十足。 我没有推辞,接过了大宝的钱,这是十多年来,我和他第一次直接的金钱往来。 最近自己的手头不宽裕,不好意思向媳妇开口要钱。为了帮杨树林处理小叶姑娘的事,不久前刚从厂里借了三千元公款,这次没敢多借差旅费,只从出纳小苗那儿拿了一千块现金。 徐冰雅知道我是穷光蛋,调侃说,你去的可是省城,不是县城,一千块怕只够请同学吃两顿饭吧,要不要冰姐赞助你点。 我肯定不会拿她的钱,说我媳妇早给我把差旅费准备好了,这一千块是给厂里跑业务用的,想到煤机厂偷师学艺,不得给人家看门师傅送点礼啊。 培训班的学员都是国企干部,同学之间的交往应酬肯定少不了,况且省城的消费水平高,靠一千块熬两个月,自己也觉得确实有点寒碜。 把大宝给的钱揣进兜里,我觉得自己的腰杆子马上硬了起来。 问春草和大宝想要什么,大城市商品丰富,想买的东西一定能买的到。 春草嗫嗫嚅嚅说,她见别人穿像解放鞋样子的皮鞋很好看,让我给她和大宝各买一双。 我知道她说的是刚流行起来的旅游鞋,要了两人的鞋码,问春草喜欢什么颜色,春草说她不知道什么颜色好看。 我说,白色的素雅,黑色的沉稳,红色的热烈。 大宝听的不耐烦,说哥哥别欺负我们山里人没见过世面,白的黑的和红色的,每种颜色买三双。 除了我们两口子的,给你也买上,算兄弟给你的辛苦费,钱不够我再给你拿点。 这小子有点嘚瑟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年多没回家看过父母,我想在去省城报到之前,先回老家一趟,动员媳妇请几天假,带着孩子和我一块回去,让爷爷奶奶见见孙女。 媳妇不愿意,说她们科里最近忙,不好请假,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的家乡在大平原上,距离省城只有七十多公里。 榆树坪到省城有直达班车,交通挺方便。 虽然家乡的距离更近,但回家很费周折。 天不亮坐第一趟班车出山,到古城后匆匆换乘长途汽车,下午四点多才到老家县城,堪堪赶上最后一趟发往乡镇的公交车。 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天黑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家乡所在的乡镇。 镇子离家还有三公里,这段路只能摸黑步行了。 当我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气喘吁吁叩响自家门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因为有我这个端着铁饭碗的公家人,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所以我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比较好的。 父母都是五十出头,身体很硬朗。 老两口照料着几亩责任田,家里有小菜园,养着几只鸡,每年还会喂了一头大肥猪,吃喝什么的都不用花钱买,日子过得挺宽松的。 我只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嫁出去好几年了。在我的资助下,姐姐和姐夫在镇上开了个小店,小家庭的生活挺滋润。 每次回家,父母都要对我唠叨,说他们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是当年不理睬我的强烈反对,强行中断了我的学业,让我去几百里地外的煤矿上班,当上了公家人,端上了铁饭碗。 父母经常说,你学习好有什么用,能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大学毕业了还不是要上班挣工资,未必比你现在过得好。 初中毕业就上班,多挣了六七年工资不说,还省去了上高中上大学的花费,一里一外,怎么算都合适,都是占便宜的事。 父母说的没错,我承认他们十几年前的决定,是在当时情况下的最优选择。 可是我始终有心结,一直耿耿于怀。 父母确实是为了我的未来考虑,可他们没有想过,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在远离父母,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以单薄瘦弱的身躯,每天干着超过自己体力极限的工作,会是什么样的体验和心境。 病了伤了,受委屈了,不高兴了,想爸爸妈妈姐姐了,无处倾诉,无人可言。 累了乏了,冷了热了,不会有人关心问候,也没有人提醒你增减身上的衣服。 我和卫大宝比亲兄弟还要亲的感情,就是在那种环境里,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虽然救过他半条命,但那不是主要原因。 父母没下过井,不知道煤矿井下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每天都要穿着酸臭难忍,污秽不堪的工作服,在阴暗潮湿,危机四伏的千米井下,要咬紧牙关坚持七八个小时。 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参加工作最初的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最让我不能释怀的还不是这些。 在初中的时候,我有一个梦想,自己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毕业后要当大学老师。 我喜欢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职业,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学生们喜欢的老师。 初中毕业证还没拿到手,就被父母逼着当了煤矿工人,谈吐不凡,温尔文雅的大学老师梦,刚刚萌生就被掐掉了。 没有参加过高考,没有进过大学的校门,是我此生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第二天起床后,妈妈替我准备好了礼物,催我去村头的婶婶家。 我能在不满十六岁的时候参加工作,缘于一场意外,这个意外和母亲嘴里的婶婶有关。 第99章 最不想见的人 我中断学业,离开家乡,到几百公里外的榆树坪煤矿当工人,是因为家族里死了一个人。 父母生活的村子叫张寨村,林家在村里是小姓,只有五六户人家,三十多口人。 十三年前,族里一个堂叔从部队复员后,去了古城榆树坪矿当工人,上班刚一年,就因井下发生事故丢了性命。 按当时的政策规定,工亡职工的家属子女,只要符合条件,可以接替离世亲人的工作,这种情况,就是人们过去常说的“接班”的一种形式。 堂叔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堂婶,一只手有残疾,不符合接班条件。 堂叔堂婶没有儿子,只生养三个女儿,最大的当时十岁,正在上小学三年级。 家族里的长辈,不舍得浪费亲人用生命换来的,可以端上铁饭碗的机会,决定在家族范围内另选一个人,接族叔的班。 林氏的人丁不旺,长辈们挑来选去,发现只有我林子龙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当时,我刚参加完县一中的招生考试,在家里等待考试结果和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一中是县里最好的高中,是省级重点学校。按平时的学习成绩,结合这次考试后的估分结果,我考上一中应该不成问题。 得知族里的长辈想让我接堂叔的班,到煤矿上班的消息,我十分抗拒,明确告诉父母,我想上高中,然后上大学,坚决不当矿工。 父母是农民,没什么文化,容易被眼前的利益诱惑,怎么可能放弃能让儿子成为公家人,端一辈子铁饭碗的机会。 这可是磕头烧香都求不来的大好事啊,父母根本不理会我的抗拒,在族里长辈的主持下,很快和堂婶达成了协议。 我以养子的身份,接堂叔的班,交换条件是,我上班后,每个月要从工资里拿钱给堂婶,前三年每个月二十元,三年后每年增加两元,一直到堂婶离世。 长辈们办事的效率很高,两三天就办好了盖着县乡民政部门大印,有诸多见证人签字的“领养协议”,协议的落款日期是十年前的某天。 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在派出所的户籍档案也被改了 还有两个月才过十六岁生日的林子龙,出生日期被提前了两年多,一夜间变成了十八岁的成年人,成了有选举权的共和国公民。 这种随意修改户籍信息的情况,在当时是很常见,甚至不需要派出所所长出面,给户籍警送两条烟两瓶酒就能办妥。 后来我曾想过,如果不是自己和堂婶的年龄差只有十七八岁,说不定族里人还能省点事,不用办“收养协议”,直接给堂婶换个户口本,把我的名字加上去,我就能以堂叔儿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接替因公死亡“父亲”的班。 当爸爸把“招工体检表”放到我面前,让我明天早点起床,起床后不准吃饭喝水,跟他去县医院体检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反抗已经没了意义,也就放弃了挣扎和努力。 在父母的眼里,我是没有长大的孩子,不知道一个铁饭碗对农民家的子弟来说,是多么金贵的东西。 于是,懵懵懂懂的我,以工亡子女的身份,成了榆树岭煤矿的正式职工,并因为这个身份受到了特殊关照,没有被分配到危险程度最高的采掘一线,而是成了井下运输队的一名轨道工。 煤矿井下工人的工资,至少比其他行业要高两级,我刚上班,月工资就是四十二元,一年后涨到了五十四元。 上班前两年,每个月开工资后,把自己当月的生活费留下,剩下的钱我会在第一时间寄给父母,父母从中拿出二十元交给堂婶,余下的用以贴补家用。 后来,每个月到手的工资慢慢多了,我不再每月去邮局,而是两三个月才给父母寄一次钱,每次的数额都不会少。 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亲手给过堂婶一次钱,因为我觉得,这种事对自己来说,是耻辱,是伤害,是埋在心底的痛。 父母很淳朴,知道感恩,我每次回家,他们明知我不情愿,还是要替我准备好礼物,催促并监督我去看看堂婶。 把礼物给婶婶放下,陪她说了几句闲话,前后不到五分钟,我就找了个借口告辞。 这是我的一贯做法,婶婶不以为忤,高高兴兴把我送到门口,明知我不会来,还像以前每次一样,叫我晌午到她家吃饭,她给我包萝卜豆腐馅饺子。 离家的时间长了,我发现自己对父母的感情也淡了。 长时间不回家,想家乡想父母,可每次回老家后,兴奋的情绪总是维持不了太久,不太想听父母的家长里短,也不想知道村里发生的奇闻异事。 结婚前,每年有探亲假,能老老实实在家里住十天半个月,帮父母干点农活,找儿时的玩伴叙叙旧,喝点小酒。 三年多前结了婚,探亲假几年才有一次,加上工作忙,很快又有了孩子,我回家看望父母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回家,每次最多也只是小住三两天。 从婶婶家出来,我不想马上回家,信马由缰地转到了村外。 田里的小麦正在拔节,葱茏翠绿,空气里是甜甜的青草味,不由得让我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思绪飞回到昨天才离开的遥远的小山沟。 虽然那里的视野佝促,目之所及皆是黄褐色的山峦,到处是黑乎乎的煤尘,空气里一年四季都有呛人的煤烟味,但和眼前一望无际的麦浪比起来,我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山沟里的生活。 “是子龙吗,啥时候回来的?” 一声招呼,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转过身去,眼前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 藏蓝色的中山装虽然已经褪色泛白,但连领口的风扣都系得整整齐齐,白白的脸上没有一根胡须,全是醒目的老年斑,年龄亦然不小,腰板却挺的笔直。 这打扮,这架势,肯定不是普通的老农。 “哦,杨……,你怎么会__在这儿” 我嘴里呜呜呜啊啊,算是给了对方回应。 来人是我初中的班主任杨纯,是我在家乡最不想见到的人。 第100章 少年之殇 我在老家的田野里,呼吸着混合着麦苗清香的空气,与我初中的班主任杨纯不期而遇。 杨纯不仅是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还是我的语文老师。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比较好,又很听话,从不惹事,一直担任着班干部,要么是班长,要么是学习委员。 杨纯是民办教师,本身学历不高,教学水平相当有限,脾气却十分火爆,自视甚高,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体罚辱骂学生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杨纯的儿子叫杨永,是我的同班同学,和我的关系挺好。 杨永聪明,但特别顽皮,除过在亲老子的课堂上能老实点外,几乎每天都要在班里搞点小破坏。 不是在上课的时候,给前排女同学的头发上放毛毛虫,就是和同桌为了课桌中间的分界线推推搡搡,要么就是和男同学争抢当时很流行的手抄本,不管是《少女之心》,还是《曼丽的故事》,都是他的最爱。 杨纯很多次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对杨永大打出手,而且下手很重,不止一次把杨永揍得头破血流,场面十分血腥。 初二下学期,有一节语文课学的是篇古文,课文的名字我忘了。杨纯在讲解课文的时候,把一个常用成语的意思讲错了,这个错误很明显。 在课堂讨论环节,时任班级学习委员的我,拿着成语词典,对杨纯说,老师,那个成语不是你讲的意思,应该给同学们更正过来。 作为一个农村学校的初中生,我并没有挑老师毛病的意思,也没有挑战杨纯权威的胆量,只是想把他在授课过程中的谬误之处提出来,希望能得到老师的纠正。 我这个举动触碰了杨纯的逆鳞,当场把我手中的成语字典抢过去撕了个稀碎,说你林子龙的水平比老师的高,以后我的课你别上了,语文作业也别再交了,交了我也不会批阅。 我当时才十五岁,被杨纯的举动搞得手足无措,不敢为自己辩解。 杨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林子龙不尊重老师,不知道天高地厚,是井底的癞蛤蟆,宣布撤销我的学习委员,公然要求全班同学和我这个害群之马保持距离。 作为一个教师,能这么恶毒无德,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对待自己的学生,仅仅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真是玷污了教师这个神圣高尚的职业。 我一直是个既听话成绩又好的学生,很受其他课任老师的喜欢,虽然受到了班主任的不公正对待,但初中阶段的学习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每次考试的成绩,都在年级前三名之内。 我的性格其实是很倔强的,虽然年龄不大,但有主见,并没有被杨纯的淫威吓住。 他不让我上他的语文课,我偏偏要上,而且每堂课都上的格外认真。 他不批阅我的语文作业,我每天都按时交,而且完成的特别工整。 语文是我的强项,特别是作文,以前经常被杨纯当作范文,给全班的同学朗诵。 被杨纯打击报复后,我对他布置的每篇作文都会下大功夫,要求字数不少于八百字,我肯定会写两千字以上。 记得有一次,参观完村史展览馆后,杨纯要求同学们写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观后感,我竟然一晚上没睡觉,用完了整整一个新作文本,写了篇五千多字的作文。 我这篇作文,被同年级另外一个班的语文老师无意中看到,大为惊叹,说一个初二学生,能把篇小作文写到五千多字,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当时,我确实是憋着一口气,有点和杨纯对着干的意思。 你不是不评阅我的作文吗,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没有你的评判修改,我的作文照样比其他同学写的好,我就不尿你,就是要气气你。 杨纯的做法,当时对我的伤害其实挺大的,让我从心底里对他产生了憎恶和蔑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产生了要当教师的想法。 我会和颜悦色地给学生讲道理,绝对不会搞体罚,绝对不说脏话,绝对不会掩饰自己的无知,绝对不会用蛮横粗暴的手段,对待自己的学生。 绝对不做杨纯那种既无知又无德的老师。 多年不见的杨纯,虽然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堆着笑容和我套近乎,但在我的眼中,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猥琐,那么的让我厌恶。 也许他早就忘了,自己曾经对一个心智正在发育过程中的少年,做过什么没有底线的事,给那个孩子脆弱的心灵造成了多么严重的伤害。 我永远不会原谅杨纯,甚至没有办法称呼他一句“老师”,因为我认为他不配。 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 我不想理睬杨纯,自顾自点燃香烟吸了起来。 虽然很多年没见过杨纯,也没有和同学杨永联系过,但我的家在这儿,村里有我很多同学,我每次回来都能见到这些同学,从他们的嘴里,知道了杨纯父子的情况 杨纯的儿子,我的同学杨永相当聪明,按他当时的成绩,初中毕业后考上高中,大学应该没多大的问题,但他为了躲避杨纯的暴力管教,初中毕业后就跑到南方打工去了,后来在粤省结婚安家,把母亲也接了过去,和自己共同生活。 杨纯前几年就退休了,退休前也没能转成公办教师,每个月只能领一百来块钱的民办教师津贴。 退休后,杨纯曾去粤省找过老伴儿子,但老伴不待见他,儿子也不愿收留他,他只好一个人回到老家,孤零零独自生活。 安享晚年是妄想,能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 杨纯不知道我此时的心里正翻江倒海,腆着脸问我,最近有没有和杨永联系过,有机会你写信劝劝他,让他妈回老家来。 人老了,不能总在外面飘着,总得叶落旧根,百年之后要进祖莹,不能变成孤魂野鬼。 我不想搭理这个老东西,转过身,快步向远处走去。 第101章 酒精考验的年轻人 山北市是河西省省会,是一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 家乡离省城只有六十多公里路程,在家里吃过早饭后,我就出发了,原以为中午时分就能进城。 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一起车祸,耽误了几个小时,等按报到通知书上注明的地点,找到河西省工交干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学校隐藏在市中心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校园里绿树成荫,建筑物是几栋青砖红瓦坡顶的俄式小楼。 按门卫大爷的指点,找到设在三号楼门厅培训班报到处的时侯,报名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工作人员正在整理资料准备撤离。 戴着眼镜,白皙清秀的女老师接过我的报到通知书,在登记簿上记下我的个人信息,又拿出张表格,用钢笔指指点点了一番,对身旁的青年男子说,王处长,男生宿舍没床位了,怎么办? 被称为王处长的男子,皱着眉头说,不对呀,加上最后这个,全班才四十二个学员,学校提供的宿舍可是四十四个床位,怎么含不够呢。 女老师把表格递给王处长,解释说,女生宿舍还有三个空铺,但男生宿舍确实安排满了。 王处长把表格看了看,又把我的报到通知书要过去,轻声念叨:林子龙,古城榆树坪矿修造厂厂长,然后抬头看了看我,说,算了,不给学校添麻烦了,你和我搭伙,住培训班办公室吧。 经委是省政府的重要组成部门,负责全省经济工作的统筹协调和管理,对全省的工交企业负有指导责任,管理的范围大,实际权力也很大。 经委下设的干部教育处,职责是对企业,主要是省属国有企业行政领导干部进们培训和再教育工作。 我们这个培训班就是干部教育处举办的,班主任是他们的副处长,也就是我的舍友王平宁。 干教处办培训班,既是他们的工作任务,也是为了给小团体创收。 两个月的短训班,每个学员要交一千元的培训费和五百元的住宿费,不过费用不需要学员交纳,开班前已经由各自单位把费用转到了干教处的账户上了。 报到后的第二天上午,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开学仪式,干教处处长讲了几句话,培训班就算开班了。 培训课程安排的不紧张,一般上午是集中上课,主讲老师主要是河西大学企业管理系的教授。 下午是分组讨论交流,学员完成作业,有时也会安排一些讲座,邀请省级部门的厅处级领导,讲一点全球全国的经济发展趋势,国企改革中的难点重点问题。 王平宁是干教处副处长,也是培训班的班主任,班里的一应事务,什么课程安排,授课老师的接送,布置小组讨论的议题,学员的请销假等等,都是他的工作。 培训班的办公室,就是王平宁和我的宿舍。 房间和其他学员的宿舍是一样的,不过学员宿舍里放了四张床,而我们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单人床,比别的房间少了两张床,却多了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 王平宁三十三岁,虽然比我大了整整五岁,但我们俩站在一起,不了解的人会认为我的年龄要比他大。 我参加工作比较早,经历的事情多,不善交际,比较沉稳。 王平宁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省级机关,当了三年科员后提拔为副科长,两年后提了正科,三十一岁的时候晋升为副处长。 优渥的生活环境和良好的工作条件,培养出了王平宁随意洒脱,不拘细节的气质,无论做什么事,都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王处长这个特点,在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 作为班主任,他竟然不知道班里的学员,有几个男的几个女的,在分配宿舍的时候,没有想过男女学员不能混居的问题,由此可见王处长对自己的工作有多么不上心。 培训班要求学员必须住校,但肯定不会要求班主任也要住校。 王平宁的家在省政府家属院,骑自行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但除过周末外,他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和我住在宿舍里。 只不过他晚上经常回来的很晚,每次回来都是满身的酒味,需要我端水倒茶伺服。 习惯了紧张忙碌的工作和生活节奏,乍一闲下来,我有点不习惯。 吃过晚饭后,班里的同学大多会用下象棋、打扑克等娱乐活动消磨时间,我也参加过几次,后来就不想再去了。 人家的年龄比我大,见识比我多,大部分人的级别也比我高,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不自在。 干校有个小图书馆,藏书还不少,不仅对培训班的学员开放,而且借阅手续特别简单,不用交押金,只需签个名,每次就能借出三本书。 我从小爱看书,而且不挑剔,只要是印在纸张上的文字,基本上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发现学校有图书馆这个小秘密后,隔两三天,我都要在那儿借几本书,每天晚上都能躺在床上,静静看几个小时的书。 王平宁也不是每天都出去应酬,只要他在宿舍,肯定不会让我安宁,总是要把我从床上拽起来,陪他喝酒吹牛皮。 王处长的床下,有几个装着美酒和各种包装的下酒菜。我不知道这些纸箱是啥时候搬来的,猜想可能是在我上课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的吧。 王平宁从纸箱里掏出的酒,都是我在矿上很少见到的名酒。 他边开酒边吹嘘,自己在单位上班这几年,基本上是泡在酒缸里混过来的,干了多少工作心里没数,但每个月喝了多少场酒记得清清楚楚。 王平宁说,在经委院子里,他的酒量至少能排进前五,而且酒品好,喝多了不闹事。主任副主任找人陪酒,第一个想到的人肯定是他。 我不嗜酒,但不能辜负王处长的盛情,也抵抗不了五粮液的诱惑。 王平宁不知道我的酒量,用茶杯和我碰了一下,说第一杯干了后你随意,能喝多少喝多少,不用跟我的节奏,喝醉了影响不好。 他不说这话还好,把本来想浅尝辄止的我,挑逗得心里痒痒。 都是酒精考验出来的年轻人,谁服谁啊。 第102章 副班主任 王平宁对自己的酒量很自负,怕我喝多了耽误明天上午的课,让我能喝多少是多少,别撵他的节奏。 我只是笑笑,陪着他边喝边海阔天空聊了起来。 我不逞强,但也不示弱,他喝多少,我陪他多少,一点便宜都不占。 用茶杯喝酒就是痛快,十多分钟后,一瓶五粮液就见了底。 两个相互没有戒心的男人,聊起来没有边界。 王平宁说我长得太着急,怎么看也不像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问我是哪年参加工作的,当厂长的修造厂有多大规模,煤矿的生产环境是不是传说的那么危险? 我告诉他,自己不到十六岁就当了矿工,至于煤矿是不是很危险,我没办法下结论,如果有机会,你自己到井下转上一圈就知道了。 他问我是怎样从矿工混到厂长位子上的。 白喝人家的酒,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又从来不爱占便宜,想想也没必要隐瞒,便把自己十几年的经历讲给王平宁听,全当是送给他的下酒来。 王平宁听了唏嘘不已,抓着我的手不停地摇,说兄弟真不容易啊,和你比起来,哥哥我太惭愧了,怎么觉得自己就像依附在这个社会身上的蛀虫一样,看起来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想一想实际上真没干什么正事。 就凭这句话,我觉得王平宁是个性情中人,可以深交。 王平宁告诉我,他父亲在省委那边上班,母亲的工作单位在省政府的院子里,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政府家属院里,朋友和同学大都是委府二代。 京城有大院子弟,省城也有类似的群体,区别在于上一辈或者上上一辈的级别地位不同。 王平宁问我结婚没有,有没有想过离开山沟,到各方面条件都要好的城市生活。 我告诉他,自己不但结婚了,还有一个两岁多,非常可爱的女儿。我很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每天过得很充实。 他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说我结婚快十年了,你嫂子是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怕生孩子后身材变形,没办法上台演出,非要过了三十五岁才肯生产,老爸老妈整天跟我要孙子,快把我愁死了。 话题扯到了女人身上。 王平宁主动告诉我,除过媳妇之外,他现在有两个女朋友,一个是委里其他处的少妇,另一个是去年结识的大学生。 我挺好奇,问嫂子知不知道你在外面有人,她不跟你闹吗? 王平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她应该知道吧,不过从来没问过我,因为我也没有问过她的个人隐私。 歌舞团里那么多俊男靓女,一年之中有半年时间在外边演出,我不相信她会为我守身如玉。 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反倒会相安无事,少了很多无谓的争执,消耗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的感情。 王平宁的观念,彻底颠覆了我的三观。 我和他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我们的生长和生存环境有天壤之别,我觉得自己和他没有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王平宁问我和几个女人上过床,我实事求是地回答,媳妇是我的初恋,除她之外,我没有和任何女孩有过暧昧。 王平宁没有对我的回答进行评价,只是说,过几天,他要把我介绍给他一个铁哥们认识。 我们开了四瓶五粮液,喝掉了三瓶半,剩下半瓶,平宁说他实在喝不下去了,让我把瓶盖拧好,改天再和我喝。 我还好,刚进入微醺状态,王平宁却不行了,扶着墙也走不了路 我搀他去厕所撒尿,他嘴里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说,今晚喝得舒服,兄弟是高人,高人不露相,哥们输的心服口服。 开班第一周,学员们都规规矩矩的,没有人请假,每天下午的分组讨论,也没人缺席,每人每天一篇的作业也能按时交给老师。 从第二周起,班里的纪律明显松弛了下来,几乎每天都有学员请假。 王平宁管的不严,但有言在先,每天请假的人数不能超过两人,教室里空座位太多,会让授课老师不高兴。 谁要不遵守请销假制度,无故缺课,那不好意思,本主任一定会在你的评语里加一句话:学习态度不端正。 学员把结业评语看的很重,那张纸可要交给自己单位的组织人事部门,也会装进自己个人档案里。 这种性质的培训班,结业评语几乎是班主任能拿捏学员唯一的手段,看来王平宁并不是没有心机的人,只不过散漫惯了,无论对什么事,都懒得动脑子。 王平宁虽然是班主任,但单位里多少还有一些事,况且他关系多,应酬也多,不可能每天都守在干校里。 开班后的第四天,他任命我当副班主任,他不在的时候,由我代行班主任的权力。 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反正也不忙,从第二周起,除过安排授课教师外,培训班的一应杂事,基本上都是我处理的,而且处理的妥妥当当,让王平宁少操了很多心。 王处长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只要他今天不出去,会首先问我有没有私事要办,好提前给我留个请假名额。 借着这个便利条件,我把自己在省城想办的事都办了。 陈明华给我介绍的大学同学,是煤机厂技术科的孙工程师。 考虑到我求对方办的事有点小缺德,是让人家挖本单位的墙角,所以我没敢直接到厂里找他,而是先电话联系,问清了他家的地址,选了个星期天,提着礼物到家里拜访。 孙工是个爽快人,问我去煤机厂参观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造矿车? 陈明华给同学介绍过我的身份,是个人都能猜出我的意图,我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是。 孙工问了问修造厂机加车间和铆焊车间的情况,告诉我,以我们现在的条件,想具备年产五百辆一吨矿车产能,不是特别困难的事。 不考虑流动资金和厂房因素,总投资在一百二十万以内,建设周期三个月左右。 这个情况和我同陈明华估计的差不多,我对孙工说,能不能请你带我到厂里看一看矿车生产的全过程。 孙工说想参观没问题,随时到厂技术科找我,不过,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林厂长有没有兴趣听听。 第103章 没有白吃的午餐 孙工对我说,你们把造矿车想的太简单了。 煤矿井下用的一吨矿车,表面上看起来挺简单,只要有设备,随便哪个小工厂都能造。 其实它是一个定型的工业产品,有一套严格的技术参数和质量标准。 工厂把产品生产出来以后,要送到矿用产品质量检验所进行检验,全部指标都能达到国家标准,质检部门会颁发检验合格证书。 拿到产品检验合格证书后,企业才能向政府行业主管郭门,申请工业产品生产许可证,然后才能进入市场销售。 没有有经验的技术和专业人员指导,你们有可能把矿车造出来,外观可能和我们煤机厂生产的一模一样,但想通过质检所的检测,拿到产品合格证,几乎是不可能的。 孙工说,他可以带我参观煤机厂生产矿车的每道工序,我想看什么,问什么都可以,他甚至可以把全套的工艺文件送我,但他不认为修造厂能在短时间内,造出能达到国家标准的矿车。 听了孙工的话,我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太自以为是了。 修造厂不是正规的机电产品制造企业,没有生产过定型的机电产品,不知道工业产品在投放市场,向用户销售之前,需要做哪些工作,要经过哪些程序。 我林子龙是企业行政干部,不是专业技术干部,对工业品生产制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只是凭着自己的热情和执着,就想生产制造矿车,我这种行为,在行家的眼里可能只是个笑话。 我不是莽撞的人,知道自己的短板在什么地方。 有了制造矿车的想法后,我多次向陈明华请教过这个问题,我俩也曾对可能会遇到的困难和问题,进行过反复的研究讨论。 陈明华是机电工程师,大学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是榆树坪矿机电科主管设备的副科长,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专家。 陈明华给我的结论是,只要买两三台专用设备,修造厂就能造出一吨矿车来。 隔行如隔山。 现在看来,陈明华虽然学的是机械制造,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煤矿上,一直从事的是和制造业不沾边的设备管理工作,并不了解制造行业的情况,不知道工业品从生产环节到流通环节之间,还有几个不可省略的流程。 无知者无畏,无畏者无惧。 我多少有点后怕。 要不是自己比较谨慎,在矿车制造项目启动之前,产生了到煤机厂参观人家制造矿车过程的想法,将会对修造厂带来很大的损失。 项目完全失败的可能性不大,但肯定要走很多弯路,花很多的冤枉钱,而且工期会大大推迟,根本不可能在今年年底之前,实现批量生产,为修造厂带来稳定的收益。 我不是个容易认输的人,认准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放弃。 既然孙工能给我说这些话,他一定有帮我解决这些困难的办法。 我对孙工说,虽然难度确实很大,但我们制造矿车的决心不会动摇,我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把矿车打造成修造厂的拳头产品,垄断古城矿务局的内部市场。 孙工主动说,他可以给我们提供技术指导,从设备配置选型到全工艺流程的质量控制,再到最后的送检拿证,他都可以提供帮助。 孙工愿意帮我,我当然很高兴,但知道没有吃免费午餐的道理,问孙工有什么条件。 孙工说他的要求很简单,修造厂向他支付一万元的技术服务费,这个费用不签合同,不写收据,而且必须事先以现金形式一次性付清。 这件事他只和我一个人单线联系,不能让任何第三者知情。并且他不会上门为修造厂进行指导,不管什么问题,都需要我单独来省城面见他,他会给出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孙工说,他在省煤机厂的工作,是负责解决和矿车生产有关的技术问题,我可以怀疑他的人品,但不能怀疑他的专业水平和能力。 果然,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容易吃到嘴里。 凭心而论,孙工的开价真的不高,这个价格我完全可以接受。 一万元虽然不多,却是我两年的工资,我个人肯定不会拿这个钱,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没有合同,没有收据,肯定在财务上没办法做账,只能想办法变通处理。 孙工不愿意让第三人知晓此事,意味着我想要在修造厂支取这笔费用,理由只能是我自己自话自说,万一出点事,除过孙工外,没有人能证明我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事到临头,孙工为了保护自己,肯定会矢口否认自己收过我钱的事实,所有的后果,只能由我个人独自承担。 郭民选书记叮嘱过我,宁可平庸,也别犯规。 从当副科开始,到现在五年多了,这些年我一直提醒自己,绝对不能犯低级错误,尤其在女色和钱财问题上,任何时候都不能有贪念。 孙工提出的条件,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上并不过分,但对我来说,这种做法肯定是违规行为,甚至会触犯法律。 值不值得冒这个险,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地对孙工说,我还要在省城学习一个多月,这个事我回去后好好想想,在离开省城之前,我肯定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结果。 和孙工见过面后,我打消了去煤机厂参观的念头。 我一个外行,就算在矿车生产线上守一个月,大概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看见人家焊接矿车车身用的是三毫米钢板,但如孙工所说的,同样厚度的钢板,有很多种不同的材质,每种材质的用途各不相同。 生产线上的工人师傅,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钢板,具体是什么型号参数,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用这个钢厂,而不是别的钢厂的钢板。 内行也不一定能看得清门道,外行最多只能看看热闹。 外行就是外行,承认这个事实,才能少走弯路。 既然这样,就不浪费功夫了。 启动矿车制造项目的事,不能操之过急,我准备再好好想一想。 第104章 聊得兴起 什么时候启动矿车制造项目,要不要接受孙工提出的条件,想了几天也没想出结果,我暂时把这件事搁下,抽时间去了一趟汽车配件市场。 来省城前,申小涛给了我一张名片,让我一定要去拜访名片上的这个人。 这个老板是汽修车间最大的零配件供应商,人很仗义,咱们开业的时候,库房里三十万元的备件,有一大半是从他那儿赊来的。 小申希望我登门拜访这个供货商,一是以汽修车间上级领导的身份,向人家表示感谢。二是和对方谈谈,争取让他们再让点利,做咱们在省城唯一的配件和耗材供应商。 到了汽配商城,我当然要好好转转看看。 汽车修理是自己主导开发的经营项目,就算什么也不买,我也要亲身感受一下这个市场的烟火气息。 市场的规模很大,估计得有上千家门店,转了一个多小时,才逛了一小片区域,我不想再转了,于是掏出了小申给我的名片。 名片上的姓名很怪,“乜小仔”,这个姓我是第一次见到,不知道怎么读。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我找到了偏安市场一隅的“龙腾汽车配件公司”。 龙腾公司的门脸不大,招牌也不醒目,我以为它和左邻右舍一样,是间规模不大的夫妻店,就算有雇工,也不会超过两名。 推门进去,我才发现自己的判断大错特错。 小门里面,别有洞天。 五百多平方的产品展示大厅灯火通明,数千种汽车零部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展示柜里。 营业面积很大,展示的商品种类繁杂,但营业员却不多,店里的顾客也寥寥无几。 大厅的后半部分,用柜台隔出了一片独立区域,十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着打电话,发传真,每个工位上都有一台当时还很少见的电脑。 这家公司和我前面去的那些商户不一样,主营的是批发业务,规模和实力和那些零售商不能相提并论。 一个女店员迎上来,问我有什么需求,我把手里的名片给她看,说有事找你们老板。 女孩带我绕过办公区,敲响了一间办公室的房门。 老板是标准的粤人形象,四十岁左右,瘦小精干,肤色黧黑,待人不见得真诚,但绝对热情。 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我觉得挺尴尬,一坐下来就问,老板的姓很少见,我不知道怎么读。 乜老板说,我是佛山人,姓nie,这个姓只有在我们那儿才有,而且人数不多,你不认识这个字很正常。谢谢你,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叫我“也老板”。 “小仔”,在粤语中是对调皮捣蛋小男孩的称呼,长辈赐的名号,我不敢不用。 我自报身份,说我是贵公司的小客户,来自古城的山沟里,前不久才开业。 今天是专程来向乜老板表达谢意的,谢谢你们提供的大量配件,让我们的汽修车间,一开业就因备件齐全,修车不用等待,受到车主的拥趸,生意相当不错。 乜老板从桌上的档案盒里,抽出张大卡片,看了看说,我知道你们这个客户。 来找我谈合作的那个姓申的小伙子不错,要不是他很执着,我不会只收了10%的款,把价值二十多万的货,发给以前没打过交道的新客户。 你们搞的很好,开业不到两个月,已经补了五次库存,而且把赊销货款结算了50%,乜某人喜欢和守信用的客户打交道。 我请乜老板考虑一下,是否能在现在的基础上,把汽车零配件的供货价格降一两个点,这样的话,龙腾公司就可以成为汽修车间在省城唯一的供货商,我们自己也能省点事。 乜老板说,你们的规模太小了。每个月出货量十万元以下的客户,对龙腾这种年销售额八千多万的公司来说,并没想在你们身上赚钱,只是作为潜在的大客户目标培养。 降价的可能性没有,但可以提供更好的服务,比如代购我们公司没有经营的商品等,帮助你们尽早做大做强。 等你们达到了大客户的标准,会享受更大的折扣,还会享受到我们公司其他的优惠政策。 龙腾公司会为汽修车间这样的小客户,建立客户档案,大老板随时掌握每个客户的供货情况,这种精细化的管理方式,让我对乜老板产生了敬意。 我向他介绍了榆树坪地区汽运市场的情况,请教在市场规模有限,而且相当稳定的情况下,有没有让我的汽修车间的经营规模迅速扩大的办法。 对方回答说,你们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你们不会在汽修行业走的太远。要想发展,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走出大山,在更大规模的市场里寻找机会。二是打开眼界,开发和汽车修理有关,但不在一条道路上经营项目,靠扩大经营范围发展壮大。 乜老板说,你们那儿不是小煤窑多吗,你们修理厂不是主要为运输煤炭的车辆服务吗,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在你们当地,应该是用人工把煤炭装到汽车上去的吧。 人工装车的效率低,耗时长,而且不一定省钱。有没有人想过用机械代替人工装车? 乜老板提出的这个问题有意思,我想和他多聊一聊。 我说自己对小煤窑的情况很熟悉,不知道有什么机械设备能替代人工装车。 乜老板脱口而出,用装载机啊,你见过这种机器吗? 我说在煤矿井下见过装矿渣用的扒斗机,不知道装载机是啥玩意。 古城矿务局是全国有名的煤炭生产企业,旗下有七个生产矿井,我没见过哪个煤矿用机器给卡车装煤。 乜老板笑笑说,轮式装载机早就有了,在我们老家的基建工地和港口码头使用的很普遍,只不过北方经济发展的慢,这类大型工程机械还不多见。 “一台最普通的轮式装载机,能超过三十个装卸工的工作效率。老弟你说说,这个东西在你们古城有没有市场,小煤矿的老板们,愿不愿意用这个机器装车?” 乜老板聊的兴起,开始和我称兄道弟起来。 第105章 相谈甚欢 有帮卫大宝管理经营小煤窑的经验,不用找别人问,我对乜老板的问题就有发言权。 我说,用机器代替人工装车,能节省装车时间,小煤矿的老板肯定愿意,问题是这种设备不便宜吧,如果比人工装车的费用高太多,我肯定还是选择人工。 小煤窑老板钱多是事实,但人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乜老板说,一台普通的轮式装载机售价三十六七万,正常情况下,每小时的装车量是八九十吨。 我在乜老板面前的桌子上拿过纸笔,边计算边给他解释。 目前古城地区的行情是,装一吨煤的人工费一元两角,拉煤车的装载量大约是二十吨,装一车煤的人工成本在三十六元左右? 大部分小煤窑的月产量在两千吨左右,每个月需要支出的装卸费不会超过三千元,一年下来,也就三万来块钱。 单独一个煤窑肯定不会买装载机,假如附近相邻的三四个小煤窑联合起来,花将近四十万买台装载机,费用摊销到每家身上,也要十万左右。 用三年时间节省下来的人工费,买台装载机代替人工装车,这笔账算不过来,估计没人当这个冤大头。 乜老板说,你没考虑为运煤车辆省下的时间也是金钱,三年后装载机不会报废,还值十几万。 我回答说,你讲的有道理,但我也没计算装载机烧的油钱和司机的工资,还有三年时间的维修保养费呢。 乜老板皱着眉说,老弟说的有道理,换我是煤老板,我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不管是车辆还是其他机器设备,都有发生故障的概率,也有出事故的可能,这种风险是避免不了的。 用人多省事啊,啥心都不用操,装完车点钱走人,既不用考虑折旧费,也不用为使用率上不去发愁。 咱们国家啥都缺,唯独不缺廉价的劳动力。 乜老板是明白人,很容易就接受了我的观点。 虽然认可小煤窑不会用装载机取代人工装车的事实,但他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用高效率的设备,逐渐取代人类一部分繁重的体力劳动,是大趋势,而且这种趋势是不可逆的。 乜老板说,他相信,随着国家的发展,经济水平的提高,在不久的将来,工程机械行业会迎来高速发展的阶段,而且发展速度会非常惊人,他现在正在把精力往这个方向转移。 他说,自己已经注册了一家工程机械公司,并且拿到了几个进口品牌的挖掘机、装载机和推土机的省级总代,很快会开始运营。 乜老板说,古城是河西省最大的煤炭产区,古城是全省经济发展速度最快的县区,自己的工程机械公司开业后,一定会把古城作为最重要的战场,到时候,如果有需要麻烦林老弟的时候,请多照顾。 虽然我不了解工程机械行业的情况,但不怀疑乜老板的眼光,这是一种直觉,直觉没有原因,不需要证据的支持。 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小时,我起身告辞。 乜老板不让我走,说到饭点了,还没聊你说的事,我把分管你们那片业务的经理叫上,请你们吃粤餐,咱们边吃边聊,在饭桌上把正事办了,不能让老弟白跑一趟。 想起张三庆岭南饭庄的蛇宴,我就倒胃口,说吃饭可以,但能不能不吃粤菜。 乜老板挺好奇,问我古城也有粤菜馆吗,老弟不喜欢吃粤菜吗? 我说,榆树坪虽然是小山沟,但有家以烹蛇闻名,主营岭南菜的饭店,我吃腻了。 龙腾公司分管古城片区的业务经理,是个叫常梅的姑娘。 常梅问老板怎么安排,乜老板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工作餐,越简单越好。 常梅是土生土长的山北人,不再多问,直接带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土菜馆。 等待上菜的时候,乜老板对常梅介绍,我是上个月开业的古城那家汽修车间老板的老板,常梅恭恭敬敬地递给我一张名片,说请老板多多关照。 南方的生意人见人就称老板,龙腾公司的员工跟乜老板混久了,也学会了这一招,对所有的客户一律以老板相称。 乜老板对常梅交待,以后汽修车间在山北市只有咱们一家供货商,他们传真过来的订货单,公司没有的商品不许退订,你自己想办法去别家调货,调的货以进货价结算,不许加价。调货费用、包括发货的物流费用,全部由公司补贴。 常梅吐吐舌头对我说,林老板,我老板够大方吧,如果申小涛发来的订单,有30%以上需要调货,我们公司在你们身上不但赚不到钱,可能还要贴上运费。 我问她,你和申小涛很熟吗? 常梅说,每次订货催发货都是申小涛打电话,我们不认识,我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是采购员,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告诉常梅,申小涛和她年龄差不多,是我们厂的工程师,现在临时兼任汽修车间的主任。 汽修车间有四五十个职工,是独立经营的,大事小事都是小申一个人说了算,我这个厂长也插不上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女孩子面前,为小申涂脂抹粉,不能排除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可能,我在借机抬高自己的身价。 土菜馆名副其实,都是当地的农家菜,很对我的胃口。 乜老板的谈兴未尽,吃饭的时候还问我,为什么林老板对小煤窑的情况那么熟悉,不管问什么问题,我都知道的很清楚。 在榆树坪,我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和宝龙煤矿有关系,但这里是千里之外的古城,面对的是也许以后永远不再见面的南方老板。 我坦然回答了乜老板的问题:自己虽然是国营企业的厂长,但从好几年前开始,一直帮朋友经营着小煤窑。 乜老板喜出望外,隔着饭桌要和我握手,说一会把电话号码给我留下,以后一定要常联系。 看乜老板有结交之心,我握着他的手,迟疑了下说,其实老兄刚才所说的,用装载机代替人工装车的想法,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是… … 第106章 周末之约 我和乜老板相谈甚欢,看他有和我结交的意思,便对他说,用装载机替代人工装车,在现在的情况下,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乜老板很兴奋,饭也顾不上吃了,催我快点说说,用什么办法能说服古城的小煤窑老板,用装载机代替人工装车。 我告诉他,办法肯定有,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思路捋清,写份比较详细的文案出来。 乜老板让常梅记下工交干校的电话,保持和我的联系,等我的方案写好后马上去取。 干校的公用电话在门卫室里,门卫大爷从来不会喊人接听电话,只会把来电人的姓名事由问清,写张纸条贴在电话机旁边的墙上,等当事人主动前来揭榜。 我告诉常梅,学校的电话不方便,我会主动和你联系的。 常梅说,不用电话联系,工交干校离我家不远,我隔两三天去学校找一次你,不知道林老板什么时间方便。 我说上午我们上课,下午和晚上都没问题。 乜老板在常梅耳边说了句话,常梅起身离席,乜老板端起茶杯,要以茶代酒和我干一个,让我离开古城之前,一定要给他个机会,让他略表地主之谊。 从土菜馆出来,分手的时候,常梅不由分说塞给我一个手提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碎步快跑,追赶乜老板去了。 大庭广众之下,追逐人家姑娘不合适,我只得收下了手提袋,打开一看,里边是两条万宝路香烟。 嗯,两百多块钱的东西,不是大问题,收就收了呗。 我提着纸袋,登上了发往工交干校的公交车。 当天晚上,王平宁难得没有外出,吃过晚饭后,拉着我在校外的街道上遛达消食,临了没经受住诱惑,在路边的烧鸡铺子里,买了只焦黄滴油,香气四溢的烤鸡,拉着我回宿舍里要小斟几杯。 回到宿舍,王平宁猴急猴急地从床下的纸箱里掏酒瓶子,催我快点把两人的茶杯洗干净好倒酒。 我把两条万宝路放到王平宁面前,说,别人送的,我抽不惯外烟,归你了。 王处长啧啧啧有声,说,我以为林厂长是山里的稼娃,在山北没熟人,没想到还会有人给你送礼。 我不想接他的话。自从连续两个周末拒绝了他的邀请后,这家伙处处找我的茬,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阴阳怪气的。 王平宁邀我,是想把他的一个铁哥们介绍给我认识。 他说,这哥们从小是和他在一个院子里玩大的,他老爹原来是厅长,现在调去了铁路局当一把手。 王平宁是二代,他的哥们也是二代,虽然我不讨厌二代,但并不想和他们往来。 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我也没有攀附权贵的想法,没有必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王平宁是我的舍友,我躲不开,没办法。 其他的二代,还是离的的越远越好。 王平宁今天拿出来的是两瓶“酒鬼”,这个酒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端起斟了大半杯的搪瓷茶杯,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浓香醇厚的酒香直冲天灵盖,我忍不住低呼了声:好酒! 王处长洋洋得意地说,酒鬼酒没喝过吧,这可是浓香中的极品,跟哥哥混,你的口福保证不会浅。 一瓶酒见底,王平宁旧话重提,说这个周六的晚上不准安排别的活动,跟我去见哥们。 事不过三,这可是哥哥第三次向你开口,要再不给面子,别怪我跟你翻脸。 我搞不清王平宁为啥这么执着,非要把他的二代哥们介绍给我认识。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我一个在偏远山区工作的小科长身上,不可能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吧。 前面已经拒绝了两次,确实不好意思再拒绝王平宁的要求,我只好答应了下来,不过不是无条件答应,要求王平宁下周陪我去趟省煤炭厅,我想去打听国家扶持煤炭企业,发展多种营专项资金的情况。 从胡文魁那儿获取这个消息后,我一直关注有关的新闻报道,干校的阅览室里,订有《中国煤炭报》,进校后,我一期没落地翻阅了这份报纸,一直没见到这方面的内容。 二代就是二代,王平宁拍着胸脯说,煤炭厅的事哥们替你包圆了,副厅以下,兄弟想找谁都没问题。 相处了一个多月,我对这位舍友的秉性了解一些,虽然有点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气质,但说话办事还算靠谱,他说没有问题,那就没问题。 我说,不用找领导,也不想办什么事,就是打听个消息。 王平宁说打住,此事甭再提,别影响咱们喝酒。 转眼就是周末。 周六下午培训班没安排,离家近的同学可以回家度周末,像我这种距离太远,不方便回家的学员只能自由活动。 吃中午饭的时候,王平宁给我打了招呼,让我下午老老实实待在学校,哪儿也别去。他去处里开个会,完事后会来学校接我。 躺在床上小眯了一会,起来后拿出稿纸,准备完成答应龙腾公司乜老板的方案。 有关的想法,只是脑子里若隐若现的一些思绪,是堆碎片化的东西,想把思路捋顺,变成书面上的文字,并不是容易的事。 抓耳挠腮折腾了半个小时,只写了不到一页。 我有点烦躁,想下楼去散散心,正在换鞋,敞开的房门却被人叩响了。 常梅笑吟吟站在门口问,可以进来吗? 我急忙直起身,说,欢迎,欢迎,请进来坐。 常梅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正好落在我刚写了大半页的方案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来我来早了,老板要的东西您还没写好吧。 我说,你们乜老板也太心急了吧,这才过去了两天好吧。 常梅说,我老板确实把工程机械公司的事看得很重,最近把汽配公司的业务全交给了两个副总,自己整天进进出出,忙的全是新公司开业的事。 我觉得乜老板的性格和我有点相似,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会全力以赴投入进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我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第107章 我去接小姐 我让常梅下周二以后过来拿文案,然后送她出门,在走廊里遇到回来接我的王平宁,和他打了个招呼,想继续走,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王平宁瞄了瞄常梅,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我问,不给我介绍下这位漂亮的小姐吗? 我只好停下脚步,对常梅说,王处长是我的舍友,也是我们的班主任。然后对王平宁说,小常经理是我们厂的供应商,过来拿份商业文件。 王平宁笑嘻嘻地和常梅握手,说今天周末,和林厂长约好了晚上去吃海鲜,常小姐有时间的话,可否赏个脸,跟我们一起去。 常梅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只要我同意,她就可以接受邀请。 我推开王平宁,对常梅说,别理他,我送你下楼。 下楼梯的时候,常梅好奇地问,你舍友那么年轻,真是处长吗,是哪个单位的? 我说,是处长不假,但是副的,他在省经委上班。 常梅吐吐舌头,一副娇憨的样子,没再提问题。 返回宿舍,一进门王平宁就埋怨说,没看出来吗,人家姑娘愿意跟咱走,你干嘛要拒绝? 我说,小常是他们老板派过来拿文件的,我跟她不熟,不好意思直接请人家吃饭。 王平宁说我是个山棒槌,观念还停留在七十年代。 和姑娘不熟有什么关系,吃顿饭不就熟了吗,如果再劝她喝点酒会更好,活鸭子都能把毛薅光,变成你床上的… …。 王平宁越说越不靠谱,我懒得搭理他,开始更衣换鞋。 开着不知从哪儿借来的桑塔纳,王平宁把我拉到山北最繁华地段的铁路大厦。 十九层的铁路大厦,是省城的地标建筑,距离火车站只隔着一条街道。 王平宁告诉我,哥们的公司在这栋楼里,我们先去他的公司看看,然后一起吃饭。 铁路大厦一楼的门厅很大,装修的富丽堂皇,王平宁带我上了电梯,在门边几排密密麻麻的按键上摁了一下,按键上亮起红色的数字11。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电梯,未免有点好奇,看着明光锃亮的轿厢板,像哈哈镜一样,把自己的身材面容映照得很夸张,觉得挺有意思的。 王平宁的哥们叫赵军,是北方工贸有限公司的老板,这家公司在铁路大厦的十一楼。 赵军握着我的手说,林厂长是大忙人啊,我让小宁约了好几次,今天才总算如愿。 原来不是王平宁想把我介绍给他朋友,而是赵军自己想见我,三番五次催他带我来的。 我不满地瞅了王平宁一眼,他根本不在乎,脸上没有一点尴尬的表情。 不知道赵军为什么想见我,我没说话,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 王平宁对我说,他和军哥喝酒的时候吹嘘过,自己刚认识了一个来自古城煤矿的兄弟,酒量深不测,军哥很感兴趣,非要让我把你带过来见见面,哥几个在酒桌上切磋切磋。 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前凸后翘的外国姑娘,为我和王平宁端上了咖啡。 王平宁替赵军介绍说,这个姑娘叫娜莎,是俄罗斯人,不但是赵总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的小情人。 娜莎小姐不仅性感漂亮,喝酒也很豪爽,敢单挑军哥和我两人,林老弟一会可要经受住考验,别给咱河西爷们丢脸。 娜莎主动和我握手,用中文向我问好,她的普通话比我说的还标准。 这是我第一次和外国人打交道。 以前不是没有见过外国人,但只是远远的看一眼,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更别说握手了。 短短十多分钟,经历了人生的两个第一次,我觉得今天来的挺值,长了见识,开了眼界。 赵军和我想象中的二代差不多,洒脱不羁,口无遮拦,但并不怎么霸道。 王平宁给我介绍过,这哥们生意做的很大,是最早向老毛子倒腾日用品的中国人之一,比用锅碗瓢盆换大飞机的牟大骗子,还要早一年做的倒爷。 闯了几年远东,挣了不少钱后,在老爸老妈的威逼利诱下,赵军扔掉了俄罗斯的生意,乖乖回到山北市娶妻生子,蛰伏了两年后重新出山,又进入了商海。 至于赵军现在做的是什么生意,王平宁并不知情,只知道很赚钱。 闲聊了几句,赵军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后去南门里的大香港夜总会玩。 吃饭的地方不用出门,就在铁路大厦三层的潮汕海鲜大世界。赵军是这里的常客,花枝招展的门迎小姐,直接把我们领进预留的包房里。 我以为食客就我们四人,赵军、娜莎、王平宁和我。 进房间后还没坐下,王平宁说要去接个人,便匆匆离开了。 赵军对服务员交待,不用点菜,告诉你们大厨,今天有什么新鲜食材,我们就吃什么。 娜莎扮演了女主人角色,问我喜欢喝什么酒,我说什么都行,你们平时喝什么就喝什么。 赵军见我有些拘谨,说,兄弟放松点。我听小宁说过,你一直在山沟里工作,可能不太适应大城市的生活,多和我们这些人玩几次就习惯了。 我心道,赵公子的口气可真大,你一顿饭的花费,说不定比我一年的工资还多,我可没资格跟你们一起玩。 服务员开始上菜的时候,王平宁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走了进来。 女孩二十岁左右,白净清秀,王平宁给我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女朋友,叫陈小可,是河西大学中文系大二的学生。 陈小可虽然是小家碧玉的模样,但并不腼腆。她和赵军、娜莎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冲二人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赵军让服务员拿来两瓶茅台,给除陈小可之外的其他人都斟上,举起酒杯说,咱们今天以吃菜为主,我不多劝酒,王平宁你也别当酒闹。 四人干了第一杯,小可姑娘以鲜榨果汁相陪。 放下酒杯,王平宁就开始埋怨,怪我没把常梅带上,说他和军哥都有女伴,我一个光棍多没意思。 我把他俩影响的缩手缩脚,不敢和女朋友有亲热举动,怕让我受到刺激。 娜莎问怎么回事,王平宁便说了我不愿带常梅来的事,说人家姑娘明明想跟你来,你林子龙却非得要让人家回家,女孩子碰到你这种寡情的男人真可悲。 娜莎从手包里掏出把汽车钥匙,让我把常小姐的电话告诉她,她马上开车去接她过来。 第108章 还是做倒爷 听说我不是没有女伴,而是不愿带女孩来,热心的俄罗斯美女娜莎,向我索要常梅的电话,说自己要开车去把常小姐接来,大家一起吃海鲜,然后一起去夜总会玩。 我无奈地笑笑说,那个姑娘我总共见过两次,只知道她工作单位的电话,她家住哪儿,有没有电话我真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情,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常梅肯定不会在单位。娜莎只好把车钥匙放回手包,但要求我陪她喝酒,感谢她的善良和热心。 外国人的思维方式和中国人不一样,我没办法和娜莎讲道理,只好陪她喝酒,而且在她的坚持下,连续碰了三杯。 我之前不是没吃过海鲜。 每年春节时的冻带鱼,晒干的小黄鱼小虾米之类的,都是名副其实的海产品,但显然和眼前餐桌上摆的这些,不是同样意义的东西。 所以,今天应该是我第一次吃海鲜。 大多数盘子盛着的佳肴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怎么吃,我怕露怯,很少伸筷子。 身边坐着赵军看出了我的窘态,主动给我介绍新上桌菜品的名称,并示范怎么吃。 我觉得这个二代挺善解人意,在他的指导下,把餐桌上的海鲜都尝了一遍。 赵军的年龄比王平宁还大一岁,他让我和王平宁一样,也叫他军哥,别赵总长,赵老板短的,听起来太别扭了。 王平宁兴致勃勃地和两个美女玩起了斗酒游戏,赵军和我边喝边聊。 他告诉我,自己的学习成绩没王平宁好,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父亲的安排下当了警察,干了几年,越来越觉得没意思。 在承办一起经济案件时,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投机倒把分子,在那个嫌疑人的诱惑下,他动用自己的关系,帮对方洗脱了嫌疑,亲自把对方从看守所接了出来,并在对方的怂恿下,向单位请了长假,跟着他去闯远东。 赵军说,他在俄罗斯的首都闯荡了四年,确实挣了一大笔钱。娜莎当时刚从莫斯科大学毕业,是他给自己请的俄语翻译,五年前就跟着自己了,这姑娘很能干,也很忠诚。 回到山北后,军哥还是不想回警局当警察,两年前注册了现在这个公司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以前的女朋友娜莎叫了过来,帮自己打理生意。 赵军没有说他在莫斯科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我当然不会问,只是觉得他嘴里所说的一大笔钱,肯定不是个小数,不是自己这种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人物,能想象到的数字。 对习惯了面食的粗肠糙胃来说,再鲜美的海味也不会有饱腹感。当娜莎把服务员叫到身边,问我还要不要点些别的东西的时候,我脱口而出,说,给我来碗油泼扯面吧。 服务员小姐一脸懵逼,不知怎么回答。 王平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胸口说,林科长别这么为难人好吗,咱是在海鲜大酒店,你让人家大厨给你扯面? 赵军一脸平静,对娜莎说,下楼右拐的巷子里,有打烧饼的小贩,麻烦你跑一趟,买几个刚出炉的芝麻烧饼上来,我正好也想吃了。 赵军又问我,附近没面馆,吃烧饼行吗? 我倒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回答说,只要是面食就行,吃米饭总觉得填不饱肚子。 赵军说,同感,同感,都是河西人,我也一样。 陈小可把嘴巴贴到王平宁的耳朵上,悄悄说了什么。 王平宁听完,抬起头大声说,男人的事你们女人不懂。 子龙兄弟是磊落大气的男子汉,不是像你想象的那种小肚鸡肠,心眼比鱼身上的鳞还多的男人,不可能认为我是笑话他是稼娃。 说完,王平宁又问服务员,我兄弟向你们要面条吃可笑吗? 女服务员头点得像捣蒜一样,连声说,不可笑,不可笑,是我们的服务不到位,怠慢了贵客。 娜莎提了袋芝麻烧饼进来,分别递给我和赵军各一个, 用热乎乎的烧饼,就着龙虾和深海鳕鱼排,我吃得津津有味,建议娜莎也试试这种新吃法。 娜莎和陈小可两人分食了一个烧饼,尝了后都说很好吃,特别是用热烧饼蘸着鳕鱼汁,比单吃鳕鱼排还要美味。 唯独王平宁不为所动,说守着满桌子的海鲜啃烧饼,是脑子不够数的傻子才能干的事。 赵军反唇相讥,说,你说的没错,军哥这两年,整天和那群傻逼的煤老板们混在一起,他妈的也变成了傻逼。 其他人以为军哥是自嘲,我听了后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煤老板”这个词语,当时并不知道赵军所指的,和后来人们所说的“煤老板”不是同一个群体。 酒足饭饱,王平宁提议早点去“大香港夜总会”玩。 他听人说过,这家新开的夜店,是山北市最高档的娱乐场所,幕后老板是香港人,光装修就花了两千多万港币。 王军看了看手腕上的江诗丹顿,说,还不到八点,大香港八点半才开始营业,咱们在这喝点茶,半小时后再出发。 娜莎让服务员给每人沏了杯立顿红茶。 赵军拉着茶叶包上的线绳,来回在杯子里晃荡,对王平宁和陈小可说,你们多喝点茶,等会在大香港少点饮料,那地方一杯白开水二十,一小杯果汁敢要你八十,军哥也心疼包里的钱呐。 赵军一开始就说是他自己想见我,我想饭吃完了,他该说说为什么要见我的原因了吧。 果不其然,呷了口茶,军哥慢言细语地开口了。 他说,苏联解体后,剧变中的独联体国家,出现了长达几年的混乱期,在那段时间里,只要胆子够大,做什么生意都能赚钱。 现在形势变了,俄罗斯那边现在管的比以前严了很多,自己在莫斯科混世界时的几个合作伙伴,都被政府抓了。 他的领路人,就是那个被山北警察当作投机倒把分子,在看守所关了半年多的那个人,现在也转行了,在长白山买了几千亩山地,办起了亚州最大的滑雪场。 赵军说,自己成家了,也有了孩子,不想再冒险,想在河西、在山北做点正经生意。 资金不成问题,但好的商机难寻。 折腾了半年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后来在内部人士的指点下,两年前做起了靠山吃山,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生意 军哥自嘲地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做了“倒爷”。 第109章 不仇富也不排斥 赵军说,他不想再去莫斯科冒险,想留在山北做点正经生意,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做了“倒爷”,不过现在倒腾的不是物资,而是铁路局的货运计划。 北方工贸公司成立后,一开始是做钢材贸易的。当时实行的是价格双轨制,计划内和计划外的钢材,有巨大的价格差异。 河西省的经济比较落后,基本没有钢铁产能,不管工业生产还是基建工程所需的钢材,主要靠外省调入。 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凭借父辈的关系,赵军每个月都能从省外钢厂和本地物资部门,搞到几百上千吨的计划内钢材指标,然后把这些指标加价数百到一千元,转手卖给别的贸易公司或者最终用户,每个月轻轻松松赚二三十万不成问题。 然而,西北公司的好日子只过了半年,就戛然而止了。 一九九三年,国家取消了对钢材的计划管控,所有钢铁厂的出厂价一夜之间暴涨,不管是谁,只要把钱拿来,钢厂就给你装车发货。 没了计划内和计划外的价格区别,也就没有了套利空间,又看不上批零价格之间的蝇头小利,西北公司的钢贸生意没办法继续做了。 在赵军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有铁路局内部人士给他出了个主意,给北方公司的营业执照上,增加煤炭运销的经营范围,利用老爷子在路局当一把手的便利条件,做货运车皮的转手生意。 赵军被人一点而通,立刻把西北公司的主营业务,变更为煤炭运输和销售服务,并在铁路局申请了货运户头。 说是煤炭运销服务,赵军对这个业务一窍不通,也懒得劳心费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经营这个业务。 他每个月都会以莫须有的煤炭供销合同,向铁路局货运处申请运输计划,等车皮计划批下来后,西北公司会把运输计划,卖给专门倒运煤炭的煤贩子。 赵军所说的“煤老板”,其实是专指“煤贩子”,并不包括靠开小煤窑,靠消耗国家资源赚钱的那部分人。 老爷子在路局当了多年领导,赵军和铁路局那帮人很熟,不用父亲打招呼,也不用扯老子的虎皮,货运处的领导和具体办事人员,自然知道赵公子的身份,对西北工贸公司关照有加。 铁路运力资源,当然要重点关照国营煤炭生产企业,但也不会不兼顾大量民营经济体的需求。 关系不硬的非国有煤炭运销企业,每月申报一百个车皮计划,能批复五个就算不错了。而赵军的西北公司,申请的达成率至少要比别的公司高五倍,每月都会从路局货运处,拿到不少于五十个车皮的计划。 不用自己组织货源,也不用天南海北地找用户,把车皮计划卖给别的煤炭运销公司,西北公司每月都会有稳定的收入。 对于煤炭这种价值不高,但数量却极为庞大,而且运输距离很远的大宗物资来说,铁路运力可是最紧缺的资源。 谁手里有运输煤炭的铁路计划,就相当于掌握了财富密码,赚钱是必然的结果。 三十年后的今天,这种情况只是缓解了一些,并未得到根本解决。 就全国而言,煤炭产能绝大部分在北方地区,而大部分用户却在经济相对发达,人口稠密,用电量巨大的南方地区。 北煤南运,是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 铁路运力不足,是谁都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赵军告诉我,西北公司的铁路运输计划,百分之九十的发货地在古城,但他自己从来没去过古城。 这个情况我能理解。 古城是河西省最大的煤炭产地,产量占比超过了百分之六十,而且用户以江浙地区为主。 古城的民营经济很发达,gdp常年位居全省各县之首,尤其是非国有煤炭企业生产的煤炭,占到全省民营煤炭企业产量的百分之七十以上。 所以,古城煤贩子的数量众多,而且他们的能量很大。 说是聊天,其实主要是赵军在说,我只是个忠实的听众。 娜莎提醒赵军,已经八点四十了,咱们该走了。 赵军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出发! 军哥带你们去见识见识“大香港”,体验一回什么叫纸醉金迷,什么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娜莎没怎么喝酒,开着赵军的虎头奔,军哥坐在副驾。 王平宁想开自己的桑塔纳,被赵军拦住了,说你喝的不少,别嘚瑟了。于是他牵着陈小可的手,和我一起坐在了大奔的后座。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乘坐真正的豪车。 榆树坪矿小车班,最好的轿车是辆丰田佳美,那是杨树林的专属座驾,我有幸坐过几次。 坐在奔驰s600宽敞舒适的真皮座椅上,不由得想起当时在社会上流传很广的一句话: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底下一栋楼。 我不羡慕有钱人的生活,也没有仇富心理,只是暗暗在心底为榆树坪的矿工们叫屈。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井下辛辛苦苦工作三十年,不知道能不能买下这辆豪车的四个轱辘。 在机关混了十年,见识了太多不公平的人和事,也了解了很多拿不到台面上的潜规则,我对很多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存在即合理。 我并没有对赵军利用父亲的特权,靠倒卖车皮计划赚钱的行为,有厌恶或者极其排斥的情绪。因为我知道,就算赵军不挣这种钱,一定会有马军、张军、王军之类的人,做这种事,赚这个钱。 只要需求和供应之间存在着不平衡,这种现象就避免不了。 特权无处不在,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既然没有改变环境的能力,想要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适应环境,在物竞天择的进化过程中,求得自身更好的繁衍生息。 不知道是娜莎的开车水平高,还是豪车的性能好,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颠簸和顿挫,已经驶出了十多公里。 车子绕过南门盘道,“大香港夜总会”巨型的霓虹灯招牌,高频次闪烁着七彩光,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第110章 真实用意 我承认自己孤陋寡闻,虽然有思想准备,还是被大香港夜总会的奢华和富丽堂皇惊艳到了。 近千平方的超大舞池,极富穿透力的靡靡之音,斑澜迷离的灯光,穿梭于人群间妖冶艳丽的陪舞女郎,营造出了天上人间的虚幻景象。 下沉的舞池四周,点缀着几十个半开放的包厢,每个包厢都配备了号称世界上最先进的镭射影碟机,还有二十四寸大彩电和高保真音响系统。 赵军要了一个中包,坐下后点了一个果盘和一瓶人头马xo。 包厢里有两个服务员,俊男说自己是少爷,靓女说自己叫公主,他们始终以半跪的姿式忙碌,王平宁让他们站直了,二人说,老板有规定,在客人面前不允许直腿服务。 不就是服务员吗,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自称公主、少爷。 既然享用了这么高端大气的名号,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表现的如此卑贱,是不是主客易位了。 我还想不通,既然知道这里的东西贵的离谱,军哥为什么还要点酒水? 赵军看出了我的疑惑,趁服务员出去准备果盘的时候,轻声给解释说,进这个夜店不用买门票,但有最低消费标准。 舞厅里的散座,每客不得低于五百,小包厢三千起步,中包是五千,大包不能低于七千元。 只要进了包厢,就算一口白开水也不喝,结账的时候也要按最低消费标准收费。 赵军说,他点的五品人头马,在友谊商店里卖五百多,这里的标价是两千六百八十八元。 王平宁也是头回来这么高档的夜店,还没等果盘上来,就搂着陈小可的腰进了舞池。 娜莎请我陪她跳舞,我推辞说不会,她说其实很简单,可以教我,我很没风度地拒绝了。 赵军说还想和我聊会,让娜莎自己玩。 娜莎让公主拿来歌单,点了几首俄罗斯民歌,拿起话筒小声唱了起来。 包厢虽然是半封闭的,但并不觉得嘈杂。 赵军继续饭桌上的话题。 他说,虽然西北公司每月有几十个车皮计划,但自己这两年真不赚钱,有时候还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那些从自己手里买货运车皮的“煤老板”们,一个个倒是赚的盆满钵满,眼瞅着像吹气球一样,一天天膨胀起来。 尽管不懂煤炭运销业务,但在这个行业混得久了,赵军还是知道一点内情。 他说,西北公司把自己申请的车皮,以一千到一千五的单价转让给煤贩子,这些“煤老板”自己组织货源向用户发运煤炭,每吨至少有二十多块钱的纯利润。 一个标准货车车厢,能装六十吨原煤,煤贩子每发出一个车皮,能净赚一万五千元左右,利润是西北公司的十倍以上。 军哥对此很不忿,产生了自己亲自下场,做煤炭运销生意的想法。 从饭桌到夜总会,赵军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终于说出了他让王平宁约见我的目的。 西北公司想做煤炭运销生意,但赵军对这个业务一窍不通,听王平宁说我不但在古城矿务局工作了多年,还参与了小煤窑的经营,想从我这儿打听古城地区煤炭运销市场的情况。 之前,他和几个煤贩子接触过,想以公司的铁路货运计划为筹码,和他们合作经营煤炭运销,没想到古城的“煤老板”们都是人精,合作的态度很积极,暗地里却埋了一个又一个雷。 又是要求垫付大额流动资金,又是要独占货源供应,还不能分享用户信息等等,对方给西北公司提出了很多要求。 赵军不是生意场上的小白,明白这些前置条件的后面,都暗藏着玄机。 陆续接触了几个“煤老板”后,赵军死了和他们合伙做生意的心,决定自己亲自下场。 我抱歉地对赵军说,自己对煤炭外运市场的情况不了解,只能提供一些道听途说的信息。 在古城,除矿务局系统外,有三个铁路系统的煤炭集运站。煤贩子们会将从小煤窑买来的原煤,以汽运方式集中到集运站的货场,然后装火车发给南方地区的用户。 赵军说,这个情况他知道,西北公司在铁路局挂号的发货站台,就是这三个集运站中最大的那个,他问我小煤窑的货源能不能保证,好不好组织。 我告诉他,古城的小煤窑很多,月产量有几十万吨,只要资金不存在问题,你每个月想上站多少煤炭都不成问题。 不过,小煤窑不像国营大矿,煤炭质量没有任何保证,不同煤窑生产的煤炭,发热量可能有成倍的差距。同一个小煤矿的煤质,在不同时间段的波动也很大。 不同质量等级的煤炭价格不一样,采购价格决定着这个生意是赚还是赔。 所以,古城的煤贩子们,都是老板亲自掌控采购环节,基本上不会假他人之手,甚至不会让自己的亲兄弟染指。 赵军说,他现在最头疼的就是这个问题,问我能不能给他推荐两个忠诚可靠,熟悉小煤窑情况的人,为西北公司把守煤炭价格和质量关口。 这个责任太重,我不敢轻易允诺,回答说,这样的人不好找,而且我无法保证自己推荐的人,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能不能经受得住诱惑。 赵军说,他知道这个理,会用高出正常标准很多倍的工资,笼络手下核心业务人员的心。 吃了人家,又喝了人家的,我不好意思拒绝赵军的要求,答应回古城后,多留点神,试试能不能找到让军哥满意的人。 赵军说,这事不急,他也是刚有这个想法,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过段时间自己会去古城看看,到时候肯定会找我,哥们见面后再聊。 王平宁满头是汗,搂着脸色潮红的陈小可回到包厢,一坐下就嚷嚷渴死了,让少爷快点上一打嘉士伯。 啤酒拿来后,王平宁迫不及待地抓起一瓶,用牙咬掉瓶盖,仰起脖子就是一通狂灌。 舞池里的温度一点也不高,坐在包厢里,我甚至觉得有种凉嗖嗖的感觉,王平宁却热成了这个样子,让我挺奇怪的。 音乐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赵军牵着娜莎的手滑进了舞池。 王平宁提着啤酒瓶,在我身边坐下。 第111章 和世界脱节 赵军和娜莎跳舞去了,王平宁在身边坐下,递给我一瓶开了盖的嘉士伯,问我刚才和军哥聊了些什么。 我说,军哥想去古城倒腾煤炭,向我打听了一些情况,我了解的不多,该说的言无不尽。 我问王平宁,你提的条件我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兑现?培训班再有两周就结业了,离开省城前,我必须得去一趟煤炭厅。 王平宁喝了口啤酒,问我去煤炭厅想打听什么消息。 我告诉他,来参加培训前,领导给我透露过一个消息,说国家给国有煤炭企业,划拨了一大笔发展多种经营的专项资金,我想去厅里问问,这个资金什么时间能下来,具体该怎么申报。 我对王平宁说,自己正在筹备个大项目,还有上百万的资金缺口,如果能申请到专项资金的支持,会大大促进项目的进度。 王平宁听了哈哈大笑,说,就这么个事,能把我兄弟愁得寝食难安,你难道忘了哥哥是干什么的了? 别看古城矿务局是煤炭部直属企业,也得接受河西省政府的管理,省煤炭厅也是你们矿务局的上级部门。 哥们可是省经委的处长,经委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全省的工交企业都在我们管理的范围之内,煤炭厅也得接受经委的业务指导。 这事包我身上了,三天之内给你个准信,而且哥哥还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的项目在专项资金扶持的范围之内,我保证帮你切块蛋糕下来。 让自己心心念念了两个月的东西,王平宁这么轻松地给了我答案,我很高兴,举起酒瓶向他敬酒。 王平宁喝了半瓶啤酒,将身体挪近我,低声说,我帮了你,你也得帮哥一个小忙。 这家伙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刚给我嘴里塞了一颗甜枣,马上就要好处。 我说,需要我做什么,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王平宁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哥们不会为难兄弟的,我要你干的事不仅轻而易举,还能让你占点便宜。 你现在过去邀请陈小可跳舞,下场后,至少连跳三曲才能回来。 我说,你为啥不自己请小可跳?我是真不会啊。 王小宁神秘兮兮地说,刚才在吧台那儿,他看见一个胸器特别大的女人,自己喜欢那种类型的,我把陈小可带走,他就可以请那个小姐跳舞了。 我讨厌王小宁色迷迷的猥琐样,说,你别太过分了啊,怀里搂着小可那样年轻单纯的姑娘,眼睛却盯在别的女人身上,我可不帮你助纣为虐。 王小宁说,你不懂女人,小可是单纯,但年龄太小,还没长开,手感一般般。 在这种舞厅,不会跳没关系,你把陈小可搂在怀里,俩人的身体依偎在一起,跟着音乐的节奏,随便晃悠就可以了。 我觉得王小宁太下作,竟然让我把他的女朋友搂在怀里,这种事我绝对不干,于是拒绝了他的要求。 王小宁见我不从,威胁说,这点小忙都不肯帮,还想不想专项资金计划的事了? 我依然不为所动,王平宁悻悻站起来,坐到了陈小可的身边。 两分钟后,陈小可来到我面前,邀请我陪她去跳舞。 我知道是王平宁捣的鬼,告诉陈小可说,我不会跳舞,也累了,想休息会。 陈小可不答应,双手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拉。 在这种地方,一个大老爷们被小姑娘连拉带扯的,确实是很丢人的事,我不得不妥协,被陈小可挟持着下了舞池。 我确实不会跳舞,除过自己媳妇之外,从来没和别的女孩有过亲密接触,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陈小可很贴心,先是用她的手把我的双手放到自己腰上,然后用自己的双手环抱住我的腰,下巴抵在我的肩部,轻声说,闭上眼睛,全身放松,什么都别想,跟着我身体摇起来,一会就习惯了。 我深呼一口气,双手轻轻扶陈小可柔软的腰肢,努力按她的要求,想尽量让自己放松一点,可怎么也做不到。 陈小可用手揉搓我腰部僵硬的肌肉,让我把她搂紧一些,说双臂悬空会更累。 在陈小可的指点和鼓励下,我终于克服了恐惧感,慢慢找到了音乐节奏的时候,却一曲终了。 陈小可带我在舞池边的散座上小憩,说下一曲林哥就不会像刚才那么紧张,身上的肌肉硬的像木头一样。 我忽然间想到了一个词:耳鬓厮磨。 虽然灯光暗淡,我还是不敢用正眼看陈小可,只是对她说了声谢谢。 陈小可问我培训班结束后,以后会不会常来山北。她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同学,如果我愿意的话,她可以介绍我们认识,说不定自己那个同学,愿意做林哥的女朋友呢。 我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对林小可说,我在距省城千里之外的山沟沟里上班,一年也难得来回山北,怎么敢找城里的大学生做女朋友。 我觉得陈小可挺简单,不像性格很开放的女孩,猜测她是不是不知道王平宁的情况,担心她被蒙蔽,试探地问,知不知道王平宁的年龄。 陈小可说,我和他在一起半年多了,不仅知道他今年三十三岁,还知道下个月是他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和夫人早就约好了,到时候两人要去上海杭州旅游,时隔十年后再度一个蜜月。 我不禁愕然,问小可既然知道王平宁的情况,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难道是为了钱吗? 据我所知,王平宁虽然家庭背景强大,工作也很不错,但他好像没搞第二职业,除工资之外,没有其他收入,他不是个有钱人吧。 陈小可笑了笑说,我做他的女朋友,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因为他是省政府的处长,我只是想打发大学四年无聊的时间。 我们并不经常见面,每次都是他约我,我从来没主动找过他。 有机会,他会带我参加朋友的聚会,就像今天这样,周未的时候,我们也会去附近的景点一日游。 更多时候,是他买一堆吃的喝的,把我约到酒店里,我们可以一整天疯狂地做爱,连客房的门都不用出。 陈小可说,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等自己大学毕业了,会挥挥手,向王处长说声:这辈子不再见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把男女之间的事看得如此之淡,让我很难接受。 我又一次问自己,是不是榆树坪的山太高,阻挡了自己的视界,让自己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了。 第112章 带上钱跟我走 培训班的课程并不紧张,我的日程安排得却很满。 周一下午有讲座,晚上加班到十二点多,才把答应乜老板的方案搞了出来。 我的方案并不复杂,但不了解榆树坪地区小煤窑情况的人,是想不出这个办法的。 乜老板准备进军工程机械领域,他看好古城市场的潜力,想找个切入点进入这个市场。 他选择的切入点是当地众多的小煤窑。 乜小仔想说服有实力的小煤窑老板,出资购买装载机,用轮式装载机取代人工,解决小煤窑装车时间长、效率低的问题。 我告诉他,这个想法不切合实际,没有人会当冤大头,并给他分析了自己这么说的理由。 他承认我说的有道理,但不想完全放弃自己的想法,说甪机械设备取代人工是大趋势,这个趋势是不可逆的,他想成为这个市场的拓荒者。 我认可乜小仔的判断,告诉可能有变通的办法。 榆树坪地区小煤窑的密度很大,南北两个山坡上,不到四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大大小小一百来个小煤矿,年产原煤两百多万吨。 这些小煤窑的规模都不大,比如卫大宝的宝龙煤矿,现在每年的生产能力有三万多吨,已经能排到前几位。 一台落地价将近四十万元的普通装载机,每小时的装载量能达到七八十吨,每天工作十二小时,能装载近千吨煤炭,满负荷工作的状态下,每个月的装载量能达到两三万吨。 小煤窑的规模太小了,无论是自己单独买,还是附近几家小煤窑共同出资购买装载机,都不如继续用人工装车划算。 榆树坪地区每个小煤窑都有储煤场,当天生产的煤炭不会马上向外卖,总要攒到一定的量后才会销售,售出的煤炭会在很短的时间拉运一空。 山上的百多个小煤窑,几乎每天都有几家在调运煤炭。数百辆拉煤车,好几百名提着大板锹的装卸工,都会集中在这几家小煤窑。 这家的煤拉完了,人和车会乌泱乌泱地转战下个小煤窑。 不知道别处的小煤窑是怎么销售煤炭的,我了解的榆树坪地区就是这种情况。 具体到各家小煤窑,连续生产了十几天一个月的煤炭,可能会在一天之内被全部运走。 昨天还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储煤场,一夜之间会变得空空荡荡。 根据这种情况,我向乜老板建议,放弃动员小煤窑买装载机的想法,在榆树坪地区组建专业的装卸服务队,投放五六辆轮式装载机,专门为小煤窑和倒腾煤炭的二道贩子,提供装车服务,收取和人工装车一样的费用。 花一样多的钱,能让装车效率提高几倍,大大减少拉煤车等候的时间,对买卖双方和承运方都有利,这种方式推广起来不是难事。 我替乜老板算了一笔账,装车费收入,减去司机工资和管理费、再减去油料和车辆的维修保养费用,购置成本不超过四十万元的装载机,两年左右能收回成本,最长回本时间也不会超过两年半。 使用了两年多的装载机,残值大概能剩50%,也就是说,给装卸队投资四十万元,两年时间可以赚二十万的纯利润。 这个方案可不可行,我不作结论,请乜老板自己决定。 我想好了,如果乜小仔不愿意这么干,今年春节期间,我将建议卫大宝,把今年在宝龙煤矿上赚的钱全拿出来,我也会将汽修车间今年攒下的资本公积金也拿出来,双方合资组建工程机械服务公司,开展这个业务。 当然,租赁公司一定要从乜老板的公司购买装载机,因为是他给我提供的这个商机,我和他聊的很投机,我信赖他。 我相信,卫大宝会接受我的建议,汽修车间的大股东、实控人徐冰雅也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对宝龙煤矿来说,受制于地项条件,想在年产三万多吨原煤的基础上,继续扩大生产规模,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汽修车间而言,现在的市场规模基本稳定,短期内不会出现拉煤车辆大幅度增加的情况,汽修费收入能维持在现这个水平就很不错了,想要继续发展,必须增加新的经营项目。 方案完成后,我有点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发现自己可能有做生意的天赋,思路很活跃,在许多事情上能举一反三,发现别人不容易发现的商机。 汽车修理项目是这样,铸造项目还是这样,现在设想的工程机械服务项目也是这种情况,都是别人随便说的一句话,触发了我的灵感。 天赋这种情况很难说,和智商无关,和勤奋也没多大关系,很多时候就是突如其来的一种感觉。 周二上午,王平宁没有在学校,吃过中午饭后才回来,一进宿舍门就对我说,情况搞清楚了,你说的专项资金的情况属实。 国家今年确实给煤炭行业下拨了二十亿元,支持发展多种经营企业,解决下岗人员的就业问题。作为煤炭主产区,河西省分到了九千万。 这笔钱现在已经到了省财政厅的专户上,煤炭厅正在征集评审项目,最快下个月就能把第一批资金划拨下去。 这真是个好消息。 如果修造厂的矿车生产项目,能获得专项资金支持,我就有办法在九月底前生产出质量合格的一吨矿车,在年底前让这个项目给厂里创造出利润来。 我对王平宁说,既然煤炭厅已经开始了项目申报工作,咱们现在抓紧时间过去吧,把程序和需要提供的资料问清楚。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明天可能要请几天假,回古城办理有关手续。 王平宁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说,我替你打听好了,这个工作由煤炭厅多种经营处负责,分管副厅长给多经处黄处长交待过了,这两天会有省经委姓王的处长去找他,接洽推荐备选项目的事。 王平宁说,哥们够意思吧,提前给你把该铺的路铺好了,问题是,你就两个肩膀抬着个猪头,两手空空地去见多经处的黄处长吗? 我以为王平宁又想从我身上占便宜,说,这是大事,我当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不过咱别这么急功近利好不好,能不能等项目有了准信后再提要求? 王平宁用手指着我说,说你是个山棒槌,你还不承认,遇到你这种又蠢又倔的榆木疙瘩,我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把你的钱都带上,跟我走吧。 第113章 临时起意 平白无故被王平宁嘲讽了一番,我不敢回怼,从放在床底的行李包里,翻出卫大宝给的一万元,跟在王处长的后面下楼。 走到学校门口,忽然想到今天下午约了常梅过来拿方案,便对门卫大爷说,如果有女孩找培训班姓林的学员,麻烦让她在学校等会,六点钟前我肯定回来。 王平宁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看来你在山北勾搭的女人不止一个啊,说说吧,今天找你的姑娘又是何方神圣?身材好不好,漂不漂亮? 我说我不会像你那么龌龊,还是周六来过的那个小常。她老板要的文案我搞完了,说好了让她今天下午过来拿。 王平宁嗯了一声,煞有其事地问我,是不是真对姓常的丫头没什么想法? 我提高了警惕,说,我有没有想法关你屁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王平宁说,那丫头长的不错,如果能确定不是你盘中的菜,哥哥可要有想法了呵。 我呸了他一口,说,你是不是有亢奋症啊,怎么看见漂亮女人都会有想法。陈小可说你和她约会的时候,能把整天时间都花在滚床单上,连吃饭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 王平宁没有一点的不好意思,说谁让咱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雄性动物呢。在动物世界里,雄性是靠征服更多的雌性,拥有更多的配偶,来展示自己的强大和优秀的。 你扳着指头给我算算,古往今来,有几个杰出男人的身边不是莺莺燕燕的。 我不想听王平宁的胡说八道,问他是不是直接去煤炭厅。 王平宁不理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人民大街友谊商场。 友谊商场是山北最高档的购物中心,王平宁领我直接上了三楼,边上楼梯边对我循循善诱。 咱去煤炭厅多经处,是去求人办事的吧,求人得有求人的姿态,咱不能空着手去啊。 在三楼的皮具专柜,王平宁挑选了三个小公文包。 皮包是意大利进口的,手感柔软,做工精致,单价九百九十九元。 这个价格真不便宜,掏钱的时候,我感到心里一阵哆嗦。 王平宁说,咱们去的是人家办公室,送别的东西不合适。这个公文包不错,懂行的人一看就价值不菲,既能体现出咱们的诚意,还不会让对方有心理负担而拒收。 我说这么贵的东西,少卖一个不行吗? 他说,你知道多经处的副处长是一个还是两个,有备无患,省的到时候尴尬。 在这方面王平宁是行家里手,我只能按他的吩咐亦步亦趋。 多经处处长姓黄,和李副处长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的屋子里办公。 我心道,大机关的条件比我们那儿差远了,在榆树坪矿,随便哪个科长都有独立的办公室。 厅领导提前打过招呼,黄处长很热情地给我们介绍了专项资金的情况,说这笔钱不是国家无偿给的,是贷款性质,只不过利息由国家补贴,不需要使用单位负担。 对我来说,只要有人给钱,能让我把矿车制造项目搞起来就行。至于三年以后的还本问题,应该不需要我操心吧。 我向两位处长简单汇报了矿车项目的情况,他们听了认为可行,可以按程序申报。 厅里组织评审的时候,他们会重点关照,这个项目过审应该没多大问题。 李副处长拿出一叠表格文件,让我按文件的要求,准备份有说服力的可行性报告,和其他申报材料一起报送省厅。 我问有没有时间限制,李副处长说,三个月内都行,不过越早越主动。项目是分批审核的,早一天过审,专项资金能早一天拨付下去。 离开时,我给黄处长和李副处长的办公桌上,各放了一个刚买的小皮包,说普通的公文袋,给领导留个纪念。 黄处长果然像王平宁说的那样,不仅没有拒绝的意思,还把小包拿在手里捏了捏,笑着说了句:有心了。 李副处长有样学样,把小包收进办公桌抽屉,也说了句:谢谢! 在回干校的出租车上,我把剩下的那个皮包递给王平宁,说,如果没有你帮忙,我的事肯定不会办的这么顺利,这个送你了,略表谢意。 王平宁把我的手推开,嫌弃地说,你以为我会缺这玩意吗? 我说,你如果不要,那陪我再去趟友谊商场,把它退了。 王平宁说,千把块钱的东西至于吗,没送出去,你自己用不行吗? 我说,一千块钱的手包我可用不起,还是绕点路给退了吧。 王平宁不高兴地说,要退你自己去,我不想陪你丢人。 看王平宁是这种态度,我只好打消了退货的念头,寻思回去后找个机会,把这个手包送给杨树林或者郭民选,全当是自己从省城给领导带的礼物。 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五点多了,常梅已经坐在小操场边上等了一个多小时,我说了声抱歉,让她跟我去宿舍拿方案。 上楼的时候,常梅随意说了句,今天申小涛又发了份订货单,明天上午她要给汽修车间发货。 看着手里拿着的项目申报资料,我忽然有个想法,问常梅能不能帮个忙,明天发货的时候,替我夹带点东西给申小涛。常梅说当然可以啊。 申报专项资金需要的文件资料不少,材料上要加盖修造厂、榆树坪矿和古城矿务局的公章。 原本我想请几天假,亲自回榆树坪办理这些手续。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不说,还要耽误培训班的课程。 常梅的话提醒了我。 我可以把需要的文件资料,放在龙腾公司发给汽修车间的配件中,通过省城到榆树坪的长途大巴发给申小涛,让他转交给徐冰雅。由徐冰雅替我办好相关手续后,再委托班车捎给龙腾公司的常梅。 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我专门回去一趟,既省时又能省力。 临时起意,需要做准备工作。 徐冰雅不了解矿车制造项目的情况,多经处给的表格需要我先填写好,才能让她拿着去找矿上和局里盖章。 我让常梅稍坐会,等我把需要发走的资料整理好。 王平宁说,你忙你的,我替你照顾常小姐。 第114章 发乎情止于礼 我抓紧时间填写表格,王平宁在旁边和常梅聊得热火朝天。 半个小时后,我把项目资料准备好了,又分别给申小涛和徐冰雅写了张便条,交待要注意的事项。 把资料和便条装在档案袋里封好,又找出给乜小仔搞的装载机租赁方案,我对常梅说,走吧,我送你下楼。 王平宁拦住准备起身的常梅,说我做事不讲究,到饭点了,常小姐给你帮了忙,不请人家吃顿饭合适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真是忙糊涂了,今天不仅小常帮了我的忙,你王处长的功劳也是大大的,我确实应该请客。 常梅没有反对,王平宁却变卦了,掏出张金色卡片塞到我手里,说,出学校门右拐,走两站路,公交站牌旁边是财贸大酒店,凭这张卡进去随便吃,想开房也行,祝二位用餐愉快。 我问他为什么不一起去,王平宁说他晚上有应酬,提前约好了的。 常梅背着自己的挎包率先出了门,王平宁拉住正在往外走的我,在我耳边悄声说,我基本没戏,不过这姑娘对你的印象不错,好好表现吧,争取马到成功。 我讨厌王平宁这种不健康的思想,推开他去追赶常梅。 五月份的山北,气温不高不低,傍晚时分,街道上的行人车辆很多。我和常梅边走边聊,往财贸大酒店的方向信步走去。 常梅说,乜老板的工程机械公司这几天要开业了,她被老板调去了新公司,以后不再负责古城片区的汽配业务。 我问她,龙腾公司是不是也要转型,以后不再做汽车配件生意了,申小涛是不是需要找另外的供货商? 常梅说,那倒不会,公司的配件生意其实一直做的挺好,在汽配城里也算头部商户,老板肯定不会放弃这块业务,只是他本人的精力会转移新公司身上。 我问常梅这个星期天有没有时间,她问我有什么事。 我告诉她,下周培训班就要结业,受朋友之托,要在省城买些女人的衣服鞋帽带回去,我不会挑选女人用的东西,想请她做参谋,有半天时间就够了。 常梅问我是给媳妇还是给给女朋友买,我说都不是,是朋友托我给他媳妇买的。 常梅说后天自己就要到新公司上班,准备开业的事,最近可能比较忙,不过,在我离开山北之前,她肯定会陪我完成采购任务。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人行道比较窄,我们俩并肩而行,躲避对面来人的时候,我手里的档案袋好几次碰到常梅的身体。 她停下脚步,把档案袋要过去,装进自己肩上的挎包里,随后很自然地把右手伸进我的左臂弯,牵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很窘迫,机械地跟随着常梅的节奏迈步。 常梅让我不要多想,说她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走路方式舒服。 她这么说了,我也就放弃了把自己左臂抽出来的念头。 我想,这可能是大城市青年男女的社交习惯吧,和外国人见面要拥抱贴面一样。 财贸大酒店是四星级,不仅有中餐,还有西餐厅,常梅说她没吃过西餐,让我陪她尝尝煎牛排是什么味道。 我也是第一次进西餐厅,不知道吃西餐的规矩,在服务生的帮助下,我们点了牛排、沙拉和罗宋汤。 服务生建议我们开瓶红酒,我问常梅喝不喝酒,她说自己滴酒不沾,我便只要了两杯免费的咖啡。 西餐厅的环境很好,客人也不多,我和常梅边吃边聊。 常梅告诉我,乜老板说了,工程机械公司开业后,准备重点开发的市场有两个,一个是省城,另一个是煤矿众多,市场潜力大的古城,她以后可能要经常往古城跑。 我明白她话里的潜台词,说,我工作的地方在山沟里,距古城县城有六十多公里,而且交通很不方便,坐公交车单程要好几个小时,自己也很少进城。 常梅问我对古城工程机械市场的前景怎么看,如果自己去古城开展业务,应该首先从哪个方向入手。 我觉得常梅是个挺正经的女孩,不像王平宁女朋友陈小可那么随便,有心帮帮她,便说,如果你真去古城,提前给我打电话,也许我能帮你点忙。 我已经接受了乜小仔机械会逐渐替代人工,是大势所趋的观点,也有了适度涉入这个行业的想法,就算常梅不负责这个业务,我也会主动和乜老板合作的。 虽然我对常梅没有想法,也没有讨好她的意思,但没有成本的人情,能攒点不是什么坏事。 常梅可能等的就是我这句话,要我的电话号码。 我告诉她,我们用的是内部专线电话,外线不容易转接,汽修车间有市话,可以通过申小涛联系到我。 得到了我的积极回应,常梅的兴致很高,给我讲她求学的经历,讲她是怎么到龙腾公司上班的,也讲了自己听道听途说的乜老板的秘闻趣事。 一顿简单的西餐吃了两个多小时,我们走出财贸酒店的时候,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是花灯齐放。 我没有用王平宁的金卡记账,而是用现金支付了二百三十元的餐费。 常梅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没有占别人便宜的习惯。 她吐吐舌头,说早知道这样,就不会选西餐了,死贵死贵的,还不好吃。 常梅说晚上吃了太多的牛肉,提议到附近的公园走一走,消消食。 我不想和她再有暧昧,说时间不早了,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常梅看我兴致不高,说她坐公交车回家很方便,不用我送。 在公交站分手的时候,常梅说,也许她这两天还会来学校找我,我以为她是开玩笑,挥了挥手说再见。 回到宿舍的时候,王平宁正躺在床上看书,我把金卡放在他的枕头边,说虽然没用得上,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 王平宁问我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今晚的战果如何,有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我回答他,常梅可能确实对我有好感,我也不讨厌她,但我们是心智正常的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绝对不会做出格的事。 第115章 两份请柬 周六下午,常梅果然再次来了工交干校。 她带来两份请柬,还有昨天晚上替我从长途大巴上取回的文件。 常梅说,乜老板让她捎个口信给我,工程机械租赁的事可以试一试,希望有机会面谈。 从榆树坪到省城的班车捎来的文件袋上,是徐冰雅的笔迹,我以为她会给我写张便笺,可里面除了申报项目的文件资料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觉着有点不太对劲,这不像徐冰雅做事的风格啊。 按时间计算,在收到我发过去的资料后,徐冰雅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完成了局、矿两级组织的审批程序,这个效率可不是一般的高,换作是我,也很难做到。 我在猜测徐冰雅为什么不写便条的原因,王平宁已经把常梅带来的请柬打开了,奇怪地问,我又不认识这个叫也(乜)小仔的,他的公司开业,为什么要邀请我。 常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老板本来邀请的是林厂长,是我说王处长是林厂长的好朋友,两人经常同进同出,所以我老板也给你发请帖,请你和林厂长共同出席龙腾工程机械公司的开业典礼。” 王平宁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说:“林子龙是什么身份,王平宁是什么身份,我们两人能相提并论吗? 王某人可是省政府机关的处长,怎么能随随便便参加私人企业的活动!” 常梅很尴尬,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看了看请柬的内容,对常梅说:“王处长和咱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咱不带他玩。你告诉乜老板,明天我一定准时到场。” 我问常梅,自己去的时候,需不需要有点表示,包个红包还是送对花篮合适? 常梅说:“我老板是潮汕人,他们那里的风俗和山北不一样,参加仪式的客人不仅不需要送礼,主人还要给来宾派红包,以示谢意,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准备。” 她还说,明天上午自己很忙,没时间过来接我,新公司离的比较远,让我早点出门。 王平宁不甘心被常梅和我冷落,腆着脸凑过来说:“我明天上午正好没别的安排,也不是不能陪林老弟一起过去,给常小姐的老板捧场,不过… …” “谢谢王处长的好意,我不需要人陪,你在身边会让我浑身不舒服。” 我知道王平宁又想提条件,迅速打断了他的话。 王平宁急赤白咧地解释,政府领导参加民间组织的活动,确实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是随便哪个私营老板拿份请柬就能请到场的。 目前省城的行情是,副厅五千,正处三千,自己这种副处长标价最低,出场费不能少于两千。 这个价格只是站台的费用,不讲话,不剪彩,不参观,时间不能超过四十分钟。 就算老板愿意出这个钱,也不一定能请到想请的人。被邀请者会综合考量方方面面的因素,才能决定是否接受邀请。 王平宁说,所以,我无条件接受邀请,是看在常小姐的面子上,是为了维护和林老弟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你们要理解,本人是在蒙受了巨大经济损失的情况下,很艰难地做出这个决定的。 常梅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对王平宁的话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在当时,所有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商品,应不应该被售卖,几乎都被明码标价摆在了柜台上,待价而沽。 王平宁讲的,只是最简单,最不受民众诟病,最不触及正常人灵魂的现象,只有常梅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才会觉得无法理解。 其实我挺想把王平宁拉上,给乜小仔充充门面,只是不想惯他的臭毛病。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是如假包换的省级机关的副处长。 主持人站在台上介绍,这位来宾是河西省经济委员会王处长的时候,其他来宾根本不会想这个王处长是经委哪个处的,是处长还是副处长,所在处室的业务和工程机械行业有没有关系。 常梅没有听明白王平宁的意思,以为他是嫌没有出场费,嗫嗫嚅地说,这事怪我,不知道邀请王处长是要付费的,我现在出去打电话向老板请示,然后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王平宁哭笑不得,用手指点着常梅,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不想让常梅为难,说,你理解错了,王处长已经接受了邀请,明天上午,我们两人一起参加你们公司的开业典礼。 常梅吐吐舌头,对王平宁说了谢谢。 王平宁说她吐舌头的动作很性感,很容易让林子龙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男人想入非非。 常梅被说的不好意思,说公司明天开业,今天晚上所有人都要加班,然后匆匆走了。 常梅离开后,我问王平宁刚才说的“不过”是啥意思,他说,军哥说上次和你聊的挺好,在你回古城前想和你再聚一次。 我想了想说,不如你现在给军哥打个电话,请他明天和咱俩一起参加龙腾公司的开业典礼。 这种仪式肯定不会长,结束后要请来宾就餐,咱们和军哥借着乜老板的宴席聊会行不行? 王平宁有些迟疑,说这不合适吧,本来我就不认识常梅的老板,再加上一个军哥,别人会不会以为咱们是奔着红包和不要钱的酒菜去的。 我说他想多了,凭你王处长和军哥的衣着气质,谁敢怀疑你们是爱占小便宜的人。 生意人讲究的是广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多了,赚钱的机会才多。不管军哥还是乜老板,都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你王处长是机关干部,结交朋友的目的不是为了做生意赚钱,而是为了相互利用,或者是为了吃喝玩乐,为了合起伙来做坏事,所以,你不知道生意人是通过什么方式交朋友的。 我敢肯定,乜老板一定会欢迎军哥这种不速之客,而且我有预感,他们两人以后有合作的可能。 王平宁认为我说的太玄乎,一点都不靠谱。 我告诉他,军哥很快要在古城开展煤炭运销业务,乜老板是卖工程机械的,古城是他选中的首先要开拓的市场,你想想他们有没有可能,在古城那个地方发生交集呢? 王平宁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去学校办公室,给军哥打电话去了。 第116章 多手准备 山北的工程机械市场刚刚起步,还没有形成规模。龙腾工程机械公司注册地在北郊的汽车大市场里。 潮汕人做生意很讲究排面。 乜老板把公司的开业庆典,安排在大市场的中心广场。十多台崭新的日立挖掘机,松下的装载机,沃尔沃推土机作为背景墙,停放在临时搭建的舞台后面,彰显龙腾公司的实力。 娜莎开着霸气的虎头奔,拉着赵军、王平宁和我,准时来到庆典活动现场。 被衣冠楚楚,气势轩昂的赵军和王平宁夹在中间,虽然衣着普通,气质平平,我也萌生出睥睨苍生的豪气。 不管走到哪里都很惹眼的娜莎,停好车后快步追上我们,充当了跟班的角色。 请柬上说庆典开始的时间是十点零八分,我们到达现场时是十点整。 这个点正好,绝大部分该来的客人已经来了,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到位了,我们几个人一亮相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山北的经济状况比南方城市差远了,有实力的民营企业不多,能买得起大奔的老板本来就寥寥无几,更没人敢请金发碧眼的美女当专车司机。 常梅陪着乜小仔小跑着迎上来,我把同行的三个人介绍给他。 军哥既豪爽又大气,说自己和娜莎助理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请乜老板别介意。 乜小仔很精明,从豪车和美女助理身上上,看出赵军不是凡人,把姿态放的很低,恭恭敬敬地请他上了小舞台。 参加开业典礼的来宾有一百多人,大都是在山北做生意的潮汕人,除王平宁外,也没其他的公职人员。 因为身份的原因,王平宁不仅被乜小仔拉着当了剪彩嘉宾,还受主持人的邀请,代表来宾作致辞,成了现场风头最劲的人物,甚至盖过了龙腾公司的主人乜老板。 这家伙虽然平常不怎么着调,但在这种场合却举止自如,只是扫了一眼常梅悄悄递给他的公司简介,便口绽莲花,妙语连珠,把现场的兴氛推到了高潮。 庆典过后自然是宴会,乜小仔有钱好面,把宴席安排在北郊很有名的五星酒店,特意吩咐常梅不用管别的事,专门负责照顾我们几个。 我对常梅说,我们在饭桌上要说点事,最好找个安静点的角落,也不要安排别的客人和我们同桌。 常梅和餐厅值班经理嘀咕了一阵,带领我们去了大厅后面的包间。 王平宁很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一落座就让娜莎和常梅对他今天的表现打分。 赵军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坐下,说,自己现在骑虎难下,倒卖铁路货运计划的生意没办法再做了,如果不能很快把自营煤炭运销业务做起来,西北公司恐怕得改行了。 距我们上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为什么原来做的好好的生意会做不成了? 我知道不用自己开口,赵军会给我答案的。 军哥叹了口气,说,我家老爷子以前不知道我具体是做啥生意的,前段时间有人把他告到了部纪委,说他纵容支持亲属,通过倒卖路局货运计划谋取非法利益。 事情不算大,西北公司是小户,每月申请的货运计划不多,没有证据证明这些货物不是我们公司自己发运的。 纪委调查后和老爷子谈过话,提醒他要约束家人,不能借用特权做违规生意,谋取不正当利益。 老爷子很硬气,对纪委的人说,没有哪条法律禁止铁路系统干部职工的子女,从事和铁路业务有关的生意。 儿子也要吃饭,我不会阻止他做生意,只要是正经营生,不犯法,不违规,我都会支持。 话虽然这么说,老爷子其实很生气,事后给我定了规矩。 要么按照路局的规定,走正常程序,如实申报货运计划,绝对不允许把自己申请的车皮,转让给别的公司。要么彻底退出这个行业,转行去做和老子的工作没关系的其他生意。 赵军说,他考虑过转行的问题,但现在哪个行业的生意都不好做,他也舍不得扔掉这两年花在渠道维护上的钱。 虽然自家老爷子是铁路局的老大,货运处、调度中心和古城火车站的人会给他面子。 但时间长了,光靠老爷子的面子笼络不住人心,该花的钱还得花,也不见得比别人花的少。 唯一的优势是,别人想烧香找不见庙门在哪,西北公司算自家庙里的和尚,和大家分食斋饭的机会还是有的。 赵军说的很实在,我问他有没想过重回体制内,当警察也是很好的职业。 军哥摇摇头,说在外面晃荡的时间太长了,很难再受约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没有勇气回到从前。 他自嘲地问我,你见过带着洋妞助理,开着大奔在街头执勤的警察吗? 我理解赵军的心境,由俭入奢很容易,但由奢入俭却是非常困难的的事。 我们身边,有多少人接受不了这种事实,无法说服自己跨过这道门坎,而是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避开了选择的艰难。 他们不是没办法在社会上生存,明知自己妥协后,依然会比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条件要好,但他们就是无法说服自己,以平常之心,坦然面对现实。 我问赵军,自己能帮他做点什么。 军哥说,为了不给老爷子再添麻烦,西北公司这个月没有向货运处申报计划,下个月的计划到现在也没着落。 按照路局的规定,在货运处挂号的用户,如果连续三个月不报送运输计划,会被剔除出用户名单,失去报送货运计划的资格。 所以,西北公司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落实一两笔实实在在的煤炭运销业务,赚不赚钱无所谓,先把资质保住再说。 赵军说我熟悉古城地区煤炭行业的情况,让我替他想想办法。 我想了想说,下周末我回去后,一定尽力而为,替军哥趟趟路子,不过请军哥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要多做几手准备。 第117章 怎么讨好女孩 我答应给赵军帮忙,尽快给北方公司落实几笔煤炭运销业务。 我敢答应,是因为有底气,知道榆树坪矿对铁路货运计划有多么渴求。 杨树林年初在机关干部大会上公开说过,不管是谁,只要能给矿上搞来计划外的火车皮,都会给予重奖。 是井下工人的调到地面上班,地面工人可以择优进入机关,符合条件的解决干部身份,机关干部有这个本事,优先晋升工资一到两级。 赵军以前只是和古城的煤贩子打交道,不知道古城矿务局除过国家调运计划外,还可以销售计划外煤炭。这部分销售不能列入铁路局的运输计划,需要通过市场化的方式解决运输问题。 其实我们遇到的很多困难,都源于信息的不对等。 信息差永远不会消失,即便在高度信息化的社会,这个问题也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由于所处的环境不同,信息来源不是同一个渠道,再叠加一些人为限制的因素,不同的个体,接收到信息不可能没有差别,也不可能没有时间差。 我准备在榆树坪矿的运销部门,和赵军的北方工贸公司之间,搭建一座桥梁,借用西北公司能比较容易申请到的货运计划,把榆树坪矿计划外的煤炭,运到他们早就签了合同的用户指定的火车站。 这个事操作起来有点复杂,首先要排除北方公司倒卖铁路计划的嫌疑,要说服榆树坪矿,把煤炭销售合同的卖方,变更为北方工贸公司。 然后还要协调双方对结算方式,风险控制措施和利益分配等问题达成一致,有必要的话,要用合规合法的方式,把双方的责权利提前确定下来。 这些事只能由我居中协调,没办法委托给别人。 我做这件事,是为了帮榆树坪矿多销售一些煤炭,让矿上的工人少因停产限产影响工资收入。 虽然北方公司的铁路计划不多,每个月只是几十个车皮,三四千吨的运量,相对于榆树坪矿每月几十万吨的煤炭产量来说,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强。 我是榆树坪矿的人,为自己单位尽点额外的责任,做点贡献不应该吗? 我没想过从军哥这里捞好处,没指望北方公司给我回报,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有机会有能力帮忙就帮点。 这件事就这么样了,我打算学习结束后,回到矿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杨树林汇报,尽力促成榆树坪矿和北方公司的合作。 酒菜刚上齐,乜小仔就来到包房敬酒。 他先拿出了四个红包,双手递给我们每人一个,说这是自己家乡的风俗,客人不收,是对主人的不尊重。 既然这样,我们只能遵命,乖乖接过了塞得鼓鼓囊囊的红包。 凭手感,估计红包里可能有二十张纸币,我想乜小仔再有钱,也不可能对所有来宾出手如此大方,给我们几人派发的“利是”肯定是特别准备的。 乜老板先是感谢王处长抬高了公司庆典的档次,让自己的老乡同行羡慕不已,随后又和赵军交换了名片,说一定要专程上门致谢。 轮到我的时候,乜小仔先是夸赞我给力,不仅自己来捧场,还带好朋友来给他助威,又说无意中结交了我这个朋友,是自己的幸运,要和我连干三杯。 我说乜兄今天的任务重,外面需要应付的客人很多,心意领了,六杯酒必须喝,不过是我一个人喝。 说完,我把常梅斟好的六杯酒,倒在玻璃口杯中一饮而尽。 乜小仔拍着巴掌叫好,赵军和王平宁都朝我翘起了大拇指,常梅看着我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我忽然豪气勃发,从常梅手里要过刚刚开封的五粮液,让服务员拿来四个玻璃杯,把一整瓶均分倒入其中,举起杯子说,今天我高兴,预祝乜老板的生意蒸蒸日上,财源滚滚来。 说完,我一口气把四个杯子里的酒全灌进了嘴里。 上次和赵军吃饭的时候,王平宁说想好好跟我喝一场,因为军哥要和我说事,我没敢放开喝,今天想把上次的遗憾补上。 乜小仔抓着我的手说,虽然自己酒量不行,但知道喝酒豪爽的人值得深交,他认定了我这个朋友,以后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和我多见面。 王平宁虽然经常炫耀自己的酒量,但从来没见过我这种喝法,抱起双拳对我说,以后再也不和我拼酒了。 常梅递给我一杯热茶,催我多喝点水,稀释胃中的酒精浓度。 娜莎很兴奋,端起自己面前的口杯跃跃欲试,被赵军用严厉的眼神制止,没敢站起身来。 军哥对乜老板说,你去招呼外面的客人吧,我们哥几个在这儿聊聊天。 送老板返回来的常梅,乘机在我身边坐下,又是添菜又是布菜,还给服务员要来热毛巾替我擦脸醒酒。 我告诉她,一斤酒算不了什么,是在我们榆树坪矿当科长的最低要求。 常梅吐吐舌头说,煤矿上的人这么能喝酒,我得给老板提前打预防针,以后不要派我去煤矿跑业务。像我这种滴酒不沽的人,肯定是你们最不欢迎的人。 想起昨天王平宁说常梅吐舌头是性感的表现,我偷偷瞄了两眼,觉得今天的她确实好看,是不是性感我不知道,就是看起来哪哪都顺眼。 看着常梅的笑脸,我忽然意识到,今天之前,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注意过她长什么样。 没有乜小仔的搅和,包房里的气氛很平和,赵军、王平宁和我边喝边聊。 常梅和娜莎也参与了进来,大家聊的很愉快。 常梅悄悄告诉我,老板给其他客人派发的红包,是自己昨天晚上亲手装的,都是五百元,唯独给你们四人是两千块,说明我们老板很看重你们。 我把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红包递给常梅,说,军哥和王处长确实捧了场面,受之无愧。我这个小人物不敢无功受禄,又不能扫乜老板的兴,借花献佛,送你了。 常梅挥舞双手拒绝,说绝对不可以。 王平宁隔着餐桌对我说,你这块榆木疙瘩总算开了窍,说明我这个师傅的心血没有白费,讨好女孩子就得这样干。 第118章 男人的方式 在省城的最后一周,我生活的非常忙碌。 每天上午有课,只能用下午时间处理私人事务。 周一下午去煤炭厅报送申报资料,李副处长说项目不错,大概一个月左右资金能到位。 周二吃过午饭,约常梅陪我采购,不但买了大宝和春草要的东西,还给媳妇和女儿买了几件衣服。 常梅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拉着我把山北比较大的几个购物中心几乎跑了个遍,好像不是我在请她当谋,而是她要我陪她逛大街。 想买的东西都买了,请常梅在路边摊吃了晚饭后,我说要回学校,常梅不干,非得让我陪她继续逛商场,她说想给自己买条夏天穿的裙子,让我当参谋。 我只好提着大包小包,陪她又进了女装店。 吃饱了饭的常梅变得特别挑剔,在不同店里试穿了很多件裙子,每次都要给我前后左右地展示,还要我必须点评。 我说了无数次漂亮、好看、合适,她每次总能挑出各种各样的瑕疵,我们一直逛到商场打烊,常梅也没买到满意的裙子。 在公交站分手的时候,常梅拥抱了我。 她用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脸贴着我的脸,坚挺柔软的胸紧抵着我的身体。 我两只手都提着东西,没办法抵抗,只能任由她肆意妄为。 时值春末,人行道上的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遮住了路灯的光线,昏暗的环境,大大减轻了我的愧疚和不安,竭力压抑着自己被常梅用柔软和丰满揉搓出来的悸动。 五分钟后,常梅放开了我,一句话没说,低头穿过马路走了。 我们行进的方向不同,常梅回家,要到马路对面乘坐公交车。 看着常梅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处凉嗖嗖的,知道那是常梅留给我的泪水。 周三下午,给煤机厂的孙工打了个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矿车制造项目的资金有了着落,回去后,我想马上启动这个项目。 为了少走点弯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生产出质量合格的一吨矿车,我准备接受孙工的条件,向他支付一万元的技术服务费。 不过这笔钱今天不能付,过几天我会再来省城,亲自把一万元送到孙工的家里。 这么做不是因为自己拿不出钱来。 这段时间的支出确实有点多,卫大宝拿给我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但我想只要自己张口,无论王平宁还是赵军,甚至于乜小仔和常梅,都会不假思索地伸出援手。 和孙工达成的合作条件,对修造厂来说肯定是好事,但确实属于违规行为,也不符合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情势所迫下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但我不敢掉以轻心,想做好防护措施后再行动 早点把矿车造出来,让它成为修造厂的拳头产品,创造出更多的就业机会和利润固然重要,但我不想用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做赌注。 和更好的工作业绩比起来,我更看重自己的名誉。 周三、周四连续两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我都在忙着写培训班学员的结业评语。 这个工作应该是王平宁的,这家伙太懒太不负责任,借口自己的字难看,把这个苦差事推给我这个班副。 他说不会让我白辛苦,离校那天会送我一份大礼,绝对能让我喜出望外,连呼三声谢主隆恩。 其实我挺感激王平宁,就算他不提交换条件,也很乐意帮他做点事。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王平宁帮了我很多,不仅让我长了见识,开了眼界,还结识了几个很好的朋友。 如果没有他的鼎力相助,我不知道矿车制造项目能不能顺利过审,能不能得到国家专项资金的支持。 培训班好几十个学员,每人都要写篇五百字左右的结业评语,内容要符合各人的具体情况,不能千篇一律,还得字迹工整,不能让人产生敷衍的感觉,这个工作量着实不小。 王平宁知道我需要安静的工作环境,把平时整理的学员考勤、作业完成、讨论发言情况的材料放在桌上后就消失了,连续两个晚上没在干校的宿舍睡觉。 周五下午是结业典礼,典礼结束后,举办单位请培训班学员在干校的食堂吃散伙饭。 干教处处长带着全处的工作人员参加了聚餐,王平宁是餐会主持人,在大食堂里蹿来蹿去,把每个学员都照顾的很到位。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大家多少都有点离别的伤感。 学校食堂提供的是简装西凤酒,酒很普通,却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身为班主任的王平宁,自然是学员们重点照顾的对象。 他经常在学员面前吹嘘自己的酒量,确实也有一些实力,但在众人不讲武德的狂轰滥炸下,只坚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败下阵来。 作为舍友,我只好发扬舍我其谁的精神,把吐得一塌糊涂的王副处长背回我们的宿舍,把他扒得只剩下内裤,扔到了床上。 然后就开始洗衣服,不仅王平宁的衣服要洗,自己今天刚换上的衣服也要洗。 这个醉鬼趴在我背上又吐了一次,把我恶心的差点背过气去。 一夜无话。 周六清晨,闲钟声把我唤醒的同时,也把酣睡了一夜的王平宁吵醒了,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我说五点半,你继续睡,我要走了。 省城开往榆树坪的班车七点发车,我要在六点半之前赶到长途汽车站。 王平宁先是“唔”了一声,随即迅速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找衣服。 我把晾在窗外的衣服拿回来扔给他,说,你着急起床干什么,难道想给我演场依依送别的戏? 王平宁边蹬裤子边说,那是必须的啊,我昨天下午专门开了军哥的大奔回来,军哥还让我给你带了几盒茶叶两条烟。 这份情谊我不能拒绝,和王平宁端着牙缸脸盆去了盥洗间。 有专车,省去了等公交车的时间,我们很从容的在早市上吃了山北最有名的小吃。 王平宁一直把我送到大巴车上,帮我把行李安顿好后,掏出张名片递给我。 他说,这个姓李的南方人年初承包了古城县农机厂,不久前来经委农机处申请补贴时,我在酒局上认识了他。 你给我说过你们修造厂的机加工能力很强,李老板的农机厂有不少农机零件要外委加工,我觉得你们能合作,让他半个月后和你联系。 我收下名片,抓起王平宁的手使劲摇了摇。 勿须多言,男人有男人表达感情的方式。 第119章 老姐给你做主 回到阔别两个月的修造厂,我多少有点激动,比正常上班时间提前几分钟来了厂里。 孬蛋正在清扫大门里面的道路,看见我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反而拄着扫把,委屈地低下头。 我问他为什么不高兴,孬蛋可怜巴巴地说,哥,你可回来了,冰姐和马阿姨都被开除了。 我心头一紧,明知道孬蛋脑子不太好使,还是问他知不知道徐会计是因为啥原因被开除的。 孬蛋说,冰姐和马姨好多天没来上班,肯定是被厂里开除了。 说话间,孙建成骑着叮当作响的破自行车进了大门,老远就和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昨天晚上到家的。 看老孙的表情,不像出了大事的样子,我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些,问徐冰雅和马秀兰最近是不是没上班。 孙建成叹了口气,说,你别着急,去办公室吧,我慢慢跟你讲。 我准备去老孙办公室,他说知道我这两天回来,小苗昨天把厂长办公室的卫生打扫过了。 关上办公室房门,孙建成告诉我,徐冰雅和马秀兰被杨树林直接下令停职了。 事情发生在二十天前,和程四苟有直接关系。 马秀兰那个虎娘们,把矿部办公大楼搅和得鸡飞狗上墙,逼得矿长杨树林和书记郭民选,不得不亲自出手干预。 修造厂每个月都有来自于榆树坪矿的生产计划,因此每月月初,都要拿着供应科或机电科的结算单,向财务科申请上月的应收货款。 财务科会计按规定制作付款凭证,科长审核签字后,会让请款单位拿着去找分管经营的副矿长审批。 以前,每月的结算业务是我亲自经办的,徐冰雅当了副厂长后,我把这个工作移交给了她。 三月份,机修车间完成了一批供应科下达的生产计划,单子不大,只有三万多元。 四月初,徐冰雅办好了结算手续,拿着财务科长签过字的付款凭证,找了程四苟多次,姓程的以各种理由压着不肯签字,一直拖到了五月上旬。 修造厂对下属车间一直实行的是计件工资,车间完成的订单,货款没有收回来之前,厂里不会向车间结算职工工资。 本该四月份拿到的工资,拖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拿到手,机修车间主任马秀兰很不高兴,要求徐副厂长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车间的要求合情合理,心高气傲的徐冰雅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去找程四苟,恳请领导在付款凭证上签字。 程某人这次倒没有推脱,却贱兮兮地和徐冰雅套近乎,夸她长得好看,说自己就喜欢有性格的女人。 徐冰雅不是傻白甜的小女生,岂能看不出程某人的居心叵测,不过为了工作,还是强忍着内心的屈辱,没有当场拂袖而去。 程四苟见徐冰雅没有反应,越说越来劲,竟然趁她低着头没有注意的机会,突然抓住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摩挲起来。 徐冰雅被惊到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只纤巧的玉手已经被姓程的爪子抓着,快要贴到他的臭嘴上了。 徐冰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欺凌,用力抽回自己的右手,并顺势给了程四苟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愤愤地跑了出去。 回到厂里,徐冰雅看着自己被姓程的摸过的右手,越想越觉得恶心,在院子里的水龙下,一遍遍搓洗自己的手。 先是用肥皂,后来换成洗衣粉,还觉得洗不干净,最后干脆把娇嫩的小手在粗糙的水泥池子来回摩擦,直到擦得血淋淋才停了下来。 徐冰雅正在瞅着自己手上冒出来的血沫愣神,马秀兰又气冲冲地来催问今天有没有结果。 徐冰雅立刻破防了,把血乎乎的右手杵到马秀兰的眼前,嘶哑着声音说,为了给你要钱,差点搭上这只手。 这个破厂长我不干了,把位子让给你,你比我有本事,自己去找姓程的哪个王八蛋去要钱吧。 马秀兰是个彪悍的东北娘们,表面上看起来咋咋呼呼,没有什么心眼,但身为女人,天生自带着细腻和敏感,看着徐冰雅委屈的通红的眼晴和还在流血的右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马秀兰搂着徐冰雅的肩膀,心疼地说,妹子,让你受委屈了,让小苗陪你去医院包扎,剩下的事交给老姐,你甭管了。 说完,马秀兰转身回了车间,把近几天的工作一一安排妥当,随后写了一张请假条,让人捎给孙建成。最后叫来车间两个能打善骂的临时工妇女,低声给她们嘀咕了几句。 半小时后,三个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中年妇女,大步走出修造厂的大门,直接杀向了榆树坪矿的办公大楼。 马秀兰三年前就和程四苟交过手,把姓程的搞的极其狼狈,很长时间不敢进自己的办公室。 要说程四苟在榆树坪忌惮的人,马秀兰绝对排在前三位之列。 马秀兰的丈夫原来是掘进队的工人,三年前因工作面塌方丢掉了一只胳膊,按规定应该提前退休,并享受相应的伤残补贴。 伤残职工由矿劳资科统一管理,劳资科的分管领导是程四苟。 程四苟不知道哪根脑神经搭错了,擅自对劳资科报送的,和伤残职工本人及其家属达成的补偿协议进行了修改,自作主张降低了马秀兰丈夫应该享受的补贴和退休工资标准。 本来就因为丈夫失去了胳膊变得特别焦躁的马秀兰,这下被激怒了,拿着国家制定的《职工工伤条例》和矿务局有关文件,找程四苟讨要说法。 骄横惯了的程四苟,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不仅不承认自己违反了规定,还骂马秀兰借着工伤家属的身份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别人可能忌惮程四苟的背景和权势,不敢公开和他作对,马秀兰可不会惯程某人的毛病,当着很多人的面,指着程四狗的鼻子,大骂他是有人生没人教的杂种,坏了良心,竟然连自己男人的卖命钱都敢克扣,不愧是榆树坪矿人人喊打的一条“死狗”。 第120章 遇到对手 马秀兰当众大骂程四苟是“死狗”,让程某人知道了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响亮的绰号,盛怒之下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扑击去和对方撕扯在一起。 程四苟虽然是男人,也在当打之年,但在体重超过两百斤的马秀兰眼里,连只臭虫都算不上。 三拳两脚下来,姓程的被个老娘们揍得满地找牙。 他的人气真的差劲到了极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被虐,办公楼那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出面劝架。 一开始,楼道里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机关干部,等双方真正动起手来,大家伙都悄悄撤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趴在虚掩的门口偷听外边的动静。 闻迅带人赶来的公安科科长,把程四苟从马秀兰的手里解救了出来。 虽然事出有因,虽然是对方先动的手,在程四苟的淫威强压下,马秀兰还是被矿务局公安处以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在拘留所里关押了整整十天。 这十天,马秀兰可遭了大罪,体重掉了二十来斤。 别的都可以忍受,唯独每天只有两个杂粮窝头,一碗没有油水的青菜汤,让她每时每刻都处在饥肠辘辘的恐惧中。 这么点东西,还不够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大胖子塞牙缝的。 马秀兰把这笔账记在了程四苟的头上。 在拘留所饿了十天肚子,出来后马秀兰学乖了,不再横冲直撞,而是换了一种战术。 她每天都会跟在程四苟屁股后面,既不吵也不闹,你去那儿,我就跟到那儿。 你上班进办公室,我守在你办公室门口。 你去会议室开会,我就守在会议室门口,等你出来后,继续跟你去下个地方。 你上厕所,我就站在男厕所门口替你守门,让你不敢淋漓尽致地撒尿。 … … … … 主打的是契而不舍。 有次,程某人去矿务局开会,马秀兰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比姓程的去的还早,提前在会场的门口守着。 当程四苟和其他领导步入会场的时候,高秀兰用她特有的大嗓门打招呼,死狗矿长,我在这儿等你出来。 当着矿务局领导的面,被人唤作“死狗”,程四苟被臊得无地自容,还不能说人家的称呼有问题。 马秀兰不是只会打滚撒泼,急了眼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裤子的泼妇,她知道进退,讲究策略。 吃了挨饿的暗亏后,她把自己扮成了弱者,不哭不闹,也不提任何要求,只是在一切可能的时间和地点,让自己伟岸的身躯,出现在程副矿长的视线里。 马秀兰把自己的行动局限于公共场合,不进入目标的办公室、家庭和宿舍等私人区域,不涉及个人的隐私,没有扰乱社会秩序,警察来了,也拿她没办法。 不用故意卖惨,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马秀兰是真的惨。她用近乎自虐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不甘和抗争。 自家的男人因为工作丢掉了一只胳膊,成了生活很难自理的残疾人。按规定应该得到的伤残补贴被无故克扣,被男领导首先动手殴打,反被关了十天黑屋子。 毫无疑问,马秀兰是弱者,弱者需要被同情,被怜悯。 在和程四苟飚上劲那段时间,经常有人偷偷给她送吃的、喝的东西,还有人偷偷给她递纸条,透露程某人的行踪消息。 程四苟的心理素质确实强大,面对马秀兰的执着和如影随形,他表现得很强硬,完全没当回事。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马秀兰的要求合情合理,一点也不过分。程四苟只要后退一步,承认自己业务不精,不了解政策规定,向对方道个歉,按标准给人家补发费用,落实待遇,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折损点颜面而已,不会有其他的不良后果。 蛮横霸道,随心所欲惯了的程四苟,咽不下被女人暴揍,被对方屡次当众以“死狗矿长”侮辱这口气,坚决不肯向马秀兰低头,从来没想过退让。 他以为马秀兰有工作,有孩子和残疾男人要照顾,肯定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终究会主动求和的,到时候只要自己适当给她点甜头,这场风波就会风消云散。 程四苟以为自己是个狠人,没想到马秀兰比他更狠。 二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已经是第五十天了。 马秀兰没有表现出任何懈怠的迹象,精神头反倒愈来愈足。 她在程四苟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席地而坐,时不时和身边经过的熟人打招呼,饿了,拿出自带的烧饼啃几口,渴了不再忍着,会主动去附近的办公室讨水喝。 程四苟反倒一天比一天憔悴,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动不动在办公室大发雷霆,不是摔茶杯就是砸花盆,搞的分管部门的科长副科长们胆颤心惊,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愿进程某人的办公室。 坚持了五十天后,程四苟顶不住了,向矿长杨树林请假,说自己患上了神经衰弱,要到矿务局总医院住院治疗。 杨树林关心地说,你住院的消息,千万别让门外那个疯婆娘知道了,不然她会跟你去医院,天天守在你病房外,那会让你的病情更加严重。 程四苟心里很清楚,杨树林巴不得自己被马秀兰逼疯,早点滚出榆树坪。 如果自己今天住进了医院,说不定今天晚上,杨树林就会让人把自己的病床号透露马秀兰,搞不好还会有人帮马秀兰出主意,怎样才能更好地对付自己。 程四苟来榆树坪后,第一次有了挫败感,垂头丧气地对杨树林说,我是为了工作,为了给矿上省钱才惹上这个麻烦的,还是请领导亲自出面,把外面那个女人的事了结了吧。 该给钱给钱,该赔偿赔偿,该补助补助,我都没有意见。 杨树林一直在看程四苟的笑话,姓程的越狼狈,他就越开心,怎么可能亲自下场帮他解套呢。 杨树林打着哈哈,对程四苟说,这是你分管的工作,最好还是程副矿长亲自和那个女人谈条件吧。 领导就是领导,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解铃还得系铃人是不是。 第121章 仇人相见 程四苟快被马秀兰逼疯了,想请矿长杨树林出面,帮自己脱困,却碰了一个不软也不硬的钉子。 在马秀兰倔强的目光跟随下,程四苟愤愤不平地回到办公室,打电话叫来劳资科长面授机宜。 他准备撇开那些狗屁规定制度,敞开闸门放水,用大水把马秀兰灌晕。 花钱又不是花自己的,省下的钱也进不了个人腰包,凭什么让老子一个人受这窝囊气。 得到领导授意的劳资科长,和颜悦色地请马大姐移步,到自己办公室谈一谈,有什么要求,尽管放心大胆地提。 马秀兰不给他面子,说有事就在这谈,我怕中了你调虎离山的诡计,让“死狗”矿长趁机溜了。 劳资科长好话说尽,马秀兰始终不为所动,就是不肯挪窝。 想说的话有诸多违规甚至违法的嫌疑,走廊里人来人往,肯定没办法谈。 劳资科长只好再去请示,在得到允许后,请马秀兰到程矿长办公室去谈。 马秀兰嚷嚷着说,上次因为进了这个门,老娘被穿制服的抓进去关了十天,掉了二十多斤肉,到现在还没补回来呢,绝对不会再上当。 除非屋里的“死狗”矿长亲自来请,不然我不敢跨过这道门坎。 事已至此,程四苟不得不再退一步,亲自来到门外,低下头,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请马大姐进自己的办公室。 仔卖爷田不心疼,既然决定开闸放水,程四苟也不藏着掖着,不等马秀兰开口,便给了远超她想要的东西。 至于程四苟到底给了马秀兰多少额外补偿,外人无从知哓。大家只知道,从程四苟办公室出来后,高秀兰壮硕的身影,再也没有在办公楼二层的走廊出现过。 这件事把程四苟搞得灰头土脸,不仅让他威风扫地,颜面尽失,还让他成了机关干部嘴里的笑料,也让他对马秀兰产生了很深的恐惧感,以后再看见身材魁梧的中年妇女,都会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事后,杨树林问过劳资科的处理结果,被程四苟的大胆行径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却无可奈。毕竟这是程某人分管范围内的事情,他这个一把手有权过问,却不好直接干涉。 跑题了,言归正传。 虽然徐冰雅没有明说,但马秀兰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她因为给机修车间要工资,被姓程的“死狗”欺负了。 马秀兰知道姓程的不是好东西,并没有因为他给过自己经济上的好处,就原谅了他。 在拘留所被饿得吧唧吧唧掉眼泪的仇还没报呢,你犯贱敢犯到修造厂姐妹的身上,新仇旧恨老娘和你一起算。 她在车间叫了两个战斗力强悍的临时工,给她们说了事情的原委。 于是,三个义愤填膺的悍妇,直接杀进了程四苟的办公室。 看见来势汹汹的马秀兰,程四苟的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哆嗦,小心翼翼地问,马大姐有什么事吗? 马秀兰反问,你做过什么不要脸的事自己不知道吗? 再不要逼脸的人,做了亏心事也会心虚的,何况还是面对着让自己从心底冒寒气的对手。 程四苟不敢说话,怕一言不合对方会跟自己开撕。 马秀兰朝同伴使了个眼色,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她可不是猛张飞,既然存心来找事,就要占据主动地位,不能被对方抓住把柄口,有反咬一口的机会。 同伴会意,走上前来,端起程四苟的茶杯喝了两口,吧嗒吧嗒嘴说,俺们是修造厂机修车间的工人,两个月没发工资了。 俺们徐厂长说,不发工资是因为矿上欠厂里的钱不给,俺想问问领导,是哪个婊子养的瘪犊子扣了俺们的钱。 程四苟被成功激怒了,小羊倌的气质立马暴露无遗。 他欻的一下蹦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你他妈才是婊子养的呢。 程副矿长怕马秀兰不假,但并不代表他也怕其他人。 骂人的话一出口,程四苟就后悔了,但却收不回来。 被骂的女人蹦得比他可高多了,双手拍着大腿,哭天喊地嚎叫着没脸活了,要和程四苟拼命。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比同伴的嗓门小,跑到走廊上又跳又叫,都快来啊,领导说我妹子是婊子养的,她没脸见人,要跳楼了。 马秀兰带的帮手,是百无禁忌的中年悍妇,在多大的官面前都不会发怵,就没有她们不敢干的事。 三个女人联手闹出来的动静不是一般的大,整栋楼的人都被惊动了。 矿长和书记的办公室都在二楼,铁青着脸的杨树林和皱着眉头的郭民选,几乎同时来到程四苟的办公室。 他们不认识另外两个脸上抹满了鼻涕眼泪、还在放声嚎叫的女人,但对马秀兰的印象却很深刻,不知道程四苟为什么又惹了这个难缠的女魔头。 马秀兰在假模假样劝慰同伴的同时,向矿长和书记诉说委屈。 矿上欠修造厂的钱,厂里没钱给职工发工资,我们来找程矿长,只是想问他为什么不给修造厂批钱,程死狗一开口就骂我姐们是婊子养的。 请领导评评理,我们做错了什么,谁给的程副长随便骂人的权利,这种流氓配不配当矿领导? 杨树林和郭民选的目光都盯在程四苟的脸上。 程四苟知道自己掉进了对方的语言陷阱,没办法否认马秀兰所说的话,只能选择了沉默。 他这样做还算明智。和眼前三个女人确实没道理可讲,你说一句,对方会有一百句在等着,除了自取其辱,越抹越黑外,为自己辩解毫无意义。 杨树林问,矿上欠修造厂多少钱? 这个问题程四苟不能不回答,说这笔账是上个月的,只有三万多,我原计划过两天就结给他们。 杨树林扭头对马秀兰说,你们回去吧,这笔钱今天肯定给你们,以后有事说事,不许再这样胡闹。 马秀兰说听杨矿长的,她带来的两个同伴却不答应,坐在地上哽咽着不起来,说姓程的王八蛋无缘无故骂了自己,必须得给个说法。 杨树林很恼火,气冲冲地走了。 郭民选也不想惹火烧身,对跟在身边的办公室主任说,给孙建成打电话,让他过来把自己的人带回去。 说完,也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第122章 向纪委报到 马秀兰她们离开后,程四苟越想越生气。 想占徐冰雅的便宜没占到,反被美女赏了一记大嘴巴子,又被马秀兰带着人羞辱了一番,这个仇不报,怎么能对得“死狗”的名号。 直接找马秀兰的麻烦,程某人真没那个胆量,只能把报复的目标先对准了少言寡语的徐冰雅。 在程四苟的强烈要求下,当天下午,杨树林不得不再次把孙建成叫到办公室,和书记郭民选以及程四苟本人,研究怎么处理马秀兰带人闹事的问题。 程四苟一口咬定,高秀兰的行为是受人指使,有组织有预谋,修造厂的领导班子要负全部责任。 孙建成拿出马秀兰的请假条据理力争,说马秀兰事先请了事假,她的做法是个人行为,和厂领导没有任何关系。 另两个女人是挣计件工资的临时工,干一天算一天,厂里对她们的约束力不大。 程四苟说,马秀兰闹事前一小时,修造厂副厂长徐冰雅来找过我,就是来要这笔钱的。我告诉他,矿上资金困难,缓几天再办理。徐冰雅很不高兴地走了,她走后不久,马秀兰就带着人找我,打着要工资的名义蓄意闹事,这说明了什么? 我可以肯定,马秀兰是受徐冰雅指使的。 今天的事情性质非常恶劣,希望能引起矿党政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对当事人进行严肃处理。要坚决刹住这种歪风邪气,切实保护坚持原则,认真负责的领导干部的人身安全。 我正式建议,撤销徐冰雅的副厂长职务,免去高秀兰的车间主任,修造厂立刻把另外两个女人开除出厂。 程四苟说的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孙建成说,我了解过,马秀兰三人离开修造厂的时候,徐副厂长正在医院包扎受了外伤的手,根本不知情。我不同意程副矿长的推断,坚决不同意这种处理方式。 程四苟根本没把孙建成放在眼里,直接要求杨树林表态。 杨树林知道程四苟的德性,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这条疯狗,向郭民选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矿务局总工很快要退休了,杨树林是最有希望的接任者人选。 程四苟的靠山,前局长贾启虽然已经退位,但仍旧在古城矿务局有很大的影响力,不然程某人现在也不敢和贾启在位的时候一样嚣张霸道。 杨树林想得到贾启的认可和支持,就不能不考虑程四苟对贾启夫妇的影响力。 这个家伙成事的能力真没有,但当搅屎棍子的本事,在古城矿务局几乎无人能及。 和杨树林这种科班出身,精通业务的领导比起来,郭民选没有背景,根基不深。虽然勤勉正派,也不是习惯明哲保身的人,但他平时也不愿和程四苟发生正面冲突,总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杨树林在转移矛盾,郭民选没有退路,只能站到了主位。 他没有正面回应程四苟的要求,而是很随意地提了一个问题。 榆树坪矿下属独立核算的二级企业,不止修造厂一个,其他单位有没有应该在四月初支付的款项,拖到现在还没有给钱的问题。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程四苟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有这种情况吧,明知道连鬼都瞒不过去,郭杨二人随便让办公室主任打个电话问问,就能问出真情。 说没有这种情况吧,真没办法自圆其说,等于承认自己在故意为难修造厂。程某人活该被马秀兰羞辱,没有叫嚣的资本和资格。 自己要作死,还想把责任推给别人,就太不讲究了。 这个事说清楚了,该不该对徐冰雅进行组织处理,就可以不言自明。 就算马秀兰是徐冰雅指使的,又能怎么样呢? 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任何人都有抗争的权利,这有错吗? 郭民选知道程四苟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这样问的目的,是变相向杨树林表明自己的态度。 郭书记接着说,高秀兰今天的做法确实不妥,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我同意程副矿长的意见,建议修造厂撤销她的车间主任职务。 不过,据我所知,她的车间主任,是车间职工民主选举出来的,撤销职务也应该由职工以票决的方式决定,这是上级党组织和工会组织的规定,老孙你们在具体操作的过程中,不能违反规定,也不能强奸民意。 郭民选的话说完了,程四苟还是不死心,坚持要杨矿长表明态度。 按位次来说,杨树林才是榆树坪矿的一把手,只要他支持自己,郭民选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遇到程四苟这种像猪又像赖皮狗的队友,杨树林郁闷的要吐血,真他妈的不是人,书记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要逼我。 忍了又忍了,杨树林决定还是给程四苟留点面子,对孙建成说,你回去开个会,宣布对徐冰雅和高秀兰停职反省十五天,并处口头警告一次 为什么停职的理由没有,谁不服气,让他来找我。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老孙确实也开会宣布了杨树林的决定,不过会后马上给徐冰雅和马秀兰交了底,说这么做纯粹是走形式,让她们两人别多想,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马秀兰说,今天的气没出痛快,找机会还得继续干“死狗”,让他以后也不敢再找修造厂的麻烦。 徐冰雅说无所谓,停职就停职,我可以不用按时上下班,能睡半个月的懒觉。 听了孙建成的叙说,我放心了,问半个月时间到了没有,徐冰雅和高秀兰啥时候能上班。 老孙说,高秀兰根本没休息,天天都在车间。徐冰雅每天也都来厂里,不过来的比较晚,她应该不知道你回来,要不然今天早就上班来了。 我问厂里最近还有什么大事,铸造车间搞的怎么样了,产品生产出来了没有。 老孙说,你先别管厂里的事。矿纪委新来了一个叫钱峰的书记,这几天打过好几次电话,让你回来后第一时间向纪委报到。 什么,向纪委报到?还要第一时间?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次向孙建成求证。 老孙脸上堆满了愁云,点头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第123章 第一时间报到 孙建成告诉我,矿纪委新上任了叫钱峰的书记,让我回来后第一时间向纪委报到。 钱峰我认识,以前是局教育处德育科科长,去年调到局纪委办公室当副主任。没想到这么快又升了一级,当上了榆树坪矿的纪委书记。 看着老孙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让他别担心,说钱书记我认识,纪委找我,说不定是钱书记想见我。 孙建成说,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前些日子,纪委和审计科来了好几个人,把厂里今年的财务账查了两天,最后什么也没说走了。 外出学习前,郭书记告诉过我,有人匿名把修造厂和我本人告到了局纪委。领导让我参加培训班,有让我暂避风头的意思。 我以为纪委现在找我,还是为了这个匿名信的问题,当时没当回事,让老孙先带我去看新建的铸造车间,下午再去纪委也不晚。 孙建成无奈地摇摇头,陪着我出了办公室,边走边给我汇报。 我当时给了黄大海一个月的筹备时间,他没有让我失望,四月底之前,按期生产出了合格的矿车碰头。 老孙说,铸造车间投产后,徐冰雅开着自家的客货车拉着碰头样品,只用了不到一周时间,和黄大海把全局的生产矿井跑了个遍,到现在已经拿到了一千两百多个订单。 徐冰雅和黄大海说,第一批产品让各矿试用后,至少还能有两三千的销量,铸造车间半年内能给厂里创造三十万的利润。 这是个好消息。 在省城学习的两个月里,我没少为黄大海担心,好几次都要打电问铸造车间的建设进度,为了不给大海增加压力,最终还是压下打电话的念头。 我不是不相信黄大海的能力,只是担心他没有经验,又是第一次独立承担新项目的筹建,遇到困难不知道怎么解决。 铸造车间建在厂区最里面的角落里,老孙说小高炉烧起来后烟尘比较大,建在这儿对其他车间的影响小。 黄大海今天一大早给用户送货去了。 用废钢管搭成的简易工棚下,有六七个面生的工人在忙碌,工棚外,三米多高的土高炉顶部,呼呼地向高处吐着火舌。 孙建成告诉我,这座小高炉每次能熔化两百多公斤废铁,每炉能浇铸九到十个一吨矿车的碰头。 如果单班满负荷生产的话,每个月最多能生产一千来个碰头。 我问老孙,你们算过成本没有,一个碰头的毛利润有多少,老孙说,如果以市场价购买废钢铁的话,单个碰头能有三十左右的利润。 这个利润率和自己之前计算的结果差不多,我很满意。 有30%的利润空间,面对下一步可能会开打的价格战,我们应战的时候会有更大的底气,敢于直面任何对手的挑战。 铸造车间除了砂模制作外就是小高炉,工艺很简单,基本上没有设备,都是手工操作。随便转了一圈,让孙建成去忙自己的事,我要去厂部向书记厂长报到。 我挺反感钱峰让老孙传话的说辞,什么狗屁第一时间,什么报到,纪委书记的口气未免太大了点吧。 等我林子龙报到的领导有好几个呢,凭什么要把你排在第一位,在我这里,纪委最多只能排在胡文魁副矿长的后面。 骑着摩托车来到矿部,路上不断遇到打招呼的熟人。 两个月没见,大家都很热情。 先去了杨树林办公室,我的运气和以前一样好。 领导正准备出门,我告诉他,除了报告本人学习结束,已经正式上班外,还有关于铁路计划外车皮的情况要汇报。 杨树林马上停下了脚步,对准备陪他外出的办公室主任说,生产科的会我不参加了,你去告诉他们一声。 我对领导说,参加学习之余,自己为矿上联系了一家每个月有三四千吨煤炭运输计划和车皮的公司,如果矿上有意向,可以和这家公司谈谈合作的事。 杨树林很高兴,说林子龙你小子可以啊,去省城学习,还没忘记替我杨老大操心,我把高矿长叫来,你给我们详细说说对方的情况。 高矿长是榆树坪矿分管运销的副矿长,叫高明成。 古城局其他矿的运销业务,都是由分管经营工作的副矿长分管的,唯独榆树坪矿是个例外,去年单独设立了运销副矿长岗位。 这个岗位是杨树林费了很大的劲,给矿务局几个主要领导做了很多工作才争取到的。 表面上的理由是大形势不好,全国煤炭产大于销的情况十分严重,榆树坪矿是全局产能最大的主力矿井,销售和外运的任务重、压力大,需要配备专门的矿级领导,加强运销工作的力度。 其实杨树林这么做的主要意图是分权。 矿上以前的运销工作归程四苟分管,程某人太强势,不太听杨老大的招呼,经常出现掣肘的情况,让杨树林十分不满又无可奈何。 相对于管理比较规范的财务和供应部门,运销工作的灵活度比较大,行使权力的空间也更大,说穿了就是捞油水的机会多。 而且销售和外运的难度越大,这个业务的可操作余地就越大。 产品供不应求的时候,价格是透明的,基层销售人员就是打酱油的角色,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分管和主管领导手中掌握的价格优惠幅度,也会极其有限。 再位高权重的领导,也不敢轻易把能卖一百块还供不应求的商品,以不到九十块钱的价格卖给自己的关系户。 这样做风险太大,极易翻船,出事的概率很高。 道理很浅显,有点常识的人都能想明白。 有句话说,越困难的地方机会越多。 对当下的煤炭生产企业来说,最困难的工作就是运输和销售。 在杨树林的坚持下,局领导做出了让步,同意为榆树坪矿配备专责运销业务的副矿长,并调任时任局运销处副处长的高明成,担任了这个职务。 高眀成是杨树林的老乡,是杨树林向局长书记鼎力推荐的人选。 成功把运销大权从程四苟的手中切了出来,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程某人的嚣张气焰,让杨树林出了憋了很久的一口闷气。 高明成接到杨树林的电话,很快赶了过来,我向两位领导介绍了赵军的北方工贸公司的情况。 第124章 一拍即合 上班第一天,我忙得脚不沾地,直到下午五点,才去拜见新上任的纪委书记钱峰。 钱锋三十出头,大高个,国字脸,长得浓眉大眼,是局机关有名的帅哥。几年前,他还在教育处当科长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但只是认识而已,并没什么交往。 钱锋见了我,说不上热情,也不算冷淡,寒暄了几句,他问我什么时间回来的。 我说昨天晚上到的榆树坪,他露出不高兴的神情,说孙建成没通知你吗,回来后要第一时间向纪委报到?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怪罪,我问是有什么急事吗。 钱锋说,矿纪委收到局纪委转交的案件线索,有人举报你在担任修造厂厂长期间,有严重的违规违纪行为,决定对此事进行立案调查,希望你端正态度,配合纪委的调查工作。 钱峰态度严峻,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心里不舒服,问他需要怎么配合。 他倨傲地说,调查结束之前,你不许离开榆树坪,要随叫随到,不准找借口推诿。 既然纪委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站起身说,我这几天都在厂里,你们随时可以过去,完事后,务必请钱书记给修造厂和我本人一个明确的结论。 从钱峰办公室出来,我有些愤愤不平。 春节过后,修造厂连续做了几件引起大家关注的事,风头出的过了,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恨。 郭民选书记让我去省城学习,是想让我暂时避一避风头。 现在看来,这个事躲不过去,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根本没把钱峰的话往心里放。 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不担心半夜鬼敲门。 第二天上午,徐冰雅和黄大海正在向我汇报工作,钱峰带着纪委几名干部来了,宣布调查组正式进驻修造厂。 钱锋竟然亲自带队,这出乎了我的意料。 一般这种先期调查工作,是由纪委工作人员负责的,至少有了确凿的证据,或者有了明显的进展后,领导才会出面。 让老孙把他的房间腾出来,临时给调查组做办公室,我继续忙自己的事。 半个月的停职时间还没到,听说厂长回来了,徐冰雅昨天下午在厂里等到下班没等到我,今天上午早早地来了。 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她说的是对不起,说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没有想到马秀兰会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彻底得罪了程四苟,他以后肯定会千方百计找厂里的麻烦。 六十多天没见面,我说自己这段时间从来没想过冰姐,那肯定不是事实。 一见面徐冰雅就道歉,着实让我心里很不好受。安慰她说,没关系,榆树坪矿的生产计划,现在只占修造厂产量的三分之一,姓程的想卡咱们脖子没那么容易。 徐冰雅吁了一口气,说只要你不怪罪,我就放心了。 我问她手上的伤好了没有,让她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是最无能的表现。 徐冰雅把白润纤巧的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只是磨破了一层皮,上周就掉了痂。 算了算时间,她替我办理矿车项目手续的时候,正是她刚受伤那几天。 我问她是用了什么办法,在两天之内就完成了局、矿两级审批,盖好公章的。 徐冰雅得意地说,我知道你一定着急,收到申小涛送来的资料后,马上就去找胡副矿长帮忙。 胡矿长见我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问我是怎么受伤的。我告诉他,用这只手搧了程四苟的脸,事后越想越恶心,自己在水泥地上把挨过臭脸的的手磨掉了一层皮。 胡文魁说我是女汉子,带着我找杨老大签字。 杨矿长说要上会研究,老胡说国家白给的钱,这个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还研究个狗屁。 杨矿长签完字,让行政办盖了章后,胡矿长给小车要了车,亲自带我着去了矿务局,找分管多经工作的副局长签字盖章。 我夸赞徐冰雅找胡文魁帮忙,是最正确的选择,除了这个老爷子亲自出手,其他人真没能力在两天之内把这事办成。 我心想,下次见胡老爷子的时候,要问问他,不是说和工作有关的所有事你都不会表态,更不会提供帮助吗,怎么这次食言了,是不是因为我们徐厂长年轻漂亮? 和徐冰雅聊了一会,我心情不错,把黄大海也叫了过来,让他们两人给我说说铸造车间总共花了多少投资,第一批产品的销售情况,详细的生产成本和对不同用户的销售价格。 离开厂里挺长时间了,有不少事等着我处理。 我的心思全部在工作上,根本没想到钱峰带着纪委调查组的人,正在绞尽脑汁地给我罗织罪名。 钱峰想用拿下我林子龙,给刚当上纪委书记的自己立威,在榆树坪矿的干部职工面前,给自己树立一个全新的人设。 他很清楚,自己在局机关的名声不好,每时每刻都怀疑同事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可怜和蔑视的意思。 纪委之所以调查我,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榆树坪派出所治安联防队队长、岭南饭庄的老板张三庆,也想开汽车修理厂,垄断周围小煤窑拉煤车维修的生意。他把目标瞄准了刚开业的汽修车间,想将其收为己有。 为了达到目的,张三庆用了很多摆不到台面上的手段,甚至请动了我的顶头上司,榆树坪矿的老大杨树林出面施压,都让我以汽修车间是修造厂职工全员持股,股东不同意转让的理由给顶了回去。 有人给张三庆支招,说汽修车间能不能卖,完全取决于林子龙个人,只要他不同意,谁说话都不好使。 张三庆见无法让我屈服,便打起了把我这块绊脚石从修造厂赶走的主意。 想赶走我也不容易,至少要有拿得出手的理由,于是张三庆安排人收集我的黑材料。 当厂长还不到三个月,想找我的黑料很难。张三庆找来找去,只找到了被我从厂里逼出去的、原机修车间主任侯得财这么一个人。 候得财不但被我逼出了修造厂,还被浑小子孬蛋讹了三千块钱,赔偿被砸坏的厂长办公室的物品。 丢人又蚀财的候得财巴不得我倒霉,和找上门来的张三庆一拍即合。 第125章 争取宽大处理 候得财手里并没有我的黑料,为了拿到张三庆允诺的好处,靠自己的猜测和道听途说,拼凑了一封举报信,按照张三庆的授意,寄给了古城矿务局纪委。 终究还是做贼心虚,侯得财没敢按张三庆的要求,在举报信署上自己的大名。 举报信寄出后的第二天,张三庆就因指使他人纵火,破坏汽修车间的生产,被古城矿务局公安局人赃并获,送到高墙大院里踩缝纫机去了。 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后,我不得不佩服张三庆这个南方佬的心狠手辣,自己把自己玩死前,还没忘给我这个对手埋个地雷。 纪委组织向来对匿名信不太当回事,不像对署名的举报信那么重视,会在一定期限内给举报人回复。 矿务局纪委把我被举报的情况反馈给榆树坪矿,郭民选书记看了举报信后,凭直觉认为举报信纯属胡编乱造,但这个结论没办法向纪委领导解释,只好说他会安排矿纪委进行调查,随后向上级汇报调查处理的结果。 郭书记了解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做举报信上列举的那几件事。 林子龙得有多蠢,才能犯那些幼稚低级的错误,稍微了解情况的人,都能看出来所举报的事实,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郭民选以为那段时间修造厂又是搞承包经营,又是搞全员持股,又是举办热闹的开业庆典,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林子龙被人嫉妒恨,因此遭到了匿名举报。 出于保护我的目的,郭书记想冷处理这件事,安排我去省城学习一段时间,想等风头过去了,再让矿纪委向局纪委回复:查无此事,让举报信事件消无声无息地了结。 郭民选没想到,刚上任的纪委书记钱峰却横插了一杠子。 按规定,纪委受同级党委的领导,榆树坪矿纪委要查处我这个正科级的二级单位一把手,事先必须向党委书记汇报。 钱峰刚上任,立功心切,接到局纪委催要匿名举报信调查结果的电话,立刻亢奋了起来。 在我外出学习期间,在没有给杨树林和郭民选汇报的情况下,以协助办案的名义,要求审计科派出专业人员,和纪委的人对修造厂的财务账簿进行了检查。 自以为拿到了可以置我于死地的证据,钱锋信心满满地等着我学习结束,想在我回厂上班后的第一时间,给我迎头一棒重击,让猝不及防的我放弃幻想,乖乖缴械投降。 榆树坪矿的干部都知道,林子龙不但是矿长面前的红人,而且深得党委书记的信任。 钱峰不敢小觑我的实力,知道不管杨树林和郭民选谁出面替我说话,他都没办法按自己的意图对我进行立案调查。所以,他想棋出险招,在两个一把手发话制止前,拿到我的口供,把案子的性质砸死。 因此他再三要求孙建成,要通知我回来后第一时间向纪委报到,并威胁老孙如果不能保证做到这点,就要考虑自己的修造厂支部书记还能不能继续干的问题。 老孙为了不给我增加心里负担,并没有告诉我钱峰曾经威胁过自己,不然,昨天下午,我对钱峰就不会是那种平和的态度。 钱峰高估了纪委书记这个职务的震慑力,他没想到,我没把他让孙建成传达的指示当回事,回来后先是向矿长、书记报到,然后又和分管副矿长胡文魁嘀嘀咕咕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去的他办公室。 我和胡老爷子聊了挺长时间,主要是向他表达谢意。 没有他提供的资讯,我不会在培训班学习的时候,时刻惦记着打听国家专项资金的消息,也不会发生请王平宁帮忙,顺利申报了矿车制造项目的事情。 第一批专项资金支持项目的申报,恰好是在我参加培训的时间段。如果不是老胡同志事先透露了信息,我会完美地错过今年的申报时间,矿车项目想争取到专项资金,应该是明年的事了。 虽然胡文魁很讨厌我的感谢,但该说的话我必须要说出来,听不听是他的事。 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他帮徐冰雅,办理的局矿两级审批手续,不然,昨天下午我肯定会多陪老爷子喝两泡茶,多扯一个小时的闲淡,肯定不会有时间向钱峰“报到”,只能拖到今天再说了。 钱峰以为我知道了纪委找自己,会主动向矿长和书记寻求庇护,所以今天上午没敢直接带人去修造厂,而是找借口在书记和矿长办公室露了个面,见两个领导都没反应,才敢召集人手向我动手。 调查组第一个约谈的人是我,纪委贾副书记是询问人,钱峰坐在旁边督战。 对方的第一个问题,是让我老实交待,在担任修造厂厂长期间,都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一上来就把我当成了犯罪嫌疑人,火药味十足,提出的问题直击灵魂,顿时让我傻了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看我愣了几十秒没反应,钱峰洋洋得意地补充说,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纪委不会随便对一个领导干部进行立案调查,所以,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主动把自己的问题交待清楚,才能为自己争取到宽大处理的机会。 “主动交侍”?“宽大处理”的机会还要自己给自己争取? 钱峰的话不禁把我逗笑了。 纵然我的脾气再好,再怎么不想得罪单位的同事和领导,此时也不可能心平和,冷笑了两声后,我说,你们不用绕弯子,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只要是我林子龙做过的事,我绝对不会推卸责任。 至于主动交待问题,对不起,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因为我认为,自己来到修造厂后,做过的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合规合法,根本不可能存在问题。 我的口气很大,根本不给钱峰和贾石留面子。 不仅在修造厂,包括以前在行政科当科长、副科长的时候,我无论做什么事都很小心,绝对不逾越雷池一步。 我有底气,不相信钱峰手里能有我违规违纪的证据。 第126章 杞人忧天 做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自己的心里最清楚。 纪委调查组一上来就把我当成犯罪嫌疑人,要我主动交待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这让我非常不爽,明确告诉他们,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交待的问题,有证据直接拿出来说事,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钱峰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说我这种拒不配合的态度不好,等见了棺材才想起掉眼泪就晚了。 我懒得和他废话,说再拿不出证据,我就不奉陪了,厂里有一大堆事等我处理呢。 钱峰火了,拍着桌子说,春节放假前,你们厂是不是卖过一笔上万元的废钢铁,这笔钱入账了没有。 我回答说,有这回事,不过只卖了不到五千元,和你说的上万元差的太远,至于这笔钱有没有入账,我暂时不想说。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全都提出来,我会统一给你们实事求是的答复。 看我回答的如此干脆,钱峰和贾石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说,九千块是个小数字吗?你林子龙懂不懂,贪污两千块钱就要给予党纪处分,三千块钱以上就能判刑。 我不理会钱峰的威胁,问他到底有没有其他问题要问。 钱峰说,问题多得很,你先回答我,这笔收入有没有记账。 看着钱峰虚张声势,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心里有了底,他所谓的“证据确凿”,所指的只有这一件事。 唉一一! 我不禁长叹一声,为钱峰的浅薄和无知悲哀。 明明知道自己是凭啥混到纪委书记位子上的,老老实实地享受这个位子带给你的待遇和荣耀不好吗,干嘛非得要得陇望蜀,做和自己能力不匹配的事呢。 在官场混,藏拙是一种本事,但你钱峰根本用不到这一招,因为你的“拙”实在没办法掩饰。 很显然,举报信上说林子龙贪污了一笔卖废钢铁的钱,之前纪委肯定向修造厂个别职工确认过这个事实,审计人员查账的结果显示,修造厂财务没有这笔收入的记录。 于是,纪委的人确认了一个基本事实,这笔销售废旧钢铁的收入,要么是被我个人贪污了,要么是被我主持私分了,最不济也是违反有关规定,进了修造厂私设的小金库。 无论是哪种可能,身为厂长的林子龙都是主要责任人,罪责难逃。 有了这个自以为是,先入为主的预设条件,钱峰自然会得出自己能轻松拿捏林子龙的结论。 他以为,就算不能认定我的行为违法,至少可以给我头上安上一顶违纪的大帽子,只要能让我屈服,他就算大获全胜。 刚当上纪委书记,就把在榆树坪矿红极一时,深受两个一把手倚重的正科级干部掀翻,想想这个了不起的战绩,钱峰就陶醉的不能自拔。 他以为,只要这个开门红能博得满堂彩,榆树坪矿的干部职工就会对自己这个纪委书记刮目相看,就可以洗脱自己在局机关被同事同僚无视的耻辱。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常常却非常骨感的道理,又一次在钱峰书记的身上应验了。 我再次向钱峰和贾石确认,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现在就给你们回答,这笔卖废铁的钱,当时确实没有入账。 为了防止你们怀疑我串供,我坐在这儿不动,你们自己去找支书孙建成、副厂长徐冰雅和出纳小苗去了解这笔钱的去向。 说完,我闭上眼睛假寐,不再理睬钱峰和贾石的问话。 钱峰这个人我不是很熟,但没少听在局机关工作的朋友说他的事。以前,我只是单纯认为他没啥本事,但本质不坏,是个值得自己同情的悲催男人。 今天不到半小时的较量,我发现钱峰没能力没本事是真的,是个可怜可叹的男人也不假,只是没想到,他还是个整天想着吃蘸了人血馒头的混蛋。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钱峰也是农村娃出身,原来是矿建公司的普通职工,因为长了一副好皮囊,被矿务局子校一个很漂亮的女教师看上了,两人认识没几天就扯了结婚证。 女教师比钱峰大四岁,是矿务局本部有名的大龄剩女,长得是羞花闭月,只不过风评很差,快三十了还找不到对象,被钱峰这小子捡了个漏。 女教师的能力很大,刚结婚就把老公调到自己工作的学校。 钱峰除了长相出众外,其他方面实在是乏善可陈,可架不人家的命好啊,找了个有本事的媳妇,结婚后的人生就像开了挂似的。 他先是在学校总务处打了半年杂,随后被调到了政教处,不到一年,凭一张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函授文凭,转成了干部身份,当上了政教处副主任。 三年后,自己媳妇的老领导,原子校校长,后来的矿务局教育处副处长由副转正,钱峰调到了教育处,从普通干部熬到德育科副科长,然后就是科长。 几年后,教育处处长再次升迁,担任了古城矿务局纪委书记,钱峰理所当然地当上了正科级的纪委办公室副主任,继续鞍前马后为老领导服务。 局机关干部在私下里说,纪委的容真书记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自己的蓝颜知己名声不好,如果违背民意强行提拔,会影响自己的仕途,于是退而求其次,把报恩的机会给了虽然没有能力,却十分懂事顺从的钱峰。 所以,在大家的眼里,身材高大,长相体面,升迁速度比大多数人都快的钱峰,其实是给大多数男人丢了脸面的可怜人。 从转为干部身份算起,身无长技的钱峰,在不到八年的时间里,连升了四级,在三十四五岁的时候,被提拔为副处级的榆树坪矿纪委书记,说明容真书记确实相当的给力。 我闭着眼忖度,容书记五十好几了,再过一两年,就要从副局级的位子上退下来。没了容真做后盾,以后钱峰的日子该怎么过,是不是还能继续当榆树坪矿的纪委书记。 我觉得自己挺搞笑的,竟然为钱峰这种人操起了闲心。担心人家的饭碗能不能端得住。 我发现自己不能闲,闲下来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 第127章 无知无能的钱峰 一个多小时后,钱峰和贾石回来了,继续向我问话。 贾石的态度和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同,坚持让钱峰担任询问人,自己坐在一旁敲边鼓。 钱峰的口气依旧很大,说虽然我没有贪污卖废铁的四千九百八十元,但收入不记账,坐收坐支也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你林子龙作为主要责任人,要做好接受党纪政纪惩处的精神准备。 看着钱峰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反问到,钱书记准备给我什么样的处分,不妨说出来听听,让我掂量一下自己能否承受的起。 随后,我话风一转,对着钱峰和贾石就是一通输出。 修造厂建厂十几年了,你们翻翻这十几年所有的账本,看看有没有一笔卖废旧钢铁的收入记录。 厂里有一百多名正在上班的工人,你们挨个问问他们,以前各车间的废铁烂钢是怎么处理的。 榆树坪矿有废钢铁的单位,除过修造厂外,至少还有机修厂、机电队和运输队,这些区队每年卖给废品收购站的废钢铁,绝对不会比我们少。 这几个区队,可不是修造厂这种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根本没有经济自主权。你们到财务科查查,他们有没有上交过卖废品的收入。 钱峰被我怼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转头看向贾石求助。 他才上任没几天,既不熟悉业务,也不了解情况,想让贾石这个老纪检替自己解围。 贾石是个老油条,低着头,用钢笔在纸上画圈圈,不接钱峰的招。 他心里清楚,我说的情况根本不用调查,事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生产单位一年到头才卖一两次废旧钢铁,换回千二八百的现金,给出力干活的工人发点辛苦费后,本来就剩不下几个大子,也许大家聚在一起喝顿小酒就花完了,谁都不会把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放在心上。 钱峰建功心切,想用林子龙给自己祭旗立威,可举报信上提供的信息实在太少,唯有卖废铁收入没有进账这事有点靠谱,其他几条不是道听途说就是嗐猜,没法调查更没办法落实。 有前期调查结果提供的底气,钱峰信心满满,以为只要林子龙说不清这个问题,自己就能借机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结果被事实打脸了。 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是,这笔卖废铁的钱虽然没有入账,但四千九百八十元的去向清清楚楚,向徐冰雅、孙建成和出纳小苗三人分别求证的结果,没有出现任何差别。 拿着现场从出纳保险柜里获取的支出明细表,贾石对钱峰说,这个事还是别查了,再盯着不放,最后没办法收场的是咱们自己。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幻想的肥皂泡被戳破了,钱峰虽然很失望,但却不愿接受贾石的劝告,更没想过放弃。 在他的认知里,整天和金钱打交道的领导干部,没有哪个是干净的,只要下功夫去查,肯定能查出问题。 要是查不出问题,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调查的力度还不够大。 被我一连串提问怼得哑口无言的钱锋,情急之下,忽然问出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他说,我看了你们财务提供的清单,你从卖废铁的钱里,给厂部的职工每人发了三百块钱年终奖,其他人都签字领了这个钱,唯独你林子龙没有领。 你老实交待,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样领年终奖,你这么做有什么企图? 钱峰的问题一提出来,贾石尴尬的无地自容,手捂着脸背过身去。 领导的问题虽然提的弱智,但我必须回答。 我对钱峰说,没和其他人一样领年终奖,确实是我的不对,现在马上改正这个错误。我写张领款条,请钱书记签字批准,我一会拿这个条子,让财务补发我的年终奖。 说完,我不理会钱锋的阻拦,从他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空白纸张,刷刷写了几笔,然后放到钱峰面前,叫他签字。 钱峰手足无措,手里攥着我硬塞给他钢笔不知如何是好。 看我动了真气,贾石不得不站出来当和事佬,对我说,今天的问话先到这里,林厂长先去忙自己的事吧,其他问题随后再说。 我离开的时候,钱峰不服气地冲着我的背影嚷嚷,调查组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你林子龙别得意的太早了。 遇到这么无知无能又狂妄的矿领导,真让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在省城浪荡了两个月,手边积攒了很多要干的工作,我没精力应付纪委调查组,准备随便让他们折腾,看看他钱峰能不能笑到最后。 回到自己办公室,厂班子成员都在我房间坐着,连申小涛也跑了过来。 大家都很关心,问我调查组想干什么,是受谁指使的,自己能给厂长帮什么忙。 为了不影响他们的情绪,我故作轻松地说,张三庆不是因为汽修车间纵火的事被抓了吗,被抓前,他给局纪委寄过举报信,胡编乱造说我贪污,纪委是来调查落实张三庆举报的内容。 大家放心,张三庆举报的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纪委想调查,随他们的便,如果问到你们,如实回答即可。 我说,既然大家都在,我们就开个会,各人把前两个月的情况都说一说,让大家对全厂的工作有个整体的了解。 孙建成首先说,这两个月,机修车间和铆焊车间的开工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产值和利润都不错,机加车间稍微差点,生产任务不是太充足,开工率不到百分之八十,下一步要多找点机加工的活干。 想起王平宁塞给自己的那张名片,我说这个任务交给我,等忙过这几天,我去古城县城跑一跑,争取给马秀兰找个稳定的客户,尽快把机修车间的开工率提上去。 申小涛说,马姐前段时间大闹办公楼,替冰姐和咱们厂好好出了口气,领导必须要重点照顾她,要增强咱们厂职工的集体荣誉感,让大家都有自觉维护修造厂利益的意识。 从小申的这番话里,我感觉到他这段时间的进步不小,想问题不再像以前那样浮浅。 我对申小涛说,马秀兰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还是说说汽修车间的情况吧,这两个月,我最放不放心的是你。 第128章 终将要分家 申小涛说,汽修车间现在的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美中不足的是缺乏发展的后劲。 由于备件种类齐全,服务对象明确,价格透明而且优惠,规模大,售后服务有保障,从开业第二个月起,汽修车间的维修量和营业收入,一直稳定在了比较高的水平上。 小申说,我不在的这两个月,车间每月的营收都在十六万元以上,毛利润超过了五万元。 现在让他不满的是,每天上门的用户数量差不多,营收水平再创新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自己越干越觉得没劲,没了刚开始那段时间的激情。 小申的心情我理解。 一旦踏进了生意圈的江湖,无论谁都不会轻易满足,都想把自己的生意做的再大一些,今天赚的钱要比昨天多一点,几乎没有人会有小富即安的想法。 开疆拓土,不断扩张,似乎是每个企业经营者共同的追求。 申小涛有这种想法,我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来修造厂后,我每天都在想,如何才能让车间的工人有干不完的活,怎样才能让厂里赚更多的钱。 我对申小涛说,山沟里的拉煤车就那么多,外边的车辆不可能跑几十公里山路,专门到你这儿来修理。 所以,汽修业务维持这个现状,不要出现用户流失的现象就很好了。 车间要实现营收增长,得从扩大经营范围上想办法。 我建议申小涛利用车间和小煤窑打交道多,交通方便,信息来源比较广的条件,替厂里承揽小煤窑机电设备的维修,和社会上零散的机械加工和金属构件制造业务,厂里可以按照承揽业务一定的比例,向你们支付服务费用。 也就是说,把汽修车间当成修造厂面向周围众多小煤窑,承接维修和加工业务的联络处和中转站。 周围的小煤窑虽然大多用的是最原始的采矿方式,但还是有不少简单的机电设备,像风镐、电葫芦、小局扇这类的东西不少。 这些工具设备的使用环境恶劣,故障率很高,小煤窑没有机修能力,榆树坪附近也没有修理这些东西的店铺。 和煤炭打交道的老板大多不差钱,设备工具用坏了,随便往库房一扔,会马上买新的用。 矿用机电设备的维修,我们修造厂可是专业的啊。 春节前,我就发现了这个商机,产生了把为小煤窑提供机电设备维修服务,作为机修车间主营业务之一的想法。可详细了解了相关情况后,我发现当时开展这项业务的条件不成熟,便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原因是市场规模太小,小煤窑太分散,而且交通非常不方便。 小型矿用机电设备本身的价格不高,修理费不可能定太高的标准,如果机修车间安排专人去跑每个小煤窑,把需要维修的设备拉回厂里,修好后再给用户送回去,会很不划算,搞不好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如果把和用户联系的任务交给汽修车间,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难题。 我们完全可以把车间作为中转站,让前来维修保养的拉煤车辆,把各个小煤窑需要修理的小型机电设备,顺道给捎过来,修好后再顺道给捎回去。 不用配业务人员,不需要跑用户,也不用支付运输费用,成本会大大降低,原先的鸡肋也能吃得有滋有味。 龙腾公司老板乜小仔说过一句话:机械设备肯定会逐步取代一部分繁重的体力劳动,这是不可逆转的大趋势。 我相信,随着政府监管力度的不断加强,榆树坪地区的小煤窑肯定会被淘汰掉一批,保留下来的部分,产能规模一定会比之前扩大不少,机械化、电器化水平也会有相应的提高,煤矿专用机电设备的使用量会大幅度增加。 我有种预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小煤窑机电设备维修市场,会迎来一个迅速扩张的时期。 如果修造厂在这个市场还没有形成的时候,能先行一步,扮演拓荒者的角色,肯定有机会独享这个市场的第一波红利。 所以,当申小涛对汽修车间进入平稳发展阶段后,营收增长乏力的现状不满意,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挑战性,不像以前每天都新鲜感的时候,我决定让他开展这个业务。 新业务能不能顺利做起来,能不能给厂里创造产值和利润,都无关要紧。 毕竟这属于搂草打兔子,捎带的事,既不需要资金的投入,也不需要配备专门的人员,基本上是零成本。 包括孙建成在内的班子成员,都认为我这个想法很好。 申小涛信心十足,说,大家等我的好消息吧,两个月之内,我要让所有的小煤窑老板,都把自家的破烂玩意送到我那儿。 小申豪爽地说,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得那么清。汽修车间为厂里承揽的业务,一分钱费用不要,算我们为厂里尽义务了。 申小涛的话音刚落,徐冰雅的眼睛就盯上了我。 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别忘了汽修车间的性质,要及时纠正小申的错误想法。 在其他人的意识中,始终认为汽修车间和其他几个车间一样,都是修造厂下属的生产单位,不同之处只是经济上独立核算,每年的利润要分给购买了车间股份的职工一部分。 基于这个认知,申小涛说车间和厂里是一家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有徐冰雅和我两人清楚,汽修车间和修造厂根本不是一回事。 修造厂不仅不是车间最大的股东,也没有对车间的控制权。 之所以大家会有错觉,以为厂里对汽修车间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决定权,是因为徐冰雅这个实控人暂时不愿走上前台,是因为我林子龙现在还是修造厂的厂长。 我可以不用征求实控人的意见,对汽修车间所有的事情做出决定,包括对车间负责人的任命。 假如我不再担任修造厂的厂长,我相信厂里马上就会失去对汽修车间的管理权,不管谁接替我当厂长,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想到以后终将会出现分家的局面,我不由的头疼。 第129章 忘记了不快 去省城学习之前,我产生过把汽修车间独立出去,把它变成一个有企业法人身份的独立经济体,和修造厂彻底脱钩的想法。为此要求徐冰雅尽快完善车间的股份制管理制度,向工商局咨询企业注册的流程和需要提供什么资料。 现在,我对自己当初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原因只有一个,汽修车间的盈利能力大大超出了我的估计。 按最近三个月的营收和利润计算,年产值必定能超过一百五十万元,纯利润最低也能达到四十万元以上。 对于原始资本只有十三万元的小企业来说,这个营收和利润额不管谁听了都不敢相信。 将近百分之四百的投资回报率,这也太吓人了。 如果张三庆当初不是太贪婪,一心想靠垄断经营,攫取超高额的利润,老老实实在榆树坪再开个汽修厂,和汽修车间分享这个市场,同样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商机这玩意,和人的运气差不多,有太多难以琢磨的因素。 我庆幸自己春节前那天忽然心血来潮,想给自己的摩托车换机油。 如果没有这个偶然因素,我肯定不会注意到,汽车修理行业,在榆树坪地区基本上是空白这个现象,更不会产生进入这个行业的冲动。 那样一来,最终会便宜了张三庆这个贪心不足的家伙。 汽修车间超高的盈利能力,让我对把它从修造厂切割出去的想法产生了动摇,我担心这样做,会招来很多人的非议, 不仅有厂里的干部职工,也会有社会上的热心人士,更会有来自于上级领导的猜疑和指责,他们会说我这样做居心不良,是企图把本应属于修造厂的利润,转移到个人股东的手里,是在变相侵吞国有资产。 我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我想尽快抽时间,和徐冰雅好好聊一聊这个问题,争取用大家比较容易接受的方式,让他们明确对汽修车间的性质认定,不要让误解变得越来越深。 我对申小涛说,你别忘了汽修车间是股份制,你只是股东委托的管理人员,在事关股东切身利益的问题上,你没有决定权,所以没有说不向厂里收取服务费用这种话的权利。 小申不好意思地挠头说,我忘了这个茬口,以后不敢再放空炮了。 我说,先把业务做起来,过段时间再确定服务费标准,原则是在实际支出费用的基础上,稍微加点利润。 小申说的有道理,车间是修造厂的一分子,别指望在自己家里人的身上赚钱。 随后,黄大海汇报了铸造车间的筹建和投产后的运营情况,特别强调了徐冰雅对矿车碰头销售工作的帮助,他说,没有徐厂长出马,单靠自己,很难把铸造车间的产品,打到局内各矿供应科去。 我相信黄大海说的是真心话。 他比较实在,负责具体工作没问题,能让我放心。但不够灵活,缺乏和用户沟通的经验,不适合搞销售,跑业务。 我向大家宣布了准备上马矿车制造项目的决定,说项目的资金已经落实了大部分,在省煤机厂聘请了工程师提供技术服务。 项目的建设地点定在铆焊车间,由我亲自负责筹建工作。 黄大海把铸造车间的管理移交给老孙,集中精力配合我搞好这个项目的筹建工作,争取三季度未生产出第一辆合格的矿车。 我说,矿车制造项目的投资额超过了一百万元,是今年厂里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事情,要把全厂的人财物向这个项目上倾斜,集中力量办大事。 这个项目如果能顺利投产,修造厂就能具备年产五百辆矿用一吨厢式矿车的生产能力。 凭这个拳头产品,不仅每年能给厂里带来三四百万元的产值,四五十万元的利润,还能在同总机厂和其他矿机修厂的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为以后的更好发展,奠定一个好的基础。 有关矿车制造项目的信息,此前我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徐冰雅也只是在办理项目审批手续时,知道了大概情况。 大家都没想到,我悄悄摸摸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落实了上百万元的项目建设资金。 每个人都有些激动,尤其是孙建成,高兴的不得了,说只要项目需要,他可以把铆焊车间手里的活都停下来,三天之内把厂房里的所有东西搬空。 我说那不至于,新项目只会买几台必不可少的专用设备,通用设备工具还要依靠铆焊车间现有的生产条件,工人也将是车间的原班人马,不准备增加太多的人员。 徐冰雅说,厂里这几个月的经营情况不错,账上有十多万可以随时动用的现金,在专项资金到位之前,可以用这些钱先启动筹建工作,如果不够,还可以从汽修车间再挪一二十万过来。 她的话让我十分欣慰,心里头暖洋洋的,完全忘记了纪委调查组带给自己的不快。 回想起四个多月前,自己刚来修造厂的时候,为了筹集恢复生产需要的几万元流动资金,到处磕头烧香,求爷爷告奶奶借钱的难受劲,我不由地感慨唏嘘,为自己骄傲。 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情况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现在,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调用二三十万资金,投入到新项目建设中去,而且如果有需要,每个月都有继续向项目注入不少于十万元自有资金的能力。 我甚至幻想,假如没有专项资金的支持,凭修造厂现在的实力,加上汽修车间的帮忙,自己照样可以在今年之内,把矿车制造项目建起来,让矿务局和榆树坪矿的领导,对我林子龙刮目相看。 班子会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下班时间,我在厂门口遇到了给儿子送饭的师父马奇忠。 孬蛋在厂里当门卫,中午不能回家吃饭,师父每天中午都要给儿子送饭。 我下了摩托车,陪师父聊了几句,问他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师父说,不用再为孬蛋提心吊胆,自己现在吃的饱睡得香,身体反倒比前一两年好。 我说,既然身体没问题,我想请师父帮个忙。 第130章 还有其他理由 当年在运输队当学徒工的时候,马奇忠师父不但倾心传授我技术,还给未成年的我讲了很多为人做事的道理,虽然我们师徒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心里,师父永远是自己的人生导师。 师父是八级钳工,玩机械设备的本事远近闻名,我想请他参与矿车项目,负责专用设备的安装调试。 马师傅是个倔老头,退休后有很多单位高薪聘请,他都不愿出山,但我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师父不会拒绝我这个徒弟的。 果然,我的话一出口,师父马上把手里的饭盒塞给孬蛋,说我现在就跟你走。 我让师父别急,要等些日子才会忙,到时候让孬蛋给你捎信。 师父罕见地露出笑容,说,小林有事别忘了师父啊,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再蹦哒三五年肯定没问题。 我对师父的技术很迷信,有他的参与心里踏实,相信矿车项目的筹备工作,不会在设备安装调试程序上卡壳。 下午,钱峰带着纪委的工作人员,继续在厂里搞他们的案件调查,我和孙建成、徐冰雅、黄大海几个厂领导,都在忙各自的工作。大家各干各的,互不搭理。 钱峰他们不仅对几个车间主任进行了单独询问,还召集了小范围的职工座谈会,动员大家反映对厂里主要领导的意见,提供其违规违纪的线索。 他们的做法,把修造厂的职工搞得人心惶惶,大家以为我肯定犯了事,不然纪委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调查, 我和徐冰雅正在研究汽修车间的问题,马秀兰气冲冲地进了办公室,说纪委那几个王八犊子太欺负人了,就差公开给林厂长开批斗大会,号召大家揭露你的罪行了,再让他们闹腾下去,会影响厂里的生产。 我平静地告诉马秀兰,钱峰是矿领导,我没权干涉人家的工作。随便他们闹腾吧,闹腾两天,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他们自然不会瞎闹腾了。 马秀兰对我说,纪委的人不但在厂里到处找人谈话,还找了侯得财,让他向厂里的熟人收集你的黑材料,厂长可要小心点。 我谢过马秀兰,让她转告车间的工人师傅,大家要对长厂有信心,不信谣不传谣,专心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马秀兰走后,徐冰雅看着神情落寞的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啥事都不干的人最安全,想干事,尤其是你这种把啥事都能干成的人,最不招人待见,最容易出事。我真心希望你不要把步子迈得这么大,是时候让自己歇歇,放松放松了。 我耸耸肩,苦笑着回答说,没办法,天生就是忙碌的命。原以为参加培训班,能让自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在回来的班车上扳着指头一算,在工交干校的两个月里,自己真正清闲的日子还真没几天。 徐冰雅用清澈妩媚的大眼睛看着我,悄声说,能不能把你对工作的专注稍稍匀给我一点,你知道我的心思,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向我直白表达,我一点都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说咱们还是继续说汽修车间的事吧。 汽修车间的盈利能力太强了,现在每个月的营业利润都在五万元以上。 这无疑是好现象,但却让我感到不安,心里始终不踏实。 徐冰雅和我有同感,说自己在做汽修车间财务报表的时候,总是神思恍惚,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所以,车间财务的报表她没敢给其他人看,申小涛和小苗也只是知道大概情况,并不掌握车间详细的经营数据。 我和徐冰雅担心的是同一个问题。 汽修车间的高额利润,最直接的结果是超高的投资回报率。按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今年年底,股东的分红比例将达到300%以上,这种事肯定会引起轰动,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这个结果存在着隐患,处理不好会很麻烦,我们必须提前想好应对措施。 汽修车间是修造厂发起设立的,当时厂里没钱,徐冰雅提出了全员持股,向全厂职工募集资金的方案。这个方案获得了矿长杨树林和书记郭民选的首肯,并形成了会议纪要。 募集股份的工作进行的不顺利,大部分职工只是按照厂里规定的最低限额,认购了汽修车间的股份,剩下的部分,被徐冰雅通过请人代持的方式全部拿下。 从股东名单和持股数量上看,修造厂是汽修车间第一大股东,理所当然地拥有对车间的控制权和管理权。 实际上,徐冰雅投资了七万多元,掌握了车间超过50%以上的股份,对汽修车间有绝对的控股权。 知道真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徐冰雅自己,另一个是我。 徐冰雅的做法虽然不违规,但在合情及合理性上有瑕疵,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咬牙默许了她这种做法。 徐冰雅这么做,原本是为了替我分忧解难,解决项目建设资金不足的问题,但同时也存在她看好这个项目,想给自己家的闲置资金,寻找投资渠道的因素。 虽然徐冰雅一再说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让我给修造厂留下属于自己的,别人无法抹去的印记,但我从来没把她这话当过真。 如果汽修车间运营后表现平平,盈利能力不像现在这么强悍,股东的年投资回报率不超过100%,各方面都能愉快地接受这个结果,我和徐冰雅也不会为难。 榆树坪矿的情况太复杂,我们身处的环境太险恶。 春节过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修造厂连续干了几件出风头的事,我林子龙立刻成了出头的鸟,成了一些人嫉恨的对象,不仅被举报,还被纪委立案调查。 三十多岁的副处级纪委书记钱峰,无疑是古城矿务局干部队伍中的少壮派。 虽然他能力有限,还有强烈的自卑心理,急切想用拿下我的方式为自己立威,但我不相信,钱峰瞒着矿长书记,一上来就宣布对我进行立案调查,仅仅只是因为想建功立业这么一个理由。 第131章 挣钱多的烦恼 认识钱峰有两三年了,我对他多少有一些了解。通过这两天他在我面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片言只语,我觉得他对我有很强的妒忌和排斥心理。 妒贤嫉能是人类的天性,大多数人知道这是人性的缺陷,会想办法把自身的缺点隐藏起来,钱峰做不到这点,反而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把这个缺点放大了很多倍。 妒忌也是一种动力。 钱锋对同样是少壮派干部的林子龙很忌惮,唯恐在榆树坪这个山沟里,我的风头盖过了他自己,所以一上任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冒着被书记矿长指责的风险,首先向我开了火。 自卑感越强的人,越看重自己的面子,这是普遍的社会现象。 能力人品越低下的人,越不能容忍别人比自己强,越怕其他人把优秀的人当参照物,和自己进行对比。 猜测到钱峰的意图,我反而轻松了,专心和徐冰雅研究起如何化解汽修车间的风险问题。 想解决车间利润太高有可能带来的风险,最简单的办法是自己革自己的命,主动把营业额降下来。 这种方法最省劲,只须把管理力度放松一点,不要把修理工盯得太紧,不要把维修质量抓得太严,让业务接待人员不要对客户太殷勤,很快就能收到效果。 徐冰雅不傻,绝对不会用这种饮鸩止渴的办法,自己断自己的财路。 作为除过徐冰雅和修造厂外的第三大股东,于公于私,我也不会为了规避风险,做这种傻逼的蠢事。 想人为降低汽修车间的利润率,还有其他很多种办法。 比如转移利润。 可以让零配件供应商虚抬供货价,通过增加配件成本的方式,把车间的利润率降下来。 车间主要的供货商是龙腾公司,凭我和龙腾乜老板的关系,想这么做不仅很容易,而且非常安全。 超出实际价格部分的资金,在龙腾公司空转一圈后,肯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到我手中,或者进入我指定的账户。 也可以通过虚增成本或瞒报收入的方式隐匿利润。 作为车间的兼职会计,徐冰雅想这么做也不费事,只需和车间负责人申小涛,记账员小苗沟通好,就可以把账做得天衣无缝。 这些办法,都可以达到把汽修车间的盈利额降下来的目的,把股东的分红控制在不让外人眼红的程度,避免刺激个别人敏感的神经。 徐冰雅提出的这几种办法,都被我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违法违规的事坚决不干,规矩的红线绝对不碰。 这是我对自己定下的原则,也是自己坚持了很多年的底线。 我对徐冰雅说,别总打歪门邪道的算盘,能不能考虑通过增加资本性支出的方式,把股东分红的比例降下来。 增加资本性支出的办法有很多,比如可以给汽修车间买辆业务用车,可以和房东商量,对车间租赁的房屋进行翻新改造,扩大营业面积,为以后扩大经营范围提前准备条件等等。 汽修车间开业还不到半年,我看好它未来的发展,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计划逐渐拓宽它经营范围,比如开展工程机械的租赁业务。 用增加资本性投入,把股东应分的现金红利,以资产增值的方式兑现,既能维护股东的利益,又不至于因为大比例分红引起外界的关注。 徐冰雅赞同我的办法,说下来后跟申小涛和小弟商量商量,选一两个项目,先把这几个月攒下的钱花出去一部分。 我提醒她,买车的事先别着急,我只是随口一说。车间现在在名义上还是修造厂的下属单位,没有企业法人的身份,车买回来只能登记在修造厂名下,将来会有产权纠纷。 徐冰雅说,她想到了这个问题,会谨慎从事的。建议我最好早点把汽修车间独立出去,让它成为一个有自主经营权,不受国企条条框框限制,名副其实的股份制企业。以后不再因为怕别人议论,不敢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为股东分配红利。 我说,这个问题自己考虑了很久,总是下不了决心,过段时间再说吧。 商量完汽修车间的事,我把聘请省煤机厂孙工,担任矿车制造项目的技术指导,需要向其支付一万元服务费的事情告诉了徐冰雅,请她替我想个办法,通过哪个渠道支付这笔技术服务费。 听了孙工提出的条件,徐冰雅踌躇再三,说这个难题不好解决,无论怎么做都不符合财务管理制度的规定,只能变通处理。 我咬了咬牙,说,既然不好处理,你这两天在财务上先给我借一万现金,大不了这笔钱我个人出。 制造矿车的专用设备要尽快订货,设备的选型和生产厂家的名称都需要孙工提供,不能因为技术服务费不到位,影响了整个项目的进度。 徐冰雅意味深长地笑着对我说,你可要想好了,一万元不是小数。你在财务借的钱可不止这一笔,以后每个月要用自己的工资归还,不按时上交工资,媳妇能轻饶你吗? 我愁眉苦脸地说,这不是没办法吗。实不相瞒,在向煤炭厅申报项目的时候,我还花了三千块钱,给多经处的两个处长买了纪念品,花的钱是挪用卫大宝让我捎东西的钱,我正在发愁拿什么堵这个窟窿呢。 徐冰雅说我真可怜,别人当领导能挣外快,只有我这种傻瓜,才会为公事把自己的工资赔光。 她问我买纪念品的时候有没有开发票,我说在同行朋友的提醒下开了发票,但这种费用能报销吗? 徐冰雅说,把发票给我,我想办法处理。以后凡是因公支出,你一定记得开发票,包括请人吃饭,进歌厅在内。如果商家没有发票,也要让他们写张收款收据。 徐冰雅让我别在财务上借钱了,说个人借款的金额如果太大,不管审计还是纪委问起来都不好解释。她说,自己手里还有点闲钱,明天可以给我拿两万,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人穷志短。 虽然内心抗拒徐冰雅的好意,但是在纪委调查的当口,向财务借支大额现金确实不合适,我也只能对冰姐说:等到了年底,我用汽修车间的分红还借你的钱。 第132章 你有什么权力 下午刚到办公室,就接到郭民选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 放下电话,我抓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匆匆出门,差点和正要进门的钱峰撞在一起。 钱峰说要和我单独谈话,我说有急事要去矿部,回来后会主动找他。 钱峰很不高兴,阴沉着脸说我分不清轻重,不尊重领导,坚持要现在和我谈话。 书记亲自打电话召见,我知道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不想和钱峰浪费口舌,说郭书记刚刚打电话,叫我现在去他办公室,如果你非要现在谈,请你给书记打电话,替我请个假。 钱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讪讪地让开了道。 他这种人,唯一的优点是有眼色,在所有比自己职位高的领导面前,都像京巴一样温顺乖巧,特别听话。 郭民选告诉我,自己今天中午被任命为矿务局党委副书记,晚饭过后就要离开榆树坪,临走前想见我一面,有几句话要交待。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向书记表达祝贺还是该说几句感恩的话。 一直有传言说杨树林要升迁,要当矿务局总工程师,这个消息流传了半年多,杨老大始终没动静,反倒是一点挪窝迹象没有的郭民选却率先荣升,肯定会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我暗暗替杨树林惋惜,至少在半年之内,他不会离开榆树坪这个小山沟了。 这也是职场的规则,目的是不影响单位的工作。 除非出现突发情况,一个单位的党政主要领导,不可能同时发生变动。 一个人走了,剩下的那个人至少要等半年,等接替前一人职务的同志,了解单位的情况,站稳了脚跟后,后面这个人才有调任的可能。 郭书记说,他对我的印象不错,尤其对我到修造厂后的表现很满意,说我不但有创新意识,还有埋头苦干的踏实作风,在很短时间里,带领修造厂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郭民选的性格比较平和,平时很少严厉批评干部,也不太公开表扬下属,我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说自己到修造厂工作的时间太短,前期做的很多事的成效还没体现出来。 再过半年,修造厂的变化会更大,无论生产能力还是盈利水平、包括职工的收入水平,都会迈上新台阶。 郭书记说他相信我的话,相信我能超额完成今年的承包指标,修造厂肯定会成为全局多种经营企业的标杆。 郭民选说,他叫我过来,是想告诉我,我还年轻,定力不够,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不要灰心,不要轻言放弃,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说,很多年轻干部的能力和表现都很优秀,本来有不错的培养价值和发展前途,但因为阅历经验不足,定力不够,没能经受住挫折和失败的考验,成了令人惋惜的失败者。他希望我吸取经验教训,不要重蹈这样的覆辙,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为自己负责。 郭书记一直对我很关心,离职前还对我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让我十分感动。 我知道领导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的不足和缺陷在什么地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针对性,是真心希望我好。 我说,请书记放心,我记住了你的话,一定不会向挫折和困难低头。 我以为自己是一诺千金,言出必行的人,没想到只过去了一年多时间,自己就食言了,做出了辜负郭书记希望的抉择。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我情绪有些低沉,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厂里。 按说,信任和看重自己的领导升职,对一直盼望进步的我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接替郭民选书记职务的是谁,不知道新书记会不会像老领导一样支持自己。 现在我在榆树坪矿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自己和程四苟没有太大的矛盾,但徐冰雅和马秀兰彻底得罪了他,依程某人的德性,他肯定会迁怒于我,把怒气发泄到修造厂和我的身上。 刚上任的纪委书记钱峰把矛头对准了我,虽然他的杀伤力无法和掌握人财物大权的程四苟相提并论,我也不怕纪委的调查,但他要是时不时地骚扰一下,也够烦人的,会让我无法集中精力,干自己想干的事。 前有程四苟挡道,后有钱峰抄后路,我觉得自己太悲催了。 如果郭民选依然是榆树坪矿的书记,杨树林还是矿长,我并不怕跟钱峰和程四苟掰手腕,但现在,自己所处的环境显然和昨天不一样。 如何应对目前的局面,在被围追堵截的夹缝中,能不能完成自己对修造厂的改造计划,说实话,此时此刻,我的信心有点不足。 钱峰一直在厂部等我,跟随我进了办公室。 在沙发上坐下,他问的第一句话是,郭书记找你有什么事。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书记升任了矿务局副书记,有几句话要向我交待。 这个消息在下午下班之前,肯定会正式公布,我没有隐瞒的必要。 钱峰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惊讶我和郭民选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亲近,亲近到书记要当面和我告别。 喜的是书记调走了,自己不用再担心未经主要领导同意,擅自对下属单位一把手立案调查的消息暴露。 郭民选走了,杨树林好唬弄,如果他问起来,自己完全可以说向书记打过了招呼,杨老大肯定不会向已经离任的书记求证。 钱峰沾沾自喜,觉得自已的运气不错,钻了这么一个空子,把本不符合程序,违背组织原则的事情,变成了合规合情的行为,不用再向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进行调查取证工作。 我问钱峰想谈什么,他让我给汽修车间的负责人通知,纪委要去他们车间调查,要调阅车间的全部账簿,要求他们无条件配合。 钱峰的要求让我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才问,你知不知道汽修车间是什么性质,纪委有什么权利调查它的事情? 第133章 故意挑衅 钱峰想去汽修车间调查,还说要查看车间的账簿。 我告诉他,榆树坪矿纪委没这个权利。 汽修车间名义上是修造厂的下属单位,但它的性质是股份制的独立经济体,厂里只持有车间不到百分之三十的股权,所以无权干涉车间的事务,也没资格命令车间接受纪委的调查。 钱峰不相信,说是股份制就没有人能管,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我们怀疑它在搞股份制的时候,存在着严重的违法违纪嫌疑,一定要把问题调查清楚。 我把《公司法》小册子放到钱峰面前,让他看看法律是怎么规定的,不要用法盲的认知,对待股份制企业。 汽修车间如果有违法违规行为,应该由公检法机关和有执法权的政府管理部门查处,轮不到非控股股东企业纪检部门指手画脚。 钱峰说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故意设置障碍,抗拒纪委的调查。 我说随便你怎么想,没有董事会的同意,你试试能不能走进汽修车间的大门。 我们两人争吵的声音很大,把孙建成和贾石招了过来。 贾石把气鼓鼓的钱峰劝走了,老孙让我不要激动,尽量别惹怒纪委领导。 想到郭民选书记一小时前刚叮嘱自己的话,我也有点后悔。 虽然打心底里瞧不起钱峰,但人家是矿领导,是代表组织调查我的问题,和他把关系搞僵了,不管对修造厂还是对我个人,都没什么好处。 贾石去而复返,关起门和我谈了半个小时。 他说,调查了几天,纪委的同志都认为修造厂管理规范,职工群众对厂领导的评价很高,林子龙厂长不可能做违法乱纪的事。 大家建议及早结案,但钱书记不同意。 贾石说,领导不想放手,靠谱不靠谱的线索都亲自摸排,我们这些当下属的除了不尴不尬地陪着,也没别的办法。 贾石年龄比较大,当纪委副书记好多年了,他劝我忍一忍,不要和钱书记硬怼,给领导留点面子。 他说,明天上午,调查组将和我进行集体谈话,要求我对梳理出来的问题作出回答。 他建议我挑选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事,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给钱书记个台阶下。 贾石说,只要你有认错的态度,别让我们领导太难堪,我们就可以宣布结束调查。当然,纪委也不会因为一点小错误对你进行处分。 我明白贾石的意思。他们没折腾出结果,想鸣锣收兵,又不好意思灰溜溜地走,还怕我缠着跟他们要调查结论,就想出了这么个损招,想让我给他们留块遮羞布。 以钱峰的智力水平,他想不出这个计谋,我估计,这是贾石这个老油条在给我挖坑。 我对贾石的要求不置可否,说自己也不想得罪矿领导和你们纪委,如果退让能解决问题,愿意试一试。 贾石满意地走了,我静下心来,把自己来修造厂后做的事细细梳理了一遍,猜测明天调查组可能提什么问题,自己到时候该怎么应对。 是自己的责任,肯定不会推卸,但绝对不会自己给自己身上泼脏水,想逼我做违心的事,你钱峰还不配。 一个女人拿着调令,敲响了办公室的门,说程矿长让自己来修造厂报到上班。 我接过调令一看,来人叫xxx,三十二岁,调出单位是机电队,原工种为水泵工,调入单位是修造厂,岗位是出纳员。 我很纳闷,对这个浓抹艳妆的女子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厂有出纳员,也没人给我说过这个事。 女子撇撇嘴,傲娇地说,我不管,是程矿长让我拿着调令,直接找你报到的,你自己看着吧。 我有点恼火,把调令退给她,说,按矿上的规定,我们厂进人,要分管矿长同意。你拿着调令,先去找胡文魁副矿长签字,只要领导同意,我这里没任何问题,马上给你安排工作。 职工调动有严格的程序,没有程四苟的授意,劳资科不可能开具《职工调动命令》,我不知道程四苟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手握实权的经营副矿长,想给修造厂安排一两个自己的关系户,我没有拒绝的胆量,肯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但事情不应该是这种做法啊! 开调令前,至少应该给我打电话说一声吧。不和我商量,不征求我的意见,平白无故给厂里调来一个出纳员,让原来的出纳干啥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某人是向我炫耀他的权力,还是在向我施压,或者是在试探我的态度? 也可的他根本没想这么多,随心所欲惯了,知道自己捏着修造厂的命门,我不敢拂他的意思,随随便便让劳资科开了调令,就让那个女人上门找我来了。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不能排除。 在我外出学习的时候,程四苟被徐冰雅和马秀兰连续羞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 他以为我回来后,肯定会登门乞罪,可是等了好几天没见到我人影,于是不高兴了,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认清大小王,得罪了老子,修造厂和你林子龙甭想有好日子过。 回来后,我不是没想过找程四苟缓和关系,只不过被纪委调查组绊住了脚步,另外一个原因是,自己还没想好和他见面后该怎么说。 道歉和赔罪是不可能的。 徐冰雅虽然不是我的女人,但她是我心中的白月光,是一簇冰清玉洁,高贵典雅的水仙花,你程四苟想打她的主意,纯粹是癞皮狗吃了熊心豹子胆。 徐冰雅只是赏了你一个嘴巴,我林子龙要是在场,肯定会把你揍得让你妈都认不出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改造计划还没完成,修造厂现在还没有完全摆脱对榆树坪矿生产计划的依赖,所以,我不想和程四苟把关系搞的太僵,至少在面子上能过得去。 如果有必要,自已个人受点委屈,说几句违心的话,赔点不用花钱的笑脸,让程四苟消消气,不要太为难修造厂。 我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表明态度,程某人却派人来上门向我挑衅。 是的!分析了种种可能的情况,我认定不打呼,不征求意见,直接给修造厂调来个出纳员,是程四苟在公开向我挑衅。 第134章 心里踏实了 用手中掌握的权力,赤裸裸地向自己认为的对手挑衅示威,符合程四苟的一贯作风,我认定他是用这种方式,在试探我态度的同时,向我施压。 如果我屈服于他的淫威,乖乖收下调令,把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女人,安排到出纳员的岗位上,程某人会认为我还算懂事,可以为他所用,可能不会再刻意为难修造厂。 如果我拒绝接受调令,程某人会马上把我划入敌对阵营,接下来会不择手段给修造厂制造麻烦,让我每天疲于应付,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 修造厂以前主要靠供应科下达的生产计划勉强度日,几乎所有的收入都要经过财务科这道关卡,而供应科和财务科都是程四苟把控的,所以修造厂有没有饭吃,能不能活下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程四苟。 姓程的很自信,以为林子龙不敢拿修造厂的命运做赌注,公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我清楚程四苟的能量,知道他胆子大,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在这个多事之秋,不想给厂里和自己再惹麻烦,所以既没有直接拒绝接受调令,也没有表示出屈服的意思,而是把祸水东引。 我给胡文魁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问他,程矿长说没说过要给修造厂安排出纳的事。 老胡笑嘻嘻地说,你猜。 我说这可不是小事,搞不好会给厂里带来很大的麻烦。 胡文魁说既然你知道害怕,不如现在来我这儿喝茶。 我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便说,现在过去,你又不给我管饭,还是下午吧,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胡文魁虽然不愿管事,但资格老,局领导见了他都不敢摆谱,程某人再霸道,也没胆量薅他老爷子的胡须,所以我不相信他会在那张莫名其妙的调令上签字。 事情比我想象的简单。 老胡告诉我,姓程的小子昨天找过自己,说想给修造厂调个人过去,问老领导同不同意。 老胡说自己来榆树坪矿后态度一直没改变过,不会对这种事表态,答案还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老话,不反对也不同意。 老胡还说,上午刚放下我的电话,有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拿着调令找自己签字,他看也没看,把那个令人厌恶的女人赶走了。 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但我在心里很感激胡老爷子。 有他站在身前挡风遮雨,让我少了很多顾忌。 只要老胡不在调令上签字,程四苟给修造厂强行塞人的企图就得逞不了,而且他还不能怪罪于我。 我只是按规定办事,没有不给程四苟面子,更没有和他较劲的意思。 如果他不肯罢休,那大家就这么耗着。 有年初和矿上签的《承包合同》,程某人不敢做的太过份,不可能完全断绝供应科给修造厂的生产计划,最多只能搞点见不了阳光的小动作。 要么悄悄把份额降低一点,要么让供应科把利润率高的计划都给机修厂,把没油水的鸡肋塞给修造厂。 我想到了这种可能,并没觉得有多大的威胁。 程四苟可能还不知道,今天的修造厂,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 汽修车间和铸造车间投产后,来自榆树坪矿的生产和维修计划,在厂里的营收占比已经降到不足三分之一。即使完全没有榆树坪矿的计划,修造厂的日子可能会暂时艰难,但不存在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我在想,等矿车制造项目投产后,修造厂将完全摆脱对愉树坪矿的依赖。到时候,有可能主动提出不再接受矿上的生产计划,让程四苟再也没机会卡我们的脖子。 说到底,打铁还得自身硬。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任何对手都不敢对你存有轻视心理。 我很想马上去省城,把技术服务费亲自交到孙工手里,换到需要订购的专用设备的详细资料,尽快把设备买回来,尽快让矿车项目全面开工。 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到没有意义,不会带来经济效益的事情上,不能专心致志地干能创造财富和价值的事,这种状况让我十分烦恼。 至于程四苟会不会在资金结算上卡厂里的脖子,这个问题我并不怎么担心。 被马秀兰带人好好修理了一顿,估计程四苟能学乖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毫无理由地扣压修造厂的货款。 马秀兰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每每想起对方用小山一样的身板,无情碾压自己的情形,程四苟都会从心底往外冒凉气。 如果程某人狗改不了吃屎,还敢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我不排除亲自授意马秀兰,再次给他教教做人的道理这种可能。 我有顾忌,怕影响自己的进步,不会公开和程四苟开撕,马秀兰可不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我不相信程四苟有反抗的勇气。 从办公楼出来,我顺路去了汽修车间。 快三个月没见过自己亲手栽下的小树,我觉得很新鲜也很欣喜。 每个工位上都停着正在修理的车辆,四十多个工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门前还停着几辆排队等待的拉煤车。 徐冰雅家那辆天蓝色的北京130客货车,头顶着“汽车租赁”的大招牌,停在车间办公室的门口。 徐小弟穿着工作服,带着几个工人在空地上搭建工棚,笑咪咪地迎上来,抓着我的手说,很长时间没见面,挺想林哥的。想到厂部看你,又怕咱不是厂里的人,别人会说闲话。 我问小弟,知不知道车间的详细情况,有多少股东,最大的股东是谁。 小弟说,他只知道车间有一百多个股东,每年挣的钱,大部分要分给股东们,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姐姐在家里从来没说过和车间有关的事。 我点点头,心道徐冰雅果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口风很紧,没有向家人透露过自己是汽修车间实控人的身份。 连自己的家人都瞒得严严实实,几个代持股份的人肯定也不知道真情,就算有人来调查车间股份募集的问题,也抓不到徐冰雅的把柄。 这个情况让我心安了不少。 不知道钱峰为什么突然提出要查汽修车间的账,不知道是有人向调查组提供了线索,还是纪委的人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既然钱峰有疑问,我就不能不防备。 第135章 先斩后奏 我问徐小弟,来这里两个多月了,把车间的管理流程了解清楚了没有,假如申小涛请十天半月的假,你自己能不能独立把车间管好? 小弟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以前没管过人,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服我。 我问他听没听说过一句话: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 想起钱峰的屌样,我觉得只要把徐小弟扶上位,汽修车间不会出什么乱子。 再不济,小弟的能力不会比钱峰差,何况还有我和徐冰雅站在后面压阵。 钱峰能当纪委书记,让贾石那样的老油条,服服贴贴地跟着自己嗐忙活,汽修车间的工人谁敢不听新老板的吩咐。 正在给小弟打气,申小涛过来了,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远离其他人的地方,说,据可靠消息,侯得财这两天蹦哒的很欢,在厂里串联拉拢了一伙人,联名给纪委写了举报信告你的黑状,其中包括从汽修车间退回到机修车间的刘长安。 我问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小申说,你别问信源,这个消息绝对可靠,领导千万要小心,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侯麻子逢人就说,林子龙的问题很大,这次就算杨老大亲自发话,也保不住你的乌纱帽。 侯得财给他拉拢的人说,大家要齐心合力,一定要把姓林的告倒。钱书记说了,只要能提供可靠的证据,把林子龙搞下来,他会推荐我老侯当修造厂的厂长,到时候我要论功行赏。 我相信申小涛的情报是可靠的。 他是修造厂的老人,平时嘻嘻哈哈的,和谁都能聊得来,过去和侯得财的关系也不错,不排除侯麻子想直接策反他的可能。 侯得财虽然被我逼出了修造厂,但因自家丫头是程四苟干妹妹的原因,受到程某人的庇护,因祸得福,当上了劳司被服厂的厂长,让原先的个别同事和小兄弟羡慕不已,他对这些人有一定的号召力,是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钱峰没什么本事,也知道他对我妒忌恨,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下作,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和侯得财这种没羞没臊的人渣沆瀣一气,竟然通过封官许愿的手段,在暗地里搜集我的黑材料。 这怎么可能不让我义愤填膺,怒从心起。 愤怒归愤怒,我仍然没把小申提供的消息往心里去。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坦坦荡荡,岂是几个无良宵小能撼动的。 我对申小涛说,把心思放到正事上,别整天琢磨那些没营养价值的小道消息。 小申不服气,梗着脖颈申辩,说,领导别狗咬吕洞宾,我这可是全心全意替你考虑。 我沉默了一会,对申小涛说,把你手里为厂里承揽小煤窑机修业务的活停下来吧,尽快把汽修车间的管理工作移交给徐小弟,三天后回厂部上班。 申小涛说自己干得正得劲,已经和好几个小煤窑接上了头,很快就会厂里拉来机修业务,领导为什么要突然变卦。 我告诉他,矿车制造项目马上要开工,其他工作都要向这个重点工程让路。这个项目的技术含量高,不管设备安装还是生产工艺流程,都有大量的图纸。 厂里只有你一个技术人员,只有你能看懂全部图纸。你是不是应该参与到这个项目中去,让自己的专业知识有用武之地,为这个项目做点贡献? 这个理由有足够的说服力,申小涛承认我说的有道理,表示接受安排,保证按时回厂部向我报到。 我说项目上的事暂时不会太多,你这段时间要两边兼顾,带徐小弟一段时间,等他彻底上手后,再撒手。 小申说,他对小弟有信心,不过车间的骨干都是厂里的正式工,小弟只是刚来没多长时间的临时工,可能有些人会不服气。 我说,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只能让小弟硬着头皮顶上去。 你离开前给车间职工开个会,明确告诉大家,谁要不服从徐小弟的管理,是修造厂职工的,调回原来的车间,是临时工、学徒工的立即开除。 汽修车间的效益好,职工的收入水平比厂里工人-高,没人愿意被调回原来的车间,我让小申用这种方式,打消骨干职工抗拒徐小弟领导的念头。 在很多时候,高压管理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手段。 这种手段偶尔用用可以,持续时间不宜太长,使用频率也不能太高,否则会有反噬,有可能激发员工的对抗情绪。 我准备对汽修车间进行切割。 之前一直犹豫,舍不得把这么好的项目从修造厂分离出去,不想让别人因误会对我指指点点,也不想让领导怀疑我有以权谋私,借机输送利益,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可能。 这几天连续遇到的几件事,让我对自己此前的坚持产生了怀疑问,不断问自己这样做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 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被钱峰和程四苟针对。 郭民选书记的调离,让我产生了孤立无援的感觉。 虽然有杨树林的支持可以依仗,但我总觉得把希望寄托在杨老大身上,没有郭书记在身边时有踏实感。 按说我跟随杨树林的时间更长,他对我的帮助更大,是自己人生旅途上不可或缺的贵人。虽然他一直把我当成自己小圈子里的人,对我也很信任,但我始终无法做到对他无条件信任。 这不仅仅是感觉,也有无法言说的现实原因,比如… …,再比如… … 回到厂里,我把徐冰雅叫到办公室,让她尽快启动汽修车间单独注册公司的程序,所有的工作只能她一个人干,不许让别人参与。 为了保证消息不提前泄露,车间的股东大会、董事会先不开,等注册手续完成后再补上必须的程序。 这样做虽然有违规的嫌疑,但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徐冰雅直接和间接持有的股份,超过了车间总股份的50%,即使其他的股东都反对车间独立注册,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136章 我向你保证 在厂长办公室,纪委调查组和我进行了第二次正式谈话。 贾石手里拿着几页稿纸,说,这是修造厂部分职工的联名举报信,我先宣读一遍,然后请林子龙同志对职工举报的问题逐一答复。 举报信挺长,贾石用了七八分钟时间才读完,然后让我发言。 信中列举的事例很多,对其中的两件事,我很干脆地承认是事实,责任在自己身上,愿意无条件接受组织处理。 一是贪图享乐,搞特权。 别的房间都用煤炉取暖,而我却在办公室安装了低温电炉,浪费了大量电力,增加了厂里的支出。 二是独断专行,侵犯职工的民主权利。 机修车间原主任黄大海是大家选出来的,我把他调走后,直接指定了新的车间主任,没有经过职工民主选举。 除过这两件事,对举报信里提到的其他问题,有点影子的事我做了解释说明,对捕风捉影,子乌虚有的事一概否认。 我心情很平静,态度比第一次和调查组谈话的时候还好。 我说完后,钱峰嫌主持谈话的贾石态度太温和,撸起袖子亲自上阵,和我怼了起来。 争执的焦点是两个问题。 钱峰说我在汽修车间搞股份制的时候,向大家隐瞒了事实真相,导致车间的股份集中在极个别职工手中。 现在车间挣了大钱,得利的少数人,侵犯了大部分职工的利益,也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 我问钱锋,我们隐瞒了什么事实真相。他回答说,我没有给大家说清汽修车间盈利能力,没提前告诉大家,买一块钱的股份,不仅当年能回本,还能再挣一块钱这个事实。 我反问他,在车间没投产前,谁敢保证它能挣钱,又有谁敢保证它不会赔钱? 车间现在每个月都有利润,这是事实不假。但在募集股份的时候,大家连汽修车间连影子都看不到,那时候说这个项目能挣钱,而且能不少挣钱,最多只是预计,是猜想,甚至是欺骗。 猜测和想象的东西不是事实,这个道理小学生都懂,我觉得咱们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口舌,让别人知道了,会认为我是个弱智。 钱峰被我怼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贾石出来圆场,说这个问题先搁下,咱们再说说下个问题吧。 请林厂长给我们解释解释,春节前,你为什要花将近三千块钱,租用你们厂会计家的私人汽车,而且连续租了很多天。 我解释了当时的情况,说要赶在各单位确定年度采购计划前,为厂里争取订单,不租车,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跑那么多地方。 钱峰缓过了气,说,不是不能租车,问题在于你为什要支付那么高的租车费? 在县城租个出租车,每天最多不超过两百块钱,你为什么要花三百租车?你在中间有没有拿回扣,有没有故意输送利益的问题? 虽然钱锋的态度蛮横,我还是强忍着没发火,继续平静地说,钱书记可能不了解榆树坪地区的情况,在这里没有出租车可租,也没有其他的小客车可租。 我只找到了一辆可以出租的客货车。我租过的那辆车,现在停在汽修车间的门口,明码标价,每天的租车费是四百五十元,请你现在派人调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钱蜂愣了愣,显然不相信我的话,让调查组的一个年轻人骑摩托车去看看,汽修车间那儿是不是有出租的客货车。 小伙子低声说,我上下班天天从一号桥经过,林厂长说的是事实,那辆车每天都停在桥头揽客,四百五只是人家的起步价,如果超过八小时还要加钱。 这个兄弟懂车,随口还补了一刀,说客货车比出租车的排量大两三倍,耗油量高的不是一点,肯定要多收些租车费。 被连续搧了两次脸,钱峰恼羞成怒,涨红了脸,提高音量对我说,还有群众举报,说你和徐冰雅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个问题,你也要向组织交待清楚。 钱峰的话一出口,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贾石想阻止钱峰,已经来不及了,他神情不安地看着我,不断示意我要控制情绪。 贾石宣读的举报信中,并没有这个内容,显然是钱峰在气急败坏之下临时起意。 通常情况下,落马干部最容易犯的错误离不开财色二字,想搞垮一个干部,最简单、最直接的突破口是贪污受贿和乱搞男女关系。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经济问题的证据不难获取,当事人想逃脱罪责很难。 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认定非常困难,除非捉奸在床,除非当事人自己承认。 纪检机关在办案的时候,如果没有实锤的证据,通常不愿涉及这类问题,否则有被当事人缠上的风险,会被搞得很被动。 贾石没料到钱峰这么不知道轻重,一脸的尴尬。 调查组其他两人想不到自己的领导如此生猛,噤若寒蝉。 我在竭力压制心中翻涌的怒火,暂时没有发声。 钱峰看我没有反应,以为戳到了我的痛点,洋洋得意地继续说,如果和徐冰雅没有不正当的男女关,你林子龙会向领导推荐她当副厂长吗?会把募集股份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一人干吗?会偏偏租用她家的汽车吗? 有很多人亲眼见过,你们两个经常锁上房门,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以商量工作的名义独处,这个事实你能否认吗? 钱峰用了一连串的反问句,证明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是有底气的。 我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搞得乌烟瘴气,虽然已经决定要和钱峰撕破脸皮,还是尽量压低音调,阴恻恻地对钱峰说,姓钱的,你对自己说的话要负责任。 我林子龙是男人,无所谓,徐冰雅可是没结婚的大姑娘,你这么败坏人家的名誉,如果今天拿不出我们乱搞的证据来,你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奶奶的,老子不发威,你真以为我是病猫啊! 已经忍了很久,实在没办法再忍下去了。 我攥紧双拳,从椅子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很凶恶,把钱峰吓得够呛,低下头躲开了我的目光。 贾石拽着我的胳膊,陪着笑脸说,钱书记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这里也没外人,我向你保证,领导刚才的话绝对不会传到外面去。 第137章 领导也八卦 钱峰要求我交待,是不是和徐冰雅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个问题激怒了我,让他拿证据出来。 纪委副书记贾石替钱峰打圆场,劝我不要冲动,我不接受的劝解,要求钱峰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别想走出我办公室。 钱峰拿不出证据,又不想向我认错,摆出了癞皮狗的架式,夹着尾巴一声不吭。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了刺耳的铃声,我站着不方便拿听筒,随手摁下了免提键,没好气地问了句,谁啊,有啥事? “奶奶个腿,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扬声器中传来杨树林的声音。 我赶紧咽了口口水,弯下腰对着话机说:“不知道是您,领导有啥指示。” 杨树林问我这几天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还不和高明成去省城。 回到矿上后,我向杨树林汇报说,自己有渠道,可以每月给矿上搞到三千吨计划外铁路货运车皮。杨树林听了很兴奋,让我和运销副矿长高明成尽快去省城,把这件事敲定,争取这个月底前装车发货。 最近几天,高明华打电话催过好几次,我没告诉他自己被纪委立案调查,暂时无法外出的情况,用其他借口搪塞,说缓两天再去省城。估计高明华等不及,向杨老大告了我的状。 既然此时已经和钱峰撕破了脸皮,我不想再藏着掖着,在电话里对杨树林抱屈说,不是自己不想去省城,而是现在正接受纪委的审查,钱书记不准我离开榆树坪。 杨树林听了勃然大怒,说纪委那几个王八蛋是不是闲得蛋疼,明天老子把他们全撵到井下清煤去。 杨老大是个暴脾气,盛怒之下口无遮拦,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出来。 自己手下最能干的爱将,一直被当成自己人的林子龙,被纪委立案审查,作为榆树坪矿老大的他竟然毫不知情,特么妈的太丢人了,难怪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钱峰和贾石面面相觑,胆颤心惊,连大气都不敢出。 杨树林问纪委在调查我什么问题,我回答说调查的问题很多,他们说我贪污拿回扣、搞特权独断专行,还乱搞男女关系。 杨老大被气笑了,说,你小子出息了,都有人说你搞破鞋了啊,真他妈的能扯。钱峰在不在修造厂,你把他给老子叫过来接电话。 我直起腰,对钱峰做了个请的手势。 钱峰不敢不接电话,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拿起了听筒。 杨树林的声音很大,不用开免提,房间里的人也能把听筒里的声音听清楚。 杨树林问钱峰懂不懂规矩,对二级单位主要领导立案审查,为什么没有请示汇报。 钱峰小心翼翼地解释,自己接到了局纪委转交的案件信息后,向郭书记做了汇报,才带人来修造厂,开展调查工作的。 杨树林知道郭民选一直对我信任有加,不可能在自己升迁调离的关口,同意纪委对我进行调查。 他一点也不给钱峰留情面,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就给郭书记打电话,问问有没有这回事,如果郭书记说他不知道,你钱峰提早给我准备好说辞,在新书记上任后的第一次党委会上,给全体委员一个交待。 杨树林比我更了解钱峰的底细,知道这个货是什么成色,恼怒他刚上任就敢背着自己搞事,所以把话说的很难听。 钱峰还是太蠢,以为靠耍小聪明能应付杨老大的诘难,殊不知自己的智商,和其他混官场的人比起来,差的实在太远,只配做笑料,连当对手的资格都不具备。 小把戏被杨老大无情戳穿,钱峰被吓得身如筛糠,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听筒里却传来清脆的挂机声,然后是一连串嘟嘟嘟的忙音。 钱峰双手捧着电话听筒,茫然不知所措。贾石把听筒从他手里拿过去,扣在电话机上,转身对我说,对不起,不知道杨矿长还给林厂长安排了其他重要工作,我们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我不想就此放过钱峰,说,我一开始就说过,调查可以,但调查结束后,钱书记必须要给结果。现在重申一次,请纪委给我本人和修造厂一个明确的调查结果。 钱峰垂着头不开口,贾石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出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贾石和孙建成一起来了,老孙拉住我的胳膊,对钱峰几人说,感谢领导对修造厂工作的支持,请慢走。 对钱峰可以硬刚,贾石的面子可以不给,但老孙的劝阻我不能不接受。 我知道,孙建成没别的想法,只是不想让我和纪委领导把关系搞得太僵。 一回到榆树坪,就让钱峰纠缠得烦不胜烦,精疲力尽,现在把这个瘟神打发走了,我终于可以干正事。 先是给高明成副矿长打电话,约好了明天上午七点出发去省城,然后打电话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杨树林,顺便告诉领导,钱峰带着人撤了。 杨树林关心地问,纪委有没有查到什么问题,我回答说,钱峰问的全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一个靠谱的事都没有。 杨树林忽然压低了声音,问我在哪,身边有没有别人。 我说在办公室,就自己一个人。 杨老大说,钱峰怀疑你小子和谁胡搞?是不是你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副厂长?你小子老实给我交待,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没想到杨树林这么八卦,我回答道,领导可不敢乱说,我向毛主席发誓,自己和徐冰雅的关系清清白白,我绝对不会在作风问题上犯错误。 杨树林哈哈大笑,说开个玩笑,看把你小子吓得,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去了孙建成办公室,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和高矿长出差,让他把厂里的工作安排好。 老孙已经习惯了我这个甩手掌柜的作风,点点头说,你尽管放心,有三个厂领导坐镇,你走多长时间都不会耽误事。 第138章 双面间谍 早上七点多出发,颠簸了差不多一整天,下午四点多才赶到省城的铁路大厦。 在十楼的客房部开了房,休息了半个小时后,我带着高明成和榆树坪矿运销科长,乘电梯来到八楼的北方工贸公司。 赵军和娜莎在办公室等着我们,给双方做了介绍后,我让娜莎开车送我去东郊的省煤机厂家属院,我要干自己的事。 本来可以把赵军请到榆树坪和高明成谈判,我想蹭高明成专车的便利,来山北给孙工送钱,特意把他们见面的地点选在了省城。 赵军说娜莎是自己的商务助理,不能缺席和高矿长的谈判,高明成让我叫矿上的司机开车送我过去,我没同意,说司机师傅太累了。 我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和煤机厂的工程师有联系,准备打车去见孙工。 赵军见状,叫来公司一个员工,开着自己的大奔送我,要我快去快回,大家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 赶到煤机厂家属院的时候正好六点,我让司机把车停在院子外面,自己独自去了孙工家。 孙工刚回家,寒暄了几句后,领我进了卧室,避开了家里的人。 上次把该谈的条件都谈好了,包括很多细节问题都达成了协议,我没有多说废话,按约定把一万元现金交给了孙工。 孙工是个讲究人,提前做好了准备,把钱放到衣柜里,随手把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袋交给了我。 我大概翻了翻,孙工提供的资料很齐全。 不但有需要订购的专用设备生产厂家的名称地址和电话,还有生产矿车需要的钢材规格型号,甚至还提供了各个生产工序的技术规范和质量标准。 孙工说,按照他提供的技术资料,保证能生产出达到质量标准的矿用一吨矿车。等产品生产出来,他会配合指导,帮助修造厂顺利拿到产品检测合格证和工业品生产许可证。 我对孙工表示了感谢,说,项目建设过程中,如果遇到了困难和技术上的问题,我还会再次上门请教。 孙工递给我一个小纸片,说这是大院门口的公用电话,可以让接电话喊自己接叫。他说,距离太远,你来一趟不容易,以后有问题尽量打电话,最好在晚上八点至九点之间联系,这个时间我一般都在家。 在孙工家停留了十多分钟,一口水没喝,一根烟没抽,我就起身告辞,孙工只是把我送出家门,摆了摆手,连声再见也没说,便折身回去了。 提着资料袋下楼,我觉得和孙工见次面,搞得和地下党传递情报一样神秘,他是不是太谨慎了。 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这种事无论对孙工还是对我来说,都不算光彩,不能排除违规的嫌疑,小心点无大错。 两个小时后,我返回赵军的办公室。 他们双方已经结束了第一轮谈判,正在喝茶聊天。我一进门,高明成就嚷嚷说我太磨叽,缺乏时间观念,说自己一整天没好好吃饭,这会饿得头上直冒冷汗。 同属杨树林圈子里的人,我和高明成很熟,平时也经常开玩笑,所以对他的埋怨并不在意,但赵军听了明显有些不高兴,说不知道高矿长没吃中午饭,是我怠慢了,别怪我兄弟。 娜莎说晚餐还订在四楼的海鲜大世界,招呼大家下楼吃饭。 赵军故意坠在后面,找了个机会对说,一会别多喝酒,吃完饭到独自到公司找我,不管多晚我都等你来。 看军哥的神情不太好,我悄声问他,是不是刚才谈的不好,他点点头,说晚上详谈。 赵军身上的公子哥气息比较重,不太愿意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在饭桌上表现的不太热情。 赵军手里握着的铁路计划是抢手货,高明成和运销科长两人,是主动上门,求着和北方公司合作的,所以在喝酒的时候表现的很主动,拉着我轮番给赵军和娜莎敬酒。 酒精是生意场上除过真金白银外最好的润滑剂,搞销售的人很少有不能喝酒的。 身为榆树坪矿负责运销业务的副矿长高明成,酒量不在我之下,劝酒的本事也相当了得。 赵军的兴致却不高,除了和我碰了几杯之外,把其余的敬酒都推给娜莎代劳。 在自家的地盘上,又不用酒后驾车,娜莎没有后顾之忧,在赵军的怂恿下,难得放开了一回,喝得相当嗨。 这是我第三次和娜莎同桌喝酒,没想到这个俄罗斯美女如此豪爽,对高明成和运销科长的敬酒来者不拒,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两瓶茅台进肚后,高明成有些吃力,想把我拉进战团,集三个男人之力,把娜莎撂倒。 在赵军眼神的暗示下,娜莎坚决不许我参与混战,让高明成的企图没有得逞。 几个人一直闹腾到饭店打烊,消灭了整整两小箱茅台和一打啤酒,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战斗。 我们在酒店开了两间客房,高明成和我一间,运销科长和司机一间。 回到房间,高明成连澡也没洗,一头扑到了床上,不到两分钟就扯起了鼾声。我坐在沙发上小憩了十几分钟后,锁好房门,去了八楼军哥的办公室。 赵军已经泡好了茶,我们边喝茶解酒,边聊起了北方公司和榆树坪矿合作的事。 虽然我表面上是代表榆树坪矿,陪高明成来和北方公司协商合作事宜,但实际上,我是站在北方公司的立场上,力促双方达成合作。 在杨树林和高明成的眼里,我只是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只要把双方搓合到在谈判桌上坐下来,就算完成了任务。 在赵军的眼里,我可不仅仅是掮客的角色,而是决定北方公司能不能和榆树坪矿达成合作的关键人物。 军哥和娜莎不懂煤炭运销业务,指望我替他们拿主意,做决定。 自己的身份有点像双面间谍,我想想都觉得好笑。 从道理上来说,榆树坪矿是国营企业,是我的东家,我不能做挖自家墙角的事。 从感情上来说,军哥是我的朋友,现在暂时遇到了一点困难,我应该尽自己的力量帮助朋友。 于公于私,我想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促使双方在相对公平的条件下达成合作。 第139章 没谈到一块 赵军虽然在莫斯科闯荡了几年,也没少赚钱,但身上二代子弟的气质始终没多大改变,心机不多,做生意的时候总嫌麻烦,往往把问题想得太简单。 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下午和高明华谈的不怎么样,对方的戒备心理太强,问我能不能给高明华点甜头,争取让他退让一点,尽可能让双方能达成合作。 我劝赵军不要有这种想法。 高明成平时收不收其他人的好处我不知道,但这次是杨树林下的命令,还有我这个局外人参与,他肯定不会做过界的事。 军哥说自己最近几天还接触了几个客户,但都谈崩了。眼看要向路局货运处报送下半年的大计划,如果不尽快把合作伙伴敲定,恐怕北方公司下半年要喝西北风了。 我知道军哥的情况,让他先说说和高明成谈的情况,双方主要的分歧在什么地方,让我想想有没有解决分歧的办法。 赵军说,他觉得高明华好像对北方公司不信任,虽然很愿意用西北公司申请的铁路货运计划,把榆树坪矿生产的计划外煤炭,发运给南方地区的客户,也答应给西北公司合理的费用,但却不想谈及更深层次的合作。 高明华提出,把双方的合作局限于铁路运输服务,不能延伸到下游的客户。不同意用北方公司的名义,和用户签订供销合同,不同意销售货款通过北方公司账户进行中转的要求。 赵军找合作伙伴的目的,是为了洗脱北方公司倒卖运铁路货运计划的嫌疑,让在铁路局当一把手的老爸,不再被人攻讦以权谋私。 如果接受高明华的提议,用户的货款不进北方公司的银行账户,赵军就无法证明这单煤炭销售合同,是西北公司自己的业务,依然无法洗脱倒卖货运计划的嫌疑。 如此一来,北方公司和榆树坪矿的合作,对赵军来说,就变得毫无意义,双方合作的基础就不存在了。 听了赵军的解释,我大概知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高明华大概以为,北方公司和自己之前接触过的皮包公司差不多,没什么实力,也没正经业务,全靠老板的一张嘴和美艳大方的女助理忽悠。 高明华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赵军和西北公司给他的第一印象确实就是这个样子。 公司注册在大城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办公室布置的高端大气上档次,老板装逼装的很到位,年轻漂亮的女助理很吸男人的眼晴。皮包公司该有的特征,北方公司一样不缺。 高明华可是国营大矿主管运销业务的副矿长,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和形形色色的骗子也没少打过交道,想让他上当受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北方公司的名头挺唬人,营业执照上注册资金的数额也很可观,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除了老板和助理外,只有两三个无所事事的员工。 只谈了几分钟,高明华就发现赵军和娜莎是外行,对煤炭运输和销售业务基本不懂,虽然两人拿出了以前货运处批复的运输计划,证明北方公司在这个行业不是新手,仍然无法打消高明华的怀疑。 缺乏基本的信任,一开始就对对方抱有强烈的戒备心,双方的商业合作能谈成才怪呢。 煤炭买卖都是大生意,动辄上百万的交易额,高明成肯定不会同意用户把巨额的货款先打到北方公司,然后再由北方公司转给榆树坪煤矿。 这个结果,换谁来谈都是一样,不可能改变。 难怪赵军郁郁寡欢,在酒桌上兴致不高。 也能解释高明成为什么在饭桌上闭口不谈合作的事,只是一味和娜莎闹酒。 找到了问题所在,解决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问赵军,拿出一百万元资金做周转,没什么问题吧。 他曾经对我说过,只要有好的生意,钱不是问题,所以我这么问不唐突。 军哥还是那句话,钱不是问题。如果煤炭生意能做,他可以砸五百万进来。 我说有你这句话,北方公司和榆树坪矿的合作就没任何问题,你明天上午和高矿长这么谈。 西北公司每月提前把购煤款付给榆树坪矿,由榆树坪矿负责和用户沟通,把销售合同的卖方变更为北方公司,每月结算的货款也直接给西北公司。 前提条件有三个。 销售合同依旧由榆树坪矿负责履行,除过铁路运输计划申报外的一切事务,北方公司概不参与。 榆树坪矿必须保证合同货款按时结算入账,否则,要赔偿北方公司的损失。 由于北方公司投入了自有资金,所以在运输服务费的基础上,榆树坪矿还须按销量向北方公司支付定额利润分成,按当前的市场行情,这个金额按每吨二十五至三十元计算比较合适。 我告诉赵军,高明成接受这些条件的可能性很大,在谈判的过程中,你不要让步。如果他不接受你的条件,你直接对他说,谈不拢就不谈了,眼馋自己手里运输计划的人多的很。 我这么说,并没有损害榆树坪矿的利益。 北方公司能以全额预付款的方式采购煤炭,在煤炭严重供大于求的市场环境下,对榆树坪矿来说,这绝对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高明成没理由不接受这些条件。 我了解情况,知道榆树坪矿向南方地区的用户,销售的计划外煤炭的价格,比国家的调拨价要高六、七十块钱。 北方公司不但提供了铁路货运计划,还提供了整宗业务的流动资金,分取不到一半利润的要求并不过份,甚至还有点低了。要我说的话,双方应该对半平分利润才合理。 虽然我把事情说得足够明白,赵军还是有点理不清头绪,说干脆你明天也参加谈判,省得我自己说的乱七八糟。 我知道他不是脑子不够数,纯粹是因为懒。 平时这些事都是娜莎替他操心,今天娜莎喝多了,没办法听我面授机宜,他只能自己应付,心里有点不大情愿。 我肯定不会出现在谈判现场,就算高明成邀请,我也不会参与。 我对军哥说,尽管放心大胆去谈,就算你明天和高明成谈好了合作协议,也不可能当场签字盖章,有问题随后可以补救,到时候我替你把关。 第140章 钱往哪花 第二天早晨,在酒店吃完早餐,向高明成讨了两盒茶叶,我独自去了煤炭厅多种经营处。 高成明专车的后备厢里,永远都有茶叶烟酒和工艺品之类的礼品,以备同铁路系统干部和用户联络感情时的不时之需。 矿车制造项目报上去二十多天了,来次省城不容易,必须得去趟省厅,打听打听申报进度。 为了项目的事,我这是第三次来多经处,和黄处长、李副处长已经混熟了,给他们的办公桌上,各放了一盒礼品装的西湖龙井。 黄处长笑咪咪地告诉我,修造厂的项目上周已经过了会。 李副处长翻了翻资金计划表,说,给你们批复的资金是一百五十四万。这笔钱要分两次拨付,下周内会先付百分之五十,另外一半什么时候给,需要你们到时候另行申请。 项目进度达到百分之四十以上,就可以向多经处提出申请,我们到现场核实了工程进度后,会将剩下的资金全部拨划下去。 我问资金会转到哪个账户,会不会被我们的上级单位截留。 黄处长说,他们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所以专项资金一般都会直接转到项目实施单位,让我无须多虑。 这下我彻底放心了,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多经处。 自己事先预估的投资额是不超过一百二十万,炮制可行性报告的时候,王平宁建议我宽打窄用,尽量把申请资金的数额往高报,说万一审批的时候砍的太狠,给的钱太少不够用,那会让你很难受。 干这种事王平宁是内行,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搜肠刮肚,把和项目有关的所有费用都算了进去,好不容易才凑了二百二十万元的投资额。 原来的计划是,利用钣金车间现有的厂房上新项目,为了多要钱,我不仅在可行性报告上增加了新建厂房的费用,连厂区道路的硬化都算了进去,光是基建费用,就计划了将近七十万元。 按规定,专项资金支持的新建项目,自筹资金的比例不能低于百分之三十。省厅给我们安排的专项资金是一百五十四万,恰好是可行性报告预计的总投资额的百分之七十。 这个功劳是王平宁的,如果不是他托关系,请省厅分管副厅长给多经处打了招呼,我们是拿不到这么多钱的。 想找电话亭给王平宁打个电话,报喜的同时致谢,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哥们要是知道我在省城,不好好聚一次,是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不知道军哥和高明成谈的怎么样,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我们中午就可能返程,连夜回榆树坪。 矿上最近的外运压力很大,贮煤场快要爆仓了,杨树材把计划外煤炭的运销抓的很紧,高明成身上的压力不小,我估计他没心情在省城闲逛。 煤炭厅距离铁路大厦只有几站路,不用赶时间,我没有挤公交车,而是慢慢地往回走,边走边想把省厅给的钱花到什么地方去。 修造厂这半年形势不错,每个月都有利润。徐冰雅说,除过汽修车间的分红外,她已经给我准备了二三十万元的项目建设资金。 也就是说,加上即将到账的专项资金,我手中现在可以支配的现金有将近二百万,而项目建设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 多余的钱要尽快花出去,不能长期趴在账上。 煤炭行业的形势不仅没有好转,还有继续恶化的迹象,榆树坪矿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在来省城的路上,高明成闲聊的时候说,如果积压的将近二十万吨原煤运不出去,最多再支撑一个月,榆树坪矿就得限产,全矿职工就要实行上一休一制度,也就是上一天班,放一天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让杨树林和程四苟知道,修造厂的账上,有好几十万的现金闲着,我怕他们会打笔钱的主意。 杨树林不会做的太过分,有可能在矿上资金周转不灵的时候,开口向我借钱,但最终会归还的。 我怕的是程四苟。 这家伙向来不讲理,常常会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他强行调用修造厂账上的资金,我基本上没有招架之力。 作为分管财务的副矿长,随便找个借口,强行划拨下属单位的资金,很容易就能做到。 修造厂连续亏损了好几年,累计亏损额早就超过了百万元,亏的这些钱事实上是由矿财务科买的单,要不是有榆树坪矿托底,修造厂早就破产歇业了。 修造厂这几年亏掉的钱,并没有作为坏账处理,始终在财务科的资金往来账上挂着。 程四苟当然知道这些情况,他可以用归还矿上垫付资金的名义,强行把修造厂在内部银行账户上的资金划走。 修造厂的客户,主要是矿务局内部单位,资金结算和往来,走的是内部银行渠道。 如果程四苟霸王硬上弓,强行划走了厂里的资金,到时候我连说理的地方都找不到,就算有杨树林力挺,估计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程某人手里,杨老大在别的矿领导面前,向来是一言九鼎,霸气侧漏,唯独在面对程四苟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硬不起来的感觉。 从本质上说,程四苟不是个讲理的人,而且他也没想过要和谁讲道理。 就算拿着和矿上签的《承包经营合同》找他,估计他也会不理不睬,甚至会嗤之以鼻。 最稳妥的办法是,让修造厂在内部银行账户上的资金余额,永远维持在低位,从内部单位结算回来的货款,最好在到账当天就想办法转出去。 要让大家继续保持以前对修造厂的印象:钱永远都不够花,账户里始终都没有余额。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回到了铁路大厦。 乘电梯直接到了八楼的北方工贸公司,还没进门,就听到高明成和赵军的笑声。 军哥正在给高明成吹嘘自己当年在莫斯科的辉煌,把我拉到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说,和高矿长谈妥了,娜莎和运销科长正在起草合作协议,一会把协议草签完,弟兄们中午好好喝一场,把王平宁那小子也叫过来。 我没说话,眼睛看向了高明成。 第141章 小工程大麻烦 我走回铁路大厦的时候,赵军和高明成已经谈好了合作,军哥说中午要把王平宁叫过来做陪,请高矿长再喝顿酒。 我不置可否,高明成说协议草签后我们要马上返回去,合作发运煤炭,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时间很紧张。 我就坡下驴,附合高明成的意思,对赵军说,你今天和高矿长只是草签协议,还没有法律效力,正式协议你应该去我们矿上签,别再让高矿长跑来跑去了。 高明成说,我回去后马上给领导汇报,随后给赵总打电话,请你和娜莎小姐去我们那儿,我在榆树坪请你们吃野生大甲鱼。 说话间,娜莎拿来了刚打印出来的《合作协议》,递给高明成和赵军各一份。 赵军接过协议,直接交给了我。 当着高明成的面,我不好意思细看,只是大概扫了一眼,又还给了赵军。 协议的内容,和我昨天晚上对赵军说的出入不大。 草签完协议,谢绝了军哥的挽留,我们连午饭都没吃,匆匆离开了省城。 和北方公司达成了合作协议,高明成的心情不错,车还没开出城墙,就和我聊了起来。 他对我说,昨天以为北方公司是个没钱的皮包公司,没想到那个姓赵的老板蛮有实力的,今天一开场,就主动说可以给咱们全额预付款,他这个态度把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明成说,有这个诚意十足的付款方式做基础,对赵总提出的其他条件,我基本上全盘接受,没好意思再讨价还价。 我说,高矿长要是知道赵总的父亲是干什么的,我估计你们昨天晚上就能达成协议。 高明成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告诉他,赵军的父亲是铁路局的老一,你和赵总把关系搞好了,以后去铁路局和古城火车站办事,会一路绿灯。 高明成楞了好一会,埋怨我为什么不早点说这个情况,如果提前知道赵总是路局赵局长的公子,自己应该把协议上的利润分成比例打个调,从六四开改成四六开,或者直接改成三七开。 和赵局长拉上关系,可比每个月给矿上多挣几万块钱重要的多。 我说赵总是正经生意人,正是因为害怕你这样做,才不让我提前透露这个消息。你也别埋怨我,要怪就怪自己的脑子里少了根弦,也不想想,如果没有过硬的关系,北方公司怎么可能每月都能从货运处拿到运输计划。 高明成懊恼地用手捶着脑袋说,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白白浪费了和赵公子攀交情最好的机会。 我安慰他说,和西北公司建立了长期合作的关系,以后和赵军套近乎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这么后悔。 高明成说我不懂,人和人交往,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 初次见面给对方留下的印象不好,以后想要改变很困难,有时候就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也不一定有用。 我说自己确实不懂这个道理,但知道所有的付出,都应该获得相应的回报。 我林子龙不是闲得没事干,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给领导和北方公司牵线搭桥,不但促成了你们的合作,还给你介绍了赵军这个你跑断腿也不一定能找到的硬关系,是不是应该考虑给我一点合理的报酬。 高明成说,我一定在杨老大面前给林子龙表功,说你小子虽然平常焉里巴兮的,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其实肚子里真有货,只是不爱显摆。 我说咱能不能别光玩嘴炮,来点实在的行不行。 高明成说,想要实惠没问题,回去后,我从运销科的业务费里,给你发三千块奖金行不行。 我说奖金不敢要,怕挨杨老大的骂,以后如果有急事,让我借用几回你的专车行不行? 高明成说我这个要求不高,只要自己不出差,这辆标致五0五我可以随便用,但不能跑长途。 我发现高明成这个人不难打交道。 我和他之前虽然很熟,但因为在工作上没有交集,彼此之间不是特别了解。经过这次两天一夜的接触,我们之间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一直维持了很多年。 孙工提供的资料拿到了,建设资金也有了确切的消息,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大张旗鼓地开始了矿车项目的筹建工作。 申小涛已经回到了厂部上班,我把需要订购专用设备的资料交给他,让他带着马奇忠师傅马上出发去厂家订购设备,签了供货合同,就打电话回来,厂里会马上把设备款转过去。 让黄大海配合孙建成,按照孙工提供的生产线设备布置平面图,在铆焊车间腾出足够的地方,提前做好水电配套工作,为新设备的安装做好准备。 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很讨厌拖拖拉拉,一旦决定了干什么事,总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件事干完,然后再把精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初,气温一天比一天高,中午时分的最高温度超过了三十五度。 由于气温上升的速度很快,山沟里早晚的温差特别大,每年这个时候,榆树坪都会有几次强对流天气过程。 中午吃饭的时候,下了两个小时的暴雨。 修造厂建在山脚下,厂房后面是山坡,一道三米多高的毛石挡墙依山而建,既充当了围墙,也阻止了山体的滑坡,保护着厂区的安全。 短时间的强降水,造成了小规模的山洪,洪水把年久失修的毛石挡墙冲毁了四十多米,大水涌进了厂区。 孙建成和黄大海组织全厂职工挖土筑堤,把洪水引导到厂外的道路上。我看了现场的情况后,给计划科打电话,请他们派人过来查看灾情,制定抢修方案。 修造厂是国有企业,厂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国家财产,厂里只有使用权,没有处置权。 厂里的设施因灾受损,按规定,我们只须把情况报告给有关部门,剩下的事就不用再管了。 半个多小时后,计划科负责基建的张工,带人来到了现场,对水毁的毛石挡墙进行了测绘,说明天就安排施工队伍进场抢修,让厂里为施工队提供水电和其他施工条件。 张工告诉我,这是个小工程,用原有石料重新砌一道挡墙,最多二十天就可以完工。 我没想到,这个小工程却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第142章 场面失控 总算抽了半天时间出来,把汽修车间的问题做个了结。 钱峰企图查车间的账,这事给我提了个醒。只要名义上还是国营企业,还是修造厂的下属单位,谁也不敢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不再发生。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是块心病,不如早点挥刀割了它。 车间的董事会是由三人组成的,我、徐冰雅和申小涛,我们三人分别代表着修造厂、职工股东和运营团队。 由于企业的规模比较小,董事并没有明确分工,有什么事我和徐冰雅商量就能决定。 将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分割出去,独立注册成法人企业,这是件大事,必须要召开股东大会,由全体股东投票决定。 股东大会是徐冰雅组织的,时间是星期天上午九点,会议地点在几乎被搬空了铆焊车间。 这是汽修车间的第一次股东会议,该来的人都来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会议只安排了一项议程,就是对董事会提出的,将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更名为“榆坪车辆服务有限公司”的议案进行投票表决。 公司的名称是我提出来的。之所以没有以汽车修理厂命名,是因为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受地域条件的限制,汽车修理业务的市场规模就这么大,车间想发展,必须要开发新的经营项目,而新的经营项目,最好和车辆有关联,比如说工程机械租赁。 徐冰雅只是简单宣布了董事会的决定,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把汽修车间独立出去的原因,就直接让股东投票。 大家很关心这个问题,领到和自己持股数量对应的表决票后,并没有马上投票,而是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议论起来。 可以看出来,大多数职工股东对这个提议不满意,他们觉得,汽修车间和修造厂本来就是一家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也没发生什么矛盾,为什么要分家呢。 首先站起来公开反对的是机修车间的刘长安。 他当时认购了车间二十股股票,是购买股票最多的普通职工,认为自己最有发言权。 刘长安在车间干过一段时间,而且当过调度员,比其他人更了解汽修车间有多么挣钱。 他反对的理由是,某些人看车间挣钱了眼红,想独吞利益。把车间从厂里切割出去只是第一步,随后肯定会不择手段把职工手里的股份抢走。 刘长安说,两个多月前,就有人出两倍的高价,想买自己手里的股份,自己没有上当,这说明某些人早有预谋,大家不要上他们的当,要坚决反对汽修车间独立。 刘长安的话很有煽动力,偌大的厂房里顿时人声鼎沸,一百多个不明真相的股东的情绪激动起来,纷纷举起胳膊呐喊,我也不同意。 主持会议的徐冰雅有些慌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局面,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对坐在身边的孙建成耳语了几句,让他先把大家的情绪稳住。 老孙不但是车间的股东,还是修造厂的书记,在职工中的威信很高,他出面比我合适。 很明显,刘长安口口声声说的“某些人”,就是指我林子龙,这时候我出面解释,大家不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 刘长安这么做,是想破罐子破摔。 黄大海推荐他当汽修车间主任,被我否决了,后来因为和郭秋花乱搞被捉奸在床,我借机把他调回机修车间,重新干他的机修工。 因此,刘长安对我有意见很正常。 前几天纪委调查的时候,钱峰指使侯得财搜集我的黑材料,侯麻子找的第一个帮手就是刘长安,还给他打了包票,如果告倒林子龙,自己就能回修造厂当厂长,自己当厂长后,首先会提拔刘长安当机修车间主任。 想当官迷了心窍的刘长安,怎么可能不动心,心甘情愿当了侯麻子的马前卒,上蹿下跳,在厂里到处拉拢人,联名给纪委写我的举报信。 可最终的结果很让刘长安很失望。 他和侯得财捕风捉影,捏造事实炮制出来的举报信,屁用都没有,钱峰不但没能让我低头,反而被我怼得灰头灰面,还被杨老大骂得和龟孙子一样,很快夹着尾巴撤走了。 侯麻子做了一场黄梁梦,自身倒没受什么损失,只是苦了刘长安。 又一次被点燃的希望的小火苗,还没着起来就被风吹灭了,这个结果让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让他原来对我只是不满的心态,发展到仇视的程度,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给我制造麻烦,让我闹心的机会。 刘长安的算盘打的很好,自己是正式工,只要不犯大错,谁也没权力把自己开除。 身为最底层的普通工人,平时靠出力干活挣工时,拿工时换工资,就算得罪了你厂长,你又能拿我怎样,想找茬都没地方下手。 认真想一想,我觉得刘长安真挺冤枉的。 他只是有一点小聪明,根本不是当车间主任的材料。 黄大海没经验,觉得刘长安技术还行,平时在车间的表现也不错,又是正式工,还和自己关系不错,再加上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便想推荐他当汽修车间的主任,而且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了他。 刘长安已经四十多岁了,之前连当官的梦都没做过,是黄大海让他看到了希望,让他觉得自己真有当车间主任的潜质,只是自己没有把这个潜质发掘出来。 本来没有想法的人,一旦有了想法,相当于有了执念,执念继续发展下去,很有可能让人痴狂。 德不配位,必有祸端。 刘长安以为自己笃定能接替黄大海的岗位,等不及正式上位,就给车间的女工郭秋花献殷勤,许空头支票,把对方骗上了床。 刘长安精虫上脑,太猴急了,被郭秋花男人看出了端倪,给他来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家揍得在医院里躺了十几天。 这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 第143章 再起波澜 刘长安自己犯了错,当车间主任的美梦做不下去了,被汽修车间退回了机修车间,一开始并没有把责任归咎到我身上。 后来,他看到汽修车间的生意越来越好,工人从十几个人迅速增加到四十多人,而且职工的收入水平,比其他几个车间要高出一大截的时候,内心的失落感越来越强烈,慢慢对我产生了怨恨,怪我没有给他改正错误的机会。 所以,当候得财找上门,唆使他收买拉拢厂里的工人,给纪委写举报信的时候,他一点都没犹豫,马上就蹦哒起来。 生活中这种人很常见,明明自己犯了错,做了不该做的事,却总是千方百计找借口,把责任怪罪到别人头上,这种心态比阿q的精神胜利法更令人讨厌。 在当车间主任的梦想变成了绝望的时候,是候得财再一次让刘长安看到了希望,不过这次的美梦和上次相比,持续的时间实在太短,刚刚开了个头,就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刘长安受到的伤害比上次更重,不仅自己失落,还受到被他收买怂恿,在举报信上签了名的几个人的谩骂和威协,这让他的心态更加失衡,下定决心,以后要和林子龙对抗到底。 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戳破了我梦想的肥皂泡。 知道刘长安反对汽修车间独立原因的人没几个,主持股东大会的徐冰雅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他为什么反对。 对股东们来说,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分出去,变成一个完全独立的新企业,排除来自于榆树坪矿不利因素的干扰,车间的发展会更快,盈利能力会更强,将来自己能分到的红利会更多。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其中的原因没办法给大家解释。 有些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我总不能公开对股东们说,纪委要查车间的账,我没有同意,担心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所以要把车间独立出去。 更不能对大家说,车间的生意太好,害怕到年底给你们分的钱太多,让别人羡慕嫉妒恨。 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办法,能让股东们理解并接受自己的良苦用心。 经过短暂的惊慌,徐冰雅很快冷静了下来,在孙建成暂时稳住了会场的秩序后,大声宣布说,对董事会的提议,每个股东都有同意或者不同意的权利,请大家用手中的表决票做出自己的选择。 董事会绝对会接受表决的结果,如果不同意把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的票数,超过了总票数的三分之一,这个提议会当场被否决,而且我代表董事会给大家承诺,以后永远不再提出类似的提议。 徐冰雅敢这么说,是有底气的。 职工股东的人数虽然有一百多人,但持有的汽修车间股份,只有不到两百股,占比不到15%,就算大家都投了反对票,也改变不了车间必须要独立出去的结果。 今天的股东大会只是履行法定程序,并没有实际的意义,结果早在一周前就让林子龙定了下来,只是大部分股东不知道这个真相而已。 虽然徐冰雅这么说并没有错,但我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普通职工股东的持股比例虽然不高,但人数众多,如果现在强行通过这个提案,极可能让他们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认为自己被少数几个大股东愚弄了。 明明现场反对的人数,是同意人数的几十倍,为什么投票的结果和大家想像的不一样呢,而且反差还那么大。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终止原来的计划,坚持让大家投票决定汽修车间的未来,很有可能让股东产生强烈的抵触情绪,从而让局面失控,造成难以挽回的不良影响。 股份制企业在当时绝对是新生事物,绝大多数人并不了解它的运行规则,不知道投票权是由持股数量,而不是由投票人数决定的。 我站了起来,准备宣布结束今天的股东大会,暂时搁置董事会的提议。 不是有畏难情绪,准备放弃把汽修车间独立出去的打算。 我是个很执拗的人,一旦认准了的事,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会退却,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被刘长安一搅和,原以为很简单,最多不超过半小时就能结束的股东大会,被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反而激起了我的好胜心。 既然这条路不好走,那就换条路走,虽然路程长了点,但同样可以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已经想好了,缓几天,等大家淡忘了今天会议的情况后,再进行表决,不过不会再开股东大会,我会换一种方式进行。 我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会场上又起了波澜。 郭秋花指着刘长安的鼻子,破口大骂了起来,说他是个大骗子,是个被野狗掏吃了良心的王八蛋,偷吃腥被打断了爪子,没当成车间主任,却反咬一口,栽赃诬陷好人,告林厂长的黑状不说,还企图搅乱今天的大会,达到自已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 郭秋花的口才本来就十分了得,见到刘长安这个让自己蒙羞的仇人分外眼红,骂得那叫一个人痛快淋漓,声情并茂,立刻把大家的眼球吸引了过去。 申小涛和郭秋花的关系一直不错,发生了捉奸事件后,并没有歧视她,依然让她当着擅长和喜欢的业务接待员。 在会场上,申小涛和郭秋花坐在一起,他现在已经不是汽修车间的负责人,不用担心别人会说闲话。 我刚才已经注意到了,当刘长安站起来当搅屎棍的时候,申小涛一直在对郭秋花低声说着什么,现在才明白他是在动员郭秋花,让她站出来向刘长安开火,给徐厂长解围。 要说最了解汽修车间情况的,除了我和徐冰雅外,就数申小涛了。 他不仅参与了车间筹建的全过程,还当过几个月车间负责人,而且还代徐冰雅,持有车间将近两百股股份,是持股数量最多的几个职工股东之一。 小申知道我和徐冰雅为什么要把车间分离出去,不想让刘长安破坏我们的计划,所以竭力鼓动郭秋花下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第144章 剧情大逆转 郭秋花适时现身,不仅给徐冰雅解了围,还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刘长安为了把郭秋花骗上床,炫耀说自已很快要接替升任厂长助理的黄大海,当车间主任,承诺以后会给她很多好处,还说自己之所以花两干块钱买车间的股票,是向林厂长表决心,让领导知道自己有信心把车间管好。 郭秋花不知道我早就否决了黄大海的建议,不仅不会让刘长安当车间主任,还一直在找机会,想把他踢出汽修车间。 轻信了刘长安的诺言,郭秋花被他骗上了床,结果一毛钱的好处没捞着,只是落了一身臊,让自己白白丢了脸,被人耻笑。 虽然活得通透,没把被老公捉奸在床太当回事,但再无所谓的女人,遇到白嫖这种事也意难平,郭秋花把刘长安恨到了骨子里,申小涛稍稍煽风点火,便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 姑奶奶已经丢了一回脸,不怕再丢一次,只要能让自己出气,让自己痛快就行。 刘长安这个王八羔子太不讲究,白占了老娘的便宜不说,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一直像缩头乌龟似的躲着,连句好话都没给自己说过,每次想起来都憋屈的要死。 今天总算逮到了机会,就算申工不拱火,姑奶奶也不会放过刘长安你这个大骗子。 郭秋花的战斗力相当强悍,她不仅知道刘长安为什么妒恨林厂长,还从申小涛嘴里知道了,刘长安和侯得财狼狈为奸,给纪委写举报信,告厂长黑状的事。 郭秋花边骂边说,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股脑倒了出来,让现场吃瓜群众恍然大悟,大家顿时把矛头对准了刘长安,骂他是修造厂的叛徒,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是连累祖宗八代的坟头都不长草的逆子。 厂里的职工都知道,纪委调查组前些天一直在查厂长的问题,但大家并不清楚厂长被查的原因,郭秋花揭开了谜底后,会场的风向马上突变,变成了针对刘长安的批斗大会。 众人同仇敌忾,异口同声说,林厂长是修造厂十几年来最好的厂长,刘长安竟然敢告林厂长的黑状,是想砸了大家伙的饭碗,他是全厂职工不共戴天的敌人,人人都应得而诛之。 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刚才还沾沾自喜的刘长安,这时候却双手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承受着四面八方飞来的唾沫星子。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句,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都要坚决拥护! 刘长安是我们的敌人,他反对汽修车间独立,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坚决支持林厂长的决定,支持车间独立的提案。 这个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说不用投票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对徐厂长提议的支持。 于是,在上百人雷鸣般的掌声中,事情的结果,在短短二十分钟之内,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几乎所有的职工股东,都同意将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分离出去,要求董事会尽快完成“榆坪车辆服务有限公司”的注册。 宣布了会议结束后,徐冰雅并没有随着人流往外走,而是坐在一个木箱上抹额头上的冷汗,我走近她的身边,问她有什么感触。 徐冰雅白皙的脸上泛着潮红,喘着粗气说,真是太刺激了,我可能紧张过度,这会连站起来的劲都没有,你陪我坐会,缓缓气再走。 我对她今天的临场发挥不太满意,觉得她把问题想的太简单,没有考虑到民心向背的力量,随机应变的能力不足,没有及时停止对提案的投票表决。 幸好申小涛反应机敏,眼看局势要失控,及时把郭秋花推了出去,不然今天的股东大会,不但得不到们想要的结果,而且可能会埋下隐患的种子。 过程虽然不尽人意,但结果却很圆满,看着徐冰雅疲惫的样子,我不忍心责备她,陪她在空荡荡的车间坐了会,然后一起回到了我办公室。 今天是星期天,开完会大家都回家了,厂里除了门卫孬蛋,只剩下徐冰雅和我。 我对孬蛋说过,你的责任是看大门,没事不准到厂部车间溜达,如果被我发现脱岗,屁股要挨我十脚踹。 孬蛋最听我的话,上班的时候除了上厕所,一刻都不敢离开门卫室。 一进办公室,徐冰雅就把身体倚在了我身上,双手抱住我胳膊,喃喃细语说,别动,借你的肩膀用用,我实在没力气了,有种虚脱的感觉。 闻着徐冰雅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我心里忽然一阵悸动,涌出浓浓的怜惜之情,用双臂把她拥进怀中,紧紧抱住。 徐冰雅像只温顺的小猫,将头偎在我胸前,静静听着我狂躁的心跳声,一动不动。 都说日久生情,我和徐冰雅相处的时间不短,我们在很多事情上配合的很默契,她不止一次很直白地向我表达过好感,而且说自已这辈子肯定不会结婚,也不想破坏我的家庭,只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不想霸占,也不想独享,更不指望天长地久。 没有几个男人能像柳下惠那样,有坐怀不乱的本事。我林子龙是凡夫俗子,对徐冰雅这样既聪慧睿智,又美貌似花的女子不可能不动心。 只是我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心中始终有争取再上一个台阶的执念,为了实现自己的夙愿,不允许自己犯错误,尤其不能犯贪财好色这种低级错误,做自毁前程的蠢事。 一直压抑着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渴望,不敢接受徐冰雅的感情,不是因为我是正人君子,只是不想突破自己给自己画的底线。 今天忽然这么冲动,我把原因归咎到自己最近太疲惫,太需要休息放松。 从省城培训班学习归来,连续好多天,自己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机会,连晚上做梦,都是明天应该干的事。 徐冰雅说自己经历了一场惊恐的大反转,有种虚脱的感觉。 此时的我,已经精疲力竭,很想找一个可以暂时停泊的港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得到短暂的放松。 第145章 论功行赏 我和徐冰雅紧紧依偎,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徐冰雅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慢慢抬起头,眼神迷离,小口微张,用鲜艳欲滴的红唇搜寻我的所在。 捱过了最初的冲动,我已经平静了下来,偏过头,躲开樱桃般丹唇的袭扰,轻轻拍着徐冰雅的后背,说,好啦,坐下来歇会吧。 第一道防线已经破防,我想退而求其次,把第二道防线守好,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 徐冰雅并不粘人,只是用幽怨的眼神看了看我,便离开我的怀抱,边整理稍显凌乱的发丝,边移步到沙发前坐下。 我问她,过了股东大会这关,需要咱们提供的材料齐活了吧,最快多长时间能拿到营业执照。 按道理,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切割出去,事先应该向矿领导汇报,至少也应该给杨树林报备。 当初在车间搞全员持股,是杨矿长亲自召集会议,研究后批准的,这才过去不到四个月,我又想把它独立出去,于情于理,这事都不该瞒着他搞。 如果放到以前,我肯定不会先斩后奏,但最近经历的事太多,感觉自己身上背负的压力空前大,始终有危机和紧迫感,怕杨树林不同意把汽修车间分出去,如果先请示,有可能弄巧成拙,反而让自己被动。 我猜测过杨老大的态度,但没有琢磨出结果,同意不同意的概率在伯仲之间。 领导不用讲理由,随便说句:你小子别闲得没事瞎折腾,就能否了我的提议。 我告诉徐冰雅,开会之前,事情还能瞒住,开过了股东大会,这个消息没办法再瞒了,在杨树林过问之前,咱们最好把生米做成熟饭,只要把营业执照拿到手,他不同意也没办法。 徐冰雅点点头,说包括名称预核在内的其他注册手续,自己已经提前办好,就差股东大会决议。明天是周一,托人找找工商局的关系,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把营业执照拿回来。 她问我,有没有想好怎么向杨老大解释。我回答说,没啥好解释的,又不是什么大事,顶多被领导骂几句,不相信他还能把我这个厂长撤了! 徐冰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我真心希望你别当这个厂长了,每天累死累活的,还要担惊受怕,受程四苟、钱峰这些王八蛋的窝囊气。 徐冰雅向来清高孤傲,没想到她也会爆粗口,我忍不住笑了。 她问我笑什么,我说头一回见你咬牙切齿样子,确实挺凶的。 徐冰雅说,我不但会骂人,急眼了还敢咬人。 随后她话风一转,叹了口气说,要不是你的野心太大,其实汽修车间是个挺好的平台,凭你林子龙的能力,在这个台上,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真没必要一门心思只想着往上爬。 我承认徐冰雅说的有道理。 经过半年的历练,我也觉得自己在企业经营方面有特长,尤其在对商机的发现和把握能力上,要比大多数人强。 思维定势已经形成,我从没想过自己将来可能会拥有多少财富,也不想改变自己的人生目标,只想沿着自己给自己规划好的路线,继续往前走。 我笑了笑,对徐冰雅说,你不是男人,所以不会理解男人的想法。汽修车间,嗯,以后咱们不能再叫这个名字,应称说榆坪公司,确实是个很好的平台,以后就交给你这个实控人了,别让我再操心。 徐冰雅说,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初说过的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榆坪公司的老板,永远都是你林子龙。 你别想当甩手掌柜,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把自己的股份转到你名下,你不要以为自己能拒绝得了。 徐冰雅吃定了我,我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她改变主意,只得绕了个弯,说,小弟虽然年轻,但悟性不错,也挺踏实,锻炼一段时间,完全可以挑起管理榆坪公司的担子,我对他有信心。 徐小弟是自己的亲弟弟,徐冰雅当然要维护自家人,说,我知道小弟靠得住,不可能胡来,但你也别想找借口推卸责任,一定要替我好好带带小弟,他成熟了,你才能少操心。 徐冰雅的意思很明白,虽然汽修车间变成了榆坪公司,但大大小小的事依旧需要我作决定,这可是个苦差事。 我觉得必须要和小弟好好谈谈,从今往后,他要把胆子放大一点,经验不足,考虑不周,吃点小亏,上点小当别太上心,全当交了学费。 自己能决定的事,尽量别找我这个老大哥。 榆坪公司和以前的汽修车间不是一回事,我的身份是修造厂厂长,不是你们公司的老板,要避嫌,要保持距离。 你们姐弟俩不为我考虑,总想着把我和你们捆在一起,我可得对自己负责,不想被领导怀疑,被修造厂职工戳脊梁骨。 我对徐冰雅说,今天的事要感谢沈小涛和郭秋花,我不方便出面,你找机会对他们表示表示谢意。 徐冰雅问我对郭秋花这个女人怎么看,有没有必要把她的岗位调整一下。 我想了想说,郭秋花除了作风随便一些,其他方面倒没啥大问题,小申一直对我说想重用她。现在车间独立了出去,肯定要配备财务人员,你觉得能不能让她当会计? 徐冰雅犹豫了一会说,郭秋花不笨,自己手把手带上半年,当榆坪公司会计应该没问题。 只不过这个女人长得太好看,性格又特别开放,这种女人对男人的杀伤力最大,很担心小弟和她相处的时间长了,经受不住诱惑,他们两人要是搞出点丑事,那就糗大了。 徐冰雅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小弟还没结婚,郭秋花的诱惑力又太大,虽然她给我保证过,以后绝不在单位胡搞,我也相信她能做到,但这并不能打消徐冰雅的担心。 男女之间的事谁也不敢保证,只要郎有情妾有意,哪里都可以是战场,不一定非得在工作场所。 郭秋花只是祸源,并非根源,只要徐小弟能把持得住,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徐冰雅对自己弟弟能不能经受得住考验没信心,我更不敢打保票,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安全第一,预防为主比较保险。 我说,让小苗去榆坪公司当会计吧,把郭秋花调到厂部当出纳。 这事明天就办,让厂里的职工知道,我林子龙是知恩图报的人,也会论功行赏。 第146章 军哥来了 周一上午,到几个车间转了一圈,和车间主任们分别聊了一小会,对厂里的生产情况有了直观的了解,又和黄大海、申小涛商量铆焊车间的水电改造方案,督促他们加快工程进度,在专用设备到货前,把该做的准备工作提前做到位,不要影响了设备安装的工期。 中午在家吃过午饭,美美睡了一个午觉,到厂里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把孙建成叫到办公室,征求他的意见,厂里哪些地方需要改造提升。 本周以内,会有七十多万项目专项资金到位,新项目暂时不需要这么多钱。我不想让修造厂的银行账户上有闲钱,要找名堂把多余的钱花出去。 老孙感慨万千,说半年前,咱们还因复工复产的流动资金没着落,愁得睡不着觉,没想到还有钱多得花不完的时候,这半年过得像做梦一样,总让我觉得不真实。 我告诉他,不存在钱多得花不完的问题,专项资金不是上面白给的,三年后咱们要还本。 老孙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一百五十万吗,这点钱对现在的修造厂而言,真不算大事。 撇开汽修车间的分红和矿车项目的利润不提,仅靠现有四个车间的利润,咱们也能轻轻松松地还上这个债。 我同意老孙的观点。这半年厂里的经营形势非常好,每个月都有四五万的净利润,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全年完成五六十万利润,一点问题也没有。 老孙向我建议,给厂里盖栋新厂房,一半给铆焊车间,另一半留给铸造车间。 因为要给新项目腾地方,铆焊车间很多活现在是在室外干的,临时凑合几天可以,时间长了不是回事。 搞铸造车间的时候,厂里资金紧张,为了少花钱,没有新建厂房,只是用废旧材料搭了三百多平方的简易工棚,现在厂里不差钱,应该考虑改造铸造车间的工作条件。 说到铸造车间,我原来只给它规划了半年的生命周期,只是想赚一笔快钱,并没想过把它当厂里的主营业务,所以无论是装备水平还是人员配备上都没做长期打算。 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矿车制造项目进入到实施阶段,铸造车间的主打产品矿车碰头,是生产矿车必不可少的零部件。 一辆矿车需要安装四个碰头,仅仅内部配套,每年就需要两千个一吨矿车碰头。 有这个数量垫底,修造厂的铸造产品,就有和矿务局总机厂以及其他矿机修厂竞争的底气,不怕技不如人,也不担心开炉率上不去,更不用操心会不会亏损的问题。 我对老孙说,既然给铸造车间盖厂房,不如借机把车间的小土炉淘汰掉,直接上台零点五吨的中频电炉,除了继续生产矿车碰头外,还可以生产其他一铸造产品,补上厂里生产工序缺失的短板。 孙建成说我天生不是安分守己的命,刚说过除了矿车制造,一年内不会再上新项目,话音没落就又变了主意。 我辩解说,上电炉是技术改造,属于产业升级,不算上新项目。 老孙说,又是买电炉,又是盖厂房,这样一来,咱们在铸造车间上花的钱可就达到了几十万,不再是小打小闹,要重新考虑人员的配备,不能光指望现在那几个临时工了。 我说,咱现在不差钱,铸造车间的事就这么定了,这个事还交给黄大海,等矿车项目搞完,马上开始对铸造车间进行技术改造。 总机厂铸造车间,最大的电炉也是零点五吨,榆树坪矿机修厂的炉子才是零点二吨的。 咱们的铸造车间改造完成后,不管是生产能力还是产品质量,不仅能吊打机修厂,和总机厂比起来也不落下风,到时候不是咱们不敢和它们竞争,而是它们不敢和咱们硬怼。 建厂房是基建工程,按道理是要报计划,立项目,还要请有资质的设计单位设计,是件相当繁琐的事。 计划科是程四苟分管的,想起要和他打交道,我就头疼。 从省城学习回来后,不但没见过程四苟,还把他给修造厂擅自安排的出纳员顶了回去,我知道他肯定对我非常不满,不但会为难修造厂,也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拿捏我的机会。 尽管很不想看程四苟的臭脸,但人家分管着矿上最重要的几个业务科室,想干点事,没办法饶过这个让人厌恶的家伙。 生活中,这样无奈的事太多了,想完全回避是不可能的。 我叹了口气,对老孙说,本想着能休息几天,现在又想盖新厂房,看来还得再忙段时间,不知道把盖厂房的手续跑完后,能不能好好睡上几天懒觉。 老孙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高明成副矿长打过来的,他告诉我,北方公司的赵总现在在矿招待所,已经和杨矿长把《合作协议》签完了,杨矿长让我早点过去,晚上陪赵总他们吃饭。 放下电话,我对孙建成说,明天自己可能不来上班,盖厂房的事随后再议。 老孙问我是不是又要出差,我说要陪杨老大接待省城来的客人,会不会出山不确定。 军哥大老远地来了,自己必须要尽地主之宜。陪杨树林和高明成接待是公务,除了公务,我和赵军还有私谊,要另行安排场子。 山沟沟里有我这个兄弟,相信军哥肯定办完公事后不会马上走,怎么着也得和我盘桓一阵子。 匆匆赶到招待所,我才知道军哥不是独自来的。 娜莎是他的私人秘书兼商务助理,还是专职司机,他们同行是意料中的事,让我意外的是王平宁带着陈小可一起来了。 我到的时候,在招待所最豪华的客房里,杨树林和高明成正陪着省城来的客人聊天。 这个将近一百平方的套房,是专门接待局长以上领导的,矿务局副局长也没资格享用,平时的使用率极低。 杨树林把赵军的接待规格搞的这么高,说明他把对方看得很重。 第147章 怕她多想 赵军带着娜莎,来榆树坪矿签署合作经营煤炭运销业务的协议,我没想到王平宁带着女朋友陈小可,也跟他们一块来了。 一见面,王平宁对我又捶又抱,说你小子太不够意思,去了省城竟敢不给宁哥汇报,哥哥这次是专程兴师问罪来了。 王平宁的表现有点夸张,根本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 赵军和娜莎见怪不怪,陈小可只知道捂着嘴偷笑,杨树林和高明成一脸懵逼,不知道我和王平宁是什么关系。 赵军给他们做过介绍,但只是说王平宁是自己的朋友,是跟自己来古城游玩的,并没介绍他的身份。 王平宁和赵军都是公子哥,是名副其实的二代。 因为要和榆树坪矿合伙做生意,赵军在和杨树林高明成打交道的时候很收敛,既有霸道总裁的气质,也不缺乏对合作伙伴的尊敬。 王平宁可没把杨树林和高明成当回事,之前聊天时不但表情冷漠,还有点倨傲,让两个主人心里不舒服。 见杨树林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不满的意思,我赶紧给两个矿领导解释说,省经委的王处长是我在培训班学习时的班主任,我们俩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两个月。 没有王处长的帮忙,修造厂向省厅申报的专项资金,不会这么顺利通过审批,厅里也不可能按最高标准给咱们拨钱。 杨树林和高明成恍然大悟,难怪赵总的朋友这么太拽,人家是真有拽的资本。 他们站起身来,重新和王平宁握手寒暄,说了不少阿谀奉承的话,杨老大还装模作样地代表榆树坪矿,对王处长的帮助表示感谢。 省经委的处长,这个名头足够唬人,在杨树林眼里,王平宁的份量可比赵军重的多。 赵军虽然是铁路局局长的公子,是自己竭力想攀上关系的贵宾,但说到底只是个商人,而王平宁可是省级政府部门的处长,是衙门里的人。 同样是处长,含金量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杨树林自己也是处级干部,如果遇到的是档案局、地震局这种部门的处级领导,绝对不会有低人一等感觉,依然能人五人六的,但在王平宁面前,他还不敢托大。 经委可是省政府组成单位中,地位和权力能同计委相提并论的最重要的经济管理部门,哪怕是管后勤的行政处长,也是很牛x的存在,比国企的处级领导要体面光鲜的多。 距晚饭还有点时间,宾主分开坐下,继续喝茶吃水果聊天。 高明成告诉我,赵总非常给力,今天和矿上签完合作协议后,马上就送了一份大礼包。 路局六月份给西北公司安排了一个四十节车皮的专列,而且装车站就是榆树坪火车站,这两天就能发车。 煤炭直达专列申请的难度可不是一般大,我知道如果不是老爷子亲自出面,靠赵军的能量,做不出这么豪横的事来。 果然,军哥谦虚地说,老爷子知道了我的合作伙伴,是榆树坪这样的国营大矿,很高兴,直接给货运处和调度中心打电话,说榆树坪矿是全省产量最高的国营矿,咱们铁路系统要优先安排他们计划外煤炭的外运。 赵军略有遗憾地说,路局的专列计划很少,以后不一定能经常拿到,但北方公司每月五十个左右的车皮计划,还是有保证的。 杨树林很高兴,说计划外的专列我们不敢奢望,只要赵总每月能帮我们运出几千吨计划外煤炭,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说完,他先是看了看手表,随后看着我说,客人中有两个女同志,把你们厂的小徐叫过来作陪。 我有些为难,对领导说,两个女客人我都熟,酒量很不错,徐厂长滴酒不沾,让她陪客怕不合适,运销科有几个能喝的女干部,让高矿长叫她们陪客更合适。 杨树林不给我面子,说,让你叫谁你就叫谁,别婆婆妈妈的,现在就给小徐打电话。 客房里有电话,我只好在杨树林的监督下,硬着头皮给孙建成打了个电话,问徐冰雅在不在厂里。 我知道徐冰雅的酒量不怎么样,也知道她性格比较孤傲,不确定她愿不愿意出现在这种场合。 我其实不想让她当陪客,希望她这会不在办公室,希望孙建成给我没找到徐厂长的答复。 两位女客人的身份有些尴尬,我怕徐冰雅来了会多想。 然而,只过了一分钟,听筒里就传来了徐冰雅的声音。 她的情绪应该不错,一开口就问,领导有什么指示,如果让我加班,管不管晚饭。 我犹犹豫豫地说,自己这会在招待所,陪杨矿长和高副矿长接待省城来的客人,客人中有两位女同志,杨矿长让你过来陪同接待,你能来吗? 徐冰雅回答的很干脆,说没问题,自己马上过来。 杨树林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你小子还没女人痛快,这种毛病以后要改。 我总觉得杨老大的笑不太正常,好像有点别的意思,但猜不出他坚持要让徐冰雅做陪客是什么用意。 我打完电话,大家就去了餐厅,边等着上菜,边等着徐冰雅。 榆树坪矿在山沟里,交通很不方便,新鲜食材采购颇为不易,但山区也有山里独有的特产,在省城的时候,高明成说要请赵总吃山里的野生大王八,今天果然没有食言,主菜是一大盆清炖甲鱼,下酒菜则是当地农民自种的时鲜蔬莱,除此之外,就是跑山的山羊肉,和五年以上的老母鸡。 菜快要上齐了,服务员已经斟好了酒,徐冰雅才姗姗来迟。 很明显,接到我的电话后,她没有直接过来,而是先回家换了身衣服,梳洗打扮了后才赶过来的。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精心拾掇过的徐冰雅一出场就博了个满堂彩,连杨树林都说,小徐今天比自己之前见的时候漂亮多了,这样的美女才能代表榆树坪矿的形象。 徐冰雅嫣然一笑,说谢谢领导的谬赞,然后在我的介绍下,落落大方地向军哥、宁哥和娜莎、陈不可问好。 第148章 老领导不地道 除过我和徐冰雅外,杨树林没再叫其他的陪客。 客人来了四位,我们这边也是四个人,刚好凑满了一桌。 杨树林的最爱是杏花村老白汾,只要他不特意吩咐,服务员拿上桌的,肯定是十年窖藏的老白汾。 招待所和营业性的酒店没可比性,库房里的酒水只有廖廖几种,除了汾酒就是西凤,特殊招待需要的高档酒,一般都是临时采购的。 杨树林的兴致很高,动筷之前接连喝了九杯,一下子把桌上的气氛拉满了。 除徐冰雅外,包括两个女客在内的其他几人,酒量都是杠杠的。 来自于战斗民族的美女娜莎,从小就是喝着伏特加长大的,高明成领教过她的厉害,我估计杨树林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陈小可虽然是在校就读的大学生,但跟着王平宁磨练了两年,在这种场合中也能做到游刃有余,表现出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老练与圆滑。 除了我外,徐冰雅和其他的人都不熟。 同军哥宁哥、娜莎及陈小可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不必多说,对杨树林和高明成两个矿领导,她也只是认识而已。 这也是我不愿叫她当陪客的原因,怕她不习惯这种场合,会觉得不自在。 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徐冰雅的适应能力。 自己不喝酒,当然没资格给别人敬酒,但徐冰雅并没有缩手缩脚,很快就融入到热烈的氛围中,不仅细心照顾着娜莎和陈小可,还不忘帮服务员照顾其他人。 由于行业的特殊性,煤炭企业中女职工的人数极少,女干部的数量更是凤毛麟角,在榆树坪矿招待所的酒桌上,很少见到女性的身影。 今天是难得的例外,在杨老大亲自主持的酒局上,不但一下子出现了三个女人,而且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大美女,难怪后厨的大师傅都要找借口偷偷瞄上两眼。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杨树林表现的很兴奋,对娜莎和陈小可的敬酒来者不拒,还时不时和徐冰雅说几句话,怂恿她以茶代酒和我碰杯,甚至不顾忌自己的身份,拿我和徐冰雅两人开玩笑。 对杨树林的调侃,徐冰雅不但没有流露出不高兴的意思,似乎还很高兴,笑得很舒展,端着茶水非要和我干杯。 徐冰雅虽然不介意杨树林开玩笑,但我心里却不舒服,总觉得杨老大似乎有把我和徐冰雅硬往一块凑的意思。 热热闹闹喝了一阵后,桌上的八个人分成了两个阵营,娜莎、陈小可联手和杨树林斗酒,高明成和徐冰雅给他们敲边鼓。 赵军、王平宁和我喝着小酒,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 王平宁向来大大咧咧,搂着我的肩膀说,难怪你对常梅那个小丫头不动心,原来是惦记着更漂亮的熟女。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我怕被杨树林听见影响自己的形象,急忙夹起块鸡骨头塞进了他的嘴里,低声说,徐冰雅是我的副厂长,我们是搭档,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王平宁贼兮兮瞧了眼徐冰雅,说,哥哥可是在花丛中晃荡了十几年的浪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徐大美女看你的眼神里,全是闪闪发光的小星星。你上司当着大家的面开那种玩笑,也在暗示你们这对狗男女,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这么明显的事情,你瞒哥们有意思吗? 王平宁的话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不仅自己觉得杨树林把我和徐冰雅的关系搞得不清不白,王平宁也有相似的感觉。 高明成是不是有同感?一直在旁边端菜斟酒的服务员,是不是也会有这种想法? 以徐冰雅的聪明和机敏,肯定也能察觉到杨树林的玩笑开得不合适,她为什么不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这个事情的后果很严重,如果和徐冰雅传出了绯闻,我不知道如何向媳妇交待。 虽然她从不过问我的工作,也不参与我的社交活动,但我知道,她其实是个原则性很强,眼晴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女人,平时能对我大撒手,给我充分的自由空间,是因为她相信我有很强的自制力,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没办法向媳妇交待还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对自己交待。 在榆树坪这个半封闭的社区里,绯闻的传播速度有多快,破坏力有多么强大,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寄身于完全开放的社会环境中的人,是很难想像的。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在榆树坪这种地方,想毁掉一个人的名声,不需要事实,只凭传闻就能做到。 这种结果对自己来说,是无法承受之重,我越想越觉得害怕。 王平宁看我的脸色不对,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有回答,拉着他的手出了包间,来到空荡荡的大厅角落。 我对他说,自己和徐冰雅真没什么关系,杨矿长是我的老领导,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他对我有恩,我也对他很尊重,从来没做过对他不利的事。 我告诉王平宁,杨树林有把我和徐冰雅两人扯到一起的意思,应该不是今天才有的,之前我就发现过这种苗头,只不过表现得没有刚才这么明显。 我让他替我分析分析,杨树林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看我不顺眼,想收拾我,或者想把我搞臭扳倒,他完全不用费这个劲。一句话就能把我从修造厂调出去,随便塞到哪个没人注意的犄角旮旯里去,不到半年,大家就能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王平宁皱着眉想了一会,问我最近有没有和杨树林发生过矛盾,做没做过让领导不高兴的事。 我说绝对不存在这种情况,领导对我这段时间的表现很满意,前几天还把想找我麻烦的纪委书记臭骂了一顿,替我出了口恶气。 王平宁说,既然你和领导的关系这么好,那可能性只剩下了一个,你是不是知道了他的隐私,或者是他有什么把柄落到了你手里? 我不假思索地说,确实有这种事,领导和街上一个饭店的小服务员有染,后来饭店的老板被抓,饭店也散伙了,杨树林让我给了小服务员一笔钱,打发她回老家去了。 王平宁轻轻拍着巴掌说,这就对了,你这个老领导不地道,哥们以后要长点脑子,别再对所有人都掏心掏肺地好。 第149章 护花使者 王平宁说,杨树林故意把我和徐冰雅的关系搞得不黑不白,是想推波助澜,想让我们两人之间真的发生点什么。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我掌握了他的隐私。 我认为王平宁这么说纯属扯淡,是凭空臆想。王平宁问我知不知道世上最铁的朋友关系是什么? 我说包间里有那么多人,咱俩离开时间太长了不好,你别绕弯子了,直接说结论行不行。 王平宁说,社会上不是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吗,最可靠的朋友关系是,一块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同嫖过娼。 前两种关系,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互帮互助,后一种朋友,是建立在不信任基础上的相互防范,互相制约。 王平宁这么一说,我马上想明白了。 杨树林有把柄在我手里,心里一直不踏实。 虽然十多年来我对他言听计从,从来没有忤逆过他,但他对我并不完全放心,担心有一天我有可能借此要挟自己,所以想找点我的小隐私攥在手里,作为制衡我的手段。 如果某一天我敢用自已掌握的隐私要挟他,事先肯定要好好想想,对方的手里,也有自己不能让外人知道糗事,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接受两败俱伤的结果。 跟随了十多年的老领导如此不自信,心胸这么狭窄,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 有句话叫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杨树林现在的心态,简直不要太贴切。 我问王平宁,这种情况怎么才能破局。 他耸耸肩,摊开两只手说,这种事哥们经历过,基本无解。 对手是你的顶头上司,小命捏在人家的手里,你还想继续在人家的手底下混,还想混得比以前更好,最好的办法是主动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对方的手里,既能向领导表忠心,还能让领导敢放心提拔你。 都是同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大家只能休戚与共,同进退共退。 王平宁又给我上了一课,不过这一课的内容让我心里堵得难受。 看我的心情不好,王平宁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劝我对这种事别太在意,很多人巴不得自己有把柄攥在领导的手里,通过这种方式和领导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王平宁的本意是希望我想开点,没想到他这句话却让我对自己长期以来的坚持产生了动摇。 如果用这种方式,实现自己再上个台阶的愿望,这样的进步机会我宁愿舍弃。 我不甘心,又问王平宁,杨树林不可能找到我的把柄,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王平宁说我蠢得无可救药,既然领导想把你和徐小姐鼓揭到一起,你为什么不遂领导的愿?是窈窕淑女的吸引力不够,还是你小子的本钱不行,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大夫瞧瞧? 这家伙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按自己的思维方式开始了意淫。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击他的诋毁,却见他把食指竖到唇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回头一看,徐冰雅正快步向我们走来,离得挺远就开始埋怨,说你们躲在这儿嘀咕啥呢,杨矿长不高兴了,让我把二位请回去。 王平宁冲我扮了个鬼脸,说了句,顺水推舟,事半功倍,率先向包间的方向走去。 徐冰雅和我紧随其后,徐冰雅边走边说,杨老大让咱俩明天陪王处长和赵总他们去古城游玩,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我漫不经心地说,随你的便,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别去,腿长在自己身上,别人指挥不动。 徐冰雅被我呛得直翻白眼,嘟嘟囔囔地说,我又没惹你,真是莫名其妙。 我们重回包间的时候,杨树林在娜莎和陈小可的夹击下,已经颓势尽显,虽然有高明成很卖力地左支右挡,但没有吸引走多少进攻火力。 我和王平宁刚坐下,赵军便端起酒杯说,谢谢杨矿长和高矿长的招待,我们在路上颠簸了大半天,这会有点累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杨树林喝到了量,口齿已经有点不清楚,让高明成明天安排两辆车,陪王处长和赵总在附近的景点转转。 王平宁抢先说,不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有车。小可同学和娜莎小姐没见过黄河,明天上午,让林厂长和徐厂长给我们带路,去黄河边看看,下午我们就得返程,后天常务副省长要到单位调研,我不能缺席。 王平宁这逼装的,让杨树林这个老狐狸都不敢不信。 杨树林和高明成各回各家,我和徐冰雅送军哥他们回到客房。 一进门赵军先是换鞋,接着便是脱外套松领带,说这顿饭吃得太特么累,破抹布带子把自己勒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以后再也不穿西装了。 王平宁笑他自作自受,是谁说的第一次和国企领导谈判,要着正装以示尊重,装矜持假扮深沉。 赵军似乎没听见王平宁的嘲讽,对娜莎和陈小可说,你们去洗洗脸,补补妆,再换身衣服,让林老弟带咱们去看榆树坪的夜景。 王平宁首先表示反对,说山沟里的夜景有毛看的,好不容易来回煤矿,现在才九点多,不如让子龙兄弟带咱们下矿井转转,看看煤炭是咋挖出来的。 王平宁说,军哥和娜莎现在也是吃煤饭的人了,怎么着也得懂点业务不是,以后吹牛侃山的时候,不能没有料,只会编瞎话。 没有外人,赵军和王平宁的痞子相暴露无遗。 他们已经集体默认徐冰雅是我林子龙的女朋友,属于自己人。 在自己人面前当然不需要端着拽着,越随性、越自然才能越亲近。 徐冰雅刚开始有点拘谨,她没和王平宁赵军这种生来自带二代气质的人接触过,不习惯军哥和宁哥随性洒脱,无拘无束的风格。 我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休息,说,我们哥几个在一起随便惯了,你别介意啊,如果不习惯,可以先回家。 王平宁听我这么说不干了,从沙发上蹦起来说,小林子你这么做过份了啊,徐小姐自已还没说要走,你却要赶人家走,哥们可要当回护花使者,绝不让你的阴谋诡计得逞。 第150章 都是什么关系 徐冰雅笑咪咪地说,谢谢王处长,正好我也没想走,咱们商量商量明天的行程吧。 王平宁不高兴,指着赵军说,以后叫我宁哥,叫他军哥,记住了啊,喊错了可要受罚。 王平宁和赵军比徐冰雅大好几岁,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但徐冰雅还是没敢答应。 虽然她不介意别人误会我和她的关系,但她毕竟不是性格外向的姑娘,不愿给人留下浅薄轻浮的印象。 说话间,娜莎和陈小可从卧室里出来了,问啥时候下矿井,她们两人准备好了。 娜莎换了件浅粉色大开领紧身t恤,脖颈下露出了大片炫目的瓷白,两座挺拔的小山丘裹得紧绷绷的,好像随时都有挣脱束缚的可能。 陈小可上身是大面积露背的泡泡衫,下面穿了件长不及膝的短裙,笔直修长的美腿特别吸睛。 王平宁站起身对我说,哥们带路吧,咱们早去早回,别耽误了明天的事。 刚才他说想下矿井,我以为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根本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他是玩真的。 我指着娜莎和陈小可说,你确定要带这两个尤物下井,不是来搞笑的? 王平宁一本正经地问,有什么问题吗,女人不能下煤矿吗? 我郁闷得快要哭了,对他说,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大机关的领导是咋混日子的,你问问徐冰雅,女人能下矿井吗? 徐冰雅坐在沙发上,早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只是用手捂着嘴,没让笑声溢出来。 王平宁还是不相信,要徐冰雅确认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在骗他。 徐冰雅边笑边说,自己从小在煤矿长大,父亲也是矿工,自己在煤矿上班也好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女人也能下矿井。 我和徐冰雅说的是事实。 八十年代以前,煤矿井下确实有女职工,特别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国营煤炭生产企业中,女矿工的比例还不低,但从八十年代初开始,这种情况就慢慢消失了。 虽然《女职工劳动法》是一九八八年才颁布的,明确规定女性不准从事矿山井下作业,但在此之前好几年,全国的国营煤矿其实早就不让女工下井劳动了。 我刚上班的时候,榆树坪矿井下还有少量的女工,在井下水泵房、变电站等固定岗位上工作。 在井下工作了一年半后,我考上了煤校委培生,我调离运输队的时候,全矿已经没有一个女矿工了。 我参加工作那年,徐冰雅还是中学生,在她的记忆中,自然不可能有女矿工的印象。 以王平宁的性格,当然不会因为自己鄙陋寡闻,出了糗而难为情,他对陈小可说,听到了吧,可不是宁哥不想带你开眼界,是条件不允许。还是让你徐姐带你和娜莎去看夜景,我们哥仨到井下溜达一圈,很快就回来了。 王平宁还不死心,一门心思想下井长见识。 我对他说,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井下真没什么可看的,凡是下过矿井的人,绝对没有谁会有再次下井的想法。 赵军插话,问我总共下过多少次矿井,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如果以后还让我下井,我会不会抗拒。 我告诉他,自己在井下工作了一年多,当时每个月至少有二十三天是在井下干活,遇到抢修任务,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下一次井。 后来进了机关工作,虽些岗位不在井下,但每个月至少也要下几天井,要么是参加义务劳动,要么是参加矿上组织的现场检查,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半年前,当了修造厂厂长后,才再没下过井。 我说,矿工们工作环境恶劣的程度,是你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辈子永远都不想再下井。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如果能有别的选择,我相信没有哪个人愿意当矿工。 话题有些沉重,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不语。 王军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不下井了行吗?就此打住啊,别再矫情,接下来的活动,由你这个小地主来安排。 我说,附近都是大山,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娜莎和陈小可不是想看黄河吗,明天我先带你们去看黄河,顺道请军哥参观个小煤窑。 赵军一直有独自经营煤炭运销业务的想法,我想让他对榆树坪地区个体小煤窑的情况,有个直观的了解。 徐冰雅问明天用不用自己做陪,我说,军哥的车上只剩一个空座,你不用去了,抓紧时间把榆坪公司的营业执照办好。 徐冰雅不甘心,向王平宁投去求助的目光。 王平宁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思,说徐冰雅明天必须全程陪同,绝对不能缺席。 我说既然王处长这么要求,明天就让徐厂长给你们带路,我正好可以偷偷懒。 赵军不给我偷懒的机会,也不想放过徐冰雅,说,车子的事好办,我现在就给高明成打电话,借他的标致用两天。 徐冰雅举起手说,只借车不借司机,我给大家开车。 我觉得她做的有点过了,为了无拘无束,无所顾忌地和我多处些时间,连漂亮女人不可或缺的矜持和含蓄都不要了。 娜莎和陈小可不约而同举赴右手,几乎同时抢答,让我当司机。 王平宁满脸惋惜,拍着我的肩膀说,瞧见了吧,房间里总共六个人,只有你一个可怜虫不会开车,听哥们的话,抓紧时间考个驾照吧。 次日的行程确定后,我和徐冰稚就告辞了。 我的代步工具是摩托车,徐冰雅是骑自行车来的,我只能推着摩托车送她回家。 虽然时间不是很晚,夏天的街道上,这时候的行人也不少,但榆树坪的治安状况很糟糕,我不放心徐冰雅一个人独行。 在昏暗稀疏的路灯下,隔着一辆摩托车的距离,我和徐冰雅慢悠悠地向家属区的方向走去。 想起杨树林想找自己的把柄,我心里很不好受,不知道怎样才能消除老领导对自己的戒备心理。 徐冰雅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表现得太活跃。 我反问她,知不知道王平宁和陈小可是什么关系,知不知道娜莎和赵军又是什么关系? 第151章 从没占过便宜 我问徐冰雅知不知道赵军和娜莎,王平宁和陈小可是什么关系。 徐冰雅说我能问这么幼稚的问题,说明我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真的很傻。 她说,连招待所的服务员都能看出来,娜莎不是赵老板的夫人,陈小可也不是王处长的媳妇。 我说你既然知道他们是这种关系,为什么不离他们远点。人家成双成对出来玩,我是没办法,不得不硬着头皮当电灯泡,你为什么非要凑这个热闹? 徐冰雅不回答我的问题,推着自行车加快了脚步。 摩托车笨重,推起来很吃力,我跟不上她的速度,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远远目送她拐进了自己家所在的家属楼,我才跨上车调头离开。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高明成亲自把标致五0五送到了招待所,结果到了上车的时候,王平宁却说人多热闹,奔驰车后排空间大,咱们还是坐一辆车吧。 没有人反对他的提议,军哥和我都不愿和女人挤在后排,只能让王平宁得偿所愿。 司机自然非军哥莫属,我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 榆树坪矿只有一条出山的道路,从招待所出发后不到一分钟,就看到了汽修车间房顶上一排红色的金属大字。 徐冰雅自豪地介绍说,看到桥头那栋房子了吧,那是我们厂的汽修车间,是林子龙一手搞起来的。 车间马上要改名了,新名称是榆坪车辆服务公司,以后不仅能修汽车,还要开发很多和车辆有关的新业务。 王平宁让军哥把车开过去,说要看看兄弟的产业。 我不同意,对军哥说,小汽车修理厂有啥可看的,前面左拐,上大公路。 赵军知道我不想和徐冰雅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打了把方向,直接开着奔驰上了出山的大路。 王平宁在后排吧唧吧唧嘴,说,兄弟在小山沟里活得真tm憋屈,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办法出山吧,就算进不了省城,到县城也不错啊,至少不担心抬头低头都是熟人。 赵军说,看你们店门口停的大卡车不少,生意应该不错,一年能赚多少? 我回答说,小本生意,开业还不到半年,每个月的利润也就五、六万,没办法和军哥的北方公司比。 赵军很惊讶,说,这么点规模,一年赚六七十万,已经非常牛x了,车间挣的钱,能给你们厂上缴多少? 我说,这个车间是股份制的,厂里占的股份比例不高,估计今年能分十万左右,大股东是坐在你身后的徐厂长,她的持股比例达到了55%。 我这么说,是想抬高徐冰雅的地位,把她同娜莎和陈小可拉开距离。我不想让赵军和王平宁以为,徐冰雅和他们自己的女朋友档,是同一个档次的女人。 陈小可惊叹道,徐姐除了在单位当着领导,还有这么赚钱的副业,是不是沾了跟着林哥的光。 小姑娘口无遮拦,这话问得让王平宁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徐冰雅不以为忤,傲娇地说,认识他林子龙前,我就比他有钱的多,只要他一直在单位上班,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有我赚的钱多。 徐冰雅的口气很大,我不知道后排的王平宁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看见赵军抽空瞅向我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同情。 说话间,到了宝龙煤矿的岔道口,大宝和春草正站在路边等着我。 一大早,我就让人给大宝捎了话,让他上午带着媳妇在矿上等着,我要带几个人去参观。 小俩口是实诚人,不知道在尘土飞扬的路边站了多长时间。 我首先下车,和大宝两口子打了个招呼,大宝说,岔道的坡度太大,小轿车不一定好过。 我对军哥说了情况,他把车紧贴着路边停好,随后车上的人乌泱乌泱都下来了。 我指着一百多米外的井口说,那就是小煤窑,我和军哥过去看看,女士们要是不想去,就回车里坐着,别在路边… … 我的话还没说完,娜莎就迈开了步,踩着三寸的高跟鞋,一瘸一拐地上了凹凸不平的砂石路,徐冰雅和陈小可紧跟在她的身后。我急忙让小草去扶着点娜莎,别让她崴了脚。 今天的行程才刚开始,要是有了伤员,后面的安排就全泡汤了。 把卫大宝介绍给赵军和王平宁,说他就是下面那个小煤窑的老板,也是我的好兄弟。 大宝握着军哥和宁哥的手说,小弟是和龙哥是换过命的兄弟,龙哥的哥哥就是我卫大宝的哥哥,欢迎哥哥们。 大宝的话说得太坳口,把赵军和王平宁都逗笑了。 王平宁冲大宝翘起大拇指说,龙哥这个称呼相当霸气,哥们以后也这么叫小林子了。 大宝陪着我们走上了便道,我问他矿上这几个月的情况怎么样,大宝说,有你给兄弟把着方向盘,所有的事都顺风顺水。 从省城学习回来后,我一天都没闲过,也没时间来窑上看大宝,从城里捎回来的东西,也是让大宝自己去厂里取的。 我问窑上的销售情况如何,大宝指着脚下的道路说,十多天不是下过场大雨吗,公路上流下来的雨水把这段路冲坏了,两天前才用砂石垫好,所以挺长时间了,一车煤都没往外拉。 大宝所说的暴雨,应该和把修造厂护坡围墙冲毁的是同一场雨,我问大雨没给储煤场的煤造成损失吧。他回答说,多亏你让多留了几个排水口,煤场里的煤一点都没冲走。 王平宁站在“宝龙煤矿”的招牌下,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用不怀好意的口吻对我说,给哥们老老实实地交待,这个宝龙煤矿,是不是有你一份? 我知道这家伙望文生义,浮想联翩,摊开双手说,信不信由你,这个矿百分百是我兄弟一个人的,和我没半毛钱的关系。 你脚下站的这块地方,原来是他家老宅的大门所在之处,前面开井口的地方,原来是大宝家的老窑洞。 大宝不知道我和王平宁、赵军是什么关系,急忙给他俩解释说,龙哥没有骗人,这个矿真和他没关系,他除了每回来都要吃我媳妇做的手擀面外,从来没在矿上占过任何便宜。 第152章 军哥来了精神 赵军问我口口声声说兄弟家的老宅子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他,这个地方原来是卫大宝的家,在翻修家里老窑洞的时候挖出了煤,大宝在自家的院子里开了现在这个小煤窑。 这个故事对不了解情况的人来说,多少有点不可思议,赵军和王平宁都来了兴趣,让我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 我说这事说来话长,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带你们看黄河,以后有时间慢慢叙说。 赵军说看黄河可看可不看,自己现在就想听大宝兄弟在自家院子里挖煤的故事。 我对大宝说,你给两个哥哥讲故事吧,我去看看几个女同胞在干什么? 大宝拽着胳膊不让我走,说春草肯定领着嫂嫂们回家去了,你知道我嘴笨,长这么大从来没讲过故事,这个活还是你来干吧,我去办公室给你把茶水端过来。 于是,站在宝龙煤矿的招牌下面,我从大宝家的老窑洞因地质塌陷成了危房,不得不拆掉重建讲起,一直讲到现在。 我说,宝龙煤矿现在是经过政府批准的合法煤矿,年产量大概有四万多吨,无论是生产条件还是生产能力,在榆树坪地区的上百个小煤窑中,都是比较不错的。 听了我的叙述,王平宁和赵军唏嘘不已,尤其是赵军,因为自己本身就是商人,和王平宁政府官员的身份不一样,感受也大相径庭。 他感慨地说,大宝兄弟在自家院子里挖出煤的故事,让他不由地想起自己在莫斯科闯荡时的经历。 运气这种事,太他妈的玄乎了,该来的时候想挡都挡不住,不该来的时候,无论你怎么求,连影子都见不着。 王平宁替他作了总结,说军哥的意思是,机会来了要抓住,没机会的时候,磕头作揖,烧香拜佛毛用都没有。 大宝憨笑着说,我爹常给我说,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时莫强求,是不是和哥哥们说的意思一样。 赵军大笑,说,还是老祖宗的话说的到位。卫兄弟一定要听老辈人的话,别觉得开煤窑挣了钱是自己的本事。 赵军是商人,最关心的还是赚不赚钱的问题,问我这种规模的小煤窑,每年的利润能有多少。 我告诉他,因为各个小煤窑的地质条件不一样,开采的难易程度不同,生产的煤炭品种和质量差别也很大,所以这个问题没办法回答。 赵军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涉及到商业秘密,也就没有再往下问。 大宝陪我们来到储煤厂,指着像小山一样的煤堆,自豪地说,别看这地方小,下面还有三米深呢,储存矿上一个月的产量一点问题都没有。 赵军问这堆煤有多少吨,能卖多少钱。 大宝说,至少有两千五百吨,如果按这两天的煤价全卖出去的话,毛收入能有一百五十多万。 赵军转过脸对我说,自己昨天和高明成签的铁路专列,车板价是八十三元,为什么比大宝说的煤价要高几十块钱,自己是不是上了当。 我告诉他,这种事不存在上不上当的问题。 宝龙煤矿生产的不是普通的动力煤,而是炼焦炭的配焦煤,价格比其他小煤窑还要高十几块钱呢。 和榆树坪大矿煤质差不多的煤炭,在附近小煤窑的装车价,应该在四十块钱左右,加上运费和损耗,运到铁路集运站的价格,肯定不会超过五十块钱。比榆树坪计划外煤炭的车板价,至少要低三十多块钱。 赵军拍着脑袋,懊丧地说,这么说来,和榆树坪矿合作发煤,我岂不是吃了大亏。杨树林和高明成这两个家伙太不够意思了,欺负我是外行,不知道市场行情,第一次合作,就给我挖了这么大个坑。 我对军哥说,不能这么想问题,要换个角度考虑。如果不是和榆树坪这样的国营大矿合作,你家老爷子,敢一出手就给你一个专列的外运计划吗? 再说了,国营煤矿的生产成本比小煤窑要高的多,据我所知,榆树坪矿现在的生产成本,大概是九十多块钱,杨树林和高明成给你的价格,矿上实际上每吨还要亏损十多块钱。 做生意很多时候不光要看价格,还要考虑价格以外的因素。 比如说,古城热电厂每年发电要用一百多万原煤,其中有一半是矿务局按国家计划卖给他们的,单价将近九十块钱,另一半是电厂收购的小煤窑生产的煤炭,到厂价只有不到六十块钱。 按说电厂为降低发电成本,增加经营利润,完全可以全部用小煤窑的煤,每年至少能节约几千万的采购费用,它为什么不这么干呢,为什么非得把一半的煤炭采购计划交给古城矿务局呢? 原因很简单,国家要保护支持国营煤矿,分地区制定了统一的计划调拨价,要求同样是国营性质的发电厂,采购计划内煤炭的比例不能低于50%,这是强制性规定,无论哪个国营火电厂都得遵守。 赵军说,他明白我说的意思,但自己的北方公司,和榆树坪矿合作发运的煤炭,不属于国家计划的范围,无论煤源、铁路运输还是最终用户,都走的是计划外渠道。 既然都是计划外,为什不能买更便宜的小煤窑的煤炭,完全没必要购买价格要贵一倍的榆树坪矿的煤炭。 赵军说的理直气壮,道理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 军哥来了精神,问大宝他们村里有没有专门倒腾煤炭的二道贩子,他想找人了解一下情况。 大宝告诉他,我们村的人,除了开小煤窑的,就是跑运输的个体户,煤贩子大都在县城里住着。 赵军说,不找煤贩子也行,麻烦你带我去其他小煤窑转转,来一趟你们这里不容易,我想尽量把情况了解得详细些。 大宝说,先回家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南北山的小煤窑,赵哥想去哪个矿都没问题。 农村和矿区的吃饭时间不一样,矿上的职工家属是早中晚三餐,而当地农村人的习惯是每天吃两顿饭,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 现在正是村里人吃上午饭的时间。 第153章 我决定了 我们沿着小路,去了几百米外大宝家的新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我们以为应该有的喧哗和热闹。 婶婶告诉大宝,那个外国女娃没来过山里,春草带她们到山上看羊群去了。 大宝让我们在窑洞里歇着,他去叫春草回家做饭。王平宁对做生意没兴趣,不愿意加入军哥和和我的讨论,跟着大宝一起上山找人去了。 站在院子里和叔叔婶婶聊了几句,我带着军哥进了大宝和春草住的窑洞。 初夏季节,山里的温度不算太高,但在太阳下站了一个多小时,乍进到凉爽的窑洞里,还是让人有种很舒畅的感觉。 军哥打量着收拾得干净整齐,宽敞明亮的窑洞说,没想到现在山里农民的生活条件这么好了,和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对军哥说,你想多了,卫大宝开了四年小煤窑,没少挣钱,又娶了个勤快贤惠的小媳妇,才把家里拾掇的这么利索。有时间你去村里其他人家看看,估计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干净的窑洞。 军哥没再说话,坐在沙发上喝茶抽烟,静静想自己的心思。 睡眠时间不足,觉得有些困倦,我脱掉了鞋,半躺在大炕上假寐。 昨天晚上回家后,脑子里全是徐冰雅推着自行车,在暗淡清冷的月色中,孤零零渐行渐远的背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很长时间才入睡。 原本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会,没想到眼睛一闭上就睁不开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直到被王平宁揪着耳朵拽起来。 迷迷糊糊穿上鞋,揉着惺忪的眼睛,跟着王平宁来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娜莎和陈小可一人抱着只小羊羔,正玩的不亦乐乎。 厨房门口的石墩上,春草高高挽起了袖子,露出了莲藕般白嫩的胳膊,同大宝合力在一个很大的陶瓷盆里揉面。 徐冰雅坐在窑洞前的荫凉处,边择菜,边和大宝妈妈聊天,她面前的地上,堆了很多刚从园子采摘回来的青菜。 我知道叔叔婶婶没有养山羊,问娜莎和小可怀里的小羊羔从哪来的。 娜莎说,这里的乡亲们很友好,放羊的老大爷很慷慨,说我是国际友人,免费送了我这么漂亮的小咩咩。 王平宁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当场戳穿了娜莎的谎言,说,下次吹牛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明明是你想买老羊倌的羊羔,人家不愿买给你这个外国女人好不好。脸皮得有多厚,才敢说是人家免费送给你这个外国娘们的。要不是因为大宝兄弟和放羊的老汉熟,人家凭啥借小羊给你和小可当玩具。 娜莎早就和王平宁混得很熟,俩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打嘴仗,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她逗着怀里的小羊羔,对陈小可说,这个小官僚的嘴巴很臭,以后别让他吻你的唇,更不能让他的臭舌头伸进你的嘴。 陈小可习惯了这种玩笑,只是嘻嘻笑着点头。 正在和面的春草却被羞得不轻,粉嫩的脸蛋染上了一层红晕。 王平宁伏在我耳朵边悄声说,你这兄弟媳妇太俊了,别看穿着打扮像农村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但只要稍微拾掇拾掇,肯定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想想一会能吃到用她的纤纤玉手擀的面条,哥哥馋得口水要流出来了。 我低声说,春草本来就是小山村的小媳妇,不存在像不像的问题,她脸皮特别薄,别嬉皮笑脸的,说话注意点,否则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王平宁啧啧感叹,这么俊俏的小媳妇,窝在山沟里真是暴殄天物,如果生活在大城市,找人好好包装一下,说不定真能成为明星级的大咖,她的底子,可比扮演红楼里黛玉的xx好多了。 我知道王平宁的底细,这家伙只要见到漂亮女人就会想入非非,不想再和他扯淡,说怎么没见到军哥,他去哪了? 王平宁指指门外,嫌弃地说,赵大公子今天魔怔了,一个人在外面装深沉呢。 我出了大门,四处看了一下,发现赵军站在小路尽头处一株粗大的洋槐树下,抽着烟眺望着远处山坡上的小煤窑。 我拨开乱草,踩着凌乱的石块走过去,站到了军哥身边。 赵军冲我笑了笑,把手中抽了半截的香烟扔到地上,用脚狠狠碾碎,说,我决定了,把北方公司搬到古城来,好好做几年煤炭生意。我对古城人生地不熟,以后很多事可能要麻烦兄弟,你可别嫌哥们事多。 我对军哥回了个微笑,很真诚地说,朋友都是麻烦出来,我林子龙不怕麻烦。 只要军哥觉得我有资格做你的朋友,麻烦越多我越高兴。虽然自己人轻言微,能给老兄提供的帮助有限,但绝对会尽心尽力,竭力而为。 赵军搂着我的肩膀说,有这句话就够了,既然是朋友,我就不瞒你了。 赵军对我说,自己回国后这几年,在好几个行业试过水,发现无论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加上生性懒散,不管干什么事都没长性,经常是浅尝辄止,为此没少受老爷子的收拾。 几次尝试失败后,找不到更好的方向,自己才不得不借助父亲铁路系统领导的身份,做起了转手货运计划,靠收取转让货运车皮服务费赚钱的生意。 这个生意虽然不麻烦,赚钱也容易,但毕竟不是正大光明的业务,其中潜在的风险很大,而且赚的都是小钱。 自己大手大脚惯了,花钱没有节制,北方公司这两年不仅没有利润,还把赔进去了十多万老本。 军哥说自己今天受到了刺激。 如果不是亲自来了小煤窑,不知道小煤窑生产的煤炭,和国营煤矿销售的计划外煤炭的价格,竟然有成倍的差价,他还下不了现在这个决心。 赵军的想法很简单,用自己比较容易申请到铁路运输计划的便利条件,把古城地区小煤窑生产的煤炭,直接销售给南方地区的甪户。 煤源自己采购,终端用户自己去找,铁路运输自己搞定,每个环节的钱都自己挣。 第154章 行程变了 我问赵军,需要我帮他做什么。军哥说,找用户的事自己亲自出马,问我能不能帮他落实煤源,并把采购的煤炭运到铁路集运站。 这事不难办。 大宝和附近的小煤窑很熟,对各家的质量和价格门清,只要购买款按时到位,每个月帮忙调运几千吨煤炭没任何问题。 我爽快地答应了军哥,说,你和用户签好合同后,打个电话或发个传真给我,我会按照用户对煤质的要求,提前找好煤源,谈好价格,最后由你拍板决定。 运输问题更不用操心,大宝他们村的运输户很多,都是沾亲带故的乡里乡亲,不担心他们在运输过程中偷卸或者调包。 赵军旧话重提,问我能不能找到既熟悉煤炭采购和运输业务,又比较放心可靠的人,他可以出别人更高的工资。 这种人确实不太好找。 从省城回来后,我向不少朋友打听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只能对军哥说,自己再找找看,如果现在急需用人,我可以临时找一两个人帮忙。 军哥点点头说,如果有需要,我会提前告诉你。 远处传来吆喝声,抬头望去,王平宁站在大门口,远远冲我们招手,让我们回家吃饭。 春草和大宝操持的,自然是我最爱吃的手擀面。 院子中间的矮桌上,除过一荤一素两小盆臊子,再就是油泼辣子和酱醋盐,没有其他的下饭菜。 春草在厨房里煮面,大宝不断把一碗碗又细又长的面条端到饭桌上。 我和军哥进去的时候,三个女同胞已经呼噜呼噜地开吃了,娜莎右手拿着筷子,把长长的面条往嘴里塞,左手比划着ok,告诉我们面条很好吃 和娜莎比起来,徐冰雅的吃相要文雅得多,端着自己的饭碗站起来,给我和军哥让座。 我问王平宁为什么不吃,他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说,哥们吃的是第一锅煮出来的,和两个老寿星是同样的待遇,吃饱后才去喊的你和军哥。 我问他弟妹擀的面条怎么样,好不好吃。宁哥翘起大拇指说,一个字:好!两个字:好吃!三个字:非常好吃!比我在山北吃过的所有大饭店的手擀面都好吃。 大宝给军哥和我端来了面条,我没功夫再说话,专心享受起惦记了两个多月的最爱。 一口气吃了两碗,直到胃里实在装不进去,我才放下筷子,打着饱嗝,端起盛着面汤的小碗,小口啜饮起来。 北方人讲究原汤化原食,吃完面条后,再喝半碗面汤,是喜欢面食人的习惯动作。 徐冰雅早就放下了饭碗,笑咪咪地看着我说,卫大宝一直说龙哥最爱吃他媳妇做的臊子面,有时候上山来,啥也不干,就只为吃碗面。看你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样子,我现在相信他说的是事实。 军哥也吃完了,放下筷子说,今天的行程有改变,不想让大宝兄弟带我去其他煤窑参观了,你们也别去看黄河了。 咱们吃完饭就出发,先把子龙兄弟和徐小姐送回去,然后直接回省城。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娜莎跟在赵军身边好多年了,早就养成了顺从的习惯,自然没有异议。王平宁一脸的无所谓,耸了耸肩,说,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只有陈小可不太高兴,但也不敢反对,只能撅着小嘴生闷气。 只有我知道赵军突然改变行程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平时那么懒散,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军哥,一旦拿定了主意,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后,原来也可以变得风风火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果然,对财富的追求,是人类最大的推动力。 就在刚才,军哥亲口对我说,老爷子两三年后就要退休了,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在老爷子退休之前,专心把煤炭运销生意做好做大。 老爷子下台后,这个生意不一定能继续做下去,所以,他要抓紧时间,在有限的时间内,赚尽量多的钱。 我觉得军哥的想法没有问题。 你可以说他赚钱的路子不正当,也可以说他是借助老子的权势谋私利,还可以义正辞严地抨击和鄙视他的权贵思想。 这样想,这样做有意义吗! 铁路运力严重不足,供需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缺口,在这个问题得到彻底解决之前,铁路的运输计划和货车车皮肯定是稀缺资源,而且这个资源的分配方式,不可能兼顾到各个方面的利益和诉求。 就算赵军和他的北方公司,不参与对铁路局货运计划的争夺,肯定也会有王军、孙军之类的人和公司,凭借和铁路系统领导千丝万缕的关系,瓜分数量非常有限的运力资源。 绝对的公平只存在于乌托帮式的幻想世界,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我们生活的现实社会中。 赵军想赚钱,赚更多钱的想法也无可指责。 有名人说过,如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年轻人,连赚钱的欲望都没有了,那这个国家和民族离消亡也就不远了。 对财富的渴求催生出来的赚钱的欲望,是推动人类社会不断发展的重要动力。 在机关工作了多年,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我早就和愤青们的认知拉开了距离,虽然一直在努力坚守着洁身自好的原则,但对让自己无奈的社会现象并不抵触,也不想抗拒。 我知道自己和赵军和王平宁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但只要他们对我真诚相待,我也乐意和他们交朋友,在法律和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和他们愉快地相处。 大宝和春草把客人送到停在公路边的轿车前,我对军哥说,你把我们徐厂长送回去就行,我还要在这里停会,和大宝商量你刚才交给我的任务。 目送着军哥调转车头下山,我和大宝返身去了他的矿长办公室。 大宝简单给我说了矿上的生产情况,我除了叮嘱他要注意安全生产外,没再说别的。 小煤窑的生产工序很简单,只有两个步骤,一是挖煤,二是把挖出的煤运到地面上。 挖煤主要靠洋镐铁锹,很少有电动和气动工具。 运煤主要靠手推车,宝龙煤矿的条件算好的,配备了辅助运输的小绞车,大大降低了工人的劳动强度,提高了运输效率。 半小时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让大宝骑摩托车送我下山。 第155章 让我想想再说 修复水毁毛石护坡的工程完工了,计划科负责土建工程的张工,带着由财务科、审计科、企管科和矿纪委组成的联合验收组,来厂里搞工程竣工验收。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计划科负责的,修造厂并没有参与。 张工说我是使用单位的负责人,不仅要参加工程验收,还要在验收表上签字,没有我的签字确认,工程不能交工。 我对土建工程的管理流程不懂,以前也没参加过基建工程验收,觉得张工的要求合情合理,便和验收组的人一起去了工地。 重建毛石护坡是个小工程,整个工期不到半个月时间。 新砌的护坡看起来像模像样,表面看起来,和原来的挡墙没什么不同。 验收组的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手里拿着圈尺,爬上爬下测量工程量,又用工具敲开新砌护墙的边边角角检查质量,只有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无所事事地站在旁边看热闹。 现场检查十多分钟就结束了,验收组人员集中在我办公室,张工拿出了几张表格,先是和大家确认工程量,然后就工程质量是否合格,是否同意进行竣工验收,征求各人的意见。 于是,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验收组的成员都不吭声,牵头负责验收工作的张工,也对工程质量是否合格没有明确的态度。 冷场了几分钟后,张工把我叫出办公室,单独带我返回到施工现场,很严肃地说,这几十米毛石护坡,存在着严重的质量问题。 张工告诉我,按施工规范要求,毛石之间要用水泥砂浆粘结,缝隙必须用水泥砂浆填充。 而在现场检查的结果是,包工队在施工过程中,为了省钱,用黄泥替代水泥砂浆做粘结材料,只是在表面上用水泥砂浆勾了一层薄薄的边缝,让其看起来,和用水泥砂浆砌筑的没有什么区别。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张工在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块,在毛石表面上已经凝固的水泥砂浆上轻轻敲了敲,砂浆果然掉了一块,露出了里面的黄泥巴。 张工指着护坡挡墙说,这玩意别说遇到洪水会一冲即垮,就是被雨水浸泡两三天也会垮塌。 我挺纳闷,对张工说,工程质量不是归你们计划科管吗,质量不合格让包工队返工就是了,给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包工队又不是我请的,工程款也不用我们修造厂支付。 张工说,你是使用单位啊,只要你签字同意验收,验收组其他人就不会再提意见,工程验收后,我们会把这段护坡移交给使用单位,以后出现什么问题,就是你们修造厂的事了。 张工越说我越糊涂,明显不合格的工程,我为什么要同意验收移交呢,修造厂自始至终没参与过工程建设,出现质量问题的后果凭什么要我们承担,没这个道理啊。 看我顽冥不化,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张工换了一种口吻,语重心长地说,这段围墙迟早要垮塌,这个事实谁看了都得承认。 刚通过竣工验收的工程,因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报废,上面肯定要追究验收人员的责任,我老张无职无衔,背个处分无所谓,但对你林厂长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 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要因为这个小工程受到处分,影响了自己的前途,那就太不划算了。老哥是一片好心,完全是为你着想。 张工平时和我的关系挺好,他大我十多岁,始终以老大哥的身份自居,不管在酒桌上还是其他事情上,都对我照顾有加。 前两天因为盖新厂房的事,我还找过他帮忙,他很热情,主动替我联系矿务局设计院,免费为修造厂提供设计图纸,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张工说了很多废话,绕了好几个圈子,总算让我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想让我首先提出,这个工程的质量存在问题,不同意竣工验收。 我觉得工程质量不合格是不争的事实,无论谁提出异议都没问题,当时没有多想,答应了张工的要求。 张工带着我回到办公室,对其他验收组成员说,使用单位负责人林子龙厂长,认为这个工程的质量存在问题,不同意进行竣工验收,我会把这个情况向领导汇报,验收小组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 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和我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 当天下午,程四苟打电话,叫我去他公室。 从省城回来后,一直没见过程四苟,不知道他为啥找自己,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匆匆进了程副矿长办公室。 程四苟表现出难得一见的热情,闭口不提我把他给修造厂安排出纳的调令退回去的事,反而关心地问起供应科给厂里下达生产任务的情况,还说下个月要把加工计划向我们倾斜。 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感谢,程四苟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说,承包修造厂水毁护坡修复工程的,是自己的亲侄子,要求我在竣工报告上签字,好给侄子结算工程款。 我回忆起张工拿出的表格上,工程负责人叫程益民,当时根本没想到他是程四苟的亲属。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这个工程确实有质量问题,计划科的张工说,新砌的护墙根本经受不住雨水的冲刷,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程四苟说,十多万的小工程而已,如果报废了,我给你们拨钱重修,下次建得结实些。 我从来没和程四苟直接打过交道,只是听同事说他胆子很大,从来不把规章制度放在眼里,没想到他把见不得人的事,能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讨好无法无天的程四苟,申辩道,我一个人签字没用处吧,验收组其他人不同意,工程还是通不过竣工验收啊。 程四苟蛮不在意地挥挥手说,计划科、财务科、审计科和企管科都是我分管的,我说句话他们谁敢不听。 我提醒他,除了业务科室外,还有纪委的人全程监督。 程四苟说,纪委是打酱油的,签不签字无所谓,只要你林子龙不反对,这件事就过去了。 程四苟的蛮横让我无言以对。 这是个两难选择,答应对方的无理要求吧,有违自己做人的原则,而且未知的风险隐患很大,很有可能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 直接拒绝吧,势必会得罪眼前这尊大神,会给修造厂和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这家伙可不好惹,要是被他针对了,不仅以后修造厂的日子不好过,我林子龙在榆树坪矿的处境也会更艰难。 权衡再三,还是下不了决心,我只好硬着头皮对程四苟说,这个事太大,让我考虑考虑,回头再给领导汇报。 这么说,其实是委婉地拒绝,只不过我没有把后路完全堵死,留了一丝希望给程某人。 当天晚上,那个叫程益民的包工头找到我家里,我媳妇有点小洁癖,不愿在家里接待陌生人,把来人堵在门外,喊我出去和他说话。 在楼梯拐弯的地方,程四苟的侄子,把一包用报纸裹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说是自己四大大让送给我的,说完就下楼走了。 匆匆忙忙打开报纸,里面是两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半身从楼道的小窗户里探出去,冲着刚走出单元门的程益民喊了声:把你的东西拿走。 然后,把手中用报纸裹着的两万元扔了出去。 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我心里很不好受,随后也下了楼,信步转悠到漆黑的小河边。 从当行政科副科长算起,到现在也四五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给自己送钱,而且数目还不少,一出手就是我半年的工资。 以前不是没有人送过礼,但大都是烟酒之类的东西,能推的我尽量推掉,实在推不掉的,也会找机会用价值差不多的礼品回赠。 除了为数不多几个关系特别亲近的人,我很少在家里接待客人,单位的同事下属和朋友们,都知道我这个毛病,有事都会去办公室找我。 办公室是公共场所,提着大包小包找科长办事不方便,容易遭人非议,而且我这个人原则性比较强,从不贪图蝇头小利,往往让送礼的人很难堪,慢慢也就很少有人再给我送礼了。 我是真没想到,程四苟会指使自己的侄子给我送钱,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放弃原则,在存在严重质量问题的工程验收报告上签字。 呵呵,强权的压制,都没能让我低下高傲的头颅,区区两万元就想收买我的良知,程四苟未免太小瞧我林某人了吧。 我知道,从此刻起,自己彻底和程四苟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白天在程四苟办公室里,我没有把话完全说死,是不想公开和他撕破脸皮,不想让他太难堪。 没想到程某人的心思太黑暗,太龌龊,以为我那么说是想借机给自己捞点油水,是在和他讨价还价,所以才会在晚上让人给我送钱。 真是太搞笑了。 程四苟也不想想,就算我林子龙是个贪财的人,无论什么人送的钱都收,但借我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收他这条“死狗”的钱啊! 除非我活腻味了,不想在古城矿务局的圈子里混了。 夜色下的小河边很宁静,除了哗哗的流水声,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坐在水边的大石头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烟,我心里好像有一团乱麻纠缠交织,怎么努力也理不出头绪来。 得罪了程四苟,这可不是件小事,我想静下心来,礼真地想一想,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先是用强权压制,没有达到目的,随后又扔了颗糖衣炮弹,又被我反手扔了回去,软硬兼施都没能让我改变态度,程四苟肯定把我恨到了骨子里。 被徐冰雅和马秀兰接连羞辱的旧仇还没报,强塞给修造厂出纳员的调令被退了回去的账还没有算,现在又添了新仇。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估计此时程四苟的心里,一定是怒浪滔天,说不定正在制定对修造厂和林子龙的报复计划呢。 在榆树坪矿横行霸道了四五年,程四苟连矿长书记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岂能容忍自已的淫威,接二连三地受到一个小科长的挑战,如果不做出强烈的反应,不用极端的手段进行报复,那就不是众人嘴里的“死狗”了。 程四苟的报复会来自哪个方向,可能以哪种方式出现,应该提前做哪些防范工作,都是我现在要想的问题。 预则立,不预则废。 敌人的实力太强大,双方力量的对比太悬殊,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力求不要败得太惨,不要一败涂地。 独自在河边坐到月升中天,凉风中夹杂着寒意的时候,我才揉着有些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 中间隔了一天,程四苟的侄子带着十多个民工又来到修造厂,把之前砌的毛石护坡全部推倒重砌。 这次,我专门去工地看了两次,他们用的砌筑和灌浆材料,是水泥砂浆无疑。 返工后重新搞工程竣工验收,验收组还是上次的原班人马,这次大家都很痛快地在验收报告上签了字,没有再出现你瞅着我,我看着呢,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愿拿起笔的尴尬场面。 验收结束后,计划科张工悄悄告诉我,这次程四苟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这个小工程本来能净赚三五万,现在不得不返工,等于工程量翻了一番多,计划科预算的工程费用还是原来那么多,包工队至少要赔进去五六万。 看着张工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是该埋怨,还是应该感谢这个老大哥。 第156章 主动担责 矿车制造项目的设备到货了,连续几天,我一上班就盯在钣金车间,陪师父马奇忠和申小涛、黄大海他们安装设备,很少进办公室。 虽然除递扳手、拧螺丝之类的零碎活外,帮不上其他的忙,但我还是想盯在现场。 这个项目太重要了,是自己对修造厂改造计划最重要的环节。 我想深度参与筹建工作的每一个步骤,不仅想亲自推第一辆产品出车间,投产后的销售工作,也准备亲力亲为。 徐冰雅来车间找我,说榆坪公司的营业执照办好了,问我接下来该干什么。 那个年代,企业的注册手续很繁琐,远不像现在这么简单快捷。徐冰雅至少跑了七八趟古城县工商局,还托了好几个熟人找关系,前后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把营业执照拿到手。 距离同意把汽修车间独立出去的股东大会,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估计杨树林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了徐冰雅的汇报,我没敢耽误时间,匆匆忙忙洗了洗手,骑上摩托车去了矿部办公楼,去给领导汇报工作。 这个事情比较敏感,躲是躲不过去的,迟早要面对。 在领导询问之前主动报备,虽然逃脱不了先斩后奏的嫌疑,但可以表达对领导尊重的态度,减轻自己的罪责。 被动承认,找借口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和主动汇报、主动承担责任的后果肯定不一样。 虽然最终的结果一样,不会改变汽修车间变成了榆坪公司这个事实,但对领导来说,主观感受和接受程度肯定大不相同。 之所以事前不汇报,我是怕杨树林有可能反对,不想节外生枝,让自己被动。 现在,营业执照到手了,就算领导不同意也于事无补。没了后顾之忧,我想第一时间给领导汇报,并做好了挨骂被罚的准备。 按道理来说,作为下属单位,修造厂想在新建项目上搞职工全员持股,事先必须请示汇报,得到榆树坪矿领导同意后,才能做这件事。但把汽修车间单独注册成独立的法人企业,并不需要得到榆树坪矿的同意。 汽修车间是股份制性质的合伙企业,以代理人身份,代表榆树坪矿以国有资产出资的修造厂,持有股份的比例不到25%,对车间没有实际控制权,必须尊重绝大多数股东做出的选择。 所以说,给杨树林汇报,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只是履行程序而已,但对我个人而言,这个程序非但不能省略,还得承担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后果,因为我是榆树坪矿任命的修造厂厂长,肩负着保证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责任。 想起老领导想方设法抓自己小辫子,我心里很不痛快,没有铺垫,直接告诉杨树林,根据汽修车间职工的要求,经全体股东投票决定,把汽修车间更名为榆坪公司,现在相关手续已经办完。 汽修车间己不复存在,以后,修造厂不再直接参与榆坪公司的运营管理,会以法人股东的身份,指派专门人员担任董事,参与公司重大事项的决策,按规定分享公司的利润。 我预计的果然没错,杨树林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神情平静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要先斩后奏,事先为什么不问问他是否同意。 我告诉他,自己这么做是迫不得已。 前段时间纪委无事生非,非要查汽修车间的账,自己给他们解释过,车间是股份制,而且国有资本占比没有超过50%,按照法律规定,矿纪委没有对车间进行调查的权利。 钱峰不听我的解释,说我忘了自己国企干部的身份,逼迫我通知车间把账簿交出来,接受他们的检查。 我说,就在我和钱峰争执不下的时候,领导您打电话让我和高矿长去省城出差,还把钱峰教训了一顿,他才带着人撤走了,没有再纠缠。 汽修车间正式营业的时间不长,生意挺好的,机关办公楼里患红眼病的人不少,有权找修造厂麻烦的科室可不止纪委一家。 我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汽修车间的经营,想断了某些人鸡蛋里挑骨头,在车间身上揩油的念想,产生了把它独立出去的念头,想让它变成一个独立经营的企业,和修造厂、和榆树坪矿没有直接隶属关系。 我对杨树林说,有这种想法后,自己原计划先向领导汇报,得到批准后再开始行动,恰巧您让我陪高矿长去省城,和北方公司谈合作的事,结果把汇报的事耽误了。 我出差那几天,职工股东们委托车间董事会,直接向工商局递交了注册公司的申请,我知道情况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说了一大堆,承认没有及时请示是自己的过错,领导想怎么处理,让我承担什么责任都行,自己保证没有怨言。 我承认自己做的不对,但并不想把这么做的真实原因告诉杨树林,反而把一部分责任推到他身上:要不是你猴急猴急地催我去省城,也不至于出现生米煮成熟饭这事。 闭口不提亡羊补牢,也不说改正错误的话,我是想向杨树林表明自己的态度,木已成舟,只能这样了,领导还是放我一马吧。 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惹杨老大生气,他可是榆树坪矿的老大,要是得罪了他,榆坪公司的好日子就算过到了头,搞不好连容身之处都找不到。 虽然改变不了汽修车间变成了榆坪公司这个事实,但榆坪公司租用的是矿上的房子,用的是矿上的水电,杨树林想找公司的麻烦,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有租房合同能怎么样,大不了老子给你点补偿金,把路边的几间破房子拆了,不信你不把那块黄金宝地交出来。 房租才几个钱,赔偿金又能给多少,这点损失对榆树坪矿来说,连九牛一毛的十分之一都算不上。 其实都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只需以维修的名义,隔三差五给你停停电,断断水就够了,没哪个开店做生意的老板,能受得了这种折腾。 第157章 我还有事 听了我的解释,杨树林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悦的意思,直接问我买了汽修车间多少股份,是不是最大的个人股东?除了上面说的,想排除来自于矿上有关部门干扰的因素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比如说想转移利润? 杨树林能这么问,估计有人向他告了我的状,而且他对我也产生了怀疑。 毕竟汽修车间投产还不到半年,在发展势头正强劲,所有人都知道它很赚钱的时候,我却主动把它从修造厂分割了出去,要说仅仅是因为不想让纪委查账这么一个原因,确实很难让人信服。 说这是大多数股东的意见,当借口说说可以,谁都不会当真。 车间的股东除了修造厂自身外,都是厂里的职工,一个外人没有。 所有人都知道,林子龙在修造厂的威信很高,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没有我的同意,汽修车间根本不可能独立出去。 所以,不管我是否承认,也不管能找多少理由搪塞,也改变不了大家的共识:把汽修车间变成榆坪公司的操盘手,非林子龙莫属。 林子龙大动干戈地做这事,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无利不起早,贪黑必有因。 面对杨树林的诘问,我感觉到了一丝后悔。 自己把问题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以为凭借徐冰雅手里掌握的超过50%的股份,以为假借股东大会的决定,可以很轻松地让汽修车间和修造厂撇清关系,变成自主经营,有企业法人地位的独立企业。 孙建成、黄大海、申小涛他们了解我,不会怀疑我有私心,修造厂的职工们也相信我,他们觉得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汽修车间得到更好的发展,让大家手里的股份得到更多的回报。 但是,修造厂以外的人,特别是机关大楼里的干部们,可能没有几个人会这么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我觉得自己很冤枉,被人误解的滋味很不好受。 在行政科当科长的时侯,每年经手的资金都在千万以上,自己从未贪占过一分一厘。 在修造厂当了半年多厂长,除了基本工资外,自己不但没有在厂里多拿过一块钱,甚至连个人应得的奖金、出差补贴都主动放弃了,很多按规定可以报销的费用也是自己支付的。 我对自己的操守和品行很自信,对金钱和财富的态度一直很淡漠,从来没有产生过用自己手中的权利,获取不义之财的念头。 别人的怀疑是因为不了解我,杨树林提出的问题却让我忿忿不平,他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委屈就委屈吧,我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我始终相信浊者自浊,清者自清,相信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虽然后悔自己行事有些莽撞,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自以为心底无私天地宽,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的怀疑和诘难。 我平静坦然地回答了杨树林提出的问题。 自己买了五十股汽修车间的股票,占总股份的比例大概是0.38%,在职工股东中,持股数量排名第五。 这么点股份,对股东大会决议的影响微乎其微,我也不承认自己对其他股东施加了压力,影响了他们的决定。 自己的错误在于,在没有向上级领导请示的情况下,擅自代表修造厂,对把汽修车间独立出去的决定投了赞成票,当时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弃权,但这样做,改变不了股东大会的票决结果。 支持车间独立的票数比例是99.2%,减去修造厂持有的23.1%股份,赞成票的占比还有76.1%,远远超过了形成决议需要的67%。 支持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分离出去,和我个人的经济利益没有任何关系,绝对不存在利益输送的问题,也不会带来国有资产的流失,更不会损害修造厂的经济利益。 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让榆坪公司发展的更好,给股东带来更大的回报。 除此之外,我林子龙没有其他的目的和企图。 汽修车间变成榆坪公司后,修造厂派出的董事,会监督公司严格按照股份制企业的规范合法经营,保护每一个股东的权益不受侵害,国有股份应得的红利一分钱都不会少。 我个人认为,把汽修车间分离出去,无论对车间还是对修造来说,都是有益无害的好事,半年以后,事实会证明我所言非虚。 我回答问题的语气很生硬,态度也不好。 平白无故被人冤枉,这口气很难忍不下去。 七八年来,我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杨树林说话,以为他会发火,至少也会不高兴。 杨树林的反应超出了我的预料,他给自己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然后波澜不惊地说,我是怕你犯错误才这么问的。你跟我的时间不短了,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杨树林对我说,汽修车间独立的事已经这样了,自己同不同意都改变不了既成事实,他让我做两件事。 一是给企管科写份情况说明,写明我事先向他请示过,他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二是把汽修车间房顶上“国营修造厂”几个大字撤掉,别搞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第一件事是领导给我打掩护,减轻我的责任,我当然要领情。第二件事就算领导不说,我也准备把那个大招牌,换成“榆坪车辆服务有限公司”几个大字。 “国营”招牌在汽修车间刚营业的时候,对招徕用户起了很大的作用,现在,它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 榆坪公司以零配件齐全,服务态度好,质优价廉和售后服务有保证,在拉煤车群体中树立起了良好的口碑,为自己培养了一批忠实的老客户,对特定市场的占有率已经达到了70%以上。现在的工作重点不是发展新客户,而是对既有客户群体的维护,尽量减少老客户流失。 我站在身,对杨树林说,谢谢领导的支持,明天之内,保证把汽修车间的招牌撤掉。 杨树林让我别着急走,他还有别的要事问。 第158章 职务变动的问题 按领导的要求,我重新坐了下来。 杨树林问我是怎么认识赵军的,对这个人的情况了解多少,北方公司的实力怎么样? 这事没有隐瞒的必要,我说自己是在培训班学习的时候,通过省经委王处长认识的赵军。王处长和赵军是发小,他俩是在省政府家属院一起长大的。 自己和赵军接触的不多,只是从王平宁嘴里听说了他的一些情况。他原来是帽子叔叔,人事关系在山北市局,只是办了停薪留职,一直在外面做生意。 至于赵军有多少钱,北方公司有没有实力,我说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杨树林问话的目的,我不想说得太多。 杨树林又问我,赵军的人品怎么样,是不是可靠。 这个问题太主观,纯属个人的感觉,我不能不回答,不然会让领导觉得自己在耍滑头。 我实事求是地说,赵军虽然是二代,身上有明显纨绔子弟的印记,但我觉得他做事不乖张,待人也挺真诚,可靠不可靠不敢下结论,但应该不会太离谱。 赵总的北方公司和咱们矿的合作是真诚的,这从他在和领导签定正式协议前,就给矿上预付了一百万购煤款的举动上,就能体现出来。 杨树林点点头,随后话风一转,谈起了我的事。 他说,我在修造厂的表现非常好,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不仅让这个濒临关门的厂子活了过来,而且现在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职工工资都快撵上井下一线工人的水平了。 杨树林说,他原来想让我在修造厂干一年,现在我提前完成了任务,没必要继续待在那里,他准备让我回机关,去运销科当科长。 运销科是大科室,业务线长,职工人数多,而且承担着全矿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运输和销售工作。 越困难的地方越能锻炼人,也最容易出成绩。 杨树林说,他相信我能当好运销科长,能配合高明成,在短时间内扭转运销工作的被动局面。 没想到领导想让我离开修造厂,我一时有点发懵。 不过这次和他年初逼我去修造厂时的情况不一样,那次自己是别无所选择,在内心极度抗拒的情况下,违心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现在,选择的主动权在我手上。 运销科是全矿最重要的业务科室之一,比修造厂的地位高多了。 如果让其他中层干部选择,估计所有人都会选择前者,不会有人对修造厂多瞅一眼。 杨树林让我当运销科长,虽然不能算提拔,但肯定是重用。 同样是正科级职务,边缘单位领导的地位和重要性,和关键部门的一把手比起来,不啻于云泥之别。 稍稍犹豫了几秒钟,我拒绝了杨树林的好意。 其他理由在领导的眼里都不值得一提,说出来只能证明自己弱智,会让领导觉得你不识抬举。 我的理由却让杨树林不得收回自己的成命,而且罕见地承认自己考虑不周,称赞我做事有始有终,识大体,顾大局。 我对杨树林说,自己愿意去运销科,但半年之内肯定不能离开修造厂。 我代表修造厂,和榆树坪矿签定了《承包经营合同》,承包合同是矿长办公会决定的,机关干部无人不晓,而且没有人相信我林子龙能完成合同约定的高指标。 承包经营期限是一年,到今年年底才能结束,如果在合同刚履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却调离了修造厂,会让很多人认为我林子龙是个逃兵,企图借工作调动,逃避完不成承包指标被处罚的责任。 承包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领导现在调我去运销科,事实上是对合同的违约行为,会有人质疑您把矿长办公会的决定当儿戏,会说您独断专行,任人唯亲,这样做会损害领导的形象和威信。 基于以上两个原因,现在还是让我留在修造厂比较好。 杨树林接受了我的要求,说此事以后再议。 我对当运销科长没兴趣,这么说只是为了哄杨树林高兴。 近半年来,我发现自己和杨树林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他对我不再是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隐隐约约有了防范心理,而我对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盲从,执行命令的时候经常会打折扣,有时候也会提出质疑。 我不想让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想尽量修复和老领导之间的关系,即便恢复不到以前的水平,但至少不能让领导对自己的信任程度持续走低。 其实只要我愿意,变通的办法有的是。 可以在当运销科长的同时,兼任修造厂厂长到承包期结束,履行合同约定的奖惩责任。 也可以说服其他人,比如说徐冰雅或者孙建成,代替我担任合同履约的责任人,继续完成承包合同。 可我现在根本不想离开修造厂。 自己对修造厂的改造计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离最终完成只剩一步之遥。 耗费了大半年心血,殚精竭虑在修造厂做了那么多事,水浇了,肥施了,花开了,果子也结了,但现在果子还没有成熟,还没有品尝到胜利之果的味道,我不甘心在这时候离开修造厂。 当修造厂厂长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用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向领导和群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成功地让很多人改变了对自己的印象和看法。 我不想半途而废,让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运销科长的岗位虽然重要,但想干出成绩并不容易,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更是难上加难,个人能力发挥的空间,和修造厂这种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完全没有可比性。 修造厂红红火火,生机勃勃,无论谁都得承认,这个功劳主要是林子龙的。 运销工作干出了成绩,榆树坪矿运销困难的情况得到了缓解,论功行赏的话,首先是矿长杨树林,然后是专职负责运销工作的副矿长高明成,运销科长肯定也有功劳,但肯定不是主角。 我心里清楚,杨树林突然提出让当运销科长,并不是因为我适合这个工作,原因应该是自己和赵军关系比较好,而赵军的父亲,是铁路局的一把手,如果能攀上这个关系,对榆树坪矿的运销工作无疑能带来很大的帮助。 杨树杯答应了我的要求,同意在这一轮承包到期后,再考虑我的工作变动问题。 他叮嘱我维持好赵军的关系,必要的时候,配合高明成通过赵军这条线,和铁路局高层拉上关系。 第159章 贵客到访 生产矿车的专用设备安装调试到了最后阶段,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项目建设中。 孬蛋跑到工地,说大门口来了两个开着小卧车的南方佬,要找厂长,问我让不让他们进来,我叫他把客人直接领到车间来。 几分钟后,孬蛋把一个四十多岁,西装革履的男人带到我面前,指着我憨憨地说,这是俺哥,是你要找的厂长。 来人热情地伸出双手,我举起粘满油污的手表达歉意,对方收回手,自我介绍姓宋,叫宋超,是从古城农机厂过来的。 忽然想起王平宁在省城长途车站给的那张名片,我连忙说,欢迎,欢迎!是宋老板吧,省经委的王处长给我提起过你。 领着宋老板回到厂部,吩咐郭秋花开门沏茶,替我招待客人,自己则提着洗衣粉袋子,到院子里的水池子边洗手。 郭秋花和小苗互换了岗位,当了出纳员兼厂部办事员后,表现的很积极,和厂部其他人相处的相当融洽,连本来对她成见很深的的孙建成都说,这丫头懂事,眼里有活,比小苗要活乏得多。 做了几天同事,我发现郭秋花的智商不一定有多高,但情商却不低,加上性格外向,长相和身材也比较出众,总是能迅速博得陌生人的好感。 这种人最适合做销售,跑市场,我有心培养她往这个方向发展,又担心她作风过于随便,要是再搞出和刘长安那样的糗事来,会对修造厂的形象带来负面影响,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随着业务范围的不断扩大,修造厂的外部客户越来越多,销售业务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 按照班子成员的分工,销售是徐冰雅分管的,但她不仅兼任着厂里的会计,还额外承担了很多行政事务,很难有太多时间跑市场,维护和客户的关系,我一直想给她配个助手,但始终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 手上的油污很难洗,打了三遍洗衣粉,又用泥土搓揉了一阵,总算洗干净了。 我甩着手上的水珠,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郭秋花已经和宋老板聊得很热闹了。 见我进来,她急忙起身,给我的茶杯里添满开水,放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然后甜甜地笑着向客人挥手道别。 望着郭秋华的背影,宋老板忍不住夸赞道,林厂长不但年轻有为,手底下员工的素质也很高啊,连出纳员都这么能说会道,比我那几个业务经理都厉害。 我笑笑问他,榆树坪离县城可不近,不知道宋老板是顺道还是专程来的,有什么指教? 宋老板说是专程来找我的,想看看有没有同修造厂合作的机会。 宋超告诉我,自己是苏北人,去年经朋友牵线搭桥,和古城县政府达成了合作协议,获得了当时已经停业了的古城县农机厂的租赁经营权。 农机厂原来是古城县最大的地方国营企业,地处县城中心位置,最红火的时候有六、七百名职工,其生产的十五匹和二十匹马力单缸柴油机,曾经是河西省的名牌产品,在周边地区有很高的市场占有率。 从八十年代末开始,随着中原和华北地区乡镇企业的强势崛起,农机厂的生意慢慢走上了下坡路,经济效益越来越差。 产品卖不出去,没钱给职工发工资,连续多年亏损,短短两三年时间,从原来的上缴利税大户,沦落为古城县地方国企中最大的亏损户,每年都需要县政府拿财政资金堵窟窿。 进入九十年代后,古城县政府见农机厂扭亏无望,为了甩掉这个这个沉重的财政负担,先是宣布无限期停产,给厂里几百名职工放了长假,随后又以县政府的名义成立了招商小组,制定了一系列优惠政策,面向全国给农机厂找婆家。 一折腾就是两年多。 由于需要安置的职工人数太多,历史负担沉重,招商小组先后接触了几十个有意向的企业和个人,但始终没有找到愿意接收安置原有职工的买家。 直到去年年中,招商小组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接受了来自苏北的宋老板提出的租赁要求,将农机厂以零租金租赁了出去,唯一的条件是,在租赁期内,承租方必须解决农机厂职工的就业问题,保证这些职工不再上访,不再集体闹事。 这两年,数百名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生活没有着落的农机厂的下岗职工,可把古城县大大小小的衙门,和衙门里的官员们折腾惨了。 他们没事可干,最不缺的是时间,而且大部分人住在县城,只要有人牵头吆喝一声,很快就能组织起上百人乃至几百人的队伍。 不是扯着“要工作,要吃饭”的大横幅,到县委、县政府门口请愿,就是借着集市日人流量大的时候,阻塞交通要道,以种种极端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诉求。 下岗第一年,农机厂的工人们还保持了节制,三五个月组织一次集体活动,后来慢慢变得越来越频繁,在宋超和政府签定租赁经营协议的时候,已经发展到几乎每个月都要围攻一次委府两院,在县城的每个集会日都要闹出点动静。 频频发生的群体事件,不但影响恶劣,而且严重影响了城区居民的生活,也给古城的地方官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他们不得拿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应付农机厂下岗职工的集体活动。 这种事情不好处理,动用强权工具,搞不好会激化矛盾,酿成更大的事件。 劝解说服外加信誓旦旦的承诺保证,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效果,但“狼来了”喊过了几次后,连喊话人自己都不再相信,被喊话人更是认为官老爷开出的空头支票,连擦屁股的废纸都不如,再也没有人相信此类的鬼话,不见到真章,他们不会收兵。 大多数时候,政府不得不妥协,含着泪,咬碎了后槽牙,从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资金里,挤出一些钱,安抚打发爱搞集体活动的农机厂的工人。 闹一次事,能讨来一些生活费,虽然数量微薄,但有总比没有强。 农机厂的下岗职工尝到了甜头后,组织集体活动的积极性愈发高涨,终于让古城县的领导忍无可忍,对当初制定的招商政策进行重大修改,无奈接受了宋老板提出的租赁方案。 第160章 还可以这么玩 古城农机厂坐落在县城中心区域,占地一百多亩,厂房、机器设备等固定资产的净值将近两千万,减去在农业银行一千万左右的贷款本息后,净资产差不多还有一千万。 古城县领导把问题想得很乐观,以为农机厂的底子不错,有拿得出手的定型产品,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流失有限,经营不下去的原因是管理不善,生产成本长期居高不下,银行停贷导致资金链断裂。 这些问题都不难解决。有实力有经验的买家接手后,只需要注入几百万资金,对个别落后的生产工序进行改造,通过铁腕的管理手段提高劳动生产率,降低生产成本,就能让农机厂重新恢复活力,让曾经风靡一时,排队才能买到的“古城”牌小型农用柴油机,重新占领市场。 古城县的当家人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把农机厂的性质变成民营企业,交给私人老板经营,就能根除国企自己无法根除的积弊,让农机厂起死回生,重现昔日的辉煌,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基于这个认识,古城县政府对把农机厂顺利卖出去的信心十足,而且想卖个好价钱,以收回这些年补贴给农机厂的财政资金。 他们定下的招商条件是,只接受产权一次性转让,不接受其他形式的合作或联营, 转让价不低于经审计确认的清产核资的净资产额。 受让方无条件解决农机厂原有正式职工的就业问题,可以和职工协商后,采取工龄买断的方式一次性解决,买断资金由受让方自负。 还是那句话,理想很现实,现实很骨感。 招商小组按照领导定下来的原则,先后同几十个有意向的企业和个人,进行了深入的接触沟通,结果忙活了两年多,工作没少干,差旅费花了不少,转让价格一降再降,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功亏一篑。 其他问题都能协商,唯独职工安置问题这个拦路虎搬不掉。 有的民营企业老板的眼睛,盯在位于城中心的一百多亩土地上,愿意以比较高的价格收购农机厂,想在这块土地上建批发市场,搞房地产开发,承诺解决下岗职工的安置问题。 政府说这不符合城市规划,不接受这个方案。 也有私企同意接受不转产的要求,但不愿接收安置农机厂的下岗职工,宁愿一次性把买断工龄的费用支付给政府,也不愿给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事。 古城县政府更不会接受这个条件。 转让农机厂的初衷,就是为了解决几百名下岗职工的安置问题,让这些人以后别再动不动搞集体活动,把领导们摘得焦头烂额,不得安宁。 政府宁愿把底价打个对折,也不愿承担安置下岗职工的责任。 对方老板说宁愿多掏几百万真金白银,也不愿接收农机厂的下岗职工。 这个事情太复杂,后遗症太多,很多问题不是用钱能解决得了的,双方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于是在谈了一个多月后一拍两散。 宋老板告诉我,自己老家所在的苏北地区,乡镇企业起步比较早,五六年前,他和两个弟弟合伙搞了一个机械厂,主要生产小型的船用柴油机,给当地的小造船厂做配套。 古城农机厂也是造柴油发动机的,和自己从事的是一个行业,得知农机厂转让的消息后,他和几个老乡过来考察过两次,觉得这个厂子的先天条件不错,如果把配套工作做好,向产业链的下游延伸,既生产发动机,又做终端农机产品,应该有很好的盈利前景。 宋超说,自己只接受联营或者承包的方式,不会买下农机厂的产权,为此给古城县政府开出了,每年不低于八十万承包费,保证在承包期内解决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而且保证这些职工的工资,不低于古城当地平均工资水平的优渥条件,想承包或者租赁农机厂未来十年的经营权。 他的要求也不符合古城县政府的招商政策,不出意外地被拒绝了。 当了修造厂厂长后,我对国企改制的问题,特别是规模不大的小企业的改制和经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要听到或看到相关的事,总想一探究竟。 我问宋老板,既然你愿意付出这么高的承包费,为什么不一次性买断农机厂的产权,这样做应该在经济上更划算,而且还可以享受以后土地升值带来的利益。 宋超吭哧了一会,说既然你是王处长的朋友,我就不瞒你了,不过请你对我现在说的话保密。 宋老板说,国家对农机产品有补贴,这个补贴政策一直都有,只针对直接面向终端市场的主机生产企业,零配件生产企业享受不到这个政策。 在你们河西省,农机生产补贴只限于国营企业生产的农机产品,私营企业生产的同类产品,没有资格享受国家的这个助农政策。 省农机局会定期对国营农机生产企业的产品进行认证,通过认定的产品会纳入农机部门的统购统销范围,每卖出一台农机,生产企业在收到销售款的同时,还会收到一定数额的国家补贴。 宋超说,很多农机生产企业不是靠卖产品挣钱,而是靠国家的补贴过日子,所以常常出现有些农机厂按销售收入计算是亏损的,但依旧拼命扩大产能,不断提高产量的情况。 卖一台亏一台,卖得越多,亏的越多,是农机制造行业的常态,但年底一算总账,把国家补贴入账后,大多数企业立马能转亏为盈。 既然指望依靠农机补贴政策赚钱,宋超说自己当然不会接受古城县政府提出的条件,不愿购买农机厂的产权,只接受承包或租赁经营的方式。 不管租赁还是承包经营,都不会改变古城农机厂地方国营企业的性质,不会让它失去享受政策性补贴的资格。 如果购买了农机厂的产权,势必要进行产权变更登记,变更后的农机厂可以继续使用原来的名称,但企业的性质肯定会发生变化,古城农机厂从此不再是国营企业,自然不能享受河西省政府规定的,只有国营企业才能享受的农机生产补贴。 宋老板又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原来企业经营还可以这么玩,工厂可以不靠卖产品赚钱。 我问宋老板,古城县政府不是拒绝了你提出的条件吗,为什么你们后来又合作了呢? 他笑笑说,招商小组忙了两年,也没把古城农机厂卖出去,下岗职工又经常闹事,让县里主要领导坐不住了,修改了招商政策,主动向把职工安置工作安排的最到位的我们,发出了重新协商的请求,这次我们双方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了合作协议。 宋超主动告诉我,接手农机厂不到一年,他已经投入了一千五百多万,不仅让厂里主打的两款柴油发动机恢复了生产,还建起了两个整车装配车间,生产农用手扶拖拉机和小型播种机,。 这两个产品已经通过了河西省农机局的认定,进入了农机系统的统购统销范围,现在的销售情况很好,经常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 宋老板说,自己是在省城搞产品认定的时候,在酒桌上认识的王平宁处长。 王处长和负责农机补贴业务的领导关系很好,他对我说,你林厂长是他的兄弟,也在古城从事机械行业,希望我们有机会认识。我今天特意登门拜访林老板,是想看看我们两个厂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宋超说的很谦虚,我知道他是想通过我向王平宁示好,为古城农机厂顺利拿到政策性补贴的大事铺路。 不管对方说的合作是真心实意还是故做姿态,送上门的客户都不能慢待,何况还是农机厂这么个大客户,我简单介绍了修造厂的情况,然后喊上徐冰雅,两人一起陪宋老板去车间参观。 徐冰雅形象好,亲和力强,她在场能让气氛更融洽,何况市场和销售本来就是她负责的,接待客户是她的本职工作。 实事求是地说,修造厂机加车间的装备水平和生产能力,在古城县范围内是能排得上号的,除了无法和矿务局总机厂相提并论外,并不比榆树坪矿机修厂和其他矿的机修厂差。 地处内陆偏远地区的古城县,虽然煤炭产业比较发达,经济状况比河西省其他县市好,但它的工业基础很薄弱,机械行业除了农机厂有点规模外,再没有其他像样的企业。 宋超说,古城农机厂自身的配套能力很有限,生产的手扶拖拉机和农用播种机,大部份零配件是外委加工,或者是直接从市场上采购的。 如果修造厂有能力,而且加工费用不是很高的话,他很愿意把部份零配件委托给我们生产,让修造厂成为古城农机厂的配套厂,双方建立起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携起手来赚钱。 宋老板的提议让我心花怒放,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好事。 我庆幸自己结识了王平宁这个好朋友。 这哥们虽然满身公子哥的臭毛病,经常会干出不着调的事来,但对我这个兄弟还是非常够意思的,要不是他在喝酒的时候,还惦记着我的事,就不会让宋超联系我。 虽然王平宁所在的处室和农机补贴的事沾不上边,但人家的身份地位放在那儿,只要他开了口,宋超就不敢当成耳旁风。 总机厂装备水平和技术实力,远在我们修造之上,而且和农机厂的距离很近。宋超想给自己找配套厂,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放着各方面条件都更好的总机厂不找,非要跑到六七十公里之外的山沟里,和我林子龙谈合作的事。 我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在我们这个历史悠久,传统思想沉积深厚的伟大国度里,人际关系力量有多么的强大。 朋友多了好办事,多个朋友多条路。 老祖宗的话,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至理明言 和徐冰雅陪同宋超参观完几个生产车间,最后带他来到新厂房的建设工地上。 指着已经露出了地面的建筑物基础,我说这栋一千五百平方的厂房,再有不到两个月就能封顶,到时候我们的铸造车间就能搬进来,修造厂的产业链就完善了。 宋超惊讶地问,你们厂还有铸造车间,为什么刚才我没看到? 铸造车间技术水平太落后,条件太简陋,我没好意思带客人参观。 我指着围墙角落处的简易工棚说,那里就是铸造车间。现在它只生产矿车碰头一个产品,用的是落后的土炉子。我准备对它进行技术改造,已经定购了一台全新的零点五吨中频电炉,等新厂房建成后,再安装运营,两个月后,我们厂就能承接铸件订单。 宋老板拍着手说,农机厂一定要当你们铸造车间升级改造后的第一个用户,请林厂长和徐长厂把这个荣誉留给宋某人好不好。 宋超告诉我,农机厂的主打产品还是小型农用柴油机,“古城”牌柴油发动机是老牌子,在周边几个省份的知名度很高,目前的月产量在一千台左右。 单缸柴油机有一个重要的部件:飞轮,它是柴油发动机上的一种机械装置,其作用是存储能量,保证发动机运转平稳,并在冷启动的时候帮助点火,其外形像圆型的大铁盘。 每台柴油机都有一个大飞轮,农机厂现在每个月都要外委加工一千来个飞轮。 飞轮是铸铁件,后期需要上机床切削。 宋老板说,刚才参观机加车间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准备从下个月起,先把飞轮的后期加工业务委托给修造厂。 这个部件对加工精度的要求不高,并且数量大,双方可以先从这个部件开始合作,慢慢向其他零部件扩展。 修造厂有铸件生产能力,农机厂就没必要向别的铸造厂定制铸件,不仅减少了生产环节,省了很多麻烦,还能节省不少运费和装卸费。 真没想到,定购的电镕炉还没到货,厂房还没盖起来,铸造车间就接了这么大个订单,我握着宋老板的手说,您放心,新电炉的第一炉铁水,肯定会留给您,到时候请您莅临指导。 第161章 审计风波 副科长任丽丽带着审计科的全部人马来了,说是要对修造厂的账务进行例行审计,我让徐冰雅和郭秋花积极配合他们的工作。 任丽丽就是程四苟刚来榆树坪矿当副矿长的时候,给自己在财务科找的那个美少妇老师。 这个女人挺有心机,让领导白嫖了不到一年,就从连上岗证都没有的普通财务人员,变成了矿上新成立的审计科副科长,让机关大楼很多有学历也有资历的干部羡慕嫉妒恨。 审计科是程四苟分管的,在科长副科长的选任上,他可以一手遮天,让矿长书记都插不上手。 程四苟对任丽丽十分宠爱,为了博美人欢心,不惜和杨树林公开撕逼,凭借自己强大的后台实力,靠耍无赖将杨老大的得力干将,时任财务科科长张化文逼走,从此把榆树坪矿的财务大权,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让杨树林郁闷得快要吐血。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句话用在程四苟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国企的干部,特别是有一定地位的领导干部,大都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人,把面子问题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总是想以理服人,极少公开撕逼,更不会在公共场合撒泼打滚,丢人现眼。 背地里捅刀子,下死手的事很常见,但在台面上,大多数人总是一副温尔文雅,彬彬有礼的模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程四苟属于绝对的另类,总是不按规则出牌,常常会用毫无章法的乱拳,把杨树林等一帮老油条打得没有招架之力。 审计科成立后,在程四苟的干扰下,一直没有配备科长,两三年来,始终由副科长任丽丽主持工作。 程四苟不是不想把程丽丽推到科长的位置上,而是这个女人太不争气,属于典型的胸大无脑,除了长相身材还说得过去外,在其他方面实在乏善可陈。 人品风评自然不用讨论,大家的心里都有数。 业务水平不行,能力差也就算了,只要低调点,别太出风头,也不会招来其他人的妒恨。 偏偏任丽丽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以为上面有人,就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 在她的领导下,审计科的几个工作人员一年四季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空闲的时候,不但把审计工作吹毛求疵的职能发挥到了极致,还擅自扩大了审计业务范围,无论什么事都想插上一杠子。 机关里很多人说,任丽丽把持的审计科,是程四苟手里牵着的一条疯狗,程四苟看谁不顺眼,想找那个单位的麻烦,就会把这条狗放出去,干得赢干不赢先不说,先狂吠几声,撕咬一阵再说。 领导干部晋升要走民主评议程序,两年来,程四苟先后两次力荐任丽丽当审计科科长,最终都卡在了这个环节上。 群众满意度太低,绝大多数参与评议的机关干部投了不信任票。 程四苟当初就栽在了民主评议环节上,让对他寄予了厚望的前局长贾老爷子大发雷霆,如今相好的步了自己的后尘,让程四苟徒呼奈何。 果然是蛇鼠一窝,物以类聚。 任丽丽这坨烂泥扶不上墙,组织部几次提出要给审计科配科长,都被程四苟拦住了,坚持让副科长继续主持科里的工作。 我心里清楚,任丽丽带着审计科仅有的几个人倾巢而出,绝对不是来搞所谓的例行审计,而是受程四苟的指使,来给修造厂和我本人找麻烦来了。 因为程四苟的侄子被迫返工,遭受了不小经济损失的问题,我彻底和他撕破了脸皮,公开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依程四苟霸道蛮横的性格,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采取报复行动。 我这个人从来不愿惹事,但事到临头的时候,绝对不会惊慌失措,也不会未战先怯。 想审计就审计呗,这是你们的权利,想怎么折腾都行。 在鸡蛋里挑骨头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对徐冰雅有十足的信心,她亲自经手的账簿,任丽丽这种连二把刀都算不上的大夫,想找出点纰漏,恐怕是痴心妄想。 发生了纪委调查组进驻的事情后,按我的要求,徐冰雅把今年以来的财务凭证重新梳理了一遍,对存在的瑕疵和有可能产生歧义的账目,采取了必要的补救措施,把能堵的漏洞都堵上了。 审计和纪委办案不一样。 纪委可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似是而非的案件线索,或者是办案人员的主观怀疑,就可以对当人进行询问,要求做出有说服力的解释。 审计的程序不同,必须先得把问题找出来,而且确定是实实在在的客观存在后,才能对当事人和责任人进行询问,从而厘清责任,最后才是按规定处理。 把接受审计的事情交待给徐冰雅后,我又去了车间。 今天要进行矿车项目的最后一台设备,大型折弯机的运行试验,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项目的设备安装调试工作就算完成了,明天就要进入试生产阶段。 下午四点多,郭秋花到车间找我,说任丽丽要和我谈话,让我回办公室去。 郭秋花很不忿,说任丽丽牛逼哄哄的,对徐厂长话说时很很嚣张,好像她自己的业务水平有多高似的,不了解情况的人,真以为她是凭本事当上副科长的,我最讨厌这种既当又立的人。 我让她注意自己的态度,好好配合审计人员的工作,别给徐厂长和我惹麻烦。 郭秋花撇撇嘴说,她知道分寸,是实在忍不住才向我吐槽的。 任丽丽也算机关大楼里的老人了,知道我林子龙眼晴里揉不进砂子,她在我面前还不敢嘚瑟,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他们这次例行审计工作的重点是,调查修造厂是否在汽修车间筹建和后期运营期间,存在着往来账目不清的问题,在分离的过程中有没有利益输送的问题,让我自己先对这个问题做个解释和说明。 我回答说,任科长的问题提得太拗口,你是不是想问,汽修车间是不是占了修造厂的便宜? 任丽丽说,就是这个意思。 第162章 慈不掌权 我问任丽丽,是不是想问原先的汽修车间,也即现在的榆坪公司,是不是在经济上占了我们修造厂的便宜。 任丽丽说,程矿长给自己下了命令,一定要把这个问题查清楚。 真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打出程四苟的旗号,是想拉虎皮做大旗,压住我的气势?还是想借此给自己打气,掩饰色厉内荏的惶恐? 我说,这个问题很简单,你们不是正在审计吗,发现了什么问题,直接摆到桌面上说,我会逐一给你们说清楚。 任丽丽坚持要听我的答案:是还不是。 我不想浪费口舌,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从筹建的第一天起,汽修车间和修造厂之间的界限,就划分得很清楚,不存在谁占谁便宜的问题,修造厂在汽修车间身上,没吃过一分钱的亏。 任丽丽提出了几个具体问题,让我做个解释。 我不耐烦地回答说,我怎么感觉你们不像审计,而像是纪委在办案,有疑问你们可以在账簿上找线索,也可以找当事人了解情况。 你们想要的答案我给了,你又不相信,再解释还有什么意义! 任丽丽被我怼的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说,这些问题在财务凭证上查不出来,只能通过询问当事人才能得到结果。 我不厌其烦,站起身说,这些问题我叫黄大海来回答,他是当事人,比我更了解情况。 说完,我离开了办公室,让郭秋花去把黄大海叫来,接受任副科长的问话。 任丽丽的问题都是些琐碎事,某日汽修车间向厂里借了几个工人帮忙,这些人的工资是谁付的? 某天车间向厂里借了几件工具,现在是否已经归还。 如此等等。 这些问题在我的预料之中。 把汽修车间正式分离出去之前,我专门把徐冰雅、黄大海和申小涛叫到一起,对此类问题进行了排查,对排查出来的问题都采取了纠正措施。 汽修车间的性质,从国营企业变成股份制性质的民营企业,是个很敏感的事,避免不了受到一些人的指责和质疑,我在这个问题上很谨慎,不想给人留下口实,更不想被人抓到把柄。 对现在的通榆公司来说,根本没必要占修造厂的便宜。 如果能花点小钱,将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问题消除掉,徐冰雅完全不在乎这个费用。 汽修车间开始是以修造厂的名义创建的,在大家的意识里,车间是厂里的下属单位,大家是一家人,没必要把你的我的分得很清楚。 孙建成就是这种态度,不止一次说修造厂是老子,汽修车间是正在长身体的儿子,老子给儿子帮点忙是应该的,儿子在老子的兜里掏几块糖吃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一开始也是这种想法,但接受了徐冰雅的建议,决定把汽修车间搞成股份制企业后,就改变了态度,明确要求黄大海和申小涛,把车间和厂里严格区分开来,包括他们两人在内,所有参与筹建工作人员的工资,都由车间支付,借用厂里的工具材料也要如数归还。 虽然要求很严格,但我知道肯定会有疏漏之处,不过肯定不会有大问题,所以不担心审计科的审计,也不怕其他部门的调查。 从任丽丽提的几个问题来看,肯定有了解汽修车间情况的内部人员给她提供了消息,这个人几乎可以肯定是机修车间的刘长安。 这个家伙真执着,在股东大会上被郭秋花羞辱得不轻,随后被车间的同事鄙视、唾弃,这才老实了几天,又蠢蠢欲动了。 无论哪个单位,如果有一两个时刻想给领导找麻烦的员工,都是让人头疼的事。 我不怕刘长安搜集自己的黑材料,也不担心他能揪住我的小辫,但是很恼火他时不时蹦出来闹点动静,既分散自己的精力,又破坏自己的心情。 想一劳永逸地摆脱这个麻烦,最好的办法是把刘长安踢出修造厂,让他以后没有机会再聒噪,但想达到这个目的很不好办。 他只是个普通的机修工,只要自已不犯大错,我没权利开除人家,甚至连不安排工作,逼他自己想办法主动调离都做不到。 我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之仁。 在刘长安被郭秋花丈夫捉奸在床的时候,完全可以借机请公安科把这个家伙拘留十天半个月,然后再给个处分,把他赶到井下区队去上班。 榆树坪矿有规定,受到记大过以上处分的职工,原则上要调到更艰苦的工作岗位。 当时自己只想息事宁人,想尽量减小不良影响,不愿过份为难自己厂里的职工,所以放了刘长安一马,没想到这家伙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嫉恨上了我,和我杠上了。 慈不掌兵,义不掌权,古人诚不欺我也。 刘长安的事迟早要解决,但要从长计议,我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干。 由于有马奇忠师傅坐镇把关,生产矿车专用设备的安装调试工作提前三天完成了,而且全部一次性试车成功,很快生产出了两辆样车。 为了让自己生产的一吨矿车,和榆树坪矿正在使用的矿车有所不同,防止有人说我们剽窃了省煤机厂的技术,我让申小涛对孙工提供的图纸做了一些修改,在不影响质量和使用效果的情况下,我们的产品外形看起来更敦实一些。 煤机厂生产的矿车,统一喷涂的是黑色的耐腐蚀涂料,我们的样车则是深赭石色,而且每辆车的侧面,都喷上了醒目的安全生产警示语,整体的视觉效果要更好一些。 我们用的耐腐蚀涂料,和煤机厂的涂料成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把一部分黑色浆换成了红色浆,两者的防腐蚀效果没有什么差别。 样车的生产过程中,我一直和孙工保持着联系,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向他请教。 内线电话打外线长途非常不方便,为此我专门让徐冰雅给我办公室申请了一部市线电话。 样车生产出来后,接下来是送检,然后申请生产许可证。 修造厂生产的矿车的技术指标,能不能达到国家标准,能否顺利通过质检部门的检验,我们自己心里没底,远在省城的孙工也不敢打保票。 我请孙工帮忙帮到底,尽快来榆树坪一趟,亲自确认样车有没有质量缺陷,敢不敢直接送检,当面给我们说说送验过程中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我心里着急,想在三季度末之前拿到生产许可证,这样就能在四季度开足马力生产,争取年底前给全局各矿都送上十几台新车试用,防止他们把明年的矿车采购计划,像往年一样给了省煤机厂。 我的要求超出了当初和孙工口头约定的服务范围,孙工明确表示不会来榆树坪。 我只能许之以利,说只要他能来,我们负责专车接送,保证让他当天往返,并另外支付一千元的报酬。 孙工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迟疑了一下,答应了我的条件,但提出让我亲自接送,除我之外,他不和其他任何人接触。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我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连夜出发,明天上午六点前赶到省城,接上他后马上返程,保证在明晚十点之前,把他送回家。 放下电话,我叫来徐冰雅,让她收拾一下,叫上小弟,吃过晚饭后出发,陪我去省城接人。 榆坪公司的招牌挂出去后,徐冰雅做的第一件事,是让公司花了十一万元,买了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她说,这辆车是为我和她自己买的,也是给修造厂买的。以后不管我还是她,为厂里出差的时候,都可以免费使用。 徐冰雅兼任着榆坪公司的董事长,她有权这么干。 今天是我第一次用这辆车,两夜一天要跑两千公里,小弟一个司机肯定坚持不下来,我想让徐冰雅姐弟俩轮流开车,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榆坪公司有其他的司机,但我不想借用。 孙工的身份比较敏感,他不想和除我以外的其他人接触,我也不愿意让自己不熟悉的人参与此事,只能辛苦徐冰雅姐弟。 第163章 连夜出发 徐冰雅骑着自行车去了榆坪公司,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也准备提前下班。 早点回家做饭,吃完晚饭早点出发,争取到省城后找个旅社,让徐家姐弟睡上一会,天亮后再去接孙工。 刚出了办公室,就碰到了带着两个下属来找我的任丽丽。 这几天她一直带人在厂里审计,不过没再找过我。 郭秋花告诉我,审计科的人把厂里的账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把账本翻得都卷了边。还把各车间办事员记的流水账都要了过来,齐齐审了一遍,不过好像没找出什么问题。 我边往停放摩托车的地方走,边问任丽丽有什么事。 她说有个问题需要我说清楚。 我告诉她,厂里有急事,自己马上要去省城出差,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以后再说。 我个子高,步伐快,任丽丽跟不上我的速度,从后面抓住我的衣襟嚷嚷说,问题不说清楚你不许走,程矿长今天晚上要听我的汇报哩。 除了程丽丽带的两个人,厂部办公室还有其他人,闻声都跑了出来看热闹。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挺有姿色的少妇拉拉扯扯,让我既尴尬又恼火,停下脚步,回头对任丽丽说,有问题就在这儿问吧。 任丽丽要去办公室谈,我没答应,说自己赶时间,你要不想提问,我就走啦啊。 任丽丽磨叽了一下,很不情愿地说出了想问的问题。 她说,汽修车间失火那天晚上,我从修造厂上夜班的工人中叫了十几个人,帮忙处理火灾现场,他们和这十几名工人核实过了,这些工人当天的工资是他们上班的车间发的,并不是汽修车间支付的。 任丽丽问我承不承认这个事实。 这件事是我经手的,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至于给汽修车间帮忙搞善后工作的工人,当天的工资是谁付的,我还真不知道,心想既然审计科调查过了,就认可他们的说法吧。 我回答道,是有这回事,有什么问题吗? 任丽丽吁了一口气说,林厂长承认这个事实就好,厂里十个名工人,给汽修车间干了整整一晚上的活,他们的工资不是应该由汽修车间支付吗,为什么要让修造厂承担呢? 这种做法,是不是侵犯了修造厂的利益,算不算国有资产流失,请林厂长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任丽丽郑重其事的表情把我逗笑了,我问她,假如你邻居家半夜三更失了火,为了帮忙灭火,你从自家屋里端了几盆水过去,事后会不会向邻居要这几盆水的水费。 任丽丽愣了楞神,说这不是一回事。 我不想耽误时间,转身想走,又一次被任丽丽拉住,不过这次她拽的是我的胳膊。 我很讨厌这种拉拉扯扯的行为,稍微用了点劲,甩开了她的手,径直骑上摩托车回家去了。 六点半,徐小弟打来电话,说他和姐姐现在从家里出发,让我在楼下等着。 匆匆把碗里剩下的饭扒拉完,我给媳妇说了句要去省城出差,两天以后回来,又亲了亲女儿粘着很多米粒的小脸蛋,提起装着毛巾牙具的袋子就下了楼。 徐小弟是老司机,车开得又快又稳。 我问他大概多长时间能到省城,他说新车车况好,两个多小时后出了古城地界,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就少了,如果顺利的话,凌晨两三点钟就能进城。 徐冰雅坐在副驾席上,扭过头问我,为啥这么着急去省城。 我给她通知的时候,只说要连夜去省城,并没告诉她去省城的目的,直到小汽车驶出了山沟,上了盘山公路的时候,她才提出了这个问题。 经过半年多的磨合,我发现我们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徐冰雅对我的信任度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顺从。 刚开始的两三个月,对我做出的决定,她经常会提出质疑,要求我说出这么做的理由,还时不时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和意见。 自从我顶住了各方面的压力,费尽周折把汽修车间保全下来后,她对我的态度就慢慢变了,不管在班子会上还是底下单独交流沟通的时候,很少再对我安排的工作、做出的决定进行点评,总是不遗余力地去执行。 比如这次,我只说了句叫上小弟,你俩连夜和去省城,她二话没说,转身就去给小弟打电话,让他马上把油厢加满,把车洗干净。 搁到以前,她肯定不会这么爽快,非得把去省城的原因,什么时间能回来,需要带什么东西之类的问题问清楚后,才肯罢休。 请孙工提供技术服务的事徐冰雅知道,我告诉了她此行的目的,说孙工很谨慎,在回来的路上你说话注意点,别让孙工觉察到你知道他拿了技术服务费的事。 徐冰雅点头说,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司机,和工作有关的事保证个字不提。 我让她别再说话,把靠背放倒休息,最好能睡上一觉,到后半夜替小弟开几个小时车。 徐小弟说我姐视力不太好,开夜车不安全,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开到省城没问题,明天返程的时候让她开车,我补觉。 徐冰雅说,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咱们不如说说榆坪公司的事吧。 这个公司可是咱们自己的事业,不管以后榆树坪矿怎么样,也不管修造厂的明天过得好不好,咱们都得把这个大本营守好。 徐冰雅一口一个咱们,让我听得十分别扭,心道,有必要把我和你的关系说的这么亲近吗,也不怕小弟听了多想。 担心小弟把事情想岔了,我打断了徐冰雅的话,说你们老徐家才是榆坪公司的控股股东,你徐老板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和董事长,不要把公司的事和我这个小股东扯上关系好不好。 徐冰雅从前排两个座椅中间把头伸过来,笑咪咪地瞅着我说,林子龙你别忘了,你可是榆坪公司第三大股东,公司发展的好坏,和你的分红多少有直接的关系。 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榆坪公司的第三大股东。 公司成立后,为了防范不可预知的风险,徐冰雅很快对公司的章程进行了修改,把之前委托他人代持的股份,过户到了自己的名下,牢牢占据了第一大股东的地位,修造厂的持股比例从原来的第一降到了第二。 而我林子龙,以3.85%的持股比例,晋升为榆坪公司的第三大股东。 第164章 被占了便宜 徐冰雅越说越过份,竟然当着小弟的面,直呼我的大名,我把身体后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用沉默表达表达自己的抗议。 徐冰雅猜出了我不高兴的原因,提出要和我交换座位,说自己总是扭着头说话不舒服,如果我坐到前排,说话时就不用看她的脸色了。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在狭小的空间里和她挪转腾移。 在高速行驶的小轿车中互换坐位,双方身体的亲密接触避免不了,交换过程中,徐冰雅的朱唇在我脸颊上重重叨了一口。 不知道她今天是否涂了唇膏,怕被小弟看出了端倪,坐到了副驾席上后,我用手把被偷叨的半拉脸捂了很长时间。 小弟问我是不是牙疼,我说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靠背上,揉一揉就好了。 换了座位后,徐冰雅变得正经了,认真地问我对榆坪公司的未来有什么打算。 于是我说了建议龙腾公司的老板乜小仔,在榆树坪开展装载机租赁业务的事情。 我说自己很看好这个行业,相信工程机械在古城地区的市场前景肯定不错,一直和乜老板保持着联系,准备下一步让榆坪公司也进入这个领域。 徐冰雅不知道什么是工程机械,对这个问题没发言权,徐小弟听了我的话很兴奋,说玩大机器比修汽车过瘾多了,催我快说说具体想怎么搞。 为了照顾徐冰雅的情绪,我从什么是工程机械开始,先对她进行了科普宣传,然后介绍了龙腾工程机械公司和乜老板的情况。 乜小仔手里有货源,也有资金,对我提出的,面向小煤窑提供装载机租赁服务的建议很感兴趣,但是担心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开展这个业务有风险。 毕竟工程机械租赁是个新生事物,用户的认可度和接受程度,需要从零开始培养,前期投入比较大,市场开发的周期长,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 尽管顾虑重重,乜小仔还是在电话里对我说,为了开发古城地区的工程机械市场,让众多的小煤窑矿主和其他行业的老板,看到机械化带来的的高效率和回报率,他已经决定先从租赁做起,用租赁业务逐渐把销售业务带起来。 我对徐冰雅和徐小弟说,等厂里的矿车项目投产后,自己会腾出时间和精力,把乜老板请到榆树坪来,带他到山上去,看看我们这儿小煤窑的情况,然后再到咱们榆坪公司转转,商讨合作经营工程机械租赁业务的事。 乜老板担心的事,对咱们来说都不是问题,龙腾公司肯定非常愿意和榆坪公司合作。 对他们来说,咱们公司有现成的经营场所,也有成熟的经营团队,而且主营业务就是为小煤窑提供服务的,和附近的所有小煤窑都能搭上关系。 除了榆坪公司之外,乜小仔到哪儿也找不到这样合适的合作伙伴? 徐小弟说,工程机械也需要保养和维修,把租赁业务做起来后,咱们可以把工程机械纳入到公司的维修范围,这些大家伙的保养和维修,可比修汽车的利润高多了。 小弟说,他在古城见过,装载机换一次机油三滤,要花好几千块钱,费用是拉煤车的十倍。其实材料费根本贵不了那么多,主要原因是这些车辆不常见,配件材料不好找,工时费也要比汽车保养高很多。 徐冰雅最关心的是,增加这个经营项目需要多少投资,投资回报率是多少,资金回收周期有多长,问我有没有算过这些账,能不能给她一个大致的数字。 我说她把问题想复杂了,如果不想花钱,榆坪公司不用投资,也能和龙腾公司合作开展工程机械租赁业务。 不过,我很看好这个行业的发展前景,建议把咱们公司今年的一半利润,投入到租赁业务中去,以便更多地享受到新业务带来的回报。 我的想法是,乜小仔的龙腾公司,和榆坪公司共同出资组建一个装载机租赁项目部,专门为小煤窑提供装车服务。 项目部挂靠在榆坪公司名下,不用单独办理工商税务登记,不但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事,也能降低管理费用。 龙腾公司以装载机实物出资,榆坪公司以经营场地,运营团队和部分现金出资,双方各占项目部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项目部自主经营,独立核算,盈亏由两个股东分担分享。 我算过帐,如果前期为项目部投入两台装载机,按乜小仔提供的报价,设备费用是七十万左右,榆坪公司想要拿到一半股份,出资额不能低于三十五万。场地、人员、运营手续等等按十万估值,另外还需要拿出二十五万现金。 按现在的营收情况,榆坪公司今年的盈利肯定能突破五十万元,将其中的一半用于给股东分红,另一半以资本公积金的形式,投入到工程机械租赁项目上,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方案。 200%的投资回报率,肯定能让公司的股东们满意,同时这个分红比例也不算太离谱,不至于对某些人敏感的神经带来太强烈的刺激。 我对徐家姐弟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两台装载机一年大概能完成四十万吨的装载量,营业收入能达到六十万左右,纯利润应该有三十万,这个利润率还满意吗。 徐冰雅问,既然收益率这么高,你为什么不考虑多买几台装载机呢,比如说一次性投入四台? 我回答说,不想把步子迈得太大,慢慢来吧,先用两台装载机先干起来再说。 如果小煤窑老板认可用机械代替人工装车,有效率高,节省时间,能降低运费的好处,再慢慢增加装载机的数量。 徐冰雅说这不像我的作风,在给修造厂上项目的时候,你为什么步子迈得那么大,从来没说过慢慢来这样的话? 第165章 你必须接受 徐冰雅说我在榆坪公司上新项目的问题上,不愿把步子迈得太大,作风保守,和对待修造厂新项目的态度不一样。 她的话让我不由得一愣,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来到修造厂以后,在自己的主持下,厂里接连上了好几个新项目。我对每个项目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不管条件是不是具备,也不太在意摆在眼前的种种困难,总是要求大家先干起来再说。 我把每个项目的工期都抓得很紧,常常在上个项目还没完全结束的时候,又开始安排下个项目的筹建工作。 相比之下,自己很少想公司的问题,对扩大经营范围的事也不太积极主动。 汽修车间独立出去后,我一次也没去过榆坪公司,也没有主动问过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偶尔小弟打电话过来请示,大多时候也是让他去问自己的姐姐。 以前自己对汽修车间可不是这种态度,隔三差五总要问问情况,有时间也经常去那里转转看看。 工程机械租赁这事,在省城参加培训的时候,我就和乜老板谈过,而且基本达成了共识。 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这个项目还没有进入实施阶段,这种拖沓作风,确实和自己对待厂里项目风风火火的态度不一样。 期间,乜小仔打过好几次电话,说想亲自来榆树坪,和我谈谈合作的事情,常梅也打电话问过我,准备什么时间让她来古城,和我答应介绍的潜在客户见面。 我给他们的回答是,稍缓几天,等我这边安排妥当了,会尽快通知他们过来。 同样是上新项目,为什么自己对厂里和公司的项目,重视程度完全不一样,投入的精力和热情也大相径庭。 这个原因我自己没想明白,不知道怎样回答徐冰雅的问题。 沉默了好一会,徐冰雅说,还没找到原因吧,我替你回答这个问题吧。 徐冰雅说,你这个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官迷,一门心思只想着往上爬。 你把修造厂当成展示自己能力的平台,想借助这个平台,把自己的优秀和不平凡展示给领导和群众看,所以才表现得那么热切和迫不及待,不仅给自己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也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天天累得和孙子一样。 徐冰雅说我只是把修造厂当做自己往上爬的梯子,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个工作当成事业来干,所以永远不会对修造厂产生感情,有朝一日离开的时候,也不会有惋惜和不舍。 我承认她说的大差不差,自己很多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每次上新项目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只争朝夕的感觉。 因为我只给自己规划了两年的期限,不断要求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尽可能多的事情,把自己的能力和才华表现得更充分一些,让修造厂变得更好一些,争取给上级领导和厂里的职工留下更好的印象。 我对徐冰雅说,自己来修造厂的目的确实不纯粹,从来没想过要在厂里停留太长时间,但你得承认,我来厂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心实意地为修造厂好,为全厂职工明天的工作和生活更好。 自己确实有在修造厂攒政绩,为以后的晋升打基础的想法,但没有做过一件自私自利的事,新建的每个项目,都能解决一些车间富余职工的安置问题,都给厂里创造了实实在在的产值和利润。 “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的观点,虽然遭到了很多人的抨击,但我始终认为这种说法没有什么不对。 自私是人性的本质,从个人利盖和需求出发,想问题做事情的时候,只要不会对社会和他人的利益造成损害,就不应该受到指责。 我很喜欢和徐冰雅在轻松的氛围中讨论问题,她的知识面比我宽,心思比较细腻,经常能想到被我忽略的细节,会给我带来很多的启发。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理由,徐冰雅说我的都对,但问题回答的不全面,没有回答为什么对榆坪公司的项目,态度不积极的问题。 我狡辩道,我是修造厂厂长,又不是公司经理,为什么要对公司的项目那么积极。 徐冰雅叹了口气说,这么长时间了,我说过了那么多次,你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就是不愿承认榆坪公司是自己的事业呢? 人家都说,有能力的男人都爱做升官发财的美梦,你林子龙却是个异类,只做升官的梦,从来不想发财的事。 你在修造厂干的再好,除了基本工资外,最多也只是每年拿几千块钱奖金,年收入撑死了也就万把块钱。 你能不能换个角度想想,你和我的股份加起来,占到榆坪公司60%的股权,公司挣的每一块钱,其中有六毛属于我们俩的。 刚才你说过,今年公司的利润肯定能超过五十万元,五十万的百分之六十是三十万元,这三十万就算一半归你,是不是比你在厂里拿到的工资要高十几倍。 所以,我希望你在想着当官的同时,也想想发财的事情。记着自己不但是修造厂的厂长,同时还是榆坪公司的大股东,必须要把精力分给公司一部分,多想想怎么能让榆公司发展的更快更好,能给咱们挣更多的钱。 比如你现在说的工程机械租赁,我不止一次听到你在电话里和别人商量这事,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动起来。 不要找借口,我知道的很清楚,唯一的原因是,你怕分散自己的精力,担心影响了厂里矿车项目的进度。这个项目一天不完工,你就一天不想公司新项目的事。 徐冰雅说的很肯定,也说到了点子上,我无法反驳,只是提醒她,当着小弟的面,不要说的这么暧昧。 我在榆坪公司的股份只有五千元,你自己的股份和我没关系,不存在你的钱就是我的钱的问题,你要是再这么说,信不信我把这点股份也卖给别人,以后彻底和公司撇清关系。 徐冰雅不怕我的威胁,说,别忘了我才是公司董事长,我不同意,别的股东谁敢买你手里的股份。 她说,当着小弟的面,我最后再给你说一遍,我是因为喜欢你,才给当初的汽修车间设计了股份制方案,才会给这个项目投资。 你林子龙可以不接受我这个人,但不能不接受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的,这个事业永远都属于你。 第166章 聊了一夜 没想到当着小弟的面,徐冰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我们没办法再聊下去了。 徐小弟专心致志地开车,我没有回应徐冰雅的话,她也没有再开口,车里的气氛有点尴尬,除了刷刷刷的胎噪声外,再没了其他的声音。 途经城镇的时候,小弟把车子停在了一处公厕旁,趁着方便的时候悄悄对我说,早在几个月前,姐姐当着父母和自己的面,就说过喜欢林哥的话。 小弟说,姐姐肯定没有破坏林哥家庭的意思,是为了应付父母喋喋不休的催婚才这么说的,劝我别当真。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自己是有家庭有女儿的人,肯定不会做逾越规矩的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底气不是很足,不知道在徐冰雅润物细无声的攻势下,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当时我最大的希望是,徐冰雅只是把我当成她的红颜知己,偶尔小小的暧昧一下可以,但不要步步紧逼,别做的太过分。 车子重新上路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为了不让小弟犯困,我没话找话陪他聊天,问了很多榆坪公司的情况,也在公司的经营管理方面给他提了不少建议。 我对小弟说,矿车项目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剩下的事不需要我多操心,争取下周内把龙腾公司的老板请过来,尽快把合作经营工程机械租赁业务的事情确定下来。 很快要进入八月份,储备冬季取暖用煤的高峰快到了。每年这个季节都是小煤窑生产和销售的旺季,经常会出现装车的民工忙不过来的情况。 这两三个月,是推广用装载机替代人工装车最好的时候,咱们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争取让租赁业务一炮打响,为后面的大范围推广开个好头。 我问徐小弟,肯定听说过万事开头难这句老话吧?你不一定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可是有深刻的体会,有过很多的教训。 在做事前,把困难估计的多一点,准备工作做得尽量充分些,真正干起来的时候才能少走弯路,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小弟问我,租赁服务项目应该做哪些准备工作。 我告诉他,提前给项目部准备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在公司的学徒工中,物色几个既踏实,又机灵的装载机司机,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对候选司机进行一些必要的培训。 龙腾公司肯定会派人参与项目部的管理,但日常运营主要还是靠咱们自己,所以还要找个项目经理。 经理不但要负责和小煤窑联系装车业务,结算服务费用,还要管理和调配装载机司机,控制油料和其他材料的消耗,尽量降低运营成本。 这个人很关键,既要可靠,还要有独立工作的能力,否则你以后可能要两头忙活,不一定能兼顾的过来。 小弟说公司现在有二十多个学徒工,在他们中间找几个司机不难,但按我说的条件,想找个合适的项目经理不容易,问我能不能推荐个人。 我说,这个人最好你自己选,以后管理起来能方便些。 小弟想了想说,其实郭秋花的工作能力挺强的,也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问我能不能把她再调回公司,让她担任项目部的经理。 我还没有来的及回答,后排的徐冰雅抢先说,你别动这个心思。 不仅郭秋花不能去公司,在你那儿上班的修造厂的在册职工,过段时间都要回到厂里去,你提前做好准备。以后榆坪公司不许有一名修造厂的职工。 徐冰雅想彻底把公司和修造厂划清界限,之前给我提出过这个要求,我没有答应。 厂里在公司上班的职工没剩下几个人,除过小苗和库房保管员外,其余几人都是各个工种的技术骨干,如果一下子把这些人都调回厂里,我担心会对公司的技术水平和维修质量造成影响。 虽然电工和钳工两个关键岗位上,有外聘的退休老技工坐镇,但第一批进厂的学徒工还不具备独立工作的能力,需要跟着师傅再学一段时间。 我让徐冰雅等等,到明年元旦前后,再考虑把厂里的职工,从榆坪公司全部调回去。 榆坪公司以后不能再有修造厂的职工,在这个问题上,徐冰雅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对修造厂现在的生存环境有忧患意识,纪委和审计科三天两头找麻烦,程四苟和钱峰,都把林子龙和修造厂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杨树林对我的信任有了保留,新来的陈书记我不熟悉。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想的远一点。 既然冒着先斩后奏,有可能被杨老大收拾的风险,把榆坪公司独立了出去,我想把修造厂和公司切割的尽可能干净。 以后,修造厂和厂里的正式职工,只是榆坪公司的普通股东,老老实实地享受公司的分红就可以了,没有权力干涉公司的事务,榆树坪矿更没有资格对公司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徐冰雅的想法比我激进,在她看来,榆坪公司从把招牌在房顶上矗立起来那天起,这个公司就成了林子龙和徐冰雅两人的私有财产。她一直在谋划收购修造厂持有的公司股份,想让榆坪公司变成真正的民营企业。 她甚至产生过辞去副厂长,办理停薪留职手续,亲自下海经营榆坪公司的想法,要不是我劝她不要冒进,看看形势的发展再做决定的话,有可能此时她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变成了事实。 徐冰雅加入后,我和小弟聊的更来劲了。 一路顺风,凌晨三点钟我们进了省城,在环城路边的旅馆开了两个房间,睡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又上了车,按约定的时间地点接上了孙工,四个人一起吃了简单的早饭,随即踏上了返回古城的旅程。 车上多了一个孙工,不可能继续无所顾忌地畅聊,代替小弟做了司机的徐冰雅,把车载录音机的音量调得很大,在节奏很快的乐曲声,驾着桑塔纳一路风驰电掣。 第167 鸡蛋里挑骨头 我们是下午两点多返回的榆树坪,把我和孙工送到厂里后,徐冰雅姐弟俩回家补觉去了。 我带孙工到办公室休息了二十分钟,随后陪他去了车间,检查刚生产出来的样车质量是否达标。 按照孙工的要求,现场除了我,只留了申小涛一个人。 小申是项目技术负责人,给孙工介绍样车的生产过程和质量控制措施。很专业的技术问题我不懂,但不好意思离开,强打精神在车间陪着。 孙工钻到样车下检查底盘的焊接质量,车间光线不太好,我打着手电筒给他照明,身后传来了孙建成的声音:小林厂长,陈书记来了。 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把手电筒递给申小涛,在裤子上抹了抹双手上的灰尘,握住了陈伟书记递过来的右手。 陈书记名叫陈大伟,是十多天前调到榆树坪矿的,补上了郭民选升迁后留下的党委书记的空缺。之前,他一直在局机关当处长,在矿上宣布任职决定的干部大会上,我才知道他长得是什么样子。 给申小涛交待了几句,叮嘱他务必向孙工请教清楚送检的程序和需要注意的问题后,我请陈书记和陪同领导一起来的党办主任,到办公室听我和孙建成汇报工作。 一般情况下,单位党政主要负责人更迭后,新上任的领导大都会把下属单位挨个走访一遍,和各单位的头头脑脑见见面,顺便听一听汇报,对下面的情况有个初步了解。 我心里挺高兴,书记上任不到半个月时间,肯定还没把矿上的生产区队跑完,却早早来我们这个边缘单位走访,说明修造厂在主要领导的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 到厂长办公室坐下,郭秋花过来给领导沏上茶,我翻开笔记本,正想汇报工作,却被党办主任拦住了。他说,书记今天来不是听你汇报的,是专门了解和处理审计人员在修造厂遭到殴打的事件。 有人打了审计科的人? 我向孙建成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党办主任面无表情地说,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审计科副科长任丽丽,向分管领导程四苟副矿长汇报,说自己带着科里的人,在对修造厂进行例行审计的过程中,遭到了你林子龙的谩骂和殴打,导致她的手部和肘部受伤。 党办主任说,程副矿长昨晚连夜给矿长和书记通报了情况,要求矿党政派联合调查组进驻修造厂,严肃处理暴力抗拒审计工作,殴打审计人员的事件。 主任还说,本来书记想让你上午去办公室汇报情况,得知你出差不在家的消息后,把时间改到下午。程副矿长把这件事盯得很紧,请林厂长把当时的情况给领导做个汇报吧。 主任说话的时候,我偷偷看了眼书记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出领导有没有倾向性,结果没看出端倪。 陈大伟名字很大气,其实外表是标准的知识分子模样,个子不高,身材清瘦,脸上始终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和蔼,很容易接触,和杨树林的强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任说完后,我以为书记也会说几句,所以没急着开口。 陈大伟迎着我的目光点点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任丽丽说我昨天下午不仅辱骂了她,还动手打了她,而且还把她打伤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不知道她编造这种谎言的目的是想干什么。 昨天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自己没爆过一句粗口,更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当时最大的动作,只是甩开了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而且并没有发力,不可能把她摔倒。 我向书记叙述了当时的情形,坚决否认存在骂人和打人的情节。 陈大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狐疑和迷惑。 主任知道程四苟是什么样的人,也了解任丽丽的底细,很淡定地说,书记和矿长上午找任丽丽谈过,她言之凿凿地说,你不仅辱骂了她,还把她推倒在地上,她向领导展示了自己手部和肘部的伤痕。 你们两个当事人的说法截然不同,肯定有一个人说的不是事实。任丽丽说自己带着两名审计人员找的你,那两个干部能证明她说的是事实,你林厂长不会想只凭空口白牙,说服杨矿长和陈书记相信你的话吗?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要万人大矿的党委书记亲自求证,不由得让我产生了深深的悲哀。 这么大企业的主要领导,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到解决毫无意义的内耗问题上,还能有多大精力考虑企业发展的大计,能有多少时间处理企业运营过中出现的问题! 我正在唏嘘感慨,申小沈把办公室门推开了个小缝,探头探脑朝我招手。 我对书记和主任解释说,从省城请来的工程师要走了,我出去安排一下,请领导稍候。 申小涛陪孙工在门外等着,孙工说自己仔细检查了样车,确认生产工艺和产品质量不存在大问题,可以按程序送检,检测程序和如何申领生产许可证的事,也给申工交待清楚了。 孙工说,自己只请了一天假,明天要上班,所以让我现在就送他回省城。 我双手合十,对孙工道歉说,正在给矿上新来的书记汇报工作,这是第一次和领导见面,实在没办法亲自送你回去,只能让申工代劳,请多多理解。 孙工有点不高兴,但事已至此,除了接受也没别的选择。 小弟已经把车开进了修造厂院子,我叮嘱他说,把孙工送回家后,和你姐在省城休息一天再往回走。 当时高速公路很少,普通公路的路况也没法和现在相比,三十几个小时跑两千多公里,再棒的小伙子也受不了。 十几分钟后再回办公室,一直没有说话的陈书记终于开口了,不过他没有说任丽丽的事,而是问我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忙。 我揉着发涩的眼睛说,从昨天早晨到现在,自己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如果不是您来了,今天晚上还要去省城跑个来回。 陈书记叹了口气说,要对任丽丽的控告有个正确态度,毕竟辱骂殴打正在履行职责的审计人员,是性质很恶劣的事情,否则我和杨矿长不会亲自调查处理。 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到的是深深的无奈。 无论哪个单位的领导,遇到程四苟这样的赖皮狗队友,都会被逼疯的。 我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被程四苟纠缠得实在没办法,杨老大和陈大伟绝对不会引火烧身,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杨树林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做出打骂审计科长这种不靠谱的事来,他摆脱不了程四苟的胡搅蛮缠,却把矛盾推到刚刚上任,还没领教过程某人手段的陈书记身上。 我瞧不起老领导在这种事情上耍滑头的做法。 如果他亲自站出来处理这件事,我会把自己得罪程四苟的原因,为什么会被这条“死狗”针对,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我不相信任丽丽对我的指控,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只是别人手里牵着的一条狗,没有主人的号令,编造不出这么离谱的谎言,也没有毫无顾忌捏造事实的胆量。 只要杨树林亲自处理,我一定会当着程四苟的面,戳穿任丽丽编造的谎言,让程某人在众人面前,不得不自己打自己的脸。 虽然他从来没把自己的脸面当回事,也不知道当众被打脸是很丢人的事,不在乎被别人指指点点,我还是想看看到时候他是什么反应,想看看他丑态百出的模样。 徐冰雅不好惹,马秀兰你惹不起,在我林子龙身上,你更占不到便宜。 我对自己有信心,任何时候都不会做破罐子破摔的事情。 只要大家都遵守游戏规则,我不怕程四苟找事。 陈大伟要我证明自己的辩解是事实,而不是为了推卸责任编造的谎言。 我回答到,当时在场的人,除了任丽丽带的审计科两个人外,还有修造厂的职工,他们也目睹了事情的经过,请领导向他们了解情况,辩明真相。 比如刚才给你们沏茶的那个女子,她叫郭秋花,是厂里的出纳员。 我记得当时她站在财务室门口,应该看到了我是怎么甩掉任丽丽的手,知道我骑着摩托车离开后,后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也应该知道任丽丽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书记和主任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让孙建成把郭秋花叫过来。 我问自己要不要回避,陈大伟说没必要。 郭秋花口齿伶俐,三言两语说清了我上了摩托车后发生的事,说姓任的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装逼的本事太差劲,戏演的太假。 郭秋花说,自己当时站在三米外的台阶上,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厂长要走,姓任的拉着厂长的袖子说,不把问题说清楚不许走。我们厂长是正经人,从来不跟不正经的女人拉扯,甩开了姓任的手,连头都没回,骑着摩托车走了。 姓任的当时被我们厂长摔个趔趄,只是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 不知道这个娘们是不是有羊角疯的毛病,厂长的摩托车都开出去了好几米,她却一头扑到了地上,又哭又闹的,还故意把手在水泥地上蹭破皮,后来被两个小跟班扶起来,啍哼叽叽地走了。 郭秋花还说,姓任娘们的是个妖精,肯定想讹我们厂长,才故意演的这场戏,领导千万别上了这个娘们的当。 郭伙花不傻,虽然没有人告诉过她原因,但她知道领导能问这事,肯定是因为姓任的在闹妖,所以自作主张给任丽丽的行为定了性。 郭秋花鄙视任丽丽这样的女人,左一个妖精,右一个不要脸的,把文质彬彬的陈大伟听得直皱眉头,但他显然相信了郭秋花的话。 陈书记说,你这只是一家之言,审计科的工作人员证明说,任丽丽就是被林子龙推倒的。 郭秋花急了,也不管是在什么场合,破口大骂道,哪个混蛋敢说这种昧良心的鬼话,姑奶奶咒他生的小孩没屁眼。我要求跟他当面对质,谁说谎天打五雷轰,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孙建成把郭秋花劝出了办公室。 陈大伟和办公室主任对视了一眼,有点无可奈何地问我,你觉得这件事怎么处理比较合适,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把不良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对新领导的性格不了解,不知道领导做事的风格,我不敢表现的太随便,规规矩矩地说,只要实事求是,怎么处理都行,我服从组织的决定。 党办主任和我很熟,用手指指点着我说,别故作深沉了,谁不知道你小子的鬼点子多。陈书记刚来没几天,不太了解情况,你别让领导为难,出个主意吧,只要能让程副矿长别再继续揪住这件闹腾就行。 我苦着脸对主任说,你知道审计科在修造厂审计了好多天,审计出了什么问题吗?你知道任丽丽昨天不让我走,非要让我说清楚的问题是什么吗?你知道她提出的问题有多么搞笑吗? 主任知道只要是程四苟主动挑起的事端,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没什么道理可讲,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一笔糊涂账,所以对我提出的问题不置可否,也不想听我的回答。 陈大伟却来了兴致,让我详细说说情况。 我对领导说,审计科这次进驻修造厂,根本不是来搞例行审计的,而是专门来找茬的,是拿着放大镜来挑刺的。 好在我们厂财务管理很规范,就算任丽丽拿着放大镜,也没有在鸡蛋里挑出骨头。 他们不得不转移了方向,打着保护国有资产安全的旗号,查起了厂里和已经独立出去的汽修车间的经济来往,细致到连一颗螺丝钉,一把小改锥都不放过的程度。 三月份,汽修车间发生了一起纵火案,为了减轻用户对车间安全问题的担心,尽量减少损失,我从厂里上夜班的工人中,临时抽调了十多个人,帮助汽修车间处理火灾现场,占用了这些职工大半个班的工时,事后忘了让车间支付这些帮忙干活工人的工时费。 昨天,任丽丽问我的就是这个问题,非要我承认侵害了修造厂的利益,给国有资产带来了损失。 第168章 准备反击 我对任丽丽捏造事实,诬告我的事情很愤怒,对陈大伟书记叙说了审计科是怎么拿着放大镜,在鸡蛋里挑骨头的。 实在找不出其他的问题,就用让厂里职工帮兄弟单位处理火灾现场,没有索要工时费这种毁人三观的事情,让我承认损害了修造厂的利益,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 我说,十多个工人,一个整班的工时费不过一百元多元,如果这点钱都能算得上对国有资产造成了损失,那我林子龙情愿现在辞掉这个厂长,并且用自己的工资,五倍、十倍地给修造厂赔偿这个损失。 我的情绪越说越激动,主任劝我冷静,陈大伟摇头叹息说,真想不到,我们审计人员的素质能差到这种程度。 马舞之灾当头,懵懂顽童也知道不应隔岸观火,应该守望相助的道理,何况还是同一个单位的胞泽,帮点小小的忙,有锱铢必较的必要吗? 听着书记文人气十足的表态,我知道这个领导书生气太重,肯定不是程四苟那种善于撒泼,不讲道理的蛮横之徒的对手。 既然任丽丽不识好歹,程四苟没有底线,那我林子龙也没必要再前怕狼后怕虎,总想着要给自已留后路了。 继续像从前那样委屈求全,不知道程某人以后还会闹什么幺蛾子。 最好的防守方法是主动出击,只有把对手打疼了,才能让他变老实,才能让自己不再每天都提心吊胆,疲于应付。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我决定了,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程四苟,让他不要太嚣张。 机关大楼里的干部,确实有很多人慑于他的淫威,敢怒不敢言,但也不缺少敢和正面硬刚的角色,比如一直让他如梗在喉的林子龙。 既然我这块骨头碴子,已经卡在了程某人的嗓子眼,为什么不再往深处捅捅,就算卡不死你,也要让你噎得喘不上气来。 打定了主意,我对书记说,任丽丽告状这件事,我今天晚上会主动给杨矿长汇报。 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杨矿长明天上午会召集会议,亲自解决这件事。请书记在会上坚持原则,主持公道,也请领导给纪委钱峰提前打个招呼,让他别轻易表态,最好置身事外,省得让自己难堪。 我对钱峰没好感,不仅在书记面前直呼其名,而且出言不逊,把话说的很难听。 党办主任一定会给书记解释,林子龙为啥会对钱峰这么不屑一顾。 我之所以提这个要求,是想维护书记的威信。 陈大伟在榆树坪没有根基,而且性格温和,缺少杨树林身上那种当仁不让的霸气,我不想让他和程四苟直接发生冲突,只希望他能约束住钱峰那头莽驴,别让他乱尥蹶子。 从隶属关系上来说,纪委书记是党委书记的直属下级,如果在会场上钱峰想刷存在感,我肯定要怼他,再给他上一堂公开课。 钱峰丢了脸,会让陈大伟跟着难堪,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 把书记身上的责任撇清楚,我想借杨树林之手,向程四苟宣战。 好几年了,杨树林一直不愿和程四苟把关系搞的太僵,在很多次事关原则的问题上,面对后者的无理取闹,都选择了忍让,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没有表现出杨老大该有的霸气,让很多机关干部颇有微词。 今天,面对程四苟再次挑起事端,无中生有,栽赃诬陷我的时候,杨树林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做那种事,却不愿意站出来维护跟了自己七八年的得力干将,还想继续耍滑头,把陈书记推出来打头阵,想等到陈大伟顶不住程四苟撕咬的时候,再出来收拾残局。 我不想让杨老大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准备逼他站到前台来,直面程四苟的挑衅,让他们两个在众人面前公开过过招,让大家看看,到底谁更霸气,谁才是榆树坪矿的老大。 我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杨树林会自甘受辱,会容忍程四苟的无理取闹和不懂长幼有序的规矩。 送走了陈书记后,我没有心情回家吃晚饭,倚在沙发上打了个盹,醒来后在水龙头下用凉水洗了个脸,让昏沉沉的脑袋瓜子兴奋起来,然后直接去了杨树林家。 既然想抡拳头打人,就得提前做好准备工作,想好出拳的方位和角度,最好等对手把薄弱处亮出来后再出拳,争取一击即中,不给对方留下反噬的机会。 在我的计划中,杨树林是最关键的人物,必须要说服老领导,为自己创造出拳的条件和机会。 不需要明显的倾向性,也不需要更多的支持,只要顺势而为,循循善诱即可。能不能找到出拳的机会,能不能掌握好出拳的力度,是我的责任。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杨树林还想继续耍滑头,不肯为我主持厉道的话,那我将不惜对自己一直很尊重的老领导,上点计谋和手段。 最近这两个多月,自己活的够憋屈的了,总是被人针对,总是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被人拔拉来拔拉去,这次必须得出口恶气。 在斗争中学习斗争的艺术,今天的林子龙,已经不再是一年前或者半年前的林子龙,除了埋头苦干,洁身自好外,别的什么心眼都没有的傻小子了。 杨树林刚吃完晚饭,用牙签剔着牙缝里的残渣,听完了我的要求后,淡淡地说,就按你的要求,明天上午九点,我把相关人员召集起来开个会,现场处理程四苟的女人对你的控告问题。 杨老大警告我记住对他的承诺,要守规矩,目标要瞄准,别胡乱开火,该饶人处且饶人,别把会场的气氛搞得太火爆。 我的要求合情合理,而且态度也十分谦恭,不仅给杨老大承诺,保证让任丽丽心服口服,从此不再提控告林子龙打骂审计人员的事,保证让程四苟就此罢手,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不休,让书记和矿长不得安宁。 而且,我还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不会给领导出难题,添麻烦。 最基本的信任感还在,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树林要是再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 自己的圈子里,能打的人本来就不多,如果我再起了贰心,队伍就更难带了 第169章 三堂会审 从杨树林家里出来,骑着摩托车,行驶在家属区弯弯绕绕的道路上,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么大费周章,冒着极有可能对自己的前途和进步,带来不利影响的风险,大张旗鼓地和程四苟公开宣战,只是因为愤慨程某人,指使任丽丽诬陷自己这么一个原因吗? 任丽丽的谎言不难戳穿,假的就是假的,我想洗脱掉嫌疑不是难事,任丽丽闹腾的再欢,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种事情如果放到以前,自己大概率会选择隐忍,不会有和程四苟直接开干的想法。 为什么今天不想再忍了,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快要喷薄而出,冲出胸膛了。 虽然身体已经极度疲劳,但思维却十分活跃,一点睡意都没有。 把摩托车放进家属楼前的煤棚后,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站在乌漆麻黑的夜空中,点起一支香烟,继续想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迫不及待地想对程四苟出拳,让他尝尝挨揍的滋味。 用排除法排除掉一个个可能的原因后,我终于发现了自己冲动的原因。 三个月前从省城学习回来后,听说了程四苟企图调戏徐冰雅的消息,自己的第一反应是义愤填膺,急切地想亲自出手,对程四苟进行报复,让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为自己的卑鄙付出代价。 后来,接连发生了很多事,自己强行把替徐冰雅雪耻的念头压了下去,但只是暂时压住了,报仇的想法从来没有减弱过。 昨天晚上,和徐冰雅姐弟聊了几乎整整一个晚上,徐冰雅当着亲弟弟的面,公然说出了自己喜欢林子龙这种有违伦理的话,她的坦率和执着让我又怕又在暗中沾沾自喜。 虽然自己不会接受徐冰雅的感情,不想做被人唾弃的花心男人,但能被这种美貌和智慧并存,在众多男人心目中,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女神一样的女子的青睐,还是让我的心跳加速,感动得稀里哗啦,几乎难以自抑,总想为她做点什么,以回报这种厚爱。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出了任丽丽诬告这么档事,程四苟的挑衅,成功点燃了压在自己心底许久,为徐冰雅雪耻的欲望,新仇旧恨一齐涌上了心头,怎么可能不让自己亢奋不已。 找到了冲动的根源后,我反而冷静下来,扔掉了手中只抽了半截的烟蒂,匆匆上楼回家睡觉去了。 养精蓄锐,准备开战。 第二天上午,我提前十分钟来到了会议室。 几分钟后,该来的人陆续进来了。 会场的格局很有特点,有种三堂会审的意思。 自己独占了椭圆形大会议桌的一侧,我的对面,坐着十来个法官和陪审员。 居中的是矿长杨树林,他的左侧依次是党委书记、副书记、工会主席和纪委书记,最后一人是兼任记录员的党办主任。 陈大伟对这个会议十分重视,把党委口的矿级领导一个不落地都招来了,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自己助势,还是给我林子龙壮胆。 杨树林的右手侧人数比较少,依次是程四苟、行政办主任和公安科科长,最后一个人是任丽丽。 任丽丽挺搞笑,搞不清在这个场合,自己的身份只是原告。在没人安排座位的情况下,洋洋自得地坐在了审判席上。 为了处理这么一件摆不上台面的破事,竟然惊动了六名矿领导了,这个阵势可够大的。我林子龙要不好好表现表现,真就对不起大家捧场好意了。 时间一到,杨树林也不问人到齐了没有,直接宣布开会。 第一项议程当然是任丽丽宣布对林子龙的控告,内容是昨天党办主任转述给我那几句话的翻版,没什么新意。 我觉得郭秋花昨天说任丽丽的演技太差,和事实不符。 眼前这个美少妇声情并茂,把事情的经过叙述的活灵活现,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到了最后的时候,竟然忍不住抽泣起来。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不知道内情的男人,油然而生怜香惜玉的念头。 现场有好几个人不是第一次欣赏她的表演。 三年前,就在这栋办公楼下,在众多机关干部面前,任丽丽用一场声泪俱下的悲情大戏,成功地逼走了当时的财务科长张化文。 耐着性子,再次听完了任丽丽的哭诉,杨树林面无表情地让在座的矿领导,说说对任副科长控告的看法。 这个程序有瑕疵,但没有人在意,也没人提出异议。 作为这出闹剧的幕后导演,程四苟当然要给任丽丽站台。 程某人痛心疾首、疾言厉色地说了一大堆陈词滥调,继续给杨树林和陈大伟施压,要求严惩林子龙这个罪魁祸首。 程四苟本不想参加这个类似于听证会的活动,但杨树林说,如果你不参加这个调查处理会议,这件事我就不管了,以后你也别再给我要对林子龙的处理结果了。 杨树林的态度很坚决,程四苟不得不屈服,毕竟人家才是老大。 程四苟说完后,会场冷清了一阵子。 这种场合下,钱峰当然想跳出来刷一波存在感,何况被告还是自己当纪委书记后,第一次办案就吃了大瘪的林子龙。 屁股底下的椅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咯着,钱峰坐的很不老实,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几次想声援程四苟的发言,却被陈大全用警告意思很浓的眼神盯着,吓得始终没敢张口。 看其他人没有表示,杨树林要求我对任丽丽的控告作出答复 我没有叙述事情的经过,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问任丽丽,能否保证自己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控告我打骂她的事情是真实的,而不是在说谎,知不知道诬告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任丽丽躲开我凌厉的眼神,涨红了脸,又是诅咒,又是发誓,说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谁我能证明她说了假话,自己马上从会议室的窗户跳下去。 随后,我把目光转到了坐在正对面的程四苟身上,态度很平和地说,程矿长刚才再三要求,对打骂审计人员的林子龙严厉惩处,那我想问问程矿长,你能确认任丽丽对我的控告是真实的吗? 程四苟被我的态度激怒了,双手捶着会议桌,咆哮道,我不相信自己手下的科长,难道要相信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吗? 第170章 快意恩仇 程四苟耍流氓,不是回答问题,而是在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主持会议的杨树林坐在那里稳如老狗,并没有制止程四苟的不当言行。 这是我昨天睌上提出的要求,无论程四苟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请领导都冷眼旁观,我保证能让姓程的很快冷静下来。 我一点都不着急,等程四苟停止了咆哮后,继续不紧不慢地对他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请程矿长明确告诉我,是不是对任副科长反应的情况进行过调查,如果没有做过核实的话,我请你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我的话说得不好听,但态度很好,要求也不过分,让程四苟有火发不出来,在杨树林和陈大伟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吭哧了两下,很不情愿地说,自己亲自问过审计科其他人,确定任丽丽对我的控告是事实。 程四苟的话音刚落,我立刻追问了一句,如果我能证明任丽丽的话是假的,程矿长准备怎么处理诬陷我的任丽丽? 说完,我站起身,拉开了身后会议室的大门。 我知道,程四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也就没给他留反应的时间 按我的咐吩,马秀兰和郭秋花九点十分就在会议室门外等着了。 我让郭秋花把自己前天下午看到的情形,给在座的各位领导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随后,马秀兰拿出一张纸,举起来扬了扬,大声说道,任丽丽,这是你们审计科的xx和xxx写的情况说明,上面有他们两人的亲笔签名,你说是我念给领导们听听,还是你主动承认自己是满嘴喷粪? 任丽丽脸色煞白,想为自己辩解,却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双手捂着脸,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程四苟勃然大努,猛地一下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狠狠推倒在地,抬起腿就往外走。刚走了一步,却看到像半截铁塔般,虎视眈眈守在门口的马秀兰,瞬时像被钉子戳破了的气球,立刻泄了气,慢慢缩回了自己已经抬起的腿。 程四苟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上的颜色涨得像猪肝一样,气得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坐在他身边的行政办主任体恤领导的处境,主动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半搂半抱地安顿程四苟安重新坐下。 马秀兰是程四苟挥之不去的梦魇,每次想到这个让自己饱受凌辱,吃尽了苦头的娘们,他的小腿肚子就忍不住哆嗦。 我了解程某人的秉性,一旦当着众人的面不能自圆其说,没有台阶可下的时候,很有可能摆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无赖相,丢下会议现场众人,独自摔门而去。 专门把马秀兰叫过来助阵,就是防着他来这一手。 马秀兰把守着会议室的门,不仅能有效阻止程四苟溜号,还能对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不敢造次。 至于说服为任丽丽提供了虚假证明的两个人,出具说明真相的书面材料,也是马秀兰和郭秋花的功劳。 拿到审计科工作人员的书面说明,不是很难的事情。 大多数矿机关的干部还是有素质,有是非观念的。 昨天晚上,当马秀兰和郭秋花找到那个两人后,没费多少口舌,对方就痛快地答应不做昧良心的事,不诬陷好人。 他们心里清楚,假的永远真不了,与其为虎作伥,被动承认为任丽丽提供了伪证,受到组织处理和同事朋友的唾弃,让自己从此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不如主动纠正错误,及早说真话。 马大姐说的在理,程四苟再霸道,任丽丽再不要脸,能把普通科员怎么着,这对狗男女敢砸自己的饭碗试试。 杨树林没想到我会来这手,气咻咻地让马秀兰和郭秋花出去。 马秀兰把手里拿着的情况说明,重重拍在我面前的会议桌上,用挑衅的口吻冲着程四苟所在的方向说,我就在门外守着,给领导们站岗。 郭秋花和马秀兰出去后,我火力全开,冲着程四苟就是一顿暴力输出,不但强烈要求他说明是怎么核实事实的,还要求他说出准备怎么处理捏造事实,诬蔑陷害基层单位领导的审计科副科长,并要求他公开向自己道歉。 我决心快意恩仇,痛打落水狗,一点面子也不想给程四苟留,也没有顾忌杨树林脸上越来越阴沉的表情。 任丽丽已经被吓傻了,早就忘记了哭泣,把头垂得比桌面还低的位置上,唯恐引起我的注意。 这是程四苟当榆树坪矿副矿长几年来,第一次被矿上中层干部当众斥责,虽然已经恼怒到了极点,但却拿我无可奈何,只能腆着不值钱的脸,默默承受着一个接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现场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也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除过陈大伟和钱峰外,其他人和我共事的时间都不短,在他们的印象中,林子龙一直是个内敛寡言的年轻干部,为人处世谨慎沉稳,从不张扬。 我步步紧逼,不想给程四苟喘气的机会,直到杨树林忍无可忍,拍着桌子问我闹够了没有,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程四苟身体后倾,靠着椅子背仰面朝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杨树林虽然打断了我的话,但他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转头和左手侧的陈书记窃窃私语。 看到钱峰不停用手绢抹去额头的汗水,我知道他在后怕,庆幸自己刚才没敢违抗书记的要求,没有跳出来向我发难,否则肯定也要承受我的滔天怒火。 和陈大伟嘀咕了几句,杨树林转过头问程四苟是怎么想的,要不要对任丽丽控告的事实重新进行核实。 程四苟依旧桀骜地仰着头,不理睬杨树林的问话。 杨老大把被程四苟无视激起的邪火,无端地发泄到我身上,说我不尊重领导,目无纪律,就算受了冤枉,也应该按正常程序为自己申冤,而不应该像今天这样搞突然袭击。 说完,杨树林气冲冲地宣布散会。 我知道,这场风波就这么结束了,没有给我一个说法,也没有追究任丽丽诬告的责任。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好遗憾的。 只要当众把程四苟打了,而且打痛了,让他知道我林子龙不是能随便捏的软柿子,想找修造厂的麻烦没那么容易,就算达到了目的。 凭这件小事,根本不可能扳倒靠山强大的程四苟的,我也没有那个奢望。 任丽丽诬告事件风波过去后,我迎来了一段难得的舒心日子。 乜小仔带着常梅和两个业务经理,应我的邀请来到了古城县,对当地的工程机械市场进行考察评估,商洽合作开展装载机租赁业务的事情。 我带他们去了榆树坪的南山北山,走访了隐藏在大山沟沟岔岔里的小煤窑。 穿梭在一条条险峻陡峭的简易道路上,仿佛走进了迷魂阵,经常给人带来似乎走到了尽头的错觉。 向着山路消失的方向继续前行,或者绕过一块巨石,或者拐个急弯,又或下个陡坡,蜿蜒的道路会再次出现眼前。 每条山道的尽头,必然会连接着个小煤窑。井口附近乱七八糟简易房的数量,和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煤堆,大概能展示出这个小窑的生产规模。 乜小仔惊叹我们这儿小煤矿的数量如此众多,两天之内兴致勃勃地跑了二十多个地方,亲眼目睹了几十上百个赤裸着上身的民工,抡着外面很难见到的超大号铁锹,给排着长队的大货车装煤的宏大场面。 小煤窑从井下挖出来的原煤很干燥,装车时会扬起很大的煤尘,遇到这种情况,我一般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乜小仔却总是反其道而行之,手里拿着几盒开了封的香烟,往监督装车的小煤窑老板,和油光乌黑的皮肤上,不停地滚落着大滴大滴汗水的民工身边凑。逢人就低头哈腰地敬烟,时不时用北方人听起来很别扭的粤普,和对方唠上几句。 乜小仔的细致和认真让我叹服,果然没有哪个人能随便成功,每一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老板的华服下面,都是记录着磨砺和艰辛的累累伤痕。 迎着漫天迷眼呛嗓子的煤尘,乜小仔走在前面,随行的两个小伙子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 对大多数时间孤身作战的业务经理来说,在老板面前表现的机会不多,此时不积极更待何时。 何梅戴好遮阳帽,系上衬衣最顶端的扣子,也想跟上老板的步伐,却被我拉住了,陪我远远站在装车现场的上风处。 我对她说,小煤窑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以后能不来尽量别来,确实有业务要谈,最好让小伙子去。 我说的真心话,原因和国家禁止女性从事矿山井下工作差不多。 省城一别,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常梅没啥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笑,动不动爱吐舌头。 今天是他们来榆树坪的第三天,之前一直是集体活动,我和她没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 我问她过的怎么样,谈没谈男朋友,乜老板是不是已经决定让她负责古城片区的业务。 常梅却说,好长时间没见,你瘦了,也比在省城的时候黑了很多,是不是因为工作太累的原因。 我笑笑说,你上次见我的时候,是我参加工作十几年来最轻松最自在的两个月,风吹不着,太阳晒不到,不用干活,也不用劳心费神,自然养得又白又胖。 常梅回报了一个微笑,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也不想没话找话,默默陪她站在盛夏炙热的阳光下。 陪着乜小仔在小煤窑整整跑了两天,终于可以坐下来谈合作的事情了。 乜小仔的龙腾公司和榆坪公司之间的合作,我本来不想参与。 徐冰雅是榆坪公司的董事长,徐小弟负责公司的日常管理,谈判有他两人参加就够了,何况之前我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 首先表示反对的是乜小仔。 他明确说,用租赁的方式进入市场,让潜在客户认识了解工程机械的应用场景和优势,逐渐带动古城地区工程机械设备的销售业务,这个建议是我提出来。 自己下决心试水这个市场,完全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如果林子龙不深度参与进来,这个项目没有再谈的必要。 我解释说,自己是榆坪公司的股东,又和你乜老板是朋友,这种身份很尴尬。如果你们双方在谈判过程中有分歧,我不知道该站在谁的立场上。 乜小仔很大气,说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 林老弟是榆坪公司的股东,当然要站在龙腾公司的对立面,别有顾虑,放心大胆向老哥讨价还价。 由于事先在电话中沟通了很多次,把合作形式和主要内容都敲定了,剩下要谈的东西不多。 只谈了一个多小时,通榆公司和龙腾公司,就签定了合作经营工程机械租赁业务的协议。 协议内容和我给徐小弟交待的差不多,最大的变化是,乜小仔除了以成本价提供了两台日产50装载机外,还给项目部无偿提供了一台国产30装载机,他说这既是表达自己对合作的诚意,也是给我对龙腾公司的帮助表示感谢。 当时,国产装载机上市没多长时间,虽然质量没办法和原装进口的日本货相比,但一台“龙工”牌30装载机,落地价也在二十万元左右。 这个额外的大礼包,把乜小仔的大气表达得非常充分,让徐小弟高兴得不得了。 我觉得和南方老板的合作就是痛快,首先不用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就算喝酒也只是浅尝辄止,意思意思而已。 不会出现北方生意伙伴之间避免不了的“斗酒”情况,不会甪酒品定义人品,不会把喝酒多少,作为衡量合作诚意的标准。 更不会出现“酒杯一响,黄金万两,啥事都好商量”的情况。 南方人看似比北方人精明,算计多,爱斤斤计较,其实人家的眼光看得更长远,在对待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问题上,比大多数北方人表现得更豪爽,心胸更开阔,更加讲义气。 签完合作协议后,乜小仔和我单独谈了一会。 第171章 保持好感即可 乜小仔告诉我,龙腾公司开业后,首先开发的是河西省省会山北市的工程机械市场,但开局不顺利,销售情况远远没有达到自己的预计。 山北市虽然是北方地区的中心城市之一,但工业基础薄弱,经济发展水平,和南方同等人口数量的城市比起来,差距很大。 基础建设工程规模小,施工队伍装备落后,对工程机械的认可和接受程度低,市场需求增长缓慢,而且当地已经有了好几家工程机械专营公司,行业内部的竞争十分激烈。 鉴于这种情况,乜小仔说他准备暂时放弃省城,把龙腾公司的业务重点,全面转移到河西境内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 作为全省最大的煤炭主产区,古城县将是他一下步的主攻方向。 乜小仔说,在小煤窑转了两天,他更坚定了这个决心。 仅仅在榆树坪一个地区,就有上百个小煤窑,年产煤炭几百万吨,放眼整个古城县,这个数字至少要翻番吧。 如此庞大的小煤矿集群,必然蕴藏着对工程机械的巨大需求。虽然这个市场目前还没有启动的迹象,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准备从零做起,开发这个庞大的市场。 我认可乜小仔的判断,知道他是靠经营汽车配件批发业务起家的,实力有限,能自由调动的资金不多。而工程机械是重资产行业,数百上千万的现金砸下去,不一定能溅起多少水花。 虽然乜老板算不上财大气粗,但对我这个踏进商海还不到一年的新手来说,人家可是需要敬仰和学习的前辈,尽管有班门弄斧的嫌疑,我还是劝乜小仔谨慎一些,别太冒进。 对朋友的事不仅要上心,还要劳心,这是好朋友应该做的事。 古城地区每年出产的煤炭数量巨大确实不假,但现在整个煤炭行业的形势非常低迷,煤价处在历史最低位。 拿周围的小煤窑来说,虽然数量众多,产量也不低,但大多数窑主一年能挣到手的钱也就一、二十万。这么点利润,连扩大生产能力的想法都很难实现,很难说服他们,把钱花到不是特别急需的地方去。 所以,想把你的装载机、挖掘机和推土机之类的工程机械,卖给这些小煤窑的老板们,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需要用足够的耐心去等。 乜小仔信心满满地说,自己有这个心理准备,做好了两年内不挣钱的准备。他让我帮他在古城县城附近,租一个面积大些的院子,作为龙腾公司在古城的大本营。 想起矿务局劳司煤矿存放报废设备的地方,我答应帮乜小仔联系一下高矿长,请他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年前接受了劳司煤矿一批报废的机电设备,从那些他们准备当做废品处理的破烂中,机修车间甪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修复了十几台风镐和煤电钻,还有总计将近两百千瓦的电动机,给对方节省了七八万元购买新设备的支出后,我和高矿长建立了很好的私人关系,两人之间经常有联系。 劳司煤矿的位置在县城和矿务局本部之间,交通很方便,附近闲置的建筑物很多,生活服务配套设施也比较齐全,是储存和销售相对冷门的工程机械的好地方。 我发现到了修造厂后,自己的视野和人脉关系,比以前在机关的时候开阔了很多,交际圈子不再局限在矿务局范围之内,和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多,帮朋友办事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还是基层单位锻炼人啊,尤其是修造厂这种自主性很强的独立核算企业。 我在心里暗暗感谢杨树林,如果不是他把我逼的无路可走,自己肯定不会去修造厂,不会选择把这个没人关注的边缘单位,当作自己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 如果不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下决心陪杨老大赌一把,自己现在很可能还躲在机关的象牙塔里,继续干着不需要费多大心神,也不需要承担太大责任的工作,在干净舒服的办公室里,日复一日地处理永远处理不完的琐碎事。 人啊,特别是年轻人,不逼一逼,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多大的潜力,不知道自己能干出多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来。 乜小仔征求我的意见,派谁代表龙腾公司,担任和榆坪公司合作项目的业务经理比较合适,他说这个人选很重要。 参与合营项目部的管理是次要的,将来要承担起面向榆树坪地区的小煤窑,销售工程机械设备的重任。 除过常梅外,龙腾公司再也没有我认识的员工,我对乜老板说,只要不是常梅,派其他任何人来我都没意见。 乜小仔诧异地问,为什么不能是常梅?我恰巧觉得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不仅和你熟悉,还认识你们厂的申工程师。 熟人好办事,常梅担任龙腾公司常驻你们这儿的商务代表,不是便于和你们沟通协调吗? 小常的工作能力很强,以前在汽配公司工作的时候,负责的就是古城片区的业务。我把她调到工程机械公司后,她也主动给我提出过,想继续负责古城地区的市场开发工作。 我知道常梅为什么想来古城,自己曾经也答应过,会介绍几个潜在的客户对象给她。 我现在改主意了,坚决反对常梅常驻榆树坪。 一个徐冰雅已经把我搞得整天胆颤心惊,唯恐被媳妇和他人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怎么还敢让和自己有过一丢丢暧昧的常梅,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 我对乜老板说,经常要和小煤窑老板打交道的事,不适合女孩子干,最好派一个你信得过的小伙子过来。 乜小仔看我的态度坚决,想了想说,让我远房的堂弟来榆树坪吧,让小常负责古城办事处的业务。 我对乜老板依旧把常梅调到古城的做法不满意,但对人家给自己公司的员工安排工作,自己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 和六百公里外的省城比起来,古城离榆树坪太近了,并不能完全消除我对常梅的担忧。 她是个好姑娘,只是涉世不深,在个人感情方面,完全是一片空白。因为偶然的原因对我产生了好感,我想让她把对自己的态度,始终停留在好感的程度上,不要继续往前发展。 在省城的时候,自己往这个方向努力过,好像效果不明显。 第172章 代价太大了 送检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样车送去一周后就拿到了检测报告,我们生产的一吨矿车,各项指标全部达到了国家标准的要求。 接下来的工作,是向省级技术监督部门申请生产许可证,其实这个程序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 修造厂制造的矿车,目标客户是古城矿务局内部各个生产矿井,并没有进入公开市场的打算,有质检部门出具的,质量合格的检测报告就够用了。 按原来的计划,拿到检测报告后,在车间开足马力进行生产的同时,我要挨个拜访各矿供应科,说服他们先采购少量我们的产品试用,到年底的时候,如果试用过程中没有发现大的质量间题,再签订下一年度的供销合同。 徐冰雅给我提了个建议,说逐家逐户跑各矿的供应科太费事,而且效果不一定太好,不如请矿务局供应处出面,把各单位的供应科长召集起来,在咱们厂开个矿车订货会,说不定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有可能当场把明年全年的供应计划定下来。 供应处主要负责计划内大宗物资的采购,矿车虽然属于大宗物资,但没有纳入国家计划管理范围,既可以由供应处统一采购,也可以把采购权下放给各矿供应科。 我觉得徐冰雅的建议可行,可自己不认识供应处的领导,如果没有关系过硬的人引荐,想说服他们组织这个单项产品订货会,不是件容易的事。 请谁做引荐人,这个问题让我犯了难。 首先想到的是郭民选,党委副书记是排名靠前的局领导,供应处长应该会买郭书记的面子吧! 我不了解局机关的政治生态,不知道郭民选在局里的影响力有多大,也不知道供应处长是哪个圈子的人。 只能拿自己了解的榆树坪矿的情况生搬硬套,虽然吴副记的资格很老,但他的话,对同样是老资格的供应科马科长来说,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供应科的分管领导是极其专权的程四苟,他把自己的地盘看守的很严,不允许其他矿领导染指。矿长杨树林的指示,供应科长大多也要请示程四苟后才敢执行。 不知道矿务局是不是这种情况,为了不让郭民选书记为难,我首先把他排除出了引荐人名单。 按说请修造厂的分管领导,也就是胡文魁副矿长出面,给供应处领导做工作最合适不过。一来工作需要,名正言顺,二来他在局机关熟人多,威信高,又和现任主要局领导的关系好,处长们大都买他的账。 可是胡老爷子特别倔,我好话说了几箩筐,还搭上了从高明成那里顺来的一盒极品黄山毛峰,都没能请动他。 老胡同志说,上次处理你和审计科那个女人撕逼的会议,杨老大和李大伟专门请了两次,我都没有参加。你还想让我帮你去求供应处那帮人,纯粹是“圣人门外讲经,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胡老头不说这事,我已经忘了,既然他提到了,必须跟他掰扯掰扯。 我说,那几天我忙得跟孙子一样,根本没时间操心闲事,你明知道我是被任丽丽冤枉的,为什么不站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 不替我主持公道也罢了,为什么连我建议杨矿长召开的洗冤昭雪的会议都不参加,连给我自编自导自演的大戏当观众的面子都不给,不仅让我很失望,还让那场戏的效果打了折扣。 胡文魁得意洋洋地说,早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吃亏的主,准没憋好屁,肯定要在会场上嘣出大动静。 我老胡可不愿让某些人多想,沾上怂恿指使你和领导对着干的嫌疑,毁了自己的清誉,所以开会那天装病,连办公室都没有来。 结果怎么样,老狐狸猜得没错吧。 如果我那天去了会场,肯定要坐在程某人的旁边,程某人被你这个楞头青气得摔了椅子,你说我是扶也不扶。 扶吧,老子弯不下那个腰,也丢不起那个人。 不扶吧,要得罪程某人,还会让杨老大不好找台阶下。 姓林的小哥,你得承认,不管你这只小狐狸有多狡猾,也没有我这只老狐狸的道行深。 老胡头又开始了胡扯,我知道想请他给自己引荐供应处处长,一点指望也没有,只好悻悻地离开。 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杨树林身上。 翻着我带去的质检报告复印件,杨老大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说自己能在分管供应处的副局长那里能说上话,不但能让供应处在修造厂开订货会,还能让局里专门发个文件,要求全局各矿以后更新一吨矿车的时候,必须采购你们的产品。 杨矿长答应的这么干脆,让我喜出望外,忙请示领导,需要我们做那些准备工作。 杨树林说,订货会肯定要在修造厂开,你们把会场准备好,开会前安排大家参观参观矿车生产线就可以了。另外,你给我准备两份送给局领导和供应处长的礼品,咱们求人帮忙,总得表示一下吧。 我觉得杨老大的话没毛病,不仅要给局领导和供应处长表示表示,还要给参加订货会的各矿供应科长发点纪念品。 我问领导,礼品和纪念品按什么标准准备。 杨树林说纪念品你们自己看着办,两份礼品各按五千块准备吧,准备好后尽快送过来,我替你们跑腿去。 杨树林狮子大开口,让我吃了一惊。 原以为四五百块钱的东西就能拿得出手,没想到领导的要求是我心理价位的十倍。 一万元的礼品,可是十几辆矿车的利润啊。 我觉得有些肉痛,嗫嗫嚅嚅说,这个标准太高了吧,在古城县也买不到这么贵的小礼品啊,总不能搬两台二十四寸大彩电,给领导送去吧。 杨树林眼睛一亮,说,这个主意好,就买两台彩电吧,一定要买日本原装的,你明天就派人去省城买。 我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被领导当了真,这下连投机取巧、钻空子的路子都堵死了。 第173章 惊天大事 虽然肉痛,说出去的话却收不回来,我向徐冰雅通报了杨树林的要求,让她负责订货会的筹备工作。 徐冰雅发愁道,别的都好办,你让我去哪儿买电视机啊。 当时,日本进口的彩电是市场上最紧俏的商品,拿着钱也在商店里买不到。 我只好给赵军打电话求助,军哥说这事好办,包在他身上了,还问我需不需要送货上门。 我说两台大彩电,你的大奔再牛也装不下啊。把货准备好就行,我们徐厂长这两天要去省城买其他东西,让她顺道捎回来就行。 赵军爽快地说,你给弟妹说一声,让她到山北后直接给我打电话,吃住什么的都让娜莎安排,要办什么事也让娜莎陪着。 军哥的声音很大,我吱唔了两句赶忙挂掉了电话。 徐冰雅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说,还没做贼呢,你心虚啥呀,真是胆小鬼,然后转过身噔噔噔走了,扔给我一个优雅的背影。 军哥和榆树坪矿的合作挺顺利的,第一个专列发出去后,陆陆续续又发运了几十个车皮的计划外煤炭。 在和榆树坪矿做生意的同时,北方公司自营煤炭运销业务的准备工作,也在快速推进的过程中。 军哥告诉过我,已经和铁路集运站签好了站台租赁协议,自己正在跟华东地区某个火电厂洽谈煤炭供销合同,合同签订后就可以申请运输计划,然后就要大量采购小煤窑生产的原煤。 征求了大宝和他父母的意见后,我把卫大宝的二姐夫推荐给了军哥, 二姐夫虽然不懂煤炭业务,但他是老三届学生,文化程度高,人比较活乏,又当了多年村干部,在当地人头熟,最主要特点的是可靠。 军哥要找的人,是想让他负责和小煤窑打交道,采购煤炭和安排运输。这两个环节有很多捞油水的机会,所以对人品和忠诚度的要求排很高,必须交给知道底细的人才放心。 至于辨别不出煤炭质量的好坏,不知道怎样调配运输车辆之类的事情,有小舅子卫大宝帮忙,难不住二姐夫。 赵军给二姐夫承诺的待遇是,每月六百元基本工资,配备一辆全新的雅马哈125摩托车,另外按装车数量,每月还有三百至五百元的奖金。 军哥提出的条件,让每个月只能领二三十块钱误工补贴的二姐夫,激动得涕零不已,骑上新摩托车的第一天,专门买了两条红塔山,跑到办公室谢我来了。 我对比自己大十多岁的二姐夫说,兄弟有十几年工龄,当着二百多人工厂的厂长,现在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五百块钱。 人家赵总能给你这么好的待遇,完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是给北方公司干事,一分钱便宜都不能占,任何时候都不能起贪念。 只要能做到这点,其他的都好说,就算好心办了错事,给公司造成了损失,只要没有私心,都可以原谅。 如果被我发现你做了昧良心的事,那就别怪我不给大宝和二姐,还有卫家叔叔婶婶留面子,不管赵总和娜莎助理是不是原谅你,我这一关你绝对过不去。 响鼓必须要用重槌,我不想自己推荐的人出问题,给二姐夫把话说得很重。 尽管自己了解二姐夫的为人,大宝父母也向我保证,六个女婿中,只有老二办事最可靠,我觉得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出来,该打的预防针必须提前打了。 这么做不仅是对军哥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徐冰雅去省城了,等她把东西买回来后,我才能再找杨树林,催领导尽快把矿车订货会的时间确定下来。 这几天不忙,我准备亲自把新厂房的收尾工程抓一抓,争取在订货会召开之前,让新的铸造车间投入生产,给供应处领导和各单位的供应科长,增加一个新的参观项目,让他们都知道,除了矿车这个拳头产品外,我们修造厂还有全局设备最先进的铸件生产能力。 花好几万代价筹备的订货会,如果只是推销矿车一个产品,总觉得有点亏,我想从别的方面找点补回来。 新车间是计划科张工帮我找矿务局设计院设计的,施工队伍也是他帮我们联系的。现在工程进入了收尾阶段,我想请张工继续帮忙,牵头组织个验收小组,替我们把好竣工验收这道关口。 这个工程的资金来源,不是榆树坪矿的计划,而是国家扶持煤炭企业发展多种经营的专项资金,建设单位是修造厂,和工程有关的所有工作都需要我们自己来做。 榆树坪矿建筑方面的专业人员很少,有资质的建筑工程师更是凤毛麟角,计划科负责基建工程业务的张工,是我主要的求助对象。 张工以前就和我的关系不错,修造厂建新厂房也不是让他白帮忙,该付的费用一分钱都不会省,所以张工向来对我的要求有求必应。 新厂房建设和铸造车间的技术改造,我交给了黄大海负责,上午一上班,我和他去现场查看了工程进度后,回到办公室给计划科打电话,想和张工约时间,商量工程验收的事情。 接电话的人告诉了我一个惊天大新闻,张工昨天晚上被她老婆用汽油烧了,生命垂危,连夜被送到矿务局总医院抢救。 放下电话,我一路小跑去了铆焊车间,把正在和马师傅研究矿车生产设备改造的申小涛叫了出来,劈头盖脸地问他,知不知道张工昨天晚上被汽油烧了的消息。 小申是百事通,山沟里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告诉我,这件事昨天晚上就传遍了整个榆树坪矿,他知道我和张工关系不错,以为我早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今天上午来厂里后没有向我报告。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工现在有没有生命危险。 小申说张工家和他家住在同一个家属区,而且是前后楼,了解这件事情前因后果的人,整个榆树坪也找不出几个来,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小申说,过程太惊悚了,恐怖电影都不敢这么演得这么狠! 第174章 人为的火灾 张工今年四十多岁,他老婆是卫生所的药剂员,两人有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儿子。 夫妻俩的工作都挺好,有稳定的收入,又没有太大的经济负担,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无论在什么单位,都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总体上来说,以前的张工是个好人,除了爱喝酒,喜欢养狗之外,没有其他的不良嗜好。由于夫人比较强势,他平常下班后很少出门,也没有什么社交活动。 今年春夏之交,榆树坪这个不大的山沟里,忽然新开了好几家门头装修得很夸张的ktv歌厅,街道上也出现了不少衣着暴露,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 和外面的花花世界比起来,榆树坪人的观念其实还比较保守。 陡然间出现的歌厅,和招摇过市的陌生女子,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很多男人,尤其是欲望被禁锢了很多年,除了自己的老婆,连其他女人的手都没碰过的中年男人的心中,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蠢蠢欲动的男人不是少数,我们的张工就是其中之一。 张工不一定是想找刺激,大概率是被家中的“母老虎”压抑得太久,内心的苦闷积蓄到爆发的临界点,需要找个发泄的地方。 申小涛说,张工不知道找的什么借口,骗过了老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偷偷去过两次歌厅,不知道是去唱歌,还是专门去找小姐,总而言之是去了。 没吃过腥的猫,一旦偷吃过鱼,再难控制住偷腥的欲念。 去过两次歌厅后,向来低调谨慎的张工渐渐放飞了自我,有事没事总想往那个灯红酒绿的温柔窝里钻。 无论在哪个年代,不管是那个单位,工程业务主管都是大家公认的,油水最丰厚的肥缺。 从建筑工程学校毕业后,张工一直在榆树坪矿计划科工作,管了十多年的基建工程,灰色收入肯定不是个小数。 灰色收入不像工资,不固定,也没有准数,张工不可能全额向早已离心离德的老婆上交,小金库肯定相当的厚实。 中年多金的男人,是歌厅小姐的最爱,一来二去,张工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歌女勾搭上了,据说他对那个姑娘用情很深,出手阔绰,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 张工的所作所为,没过多长时间就被老婆发现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家庭大战自然不可避免。 强势了十几年的张夫人,一开始还顾忌面子,关上门和张工在家里闹,软的硬的一齐上手,凡是能想到的招数都用上了,结果一点用都没有。后来索性放开了,每次和张工干架的时候,非得要把家里大门的开着,把整个单元的人都搅和得不得安宁。 这个女人闹起来就不肯停歇,连续闹了半个多月,开始几天还有好心的邻居劝架,时间长了,大家都不堪其扰,不仅再没人劝架,还有邻居故意往他家扔垃圾,以示不满和抗议。 无论老婆怎么闹,张工始终都没有让步,''甚至连一句以后不再和小姐鬼混的软话都没说过,最后被逼急了,直接说自己不想再过这种日子,提出要离婚。 那个年代,不管是谁先提来的,也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离婚对每个女人来说,都是极其丢人的事。 张工的老婆似乎害怕了,从此偃旗息鼓,不但没有再和自己儿子的父亲吵过架,反而对张工表现出结婚十几年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体贴,也不再干涉他经常出入歌厅。 大家都以为张工的老婆认输了,认可了自己男人和小姐厮混的事实,为了尚未成年的儿子,含羞忍辱维系家庭的完整。 其实大家想错了。 这个强势了半辈子的东北女人,性格中天生自带不可能认输的基因,怎么可能咽下这个恶气,怎么能容忍丈夫和别的女人颠颠鸾倒凤,却让自己独守空房。 她的隐忍是暂时的,一直在寻找最好的报复机会。 报复的手段有很多种选择,可以干的悄无声息,也可以手起刀落,干脆利索,这个女人觉得常规方法不过瘾,不能完全熄灭自己的心中的怒火。 她想要张工死,但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太利索。 都说天下最毒的东西莫过妇人心,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等了一个多月,机会终于出现了。 昨天下午下班后,建筑队工头请客,张工多喝了几杯,九点多钟摇摇晃晃进了家门,老婆扶他在床上躺下,问他想不想喝水。 自从俩人反目成仇,自己说出了离婚的话后,张工对眼前这个女人再也没有了畏惧心,任何时候看见都忍不住想骂几句,今天依然是这种态度,借着酒劲让女人滚开,紧接着又是一记鞭腿,将她踢翻在地。 张工骂了、打了,酒劲也上来了,躺在床上很快打起了响亮的呼噜声。 女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轻手轻脚扒光了张工身上的衣服,然后用热毛巾仔细擦干净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肤,又给他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和新皮鞋新袜子。 做完这一切,女人给自己也换上了一套从没上过身的衣服,梳洗打扮整齐后下了楼,从楼下的煤房中,把一个装着汽油的塑料桶提回了家。 汽油是张工给自己的摩托车准备的,他的座驾是一辆当时很少见的幸福90。 女人把汽油桶提到张工房间门口,慢慢把桶中的汽油倒在房间的水泥地板上,然后把房门关得只留下一个很小的门缝,一只手把划燃的火柴丢向屋内,另一只手迅速紧紧把门关上。 为了这一刻,她悄悄准备了很长时间,每个动作都演练过无数次,倒汽油,划火柴,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中没有一点的迟疑和停顿。 榆树坪矿的家属楼是十几年前建的,当时正在提倡“木改铁”,使用的全是钢门钢窗,虽然密封性不太好,但却阻燃。 汽油燃烧的火势虽然猛烈,却只局限于张工所在的那个小房间,并没有外溢。 女主人事先谋划的很周密,把房间大部分易燃物提前清理掉了,所以大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没等消防车赶到,就已经自已熄灭了。 第175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申小涛告诉我,昨天晚上,他住的那个家属区全乱了套,有上千人围在张工家楼下看热闹。 最先赶到的是消防队和公安科。 消防员把烧得不成样子的张工,抬到随后赶来的救护车上,清理了现场仍在冒烟的灰烬。警察把一直守在家中的女人押上了警车,张工老婆是自己走下楼梯的,出单元门口的时候,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榆树坪矿家属区的规模很大,有上百栋楼,分成了六个片区。我住的地方和申小涛所在的家属区离得很远,所以昨晚矿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一无所知。 震惊惋惜之余,我问小申张工的伤情怎么样,你现在陪我去总医院看看他? 申小涛说,张工被担架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还能开口说话,自己在现场,还帮忙来着,他被烧的那个惨状,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描述。 小申劝我不要现在去医院探视,说张工的伤势那么重,不知道能不能抢救过来,咱们现在去肯定见不到人,还是等有消息反馈回来后再说吧。 张工被自己老婆烧伤的事情,对我的刺激很大,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和张工在同一栋办公楼上班有很多年了,虽然自己和他的关系不是特别亲近,但也属于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我们在一起喝过无数次酒。 张工年长我十几岁,这些年来,一直用宽厚仁慈的兄长对待小弟弟的态度待我,我也信任这位老大哥,平常对他很尊重。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前天还打电话提醒我,新厂房工程验收之前,不要再给建筑队付进度款,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老大哥,竟然遭到如此惨烈的劫难。 我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能挺过来。 仔细回想近一年和张工交往过程中的细节,我希望找到这位老兄观念和行为发生变化的端倪和苗头,检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劝阻他,不要把嫂子伤得太重。 想到了三个多月前,张工劝我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不要在存在严重质量问题,随时可能垮塌的护坡工程验收报告上签字的事情,我忽然发现自己很蠢。 验收小组那么多人,除过我这个没有经验的新手外,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们都看出了工程质量上存在的问题,谁都不愿意在验收报告上签字。 既然大家都不签字,作为验收小组牵头人的张工,完全可以在验收报告上写下,“质量不合格,建议返工”的结论,为什么非要劝说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以使用单位的名义,提出不同意进行工程验收的意见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想来想去,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验收小组其他人事先都知道,这个工程是程四苟的亲侄子承包的,没有人敢得罪程四苟,但也没有人愿意冒着被追责的风险,为了讨好程某人,而在存在明显质量问题的工程验收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于是,当时出现了冷场的情况,没有人同意验收,也没有人不同意验收。 面对这种局面,最难受的人非张工莫属。 他是计划科基建业务的主管,也是验收小组的召集人,工程不能通过验收,他没办法给程四苟交待。 如果因为这个小工程,惹恼了程大老爷,自己在计划科的好日子很可能就到了头。 张工心里清楚,这几十米用黄泥巴垒起来的毛石护坡,迟早都要垮掉,如果被追责的话,自己肯定是最主要,最直接的责任人。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指望程四苟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减轻自己身上的罪责,张工认为不大可能,所有的后果都得由自己担着。 张工为了摆脱自己面临的两难选择,把我林子龙推到前面做挡箭牌,用我替他顶雷。 他再次扮演了贴心大哥的角色,苦口婆心地劝我,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要在验收报告上签字,要当着验收小组成员的面,说出自己不同意验收的话。 不明就里的我,接受了来自于老大哥的善意,体谅了张工的良苦用心,也接受了他的规劝,直言不讳地对验收小组其他人说,这个工程存在着严重的质量问题,作为使用单位的负责人,我不同意验收,也不接受验收后的移交。 我的表态,把张工从窘境中解脱出来,也让验收小组其他人松了一口气,却因此让自己独自面对程四苟的怒火,公开和这个位高权重,狂妄霸道的领导撕破了脸,从此不断被他针对,没有底线的百般刁难。 想通了这件事情中的玄妙之处,我确实有点伤心。 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做法,也不害怕公开站在程四苟的对立面。就算没有这件事,修造厂和我林子龙,也是程某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迟早我和他都要开干。 让我伤心的是,张工为什么要对我隐瞒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工程的包工头,是程四苟的侄子。 如果当时他把自己的难处,坦诚地告诉了我,而不是用貌似替我着想的假话欺骗,我大概还是当时那个态度,做出和当时同样的选择。 在事实面前,我不会隐瞒自己的观点。 我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经验和阅历太浅,总是把人性想得太善良,太缺乏自我保护的意识。 想起现在可能正在无菌手术室里抢救的张工,我不由得黯然伤神,这位曾经的老大哥,又给昔日的小兄弟好好上了一课。 过了两天,小申告诉我,张工抢救了过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问我啥时候去医院探视。 当时,徐冰雅刚从省城回来,我正在给杨树林打电话,请示把两台二十四寸日立牌大彩电,送到什么地方去。 我兴意阑珊地对申小涛说,既然张工脱离了危险期,咱们把探视的时间往后推推吧。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推,让自己失去了和张工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第176章 功夫在会场外 张工虽然被抢救了过来,但全身80%以上的皮肤被严重烧伤,要想痊愈需要进行多次植皮,治疗费用是个天文数字,对榆树坪矿这个万人国企来说,也是难以承受之重。 矿上的经济状况很不乐观,杨树林专门开了两次矿长办公会进行讨论,最终决定不给张工提供治疗费用。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在垫付了十多万的抢救费后,最后还是放弃了后续治疗。 于是,张工告别了人世间。他的亲属很少,老婆在看守所里等待审判,唯一的儿子还在上初中,除了抹眼泪什么也不懂。 榆树坪矿计划科的同事们,在古城县火葬场,为张工办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 我参加了这个追悼会,送了张工最后一程。 望着很高很高的烟囱里升起的袅袅青烟,我挺后悔的,后悔没能在老大哥意识尚存的时候,和他见上最后一面。 这些都是后话。 供应处在修造厂召开的矿车订货会,开的非常成功。 我和徐冰雅事先估计,参加订货会的人数不会超过二十人,会场和纪念品都是按这个人数准备的。 结果到了开会那天,一下子来了将近四十个人,把临时腾出来充当会议室的厂财务室塞得满满当当。 除了各矿的供应科长外,局供应处处长和副处长,带着全处业务科室的领导都来了,局机电处也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分管设备的副处长,另一个是设备科科长。 《矿工报》不知道从哪儿得到这个消息,也派来了一名摄影记者外加一名文字记者,说要报道这个新点新闻。 按说作为东道主,修造厂至少要请一名矿级领导出面,接待局里来的处长们。 最合适的人选有两个,一是分管供应业务的副矿长程四苟,另一个是修造厂的分管领导,副矿长胡文魁。 程四苟我不想请,胡文魁我请不动,只好向杨树林求助。 杨老大说这种会议自己参加不合适,中午的酒会肯定出席,亲自给局里来的处长副处长敬酒。 好在这不是什么正规会议,不需要把规格等级看得太重,我这个科级干部只好僭越,硬着头皮上阵,接待供应处和机电处的领导。 孙建成急得满头大汗,指挥厂部工作人员,把各个办公室的椅子都搬进了会议室,才让参会者都坐了下来。 徐冰雅跑到我办公室打电话,让徐小弟马上开车去县城,买二十份百元左右的纪念品,以最快速度送到厂里来。 说是订货会,其实也算不上开会,我用了不到十分钟时间,介绍了矿车制造项目的筹建过程,介绍了修造厂生产的一吨矿车的特点和产能规模。 介绍产品的时候,我特意回避了和省煤机厂生产的矿车进行对比,只是强调我们的产品,通过了省级质检部门的检验,主要技求指标都达到了国家标准的要求,质量上没有一点问题。 接下来便是现场参观。 第一个参观项目,是我们花了一百五十万新建的矿车生产线。 生产线上的设备和制造过程没什么可看的,产品质量用肉眼也看不出来,大家最感兴趣的是我们生产的一吨矿车的外观。 供应处长评价说,你们造的矿车,颜色比买煤机厂的好看,尤其是车体上喷涂的安全标语不但醒目,而且有很好的警示作用,这个设计非常好。 我要给安检处提建议,让他们给修造厂付宣传费。每交付一辆矿车,相当于在井下挂了两条流动的安全标语,给他们要五十块钱不算过分。 作为现场级别职务最高的领导,处长话赢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随后,我带着大家又参观了全新的铸造车间。 原来蜗居在厂区一隅的铸造车间,已经搬进了刚建成的新厂房。虽然还没有正式投产,但所有工序的设备都安装好了,二十多个穿着新工服的工人,正在忙碌地做着生产准备工作。 原来的铸造车间,只有五六名外聘技工。我和孙建国商量后,决定把铸件生产纳入厂里的主营业务,安排徐冰雅在矿上的待业青年中,给车间招收了十几个临时工,准备慢慢把他们培养成铸造车间的技术骨干。 站在宽敞明亮的新车间,我自豪地指着崭新的中频电炉说,这台炉子是全局所有单位中,也是整个古城县及附近地区,单价最贵,技术最先进的铸造设备。这是我们用自有资金购买的,没有花矿上一分钱。 目前还没有开炉,我们已经拿下了为古城农机厂配套,生产农用柴油机配件的订单,内部单位以后如果有铸铁铸钢件生产任务,请放心地交给我们。 我们铸造车间生产出来的东西,无论价格、质量还是工期,保证让每个用户挑不出毛病来。 原来安排的参观点只有两个地方,机电处副处长临时提议,说近半年来,各生产单位纷纷反应,榆树坪矿修造厂发展的很快,手也伸得很长,从总机厂和各矿机修厂手里抢走了不少活。 既然来了修造厂,带我们把其他车间都参观参观吧,让我实地看看,你们厂现在的真实生产状况。 我巴不得供应处和机电处的领导,对修造厂的情况了解得更全面一些,回去后多给我们做点广告,让徐冰雅以后去各单位跑业务的时候,能少费点口舌。 我愉快地带着众人,又参观了机加、机修车间,和正在重新组建的铆焊车间。 为了迎接这次会议,孙建成发动全厂职工,不但对厂区的卫生环境进行了大扫除,还要求各车间对内部生产环境进行了治理,对生产加工设备进行了一次全面保养。 各矿的供应科长,经常和本单位的机修厂打交道,机电处的领导对全局的机修厂的情况都了解,他们对修造厂的现场管理水平很满意,赞不绝口。 从车间出来,大家没有再回会议室,而是登上各自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开出了修造厂的大门,直接去招待所参加中午的宴请。 这种形式的订货会,规模再小,时间再短,一顿丰盛的宴席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当然,纪念品也是必须的。 开会是形式,功夫和结果都在会场之外,这个道理懂的都懂。 第177章 一个大难题 为了给我助威,杨树林不仅亲自参加了中午的宴会,还把书记陈大伟也拉了过来。 矿长和书记同时到场,一下子把酒会的逼格提高了一个档次,招待所所长紧急吩咐后厨给每桌加两道硬菜,同时把原先准备的西风酒,换成了杨老大最爱喝的老白汾。 修造厂方面只有我和徐冰雅两人参加了宴会,书记和矿长敬完迎宾酒后,我俩成了现场最忙的人,不仅要感谢供应处和机电处的领导,还要挨个给各矿的供应科长敬酒。 供应处只负责把人叫到现场,订货的事情最终还得和科长们谈,这七八个人才是我今天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徐冰雅不喝酒,客人也不好意思在酒桌上难为女人,我自然成了他们准备集中火力对付的目标。 能当供应科长的那个不是人精,无论酒量还是劝酒的招数,都不是我这个年轻人能比的。 知道自己实力不济,又是孤军作战,从一开始我就自己定下了要喝大家共同举杯,绝不接受单挑的原则。 供应科长们都是明白人,知道这场大酒不是白喝的,怕酒后耽误了正经事,所以在混战之前,纷纷自觉报上了各自单位准备采购矿车的数量。 徐冰雅急忙向《矿工报》记者借纸笔,想把这些数字记下来,我挡住了她,说,心里大概有个数就行,回头咱们还要去各矿签正式合同呢。 在酒桌上得到的数字,和我在项目筹备阶段,通过马科长了解的情况差不多。 各单位今年的矿车采购计划,大都已经给了省煤机厂,而且大部分已经到货,只有两个矿各给了我们三十辆矿车的补充采购计划。 马科长算半个东道主,用很大的声音说,榆树坪煤矿供应科,必须支持我们自己修造厂造的东西,小林你们开足马力生产,年底前不管能造出多少矿车,给兄弟单位供应剩下的,全部给咱们矿留下,我给你包圆。 我知道马科长声音这么大,是给坐在邻桌的杨树林传声,事后万一程四苟问起来,他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说计划外采购矿车,事先得到了杨矿长的认可。 这个老滑头的心眼真多,这样做既讨好了订货会的组织者——矿务局供应处的领导,又能在我面前落个人情,还能给矿长和书记留下敢于承担责任的好印象。 各单位的物资采购计划,大都以半年为周期安排,在酒会现场,供应科长们预报的明年上半年矿车采购数量,总计达到了二百八十辆,这个数字已经超过我们设计产能。 我心里踏实了,频频举杯,向这些财神爷表达谢意。 气氛烘托到位了,一场混战自然在所难免,这种情况下,什么规则都不算数。 虽然有马科长的说情和徐冰雅帮忙打掩护,我还是寡不敌众,在酒会刚刚过半的时候就被撂翻了,被徐冰雅和招待所所长,合力搀到三楼的客房里休息。 两三年没喝醉过,这一觉睡得真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斜倚在对面床上打盹的徐冰雅,现在几点了? 徐冰雅坐直身子,瞅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马上十点。 我想上厕所,摇摇晃晃下床,徐冰雅弯腰帮我穿好鞋,说要扶我出去。我推开她的手说,时间这么晚了,你回家休息吧,我今晚就睡这儿了。 上完厕所回来,徐冰雅还在客房里,我问她为什么没走,她撅着嘴委屈地说,你别赶我,是杨矿长专门让我留下来照顾你的。 领导说,从来没见你喝过今天这么多的酒,怕你一个人在房间睡觉出意外。 徐冰雅这么一说,把我身上残余的酒劲全吓没了,我对她说,你现在马上走,一分钟也别耽搁,至于原因,我明天再告诉你。 徐冰雅离开后,我把房间的灯关了,把房门虚掩上,然后和衣躺在床上假寐。 我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刚躺到床上,酒劲又回来了,实在抵抗不住浓浓的睡意,几分钟后我再次进入了梦乡。 这次睡的时间更长,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 检查过依然虚掩的房门后,我确认昨晚自己熟睡的时候,有人打开过这扇门,因为自己亲手做的记号消失了。 我在心里暗哂,老领导玩的这一手太明显了,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只要你肯说出来,我林子龙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下戒备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满意。 矿车订货会开完两天后,新的铸造车间也投产了。 古城农机厂的老板宋超,如约来到了现场,亲眼见证了第一炉火红的钢水,徐徐注进了砂模中。 回到办公室,宋超把两份提前打印好的供货合同交给我,说农机厂每月要定购四百套单缸柴油机飞轮,还有同样数量的皮带轮。 这两个部件不但是铸造件,还都需要上机床车削加工,既能让铸造车间的产能有效发挥出来,还能给机加车间提供长期稳定的生产任务,简直像是专门给修造厂量身打造的。 合同的条款很详细,也很公平,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唯独两个产品的供货价格,跟我们事前协商的不一样。 农机厂是修造厂接触的首个外部单位的大客户,为了拿下这个既稳定,需求数量又大的订单,孙建成和申小涛带着人,认真测算了生产成本,本着微利的原则,报出了比正常市场价至少低5%的价格。 供货合同上写明的单价,比自己之前给宋老板的报价,整整提高了20%。 手指着合同条款,我向宋超投去了不解的眼神。 宋老板微微一笑说,这正是我避开其他人,要和你单独谈的原因,这件事请林老弟理解,也请你帮个忙,当然,这个忙我是不会让你白帮的。 宋超说,两个厂之间的结算价,依旧执行之前协商好的价格,增加的20%,其中5%是留给我个人的,其余的15%,修造厂收到货款后,要汇到他指定的账户中。 宋老板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明知道这种做法是违规的,我却不愿失去这么一个千金难求的大客户,想把徐冰雅叫过来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到变通的办法,尽量规避风险。 第178章 隐私问题 宋超提出的要求,对民营企业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事,是很平常的操作手段,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修造厂是国营企业,有非常严格规范的财务管理制度,我们现在的生存环境很不好,包括纪委和审计科在内,有很多双眼晴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修造厂和我林子龙。 来到修造厂后,在执行财务纪律问题上,我对自己要求的很严格,一直小心翼翼,循规蹈矩。 尤其是接连发生了被纪委立案调查,被审计科无中生有,拿着放大镜在鸡蛋里挑骨头的事件后,我变得更加谨慎,唯恐在经济问题上,被别有用心的人抓到了把柄。 一场小规模订货会,有名堂没名堂的费用,总共花了三万多块钱,虽然我觉得这些钱花得很值,但却让徐冰雅很为难,昨天还在问我,买彩电的一万零六百元怎么处理。 购买纪念品的费用和付给招待所的餐饮费,虽然也不是小数目,也不符合财务管理制度的要求,但还可以拿发票实报实销。以后不管被哪个部门查出来,顶多写份检讨,挨顿口头批评就能过关。 两台大彩电的性质不一样,虽然也有发票,但绝对不能出现在财务账面上,要另外想办法处理。 连徐冰雅这样经验丰富的老会计,都不知道如何对违规的支出项目进行账务处理务,我又能替她想出什么办法来,只好说先把这笔费用挂起来,以后再找机会平账吧。 宋老板提出的要求,可比买两台电视机花一万来块钱的事情,要大得多。 这份合同每个月的结算金额,大概是八九万元,一年下来就是一百万元,每年需要返还给宋老板个人的资金,就达到了十五万元。 这十五万元确实不能算修造厂的销售收入,但销售发票需要我们开具,资金也要转到厂里的银行账户上,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合理合法地把这些钱支出来,再付给宋老板。 我明确告诉宋超,留给我个人的5%,我是不会要的,统一算到修造厂的结算价格里吧。至于你提出的其他要求,恐怕不好办,我把徐厂长叫过来商量一下吧。 宋老板有些不高兴,说自己和上一个供货商就是这么操作的,在人家那里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到你们厂就不行了? 我解释说,修造厂是国营企业,此前确实没有这种先例,等我和徐厂长商量后,再给你答复好吗? 宋超说,这种隐秘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不要让徐厂长参与。 我告诉他,徐冰雅不但是副厂长,还兼着厂里的会计,国营企业和私营企业没法比,这种事情不可能绕过主管会计。 为了说服宋超,我甚至对他说,自己和徐冰雅不是纯粹的同事关系,我们彼此非常信任,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宋老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说,既然林老弟和徐小姐是这种关系,那我就放心了,叫她过来一起谈谈吧。 看着宋超脸上挂着的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觉得自己有些下作,为了拿下这个对修造厂有非凡意义的订单,竟然要借助玷污徐冰雅的清白说服对方。 不过,从宋老板态度的变化上,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亲口说出和徐冰雅有特殊关系的话后,他对我变得更亲近了。 此前,因为有王平宁这层关系,宋超表现得很客气,我们聊的挺好,但总有点公事公办的意思。现在,他换上了和朋友聊天的语气,说话随意了,对我的称呼也从林厂长变成了林老弟。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奇怪,交换彼此的隐私也是快速交朋友的一种方式。 徐冰雅确实比我专业,听了宋超的诉求后,很快提出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 对原来的合同条款进行修改,把交货地点从需方所在地,改为供方所在地,农机厂另外和榆坪公司签个货物运输合同,把宋超加价的15%作为运输和装卸费用,直接汇到榆坪公司的账户上,由公司以现金形式返还给宋老板。 徐冰雅说,自己兼任着榆坪公司董事长,公司的经营范围有运输业务,这样操作没问题,而且用现金比银行转账的方式更保险。不过,公司给农机厂开运费发票,是要交税的,这部分税款应该由宋老板自己承担。 宋超很爽快,说我让三个点出来,让林老弟在合同价上也让三个点,一共是6%,作为给徐小姐公司的税金和手续费好了。 我知道榆坪公司是包税制,不管开出去多少发票,每月都是按税务局核定的固定税额交税的,徐冰雅想出的这种左手倒右手的招数,不仅帮修造厂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保住了农机厂的订单,还让榆坪公司每年凭空赚了好几万纯利润。 事先拟定的条款发生了变化,合同要重新打印,宋超竭力邀请我和徐冰雅明天去农机厂签合同。 他说自己今天是第二次来榆树坪,按照对等原则,我也应该去县城拜访他这个老大哥,应该去农机厂转转,提点宝贵的意见和建议。 宋老板盛情难却,正好我也想去答应要买矿车的两个矿供应科,和他们把供货合同签下来,于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告别的时候,宋超开玩笑说,明天一定要带上徐小姐,兄弟要是自己一人去的话,恕老兄不予接待,敝厂的大门谢绝进入。 宋超走后,徐冰雅问我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签个合同吗,为什么非要咱们两个一起去? 我做贼心虚,不敢正视徐冰雅的眼睛,支支吾吾搪塞了过去。 这个宋老板真是的,对朋友的隐私就这么在意吗,难道不能矜持一点吗? 第179章 享受悠闲温馨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我和徐冰雅来到位于县城中心的农机厂。 我们从榆树坪出发的时间并不晚。 我按前一天的约定,七点差五分的时候来到榆坪公司,徐冰雅和小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原本小弟准备给我们当司机,徐冰雅却说今天的事不多,只在县城附近转转,自己开车就行。 上车后徐冰雅就开始埋怨,嫌我不学开车,出门的时候还要她个姑娘家家的当苦力。 她说,咱现在又不是没车开,除了这辆桑塔纳外,厂里还有辆工具车,你自己要是有驾照的话,撇开因公出差不说,逢年过节开着车带媳妇孩子回家,岂不是方便很多,也能让父母的脸上有光。 我觉得徐冰雅的话有道理,答应最近就拜小弟为师,正式开始学习驾驶技术。 此前徐冰雅劝过很多次,徐小弟和申小涛抢着要给我当师傅,我都没有动过学车的念头。 自己的性格偏保守,对新事物的兴趣不大,同时也不想出风头,怕开着小汽车招摇过市,被矿上的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现在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修造厂制造的矿车已经上市,新的铸造车间也正式投产了,以后和山外的客户联系会越来越多,出差的机会比以前要多好几倍,如果自己会开车的话,确实能方便不少。 自己的明友圈里增加了很多新朋友,有些朋友的事情需要自己帮忙打理,比如乜小仔的龙腾公司,比如赵军的煤炭运销业务,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太偏远,给朋友帮忙要出山,确实也离不开交通工具。 徐冰雅说的不错,咱现在又不是没车可开。 她现在开的这辆桑塔纳是榆坪公司的,非必须我是不会用的,但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车辆可以用。 为矿车制造项目申请的专项资金没有花完,我和孙建国商量后,以给项目配套的名义,为厂里买了一台“跃进”牌客货车,这辆车的车厢正好能装两台一吨矿车,可以承担矿车的送货任务。 所谓的客货车,既能当货车用,也可以当小客车使用,身为修造厂厂长,这辆车无论什么时间想开,我随时都能开出去。 徐冰雅边开车边问我,今天把宋老板的合同拿下来后,以后你还想怎么折腾。 我觉得“折腾”这个词她用的很形象。 自己是元旦后来的修造厂,现在是九月底,再有两三天该过中秋节了。 九个月来,自己像个不知疲倦的猴子,一直在不停地折腾,似乎从来没有闲下来过。 尤其过分的是,我不是自己一个人折腾,还拉着徐冰雅、黄大海、申小涛和孙建成他们,陪自己一起折腾,大年初六,其他职工还在过节,他们几个人就被我揪到厂里,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加班。 在公交干校里学习的两个月,自己也没停止过折腾,不仅结识了王平宁、赵军、乜小仔和常梅几个朋友,还直接促成了西北公司和榆树坪矿的合作,龙腾公司和榆坪公司的合作,更是落实了矿车项目的专项资金。 包括今天将要同宋老板签署的两份合同,也得益于在培训班学习的候建立起的人脉关系。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也觉得有些累,想要休整一段时间。 我对徐冰雅说,至少在年底前这段时间,自己不折腾了,等把今年的承包合同结算完以后,看看情况,再决定明年还要不要继续折腾。 徐冰雅让我记住现在说的话,在今年余下来的三个月时间里,除了把开车学会,把驾照考下来外,最好别再有其他大动作。 还没聊多一会,我们就出了山,到了今天要签第一份矿车供应合同的单位。 有酒桌上建立起的友谊铺垫,供应科长很热情,接过徐冰雅拿出来的合同,连看都没看就签上了字,让办事员拿到行政办加盖矿上的印章。 第二个单位的情况如出一辙,两份合同签的都很顺利,我们到县城的时候才十一点半。 这时候去农机厂正赶上饭点,我不想给宋老板添麻烦,让徐冰雅把车在街边饭店门口停下,说咱俩点几个莱,喝瓶啤酒,消磨两个小时再过去吧。 徐冰雅不同意,说中午喝什么啤酒,抓紧时间吃饭,吃完饭陪我逛会街。 说完,她直接把车开到饺子馆门前,下车后也不问我想吃什么,直接点了两份鸡蛋韭菜馅的饺子。 饺子是现成的,饭店里也没几个客人,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解决了午饭问题。 然后,徐冰雅扯着我胳膊出了饺子店,车也不开了,说咱俩走着去百货大楼吧。 县城离矿务局本部只有三四公里,局机关不少工作人员的家就在城里,我在局机关认识的人不少,在这里碰到熟人的概率不低。 我警告徐冰雅,陪你逛街可以,但你得保证至少和我保持一尺以上的距离,不能有亲昵动作,否则遇到了熟人,你和我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徐冰雅虽然不情愿,但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知道孰轻孰重的姑娘,我的话音刚落,她便立刻把牵着我袖子的手撒开,身体也和我拉开了距离。 她心里清楚,自己和自己身边这个挺精神的小伙子,在榆树坪矿都不是无名之辈,而且是上下级关系,如果被人发现这俩人手牵着手逛街,其结果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可以当着自己亲人的面,直白地说她喜欢我,在独处的时候,会对我做出一些亲密暧昧的动作,但在公众场合,她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样知趣的女人很难得,值得我林子龙尊重和小心呵护。 古城百货大楼的营业面积没有多大,徐冰雅在我的陪伴下,从一楼转到三楼,又从三楼慢悠悠遛达到一楼,这个柜台看看,那个枱台问问。 她好像没准备买什么东西,纯粹只是为了享受这个过程,享受有我陪在身边,难得的悠闲和温馨。 直到我提醒说,时间差不多了,你逛够了没有,才把她从遐想中惊醒,看了看腕上的小坤表,脸上飞起一抹羞赧的红晕,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快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第180章 山水温泉庄园 把车停在粉刷一新的办公楼前,问清了宋超办公室的位置,我和徐冰雅直接上了二楼,敲响了挂着董事长铭牌的房门。 一进门宋超就埋怨,你俩躲到哪儿厮混去了,让我这一通好等。 宋超说,自己上午一上班,就给修造厂打电话问过,接电话的郭小姐说,厂长今天出差去了县城,没来上班。 宋超说他以为我们会上午到,特意准备好了午餐等着我俩,没想到被放了鸽子,白白浪费了一桌子好菜。 宋老板的话说得很随意,好像很熟稔的老朋友之间的无拘无束,尤其他张口就说我和徐冰雅厮混,这让徐冰雅觉得难堪,把已经伸了出去,准备和对方握手的右臂,又迅速收了回去。 宋超不以为忤,亲热地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说咱们可说好了,到了我的地盘,你们得听我的安排,今天晚上必须要陪我提前过中秋节,现在都给家里打电话说一声吧。 我和徐冰雅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宋超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宋超让我把合同拿出来,先办正事,办完正事后马上出发。 徐冰雅拿出合同,宋老板接过去匆匆翻了翻,说了声ok。 于是,我代表修造厂,徐冰雅代表榆坪公司,分别和宋超签署了《工业产品购销合同》,《运输服务合同》。 签完字后,宋超亲自拿着合同去隔壁房间钤印,徐冰雅趁机气咻咻地问我,宋老板说的“厮混”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和他不熟,他为什么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想着今天还要和宋超共处很长时间,不把徐冰雅心中的怨气消掉,会让大家都尴尬。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老宋没有直接说咱俩鬼混,已经是留了面子,你今天不许发火。 徐冰雅凑近我,语气不善地说,看来你才是罪魁祸首,现在不给我个说法,别怪我一会让你们两个难堪。 事已至此,除了实事求是外,我实在没办法自圆其说,只好把徐冰雅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贴着她的耳朵,说了昨天和宋谈差点谈崩了的情况。 徐冰雅转怒为嗔,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这种事你如果早点讲,我肯定会配合的很好,幸亏姐姐的涵养功夫深厚,刚才没当场发作,不然你今天就惨了。 徐冰雅的手在我头顶上还没拿开,宋超手里拿着几份合同,笑呵呵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衣着打扮很时尚的年轻女子。 宋超把合同塞到略显尴尬的徐冰雅手里,依旧笑哈哈地说,咱们的公事办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只谈感情不谈生意,如果二位不需要打电话请假,现在咱们就出发,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说完,他把身后的女人拉到身前,对我和徐冰雅说,临行前先给你们介绍个新朋友,这是敝夫人王晨,她年龄小,你们叫她晨晨或者小王都行,如果不觉得难为情,叫嫂子也没问题。 宋超说完,吆喝着收拾东西起身。 从相貌上看,王晨的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岁左右,而宋老板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二人的年龄差距太大,我不相信他们是真夫妻,但人家既然这么介绍,我也只能认可这种关系,但“嫂子”一词,自己绝对叫不出口,只能连姓带名一起称呼。 估计徐冰雅和我的想法差不多,亲热地拉着女子的手,夸王晨妹妹长得漂亮,穿着搭配有个性。 宋老板只是说要我和徐冰雅陪他提前过中秋节,却没说安排了什么活动,也不知道他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虽然满肚子的狐疑,我和徐冰雅还是没有提出异议,跟在王晨后面下了楼。 不仅仅是客随主便的问题。 刚才和宋老板正式签署的金额超百万的供货合同,是修造厂建厂以来拿到的最大的订单,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就算我内心再不情愿,也要顾忌宋老板的感受,绝对不能驳了财神爷的面子。 况且,我能感受得到,宋超的兴致勃勃不是装出来的。 况且,我发现徐冰雅的兴致很高,甚至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宋超拉开蓝鸟王的车门,说,都上我的车吧,路途不近,没必要让徐小姐再受累。 于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宋老板亲自驾着车离开了古城县城,我坐在副驾位置上假寐,徐冰雅和王晨坐在后座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和大多数男人比较寡言,同不熟悉人的没什么可聊的话题不同,女人和女人之间,似乎天生容易亲近,偶遇的两个完全陌生的女人,都可以很快聊得热火朝天。 徐冰雅和王晨就是这种情况。 王晨我完全不了解,但徐冰雅的性格我知道,她不是话多的女人,平常也不八卦,好像也没有闺蜜之类的朋友,常常给人一种孤傲,难以接近,不好相处的感觉。 但现在,她却和初次见面的王晨聊的很投机,无论什么话题,俩人都能高高兴兴地扯上一阵。 宋超把车开得很快,半个小时后便上了黄河大桥,进入了河东省的地界。 过黄河后不久,是号称河东西大门的某县城,蓝鸟王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往前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在太阳将将落山的时候,终于拐上了一个城市的环城路,又走了几分钟,最后在一个有山有水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离开古城两个小时了,按行驶时间计算,我估计我们至少跑出了一百多公里。 宋超拉开车门下车,伸着懒腰,对迎上来的门僮说,再叫个人过来,把车里的东西搬上,领我们去八号楼,提前预定好的。 宋老板准备的物品可不少,把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的,两个门僮根本拿不完,王晨和徐冰雅人也帮忙提了一些。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曲径,向庭院深处走去,宋超边走边介绍说,这个山庄是周边几个县档次最高的宾馆,老板是自己同乡,这里的温泉名满河东。今晚咱们泡着温泉吃月饼,提前过个中秋节。 第181章 把酒言欢 山水庄园的客房,是二十多栋独体小楼,小楼之间并不相邻,至少相隔着三四十米,私密性很好。 八号楼在院子中央,是栋三层小楼,推开厚重的木门,便是铺着厚地毯、洒满了巨型水晶吊灯,反射出的璀璨星光的客厅,大大的落地窗上,挂着绛紫色的天鹅绒窗帘。 宋超指着楼梯的方向对我说,你和徐小姐住三楼,先上去休息一会,半小时后下楼吃饭。 旋转楼梯上也铺着地毯,扶手是精致的铁艺制品,每个细节都透露出豪华和与众不同。 二楼和三楼各有两套客房,徐冰雅拉着我的手,随便进了其中的一间。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内部的布局,徐冰雅就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倒在宽大柔软的床上,随即一个饿虎扑食,把自己的娇躯压了上来。 我在下,她在上,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 徐冰雅呼吸急促,白净紧致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水雾,娇嫩的丹唇微微开启,让我不由的心旌摇曳,难以自制,闭上眼晴的,慢慢把自己的唇递上去。 积蓄了太久的能量,像沉睡了无数年的火山一样,一旦喷发就不可收拾。 徐冰雅先悬贪婪地吮吸着我的双唇,随后霸道地用舌尖顶开我的双齿,把又滑又甜的香舌塞进我嘴里。 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空气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胸前的柔软不断刺激着神经,让我身体膨胀得快要爆炸,徐冰雅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翻身和我并排躺在床上,娇喘吁吁,喃喃自语道,心急吃不到热豆腐。 正在欲火中烧的我,被她这句逗得不由得笑出了声。 半个小时时间太短,什么也干不了。 我们雅盥洗收拾整齐,下到一楼的时候,宋超和王晨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 宋老板指着桌上的松鼠桂鱼和蟹粉狮子头说,今天请二位吃我们家乡的淮扬菜。 王晨从一个很大的玻璃器皿中,给桌上的四个高脚杯斟上了红酒。 宋超举起酒杯说,来古城一年了,我在本地没一个朋友,始终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直到认识了林老弟。 虽然今天之前只接触过两次,但我发现咱们两人身上相似的地方很多,性格都倔强,把事业看得很重,认准的事情非得干成不可。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才搞突然袭击,强拉硬拽着兄弟和徐小姐,陪我和晨晨来这里散散心。 他说,如果没有我们同行,他不会有有这么浪漫的心情,也不会带晨晨跑这么远来泡温泉, 大家平时很忙,很难有时间聚到一起,既然来到这个远离喧嚣,没人打扰的地方,让我们把其他的事情暂且忘记,尽情享受这个难得的浪漫之夜。 宋超的祝酒词说得很搧情,也很有文采,我猜想他的文化程度不低,下海经商前,应该不是靠种田为生的农民,也不会是每天都得出海捕鱼的船夫。 我理解宋超的心情,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说,宋兄能把我当做好朋友,是自已的荣幸,今天一定要陪老兄伉俪玩得开心尽兴。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又有笑靥如花的美人把盏,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两杯酒下肚后,宋超聊起了自己的家乡,说在他们苏北那个地方,把中秋看得比春节还重要。过节前,家家户户都要蒸馍头`、烙糖饼,还要杀鸡宰鸭、灌香肠。 中秋当天晚上,全家人一定要齐聚一堂,祭祀月神和祖先。不管离家多远的游子,这天都要想方设法赶回家去,如果能回家而没有回去,会被认为是对祖宗的大不敬,会被村里的人耻笑,让父母脸上无光。 宋超说,后天一大早,自己也要坐飞机回老家过节,晨晨不能陪自己回去,所以今天提前陪她把这个节过了。 看着王晨脸上写满的失落,我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绝对不是宋超自己说的那样,至少在一定范围内见不得光。 投进了那么多资金的农机厂,管理团队中肯定有宋超的亲属,他肯定不想让老家来的人,知道自己和王晨的关系。 这么一想,我豁然开朗了,知道老宋为什么要组织这个活动,为什么非得把我和徐冰雅拉上作陪。 中秋节也许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节日,过节的时候不能陪伴在身边,王晨肯定不高兴,宋超不得给她点补偿吗? 单纯的物质安慰不一定奏效,必须要提供情绪价值。 自己和徐冰雅的作用,是给宋超打掩护,帮他哄王晨开心。 我没觉着宋超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被朋友利用也是荣幸的一种方式,说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何况…… …… 想起半小时前徐冰雅的疯狂,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虽然王晨说我们喝的红酒是从法国进口的,价值不菲,我却觉得喝到嘴里寡淡无味,对自己亢奋的神经,和被徐冰雅摧残的有些麻木的味蕾,没有一点刺激的作用。 我用手掌捂住杯口,不让王晨再给自己添红酒,说这玩意和饮料没多大区别,问她有没有准备白酒。 宋超笑得很开心,走到墙角的酒柜前,拿出瓶五粮液,问这个行吗,如果不喜欢,我打电话让服务台送别的酒过来。 这种口福可不常有,我连忙回答说,这么高的档次,自己这个从山沟沟里来的乡巴佬,怎么敢说个不字。 徐冰雅笑吟吟地从宋超手里拿过酒瓶,亲自给我斟酒,她悄声叮嘱我不要喝太多,别辜负了宋总的良苦用心。 冰姐不胜酒力,只是半杯葡萄酒,就让她光洁白皙的脸上,染了层淡淡的红晕,完全褪去了高冷女神的模样,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娇艳动人。 此时此地,我也想开了,抓起徐冰雅柔若无骨的小手,用力攥了攥说,我的酒量你不知道吗,一瓶五粮液只能助兴,绝对不会耽误正事。 徐冰雅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羞赧的神情。 第182章 既霸道又柔媚 吃饭喝酒只是好戏开场前的铺垫,今晚的重头戏是泡温泉,吃月饼,赏月,陪王晨提前过中秋节。 王晨带徐冰雅去房间换泳衣,宋超领我进了和客厅连着的汤池间,指导我冲淋浴、换泳裤,随后我们一起进了氤氲缭绕的温泉池里。 天然大理石砌成的水池有三十多平方,注满了乳白乳白的温泉水,池子里的水很滑爽,手感甚有些油腻。 池边有几张躺椅,还有一张堆满了水果和月饼的小桌子。 这间汤池房是单体建筑,通过廊道和小楼连成了一体。四周的墙壁上贴着白色瓷砖,一个窗户都没有,里面只开了两盏桔色的壁灯,房顶是用大块钢化玻璃拼起来的,人躺在池子里,抬头就能看到疏朗的星空。 我和宋超入池后没几分钟,王晨和徐冰雅也进来了。 王晨穿了件红色的连体泳衣,蹦蹦跳跳去了宋超身边。 徐冰雅身上的泳衣是紫色的,如仙女般娉娉袅袅走过来,她的身材太迷人了,大面积裸露出来的瓷白色皮肤,把我看得如醉如痴。 她小心翼翼地牵着我伸出的手,慢慢把自己曲线玲珑的身体,浸入到温度略微有点高的池水中,紧挨着我半躺下来。 我们的手在水下牵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倾心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声。 … … … … 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无法忘记的浪漫之夜。 徐冰雅在床上的表现时而霸道颠狂,时而柔媚如丝,她用自己温润灵巧的舌,划遍了我身上每一寸肌肤,给了我一个又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全新体验。 我沉溺于这种感觉里不能自拔,在她的鼓励和引导下,一次一次驰骋在高山和幽谷之颠,和她一起探寻那种无法描述的极致体验,直到精疲力竭,被一双玉臂?在柔软的酮体之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两人都很不好意思,匆匆穿衣盥洗,下楼后才发现,宋超和王晨还没有起床,想必他俩昨晚闹腾的也很激烈,需要补觉。 徐冰雅提议到外面走走,我陪她来到外面的院子。 庄院的面积很大,绿化也很好,栽植了很多四季常绿的桂花树。深秋季节正是桂花飘香的时候,空气里全是桂花的馨香,凉丝丝的空气里夹杂着花香,呼吸进肺腑之间,让人瞬间神清目明。 在这里不担心碰到熟人,徐冰雅大大方方地挎起我的臂弯,我们漫步徜徉在桂香的海洋里。 终究还是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我没有觉得后悔,但心里始终有些愧疚,一直躲避着徐冰雅的眼神。 虽然在整个过程中,徐冰雅始终是主动方,但想到她还没有结婚,而自己是有家室的男人,有媳妇也有孩子,给不了她更多的陪伴和籍慰,也给不了她未来,不禁有些郁结。 今天过后,不知道下次如昨晚那般疯狂和缠绵,是哪年哪月的事。 我们生活的山沟里的天空太小了,想要在那个半封闭的空间里,避开别人的耳目幽会,是极其困难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不可能。 徐冰雅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双手紧抱着我胳膊,把自己的身体依在我身上,缓缓地说,你别发愁了,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把你拿下,让你在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里,给我留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仅此而已。 我绝对不会破坏你的家庭,干涉你的自由,不想让你为我做什么事,也不会向你索取任何东西,包括感情在内,更不希望你对我动真情,能有一点点好感就够了。 所以,你没必要给自己背上心理负担,要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有合适机会我们聚聚,没机会我绝不强求。 徐冰雅的豁达和大度让我无言以对。 她说,昨天晚上,你也发现了吧,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的第一次十年前就给了别人,那个男人让我对所有的男人都死了心,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对男人有想法。 无精打采,清心寡欲了七年,直到遇见你,我才放下心中那份执念,有了蠢蠢欲动的想法,一心想让你这个让人讨厌的小弟弟,对我产生兴趣,为我想入非非。 徐冰雅说,昨天晚上,我的心愿实现了,你和我以后一切随缘,即便第一次是最后一次,自己也了无遗憾。 世间活得清醒的女人绝对不多,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女子少之又少,这两个特点兼具的美女更是少见,我觉得徐冰雅算一个。 散完步回到八号楼的时候,宋超和王晨已经吃过了早餐,正在收拾行李。我俩吃了几块面包,喝了杯已经放凉了牛奶,便提着昨天晚上剩下的水果和月饼,去了停车场。 昨晚大家在温泉池里并没泡多长时间,宋超很快被王晨撩拨得坚持不住,把说好的泡在池子里看月亮的话,忘到了爪哇国里,一口月饼也没来得及吃,给我和徐冰雅打了个招呼,横抱着王晨的玉体,急吼吼上了二楼。 主人都走了,早就饥渴难耐的徐冰雅,怎会让我继续躺在滑爽的温泉水里独享清静,没等到宋超的脚步声消失,便把我从池子里揪了出来。 我们到停车场的时候,山庄的老板,也就是宋超友的朋友已经在蓝鸟王的旁边等着了。 老乡给宋超的车上塞了很多东西,有包装精美的月饼,有当地的特产腊驴肉,还有两大箱苹果,不仅把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连后排座位上,也放了一堆土特产。 回程的路上,宋超主动向我解释,为什么要在给修造厂的供销合同上加价。 他说,自己和古城县政府签的租赁协议,除了按年交纳租金外,还有按每年利润分成的条款,之所以有这个约定,原本是想把农机厂的利益和政府绑在一起,以便获得更好的营商环境,和相关优惠政策的支持。 结果却事与愿违,古城县把包袱甩出去后,对农机厂的事情从此不理不睬,对宋超提出的帮助请求充耳不闻。 比如向上级申请农机生产补贴的事,按道理是地方政府的工作,但自己多次请求县政府向上级递交申请材料,都被以各种理由推脱,逼得他不得不自己托关系,找门路,跑各个衙门,亲自去办这件很要紧的事情。 宋超很不忿,说,政府什么事都不想干,啥忙都不帮,我为什么要把利润分给他们,年度财务报表上,报个微利,没有亏损就算给他们留了面子。 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让他详细说说工厂隐匿利润,都有哪些手段。 第183章 没强到哪去 我们是中午时分回到的农机厂,宋超提议一起吃午饭,被我婉拒了,说想尽快回榆树坪去。 老宋没有坚持,让徐冰雅把桑塔纳的后备箱打开,把自己车上装的东西,大部分搬了过来。徐冰雅坚持不肯接受,让宋超很不高兴,说这是送林兄弟的,徐小姐不许越俎代庖。 知道对方是一片好心,我不仅没有拒绝,反而主动当起了搬运工,而且尽挑值钱的东西搬,终于把宋超哄高兴了,满脸笑容地挥手和我们道别。 车子驶出县城后,徐冰雅问我,向宋老板请教隐匿企业利润的办法,是不是对完成今年和榆树坪矿的承包合同,心里有什么想法。 我回答说自己确实在想这个问题,今年修造厂的表现太惊艳,到年底实现的业绩,绝对会让全矿人都想像不到,这种情况不见得是好事。 今年厂里的形势之所以这么好,无论产值还是利润,比去年同期都有几倍的增长,主要得益于咱们抢先一步,开发了局内其他单位的市场,又投产了汽修和铸造两个见效快,利润率高的新项目。 这些业绩,势必会在今年的财务决算报告上体现出来,咱们肯定会大幅度超额完成承包合同的指标。 我坦率地告诉徐冰雅,自己对修造厂改造的最后一项内容,就是矿车制造项目,这个项目投产后,自己暂时没有再上项目的想法,对于厂里明年的经营目标,现在还没考虑过。 今年的承包合同到期后,明年矿上对修造厂的管理方式会不会发生变化,能不能延续今年这种承包经营的办法,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大概匡算了一下,到年底的时候,厂里的自有流动资金总额,能积累到五十万元以上,自己个人能拿到十万左右的承包经营奖金。 数额如此巨大个人的奖金,在整个古城矿务局肯定是绝无仅有。 如果自己领了这个奖金,必然会在榆树坪掀起一场滔天巨浪,会让那些早就看我不顺眼的人难受抓狂,也会让很多红眼病患者疯狂吐槽,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大家口诛笔伐的对象。甚至于连杨树林这样很了解我的老领导,都会自己有看法,有意见。 虽然离年底还有三个月,我已经开始为承包合同的结算和兑现问题,发起了愁。 我现在有很强的忧患意识,知道惹恼了程四苟,得罪了钱峰两个矿领导后,自己在榆树坪矿的处境很微妙,和年初刚到修造厂的时候截然不同。 当初,有杨树林和郭民选两个一把手的鼎力支持,自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敢放开手脚,按自己的想法,在修造厂的一亩三分地里尽情折腾,不担心有矿领导使绊子,找麻烦。 现在,郭书记调走了,虽然升任了局领导,但管不到修造厂这个层级,就算想帮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直接,在力度上也和当榆树坪矿书记的时候没法比。 新来的陈书记应该是个好人,对我的第一印象似乎还不错,但接触的时间太短,他对自己的了解有限,在关键时候能给我多大的支持,实在不好判断。 杨树林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很坚定,但自从接连发生了几件事情后,有种种迹象表明,他对我的信任已经有了一些动摇,我在心理上和他也有了一些罅隙,未来和老领导的关系能发展到那种程度,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干具体事难不倒我,苦点累点都无所谓,我对把修造厂经营得越来越好,让它成为全局非直接生产单位中,经济效益最好的企业,有十足的信心,但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有欠缺。 徐冰雅笑我杞人忧天,说年底厂里的财务决算工作结束后,各项经营数据一目了然,企管科只须把你签的承包合同翻开,对着相应条款按按计算器,不出两分钟,就能算出该给你发多少承包奖金。 这个奖金不管是十万还是二十万,都是你合法的劳动所得,是你一年辛劳付出的回报,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装进自己的腰包里,别人再不服气,再有意见又能怎么样。 我对徐冰雅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如果到时候我真的拿了十万奖金,撇开程四苟和钱峰这两个混账玩意不说,你占计杨老大会怎么想,会不会对我有意见? 徐冰雅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问,她以为杨树林把替自已擦屁股,打发和他有染的服务员小姑娘这种隐秘的事情,都交给我来打理,说明他在心里对我林子龙是绝对信任的,我完全没有怀疑老领导的理由。 我摇了摇头说,你只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事情的真相我不说你根本想象不到。 于是,我对身边这个女人说了王平宁的结论,说杨树林有想抓自己把柄的小心思,为此费尽心机把你和我硬往一块凑。 原因其实很让人无奈,只因为我按他的要求,替他摆平了一件隐秘的事。 我说,自己也是最近半年多,才越来越觉得,周围很多人的心思都很难琢磨,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有那种想法。 譬如说钱峰,和自己远无仇近无怨,无论是工作性质还是社交圈子,八竿子都打不着。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他当了纪委书记后,为什么会把我当成了第一个要针对的目标,是我林子龙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吗? 越过了最后一道防线,所有和她有关的的事情,我都不想再瞒着徐冰雅了。 也许别的男人不会做这种事,但我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顺便解释了订货会那天,自己喝多了,独自在招待所客房里醒酒,拒绝了徐冰雅留下来照顾的原因。 为这件事,徐冰雅郁闷了很久,曾经连续几天对我不理不睬。 我告诉她,当天晚上,杨老大偷偷进过我睡觉的房间,可以脑补一下,如果你没有离开,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孤男寡女,整夜独处一室,要是说咱俩只是普通同事关系,你觉得会有人相信吗? 听了我说的情况,徐冰雅气得双手直捶方向盘,说想不到杨老大那么粗犷的男人,心眼会这么小,竟然给自己一个姑娘家,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比程四苟那种癞皮狗,真没强到哪里去。 第184章 本位主义思想 中秋节过后,我对厂里的管理架构进行了调整,对班子成员的分工也进行了一些微调。 经过大半年时间持续不断的改造,修造厂的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外部单位的订单越来越多,连续推出了几个新的服务内容,生产能力比年初的时候,增加了两倍有余,职工人数也从不到两百人,发展到了将近三百人。 企业规模大了,员工人数也多了,原来的管理体系已经满足不了现实的需要,必须要进行适应性调整,让管理工作的针对性更强,效率更高。 这次调整最大的变动是,新成立了矿车车间,把矿车制造和铆焊车间的原有业务彻底分开。 矿车现在是厂里唯一的定型产品,年产能超过五百辆,产值能达到四百多万元,生产线上的工人有八十多个,这么大的体量,再和铆焊车间混在一起,显然不太合适。 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我让黄大海以厂长助理的身份,兼任了矿车车间主任。他自始至终参加了这个项目的筹建工作,对设备和人员的情况比较了解。 我原来很看好黄大海,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因此在他只当了不到两个月车间主任的情况下,就把他从车间调出来,当了自己的助手,专门负责新开发项目的筹建工作。 在我的心里,一开始给黄大海的定位,是接替自己厂长职务的人选,所以一直在给他压担子,让他尽可能多地接触以前不了解的东面,尽可能参与到经营管理的每一个环节中。 八个月来,我让他具体负责修造厂全部新项目的建设,无论汽修车间、铸造车间还是现在的矿车车间,这几个项目如期建成投产,都有他的汗水和功劳。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黄大海并不适合当主官,虽然他可靠勤恳,但视野不够开阔,缺乏创新意识,而且不具备管理者应该有的思维方式,识人断事往往流于表面,看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可以按你的要求,把一件具体事干得很漂亮,但需要有人在背后不时提示。如果每个环节都让他自己独立操作的话,结果往往不会太好。 比如说,刘长安的问题。 我让黄大海自己挑选汽修车间主任,目的是想检验他识人用人的能力,结果他选中了刘长安这么个搅屎棍子。 刘长安上蹿下跳,给我制造了很多麻烦,对榆坪公司来说,也留下了不安定因素,不知道在下次的股东大会上,他会不会再跳出来闹幺蛾子。 他手里有榆坪公司二十股股份,是持股数量最多的普通职工,对其他职工股东有一定的影响力。徐冰雅想了很多办法,想收购他手中的股票,或者稀释他的持股数量,至今都没有成功。 能辨人善用人,是领导者必须具备的素质,黄大海没有通过我的检验。他选错了一个人,为此付出的代价很大,让我至今还为把刘长安踢出修造厂的问题挠头。 虽然黄大海的表现让我失望,但并没有影响我对他的信任。挑不起厂长的担子,当个车间主任,他的人品和能力还是能让我放心的。 当我告诉了黄大海自己的决定,说以后不会再让他充当全能战士的角色,让他集中精力,把全厂最大的生产车间管好的时候,黄大海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自己总算脱离了苦海。 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非常自律,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诚恳地对我说,矿车车间我有信心管好,厂部的事,以后别再叫我商量了吧。 我对黄大海说,你的职务还是厂长助理,车间主任只是兼职,一年试用期结束后,解决了身份和级别问题,你把老孙身上副厂长的担子接过来,孙书记的年龄大了,该歇歇了。 铆焊车间的大部分职工,都留在了矿车车间,原来的车间主任也到了退休年龄,但这个摊子却不能散。 铆焊过去是修造厂的核心业务,现在依然有稳定的生产计划,厂内其他车间也有配套的需求,这块阵地绝对要守住。 和孙建成商量后,我安排厂部调度员去当车间主任,在新建的厂房中,重新组建了铆焊车间,把从矿机修厂接收的三十多名富余人员,大部分给了新建的铆焊车间。 说起机修厂调过来的这三十多个人,还有一些故事。 十几年来,在机修厂这个老大哥面前,修造厂永远是个窝窝囊囊的小兄弟,在矿领导心中的地位和受重视程度,二者没有任何可比性。 前者在装备水平、技术实力和生产能力方面,都有明显的比较优势,职工人数也比后者多好几十个。近几年来,榆树坪矿机电科和供应科的生产和维修计划,70%都给了机修厂,修造厂只能靠剩下的30%残羹剩饭混日子。 煤炭行业的大环境不好,必然会波及到最基层的生产单位。 榆树坪矿的产能无法全部发挥出来,动辄停产限产,原煤产量降到不及高峰期的一半,机修厂和修造厂都遇到生产计划严重不足的问题。 机修厂属于矿上的生产辅助区队,待遇和处境一直比修造厂好。去年年底,在修造厂拖欠职工工资超过十个月,全面停产停工,即将面临关门的情况下,机修厂虽然也很困难,开工率长期只有50%,但在矿上的支持下,还能勉力维持。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年,机修厂和修造厂这对昔日的难兄难弟,现在的状况不仅仅是角色转换那么简单,而是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景象。 机修厂依旧是以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开工率严重不足,职工每月只能拿到70%的基本工资,奖金和各种补贴更是指望不上,连劳保用品都不发了。 反观修造厂,不但生产计划饱满,工资能按时足额发放,大多数职工每月都能领到超产奖金,不仅每个人都有活干,厂里还招了很多临时工。 这种情况难免让有些人不满,指责林子龙有严重的本位主义思想,不顾全大局。 第185章 统一口径 修造厂和机修厂的主营业务几乎完全相同,现在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个是人不够用,职工们经常加班加点,不得不招收大量临时工,以缓解人力不足的问题。另一个却是没多少活可干,工时利用率长期低下,存在着大量富余人员。 劳资科长找上门来和我商量,想把机修厂部分职工调到修造厂来,被我一口拒绝了。 机修厂全是正式工,工资高,福利待遇多不说,还特别难伺候。这些人的工作关系一旦落在了修造厂,只要不犯大错,再想把他们弄走,那可就难了。 修造厂的职工构成,要比机修厂复杂得多,正式工只有三十多人,另外还有九十多个集体工,剩下的一百多人全是临时工。临时工的人数,比正式工和集体工加起来的总数还多。 和正式工比起来,临时工不但工资低,用起来也顺手的多。 他们手里端着的吃饭的家伙什是泥捏的,稍不留神就会摔得稀巴烂。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他们比端着铁饭碗的人更服从管理,工作的时候更卖力,也更认真。 我对劳资科长说,谁敢保证我们厂现在的火热局面,能维持多长时间,也许下个月,也许下个季度,很有可能也会出现没活可干的问题。 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随时给临时工放假,让他们回家等候厂里的通知。放假期间,我高兴了给大家每天发两块钱生活费,不高兴了,可以直接让他们另谋生计。 如果是正式工,我敢这么干吗?到时候你能不能保证,把从机修厂调来的人,再调回去吗? 我说,在矿领导和你们这些业务科室的眼里,修造厂一直都是后娘养的孩子,有好事了,谁都想不起家里还有这么个苦命的娃。 现在,我们凭自己的本事活了过来,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们却要求我们抚养大娘家的孩子,这种做法不合适吧。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机修厂的条件都比我们厂好,既然我们能让厂里的职工有活干,收入有保证,机修厂为什么不能自己想办法搞创收,只想着要在小兄弟身上占便宜呢。 我的话让劳资科长无言以对,悻悻然回去向程四苟复命去了。 我知道他是程某人的亲信,把机修厂富余人员调到修造厂的主意,肯定是程四苟的意思'',我不会给他这个面子。 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不但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而且我也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正式工难管理是事实,但也有临时工无法替代的优势,特别是机修厂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技术工人。 培养一个熟练的技工,至少要一年多时间,有些技术要求高的工种,甚至要经过两三年的学徒期。 对于刚进入快速发展通道的修造厂来说,现在最缺的是上岗就能干活的技术工人,而不是要零开始培养的临时工。 承接了农机厂的订单后,机加车间的车工立刻不够用了,马秀兰催过我好几次,要求至少给他们车间增加五个车工和铣工,而且要越快越好。 与此同时,黄大海也提过类似的问题,说矿车车间的电焊工数量太少,如果生产任务紧张的话,现有的人手忙不过来。 之所以拒绝劳资科长的要求,除了故意恶心程四苟外,我觉得他说话的份量不够,希望有别的领导出面,和我谈安置机修厂富余人员的事,比如杨树林,或者是书记陈大伟。 再不济,也得有胡文魁老爷子的一句话吧。 当了修造厂厂长后,经历了太多的事,收获了很多经验教训,我觉得自己比一年前成熟了,凡事不再只想做个好人,必要的时候,也应该摆摆谱,不要总是让领导觉得自己没心眼,好唬弄。 除过这两个原因外,我还想借劳资科长的嘴,向机修厂的领导传递一个信息,林子龙不想接收你们厂的工人。 这个信息很重要,决定着从机修厂分流到修造厂的技工们,是不是我们想要的人。 如果让机修厂自己决定分流人员名单,可以肯定的是,分流过来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刺头,要么就是不堪大用的老弱病残。 无论那个单位的领导都会有私心,绝对不会主动把自己手下干活踏实,技术又好的员工推出去,即便这类职工个人主动提出的工作调动申请,不在事前做些工作,也很难得到单位领导的同意。 为了把机修厂最优秀的技工挖到修造厂来,我安排申小涛提前了解情况,为我提供了一份机修厂的职工花名册,并在需要重点考虑的人员姓名上做了标注。 过去,机修厂的条件和待遇比修造厂好,修造厂的职工以调到机修厂上班为荣,现在的情况打了个调,修造厂职工的收入水平比机修厂高出了一大截,而且这种差距还在逐月扩大。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们肯接受的话,相信大多数机修厂的工人,都愿意调到修造厂来。 对靠工资养家糊口的普通职工来说,在工作环境没有明显差别的情况下,工资能拿到多少,几乎是他们选择工作单位的唯一标准。 虽然我们厂在榆树坪矿的地位,比不上机修厂,但也是实打实的全民所有制企业,不存在铁饭碗变成了泥饭碗的问题。 为了把选择分流人员的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上,我准备在事前把戏份演足,戏演得越像,讨价还价的余地越大。 矿上召开的会议很多,每周至少有两三次,大部分会议都要求基层单位主要领导参加。除非领导亲自点名,这类会议我一般不去,大都是由孙建成代表修造厂出席。 老孙的级别虽然是副科,但却是厂支部书记,是名正言顺的主要领导,代表修造厂参加会议没毛病。 中秋节前,在矿上召开的安全生产例会上,程四苟当众指责修造厂不识大局,不为矿上分忧解难,宁愿大量使用临时工,也不愿安置机修厂的富余职工,当场要求孙建成服从矿上的决定,接受这个政治任务。 孙建成梗着脖子说,我们林厂长代表修造厂和矿上签的《承包经营合同》上,没有安置富余职工这项内容,领导非要逼我们这么做,最好先把承包合同做废了再说。 这个说法,是我们在班子会上统一好的口径,除了我外,老孙和徐冰雅在任何场合中,都会这么回答。 第186章 挖了个坑 程四苟在会议上公开发难,要求修造厂接收机修厂的富余人员,被孙建成怼了回去,虽然他很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不了了之。 会后,陈大伟把老孙单独留下来,详细询问了修造厂使用临时工的情况,要求他体谅矿上的困难,回去后和其他厂领导再商量商量,主动安置部分机修厂需要分流的职工。 老孙把书记的要求转达给我,两天后我专程向陈大伟汇报,说我们同意接收机修厂的工人,不过分流人员的名单得我们决定。 分管副矿长没办成的事,让自己这个新来的书记办成了,陈大伟当然很高兴,边表扬我边给机修厂厂长打电话,叫他马上到自己办公室来,当面和林子龙落实分流人员工作。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不愿意给程四苟面子,我想把这份政绩送给两个一把手。 和杨树林比起来,自己更想给陈大伟留下个好印象。 当着书记的面,我对机修厂厂长说,可以帮忙接收他们厂二十个没活干的工人。对方说这个数量太少,至少要增加一倍。 在陈大伟的调和下,我勉为其难地表示,看在书记亲自操持的份上,我可以把安置人数增加到三十,等这批人到岗后,过段时间争取再帮你们解决二十个职工的就业问题。 具体把哪些人从机修厂调到我们这儿,是我最关心的事情。 对方一点也不傻,说既然是分流,当然应由他们决定哪些人该分流。 我当然不同意他的说法,说修造厂又不是收破烂的,如果不改变这种态度的话,你们的人我宁可一个不要。临时工多好用啊,既便宜又听话。 我俩争执不下,最后还得由陈大伟出来当和事佬。 双方的要求针锋相对,一方坚持调出人员名单得自己说了算,另一方坚持调入的必须是自己想要的人。 这种矛盾没有调和的余地,书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趁机提出了另外一个方案,把决定权交给机修厂职工,让他们自己选择是继续留在原单位,还是调到修造厂去。 机修厂厂长很自信,还是以前的老观念,以为自己还是老大,自己厂里的工人,如果不是用鞭子撵,没几个人愿意去修造厂。 他不知道,攻守已经易形,修造厂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不假思索地跳进了我挖的坑里,同意了我提出的办法。 需要分流的人,由机修厂职工自愿报名,我们在报名的工人中选出三十个人来,把名单报给劳资科,马上办理正式调动手续。 人员分流的后续工作我没参与,是孙建成和申小涛具体操作的。 小申负责给我们选中的人传递信息,让他们在机修厂贴出通知后的第一时间,给修造厂递交调入申请书。 老孙负责联系劳资科,在陈书记的亲自协调下,为交了申请的职工办理调动手续。 等机修厂厂长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劳资科的调令已经开了出来,拿着调令找他签字的人,都是厂里年富力强的技术骨干。 自己办公室门口贴着的通知还在那儿,当着书记的面亲口说过的话也不好意思收回来,这位老哥的后槽牙咬出了血,满肚子的委屈却没法给别人说,只得悄悄吞下了这枚苦果。 事情过去了好多天,他还愤愤不平,逮住机会就要骂我,说林子龙那个小王八蛋不是个玩意,就会用损招坑人。 知道这个情况后,我果断宣布,取消第二批安置分流人员计划,不再接收任何一个机修厂职工的调入申请。 陈书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老厂长骂了我,他不仁在先,我不义在后,我们修造厂不想再帮机修厂的忙啦。 陈大伟笑咪咪地说我,到底是年轻气盛,一点亏都不肯吃。明明占了大便宜,还不让人家骂几句解解恨。 这件事把我和陈书记的关系拉近许多,我向他提了一个要求,想把申小涛提拔为主管技术的副厂长。 小申的学历和资历都符合提拔标准,今年以来,历经了汽修车间负责人、矿车项目技术负责人等岗位的锻炼,表现得很优秀,为他的前途和未来的发展着想,我必须为他做些工作。 半年前,在自己的操作下,修造厂一次提拔了三名副科级干部,打破了榆树坪矿提拔使用干部的惯例,我明知道这个时候想解决申小涛的问题难度很大,但有机会总想努力一把,即便不成功,也要让小申知道,自己始终惦记着他的事情。 我对书记说,加上刚从机修厂调过来的三十个人,我们厂的职工数量已经超过了三百人,现在是全矿人数最多的二级单位。 按干群比例来说,一个厂长,一个支部书记兼生产副厂长,再加上一个经营副厂长和一个厂长助理,和其他单位比起来,修造厂有四个厂级领导并不算多。 况且,我们现在挑起了为古城农机厂配套的担子,确实需要一个负责技术工作的厂领导。 我向书记建议说,如果增加副厂长有难度,能不能考虑让申小涛当修造厂的总工程师,还是让他负责全厂的技术工作。 陈大伟说我异想天开,哪有科级单位设总师岗位的,不过他说记下了我的要求,答应抽时间和组织部领导商量商量再说。 在国企中,主导干部的提拔和使用,是党委书记手中最大的权利,得到了陈大伟的承诺,我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矿车车间成立后,我把从机修厂调过来的三十个人,一股脑全给了黄大海,让他们在新车间先实习半个月,以适应修造厂的工作节奏和管理方式,全当是对他们进行入职培训。实习结束后,再按工种把他们调配到合适的工作岗位上去。 除了从机修厂挖来了三十个技术工人,最近,我们还接收了三个大学生。 矿上今年接收的大中专毕业生有四十多人,其中的师范生一刀切全去了子弟学校,和煤矿生产有关的专业,一律分配到井下区队当技术员。 除过这两部分人外,还有二十多个学生的工作单位,至今都没有落实,这个问题让组织部高部长很是头痛。 第187章 出大事了 报到两个多月了,榆树坪矿今年接收的大中专毕业生,还有二十多个人的工作单位没有确定下来。 经济形势不好,除过井下生产区队外,其他单位和部门都存在着工作量不足,人浮于事的问题,面临着减员增效的压力,不可能再增加干部职数。 高部长给我打电话求助,说你那里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帮我安排几个学生娃吧。 修造厂是独立单位,局矿组织部门从来没有给我们下达过编制计划,也没有干部职数的限制,只要能养活得起,接收几个大学生不是什么大事。 我和徐冰雅一起去组织部,在待分配的学生中挑了两男一女共三个人。 女生是学财会的,准备让她当厂里的会计,逐渐把徐冰雅解放出来,让她把主要精力转移到采购和销售业务方面。 两个男生一个是学机电的,我想让他给申小涛当助手,另一个是学企业管理的,安排到矿车车间锻炼,让他先从办事员做起,看看有没有培养的必要。 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整,厂里的工作逐渐走上了正常发展的轨道,我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不但每天能按时下班回家吃饭,晚饭后还有精力去邻居家,和陈明华摆几盘象棋。 上班期间的事情也不太多,在徐冰雅的催促下,我终于把学习开车列入到自己的日程安排中。 徐冰雅很想亲自教我开车,可她自己也知道,我绝对不会同意这种安排,所以她极不情愿地把教练任务,委托给了小弟,结果却遭到了申小涛的反对。 小申对我说,学开车一定不能用徐小弟的桑塔纳,要先用性能和操控性不好的车辆练手,学会开驾驶难度大的车辆后,再开别的车很容易。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谢绝了小弟的好意,选择用厂里的跃进双排座,作为自己的学习工具,这样一来,教我开车的师傅自然非申小涛莫属。 这辆车有专职司机,几乎每天都要出车,空闲时间不多,我和小申只能见缝插针。 今天上午刚上班,申小涛过来对我说,客货车十点钟以前不出去,趁这个功夫,我们先上车学一会吧。 学习开车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复杂,师傅讲了原理步骤,示范了一番后,我就摸上了方向盘,在申小涛的指导下,练起了踩离合,挂档抬离合,加油起步。 第一次摸方向盘的感觉很爽,学得正起劲,孙建成拖着条残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离着老远大声喊道,卫大宝的煤窑出大事了,子龙你赶紧上山去看看。 我的头嗡地一声,瞬间失去了意识,右脚不由自主地踩了下去,发动机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身下的汽车猛地蹿了出去,要不是申小涛眼疾手快,及时关闭了车钥匙车,失控的车辆肯定会撞到三米之外的围墙上。 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跳下去,迎上气喘吁吁的老孙,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孙说,卫大宝的朋友刚才过来送信,说昨天晚上大宝的小煤窑发生了重大事故,现场被警察封锁了,他家的人也被控制了。来人知道你和大宝是兄弟,所以专门跑过来给你报信。 我急忙问送信的人在哪,快带我去见他,我要把情况问清楚。 孙建成说,来人已经骑着摩托车走了,他只知道井下死了人,其他的情况也不清楚。 说话间,申小涛把客货车调过了头,开到了我身边,俯身推开副驾驶室的车门,催促我快点上车,说要送我上山。 小申一路狂按喇叭,把车开得快要飞起来,只用了十来分钟时间,就到了正常情况下,需要二十多分钟才能开到的宝龙煤矿。 通往小煤窑的岔路口已经拉上了警戒线,站在公路上远远望去,井口处停着好几辆车,有两辆闪着警灯的北京212,有一辆当时很少见的吉普213,还有两辆红色的矿山救护车。 申小涛陪我钻过警戒线,还没走到储煤厂的位置,就被两个穿制服的人拦住,说前方是事故现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心急如焚,向他们打听情况,却被对方非常粗暴地要求马上离开,否则会对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现场的救援队伍是榆树坪矿矿山救护队,有几个刚从井下上来的救护队员,坐在井口附近休息,其中有申小涛认识的人。小申不停地挥舞着胳膊,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背着满身装备,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警戒人员不好为难救护队员,只是要求不要离我们太近,说话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 救护队员匆匆告诉我们,宝龙煤矿井下一百五十米处,发生了大面积冒顶事故,事故发生在凌晨三点左右,现在已经确认,有六名矿工遇难,他们正在轮班挖掘遇难者的遗体。 他还说,县领导带队的事故处理小组,天不亮就到了现场,听说小煤窑的老板已经连夜跑了。 对方能提供的情况只有这么多。 一次死了六个人,这可是特大牲质的安全事故啊,宝龙煤矿这下可要完蛋了!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的心像掉进了万丈深渊,脑子里一片空白。 申小涛扶我回到公路上,说咱们想办法去大宝家里看看吧。 要去大宝家,只有眼前这一条路可走,必须要穿过龙宝煤矿才能到达。 我强慑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 和卫大宝做兄弟十多年了,他家附近的地形地貌我熟得不能再熟。 闭上眼睛想了一会,我带着申小涛顺着公路往回走了几百米,从一个坡度较缓的地方拐下去,钻进了路边的酸枣棵子里。 唯一的道路走不通,我准备绕过眼前这个山包,迂回到大宝家所在之处的下方,从那面相当陡峭的山坡上,爬到上面的小路上去。 这里的地势很险峻,我和小申手脚并用,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爬到上次我和军哥站的几棵柏树的地方。 第188章 带着体香的纸条 我们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才顺着着陡峭的山坡,爬到了大宝家门口。 朱红色的大铁门紧闭着,申小涛擂了好几分钟,门内才传来细微的动静。 神情恍惚的春草把大门拉开个小缝,看见我的瞬间,先是愣了愣神,红肿得像桃子般的双眼中,立刻涌出了汩汩的泪水,单薄的身体似乎被抽去了筋骨,左左右右地摇晃着,似乎马上就会倒下。 我的手被山坡上的刺棘拉出了好几道口子,还在向外渗着血珠,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急忙伸出双手,搀住就要瘫倒的春草。 春草把头倚在我的肩膀上哽咽,由于惊恐过度,又不敢哭出声来,她的身体颤抖得越来厉害。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说几句安慰劝解的话,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半扶半抱把她搀进了院子。 整个院子像被土匪打劫过一样,能挪动的东西都动过了,窑洞里面的情形也一样,所有柜子箱子的门都敞开着,衣服杂物扔得到处都是,原先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家具,也都挪了地方。 大宝父母蜷缩在堆满了杂物的大炕上啜泣,看到我扶着春草进来,好像见到救星似的,马上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 叔叔的肺不好,刚好嚎啕了一声“我的儿………”,就背过气去,我手忙脚乱地春草放到坑沿上,又急忙给叔叔捶背,连续捶了十多下,他才吐出一口浓痰,慢慢缓过了气来。 又是安慰、又是宽心,又是保证,一通忙乱之后,总算让两个老人略微平静了一些。 小申已经动手,开始收拾窑洞里的东西,我让他先去把厨房整理出来,烧点开水,煮锅稀饭。 从凌晨折腾到现在,叔叔婶婶和春草粒米未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劝他们吃点喝点,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好。 春草挣扎着站起来,要自己去烧水做饭,被我拦住了。我把她带到隔壁自己住的窑洞,让她把从半夜到现在发生的事情说说,越详细越好,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事故已经发生了,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根本没有补救的机会,也没有能力介入调查和处理工作。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把兄弟的亲人保护好,让他们少受点苦难和伤害。 春草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一些,但依然止不住哽咽,用手背不停抹着脸上挂着的泪珠,断断续续向我叙说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晚上,春草和大宝在熟睡中,被激烈的砸门声惊醒,大宝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去开门,一去就没了人影。 这种情况以前经常发生,春草开始不以为然,大宝走后,继续睡自己的觉。 宝龙煤矿实行的是三班倒,二十四小时连续生产,晚上有突发的事情,需要老板即刻处理,不值得大惊小怪。 春草说,昨晚的情况和往常不太一样,大宝出门后,自己始终睡不踏实,总觉得心里很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一个人在坑上躺了会,也起来穿好衣服下地,想去矿上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推开院门的时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从家到矿上的几百米小路一片漆黑,黑得让春草不敢迈步,犹豫了一阵后,又折身返回自己住的窑洞。 春草说,听到开关大门的声音,自己马上走出了窑洞,这时候,东边的天际已经现出了一条白线。 大宝身上全是煤尘,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十分吓人,春草急忙端来热水让他洗洗。 大宝草草擦了把脸,匆匆忙忙换掉身上的外套,又从衣柜里胡乱抓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塞进了一个大背包里,边忙着收拾行李,边对春草说,井下死了人,我要赶紧出去躲一躲,不躲的话肯定要进监狱。 春草说自己当时被吓傻了,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地上一动不动,既没有给大宝帮忙,也没说一个字。 大宝从衣柜最底层拿出几叠现金,一半塞进自己的背包里,另一半塞到春草的怀里,说咱家的钱都在银行存着,估计取不出来了,现金只有这些。 一会我出门后,你马上把这些钱用塑料袋包好,埋到柏树下面的石头堆里,千万别放在家里,也别给咱爹咱娘说,等事情过去了,你再拿出来用。 说到这儿,春草停止了哽咽,背过身去,从贴身小衣服里,摸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纸条,递到我的手里,说,大宝最后从桌上的记账本上撕了张纸,给哥写了个条子,他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展开带着春草体香的纸条,是我很熟悉的大宝的笔迹,上面只潦草地写了一句话:哥,兄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知道哪天才能再见,求你替我照顾爹娘和春草! 春草垂着头黯然伤神,用嘶哑的声音继续说,大宝把这个纸条给我后就走了,直到听到摩托车的响声,自己才缓过神来,发疯似地跑到大门外,大宝和摩托车的影子都没有了。 春草说,天快大亮的时候,来了好几个警察找大宝,我对他们说,大宝半夜去了矿上,中间回来了一次,换了身衣服,骑着摩托车又走了。他们问我知不知道大宝去了哪儿,我回答说大宝自己没说要去哪里。 没找到大宝,这些人就开始翻东西,还让我把家里的钱都交出来,直到这时候,公公婆婆才道矿上死了人,自己儿子跑了,一直闹着要死要活的。 我问警察从家里拿走了什么东西,有没有给手续,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临走时说了什么。 春草说,那些人把大宝记账的本子,和家里的两个银行存折都拿走了,另外还有几百块钱零钱,这些东西都没给我打条。 哥敲门的时候,他们走了不到一顿饭功夫,他们出门的时候,只我给说了一句话:如果有卫大宝的消息,要马上向村长报告。 小申的小米粥熬好了,春草的话也说完了,我让她伺候公公和婆婆喝点稀饭,要求她自己也必须吃饭。 这个时候,只有自己吃饱睡好,才有精力照顾老人。 第189章 只是局外人 申小涛今天的表现让我很满意,做好了饭,把厨房里的东西归置好后,又不声不吭地收拾起了院子里的杂物。 我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在大门外的小路上踱来踱去,不知不觉走到离井口不远的地方。 原来停着的几台车还在,现场多了不少佩戴着安全帽和矿灯,穿着胶靴,扛着镐头铁锹的矿工。 井口外面的小绞车也开动了,帮助工人把一辆辆满载的手推车,从井下拉到地面。 看来这次冒顶的范围不小,靠矿山救护队的十几个人,无法在短时间内把遇难人员的遗体清理出来。 指挥救援工作的县领导,不得不向榆树坪矿求援,调来处理冒顶经验丰富的专业采掘队伍,参与事故的抢险。 对国营企业来说,应地方政府的要求提供事故救援,是应尽的社会责任,不但响应积极,肯定也不会索要报酬。 只要有一丝丝可能,任何造成人员伤亡的事故,都必须把当时在事故现场的每个人找到,务求做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样做不仅是对亡者的家属负责,也是为了活着的人着想,特别是为了给类似于矿工这种,长年在高危环境中工作的人一点精神上的慰藉。 别担心自己有天会变成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无法和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亲人团聚。 初衷不能说不好,可是有谁想过,为了挣点养家糊口的散碎银两,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男人,有几个人会在乎这种形式。 在煤矿干了十几年,我知道井下冒顶是怎么回事,也去过这种事故现场。 冒顶是井工矿井生产过程中,经常发生的自然灾害之一,和瓦斯、煤尘、透水合称煤矿的四大灾害,是指在煤炭开采过程中,由于地质条件发生变化,或者支护不到位等原因,导致上部顶板发生跨塌的事故,经常会造成严重的人员和财产损失。 宝龙煤矿到现在为止,已经开采了将近五年时间,所采煤层埋藏不深,而且顶板一直都很好。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发生过两次小范围的煤壁片帮,造成了一人轻伤的事故外,从来没发生过冒顶。 预防冒顶最有效的措施,是把支护工作做好,矿柱的强度要够,间距必须符合要求,绝对不能空顶作业。 随着巷道越挖越长,越来越深,采煤工作面的地压随之增加,有害气体的涌出量也越来越多,每次见卫大宝,我都要反复叮咛,让他不要一门心思只想着多出煤,多挣钱,务必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千万不能有侥幸心理。 对小煤窑的老板们来说,靠挖煤赚再多的钱,也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重大事故清零。一夜回到解放前是最好的结果,有可能这辈子再也翻不过身来。 我不知道发生冒顶事故的原因是什么,是人力不可抗拒的意外因素,还是因为违规生产,生产现场的支护工作没有做好,所以无法判断这起事故是不是卫大宝的责任。 不管责任应该由谁承担,我都非常鄙视卫大宝在这时候跑路的行径。 你自己一跑了之,家里年迈多病的父母和柔弱的娇妻怎么办,他们有能力替你背起这么大的黑锅吗? 除了井下被岩石掩埋的五个人,宝龙矿还有四十多名矿工,我相信大宝肯定去过事故现场,也带着矿上的工人搞过自救。 可能看到冒顶太严重,把被埋的人救出来的可能性不大,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害怕自己会因此坐牢,才选择了独自外逃这条最最不该走的路。 凭自己这么多年对卫大宝的了解,我觉得他走上这条很难回头的路,应该可以理解,这么做符合他的性格逻辑。 他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生性比较软弱,遇事没有主见,在父母的溺宠下,从小养成了不想承担责任的坏习惯。 从下决心办小煤窑开始,宝龙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得到我的首肯后,他才会有所行动,如果我的态度不明朗,他宁愿停下来等着,也不会自己想办法,做决定。 连家里院子围墙要砌多高这种小事,老爹和工匠都给了标准,他还不放心,非得跑到行政科问了我的意见后,才动的工。 十多年来,好像除过给自己找了春草这个既漂亮,又贤惠的小媳妇,事先没有和我商量过外,其他所有稍微大点的事,他都是按我的意思干的。 今天凌晨的事故发生得太突然,对大宝的打击太大了,让他乱了方寸,害怕再晚无法脱身,才没问我怎么办,自己做了糊涂至极的决定。 大宝就这么跑了,他是骑着摩托车走的,身上带了几万块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我也没动过寻找的心思。 中国这么大,一点线索没有,想找到一个有交通工具,兜里装着大把钞票,存心要躲起来的小伙子,难度堪比在大海里捞绣花针。 望着远处井口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我心中涌出了对大宝浓浓的惋惜之情。 就算死了五个人,你也没必要跑啊。 按法律规定,这种情况可能构成了重大责任事故罪,这个罪名属于过失犯罪,处罚通常不会太重,即使坐牢,最多只是两三年而已,而且还有监外执行、假释、减刑的可能。 你比哥哥我还小半岁呢,就算真坐上两年监狱,出来后也才三十,小煤窑咱开不成了,还可以回矿上上班啊,靠工资也能养活父母媳妇啊。 太阳已经挂到了头顶,事故现场的警戒还没有解除,我不想再等下去,返回了卫大宝家。 春草已经平静了下来,申小涛正在帮她把窑洞里的家具归位。 我把小申叫到院子里,给了他个电话号码,让他想办法混出去,把客货车还回厂里,然后开着徐小弟的桑塔纳,去把大宝的二姐和二姐夫接过来。 大宝有六个姐姐姐夫,他父母和六个女儿的关系都不怎么好,几个女婿对岳母岳丈也有意见,唯独二姐夫比较明事理,和小舅子的关系还过得去,而且他家离这里最近。 父母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女儿女婿怎么能置身事外。 接下来的事故善后工作,会非常麻烦,需要有人代表卫家出面,这个人肯定不能是我。 我知道自己是春草和叔叔婶婶最信任的人,但在这种事情上,自己只能算局外人,代表不了卫家,可以在幕后出谋划策,不应该出现在舞台上。 第190章 奇葩的事故处理 申小涛离开后,我陪叔叔婶婶坐了一会,对他们说大宝肯定不会有事,等矿上的事故处理完就能回来。现在已经派人去接二姐和二姐夫了,他们来了后会在家里住段时间,照顾春草和你们。 两个老人向来相信我,能听进我的话,果然不再继续哭闹,但还是不肯下地,闭上了眼睛,躺在炕上打瞌睡。 春草把自己住的窑洞收拾利索后,又去厨房专门给我做了碗手擀面。 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早过了午饭时间。因为心里烦闷,我连一点食欲也没有,可看着春草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饭碗。 吃面的时候,春草说煤窑上的事大宝很少说,自己什么都不懂,问我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只是告诉她,一会二姐和二姐夫过来后,我会把事情给他们交待清楚,事故的善后处理由二姐夫代表你们家出面,所有的事都不用你操心,遇到了困难,二姐夫会直接找我商量。 春草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地说,咱家肯定要给死人的家里赔钱,听说死一个人要花好几十万呢,大宝只给我留下了三万,咱拿啥给人家赔啊,公家会不会把这几面窑洞没收了吧。 嫁过来一年多了,春草虽然没有参与窑上的事,但在有十几个小煤窑的村子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常来家里串门聊天,对相关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知道要给遇难矿工的家属赔钱。 这个问题正是我现在最发愁,也是没有食欲的主要原因,闻言更吃不下去,干脆放下筷子。 春草见碗中的面条还剩了大半,以为自己心不在焉,在臊子中忘了放什么调料,怯生生地问我是不是不好吃。 我摇摇头,说自己现在没心情吃饭,让她把碗筷收拾了,然后去睡一会,自己再去井口看看情况。 说完,我没看春草的反应,又走出了大门。 遇难者的遗体运上来后,很快就要开始事故的善后处理工作。 无论什么性质的煤矿伤亡事故,善后处理工作无非是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安抚伤亡者的家属,二是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三是处理现场隐患,尽快恢复生产,争取把事故带来的经济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三个环节中,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工作,是把死者家属安抚好,想办法让他们同意把亲人的遗体火化,或者运回自家的家乡安葬。 对家属来说,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多么伤心难过,也得接受这个事实,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多给自己争取一些赔偿金。 虽然国家对因公伤亡的抚恤金有明确规定,但在全社会法制建设很落后的情况下,处理涉及人员伤亡事故的时候,这个标准只能起参考作用,没有哪个遇难者家属会接受这个赔偿标谁。 最终写在协议里的赔偿金额,是双方博弈的结果。 博弈的过程绝对不轻松,有可能很漫长,也可能很激烈,对当事双方来说,都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在榆树坪矿当行政科长、副科长的几年里,我每年都要参加几次伤亡事故的善后处理工作,知道和死者家属协商的过程,有多么艰难,是多么地毁人三观。 行政科虽然不是事故处理小组的牵头部门,但管着全矿职工的吃喝拉撒住。亡者家属来矿上处理亲人的后事,不但要安排住宿,一日三餐也要有人负责,这些都是行政科的职责,尽管每次都极不情愿,我还是不得不亲自参与了多次的事故善后工作。 我们国家是人情社会,讲究死者为大,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公众对弱势群体都有天然的同情心,社会舆论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坚定地站在弱势一方的立场上。 作为亡者的亲属,当然是弱者,需要被同情、被怜悯。这就成了有些人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威胁甚至勒索的底气和凭仗,做出了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一般来说,作为责任方的涉事单位,在面对公亡者家属的时候,大多会采取宽容忍让的态度,为了息事宁人,早点让亡者入土为安,只要对方的要求不是太过分,通常会做出较大的让步。 受单位委托,出面和家属谈判的干部,基本上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不会一开始就亮明自己的底线,每次都是先把国家规定和相关的文件材料摆到对方的面前,作为谈判的基础。 对方肯定不愿接受法律规定的标准,通常会提出更高的要价。 于是,双方会进入你来我往的拉锯过程,一方慢慢妥协让步,另一方逐渐降低要求,直到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在协议书上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并不是每个事故,都能以协议的方式得到和平处理,也有因为亲属的要求太过分,协商的手段和方式让矿方无法接受,双方产生了激烈对抗,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我亲历过不同寻常的事故处理过程不止一次,见过最奇葩的处理结果是,死者家属不仅没拿到一分钱抚恤金,反倒给我们行政科交了一万多块钱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遇难者的亲属竟然来了四十多个人,除了家属和近亲外,大部分是八竿子也打不着,所谓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些人由他们村的村长和书记带队,霸占了招待层整整一层楼的客房,每到吃饭的时候都大呼小叫,给餐厅工作人员提出很多过分要求,甚至会强闯后厨,把给其他客人准备的饭菜抢走。 他们不像是来协商事故处理的,倒像是专门来闹事的,要求的赔偿金额让矿劳资科的干部瞠目结舌,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得到了纯属痴心妄想的答复后,这些人便耍起了无赖,在招待所吃饱喝足后,天天都要到办公楼闹事,每次来都会挨个拜访十几名矿级领导。 他们连续闹了半个多月,终于激起了众怒,把大家对亡者家属的愧疚和同情心理消耗殆尽。 杨树林一个电话,公安科一百多人全体出动,把闹事的四十多个人全都绑了起来,送进了公安处看守所。先是治安拘留,后来又对除亡者父母老婆之外的其他人,采取了刑事拘留的强制措施,准备提请检察院对他们提起公诉。 第191章 真不忍心 矿上动了真格的,遇难者的亲属怕了,给自己老家的县政府打去了求救电话,家乡派来了副县长带队的工作组,和古城矿务局以及榆树坪煤矿,协调处理这个突发事件。 事件的性质太恶劣,带头闹事的村干部,面临着因寻衅滋事,敲诈勒索,扰乱公共秩序坐牢的风险。在这个巨大的压力下,死者家属不得不接受了矿方提出的“按国家规定标准,支付工亡职工的抚恤金、家属和子女的抚养费,多一分钱都不给。”的处理结果。 按惯例,处理事故善后工作过程中,遇难者亲属在矿期间的食宿费用,都是由矿上负担的。 这次的情况和往常不一样,遇难者家属来了四十多人,在招待所吃住了将近二十天,而且每顿饭都要连吃带拿,光记账的食宿费用,就花掉了六万多元。 榆树坪矿的态度很强硬,只是免掉了死者直系亲属五天的食宿费,其他部分直接在应付的抚恤金中扣除掉了,于是出现了家属不但没拿到赔偿款,反倒要给招待所补交一万多元住宿费的情况。 公安处对前去交涉的地方领导说得很明确,不把欠榆树坪矿招待所的钱交清,关在拘留所的人不但不能释放,还会被很快移交给检察机关。 面对这种情况,家乡来的工作组也没辙,为了把村民们顺利接回去,只能自认倒霉,用政府的钱垫付了住宿费,拿着招待所开具的收款收据,才让公安处把人放了出来。 以为打着公亡家属的旗号,就可以滥用人们对弱者的同情心,可以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村民们,从拘留所出来后,一个个变成了被霜打过的茄子,彻底蔫巴了,灰溜溜地爬上工作组调来的大卡车,回自己的家里筹钱去了。 工作组的领导说了,你们在人家招待所吃的、拿的和住店的钱,还有今天雇这两辆汽车的费用,都是县政府给你们垫的,回去后,你们尽快把这一万多块钱凑齐,十天内送到政府办公室,否则后果自负。 死者亲属离开的时候很狼狈,走的很匆忙,连亲人的遗体都不要了,明确说任由矿方自行处理。 火化被亲属遗弃的尸体的任务,不幸落在了行政科的身上。 这种晦气的事谁都不愿干,我只能亲自出手,挑了四个阳气旺盛的小伙子,从医院太平间的冷柜中,把这位不幸的遇难者,送到了古城县火葬厂,亲手推进了焚烧炉,最后又亲手把他的骨灰,洒进了距火葬场不到一公里的黄河浊流中。 这件事带来的刺激很大,过去了很久,还让我经常唏嘘不已,既有对逝者的惋惜,也对其家属的遭遇的同情,更多的是,对组团闹事的村干部愚昧和贪心的愤恨。 坐在能看到井口动静的山坡上,想起自己参与处理过的几起伤亡事故,我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不知道春草和大宝的父母,能不能熬过死去矿工家属的纠缠这道关口。 他们要面对的,可是五个失去了亲人的家庭啊。 虽然不知道遇难者的具体情况,可是能来小煤窑打工的人,无论他是否成家,有没有老婆孩子,有几个兄弟姐妹,父母是否健在,他们一定是家里的顶梁柱。 如果背上没有千斤重负,没人会选择这个危险度很高的营生,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为代价,换取在当时并不算丰厚的回报。 如果能给死者家属提供优裕的赔偿金,事故的善后工作能顺利很多,但现在的宝龙煤矿,显然没有这个能力。 卫大宝的经济状况我很了解,他这些年确实挣了不少钱,但攒下来的现金真没多少。 春草告诉我,警察从家里抄走的两本存折,一个写的是公公的名字,是大宝给父母存的养老钱,里面有五万元。 另一个是专门给矿上甪的,每次卖煤的钱都存在这个折子里,给工人发工资,买东西都是从这个存折上取的,上面的余额只有七万多。 大宝的小煤窑前两三年的产量低,挣的钱大部分用来给家里盖房子,剩下的都用到给矿上买设备,搞基建,扩大生产规模上了,到今年春节前,不但没有盈余,还借了一些外债。 龙宝煤矿真正挣钱,是今年三月份复工以后的事,通了电,安装了辅助运输的小绞车,实行了轮班作业,二十四小时连续生产,月产量达到了三千多吨,每月的纯利润能有十多万。 在和附近其他小煤窑相比,这个盈利能力已经很了不起,但这种情况只持续了短短四个多月,除去井口煤场没有卖出去的煤,归还了去年的借款后,卫大宝真正到手的钱,我估计也就一二十万,和春草说的情况相符。 这点钱,支付一个死者的赔偿金,都不知道够不够用。 除过银行存款外,现在能迅速变现的只剩下煤场那堆原煤,我大概看了看,有不到两千吨样子,按现在的行情,只能卖十来万元,远远不够支付给死者家属的赔偿款。 古城县政府肯定不会动用财政资金,给遇难者家属赔款,他们还在等着,把死者的遗体处理掉,把他们的家属打发走后,按规定对肇事单位进行经济处罚呢。 煤炭生产是古城县的支柱产业,境内数量众多的小煤窑,每发生一起造成人员伤亡的事故,不但要向地区行署管理部门交纳巨额罚款,还得接受县政府的经济处罚。 这些处罚都是有明文规定的,除非发生事故的小煤窑老板,已经被罚得倾家荡产,着实再榨不出油来,才有可能减免。 拿不到钱,千里迢迢赶来的家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找不到事主本人,必然会把矛头对准矿主的家人。 他们的心情可以而且必须理解,换作别人也会这样干。 我知道和死者家属打交道有多么棘手,怎么可能不为春草和大宝父母的处境担心。 叔叔婶婶还好点,年龄大了,又体弱多病,死者家属不敢过于为难他们,而春草却不一样。 她还不满二十岁,是那样的纯朴、柔弱,从没经历过大风大雨,不知道人心有多么险恶,我真不忍心让她直面极难缠的死难者家属。 第193章 恨得头发立起来 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西边的天空染上了火红的晚霞,井口处才传来阵阵喧嚣声,先是两台矿山救护车鸣着警笛开走了,十几分钟后,剩下的几台车也撤离了现场。 我知道事故救援工作结束了,从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山坡上起来,下到了通往宝龙煤矿的小路上。 现场的外人,只剩下两个五十多岁的村民,他们是事故小组花钱雇来的,负责看护井口处的设备材料和煤场上的煤堆。 矿上的工人大部分吓跑了,留下来的都是遇难矿工的老乡,他们要在这里等待工友的亲属到来,从这些人的嘴里,我基本搞清楚了事故发生的过程。 今天凌晨发生的冒顶事故,是宝龙矿两个包产队中,人数比较多,承包了两个班生产的那个。 所谓的包产,是指小煤窑把井下的煤炭生产,承包给某个小包工头,由包工头自行组织民工,完成煤炭的开采和运送到地面的工作。生产过程不需要老板费心劳神,只需在井口外安排计量人员,每从井下拉出一车煤炭,给拉车工人发一张煤票即可。 到了约定的时间,这个时间可能是半个月,也可能是十天,矿主和包工头双方会确认这个期间生产的煤炭数量,然后根据事先谈好的单价,由矿主把包产费付给包工头。至于干活的矿工能拿到多少工资,那是包工头的事。 这种方式简单省事,不但能提高生产效率,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人工成本,而且老板和矿工不直接接触,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矛盾,所以很受小煤窑矿主的欢迎,当时榆树坪地区的小煤窑,大都采用了包产制的管理办法。 实行了包产制的小煤窑,在煤炭的开采和运输过程中,老板只用管三件事,一是保证工具材料的供应、二是准确统计每天的产量,三是负责监督安全。 最重要工作的是监督安全生产。 安全生产的重要性每个矿主都知道,这项工作大都是他们自己亲自负责,几乎每天都要下井检查,发现隐患会要求包工头即刻处理。 宝龙矿实行的也是包产制,不过具体做法和别的小煤窑有一些不一样。 其他矿大都只有一个包工队,我却让卫大宝请了三个包工头,每个包工头带着十几个民工,分别负责一个班的生产。 这种方法比单请一个包工头包产麻烦,包产队之间存在着衔接和很多扯皮的事,经常需要老板协调解决。 我给大宝讲过这种方式的好处,主要是可以及时发现和处理安全隐患。换班的时候,接班者要对上一班的安全生产情况进行检查,三个包工头都负有监督其他班次安全工作的责任,相当于给安全工作,多加了一道保险。 交班检查的内容主要是,支护是否到位、打的矿柱是否牢靠,底板的积煤清理得是否干净,煤壁有没有片帮现象等等,如果发现了问题,会要求交班者把隐患排除后,才会在交接班表上签字,否则接班者不但不会开工,还会要求上一班的工头,赔偿自己的误工损失。 分班包产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防止出现包工头利用独家垄断地位,在销售火爆,煤价上涨的时候坐地起价的情况。 人在江湖混,只为多挣钱。在利益面前,信用和承诺在很多时候并不值钱,包产者违约的事情,在其他小煤窑没少发生过,最后大都以老板妥协收场。 我出的主意,在宝龙煤矿取得了很好的使用效果,没多长时间便被好几个小煤窑借鉴。 不过,这个办法卫大宝并没有严格执行。 留守的矿工告诉我,两个月前,三个包工头中的一个,由于家里出了大事,不能继续在矿上干了,他把自己带的队伍交给了另一个包工头,等于一个包工头负责了宝龙矿两个班的生产。 卫大宝知道这个情况,但没有反对和制止,背离了我设计这个办法的初衷,使两个班次的交接班制度流于形式,失去了对安全工作互相监督的作用。 现在正值秋末冬初,是一年之中煤炭需求量最大,也是销售价格最高的时候,为了快出煤,多挣钱,十天前卫大宝主动给包工头提高了结算单价,每吨煤的包产费临时增加了三块钱。 承包了两个班生产的包工头,为了自己个人的利益,擅自改变了既定的作业流程,把每班必须要进行的支护工作,改成了两个班一次。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每天多出十几吨煤,自己多挣几十块钱。 老板临时增加的吨煤包产费,属于额外收入,和奖金的性质差不多,只用给矿工们分三分之一,就能让他们心满意足,另外的三分之二可以装进自己的兜里。 按照生产规程,每个生产班次接班后,前半段时间主要采煤,后半段时间以打矿柱、清理浮煤,修整顶板和煤帮为主,两个工序的转换需要准备材料,更换工具,要耽搁一些时间。 为了省下这点时间,每天多出十几吨煤,包工头把打每班打矿柱改成了两班才打一次,上一班不打矿柱,全程生产,下个班先出一半时间的煤,剩下的半个班再打矿柱,搞巷道维护。 近十天来,宝龙矿的采煤工作面,每天都会出现支护不及时,长时间空顶作业的情况。 空顶作业存在着极大的安全隐患,属于重大的违章行为,由于两个班次的矿工是同一个老板管的,所头没有人制止这种冒险行为,我设计的监督机制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秋冬季节更替的时候,气温经常出现短时间内大幅度降低的情况,而气温的降低会导致地质压力的增加,地压变化是引起冒顶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不是采矿专家,也没去过事故现场,不知道这次事故发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从矿工们介绍的情况,结合自己有限的知识储备,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结论,这次冒顶事故,和支护不到位,存在较长时间的空顶作业脱不了干系。 就算不是主因,至少也是导致冒顶范围如此之大,造成严重人员伤亡的因素之一。 想起跑得无影无踪的卫大宝,我恨得头发都要立起来。 自己千叮万嘱,在人命关天的大事上,他怎么能这么不靠谱,为什么如此不负责任。 第194章 放松紧崩的神经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渐渐隐入远方的山脊。 站在磅房门口,望着二十米外贮煤场小山一样的煤堆,我的胸口堵得很难受,不知道眼前这个小煤矿,明天会是怎样的处境。 在榆树坪南北山近百个小煤窑中,宝龙矿的煤炭质量是最好的,而且距离公路不远,交通很方便。 最近两年,大宝先后砸进来上百万元,把高压电拉了过来,安装了变压器,购买了几台通风和运输设备,扩建了煤场和宿舍食堂。 不夸张地说,在整个古城县北部地区的小煤窑中,宝龙矿无论是生产能力还是配套水平,都处在头部位置。 一次普通的冒顶事故,竟然造成了六人死亡,只是要向家属家属支付的死亡赔偿金,至少也得一百多万元,除此之外,还将面临各级政府的巨额处罚,还要承担事故的救援费用。 花钱多少不是最大的问题,如果卫小宝不跑,可能还有补救的办法。 按宝龙矿现在的产量和盈利能力来说,如果恢复了正常生产的话,只需要一年多时间,就能付清死亡赔偿金,然后再用一两时间,把政府的罚款交清,这个小煤矿应该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我心里清楚,这个可能性非常非常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宝龙煤矿应该是保不住了,等待它的命运将是,井口被炸药彻底炸毁,地面上的设施被推土机夷为平地。 为了解决境内小煤窑泛滥,安全事故频发,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民众怨声载道的问题,从今年年初开始,古城县政府对全县小煤窑进行了一次大整顿,连续发布了很多新政策。 政府的规定很明确,井下发生一次性导致五人以上死亡的事故的小煤窑,必须无条件关闭,对井口进行永久性封闭,拆除所有的建筑物,恢复原来的地貌。 这个政策公布的时间不长,我是两个多月前在大宝的矿长办公室里看到的。 当时自己还和他开玩笑说,现在在风头上,你可要把安全盯得紧点,最好每天都下次井,发现隐患要及时处理,千万别当反面教材,让政府把你的井口封了。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卫大宝终究还是犯了偷懒的老毛病,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最终酿成了现在这个无法收拾的局面。 如果他按我的要求,经常亲自去工作面转一转,应该早就发现了空顶作业的问题。 作为有四年经验的小煤窑矿长,卫大宝当然知道这个情况有多危险,平时再吊儿郎当,他也不会容忍这种隐患存在,只需多说一句话,就能让包工头把这个隐患解决掉。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知道大宝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从这次惨痛的教训中,学到一些东西,从此变得成熟起来。 还在为宝龙煤矿的命运唏嘘惋惜的时候,申小涛把二姐和二姐夫接来了,车灯下,看到披头散发的二姐,脸上依稀可见的泪痕,我放心了。 回到家,我把情况大概给二姐和二姐夫说了一下,让他们这段时间住在家里,做好死者家属来家里闹事的准备,最好不要让这些人进门,有事去井口的办公室谈。 二姐夫当过多年村干部,应付这种事情有经验,说自己来的时候,已经让人给其他五个挑担捎了话,明天一早,另外五个姊妹兄弟肯定能赶过来。 现在这种情况,咱们这边的人越多越好,卫家大院有六个身强力壮的姑爷守着,谁都别想闹事。 我要求二姐夫不要激化矛盾,人家失去了亲人,伤心悲痛避免不了,情绪激动之下有些过分的言语动作,咱们要理解,要忍。 春草提着暖瓶过来,给我们的杯子里续开水,我对她说,事故善后工作要拖很长时间,姐姐姐夫们都回来后,叔叔婶婶有人照顾,你留在这里没多大用处,明天我找个人,送你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吧,等矿上的事处理完了再回来。 春春咬着牙,摇了摇头,很干脆地说,我哪都不去,就在家里等大宝回来。 她的态度十分坚定,我不好再劝,和申小涛起身告辞。 二姐夫把我送到大门外,我对他说,从现在起,你就是卫大宝的全权代表,所有的善后工作都你着着办,我这几天就不上来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直接和我联系。 二姐夫说他知道我的电话,也去过我办公室,如果遇到家里人不知道咋办的事,会及时向我求教。 直到上了申小涛开的桑塔纳,我心中才轻松了一些。 身上的担子移交给了卫家的亲属,叔叔婶婶和春草有人照顾,我以为完成了大宝的托付,至此可以置身事外。 从兄弟情谊出发,其实我想为大宝和宝龙煤做更多的事,但现在自己真不知道该干什么,能干什么,有种强烈的有心无力的感觉。 桑塔纳在榆坪公司门口停下,申小涛问我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他这么一说,我好像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问他想吃什么。 小申说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把肚子填饱,自己一整天没吃饭,早就饿得头晕眼花。 我看看手表,歉意地说,现在还不到九点,火锅店应该没关门,我请你吃羊肉火锅吧。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山羊膘肥体壮的时候,当地的羊没有家养的,全都是跑山羊,至少两年才能长大,这种羊肉质紧实肥美,膻味小,是做羊肉火锅最好的食材。 羊肉是提前用小火炖好的,盛到烧着木炭的铜火锅里,加上红白萝卜和粉条白菜,汤烧开了就能吃。 饿急了眼,锅里的羊汤刚冒起了泡泡,还没完全烧开,我和小申就是一顿狂造,二斤羊肉很快被我们消灭一空,我让老板再加份肉,拿两瓶老干白过来。 今天虽然没干体力活,但自己精神压力始终很大,情绪跌宕起伏,这种情况太折磨人了,我觉得全身的筋骨好像被抽走了一样,有种脱力的感觉。 榆树坪街道上小店卖的老白干,都是六十八度的,口感极其暴躁,喝不了白酒,或者酒量不大的人,根本不敢尝试这种便宜的口粮酒。 我平时很少喝这种高度酒,但今天情况特殊,我想用老白干的火辣刺激愚钝的神经,让自己身上紧绷的肌肉得到放松。 第195章 包个大包子 接下来的一天我很忙,接听了无数个电话,说了无数次谢谢关心的话,几乎没出过自己办公室的门 宝龙煤矿发生了造成六人死亡的重大事故,这个消息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榆树坪。 凡和我熟悉的人都知道,宝龙矿的小老板和林子龙是过命交情的兄弟,有不少人一直怀疑,卫大宝的小煤窑,肯定有林子龙的股份,不然他不会对小煤窑的事这么上心。 不管是真正的关心问候,还是纯粹想看笑话的电话,我一个也不想漏接,都要亲口给对方解释,宝龙矿确实死了六个人,老板卫大宝昨天凌晨确实跑了,自己现在能和你在电话里闲聊,证明我和这个小煤窑没有任何关系,县政府派来的善后小组也没找过自己。 面对铺天盖地的谣言和各种各样的猜测质疑,一味地回避,会让传言散布的更广,误导更多的不知情者,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 三人成虎虽然是无中生有,但却能毁掉人一生的清誉。我不止一次体验过公众舆论的威力,对这种情况有高度的戒备心理。 除了矿上的朋友熟人之外,在我的引见下,去过宝龙煤矿,和卫大宝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们,也纷纷打来了电话。他们打电话的目的就很单纯,一是问明情况,二是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这些人中,最先给我打电话的是赵军。 昨天晚上,我独自喝了一瓶半六十八度的老白干,迷迷瞪瞪地回到家。 已经睡着了媳妇披了件外套,下床给我沏了杯浓茶解酒,说有个自称赵军的人,今晚给家里打过好几次电话,铃声搅得孩子没法睡觉,我把电话机的插头拔掉了,你要觉得有必要,最好给他回一个吧。 我理解赵军急切的心情。 他的北方公司,自营的煤炭运销业务已经上线,二姐夫现在是他公司的业务骨干,负责从小煤窑采购煤炭,二姐夫自己不懂煤,干这个事全靠小舅子卫大宝帮忙。 卫大宝跑了,二姐夫请了假,军哥和娜莎有些抓瞎,不知道这个月的铁路运输计划能不能完成,如果违约了,可是要给用户赔付一大笔违约金。 家里的电话是矿务局专网,市话不是打不进来,而是要经过好几次人工转接,接通的概率很低。 我把电话机插头重新插好,犹豫着要不要给军哥回电话。 专网电话不仅外面不好打进来,自己想打个市话或者长途,更是非常繁琐,不但需要人工转接,还要得到值班的调度室主任授权。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手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铃声只响了零点几秒,我就迅速把听筒抓了起来,唯恐铃声惊扰了孩子和媳妇的睡眠。 最近一段时间,媳妇对我的意见很大,虽然她没有明说,但从她在家时的言谈举止中,我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原想年底前这两个月,厂里的工作不忙,自己可以主动把接送孩子上托儿所的任务承包了,准备每天中午提前半个小时回家,让媳妇下班后能吃几顿现成的午饭。 想法很好,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宝龙煤矿却出了事。 我和媳妇的关系,和其他小两口的情况不大相同,我们没有太多你侬我侬的缠绵,也没有言辞激烈的争吵,甜蜜的味道不能说没有,但肯定达不到蜜里调油的程度。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我们夫妻间的关系,我觉得只有“平淡”这个词最贴切。 其实我挺喜欢这种平平淡淡的感觉,认为这才是年轻夫妻应该有的状态。 有一句不是这么说的吗:平平淡淡才是真。我是这句话的忠实拥趸。 彼此给对方最大限度的自由和信任,不干涉对方的工作和业余爱好,家务活谁有时间谁多干点,工作忙了可以少干或者不干,但过后一定要想办法补回来。 电话接通后,赵军先是一通埋怨,嫌我没有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说自己是在二姐夫请假的时候,才知道的大宝兄弟出事的消息,要不是当时时间已晚,他肯定要去矿上看看情况。 我对军哥说,你去现场,除了添乱外啥忙也帮不上。还是先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吧。 赵军在电话里稍稍迟顿了下,然后说,按照这个月货运处批的计划,下周内,我这里要给苏北用户发二十五个车皮的煤。现在管采购的二姐夫请了假,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能不能帮军哥个忙,这几天给集运站调两千吨煤。 我知道赵军的话只说了一半,现在是销售旺季,榆树坪地区的小煤窑,不但销售价格涨了,而且生人拿着钱,也不见得能买到煤。 表面上看起来,小煤窑出产的煤炭销售秩序很混乱,价格也没有准数,甚至连参照物都没有,全凭矿主的一张嘴,他说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通常不会给寻价的客户留讨价还价的余地。 其实外人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绝大部分小煤窑都有自己相对稳定的销售渠道,大部分煤源掌握在当地几个大煤贩子手里,矿主有可能在把煤从井下运出之前,就和煤贩子谈好了价格,甚至收取了对方的预付款。 煤窑老板之所以愿意给找上门的客户报价,有模有样地陪对方扯淡,很有可能是在钓鱼,想利用对方不了解情况,求煤心切的心态挖坑埋雷,发笔不义之财。 小煤窑作弊,坑骗客户钱财的伎俩数不胜数,比如在计量环节做手脚,在半道上偷换车上装着的煤炭,在储煤厂“包包子”,在劣质煤堆的外面,覆盖上一层优质煤,以较低的价格诱使客户“断堆”,“包圆”。 等到了装车的时候,客户发现“表里不一”的问题时,已经没有任何能挽回损失的办法,即便把警察叔叔或者工商局的大盖帽叫来,也不会有什么卵用。 双方的协议是“买断”,并没有约定煤炭质量,用户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在大煤堆不同部位挖了那么多坑,每个坑挖了六七十厘米深,都没有发现煤质有什么变化,怎么才装了几车,却发现里面全是煤矸石。 数千吨的大煤堆,其实是个人家提前包好的“大包子”,包子皮和包子馅的用料肯定不一样。 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长双孙猴子的火眼金睛。 第196章 领导来了 小煤窑坑蒙拐骗的手段很多,经常让外地来的煤贩子,和没有经验的新手防不胜防,所以我给军哥推荐了有小舅子做后盾的二姐夫,为北方公司把守煤炭采购这个关口。 现在卫大宝跑路了,没人给军哥买煤,北方公司即将面临火车皮请到了,站台上却没煤可装的囧境,难怪赵军会这么着急。 作为朋友,这个忙自己必须要帮。 问清了车皮到站的具体时间,我让军哥不要担心,明后两天自己亲自去山上跑跑,尽快把煤源落实下来,保证不会影响按时装车。 为了大宝小煤窑上的事,我在山上跑了这么多年,也认识了很多小煤矿的老板,从他们那儿调运一两千吨煤炭应急,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困难。 几乎一整天都在接电话,徐冰雅进进出出办公室好几次,似乎有话要跟我说,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找到机会。 她随手虚掩上房门,把两个小玻璃瓶塞到我手里,说,你的眼睛又红又肿,嗓子也哑了,吃点败火的药吧。 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却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我站起身,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被徐冰雅拦住了,她转身又走了出去,三分钟后,带着三个人返了回来。 领头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绍姓张,是古城县煤炭局副局长,他说,他们正在调查宝龙煤矿的事故,有些情况需要向我了解,让我跟他们走一趟。 配合政府部门的工作,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我反感他们在公众场所乱鸣警笛的行为,很不高兴地说,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你们开着警车,呜里呜哇鸣着警笛到厂里找我合适吗,知不知道这会给我造成很大的不良影响吗。 张副局长解释说,门卫不开大门…… 他刚开口,另外两个穿制服的人不愿意了,其中一个又矮又胖的,掏出手铐,啪的一声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疾言厉色地说,在我们眼里,你林子龙就是犯罪嫌疑人,废话少说,马上跟我们走。 俗话说,肚子没冷病,不怕吃西瓜。 自认为从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的我,当然不会被穿制服的几句话吓倒,心中的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索性把自己的双手伸到对方眼前,说,既然你说我是罪犯,干脆直接铐起来好了,说那么多废话有意思吗? 矮胖子被我的态度激怒了,不顾中年男子的劝阻,竟然真的把我铐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徐冰雅急得快要哭出来,我却不以为然,高举戴着铐子的双手,跟着来人往外边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麻烦你给我家打个电话,给我媳妇说一声,今天我不回家吃晚饭了。 其实冰凉的铐子上手的瞬间,我已经后悔了。 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冲动,人家一开始只是说想了解情况,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的准备,自己还是太年轻气盛,一点窝囊气都不愿忍受,非要硬呛,才让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度。 在自己的办公室被戴上手铐,当着全厂三百名职工的面被押上警车,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被两个穿制服的左右挟持着,上了停在院子里的警车。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陆续走出车间的工人师傅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大家都聚集在大门口。 警车打着了火,却没有往前挪动半寸。 孬蛋扯掉了上身的衣服,露出了一身虬曲的腱子肉,手里举着一把长长的消防斧,凶神恶煞地站在警车前。 看孬蛋那架势,谁都不敢否认,只要警车敢起步,他手中的斧子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劈下来。 车上的中年男子和两个穿制服的有些害怕,三人嘀咕了几句,分头下车,试图劝说举着斧子的孬蛋和堵着大门的工人的。 孬蛋根本不理睬他们,瞪着牛眼说,不把我哥放了,谁他妈的都别想走。 一个穿制服的不信邪,想把挡在车前的孬蛋拉开,被孬蛋一个胳膊肘顶得,蹬蹬蹬往后连退了六七步,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局面僵持了,那三个人重新回到车里。 张副局长劝我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主动去把挡车堵门的人劝开。我举起被铐着的双手问他,你觉得我现在有劝人的资格吗? 矮胖子不情愿地掏出钥匙,想打开铐子,被我侧身躲开了。我对张副局长说,你们事故调查处理小组,带队的不是县领导吗,最好现在打电话把他叫来。 领导不出头,今天的事没办法善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么大的糗,我岂肯善罢甘休,怎么着也得给自己讨个说法吧。 我林子龙虽然不算个人物,却是让眼前这三百人信服、尊重的厂长,如果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你们带着手铐押走,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给他们当厂长。 不知道被什么事绊住了,身为修造厂书记的孙建成,直到这时候才现身。老孙把头伸进车内,满脸焦色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我笑着对老孙说,把心放肚子里吧,你必须对我有信心,啥事也不会有,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看热闹吧。 随后,我对车里的人说,这是我们厂的书记,如果想打电话,可以请孙书记带你们去办公室,不过最好把自己的态度放端正点,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我们修造厂的人,从来不惯某些人的臭毛病。 既然闹到了这个地步,我反倒放下了所有的顾忌,希望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这件事的影响越大,越能引起上级领导的关注,关注的人多了,我自证清白的效果会更好。 穿制服的两个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恼怒到了极点却不敢发作。 继续对峙了十几分钟后,两辆小汽车一前一后,停在了修造厂门外的道路边,从前一辆车上下来的,是榆树坪矿党委书记陈大伟。 被几百人堵得水泄不通的大门,让开了一条小道,张副局长小跑着迎上去,给从后面那辆车上下来的县领导汇报情况。 书记亲临,我不敢继续装逼,弯着腰从警车上爬下来。 第197章 多点理解宽容 陈大伟径直走到我面前,皱着眉,指着我手上的铐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也不知道犯了啥事,不知道人家为啥要给我带上这玩意,又给领导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随后,张副局长把他的领导,古城县副县长,宝龙煤矿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组长王俊臣介绍给了我。 王俊臣四十出头,身材硕长,戴着一副很精致的近视眼镜,书生气十足,怎么看都不像个当官的,倒像是个大学老师。 榆树坪的地方不大,吃住条件比较像样的,只有矿招待所这一个地方,事故处理小组的大本营设在了在那里。 张副局长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陈大伟正在陪王俊臣吃晚饭,王县长便拉着陈书记一起过来,处理这起发生在矿修造厂的突发事件。 带着手铐,没办法握手,王县长双手拱抱向我表达致意,我只能弯腰回应。 张副局长示意穿制服的矮胖子赶快打开手铐,这次我没再拒绝,主动伸出双手配合他的动作。 王俊臣客客气气地说,情况我了解过了,确实是我们县里来的同志做法欠妥,不应该拉警笛叫门,更不应该对林子龙同志使用戒具,我代表他们给你诚挚道歉,请接受我们的歉意。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对我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大礼。 现场的几百名修造厂职工,瞬间欢声雷动,大家都拼命拍起了巴掌。 孬蛋也放下了一直高举着的大斧头,仰头发出了兴奋的长啸。 我挺心疼这小子的,十多斤的大斧子,一举就是半个多小时,不知道他的胳膊酸不酸。 没想到王县长这么郑重其事,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孙建成挥舞双手,吆喝着让门口的工人们赶紧回家吃饭。 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王俊臣用欣赏的语气对陈大伟说,这个小伙子很不错啊,在群众中的威信相当不低,这样优秀的年轻干部,在你们国企中不多见吧。 陈大伟已经在徐冰雅的嘴里,了解了整个事件的经过,知道拦车堵门,完全是职工的自发行为,现场没有任何人组织,因此自豪地说,林子龙的表现确实不错,完全对得起职工对他的信任和拥护。 王俊臣又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们确实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这样吧,你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谈吧。 说完,他也不管我是否同意,转过身对陈大伟说,陈书记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共进晚餐呀? 陈大伟说,现在回招待所吃饭还来得及,我不打扰你们了,不过王县长要注意呵,我们小林是个暴脾气,惹恼了他,我可不会替你擦屁股。 说完话,陈书记钻进自己的车里,一溜烟走了。 真是要郁闷死了,自己明明是个很内敛,自制力很强,极少发火的人好不好,为什么给书记留下的印象是脾气暴躁。 究其原因,我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和领导接触的太少,书记对自己的了解不够全面。 陈大伟上任的时间不长,第一次和我打交道,是处理任丽丽诬陷我辱骂、殴打审计人员的事,那次,我首次在公开场合,直接向程四苟开火,让那条癞皮狗结结实实吃了个哑巴亏。 今天,自己在制服的淫威面前又玩了把硬的,逼得县领导当众向自己道歉。这种事无论让谁来评价,都会觉得我林子龙做的太过分,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强势,不应该得理不饶人。 唉,这种事没办法解释,我希望用实际行动,慢慢改变领导对自己的不良印象。 随后,王俊臣当着我的面,把张副局长和两个穿制服的好好教训了一顿,要求给我戴上手铐的那个矮胖粗,当面再次给我鞠躬赔礼。 别看王俊臣面相和气,举止文雅,训起人来却一点情面都不留,用词尖酸刻薄,金句频出,让我暗中大呼解恨。 矮胖子虽然满脸的不服气,但在王俊臣凛冷眼光的逼视下,不得不在我面前,低下了桀骜不驯的头颅。 王俊臣让他们三人自行解决晚饭问题,然后转过身,让我跟他走。 给一直陪在身后的徐冰雅和孙建国打了个招呼,我跟在王俊臣的身后,上了他的北京jeep。 上车后,王俊臣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刚才和你告别的那个女人是干啥的,看起来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我吃了一惊,心道自己平时够小心的了,在厂里的时候,始终刻意和徐冰雅保持距离,怎么就让初次见面的王俊臣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从他到现场到我们一起上车,这期间,自己和徐冰雅一句话边没说,甚至连目光的交流都没有过呀。 强抑着内心的紧张不安,我淡淡地说,她是我们厂副厂长,是我的助手,我们天天见面,当然很熟啊。 可能是有司机在场的原因吧,王俊臣笑了笑没再说话。 街道上可供选择的饭店不多,遛达了一圈,没有找到更合的地方,我领着王俊臣,又进了昨天晚上和小申吃羊肉的那个火锅店。 坐下后,我问王县长有没有忌口,他回答说只要人能吃的东西,自己都可以吃,于是我点了两斤羊肉和几盘配菜,又去外面的烟酒店,买了两瓶黄盖玻汾。 初次见面,不知道领导是否喝酒,我没敢多买,如果王俊臣不愿喝的这话,这两瓶酒我准备自己一个人包圆。 没成想刚把酒瓶放到桌子上,王俊臣就迫不及待地拧开一瓶,把自己面前茶杯里的茶水倒掉,换上了香气扑鼻的白酒,然后深深地呡了一口。 看着他陶醉的样子,我明白遇到了此道中人,心中本来就所剩不多的拘谨一下子全消失了,迅速把自己杯中的茶水也换成了酒,陪王俊臣喝了一大口。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马上把我们两人的关系拉近了。 王俊臣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问我刚才为什么要偷换概念,我问的是你是否和那个女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你给我的答案是你们很熟,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要答非所问。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只好装聋作哑,假装没听见。 王俊臣笑哈哈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都是男人,谁还没点花花肠子,彼此多点理解,多点宽容好吧! 第198章 你是合伙人 我红了脸,低下头小声问王俊臣是怎么看出来的,自己和徐冰雅不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王俊臣说这很简单啊,每个人的眼睛都会说话,你们之间虽然没有互动,但那个姑娘看向你的眼晴里,写满了焦虑和深深的担忧,如果不是和你有很深的渊源,她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你。 王县长说,表情和语言都可以蒙蔽,把人们内心的真情实感掩饰得密不透风,唯有眼睛里自然流露出来的东西骗不了人。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阵后怕,担心厂里的人,比如小申、比如老孙、还有郭秋花等等,这几个人每天都在我和徐冰雅的眼前晃来晃去,他们会不会也能从我和徐冰雅的眼晴里,看穿我们之间的秘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事非常不妙,自己必须尽快想好应对之策,绝对要把这个消息提前掐死。 王俊臣见我脸上忧色重重,又一次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现在知道害怕了吧。不过别太担心,我估计你俩周围,没人长着心理学家的眼睛,只要自己足够谨慎,你们的秘密应该能保守挺长时间,不过最终还是会曝光,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他的话让我惊讶,恭恭敬敬地问,您以前是心理学家吗? 王俊臣含笑不语,举起酒杯要和我干杯。 至此,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我心中的忐忑和惊恐消失了九成。 王俊臣把话题转移到宝龙煤矿的事故上。 事故发生的准确时间是昨天凌晨两点四十二分,冒顶发生在采煤工作面端头处,涉及的巷道长度达到十三米,塌落顶板的面积接近五十平方米。 事发时,现场的作业人员有八人,其中两人发现征兆后自行逃逸,其余六人全部被埋,其中包括当天带班的包工头。 事故发生后,矿主卫大宝曾组织其他两个班的工人开展自救,试图把被掩埋的人员抢救出来。 由于事故现场顶板垮塌严重,缺乏救援材料和抢险经验,工人们挖了两个小时,只清理出不到两米被埋的巷道。 看救出被埋人员的希望渺茫,四点半左右,卫大宝挥工人停止了救援,随后在凌晨五点零五分,有工人看到他独自骑摩托车穿过井口,上了公路,自此失去了踪迹。 根据事故处理小组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基本上可以做出结论,宝龙矿发生的冒顶,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故。 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是,该矿在生产过程中,支护不及时,长期存在着空顶作业的问题,最严重的时候,空顶的长度超过了五米,这种情况遇到地压的突然变化,导致了大面积的冒顶,不仅空顶区域的顶板全部塌落,还摧垮了至少八米已做好支护的巷道。 古城县煤炭局值班室,在昨日凌晨五点四十二分,接到了事主卫大宝的报警电话,这个电话应该是他在外逃的路上打出的。 收到事故消息后,县政府在向榆树坪矿山救护队发出救援请求的同时,迅速组成了由政府办、煤炭局、公安局和劳动局负责人组成的领导小组,赶赴事故现场,指挥和协调救援工作。 截止昨天下午十七时,六名被埋人员尸体全部从井下运出,救援工作宣告结束,领导小组的职责,从抢险救援转移到事故的善后处理方面。 由于死者全部是川西地区某县某镇的村民,我们昨天中午和当地政府进行了沟通,委托他们组织车辆,安排乡村干部和医护人员陪同,把遇难者的亲属集中送到古城来。 今天上午,护送死者家属的车辆已经出发,估计后天上午到达榆树坪镇。 王俊臣像在大会上念文件一样,神情淡漠,语气平缓地给我介绍了上面这些情况,没有流露出一点个人情绪。 他告诉我,自己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当仁不让地当了领导小组的组长,现在带着由好几个部门组成的三十多人的工作组,担负着这起事故全部善后工作的重担。 王俊臣挟起一块炖得酥烂的羊肉,丢进了自己的嘴里,巴嗒着嘴,含混不清地说,自己这个排名最后的副县长,除了对直管的煤炭局领导说话能起点用外,根本指挥不动其他部门派来的干部,让自己负责事故的善后工作,纯属赶鸭子上架。 我对他说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直接问王俊臣,找自己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我问的直接,王俊臣回答的更干脆,直接问我和卫大宝是不是合伙人,你林子龙是不是宝龙煤矿的二老板。 这个问题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自己和宝龙煤矿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和卫大宝是十几年的好朋友,经常去那个煤矿,也给卫大宝帮过一些忙。 王俊臣好像知道我会这么回答,叹了口气说,可是在工商局的档案里,宝龙煤矿的性质是合伙企业,合伙人只有两个,就是卫大宝本人和你林子龙,你两人的占股比例分别是70%和30%,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我被王俊臣的话惊得差点掉了下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补充说,不仅工商局颁发的营业执照是这么登记的,卫大宝给煤炭局报送的所有审批材料,也都是这么写的,很多材料和表格上有你的签字和指印,这个问题你能说清楚吗? 王俊臣的话音未落,我顿时明白了,大宝让春草转交的纸条上,“兄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这句话的意思。 之前我一直以为,大宝这么说,只是想表达自己没有听从我的叮嘱,没把安全工作抓好的愧疚之心,根本没想到这小子会偷偷给我埋了这么大的一颗雷。 兄弟啊,兄弟!哥哥知道你这么做没有半点恶意,是真心觉得这个矿有龙哥的一份,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要害死为兄的节奏啊。 作为法律上的合伙人,宝龙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你这个大股东跑得无影无踪,所有的责任,不是全部要由我这个小股东来承担吗? 你想过没有,整整六条人命啊,这个责任龙哥能担得起吗! 第199章 谁出的馊主意 王俊臣的话,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但并没有让我惊慌失措。 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自己的心里最清楚,没有干过的事,谁也别想赖到我的头上。 吃着羊肉喝着烧酒,我底气十足地对王俊臣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只能保证,从来没在任何和宝龙煤矿有关的书面材料上签过字,更不会留下自己的指印,卫大宝从煤矿上挣的钱,也从来没给我分过。 王俊臣的脸色有些凝重,想了一会说,我们从卫大宝家中和办公室里,搜出了几个小账本,上面记载着宝龙矿四年多来的所有收支明细。 这个混账小子的账记得很详细,连请煤炭局检查安全的人,吃碗羊肉泡的十几块钱都记得明明白白,我们抽查核实了几笔,确定这几个账本的内容是真实的,你林子龙确实没从卫大宝那儿拿过钱。 王俊臣说,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对你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下午我们的人去找你,就不是请你配合调查,他们会直接把你当成犯罪嫌疑人抓起来。 他说,初步梳理了情况后,调查组的人也很纳闷,宝龙矿从开始赚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既然林子龙是合伙人,是二股东,为什么在卫大宝的账本上,没有查到一笔给他支款或者分红的记录,这种现象明显不合理,无论哪种假设,都无法让所有人信服。 正因为存在着无法解释的疑点,我们才比较慎重,想先找你谈一谈,听了你的说法后,再决定要不要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说到这里,桌上的两瓶玻汾已经见底,我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再买两瓶的时候,王俊臣却递给火锅店老板一张大票,让他去外购。 我没有阻拦他递钱的动作,王俊臣很满意,自嘲地说,调查组人多眼杂,我们有纪律,工作时间不允许饮酒,我这个当头的多少得收敛点,三天多滴酒未沾。 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必须得解解馋。好这口的人喝不到位,吊在半空中的滋味不好受。再说了,我觉得咱俩挺有缘,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不讨厌,和你这种年轻人喝酒聊天舒服。 能入县长大人的法眼,让我觉得荣幸,闻言自觉给领导敬了一杯。 王俊臣放下酒杯,说他相信我的保证,让我明天上午去招待所找煤炭局的张贵,做份正式谈话笔录,然后跟随调查组的人去县公安局技术室,做笔迹和指纹鉴定。他让我尽快把卫大宝合伙人的嫌疑洗干净,不要让宝龙矿重大事故的余波,波及到自己身上。 这样的安排,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我不但答应的很痛快,还主动问王县长,在宝龙矿的事故处理上,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我说,这个小煤窑的情况自己比较了解,和卫大宝的家人也很熟,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 王俊臣摇了摇头说,这个事故处理起来很棘手,不仅仅因为主要责任人跑了,关键是没钱。 一下子死了六个人,就算卫大宝不跑,他也拿不出几百万现金,给亡者家属赔钱,应付其他的善后工作。 后天上午,遇难者家属就要到了,即将面对那么多张悲伤欲绝的面孔,我这个副县长,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说,不知道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怎样才能让那么多颗受了伤的心,不再受到伤害。 王俊臣的语气很伤感,看着他脸上的重重忧色,我没敢再开口。 第二天上午,我是八点准时到的招待所,接待我的,是昨天见过的张副局长,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就是王俊臣所说的张贵。 张贵很热情,把我带进小会议室,说吃早餐的时候,王县长交待过了,咱们先做笔录,然后我陪你去公安局做技术鉴定。 事故处理小组包了招待所一整层楼,人虽然来的不少,但毕竟是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人员之间不熟悉,配合起来很生疏,更遑论默契,工作效率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向知情者了解情况,制作谈话笔录本来是很简单的事,但因为需要各组成部门的人员签字,光是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就让张贵进进出出忙活了半个多小时。 好不容易做完笔录,说好的拉我们去县城采集笔迹和指纹的警察,却不知道开着车跑到哪里去了,让张贵又是一阵好找。 坐在会议室里,听着走廊上传来的嘈杂声中,时不时夹杂着王俊臣训斥人的声音,我不由得对王县长有些同情。 自己没在政府单位工作过,不知道它日常是怎么运作的。但我在煤矿上当过多年科长,参与过多次人身伤亡事故的处理,知道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动用这么多部门,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榆树坪矿的领导,处理这类事故的经验很丰富,抢险的时候讲究的是争分夺秒,不惜代价,各部门各单位当然要听从调度,通力合作,转入了善后工作阶段,分工会变得很明确,一切工作都会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调查分析事故原因,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是安检部门的工作。 接待安抚伤亡者家属,和他们商讨抚恤金、赔偿金和其他附加条件的工作,由劳资部门牵头,可能会有工会人员参与其中。 处理事故现场,尽快恢复生产,是生产技术科的责仼,不用领导安排,他们会迅速提出整改复产方案。 很多时候,人多了不一定是好事,分工不明确,责任不落实的话,经常会发生扯皮推诿的情况。 张贵再次推门进来,向我表示歉意,说警车还没回来,让我再等等,如果十一点之前不能出发的话,让我和他们在招待所吃工作餐,吃完午饭后再出发。 我好奇地问,外面怎么这么吵,你们在忙啥? 张贵说,死者家属明天上午到,正在落实他们的食宿问题,招待所非要我们先交三万元押金,然后才肯把四楼和三楼的两个会议室腾出来。 我一听就明白了,他们是想把死者的家属,也安排在招待所啊,招待所的客房不够,所以想让家属们住在会议室里。 不知道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这样安排不是瞎胡闹吗,你们没处理过这类事故,没有和遇难者家属打过交道吧! 我坐不住了,让张副局长带我去见王县长。 第200章 书生气太重 王俊臣独占了一个房间,最近一段时间,工作睡觉都在这个二十多平方的屋子里。 房间的门半开着,我们进去的时候,王县长正在对两名工作组的人发火,说两天过去了,装一台临时市线电话这么个小事都办不好,你们现在就去榆树坪邮电所,问他们所长是不是不想继续干了。 那两人唯唯诺诺退出去后,王俊臣余怒未消,气咻咻地指着茶几上放着的黑色专线电话说,很多事要向书记县长汇报请示,给矿总机房挂号一个多小时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工作让我怎么干。 张贵给领导的茶杯续了一些开水,唉声叹气地附和道,现在的情况确实让人难受,今天早晨明明说好的,让公安局的车和人拉我和林厂长去县城,这都十点多了,我找了好几趟,人和车的影子都没看到,公安局带队的副局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王俊臣以为我不想等了,说如果你要着急的话,现在让我的车拉你和张局长跑一趟县城吧,林子龙究竟是不是宝龙矿的二老板,这个问题很重要,今天必须要有结果。 我说自己不是为这事来的,是想给领导提点建议。 虽然王俊臣昨天晚上拒绝了自己的好心,但我还是想为宝龙矿的事故处理工作尽点心。 毕竟这件事和自己多少有点关系,而且我想和事故小组的领导套套近乎,多了解一些情况,给春草和大宝父母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 我对王俊臣和张贵说,不管出于什么考虑,你们绝对不能把死者家属都安顿在矿招待所。 否则,不仅你们这些人将寝食难安,在招待所住的其他人也别想安生。最多住一天,包括调查组的所有人在内,你们都会被招待所强行赶出去,这间屋子的外线电话根本没必要装。 不说其他住店客人的感受,你们脚下的二楼,可住着榆树坪矿五六个矿级领导呢,要是搅和得他们吃不好睡不好,招待所所长还不得下岗啊。 王俊臣问我为啥要这么说,有什么事实根据。 我回答道,自己当过行政科长,参与过很多次接待公亡者家属的工作,见识过很多家属让人匪夷所思的纠缠和闹事的手段。 如果单纯因为失去亲人的悲痛而失去了理智,还可以理解和容忍,问题是,来的人除了死者的直系亲属外,肯定还有平时和他们来往并不亲密的远亲和族人。 他们跟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借机不择手段、千方百计地搞钱。为了搞钱,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完全不考虑真家属的利益和感受。 你们现在所住的这个招待所,每年都要接待至少两三批本矿因公伤亡者的家属,哪一次不是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而且这还是在只接待了一个死者家属的情况下。 你们这次要接待的,可是六个遇难者的家属啊。 虽然我并不知道明天会来多少人,但相信来的人肯定不会少。如此庞大的家属队伍,吃住都在一个地方,想想都让我让毛骨悚然,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不知道有谁能让这么多群情激愤的家属安静下来。 我这么说真不是危言耸听,是从自己亲身经历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王俊臣和张贵听得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处理这类事故的经验,完全没有想过我所说的问题。 只是没有人提醒,自己也没有想到而已。 这么浅显的道理,智商没有缺陷的人一点就通。 我刚说完,王俊臣就追问,你说的这么笃定,应该有应对的办法吧,为什么不一起说出来,让我们以资参考? 既然过来主动提醒,我就没想过要遮遮掩掩,坦率地对王俊臣说,榆树坪街道上有好几家小旅馆,你让人过去看看,最好挑条件好的包上几个。 一个旅馆最多只能安顿两个死者的家属,尽量避免让他们抱团互通信息,否则,会给接下来赔偿金额的协商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 另外,街道上的旅馆都在最热闹的地方,门口都有小饭店,最好一个旅馆配套再包上一个小饭店,让他们在事故善后期间停止对外营业,专门为住在邻家的家属团队提供一日三餐。 把死难者家属分散安置在旅店里,在定点饭店里吃饭就餐,不但能让你们的善后工作进行得更顺利,还要比在招待所吃住省不少钱。 按道理来说,善后工作所花的每一文钱,都应该由责任方买单。虽然卫大宝现在下落不明,宝龙煤矿生死未卜,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情况,我还是存了一点私心,想让王俊臣他们尽量少花点钱。 宝龙煤矿还没被判死刑,自己先不能绝望,有机会还是多尽点心吧,也算对得起和大宝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深。 王俊臣听了我的建议,一点也没犹豫,让张贵马上带几个人去街道上,把接待死者家属的旅馆和饭店都定下来。他给张贵交待,多花点钱不怕,一定要挑条件好的,让千里之外来的家属们住好,吃好,在这种细节问题上少受点委屈。 从王俊臣的话里,能听出来他是个有同情心的人,是不是个好官我不知道,但能体恤下层民众的不易,做人的良知没有泯灭。 有这种素质的干部,三十年前就已经不多了。 张贵请示订旅馆和饭店的钱从哪来,王俊臣说,昨天不是从卫大宝家抄出来两个存折吗,你找个公安局的人陪你去信用社,把情况说明,先取几万块钱出来应急吧。 张贵领命而去,王俊臣把我拉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合什,很真诚对我说,再一次向你道歉,现在正式收回昨天晚上我说的,善后工作不用你帮忙这句话。 我觉得王俊臣的书生气太浓,动不动就给职位比自己低整整一级,年龄也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赔礼道歉,这种做派要是放在我们煤矿上,肯定要被人笑话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就算领导做错了什么,只要不是原则性的,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没有哪个领导能像王县长这么认真,这么地郑重其事。 第201章 喜欢上了吉普 王俊臣问我还有什么值得借鉴的经验传授,我想了想,又给他提了一个建议。 宝龙矿的遇难者,全部来自于川西贫困落后的山区,靠你们工作组这些衣着光鲜、盛气凌人的干部和他们沟通协商,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估计效果不会太好,很难得到他们的认同。 不能排除由于咱们的人缺乏耐心,或者态度不好,引起死者家属的抵触情绪,甚至引发直接对抗和公开抵制的情况。 对方是受害者,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很多家庭还没能解决温饱问题。 这样的弱势群体,在失去亲人的极度悲伤情绪下,如果受到了刺激,什么过分的事情都可能做出来,这个问题很重要,希望领导给予高度重视。 对他们来说,现在最需要的是尊重,是真诚的关怀,是能感受得到的温暖,而不是公事公办的冷漠,不是没有温度的假话套话,更不是歧视和不负责任的推诿。 如果得不到遇难者家属的理解和接受,事故的善后工作会更棘手,可能会是一个相当漫长的博弈过程。 家属甚至可以不采取任何过激手段,他们只要团结起来共进退,拿出不合作的态度,坚决不接受你们提出的所有善后方案,就能让带的这些人无可奈何。 就算古城县的强权部门全体出动,又能把数量众多,大部分是老弱病残孕,拿定了主意,决心破罐子破摔到底的死者家属们怎么样。 难道把他们都抓起来吗,难道能对他们置之不理吗? 政府的公信力和脸面还要不要,公众与论的压力要不要顾忌? 为了安抚家属的情绪,让善后工作在相对平和的气氛中向前推进,建议领导考虑,是否可以让榆树坪镇政府出面,组织由镇村干部和各村妇女主任组成的工作专班。 每个专班两三个人,专山负责对接一个死者的家属团队,在善后阶段和这些家属同吃同住,在你们小组和家属之间架起传递诉求,消弥分歧的渠道。 乡村干部出自农村,了解民疾民苦,没有架子,也不会摆谱。 村里的妇女主任,本身都是农民,那个不是既能说会道,又善解人意,擅长调解邻里纠纷的女能人! 由这样的人组成的专班,安抚遇难者亲属的情绪,协商善后事宜,效果肯定比县里来的干部,直接出面去谈好吧。 我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才长吁了一口气,从衣服兜里掏出香烟来,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 从昨天到今天,没见过王俊臣吸烟,我以为他没有这个嗜好,所以没有给他敬烟。 没成想他却主动向我讨烟索火,结果只抽了一口,就被呛得大咳不止,又愤愤地将刚点燃的香烟摁死到烟灰缸里,随后起身出了门,站在走廊上喊来自己的司机,让他马上去镇政府,把书记镇长接过来。 重新坐回单人沙发的王俊臣情绪很不好,用力拍着沙发扶手说,妈妈的,难怪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除了在私塾学的那点四书五经,其他的狗屁不懂,连刀枪剑戟都分不清楚,也没见过战死的勇士,他们要是能带兵打胜仗,那才是真的奇了怪呢。 王俊臣隔着沙发之间的小茶几,拉住我的手,感慨地说,谢谢兄弟啊,你今天可给老哥帮了大忙,没有你的及时提醒,我这个小组长,可能要在众人面前出丑啊! 我有些奇怪,县里来这么多干部,而且有政府办、公安局、劳动局和煤炭局这些部门的副职领导,要说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有处理煤矿伤亡事故的经验,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古城县的小煤窑可不少,每年因事故丧生的矿工,没有上百人,至少也有几十个吧。 虽然大部分的涉煤伤亡事故属于零敲碎打,但群死群伤的事故也不罕见,这类事故每次都是县政府派出的工作组处理的,而且有关单位派出的人员是相对固定的。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王俊臣率领的这个三十多人组成的小组中,应该不缺少有经验的老手。 这些人对王副县长明显不合理的工作部署,既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也不提醒领导这样安排不妥,这其中必有隐情。 王俊臣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说镇长和镇委书记到了,自己去会议室给他们开个短会,让我待在房间里不要走,一会还有事和我商量。 其实他不说我也不会离开,今天必须要把采集指纹和笔迹的任务完成,明天要去山上拜访几个小煤窑老板,把军哥委托采购一千五百吨煤炭的事情落实了。 以前卫大宝在的时候,这种事只要给他捎句话,保证能办得妥妥当当,现在不行了,只能自己骑着摩托车一家一家跑,看哪家有煤源,哪个老板的报价更合适。 王俊臣离开的时间不长,二十分钟后就回来了,一进门匆匆提起自己的公文包,让我跟他走。 已经到了吃午饭时间,下楼的时候,遇到好几个正往二楼餐厅走的熟人,我对王俊臣说,还是吃完饭再出去吧,再急也不差吃饭这点时间。 王俊臣头也没回,边快步下楼梯边回答我,招待所的饭有啥好吃的,咱们现在直接去县城,到城里后,我带你吃东北大饺子,纯牛肉馅的。 王俊臣的北京jeep,已经在招待所门口等着,我俩刚上车,还没坐稳当,车子就嗖的一声蹿了出去,把坐在后座的我狠狠闪了一下腰。 吉普车的性能,比徐小弟的桑塔纳要好得多,尤其是在榆树坪这种被拉煤的重载车辆,轧得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跑起来特别给力,不用担心挂到底盘,小点的沟坎根本不用减速,颠一下就冲过去了。 我是第一次坐这种四驱越野车,只体验了几分钟,就喜欢上了这款动力充沛,野性十足的小汽车,幻想等自己哪天有钱了,也买辆吉普车开开。 第202章 心中没有杂念 因为善后工作的资金没有落实,王俊臣需要回城,向县长书记汇报,准备从财政资金中借钱应急,张贵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所以他想亲自带我去公安局采集笔迹指纹。 到县城后先吃饭,包括司机在内,我们三个每人吃了半斤水饺,然后直接去了公安局。 由副县长陪同做鉴定,这个待遇可不低。 公安局的人不敢怠慢,技术室主任亲自动手,先是采集了我的指纹,又让我在两张不同材质的纸上,分别用不同字体,写了几遍自己的名字。 这个过程很简单,也就用了十几分钟。 从公安局出来后,王俊臣问我在县城有没有地方可去,如果没有的话,可以在宾馆开个房间休息,等他办完事后,一起返回榆树坪。 我想到常梅在古城,正好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她,便对王俊臣说,您忙您的,我去看个朋友,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让朋友直接送我回去,就不给领导添麻烦了。 王俊臣说,等会我在县委门口下车后,让司机把你送到朋友那儿去吧,你就在朋友那待着。 榆树坪还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我在县里耽误不了多久,忙完就去接你。 龙腾公司古城分部,在县城通往古城矿务局本部的公路边,距离县城不到三公里,开车也就几分钟的事。 这地方原来是劳司煤矿堆放废旧物资的地方,我费了不少口舌,请高矿长喝了两场大酒,才说服他把这个占地三亩多的大院,腾空后租给了龙腾公司。 乜小仔准备下大功夫开发古城市场,接手后大兴土木,花了很多钱对这个院子进行了翻新改造,改造后的院子焕然一新,看起来像个不差钱的大公司的模样。 进了不锈钢制成的大栅栏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停放着好几台装载机和推土机,还有一台当时很少见的大型挖掘机,我知道这家伙可不便宜。 在龙腾公司总部的开业典礼上,乜小仔介绍过这台钢铁猛兽,说一台要卖三百多万。把这么值钱的东西拉到古城镇场子,能看出来乜老板确实是个大手笔的人。 大门右手侧是一栋新建的二层小楼,楼上是员工宿舍,楼下是办公、洽谈业务的地方。 虽然是第一次来改造后的院子,但我知道,最里面的那间是常梅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半开半掩,说明房间的主人不介意被打扰,于是我省掉了敲门程序,径直走进去。 听到动静,正在伏案工作的常梅抬起头来,先是一愣,下意识地站起来,随即扔掉了手中的钢笔,像只欢快的小鹿,一头撞进我的怀里。 虽然长得没有徐冰雅漂亮,身材也没有徐冰雅那么凹凸有致,但常梅大方爽直,爱说爱笑,没有多少心机,我和她单独相处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短暂的相聚,都让我有种很轻松很舒服的感觉。 轻轻扳着肩头,把常梅从自己的胸前推开,我轻笑着问她,怎么样,在古城的生活习惯吗?公司业务开展的如何? 常梅牵着我的手,拉到沙发前坐下,撅着嘴,很不高兴地说,我都在这儿住了两个多月了,你才想起问这句话,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吗!常经理拒绝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 常梅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心里藏不住事,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和徐冰雅的矜持沉稳比起来,我更喜欢她这种性格。 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我总是忍不住拿常梅和徐冰雅比较,明明这两个女人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吧。 对常梅,自己是将她当妹妹待的,虽然知道她喜欢自己,但我心中对她从来没有一丝杂念。 摇了摇头,把脑子里徐冰雅的影子驱散,我用哥哥对待爱撒娇小妹的语气,笑话常梅都当经理了,还没有学会含蓄和稳重。 常梅吐了吐舌头,对我扮了个可爱鬼脸,转身沏茶去了。 我知道,在韩城分部,她只是挂名经理,真正管事的人,是总部派来的业务总监。 常梅的能力不错,也算是龙腾公司的老员工,深得老板的信任。 原本乜小仔想让她全权负责分部的业务,被我劝住了,建议他给这里另派个年龄大点,经验丰富负责人,至少让他把常梅带上一年,一年后看情况再做决定。 古城市场对龙腾公司很重要,常梅再能干,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阅历太浅,没有见识过大风大浪,也没有经受过社会的锤炼,我怕她扛不起这付担子,更担心她受到伤害。 龙腾公司不是卖服装家电的,经营的是最低也要大几十万的工程机械,客户也不是普通市民,而是有相当实力的企业老板,至少也是国企的部门负责人。 这些人有什么毛病,个人素质怎么样,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害怕年轻漂亮,心思单纯的常梅,在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会吃亏,所以不想让她当分部负责人。 乜小仔接受了我的建议,但不是无条件接受,而是有所保留,还是让常梅当了经理,只不过在她之上,另外派了一个业务总监。 他给我的解释是,自己很看好常梅的潜力,古城分部的业务总监岗位是临时的,随时都可以撤销,到时候让小常正式上位。 把茶杯递到我手里,常梅回身又去翻箱倒柜找东西,我让她别瞎忙了,老老实实坐下,给我说说开业以来的情况,卖出去了几台大家伙。 常梅又是跺脚,又是捶腿,嘴里嘟囔着,明明记得放在柜子里了,怎么就找不到了呢,然后满脸挂着不甘心,在我对面坐下。 其实不用她说,我对古城分部现在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 榆坪公司和龙腾公司合作的装载机租赁业务,运营有段时间了。到目前为止,这个业务是他们分部唯一的收入来源,分部的业务总监,一直在榆树坪长住,几乎每天都在山上的小煤窑晃荡,既联系装车业务,也在寻找有购买装载机意向的客户。 几天前他告诉我,分部的业务员有六个,其中两人跟自己来了榆树坪,剩下的几个都撒出去了,平时只有常梅和看大门的老师傅两个人在家。 龙腾公司在古城的开局不算顺利,除了合作的租赁业务搞得风生水起,每月都有稳定的收入外,两个多月过去了,还没卖出去一台大家伙。 第203章 车上坐着县长 说到业绩,常梅一脸郁闷,抱怨老板不许自己出去跑业务,只让自己看店,负责接待上门的客户。 她说,对这种大型机械设备有兴趣的人少之又少,经常连续好几天,院子里连一个生人都见不到,我闲得都发霉了。早知道这样,自己当初就不应该争着抢着,非要到古城这个破地方来。 当哥的要有哥哥的觉悟和担当,看着常梅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既内疚又怜惜,从上衣兜里掏出两袋话梅递过去,安慰她别不高兴,对自己要有信心。 两袋小零食是十分钟前从路边的小店里买的,我估计见了自己,常梅可能有情绪,准备用来哄她开心。 我向常梅保证,一个月之内,保证让你开张,运气好的话,卖出去的可能还不止一台。 我的话还没说完,常梅扔掉手里刚撕开一半的话梅,像屁股坐在了弹簧上面似的,嗖地一下蹦起来,抱住我的头狠狠地叨了一口。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搞这种突然袭击了,尴尬地摸着脸上被叨过的地方,我佯装恼怒地说,小姑娘家家,以后不许这样没羞没臊的,被别人看见,会误会咱们的关系。 常梅根本不理睬我的抗议,让我快说龙腾公司在古城的第一个客户是小煤窑还是矿务局,人家想要的设备我们这儿有没有现货,如果没有的话,我马上向总部申请调货。 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里轻松了很多。 把常梅哄高兴了,自己今天这趟就算没有白来。 乜小仔告诉我,准备把古城作为龙腾公司市场开发的重点,打算让常梅负责这块业务的时候,我就开始替常梅寻找潜在的客户目标,想帮她尽快打开局面。 在古城这地方,有实力用工程机械的单位不多,最有可能的非矿务局十多个下属单位莫属,而这些单位中,我最熟悉的莫过于榆树坪矿。 榆树坪矿的露天储煤厂很大,最多能存放将近十万吨原煤。 这几年煤炭市场情况不好,运销渠道不畅,井下生产的煤炭,如是不能当天装上火车运走,就必须落地,暂存在储煤场里,否则整个生产系统就得停产。 储煤场有两台两百马力的大型推土机,经常二十四小时不停机,把落地的原煤推开铺平,让有限的场地容纳能更多的煤炭。 储煤场是高明成分管的,他和我同属杨老大圈子里的人,我在他面前能说得上话,三个多月前,就给他推荐过龙腾公司代理的两个品牌的进口推土机。 高明成答应帮忙,说储煤场现有的两台推土机,早就过了服役年限,故障频发,他早就有更新的想法,既然我朋友是外商的省级总代,通过这个渠道购买可以放心。 他告诉我,自己会尽快安排人上报设备更新的补充计划,申请专项资金。更新资金落实后,采购计划肯定不会给别的公司,非我推荐的朋友莫属。 不过,高明成让我不要太乐观,说现在矿务局的资金也很紧张,生产线上必须的设备更新,虽然属于优先保证级别,但一次下达更新两台推土机计划的可能性不大,可能会在今年年底前安排一台,然后明年上半年再安排一台。 高明成是分管运销的副矿长,他的承诺肯定靠谱,而且前几天我打听过了,计划处的更新计划已经下达到财务处,财务处正在安排资金,如果年前资金宽裕的话,两台推土机的更新资金会同时拨付给榆树坪矿。 如果不是消息来源可靠,最终结果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我也不会现在把这个消息告诉常梅。 而且我还留了后手。 劳司煤矿年产量有十万吨左右,全部靠公路外运,现在还是用人工装卸车,我准备过几天抽时间再请高矿长喝场酒,动员他给矿上买台装载机。 每年十万吨的装载量,养活一台50装载机问题不大。 老高贪财,估计让常梅给他送点,拿下这个单子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实在不行,我准备换种方式,让龙腾公司把装载机租给他,用乜小仔租这个院子的租金,充抵应付的装载机租赁费。 这种方式对双方来说,我觉得应该都可以接受。 表面上看起来,劳司煤矿无疑占了便宜,对高矿长这种老西儿来说,有便宜不占,不是傻瓜就是王八蛋,我不相信他不上道。 其实这种方式对乜小仔更有利,高矿长是按装载机的销售价算的账,没有考虑过龙腾公司每卖出一台进口装载机,至少有十万左右的毛利润。 常梅悄悄告诉我,公司有规定,卖出去的设备给直接经手的业务员,有1%的销售提成。 如果我说的单子能落地,她不但能成为古城分部第一个有销售业绩的员工,而且还能拿很多很多的奖金,现在自己就要想好,拿到奖金后要怎么花。 她说,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买件很珍贵的礼物。 说到这里,常梅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要去楼上宿舍找个东西,让我稍等,说完,跳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办公室。 我也站起来,走到门外伸腰踢腿,舒展筋骨。 刚做了几个动作,大门口方向传来汽车喇叭声,伸长脖子一看,原来是王俊臣的北京jeep到了,我挥了挥手,正想向楼上喊话,常梅也听到了喇叭声,沿着楼梯匆匆跑了下来,喘着粗气,杷一个泛着银色光泽,非常精致小巧的金属品塞到我手里。 这玩意我在省城的友谊商场见过,是支原装的进口防风打火机,价格不便宜。 我正想对常梅说咱们是普通工薪阶层,你不该买,我也没资格用这么奢侈的东西,可看到常梅眼眶中快要溢出的泪水,急忙把到了嘴边的责备咽了回去。 常梅问,外面的车是来接你的吧,不然让师傅把车开进来,我现在做饭,你们吃完饭再走吧。 我说,车上坐的是古城县县长,你有胆子请人家品尝你的厨艺吗? 眼角还闪着晶莹的常梅,再次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话,恋恋不舍地挥手和我告别。 第204章 领导需要发泄 拉开吉普车的后门准备上车,坐在驾驶座上的王俊臣却让我坐到前排,在路上陪他说说话。 看领导的脸色不善,说话的语气也很冲,我小心翼翼地问,司机去哪儿了,怎么能让领导亲自开车跑夜路,而且还是那么危险的山路? 我的话没毛病,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冬天太阳落下去的早,对面过来的车辆,很多已经打开了示宽的小灯。 王俊臣打火、踩离合、挂档、踩油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地娴熟,一看就是个老司机。 车子驶离龙腾公司,拐上公路后,王俊臣才回答了我的问题,说司机家里有事,刚才打发他回家去了。 听他的口气,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我不是爱八卦的人,好奇心不强,和身边这位县太爷也不是很熟,乖乖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正值下班高峰时段,眼前这条公路,是连接城区和矿务局本部的唯一通道,路上的行人车辆很多,视线也不好,王俊臣却把车开得飞快,不断急打方向猛踩刹车,没过两分钟,就把我这个从不知道晕车是什么滋味的小伙子,晃悠得五迷三道,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全力压制喉部传来的阵阵不适。 好在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不长。 驶出城区,上了通往榆树坪的干道公路后,路况好了,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少了,王俊臣却把车速却降了下来。 我松了口气,一直紧揪着的小心脏回归了本位。 王俊臣也长吁一口气,右手用力捶着方向盘,仿佛终于出了口恶气似的问我,刺激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很快又补了一句:感觉到刺激就对了! 然后,他主动告诉我,下午,自己和县长大吵了一顿,不但没能从财政局借到钱,还被顶头上司讥讽除了会张口要钱,其他本事一样都没有。 王俊臣愤愤不平地说,老子虽然自诩文人,却是个暴脾气,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要不是想着明天上午有好几十死者家属要接待,刚才就直接把脚上这双破靴子,挂在那个狗官的门楣上了。 领导的情绪很激动,我知道这时候,自已最好当个听众,什么也别说,让他把心中的积郁发泄出来,等发泄完了,再对他说句,自己刚才走了神,领导说了什么,一句都没听清楚。 王俊臣开着车,絮絮叨叨不停,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专门说给我听。 从他的絮叨中,我大概听明白了他发狠的因由。 王俊臣是三个月前当的副县长,来古城前,他是省社科院的处长,因为犯了点小错,从正处贬到副处,而且被勒令自行联系接收单位,限期离开省城。 至于他犯的是什么错,为什么只是被贬而是没被一捋到底,为什么还附加了五年之内不能在省城工作的惩罚,王俊臣没有说,我也猜不出其中的原因。 从半年前开始,王俊臣四处托人找接收单位。 一开始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地级市的政府部门,最好是专业对口的文教系统的副处级岗位,结果却四处碰壁,瞎忙了几个月,折损了不少颜面,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甚至主动把条件降低到中学校长的档次,也没能如愿。 古城县现任书记是他的大学同学,走投无路的王俊臣,最后只得向老同学求助。同学念旧,也很仗义,亲自出面疏通关节,最终将他的关系落到了古城县,而且安排他当了排名最后,分管工业生产的副县长。 王俊臣的同学虽然是县委书记,但不是古城本地人,担任现职的时间不足两年,自己的位子尚未坐稳,而且和一直在当地任职,一步一个脚印干上来的县长,执政理念严重不合。 前者年轻有文化,思想前卫,干劲十足,后者年龄偏大,作风保守,官气足,架子大。 不知道上面的人是怎么想,竟然让这样两个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注定不可能和平相处的人搭档。 搭班子不到半年,两套班子班长之间的矛盾就公开化了,而且对立相当尖锐,几无缓和的可能。 书记的最大权力是管人,对他来说,接收安排个从省级单位平调而来,排名靠后的副县长,难度没有多大,没必要征求他人的意见。县长虽然强势,内心再不情愿,面对同样强势的书记,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这样一来,还没上任就成为对立焦点人物的王俊臣,处境不是一般的难受。虽然身后有书记力挺,但干的却是政府职责范围内的事,直接领导是县长而不是书记,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公开针对,处处刁难一点都不奇怪。 本是一介书生,对仕途没多大兴趣,又刚经历了一场重大变故,自尊心严重受损的王俊臣,一开始对两个主官之间的矛盾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如果不是因为宝龙煤矿这起严重事故,把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推上了风口浪尖,王俊臣可能还会像刚上任时那样,昏昏沉沉地混日子,继续当他不理朝政的八贤王。 一场突发事故,让王俊臣置身事外,不介入任何争权夺利斗争的梦没办法做了。 小煤窑归煤炭局管,煤炭局在政府序列里属工业口,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受县长委托,被县长指定,担任处置突发事故领导小组组长,牵头负责调查处理和善后工作,表面上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妥,但如果细究的话,却是大大的不妥,既不合理也不合适,摆脱不了故意为难人的嫌疑。 难怪王俊臣对我说,自己是被强赶着上架的鸭子。 县政府的领导很多,光副县长就有六七个之多。 县长之下,有常务副县长,还有常委副县长,他们都比王俊臣这个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更有资格担起重大事故调处责任的担子。 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比王俊臣的基层工作经验丰富,比他了解政府组成部门的分工和人员情况,能调动的资源更多,协调不同单位、部门的力度更大。 第205章 一线生机 王俊臣说到这里停止了自言自语,没继续往下说。 其实不用再说,他想表达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也知道他为啥要把司机赶走。 作为副县长,他还没资格配专车,这辆吉普车是政府办临时安排的,司机嘛… …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我还是没有开口,车内一片静谧。 沉默了两三分钟,王俊臣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你说卫大宝父母住的院子能卖多少钱? 我心中一凛,看来没从县长那里借到钱,无计可施的王俊臣,打起了大宝家那几孔窑洞的主意。 院子被没收了,叔叔婶婶还好说,毕竟有六个女儿家可以栖身,可春草怎么办,难道也要住到姑姐家去? 寄人篱下的滋味可不好受! 大宝托付我替他照顾父母媳妇,结果他们却被赶出了自家的院子,这个结果我无法接受。 无论如何也要让王俊臣打消这个念头,帮把兄弟的家保住。 整理好自己的思路,我斟字酌句,对王俊臣分析这个办法为什么不可行。 卫大宝和父母住的院子,当初建的时候花了四五十万,这些钱大部分确实是开小煤窑赚的,你们有权查封,变卖后对于对遇难者家属的赔偿。 可是,你们把它查封后,且不说能卖多少钱,问题是能卖得出去吗? 就算真有人要,恐怕十天半月也搞不定吧,你们调查组和死者家属,能等那么长时间吗? 除了本村的乡亲,估计不会有外来的人买那个院子吧。 山里的农民非常淳朴,把乡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卫大宝现在是落难了,不排除村里有人正在看他的笑话,但让他们出钱把大宝家的院子买下,把两个年老多病的老人赶走,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我想,村里没人敢做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就算标价再低,也没人敢占这个便宜,除非他和他的家人,不怕被乡亲们孤立和仇视。 所以,卫大宝家的房子不是不能查没,而是查没了根本卖不出去,到时候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还会让你们陷入很尴尬的境地。 我条理清晰地说了自己的观点后,王俊臣长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很艰难。 县长指定他这个既不管钱、又不管人、之前也不怎么管事的副县长,负责事故的善后工作,根本就是想看他的洋相,想让他难堪,借此向他身后的县委书记叫板。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工作人员不能不给,而且还要尽量多给,不然会被人说不重视不支持。 至于相关部局派谁参加领导小组,来的这些人听不听你的调谴,是来干事的还是拆台的,这种事很难扯清楚,也没办法追究责任。 班子给你搭起来了,也给你配备了浩浩荡荡的演员队伍,至于戏能不能演好,全看你这个大导演的本事。 要演砸了,对不起,责任得你自己担着,别指望有人替你背锅。 想要点经费?这是不可能的事。 县里还等着你把罚款收上来呢,也不多要,就按文件规定的标准执行,死一个人罚三十万,给市里上交二十万,县里留十万。 我们当然知道事故善后要花钱,这种钱不是应该由肇事方出吗? 想借钱?不行! 财政资金没有这个开支项目,也没有这样的先例。这个口子要是开了的话。以后小煤窑再死了人,是不是都要让政府给死者家属赔钱? 宝龙煤矿的老板失踪了,找不到事主,善后工作没有资金来源,没办法向前推进? 我的同志哥哟,我们当领导的,干的不就是解决问题,排除困难,化解矛盾的工作吗,有困难要自己想办法克服,不要遇到一点阻力就眼睛往上看。 不差钱的事谁都会干,不花钱也能完成组织交办的任务,那才叫真本事!还是少强调困难,多发挥发挥主观能动性吧! 我对王俊臣的遭遇感同身受,知道他是个好官。在被领导和同僚百般刁难的情况下,心中惦记的还是怎样安抚好遇难者家属。 就凭这点,我必须要帮帮他。 想到这里,我对王俊臣说,宝龙矿的煤场不是还有不少煤吗,这东西比几孔窑洞容易变现得多。 王俊臣说,他让人测算过了,那堆存煤最多有一千三百吨,按现在的行情,只能卖五万块钱,这点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说,你们的人不了解情况,只丈量了地面之上的煤堆,其实那个贮煤场地平之下还有三米深,现在的存量应该有三千吨左右。而且它的煤种和别的小煤窑不一样,不是普通的动力煤,而是炼焦用煤,单价要高出二十块。 如果着急用钱,可以便宜个十块八块的把它处理掉,拿回来十五万元应该问题不大。 我这么一说,王俊臣来了精神,说主意是我出的,我也了解这个行当,干脆帮忙帮到底,让我明天就帮他把那堆煤处理掉,到时候他会让张贵协助我。 他说,从卫大宝家抄出的两本存折,总共只有十二万元,现在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接待死者家属要花一大笔钱,调查小组的三十多号人,每天的花费也不是个小数,从明天开始,还要给十几个工作专班的人员发工资。 手里没钱,所有的善后工作都没办法进行,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向遇难者家属交待。 国企单位发生了涉及人员伤亡的重大事故,不但要逐级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还要调查分析事故原因,总结经验教训,制定整改方案,举一反三,对类似的安全隐患进行排查。 对类似于宝龙煤矿这种小规模的私营企业来说,人员伤亡事故的善后,基本上就是砸钱平事,只要钱到位,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反之亦然,没有钱,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这就是王俊臣来面临的局面。 冥冥中,似乎看到了宝龙煤矿的一线生机,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我有些激动。 我转过头,想试探一下王俊臣的态度,借助迎面驶来车辆的灯光,看到他脸上凝重的神情,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个事太敏感,以自己的身份,现在问这样的问题不合适,搞不好会让王俊臣产生错觉,以为我有什么想法。 最好还是置身事外,静观其变,不做引火烧身的冤大头。 第206章 有些生气 原计划今天上山跑几个小煤窑,把西北公司急需采购的煤源落实下来,王俊臣却要求我帮他尽快把宝龙矿的煤处理掉,于是我不得不改变了行程安排,上班后先给赵军打了个电话,建议他把大宝煤窑上的存煤盘下来。 宝龙矿生产的煤炭虽然是炼焦用煤,但只是配焦煤而非主焦煤,粘结指数不高,也可以当做动力煤使用。 我对军哥说,价格高不是问题,自己会向事故小组建议降价处理,最好是估量买断,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总共需要不到二十万元,盘下来后可以卖给焦化厂,每吨挣二三十块钱的差价,也可以掺点劣质煤,装上火车卖给你们公司的客户。 你和用户签的合同,约定所供煤炭的发热量不低于五千大卡,而宝龙矿的煤是五千五百大卡以上,掺三分之一每吨只要三十块钱,发热量四千大卡左右的次煤,质量完全能达到用户的要求。 对别的小煤窑来说,掺煤配煤是个麻烦事,不但要有场地,还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但对咱们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租赁服务部的三辆装载机都在附近山上,我给他们说一声,调两台过来,只需一天就能搞定。 宝龙矿停产了,留下来的矿工没几个人,井口处的地方够大,正好可以用来配煤掺煤。 听了我说的情况,军哥一点也没犹豫,说自己正好在古城,现在就去银行取钱,让我两小时后,到大宝的矿上和他汇合。 放下电话,我骑上摩托车又去了招待所。 矿招待所门口的停车场上,停着两辆挂着四川牌照的大客车,另外还有一辆能坐二十来个人的中巴车,三辆车上都糊着厚厚的泥尘,一看就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我知道,遇难者家属到了,看这阵仗,来的人不会少,应该有上百人吧。 安置这么多人的食宿,工作量可不小,不知道王俊臣这会在不在自己的房间,我正犹豫要不要向前台服务员问明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上楼,却和匆匆往外走的张贵打了个照面,我问他王县长在不在。 张贵是煤炭局副局长,他从局里带来的几个人,是王俊臣在事故小组所倚仗的主要力量,大部分具体工作是他们做的。 张贵告诉我,死者家属是两小时前到的,领导亲自参与了接待工作,现在还在他们住的旅社里,安抚疏导家属的情绪。 我对张贵说了王俊臣让自己帮忙卖煤的事,张贵说情况他知道,但做不了主,让我和他一起过去,当面向王县长请示。 张贵坐着我的摩托车,我们一起来到了街道上最大的私人旅馆。 这个旅馆是在以前的骡马大店的基础上改造的,房间很大,除了八九张老式的木制单人床外,再没有其他家具,看起来很寒酸。 房间里人不少,大多数是川音浓重的老幼妇孺,年轻人寥寥无几。我和张贵进去的时候,王俊臣坐在床边,正在和床上半躺着的老奶奶说话。 老奶奶的年龄非常大,脸上的褶子重重叠叠,满嘴的牙全掉光了,眼睛肿得只剩下一道缝,显然是连续几日悲泣的后果。 王贵走过去,俯身在王俊臣耳边说了两句话,王俊臣抬头看了站在门口的我,抓起老人枯枝般的手轻轻拍了拍,和张贵一起走了出来。 站在旅馆的院子里,我向王俊臣和张贵大概说了北方公司的情况,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现金,如果能谈妥的话,可以当场付款。 我告诉他们,煤场里有三千吨煤,全部运出去需要两三天。为了节省时间,同时也为了减少你们小组人员的工作量,建议在共同对煤堆进行测量的基础上,估算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吨位数,然后让对方一次性买断。 王俊臣让张贵带两个人,跟我上山办这件事,最好中午就把钱拿回来。 他说,让家属们休息一会,吃过午饭后,准备带他们去医院太平间,看望亲人的遗体。 见到亲人遗体那一刻,是家属最悲痛,情绪最容易失控的时候,王俊臣想在此之前,给每位遇难者的亲属,先发两万块钱。 这点钱虽然不多,但能给家属带来一些慰籍,能让他们比较容易接受失去了儿子、丈夫的事实。 把家属的心思猜摸得这么细致,我佩服王俊臣的良苦用心。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我说自己是研究心理学的,现在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不是在我面前故弄玄虚。 张贵要回招待所叫人,准备测量工具和写协议用的纸笔,我把他送到招待所门口后,摩托车调了个头,率先上山去了。 还不到和军哥约定的时间,我想先去趟大宝家,给二姐夫打个招呼。 家属们看过亲人的遗体后,有可能还要去他们的遇难地悼念,我得让姐夫姐姐们和春草提前做好准备。 拐上岔道,老远看到煤窑井口处的木柱上,系了两条大红色的被面,色彩艳丽的红被面,被山风吹得落下来又飘起,飘起来又落下,一起一落很是刺眼。 我没有停车,直接把摩托开到大宝家门口才熄火。 门房顶上,高高地插着面红旗,朱红色的大铁门两侧,也各垂挂着一条红被面。 这种做法,在当地人的嘴里叫“挂红” 山里人信鬼神,大宝的煤窑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家里人和村里的老人们认为,是小煤窑在挖煤的时候,冲撞了妖魔鬼怪,红色能驱鬼镇魔,所以才在井口和家门口“挂了红”,想用红色把牛鬼蛇神吓退。 大门虚掩着,我轻轻推门进去。 家里的人都在院子里,两个老人也坐在窑洞前的躺椅上晒太阳。 六个姐夫分成了两拨,四个人围在矮桌旁打扑克,另两个蹲在太阳地儿下象棋。 几个姐姐们凑成一团,边嗑瓜子边扯家长里短,聊得热火朝天。 全家人只有春草一个在忙,厨房里传来了菜刀和菜板的碰击声,门洞里溢出一股夹杂着馍头香味的水蒸汽。 看到这种状况,我有些生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第207章 谢谢龙哥 家里十几口子人无所事事,却让春草独自一人做饭,这种情况让我看不过眼,心里酸溜溜的。 也许姐姐们觉得父母和弟弟欠自己的,可开小煤窑的时候,春草还没有嫁给大宝,现在弟弟闯了弥天大祸一跑了之,你们不应该这样对待失去了靠山,孤苦伶仃的弟媳妇啊! 二姐夫首先迎上来,问我吃饭了没有。 我问家里这么多闲人,你们晌午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我的声音很大,语气也不甚友好,二姐听了觉得不好意思,把手里的葵花籽塞给身旁的大姐,讪讪地进了厨房。 其他几个姐姐却没什么反应,继续我行我素。 指着门房顶上飘扬的红旗,我问二姐夫这是怎么回事。 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老人非要“挂红”驱邪,不弄这些东西,他们就寻死觅活,不吃不喝,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我说你们只想为自己求心安,有没有想过死者家属的感受,这种做法会让他们受到刺激,人家可来了上百人,要是闹起事来,谁能拦得住,点一把火,把这个院子烧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要闹到那种程度,你们一个个身强力壮,手脚利索,可能有机会跑出去,让叔叔婶婶两个老人怎么办? 心里有气,我故意把问题说的很严重,想让大宝父母听了自己的话,能收敛一些,不要再做这种没有意思的事。 不管怎么说,有错的是大宝,错在咱们这一方。 人家在咱家的煤窑上丢了性命,赔偿款的事到现在还没个影子,咱们不应该问心有愧,不应该低调点吗,为什么要这么张扬。 不知道四川当地有什么讲究,有没有忌讳的事,但在古城当地人的意识里,“披红”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死者家属悲痛欲绝,披麻戴孝,举着白色的招魂幡,招引亡者的灵魂,你们却在人家的丧命地和自家的大门口“挂红”,干扰他们亲人的灵魂升天。 这不是摆明了和人家对着干吗,我要是死者的家属,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不闹个人仰马翻绝不罢休。 我和卫大宝的六个姐夫都熟,他们的年龄比我大很多,最小的也比我年长十岁,但在他们面前,我说话一直都很硬气。 不仅仅因为姐姐和姐夫们都是山民,而自己是国营企业的干部,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和他们的乡长书记是一个级别。 对普通农村人来说,这辈子能接触到最大的官,可能就是乡镇长。 更要紧的是,认识十几年来,他们的岳父岳母一直很信服我,认为是我把他们唯一的小舅子,从一个娇生惯养,胆小懦弱,没有担当的半大小伙子,带上了正道,一步一步变成了敢拳打脚踢,也能挣来钱的男子汉。 叔叔听见我的话,忙不迭叫大女婿快去把“挂红”收起来,别让人家看见了。另外给留在矿上的几个四川“哈儿”,每人发两包烟,让他们不要告诉老家来的人,咱们“挂红”的事。 我心里略感欣慰。 老爷子虽然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对矿上的情况了解得却很不少,知道四川民工没有跑完,留下来的是死了那几个人的老乡。他能听进我的劝阻,看来还没有老糊涂。 听到我说话的声音,春草穿着围裙,甩着两只手上的水珠,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轻声问我是吃马上出锅的热馍馍,还是想吃手擀面。 三天没见,她瘦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又红又肿,黑眼圈很明显,脸上的皮肤也失去了光泽。 鼻腔里涌出一阵酸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什么也不想吃,让她不要乱忙。 春草低下头,转身回了厨房,我对二姐夫说,井下死的六个人的家属都来了,估计很快要到矿上来烧纸祭奠 我过来是给你们传递这个消息的,一会吃过饭,你们抓紧时间,到镇上买些吃的喝的东西贮存起来。 从今天下午起,这两天把大门关紧,谁都别出门,也别闹出太大的动静,避免和死者家属发生冲突。 几个姐夫点头称是。 尽到了义务,我正想转身离开,六姐夫嘴里却嘣出一句话,问死的几个人火化后,事情是不是就算完了,我家的小煤窑是不是就能重新出煤? 他这句话把我问愣了,狐疑地看了看其他几个姐夫的反应。 他们像是提前商量好似的,都低下了头,躲开我的目光。 看来他们没少讨论过这个问题,而且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才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默契。 迟疑了一下,我沉着脸摇了摇头,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局外人,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姐夫们有什么想法,可以去问问县里来的领导,他们住在招待所三楼,善后工作全部完成之前,不会离开榆树坪。 不过,昨天我倒是听他们说,准备把你家这个院子没收后变卖,卖的钱赔给死者的家属。 我这话说出来,姐夫们的头垂得更低,他们的老丈人也坐不住了,颤颤巍巍从躺椅上站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窑洞没了,让我们老两口和大宝媳妇住哪呀。 大宝父亲的肺不好,到了冬天经常哮喘,发作起来很吓人。 我怕老人急出毛病来,疾步赶过去,扶他重新坐下,说自己已经给领导求过情,人家答应暂时先不没收房子,至于以后会不会查封,要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搞到赔偿死者家属的钱。 我这么说,是想震慑一下大宝的姐夫们,提醒他们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有精力的话,还是想想怎么赔偿死者家属的问题。 如果他们真有这个想法,而且付诸了行动的话,哪怕凑不出多少钱来,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大宝的小煤窑保住,并且交给他们经营。 只要他们能给我保证,让两个老人和春草衣食无忧。 大宝迟早都会归来,我想在兄弟重逢的时候,他能对我说句:谢谢龙哥为兄弟做的一切! 第208章 新买了台车 在岔道处等赵军的时候,遇到一个留守的川籍民工,我问他怎么没有去镇上,和老家来的乡亲们会合。 他说死的六个人中,有三个是自己从老家带出来,怕家属迁怒,把怨气发泄到自己身上,所以其他留下来的老乡,都去接工友的家属了,只有他一个人怕挨揍,没敢过去。 这个民工四十岁左右,瘦小精干,此前见过几次,但从没说过话,他称呼我“龙哥”,我却不知道他姓啥叫啥。 等人很无聊,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 我掏出香烟,递给对方一支,并替他点上火,我俩站在“宝龙煤矿”的大招牌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他告诉我,自己叫郭小虎,在这个矿上干了两年多,是死了那个包工头的表弟,此前算个小工头,在表哥手下管着十几个人,负责另外一个班的包产。 我问他原来每月能挣多少钱,他回答说不一定,出煤多的时候能分一千多,最少的时候,只能到手八九百块。 聊起这次冒顶事故,郭小虎告诉我,出事那天他不当班,带班的是自己的表哥。救护队把被埋的人拉走后,他独自到现场去过两次,寻找表哥他们的遗物。 救援人员把垮塌下来的石头和煤块,清理得差不多了,不然也没办法把被埋的几个人挖出来。 冒顶的地方有将近二十米长,高度有三四米,想把这么大面积的冒顶区域,用木垛支起来,工程量可不小,至少要用三汽车矿柱,十几个人干上半个月,不一定能干完。 郭小虎说自己现在没地方可去,两三年之内,也没脸回家,他问我事故处理完后,宝龙矿能不能保住,能不能继续出煤,他想继续留在这里挖煤。 我对他说,这个煤窑又不是自己的,能不能保住真不知道,让再他等一等,也许还有复产的可能。 说话间,一辆白色的三菱越野车拐进了岔道,嘎地一声停在我面前。 等了十几秒,车辆卷起的尘埃落下去后,前排的玻璃摇了下来,军哥伸出头,指指身后的方向,意思是让我上后排。 我冲郭小虎摆了摆手,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上车我就问,怎么换车了,你的大奔呢? 军哥说,自己以后大部分时间在古城,这里山路多,路况又不好,有时候还要去小煤窑,所以专门买了这辆三菱帕杰罗。 奔驰放在集运站,等回省城的时候再开。 他还说,以后会这辆车留在古城,让我抓紧时间学开车,学会后随时可以开走。 路口到储煤厂只有百十来米,两句话没说完就到了地方。 我指着煤场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煤堆,对军哥说,这个煤场是我设计的,你眼睛能看到的煤只是三分之一,地坪之下还有三米深,总量肯定在三千吨之上,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事故组的人马上就到,一会你们直接协商,我就不掺和了。 具体情况提前在电话里说清楚了,我觉得没必要再说废话,让军哥自己做决定吧。 赵军对买煤的事不是太上心,转而问起了大宝的情况,说想去家里看看大宝的父母。 军哥和大宝只有一面之缘,那是几个月前他来榆树坪,和杨树林高明成他们签合同的时候,我带他和王平宁去吃过春草做的手擀面。 想起院子里乱糟糟的情况,我对他说,大宝的姐姐姐夫都回来了,家里人太多,今天先别去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不知道张贵是怎么搞的,军哥从县城那么远的地方都赶到了,却还没见到他的影子。 虽然心急,但附近没有能打电话的地方,我只能陪着军哥,站在大煤堆旁傻等。 周围很安静,事故组雇来看场子的两个村民,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附近晃悠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们露面。 看着近在咫尺的井口,想着从这个黑乎乎的洞子往里走一百多米,就是六个民工殒命的地方,我不由得有些伤感。 小煤窑这个行当,挣钱确实容易,运气好的话,还能挣大钱。 如果没有发生事故,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煤矿,一年能出三万多吨煤,按最保守的售价估算,大宝今年能净挣一百多万元。 九十年代中期,一百万元是什么概念。 当时,全国职工的月平均工资不到五百元,年收入也就六千元左右。卫大宝靠开小煤窑,一年下来赚的钱,相当于两百名职工年收入的总和。 在当时,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毕其一生,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卫大宝这么能挣钱,不是因为他比别人聪明,也不是因为他比别人努力,更不是因为他比你我付出的更多。 他生的比我们好,老祖宗早早给他占了块风水宝地。 大宝的老爹对我说过,现在我脚下站的这块地,是他们老卫家的祖宅,从他爷爷的爷爷的那辈起,卫家人在这个院子繁衍生息了两百多年。 两百多年来,卫家人的生活一直窘迫,家族里人丁不旺,也没出过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在他们这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山村里,是最普通的存在,门楣上连“耕读之家”四个字都不配刻,因为没出过读书人。 家里最有文化的人,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卫大宝,初中都没上完。 在家里新建的窑洞“合龙口”的鞭炮声中,老人家对我说,卫家人在聚宝盆上睡了两百多年,到了自己儿子这一辈,总算是等到了发家的机会,儿子的钱挣得太容易了,简直和白捡一样,这要归功于祖宗的阴德庇护。 现在我倒是觉得,对卫大宝来说,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并不好吃,一不小心会咯了牙。 唉,兄弟这场富贵大梦,做的时间也太短了。 我和军哥在煤场足足等了四十分钟,张贵才带着两个人到了现场。 他一下车就给我道歉,说工作组的车又找不见了,自己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招待所所长看不过眼,从矿小车班借了台车,把他们送了上来。 第209章 信不信由你 知道王俊臣急着用钱,张贵他们一下车,我就把军哥介绍给他,让他们抓紧时间办事。 能谈妥,尽快把钱给王县长送去,谈不拢,也及早给领导个准话,省得让王县长空等一场。 张贵拿着纸笔准备记录,他带来的两个工作人员,拿着大皮尺爬上了煤堆。 作为买主,军哥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踩着没过脚面的煤尘,也走进了储煤场。 看着身上披着皮尔卡丹风衣,脚上穿着漆黑锃亮的意大利皮鞋的军哥,小心翼翼地在煤堆爬上爬下的样子,又想起半年前,大宝坐在刚拾掇好的办公室里,得意洋洋地让我以后叫他“卫矿长”的情形,我的神思有恍惚。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世间万物的变幻为什么如此匆匆。 半年前的赵军,还是夜夜笙歌,动辄一顿饭成千上万的二代公子哥,现在却整天出没于又脏又乱,还很偏僻的煤矿上,事事亲力亲为,不愿假他人之手。 一周前还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对我说,到了年底,兄弟保证买辆小汽车,过年的时候,让龙哥开着新车,拉着嫂子和小侄女,风风光光地回老家,给爷爷奶奶拜年。 大宝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谁能想到,说过这句话后仅仅三四天,他却成了古城公安的通缉犯,骑着没有牌照的摩托车,不知道浪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双方对我这个居间“掮客”的信任度很高,加上时间确实紧迫,张贵和军哥的商榷进行得极为简单,只是敷衍地记了几个数字,便确认了存量,也没怎么讨价还价,就达成了买断协议。 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想着吃过午饭后,王俊臣要陪家属们去医院太平间,我怕时间来不及,让张贵写了张收条,让军哥先给他拿十万元,让他先给王县长送去。 剩下的钱,下午签了协议,履行了所有权转移手续后,再付不迟。 张贵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不好意思对初次见面的赵总提出,感激地冲我笑笑,拿上钱,带着自己的人上车,急匆匆向王俊臣复命去了。 看着军哥黑黢黢的双手,和鞋上衣服上的煤灰,我建议他以后出门的时候带个帮手。 军哥满脸的倜惆怅,说哥们啥时候干过这活啊,早知道要爬煤堆,出门的时候,怎么着也得换双高帮鞋吧。 我问他最后的成交价是多少,军哥说张局长报的买断价是二十万,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没有多砍,回应了十八万,对方一口答应了。 他说的没错,十八万的报价确实是友情价,这个价格还算合适,我心里轻松多了。 昨天晚上,王俊臣说让我帮忙处理这堆存煤的时候,我当时确实产生过趁机宰上一刀,让军哥占点便宜的想法,所以给王县长说,那堆煤能卖十五万。 卫大宝跑了,知道这个储煤场能放多少煤的,只有我一个人,张贵他们那些人根本不了解情况。如果军哥坚持只出十五万,这笔生意同样能谈成。 今天上午,亲眼目睹了王俊臣对待遇难者家属的态度后,我被感动了,不忍心在那些孤儿寡母身上揩油,所以刚才给了赵军暗示:二十万以内都可以接受,不要砍的太狠。 三万元不多,对王俊臣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却代表着我对他的认同和钦佩。 我对军哥说,这个价格够低的了,如果你不想把它当动力煤卖,明天联系个车队,拉到古城县焦化厂去,随随便便挣五万应该没问题。 军哥说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铁路外运上,还是按我说的办法,拉些便宜的劣质煤掺掺,全都装上火车,运到南方的电厂去。 赵军说,有这几千吨煤垫底,春节前这两个多月,自己不用再为煤源的事发愁,下个月争取多申请几个车皮。 说完,他从车上又拿出两万块钱,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 他的做法让我很为难,不收吧,军哥肯定不高兴,很容易让他产生误会,以为我嫌钱少。 毕竟,区区两万元,对向来豪爽大气的他来说,只是请人吃顿海鲜的餐费。 收下吧,会突破自己一直坚守的底线,自己内心会有强烈的愧疚感,贪欲的闸门一旦打开,以后很难再控制得住。 这是一个两难选择,让我左右为难。 看我磨磨唧唧,欲言又止的样子,军哥好奇地问我怎么了。 我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把自己为难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说,如果是别人送的钱,不管什么来路,我肯定不会给他脸,但现在这钱是你赵总给的,自己正在想,如果拒收,军哥会不会和我翻脸。 赵军大笑,说,兄弟你太实在了,哥哥断然不能让你为难,说完,他伸手把一分钟前才塞给我的两万元,又拿了回去。 我问赵军饿不饿,如果不着急吃饭的话,我带你去附近的小煤窑看看次煤,碰到合适的就定下来。 赵军很少进山,来一次巴不得多干几件事,闻言拉着我就上了车。 大矿一般开采的是深部资源,生产的煤炭质量好,而且比较稳定。 小煤窑大多采挖的是埋藏浅,矿化程度低的煤炭资源,所生产劣质煤的小煤窑,数量远比煤质能和大矿媲美的小煤窑数量多。 劣质煤虽然很便宜,但由于单位发热量低,装卸费和运费等固定费用和优质煤是一样,所以要的用户不多,不存在供应紧张的问题。 为了调运的时候能省点事,减少装载机转场时的空驶时间,我带着赵军,去了和宝龙矿同在一个山坡上,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的一个小煤窑。 老板殷勤地接待了我们,我围着他的煤堆转了一圈,问这堆煤的发热量够不够四千大卡。 对方信誓旦旦地说,保证在四千五以上,如果不达标,这堆煤你全部拉走,一个大子不要。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让他拿把铁锹过来采样。 这个老板和我认识,报的指标还不算太离谱。 如果是个生面孔,开的车挂着外地牌照,他敢把自己只有四千大卡左右的煤,至少报到五千大卡以上。 信不信由你。 第210章 不甘心袖手旁观 看我准备采样,要对煤炭质量进行检验,小煤窑老板改口了,说自己窑上的煤,发热量只有四千大卡。 改口改得很自然,一点没有因刚刚说过大话感到难为情。 帮卫大宝经营了几年小煤窑,让我积累了不少鉴别煤炭质量的经验,凡是接触过的煤种,随便抓起一把掂掂份重,再在手掌里拔拉拔拉,基本能判断出优劣。 凭经验判断,眼前这堆煤的发热量,顶破天也就四千大卡。既然老板被迫说了实话,采样化验就没必要了,我直接和他谈起了价格。 买煤和买米买面是一样的,都要以质论价。 军哥自己没有在小煤窑采购过煤炭,对市场行情也不甚了解,此时扮演的是看客角色,饶有兴致地看我和小老板掰扯。 你来我往扯了几个回合后,我和对方达成了每吨二十九元,装车和运输费用,由买方承担的协议。 不用签合同,也不用交定金,口头约定能算数。 对煤质也没有特别约定,所见即所得。 这么低的单价,掺假作弊没必要,也不值当。 进出小煤窑的路非常难走,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而且坡很陡,弯很急,饶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也需要全神贯注,一点都不敢大意。 直到拐上了下山的公路后,军司才松了口气,不解地问我,一吨煤卖不到三十块钱,你说刚才那个小老板会不会赔钱。 我告诉他,在国营煤矿经常出现的价格倒挂,卖一吨亏一吨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在小煤窑身上,老板赚钱是肯定的,只是多少而已。 赵军说,经营小煤窑的风险这么大,一不小心就会出事,如果出一吨煤只能挣个三五块钱,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办小煤窑。 这个问题和当煤矿工人不安全,为啥还有那么多人干这个工作一样,我实在没办法回答。 严格上说来,军哥和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没有体验过食不果腹的滋味,不知道衣不蔽体的人是怎么熬过寒冬的,理解不了底层民众的思维方式。 下山的时候,已经两点钟了,我让军哥把车开到榆坪公司,准备洗把脸再找饭店吃饭。 车刚停稳,徐小弟就迎上来,满脸焦急地对准备下车的我说,你跑哪儿去了,孙书记和我姐找你都找疯了,说省里来了大领导,下午要去修造厂检查工作,你赶紧过去吧。 闻言我大吃一惊,关上车门,让赵军赶紧调头,送我回厂里。 上午自己只在办公里露了个面,就去招待所找王俊臣,走的时候没给孙建成打招呼,遇到突发情况,他确实不知道去哪儿找我。 军哥把车开得飞快,想起自己的摩托车还在宝龙矿,我把钥匙放在扶手箱上,请他下午去矿上的时候,把我的摩托车送到大宝家去。 修造厂的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停了四五辆小车,十几个人在孙建成和徐冰雅的陪同下,正在往矿车车间的方向走。 我快速跑过去,追上了他们的步伐。 缀在队伍最后的杨树林,狠狠瞪了气喘吁吁的我一眼,小声骂了句不务正业,让我滚到最前面去,好好给领导介绍矿车项目的情况。 省煤厅分管副厅长,带着厅计划处、财务处和多经处的领导,抽查全省煤炭系统,使用国家专项资金的情况。 修造厂的矿车制造项目,是专项资金扶持的第一批项目中,最早投产的,而且投产当月,就达到了设计产能,实现了盈利,理所当然成了重点检查的对象。 古城矿务局分管多种经营的副局长,带着几个处长陪同厅领导考察。 检查组到了榆树坪,矿上的领导不敢怠慢,不但杨树林和陈大伟亲自陪同,连很少参加这类活动的副矿长胡文魁,也混在了陪同的人群中。 我又紧跑了几步,在矿车车间门口,把负责介绍情况的孙建成替了下来。 老孙腿不好,陪同检查不甚方便,而且他不善言辞,对矿车项目的整体情况,尤其是前期准备工作的情况了解的不多,还没进车间就被厅局领导提出的问题,折磨得满头大汗,幸亏我及时赶到,帮他解了围。 这个项目从头到尾是我一手操持的,从立项到生产出合格产品,包括搜集用户试用后的意见反馈,每个环节都深度参与了,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情况,在介绍情况,回答领导提问的时候,一点磕绊都没发生。 我们这个偏远山沟里的矿属小厂,能生产出质量不逊色于省煤机厂的矿车,得到了领导的高度评价。 厅长表扬了我们安置了三十名从机修厂分流出来职工的行为,说这才是国家鼓励煤炭企业,发展多种经营的意义所在。 在检查结束后的总结会上,厅长说,榆树坪是自己此行的最后一站,从前面检查的情况来看,我们的矿车制造项目,无论是建设速度还是投产后的盈利能力,都是第一批项目中表现最好的,建议局矿对参与项目建设的人员予以表彰奖励。 自己下属单位的工作,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和表扬,对局领导和杨树林和陈大伟来说,脸上都有光,在发言的时候不吝对修造厂的溢美之词,表示要加大支持力度,争取把修造厂打造成全局多种经营企业的标杆。 受到厅局矿三级领导的表扬,这种情况要是放到以前,能把我乐疯了,但今天自己的反应似乎很迟钝,兴奋的感觉并不强烈。 宝龙矿发生的事故,带来的刺激非常大,让我沉浸其中一时难以自拔。稍有闲暇,脑子里全是死者家属悲伤欲绝的模样,和春草苍白消瘦的脸,还有忧不见底的大眼睛。 今天,我一直在想,自己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这个问题。 明知道自己是局外人,本身和宝龙煤矿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人轻言微,没有对事故善后工作指手画脚的权利。 但我就是不甘心袖手旁观。 第211章 没事别乱蹿 在矿部的院子里,把检查组的领导送上车后,杨树林马上收起脸上的笑容,叫我跟他去办公室。 他还请陈大伟同行,说要对我这个混账小子,来场触及灵魂的双打训练。 办公室的门还没关好,领导就已经火力全开。 杨树林阴沉着脸,骂我不知道好歹。 他说刚才的会场上,厅长和局长的兴致不错,其他人都很高兴,只有你林子龙像盆上不了席面的狗肉,一副无精打采,索然无味的样子,让领导以为我和陈书记让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对我们有意见,可以直说,别用这种方式恶心人! 我知道领导误会了,急急咧咧地解释,说自己绝对没那个意思。 矿车制造项目能顺利投产,完全归功于矿领导不遗余力的支持,我林子龙不敢贪天功为己有。 如果不是胡副矿长跑前跑后,帮我们办好了申请专项资金的手续,如果不是您这个老领导亲自出马,请求供应处在我们厂召开现场订货会,替我们打通了销售渠道,这个项目绝对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能不能赚钱,谁都不敢保证。 不要钱的马屁一阵狂炫,目的只有一个,哄杨树林高兴,让领导不要揪住自己今天无意中犯下的错误不撒手。 陈书记上任的时候,矿车项目已经投产,我也想给他脸上贴点金,情急之下还没找到合适的由头。 杨老大不买我的账,说既然心里没有委屈,刚才在领导面前,你为什么是那副屌样,让大家都以为你这个大功臣,很不开心。 他说的是事实,自己在会场上确实有点心不在焉。 在车间给领导汇报情况,回答问题的时候,自己精神抖擞,没有出现疏漏,表现得中规中矩,可是到了会场上,精神松懈下来,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很不得体,容易让别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不但惹得杨老大怒火中烧,也让陈大伟书记很不高兴。 不经意间闯了祸,让两个一把手都对自已有了看法,这个后果很严重,必须找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让领导相信自已确实是无意冒犯,可以原谅。 于是,我扮出可怜怜兮兮的样子,对矿长和书记说,自已遭遇了天外飞来的横祸,受了天大的委屈,背负着极重的心理负担,已经两天两夜没吃好睡好了。 为了骗取领导的同情和信任,虽然我说的有些夸大其词,但并没有超过事实的范围。 宝龙煤矿发生的致死六人的重大冒顶事故,相关情况杨树林和陈大伟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他们都或多或少参与了事故的救援和善后工作。 榆树坪矿山救护队,是接到杨树林亲自下达的命令后,赶赴事故现场,开展救援工作的。 事故处理小组在招待所的办公场所和食宿问题,是陈大伟协调安排的。 小组工作人员向我了解情况的时候,因作风粗暴,滥用强制措施,激起修造厂职工的对立情绪,是陈书记陪王县长亲自赶赴现场,化解矛盾,平息了事态。 只是两个领导没有想到,我林子龙竟然深陷这起事故的旋涡之中,而且一度被认为是宝龙煤矿的二老板,是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罪的犯罪嫌疑人。 听我说了卫大宝伪造自己的签字和指纹,偷偷将我列为宝龙矿合伙人的情况后,杨树林和陈大伟面面相觑。 在信息闭塞,法制不健全,防范措施缺失的年代,最高层的文件印章都可以伪造,卫大宝在申办营业执照,向煤炭局报送资料的时候,伪造签名,虚构我的合伙人身份,确实没有多大的难度。 陈大伟首先表达了对我的同情,问调查组的人前两天找我了解情况,是不是和这件事情有关。 我向领导汇报说,自己去公安局做了笔迹和指纹鉴定,确认了工商局和煤炭局的档案记载中,林子龙的所有签名和指印都不是我本人的。 虽然摆脱了犯罪嫌疑人身份,但由于自己和宝龙矿的小老板关系很好,比较了解这个小煤窑的情况,所以这两被王县长临时抓了差,帮他干一些善后工作。 今天中午之所以离岗,差点耽误了给厅局领导汇报工作,就是因为去帮王县长筹集死者家属的抚慰金。 杨树林认可了我的解释,但还不解气,说你个堂堂正正的国企干部,整天和小煤窑老板混在一起成何体统。难怪最近有不少人向我反映,你滥交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上班的时候经常脱岗,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因为交友不慎栽跟头。 我认为自己是个很自律的人,不承认杨树林说我滥交朋友的臆断,辩解道,宝龙煤矿的老板叫卫大宝,这个名字不知道领导还有没有印象? 杨树林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到,十三年前,在材料斜井发生的那起跑车事故中,被我拖进了躲避峒,侥幸捡了条性命的小伙子,就是卫大宝,这么多年来,他逢人就说和我是有换命交情的好兄弟。 我刚到修造厂的时候,复产复工急需八万元流动资金,你才借给了我两万,卫大宝知道了修造厂等钱用的消息后,主动给我送来了四万元,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和这样的兄弟交朋友,不能算滥交吧! 好兄弟出了事,我是不是应该为做点什么? 杨树林恍然大悟,说宝龙矿的小老板,原来是当年那个被吓得尿了裤子的半大小伙子啊,难怪你和他是朋友加兄弟。 好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这种关系确实不算滥交。 杨老大和我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挺热闹,陈大伟看的眼热,忍不住插言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故事,十三年过去了,还让杨矿长记忆犹新,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于是,杨树林绘声绘色给书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说自己当时就看出来了,林子龙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遇事不慌乱,能沉得住气,有培养前途。 陈大伟听了唏嘘不已,说原来杨矿长和小林还有这种缘份,难怪你这么器重他。 消除了领导对自己的误解,我心中有点小得意。 杨树林存心不想让我好受,最后还是警告我最近收敛点,老老实实在修造厂待着,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没事不要到处乱蹿。 第212章 另找个地方 杨树林说我不务正业,我也觉得最近自己在厂里待的时间太少,再这样下去不好,所以接下来几天很老实,每天准时上下班,工作时间连厂门都不出。 铸造车间的小土炉和临时工棚拆除后,空出了挺大一块地方,只要厂里的客货车在家,申小涛就会拉着我,去这块场地上练车。 没有再上项目,暂时也没有开发新产品的计划,车间都在按部就班生产的时候,小申的日常工作量不大,对教练这个新角色的积极性很高。 学开车,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 申小涛讲解了各个部件的功能和操作要领,手把手指导着练习了半天后,我就能自己开着车,在厂区内部道路上转圈了,剩下的只是熟练问题。 除了练车,余下的时间没具体的事,我不是在车间里这儿转转,那儿看看,就是窝在办公室里喝茶看书。 期间张贵打过两次电话,问了几个和卫大宝有关的小问题,他说王县长让我有时间,去招待所坐坐。 虽然很想知道善后工作进展到了哪个程度,遇难者家属的赔付款落实了没有,但我还是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强行压了下去,暗暗提醒自己,宝龙煤矿和你没有关系,善后工作不需要你操心。 我让张贵转达了对王县长的谢意,说自己这几天很忙,一时半会抽不出时间来。 工作忙只是借口,这个意思谁都能听出来。 榆树坪屁大个地方,招待所离得又不远,上班时候没时间,下班后总不忙吧,吃完晚饭,遛遛达达就能过去。 徐冰雅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老实,问我是不是又在谋划什么大事,这几天是不是大战前的静默期。 我回答说,累死累活了十多个月,快到年底了,我还不能给自己放几天假休息休息。 听了我的回答,徐冰雅的眼神倏然一变,闪出了很多亮晶晶的小星星。 有了山水庄园既浪漫又疯狂的一夜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反倒变得比之前平淡了。 徐冰雅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不像以前那样自信,也没了暧昧的言语和表达亲昵的小动作。 我不敢直视徐冰雅灼热的目光,于是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榆坪公司近两个月的经营情况。 公司独立运营后,除过促成了和龙腾公司的合作外,我很少主动问过榆坪公司的情况,有时候小弟和徐冰雅想和我商量具体问题,都被自己以各种理由回避了。 徐冰雅知道我在躲避什么,幽怨地剜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地说,汽修市场的规模就那么大,新开发的租赁业务,因为要和廉价的劳动力抢市场,装车费在一个月之内连降了两次,生意虽然看起来挺红火的,但利润率比咱们原来预计的,足足降低了三分之二,现在并不怎么赚钱。 她说的情况我知道。 榆树坪地区的小煤窑,以前都是雇民工装车,两个多月前,联营项目部一次性投入了三台装载机,专门为小煤窑提供装车服务,一开始定的收费标准,和人工装车费是一样的。 由于机器装车有效率高、时间快的特点,这个服务项目推出来后,很受小煤窑老板的欢迎,只推广了半个月,就有了排队预约的用户。 这种火爆的情况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被抢了饭碗的装卸工们,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失落和无奈后,有人站出来,把他们组织到一起,统一把装车费降低了10%,又重新夺回了一部分市场。 别小看这10%。 大部分小煤窑生产的煤炭,不是随产随销,而是过段时间集中调运一次,每次的外运量都在千吨以上,规模稍大些的矿井,比如像宝龙矿这种规模的,每次的调运量可能有两三千吨。 对老板们来说,调一次煤,用人工装车比租装载机装车,能少花三五百块钱。 节省的钱虽然不多,可蚊子腿再细也是肉。 经济形势不好,煤炭卖不上价,挣钱不容易,能省必须得省。 已经占领了的市场,又被人家抢了回去,项目部自然不答应,几天后把机装价格也降了10%,把丢失的阵地很快又夺了回来。 半个月后,别无选择的民工,又一次降了装车费报价,这次项目部跟进的很及时,当天就把机装费再降了10%。 目前,榆树坪地区的煤炭装车费,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位,比三年前的价格还要低。 要知道,当时的通货膨胀很严重,银行的一年期存款利息,超过了10%。由此可见,装载机的出现,对当地劳动力市场的价格,影响有多么巨大。 对纯粹靠出卖体力挣钱的民工们来说,装载机出现以前,每个月能赚七八百块钱。现在不仅装车费低了,而且活还很难找,有时候两三天都等不到一个机会,忙忙碌碌一个月下来,可能连三百块都挣不到。 这点钱只够填饱自己的肚子,指望靠它养家,几乎没有可能。 项目部的日子同样不好过,现在处在保本微利的状态。 当初算账的时候,毛利润是按装车费收入的30%计算的,这才经营了两个多月,在固定费用没有变化的情况下,收入直接降低了20%,降的这部分可是纯利润啊。 这种情况,对龙腾公司和乜小仔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他们搞租赁的本意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用户直观看到工程机械的使用场景,带动自己的销售业务,所以对项目部盈利能力的期望值不高,只要不发生亏损就行。 对榆坪公司来说,项目部存在的意义很重要。 徐家姐弟把装载机租赁业务,当成了榆坪公司在拓宽经营范围,突破发展瓶颈道路上迈出的第一步,希望凭借先发优势,逐渐独占榆树坪地区小煤窑的装车业务。 徐小弟悄悄问过我,一年之内,咱们的装载机机队,能不能达到十台车?如果有这个可能,我就得早做准备,给项目部另外找个地方。 第213章 请君入瓮 对徐小弟提出的问题,我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满足小煤窑机装需求,应该准备几台装载机这个问题,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准谱。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高效的机械设备,未来一定会取代人类大部分繁重的体力劳动,而这个未来,很可能就在我们眼前。 我笑着对徐冰雅说,你没必要这么垂头气,再坚持四个月,等到明年春天,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咱们今年播下的种子,才会开花结果。 我这么乐观,是有根据的。 两轮价格战打下来,靠给小煤窑装煤,挣装车费的民工们已经疲态尽显,之所以他们现在还在咬牙坚持,不肯退出这个市场,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个群体中,极少有当地农民,几乎全部来自遥远的贫困地区,回家的路漫长,不到年关,他的是不会返乡的。 现在正是小煤窑生产和销售的黄金季节,煤炭的外运量很大,装载机虽然抢占了将近一半的市场份额,但并不能完全取代人工装车。 除了价格上没有优势外,我们现有的三台装载机,还远远不能满足这个市场的需求,想用机装的小煤窑要排队等候。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小煤窑用的是随出随运的销售方式,它们每天不到一百吨的装车量,不值得装载机专程跑一趟。 所以说,虽然装车民工收入下降的幅度很大,但还没到无活可干,没钱可挣的地步,所以他们暂时还不想丢掉这个营生。 这种情况应该能维持到今年春节前。 有了今年的教训,明年开春后,大部分外地民工应该不会再来榆树坪,即使有返回的,应该都做好了改行的准备。 新一年开工后,专责装车的民工数量,至少会比今年少八成以上,剩下的两成,也会把眼睛盯在不具备机装条件的小煤窑上,避免和机装发生直接竞争。 民工的文化程度可能没有你我高,但不见得比我们傻,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和大型机器对抗的实力,会审时度势,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项目部现在要做的,不是为今年的经营效果不及预期发愁,而应该多算算细账,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索,想一想应该再投入几台装载机,才能把民工让出来的市场空缺补上,别让有装车需求的小煤窑,等待太长时间。 听了我的分析,徐冰雅顿时来了精神,亮晶晶的大眼睛紧盯着我的脸,满怀期待地问,你是不是说,年后咱们的装车费能涨价,你觉得涨多少合适? 和大多数女性比起来,徐冰雅对待金钱的态度,算是比较豁达的,丝毫没有锱铢必较的俗气,但还是改变不了爱财的天性,每次谈到怎么赚钱问题的时候,她都特别来劲。 我欣赏她这种坦坦荡荡,不矫情,不做作的性格。 金钱是好东西,爱财不是劣行。 所有靠正当手段,为自己创造了巨额财富的人,都应该被尊重,因为芸芸众生中,有这个能力的人实在不多。 我对徐冰雅说,供求关系变了,涨价是必然的结果,但估计涨的幅度不会太大,能涨到降价之前的水平就不错了。 徐冰雅问有没有可能涨得更高一些。 我让她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由于供求关系变化,导致装车费的涨幅过大,此前退出这个行当的民工,会被迅速吸引回来,供求关系会再次失衡,新一轮价格战必然会再次爆发。 很多时候,价格的上涨,对获利一方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话说到这里,马秀兰进了我的办公室。 为了避嫌,凡是只有我和徐冰雅两人的时候,我都会让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徐冰雅很讨厌这种做法,不止一次提出过抗议,我都没有让步。 马秀兰关上了房门,神秘兮兮地对我和徐冰雅说,忙活了半个多月,总算让老娘揪住了刘长安那个瘪犊子的狐狸尾巴,刚才鱼儿已经咬钩,今天要不要收网,请两个厂长给我句准话。 被重新调回机修车间后,和去汽修车间之前相比,刘长安像变了一个似的,变得很不安份,内外勾结,上蹿下跳,不但给我和厂里制造了不少麻烦,还成为了影响榆坪公司稳定的潜在隐患。 我和徐冰雅欲除之而后快,决心把他从修造厂赶出去,再用合法合规的手段,把他持有的榆坪公司股份,以原价赎回。 公司今年的分红比例肯定不低,我们不想让他白占这个便宜。 刘长安本身是全民固定工,有这个身份护体,想找茬收拾他并不容易。如果没有实锤的证据,搞不好有可能被这条有点失去理智的疯狗反咬一口。 在机修车间,刘长安只是一名机修工,干着最普通的活,拿的是计件工资,只要自己不犯错,车间主任想给他穿小鞋,都不容易找到机会。 一个月前,我让孙建成把刘长安调去机加车间,交给马秀兰收拾。 和老实巴交的机修车间主任比起来,五大三粗的马秀兰不但胆子大,心眼更多,更有担当,更重要的是,她得到了徐冰雅的高度信任。 在决定汽修车间是否独立经营的股东大会上,刘长安带头跳出来闹事,得到了部分受他蒙蔽的机修车间职工的声援,把主持会议的徐冰雅搞得很狼狈。 最后还是郭秋花在申小涛的怂恿下,挺身而出,揭穿刘长安的龌龊目的,替徐冰雅解了围,让股东大会顺利完成了既定议程。 这件事,让刘长安在机修车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遭到了受他欺骗的工友的唾弃和孤立,处境变得很艰难,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敌视气息的环境。 所以,在孙建成征求他个人意见的时候,刘长安表现得特别果断,说自己愿意调到机加车间去。 机加车间除了车、铣、刨、钻、磨几个技术岗位工种外,也有钳工和机修工,刘长安调过去后,还是继续干机修工,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丝毫的异样,刘长安本人也没有多想。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还没踏进机加车间的大门,马秀兰已经挖好了陷阱,做好了请君入瓮的准备工作。 第214章 没想到被盯上 别看马秀兰长得五大三粗,其实她的心眼一点不比其他人少,程四苟那样跋扈的矿领导,都被她修理得服服贴贴,不敢在她面前炸毛,对付个刘长安还不是玩儿似的。 调到机加车间后,刘长安过一段舒心日子。 干的还是机修工的活,不过工作比原来轻松了很多,工资却一点不少拿,还不用看工友的白眼,他挺感激孙建成让自己脱离了苦海。 十几天后,兼任保管员的钳工要去医院做个小手术,请了半个月病假,马秀兰让刘长安暂时兼任一段时间保管员。 机加车间职工中,非岗位工种的,除过车间领导外,本来也没几个人,其他人不是年龄大手脚不利索,就是毛里毛躁的小年轻,只有刘长安一个中年人,所以让他兼任保管员是顺理成章的事。 刘长安也觉得自己责无旁贷,愉快地接受了主任安排的任务 车间里需要保管的东西不多,主要是一些体积不大,又比较值钱的工具配件。这些东西,都存放在角落里两个大铁皮柜子中,柜子上挂着大铁锁,钥匙掌握在保管员手里。 车间对工具配件领用的管理很宽松,上任保管员交钥匙的时候,只简单说了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提醒刘长安,别忘了让领用者在登记本上签字,既没有清点库存物资的数量,也没有履行正常的移交手续。 给刘长安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为了完成农机厂柴油机皮带轮的加工任务,厂里给机加车间采购了一批钨钢车刀,这种车刀很贵,但很锋利,适合用来加工皮带轮这种铸铁件。 车刀是易损件,车间里一直实行的以旧换新的制度。车工们拿着旧车刀,只须在登记簿上签个字,就能领一支全新的钨钢刀。 刘长安接手的时候,铁箱子里有好几十把钨钢刀,上任保管员也说不出准确数字。 干了多年机修工,刘长安是个老手,知道这种车刀很值钱,私人机加工作坊的老板抢着要,很容易出手。 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不充分利用,刘长安觉得对不起自己今年以来在修造厂受的委屈。 接连遭受了几次打击,让刘长安的性格变得更加谨慎,他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先观察了一周,又试着夹带了几次和车刀体积差不多的废铁条,经过反复试探,确认万无一失后,才开始了自己的捞金行动。 昨天和前天,连续两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刘长安各夹带了一支钨金车刀,都毫无悬念地带出了厂门。 今天,是请病假的钳工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把工具箱钥匙还给人家,对刘长安而言,今天是最后一次机会。 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就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把两支崭新的钨钢车刀,一左一右,塞进了自己腰间的皮带上。 车刀体积不大,但份量很重,装在衣兜里下坠感明显,容易被看出破绽,还是塞在系得紧紧的皮带上保险。 刘长安打死都想不到,这半个月,自己在车间的一举一动,都被两个人在暗中死死盯着,所有不正常的行为,都会很快传到马秀兰的耳朵里。 他前两次夹带的时候,马秀兰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她觉得一支钨金车刀的价值,不足以把对方送到看守所里去,所以选择了继续等待。 必须来一记绝杀,才能不辜负厂长对自己的信任。 马秀兰对人心的把握很准,不信尝到甜头的刘长安会浅尝辄止,一定会有后续动作。 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刘长安,果然没有让马大姐失望。 徐冰雅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说四支钨钢车刀,按厂里的采购价计算,金额达到了一千两百多元,足以把这个混账东西送进去,马姐,咱们今天必须干他! 从来不说脏话的徐冰雅,居然爆了粗口,由此可以看出,她对刘长安的忌恨有多深。 马秀兰说,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我回车间继续盯着姓刘的家伙,确保在最后关头不出差错,二十分钟后,请厂长在大门口看热闹吧。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拉开门走了。 徐冰雅有些激动,搓着双手在我眼前踱来踱去。 我让她别这么沉不气,说这件事咱俩都别露面,把刘长安交给老孙吧,他是书记,处理违反国法厂纪的职工,是他的本职工作。 徐冰雅说,自己高兴的是,终于能把刘长安手里的二十股股票收回来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没人知道半年来自己花了多少心思,耗费了多少精力,甚至专门为此修改了公司章程,增加了凡是工作关系调离修造厂的职工股东,所持有的榆坪公司股份,一律由公司收回注销,不允许私自转让的内容。 看着徐冰雅笑语嫣然的俏脸,我开玩笑说,公司章程被你这么一改,我林子龙岂不是要陪刘长安吃哑巴亏。 你明知我不可能在修造厂停留太长时间,迟早都要离开。我走的时候,自己花钱买的公司的股票,是不是也要被你按原价回购,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就亏大发了。 徐冰雅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霸气十足地说,这条规定是专门为刘长安设计的,把他赶走后,我把章程重新改回去就是,你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不管到任何时候,林子龙都是榆坪公司真正的老板。 此时的徐冰雅意气风发,既刚毅又妩媚,从头到脚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在我的心目中,她根本就是个叱咤商海,呼风唤雨的霸道美女总裁。 继续说刘长安的事。 刘长安认为自己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工具箱里那么多的钨钢刀头,自己只拿了四支而已。 为了防止被保管员看出端倪,他特意伪造了交旧领新记录,并用从别处找来的旧车刀,补上了数量缺口。 只是他没料到,已经很久没有对厂里职工搜过身的门神马孬蛋,为什么在同时涌出厂门的三百多人中,偏偏盯上了推着自行车,挤在人流最中间的自己。 第215章 为什么误会 孬蛋不安分的双手早就痒得不行,接到孙书记的命令后异常兴奋,横冲直闯进了人群,右手揪住躲在人堆中刘长安的脖颈,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了半空中,左手伸向对方的腰间,随便那么一摸… … 两支闪着瓦蓝色光泽的钨钢车刀,被得意洋洋的孬蛋高高举起,展示给现场的上百名工友欣赏。 刘长安像堆烂肉似的,被孬蛋随手一甩,扔到站在门卫室门口,被气得浑身发抖的孙建成脚下。 马秀兰站在老孙身边,威风凛凛地问刘长安,昨天和前天偷的两支车刀在哪?是你自己主动交待,由我派人取回来,还是让警察去你家搜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接到报案后,公安科很快赶了过来,把犯罪嫌疑人刘长安带走了,几天后便移送给古城当地的检察机关,按法定程序提起公诉。 因为案情简单,涉及的金额不大,古城县法院很快做出了判决,以盗窃罪的名义,判处了刘长安一年有期徒刑。 本单位职工被判处了实刑,按有关规定,榆树坪矿矿长办公会,也做出了开除刘长安矿籍的决定。 公职丢掉了,自然失去了职工股东身份。 榆坪公司顺理成章地收回,并注销了刘长安持有的公司股份,退还了其购买股份所支出的两千元。 在刘长安家属办理退股手续的时候,徐冰雅善心大发,让小弟另给了刘长安老婆两千元现金。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徐冰雅振振有词地说,自己从不做追打落水狗的事情,做人嘛,总要给自己留点余地,以便日后相见。 一年时间并不算长,刘长安从里面出来后,如果变老实了,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榆坪公司还可以接收他,让他继续当汽车修理工。 我对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说这纯属妇人之仁。 人的三观一旦形成,再改变的可能性极低,你见过哪条狗,能改了吃屎的毛病。 徐冰雅嫌我说话太粗俗,让她觉得恶心,收起了眉目之间的柔情,在我面前恢复了高冷孤傲的模样。 亲眼目睹了刘长安,从一个各方面表现都挺不错的普通工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自己的感触也很深。 当这个破厂长还不满一年,经自己的手,已经把两个人送进了监狱。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会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个阳阴险狡诈的小人,整起人来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一点余地都不留。 自己还不到三十岁,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如果给领导和身边人留下这种印象,未来的路走起来会很艰难。 真的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来到修造厂后的所作所为,想一想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性格变得温和一些,肚量更大一些,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表现得更圆滑一些,不要再像现在这样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进半粒砂子。 这些是后话。 刘长安被押上警车带走后,厂里恢复了平静,工人们各回各家去了,我也走出了办公室,走上了回家吃饭的路。 摩托车寄放在大宝家,还没取回来,这几天我都是徒步上下班。 走出厂门没多远,孙建成骑自行车追了上来,下车和我同行。 老孙有点不高兴,质问我让他把刘长安从机修调到机加车间,是不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 我问他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刘长安是我让调去机加车间不假,但我把他调过去,不是让他去偷东西的好吧。 就算我想收拾他,想把他赶出修造厂,甚至想把他送到监狱里去,我也得有这个能力啊 如果刘长安洁身自好,老老实实当他的工人,不起贪念,没有偷车间的生产工具,我能拿他怎么样? 上次他和郭秋花乱搞,被人家男人堵在了床上,这个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难道也是我这个厂长的错吗? 如果我不同意,黄大海不会调刘长安去汽修车间,不会有和郭秋花接触的机会,就不会发生后来的破事,不但让汽修车间和修造厂蒙羞,我自己也被杨老大臭骂了一顿。 孙建成无言以对,气鼓鼓地说,我嘴笨,讲大道理讲不过你,但是我不想被人当枪使。以后再有这种事,你最好事先给我说明白。 老孙这话有点重了。 我只是让他调动了一个普通工人而已,这个事我自己也能办,让徐冰雅直接和车间主任协商也不是不行,怎么就让孙建成产生了被我当枪使了的想法呢? 这个帽子扣得不合适,我正想解释,孙建成却不给我机会,拖着条残腿,骑上自行车径直走了,留下我独自在冬天的寒风中凌乱、郁闷。 第二天的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上班不久,申小涛像前几天一样,又叫我去练车。 他说我已经掌握了基本要领,只在厂内转圈圈进步太慢,今天准备带我上公路路练练胆子。 我的心情比外面的天空阴得还重,不耐烦地对小申说,你是修造厂的工程师,不是林子龙请的私人教练,先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不要把精力都放到教我学开车上。 申小涛不知道我为什么发火,也不敢多问,垂着头,悄悄退出了我办公室。 我还为昨天孙建成说的那句:我不想被人当枪使,而耿耿于怀。 来修造厂后,孙建成一直和我配合的很好,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 老孙年龄大,资历老,自始终给予他足够的尊重和信任。 我敢保证,在榆树坪矿近百个二级单位中,没有一个副职领导能像他那样,手里掌握了本单位几乎所有事务的实际管理权。 老孙对我也回报了充分的信任,替我承担了厂里大部分日常管理工作,无论多么苦多么劳累,从来没在我面前发过一句牢骚。 昨天晚上想了半宿,我都没想明白,老孙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我们之间没有理由因刘长安的事情产生误会,更不应该发生龃龉。 我想,自己应该和老孙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把他对我产生误会的根源找出来,再共同解决掉。 第216章 做鸟兽散 我独自在办公室,冥思苦想该怎么和孙建成谈的问题,王俊臣敲门进来。 几天没见,我发现他憔悴了许多,脸上的胡子没刮,头发也乱糟糟的,全然没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雅儒和从容。 此前张贵打过两次电话,说王县长请我去招待所坐坐,都被我婉拒了,现在王俊臣亲自登门,我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和自己亲谈。 敬上热茶,关好房门,坐得端端正正的,准备聆听领导的教诲。 王俊臣双手捂着茶杯,在手心里转来转去,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昨天是宝龙矿遇难者的“头七”,家属去矿上祭奠亡灵的时候,围攻了卫家院子,和卫大宝的亲属发生了冲突。 我吃了一惊,急忙问结果怎么样,卫家人没受伤吧! 虽然吃惊,但我并不是特别担心, 如果出了大事,二姐夫他们会及时给我传递消息。昨天发生的事,自己到现在都没收到任何信息,说明事态不算严重。 王俊臣表情凝重,语气低沉,给我叙说了善后工作的进展,和遇难者家属同卫家人发生冲突的经过。 造成了人员伤亡事故的善后工作,核心是安抚遇难者家属,协商赔偿金额,处理死者的后事。 正常情况下,赔偿事宜应该由责任方和家属协商,政府部门的职责是居中协调,化解矛盾,消除分歧,督促双方尽快达成协议,及早处理遇难者的后事。 宝龙矿的情况特殊,矿主卫大宝跑了,找不到责任人,赔偿问题只能由工作组直接和家属谈。 一般情况下,这种谈判只谈钱数,不会涉及其他问题。 有国家规定和地方政府发布的文件做基础,有当地同类事故的赔偿金额作参照物,只要责任方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安抚好家属的情绪,说服他们不漫天要价,不节外生枝,也许很快就能达成协议。 这起事故的善后工作初期,王俊臣采纳了我的建议,派出了由村镇干部和妇女主任组成的一对一工作专班,在接待和安抚家属工作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使得赔偿标准协商工作进展得比预期顺利。 事故发生后的第五天,六位死者的家属,都在工作组起草的协议上签了字。 赔偿标准确定了,赔偿资金来源的问题,直接摆上了桌面。 卫大宝和他的宝龙矿能迅速变现的资产不多,到目前为止,工作组拿到的只有二十多万,而且这点钱已经全花出去了。 拿不到赔偿款,死者的后事不能操办,遗体得不到处理,他们的家属绝对不会返乡。 王俊臣原本希望县政府出面,用财政资金先行垫付死亡赔偿金,先把死者家属打发走,随后再想办法,堵上财政资金的缺口。 他的建议遭到县长的强力抵制,无奈之下,只得向县委书记求助。 在县级组织中,书记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地位和权力毋容置疑,但要动用财政资金,却必须有县长的签字。县长不同意,财政局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调动资金。 书记有能力换个财政局长,但换上来的新局长,同样也没胆量,敢绕过县长,用政府的钱支付小煤窑遇难矿工的赔偿金。 所以,尽管书记很想帮老同学,但在这个问题上确实爱莫能助,只能让王俊臣另辟蹊径,自己想办法筹集,这笔数目不小的死亡赔偿金。 书记说,这起事故的情况确实特殊,善后工作的难度非常大,因此要特事特办,不要被现有的条条框束缚了手脚。在钱的问题上我帮不了你,但在其他方面的问题上我会不遗力。 书记的表态让王俊臣有了底气,把目光转移到宝龙煤矿的资源上面。 经过几次整顿后,古城县对小煤窑的管理,变得越来越规范,对现存的矿井划定了井田范围,对各个小煤窑的可采储量也有了估算数据。 其实小煤窑的老板们,根本不会把煤炭局指定的井田范围放在心上,对自己的煤窑有多少可采储量,还能挖几年,心里根本没数,也不会想个这个问题。 大家的心态都差不多,挖一天算一天,挖到那算那,哪天井下的煤挖完了,到时候再想别的辙。 宝龙煤矿虽然发生了重大事故,面临着被政府强制永久性关闭的命运,但尚存的煤炭资源量不少,而且煤质特别好,运输很方便,是当地所有小煤窑老板眼中的香饽饽,对其垂涎三尺的大有人在。 时间不等人。 遇难者家属在眼巴巴地等着,等赔偿金到手后,他们将把亲人的遗体就地火化,把骨灰带回老家去。 王俊臣让煤炭局的人全体出动,务必在半天之内,把出售宝龙矿采矿权的消息,传达给古城县每一个有实力的小煤窑老板。 消息发布出去后的次日上午,有想法,而且自认为有实力的人蜂拥而至,宝龙矿所在之处一时门庭若市,储煤场上停满了进口的本田和雅马哈摩托车。 这两个牌子的摩托,是古城地区小煤窑老板的最爱,他们几乎人手一辆。 来的人也不全是煤老板,县城有实力的私营企业老板,也来了不少。 岔道口的公路边,停放着十几辆小汽车,这几乎是当时古城县全部的私家车。 如此火热的场面让王俊臣大喜过望,在张贵副局长的陪同下,手持电喇叭,亲自给来客介绍情况,怂恿在场的人抓紧时间,用署名纸条报出自己能接受的价格。 当时的盛况,和现场拍卖会有一比。 王县长把动静闹得这么大,不可能不惊动当地的村民。 很多村民自发来到现场,对王俊臣一众人说,你们脚下踩的这块地,是我们村里的,想卖我们村地盘上的煤窑,问过我们村民的意见吗? 村民并不想为难王县长,转而对在场的人说,谁都别想打宝龙矿的主意,你们还是早早散了吧,从哪来的,回哪去。 村民简简单单一句话,让现场的近百人顿时做鸟兽散。 也让几分钟前还信心满满的王俊臣,傻了眼。 第217章 准备撂挑子 不管是远道而来的,还是附近山上的小煤窑老板,有想法的人基本都是农民,个别是城镇户口的,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了解农民对付外来户的手段。 在别人家的土地上做生意,如果得不到当地村民的认可,你有金山银山也罢,有通天的本事也罢,毛用都没有。 老农民不会认你的卯,会变着法慢慢地教你怎么做人。 王俊臣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十万火急请来榆树坪镇政府的领导,请他们给村民做说服工作,试图挽回局面 乡镇领导赶到现场,听了王俊臣的要求后,一个个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不是他们不给王县长面子,而是这个工作根本没法干。 村民的说法没毛病,宝龙矿占用的,确实是村里的土地。 卫大宝是本村村民,在自己村上的土地上开小煤窑没障碍,给村组干部打个招呼,请他们喝顿酒即可。 不用办什么手续,也不用缴土地使用费,只须每年给村办小学捐上一两万块钱,乡亲们保证不找他的麻烦。 村里开小煤窑的不止卫大宝一人,其他村民开办的小煤窑,享受的也是这种待遇。 当然,外地人在村集体所有的这面山坡上,开办的小煤窑也为数不少。 他们必须和村组签协议,每年除了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土地使用费外,还得给村组的公益事业,捐一笔数额不等的钱。 不仅开矿占用的土地要交钱,修路占用的土地也要付费。 这只是明面上的,至于他们和村组干部私下里有没有勾当,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村民就算有怀疑,也拿不到证据,只能发发牢骚而已。 宝龙矿出了大事故,一下子死了六个人,卫大宝跑路了,这个矿恐怕开不下去了。 对村里的很多人来说,是乐见其成的结果。 宝龙矿开不成了,井田范围内没有采完的煤炭,还在自家的地底下埋着呐,这可是全村上百户人家的共同财富。 虽然现在政府管得很严,停止了新建小煤窑的审批,换个地方,重新打个峒子,接着开采煤炭局划给宝龙矿的煤炭资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村民们也不会容许外来人员,把宝龙矿的采矿权买走。 这不是交不交,交多少土地使用费的问题,牵涉到村里复杂的宗族关系。 不同族系的小团体,有不同的利益诉求,其中恩恩怨怨纷繁复杂,既有历史渊源,也有现实原因,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知道了乡镇干部畏难的原因后,王俊臣不得不接受了公开转让宝龙矿采矿权,没有可行性这个结果。 既然村民不愿让外人接手宝龙矿,那么本村有没有人对宝龙矿有兴趣呢? 在镇村干部的陪同下,王俊臣用了整整一天时间,逐一拜访了村里几个有实力的煤老板,想在这些人之中,给宝龙煤矿找个接盘侠,希望能尽快筹集到一笔资金,付清死者家属的赔偿款。 包括当地政府安排的陪同人员在内,家属队伍上百人的吃喝拉撒睡,头痛脑热,打针吃药,每天都要花费好几千块钱。这笔钱不可能让死者家属自己负担,最终都要工作组买单。 张贵他们已经欠了死者家属住的旅馆,定点就餐的饭店很多钱,每天都被旅馆饭店的老板跟在屁股后面讨债。 从卫大宝家抄出的存折,和变卖存煤的十几万元,这些天已经耗费的干干净,王俊臣现在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天天为钱的事愁得吃不好睡不好。 在村上跑了一整天,结果让王俊臣大失所望。 村里的十几户有钱人家,似乎事先商量好似的,都说自己对卫大宝的小煤窑不感兴趣,没有想法。 人家给出的原因出奇的一致,说这个小窑的阴气太重,福报浅的人压不住。 发生过非正常死亡的民房叫凶宅,没人敢住,发生过群死群伤事故的小煤窑叫鬼窑,阴魂久久不散,谁靠近谁倒霉。 农村人,特别是山里的农民,迷信思想严重很正常,这让王俊臣既无奈又失望,只得暂且把这个想法放了下来。 我相信王俊臣说的是事实,但并不认可村民所说的理由。 发生过死亡事故的煤矿多了去了,撇下安全防范措施聊胜于无的小煤窑不提,单说各方面条件好的多,安技措施十分严密的国营煤矿,有几个没有发生过重大的人员伤亡事故! 榆树坪矿在建设阶段,就发生过严重的透水事故,造成了二十多名矿建职工的死亡。投产后第二年,又发生了一起煤与瓦斯突出事故,导致当班的采煤工九死三伤。 虽然发生过多起严重事故,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过,榆树坪矿的阴气太重,井下的孤魂野鬼太多,阳气不足的人,最好不要涉足之类的鬼话。 投产快二十年了,榆树坪矿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每年都有死亡事故发生,但百万吨死亡率,连续多年低于国家煤炭部下达的控制指标,己经多年没有发生过群死群伤的恶性事故了。 对井工生产的煤炭企业来说,工作场所在地表以下,地质条件复杂,不可控因素太多,加上整个产线线长面广点多,管理难度极大,发生事故的概率远高于其他行业,对职工生命安全造成的危险程度,也和其他行业没有可比性。 如果发生过重大伤亡事故的煤矿,都被强制关停,不知道全国还能剩下几个规模以上的煤炭生产企业。 村民口里的阴气太重,只是托词而已,肯定不是真心话。 他们不肯接手宝龙矿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昨天是事故发生的第七天,按原来的计划,这天王俊臣要陪同死者家属,在宝龙矿的井口,举行最后一次祭奠活动。 头七过后,死者的遗体就要火化,家属也要踏上返乡的旅途。 王俊臣准备参加完祭奠仪式后直接回县城,最后一次向老同学求救。 如果再筹不到钱,他准备直接撂挑子。 第218章 最后通牒 家属在事故现场举行的祭奠仪式,是中午时分开始的。 宝龙矿井口处的花圈和纸人纸马,堆得像小山一样,六面招魂幡在冬日的寒风中招展,香烛烟雾在人们的头顶缭绕,现场恸声震天,家属们悲痛欲绝的样子,让旁观者不忍目睹。 事发过去了一周,经过村镇干部和妇女主任的安抚疏解,家属已经接受了失去亲人的事实,情绪基本稳定了下来。 王俊臣以为这场群体祭奠活动不会出乱子,所以只带了几名工作人员,陪同家属去了悼念现场,并没有要求镇政府和派出所派人维持秩序。 仪式进行的还算顺利,即将结束的时候却发生了骚乱。 就在家属抹去脸上的泪水,把糕点水果香烟酒水之类的祭品,纷纷投到熊熊燃烧的纸扎堆里的时候,人群中有人指着两三百米外的院子说,那是这个煤窑的老板家。 “咱们家的人没了,黑心老板家的人却啥事没有,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这不公平。 老板丢下埋在石头堆里的工人跑了,他家的人还在,咱找他们报仇去。 刚刚结束了祭奠的家属,悲伤情绪还没平静下来,闻言顿时群情激愤,一窝蜂地挤上了只能容两人并行的小路。 王俊臣想阻拦已然来不及,紧急派人开着自己的吉普车下山,向派出所和榆树坪矿公安科求援。 大宝家是劈山而建,在陡峭的山坡上硬生生开出了一块平地,其他三面常人很难靠近,只有邻着小路的这面,是一道三米高的围墙,大门开在围墙中间的地方。 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砸起了大铁门,后面的人挤不过去,只能高声呐喊助威,现场一时很混乱。 卫家的人紧闭大门,坚避不出。 前面的人疯狂砸门,后面的人喊着整齐的号子,企图把身边这道围墙推倒。 修建这所院子的时候,卫大宝已经通过开煤窑挣了不少钱,手头宽裕,所以把围墙和大门建设得十分坚固。 门前的小路狭窄,小路的下方是七八十度的陡坡,人没办法立足,所以推院墙的时候,能使得上劲的人不多。 众人忙活了一阵,既没有把围墙推倒,也没把铁门砸开。 现场的死者家属,虽然人数有上百人之多,但大部分是老幼妇孺,身手敏捷的年轻人不多,他们搭起人梯,企图翻越围墙,却被院内的姐夫们手持棍棒打了下去。 第一波攻击没有取得战果,进攻方很快改变了战术,隔着高高的围墙,向院子里掷起了石块。 山坡上不缺大小合适的石头,身强力壮的人负责投掷,其他人源源不断给他们提供弹药。 短短十几分钟,卫家的院子承受了数百上千枚石弹的攻击。再后来,有些家属索牲脱下身上罩着的白色孝服,裹上石块,点燃后投进院子。 幸亏院子里的易燃物不多,又有六个男人奋力扑救,所以扔进去的燃烧弹虽然数量众多,却只让里面腾起一股焦臭味浓重的黑烟,并没有燃起明火。 接到警讯后,不但镇派出所的警力全部出动,矿公安科的干警也迅速赶到现场。 死者家属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对穿制服的有天然的敬畏感,看到来了那么多警察,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这场突发变故,虽然没对卫家的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却刺激了本已平静的死者家属的神经。 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家属们已经知道,在工作组的赔偿协议上捺了指印,政府答应给自己的赔偿金,到现在还没着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他们之前安排好的,过完“头七”,就火化亲人遗体,然后背着骨灰回家的计划全落空了。 这个情况让家属们炸了窝,在祭奠完死者,砸了卫家院子后,徒步返回榆树坪镇的路上,他们就商量好了,联合给工作组和王俊臣发出了最后通牒:两天之内,拿不到抚恤金和赔偿款,我们就要抬着自己亲人的遗体,到县城游行,把县委、县政府的大门堵了。 没有人敢不相信,死者家属会做出这种极端的事情。 王俊臣相信,我也坚信不疑。 王俊臣对我说,收到家属的最后通牒后,自己内心其实很冲动,暗中盼望家属们真能这样做。 把六具尸体都抬到县长办公室去,让那个仅仅因为想和书记叫板,置这么多可怜百姓的死活于不顾的混账东西,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 王俊臣说,牵头处理宝龙矿的事故,是自己到古城上任后,干的唯一的一件大事。经过几天的煎熬,自己对继续当副县长已经兴味索然,等把死者家属的问题解决后,会马上辞职,准备找个学校去当老师。 所以,他不介意家属们抬着尸体游行,也不怕自己因为这事丢官。 他说,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自己受牵连,罢官被处分是一定的,县长肯定也会被追责,现在的位子大概也保不住,但最大的受害者不是他,而是书记。 这种群体事件,性质肯定非常严重,影响必定非常恶劣。仅仅处理县长和一名副县长,无法平息民众的怒火,也无法向上级的上级交待。 所以,自己的老同学必然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王俊臣不想就地躺平,想尽力阻止死者家属的过激行为,他希望我能帮帮他。 王俊臣说,自己昨晚一宿没睡,和张贵等人商量了个通宵,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现在,只有林子龙有可能,有能力,也应该帮他们走出困境。 在榆树坪住了这么长时间,王俊臣和张贵对我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修造厂今年的效益很好,听说账上的钱不少。 榆坪公司开业以来生意红爆,财源滚滚,不管老板是谁,林子龙说话肯定管用。 听说他和几个大老板的关系密切,比如贩煤的北方公司,卖工程机械的龙腾公司,还有县农机厂的南蛮子,他向这几个人筹点钱应该不难。 第219章 拿什么还钱 王俊臣说的很淡定,说自己还有几个备选方案,比如让煤炭局出面,向全县的小煤窑每家借两万元,比如请县委书记给几个有钱的县属企业打个招呼,临时挪用点资金。 但是,这些方案都是临时应急措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而且时间上不一定来得及,所以,他还是希望我能伸出援手,在两天之内,筹集到应该给死者家属支付的赔偿金,把宝龙矿接到自己手里,继续经营下去。 他分析了我接手宝龙矿的有利条件。 宝龙矿的营业执照上,林子龙是卫大宝唯一的合伙人,是二股东,大股东跑了路,二股东接手顺理成章,谁都不能说不行。 虽然通过技术手段,证明了我的合伙人身份是虚构的,但这个消息并没有公开,工作组内部,也只有有限的几个人了解这个情况。 我接手后,宝龙矿不用更名,也不需要重新办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生产许可证、安全许可证一系列很麻烦的手续,只需在工商局办理一个简单的登记事项变更。 王俊臣说,他可以协助我办理这个变更手续,把企业法人由卫大宝变更为林子龙,把我的持股比倒由30%变更为95%,剩下的5%可以留给卫大宝。 他可以要求工商局,不要泄露营业执照变更的消息,对外可以说宝龙矿还是卫大宝的,林子龙是被政府强逼当的矿长,承担了保证该矿继续生产,挣钱替卫大宝还债的责任。 这样,村里的人无话可说,没有理由不让宝龙矿出煤。 王俊臣想的很周到,他说他知道我和卫大宝的关系,由我接过这个煤窑,承担全部善后费用,妥善解决死者家属的赔偿问题,实际是替卫大宝赎罪。 有朝一日,卫大宝回来后,由于债务得到及时清偿,没有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自身应承担的罪责,一定会受到司法部门的从轻处罚,他会感激我一辈子的。 王俊臣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无动于衷,没有点表示,那就是不明事理,是典型的不识抬举。 不管怎么说,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是堂堂的古城县副县长,人家的职务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己大,资历比自己深,态度又这么诚恳,而且设身处地,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把事情考虑得这么细致。 我问王俊臣,你们善后工作总共要花多少钱? 王俊臣没有说话,递给了我一张稿纸。 我接过来扫了一眼,很快又还给了他。 上面只罗列了几行数字:死亡赔偿金、丧葬费、抚恤金合计155万元,市、县两级不安全事故罚款180万元,善后工作费用25万元,总计260万元。 “260!260!260万呐!” 我在心里反复念叨这个数字。 王俊臣解释说,卫大宝的银行存款,加上你帮忙处理的那堆存煤,总共是30万,实际需要你支付的,只有230万而已,这个数字对你来说,压力不算太大吧。 你信不信,如果不是村里人拦着,前天我当场就能把宝龙矿卖掉,至少能卖300万。 王俊臣说的有道理,我相信现在的宝龙矿,值这个价。 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斗争非常激烈。 一个声音说,拿出年轻人的勇气来,赌一把大的,给兄弟把这个矿保住。 另一个声音说,你哪来这么多钱,靠卖煤,多长时间才能把这笔巨债还清?何况小煤窑的风险那么大,谁能保证还债的过程中不出意外。 村里人为难怎么办,煤价降了怎么办,债没还完,井下的煤却挖完了怎么办? 还有第三个声音说,你忘了自己的理想和初衷,不想再往高处走,去看更多更美的风景了吗? 三种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缠斗博弈,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让我头痛不已,很难做出抉择。 看我迟迟拿不定主意,王俊臣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双手挴指用力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有什么困难和问题,不妨说出来,让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我很想说,这件事太重大,自己要好好想想,和家人商量后再给你答复。 可看到王俊臣憔悴急切的样子,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他现在的处境非常难。虽然自话自说,还有其他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无论哪个方案,都不是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就算得到老同学的力挺,就算县煤炭局局长愿意配合,想在一两天内,凑齐一两百万巨款,绝对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自我挣扎了足足十分钟,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对王俊臣说:我可以帮你一次,硬着头皮把宝龙矿接下来。 自己冒着赔上事业前途的风险,让宝龙矿存续下去,绝对不是为了以后发大财,是因为县长刚才说的那句话,替卫大宝赎罪、减责、还债。 我林子龙是重感情,有担当的男人,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 变更营业执照没必要,这个矿还是卫大宝的。 我只是暂时代他经营,只要卫大宝回来,自己随时可以把这个矿还给他。 如果把债还清了,卫大宝依然杳无音信,我会把宝龙矿亲手交到他媳妇手中,以后是好是坏,是赔是赚,和自己再无关系。 我向王俊臣提了几个条件,并且说,如果他不答应自己的要求,自己绝不接手宝龙煤矿。 替兄弟赎罪还债固然重要,但不能对自己的前途和事业带来严重影响,更不能危及自身的安全。 我对王县长说,自己是工薪阶层,没钱,修造厂是国营企业,挪用厂里的资金是犯罪,我没那个胆。 榆坪公司的前身,是修造厂的汽修车间,确实是我一手创办的,但这个公司是股份制企业,自己既不是它的老板,也不是大股东。个人临时用钱,借点不是不可以,但时间不能太长,金额也不会太大。 所以,明天就要支付的一百多万元赔偿款,我只能向朋友借。 我相信借钱不难,难的是借了后,拿什么来还,难道要等到两三年后,再还向朋友借的钱吗? 第220章 一大堆条件 王俊臣打断我的话,说,把死者家属打发走,迈过眼前这道坎后,我马上帮你在信甪联社贷款。 拿你的宝龙煤矿做抵押,我给你做保人,贷一百多万没问题吧。贷款应该半个月左右到位,然后你就能把借朋友的钱还上。这个事,我以个人名义,给你写份保证书行不行? 王县长这么说,我岂有不相信的道理,又怎敢让他立字为据。 联社主任是县委任命的,生杀权捏在书记手里。 别看王俊臣是外来干部,在本地官场没多大威望,可背后有大佬撑腰,他亲自做担保人,要是连一百万贷款都搞不定,古城县信用联社的头头,就该换个人了。 我的第二个要求是,需要给政府交的一百八十万罚款,从明年三月份开始按月交付,每月交十万元,一年半之内保证交完。 王俊臣答应了,说这个问题自己考虑过,我的要求不算过分。 我希望王县长出面,把镇村干部召集起来,当面给他们说清楚,林子龙只是暂时代替卫大宝管理宝龙矿,防止不了解情况的村民,阻挠煤矿生产,影响我按时还债。 当然,也要给卫大宝父母,特别是姐姐姐夫把情况说清楚,免得他们对我产生误解。 这个工作我准备自己做,不想让王俊臣插手。 有些事不能给叔叔婶婶和他们的女儿姑爷说得太透,否则会对宝龙矿恢复生产带来不利影响。 至于春草,我觉得对她没有隐瞒的必要,所有的事情必须给她交待的明明白白,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以后某个合适的时间。 我请王县长把相关情况,给榆树坪矿的主要领导做个通报,说明林子龙是被迫接受县政府委托,临时担任宝龙矿的负责人。不能因为这件事让领导对我有意见,不能影响我的本职工作。 我还提出了一个让王俊臣哭笑不得的要求,我说,两年之内,王县长必须继续在古城县工作,不能主动申请调离,也不能辞职。当然,升迁和正常的组织调动,属于无法抗拒的外力因素,可以除外。 按现在的市场行情,一切正常的情况下,宝龙矿每年的利润也就百十来万,要还清两百三十万元巨债,还有现在不知道多少的银行利息,至少要两年多时间。 王俊臣是个好官,我真心希望他在副县长的岗位上,为古城老百姓多做点好事,同时,也为宝龙矿保驾护航。 我提出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条件是,王县长必须向我保证,我支付了遇难者的赔偿款后,古城县政府不会将宝龙煤矿强行关闭,要保证我能继续生产,挣钱还债。 地方政府背信弃义,朝令夕改的事情经常发生,在民众心中的信用度不高,我不想当冤大头,要对自己负责。 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风险很大,自己内心十分犹豫,所以当场向王县长提出了一大堆条件。 不过,我觉得自己这些要求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乘机要挟或者故意为难领导的意思。 王俊臣对我提的其他条件一带而过,重点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说,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伤亡事故,不对宝龙矿采取关停措施,肯定和现行的政策规定相悖,因此县政府和县长都无权决定此事,必须提交县委常委会讨论,甚至需要常委举手表决,才能做出最终决定。而自己的老同学,虽然指挥不动地头蛇县长,但对常委会有绝对的控制力。 他说一切都在掌控中,让我无须担心,抓紧时间筹钱,明天下午五点以前,资金必须到位,后天安排火化遇难者的遗体,大后天安排车辆送家属返乡。 王俊臣说,我从你这里出去后直接回城,当面向书记汇报,把不对宝龙矿采取强制关闭措施,允许其继续生产,以清偿事故善后费用的结果敲死。 送王俊臣出门的时候,看着他憔悴的神情通红的双眼,我担心地说,领导昨晚一宿没睡,我派个司机送你回城吧,疲劳驾驶不安全。 王俊臣右手拉着车门,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煞有其事地说,你林子龙刚给我下达了两年内不能走不能死的命令,我怎么敢不对自己的生命安全负责。放心吧,老哥哥没当副县长的本事,却是个合格的司机,保证不会翻车。 王俊臣此时竟然有心情开玩笑,让我感到十分欣慰。 目送王俊臣开车离去后,我叫来徐冰雅,让她现在开车拉我去县城。我告诉她,这趟出山要去好几个地方,晚上可能回不来,最好提前给家里人说一声。 王俊臣要求的时间太紧张,在一天半之内,筹集一百二十万元,而且还得是现金,这个难度不可谓不大,自己必须马上行动,动手越早,出岔子的可能性越小。 虽然一直竭力避免和徐冰雅单独相处,但今天情况特殊,事急从权,我不得不抛掉顾虑,请她陪同出行。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到处借钱,也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自己接手了宝龙矿。 在我的潜意识里,徐冰雅不是外人,而是自己非常得力的帮手。她不但有丰富的财务管理经验,还是有律师证的法律专家,在接管宝龙煤矿这件事上,能给自己提供很多帮助。 听了我的安排,徐冰雅二话没说,转身安排车辆去了。 趁着这个空档,我给媳妇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去古城出差,今天晚上回不来。媳妇听了后没吱声,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她在生气,但自己现在没时间解释,等忙过这几天再说吧! 平时有事临时出门,我一般抬腿就走,很少给孙建成打招呼。 考虑到昨天因为刘长安的事,他对自己有误会,所以临出门的时候,我专门给老孙做了报备,说农机厂宋老板让我和徐厂长去他那儿,商量明年的供货问题。 农机厂的单子是我拿下来的,具体业务是徐冰雅负责的,我这么说,老孙不会起疑心。 老孙似乎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笑咪咪地说,你和徐厂长给宋老板再做做工作,争取让他明年多给咱们下些订单,铸造车间和机加车间的生产能力,还有挖掘的潜力。 老孙没有闹情绪,让我心安了不少。 有他坐镇,我和徐冰雅同时脱岗,不担心厂里的事情没人负责。 第221章 女人是水做的 徐冰雅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以为我只是让她当司机,一上车就开始抱怨,说我对学车不上心,不积极,有急事还得麻烦别人开车。 我没心思和她斗嘴,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准备把宝龙矿接过来,现在需要尽快筹措一笔资金,帮王县长把死者家属的赔偿金付了。 我以为徐冰雅听了我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要问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再不济也得埋怨两句。 她知道我被卫大宝虚构了合伙人的身份,差点被当做重大生产事故罪的犯罪嫌疑人,给公安抓起来。 好不容易洗掉了身上的嫌疑,撇清了自己和宝龙煤矿的关系,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又和这件麻烦事扯上了关系。 我估计所有知道内情的人,要么会觉得我的脑子出了问题,为了和大宝的兄弟之情,把自己的事业和前途,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么认为我鬼迷心窍,想发财想疯了,想借助这个阴气森然的小煤窑发财。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以为很劲爆的消息,好像早在徐冰雅的意料之中,她没有流露出一点诧异的神情,十分平静地说,我自己个人能给你凑十万左右,公司的流动资金里能挤出二十万,另外,联营项目部的营业收入有不到十万元,可以暂时挪用,这些加起来有四十万,你可以随时拿去用。 徐冰雅的大度和气魄令我钦佩不已,说赔偿金需要一百二十万,这些钱我准备全部向宋超和赵军,还有劳司煤矿的老高借。 把宝龙矿接过来后,整修垮塌的巷道,采购矿柱等支护材料,购置新的生产工具和设备,重新招募民工,恢复生产也要花不少钱,我想把咱们自己的钱,用到这些地方去。 这句话说完两三分钟了,一直没等到徐冰雅的回应,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她的情绪很激动,白皙的瓜子脸涨得通红,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 在我的印象中,徐冰雅是个很理性的女子,几乎不会发生情绪失控的情况,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流眼泪。 我不知她为什么突然伤感如斯,不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而且还流了泪,于是陪着小心,轻言细语地问她怎么了。 徐冰雅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勉强地笑了笑,说自己被我刚才说的那句“我们自己的钱”这句话感动了。 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表面上再高傲,再坚强,内心也有很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如果被无意中碰触到,很容易让她情绪崩溃,潸然泪下。 公路上运煤的大卡车很多,为了让徐冰雅集中精力开车,我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静静思考如何向军哥和宋超开口,解释自己借钱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刚帮常梅和龙腾公司,签了两台大马力堆土机销售合同,乜小仔应该是最好的求助对象。 同宋超和赵军相比,我和乜小仔认识的时间更长,他对我的相信任程度更高,我们之间的业务合作范围也更广泛。他名下的两个龙腾公司,规模和实力都不错,临时周转一些资金应该不难。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不好,容易让乜小仔产生其他想法,所以,我将他排除在自己的借债对象之外。 至于向谁借钱,我首先想到的是劳司煤矿的高矿长。 劳司煤矿是集体所有制性质,虽然产能规模不大,但因为地理位置好,固定成本比较低,又不用向矿务局上交利润,所以这两年的效益还可以,资金比较宽裕。 高矿长是典型的晋省人,擅长精打细算,把钱财看得比较重,我准备许以比银行存款更高的利息,向他借些钱。 朋友之间,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能分清的时候,最好分清楚。 钱财债好还,人情债难偿 向赵军和宋超借钱,自己不是张不开口,而是他们肯定不会要我的利息。所以我想先向老高开口,看看他能借多少,不足部分再向军哥和宋老板求援。 把向朋友借钱的行为,转化为做生意的方式,让对方有利可图,自己开口的时候能理直气壮很多,被拒绝也不会觉得很尴尬。 对老高来说,把单位的公款,以预付款或者其他名义,借给矿务局内合作单位,道理上能说得过去,个人还能从中间赚笔不菲的利息,我觉得这种事他会干。 果然,说明了来意后,高矿长爽快地借给了我六十万元。 本可以在老高这里多借点,但站在出借人的立扬上,必须要有风险意识,所以我不想在同一个人身上借得太多,准备多找几个朋友借钱,尽量把风险分散开来。 我想以个人名义打借条,老高不同意,坚持要以修造厂借流动资金的名义写收据,而且要求我和徐冰雅同时在借条上签字,。 老高说得很直白,你俩一个是厂长,一个是管财务的副厂长,只有两个人都签了名,才能证明矿上的公款,是借给修造厂的,而不是违规借给了个人。 看老高这么不肯通融,我后悔自己刚才给他报的利息太高了。 当时,银行的活期存款利率,按年计算不超过3%,为了让老高痛痛快快地把钱借给自己,我直接报出了0.6%的月息,比银行利息高出了一倍多。 我在犹豫以单位名义借钱是否合适,徐冰雅却拿过纸笔,刷刷刷写好了借据,签上自己的名字后,然后放到我面前。 劳司煤矿财务科,给我的是一张现金支票,我想请他们直接给现金。徐冰雅说,这么大的金额,要提前给银行预约,而且明天他们也不一定能全部取出来,别为难人家了,咱们自己想办法提现吧。 在高矿长这里首战告捷,我心里踏实了很多,剩下的六十万就算在农机厂和北方公司都落了空,通过别的渠道也能凑齐,只是受点麻烦而己,不会对王俊臣食言。 上车后,我问徐冰雅,拿着这张现金支票,你能保证明天在银行把现金取出来吗? 她回答说,把它直接交给王县长,让他去和银行交涉不行吗,你为什么总是把麻烦事往自己身上揽? 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不仅省事,还解决了背着大额现金东奔西走的安全问题,下来的两家可以照此办理。 第222章 合伙制企业 我们的第二站是古城县农机厂。 山水温泉庄园一别,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宋超见到我和徐冰雅很兴奋,边砌茶边说,修造厂可是我们最优秀的配套工厂,今天晚上我要好好请两位厂长喝场酒,感谢你们对农机厂的鼎力支持和积极配合。 说完,他让隔壁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把供应部的宋经理叫来,接待她自己联系的供应商。 我这才知道,宋超女朋友王晨的身份,是负责供应链管理的业务经理,难怪他要拉我和徐冰雅给自己打掩护。 修造厂和农机厂的合作事项,自始至终是宋超自己直接和我对接的,双方工厂没有其他人参与。宋老板私下里把这个业绩,当做人情送给了王晨,把相关的业绩,记在了这个漂亮姑娘身上。 这样一来,王晨陪同老板,接待配套厂家的领导,就属于正常的工作职责,没人敢说这种做法不合规矩。 我和徐冰雅心有灵犀,互相看了对方了一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想必宋超和王晨约会颇不容易,轻易找不到独处的机会,他今天准备故技重演,再次拿我和徐冰雅当幌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解自己的切肤之痛。 王晨来到之前,我向宋超说起了借钱的事。我说的很直白,说自己想盘个小煤窑,资金有缺口,希望宋老板助一臂之力。 宋超沉吟了一下,问我缺口有多大。 我说现在还差六十万,不过,只想在你这里借三十万,另外三十万计划向别的朋友求助。 宋老板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蹙着眉说,钱厂里有,不过这个厂子是我和哥哥、小舅子三人合伙的,非正常支出项目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不过… … 合伙企业的管理流程比较复杂,合伙人之间的利益不好平衡,我理解宋超的难处,站起身说,那就不麻烦宋老板了,约定的付款时间很紧张,我还要去其他地方筹款,晚上再过来陪你喝酒。 钱可以不借,酒却不能不喝,何况今晚这场酒还有别的意义。 宋超伸出双手,捺住我的双肩,把我捺回到沙发上,说,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劲。 他的话音未落,宋晨走了进来。 宋超让宋晨陪我们坐会,说自己出去一下,会很快回来。 他一走就是半个小时,我等的心急,对宋晨说,我和徐厂长还有急事要办,你转告宋老板,晚上我一定不会爽约。 宋晨不干,说你们走了,让我怎么给老板交待。 宋晨说,我们厂的情况确实复杂,主要管理人员都是股东委派的自己人。管财务的副总,是宋总小舅子的大姨姐,管生产的副总,是老板亲哥哥的儿子,也就是宋总的大侄子,老板自己只负责供应和销售两块业务。 她说,厂里的大事,需要他们三人商量后才能定下来。虽然合伙人的持股比例是一样的,但名义上宋总才是老大,他想干的事,一般都能干成,另外两人很难拦得住。林厂长再等等吧,我们老板肯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结果。 我心道,原来宋超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虽然合伙人是自家人,但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想法,沟通起来比没有瓜葛的外人更难。 王晨陪徐冰雅聊女人感兴趣的事,我无所事事,忽然想到几个月前,宋超要求对委托修造厂加工的零部件提高报价的事。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不一定就是他所说的,不想让县政府分走更多的利润,很有可能是出于个人利益的考虑。 商战的残酷性一点比真枪实弹的战争低,只是因为没有硝烟,大多数人不了解真相而已。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徐冰雅没少给我灌输过股份制企业的优越性,说这种管理模式是最先进的,内耗最小,管理效率最高。 我觉得她的说法未必完全正确,眼前的古城农机厂,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农机厂现在产销两旺,表面上看起来生意兴隆,但如果合伙人离心离德,心思都用在争权夺利方面,都想让自己个人的利益最大化,这个企业的好日子恐怕维持不了太长时间,衰败是必然的结果。 合伙制企业和股份制企业的区别在于,前者是非法人组织,合伙人对企业承担无限连带责任,后者是法人组织,股东对企业承担的是有限责任。 除了这个显着的不同之外,这两种不同性质的企业,在管理和运营方式上,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没有掌握绝对控制权的管理者,决策的效率不一定比国企高,经营效果不见得比国营更好。 我在想,不知道宋超是否察觉到了这个危机,有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转而又一想,自己纯粹是杞人忧天。 宋老板搞企业的时间,和我的工龄差不多,不管阅历还是经验,比自己这个初涉商海的小白,不知要高出多少倍,这么明显的问题会发现不了,哪里用得着自己瞎操心。 又等了十几分钟,宋超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戴着大框近视眼镜,面色黧黑,看起来特别严肃的女人。 宋超介绍说,她是厂里的副总兼财务部长,刚才自己召集了一次临时董事会,讨讨后同意给修造厂支付六十万元预付款。 这笔款在接下来的六个月内,等额从应向修造厂支付的货款中扣除,也就是我们每个月要还十万元。 看来,宋超在农机厂说话是很有份量的,不但说服了其他两个股东同意借款,还一步到位,把我需要借的钱都解决了。 不用再向赵军求助,我心里挺高兴的。不管对谁来说,求人借钱都是挺难为情的,能不开口最好。 我想亲自去办理支款手续,女副总面无表情地说,毋须劳林厂长大驾,请徐副厂长跟我去财务部即可。 徐冰雅起身的时候,我冲她递了个眼色,她微微颔首,还了我一个自信的微笑。 第223章 择日不如撞日 徐冰雅跟着宋老板小舅子的大姨姐,去办理借款手续,我和宋超随意聊了起来,问他认不认识管工业的副县长王俊臣,有没有需要县领导出面,帮忙解决的问题。 宋超知道我这么说,肯定和王副县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很真诚地回答道,自己听说了分管县领导换人的消息,但很久没去过县政府,也找不到拜见新领导的机会。 他说,自己非常希望王县长能来农机厂视察,如果我能搭桥牵线的话,肯定是大功一件,他会好好感谢我的。 外地人在古城经营规模这么大的工厂,确实很不容易,需要政府协调或者协助解决的问题肯定不在少数,如果能得到主管县领导的支持,很多事情办起来会顺畅很多。 我答应了宋超的要求,说,等自己把煤矿的事情搞定,一定把王县长给你请过来,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到时候你放心大胆向领导反映。 之所以主动提出这个问题,我是想回报宋超对自己的信任。 自己只想从他这里借三十万,他却给了六十万,补齐了我的资金缺口,而且不要利息,也不需要什么保证。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只是生意上的伙伴,没有什么深交,宋超能做到无条件地信任我,这种朋友确实不多得,自己理应有所回报。 王俊臣是工业副县长,从理论上来说,除了煤炭局、工业局和二轻局等政府部门外,古城县所有的县属工业企业,都在他的管理范围之内。 农机厂虽然承包了出去,但名义上还是县属地方国营企业,而且是规模最大、职工人数最多、效益最好的县属工业企业。 如果能得到农机厂的支持和拥护,对王俊臣在古城县站稳脚跟,打开工作局面,应该大有裨益。 宋超支开王晨,然后关上办公室门,一脸无奈地对我说,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在厂里的处境不怎么好,老板当的很窝囊。 按我们兄弟之间的约定,苏北老家的机械厂,有我一半股份,由哥哥打理,古城这个厂子,由我全权负责,可是哥哥不放心,坚持把自己大儿子派过来监督。 老丈人家是做海产品生意的,这几年钱不好赚,我把小舅子拉过来,原本是想帮他换个行业,没想到他进来后,发现做工厂没有搞贸易省事,赚钱的速度太慢,总想把农机厂搞起来后,在最红火的时候找机会卖掉,把资金抽出来做贸易。 宋超说,自己来古城快两年了,发现北方地区农村发展的速度很快。农民手里有了积蓄后,对小型农机具的需求越来越大。自己非常看好农机行业的发展前景,想在古城扎下根,让农机厂不断发展壮大,成为整个河西省农机行业的龙头企业,他自己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同样是企业的负责人,而且从事的都是机械制造行业,我和宋超有共同话题,对企业经营过程中的一些具体问题,有相同的认识,容易产生共鸣。 我们聊了很多和这个行业有关的话题,也聊了国营企业和私营企业在管理上的不同之处,结论是各有利弊。 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快下班的时候,徐冰雅才回来。 我问她为什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徐冰雅说,开好现金支票后,女副总非得拉着我聊天,她问咱们供应的零部件,为什么要搞两部制价格结算,而且运输和装卸费用,明显比正常情况高出不少? 这个问题正是我担心的,宋超当然也很关注,追问徐冰雅是怎么回答的。 徐冰雅风轻云淡地说,宋老板的副总也太小瞧人了,想从我嘴里套话哪有那么容易。 我对她说,修造厂是国营的,榆坪公司可是我和林厂长自己的,让厂里把钱挣完了,我们两个当厂长的不是白忙活了吗,每个月只拿不到五百块钱的死工资。 宋超长吁一口气,翘起大拇指说,徐小姐果然厉害,我的人确实很天真,总以为自己是大聪明,别人都是傻子。 我心里有点不安,对徐冰雅说,你这样说固然不会露出破绽,但却给咱们留下了后遗症。榆树坪离县城能有多远,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咱俩怎么给矿上那些人交待。 宋超站起身说,兄弟太多虑了,我不会让那个八婆在古城停留太长时间,两个月内肯定赶她回老家。咱们吃饭去吧,别让这件小事坏了胃口。 下楼后,宋超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带着匆匆赶来的王晨,钻进了我们桑塔纳轿车的后座。 我问他去什么地方,宋超搂着王晨的肩膀说,去古城宾馆吧,那地方吃住玩一条龙,条件好还安全,你俩晚上可以住在那儿。 宋超的提议正合我意。 古城宾馆的前身县政府招待所,现在只是改了个名称而已。 王俊臣调到县里任职,老婆和孩子并没有随迁,他在古城过的是单身生活,政府办给他安排的宿舍,就在古城宾馆。 到宾馆后,宋超带王晨和徐冰雅去餐厅,我独自一人去了客房部,想看看王俊臣是否在自己宿舍。 和徐冰雅跑了大半天,总算不辱使命,筹齐了王俊臣急需的一百二十万。不过,我们拿到的不是现金,而是两张不同银行的现金支票。 王县长想用这笔钱,需要自己去银行提现。我想及早把这两张支票交给他,让领导有比较充足的时间和银行联系。 我向前台服务员打听王副县长宿舍的门牌号,她却微笑着指了指我的身后。 回头一看,王俊臣正快步穿过大厅,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对服务员摆摆手致谢,然后小跑着追了过去。 王俊臣没想到会在这里和我不期而遇,高兴之余,问我今天的战况如何,不会让他失望吧。 我拍拍自己的上衣兜说,请领导放心,我林子龙从来不放空炮,说出去的话,豁出这条小命也要兑现。 我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不错,一个多小时前刚对宋超说过,要介绍王县长给他认识,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机会。 择日不如撞日,有现成的机会不利用,是对资源的浪费。 我对王俊臣说,领导还没吃饭吧,正好有朋友在这里请我吃饭,人不多,只是两男两女,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吧。 王俊臣没有表示反对,指着身上皱巴巴的外套说,让我回宿舍换身衣服吧,你跟我一块上去,我正好有话对你说。 第224章 相视一笑 王俊臣的宿舍,是客房部三楼最里面的一个小套间。 外面是会客室,陈设很简单,写字台、书柜和一对单人沙发,面是卧室和卫生间。 一进门,王俊臣就脱掉外套,钻进了卫生间,边洗漱边对我说,专门研究宝龙矿事故善后工作的县委常委会,半个小时前刚结束。自己列席了会议,在会上提出了让宝龙矿继续生产,承担全部善后费用,分期交纳事故罚款的善后工作方案。 虽然遭到了以县长为首的几个常委的强烈反对,但书记带头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大部分常委还是站在了书记一边,对我的方案投下了赞同票。 县长为了扭转败局,竟然当场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决定,说同意用财政资金支付全部善后工作费用,包括应该向上级交纳的事故罚款。可是太睌了,被书记毫不客气地批评了一通,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王俊臣用洋洋得意的语气说,我对你小子说过,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现在你相信了吧,本县长不是不着调之人,从来不打没把握之仗。 他的话,让我一直悬着的心,彻底踏实了。 虽然之前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没问题,但宝龙矿能不能保留下来,不是副县长能决定的事,县委书记也不可能独断专行,在常委会决议出来之前,谁都不敢绝对保证,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情况。 只要宝龙矿不被强制关闭,能够继续生产,其他的问题都不是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对此,我并不特别在意。 王俊臣容光焕发,从套间里走了出来。 脸上的胡子刮了,头发梳得整整齐,身上的衣服也换了。 因为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他的眼泡有些浮肿,黑眼圈也很明显,但掩盖不住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雅儒气质。 我心情很好,开玩笑说,领导收拾的这么利索,是不是因为要和美女同桌就餐的原因? 王俊臣的心情比我还好,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说,在我面前不要没大没小的,不许称呼领导,也不准叫县长,以后要叫老师。 王某虽然不才,好歹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给你一个成人中专毕业的小屁孩,当老师的资格还是有的吧。 王县长有为人师表的嗜好,这个愿望必须满足他。 我掏出两张支票,恭恭敬敬地展示在王俊臣面前,说,这是学生今天的收获,请老师笑纳,不过不是现金,还请老师早做安排,不要耽误了明天的正事。 王俊臣接过支票,仔细看了看,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慢条斯理地翻开通讯录,然后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心思已经转移到如何才能让宝龙矿,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生产,抓住今年最后两个月的生产旺季,多出点煤,多卖点钱,多还点债。 至王俊臣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清。 终于等到他放下了听筒。 王俊臣把支票退还给我,让我明天中午去招待所,亲自交给张贵,到时候让张贵给我出份正式收据。 我问提现的问题怎么解决。 王俊臣说,自己和两个银行的领导都说好了,明天中午十二点,他们各自派一辆押钞车去榆树坪,直接给收款人付钱,不需要经过工作组人员之手。 他说的很轻松,却让我佩服的不得了。 果然地方领导权力覆盖的范围,不是企业的领导干部能比拟的。 从行政级别上来说,王俊臣只是副处级,却能对县里的几大银行发号施令,举手投足之间,把我认为很麻烦的提现和款项给付问题,安排得妥妥当当。 同样的事情要是放到古城矿务局,不要说杨树林、陈大伟这样的正处级领导无能为力,就是把矿务局局长请出来,也不见得能办到。 在宿舍里耽误的时间太久,我陪王俊臣来到餐厅,找到宋超所在包厢的时候,他们所点的菜品早就上齐,而且已经放凉了。 三人都不清楚我去了哪儿,想找也不知道该去哪找,怨言肯定避免不了。 宋超和王晨不好抱怨,徐冰雅却没有顾忌,我刚推开包间的门,她就劈头盖脸地冲我来了一句:好意思让大家等这么长时间吗,素质和… … 一句话没说完,却看到我身后还跟着个中年男子,徐冰雅把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满脸绯红,向王俊臣问好。 他们两人之前见过,虽然没有说话,但却对方有深刻印象。 在修造厂大门口,当着数百人的面,王俊臣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古城县县副长,亲自向我鞠躬道歉,不可能不引起徐冰雅的注意。 对王俊臣来说,他对我在上车之前,特意告辞的美女,观察得格外细致,从徐冰雅看我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和我的关系不单纯。 王俊臣笑咪咪地握着徐冰雅主动伸出的手,说,林子龙同学确实不像话,没有告诉老师有美人等候,不然我早就下来了,过会你一定要罚他多喝几杯酒。 看到我竟然把县长请来了,宋超和王晨早就站起了身,屏声敛息站在一旁,我把他们二人介绍给了王俊臣。 王俊臣很随和,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和两人握了手,然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上。 宋超忙不迭地招呼服务员,把桌上的盘子全部撤掉,抓紧时间,重新上几个你们大厨最拿手的招牌菜。 再把两瓶老白汾换成茅台或者五粮液。 增加了王县长这个不速之客,原来朋友之间的小聚性质顿时发生了变化,宋超觉得之前所点的菜品不够上档次,必须要换掉。 王俊臣拦住了宋超,让服务员先上几份现成的主食。他说自己没有吃午饭,现在急需给胃里垫点东西,不然一口酒都咽不下去。 看领导这么随和,宋超脸上拘谨的表情很快消失了,拿过服务员手里的茶壶,亲自给王俊臣斟茶添水,表现得十分殷勤。 古城宾馆的小吃种类很多,而且大部分是现成的,服务员很快端来了两屉虾肉包,一大盘煎饺和一盆红豆面。 我也早已饥肠辘辘,陪着王俊臣一阵风卷残云,直到觉得胃里有了充实感,才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相视一笑,然后同时端起各自面前的酒杯。 第225章 都是我的东西 虽然王俊臣的兴致不错,宋超和王晨百般殷动,着意巴结,但当天晚上,他并没有喝太多酒,两瓶五粮液刚见底,就说自己累了,明天一大早要去榆树坪,今晚想早点睡觉,拒绝了我和宋超的挽留,早早宣布退出战斗。 四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累是真的,想早点睡觉也是实情,但我知道王县长是深得其味的过来人,不想耽误了两对狗男女的欢娱。 他自诩心理学家,岂能觉察不到宋超和我的心猿意马。 “狗男女”一词,是半年后的某天,王俊臣在和我闲聊时候的自嘲用语,我觉得用在自己和徐冰雅,宋超和王晨身上,也挺合适的,所以借过来用一用。 王俊臣当时的原话是,脱光了衣服,睡在一张床上的男女,只要不是合法的配偶,不管是曾经的青梅竹马也罢,前世的仙童玉女也罢,现世的琴瑟和鸣也罢,包括单纯的利益交换关系在内,统统都是“狗男女”。 王俊臣一走,剩下的我们更无心恋战,宋超拥着王晨,我带着宋冰雅,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 客房是王晨吃饭前开好的,用的是化名。 很长时间没在一起过了,要说我对徐冰雅的身体没有渴望,那肯定是自欺欺人。 反锁好房门后,我一把横抱起徐冰雅的娇躯,扔到了床梦思床上,一个多余的动作没有,直奔主题而去。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 和上次不同,这次首先发起进攻的是我。 徐冰雅一反常态,像只温顺可爱的小猫咪,任由我在她的身体上恣意肆虐,媚眼如丝,娇喘吁吁的同时,时不时做出一些让我意想不到的承欢举动,刺激得我更加的血脉贲张,表现的越来越疯狂… … 心中有事,早晨,被身边的女人吻醒后,虽然身体有被掏空了的感觉,我还是没敢赖床,匆匆洗漱后,分头下楼,去吃免费供应的早餐。 这里是古城,不是数百公里之外的山水庄园,必须要慎之又慎。 徐冰雅先下的楼,十多分钟后,估计她吃完了,我才进了餐厅,飞快地吃了两根油条,喝了一碗豆浆后,便去了停车场。 像做贼似的,鬼头鬼脑地四处看看,发现没人注意,才快步走到桑塔纳车前,拉开副驾车门,迅速钻了进去。 徐冰雅已经在车上等着,我一上去,便打着了火。 我们先去了县煤炭局,在那里,我拿了一份盖好了公章的“宝龙煤矿事故善后费用清单”。 公文是昨天王俊臣安排好的,这张纸对我来说有大用处。 从煤炭局出来,我对徐冰雅说,直接回榆树坪。 昨晚鏖战到凌晨时分,战斗结束后还恋恋不舍,将柔若无骨的胴体拥在怀中,腻歪了挺长时间,导致睡眠时间严重不足,上车后,我把靠背调到舒服的角度,准备补觉。 徐冰雅睡的时间明明比我还少,但却看不出丝毫的倦意,反而神采飞扬,双眸清亮,脸上的皮肤像吸足了水份似的,白里透红,显得比平时更娇嫩。 她不许我睡觉,一边开车,一边没话找话,问一些稀奇古怪,让我不好回答,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的问题。 一问一答,这种聊天方式很奇特,让我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就进了山,然后很快到了宝龙矿的岔道口。 徐冰雅把车停在路边,我将两张现金支票递过去,让她午饭前去招待所,交给煤炭局张贵副局长,然后拿过放在后座上的方便袋,拉开车门下车。 徐冰雅问我多长时间能忙完,到时候她上山来接我,我回答说不用接,自己的摩托车放在卫大宝家好多天了,今天正好骑回去。 一个礼拜没过来,宝龙矿的变化不小,让我感觉到心痛。 井口处一片狼藉,大量花圈纸扎燃烧过的灰烬没人清理,被山风刮得到处都是 运输用的小绞车被人推翻了,钢丝绳被扯出很远。 旁边的空地上,上次来的时候还在的上百根矿柱不见了。 工具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存放的十几辆全新的手推车,和堆了半间屋子的铁锹洋镐,全都没了踪影。 心痛的同时,我很愤怒。 张贵他们不是花钱雇了人,看守矿上的东西吗。负责看护的村民拿了钱,就是这么看守的吗,是不是该承担责任? 我准备和张贵说说这事。 给看守人的钱,是善后费用的一部分,这个钱可是我出的! 钱数虽然不多,区区几百元而已,但既然支付了看守费用,花出去的每一笔钱,我都要看到该有的效果,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 这个问题,领导小组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卫大宝的矿长办公室,门也被撬开了,里面的家具变成了一堆碎片,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东西。 我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接下来的几间都是员工宿舍,大部分敞开着门,我推开了唯一一间关着的房门。 房间里有六张单人床,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中年男子。 听到动静,男人从床上坐起来,是前几天和我有过短暂交流的郭小虎。 郭小虎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我才发现他不仅头上受了伤,一只脚脖子上也缠着绷带。 我知道郭小虎遭到了死者家属的群殴,问他的伤势重不重,有没有伤到骨头,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郭小虎下床,一瘸一拐在我面前走了两步,蛮不在意地说,头上挨了自己村里老乡一砖头,缝了五针,明天去医院拆线,没什么大碍。 脚上的伤,是逃跑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扭伤了脚踝,敷了膏药,再过几天就会没事。 我略微放心,问他这段时间的吃饭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郭小虎回答说,和他一块留下来的,还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伙子,那个小伙也是自己的四川老乡,临时在别的小煤窑打零工,小老乡能照顾自己。 我把手里的方便袋递给郭小虎,对他说,袋子里有两条烟和三百块钱,麻烦你帮个忙,替我把矿上剩下的东西,和这几间房子看护好,最多不超过五天,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虽然还没办理接收手续,但在我的心中,从此刻起,宝龙矿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的。 第226章 没必要仁慈 给郭小虎交待完需要注意的事项,我去了几百米之外的卫大宝家。 卫家大院两天前遭到了石弹的猛烈攻击,我以为受到的损失不会小。 到实地一看,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除了大铁门被石块砸得坑坑洼洼,有些变形,开关起来比较吃力之外,其他的地方还好。 院中大小不一的石块,被集中在一个地方,堆得像小山包一样。 十几个男女疲态尽显,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吱声,还是春草听出了我的声音,打开了院门的。 我问坐在石头堆上抽烟的二姐夫,为什么不把这些石块清理出去。他无精打采地说,这些东西留着有用,如果那些四川人敢再来闹事,我们准备用他们自己扔进来的这些石块,进行自卫反击。 大姐夫插话说,这两天他们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怕那些家属再来寻仇,吃不好睡不好的,快要熬不下去了。 他问我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自己家里有一头牛,还有三只羊需要照料,不知道子女们会不会尽心。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睛在院子里四处睃视,想看看自己的川崎125,在石弹的攻击中是否受了伤。 春草知道我找什么,用蚊蚁般的声音说,摩托车让我推到窑洞里了,没有被砸到。 旁边的五姐夫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小舅子的媳妇,把破摩托车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其他人都在躲石头,她却冒着砸破脑袋的危险去推摩托车,林兄弟可要好好感谢她。 我默默地看了眼垂着头的春草,心中涌起一股怒气。 家中有这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眼睁睁看着弱不禁风的春草,冒着漫天飞舞的石弹,去抢救我的摩托车,不仅没有出手帮忙,事后还要说这种鬼话,真是几堆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这样也好,接下来自己无论如何做,都不会有愧疚的感觉,也没必要再施仁慈之心。 敲响院门的时候,我还在想,要在姐姐姐夫中挑两对留下来,在宝龙矿上班的同时,帮忙春草照料家里的老人。 姐夫们不用下井,在地面上开开绞车,看个场子,干点杂活就可以了。姐姐们可以给工人做饭,烧洗澡水。我会按月给他们发比较高标准的工资。 这种事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之前不是没有求过大宝,被弟弟以姐姐太多,帮了这个帮不了那个,会制造矛盾为理由拒绝了。 我的态度自始自终都很明确,宝龙矿是卫大宝和春草的,大宝找不见,春草的小肩膀太柔软,挑不起这付担子,自己才不得不接手这个小煤窑,用它赚钱替大宝兄弟赎罪、还债、减刑。 有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作祟,所以我总想让大宝自家的亲人,参与到宝龙矿的生产经营过程之中。 两年以后,把欠下的债还清后,如果卫大宝还没有消息,我准备把这个矿正式转交给春草经营。到那个时候,我希望有姐夫们出头,站在前面为柔弱的春草挡风遮雨,帮她把宝龙矿继续经营下去。 姐姐姐夫们的表现让我心寒。 在亲人的生命安全遭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们心中惦记的,却是自家的牛羊是不是吃饱喝足的问题,这种行为实在让我失望。 自家人做了错事,遭到了情绪激动的死者家属用石块攻击,对方的做法虽然有点过分,但泄愤的心理可以理解。 眼前的院子墙厚门坚,对方攻不进来,抛点石块,你们又不是没有地方可躲,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想忍了,准备和对方展开石弹对攻战,不知道这个丧心病狂的主意是谁提出来的。 你们在院子里有窑洞,有厨房可躲,围墙外面的人可没有藏身的地方啊,想跑都跑不掉。 门前的小路那么狭窄,路旁的山势那么陡峭,人员的密度那么的大,院里的人真要是用石块进行反击的话,死者家属一定会遭大殃,说不定又会酿成一起群死群伤的恶性事件。 且不说你们逃脱不了惩罚,叔叔婶婶和春草也会被连累,逃走了卫大宝更会罪加一等,说不定会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想到这种让自己不寒而栗的结果,我彻底打消了让卫大宝的姐姐姐夫,留在矿上工作的念头。 还是二姐夫的心眼活泛,问我这时候过来,是不是带来了新消息。我轻轻地笑了笑说,今天天气不好,坐在院子里有点冷,大家都去叔叔婶婶的窑洞里吧,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此时的天气确实不好,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但气温却不是很低,站在院子里并感觉不到寒意。之所以让他们都进窑洞去,是因为大宝父母在窑洞里。 自己要说的事情很重要,必须让叔叔婶婶也知道清楚,而且最终的决定,需要得到他们的首肯。 大宝父母住的窑洞很大,拥进去十几个人,一点都不显拥挤。 姐姐们脱鞋上炕,盘腿坐在父母身旁,姑爷们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 春草端来一杯热茶,茶杯是我专用的那个,里里外外洗得很干净,里面沏的是我以前来的时候,常喝的那种茶叶。 这种茶叶很贵,大宝每次最多只买半斤,绝对不会用来招待一般的客人。 经历了抄家的浩劫,又被这么多姐姐姐夫狂吃乱造,真不知道春草是如何把这些茶叶保存下来的。 我呡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对众人说,为了帮大宝把小煤窑保住,同时也为了帮他减轻罪责,让他回来后少承担一些责任,自己这几天跑了很地方,把能求的人几乎求了个遍,总算让县里的领导接受了我提出的以钱减责的方案。 县里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咱们能全额承担事故的善后费用,可以不对大宝的煤窑采取强行关闭措施,将来大宝归案后,也能得到政府的从轻处罚。 说完,我把从煤炭局拿来的费用清单递给了二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