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公侯》 第一章 重生 一夜春风过,千树发新芽。 四更的梆子刚刚响过。 东跨院里的灯就亮了。 顾清语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瞪大双眸,惶惶不安地望着窗外走动的人影,匀了匀自己急促的呼吸。 须臾,门开了,丫鬟婆子们捧着琳琅满目的喜庆物品,鱼贯而入。 她们满脸堆笑,一字排开,对着顾清语恭贺道喜。 喜服金钗,灼灼刺眼。 顾清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丫鬟香茗一身喜庆的桃红,兴冲冲道:“姑娘该起了。” 顾清语望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脸,谨慎沉默。 香茗以为她睡迷了,端来温茶。 茶杯一开,茉莉香扑鼻而来。 这样好的茶,仿佛许久不曾喝过了。 香茗见顾清语望着茶杯发怔,蹙眉絮叨起来:“姑娘别梦游了,今儿是出嫁侯府的大日子,哪有闲功夫发呆呢。姑娘,不是奴婢说您,姑娘在家散漫惯了不碍事,可侯府的规矩多着呢!姑娘总这么拖拖拉拉地没深浅,不是给老爷和夫人丢人现眼吗?” 一样的人,一样的话。 只字不差,恰如梦时。 眼前再次走马灯似的,浮现梦境里的凄惨悲凉。 顾清语突然悟了。 那不是梦。 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顾清语记得清清楚楚。 她嫁入侯府不到半年,丈夫周檀绍就病死了。 他生前不喜欢她,死后更是什么也没给她留下。侯府又嫌她出身不好不讨喜,处处苛待,娘家人也是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顾清语无处可去,只能困在侯府受尽屈辱,还没活到三十岁就憋屈死了。临死前,她甚至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冷心冷肺,咳了三天三夜才哀哀断气。 如今回神再看眼前这杯茶,顾清语一口也喝不下,反而捂嘴干呕起来。 “姑娘!” 香茗一声轻呼,忙去请夫人。 门外又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语儿。” 伴着一声熟悉又亲切的呼唤。 顾清语缓缓抬头。 来人正是她的母亲,顾家大夫人苏玉秀。 她今儿珠光宝气,通身气派,连那串祖传的孔雀绿翡翠珠链也带上了。 毕竟是嫁女儿嘛。 虽不是亲生的,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 “母亲!” 顾清语恍惚开口。 苏氏见她顷刻泪如雨下,端庄明艳的脸上露出几分紧张和疑惑,忙上前搂过女儿,抽出绣帕给她擦泪,边擦边端详:“我的儿,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可要说话。” 顾清语如鲠在喉。 原以为再见到母亲,她会放声痛哭。然而,仇人再见,流再多的眼泪也是徒劳。从记事起,顾清语就把苏氏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尊重依赖。可苏氏只把她当成顾清欢的垫脚石罢了。 苏氏还以为顾清语胆小怕事的毛病又犯了,忙柔声安抚:“我的儿,哭红了眼睛还怎么做漂亮的新娘子呢。其实你的心事,娘都知道的。你舍不得家里,舍不得你姐姐,是不是?好孩子,侯府和咱们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亲上加亲,往后少不了来往走动。就算你嫁过去了,娘和你姐姐还是一样疼你……” 顾清语听到这里,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几乎脱口而出:“我不嫁!” 此言一出,众人皆怔。 苏氏没当真,拍抚她的背:“傻孩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她太清楚顾清语的性子了。 顾清语的生母柳姨娘死得早,她不满三岁就养在了自己身边,打小温顺老实,对长辈言听计从,说白了就是胆小怕事好摆弄。 “我不嫁!” 顾清语咬紧牙关,又重复一遍。 前世的怨,压在她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心里清楚,永安侯府是躲不过去的。她眼下也并非言行莽撞徒劳挣扎。 侯府终究不是她的归宿,她必须要在出嫁前谋得足够的本钱,足够她等到将来离开候府自立门户。 苏氏松开手,旋即对上女儿悲伤怨愤的神色,顿觉不妙。 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奇怪……明明昨晚还好好的。 苏氏耐着性子继续哄道:“永安侯府是多显赫体面的人家啊。可惜你姐姐和侯府没有缘分,身子一直病恹恹的不好,如今这福气落到你的身上是你的造化啊。” 顾清语心寒至极。 要不是重新活一遭,她到死也不明白这福气是怎么回事。 当初,永安侯府明明相中的是顾清欢,为何又甘心要她这个庶女? 顾清欢明明只是染了些许风寒,怎么就拖拖拉拉数月不见好?为了这点小病,连侯府的婚事都退了! 结果,等她嫁入侯府之后,顾清欢倒是什么病都没了,还入选进了宫,从此一路高升。 其实,顾清欢压根没病,她只是不想嫁进永安侯府,嫁给那个将死的周檀绍。所以拿她当垫脚石,把她往火坑里推! 顾清语冷幽幽道:“这门婚事本来就是姐姐的,我要还给姐姐!” 苏氏脸色瞬间煞白。 不到两个时辰,侯府就要来接亲。 她这么闹,真要出大事了! “语儿,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姐姐还病着,你不心疼她不说,反而还要害她不成?你父亲和我为了让你嫁得风光体面,费了多少心思,你这会子添什么乱!” 苏氏沉下脸,语气也凶起来。 顾清语忿然一笑:“姐姐待我有情有义,我自然要把她放在心上。想姐姐这一病数月,迟迟不见好,未必不是因为心事太重的缘故。姐姐的锦绣前程,我怎好耽误!只要我不嫁,这门婚事还是姐姐的。我要见姐姐!” 这大喜的日子,幕后的始作俑者怎么能不露面呢 等侯府接不到人,自然也会闹! 索性大家闹个鱼死网破吧。 她要亲手剥下他们一张张虚伪的嘴脸! 苏氏被她气得哆嗦,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不能派人去叫女儿,只好找老爷过来摆平。 顾清语一向是最畏惧父亲顾永康的。 顾永康荣升大理寺少卿不过半年就结下侯府这样体面的亲家,心里还是很得意的。可惜美中不足,周檀绍病重,不知还能活多久。 顾永康年近四十,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为了生儿子,他年初刚纳了新人为妾。对顾清语这个已故妾室所出的女儿,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之前,顾清欢不想嫁,以死相逼,他才不得不冒着得罪侯府的风险,临时换人。幸好,顾清语和顾清欢是同年出生,八字尚可,这才没有耽误侯府冲喜的安排。 谁知,顾清语突然发癫,也敢闹退婚这一出。 顾永康忍无可忍。 待见顾清语一脸倔强地和自己瞪眼,刑狱出身的顾永康毫不手软地挥了一巴掌过去:“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苏氏气归气,忙上前阻拦:“老爷别动手,打坏了她的脸,如何见人呢?” 顾永康连她一起骂:“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孽障!侯府的人说到就到,你们还纵着她在这里放肆!来人,把她绑起来!” 烂泥扶不上墙! 养个赔钱的女儿,还不如养一只狗崽子听话。 顾清语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嘴角瞬间就破了,见了血。 她低头垂眸,眼中盈满决然的恨,含血的嘴角却抿出一丝得逞的笑。 这一巴掌就是她给侯府最震撼的见面礼了。 她要让顾永康这个窝里横的混账,为这巴掌付出惨痛的代价。 顾清语一手捂着脸,一手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簪子防他再打,语气哀哀道:“爹娘你们别忘了,女儿是有过婚约的……爹娘让我出嫁,也是在打侯府的脸。” 顾永康和苏氏闻言皆是一怔,彼此对视,眼神复杂。 顾清语说得没错。 她七岁时,曾陪着苏氏回乡探亲祭祖,在云州小住过半年,因着乡亲长辈们的几句玩笑话,结了门娃娃亲。 对方是云州长里坡南的沈家,也曾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丝绸大户。可惜没几年就家道衰败,后来还被抄了家,从此消声灭迹。 这门娃娃亲,顾家人早就给忘到脑后了。可就算是口头约定,沈家当年留给苏氏的信物还是在的。一旦较起真来,派人去云州打听打听,也是问得出来的事实。 婚不二嫁,乃是朝廷律法。 顾永康深知其中厉害,焦急地给妻子使眼色。 苏氏登时哭得更大声了:“我的儿,你当真是疯了啊!亏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得这么大,你是不是要活生生气死为娘才罢休啊。”说完,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哭得稀里哗啦。 顾永康也不耍横了,缓缓语气道:“沈家早就没了,你提他们有什么用?明明是你高攀了侯府!你还不愿意了?实话告诉你,今日你不嫁,你姐姐带病也嫁不了,咱们一家子就是忤逆圣谕的罪人,谁都别想活!” 顾清语对他的恐吓无动于衷,一字一句道:“我要见顾清欢!” 正僵持着,门又开了。 一个曼妙纤瘦的身影匆匆走来,她不顾丫鬟婆子们的阻拦,径直走到顾清语的面前,一脸悲伤:“好妹妹,我病了不过两个月,你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你素来温顺懂事,为何今儿这般莽撞糊涂啊?咳咳咳……” 顾清语眸光水漾,凝寒泛霜。 她的好姐姐顾清欢。 她终于肯露面了。 美人就是美人。 哪怕一张素颜,粉黛未施,只着素淡的衣裙,也如雨后初晴般秀丽。 顾清欢捏着绢帕,咳了又咳,然而此刻的她粉颊若桃,哪有半分病容! 顾清语揣着一颗寒透的心,静静看着她惺惺作态的虚伪模样。 苏氏看准机会,哭哭啼啼:“语儿,看在你姐姐的份上,好好的,别闹了。” 顾清欢在心底骂了顾清语好几遍,再次开口也是满眼含泪:“妹妹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和姐姐说。事关重大,由不得你胡来。你是知道的,咱们顾家得罪不起永安侯,更得罪不起宫里的宁嫔娘娘啊。” 第二章 永安侯府 按理,永安侯府要结亲,铁定是看不上顾家的。然而事出有因,去年秋天,永安侯的次子周檀绍不知从哪儿染上顽疾,久病不愈。 为了给他治病,侯府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宫中派去的太医都换了好几个。 眼看着药石无灵,侯府才想到找人算一算,后得一位高人点拨说是周檀绍流年不利逢大凶。若想破解厄运,须要找一个名字里带水的金猪子,成婚冲喜。 顾清欢本来是看得上永安侯府的,怎料,周檀绍是次子不能袭爵,还病得半死不活。 她可不会傻到往火坑里跳。 本来今日只要顾清语乖乖出嫁,这桩麻烦事就了了。 没想到她居然敢发癫,吓得全家人措不及防。 顾清语听完姐姐那番又当又立的混账话,冷冷轻笑。 “姐姐是不是真的病了,天知地知你们知,唯独我不知。” 平日里那张温顺可人的娃娃脸,此刻笑得微微狰狞,嘴角还淌着一丝血,莫名渗人。 这笑,让顾清欢意识到了更严重的危机。 她美眸轻眯,忍不住去想,到底是谁露了馅,让顾清语发现了自己装病的事。 “好妹妹,你说什么呢?难道你怀疑姐姐……” 顾清语不等她说完,犀利打断:“我不是怀疑,而是确信!你们瞒神弄鬼的伎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我代你出嫁侯府,所以才装病数月。什么姐妹情深,统统都是胡扯!顾清欢你敢发毒誓么?发誓你没有骗我,没有装病!” 苏氏见事情越闹越大,无奈之下,只能扑通跪下,直直跪在顾清语的面前哀求道:“语儿,娘给你跪下了,娘求你了!你素来懂事,就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一家子老老小小,你就听话这一回吧!今天你要是不嫁,咱们家就全完了。” 顾清欢自然是不敢发誓的,眼见母亲为了自己下跪求饶,也狠狠揪了心,只能硬着头皮一起跪下,眼角带出两点泪珠,再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 眼看着主子们跪了,后面的丫鬟婆子也不敢站着了。 一时间,屋子里剩下顾永康脸色铁青地站着没动。 顾清语冷冷看着她们。 虽说心里也有一丝丝报复后的快感,但终究不顶什么用。 顾清欢固然卑鄙,但她说对了一句话。 他们得罪不起永安侯府,更得罪不起宫中的宁嫔娘娘。 她也一样得罪不起。 在侯府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顾清语想要生存,要么有娘家的势力撑腰,要么有丰厚的银钱傍身,不然这一世,她还会重蹈覆辙,受尽欺凌。 这番撕扯,让顾清语占了上风,她终于可以和他们谈谈条件了。 一旦踏出这个门,顾家就会把她彻底丢弃。 既然顾家的势,她借不到,那顾家的钱,总要痛痛快快拿个够本。 思及此,顾清语敛去泪光,语气坚决道:“好,为了这个家,我可以嫁!但是,我有条件……” 这是最后的机会,可以狠狠剜他们的肉,她绝不手软。 巳时二刻,侯府接亲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顾府的大门外,周围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顾家上下,紧赶慢赶,总算没了误了吉时。 顾清语穿着大红喜服,顶着沉甸甸的金冠,身上环佩叮咚,珠光宝气,尤其是胸前那串孔雀蓝翡翠珠链,华丽夺目。那些搀扶在她左右的人,个个神情紧张,仿佛她是一件精致易碎的名贵瓷器,容不得丝毫马虎。 拜别爹娘的时候,顾清语一边行礼一边把手里的锦帕攥得死紧,指节用力到泛白。 这一别,只当是诀别了。 顾永康仍是沉着脸,苏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地望着顾清语胸前的翡翠珠链。那是她娘家传下来的,传了三四辈子,本该留给顾清欢的,却被顾清语给夺了去。 不止如此,那孩子今日疯得可怕,狮子大开口。不仅要了她的传家翡翠,还要了汇通银号的五百两银票和西南城郊的二十亩田契。 坐上喜轿,顾清语缓缓长出一口气,嘴角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外面吹吹打打的热闹,落入她的耳中,只觉吵闹。 半个时辰后,永安侯府到了。 花轿过门落地,稳稳当当。 顾清语盈盈下轿。 和前世的胆怯拘谨不同,今儿的每一步路,她都走得优雅缓慢。 不管侯府待不待见她,她也是明媒正娶过来的二奶奶,身份堂堂正正。 周檀绍好歹还有半年的命,她总能想到脱身的办法。 不过,周檀绍从新婚起,他就和她分房而睡,直到病逝,他们都尚未圆房,这无疑是对她最大的不利。 顾清语咬紧牙关,暗暗思量。 周檀绍死不死不重,可她不会一辈子留在侯府受人欺凌。 要么他给她一纸和离,还她自由。 要么她自己拼上一切,踏平侯府闯出去! 侯府之大,令人惊叹。 三进三出,东西对称。 毕竟是祖上几辈子的功勋修回来的体面,一砖一瓦,古朴肃正。 行礼时,三拜三叩。 顾清语垂眸望着旁边来回走动的绣金靴尖儿,知道那就是她的夫君周檀绍。 她依稀还记得他苍白凉薄的面容和冷漠嫌弃的眼神。 这一世,可轮不到他来嫌弃她了。 周檀绍身高八尺,天生俊朗。可惜因为久病折磨,使得他英俊的面容苍白如纸,一双朗目也毫无喜气,深邃的眸底隐现不耐的愠色。 这门婚事是长辈们和姐姐的好意。 不管是谁,娶就娶了。 周檀绍本没什么不满,毕竟,顾清欢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美人。可是顾家出尔反尔,拿一个庶女来顶替嫡女,全然不顾侯府和自己的颜面,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行礼时,周檀绍以余光瞄了瞄身边娇小的身影,她几乎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再看她那双交叠在身前的素白小手,分明还是双孩子的手。 略略几眼,更添嫌弃,惹他动了心火,胸闷轻咳。 顾清语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眉心微蹙。 大婚礼毕,端坐主位的侯府主母楚云舟楚氏,一脸心疼地看了看自己憔悴的儿子,又细细打量身形娇小的新媳妇,一下一下地转动着手里的红玛瑙捻珠,严肃发话:“既入了咱们侯府,往后就是同心同德的一家人。你要恪守妇道,事事周到仔细,既要照顾好二爷的身子,也要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顾清语屈膝一礼,开口乖巧:“媳妇谨遵夫人悉心教诲,必定事事恭顺,亲力亲为,照顾好二爷的饮食起居。” 嘴甜音软,倒是悦耳。 楚氏细眉微挑,多看了她几眼,目光明亮又犀利。 顾清语前世就是吃了胆小嘴笨的亏,每每在楚氏面前都会惹她嫌弃厌烦,结果等周檀绍一死,她就成了楚氏心里的第一大罪人。 因为她嫁过来,非但没能为周檀绍冲喜,反而还“克”死了她的宝贝儿子。 顾清语是见识过楚氏的手段的,如今想起,仍觉后背发凉。 当初,周檀绍对她只是冷漠,而楚氏才是真正的蔑视无情,是她把她困在侯府活活熬死。 和顾家划清界限,只要心狠就行。可在侯府想要活下去,顾清语一定得学会装,全心全意地装,直到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第三章 洞房花烛 从正院穿行到西二苑,还得走上好一阵子。 顾清语有些乏累,脚步也慢了下来。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小翠轻轻开口:“姑娘仔细脚下,这里台阶多。” 顾清语隔着盖头看不到人,却能感受到搀扶自己的手在微微用力。 陪嫁丫鬟原本只有香茗一个,顾清语又多要了一个小翠。 香茗以前是顾清欢的丫鬟,个子很高,算有几分姿色。 用顾清欢的话来说,香茗见过世面人也机灵,跟去侯府最是妥当。 香茗的确聪明,聪明到天天想踩着主子往上爬,先做通房,再抬姨娘。可惜,周檀绍死得早,她没算计到人,钱倒是贪了不少。 香茗自从早上见过顾清语发癫,便不敢靠近侍奉,一路小心跟随,话也不说半句。 顾清语本可以不带着她的,但想到香茗眼尖嘴利,仗势欺人的嘴脸,留在侯府也许还有点用处。 新房终于到了。 新娘子一进门,周围立马响起此起彼伏的道喜祝贺。 顾清语端坐床边,静候周檀绍。 他再怎么讨厌她,也得过来掀盖头,喝合卺酒。 不过,比二爷周檀绍先来的是烧得炙热的金铜火盆。 屋里本就温暖如春,人又多,再多加了一盆火炭,热浪滚滚,催人生汗。 周檀绍体虚畏寒,哪怕外面春光明媚,屋里的暖炉也是从来不断的。 再次出现的他,脸色还是苍白如纸,呼吸也有些喘,明显已经体力不支。 周檀绍没什么耐心,匆匆一把扯过红盖头,随之看到了一张含羞带伤的娃娃脸。 不是说十六了么? 这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 让周檀绍意外的是,顾清语半边脸颊微肿,嘴角带伤,分明是刚刚挨过打的样子。 顾清语天生肤白,脸上的掌印虽能用脂粉遮掩几分,但嘴角的血痂还是瞒不过人的。 周檀绍看见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自然也看见了。 其中,有人抑制不住地倒吸一口气,没想到顾家如此粗鲁无礼,连出嫁的女儿都打? 作孽啊。 “混账!” 周檀绍剑眉深蹙,低呵出声。 他心里本就有火,再看顾清语的脸,怒到极点。 她怎么说也是他的女人。 顾家人敢在今天打她,就是打自己的脸,打侯府的脸! 卑鄙! 明面上没胆子和侯府翻脸,背地里耍手段,看来顾永康的仕途是不想要了! 顾清语料到周檀绍一定会生气,惶惶抬眸。 黑曜的眼,削薄的唇,高挺的鼻梁…… 恍若前世,一模一样。 此刻,他的眼神凶得想杀人了。 这一巴掌没白挨,她算是帮顾家彻底得罪了永安侯府。 顾清语抬眸又垂眸,睫毛颤抖,眼角泛起晶莹,做足了一副小可怜的委屈模样。 喜婆子见二爷动怒,二奶奶又要哭,心道不妙,忙堆笑上前缓解气氛:“吉时已到,金玉良缘。二爷,二少奶奶,该喝交杯酒了。”说完,小心翼翼地奉上红漆托盘,上面盛着两杯金盏酒。 周檀绍怒目而视,哪有心情喝得下,恨不能一甩袖把酒全扬了。 谁知,顾清语先伸了手,葱白玲珑的手指轻拿酒杯,望着他糯糯开口:“二爷的身子可以饮酒么?” 怯怯的少女音,满含关切。 她就不信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檀绍能不喝这杯酒! 周檀绍虽然心里有气,也不愿发作在她的身上,皱眉没说话,伸出长臂一勾,挽过那截玉白纤细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身前带,不顾她的慌张,自顾自地低头抿酒。 顾清语忙也一起喝了,顺势垂眸瞥见周檀绍那只修长枯瘦的手,他的手背青筋凸起,虎口处还覆了层薄薄的茧子。 顾清语心中疑惑渐重。 他明明是练过武的,身强体壮,却活不过二十五岁,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前世楚氏对她儿子的事,讳莫如深,她想问也不敢问,只听说是心病…… 酒是刚刚温过的,清净如水,几乎没什么酒味。 洞房花烛,喜床合卺,该有的都要有的。 喜婆子们又是一番道贺,将准备好大枣桂圆花生悉数往喜床上撒。 周檀绍阴沉着脸,顾清语垂眸低头,虽说两人总算是坐在一处了,但各自的神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二爷,二奶奶,吉时礼成,两位可以安寝了,奴婢们祝二爷二奶奶锦瑟和弦,多子多福。” 这一句多子多福,让顾清语心中冷笑。 她一个人可是生不出孩子啊。 婆子丫鬟们忙得大汗淋漓,齐刷刷行礼准备出去,忽听顾清语软软开口:“翠儿,快拿赏钱给大家吃茶。” 香茗明显一怔,小翠倒是听话,忙掏荷包看赏。 丫鬟婆子凑过来谢赏,又说了好多吉利话。 顾清语轻声细语:“你们平时照顾二爷有功,该赏。” 周檀绍闻言,眼底的深邃有了些许波动。 他转眸看向顾清语,恰巧,她也转头看他,红彤彤的娃娃脸,缓缓绽出一抹得体的微笑,看着乖巧又坚强。 周檀绍一瞬别开视线,不想多看她那张带伤的小脸,反倒是他身边的绿裳丫鬟悄悄瞥了顾清语好几眼,遂瞧准机会开口:“奴婢先侍奉二爷沐浴更衣吧。” 周檀绍淡淡嗯了一声。 说话的丫鬟唇红齿白,模样清秀,是周檀绍身边的大丫鬟巧心。 人如其名,心眼子也多得很。 顾清语见周檀绍起身要走,再次开口:“我同二爷一起去更衣吧。” 他想走?没那么容易。 周檀绍身上乏累,心思也乱,这会儿见她像和自己撒娇一般的粘人,意外之余,更觉烦闷。 娶妻当娶贤,他却娶了个稚气的娃娃! 周檀绍皱眉摇头,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不必了,我身子不便,今晚歇在书房。你早些休息,明早再一起过去请安吧。” 果然如此。 他又要留她一个人。 且不说生不生病圆不圆房,他就这么扔下她一走了之,便是不给她在侯府留脸面。 顾清语眨一眨眼,计从心来。 “夫君……” 她故意含着几分哭腔,小手轻扯周檀绍的绣金红袖:“夫妻本是一体同心,怎能分房而睡呢。夫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要一个人。” 刚出嫁的闺阁女子,居然能说出这样露骨直白的话。 周檀绍诧异的目光在顾清语的脸上流转,见她眸底细碎流光,委屈欲哭,不禁皱眉沉默。 顾清语心里拎得清。 不管周檀绍再怎么讨厌,眼下他也是她在侯府唯一的依靠。 侯府之中,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只靠自己是出不去的,不拉拢他也是不行的。 周檀绍生平第一次被人唤作“夫君”,难免恍惚片刻,顾清语察觉到了他的迟疑,随即又道:“夫君,你我今日之姻缘,乃是承蒙皇恩浩荡,宫中的贵主子们可都记挂着咱们呢。” 她得让他知道轻重。 周檀绍只是病了不是傻了。 这门婚事是姐姐一手操办的,承蒙皇上口谕落定。 如今好事成了,他又嫌弃了,这是打谁的脸呢? “夫君?” 顾清语又唤周檀绍一声,继续观察他的反应。 周檀绍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轻咳两声,随即摆手示意巧心退下。 他今晚不走了。 第四章 第一夜 周檀绍此刻只想休息。 睡在哪里都一样。 巧心缓缓后退,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道二爷今晚真要圆房吗?而且,二爷还是没尝过荤腥呢。 要不是他病了太久,本该是自己先开了脸…… 巧心越想越多又大着胆子折回来,站在床边道:“二奶奶初来乍到,心意虽好,未必事事稳妥。今晚还是让奴婢来侍奉二爷沐浴更衣吧。” 顾清语转眸看了看巧心。 这话乍听没毛病,细究起来都是错。 巧心是家生子,从小在侯府做事,在二爷身边三四年,觉得自己也有几分体面了。 “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语当着周檀绍的面,自然要装文静老实。 她含笑发问,巧心屈膝回话:“奴婢巧心,给二奶奶请安。” 顾清语含笑点头,一双乌黑的眼定定望着巧心,过于认真的眼神,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这名字不错。” 顾清语顺口夸赞一句,仿佛她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是处。 既然她喜欢伺候人就让她伺候个够吧。 顾清语转眸看向闭目养神的周檀绍,轻声道:“二爷累了,先去水房沐浴梳洗吧。” 怎么又改叫二爷了? 周檀绍闷闷嗯了一声。 巧心松口气似的,搀扶二爷去水房沐浴梳洗,终于逮到机会说道:“二爷,萧太医叮嘱的话,您还是要听的。” 周檀绍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巧心察觉到他的不悦,忙闭上了嘴。 周檀绍走后,顾清语长吁一口气。 香茗在旁小声道:“姑娘,我看二爷的气色太差了,今晚圆房怕是……” 顾清语听她说话,微微蹙眉:“以前姐姐当着我的面,总夸你聪明懂规矩,没想到你居然这样不中用,多嘴多舌地讨人嫌。” 香茗被她骂得一怔,不敢再吭声。 顾清语让小翠去寻两个煮熟的温鸡蛋,拿来用手帕裹了敷脸消肿。 周檀绍今晚不走,她二奶奶的身份就稳了一半。 若他一个月不走,她在侯府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洞房中红烛摇曳,柔和静谧。 顾清语脱去华丽繁重的嫁衣,换上一身牡丹烟粉绣金宽袖睡袍,衬得她皮肤雪白,白得发光,像个瓷娃娃。 她对镜敷脸,神情不悲不哀,反而有种稚嫩的勇敢。 周檀绍沐浴回来,见她自己疗伤的模样,心中莫名有点触动。 顾清语见他望向自己,下意识藏起了手中的鸡蛋,转身相迎。 周檀绍避讳似的别开眼,似乎不想戳破她可怜的伪装。 他卸下束冠,长发改梳成了髻,略微松散。 不知是不是因为泡澡的缘故,他苍白凌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红润。 巧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脸也红红的。 顾清语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周檀绍一直愿意不和她圆房,冷淡疏远。如今再看巧心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他,便知她一早就存了心。 如果今天嫁过来的人是姐姐顾清欢,周檀绍恐怕就不会这么冷漠了。 不过,巧心是楚氏安排过来的人,她暂时还得留着。 顾清语洗去明艳细致的妆容,圆润稚气的脸庞更显柔和,眉眼间也多了几分灵动。 不过,她脸上的五指印也更明显了。 周檀绍默默看她几眼,才淡淡道:“睡吧。” 薄如蝉翼的纱帐一层层放下,丫鬟们识趣退下。 顾清语主动上前,想为周檀绍宽衣解带,然而她到底没有和男人亲近过的经验,一只手才搭上他的腰带,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 周檀绍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眸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只说了一句:“我自己来。” 顾清语识趣后退。 周檀绍瘦削修长的身体像一座高耸的冰山,散发着凛冽的寒气,令人难以亲近。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在侯府能站稳脚跟,她也不愿和他同床共枕。 幸好,这床还真大呢。 两人先后躺下,各睡一边。 周檀绍佯睡得阖上眼,只当身边没人。 顾清语静静等了许久,见他没有动作,安心地翻了个身,转眸看向帘外朦胧的烛火。 周围陌生又熟悉的一切,让她难抑回忆。 顾清语缓缓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被情绪左右。 寂静中,人的感官会变得格外敏感。 周檀绍听见了枕边异样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扭头看去。 顾清语整个人蜷在锦被里,肩膀起起伏伏,怕不是在偷偷地哭吧。 她在哭什么? 哭白天挨打的委屈,还是哭自己嫁给了一个病恹恹的将死之人? 周檀绍眉头紧皱,幽幽道:“你脸上带伤又哭肿眼睛。等明早请安的时候,便会成为侯府上下最大的笑柄。” 他的声音冷峻如深谷冰泉,每个字砸下来都硬邦邦的。 顾清语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翻身看他。 瞬间,两人的视线交汇一处。 他的眼睛真亮啊,仿佛能看穿世间万物的一切。 顾清语忙咬一咬唇,疼出点点泪光。 周檀绍见她眼角泛起点点晶莹,又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嘲笑:“这么委屈吗?也是,今儿你因为侯府因为我才挨了打。” 顾清语迟疑一下,软软开口:“不,受委屈的人是二爷。” 周檀绍闻言,深幽的黑眸射出一道锐利的光。 顾清语吸吸鼻子,坦言道:“我知道二爷钟意的人是我姐姐顾清欢。今日该嫁给二爷的人,是她不是我。” 这种事,还是早点挑明了好。 周檀绍眉心一动。 她是太天真还是太愚蠢,竟不知何为避讳。 周檀绍哑着嗓子,继续嘲讽:“你可真聪明,你们顾家也真是好手段。” 顾清语不再看他冷漠的脸,躺平身子,继续挑明自己的立场:“出嫁从夫。从今儿起,我已经不是顾家的人了。不管顾家做了什么,往后都与我无关。我在侯府能依靠的人,只有二爷一个,所以我的心里只会有二爷,我只会在意二爷的平安喜乐。” 这话半真半假。 打从,踏进侯府大门的那刻起,顾清语就不得不和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非,她能光明正大地离开侯府,彻底和周檀绍划清界限。 可惜,这门婚事牵扯了太多人,她知道现在管周檀绍要和离书,他万万是不会给的。 周檀绍定眼望着自己的枕边人,听着她那些过于实诚又上不得台面的暧昧话语,震惊又疑惑。 不过,她大胆直言,不卑不亢,听着倒有几分真心。 顾清语知道他没那么好骗,继续柔声道:“二爷不喜欢我不要紧,我只求二爷能好好保重身子,毕竟……” 谁知,话还未说完,一个黑影就覆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沁凉幽香。 这是什么味道? 周檀绍突然翻身压在她的眼前,居高临下,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视着她。 顾清语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臊脸咬唇,不知所措。 他的呼吸声很重,热热的喘息吹拂在她的脸颊。 顾清语强迫自己冷静,千万不要慌。可她终究从未经人事,突然与男子这样亲密碰触,难免紧张。 周檀绍看见了她眼里的不安,喘息着将一只手抵在她身旁,又用另一只手扯开她前襟的领口,冰凉修长的手指随之探了进去,惹得顾清语全身战栗。 腻白的皮肤,温软光滑,如柔碧美玉。 顾清语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这动作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可是……他行么? 思及此,顾清语双颊绯红一片,不得不大胆开口:“二爷莫激动,身子要紧……” 周檀绍看着她怯怯不安的脸,眸色渐浓,语气却更弱了:“怕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第五章 好运气 次日清晨。 巧心按着时辰送药,见香茗和小翠张也要跟着一起进去,当即蹙眉:“二爷用药的时候,身边用不着这么多人。你们在外面候着吧。” 她昨晚失了意,心气不顺,说话自然没个好腔调。 怎料,香茗也是个有脾气的:“你侍奉二爷,我们侍奉二奶奶,谁也别耽误谁。” 小翠一脸拘谨,悄悄扯她的衣角,生怕屋子里的主子听见。 巧心见她敢还嘴,不屑轻笑:“这里是侯府,你们懂侯府的规矩吗?” 香茗不怕她:“姐姐,我们是二奶奶的陪嫁丫鬟,凡事自有二奶奶管教!用不着你来操心。”说完抢先一步进了正房。 巧心被气得够呛又不好发作,只能忍下这口气,匆匆跟上。 屋里,顾清语早就醒了,只是不方便起来。 听见外头有人窃窃私语,她才坐起身子,掀开帘子。 顾清语最先看到的居然是香茗。 也对,凭她的性子必定事事抢先。 顾清语侧身而坐,看不见身后周檀绍的睡颜,只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他伸展的手臂,轻轻搭落在她的枕畔。 昨晚还真亏了他,帮了她的大忙。 香茗满脸堆笑,正要上前给顾清语行礼请安。 顾清语蹙眉摇头,朝她“嘘”了一下,小声道:“二爷还没醒呢。” 香茗含笑后退。 巧心急忙过来请安,见晨起的顾清语衣衫完好,心里还抱了一丝侥幸。然而,当顾清语起身露出床上的一方元帕,那上面分明有鲜红之色,而且还不止一块。 巧心彻底看傻了,一时手足无措。 随后赶来的吴嬷嬷倒是老道,眼疾手快地把东西给收走了。 大夫人心里不安,昨晚在佛堂念了半宿的经。 幸好,二爷和二奶奶真成了。 吴嬷嬷急着去报喜,给顾清语请了安就要走,还不忘叮嘱巧心赶紧服侍二爷用药,别误了请安的时辰。 顾清语将她们的神态尽收眼底,见巧心端药过来,随即道:“我来吧。” 巧心犹犹豫豫还是给了。 汤药漆黑如墨,苦森森的药气扑面而来,顾清语微微蹙眉,转身再看闭目合眼的周檀绍,柔柔开口:“二爷,这药已经备好了,是时候服药了。” 周檀绍没动,仿佛睡得很沉。 可她知道,他一定没睡着,只是碍于面子耍脾气呢。 顾清语又轻唤一声:“二爷该起了。” 周檀绍的确早醒了,只是碍于昨晚的事,不太想搭理她罢了。孰不知,他的故作慵懒落入下人们眼中,有种不可言说的旖旎。 二爷虽说病了这么久,吃药的时辰从不耽误,昨晚怕是累到了…… 顾清语倒是放得开,一手端着汤药,一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口,略带亲昵的娇嗔道:“夫君……” 轻轻扬起的尾音直往周檀绍的耳朵里钻,像覆着细小钩子的藤曼,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 周檀绍眉头紧锁,缓缓睁开了双眼,不禁想起昨晚自己也是被这甜糯的声音唤得失了魂儿,才会猛火攻心,流了鼻血。 顾清语微笑着与他对视,她清楚他心中有气,却又无法发作,只能将这情绪深深埋藏。 昨晚她的运气真好。 周檀绍的鼻血,她是一点没浪费,全用帕子擦了。 明明两人什么都没做,可沾血的元帕一收走,她侯府二奶奶的身份就算是做实了,也再无争议。 毕竟,在这侯府之中,只要周檀绍自己保持沉默,又有谁会无端生疑呢?身为一个男子,他自然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周檀绍沉着脸,费力地撑起身子喝药。 谁知,就在这时,顾清语细心地舀起一勺药,轻吹去表面的热气,而后竟毫不犹豫地将勺子送到了自己的唇边。 好苦! 周檀绍没想到她会给自己试药,惊讶之余,又觉她太过殷勤,于是故作不悦道:“我的药,你喝什么?” 顾清语软软道:“我怕二爷烫到。” 周檀绍清清嗓子,顺势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药,很快又皱起眉头。 一起来就要喝一大碗苦药,换谁都有脾气。 顾清语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等他漱过了口,还用自己的绢巾给他轻轻擦拭嘴角,做足了小媳妇的模样。 演戏要演足。 平时都是巧心伺候周檀绍吃药梳洗,今儿她是一样也插不上手。 看着顾清语寸步不离地黏在二爷身边,她焦急地搅着手中的帕子,悄悄红了眼眶。 周檀绍换好衣服,继续闭目养神,还是一副很累的样子。 顾清语对镜梳妆,香茗双手呈上簇新的衣裙,苏绣月华,精致华丽。 顾清语看了一眼,淡淡道:“不穿这个,换那身木兰青的来。” “啊?” 香茗微微一愣,忙道:“姑娘,这可是上等丝绸啊。” 这么贵的料子,要不是她出嫁侯府,夫人还舍不得给她买来裁衣裳呢。 顾清语轻轻瞥她一眼,又吩咐道:“翠儿,你去把那身衣服拿来。” 小翠听话又麻利,忙取了过来。 香茗呆在原地有点尴尬,忍不住瞪了小翠一眼,嫌她抢自己的差事。 木兰青看着清爽,发簪耳坠自然也要挑素的,唯独苏氏那串孔雀蓝翡翠项链,顾清语特意带在了胸前。 这是罕见的上等翡翠,最适合拿来撑场面,免得侯府各房拿她庶出的身份做文章。 她很清楚,侯府想要的是一个文静乖顺的规矩媳妇,而不是花枝招展的大美人儿。 等她收拾妥当,周檀绍睁眼看去,见顾清语一身青色,恬静娴雅,脸上粉若若的脂粉倒是比昨日浓妆艳抹好看许多,嘴角的伤也遮得仔细,没那么显眼了。 不过,再怎么遮掩,她挨过打的事早就传遍侯府了。 “二爷,咱们走吧。” 顾清语盈盈朝他走来。 周檀绍匆匆滑走了目光,只应了声“嗯”。 永安侯周岳山膝下有一女四子。 长女周荣宁进宫三年,荣封嫔位,如今在宫中正得宠。 长子周檀纹和次子周檀绍都是正室楚氏所出,也都早早在刑部挂了职。 和他们相比,庶出的三子周檀平实在平庸太多,文不通武也不行,整日就爱研究些花鸟鱼虫。老幺周檀宣今年才六岁,整天只会胡闹闯祸,一点不是读书的材料。 侯府四房,各有各的心思。 周檀绍病倒之后,三房和四房想得就更多了。 周檀纹继承爵位之后,势必要分家的。 周檀绍是老爷最喜欢的儿子,必定要分走不少家产。若他没了,旁人可就受益无穷了。 正院肃静整洁,地面上不见一点树叶杂草。 下人们分站两旁,齐刷刷地行礼问安。 周檀绍身姿欣长,哪怕病体虚弱,腰背也挺得笔直。顾清语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伶俐的小尾巴。 侯府为了周檀绍的婚事,大费周章,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大家翘首以盼,都想看看这位新媳妇的模样。然而,当顾清语出现时,众人皆怔。 乍一看去,这明明就是个孩子啊。 第六章 窃窃私语 顾清语的长相还是讨喜的。 一张娃娃脸,莹如白雪,可惜身量有点不足,和周檀绍站在一起,更显得又矮又小。 众人的目光在顾清语的身上流连,初时的惊讶过后,不免各怀心事。 周檀纹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宋氏则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老三周檀平挑挑眉,看了看新嫂子渐渐发红的脸,又转眸看向其他人,他眼中带着一种洞若观火的锐利,仿佛要将每个人的心思都看得透彻。 薛姨娘和乔姨娘仿佛有着某种默契,心照不宣地掩唇轻笑。 她们今天本来就是来看笑话的。 大夫人楚氏平时样样要强,在老爷跟前都没低过声,没想到被外人给摆了一道。 听说新娘子昨儿进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伤……这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外人笑话侯府仗势欺人,硬逼着人家嫁过来! 周岳山对这门婚事本就不抱什么心思,凭她是什么样的儿媳妇,都不会在意半分。 这会儿,他端坐主位,面沉如水,只抬手端茶,一个字都没说。 楚氏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顾清语的身上,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怨气。她暗暗将顾家上下骂了个遍,不满的话语才到嘴边,想起晨间吴嬷嬷送来的元帕又不得按下心绪,强装从容。 “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给兄长嫂子问安。” “清语给侯爷和大夫人请安,给大爷大奶奶问安。” 顾清语口音绵甜,温顺行礼。 她一直规规矩矩站在周檀绍的身边,头略略低着,眼儿微微垂着。 不料,正当楚氏欲要发言之际,那位紧紧挨着乔姨娘的周檀宣却突然间冲了出来,他故意往顾清语的跟前撞,给了她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吓。 顾清语下意识地往周檀绍的身后藏了藏,只见周檀宣对自己笑嘻嘻地漏出豁牙子道:“二哥哥,你这嫂子不像嫂子,倒像是个姐姐。” 此话一出,此言一出,原本就有些阴沉的楚氏脸色更是如霜雪般冰冷。 周檀绍抿唇,一脸无所谓,仿佛眼前的戏谑和挑衅都与他无关。 乔姨娘面色微变,轻斥一声:“不许胡说。”说完急忙起身扯过周檀宣的胳膊,将他往回拉,还不忘朝着老爷夫人赔笑脸:“老爷夫人莫怪,童言无忌。” 宋氏极有眼色,起身也朝着顾清语走来,殷红的嘴唇轻启,露出珍珠般的皓齿,她主动拉过她的手,温和道:“弟妹,四弟年纪小不更事,准是觉得你看着亲切,忍不住好奇,才一时忘了规矩,你别介意啊。” 顾清语前世对宋氏的印象还算不错,她人长得秀气,又出身书香门第,言行举止颇有诗书气。两人虽说没什么交情,好歹宋氏从未欺负过她,而且,下人们也常说她心善大度。 这会儿,她站出来圆场,顾清语自然要给她面子,轻轻回握了一下她温凉的手:“多谢大奶奶提点。” 宋氏见她识趣,又笑了笑,随即松开她的手,转身看向公公和婆婆,询问何时摆饭。 楚氏蹙眉剜了乔姨娘母子一眼,长吁一口气之后,才吩咐她们摆饭。 侯府人虽然不多,吃饭却是极麻烦的。 侯爷周岳山无肉不欢,顿顿都要大鱼大肉,而楚氏吃斋茹素,见自己劝不动丈夫,只能安排家中所有女眷作陪,除非有身孕者,方能例外。 至于,三位爷们也是各吃各做,每日的菜品都是先点后做,提前写好了单子,一样不许差。周檀绍自然是最麻烦的,一日三餐都是宫里太医叮嘱过的药膳,汤汤水水,样样讲究。 顾清语本该跟着大夫人楚氏一起吃素立规矩。 前世就是如此,她从踏入侯府之后就没怎么尝过荤腥,哪怕年节下也是满桌绿油油。 不过,因着他们昨晚“圆”了房,顾清语这会儿可以理直气壮地粘在周檀绍的身边,周檀绍见她怯生生地跟着自己,一脸局促不安,索性对父亲母亲道:“儿子还是回自己的院子里用饭更为自在。” 楚氏心疼道:“也好,你回去歇着吧。”说完又颇为严肃地叮嘱顾清语几句:“你初来乍到,府中的规矩与事务定有许多不解之处。我已安排吴嬷嬷过去指导你几日,你务必要虚心学习,不可有丝毫懈怠。” “是,媳妇谨遵夫人教诲。” 顾清语恭敬回应。 果然昨晚过后,一切都有所改变了。她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一点了。 不过,她在侯府吃的第一顿饭,注定不会太安乐。 且不说,吴嬷嬷是个难应付的人精儿,还有巧心眼巴巴地等着表现呢。 顾清语前世从未和周檀绍好好吃过一顿饭,她今儿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药膳,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乌骨鸡汤熬得浓稠深褐,看着和药汤没分别。清炖排骨里面也加足了十成十的黄芪当归,根本闻不到一点肉香味。其余几道小菜都是纯白水煮的,一点盐巴没放。幸好,还有清粥一碗,勉强能填饱肚子。 天天吃这种东西,谁会有胃口呢? 没胃口就没力气,病如何能好? 顾清语舀起一勺鸡汤,心下迟疑:周檀绍前世不会是饿死的吧?不是饿死的也是馋死的!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周檀绍,只见他神色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 每天吃这种东西怎么行。 她得想点办法。 饭桌上,周檀绍正等着她喂汤,却见她握着汤匙发呆,巴掌大的小脸上表情丰富,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展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发呆,他就盯着她发呆。 巧心在旁,心里甭提多难受了。 二爷一直瞧二奶奶做什么?她哪里就那么好看了? 巧心故意挪动瓷盘,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惹得顾清语回神,一抬眸见周檀绍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忙又恢复一脸温顺的假笑:“汤有点烫。” 谁知,她刚把汤喂到他的嘴边,就听他道:“你刚刚想什么呢?” 顾清语小小地“啊”了一声,又放下手来,身子微微前倾,往他的俊脸凑近,与他窃窃私语:“二爷,这饭菜太难吃了。” 她想,是人就会嘴馋,周檀绍也不例外。 周檀绍的视线在她骤然贴近的脸庞上停留,原本平稳如水的心跳,此刻却像是被微风轻拂过的湖面,荡起细微的涟漪,轻轻急急地急跳了两下。 再听她说的话,周檀绍突然笑了一声,甚是爽朗干脆。 这种直言不讳的言辞,他身边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 顾清语见他对着自己笑,遂又垂眸。 巧心瞥见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内心火急火燎,恨不能一把夺了顾清语手里的碗,将她挤出去。 “二奶奶!” 她突然提高嗓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二爷用膳素来是有时辰规矩的,不可拖沓。这汤汤水水的,要是晾凉了,岂不吃坏了二爷的肚子。二奶奶不会服侍二爷,还是让奴婢来吧。”说完她就要伸手,大有冒犯之意。 周檀绍原本嘴角的微笑,在这一刻如被寒风拂过,瞬间消散无踪。他的眼神也随之一沉,冷沉下来。 顾清语太清楚巧心的心思了。 她故意挑火,自己偏偏不生气,随手放下碗:“二爷吃饱了,不用你们侍奉了。”跟着含笑看向周檀绍,故意问道:“是吧,二爷?” 周檀绍声音淡漠而又肯定地“嗯”了一声,仿佛在回应她,也像是在无声地支持着她。 巧心一时间愣住。 她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顾清语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她的存在如同空气一般,所有的言语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周檀绍身上。 “二爷,我扶您去榻上稍坐片刻。” 两人一并起身去往里间。 香茗见巧心吃瘪,瞬间起了心思,借着收拾碗碟的功夫,一旋身,装作手不稳的样子,将剩下的鸡汤往她的裙子上泼。 汤不烫,只是微微点热。 巧心毫无准备,看了眼被糟蹋了的新裙子,险些开口大骂,可她不能让二爷听见,只对香茗怒目而视:“你是不是瞎!” 香茗皮笑肉不笑地赔了不是,嘴上也不饶人:“姐姐一直站着不动,木头人似的,可真是碍了我的事呢。” “你!” 巧心见她回嘴,越发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忍了又忍,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香茗哼笑,转身就走。 巧心堵气又憋屈,匆匆换好衣裳,赶回来奉茶。 顾清语见她眼睛泛红,不禁轻轻“咦”了一声:“你哭了?” 看来,她今天是非要闹出点什么来不可了。 巧心没想到二奶奶这么直接,再看二爷也在打量自己,登时觉得机会来了,扑通跪地,哽咽出声:“二奶奶,奴婢不知哪里得罪了二奶奶,还望二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奴婢一回吧。” “啊?” 顾清语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对着周檀绍眨眨眼,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和不解。 这是她曾私下里反复琢磨、精心练习过的神情,几近完美。 果然,周檀绍见她懵懵的,浓眉微蹙。 呆头呆脑。 眼看着要被人算计了,还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第七章 偏袒 打压巧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周檀绍。 顾清语扮无辜也是为了引他出声。 这会儿吴嬷嬷也来了。 她才打起帘子,就见巧心低头跪在那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哭诉自己的委屈。 巧心凭着一张嘴,颠倒黑白,添油加醋,说是因为方才侍奉周檀绍喝药的时候,她好心提醒了一句二奶奶,结果二奶奶就对她心生不满,还故意让香茗对她泼汤教训。 顾清语听罢,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厚脸皮。 怎料,还有更狠的呢。 巧心见了吴嬷嬷,更添底气,也不顾什么礼仪规矩,登时撩起裙摆,露出白花花的大腿,腿上有大片被烫红的皮肤,上面冒出一串串水泡。 顾清语一看这伤就有问题。 鸡汤送来时是温热不烫的,加之,还有前后吃饭的功夫,汤水凉了又凉,怎么可能把人烫伤呢? 顾清语猜,巧心一定是趁着换衣服的功夫,又给自己烫了一次。 顾清语能看出来的猫腻,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周檀绍冷冷别开了眼,此刻,少女白腻的肌肤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反而让他心生厌恶。 吴嬷嬷很沉稳地,按照规矩先请安后问话。 “二奶奶,巧心这丫鬟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二奶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告诉老奴,老奴定会亲手管教。”说完这话,她板起脸孔,一脸严肃地对着抽噎不止的巧心道:“哭哭啼啼的没规矩,这里容不得你放肆,我这就带你去见大夫人。” 顾清语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差点被气笑了。 好一句亲手管教。 身为侯府二奶奶,她连管教一个丫鬟的资格都没有吗? “嬷嬷请留步。” 柔柔弱弱的少女音,听起来毫无威严。 眨眼间,顾清语也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情:“巧心姐姐方才说的话,我是一句话也没听懂。嬷嬷听懂了么?” 吴嬷嬷对上顾清语尚显稚气的脸,皮笑肉不笑道:“回二奶奶的话,老奴就是为了要问个清楚,才将她带出去盘问。二爷喜静,这会儿该休息了。” “不急,方才的事,二爷都看在眼里,我一直在二爷身边,从未离开二爷半步,怎么会吩咐香茗去欺负人呢!” 她有现成的人证,为什么不用? 顾清语坐在周檀绍身畔,一只小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周檀绍微微垂眸,瞥见她攥紧的小手,紧张到指节泛白,仿佛她离了他,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她难道不知道他是一个要死的人么?居然还这么心安理得的依赖他? 吴嬷嬷见二奶奶搬出二爷来挡事儿,面色微微一沉。 谁知,顾清语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望向周檀绍的眼睛,委屈出声:“二爷,我没有欺负巧心姐姐啊。” 吴嬷嬷和巧心是一伙儿的,她和她们自证清白是没用的,周檀绍知道她清白才有用。 周檀绍眼神复杂,胸口发闷。 等他转眸看向吴嬷嬷,眼神已变。 周檀绍并未直接为顾清语发声,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吴嬷嬷,我院中的丫鬟,是不是太多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经意的锐利。 虽然简单,却直指问题的核心。 人多了,自然琐事也多。 吴嬷嬷忙换了副讨好的语气:“二爷身子尊贵,下人们做事难免疏忽,外面多几个人才稳妥。今儿的事,老奴一定会查个清楚,绝不含糊。” 周檀绍不耐烦道:“罢了,此事无需再查。”随即摆了摆手,“巧心,你且回你原本的地方去吧。” 吴嬷嬷听得此言,心中一惊。 她抬头对上周檀绍略显威严的眼神,既惊讶又疑惑。 二爷居然这么偏袒二奶奶。 成亲之后,果然不一样了。 巧心的苦肉计,在二爷的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罢了。 她玩砸了! 巧心呆立当场,面色煞白,她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周檀绍,张了张嘴,只有微弱的颤音从牙缝中挤出:“二……爷……” 然而,吴嬷嬷果断而迅速地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出屋子。 蠢一次就够了,再顶嘴就是作死。 巧心的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在无声的恐惧中摇摇欲坠。而吴嬷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从今往后,在二爷面前,她要更加尊重二奶奶才行。 顾清语望着周檀绍,见他如此轻易地便为她化解了眼前的困境,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悲凉。 原来这么简单啊。 只要二爷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前世,周檀绍可不曾帮她说过一句话,任她在侯府孤立无援,备受欺凌。 明明只要他表个态说句话,她在侯府就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惜,周檀绍从来没有为她着想过一星半点儿…… 巧心今儿这一闹,倒是给她提了醒。 这侯府,她的喜怒哀乐,生死荣辱,还抵不过二爷的一句话。 他能救了她,也能害了她。 顾清语心中冷然,犹自出神,低垂的眼睑之下,藏着无尽的思绪。 周檀绍见她半晌不语,还以为她委屈要哭,当即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哭有何用?蠢材。” 他的话语冷冽如冰,毫不留情。 顾清语也在此刻抬起了头,声音虽小却坚定:“我没哭。” 周檀绍挑眉,脸上带着一丝傲慢和不屑,提醒她道:“下次,别再这样了。”说完,他猛地甩开了她的手,似乎是要与她划清界限。 顾清语垂眸一言不发。 周檀绍翻身躺下,过了半晌,又冷冷开口:“别人明摆着要欺负你,你只会委屈有什么用……” 顾清语扭头看向周檀绍单薄瘦削的背影,沉了沉目光,只将一双小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故作感谢道:“今日之事,多谢二爷出手相助。” 周檀绍依旧冷漠:“我能帮你一次,帮不了你一辈子。” 顾清语望着他的侧脸,心寒更甚:周檀绍你放心,前世咱们做不好夫妻,今生我对你更无指望。 与此同时,吴嬷嬷携着巧心回了正院。巧心一路上泪水涟涟,直到被吴嬷嬷严厉地训斥几句,才勉强止住了哭泣。 楚氏平时多半都在佛堂,这会儿大奶奶宋氏也在作陪,见吴嬷嬷领着哭哭啼啼的巧心过来,不觉蹙眉。 她正盘坐在榻上,闭目养神,手中红珊瑚佛珠随着她的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怎么回事?” 吴嬷嬷还是老练的,当着大奶奶的面儿,也不好说巧心耍手段的事,只说因为巧心伺候不周,惹得二爷心烦才被撵了回来。 楚氏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情,他从不过问下人的事。 巧心跟了他好几年了,怎会说撵就撵? 一定有问题。 宋氏很有眼色地起身道:“母亲大人,栎哥儿估计快睡醒了,我先回去看看,晌午过后再来给母亲请安。” 等她走后,吴嬷嬷忙把实情说了一遍。 巧心扭着帕子,委屈巴巴道:“奴婢也是为了二爷好,谁知二奶奶不知分寸也就算了,她还敢欺负奴婢,分明是不把夫人您放在眼里。” 楚氏听罢,缓缓停下来手中的念珠,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却喜欢眯着眼睛看人,既冷又傲。 她只瞥了一眼,巧心便如同被寒冰刺中,声音戛然而止。 “愚不可及。” 楚氏蹙眉轻斥:“你没本事哄得绍儿开心也就算了,还敢添乱生事!这么多年,你都入不了绍儿的眼,还敢妄想争宠?你当侯府是市井小巷,任你随意撒野?!” 楚氏虽然对顾清语没什么好感,但想到儿子能对刚过门的媳妇偏袒关照,倒是不小的长进。 这说明,绍儿对顾清语还挺满意。 在楚氏看来,儿子喜欢的,便是对的。 巧心忙扑通跪地,磕头认错。 "夫人,奴婢知错了。请您看在奴婢对二爷一片忠心,不惜以身试药,再给奴婢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吴嬷嬷也为巧心求情:“大夫人,巧心也是一时糊涂,因心急而犯下过错。毕竟二奶奶才刚进门,防备着些也是应该的。二爷身边的人,属巧心最稳妥,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楚氏重新闭上眼睛,手中的佛珠转动得愈发缓慢:“她自己闯的祸,让她自己摆平。是去是留,看她自己的造化。” 第八章 惩罚 吴嬷嬷带着巧心回去,路上叮嘱她好好认错,不管挨罚挨打都要厚着脸皮留在二爷身边。 “二奶奶年纪小脸皮薄,只要你肯豁出去求她,她未必会真的与你计较。说不定,她还会心生怜悯,劝二爷对你网开一面。” 巧心低头啜泣,心里不想认输也得认命。 若不能留在二爷身边,自己还不如去死。 周檀绍身子虚弱,一日里总有半日是睡着的。 顾清语趁着吴嬷嬷还没回来,忙吩咐了身旁的小翠:“你悄悄去厨房做些蒸蛋羹和糖酥饼。” 她之前看中小翠,也是因为她手巧会做饭。 虽说,如今一日三餐都是正院做好了送来,但这院子里的小厨房五脏俱全,正好可以安排饮食。 顾清语不想再饿肚子了。 香茗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吴嬷嬷是正院的人,她得罪不起,只能来求顾清语保她。 顾清语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香茗在她面前焦急地哀求,心中毫无波澜,也不去理睬。 香茗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顾清语的小腿,含着哭腔道:“姑娘,大夫人那边会不会责罚奴婢啊?” 顾清语冷冷瞥她:“巧心被你伤得那般重,你觉得呢?” 香茗忙辩解道:“奴婢压根没伤她分毫。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找的,是她想要陷害奴婢,陷害姑娘。” 顾清语哼笑:“你们一人一张嘴,想怎么说都成。谁能分得清真假呢?” 香茗委屈咬唇:“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巧心打从您进门起就一直盛气凌人,奴婢不敲打敲打她,她怎么会把咱们主仆放在眼里呢。” 顾清语微微抬起眼眸,目光扫过院中忙碌的身影,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香茗如此能说会道,那就让她说个够吧。 “巧心是二爷身边的大丫鬟,自有二爷吩咐教导。你不该挑衅生事,还拿热汤往人家身上泼。” 香茗微微低头,试图辩解:“奴婢没伤她啊!汤明明是温的,不可能烫到她。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姑娘您出头。若姑娘您能自立威严,奴婢何苦自讨苦吃做这些?” 顾清语听罢,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你的心思,我自然是知晓的。你有主意有胆子,做个丫鬟倒是可惜了。我早已看出你不愿屈居人下,不如明儿一早我去回了夫人,让你回顾家好了。” 香茗闻言,瞬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陪嫁丫鬟怎么能再回去? 侯府是世家显赫之地,富贵荣华远胜于顾家。她才不要回去! “奴婢是姑娘的陪嫁丫鬟,哪能说走就走。侯府这么大,姑娘身边连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姑娘也不怕……” 香茗急疯了,越发口无遮拦了。 顾清语轻抬眼眸,视线掠过门口轻轻掀起的帘子,继而出声斥责:“你不听我的话,我何必留你在身边?还有,你刚才说的什么话?侯府怎么了?我又有何惧?” 话音甫落,吴嬷嬷的身影已悄然步入屋内。 顾清语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红眼睛,继续生气道:“我嫁入侯府就是侯府的人,决不容许你这般心怀叵测,妄自揣测!” 吴嬷嬷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三两个婆子,一时间大家纷纷停下脚步,注目不语,仿佛等待一场即将开始的好戏。 吴嬷嬷早已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本事,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微笑着上前行礼:“请二奶奶安,老奴回来了。” 顾清语像被吓了一跳似的,忙抽出方帕,轻拭眼角:“巧心姐姐的伤如何了?” 吴嬷嬷的笑容里透着几分圆滑,微微颔首,恭敬回话:“禀二奶奶,巧心说,她和二奶奶的丫鬟香茗在忙碌中因琐事起了几句争执,不慎相撞,不小心撒了鸡汤。两人招惹口舌是非,皆有过失,应受惩戒。老奴刚刚已经责骂过巧心了,她自己也知道错了,这会儿正在廊下罚跪思过呢。大夫人那边的意思是,这件事让二奶奶做主,请二奶奶斟酌着看,还要不要留她伺候二爷?” 香茗闻言惶惶不安,脑门儿上全是汗。 顾清语叹了口气,语带无奈:“巧心姐姐侍奉二爷多年,自然要留下的。不过二爷……这会儿还睡着,等他醒来了我再问一问吧。” 好好去跪着吧,都是她自找的。 吴嬷嬷含笑不语,心道:二奶奶还是有些脾气的,看来这顿罚是免不了的。 顾清语不是不想一鼓作气撵走了巧心,可她是楚氏安排过来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清语随即看向香茗,轻斥道:“你没听到吴嬷嬷的话么?还不出去罚跪,你和巧心一起受罚去。” 香茗不敢回话,灰溜溜地退出去。 吴嬷嬷见顾清语被自己的丫鬟气红了眼睛,越发觉得她没什么城府,将来必定是个好摆弄的主子。 “二奶奶别气坏了身子,下人们的事,老奴会看着办的。正好这些日子,老奴天天都会过来这边,可以帮着二奶奶料理料理。” 得,又来一个想给她做主的。 顾清语心里厌恶,面上微笑:“有劳嬷嬷费心了。” 吴嬷嬷带着几个婆子过来教导顾清语学规矩。 侯府的规矩多如牛毛,多半都是些无用的刻板讲究。 顾清语前世听得耳朵都能磨出茧子来了,也因为听过太多次,记忆犹新,吴嬷嬷每每发问,她都能倒背如流,反而显得她聪慧好学了。 一个时辰悄然逝去,吴嬷嬷的教诲声渐渐平息,她也有些疲倦了,于是起身告辞。 顾清语特意给她备了份赏。 收买人心的银子省不得,况且,这些银子她早晚要收回来的。 吴嬷嬷见二奶奶出手大方,笑得满脸褶子,连连道谢。 顾清语饿着肚子,折腾了大半天,身上早没劲儿了。可惜,坐不得片刻,又到了周檀绍用药的时辰。 顾清语将小翠叫到跟前,轻声问道:“我让你做的小食都做好了么?” “回姑娘,都做好了,奴婢搁在食盒里保温呢。” 顾清语留了个心眼儿,叮嘱道:“你收着了就不要轻易拿出来,最好别让人瞧见。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供奉佛像的贡品。” 小翠疑惑发问:“姑娘不是饿了么?怎么收起来不吃?” 顾清语无奈一笑:“白天人多眼杂,不便行事。等晚上二爷用完最后一遍药,你趁着送水的功夫悄悄拿一些给我。” 她现在不能明目张胆地开小灶,还是低调些好。 小翠闻言微诧,随后明白了主子的难处,语气心疼道:“奴婢会很小心的,不会让姑娘挨饿的。” 她心直口快,无意间的一句话,却重重戳中了顾清语的心事。 前世的饥寒交迫,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她难以释怀。 顾清语叹息感慨,又对小翠道:“这两天我也看出来了,香茗心浮气躁,恐怕在侯府是呆不长的。你不一样,你安静温顺,做事勤恳,往后有你在我的身边才是最好。” 小翠听了夸奖,微微红脸。 因着巧心和香茗在院子里罚跪,今日送药的丫鬟是春雪,她年纪小,做事总是慢慢的,看着很乖巧。 顾清语小心翼翼地端着熬好的汤药步入室内,只见帐内的人影,宛如一尊沉睡的雕塑,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将汤药轻放在一旁的桌上,随后掀开帘帐,然而,还未等出声,眼前的一幕便让她心头猛地一颤。 血…… 刺目的鲜红在周檀绍的鼻尖悄然流淌,又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滑落,浸染了洁白的枕巾,留下斑驳的血迹。 “二爷!”顾清语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她悄然靠近,心中忐忑,手指微微颤抖着,试探性地伸向他的鼻端。 他的呼吸怎么如此微弱? 不可能! 他明明还有半年的命呢…… 顾清语又唤了两声,周檀绍还是毫无反应。 慌乱惶恐之下,她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用尽力气摇晃:“周檀绍!你醒醒!你不能死!” 他死了,她还怎么挣脱侯府这座牢笼? 她需要时间! 谁在喊? 黑暗中,周檀绍的耳畔突然响起阵阵含着哭腔的呼唤,直击他的内心深处,铿锵有力。那呼唤如同暗夜中的明灯,仿佛他只要寻声走去就能找到光亮的出口,就在前方。 待他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满眼焦急的顾清语。 乌黑的眼,细碎的泪,哀哀戚戚,失了神智。 第九章 虚实 四目相对,一诧一惊。 顾清语眸光水漾,语气焦急:“二爷怎么又流鼻血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周檀绍只觉得她说话时,唇瓣轻轻开合间,呼出的热气都扑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蹙眉注视着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二爷?” 顾清语微微一顿,见周檀绍皱眉沉默,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解释道:“方才……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我还没死呢。” 周檀绍嗓音嗓音如同被风砂打磨过的石头,粗糙而沙哑。他抬手,指尖轻触鼻端凝固的血迹,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 顾清语见他试图起身,心中一急,忙伸手去扶,周檀绍正要出声阻止,却瞥见她那一双紧抓自己衣襟的小手还在轻轻发抖。 周檀绍又睨了眼她眼角闪烁的晶莹,嘴边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又默默地被他咽了回去。 顾清语此刻已经恢复镇定,她扶着周檀绍坐好,只让小翠一人进来,为她送上一盆清水。 她细心地为周檀绍擦去脸上的血渍,又将绢帕和枕巾一并收了,交给小翠拿出去洗。 顾清语心有余悸,仔细观察周檀绍的神情脸色,询问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他现在可不能死! 周檀绍皱眉摇头:“萧太医明日就来,犯不着惊动大家。” 顾清语想问几句他的病情,又怕他心气不顺,诸多避讳,想想还是忍下了。 周檀绍乌沉沉的眼睛落在顾清语心事重重的脸上,仿佛能看穿她在想什么似的,打破沉默道:“我本就有气血逆流之症,流血是常有的事。” 他说这话,一来是为了告诉她,以后不必大惊小怪,二来也算是解释了昨晚的事,他的鼻血可不是为她而流。 顾清语稍微缓了缓心绪,又重新端来汤药道:“我初来乍到没有经验,不会照顾人,方才惊着二爷了。” 周檀绍面无表情:“不,你殷勤得很。” 顾清语闻言怔了怔,继续喂他喝药。 无聊! 方才,他连气都快喘不上了,还有心思阴阳怪气别人呢。 周檀绍喝药如饮水,面上平静,没什么过多的神情,直到顾清语提起院子里罚跪的巧心,才皱了皱眉头。 顾清语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故意道:“巧心姐姐是吴嬷嬷亲自领回来的。夫人说让我斟酌而行,我自然不敢擅自做主。毕竟我才来候府两日,人情世故总要顾忌些,而且,巧心好歹是二爷屋里的人,贴身服侍二爷多年……” “停!” 周檀绍听不下去了。 他别开脸,不再就着她的手去喝药,用虚弱且冷漠的语气道:“你想搏贤惠的好名儿,别拉扯上我,我房里干净得很。” 这些年,周檀绍不是不明白母亲的好意,她总是在为他精心挑选那些看似娇艳欲滴的顺从女子。然而,对于他而言,那些投怀送抱的庸脂俗粉,无法激起他内心的半点涟漪。 顾清语有些意外。 难道她之前的猜测有误? 巧心还不是二爷的女人? 顾清语半信半疑,却并未深究,只是轻声道:“是我多虑了,方才的话,不过是担心与二爷之间产生什么误会。既然二爷已经坦言相告,往后我便不会再多心乱想。” 短短数语,她就把方才的试探化解成了一抹淡淡的醋意。 周檀绍心中一动,再次敏锐地审视起面前这张文静乖巧的脸。 原以为她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然而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言辞,却带着一种出人意料的周全与成熟。 官家长大的女子,有些心机倒无妨。 不过,眼前的顾清语,她的内心真如外表那般单纯稚嫩么? 呆呆愣愣,虚虚实实,恐怕没那么简单。 巧心和香茗跪了近两个时辰,才得了进屋回话的机会。 周檀绍懒得管,自然不会露面。 顾清语望着憔悴虚弱的二人,一视同仁道:“因着二爷大度,你们才能继续留在院中当差,以后再生口舌是非,可不是罚跪罚钱能了事的。都回去好好反省吧。” 巧心和香茗早已被折腾得没了半点脾气,她们低垂着头对顾清语磕头谢恩,一瘸一拐地退下了。 离着晚膳,还有些功夫。 顾清语换了身衣服,整理好仪容,准备和周檀绍一起过去请安。 谁知,周檀绍故意要试探她似的:“你代我过去吧。” 顾清语蹙眉:“我一个人去?” 周檀绍目光幽幽,语气意味深长:“你可以的。” 顾清语艰难地微笑一下:“那好吧。我快去快回,早点回来陪二爷用晚膳。” 等她走后,周檀绍叫来侯府的二管事胡安当面问话:“近日宫中,可有何风吹草动?” 胡安微微低头,恭敬地答道:“回二爷,娘娘那边一切如常,倒是景仁宫有些不寻常的动静。皇后娘娘有意派人前来侯府赏赐,具体日子尚未确定,估计就在这几日之内。” 周檀绍虽在病中,但不失敏锐,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皇后娘娘的赏,可不是白拿的。” 胡安见周檀绍面色凝重,急忙宽慰道:“二爷,我再去打探打探消息。宫中的大小事务,娘娘都了然于心,定有进一步的安排。” 周檀绍不悦皱眉,语气冷然:“侯府的事,岂能事事都依赖姐姐在宫中运筹帷幄。自我病倒以来,侯府内外已是风波不断,姐姐是宫中妃嫔,该操心的是皇嗣之事,而不是我。” 周荣宁身居嫔位,纵使再得宠也差遣不了宫中的太医,而周檀绍的身子,一直都是太医院照顾医治的。 皇上虽然有心偏袒永安侯府,但皇权之上,总有诸多顾忌。万一引来朝野的非议,搞不好还会给宁嫔安上一个恃宠而骄的罪名,实在得不偿失。所以,太医院那边的事,一直都是皇后娘娘出面安排的。 其中的拉扯,不言而喻。 周檀绍知道姐姐是个要强的人,一心进宫上位,可如今,侯府非但没能成为姐姐的助力,反而如同一条绊脚的绳索,给她平添了无尽的烦恼。 周檀绍心疼姐姐,更不愿自己成为皇后娘娘手中的棋子用来威胁、牵制姐姐。 胡安觑着二爷严肃的脸,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但还是谨慎问道:“二爷,您的意思是……” “该动的动,该用的用,该做的做。咱们花了那么多银子维系人脉,总要有点用处。” 周檀绍言简意赅,点到为止。 皇后娘娘整天盯着侯府不放,还是因为宫中的日子过于闲散了,是时候该给她找点事情忙活忙活了。 暮色四合,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似要下雨。 侯爷今夜有要事需外出应酬,大爷周檀纹作陪也一起跟着去了。 晚饭时分,大奶奶宋氏轻轻抱着一个襁褓,步履轻盈地走进了正厅。襁褓中的,正是侯府的长房长孙,周建栎,小名栎哥儿。他刚满一岁,长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见人就爱笑。 楚氏平日里威严端庄,此刻却放下所有的架子,眼中满是慈爱。她亲手接过栎哥儿,轻轻地抱在怀中,又亲又哄,尽显祖母慈爱。 顾清语没有准备,遂解下了手腕上那只沉甸甸的足金手镯,当作给孩子的见面礼。 做母亲的,最骄傲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她的大方慷慨,不仅仅是对栎哥儿的喜爱,更是对宋氏的尊重。 宋氏含笑接过手镯,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弟妹真是细心周到,这份礼物我替栎哥儿收下了。” 顾清语含羞低头:“大奶奶客气了,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罢了。” 宋氏眼见时机合适,便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将她引导至自己身旁,两人并肩而坐,尤为亲近。 楚氏见她独自过来,便询问了几句。 顾清语一一回话,自然没提周檀绍流鼻血的事。 开饭前,栎哥儿才被嬷嬷们抱走。 顾清语亲自侍奉楚氏用餐布菜,眼看着大夫人吃得差不多了,才拿捏时机道:“二爷一个人在院子里,我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 楚氏凝眸看她,似在探究,只听宋氏含笑夸赞:“弟妹真会疼人啊,心里时时刻刻惦记着咱们家二爷。” 第十章 心思 金子果然没白送。 宋氏一句话帮顾清语挑明了用意。 刚成亲的小夫妻,形影不离也在情理之中。 楚氏本来还略有微词,觉得顾清语对绍儿过于依赖,然而,当细思之下,若顾清语真的能为绍儿延续血脉,生下一儿半女的,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顾清语走出正院,外面已下起小雨。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 小翠想先跑回去拿油纸伞和斗篷过来接她,顾清语微微仰头,任由丝丝细雨轻吻脸颊:“这点小雨,不碍事的。” 小翠担忧地提醒:“姑娘,还是小心些,免得着了凉。” 顾清语微微一笑:“不会的,我福大命大,病气从不沾身。这点小雨又能奈我何?” 她的话语虽轻,却透着一股子不拘小节的洒脱。然而,这一句无心的调侃,正巧被廊下路过的周檀平给听了去。他脚步一顿,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芊芊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心道:没想到,这位代嫁过来的二嫂子,还是个乐天知命的豁达人。 回去的路上,顾清语的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叫,小翠也听到了,叹口气道:“姑娘,您今日奔波劳碌,肚子也饿坏了吧。” 顾清语无声苦笑。 谁能想到,眼下她在侯府最棘手难办的问题居然是吃饭。 黄昏后,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密集而沉重。 每每到了阴雨天,周檀绍都要泡药浴祛湿毒。 顾清语吩咐丫鬟们添加炭盆保暖,待屋内温暖如春,催得人微微发汗,才服侍周檀绍更衣沐浴。 然而,当周檀绍的衣物被解开一半,露出那瘦削而紧致的腰身时,顾清语的手突然停滞在半空中,她眉头轻蹙,眼中闪过丝丝犹豫。 腰带解开,还有裤带…… 平日里这都是巧心的差使,如今却成了她的麻烦。 顾清语脸上一阵发烫,最后还是豁出去给他解了。 既是夫妻,又何须如此扭捏? 周檀绍,对她而言,不过是她在侯府的护身符罢了。 然而,想归想,做归做,顾清语的目光几乎本能地避开那令人心跳的焦点,转而投向了别处,只剩下双手在陌生微妙的触感中,默默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周檀绍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微妙的迟疑,遂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已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般的脸颊。 团团红晕从脸颊逐渐蔓延至耳鬓,宛若浓桃艳李的绯红胭脂,将她的容颜点缀得恰到好处,别有一番韵味。 一番折腾。 顾清语累得气喘吁吁,浴桶中的周檀绍却是一副慵懒至极的模样,双眼紧闭,仿佛正在享受这温暖的舒畅。平日里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此刻,因着热腾腾的雾气而多了几分血色。 顾清语挽起衣袖,轻轻抬手将茶红色的药汤,温柔地往周檀绍的身上撩去。 药汤的气味厚重,闻起来既苦涩又辛辣。 顾清语鼻尖微动,暗暗分辨着药香,心中笃定里面一定加了干姜。 正猜着,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唤了一声,十分突兀。 顾清语尴尬得很,急忙用手紧紧按住肚子,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压制那不合时宜的声响。同时,她的目光不自主地投向了闭目不语的周檀绍,只希望他什么都没听到。然而,周檀绍五感敏锐,连屋外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更何况是这近在咫尺的咕噜声呢? 顾清语一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深邃修长的锐眸,直勾勾地望过来。她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我方才没吃饱。” 周檀绍凝眸看她,忽而直言道:“你昨天也没吃饱。” “啊……二爷怎么?” “我看见丫鬟半夜给你送点心。” 周檀绍说话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顾清语闻言,脸又噌地烧了起来。 昨晚他不是睡着了吗? 她偷吃的样子,他都看见了? 周檀绍见她娇羞局促地低着头,脸上悄然凝聚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但那一抹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短暂到难以捕捉。 他收回目光,淡淡开口:“让丫鬟们摆饭吧,你无需每日饿着肚子来伺候我。” 顾清语故意摇摇头:“不了,现做太麻烦了,况且,小厨房一直都是大夫人管着的,我也不好使唤那些厨娘和婆子。” 周檀绍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对她的懦弱深感不满:“你何须如此胆怯顾虑?想吃些什么,只管吩咐小厨房便是。你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倒要看看她们谁敢造次!” 不过就是一顿饭的事,她犯不着这样小心翼翼,像个受气包似的。 “多谢二爷关照。今晚就不折腾了,等明日一早我再安排厨房的事。” 顾清语笑得一脸温婉。 有他这句话,她就好办事。 往后吃饭的事,算是有着落了,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准备。 夜色渐浓,雨还没停。 顾清语独坐桌边做针线,虽然安静,但却让人无法忽视。 出嫁前,她的女红一直是家中数一数二的好,送人送礼都是有体面的。 顾清语不比姐姐顾清欢三岁启蒙,五岁读书,她是一直到了十岁才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虽说请了师傅,但苏氏平时只督促她精进的女红,对她的学问从不上心。 因为他们坚信她这一生,注定无法与才华横溢的姐姐相提并论,她做不了才女,更用不上诗词歌赋,只能靠着苦练手艺活儿去讨好别人。 顾清语心里有怨也有不甘。不过,到底是磨炼多年出来的真本事,总能派上些用场。 顾清语对宋氏今天的言行颇为在意。 婆婆楚氏是个独断独行的人,太难讨好,宋氏却不一样,说话办事处处透着大度。她拿一只金镯子还不足以收买人心,多些真心诚意才能稳当。 顾清语想为栎哥儿做几件小衣,希望能让宋氏感受到她拉拢她的诚意。 另外一边,周檀绍斜倚在床头,慵懒且闲适地看着她拿针捻线,低低开口问道:“你做什么呢?” 他的话语打破了房间的宁静,顾清语见他没睡,忙取了件袍子给他披在肩膀,又将绣了一半的小衣拿给他看:“我想给栎哥儿做两件小衣裳。我今儿见到他了,那孩子真是可爱,见人就笑,好生活泼。” 好精致的针线,好讨巧的心思。 周檀绍垂眸看去,语气莫名有点冷:“你还真会巴结。” 顾清语含笑解释:“二爷别多心,我身为长辈给小辈送些礼物,也是情理之中。” 周檀绍勾了勾唇,没再说什么。 无妨,侯府这么多人,她想多拉拢几个也没什么不对。 须臾,两人一处躺下。 顾清语睡不着,思绪如潮水般涌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今,她的命运已与前尘往事大相径庭,所面对的人事皆非昔日可比。然而,只有一件事没有改变。 从踏入侯府的那一刻起,顾清语便被无形地划入了顾家和顾清欢的对立面,成为了他们的“敌人”。 既是敌,早晚还有较量的一天。 顾清欢进宫之后,得人得势,风光无限。 而她呢? 她只有周檀绍。 她赢得顾清欢了吗? 若有一日,侯府真遭了殃,顾清欢会放过她吗? 答案不言而喻。 第十一章 心疼 顾清语本来没有把心思往宫里头去想,但一想到顾清欢就要进宫和宁嫔一争高下,她的心便难以平静。 思及此,她转眸看向枕边人,借着微弱的光线观察周檀绍平缓的呼吸,斟酌片刻,才小声发问:“二爷睡了么?” 周檀绍闭眼回她:“何事?” 顾清语轻轻翻身,朝着他的方向挪近了些许:“我想请教二爷,宫中的宁嫔娘娘喜欢什么?我想给娘娘备一份见面礼,心里拿不定主意,想请二爷帮我做个主。” 周檀绍听她提起姐姐,瞬间敏锐起来,转头看去,见她正用亮莹莹的眼眸望过来,倒是清澈坦荡。 “娘娘在宫中要什么有什么,你不必费神。” 周檀绍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淡淡的告诫。 “可是……” 顾清语轻咬唇瓣,犹豫一下:“我若有机会给娘娘请安,总不好空着一双手。” 周檀绍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也翻了个身,和她面对着面,目光紧紧锁定在她那张纯真无邪的脸上,试图从中探寻出她此刻的真实意图:“你想进宫?” 顾清语眨眨眼:“不,我只是不想和二爷一起去觐见娘娘的时候,给二爷丢人。” 周檀绍目光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想多了。姐姐入宫三年,我只见过她两次。”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缕无法消散的惆怅。 “啊……” 顾清语微微一怔,又道:“那二爷一定很想念娘娘吧。” 周檀绍闭上眼睛:“我乏了,睡吧。” 他的避而不谈就是回答。 顾清语识趣闭嘴。 前世她有所耳闻,宁嫔娘娘因着周檀绍的死,悲伤过度在宫中一病数月,可见她们姐弟情深,绝非外界的溢美之词,而是真实可靠的情感。 次日清晨,顾清语让小翠叫来厨房的人候在门口。 一个管事嬷嬷,两个厨娘,还有三个小丫鬟。她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二奶奶这么早召集她们有何事。 须臾,顾清语步出屋子,飘然站在了众人面前,将周檀绍昨夜的话语,细细交代。在传达之余,她又不忘添上几句补充:往后,你们需将备好的食材详细列出清单,菜品不必过于繁复,荤素搭配,恰到好处即可。” 周檀绍缠绵病榻,使得院中的小厨房除了每日的熬药煮水,几乎再无他事,清清闲闲。 谁知二奶奶一进门,她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徐嬷嬷掌管厨房的同时也管着院子里一些洗洗涮涮的活儿,她仗着年纪大,平日里在丫鬟们面前也有些威严,压根没把新进门的二奶奶放在眼里。 徐嬷嬷一脸看似恭敬实则敷衍的笑容:“二奶奶吩咐的话,老奴都记下了。不过,这事儿嘛,有那么点棘手。毕竟,二爷的饮食一直都是夫人亲自安排的,精细得很。二奶奶有什么吩咐,不妨先与大夫人商议一番,再由夫人示下,这样岂不更为妥当?” 顾清语看出她的用意,也不点破:“嬷嬷果然想得周到,一看就是个会办事的。二爷的事,自然要大夫人做主,正好你今儿跟着我走一趟吧。” “啊?” 徐嬷嬷闻言一愣,慌忙拒绝道:“这……老奴就不去了吧。” “你一定要去。” 顾清语微笑坚持,见她杵着不动,只给小翠递了个眼色。 小翠人虽然腼腆,这会儿也敢大着胆子说话:“嬷嬷赶紧跟上吧。您这么懂规矩,总不好让二奶奶等着您吧。” 顾清语独自给楚氏请安,当着大家的面提起了厨房开灶的事。 楚氏一听就沉了脸,眼神犀利地瞪着她道:“绍儿还生着病,院子里怎么能有烟火气!清清静静才是最好。你初来乍到,本应虚心向吴嬷嬷学习府中的规矩,却在此刻提起这等琐碎之事,糊里糊涂起什么乱?你当我不知?你昨日竟私下让丫鬟偷做小食!身为人妇,竟然为了嘴馋生事,简直不成体统!” 宋氏见婆婆动了气,一双杏眸微闪,再看顾清语安静温顺的脸,暗暗替她捏了把汗。然而,顾清语心里有数,楚氏为何会这么紧张周檀绍的饮食。 楚氏是担心有人暗中作祟,在饮食中掺杂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企图祸害周檀绍的身子。然而,在这深宅大院中,谁又能有如此胆量和本事,长期下毒而不留痕迹呢? 周檀绍的身子又不是一天坏的。就算有人下黑手,也要日积月累才起效果。 她昨儿才做了一顿饭,楚氏就知道了。 试问,侯府谁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给二爷下毒使坏? 因噎废食,岂不荒唐。 “夫人教训的是。” 顾清语微微低头,以示恭敬,“昨儿事多,我忙得不得空,误了用饭的时辰。二爷好心关怀,我为了不让二爷担心才吩咐丫鬟做了些小食,也给二爷尝过,二爷很喜欢。其实,小厨房的灶火从没断过,厨房只是不做二爷的饭菜,可下人们的一日三餐还是要管的。徐嬷嬷就在这里,夫人您可以问一问她,平时院子里的人都是怎么吃饭的。” 徐嬷嬷听得汗流浃背,哆嗦着不敢抬头。 顾清语继续道:“我想二爷日日饮食药膳,难免清苦寡淡。想来人间百味,珍馐无数,只要我肯用心,虚心请教宫中的萧太医,总能找到几道温补周全的菜品让二爷饮食无忧,还请夫人成全。” 顾清语这番话无疑在说,小厨房能做下人们的饭,怎么就不能做二爷和她的饭。而且,吃了那么久的药膳,也该换换口味了。 可是,楚氏这会儿只在意居然敢如此大胆,与自己顶嘴。 “放肆!” 楚氏面色更沉:“绍儿的衣食住行都是太医们仔细把关的,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有人掀帘子小声禀报:“二爷来了。” 人未进门,咳嗽声先起。 顾清语忙转身迎向门口,见周檀绍缓步进来,忙伸出双手上前搀扶。 周檀绍肃着一张脸,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只望向坐在椅子上的母亲。 “给母亲请安。” 楚氏缓了缓脸色,眼神从薄怒到担忧,语气心疼道:“你身子不好,还折腾来做什么?快坐下歇歇。” 顾清语扶着他的手,迟迟不松开,等他落座才小声问:“二爷怎么来了?” 周檀绍还是没理她,反而以格外轻松的语气对楚氏道:“母亲,不过一顿饭的事,您不必如此动气。” 楚氏一脸无奈:“你身子虚弱,饮食之事岂能马虎?病从口入,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她边说边轻叹,眉头紧锁,苦大仇深。 周檀绍抿抿唇似微笑:“母亲放心,儿子的饮食,自然还是要听母亲的安排,遵太医院的叮嘱,只是她……” 话到一半,他顿了一顿,抬眸睨了眼身旁顾清语,见她正紧张地看着自己,又继续道:“她的身量太过不足,儿子看着怪心疼的。” 第十二章 面子 心疼?! 成亲不过短短几日,素来以冷峻闻名的二爷,竟然会说出“心疼”二字? 这无疑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大夫人楚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张了张嘴又没说话,唯有目光微微温和下来。 宋氏且惊且诧,随即垂眸,抽出帕子点点鼻尖,遮一遮脸上泛起的红晕。 顾清语怔了怔,对上周檀绍波澜不惊的目光,不禁脸红心跳。 一句“身量不足”,乍听没什么不妥,但用在夫妻之间,足以令人想入非非。 周檀绍素来严肃端正,如今却对新婚燕尔的妻子心疼怜惜,还当着长辈们的面语气暧昧,真不知是开了窍还是被迷了魂?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氏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只要儿子喜欢高兴,她什么都能答应。 顾清语今日的放肆,也可以暂时忍耐。毕竟,她能哄得绍儿高兴,也是她的本事。 “罢了,罢了,你自己的媳妇你自己管。” 楚氏一改方才的严厉,语气看似责备,实则宠溺。 周檀绍淡淡一笑:“母亲心疼儿子,儿子明白。” 楚氏心里不气了,又对顾清语叮嘱一句:“记住,你不是贪嘴的孩子,切不可顿顿三荤五厌,铺张浪费。” 顾清语忙低头行礼:“是,我一定节俭有度,用心安排。” 宋氏适时开口,帮忙圆场:“看着他们小夫妻和睦恩爱,母亲也该宽宽心了。我看二爷有些乏累,不如让他们早些回去。” 楚氏点头:“回吧,往后这里的规矩能免则免,你别折腾了。” “谢母亲,谢嫂子。” 周檀绍缓缓起身,顾清语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还殷勤地扶他的手臂,故意和他挨得极近。 宋氏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并肩而去的背影,再看婆婆她疲惫似的叹了口气,还将手里捻着的佛珠丢在一旁,显然心情还是不太好。 “母亲大人,您觉不觉得二爷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我瞧着二爷整个人都有了精神,眼睛也有神了。” 宋氏知道婆婆最想听什么,一开口就让她舒展了眉眼。 楚氏微微沉吟:“看起来是精神了些,今儿是萧太医过来的日子,总要等他看过了再说。” 两人一处喝茶,楚氏忽然又问:“你说,绍儿怎么会那么喜欢顾清语呢?” 宋氏垂眸细想,笑容更暖:“母亲高抬媳妇了,我怎能知道二爷的心思……不过我倒是能猜一猜。” 楚氏睨她一眼:“有话就说,你还绕上了。” 宋氏笑吟吟道:“我觉得弟妹年纪小,反而更讨喜。您看她说话做事质朴天真,没什么弯弯绕绕。二爷心气高,素来看不惯趋炎附势的庸脂俗粉,如今得了个玲珑剔透的干净人,喜欢也是正常的。” 她没有故意要为顾清语说好话,只是将心比心罢了。 久病之人,心思都重。二爷整天郁闷不得志,见不得的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在他的身边转圈圈。 顾清语天真懵懂,看着自然清净。 楚氏微微点头,觉得她说得有理。 不过,她是不会句夸赞顾清语半句的,继续不满道:“与其说天真,不如说小孩子气。这顾家的教养规矩也太差了,节俭饮食乃是宫中都推崇的养生克俭之道,饱暖思淫欲,口腹之欲万万不可纵容。” 宋氏连连点头:“母亲别急,我会吩咐采办的管事仔细安排,不会给二爷的院子送去太多荤腥之物。” 楚氏在侯府只把持着大事,加之,她对宋氏这个长媳很器重,给了她不少管事的实权。如今,侯府日常的大小采办都是她一手管着的。 “你替我看着些,别让她太放肆。侯府容得下一个不懂事的媳妇,容不下一个持宠而娇的蛮妇。” 宋氏温顺点头:“母亲放心。” 回去的路上,周檀绍走得很慢,呼吸也越来越重。 他晨起就不太舒服,之所以强撑着身子走了这么一趟,只是不想顾清语再惹出事端罢了。 顾清语觑着他虚白的脸,小心翼翼道:“二爷咱们别走了,吩咐轿子过来吧。” 周檀绍冷冷瞥她一眼,拒绝道:“我不坐。” 顾清语知他要面子,犹豫一下,忽然抬起手指向墙边盛放的多花芍药:“二爷,你看!那花多好看,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芍药,二爷您能不能陪我过去瞧瞧?” 周檀绍抬眸看去,对面不止有芍药,还有凉亭和假山正好可以歇脚。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顾清语不等他回答,先扶着他往那边去,嘴里还小声嘀咕:“这院子我一个人也不好随意逛,今儿正好有二爷陪我。” 周檀绍坐在石凳上,喘息渐止。 顾清语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轻声道谢:“今日谢谢二爷帮我,辛苦二爷了。” 他本可以不来的,但他还是来了。 周檀绍微微垂眸,喘匀了气,才道:“我可不是为了帮你,侯府之中的事,我本来就该管。” 侯府的人,都拿他当个虚弱无用的病人,对他处处小心,仿佛随便来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他实在当够了废人。 顾清语又看了看周檀绍的脸,见他呼吸颇重,不禁又道:“这里景致甚好,二爷陪我多看一会儿吧。” 周檀绍没吭声,略坐了坐又起身道:“萧太医快来了,回吧。” 萧太医每隔五日来一趟侯府问诊,多在辰时前后。 回去之后,顾清语先给周檀绍换上干净的衣服,又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 很快,周檀绍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好转。 顾清语主动开口:“今儿小厨房就能开火了,二爷想吃什么,悄悄告诉我,我好准备” 周檀绍严肃摇头:“我的饮食,你不要沾手,免得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跟着受牵连。” “二爷……” 顾清语思绪如麻,犹豫开口。 周檀绍见她望过来的眼神,既震惊又困惑,好像被吓着了。 周檀绍却是一脸无所谓:“慌什么?是人终有一死。” 顾清语心中一紧。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二爷吉人自有天相。” 顾清语忙回给他一个温婉和熙的微笑:“皇恩浩荡,娘娘体恤,加之,侯府上下齐心协力,定能保二爷否极泰来,安康无忧。” 她救不了他的命,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倒是不难。 第十三章 萧太医 萧太医来得很准时。 他今日没穿官服,苏绸长袍,剪裁得体,若不是他身背药箱,看着更是位儒雅的教书先生。 萧明雨看着也就三十出头。 顾清语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惊叹他的年轻有为。 太医院人才济济,想他能得到宫中妃嫔的器重,理应是个有本事的,只可惜,他最后也没能治好周檀绍。 身为内宅妇人,不便见外客。因着周檀绍生病,需要有人贴身照顾,顾清语才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片刻,楚氏和宋氏匆匆赶来。 有长辈在,顾清语自然要低调识趣,她不贸然靠近,站在离床榻不近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静静地听。 萧太医诊脉,不紧不慢,用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楚氏在旁闭目静等,攥着手里的红珊瑚佛珠,久久才捻过一颗。 等萧太医起身回话,她猛然睁开眼睛,显然镇定自若都是表象,其实她的内心无比紧张。 “夫人,二爷脉象细弱散乱,体内气血两亏,内瘀凝结。日常切记要少走动,多卧床,汤药更要仔细谨慎,不可疏忽时辰,不可食性相冲。” 楚氏听了蹙眉:“萧太医,绍儿的身子到底好些了没有?” 萧明雨低头:“回夫人,二爷的身子暂无大碍,还需些时日慢慢调理,才能有所助益。” 这话的意思就是周檀绍的身体没什么好转,还得等。 楚氏无奈叹气,在心中念了几声佛。 萧太医弯腰一礼,再次开口:“夫人,二爷刚刚成亲,夫妻恩爱本是人间美事,但在房事上还是要多加小心。凡事量力而行,以免气血翻涌,致使气血逆冲,损及五脏六腑。” 他以医者的本分说话,不卑不亢,行事端正。 娘娘和侯府想要给周檀绍留一点血脉,萧明雨自然不好阻拦,唯有拼尽全力想办法保全。这差事最是难办,皇后娘娘和宁嫔娘娘都盯着他,他也不敢有丝毫马虎,从诊脉开药方,甚至是抓药都要亲力亲为。 楚氏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顾清语:“太医叮嘱的话,你可听仔细了。” “是,媳妇字字牢记于心。” 顾清语耳朵发烫,温顺回话。 萧太医写方子都是一式三份,一份留在侯府,一份送回太医院留底,还有一份要交给宁嫔娘娘。 三份药方整齐摆放,由楚氏一一过目。 一字不差,方才稳妥。 楚氏早早备好了一张银票做谢礼,他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 顾清语找机会和萧太医说上话,询问他二爷的饮食。 萧太医很谨慎地回她,全程眼神避讳:“二爷的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尤其不能吃性凉之物,其他的并不太多的妨碍。不过具体的食谱,还需我检查斟酌才可。” 顾清语心里有数了,忙点头道谢:“多谢萧太医指教,下次我会提前备好食物,请您过目检查。” 顾清语送走了萧太医,回来又听楚氏坐在儿子的床边叮嘱:“绍儿,萧太医的话你一定要听,房事要千万小心,知道吗?” 周檀绍面沉如水,微微点头:“母亲放心,儿子有分寸。” “刚刚宫里派人传了消息,过几日有公公进府送赏,你身子不便,无需见礼,让你哥哥嫂嫂周全即可。” 周檀绍眉神情凝重,并不反对:“一切听母亲安排。” 他明白的。 宫里的人,除了萧太医,还是少见为妙,免得有人乱嚼舌头,传出些莫须有的是非。 楚氏和宋氏略坐了坐就走了。 顾清语一路送到院门口,见宋氏放慢脚步,转身与她小声说话:“你好好照顾二爷。今日为了你,二爷受了不少累。回头我让府里的采办过来一趟,你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他。” 顾清语忙应了声:“谢大奶奶。” “谢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 顾清语听出了她话语里释放出来的善意,笑得越发明媚。 顾清语目送宋氏远去,站在廊下缓缓长吁一口气,忽听身旁有人怯怯出声:“二奶奶……” 循声看去,只见巧心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正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二奶奶!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一定老实听话,再也不敢造次了。” 巧心突然跪地,恳求认错。 顾清语幽幽看她:“腿都好利索了吗?还是小心些吧。你还年轻,那样雪白的皮肤落了疤,往后可怎么好。” “回二奶奶,奴婢皮糙肉厚,一点事都没有。奴婢只想早点回到二奶奶和二爷身边伺候,做好奴婢的差事。” “你有心悔改,当然是好的。可惜,二爷现在未必愿意瞧见你,你还是识趣些,先做院子里的活儿吧。毕竟,你和香茗闹了这么一出,着实让我和二爷都没了面子。” 顾清语一碗水端平,对巧心和香茗都是一样的处罚,先扣半年的月钱,再派去院子里做杂活。 眼不见心不烦。 此前如果没有周檀绍出手,顾清语拿她们立立威也不错,可现在,她实在犯不着费神去拿捏几个下人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顾清语想尽早出城一趟,可现在她连踏出侯府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自从小厨房开了伙,徐嬷嬷算是对二奶奶记了仇。 因为二奶奶告状,她挨了骂受了罚,还没了一年的工钱。 她咽不下这口气,便在院子里故意挑唆,说二奶奶新立了规矩削减下人们的伙食,往后顿顿只有一汤一菜。 大家听了自然心生不满。 徐嬷嬷顺势撺掇着她们暗中搞点小动作,想给顾清语添堵。然而,顾清语素来行事谨慎,尤其在饮食之上。 入口之物,关乎生命,怎能掉以轻心?她的一日三餐,皆由小翠亲手烹饪,从不许旁人插手。 小翠也是个细心的,她知主子的谨慎,每当饭菜做好都会将其放入食盒之中,确保在送到顾清语手中之前,不会经过任何人的手。 徐嬷嬷有心找茬,故意逮着这事说她:“我说小翠姑娘,大家一处当差,你总是这样悄悄摸摸,好像防着谁似的,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小翠规矩回话:“徐嬷嬷,这是二奶奶的吩咐。” “这里是侯府,二奶奶是侯府的媳妇,我们侯府可没这规矩……” 徐嬷嬷话才说到一半,门外的香茗就出声道:“徐嬷嬷,您管得也太宽了吧。什么我们,你是侯府的主子吗?” 香茗如今在院子里做事,正寻思着找机会回到顾清语的身边伺候呢。 她故意为小翠出头,也是想要讨好顾清语。 两个人存了心要大闹一场。 你来我往,吵个没完。 第十四章 立规矩 这会儿,周檀绍喝过药才刚刚睡下。 顾清语本想得空吃一口饭,听小翠提起厨房里的争吵,又不得不放下筷子:“这两个麻烦精凑到一块了,走吧,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小翠心疼道:“啊,姑娘先吃饭吧。” 顾清语轻轻一笑:“好菜不怕晚。” 要是不把这一院子的人办老实了,她的胃口也好不了。 这会儿,香茗已经挨了打。 厨房里的人都和徐嬷嬷一伙儿,她寡不敌众,脸上挂了伤,嘴角都被打出血了。 徐嬷嬷仗势欺人,见了顾清语也不怂,挺胸直背道:“二奶奶的丫鬟也嚣张了,且不说我是府里的老人儿,年纪也比她大。老奴自然要教训她。” 香茗见了顾清语,一下子扑通跪地,可怜巴巴道:“姑娘,徐嬷嬷处处刁难小翠,奴婢看不过才出言相劝,谁知她竟敢动手打奴婢……” 顾清语垂眸,单手托起香茗的脸,眸光犀利道:“打得真狠啊,都见血了。” 轻轻的语气,淡淡的不悦。 徐嬷嬷梗着脖子还有话说,见顾清语又转眸朝她看来,那眼神十分犀利,略带威压。 “徐嬷嬷,今日的事,起因在你。” 顾清语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这两日你一直在院子里撺掇着下人们来找事,我为了二爷的清净,才不和你计较,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是吗?” “二奶奶说的什么话?老奴行得正……” 顾清语再次打断她:“这些年,你管着厨房里的事,捞了多少油水,背地里又偷了多少侯府的钱,你该心里有数。” 凡事都有动机。 徐嬷嬷不惜得罪她,也要守住小厨房这块地盘,必有所图。 顾清语前世在侯府生活多年,也知道些她们的生财之道,说白了徐嬷嬷她们就是拿侯府的东西私卖敛财,中饱私囊。 侯府各院的份例都是有规矩的,除去固定的月银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各样物品,油蜡烛煤,杯碗茶盐,零零总总,细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徐嬷嬷贪得就是这些日常琐碎的油水。 顾清语先拿话点了她,徐嬷嬷当然不认,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二奶奶这话是怎么说的,老奴在侯府十几年,做事勤勤恳恳,连二爷都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二奶奶对老奴心存不满,大可明说,何必往老奴的身上泼脏水呢。” 她有底气回嘴,说明她背后有人撑腰。 徐嬷嬷在侯府有她自己的人脉。之前,大奶奶派来的采办管事王乔便是其中之一。 顾清语想要抓她的把柄不难,难的是如何把她收拾得干净利索。 幸好,顾清语已经和王乔打过几次交道了。 她对王乔言明,自己要在院子里立规矩,但不会挡别人的财路,只要王乔能识趣些,将徐嬷嬷踢出来,往后她能给他的好处绝不会少。 王乔也不是傻子,多讨好一个主子,总比护着一个嬷嬷强。 他一五一十地把徐嬷嬷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全都说了,还顺带地送给二奶奶一份将功补过的薄礼,正是徐嬷嬷的卖身契。 顾清语见王乔机灵会办事,也是厚赏,悄悄吩咐小翠给他送了十两银子。 此刻,徐嬷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顾清语轻轻慢慢道:“徐嬷嬷,你拿侯府的东西明目张胆地出去卖,还怕我没有证据吗?我之前问过正院的王乔,王管事可是个聪明人,心里拎得清。” 徐嬷嬷一听到“王乔”的名字,全身僵硬,面色泛白,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道:“二奶奶……王管事是正院的人,和老奴没关系。” 顾清语闻言一笑:“怎么会呢?你们二位熟得很。” 徐嬷嬷汗如雨下,有心辩白,犹犹豫豫只说了一句:“老奴和他没交情。” 顾清语知她不会轻易认罪:“既然,嬷嬷这会儿的记性不太好,那我就再提醒你一句,长荣街六子鱼铺。” 徐嬷嬷听到这里,整个人蔫了,再没有半点方才的嚣张,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那鱼铺可是他们销赃分钱的地方。 徐嬷嬷惶惶不安地望向顾清语颤声解释:“二奶奶,那都是他们的主意,老奴只是凑个数,赚点小钱而已……” “得了吧,徐嬷嬷。” 顾清语冷冷一笑,耐心渐无:“你这么抵赖下去也是无用,不然直接去官府料理好了,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徐嬷嬷自然不敢,跪地连连磕头认错。 她没想到王乔居然把她给卖了。 毕竟,平日里她都是靠着王乔牵线搭桥,才能出府交易买卖。 侯府事事以正院为重,其次就是长房所住的东院。 王乔是正院的人又是大奶奶的亲信,出了事也有人保,可她不行……事情闹大了,她只有倒霉的份儿。 顾清语幽幽看她:“徐嬷嬷你方才说,你在侯府十几年了,这么细细算来,你贪走侯府的银子少说也有上百两。从前没人和你算这笔账,今儿我倒是好好地算一算!翠儿,你去把算盘拿来……” 徐嬷嬷匍匐在地,苦苦求饶。 顾清语仿佛没听见一般,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算盘:“二爷生病这大半年,你越发贪得无厌了,还拿侯府的银子在院子里收买人心,哄得他们都以为你有多大方。却不知,你闯下的祸,足以连累这院子里的所有人。但凡吃过你的,用过你的,个个都是你的帮凶。” 此言一出,屋里屋外的人,也都跪成一片,个个急着为自己辩白,只把错处都往徐嬷嬷的身上砸。 徐嬷嬷恼羞成怒,指着她们一个个骂,骂着骂着又开始害怕,跪行到顾清语的跟前,苦苦哀求。 “二奶奶,老奴知错了,老奴罪该万死,以后再不敢了!” 香茗在旁,看着姑娘利落断事,冷哼一笑,自己觉得出了口气,连脸上的疼都忘了。 顾清语看着徐嬷嬷颤抖惨白的脸,轻哼一声:“嬷嬷,你在侯府已经没有以后了。” “啊……” 徐嬷嬷听了这话,吓得半死。 二奶奶这是想要她的命吗? 偷窃盗主可是大罪,押送官府是要砍头的。 “二奶奶……开恩啊。” 顾清语继续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赶紧把之前贪的银子都吐出来,然后收拾包袱走人。若你拿不出来,又或是还惦记着瞎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是是是,老奴全都拿出来,给二奶奶……” 徐嬷嬷为了保命,自然什么都舍得。 顾清语义正言辞:“嬷嬷别搞错了,银子不是给我的,是你还给二爷的,还给侯府的。” “是是是!” 徐嬷嬷急忙去凑银子,其他人则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二奶奶的吩咐,一时谁也不敢动。 顾清语缓缓起身,目光轻轻慢慢地扫过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今儿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我这个人素来奖罚分明,谁做得好我就赏,谁敢使坏我就罚。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往后该怎么当差做事。” 众人连连应声,不敢造次。 经此一事,他们自然都记住了二奶奶的厉害。 午后,徐嬷嬷战战兢兢地还回来三十两银子。 顾清语见了银子,故意蹙眉不悦:“三十两?嬷嬷当我好糊弄么?你在侯府贪的,一年少说也有十多两的收益。” 徐嬷嬷哭出声来,惶恐委屈道:“二奶奶,老奴真没有那么多银子啊。外面的行情,您不知道,纵使是再好的东西都有人压价,想要出货快就得折钱卖。老奴得了钱,也不能自己全拿了,还要各处打点人情,还要给那些白眼狼买酒买肉……仔仔细细,一年也挣不出几两银子啊。” 顾清语其实没算过账,只是唬唬她罢了。 她有心想钓徐嬷嬷这条大鱼很久了,铺垫这么久,只为探探她的底。 今儿撵她出去不是目的,收为己用才是最佳。 顾清语微微沉吟,随后将她的卖身契放在桌上道:“我看你上了年纪,不与你多计较了。这三十两,我只当其中有三两,有你的赎身钱,侯府你是呆不了了,赶紧出府,回乡养老去吧。” 徐嬷嬷后悔不已,没想到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落得这个下场,积蓄没了不说,连侯府也呆不下去了。 她不想走,只能痛哭流涕地求道:“二奶奶,老奴一把年纪了,出去就没了生计,要怎么活啊。老奴的丈夫是个挨千刀的赌鬼,当年先卖了我,又卖了我那两个可怜的女儿!我早就没有家了,只盼着能攒下银子去把我那两个可怜的闺女找回来,好歹临死之前,我们娘仨儿能见上一面。二奶奶,您高抬贵手就留下老奴这条命吧,老奴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赏一口饭吃,老奴甘愿月钱减半,在侯府做牛做马。”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顾清语轻轻一叹:“本来你是可以留在侯府养老的,谁让你心里拎不清,以为我年轻就好欺负。欺负别人的人,哪有好下场。” 徐嬷嬷重重磕头,不肯起来。 顾清语故意句句施压,一路把她逼到无处可退的窘境,让她再无奸诈耍滑的机会,只有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求生之心。 此刻,只有她才能给她一条活路。 当顾清语看到徐嬷嬷额头磕出来的点点血痕,心知火候已到。于是,她放缓了语气道:“你当真肯听我的话?往后对我忠心耿耿?” 徐嬷嬷闻言怔了怔,犹如抓到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只要二奶奶给老奴机会,老奴这辈子就是二奶奶的狗。” 顾清语淡淡摆手,恩威并施:“我不需要谁做我的狗。做人有做人的道理,你知错能改,我便给你寻一条出路。” “请二奶奶吩咐。” 顾清语想了想,随即让小翠取来笔墨,当场写了一张契约,待墨干了交给徐嬷嬷看:“你和侯府的契约了了。这张是新的,你若真心跟我,那就画个押,往后听我的差遣,月钱还和在侯府一样,每月一两。” 徐嬷嬷接过看了看,犹豫道:“老奴不太识字。” 顾清语当面给她念了一遍:“你信得过就画押,信不过就拉倒,不强求。” 徐嬷嬷慌慌张张地按下手印:“二奶奶的话,老奴当然信。” 甭管多难做的差使,她也得做,总好过出门流浪,活活饿死。 顾清语收了她的卖身契,又让小翠拿了个荷包,里面装了二两碎银子:“你拿着这些银子去西南城郊二十里的租间小院,然后等我的消息。回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若有怠慢的话,我一纸告到官府,你想死都死不痛快。” 其实,徐嬷嬷这人挺聪明的,有想法会赚钱,虽说贪心,但也知道笼络下面的人,维持关系。而且,她在侯府当差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稍加调教,也是个能做事的。 顾清语想起自己从顾家拿走了那几十亩良田,正好需要个机灵老成的人看管。 第十五章 人间绝色 顾清语未经请示,便擅自做主,将徐嬷嬷逐出了侯府。 此事传入楚氏耳中,她自是心生不悦。 次日清晨,楚氏坐于堂中,等待顾清语前来请安。一见她,楚氏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语气中透着严厉:“徐嬷嬷是怎么回事?” 顾清语微微低头,恭敬地回话:“回夫人,徐嬷嬷在府中行事不端,手脚不干净,且欺瞒主上,毫无规矩可言。为了侯府的清誉,我不得不将她撵走。”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子,双手呈上:“这是徐嬷嬷退还的贪赃,正好三十两银子,请夫人过目。” 楚氏看着袋子里白花花的银两,眼神并未缓和,反而多了责备:“徐嬷嬷虽有过错,然念其多年劳苦,亦应交由我亲自处置。你为何不先与我商量此事?” 顾清语继续解释:“夫人每日为了二爷的身体忧心忡忡,我实在不忍再让您分心。因此斗胆越矩,擅自做主,先行处理了。” "没规矩!" 楚氏果然如她所料,诸多不满,严厉斥责:"自你进门起,你就莽莽撞撞。我本想看在绍儿的份上,对你诸多宽容,没想到反而助长了你的任性。今日之事,绝不能轻易算了。你立刻前往正院的书房,将老爷亲手撰写的家规抄写一百遍,务必字字工整,心有所悟。" 一百遍,加起来便是上万字。 顾清语恭恭敬敬:“夫人责罚,我一定虚心领受。只是抄写百遍家规,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可否请夫人准许我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罚抄,不然二爷醒来,还要用汤药,身边少不了我去侍奉……” 楚氏闻言轻啧了一声,心里气归气,也知道儿子对这个媳妇关心在意,随即又哼了一声道:“你现在也会拿绍儿当挡箭牌了。你老老实实,此事便算过了。你若敢偷巧耍滑,我绝不轻纵。” “是,清语不敢。” 顾清语点头应是,弯长的睫毛投下浅浅阴影,巧妙地掩去了她眸底的寒光。 正院书房,平日里都是侯爷办公待客的地方,闲人不得擅入。 顾清语过来罚抄却进不了屋,小厮们纷纷过来躬身阻拦:“二奶奶,侯爷的书房,实在不方便您进去。还请您移步这边……”说完,抬手指了指院中的槐树旁,在那里已经放置一套红木桌椅,上面还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 小厮继续陪着笑脸:“请二奶奶在此处将就抄写,小的会站在门边,一句一句地念给您听,保证不出差错。” 明明几步之遥,便是浓密的树荫,却偏偏要把桌椅摆在炽热的阳光下。楚氏一向最会用这些无声无息的手段,精准地踩踏他人的自尊心,狠狠碾压。 顾清语敛下双眸,弯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掩藏了她所有的情绪。 小翠在旁也看着憋屈:“姑娘,这样晒着太遭罪了。” 顾清语语气幽幽:“寄人篱下就是如此,只有任人欺负方能生存。” 大太阳底下,小翠一脸委屈地给她研墨,听那站在门口的小厮开始扬声念道:夫家所以齐者,父曰慈,子曰孝,兄曰友,弟曰恭,夫曰健,妇曰顺…… 阳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宣纸上,顾清语的眼瞳深处,也正悄然涌动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波涛。 她对侯府的家规,早都烂熟于心。 前世,顾清语已经不知被这样罚过多少次了。 哪怕数九寒天,手都冻得发紫发僵,她也要一遍又一遍地抄写佛经和家规…… 细想之下,这些规矩道德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他们用来束缚她虐待她的手段罢了。 楚氏那狭隘的眼中,唯有她的骨肉方为珍宝,至于旁人的喜怒哀乐、生死存亡,皆如蝼蚁般微不足道,轻易便可践踏于脚下。 如此想着,顾清语握笔的手愈发用力,恨不能将心中所有的怨愤和不甘都倾注其中。 须臾,周檀纹回来办事,远远地瞥见顾清语坐在院子里写字,不禁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大爷,夫人罚了二奶奶抄写家规呢。” 周檀纹轻“啧”了一声,心道:母亲越发糊涂了,要罚也不该在这里,太扎眼了。 “让二奶奶回自己的院子去,等会儿府里要来贵客。” “这……小的不敢,大夫人那边不好交代。” 周檀纹脸色一沉,平时他在家里什么都说的算,唯独碰上母亲的事,他的话就不管用了。 正要发火,门房又来人传话。 “大爷,外面来了辆马车,看着像宫里头的。” 周檀纹闻言顾不上别的,立马吩咐门房去好好接待。 父亲天没亮就上早朝去了。 周檀纹身为长子,自然要主持大局,楚氏也一同作陪,她心里记挂着女儿,难免想多问几句。 怎料,来人并不是宁嫔娘娘所居长春宫的安公公,而是景仁宫的总管内监沈公公,沈砚。 周檀纹如临大敌,神情严肃,反倒是大夫人楚氏一脸稳重,吩咐丫鬟们去换了待客的茶。 安公公是自己人,沈砚不同,不是自己人就不配吃好茶。 周檀纹皱眉不悦:“母亲,恐怕来者不善啊。” 楚氏提醒他道:“你明知他们是来看笑话的,更不该把心思挂在脸上。” 周檀绍缓了缓脸色:“儿子只是有些看不惯罢了。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本应心怀天下,怎么连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何必天天盯着咱们一家子人,没事找事。” 楚氏似笑非笑:“还不是因为咱们家娘娘风头正盛,得宠得势,让有些人红了眼睛,添了心事。无妨,不遭人妒是庸才,正好我也想见一见这位沈公公,看看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在这波涛汹涌的宫中谋得一席之地。” 沈砚,这个名字在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如今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虽为宦官,却是文武双全,颇有体面。 宫中的马车顶盖一律为青翠之色,车身覆盖着沉稳的黑帷,让人难以窥探其内。马车的四角挂着长长的金穗子晃动摇曳,丝丝络络都彰显着皇宫的贵气。 车帘掀起,一个身着竹青色的绮绫华服,头戴金镏乌纱冠的男子迈步而下。 男子长身玉立,劲瘦峻拔,五官神清骨秀,貌若谪仙,过于冷白的肤色衬得薄唇殷红。这份殷红,又为他那清隽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阴柔的魅气,莫名勾人。 如此精绝的一张脸,若为女子,被称一句“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沈砚平时在宫中都是随从环绕,然而今日,他是独自迈进了侯府的大门,长腿走路带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英气。 侯府的小厮们见状,纷纷低首垂目,恭敬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当沈砚步入门槛,楚氏和周檀纹皆是不约而同地为之一愣。 楚氏平日里见惯了宫中的老练宦官,不曾想过还会有这样年轻俊美的太监。 周檀纹略微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起身,向这位不速之客投去一个礼貌的微笑:“沈公公,有失远迎。” “杂家给永安侯夫人请安,给周大人请安。” 沈砚红唇轻启,声若溪泉,温温凉凉,恰到好处。 他明明行的是最标准的官礼,端正而优雅,然而,在他的眉眼之间,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谦卑之色。 那轻轻扫过众人的眼波,慵懒清冷,高不可攀。 第十六章 沈砚 “今日劳烦沈公公您出宫一趟,着实辛苦。公公请不必多礼,请上座。” 周檀纹主动对沈砚伸手示意,指了指右边的首位。 沈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客气。 丫鬟们迅速为他奉上一杯香茗,沈砚端起茶杯,轻轻摇晃,复又放下,神色中透出淡淡的嫌弃,好像这茶与他所期望的相去甚远。 楚氏在旁注视着沈砚的一举一动,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道:“这茶是今年刚下来的头茬龙井,沈公公怎么不喜欢?” 沈砚唇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道:“杂家有个习惯,喝茶只喝洞庭碧螺春。” 楚氏闻言眉心微微蹙起,一个太监竟敢在她的面前挑剔茶品。 简直放肆。 “沈公公今日前来,想必是皇后娘娘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吧?” 周檀纹很快将话题引向了正题。 沈砚开门见山,直言不讳:“皇后娘娘心怀仁慈,对侯府上下关怀备至,时刻牵挂府中的老老少少。而今,宁嫔娘娘正得圣宠,娘娘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皇上的心。皇后娘娘为了不让宁嫔娘娘因外事而分心,遂特意遣杂家今日前来侯府传达娘娘的恩德关怀。杂家此次入府,一来是为了送上这百年难得一见的野山参,希望能为二爷的康复尽一份绵薄之力;二来,杂家也是想亲眼见一见二爷现今的身子如何?可有好转?” 楚氏闻言瞬间冷下脸来,周檀纹也紧蹙眉头。 如此大费周章只赏了一根野山参,这无疑是对侯府的蔑视。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关怀”还附加了一个条件,他还想见周檀绍。 一个公公又不是太医,凭什么折腾病着的人! 周檀纹的语气严肃起来:“皇后娘娘盛恩,侯府感激不尽。可是我二弟病中虚弱,人也憔悴,实在不宜露面招待公公您这样的贵客,还请公公回去帮忙向皇后娘娘周全几句。” 沈砚见他出言拒绝,眉峰微挑:“杂家只是一介奴才,只会听主子们的吩咐办事。今日见不到二爷,杂家实在是难以向皇后娘娘周全此事。” 楚氏也开了口:“沈公公,您有所不知。我家绍儿打小就是宁嫔娘娘疼爱着长大的。若是娘娘在此,定是不忍见她的弟弟不顾病体,还要勉强着出来见客。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我们并非对皇后娘娘的恩赏不尊重,只是今日时机不对。待绍儿的身子好些,我定会带着他入宫觐见,亲自给皇后娘娘和宁嫔娘娘磕头谢恩。” 她强忍着怒气,好言相劝。 沈砚闻言,抬手将盛放着野山参的锦盒置于桌上,食指微曲在桌面上轻叩,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似在表现他此刻不耐烦的心情:“夫人的慈母之心,杂家明白。然而,杂家身为宫中人,深知主子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不容有丝毫偏差。”他的话简洁有力,不容拒绝:“皇后娘娘的赏赐,杂家已如数送到。同样,皇后娘娘的差遣,杂家也必须尽心尽力去完成。若今日未能见到二爷,杂家回不去也走不了。” 周檀纹不允许有人对母亲出言不敬,沉下脸道:“沈公公,这里可是永安侯府,您说话还是客气些!” 沈砚神情悠然:“周大人,杂家也是奉命办事。今儿杂家一个人过来,已是给足了侯府尊重。大人若不领情,这永安侯府恐怕要热闹起来了。” 他的话锋利如刀,充满了威胁。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大奶奶宋氏面带微笑地走了出来,她身后的丫鬟们也鱼贯而入,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送来各样点心水果。 宋氏端庄镇定,先是望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丈夫,随后又将目光转向蹙眉不悦的楚氏,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母亲,媳妇来晚了,只怕怠慢了贵客。因着糕点都是刚出锅的,热乎乎的,所以来得晚了些。” 宋氏温和轻柔的语气,稍稍化解了屋内的紧张气氛。 楚氏知道宋氏是个聪明的,特意在这个关键时刻站出来缓解气氛。于是,自己也缓了缓语气:“你来得正好。沈公公赶着出宫,怕是还没用过午膳吧。” 宋氏也是第一次见沈砚,对他过于出众的形色,也是暗暗心惊,面上却不失端庄:“请公公尝尝这些点心,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沈砚看也不看,语气漫不经心:“多谢大奶奶好意,只是杂家对这些食物并无太多兴趣。” 简直猖狂至极! 周檀纹正欲将怒火宣之于口,就听门外有人传话道:“二爷来了。” 周檀绍突然出现,着实让大家吓了一跳,唯独宋氏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提前派人去传了话,不然今儿非要闹出事来。 楚氏既惊讶又气愤,出声责备道:“你怎么来了?” 周檀绍一身华服,步履从容稳重。 “儿子给母亲请安。今日宫中贵客莅临,儿子身为侯府的一份子,自然责无旁贷,前来拜见以示礼数。”说完,他又转身看向对面的沈砚,以十分不屑的眼神将其上下打量:“永安侯府一向在意礼数,怎能给旁人说三道四的机会。” 沈砚锐利的目光也牢牢锁定住了周檀绍。 来人身姿如剑,虽病容苍白,却难掩满眼锋芒。 沈砚听说过他的不少事。 从前的周檀绍名声在外,十六岁就在军中历练,后得功名入刑部司典狱。传言,但凡经过他之手的刑犯,无人能过夜,没有一个人能够嘴硬撑到第二天天亮。 沈砚悠然起身,对着周檀绍行了一礼,语调不疾不徐:“杂家见过周二爷。” 周檀绍无心与沈砚这种人多做周旋,更无惧于得罪这位宫中的红人,肃着脸淡淡开口:“沈公公您贵人事忙,既然已经见过我了,便请回宫复命,去领皇后娘娘的赏赐去吧。” “莫急,杂家深知二爷新婚之喜,尚未来得及正式道贺。” 沈砚的声音平静,面对周檀绍直截了当的挑衅,心中并无一丝一毫的波动。相反,他对面前这个病恹恹的周二爷又多了几分兴趣。 果然是典狱出身的人,骨头够硬。 关键时刻还是宋氏站了出来打圆场:沈公公那日未能亲临侯府,共饮喜酒,实乃遗憾。不过,府中的喜饼喜果尚有富余,若是公公不嫌弃,我这就命人备上几份,让您带回宫中,也算是对您的一番心意。” 沈砚抿唇一笑,然而,那笑意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慵懒清冷的神情:“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杂家能得此机会,沾沾二爷的喜气,也是幸事。不过……” 他拖长语气,意味深长道:“皇后娘娘对侯府的新人也十分在意,不知可否让杂家见识见识侯府二奶奶的才情品貌呢?毕竟二爷这门婚事,皇后娘娘可是出了不少力呢。” 他居然敢要侯府的新人给他见礼? 这已经不是得寸进尺了,而是对侯府赤裸裸的挑衅。 周檀绍眼神凌厉,不留情面地开口讥讽道:“沈公公莫不是在说笑吧。沈公公您身为无根之人,沾我这成婚的喜气又有何用?” 第十七章 出糗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说人不说短。 此话一出,周檀纹都听不下去了。 虽然,他对沈砚也没什么好脸色,但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还得克制周全。 真得罪了沈公公,对侯府对娘娘都没什么好处。 周檀纹随即为弟弟打圆场道:“沈公公,我二弟年轻冲动,说话难免失了分寸。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公海涵。”说完,他又给周檀绍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莫再生事。 沈砚抬眸将周檀绍满脸肃杀的敌意,尽收眼底,不以为然道:“二爷快人快语,倒是痛快。杂家的确是个无根之人,也是个无福之辈,承蒙皇后娘娘器重,才能有机会见识这人间缱绻的美好。皇后娘娘如此惦念着侯府的老老少少,想必各位也会给杂家几分薄面,以表对娘娘的尊敬与感激吧?” 他这话也挑明了。 侯府再厉害,也得顾及着宫里的主子们,更有利益攸关。纵使心里再不服气,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否则就是傲慢不逊,自讨苦吃。 楚氏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今日的局面,还不至于撕破脸,没必要白白坏了侯府的名声。 她忙给宋氏递了眼色,轻声吩咐:“你去把那孩子领过来,让沈公公看看,也好让皇后娘娘安心。” 宋氏立即会意,忙应了声是。 此刻,顾清语还在太阳底下罚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小翠心疼得紧,用井水浸了帕子,时不时地给她擦一擦。 宋氏找回来的时候,顾清语倍感意外。 听闻是宫里头来人了,她的思绪瞬间如被风吹散的柳絮,纷纷扬扬。 沈砚。 前世,顾清语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她知道他是个大人物,入宫短短几年便扶摇直上,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权臣。 顾清语不禁疑惑发问:“沈公公是宫里的人,为何要见我?” 看来,这宫里的祸水泼进了侯府,也溅到了她的身上。 宋氏也顾不上解释太多,拉着她的手催促道:“咱们边走边说,再耽搁我只怕咱们二爷真把沈公公给得罪了。” 顾清语点点头,转身向小翠吩咐道:“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回去等我。”说罢,她还不忘将那几篇刚抄好的家规轻轻卷起,收入袖中。 顾清语匆匆而行,热浪扑面,使得她清秀的脸庞上汗珠滴落,仿佛晨露初凝,晶莹剔透。 宋氏拿出帕子帮她整理了一下,顺便好心提醒:“宫里头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稍有不慎就能给得罪了。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多留心,知道吗?” 顾清语报以感激一笑:“是,我记下了。” 宋氏优雅地走在前头,顾清语则紧随其后,双眸微垂,然而当她的眼角余光才瞥到那一抹高雅的竹青之色时,背后嗖地响起一声异响,短暂急促,轻若蝉鸣。 紧接着,一记猛烈的刺痛袭来,如利箭般刺入小腿,让她的膝盖瞬间弯曲,身体也随之失去平衡。 顾清语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猛地向前跌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袖中卷起的宣纸也散了出去,七零八落。 疼痛与惊愕交织在一起,顾清语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她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难道侯府还有刺客不成? 周檀绍反应迅速,脊背绷紧一个起身,敏锐的双眸匆匆扫过顾清语的全身,不放过任何一处。 她的衣衫完好,不见血迹,最后他只在她的脚边看见了一颗极其圆润的鹅卵石。 周檀绍嘴角微微下压,冷冽的目光一瞬缓和,后又转为隐怒。 与此同时,沈砚的目光也转向了顾清语的方向,透过门口,淡淡一瞥,看向院中那棵茂盛挺拔的槐树。 他早就留意到树上有人影儿在动,鬼头鬼脑似个孩子,根本不足为患。 顾清语摔得突然又狼狈,惹得众人一惊。 宋氏本已准备伸手去扶,又听门外传来了声声高呼:“哎呦,四爷,您快下来啊!” 她当即脸色一变,匆匆地朝门外走去。 顾清语眼眸低垂,无意间也摸到了那颗打中她的鹅卵石,遂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默不作声。 原来是周檀宣! 这个闯祸精,害她出了大糗! 正当她忍痛尴尬之时,头顶上突然飘来一个清幽而缓慢的声音。 “二奶奶无需如此大礼,请起。” 顾清语遂抬眸望去,却不想看见的是一张精致到完美的脸。 朱唇玉面,光风霁月。 他就是沈砚? 怎么可能! 未来的沈砚权倾朝野,几乎可以碾压整个永安侯府……而眼前的这个太监,与她想象中的权臣形象,实在相差甚远。 他太年轻了又长得这般招摇,根本不像个宦官。 四目相对之际,沈砚的眼梢轻轻上扬。 面前的人双眸明亮,瞳色清澈,不沾一丝污瑕,仿佛他曾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难以名状。 沈砚随即微微俯下身向跌坐在自己面前的顾清语伸出了手。 那只手如精心雕琢的玉器,冷白细腻,手骨修长,优雅的指尖轻轻悬停在顾清语的眉间之上,离得极近。 顾清语忙垂眸避嫌,心底惶惶直跳。 周檀绍显然没料到沈砚会如此放肆,几乎在同一瞬间,他也迈开长腿,竟然在丫鬟们之前,抢先一步来到顾清语的身边。 “起来。” 周檀绍长身微侧,伸出手臂,一把将地上的顾清语捞了起来,宽平的肩膀和挺直的后背恰如一道屏障,巧妙地挡去了沈砚那肆无忌惮的视线。 “二爷。” 顾清语怔怔地看向周檀绍。 下一瞬,她整个人已靠入他的怀中,他身上专属的清苦药香也随之而来。 顾清语脸一热,然而,正当她想后退半步,自己站好的那一刻,忽觉腰身又紧。 周檀绍的手,轻轻揽在她的腰间,不着痕迹地将她牢牢环住。 两人身体相贴,姿势实在太过亲密。 顾清语的身体不自觉地僵了僵。 她微感不解地望向周檀绍,见他眉眼间皆是锐利肃冷之色,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对面的沈砚。 若是此刻他的目光能化作利刃,沈砚半个身子都被他无情地削了去。 沈砚看着面前这对亲密的小夫妻,嘴角微不可查地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随之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第十八章 称赞 此时,小厮们正围在树下,苦苦恳求:“四爷,求求您快下来吧,这可使不得啊。” 周檀宣手持弹弓,站在高高的树杈上,一脸不爽地懊恼道:“差一点,没打中!” 他在树上猫了许久,就为了给沈砚来这一下子。 宋氏也奔至树下,急声催促:“四弟,你怎能如此胡闹,快下来!今日贵客登门,容不得你放肆!” 谁知,周檀宣居然直接开骂:“臭阉人!我就是要打他!” 宋氏闻言脸色一沉,忙吩咐小厮们上树去抓,马上把周檀宣给抓下来,然后她匆匆转身回屋,面带尴尬地解释道:“四爷在树上玩得兴起,想必是他不小心误伤了弟妹,惊扰了大家。” 楚氏自然也听到了那一声稚嫩的辱骂,抬手捏了捏眉心,心中怒火翻腾,但在外人面前,也只得强行压制住情绪,唯有沉声斥责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任性妄为了,简直无法无天!” 周檀纹忙起身周全,对着沈砚拱拱手道:“小孩子总是顽皮,方才出言不逊,有失分寸,还请公公海涵。” 沈砚闻言,嘴角划过一丝冷然道:“无妨。”说完他又垂下了眼,看向散在地上的宣纸,好巧不巧,正有一张落在他的脚边。 这会儿,他对顾清语的兴趣比对周檀绍的更多。 沈砚直接伸手捡起,凝眸细看,跟着兴味盎然地点评道:“此书笔锋行云流水,落笔如云,柔韧有力,酣墨也是恰到好处,着实不错。” 他的称赞,十分突兀又不合时宜。 顾清语闻言一阵心悸。 不过心悸之外,也有些许惊愕。 她方才心气不顺,笔下难免有几分潦草,哪有他所说的那般妙笔生花。 其他人听了,自然也觉得莫名其妙。 周檀绍皱眉不悦,沉声吩咐道:“来人备轿,送二奶奶回去。” 顾清语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正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 “不急。” 怎料,楚氏突然开口阻止:“沈公公过誉了,这孩子就是我们府上的新人。”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满脸羞红的顾清语:“沈公公是宫里来的贵人,你方才失态,已是不敬,快过去请个安吧。” 她想,沈砚夸奖顾清语的字,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化解刚刚的尴尬,她自然要顺水推舟,再垫一个台阶。 周檀绍闻言眸色微黯,下颌紧绷。 顾清语忍痛上前,还未行礼,就听对面的沈砚淡淡开口:“二奶奶身子不便,还是免了吧。” 尽管如此,顾清语还是坚持着,向沈砚行了一个庄重而周全的礼:“见过沈公公。” 沈砚波澜不惊的目光在她羞红娇嫩的脸上略有停留,没再说话。 顾清语行过了礼,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在周檀绍的身后。 须臾,喜礼都备好了。 楚氏给儿子周檀纹递眼色,示意他赶紧送走这位不速之客。 周檀纹再次打破沉默,主动邀请沈砚留下来用膳。 这逐客令也算是很体面了。 沈砚神情淡淡,识趣地起身告辞:“多谢侯府的盛情款待,只是杂家身负皇命,还有要务在身,不便在此多扰。侯府今日的盛情款待,杂家已铭记在心。” 周檀纹立即抬起手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公公言重了,既是皇命在身,那自是不敢耽搁。今日我就不多挽留公公了。” 沈砚正要转身离去,又似突然想起什么,止住脚步。 他灼灼其华的目光缓缓扫过周檀绍与顾清语二人身上,勾勾唇道:“差点忘了,杂家还未对二爷和二奶奶道喜呢。今日,我沈砚在此,恭祝二位琴瑟之好,白头偕老,相知相应,相亲相爱。” 他的祝贺,字字残忍,堪比诛心。 周檀绍面色阴沉,不应不答。 顾清语垂眸,极有眼色地屈膝一礼,算是回应。 送走沈砚之后。 折腾了大半天,所有人都累了。 楚氏最担心的还是儿子周檀绍,遂吩咐顾清语陪着他回去休息。 顾清语忍着腿疼,双手奉上自己的罚抄,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怯懦道:“夫人对我责罚,我未能全部抄完,只能先将这几篇呈上,请您过目。剩下的,等我回了院子……” 楚氏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今日你长了记性就好,快陪着绍儿回去歇着吧。” 顾清语乖巧点头,一转身,伸手轻扶周檀绍的手臂道:“二爷,咱们回吧。” 周檀绍神情凝重,欲言又止,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顾清语,眼神中似乎藏着几分关切:“你能走吗?” “能,我没事。” 顾清语微微点头,一双手还不忘搀扶着周檀绍的胳膊,做足温顺的模样。 周檀纹独自留下来和母亲说话,言语间对弟弟周檀绍很是不满:“绍儿今天太冲动了,口舌之争,毫无用处,白白让沈砚抓到许多错处。” 楚氏深深看了一眼儿子:“你以为皇后娘娘不知道咱们的心思?说好话还是坏话,又有何区别?你弟弟不过是想为侯府出一口气罢了!那沈砚再厉害,也只是个太监总管,犯不着咱们小心翼翼。” 周檀纹闻言抬手喝茶,识趣闭嘴。 多年来,他对母亲偏爱弟弟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 在母亲眼里,弟弟周檀绍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而他的担心忧虑,却被视为过分的杞人忧天。 周檀纹深知,自己身为长子做得再多再努力,也得不到和弟弟一样的偏袒和关爱,久而久之,他也看淡了。 楚氏沉吟片刻又道:“你赶紧派人往宫中送了个信,让娘娘不要为了今日沈砚来侯府的事激起波澜,大动干戈。” 周檀纹点一点头:“母亲放心,娘娘一向沉稳明智,从不会意气用事。” 楚氏轻轻叹息,又猛然想起什么,沉着脸道:“老四那孩子越发能闹了,得赶紧给他找个师傅,好好调教调教才是。” 她没心思帮着乔姨娘养孩子,如今周檀宣年纪太小,等再过两年,他大了,直接往与衡山书院一送,便可眼不见心不烦了。 周檀纹稍有迟疑:“老四的事,儿子不方便插手,还是让静姝去办吧。” 楚氏听后,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你媳妇要操持家事,还要照看栎哥儿,已经够辛苦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她呢?” 她说话的语气有点重,让周檀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低头认错道:“儿子知道了,以后儿子会多注意些。” 他明白,母亲心里对父亲有怨,才会这么大的火气。 楚氏气归气,心里还有个计较:“老四今儿说的那些混账话,定是乔姨娘在背后撺掇着乱教的。只是她怎会知道今儿宫中派了人来?” 周檀纹皱皱眉:“准是下面当差的人不小心,一时说漏了嘴吧。” 楚氏却不这么想,嘴里溢出一声冷笑:“没那么简单。乔姨娘可是咱们家侯爷的心头好,听得多,见得也多。” “母亲……” 周檀纹皱眉开口,有心想要劝解几句,又觉得自己还是别多话的好。 楚氏眼神中含着几分怨气,继续道:“今儿的事,决不能这么算了。老爷管不了的人,我管就是了。” 第十九章 指望 回去的路上,顾清语走得艰难又缓慢。 周檀绍看着她一瘸一拐又故作坚强的模样,随即停下了脚步,沉声吩咐道:“把轿子抬过来!” 顾清语抬头看着周檀绍连连摇头:“二爷,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周檀绍眉头紧锁,不悦之情溢于言表:“这种时候,你还逞什么能!” 顾清语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二爷或许并不知情,夫人今日本就对我诸多不满,有所责罚。若非府上恰逢贵客来访,我这会儿还在院子里罚抄呢。夫人好不容易原谅了我,此刻我要是坐着轿子回去,只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周檀绍目光如炬:“什么误会?” 顾清语轻轻垂下眼睑:“误会……我仗着二爷的宠爱为所欲为,不知分寸。” 这回答,让周檀绍眉头紧锁。 他想起什么似的,又问:“母亲今日为何罚你?” “因为我撵走了徐嬷嬷……徐嬷嬷的手脚不干净,偷偷拿府里的东西出去卖,如此之人,怎能继续留在二爷的身边呢?我不想让二爷烦心,便自作主张,先行处理了。” 周檀绍听罢似笑非笑,哼出一声冷气:“就为了这点小事?你解释清楚不就没事了吗?何必傻傻去罚抄!” 顾清语闻言,心像是被绣针冷不丁地刺了一下。 痛虽细微,却足以让她思绪翻涌。 难道,周檀绍觉得她是因为没有解释清楚才被罚的吗? 还真是高高在上的怜悯。 顾清语仍是垂眸道:“我说清楚了,但夫人觉得我不该自己做主,所以才要惩罚教训……” “算了,以后院子里的事,你别管了,免得再惹麻烦,回头我和母亲去说。” 周檀绍明明有心帮她,可话一说出口,却是字字冷漠。 顾清语原本轻咬的嘴唇,此刻却变得异常用力,唇瓣几乎被咬得失了血色,弯长的睫毛黑压压垂下,遮去眼底若隐若现的寒光。 他哪里会明白她的难处! 侯府之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对她而言,都如山雨欲来,吉凶莫测。 “你……” 周檀绍看着顾清语咬唇,咬到唇瓣失去血色,想制止的话才溢出嘴边,又见她一瞬又恢复温顺的神情,微微垂眸,语气波澜不惊:“是,往后我都听二爷的。我在侯府能依靠的人,只有二爷一个,二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周檀绍惊讶于顾清语神情的变化,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伪装。 他知道,顾清语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顺,然而,她总在隐藏自己真正的情绪,让他无法窥探得更深。 此时,轿子来了。 周檀绍不再给顾清语开口婉拒的机会,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推进轿中。 顾清语心中并不领情。 她坐在轿中,撩起自己的裙摆,只见小腿上有一块微微凸起的红肿,摸着很疼。 这疼在提醒她,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大意。 今日的沈砚,来者不善。 眼前的周檀绍,对她也只有些许怜悯。 只有尽早离开侯府这个是非之地,往后才能有安生的日子过。 前世,顾清语心中的怨恨如困兽在笼,悲伤无尽蔓延,到死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而现在,她恍然大悟,顾家只不过是她悲惨命运的起点,侯府对她的傲慢与轻蔑,才是最恶毒的刀,一刀一刀地扎她的心,困她终身。 小翠见顾清语受了伤,误以为是大夫人责罚所致,眼眶顿时红了:“夫人怎能如此狠心,对姑娘下此重手?” 顾清语摊开掌心,给她看了看那枚鹅卵石:“不是夫人,是四爷。他年幼顽皮,在树上玩弹弓,不小心打偏了,这才伤了我。” 小翠蹲下身子细心地为顾清语涂抹着红花药油,忍不住轻轻叹息:“都肿起来了,看着就疼,姑娘且忍忍。” 顾清语见她眼泪都要滴下来了,微微一笑道:“我没怎么样,你倒是先哭上了。” 小翠低着头,眨眨眼就掉了泪:“奴婢心疼姑娘,每天受累又受委屈。” 顾清语眸光微凝,故意语气惆怅道:“嘘……你快别哭了,让二爷听见,他会心烦的。我不想再给二爷惹麻烦了。” “是。” 此时,周檀绍已经换好衣服,绕过屏风时,正好听到了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顾清语委屈又疲惫的脸上,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夜色渐浓,如墨般笼罩了整个世界。 周檀绍喝下今日的最后一遍汤药,垂眸漱口,顾清语静静地服侍他躺下,随后,她又转身回到桌旁,捧起那未做完的针线活,一针一线地绣着。 帷帐层层叠叠,遮得了明亮的烛光,却藏不住彼此隐秘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枕畔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打破宁静。 周檀绍浅眠警觉,下意识地伸出手探了一下,指尖随之触到温暖的绸缎。 顾清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紧张发问:“二爷何事?” 周檀绍缓缓睁开眼,乌沉沉的目光并未落在顾清语的身上,而是凝视着那昏暗的床顶,仿佛那里藏着他所有的思绪。 “咱们今日事今日了,我有话同你说。” “嗯……” 周檀绍沉吟片刻,淡淡开口:“你初入侯府,时日尚浅,不要想着事事出头。家规如山,即便是再小的事,也应先征得长辈的同意。徐嬷嬷的事,你虽没做错,但也不该贸然做主。侯府的人,上上下下都有牵连。我没办法时时刻刻护你周全。你自己得机灵点儿,才能在侯府安然度日。” 这话听着像忠告,又像是在教导。 顾清语垂眸敛下心绪,柔声道:“二爷有心护着我,我就知足了。二爷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擅自做主了,也不会再因我的轻率而让大夫人感到不快。” 周檀绍听了这话,深邃的目光才缓缓转向她。 桌边的烛台将熄未熄,朦朦的光晕轻轻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有种孤独脆弱的美感。 其实,她今天的确受了不少委屈,被母亲指责罚抄,被老四害得在人前摔倒出糗,还要听沈砚的冷嘲热讽……难道嫁给他的女子,就得过这种委委屈屈的窝囊日子。 周檀绍的心,一时被复杂的情绪所填满。 如今他还活着,顾清语在侯府已是步步维艰,若他死了,她又会怎样? 既护不了她的周全,还不如给她一个指望,让她安心依靠。 “顾清语。” 蓦地,周檀绍低低开口,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顾清语抬眸看他,见他目光明亮,突然用最严肃最认真的语气对她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此话一出,顾清语当场惊得三魂没了七魄,瞪圆双眸,困惑地望着他沉着冷静的脸,不可置信道:“二爷说什么?” 周檀绍见她恍惚发愣的模样,一把拖过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扯到近前,眼中满是凛然之态:“萧太医说过,我可以。” “等等……等……” 尽管他身体病弱,但多年习武的底子还在,一时的霸道,还是让顾清语难以抵抗。 顾清语慌乱地跌在他的胸口,生怕他说到做到,情急之下,只能脱口而出道:“不行!我来月信了!” 周檀绍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直视她纯黑的眸子,略微僵持几秒,才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他笃定她在说谎。 四目相对,只一刹那。 顾清语匆匆垂眸,下意识地避开了周檀绍探究而深邃的眼神。 她也是一时慌了神,再看周檀绍望着她的眼神,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 顾清语忙坐直身子,羞怯解释道:“二爷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沐浴时……才发现的。” 周檀绍听后,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冷冷的笑。 他随后一个转身,默默躺下。 顾清语看着他的背影,就知道他生气了。 然而,自己说出去的话,总不能再咽回去。 顾清语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安静躺下,硬着头皮混过这一晚。 这孩子万万生不得。 她可不会为了周檀绍为了侯府,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拼一个孩子! 而且,现在的周檀绍如何行房?稍有不慎,指不定他的小命就没了! 就算他执意要做,也不能是今晚……她总得有些准备才行。 第二十章 皇后 清晨,景仁宫朱红色的大门才刚刚打开,就有一道凌厉的黑影背对朝阳,悄然而入。 睡眼惺忪的宫女们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沈公公大步流星,宛如一道疾风,来去匆匆。 那背影,潇洒而孤傲,既引人注目,又令人心生敬畏。 听闻,皇上昨晚又没来景仁宫,沈砚早早回宫复命。 甫一进门,满殿幽香。 花房一早送来了不少花草,花团锦簇,沁香入肺。 沈砚不喜花香,闻着微微皱眉。 “沈公公回来了。” 一个青裳宫女上前屈膝一礼,柔柔开口:“娘娘今儿起得晚,公公先等等。” 此人是大宫女香梅,皇后娘娘的心腹之一。 沈砚知道规矩,垂眸静立。 须臾,珠帘掀起,一个穿着牡丹浣花锦衫的雍容女子缓缓走出。 皇后慕容佩举止优雅,容貌出众,一双眼睛出奇的亮,明灿灿的,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砚低头一礼,只拜不跪。 慕容佩落坐在雕花的红木软椅上,神情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那张五官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事情办得如何了?” 沈砚言简意赅:“回娘娘,国舅爷的事闹得不算大,花些银子就可摆平。至于永安侯府,娘娘更是不必放在心上。” “慕容潇花了多少?” “少说也要四五百两。” 慕容佩微微蹙眉:“好啊,本宫这个弟弟真有本事,下一趟江南就花掉了一个知府三年的俸禄。” 沈砚不予置评,沉默以对。 慕容潇的确是个十足的废物。 身为世子,他既无功名也没有才干,仗着亲姐姐是当今皇后,父亲是镇远侯,才勉强在工部挂名了个员外郎的闲差。然而,今年三月,慕容潇居然以监修河道之名,一路南下,明目张胆地挂着公差四处游玩。 慕容潇一路走官道住官驿,每到一处地方都要折腾折腾,而且,他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全由当地的官员自掏腰包。 如此挥霍无度,惹得人心不满,怨声载道。 他一个六品文官哪来的监察之职?还不是仗着国舅爷的名号作威作福罢了。 那地方上的官员也不都是任他欺负的软柿子。若是有人敢豁出一切,将他的所作所为直书奏本,呈于御前,岂不是要给皇后娘娘惹上大麻烦! 慕容佩听闻胞弟在外放纵无度,立刻吩咐沈砚去收拾善后。毕竟,他在地方上有不少人脉,说话办事更利落些。 果然,短短不到十日的光景,沈砚便将那些棘手的问题一一解决了。 慕容佩动气只在片刻,神情很快归于沉静,长吁一口气道:“这银子本宫来出,不过明面上还是要走侯府的账目。” 沈砚又道:“娘娘放心,银子的事,奴才已经摆平了。娘娘也好,镇远侯府也好,都不必为这银钱之事操心。” 慕容佩闻言微诧,随即板起脸来,拉高声音,表现不悦:“谁让你放肆的?本宫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拿主意。” 沈砚唇边泛起一抹傲然的微笑,声音坚定且自信:“为娘娘排忧解难,本就是我身为奴才的分内之事。倘若我连这点能耐都不具备,还留在宫里做什么?” 慕容佩审视着沈砚沉静又冷傲的脸,淡淡发问:“你拿出五百两为本宫办事,只为了表忠心?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沈砚勾唇一笑,淡淡垂眸:“娘娘聪慧。奴才的心思是瞒不过娘娘的,奴才心中所求的,从来只有一样。” 慕容佩神色微露一丝鄙夷:“你还惦记着御前的位置?莫要痴心妄想了。且不说内务府总管薛金桂对你早已心存芥蒂。就算你侥幸入了御前,也不过是个做杂事的下等太监,身份低微,哪里还有半分尊荣可言?” 沈砚直白道:“奴才深知此事难为,所以才想请皇后娘娘为奴才铺一条好走的路。” “本宫给你铺路?沈砚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娘娘,奴才之所以进宫当差,图的就是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奴才从不曾在娘娘面前掩饰过自己的心思,还望娘娘成全。” 慕容佩凝眸于他,冷下语气:“如果本宫不想成全你呢。” 沈砚语气徐缓干练:“娘娘是知道的。奴才在宫中从来不是只有一个指望。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娘娘聪慧过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慕容佩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屑嘲讽:“没错,长公主的确对你颇为在意,可惜,你这副身子今生注定做不了驸马爷了。” 沈砚闻言不恼,反而笑意更深,笑容冰凉凉,冷幽幽:“娘娘别忘了,奴才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就会有办法让一个女人身心愉悦,欲罢不能。” 此话一出,慕容佩脸色瞬变,红白交织,不成颜色。 她长这么大,从未听过如此大不敬的污秽之言。 宫女香梅也恼红了脸,出声提醒道:“沈公公,你庄重些,娘娘跟前不可出言放肆。” 此时,慕容佩已动了杀心。 只要她一句话,沈砚今日必死无疑,然而,她的喉咙如同被冰封一般,迟迟也说不出口。 谁知,沈砚还有更放肆的话在等着她:“皇后娘娘对奴才有多少器重,奴才对皇后娘娘就有多少尊重。只要您还是皇后娘娘,奴才一定会在您的面前恭恭敬敬。不过,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摔得越疼,娘娘千万要小心啊。” 慕容佩被他的话彻底激怒,顾不上平时的端庄仪态,伸手一指他的面门,咬牙道:“沈砚,你敢威胁本宫!” “是忠告。” 沈砚挑挑眉,目光泛冷:“常言道,本性难移。娘娘过往的荒唐,奴才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世上能帮娘娘保住皇后之位的人,只有奴才。” 他的话虽然放肆,却是事实。 慕容佩气得浑身发抖,纵使满腹愤然的怒火,又不得不压抑忍耐。 沈砚手里的确攥着她无法辩白的证据,一旦暴露,便会引发一场灭顶之灾,让整个慕容家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她不得不将沈砚带进宫,任由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在宫中步步为营。 “皇后娘娘,为了咱们共同的前程,娘娘一定要帮奴才成功得到皇上的青睐。奴才得势就是娘娘得益,待奴才平步青云之日就是娘娘高枕无忧之时,此乃双赢之策,何乐而不为呢?” 沈砚点到为止,放肆得恰到好处。 第二十一章 贵人 周檀绍今日起得稍有些晚,眼神凉飕飕的,似乎还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不悦。 顾清语一如往常,侍奉他漱口喝药。 那碗药,一直放在炉火上温着,使得药味愈发浓烈,闻着有点冲。然而,周檀绍对此毫无察觉,仍是一饮而尽。 顾清语伸手想要接过他喝空了的药碗,怎料,周檀绍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将药碗给了站在旁边的小翠。 小翠微微一怔,有些惊讶于二爷的举动。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碗,匆匆退下。 顾清语见他故意不理会自己,忙又主动伸出手道:“二爷,我扶着您靠一靠吧。”说完,她一边扶他起身,一边贴心地往他的后背加了软枕,帮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坐:“二爷多靠会儿再躺下,免得胃里不舒服。稍后吴嬷嬷还要来教导我规矩,我会让小翠和春雪过来守候,二爷若有任何需要,吩咐她们便是。” 周檀绍眼皮微掀,看她的眼神如看戏一般。 他知道,她的小心翼翼,不过是伪装罢了。 看似殷切,实则敷衍。 于是,周檀绍故意淡淡开口:“你不必如此殷勤,昨晚的话,当我没说。” “二爷……” 顾清语听他又提起昨晚的事,忙柔声解释道:“二爷真生我的气了?昨晚……二爷误会我了。为人妻者,理应恪守妇道,为丈夫绵延子嗣。我当然希望能早日为二爷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只是身上不太凑巧,又怕冲撞了二爷!而且,我也担忧现在并非最佳的时机。毕竟,二爷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若是在房事上出了什么差池,我可如何是好啊?” 她说完这话,低头咬唇,满脸通红,模样既委屈又羞涩。 周檀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紧咬的唇瓣,那微微泛白之色,看着极疼。 一时之间,真真假假,他也懒得去猜了。 周檀绍拧着眉,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粗粝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她微微张开了紧闭的嘴。 周檀绍继续戳破她的心思道:“有萧太医在,你还担心什么?我们既然是夫妻,自然应该名副其实。而且,若你能早日为我生下子嗣,母亲也会欢喜异常,你在侯府的日子也会更加体面自在。” 顾清语睫毛微颤,脸上没露出分毫慌乱,只能害羞点头:“知道了,我都听二爷的。” 周檀绍松开了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唇角轻扯:“你听话就好。” 顾清语明白,圆房是早晚的事,好在还有几日的功夫,她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准备应对之策。 她必须得尽快出府一趟。 侯府与顾家之间的交情,早已烟消云散,如今连那最基本的体面与尊重都荡然无存。顾清语不能以回娘家的名义出府,又该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出去呢?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顾清语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大奶奶宋静姝。 过了晌午,天还是暗青色的,闷沉沉的,似要下雨。 顾清语熬了两夜,终于做好了一件贴身小衣,她没有主动送去给大奶奶,而是让小翠跑了一趟。 周檀绍身边是不离人的,她要是真过去大奶奶那里闲话喝茶,岂不又给了旁人挑剔她的把柄。 顾清语只能耐心地等。 她知道宋氏一定会来。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流逝,顾清语听到门外小翠用清脆的声音殷勤道:“大奶奶,里边请。” 顾清语寻声看去,见宋氏笑盈盈地走进正厅,眉眼弯弯,甚是愉悦。 “大奶奶来了。” 顾清语含笑起身,往前迎了几步,见宋氏向她伸出了手,满脸关切道:“昨儿的事,真是委屈你了。怎么样?腿上伤得重不重?” 顾清语微笑摇头:“多谢大奶奶关怀,只是轻微的小伤罢了,不碍事。” 宋氏拍了拍她光滑细腻的手背,略带无奈道:“老四这个孩子啊,平日里最能闯祸。你念他年幼无知,莫要与他计较才是。” “我明白,小孩子哪有不顽皮的。” 顾清语淡淡一笑,文静点头。 宋氏见她懂事识趣,又将话题绕了回去:“我初见你时,就觉得你是个心灵手巧的。没想到,你这样厉害,做出来的小衣比菱绣阁的师傅还要精致讲究。” 顾清语闻言一脸羞涩:“本该我亲自给大奶奶送去,只是二爷没睡醒之前,我不好离开……衣服样子是我自己估摸着做出来的,大奶奶喜欢就好。” 宋氏一脸满意之色,又问:“你整日侍奉在二爷左右,哪有功夫做这些?” 顾清语微微垂眸:“二爷晚上睡得早,我守着他的时候就会静静做些针线。” 宋氏似叹非叹:“你何苦受这份累?往后要会躲懒,别熬坏了身子,知道吗?” 这关怀的话语,令人听了倍感窝心。 顾清语连连点头:“谢大奶奶关怀。” “不必客气。” 宋氏说完,关切的目光穿过门帘,朝内室的方向望了望:“二爷这两天怎么样?” 顾清语有一说一:“二爷的气色还是不足,但精神尚好,只是……”话到此处,忽然停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双颊不自觉地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宋氏留意到她神情的变化,目光一瞬专注起来,忙问:“怎么了?” 顾清语低下头,咬咬唇:“大奶奶,我想请教您一件事?” “但说无妨。” “请问,城中的观音庙,哪里求子最为灵验?”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 宋氏微微一诧,很快又反应过来。 她捏出袖中的绢帕,遮住含笑的唇,只对顾清语轻声道:“孩子之事,还是顺其自然最好。” 顾清语红着脸点头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为了二爷,我还是希望能早些有个孩子。” 这会儿,她哪里还顾得上羞不羞的。 只要大奶奶肯帮她一把,她就能踏出侯府的大门。 宋氏听她说得如此直白,一点没和自己见外,犹豫片刻才道:“其实,你的心思我明白。如今咱们这一家子的人,心都拴在二爷的身上……弟妹,你若真心相求,东郊慈云山的观音寺,最是香火鼎盛,听说求子十分灵验。” 顾清语闻言双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神情惊喜道:“真的么?那我定要拜一拜才行。不如明日,明日我就去。” 宋氏笑着提醒她一句:“急什么,你哪能说出去就出去的。” 顾清语心里明白,只是装糊涂罢了,听她这么说,登时又一脸失落地垂下小脸,轻轻叹气:“大奶奶说得对,我是不能擅自出府的。”话一说完,她那双乌黑的眸子里便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泪光若隐若现。 宋氏见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只觉她还真是个孩子性情,心里脸上都藏不住事。 想她特意做了件衣服给栎哥儿,也是请她帮忙的念头。 宋氏心下转了转,倒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不如这样,明日我正好有桩事要去下面的庄子处理,母亲大人也要出门赴宴。你只要把二爷的事安排妥当,我便能把你也一起带出去。咱们快去快回,既不会耽误府中的事,又能解你心头之急,如何?” 顾清语闻言连连感激点头,遂起身行礼:“谢大奶奶成全。” 没想到,事情竟能这般顺利。 宋氏,还真是她的“贵人”。 第二十二章 下下签 顾清语很庆幸自己能走出去,尽管是随同大奶奶一起,但宋氏还得办事,两人免不了要分头行动。 期间少说也有两个来时辰,足够她办些私事了。 夜里,她悄悄吩咐小翠收拾个轻便的包袱,里面备了件素净的衣裙,还有些碎银子和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许是因为能出府了,顾清语心雀跃,脸上也笑吟吟的,一双眼格外有神采。 清晨,周檀绍察觉到了她眼中异样的神采,淡淡发问:“你今日怎么这样高兴?” 这一问,看似随意,却让顾清语警觉起来,知道周檀绍的敏锐绝非等闲。于是,她迅速收敛内心的波澜,温婉一笑道:“二爷,今日大奶奶要带我去观音庙祈福。听闻那里的菩萨对于求子之事极为灵验。我心中自然欢喜,期盼着此番能得菩萨庇佑,好让二爷和我早些得偿所愿……” 周檀绍微微挑眉,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并未多问,只是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原来如此。” 他没料到,她会如此上心。 不过她的心思似乎用错了地方。 只有他才能给她一个孩子。 卯时三刻,楚氏按时出门赴约。 不一会儿,大奶奶便派了丫鬟来传话:“二奶奶,大奶奶说巳时出门,请您也赶紧准备着吧。” 顾清语含笑道:“我都收拾好了,马上就能走。” 门外,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早已静静等候。 门房的小厮们都是头次得见二奶奶真容,纷纷上前行礼问安,悄悄打量。 顾清语率先坐上了马车,随后,宋氏姗姗而至,她的装扮今日格外素雅,只以几枚温润的珍珠点缀在发间,尽显娴静温婉的气质。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宋氏率先开了口:“为了方便,我只要了一辆马车,等过了城中大街,我再让下人们去雇了一辆。咱们虽说都要出城,但方向不对,还是各自乘坐马车更为妥当,你坐侯府的车就是。” 顾清语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未曾料到,大奶奶会如此细心周到地为她打算,不禁心生感激,连声道谢:“大奶奶您为了我如此费心,实在是让我心中过意不去。” 宋氏闻言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玩笑般地与她说道:“你第一次出门,我自然得帮你把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帖帖。不然回头把你给弄丢了,二爷找我要人,我可赔不起。” 顾清语脸颊微微泛红,羞涩低头。 城南大街上车来人往,繁华热闹。 宋氏临走时还不忘又交代顾清语几句:“我此番前往庄子,需得仔细盘算账目,恐怕会耽误些时辰,不能与你一同回府了。你且先行归去,若是府中的长辈们问及,你只管如实回答,说是我亲自带你出来的,谁也不会责备你的。” 顾清语轻轻点头,表示明白,她目送着宋氏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那车影消失在繁华的街头,才缓缓收回目光,转向车夫吩咐道:“出城之前,先找找附近有没有上好的药铺,我有些东西要买。” 车夫听了吩咐,连连点头应是。 百米之外,便有一间同安医馆。 顾清语携着小翠一起进去抓药,她先要了几颗消食开胃的山楂蜜枣丸,接着,她又故意询问起一张药方。 那药方上,罗列着川芎、当归、红花、桃仁等各样药材。 方子是顾清语前世从顾家的姨娘嘴里听来的,也不知可不可用。 老郎中捋了捋胡子,眼神中带着几分谨慎:“敢问姑娘,这张药方是为何人所开?有何用途?” 顾清语微微一笑道:“我家中有一位亲戚,月信时常紊乱,时而推迟不来,来了之后又连绵不止,令人烦忧。故此,寻了一位郎中开了这药方,欲以此调理身体。不知此方可用否?” 老郎中闻言点头:“方子倒是可用,这些药材皆具活血化瘀之效。但是,正因其如此,使用之时需得小心谨慎,务必适量。否则过犹不及,反而会损伤身体,使得女子不易怀胎有孕。” 顾清语闻言颔首,眼眸深处流转着淡淡的微芒。 “那就请您按照方子拿药吧。我回去一定转告她小心慎用。” 她也不愿伤害自己的身子,可她更不能生下周檀绍的孩子,一辈子被困在侯府。 随后,顾清语在交谈的间隙,探问起了老板这附近店铺的租金价格。 她心中暗自盘算,期盼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这熙熙攘攘的繁华之地,置下一处可心的买卖,过上富足安宁的生活。最后,她还不忘在代书的摊子给徐嬷嬷写了封信,信上只有一个字,等。 眼下她还顾不上郊外的田,只能让她安分些。 今年的春耕是赶不上了,来年她定要把那二十亩田都种满了。 回到车上,顾清语一脸严肃地看着心事重重的小翠道:“翠儿,你现在是我最信任的人。这药的事,你必须严守秘密,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更不能让旁人有所察觉。一旦泄露,咱们主仆二人在侯府就完了。” 小翠点头如捣蒜,忧心忡忡道:“姑娘,这药真的能喝么?万一……喝坏了姑娘的身子可怎么办?” 顾清语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坚定:“小翠,你也看到二爷的身子了。若他能够痊愈康复,我在侯府自然无忧无虑。但若是他有个万一,留我孤儿寡母,在侯府岂不是任人欺凌?我不怕自己受委屈,只怕我的孩子跟着我一起受苦。” 小翠听了也叹息,她明白顾清语的苦衷,忙轻声安慰道:“姑娘放心,二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清语顺着她的话,违心道:“是啊,等二爷好了,我们总会有孩子的。” 顾清语去了观音庙,自然没有祈福求子。 她双手合十,抬眸望向庄严慈悲的观音菩萨像,只在心中默默感恩老天还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翠在旁轻声道:“姑娘来都来了,咱们也求一只灵签吧。” “好啊。” 庙内香烛萦绕,周围的人们或面带忧虑,或心怀忐忑,小心翼翼地摇动着手中的签筒,生怕预知到了不好的事,只有顾清语平静似水,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她的未来,早已清楚明了,注定步步艰辛。 片刻,竹签悄然滑出,静静落地。 翻转一看,果然,神佛不欺世间人。 她的签是第四十一签。 董卓收吕布。 下下签。 回城的路上,顾清语一言不发。 小翠还以为她心情不好,轻声宽慰道:“姑娘,这次不算数,咱们下次一定能摇到上上签。” 顾清语的心思并不在那签文之上,而是对窗外异常安静的官道感到微微疑惑。 正当她纳闷之际,马车突然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顾清语蹙眉对小翠道:“你去问问车夫,为何马车走得如此缓慢? 小翠点点头,弓着身子往外探,大声问道:“你怎么越走越慢啊?二奶奶还赶着回城呢。” 车夫一脸焦急指了指远处拥堵的景象,语气无奈道:“前面的路都堵住了,小的走快了也没用啊。” 小翠闻言倒也机灵,忙跳下马车,踮脚张望,果然发现前方人头攒动,车马交织,极不寻常。 顾清语也听见了,遂询问车夫道:“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堵起来了?” 车夫经验丰富,连忙回答:“回二奶奶,依小的之见,这必定是东城门临时关闭了。城门一关,进城的人都被堵在了这里。” 顾清语闻言蹙眉。 城门关闭,必有大事发生。 她静静思量,努力地想要从自己的记忆中抽丝剥茧,找出一点点线索。然而,她什么都想不到。 前世的她,整日被禁闭在侯府,对外面的大事小情,只能从他人口中传出的只言片语所知晓,单薄又零碎,一时难以拼凑成完整的线索。 第二十三章 有惊无险 等了好一会儿。 顾清语又问车夫:“咱们回城只能走这一条路吗?” 车夫犹豫道:“回奶奶,这是官道,过往行人都习惯于此。若是要绕到南城门,路程遥远,少说得耗上两三个时辰。更何况,关城门是大事,准是出了什么乱子,万一西城门也关了,那咱们不是白折腾吗?” 顾清语知他说得有理,淡淡吩咐道:“那就先等着吧。” 她轻轻放下帘子,垂眸静坐,然而,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方桌之上,那半折的签文,心神不禁微微一紧。 董卓收吕布…… 细想,今日还真是遇事不祥。 暮色四合,天色降黑。 马车还是一直堵在路上,几乎纹丝未动。 顾清语坐在车里太久,只好下车走走。 小翠如影随形,贴身不离,肚子里一直发出咕哝声,惹她不好意思道:“姑娘也饿了吧。早知道会遇上这事,奴婢该在城里买点吃的带上的。” 顾清语倦倦一笑:“不赖你,咱们走得太匆忙,什么都没顾上。” 忙了一天,本想赶在天黑之前回去,现在看是不可能了。 顾清语想,楚氏现在一定气急了吧。气她擅自出府,还呆在外面久久未归。保不齐,还要连累了宋氏,跟着一起挨骂挨罚。 顾清语心中暗叹。 今儿欠宋氏的种种人情,往后要拿什么还呢。 只有针线活儿,肯定是不行了。 人群聚集,难免喧嚣声四起。 大家三三五五地凑在一处,纷纷议论起来,这城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惹得如此兴师动众,关了城门。 侯府的车夫也是个好打听的,溜到人群之中听了半晌,又回来告诉顾清语道:“二奶奶,小的打听得差不多了。的确是出事了,有人从城门口听到动静说,有人当街行刺,把官府禁军都给惊动了,这才把城门封了。” 顾清语微微蹙眉。 当街行刺还是在京城贵地? “接着说,人抓到了吗?” 车夫摇头:“小的不知道,也没人知道。八成是没抓到,不然城门早开了。” “知道被行刺的人是谁吗?” 车夫又摇头:“小的不知,估计是个大官吧。” 小翠胆子小,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挽着顾清语的胳膊,小声道:“姑娘,他们怎么敢啊。” 顾清语微微沉吟:“世人都有脾气,一旦被逼急了,什么疯事都做得出来。” 算算时辰,城中已经开始宵禁了。 看来,今晚是回不了侯府了。 小翠转身回到马车内,收拾收拾,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姑娘,今夜怕是只能在车上将就了。” 顾清语轻轻一笑,她本就不是娇生惯养之人:“有处栖身便是好的,只是这肚子实在饿得难受。我方才似乎听到远处有叫卖之声,你且去看看,能否寻些吃食来。” 小翠闻言,忙不迭地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路上有不少等着进城做生意的小贩,瓜果菜蔬,生冷熟食,样样皆有,正好解了大家饥渴的困境。 须臾,小翠抱着满满的一竹筐子回来,笑盈盈道:“姑娘您看,那些小贩手里真有不少好东西呢。” 顾清语见她数宝似的,一样样地拿出来。 炊饼,凉糕,酸馅包子,各样新鲜果子,还有一根棒槌似的大白萝卜。 顾清语不解道:“怎么还买了萝卜回来?” 小翠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奴婢想用它做枕头,拿回去还能吃。” 顾清语被她给逗笑了,点头道:“你倒是会持家。” 天黑了,路边的一堆堆篝火如同繁星点点,跳跃闪烁。 人们或坐或卧,围绕着这些明亮的火光。 有人开怀畅饮,笑声爽朗;有人则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还有些人全神贯注,凝视着那些游走的艺人,听他们低吟浅唱。 这样的热闹,顾清语前世从未见过,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她的心中,随之不自主地涌起一股冲动。 若是自己就这样潇洒离去,将侯府的一切抛诸脑后,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从此,她也可以漫步在人间烟火中,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可惜这念头,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冲散。 永安侯府怎么会轻易放她走? 所谓生是侯府的人,死了也得是侯府的鬼。无论生死,她都摆脱不了永安侯府的烙印。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小翠的鼾声却是越来越响。 顾清语睁眼看去,只见她枕着白萝卜,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顾清语睡意浅浅,遂掀起帘子向外望去,见车夫也歇在路旁的草地上,满脸醉红,怀里还抱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酒袋子。 见到无人看守马车,顾清语更睡不着了,索性闭目养神。 黑暗中,伴着小翠时高时低的呼噜声,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正从帘子外悄然探入,小心翼翼地四处翻找。 布料摩挲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尤为清晰。 顾清语初时还以为是身边的小翠在动,但转瞬之间,她又警觉起来,微微眯起眼睛看去,只见车帘被掀起,一个瘦高的黑影伫立在外,正伸手在车内翻翻找找。 糟了,这是遇上贼了。 顾清语猛然坐直身子,正要出声斥责,却不料,她的背后忽然伸出一只冰冷粗粝的手,如铁钳般紧紧锁住她的脖颈,那力道凶狠得几乎要她的性命。 紧接着,一个阴森而沙哑的声音,从她的颈后传来:“别乱动,不然老子弄死你。” 顾清语这才意识到,车窗的两边都潜伏着的贼。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们求财而已,犯不着伤人性命,背上官司。我这里有些碎银子,你们拿上快走吧。” 对面的黑影在听到顾清语的回应后,毫不迟疑地朝她伸出了手,那姿势充满了贪婪和迫切。 顾清语轻轻地挪动了一下手,想触碰身边沉睡的小翠,然而她隐蔽的小动作没能逃过背后那人的眼睛。 “别耍花招!” 他的声音冰冷低沉,充满警告。 顾清语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微弱道:“我只是在拿钱袋而已,并无他意。”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荷包,顺势朝对面的黑影扔去,又趁着动弹这一刻,暗暗狠狠地掐了一下小翠的胳膊。 小翠自然疼醒了,朦胧间,只见顾清语直挺挺地坐在那里,正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 她随即瞪大眼睛,惊惶尖叫。 外头的人立马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捞起装钱的荷包,还不忘贪心地顺走了顾清语的包袱。 不好! 她抓的药还在里面。 正焦急着,顾清语脖子上那只恶狠狠的手也随之消失了,她终于能好好喘口气了。 这伙夜贼,远不止两个人。 他们行动迅速而狡猾,摸黑偷走了不少东西。 惊醒的路人们,纷纷点燃火把,试图在夜色中追寻那些盗贼的踪迹。无奈,这里是荒郊野外,四周被茂密的山林环绕,找人比登天还难。 有人愤怒地提出要报官,但话未说完,众人便纷纷摇头。 深更半夜,城门紧闭,进城都是奢望又何谈报官呢? 大家议论一阵之后,只得悻悻而去,各认倒霉。 微弱的烛光下,顾清语见小翠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而车夫则垂头丧气地跪在马车外面,低头听候发落,一句话也不敢说。 顾清语以手帕擦拭红痕,整理仔细才对翠儿轻声叮嘱:“今儿事发突然,怨不得你们。别和任何人说我受伤的事。你去外面让车夫起来,莫要多嘴埋怨,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男女授受不亲,而她伤在脖颈,足以令有心之人想入非非。若是让侯府的人知道她被一个贼人威胁染指,她的清白就危险了。 小翠应了声是,可出去之后还是忍不住训斥了车夫两句。 车夫见二奶奶不多追究,立马磕头谢恩。 小翠回到车上,忍不住又要哭:“好端端地遇上贼,丢钱不说还丢了药……真是一群天杀的浑蛋,奴婢要是醒着,非打死他们不可。” 顾清语轻咳叹息:“算了,那些人一看就是老手,幸好有惊无险,咱们都平安无事。再等等吧,等天亮了,城门就会开了。” 此刻的她,身心皆已疲惫至极。 小小的马车是她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 顾清语才侧身躺下,就见小翠拿萝卜给她枕着,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奴婢以性命保证,绝对不会打瞌睡的,一心一意守着姑娘。” 顾清语恍恍惚惚,嗯了一声,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跟着,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见出嫁那天,父亲愤怒厌恶的巴掌,顾清欢轻蔑不屑的神情,那些熟悉又可恨的面孔,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最后崩裂成无数块碎片,折射出刺眼的白光,让她无法直视。 顾清语猛然惊醒,可奇怪的是,等她睁开双眼,炽烈的光仍在,反而更加明亮。 她眯起眼睛,本能地抬起手轻轻遮挡。然而,就在那指缝间,她瞥见了一个身影,瘦瘦高高。 车前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生辉,而周檀绍正站在这近在咫尺的光亮之中,身着一袭威风凛凛的锦衣黑袍,神色微冷,眼神复杂。 他看着顾清语恍惚苏醒的睡颜,原本略显苍白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笑:“顾清语,你倒是能屈能伸啊。” 顾清语反应片刻后,恍惚怔愣的神情变得犹如见鬼般震惊骇然:“二爷,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十四章 *** 夜色深浓如墨。 子时的梆子声悄然响起,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甬道上。 打更的太监一个哈欠还没打完,手中照亮的灯笼就被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妖风熄灭,突如其来的寒意与黑暗令他心中一紧,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过很快,他又不怕了。 就在几十米外的彤华宫,此刻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里是***殿下的寝宫,仙乐飘飘,笙歌鼎沸,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亦如长明的灯火,昼夜不熄。 ***李淳熙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妹,天性骄纵,乖张任性。 先帝在时,她的行事做派已是百无禁忌。新皇登基即位之后,待她更是宽厚纵容,由着她在宫中奢靡享乐。 宫灯璀璨明亮,丝竹绵绵入耳。 彤华宫的大殿内,一群舞者身着云袍罗裳,轻盈地穿梭在殿堂之中,舞姿翩翩,宛如仙子下凡。然而,当目光细细扫过,便会发现,这些舞者并非闻窈窕女子,而是一群清秀白皙的年轻郎君。 个个四肢纤长,容貌出众。 他们卖力地舞着跳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可看舞的人,眼神游移,思绪早已飘向了那九霄云外。 ***李淳熙如一只悠然自得的猫儿斜倚在软榻上,睡袍半敞,玉臂袒露,尽显慵懒媚态。她微微眯起一双明亮的杏眸,望着手中轻轻摇晃的琉璃杯,杯中的葡萄酒如耀眼的红宝石,艳丽得令人心醉,惹得她轻启朱唇道:“知道吗?这葡萄酒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情人血。” 此刻,跪坐在她身畔的锦衣男子面带讨好的笑意,俯身恭敬道:“殿下,这等名贵之物,奴才哪里见识过,还请殿下赐教。” 李淳熙对他的巴结,不屑一笑:“此酒的寓意,好比世间有情人的山盟海誓,只要饮下一口,便如同饮下情人之血,从此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说完,她端起酒杯送到嘴边,轻轻浅浅地抿了一口。 锦衣男子又陪着笑道:“酒是好酒,可听着太玄乎了。殿下您乃是尊贵之躯,千娇贵体,如何能饮下那些凡夫俗子的血?他们不配!” 此话一出,李淳熙瞬间沉了脸色,抬手将杯中葡萄酒全都泼在了男子的脸上,嗤之以鼻道:“你懂什么?” 众人闻言纷纷俯首,跪倒在地。 锦衣男子也收敛了笑容,以额触地,磕头认错:“殿下息怒,奴才失言,还请殿下宽恕。” 李淳熙看着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模样,越发没了兴致,只将琉璃杯也给摔了:“滚出去!统统滚出去!” 众人仓皇退下,李淳熙复又懒洋洋地躺回榻上。 她心里有气,怎么玩都玩不痛快。 喧哗一消而散,只剩满殿寂静。 她的心也随之空落落的,一点点往下陷。 李淳熙抬手遮光,闭眼叹息。 刚刚那杯酒,她只当是沈砚的血,喝多少都消不去心头的怨气。 须臾,有人推门进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淳熙闭眼轻斥:“都给我滚!” 然而,来者并未如她所说老实退却,反而步步逼近。 鸦黑玄衣,衣袂翩跹,步态潇洒又从容。 李淳熙睁开眼去,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忤逆自己。 当她看清来人时,不禁怔了怔。 来人居然是沈砚。 在他温凉的目光下,李淳熙心中的寂寥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委屈和不满。 她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沈砚站在榻边不行礼不问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波澜不惊,神情沉静如水,仿佛此刻他才是她的主子。 那张俊美的面容在明亮的烛光下更显精绝华丽。 李淳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胸口起起伏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砚扯了扯唇角,浅笑风华,主动伸手托了一下她小巧的下巴,指尖放肆轻抚:“殿下怎么又恼了?新人们侍奉得不好吗?” 李淳熙眼波一转,似嗔似恼地瞪着他:“你终于想起本宫来了。” 沈砚微微俯下身子,饶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瞬:“奴才日日夜夜都想着殿下,只是脱不开身罢了。” 他用毫无感情的脸,说出了她最想听的话。 李淳熙明知他在哄她,再开口还是藏不住满腹委屈:“本宫知道,你现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风光得很,自然无暇……” “嘘……” 沈砚竖起修长的食指,抵着她柔软的唇瓣按揉抚摸:“殿下的嘴唇如春日桃花般娇嫩,怎能让那些不中听的气话给玷污了去,奴才舍不得。”说完,他又压低身子,以倾倒覆盖之势,将她整个人揽在身下。 李淳熙的目光一瞬柔软了下来。 她最受不住他这样大胆的撩拨,双手本能地环上他的脖颈,微启的唇还未触及到他的,沈砚突然将脸别向了一旁。 李淳熙蹙眉不悦:“你敢躲!”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偏偏他每次都要避开她! 为什么…… 沈砚敛眉,疏疏一笑,低头对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道:“奴才自然有更好的给殿下。” 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惹她脸红心动。 明灿灿的烛光下,一场秘密的情事正在发酵。 然而,当战栗的热情过后,李淳熙抬头看见的,却是沈砚那双凉薄到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沈砚衣裳整齐,无需整理,他神色淡淡地以绢巾拭净了手,随后好整以暇地坐在***的对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淳熙面色酡红,不甘咬唇,拢拢自己凌乱的衣衫,沉声问他:“你今天为何过来?” “奴才当然要来,免得殿下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沈砚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幽幽,莫名渗人。 李淳熙轻哼一声:“你真有这份心思,也不会时隔半个月才来见本宫。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沈砚勾勾唇角:“殿下能给奴才的,可实在太多了。” 李淳熙娇嗔一句:“贪多嚼不烂,小心噎死。” 沈砚敛下笑容,恢复如常的平静语气道:“其实,奴才是想请殿下帮忙促成一件事。皇上登基已有四年,宫中妃嫔尚未充盈。奴才斗胆,请殿下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为皇上纳选几位佳人。” 李淳熙闻言差点气笑了,瞪着他问:“好啊,你现在连皇上的床事都想管了?” 她真的有点恨他了。 恨他的野心太大,更恨他在她的面前,从不加以掩饰心中最真实的目的。 沈砚郑重其事道:“奴才不往上爬,怎么能留在殿下身边呢?奴才是为了公主殿下才进宫来的,自然要长长久久地侍奉在殿下左右。难道殿下舍得奴才在景仁宫呆一辈子?日日伴着皇后娘娘?” 他句句蛊惑,她如何能不动心? 李淳熙妖娆一笑,沉吟开口:“你想往上爬,可以……”说完她半倚身子,朝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轻轻一勾,戏谑挑逗道:“但要哄得本宫开心才行。” 第二十五章 遮遮掩掩 马车内很静,静得可以清楚听见轮子轧在石子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周檀绍长腿随意地盘起,和顾清语面对着面坐着,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忽明忽暗的烛影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他的五官轮廓更深,唇色更淡。 两人独处,气氛沉静。 顾清语犹豫片刻,率先开了口:“二爷怎么会来找我?” 城门都关了,他是怎么出来的? 周檀绍定定地注视着她,目光极具压迫,不答反问:“我不出来,你怎么回去?” 顾清语听到这话,神情稍许错愕,显然没想到他竟会为了她而深夜出城。 难为他强撑着这副身子,此番也是冒着风险过来的。 “二爷为了我这样折腾,身体可还吃得消?”顾清语面带愧疚,语含关切:“我听说城门都关了……” 周檀绍色神色冷然:“有永安侯府的腰牌,我自然能畅行无阻。” 顾清语闻言轻轻点头,心中的忧虑稍减,随即又露出一脸感激之情:“多谢二爷不辞辛劳前来接我,否则我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 周檀绍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你是该谢我,若你今晚回不去,往后也别想回去了。” 顾清语微微一怔,诧异问道:“二爷此言何意?” 周檀绍轻抿薄唇:“你独自出府又彻夜未归,母亲得知此事,岂能轻易放过你?若较真追究的话,我八成要写休书了。” 他无心吓唬她,只是实话实说。 休书? 还有这等好事? 顾清语听得此话,心里最先闪过的念头就是可惜了,自己白白错过了一个脱身的机会。 对她而言,其实一纸休书,也没什么不好。好歹名正言顺,干干净净。 只要侯府不算计她的嫁妆,她也乐得赶紧来个了断。 不过,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她真正要对付的人,不是周檀绍,而是那翻脸无情的楚氏,还是从长计议些得好。 顾清语微微沉吟,再度开口,声音中多了几分哽咽:“二爷,我……我知错了。我未曾料到今日出城会遭遇这么多波折,耽搁了这么久……” 周檀绍见她要哭出来了,皱眉严言:“我不是为了看你哭才来的。” “是……” 顾清语吸了吸鼻子,低头擦泪。 然而,周檀绍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经意间便发现了她脖颈间那一道狰狞的红痕上。 “你受伤了?” 他突然发问,语气低沉。 顾清语杏眸圆睁,忙不迭地想起自己的伤痕,手便不自觉地往脖子上抚去。 周檀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许她遮遮掩掩。 顾清语微微一僵,只好委屈巴巴地望着周檀绍解释道:“方才有一伙夜贼四处偷东西,他们抢走了我的钱袋子,还……还伤了我的脖子。” 周檀绍眉头紧锁,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扯开她的衣领,查看那伤势的深浅。 一个有心要藏,一个执意要看。 几番拉扯之后,顾清语的衣衫凌乱,领口几乎全敞,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那痕迹好似毒蛇吐出来的红信子,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周檀绍的眸光瞬间凝结成霜,冷冽而深邃。 他只需一眼,便可以想象,她是如何被人掐住脖颈,威逼恫吓,瑟瑟发抖。 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足以让周檀绍心中怒火沸腾…… 顾清语低下头,瞥见自己胸前那被粗鲁扯开大半的领口,本能地想要遮掩,但她每一次的轻微动作,都像是在火上浇油,使得周檀绍的眼神更加冰冷,连他的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了:“那群贼呢?” “都跑了……抓不到了。” 顾清语感受到周檀绍的怒气在逐渐升腾,再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只能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二爷您别生气。只是一点小伤……”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周檀绍已经打断了她:“这伤还有谁见过?” 顾清语怔了怔:“只有小翠看见了。” “车夫呢?” “……啊?他当然是不知道的。” 周檀绍继续追问:“你确定?” “我确定……” 顾清语闻言心中一凛,不禁开始猜测他到底是何用意。 他是在怀疑她的清白?还是在担心那贼人对她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 顾清语可不能让他误会下去了。 她的清白,不容置疑。 于是,顾清语再次认真回答道:“二爷,除了小翠,没有人见过我的伤。” 周檀绍因动了心火,忍不住轻咳几声才开口:“光是我信,有什么用?” 如果她今日带着这个伤回去,定会引来无数的麻烦与猜测。 顾清语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故作哀怨地垂下眼睫,委屈的泪水也悄然滑落,顺着细腻的脸颊缓缓流淌。晶莹的泪珠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周檀绍青筋凸显的手背上,激起他心间一阵微妙的涟漪。 周檀绍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她脖颈上的红印,心里渐渐有了个主意。 顾清语看似哭得楚楚可怜,心里仍在一直不停地转着主意。 若是白天还好说,买些胭脂水粉涂涂抹抹,好歹能糊弄一下。可偏偏现在是三更半夜,哪有店铺会开门做生意呢。 正当她焦灼之际,周檀绍再次开了口。 “你过来。” 他的声音虽轻,却如命令一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顾清语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要紧的话,微微倾过身子,谁知下一瞬,他的手揽过她的脖颈,两人的面容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微热的呼吸。 对视间,周檀绍的瞳孔幽深,意味深长。 顾清语懵了一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周檀绍微微俯首,薄唇贴近她的耳畔,意味深长道:“你为了求子出府,我自然要保你。既然这伤必定会被人看见,那不如让他们看点更刺激的。” 顾清语越发听不懂了,直到周檀绍温凉的薄唇悄然落在她的颈窝……她才恍然大悟,明白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羞红 袅袅檀香,悠悠心事。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楚氏彻夜未眠,手中一直捻着佛珠,闭目诵经。 须臾,吴嬷嬷匆匆进来回话。 “夫人,二爷回来了,他带着二奶奶一起回来了。” 楚氏闻言长吁一口气,随即又沉了脸色道:“让他们过来!” “是。” 天空青紫,微微泛着一丝蓝。 侯府大门的灯笼,随风摇摆,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顾清语紧紧跟随在周檀绍的身后,一路低着头。 虽然她的肩上披着周檀绍黑长拖地的披风,可身上还是寒颤颤的,脖子上的伤口也在嘶嘶地疼着,不断地提醒她,方才在马车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梦。 楚氏端坐在靠椅上,面容严肃如冰,只将儿子周檀绍从头至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确认他并无大碍后,她的视线才缓缓转移,落在了顾清语的身上。 顾清语双眸此刻红肿如桃,显然是刚刚哭过,连那巧翘的鼻尖也沾染上了几分娇弱的红晕,完全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相。 楚氏随后又发现那件原本属于儿子的披风,此刻却披在了顾清语的身上,不禁怒火中烧,厉声责备道:“绍儿,你怎可如此糊涂!你擅自出府,已是大错特错,竟然还敢贸然出城!今儿外头本来就不太平,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你还要涉险行事!莫非你真要气得我断了这最后一口气才肯听话吗?”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儿子说过这么重的话了。 顾清语听楚氏的嗓子都熬哑了,她不等楚氏开口数落,便已双膝跪地,低头认错:“大夫人,今日种种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二爷,让二爷费心辛苦。请夫人不要责备二爷,要罚就罚我吧。” “我当然要罚你!” 楚氏恨幽幽地注视着她:“你入侯府之后,粗心大意,频频出错,今日还差点连累了二爷出了大事,实在该打!” 她的话音刚落,周檀绍随即淡淡开口道:“母亲不必如此动气,儿子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有永安侯府的腰牌,咱们连宫门都走得进去,出个城也不算稀罕。母亲整日担忧儿子,可儿子见母亲动气伤身,何尝不是一样难过。” 他避重就轻,言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顾清语在旁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彩。 楚氏紧锁眉头,深深叹息,那双熬红的眼眸中泛起薄薄泪光:“若你是为了什么要紧之事,我自然不与你计较。但偏偏,你是为了她……” 之前,周檀绍在府里偏袒顾清语,她都包容默许了,可今儿,他居然为了她去冒险,她再也不能纵容了。 楚氏想不通,绍儿打小就是个有深沉的孩子,从不会冲动行事,怎么成了亲,人就变了呢。 周檀绍仍是淡然一笑:“母亲,儿子虽说病体虚弱,还不至于真成了个废人。今日她为了求子而祈福,此举虽微,却足以看出她的一片孝心。母亲您平时潜心向佛,她在您的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受益匪浅,所以有了出府祈福的念头。母亲,今日看在儿子的面上,饶她这一回吧。” 顾清语心里暗暗在意。 这是她第一次见周檀绍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他平时沉默寡言,没想到也有这样能言善辩的一面。 “家规就是家规。我今儿再纵了她,日后保不齐要出更大的乱子。” 周檀绍见母亲态度坚决,于是又道:“母亲既这么说了,儿子也该一同领罚才是。” 楚氏蹙眉瞪他:“你护着她也没用。”说完,她给了吴嬷嬷一个眼色,微微扬声道:“你去拿藤条来。” 顾清语一听到“藤条”二字,心头猛地一颤,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些被藤条无情抽打的日子。 藤条坚韧,一下子打下去就是一道口子。 吴嬷嬷正要转身,就听周檀绍低声阻止:“母亲执意要罚,还是改日吧。她今儿本就受了些伤。” 楚氏气归气,听了这话,还是立马追问道:“怎么回事?” 周檀绍长身玉立,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顾清语,挑了挑眉梢道:“这里没有旁人,无须隐瞒。你就让母亲看看吧。” 顾清语闻言深吸口气,她紧咬唇瓣,把心一横,抬手解开了身上的披风,轻轻拽下。 黑色的披风滑落,露出里面凌乱不整的衣衫。 领口微敞,衣襟褶皱,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狼狈,而在那粉白肌肤布满的狰狞红痕,更是刺眼而醒目。 楚氏目光如炬,只看了一眼便洞察了所有。 她眉心紧锁,随即移开视线,不愿再看那刺目的景象,当场斥责道:“放肆,佛堂之内,岂能衣衫不整!” 顾清语闷声咬唇,忙又抓起地上的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随后,楚氏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儿子,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既有不解,也有失望。 他从不是这样放肆无礼的人,更不该做这样孟浪狂妄的事。 顾清语面红耳赤,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烧得发烫。 她也万万没想到,周檀绍竟然会想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方法来为她遮羞解围。他的确是帮了她,可也让她在楚氏面前变得更加讨厌了。 从今往后,楚氏对她的要求只会变本加厉,她的日子也将变得更加艰难。但即便如此,顾清语也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因为她没有退路。 一时间,佛堂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沉重。 吴嬷嬷也是看得老脸一红,低下头站定不动。 看来,那藤条是不用拿了。 周檀绍郑重其事道:“母亲,今儿就算了吧,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 楚氏连连叹息,心中似有无尽的忧虑难以释怀。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奈:“罢了,你先带她回去吧。” 周檀绍听得此言,俯身一礼,恭敬回应:“谢母亲宽宏大量,原谅了孩儿。您为了儿子熬了一宿,也该早些休息了。儿子明日再过来给您请安。” 顾清语听到此处,也跪在地上给楚氏又磕了一个头:“请大夫人好好安歇,明日清语会随二爷一同前来,向您请安赔罪。” 楚氏倦倦摆手,她看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万般心思也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吴嬷嬷见状,忙走上前来安慰:“夫人,您先莫要动怒。其实,二爷能对二奶奶如此上心,也是情理之中。倘若二奶奶此番真的有了身孕,对侯府和二爷来说,岂不是一件大喜事吗?您且放宽心,再看看,再等等……” 第二十七章 夜色 室内温暖如春,院中春风料峭。 暖香散尽,霜冷露重。 这冷热交织的混乱,让顾清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从佛堂走出来的时候,她的双腿一时有些不听使唤,发软无力,几乎无法支撑起她的身体。 顾清语扶着门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无序的波动。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周檀绍挺拔远去的背影时,思绪又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 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波折和复杂,让她难以消化。 回到西苑,丫鬟婆子们纷纷迎上来侍奉。 顾清语不许旁人沾手,只让小翠和春雪进来伺候。 随着她解下披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此刻的顾清语无暇顾及旁人的惊异,怎料她还未及坐下,就听得里间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顾清语的心猛地一紧,她快步走进内室,只见周檀绍颓然坐在软榻之上,一只手紧捂着嘴巴,压抑的咳嗽声不断从指缝间溢出。此刻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他这副强撑着的身体,今晚已经到了极限。 顾清语急忙吩咐小翠和春雪端茶热药,自己则快步走到周檀绍身边,缓缓蹲在地上,仰头看他。 他那张冷峻而苍白的脸庞,被一层病弱的潮红所覆盖,衬得瞳孔更黑。 “二爷……” 顾清语一开口,嗓子居然比他还要哑。 周檀绍敛眼看她,眉头微皱,看样子他也是很难受的。 顾清语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行事欠妥,不仅让自己陷入困境,更连累二爷您一同承受责难,受了大夫人的训斥。” 周檀绍面色沉静如水,他轻轻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才道:“我也帮不了你多久了。” 顾清语闻言心中骇然,忙一边伸手替他抚胸顺气,一边轻轻摇头道:“二爷别说这样的话……” 周檀绍皱眉按住她伸过来的手,掌心干燥温凉,力道不轻不重:“运气这东西,总有用尽枯竭的一天。若是哪天……” 他明明咳嗽不止,还要执意说下去。 顾清语心中一紧,不想再往下听了,她轻轻抬手,以指为帘,半遮半掩地覆上了他的唇,眼中闪烁着不安:“二爷别吓唬我,我害怕……”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似有乞求之意。 周檀绍难得听出她话里有几分真心,眸光微敛,不再吭声。 须臾,药送来了。 送药的丫鬟居然是巧心。 顾清语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还未开口发问,就听巧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二奶奶,奴婢不是擅自闯进来的,春雪方才不小心崴了脚,不便过来侍奉。院子里做事的丫鬟又不常侍奉二爷身边,一时恐有疏忽。奴婢晚上留在厨房照看二爷的药,不想耽误了用药的时辰,这才匆匆送来……” 顾清语对她想上位的心思,自然是心知肚明。于是,微微一笑道:“你有心了。我正好要去梳洗一下,你先服侍二爷用药吧。” 巧心听了又惊又喜,忙抬头道谢。 谁知,这一抬眼,瞬间又是万念俱灰,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希望,即刻烟消云散。 原来素来冷峻的二爷,面对自己的妻子也会做出这样纵情风流之事…… 过往她那些费尽心思的讨好,终究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顾清语见她什么都看见了,淡淡吩咐道:“别杵着了,二爷还等着呢。” 巧心神情僵硬,缓缓转身,垂头丧气地朝着周檀绍走去。 周檀绍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抬手拿起药碗,面无表情地喝下。 顾清语叫了小翠随她一起去水房。 待四周静谧,只余她们主仆二人时,小翠终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姑娘,二爷他怎么忍心…………奴婢先前不在马车上,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二爷看着虽然冷漠,好歹也是个斯文得体的侯府公子,不该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 顾清语全身被氤氲水汽轻柔包裹,疲惫叹息道:“二爷并非有意伤我,他是为了帮我。若是让侯府的人看见我脖子上的伤,再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小翠闻言恍然大悟,心中的忐忑稍稍平复了,又犹豫道:“那二爷与您,可是……” 她问到一半,已是满脸通红。 顾清语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小翠,示意她不要多嘴:“我和二爷本就是夫妻,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周檀绍在马车上,的确对她做了一些事,却还算不上是那种事。 小翠又小小声道:“可是姑娘,咱们之前抓的药被偷走了,多可惜。” 顾清语轻轻叹息,疲惫的身体随之后仰:“幸好药被他们拿走了,不然今晚真的就解释不清了。” 机缘巧合,坏事变成了好事。 人生还真是吉凶难料…… 然而,顾清语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京郊三十里外的破庙内,那群劫走她财物的夜匪正在被一群神秘的黑衣人严刑拷打。 庙门残破,满地脏乱,沉默的佛像也早已金身剥落,全无宝华庄严,只余下空洞的眼眸,在黑暗中凝视着眼前残忍阴森的一幕。 那些窃来的赃物,零零散散地摊在地上。 那些挨打的夜贼,凄凄厉厉地哀嚎不止。 十根手指,一节节掰断,过程缓慢而深刻。 须臾,天边的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几缕银辉,微微照亮了破庙暗处的幽深,斑驳的光影之间,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淡淡发话道:“别都打死了。” “是。” 那些贼人不知自己得罪了哪里高手,连连磕头求饶道:“诸位大爷,请您们大发慈悲,手下留情。我们漂泊无依的流民,风餐露宿,只为求一口温饱,绝非故意冒犯……东西都在这里了,请大爷们拿了去,给我们兄弟几个留一条活路吧。” 沈砚闻此唇角微微上提,似笑非笑:“你们连永安侯府的马车都敢偷,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吗?” “大人……我们不认识什么侯府的马车啊,我们只是看着那马车富贵才想要拿点好处。” “什么好处?” 沈砚看似漫不经心地发问,其实心里对他们的怀疑颇深。 昨儿可是个难得一见的大日子。 白天,有人敢在京城的大街上行刺朝廷三品大员,到了晚上,还有人敢在官道上抢劫永安侯府侯府的马车。 如此之多的热闹,堪比一场好戏呢。 第二十八章 秘密的味道 “大人,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了。那马车看着气派,里面的主子也不过只有几两碎银子而已。其余的都是没用的东西,一件衣裳,几包药材……” 他们为了保命,自然是一句谎话也不敢说。 药? 沈砚闻言,眉间浮上阴云,忽又想起,顾清语那双瞳色清澈的眼睛,还有如樱桃般娇嫩的嘴唇,沉吟片刻才幽幽道:“她吃什么药?” 话音刚落,他也不等对面的人回答,抬抬手,做了一个潇洒利落的手势。 即刻冷杀! 黑暗中,乍然响起一连串令人心悸的骨骼断裂之音,清脆而残酷。 待空气重归沉寂。 沈砚起身命手下善后,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药包也被一并交予随侍,回头细查。 侯府明明有萧太医把持大局,何须她一个内宅妇人出门求医问药? 沈砚勾勾嘴唇,只觉有趣。 因为他闻到了秘密的味道。 不管是永安侯府的秘密,还是顾清语的秘密呢? 他都会查得清清楚楚。 … 顾清语天亮才躺下,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得起来侍奉周檀绍喝药。 周檀绍十分虚弱,喝过药就又睡下了。 今日是萧太医来府问诊的日子。 顾清语想抽空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膳食方子,工工整整地抄写下来,好拿给萧太医过目。 她答应过的,要给周檀绍做点好吃的。 他帮了她,她也要言而有信。 徐嬷嬷走后,院子里的人都老实了,做事也比以前勤快。 不过,昨晚春雪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行动不便,这会儿院子里能顶上来进屋侍奉的人,只有巧心和香茗。 顾清语知道她们彼此不对付,自然要让她们形影不离,所以,她把巧心和香茗一起叫了过来。 香茗仗着自己是顾清语的陪嫁,率先上前一步,扑通跪地道:“姑娘,奴婢以后再也不会放肆了,奴婢是姑娘的陪嫁丫鬟,一定会给姑娘争口气,不让旁人轻易小瞧了去。” 巧心紧随其后,双膝跪地,额头轻触地面,连叩三下,声响清脆,似在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悔悟:“奴婢昔日愚钝,言行间多有冒犯,实乃大不敬。恳请二奶奶再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奴婢绝不会让二奶奶和二爷失望的。” 从前,巧心张口闭口都是二爷如何如何,如今对顾清语却是毕恭毕敬。 这份谦卑之态,看似是收敛了锋芒,实则内心所思,谁又能知道呢。 顾清语垂眸抿茶,半晌才道:“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过,我有言在先,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你们在屋里当差,再敢有什么放肆不端之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徐嬷嬷就是前车之鉴。” 巧心听得心寒。 她就快十八岁了,若是被逐出侯府,只有被贱卖嫁人的命,一辈子就完了。 小翠见香茗回来侍奉姑娘,心里深深不安。 香茗素来厉害,以前她就看她不顺眼,往后保不齐还要怎么欺负她呢? 她怕…… 正担忧着,就听顾清语轻轻开口道:“翠儿,你过来,给我研墨吧。” 小翠微微一怔,抬头看去,就见顾清语坐在书案后对她盈盈微笑。 “姑娘,让奴婢来吧。” 香茗眼疾手快,欲上前接过铺纸之事,却听顾清语淡淡吩咐道:“我身边有小翠就行了,她一向侍奉得最好。你先去厨房打点一下,看看今日的瓜果蔬菜都送来了什么。” 香茗闻言尴尬地收回了手,再看小翠含笑走来,心里不禁暗暗抱怨。 这丫头还挺有心机!才几天的功夫就把姑娘哄得这么好? 等香茗和巧心都出去了,顾清语目光温柔地落在小翠身上,轻声道:“我让她们回来,与你无关。翠儿你记着,侯府之中,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放心。” 姑娘这是在安慰她么? 小翠闻言登时红了眼眶,连连点头道:“是,奴婢记住了。” 磨好了墨,还未提笔。 门外就来人传话道:“二奶奶,乔姨娘身边的春桃过来送东西来了。” 乔姨娘? 顾清语微微蹙眉,想起前几日的尴尬场景,心中仍难以完全释怀。 周檀宣在人前闯了大祸,既失了礼数又连累了别人。然而,她没有听说侯爷和楚氏对周檀宣有什么惩罚。 许是他年纪太小了,又或是因为乔姨娘把事情给圆过去了。毕竟,乔姨娘年轻貌美是侯爷的心头好,颇受宠爱。侯爷偏袒她,无可厚非。而且庶子也是儿子,她不过是一个嫁入侯府的外姓女子,纵有委屈,也难与人家的血脉亲情相提并论。 乔姨娘身边的春桃,长得人如其名,打扮得也新鲜俏丽。 她进来行礼问安,未语人先笑,一对若隐若现的梨涡,更显娇媚。 “奴婢给二奶奶请安,二奶奶吉祥。” 顾清语细细看她一眼,淡淡开口:“乔姨娘派你过来,是有何事?” 春桃恭恭敬敬道:“回二奶奶,我们姨娘吩咐奴婢将此锦盒奉上,说是给二奶奶赔礼道歉的一点心意。” 顾清语闻言微微迟疑一下,才道:“那日的事,我已经不计较了。四爷尚幼,一时顽皮在所难免,虽说是在人前闯了祸,自有府中长辈悉心教导。既然都是一家人,理应相互体谅,实在不必拘泥于这些小事。这礼物我就不收了,还请春桃姑娘代为转达我的谢意,让乔姨娘不必如此多礼。” 她话说得客客气气,但心里可没想就这么算了。 这礼物一收,她丢脸的事情就可以就此不提了么? 那也太容易了。 春桃觑着顾清语的脸色,见她温温和和,似乎没什么不满,想了想也不再坚持,遂行礼告辞。 巧心和春桃本就认识,有些交情,她见她出来了,忙跟上几步道:“怎么样?二奶奶都说什么了?” 春桃睨了她一眼,笑了笑,一直走出院门口才和她说道:“你们二奶奶看着年轻,说话办事还挺落落大方的。” 巧心不以为然地摇头道:“你只见其表,不知其里。二奶奶心里头的小九九多着呢,最是小气还记仇。” 春桃又是一笑:“你说这话,怎么有股子酸溜溜的味道呢。” 巧心闻言,佯装嗔怒地白了她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她的手腕上,她的腕上多了一个玉镯,看着成色极好。 “这镯子哪来的?” 春桃轻轻晃动着手腕,得意洋洋道:“姨娘赏给我的。” 那玉镯在阳光下更显得晶莹剔透。 巧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摇头笑道:“怎么可能?这么贵的东西。” “的确贵。” 春桃随即向她伸出两根手指,惹得巧心又惊:“你说二十两?岂不是比你三年的月银还多。” 乔姨娘虽说平时对下人们很大方,但也不会拿这么多钱来赏一个丫鬟啊。 春桃的嘴角勾起一抹羞涩又狡黠的笑,她凑近巧心的耳畔小声道:“姨娘自然是不舍得的,可是侯爷舍得啊。” 巧心闻言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第二十九章 福气 侯爷给的?! 巧心蹙眉看她:“你怎么敢勾搭侯爷啊?” 春桃眼波微转,横了巧心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搭侯爷了?” “我是为了你好啊。”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帮别人?” 春桃语带不屑道:“你跟着二爷这些年,二爷连正眼都没瞧过你几眼。如今二奶奶来了,府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二爷待她宠爱有加,往后怕是更没你什么事了。大家都是通房丫鬟,谁不是奔着做姨娘去的!” 春桃一时恼了,说话也不好听。 巧心被她一噎,也是寒了心:“好,你有本事你厉害,只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侯府的姨娘可没怎么容易做!” 巧心一路堵着气往回走,回到西苑,见顾清语正在写字,身旁只有小翠一人,正要过去侍奉,就见顾清语抬眸,神情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忽而发问道:“乔姨娘身边的春桃和你很熟吗?” 巧心心头猛地一紧,尽管自问无愧,此刻却也莫名生出几分心虚,忙垂眸回话道:“回二奶奶,奴婢和春桃当年是同期入府的。小时候就相识了,平日里交集不多,算不上深交。” 顾清语看出她眸底的慌乱,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哦,是吗?她模样长得不错,人也灵气,未来可期啊。” 此话一语双关,惹得巧心暗暗心惊。 二奶奶这是在拿话点她么? “春桃她……自小模样出挑,是个美人胚子。” 巧心有意敷衍一句,谁知,顾清语又淡淡地问了一句:“她多大了?可有许配人家?” 巧心明显又慌了一下,先是摇头,后又澄清似的说:“奴婢不知,好像还没有吧。她是乔姨娘的丫鬟,自然要听姨娘的安排。” 顾清语不再看她,抬手轻挥狼毫,从容写字,片刻才意味深长道:“也是,依着她的年纪早晚要嫁出去的。”说到一半,她微微一顿:“到了年纪,都是要嫁出去,不然白白耽误了你们的大好年华。” 巧心面色微变,还未细想反应,就听顾清语淡淡吩咐道:“你去里间守着二爷吧。” 巧心忙点了点头:“是。” 小翠平时不算机灵,这会儿都能瞧出她的反常,压低声音小声道:“姑娘,巧心姐姐怎么慌里慌张的?” 顾清语抬眸看了她一眼:“你的眼力渐长啊。” 小翠不好意思的笑笑:“奴婢得学着聪明点,不然侍奉在姑娘身边,帮不上忙也出不上力。” 顾清语满意含笑:“春桃手上的玉镯,你看见了吗?” 小翠摇头:“奴婢没注意,丫鬟也能带玉镯子么?” 顾清语抿唇微笑:“是啊,一个丫鬟为什么要带玉镯四处招摇呢?” 虽然,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也能看出那镯子成色极好,是上等货。 小翠闷声细想,毫无头绪:“姑娘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顾清语笑而不语,抬一抬手,将笔尖蘸饱了浓墨。 春桃年轻貌美,又是乔姨娘的贴身丫鬟。 她的宝贝,要么是主子赏的,要么是主子的主子赏的,一点都不难猜。 顾清语抿唇冷笑。 侯爷都是快五十的人了,春桃今年才十七…… 前世的她并不知道,这侯府之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热闹可以看。 她都有点等不及了。 与此同时,巧心隔着层层纱帐,望着熟睡中的二爷,思绪万千。 如今,春桃都能熬出点眉目来了,而她的未来还是遥遥无望……如果倘若自己也能放下身段去巴结侯爷,是不是也有机会翻身了? 突然,她又心生一计。 告密者,最是惹人嫌恶。 顾清语总想找机会讨好夫人,若她知道了春桃的事,绝不会袖手旁观的。还有,四爷周檀宣之前也害得她出糗,难道她都不想报复么? 等大夫人收拾完了乔姨娘,转头必定会责备顾清语多此一举,插手家务纷争。 巧心如此想着,眼底的湿润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幽怨的笑。 她何须自怜自艾,这分明是可以陷害顾清语的好机会。 … 皇上驾幸长春宫时,周荣宁正在让宫女们给她梳头,一袭长发堪堪及腰,黑亮柔顺,闪耀着自然的光泽。 李淳安背过双手,匆匆入内,步伐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急切。 宫人们见状,纷纷躬身行礼,他却只是轻轻摆手,示意她们后退,独自一人悄然靠近。 周荣宁循声抬眸,恰与皇上的目光相遇。她欲起身相迎,却见他已快步绕至她身后,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肩头,动作中满是关怀与疼惜,轻轻按揉。 “朕听说,你今儿晨起又头疼了?现下可觉好些了?” 周荣宁温婉一笑,眸光盈盈,清澈而温柔:“臣妾没事,让陛下挂心了,实乃臣妾之过。” 李淳安立于她身后,微微俯身,双手环过她柔软单薄的肩膀道:“你是朕心尖上的人,朕怎能不担心你?” “谢皇上……” 周荣宁闻言笑得更加灿烂甜美,仰头看向君颜。 李淳安抚了抚她的脸颊,继续温柔道:“你定是又在为弟弟的事忧心忡忡了。放心,有太医院的精心照料,他不会有事的。” “嗯,臣妾知道,弟弟今得皇恩庇佑,定能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李淳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拥着她的身子继续问道:“今日,太医院可来给你请过平安脉?” 周荣宁闻言,脸颊微红,羞涩娇嗔:“皇上忘了,前几天不是才刚刚请过……” 李淳安轻笑,低头以唇轻触她娇嫩的耳垂:“朕心里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朕一直希望你能为朕生下长子……” 周荣宁垂眸含笑:“臣妾也希望自己能有这个福气。” 李淳安轻吻她的耳鬓:“这个福气一定是你的。” 皇长子之事,关乎社稷根本。 她比任何人都心急。 周荣宁虽得圣宠不衰,然而,身体却似乎难遂人愿,气血两虚之症总是缠绵不去,近来半年更是又添了失眠之苦,哪怕盛宠正浓,也迟迟没有好消息。 第三十章 风波起 到了时辰,萧太医还是迟迟未到。 楚氏心中不安,正要派人去探消息,就听门房的人过来回话道:“夫人,侯爷方才派人回来交代。今日全城戒严,宫中只进不出,外臣内侍皆不得随意通行。萧太医今儿恐怕是来不了,只能先派人送来药方和药材。” 楚氏闻言微微蹙眉。 这下可麻烦了。 昨天的那场意外,怕是要掀起一番不小的惊涛骇浪。 吏部侍郎宋毅轩于繁华街市之上,竟遭人行刺,虽幸得保全性命,然此事已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无疑是对皇权尊严与朝廷的公然挑衅。 皇上的雷霆之怒,既在意料之中,又添了几分沉重。更令人忧虑的是,萧太医因此不能来侯府,使得绍儿的病情也要跟着延误。 幸好,宫里的人行事干练,不出一个时辰,便已精心准备好了药材,并连同萧太医亲手所开的药方一并呈送至侯府。 楚氏亲自督管,对每一份药材检查仔细,不容丝毫差错。 顾清语提前备好的膳食方子,一时没了用处,只能交给小翠妥善保存。 楚氏显然还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见了顾清语,脸上的不悦瞬间凝聚成霜,冷冷地铺满了整个面庞。 “今日,你务必要紧守在二爷身旁,他若有丝毫不适,即刻遣人报我知晓,不得有误。” “是,夫人,清语定当尽心竭力。” 顾清语低眉顺眼,俯身行礼。 她今儿特地挑选了一件领口高耸的袍服,将那颈间不慎留下的细微伤痕巧妙遮掩,一举一动更是温婉谨慎,生怕再触怒了忧心忡忡的楚氏。 楚氏虽然担心儿子,然而府邸琐事繁多,她也不能整日都留在这里,又训诫了一番顾清语之后,便让吴嬷嬷留下来看着,等绍儿用过了药再走。 吴嬷嬷连连点头,见巧心又回到二爷身边伺候,遂不动声色地向她递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 须臾,两人便默契十足地一前一后,悄然出去了。 顾清语自然察觉到了,只是并未在意。 巧心和吴嬷嬷有交情,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等香茗过来送药的时候,周檀绍已经醒了。 他今儿异常地虚弱,唇色淡若初雪,苍白憔悴,他费力地撑起身子靠坐床头,头颅无力地微微低垂。 顾清语几乎望不到他的眼睛,忙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幸好不热。 “二爷,大夫人刚刚来过。听说全城都戒严了,宫中只进不出,所以今儿萧太医不能来了。不过二爷别担心,宫里的人把二爷的药都备好了。” 周檀绍闻言眉头紧皱,眼中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阴霾,连周遭的空气都随之凝重了几分。 他分明在想着什么。 顾清语识趣闭嘴,抬手喂他喝药,他轻轻抿了一口,不料却触动了喉间的敏感,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清语连忙轻柔地抚顺着周檀绍的背脊,平息他急促的喘息。 香茗犹犹豫豫不敢上前,见小翠端了清水过去,便悄悄退到了外间。 顾清语细心地为周檀绍拭去唇边的水痕,目光忧虑,深深不安:“二爷,您这般模样,着实让人放心不下。我……是否需要去禀告大夫人,再请一位可靠的郎中……” 她的话还未说完,周檀绍已连连摇头,眉宇间也拧成了结:“不用,我没事。” 顾清语忙道:“好,我不去就是,二爷别急。” 她说完,起身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引他缓缓向后倚靠,坐得更舒服些。 周檀绍抬眸,视线恰好看见她玲珑细腻的下巴线条,谁知下一秒,顾清语也亦悄然低头,四目相对,她先抿唇一笑,笑容轻柔,仿佛春风拂过柳梢,看着极舒服。 香茗退至外室,指尖紧紧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病恹恹的人最难伺候了。 二爷咳得比从前厉害了许多,怕不是肺痨吧? 万一传染人,那就不好了。 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继续在院子里当差,好歹清净无忧。 小翠忙前忙后地收拾,一出来就见香茗杵在外间发呆,不禁纳闷道:“香茗姐姐,你这是怎的了?发什么呆啊?” 香茗回神,忙解释一句:“我想起小厨房还有事情没交代,我……先过去一趟,你盯着屋里吧。” 小翠望着香茗那略显慌乱的背影,暗暗纳闷。方才还见她争着抢着要做事,这会儿又急于抽身,怕是有什么蹊跷。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翠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却见香茗压根没去小厨房,而是拐去了后院的厢房。 原来她是躲懒去了。 此刻,屋内静谧,只剩下顾清语和周檀绍独处,最是方便说话。 “二爷今儿看着格外憔悴,连喝药的心思都没有了,是不是又在担心宫里的宁嫔娘娘?” 顾清语轻轻发问,语带关切。 周檀绍皱眉道:“姐姐一个人在宫中,我自然会担心。” 不管是宫里宫外,人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儿。 一子落,满盘皆动。 顾清语凝视着他的愁容,斟酌片刻才道:“二爷莫急,等二爷把身子养好了,往后多的是机会为娘娘尽心尽力。” 周檀绍闻言,嘴角勉强勾起一抹淡笑,笑容中藏着几分苦涩与自嘲:“我现在能为娘娘做的,只有活下去,这件事。” 他活着,姐姐才不会意气用事。 他活着,母亲才不会怨恨发疯。 院外,吴嬷嬷和巧心一处说话。 吴嬷嬷见她复了职,还一脸心事重重,不禁提醒道:“你此番能得以回屋当差,实属不易,再不能犯下大错。徐嬷嬷那件事之后,你也看出来了吧。咱们这位二奶奶瞧着柔柔弱弱,背地里也是个有主意的。你且耐心些时日,等二奶奶对你没了戒心,你再从长计议……” 换作往昔,巧心听了这话,定会颔首赞同。但现在,她对二爷的心意,已经凉了一半,如残花缓缓凋零。而她最恨的还是顾清语,都是因为她……二爷才讨厌了她。 心中的幽怨与愤懑,早已化作了不可动摇的意志。 她最想做的,不是巴结讨好顾清语,而是亲手给她挖一个大大的深坑,让她掉下去就再也别想爬起来。 于是,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待送走了吴嬷嬷之后,巧心立马回到顾清语的身边。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二爷安然睡下,等到顾清语走出外间,她才扑通跪地,满脸恳切道:“二奶奶,奴婢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要和您说……” 第三十一章 算计人心 巧心这一跪,让顾清语眉心微蹙。 她深深看她一眼,心有计较:“如果真是十分要紧的事,你就不该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和我一个人说。你随我一同前往去面见大夫人吧。” 巧心没想到她会刻意回避,随之连连摇头:“不……二奶奶,这件事奴婢只能和您一个人说。” 顾清语眸光又沉,恰巧小翠回来了,她见巧心跪在地上,一时不解眨眼,忙抬头看向主子。 顾清语淡淡吩咐:“翠儿,我想喝茶了。” “是。” 巧心眼睁睁地看着顾清语把她晾在一旁,转身坐到桌旁,小翠上前倒茶,只用眼睛余光瞄着她的一举一动。 “二奶奶……” 顾清语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双手捧着瓷杯,一点都不在意她的紧张和焦灼,许久才道:“你说吧。” 巧心望了望小翠,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二奶奶,奴婢只能和您一个人说。” 顾清语再度看她,声音清冷而平和:“你既有这么多的顾虑,那就别说了。翠儿素来行事规矩,用不着你来小心提防。” 她越是惺惺作态,她越是不紧不慢。 反正,她不着急。 今儿想挑事儿的人,又不是她。 巧心闻言,面色瞬间变得更为复杂,忙又开口道:“二奶奶,不是奴婢提防小翠,而是事关重大,奴婢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不过,既然二奶奶这么说了,奴婢没什么不放心的。” 巧心随即把昨儿自己和春桃的交谈,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 其实,顾清语心里早就把事情猜到个大概了,这会儿,听她又补充了许多香艳风流的细节,更觉乔姨娘心机深重。 她想要笼络住侯爷的心,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能拱手送上,暗度陈仓。 巧心微微垂眸,一鼓作气地说完,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顾清语听完,依旧是一脸平静,神情很淡很淡,淡到毫无波澜。 小翠在一旁的表情倒是十分精彩,先惊后呆,最后错愕不已地看向顾清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顾清语沉吟片刻,才道:“巧心,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糊涂的时候。春桃是乔姨娘的丫鬟,你无凭无据地将她的丑事告知于我,是想让我去找乔姨娘理论,还是去找大夫人告状呢?” 她字字戳心,将她的心思剖白,惹得巧心慌乱眨眼,遂垂下视线,继续解释道:“二奶奶明鉴,奴婢情急之下,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二奶奶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要听二奶奶的,您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 “哦?” 顾清语再次端起瓷杯,温热袅袅的雾气朦胧了她的眉眼,可她的心里并不糊涂。 巧心这是在给她下套儿呢。 且不说,乔姨娘是侯爷的心头好,轮不到她一个晚辈来指手画脚。 巧心当初是大夫人安排在二爷身边的,其忠心所向,理应是楚氏无疑,而今却对她百般示好,刻意逢迎,这份突兀,怎不令她心生疑虑? 今日种种,太过刻意,一看就是精心编排过的 顾清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心中暗自思量,这场戏,她且静静观赏,看最终是谁入了谁的局。 “你若听我的,就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再提这件事。乔姨娘也好,春桃也罢,这些都不是我该管的事。” “可是二奶奶……为了大夫人,您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好歹要和大夫人通通气……” 顾清语轻轻一笑:“我说过了这件事无凭无据,只凭你一番话,我什么都不会做。既然你这么为大夫人着想,那你就去找春桃,带着她去见大夫人。若你所言非虚,大夫人自有公断;反之,我亦无需为你的不实之词承担丝毫责任。今儿二爷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你自己掂量着去办吧。” 巧心闻言,脸色刹那间失去了血色。 顾清语随即对小翠道:“我也有些乏了,我去里间陪着二爷躺一会儿,你随我进去。” 巧心折腾许久,结果却是白忙活一场。 她决心不能就这么算了,随即起身,愤然离去。 顾清语一进屋就对小翠叮嘱道:“你今儿多留在屋里,少出去。巧心说的那些话,一个字都不能对旁人提起,知道吗?” 小翠重重点头:“是,刚刚奴婢也吓了一跳,春桃才多大啊?何必……” 顾清语冷冷一笑:“尊卑有别,她不愿意也得愿意。巧心今日是存了心,她说她的,乔姨娘这件事,决不能从咱们的嘴巴里露出去。” “是,姑娘放心,奴婢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顾清语一心躲懒,半日都呆在里间,静静地陪着周檀绍。 巧心豁出去了,直接去找大夫人告了乔姨娘的状。 当然她也没放过顾清语,故意把她也牵扯进来,说自己是奉了她的吩咐过来,因着她是晚辈,不便直接插手府中事务,故而恳请大夫人明察秋毫,定夺是非。 楚氏深知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日里他在朝堂之上沉稳持重,而私下里,于风月之事上却颇有痴迷。 很多时候,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是不愿撕破脸面,也是懒得为这些琐事伤神费力。 如今府中事多,侯爷又不在,楚氏自是无暇细究乔姨娘房里的那些腌臜事? 她沉下脸斥责巧心道:“你心中所思,我岂能不知?顾清语再蠢笨也犯不着拿你当枪使!你是二爷的丫鬟,何故涉足这趟浑水?乔姨娘的事,我自有主张,无需你多言,且管好你自己的口舌。” 巧心今儿四处碰壁,大夫人是她唯一的指望,可她还是算错了。 大夫人说的话,犹如数九寒天的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羞愤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巧心万念俱灰,竟萌生了投井赴死的念头。 幸好,吴嬷嬷看出些许端倪,忙劝下了她。 巧心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唇齿间反复呢喃着:“完了,全完了。二奶奶瞧不上我,大夫人又觉得我蠢,连二爷也嫌弃我……如今连春桃都有了指望,而我呢?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吴嬷嬷任由她哭闹一阵,方才劝道:“天无绝人之路。你也太心急了,我早叮嘱你要沉住气!罢了罢了,既然你在侯府没有指望,不如另谋出路。我乡下有个远亲,她家儿子二十了还没娶妻……” 巧心哭得昏天暗地,只把吴嬷嬷的话,听得七零八落。 她哪里知道,当她沉浸于自己的算计之中时,别人也在算计着她。 第三十二章 破罐子破摔 侯府大丫鬟这个身份,是巧心仅存的一点体面了。 吴嬷嬷本来也盼着她能攀上二爷,得个姨娘的名分,以后对自己在侯府养老也有助益。可惜她的运气太差,人也没有从前机灵了。 一步错,步步错。 吴嬷嬷没有儿女,早几年在乡下亲戚那边认下了两个干儿子,也算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巧心长得好看,嫁给谁都是脸上有光的事。 只要她点头愿意,往后就是她的“儿媳妇”了。 巧心听不见吴嬷嬷心中的算盘噼啪响,还以为她好心为自己打算,犹犹豫豫道:“我回去想想,我在侯府怕是呆不下去了。” 吴嬷嬷连连点头:“你慢慢想,我自会为你铺路打算。” 巧心哭红一双眼睛回去,惹得旁人议论纷纷。 “巧心姑娘怎么了?” “准是受了委屈吧,哭得这么惨……” “谁敢欺负她啊?” “怎么没有,二奶奶一直瞧不上她,早晚要撵了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巧心越发觉得自己只有赎身出府这一条路了。 她回到厢房,又和香茗碰个正着。 香茗见她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自然要幸灾乐祸几句。 巧心有气无力地坐在炕上,对她的挑衅不理不睬。 香茗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一时更得意了,说话也更难听了。 巧心看着她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脸,轻轻慢慢地溢出一声冷笑:都是你们逼我的,咱们走着瞧! 另外一边,乔姨娘见顾清语对自己的礼物,客气推辞,猜出她心中有所顾忌,转而又让春桃送了些江南风味的点心,看着精致又不贵重。 顾清语守着周檀绍做针线,听闻春桃又来了,不禁蹙了眉。 她吩咐小翠出去打发了她:“你就说我身子有些不爽,二爷又病中忌口。点心虽好,却是我们没有口福了。” 小翠点点头,忙照着话去回了。 春桃听了也有话说:“你去告诉二奶奶,这些点心都是午后新鲜出炉的。即便多放上一两日,风味亦是不减分毫。” 小翠如今也会应酬几句:“春桃姐姐,乔姨娘的心意,二奶奶当然知道。只是我们西苑,一向对吃的东西规矩繁复,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还望姐姐体谅。” “可……我回去不好交差啊。” 正说着话,巧心出来打水洗脸,远远听见春桃的声音,匆匆走到廊下。 两人的目光对上,春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作轻蔑,眼睑轻抬,满脸不屑。 巧心憋屈得像发疯,遂径直朝着春桃走去,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对她厉声道:“你没听见我们二奶奶说的话吗?这点心她不吃,二爷也不吃。你赖在这里也没用。” 周遭的丫鬟婆子们见状,皆是不由自主地投来震惊的目光。 春桃也有些恼了,瞪大双眸,语气犀利道:“我是奉了姨娘的吩咐而来,轮不到你来教训!你算什么东西,少冲我嚷嚷。” 多年的姐妹情,如今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巧心心中的委屈与愤懑,终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继续嘲讽反击道:“大家都是丫鬟,我说你怎么了?你以为你爬上侯爷的床就能做主子了?你做梦!二奶奶怎会稀罕吃你送来的点心,不嫌脏吗?” 此言一出,满院寂静。 春桃气得面红耳赤,哆哆嗦嗦地指着巧心道:“你……你说谁脏……” 巧心面无表情,眼神幽幽:“你的丑事,二奶奶早就知道了。你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回去侍奉你好主子去吧。” 她今日就是破罐子破摔的一天,明面上是对春桃的责难,实则字字句句都是对乔姨娘的讥讽。 巧心就是要把顾清语往污泥脏水里带,哪怕自己也跟着一起掉下去……她要让所有人都陪着自己一起不得安宁。 春桃羞愤而去,巧心站在廊下,冷冷观之。 小翠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对她责备道:“巧心姐姐,二奶奶待你宽厚仁慈,你怎能凭空捏造,陷她于不义之地?”说完,她急忙去到里间传话。 顾清语早料到巧心会发疯乱咬,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小翠在一旁,眼眶泛红,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姑娘,她就是存了心要害你。” 顾清语收起针线,微微沉吟道:“不用慌,她今儿害不了别人,只会害了她自己。” 乔姨娘和春桃的所作所为,本就有些刻意牵强,经不起推敲。 周檀宣之前闯了祸,乔姨娘有心赔礼道歉,却未曾踏足西苑半步,避讳得很,只让丫鬟春桃过来应付了事。 面上客客气气,实则四处招摇。 春桃那只镯子就是最大的问题。她故意炫耀于众人之前,即便是再迟钝的目光,也能发现那份刻意。 顾清语先起身走到床边看了看沉睡的周檀绍,又来到外间吩咐:“我要去佛堂一趟。在我未归之时,你务必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二爷。倘若二爷醒来,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我去给长辈们请安了。乔姨娘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啊?姑娘……您得让二爷给您撑腰啊。” 顾清语微微摇头:“二爷之前为了我冒险出城,已是元气大伤。今天我要自己解决,不能让他再费神了。” 周檀绍这副身子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唯有他安然无恙,她才能继续筹谋未来之路。况且,此番风波,根源在于乔姨娘与巧心的动机不纯,她岂能不为自己辩白冤屈? 春桃回去委屈告状,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乔姨娘听了也是愤然拍桌,咬着牙道:“好啊,我跟了侯爷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样的气!走,我带你去找大夫人,今儿死活也要争一口气。” 乔姨娘自然不敢去西苑闹,只跑到佛堂前哭哭啼啼。 楚氏正于静室中默默诵经,听见外头断断续续的哭声,那攥着佛珠的手,指尖紧锁,一瞬化作愤怒的拳。 真是冤孽啊! 顾清语被牵连其中,自然不能做坐以待毙,她不等楚氏传话,自己先去了佛堂。 远远地,她就听见了哭声。 乔姨娘跪在院中央,身后是泪眼婆娑的春桃,主仆二人哭天喊地,只管大夫人要个公道。 顾清语看着她们委委屈屈的模样,听着她们哭哭啼啼的腔调,目光微微一黯,既有对乔姨娘行径的不屑,也有对这场闹剧的无奈和疲惫。 第三十三章 乔姨娘 楚氏没在佛堂里断事,只让丫鬟们搬来藤椅,她黑着脸坐在廊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乔姨娘。 吴嬷嬷在旁小心伺候着。 她以为巧心会遂了自己的心意,没想到那孩子竟然直接发疯,非要咬死二奶奶不可。 糊涂啊! 顾清语缓缓上前行礼,眉眼低垂,语气平和。 她自乔姨娘与春桃身侧悄然经过,目光并未有丝毫停留,倒是乔姨娘率先发难,愤然开口:“二奶奶,我为了四爷的事,处处讨好于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我也无话可说,可为何要在众人面前,如此不顾情面地让我们难堪!” 顾清语闻言,面色淡然,未显丝毫波澜,只轻轻一礼对着楚氏解释道:“大夫人,今日的事,起因看似是在巧心,但未必没有其他的缘由。清语身为晚辈,诸多言辞恐有不便直陈之处,故斗胆恳请夫人遣人将巧心唤至此处,大家当面对峙,将此事一一拆解,必能拨开云雾见月明,让真相大白。” 乔姨娘闻言在一旁,眼波流转间,细细审视着顾清语,心中暗自揣摩,她此番言论,字字皆含锋芒,指向自己。 楚氏瞪她一眼:“巧心既是你院中之人,管教之责自当落在你肩上。如今她言行有失,便是你失察之过。不过,为求公正,还是要当堂对峙。” 顾清语微微点头:“夫人教训的是。巧心今儿横冲直撞,累及诸多无辜。” 她语气温和,不卑不亢,略微停顿一下:“不瞒夫人,我对巧心的所作所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似是恨透了我,但其所作所为,非但玷污了侯府的清誉,更扰乱了二爷静养身子,其心不善。” 楚氏望着她,怒意虽未全消,但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何尝不明白,顾清语和这件事压根儿就没什么关系。巧心一直咬着她不放,也是走投无路的昏招罢了。 吴嬷嬷见状忙道:“夫人,老奴去把她带过来吧。” 她心里想着,也许还有救……然而,等她见到巧心的那一刻,立马傻眼。 巧心方才拿了把剪子,把自己的头发给绞了,剪得乱乱糟糟,参差不齐。 顾清语见了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眉心更蹙。 楚氏亦是面色大变,震惊之余,指尖微微颤抖地指向她质问:“你这是什么鬼样子?当真是疯了不成?” 若不是她自小在她的身边侍奉,楚氏只怕早已冷心冷面,直接将她发卖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巧心凄惨一笑:“夫人,奴婢这辈子算是完了。夫人要打要罚,奴婢绝无怨言。奴婢做错的事,奴婢一人承担,奴婢身无长物,只有这条烂命,谁想要就拿去吧。若你们嫌弃不要,奴婢就去做姑子,从此干干净净……” 她真是疯了,满口混账话。 乔姨娘轻瞥巧心那几近癫狂之态,眸中闪过一抹不屑与厌恶。 顾清语知道巧心可恨,但乔姨娘和春桃故意设局也是卑鄙狠毒。 巧心只顾着针对她,却忘了细究乔姨娘的真实意图。 顾清语见楚氏面色阴沉,迟迟不语,心中一横,决定主动出击道:“大夫人,我看巧心这副样子,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来。若是大夫人信我,可否让我把我所知的实情,一一道来?” 楚氏眸光微凝。 她居然敢站出来说话? 这可是侯爷的事。 她有胆子说,那就说吧。 顾清语思路清晰,心里已经把事情梳理出个首尾来了。 “这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乔姨娘好心给我送了一份礼,我客气没收,只让春桃回去代谢。按理,事情到了这里,也就了了。谁知今天,巧心突然来找我告状,说她知道了春桃侍奉侯爷的事。我听了这话,自然是不信的,便当面斥责了她,让她不要妄自非议,以下犯上。当然我也考虑到了此事重大,又叮嘱巧心,如果她有真凭实据,理应第一时间去禀报夫人。后来我听身边的丫鬟回想起一件事,她们说春桃姑娘的手上带了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我得知此事,心中难免有了计较。毕竟,玉镯贵重,绝非轻易可得之物。” “不过,巧心和春桃在一起说了些什么,我是不知情的。我想,春桃姑娘的玉镯,不止一个人看见了,府里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既然春桃敢把这镯子光明正大地带出来,必定是不怕旁人好奇追究的。而且,巧心之后也有半日不在西苑,我原以为她已将此事禀明夫人,而夫人既无责罚也没追究,便是默认了春桃姑娘的清白无辜。如此,我心中虽有波澜,却也觉事已至此,不宜再生是非,便按下不提……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巧心为了诬陷我,故意把春桃的事四处宣扬,还闹到这般要死要活的地步。不管春桃侍奉侯爷的事是真是假,都与我和二爷无关。春桃姑娘是乔姨娘的丫鬟,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自有乔姨娘的管教。一个人是否清白,旁人如何佐证?至于乔姨娘,她刚刚还指派春桃给我送点心,想必她也对那些流言蜚语也是无动于衷。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我想,必定有人别有用心,想要暗中捣鬼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清语恳请夫人一定要彻查清楚,找出始作俑者。” 楚氏听着她娓娓道来,心里突然发现了她精细的一面。 她交代得清清楚楚,该说的一句不漏,不该说的只字未提。于是,楚氏故意问她道:“你既然这么明白,那我问你该怎么查呢?” 顾清语见她把这烫手的山芋又甩给了自己,也不想接着,缓缓转身看向春桃道:“春桃姑娘就在这里,仔细询问,便可明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 她们主仆唱了一出好戏。 春桃哪里晓得二奶奶这么能言善辩,就快把她们的老底给说出来了,一时惶惶不安,望向乔姨娘求助。 乔姨娘早有准备,故作委屈地咬咬唇,哽咽出声道:“是,春桃的镯子是我赏的。”说完,她又装模作样地捶捶胸口:“夫人,那日侯爷饮醉了酒,妾身一时疏忽,竟让他和春桃……妾身为了息事宁人,让春桃不要张扬,许诺她只要她安分守己,将来必有抬为姨娘的一天。可妾身只说漂亮话有什么用呢?妾身为了侯爷,为了夫人,为了大家相安无事,和和气气,只能自掏腰包赏了春桃那镯子!谁知这小蹄子,不知深浅,拿着东西出去显摆,招惹出这么多的是非……” 顾清语听到这里,立即明白。 乔姨娘是想一石二鸟啊。 她压根不想保春桃…… 第三十四章 逆水行舟 顾清语前世只见识过楚氏的狠绝冷清,却不知乔姨娘竟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机,行事之卑劣,绝非善类。 顾清语被她无辜牵连,即便楚氏没有怀疑她,也给了她解释的机会,但这种被人背后算计,悄然陷害的滋味,并不好受。 春桃年轻貌美,往后跟了侯爷,生儿育女,身份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乔姨娘此番的伎俩就是先捧后踩,先给了春桃甜头和好处,而后猛然翻脸,将她贬为一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前前后后,环环相扣。 乔姨娘既恶心了大夫人,又借此机会除掉了身边的眼中钉,顺带还能拉踩一脚顾清语这个无辜的受气包,可谓是一举多得。 不过,世间哪能有这般轻而易举之事! 春桃没想到自己会被乔姨娘倒打一耙,她语塞片刻,眼中泪光闪烁道:“姨娘……您不能这样对奴婢啊。当初是您授意奴婢去侍奉侯爷的……” 乔姨娘不等她说完,转身抬手,甩了春桃一记清脆的耳光:“满口胡言!若非你趁我不在,勾引侯爷,我又怎会无奈替你收拾这烂摊子,惹得一身腥?” 春桃被她打懵了,整个人恍若失魂,只觉天旋地转,一时连哭都忘了。 巧心听了冷笑,笑着笑着也跟着默默流泪。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蠢。 楚氏心如明镜,乔姨娘的这套把戏,她早就看腻了。 “乔如云,你的出身本来不低,该是个礼仪周全之人。可惜你自甘堕落,日复一日,行那上不了台面之事。你可曾想过,你尚有一子,你不要脸,他还要呢!” 此言一出,空气中似乎都凝结了几分沉重。 乔姨娘泪珠凝噎,哀怨抬头:“夫人您就事论事,何必提起妾身的出身……妾身是没读过几年书,也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妾身能为侯爷生下四爷,已是荣耀至极。您屡次提及妾身卑贱,何尝不是让四爷也一起跟着没脸……” “你自己满嘴荒唐,行事卑劣,还要什么脸面?老四有你这样荒唐的娘,还不如没有……” 乔姨娘闻言,心头猛地一紧,后背泛起阵阵寒意。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身自知言行或有不当之处,可妾身的事与四爷无关,四爷他心性纯良,您不能迁怒于他啊!” “纯良?真是笑话,凭你也能养出心性纯良的孩子么?” 楚氏目光幽幽,唇边勾勒出一抹淡然而不失锋利的笑:“我本来还想多等两年的,看来是不用了。老四整天由着你这个姨娘胡乱教唆,无知又无理,没有半点该有的礼数和分寸!长此以往,那孩子就要被你养废了,还不如早点送去书院教导,将来也许还能有个人样儿!” 乔姨闻言,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慌乱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四爷才多大啊,夫人不能把他送走!侯爷也不会同意的!” 周檀宣是她唯一的指望,而且他还那么小,书院又在远离京城的清幽之地,那里的衣食住行,又怎及得上府中的细致入微,周全备至? 做母亲的,谁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吃苦呢? 乔姨娘猛地站起身来,似有冲撞冒犯之意,然而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可不会给她放肆的机会,她们不用主子吩咐,便将乔姨娘层层包围,按在地上。 乔姨娘挣扎打滚,哀嚎连连:“我要见侯爷,我要见侯爷……” 她的喊叫,只是徒劳。 一名眼疾手快的丫鬟,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堵住了乔姨娘的嘴。 乔姨娘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双眼圆睁,太阳穴都爆起了青筋。 果然…… 顾清语站在一旁,避讳垂眸,五指并拢,轻握成拳。 眼前这一幕的混乱与冲突,皆在她的意料之中。 得罪楚氏是什么下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乔姨娘的算盘打得再精细,她也赢不了楚氏,更讨不到半点好处。 逆水行舟,自寻死路。 楚氏轻转手中那串温润的佛珠,直视着乔姨娘,冷冷道:“你再闹下去,只会害了老四。” 周檀宣是乔姨娘的软肋,她瞬间老实下来,不再挣扎。 春桃在目睹了这一切后,脸色苍白如纸,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软软地晕倒在了地上。 吴嬷嬷迅速上前,着手处理眼前的纷扰,她吩咐婆子们把春桃暂时关在柴房,静候发落,又命人把乔姨娘好好地“送”回厢房,妥善看管。 “你们可得看仔细点……侯爷今儿怕是要耽搁在宫里了,回不来了。乔姨娘素来心气高,别让她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闹出人命来。” 吴嬷嬷故意当着乔姨娘的面交代婆子们,说完,又特意将视线转向乔姨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令她不寒而栗。 乔姨娘被众人利落地拖拽出庭院,只留下一片沉重的静默。 巧心跪在那里,头颅深埋,默默流泪。 吴嬷嬷的目光在楚氏严肃冷峻的面容上游移,小心翼翼道:“夫人,巧心这孩子您要怎么发落?” 楚氏眼神决绝,果断干脆:“她既心存出家之念,那便遂了她的愿吧。” 几年的栽培,终究是白费。 在楚氏心中,无能之人,从来不配得到她的怜悯与宽容。 吴嬷嬷连连点头,只对巧心道:“你给大夫人好好磕几个头吧,这些年夫人待你不薄。” 巧心匍匐在地,哭得肝肠寸断。 她知道,自己今儿蠢透了。 顾清语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缓缓上前,屈膝行礼,柔和的语气中略带着一丝自责:“今日之事,实属我疏忽大意,还请夫人责罚。” 在楚氏的眼里,今日人人都有错,自己还是主动一点,方显诚意与谦卑。 楚氏捻着佛珠,静静看她,缓缓启唇:“你有什么错?不过是乔姨娘那等心机之人,偏生要将你牵扯进这场是非之中。我还没糊涂呢。” “是,多谢夫人为我主持公道,还我清白。” 楚氏听了这话,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今儿才发现,你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如此甚好,我素来厌恶愚钝无能之徒,更不屑于那些故作愚钝、以退为进之人。你既然长了嘴,又有胆识为自己辩白,往后,便无需事事依赖二爷,让他为你出头!” “是,夫人的教诲,清语铭记于心。” 第三十五章 蹊跷 吴嬷嬷亲自送了送顾清语,过了游廊,她方缓缓驻足,开口道:“二奶奶,今日的事,委屈您了。乔姨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谁也没想到。巧心自己做事太糊涂,得了这个下场,怨不得旁人,只是……二爷那边,还请您斟酌几句,若能避而不谈,自是再好不过,以免扰了二爷养病的心神。” 顾清语这会儿已经从混乱的心情中,缓过神来,淡淡点头道:“嬷嬷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二爷的身子要紧,我自然不会让他为这些琐事劳心。” 吴嬷嬷俯身一礼:“谢二奶奶宽宏大量。” 顾清语正欲转身,远远就见大奶奶宋静姝神情焦急地走过来,她今儿装扮得十分华丽。 一身宝蓝,盘金彩绣,髻旁还簪了一只金丝八宝攒珠钗。 “请大奶奶安。” 顾清语眸光微转,连忙上前几步,以礼相待。 自从那晚她被周檀绍接回侯府,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宋氏。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心中皆泛起微妙涟漪。 宋静姝依旧保持着温婉如水的笑容,淡淡发问:“弟妹,你怎么在这儿?” 顾清语温婉一礼,低了低头道:“我是过来回话的。大奶奶,上次的事,我自知给您添了诸多麻烦,心中倍感抱歉。是我连累您了,无奈二爷身边离不开我,这才未能及时过去,向您表达我的歉意。” 宋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含笑摇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何来赔礼之说?那日得见你安然无恙归来,我心中自是欢喜不已。许是好事多磨吧,怎么就赶巧了,那日城中出了那样的事,谁都没想到,竟然把你挡在了城外……幸好,二爷在意你,连夜出城接你回来,你守着他是对的。” 顾清语见她这般宽容大量,又是一礼:“多谢大奶奶的关怀体谅,我这会儿还赶着回去,改日我再来找您说话。” “好,你快些回去吧,莫让二爷久等。” 此时,吴嬷嬷缓缓上前,恭敬地向宋氏请安。 顾清语独自绕出回廊,耳畔隐约捕捉到宋氏略带惊异的疑惑:“好好的,大夫人怎么会送四爷走呢?” 顾清语回到西苑,香茗几乎是跑着迎上来道:“姑娘可了不得了,方才来了两个婆子将巧心的东西都收拾走了,连铺盖都没留。” 顾清语淡淡瞥她一眼:“巧心自有她的去处,你无需慌乱。” 谁知,香茗眼中的好奇更甚:“姑娘,她是不是闯祸了?” 顾清语蹙眉不悦:“管好你的嘴,不然下一个被带走的,就是你了。” 香茗闻言心头一凛,连忙老实闭嘴。 这会儿,周檀绍还睡着。 顾清语轻手轻脚地行至床边,目光掠过他沉睡安静的脸,随后示意小翠随自己去外间。 小翠见她脸色不太对,轻声发问:“姑娘,巧心是不是回不来了?” 顾清语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淡淡道:“她回不来了。” 小翠听得眉头紧锁,小脸皱巴巴。 毕竟,大家都是丫鬟,遇到这样的事,谁也不可能幸灾乐祸。 顾清语看她低头不语很郁闷的样子,又道:“她只是被放出去,不是被卖掉,将来总能谋个生路,不至于挨饿受冻。” 小翠叹息:“巧心怎么就非要作天作地呢?” “她对二爷情根深种,期望太深。二爷一天不收她,她就一天不得安宁,出去是早晚的事。” “其实只要她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姑娘怎会容不下她呢?” 顾清语轻轻摇头:“这次她也是着了乔姨娘的道,往后咱们都得小心些,再不能给他人可乘之机。” 小翠重重点头:“奴婢一定听姑娘的话,谨言慎行。只是奴婢不明白,姑娘和乔姨娘并无瓜葛,她怎么就冲着您来了呢?” 顾清语将此事细细回想,愈发觉得乔姨娘行事蹊跷。 就算是为了连累二爷,她也不必拿侯爷和春桃的事情来大做文章。除非她另有目的……许是因为侯爷看中了春桃,乔姨娘既阻止不了又不能找大夫人明说,所以才想出这种昏招,却不料弄巧成拙,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她未必是冲着我来,还有二爷呢。” “二爷?” 小翠诧异不解:二爷都病成那副模样了,乔姨娘何必要害他? 傍晚时分,等到周檀绍睡醒,用过了第二遍药。 顾清语避重就轻地开口道:“今儿乔姨娘犯了大错,听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四爷尽早送去书院,我过去请安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些细枝末节,想着还是告诉二爷的好。” 周檀绍闻言凝眸望着顾清语乌黑明亮的眼睛,半晌才道:“有事直说,你没必要哄着我。” 顾清语轻轻咬了咬下唇,随即把春桃的事情说了,也说了巧心是如何被乔姨娘利用算计的。 周檀绍眉眼深深,一时竟听笑了,笑声轻蔑凉薄。 “巧心,还是可惜了。” 顾清语轻叹一声:“至于乔姨娘……我初来乍到,未曾想她竟对我心生芥蒂,惹出这些是非。我想不通,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你无需去猜她的心思,乔姨娘只是一个妾室罢了。这些年,她仗着父亲的宠爱,屡次逾越本分,挑衅母亲的威严,母亲念及四弟尚幼,才一再包容。如今将老四送出去求学,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他可都记着呢。 沈砚进府那天,如果不是周檀宣胡闹乱来,顾清语也不会在人前摔倒,颜面尽失。 周檀绍虽是兄长,对这个顽劣无理的弟弟,心中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没生病之前,他还能略尽兄长之责,对他教导几句。如今他也懒得去管了。 顾清语犹豫一下:“侯爷会同意么?毕竟,四爷还小。” 周檀绍深深看她一眼,语气意味深长:“府中的事,一向都是母亲做主,而且,我和长兄,从小到大都是被父亲严格教导着长大的,老四也不该例外。” “如此也好。” 顾清语淡淡应了一声,心里仍有一丝担忧。 周檀宣去不去书院,与她无关。 她在意的是乔姨娘。 她会那么老实听话么? 第三十六章 渔翁得利 乔姨娘被关在房中,哭也哭了,喊也喊了。 门外,一片死寂,没人敢吭声回应。 宋静姝赶来的时候,院中的丫鬟婆子们像是见到了救星。 “大奶奶,您来了……求您快劝劝我们姨娘吧。她这么闹,准要出事的。” 宋静姝忙活半日,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空。 楚氏让她什么都不要管,任由乔姨娘去闹。 朽木不可雕。 谁也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白费力气。 然而,宋静姝身为长房长媳,岂能袖手旁观?毕竟,侯爷常常把“家和万事兴”这句话挂在嘴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能息事宁人最好。 宋静姝命人开了门。 乔姨娘见到她的瞬间,泪水再次决堤,哽咽着道:“大奶奶……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宋静姝无奈摇头:“母亲的主意已定,怕是难以逆转,老四还是要送出去的。” 乔姨娘哭声更甚,捶着心口道:“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侯爷的颜面啊。侯爷明明知道春桃是我的贴身丫鬟,还要……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扮了这出恶人。” 宋静姝眉头紧锁,复又缓缓松开:“你既有苦衷,为何不事先找我商量一下?” 乔姨娘咬咬唇,难掩悲愤:“这种事……我哪有脸和别人说……” 宋静姝安抚她几句,又道:“侯爷被困在宫中,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且稍安勿躁,母亲那边我会尽力劝解。为了四爷,你一定要沉住气。” “大奶奶……” 乔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您肯帮我?” 宋静姝微微一笑,从容淡定:“能帮的,我一定帮。” … 衣香鬓影,葡萄美酒。 琉璃杯中的佳酿如琥珀般晶莹剔透,轻轻摇曳,映照着皇后慕容佩那双潋滟流光的美眸。 “皇上好久没来臣妾宫中了,今晚可不许走了啊。” 她话语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李淳安长眉若柳,面如冠玉,见她心生委屈,一把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宠溺道:“今夜,朕当然不舍离去。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朕忙于朝政,的确委屈了皇后。” 慕容佩闻言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一夜欢好,君恩乐泽,谁知杯中的美酒还未喝完,外间就有太监焦急来报。 “皇上,太医院来人禀报,说宁嫔娘娘突然晕倒了。” 李淳安闻言,神色倏地凝重,靠坐的身躯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怎么回事?” “回皇上,这……个中详情,奴婢委实不知啊。皇上您看,要不要奴才派人过去瞧瞧,还是……” 这话问得明显是别有用心。 慕容佩眸光微沉,看着皇上起身欲走,轻轻攥住龙袍边缘的宽袖,指尖微凉,仰头问道:“皇上要去看宁嫔妹妹么?那臣妾陪着皇上一起过去……” 李淳安垂眸看她,抬手抚了抚她粉若桃腮的脸,语气温柔道:“夜色已深,外间风凉,恐伤了身子。朕去去便回,你且安心在此等候。” 慕容佩闻言稍稍安心,点了点头。 然而,当那抹龙袍的身影逐渐消失,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还是悄然爬上心头。 沈砚站在暗处目睹一切,于微妙之际,现身上前道:“娘娘宅心仁厚,居然舍得把皇上送走了。” 慕容佩听了这风凉话,瞬间变脸:“宁嫔心机深沉,用了这等手段,本宫怎能违背圣意,强行留住皇上?” 沈砚轻垂眼睑,唇边勾勒出一抹微妙笑意:“娘娘凤仪天下,举止间自当温婉大方,尽显贤良淑德。只是长此以往下去,娘娘的恩宠怎么办?没有恩宠,便没有皇嗣。一旦宁嫔娘娘诞下皇子公主,其势必定更盛。宁嫔娘娘恃宠而骄,而宫中竟无一人能与之抗衡,实乃隐忧。娘娘需要尽早找到一个好帮手,肯为娘娘出头争宠,稳固后位。” 慕容佩知道他又想说纳新选妃一事,眸光微敛,语气不善:“你可真聪明。” “奴才也是为娘娘着想,才会大胆谏言。” 慕容佩还是不愿意,反问他道:“本宫的恩宠本就不稳,你还要找新人来侍奉皇上,皇上素来风流多情,一旦身边有了新人,到时候争来争去,本宫的恩宠只怕会更少。” 沈砚瞳仁深邃,思路敏捷:“娘娘,世人喜新厌旧,乃是常情。皇上虽为真龙天子,也是个男人。新人早晚会有的,娘娘何不未雨绸缪,尽早培植几个自己人,好过您屈尊纡贵和宁嫔去争宠。” 他的话,越听越有道理。 慕容佩黛眉轻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你三番五次劝说本宫,看来是都准备好了。说吧,你收了宫外多少人的好处?” 沈砚傲慢一笑:“只要娘娘凤位稳固,奴才将来何愁没有荣华富贵。奴才今日只想为娘娘引荐一位佳人,大理寺少卿顾永康之女,顾清欢。此女芳名远播,姿容绝俗,想必皇后娘娘也听说过她的名字吧?” “你……” 慕容佩看他的眼神,瞬间阴沉。 顾清欢本来是要嫁入永安侯府的,然而,顾家耍心机换人,让一个庶女代嫁过去,此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 “你要本宫收下顾清欢,那不就是要本宫当面打宁嫔娘娘的脸么?” 他到底是何居心? 沈砚果断干脆道:“娘娘,宁嫔娘娘素来看重家族名声,顾家如今和永安侯府名义上是亲家,其实暗里早就闹掰了。试想,娘娘若借此机会,让永安侯府颜面受损,宁嫔娘娘纵有心不甘,亦无可奈何。她到底要顾念自己的弟弟,毕竟,周檀绍也娶了顾家女……等新人进宫之后,宁嫔娘娘即便心中有火,也只能隐忍不发,不然就是给了娘娘惩罚教导她的机会。当初顾清欢不肯嫁入永安侯府,心中一定另有所图。天底下的男儿,谁能高得过天子?娘娘身为皇后,若以金口玉言许她一个锦绣前程,顾清欢定会死心塌地,为娘娘争宠固位。两蚌相争,渔翁得利,娘娘何乐而不为呢?” 第三十七章 缘孽 春雨绵绵,花香馥郁。 顾清欢静坐于古琴之前,久久都难以专注,指尖才拨动几下,便没了心思。 之前她在府中装病,整日闭门不出,如今顾清语嫁出去了,她可以在院中随意走动,然而,除了日复一日的抚琴练字,她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可做。 前几天,城中出了一桩大案,闹得满城风雨。 父亲为了查案,数日不归,似乎早把她进宫的事忘在了脑后。 一个刺客有什么要紧! 她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一心想要步步高升,却不知何为捷径! 顾夫人察觉到了女儿这几日的闷闷不乐,忙过来哄一哄:“好孩子,前阵子真是委屈你了。今日娘亲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顾清欢闻言心动:“我能出去么?外面不是不怎么太平么?” “咱们在城里逛逛有什么要紧,你父亲不是说了,如今城中戒备森严,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你整日闷在家里,难免胡思乱想。不如咱们一起去拜拜佛,烧烧香,求个吉瑞之兆。” 顾清欢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 母女俩一路乘坐马车来到城西的明德寺。 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日的香客不多,寺中冷冷清清。 顾清欢诚心叩拜,祈求上苍垂怜,让她早日入宫,得见真龙天子。 她的如意郎君,就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胸怀山河之广,眼含万物之傲。 她配得上! 准备离开的时候,顾清欢发现寺院有一处角落开满了海棠花,粉粉艳艳,明媚又含蓄。 顾清欢略微驻足,目光温柔地掠过那片花海,却见一抹绯红修长的身影缓步而出,异常夺目。 求神拜佛之人,怎么会穿得如此艳丽招摇? 顾清欢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好奇之情油然而生。 她轻轻抬手,伞沿微倾,惊见那人竟是个长相极其俊美的年轻男子,红衣红唇,眉眼如画,宛若流淌在青山远黛间的一抹朱红,鲜活又不失张扬。 一眼惊鸿,顾清欢不由自主地轻颤了手中的油纸伞,急忙将其压低,不想被旁人发现自己放肆的目光。 这是谁家的公子,居然生得一副足以颠倒众生的倾城之貌? 看他的穿着气度,非富即贵,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呢? 顾清欢坐回马车,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眸光闪烁,更显心事重重。 苏氏正要出声宽慰,就听顾清欢轻轻发问:“母亲,你方才看见那个人了么?” “嗯?谁呀?” “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公子。” 苏氏一脸纳闷道:“这孩子,怎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寺中哪有什么红衣公子啊,莫不是你眼花看错了吧?” “不,我明明……” 顾清欢秀眉微蹙,忽而恍惚。 那抹红衣鲜明如焰,怎会如此无人察觉? 她明明看见了呀,难道是游魂不成? … 细雨如织,轻拂过檐角,滴答落下。 沈砚立于廊下,静静眺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天地,身后有人淡淡开口:“沈施主今日的心境,似乎被这细雨沾染了几分愁绪啊。” 沈砚闻言缓缓转身,对上普慧大师那双洞悉世事的慈悲之眼,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抹淡笑,坦然道:“普慧大师所言极是,我方才好似遇到一位多年前的故人。” “缘起缘灭,皆是注定。沈施主提及的有缘人,莫非正是在雨中匆匆离去的那母女二人?” 沈砚闻言双手合十:“师父慧智,一语中的。” 普慧大师笑容和蔼,语气温和:“沈施主是宫中的贵人,从不理会闲人闲事。今日来此,必有缘由。” 沈砚淡淡一笑:“既是命定之缘,也是难解之孽,见了还不如不见…………我反倒希望自己认不出那张脸。” 他第一眼就认出的人,并不是那位名声在外的顾清欢,而是顾夫人苏氏。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一样的翡翠耳坠,几乎和十多年前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他既认出了苏氏那张万恶的脸,自然就明白那日在永安侯府,一切都不是恍惚错觉。 顾清语,他原来真的认识她,只是那时她还太小太小,而他也是个孩子…… 两人间的交集,明明只是转瞬即逝,却曾留下过深刻的痕迹。 顾清语还会记得么?怕是早忘了吧。 那日午后,长辈们抱着她来逗他:聪儿,等妹妹长大了给你做新娘子,好不好? 如今,岁月流转,两人的身份地位已大相径庭。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而她也嫁入了永安侯府。 普慧大师望着沈砚渐渐幽暗深邃的双眸,似乎从中悟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禁忌,随即合十双手,闭目轻诵:“阿弥陀佛……” 他的眼中有杀气。 暗流涌动,蓄势待发的杀气! 沈砚却是笑了笑:“大师,我行走于尘世间,早已满身尘埃,此生怕是难以修得正果。然而,佛家智慧浩瀚,有一语,最是深得我心,时常勉励……”说到这里,他故意一顿,再启唇时,字字犀利如刀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嘶……” 烛光下,顾清语望着指尖涌出的血珠,蹙眉叹息。 小翠闻声过来,见她刺破了手指,忙抽出帕子道:“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可叫奴婢心疼了。” 顾清语微微一笑:“没事,一时走神不小心罢了……”说着,她缓缓用绣帕包裹住受伤的手指。 小翠忙收拾好桌上的针线布料:“姑娘快别做这些了,您且去歇歇眼。” 顾清语捂着手指,语略无奈:“我还不想睡……” 小翠闻言瞄了一眼里间,又蹲在顾清语的身边,小声道:“姑娘,二爷今日的气色瞧着比昨儿好点了。等再过几日,您准备怎么办啊……” 顾清语秀眉轻蹙,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深意,缓缓开口道:“估计我还能拖几日。等到真的拖不过去了,也只能温顺听话了。” “可万一有了孩子……” 顾清语轻轻截断了小翠的话:“就算有了孩子……我也不会放弃的。” 第三十八章 不成气候 一日之始,又是从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开始。 顾清语见周檀绍脸色没那么苍白了,柔柔一笑道:“二爷看着比昨儿有精神了,正好外面的雨也停了,等午后暖和些,我陪着二爷去院子里走走,松松筋骨。” 周檀绍却另有打算。 “咱们一起去给母亲请个安吧。” “也好。” 周檀绍一直惦记着那桩未了的刺客案,躺了这么多天,外面的消息他一点都不知道。 许是因为乔姨娘的事情过后,楚氏看见了顾清语温顺背后的那股机灵劲儿,对她的态度悄然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顾清语亲手烹茶,茶香悠悠,袅袅升起,倒是为她们母子二人的谈话增添了几分雅致。 周檀绍直接发问道:“那个刺客查得怎么样了?” 楚氏接过顾清语手中递上的温热茶香,浅尝一口,眸光微敛:“你不必这么在意?此案错综复杂,牵连甚广,越查越麻烦。” 周檀绍忧虑之色溢于言表:“人既已落网,交由大理寺审讯,理应有所突破才是。毕竟,都这么多天了。” 按着他的手段,案宗都该写出来了。 顾清语眉眼低垂,正默默听着,当“大理寺”三个字入耳畔,思绪又不禁想起她那个混账父亲,才端起茶杯的手,一瞬停滞,随后又轻轻放下。 周檀绍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自然,随即把话锋一转:“宫里怎么样了?” 楚氏提起女儿,脸上自然多了些笑容:“娘娘当然一切安好,只是因着上次沈公公之事,娘娘心中难免有所介怀。” 周檀绍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微微皱眉道:“姐姐还是一心稳固自己的恩宠为好,沈砚如今也不成气候,还不值得咱们出手。” 楚氏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锐利:“此人深藏不露,城府之深,难以测度,将来必定和咱们还有纠缠下去的时候。” 顾清语心中也暗暗在意。 沈砚……岂止是不简单。 周檀绍显然有更担心的事:“儿子心中有个不安的预感,其幕后黑手,可能和宫中有所牵连。” 楚氏听到这里,微微蹙眉:“儿啊,你切勿过度思虑,以免伤神。这案子水深,既已交由大理寺彻查,那就让他们去查。咱们侯府,自当置身事外,清净自守。” 周檀绍却不这么想:“父亲掌管刑狱多年,对朝中种种纠葛了如指掌。这烫手山芋,兜兜转转,恐怕迟早会落在咱们手中。” 楚氏眉头轻蹙,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就算如此,案子也要慢慢地审,少说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你先把身子养好,其余之事,暂且搁置心外,勿再劳神。”说完,她又交代顾清语:“你可要看好了二爷,莫让外界风言风语,扰了他不安心。” 顾清语忙乖巧地应了声是。 楚氏看着儿子忧虑重重的脸,心中一软,又道:“你才刚成亲,心思别那么重,多陪陪你媳妇,知道吗?” “是……” 周檀绍顺从应是,可心中并未放下。 回去之后,顾清语见周檀绍眉间仍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便主动开口道:“二爷,之前是在刑部当差,遇上这样的大案,恐怕要辛苦好一阵子吧。” 周檀绍眼眸微转:“怎么?你也好奇?” 顾清语含笑摇头:“谈不上好奇,我只是随便问问。” 周檀绍话里有话:“你素来小心谨慎,怎么会随口问这些?你父亲顾永康是大理寺少卿,想必你也该知道些外头的事。” 顾清语轻轻一笑,语气略带无奈:“二爷太高看我了。父亲他一向不怎么喜欢我,从不与我交谈,偶尔提点教导几句,我已是受宠若惊。” 周檀绍眸光微沉,沉吟片刻才道:“我无心挖苦你,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顾清语抬眸一笑,温温和和:“我知道,我也没多心,我方才只是觉得二爷心情不好,所以才问了一句。” 周檀绍倒也没隐瞒,直截了当道:“宫中暗流涌动,一旦出事,波及甚远。” 顾清语轻轻点头:“二爷记挂宁嫔娘娘也是情理之中。可惜,宫规森严,就算是骨肉至亲也不能轻易相见……” 周檀绍语含惆怅:“见了还不如不见,我现在……” 顾清语不等他说完,率先轻声打断:“二爷别说丧气的话,我看二爷现在的气色挺好的,剑眉朗目,俊秀得很。” 这轻描淡写的夸赞,其实并不走心,然而落在周檀绍的耳朵里,却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头。 新婚燕尔,被自己的妻子夸赞俊秀……听着好生暧昧。 顾清语本是怀揣着一片好意,却见他的眼神一瞬变化,什么都不说了,只定定地望着她看。 两人之间,唯余目光交织,有些微妙。 顾清语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二爷,其实我想说的是,只要您安心静养,他日定能得偿所愿,进宫觐见娘娘。” 周檀绍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浅笑,一双黑眸,深邃如海。 顾清语继续以笑掩饰道:“二爷要不要喝茶?” “你慌什么?” 周檀绍看到了她眼底的慌乱,忽而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故意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顾清语的脸颊在刹那间染上了两朵绯红,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二爷,我没慌啊?” “没慌就别躲。” 周檀绍嗓音低沉,不怒自威。 顾清语原本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和他亲近的,毕竟他们是夫妻……然而,这会儿突然被他这么盯着看,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在马车上,他那几乎残忍的唇齿是如何在她的脖颈间肆虐留痕的。 那回忆,实在太痛苦。 周檀绍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既微妙又难以忽视。于是,缓缓松了她的手,只在嘴上反问:“母亲方才说,让我多陪陪你,你觉得可好?” 顾清欢强压下心中起伏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自然:“那当然好了。” 有些事,或早或晚,总会来的。 她躲不掉。 第三十九章 钝刀子 她的回答,一向乖巧。 周檀绍审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嘴角轻勾,似笑非笑。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不急。” 顾清语听得面红耳赤,见他斜倚在床边,还一直看着自己,又起身道:“我还是给二爷倒杯茶吧。” 周檀绍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忽而发问:“你入这侯府已近半月有余,是时候该回娘家探望一番了吧。” 顾清语闻言心弦骤紧,手中正欲倾倒茶汤的壶柄轻轻一颤,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凝滞了片刻,缓了缓才道:“二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我想……我还是不回去的好。” 周檀绍误以为她是因内心的怯懦而婉拒推辞,随即又道:“回门之礼,毕竟是不可或缺的礼节,不能免。” 顾清语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这件事,她以为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只字不提才是体面。 “二爷,我虽是心甘情愿嫁入侯府的,但这背后的隐情,您是知道的……而且,我和二爷说过,我和顾家的缘分已尽,回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难道他还不明白吗? 她只是一颗“弃子”,一颗被嫁入永安侯府的“弃子”。 顾清语为他斟满茶杯,又转身回去:“二爷突然提起此事,莫非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他一直很在意那桩案子,是想要从顾永康的嘴里打听什么线索吗? 不至于吧,永安侯府的能耐可比大理寺大多了。 周檀绍见她心思敏捷,也不再和自己装糊涂了,索性坦言道:“顾永康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我对他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想让顾家的人好好看一看。嫁给我周檀绍的你,现在是何等光景?” 顾清语蹙眉,沉吟不解:“二爷心胸宽广,怎会介怀于他们的眼光?” 他是想要她回去,颐指气使地为他争一口气吗?还是另有隐情? 周檀绍眸光微凝,没有马上回答。 顾清语抬手将茶杯递给他,轻轻叹一口气:“我此生都不会再回顾家了。” 周檀绍定定看她,接过茶杯道:“没想到你也有记仇的时候。” 顾清语微微垂眸:“不是记仇,而是自知之明。我自小就是个不讨喜的,事事比不上姐姐聪明伶俐……谁都不喜欢我,我在顾家只是姐姐的影子罢了。再怎么示好也是徒劳……而且,父亲将我嫁入侯府的时候,就没想过我还会回去。” 周檀绍闻言脸色微沉,指间随之轻旋着温热的茶杯道:“世间万物,各有千秋。顾清欢纵有过人之处,你也有你的好处,犯不着把他们的话记在心上。”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可细品之下,又觉几分不妥。 顾清语微怔,略顿了下,才问:“二爷是不是见过我姐姐?” 周檀绍唇边含笑:“你姐姐是京城芳名在外的才女,何人能不知晓呢?我自然见过。” 匆匆一见而已。 顾清欢的确是个美人。 可惜,美则美矣,恰是过分精致,反而失了几分尘世的生气。 顾清语闻言瞳孔骤然缩了下,迅速垂下眼帘,以掩饰那瞬间闪过的复杂情绪。 他见过顾清欢? 何时?何地? 看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只怕他不止见过,还记忆深刻。 顾清语一瞬清醒。 难怪,今日他会无端提及顾家种种,话语间还藏着几分晦暗未了的怨气。 他的心里一定很不服气吧? 明明可以娶一个城中有名的才女,如今却得来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 “原来……二爷见过她。” 顾清语仿佛是与自己对话般细语呢喃。 周檀绍悠然饮尽杯中香茗,随后将茶杯递回她的手中,却见她犹自出神,不禁发问:“发什么呆呢?” 顾清语回神,摇摇头:“没事。” 她嘴上虽说没事,然而那轻握茶杯的纤手,却不自觉地悄然收紧。 从小到大,她都活在姐姐阴影之下,被她算计得分毫不剩,如今自己又要被周檀绍在心里暗暗比较一番,这滋味堪比钝刃缓缓划过心尖,痛而不烈,漫长折磨。 谁高谁低,自是不用猜了。 顾清语很想装作无事发生,然而,还是难忍那自心底悄然蔓延的寒意。 她忙随意找了个借口,来到院中缓缓心中的这一口恶气。 正巧,香茗正带着几个丫鬟收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如今她不愿意在屋子里当差,整天耗在院子里,哪怕是过去避之不及的粗活儿,也愿意伸手去做。 “小姐,您瞧这株,是奴婢今日精心挑选的牡丹,洛阳红。” 香茗献宝似的指给她看:“此花非比寻常,乃是花中贵族,你看它开得多好看。” 顾清语闻言看去,瞧着那鲜艳紫红的牡丹,其色艳如紫霞,绚烂夺目,确实好看,好看得有些刺眼了。 顾清语眉心轻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不过一株花罢了。花开花落自有时,名贵也好,普通也罢,终难逃凋零之宿命,又有什么了不起。” 香茗闻言一怔,觑着顾清语不悦的脸,忙小声道:“姑娘怎么了?这花不好看么?” 顾清语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按下情绪,轻轻一笑:“牡丹名贵,自然好看。” 香茗一脸困惑,还未发问,就听她淡淡发话:“你且将这花儿送至我的卧房吧,二爷看了也会喜欢的。” “二爷喜欢花么?” “尊贵之人自然会喜欢名贵之花。” 顾清语说完,嘴角勾勒出一抹清洌的笑意。 牡丹盛放,花香馥郁。 周檀绍望着那桌上的娇艳欲滴的牡丹,又看了看面前垂眸温柔的顾清语,也是如花儿一般静静绽放,清丽脱俗。 周檀绍的心湖被这不经意的画面轻轻搅动,许久才收回目光,淡淡发问:“我原以为你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呢?” 成亲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往屋子里摆花。 顾清语故意不看周檀绍的眼睛,低头回话:“花儿娇艳,世人皆爱。这可是最上等的洛阳红,其华彩富贵,置于室内,正好添添喜气。二爷看着喜欢么?” 周檀绍淡淡道:“我对花没什么兴趣。今日既非节庆,亦非吉日,何须添喜?” 顾清语轻轻抬眼望向他,温婉一笑道:“洞房花烛,自然要有喜才成。” 第四十一章 羞涩 梳洗过后,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顾清语坐在镜前梳头,等到汤药端来的时候,她轻轻放下梳子,深吸一口气,如常来到床边,以极尽温柔的嗓音唤道:“二爷……该起了。”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地,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漆黑的瞳孔一瞬放大,有种野兽苏醒后的锐利,很凶。 顾清语眉心微动,随即垂眸,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惊异深藏心底。 周檀绍抬头看她,喉结轻滚,嗓音沙哑而低沉:“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才说了一句话,脸上就发烫。 顾清语伸手抚了一下他的肩膀,周檀绍靠坐着看她,伸手整了整胸前散乱的衣襟,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暧昧不清的玩味与傲慢。 顾清语见状,忙伸手帮他系好了衣带。 周檀绍想看她的眼睛,却看到她低垂弯长的睫毛,低声问道:“你身上没事吧?” 顾清语点点头道:“没事。” “那就好。” 顾清语收拾妥当,准备去给楚氏请安,就听周檀绍道:“今儿还是免了吧。” 顾清语微微一怔:“二爷不想去吗?” 周檀绍深深看她一眼,视线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几分,才道:“你不擅长说谎,今儿又是一副憔悴虚弱的模样。母亲看了必定多心,还不如不去。” 她脸上的娇羞和别扭都快藏不住了。 若是母亲问起,她该怎么说呢?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又要被责备了。 顾清语听了这话,双颊更是染上了一抹不可言喻的绯红:“我听二爷的。” 两人独处不语,整天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与尴尬。静谧之中,周檀绍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落在她的身上,眼神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惹她浑身不自在。 到了晚上,才是最紧张的。 一想起昨晚的事,顾清语就遍体生寒,只求永远都不要有第二次。 然而,周檀绍却似乎不准备放过她似的,长长的手臂伸过来,横在她的腰间,仿佛有千斤重。 顾清语咬咬唇,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道:“二爷,咱们今晚还是好好休息吧。” 周檀绍望着她紧张不安的侧脸,淡淡一笑:“我也没说要怎样啊。” 顾清语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安心。 不过,两人并肩而卧,四目虽未直接相对,但也能感觉到彼此的视线。 顾清语不得不主动找点话说:“二爷觉得那桩刺客案还能查清楚么?” 周檀绍本来有些暧昧缱绻的目光,听了这话,立刻变得明亮犀利起来:“你还关心这个?” 顾清语早有准备,淡淡一笑道:“我是因为二爷才问的,我觉得二爷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周檀绍收回长臂,躺平身子,片刻才道:“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朝廷重臣行刺,此等胆识与魄力,绝非等闲之辈。他们也绝不会只做一次就收手。” 顾清语微诧:“二爷的意思是,歹人还会作恶?” 暗流之下,仍有余波未平。 周檀绍轻抿薄唇,眼神中闪烁着对真相的渴望,缓缓道:“他们精心策划,耗时良久,却只换得一场空,任谁心中都会不甘,难以释怀。这次的刺杀案,恐怕只是一个不祥的开端,背后必定还藏着大阴谋。可惜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然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顾清语轻声问道:“这么麻烦的事……二爷不怕惹火上身吗?” 周檀绍闻言,再度抬眸,目光灼灼:“刑部掌天下刑罚之令,乃是世间最公正的天平,衡量着天下间所有的黑白是非。凡落在我们手里的案件,没有一桩是不麻烦的,达官贵人也好,皇亲国戚也罢,无人可例外,一旦被下了典狱都是阶下囚,谁也不用给谁面子。” 顾清语前世并不知周檀绍是这样铁面无私之人,看来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周檀绍见她终于肯直视自己的眼睛了,忽又变了一副玩笑语气道:“你足足躲了我一天,偏我提起这些,你才肯看我的眼睛。” 顾清语掩饰似的笑了笑:“二爷该明白的,我有些害羞……毕竟昨晚,是我和二爷是第一次亲近。” 周檀绍笑了笑,悠然地调整着躺姿道:“你这副害羞的样子,还是不要让母亲看见为好。不然之前的事就露出马脚了。” “是……” 顾清语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顺从和讨好。 有些事,哄一哄就过去了。 次日清晨,顾清语的身上没那么疼了,只剩点点淤青未消。 她本想去给长辈们请安,谁知一来到正院,就见大奶奶宋静姝走了出来。 顾清语屈膝一礼,还未说话,宋氏已轻移莲步,自然而然地挽起她的手臂道:“你今儿就不用去请安了。” “怎么?” 宋氏压低语气,几乎与她耳语道:“两位长辈正在怄气呢。咱们过去看见,岂不是让他们失了脸面。” 顾清语了然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大奶奶提醒。” 宋氏一直挽着她没松手:“咱们能遇上也是巧了,不如一起喝杯茶吧。” “那……还请大奶奶移步西苑。” “有二爷在,咱们女人间不好说话。不如就近在那凉亭中歇息片刻,可好?” “如此甚好。” 宋静姝为人温和,却不绕弯子,一坐下来就对顾清语开口问道:“侯爷和夫人置气,其中是为了什么,你一定知道吧?” 顾清语当着她的面,也没装糊涂,点点头道:“是为了春桃吧。” 宋氏无奈叹气:“乔姨娘没看住屋子里的人,才把事情闹得这么麻烦。春桃是留不得了,只是侯爷还有些不舍得。” 顾清语闻言面上文静,心中轻哂。 永安侯周岳山平时看着正派大气,没想到私底下这么风流糊涂。 一个快五十岁的人了,本应修身养性,怎么还能贪图年轻貌美的丫鬟,白白坑了人家的一生。 “那巧心呢?” 宋氏又是一叹:“巧心早就被吴嬷嬷领出府了,说要配出去嫁人。” 顾清语点点头:“如此也好,吴嬷嬷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害她的。” 谁知,宋氏听了这话,轻轻摇头,低低一笑:“你哪里知道,吴嬷嬷惦记巧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清语诧异不解,这才意识到宋氏今儿邀她喝茶的深意,遂诚恳开口道:“大奶奶,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甚明了,还请您赐教。” 宋氏淡淡一笑,抿口茶才道:“吴嬷嬷在侯府颇有体面,你别看她朴朴素素,在外面也是有家产的。她前些年才认下了两个干儿子,巧心这次出去就是配给他们的。” 第四十二章 八面玲珑 宋静姝说到这里,顾清语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今日看似不经意的提及,莫非是想要提醒她,吴嬷嬷这个人心思深沉,不可轻易将其视作等闲之辈。 顾清语眼眸微敛,缓缓而言:“巧心是个美人,也难怪旁人惦记。如今,吴嬷嬷与她结成了婆媳之缘,也算是圆满吧。” “事在人为。” 宋静姝一语挑明:“巧心一直入不了二爷的眼。如今出去了也好,免得再横生枝节。” 顾清语微微垂眸,弯弯嘴角,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不瞒您说,上次乔姨娘的事,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没想到,乔姨娘对我的偏见居然这么深……” 宋静姝连忙温婉地开解道:“乔姨娘不是冲着你来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清语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她也没那么大度。 乔姨娘想保全自己没错,但不该拉扯上别人,无辜受累。 宋静姝察觉到顾清语的微妙情绪,又主动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念在四爷的份上,便原谅她这一次吧。” 顾清语知道宋静姝是个场面人,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好心,连乔姨娘的事都要管。 不过,她的消息和人脉还真是厉害呢。 难不成这侯府上上下下的事,她都了如指掌? “乔姨娘是侯爷的侧室,我实在不好说什么原不原谅的话……我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只是心中略有疑惑未解,一时难以释怀。但想来,往后若能各自安好,我也自当以礼相待,不失一家人的和气。” 宋静姝眸中闪过一丝深意,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语态温婉地点点头:“也是,日久见人心,有些事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来的。” 顾清语沉吟片刻,又想起一事来:“大奶奶,四爷读书的事,定下来了么?” 宋静姝叹息道:“四爷还小,就这么送出去,谁能放心呢。我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母亲给劝住了,不如就再缓一年,待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送四爷去书院也不迟。” “还是大奶奶您聪慧有办法。” 顾清语眸光微凝,随即微笑道。 “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考虑,家和万事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静姝故作谦虚,抿唇浅笑。 顾清语心里明白,宋氏如此周全行事,也是为了将来打算。等楚氏再老些,这侯府的里里外外就是她来做主了。 她想要拉拢人心也没什么错。 “弟妹,这茶是昨儿才送来的,你喝着可喜欢?” 顾清语回神点头:“清而不淡,香而不腻,甚合我心,的确是好茶。” “既如此,便让丫鬟取些上好的茶叶,细细包好,你拿回去慢慢喝。” 顾清语忙含笑道:“谢大奶奶体恤关怀。” 宋静姝语气温和:你我妯娌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往后常来常往才是亲切。” 顾清语笑而不语,随后带着宋静姝给的茶叶,回到西苑。 一进院门,就见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从屋里出来,步履匆匆,似有所急。 顾清语不识此人,微微蹙眉,谁知那人见了她,仅是急促地躬身行礼,走得更加飞快。 顾清语遂问起迎上来的春雪道:“这人是谁?” “回二奶奶,那是张兴,以前是二爷的随从,跟随二爷多年了。” 以前? 那现在呢?他不是平时在院子里当差的仆从。 屋内,周檀绍正襟危坐于书案之后,提笔写着什么,他见她回来了,直接匆匆几笔,速速收尾。 顾清语很识趣地避开视线,一转身将茶包交给春雪道:“这是大奶奶送我的新茶,你也给二爷泡一杯。” “是。” 周檀绍将写好的信纸,稍稍晾干,随即收入信封,然后又唤来一名面生的小厮,将那封信交给他之后,未置一词,而小厮仿佛心领神会,颔首应承,转身离去。 顾清语见小厮出去了,才端茶给他:“二爷请品品这新茶,解解乏。” 周檀绍轻啜一口,问她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清语实话实说:“我遇到大奶奶了,她说两位长辈还在怄气,让我先不要过去请安。我们一处喝了茶,说了些话便回来了。” 周檀绍眉宇间掠过一抹微妙之色,又品了品茶才道:“长嫂对你亦是格外喜欢,你若能与她多加亲近,也是好事。” 顾清语抿唇微笑,心道:大奶奶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对谁都是温和亲切,好像这侯府里的人,没有谁是她不喜欢的。 “大奶奶还和我提起了乔姨娘和四爷,说准备明年再把四爷送去书院读书,今年先缓一缓。” 周檀绍似笑非笑,意味不明:“就是一年,也够他闯祸的了。” 顾清语没接话茬,低头专心数着杯子里的茶叶,刚数到三又听周檀绍道:“明天我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安心待着。” “嗯?” 顾清语蹙眉震惊:“二爷要去哪儿?” 周檀绍见她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语气淡淡道:“我出去赴约而已,你何必这么吃惊?” “二爷的身子如何能出门呢,还是多加保重,不宜走动得好……” 顾清语点到为止,心道:你这副样子还能去哪儿啊? 谁知,周檀绍轻飘飘地回了她一句:“若我再不露面,外面恐怕要谣传我已经死了呢。” 顾清语闻言心头微震,诧异看他:“二爷何出此言?” “外面关于我的传言,本来就不少,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整日缠绵病榻,还能知道外面的消息么? 顾清语眼眸转动,心湖轻漾起一圈圈涟漪,斟酌片刻又道:“二爷说要赴约,不知明儿,我可否跟着二爷一起出去呢?” 周檀绍闻言缓缓挑了挑眉梢,并未立即应答。 顾清语放软语气,满含柔婉的恳求:“二爷一个人出门,我实在不放心,唯恐路上有何疏漏之处,未能周全。请二爷允我随行,让我悬着的心得以安放。”说完,她还主动走到他的身边,故意挨得极近,两人的衣袂在不经意间轻触交缠,十分微妙。 周檀绍凝眸看她看了许久,直到看得她脸颊泛红,方才慢条斯理地拉长了语调:“好啊,那就一起去吧。” 第四十三章 后怕 沈砚独坐灯下,眸光低垂,看着桌上那几包药材。 包裹之内,藏着的并非惊世奇珍,而是几味旨在活血调经的草药,油纸包裹的褶皱间,隐约透露出“同安医馆”几个字样。 宫中的孙太医和他交情颇深,看过这些药材之后,微微沉吟道:“宫中的娘娘调理身子,所用皆是珍稀名药,讲究的是温和而深远。这些药材虽也有活血调经之效,但意在迅速,唯恐伤了根本,尤其是对那些体质稍弱、经血易动的女子来说,更是需慎之又慎,一旦经血甚崩,反而有害。” 沈砚眉宇间凝聚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眼神如霜:“孙太医,烦请您言简意赅。” 孙太医直言不讳道:“沈公公,那我就明说了吧。若是宫中哪位妃嫔用了此方,恐怕往后很难能有皇嗣之喜了。” 沈砚闻言清清冷冷的笑了笑,然而很快,他嘴角的笑意又逐渐散去,深邃的黑眸中暗流涌动,仿佛藏着无尽思绪。 孙太医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再次提醒道:“沈公公,这方子一定要慎用,不然经年累月,必有损伤,用久了恐怕会有血崩之兆,致使终身不孕啊。” 沈砚闻言微微颔首,未置一词,然而那紧抿的嘴唇和深凝的目光,已足以表明他此刻不悦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啊。 … 次日清晨,一群身着异乡商贾服饰的旅人,急匆匆闯入同安医馆,将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老郎中见来者不善,忙客气招呼,试图以礼相待,化解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氛围。 然而,这群不速之客,个个面色冷峻,其中有一人,直接只甩给他一张药方:“按这方子配药,即刻派人送至永安侯府,不得有误。” 老郎中拿起药方,全身发颤,也不敢问他们是哪路人? “永安侯府……可不是我等随意敢攀扯的啊。” “你们只管把药送过去,就说是给侯府二少奶奶的。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老郎中满脸不解:“这侯府要是追究起来,我可怎么说啊。” 为首那人冷冷发话:“什么都不用说。办好差事,我保你无忧,办不好差事,这些钱就留着给你全家买棺材吧。”说完,他往柜台上甩了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帮人来去匆匆,老郎中吓得没了魂儿,只觉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他看过方子,不敢有丝毫耽搁,忙抓了两副药,派学徒赶紧送去永安侯府。 侯府的大门外,戒备森严。 闲杂人等,岂能轻易靠近。 小学徒战战兢兢地和门房的小厮道明来意,说是来给侯府二少奶奶送药的。 门房的人,一听是二奶奶的事,一时也不敢怠慢,只将那学徒上下打量一番之后,才转身派人去西苑传话。 此时,顾清语正在梳妆打扮,小翠正在给她挑选搭配的耳坠。 顾清语选了珍珠,珍珠莹白,端庄得体。 谁知,门房来人传话说同安医馆的人过来送药,点名了是送给顾清语的。 顾清语听了这话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僵硬且迟钝,她蹙眉看向小厮,极力保持着镇定的语气问道:“你说同安医馆?” “是,二奶奶。人就在大门外候着呢,这是药……” 顾清语看着那几包药材,瞳孔震颤,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医馆的人怎么突然找上门? 那日,她行事谨慎,未留丝毫蛛丝马迹,更不曾透露自己的身份……莫非是马车暴露了身份,可就算如此,医馆的人也不该直接找上门啊! 这事没头没尾,好生蹊跷,令人费解。 顾清语心中疑惑重重,然碍于周檀绍在场,不便深究,只得强作镇定,风淡云轻地掩饰道:“既送来了,就先搁着吧。”说完,她不动声色地示意小翠,眼神中闪过一丝急切,小翠忙心领神会,忙取来几枚碎银,递至门房手中,让他们把医馆的人打发回去就行了。 周檀绍本就是个敏锐的人,目光扫过桌上的几包草药,不禁眉头微蹙:“你生病了?” 顾清语心里明白。 这药的出现,实在惹人怀疑。 若真有病痛,自有侯府该请的郎中来问诊,何需她亲自外出求药?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道:“这些药是给小翠抓的,她身上一直有些不适。我那日出府带她去看了郎中,许是走得太急,遗漏了些,没有配齐,所以他们今日才送了过来。” 这是她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了。 小翠连忙附和道:“没错,这些都是二奶奶体恤奴婢,给奴婢抓的药。” 她边说边将药包抓起来,急忙拿了出去。 顾清语转身对着周檀绍温婉一笑:“小翠是我的陪嫁丫鬟,我自然要待她好一些。” 周檀绍眸光微转,显然已经觉察到了她有几分不自在,却并未过多探究,只是淡淡提醒:“往后若有不适,切记勿轻易传唤外间郎中。母亲素来对外来之物心存戒备,尤其是药材一类,恐有不便。” “是,我记下了。” 顾清语柔顺应承,眼眸低垂,转身对着镜子继续装扮。 她望着周檀绍走出去的背影,那只轻垂于侧,准备佩戴珍珠耳坠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刚刚的一切,实在让她后怕。 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她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吗? 临出门前,楚氏派人过来传话,让他们早去早回,别再外面耽搁太久,晚膳之前一定要回来。 周檀绍今儿的气色瞧着有些血色了,只是偶有几声轻咳,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情似乎极好,眉眼间神采飞扬。 顾清语不知道他要去赴谁的约,只觉那人一定十分重要。 路上,她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医馆中那未了的送药之事,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周檀绍今儿要去的地方,乃是京城第一楼,蓬莱阁。 这是间百年老店,一壶香茗,名动京城,其茶之珍贵,常被坊间笑称为一碗一两银的官家茶社。而且,每年清明过后,蓬莱阁还会举办诗文大会,邀请四方才子,研诗泼墨,热闹非凡。 周檀绍今儿要见的人,是他当年在悦山书院相识的一位故友,薛千山。 薛千山本也是名门之后,但为人随性,读书读了七八年,既不考功名也不入仕途,纵情天地,四处游历,难得才回一趟京城。 周檀绍从前也是蓬莱阁的常客,只是病了许久,未曾露面。 蓬莱阁的袁大掌柜亲自迎接,双手作揖,语气中满是热络与敬意:“二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快请,楼上雅间已备好了。” 顾清语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檀绍的身后,这会儿,茶楼的人不多,但周檀绍一出现,众人的目光还是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 顾清语见了那些高高的台阶,有些担心,便主动伸手抓了一下周檀绍的衣袖,示意他慢一点。 谁知,手指和手背相触的瞬间,他的手也伸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反握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前带了带。 于是,衣袖交缠,影影绰绰,可见两人相握的手,别有一种隐晦的亲密。 第四十四章 诡异之事 才子佳人,情意绵绵。 这温馨而私密的一幕,惹得四周哗然,惊叹不已。 顾清语下意识地瑟缩一下,收回自己的手。 周檀绍的步伐看似从容不迫,其实人已经有些喘了。 薛千山早已等候在此,见周檀绍携佳人而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起身相迎:“绍兄!”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顾清语的身上,忙又拱手一礼:“这位一定是嫂夫人了,果然温婉如玉,与绍兄实乃天作之合。” 顾清语轻盈地欠了欠身,跟随周檀绍一起入座。 他们故友叙旧,自然有许多话说。 薛千山没想到周檀绍会带着妻子一起赴约,温和俊雅的脸上露出一抹调侃的神色道:“绍兄,恭祝你新婚之喜。你成亲那日,我没能亲自登门道贺,实在可惜。” “无妨,你我之间,无需讲究那些虚礼。” “绍兄的身子如何了?我看你的气色还是不太好的样子。不管怎样,见到你我总算是能安心些了。” 周檀绍淡淡挑眉:“眼见为实,我好歹还活着。” 薛千山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是深深的凝重:“绍兄,你我虽非血肉至亲,但情谊胜似手足。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身体,切不可灰心丧气。” 顾清语听着他们彼此寒暄,心绪渐渐飘远,视线也随之转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望着形形色色的路人,犹自出神。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风平浪静,可隐隐约约间,她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目光,穿透了热闹的喧嚣,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或近或远,飘忽不定。 然而,当她缓缓转动眼眸,四处张望,试图捕捉那抹似有若无的注视,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顾清语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草木皆兵了。 周檀绍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眼角余光瞄着她那双本该悠然摆放于膝上的纤细小手,此刻却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她在紧张? 还是看到了什么? 周檀绍不动声色地,以眼角余光轻轻追随她的视线所向,然后又淡淡收回,继续与老友抿茶寒暄。 薛千山全程目不斜视,只对着周檀绍一人说话,临走起身时,他又瞥了一眼,那个宛若瓷娃娃般安静温顺的顾清语。 以前,他是见过顾清欢的。 当年在诗文大会上,她姐姐可是出尽了风头。 相比之下,顾清语有着和她姐姐截然不同的娴静气质,静美而不张扬。 等薛千山走后,周檀绍看着顾清语面前一口未动的茶,遂淡淡发问:“你方才看什么呢?” 顾清语垂眸解释:“我只是随便看看。” 周檀绍忽而又问:“知道我今儿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么?” 顾清语心神一紧,随即看向他道:“因为我……昨儿求了二爷。” 周檀绍似笑非笑,看着她摇摇头:“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如今,这城中流言四起,皆因你替姐出嫁。我带你出来,就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 顾清语知道他的心思深沉,却未曾想到,事情兜兜转转,还是绕不过顾清欢。 他今儿带她出来,就是为了给所有人看一看么?看看她,这个顾清欢的妹妹,究竟比顾清欢差了多少? 心间的寒意悄然蔓延,刺骨而清醒。 顾清语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二爷既有此番深意,何不早些言明?如此,我必当精心装扮,好过现在这般素净低调……” 周檀绍转眸看她,目光沉沉:“你这样就很好。” 他不会说恭维夸赞的话,只以此句收尾。 顾清语轻轻启唇,微笑回应:“二爷满意就好。” 她还是太低估了男人的自尊心了。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周檀绍恐怕此生都会对得不到顾清欢这件事,耿耿于怀。 离开蓬莱阁的时候,顾清语唤来小翠轻声吩咐道:“白天送来的药,恐怕还是他们记错了,你一会儿亲自去一趟医馆,把事情问清楚了,切记告诉他们以后不要再送了。” 小翠心中深明其意,连忙点头应承:“是,请二爷和二奶奶先回府吧,奴婢去去就回。” 她直接雇了辆马车,紧赶慢赶地来到同安医馆,却发现他们居然关着门,没做生意。 小翠也是急坏了,不管不顾地去大声敲门,许久才见有人应门,怒意更甚:“你们医馆是怎么回事?我们二奶奶什么时候吩咐你们送药了?你们平白无故找上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却被门内的学徒急声打断,那学徒神色慌乱,连连摆手解释道::“姑娘,你快别乱说了,那药不是我们要送的,是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点名了要送去侯府的。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说话间,老郎中也走了出来,他年纪大却记性好,一下子就认出了小翠曾经来过,就在不久之前…… “姑娘啊,你们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啊?连累我们跟着一起受牵连……我在京城行医几十年了,从未遭遇过如此诡异之事。” 小翠也听傻了,只记得顾清语的叮嘱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先禀明二奶奶再说。你们不许再送药去侯府,不然……回头有你们好果子吃!” 老郎中满面愁容,连连叹息。 这叫什么事呢?一个让送,一个不让送,两头都是惹不起的。 小翠急忙忙回到侯府,见了顾清语,忙把事情全都说了。 顾清语听得心下一沉,后背发寒,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她真的被人盯上了。 那些吩咐医馆送药的人,就是为了来提醒她,她露出马脚了。 不过,他们还算客气,没有直接挑明,似乎还留有一丝余地。 为什么?这是威胁,还是提醒? 她实在想不通。 小翠紧张咬唇,觑着姑娘的脸色道:“怎么办啊?这些药……要是再送来?” 顾清语轻轻抬手,指尖微颤,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她要理一理事情的来龙去脉,试图从那日的细枝末节之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她去了医馆,出了城,结果被堵在城外,劫走了财物,她的药被偷走了,只有那伙夜贼知道……难道这些都绝非偶然么? 顾清语越想越后怕,犹如坠入荆棘地中,四周密布着尖锐而冰冷的刺,每一根都蓄势待发。 第四十五章 错觉 事已至此,顾清语也只能认了。 世上没有回头路,也没有后悔药。 顾清语让小翠稳住别慌,赶紧把那些药都扔了,扔得干干净净,以免回头有人再追究起来,后患无穷。 顾清语想,此番变故,若要追根溯源,同安医馆便是最关键的线索。 可惜,她不能随意出府,只能静候对面的人先出招了…… 到底是谁会这么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呢? 总不会是顾家的人吧。 算算日子,顾清欢就快要进宫了,她哪有闲情逸致理会永安侯府的事? 顾清语心事重重,整晚的脸色都沉沉若水,周檀绍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似乎不太高兴。 周檀绍主动伸手去揽她,指尖刚触及她的肩头,便见顾清语本能地轻轻一缩,然后转头看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眼神复杂。 周檀绍凝眸于她,那只手还是重重地落在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你还在怕我?” 顾清语微微摇头:“不是,我想二爷今日车马劳顿,一定累了,不如早点歇息……” “我不累。” 谁知,他仍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顾清语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没办法再装糊涂了。 她垂眸抬手,轻轻扯下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纱帐。 又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待顾清语再次醒来时,天已然蒙蒙亮了。 她忍着不适,翻身起床,见床内的周檀绍睡得极沉,心中的厌恶更甚。 顾清语轻声唤来小翠,小翠听见动静立马过来,见她衣衫不整,忙伸手为她拢了拢衣襟,谁知这一看不要紧,登时吓了她一跳。 “啊……” 她藏于衣衫的肌肤上点缀着青紫的痕迹,狰狞一片,触目惊心。 “二爷……越来越过分了。” 小翠的眼中满溢着心疼与无奈。 旧伤未愈,新痕又添,仿佛一场无尽的轮回。 顾清语去到水房更衣梳洗,对着镜子看着身上的痕迹,幽幽含恨道:“二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连我的也一起糟蹋。” 周檀绍明明长了一张凉薄无欲的脸,却对床笫之欢如此沉迷,简直都不像是他了。 更令她疑惑的是,周檀绍的身体,似乎也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较之她初入侯府时的孱弱,如今他连鼻血都不流了……她甚至觉得,周檀绍的身子似乎越来越有力气了。 这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 同安医馆整整关门三天,见那帮人再未找上门,才敢开门做生意。 然而,生意还未开张,店铺又被人给围起来了。 今儿来的这群人,已不是商贾打扮了,而是明晃晃的穿着便服官靴。 老郎中还以为是侯府来问事,正要解释,就见他们直接甩出一张银票道:“此间医馆,业已易主,限你们三天时间离开京城,不然就等着吃官司吧。”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老夫行医几十载,京城之中,也是小有名声,岂容你等……” 然而,领头的青年男子面色冷峻,当即截断了他的话语:“我家主人说了,这是命令,不是商量,望您老好自为之。” “你家主人是谁啊?永安侯府?就算是侯府也要以理服人……” 男子再次冷冷地打断他:“不是侯府,是宫里。” 老郎中吓得当场跪倒,唇齿紧闭,再多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同安医馆悄无声息地换了主,这一切自然都是沈砚的安排。 最近,他不方便出宫走动,只能等顾清欢进宫的事敲定了,他方能腾出双手去料理永安侯府了。 皇后慕容佩对顾清欢这个备选,一直心存不满。 她今日刚看过她的小像,顾清欢的长相实在太过艳丽出挑。 宫中多一个美人,自己便会少一分恩宠。 她何苦为别人做嫁衣? 沈砚一进来,慕容佩便是一声冷笑,她轻挥衣袖,将顾清欢的小像扔到桌上,略带讥诮地质问道:“沈砚,你可真会挑人啊。” 沈砚神色淡然无波,语气不卑不亢:娘娘为陛下甄选佳丽,非最佳者,何以入得皇上的眼呢?” 慕容佩眸中暗涌,对沈砚那副不以为意的神态恨得牙痒:“你这是在给皇上选妃吗?本宫看你是在给你自己选新主子吧?” 沈砚缓缓言道:“娘娘,顾清欢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论样貌,论家世,论才情,她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娘娘若能将此女子送入宫中,伴于陛下身侧,定能令陛下心花怒放,龙颜大悦。” 慕容佩直截了当:“顾家给了你什么好处?本宫既然要做这个顺水人情,也要知道个清清楚楚。” 沈砚摇头一笑:“娘娘言重了,奴才未曾收过顾家丝毫恩惠。奴才是为了娘娘思量才选中了顾清欢。只有她才能和宁嫔娘娘平分秋色,一争高下。” 慕容佩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点头。 “本宫姑且信你一回,若此事稍有差池,你便以项上人头来偿。” “只要娘娘点头,奴才就好办事了。” “区区一个顾清欢就够了吗?” “娘娘放心,有她一个足矣。” 沈砚心中早有盘算,他要为顾清欢好好铺垫一场大戏,不仅要让皇上对她过目难忘,更要一见倾心。 慕容佩看着他信誓旦旦的眼神,不屑轻笑:“小心点儿,别办砸了。” “是。” 沈砚轻施一礼,躬身退下。 慕容佩见他走了,立马吩咐宫女香梅将顾清欢的小像给烧了。 香梅心疼主子,忍不住劝说道:“娘娘,这个沈砚越来越嚣张了,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狗奴才而已。” 慕容佩闭目叹息:“是啊,明明只是个狗奴才,本宫还要受他的气……” 香梅轻哼一声:“奴婢看他能嚣张多久?一个阉人,还能翻天不成!” 慕容佩微微沉吟:“弄死他不难,难的是他手里那些信!” “娘娘别急,一定能找回来的。您不是已经派了最厉害的探子去查吗?早晚能抓到他的把柄!” 慕容佩轻抚着袖边,眉间难掩忧虑之色:“本宫费尽心力去摸他的底,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这个沈砚好像没有过去也没有家人,根本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四十六章 蛊惑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去? 慕容佩觉得这才是沈砚最可怕的地方。 此人,深不见底。 出了景仁宫,沈砚又直奔彤华宫,谁知半路上遇见了一个不该遇见的人。 沈砚缓缓站定,背过双手,只听对面先扬声招呼道:“沈公公,好久不见啊。” 来人正是宁嫔娘娘身边总管太监安泰。 景仁宫和长春宫各占东西,他最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今儿既能巧遇,便是有人存了心了。 安泰一向看不起沈砚,每每见了他,少不了一番言语讽刺。然而今天,他倒是直截了当,抬手打了响指,身后的随从立马推出来一个满脸是伤,垂头丧气的小太监。 “沈砚,这就是你在长春宫藏的眼线是吧?没用的主子才养没用的奴才,就凭这种货色,也想入长春宫的大门?荒唐!”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回应得既不失礼数,又隐含几分深意:“前几日,听闻宁嫔娘娘贵体违和,心中甚是挂念,想安公公定是忙于侍奉左右,无暇他顾。今日得见公公如此悠闲自在,想来娘娘身体已然康健,实乃后宫之福啊。” 安泰不客气地哼笑一声:“宁嫔娘娘承蒙盛恩,自是福泽深厚,万事皆能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沈砚不愿和他起口舌之争,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这个人,不是从景仁宫出来的。我不认识他,更不关心他是谁。安公公想要拿他撒气,与我沈某无关。现下,我手头尚有要务待办,恕不奉陪。” 安泰见继续不客气道:“杂家知道,沈公公身怀绝技,最能讨得***殿下欢颜,这等能耐,杂家实在自愧不如。” 沈砚本已迈步离去,听了这话,他又缓缓转身,眼神嗖地冷了下来,语带警告道:“安公公,您若是有心较量,冲着我来便是。你这么口无遮拦,诋毁殿下,难不成是想我亲自帮你收尸吗?” 安泰本想出言反击,却在对上沈砚阴鸷狠绝的眼神时,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待他走远,才敢不服气地啐了一口:“不过是个下九流的玩意儿!”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道:“公公您别动气,沈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宫墙之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安泰心气难顺,瞪着地上的小太监道:“把他送去洗扫处,告诉大家。从今儿开始,所有最脏最累的活儿,他小宁子全包了。” 他收拾不了沈砚,还收拾不了沈砚的狗么?出一口气也好。 … 彤华宫内,香氛缭绕,满殿芬芳。 李淳熙歇过午觉,正在梳妆打扮,见沈砚过来了,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旋即又似想起了什么,冷下眉眼。 沈砚步伐稳健,躬身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他说完,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目光掠过宫女手中的桃花木梳,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想要亲自为李淳熙梳头,却被她轻斥阻止:“你少来献殷勤……” 沈砚笑而不语,仍站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地给宫女递了一个眼色。 宫女们纷纷识趣退下。 随后,沈砚缓缓伸出双手,落在李淳熙的肩膀,轻轻揉捏,像是安抚一般。 李淳熙透过镜子看向沈砚那张好看到令人心醉的脸,故意问道:“皇后娘娘让你来的?” “当然不是。” 沈砚双手搭在她肩上的同时,身子也微微前倾,精致的下巴轻抵她的发间,意味深长道:“奴才只为了殿下而来。” 李淳熙不屑,轻嗤一声:“鬼才信你。” 沈砚低下头,反是更贴近了些,温热的呼吸缠绕在她的耳畔:“若殿下不信,沈砚愿剖心以示……” 李淳熙半眯着眼眸,懒洋洋地嗔他一眼:“免了,本宫最讨厌血淋淋的东西。” 沈砚闻言手指轻轻一松,随即后退几步道:“看来,奴才今儿来得不是时候。” 李淳熙见他欲走,立即又在意起来:“站住!” 沈砚故意拿捏她的心思一般,身姿挺拔,立定于原地,未再向前半步。 李淳熙转身看他,淡淡发话:“莲花山的事,我已经和皇兄说过了。皇兄点头了,就在三天后。” 沈砚等的就是这句,他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动作也愈发大胆,他轻轻以一手揽过她的肩头,温凉的唇贴在她的耳畔,一字一句道:“谢殿下。” 李淳熙顺势滑入沈砚的怀抱,姿态闲散地与他亲昵片刻,才道:“顾清欢,听说是个美人呢……” 沈砚抿了抿唇:“是美人,也是皇上的美人。” 李淳熙轻哼一笑,似有所指。 沈砚望着她镜中那张挑衅含笑的脸,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决:“奴才再贪心也不会觊觎皇上的女人。” 李淳熙知他所言非虚,还是故意试探道:“话别说得太早。” 沈砚的眼神倏地一凝,如夜色中骤起的寒星,他环在李淳熙脖颈间的手也随之收紧,这一细微的动作,让李淳熙的呼吸凝滞,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体深处那股不悦的力量:“殿下不相信奴才?” 李淳熙眼皮子跳了跳,一时被他的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信……”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冷笑斐然,手臂依旧紧紧环在她的脖颈,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李淳熙别过头,微恼道:“松开,放肆!” 沈砚长眸微敛,缓缓松开禁锢着她的手臂,又在瞬间以不容抗拒之势,扳过她的下巴,迫使两人的视线交汇,似压迫似警告。 李淳熙对上他满眼的杀气,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再眨眼,他已经松开了她,一边后退一边沉声道:“三天后,皇上微服出宫,殿下务必留心,一定要引皇上去八仙亭,奴才等着殿下的好消息。” 李淳熙恍恍惚惚,等缓过神来,沈砚早都不见人影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轻抚自己干燥的唇,低语呢喃:“为什么他从来不吻她的唇……” 李淳熙怔了一怔,随即又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世上俊秀风流之人何其多,偏偏她受不住他的蛊惑,步步沦陷,无法自拔。 第四十七章 七品婕妤 多日不见的萧太医,今天终于来了。 时隔多日,大家都很紧张周檀绍的身体如何了。 顾清语立于一侧,眸光微敛,心绪难宁,她没想到,今儿的萧太医居然带来了好消息。 “从脉象上来看,二爷气虚血瘀的症状,非但未见恶化之兆,反倒是胸闷气促之苦,有了显着的缓解。此乃大幸之事。” 楚氏欣慰点头,暗暗念佛。 顾清语却是心间一沉,难怪这两天她也觉得周檀绍咳嗽的次数少了。 明明是一样的药,一样的吃,为何会好起来了…… 萧太医走后,顾清语独自怔怔坐着,小翠进来收拾茶杯,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忧道:“姑娘您怎么了?” 顾清语轻轻摇头,随即起身道:“方才萧太医看过的菜谱,我还要拿给大夫人过目。你让春雪进屋守着二爷,你跟我去一趟正院。” “是。” 顾清语揣着满腹心事,来到正院,还未进门,就听见正厅的方向,传来茶杯摔碎的声响,格外突兀。 顾清语脚步一顿,随即给小翠递了个谨慎小心的眼色。 小翠如今也机灵了,只需一眼,便心领神会,忙轻轻点头。 谁知,一众丫鬟见顾清语到来,面色瞬间变得慌乱无措,仿佛一群惊弓之鸟,其中还有一人伸手虚拦了她一下:“二奶奶……请您稍候片刻……容奴婢先去通报……” 顾清语看她们这般失态,便知一定有事发生。 她站在门口,等候通传。 等了许久,等来了吴嬷嬷。 不知为何,她今儿也是一脸慌张,看着顾清语更是欲言又止道:“二奶奶,您这是有什么事吗?” 顾清语以一抹淡然微笑回应:“我是来给大夫人看菜谱的,虽说萧太医过目之后说没问题,但二爷的饮食,夫人最是看重,我总要先问过她的意思才好安排。” 吴嬷嬷尴尬一笑,连连点头:“二奶奶对二爷周到仔细,那自然是好的,可今儿……您还是先回去吧。夫人这会儿正忙着议事,暂时抽不出空来。” 顾清语轻轻蹙眉,神情忧虑:“吴嬷嬷,是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 吴嬷嬷轻轻摇头,遮遮掩掩道:“不,没出什么大事,二奶奶您听我的,先回去,好生陪伴二爷要紧。” 顾清语看她这架势,巴不得要推着自己走了,忙识趣点头道:“既是如此,劳烦嬷嬷代我禀告一声,我明日再来请安。” 小翠在旁都看出来不对劲儿了,出了正院,她才与顾清语小声道:“吴嬷嬷方才不会是故意撵您回去吧?” “一定有事,八成是顾家……” 顾清语心里隐隐猜测,思绪摇摆不定。 算算日子,明明还早……顾清欢正式进宫,那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总不会现在就漏出风声了吧? 主仆二人正慢慢走着,远处突有一人匆匆而来,身影未至,礼数先行:“给二嫂请安。” 顾清语一时出神,没顾上周围的情况,被人这么突然一喊,不禁吓了一跳,她忙抬头看去,只见是许久未见的顾家三爷周檀平。 周檀平缓缓上前,双手轻轻一揖,突然向她道喜:“恭喜二嫂了。” 顾清语蹙眉微诧,神情莫名其妙:“三爷,您这是……为何恭喜我呢?” 周檀平见她还不知道,笑得越发得意了,眉梢轻扬:“不会吧,莫非您还真未曾耳闻??您不是刚从正院出来吗?” 顾清语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轻佻态度略感不悦,面色微沉道:“三爷,您有话不妨直说,这么嘻嘻哈哈的,难免有失体统。” 周檀平轻抿薄唇,刻意压低了嗓音:“抱歉抱歉,我这人一高兴起来就容易忘了分寸和礼数。方才,宫里派人传话说,二嫂的胞姐顾清欢,今日竟得圣上垂青,进宫封了七品婕妤!” 什么?! 顾清语惊得瞪大双眸,不可置信。 这不对啊,怎么提前了? 和前世的日子对不上了…… 周檀平终于从她岁月静好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慌乱和不安,继续又道:“嫂子的娘家如今也出了一位后宫嫔妃,此等荣耀,实在可喜可贺啊。” 他这话明显是在幸灾乐祸了。 顾清语一脸清洌的笑意,开口回应:“三爷身为侯府的人,居然这样为我的娘家高兴,我属实没想到……那些能入宫侍奉皇上的女子,当然都是有福之人,我先代我姐姐谢谢三爷的祝贺了。” 她说完这话微微欠身,匆匆告辞。 周檀平站在原地,却不急着走,望着她的背影,悠然自得的哼起了小曲儿。 须臾,他的小厮跑了过来,见他一个人笑吟吟地站着不动,忙问:“爷,您这是高兴什么呢?” 周檀平冲他挑了挑眉,边唱边说:“一对姐妹花,一个上了天,一个落了地,你说有趣不有趣?” 那小厮听了也捂嘴笑:“三爷,您快别唱了,让旁人听了,准是要告状。” 周檀平满不在乎道:“如今咱们府上闹了个这么大的笑话,就算我不唱,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早已沸沸扬扬,乐不可支了。” 原本指给周檀绍的顾清欢,先退婚再入宫,如今又成了七品婕妤。 永安侯府的脸面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踩的最狠的,还是皇上。 顾清语回到西苑,看到周檀绍那一刻,眼中闪过诸多情绪,一时欲言又止。 周檀绍一直对顾清欢耿耿于怀,他那么想要得到的妻子,如今已身披皇恩,成为了天家之人,他能咽下这口气么? 周檀绍见她一直望着自己,眸光中藏着千言万语,终是放下手里的卷宗,淡淡道:“怎么了?你又闯祸了?还是被母亲责罚了?” 顾清语摇摇头,斟酌语句道:“夫人的确生气了,因为宫中刚刚传来消息说,我姐姐顾清欢已得圣眷,今日入宫升为婕妤了。” 周檀绍眉头深深蹙起,喉结轻滚的同时,唇边溢出一声冷笑:“你说,顾清欢进宫了?” 顾清语望着他眼底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怒气,心中竟莫名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于是缓缓点头道:“是的,二爷,我姐姐顾清欢现已贵为七品婕妤了。” 第四十八章 众矢之的 顾清欢就这样圆圆满满地进宫了。而顾清语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把永安侯府的上上下下给得罪了个遍。 周檀绍凝眸于他,那漆黑的瞳孔中,怒火如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此刻,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点阴狠,带着点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自持的荒谬感。 前一秒,他看她的眼神还温温和和的,而转瞬之间,那眼神骤变,犀利如出鞘之剑,恨不得将她的灵魂从躯体中剥离,一分为二,直视其深处。 他不确定,她与此事是不是有所牵连? 顾清语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缓缓后退,直至椅边,无力地坐下。 她的心跳如鼓点般急促,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局势的复杂。 没想到,前世既定的事实,居然也会冒出不确定的变数。 周檀绍掀开被子起身,动作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烦躁,顾清语迎上去,缓缓伸出双手,未及指尖触及,就听他冷冷道:“不用了,我这就去见母亲,你留在这里等消息吧。” 顾清语的手,就那样尴尬地悬停在半空,然而那颗摇摇欲坠的心,终于还是沉沉落下了。 他的嫌恶,不加丝毫掩饰。 又是因为顾清欢,他再一次地厌恶了她。 小翠看着周檀绍匆匆而去的背影,再看顾清语眼帘微垂,眸中似有秋水轻漾,不禁心疼道:“姑娘,这不关您的事啊?大小姐进宫是大小姐的事,二爷不该对您发脾气啊。” 顾清语闻言轻轻一笑,幽幽道:“他们也只能冲我发发脾气了。” 难道,周檀绍还敢在闹到宫里,和皇上理论理论吗? 目之所及,唯有她这身不由己、代嫁入门的受气包,最好欺负。 “姑娘,怎么办啊?” “别怕,反正咱们在侯府是呆不长了,便无须再畏首畏尾,徒增他人笑柄。” 顾清语望着小翠,郑重其事地问道:“若是离开侯府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小翠都听傻了,片刻才重重点头,上前几步道:“奴婢不跟着姑娘,还能跟着谁呢?奴婢要跟着您一辈子。” 顾清语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似是在平复着内心的波澜:“那就好,你记住,我那些嫁妆和体己,务必妥善保管,你要看紧些。若真有出去的一天,咱们还要靠着这些积蓄过日子呢。” 小翠这才听出厉害来:“姑娘的意思是……二爷会休了您?” 顾清语微微垂眸:“早晚的事。” 周檀绍本来就不喜欢她,就算这些日子他们相处得再好,也抵不过他心间的白月光。 顾清欢没进宫之前,周檀绍对她只是念念不忘的遗憾,如今顾清欢晋升妃嫔,便是高高在上,成了他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人。 还真是刻骨铭心啊。 小翠越想越难过,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清语倒是清醒得很快,吩咐小翠打开自己陪嫁的樟木箱子,先把值钱有用的东西,全都整理在一起。 小翠没想到顾清语这般冷静,脸上竟半点悲伤都没有。 与此同时,周檀绍来到正厅,看着面色阴沉的父亲,还有眉头紧锁的母亲,便知此事之复杂,远非起初所想。 楚氏见了儿子,第一次没有责备他不顾身子,而是满脸不甘地告状道:“咱们竟然让顾家给摆了一道!” 周檀绍看向母亲气红了的眼睛,微微沉吟道:“宫中不过是多了一个妃嫔而已,于大局而言,不过是波澜微漾。” “事情虽不大,但这口恶气难咽!你姐姐进宫才几年,如今恩宠正盛,顾家非要挑这个时候把女儿送过去,还是原本要嫁给你的顾清欢……咱们永安侯府,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啊?” 周岳山也是沉着脸:“这次的事,远比预料中的麻烦。皇上微服出宫,隐秘低调,同行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和***之外,便是禁军侍卫。莲花山台,方圆十里戒严,处处盯防,连飞进去一只苍蝇都难。这个顾清欢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面圣的?” 周檀绍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是有人做局了。” “岂止是做局,这招招都是冲着咱们来的。” 楚氏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冷冽,一语中的。 周岳山看着妻子越气越红的脸,出声劝道:“你不要动气,这不是争一时之气的事,娘娘在宫中,自然想到应对的办法。咱们只需静心以待,不可自乱阵脚。” “岂能事事皆依赖娘娘独力支撑,长此以往,谁能周全?咱们在外头也要护着她啊。” 楚氏心疼女儿,实在听不得这样的话,不禁质问丈夫道:“老爷在外头行走,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朝廷焦头烂额的案子那么多,我哪里还有余力去细究这些琐碎?” 夫妻俩本来就在怄气,遇上这样的事,更是彼此心生怨怼。 周檀绍皱眉道:“这不是吵架就能解决的事,先派人和姐姐通通气也好。” 楚氏长叹一声:“人都派出去了,明儿就能有回信。”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下,又道:“对了,顾清语知不知道她姐姐的事?” 周檀绍沉吟道:“我看她一定是不知情的。” 她在顾家是什么地位,一目了然。 这么重要的事,谁会告诉一颗弃子知道呢? “毕竟血浓于水,姐妹情深,同根同源,自当劲儿往一处使。当初她代嫁过来,就是顾家息事宁人的手段,拿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儿给咱们,把最好的那一个给皇上……” 楚氏气得说不下去了,手里的佛珠被她无情地揉搓,咯吱作响。 周檀绍清清嗓子道:“母亲,顾清语如今是我的妻子,也是侯府的人,和顾家也没什么联系了。就算她姐姐进宫为妃,于她而言,毫无益处。” 说话间,宋静姝匆匆赶来,轻声劝慰:“气大伤身,咱们细细筹谋,总能寻得破解之法。” 她走到楚氏的身边,轻轻给她抚着后背,继续道:“宫中本是三年一选妃,之前因为太妃娘娘的丧期才延迟了。皇上身边早晚要添新人的,咱们娘娘在宫中恩宠稳固,哪里是一个顾清欢能轻易动摇的?” 她说得合情合理,倒也中听。 楚氏缓过神来,见儿子周檀绍还在皱眉沉思,不禁担心起来:“绍儿,这件事你就先不要管了。回去行事需加谨慎,言语间也要留意,不要什么话都对你媳妇说,她到底是姓顾的。保不齐,心里还惦记着她姐姐做贵妃呢。” 周檀绍眉头紧锁,起身摇头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第四十九章 连累 周檀绍见母亲的态度如此,也知自己这会儿多说无益。 还是再等等吧。 如今,顾清语想要和这件事撇清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檀绍只能暂且按捺,静待时机。 回到西苑,他人未进门,咳嗽声先起,似在提醒。 顾清语垂眸起身,迎他进来。 周檀绍见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眼低垂,也不知是在委屈还是悲伤。 “你最近还是不要去正院的好,待风波稍平,一切自会恢复如常。” 顾清语抬眸,定定看了他一眼,温顺点头道:“好,我听二爷的。” 他想多了,这风头她是避不过去的。 顾清欢进宫之后,一路步步高升,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升为妃位,之后还诞下皇子,荣耀恩宠。 “长辈们,一定很生气吧。” 顾清语语调温婉,为周檀绍斟上一盏香茗。 “这件事远比想象中的复杂。” 周檀绍没喝她递来的茶,目光紧紧锁定在桌边的一角,那上面细微斑驳的纹路,在此刻竟成了他心绪烦躁的映射,越看越烦。 顾清语沉吟片刻,又开口道:“二爷,明日我能不能出去一趟?” 周檀绍闻言眼眸倏地一紧,缓缓转向她问:“你想去哪儿?” 顾清语一脸坦然,低声道:“我想回一趟娘家。” 周檀绍诧异挑眉,语调微微上扬:“上次让你回去,你不愿意,怎么现在又愿意了?” 顾清语望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哀愁,却又不失温婉之色:“事情闹成这样,我总要回去问一问,为何爹娘要说谎骗我?姐姐根本没病,她只是不愿意嫁来侯府而已……” 当他给她甩脸色的那一刻,没想到她也会杀人诛心吧。 周檀绍身为男人的尊严,此刻被顾清欢这三个字狠狠地践踏于尘埃之下,怒意如潮,汹涌澎湃,足以摧毁一个人健全稳重的心智。 他终于忍不住了,甩袖一扬,拂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应声而碎,落得满地狼藉。 永安侯府那曾经坚不可摧的荣耀与尊贵,也如这茶杯一样,支离破碎。 顾清语看着他怒而不遏的脸,嘴角微不可察地抿起一丝弧度,继而轻声啜泣道:“二爷不要生气,是我说错话了……姐姐怎么会嫌弃二爷呢?” 周檀绍正在气头上,未及细品她话语间潜藏的微妙,便挥手打断道:“别说了,你不用回顾家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和顾家和顾清欢,彻彻底底地划清界限。” 顾清语闻言,只在心中冷笑一声。 血肉至亲,要怎么划清界限? 割肉还母,放血还父么?千不该万不该,她就不该是顾家的女儿! 周檀绍凝视着她轻咬下唇,眸中光影交错,渐渐收敛起自己的怒气,才道:“我会尽量护你周全,免受波及。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些。你方才同我说的那些话,若不慎传入母亲耳中,便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 他故意把话说的这么暧昧不清,是她怕承受不住么? “二爷,你说回不了头的意思是……” 顾清语执意要问到底,一脸恍惚懵懂的神情,足以骗过周檀绍思绪纷乱的心,他眉头紧皱,深深看她:“你还不明白?如果连永安侯府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你要怎么办?” 顾清语故作惊讶地深吸一口气,怔怔地看着他:“二爷是说休我?” 周檀绍闷咳几声,直视她道:“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不会休妻。然而,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句凉薄无情的气话。 顾清语垂眸不语,以一种近乎无声的姿态,缓缓转过身去,只留给周檀绍一个沉默而哀伤的背影。 从这之后,顾清语和周檀绍说话的时候,再也没有看过他的眼睛,哪怕是他让她抬起头来,她的眼神都是虚虚散散,飘渺不定,仿佛失去了焦距,不见往日的灵动与温顺。 “你摆出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给谁看?” 周檀绍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不耐,冷冷地抛出质问。 她不会在指望着他会哄她吧? 顾清语眼睑轻轻垂下,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二爷既不想看见我,那我先出去,待二爷有需之时,再恭候差遣。” “随便你!” 周檀绍面色骤然一沉,语气不善。 顾清欢的事,如今侯府上下都传开了,丫鬟小厮们见了顾清语,纷纷避之不及,好像和她说一句话都能惹上麻烦似的。 香茗更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当初还不如被撵回顾家,自己要是跟着大小姐,这会儿恐怕也在宫里了吧。 她恨自己的运气不好,更恨顾清语这个主子没用,白白耽误了自己。 顾清语坐在树旁的假石上,小翠担心太凉,要给她拿垫子,见香茗站在不远处,便道:“香茗姐姐,你去屋子里给姑娘拿个坐垫出来。” 香茗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我还要去管厨房的事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翠气得原地跺脚:“她怎么又开始躲懒了?之前还装勤快呢!” 顾清语眸光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她一定是后悔了,没能早点回顾家。” “姑娘,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顾清语轻轻摆了摆手:“我不会和她生气,我还打算遂了她的心意呢。” “嗯?” “你去把香茗叫来。” “是……” 香茗不情不愿地来到顾清语的面前,见她一直不说话,只幽幽地看着自己,稍稍有些不耐烦道:“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就说吧,奴婢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顾清语静静道:“你有什么事做?厨房的差事从来用不着你,你进去只是盯着别人干活,反倒是屋子里的事,你一样都不做。” 香茗听她教训自己,脸色微变,委屈巴巴道:“姑娘,您心里不好受,也别拿奴婢来撒气啊……奴婢没有偷懒啊。” 顾清语语带几分戏谑地反问:“我不好受?我哪里不好受了?” “唉,说到底,还不是因为……” 香茗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她差点脱口而出顾清欢的名字,但立马想到,大小姐已经是宫中的贵人了,不能直呼名讳。 “你是说,我姐姐吗?” 顾清语替她把话说完。 香茗不太敢接话了,想了想才道:“大小姐有福气,进宫做了娘娘,您就算不为了娘娘高兴,也不该有嫉妒生气之理啊。” 顾清语唇角上提,笑得意味深长:“姐姐既是有福之人,身边自然少不得人伺候。我看你就是个极好的,我今儿索性就放你回顾家,让你有机会进宫侍奉去姐姐,可好?” “啊?” 香茗都听傻了,一时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顾清语不待她多作思量,立刻吩咐小翠带人给她收拾东西,随即又对发懵的香茗道:“快走吧,免得我反悔了,又生变故。” 不到一个时辰,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奶奶撵走了自己的陪嫁大丫鬟。 十分突然。 第五十章 恩宠 周檀绍以为顾清语故意撵走了自己的陪嫁丫鬟是为了讨好母亲和自己,只觉她的心思太过幼稚,何必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到了晚上,窗外的月光温和缱绻,屋内的气氛却是冷凝僵持。 顾清语安静得好像个摆设,仿佛周遭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周檀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数次流连于她的身影之上,而她,却似有意无意地低垂着头颅,看也不肯看他一眼,就算服侍他吃药喝水,也是眼帘半垂,细腻而疏离。 顾清语心里还是有算计的。 一直和周檀绍冷战也没什么好处的。 她今儿只想求他一件事。 两人并肩躺下,姿态依旧保持着那份规规矩矩的亲近。 顾清语转眸看向朦胧透光的纱帐,淡淡开口道:“二爷,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周檀绍一瞬睁眼,听到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下,静默片刻才道:“说。”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身前道:“我姐姐的事,影响颇深,而我到底是顾家的人……” 周檀绍本来还以为她会开口服软,说几句慰藉人心的话语,没想到张口闭口还是离不开顾清欢。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清语转眸看他侧脸的轮廓,缓缓道:“二爷说过,若是事情越演越烈,我在侯府便没有立足之地了。既如此,我想求二爷高抬贵手,能不能让我离开得体面一点?给我一纸和离?” 周檀绍听笑了,那笑容中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与愤怒,再抬眼,眸中已是一片汹涌的怒海:“顾清语,你还真是懂事。” 顾清语缓缓收回视线,身子复又平躺道:“我不想让二爷为难,毕竟,这婚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委屈了二爷,也委屈了侯府。” 周檀绍半晌没说话,胸口起伏不定,微微有些喘,许久才道:“和离?” 顾清语轻轻回答:“一纸和离,于我而言,好歹还能保留几分颜面,若是被休出侯府……” 周檀绍听了仍在发笑,笑声莫名有些阴森。 “顾清语你可真聪明,连后路都想好了。” “二爷别笑话我了,我只想求一个体面而已。” 顾清语说完这话,缓缓坐起身子道:“二爷若是能成全我,我会感激二爷一辈子的。” 周檀绍听到这里,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青筋微露。 她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只是他没想到,她会为了离开侯府而感激自己一辈子。 “你想要和离,是吧?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周檀绍冷声冷气道。 顾清语见他这么痛快地同意了,眼神闪烁,似有不信地追问道:“那是何时?” 周檀绍望着她侧过来的脸,那张脸庞在昏黄光影下更显柔和,睫毛轻颤,透着几分不安:“怎么,你还等不及了?” 顾清语不去看他的眼睛,微微摇头道:“当然不是。” “你放心,你这样善解人意,到了适当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你走。” 周檀绍说完愤然翻身,只留给她一个怨气深重的背影。 顾清语知他被挫了面子,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可气归气,他又能怎么办呢? 男人可以为了面子去死,而他已经半死不活了。 … 琴声悠扬,高山流水。 顾清欢纤细的手指,轻轻巧巧地穿梭于琴弦之间,弹出令人如痴如醉的音律。 明晃晃的烛光透过曼妙的发丝,照耀在她的眉眼之间,更显灵动。 一曲终了,李淳安轻轻颔首,脸上满是赞许之色。 “此曲只应天上有,欢儿,你真是让朕惊喜。” 顾清欢巧笑倩兮,起身盈盈一拜:“臣妾技艺不精,献丑了。” 李淳安勾唇一笑,伸手示意她过来跟前。 他将她拥入怀中,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背脊道:“欢儿,朕今晚也留下来陪你,可好?” 顾清欢微微红了脸道:“臣妾当然愿意,只是宫中的妃嫔不止臣妾一人,皇上这样宠爱臣妾,臣妾惶恐……” 她说话的时候,头总是微微低着,像个害羞的少女,娇娇怯怯。 李淳安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满眼宠溺道:“朕就是要宠你,宫中谁也不能和你相比……”话未说完,滚烫的吻已经覆了下来。 又是一夜隆恩盛宠。 顾清欢进宫七天,皇上就留宿在了她宫中的七天。 这样独一无二的恩宠,连宁嫔娘娘当年都不曾有过。 慕容佩身为皇后,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皇上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晨起问安的时候,她才提了顾清欢一句,皇上便替她说话,言辞间满是怜惜:“她初入宫廷,很多规矩都要慢慢适应。皇后身为中宫之主,更应多加体谅新人之不易。” 慕容佩闻言心中微澜四起,面上却迅速恢复那抹温婉笑意:“皇上对顾妹妹如此关怀备至,臣妾心中亦是欢喜。皇上所言极是,宫中姐妹,本应相互扶持,共沐皇恩。” 然而,皇上走后,慕容佩看着沈砚的眼神,已是忍无可忍了。 “如今好了,宫中所有人的风光都被她抢走了。”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轻轻拱手道:“奴才该给娘娘道喜才是。顾婕妤如此出类拔萃,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娘娘身边最好的得力助手,共谋大事。” “哼!本宫只怕她一夜飞上枝头,好高骛远,便忘了根本,再难有那份低眉顺眼的恭顺之心了。” 沈砚从容镇定道:“奴才今儿会亲自去一趟延禧宫,为娘娘提点新人,奴才一定会让她知晓,在这深宫之中,无论位分几何,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慕容佩听了这话,神情才稍有缓和。 沈砚手捧锦盒,过去给顾清欢道喜。 两人并非初见,倒也能免去许多琐碎的客套。 顾清欢淡淡摆手,示意宫婢给沈砚看座上茶。 沈砚看着她从容惬意的神态,仿佛对宫中的生活早已习惯了。 “皇后娘娘让奴才过来给您道个喜,小小礼物,还请笑纳。” 顾清欢微微一笑:“多谢娘娘一番心意,我本该早些过去请安的,只是皇上……” 沈砚不等她说完,便抬手阻止:“皇后娘娘把您当成自己人,怎么会计较这些虚礼,娘娘能取悦皇上,便是最大的益处。” 沈砚明明在笑,眼神却异常犀利。 顾清欢不太喜欢他看她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仿佛她只是个讨人喜欢的玩意儿,少了几分尊重。 不过,她也知道沈砚肯帮她铺路进宫,就是为了牵制宁嫔的地位。 眼下,她还没有资格和皇后娘娘谈条件,只能将这份不甘与隐忍深埋心底。 第五十一章 七出之条 晨起的时候,周檀绍无意间碰到了顾清语的手,她几乎立马就躲开了。 周檀绍眼眸微沉,掠过一抹不悦之色,他静静地凝视着顾清语,只见她低垂着头,仔细地整理着衣襟上的褶皱,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一丝不苟,仿佛是在刻意避免与他的目光交汇。 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被稳稳地置于案上。 顾清语正欲伸手拿过,就听周檀绍嗓音沙哑道:“我自己的药,我自己喝。” 顾清语终是抬起了眼帘,望向周檀绍,见他一脸不快的神情,忙柔声问道:“二爷怎么不高兴了?哪里不舒服么?” 她的温柔,更让他心烦。 周檀绍冷冷地回望她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不耐:“我没那么虚弱,用不着你这样仔细侍奉。” 顾清语见状,心下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倒也不以为忤,只淡淡道:“好,那我去梳洗一下。” 两人的气氛不太妙,小翠和春雪彼此交换眼色,一个跟随顾清语去外间,一个留下来守着周檀绍。 顾清语端坐于妆奁前,细致地梳理着青丝,镜中映出的面容温婉而坚定,惹得小翠忧虑低语:“姑娘,二爷还在和您赌气吗?” “岂止是赌气,往后二爷只会看我越来越不顺眼。” “怎么办?” “他生顾家的气是应该的,我可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别管他了,咱们今儿出府一趟。” “啊?姑娘您还敢出去啊?” “医馆的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檀绍说得对,他没那么虚弱了。他也不稀罕她的照顾,趁着侯府没人愿意搭理她的时候,出去弄个清楚。 同安医馆,这四个字。 如今就像是悬在她头顶上的一把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她收拾妥当,便要出门,临走时,她还是不忘和周檀绍说了一声:“二爷,我稍后有要事外出,不过请放心,午膳之前,我一定回来。” 周檀绍没想到她胆子突然变大了,他以为她是铁了心要回顾家,便不再出言阻止,而是嘲讽轻笑:“别着急,一家人叙叙旧,晚些也没关系。” 顾清语对上他凉薄的眼神,只是轻轻颔首,不再解释。 顾清语没坐候府的马车,只让小翠早早去市集雇了一辆。 一众门房小厮见是二奶奶现身,皆面露犹豫之色,小心翼翼地探询:“二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顾清语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淡淡道:“我有些私事需外出处理。” 小厮们忐忑不安,眼看着马车走远,这才想起要回禀正院。 楚氏听闻顾清语擅自出府,心里登时有了计较,她去到西苑,见儿子也是一脸沉闷,直接问道:“顾清语去哪了?她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出去呢?” 周檀绍纵使心里有气,但还是对顾清语出言维护:“母亲别担心,她只是去寺中祈福而已。” “你就这么信她?她要是回了娘家,和她们串通搞事怎么办?” 周檀绍眉头紧锁,见母亲这么在意顾清语的一举一动,继续为她说话道:“母亲,她不是那样的人,也没有那样的心机,不然顾家也不会把她嫁过来……” 有些话,说得太直白就戳人心了。 楚氏心中一凛,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忧虑给儿子增添了重负,忙坐到他的身边,轻抚其肩,语带安慰:“罢了罢了,这门婚事是咱们被人算计了,管她是棋子还是弃子,大不了咱们不要了,给她送回顾家去。” 周檀绍心头蓦然一紧,预感成真,母亲当真动了要休妻的念头。 他眸光一沉,皱眉摇头道:“七出之条,她一条都没有犯,儿子不能休妻。” “凭她是顾家的人,就不该留下。” 楚氏显然更想要为儿子出一口气,对她来说,顾清语一点都不重要。 没了她,还会有更好的。 “母亲,请您不要迁怒于她,她在我身边一直很安分听话,照顾得也是尽心尽力,我不会休妻的,就让她留在儿子身边吧。” 楚氏微微蹙眉,深深看他,语带不解地问道:“你就这么可怜她?” 可怜? 周檀绍喉间微动,沉吟片刻,方缓缓言道:“难道母亲也觉得她嫁给我,太可怜了吗?” 楚氏心间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正要宽慰解释,就听儿子继续道:“顾清语是我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我不会嫌弃她的。” 楚氏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化为一缕悠长而复杂的叹息:“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就让她留在你的身边吧。” “谢母亲成全。” 周檀绍眼眸中闪过一丝感激,却也难掩其神色间的阴霾更浓。 与此同时,顾清语坐着马车直奔同安医馆。 谁知一进门,迎上来的人全都是没见过生面孔,而且年纪也不对……细看之下,不止年纪,这些人的凌厉气质,看着就不像是开医馆的。 顾清语心弦微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滞于门槛之内,环视四周,只听那掌柜的率先开口:“您就是永安侯府的二奶奶吧。” 此言一出,空气中似乎都凝固了几分。 他们是一直在等着她吗?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排面…… 顾清语缓缓后退半步,不自觉地攥住了小翠的手,准备随时拉着她一起跑。 谁知,对方似是看穿了她的意图,面上依旧保持着那份不卑不亢的礼数,双手轻轻一拱道:“二奶奶,我家主人等您很久了。” 顾清语蹙眉细想,难以从他的话中捕捉半点头绪,冷冷反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一位您非见不可的人。” 那掌柜说话的语气,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随后对顾清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奶奶今日过来不就是为了一个真相吗?您放心,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们打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自不会对您有丝毫怠慢与不敬。我家主人吩咐过,二奶奶您是贵客,是最重要的客人。” 顾清语还是转身想走,却见背后不知何时,多了群常服打扮的年轻男子,整齐划一地凝视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看来,她是走不了了。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道:“好,我一个人进去。”说完,她转头小翠轻声叮嘱道:“你在外面等我,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儿,就跑。” 小翠不听,连连摇头,紧紧挽上她的胳膊道:“奴婢不走,这帮人看着这么凶,奴婢要护着姑娘才行。” 顾清语闻言怅然一笑。 没想到,这世上想保护她的人,只有她的丫鬟。 第五十二章 守株待兔 轻烟袅袅,缭绕于室,顾清语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茶杯,看着里面的茶叶慢悠悠地沉到了底。 世间万物,皆有其既定的归处。而她的心却悬在半空中,无法安然落地,随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风,轻轻摇曳。 她静坐于此,心中泛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须臾,门外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有人低声问候道:“主公,人就在里面。” 顾清语不自觉地绷紧后背,如即将离弦的箭矢,她的目光凝聚成一线,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然而,当门帘掀开的一瞬间,看到的却是一张完全令她意外的脸。 沈砚长身玉立,身着一袭简约而不失雅致的便服,风流俊秀。 顾清语的瞳孔微微扩张,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迟疑片刻才出声道:“沈公公?” 沈砚挑眉一笑,淡淡开口:“你还记得我,实属难得。” 一见到他,顾清语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会是他呢? 毫无预兆,更毫无道理。 沈砚望着她过于震惊,微微有些苍白的脸,风淡云轻地笑了笑道:“杂家今日冒昧现身,吓到你了吧。” 他也没想到,他们之间居然这么有缘分,他今日正巧出宫办事,就听到了这边的消息。 守株待兔半个月,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兔子”。 顾清语听着沈砚过于温和亲切的话语,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心中颇有些不明所以,只觉事情越闹越大了,蹙眉开口道:“沈公公……是您让医馆的人给我送药的?” 他到底知道多少? 沈砚端坐于她对面,神色坦然,轻轻颔首:“是我吩咐的。” “为什么?沈公公,我没得罪过你……” 顾清语的声音里藏着不解与惊惧。 她从未和宫里的人打过交道,可就算她没有经验,她也知道沈砚的可怕。 眼前的这个人,再用不了几年就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了,他究竟有何图谋,竟不惜动用如此手段对付一个内宅妇人? 沈砚双手交叠,支在桌上,平静地凝视着她的脸,望着她颤抖不安的瞳孔,淡淡道:“别误会,你我之间并无私怨。我也是无意间知道了二奶奶的秘密,并非刻意为之。” 顾清语听他这么说,心凉了半截。 那些药材并不难找,凑成方子,随便找个郎中问问就能明白。 顾清语眼帘轻垂,语调中竭力维系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平稳:“我的药是被一群夜贼抢走的,没想到落到了公公您的手里……只是这些女人家用的东西,实在不值得您这样的大人物费心留意。” 沈砚听她小心斟酌的语气,嘴角一侧抬起,索性挑明道:“你在永安侯府的处境堪忧,周檀绍自身难保,难以周全你的安危。所以,你才想要为自己谋一条后路。毕竟,给一个将死之人生孩子,并不能让你在侯府活得顺心自在,反添几分凄凉,让你永远都无法脱身,是吧。” 顾清语听了这话,眼神也变了,从震惊到困惑:“沈公公,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沈砚直视着她的眼睛,掷地有声的反问:“谁说你无足轻重?” 此言一出,顾清语心中更是波澜四起。 顾清语拧起眉心,看着他那张堪比人间绝色的脸,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很是不解。 沈砚静静享受着与她对视的这些许片刻,直到她垂眸咬唇,才缓缓收回目光。 “沈公公,您今儿不是为了来挖苦我的吧?” “我绝无此意。”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慢慢找回心神:“那我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这一遭吧。” 沈砚回她:“顾清语,你想不想要一个机会?” 她抬眸,他微笑。 “什么机会?” “和我联手的机会。” 顾清语惊讶且沉默。 沈砚要和她联手,这无异于天方夜谭,让人难以置信。 “顾家和永安侯府给不了你的,我统统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做我的人,听我的话,为我做事。” 沈砚谆谆善诱,有种诡异的温柔,像是淬了毒的蜜饯,看似诱人,实则致命。 顾清语下意识地摇头,低眸婉拒:“公公太抬举我了,我恐怕没那个本事和能耐为您做事。我连在侯府偷偷避孕都能露出马脚,手段浅薄,实在难堪大用。” “孤掌难鸣,然自今日起,你的身后有我。” 他的话,真是越说越暧昧难辨。 顾清语樱唇轻咬,既惊又惑,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沈砚这种人比周檀绍可怕百倍,她一个人是斗不过的,就算拉上永安侯府一起也难逃其掌心。 既得罪不起又躲不掉……万般无奈,尽化妥协。 “沈公公想让我做什么?” 顾清语沉默许久,才问。 “第一件事,你要留在永安侯府,毕竟,侯府二奶奶的身份,可以帮你轻而易举地做成很多事。” 沈砚缓缓撤回轻置于桌沿的双手,微微调整了坐姿,寻得一个更为慵懒而自在的角度看着她道:“第二件事,需你全力以赴,得到周檀绍的信任和宠爱。” 顾清语蹙眉,抓到他前言后语的矛盾之处,坦率发问:“沈公公,您明知道我在侯府的步步荆棘,处境堪忧,还要我费尽心思留下来?” “因为我相信你,你有这个本事。” 沈砚说完眉梢轻轻一扬,嘴角勾勒出的弧度玩味又迷人,眼尾微翘,莫名勾人。 为何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有一股粘连不清的纠缠感,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顾清语犹豫着发问:“然后呢?就算我能哄得周檀绍高兴,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沈砚的嘴角勾了一下:“未来,永安侯府的一切繁华,终将尽数归于你手。宁嫔娘娘盛宠正浓,你姐姐顾清欢也进宫了,你注定要夹在她们中间左右为难,还不如为自己谋出一条好出路。利用我们可以利用的,得到我们想要得到的。这就是我们要一起做的事。” 他的语气平直缓慢,多了几分笃定的自信。 顾清语实在受不了他张口闭口的“我们”,好像他们俨然已经是一伙儿的了。 “沈公公,让我留在侯府,倒也不难,难的是周檀绍……他病重虚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谁知,沈砚闻言,神情态度未显丝毫动摇,反而眸光坚定道:“周檀绍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你。” “我不明白。” 沈砚深深看了她一眼,直接道出那个几乎无人知晓的真相:“周檀绍并非恶疾缠身,而是中了毒。毒,既可害人,亦能为人所解,算不得是什么难事。” 第五十三章 同谋 沈砚的话,如晨曦划出破晓,瞬间穿透了顾清语心中的迷雾。 拨云见日,清楚明了。 周檀绍年轻力壮,病的莫名其妙,何至于宫中的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天下良医尽在,偏偏就治不好他…… 顾清语看向沈砚的目光,更添畏惧。 沈砚见她沉默不语,便知她足够谨慎。 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真相,明明近在咫尺,而她选择了沉默。 顾清语恭谨起身,盈盈一礼。 “沈公公,我会听您的话,安安分分留在侯府,也会尽我所能哄得二爷高兴,只求您能庇佑我远离风波,早日挣脱侯府之困。” 她今天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唯有与沈砚携手,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寻得一线生机。 沈砚的视线温柔地缠绕在她身上,细细描绘着她那柔顺低垂的眉眼,最终定格在她小巧精致的耳垂上,她的耳垂很红,红得欲要滴血,也美得令人心颤。 她还是怕了他。 原本悬浮在嘴角的笑容,缓缓淡去。 沈砚凝眸起身,径直来到她的面前,逆光修长的身影黑压压地覆下来,顾清语怔了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近,惊慌一瞬,匆忙后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还未开口,就见沈砚忽然俯身下来,靠得更近,近到两人的视线在咫尺之间交汇:“恭喜你,从今天起,你我就是同谋了。” 顾清语怔怔看他,脑子嗡了一下,失了言语。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温和清幽,不刺鼻。 比起花香,更像是茶香。 沈砚那双狭长的黑眸中闪烁着得意的光彩,人生能失而复得的珍宝本就屈指可数。 唯有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面前,只可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清语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避开他视线的同时静静回话:“能为公公效劳,是我的荣幸。 沈砚轻抿起唇,低笑了声。 随后,他故意伸出手,掌心朝上,优雅地铺展在她面前,仿佛是邀请,又似是试探。 顾清语不敢犹豫,只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也将自己的手缓缓伸出,直至两掌相触。 下一刻,温凉交织。 顾清语还是紧张的呼吸一窒。 沈砚的十指微微收紧,又在一息之间温柔松开,放她自由。 “以后,这间医馆就是你的了。这里的人都和宫里没有牵扯,任凭你差使,无需有丝毫顾忌。” 顾清语轻轻颌首:“如今我姐姐进宫做了娘娘,侯府人人对我唯恐避之不及,我想要出府一趟更是难上加难。其实这间医馆,对我也没什么用处。” 沈砚语气淡淡:“顾婕妤风头正盛,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不方便出府也没关系,侯府之内,早有我的暗线布局,护你周全。待到时机成熟,自然会有人跟你联络。” 顾清语听得后脊背一阵发凉。 他为何这般厉害,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他的掌控之中,无孔不入,无所不察。 既然侯府也有他的人,他为何还要用她? “沈公公。” 顾清语强忍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和胆怯,小心翼翼地发问:“您为什么选我?为什么选我做你的同谋?” “因为,你本就属于我。” 沈砚说完又笑了,笑得勾魂摄魄。 他再次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指尖撩拨她的发丝,将那些不安分的碎发,温柔地别至她的耳后。 这动作太过亲昵。 顾清语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忽想起那日初见,他也是这般放肆……那只手,曾经悬停在她眉宇间,此刻却更加亲昵地触碰到了她的耳垂。 “沈公公……我该回去了。” 顾清语声若游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 沈砚点到为止,缓缓后退,又恢复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你无需害怕,咱们来日方长。” “……” 顾清语震惊过度,恍若游魂,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同安医馆,又是怎么扶着小翠的手坐上马车,只觉耳边一直有人说话,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小翠反复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顾清语转眸看她,抬手比划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小翠见她一脸严肃,忙闭嘴收声。 顾清语心海翻涌,杂乱且无序。 今儿的沈砚,诡异又可怕。 他看她的眼神比周檀绍还要深邃,可他明明是个阉人…… 思绪如丝,缠绕成结,解不开,理还乱。 怎么自己未出火坑,又入深渊,步步都是死棋。 回到侯府,已是过了午膳的时辰。 小厮们因为她擅自出府,已经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如今再见了她,眼神中难免多了些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顾清语对此视而不见,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周檀绍正站在书案前,整理着一摞旧书本,听闻门扉轻启,他的动作微滞,目光自书页间缓缓抬起,深邃的眼眸在触及到顾清语的目光时,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顾清语一看到他苍白憔悴的脸,便想起沈砚口中说出的真相。 “你终于回来了。” 周檀绍将手中的书卷置于一旁,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可一开口,语气中还是多了几分不悦。 顾清语咬咬唇,一步步向他悄然靠近。 周檀绍望着她低垂的容颜,莫名有些委屈的样子,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她一双手微微颤抖地环上他的腰身,紧紧依偎进他的胸膛。 她就像只在风雨中颠沛流离的孤雁,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依靠。 周檀绍疑惑的表情顿在脸上,随即垂眸看向怀中柔弱不能自持的她,低低发问:“怎么回事?” 见她默默摇头,惹他心情更恼:“说话!” 顾清语松开紧攥的双手,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眸此刻却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没回顾家,我真的很想为二爷为我自己寻一个公道,可我不敢回去……” 周檀绍闻言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缓缓地,他伸出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肩头,又将她轻轻拉近,用自己的怀抱继续给她依靠。 第五十四章 青梅竹马 她真是笨,自己给自己受气。 周檀绍皱眉伸手,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擦掉那滚落的泪珠,语气略带烦躁道:“你要哭到什么时候?” 顾清语眼泛泪花,鼻尖通红,软糯的声音里满载着委屈:“我也不想哭的,白白让二爷心烦……” “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我不会迁怒于你,所以你也少做些无用功吧。” 周檀绍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他不会哄女人,也学不来这种事,只能拿警告当作安慰了。 顾清语听了这话,内心毫无波澜。 眼下,她最担心的,已经不是周檀绍会不会迁怒于她了。 侯府为了顾及颜面,自然不会马上将她撵出去,反而是沈砚那边,她毫无头绪,也毫无准备。 沈砚是皇后娘娘的人,那她呢?她现在是不是也算是皇后娘娘的人? 周檀绍见她泪眼婆娑,望着一处发呆,缓缓开口道:“明日你随我一起去给父亲母亲请安,有些话,当面说开了反而更好。” “是……” 惊心动魄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明明揣着满腹心事,睡的却是极沉。 再醒来时,顾清语只觉喉咙灼痛,浑身软绵绵地难受,周檀绍比她醒得更早,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顾清语那略显踉跄的身影,差点下意识地伸手去抚。 “你怎么了?” “没事。” 顾清语摇摇头,一开口连嗓子都是哑的。 周檀绍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稍作停顿,最终还是落在了顾清语的额头上。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他心中一紧。 她这是病了。 顾清语也渐渐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儿,一直低垂着头,想抬也抬不起来。 周檀绍吩咐小翠和春雪把她看好,独自一人去给长辈请安,期间还说了请郎中的事,楚氏一脸不悦道:“速速安排她移至厢房静养,以免波及了你。你现在最忌讳病气了。” 周檀绍没想过和她分房,但是想到现在是敏感时期,如果自己一味地偏袒顾清语,反而会适得其反。 于是,他点头妥协道:“母亲言之有理,她不过是偶感风寒,移至厢房修养确是更为妥当。我即刻派人去安排。” 楚氏吩咐人去请郎中,宋静姝抱着栎哥儿过来的时候,听闻顾清语病了,不免轻叹一声:“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心性柔弱,难免受了惊吓。” 楚氏轻哼一声,无奈摇头道:“她如今行事,无论好坏,皆难逃众人非议。绍儿心性纯良,还念及这份夫妻之情,才会把她留在身边。” 宋静姝低了低头,目光柔和地落在儿子稚嫩的脸庞上,斟酌道:“其实弟妹这个人挺乖巧的,说话办事也是温温和和。可惜,顾家不会做人,给了咱们侯府这么大的难堪。” “这门婚事,一开始就是错的。” 楚氏深深叹息。 宋静姝望了一眼母亲,又看了看怀中的儿子道:“我看二爷还是很喜欢那孩子的,母亲且放宽心,若是他们小夫妻能恩爱和睦,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楚氏的眉头依旧紧锁:“这姻缘好不了。顾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顾清欢更是个厉害的,侯府和顾家的恩怨完不了,日后桩桩件件,总要算清楚。” 宋静姝本不想针对顾清语的,但听长辈们如此表态,也不好再装糊涂了,沉吟片刻才道:“母亲的意思是……还是想让二爷休妻才行?” “这是早晚的事,绍儿还是太心软了。” “二爷如果一直不愿意呢?” “世间红尘,佳人何其多,又不止顾清语一个,总有更好的。你别忘了,当初我最先给绍儿选中的人,可不是顾清欢。” 宋静姝听到这里,温婉的眼眸轻轻垂下,更加抱紧了襁褓中的儿子,委婉道:“母亲的心意,我一直是知道的。可惜我妹妹年纪太小,和二爷委实难以相配……” 楚氏见她的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便道:“你妹妹我的确很喜欢,但让你们姐妹俩都嫁入侯府,也不合适。我说的是我表姐姐家的小玉儿。” “小玉儿……您说姜玉瑶妹妹?” 楚氏淡淡点头:“我今儿派人送了封书信,请表姐携小玉儿来京小聚。论起来,她和绍儿也算是青梅竹马啊。” 姜玉瑶比顾清语,不知好了多少倍。 不管怎样,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了。 宋静姝暗暗松了一口气,思绪轻转:不管是谁,只要不是自己的妹妹,她便不会出言反对。至于,顾清语能不能留在侯府,要看她自己的造化,谁也帮不了她。 另外一边,春雪和小翠一起给顾清语收拾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厢房里搬。 顾清语虽然病得头昏脑涨,可心里却不糊涂,借此时机与周檀绍暂且分室而居,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免得她准备不足,一不小心有了身孕。 周檀绍斜倚于床头,看着她们把顾清语平时装衣服的樟木箱子都给搬走了,不禁微微皱眉。 她这是准备搬过去常住么? 见小翠累得气喘吁吁,顾清语哑着嗓子道:“你们也歇一歇吧,何必急于一时。” 小翠抬头看她,眼里竟有泪:“二爷怎么能这样?姑娘还发着烧呢,就让您搬来厢房,二爷不舒服的时候,姑娘对二爷一直贴身照料,无微不至。人心都是肉长的,怎能如此……” 顾清语朝她嘘了一声道:“别说了,现在咱们是非常时期,一定要低调行事。二爷身子虚弱,若是被我沾染了病气,有个好歹,我更是侯府的罪人了。” 小翠吸吸鼻子,起身认错:“奴婢不小心说错话了,姑娘别介意。” 顾清语发烧烧得厉害,人都迷糊了,郎中开了两幅药方,也是下足了猛药。 热滚滚地下了肚,细密的汗珠迅速汇聚,汗如雨下。 顾清语索性把自己闷在棉被里,睡得昏天暗地。 恍惚间,小翠过来给她擦了两次身,凉凉的帕子覆在额头,带来一抹难以言喻的舒爽。然而,这份清凉转瞬即逝,寒意又悄然爬上了她的肌肤,让她不由自主地蜷缩得更紧。 顾清语勉强睁开沉重的眼帘,半眯着眼睛看向埋头趴在床边的小翠,艰难发声道:“水,我想喝水……” 小翠明明没醒,却有另外一只手伸了过来,在她湿漉漉的额头上摸了一下,然后给她送来了一杯清水。 那人的身影半隐于低垂的帘帐之后,不言不语,如月下的剪影,静谧而深邃。 「最近要修改前面的章节,所以更新不太稳定,希望大家见谅,抱歉抱歉~」 第五十五章 喜怒无常 周檀绍鲜少在院子里走动,今儿却是来来回回,折腾了两趟。 夜深人静之时,他独自倚床而卧,闭目难眠,每一次翻身,他都不由自主地瞥向身旁那块空出来的位置,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 周檀绍辗转反侧,终是坐起身来,他轻轻扯动嘴角,自嘲之意溢于言表。 春雪听见动静,忙进来查看,小心翼翼道:“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周檀绍微微侧身,轻咳一声:“二奶奶那边怎么样了?” 春雪照实回答:“回二爷,二奶奶似乎已退了热,只是人还有点迷糊。” 周檀绍闻言心中稍安,缓缓躺下,闭眼硬睡。 次日清晨,顾清语从厚实的棉被中伸出双手,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一夜的安眠,对她而言,恍若久旱逢甘霖,让她的身心都得到了久违的松弛与安宁。 小翠给她擦脸擦汗,见她双眸清亮,精神好了不少。 顾清语微微一笑道:“翠儿,我好饿啊。”那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几分俏皮。 等周檀绍醒来,天已经大亮。 他见端药过来的春雪,又问起顾清语如何了。 这次,春雪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二奶奶好多了,二爷请放心。” 只这一句话,还不足以让人安心。 到底怎么个好法? 他总要亲眼看一看才行。 周檀绍去到厢房,才迈进门,便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 推开门一看,顾清语盘坐在床边,轻捧着一只硕大的海碗,碗中热气腾腾,小脸因热气蒸腾而泛红,腮边微微鼓起,哪有半点平时的端庄和文静。 周檀绍望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泛起涟漪,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他一个人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没想到她倒是过得轻松自在。 顾清语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满口的面条,既难以下咽,又无法继续咀嚼,想说话又说不了。 她慌忙间站起身子,手中的瓷碗轻轻摇晃,和她一样不安。 小翠见状,亦是惊了一瞬,忙起身行礼道:“给二爷请安。” 周檀绍咳了一声,径直坐到顾清语的面前,目光落在她微微撅起、尚带几分油光的唇瓣上,不自觉地冷笑出声:“看来你没事了,能吃又能睡的。” 顾清语羞涩地低下头,忙将手里的碗交给小翠,正想走到他的面前,又想起自己还沾着病气,遂又缓缓退却两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缓缓开口道:“二爷怎么来了?二爷早上的药都用过了么?” 周檀绍见她说话的声音不再沙哑,便知她好了不少,淡淡开口道:“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顺便……” 话到一半,他突然不说了。 顾清语猜不透他喜怒无常的心思,顺着他的话道:“二爷今儿起得真早,不知用过早膳了吗?” 周檀绍闻言,面上掠过一抹淡淡的阴霾:“我可没你这样的好胃口。” 这一句话,又让顾清语咬唇沉默。 她吃东西有什么错? 他干嘛一大早就来找茬? 周檀绍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些孩子气,于是起身道:“我走了,你安心养病吧。” “是,二爷。清语自会保重。” 顾清语目送着周檀绍的背影远去,想起沈砚之前所说的话,心底又不禁激起层层涟漪,思绪难平。 周檀绍的毒要是解了,那她也不必再背负着“扫把星”的骂名,在世人异样的目光中踽踽独行了。 小翠看着姑娘发怔,便问:“姑娘,今日二爷似乎心情不佳,谁惹他了?” 顾清语轻轻摇头,又让她拿过面碗来道:“管他高不高兴,我都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斗下去。” … 傍晚请安时,周檀绍听闻母亲提起姜玉瑶,便知母亲是什么心思了,遂淡淡开口道:“表姨妈也有多年没有回来过了,此番进京,理应多住些日子的,母亲看着安排就好,无需问过我。我从来不管这些琐事的,亦无甚挂怀……” 楚氏听了这话,淡淡一笑:“我也是一时想起来了,才和你提了几句,毕竟,你和你表姨妈和小玉儿,从前感情都是极好的。昔日情谊之深,实属难得。如今还能重逢,自是希望能多些相聚的时光。” 周檀绍默不作声,专心品茶,仍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离开的时候,他和周檀平碰了个正着。 周檀平刚刚回府,满身酒气,面色酡红,见了他就咧嘴笑:“二哥,你可算是让我给盼着了,咱们好些日子没见了。” 周檀绍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不悦皱眉道:“天还没黑呢,你就醉了,成何体统?” 周檀平笑:“今儿我有朋友请客,心情好多喝了几杯……二哥,改日咱们兄弟也小聚一下如何?” 周檀绍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冷冷白他一眼,转身欲走。 周檀平却是不依不饶地跟在他的身后:“二哥,你病了这么久,我鲜少能遇到你,今儿实属难得……” 周檀绍不耐烦地站定脚步,眉宇间凝聚着不耐与淡淡的疏离,轻启薄唇,语带微凉:“等你清醒了再和我说话。” 周檀平耸耸肩,一脸无辜,半眯着眼睛道:“我很清醒,非常清醒。我知道二哥瞧不起我,也不喜欢我,但咱们到底是兄弟,血脉至亲……” 周檀绍听不出来,他要讲什么重点,皱眉警告道:“别惹我。”说完他抬手推了一下周檀平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但足够威慑。 周檀平被这轻轻一推,身形不由自主地微晃,随即识趣后退:“明白,明白,二哥别生气。” 周檀绍利落转身,只留周檀平站在原地,疑惑诧异。 他不是病得很严重么? 怎么这会儿走路都带风了? 难道他好了? 不可能的! 顾清语在厢房躲清闲,并不知周檀绍正在为了母亲的心思而烦恼,春雪侍奉在他左右,见他一直阴沉着脸,便悄悄和小翠通气道:“二爷好像又生气了。” 小翠回去告诉顾清语道:“姑娘,二爷今晚不会又来找您的不痛快吧?” 顾清语淡淡摇头:“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果然,小翠出门又回来道:“姑娘,二爷的房间熄灯了,估计已经睡下了。” 顾清语抿唇点头。 她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小病了一场,不然她在周檀绍的面前,很难圆场。万一他较真起来,质问她那天的行程,她很怕自己会露出破绽。 毕竟,那天她见过沈砚的事,她谁也没有告诉,就连小翠也不知情。 她病了几日,算是把事情给混了过去,除非周檀绍疑心于她,否则,便不会再轻易提起。 第五十六章 晕倒 周檀绍和顾清语成婚以后,他房中的人少了又少。 自从,巧心被逐出府后,院子里的丫鬟们也都收敛了往昔的谄媚之心,转而以谦卑谨慎,唯命是从,行事间尽显规矩。 二爷成亲前,他房中的丫鬟就不多,如今有了二奶奶,他更不喜旁人伺候了,二奶奶病了三五天,他身边也只有春雪一个人忙前忙后。 顾清语本想借着生病的由头,多躲几天清闲,可惜,周檀绍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她也不好故意装病,只能收拾东西又搬了回去。 小别几日,再度同榻而眠,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各有各的心思。 夜色朦胧,烛火明亮。 周檀绍一翻身就看到她闭眸恬静的脸,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细腻的脸颊,那份温柔几乎要溢出指尖,却见她微不可察地躲了一下,继而转头看他,面上虽是莞尔一笑,但眼底的抗拒却是清晰可见…… 不过就算如此,周檀绍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人比花娇,入手即化。 他很享受这掌心的触感,更享受身边有她,毕竟,这会儿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她的气息染上了一抹不可言喻的清新与宁静,淡淡的,幽幽的,萦绕不散。 顾清语可不愿与他纠缠下去,眼眸流转,寻了话说:“我听说,侯爷已有一月没回来了,二爷不担心么?” 此言一出,周檀绍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被微风拂过,瞬间泛起层层波澜,锐利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归于平静:“城中大案频发,父亲身为朝中重臣,自当以国事为重。” 最近的京城,确是暗流涌动,热闹非凡。 之前的刺客案还没查清楚,如今,又多了一桩贪污案。 周岳山身兼数职,埋首于错综复杂的案情之中,以至于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只能留楚氏在家主持大局。然而,楚氏的年纪也大了,很多事力不从心,所以,侯府诸多琐碎与繁重之事,都是宋静姝一人负责到底。 顾清语没有转身看向周檀绍,躺平身子,微微垂眸道:“侯爷真是辛苦了,我以前从不知道,京城也有这样不太平的时候。” 周檀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侧脸看,冷冷道:“宫里的风吹到了外面,哪怕再微弱,也能掀起巨浪来,这才刚刚开始罢了。” 顾清语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却巧妙地选择了装聋作哑,望着他无辜眨眼,没再吭声。 一时间,空气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两人彼此间的呼吸,混着一缓一沉的心跳声。 周檀绍的臂膀悄然滑入顾清语的枕边,指节微微屈起,轻轻掠过她的发丝。 顾清语躺也躺不实,脖颈微微发酸。 算了,今晚就算她躲过去了,还有明晚,后晚…… 顾清语终是轻轻一转身,将头温柔地依偎在周檀绍的肩膀上,姿态中尽显温婉与顺从。 周檀绍垂眸看她忽闪忽闪的睫毛,拢在她颈后的手,缓缓下滑,落在她的后背,又将她往怀中带了带。她身上的睡袍又轻又薄,几乎与她的肌肤融为一体,他的指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紧绷和不安。 她究竟在紧张什么? 他们不过才分房几日而已。 顾清语浅浅呼吸,见他迟迟未动,心弦悄然放松,然而等身边的人突然覆身下来,凉凉的唇,炙热的吻,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晃又是三两日的光景。 顾清语一直惦记着同安医馆的事,虽然沈砚说了,侯府有他的内应,但那人到底是谁,她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究竟是谁呢? 她正坐在镜前梳头,就见春雪急匆匆进来,走到她的身边小声耳语道:“大奶奶好像病了,一早晕倒了……” “嗯?” 顾清语眉心轻蹙,缓缓起身:“晕倒了?人可有伤着?” 周檀绍闻声也放下手里的卷宗,皱眉发问道:“怎么回事?” 顾清语一脸沉重道:“听说大奶奶病了,方才还差点晕倒了,我想过去看看。” 周檀绍眉宇间闪过一抹凝重,淡淡道:“你先别去,等郎中看过了再说。” 顾清语见他这般谨慎,又缓缓坐回椅子:“大奶奶怎么会突然病倒呢?” 周檀绍显然心里有数:“这段日子,母亲的身子也不太好,加之,家里家外的事情也多,长嫂一个人操持着,难免会累到,更何况,她还需照料那尚在襁褓中的栎哥儿,栎哥儿还小,正是粘人的时候。” 顾清语见他心里什么都清楚,索性也不装糊涂了:“大奶奶肩上的重担,实非轻易可担,可惜,我初来乍到,府里的事情我不好插手,自然什么忙都帮不上。” 周檀绍见她微微垂眸,好似一副认错的样子,便道:“你不沾手也好,如今因为你姐姐,你还是避嫌一下的好。” 顾清语懂事地点头:“我明白,我知道分寸的。” “等正院那边传话过来,我和你一起过去。” 周檀绍不想她再招惹上什么流言蜚语的麻烦,即便身子不适,也要陪她走这一趟。 与此同时,宋静姝倚靠在床头,看着乳娘抱着栎哥儿上前,忙虚弱摆手道:“莫让他靠近,我这几日身子虚弱,恐将病气过于他。你们定要细心照料,确保栎哥儿安然无恙,知道吗?” “是是是……” 乳娘们前脚刚走,楚氏便急匆匆地踏入了房间。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宋静姝道:“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瞧,这额头都磕红了,真是让人心疼。” 宋静姝勉强微笑:“母亲放心,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皮外伤罢了。许是我早晨起得太急了,有些头晕的缘故。” 楚氏摇头,重重抚了一下她的手:“暂且不论事之大小,一切待郎中诊过之后,再做定夺。这段时日,你确是太过操劳,家中内外皆需你一人支撑,实为难为你了。” 须臾,郎中匆匆赶来。 他仔仔细细地诊过了脉,随即起身行礼道喜:“恭喜夫人,恭喜大奶奶,大奶奶脉象清晰,确是喜脉无疑,侯府即将要再添新丁了。” 楚氏听得一怔,原本恹恹无神的双眸,瞬间有了光彩:“当真?有多久了?” 宋静姝则是怔怔地坐在那里,轻抚着尚平坦的小腹,心中涌动的情绪复杂难言。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啊。 第五十七章 错位 宋静姝垂眸轻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 楚氏满心欢喜溢于言表,但很快又叮嘱她道:“你如今身怀六甲,贵如珍宝,一举一动皆需备加小心,万不可让琐事劳累了身子。这样吧,家里头的事,暂时先交给吴嬷嬷去料理吧。” 宋静姝微微摇头,语调轻柔:“母亲,我身为长媳,管理家事乃是本分。吴嬷嬷虽说办事稳妥,但到底年纪有些大了,而且母亲那边也离不开她啊。家里的事,我管惯了,一时放开手反而不好,下面的人也会心生松懈……” 累归累,烦归烦,到底是自己多年不懈努力来的体面和能耐,就这么放手了,岂不前功尽弃。 楚氏对宋静姝也是真心实意的好,听她这样说,便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要多心,我让吴嬷嬷帮你的忙,只是心疼你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往后,切记事事要以自己的为重,切莫劳累伤身。” “母亲放心,我会料理好家事,也会妥善照顾好自己的。” 楚氏拍拍她的手背,无奈叹气道:“可惜,二房的那孩子用不得,如今这府上连个能帮你的人都没有。” “母亲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宋静姝还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格外沉得住气。 她还央求楚氏道:“母亲,这孩子还不满两个月,我想晚几天再告诉大爷,他近来公务缠身,烦忧重重,我实在不忍让他再为家事分心。” 楚氏也知道她小心谨慎,点点头道:“你自己做主就是,也不要瞒得太久,让他好好高兴高兴。” “是,母亲。” 宋静姝与她寒暄一番,人也有些乏了。 等周檀绍和顾清语过来的时候,丫鬟只能出来委婉回话:“大奶奶睡着了,请二爷和二奶奶先回去吧。” 周檀绍微微点头,见顾清语还欲关切发问,轻声制止了她未尽之言:“咱们回去吧。” 顾清语转眸看他,随即乖巧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微微错开。 顾清语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发问道:“大奶奶那边,我或许还是少些走动为妙,今儿是我着急了,让二爷白跑一趟。” 周檀绍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语气,微微站定,放慢脚步:“外面的事,与你无关,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越小心越好。” 顾清语轻轻颔首,乖巧听话。 谁知,等他们回到西苑,有丫鬟手捧着一摞药包,上前道:“二奶奶,这是同安医馆送来的。” 此话一出,周檀绍的脸色变了,顾清语的神情僵了。 怎么可能? 她明明告诉过他们…… 等等,这不会是沈砚给她的暗号吧? 这么明目张胆,还在周檀绍也在的时候。 顾清语眼中闪过诸多思绪,忙给小翠递了一个眼色。 小翠忙上前双手接过,小声嘀咕道:“我都告诉他们了,不要再送了,准是他们又搞错了。” 周檀绍显然已经起了疑心,他缓缓转身,双手负于背后,步伐沉稳地步入屋内,行至门槛边时,又淡淡吩咐道:“把东西拿进来。” 这次他要亲自过目了。 顾清语心里七上八下,和小翠悄悄交换眼色,让她保持镇定,不要乱了阵脚。 沈砚这是存心要害她么? 顾清语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思,将药包拿给周檀绍过目,陈皮,桂圆,黄芪,当归……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温补之物。 药材很干净,**也没什么问题。 周檀绍的目光掠过那些药材,转而落在顾清语略显紧张的面容上,淡淡发问:“同安医馆和你有什么联系吗?” 此刻,他看向她的眼神冷漠且严肃。 顾清语恍然意识到,他在审她,他在怀疑她。 顾清语微微沉吟道:“二爷,我只是带着小翠去抓过两次药,谁知,他们知道我是永安侯府二奶奶之后,各种殷勤与奉承,实非我所愿,也亦非我刻意张扬。那日我坐的马车是侯府的马车,大奶奶也是好心让给我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借口了。 周檀绍听了这话,微微沉吟道:“既如此,那就派人把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下不为例,侯府可不是谁都能巴结的。” “是,二爷,我即刻派人去处理。” 顾清语暗暗松了一口气。 宋静姝称病三天,有心避讳,连栎哥儿也被抱到了大夫人身边照看。 期间,乔姨娘过去看望了她一次,却被拒之门外。 周檀纹回府,闻爱妻抱恙,也是满心忧虑。 他匆匆赶来,官袍未换,见宋静姝气色红润,看着并无大碍,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疑惑不解道:“你哪里不舒服,郎中怎么说?” 宋静姝微微红了脸,与他说出实情。 周檀纹先是一诧,随后又是满脸欢喜:“原来是遇喜了,害我担心一场。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呢?” 宋静姝微微垂眸,掩藏心事道:“我原是想等大爷归来,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母亲那里,我自是已经禀明,至于府中其他人……我想,晚些时候再知会也不迟。” 周檀纹主动握着妻子的手,细细抚摸:“这孩子来得甚好,咱们的栎哥儿也要有自己的兄弟了。” 宋静姝柔柔一笑,文静点头。 次日,顾清语听闻大奶奶有喜的消息,心头不禁猛地一颤,仿佛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怎么又有变数了? 前世宋静姝二次有孕都是二爷去世,好几年后的事了。 记忆中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瓦解,变得不可控制。 宋静姝有了身孕,姐姐进了宫,而她却落入了沈砚的手中…… 一切都错位了,打破了所有既定的轨迹。 丫鬟们在庭院窃窃私语,说大奶奶真是有福气,三年抱俩,又提起二奶奶,言辞间不免充满担忧。 “二奶奶身子骨那么弱,二爷又……” 春雪从她们身边走过,不禁蹙眉提醒:“你们小心说话吧,别以为二爷听不见。” 众人纷纷闭嘴收声。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顾清语手上,她轻轻摩挲着热烫的杯沿,目光似乎穿透了袅袅升起的茶雾,若有所思。 周檀绍见她沉静不语,率先开口道:“明天咱们一起去给长嫂道喜去吧。” “好啊。” 顾清语闻言回神,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雅的微笑。 谁知,周檀绍突然又淡淡地说了一句:“希望下次有好消息的人,是你。” 第五十八章 百无禁忌(一) 宋静姝有孕,乃是侯府之喜。 顾清语随周檀绍见过她一次,给她道喜,总觉得她待她的态度有些客气疏远了,不比之前的温和亲切。 顾清语心中虽有微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同样客客气气地与她寒暄几句,既不巴结也不讨好。 自从姐姐顾清欢进宫之后,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在侯府是交不下人心的。 不过,宋静姝有孕,对顾清语来说也是个机会。 她借着给大奶奶宋静姝准备贺礼的借口,隔日出府,虽然周檀绍对她的一举一动颇为在意,但她还是要冒这个险。 行至同安医馆前,顾清语缓缓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匾额,脚步不自觉地变得沉重起来。 一进门,那假冒的掌柜就迎了上来:“二奶奶您来了,快请快请。” 顾清语冷着脸,缓缓扫视着周遭的一切,这里非但一个客人都没有,柜台上的账本散乱,桌上还放着花生和小菜,哪里还有个医馆的样子。 门外,是车马络绎不绝的市井繁华;门内,却是另一番门可罗雀的冷清景象。 顾清语看向那掌柜的,没有马上质问他们送药的事,而是轻声责备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沈公公那日分明说过,往后这里的一切如常,留给我做个后备之所。谁知你们行事如此漫不经心,若真无心经营,倒不如直接向公公禀明,趁早关门大吉。” 掌柜的见她面色不悦,忙躬身施礼,语气谦恭:“二奶奶,我们接管医馆还不到半个月,又是生手,打开门做生意只是糊弄人的障眼法,若真有病患上门求诊,我等怎敢轻率开方抓药,误人病体。” 顾清语见他还有话说,便道:“沈公公那样厉害的人物,手底下也会有无能之辈?这医馆既给了我,我就该管着这里的事。明日一早,你便差人在门楣之上张贴告示,或是广撒人脉,寻求引荐,务必尽快寻得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坐堂抓药。这么好的铺子就这么空着闲着,时间长了,岂不更惹人生疑?” 掌柜轻轻颔首,姿态中透出一丝恭敬:“二奶奶吩咐的是。” 顾清语见他顺从,也算是给了自己的面子,这才问道:“你们既然肯听我的,那为何还要擅自往侯府送药?是存心要害我吗?” “不敢不敢,二奶奶,实则是主子有令,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顾清语心中暗自思量,与这些下人计较也无济于事,遂话锋一转:“沈公公这么吩咐,便是要引我来此了?” 掌柜闻言,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恭敬道:“正是,此处有物,乃主子特意为二奶奶准备,还请笑纳。” 顾清语不明所以,见他拿出两张地契和房契,平平整整地摊在桌上,伸手示意道:“这是主子留给您的房契和地契。” 顾清语微微一怔,没想到沈砚说到做到,竟以如此郑重的方式把这间医馆“送”给她了。 目光所及,地契之上,赫然标注着“五十两”……此等商街旺铺,百尺有余,转手竟然只要五十两? 想来,原主人也是受了沈砚的威胁,不得不拱手奉上自己的家底。 顾清语心间一沉,随即问道:“我想见沈公公,可有办法?” 掌柜的似乎早有预料,连连点头道:“二奶奶来得正巧,主子今日正在城中办事,还请二奶奶稍等片刻,小的这就派人去送信。” 顾清语微微点头:“我可以等,只是我等不了太久。” 要是在外面耽搁久了,回去便不好交代。 幸好,她让小翠先去了金铺,去买一只金麒麟给宋静姝做贺礼,讨个好意头。 等了又等,顾清语没等来沈砚,却等来了一场瓢泼大雨。 雨丝如织,密不透风,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水幕。 顾清语抬眸看向窗外,不禁蹙眉。 明明方才还是云淡风轻,怎料世事无常,转瞬之间便风雨交加。 翠儿的身影迟迟未现,顾清语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担忧。 雨,越下越大,风吹得窗户咯吱咯吱作响。 顾清语凝眸看雨,一阵出神,直到被飞溅的雨水触碰了脸颊,才令她恍然回神。 谁知这一动,险些撞上了一个人。 顾清语忙不迭地转身,待见沈砚,登时吓得一个激灵, 他华服微湿,眉眼间也挂着雨水留下的痕迹,非但未减其俊逸,反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深邃。 那双瞳孔漆黑如墨,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沈公公?” 顾清语仓促开口,尾音发颤。 他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砚嘴角勾勒出一抹温煦的笑容,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随即后退半步道:“我刚刚才到,见你凝视窗外,神情专注,不由心生好奇。” 一场雨而已,本没什么稀奇,偏她看得那样入神。 他悄然立于她影之后,目光与她同向而望,只希望能看到她眼里的风景。 顾清语轻轻移步,退后两步之遥,与他相对而立:“公公冒雨前来,实在辛苦了。” 谁知,沈砚又道:“为你,我总要来的。” 话语间,仿佛连周遭的雨声都为之轻柔下来。 顾清语忙岔开话题:“今日……我是来叮嘱那些伙计的,他们以后不能再打着我的名义往侯府送药了,二爷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周檀绍怀疑你,说明他对你全无信任。” 沈砚一语中的。 顾清语闻言,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她微垂眼睑,长睫轻颤,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姐姐进宫之后,侯府没人会再信任我,这非我所愿,亦非我之过……” 沈砚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转身坐下道:“利与弊,有时只看怎么取舍。顾婕妤如今盛宠在手,宫中的贵妃对她也要忌惮三分。永安侯府仅凭宁嫔娘娘一人之荣,尚不足以傲视群芳。” 顾清语面对沈砚,总是莫名忐忑,他好像什么都心中有数,于是她索性卸下了那份刻意的矜持,直言不讳地问道:“请问沈公公,我姐姐能顺利入宫,是否也和公公您有关?” 沈砚直接点头,顾清语不自觉地又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既如此,公公对顾家的事也是了如指掌了。我是代嫁入侯府的,从开始就注定要低人一等。虽说明面上没受什么气,只是大家心里都有数。公公说,二爷不信任我,的确……若是我是周檀绍,我也不会对一个代姐出嫁的女子交付真心,更遑论信任二字。” 沈砚眸光深深,望着她强忍委屈的脸,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既不愿意嫁,为何不反抗,哪怕结局是玉石俱焚?” 顾清语听笑了,抬眸看他,目光闪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重重压下来,我又是庶出的女儿,要拿什么反抗?沈公公,我是个怕死之人……” 沈砚见她眼中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又换了一副认真的语气道:“从前你没得选,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第五十九章 百无禁忌(二) 顾清语不愿再听他放肆冒昧的话语,蹙眉请问:“公公今日见我,一定有要事详谈吧?” 她心中暗自盘算,时辰不早,若再这般迂回往复,恐怕回侯府就要将近傍晚了。 沈砚淡淡看她,看她故作镇定,眼神却有些慌乱的样子,也不忍心在吓唬她,淡淡道:“我说过这间医馆是你的了,总要说到做到。” 顾清语闻言,身姿轻盈一旋,欠身行礼:“多谢公公这般感慨,只是我身为一个内宅妇人,平日里鲜少涉足外出,即便得此医馆,也难担经营之重任,恐有负公公厚望,……” 话未说完,沈砚已轻抬皓腕,宽袖翩翩,仿佛连空气中都泛起了涟漪,紧接着,窗外也起了风。 “你真想一辈子做个闭门不出的内宅妇人,守着那一方庭院,日复一日,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顾清语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摇头道:“公公这么问我,让我如何应答?嫁夫从夫,侯府又规矩繁琐,我虽心有向往,也不敢轻易逾越行事?毕竟,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若不慎触怒了长辈,只怕一纸休书,便能轻易将我从侯府驱逐,沦为无根之萍。” 沈砚一双眉眼如甘冽的清泉,溢出轻浅的笑意:“顾婕妤将来必定是要做贵妃的,届时,顾家亦将随之扶摇直上,你难道不想借势吗?” 顾清语苦笑一下:“沈公公,我出嫁当日就已经和顾家一刀两断了,他们不会再要我这个女儿,我也不会回头卑微讨好。我宁愿往前走,哪怕撞上南墙,也不想再走回头路。” 她是怎么从顾家走出来的,如今还历历在目。 沈砚见她如此坚决,便道:“既如此,我让他们来求你就是了。” 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顾清语眼眸微动,再次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又似受惊小鹿般匆匆垂下眼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窗外的风,呼啦一下子吹进来,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沈砚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心悸。 她努力捕捉着他话语背后的深意,却如同雾中观花,难以捉摸。 “顾清语……” 蓦地,他唤她的名字,声调低缓轻柔。 顾清语不得不再次抬头看他,只见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精致的刺绣荷包,伸手递给她道:“这是给你的。” 顾清语她缓缓打开荷包,内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瓷瓶,约莫半个手掌大小,被一枚木质塞子紧紧封住。 当她轻轻拔开塞子,一股浓郁而独特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乌黑色的小药丸,一股脑地乌黑发亮的小药丸倾泻而出。 顾清语眸光一沉,心道:这不是给周檀绍的解药吧? “这是……” 沈砚轻轻勾起唇角,笑里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邃:“这些药丸,由宫中太医精心调配,一日一丸,便可保你无忧。” 顾清语听不懂他的哑谜:“沈公公,这不是给周檀绍的解药吗?” 沈砚含笑的眼睛,一瞬冷了下来:“周檀绍的命,还用不到你来救!这是给你避孕所用。” “可是他中毒了……公公既然告知于我,我如何能无动于衷呢?” “你心疼了?” “不,我只怕二爷死了,我又要成为侯府的扫把星,这非我所愿。” “放心,周檀绍死不了,除非你想他死。” 沈砚这话把她给说迷糊了。 到底是谁?藏在这暗流涌动的背后,布下了这致命的局? 顾清语心里的话就要溢出嘴边,可又默默忍下了。 她不敢问。 顾清语收好药丸,微微沉吟道:“有劳公公为我费心,有了这药,我再也不愿担心会有二爷的孩子了。” 伴随着她的话语,窗外的雨滴变得硕大而密集,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顾清语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沈砚望着她担忧的侧脸,凝神低语:“雨,越下越大了。” 顾清语为难道:“我要尽快回府才行。” 谁知,沈砚毫不客气道:“你走不了。” 顾清语又是一震,回眸看他,却见他也望向窗外:“不是我不让你走,是这雨不让你走,老天爷定的。” 沈砚说完,又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惹得顾清语不解眨眼:“我们不妨以这雨为媒,打个小小的赌如何?” 顾清语不安摇头:“公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我怎敢在公公面前造次……” “你我之间,无需那般拘谨客套。” 顾清语轻轻咬唇,回想初见时,他就对她格外关注,看她的眼神也诸多暧昧。 “沈公公,您待我这样好,清语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不如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他到底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都会让她不寒而栗。 他权势滔天却又身负残缺,心中难道也会有男欢女爱的情愫? 沈砚挑眉一笑,双眸明澈仿佛能看入她的心:“你为人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问我这句话。只是话一出口,便收不回去了。我答你,你受得住么?” 顾清语咬咬唇,郑重点头:“我受得住,请公公直言无妨。” 如今还有什么事能吓到她呢? 与其这么糊里糊涂地混下去,不如来个痛快。 沈砚缓缓起身,步伐沉稳而优雅,一步步向她靠近。 顾清语微微垂眸,意识到他要来到她的身边,可她不敢躲,也不敢动…… 沈砚悄无声息地绕至她的身后,带来一股既温暖又略带压迫感的气流,紧紧贴附着她的背脊,近得不能再近了。 顾清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提防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身后的人半晌没动,惹她心底起疑。 正当她微微转身之际,沈砚俯身而下,双臂优雅地撑在桌沿两侧,自然而然地将顾清语整个身影轻柔地圈入怀中,他仿佛将自己的身体化成了一张大大的网,而她就是网中的鱼。 落了网的鱼,终归无力回天。 沈砚低了低头,在她的耳畔低声道:“我想要的是你,却不是现在的你。” 顾清语紧张得要命,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起来:“我不懂。” “我所求的是将来的你。” 沈砚俊美的脸上满是深意,可惜她看不懂,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过往云烟,随风而散,便只剩下未来了。 第六十章 百无禁忌(三) 顾清语强自镇定,许久才让呼吸慢慢平稳。 沈砚站在她的身后,继续道:“今日,这场雨来得甚好,仿佛是上天特意的安排。” 顾清语缓缓点头:“春雨润物,自然是极好的。” 沈砚闻言,唇边的笑意不减,一开口,温热的气息不经意间掠过她敏感的耳廓:“我倒希望,这雨彻夜都不要停。” 顾清语呼吸一紧:“若我夜不归宿,只怕侯府之内,又是风起云涌,不得安宁了。” 沈砚笑得更加快活了:“让他们急一急也好。”说完,他收回双手,又绕回到她的对面坐下来,一派轻松自在。 顾清语见他只是言语放肆,再也无其他冒犯之处,也逐渐安心下来。 她本想伸手拿茶,却听沈砚淡淡道:“茶已凉,伤胃。” 紧跟着,只听他指尖轻轻一弹,又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响指。 外面的人换了新茶,还掌了一盏灯。 顾清语轻轻起身,姿态温婉,主动为沈砚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公公不用赶着时辰回宫吗?我记得宫中也有规矩,宫门到了一定的时辰要落锁。” 沈砚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递来的茶,抿抿唇道:“我有皇后娘娘的手谕,自然那可免些繁琐的规矩。” 顾清语闻言,轻点螓首。 沈砚接过话茬道:“你想进宫吗?” 顾清语抬眸,犹豫:“我?我进宫能做什么?” 烛光下,沈砚端着茶杯的手,修长如玉,眉眼也熠熠生辉:“我只问你想不想,你只管答就是了。” “我想。” 顾清语丝毫不加掩饰。 事已至此,她还避什么嫌? 沈砚的背后是皇后娘娘,顾清欢又是承蒙皇后娘娘的恩泽进宫伴驾,兜兜转转,她们姐妹俩又缠在了一起。 沈砚眼里有光:“哦?你想见谁?” “公公让我见谁,我就见谁,一切唯公公马首是瞻。” 顾清语投其所好,给足他面子。 “你是顾婕妤的亲妹妹,自然见她更合适些,毕竟是血缘至亲。” 顾清语闻言,脸上难掩一闪而过的失望,点头道:“公公所言极是,只是我和姐姐感情浅薄,即便相见,恐怕也是相顾无言。” “放心,如今她见了你,一定有话说。” 顾清语愣了愣,面露疑惑:“公公您能安排?” “我要给你在宫中铺一条路,让你得了娘娘们的意,这样永安侯府才不敢轻贱了你。” 沈砚此言字字贵如金。 顾清语颇有些受宠若惊,不解道:“公公这番好意,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我平庸拙讷又无一技之长,如何入得了娘娘们的眼……” “这话对也不对。” 沈砚把她斟来的茶,都喝完了才道:“你自有你的好处。这世上能干的人不少,尤其是宫里,个个都是人精儿,个个都有来路。主子们的身边,从不缺能干精明之人,他们最在乎的是忠心二字。只要你够忠,做事百无禁忌,便可担当大任。” 百无禁忌? 这四个字,听起来有千钧之重。 难道他做太监,就是为了给主子们献忠吗?所以,他才能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顾清语闻言一抹不安悄然爬上眉梢。 沈砚眸色也随之暗了下来:“你怕了?” “当然……不。” 顾清语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公公说的百无禁忌是……” 沈砚眼神幽幽:“你是读过书的,你懂。” 顾清语闻言,只能勉强点头,心就像被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儿。 未出火坑,又掉深渊。 侯府的弯弯绕绕,她是见识过的,可宫里的人心算计,她未必招架得住。 随着他们的交谈,窗外的雨渐渐收敛了它的滂沱之势。 顾清语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雨小了,我该回去了。” 沈砚望着她的背影,眼眸深邃,似藏有千言万语:“我送你。” “不用了,侯府的马车就在外面。” 顾清语转身拒绝,微微一礼。 谁知,沈砚又重复了一遍:“我送你。” “这恐有不妥。” “你让侯府的马车去接你的丫鬟,你不是让她去金铺了吗?” 顾清语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仔细,实话实说道:“公公……门房的人会发现的。如果有人看到我和您坐在同一辆马车上,那我……” 沈砚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你坐侯府的马车回去,你就清白了吗?还是,我今日对你做了什么不清白的事?” 顾清语咬咬唇,听他又道:“今时今日,侯府之人,非但不敢轻易加害于你,反而要忌惮三分。你怕什么?” 回去的马车上,顾清语和沈砚仍是面对面坐着。 这会儿没了烛光,昏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反而更舒坦些。 顾清语在心里转着主意,回去要怎么解释,一想到沈砚的话,又觉得自己光解释有什么用呢? 索性不想了,随机应变吧。 周檀绍喜欢去猜,就让他猜个够。 临到侯府门口,沈砚适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顾清语迟疑一下,终是轻轻地将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掌很温暖,不像周檀绍的手,因为气血不足,总是凉凉的。 沈砚握着她的手,故意在临别的最后一刻交代:“过几天,宫里会派人来侯府,宣你进宫。” 顾清语惊讶地先“嗯”了一声,才回话:“我知道了。” 一番折腾,总算是回来了。 门房的人着急忙慌地给她打伞,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二奶奶啊,您这是去哪儿了?二爷差点又要出门找您,亏得大夫人给劝下了。” 西苑内,灯火通明。 顾清语比小翠回来得早些,进门之后,便对上周檀绍沉着的脸。此刻,他看她的眼神,也凝聚着不容忽视的寒霜。 “二爷对不起,骤雨突至,我在外面躲雨,所以才回来晚了。” 周檀绍嗤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顾清语,你的胆子真大啊。” 气氛一时凝固,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张力,顾清语深知此刻的解释或辩解皆是徒劳,于是垂眸道:“我先去换身衣裳,请二爷暂且安歇,可好?” 说完这话,她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周檀绍对她的温婉托词也什么兴趣,并不急于戳破,他自己派人去查,或许能知道得更快。 第六十一章 进宫(一) 顾清语沐浴时,身边只有春雪一个人侍奉。 她小心翼翼道:“二爷动了好大的气,二奶奶您一定要好好劝劝二爷。” 顾清语身心俱疲,有气无力道:“知道了,一会儿你去门房那边迎迎小翠,让她先回去歇着,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是……” 顾清语沐浴更衣,回来见周檀绍已经躺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宁愿他生她的气,傲慢到底,也不要在此刻追究到底。 夜,渐深。 月光透过纱帐,洒在二人身上,微微照亮了他们在幽暗中闪烁的眼眸。 之后的几天里,周檀绍明显有意冷着她,两个人也有意无意地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每一次对视都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彼此间的言语更是吝啬,周檀绍与她说话,都是沉重而简短,多一个字都没有。 顾清语装作无事发生,任由他一个人怄气。 小翠有些担心道:“姑娘,您在医馆到底见了谁啊?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顾清语深深看她一眼:“有些事,到了必要的时候,我定会一五一十地向你道来。” 小翠不解:“可是姑娘……侯府之中,除了二爷您还能信得过谁啊?外面的人,更是不可信……” 顾清语知她一番好意,只是淡淡点头。 她知道沈砚不可信,可自己若是不信他,便再无生路可言。 午后,顾清语独坐窗边,手中银针穿梭,专心绣着方帕,“绍”字只差一笔,今日就可以完美收工。 这帕子本是她之前说要做给他的。 那日,周檀绍咳嗽不止,捂着嘴的时候,抽了她的帕子来用,又皱眉嫌粉红太艳,她才顺势说道:“二爷喜欢什么颜色,我亲手做个帕子给二爷随身携带。” 周檀绍随口说了句天青色,她便记在心里。 现在帕子快做好了,周檀绍也未必稀罕用了。 须臾,春雪搬来一盆玉兰花,其色青白交织,边缘泛着温柔的粉晕。 “二奶奶您看,这是王管事送来的,说是大奶奶收来的贺礼。大奶奶瞧着好看,念及二奶奶您素爱雅物,便让人给送来了。” 宋静姝送给她的,算是金镯的回礼么? 顾清语微微沉吟,才笑了一下道:“这花看着极好,只怕不好养活。” 春雪忙道:“二奶奶放心,奴婢会让院子里的人盯紧些,这么名贵的花草,一定要照顾好才行。” 顾清语看着玉兰花,不禁想起这两日候府大门外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光是她娘家就是送了不少礼物,加之,侯府那些个喜欢凑热闹的亲戚,林林总总,几十样总是有的。 顾清语轻轻收回那抹飘远的思绪,继续绣字,却见春雪又折回来道:“二奶奶,吴嬷嬷来了。” 顾清语眉心一动,淡淡道:“快请。” 吴嬷嬷脚步匆匆,甫一跨过门槛,喘息未定便道:“二奶奶,宫里来人了,请您去听传呢。” 顾清语手中正穿梭于锦绣间的银针微微一颤,险些被针尖戳破了手指。 沈砚……果然言出必行,无丝毫偏差,精准的可怕。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才起身惊讶道:“我这就过去。” 路上,吴嬷嬷还旁敲侧击地问她,近来是不是见了什么人,又或是和娘家有什么联系? 顾清语垂眸不答,唯有沉默。 沈砚说过,他们喜欢猜,那就让他们猜个够。 今儿来的人,是个年轻清秀的小太监。 楚氏没在,只让吴嬷嬷过来盯着。 小太监见了顾清语,眼神一瞬认真,随即拱拱手道:“二奶奶,顾婕妤娘娘传了话给您,请您三日后进宫小叙,到时候杂家会亲自来侯府接您进宫。” 顾清语明明早有准备,待亲耳听到,还是难掩慌乱。 吴嬷嬷心中暗自思量,待那小太监的身影渐行渐远,才转身对顾清语道:“二奶奶,事出突然,您还是先去给大夫人回个话吧。” 楚氏在佛堂,心绪如纷飞的柳絮,片刻不得安宁。 念经参佛之人,本应不问俗事。 偏偏侯府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没停过,今儿更是破天荒的震惊,顾清欢敢派人往侯府来…… 一个七品婕妤,还想在宫中见家眷亲人,何其大胆!更令人费解的是,皇后娘娘竟也恩准了这不合规矩的请求。 楚氏心里憋着团火,一见到顾清语,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便化作锋利的质问脱口而出:“你们顾家究竟意欲何为?” 顾清语垂眸回话,语气平稳:“夫人容禀,今日之事,我也同样震惊不已。自我踏入这侯府门槛之日起,便与娘家顾家划清了界限,连那回门之仪也未曾有过。您是知道的,二爷也是知道的。” 楚氏闻言手中轻轻拨动的念珠倏然静止:“你别拿绍儿说事!他平时太护着你了,越发让你无法无天了。那日你擅自离府,你自己心中有数,又何必在此装糊涂?” 顾清语本来就是装糊涂的好手,只用最无辜的脸解释道:“那日,天公不作美,骤雨倾盆,我为了给大奶奶选一份最喜欢的贺礼,才耽误了时辰。您问过车夫就知道,我从未踏进过顾家的大门半步。” 楚氏轻轻哼出一口气:“宫中的妃嫔,想要见家人亲眷,何其艰难。你姐姐才初登婕妤之位,便有恃宠而骄之态,将来的路未必走得长。” 她那么想见女儿,也只能隐忍至每年佳节,方敢奢求短暂一聚,为的就是要避嫌。 这个顾清欢什么都不懂,做事就敢这样嚣张。 顾清语无视她的讽刺,语气温和道:“夫人请放心,我进了宫,自会谨言慎行,绝不会提及侯府半句,也不会让丝毫波澜扰了府内安宁。” 楚氏面色虽稍有缓和,但心中仍是不满,又细细教训几句,方允她离去。 吴嬷嬷隐隐担忧:“夫人,二奶奶就要进宫了,万一她要是记仇了,可怎么办?” 楚氏冷笑一声:“她若真是个记仇的性子,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有脾气的人才会自讨苦吃。往后,你们都要盯紧了些,但凡她有一点错处,都要让我知道。” “是……” 吴嬷嬷低头应声,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二奶奶若真凭了娘家的势力,站稳脚跟,日后行事怕是更加棘手了。 第六十二章 进宫(二) 周檀绍方才在书房和父亲议事,并不知宫里来了人。 等小厮们过来传话,他俊朗的面容不禁笼上了一层阴霾,眉头紧锁,显露出少有的凝重。 周岳山见儿子脸色不对,语带深意:“你不用担心你姐姐,娘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区区一个顾清欢还不足以动摇她在宫中的地位。” 周檀绍缓缓抬手,五指紧握成拳,轻轻抵在薄唇边沿,声线压抑且深沉:“顾永康在大理寺十年,一直不能高升,他倒是会卖女求荣。先是顾清欢,又是顾清语,打得一手好算盘。且让他得意几天吧,等我回了刑部,第一件事就是办他。” “儿啊,切莫冲动行事,现下你身子尚需调养,怒火攻心,只会伤了根本。” 周岳山不愿儿子逞一时之能,更何况他现在的身子也不济事,生气只是徒增烦恼。 父子俩的对话,虽简短却意味深长。 周檀绍回到西苑的时候,顾清语也从正院回来了。 两人相视,似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各自沉默,氛围微妙而复杂。 顾清语轻移莲步至案旁,主动给他斟了一杯茶:“方才宫里来人了……” 周檀绍眼里泛着冷意,不等她说完就道:“我知道,顾清欢要见你,召你入宫。” 顾清语轻轻点了一下头:“世事无常,我未曾料想,我和姐姐还有再见的日子。只是可惜了,此时最想见到姐姐的人,并不是我。” 周檀绍听了这话,嘴角抿得紧紧的。 “二爷对我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顾清语试探到底,周檀绍低声回应道:“我原本以为你是知道分寸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万万没想到,你心里的主意一点也不比你姐姐少,往后还用得着我教么?” 这话里也是满满的讽刺。 顾清语微微一笑:“二爷高看我了,我怎能和姐姐相提并论。她自是云中之月,我不过是凡尘里的一抹微光。” 周檀绍面色微变,胸口似被无形之手轻轻触动,不禁轻咳两声:“让你留在侯府真是委屈你了?” “自成亲那日,我就说过,你我之婚事,委屈的人是二爷。只是如今姐姐做了宫中的妃嫔,二爷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 有时候欲言又止,更戳人心。 “顾清语!” 周檀绍的语气一下变了,冷着脸看她:“你的温顺都哪里去了?” 顾清语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轻颤,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我在二爷跟前,从来都是温顺的。” 眼看着,屋里的气氛不妙。 小翠急步踏入门槛,轻声细语地禀报道:“二奶奶,今日厨房备菜时出了些差错,少了几样预定的菜色,怕是要改一改了,还请您拿个主意。” 顾清语知她是过来缓和气氛的,顺势接过话茬道:“二爷,晚上想吃点什么?素菜还是荤菜?昨儿小黄鱼汤做的味道不错,一点土腥气都没有,不知二爷今晚是否想再品一品?或是换个口味,尝尝别的?” 如此关怀备注的询问,乃是夫妻间才会有的亲昵。 轻轻柔柔的话语,犹如春风,可以抚平一切的不愉快。 周檀绍原本积攒在胸腔的怒火,瞬间消去大半,仍是冷着脸道:“随便。” 话不投机半句多,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待着。 从这日起,周檀绍和顾清语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更加微妙疏远了。 周檀绍只让春雪服侍自己沐浴更衣,吃饭喝药。 他们之间,除了夜晚不得不共眠于同一张床榻之上,其余时刻,都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晃到了进宫的日子,天公作美,风轻云淡。 顾清语一身华丽,妆容精致,她花足了心思,看起来竟比出嫁那日还要耀眼夺目。 那串孔雀蓝翡翠珠链,她自然也要戴上的。 这是她第一次从顾家手里夺回来的尊严。 周檀绍静坐于雕花木案之后,手中古籍虽已缓缓翻开,字里行间,却似有无形之障,让他的目光难以驻足,心绪早已悄然飘远。 顾清语今儿难得穿了芙蓉色,烟云罗纱,裙角还绣着些许小玉蝶,随她的步伐翩翩起舞。 平日里,顾清语总是素着一张脸,只因年轻底子好,皮肤白皙清透,竟比那胭脂扑粉装扮出来的样子,更加纯净而动人。 女为悦己者容。 她好像从来没有为了他这样盛装打扮过。 顾清语收拾妥当,过来向他请安行礼:“二爷,宫中的马车已在外恭候多时,我即将随喜公公入宫,还望二爷珍重自身,切勿为我挂怀。” 周檀绍傲慢抬头,眸光微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你只去半日光景,何须如此多言?你自去便是。” 顾清语垂眸应是。 喜公公是顾婕妤身边的总管太监,面容白净,举止优雅,很有宫里头的气派。 顾清语见他,微微屈膝一礼,喜公公倒是很客气:“二奶奶请,您放宽心,自此刻起至踏入宫门那刻,一切琐事自有杂家打点,您大可安心休憩。” “有劳公公了。” 今日之行,顾清语孤身前往,无丫鬟侍奉左右,唯有车辇为伴,缓缓驶向那深宫重院。 喜公公悠然端坐于马车之外,与车夫并肩,举止间尽显沉稳。 马车摇摇晃晃,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宫门。 踏入宫门,迎接顾清语的又是一番繁琐的规矩。 搜身、画押、记录时辰,每一道程序都严谨至极,不容丝毫懈怠。 负责搜身的嬷嬷们,皆是宫中历练多年的老手,眼神锐利,心思细腻,擅长察言观色。 听闻她是永安侯府的二奶奶,又是顾婕妤的亲妹妹,满脸堆笑,语气讨好。 然而,即便如此,她们的手下动作依旧利落而精准,几乎将她全身都摸了个遍,最后还不忘赔礼道:“宫里的规矩严明,还望二奶奶莫要见怪。” 踏入宫闱的那一刻,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股静谧而庄严的气息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即便马车内外隔绝,顾清语也能深刻感受到这份不同寻常的宁静。 行走的侍卫,过往的宫女太监,四周虽人影憧憧,却唯有风声细语,仿佛连空气都小心翼翼,不敢惊扰这份庄严的静谧。 抵达延禧宫前,喜公公亲自上前掀开帘子,伸手欲扶她道:“二奶奶,请。” 顾清语轻提裙摆,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庄重,随即缓缓抬头,目光落在了那半掩的朱红大门之上。 顾清欢初进宫,便得封号,而今更晋升为一宫主位,此等恩宠,实属罕见。 顾清语随喜公公入殿,她轻垂眼帘,身姿端庄,静待片刻,便听有人轻声唤她:“语儿,好妹妹。” 顾清语心间一颤。 再抬眸,美人依旧。 缓缓抬眼,只见顾清欢一身云鬓轻挽,华裳璀璨,正优雅地坐于主位之上,对她温和一笑道:“快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第六十三章 翻脸 “清语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清语恭敬行礼,一旁的喜公公眼含笑意,步伐轻快,上前回禀道:“娘娘,二奶奶此行入宫,顺畅无阻,宫门处已特准宽裕一个时辰,供二位叙旧,不急于一时。” 宫闱深深,规矩森严,什么时辰进来,什么时辰出去,都要写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顾清欢淡淡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你我姐妹,许久未得相聚,自是有千言万语,亟待倾诉。” 顾清语见众人散尽,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与顾清欢交汇,神情不卑不亢。 当真是红气养人,眼前的顾清欢明媚耀眼,尽显尊贵。 顾清欢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将妹妹上下打量,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翡翠项链上,温婉开口:“妹妹对这翡翠项链真是情有独钟,今日进宫也要带着。” 顾清语回以一笑:“今日为了见娘娘,我特意隆重打扮,这项链乃是母亲的传家之物,于我而言,其价值远非凡俗所能衡量。娘娘您……是知道的。” 顾清欢见她说话绵里藏针,再不见往日的卑微温顺,眉心微动,随即又淡淡一笑:“你出嫁那日,我难免不舍难过,诸多肺腑之言,终是未能尽诉。而今,你我姐妹重逢,过往云烟,便让它随风而散,只愿珍惜眼前相聚时光,共叙手足情深。” 一月未见,如隔三秋。 她到底是入了侯府,长了见识,多了体面,没有从前唯唯诺诺的胆小怯懦。 身份是最能抬举人的。 “娘娘明智,过往之事不可追……只是娘娘此番不辞辛劳,特召我入宫,当真只为了共叙姐妹情深?” “无事,只是想咱们姐妹俩谈谈心,说说话。本宫在这深宫内苑,心中难免寂寞。近来总想起府中岁月,咱们姐妹总是形影不离,如今却是相见都难,难寻一丝温情。” 顾清语听了这话,心中毫无波澜:“娘娘是宫中贵人,前程似锦,自是令人仰望。而我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此番入宫已是诚惶诚恐。” 顾清欢顺势问道:“妹妹在侯府之中,可还安好?府中上下,是否待你贴心周到?” 顾清语眸中寒星点点:“多谢娘娘关心,侯府是礼仪世家,自然对清语礼遇有加。二爷虽体弱多病,但行事作风,无不彰显世家风范,对我也是极为尊重。” 顾清欢轻启朱唇,淡然颔首:“如此最好,本宫见你得了好归宿,本宫心中亦是倍感宽慰。” 然而,话音未落,顾清语话锋骤转,语气中添了几分微妙:“不过,提及二爷,他对娘娘的挂念,也是丝毫未减。今日入宫之际,二爷还特意叮嘱,要我务必向娘娘诚挚问安。其实二爷心中,对娘娘您……始终难以忘怀,情深意长。” 顾清欢闻言,眸光倏地一凛。 那四个字,若不慎落入他人之耳,对她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祸患无穷。 顾清欢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当面挑衅她,轻声责备道:“你且慎言,莫要让无知之语,酿成大错。” 顾清语不惧迎上她犀利的目光,继续道:“娘娘乃是我的骨肉至亲,正如娘娘所言,咱们姐妹情深,我怎会在姐姐面前扯谎乱说?世间金玉良缘,本就稀世难寻,真心人自当以真心相托,那情意缠绵,又岂是言语所能尽述。” “周檀绍是你的夫君,心中痴缠,自当系于你一身。好妹妹,你不该在本宫面前提及这些逾越礼数的言语。本宫待字闺中时,倾慕者众,岂止寥寥数人?难道有人动了心,本宫就要婚配成全?因缘际会都是命中注定,非你我所能轻易左右,既不由你意,亦不由我心。” 才女果然是才女,字字珠玑,即便是颠倒乾坤,混淆黑白之谈,也能说得如此动听。 “娘娘所言极是,从出生那日起,我就只配做一个代嫁的庶女。”\"够了!\"顾清欢心中怒意翻涌,终是按捺不住,言语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别以为你有多委屈!本宫踏入这宫城,步步为营,只为顾家之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姐妹,同根同源,荣辱与共。本宫有今日的恩宠,你理应心生欢喜才是。” 顾清语言辞间不带丝毫赘余,直指人心:“顾家的荣耀,早已与我无关!姐姐今日见我,不也是因为沈砚沈公公的缘由么?既是骨肉相连,何不坦诚相对,遮遮掩掩,反而白白浪费了时间。” 顾清欢没想到她变得这般厉害,蓦地心头一紧,蹙眉发问:“沈砚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你与他之间,究竟有何瓜葛?” 顾清语笑了笑,也没绕弯子:“沈公公曾奉皇后娘娘之命,去过永安侯府一次,那便是我与公公的初见。沈公公慧眼识珠,认定我乃可造之材,方有今日种种机缘际会,此中深意,娘娘觉得如何?” 顾清欢闻言,眉间又添了几分凝重之色。 沈砚为何还要帮她?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令他刮目相看。 “姐姐从前常教导我下棋,我还记得姐姐说过,宁失一子,不失一先。眼前这局棋,我恐怕要抢姐姐一个先手了。” 她这话,意在虚张声势,观其反应。 没想到,顾清欢咬唇不语,一副纠结不安的模样:“沈砚此人,绝非善类,你我皆需步步为营,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话轮不到姐姐来劝我,姐姐承蒙皇后娘娘的恩典,破例入宫,其中少不了沈公公的操办。姐姐的恩宠,离不开皇后娘娘的恩情,而我等微末,又怎敢奢望独守清欢,不惹尘埃?沈公公抬举我,便是皇后娘娘抬举我,我自然要听。” 顾清欢听了这话,索性也不装了,眼神中满是讥讽道:“你且莫要在此自鸣得意,须知世事无常,当心一着不慎,连永安侯府的庇护也成了奢望。本宫顾念姐妹之情,方生出几分怜悯之心。谁知你竟然这般不识好歹,罢了罢了,你回去好好守着你的夫君吧。他多活一日,便是你安宁一日的保障,若他死了,你的人生也就完了。” 顾清语微微一笑:“娘娘放心,清语自会珍重己身,更会保全好我的夫君。” 第六十四章 醉意阑珊(一) 顾清欢今日的态度变了几变,先是敲打试探,后又讥讽威胁,尽显其内心忐忑,底气不足之态。 顾清语既看穿了她,便不会再怕了。 出了延禧宫,顾清语才坐回马车,就听喜公公轻斥一声道:“大胆的东西,还不跪下!” 顾清语闻听此言,心中微澜轻漾,正自疑惑间又听喜公公道:“方才你们在墙角嚼舌头,权当娘娘听不见么?娘娘听不见,杂家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侯府二奶奶在此,岂容你们放肆!” 顾清语听见与自己有关,遂轻轻撩起帘幕一隅,看着底下瑟瑟发抖跪着两个小太监,低头认错。 “奴才知错了,奴才浑说的。” 喜公公轻轻一哼:“宫廷之内,一言一行皆需谨慎,错行必有罚。来人,先赏他五十记掌嘴,以示警戒。待本公公归来,再行定夺其余惩处。” 顾清语闻言,睫毛轻颤,未置一词,只是静静地放下手中的帘幕。 马车缓缓驶离皇宫,沿途景致如常。 喜公公满脸堆笑,举止间尽显周到,亲自引领顾清语步出宫门,直至马车旁方停下脚步,轻声细语地回禀:“二奶奶,杂家身上还担着差使,实难远送,还望见谅。这马车会安安稳稳地送您回侯府,杂家先在这里给您请安了。” 顾清语微微一笑:“喜公公客气了,今日之事,若非公公周全,实难如此顺利。” 谁知,喜公公仍是低着头道:“二奶奶客气了。今日种种,皆是干爹特意嘱咐,杂家万不敢疏忽怠慢。” 顾清语几乎脱口而出:“你干爹是?” 话至此处,又适时收住。 喜公公坦诚道:“是沈公公,她既是奴才的干爹,也是奴才的师傅。” 顾清语闻言,眸中闪过一抹了悟之色,轻轻颔首:“麻烦你代我谢谢沈公公。” “二奶奶,这事恐怕杂家不能应承,以后还请您亲自跟干爹道谢吧。” “好……” 顾清语放下帘子,心绪起伏。 看来,顾清欢的处境也不比她好上多少? 遇上沈砚这样深不可测的人,谁能跑得出他的手掌心呢? 今日进宫,阵仗虽大,但也只做了一件事。她和顾清欢算是彻底翻了脸,往后恐怕进宫再无指望了。 回到侯府,还未进西苑。 丫鬟们就堵住了她的去路:“二奶奶,请您往佛堂移步,大夫人找您过去说话。” 说话? 审问还差不多。 顾清语自然要去,只是没想到周檀绍也在。 因着他在,楚氏今儿都没有熏檀香,屋内的香炉已尽数移至廊下,只余一抹淡淡的清新与沉静。 周檀绍见她来了,捂嘴轻咳,率先发问:“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氏阴沉着脸看她,听她怎么回答。 顾清语简短回话:“我只进宫了一个时辰,还有诸多繁琐规矩。待面见娘娘,也不过是遵循礼数,互致问候,便匆匆告退,未敢有丝毫耽搁。” “仅此而已?” 楚氏显然不信,当着菩萨的面前问她,看她会不会畏惧撒谎。 顾清语认真点头道:“娘娘只是想见我一面而已。” “你最好实话实说,别瞒着我们弄什么鬼,自讨苦吃!” 周檀绍见母亲咄咄逼人,这才开口道:“母亲,她既已言明,想来并无欺瞒之意。儿子还是先带她回去吧。” 顾清语听了这话,面上不动声色。 回去的路上,周檀绍一句话都没和她说。 顾清语更衣卸妆,用了些许功夫,等收拾妥当,离吃晚膳的时辰就近了。 小翠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道:“姑娘,今日宫中可有波折?您可一切安好?” 顾清语淡淡摇头:“没事,娘娘恩情厚重,很是关心我这个妹妹。” “啊?” 小翠听了这话自然不信,见周檀绍进来了,又不敢再多问。 晚膳时,顾清语眼尖地发现了一壶酒,不禁微微诧异道:“这酒,从何而来?” 春雪放下手里的素菜道:“这是二爷要的,人参酒。” 顾清语蹙眉:“二爷的身子能饮酒么?” 春雪也是一脸为难道:“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二爷吩咐要的。” 待周檀绍入座,顾清语拿起酒壶问道:“二爷今日要饮酒?恐怕不合适吧……” 周檀绍伸手直接拿过她手里的酒壶,直接倒满酒盅道:“萧太医曾言,此人参酒,味淡而性温,不仅滋补元气,更有活血化瘀之妙用。偶尔浅酌,于身有益,无碍大局。” 顾清语闻言,温婉的依言在一旁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周檀绍递来的酒杯,那酒液宛若深秋里最纯粹的琥珀,晶莹中透着诱人的光泽:“二爷这是何意?” “你也喝一杯吧。” 周檀绍微微垂眸,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顾清语望着澄如琥珀的酒水,轻轻浅浅地笑了笑:“二爷,我从不饮酒,实在喝不惯这些。” “凡事总有第一次。” 周檀绍坚持。 顾清语一瞬了然,端起酒杯道:“二爷不会是想要灌醉我吧?然后来个酒后吐真言?” 周檀绍轻挑了下眉,薄唇微勾:“倒也可以试一试。” 顾清语不以为意,反而更显豪迈,她毫不犹豫地举起酒杯,一仰头,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如涓涓细流滑入喉咙。 那是特制的人参酒,初尝之下,苦涩中带着几分药香,随即化为一股热烈的火流,直窜心脾,让她不禁微蹙秀眉,轻咳数声。 顾清语轻提绣帕,半掩朱唇,眸光流转间,瞥见对面周檀绍正欲为自己斟酒,她心中一动,突然伸出手,趁他端起之前,轻巧夺下,笑语盈盈道:“二爷不宜饮酒,这杯我代二爷喝。” 酒气上头,瞬间冲红了她的脸。 一股热浪从胃里涌上喉咙,又翻上来那股酒味儿。 周檀绍就看着她连饮三杯,喝得满面绯霞,唇上,更是被那甘醇染上了一抹诱人的嫣红。 酒壶的佳酿已去其半。 周檀绍适时抬手,指尖轻轻覆上酒壶,动作间自然而然地也包裹了她纤细的手指。 “别喝了。” 顾清语眸中闪烁着醉人的笑意,因着醉酒的红晕更显几分不可言喻的妩媚妖娆:“不够,我还没醉呢。” 周檀绍只是轻轻一笑,轻轻巧巧地将酒壶从她手中抽离,转手交给春雪拿下去。 “我说够了。” 顾清语眸光流转,见他神色凝重,莫名觉得有些讽刺有趣,忍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二爷是心疼这酒了?也是……人参酒光听名字都知道有多名贵,我这种人怎敢轻易品尝其甘醇?” 周檀绍听不太清楚她的胡言乱语,微微沉吟道:“你自己非要逞能,若稍后酒意上头,身体不适,可别将责任推到我头上。” 顾清语借着三分醉意,索性畅所欲言道:“自然不会,我顾清语行事,向来是一力承担,不怨天尤人。对了,二爷不是要审我吗?请吧。” 她说完这话轻抬皓腕,以双手为枕,悠然倚于桌沿,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二爷今天想怎么审我啊?” 周檀绍面色愈发凝重,语气更冷:“不要说这种玩笑话。” 她哪里知道他审人的手段,她也绝不会想知道的。 第六十五章 醉意阑珊(二) 她醉眼迷离,言语间尽是无畏,他怎么会把刑讯逼供的那套手段用在她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上? 周檀绍的目光愈发深邃,紧锁于她,而顾清语却似浑然不觉,反以一抹更加妩媚的笑容回应。 她的眼尾微微上扬,眼角淡淡烟粉,平日里那张温婉文静的脸,此刻却能魅惑人心。 “你笑什么?” 周檀绍喉结滚动,低低发问。 顾清语轻轻回话:“今日这样好的日子,理应多笑笑。我见了姐姐,见了二爷朝思暮想的姐姐……二爷一定很想知道姐姐的近况吧。姐姐如今已贵为一宫之主,周身珠光宝气,美若天仙。” 周檀绍眉头又是一挑,薄唇轻勾:“你倒是善解人意,知我对她诸多介怀。” 顾清语脸颊微红,眼帘低垂:“二爷的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对于二爷,我……” 她的话语至此,已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人参酒的后劲儿极大,汹涌而至,一波接一波,像无数细小的火种汇聚成熊熊烈焰,烧得她口干舌燥,烧得满身滚烫。 周檀绍显然还想再听下去,他不由自主地紧握起她纤细若柳的手腕,轻轻一拉,那力道恰到好处,便将她拉入怀中,她软绵绵地倚靠在他的腿上,轻轻哼笑道:“我有点晕……” 周檀绍被顾清语那番近乎无礼的举止,气得有些想要发笑。谁知,顾清语突然转过头来望着他,乌黑的瞳仁轻轻流转,随后似一只调皮的猫儿,悄无声息地靠近,对着他轻轻吐气:“二爷放心,有我在,你定能安然无恙!”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精准地触动了周檀绍心中那根最为敏锐的弦。他缓缓逼近,眼眸深邃:“有你在?” 顾清语又笑了,红唇呼出全是酒气:“对,只要有我在,二爷就不会死……” 周檀绍的眼眸骤然一凝,寒光闪过,缓缓扫过她通红的脸颊,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你再说一遍!” 顾清语意识渐渐消散,才抬起来的头,又慢慢垂下,最终依偎在周檀绍坚实的颈侧,梦呓般低语:“我会救你的。” 周檀绍垂眼看着顾清语酣然入睡的醉颜,单手托起她的脸颊,想要把她唤醒,可转念一想,若她清醒了,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于是,他轻轻放下手,任由顾清语靠在他的肩头,犹自思量。 她说她能救他的性命?她哪来的底气? 顾清语酒醉,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再醒来时,窗外已是大亮。 她醒来顿觉头疼,脑袋像是被人闷闷地敲了一下,钝钝地疼。 顾清语伸手抚额,却恍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光秃秃的,并无衣袖。 她微微一诧,恍惚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是一丝不挂,忙下意识地拢紧了手里的薄被,紧紧缠绕于身。 “翠儿……” 她的嗓音沙哑,有气无力。 翠儿忙应了一声,从外间走进来,见她醒来懵懵懂懂的样子,先是低头一笑,后又红着脸道:“姑娘您可醒了,早膳的时辰都过去了。” 顾清语头疼难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酒这东西,真是沾不得。” 小翠将睡袍披在她的肩膀,给她拢得紧紧的:“奴婢给姑娘倒杯清茶,漱漱口。” 顾清语穿好睡袍,漱了口,喝了茶,才问道:“昨儿我没乱说话吧。” 小翠红着脸摇头道:“奴婢没听见姑娘说什么……姑娘不胜酒力,很快就喝醉了,所以二爷就带着您早早安寝了。” 顾清语目光缓缓落在自己新换的柔软睡袍上,又问:“二爷呢?” “二爷去正院了。” 顾清语对昨晚没什么记忆了,见小翠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想起什么来:“快把药丸给我。” “嗳,奴婢都找出来了,就在这里。” 小翠送上瓷瓶,顾清语匆匆倒出一粒,不假思索地送入口中,连一口水都未及饮,便已咽下。 “二爷何时走的?” “半个时辰之前。”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缓缓精神道:“二爷走时,说什么了吗?” 小翠吞吞吐吐:“二爷吩咐说,姑娘昨晚疲累,让奴婢们不要吵醒了姑娘,让您睡好了再起来。” 顾清语自然明白昨晚发生过什么。可是,周檀绍已有数日不曾碰过她了,昨晚准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这才破了例。 这几日,周檀绍常来正院走动。 楚氏心中自然欢喜,眼神里也流露出由衷的欣慰。 “到底是咱们家娘娘举荐的人,萧太医的医术果然高超。这些日子,我看你的气色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周檀绍闻言只是淡淡点头。 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清楚。近来,他的确觉得身上有劲了,但一旦凝神聚气,还是难免胸闷咳嗽。 明面上看着是好些了,但和他从前的强壮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周檀绍心里放不下顾清语的醉言醉语,便找母亲商量,让母亲尽早进宫一趟。 “如今,宫里宫外的事太多了。您得去见见姐姐,她在宫里必定能预判到一些征兆。父亲被刺客案所累,咱们侯府若再失先机,恐有不测。” 楚氏重重点头,表示明白。 与此同时,宋静姝正在清算这个月收回来的利钱,算到最后,惹她微微蹙眉:“怎么又少了三十两?上个月就已经少了,这个月还是亏欠!” 回话的婆子也是满脸愁苦:“回大奶奶,近来城中事多不太平,买卖萧条,那些借贷之人,自家都难保温饱,偿还利息自然更是力不从心。” 宋静姝凝眸看她,纤细的指尖还在一下一下地拨弄算盘:“京城之地,商贾云集,是全天下最好做买卖的地方了。你告诉外面那些人,这两个月亏空的利钱,十日之内,必须给凑齐了拿回来,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婆子脸色微变,随即连忙躬身应承:“大奶奶放心,老奴就算把那些人的家都给拆了,也会把银子给您凑齐了。” 等婆子走后,宋静姝身边的大丫鬟彩月立马端来温热的乌鸡汤来:“大奶奶,您午时膳食未能尽兴,此刻正宜滋补。” 宋静姝垂眸瞥见那乌漆嘛黑的肉块,顿感一阵反胃,别过头蹙眉摆手:“拿走,我不喝。” 彩月无奈叹气,忙不迭地吩咐一旁的侍女将刚端上的鸡汤悄然撤去,自己轻柔地扶着宋静姝的背,细心地为她顺气:“大奶奶这次有孕,怎么反应这样厉害?奴婢记得大奶奶怀栎哥儿的时候,未曾受多少害喜之苦。” 宋静姝低头干呕几下,面色更显苍白:这孩子本就不该来,来了便是折磨…… 第六十六章 雪中送炭(一) 宋静姝有一个秘密。 她的娘家,看似门楣显赫,金银满堂,实则内里早已是风雨飘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父亲在外头欠下千两赌债,压得整个宋府喘不过气来。那些债主三天两头派人过来催,如今他们还顾念着宋府官家的体面,只是客客气气地讨,然而,这份体面又能支撑多久? 宋静姝深知,时间紧迫,她只有不到一月之期,再凑不出那三百两的利钱,把事情闹大了,便是万劫不复! 宋静姝从前在侯府管事,素来是最公正严明,最手脚干净的,将侯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楚氏才会对她器重信任,把府里的大事小情都托给她管。 幸好,她在侯府手握实权,才动用侯府的银子。 整整五百两的现银子放出去,一个月下来,光是利钱就有三成。宋静姝心中暗自盘算,若能如此悄无声息,熬上四五个月,娘家那沉重的债务,便能在不为人知中悄然化解。 这些日子,她她心中犹如悬石,既忧虑又忐忑,加之又怀了身孕,整日乏累又难受。 之前她娘家送来的那些贺礼,看着是极体面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背地里用的都是她的银子悄然筹措。 这些年,为了贴补娘家,她的体己钱被用去了多少。 宋静姝自嫁入侯府,便是骄傲又体面的过日子,偏偏这两年,父亲因着仕途受阻,性情大变,沉溺于酒乡赌海,难以自拔。 她每每回娘家,都要听母亲说道尽父亲彻夜不归,非至囊空如洗,不肯罢休的辛酸。 宋静姝听得心悸。 父亲乃是当朝进士,读过圣贤书的人啊,怎能如此糊涂! 宋静姝素来谨慎低调,放债的事只让陪嫁丫鬟彩月的生母张妈妈去做。 彩月虽是下人,家里还算殷实,在京城做了几处小买卖,也都是有见识的人。 彩月见大奶奶愁苦受累,不禁心疼道:“大奶奶,您一个人扛着这些事,身子怎么能熬得住呢?不如……不如告诉大爷吧?” 宋静姝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睫毛轻颤,蓦然睁开眼来:“你千万不要告诉大爷,大爷是什么性情,你不是不知道?他性情温厚,素来怕事……” 夫妻多年,宋静姝心里有数。 周檀纹虽有才干,但野心不足。 他是嫡长子,将来必定能继承爵位,所以,让他少了几分锐意进取的锋芒,多了一抹淡泊名利的从容。 只喜欢守,而不是争。 宋静姝不是不信任丈夫,而是担心,她把娘家的事告诉了丈夫,丈夫转头就会告诉给楚氏,弄得侯府上下皆知。 她的骄傲和体面比什么都重要。她宁愿独自承受这份重压,也不愿让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动摇了她在侯府苦心经营多年的体面。 “大奶奶,大爷虽说为人低调,但心里还是疼您的。您这样硬撑着,身边连个帮手商量的人都没有,奴婢看着心疼。” 宋静姝眸光轻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缓缓道:“二爷疼不疼二奶奶?你且看她在侯府之中的境遇。” 彩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沉默。 宋静姝在侯府呆得久了,心里有底:“顾清语从入府便被针对怠慢,她有何过错?还不是因着她娘家的事。我等看在眼里,再不长个记性,岂不是白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 楚氏待她虽好,但都是她苦心付出换回来的。 若是楚氏知道她娘家的那一笔笔烂账,后果可想而知。 “彩月你记住了,我娘家的事,绝对不能让大爷知道。” “是,奴婢都记下了。” 彩月安顿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她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 甫一出门,小丫鬟彩香便如雀儿般轻盈地靠了过来:“姐姐,大奶奶这两日怎么了?看着总是心事重重的。” 彩月闻言轻斥:“你这是什么话?情绪波动、饮食难安,皆是孕期常态,你非要妄自揣测。” 彩香忙低头认错:“姐姐别生气,我也是关心大奶奶。” “关心也不是这种关心法,说错了话就是添乱,且安分点吧。” “是……” 彩香匆忙间又想起一事:“对了,前阵子王管事出的岔子,要怎么办?” 彩月淡淡道:“他只是买错了一次,大奶奶没追究就算了。只是二奶奶那边不好就这么过去,到底是胭脂水粉,往脸上敷的东西,亏得二奶奶没计较。罢了,你且去取些上好的新茶来,我亲自往西苑走一遭,以示诚意。” “是,姐姐,我这就去拿。” 彩香身为大丫鬟,自然能代表大奶奶过来走一趟。 顾清语正在吩咐们丫鬟们整理换季的衣服,听闻是她来了,微微一诧。 彩月很懂规矩,站在门口,耐心等待着内室传来允许进入的回应。 顾清语见她给自己送茶叶,还以为是宋静姝的意思,柔柔一笑道:“大奶奶怀着身子,还要费神惦记着我。我怎么好意思呢?” 彩月实话实说:“今儿过来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大奶奶怀着身孕实在辛苦,很多事都是力不从心。奴婢想着之前,王管事送来的胭脂出了问题,若不是二奶奶宽仁,只字未提,没让旁人落人口舌。” 顾清语想起那件事,淡淡一笑:“胭脂水粉,毕竟是女人家用的东西。王管事一时疏忽也是有的,许是那商家不老实,企图以劣充优,也未可知。” 彩月忙含笑道:“二奶奶真是慧心独具,这些茶叶虽不贵重,但都是极好极新鲜的。奴婢记的,二爷平时也是个喜好品茶之人,品茶品鲜,倒也得宜。” 顾清语见她如此聪明伶俐,点一点头:“既是你的一番好意,我自然要收下。” 彩月微微俯身一礼,忽而发问:“二奶奶,请问二爷现在何处?” 顾清语眉心微动:“二爷正在水房沐药浴,以养身心,还需些功夫。” 彩月闻言眸光流转,见屋子里只有一个丫鬟在,便又道:“既如此,奴婢有些要紧的话,想和二奶奶您说。” 顾清语心思细腻,闻言微微一笑:“是大奶奶的事,还是旁人的事?” 彩月缓缓上前半步,轻声道:“事关大奶奶,更事关二奶奶。” 顾清语听出些门道,转眸看了一眼小翠,轻声道:“翠儿,你去门口守着,莫让旁人打扰了我们的谈话。” 翠儿领命而去,门扉轻合,室内静谧。 “你说吧。” 彩月深吸一口气,忽地双膝跪地:“二奶奶,我们大奶奶如今深陷泥潭,无法脱身,求您帮帮她。” 第六十七章 雪中送炭(二) 顾清语眸光微闪,意味深长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二奶奶,大奶奶被娘家拖累,欠下了成百上千两的外债。而尤为紧迫的是,下月初五之前,需筹措出三百两银子的利息,以解燃眉之急……” 顾清语听得秀眉轻蹙,满脸疑惑,带着三分不解七分怀疑道:“大奶奶平素持家有道,怎会突然之间被外债所困?” 彩月挑重点说道:“大奶奶是被娘家老爷连累的,老爷在外嗜赌成性,已至难以收拾之境。” 顾清语轻颔其首,稍微犹豫一下才道:“莫非是大奶奶示意你,前来寻我相助?” 彩月摇头道:“自然不是,大奶奶不许奴婢们乱说,连大爷都瞒着呢。” 顾清语蹙眉不解:“这我就不懂了。大奶奶怎么会对我如此信任?” 彩月深吸一口气道:“是奴婢,是奴婢觉得二奶奶是这侯府之中最可信任之人。大奶奶素日里待人最是温和友善,为了府内也是劳心劳力。怎料,今时今日,她竟被娘家连累至此,整日殚精竭虑,拆了东墙补西墙,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 好一番情真意切的说辞。 然而,她们却想和她要银子啊。 顾清语以前就曾担忧过,等她离开侯府的时候,是否能全身而退,带走自己那一笔丰厚的嫁妆。 真金白银摆在那里,就怕有人存心惦记。 顾清语以沉默回应她的恳切。 彩月见她半晌不说话,微微垂眸,似在思量,又似在拒绝。 “二奶奶,奴婢之所以今日会莽莽撞撞地找到您,也是因为沈公公的缘故。” 一提沈砚,瞬间激起了她心中层层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而紧张的气息。 顾清语缓缓抬眸,眸光闪烁道:“你说沈砚沈公公?” 彩月重重点头:“是……奴婢本不敢轻易提起公公的名号,但又怕二奶奶诸多担忧,担心奴婢居心不良,胡乱行事。奴婢是沈公公的人。” 她这样堂而皇之地自报家门,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就是真的被逼急了。 顾清语眸光闪烁,幽幽发问:“你怎么会是沈公公的人?你说这话,可想过后果?” 彩月又是连连点头:“奴婢本就是一颗暗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说这番话。沈公公料事如神,深知大奶奶的难处,这才给奴婢指了一条明路。当年,奴婢一家子老老小小的身家性命,皆是公公所保。奴婢生生世世不敢忘记这份恩情,如今奴婢是为了听命报恩,也是为了大奶奶……二奶奶您是知道的,大奶奶是个好人。” 顾清语并未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心中暗自思量,沈砚居然早已暗中安排好了一切,不禁暗暗心惊。 沈砚的手,还能伸得了这么长……这里可是永安侯府啊。 “大奶奶知道你是沈公公的人吗?” “大奶奶不知,奴婢在大奶奶也有十年了,从未有过二心。若不是因为沈公公救过奴婢的家人,奴婢这辈子心里都不会有第二个主子。” 原来如此,听着倒有几分可信。 你挺身而出,为主子分忧解难,此等忠义之举,实属难得。你又搬出来沈公公,我也理应相信你。只是如今,我自己在侯府也是如履薄冰,一步都错不得。大奶奶之事,我既已有所耳闻,便不能袖手旁观,任其自流。只是该怎么管如何管,还要顾及大奶奶本人的意愿。” 顾清语轻扬素手,让彩月站起来回话:沈公公之事,暂且搁置一旁,不予多议。你且速速返归,与大奶奶细细商议,到底要不要管我借银子,借多少,怎么借?这都是要细细商量的事,我不和你们装穷,可你们也不能和我装糊涂啊。” 沈砚一出来,已成定局,无可回避。 这银子她是必须要借了。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全赶在一起了。 可是三百两,这么大的一笔数目,不是她一个人能轻易扛下来的。而且,彩月口说无凭,她总要先求证真伪,才好插手。 等彩月走后,小翠匆忙进来:“姑娘,那彩月姑娘出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出什么事了?” 顾清语淡淡摇头:“没什么大事,出了点小状况。翠儿给我上茶,我口渴……” “嗳,奴婢这就去。” 顾清语指尖轻触太阳穴,轻轻揉按着,心中暗自思量,想着要不要出府一趟,偏巧,周檀绍梳洗回来,她又不好出去了。 另外一边,彩月回到宋静姝的身边,遣了屋子里的人都出去,又把门窗紧闭,跟着直挺挺地跪在主子跟前,神情凝重地伏在主子面前,把方才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宋静姝方从浅眠中苏醒,容颜间虽还带着几分未褪的疲惫,稍稍恢复了些精神。 她心头猛地一颤,面色骤变:“你这丫头!你是不是想要害死我啊!” 彩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大奶奶,奴婢若是能豁出去这条命,换来你的喜乐安宁,奴婢心甘情愿!大奶奶怀着身子,整日为这些琐事烦忧,真要有个好歹,奴婢岂不是要追悔莫及?二奶奶和大奶奶都是侯府的媳妇,说白了也都是外人,大奶奶被老爷连累,二奶奶也是一样被她的亲姐姐出卖……二奶奶有嫁妆有体己,多多少少总能帮上一点忙。” 宋静姝气得险些要捶桌,却是有气无力:“你凭什么来做我的主?我当你是我的心腹,谁知你竟然要这样害我!” 宋静姝从未小看过任何人,就算是顾清语,她再不济也是有门有户的官家小姐,受气也只是在侯府,一旦出了门,也是高人一头的存在。 宋静姝行事,向来秉持中庸之道,不愿轻易树敌,更不愿见人心叵测。 “大奶奶,奴婢敢拿性命发誓,奴婢绝无害您之心。只是事情逼在眼前,万一银子凑不齐,那些债主把事情闹大了,岂不功亏一篑!二奶奶把您当成自己人,她说了她肯帮忙,还要和您从长计议呢。” 宋静姝被她气笑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咱们有借有还,二奶奶又是自己人,总好过那些外人。” 彩月咬咬唇道:“大奶奶,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第六十八章 合伙 宋静姝气得头疼,险些动了胎气。 彩月跪在一旁,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滑落,求她原谅,求她责罚。 宋静姝渐渐平复焦躁不安的情绪,为自己找回理智。 此事虽险,却也并非全然无救。幸好知道的人是顾清语,她在侯府是最没有地位,最没有关系的人。 “你也别哭了,哭红了眼睛,外面的人又该多心了。事已至此,我也要赌一次了。” 人心似海,深不可测。 顾清语是黑是白,是仁是奸,总要过一过事情才知道。 “二奶奶方才是怎么说的?你先去洗把脸,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是。” 待彩月整理好情绪,一一回禀之后,宋静姝心中暗自盘算,片刻后轻叹:“她真会如此好心?她的嫁妆是她往后余生的指望和底气。” 彩月眼中波光流转,轻声细语道:“二奶奶宅心仁厚,加之,从她入府之后,备受大奶奶您的照拂和照顾,心里必定是感激的。” “我对她那点好,算不得是有借有还的人情债。不过,她若是肯帮我一把,我也不会亏待了她。毕竟,在这侯府深院之中,我手中尚握有几分实权。” 宋静姝不再和自己过不去,恢复平静道:“今日不合适,等明日吧。明日午后挑个合适的时辰,请二奶奶过来喝茶。” “是,奴婢明白。” 宋静姝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她在侯府第一个要低头相求的人,居然是顾清语。 一院幽静,香茶袅袅。 顾清语按时而来,见了宋静姝未语先笑。 “给大奶奶请安。” 她的声音柔和而恭敬,又不失真诚。 宋静姝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微微一笑道:“咱们之间就不必这些虚礼了,今儿你能来见我,是我该感激才是。” 顾清语听她这么说,笑容不减,语气更轻:“大奶奶说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到底该怎么帮您,还要您一一明示才行。” 宋静姝闻言,也不再迂回,直言不讳道:“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我账上还差一百两现银,若你能帮我填上这个窟窿,我便能无忧了。” 顾清语见她神情平静,不卑不亢,倒是有些佩服。 明明处于劣势,还能这般从容镇定,实属不易。自己最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了,换做旁人,恐怕要日日惶恐不安了。 “大奶奶,您今儿这般坦然,我也不会弯弯绕绕。说实话,一百两的银子,我的确是拿得出来的。可我想问,这些银子能帮得了大奶奶多久?如大奶奶所说,利息是每个月都要补上的,不知下个月的账目又有多少欠数?” 宋静姝见她问得这么直接,轻垂眼帘,一抹淡淡的哀愁浮上眉梢:“下个月的利息也少不了两百个。” 顾清语无奈叹气:“真是苦了你了。不过大奶奶,您这么填补下去,纵使有金山银山也填不完啊。” “我也知道,只是我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长辈的过失,他们自是不会轻易低头认错,更不会向我们这些后辈致歉。我劝说不住又不能放手不管,只能这么一日一日地对付着。” 顾清语主动伸出手去,亦如她从前那样轻轻地握上她的手:“大奶奶,你的事情我是一定要帮的。不过,你也知道的,我的银子都是我的嫁妆,我当初是怎么嫁进来的,又在娘家受了多少的委屈,那些都是我的血汗钱。” 宋静姝见她不和自己生分,心中暖意涌动,便也回握了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你也不容易。之前为了你姐姐的事,我也不得不对你疏远冷漠,深觉对你有所亏欠。” 顾清语摇头:“大奶奶别这么说,大奶奶是长房长媳,担着一家子的事务,也担着长辈们的期望和信任。我自己不讨喜也就罢了,怎能连累了你?若要如此,那真是我的罪过了。” “好弟妹……你能如此体谅,我心中甚慰。” 宋静姝稍稍有些动容,又极力忍住了。 顾清语微微握紧了她的手:“当然,我今儿过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些好话来哄你。一百两的银票,我明儿就能给你送来。” 宋静姝闻言大喜,眼里都有了些光亮:“当真?好弟妹,你当真肯帮我?” 顾清语点一点头:“我既是说了,便定会做到。” “好,那我先立一张字据给妹妹,好让妹妹安心。我也不会白借你的银子,外头是多少利息,我都给你多少利息,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宋静姝随即吩咐彩月去准备笔墨,顾清语未加阻拦,只以柔和目光相随,待那墨迹渐干,字据已成,方缓缓开口:“大奶奶行事如此周全,实乃我之幸。其实这银子,写不写欠条皆不过形式,我只希望大奶奶能尽早脱身,往后能和我共谋一番事业。” 宋静姝何其聪明,听了这话,便问:“弟妹,今儿有什么话不妨说开了,你想谋什么事?” 顾清语淡淡一笑:“我想在外头置办些小生意,以图自给自足,积攒些体己钱。可惜我一个人,既无经验,也不无门道,出去只是徒劳无功。若有大奶奶帮忙,那就不一样了,我想和大奶奶合伙。” 宋静姝犹豫片刻,无奈摇头:“弟妹如此信任我,我心里十分受用。可惜,我现在手里哪有闲钱呢?莫说做生意的本钱,即便是平日里的几两碎银,也需精打细算。” 顾清语含笑道:“本钱好说,往后总会有的。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可以外出办事的身份和体面,我出不得门,便做不成事。不知大奶奶能否为我谋得一个外出办事的正当名目?” “这……” 宋静姝微微蹙眉。 这银子果然不是能轻易借了的。 “好妹妹,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母亲她们是不喜欢你插手家事的,你也要避嫌才是。一时之间,倒还真找不到什么好理由。” 既要合情合理,又不能显山露水,难啊。 顾清语轻启樱唇,语调温婉而淡然:“不急,大奶奶您慢慢想,我可以等。” 第六十九章 心照不宣 花一百两,讨个人情也是应该的。 宋静姝暗中为难,眉间悄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 彩月心里是有主意的,便道:“大奶奶,其实二奶奶所托之事,也是情理之中。毕竟那是真金白银,换作任何人如此慷慨解囊,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宋静姝轻轻叹息:“我自然知道,只是这事情不好办啊。” 彩月连忙上前一步,细语献策:“奴婢有个主意,大奶奶您时常要去外面的庄子上看账收银子,如今您身子不方便了,不如让二奶奶去办……一来可解二奶奶之急,二来也让您得以安心静养,岂不是两全其美?” 宋静姝眉心又蹙:“庄子上的事,大夫人一向看得紧,那些管事的人也都是年纪大的人精儿,顾清语到底年轻,说话办事撑不住气势,岂不是让他们欺负了去。” “奴婢倒觉得未必,二奶奶如今也是长了些见识的人,再者,她此番是代您行事,那些人即便不顾及二奶奶的面子,又怎敢轻易拂了您的意?” 彩月说完这话,见宋静姝眉心舒展了些,又道:“奴婢是看出来了,二奶奶是在这侯府憋屈的慌。内宅妇人,虽说碍于规矩,不宜出门,但外面置办买卖的人还少吗?二奶奶无非也是为了银子,和您也是一样的难处。” 宋静姝又是一叹:“天下之人,谁不为银子花销所苦?家宅之内,有人勤俭持家,便有人挥金如土,有人放纵,便要有人操心。其中的苦楚,”我深有体会。 彩月听了这话,又问:“大奶奶您这是答应了?” 宋静姝心中一番权衡后,终是下定了决心:“不答应又能如何?咱们岂能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取那一百两银子?回头我抱上栎哥儿,先去求了大夫人再说。” 宋静姝素来会说话也会哄人,求得楚氏让顾清语暂管庄子上的事。 楚氏刚开始自然是不答应,只说府里又不是没人了,何必用她? 宋静姝倒也机灵,只道:“母亲言之有理,我却另有一番思量。您素日里不总念叨着要试一试她的真心吗?她整日呆在府里,守着二爷,咱们也看不出什么来。不如先放开手,让她做些事,岂不更为直接明了??” 楚氏凝眸细想,只道:“就算如此,也要派个人看着她才行啊。” 宋静姝忙道:“母亲放心,我定会亲自照看,确保无虞。” 楚氏这才勉强答应。 宋静姝也不耽误功夫,次日午后就派彩月去请了顾清语过来喝茶。 正巧,周檀绍也在屋里,听了彩月的话,目光轻轻落在了顾清语身上,低声告诫道:“我之前说过,你如今要少走动些,尤其是在长嫂面前,莫要失了分寸。” 顾清语轻转身姿,以一抹温婉笑意回应:“大奶奶既派人来请了,我总不好不去。” 彩月不太敢和二爷说话,忙识趣地退出去等待。 顾清语缓缓来到周檀绍的身边,轻声问道:“二爷何必等着彩月姑娘的面,说这些话……让她听见了,回头告诉大奶奶,可如何是好?” 周檀绍还以为她心思糊涂,不懂避讳,语气中带了几分冷硬与疏离:“你倒是个心思细腻的。” 等顾清语走出来,彩月忙小声道:“二爷是不是生气了?” 顾清语淡淡一笑:“没,许是才吃了药,一时心情不好。” 宋静姝早写好了借据,顾清语也带来了银票。 一百两,汇通宝号。 宋静姝接过银票,心中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顾清语收好借据,一抬眸,与宋静姝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多谢大奶奶此番鼎力相助。” “明儿你先去庄子上走一趟,认认门,也认识认识人。” 宋静姝收好银票,抬眸看她,一时欲言又止道:“这次的事,全亏有你,往后我也把你当成是自己人,所以……有些事,我理应早点告诉你,又怕你听了心生烦恼。” 顾清语含笑道:“大奶奶言重了,但说无妨。世间上的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宋静姝有心想还她一个人情债,既然姜玉瑶早晚要来,不如自己先行透露,也算是一份诚意。 “姜玉瑶?” 这个名字如同微风拂过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前世,她曾听人抱怨过,说她如何没福气,若是当初嫁过来的人是姜玉瑶,二爷便可安然无恙了。 宋静姝面露难色,语气惆怅道:“姜玉瑶是大夫人表亲家的小女儿,自幼聪慧讨喜,夫人是很喜欢她的。” “哦……” 顾清语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悠长而淡然,面上更是波澜不惊。 宋静姝见状,温言相劝:“你莫要太担心。就算长辈们有意,二爷待玉瑶姑娘,未曾有过丝毫越界的念头,一直都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 顾清语静默片刻,缓缓颔首:“二爷的心意,终究是他个人的抉择,非我所能强求。” 宋静姝听出她话中的惆怅,又道:“我觉得二爷待你是极好的。他从前不苟言笑,独来独往,自从你入府之后,他处处为你周全,也时常为你说话。可见,他心里是在意你的。” 顾清语垂眸微笑:“二爷待我的确不错,只是他的脾气阴晴不定,教人难以捉摸……” “日久见人心。二爷从小就是个内敛深沉的性子,你们才刚成婚,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顾清语点点头:“承您贵言。” 一想到,姜玉瑶就快来了。 顾清语的心情莫名有几分轻松。 姜玉瑶可是个大美人,周檀绍见了她,难保不会动心? 未来几何,实难预料。 “又发什么呆呢?” 她正想着,周檀绍迈步而来,捂嘴轻咳。 顾清语一瞬回神:“没什么,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和二爷交代。方才大奶奶找我过去,欲将府外田庄之事务托付于我管理,明儿我就要跟着李妈妈一起过去看看。” 周檀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淡淡的疑惑在心头萦绕。 母亲和嫂子怎么会突然让她管事呢? “你行么?” 周檀绍冷冷反问,一下子戳中了顾清语敏感的心:“我会慢慢学的,难得有这个机会好好表现。” “聪明点,别回头又闯了什么祸,让我去救你。” 周檀绍有意提醒她,可话一出口,总是冷冰冰的,无形中又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第七十章 情话 天晴有风,清清凉凉。 周檀绍晨起便有些头疼,幸好今儿是萧太医按例入府问诊的日子,正好可以解他烦忧。 顾清语收拾妥当,携着小翠和李妈妈一道出门办事。 彩月还亲自过来送了送,小声叮嘱:“二奶奶放心,大奶奶已将一应琐事,细细托付于李妈妈,她必能妥帖安排。” 顾清语本有些不放心,听闻李妈妈也是宋静姝的陪嫁,才稍稍安心。 李妈妈行事,果真是滴水不漏,既不失礼数,又极有分寸。除了问安说事,一句多余的闲话都没有。 侯府的田庄都在郊外,正好方便了顾清语处理自己的事,她交代小翠出城之后,先去找徐嬷嬷,让她准备雇人开荒种地。如今已是晚春,种庄稼是来不及了,先植下瓜果蔬菜的种子,待到夏日炎炎,便可收获满园的绿意与甘甜。 小翠稍有犹豫道:“徐嬷嬷那人素来厉害,万一她不听我的,又或是心生贪念,拿钱不办事,那可如何是好?” 顾清语微微一笑:“你如今也比从前厉害些了,你只管吩咐她去做事,她绝不敢造次的。” “那姑娘一个人去田庄,能行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顾清语并不担心:“大奶奶既选择了帮我,便不会轻易动摇,李妈妈亦是稳重之人,定能妥帖照应。你先去找徐嬷嬷,之后咱们在医馆碰头。” 永安侯府下面的田庄,都是经营了十几年的大门大户,方圆百里之间的良田,半数都是周家的。 上百亩的良田,一半耕种,一半收租,年年都是稳赚不亏的好买卖。 田庄的大东家,姓周名昶,年纪约莫四十出头,一身商人的素朴打扮,很是低调。 周昶今儿是第一次见顾清语,拱手行礼道:“二奶奶驾临,实乃田庄之幸。周昶在此,恭请二奶奶金安。” 顾清语淡淡点头,环顾四周,书房内陈设简约至极,除了古朴的书桌与错落有致的书柜外,几无他物,透着一股不染尘埃的干净。 周昶双手恭敬地呈上早已备妥的账册,请她一一过目。 谁知,顾清语却是微微一笑:“我今儿来得匆忙,又是初见周管事,诸多事务尚需向您讨教。这些账册,我意携归府中,与大奶奶共同参详,以求万全。” 周昶一脸意外,忙道:“二奶奶,按府中旧例,主子们皆是亲临庄上,亲自审阅账目,以确保无误。再者,这些账本只有一份,万一有个不慎遗落或损毁,后续账务的接续,怕是要平添诸多波折与不便。” 顾清语才不信他这番话,账本怎么可能只有一份,一式两份,留存留底,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规矩。 “周管事言重了,”顾清语神情淡淡,声音温婉:“我虽年幼,却也非懵懂无知之辈。想那侯府的厨房,即便是每日的菜谱,亦需多备几份以防万一,怎的到了账目这等紧要之事上,你们反倒吝啬起纸墨来了?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周昶闻言,连忙再次躬身行礼:“二奶奶,您有所不知,账本实则备有两册,一册专为主子们日常审阅之用,详尽记录各项开支与收入;而另一册,则是每日必清的明细账,每日严加保管,直至年终岁末,再由我亲自护送至侯府,呈与大夫人审阅。” 原来是楚氏留了一手。 她不是很信任大奶奶么? 果然,一旦涉及银两之事,谁都要留个心眼子。 顾清语轻轻颔首,眸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既如此安排,那我便在这里过账吧。” 周昶如释重负,忙伸手请她入主位。 桌上,银票轻展,旁边还散着一小堆碎银子,细细算来,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 周昶送上银票,顾清语逐一清点无误后,轻轻将其纳入袖中。 “好,事情办完了,我也该走了,不然赶不及回去侍奉二爷吃药了。周管事,今日之事,多谢你的周全与协助。往后若有不解之处,还望您不吝赐教。” “二奶奶言重了,此乃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周昶躬身相送,直至马车缓缓驶离视线,方缓缓直起身子,面上的恭谨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沉思。 侯府派谁来不行,非要派二奶奶来?看她的样子,就不像是个能管事的。 大奶奶怀着身孕,恐怕一年半载也难以亲理府务,等到秋收忙起来,二奶奶能扛得住事儿吗? 顾清语坐在马车上,见对面的李妈妈一直安安静静的,便问:“李妈妈,大奶奶每次过来也都是方才的流程吗?” 李妈妈倒是诚实:“回二奶奶的话,大奶奶每次造访,周管事皆是依循规矩,详尽回禀庄上诸事。只是,大奶奶每回返家之前,周管事总不忘精心准备些薄礼相赠,或是一些山货,或是一些时令鲜果。今日这茬,许是事务繁忙,一时疏忽了。” 顾清语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微微抿起,似笑非笑。 回城之后,顾清语还在去一趟医馆,便叮嘱李妈妈去茶楼等着自己,点些好茶好饭,当作犒赏。 顾清语来到医馆,惊讶地发现这里和之前已经完全不同。 小厮们忙忙碌碌,或迎客入门,或送客远行。一位白胡子的老郎中端坐于堂中,手执毛笔,凝神细思,还有几位身着整洁衣裳,面容清秀的学徒正在药柜前,精确无误地抓药称药,手法娴熟得很。 掌柜的见顾清语来了,忙躬身迎上来:“二奶奶您来了。” 顾清语挑眉微诧:“我还以为我进错了地方。未曾想区区几日,此地竟已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掌柜的又是一礼:“全赖二奶奶妙手点拨,既是医馆就该有个医馆的样子,大大方方地做生意。” 顾清语看了看对面那位胡子花白的老郎中,又问道:“这郎中是哪里请来的?是否可靠?” 她粗略过了一遍,最起码有三个人是生面孔,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掌柜伸出手臂,边让着她边回话道:“二奶奶放心,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手。这会儿客人多,请您去里间歇歇。” 顾清语遂随掌柜步入后堂,室内静谧,方才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公公有什么交代和吩咐吗?” 掌柜的点点头,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主子给您的。” 顾清语心头一紧。 信封很薄,信纸却出人意料的厚实,质感上乘。 上面不过寥寥几字。 “明日未时,翡月湖畔。” 顾清语蹙眉不解。 这是约她见面吗? 那让掌柜的传句话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书信为凭,不小心落入旁人手中,岂不是惹祸上身? 顾清语正准备将信纸收回信封,才发现纸的背后,还有一行小字写着: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顾清语蓦地停下手中动作,目光在这一刻凝固。 思之如狂? 这不会是沈砚对她说的情话吧! 第七十一章 黑白棋(一) 夜灯初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馥郁而缠绵。 顾清语今儿沐浴的时间极长,连周檀绍都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拖延。 待她现身,周檀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只见她步伐轻盈,脸上却难掩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疲惫,眼神中交织着一点点漫不经心的复杂。 周檀绍还以为她闯了什么祸,又添了什么心事,便低声发问:“庄子上的事,你都处理好了?” 顾清语微微一怔,温顺回话:“二爷白天不是问过一次了吗?我皆已细细打点完毕,银票也已交予大夫人手中。庄子上的周管事,行事严谨细致,想来不会有什么疏漏。。” 周檀绍闻言,目光愈发深邃:“那你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清语忙笑着掩饰:“许是累了吧,身上乏……二爷喝了药,也应该困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过来给他整理被褥,谁知,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突然将她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近至呼吸可闻。 “你不擅长说谎,偏偏又喜欢嘴硬。外头的事,不过是银钱之事,府里的事,才是最要紧的事,你明白吗?” 顾清语目光微敛,猜不透他是在和自己打哑谜?还是想说些什么别的? “二爷,府里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周檀绍似叹非叹,仍是攥着她的手腕道:“过阵子,表姨娘要来府上小住几日。” 顾清语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此事,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道:“表姨娘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她是母亲的表妹。我小时候,她们还是住在京城的,后因故迁徙,随姨丈远赴他乡,从此来往渐疏。” 顾清语点一点头:“既是亲戚,互相来往,自是情理之中。不过安排住宿的事,大夫人还没和我吩咐交代,估计还是要大奶奶去操办了。” 周檀绍顺势往下说:“表姨妈此番并非孤身前来,还有她的女儿也要一起来。” 顾清语回答的落落大方:“人多点也好,也热闹些。” 周檀绍还以为她会追问一句,谁知她倒是毫无防备,不禁薄唇勾起,轻哼一笑。 顾清语隐隐猜出了他的心思,这才追问一句:说起来,表姨娘家的千金,今年芳龄几何了?” “与你同岁。” “哦,那可真是巧了。” 顾清语随口客气一句,便轻轻挣脱开他的手,继续给他整理被子:“二爷该睡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周檀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有话未说尽,终是默默躺下。 片刻的静谧后,他再次开口:“过些日子,让萧太医给你看看身子吧?” 顾清语忙道:“我身子康健,并无丝毫不适,不用劳烦萧太医了。” 昏暗中,周檀绍的语气十分坚决:“让他给你调理调理身子也好,这样你也能早日有孕。” 顾清语闻言心中一紧。 何必做那些无用功呢? 半晌,她才轻声应允:“二爷说的是,等萧太医下次过来再说吧。” … 为了按时赴约,顾清语一早就去见了宋静姝。 宋静姝没想到她的心这样急,微微蹙眉道:“你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办?昨儿半天的功夫还不够吗?” 顾清语避重就轻:“我手里有几笔账目亟待理清,每多耽搁一日,便似重石压心,唯有尽早了结,方能安宁。” 沈砚约她在湖畔见面,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焦虑不安。 宋静姝帮她到底:“这样吧,我正好要给城南的公侯夫人送礼,她的儿子刚刚满月,不如你帮我去一趟。” 顾清语闻言,缓缓起身,朝她一礼:“多谢大奶奶,您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宋静姝还不忘叮嘱道:“你一定要早去早回,毕竟,你才刚开始管事,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总是惹人多心。” 顾清语遂轻轻点头。 她按着时辰,如约来到翡月湖畔。 这湖不大,却也自有一番静谧之美,名字更是取得讨巧。 湖畔的小山,稀稀疏疏建了几个凉亭,其中有一处唤做铭心亭。 沈砚正在那里等着顾清语。 顾清语被人带上了半山腰,而小翠只能留在湖边的马车上,满心焦急地仰头张望。 沈砚今儿一身便服,神情宛如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又保持着不容小觑的尊贵与威严。 他悠然自得地候在那里,见了她,未语先笑。 顾清语稍稍有些不自在,向他恭敬行礼:“给公公请安。” 沈砚轻轻抬手,示意不必多礼:“今日咱们以山水为伴,不必拘泥于那些俗礼,你不要称呼我沈公公,我也不再称呼你二奶奶,如何?” “公公此意虽好,但礼不可废,清语恐有唐突之处。” “来,先坐下。” 沈砚一伸手,顾清语眼波微敛,顺从地步入座中,这才发现桌上摆了一方棋盘。 “您要和我下棋?” 顾清语虽然听话,但也没直接唤他的名字。 沈砚淡淡一笑,心想:算了,反正那也不是他真正的姓名。 “此间山水清幽,咱们下棋谈心,何不妙哉?” 沈砚言辞雅致,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先选子。 顾清语目光流转,毫不迟疑地选中了白子。 沈砚见状,眼中笑意更甚:“白子选得妙,寓意纯净无瑕,正合你心。” “我不擅棋艺,还请您高抬贵手。” 沈砚唇边勾勒出一抹温婉而绝艳的笑靥:“今日你不用求我,我也会让你赢的。” 顾清语闻言缓缓落下一子,见他紧随其后,黑子沉稳地落在其旁,两子相邻:“听闻萧太医说,二爷的身子大有起色,人也精神许多。” “确是如此,二爷的确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偶尔咳嗽几声。不过,近来他又添了头疼的小毛病……” 顾清语说到一半,便欲言又止。 沈砚等着她落子之后,才道:“周檀绍身上的毒,已经不会让他有性命之忧了,假以时日,总会好的。” 顾清语闻言,指尖微颤,紧攥着棋子,轻声问道:“事已至此,还请您给我一个明示,二爷为何会中毒?又是何人所为?” 沈砚见她神情紧张,淡淡道:“我若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顾清语迟疑着点点头:“我信,依着公公的地位和身份,自是不屑于行此卑劣之举。” 沈砚很满意她的态度:“向周檀绍施以毒手之人,必是藏于侯府之中,心怀叵测之徒。” “谁?” “周三爷。” 第七十二章 黑白棋(二) 周檀平? 沈砚缓缓吐出那三个字,继而缓缓抬眸,眼神中既有洞察世事的冷静,又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顾清语闻言,面色骤变,震惊之情溢于言表,手中的棋子也无力滑落,轻轻撞击棋盘,发出了一声清脆而突兀的响动,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沈砚敢说出来,必定是抓到了证据。 沈砚见她怔怔不语,瞳孔微颤,伸手捡起了她掉落的棋子:“永安侯府,看似富贵荣耀,实则一团浑水。宁嫔娘娘在宫中素来是最端庄得体的,偏偏她的家人,无一能帮衬她。从前还有一个周檀绍,可惜他病了大半年,侯府便垂垂危矣。” “三爷他……素来不问府中诸事,最喜吃喝玩乐,对二爷也是敬重畏惧,他为何要谋害自己的亲哥哥?” 周檀绍再碍事碍眼,也挡不了他的路,因为他们兄弟俩,本就是天壤之别,各走各的。 沈砚轻笑:“在你眼里,他们是兄友弟恭,却不知湖底暗流如何汹涌,那些隐秘的心思与算计,每一件,每一桩,皆是见不得光的。” “公公您,您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顾清语一时也顾不上忌讳不忌讳的了,直接发问:“我相信侯府之中暗流涌动,只是下毒之事……周檀平究竟如何得逞,委实令人费解。二爷素日里以挑剔着称,近身侍奉的丫鬟皆需谨慎至极,更何况是生人近身,简直是难上加难。” 沈砚微一挑眉:“你是疑了?还是怕了?” 顾清语面露苦笑:“我怕,我最是贪生怕死之人。” 沈砚突然主动伸出手来,有所示意。 顾清语轻咬朱唇,缓缓摊开自己的掌心。只见沈砚轻轻拈起她先前不慎遗落的棋子,温柔地置于其上,轻声道:“棋局才刚刚开始,怎能轻易弃之?不如你我继续对弈,我慢慢给你讲清楚,可好?” 顾清语心神稍定,恍惚间点了点头,放下棋子道:“请您赐教。” “周檀绍之前在刑部晋升为执笔主事,专司刑狱之事,其断案如神,屡建奇功,一时之间,声名鹊起。人人都说他手段厉害,刑部侍郎便派给他一桩多年悬案,他一路追查,终于找到些许线索。不过,线索远在千里之外,周檀绍不得不亲自去跑一趟,好巧不好,周三爷要去外县探亲,兄弟俩索性结伴同行。旅途漫漫,三月有余,周檀绍竟于途中骤染重疾,一路从扬州病到京城,一日重于一日。他手里的案子也耽搁了,人证物证皆不了了之。案子黄了,人也病了,侯府的气运也断了……” 车马劳顿,同吃同住,周檀平自然有机会下手的,这倒是合情合理。 沈砚娓娓道来一番,显然他对其中的细节,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顾清语听得清清楚楚,惊叹于沈砚的人脉和能耐,更后怕这层层乌云背后的真相。 他如何能无所不知? 周檀平又如何能这般狠心糊涂?毒害兄长,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是庶子,即便没了周檀绍,将来也难登峰造极。 顾清语认命似的轻叹一声:“公公您……好像什么都知道,仿佛这天下之事,竟在你的掌握之中。” 沈砚指尖轻捻棋子:“我若有那么大的本事,便不用留在宫里当差了。” “沈公公,您今日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现在还不是用你的时候,莫着急。” 顾清语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又问:“那萧太医是不是也是……” 沈砚不等她说完,便道:“没错,他是我的人,所以我才敢向你保证,周檀绍死不了。” 在这个世道,女子一旦失去了夫君的依靠,便如同孤舟漂泊于海。 他不会让她落入那般无助的深渊。 顾清语闻言又觉呼吸一窒,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笼住。 沈砚恐怕是她此生都难以抗衡的对手,她只能顺从到底。 “因为你,我才给了周檀绍一条命。” “等二爷的毒解了,周檀平做下的那些事,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未必,周檀绍此人心思缜密,疑心甚重。一旦怀疑什么,便会追查到底。” 顾清语沉默片刻,声音中多了几分请求:“请公公教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要叫我沈公公,太生分。”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才好?” “我亦非无名之辈,也是有名有姓的。” “是……” 顾清语放低语气:“沈砚。”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笑容,恍若晨曦初照,温暖而明媚,足以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 “这名字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便是它的福气了。” 顾清语受宠若惊,一时更不敢抬头看他。 棋盘上,黑白子错落有致,战局已悄然过半,而顾清语所执的白子,正一步步被逼入绝境。 她恍惚出神,稍稍反应了一下,才问:“您不是说今儿要让着我?” 沈砚笑:“我已经让得很明显了,每一步都留有余地,只是你的心,似乎比这棋盘上的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我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沈砚细细端详着顾清语的脸庞,那份专注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片刻才道:“你不擅长说谎,心中所喜所恶都写在脸上,很容易被人看穿。” 顾清语心中一动。 巧了,周檀绍也说过一样的话。 “就算我会伪装,我也不会再您的面前伪装。” 沈砚封棋起身道:“正是漫步佳时,不如你我同行,共赏这春色如何?” 林间小径两旁,花树竞相绽放。 然而,风景再好,也与她无关。 顾清语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砚的身后,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以及那双不时隐现于衣袂之后的手,手指修长,骨雕般的精致。 沈砚似有所感,缓缓转身:“上次见过你姐姐之后,你心里可好受些了?” 顾清语斟酌回答:“姐姐承蒙天恩,前路似锦,光芒万丈,实乃可喜可贺。然而,我心深处,实在难以为娘娘高兴。她今时今日所有的美好,皆是建立在我那被无情践踏的人生之上。” 沈砚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深邃的眼眸中似藏着千言万语:“我知道!顾清欢欠你的,顾家欠你的……所有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未曾有片刻遗忘。” 第七十三章 接踵而至 “……” 他的话句句深刻,又像是藏着谜语,引人深思。 顾清语轻轻抬起眼帘,见沈砚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一时心跳有些快,忙匆匆别开眼。 这世上,还从未有人将她的喜怒哀乐,悲伤往事放在心上,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沈砚始终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避开自己的视线,一时拿不准她是在害羞,还是在避讳。 四周静谧的只余风声低语,沈砚抬手示意,一直静候在凉亭外的随从们,双手呈上一只小巧精致的锦盒。 盒中静卧着两瓶青白相间的瓷瓶,釉色温润。 顾清语垂眸看去,只听沈砚交代道:“我特意为你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侯府之中,人心难测,我恐有人再生歹念,欲加害于你。这药是精纯之物,能解百毒,连服三日,定能保你无虞,转危为安。” 顾清语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忙双手接过道:“多谢您……沈砚。” 沈砚闻言,眸中笑意悄然绽放,一点点满溢出来,随即又克制地收回,淡淡叮嘱:“提前告知你一声,皇后娘娘已有身孕,目前尚属秘而不宣,知晓之人寥寥。” “啊?” 顾清语闻言,面上再度掠过一抹惊愕之色,心中波澜四起。 怎的又悄然生了变故? 明明该是宁嫔娘娘先有身孕,不过很可惜,宁嫔并未能顺利诞下皇长子,那孩子还未足月便没了。 “恭喜皇后娘娘,大喜大喜。” 沈砚见她心事重重,勾唇一笑:“未必是喜,这皇嗣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顾清语忙奉承道:“有大人您在,皇嗣定能安然降临于世,为皇室再添祥瑞。” 沈砚轻轻摇头,语含玄机:“世间万物,各有其定数。有些事,我能保,有些事,我也保不了。” 沈砚话里有话,顾清语识趣点头:“真是辛苦您了。宫里宫外,万般重担,您一力承当,个中滋味,实难言喻。” 沈砚倒是不避讳,坦荡道:“我这个位置,的确不好做。在宫中我要为娘娘们解忧分难,在宫外我要使出霹雳手段来办事,一时白,一时黑,混沌不清。” “沈大人如此辛劳,清语岂能袖手旁观?请问大人,可有清语能效犬马之劳之处?” 顾清语也不是不懂感激之人。 沈砚纵使可怕,但他至今还未害她半分。 “过些日子,同安医馆会来一位贵客。” “是宫里的贵客?”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淡雅的微笑:“外面的药,宫中是从来不用的。那位贵客是当今的国舅爷,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慕容潇。” “哦?” 顾清语有些吃惊,但还是沉住气道:“请您吩咐。” “慕容潇是个喜欢作威作福的人,每到一处就要闹出些动静来。他登门求医,皆因他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人,不敢在慕容府中行医问药。那一日,若他闹起来,我只要你出面周旋,不求你以柔克刚只管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这……” 顾清语有些疑惑:“大人所托,清语自当尽力而为。只是我一个内宅妇人,要和当今的国舅爷对峙,只怕不够震慑厉害。” 沈砚抿唇一笑,风华绝代:“不够厉害也无妨,只要你得罪了慕容潇,那便是永安侯府得罪了慕容府,后续才精彩。” 顾清语心里虽犹豫不安,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要利用她的身份,她不能拒绝。 顾清语辞别沈砚的时候,没有询问下次见面的时间。 她只需要等就行了。 安安静静地等,好过事事仔细地问。 回到医馆之后,顾清语又问掌柜的道:“近来,咱们医馆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掌柜的据实回答:“回二奶奶,这里的客人皆是手头宽裕,讲究养生之道的贵人。” “有官家么?” “偶尔也有体面的马车登门,看着有官家的气派,然其面容生疏,想来并非京城显贵。” “好,我知道了。沈公公那边想来对你也有交代,往后我常来这里走走看看,你也不用避讳着了,有什么消息只管派人往侯府送信,我会看着办的。” “是,二奶奶。” 顾清语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翠便回来了,她气喘吁吁地回话道:“姑娘,徐嬷嬷挺安分的,在租住的小院子里雇了三个长工,两个农妇,养了些鸡鸭谋活。姑娘交代的事,她都记下了,还说给姑娘您代好问安,让姑娘等着她的好消息,等到夏日将至,定会精选时令瓜果蔬菜,亲自送来府中,让姑娘您先尝个鲜。” 如今,顾清语心里已经装不下徐嬷嬷那点事了。 周檀平……国舅爷…… 这足以让她忙活消化一阵了。 然而,事情总是凑到一起来,不给人丝毫喘息之机。 顾清语前脚才回府,后脚楚氏外亲的马车就倒了。 门房派人来传话的时候,顾清语正在更衣梳洗,听了“表小姐”这三个字,她不紧不慢地又一捧清水,细细洗脸。 小翠比她还急,小声问:“姜姑娘这么快就到了,不是说还要半个月么?” 顾清语看她一眼:“慌什么?来者皆是客,无论身份如何,我们都不可有丝毫怠慢。” “姑娘,她可是二爷的青梅竹马啊。” “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只需安心做好分内之事,切莫冲动。” “是。” 原以为会是姜夫人携同其爱女姜玉瑶共赴此约,未料,马车轻启,仅见一人袅袅而下,身姿清丽,娇稚可人,一袭淡碧缀粉的长裙,宛若荷塘上含苞待放的青荷,让人一看心生暖意,倍觉亲近与喜爱。 宋静姝面含温婉笑意,款步而出,即便初见,还是亲切地称呼道:“玉瑶妹妹。” 姜玉瑶一双眼睛眨呀眨的,迅速扫过宋静姝的装扮与气质,便猜到了她的身份,随之轻盈福身:“给大奶奶请安。” 宋静姝主动挽上她的手:“妹妹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母亲听闻你过来,高兴得不得了,正盼着与你相见呢。你先随我一起过去请安吧。” “多谢大奶奶,有劳您带路了。” “妹妹不必如此客气,你只管叫我长嫂就是了。” 姜玉瑶闻言竟有些害羞,微微红了脸道:“嫂子……” 第七十四章 姜玉瑶 数年未见,一瞬的重逢,竟是如此惊心动魄。 周檀平闲来无事在院子里四处闲逛,远远就见宋静姝携着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清丽少女缓缓走过,好似烟雨过后的一抹稚嫩新碧,嫩而不娇,纯而不媚,却能轻而易举地勾走他的心。 周檀平整个人都看呆了,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她终于来了。 正出着神,冷不丁的,从高处传来“嗖”的一声,清脆而突兀,紧接着,一股细微却尖锐的痛感自肩头蔓延开来,让他闷哼一声。 抬头看去,只见树梢之上,周檀宣正朝他龇牙咧嘴做鬼脸,还不忘轻轻摇晃手中的弹弓。 “三哥,你真是个呆子。” 周檀平被他手里的弹弓打中了肩膀,心中愠怒,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朝他招招手道:“老四,你下来,三哥有好东西给你!” 周檀宣一听到好东西三个字,眼中的狡黠瞬间化为好奇与期待,一出溜下了树,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周檀平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看了看他手里的弹弓,低声发问:“你之前闯了祸,这玩意不是被没收了吗?这是哪来的?” 周檀宣笑嘻嘻道:“娘亲新给我买的,她心疼我,私下里又给我买了一只,只要我偷偷地玩就是了。” 周檀平轻轻摇了摇头,故意将弹弓在手中把玩,迟迟没有还给他。 周檀宣伸手问他好东西,周檀平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有点急了,跺了跺脚,一双小手在空中胡乱比画着,只往他的身上抓:“三哥你是不是骗人!” 周檀平猛然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毫不留情地将他悬空提起,之后又狠狠地扔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他呜哇大哭。 “蠢东西!有人生没人教的混账东西!” 周檀平一脸厌恶骂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满载着厌恶与不屑。 周檀宣的哭声愈发响亮,只在地上无助地翻滚,周檀平恨不能直接踹他一个窝心脚,但想想还是算了。他转而举起手中的弹弓,警告道:“你再敢碰这东西,我就让母亲打折你的腿。” 不多时,一众丫鬟闻声匆匆赶来,只见周檀宣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咽咽说不清楚话。 与此同时,宋静姝领着姜玉瑶来到正厅,给楚氏见礼请安。 楚氏一见姜玉瑶,脸庞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眼神都随之清亮些许。 好一个如珠如宝的美人啊。 “瑶儿!” 女大十八变,偏她才十六……再出落两年,其风华绝代之姿,又该是何等倾城。 “给姨妈请安,愿姨妈福泽深长,万事顺遂。” 楚氏语带急切,伸手轻招:“我的儿,快过来,让姨妈仔细瞧瞧。” 姜玉瑶红着脸,缓步上前,任由楚氏夫人以慈爱而细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细细打量。 来京之前,娘就叮嘱过她,只要能讨得姨妈的喜欢,自己便可长长久久地留在京城了,留在侯府。 “一晃也有十年没见了,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楚氏的话语里满是感慨,她握着她软若无骨的小手,不敢太用力:“你母亲早前送了书信过来,说你奶奶久病缠身,她要侍奉左右,所以这次才让你一个人来。” 姜玉瑶温顺点头:“是的,母亲一向侍奉在祖母身边,事事亲力亲为。按理我等晚辈,理应也该留在祖母身边以尽孝心,然,母亲心中对姨妈之挂念日甚,故而遣我前来,代她亲探姨母安康,以慰思念之情。” “好孩子,既来了便不着急走了,留在京城好好过个年,等明年开春再走。” 姜玉瑶闻言,脸颊上悄然染上了一抹红晕,羞涩中带着几分喜悦。 宋静姝在一旁静静观望着这一幕,心中不禁为顾清语暗暗忧虑。 姜玉瑶出落得这么漂亮,试问世间何人能不为之心动? 说话间,周檀绍和顾清语也到了。 周檀绍本不想来的,心中早已想好了诸多可以避讳的理由,却不料,顾清语十分主动热情,反而劝他道:“二爷和玉瑶妹妹是一起长大的交情,怎么能不过去呢?今日相聚,实属难得。” 周檀绍见她什么都不明白,微微沉了脸色道:“如今你越发爱应酬人了,府邸内外,无不见你忙碌的身影。” 顾清语如常色般微笑道:“我也是为了帮忙,而且,二爷的身子也需要静养……” 周檀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脸色也随之沉了几分。 相识颇深,却十年未见。 周檀绍对姜玉瑶还有些印象,但都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小时候的姜玉瑶聪明可爱,喜欢穿粉粉嫩嫩的颜色,看着就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如今再见眼前的人,稚气褪尽,明媚如春,青涩中又混着淡淡的娇艳。 “二哥哥!” 姜玉瑶一眼就认出了周檀绍,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长大长高了,不过儿时的记忆,还是清晰如初。 顾清语见了面前这位可人儿,不由在心中暗道:楚氏果然是会选人的。 周檀绍原本沉着冷漠的面容,在姜玉瑶款步而来的瞬间,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见她盈盈行礼,神情稍有缓和,微微勾起薄唇,隐约露出一点笑容:“玉瑶妹妹。” 顾清语完全置身事外,看着他们面面相对,好似看戏一样,眸光轻敛,笑容恬淡。 姜玉瑶的视线不经意间与顾清语交汇,眼神清澈,笑容温婉:“这位一定是二奶奶了吧。” 顾清语也学着周檀绍的口气道:“玉瑶妹妹,你终于来了,我时常听二爷提起你,今儿一见,方知他所言非虚,妹妹果然是个天仙似的的人儿。”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神色各异。 楚氏的脸庞上掠过一抹惊异之色,宋静姝则是眉头轻蹙,眼中满是不解。 周檀绍的反应尤为引人注目,他双眸微眯,寒光一闪而过,脸又沉了下来。 他什么时候提起她了? 唯有姜玉瑶闻言后,双颊染上了两朵红云,娇羞之色溢于言表。 “侯府的哥哥们,从小就是待我极好的,比我家中的兄长待我还要好,让我心中倍感温暖。” 顾清语嘴角再次漾起一抹温婉的笑:“妹妹,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快请坐下歇息,咱们细细聊聊。” 她的热情,没有丝毫的造作与吝啬,言辞间对姜玉瑶又是体贴关怀,又是嘘寒问暖,简直比宋静姝还要周到体贴。 这一幕,让在场的楚氏心生诧异,未曾料到顾清语会有如此举动。 周檀绍也是皱眉不解。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心中暗自思量:她是故意讨好?还是真心没脑子,未曾察觉到这微妙复杂的情势? 第七十五章 不好听 宋静姝原本想将姜玉瑶安置在南苑,离着大夫人也近一些,怎料,楚氏直接吩咐道:“还是让她住西苑吧。那孩子素来喜欢花花草草,西苑的花草最多,近来又新栽了些玉兰,她一定喜欢。” 这么安排,实在是太刻意了。 宋静姝睫毛轻颤,旋即温婉一笑,以应允之姿微微颔首,又抬眸看了一眼顾清语,见她笑吟吟地握着姜玉瑶的手,温婉道:“如此甚好,我可以和妹妹作伴了。” 周檀绍的目光深邃而幽远,轻轻掠过她,嘴角勾勒出一抹更为冷冽的笑意。 姜玉瑶住进了西苑,之前顾清语生病独居的西厢房,这会儿收拾妥当,便要留给姜玉瑶了。 宋静姝一直待在楚氏身边,犹犹豫豫,终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母亲,西苑只有二爷他们小两口,玉瑶妹妹就这么住过去,恐怕不太合适,且于礼数上亦有所不妥。” 楚氏知她担心什么:“你担心下人们嚼舌头?我倒要看看,谁敢乱说话?事情合不合适,也要看有什么结果。” “母亲……” 宋静姝明显还有话说。 楚氏无奈叹息:“我既然已经当了这个坏人,又何须再作遮掩?玉瑶那孩子是住在正院,还是住在西苑,又有什么分别?你以为那孩子心里不明白?她还没那么蠢。” 宋静姝闻言微微一怔,也跟着叹了口气。 的确,谁也不是傻子。 顾清语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热情笼络姜玉瑶……她这是为了什么? 回到西苑后,周檀绍沉默不语,眼神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漠。 顾清语仿佛没看见似的,吩咐着春雪和小翠接连不断地给姜玉瑶置办东西。 衣食住行,她样样皆要仔细过问。 周檀绍躺在里间,耳边掠过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厢房的枕头有些硬了,还是换个三彩牡丹的绣枕最好。时至初夏,热气渐浓,可是玉瑶妹妹身为女子,自当细心呵护,不可轻易贪凉,被子还是要厚一些的好。” 周檀绍闭目静听,听着她如何忙来忙去,张罗折腾。 等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顾清语忙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屋内,一片静谧的能听见针落之声,她还以为周檀绍睡下了,遂起身过去查看,谁知,周檀绍精神矍铄,双眸如寒星般闪烁,锐利而深邃。 他直直地望着她,俊美的脸上满是寒意,惹她一怔。 “二爷没歇着啊。” 周檀绍缓缓挺直脊背,薄唇轻启:“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顾清语闻言,身姿轻盈一转,轻执茶壶给她斟茶:“二爷,玉瑶妹妹已安然入住,厢房之内,所需之物皆已备齐。方才事情太多,一时没顾上二爷,这会儿我给您斟茶赔罪。” 周檀绍不喝她的茶,只看她的眼:“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母亲把她安置在这里,你非但不加提防,反倒主动亲近,你究竟所求为何??” 顾清语本以为他知道她的难处,便不会深究,谁知他偏要问,令她难以回避。 顾清语微微垂眸,睫毛颤抖,语气平静:“玉瑶妹妹是夫人的亲戚,又是二爷的青梅竹马,她为何而来,我心里自然清楚。我是想要装糊涂的,可我到底是不敢去闹的,不然闹到大夫人面前,我又要落得一个心胸狭窄又善妒的罪名?所以,我只能对玉瑶妹妹好,对她亲切周到,对她无微不至,让长辈们都看见,让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见了,我对玉瑶妹妹有多好!” 周檀绍心里有气,但听她这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怒气悄然溶解,化作一缕轻烟,随风而散。 随后,一抹迟来的困惑悄然爬上心头,让他不禁自问: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 气她太热情了,还是气她不吃醋? “母亲的心思是母亲的,我的主意是不会变的。姜玉瑶在侯府不会住太久的,你也不用这般委屈隐忍,她是她,你是你,无须相提并论。” 他说不出安慰她的话,语气也有些僵硬。 顾清语并不在乎,缓缓点头应下。 与此同时,姜玉瑶正在问春雪道:“二哥哥和二嫂嫂,平日里有什么习惯是我该主意小心的。” 她初来乍到,总是不愿意讨人嫌的。 凡事问清楚比较好。 春雪稍微想了想,小心道:“回姑娘的话,二爷大病初愈,平日里偏好清静,晨起之时需按时服药,那时最是忌讳有人打搅。至于晚间,二爷也习惯早些歇息。” 姜玉瑶点头记下,又问:“那二嫂嫂呢?” 春雪欲言又止,避重就轻道:“姑娘,咱们二奶奶性情温婉,待人接物皆是随和亲切,衣食住行都是跟着二爷的规矩走。” “哦……” 姜玉瑶拖长语气,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望了望自己的新房间,心里十分满意。 到底是京城,一器一物皆透着不凡的雅致与精细,令人赏心悦目。 “请姑娘稍事休息,奴婢过去回个话,稍后还有人来侍奉姑娘的。” 春雪赶着去问顾清语:“二奶奶,表姑娘此行似乎并未携带贴身侍婢,看来要拨几个人过去伺候,请您拿个主意?” 顾清语端着茶杯,凝神片刻才道:“院子的丫鬟倒是不多,你挑两个年岁稍长,心性细腻,尤爱整洁之人,派过去侍奉表姑娘。” “那就是英儿姐姐和春花姐姐最合适了。” 顾清语对这两个人也有印象,微微点头:“就她们俩吧。还有让小厨房今晚不用加菜,大夫人那边肯定要准备的,让厨娘们做些糕点备着,让表姑娘随时品尝。” “是,奴婢这就过去。” 春雪才出去,小翠又忙着跑进来:“二奶奶,三爷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不是直接送到表姑娘屋里?” 一听“三爷”这两个字,顾清语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旋即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只问:“你可看见是什么东西了?” “奴婢瞄了一眼,皆是些上好的丝绸锦缎与精致的胭脂水粉,看样子颇费了一番心思。” 顾清语斟酌片刻,又问:“送东西的人呢?是谁的人?” “是三爷身边的大嬷嬷,好像姓黄。” “你把她领进来,我有话说。” 黄嬷嬷这是第一次来西苑,难免有些拘谨小心,见顾清语说话见礼都结巴。 顾清语瞄了瞄她手里的东西道:“按理是三爷送给表姑娘的礼物,我不该多过问,只是表姑娘今日才住进我的院子,我总要事事仔细才行。一会儿,你亲自把东西给表姑娘送货去,同时,三爷所托之言,嬷嬷也要务必一字不漏地转达,以免有所遗漏。” 谁送的谁交代,她可不愿掺和进去。 第七十六章 突兀 姜玉瑶见了周檀平送来的东西,一时竟想不起他的样貌,她微微凝神,才对黄嬷嬷道:“三哥哥如此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劳烦嬷嬷再把东西送回去,还给三哥哥,替我转达我的谢意与歉意。” 黄嬷嬷行礼鞠躬,连连请求:“表小姐,奴婢可万万不敢啊。三爷交代奴婢一定要把这些礼物给姑娘送来,若奴婢再拿回去,只怕难以交差……” 姜玉瑶听了这话,秀眉轻蹙,眼中闪过一丝为难。 “你慌什么?我好好同你说话,你为何这般畏惧?” 黄嬷嬷的确是有些怕的,额头上都冒了汗:“回姑娘,不瞒您说,这些礼物都是我们三爷早早备下的,三爷为了姑娘费心费力,奴婢也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所以还请姑娘看着三爷的面上,把这些礼物都收了吧。” “这……” 姜玉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周檀平送了这么一份厚礼,本就突兀,加之其态度之急切与焦虑,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其背后深意。 姜玉瑶又是摇头:“嬷嬷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三哥哥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礼物……我不能收,请您拿回去吧。” 黄嬷嬷闻言满脸愁苦。 她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又抱着大捆小捆的礼物回去了。 小翠站在廊下,目光紧紧跟随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随后进屋回话:“姑娘,表小姐没收三爷的礼物,黄嬷嬷垂头丧气地走了。” 顾清语微微一诧,随即微笑道:“看似柔弱如柳,原来也是个有性格的姑娘。” 周檀平的东西,谁敢要呢? 只怕是一针一线都藏着猫腻。 周岳山回府,听闻姜玉瑶来了,身为姨丈,自是应当出面相见。 周檀纹跟随父亲一起过来正厅,抬眼便见到个天仙般的玉人儿。 姜玉瑶又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裙来见礼,荷粉缀蝶,裙摆轻扬间,云蝶翩跹,美得令人心醉。 “玉瑶给姨丈请安,给大哥哥请安。” 楚氏吩咐宋静姝张罗着开席,正欲细说今日之菜肴,谁知,周檀平突然来了,他平时从不在这个时辰过来,更鲜少在正院用饭。 楚氏不喜欢他,他也不愿讨人嫌。 周檀平今儿也打扮得很讲究,见了长辈们之后,随后,步伐稳健地迈向姜玉瑶,拱手作揖,声音温润如玉:“见过表妹。” 姜玉瑶闻言,亦是屈膝还礼,目光流转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瞬间想起些儿时的记忆。 小时候的周檀平,总是躲着人。 大家一处玩耍的时候,他猫在假山石头后面偷看,大家一处吃东西的时候,他也是选择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那时的他,身形瘦小,一头略显稀疏的淡黄发丝,长得不太好看。 然而,岁月如梭,如今他长高了也长开了,绫罗绸缎穿上身,也能抬举出几分贵气来。 “三哥哥好,给三哥哥请安。” 宋静姝最是细心,一双眼睛落在周檀平的身上,只见他目光灼灼,望着姜玉瑶的眼神中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 周檀绍和顾清语过来,仅作简短问安。 顾清语偶遇周檀平,心中不免泛起几丝涟漪,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细细流转,暗自感慨:当真是人不貌相。 吊儿郎当,轻松随意,明明看着是最无害之人。 回去的路上,顾清语提起周檀平,话语间带着几分试探与不经意:“我还以为三爷不常在侯府呢?最近倒是总能见到他。” 周檀绍对这个弟弟心中素来积着几分难以言喻的不满。 “他是个闲人,不在府里的时候更多些。” “二爷,您和三爷好像不太亲近……” 顾清语避重就轻,柔声发问。 “他犯不着和我亲近,我也犯不着和他亲近。名为兄弟,但性情相左,强求不得,合不来就是合不来。” 周檀绍直截了当。 顾清语点了点头,识趣的不再深究。 她听得出来,周檀绍是不喜欢这个弟弟的,乃至厌恶与不屑。 那周檀平呢? 他对着侯府又有多少嫌弃和厌恶,才会出此下策,毒害兄长。 可下了毒,还没毒死…… 他心里都不会怕吗? 饭毕,言谈尽欢之后,姜玉瑶被丫鬟婆子们送回西苑。 谁知,一进屋就见顾清语等在她的房中,静坐其间,正低首轻啜杯中香茗,文静素雅。 “二嫂嫂?您怎么来了?” “我过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不周到的地方?” 姜玉瑶盈盈一笑,半开玩笑道:“二嫂嫂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您瞧瞧我这屋子里,要什么有什么,哪里还有缺的?连盘子里的水果都是成双成对的。” 顾清语见她爽朗轻快,也是含笑道:“妹妹这般善解人意,让人心生欢喜。我只盼着能照顾好妹妹,不负长辈们的期望。” 姜玉瑶闻言,主动拉上她的手,与她一处坐下,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而顾清语的位置稍稍背着烛光,双眸被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二嫂嫂这么说,我实乃受之有愧。我突来造访又要常住,里里外外添了不少麻烦。长辈们看我讨喜,只因我年轻不懂事,多了几分稚气罢了,可二嫂嫂和我是同龄人,明明和我一般大,还要事事照顾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顾清语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好巧的一张嘴,字字珠玑,说话真是动听。 “妹妹太客气了。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能得妹妹相伴,亦是府中幸事。” 顾清语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姜玉瑶抬眸看她,显然还有话说:“二嫂嫂,往后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是懂分寸的人,请您放心。” 顾清语眸光一闪,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一家子骨肉亲戚,谈不上谁麻烦谁,更谈不上什么分寸。” 姜玉瑶见她客客气气,温温婉婉,索性也不多说了,忽而又问:“二哥哥呢?我听说,二哥哥歇息得早,嫂子不用过去陪伴吗?” 顾清语面上浮起一抹淡然的微笑:“二爷睡下了,我等他睡下了才过来看你。你离家在外,又是入府的第一晚,我得过来看看,心里方能踏实。” 姜玉瑶闻言,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顾清语未再多作停留,缓缓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明日咱们一起去给长辈们请安。” “嗳,好。” 等顾清语回屋,小翠才轻声道:“姑娘,奴婢看这表小姐性情温婉,举止间尽显大家闺秀之风,实乃易于亲近之人。” 顾清语缓缓点头:“我也觉得她极好。” 说实话,她不但觉得姜玉瑶很好,还觉得她和周檀绍十分般配。 第七十七章 热情 夜深人静,烛火将熄未熄。 周檀平端坐桌旁,身影被昏黄的光晕拉长,显得格外孤寂。 他的面前,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物件,或大或小,而立在一旁的黄嬷嬷,垂头丧气地低着头道:“三爷,时辰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这些礼物,老奴先拿下去,仔细收着,回头……” 周檀平不等她说完,便不耐烦地抬了抬手:“这些东西不用收起来,明儿午后,你再送过去!” 黄嬷嬷一脸为难:“可是三爷,表小姐说过不收的。” 周檀平似笑非笑:“一次不收,再送第二次,二次不纳,便再送第三次,直至她收下为止。” 黄嬷嬷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只能答应。 次日请安过后,顾清语携着姜玉瑶一起陪宋静姝说话。 她这几日气色渐好,许是因为心中的烦闷被顾清语化解了,加之每日精心调养,静卧养息,身形间竟悄然生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丰腴。 “嫂子,你怀着身子,胃口可还好?” 姜玉瑶率先发问,一脸关切。 宋静姝点一点头:“前阵子还有点难受,如今倒是好过些了,胃口渐佳,每日里餐餐可口,夜夜安眠。” 顾清语瞧着她气色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大奶奶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这么贴心孝顺。” 宋静姝轻启朱唇,指尖轻轻交叠着顾清语的手,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只以眼神感激:“这孩子的确是我的福星,给我带来了好运。” 姜玉瑶见她们亲近的模样,心中暗暗纳闷。 母亲不是说过,二嫂子在侯府不讨喜么?然而,亲眼所见之下,她不禁发现顾清语在侯府过得其实蛮体面庄重的。 二哥哥每次请安,总不忘携二嫂同行,二人身影相依,俨然一对璧人,出入间也尽显默契。 大嫂子待她也亲切,两个人一见面就拉着手说话。 如今,宋静姝养胎精细,晌午过后必要睡一个午觉。 顾清语不忍多扰,便要带着姜玉瑶回去,出了门,就见大丫鬟彩月手执两包精致的茶叶,盈盈而来。 “二奶奶,这是大奶奶娘家送来的新茶,您拿回去和表小姐尝尝鲜。” 顾清语一听是宋府送来的,便给小翠递了个眼色,跟着又道:“替我谢谢大奶奶。”说完,她转身欲走,脚步却慢了下来。 姜玉瑶径自向前踱了几步,待回过神来,方觉身侧空荡,回眸一望,才见顾清语不在身边,又折回去和彩月说话。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轻,言语间细若游丝。 顾清语问彩月,宋老爷的赌债如何了? 彩月也极小声道:“这个月的麻烦总算是了了,奴婢只盼着老爷别再生事了,不然真是无底洞了。” 顾清语微微蹙眉:“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千万别瞒着。” “谢二奶奶体恤,奴婢记下了。” 姜玉瑶见她们一处说话,也不好过去,更不好站着不动,落了个偷听的嫌疑。 她只继续往院门口走,小翠忙跟上两步,望着她的背影正好说话,就见远处走来一个人。 “三爷……” 小翠微微一怔,忙俯身行礼。 姜玉瑶闻言,眸光流转,果然是周檀平。 奇怪,怎么总能在院子里遇见他? “三哥哥好。” 姜玉瑶温婉地欠了欠身,她本不想和他寒暄,偏他非要往她的跟前站:“玉瑶妹妹,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三哥哥有什么事?” 周檀平含笑,一把展开了手里的折扇,轻轻地扇了扇:“今儿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京城好玩的地方那么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姜玉瑶心中暗自思量,母亲昔日之言犹在耳畔,说他不学无术,喜好吃喝玩乐,今儿一看,果然是真的。 她心里有几分不屑,面上端庄微笑:“多谢三哥哥一番好意,只是初来乍到,诸多琐事尚需打理,尤其是这满屋的行囊,还需一一归置妥当。多谢三哥哥一番好意,不如改日吧。” 周檀平见她委婉推辞,继续主动争取:“收拾东西这种事,有丫鬟婆子们来做就是,何必自己动手?这样吧,明日?明日如何?” 姜玉瑶正要开口拒绝,就见顾清语慢步而出,她的目光在周檀平身上稍作停留,继而微笑道:“三弟也来了,不巧,大奶奶这会儿刚刚歇下,大爷也不在院中,三弟来得有些不巧。” 她默认他是过来请安的,却不知,周檀平一双眼睛只望着姜玉瑶,定定的,耐人寻味。 “二嫂嫂,三哥哥说要带我出去见识见识,我今儿实在不方便,还是改日……咱们一起的好。” 姜玉瑶说着话,人已悄然贴近顾清语身侧,双手轻轻挽起她的手臂,似在寻找依靠。 顾清语眸光微转,自周檀平身上掠过,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哦,三爷是为了玉瑶妹妹才来的。” “二嫂,妹妹多年未回京城,哪里知道外面的新鲜,我想带她出去转转。本该请二嫂一起的,但想着嫂子还要照顾二哥,外出之事,自是不便劳烦您分神。” 周檀平见姜玉瑶一直黏着顾清语,只想把她支走了才好。 顾清语心湖微澜,暗自思量:依着他的意思,便是只请姜玉瑶一个,只和她一个人出去? “三弟果然有心了,这么惦记着妹妹。不过妹妹昨儿才入府,旅途劳顿,还需些时日方能恢复元气。游玩之事,不急于一时,待她养足了精神,再行安排也不迟?” 周檀平闻言,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随即又虚伪恭敬地微笑道:“还是二嫂细心,好,我听您的,那我过两日再去请妹妹。”说完,他还不忘深深地望了一眼姜玉瑶。 姜玉瑶下意识地挽紧了顾清语的胳膊,带着三分羞怯,三分不安地低下了头。 回去的路上,顾清语见她心事重重,便主动发问:“妹妹怎么不吭声了?可是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姜玉瑶蹙眉摇头,欲言又止:“二嫂,我总觉得三哥哥他有点……似乎过于热络了。” 顾清语心中了然,嘴上却只能息事宁人:“三弟对你这般热情,都是因为你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缘故。” 姜玉瑶却不这么觉得,只是不好明说,只能温婉的颔首应承。 谁知,一回了院子,又见黄嬷嬷站在廊下,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等着。 第七十八章 举荐 景仁宫内,昔日袅袅升腾的香雾已不复存在。 自皇后娘娘凤体有喜,沈砚便传了话,大到主宫偏殿,小到后堂耳房,哪里都不许再熏香起烟。 慕容皇后从前就有失眠的毛病,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时常会点些安息香。 如今没了熏香,又不能喝的汤药。 夜,深沉而悠长。 她时常浅眠,一时醒来,便再难睡着。 大宫女香梅听见主子轻轻叹气,忙躬身进来查看,见娘娘已披衣而起,忙迎上去道:“娘娘……您怎么又醒了?” 慕容皇后轻倚床头,玉手轻抚过额际:“如今天气热了,外面的虫儿雀儿也多了,本宫听着心烦。” “那奴婢吩咐太监们都撵了去……” 慕容皇后摇摇头:“哪里撵得干净?算了,本宫这心绪不宁,说到底,还是自个儿的老毛病又犯了,与它们无干。” 香梅跪在地上给她捶腿按摩:“如今没了安息香,娘娘越发睡得不好了。不如让太医院想个法子……” 慕容皇后摇摇头:“连香都熏不得,药石之味,又怎敢轻易沾染?而且,本宫这一胎还要保密下去,除了萧太医,旁人万万不敢轻易相托。” 香梅一脸无奈:“沈公公真是太严苛了,太医们都查过的东西,万无一失,他仍要吹毛求疵,实在令人无奈。” 慕容皇后眸光微凝:“沈砚此人……我们不妨静观其变,看他如何步步为营,便可知其心机城府之深不可测。” “对了,他人呢?” 香梅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轻声答道:“沈公公这会儿怕是还在彤华宫吧。” 慕容皇后闻言,面色一冷,目光一凝:“当真是世风日下,不知何为礼义廉耻!长公主此举,实乃糊涂至极。她本出身尊贵,地位显赫,即便偶有失意,又何至于与阉宦之流,纠葛不清,自降身份……” 香梅停下手来,忙轻声劝阻:“娘娘,慎言为妙。这宫墙之内,耳目众多,恐有不便。” 慕容皇后长吁一口气,闭目养神,仿佛要将世间纷扰尽皆隔绝于外。 与此同时,彤华宫内,正是乐声悠扬,酣歌恒舞。 长公主李淳熙,着一袭火红舞裙,赤足踏于光滑如玉的地面上,在大殿中央旋转起舞,步伐生风,宛如林间惊飞的鸿雁。而此刻唯一有幸目睹这绝世风华的,唯有那高坐于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当今皇上,亦是李淳熙的兄长,李淳安。 他的亲哥哥,李淳安。 待一舞结束,李淳安轻轻鼓掌。 “几日不见,妹妹的舞艺着实精进了不少,令人叹为观止。” 李淳熙轻轻上前,行了一礼,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皇兄谬赞了,臣妹今日着实献丑了。” 李淳安温柔地抬手,以一个利落的动作示意她不必多礼。 李淳熙缓缓落座,瞥了一眼御案上的琉璃酒杯,又含笑问道:“皇兄可喜欢这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 李淳安淡淡微笑:“此酒确是佳酿,入口绵柔,回味无穷。只是今日,朕不欲沉醉其中,晚些时候还要回御书房。” 李淳熙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无奈,缓缓起身,姿态端庄,再次向兄长施以一礼:“皇兄勤政爱民,日夜操劳,臣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只恨自己非男儿之躯,不能走出宫门出去闯荡一番事业,为皇兄分忧解难。” 李淳安闻言又是一笑,笑的意味深长:“你若是个男子,何须出去闯荡,只管拿去这皇位,从此挥斥方遒,指点万里江山,成就一番宏图霸业。” 伴君如伴虎。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定要多心多虑,三魂七魄都能吓没了。 李淳熙是不害怕的。 他们兄妹俩一起长大,从来都是百无禁忌的。 拿皇位说说笑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位之选,天定也,皇兄乃是真龙天子,就算臣妹是个男子,难以与皇兄之英明神武相提并论,更遑论与之相争?” “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谈什么配不配的?” 李淳熙又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妹花尽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得了和皇兄托生在一个肚子里的恩德。” 李淳安听了这话,轻轻摇了摇头,手中的酒盏悠然置于案上:“朕难得来看看你,便是不想再听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偏你还要说。你说得越热闹,朕的心里越觉得荒唐。什么真龙天子,还不是一副血肉之躯罢了。利刃加颈,同样难逃一死;数日不进食,亦会气力尽失,归于尘土。” 李淳熙是被父皇母后宠爱着长大的,而李淳安,从小便被当作太子教导规训,一日睡不上三个时辰,四书五经需熟稔于心,弓马骑射亦需精通不怠。 他每日艰辛,苦苦熬着,唯有见到妹妹天真烂漫的身影,才能洗涤他疲惫的心灵,让他得一丝喘息,一丝羡慕,一丝憧憬,一丝人的感情。 他做不得的事,妹妹可以做。 他说不得的话,妹妹可以说。 他蠢蠢欲动想闯下的祸,也是妹妹去放肆而为。 她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影子,他的替身…… 此时,李淳熙也听出些端倪来,遂收敛起玩笑的神情,星眸熠熠道:“皇兄今日怎的如此感慨,竟说起了这般不吉之言?哪来的利刃?谁敢?” 李淳安深目微敛:“有些刀是看得见的,有些刀是看不见的。今儿朝堂之上,又有大臣提起皇嗣之事,张口闭口都是戳心窝子的刀。” 他才二十七岁,就要立嗣。 大臣们是笃定他活不过壮年,还是他们觉得他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只盼着来个新的。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脑袋,仗着肚子里有些墨水,连天恩也敢置喙妄议!皇兄您也是太仁慈了,要是臣妹在场,定要当场砍了他们的脑袋当凳子坐。” 她三言两语,便轻而易举地驱散了皇兄眉宇间的阴霾。 “此言甚合朕意。朕就喜欢你这般直率无畏,放肆大胆。” 李淳熙眉眼弯弯,笑得更加得意:“臣妹本就是狂妄之人,臣妹今儿还想给皇兄举荐一个更加放肆之人。” “谁?” “沈砚。” 李淳熙铺垫许久,终于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 李淳安挑眉轻笑:“朕还以为宫中的传闻都是假的,没想到你还真的对一个阉人,这般看器重信任。” 李淳熙缓缓上前,在他的面前盈盈跪拜:“皇兄,臣妹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沈砚之才,非池中之物,其胆识与谋略,皆非寻常可比。” 第七十九章 小惩大戒 一炷香燃尽了。 顾清欢缓缓抬起眼帘,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一众宫女太监们,轻轻慢慢地开了口:“本宫无心责罚你们,只是你们这样疏忽怠慢,将来如何助本宫一臂之力?” 宫人们一脸紧张,战战兢兢地不敢回话,唯有喜公公膝行两步,靠近了些许,恭敬道:“娘娘,景仁宫素来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奴才等深知,行事过于张扬,必惹人生疑,反而不利于娘娘大计。” 顾清欢神情慵懒,淡淡地瞥了喜公公一眼:“你不是沈砚的得意门徒吗?如今看来,竟也束手无策?你方才说的话都对,本宫可以不责罚他们,唯独不能轻易纵了你……” 喜公公闻言面色一凛,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坚决的声响。 “奴才自己无用,不能连累了师傅,娘娘若要责罚,奴才甘愿领受,只望娘娘能平息怒火,莫伤了贵体!” 顾清欢淡淡道:“那就罚你一个月的俸银,以示惩戒。” “奴才谢恩。” 喜公公恭恭敬敬,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顾清欢见他有意为之,懒洋洋地抬了抬手:“起来吧。本宫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若无消息,便不是磕头认罚,这么简单了。” 她料定景仁宫一定有事,不然她接连三天过去请安,皆被婉拒,而且,非独她一人,宫中上下,无论是谁,皆难窥皇后凤颜,这等情形,实属罕见,其中定有隐情。 “是。” 喜公公微微垂头,跪行退下。 等到了沈砚的面前,小喜子的额头已悄然鼓起一个青紫的小包。 小喜子的额头上已经肿出了一个包,沈砚天亮才会回宫,见他这般模样杵在自己面前,敛眸冷笑:“怎么着,你来告状的?” 小喜子扑通跪地:“干爹,儿子无能,儿子虽侍奉婕妤娘娘半月有余,却仍未能赢得娘娘一丝青睐,实乃儿子之过也。” 沈砚端茶润喉,清了清嗓子,漂亮的喉结也随之滚动,嗓音清亮了许多:“顾婕妤心高气傲。之前我挑了你过去,就是因为你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说话办事能漂亮些,没想到……你这般不堪重用。” “干爹,儿子该死,儿子实在不配侍奉婕妤娘娘。” 沈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只将喝剩下的半碗茶,一股脑地全泼在他的脸上:“你是不配?还是不想?” 小喜子猝然间被泼了一身,不敢躲也不敢擦,只低着头道:“回干爹,儿子……儿子不敢在干爹面前扯谎。顾婕妤认定儿子是师傅的眼线,对奴才诸多猜忌和为难。儿子对景仁宫内的种种,既不敢妄加窥探,亦不敢轻易过问,生怕有违干爹之意。可这般谨慎行事,却让娘娘心生不悦,儿子实在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沈砚撂下空杯,又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过来斟茶。 茶是新续的,热气袅袅。 “主子心里不痛快,便是咱们做奴才的不是。景仁宫里有什么事,你可有半分好奇?” 小喜子心头微震,连忙抬首:“干爹,儿子从不敢好奇干爹的差使,更不敢好奇皇后娘娘的事。” 沈砚见他面露胆怯,继而抬手,往桌上放了三个茶杯,排列有序道:“皇后,宁嫔,顾婕妤……这三位主子,便是咱们的将来。如今顾婕妤恩宠正浓,可惜,她的出身太差,野心也太重,皇上宠她,却不信任她。宁嫔娘娘出身讲究,诗书礼仪,无一不精。进宫三年,便博得了一个秀外慧中的美名,既得宠又得皇上信任,偏偏却是最低调谦逊的一个。至于咱们的皇后娘娘,她的故事可太长了,一时讲不完……” 话未说完,沈砚又伸手反扣了一个空茶杯,眸光幽幽:“这三位娘娘,往后便是三方较量。你们现在还看不清楚状况,做不明白的差使,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小喜子听得有些呆愣无措,见沈砚冷幽幽的目光落下来,后背泛起阵阵寒意:“干爹,儿子愚钝,还望干爹不吝赐教,指引迷津。” 沈砚又反扣了一个茶杯,只拿起那杯有茶的,浅浅一抿:“顾婕妤知道你是我的人,可她不敢撵你,更不敢不用你。明明该害怕的人是她,该小心的人也是她。” 小喜子听得更糊涂了:“干爹,娘娘是主子啊……就算是七品婕妤,也是主子!儿子不敢轻易得罪。” “谁让你得罪主子了?” 小喜子忙又道:“干爹,奴才也想投其所好,可惜,娘娘根本不屑……” 沈砚听到这里,直接又是一抬手,这次泼过去的是滚烫的茶。 小喜子硬生生地受了,知干爹动了气,忙又磕头认错,疼得龇牙咧嘴。 沈砚淡淡发话:“景仁宫的事,一个字都不用说。你就带着这一脸被烫出来的红,见你的主子去。” “啊?是……” 小喜子踉跄着起身,身边的小太监们忙要伸手去扶,却被沈砚冷冷阻止:“扶什么?这屋子里的都是奴才,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体面。”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 小喜子忙收拾收拾自己,又是躬身一礼:“儿子多谢干爹教诲,儿子回去必定反思悔过。” 沈砚深深看他一眼:“主子的心思,从来都不是用猜的。你有来我这儿告状抱委屈的功夫,不如好好想一想,顾婕妤最想要的是什么?事无偶然,一定要揣摩其背后之意。” 小喜子听得似懂非懂,再不敢多问一个字。 等他躬身退出,那些有眼力见儿的小太监们忙又给沈砚斟茶倒水,还有人跪在地上收拾茶水茶渣,十分小心。 “干爹,您消消气,昨晚在宫外忙了一宿,这会儿该歇歇解解乏了,儿子们给您捶捶腿……” 沈砚目光淡淡扫过眼前那几位正卖力献着殷勤的小太监,低低发问:“我问你,如果今儿我派你去侍奉顾婕妤,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各有各的主意,却不敢先开口,迟疑许久才有一个胆子大的,脆生生道:“回干爹,顾婕妤是万岁爷的新宠,怕是心中还觉自个儿的位分不高,还想继续往上爬吧。” 沈砚闻言一笑,眸光犀利:“看来,你的眼睛比小喜子的好使。” 第八十章 惊喜 皇后称病不见人,已有数日。期间皇上去过两趟,龙目含怒,当面责问太医,然太医院上下皆是束手无策,只道是娘娘心绪不宁所致。 人人都在猜,皇后娘娘到底怎么了? 这风,一路吹到了宫外,吹到了永安侯府。 等萧太医登门之际,楚氏特意多留了他片刻,美酒香茗,盛情款待。 萧太医何其敏锐,既不饮茶也不收礼,更不敢乱说一个字:“夫人,我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人,最不能做的事就是传话,传那些尚无对证核实之琐事闲言。我只是一个医者,宫中的主子们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办事,还望夫人您见谅。” 楚氏听了这话,也只好作罢,淡淡点头:“萧太医,你也不要多心,我今儿无心套你说什么话,只是真心感激。这些日子,绍儿的气色见好,人也有精神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萧太医不推辞也不邀功,行礼回话:“此乃医者本分,无需言谢,宫中尚有要务需处理,我便不再多扰,先行告退。” 楚氏让吴嬷嬷一路送了出去,自己个儿忍不住多想,便又去了一趟西苑,想和儿子通通气。 西苑之内,周檀绍正静候着,未见姐姐音讯,心中虽有疑惑,但见母亲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愁云,有心劝解几句:“母亲您何必过于忧虑?皇后娘娘的背后有多少人脉,他们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此事蹊跷。” 楚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此时,顾清语正好端茶过来,见楚氏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一眼,随即脚步一顿,转身将托盘交给吴嬷嬷道:“嬷嬷,我外头还有些事,您帮我照看一下……” 吴嬷嬷见她有心避讳,本想挽留,但转念一想,她此刻离去,或许更为妥当。 见顾清语很识趣地避了出去,楚氏又转过头看儿子,却见周檀绍剑眉紧蹙,很是不悦的样子,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她有什么事?门房近日来总提及她频繁外出,你需得留心,适当派人盯着些,免得她在外有什么闪失。” 周檀绍听了这话,心中五味杂陈,又觉荒唐可笑。 “母亲,儿子从前掌管诏狱,抓的是朝廷钦犯,审的是世间极恶,而如今……她想出去就出去,儿子绝不会查她,也犯不着去查她。” 楚氏见儿子动了真怒,心中既有难堪亦有委屈:“你以为我愿意当这个疑神疑鬼的小人?若非这府中府外,豺狼虎豹环伺,人心难测,我何至于此般谨慎!绍儿,娘实在是后怕啊……” 万一他再有个三长两短,她这半条命必定是要跟着去的。 周檀绍体谅母亲的难处,又缓和语气道:“儿子不是同母亲置气,儿子只是恨自己疏忽大意,竟被人暗下狠手!儿子心里记下了这个教训,便不会再让人有可乘之机。” 楚氏轻轻叹息,不愿勾起他的嗔怒,拍拍他的手道:“过去的事,暂且不提,咱们只管往后就好。” “母亲稍安勿躁,还是再等等姐姐的消息。” “好,娘听你的,但你也要把娘的话,放在心上……娶妻娶贤,顾清语那孩子到底贤不贤,你心里最该清楚才是。千万别因为一时心软,而错了主意,耽误了自己。” 周檀绍不再顶撞母亲,只是郑重点头。 另外一边,顾清语为了避讳,只去了姜玉瑶的厢房。 姜玉瑶正在画画,见她来了,忙含笑起身:“二嫂嫂,您怎么过来了?” 顾清语诚实道:“夫人和二爷有些要紧的话要说,我恐有不便,就过来找妹妹做个伴儿。” 姜玉瑶眸光微微一闪,思量片刻,才道:“我一个人正闷得慌呢。” 顾清语走到案前看她的画,画中荷花栩栩如生,含苞待放,不禁惊叹道:“好美的荷花,笔触细腻,神韵兼备。” “我随手画画而已,可不敢在嫂子面前献丑,嫂子心灵手巧,自然比我画得更好。” 姜玉瑶话说得一气呵成,显然没有深思熟虑,也未必存了暗讽之意。 顾清语含笑摇头:“妹妹莫说笑了。我这双手巧在女红,巧在针线,唯独对着工笔字画,一窍不通。” 姜玉瑶闻言微微一怔。 她也是养在深闺内院的女子,明白这话中的含义。 当年,父亲也曾不止一次地反对过,请先生给她教书识字,全靠着母亲一直好生劝说,才让她得了十年的学问。 姜玉瑶脑子转得快,也不戳穿她的心思,笑盈盈地继续道:“那以后嫂嫂教我女红,我教嫂嫂画画,咱们都能成个全才。” 顾清语闻言心中微微一暖,倒有几分感动。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话都暖了她的心。 “好妹妹,这话我可记下了。” “咱们一言为定。” 须臾,春雪过来传话:“二奶奶,大夫人已经回去了,二爷遣奴婢来请您回屋。” 顾清语这才起身离开。 周檀绍目光深邃,见她归来,冷冷发问:“你方才躲出去做什么?” “我正好想起和玉瑶妹妹有点事情要说,所以才出去的。” 周檀绍自然不信她这番说辞,冷眉冷眼道:“你在母亲面前装样子是没用的,还不如少跑几趟侯府,落个安分的名。” 顾清语微微蹙眉:“二爷,田庄上的事,三五日就要过一遍账目,我可不敢偷闲,我不能给大奶奶招惹错处。” 周檀绍发现她这么能说,索性岔开话题道:“你在外面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顾清语坦诚道:“听到一些,但不多。” 周檀绍故意问她:“皇后娘娘称病数日,惊动人心,你觉得此事如何?” 顾清语避嫌道:“宫中的事,我可不知道,我的姐姐也不告诉我,二爷问错人了。” “我没心思问顾清欢,我只让你猜。” 周檀绍突如其来的咄咄之势,连自己都略感意外,他为何非要找茬和她斗嘴下去…… “二爷让我猜,那我就猜一猜。娘娘凤体欠安,或许不过是障眼之法,背后藏着难以言说的隐情。”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也许是有喜了吧。” 周檀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那笑容中满是不以为然的意味:“你可真会猜,若是皇嗣之喜,岂能瞒过皇上的耳目?只怕皇后一族,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欲要普天同庆,昭告四海了。” 顾清语双眸微垂,如星子般璀璨的眸光在眼睑下轻轻闪烁。 他不信才好。 惊喜,惊喜。 还未惊,何来喜? 第八十一章 慕容潇 一日午后,宫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 皇后娘娘凤体有喜,皇嗣有望,皇上龙颜大悦,当即颁布圣谕,不仅重赏镇远侯为镇国公,以示皇恩浩荡,更破天荒地大赦天下,万民同庆,共沐皇恩。 这消息如同惊雷乍响,震惊了宫里宫外的所有人。 慕容皇后称病养胎,等到胎气稳固,方才公布于众。 顾清语曾经的一句戏言,如今却成了真的。 周檀绍后知后觉,胸口气血翻涌,有种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追问她……然而,这会儿她并不在侯府。 同安医馆一早派人送了东西,不是草药,而是十颗精纯的山楂丸,颗颗圆润,色泽诱人。 开胃健脾,温补通顺。 顾清语一瞬了然,今儿要出门办大事了。 医馆之中,各人有各人的忙碌,顾清语在后堂望着庭院中的苍柏,抿茶出神,小翠忐忑不安,坐也坐不住,来来回回地走动。 “你过来,稳重些。” “是……” 小翠觑着她的脸色问:“姑娘,咱们今儿要等的人是谁啊?” 顾清语并未答她,只道:“贵客会不会来,还是个未知数。你陪我一起等着,到了时辰不见人,咱们就回府去。” 半个时辰后,外面来人传话了。 “二奶奶,国舅爷到了。” “……” 小翠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眨一眨大大的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清语。 顾清语稳稳放下手中的茶杯,顺了顺自己的呼吸,只问:“他来看什么病?排场大不大?” 掌柜的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间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国舅爷只带了两个随从,很低调,至于他欲求诊之症……二奶奶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脏了耳朵。” 顾清语轻蹙秀眉,心中似有所悟,随即一抹厌恶之色悄然爬上她的面庞,尤为鲜明。 “二奶奶先别出去,等他闹起来了再说,且看他如何自取其辱。” 掌柜得给她传过话,又退出去招呼客人。 慕容潇出手很大方,随手一掷,扔出一袋沉甸甸的碎银子,道:“今儿我包场了,让客人们都散了吧。” 掌柜的出来听见这话,只当不认识他,客客气气地婉拒道:“这位爷,我们这里是医馆,没有包场的规矩。不如,您且移步至雅座稍候,品一壶清茶,静候前头病患问诊完毕……” 慕容潇长得很端正,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然而,许是夜夜笙歌,肆意放纵,他的脸上少了几分鲜活,多了几分阴柔晦暗,眼神深处藏着的是对一切的不屑与轻蔑。 “我看郎中就是这个规矩。” 慕容潇再次发号施令:“要么清场,要么我把你们医馆的匾额给砸了,让你们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 掌柜的也有话应付,当然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挺直腰背,不卑不亢道:“这位大爷,我们在京城开了这么多年的医馆,悬壶济世,向来以和为贵,从未遇到您这样蛮横的客人,请您另请高明吧。” 此时,他身后的随从也拿腔作势道:“哼,若真个儿得罪了我们家大爷,只怕这京城之内,再无宁日,你们一家上下,怕是要受些不必要的牵连。识相些,速速拿了银子,别耽误功夫。” 慕容潇见他不认识自己,也懒得和他计较,直接又拿出一张银票,摔在他的脸上,漫不经心道:“无商不奸,我今儿给你们面子,识相点儿。” 顾清语隔着一道布帘,可以清楚地听见慕容潇傲慢的言辞,面容不禁沉凝如秋水。 掌柜的见戏演得差不多了,不得不轻叹一声,挥手示意小厮们开始清场。 老郎中一派淡然自若,见了慕容潇,直接问了一句:“客官如此急躁,莫非有难以启齿之疾?” 难以启齿,这四个字算是彻底戳中了慕容潇的心。 他一时恼也不是急也不是,猛地伸出臂膀,示意老郎中先行把脉再说。 老郎中淡淡道:“医者之道,望闻问切,四诊合参,缺一不可。公子既踏足寒舍,寻求祛病之法,何惧言辞难以启齿?但说无妨。” 慕容潇终是压低了嗓音,将那份难以言喻的隐疾轻轻道出。 老郎中听了,面色沉重,沉吟许久才开口道:“此病乃是湿热之毒,积于体内,其症在外,其因在内,老夫且观公子年岁尚轻,老朽斗胆猜测,或许平日里过于沉湎于红尘欢场,以致于气血不调,湿热淤积……”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赶紧给我治!” 慕容潇听他啰嗦一大堆,越发不耐烦了。 他得了这个病,本身心烦意乱,此行求医,实属无奈之举。 要不是为了不让家里的长辈们知道,不让宫中的娘娘知道,自己也不会偷偷摸摸地来看病。 同安医馆近来在城中小有名气,他也是慕名而来。 过些日子,母亲就要给他说亲了,一旦婚事定下来,最多三五个月就要办事,他誓不让那初入府的新娘,窥见他丝毫的不堪与瑕疵。 老郎中不急不缓,非但未立即提笔开方,反以温言细语,惹得慕容潇翻了脸,他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得了令,立马开始行动。 店内顿时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摔打之声,气氛骤然紧张。 顾清语掐算着时机,听掌柜的提高嗓音道:“这位爷,您不能这样闹,我们东家还在呢……” “谁,谁是东家?都给我出来!” 慕容潇面色阴沉,眼中闪烁着不耐。 当顾清语缓步而出的时候,慕容潇的神色蓦然凝固,那原本肆虐于面颊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困惑。 顾清语看着面前这位纨绔嚣张的太子爷,微微屈膝一礼,开口却是冷幽幽的:“这位客官,我们这里是医馆,每天打开门做生意为的是解人苦痛,您既来求医问药,就该客气些。” 慕容潇平日里就是风流之徒,酒色财气,无一不沾,如今见了顾清语这等姿色清丽,难免心念稍动。 他的目光十分放肆地在她的身上游移,不由自主地细细打量起来,嘴角随之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神中亦含几分挑逗之意,缓缓道:“你是这里的东家?你才几岁啊?” 掌柜的见他出言不逊,故意指责道:“休得放肆,你可知我家东家是……” 顾清语故意抬手阻止,继续道:“这位客人,你态度蛮横在先,出言不逊在后,你这样的客人,我们是不会招待的,银子全数退回,还请您速速离开,免得惊动了官府,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此言一出,慕容潇反而笑了,笑容里藏着几分不羁与挑衅,仿佛将一切规则视若无物。他非但没有丝毫退意,反而悠然自得地坐下,目光如炬,锁定在顾清语身上:“你想报官?报啊,我等着。” 第八十二章 救兵 顾清的目光冷冽如冰,直视着面前慕容潇肆意张扬的面容,心中暗自忖度:此人哪有半点国舅爷应有的尊贵与风范,分明是个横行无忌的市井无赖,全无半点尊贵气度。 当今皇后,怎会拥有如此不堪入目的胞弟? 慕容家的规矩和礼数都哪里去了? 当顾清语沉着脸,凝眸静思的时候,对面慕容潇却渐渐察觉到了什么,他只看她的容貌,猜她年纪不大,可这会儿看她头上的发饰鬓钗,分明是妇人打扮,不是少女,而是少妇? 顾清语见他眼神不堪,随即也沉声吩咐:“派人去官府,就说有人登门闹事!” “是。” 小厮们领话而去,却被慕容潇的随从一把拦下,他们人高马大,气势逼人的截住去路,极具压迫。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嘛?” 慕容潇挑挑眉,只望着顾清语,似笑非笑道:“此城之中,官吏万千,无人敢轻易拂我之意,去了也是徒劳无功。\"语毕,他悠然自得地自袖中取出一物,轻轻一挥,那是一枚令牌,其上“镇国公府”四字熠熠生辉。 顾清语眸光瞬间凝滞,双瞳微张,透露出不加掩饰的惊愕。 她的震惊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皇旨今日才下,而他手中已赫然握有国公府的令牌。 慕容潇看着她的神情变化,更觉得意,随即又从容收回:“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该老实了吧?” 随后,屋子里扑通跪倒了一地,唯独顾清语动也没动。 慕容潇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才落在顾清语的身上,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挑衅道:“你这小娘子还挺有骨气,到底太年轻,才会喜欢自讨苦吃。” 顾清语轻轻启唇,声音淡然而清澈:“你是镇国公府的人?可我只听说过镇远侯府。” 慕容潇又笑了,笑她背后无人,此刻,京城之中,五品乃至更高级别的官员正争相撰写贺表,以表忠心与庆贺。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顾清语冷冷道:“与你无关。” 慕容潇却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加深邃:“怎会无关呢?凭你这样的妙人儿,若是屈身小门小户,倒真是委屈你了。不如你温顺些,得我垂怜,可好?” 慕容潇素来对美女来者不拒,此番他却浑然未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场未知的漩涡。 顾清语那张精致小巧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抹冷笑,那笑容中蕴含的不仅是愤怒,更有轻蔑与不屑:“你竟敢假借官府之名,信口雌黄,莫非真以为这世间无有公道?报官之事暂且搁置一旁。你若真有胆识,便让我的贴身丫鬟去请一人。” 慕容潇非但不惧,更觉有趣,耸耸肩道:“你想报官也好,请人也罢,我都依你,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惜香怜玉。” 顾清语立刻扬声吩咐:“翠儿,速速回府,将二爷请来此处!” 小翠心中虽有几分忐忑,面上却保持镇定,迅速应是。 往昔,周檀绍体弱多病,顾清语总是心存顾虑,不敢轻易惊扰他。如今不一样了,她知道他死不了。 “二爷?” 慕容潇不屑一顾:“小娘子是不是要找你的夫君来当救兵啊。” 掌柜的也是有身手的人,可他不能暴露,只能起身走到顾清语的身边,护在她的左右,毕竟,沈公公的意思是不许伤及顾清语分毫,适才慕容潇的轻浮之语,已然过界。 慕容潇的目光不自觉地在顾清语的面容上流连,越看越觉得喜欢。 清纯可人,皮肤白皙,惹他心思又动,故意挑逗道:“小娘子,咱们反正也是在这里等着,要不要打个赌,权当消遣,如何?” 顾清语懒得理会,不给他施舍一丝目光。 慕容潇身子微微前倾,换了一个更为慵懒而挑衅的姿态:“我赌你的小相公,今儿非但救不了你,还会把你拱手相送,还有这间医馆,你也留不住!”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欺辱霸占之事。 顾清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道:“我夫君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世间的魑魅魍魉,皆难入其眼。我看还是您自己自求多福吧。” “呦?” 慕容潇听她这番话,更觉兴味盎然。 “有意思。这世间,我最欣赏的便是那些不畏生死、敢于挑战之人!好,那我就陪你等一等,看看到底谁的牌面大!谁能笑到最后!” 此时,小翠心急如焚,脚步匆匆地穿梭于侯府之中。 周檀绍才喝了药,正独自坐在书房内,眉头紧锁,心中因皇后娘娘有孕的消息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正当他沉浸在思绪中难以自拔时,就听说顾清语被困住了,不止困住,还让人给要挟了。 周檀绍更衣准备出府,期间也没放过责问小翠:“你主子在外面到底瞒着我做了多少事?同安医馆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小翠想起姑娘之前的叮嘱,到了这种时候,自有一番说辞:“回二爷,其实医馆是姑娘自己盘下来的门面,姑娘说医馆的生意是治病救人,此等善举,既显门楣又能添些银钱之便……” 周檀绍自然被气笑了。 他早就怀疑她在外面搞事,却不知她这样爱财。 气归气,人还是要管的。 等周檀绍赶来的时候,老郎中为了息事宁人,正在把药方和药材都抓好了送给慕容潇道:“这位爷,这些就当是本店送给您的赔礼,望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这一次。您也知晓,我家东家尚且年轻,又身为女子,诸多不便……” 慕容潇不领情,手腕轻挥,扫了桌上的药,轻蔑道:“我今儿就是要看看,这小娘子的救兵是谁?” 说话间,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击声自那紧闭的木门后传来,如同战鼓擂动。 “开门吧。” 慕容潇随即发话,让随从们打开了门。 谁知,他们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直接挨了两下窝心脚,力道之大,直接将他们踢倒在地。 顾清语轻转眸光,只见周檀绍阴沉着脸,眼神锐利,背着双手,迈步入内。 他并非独行,身侧紧跟着两个身形挺拔劲瘦的随从。 “二爷……” 前一秒还面沉如水的顾清语,却在目光触及周檀绍身影的瞬间,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像个孩子般委屈,眨眼间已现泪光。 此时,慕容潇的表情也变了。 他自然是认识周檀绍的,然而,此情此景之下,周檀绍的出现,如同晴空霹雳,令人措手不及。 第八十三章 得罪 慕容潇之前只见过周檀绍几次,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不过,他听说过他不少事,更知道周檀绍是个审讯高手,传闻中的他面冷心狠,手段极狠。 慕容潇变了脸色,同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清语身上,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并不是虚张声势。 谁知,她居然还掉了泪,方才那股子不卑不亢不低头的气势,怎么没了? 周檀绍自然也认出慕容潇来了,剑眉微皱,眼神轻蔑,淡淡地开了口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国舅爷大驾光临……” 慕容潇心中虽有波澜,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不甘示弱的傲气:“呦,周二爷,我也没想到,这医馆居然是你们侯府的营生。” 话音未落,小翠急匆匆地自门外奔入,直奔顾清语身旁,眼眶泛红道:“姑娘,您没事吧?没受伤吧?” “没事……” 此言一出,周檀绍审视的目光又回到顾清语的身上,见她含泪摇头,缓缓向自己靠近,那双颤抖着伸出的小手,指尖微微泛白,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助与脆弱。 周檀绍心中本是五味杂陈,怒气与不解交织,但望着她这副模样,所有的责备与嘲讽,瞬间悄然散去,只留下一片柔软与不忍。他情不自禁地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清晰可见的掌纹,正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触碰。 顾清语的目光轻柔地落在他伸出的手上,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紧紧握住,整个人也随之依附过去,无声地诉说着心中的委屈。 周檀绍的面色凝重,轻轻一侧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顾清语护于自己身后。他目光如炬,指尖轻轻一点,示意小翠上前:“说,方才是怎么回事?” 小翠看似战战兢兢,说话倒是清楚明白。 周檀绍听到一半便抬手打断,继而轻咳两声,似是对气氛的一种微妙调节。他的目光转而落在慕容潇身上,那眼神中既有审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国舅爷放着宫中的太医不用,放着国公府的体面不要,今日却不知何故,竟会屈尊至此,于这不起眼的医馆之内,大闹一场,实在是令人费解!” 慕容潇冷冷一笑:“若我事先知晓,这间医馆是你们永安侯府的,即便是侯府盛情相邀,恐怕我也只会避之不及!” 两人的态度,互不相让,彼此的眼神中各有不容退让的坚决,然而,只是言辞间的针锋相对,对周檀绍来说,实在太小儿科了。 他瞥向那两名刚从尘埃中踉跄起身的随从,吩咐手下道:“把这两个人拿送官府,记得向郑大人禀明,他们倚仗着国舅爷的威名,在外横行霸道,欺压百姓,依我大周律法,理应严惩不贷,杖责八十,以示警戒!” 慕容潇见他要动自己的手下,厉声反对道:“你们敢抓我的人?” 周檀绍眼神不屑:“国舅爷身居高位,自是风范不凡,断不会行那逾越之举。说来说去都是底下的人不识好歹,仗着上面的人,作威作福,一时忘了德行。不过人在做,天在看,我熟读大周律,如果国舅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愿倾囊相授,以正视听。” 顾清语闻言不禁又抬眸看了一眼周檀绍,他面容沉静,宛如一汪深潭,波澜不惊,丝毫不见被触怒的痕迹。以他的敏锐与地位,想必早已风闻了些许风声,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罢了。 慕容潇面对周檀绍那不加掩饰的咄咄逼人之势,非但未显丝毫退让,也不留情面道:“你少拿大周律来压派我,京兆衙门又不是你们永安侯府的。你想抓人,你虽挂名刑部,却无权在此地肆意妄为,捉人如儿戏。” 慕容潇比周檀绍矮了半头,微微抬起下巴看他,一字一句道:“既然病都好了,还装什么糊涂!如今,皇后娘娘凤体有喜,腹中怀的是皇嗣,你还敢惹我?” 周檀绍垂眸看他,眸中寒光闪烁:“我今日尊称你一声“国舅爷”,就是因为看在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没错,就是因为皇后娘娘,我一辈子都可以把永安侯府踩在脚下!” 慕容潇说完,轻轻撞了撞周檀绍的肩头,周檀绍身形未动分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慕容潇离去的背影,还未开口,忽觉衣袖被温柔地拉扯,转头便见她轻轻摇头,而后自己突然开口道:“国舅爷,请留步。” 周檀绍不解,却也未加阻拦。 顾清语缓缓上前一步,继而吩咐医馆的小厮们道:“你们赶紧把地上的药材都捡起来。” “今日之事,既非国舅爷之过,亦非永安侯府之责。实则是清语有眼无珠,未能及时辨识出国舅爷的尊容,实乃失礼。这些药,便权作我个人的歉意与补偿,望国舅爷海涵。国舅爷放心,从今儿开始,我会吩咐同安医馆的伙计们,每日按时送药给国公府。” 慕容潇也转身看她,眼神不似方才那般轻挑放肆,而是多了几分提防,他原本还要讽刺拒绝,却忽而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她这是拿他的求医问药的事,不动声色地威胁他。 顾清语明眸灿亮,不见丝毫泪光,看他的眼神和方才看周檀绍的完全不一样了。 “你敢威胁我?” 慕容潇有些急了,显然对她这路招数没有准备。 顾清语微微一笑,语气柔中带刺:“怎么是威胁呢?我这都是为了皇后娘娘,为了国公府着想才是。试想,若今日之事不慎泄露,传入那深宫高墙之内,惹得皇后娘娘心怀忧虑,岂不是你我之过,更添皇室不宁?” “你……放肆!” 慕容潇气得又折了回来,顾清语自然不会等他靠近,转身又回到周檀绍的身旁,以平静温柔的语气道:“为了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今日之事,我们必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个字。还请国舅爷大人大量,不要为难我的夫君。” 周檀绍听得一怔。 原本,今日应是他挺身而出,护她周全……怎么,听她的意思,反而是她帮侯府占了上风。 慕容潇自然不愿自己的丑事被姐姐知道,最起码不能是通过永安侯府的人嘴里传出去,只咬牙道:“呵,今儿倒是我小瞧了你!咱们走着瞧!” 顾清语又是一礼,恭恭敬敬地将他送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檀绍望着顾清语的背影,冷冷质问道:“你在京城还有多少生意?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众人皆心领神会,悄然散去。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抬手,做出一个优雅的“请”的手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二爷随我来。” 第八十四章 波澜 一室幽静,茶香袅袅。 顾清语亲自斟茶给周檀绍,然而,对面的周檀绍神色凝重,他的目光如炬,直勾勾地落在顾清语的眼眸之中,既有审视的锐利,又似在等待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清语没有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和他对视片刻,才温婉开口:“我本不想打扰二爷的,怎奈今日之事突如其来,念及国舅爷的身份非同小可,我一时也不敢惊动官府,只好让翠儿回府请二爷出面。” 周檀绍对她所说这些话,并无兴趣,又重复了一遍道:“我只问你,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难怪你之前一直想尽办法出府,甚至连田庄的杂事都拢在手里,不嫌辛苦。就为了这里?为了这间医馆?” “二爷这么问,便是对我心生不满了。” 顾清语微微沉吟,又道:“我拿我自己的嫁妆,置办一点营生,难道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吗?清语所求,无非是多积累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周檀绍听出她话里的深意,皱眉冷笑道:“看来,让你留在侯府真是屈才了。” 顾清语闻言眼帘轻垂,掩去了眸中复杂情绪,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对周檀绍的讽刺之言,报以宽容。 今日之举,实则是步步为营,她已经把永安侯府拖下了水,周檀绍也露了面…… 沈砚让她做的事,她算是全都做到了。 所以,她暂时是安全的。 暂时…… 周檀绍见她沉默不语,继续道:“今日的事,瞒不了多久。慕容潇就是个无赖,此番纠葛,他断不会轻易放手。” “我不怕他,就算他是国舅爷,我也不怕。” 顾清语淡淡回应。 周檀绍意外挑眉。 他越发看不透她了。 她总有变化,时而柔弱如水,仿佛他说几句重话,她都能哭出声来。时而又胆大心细,仿佛一踏出侯府的大门,便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这样复杂的她,让他既感陌生又充满好奇,仿佛每一面都是她,又都不足以全然定义她。 顾清语见周檀绍一直望着自己,又道:“有二爷在,自然能有治他的办法。” 周檀绍缓缓摇头,轻启薄唇:“皇后娘娘身怀龙裔,一切皆已非往昔可比。我今日之举,不过是为侯府颜面尽一份绵薄之力。若真要出手,我也力不从心。方才慕容潇所言非虚,今时今日的我,不过挂职刑部,手中并无实权可握。” 顾清语柔声安慰他道:“等二爷的身子好了,必能拨云见日,重振风采。” 周檀绍唇边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浅抿一口茶道:“你还有闲情逸致说好话来哄我呢?不如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待到家中长辈耳闻今日之事,你该如何自圆其说,让一切安然无恙地平息过去。” 顾清语故作无奈,似叹非叹:“我的这点儿小事,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就算我经营这间医馆,也不会对侯府有什么影响的。若是二爷肯帮我隐瞒,让长辈们免于烦心,岂不更为妥帖?” “这是为了长辈们安心,还是为了你的私心?” 周檀绍目光深邃,似是能洞察人心。 顾清语继续道:“我这点私心,不会妨碍任何人。皇后娘娘此番有孕,想来这深宫之中,已悄然酝酿着无数变幻。此刻,长辈们的心,应当系于宁嫔娘娘的身上,她的安康,才是家族最为挂念之事。” “事情能不能瞒得住,我也不能保证。往后你要小心些,尤其是出门在外,只带着丫鬟是不行了,还要有随从才行。” 顾清语闻言微诧:“二爷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周檀绍沉默半晌,才深深地看她一眼,才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我还要等宫中的消息。” 顾清语见他不再计较,忙起身跟随:“确是如此……不过,二爷可否稍候片刻?我还需向掌柜的嘱咐几句,以保万无一失。” 周檀绍没反对,先行回了马车上等她。 顾清语叫来掌柜的,露出一脸疲惫又不安的表情道:“你回话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千万别错漏了一处。今日之事,我已是步步为营,险象环生,实在不愿再有任何差池。” 掌柜的恭敬回话:“二奶奶您放心,小的立马派人去传话,很快就会有消息。” 等回到侯府,楚氏因爱女之事忧心如焚,心火旺盛,几欲晕厥,幸得及时扶至内室,并急召郎中前来诊治。 楚氏见了周檀绍,并不知他擅自出过府,还叮嘱他留心宫里的消息。 “你姐姐素日里深得圣心,宠冠六宫,此番变故,着实令人费解……” 楚氏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便被周檀绍出声阻止:“母亲,现在不是自乱阵脚之时。宫廷之中,瞬息万变,但姐姐根基深厚,恩宠稳固,乃是不争之实。皇嗣之事,需天时地利人和,急不得,也忧不得。” 现在是最敏感的时期,任何细微的涟漪都可能掀起轩然大波,惹祸上身。 楚氏心中满是不甘,也深知此刻唯有隐忍。 宋静姝怀着身孕,不宜操劳,顾清语本想留下来照顾楚氏,略尽孝心,然而,楚氏心情不好,更不愿看见她,只让姜玉瑶一人留下。 姜玉瑶也很懂事地开口道:“二嫂嫂,你还要照顾二哥哥呢。姨妈这里,就交给我吧。我会尽心照顾的,请您和二哥哥放心。” 顾清语点一点头,对她道谢。 回到西苑,周檀绍眉头紧锁,整晚都没有松开过。 顾清语无声地陪伴在他身侧,陪他吃饭喝茶,很识趣地保持安静。 临睡前,顾清语问春雪道:“表小姐回来了吗?” “回二奶奶,玉瑶小姐还没回来呢。” 顾清语眉心微蹙:“今晚看来她是要留下过夜了,你让丫鬟们给她送些点心,再多带一件薄披风,免得她明早吹了凉风。” “是,奴婢知道了。” 春雪应声而退,谁知,等她到了正院门口,又遇到了三爷周檀平,还被他拦住了去路。 第八十五章 好买卖 “三爷……” 春雪本就有些胆小,加之这会儿又是晚上,四周都黑漆漆的。 唯有门廊下那盏昏黄的灯笼,照亮了周檀平那张轮廓分明、眼眸低垂的脸庞。 周檀平背着双手,缓步朝她走来,还未开口说话,酒气先散了过来。 “你……” 一开口,更是酒气扑鼻。 春雪嗅出酒味,避讳似的往后退,望着他客气道:“三爷,您有什么事吗?奴婢还要给表小姐送东西呢。” 周檀平一听这话,醉醺醺地笑了笑,伸出背过的双手,拿出一只锦盒道:“这是我给玉瑶妹妹的,你也一起带过去吧。” 春雪想拒绝又不敢,见周檀平神志不清又步步逼近的模样,忙接下来道:“是,三爷,那奴婢先进去了……” 周檀平反应极慢,等她走远了才点点头,口中还喃喃自语道:“都给她,好的,都给她。” 姜玉瑶照顾楚氏尽心尽力,等她睡安稳了,才到外间榻上眯了一会儿。 春雪轻手轻脚地过来,只把披风和点心交给她道:“二奶奶怕您辛苦,又怕您早晨起来吹了凉风,让奴婢送了这些。” 姜玉瑶露出疲惫的笑容,望着她道:“二嫂有心了。” 春雪又拿出周檀平送的锦盒道:“这是三爷送给小姐的,方才奴婢在门口遇到三爷,他让奴婢捎进来的。” 姜玉瑶闻言神情瞬变,收回才伸出的手:“三哥的东西,我从来不收的。” 春雪咬唇为难道:“奴婢也知道不该带进来给姑娘,只是三爷他……这会儿喝得醉醺醺的,奴婢实在不敢招惹他……” 姜玉瑶无奈叹气,看着那锦盒道:“这样吧,你先把东西送回我的房间,我明儿再派人给三哥哥送回去。”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春雪还是告诉顾清语了。 顾清语没想到周檀平如此急切,这些日子,他一直纠缠着姜玉瑶,这份心思,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二奶奶,三爷有点怪……方才还喝得醉醺醺的。” 顾清语对春雪叮嘱道:“往后,不管三爷交给你什么东西,你都不要接,更不要转交给姜玉瑶。” 周檀平做事越来越没个分寸了。 他真不怕自己会有露馅的,那一天么? … 周檀平在正院转悠了一圈,散了散酒气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就见薛姨娘在里面等他,因为等得太久了,她已是满脸困倦,待看见儿子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还是有了些许光彩。 “平儿。” 周檀平见了她,并不怎么高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出气声:“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 薛姨娘满眼都是儿子,见他喝了酒,又道:“我听丫鬟们说,你最近时常回来晚,饮酒伤身啊。” 周檀平对她的关心,无动于衷,见她斟茶过来,也是面色淡漠:“我要休息了,您请回吧。” “不急,我还有些要紧的话,要和你说。” “我不想听。” 周檀平冷冷下了逐客令,惹得薛姨娘满心委屈:“我难得过来看看你,你何必急着撵我?咱们娘俩一处说话的机会,本就不多。” “娘俩儿?” 周檀平重复这一句话,抬眸,很不客气地看了薛姨娘一眼:“薛姨娘,你说这话不是害我吗?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大夫人楚氏。” 薛姨娘没想到儿子如此冷漠绝情,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三爷说得对,是我高攀了三爷,说些胡话。” 她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转头看他:“我就算不是你娘,也是生你的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天天拿银子讨好别人,岂不知别人根本就瞧不上你!” 周檀平闻言也是动了气,抬手一扫,扫了桌上的茶杯,冷冷道:“人家瞧不上我,还不是因为我是庶出。” 薛姨娘气归气,听了这话也难免伤心:“你拿这话扎我的心,有什么用?周檀宣也是庶子,他小小年纪就能讨得侯爷的喜欢,偏偏你不行!” 周檀平听到这里,更是坐不住了,又起身走出屋子,不顾薛姨娘的阻拦,径直出府。 门房的人见三爷才醉醺醺地回来,又醉醺醺的出去,也忍不住劝阻道:“三爷,这会儿都快子时了,不如明儿再说吧。” “滚!” 周檀平没带随从,没备马车,就这么一个人走到了大街上。 城中本有宵禁的时辰,但因皇后娘娘有喜,皇上圣旨特赦,今晚是格外的喧嚣热闹。 周檀平本想找个地方继续喝酒,喝得酩酊大醉。 谁知,他还没走出多远,就在昏暗的街角被人拦住了去路。 周檀平只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打了一闷棍,瞬间没了意识。 等他醒来,四周昏暗无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微微刺鼻,令人作呕。 周檀平瞬间清醒,挣扎起身,还未出声,就听有人阴恻恻地笑:“醒啦,小相公?” 周檀平一个激灵,忙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臃肿不堪的身影正坐在几米之外的椅子上,那影子没动一下,椅子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凭什么抓我!” 周檀平惊恐之余,还是不忘装模作样地厉声质问。 那影子哼哧哼哧地笑了几声,口音含糊不清,似在吃什么东西。 “周三爷,我当然认识你了,咱们可是老相识了。” 周檀平见他知道自己是谁,心里更害怕了。 什么人敢这么放肆,无惧永安侯府的声势。 那影子又阴森森地笑了一下,故意吓他似的:“三爷,您贵人多忘事,我来提醒提醒你。一年前,凤喜酒楼,三楼雅间。” 周檀平听了这个地方,稍稍反应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惊出一身冷汗。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冯六?是你?” 不对,他之前没有这么胖…… 那影子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来,露出刀疤狰狞的圆脸:“三爷,之前卖给您的好东西,您用着可好?” 周檀平看着他的脸,瞬间认出来了,开口结结巴巴:“你?你想干什么?” 冯六又笑,在月光下露出一口烂牙:“我自然是想和三爷再做一笔好买卖。” 第八十六章 失踪 周檀平整整两天没有归家,薛姨娘心急如焚,坐立难安。而府中,楚氏称病,侯爷忙于政事,无暇他顾,大奶奶宋静姝又在安心养胎……如今,谁也不在意周檀平的事,这般情境之下,薛姨娘只能厚着脸皮去找顾清语。 顾清语此刻正静候沈砚的音讯,医馆内数日无信,她便将这份等待化作了对周檀绍无微不至的关怀,日日相伴,亲手料理他的饮食,细心照料他的起居,好似将一颗心全然系在了他的身上,惹得周檀绍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他误以为她在费尽心思地讨好他,殊不知,顾清语的心中,早已云淡风轻,对侯府上下那纷繁复杂的目光与评议,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挂怀。 薛姨娘带了不少礼物,顾清语微微一笑,只吩咐春雪上茶。 “二奶奶,妾身此番造访,实属唐突,未及事先通禀,还望您与二爷海涵。” 顾清语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便道:“姨娘无需介怀,二爷此刻正于书房静读。姨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薛姨娘忙道明来意,请顾清语帮忙找一找周檀平的消息:“三爷在府里素来是低调不惹事的,前几天,他许是心情不好,竟执意外出,未曾想这一去,竟是音讯全无……妾身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厚颜前来,恳请二奶奶能援手相助,探寻三爷的下落。” 顾清语闻言,秀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三爷不见了?怎么会呢?前几天我还见他来找玉瑶妹妹?” 薛姨娘一听这事,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又道:“三爷对大夫人一向孝顺,大夫人如今还病着,他怎会离家数日而不去问候请安呢?此等行为,既悖常理,也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顾清语微微沉吟,只道:“按理,三爷的事,不该我来管,我也不好过问太多。但薛姨娘既已亲临,我岂能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如此,姨娘可曾知晓三爷平日常涉足之地?我愿遣小厮前往探寻,或能有所收获。” 薛姨娘神情又有些窘迫起来,断断续续道:“三爷常去的地方,无非那些酒肆茶坊……实不相瞒,妾身能想到的地方都已寻遍,仍是不见他的踪影。” 顾清语这才露出为难的神色,微微沉吟道:“如此说来,此事确是蹊跷非常。” 薛姨娘的目光中闪烁着恳切与期盼:“二奶奶,眼下府里的事多,我这心里头乱得很,如今也只能仰仗您了。” “姨娘先别慌,好生回去,容我想想办法。” “谢二奶奶,二奶奶之恩,妾身必定铭记于心,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顾清语微笑摇头,心里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周檀平突然失踪,绝非偶然,定是那沈砚在背后暗自布下了什么局。 不多时,周檀绍自书房归来,顾清语对他提起了三爷失踪之事。 周檀绍不以为然地冷冷一笑:“薛姨娘之言,你权当耳旁风便是。老三那性子,素来贪玩,许是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了。” 顾清语见他态度疏离,又道:“我让医馆的小厮们再去三爷常去的茶馆酒楼打听打听,薛姨娘爱子心切,但说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府中事多,三爷何必挑这个时候去玩?” 周檀绍深深看她一眼:“你想做好人,你就去做吧。” 顾清语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起身收拾,却在出门前,又听周檀绍道:“记住,医馆周遭,我已布下防线,你大可安心行事。但切记,其他的地方,你去不得。” 顾清语闻言温顺点头,心里却七上八下。 医馆是她和沈砚接头谈事的地方,就这么被周檀绍盯上了,岂不麻烦?然而,她未曾料到的是,沈砚的心思远比她想象的更为缜密。 在医馆后院的仓房内,早挖好了一条密道,接至隔壁繁华街巷内的一栋幽静私宅。 沈砚想出现随时都可以出现。 不过,他这两日都在宫中陪伴皇后娘娘安胎。 慕容皇后害喜严重,一日总要吐上三五次才可。 慕容佩晨起望着镜中那张过于苍白的脸,微微蹙眉道:“这孩子明明是本宫的福气,却让本宫这般辛苦。” 香梅忙宽慰道:“娘娘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了,但太医们不是说了么?娘娘脉象稳固平和,腹中的皇嗣正在好好地长大……” 慕容佩听了这话,仍是摇头:“这才三个月,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熬。” 话音刚落,帘外忽地有人接话:“娘娘,奴才今日带来了青梅酸杏干儿,生津止渴,健脾开胃,请娘娘享用。” 慕容佩一听便知是沈砚,心中虽有微澜,仍是轻启朱唇道:“香梅,你去取来,本宫正想吃这些酸甜之物呢。” 香梅应声出去,见了沈砚,即刻微屈膝,行了一礼,语声温婉中带着几分敬意:“沈公公费心了,实在有劳。” 沈砚笑,笑容和熙:“此乃奴才分内之事,何来劳烦之说。” 新鲜的果子慢慢风干,直到一点水分都没有了,再经清水洗涤,重新烘干,保留下了最为纯粹的果香。随后,加入少许蜂蜜与精选草药汁,浸泡封存于精致的陶罐之中,静待三日,方能成就其独特韵味。 慕容佩轻拈起一颗腌制好的酸杏儿,缓缓送入口中,酸甜交织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绽放,慢慢压制住了那股胃里翻上来的恶心难过。 沈砚隔着帘子看她,须臾才道:“娘娘可觉得受用?” 慕容佩轻叹一声:“好受多了。” “如此,便是奴才最大的欣慰了。” 沈砚淡淡回应,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似乎不着急走。 慕容佩蹙眉又问:“你昨晚不是一直在御书房,侍奉皇上吗?怎么又回来了?” “奴才虽身在御前,心却永远系于娘娘。而且,奴才是皇后娘娘的人,自然要回来的。” 慕容佩一声轻笑:“你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在御前得了脸。既皇上既对你青眼有加,你自当倾尽心力,以报圣恩。本宫这里有太医们照看,无需你时时刻刻,看管左右。” 她这话其实是在撵他呢。 怀着身孕本就不易,还要被他寸步不离地监视,实在令她心烦。 “娘娘,皇上再三叮嘱奴才,务必确保娘娘凤体康健,无一丝闪失。娘娘的差事,才是奴才最要紧的差事。” 慕容佩攥紧双手,嘴里的甜味随之淡去,只剩浓浓的酸意。 “奴才还有一件事,想要禀报娘娘……” “说吧。” 沈砚立于帘幕之外,身姿挺拔如松:“启禀娘娘,国舅爷似乎又惹上了一桩不小的麻烦。” 慕容佩秀眉轻轻蹙起:“他又闯什么祸了?” 沈砚声音低沉而悠长,又带着一丝刺骨的凉意:“他打死了一个人。” 第八十七章 善后 “什么?!” 慕容佩的声线骤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仿佛晴空突现惊雷,震得四周空气都为之一凝。她猛地站起,身形因震惊而略显踉跄:“你再说一遍!” 沈砚立于原地,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国舅爷的随从打死了周家三爷,周檀平。” 慕容佩震惊不已的同时,步履略显急促的走了出来。 香梅也听傻了,怔怔跟了上去,用力搀扶住慌乱不安的娘娘。 慕容佩质问沈砚道:“潇儿怎么会和永安侯府的人扯上关系?他怎么会打死人?” 沈砚见她额头的青筋都急得凸起来了,忙道:“娘娘别急,事情虽然发生了,但一切都在奴才的掌握之中……” 慕容佩怒了也急了:“是在你的掌握之中,还是在你的算计之中。如今,你连本宫的弟弟也不放过了,是吧?沈砚,你欺人太甚了吧。” 沈砚见她迁怒于自己,并不急着辩解,只道:“国舅爷确已安然送回国公府,此事国公与夫人尚不知情,奴才本欲息事宁人,故而直接禀告娘娘。若娘娘心存疑虑,认为奴才此举不妥,大可不必介怀,奴才可即刻将此事移交刑部或大理寺,任其依法处置。只是,如此一来,事态恐将难以预料,还望娘娘三思。” 慕容佩闻言,秀眉紧蹙,眸中怒火如焰,声音因愤慨而微微颤抖:“怎么可能!本宫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弟弟交给他们!沈砚,你今儿不是来问本宫,你是来和本宫谈条件的,是也不是?” 她太清楚他的心思了。 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刻起,沈砚对她说的每一个字,帮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算计威胁的筹码。 沈砚仍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神情:“娘娘身怀龙裔,心绪难免繁复,多思亦是常理。奴才对娘娘之心,唯有一片赤诚,何来附加条件之说?至于国舅爷与周三爷之事,说来只是一桩巧合和意外罢了。还请娘娘息怒,容奴才细细禀来。” 慕容佩根本不想听,只觉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扯谎罢了。 “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随时宣召国舅爷进宫细细盘问,到时候娘娘就会知道,奴才对娘娘有多忠心了。” 沈砚从不会给她轻视自己的机会,随即行礼告辞。 慕容佩轻斥一声:“说!把事情给本宫说清楚。” 沈砚缓缓转身,慢慢道来。 “国舅爷和周三爷本无恩怨,只是那日在醉月楼,三爷莽撞行事,言辞不敬,这才让国舅爷动了气。国舅爷的身边不乏谄媚之徒,他们见风使舵,借机煽风点火,趁机怂恿生事,这才酿成大错!” 沈砚避重就轻道:“实事求是地说,周三爷并不是死于国舅爷之手,而是他手下的人不规矩罢了。他们擅自做主,想要为国舅爷争一点颜面,殊不知,下手太重,失了分寸。” 慕容佩何尝不知道弟弟身边那些的狐朋狗友,她此刻只觉怒火中烧,头疼欲裂,更兼胃中翻腾不息,一阵干呕涌上心头,倍感不适。 “既不是他指示的,可有人证?” 沈砚淡淡回应:“当晚在醉月楼,的确有不少客人,到底有多少人看见了国舅爷和周三爷起了争执,这还得奴才派人逐一探查。” “侯府那边,可有风吹草动?” “目前还没有。不过,侯府已经四处派人去找了,很快就会察觉到背后的隐患。” 慕容佩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那笑容中既有不甘也有决绝:“本宫不信这是巧合!自本宫腹中怀有龙裔,本欲借此良机,一举超越宁嫔,稳固地位。岂料,又出了这样的事……” “娘娘别担心,周三爷已经被奴才妥善处理了,死不见尸,无影无踪。” 慕容佩闻言又是一阵心悸。 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那般轻松,她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什么都找不到了,那便让它成为过往云烟,权当从未发生……” 沈砚闻言,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遂轻轻颔首:“奴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永安侯掌管刑部,周檀纹与周檀绍兄弟二人,更是审讯高手,善于抽丝剥茧,此事若想彻底隐匿,还需从长计议,以防万一。” “那你说怎么办?” “奴才觉得,此事暂且搁置,静观其变,然国舅爷之性情,恐非久藏不露之辈。为免京城风波再起,或可让其暂返徽州,借山水之清幽,修身养性。” 慕容佩微微沉吟,秀眉微蹙:“在京城,他尚能稍加收敛锋芒,若是到了徽州,他必定变本加厉,放纵无度。” “娘娘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既如此,那还是把国舅爷留在京城为好,等到娘娘平安诞下皇嗣再说。” 慕容佩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扶着香梅的手,稳稳坐了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善后,你能处理掉周三爷,自然也有办法瞒天过海吧。” “回娘娘,依着奴才所想,再过三五日,侯府必定要惊动官府去寻找周檀平的下落,到时候必定会闹得漫长风雨。消息越多越难辨真假,奴才只要派人搅浑了这池水,让侯府上下,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慕容佩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既如此,此事便全权交由你去妥善处置。本宫近日方与母亲相见,若再频频宣召,恐引人非议。” 沈砚斗胆截断了她的话语,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娘娘,依奴才来看,国舅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国公爷与夫人正沉浸于娘娘有喜的喜悦之中,娘娘何须以此琐事相告,徒增他们心头忧虑。” “小事?本宫也希望,这只是一桩小事……” 沈砚缓缓一笑:“奴才自会为娘娘分忧的。” 慕容佩凝视他道:“潇儿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砚并不避讳,直截了当道:“有关娘娘的事,有关国公府的事,奴才从来都是最上心的。” 慕容佩闻言,眸光微动,带着几分怀疑道:“你在监视他们?” 沈砚轻轻颔首,不卑不亢:“不是监视,而是保护。请娘娘放心,奴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娘娘。” 然而,慕容佩的心中却难以平息那份不安的涟漪。她只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仿佛置身于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中,那网丝细腻而坚韧,无声无息间已将她们紧紧束缚,被越缠越紧,动弹不得。 第八十八章 生死未卜 十天了。 周檀平整整十日没有回府了。 事情越闹越大,已不是顾清语能帮忙解决的了。 她不知沈砚参与了多少,近来她常去医馆等消息,可惜,沈砚没有给她只言片语的消息。 薛姨娘快急疯了,直接跪在正院中央,哭天喊地求着老爷夫人想想办法。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感叹。 楚氏病得身心俱疲,只好让长子周檀纹和官府通通气,让他们帮帮忙。 然而,周檀绍心中却暗自生疑,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唯恐三弟遭遇不测,遂向兄长言明:“此事蹊跷,不可轻忽。请兄长即刻备齐文书,亲至官府报案留档,一来可保三弟周全,二来也让那幕后之人知晓,咱们侯府有所动作。” 周檀纹觉得弟弟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努力以宽慰之态开口道:“老三贪玩是真的,怕事也是真的,他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的,或许是他一时兴起,游历至远方,沉醉于山水之间,忘了归期,更怕家书报平安反添我们挂念,这才有了这诸多误会。” “兄长,您还是不要太大意的好。” 周檀纹对二弟的提醒,只是点一点头:“二弟放心,我心中有数,三弟定会安然无恙归来。” 周檀绍的面容凝重如墨,心中并不赞同。 三爷不见了。 这消息惹得侯府人心不安。 姜玉瑶一直等着顾清语和周檀绍从正院回来,见他们来了,忙迎了上去问:“三哥哥……可有了消息?”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希望捕捉到一丝安心的线索。 顾清语轻轻牵起姜玉瑶的手,温声道:“咱们回屋再说。” 姜玉瑶轻轻嗯了一声,随顾清语去了正房。 周檀绍一进屋,便回了内间。 顾清语以为他是因琐事烦忧,需独处片刻以平息心绪,于是她转向姜玉瑶,语调更加柔和了几分:“三爷暂时还没有消息,但大爷已亲赴官府,请求协助搜寻。想必不日便能传来佳音,你我且安心等待便是。” 姜玉瑶点点头,眼睛突然微微有点红:“三哥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因着我才……” 顾清语柔声安抚:“怎会呢?此事与妹妹你毫无干系,切莫自责。” 姜玉瑶无奈叹气:“三哥哥之前总是送礼物给我,我不愿领情,一样都没收,怕不是折了他的面子。” “我觉得三爷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此事不妨交由长辈们妥善处理,你我无需过分挂怀……” 话音刚落,周檀绍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顾清语忙起身道:“二爷您要出去?” 周檀绍淡淡交代:“我去外面见个朋友,晚饭之前就会回来。” 顾清语点点头,亲自送他出了院子,然后又回来安抚了姜玉瑶几句,便也吩咐小翠准备东西,她自己也要出门一趟。 顾清语赶去医馆,问了掌柜的几句话。 掌柜的据实回答:“二奶奶,您请放心,主子若有任何吩咐,我等不敢有丝毫怠慢或隐瞒。” 顾清语等不下去了,轻叹一声:“那你们就给沈公公传个话,说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之前慕容潇闹事的事,似乎平息了,然而,周檀平的骤然失踪,却如同平静湖面下暗藏的暗流,让人心生不安。 但愿那两件看似不相干之事,背后并无丝毫不应有的纠葛缠绕。 许是,沈砚忙里偷闲,终于能出宫一趟了,又或许,顾清语的话语,对他而言,总有着不同寻常的重量。 两天后,顾清语终于在医馆的后堂见到了沈砚。 他今日换上了便装,一袭竹青色的衣裳,其上点缀着几朵淡云图案,显得他身姿更加挺拔而俊逸,宛如自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不染尘埃。 “沈……” 顾清语屈膝一礼,本欲脱口而出的“公公”二字,在唇边轻轻一转,化作了更为亲昵而自然的称呼,“沈砚。” 沈砚眸中闪过一丝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悠然入座后,他便一直望着她的眉眼,她的脸颊,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三爷周檀平失踪了。” 顾清语没绕圈子,直接开口。 沈砚嘴角的笑意略略淡了几分,随即又点头回应:“此事,我亦有所耳闻。” “您有他的什么消息吗?” “永安侯府的事,你不该问我的。” 沈砚的声音沉稳而淡漠,仿佛一堵无形的墙。 顾清语忙解释一句:“我担心的是……有人对三爷做了什么,如果是国舅爷派人伺机报复,那就更麻烦了。” 沈砚听她提起了慕容潇,忽而夸奖道:“上次的事,你办得很好。周檀绍不经意间便与国舅爷结下了梁子,此举正中下怀,实乃妙策。” 顾清语轻轻垂下眼帘:“您交代我的事,我自当全力以赴,力求完美。” “如今,国公府与永安侯府之间的暗流涌动,已是风起云涌,未来之局,想必更是波澜壮阔,引人遐想。” “那下一步呢?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沈砚望着她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顾清语蹙眉不解,犹豫一下才道:“我想……我的事不急,眼下只希望能打理好这间医馆。” “不。” 沈砚语气淡淡,否认了她的说辞:“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的事。” 顾清语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心中五味杂陈。 “顾清欢现在只是七品婕妤,她还没有爬上她想要的高位,上次见过她之后,我觉得她在宫中的日子也未必有多惬意舒坦,故而,我并无意再与她针锋相对,毕竟,侯府之内,琐事缠身,风波不断,已足够让人焦头烂额。” 沈砚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确如此。若是皇后娘娘能顺利诞下皇长子,这宫中的风云,怕是要再添几分变幻。” 顾清语有意提醒沈砚:“您也知晓,顾清欢在宫中的恩宠正盛,只怕她终有一日也能如愿以偿。” “没错,如今除了宁嫔娘娘,便是顾婕妤了,早晚的事。” 沈砚心中有数,似乎早有准备。 顾清语犹豫一下,才问:“我心中不解,斗胆一问……您为何要让顾清欢进宫,给她这个扶摇直上的机会?” 沈砚闻言,深邃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只道:“因为一些私人恩怨。” 顾清语不解:“和顾家?还是和顾清欢?” 难道,他也曾被顾清欢伤过心? “有什么分别吗?顾清欢也好,顾家也好,对你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顾清语心中虽仍有几分困惑,但还是岔开话题道:“近来,周檀绍的身子已是大好,今日更是亲自外出,看样子,他重返刑部,重掌昔日职责,已是指日可待。” 沈砚玩味一笑:“他自然要回去的。” “那周三爷还能回来吗?” 顾清语冷不丁地又问了一句。 沈砚目光微敛,缓缓开口:“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轻描淡写间,一句话,便是从生到死。 第八十九章 凶多吉少 冷清的夜,皎洁的月。 月光覆在顾清语的脸上,衬得她的肤色更白更透,宛若最珍稀的羊脂白玉。 案头的香篆已尽,袅袅余烟缓缓升起,而顾清语仍保持着那份静谧的姿态,迟迟没有起身。 周檀绍撩开纱帐,幽幽看她。 他上身赤裸,下身也只穿了一条白绸长裤,床榻之上,锦被凌乱铺展,一角悠然垂落,轻触冰凉的地砖。 周檀绍迈步下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顾清语终是从那缥缈的思绪中抽离,转头看他的同时,又收敛起了方才脸上沉思的表情,只淡淡道:“二爷,仔细着凉……” 说罢,她缓缓起身,伸手去够搭在屏风处的睡袍,然而,周檀绍的动作比她更快,已先一步将那睡袍拿起,覆于肩头。 随后,他踱步至她方才端坐的椅前,悠然落座,目光顺着她方才凝视的方向延伸,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远方:“你在看什么?” 顾清语轻垂眼帘,回到桌边,离着他不近不远道:“没什么,我只是睡不着,一个人发发呆而已。” 周檀绍虽然穿上了睡袍,领口还是敞着的,顾清语主动靠近,细心地为他系好衣带,动作中满含温情与关怀,直至一切妥帖。 周檀绍的视线随之落在她身上,也捕捉到了她颈间那片醒目的绯红,眸中闪过一抹歉疚:“我方才有些失了分寸,无心伤你。” 雪白的肌肤最容易留下痕迹,而他今日也不够怜香惜玉。 四目相对,微妙无言。 顾清语轻垂眼帘,指尖细腻地调整着衣领,巧妙地遮掩了身上的痕迹,然后才淡淡道:“二爷是不是还在为了三爷的事情而烦心。” 周檀绍长吁一口气,不答发问:“你觉得呢?老三现在怎么样了?” 顾清语微微沉吟:“二爷想听实话,还是想听中听的话。” 周檀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自嘲与无奈:“实话为贵,虚言何益?” 顾清语淡淡回应:“我想,三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檀绍望了她一眼,心中颇有几分赞赏她的直言不讳:“过几日,我要回刑部述职,到时候一定倾尽全力,把三弟的事查清楚。” 萧太医说他的身体还需要静养数月,然而,他已经等不了了。 “二爷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必定全心支持。不过,还请二爷务必珍重自身,万勿因琐事而过度耗神。” 若是侯府再没了一个儿子,只怕这个家要彻底完了。 顾清语又问了一句:“三爷的事,是否应禀报娘娘知晓?” 周檀绍面色又沉了一沉:“宫里头是瞒不住的,回头在府衙落了案,消息总会传进宫里去的。” 顾清语眉间蹙起一抹忧虑,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默认这无法逆转的局势。 因周檀平之事,侯府之内,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姜玉瑶连日来陪伴在楚氏身侧,人也有些憔悴了,楚氏不免心疼道:“你还是回西苑去吧,整日守着我这么个老人家,侍奉左右,难免心累。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姜玉瑶忙道:“照顾姨妈是我的福气,我愿意留在姨妈身边。” 楚氏摇摇头,拍拍她的手:“你最是乖巧,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只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你别委屈自己,让你二嫂带你出去逛逛也好。人啊,闷久了,心总是难受的。” 此番病榻缠绵,对楚氏而言,无疑是日日煎熬。加之,府里府外的事情接连不断,让她常年来紧绷疲惫的身体,终是有些熬不住了。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周檀绍的身体如今渐渐有了起色,总算让她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顾清语察觉到姜玉瑶脸色憔悴,忙让小厨房精心熬制了一盅温补养颜的红枣鸡汤,亲自送了过去。 姜玉瑶无力地倚着床头,眉间锁着淡淡的忧愁,见顾清语来了,她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谁知还未开口说话,泪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顾清语微微一怔,忙抽出帕子给她擦拭,柔声宽慰:“妹妹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看看?” 姜玉瑶边哭边摇头:“二嫂嫂别担心,我没有不舒服,只是这心里,像被什么揪着一般,难受得紧。我想,我是不该来京城的,自我到来,府中似乎诸事不顺,三哥哥也失踪了……” 顾清语望着她那敏感而脆弱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既有怜惜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疑虑。 “妹妹怎么又说傻话了?世事难料,怎能将一切归咎于己身?是不是下人们乱嚼舌头,冒犯了妹妹?” 姜玉瑶吸吸鼻子,又是摇头:“二嫂别多心,院子里的人都是极懂规矩的,怎会在我面前妄议是非呢?许是我想家了吧,想念娘亲了。” 顾清语又是一笑,轻轻地将姜玉瑶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温暖而细腻地安抚着:“妹妹想念家人也是情理之中。不妨多写几封家书,将近况细细道来,让家中的亲人得以安心,如何?” “我想我该回去了,我该回家去……” 顾清语闻言又是一怔,握着她的手也用力几分:“妹妹别说傻话,你此番远赴京城,其中缘由,我岂能不知?若就这样回去,未来的路,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又像是戳中了姜玉瑶的泪点,惹她哭得更厉害了。 “妹妹这样难过,岂不让我难做。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妹妹呢。” “不,是我对不住二嫂。我住过来以后,嫂子待我像亲妹妹一样,只是有些心里话,我始终难以启齿,只因一旦说出,怕……” 顾清语忙截断了她的话:“妹妹的意思我懂,长辈们的意思我也懂。我说过,二爷的心意如何,由他自己做主。我横竖是做不了主的,我更不会难为妹妹,毕竟,你们才是青梅竹马。” “不是的。” 姜玉瑶止住了哭,摇头否认:“二哥哥虽好,但也只是二哥哥,再无其他。我从前不懂事,很多事未曾深思熟虑,但如今,我在侯府住了这些日子,愈发明白了嫁为人妇的艰难。我宁愿终身不嫁,也不要为人……” 说到这里,姜玉瑶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顾清语心念一动,也是直言不讳:“凭妹妹的容貌才华,他日定能扶摇直上,成为名门正室。妹妹既来了京城,岂能轻易言弃?” 姜玉瑶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您这么说是原谅我了?” “傻丫头,何来原谅之说?” 顾清语笑容和煦:“往后咱们理应相互扶持。若是妹妹能在侯府风光出嫁,也是我之幸事。” 第九十章 妒 一夜酒醉,头昏脑涨。 李淳熙勉强撑起身子,视线模糊间,只见一只手正缠绕于自己的腰间,不禁轻声呢喃道:“难得,你竟然没走。” 沈砚从来不在她的宫中过夜。 为何这次破例了? 正当她头疼的时候,腰间的那只手也动了动,越发用力拦紧了她的腰身。 紧跟着,一个慵懒谄媚的声音响起:“殿下醒了?” 李淳熙闻言,瞬间清醒不少。 她随即转身看去,目光所及,是一张既俊逸又带着几分妖冶之美的脸庞,正笑意盈盈地向她靠近, 此人不是沈砚,而是青鸢。 她的新宠之一。 李淳熙当即变了脸色:“怎么是你?” “昨晚是殿下要奴婢留下来的。” 李淳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那冷笑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她的身躯因怒意而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栗起来。 昨晚,陪她喝酒的人,明明是沈砚。 怎会一起来就变了? 她被沈砚给耍了。 青鸢见主子神情不对,连忙收敛了所有轻浮之举,端正坐姿,抬手给她披上绸袍,小心翼翼道:“殿下,是奴婢昨晚侍奉得不好吗?” 李淳熙闻言,只觉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夹杂着宿醉后的不适,令她头疼欲裂,情绪更是难以自抑:“滚出去,都滚出去。” 一个时辰后,李淳熙出现在了景仁宫。 她妆容精致,衣裙华丽,见了慕容皇后,更是温婉亲切:“皇嫂有孕在身,本应让您好生静养,但妹妹心中挂念,忍不住前来探望,若有打扰之处,还望皇嫂海涵。” 慕容佩虽然心中对李淳熙的贪乐放肆,诸多不满,面上还是很亲切的。毕竟,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 “公主言重了,您能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淳熙不是空手而来,备了好些精致的小礼物:“但愿这些小玩意儿能给皇嫂解解闷儿。” “多谢你一番心意。” 两人看似交好,其实相处起来,还是难免客气疏离。 李淳熙耐心有限,直接开口道:“今儿怎么不见沈公公呢?” 慕容佩闻言眉心微动,神情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僵硬的神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沈砚忙着为本宫忙前忙后,近来时常不见人影。” 李淳熙笑了笑,笑容清冷:“皇嫂有福,得了一个这样的好奴才。” 慕容佩却是笑不出来,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层深意:“沈砚之才,的确出类拔萃,然则,终究也只是个奴才而已。” 李淳熙又淡淡道:“那就请皇嫂为本宫好好管教一下那个奴才,让他更懂得规矩,更知顺服之道,岂不更佳?” 慕容佩听得似懂非懂,此时,香梅过来奉茶,轻声细语道:“娘娘,沈公公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好巧不巧,都赶在一起了。 李淳熙端庄温婉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努力维持着镇定。 慕容佩实在不愿牵扯在他们之间,便淡淡道:“本宫乏了,让沈砚晚些时候再来回话。” “是,娘娘。” 李淳熙亦是盈盈起身,行了一礼告退。 慕容佩望着她的背影,秀眉轻蹙:“自甘堕落!” 生为绝色又如何? 只是一个不中用的阉人。 沈砚候在殿外,见***殿下缓步而来。 “奴才给殿下请安。” 话音刚落,李淳熙便高高抬起了手,然而,她的巴掌没有落在沈砚的脸上,而是落在他的掌心。 “殿下,仔细手疼。” 沈砚轻轻挡下了她的手,话语中带着几分嗔怪,几分柔情。 他随即屏退左右,只望着李淳熙道:“殿下何必如此动气,来到景仁宫来兴师问罪呢?只要殿下一句话,奴才随时听候差遣。” “沈砚,你敢戏耍本宫?” 李淳熙怒不可遏的心情,在看到他的瞬间就土崩瓦解,再也提不起半点杀意。 “殿下言重了。奴才昨晚只是想让殿下尽兴,怎敢戏耍?” 李淳熙一声冷笑,重重甩开他的手:“你这种人,从来就没有心。” 沈砚不以为忤,反而更加靠近了几分,他的指尖轻轻搭上李淳熙的手腕,不急不缓地跟随其后,语气温和:“奴才昨儿才做了一件大事,殿下可想知道?” “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伎俩,本宫早已司空见惯,无甚新奇。” 走着走着,李淳熙侧目,目光轻轻落在紧随其后的沈砚身上,又问:“你不是赶着和皇后娘娘回话吗?” “殿下之事,方为头等大事,其余皆可暂缓。” 这哄人的伎俩,于他而言或许已是信手拈来。然而,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还是心甘情愿地受用。 她微微站定脚步:“沈砚,花开虽美,也终有凋零之时。本宫不会一直对你这般疼爱的,你好自为之。” 沈砚笑,笑容妖冶:“奴才这就护送殿下回宫,领受一切责罚,无怨无悔。” 一个时辰后,沈砚如常回到景仁宫。 慕容佩目光如寒冰,直射向他,质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连***都来景仁宫拿人了?” 此事,即便是她作为局外人提及,都难免有几分恶心。 沈砚轻轻整理着袖口,动作优雅而不失从容,他抬眼望向慕容佩,眸中无波无澜,淡淡答道:“殿下对奴才有恩,奴才不能忘本。” 慕容佩质疑他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彤华宫?长长久久地陪伴在***的身边,荣华富贵,绝不会比今日的少。” 沈砚笑而不语。 她不懂,他要的可是皇嗣。 “娘娘切莫让今日之事扰了心神,此等疏忽,断不会再有第二次。请娘娘宽心。” 慕容佩懒得和他争论。 “宫外有什么消息吗?” “禀娘娘,三日后,周檀绍即将向刑部述职。尚书大人有意亲自接见,以示重视。” 慕容佩蹙眉道:“他准是为了他弟弟的事。” 沈砚风淡云轻地回:“周檀绍早晚是官复原职的。周三爷之事,既无尸首,立案也是枉然。奴才已有所筹谋,要交给周檀绍一桩大案,令其分心乏术。” 慕容佩疑心:“什么大案?” “京城刺客案。” 第九十一章 窝囊 成亲数月,顾清语还是第一次见周檀绍穿官服的模样,英气俊朗,威风凛凛。 她亲自给他整理好了前襟袖口,细心地抚平每一道褶皱,再抬头看向周檀绍深邃幽深的双眼,温婉一笑道:“二爷今日看着神采奕奕,不见半分病容。”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有微妙的情愫在悄然流淌。 周檀绍闻言,喉结微动,让他不禁清了清嗓子。 他没说话,伸手在她的肩膀,轻拍一下,算是交代。 “我送二爷出门。” 顾清语随他一路出了院门,等她转身回来,见院子里丫鬟们纷纷朝她行礼道喜。 顾清语微微一怔,忙问:“你们这是……” “二爷身体康健,官复原职,此乃大喜。” 顾清语见她们个个都有眼力见儿,只是微微一笑:“二爷的身体还未全好,如今府中又事多,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 “是……” 姜玉瑶见顾清语在院子说话,也从屋子里出来看看。 “嫂子,二哥哥出门了吗?” 顾清语含笑道:“我刚送走二爷,你来得正好,咱们去给大夫人和大奶奶请个安,我今儿还赶着要出门。” 今儿又是她出城办事的日子,此番无需避嫌,她还能办一下自己的事。 宋静姝今儿起得晚了些,周檀纹出门的时辰也比周檀绍早了些,两个兄弟皆要去往刑部点卯,却故意不同行,有意避嫌。 宋静姝听闻顾清语要出城去,便知她要去办事,便道:“田庄的事,也有拖沓的时候,若是你回来晚了,母亲那边我自会替你周全。” 顾清语乘坐马车出了城,谁知,一到庄子上,就见伙计们面露难色,步伐迟疑,行礼间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顾清语蹙眉质问:“出事了?” “回二奶奶,小的们一时也不敢乱说,还请您去问管事的吧。” 小翠立马轻斥道:“二奶奶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还敢推三阻四的?哪学的规矩?” 伙计们连忙认错:“回二奶奶,小的们不敢冒犯,其实是昨晚院子里遭了贼。” 顾清语蹙眉不解。 这田庄足有几十号人,又多是壮力男丁,什么人竟敢在此地撒野? 顾清语见了周昶,细细追问。 周昶面露难色,迟疑回话:“二奶奶,昨晚来的那一伙儿恶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打伤了人,还抢走了不少囤粮……” 顾清语不等他说下去,抬手打断:“你说一伙儿人?有多少人?” 周昶微微沉吟道:“黑灯瞎火的,小的也没看清楚,估计也有七八个吧。” 顾清语又问:“伤了多少人?” “三五个。” “伤得如何?” “不重,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顾清语见周昶低着头回话,心中暗暗思量。 此番变故,非同小可,伤人掠粮,而他,竟未即刻向侯府禀报,实属蹊跷。 “报官了吗?” 周昶连连摇头:“小的不敢擅自报官。” “可曾向官府报案?” “小的还在清算损失,要上报也得明日才行。” 顾清语见他神情有异:“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等我回去和二爷商量一下……” 话音未落,周昶却忽地双膝跪地,声音中满是恳切与不安:“二奶奶,请您先不要告诉二爷,更不要告诉侯府的主子们。” 顾清语眸光锐利,直透人心:“你最好实话实说。既是外贼所为,何必遮遮掩掩,难道你也有份?” “不,二奶奶……” 周昶一脸懊恼,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昨晚那伙人不是来偷东西的,而是来抢人的。 周昶半个月前在收租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姑娘,身受重创,昏迷于荒野之中,他便好心将她带了回来。 那姑娘是个哑巴,长得极好。 她醒来之后,唯有惊恐与无助,瑟瑟发抖,哭个不停。 顾清语听到一半,便心生质疑:“你既不知她的来历,又不知她的底细,就这样把人带了回来,还安置在庄子上?这般行事,倒真让我意外……” 周昶犹犹豫豫道:“回二奶奶,小的的确是存了私心,想着以后……” 顾清语冷笑。 “你看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惹上麻烦,如今这麻烦闹大了,连累了侯府,你怕了,不敢声张了。” 周昶闻言更加羞愧地低下了头。 顾清语沉吟片刻,才道:“先将账本呈上来吧,待我细细核对账目,再做定夺。” “是。” 周昶依旧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顾清语视若无睹,只等对过账目,收好银票,才缓缓道:“昨晚闹事的那些人,可有你认得的?” “回二奶奶,有一个,似乎是邻村的,看着眼熟。” 顾清语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从现在开始,你再敢扯一句谎话,我就把你交给二爷处置。” “小的不敢,万万不敢。” “那女子的来历,你到底知不知道?” “小的不知,她不会说话,却认得字,只是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得了病,神智有些不清,糊里糊涂的。” “那些找她的人,都是怎么闹的?” “他们来势汹汹,说那姑娘是他们家的媳妇,是偷跑出来的,还污蔑我和她……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让他们领走了人,谁知,他们变本加厉,以财物相要挟,甚至扬言去报官,诬陷我和那姑娘私通有染……” 顾清语听得一阵摇头。 好一笔烂账,怎么算都是窝囊可笑。 “你救助伤者,本是善举,可惜你心有所图,见色起意,便私自收留。你把侯府的脸面置于何处?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且不说那姑娘是不是那伙人说的身份,单是田庄上的这些损失,也总要赔偿清算。” 周昶心中胆怯,忙道:“二奶奶,此事还是别追查得好,小的已经被他们泼得一身脏……” “那是你活该!见色起意还不脏吗?田庄的事和你的事,岂能混为一谈?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你把院子里干活的人都召集起来,我有话吩咐。” 顾清语让大家去找消息找人,谁能找到昨晚闹事的人,赏五百钱。 此事背后,定有蹊跷,非比寻常。 第九十二章 重用 赏赐之下,必有勇者。 很快就有人说出了两个名字,还说能找到人。 顾清语直接让周昶去带着伙计们去抓人,抓到一个就行,抓到了别打别骂,先老老实实地关上一宿,再饿上两顿,等她明日再来发落。 临走时,顾清语掀开车帘,招招手示意周昶走上前,低声警告道:“今晚的事,你要是再办砸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的不敢怠慢。” 今儿耽搁许久,徐嬷嬷是见不成了。 顾清语只能回城,又去了一趟医馆,见掌柜的匆匆迎上来,便知有事交代。 “二奶奶,主子派人传话,宫中一切安好。主子半月后才能出宫,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们去办。” 顾清语迟疑一下,才问:“我之前让你打听的事呢?” 掌柜的恭敬回话:“宋大人的债主子,有两位。他们背后盘根错节,人脉广布,势力不容小觑。” 顾清语了然点头:“他们能做这种买卖,背后必定有人。宋大人之前的赌债,宋家早晚会还上的。只是往后别添新的了。” 掌柜的明白她的意思:“二奶奶,这种事是防不住的。” “好歹能想个办法,让他清净几个月,大奶奶还怀着孩子,万一被他们给折腾得动了胎气,那孩子就危险了。宋家的事,未必都是宋老爷一人作死,如果是有人设局,现在也是可以松手的时候了。” 一切都太过巧合。 之前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显得太过蹊跷,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在背后精心编排,使得宋静姝孤立无援,只能暗中向她求助。 沈砚说过,他要为她铺路。 其中的细节,她不敢细问。 如今宋静姝腹中的孩子月份大了,稍有不慎,便会出事。 换而言之,宋静姝这颗棋子,留在棋盘上也是安全的,不如暂时放在一旁。 掌柜的犹豫一下,才道:“小的可以去想想办法,但未必能成事。” “尽力而为吧。” 等顾清语走后,伙计跑来和掌柜的说:“宋老爷的事,乃是主子暗中安排好的,二奶奶如今还不明白?” 掌柜的瞬间变脸,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不要乱说话。主子只交代过,让咱们护着二奶奶,,没让咱们多嘴多舌。” “可是,二奶奶看着年轻又不经事,主子要这样的人有什么用?” 掌柜的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警告:“主子的心思,岂是咱们可以揣测的?” “小的失言。” 掌柜的深深看他一眼:“别忘了,咱们曾经都是已经死了的人,要是没有主子,哪有今天?二奶奶也是主子的人,咱们对她必须忠心耿耿。” 等顾清语回到侯府,天边已悄然披上了晚霞的织锦。 周檀绍还未回来,而姜玉瑶正在等着她。 顾清语换好衣服,正要检查小厨房送来的菜单,就见姜玉瑶缓缓进来,一脸沉重:“二嫂嫂,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进来吧。” 姜玉瑶坐下之后,拿出了一封家书:“信是我刚刚收到的,祖母病势沉重,恐怕熬不到秋天了。我想我还是要回去了。” 顾清语忙蹙眉看了看信,不禁忧心道:“难为你了。不过还是要请侯爷和夫人做主才行。” 姜玉瑶点一点头:“晚些时候,我会自己过去说,姨妈和姨丈一定会同意的。百事孝先行,身为晚辈,必不能少了孝道。” 顾清语温柔地握住姜玉瑶的手,轻声安慰道:“此等家中变故,你我皆感痛心。我明儿就让春雪过去帮你收拾行李。回去的路上,要多找些可靠的人才行。此番,妹妹是想走水路,还是坐马车走官道?” “多谢二嫂照拂关心,我想坐船回去,好歹快些……” 顾清语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等到明年开春,你再过来,到时候大奶奶腹中的孩子也该出生了。” 姜玉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点点头道:“有机会我一定再来。” 晚些时候,姜玉瑶恭恭敬敬去请安。 待她道明心意,楚氏不禁连连叹息:“我心实有不舍,欲将你长久留于此间,然世事难全……这样吧,你先回去,等到来年,和你母亲再一起过来,届时务必多留些时日。” 姜玉瑶面上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轻声应允,但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主意。 她不想再寄人篱下了。 虽说侯府人人待她都好,但那份好,终究少了几分血浓于水的亲近。尤其是周檀平失踪之后,她更觉得心间被重石所压,日日沉重。 夜深了。 顾清语还在等着周檀绍回来。 一晃快子时了。 顾清语终是抵挡不住困倦的侵袭,以臂为枕,轻轻倚在桌旁,闭目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些细微的声响。 她睡眼惺忪,只见对面,一盏孤灯之下,周檀绍的身影静静地坐着,宛若鬼魅乍现。 周檀绍坐在她的对面,自顾自地饮茶,见她恍惚醒来,一脸惊慌懵懂的模样,淡淡开口道:“我才回来,见你睡着,便没吵醒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顾清语一瞬清醒,软下语气道:“爷归来甚晚,定是公务繁忙。二爷用过晚饭了吗?我这就吩咐厨房摆饭……” “不用了,我没胃口。” 烛光下,周檀绍俊朗的面容被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更衬得他眉眼乌黑深邃。 “二爷的饭食可不能怠慢,而且,空腹是不能吃药的。” 顾清语轻轻一扬手,吩咐春雪和小翠速速摆饭。 周檀绍依旧静坐在那,未动分毫,没有更换衣裳的打算,顾清语给他斟茶,试探问道:“二爷是不是累了?今儿的一切还顺利吗?” “顺利,尚书大人见了我,还指派了一桩重案于我,责任重大。” “二爷本就是人中龙凤,定能不负所托,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但愿。” 周檀绍淡淡一笑:“你还记得,大闹京城的那桩刺客案吗?” 顾清语心间一沉,淡淡点头:“自然记得。” “而今,那桩悬而未决的案子,是我的了。” 周檀绍对上她诧异不解的目光,意味深长道:“我初回官场,便得如此重用,实乃……万幸。” 顾清语眸中掠过一抹微妙的光芒。 想来,这又是沈砚精心布下的一步棋。 环环相扣,终于周檀绍也入局了。 第九十三章 本钱 夏日炎炎,蝉鸣扰人。 屋内,一缕缕凉意自角落的冰块中悄然蔓延,仍难以驱散这盛夏的酷热。 新鲜的果子浸泡在冰水里,晶莹剔透,红绿相间。 顾清语无暇享受,坐在桌旁整理账目。 田庄的账,医馆的账,还有之前放出去的利息钱,一项一项都要核算清楚。 这两个月,医馆的生意极好,而她亲手调制的香膏香露,更是成为了城中一绝,其独特韵味,引得无数佳人竞相追捧,供不应求。 一盒五十文,质地上乘,清凉驱蚊,芬芳宜神,颇受官家太太小姐们喜欢。 顾清语没有白白浪费前世的记忆,曾在京城风靡一时的大小物件,她都慢慢张罗起来。 如今,她的东西也是送进宫里的俏货上品了。 这都是托了沈砚的福。 春雪轻轻踏入门槛,手中端着一盘新换的冰块,见顾清语还未动午膳,不禁有些着急道:“二奶奶,午膳时分已过,您却还未动筷,这身子如何吃得消?午后您还得外出呢。” 顾清语拨动算盘的手,微微一顿:“无妨,若是真饿了,路上寻些吃食便是。” 顾清语缓缓合上那本厚重的账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二爷今儿怕是又不回来了,等会儿,你把我准备好的换洗衣物都交给景盛,让他给二爷送去。” “是,二奶奶……对了,大奶奶今儿又让彩月过来送银子了,奴婢没收。” 顾清语在屏风后面换了身衣服,出来之后,才问她:“彩月送来的银子,你为什么不收?” 春雪轻咬下唇,眼睑微垂:“这些事,之前都是翠儿姐姐看管的,奴婢不敢擅自收……” 顾清语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你既是我的贴身侍婢,便也应担起这份责任。你素来忠心,我都看在眼里,今日怎的如此拘谨,不似往常那般自如?? “整整一大包银子,奴婢不敢收。” 顾清语淡淡叮嘱:“若彩月再送来什么东西,你先悄悄收下,勿使他人知晓。等我回来了再细说。” “是,奴婢知道了。” 顾清语急着出门,临到院门口,又听吴嬷嬷从后面追上来:“二奶奶请留步,二奶奶!” 吴嬷嬷一路跑来的,额头脸上都是汗。 “二奶奶,老奴上次求您的事……” 顾清语见了她,当即脸色一沉。 吴嬷嬷讨好似地跟出来,她刻意压低声音,避开了院中好奇窥探的目光,只与顾清语一人低语:“二奶奶,巧心的事,您可一定要帮我啊。” 顾清语还是没理会她,径直坐上马车,见吴嬷嬷还在外面哀哀恳求,才掀起帘子看她:“巧心落在你的手里,没死已是万幸。你虽非主谋,却也难辞其咎。念及你服侍夫人多年,劳苦功高,我未将此事张扬,已是极限。你还想怎样!” 吴嬷嬷恨不能跪地求饶,但门房那么多人盯着看着,她又不敢大声说话,只扒着马车小声道:“二奶奶,老奴一时鬼迷心窍,铸成大错,恳请二奶奶大人有大量,饶了老奴这遭吧。” 顾清语冷言冷语:“我再给你两天时间,你再不自重,莫怪我心狠手辣,届时,便无人能救你于水火之中。” 吴嬷嬷此人,心机深沉,城府之深,令人咋舌。 好巧不巧,之前在田庄被带走的哑巴姑娘,正是巧心。 好好的一个人,才出府不到半年,被欺负蹉跎得耳聋口哑,神智恍惚。 吴嬷嬷算计巧心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竟心生邪念,把成亲的繁琐都给省了,就让巧心跟着她两个干儿子一起过日子,沦为奴婢,日夜操劳,不得解脱。 巧心跑了很多次,都被他们给抓了回去,为了怕她报官申冤,连她的舌头都给割了,此举之狠毒,令人发指,天地不容。 医馆门外,人流不息,熙熙攘攘。 顾清语轻车熟路,吩咐车夫悄然绕行,自后门悄然步入医馆。 掌柜的忙得满头是汗,见顾清语来了,还是亲自给她斟茶倒水:“二奶奶您来了,今日的客人比昨儿还多了三成,忙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 顾清语微微一笑:“都是托了沈公公的福。” “茉莉花和桂花,近来尤为抢手。昨儿才补了三百盒的货,今儿又没了一半。” 顾清语心算了一下,才道:“茉莉花香的,给我留三十盒,要送去宫里的。” 掌柜的面露难色:“赶了半个月的货,三天就没了,往后的生意怎么办?” 顾清语笑道:“咱们这里好东西多的是,又不缺贵客捧场。上次那一批玫瑰香丸,也是极好的东西。” “都是二奶奶筹谋的好。一年四季,都有应景的佳品。” 顾清语又道:“我观医馆近况,女宾络绎不绝,倒叫人忧虑起接待之事来。是否该添置几位伶俐的姑娘来帮手待客。” “这……外面的人不好用的,还是要自己人稳妥些。” 顾清语诧异发问:“哪里来的自己人?” “小的不方便说,请二奶奶再等等,等我挑几个聪明机灵的,带过来给您看看。” 顾清语沉吟一下,才道:“沈公公,真乃世间奇人也,仿佛无所不能,令人叹服。” “二奶奶,主子明儿在城外湖心亭等您。” 顾清语了然点头:“我记得的。” 自周三爷离奇失踪以来,侯府之内,风云变幻。 周檀绍查刺客案,查了一个多月,不仅捕获了十名涉案之人,更是顺藤摸瓜,揭露了一个隐匿于江湖深处的神秘帮派,其手段之高明,令人咋舌。 午时过后,顾清语将茉莉花膏送到宫门外,喜公公早早等在那里,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客气微笑。 “二奶奶,许久不见。” “喜公公。” 顾清语微微屈膝一礼:“今日特备的茉莉花膏,皆是我精心挑选,愿能为宫中的贵人们添上一抹清雅。” “二奶奶太客气了。宫中的贵主子们,对您的送来的香膏,可是爱不释手,赞不绝口呢。” “婕妤娘娘近况如何?” “娘娘近来沉心于琴艺,那份勤勉与专注,实乃少见。” 顾清语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温婉而不失深意的浅笑,却未置一词。 转眼间,三月时光悄然流逝,顾清欢的恩宠也已随风渐淡,日渐式微。 她必定心烦意乱。 琴棋书画,本是她的拿手好戏,如今更是她翻身求宠的最大本钱了。 第九十四章 青炎 傍晚回府,顾清语听闻吴嬷嬷上吊未遂,被人给救了下来,不禁蹙眉道:“我就不该给她机会,让她惹是生非。” “嬷嬷伤势如何?” “不重,只是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了。” “大夫人怎么说?” “夫人身子微恙,闻讯后只淡淡吩咐,待明日精神好些,再行询问此事。” 顾清语一时也懒得去管,转身去水房沐浴。 解下发间珠翠,褪去繁复衣裳,她缓缓步入浴桶之中,温暖的水流包裹着她,洗去连日来的疲惫。 须臾,小翠自田庄匆匆归来,不及喘息便直奔主子所在,言语间满是愤愤不平:“真是活该,吴嬷嬷那种人就不配活着。” 顾清语悠然浸于温热的水中,双目微阖,轻声问道:“巧心怎么样了?” 小翠叹息:“她那副身子,本就伤痕累累,如今又逢酷暑难耐,伤势愈发难以痊愈,时而好转,时而恶化,反反复复,定要留下疤痕。其实,身上的伤还是好说,只是人废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发疯痛哭,教人见了,怪难受的。” 顾清语也是轻轻一叹:“当初,她真的出家去了,或许还能求得一世清净,免受尘缘纷扰。” “姑娘,您定要严惩那吴嬷嬷,她太坏了。” 顾清语闻言睁眼看她:“吴嬷嬷是大夫人的人,轮不到我来管,她做的这些事,落到大夫人的耳朵里,怕也是难逃严惩,自食其果。” “姑娘,巧心往后怎么办啊?怪可怜的。” 顾清语垂眸道:“她在庄子上总是不会挨饿的。只是她那疯癫之状,确需有人细心照拂,以防不测。” “是,奴婢知道了。” 顾清语饿了半日,吃过晚饭,困意便上来了。 她没等周檀绍回来,独自睡下。 然,夜半时分,月华如水,一抹清冷穿透了窗棂,也惊扰了她的清梦。顾清语猛然自梦境的涟漪中挣脱,双眸微睁,再难入睡。 因着沈砚的暗中安排,如今她的日子表面上是风平浪静,繁花似锦,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永安侯府一直在追查周檀平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檀绍手中那桩刺客案,毫无疑问,也是出自沈砚之手,环环相扣,步步为营,让人不禁揣测,这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未解的谜团与算计。 顾清语犹自出神,忽听院门哗啦啦地响了一声。 她忙抬头看去,见小厮打着灯笼,让着一人进来,便知是周檀绍回来了。 顾清语披衣而起,匆匆迎上前去。 “二爷。” 周檀绍见她非但未眠,反而在此刻迎候,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与责任,又让他的话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淡淡的责备:“你用不着这样一直等着我,我近来公务繁忙,归期不定,你应好生歇息才是。” 顾清语不以为然,浸了毛巾,细心地为他擦拭着脸庞与双手,动作间透露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关怀,然而,她眼尖地发现周檀绍的袖口处几点细微的血迹,手上不禁顿了一顿。 周檀绍察觉到她目光的微妙流连,也反应过来,随即自然而然地转过身,解下那身沉甸甸的官袍:“我休息一会儿就走。” “二爷且去沐浴更衣一番,外头暑气逼人,一身汗渍定是不适。” 言罢,她轻盈转身,给他收拾床铺,还预备好了一套干净的衣物。 她在周檀绍的面前,从来都是温顺周到的。 春雪端茶进来,小声发问:“二奶奶,要不要给二爷备些宵夜?” “冰糖莲子羹可还有剩余?若有,便取一碗来,再温热些小酥饼,二爷或许喜欢。” “是,奴婢这就去。” 周檀绍沐浴归来,只见顾清语已细心备好了一桌温馨的宵夜,床榻之上,被褥也铺展得整整齐齐,不禁又开口道:“让你这样的大忙人给我铺床叠被,实乃委屈了你。” 顾清语微微一顿,抬眸看他,眼神不解:“二爷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二爷不高兴了?” 他并非不悦,而是心间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烦躁,迟迟未散。 周檀绍深深看她一眼,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了,遂淡淡道:“你素来小心谨慎,不会做错事的。” 顾清语缓缓坐在他的对面,静静道:“二爷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周檀绍的面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你听说过青炎帮吗?” 顾清语心头微颤,面上却维持着一片淡然:“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过。二爷,我从来是不懂这些。” 周檀绍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重:“我查了刺客案查了快两个月,最后竟然查到了青炎帮。” “二爷,案子水落石出,您该高兴才是。” “案子看似有了着落,然而,青炎帮才在皇上的眼里,就是最不该触及的禁忌。” 顾清语眸光闪烁,追问下去:“青炎帮,和皇上有什么关联?” 周檀绍看着她好奇的眼睛,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青炎帮和前朝余孽有所关联。” 顾清语秀眉微蹙,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那二爷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为难?” 周檀绍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此案,再深究下去,只怕会掀起不必要的波澜。唯有速速了结,方能平息这下面暗涌的波涛。” 顾清语见他心里都有了主意,识趣闭嘴,又站起身来,将盛好的冰糖莲子羹递给了他。 周檀绍接过羹碗,轻抿一口,甘甜的滋味在舌尖缓缓化开,让他舒心许多。 顾清语见他吃了两口又没了胃口,便道:“二爷先安歇片刻,养足精神。” 她服侍他躺下,见他仍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二爷还有吩咐吗?” 谁知,周檀绍问了一个她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你可有消息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期待。 顾清语缓缓摇头,眼帘低垂:“萧太医来看过了,若有好消息,我自然会第一个告诉二爷。” 周檀绍闻言,眸光中的光芒似被微风吹散,只余下一抹淡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失望。 第九十五章 尊重 三日后,湖心亭。 沈砚一身竹青,衣袂随风轻摆,宛如画中走出的文人雅士,他的手中轻摇一柄素雅折扇,即便是烈日炎炎,也未能在他周身留下一丝尘世的痕迹,那双细长的眼眸中,总是含着三分浅浅的笑意。 顾清语屈膝一礼,未语先笑。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好似多年挚友,相约叙旧。 顾清语望了望四周的湖景,长吁一口气道:“您真是会选地方此地绿树成荫,碧波轻拂,凉风习习,的确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沈砚闻言,面上泛起一抹温润笑意,他对她总是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亲近与尊重。 “城中琐事缠身,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出来透透气也好。” “多谢相邀。” 沈砚和熙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寒暄过后,自然是要交代正事。 “二爷在追查那起刺客案件时,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阻碍。他想要尽早结案。而且,他还提起了一个江湖帮派,青炎帮。不过,我所知亦是寥寥无几,不甚明了。” 沈砚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作一抹深邃的沉思:“这桩案子本就是个无底洞,当初交给他,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意在让他暂且放下周三爷的失踪,专注于此,以缓一时之急。” 一提起周檀平,顾清语轻轻垂下眼帘,将那份微妙的情绪藏匿起来,手已不自觉地伸向案几上的茶杯,然而,就在这不经意间,沈砚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手背,似有提醒之意。 “这茶放了太久,苦涩之味,愈发浓郁。” 顾清语心中微澜轻漾。 他似乎总能注意到一些旁人不在意的小细节。 沈砚的手指轻轻触及她的手腕,力道很轻,随后他又坐直身子:“此番二爷能顺利结案,实乃朝廷之幸,定能赢得圣上嘉许。” 顾清语微怔,心湖被沈砚那不经意间的小举动轻轻搅动,很快又恢复平静:“多谢您让二爷立功,让侯府脸上增光。” 沈砚笑了笑:“周檀绍本就是个厉害的,永安侯府之中,论起才干与智谋,他当仁不让,独占鳌头。” 顾清语闻言微微垂眸。 谁知,沈砚又道:“可惜,他还不是世子,不能继承爵位。” 顾清语心中一紧,面上仍微微笑道:“二爷上面还有兄长,按常理,世子之位自是与他无缘。”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事在人为,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顾清语听得眉心一动。 不会吧? 难道……他竟连周檀纹也意欲置于死地? 沈砚见她凝视一处微微出神,便道:“你近来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当真是别出心裁,风靡京城,连皇后娘娘也是赞赏有加。” “这一切,离不开您的鼎力相助,若非您为我暗中安排,又怎会有今日之盛况,引得京城上下竞相追捧?” 说话间,新茶已经送来了。 茉莉香雪,沁人心脾。 顾清语抿唇微笑:“您还记得……” 她上次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还准备了。 沈砚轻执茶杯,细品其味,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她的脸庞,他审视着她的眉眼,审视着她脸颊细腻粉润的肌肤,最后才落在她樱桃般红润的嘴唇。 顾清语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坦然抬眸,微微一笑:“此茶之香,教人沉醉。” 沈砚闻言,轻轻放下茶杯,似有心事。 顾清语静静望他,只听他淡淡说了一句:“若有一日,这世间只有你我二人,唯余你我,依水而居,淡泊宁静,共度晨昏,你可愿意?” 顾清语瞳孔微颤,迟疑许久才道:“此言重如千钧……我不敢答。” “有何不敢?”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只因我已是他人之妻,而您又是宫中的贵人。” 沈砚一针见血地反问她道:“你是觉得很荒唐吧?和一个阉人共度余生,着实可笑。” “绝非如此!” 顾清语解释道:“我从未觉得您可笑,更未曾有过丝毫轻慢之意。你我之间,有些话也不便明说。我知道您是怎么待我的,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 沈砚欣赏于她那份不加矫饰的真诚与直接,也不绕圈子道:“我刚在宫外置了一处私宅,离永安侯府还不到两条街的距离。你若愿意,可以随时过去坐坐。” 顾清语心虚点头,只道:“我自然该登门拜访,只是,二爷近来对我频频出府,略有不悦之色。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沈砚知道她话中的深意,淡淡一笑:“我只是告诉你罢了。你想便来,绝不勉强。”他岔开话题,又提起了别的事:“等周檀绍进宫觐见娘娘的时候,你自然也要同去。你可否想过,要带着二爷去觐见婕妤娘娘。” 顾清语没想到他问得直白,避重就轻道:“就算我有心,恐怕也不合规矩。二爷是外臣,怎能轻易觐见后宫妃嫔?不过,我想二爷一定是很希望能见到婕妤娘娘吧,毕竟……她是他曾经的心上人。” 沈砚闻言笑了,笑得心情舒畅:“听你此言,我倒真生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顾清语见他有意安排,便道:“若您想看,我也愿意捧个场。” “如此甚好。” 沈砚以茶代酒,缓缓举杯。 顾清语含笑以对,眸光流转间,与沈砚的茶杯轻轻一碰。 几日后,皇上褒奖周檀绍的诏书果然送过来了。 虽品秩未变,仍为五品,但将周檀绍安置于刑部郎中之缺,执掌京师重狱。 楚氏听闻儿子得到提拔,数月来沉闷忧郁的心情,终于有了些许好转。 她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露出了久违的笑颜:“你大病初愈,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照顾好自己身子,知道吗?” “母亲放心,儿子过几日要去宫中给娘娘请安,母亲可愿同去?” 楚氏微微摇头:“我这般憔悴之态,实不宜扰了娘娘的安宁。反而是你,娘娘一直惦记着你,你去了,她定能心安。” 顾清她精心挑选了上好的香膏与香露,还有些胭脂水粉,准备给宁嫔娘娘做礼物。 周檀绍在一旁,目光淡淡掠过那份礼物:“你有心了。” 顾清语温婉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站在烛光下,细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礼盒。 周檀绍静静地凝视着她精致的侧颜,忽而伸手理了一下她鬓角的碎发,将它们捋至耳后:“你总是这样讨喜,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第九十六章 看戏 顾清语知道自己不擅说谎,尤其是在周檀绍的面前,很容易就露了馅儿,又或是被他看出端倪。所以,她故意没有看他,只静静道:“二爷应该明白我的。我所行之事,皆是为了二爷,为了永安侯府。” “你可曾耳闻,城中很多有关于你的传言,其中不乏赞美之词。” 顾清语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仍轻悬于自己耳畔,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她的耳垂,细微的触感,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撩拨:“我从未听说过。” “他们都说你是福星,一进门就冲了喜,还懂生意经,得了人心也得了银子。” 顾清语闻言淡淡一笑,这才躲开了他的手:“这些玩笑话,二爷也会当真?”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 周檀绍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又道:“有些事,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从前不信什么冲喜之说,只觉都是些无稽之谈,如今再看,并不是全无道理。” 他的病来得突然,好得更是莫名其妙,有如神助。 顾清语收拾妥当,盈盈一笑道:“二爷能恢复康健,实乃萧太医妙手回春之功。至于,医馆的生意,只是我的运气好罢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 周檀绍深深看她,不再说话。 她从不会和他交心,只对他照顾得细致入微,让人挑不出错来。 因为不是第一次进宫,顾清语少了些胆怯,多了几分从容镇定。 周荣宁期盼已久,快一年了。而今,终得偿所愿,她见到了自己最担心最想念的弟弟。 她的脸庞,精心妆扮之下更显倾城之色,望着周檀绍的瞬间,神情复杂,既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有一闪而过的悲伤。 周檀绍恭敬行礼,缓缓开口。 他的嗓音较平日更为深沉,仿佛正在隐忍着某种情绪。 “微臣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顾清语紧随其后,姿态温婉,目光低垂,随着他的动作一同行跪拜之礼。 “本宫盼了许久,终于见到你们了。” 宫女们盈盈上前,接过顾清语双手呈上的礼盒。 这些东西都是经过重重检查,才送到长春宫。 盒中之物,件件皆非凡品,精致的东西,精致的人儿。 周荣宁望向顾清语那张温顺讨巧的脸,夸赞道:“好一个妙人儿,更令人赞叹的是,还生得一双巧手。” 周檀绍随即开口道:“本该早些带她过来给娘娘请安,却是迟至今日,还望娘娘见谅。” “细细算来,你们成亲也有半年了,如今你身边终得佳人相伴,细心照料,本宫心中甚感宽慰,怎会责怪。” 周檀绍对姐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以至于,当姐姐问起家中众人的时候,他避重就轻地提了一句三弟。 周荣宁显然知道周檀平失踪的消息,蹙眉发问道:“三弟至今尚无音讯吗?” “暂时还没有。” “本宫是看着平儿长大的,他不是那种敢闯下滔天大祸之人。别是凶多吉少了吧。” “娘娘且宽心,三弟未必真的出事了,微臣查过他常去的地方,遍访旧识,皆言三弟未曾与人结怨,更无深仇大恨,遭人陷害的可能并不大。” 周荣宁闻言微微沉吟:“本宫也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正说着话,殿外有人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请您和二爷一道去景仁宫说话,言及有圣恩赏赐。” 顾清语闻言心中微微悸动。 沈砚此人,行事之周密,布局之精妙,果然非同凡响。 周荣宁的细眉轻轻一扬,再看周檀绍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才柔声吩咐道:“既如此,你们二人就随本宫走一趟吧。” 步入景仁宫,一股清新雅致的氛围扑面而来,宫内幽静而凉爽,与外界的炙热截然不同。 古朴的鼎炉内,冰块已消融大半,数名身着青绿宫装的宫女,手持绢扇,轻轻地扇动着,为主位上的娘娘送去一丝丝凉爽与惬意。 慕容佩端坐于高位,着一身藕荷锦裙。 她的妆容淡若晨露,几近素颜,只轻扫蛾眉,点染朱唇,一双手抚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母性的光辉悄然流露。 沈砚扫过缓缓步入殿内的众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顾清欢甫一落座,耳畔便传来了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她秀眉微蹙,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不由自主地侧目望向沈砚,不知他又打了什么主意。 他今日特意传召,让她来此请安,难道就是为了让她遇上周檀绍和顾清语吗? 顾清欢强自镇定,细细调匀着每一次呼吸。 周荣宁雍容华丽,缓步入内,她身后,一对璧人如影随形,男子风度翩翩,女子温婉可人,两人并肩而立,令人赏心悦目。 “臣妾给皇后请安。” “臣周檀绍给皇后娘娘请安……” 到了顾清语,她轻轻提裙,步伐轻盈,每一步都似乎精心计算过,既不失礼数,又自有一番风韵:“民女顾清语给娘娘请安,愿娘娘福泽绵长,安康喜乐。” 此刻,殿内气氛十分微妙。 慕容佩心中哂笑,沈砚这番布局,究竟意欲何为? 他故意把这些人凑到一起,这是要恶心谁呢? 顾清欢见周荣宁步入殿内,不由自主地起身行礼:“臣妾给宁嫔娘娘请安……” 她轻垂眼帘,随即缓缓抬起,目光流转得恰到好处,轻轻掠过周荣宁,看向她身后的周檀绍和顾清语。 周檀绍身着官服,更显其身形挺拔,他的个子比她预想的要高,面容俊朗又不失凌厉,眉宇间深刻如刀刻。 顾清欢不着痕迹地将他打量,只在心中暗道:原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没想到,他竟然大病痊愈,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顾清语缓缓起身时,她格外留意地看了一眼顾清欢。 她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颦一笑背后的深意。此刻的顾清欢,面容温婉如水,唯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哪怕只有一瞬,她慌了。 沈砚身姿优雅地躬身行礼:“各位娘娘们今日真是来得巧,景仁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周檀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而去,看着他那一张微笑着的嘴,那一双幽深的眼,处处都透着股不容小觑的锐利。 第九十七章 冷嘲热讽 周檀绍微微低着头,眼神克制,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稳而深长。 他并非初入宫廷,然而,眼前这一幕,却让他首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与危险。 周荣宁在皇后娘娘面前,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今儿她更是率先表态:“臣妾的弟弟今朝有幸入宫,承蒙娘娘恩德照拂,臣妾的弟弟才能否极泰来,重回刑部当差,为皇上为朝廷略尽绵力。” 慕容佩缓缓抬眸,很是认真地看了周檀绍一眼,淡淡道:“你能有此番成就,不枉本宫交代太医院细心照料,如今你能安然无恙,亦是太医院上下尽心竭力之果。本宫心中自是倍感欣慰。永安侯府乃是世家名门,你姐姐又是皇上的知心人,往后你们要继续为皇上分忧,为社稷出力。” “微臣谨遵娘娘教诲,必定不负皇恩。” 沈砚随即淡淡开口:“娘娘,奴才听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见了周大人,方知此言非虚。上次奴才去侯府赠礼,周大人尚显倦容,面色憔悴,而今再见,大人竟是容光焕发,仿佛脱胎换骨,可见身边的人照顾得有多精心了。娶妻娶贤,理应如此。当真是一段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神情各异。 慕容佩含笑不语,周荣宁端庄温和,唯独顾清欢,她的面容之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僵硬悄然浮现。 谁人不晓她与周檀绍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难道非要挑明了才痛快! 顾清语本欲低眉顺目,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滑向了顾清欢。 她仍是高傲的。 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让她即便内心微澜,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周檀绍眸光锐利,瞬间洞悉了沈砚言语间暗藏的挑衅之意,随即开口道:“承蒙沈公公有心惦记,然侯府琐事繁多,怎敢劳您大驾费心?” 沈砚笑了笑,回答得滴水不漏:“奴才不过是秉承皇后娘娘的慈爱之心,宁嫔娘娘深受娘娘宠爱,奴才自当与主子同心同德,略尽绵薄之力。” 慕容佩轻蹙秀眉,显然对这场无形的交锋感到不耐,随即拿起茶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 周荣宁也是浅浅一笑:“娘娘对臣妾的关怀备至,臣妾心中感激,唯有更加勤勉,以不负娘娘厚望。” 周檀绍暗暗留意着姐姐的情绪变化,担心今日的种种,为她平添烦恼。 沈砚看着顾清欢安静而沉默地坐在一旁,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又道:“对了,奴才记得,婕妤娘娘和侯府二奶奶乃是亲姐妹呢。此情此景,姐妹重逢,实属难得。娘娘不必见外,不妨和家人叙叙旧也好。” 顾清欢闻言,眸中似有波光流转,片刻间,那抹淡淡的薄怒被一抹温婉的笑意所取代:“沈公公有心了。” 顾清语闻言,目光温柔地转向她,轻移莲步,缓缓行礼:“恭请娘娘金安。自上次分别,转瞬已有数月,今日得见娘娘面色略显憔悴,实令民女心中挂念。望娘娘务必珍重贵体,切勿让家人挂怀。” 顾清欢莞尔一笑:“妹妹真是贴心入微,本宫一切安好,近来有些苦夏,食不知味,不思饮食罢了。” “夏日虽长,却更需细心调养。请娘娘务必吩咐太医院,为您精心调配解暑养生的汤药,万不可因小失大。想当年在府中,娘娘便是体弱多病,需得格外留心才是。” 顾清语言语戛然而止,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随即以手掩唇,眸光低垂,摆出一副说错话做错事的胆怯模样。 顾清欢的目光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翳,正欲启唇,却被一旁沈砚那突如其来,冷冽异常的笑声打断。 “婕妤娘娘身娇体弱,最是惹人怜惜。世事无常,当真令人唏嘘。如果当初不是娘娘缠绵病榻,那么今时今日,站在周大人身边的……” 周檀绍拳头悄然紧握,骨节间发出细微却坚定的声响,恨不能立马上前扭断沈砚的脖子,让他闭嘴。 “沈公公!” 周荣宁缓缓开了口,声线柔和而沉稳。一双眸子,温婉中透露出几分不容侵犯的威严:“沈公公素以谨言慎行为人称道,今日这番言辞,倒是显得有些逾矩了,莫非是一时得意,忘了宫中的规矩?” 沈砚忙躬身一礼:“娘娘息怒,奴才不过是触景生情,一时失言罢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啊。” 周荣宁嘴角勾起一抹清冷而淡然的笑意,语调平和道:“此乃天意。婕妤妹妹注定是要成为皇家的人,而顾清语也正是二爷命中注定的良缘,恰如天作之合,完美无缺。” “娘娘所言极是。” 沈砚旋即识趣地收敛了话题。 慕容佩适时开口道:“本宫近来身子渐沉,不宜久坐,此番周大人立功,本宫有心嘉奖,这才请了你们过来。来人,呈上赏赐。” 宫女们手捧着锦盒上前,周荣宁身旁的宫女连忙跪下,双手恭敬地接过锦盒,随后又缓缓跪行至周荣宁身旁,一切动作行云流水。 “臣妾谢娘娘恩赏。” 慕容佩轻扬下颌,含笑道:“一点心意,勿需挂怀。本宫有些乏了,诸位便各自归宫,好生歇息吧。”说完,她递给沈砚一个眼色,心道:戏码至此,已是足够。 沈砚心领神会,躬身靠近,稳稳扶着她的手,送她回去。 周荣宁携着周檀绍和顾清语先行走出大殿,顾清欢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明显想要避开她们。 然而,等她走出景仁宫的大门,就见周荣宁坐在四人高抬的轿辇,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顾清欢心中微动,转身行礼:“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此时,周檀绍终于第一次抬眸,端端正正地看向了几步之外的清丽女子。 他的目光,既锐利又饱含深意。 美人美骨,足以令人惊艳,然而,在周檀绍的眼里,这副漂亮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比污泥朽木还要不堪之物。 当她背弃婚约,僵桃李代的时候,她的美貌也好,她的才情也好,皆于他无关。 顾清语用眼角余光瞄向周檀绍,他缓缓抬头,似乎再和顾清欢静静对峙。 一眼万年,不知可解相思? 第九十八章 后患 顾清欢抬眸,对上周檀绍的目光,只有短短一瞬。 她便看到了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寒意,仿佛淬着冰。 周荣宁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中带着一丝严厉:“方才听说你苦夏难受,本宫正好有几剂温养调息的良方,回头让宫人给你送去。” 顾清欢忙又一礼,恭敬回话道:“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怎好麻烦娘娘身边的人,臣妾会派小喜子即刻前往长春宫,亲自去取。” “妹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本宫自当倾尽心力,周全照拂。” 周荣宁笑得意味深长,随即她又看向周檀绍道:“炎炎夏日,唯恐暑气侵人,你们还是早些回府,以免中了暑热之毒。。” “是,微臣恭送娘娘。” 一路目送着周荣宁的轿子远去,周檀绍和顾清语站在几步之外,两人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地落在顾清欢的身上。 顾清欢本想视而不见,但顾清语怎会轻易放过她,她故意上前一步道:“娘娘,今日入宫,诸事繁忙,不宜久留。待到日后再得机会入宫,清语定会向娘娘请安问好。” 顾清欢深深看她一眼,只是微笑点头。 周檀绍见顾清语似有未尽之言,直接伸出手去,轻轻攥住了她的手腕,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拉近身旁:“时辰不早,咱们该回府了。” 顾清语见他眼神幽幽,似有不悦,忙点头应是。 顾清欢巴不得离开这里,扶着小喜子的手,告辞道:本宫略感疲累,诸位今日忙碌半晌,亦是辛苦,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周檀绍低垂着头颅,行了一礼,那动作之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倔强。 出宫的路上,周檀绍面色凝重,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心里是恼火的。 沈砚方才的冷嘲热讽,仍句句在耳。 等出了宫门,顾清语才开口问道:“二爷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周檀绍转眸看她:“以后你少进宫走动,尤其是婕妤娘娘,更是能避则避,免得无端卷入是非之中。” 晚了,她早已经被卷进是非之中了。 顾清语明知故问:“二爷怎么生气了?” 周檀绍冷冷一笑:“难道你方才没听出来吗?你我二人,已然成了沈砚口中的笑柄,他拿着咱们的事,给皇后娘娘解闷儿呢。” 顾清语见周檀绍眼底凛冽的杀气,语气平静道:“沈公公的调侃,于我而言,不过是过耳之风,二爷何必动气呢?” “你倒是豁达,心胸宽广,不计前嫌。” 周檀绍反讽一句,转头看向窗外。 顾清语随即淡淡开口道:“我不在乎沈公公说了什么,我只记得宁嫔娘娘说的话,她说我和二爷天作之合,那我二爷就是天作之合。” 周檀绍闻言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眼神中交织着几分不解、几分惊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与此同时,慕容佩正在躺在贵妃榻上休息,目光冷冷地落在沈砚身上:“你今儿这场戏是演给谁看的?” 沈砚身形微动,单膝跪地,动作谦卑而不失分寸,他轻轻抬手,指尖尚未触及皇后娘娘那华丽的裙摆,便惹她蹙眉不悦:“休得放肆。” 沈砚轻轻地将手覆上慕容佩的小腿,动作温柔却坚决,不容她有丝毫抗拒的余地。 慕容佩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僵,她对沈砚这个人是极厌恶又忌惮,然后,她怀胎数月,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的麻烦事,沈砚都料理得清清楚楚,让她无从挑剔。 “这场戏只是小菜罢了,以后还有更精彩的呢。” 慕容佩垂眸看着他勾笑的嘴唇,不禁好奇道:“你频频针对顾婕妤,莫非真只是为本宫解一时之气?本宫怎么觉得你和顾清欢之间,还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私怨纠葛。” 沈砚笑意不减反增,侧脸俊美精致:“娘娘果然慧眼如炬。” 慕容佩蹙眉好奇:“当真?你和顾清欢有什么关系?” 沈砚笑:“婕妤娘娘未进宫之前,可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佳人啊。佳人如斯,自是让人心生向往,浮想联翩。” 慕容佩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惊诧且怀疑道:“莫非……你对她……” 话至半截,她忽地冷笑出声:“你倒是真够决绝,连心爱的女人都能拱手送上……” 此时,沈砚正轻轻按压着她小腿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顿。 慕容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静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砚竟缓缓绽开一抹淡笑:“娘娘,奴才是只有半条身子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女人。而且,做大事之人,怎会被情情爱爱绊住了脚?娘娘您是过来人,自然深谙此理,毕竟当年,娘娘也曾经斩断情丝,永绝后患!” 慕容佩眼眸微眯,一抹冷意自眼底掠过:“本宫方才说得没错,你确是愈发胆大妄为了。” 沈砚笑容不减:“有娘娘的照拂,奴才自然有话直说。” 傍晚时分,皇上踏着余晖,亲临景仁宫。 慕容佩温婉含笑,起身行礼,惹得皇上心疼皱眉:“快快免礼。朕说过多少次了,你的身子不便,这些礼数能免则免。” “臣妾躺了半天了,不碍事的。” “你只需安心养胎,便是给朕最大的礼数。朕要的,是你的安康,是这皇嗣的平安降生。” 慕容佩望着皇上那满是深情的眼眸,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皇子,自然最好。 若是公主,先机稍逊。 次日,三位太医过来会诊,为皇后细细把脉。 萧太医上前询问:“娘娘近来夜里的睡眠如何?” 慕容佩淡淡道:“本宫素来浅眠,最近时常夜里醒来,不过稍作调息,也无大碍。” 萧太医沉吟道:“娘娘心绪不宁,睡眠不安,长此以往,恐气血耗损,对腹内龙裔亦是不利。” 慕容佩一脸无奈:“本宫自怀胎以来,再没用过熏香,生怕有丝毫差池。” “熏香之物,不用也好。微臣斗胆建议,从太医院派一名医女过来,于每晚为娘娘轻揉经络,疏通气血,或能助娘娘安神入梦。” 沈砚点头先应:“如此甚好。” 慕容佩闻言,眸光轻转,一抹犹豫之色悄然掠过,随即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九十九章 错失先机 夜色浓重,美人叹息。 顾清欢轻轻依偎在李淳安宽厚的胸膛前,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半敞的衣襟下的肌肤,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引诱。 李淳安感受着那份微妙的情愫,轻轻按下她的手,低声道:“朕今日不能久留,你早些安歇,明日朕再来陪你,可好?” 顾清欢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还是温顺应是。 恩宠如花,开了又谢。 顾清欢沐浴过后,静静望着镜中的脸,忽而发问道:“皇上是不是看厌了我这张脸了?” 小喜子见她闷闷不乐,转头示意宫女们都退出去伺候,缓缓上前,拿起梳子给她梳理长发。 “娘娘何来这样的感慨?” 顾清欢轻轻一笑:“花无百日红。再过两年,宫中还会有新人进来,到时候我这张脸,皇上也看腻了。” 喜公公含笑摇头:“皇上最是长情,心中怎会只有新欢,没有旧爱?” 顾清欢听了这话,眉心微蹙:“你还真会说话,字字珠玑,句句入心。” ““新欢终成旧爱,这是无可避免之事。奴才若是只会说些讨好无用的话来哄着娘娘,岂不显得奴才太过浅薄无用?” 顾清欢幽幽看他:“这些日子,确是愈发通透了许多。” 喜公公笑了笑:“奴才既跟了娘娘,就该全心全意帮娘娘办事,为娘娘筹谋。” “那你说,本宫该如何走下一步呢?” 喜公公坦率道:“宫中的妃嫔们,想要稳固恩宠,无非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指望着皇嗣有助,要么指望着娘家有功。奴才听说顾大人掌管大理寺多年,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如今也该高升一步了。” 顾清欢眉心一动:“这话准是你师傅教你说的?” 喜公公实话实说道:“师傅的提点自是不可或缺,不过奴才心里也不是全无主意。” “所以呢?你一个九品太监,又何办法让本宫的父亲步步高升呢?” 喜公公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升迁之道,最需功绩加身,于顾大人来说,自然也是查案立功。” 顾清欢稍微想了一下,又道:“宫中近来并无大事发生,平安太平,而且,之前的刺客案也被永安侯府揽得头功。如今,城中还有什么大案可查呢?” 喜公公笑:“娘娘您有所不知,京城何时有过太平二字?且不说旁的,单是京山寺佛首失窃一案,已是惊动了皇上。” 京山寺,乃是皇家祭祀祈福之地,平日里门禁森严,常年幽闭清净,然而,正是这样一方净土,居然也会失窃。 顾清欢略有耳闻,但她并不觉得此案有什么了不起的。 喜公公又道:“娘娘,这案子看似诡异,实则暗流涌动,牵涉之广,超乎想象。那京山寺的住持大师,在他未出家之前,可是慕容府的门客之一。” 顾清欢听到这里才来了兴趣:“你倒是消息灵通,知晓得不少嘛。” “奴才不过是尽忠职守,多方探听,以供娘娘斟酌参考。” 顾清欢没那么容易轻信他人的话,只派人给父亲传了个信,谁知,顾永康竟也有意主理此案。 他心里是憋着一口气的。 之前,他为了刺客案忙前忙后,结果等周檀绍结了案,所有功劳都是永安侯府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做点什么,扳回一城。 几日后,顾永康亲自去了一趟京门寺,见了住持,将案子的来龙去脉重新捋顺了一遍。 他觉得此案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人监守自盗。 然而,世事往往不遂人愿。当他的自己整理好的案宗上报刑部之后,却被驳了回来。 顾永康还以为是自己疏忽大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证据和线索,他反复思量,却不得其解。直至风声传来,才知自己又被周檀绍抢先一步。 周檀绍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奇迹般地将失窃的佛首寻回,而顾永康不仅失了先机,还落人笑柄。 顾永康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只把怨气都撒在了妻子苏氏的身上。 苏氏委屈又无奈,也只能向女儿诉苦。 顾清欢本来已经有些开始信任小喜子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又摆了自己一道,她把他叫到跟前,将手里的绢扇狠狠地扔到了他的身上。 喜公公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顾清欢的眸光冷冽如霜:“你竟然敢陷害本宫?京门寺的案子,短短三天就破了案,又是周檀绍主理的,你还让本宫的父亲去横插一手!” 喜公公忙解释道:“娘娘,奴才绝无陷害娘娘之心。只是宫外风云变幻,消息传递偶有延误,实乃人力难及,望娘娘宽宥。” 顾清欢又是一声冷笑:“耽误了?这三个字说得倒是轻巧。如今,本宫之父沦为朝堂笑柄,你区区一句赔罪,就能算了?” 喜公公闻言,头垂得更低:“奴才甘愿受罚,还请娘娘息怒。” “你以为本宫不敢打你?” 顾清欢满心怒火,一改往日的平和文静,当即吩咐门外的小太监们重重地打了小喜子三十大板,打得他衣衫破裂,血肉模糊,几欲昏厥。 小喜子被抬下去疗伤,随后有人就去景仁宫报信。 傍晚时分,沈砚不请自来。 顾清欢见他还敢有脸过来,倒也来者不拒。 “沈公公不是来找本宫兴师问罪的吧?” 沈砚笑得风轻云淡,俯身行礼:“奴才怎么敢呢?奴才听说小喜子办事不利,惹得娘娘不痛快了,这才过来替他给娘娘赔罪。” “本宫教训自己的奴才,用得着你沈公公来赔罪吗?” “小喜子是从奴才手里教导出来的,奴才自然也要担责。” 顾清欢目光冷冽如霜:“沈砚,本宫对你的狗腿子们,处处忍耐,你真以为本宫是那等可任意拿捏之人?” 沈砚语气温润,缓缓解释道:“娘娘,此番事态,实属一场无端的误解。顾大人错失先机,也是因为永安侯府防范之严密,不漏消息的缘故。” 顾清欢并不信:“你在宫中混的风生水起,多得是手段,何以至此却束手无策?” 沈砚神色一敛,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娘娘,永安侯府可不是谁都能探得进去的,且不说,周家兄弟都是刑狱出身的高手,那侯府的规矩,一点都不比宫里头的少。可惜,娘娘和侯府二奶奶关系疏远,不然,何愁没有可靠的消息呢?” 第一百章 清净 顾清欢轻敛黛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你这话是何意?” “娘娘是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透,洞悉其中微妙。” “本宫不懂也不想懂。” 顾清欢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与冷淡。 沈砚唇边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娘娘只需稍作变通,对二奶奶稍加眷顾,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顾清欢冷笑一声:“即便本宫愿意逢场作戏,也需得对方心有灵犀才行。如今的顾清语,早已非昔日可比,她的心思,你我又能揣摩几分?当初她出嫁的时候,早就和我们撕破了脸。” 沈砚淡淡一笑:“人生百态,终究逃不开爱恨交织,贪嗔痴念的轮回。” 顾清欢微微不解道:“你似乎总是有意提醒本宫和永安侯府交好,沈公公,你是不是忘了,本宫在这深宫之中,本宫真正的倚靠,只有皇后娘娘!” 沈砚点头道:“奴才当然知道。皇后娘娘之前提拔了您,而今,正是您以行动回馈这份恩情,展现智慧之时。” 顾清欢闻言面色一沉:“原来如此……倒是本宫疏忽了。” 沈砚见她不情不愿的神情,温和劝导道:“皇后娘娘即将诞下皇子,”若是诞下龙子,便是万众瞩目的皇长子,承天之福,若是公主,便是尊贵无比的***。此等恩荣,足以让娘娘心无挂碍,安享荣华。然世事无常,宫中尚有宁嫔娘娘恩宠正盛,亦需娘娘慧心应对。” 顾清欢闻言,眸光微敛,似乎不愿意和顾清语再攀扯来往,直截了当道:“本宫和永安侯府的缘分,早就尽了。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唬人的东西罢了。触之即碎!本宫的恩宠,本宫自己会去争,还请沈公公放心。” 沈砚闻言,微微沉吟道:“既然娘娘决心如此,奴才无话可说。” “沈公公,慢走。” 沈砚识趣离开。 不过,他没急着离开,而是去看了看小喜子。 小喜子苍白着脸,趴在床上,气息奄奄道:“干爹,儿子无能,让您担心了。” 沈砚伸手掀开被子,看了看他臀部上的伤,血肉模糊,令人不忍。 沈砚皱眉放手,语气虽淡,却饱含深意:“委屈你了,太医说没有伤到骨头,等皮肉养好了就没事了。” 小喜子勉强微笑:“干爹言重了,儿子生来福薄,却也命硬,总能遇难成祥。” 沈砚勾唇:“这么多儿子之中,你最是憨厚勤勉,不曾想落到这般境地。” 小喜子不敢抱怨委屈,只道:“都是儿子愚钝,没能办好干爹交代好的事,没能讨得婕妤娘娘的欢心。” 沈砚听了,却是笑着摇头:“蠢才啊蠢才,你还不明白?一味谄媚,非但无益,反可能适得其反。” 小喜子有些听不懂了,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望着沈砚,发问道:“干爹,求您教教儿子,到底怎么样才能出人头地?” 沈砚深深看他:“傻子,这世上的东西,有哪一样是能求来的?你爹娘求神拜佛,求你衣食无忧,结果呢?你还不是被卖入宫中做了太监!你一心一意巴结主子,求她们能高看你一眼,然后呢?你还是被板子打得屁股开花!求是求不来的,还不如去争去抢去夺……记住,真正的权谋,在于人心,而不在表面之欢。” 小喜子怔怔听着,一时不知所措。 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静养,身体的伤好了,咱们再论其他。” 小喜子眼眶微热,重重点头。 沈砚在回去的路上,吩咐随从道:“婕妤娘娘对小喜子下了这么重的手,你们这些做兄弟的,不准备为他争一口气吗?” “干爹,儿子们自然要做点什么,只是不敢贸然下手,还请干爹指点。” “婕妤娘娘此番动怒,怕是心火难平。既如此,该让她清净些时日,以养心神才是。” 此言一出,众人心领神会。 几日后,顾清欢晨起时,只觉头似千斤坠,脚下虚浮,没走几步,便险些晕倒。 太医们来了之后,只道是肝火炽盛,气血双虚,需得静养细调,方能缓缓复原。 如何调理,自然是要清心寡欲,饮食清淡。 顾清欢本以为自己只是因为暑气太重,身体略微抱恙,未曾料想,这病竟缠绵不绝,迁延半月之久。她病恹恹的,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脸颊消瘦,几近脱形。 皇恩虽隆,却也难抵病来如山倒的无情。皇上初时怜爱,过来看望了她两次,之后便有意避讳她的病气,再不踏足她的宫中一步。 等顾清欢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妙的时候,她已快成了一颗无人问津的“弃子”,孤独而凄凉。 月余匆匆而过,小喜子的伤也养好了。 他穿戴整齐,端着宫女送来的药,缓缓来到顾清欢的身边道:“娘娘,今日由奴才来服侍您用药吧。” 顾清欢秀眉轻轻一蹙:“是你。” 小喜子淡淡点头:“奴才的伤都养好了,自当回归娘娘身侧,尽心侍奉。” 顾清欢气出一声冷笑:“你们算计本宫到这般地步,如今还想如何?” 小喜子身子微弯,恭敬地递上药碗:“娘娘别误会,奴才对娘娘从无二心。” 顾清欢却轻轻一偏头,避开了那碗黑沉沉的药汁:“本宫没病,你们也少费些力气吧。” “娘娘,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奴才恳请娘娘,莫再任性,还请饮下此药,听奴才一句劝。” 顾清欢又转头看他:“是沈砚让你来的?你想让本宫听谁的话?” “娘娘失宠已有一个月了,奴才实在心疼娘娘。” “这不都是你干爹的好手段吗?你们跟着他,必能飞黄腾达。” “娘娘此言差矣,奴才指望着的是娘娘的恩宠。” 小喜子说完,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顾清欢隐忍怒气的脸庞。 顾清欢怒火中烧,却也暗暗惊讶于小喜子此刻的变化。 她从这个奴才的眼神里,读不到丝毫往日的恭顺与畏惧,唯有一片难以名状的淡然与自信。 第一百零一章 服软 侯府张灯结彩,喜庆热闹。 半年光阴匆匆,周檀绍以雷霆之势,屡建奇功,成为皇上眼前的红人。 周岳山在府中请客款待几位老友,他们皆是位高权重之人,他们不仅是朝堂上的盟友,更是侯府根深蒂固、不可或缺的人脉。 周檀绍如今虽然看着英武挺拔,然而,身体早已大不如从前,他不能饮酒,以清茶代之,一一向在座的长辈敬酒,言辞间满是谦逊与敬意。 他不喜热闹,幸好,西苑离得正院够远,让他听不见喧哗的声音。 周檀纹身为长子,自然要陪着父亲陪客,等到酒宴散去。 酒过三巡,宴至尾声,灯火阑珊处,周檀纹已是喝得酩酊大醉,身形摇晃。 宋静姝挺着大大的肚子,心中虽有担忧,却也满含爱意。她缓缓上前,以手轻抚丈夫那略显疲惫的面容,细心地为他拭去脸上的酒痕,听他喃喃自语,便不由得靠近了些,侧耳倾听道:“大爷说什么?” “我没醉,我今儿高兴……” 宋静姝无奈摇头:“大爷何必逞能呢?酒多伤身,大爷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周檀纹见妻子坐到自己身边,一改往日的严肃认真,很是温柔地拉过她的手道:“府里喜事连连,先是你有了身孕,如今二弟又屡屡建功,家族荣光更胜往昔……” 宋静姝看着自己丈夫看似高兴,实则心事重重的脸,不禁叹息道:“夫君心中的苦楚,我岂能不知?只是,今日这般放纵自己于酒中,怕是会伤了根本,误了明日之事。时辰不早了,大爷早些休息吧。” 她唤来彩月,两人一起安排周檀纹睡下,等他安静下来,才踱步去了外间。 彩月微微不解道:“大爷今儿是怎么了?” 宋静姝轻轻叹息:“许是有几分不甘心吧。平日里,大爷勤勉不辍,为侯府之兴衰操持劳碌,肩上的重担,较之他人,更为沉重。然而,在老爷与夫人的心中,那份偏爱,似乎总是偏向了二爷。” 彩月点一点头:“大爷的确辛苦。不过二爷近来风头正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别说是大爷了,就连二奶奶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奴婢听说,二奶奶又盘下了一间店铺要开胭脂水粉店。” 宋静姝微笑:“这运气,一旦来了,想挡都挡不住,处处都得心应手。” 彩月暗暗纳闷:“不过二奶奶的运气也太好了些,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宋静姝笑意更甚,轻轻摇了摇头:“哪有天赐的福气。很显然,顾清语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高人?” 彩月更是一脸困惑。 宋静姝也不多言,只道:“今儿的话,你听过就好,往后不要再提。” 顾清语的事,还轮不到她来管。至于,顾清语背后的高人是谁,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周檀绍靠着椅子睡了一会儿,醒来时,顾清语已经摆好了饭菜,柔柔开口道:“二爷方才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我让厨房备了些小菜,二爷尝尝味道如何?” 周檀绍轻咳一声,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餐桌上,两人默默对坐,食物虽丰盛,却都显得索然无味。 晚些时候,顾清语收拾他换下的衣物,不经意间有发现他的袖口那一抹细微却刺眼的殷红,不禁蹙眉。 他今儿又审了什么案子,怎么又是这样惨烈? 血迹飞溅,必有重刑。 顾清语轻蹙秀眉,有些嫌弃,转身那身官袍交给春雪,让她们拿去院子里仔细清洗。 周檀绍一整天都呆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狱,明明换了一身衣服,可身上还似萦绕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之气。 他独坐于桌边,守着一盏明亮的烛台,光影交错,惹人遐思。 顾清语见他独自沉闷的模样,转身去了梳妆台上的薄荷香草膏,以食指沾了沾,然后来到他的身边,轻轻涂上他的太阳穴,一抹清新之气悠然散开。 薄荷的气息,清清凉凉,温柔的触感,绵若无骨。 周檀绍悠然闭目,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此物,确是佳品,令人心旷神怡。” 顾清语微微一笑:“二爷整日操劳费神,不如也带上一盒在身上,或许能在忙碌之余,寻得那片刻清凉。” 周檀绍闻言,未置可否,只是眼神深邃,似在思量。 顾清语见他保持沉默,遂不再多言相劝。 片刻后,她才听他淡淡开口:“听说你又盘下了一件铺子,城南大街的旺铺,价格不菲。” 顾清语闻言转身,盈盈看他一眼:“二爷已经知道了?我还想晚些时候,再和二爷商量商量呢。” “商量?” 周檀绍缓缓抬起眼帘,眼中似有火焰跳跃,直勾勾地锁定了她:“你何时与我商量过?” 顾清语微微一笑,见他不悦,忙柔声解释起来:“二爷忙于查案,早出晚归的,我这些都是小事,怎好劳烦二爷……” 周檀绍不等她说完,便猝然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让她轻巧地坐在了他的膝上。 他们本是夫妻,同床共枕,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然而,那都是在昏暗的帘帐之下,这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行事,难免要惹人惊讶。 丫鬟们见状,皆是面颊绯红,匆匆退下。 顾清语眉心微蹙,看向周檀绍的脸道:“二爷今天是怎么了?” 周檀绍望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定定凝视一阵,才道:“你还想要多少银子?” 话语间,带了几分戏谑与冷淡。 顾清语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只道:“谁会嫌银子多呢?既然我在二爷的眼里,已经是个财迷了,不如二爷就让我赚个够吧。” “顾清语。” 他每次叫她的名字,语调中都透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顾清语心中毫无波澜,双手轻轻攀上他的颈项,带着点亲密,带着点示好,轻轻慢慢道:“二爷别动气,我只是多开了一间胭脂铺子而已。外面的事,自有外面的人打理,我只是出了本钱,偶尔出去管管事。” 周檀绍眉梢轻轻一扬:“你是在求我,还是在撒娇?” 顾清语故意又往他的身前凑了凑,呵气如兰道:“二爷喜欢我撒娇,还是喜欢我求你,我照做便是。” “你……” 周檀绍皱眉才说了一个字,顾清语便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轻盈的吻,蜻蜓点水,含蓄而克制。 若她服软,他便能满足,那事情反而简单了。 第一百零二章 紧急 一吻轻落,余温缠绵成夜。 然而,欢好过后,顾清语仍是十分清醒,她轻裹一袭柔滑的睡袍,走到外间,唤来翠儿,细声细语地吩咐着次日出行的琐碎事宜。 小翠聆听间,目光不经意间滑过顾清语那白皙颈项间的一抹淡淡青紫,不禁蹙眉道:“姑娘,二爷怎么又没轻没重起来了?” 二爷的脾气,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时而温柔周到,令人欣慰,时而狂放不羁,令人措手不及。 顾清语整整衣领,轻抚过衣襟的褶皱:“不用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小翠忍不住叹息,一时欲言又止。 次日,湖光潋滟,又是在湖心亭上。 沈砚呈上精心挑选的鲜果,颗颗晶莹剔透,置于雕花冰碗中,寒气中泛着丝丝甜美。 他望着顾清语,眼神中满是温柔,亲手挑了一颗果子递给她:“这是宫里进贡来的鲜果,我特意着人给你带了过来。” 他对她的好,总是那么细致入微。 顾清语忙伸手接了,然而,在她伸出胳膊的那一刻,领口微斜,悄然泄露出一抹淡淡的青紫,若隐若现,隐晦细微。 沈砚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那抹异色瞬间映入眼帘,他心中一瞬明了,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即将视线匆匆移开,投向别处。 顾清语浑然未觉,对眼前的鲜果赞不绝口,开口多谢他的一番好意。 谁知,沈砚突然陷入了沉默,许久都不说一句话。 顾清语猜不透他的心思,索性和他一起沉默出神。 过了许久,沈砚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缓缓将视线重新聚焦于顾清语身上,淡淡发问:“皇后娘娘即将临盆,如今宫中人人都在猜,这一胎是皇子还是公主?依你之见呢?” 顾清语微微沉吟,想起前世最先出生的是皇长子,便微笑道:“我私心以为,皇后娘娘定能迎来一位皇长子。” 沈砚见她语气笃定,眼神有光,只道:“承你吉言,若天命所归,诞下龙子,我在宫中这几年也算得偿所愿,未曾虚度。” 顾清语可以想见,沈砚在宫中诸多不宜,然而,如今他已是御前的红人了,更是皇后娘娘最倚重的亲信,权势已是往昔可比。 “我盘下的那间铺子,多谢您暗中帮忙。那么低的价格,整条街都是没有过的。”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沈砚再次看向她明澈的眼睛,然而,他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往下滑落,心绪复杂,眼神中多了几分心疼,几分阴郁。 顾清语也察觉到了他过于凝重的目光,眸光微敛,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随即,她轻抬素手,自然而然地整理着衣襟与领口。 一抹尴尬悄然爬上她的脸颊,但很快又以笑容将其掩饰。 沈砚语带关切道:“周檀绍待你如何?我听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只是没想到私底下……也有狠毒的一面。奇怪,明明是好出身的公子哥儿,怎么学不会怜香惜玉呢?” 顾清语微微一笑,半开玩笑道:“我并非二爷心仪之人,二爷也不是我的惜花人。虽说是夫妻,但终究不是良配。” 沈砚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莫非,你心中已生去意?你想离开侯府了?” 顾清语轻咬下唇,稍有犹豫,本想遮掩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转念一想,她何必扯谎骗他,于是实话实说道:“当初嫁入侯府,并非我所愿,如今周檀绍的身子好了,人人都夸我是侯府的福星,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这都是托了您的福。我与周檀绍,虽名为夫妻,实则心隔万里,同床异梦。他想要的,不是我,而我想要,只是一方安宁罢了。” 沈砚听了这话,眉宇间掠过一抹深思:“你既入了局,总要下完这盘棋才行。” “可是……周檀绍不是世子,将来也不能继承爵位。” 顾清语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以周檀绍的才干和能力,怕是撑不起永安侯府的将来,而且,那袭爵之位,还需圣上的一纸恩旨,方能尘埃落定。” 顾清语蹙眉担忧道:“周檀绍和兄长感情甚深,若是因为袭爵之事,心生嫌隙,乃至反目相向,岂不是要闹得家宅不宁?” 沈砚闻言,深深看着她:“一个不中用的人,势必要被人取代的。周檀纹太过平庸,而周檀绍又太过出色,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在这无情的天平上,亦难逃被反复衡量、挑剔的宿命。” 顾清语闻言,心头不禁为之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他的话语中,包裹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您的言下之意,是让我一直留在侯府?” 顾清语原本打算只在侯府呆上一两年,最后想办法脱身。 沈砚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她微凉的手背:“如果你觉得侯府是一只笼子,待你羽翼丰满,飞出去了之后,你会发现还有别的笼子。我们走到京城,熬到今天,便是心中存了指望。” 顾清语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对永安侯府也没有深仇大恨。” 沈砚淡然道:“从前我也没有,然而,命运弄人,直到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我才知道我此生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顾清语听不懂。 沈砚的过去,她一无所知。 “您想要什么?” 顾清语下意识地问出了口,沈砚的眸光在那一刻微微闪烁,随即收敛情绪道:“那些过往的悲欢离合,终究不值一提。此时此刻,我只想和你共赏美景,悠然安宁。” 他的话语,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 顾清语闻言,眼眸轻垂,缓缓点头。 两人静静坐着,彼此间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名随从神色慌张,几步并作一步地奔至沈砚身后,躬身禀报:“主子,宫中急讯传来,皇后娘娘似是不慎触动了胎气,情况颇为紧急!” 第一百零三章 吉凶 景仁宫内,跪满了一地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氛围,即便是最细微的呼吸声,也显得异常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生怕一丝响动便会打破这令人心悸的宁静。 皇后娘娘不慎摔倒,动了胎气,还不足月的皇嗣,如今吉凶未卜。 寝室内,光影斑驳,烛光摇曳,将穿梭的人影缓缓拉长。 李淳安难掩焦虑之色,双手负于背后,步伐急促地在殿内徘徊, 等到沈砚回到景仁宫时,门外跪成一排的太监们匆匆上前,七嘴八舌地解释求饶。然而,他们还没说上两句话,便已被沈砚那双深邃如夜、冷冽似冰的眼眸所震慑,话语戛然而止,只余下颤抖的呼吸。 沈砚没追问细节,匆匆进去。见了皇上,他身形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奴才该死。” 皇上冷冽而无言地审视着他,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他没有质问也没有呵斥,只是略显不耐的拂袖转身,沉声道:“出去!” 沈砚心头一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不能随意解释,惹祸上身,只能默默退下。 他跪在殿门口,腰背挺直,低垂的眼帘下藏着复杂的情绪。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医们太医们神色凝重,鱼贯而出,膝行至龙椅之前,谨慎回话。 “禀皇上,皇后娘娘不慎失足,虽惊扰了胎气,幸得天佑,腹部并未直接受创,皇嗣暂时安然无恙。” “暂时?” 李淳安浓眉紧锁,满眼焦虑。 “回皇上,因为娘娘此刻已有见红之兆,此胎是否能稳固如初,尚需细心调养,静待数日,才可稳定无忧。” “皇后娘娘可有大碍?” “回皇上,娘娘只是受了些皮肉跌伤,并未伤及骨头,然为保万全,接下来的数日,娘娘需静养于床榻之上,切忌下地行走,以免牵动伤势。” 李淳安沉声吩咐道:“朕不许皇后有事,更不许皇嗣有事。尔等务必尽心竭力,确保皇后与皇嗣安然无恙,若有差池,唯尔等是问。”说完,他轻步迈向寝殿深处,目光温柔似水,落在那泪眼婆娑、满面哀愁的慕容佩身上。 “皇后,你受苦了。” 慕容佩闻言哭得更加悲伤,低头认错道:“皆是臣妾之过,一时疏忽,竟致此祸……臣妾有罪,未能妥善护佑腹中皇嗣。” “不要说这样的傻话。” 李淳安执起她的手,紧紧收拢于掌心:“太医们说了,孩子没事,你也没事,只需休养几日就好了。” 此时,宁嫔周荣宁和顾清欢也匆匆赶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入大殿,经过沈砚的身边时,顾清欢深深看了他一眼,只在心底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李淳安见她们过来探望皇后,略显疲惫地摇了摇头道:“皇后此刻正需静养,难得你们有心,还是等以后再来请安吧。” 周荣宁见皇上满脸忧心,神情疲惫,温婉出声道:“娘娘这边有太医院照料着,还请皇上先回养心殿休息,以免伤及龙体。” 顾清欢也看准时机道:“宁嫔姐姐说的是,皇上日理万机,明日还需早朝议政,实不宜过于劳心费神。” 周荣宁随即又道:“臣妾愿意留在景仁宫,近身侍奉皇后娘娘,以解陛下后顾之忧,望陛下宽心。” 两人平日里只是点头之交,这会儿倒是默契十足,一唱一和。 李淳安深深叹息,望着周荣宁的脸,语带欣慰道:“如此甚好,有你在侧,朕心甚安。” 顾清欢紧紧跟随在皇上的身后,待到殿外,她看着皇上站在沈砚的面前,缓缓说出一句话:“今日之事,你若是查不出一个首尾来,朕就要你的脑袋,以赎万死之罪!” 沈砚磕头应是:“奴才罪该万死!” 顾清欢一言未发,默默跟随在皇上的身后,陪他去往养心殿。 今晚,对皇后娘娘来说是吉凶难卜的一夜,而对她来说,却是天时地利人和。 周荣宁端坐椅上,正在问太医们的话,就见沈砚一瘸一拐地步入殿内,显然是长跪之后,双膝难以承受之重。 周荣宁凝眸于他,淡淡开口道:“本宫听闻,皇后娘娘遭遇不测之时,你并不在宫中?” 沈砚低头回话:“回娘娘,奴才本应即刻禀明一切,但心中挂念皇后凤体安康,斗胆先入内请安,待心稍安,再来娘娘前聆听教诲。” 沈砚额间细汗密布,双膝跪地于皇后娘娘榻侧,压低声音道:“娘娘,奴才回来晚了。” 方才在皇上的面前,慕容佩哭得伤心欲绝,这会儿,她却是冷下目光,神情幽幽,瞪着沈砚的脸,问道:“你可知道,本宫差点死在你那帮干儿子的手里?” 沈砚闻言抬眸看她,神情严肃认真:“此事非同小可,请娘娘细细道来,让奴才知晓原委。” 慕容佩气息微弱,有心无力,只让香梅上前说明。 “娘娘今儿本来不想出去,但院子里的小太监们从花房搬来了许多花盆和盆栽,一径儿排开。娘娘见了心生欢喜,便想去院子赏花。谁知,那些小太监们做事马马虎虎,将盆栽里造景的石头散落得到处都是。石块滑腻,娘娘不小心踩到了,这才不慎摔倒。” 慕容佩听到这里,心中还是一阵后怕:“本宫还算幸运,摔在了宫女们的身上,而不是冰凉的地上!” 她说完,轻轻抚向自己的肚子,恨得咬牙切齿道:“本宫差点就失去他了,差一点……” 沈砚眼底涌起寒光,望着慕容佩一字一句道:“请娘娘稍安勿躁,给奴才一个晚上的时间,奴才誓必要抓出那个暗中构陷娘娘的奸佞之徒。” 沈砚说罢,起身出去。 周荣宁看着沈砚行走如风,便知他是个狠人。 沈砚走出殿门,看着在院子里跪成一片的宫人们,沉声发话道:“你们之中的某些人,是注定看不到明儿一早的太阳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们,光是不怕死是没用的,因为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第一百零四章 交代 周檀绍还未喝完杯中的茶,就见顾清语又斟了一杯过来,她的动作中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游离,目光偶然掠过他手中的半空茶盏,神色微滞,随即笑了笑,似是歉意,又似自我解嘲道:“瞧我,一定是担心二爷太口渴了。” 周檀绍放下茶杯,望着她不安眨动的双眼,缓缓问道:“你一晚上都心不在焉似的,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顾清语下意识地摇头道:“没事,是我太糊涂了。” 周檀绍眸光深邃:“你今儿频频出错,恐怕不是一时糊涂这么简单吧。许是你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心神不宁,乱了分寸?” 顾清语见他话里有话,仍是一脸无辜:“二爷误会了,我今儿出去只是前往各处收取账目罢了,并无他念。”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一名小厮匆匆而至,面生得紧,显然是府中新进的仆从。 顾清语不动声色地多投去一抹审视的目光,随即又迅速收回,然后她识趣起身避开,免得落个偷听的嫌疑。 不多时,小厮低头退下。 顾清语重又落座于椅中,见周檀绍阴沉着脸,便道:“二爷,看您神色凝重,可是出什么事了?” 周檀绍定定望着木桌的纹路出神,沉吟片刻才道:“三弟有消息了。有人在扬州见到了他。” “啊?” 顾清语秀眉微蹙,真情实感地诧异道:“扬州?三爷怎么会在扬州?” 沈砚明明说过,周檀平回不来了。 难道他还没死? 周檀绍见她美眸圆睁,满是不解与惊愕,心中莫名触动:“你何必如此激动,这消息虽然可靠,但也未必是十分确定的。” 顾清语收回心思,疑惑道:“扬州遥远,谁又能确定呢?” “耳听为虚,眼见方为实。” 顾清语闻言,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二爷不会是想要亲自去一趟扬州吧?” “有何不可?” 顾清语下意识地摇头道:“二爷不能去扬州,您身负重任,还要当差办事,怎能擅离职守?” 周檀绍看着她的眼神变化,皱眉不解:“你怎么慌里慌张的?” 顾清语忙上前几步,贴近周檀绍身旁,轻轻拽住他的衣袖道:“二爷不觉得奇怪吗?三爷数月来音讯全无,又突然暴露了消息,实在太过可疑。” 周檀绍语气笃定道:“我的消息渠道向来可靠,无懈可击。” “我并非此意,我担心有人故意为之,欲借三爷之事为饵,暗箭直指二爷。二爷好不容易才养好了病康复,如何能承受得住颠簸之苦?更何况,府中上下,大事小情,皆需二爷看管做主,此刻离去,实非明智之举。” 她的言辞恳切,一脸认真,情感也随之更加饱满。 “奶奶腹中的孩子就快出生了,夫人的身子又时好时坏的……” “我还没说要去呢。” 面对她的焦虑,周檀绍心中竟莫名涌动起一股温柔的涟漪,于是实话实说道:“我会先派人过去,不会贸然行事的。” 顾清语闻言松了口气似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周檀绍见她如此在意自己,心有所动,缓缓张开手臂,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顾清语顺从上前,坐入他的怀中,和他依偎亲近。 “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今儿倒是忧思重重。” 顾清语依偎在他胸前,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蚋:“许是累了吧,所以毛毛躁躁的,让二爷看笑话了。” 周檀绍拍了拍她的脸颊,似安抚:“你早点睡吧,我还要去书房办点事情,晚些回来。” “好,我会让春雪备好的参汤,待二爷忙完归来,正好暖身。” 顾清语温婉一笑,送他出门。 然而,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仍是久久不能入睡。 周檀绍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案卷之中,直至天亮,本想回去换身衣服就出门办事,谁知,一早就有人上门报信说,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宫廷内外,一时人心惶惶。 周檀绍不敢耽搁,准备换上官服就出门去,顾清语见他如此匆忙,有心发问,却听他先开口道:“最近你不要进宫走动,皇后娘娘昨儿动了胎气,皇嗣安危难测,咱们也要避讳些,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清语闻言,故作惊愕之色,双手轻掩朱唇,遂重重点头。 … 天亮了。 后院深处,一隅暗室。 沈砚端坐椅上,靴尖轻轻碾过一根断指,发出细微的声响。 对面几个小太监们瘫软在地,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无光。但从外表上看,他的脸上身上没有半点淤青伤痕,唯有那满身的水渍,略显狼狈。 沈砚审了他们整整一晚,不打不骂,只用水刑。 “干爹……儿子们知道的已经都说了,求您高抬贵手。” 其中一人打破了沉默,声音颤抖,几近哀求。 “放过?” 沈砚幽幽道:“我放过了你们,谁又能放过我呢?我不过出宫半日,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对娘娘下手了。” “干爹,真的不是儿子做的。” 沈砚缓缓起身,身形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事到如今,不是你们的错,便是我的错了,无可推诿。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人,自当了解我的性情。若有人能挺身而出,担当此责,我必以重赏相报,保你及家人一世安稳,再无饥寒之忧。” 他今儿必须要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下了朝,李淳安匆匆赶往了景仁宫。 经过一夜的休息,慕容佩的脸色褪去了几分苍白,恢复些许红润。 须臾,沈砚过来回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仔细。 “花房送来的花草和盆栽都是没问题的,至于那些石头子儿,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无一块是多余的。奴才的手底下,有两个新来的,进宫还不到一年,许是因为被拨到了景仁宫,难免有几分得意忘形,便胆子大了,夜里私自吃酒,酒意上头,行事便失了分寸。” 慕容佩不甘心地追问道:“难道只是一场意外?” 沈砚低着头道:“回娘娘,奴才查了一个晚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十号奴才,无一不细细盘查。如果真有人设计布局,里通外合,欲图瞒天过海,恐怕谁也没办法堵得住这么多张嘴。娘娘,昨儿的确是一场意外。” 第一百零五章 皇长子 寝殿内鸦雀无声。 一句“意外”,还不足以平息慕容佩心中的怒火。 她蛾眉紧蹙,目光如炬,斥责沈砚道:“昨日的失误,皆是你无能,亏得本宫对你信任有加,可你连你手底下的人都管不明白。本宫真是错信你了。” 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沈砚一脸冷肃:“奴才无能,任凭娘娘处置。奴才愿意用奴才这条命给娘娘赔罪……” “本宫要的是皇嗣安然无忧!本宫要你的贱命有何用?” 李淳安见皇后语气激动,出言有失端庄和分寸,适时伸手安慰:“幸好,咱们的皇嗣平安无事。皇后且放宽心怀,莫让怒意惊扰了腹中的孩子。\"说完,他将宽厚的手掌,轻轻覆盖在皇后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来回抚摸:“无用之人亦是无心。朕念你侍奉皇后勤勉有加,此番疏忽,便以小惩大戒,以示警戒。。那些不中用的奴才,便无需再留,即刻杖毙! 他语气虽淡,却心思果断。 慕容佩心弦微颤,眸光轻轻一晃,捕捉到皇上侧首间那抹温柔如水的目光,正深情款款地落在自己身上:“朕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朕的皇后,朕的皇嗣。” 慕容佩瞳孔震颤,微微点头,心里既有感激,又有一丝未曾预料的震撼。 她想过皇上会严惩沈砚,没想到皇上竟为了她大开杀戒。 沈砚跪伏于地,额头重重叩响冰冷的石砖:“奴才遵命,奴才谢皇上和娘娘不杀之恩!奴才誓以余生,绝不让此类风波再起,以报圣恩。” 慕容佩的目光轻轻掠过沈砚,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阴翳。 六个小太监,全都被直接打死,甚至连花房当差当值的那两个,也没逃过死劫。 这则消息,如寒风过境,瞬间席卷了整个宫城,闹得人心惶惶。 自皇上登基以来,宫中从未出过这样的事,也从未死过这么多人。 沈砚手底下的小太监们,听了这事,心头皆是惧意与愤懑交织。 前几天还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人,转眼就被活活打死,而且,还要有新人再调去景仁宫当差。 之前人人趋之若鹜的好差事,如今却是人人避之不及。 慕容佩卧床休养了几日,终是有惊无险地保住了皇嗣。 沈砚留在景仁宫,寸步不离地守候在慕容佩身侧,却极少言语,只在必要时,才惜字如金。 慕容佩对他心中仍有几分忌惮,便找了个机会,开口道:“院子里的那些人,看着都是生面孔。” 沈砚低眉敛目:“娘娘放心,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奴才,一拨又一拨,总有可以让娘娘满意安心的。”说完这话,他又抬起头来,目不斜视地看向慕容佩的脸:“在娘娘平安诞下皇嗣之前,奴才定当如影随形,守护娘娘左右,寸步不离。” 这话看似忠心,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于细微处透露出几分不易言喻的深意。 慕容佩深深看他一眼:“你不会对本宫心存不满吗?” “娘娘何出此言呢?” “你没了那么多干儿子,自然心疼。” 沈砚笑了笑:“奴才是个无根之人,何来儿子?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辈,随意唤上几声罢了。奴才的心中没有儿子,只有主子。” 他本就是可以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如今更是不可大意。 几日后,小喜子悄悄过来找他,抱不平道:“干爹,皇后娘娘的事,实属反常。儿子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他们绝非偷懒耍滑之辈,更不会故意怠慢……”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砚便抬手打断:“人都已经死了,事情也已经了了。现在还计较这些有何用?” 小喜子眼中有泪,满腹委屈道:“娘娘平安无事,本该大事化小,怎么能把他们活活打死呢?” 沈砚眼神一凛,动作迅捷而不失力度,一把揪住小喜子的衣领,将他轻轻提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下令杀人的是皇上,让他们低头认罪的是我。你想为他们出头,好!你是要杀了皇上,还是要杀了我?” 小喜子震惊惶恐,连连摇头。 “干爹,儿子不敢,儿子万万不敢。” 沈砚闻言又一脸嫌恶地将他摔倒在地,冷冷道:“你来找我要公道?身为奴才,命如草芥,何来资格谈论公平与公道?” 小喜子不顾疼痛,膝行几步,直至沈砚脚边,双手紧紧抱住那冰冷的靴筒,哀声道:“干爹,儿子绝无冒犯之意,儿子只是心疼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大家都是苦命人,就算犯了错,要罚要打都是应该的,至少给他们一条生路……” 沈砚听着他说的话,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之后才又全都泼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清醒清醒。 “咱们伺候的人是天,是掌管九州的君主。你要和天斗,岂不是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小喜子抽泣数声,心中的憋屈与不甘如潮水般涌来,他哽咽道:“干爹,难道咱们这种人,这辈子都不能活出个人样吗?” 沈砚闻言忽而笑了:“蠢才,干爹把你们这些人笼络在一处,大家**协力,不就是活出个人样吗?和天斗,咱们斗不过,但是和人斗,咱们便能无往而不胜!” 小喜子闻言缓缓抬头,看着沈砚的目光,既虔诚又敬佩。 春来夏走,秋实冬至。 当京城飘起细雪的时候,慕容佩在景仁宫熬了一天一夜,终于平安诞下了皇长子。 孩子六斤五两,哭声洪亮,身体健康,唯独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后背一块菱形的胎记,并非完美无瑕。 皇长子的出生,让慕容佩终于能松了一口气,心中积压的重担似乎也随之卸下了几分。 周荣宁等了一夜的消息,听闻喜讯,只是淡淡一笑,继而转头,将尚未燃尽的蜡烛,轻轻吹熄。 余烟袅袅,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盘未完的棋局之上,沉吟许久,才道:“失了先手,仍有转机,既不得天时之利,何不借势而行?” 身旁的宫女,听得似懂非懂,只问:“娘娘您一夜没睡,要不要先喝完燕窝汤补一补?” 周荣宁轻轻摇头:“燕窝虽好,却不是本宫所需。准备纸墨吧,本宫欲书一封家书,寄予侯府。” 第一百零六章 有心为之 皇长子出生的一个月后,宋静姝也在永安侯府平安诞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儿,母女皆安,圆圆满满。 栎哥儿如今也会走路了,在乳母的怀抱中不安分地扭动着小小的身躯,张开双手,喃喃自语道:“妹妹,妹妹!” 宋静姝虚弱微笑,示意乳娘把他放下来。 顾清语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看着栎哥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她微微倾身,以一种近乎呢喃的语调说道:“栎哥儿,看看,这就是你的妹妹。” 栎哥儿本就喜欢笑,也是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小的一个人儿,童声清脆地重复着:“妹妹妹妹。” 谁知,他拍手拍得太大力了,吓得襁褓中的婴儿啼哭起来。 栎哥儿听了她的哭声,随即也瘪起嘴来,莫名委屈。 宋静姝接过襁褓,轻轻哄着女儿,栎哥儿看着莫名着急,也渴望起母亲的怀抱来,开始哇哇大哭。 乳娘正欲上前,就见顾清语已经先把栎哥儿给抱了起来,柔声细语道:“妹妹还没睡醒呢,等妹妹睡醒了,便不哭了。” 栎哥儿看着娘亲只抱着妹妹,难过得哭个不停,小小的身躯倔强地试图挤入娘亲的怀抱。 顾清语忙将他抱了起来,故意拿起自己胸前的珍珠项链逗他道:“栎哥儿不哭,你看,这是什么?” 栎哥儿瞬间被闪烁着柔和光泽的珍珠所吸引,小手拽着她的项链,全神贯注地把玩着。 等宋静姝哄好了妹妹,这才空出手来抱他。 栎哥儿不哭不闹,依偎在娘亲的怀中,眼皮渐沉。 宋静姝轻轻地拍抚他一阵,等他睡着了,才和顾清语道:“这孩子性子也愈发执拗了。” 顾清语温和一笑,望着栎哥儿圆润的侧脸,静静道:“他许是难过了,见您抱着妹妹,难免生出几分落寞。孩子的心思,总是细腻而敏感的。” 宋静姝无奈叹息:“我原想着,有了栎哥儿,此生便已足矣。这孩子来得意料之外,又赶上我事多烦心,幸好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出生了。” “这是您的福气。” 宋静姝轻摇螓首:“多亏有你,不然这孩子……” 顾清语忙打断了她道:“您还在月子中,不宜忧思过重。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您和大爷儿女双全,正是人生圆满。” 宋静姝闻言,面庞之上依旧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顾清语看向彩月,见她也是欲言又止,便给她递了一个眼色。 彩月立刻会意,吩咐一旁的乳娘们将少爷小姐抱回去照顾,只余下顾清语与宋静姝二人,一处说话。 “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宋静姝叹息一声,彩月顺势开口:“还是老爷那边的事,他如今虽然收敛许多,但还是改不了耍钱的习惯。之前是一百两二百两的拿,如今虽是小打小闹,二十两、五十两的输去,积少成多,又欠下了不少银子。” 顾清语闻言,微微沉吟道:“多少?” “一百五十两。” 顾清语闻言不禁轻叹一声:“此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宋静姝也是心如死灰道:“我也知道这是无底洞,但这一次,我真的累了,不愿再深陷其中,只想任由它去。只是母亲派人捎信说,过几日来侯府看看我,顺便来看看孩子。到时候,她免不了要为父亲说话,我也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她好不容易才还清了上次的钱,这次又是上百两的亏空,她真是补不动了。 “银两之事,我愿倾力相助。只是大奶奶,就算你把侯府的银子都拿给宋大人,也是不够的。” “我心里也恨啊,恨他不争气,恨他……” 顾清语抽出帕子给她擦泪:“月子中,哭多伤身,容我再想想办法。一会儿,让彩月跟我回去拿银票应急。” 宋静姝对她投以感激的目光,眼中泛泪:“我这就写一张借据给你。” 顾清语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信得过大奶奶的为人,亦如大奶奶信得过我,才向我求助。这银子就当是我给孩子的满月礼,封了红包。” 宋静姝闻言眼眶微湿,心中暖流涌动:“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不愿为了银子,坏了咱们之间的情谊,你若信得过我,我更写给你才是。”说完,便让彩月端来笔墨纸砚,写过借据,还按了手印。 次日,顾清语去到医馆,看账本问事。 她把掌柜地叫到跟前,让他去查一查宋大人平时和什么人来往,怎么还会耍钱欠债。 掌柜的见她这么在意此事,只好实话实说道:“回二奶奶,此事说来话长。其实这些都是主子有意吩咐过的。宋老爷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是主子有心安排的,如今他们虽说能收敛一些,但到底主子的吩咐没变,他们仍需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顾清语早就怀疑过,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她蹙眉沉吟:“如今大奶奶已和我交好,我在侯府也算安稳,这等既伤人又无益己身之事,还是避而远之为妙。” 掌柜的又道:“主子也是良苦用心,二奶奶在侯府无人可以依靠,手中若握有些许筹码,才好保全自身。” 顾清语见他说得不算,便问道:“沈公公何时还能出宫?” “主子还未消息。皇长子才满月,景仁宫内,桩桩件件皆需主子亲自过问,恐还需些时日。” 回府的路上,细碎的雪花自灰蒙蒙的天幕中簌簌而下。 顾清语一时疏忽,把熏香手炉落在了医馆,回去的路上不免吹了些风,吹得脸颊和双手都红彤彤的。 周檀绍比她晚了一步,进屋就见她守着暖炉,脸颊通红,连鼻尖都冻红了,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他微微皱眉道:“这么冷的天,你又出去了?” 顾清语见他的大氅上都是积雪,细心斟了一杯热茶,递向他时,才温婉开口:“我去收账了,今儿正好是收账的日子。” 周檀绍接了她的茶:“你先去暖暖身子,外头风大雪寒,别冻着了。我一会儿还要出门,回来换身衣服。” 他等会儿要去的地方,不宜穿官服露面,需得一番乔装,方能悄然前往。 第一百零七章 唇印 顾清语微微不解,追问道:“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雪,二爷还要出去,万一着了风寒怎么办?” 周檀绍的回应淡然而坚定:“今儿有些事,必须要办。” 顾清语闻言,眼中忧虑更甚:“那二爷一定要早点回来。”说完,她从衣橱中又取出一件细密缝制的棉袍,那衣上绣着细腻的云水纹,嘱咐他道:“二爷把这件衣服穿在这里,质地厚实更防风。” 周檀绍的目光轻轻掠过,他从未见过这件衣服,拿起来看了看袖口的云纹,心中已暗自揣摩:“这是你做的?” 顾清语微微一笑:“二爷做秋衣的时候,我悄悄记下了尺寸,便想着依样画葫芦,自己学着做一件。这料子极好,用的也是今年新采的洁白棉花。二爷试试看,合不合身?” 周檀绍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悄然荡漾起一抹温柔的涟漪。 衣服很合身,完全贴合他的身型。 顾清语轻轻为他抚平领口的褶皱:“二爷今儿要去哪儿?侯爷和大爷也要一起去吗?” “我去见一个朋友。” 周檀绍避重就轻。 顾清语遂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送他出门之后,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顾清语临窗而坐,静静听着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 春雪过来送燕窝粥,见她心事重重,便道:“窗户透风,二奶奶仔细被吹了风。” 顾清语含笑摇头:“暖炉烧得太旺,我身上都生了汗,借这清风一拂,倒是醒神不少。” “二爷的马车走了吗?” 春雪点点头:“应该早就走了,奴婢方才见二爷脚步匆匆,走得很急。” 顾清语眉心微蹙,暗暗疑惑。 周檀绍傍晚出门,临近子时才回来。 顾清语素来浅眠,听闻外间有了动静,便披衣而起。 周檀绍裹着一身的风雪和寒气,他的脸颊被寒风雕琢得通红,好像吹了很久的风。 顾清语蹙眉上前,未及近身,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 她不禁惊诧道:“二爷你喝酒了?” 他素来谨慎自持,因为日日服药,最忌讳的就是饮酒,平日里更是以清茶代酒,从未有过丝毫逾越。 周檀绍淡淡颔首,一抹疲惫之色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显得格外沉重,眼尾也有些微醺的殷红。 顾清语秀眉轻蹙,眸中满是不解之色:“二爷怎能如此放纵饮酒?要是让长辈们知道了,可要出大事了。” “不碍事的,明早就缓过来了。你莫要太过紧张,更不要和母亲她们提起,免得她们忧心。” 言罢,他随意地解开身上的大氅,顾清语忙又上前一步,却又在不经意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胭脂味,虽然混在酒气之中,但仍然逃不过她的鼻子。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顾清语心间一紧。 她见周檀绍面色倦怠,便没有多问,只是悄无声息地为他整理着散落的衣物。 随后,趁着他去水房沐浴的功夫,顾清语拿起他的长袍仔细地闻了闻,果然是胭脂香。 然而,当她拿起那件内衬的棉衣时,手指轻轻挑起领口,一抹不期而遇的嫣红猛然跃入眼帘!那是半枚唇印,鲜艳而诱人。 香唇浓印,惹人遐思。 顾清语的心猛地一紧,双眸圆睁,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檀绍究竟是去了哪里,才会留下这样放肆而大胆的痕迹? 难道他去喝花酒了不成? 正当她犹自出神之际,小翠端了热茶来,见她抱着二爷的衣服发呆,诧异道:“姑娘,您怎么了?二爷的药正在炉子上热着呢。” 顾清语下意识地将棉衣团了团,有心掩饰似的,随即淡淡吩咐:“二爷的药不用着急送来,先温着吧,待需时再取。” 顾清语随即将那些换下来的衣服交给小翠,吩咐道:“这些衣服你亲自去洗,不要让旁人沾手。” “是……” 等周檀绍回来,顾清语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淡然,装作无事发生。 不过,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周檀绍的身上,直到他昏沉沉地睡去之后,她沉下脸色。 周檀绍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很快就睡着了。 顾清语却是彻夜难眠,直到次日清晨,她送他出门时,才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二爷,今日能否早些回来,我让小厨房准备了补汤。” 周檀绍身体里的醉意虽然解了,但仍有点头疼,见她一脸心事地望着自己,只道:“今儿我会早些回来的。” 顾清语微微一笑,送他出门。 等他的马车走了,顾清语叫来二爷随从顺来,轻声问道:“昨晚你跟着二爷一起出门的,可知二爷去了哪里?” 顺来闻言一脸惶恐,连连摇头:“回二奶奶,小的不知道。小的只送了二爷出门,上了马车。” 顾清语蹙眉道:“当真?那门房的人怎么说你是跟着二爷一起走的?” 顺来忙低下头道:“二奶奶,有些事,小的不能说也不敢说,您还是问二爷吧。” 顾清语轻轻一笑:“好啊,那我就告诉二爷,说你什么都招了。你明知侯府的规矩,还敢撺掇主子往那些风花雪月的胭脂柳巷里去,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顺来脸色骤变,眼中满是惊恐,结结巴巴道:“二奶奶,您别冤枉小的啊。小的什么都没说啊。” 顾清语眼神微冷,嘴角那抹笑意中也添了几分寒意:“谁说我冤枉你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罢,我这就带你去见夫人,当面问个清楚。” “别,二奶奶……小的知错了,求您给小的一条活路。小的斗胆相告……昨晚二爷乘车去了春月楼。” 顾清语蹙眉细想,只觉隐隐听说过这个店名,又问:“那是什么地方?” 顺来无奈叹气,声音越来越低:“那里乃是城中一处隐秘风月之所,非权贵富贾不得轻易涉足。小的自然没跟着进去,只守着马车,候在门口。” 顾清语万万不可相信,周檀绍还藏着这样一番不为人知的心思,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第一百零八章 坦诚 殿内温暖如春,静谧祥和,偶尔,有一阵细微而稚嫩的婴儿啼声,穿透了这份宁静。 还不满百天的皇长子,时常醒来啼哭不止,乳娘们轮番上阵,用尽了温柔与耐心,也不见他收敛,最后只能去请沈公公。 沈砚接过皇长子,轻摇慢晃,轻声细语地说上几句话,不过须臾间,便能让皇长子安稳睡去。 慕容佩见此情景,心中波澜四起。她从未想过让沈砚和她的儿子亲近,却没想到,沈砚还有这样的本事,让她既疑惑不解又隐隐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香梅忍不住悄悄发问道:“娘娘,沈公公年纪轻轻又没照顾过孩子,怎会能这般得心应手?” 慕容佩眉心微蹙:“本宫如今也看不透了,他是怎样一个人?” 说话间,沈砚已经把熟睡的皇长子交给乳娘们细心安顿好后,复又步入寝殿,低声禀报道:“娘娘,国舅爷的终身大事,宜早不宜迟。依奴才之见,邢将军府的二小姐,邢菲雨,温婉贤淑,才貌双全,实为良配之选。” 慕容佩知虽出了月子,身上仍是时常酸软无力,一日里总有半日需倚榻静养,这会儿,她正懒洋洋地犯困,听了这话,当即心生不悦道:“潇儿性情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怎能给他选配一位武将之女?” 沈砚微微一笑:“娘娘,正所谓文臣武将,皆讲求个相辅相成。” 慕容佩沉吟片刻,又道:“那姑娘的性情如何?本宫听说,邢将军可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决断之间不拖泥带水,却也时有雷霆之怒。” 沈砚微微欠身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将门之女,定是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英姿飒爽,少了些许温婉细腻。” “你见过那孩子吗?” “回娘娘,奴才尚未见过。” 慕容佩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和算计,索性也不猜了,闭目吩咐道:“你先去查一查,看一看。若是个厉害的,这桩婚事就算了,反之,若她温婉娴静,倒也不失为一段良缘。” 沈砚站着没动,只道:“娘娘,奴才觉得此事正好恰恰相反。邢姑娘若是个厉害果断之人,这门婚事才是锦上添花。” 慕容佩再次蹙眉看他:“你又打的什么算盘?” 沈砚淡淡道:“国舅爷如今虽然安分了些,但往后必定还要再惹麻烦。他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既如此,身边就要有个安稳的人看管着,才好从长计议,安分度日。娘娘如今已经生下了皇长子,未来之路,任重而道远。等再过几年,皇长子长大成人,他如果还是今时今日这般做派,若国舅爷仍不改旧习,岂非既损了殿下英名,又让娘娘颜面蒙尘?” 慕容佩见他心思如此缜密,似叹非叹道:“本宫何尝不知往后的麻烦,只是本宫的这个弟弟,冥顽不灵,天生骄纵,连父亲和母亲都管不住他,这世上还有谁能有这样霹雳手段,收服了他?” 沈砚微微躬身,语气坚定:“娘娘,事在人为,或许转机便在其中。” 慕容佩睁开眼睛,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在宫中蛰伏数月,外面可有什么异动?” 沈砚摇头道:“回娘娘,外面的风波再大,也大不过皇长子的喜乐平安。” 慕容佩随即又道:“说来也是奇事一桩,宫中的那些嬷嬷们都束手无策,偏偏你有办法哄得皇长子安静乖巧……” “许是奴才一直侍奉在娘娘身边,守护着皇长子平安出生,故而,皇长子对奴才也多了几分亲近与信赖。” 慕容佩听了这话,寒意悄然爬上心头,愈发觉得此人难以捉摸,其可怕之处更甚往昔。 但凡是这宫里的人,他都有办法讨好拉拢,连襁褓中的孩子也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此人之手段,深不见底。 … 许久没有消息的姜玉瑶,居然一连写了两封信寄给侯府。 一封是给大夫人楚氏的,一封是给顾清语的。 顾清语看过,不禁面露微笑。 周檀绍坐在她的对面饮茶,见她笑得温和甜美,静静地观赏片刻,才问:“何事让你高兴?” 顾清语闻言,一瞬抬眸,看向他的同时,眼里的笑意随之消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温和,实则疏远的客气。 “是玉瑶妹妹的信,她说她的爹娘准备在京城置办一处宅院,打算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举家迁居于此,长住京城。她还在信里叮嘱我,千万不要忘了她。” 周檀绍对姜玉瑶的事,并不关心,只是见她笑得开怀,才道:“她就是在京城出生,如今回来也好。母亲之前本就想留她常住的。” 顾清语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话题就此打住,让周檀绍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微妙的不解。 她平时虽不多话,但最近几天,她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沉默又冷静。然而,除了沉默,一切如常。 到了晚上,周檀绍指尖尚未触及到她的脸颊,便听她婉言拒绝:“二爷,我的身子近来有些不舒服,不能服侍二爷了。” 她仍是温顺的,可转身睡去的背影,写满了无声的拒绝。 自从那天之后,顾清语便将那件棉衣收起来了,也没有再问过周檀绍半句,她只是在心里和他划清界限。 顾清语很清楚,周檀绍并非好色之徒,行事自有主张。 不过,那枚唇印,还是令人耿耿于怀。 她不禁遐想,一个满身脂粉的女子,如何近得了他的身上,吻上他的领口,那画面又该是如何一番震撼? 周檀绍望着她的背影,一阵出神,忽而低低开口道:“那天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了?” 顾清语心中一动:“二爷说哪天?” 周檀绍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我饮酒晚归那天。” 顾清语没吭声,用沉默代替回答。 周檀绍在她的身后坐起身来,手臂撑在膝盖之上,淡淡道:“我去了春月楼,喝了花酒,一时放纵,非我本意。” 顾清语听了这话,忍不住在心底嗤笑。 好一个君子,倒是坦诚。 第一百零九章 异香 顾清语转过身来,见他也望着自己。 他的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更显轮廓分明,黑眸深邃,鼻梁挺拔。 “一句话就能问清楚的事,你何必耿耿于怀?虽说我去了那样的地方,但未曾有丝毫逾矩之行,那晚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逢场作戏! 只要有了这四个字,天下的男人便可随心所欲地风流快活了。 顾清语抿唇一笑:“有些话问得太清楚了,反而让人心寒。二爷素来雷厉风行,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主张。而且,那些情场风月之事,我也不会好开口?免得落下一个善妒不知分寸的错处。” 周檀绍看着她那张清冷疏离的脸,不禁皱眉道:“你倒是小心,做人做事,滴水不漏。” 顾清语见他神情不悦,心寒更甚,语气更淡:“我只当二爷这话是夸奖我呢。” 软绵绵的话语,字字都带着刺儿。 周檀绍他猛地一用力,将她的手腕温柔却坚决地扣住,轻轻一拉,拉近距离,低声质问:“所以,这几晚,你皆是刻意避开我,不与我亲近。” 顾清语见他动了几分怒气,抬眸迎视道:“我说了是我身子不适,二爷不必多心!” “若我偏要呢。” 周檀绍定定看着她,赌气似的问。 顾清语红唇微勾,漫不经心地笑:“二爷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而且,二爷的身边从不缺侍奉的人,府里的,府外的,应有尽有。” 此言既出,空气似乎都为之凝滞,两人间的氛围悄然蜕变,已不是拌嘴斗气那么简单了。 周檀绍本以为她只是故作姿态,耍耍脾气罢了。 未曾想,她的态度竟如此决绝,倔强到底。 “这么说,你是无所谓了?” “嫁作人妇,自当以夫为天。二爷喜欢的人,我当然是不反对的。侯爷身边也不是有两位姨娘在吗?我该要识大体的。” 周檀绍心中更觉烦闷了,她的倔强简直如磐石般难以撼动。 顾清语轻轻挣扎一下,再次开口:“二爷能放开我吗?我的手腕很疼。” 周檀绍喉结轻滚,欲言又止,最后冷冷甩开了手道:“有你这样大度包容的贤妻,当真是我的福气了。” 顾清语闻言笑而不语,她轻轻侧身,再次将背影留给了他。 周檀绍算是彻底睡不着了,愤然掀被而起,迈步下床,去了书房。 春雪听见动静,怔怔上前,看着同样脸色不好的顾清语,小声发问道:“二奶奶,二爷怎么气冲冲地走了?” 顾清语也心烦得很,只拿被子挡住了半张脸,蹙眉闭目道:“我也不知道,你吩咐小厮往书房送些火盆,仔细二爷着了凉。” 他发脾气走人,倒是潇洒。回头闹得一身病,又是她的不是。 两人吵架生气的事,第二天就传到楚氏的耳朵里。 宋静姝生产这半年多来,顾清语一直表现得温顺勤恳,没出过什么错,也没邀过什么功。 楚氏虽然病恹恹的,但心里并不糊涂。 她觉得顾清语还算是合格的,只是出身不讨喜,令人不得不提防些。 吴嬷嬷走了之后,楚氏身边的人都难入她的眼,看来看去,还是顾清语更顺眼些。 楚氏见顾清语低垂眉眼,神情莫名委屈,不禁蹙眉道:“你素来温和懂事,怎么会和绍儿拌嘴吵架呢?他的身子还未痊愈,你怎能让他顶着寒风去往书房,你理应温言软语相劝,让他安心静养才是。” 顾清语没提吵架的缘由,只道:“二爷的性情刚烈,非轻易可动。我即是温柔以待,也未必能触动他心,使他回心转意。” 楚氏闻言,秀眉微挑:“回心转意?” 这话听起来,可有些严重了。 楚氏沉吟片刻,才道:“你回去好好哄一哄绍儿,言行举止,皆需投其所好,方能化解嫌隙。” “是,清语明白。” 楚氏的教诲,顾清语只是左耳听右耳出,一个字都没有放在心上。 等她回到西苑,见彩月过来了,还以为是宋府又出了什么事,谁知,彩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样东西,用手帕仔细包着,直接塞进到了顾清语的手里。 顾清语眉心微蹙:“这是什么?” 彩月红着脸道:“这是大奶奶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说是能帮您留住二爷的心。” 顾清语闻言先是一诧,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打开手帕查看,果然是些散发着异香的香膏盒,其中盛满了淡粉色的油膏,质地细腻,微微泛香。 顾清语暗暗惊讶。 宋静姝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东西,难道是因为大爷…… 彩月见她直接大大方方地拿出来,脸颊更红:“这是香料,放在香炉里面,无需多用,一点便能满室生香。” 顾清语微微一笑,既不害羞也没尴尬:“替我谢谢大奶奶一番好意,不过这东西,我未必用得上。” 彩月含羞低头:“二奶奶若是不嫌弃,那便是极好的。那奴婢这就告退了。” 顾清语将交给小翠,让她找个隐秘的地方收着,别让人轻易翻了去,小翠闻了一下,当即皱眉:“姑娘,这东西的味道有点不对劲儿。” 她常在医馆做事,如今对药香很是敏感,也长了不少见识。 顾清语想了想道:“虽然大奶奶是一片好意,但这东西留在我的屋子里,难免有一点麻烦。不如这样,一会儿你出门一趟,把东西拿去医馆,让郎中们瞧一瞧,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做的?” “是,奴婢这就过去。” 半个时辰后,小翠把香膏交给老郎中,请他过目。 谁知,他拿在手里,便蹙眉摇头:“姑娘尚未出阁,怎可私自沾染这等物事,实乃有违礼教,不成规矩啊。” 小翠被他说得脸红,欲要解释:“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我家……” 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 “这东西没人要用,我只问您,这东西有没有毒?” “老夫要仔细看过之后,才知有毒无毒。” 他们的对话,正好被掌柜的听了去,让他心中暗暗起疑。 二奶奶怎会用这样下三烂的东西,这件事一定要告诉主子。 第一百一十章 困惑 浓醇的油脂,轻轻一抹于指尖,随即化作细腻丝滑的触感,质地之纯,可见是上等货。 沈砚轻轻一嗅,便知是什么东西了。 他皱眉,脸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凝重,沉吟道:“把这东西换了,务必不留丝毫痕迹,换成普通的香膏即可。” 这种东西,是顾清语一辈子都用不着的。 沈砚为了顾清语再次出宫,偏巧又是一个雪天。 车轮滚滚碾压着皑皑白雪,发出急躁的声响。 许久未见,顾清语她站在那里,笑靥如花,神情间,略有几分拘谨和不安。她缓缓向沈砚福身行礼,声音温婉而诚挚:“恭喜大人,在宫中喜事连连。” 沈砚微微一笑:“与我而言,喜从何来?” 顾清语微笑道:“皇后娘娘平安诞下皇长子,都是您的功劳。待皇长子殿下长大成人,有朝一日能承继大统,成为万众瞩目的太子,那时,您必将是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沈砚淡然看她:“再多的欢喜,也不如你我今日相见。” 顾清语闻言,心头微颤,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最终,她也只是轻轻一笑。 她看着沈砚那张精妙绝伦的脸,他的目光好似在她的身上生了根,生根发芽,久久不愿离去。 顾清语猜不透他在看什么,又或是他想从她的身上看到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茶杯渐渐没了热气。 终于,沈砚缓缓移开了视线,语带关切道:“你在侯府,一切可好?” 顾清语下意识点点头:“自然是极好的。” “哦?是吗?” 一句反问,令顾清语心生不安。 “其实您是无所不知的。我在侯府的日子总是忙忙碌碌,谈不上有多好,也算是安稳舒适。” 沈砚继续追问:“那么,周檀绍呢?周檀绍待你可好?” 顾清语这次没有立马点头,而是犹豫一下才道:“二爷重回官场之后,事务繁忙,早出晚归,时常还有些应酬要陪至深夜。我们之间的相处少之又少,还算是相敬如宾。” 沈砚闻言笑了:“这一番言辞,倒是温婉得体,似乎有心为他遮掩。想来,你们成亲才一年,他就厌了?” 顾清语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二爷对我素来是淡淡的,我早已习惯,并无怨言。” “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砚盖棺定论,冷下眉眼:“你不用事事忍耐,委屈自己。” 顾清语轻轻点头,抿唇微笑。 沈砚眸光闪烁,他忽而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挑起她精致的下巴:“大好年华,岂能蹉跎?你铺子里的胭脂,引得无数佳人竞相追捧,偏你这样素面朝天,不施粉黛。” 顾清语不安眨眼,脸上仍是维持着体面温和的笑容道:“我一向如此。或许是我偏爱简朴,对那些妆扮并无太多热衷……” 沈砚未待她言语落尽,便以食指轻点她微张的唇瓣。 顾清语心头微漾,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深陷进他那几近幽邃的眼眸之中,揣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沈砚的指尖粗糙而温暖,缓缓游移于她的面颊之上,动作温柔而不失力量,既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又透露出一丝探寻的意味。 顾清语微微屏息,终是避开了沈砚伸来的手,谨慎而抗拒。 沈砚见状,脸上未显愠色,唇边反而勾勒出一抹更为温煦的笑意。 “你也许还不知道,一个女子的美貌,可以为世上带来多少好处。” 顾清语蹙眉不解:“大人此言何意?我不明白。” 沈砚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语调清冷而平和:“你可曾想过,当初若是嫁入侯府的人是顾清欢,那么,今时今日的婕妤娘娘就是你了。” 顾清语暗自咬紧了唇,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没有了婕妤娘娘,顾家也不会为我铺路进宫,只怕会将我随意指配给一个人,随随便便就嫁了。” 谁知,沈砚直截了当道:“为顾清欢铺路的人,不是顾永康,是我。” 顾清语看向他黑沉沉的眸子,斟酌问道:“所以,在您的眼里,婕妤娘娘和我,我们都是您必不可少的棋子吗?” 不是顾清欢进宫,便是她了? 一切都是安排计划好的。 沈砚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凝重,他的眼神异常认真,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真挚,仿佛要穿透顾清语的眼睛,看到她的心里:“你从来不是我的棋子,你是和我一起下棋的人,” 顾清语有些承不起他这份浓烈的情感,遂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我,偏偏是我呢?” 沈砚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随之看向窗外,精致的侧脸掩不住落寞的神情:“我之前就说过,你本来就是我的,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顾清语闻言更觉困惑,她努力从思绪中寻找蛛丝马迹的线索,可惜,她就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沈砚,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我以前见过你吗?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呢?” 沈砚淡淡道:“有朝一日,你总会想起来的。” “您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吗?” 顾清语一脸真挚,语带恳求。 沈砚再度转眸看她,方才复杂的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地是如常的凉薄淡然。 “当你知晓一切时候,就是我派人状告侯府之时。” 顾清语听到这里,更加一头雾水。 “您要状告侯府?何时?何事?” “你这样着急发问,迫不及待,是想要快一点来到我的身边,还是因为担心周檀绍,怕我对他不利?” 顾清语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叹息摇头:“我只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相,往往都是丑陋的。” 沈砚缓缓自座位上站起,这一次他来到她的身边,温柔地捧起了她那张因困惑与不安而略显苍白的脸庞,格外郑重道:“你最好不要对周檀绍太真心,不然等到我对永安侯府下手的那一天,你会难过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落子无悔 他怕她会心疼。 毕竟,周檀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生平第一次肌肤相亲的夫君。而他总是不愿意看见她伤心的。 顾清语闻言,心就像是被寒风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阵难以名状的寒意与颤栗。 当沈砚的手,落在她的肩膀,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她缓缓抬眸,对上他摄人的双眸,看着他瞳孔中闪耀着狩猎般兴奋的光芒,内心惶惶不安,更觉一阵后怕。 若她不幸沦为他的猎物,恐怕只有乖乖等死的份儿。 沈砚见她眸光闪烁,眼神复杂,唇角的弧度更深,语气也更加温和宠溺:“怎么?怕了?” 顾清语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贝齿轻咬下唇。 她未发一言,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沈砚抚摸她小巧玲珑的耳垂,语气温和,低声安抚:“别怕,你,是例外。纵使我对旁人如何凶狠,对你,我只有真心。” 这告白的话语,来得莫名其妙,令人倍感压力。 顾清语瞳孔震颤,眸光闪烁。 沈砚见状,反手轻轻环绕过顾清语的颈间,将她轻轻地带入怀中,让她有所依靠:“你无需惧怕,万事有我。” … 夜里,北风呼啸,吹打窗棂。 顾清语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惹得守在床边的小翠也被吓了一跳。 她睡眼惺忪,疑惑发问道:“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突然醒了?” 顾清语在喘息间回神,望了望身边的空位置,不答反问:“二爷还没回来?” 小翠给她披上睡袍:“还没呢,想来又是公务繁忙,不得不在衙门内将就一夜了。”她说完,转身给主子倒了杯清茶:“姑娘今儿遇上什么事了?一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晚上还做噩梦……” 顾清语抿了口茶,微微沉吟道:“没什么,许是担心二爷,烦躁了些。” 小翠轻轻叹息:“二爷也真是的,身子骨才好几天啊,便这么不管不顾的。要么彻夜不归,要么喜怒无常,真是辛苦姑娘了。” 顾清语无声垂眸。 白天沈砚说的那番话,她想不在意都难。 “姑娘……那些药丸您还要吃吗?” 突然间,小翠犹犹豫豫地问出一句话。 顾清语稍微反应了一下,才道:“当然要吃的。” 小翠皱皱眉,又装着胆子发问:“那您准备吃到什么时候啊?大奶奶已经生下两个孩子了,奴婢替您着急……” “孩子的事,不是着急就能成的。二爷身子尚未痊愈,我更不能冒险了。” 顾清语将手里的茶杯交给她道:“你莫要操心这些,替我盯紧点院子里的事,才是要紧。” “是,奴婢知道轻重。” 顾清语喝了点茶,更觉睡不着了,索性歪靠在床头,和她说话:“徐嬷嬷那边如何了?” “回姑娘,徐嬷嬷把庄子上的事都料理得挺好的。今年的粮食虽不多,但留下的一半可以当种子,还有一半正好给工人过冬当嚼谷儿。待到来年开春,把庄稼都种下去,必能丰收。” 顾清语听她娓娓道来,心情稍有平复,淡淡回应:“银子可以慢慢赚,好歹大家都能吃饱穿暖。徐嬷嬷现在安安分分,倒是难得。” “回姑娘,徐嬷嬷一直攒银子想找她的女儿呢。不过……” 小翠忍不住又叹一口气:“奴婢觉得,八成是找不回来了。” “她心中既存了希望,总要让她试一试。自己的亲生骨肉,哪能轻易舍弃?” 顾清语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眸光微凝。 沈砚之所以为她准备了那些药丸,便是提前预示了,早晚有一天,他要对永安侯府下手。 事到如今,谁都没有退路了。 毕竟,落子无悔。 … 沈砚出宫不过半日。 景仁宫内,上上下下,几乎快要乱成一团。 皇长子从午睡起来,便啼哭不止,任凭大家如何哄着求着,也是无用。最后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找来了。 眼看着,皇长子殿下的嗓子都哭哑了,太医们还是束手无措。 慕容佩心急如焚,顾不上平时的端庄仪态,直指太医们的面门道:“一群无用的东西!” 正当情势一发不可收拾之际,沈砚终于回来了。 他脱下大氅,顾不上梳洗更衣,先稍稍挽起袖子,凑到暖炉的旁边,取暖一阵,直到双手温热,才从乳娘的手里接过了啼哭不止的皇长子。 沈砚听着皇长子哭得嗓音沙哑,连连低头道歉:“殿下啊,是奴才不好,让殿下久等了,奴才应早些归来,伴您左右。” 众人皆是屏息以待,只看着沈砚很快就把殿下哄得不哭不闹,安稳入睡。 慕容佩暗暗松了一口气,人也瘫靠在贵妃榻上,头晕脑沉,筋疲力尽,她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太医们如释重负,乳娘们战战兢兢。 沈砚怀抱着熟睡的殿下,来到慕容佩的跟前道:“娘娘,奴才路上被风雪绊住了脚,回来晚了。” 慕容佩蹙眉看他:“你明知殿下离不开你,你就该早有准备。” “是奴才疏忽了,奴才保证下不为例。” 沈砚低头看向襁褓中的皇长子,继续道:“请娘娘放心,奴才今晚会一直守着皇长子殿下的。” 寝宫之内,烛光摇曳,昏黄微弱,所照之处皆透着几分柔和之美。 沈砚独坐床边,静默地坐于床边,目光温柔地落在酣眠中的皇长子身上,如同守护着一件稀世珍宝。 熬了一天一夜,他的双眼依旧犀利明亮,不见困意。 沈砚独自前往彤华宫。 在晨光破晓时,他已悄然坐在了李淳熙的床边。 他轻抬指尖,温柔地掠过她细腻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令人心惊。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李淳熙双眸微微睁圆,惊讶不已,然而,下一秒她又坐起身来,扑进了他的怀抱,双手紧紧缠绕上他的肩头。 沈砚面庞上未显丝毫波澜,任由她紧紧依偎。 李淳熙心绪起伏,见他沉默如石,怒意悄然爬上心头,翻脸又将他推开道:“你这么有本事,就一辈子不再来求本宫。” 沈砚坐在床边,目光深邃,淡淡开口:“殿下息怒,奴才今儿不是来求事的,只是想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放肆 李淳熙轻轻嗤笑:“你以为这三言两语就能哄得本宫高兴吗?” “当然不能。” 沈砚今日是有备而来,自从怀中掏出一幅精致非凡的小像。 李淳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幅小像吸引,轻轻抬手,缓缓展开,竟发现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画像,上面还有署名,吴庆川。 李淳熙的神色微变,蹙眉不解道:“这是谁?” 沈砚轻笑,嘴里呵出一阵淡淡的薄荷气息:“此乃殿下命中注定的良人,未来的天作之合。” 李淳熙面色骤变,眸中闪过一抹锐利,随即,她动作决绝,将手中那幅画卷猛然一挥,打在他的脸上,力道颇重:“沈砚,好大的胆子啊!” 沈砚非但不恼,缓缓俯身,拾起那幅画像,重新收好:“殿下误会了,奴才是满心满眼地为殿下着想筹谋。皇长子已经出生,备受瞩目,如众星捧月,然而,随着皇长子日渐成长,皇嗣之争亦将悄然拉开序幕……宫中不会只有一位皇子,可未来的君主,却只能有一个。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淳熙懒得听他的花言巧语,不等他说完,便冷冷打断:“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吧。本宫心中明镜,你之深浅,岂能瞒我?本宫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沈砚依旧维持着那抹温润如玉的笑容,再度伸手抚向她的脸颊。 骨节如玉,沁凉入魂。 李淳熙幽幽瞪他,满眼怒气。 “奴才怎敢放肆,奴才只恨自己不能和殿下长久相伴。殿下之婚事,本是天下瞩目之盛事,却因种种缘由,迟迟未决,如今也该尘埃落定了。” 沈砚的话语渐近,温热的呼吸仿佛能触及李淳熙的耳畔。 李淳熙却轻巧地偏首,不理会他的讨好,径直下床,唤来宫女。 沈砚沈砚见状,不急不恼,缓缓站起,目光追随着李淳熙的背影。 李淳熙想要挫一挫他的傲气,于是派人把青鸢叫来,让他侍奉自己梳洗更衣。 青鸢本就是她的新宠,近日来春风得意,见了沈砚,更是面带不屑,轻笑开口:“沈公公,您今儿来得真早呢。” 李淳熙故意和他举止亲密,眉来眼去,然而,当她借着铜镜,偷偷窥探沈砚的反应时,却只见他面容淡然,根本毫不在意。 等李淳熙换好了衣服,转身看向沈砚,冷冷不屑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本宫没心情听你的废话。” 青鸢立于她侧,还以为自己抓到了表现的机会,附和开口道:“奴婢听说,皇长子如今一时一刻都离不开沈公公呢。公公还是请回吧。” 沈砚全程看也没看青鸢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他上前两步,只对着李淳熙躬身一礼道:“奴才今日贸然造访,实乃不识时务,惊扰了殿下的雅兴,还望殿下海涵。奴才斗胆进言,恳请殿下莫因奴才之事,放任自己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失了分寸。有些奴才,他们只是贪图陛下的权势和美貌罢了。而奴才心中想的是殿下的将来。” 他虽然句句不离“奴才”二字,却无丝毫卑微谄媚之态,语调平和而坚定。 沈砚对着李淳熙的背影,缓缓弯下腰身,行礼告退。 李淳熙静坐不语,目光穿过铜镜,投射在复混沌不清的思绪中,直到青鸢伸出长长的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讨好轻哄道:“沈公公也忒是无礼了些,一大早就来惹殿下不痛快。殿下宽厚,但此等事,总该让他知晓些规矩,略施薄惩,以免日后他再来放肆。” 李淳熙仍是看向镜中,神情淡漠,对于青鸢的言语,她只是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你说该怎么教训呢?” “奴婢觉得,沈公公太傲气了,打上几板子也是应该的。殿下,您看他方才那副样子,是不是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奴才,一个太监……” 青鸢说到这里,低头朗朗而笑:“而且,他已无男儿之阳刚,根本不配侍奉在殿下身边。” 李淳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青鸢还以为自己说到了主子的心里,动作更加大胆,言辞间更是多了几分轻佻:“殿下弃他,实乃明智之举,只有奴婢才能让殿下开心快活。” 李淳熙闻言,目光轻转,看着他那张妖娆得意的脸,眼底的寒意更甚。 “是啊,你这样懂事,本宫自然要好好疼你。” 一个时辰后,沈砚偏室之中静养心神,闭目间,忽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听有小太监匆匆来报:“干爹,彤华宫那边刚有动静,突然送了一个人去内务府。那人正是***殿下的新宠,青鸢公子。” 沈砚闭着眼,淡淡道:“去了就去了,有何可忧?” “可是,干爹……青鸢公子是被净了身才送过去的,说是要打发他去浣衣局做苦役。” 此言一出,沈砚那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深邃的瞳孔,暗流涌动。 他静默片刻,随即起身,重新换了身官服,再次去往彤华宫。 沈砚这次直接跪在了李淳熙的面前,惹得她眉心微蹙:“你好端端地来跪本宫做什么?” 沈砚低头道:“奴才是来谢恩的。” 李淳熙闻言轻飘飘一笑:“本宫有赏你什么吗?” 沈砚回:“殿下所赐,非金银珠宝,亦非权势地位,而是那无上的体面和信任。青鸢公子不过轻蔑了奴才几句,殿下就罚他去了浣衣局,此事一出,宫中谁还敢对奴才出言不逊。这份恩德,奴才必当铭记于心。” 李淳熙明明有心,嘴上仍无情:“沈砚,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本宫惩罚他,只因他那副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之态,令人生厌。” 沈砚深知她心中的纠葛,再次大胆上前,自她身后悄然环住她的腰肢,带着几分温柔的霸道。 李淳熙身形一僵,怒意与惊愕交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肆……” 沈砚不顾她的倔强,坚决的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看向自己。 “奴才今儿就要放肆到底。” 双眸漆黑,招摇摄人。 李淳熙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心中虽有万千思绪,却在这一刻莫名地柔软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争执 胭脂铺开业的那一天,热闹非凡。 顾清语让同安医馆的大掌柜,直接过来管了胭脂铺子的事,这里的生意要比医馆的更好,收益翻倍,油水更多。 顾清语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自己现在就算和沈砚划清界限,也是没用的了,既如此,何不借势而为,直接用他的人,让他对自己再多几分信任。 顾清语忙着打理自己的生意,加之,宋静姝也出了月子,顾清语便将田庄的大小事宜又交回了她的手中。 宋静姝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吃到嘴里的肉,还能再重新吐出来。 之后的日子里,顾清语也和周檀绍一样,早出晚归。 周檀绍也好像故意和她赌气似的,频繁地留宿于衙门,偶尔归家,也仅是例行公事般地向侯爷与夫人请安,对顾清语的态度,更是冷淡得如同冬日里的寒风。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 不过,周檀绍越是对她冷淡疏远,顾清语越是觉得安静而自由。 她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免日后翻脸的时候,彼此放不开手…… 两人之间交集越来越少,这份别扭,终究逃不过长辈们的敏锐目光。 楚氏隔三岔五地就把顾清语叫到跟前,提点几句,然而,顾清语面上都是温顺应承,淡淡微笑,偶尔轻声应和,等回去之后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楚氏眼看着说教无用,便直接叫来儿子到跟前,询问道:“当初我让你休妻,你不愿意,我让你纳妾,你亦是坚决拒绝。那孩子,你曾视若珍宝,呵护备至,为何近月余来,却对她日渐冷淡,甚至让她独守空闺?你大哥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偏偏你们两个渐行渐远,哪还有夫妻间的样子。” 她实在是一头雾水,不知儿子这倔强的脾气从何而来。 周檀绍眉眼低垂,许久不语。 楚氏见他沉闷的样子,索性撂下狠话道:“若你对她心生厌倦,倒也无妨,府中再添一位合心意的佳人便是。” 这次周檀绍终于开口了:母亲,孩儿并无此意,更无纳妾之念。” “你……” 楚氏欲言又止:“那孩子还算乖巧,生意场上也是风生水起。你是嫌她在外面抛头露面了失了闺阁之仪?还是她有何不慎之举,做了什么惹恼你的事?” “母亲多虑了,她性情柔顺,您最是了解。我们之间,并无那般嫌隙。” “既是如此,你还置什么气呢?” 楚氏越问越着急,周檀绍以他那特有的沉稳,淡淡开口:“我们的事,母亲就不用费神了,儿子心里有数。” 楚氏眉间愁云更甚,语带无奈道:“你至少今夜得留在府中。你身子还未好,总是睡在外面,三餐不定,万一熬坏了身子,岂不是让娘揪心。” “是,儿子知道了,儿子往后会常回来的。” 顾清语请安之后,独自先回来了。 他们母子俩要说心里话,她是不方便听的。 回屋备上热茶,再吩咐丫鬟们放好洗澡水,一切妥帖后,她便坐在桌边拨弄算盘对账。 等周檀绍回来,一进门便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不禁微微蹙眉。 顾清语见她来了,便停了手,起身相迎。谁知,周檀绍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脱下厚重的大氅扔给丫鬟们,继而又转身去了水房,动作利落干脆,透着几分疏远。 顾清语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后又默默收回。 她见他不理她,便又坐回去做自己的事。 算盘声声脆响,惹得周檀绍没由来的一阵心烦。 顾清语吩咐丫鬟送了一点宵夜,高汤煮熟的鸡丝面,加了些细碎的葱花点缀,清清白白。 “二爷您晚膳在衙门里匆匆解决,想必定未尽兴。不如再吃一点面吧。” 周檀绍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又抬眸看她:“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让丫鬟们先出去吧。” 顾清语见他神情认真又严肃,忙给小翠使了眼色道:“都出去吧,过会儿再来伺候。” 周檀绍沉着脸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凶,透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的凛冽。 顾清语给他盛了一碗面,又续了一点汤,递给他道:“二爷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吩咐吗?不妨先用些吃食,咱们边吃边谈,如何?” 怎料,周檀绍轻轻冷笑一声:“东西先不用吃了,我问你,你在城外置办田庄有多久了?” 顾清语才拿起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又缓缓放下来,不答反问:“二爷您查我?” “呵,我何须刻意去查?如今你在京城颇有名气,外面认识你、谈论你的人比比皆是,消息自然是随风而至,不请自来。” 顾清语不慌不忙,淡淡回应:“二爷或许还记得,我说过我手里有些积蓄,想要拿出去置办点买卖,那些田都是我的陪嫁,我不过是遣人细心打理,以求物尽其用,何错之有?” 他在外面审犯人还不够,回到家里还要审她? 周檀绍深深看她:“你若真是个财迷,倒也好说。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顾清语,你在给你自己铺后路,是吧?田庄,医馆,胭脂铺子,每一桩每一件,皆是你精心铺设的后路,对吧?” 顾清语闻言眼波微动。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她避重就轻,淡淡回应:“二爷,这话把我说糊涂了,我不懂。” “你心如明镜。” 周檀绍每每说话,脸上都有一丝怒气闪过。 顾清语不想和他争执,垂眸又道:“说白了,银子的事只是小事而已。二爷何必动怒,您难得回来一趟,该好好休息才是。” 她说完,起身欲走,免得两两相对,徒增烦恼。 然而,周檀绍的动作却快她一步,他猛地一伸手,精准无误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五指宛若铁钳,将她牢牢抓住,又以命令的语气道:“坐下!” 顾清语眉心微蹙:“二爷这是要准备对我用刑吗?” 她的语气里藏着淡淡的讽刺,显然并不为他的威严所动。 她顾清语岂是轻易能被恐吓之人。 周檀绍见她还在嘴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随即动作强硬地拉过她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她牵引至妆台前。 镜中映出两人身影,紧张而微妙。 他自桌上精致的珠宝匣中挑出一个小巧的药瓶,握于掌心,步步紧逼:“告诉我,这是什么?” 顾清语心头一紧。 她平时已经很小心了,但防不胜防,两人日夜相对,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 第一百一十四章 痛快 周檀绍也无意间窥见了她的小秘密,一只被精心藏匿于隐蔽之处的精致药瓶。 他心中的疑虑如野草般疯长,打开一闻,发现药香浓郁,一看就是精心调配、用料考究,不似凡物。 周檀绍悄然取走了一颗药丸,请了可靠的朋友仔细查验,不多时便知道了此药之效。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情绪并非愤怒,难以言喻的诧异与震惊。 他原以为顾清语只是瞒着他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罢了。未曾想,她的内心深处,如此果断冷漠。 事到如今,顾清语只能承认道:“这些药是我之前备下的。那时候二爷的身子尚未痊愈,病情时好时坏,令人忧心忡忡。我也和二爷说过……我很担心,万一我身怀有孕,未必是一桩好事,反添几分麻烦和不安。” 周檀绍闻言,手中的药瓶应声落下,他随之也松开了她的手。 他薄唇勾起,笑声阴恻恻的。 “顾清语,我从不知道你这样善于说谎,说谎话和真话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顾清语将那瓶药重新放回珠宝匣子里,旋身之际,眸光柔和却深邃地望向他:“我无意触怒二爷的威严。只是有些事,解释再多也是无用。” 周檀绍凝视着她那份淡然自若的神情,便知她早有打算,索性继续听她说下去。 “经过此事,二爷恐怕心中对我已是厌恶失望,既如此,还请二爷高抬贵手,给我一条好走的路。” 周檀绍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眼眸中闪过一抹洞悉:“你想和离?” “我惹恼了二爷,此事一旦传开,往后我在侯府也难有立足之地了。” 周檀绍闻言,冷笑更甚,那笑声中既有不屑也有几分复杂的情绪:“顾清语,你倒是痛快。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 顾清语默默承受着他的冷嘲热讽,微微垂眸,然而下一秒,周檀绍突然欺身上前,以高大的身形压制紧逼,将她笼罩在一片不容抗拒的阴影之下。 他步步紧逼,气势逼人,顾清语不得不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她跌坐在床榻之上,目光平静如水,直视着面前那张因怒意而扭曲的脸庞,淡淡道:“若不能和离,二爷可以给我一纸休书,我皆能坦然受之。” 周檀绍闻言,缓缓挑起眉梢,眼中原本炽烈的怒火,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寒霜所覆,凝结成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清语那张过于平静的脸,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心,在这一刻,仿佛被千万根细丝轻轻缠绕,疼又不疼,极其难受。 良久的静默如夜色般沉重,周檀绍终是未发一语,转身离开。 他没有出府,只是去了书房,还让下人们把他日常所用的东西都一并搬了过去。 顾清语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双眸失去了方才倔强的光芒,只剩下淡淡的哀愁与释然交织。 小翠匆匆而至,关切询问。 顾清语幽幽地吐出一句话:“我与二爷,怕是缘尽于此了……” 小翠慌了神,忙安抚她道:“姑娘别灰心,二爷性情中人,只是一时发脾气,过阵子就好了。” 顾清语无奈摇头:“保不齐,明儿一早,咱们就能看见一纸休书了。”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周檀绍次日一早就出府办事了,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更没有提及昨晚的争执,更没有向长辈们告状。 一切归于平静,如春水无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清语的心境异常沉静,她将积攒的银两细细盘算,换成整数的银票,然后锁在了医馆的后堂账房。 小翠立于一旁,目睹此景,莫名悲伤道:“姑娘为了二爷劳心劳力,二爷病重之时,姑娘衣不解带,日夜守护,二爷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您的好呢。” 顾清语轻轻一笑:“我从未奢望过他对我有什么深情厚意。我,不过是因缘际会下,暂时代替的一抹影子,一个不起眼的替代品罢了。” 小翠听得傻眼,怔怔地愣在原地。 顾清语深深看她一眼:“记住,从今往后,在侯府之中,我们需得更加谨言慎行。那里已经不是咱们的家了。” 是日午后,阳光明媚。 宋静姝特意亲自来了一趟西苑。 她望着顾清语微笑恬淡的脸,欲言又止道:“你和二爷之间没什么事吧?” 顾清语抿了抿唇瓣:“二爷搬去书房有一阵子,此事府中上下皆知,瞒不住的。” “怎么会闹成这样呢?二爷素日里对你疼爱有加,且你二人正值新婚燕尔……上次我给你的东西,你可用过了?” 顾清语轻轻摇头:“我没用,也没打算用。” “这是何苦呢?你须得为自己的未来细细筹谋,你好不容易在侯府站稳脚跟,外面亦对你赞誉有加,怎可轻易将这份不易,付诸东流?” 宋静姝把她当成自己人,好言相劝。 顾清语心如明镜,微笑回应:“二爷所求的,从来不是我。这一年多来,我不过做了我姐姐的影子。” 此言一出,宋静姝眼中泛泪,替她心酸。 “我没事,不管二爷如何决定,我心中皆能坦然接纳,毫无怨怼。” 顾清语见她比自己还要难过,心情五味杂陈:“我初入侯府,大奶奶对我最是温和亲切,我希望……以后不管我在侯府如何,咱们之间的这份情谊,还能细水长流。” 宋静姝闻言一把握上了她的手,似是同病相怜,又似是感同身受,掏心掏肺道:“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侯府大奶奶,只是看着风光体面,转过身去,还不是一团乱麻。若非有你在侧,我也过不了这一关。大爷待我,诚然是温柔以待,敬重有加,但也只是眼下罢了。若他知晓我娘家月月举债度日,风雨飘摇,必定也会心生厌恶,弃之不顾。身为女子,一生所依,除了骨肉至亲的娘家,便是同床共枕的夫君。你的委屈,我都懂……”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归府 宋静姝本想宽慰顾清语几句,谁知说着说着,最伤心的人竟是自己。 她泪眼婆娑,哭了好一阵子,哭得双眼通红。 等周檀纹回府之后,见她神色有异,不禁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宋静姝本想遮掩过去,但转念一想,还是实话实说道:“二爷他们小两口,也不知是怎么了,彼此疏远,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周檀纹闻言皱眉道:“你少掺和这些事,二弟的性情,你我皆心知肚明,你别到最后越帮越忙,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时至岁末,侯府内外一派繁忙景象,张灯结彩,筹备着新年的喜庆。 相比之下,顾清语的日子却显得尤为宁静,不受外界纷扰所累。 周檀绍许久不回来一次,她独守西苑,她或品茗读书,或整理账目,倒也乐得自在。 不过,宁嫔娘娘的皇恩眷顾,特赐一日自由,得归侯府,共叙天伦之乐。 这样重要的日子,这样大的场面,对侯府而言,非同小可,其意义也十分深远。 红绸轻飏,灯笼高挂,尽显尊贵。 虽然周荣宁早有交代,一切从简,不要大操大办,但该有的排场还是一样都不能少。 楚氏心中之喜,难以言表,眼看着银子如流水似的花出去,也毫不心疼,反觉一切皆是值得。 顾清语身为儿媳妇,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她备了一些上好的香膏和香粉,每款皆是精心挑选,香气袭人而不失高雅,又花重金求了一盆富贵海棠,置于精心布置的温室之中,日日呵护,只待宁嫔回府之日隆重献上。 许是因为长姐要回家了,周檀绍也回到府中常住,他睡在书房,一日三餐皆由丫鬟们送去。 顾清语对他的饮食还是很上心的,每一餐都力求荤素搭配得当,色香味俱全,既滋养身体,又不失风味。 春雪刚去送饭的时候,还会帮忙说几句好话,说这些都是二奶奶吩咐厨娘们准备的,然而,周檀绍听了总是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春雪也不敢多嘴了,如今她侍奉在二爷身边的时间多了一些,却更加懂得察言观色,行事愈发谨慎细致,每晚都要先去给二奶奶回话。 顾清语只是淡淡询问了几句日常琐碎,便也让她早些休息。 “二爷身边可靠的丫鬟不多,往后你要更细心些。” “是,二爷一日三餐都用得不错,汤药也是按时吃的,没有耽误过。” “那就好。” 顾清语缓缓躺下,望了一会儿那摇曳不定的烛光,沉沉睡去。 等到周荣宁回府那日,侯府热闹非凡。 周岳山携着众人,身姿谦恭地跪于侯府那朱红大门之前,静待娘娘。 宫女们步履轻盈,太监们则手持仪仗,数十号人井然有序,分列两旁,气势恢宏,又不失雅致。 周荣宁昔日侯门之娇女,今朝已凤冠霞帔,位至嫔妃之列,身份尊贵,即便是血亲之间,亦需恪守宫规,以之礼相待。 顾清语跪在周檀绍的身后,随他叩拜行礼。今儿他们见面时,周檀绍曾冷冷交代过她:“言行举止皆要注意,不要让长辈们为难,更勿让娘娘心生疑虑,。 顾清语应允点头,仿佛两人之间从无嫌隙。 她今儿打扮得很隆重华丽,全程低着头,只等宁嫔娘娘淡淡发话,才跟随周檀绍一起上前问话。 家人相见,难免动容。 周荣宁望着挺拔俊朗的弟弟,内心一阵欣慰:“本宫近闻贤弟身体日渐康健,实属幸事,但切记,还需细细调养,勿使旧疾复发。” “微臣谨遵娘娘教诲,自当爱惜身体,不负娘娘厚望。同时,也愿娘娘贵体康健,福泽如海,绵延不绝。” 周荣宁的目光再次温柔地落在了顾清语身上,嘴角的笑意稍稍加深几分:“自从你入了侯府,二爷便否极泰来,重获健康。你,无疑是降临于他生命中的吉星。你送给本宫那盆海棠花开,花姿绰约,红艳如火,本宫看了十分喜欢。” “清语不过一介微末,怎敢当此赞誉?二爷福泽深厚,自有上苍庇佑。加之娘娘慈恩浩荡,萧太医医术高明,不辞辛劳,更有侯府众人上下一心,细心呵护,方有今日之安康。清语所做,皆是分内之事,实不敢当。” 周荣宁听她言语温婉,又不失聪慧得体,面上笑容更甚,不忘提点自己的弟弟一句道:“有如此贤良淑德之妻相伴左右,实乃你之大幸。” “臣感恩。” 好生硬的三个字,冷冰冰地砸下来,毫无感情。 夜色温柔,家宴启幕,灯火阑珊中,众人举杯,共贺此良辰美景。 宋静姝抱来一双儿女,惹得周荣宁感慨赞许:“兄长,得了这样一双好儿女,当真是福泽深厚,令人羡煞。” 她吩咐宫女取来精心准备的长命百岁锁,亲手挂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宋静姝和周檀纹一起跪地谢恩,场面十分温馨。 许是太高兴的缘故,周荣宁平日里滴酒不沾,今儿却破例接了父亲敬献的祝酒。 顾清语坐在周檀绍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为他布菜,做足了体贴入微的模样。 宴会上,周檀绍一反常态,频频举杯,平日里端正肃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含蓄内敛的笑容。 顾清语曾小声劝过他两句:“二爷,您当着娘娘的面,还是少饮些酒吧。” 周檀绍闻言,眸光深邃地凝视了她片刻,随即未发一语,缓缓起身。 周荣宁在侯府不宜久留,赶在天黑之前就要返程。 众人皆俯首跪拜,以示恭送,期间,楚氏默默流泪,待宋静姝将她扶起来的时候,她才哭出声来,惹得周岳山皱眉轻斥:“大吉大利的日子,你哭什么?让旁人看见了,岂不是给娘娘平添烦恼!” 楚氏忙收住了眼泪,以手帕掩面。 一整天的繁琐礼仪,折腾得大家皆是面露疲态。 宋静姝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去了,周檀纹和周檀绍仍坐在一处喝酒,似有兄弟叙话之意。 侯爷喝得酩酊微醉,直接去了乔姨娘那里休息。 顾清语见状,便亲自陪着楚氏去了佛堂,等她睡下了才走。 回到西苑,她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就听小厮匆匆来报:“二奶奶,二爷好像喝醉了……”周檀绍的身影已在一群侍从的搀扶下,踉跄步入门槛。 他面颊酡红,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似清醒精神,实则步伐踉跄。 顾清语心中微动,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他送去书房,就听小厮上前一步,小声道:“二奶奶,大夫人吩咐过了,说让二爷今晚一定要歇在这里,不许往别处送。” 第一百一十六章 愧疚 既是长辈们的殷切期望,那他今晚是一定要留下的。 顾清语轻轻点头,淡淡吩咐:“你们先把二爷扶上床安置,待他安稳之后,再去找春雪领赏钱。” “谢二奶奶。” 周檀绍此刻已是半醉半醒,躺在床上,口中犹自呢喃着些许含糊不清的话语。 顾清语起身看了他一眼,见他昏昏沉沉,便交代丫鬟们先为二爷净面更衣,让他得以舒适地休憩。 一炷香悄然燃至尽头,白烟袅袅消散,瞬间凋谢。 顾清语清清爽爽地回来,却见周檀绍已不再是先前那般静卧之态,而是悠然自得地盘起一条长腿,姿态豪放,颇有些不拘小节的洒脱劲儿。 小翠面露难色道:“二爷不许旁人侍奉,方才还……不慎将一盆热水打翻,弄得满地皆是,奴婢们才收拾好。” 顾清语秀眉微蹙:“你再去端盆热水进来,我来侍奉二爷。” 她才站到他的面前,周檀绍的眸光便倏忽间转冷,薄唇轻启:“这不是我的吉星吗?” 顾清语恍若未闻,手执细腻绢帕,欲为他擦脸,却见他轻轻侧首,避开了她的触碰。那侧脸轮廓分明,棱角间透着不容侵犯的冷峻。 顾清语收敛心神,收回了手道:“二爷喝了那么酒,想必是倦了,不如早些安歇。” 周檀绍闻言,随即抬手轻拍身旁柔软的锦被,冷冷道:“你想让我睡在这里?” 顾清语轻声细语道:“这里是二爷的房间,二爷自然要睡在这里。” 周檀绍的笑声再次响起,笑过之后,他眼底的寒意更甚:“你何必这样假惺惺……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假意逢迎……不过,既连长姐都对你赞誉有加,让我好生待你,我自然会遵从。” 顾清语听着他的醉言醉语,垂下双眼:“娘娘是心疼二爷,才会顺带提及我两句,二爷不必放在心上。二爷今儿醉了,咱们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好吗?” 周檀绍闻言,动作略显迟缓地抬起原本慵懒置于锦被之上的手,缓缓伸向顾清语,意味不明。 顾清语有意回避,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周檀绍见她后退,那张俊美微醺的面容上瞬间透出淡淡的怒色,心中似乎难以接受,她那温婉的笑容背后的抗拒。 “你躲什么?” “二爷今日喝醉了。” “你在躲我。” 周檀绍直视着她,眼眸中的黑色浓郁不化。 “二爷不胜酒力,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顾清语依旧面不改色,温温和和。 周檀绍借着三分醉意,此刻只想仔细看看眼前的女子,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清语见他沉默下来,似乎不准备再闹了,这才再次上前,端上清茶给他醒神漱口。 “二爷请用茶。” 她希望他能清醒一点,却不知,周檀绍压抑许久的心情,此刻几近癫狂。 他垂着眼睛很淡地笑了一下,再次伸出去的手,手背筋脉凸起,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顾清语端在手里的茶,悄然滑落,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等她反应过来,一切都为时已晚。 周檀绍勾唇浅笑,整个人有些愤怒,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清语眼底的失望一点点地溢出来,水波潋滟的瞳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周檀绍静默了几秒,微微俯下身子,低低发问:“你有心么?” 顾清语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道:“二爷觉得我有,我便有,二爷觉得我没有,我便没有。” 她回答的瞬间,周檀绍嘴角上仅剩的一点笑意也消失了。 她素来不擅长说谎,但以前她还会装模作样地扯几句谎话来讨他的喜欢,而现在,她冷静得可怕,冷漠而决绝,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啊,不管有心无心,你我终是夫妻……” 周檀绍的声音极冷。 他不再费心去猜,索性让自己只凭本能行事。 即便两颗心已渐行渐远,也能做一对好夫妻。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的漫长。 帐内的缠绵,昏暗又旖旎。 顾清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仿佛连指尖都在抗拒这份突如其来的寒意,恍惚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被一点点地冻透了,冻僵了,渐渐没了知觉,既感受不到疼,也感受不到热,唯余下彻骨的冰凉,与她为伴。 缠绵终归于平静,周遭的一切仿佛也随之沉寂。 周檀绍的眼眸逐渐恢复了清明,酒意已全然散去,他再次将顾清语轻轻拥入怀中,动作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怜惜,却是一言不发。 顾清语几次想要挣脱离开,结果都是徒劳。 她的脊背悄然浸出了细密的汗珠,触感潮湿而细腻。 周檀绍神色晦暗,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细腻的脸颊,却被她厌恶地避开了。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将他们越隔越远。 临近清晨,周檀绍翻身而起,缓缓收回发麻的手臂,见顾清语蜷缩着睡在床内,像只无助又疲惫的小动物,令人心生不忍。 他心中暗潮涌动,自责如潮水般涌来,昨夜的冲动伤她不轻。 然而,他很快又想起,她是如何处心积虑地想要离开侯府,离开他……愧疚,立马烟消云散。 他凝视着她的脸,心中暗道:即便她心中有千般不愿,她也是他的。 周檀绍赶在天亮之前出了门,而顾清语缓了半日才起来。 小翠跟了她这么久,很清楚昨晚是怎么回事,给她梳头的时候,便小声道:“早上的时候,奴婢听着二爷吩咐说,要将书房的东西都搬回来,看来二爷是准备回来了。” 顾清语闭目养神,以一声悠长的“嗯”作为回应。 侯府是他的地盘,自然由他做主。 他想回就回,想走就走。 小翠立于一侧,眼含期盼:“那您和二爷是不是重归于好了?” “好?” 顾清语听得这个字,忍不住低低发笑。 小翠拿着木梳的手,微微一顿,只见顾清语垂眸含笑,纤长的睫毛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轻轻柔柔道:“我和二爷怕是永远也好不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嫉妒 自皇长子满月之后,沈砚在宫中的声势也是水涨船高。 他深知自己已立于风口浪尖之上,行事愈发谨慎,整日守在景仁宫,守着皇后娘娘和皇长子殿下。 皇长子如今长得白白胖胖,面庞圆润如玉,肌肤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红润,五官轮廓渐渐清晰。 按理,皇子通常需待周岁之庆,方能荣耀加身,获赐封号。然而,皇上对皇长子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在他百天之时,便破例册封他为安庆王,并赐名李朝章,寓意着王朝之章,未来可期。 李淳安初为人父,满心慈爱,他每日必至景仁宫,亲手抱一抱皇长子,细细询问着这孩子的一饮一食,一眠一醒。 期间,沈砚表现出众,他对皇长子的日常琐事,不仅了如指掌,更是事必躬亲,无论大小事务,皆能处理得井井有条,无一遗漏。 李淳安对沈砚的忠诚与勤勉大加赞赏,便问他这般尽心尽力,所求何赏。谁知,沈砚双膝跪地,以无比虔诚谦卑的语气道:“奴才心中别无他求,唯愿皇长子殿下能够安康顺遂,平安成长。” 慕容佩眸光微转,轻瞥过沈砚那故作诚挚的伪善面容,心中暗自哂笑,然而,皇上却对他这一套说辞,很是受用,令他大为赞赏。 又过了一个月,***的婚事也尘埃落定,未来的驸马爷乃是吴庆川。 他虽非出身显赫世家,祖上三代只出过一位举人,正是其父吴兴然。此人不止做学问厉害,还深谙官场之道。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便从七品知县之位扶摇直上,连升三级,直至去年荣升工部左侍郎,执掌水利修缮之重任。 吴庆川是家中独子,三代单传,容貌如玉,身姿挺拔,也算得上一表人才了。 给***选驸马爷,既不可流于凡庸,以免辱没了天家之尊贵,亦不可过分耀眼,掩盖了公主风华绝代的光耀。 李淳熙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怎么上心,在她眼里,选谁都是一样。 不管谁做了驸马,都将对她敬爱有加,言听计从。 驸马之位,只是一个好听的头衔罢了。 公主大婚的日子,定在三月十二,大吉之日。不过,***的府邸,还选址未定,所以,她婚后还要在宫中长住,直到府邸建好。 彤华宫本就奢靡华丽,宫内陈设,已臻至善,无需再添丝毫赘饰,所以,大家把心思都花在了庭院之中,栽种了无数名贵的花种,欲要打造出一处一年四季都有馥郁花香的精美庭院。 沈砚手下的小太监们,有将近半数去往了彤华宫当差,其中,一名新晋的身影尤为引人注目,他正是之前被罚去浣衣局的青鸢公子。 如今他的名字叫做小德子。 从前他是绫罗绸缎的俊美公子,而今,他只能以卑微之姿,弯腰驼背,在尘土飞扬中翻土施肥,与往昔判若两人。 李淳熙原本是不知道他又回到了彤华宫,直到有一日,青鸢跪倒在她的跟前,连连叩拜,呜咽之声细碎却连绵不绝。 她匆匆一瞥,看到他手腕上那抹妖异而殷红的刺青,这才认出他来。 他的面容,已不再是往昔的温润如玉,取而代之的是斑驳错落的疤痕,一看便知是被人故意毁了容。 李淳熙厌恶蹙眉,她立刻联想到这一切背后的推手——沈砚。 沈砚直到深夜才现身,他来到醉意阑珊的殿下身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殿下,今儿好雅兴。” 李淳熙未曾抬眼,直截了当地问:“你把青鸢搁在本宫眼前,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砚淡淡一笑:“奴才想让殿下看一看,如今的他已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世间万物,能得重生之机者,何其稀少。” 说完这话,他优雅地执起酒壶,为她斟酒,双手呈上。 李淳熙目光微敛,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酒道:“你把他折腾得那般凄惨,心里可解气了?” 沈砚笑,笑容清逸:“奴才不敢扯谎,奴才的确是有心为之。他不该生得那样一张招摇的面孔,加之口舌锋利,易生事端。如今他终于学会什么是安分了,更知道沉默是金……” 李淳熙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锐利而明亮:“莫非……你是心生醋意了?” “奴才不敢吃醋。” 沈砚欲再为李淳熙斟酒,却被她以指尖轻轻拨开了手:“像你这样没有心的人,也会吃醋么?” 沈砚知道她想听什么,避重就轻,拉扯暧昧道:“奴才一想到,他如何在殿下身侧极尽谄媚,以自身之姿,博取殿下欢心……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燃起妒火,这妒,这恨,着实让奴才倍感煎熬。” “你既然如此情深意切,为何不留在彤华宫?一直,一直留在本宫的身边。” 李淳熙朱唇微启,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 沈砚先执起她的手,轻轻地送到嘴边轻吻:“为了殿下的将来,奴才必须要亲自抚育皇长子长大。” 李淳熙并非无脑之人,随即轻轻道出他的计划:“沈砚,你心中所想,我岂能不知?你欲以皇长子为基,辅其登基,继而立于朝堂之巅,成为那权倾朝野,万人仰望的权臣。你想要人人都跪在你的脚下,是吧?” 沈砚闻言,非但不避讳,反而坦然以对:“殿下果然是最懂奴才的人。” 李淳熙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你一向诚实,尤在本宫面前,更是连一丝伪装的意愿的都灭有。说你胆大包天也不为过。所以本宫才对你格外在意。放眼望去,满庭满院都是温顺讨巧的猫儿,它们或谄媚,或讨好,唯有你,静静蜷缩于一隅,在不经意间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满眼贪婪的目光,像只不甘被驯服的狼崽子,野性难掩……” 言罢,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与兴味盎然。 沈砚的唇瓣再次轻触她细腻的手背,薄唇温凉:“奴才就是狼崽子,殿下的狼崽子,对殿下永远忠诚。”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晴天霹雳 春寒犹厉,防不胜防。 顾清语不小心染上风寒,晨起时,她只觉天旋地转,头颅沉重似铅。 她今日不宜前往长辈处请安,只让春雪告诉了大奶奶,让她帮忙周旋几句。 楚氏深谙病气易传之理,立马吩咐丫鬟们将周檀绍的被褥移至书房安歇,以免他不小心沾染了病气。 顾清语也正有此意,可惜,周檀绍似乎并不准备和她分房而睡,又下令丫鬟们将一应物什悉数搬回主屋,然后,他来到床边,细细审视起顾清语病弱的容颜。 她怎会不知他的目光,藏着何种深意。 他在看她是不是在装病,为了躲避他而装病。 自从,周檀绍搬回来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和好如初了,然而,只有顾清语能深刻体会那份表面和谐下暗涌的波涛。 周檀绍的眼神,时而温柔似水,转瞬便能化作锐利冰刃,说变就变。 她在府中的时候,周檀绍只是冷言冷语,然而,每当她出府办事的时候,便会有人一路暗中跟随。 起初,顾清语对此浑然未觉,但医馆之内,皆是阅历丰富的老手,他们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真正的客人,谁是盯梢的眼线。 顾清语得知自己被跟踪了,一抹苦笑不由自主地浮上唇边:“看来,二爷已经不信任我了。若他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我恐怕想要踏出侯府的大门都难……” “二奶奶您放心,此处之人皆是精明强干之辈,行事滴水不漏,绝不让丝毫风声走漏,给您平添烦忧。只是侯府里的事,小的们实在帮不上忙,还得请主子为您想想办法吧。” 顾清语闻言,轻轻颔首,并未流露出一丝拒绝之意。 她深知,继续这般隐忍下去,自己在侯府的日子,只会变得更加艰难。 然而,正当她满心期盼着能有一丝转机之时,自己却先病倒了。 傍晚时分,周檀绍用过晚膳回来,见春雪才端来煮好的米粥和小菜,便沉声道:“我来吧,你们都退下。” 春雪微微一愣,面露难色,忙看向顾清语。 顾清语此刻正被病痛纠缠,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双眸半闭,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小翠忙上前一步道:“二爷,二奶奶病中虚弱,进食需得格外小心,一口一口慢慢喂服,以免呛着,还是让奴婢来吧。” 周檀绍沉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她们一眼,仍是那句话:“都退下吧。” 春雪忙扯了扯小翠的衣袖,将她带了出去。 谁知,小翠出去之后,便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开。 春雪小声劝道:“姐姐,外面冷,你会生病的。” 小翠气得咬紧了牙:“二爷不该这么对二奶奶,他简直没有心……” 春雪忙捂住了她的嘴:“姐姐,你若是病了,谁来照顾二奶奶,谁来为她分忧解难?为了二奶奶,你也得保重自己才是。” 周檀绍正坐在床边,垂眸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米粥,淡淡道:“母亲让我和你分房而睡,我可不是那样冷漠无情的人,这种时候,我自然要陪在你身边。” 顾清语身蹙眉叹息:“二爷,您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万一过了病气,岂不麻烦。” “我不在意。” 周檀绍哪里会照顾人,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生硬与不自在。 顾清语勉强启唇,轻轻抿了一口,遂蹙眉摇头:“我不想吃了。” 周檀绍沉沉看她:“倘若换作旁人,你是不是就有胃口了?” 顾清语静静看他,病容憔悴的脸上泛起一丝近乎失望的冷漠,随即也反问道:“若换作是姐姐,病弱如此,二爷便不会生气了吧。” 周檀绍沉闻言,唇边动了动,终是未发一语。 他又舀起一勺米粥,送到她的嘴边。 顾清语看着他,还是没有动。 “别让我逼你吃下去,那样你会更难受。” 周檀绍的声音低沉,毫无感情。 顾清语听了这话,心寒更甚,凉意直抵骨髓。 夜里,她一直咳嗽不止。 浓苦的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沉沉睡去。 随后的几日,周檀绍一直在她的身边,用他专横又有点霸道的方式照顾她。 他的话极少,偶尔说上几句,皆是命令式的口吻。 当他伸手探向她额头的时候,顾清语轻轻开口道:“我已经没事了,我听说,二爷手里还有好几桩大案等着查办……” 周檀绍闻言,轻轻一笑:“你的确是好多了,竟是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担起贤内助的角色了。” 顾清语已厌倦了这些刻薄言语的交锋,淡淡发问道:“我究竟要怎么做,二爷才肯放过我?” “放过?” 周檀绍眉头紧皱。 “我所求,不过是一纸休书,愿二爷成全。” 顾清语软下语气,眼神恳切:“事已至此,你我又何必苦苦纠缠,到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嫌隙与厌恶……” 周檀绍缓缓起身,眼神幽幽:“顾清语,你不要忘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七出之条,你从未犯过一条,我为何要休你?” 顾清语闻言咬唇,她不明白,为何他总要如此固执。 数日之后,侯府骤起波澜,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震惊了所有人。 有人状告侯府,指控其行强娶豪夺之恶行。 侯爷在出宫的路上,被平日里交好的同僚拦住了去路,小心提点道:“我听说有人在云州状告侯府,状告之信竟一路北上,直达京城,眼下已落入京兆尹之手。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周兄早作筹谋,以应不测。” 周岳山听得一头雾水,匆匆驱车赶往京兆尹府。 没成想,竟真有其事。 他拿过告状,低声质问:“这个沈明聪是谁?” 对面之人面露难色:“侯爷,此事错综复杂,恐怕还需您亲自向顾大人问个明白。” 当晚,周岳山怒气冲冲回到侯府,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字字句句,皆是难以平息的愤慨。 楚氏一脸惊骇,不解发问:“这事,可有真凭实据?” “那人都告到官府了,岂会是空穴来风?悔婚重嫁,按律不过杖六十刑,但若胆敢诬告朝廷命官,可是足以砍头的重罪!谁会做这样蠢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前因后果(一) 周檀绍坐在一旁,听了父亲这番话,双拳不由自主地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间的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狰狞。 他从来不知道,顾清语还有婚约在身,而且,还是小时候结下来的娃娃亲。 这本来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然而,这个沈明聪大张旗鼓地去官府状告永安侯府,将此事推向风口浪尖,分明是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楚氏气得心口疼,攥紧佛串的手,轻轻覆于胸前,仿佛借此寻求一丝安慰。 周岳山面色凝重,许久才开口道:“永安侯府不能让外人泼了脏水,和顾家的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便是孽缘。既如此,还是让那孩子早点离开吧。你回去写一封休书给她,如今她也不愁吃穿,留在府中,只怕徒增是非。” 周檀绍闻言,立即摇头反对道:“父亲,这件事与她无关。” 周岳山瞪向儿子:“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怎能另行再嫁,她隐瞒此事,何来无辜?你平日断案如神,见过哪个参与其中的要犯是无辜之人?” 周檀绍还想为顾清语开解几句,周岳山气得直接拍了桌子道:“你不休了她,便不是我周家的儿子!咱们平白无故被人诬陷,担上莫须有的不义罪名,颜面尽失!永安侯府乃是礼仪世家,岂能任由他人凭空捏造,诋毁家门?万一连累了娘娘,你于心何安,又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周檀绍闻言,满腔愤慨与不舍交织,面色由红转白,犹如寒霜侵袭。 他此刻愤怒且清醒,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留不住顾清语了,他不可能为了她,伤及侯府和姐姐的声誉。 与此同时,有伶俐的小丫鬟过来西苑传话说,侯爷和二爷在正房吵了起来,起因好像是因为二奶奶。 顾清语静静地倚于床头,眸中闪过一抹疑惑与不解。 她老老实实地呆在侯府,好几日没有出过门了,怎会惹恼了侯爷?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周檀绍回来了。 他面色凝重,眉宇间轻蹙的纹路仿佛能承载千斤重压。 顾清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遂低眉敛目,静静发问:“二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檀绍今日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出了沉闷的回响, 他目光深邃,凝视着顾清语那低垂的侧颜,幽幽发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做沈明聪的人?” 顾清语微微一诧,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哪里听过,忙抬起头,不解眨眼道:“沈明聪?我并不认识。” 周檀绍上前一步,眼神如锋刃般锐利:“你不认识沈明聪?你和他,可是有过婚约的。”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顾清语眸光闪烁,心里快速翻转起来,忽地想到一个人。 云州沈家,沈明聪。 在她眼神变化的同时,周檀绍也一目了然,心中挤压许久的愤怒和气恨,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澎湃。 “想起来了?” 顾清语蹙眉不解,满心慌乱。 她不知道,周檀绍是从哪里听来了这个名字,难道是顾家又把她给卖了? 真是愚不可及……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顾清语咬了咬唇,一抹痛色转瞬即逝,迎上周檀绍那双几乎被熊熊怒火吞噬的眼眸,轻声道:“那桩幼时定下的娃娃亲,母亲的确和我提过几句,只是我那时太小,并未放在心上。我不懂,二爷为何突然提起此人?” 周檀绍薄唇勾起,溢出一声冷笑:“不是我要故意提起,而是沈明聪状告侯府,似要讨你回去!” 顾清语闻言脑子“嗡”的一声,脸上满满的难以置信,随即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沈家在十几年前就了无音讯,府邸荒废,怎么会突然……” 周檀绍不等她说完,便道:“是啊,十几年无声无息,如今却要来侯府要人。此番突如其来的举动,背后定有推手,有人蓄意为之,暗藏玄机。” 顾清语诧异看他:“二爷是在疑心我吗?我为何……都是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我纵有万般不是,再蠢再糊涂,也不会做出累及侯府与顾家清誉之事!” 周檀绍勾起唇角,突然大步地朝她走了过去,望着她眸光盈盈的脸:“你之前屡屡求我和离,如今,有人愿意将你接走,倒也是遂了你的心愿。” 顾清语闻言,脸颊因愤慨而微微泛红。 很显然,他一点也不相信她,认定她与此事有关。 顾清语垂眸,缓一缓呼吸,正要开口反驳,忽又想起沈砚之前的交代。 “待我状告侯府之时,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等等…… 沈明聪是沈砚的人吗? 一切都是沈砚安排好的。 思及此,顾清语忙掀开被子,欲要更衣出府,却被周檀绍拦住了去路,他高大的身躯,直接挡在顾清语的面前,像一堵厚实的墙:“你想去哪儿?” 顾清语望了望他,又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垂眸道:“我想去给侯爷和夫人赔罪认错。” “来不及了。” 周檀绍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冷冷飘下:“你就算跪上三天三夜,也是无用。” 顾清语叹息一声,后退半步,又道:“沈明聪状告侯府,未必是为了我。这事情来得莫名其妙,还请二爷稍安勿躁,容我想想该怎么办。” 周檀绍肃着脸,下颚紧紧绷着,一字一句道:“你还能怎么办?” 顾清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既有无奈也有决绝,随即她转身,提笔写下了一纸和离书,待墨迹稍干,再呈给他过目。 “二爷,只要你按章盖印,明儿一早我就会离开侯府。” 周檀绍瞥过一眼,冷笑出声,伸手拿过,然后又一把团了,撕得粉碎。 纸片纷飞,散落一地。 周檀绍步步逼近,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冰冷而压抑:“你休想!” 顾清语一脸坚决道:“无妨,我可以再写一张,十张,一百张……直至二爷消气为止。” 周檀绍的眼中怒火中烧,还夹杂着幽怨的情绪:“顾清语,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第一百二十章 前因后果(二) 次日晌午,周檀绍在京兆尹府见到了那位胆大包天的沈明聪。 这次的会面,十分隐秘,也完全不合规矩。 沈明聪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年轻俊朗,挺拔高挑,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文人雅气,一看就是好人家好出身的翩翩公子。 沈明聪见了周檀绍,先是拱手一礼,随后不卑不亢地直言道:“我状告侯府,有理有据,今日我既然敢独身前往此处,早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不管怎样,如今的侯府二奶奶,乃是我双亲生前为我定下的婚约之妻。我惟愿求得一个公道,以慰双亲在天之灵!” 周檀绍目光微凝,询问其证据所在。 沈明聪轻哼一声:“我不必在这里证明什么。待诸位大人升堂问案,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 周檀绍凝视着沈明聪,心中更加笃定他背后有人。 他淡淡开口,一语挑破:“你所告之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当年的娃娃亲,乃是顾家和沈家定下来的,缘何你独独绕开顾家,将矛头直指侯府?此中蹊跷,岂非存心搅动风云,有意挑事?” 沈明聪闻言,身形一震,随即挺身而立,面色铁青中透着一股不屈:“我乃一介布衣,微不足道,不惜得罪权贵,也要告到京城,已是无所畏惧!权贵之威,于我如浮云,无所惧也!顾家也好,侯府也罢,我誓要追根究底!顾清语,本该就是我的结发之妻!” 沈明聪说完拂袖而去,步伐稳重,不急不躁。 京兆尹望向一脸阴沉的周檀绍,后者面色凝重,仿佛乌云压顶。 “按理,这案子该县衙审理,但我还是先行一步拦了下来。您看,事情似乎越闹越大了,传到宫中是早晚的事。以本官之见,此人言行虽显偏激,却也非全然无理取闹之辈。若能寻得一法,私下里化干戈为玉帛,既保全了颜面,又免了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岂不更好?” 周檀绍心中自有一番计较,面上却只淡淡一笑,语带深意:“这份人情,永安侯府不会忘记的。” 周檀绍见过沈明聪之后,便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解。 然而,等他回府之后,才发现顾清语已经被母亲逐出侯府。 正房内的景象如寒冰刺骨,顾清语平日里生活的痕迹几近被抹除得一干二净,仅余零星几物,散落角落。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几分。 周檀绍心急如焚,忙去到母亲跟前,问她顾清语此刻身在何处? 楚氏眼眶泛红,无奈看他,声音有气无力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她?你当真要把我们都气死了,才肯听话?只要你在这张休书上按下手印,咱们侯府和顾家之间的恩怨纠葛,也算是彻底干净了。” 周檀绍见母亲心意已决,仍执拗地开口追问:“顾清语在哪里?” 楚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在哪里与你有什么相关?她在京城有店铺有医馆,你还担心她流落街头不成?今儿你要是不做一个了断,休想踏出侯府的大门一步!除非……我这把老骨头,没了。” 周檀绍闻言,下颌线条愈发紧绷,眸光深邃如夜:“母亲,您何至于此?” “绍儿,你死里逃生才捡回一条命!你有大好的前途,你将来还要辅助娘娘,共谋大事。前路光明,岂能因一人而绊?” 周檀绍缓步踱至桌旁,目光凝重地落在那张休书之上,沉吟片刻才道:“我不会给她一纸休书。” 楚氏闻言,怒气在胸中翻涌,颤抖的手还未抬起,又听儿子又道:“和离,我与她之间,唯有和离,方能不失彼此的体面。” 顾清语搬出侯府的时候,春雪没有跟着一起走,她不是她的陪嫁丫鬟,自然要留在侯府。 小翠哭得满脸是泪,和她依依惜别。 顾清语坐在马车里,轻轻拥着身边流泪不止的小翠,她小声哽咽道:“姑娘,他们怎么能这样把您赶出来呢?还是趁着二爷不在的时候……” 顾清语倒是平静得很,咳嗽一声才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当初,她带着四个樟木箱子嫁入侯府,如今,她又带着四个樟木箱子,离开侯府。 看似什么都没少,也什么都不多,仿佛一切未曾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已天翻地覆。 小翠含着哭音道:“姑娘,咱们要去哪儿啊?” 顾清语淡淡道:“先回医馆吧。” 吹了一路的冷风,终于到了同安医馆。 顾清语和小翠暂时住在医馆的后堂,房间是现成的,稍微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晚上,小翠给顾清语盖上了最厚实的棉被,细心询问:“这里的炭火盆烧得不够旺,奴婢再给您添一床被子吧。” 顾清语淡淡道:“不用了,我不冷,你也要睡得暖和些。明早起来,咱们还要好些事情要慢慢打算呢。” 主仆二人,就这样静静度过一晚。 距离医馆一街之隔的宅院中,那个名叫沈明聪的男人,正在灯火通明的房间中,手中轻握着一封密信,逐字细读。 读完了,他便直接就着烛火烧掉,不留痕迹。 须臾,胭脂铺子的掌柜地,走了进来。 他轻嗅空气中残留的糊味,淡淡开口:“主子说什么了?” 沈明聪淡淡回应:“主子提点了我几句。” 掌柜闻言,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瓶陈年佳酿,置于桌上,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默契地举杯共饮。 几杯下肚,沈明聪开口问道:“那位侯府二奶奶,你是见过的,如何?依你之见,她是否真能让主子如此费尽心思,不惜代价?” 掌柜闻言,面色微变,皱眉提醒:“你最好不要对顾清语品头论足,主子一向尊重她,更不许任何人放肆置喙。” 沈明聪神色一凛,随即正襟危坐,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是我失言了。我也只是好奇罢了。主子精心谋划了这么久,只为一人……” 掌柜的深深看他一眼,好心警告道:“不要小看了女人,更不要小看了顾清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和离 一纸和离,公正而体面。 不过,这门婚事的背后,不止有侯府和顾家,还有牵扯到宫里,还牵扯到皇上。 周檀绍独自进宫觐见长姐周荣宁,表明自己只想将这门婚事安安静静做一个了断,不想再把事情闹大,更无意将私人恩怨,化作朝堂之上的风雨飘摇。 周荣宁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她没想到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于明目张胆地挑衅侯府威严,然而,当她听见弟弟说要大事化小,便知一切皆是为了护那顾清语周全。 “你为她隐忍至此,步步退让,难道真的甘心,与她就这样和离收场?” 周荣宁最看不得自己的家人受委屈,蹙眉发问:“你舍得她吗?” 周檀绍冷静且克制道:“若此事继续发酵,不仅侯府荣光蒙尘,更会让姐姐无端卷入是非漩涡,声誉受损。作为臣子,作为家人,我虽心有不舍,也别无他法。” 周荣宁深深看他一眼:“就算如此,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务必追根溯源,揪出那幕后黑手,本宫倒要亲自会一会这位高人,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胆敢将我整个侯府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意摆布!” 离开金碧辉煌的宫阙,周檀绍步履匆匆,直奔同安医馆而去。 他知道顾清语不会回娘家,只会暂时安置在这里。 医馆内,因着这寒冷的天色,显得格外冷清。 后堂静谧,方便说话。 数日未见,他的气色很差,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苍白,唇色更是浅淡。 顾清语还未关切发问,就见周檀绍已是从袖中取出一纸和离书,轻轻置于桌上,动作间带着几分决绝与释然。 她心中虽早有预料,此刻却也不免微微一颤,旋即抬眸,目光与他对视。 周檀绍意味深长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顾清语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多谢二爷,在这离别之际,还给我留了一丝体面。” 顾清语的眼眸中光芒流转,她缓缓抬起纤细的手指,置于唇边,毫不犹豫地咬破,鲜血如红玉,瞬间染红了指尖。 她以鲜血为墨,以指为笔,用力按下了坚定的手印。 周檀绍凝视着那触目惊心的血红指印,深邃的眼眸似被夜色吞噬,变得愈发幽暗。 她的动作,如此决绝。 顾清语抬起眼睛,目光落在周檀绍的脸上,目光清澈,语气温和:“之前在侯府承蒙二爷诸多照顾,沈明聪的事,我会想办法平息风波……” “你怎么解决?他既执意要告,便让他告个明白,又有何惧?” 周檀绍目光冷冽,晦暗至深,顷刻间浸满怨恨。 顾清语轻轻蹙眉,轻轻摇头:“当年的娃娃亲,虽能找到人证,但到底没有落下白纸黑字的凭证。如今我和二爷已经和离,我更不能再连累侯府。这件事总要即妥善解决,才能不使侯府蒙羞。” 一切皆是沈砚精心编织的局,环环相扣。 若她求他,高抬贵手,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此时此刻,周檀绍根本不在意她在说什么。 只要她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便被无情撕裂,化为乌有。 他原以为自己会痛痛快快地解决这一切,可没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像是被利刃缓缓切割,痛楚深刻,难以名状。 他突然反悔了,恨不能直接撕了面前这张纸。 周檀绍猛地站起身来,打断了顾清语还未说完的话,他面无表情,声音低沉:“从今往后,侯府的事,与你无关。” 顾清语明白他的愤怒,遂垂眸道:“是,还请二爷以后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周檀绍再次打断了她:“不劳你费心。” 他幽幽看她,冷冷嘲讽:“顾清语,你终于自由了,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顾清语轻咬下唇,眸光微敛:“是我该恭喜二爷才对。从今往后,二爷再不用日夜对着一个不爱的女子,得以自在。” 她说完这话,即便是红着眼,还是对他落落大方地屈膝一礼。 周檀绍薄唇紧抿成线,溢出一声冷笑。 不愧是她。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轻巧地刺入他柔软的心房。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份煎熬,转身离开,背影决然。 小翠眼看着二爷的马车就这么走了,连忙奔向后堂,只见顾清语独自立于堂中,双眸之中水光潋滟,似有千言万语。 “姑娘!” 小翠登时哭出声来,忙去到她的身边,不解发问:“二爷他真这么狠心吗?”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颤着手,拿起桌上那张薄薄的纸,似叹非叹:“如此也好,我和他,从此恩怨两清。” 小翠凝视着顾清语强忍泪水的模样:“姑娘要是真这么想,又何必委屈落泪?您明明是舍不得二爷。” 顾清语一阵摇头:“不,我哭的是我自己这一年多来的隐忍与委屈,与旁人无关。” 她以袖轻拭眼角,将自己的脆弱悄然藏匿。 片刻之后,顾清语唤来掌柜,淡淡发问:“我想在京城安置一处宅院,你可有什么好介绍?” 谁知,掌柜的直接回话道:“主子早前已经买下了一处上好的宅院,其地风水绝佳,院落宽广。主子之前吩咐过的,您什么时候想住进去都行。” 顾清语蹙眉:“沈公公的私宅,岂是我随意出入的?你今儿说话怎么没了规矩?” 她还不至于那般糊涂,才离了侯府,又搬去沈砚的私宅落脚。 就算沈砚存了心要留她在身边,她也不能现在就屈服温顺。 掌柜忙低头认错:“小的真是糊涂,一时情急,言语间便失了分寸,还望姑娘海涵。小的担心,这医馆处处简陋,唯恐衣食住行上有所不足,怠慢了您。” 顾清语又觉得自己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便道:“宅子的事,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地去找。其实,我也不是无处可去,我在郊外一处田庄。” “啊,您要出城?” 顾清语点了点头:“过了今日,城中流言四起,恐难平息。我也想清静几天……劳烦你代我传达一番谢意,感激他的周全安排与深谋远虑。还有,我还有些要紧的话,想当面和他说。” 顾清语雇了两辆马车,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一路出城。 到了郊外的田庄,天都黑透了。 徐嬷嬷守在这里大半年,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突然听到有人叩门,不禁吓得够呛。 幸好,她认得小翠的声音,举着烛台,开门一看,当场怔在原地。 “二奶奶……” 顾清语淡淡发话:“我已经不是侯府二奶奶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身份 天还未亮,院子里的鸡鸣,此起彼伏,悠悠唤醒了沉睡的村庄。 顾清语恍惚醒来,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院子里不宽敞,只有三间屋子,其中一间还做了仓房,里面堆满了粮食和开春要播种的种子。 徐嬷嬷早早起来,给顾清语做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里面放了肉丝儿和蛋花,还有翠绿的葱花轻轻点缀其上。 她捧来一只硕大的海碗,稳稳置于顾清语面前,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奶奶……不,主子您别嫌弃,我在乡下住了一年多,每天给长工们做饭,讲究的就是一个量大管饱,不讲究卖相。您别看这东西粗糙难堪,味道还是不错的。” 顾清语望向徐嬷嬷,微微一笑:“这一年来,你把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着实不错。” 徐嬷嬷也是笑了笑,一脸认真地望着她道:“老奴不过是尽本分罢了。承蒙您重用我,让我在此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顾清语又问:“我听说你把攒下的银子都拿出找女儿了,可有消息?” 徐嬷嬷连连叹息:“过了这么多年,人海茫茫,实非易事。” “别灰心。也许有一天,她们也会回来找你呢。” 徐嬷嬷闻言,面上掠过一抹释然,轻轻颔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您往后有什么打算啊?” 顾清语微微沉吟:“我终究还是要回京城的。” 徐嬷嬷颔首应和:“您在城中有那么多买卖,自然不能放着不管。老奴定当尽心竭力,守好这里,让您无后顾之忧。待开春了,又有新的庄稼长起来,这里虽不比侯府富贵,但也是衣食不缺。” 顾清语心绪渐宁,安然栖身与此,殊不知,京城之内已是风云暗涌,流言满天。 永安侯府二爷与二奶奶和离之事,已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 顾家也被沈明聪告了状,惹得一身腥。 如今,世人皆道顾永康利欲熏心,又是悔婚,又是代嫁,种种行径,令人不齿,卑鄙之名,传遍京城。 顾永康知道自己这次的麻烦大了。且不说,侯府会怎么报复他,更可能会惊动朝廷,引来皇上的震怒。 顾永康只能称病告假,整日躲在府里,忧虑难安。 妻子苏氏埋怨他无能窝囊:“你不出去想想办法,让娘娘一个人在宫中如何是好啊。” 顾永康愁眉苦脸地发脾气道:“此刻我若贸然行动,无异于授人以柄,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娘娘是皇上的女人,谁敢口无遮拦?” “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办啊?那个沈明聪,简直莫名其妙!过了十几年,才来要人说亲,怕不是疯子吧。” 顾永康可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你糊涂了?当初,沈家在云州出了多大的事,二十几口人,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此事背后,恐有千丝万缕,非我们所能轻易揣测。” 他想着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却不想,先受到了宫里的消息,是顾清欢让他们尽快把事情平息。 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顾清欢在宫中的处境也是每况愈下。 自从皇长子出生之后,皇上对她也渐渐失了兴趣,昔日恩宠如同烟雾散去。如今,皇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趟,让她的地位日渐式微。 小喜子为她筹谋,让她日日熬煮参汤送往御书房,以示对皇上的关心。 好巧不巧,今日皇上召来宁嫔娘娘来御书房陪伴他处理政务。 周荣宁正在细心为皇上研墨,听闻顾清欢在殿外求见。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手中墨锭轻触砚边,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随后,她垂下眼帘,眸中情绪复杂难辨,只余一片宁静。 李淳安知她心事,便淡淡道:“朕这就让她回去,免得你见了心烦。” 周荣宁倒是很大度,温婉含笑:“皇上不必如此,臣妾不会因为顾家的所作所为而迁怒于无辜的婕妤妹妹。” 李淳安仍是坚持道:“朕今日只想与你静静相处。” 周荣宁微微一笑,继续专心研墨。 很显然,顾家的种种行径,皇上也是心里有数。 顾清欢见迎上来的太监,满脸堆笑地请她回去,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只把参汤送上,让他代为转交。 回宫的路上,顾清欢心情郁闷且烦躁,小喜子连忙劝慰道:“娘娘,皇上日理万机,心系天下,或许只是暂时无暇分身。您的心意,皇上定能明白。” 顾清欢眸光清冷,轻瞥了他一眼:“瞧你出的这些主意,全都是小女子的心思,毫无用处。有你这样蠢笨的奴才,本宫何来出头之日?” 小喜子即便挨了责备,面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恭敬地答道:“娘娘请息怒,不如让奴才去问一问干爹,可有什么好办法?” 顾清欢闻言又是冷笑一声:“沈砚?他只怕正乐见本宫陷入此等困境,怎会真心相助?” “娘娘,干爹一向是最有办法的。” 顾清欢不愿亲自去求沈砚,只让小喜子去景仁宫走一遭。 小喜子去了景仁宫想请安,却被告知沈砚出宫去了,傍晚之前才会回来。 沈砚乘马车悠悠驶出宫门,穿过繁华的街巷,随即在无人之处换了骏马,一身轻装,疾驰向郊外。 他一路骑行,不顾风寒,直奔顾清语的栖身之所。 顾清语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种乡下地方,本想请他进去田庄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沈砚立于院门外,目光掠过那朴素无华的小院,又看了看顾清语的脸,深吸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在冷冽的空气中凝结成一片轻盈的白雾:“我还要赶着回去,今日只是过来看看你。” 顾清语看着他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微微不解道:“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差人传信就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我必须来。” 沈砚的目光深邃而专注,静静发问:“你一定有话想问我吧。” 顾清语轻咬下唇,深知他话语背后的深意,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声音轻缓却清晰地问道:“我心中确有一事,辗转反侧,难以释怀。您为何会认识沈明聪?”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明聪 其实,顾清语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她想问,他是不是沈明聪? 那桩娃娃亲,乃是在顾家都鲜少有人提起,陈年旧事,又是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 沈砚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波动,眸光闪烁间似有千言万语。他温柔地抬起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动作细腻而充满怜惜。他的指尖轻触,带起一阵微妙的触感,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道:“只要是你的事,我全都清清楚楚。” 顾清语抬眼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小心,有些不安。 若他说是,她又该如何面对。 小时候的事,她已经不记得什么了,就连沈明聪的模样,也遗忘淡去,毫无头绪。 “大人如此费心筹谋,清语心中满是感激,却自觉无以回馈……” “我不想要你的回报。” 沈砚漆黑的眼看着她,嘴角荡出一抹苦涩的笑:“我本想让你长长久久地留在侯府,周檀绍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寒心。他,并非你良配。” 顾清语不自觉地轻咬下唇:“二爷对我,终究是留了几分情面。我对侯府,并无报复之心,大家自此以后,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沈砚不等她说完,又轻笑着呵出一口白雾:“你还是心疼了。不过,好戏才刚刚上演,往后还长着呢。” “我没有心疼。” 顾清语放缓语气,不想太过暴露自己的心绪。 沈砚眸光复杂,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指腹冰凉似铁:“让你栖身于此,只会让我心疼。尽早返回京城吧,我那处宅院,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不要想着避嫌,更不要想着离开,好吗?” 顾清语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动容,几乎是本能的点了点头。 她是不能拒绝他的。 沈砚满意地收回了手,遂转身翻身上马,动作利落飒爽。 顾清语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再转身,只见小翠一脸懵懂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深知,姑娘背后确有高人庇护,只是未曾料到,这位高人竟是如此年轻俊朗。 她不过偷偷瞥了一眼,便知他出身尊贵,绝非寻常平庸之辈。 顾清语对小翠是信任的,便在回城的路上,和她轻声交代:“沈公公帮了我很多。之前诸多困境之中,皆是他伸出援手,护我周全。这份恩情,我自当铭记于心。” 小翠怔怔发愣,许久才道:“他是阉人啊。姑娘不能跟着一个阉人过一辈子啊。” 顾清语轻轻摇头:“永远不要再说这个字,这是大忌。” 沈砚的私宅,相当气派。 坐北朝南,三进三出,敞亮宽敞。 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也照出其中不俗的装饰布局。 顾清语环视四周,心中不禁暗暗惊叹。 她没想到沈砚如此大张旗鼓,行事高调,毫无畏惧。 府内,一应俱全。 顾清语看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便唤他来跟前问话。 那管事的,约莫三十出头,名叫孙泉。 此人说话的嗓音微微有些尖细,皮肤白皙,身材瘦削,看着斯斯文文,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顾清语隐隐猜到,他可能是宫里出来的,便问了些日常起居的琐事。 孙泉一一回话,最后还不忘恭敬道:“主子吩咐过,让奴才们照顾好姑娘的衣食住行,府上的大事小情,也全都由姑娘做主。” 顾清语听了这话,只是淡淡点头。 在她安顿好的几日之后,她又见到了沈砚。 不过很奇怪,他不是从正门而入,而是从隐蔽的暗门,悄然出现。 顾清语正在修剪盆栽,见他突然走进来,不禁微微吓了一跳。 她手里的剪刀,应声落地。 沈砚今儿穿着一身便服,衣料看似简约却难掩其华贵之气,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不凡的品味与考究。他望着顾清语因惊讶而略显失态的模样,唇角不经意间微微抿起。 “您何时来的?” 顾清语轻声发问,就见沈砚缓缓走来,俯身拾起那把遗落的剪刀,指尖轻触其刃,淡淡开口:“此物如此锋利,仔细伤到了自己。” 顾清语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 沈砚轻轻撩起长袍下摆,优雅落座:“我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我也不会从正门离开,除了我的人之外,没有人会知道我出现在这里。” 顾清语眼中闪过一抹不解之色:“您何须如此谨慎?此地既是您的私宅,理应随心所欲才是。” 沈砚不急不躁,徐徐道来:“这处宅院已有将近百年了,之前翻修过两次,耗费千金。这里几经转手,我是从一个家道中落的商贾手里买过来的,我接手之后,又耗时数年,细细整理,方得今日之貌。” 顾清语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与他共处一室,她难免紧张。 “我本没想过在京城安家,毕竟,像我这样的人,生死荣辱皆系于主子一念之间。不过,虽然我已经是没有家的人,但你不一样,你该有个落脚安生的地方。” 顾清语心头猛地一颤,听着莫名心酸。 “我之所以避开眼线,一来是因为周檀绍一直派人暗中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从你离开侯府,便有不少人跟着你。二来,这处宅子是我借人之名买下来,房屋契约上,写的都是沈明聪这个名字。” 顾清语闻言心惊,缓了缓才不解发问:“我不明白,二爷为什么要派人紧盯着我不放?” 沈砚勾勾唇:“因为他还不想放手,不想放过你。” “不会的,二爷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怎会在这等事情上犹豫不决,不肯罢休?。” “若我是他,我也不会轻易放手。” 沈砚突然回了这一句,惹得顾清语再次不安咬唇。 沈砚又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这宅子是属于沈明聪的,与我无关。同样的,在外人的眼里,你也和我毫无关系。我不会让我自己,坏了你的名声。” 顾清语这才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她微微一笑,继而感慨道:“我从前并不知道,您为我做了这么多……” 终于,顾清语鼓足勇气问出了那个禁忌的问题:“你就是沈明聪,对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秘密 沈明聪这个名字,对沈砚来说是此生难以触及的痛楚,岁月流转,从未淡忘。 他改名换姓,这一路的蛰伏与隐忍,并非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拾旧名,而是为了脱胎换骨,重新来过。 往事如风,与他无关,亦与他无忧。 沈砚漆黑的眼眸中闪过晦暗难辨的微芒,他的眼神是复杂的,语气却是格外风轻云淡:“我不是沈明聪。” 顾清语不禁一愣,秀眉轻蹙,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与疑惑。 她不懂,他是故意不愿承认,还是当真不是? 沈砚的声音再度响起,字字清晰:“我不是沈明聪,也不愿成为沈明聪。” 顾清语顿时又心安下来,先前的种种疑虑、恐惧与不解,全都烟消云散。 只要他是沈明聪,他对她的所作所为,便不是只有算计的利用,便不是别有用心地接近…… 她需要一个理由,让她自己安心,不再惶惶不安,草木皆兵。 沈砚看着她眼里闪烁不定的泪光,忽而皱眉,沉沉开口道:“你不要为了我落泪,更不必为了我而伤心。我喜欢沈砚这个名字,更喜欢沈砚这个身份,缘来缘去,皆是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强求。” 他不想她为了自己而哭泣。因为曾经那些为他心疼落泪的人,早已经都是孤魂野鬼了。 顾清语深吸一口气,忙低下头去,收敛泪意,缓了缓才道:“您是沈砚,不是沈明聪,这件事我会牢牢记在心上。” “好。” 沈砚沉声应了一下,朝她伸出手去。 顾清语毫不犹豫地轻轻握住,恍惚间,她猛地想起了一些模糊而又温暖的画面悄然浮现于她心间。 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在云州……有一个小小的人儿,也曾这样牵过她的手,温温和和地安慰道:“妹妹别怕,我带你去看锦鲤,好不好?” 这短暂而模糊的回忆,来得猝不及防。 她还未细细琢磨,便已悄然消散于无形,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怅惘。 沈砚握着她温软的手,神情也随之郑重其事起来:“你在京城的生意,一定要好好打理,我会为你疏通好一切,让你安枕无忧。当然,光靠银子也有办不成的事,往后还需你我并肩,携手共谋。” 顾清语轻轻点头。 沈砚定定看她,又道:“我最喜欢见你点头的样子,令人格外心安。” 顾清语微微一笑,又低下了头。 沈砚抚了一下她的手背,继而又沉静下来,克制起身道:“我还得赶回宫中,下次再见,恐怕要到春暖花开时了。” 沈砚说到做到,从暗道出了宅院,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置身于数条街巷之外的茶楼之内,那里茶香袅袅,人声鼎沸,无人在意他离去的身影。 回宫之后,沈砚先去看过了皇长子,确认其安好后,才来到慕容佩的跟前回话:“娘娘,那笔银子,奴才已经整理好了,全部换成金锭。三天之后,米铺会给国公府送去满载新米的马车一辆,而那批黄金,便巧妙隐匿其间。” 慕容佩微微蹙眉道:“白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的送,是否会太过招摇,引人侧目? “娘娘放心,越是光明正大,反而越能掩人耳目。” 慕容佩仍是担心道:“国公府根本不缺这些金子,何必为此冒险?” 沈砚淡淡一笑道:“娘娘身份尊贵,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不过,这些金子乃是徐大人的一片诚心,亦是他投石问路之举。此番徐大人愿以金为媒,换得一份心安,于奴才而言,亦是顺水推舟,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慕容佩见他面带微笑,春风满面的样子,不禁挑眉发问:“你也有愿意做好人的时候?你今儿很不寻常啊。” “奴才都是为了娘娘打算。世间事,往往利弊相生,奴才不过是顺应时势,各取所需罢了。” 沈砚避重就轻,将内心的波澜深藏于眸底。 不过,那些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们还是察觉到了干爹的好心情,纷纷巴结讨好道:“干爹,您今日神色格外舒畅,莫非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沈砚缓缓抬起眼帘,扫过那一张张讨好谄媚的脸,冷冷吩咐道:“记住,少打听,多做事。” 众人忙识趣闭嘴。 夜幕低垂,星辰隐现,沈砚踏着月色来到彤华宫。 李淳熙今日没有喝醉,双眸清澈如泉,静静地看着他,上下打量,目光中既有审视,又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愫。 “殿下在看什么呢。” 沈砚的声音温润如玉,主动为她斟酒,却不料被李淳熙以手势婉拒:“今日本宫不想喝酒。” “那殿下想做什么?” 沈砚再次执起李淳熙的柔荑,将其轻轻贴于自己的唇边。 李淳熙看着他主动讨好自己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涟漪,忽而发问:“你如此刻意地讨好本宫,莫非心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砚笑容不变,反问道:“殿下为何这么问?” 李淳熙眸光一凛,直言不讳:“你近来频频出宫走动,到底是为了办事,还是另有所图?” 沈砚仍是笑着回话:“殿下多虑了,微臣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李淳熙冷笑一声:“沈砚,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虚与委蛇。你若真有秘密,不妨直言;若是有了别的念头,也休想瞒过本宫的眼睛。” 沈砚的唇边笑意倏忽间淡去,也松开了她的手,缓缓起身,姿态谦卑而恭谨:“殿下,微臣愚钝,实难揣度,究竟何处行差踏错,竟令殿下心生疑虑?” 李淳熙似笑非笑:“你这张脸,足以惑人心神,你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本宫。” 从前,他是笑里藏刀,顶着一张精妙绝伦的脸,假模假样地讨人喜欢,背后藏的全是算计。可是今日,他的笑容格外不同,有种前所未有的真挚和欢喜。 “奴才从未骗过殿下,奴才问心无愧。” 李淳熙也不是好糊弄的,对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跟前,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警告。 “本宫的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若你心中当真无愧,便让这宫廷的每一砖一瓦,皆为你作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冷心 初春,乍暖还寒。 周檀绍晨起仍有几声咳嗽,闷闷地在室内回荡。 这时,帘帐轻挑,一抹身影悄然靠近,是春雪,她手持药碗,小心翼翼。 同样的药,喝了不知多少碗,但今日入口,却觉比以往更加难以下咽。或许是因为心头的愁绪,又添了几分苦涩的滋味。 穿戴整齐后,周檀绍依照惯例前往长辈们的居所请安。 楚氏见了他,眼神里藏不住心疼道:“你今儿的气色更差了,还是请萧太医过来看看吧。” 周檀绍淡淡道:“儿子没事,只是昨儿没有睡好,何须惊扰宫中。” 他来去匆匆,背影落寞。 楚氏轻声叹息,心中五味杂陈。 宋静姝在旁,忙轻声道:“母亲,我回头吩咐厨房精心熬制一碗滋补参汤,给二爷补补身子。” 楚氏无奈道:“绍儿这孩子,近来愈发沉默,看着心事重重。” 宋静姝心如明镜,这都是因为顾清语不在的缘故。 顾清语就这么走了,莫说周檀绍一时难以适应,连她的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 宋静姝和顾清语之间,还有银钱牵扯,自然不能这么断了联系。 她让彩月去胭脂铺子打听了好几次,终于等到了小翠过来办事。 小翠因着侯府的绝情,心里也有几分怨气,只对彩月道:“我家姑娘,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了,侯府的人,她一个都不想见,也不愿再与过往有所牵扯。大奶奶的好意,我先代我家姑娘多谢了。” 彩月忙问道:“二奶奶,不,顾主子现在何处啊?” “这个,我也不方便说,还请彩月姐姐体谅,待我向姑娘禀明之后,再慢慢说吧。” 彩月忙识趣点头,遂将这个月的本金和利钱交给她道:“大奶奶说了,账目的事,不能马虎。这个月的已经晚了,但请放心,下月定当提前备妥,亲自送来。” 小翠收了银子,只是淡淡点头:“有劳彩月姐姐费心了。” 彩月明显感到了她的客气和冷漠,回府之后,只和大奶奶实话实说道:“小翠姑娘,从前和奴婢也算是交好,如今却闹成这样,真是让人心生感慨……” 宋静姝轻轻哄着闹觉的女儿,眉心微蹙道:“若换做是我,我也是寒了心。你想想,自她踏入侯府那日起,便是风波不断。侯府的人怎么对她,她未必处处记恨,可是顾家,可是她的亲人啊,拿自己的女儿换前程也就算了,还招来了诸多是非,最终落得个伤人伤己的下场!” 彩月又是一叹:“奴婢听说,那个沈明聪已经撤告了,想来往后也不会再生事端,与侯府纠缠不清了。也是奇怪,他怎会有如此胆识,公然和侯府过不去。” 宋静姝眸光微闪:“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我担心,那沈明聪并非想要什么公道,而是隐藏着更深的目的,对顾清语……别有所图。” 彩月不解眨眼。 宋静姝微微沉吟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顾清语手里有一间医馆,还有一间胭脂铺子,着实不少呢。” “二奶奶岂不是有麻烦了?” 宋静姝叹息道:“她是个心思玲珑之人,断不会轻易上了别人的当。只是,人心复杂,世事难料。等回头有机会了,我再劝劝她,她与二爷之间情缘未尽,若能摒弃前嫌,重归于好,才是皆大欢喜。” “啊?” 彩月惊诧:“大奶奶,您还想撮合二爷他们和好?您不怕大夫人责骂吗?” 宋静姝深深看她一眼,压低语气道:“自从顾清语离了侯府,二爷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从前只是沉默寡言,如今整日阴阴沉沉,好像看谁都不顺眼,不顺心……明眼人都能看出,二爷的心,还牢牢地系在那顾清语的身上,他舍不得她。” “话虽如此,可即便二爷心有此念,二奶奶那边,又怎会轻易点头应允呢?” “事在人为,且看且说吧。” 宋静姝的推测没错,周檀绍的确对顾清语念念不忘,也知道她现在何处。 在路上,周檀绍特意吩咐车夫绕了远路。 随着马车缓缓停下,周檀绍轻轻掀开帘幕的一角,望着对面那气派讲究的宅院,心里暗暗起疑。 顾清语素日行事亦非铺张奢靡之辈,就算有银钱傍身,也不会这般铺张浪费,挥霍无度。而且,她独自一人,住这么大的宅院,岂不更觉冷清。 除非,她故意要赌一口气,又或是,有人特意安排。 周檀绍查案如神,稍用些手段,便可查到那处宅院的交易买卖。 听闻买下宅院的人姓沈,那一刻,他的心湖仿佛被骤风搅动,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瞬间燃起,化作熊熊烈焰。 既然姓沈,便是沈明聪了。 顾清语居然会住进他买下的宅院,那就说明他们来往甚密,交情颇深。 周檀绍郁郁沉闷,恨不能直面顾清语,去问个清楚明白。 许是察觉到了弟弟的阴郁心情,周檀纹主动提出邀约,请他去品酒谈心。 兄弟俩难得一起相聚,周檀纹开门见山道:“近来见你,总觉心事重重,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说出来,我愿洗耳恭听。” 周檀绍见兄长给自己斟酒,言辞关切,便淡淡道:“兄长多虑了,我不过是偶感疲惫,并无大事挂怀。” “你心里仍是放不下她,对吧?” 周檀绍垂眸沉默,似在否认。 周檀纹今儿有心想给他出出主意。 虽然,弟弟之前屡屡立功,的确出尽了风头,但沈明聪的事情闹出来之后,他又成了外人的笑话。身为兄长,他难免于心不忍,只希望弟弟能打起精神来,莫要阴郁度日。 “你从小就是如此,骄傲倔强。顾清语在侯府照顾了你那么久,你放不下她,也是情有可原。如今你们虽做不成夫妻,但到底还有夫妻间的情谊在,只是母亲那边不好处理,你想让她回来,八成是不可能的。不如退而求其次,索性就让她留在外面,以外室的身份继续侍奉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胆 外室? 那便是比妾室都不如…… 周檀绍闻言薄唇一抿,嘴角勾勒出一抹无奈而苦涩的笑意:“她怎会甘愿屈就于外室之名?她宁愿离开侯府,也不忍气吞声。” 周檀纹继续道:“刚开始她自然不肯,只是假以时日,她必定细细琢磨,为自己打算。毕竟,因为沈明聪告状一事,她的名声也坏了。一个已嫁作人妇却又被弃之如敝屣的女子,往后再难婚配。而且,你们成亲这么久,也是有感情的,她心里未必就放得下你。若你觉得此法可行,我便让你嫂子出面,慢慢筹谋……” “不用了。” 周檀绍听了这话,仍是摇头“多谢兄长一番好意,长嫂要抚育两个孩子,家中大小事务已令她分身乏术。我和顾清语之间,究竟会如何,我自会妥善处理,不劳兄长费心。” 他的确不想放手,可他更不想让顾清语做一个卑微的妾室。 她有她的骄傲,他岂能再次践踏? 几日后,顾清语出府去胭脂铺子查看,发现客人少了一半,询问伙计道:“今日是十五,怎么客人这么少?” 伙计面色微变,眼神闪烁,终是鼓起勇气道:“之前有客人出言不逊,掌柜的和她们大吵了一架,却无意间得罪了诸多熟客……” 顾清语听罢,心里有数。 “他们是不是议论我来着?” 伙计勉强点头。 掌柜的匆匆过来行礼:“姑娘您来了。” 顾清语深深看他一眼,微笑道:“听说你为我出头,得罪了不少客人啊。” 掌柜的并不否认,低头回话:“那些人乱嚼舌头,奴才实在听不下去……而且,主子吩咐过,誓保姑娘清净,决不许任何人在姑娘面前造次。” “我从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他们喜欢说就说去吧,只要咱们的生意好,无所谓的。” 顾清语一出现,店里就有客人认出她来了。 他们来回走来走去,只拿眼角余光瞥向她,心中暗道:这女人的脸皮还真厚,闹出那么多丑事谣言,又被侯府扫地出门,她依然能泰然自若,步入人前。 掌柜的见状,忙小声道:“姑娘,店里的账本,奴才会按时给您送去。您还是先回府休息吧,这里人多眼杂,别扰了姑娘的清净。” 顾清语闻言抿唇:“他们喜欢看就看吧。看热闹的人越多,店里的生意越好,我干嘛和银子过不去呢。” 至此之后,她每日都会来店里待上一阵子,不仅如此,她还会带着小翠在京城四处游走,只把以前不曾见识过的东西,全都看了个遍。 这一日,主仆二人乘坐马车回府,却听门房说,府中有客造访。 顾清语微微蹙眉,一时想不到会有谁登门拜访。 这地方只有沈砚知道,而他,从不需门房特意通禀。 孙泉见状,连忙加快脚步,上前几步:“主子,今儿来的人是位贵客。” 顾清语更加好奇了:“是谁?” “沈明聪。” 顾清语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淡淡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在正厅见他。” 这必定是沈砚的意思了。 顾清语心如止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俊朗的翩翩公子,不免生出几分微妙之感。 他的五官容貌,和沈砚的确有几分相似。 不过,沈砚的脸更为细腻,宛若精雕细刻般绝美,而他的气质,多了几分书卷气,温文尔雅中夹杂着一丝晦暗不明的阴柔。 两人静静相对,一时无语。 孙泉亲自过来奉茶,适时开口道:“沈公子今日突然造访,必定是有要紧的事了。不过,小的一直在府中当差,并未听到宫里头有什么吩咐。” 沈明聪望着面前端坐主位的清丽女子,只觉完全出乎意料,原以为是个风姿绰约的妖娆尤物,未曾想,眼前之人竟是如此清新脱俗,宛如初绽的春兰,不带丝毫尘世的浮华与雕饰。 容颜虽略显稚嫩,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 “今儿过来,是我自己的意思,虽然主子并未交代,但城中谣言四起,你我二人,被谣言紧紧缠绕,难以轻易剥离。我思量再三,觉得自己理应见上一面,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原来他是擅自来此,之前并未得到沈砚的吩咐。 孙泉见状,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几分,先是看了看顾清语,看见她嘴角微抿,并无不悦,才又看向沈明聪,好心提醒道:“沈公子,您这么做,实在不合规矩啊。主子最是看中规矩,您今儿不该来此,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然而,沈明聪此行,非但非冲动之举,反是深思熟虑后的行动,他自有他的道理,更不会把一个下人的话,放在心上。 他看也不看孙泉一眼,只望着顾清语道:“姑娘您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更是主子最信任之人。眼下,您已经离开侯府,主子又安排您住在我买下的宅院中,此举背后,定藏深意。流言蜚语,最是伤人。您乃金枝玉叶,何须承受这等无端之辱?我想,既然咱们幼时结缘,又有婚约为凭,兜兜转转还能重逢,乃是来之不易的缘分。若姑娘不嫌在下粗鄙,我愿以余生之力,护姑娘名节周全,誓保姑娘清誉,负责到底。” 顾清语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想要伪装到底,做真的“沈明聪”,然后和她做一对真假夫妻吗? 顾清语听得且惊且诧,只觉他的狂妄中透着不容小觑的自负,令人咋舌。 孙泉当即轻斥道:“沈公子,您别太过分了,这里可不是您乱说话的地方。” 顾清语朝他轻轻摆手,随即目光转向沈明聪,眸中波光流转,淡淡开口:“沈公子这番话说得,倒是真诚。只是,你我之间的种种关联,非是冥冥中的缘分天定,而是沈公公精心布局的结果。你是沈公公的人,我也是沈公公的人,有些话,有些事,都不能轻率出口,不可随意行事。” 顾清语觉得自己很客气了,其实她最想说的,只有三个字:你不配。 她想,如果沈砚听到他今日这番话,会不会轻笑出声,翻脸无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换人 孙泉见沈公子出言放肆,明显逾越了应有的分寸,当即心生不安。 他立马吩咐小厮备妥车马,立马送客。 沈明聪见状,整理衣襟,准备离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之际,孙泉的声音如寒冰般冷冽,自他的背后响起,似在警告:“公子,您今儿越界了,以后没有主子的吩咐,您决不能再随意踏入这里一步。” 沈明聪冷冷一笑,眼神轻蔑:“区区一名家仆,也敢对我指点教训?” 孙泉见他不肯收敛,皱眉冷脸,再不说话,仅以一手轻抬,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明聪离开之后,顾清语仍坐在正厅,见孙泉回来了,便淡淡道:“他今儿这番话,说得太过古怪。” 她不信这是沈砚的意思。 孙泉连忙躬身应承:“这绝对不是主子的意思。奴才立马会安排人手给主子传信,请他务必亲自过问此事,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与波澜。” 顾清语闻言眉心微蹙,只觉那个沈明聪要有麻烦了。 是夜,庭院静谧,偶有风过。 沈明聪沐浴更衣,清爽飘逸。 他悠然落座于铜镜之前,镜中映出他俊逸非凡的面容,他的眼中满是自我欣赏的光芒,嘴角也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满意的弧度,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悄然掠过,吹得门窗吱呀作响。 沈明聪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见屋门微敞,便起身想去关门。他才站到门外,就见外面闪过一个黑影,惹得他瞬间警觉。 他正要出声厉呵,就见黑影猛地冲了进来,而且,还不止一个。 沈明聪被猛地撞回,木门轰然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沈明聪踉跄数步,鼻骨承受重击,剧痛无比。 那些人来势汹汹,动作迅捷而冷酷,拿出麻袋,将他的头罩了下来,身体五花大绑,如疾风卷云般地带走了。 一路颠簸,但路途不远。 等沈明聪再度睁开眼,只见自己来到了帮堂会的后室。 他满脸都是血,血流到嘴巴里,呛得他很是难受。 沈明聪猛地抬头,愤怒地吐了一口血沫子,望着面前那些黑影道:“你们凭什么绑我?我也是帮会里的人!” 此话一出,黑影们纷纷退下,悄无声息地隐入暗处。 片刻之后,沈砚身披黑袍自暗处缓缓步出,立于沈明聪的面前。 他看着沈明聪那张流血狼狈的脸,皱眉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你这张脸。” 沈明聪感受到那股自沈砚身上散发出的冷冽之气,心中惶恐,颤声开口道:“主子,主子息怒……您这是何意?” 沈砚感受到了他此刻的不安和恐惧,故意沉吟不语。 沈明聪脸色骤变,忙道:“小的该死,小的不该擅自去见顾清语,不该言语冒犯!” 沈砚见他心里门清儿,淡淡道:“我栽培你整整三年,让你读书识字,让你改头换面,还让你有了个新身份。而今,你却以如此行径,作为对我的回报?” “小的对天发誓,对主子绝无二心,此生此世,唯愿肝脑涂地,誓死效忠主子!” 沈砚又是一笑,笑得凉薄而无温:“我给了你太多了,如今,是时候让你一一偿还了。” 他没有直接要他的命,只是毁了他的面容,砍了他的手指,断了他的舌头。 沈明聪根本没熬过去,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人就断了气。 孙泉来晚了一步,没能劝下主子,看着被蒙布抬走的竹藤架子,忙低头道:“主子,奴才也有错,奴才不该让他擅自入府的。” 沈砚闭目养神,听他这样说,便道:“你也想学他那样七零八落地被抬出去?” “不,主子,奴才还想活,活下去为主子肝脑涂地。” 沈砚似乎无心迁怒于他,仅轻轻一挥衣袖:“那就回去好好做你的差事。” “可……主子,他就这么失踪了,若顾姑娘问起来怎么办?毕竟,她是见过沈明聪的。” 沈砚闻言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晶亮:“沈明聪,只是一个名字罢了。谁都可以是他,找一个容貌相似之人,又有多难?管好你的嘴,知道吗?” 孙泉闻言,微微一怔,遂又明白点头。 等见到顾清语,沈砚更是直言不讳地坦白道:“你不会再见到那个沈明聪了。” 顾清语神色微滞,秀眉轻蹙:“他虽然行事莽撞,但也没对我有什么过分之举,还请您不要太过责罚,给他一个知错能改的机会。” 沈砚听了这话,淡淡一笑,望着她的眼神更显温和宠溺:“难为你这样善良大度,可惜,他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顾清语听的心猛地一沉。 “他……怎么了?” 这话一出,她不禁暗自懊恼,何必非要知道,自讨苦吃。 沈砚倒是很体贴,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婉言回避道:“你不会想知道的,也没必要知道。” 顾清语听得心惊胆战,心中五味杂陈。 沈砚随后关切几句,事无巨细地过问她的衣食住行,然而,顾清语的心绪似乎仍被方才的对话轻轻缠绕,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游离,回应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迟缓。 沈砚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轻轻执起她略显凉意的手指,温柔地包裹在掌心:“别怕,沈明聪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任何人都可以叫这个名字。他走了,自然还会再有人来。” 什么? 他的意思是要换人了么? 顾清语转眸看他,语气低沉:“他之前四处告状,很多人都见过他的脸,记住了他的模样,还有周檀绍……他素来谨慎多疑,一旦发现端倪,绝不会轻易放过。之前,因为周檀平的事,二爷已经开始怀疑有人暗中针对侯府了,我不想为了我,让二爷的怒火无端波及于您。” 沈砚深深看她:“咱们和永安侯府的故事,还未结束呢。” 顾清语不解,深深吸一口气才道:“我不明白,你放弃了沈明聪的身份,如今有权有势,有威有名,为何非要和永安侯府针锋相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讲故事 “为了真相。” 沈砚握着她的手,听着她不安的询问,便道:“如果没有当年的永安侯,便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我。” 他与永安侯府之间,纠葛缠绕,深似海,长如夜,她自然不会知道。 顾清语听不明白,她只想起当年的沈家,突然消失落败,一定有什么缘由。 沈砚见她欲言又止,缓缓道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顾清语眼眸微亮,连忙颔首应允,她知道他想要说出真相了。 沈砚仍是握着她的手,转头望着窗外的庭院,语调悠长:“曾经有一家丝绸大户,家中有上百亩的桑田,十几架织机,还有养着上百名工人。因着家中所产的丝绸品质上乘,华丽精致,在云州一带颇有盛名。这位丝绸商本就是承袭祖辈的产业,眼看着生意越做越大,日益昌隆,便动了想做皇商的念头,想要为祖上争光。为此,他不惜倾尽心力,广结善缘,花费了不少的心思,铺了不少的人脉,金银财帛,更是如流水般投入,终于得偿所愿。如果故事到了这里就结束了,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后面的故事,悲惨又哀怨。” 讲到这里,沈砚微微停顿,转眸看她,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晦暗和阴霾。 顾清语怔了怔,还未回答,就见他握着自己的十指,缓缓松开,随即反手握回了他的手。 她缓缓吐纳,将胸中的波澜平息,目光坚定地迎向他的视线:“我要听,我要听下去。” 沈砚微微垂眸,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细腻的手上,缓缓道:“织造局的生意,看似风光,实则污秽不堪。官商勾结,谋权谋利,无所不用其极。一个清白无辜的人,掉进了染缸,无非只有两条路,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自身难保。那位商人洞悉了自己身处的是何等是非之地,他入错了局,若不及时抽身,非但性命名誉不保,就连几辈子积攒下来的祖业,亦将化作泡影,毁于一旦。从知府到县衙,再到织造局,那些贪官就像是喂不饱的猛禽野兽,只会将他们看中的猎物一点点吮吸其骨髓,剥去其皮肉,吃个干干净净。那商人单凭一己之力,无异于蚍蜉撼树,便只想花钱保命,宁愿赔上全部身家,只能护得家人周全,免受波及。” 沈砚说到这里,语调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抹沉郁与黯淡。 “可悲的是,他终究不过是一枚棋子,被无情地布局,注定了要被舍弃。那些人不止要掏光他的家底,还要他去做替罪羊,掩盖他们贪腐敛财的真相。商人被扣上了下三滥的罪名,他宁死不认,结果被灭了门。一夜之间,满门凋零,化为乌有。” 顾清语听得皱眉,心中隐隐作痛。 她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力度,紧紧握住沈砚的手。 沈砚的目光缓缓转向她,俊美的脸上满是苍凉的寒意:“故事还没结束呢。商人全家落难,唯有一个人幸免于难。商人的儿子,因为贪玩,悄悄藏于父亲平时收集古玩的暗室内,快天黑了才出来。等他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双双悬于半空的脚,在昏暗中轻轻摇曳……” “二十几口人,二十几双脚,悬在半空,令人胆寒。” 沈砚再度转眸,不想让顾清语看见自己眼中失控而不受控制的恨意,继续道:“商人的儿子吓傻了,只得瑟缩回那幽暗的密室之中。他默默坐了一个晚上,等到天亮之后,再出去看,仍是满屋上吊的尸体……他所有的家人都死了。” 顾清语的眼眶悄然泛红,晶莹的泪光在眼底闪烁。 她心中蓦然涌起一股冲动,突然想要阻止他,不想他再继续讲下去。 这个故事对他太残忍了,字字句句,无异于利刃穿心。 她不用问也知道,当年的惨案,一定和永安侯府有所关联。 侯府世代都是刑狱出身,其中必有干系。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顾清语轻轻开口,声音细若游丝。 沈砚的话语戛然而止,再看她眼中含泪,便道:“这故事才讲到了一半,等你以后想听了,我再继续讲下去。” “好,好……” 顾清语泪珠悬睫,未语泪先流,却以双手轻轻交叠,覆盖在沈砚温暖的手背上。 沈砚淡淡一笑,笑容里藏着几分自责:“这个故事不讨喜,让你难过了。” 顾清语一时之间,言语凝噎,唯有轻轻摇头。 沈砚的故事太过沉重。 顾清语缓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总是时不时地恍惚出神,小翠见她心事重重,还以为她仍是对离开侯府之事耿耿于怀,忙安抚几句:“姑娘别灰心,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顾清语心不在焉,缓缓才道:“铺子里近来的生意如何?” “回姑娘,近来的客人又多了不少,许是天气暖和了,大家也爱打扮了。” 顾清语轻轻点了一下头,她突然想出去走走,不然自己会一直陷在沈砚的故事中,无法自拔。 然而,好巧不巧,她遇到了一个人。 当永安侯府的马车,停在医馆门前的时候,顾清语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涟漪,眉头轻蹙。 她暗自揣摩,想着周檀绍绝不会屈尊降贵地来到这里见他。 可惜,世事往往超乎预料,她猜错了。 周檀绍悠然端坐于医堂之中,神态自若,静静地等着她。 顾清语缓缓上前,望着他略显憔悴的脸,屈膝一礼道:“周二爷。” 这一声称呼,陌生而疏离,让周檀绍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深邃了几分。 周檀绍开门见山:“这里说话不方便,我有些话要问你,需要与你单独详谈。” 顾清语轻轻蹙起秀眉:“何事?这里是我自己的地方,怎么会不方便呢?” 他忘了,之前他们按手印的地方,就是这里。 周檀绍闻言,目光沉沉,微妙地添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步伐稳健,步步逼近,周身弥漫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与压迫:“我有一桩案件,需得向你细细询问。”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资格 询问? 顾清语蹙眉看他,满脸不解:“周二爷,我只是一个安守本分的生意人,怎么会和什么案件牵扯上关系呢?” 周檀绍听她客气又疏离的语气,也随之勾唇道:“你今日必须跟我走,我可不是过来请你的。难道……你心虚,怕了?”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满含嘲讽。 顾清语回以一笑:“我怕什么?朗朗乾坤,谁还敢颠倒黑白不成?我只问,周大人要带我去哪里呢?” 周檀绍卖了个关子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既身为查案之官,行事理当光明磊落。 她没什么好怕的。 周檀绍再狂妄再愤怒,也犯不着对她下手,除非他知晓了背后的一切,知道她和沈砚之间的关系。 很显然,他还不知情。 小翠见了周檀绍,没了从前的恭敬,只是为主子抱不平道:“我家姑娘怎么会和什么案子有所牵连呢?大人您这般贸然造访,置我家小姐颜面于何地?” 周檀绍听了这话,面不改色,仍是一脸严肃地看着顾清语:“我按规矩办事,不问人情。今日之举,亦是职责所在,无需向任何人辩白。” 顾清语看了小翠一眼,让她看着店铺子,小翠不依,轻轻挽住她的胳膊道:“奴婢要跟着您一起去。” 顾清语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轻轻开口道:“周大人既言秉公,必不会无故难为我这个无辜百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没事的。” 她并不担心和周檀绍独处,毕竟做了一年的夫妻,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其实,她更担心小翠口不择言,生怕她一时兴起,提及不该提及的人,无端引来周檀绍的怀疑和误会。 周檀绍和顾清语同乘一辆马车,里面地方不大,偏他又生得身高腿长,更显得空间逼仄拥挤。 顾清语故意避开他直视过来的目光,只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向窗外。 周檀绍看着她素净如常的脸庞,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凝视,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淡雅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高贵,悄然间便沁入了他的心脾。 等到了地方,顾清语抬眸看去,不禁蹙眉:“周大人,这里恐怕不是刑部的衙门吧。莫非是我们走错了路?” 她虽未去过周檀绍办事的地方,但眼前的古朴门庭,看着分明只是一处私宅而已。 周檀绍没解释,直接迈步下车,随后缓缓转身,掌心微张,朝她伸出手,似有搀扶之意。 顾清语见他不答,也不理会他的好意,以一手轻抵车门边缘,自己缓缓走下来。 她环顾四周,只见此地清幽异常。 周檀绍的随从率先小跑着推开大门,随即躬身侧立,为二人让路。 顾清语迈上一步台阶,看了看院中的空寂萧败,眉心更蹙:“周大人……” 谁知,她才出声,周檀绍先行一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她带了进去。 顾清语心中微澜四起,正欲以力相抗,见周檀绍又松开了手:“这里虽然看着有些老旧,却是宽敞清净。只要稍微收拾一下,便可安心入住。” 顾清语听到这里,眉头微蹙,不解之色溢于言表:“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到底是要审我,还是要安排我?” 周檀绍的面色如寒霜覆盖:“你现在住的地方,不也是别人安排的吗?” 顾清语被他气笑了,冷下眉眼道:“周大人,您的好心恐怕是用错了地方,我如今有瓦遮头,有家可回,无需您如此体贴入微,这宅子我用不上。” 周檀绍见她对自己的心意,不屑一顾,面色更沉:“你和沈明聪尚未婚嫁,便堂而皇之地入住他的府邸,难道你就不顾惜自己的清誉,不怕外人非议吗?” 顾清语心中暗自揣摩,不知周檀绍此言是刻意刁难,还是暗含醋意,便避重就轻道:“沈公子宅心仁厚,赠我宅邸以安身,却从不逾越界限。我与他之间,不过是君子之交,淡然而有节。” “君子之交?” 周檀绍重复此言,眸光骤深:“那个沈明聪来历不明,行踪飘忽不定,你竟能全然信任于他?你是太蠢还是太天真?” “我当然没有周大人那样的好本事,有查人的手段,有气派的官威。沈明聪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我来管。我只想要一方清静,安守本分,度日如常。还请周大人高抬贵手!” 周檀绍见她出言犀利,居然还对自己心生防备,更觉气恼寒心:“你最好听我的话!否则,后果非你所能承受。” “周大人!” 顾清语淡淡反驳:“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委曲求全,温顺听话的顾家二奶奶?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听话?今时不同往日,这里不是侯府,试问,大人有何凭仗,能令我俯首帖耳?大人若欲以官威相迫,只怕打错了算盘。” 她的倔强和冷漠,猛地刺痛了周檀绍的心,让他毫无防备。然而,他的自尊心,不许他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悲伤,他非但没有让情绪泄露分毫,反而以更加肆意的笑声作为伪装,眼神中更是添了几分冷冽:“如果我真要审你,焉能如此安然无恙地立于我面前?既然你认定了沈明聪,我就成全你,我誓要将此事追根究底,让你亲眼看一看,你到底选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多说无益。 顾清语不想和他争执下去,转身欲走,谁知周檀绍不愿就此罢休,也朝她伸出了手,顾清语拒绝到底,双手用力推搡他的手臂,结果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被石阶上裂开的石缝儿给绊倒了。 身体失去平衡,顾清语随即双膝本能地弯曲,正磕在坚硬的台阶棱角,疼得她闷哼一声。 周檀绍见状,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抹懊恼,他暗暗低声咒骂了一句,忙上前扶住了顾清语的身子,却见她恼羞反抗,抬眸瞪他:“你不要碰我!” 第一百三十章 受伤 周檀绍见她咬唇气恼的模样,只道:“我无心伤你。如果你不是一直躲着我,便不会出这样的意外。” 他不懂,她如此气愤又如此冷漠。 顾清语蹙眉,推开他的手:“如果不是你来招惹我,我又何必一退再退?” 她忍着痛,试图独自站起,才走两步,便疼得额头冒汗。 “我送你回去。” 周檀绍坚持到底,将她打横抱起。 他把她抱回马车,确保她坐得舒适而安稳。 顾清语冷冷看他,见他还想要检查自己的膝盖,连忙以双手紧攥裙摆,一时气得手肘都在打颤:“周大人!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周檀绍欺身靠近,极具压迫感,然而,他没有再碰她一下,只是默默地坐到了她的对面。不过,他也在意她受伤的膝盖,吩咐车夫去了京城最大最有名气的医馆,福安堂。 顾清语摇头拒绝:“我自己有一间医馆,我要回去。” 周檀绍见她一脸倔强又忌讳的神情,终是无奈一笑,只好将她送回同安医馆。 医馆的老郎中很懂规矩,没有直接检查顾清语的伤口,只让她自己去屏风后面查看,又让一位老嬷嬷进去帮忙处理敷药。 草药膏清清凉凉,触及肌肤,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弥漫开来,拂去了伤痛带来的灼热。 顾清语的膝盖微微红肿,骨头无碍,只是伤口还会充血淤青,之后的几天里,可能会稍稍影响她的行动走路。 当她再次走出屏风,映入眼帘的,是周檀绍依旧守候的身影。 见她走路一瘸一拐,他又伸出了自己的手,然而,等待他的,仍是顾清语的无视和冷漠。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未说。 其实,今儿受伤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顾清语收敛心神,淡淡开口道:“我和大人缘分已尽,往后还是各自安好,少些交集,免得再生事端,平添不必要的风波。至于沈明聪,大人想怎么查就这么查,我既无意为他开脱,亦无心卷入其中的风波。我累了,我想回去了,大人,您也请早些归去吧。” 说完这话,她又露出了温和又疏离的微笑。 周檀绍倒也痛快,直言不讳道:“沈明聪这个人,我势必要追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 “我知道,我并不在意。” 顾清语风淡云轻,却不知,她的这份淡然在周檀绍看来,更是对沈明聪无条件的信任。 周檀绍亲自把她送回了沈明聪买回来的那处宅院,远远就见管事孙泉一脸焦急,步伐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来。他见顾清语走路缓慢,好像受伤了,丫鬟小翠也没有陪在她的身边,不禁更急了:“主子,您没事吧?” 顾清语轻轻摇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膝盖,无甚大碍。” 孙泉再看向马车里的周檀绍,眼神中瞬间多了几分防备,又故作诧异道:“这位是……” 顾清语也回头看了一眼周檀绍,见他眼神锋利如刃,恨不能要看透这宅院里的每一个人,忙道:“这位是周大人,今日偶遇,承蒙他好意,顺路送我归家。” 孙泉很懂规矩,没有伸手搀扶顾清语,而是唤来了院子里嬷嬷。 周檀绍也没有急着离开,见孙泉又折返回来,对着自己恭敬一礼道:“多谢大人,今儿护送我家主子回府。” 周檀绍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微妙之感,他居然称呼顾清语为“主子”。 周檀绍将他上下打量,发现他面容白净,好似常年不见太阳,没有一个下人奴才该有的沧桑和粗糙。 换而言之,他看起来很体面。 周檀绍暗暗起疑。 这里的一切都很可疑。 他派人追查沈明聪很久,结果却突然没了消息。 沈明聪,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那些他常去的酒楼和客栈,再没有了他的踪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他也断了手里的线索。 周檀绍本以为沈明聪会藏身在顾清语所在的地方,可是外面都是他的眼线,盯了许久,也没有看见沈明聪。 顾清语似乎没有把他藏起来,更不屑这么做。 周檀绍满心疑问的同时,心底隐隐有个微妙的直觉。 那个沈明聪背后一定牵扯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他担心顾清语并不知情,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踏入了一场未知的风暴之中。 天黑之后,小翠小心翼翼地给顾清语上药。 看她微微红肿的膝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二爷愈发过分了,以前在侯府便是为所欲为,现在还敢对姑娘动粗!姑娘,您真能忍下这口气吗?不如告诉沈公公吧。” 顾清语幽幽瞥她一眼,语带警告道:你怎还是这般急躁?我与沈公公之间,素来秉持着避嫌之道。我贸然告状,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坏了大局。今儿的事,不全怪二爷,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她未曾料到,周檀绍竟会如此纠缠不清,就算是为了查案,他也该和她保持距离。 小翠叹息道:“若非情势所迫,姑娘何必和沈公公走到一起!奴婢心疼姑娘,可奴婢更气二爷的所作所为!” 顾清语见她义愤填膺,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就是想得太多,反倒累了自己。离开侯府,乃是我的运气。” 小翠诧异不解,遂又点点头道:“奴婢别无他求,只愿姑娘一世安康,平安喜乐。” 一点小伤,养了几日也就没事了。 等沈砚再次出现的时候,顾清语本有心隐瞒那日和周檀绍见面的小小风波,然而,孙泉那些下人都看在眼里,想瞒也瞒不住。 “他来找你,便是放不下你。” 沈砚听了,非但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温润如玉的笑意:“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 顾清语不加掩饰的坦诚道:“他一直说要追查沈明聪,如果让他发现了什么,他肯定还会再来找我的麻烦。” 沈砚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摇晃:“非也,他此番执着,并非为挑衅而来。他紧咬沈明聪之事不放,一来是因为他多年查案的直觉,二来是因为你。他喜欢你,远比你所想的,还要喜欢。可惜……太晚了,你已经不稀罕他的真心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重要 顾清语轻咬下唇,眸光低垂。 她不相信,他对她还有什么心意而言。 也许,这只是他的不甘作祟,他不甘心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摆了一道,失了颜面。 毕竟,人人都倾慕他的风流倜傥,倾慕于他的家世官威,唯她,逆流而上,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放手。 沈砚见她陷入沉默,便又道:“我知你在侯府里受了多少委屈,那些不珍惜你的人,终究要付出代价。” 他说完起身,缓缓蹲在她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眸,伸手覆上了她的膝盖,似有所为。 正当她眨眼不解时,沈砚的手已经撩起她的裙摆,顾清语心中一紧,瞳孔震颤,她本能的瑟缩,试图躲避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却又动弹不得。 她不敢去想,他想要做什么。 沈砚神情专注,手指温凉,顺着她的小腿的弧线,一路往上探,直至他的手指轻轻停驻于她的膝盖之上,戛然而止,空气中随之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顾清语的唇瓣因紧张而紧抿,被她自己咬得嫣红,拒绝的话凝噎在喉,几乎呼之欲出。 沈砚看出她的紧绷和不安,只道:“别怕。我不会对你做那些卑劣无礼之举。” 他抚摸她的膝盖,指尖轻触她的膝盖,那动作既非轻浮也不显沉重,似在检查,又似在安抚。 虽然,他这双手曾经抚摸过无数的女人,然而,他每一次都是带着目的,带着鄙夷,带着深藏不露的愤怒。 这是第一次,他可以温和而庄重地抚摸一个女子,心中无丝毫邪念,唯有深深的关怀与呵护。 沈砚再度抬眸,看向她的眼睛,见她还是紧张不安的,便又缓缓收回了手,声音里满是歉意:“抱歉,吓到了你。我只是担心你的膝盖会落了疤。幸好,没事。” 这伤,他一定会牢牢记在周檀绍的头上。 顾清语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回以他淡淡的一笑。 她的笑容很乖,透着股无辜的勉强。 恰在这时,孙泉匆匆进来回话,他一眼便瞧见自家主子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谦卑姿态蹲在顾清语面前,手还放在她的腿上,不禁微微一诧,忙又低头避嫌。 “主子,宫里派人传话了,说小殿下又哭着找您了。” 沈砚听了这话,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他细心地为顾清语抚平衣裙上的褶皱,才起身吩咐道:“通知暗道的人在对面候着,我即刻就走。” 顾清语见他要走,欲要起身相送,却被周檀绍轻轻按下了肩膀,他让她安稳坐着,眉眼含笑,如沐春风般华丽:“我难得过来看你一眼,可惜,不能久留。下次如果周檀绍再找上门来,你无需理会,你更不用怕他。记住,你现在是自由身。” 顾清语轻轻点了一下头。 等他走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抬手端茶要喝,见孙泉又走进来回话:“主子已经从暗道回去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回宫。” 顾清语点头“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脸,忽地发现,他的脸上赫然多了一抹刺眼的五指红痕,分明是刚刚被人打过。 顾清语蹙眉不解:“你的脸怎么了?” 孙泉低头道:“奴才方才一时失言,触怒了主子,自罚三掌,以示惩戒。” “你素来谨慎,今儿也会惹得他不高兴?” 孙泉欲言又止道:“主子最在意的就是姑娘,凡与姑娘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他都不容我等有丝毫差池。” 顾清语闻言垂眸,心事重重道:“那咱们都要自求多福了。” 孙泉闻言又是一怔,还未发问,又听顾清语道:“如你所说,沈砚把你安排在我的身边,自然是看重你。如今,我身边可信的人没有几个,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算上一个。” … 沈砚才进景仁宫,就见几个奴才急匆匆地跑上来,递上湿漉漉的毛巾,细心地为他拂去手上的灰尘与面颊的薄汗。 小殿下的哭声嘹亮,沈砚一路走得很急,额间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闪烁。 他一出现,殿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砚轻轻接过小殿下,将他搂入温暖的怀抱之中,用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哄好了不安的殿下。 今儿恰巧,国舅爷慕容潇也在,他看着沈砚竟有如此手段,不禁微微皱眉,当着他的面什么都没说,只等沈砚护送着小殿下去了寝殿安置,他才对长姐慕容佩,压低声音道:“娘娘,皇长子是您的心肝宝贝,怎能让他对一个阉人太监如此依赖,臣觉得此事不妥。” 慕容佩闻言目光悠然一转,轻轻睨了弟弟一眼:“本宫还用你来教?沈砚此人,手段与才智皆非等闲,自皇长子襁褓之中便如影随形,如今想戒也戒不掉了。” 慕容潇不以为然,不屑道:“凭他有什么手段,不过是糊弄小孩子的伎俩罢了。娘娘,臣绝非胡言乱语,趁着皇长子殿下还小,您要想想办法才是。不然等到殿下长大了,记事了,更是被他哄得言听计从了。” 慕容佩闻言心中对弟弟稍有嘉许,只觉他还没有那么糊涂,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 “本宫心里有数。你近来频繁进宫,怎么不把你的夫人一起带来?都是一家子亲戚,该多聚聚,增进些情谊才是。” 一提起妻子,慕容潇神色悄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旋即,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自唇边勾起:“人家是名门贵女,心气高,骨头傲,我可请不动,还是娘娘派人去请吧。” 慕容佩闻言蹙眉不解:“你二人正值新婚,本该如胶似漆,何故要这般置气?是不是你又不安分了,在外面沾花惹草,惹恼了你的新娘子!” 慕容潇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冷笑:“娘娘此言差矣,明明是人家看不上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慕容潇成亲许久,和妻子邢菲雨却是形同陌路。 他嘴上虽然装作不在意,不服气,但心里还是没底的。 因为自从成亲以后,刑雨菲从不让他近身半步,更不用说洞房花烛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惧内 刑雨菲本是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的。 慕容潇是个怎样荒唐无能之人,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他的种种行径,早已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人不摇头叹息,无人不嗤之以鼻。 刑雨菲绝食三天,试图抗争这不公的安排,却终是败给了爹娘的恳求。 刑雨菲入了国公府之后,当晚便给慕容潇立下三条规矩。 一来,府内事务,共商共决,若她不肯同意点头,他便不可以碰她分毫,更不会有夫妻之实。二来,她不许他花天酒地,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败坏品行。第三,她不许他休妻,否则,她便一脖子吊死在国公府门前,给他扣上一个不仁不义不孝的罪名。 慕容潇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样荒唐豪横的女子,自然不理,然而,刑雨菲自幼习武,一身功夫利落非凡,对付他这种酒囊饭袋,实则是大材小用,轻而易举。 她动手间自有一番分寸,绝不伤他颜面,只将他轻巧制服后,以发钗轻点其衣衫覆盖之处,力道精准,肌肤之下,点点血珠悄然渗出,旋即又被抚平,不留丝毫痕迹。 慕容潇被她收拾得没了脾气,心中也认定她是只不好惹的母老虎,敬而远之。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刑雨菲只对他冷眉冷眼,对家中的长辈们却是温顺娴静,十分讨喜。 慕容潇三番两次和母亲说要休了她,结果都是被母亲教训责备:“你这孩子,怎的如此不知足!娘娘给你找了一个天仙似的人,那孩子性情温婉,容貌倾城,对你更是关怀备至,衣食住行,无一不细心打点。如此贤良淑德之妻,你究竟还有何不满?” 慕容潇心中愁云密布,诉苦无门,只能再想对策。 他想,刑雨菲是个狠人,自己犯不着和她过不去,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于是,他进宫来找长姐,只希望她给他安排一份远离是非的差遣,远赴他乡,以求解脱。 慕容佩听他想要离开京城,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本宫不会再纵容你了,你还想出去无法无天,你休想!本宫已对你一再宽容,你却屡教不改,你最好给本宫老老实实地留在京城,反思己过!” 慕容潇屡屡碰壁,难免心情烦闷。 他未曾料到,连最亲近的长姐也会如此决绝地拒绝自己。 他怀揣着满腔郁结的怒气出了宫,坐着马车在城中闲逛,走着走着,他又瞥见了同安医馆的招牌,登时起了主意。 这里是顾清语的地方,然而,顾清语和周檀绍和离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 慕容潇想起周檀绍之前对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只觉自己憋屈了许久的窝囊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顾清语已经不是侯府的二奶奶了,医馆和侯府也没了牵连。 慕容潇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然而,慕容潇选错了地方。 医馆的老郎中还记得他,观其面色,淡淡开口道:“这位大爷,您今日有何所需啊?” 慕容潇行事直接,轻挥衣袖,示意随侍们立于门扉两侧,不言不语,清退众人。 慕容潇悠然自得,给自己搬了把椅子,翘起二郎腿道:“我来看病,你们应该记得的,我的规矩就是清场。” 老郎中面色沉稳,眼中并无惧色:“这位大爷,我们这里没有包场的规矩。上次之事,已让公子颜面受损,今日又何必再添风波?” 慕容潇被他气笑了:“你们这帮卑贱之人,还敢和我谈什么体面?体面二字,于你等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顾清语呢?让她出来见我。” 老郎中见他来者不善,立马给伙计们使了眼色,示意他们通知顾清语。 有人闹事,自然要老板做主。 顾清语听闻那位臭名昭着的国舅爷,又来找茬,面色微微一沉,随后又不屑轻笑:“他一定是觉得,我已经离开侯府了,和周檀绍没了关系,可任他为所欲为了。” 顾清语也没怵他,直接派人去通知了国公府。 国舅爷不在乎的体面,国公府未必不在乎。 慕容潇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顾清语。 美人就是美人。 慕容潇清心寡欲了数月,如今再见顾清语,眼神里已经有了几分贪婪之意,嘴角的笑容也更加轻挑:“你终于来了,侯府二奶奶,不,你已经不是了,失礼失礼。” 顾清语知他来者不善,和他保持距离道:“国舅爷莅临敝馆,真乃蓬荜生辉,不知此番造访,可有何贵干?” “无事,随缘而来,只等尽兴而走。” 慕容潇一瞬不瞬地望着,不怀好意道:“周檀绍舍弃你这般绝色佳人,当真是有眼无珠。” 顾清语对他的冒犯,不以为然,冷冷道:“国舅爷是不是认错了地方,这里是医馆,替人排忧解难,消除病痛。不过我们这里不收疯子,尤其是那些自恃出身显赫,便目中无人的疯癫之辈。” 慕容潇见她没了侯府撑腰,还敢和自己撂狠话,竟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鼓掌拍手道:“好,有魄力,有胆识!你说我是疯子,那我今儿不发疯,岂不白耽了这份骂名。” 顾清语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国公府,国舅爷要是不怕丢脸,只管大闹特闹吧。对了,我听说,国舅爷新婚燕尔,要是您府上的夫人,知晓你的所作所为,不知是何种心情呢?” 一听她提起妻子这两个字,慕容潇更是恼怒不已。 正当他吩咐随从们要拆了同安医馆的时候,门外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悠然传入:“夫君,是何等大事,让您如此动气?” 来者正是刑雨菲。 她虽是身着藕粉衣裙,却难掩其周身散发出的飒爽英气,她的眉眼如画,精致中透着一股坚韧。她走路的姿势,稳重又不失尴尬,亦不显丝毫局促。 慕容潇万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嚣张气焰瞬间熄灭了大半,眼神也明显仓皇起来。 顾清语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惊叹。 沈砚的消息,精准得令人咋舌。 谁能想到素来嚣张跋扈的国舅爷,居然是个畏惧内室之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滚烫 刑雨菲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递过去,引得他下意识地轻咳两声道:“你怎么来了?” 刑雨菲没接她的话,目光悠然越过他,落在了对面静立的顾清语身上。 顾清语落落大方,冲她点头微笑,缓缓开口道:“我无心惊动夫人,实乃国舅爷不期而至,且面带愠色,令我忧心。皇后娘娘凤仪天下,昔日对我多有庇护之恩,我心中感激不尽。故此,我不愿因些许误会,损了宫闱之和,闹出祸端,更不愿因此微澜,掀起不必要的风波,伤了皇家颜面。” 顾清语故意放慢语气:“而且,国舅爷今儿并不是第一次登门问诊,我想有些事,夫人恐怕还不知道吧。” 她这是要揭他的老底啊。 慕容潇闻言,面色骤变,厉色一闪而过:“你休得放肆胡言,你是什么身份,敢和我夫人说话?” 谁知,刑雨菲只是淡淡一笑,淡若云烟,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慕容潇,他喉头滚动,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心中暗自惴惴。 顾清语随即看向老郎中,示意他过来跟前回话。 老郎中心领神会,只把慕容潇之前的丑事,直接说了出来。 “按理,我们开医馆的,理应本分治病救人,只是国舅爷的病,乃是暗疾隐患,恐非一朝一夕所能根除,需得告知亲眷为好。” 刑雨菲闻言,面上虽未显波澜,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对慕容潇的厌恶之情更甚往昔,只是她不动声色,仅以一抹轻蔑的微笑回应。 他之前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日复一日,风尘仆仆,身上怎会不染污秽。 慕容潇只觉完了。 他之前瞒着众人悄悄医治,力图将一切隐于无形,这会全都被捅了出来,岂不前功尽弃! 慕容潇不敢对刑雨菲发脾气,只指着顾清语的面门,呵斥大骂:“你这刁妇,怎敢在此大放厥词,我今儿非拆了你这间医馆不可!” 顾清语才不怕他闹,这会儿门外已经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人了,要丢脸也是他丢脸丢份。 刑雨菲看出来了,顾清语是有意为之,她也看出来了,自己的夫君就是个无能又肮脏的窝囊废,除了仗势欺人之外,半点能耐和本事都没有。 “夫君世代秉承礼仪之训,岂可轻率行悖德失仪之举?你今日来此是为了求医问诊,不是为了拆店惹事。” 刑雨菲看着慕容潇那双紧张不安的眼睛,缓缓走到他的跟前,只用他能听见的清浅语气道:“你还嫌不够丢脸吗?有话咱们回去再慢慢说。” 慕容潇恼羞成怒的火气,一瞬凉了大半。 然而,刑雨菲也对顾清语的所作所为,心生几分不满,遂又走到她的面前道:“医馆是你的,理应按你的规矩办。我虽未见过你,但之前也略有耳闻,你如今已不是侯府的二奶奶了,一介草民,见了国舅爷未行跪拜之礼,确是有些失了礼数。” 顾清语唇角轻扬,温温和和道:“夫人所言极是。可惜,我之前不小心伤了膝盖,一时跪不得,只能以双手代为行礼了。”言罢,她身姿轻盈一转,面向二人,深深鞠了一躬。 刑雨菲无心难为她,毕竟一个“弃妇”也挺可怜的,点到为止道:“下不为例。既来看病,那就下方子抓药吧。” 顾清语微微一怔,只觉此人有趣又不好惹,忙温和一笑道:“承蒙夫人信任,我这就安排郎中下方子。” 老郎中本想给慕容潇诊脉,却见他一记恶狠狠的眼光瞪过来,只能作罢。 他行医多年,做事稳妥,自然不会随意乱下药方,便只开了几副固本培元的补药,又让伙计抓好了药,双手奉上:“请二位务必细查,确保无误。” 这些药,顾清语分文未收,只对刑雨菲道:“今日种种,承蒙夫人和国舅爷开明大度,这点药材虽不名贵,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子心意,权当是我孝敬二位的微薄敬意。” 刑雨菲见她年纪轻轻,能屈能伸,倒也爽快道:“好啊,你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慕容潇就这么走了。 医馆内恢复平静,大家怔怔地发了会儿愣,随即面面相觑,神情各异,唯有顾清语抿唇轻笑,只觉有趣。 她吩咐大家如常做事,又问老郎中道:“那些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老郎中捋一捋胡子,淡然笑道:“姑娘放心,那几位药材和食材没什么区别,都是平时煲汤辅食,常见常用之物。” 顾清语含笑点头,轻声赞许:“还是您思虑周全。” 另外一边,慕容潇沉着脸回府。 他一进门,便急欲澄清:“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是她们造谣的恶意中伤。我和你成亲之后,行事问心无愧,更是干干净净……” 刑雨菲未待他言尽,便出声打断:“你今儿过去找事,却落得个灰头土脸,还要我过去善后,真真是荒唐可笑。” 刑雨菲一边说一边洗净了手,然后吩咐丫鬟们去熬药,还细心地叮嘱道:“不用煮得太久,药汤一旦沸腾,即刻端来。” 慕容潇有点坐不住了,更不想再被她下手教训,又起身道:“我知道你厌恶我,看了都嫌烦。今夜,我便去书房安歇,免得扰了你清净。” 谁知,刑雨菲却开口挽留:“夫君且慢,还有药没喝呢。” 等丫鬟们端来了药,慕容潇厌恶皱眉道:“这种东西我才不喝。” 碗中药汁深褐,热气袅袅上升。 刑雨菲语气幽幽,眉眼淡淡:“此药你非饮不可,且需趁其温热,方能发挥最佳效用。” 慕容潇这才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怔愣不解道:“趁热?这么烫,谁能喝得下?” 刑雨菲嘴角勾起,对着他无情地笑了笑:“良药苦口,这是你应得的。” 慕容潇忍无可忍,拍桌而起:“你想害死我,这可是要闹出人命的!” “你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慕容潇既恐惧又愤怒,口不择言道:“你这个悍妇!你还想要杀夫……” 刑雨菲又笑了,笑容更加冷漠:“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你喝了这碗药,今日的事,就算两清,不然我就去告诉夫人,告诉娘娘,你到底有多污秽不堪。” 一百三十四章 回头路 滚烫的药,顺喉而下,堪比酷刑。 慕容潇怕了也怂了,对着面前刑雨菲,发出卑微的乞求:“夫人,你我好歹夫妻一场,虽无夫妻之实,但也有夫妻之名。我要是受了伤,又或是落下残废,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如这样,咱们讲和,夫人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但凡我有的,我都给你……倾囊相赠,绝不吝惜。只求夫人能高抬贵手,饶我这一遭?” 刑雨菲见他目光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诚恳,立马又换了一副语气:“此话当真?不会是处心积虑来哄我吧?” “夫人,只要你肯放过我,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刑雨菲温婉一笑,眼神格外犀利道:“有你这番肺腑之言,我便可安心了。” 从前,她对沈砚的每一句话都抱有戒心,还以为嫁入国公府之后,便是万劫不复,生不如死。然而,一切都让那个太监说中了。 慕容潇外强中干,惯于欺凌弱小,只会窝里横。 数日之后,暖阳融融,刑雨菲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慕容佩一见了她,温婉含笑道:“本宫盼着你心念已久,今日终得相见。” 刑雨菲闻言,身姿更加谦恭,缓缓屈膝行礼,做足了乖巧文静的模样。 慕容佩很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任何女子嫁他为妻,便是漫长的煎熬,其中艰辛,非外人所能尽知。 她决心好好地疼一疼这位弟媳,只希望她能守住弟弟的心,她不仅亲口夸赞她的温婉贤淑,更以实际行动,赠予她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每一件皆精心挑选,还许诺三年内为他的父亲加官进爵…… 种种好处,一一列举。 刑雨菲静静听着,眼角余光瞄向侍立在侧的沈砚。 他十分谨慎,在娘娘面前,不与她多说一个字,只等送她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才低声发问:“奴才略闻您在国公府中日子安泰,深受长辈们的宠爱,连国舅爷对您也是言听计从。” 刑雨菲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半面容颜在夕阳的余晖中更显英气:“沈公公果真是消息灵通,手眼通天,连国公府也有人脉和眼线。” 沈砚笑了笑,清雅俊逸:“奴才是皇后娘娘的人,换而言之,奴才也是国公府的人。” 刑雨菲心中微动,她眸光流转,语带几分试探:“你做好宫里的差使,已经足够,何必又来巴结我?不妨直言,你心中所求为何?”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那笑容似春风拂面,又似秋夜微凉,让人捉摸不透其中深意:“以后您就会知道了,还望您对国舅爷多加照拂,劝他谨言慎行,安分守己,莫让一时冲动,断送了似锦前程。” 刑雨菲闻言轻笑不语,随即缓缓放下车帘。 沈砚目送她的马车出了景仁宫,便唤来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道:“找个人跟着,等她出宫了再来回话。” “遵命。”小太监领命而去,步履匆匆,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砚还未转身回去,就见小喜子远远跑来。 “干爹,干爹……” 沈砚皱眉不悦:“慌慌张张地做什么?你身为贴身侍从,理当稳重,怎可擅离职守?” 小喜子弯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道:“干爹,婕妤娘娘又落红了,恐怕……又要功亏一篑了。” 沈砚闻言面不改色,只道:“不要慌,传话给韩太医让他即刻前往,务必处理得干净利落,不可留下一丝痕迹,更不可惊动了宫中的任何人。” 小喜子面色微显焦躁,犹犹豫豫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韩太医说过,若是娘娘再落红血崩,恐怕往后再难有孕了。” 沈砚目光如霜,冷冷斥责:“太医的话,又不是圣旨!娘娘此番不过是时运不济,焉知日后不会否极泰来?” “干爹……儿子不是故意顶撞您的,儿子是担心干爹的计划有误,婕妤娘娘这颗棋,明明是一颗好棋,如今却……” 沈砚知他忠心耿耿,只是脑筋不够灵活:“你先回去照顾好婕妤娘娘,至于余下之事,日后细细筹谋,再做定夺。” “是……” 顾清欢心绪难平,悲伤如潮水般涌来,等韩太医走后,她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轻声啜泣,可哭了一阵,她又拼命忍住。 若是哭得太久,眼睛红肿,让皇上起了疑心,那就后患无穷了。 小喜子回来安抚几句,见她含泪望着帘帐,目光游离,悲伤又无助的模样,于心不忍道:“娘娘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娘正值青春年华,身体康健,早晚会怀上皇嗣的。” 顾清欢静默片刻,才道:“沈砚呢?他怎么说?” 小喜子犹豫一下:“今儿是国舅爷夫人进宫的日子,干爹还在景仁宫忙前忙后,奴才刚才没见到他……” 顾清欢眸光淡然,不在乎他是不是在说谎搪塞,只道:“本宫要见他,你让他过来,就说本宫甘愿遵从他的筹谋,只要本宫能诞下皇嗣……” 自踏入这深宫高墙之日起,她便不屑和沈砚为伍,同流合污。 顾清欢认定自己的是皇后娘娘的人,可皇后对她并不上心,尤其是皇长子出生之后,她的麻烦一直不断。 如今,皇上最疼的仍是宁嫔,而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想要争一口气,偏偏总是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落红滑胎。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她备受折磨,只把她那颗要强的心也给磨平了。 顾清欢终是卸下了心中的那份倔强,面对现实的无奈。 她依附不了皇后娘娘,便只剩一个选择。 若是沈砚出手,一定有办法的。 小喜子连连点头:“娘娘放心,有干爹在,万般难题不过浮云,娘娘自可安枕无忧。” 顾清欢听了这话,不禁抿唇苦笑。 她有时候忍不住想,若她当初没有进宫,而是嫁入了永安侯府,是不是会更好。 周檀绍已经恢复如初,还屡立大功,让侯府门楣生辉,荣耀加身。 想着,顾清欢轻轻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现实,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翻脸 顾清欢苍白憔悴的模样,看着惹人生怜。 沈砚微微摇头,轻轻叹息:“娘娘何苦这样为难自己?来日方长,万事总有以后。您不必太过悲伤。” 顾清欢眼波微动,似有水光潋滟,却又强自按捺:“本宫以后还有没有指望,全靠你了。” 沈砚从容一笑,缓缓行了一礼,声音温润如玉:“娘娘太客气了。”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瓶药丸,双手呈上:“此乃古方精心秘制,昔日皇后娘娘安胎之时,亦多赖此药之力。” 顾清欢眸光一闪,似有几分不信:“如何服用?又需要多久?” 沈砚笑意更深了几分:“娘娘误会了,此物并非是给娘娘所用,而是给……” 他点到为止,惹得顾清欢惊愕之余,更添几分难以置信,苍白的唇瓣微启,复又紧抿:“你……你竟要我向皇上施药?你以为本宫失心疯魔不成!” 若无皇嗣,只是少了恩宠,伤及龙体,那将是何等滔天大罪,即便是倾尽家族之力,也难逃抄家灭族之祸。 他哪里是要帮她,分明是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清欢一瞬寒了心,只觉自己太小看了沈砚这个狗奴才,他岂止是野心勃勃,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她冷冷一笑:“沈砚,本宫算是彻底看清了你。你……你这种人,骨子里便流淌着祸乱之源的血液,早晚会自食恶果。你就不怕么?你在宫中再怎么得人得势,你也不过是个阉人,是个奴才!” 她的语气愈发冰冷,字字如刀,直戳沈砚的痛处:“一个下三烂之辈,还想着在宫中称王称霸?” 他八成是疯了。 沈砚见她当场反悔,出言不逊,幽幽一笑,只将药瓶置于桌上。谁知,顾清欢冷下语气道:“把你的脏东西拿走!不要脏了本宫的眼睛,脏了本宫的地方。” 此言一出,小喜子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觑着干爹从容淡定的神情,忙对顾清欢小声提醒道:“娘娘您切莫错解了干爹的一番良苦用心……” 顾清欢冷冷反驳:“良苦用心?你们这种人也会有好心?” 她心灰意冷,也顾不上旁人了,只对着沈砚道:“你今儿太大意了!你背地里使的这么手段,本宫既知道了,便不会做事不管,本宫是皇上的女人,是七品婕妤,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及龙体,对皇上不利!” 沈砚静静听着,心中毫无波澜,面上毫无表情,只等她说完了,才道:“奴才未曾料到,娘娘心胸竟如此狭隘,难当大任。请娘娘勿要轻易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奴才之身,世间万事,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至于那闺中秘术,源远流长,百年传承,娘娘又何必大惊小怪!莫说是宫里了,这些东西在市井之中也不是稀罕物了。诸多医馆药肆,皆堂而皇之地置于柜台之上,供人选购!娘娘一心求子,奴才坦诚相告,却未料竟招致如此无端指摘。” 顾清欢才不信他的巧舌如簧,沉下脸道:“即便事实如你所言,本宫亦不屑一顾。本宫没有你这样胆大包天的野心。”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中闪烁着不容小觑的光芒:“娘娘,奴才今日既来了,便不会就这么回去。这东西,奴才既然留下了,断无收回之理。” “沈砚,你又想要威胁本宫了?你可不要忘了,这宫里可不都是你的人,你和你的那些干儿子们,还做不了本宫的主!” 顾清欢震怒之下,也是失了理智,她失控地扯开喉咙,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喊叫。 这凄厉的叫声,惹得宫女们惊慌不已。 她们不敢耽搁,连忙进来问话,却被小喜子给挡了回去。 就在此时,顾清欢的喊叫也戛然而止了。 “娘娘只是心中郁结,难以自抑,方才有此痛哭之声。你们不要多事,先去候着。” “喜公公,要不要传太医过来……” “暂且不必。娘娘心性坚韧,此番发泄过后,或许能有所释怀。我等只需在外守候,随时待命便是。”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静谧的只余彼此沉重的呼吸。 沈砚单手掐住顾清欢纤细的脖颈,扼住她呼吸的同时也止住了她的叫喊。 顾清欢被迫仰起脸庞,双眸圆睁,满含惊恐。 沈砚淡淡开口,低声警告:“奴才请娘娘三思而后行!此时此刻,娘娘的一念之差,只怕会引来无穷的祸害!” 顾清欢气得全身颤抖,无奈她身子娇弱无力,双手紧攥着沈砚的手臂,指尖泛白,却如同蚍蜉撼树,无法推动他分毫。 她呜呜咽咽,费力开口:“沈砚,你放肆……” 沈砚闻言,身形骤然前倾,那张阴柔至极、美得令人心悸的脸庞上,寒霜密布:“婕妤娘娘,您既已忘却往昔情分,奴才何必还对您心存善念?娘娘是怎么爬上御床的?心中当真无半点自知之明。” “你敢动本宫,你也完了。” 顾清欢满脸涨红,呼吸微弱。 沈砚却笑:“奴才从不轻易杀人,奴才最喜欢的是折磨人,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一寸一寸失去光泽,一点一点萎靡枯萎,直至枯萎,化为虚无。” 顾清欢怕了,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终是无力地缓缓松开,千言万语凝噎在喉。 沈砚是深谙人心的老手,更是折磨人的高手。 他精准地掐算时间,只等她即将晕眩之前,猛地松开了手,任她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顾清欢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和威胁,此刻,她眼眸中满是无助与惊惶,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目光急切地投向小喜子,欲语还休。 小喜子终是于心不忍,上前劝说道:“干爹,娘娘身子弱,禁不住吓,请您莫动气,再劝劝。” 沈砚转头,冷冷瞥他一眼:“你莫非耳聋未闻?没听见娘娘方才说的话吗?字字句句,皆是欲将我二人置于死地。你既如此为她着想,何不干脆代她受过,拿命来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绝 此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与不甘。 顾清欢今日不慎失算,错将对手轻看。 一个不受宠的妃嫔,还孩不如一个忠诚耿耿的奴才有用。 沈砚转身走到桌旁,悠然自得地撩起衣襟下摆,缓缓坐下,姿态中尽显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清欢惶惶不安,靠着墙壁,看着沈砚嚣张又放肆的举动,缓缓地喘着气,只听他幽幽开口:“奴才今儿本不想动手的,无奈,娘娘非要自寻死路。娘娘近来郁郁寡欢,心思沉闷,太医院的记录里,字字句句皆是您心绪不宁的见证……娘娘忧思烦闷,郁结在心,备受折磨,今日终不堪忍受,上吊自尽。” “娘娘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顾清欢咬咬唇,不敢回应,只以愤愤的目光作为无言的抗议。 “妃嫔轻生,其后果之严重,恐累及家族,非同小可。” 沈砚稍作停顿,微微沉吟,又道:“不如这样,娘娘今日散心在醉心湖畔,一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毙而亡……这个故事又如何?” 顾清欢听不下去了,心中惊骇难当,双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双耳,全身颤抖。 “只要娘娘想听,奴才还有很多很多呢。” 沈砚言罢,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奴才不敢说有多大的本事,但对付娘娘,奴才还是胸有成竹的。一尺白绫,一杯毒酒,一针见血,手段之多,足以让娘娘大开眼界。” 顾清欢喘息不止,终是心灰意冷,认命似的开口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本宫今日若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本宫还有家人,还有父亲,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沈砚见她还心存傲气,不屑一笑:“您说顾大人?顾永康卖女求荣的行径,早已传遍京城,如今虽说还担着官职在身,但在朝中却是备受众人鄙夷。顾大人的仕途如何,娘娘该心里有数,不然您何必为了皇嗣,折损自己的身子呢?娘娘深知,唯有自己步步为营,方能寻得一线生机。娘娘可曾想过,娘娘今时今日为何会受奴才的欺凌轻蔑,还不是因为娘娘有一个无能又愚蠢的父亲,他既不能护娘娘周全,反而惹出诸多麻烦。” 顾清欢听完这番话,内心如同被狂风暴雨肆虐过,零零碎碎,满地狼藉。 沈砚此人,看得极准。 言语犹如利刃,精准无误。 她的确是恨极了父亲,又不能不做顾家的女儿。 父亲在朝中无交好的同僚,所谓的人脉,不过都是用银子维系下来的虚假人情罢了。 沈砚见她终是归于沉静,再次冷静持重道:“奴才今日的所作所为,的确可恨,但奴才的手段和办法也的确有用!这瓶药是奴才送给娘娘的。用不用,怎么用?奴才已经交代给小喜子了。之后的,全看娘娘自己的意思。如果娘娘还心存记恨,掂量着拿这来反咬奴才一口,牵连到皇后娘娘和皇长子殿下,那娘娘真的就是在作死了。望娘娘念及大局,三思而后行。” 顾清欢无言咬唇,唯有低头。 沈砚今日还是没有对她下死手,只把事情缓了一缓,还让小喜子看住了人,提醒他再敢心软,便是死期。 … 国舅爷大闹医馆的故事,已经在天桥说书人的嘴里,来来回回变换了七八个版本,在市井巷陌间流传开来,引得众人津津乐道。 有人说,国舅爷和周檀绍积怨已久,这才明里暗里地不对付,顾清语曾经也是侯府的人,这才无辜被牵连了去。 还有人说,这是宫中的两位娘娘在斗法,她们不敢在皇上面前争风吃醋,便让家里人在外头针锋相对。 最离谱的莫过于是说,国舅爷早年看上了顾清语,结果被周檀绍横刀夺爱,等顾清语又被侯府撵了出来,国舅爷便心存报复,尔虞我诈…… 小翠听了这些传闻,气得直跺脚:“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荒唐东西,编排些无稽之谈也就罢了,竟还口出秽言,平白玷污了姑娘的清誉,糟蹋姑娘的名声。” 顾清语听了却是想笑:“从前都是咱们听别人的是是非非,而今,风水轮流转,咱们倒是成了主角。” 小翠不解道:“姑娘您都不生气啊?” 顾清语摇摇头:“生气,气的也是自己。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还不如听个热闹,免得闲来无事。” 小翠心中满是不平:“说来说去都是二爷不好,但凡他肯为姑娘出一出头,那国舅爷也不敢上门找茬。” 顾清语见她比自己还记恨周檀绍,便让她去门口看一看:“你瞧,街对面那间茶馆,是不是有什么异样之处?” “啊?” 小翠忙跑到门口,四处张望,盯着茶楼门口看了又看,又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姑娘,那茶楼怎么了?” 顾清语轻轻一笑:“那茶楼的老板,之前曾经是咱们这里的常客,一个月总会来抓些药,或者买些医治烫伤的药膏。可是这两个月,徐老板再也没来过,而且,我也未见他在茶楼前悠然踱步……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翠听得一怔一怔的:“徐老板不来了?不会是去了别家吧?” 顾清语摇头睨她:“你这呆子,你再想想,那茶楼从前人来人往,如今连客人都没几个,门口停马车的地方,一空就空半天……” “姑娘的意思是……那茶楼要关门大吉了?” 顾清语朝她勾勾手指,等她靠近了,才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要关门大吉,招租的告示,以图早日脱手。这般拖延,既无客满之盛况,亦不见东家身影,唯独二楼的窗边总有那么一两桌的客人,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啊?奴婢明白了,那些客人不会是来监视咱们的吧。” “总算是开窍了。” 顾清语近日来医馆愈发频繁,每每路过茶楼,总觉有几分异样,细细琢磨下来,才觉得事情不对。 “他们是谁派来的啊?太荒唐大胆了。” 顾清语微微沉吟道:“还能有谁?除了周檀绍,又有谁能有如此手段,布下这等监视之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误解 “二爷?” 小翠后知后觉,皱眉小声道:“二爷这是什么意思?他对姑娘心生嫌隙倒也罢了,竟还派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监视……” 她存心要为主子争一口气,决定不再隐忍,直接横冲直撞地朝着对面的茶楼跑去,惹得顾清语微微一惊,忙开口挽留:“翠儿,你快回来。” 眼看着她越跑越远,顾清语吩咐身旁的小厮速速追赶。小厮闻言,一脸茫然却也依言跟上,脚步匆匆,还未来得及发话,就见小翠姑娘一路冲上二楼,指着窗户边上的那桌客人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告诉二爷!我家姑娘行事端正,为人清白,用不着你这么日防夜防的!” 小厮慌里慌张,低头走到她的身后,小声提醒道:“翠姑娘,别闹了,别伤了和气。主子让你回去呢。” 小翠见那些伪装的客人,面无表情地瞪着自己,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一时更生气了。 “告诉二爷,我家姑娘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再无瓜葛!” 小厮见她情绪激动,忙轻扯她的衣袖道:“翠姑娘,快别说了,仔细主子动怒。” 此时,顾清语也来到了茶楼,周遭满座皆是陌生面孔,她的眸光淡然如水,开口道:“烦请诸位中的哪位给二爷带个话儿,我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若有要事相商,但请二爷亲来此,我自当静候。” 那些随从见行踪已然暴露,也只能暗中派人回去传话。 顾清语说到做到,坐在二楼的窗边,品茶静待。 小翠担心她饿了还要让厨房去做点心,怎料,顾清语伸手将她阻拦道:“他们这里都换人了,做出来的东西,自是与往日大相径庭了。” 小翠摇头道:“不会吧,人家厨子又没得罪他们。”说完,她就低头翻弄自己的小荷包。 顾清语笑着摸出一串铜钱给她道:“你若不信,便亲自去探个究竟吧。这个给你去买肉包子吃。” 小翠喜滋滋地接了,点了一屉大肉包子,结果等端来一尝,果然是味道不如从前。 “姑娘您说得真对,这里的包子太难吃了。” 顾清语嘴角抿了一抿:“何必呢。就为了盯着我,二爷把人家的好招牌都给砸了。” 天渐渐黑了,就在这静谧而深邃的时刻,周檀绍的身影缓缓步入视线,较之数日前,他的身形更显削瘦,脸上也似乎被晒黑了些,可见他这些天是如何风尘仆仆。 他看着顾清语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率先开口道:“我本不想惊动你的,没想到你会留意到这些……” 顾清语微微一笑:“二爷平日里鲜少在市井走动,自然不知这生意人有多敏锐。这条街巷,对我们而言,乃是谋生计讨生活的地方。大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小翠以前就爱吃这茶楼的大肉包子,五文钱一个,物美价廉……这些看似琐碎的日常,怕是难以入得二爷您的法眼,更非您所愿挂心的。” 周檀绍见她突然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眼波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妙,定定地凝视着她道:“我何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只关心我该关心的人,我只在意我想在意的人。” 顾清语闻言又是一笑:“这么说,我是二爷在意的人了。” 话语轻轻落下,撩拨人心。 她突然发问,惹得周檀绍眸光微闪,唇边紧抿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你明知故问。” 顾清语凝视着他那张轮廓分明,倔强中透着不屈的脸庞,忍不住一声轻叹:“二爷,咱们如今虽做不成夫妻,但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您如果还当我是个朋友,那咱们之间就该君子之交淡如水,少些来往,反而更好。” 周檀绍眸光沉沉,言辞犀利:“若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呢?” “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朋友,便是要做仇人了。” 顾清语说着这话,眼神随之一瞬沉了下来,字字清晰而沉重:“二爷真希望如此吗?” 周檀绍的眼眸深邃如夜:“你我之间,何曾真的结下了不解之仇?难道你从未想过,再回到侯府,回到我的身边吗?” 顾清语心头轻轻一颤,随即是坚决的摇头:“二爷真是说笑了,我和二爷缘分已尽,二爷亲自把和离书送到我的手上,您不会忘了吧?” “那时,不过是情势所逼,非我所愿。你该明白的,我一直都想把你留在身边,可你,似乎从未领会过我的这份心意。” 领会? 顾清语听了这话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可气又可笑:“二爷,我乃肉眼凡胎,身上没有那种可以看破人心的法力。二爷的所作所为,我皆看在眼里,二爷是如何疑我,如何怒我,如何伤我心扉,桩桩件件,我皆未忘怀。没想到,二爷今日会和我说这些话……” 这份突如其来的深情,对她而言,实属无用。 周檀绍见她句句带刺,眉心更皱:“我也有我的难处。自你入府,我扪心自问,不曾对你有过半分轻视与刁难。” 顾清语垂眸叹息:“那我呢?从我入侯府之后,我对二爷之心,何尝不是倾尽所有,温婉顺从,事事以二爷为先。可就算我做了这一切,二爷心中还是忘不掉姐姐……永安侯府和顾家,往后再无交好的可能,至于宁嫔娘娘和婕妤娘娘,她们身处权力漩涡,也只能以大局为重。我不明白,二爷一直和我纠缠不清,究竟为何?是欲借我来宣泄对顾家的不满,寻一抹快意恩仇?还是为了婕妤娘娘,以报那未了的旧怨?” 周檀绍听到这里,心中陡然间燃起了一簇炽烈的火焰,熊熊跳跃,映照出他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话里话外,一个都没落下,唯独不提她自己。 “顾清语,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这种卑鄙小人么?我担心你,我才派人看着这里,从未有过丝毫利用或索取之意!” 其实,上次国舅爷大闹一场的事情,他很早就听到了,这才暗处筹谋,想要保护顾清语安然无恙。 谁知,他的一片真心,反被她误解重重。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强硬 “二爷现在才想要保护我?是不是太晚了些。” 顾清语的眼神清澈而冷冽,仿佛要将过往的一切纠葛都冻结在这瞬间,全部击碎。 她和他,本无深仇大恨,不过是命运交错下的棋子罢了。但是沈砚和永安侯府的故事还长着呢。而且,她现在已经和沈砚摘不清楚关系了,再难抽身。 “我与二爷之间,早已是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任何瓜葛。” 顾清语说到这里,缓缓起身,朝周檀绍低头行礼:“二爷,我从头到尾,只希望二爷能够放过我,往后各走各路,互不牵绊。” “你求我放过你?” 周檀绍低低发笑,幽幽道:“顾清语,其实你的身上也藏着不少秘密,不是吗?” 顾清语一脸平静道:“世人皆有秘密,而我所藏的不过是个人之事,与二爷的宏图大业,并无丝毫关系。” “那沈明聪呢?” 周檀绍话锋一转,眼神锐利:“他失踪之后,我派人在京城四处探寻,找了大半个月,没有他的一点踪迹。” 听到沈明聪的名字,顾清语仍是故作镇定道:“沈明聪的事,更是与二爷无关。” “你错了,沈明聪的事,和我和永安侯府都脱不了干系。” 原来,周檀绍早已布下暗网,追查沈明聪,结果发现他的底在云州,可云州的沈家,当年因一桩惊天大案而陨落。 那桩贪污舞弊案,主审名单之中,赫然有父亲之名。 周檀绍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巧合之说,他更不相信,一个消声灭迹十多年的人会贸然出现,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不惜以生命为赌注,也要与永安侯府纠缠不清。 凭他多年的经验和直觉,沈明聪这个人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势力,可他没想到的是,顾清语居然对这个沈明聪十分信任,还有心袒护…… 她不知道此人有多危险! 顾清语看着周檀绍变了脸色,便知他要动真格的了。 不过她猜,周檀绍手中握有的线索,恐怕不过是冰山一角,他还没发现沈砚隐藏在背后…… 所以,她一点都不慌,反而格外镇定道:“沈明聪和永安侯府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周檀绍还以为她太过天真,以为沈明聪是为了履行儿时的婚约才对她如此用心。 “沈明聪的父亲当年贿赂朝廷官员,背上大罪,此案由大理寺监办,后交刑部定案。然而,沈明聪的父亲不是一块敢做敢当的硬骨头,他畏罪自缢,更令人扼腕的是,他竟狠心将一家老幼也全部绞杀。” 顾清语默然而立,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如止水无澜。 沈家的案子,她所知不多,她也不想知道太多。 然而,周檀绍还不知道,一旦揭开过去的伤疤,只会让沈砚变得更加疯狂。 “二爷,您身为朝廷命官,不该和我提起这些……” 顾清语轻声提醒,惹得周檀绍以指节轻轻叩击桌面,语气郑重:“你还不明白?那个自称沈明聪的人,早在十几年前死了。一个人如何死而复活?你难道从来就没怀疑过他吗?” 顾清语见他说得如此直白,微微沉吟道:“沈明聪是好是歹,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他是一位故人,和儿时的我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为什么要搬进他买下的宅院?顾清语,你和他扯上关系,已是后患无穷。而我对你的好心劝说,你从不放在心上,更不会感激。当初如果你肯定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生下一个孩子,你便能安然无恙地留在侯府。” 孩子? 顾清语心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竟是几分苦涩混杂着莫名的笑意。 顾清语收敛目光,抬手端茶,巧妙地掩盖了面上不易察觉的怒意与复杂心绪:“我没必要告诉二爷,我为什么要住进沈明聪买下的宅院,也许是他好心帮忙,见我虽然双亲健在,却似浮萍无根,孤苦无依。又或是,他心有不安,因为状告侯府牵连我无家可归,沦为世人眼中的弃子……至于沈家的案子,二爷大可不必向我探询,我对沈明聪的了解,实则与您相差无几。不过,二爷也说对了一件事,我愿意相信他,以前是,现在也是。” 周檀绍眸光骤冷:“你宁愿信他,也不信我?你明知他在利用你,你还要心甘情愿上他的当?” “沈明聪没有利用我,他只是拿我这个人来试过了二爷的心。结果一目了然,沈明聪现在何处,我并不知情,信不信由你。” 顾清语不想和他争辩下去了,欲抽身离去,步伐轻盈却坚决,不料周檀绍身形一闪,横臂一展,挡在她的身前,语带命令道:“坐下!” 顾清语转眸看他,眼神倔强,毫无屈服之意。 周檀绍今儿被她刺激到几近失控的边缘,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拽入怀中,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 “你非要惹恼我才满意是吧。好,那我就让你如愿以偿……”说完,他微一弯腰,将她整个人扛在肩膀,以最野蛮的方式将她带走。 “放开!” 顾清语只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席卷,头昏脑涨之际,只听小翠大哭地跑过来,却被周檀绍的随从们一把拦下,按在原地。 周檀绍铁了心要带她走,顾清语试图挣扎,只是徒劳,周檀绍的力量远非她能抗衡。 当他将她狠狠扔入马车之中的时候,顾清语的后脑与硬木的碰撞激起一阵尖锐的痛楚,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侵袭而来。她单手扶额,还未出声,对面的人影已如暗夜风暴,骤然降临。 周檀绍的面容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眸子,寒光闪烁,像是伺机而动的凶猛野兽,随时准备将猎物撕裂于齿下。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野蛮得可怕,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温情,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化作这一刻的占有。 “顾清语,这是你逼我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佳音 逼仄幽闭的空间内,顾清语的双眸仿佛被周遭的阴暗缓缓吞噬,光芒一寸寸地黯淡下去。 周檀绍更是发疯了,肆意宣泄着情绪。 他猛然间收紧了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臂,力度中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与蛮横,仿佛要将她深深嵌入自己的身体。 “呵……” 顾清语的眼神空洞而遥远,任他摆布,直到他俯身吻下,才清清冷冷的嗤笑一声:“原来,平日里以君子自诩的二爷,也不过如此。” 这声轻蔑的嘲讽,让周檀绍混乱的头脑,终于找回一点点理智。 他看向顾清语微微泛红的眼,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松,嗓音低沉而干涩:“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他以为他是她的主人? 一句吩咐,便让他言听计从。 顾清语瞳孔深凝,轻声发问:“走去哪里?二爷敢带我回侯府吗?还是那处荒芜隐蔽的宅院?不如二爷把我藏起来,藏到深山野林,任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周檀绍听她话语混乱,颠三倒四,喘着粗气道:“你再和沈明聪纠缠不清,便要陷入当年那桩案子里了。” “当年……我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又能有何作为?即便真有牵连,那也是顾家,牵连我父亲……” 顾清语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目光如炬,望向周檀绍,带着几分尖锐:“二爷不会又是在担心我姐姐吧?怕我无意间连累了她?” 周檀绍气急,阴沉沉地望着她,警告道:“再胡言乱语,我就堵住你的嘴。” 顾清语回以一抹清冷至极的眼神:“二爷你威风凛凛,说一不二,我身边侍奉之人皆非泛泛之辈,今夜我若未能安然回府,他们明日一早必定会去报官,届时风波四起,满城风雨,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的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减缓了前行的步伐,最终稳稳停驻。 周檀绍眉心微动,遂坐直身子,沉声发问:“怎么回事?” 马夫谨慎回话:“二爷,侯府派人来了,请您即刻回府,似有要事相商。” 周檀绍还未回应,一阵细微却清脆的笑声悄然响起,那正是顾清语。 周檀绍侧目:“你笑什么?” 顾清语看着他隐忍怒气的脸,继续道:“二爷既也不是自由身,何必还逞强来要我?二爷想做我的主,还太早了些。”说完,她猛地用双手推向他的肩膀,拼劲力气坐了起来:“二爷本该是为侯府做大事的人,何必沦落到要当街掳人的境地。男女之情,贵在两心相悦,岂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马车之中,行那苟且之事?若真如此,那不如二爷直接杀了我吧。” 周檀绍何尝不知自己的言行既失分寸又显荒诞,纵使她已不在他的身边,可他还是认为,她仍是他的女人。 只是他用错了方式,反而更糟了她的恨。 见他微微沉吟,顾清语整整衣襟,顺势给他找了个台阶:“请二爷送我回府吧,我越是早点回去,越能早点平息风波。侯府还在等着二爷回去,咱们今儿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周檀绍整个人像是泄了气,撑膝而坐,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自嘲的笑。 此刻,他的内心深处,谴责如同潮水般汹涌。 风波终是平息,顾清语踏着夜色,悄然归府。 小翠哭得快背过气了,要不是孙泉拦着,只怕她早已不顾一切,直冲永安侯府,誓要讨个公道。 待见得顾清语安然无恙,只是衣袂间略显不整,小翠心中的怒火更甚,她紧咬银牙,恨恨道:“二爷不是人!他简直不是人!” 顾清语见她双眼又红又肿,忙道:“我没事,二爷没有对我做什么,不过是……一时言语不和,起了些争执罢了。” 她避重就轻,内心早已疲惫不堪。 孙泉很懂分寸,识趣退下。 小翠服侍主子沐浴更衣,只见她身上没了伤,这才安心下来。 “幸好姑娘没出什么事,不然,奴婢一定要和他们拼了命去。” 顾清语闭目养神,须臾才道:“要拼命也不该你去。” “姑娘,二爷今儿到底发什么疯啊?他是不是恼羞成怒了?” “他发什么疯都不要紧,只是侯府匆匆派人传他回去,反而更让人起疑。” 究竟是何等要事,能让侯府如此急不可耐? 次日一早,孙泉过来禀报道:“主子,昨儿宫中传话过来说,宁嫔娘娘昨儿被太医院诊出了龙胎之喜。” 顾清语闻言,手中正欲轻啜的茶杯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旋即便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宁嫔娘娘入宫数载,终得此喜,着实不易。你还知道多少详情?” 孙泉躬身细禀:“回主子,听闻宁嫔娘娘此胎稳固,已逾两月光景,宫里宫外皆是一片欢腾。” “沈公公有什么交代吗?” “尚未有什么吩咐。” 顾清语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孙泉转身告辞,又听顾清语道:“且慢。” 他脚步一顿,转身面向顾清语,恭敬地垂首:“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昨晚的事,莫要告知沈公公知晓。” “这……” 孙泉面露难色,犹豫道:“主子,奴才若是隐瞒不报,恐怕人头不保。”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周檀绍的事,我会亲自告诉沈公公。” “有主子这句话,奴才就放心了。” 顾清语如常来到医馆,却见对面的茶楼已经门窗禁闭,贴上了关店的告示。 看来,周檀绍已经把人都给撤走了。 宁嫔娘娘有了身孕,他应该无暇再顾及其他了。 顾清语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变数总是突如其来,又过了不到半个月。 宫中佳音又至。 顾婕妤喜得龙脉,一时之间,皇恩浩荡,满宫皆惊。为表皇恩浩荡,当即下旨晋封她昭仪之位,位分尊崇,一时风头无两。更赐顾家黄金百两,以示厚爱与嘉奖。 此消息传入顾清欢的耳中,惹她微微一笑,轻轻叹息:“往后的日子,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 第一百四十章 地头蛇 春露夏雨,暑走秋来。 悄无声息间,半年匆匆而过。 顾清语如常打理生意,日子过得格外平静。 自从那日过后,周檀绍不再肆意闯入她的日常,过去的种种羁绊,如今只在记忆中偶尔泛起的涟漪,而沈砚更像是消失了一样,毫无音讯,让她不禁猜测他是不是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大事。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它最平静的模样。 顾清语也曾问孙泉很多次,沈砚的近况如何?只得到只言片语地回答,公公全心全意地照料着年幼的皇长子殿下,鲜少出宫走动。 四季更迭中,天气也随之冷了下来。 正是收获的季节,秋收的账目也该清算了。 徐嬷嬷独自进城,来到顾清语所住的宅院,不禁赞叹出声道:“姑娘,您这宅子可太气派了。老奴看着丝毫不逊色于侯府。” 小翠本来笑盈盈的,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接过她肩上沉甸甸的包袱道:“嬷嬷快别提侯府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姑娘现在是自由身。” 徐嬷嬷也知这话有些犯忌讳,连忙以笑掩饰尴尬:“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顾清语没在意,只让她坐下喝杯热茶:“路上还顺利吗?你难得进城来,今儿不如就住下来吧。” 徐嬷嬷有些不好意思道:“承蒙姑娘不弃,老奴正好想在京城托人办点事呢。” “还是找孩子的事?” “嗯,老奴前阵子好巧不巧地遇上几位同乡,他们的亲戚也有孩子被人买走了,我准备和他们一起去想办法。” “也好,人多消息就多。银子够用吗?” 徐嬷嬷点头道:“够用了,姑娘给我的银子我几乎都用不上,而且,我自己也开了几分薄田,今年也收获不少,攒了不少钱。” 小翠留徐嬷嬷一起吃饭,徐嬷嬷悄咪咪摸出个小酒壶,给她尝尝鲜。 两个人在下人房里,盘腿而坐,小声叙话。 徐嬷嬷问小翠:“二爷怎么这么狠心?就这么扔下二奶奶不管不顾了?” 小翠气不到一处来:“二爷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心。他不来倒也罢了,一来便是风波四起,让人不得安宁。” 徐嬷嬷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二爷的确有点傲气,但他也算不错了,还给二奶奶置办下了这处气派的宅子。” 小翠哼笑:“嬷嬷想错了,这宅子和二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 “这宅子是姑娘自己的,与二爷无半分瓜葛。” 小翠避重就轻,就此打住。 顾清语夜里睡醒,口渴想要喝茶,见小翠红着脸睡在外间,脸颊上染着两朵绯红,呼吸间带出丝丝缕缕的酒香。 她执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茶喝,无意间瞥见门外有人影走过,还以为是守夜的丫鬟,便轻声开口道:“外面是谁?” 那门外的人影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到,身形猛地一顿,随即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顾清语只觉不妙,她急步上前,猛地推开房门,朝外看去,只见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又道:“站住!” 那身影又是一顿,僵立片刻后,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清脆而杂乱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接连落地。 顾清语一出声,守夜的小厮们便匆匆赶来。 徐嬷嬷低头不语地杵着不动,她的脚边,金银首饰散落一地。 顾清语蹙眉一怔,再看徐嬷嬷懊恼羞愧的脸,轻声质问:“你偷这些做什么?之前你送来的银子,少说也要上百两了。” 徐嬷嬷垂头丧气,只好实话实说道:“姑娘对老奴恩重如山,老奴不敢偷姑娘的钱,万般无奈之下,才动了翠姑娘这些首饰的念头,想着暂时借用,以解燃眉之急。老奴已经写了一张借条给她……只是她喝醉了。” 她就是为了偷拿首饰才把小翠灌醉的。 顾清语失望之余,更多的是对徐嬷嬷处境的不解,只让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原来,徐嬷嬷为了找寻女儿,早已经花光了积蓄,后又被同乡牵线搭桥,认识了一位自称“九哥”的地头蛇。 此人有个外号叫做“包打听”。 不管是找人还是问事,只要给足银子,便能办得圆满。 徐嬷嬷也觉得此人很厉害,只是没想到他的开价太高,问一次事就要十两银子。 顾清语蹙眉责备:“十两银子?这和抢钱有什么分别?你向来心思细腻,怎会在此时失了分寸?他摆明了就是要骗你们的钱!你一时糊涂也就罢了,怎能越陷越深?而且,你为什么不来问一问我?” 徐嬷嬷闻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终是无声滑落,满心皆是悔意。 顾清语知她思女心切,如此盲目地四处寻觅,不过是徒劳无功。 “那地头蛇总共收了你多少银子?” “回姑娘,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五十两了。” 顾清语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你平时都是在哪里找他的?明儿我和你一起去,我我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能有如此能耐?” 徐嬷嬷忙摇头摆手:“可使不得,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凶险异常。” “你是我的人,我岂能坐视你受他人欺凌?那五十两一定得要回来,还有那位九哥也该有人教训教训了。” 利用旁人的伤痛作为敛财的筹码,此举无异于杀人诛心。 徐嬷嬷战战兢兢,却不知,顾清语身边的孙泉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九哥人多势众,但无人是孙泉的对手,最后被打得满地打滚,哭喊求饶。 顾清语坐在马车之中,对外面的徐嬷嬷道:“你也过去出一口气吧。他不是骗了你五十两银子吗?你过去打他五十个耳光。” 徐嬷嬷的脸上霎时布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愕之色。 她不知顾清语是从哪里找来的高手,犹犹豫豫地走上前,刚开始还不敢打,但越想越气,还是狠狠地打了下去。 顾清语轻轻抬手,唤来了身侧的孙泉:“这种人虽然死不足惜,但咱们也不好闹出人命。你且去告诫他一番,以后再敢骗钱唬人,他日必遭天谴,身首异处。”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迷香 顾清语轻轻撩起车帘一角,目光缓缓掠过这条幽深而杂乱的暗巷。巷内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各式摊位错落有致,却难掩其间的拥挤杂乱。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一群来自异域他乡的商人,摆着各式摊位,买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聚集在马车周围,见车里有人,便张口要吃的。 顾清语给了小翠一串钱,让她给孩子们买饼吃,然而,这些饥饿已久的孩子们哪里顾得上礼让,一见到食物,便如潮水般涌来,将饼子一抢而空,险些失控:“太吓人了,他们准是饿疯了。” 顾清语点点头:“他们一个个都那么瘦,必定是日日挨饿的缘故。”她又交给小翠一些碎银子,让她散给孩子们,好歹能回去买些米面,多吃几顿饱饭。 此时,有个异族商人过来兜售香料,他约莫三四十岁,脸庞轮廓深邃,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他手持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炉,炉中香烟缭绕,丝丝缕缕,透着异香。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向车内,随即轻启香炉盖,对着顾清语所在的方向,缓缓吹出一缕轻烟。 白烟袅袅,随风蜿蜒。 顾清语蹙眉后退,以素帕轻掩口鼻,试图抵挡那扑面而来的气息,但还是慢了一步,闻到了一阵甜腻入喉的香气。 那股香气,浓郁而锐利,一股脑地直冲人的天灵盖。 幸好,那商贩很快就被撵走了,小翠也回来了。 顾清语一直捂着口鼻,但还是觉得这里的气味复杂厚重,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反胃与不适。 等孙泉办好了事,又回到马车边:“主子,奴才把人和事都料理好了,这里又脏又乱,咱们还是回去吧。” 顾清语微微点头,凝眸于他:“未曾想,你竟也身怀武艺,深藏不露。” 难怪,沈砚放心把私宅交给他来看管。 孙泉低头道:“保护主子安危,是奴才的指责所在,自当竭尽所能,不敢稍有懈怠。” 马车缓缓自幽深小巷中踱步而出,踏入了喧嚣繁华的主街,人声如潮,此起彼伏。 顾清语望向怀揣着钱袋子,垂头丧气的徐嬷嬷道:“我知你思女心切,只是你这么找下去,白赔了银子不说,还要酿出大祸。你之前偷拿小翠的首饰,她本欲追究,却因念及旧情,不和你计较,但你终究还是错了……” 徐嬷嬷闻言,眼眶微红,颤抖着手将钱袋缓缓递上:“姑娘,老奴甘愿受罚,这些银子请您拿去,任凭发落。” 顾清语蹙眉:“我要你的银子做什么?我要你心里长个记性才行。” “老奴记住了。” “急生错,切不可再莽撞行事。” “是……” 顾清语缓缓说着话,又觉一阵头晕目眩,却又迅速消散于无形,使她暗暗疑心。 等回府之后,顾清语又觉得好多了,可鼻子里总像是凝着什么东西似的,微微堵塞,令她呼吸微微有些不适。 小翠还以为她是累着了,又去了闹市之中,来回折腾,便让她躺在床上休息片刻。谁知,这一躺下之后,顾清语便再也没力气起来了。 她全身软绵无力,头也昏昏的。 小翠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温的,一点都不烫。 她轻声询问:“姑娘您哪里不舒服?奴婢已差遣孙管事前往医馆请老郎中过来。” 顾清语眼帘微垂,轻轻一眨:“我有点头晕,有些累……” “好好好,奴婢知道了,姑娘先好好休息。” 须臾,老郎中匆匆赶来。 他隔着纱帐,悬丝诊脉,皱眉思量片刻才道:“主子的脉象很怪,气血相冲,主子气血翻腾,既无猩热炽烈,亦无风寒侵体之凄冷。” 孙泉在外间听了这话,登时着急道:“那依您之见,这究竟是何故?” 老郎中犹犹豫豫,斟酌一番才说:“依着我多年行医的经验,此等症状,怕是非中毒之症莫属……” “中毒?” 孙泉闻言,惊呼出声。 小翠也是吓得脸色煞白,险些瘫倒。 “不过,这毒不重,很轻,只让人晕眩无力,意识模糊,看着似乎并无性命之忧。” 孙泉可听不得这话,急忙出声:“您得把话说清楚啊。” 孙泉连忙派人往宫里传话,这事要速速告知公公才行。 老郎中一时拿不准主意,忙又亲自走到内间,仔细观察了一番顾清语过于红润的面色,又听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话,不禁纳闷道:“主子今儿都吃过用过什么东西?” 小翠逐一细禀,皆是日常之物,并无异样之处。然而,顾清语已经想到了来处。 “午时我在街巷偶遇一西域行商,其手中香炉散发出的香气,异乎寻常,我仅浅嗅一口,便觉心神不宁,此后种种,怕是与此香脱不了干系。” 老郎中闻言,面色凝重,方知事态严峻,先下了一道清肺明心的方子,给顾清语稍解迷晕之难过,至于该如何解毒,还得让沈公公安排宫中的太医前来施救。 小翠熬好了药,急忙端过来,放在桌上晾了晾,又送到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气,最后才送到顾清语的嘴边。 顾清语斜倚床头,秀发微散,勉强勉强聚起一丝力气,浅抿了口苦汤。 “姑娘这药是苦了些,但能解您身上的毒……奴婢求您,多喝几口,再多喝几口。” 顾清语昏昏沉沉,人虽无力,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她这是不小心着了旁人的道。 那一缕轻盈的白烟,吸进鼻子,便是劫数。 随着夜色渐浓,沈砚的身影也随之出现。 他今儿是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匆匆而来。 一袭黑袍,玄色常服。 面沉如水,眉眼漆黑。 一晃将近半年未见,他略有消瘦,可见每日的繁忙操劳。 沈砚解开披风,随手轻抛,被一旁机敏的孙泉敏捷接住,随即躬身回话:“主子,姑娘今儿在闹市遇了些许污浊之气,皆是奴才看护不周之过,恳请主子降罪……” 沈砚幽幽看他一眼:“若她无事,你还有罚。若她有事,我千刀万剐了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温柔 此时,顾清语身体里药效已发作更甚,愈演愈烈。 她面红耳赤,异常红润,几近妖冶。 沈砚大步流星,来到床边,目光沉沉看了她片刻,冷白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颊,抬起她的下巴。 他隐隐猜到了,她中的是什么东西。 顾清语瞳孔微散,眼神迷乱,见了他的脸,一时分辨不清,许久才认出来道:“你来了……沈砚……” 她的双眸中映着盈盈水光,满是媚态,语气也有些黏腻娇柔。 沈砚听得眉心微动,他扶着她的下巴,让她勉强抬起头来:“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口干舌燥?” “是……” 顾清语轻轻颔首,谁知,这轻轻一颤,她头重身轻,竟让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沈砚连忙伸手将她稳稳接住,将她搂入怀中,随后侧过身子,调整坐姿,让她安心倚靠。 顾清语轻轻一叹,确实呵出一团滚烫的热气。 她喃喃自语:“热……心里好像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爬。” 沈砚心中明了,她这是中了催人清热的迷香,而且,药效激猛,初时还安稳无事,但随着药效催化发作,便会让人失了心智,没了精神。 这种东西,几乎都是暗算女子所用。而今日这种,更是其中极品。 沈砚早有耳闻,有些心怀不轨的商贩会用迷香向无辜女子下手,将其迷晕,要么欺凌受害,要么被掳走贱卖,在世间无声蒸发,踪迹难寻。 沈砚低头看了看怀中难受乱动的顾清语,掌心轻轻覆上她滚烫的额头,慢慢安抚:“你且忍耐些,别怕,只要熬过今晚,便可无事。” 沈砚随即吩咐外面的孙泉道:“速速去找些冰块,越多越好。” 孙泉微微一怔,心中为难:这么冷的天,哪里还存着冰块呢。 冰块难找,一时只能用清凉的井水暂时代替。 沈砚让小翠打一盆冰凉的井水,以洁净棉布浸润,给顾清语擦脸擦身。如此一来,便要宽衣解带。 小翠一时犹豫,不想伸手。 沈砚见她还防备着自己,便淡淡摆手:“你出去吧。” “……” 小翠怔怔一愣。 沈砚一记冷飕飕的眼神飘过去,就把她吓得仓皇退下。 一室寂静,只余他们二人独处。 沈砚将顾清语放平躺好,见她眼神迷离地望着自己,忽而问了一句:“你是谁?” 她的思绪愈发混沌,此刻,眼前的身影已化作一片模糊,再难辨认出那熟悉的轮廓。 沈砚淡淡一笑,只回她道:“我是来照顾你的人。”说完,他便解开她的睡衣,粗粝的指尖有意无意地碰触她细腻又发烫的皮肤,冷俊的脸蕴着怒意。 他视她如珍宝一般,从不怠慢轻薄,却没想到,今日要为了这样的事,在她浑浑噩噩不知情的时候,碰触她的身体。 每一次轻柔的触碰,都是对他内心的煎熬。 清凉的棉巾拂过她纤细的腕间。 许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找回少许思绪,她眨一眨眼,再度看向沈砚,好像又重新认出来了他。 “你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沈砚眸光沉沉,喉结滚动,以温柔的语气道:“我无心轻薄于你,只是事出突然,只有此法才解。” 先降温再解毒,多饮水排汗,便可平安无事。 顾清语糊里糊涂,一双纤细的手臂如灵动的藤蔓,绵绵缠上了他的胳膊,再次贴近,仿佛寻找着某种依靠。然而,此刻的她衣衫半褪,春光外露。 这敏感的碰触,令沈砚的神情又变。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摸摸她的头:“忍一忍就过去了。” 顾清语浑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以身相贴,呵气如兰,莫名妖媚。 沈砚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格外镇定,心却有些散乱了。 世间的女子,各有其美,各有其好,而她,乃是他心中最好。 幸好,孙泉行事干练,不多时便携带着冰块归来。 沈砚以挺拔的身形掩护,将顾清语藏在怀中,只让小翠将冰块放入碗中,送来里间。 小翠又急又怕。她担心姑娘出事,也担心沈砚欲行不轨。 然而,沈砚不许她久留,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出去。 沈砚再度抬起顾清语的脸,见她竟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神思涣散,却笑容纯真。 他的心尖软了一下,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听她突然瓮声瓮气地又唤了一声:“沈砚。” 沈砚低声附和:“我在,一直都在。” 他从一旁的瓷碗中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冰,轻轻送入她的口中,继续给她降温消热。 跟着,沈砚取过一方洁白的绢巾,细心地折叠,包裹着几块冰块,放在她的额头冰敷。 顾清语唇间囫囵不清,模模糊糊说着什么。 沈砚温和安抚,既无半点嫌弃,也无半分放肆,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时不时地更换着手中的绢帕与冰块。 顾清语全身燥热,唯有在他的身边才得丝丝清凉。 直至晨曦初破,天际泛起温柔的靛青,顾清语才恍若自梦魇中缓缓抽离,后知后觉,轻声呢喃:“好厉害的迷香,它究竟是什么来历,竟有如此威力?” “自然是害人之物。” 沈砚守了她半宿,听她终于清醒过来,忙扯过被子将她依旧滚烫却虚弱的身体紧紧裹住,给她保暖。 “既然你醒了,便需多多饮些清水。” 他亲自端水给她,温柔地递至她唇边。 顾清语抬眸看他,此时,她的额头鬓角都被汗水打湿,眼神也随之湿漉漉的:“你我难得一见,我却以这般狼狈之姿相见,让你看尽了……笑话,实在羞赧难当。” 沈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笑容里满溢着不言而喻的宠溺,眼神中还有淡淡的怜惜:“你什么样子,我都是喜欢的。” 顾清语眼睑轻轻垂落,长睫如扇,掩去了眸中的羞涩,低语轻诉:“抱歉,是我太过疏忽,让你担心了。” “嘘……” 他以指尖轻触她柔软的唇瓣,继续喂她喝水:“听话,喝水。” 跟着,他又说了一句话:“看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疼惜 这半年来,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皇长子殿下,衣食起居,事无大小,皆经他手细心打点。 景仁宫的事,他看似是放手了,实则每一步棋,皆在心中悄然布局,静待时机成熟。 他无需急功近利,来日方长,只要他手握着皇长子殿下这颗棋子,便可高枕无忧。 沈砚虽足不出宫,但对顾清语的近况了如指掌。 她每日做了些什么事,见了些什么人,院子里新添了什么花花草草,卧房里多了几件古玩字画。 “这几个月来,我知你一切安好,唯独昨儿是例外。” “是我过于自信,仗着自己身边有您安排的那些人,一时大意了。此番莽撞,实属不该。” 顾清语凝眸看他,渐渐找回心思:“您在宫中诸事缠身,今日又为我守了半宿,万一宫里有什么事,岂不是耽误了您的大事。” “区区一夜,还可以疏通调配。” 沈砚轻揽顾清语的肩头,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我陪你坐上一会儿,再起程赶回宫中。” 顾清语拢了拢身上的锦被:“我该起来换身衣服,再让翠儿给您备下茶饭。” 沈砚淡淡一笑,没有丝毫推却之意。 于是,顾清语缓缓起身,锦被滑落些许,露出她曼妙的身姿,而沈砚则在一旁起身回避,活动筋骨。 顾清语唤来小翠为她梳洗打扮,主仆俩窃窃私语,却是瞒不过沈砚的耳朵。 “姑娘您昨晚病得厉害,幸好……沈公公来得及时。” “我是中了迷香,不是病了。” “啊?一定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商贩捣鬼。” “你速速去准备些茶饭,别耽误了公公的大事。” “嗳……姑娘,他昨晚和您……” “休得放肆!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沈砚听罢,唇角微沉。 须臾,顾清语收拾整齐妥当,再度站在沈砚的面前,面色苍白,笑容清浅。 那份憔悴之美,令人心生怜意。 沈砚示意她坐下说话,无需多礼。 小翠端来些清粥小菜,样式简单,却不失美味。 茶香袅袅,饭香四溢。 顾清语盛了一碗粥给沈砚,淡淡发问:“您在宫中的饮食,一定比这里的讲究,只是仓促之间,难以准备妥当,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您见谅。” 沈砚没说话,只默默地与她吃完了这顿久别重逢的早饭。 餐毕,他缓缓起身道;“假若往昔岁月静好,沈家没有大祸临头,顾家也能信守约定,这餐桌之上的一粥一饭,定会是你我之恩爱日常。我或许已经考上功名,混了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勤勉于公,谨慎为人,于平淡中守住一方安宁。又或是,我继承了家族的买卖生意,常年走南闯北,历经风霜雨雪,夜宿星辰之下,然而,不管我走得多远,走了多久,我总有一个安稳的归处,还有你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等着我。鸟倦了会飞回巢穴,人倦了也该回家。可惜,此时此刻,这却成了最遥不可及的梦。” 纵使恨意滔天,也挡不住他心中对那朴素安宁的渴望。 他何尝不知,就算有一天他以雷霆万钧之势,血洗宫廷,也难以再圆上这个痴心的梦了。 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安稳人生,携手共度的岁月,早已凋零颓败,亦如破镜难圆,只剩满地锋芒。 触之即痛,无法复原。 顾清语闻言心中震颤,望着他深邃的目光,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却又在喉间凝噎,最终化作了一声轻叹,伤感尽在不言中。 沈砚怅然一笑:“我难得说这些矫情话,今日也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说完,他转身朝向门口,欲要离去。 顾清语望着他的背影,她微微一怔,随即快步上前两步:“过去的事,我改不了。现在,我只把这处院子当成我的家,只要您想回来,我亦会在此静候,可好?” 沈砚闻言,前行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再次转身,见顾清语眸光闪闪,似有泪光。 此时此刻,两人的眼睛里都有为对方而涌起的疼惜之情。 沈砚缓缓迈开脚步,朝她走来,张开双臂,拥她入怀,和昨晚默默相伴不同,他的双手紧紧环着她的腰身,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彼此契合,严丝合缝。 顾清语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耳畔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他抱着那样紧,紧到她无法呼吸。 沈砚的心被她安慰的话语绞成一团,血肉模糊,然而,他还是要将那些碎片重新拾起,一一拼凑,拼凑出一个新的,完整的,无坚不摧的沈砚。 片刻的静默后,沈砚发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他轻轻拍了拍顾清语的脸颊:“待我安排好手头的事,我便来找你。” 顾清语喘息未定,重重点头。 她目送沈砚而去,再一转身,就见小翠红着眼睛望过来。 等进了屋,小翠才低声道:“姑娘就这样跟了沈公公,往后无名无分亦无子嗣傍身……姑娘甘心么?” 顾清语抬眸看她:“沈砚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没有他,咱们主仆只怕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做人要知恩图报,且不说,这一屋子的锦衣玉食,就凭他三番两次为我筹谋解困,我也不能背弃了他这份信任。” 小翠闻言神情悲伤,随之又化作一声怨叹:“若是二爷是个有心的,姑娘也不会这般委曲求全。” 顾清语倒是想不起周檀绍了,她心里唯有对沈砚深深挂念,祈愿他能一切顺遂,平安无恙。 数日静养之后,顾清语再来医馆,见对面的茶楼还在贴着出租出卖的告示,便心生一意:“翠儿,你过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寻到茶楼的东家。” “嗯,姑娘有何吩咐?” “这么好的地方,白白空着,岂不浪费?不如咱们盘下来,慢慢打算。” 生意总是越大越好。而且,她也不想哪天周檀绍又变了主意,故技重施,再来监视盯防自己,又连累了沈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安排 恰逢不巧,茶楼的老板探亲去了,三五个月才能回来。 顾清语派人往他府上送了书信,只言价钱好谈,等他回来再议。 医馆内,药香袅袅,顾清语正细理账目,孙泉匆匆过来禀报:“主子,之前那个暗算您的商贩,奴才已经找到了,此人当如何处置?” 顾清语轻蹙秀眉,眸中闪过一丝深思:“你问过他没有,他那些脏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他是不是还有同伙儿?” 孙泉据实回答:“奴才已详加询问,并一一查证。他们这群人在京城混迹已久,做尽了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以迷药为祸,让不少清白女子落入陷阱。半数女子被无情贩卖,踪迹全无,而另一半则惨遭囚禁,命运堪怜……” 顾清语听到这里,秀眉紧锁,再也难以保持平静:“他们这么无法无天的,难道官府都不闻不问吗?” 孙泉稍有犹豫:“主子,官府的事,奴才不好说。” 顾清语微微沉吟道:“那些被囚禁的姑娘都是可怜人,你把她们都放出去吧,只是这些浑蛋也不能纵容了去……不如这样吧,你们把那些无耻之徒撵去衙门,让官府接手,绳之以法。” 孙泉面露难色:“主子,奴才身份所限,不宜直接涉足此事。这样如何?奴才放了那些姑娘,若是她们有人想去告官,奴才可以暗中帮忙……” 顾清语听了摇头:“寻常百姓,最是畏惧官府,谁敢贸然找上门去,而且,那些姑娘都是被欺凌之人,她们就算想告,也是有苦说不出啊。没个人牵头是不行的。” 思来想去,顾清语想到了一个人,徐嬷嬷。 她让徐嬷嬷进城,交代她道:“这些姑娘都是被骗来抢来的可怜人,这帮恶人不止骗了你,还险些害了我……徐嬷嬷,你带着她们去找二爷报官,你是侯府的老人儿,他还记得你,必然会有所交代。只是唯有一点,你千万不要提及我,更不要让他知晓,我与此事有关,明白吗?” 徐嬷嬷闻言,面色凝重,缓缓颔首,让她放心。 顾清语留在医馆静候消息,谁知,等了半日,没等到徐嬷嬷回来,却等到了一位稀客。 姜玉瑶缓步进来,身后跟随一个素衣清秀的丫鬟,她抬眸打量四周,晶莹的目光中略带几分戒备,只等伙计上前招呼,才轻声细语道:“我欲求见贵馆掌柜,顾清语,顾姑娘。” 此言一出,伙计立马不敢怠慢大意,忙问了她的姓名,转身回话。 顾清语微怔,迎出来一看,果然是姜玉瑶。 “二嫂……” 姜玉瑶一时激动,忘了称呼,快步走到她的跟前,亲切地拉过她的手,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险些落泪。 顾清语见她哭哭啼啼,只领着她来到后堂喝茶说话。 “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哭什么?咱们都好好的。” 姜玉瑶一直舍不得松开她的手,又不得不抽出帕子拭泪,鼻息间轻哼,带着一丝哽咽:“我一直惦记着,惦记着姐姐,自我在京城安顿妥当,便遣人四处打听,终是打听到了这里。” “难为你有心,这般在意。” “姐姐,你怎么能离开侯府呢?二哥哥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他不该弃你不顾!” 顾清语闻言,摇头一笑,语气淡淡:“侯府的事,不提也罢。往后,你只当我是你的姐姐,咱们还是一样亲近,一样交好。” 姜玉瑶不解更甚:“姐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有任何需要妹妹效劳之处,但说无妨,我必竭尽所能。” 顾清语仍是摇头:“我和二爷是和离分开,大家都很体面,我也无怨言。” “姐姐……” 姜玉瑶咬一咬唇:“我此番回京,母亲也跟着我一起回来了。我只怕,长辈们又惦记着为我和二哥哥牵线,让我为难。” 顾清语见她直言不讳,索性也实话实说道:“二爷如今是自由身,往后自有婚娶,他的事,我不该干涉,更没有资格再说什么。妹妹聪慧过人,心思细腻,想必早已洞悉其中微妙,也该早做准备。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其实对妹妹而言,侯府未尝不是一桩难得的佳缘。大夫人对你疼爱有加,将来婆媳和睦,夫妻相敬……” 姜玉瑶听到这里,便听不下去了,连连摇头道:“姐姐,我对二哥哥只有敬重,绝无半点逾越之念。” 顾清语望着姜玉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终是轻叹一声:“这话,你不该同我说的。” 姜玉瑶贝齿轻咬下唇:“我在侯府住了那么久,我看得出来,二哥哥对姐姐是喜欢的,姐姐对二哥哥也不是全无感情,你们不能再续前缘吗?” 顾清语望着她一脸惋惜又纠结的神情,只是缓缓摇头:“覆水难收。我和二爷之间的缘分,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巧合罢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现今住在何处?” 姜玉瑶见她再次岔开话题,也只能按下心事。 等她离开侯府,坐上马车,并未返回家中,而是去了永安侯府。 大奶奶宋静姝正在等她的消息呢。 屋内氛围沉静,两人坐在一处,低语轻谈。 宋静姝听闻顾清语态度坚决,也是叹息连连:“事情越来越难办了。” 姜玉瑶目光微凝,似是在心中细细盘算,须臾才道:“其实,此事并非无解之局。” “嗯?你还有什么办法?” “咱们都是旁观的外人,想的办法再好,也是无用。要我说,只要二哥哥有心有毅力,持之以恒,未必不能打动二奶奶的心。他们从前也是恩恩爱爱地过日子的,不会没有感情的。” 宋静姝闻言苦笑:“二爷何时曾向人低过头?他一身铮铮傲骨,心怀凌云之志,性情刚烈不屈。你让他吃苦受累,倒是无妨。但若要他放下那不可一世的姿态,放下身段去求一个女子回心转意,怕是不可能的。” 姜玉瑶又是一叹:“二哥哥真是糊涂啊。他一定会后悔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主动 姜玉瑶和宋静姝说了一会儿话,又给大夫人请安告辞。 楚氏见了她,总是难掩喜欢,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道:“你这孩子,每次相见总是匆匆。等吃过了晚饭再走,可好?” 姜玉瑶微笑婉拒,楚氏无奈叹息:“你既回了京城,还何必住在外头,直接和你母亲搬过来才是正理。” 姜玉瑶只是装糊涂道:“在京城添置房产,乃是父亲的主意。新宅子收拾起来也要不少功夫,我和母亲总要看着点。您放心,我一有时间就过来给您请安,陪您说话。” 楚氏闻言,心中虽有遗憾,却也知姜玉瑶言之有理,遂轻叹一声,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等姜玉瑶走出了侯府大门,好巧不巧,遇上了归来的周檀绍。 两人目光相对,皆是无言。 周檀绍不是不知道母亲的心思,但他绝不会对姜玉瑶动什么心思,对他而言,姜玉瑶的频繁造访,分明是存了什么主意,有心为之。 他的面容也因此更加冷峻,眼神中透着疏离。 姜玉瑶见他肃冷沉默的样子,分明也是不痛快,便主动开口道:“二哥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檀绍的脚步倏然一顿,转身看她,眼神冷漠:“何事?” 姜玉瑶上前一步,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轻声道:“我今儿去见过了二嫂嫂。” 周檀绍听她提起顾清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泽,他并不反驳她错误的称呼,只淡淡发问道:“你去见她做什么?” 姜玉瑶秀眉微蹙:“我记挂着她,自然要去见她。难道,二哥哥的心中,就不曾有过一丝对她的思念吗?” 周檀绍没回答,转身继续迈步上台阶,却被姜玉瑶从身后唤住:“二哥哥!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知你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你不该那么对二嫂嫂,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你怎么忍心……” 周檀绍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却仍保持着应有的风度,淡淡摆手:“我和顾清语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来管。你若真心挂念她,多加关怀自是应当。其他的,你不便多提,更不该多说。” 姜玉瑶见他态度强硬,心中更气:“二哥哥,你在外面威风凛凛也就罢了。怎么连对自己的妻子也这般铁石心肠,冷漠至此?您不会后悔吗?” 顾清语是不会等他一辈子的,一个女子又能有几多年华白白蹉跎? 周檀绍闻言脚步一顿,随即,他轻挥衣袖,转身继续前行,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长,孤傲清冷。 姜玉瑶闷着一口气,郁郁返家,心中暗道:难怪二嫂对他寒了心,一场夫妻,他何必如此绝情? 周檀绍今儿提早回府,是因为徐嬷嬷带人告状一事。 他从前对徐嬷嬷这个人有些印象,只是院子里的事,他很少过问,更不会在意。只是,徐嬷嬷之前被顾清语撵出去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徐嬷嬷那天带着一群姑娘去到衙门申冤,状告那些西域商贩谋财害命,奸淫掳掠,桩桩件件,皆是令人发指的罪行。 周檀绍派人细查,才知这些人在京城通州一带流窜作恶,早已是臭名昭着。 县衙查案,敷衍了事,屡屡纵容,这才使得他们无法无天。 如今这案子已经了结,恶人已除,但周檀绍对徐嬷嬷此番作为,还是耿耿于怀。 徐嬷嬷出府之后,便一直跟着顾清语做事,如今在郊外打理田庄,也是颇有体面。 周檀绍很难不去想,徐嬷嬷带人告状一事,是不是顾清语暗中安排,有意所为。 疑虑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而且,此事还与顾清语有关。 周檀绍既有了怀疑,自然要亲自求证。 时隔半年,周檀绍再次来到医馆,这次他没带随从,也没摆官家气派,只是淡淡道:“我要见顾清语。” 伙计们也都认识他是谁,不敢轻易得罪,更不敢莽撞行事,只奉上清茶一杯,客气回应道:“周大人,您来得不巧,我家主子近来略感风寒,身子虚弱,已有数日未曾亲临医馆了,实在抱歉。” 她病了? 这么不小心? 周檀绍闻言,暗暗揪心。 近来频频刮风,一日冷过一日,她素来柔弱,扛不住也是有的。 周檀绍随即前往那处宅院,主动登门拜访。 顾清语晨起有几声轻咳,便一直躺在床上没动,小翠陪在她的床边,专心做着针线。 门房来人禀报,点名道姓说:“主子,周檀绍周大人特来求见,您看……” 小翠猛地一个激灵,不小心被针尖刺破手指,痛哼一声:“不好,凶兆。” 顾清语隐隐猜到,他许是为了徐嬷嬷的事而来,便掀开被子起身道:“给我换身衣服,我去见他。” 小翠起身阻拦道:“姑娘不要去见二爷了!您还病着,奴婢过去捎句话儿就行了。” 顾清语深深看她一眼:“来者都是客,你谨慎些,不要乱说话。” “是。” 周檀绍进门之后,便开始敏锐地四处查看,院子很气派,只是略显冷清,除了几样必要的摆设之外,再无冗赘。 院子里的下人也不多,但个个警觉,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目光就纷纷落在他的身上,细细打量,暗中观察。 等迈入正厅,周檀绍最先被墙上的字画吸引了目光。 据他所知,那可是前朝画师的名作,千金难求。 等顾清语走出来的时候,周檀绍的目光又一瞬变得深邃起来,他望着她,眼中有光,嘴角却微微下沉。 “二爷今日屈尊亲临,必有要事相商,请上座。” 一个客气周到,一个冷漠克制。 “听说你病了?” “略感风寒罢了,不甚大碍,劳二爷挂心了。” 顾清语轻咳两声,见他一直望着自己,便主动问起:“二爷今儿是不是为了徐嬷嬷而来?” 周檀绍见她率先开口,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你安排徐嬷嬷出面,实则意在引我亲自介入此事,是吧?” 顾清语不否认也不承认:“二爷断案如神,徐嬷嬷又是侯府的老人了,那些商贩坏事做尽,毫无王法,我心中实在难以平息那份愤慨。” “那你怎么不亲自来找我?” “不合适,而且,身份所限,我也不是报案人。” 周檀绍不解:“那伙商贩隐匿于幽暗巷陌,你怎么会知道他们?” “机缘巧合罢了。” 顾清语避重就轻,谁知周檀绍却格外严肃道:“你应当知晓,涉足此等是非,无异于惹祸上身。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打情骂俏 顾清语轻咳一声,才道:“二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商贩骗了徐嬷嬷的钱,还险些……他们这种人若不除之,只会祸害更多的人。我深知二爷秉持公正廉明之道,更敬仰二爷人品高洁,这才让徐嬷嬷请二爷出面,公正解决。” 周檀绍闻言,那双剑眉不由自主地轻轻上挑:“果然是生意人,说起来场面话来,头头是道。” “既是场面话,也是真心话。” 周檀绍凝眸看她:“这倒是怪了,从前你从不与我说真心话,今儿倒是例外,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 顾清语也不惯着他的犟脾气,淡淡一笑:“此一时彼一时,身份不同,立场也不同。” 周檀绍自然能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 做他妻子的时候,她不敢说真心话,如今两人毫无关系了,她反而能够坦然直言了。 周檀绍薄唇勾起,笑得低沉:“真是伶牙俐齿,一语即出,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顾清语又以轻咳掩饰,再次伸手示意周檀绍喝茶:“今日寒风凛冽,二爷却不顾辛劳,专程为我而来,着实辛苦,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这关怀的语气,不经意间勾起了往昔的记忆。 那时她还在侯府,默默守候,静静等待,只为了他一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思绪,惹他心头一颤。 “这茶暖得了身子,暖不了心。” 周檀绍再度开口,字字沉重。 顾清语闻言指尖轻旋,茶碗盖悠然落回原位,发出一声脆响。 她抬眸看他,淡淡发问:“二爷也会心寒吗?外界皆道侯府安宁祥和,不知二爷心怀何忧?” 周檀绍抿一口茶,却不看她:“你明知故问。” 顾清语笑了笑:“二爷别这么说,咱们许久未见,何须以言相刺,伤了和气。对了,我这处宅院,二爷瞧着如何?” “这处宅院,从前也是官宅,后来又被转卖几手,兜兜转转,落到了沈明聪的手里。可见他对你情深意重,光是面前这幅山水画,已是稀世之宝。” 顾清语不太懂画,并不知此画的来历,微微一笑道:“二爷果然独具慧眼。可惜我是个没眼力的,不知此画有多贵重?平日里只将此画当个摆设,鲜少在意。” 周檀绍抓住话题道:“沈明聪现在何处?” 顾清语似笑非笑:“二爷这话不该问我,我哪里知道他的下落。” 他不会还以为他们住在一起吧? 简直荒唐。 “我半年没见过你,沈明聪也半年没露过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顾清语反问道:“怎么?连二爷也查不到他的下落吗?” “一个故意失踪的人,可是查不到的。” 顾清语仍有话说:“许是他担心得罪了侯府,得罪了二爷,所以一早就离开了京城,隐蔽于世,低调做人了。” “呵,他费了那么多功夫,又险些赔上自己的性命,结果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他甘心么?他舍得吗?” 言语间,既有试探,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醋意。 顾清语摇头微笑:“二爷无需旁敲侧击,我真的不知道沈明聪的下落。如今我一心一意,只管经营买卖生意。” 周檀绍幽幽看她:“是啊,你最喜欢,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顾清语眉心微蹙,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世人谁不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呢?二爷方才问我,为何会牵连到那些商贩,那我就直白告诉二爷,都是因为银子。徐嬷嬷为了寻找女儿,被他们骗走了五十两银子。我带人帮她讨个公道,这遇上那班人为非作歹,他们当街迷晕无辜女子,蹂躏贱卖,就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害人一生……” 周檀绍闻言,脸上肃冷的神情,稍有缓和:“世上多有不平事,你也要学会睁一眼闭一眼。”说完,他起身道:“日后若有难处,直接寻我便是,无需辗转周折。我不是山中猛虎,总不会一口吃了你。” 顾清语也随之起身,缓缓一礼:“多谢二爷。” 她送至门槛,正欲踏出,却闻周檀绍于门外轻旋身,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淡淡发话:“外面风寒,你且留步,不必送了。” 顾清语微微一笑:“二爷慢走。” 周檀绍出府上马,转身之际,又看了一眼缓缓合上的大门,心情莫名舒畅几分。 凭他方才敏锐地观察,他几乎可以断定顾清语是独居于此。 小翠见二爷这次走得很痛快,只道:“二爷终于肯斯斯文文地和姑娘来往了。” 顾清语笑了笑:“他人并不坏,只是有些顽固,不愿轻易放下身段。” “姑娘就是太顺着他了,从前是,现在也是……” 顾清语深深看她一眼:“从前是我没得选,又有夫妻的情分在。而如今,我更犯不着争一时之气。” 小翠点点头:“姑娘自有姑娘的道理,奴婢不敢多嘴的。对了,沈公公何时还会再来?” “估计就这一两日吧。” 等沈砚知道周檀绍来过,他必会有所动作。 然而,沈砚这几日在宫中,忙得无暇分身。 李淳熙新婚燕尔,驸马爷待她恭恭敬敬,处处都陪着小心,但他那温文尔雅、波澜不惊的性子,还是让她日渐厌烦。 李淳熙时常饮酒作乐,偏偏驸马爷滴酒未沾,只静静作陪。 酒热耳酣,微醺迷离。 李淳熙悠然倚首,望着驸马那张端正认真的脸,伸出一根纤指,轻戳他的眉心:“你心里是不是恨极了本宫?” 吴庆川忙低头否认:“殿下何处此言?臣对殿下只有敬重珍惜之情,绝无二心。” 李淳熙听笑了:“你不知道吗?你的眼睛会说话……从咱们大婚那一日起,你那双眼睛就一直在偷偷地厌我,骂我……” 吴庆川面色煞白,如临大敌,不得不跪地叩拜:“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就在这紧张得几乎凝固的氛围中,殿外有人含笑轻语:“殿下乃性情中人,酒后戏言,驸马爷不必当真。” 说话之人,正是沈砚。 他从容上前,恭敬一礼,继而含笑望着诚惶诚恐的吴庆川道:“驸马爷莫怕,殿下性情豁达,方才之举,实为夫妻间的打情骂俏,并无他意。”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传言 吴庆川听见沈砚的声音,再看他那一脸虚伪的笑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厌恶,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泛起层层凉意。 他出入彤华宫,简直易如反掌,白天黑夜,从无拘束。 吴庆川的面色瞬间沉凝如铁,眼神直勾勾地瞪着他,冷漠中又带着一丝轻蔑。 沈砚笑容满面,来到李淳熙的身边,屈膝行礼:“殿下,奴才给您请安。” 李淳熙见他来了,眼神一瞬有光,却又一瞬暗淡。 她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酒液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殿下,皇后娘娘明日要在鸿禧阁设下盛宴,欲邀宫中诸位贵人共襄盛举,以增宫廷之乐。奴才是特意来请殿下的。” 李淳熙闻言,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眸子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本宫很忙,无暇赴宴,还是免了吧。” 沈砚笑了笑:“殿下您一向是最喜欢热闹的了。何不借此机会,暂忘烦忧,享受片刻欢愉呢?” 吴庆川乍听这话,心中顿时翻涌起层层波澜。 一个奴才还敢反驳主子?他何来的底气? 李淳熙秀眉微蹙,眸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沈公公,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沈砚见她使性子的模样,非但不显慌乱,反而神色自若,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殿下言重了,奴才怎敢僭越?既然殿下有所指示,奴才自当遵从回禀便是。”言罢,他缓缓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吴庆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计较。 那些传言,他本欲置之度外,视若无睹,但此刻,种种迹象交织,令他不得不正视其真实性。 李淳熙见吴庆川沉着一张脸,更觉无趣,随手扔了手中的酒杯,慵懒起身道:“本宫乏了,想要小憩片刻。驸马不是还有正事需要处理吗?速速去办吧。” 吴庆川迅速收敛心神,躬身行礼,应声而退。 谁知,等他走出宫门,却见沈砚静候在侧,双手负后,姿态从容。 吴庆川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目光与沈砚交汇片刻,随即恢复常态,径直而去:“沈公公。” 沈砚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驸马爷,听闻您还要赶着出宫办事,故而斗胆在此恭候。” 吴庆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未置一词。 沈砚步伐沉稳,不急不缓地尾随其后:“驸马爷如今在宫中住得还习惯吗?” 吴庆川仍是沉默,仿佛对他的问题,十分不屑。 沈砚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随即他优雅地收住了步伐,只对吴庆川的背影道:“奴才恭送驸马爷。” 他等他走远了,才又折回彤华宫。 寝殿内,纱帐重重垂下,熏香袅袅生烟。 李淳熙斜倚于锦绣床榻之上,酒意微醺,眼眸半合,沉沉欲睡。 然而下一秒,有只温凉的手,悄然滑过她的脚踝,轻轻摩挲着小腿,激得她整个人微微发颤。 “谁?” 李淳熙轻声斥问。 随即,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笑声响起。 沈砚的笑声,总是格外勾人。 李淳熙的脸颊粉若桃花,一双薄怒的眼眸,她凝视着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你还敢回来?” 沈砚从容落坐,坐到了李淳熙的床边,伸手抚过她的小腿,逐渐向上蔓延,放肆大胆。 “奴才本就是为了殿下而来,不巧,驸马爷亦在此,奴才自当恪守礼数,不敢有丝毫逾越。” 李淳熙闻言,目光更加锐利地锁定在沈砚身上,隔着层层衣裙,她精准无误地按住了他那只撩拨的手:“你干什么?找死么?” 沈砚闻言,双眸意味不明地闪烁了一下,欺身靠近道:“殿下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呢?” 李淳熙轻哼一声,未加思索,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巴掌,力道不重却极响。 沈砚眉心微动,下意识地用舌尖轻抵腮侧,眼神在瞬间变得深邃:“殿下,请息怒。若有何不快,但说无妨。” 李淳熙抬起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便已被沈砚轻轻握住,紧紧拿捏。 沈砚被她打了这一巴掌,不再以笑脸相对,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旦捕捉到她眼中哪怕是最微弱的动摇,便立刻欺身压下,以绝对的力量优势,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眨眼间,他已居高临下,形成了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李淳熙凝视着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嘴角轻撇:“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狼崽子!” 吴庆川离宫半日,归心似箭,等他再度回到彤华宫,只听宫女说殿下饮酒微醺,已经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步入内室,先自细细更衣,然后才敢到来李淳熙的身边。 李淳熙睡颜娇媚,樱唇微启,似乎在梦中低语,那份不经意的诱惑,惹他想要一亲芳泽。 他们虽是夫妻,但行亲密之事的机会,却并不多。 未曾料想,当吴庆川的手指轻轻滑过李淳熙柔嫩的脸颊,她竟悠悠转醒,一双眼儿媚如丝,惹得吴庆川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殿下……我回来了。” 片刻的迷离后,她缓缓眨动眼帘,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是他…… 媚态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婉的笑意。 吴庆川伸手想要扶她坐起,谁知,李淳熙有心避讳似的,轻轻开口道:“本宫今日着实有些累了,还请驸马去偏殿休息,可好?” 这一句话,让吴庆川的心情如坠冰潭。 “是,请殿下好好休息。” 吴庆川缓缓起身,只道:“臣去偏殿安寝,明儿一早再给殿下请安。” 他默默退下,本想安静独处,却无意间听到两个小宫女的窃窃私语:“驸马爷今儿又要睡在别处了,真可怜……” “嘘……你小点声,不要命了。殿下本来就不喜欢驸马爷,这门婚事就是个摆设。” “这么说,殿下还是没忘了沈公公。” “哼,沈公公在殿下心里的位置,可没人能取代。” 吴庆川闻言,眉头紧锁,犹如乌云蔽日,心中怒火悄然升腾,难以遏制。殊不知,那两位饶舌的宫女,正是沈砚派人安排的,就是为了给他添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初雪 窗外纷纷扬扬飘起小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小翠踏着细碎的步伐,急匆匆地闯进屋内,脸颊被寒风雕琢得绯红,双手不自觉地交叠着,来回摩挲,跟着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油纸包裹,里面是刚刚买来的肉包子。 包子是刚出锅的,热气腾腾,咬一口滚烫的馅儿汁就流了出来。 顾清语坐在窗边,望着纷飞的雪花,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她近来偏爱清淡,只让小翠自己多吃点。 “你这丫头,天冷了最是懒得出门半步,今儿为了这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跑出半条街去。” 小翠吃得满嘴油光,笑嘻嘻道:“奴婢嘴馋,要是能天天吃上肉包子就好了。” “你这没心肝的小丫头,我何时亏待过你,咱们院子里的伙食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 “姑娘别误会,奴婢只是太喜欢肉包子了,盼着天天能吃到,绝无抱怨之意。” 顾清语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道:“等茶楼老板回京了,咱们也开一间饭馆,到时候保准让你天天都能吃上肉包子。”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孙泉踏雪而来,躬身禀告:“主子,沈公公派人送来了一车新米和一车上品的炭火,想来足以过年用了。” 沈砚派人送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不好的。 新米素白,煤炭无烟。 顾清语见他脸颊被冻得通红,让他先去火炉旁暖一暖,小翠机灵地递上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笑吟吟道:“孙大哥,快趁热吃,暖暖身子。” 孙泉本欲推辞,怎奈小翠手法利落,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憨厚一笑,点头道谢。 顾清语淡淡一笑:“给你,你就吃吧。我正好有些事要问你。” “主子您请说。” “今年咱们要一起过冬,平日里我的饮食都是小翠来照顾,你们也是跟着一起吃,但年节将至,还是要寻个新厨娘才好。思来想去,外人终究难以全然信赖,不如让徐嬷嬷过来。她是会做饭的,且如今田庄事务渐少,天寒地冻之时,她孤身一人留守,想来也是孤寂。” 孙泉连忙点头道:“奴才明白了,奴才下午就派马车去接她过来。”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顾清语本就畏寒,一连几日都不爱出门,只守着暖融融的火炉,手不释卷,以书为伴。 当天晚上,徐嬷嬷搬来宅院。 她大包小包的行李,几乎没几件衣裳,全是琳琅满目的山野珍品。 当晚,她就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顾清语让她们坐下来一起共享这难得的温馨时光,惹得徐嬷嬷受宠若惊:“您是主子,奴婢们何德何能,怎敢与您同桌而食?” 顾清语微微垂眸,微微一笑:“如今我除了你们这群贴心之人,再无旁地依靠。虽说是主仆,但咱们也是朝夕相处的亲近之人。今儿是初雪之日,咱们聚在一起,和和乐乐地吃一顿饭,可好?” 小翠闻言,重重点头,连忙用力点头,随即亲昵地拉着徐嬷嬷的手,一同在桌旁坐下。 徐嬷嬷的心头悄然泛起一抹酸楚,暗自为顾清语鸣不平。 好好的一个人,娘家不疼,夫家不要,独自飘零于世,无依无靠。 吃过了饭,大家便早早睡下。 顾清语近来有些浅眠,迷迷糊糊间,总听到外面有些动静。 她坐起来细听,好像有人在雪地上缓缓行走,脚下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悉索声响。 这会儿,小翠和徐嬷嬷也都睡下了,外面不该有人走动才是。 顾清语伸手拿起长袍,缓缓披于肩头,正欲起身查看,忽闻一阵响动,门扉突然开启,带进来一股子外头凛冽的寒风与点点雪花。 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诧异,向着那扇半开的门扉靠近。映入眼帘的,竟是沈砚挺拔的身影,他一身漆黑,自风雪中而来。 “……” 顾清语怔愣片刻,眼眸中闪过一抹不解与惊讶。 沈砚也是挑眉含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他的目光掠过顾清语那张因惊讶而更显生动的脸庞,最终轻轻落向她裙下的粉白赤足,这才恍然察觉,自己吓到她了。 顾清语仍有点懵,还未开口,就见他解开大氅,随意扔到一旁,然后径直走来,将她拦腰抱起,双脚腾空,只余下裙摆轻轻摇曳。 沈砚周身裹着外界清冷的寒意,渗透两人之间,让顾清语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他将她安置于柔软的床铺之上,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小心些,若你生病,我会心疼。” 顾清语见他脸庞也被凛冽的冬风吹得有点红,顺势将被子一把扯过,也盖在了他的身上,惹得沈砚微微一怔。 “您也要当心身子,若染了风寒,我也会担心的。” 顾清语隔着被子,轻轻握住了沈砚那双修长的手,不断揉搓,给他取暖。 她的话语比她的举动,更让他觉得温暖。 两人的手,虽隔着一层薄被,却仿佛紧紧相连。 沈砚眸光轻敛,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之上。 顾清语并未躲闪,只是以一抹温婉的微笑回应,一袭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衬得她肌肤如雪,完美无瑕。 他抚一下她的脸颊,眼神宠溺。 “我来迟了。” 沈砚淡淡开口,声音清洌如玉:“我原想着今日能与你共赴郊外赏雪,可惜有些事耽搁了。” “以后再去也不迟。” 顾清语温顺地应了一句。 两人面面相对,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顾清语垂眸道:“我给您倒杯茶吧。” 沈砚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指间传递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不急。” 顾清语依旧低垂着头。 他看人的时候,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要一路看到她的心里去。然而这一刻,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缓缓倾身向前,温凉的唇轻触她的额头,留下一个缱绻至极的吻。 顾清语屏息静气,生怕他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黯淡 两人的气息交织,彼此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 顾清语垂着眼睛,温顺且安静。 沈砚轻抚她的脸,抬起她的下巴,让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 他的眼睛极美,漆黑潋滟,令人心动。 “这宅子虽大,却难免冷清。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养些小玩意解闷儿。皆以豢养绣球猫为风尚,那些小家伙,圆滚滚毛茸茸,模样憨态可掬,摸着也极为松软。” 顾清语弯了弯唇角:“等开了春,我日日都要出门办事,养了它,岂不让它寂寞,还是让它寻个能时刻相伴的主人更为妥当。” 她说完缓缓起身,走到桌边,摸了一下茶壶,有些凉了,又转身道:“茶都凉了,我让翠儿烧些水来,您稍等。” 谁知,沈砚却淡淡开口:“此夜微寒,咱们何不品酒以暖心,也能驱散寒意。” 顾清语闻言,眸光微闪,一抹犹豫转瞬即逝,随即笑靥如花:“好,我这就让翠儿去温一壶好酒来。” 小翠睡眼惺忪,见了沈砚,不禁吓了一跳,瞌睡虫瞬间惊跑,清醒过来。 顾清语亲自为他斟酒,温婉一笑:“我是不会喝酒的人,所以提前没什么准备,这些酒,还是徐嬷嬷从乡下带来的高粱酒,虽不名贵,但也算是淳朴浓厚,别有一番风味。” 浓烈的酒气,大胆而直接,一口下去,直冲天灵盖。 沈砚饮下半杯,呛得以袖掩口,轻咳数声,随即喉间溢出一串愉悦的笑声:“好烈的酒。” 顾清语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此酒虽好,却也太过刚烈,恐伤了身子。不如等明日让孙泉挑选几坛上等佳酿,再备上一桌丰盛佳肴……” 沈砚笑看着她问:“你是怕我醉了么?” 顾清语微微沉吟一下才道:“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喝酒伤身,不如一盏清茶,更能养性怡情。” 她说完,轻柔地取过他手中的酒杯,转身想去取那壶茶,却不料沈砚动作更快,他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将她揽入怀中,两人的身体紧密相依,没有丝毫缝隙。 他的头微微倾斜,紧贴她的小腹,呼吸缓慢而沉重。 小翠担忧皱眉,还未开口,便被顾清语以眼神示意,她只得轻轻叹息,悄然退至一旁。 顾清语缓了缓呼吸,才淡淡发问:“您是不是醉了?” 沈砚低垂着头,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我倒是希望我能大醉一场,忘却尘世,肆意放纵一回。” 他似乎话里有话。 “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您今儿怎么心事重重的?” 沈砚沉默片刻,双手不自觉地加深了拥抱的力度,将满满的情绪都寄托在这紧拥之中。他的额头轻抵在顾清语温暖而柔软的小腹上,缓缓道:“顾清欢已怀有身孕,再用不了几个月,她就会诞下一名皇嗣。” 顾清语闻言,心湖微澜轻漾,仍保持淡然镇定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砚缓缓继续:“这孩子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顾清语仍是淡淡道:“一旦她诞下皇嗣,顾家亦能借此东风,一扫阴霾,重振门楣。” 谁知,沈砚立马又道:“绝无可能。” 他松开手,同时抬起头来:“皇嗣之争,才刚刚开始,陛下之心,独系于宁嫔娘娘。至于顾清欢……” 沈砚的唇边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她只会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她现在得到了的一切,皆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顾清语咬一咬唇。 沈砚不会轻易放过顾家,就算不是为了她,也是要出一口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 “一切都依着您的意思办。我已经离开了侯府,对顾清欢的事也没什么兴趣了,她是好是坏,皆与我无关。” 沈砚目光幽幽,低头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如烙印般深刻:“不,我要你亲眼看着她,坠入无尽深渊,生不如死。这是她欠你的。” “……” 顾清语闻言瞳孔骤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攫住。 她一时有些不敢去想,沈砚将来会如何对付永安侯府,如何对付周檀绍? 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微妙变化,误以为她于心不忍,便继续道:“不要对你的敌人心软。” 顾清语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点头。 皇后娘娘,宁嫔娘娘,如今又多了一位顾清欢……若都是皇子,那可要热闹了。 … 殿外细雪飘飘,殿内温暖如春。 顾清欢为了安胎,几乎整日都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小喜子静静地守候在她的身旁,照料着一切。 长时间的卧床让顾清欢感到阵阵不适,她的腰肢微酸,背脊也略感僵硬,每次翻身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动了胎气。 小喜子扶着她的手,帮他借力,见她眉头微蹙,神情不悦,忙劝慰道:“娘娘,再忍耐些许时日吧。待得这前三个月安稳过去,便可如常活动。” 顾清欢听腻了他的安慰,叹息道:“本宫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只是这日子实在难熬!” “娘娘是谋大事之人,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顾清欢闻言挑眉一笑:“沈砚倒是教了你不少啊。” 正说着话,外间的小太监尖着嗓子禀报:“皇上驾到。” 顾清欢心中微微一震,随即一抹难以言喻的喜悦迅速攀上眉梢。 这岂不是天赐良机?揭露惊喜。 李淳安素来多情,加之,他又深谙宫中的平衡之道,更不会轻易在人前落下薄情寡义的名声。 顾清欢的恩宠虽不多,但他一个月总会过来几次,做做表面功夫,免得冷落了美人心。 李淳安见顾清欢憔悴虚弱的模样,故作心疼道:“你的气色怎么这样差?赶紧宣太医来看看。” 顾清欢闻言,脸颊上迅速染上了一抹绯红,轻拽一下他的龙袍宽袖,声音细若蚊蚋,却饱含柔情:“皇上……不用了,臣妾并无大碍,而是在害喜。” 此言一出,李淳安震惊挑眉,略显激动地握着她的手道:“欢儿,此话当真?” “皇上,臣妾怎敢欺君?” 李淳安笑着叹气,随后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安抚:“朕太高兴了,皇后,宁嫔,还有你……你们都为朕立了功劳。” 顾清欢闻言,眼里的笑意一瞬暗淡。 这本该是她独一无二的荣光,如今却又成了旁人的陪衬,心中难免有微妙的不平。 第一百五十章 借口 天冷之后,寒风侵骨。 医馆之内,病患络绎不绝。 不巧,之前预订的几批药材也都缺货难补,即便是那寻常可见的黄连、柴胡,也摇身一变成了市面上的稀罕物,价格飙升,供不应求。 顾清语隐隐觉得不对劲,她立于药柜之前,目光穿梭于一排排抽屉之间,心中泛起层层涟漪。猛然间,她突然忆起前世的记忆,曾有一年的冬天极冷,城中处处都闹起了时疫,寒风肆虐,哀嚎遍野,病死冻死了不少人,直到来年开春才渐渐好转。 顾清语的心蓦地一揪,暗自懊恼起自己的疏忽大意。 她算算日子,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届时,药材稀缺,风云变色。 顾清语忙去账房,取出沉甸甸的银锭,让店里的伙计出城去买药,柴胡茯苓、桔梗川芎,甘草麻黄,凡是能入药之物,不拘多少,尽数购回。 伙计们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难免心生惶恐。 顾清语催促他们快点动身,不要耽误太久。之后,她又派人给沈砚传话,她不敢说得太直白,只道,寒霜将降,城中医资匮乏,恐有疫疾之忧,请他务必小心,尽量不要出宫走动。 许是她太过紧张的缘故,惹得孙泉隐隐不安道:“主子,您是否遭遇了什么棘手之事?为何神色如此凝重?” 顾清语欲言又止:“切记,一定要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沈公公。还有从今儿起,咱们院子里的人,尽量要减少外出。每个人都要多置办一身棉衣棉裤,街角的裁缝铺就能做,你带着他们去吧。” 孙泉虽心中疑惑重重,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连应承。 院中众人,安排起来井然有序,无需过多烦忧。 顾清语正在交代小翠都该准备什么东西,徐嬷嬷急匆匆地跑回来,满脸喜色道:“姑娘,老奴有救了。” 顾清语闻言微微一怔,小翠蹙眉提醒:“嬷嬷您稳重点。” 原来是徐嬷嬷为了寻找女儿,厚着脸皮去找了周檀绍。谁知,二爷居然点头答应了,还交代她回去等消息。 顾清语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的确是好事,二爷是朝廷命官,掌管刑部典狱,麾下高手如云,想找到一个人,必定不难。” 徐嬷嬷心如明镜,只道:“姑娘,老皆是沾了您的光。二爷的脾性,老奴再熟悉不过。若是搁在以前,老奴就算跪上三天三夜,二爷也不会多看老奴一眼的。只是因为老奴跟了姑娘,侍奉姑娘,二爷这才……” 顾清语不等她说完,便以眼神轻轻一瞥,截断了她的话头:“话不可乱说。二爷行事光明,待人公正,怎么做事与我无关。” 小翠也附和道:“嬷嬷准是欢喜糊涂了,开口净说胡话。二爷是二爷,咱们姑娘和他没关系了。” 徐嬷嬷识趣闭嘴,心中却暗自祈愿,盼着顾清语与二爷能早日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其实,她猜的并没有错。 周檀绍平日里的公务堆积如山,怎会将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放在心上?然而,正是这寻人之举,让他有了去见她的借口。 当周檀绍再次出现在医馆的时候,顾清语心情莫名微妙复杂。 “二爷,您怎么来了?” 外面寒风凛冽,白雪皑皑,他却仅以一袭斗篷御寒,略显单薄。 顾清语见状,秀眉不禁轻轻蹙起,当即命人速速备上热腾腾的茶,好心提醒道:“您大病初愈,身子骨尚需仔细调养,怎可如此不顾惜自己?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二爷穿着如此单薄,骑马迎风而行,万一不慎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这样的关心,久违的温暖,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一时间,有种朦朦胧胧的错觉。 他们还是一对和睦恩爱的夫妻。 周檀绍凝眸于她,半开玩笑道:“无妨,那我就来你这医馆抓几副药,也能平平安安。” 顾清语眉心更蹙:“二爷,我并不是在和你说玩笑话。二爷今日的平安康健,实在来之不易,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的语气渐渐加重,过于认真的神情,让周檀绍以为她太过担心自己,一时失了分寸,于是,他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回来吧。” 此话一出,让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 顾清语眼帘缓缓低垂,遮掩了眸中复杂的情绪,沉默成了她此刻最好的回应。 周檀绍似乎并不满意这无声的拒绝,又重复一遍:“回来吧。” 顾清语恍若未闻,继续道:“我听说,二爷有心帮徐嬷嬷的忙,徐嬷嬷寻女多年,历尽沧桑,如今有了二爷这个指望,往后便可安下心来了。” 周檀绍见她转移话题,面色不禁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才缓缓道:“徐嬷嬷的女儿已失多年,如同断线风筝,飘摇于茫茫人海,寻觅之难,何其渺茫。” “我相信二爷。” 顾清语又恭维了他一句,然后缓缓起身道:“店里事多,恕我不能多陪二爷叙话,还望二爷海涵。若二爷日后有何所需,但凭吩咐,伙计们自会办好。” “等等……” 周檀绍沉沉开口:“我我方才所言,绝非轻率之辞。我想让你回来,如今一切的风波都过去了。那些纷扰与波折,都该结束了。” 顾清语蹙眉看他:“二爷此言差矣,世间人心,犹如深海暗流,难以捉摸。风波暗涌,何时方休,实难定论。那湖面之上,固然一时宁静,波光粼粼,宛若无事,然后水面下,却是暗流涌动,波涛汹涌,从未有过真正的平息。我和二爷身在局中,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周檀绍漆黑的眼瞳中出现了一丝愧疚,不过转瞬即逝,又在下一秒变成了深深的疑惑:“你在谁的局里?你又是谁的棋子?莫非……是沈明聪?若真如此,我不妨向你坦言,沈明聪就是为了报复侯府而来,你和他并肩同路,便是彻彻底底背弃了侯府,也背弃了我。”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凭什么 顾清语看向他,无言地摇了摇头。 她和他,本就不是同路人,只是被人硬凑成了一对。 周檀绍也沉下脸来,眼神变得冰冷,逐渐无情:“沈明聪绝非善类,只要你回来,我可以当作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会像从前那般待你,护你周全……” 顾清语听不下去了。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所有的愤怒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他根本不曾试图明白她的心事和难处,自以为是地认定她还是他的女人,仍会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顾清语凝眸看他,眼神复杂,心寒透彻:“周檀绍,你也许有本事护住你的永安侯府,但请恕我直言,你未必有本事护我周全,安然无恙。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我对永安侯府对你,再无半分留恋与挂念。我还当你是个朋友,仅以朋友之谊相待,没成想你竟然这样莽撞糊涂?” 她还是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放肆且大胆。她也是对他出言不逊,每一句都锋利如刃,直戳人心。 或许,这才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流露,不加雕饰,纯粹而直接。 顾清语满心的愤怒,让周檀绍有些震惊,有些懊恼,有些不安。 他深邃的黑眸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此刻却显得格外冷凝,随之重重哼了一声:“我没想到,你是如此执迷不悟!” ““不,是你!执迷不悟的人是你!” 顾清语已经无法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了:“周檀绍,你凭什么让我选你?莫非你还奢望我重蹈覆辙,继续回去做我姐姐的影子?简直虚伪至极!你心中所系,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侯府之中,又有谁真正看得起我?仿佛没有了顾家,没有了顾清欢,我便不配存活人间,不配为人妻室……昔日种种,如刀刻心。我绝不会回去的!” 顾清语情绪异常躁动,仍是克制地把话说完:“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二爷请回吧,我这里容不下您这么自以为是的客人。” 她当面下起了逐客令。 周檀绍铁青着脸,震惊诧异的同时又觉心如刀割。 他困惑不解,为何她总是屡屡提起顾清欢,难道她还在记恨他吗?记恨顾清欢? 他们之间的感情,本该与外人无关。然而,她不再给他任何缓和的机会,冷漠又干脆地结束了这一切。 顾清语决然转身,只吩咐小翠道:“送客!” 小翠怔怔地立在原地,自己跟了姑娘这么久,从未见过她动这么大的气。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二爷,从他愤怒狰狞的脸上竟意外捕捉到一抹难以言喻的神伤和落寞,随即他也起身离开,大步流星,毫不拖泥带水。 小翠犹豫片刻,还是匆匆追了出去。 她想,二爷虽性情高傲,但心里对姑娘的挂念与不舍,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有些事,气归气。 姑娘往后跟着二爷,总比跟着一个阉人太监要好得多。 然而,为时已晚,周檀绍翻身跃马,一骑绝尘。 小翠立于原地,目送那远去的身影,轻轻叹息。 孙泉见她满脸愁容,不禁问道:“是不是周大人又来找麻烦了?” 小翠摇摇头,又是一声长叹:“放心,二爷以后再不会来了。” 二爷素来骄傲,今儿算是彻底失了面子。 他就算再怎么喜欢姑娘,也未必肯再低头了。 等她回到顾清语身边,见姑娘也是阴沉着一张脸,忙道:“姑娘,二爷今日许是诚心诚意来的,只是言辞间有所不慎……您别动这么大的气,仔细伤身。” 顾清语无暇顾及周檀绍的心情,只默默消化着那份难以言喻的情绪。 夜色如墨,漫长而深邃,周檀绍孤身坐于灯下,手中酒盏频举,一杯接着一杯。 酒是好酒,醇香四溢,却在他的口中化作了无尽的苦涩。 春雪进来侍奉,手捧几碟精致小菜,见一壶酒都见了底儿,不禁小声劝道:“二爷,酒多伤身。” 周檀绍恍若未闻,仍是闷声喝酒。 春雪担心出事,只好派人去请大爷和大奶奶前来劝阻。 周檀纹和宋静姝过来一看,面面相觑,心中皆明。 他鲜少这样心事重重,宋静姝频频给丈夫使眼色,可周檀纹一向沉默寡言,更不会安慰人,迟疑片刻,也只是以兄长的身份教训了他几句,话语间不乏严厉。 宋静姝见状,忙劝着丈夫去旁边坐着,自己上前劝说:“二爷今儿心事重重,是不是为了清语那孩子?” 一提顾清语,周檀绍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滞了一滞,转而深吸一口气道:“长嫂果然心思细腻,无所不知。” 宋静姝也跟着一声轻叹,坐到他的对面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她,否则,你不会三番四次地去找她,看她,劝她……” 周檀绍轻笑一声,继续为自己斟满杯中的酒,宋静姝继续道:“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相信,清语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她入府之后,对你的照顾无微不至,即便是面对母亲的责备,认为她多管闲事,她也未曾有过丝毫退缩。这份心意,你都是知道的。” 周檀绍轻轻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温柔:“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她的好处,她的贤惠。” 就因为他知道,她曾经满眼都是他,如今方能深刻体会到,她望向自己时那份难以掩饰的淡漠与疏离……眼神骗不了人的,让他心痛。 “二爷若是实在苦恼,不如让我出面去说一说?或许能解你们之间的几分误会?” 误会? 他们之间,岂止是误会?只怕是心有千千结,再也解不开了。 宋静姝好心帮忙,但周檀绍却轻笑拒绝,笑容里藏着说不尽的沧桑:“多谢长嫂费心,檀绍心领了。但此事,终究已尘埃落定,过往皆不可追,一切也都……晚了。” 宋静姝见他如此消沉,不禁摇头道:“二爷怎么能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呢?” 周檀绍闻言,眼眸仿佛被夜色浸染,复杂幽深:“顾清语,她恨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元宵 顾清语的心情在经历了半日阴霾后,终是拨云见日,渐渐归于宁静。 毕竟,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谣言悄然滋生,四处蔓延。 人心惶惶之中,医馆里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连门槛都快被络绎不绝的求诊者踏破了,大堂内,咳嗽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顾清语不得不关门谢客,只留一半门板半掩,开了个小小的窗口,供人诊脉抓药。 老郎中也是见识过些风雨的,深知道顾清语在担心什么:“姑娘,一旦祸起,只靠着咱们这间小小的医馆,恐怕还是难成大事。” 顾清语无奈道:“我已遣人向宫内递去讯息,至于沈公公如何裁度,实非我所能妄测。深宫之内,规矩森严,步步皆需谨慎,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相比之下,还是宫外好做事,咱们能多开一天就开一天吧。不然那些病患堵在门口吹着冷风,也是凶多吉少。” 老郎中连连点头:“姑娘言之有理,身为医者,也不能见死不救。” 顾清语不知沈砚有何打算,但眼前之事,她已下定决心,要竭尽所能。 一晃又过了半个月。 临近年关的京城,大街小巷再难见热闹的景象。 城中半数商铺都关门避客,唯余几家粮米铺,在寒风中孤零零地坚守,勉力维持。 这场时疫闹得很凶,人心惶惶,家家户户紧闭门户。 孙泉为了顾清语的安全,请她留在府中主持大局,由他每日代之,前往医馆照料生意。 谁知,孙泉一个不慎居然也染了病,咳了半日便觉不妙,他深知时疫之凶猛,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收拾行囊,决定离府暂避。 小翠听闻此事,忙将他劝住:“你要去哪里啊?” 孙泉怕过了病气给她,连连后退,拿出手帕捂住口鼻,还不忘挥手示意道:“你离我远一些,小翠姑娘,你近身侍奉姑娘,更是要小心为上。” 小翠遂也轻轻退开一步:“你要走,也得问过姑娘才行。你等等,等我先向姑娘禀明此事。” 顾清语得知孙泉病了,立马吩咐院子里的人,单独给他收拾出来一件屋子,所有用品皆需全新置办,力求周到。然后其他人都撤出院子,搬去别处挤一挤。 孙泉一心想出去,却听小翠过来传话。 她隔着木门,以厚实棉布的遮住口鼻,小心翼翼道:“姑娘说了,府里的事一直都是你手拿把掐的,你出去了,里面的人必定要出错乱套。要是沈公公若有什么差遣,还需你居中调度安排。而且,姑娘仁心仁德,怎会在你病弱无力之时,将你撵走?你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吧。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我们给你送来,放在门口,自己拿进去便是。” 孙泉闻言一股暖流缓缓流淌,终是点了点头,应承了这份主子的这份好意。 数日之后,城中阴霾渐散,等来了好消息。 原来是皇后娘娘体恤民间疾苦,特请皇上恩准,让国公府在城南大街上开设食摊药亭,每日无偿施粥赠药,势要救人救到底。 那些药方乃是太医院三位翘楚所拟,用药十足,疗效显着。 此消息一出,人心皆安。 国公府不负众望,说到做到。 次日大早,城南大街上,汇聚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刚开始还有些纷扰嘈杂,后来衙门派了上百名差役,将人群分作两队,一队是领食物的,一队是取药汤的。 刚出锅的大馒头,热气腾腾的米粥,还有些佐味的小咸菜。虽不精致,但足够能吃饱肚子了。一家出一个人,古朴的陶罐取药,再回去全家分着喝,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此番善举,深得人心。 市井之间,流传着无数赞美皇恩浩荡的佳话,更有称赞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美德的童谣。 顾清语听闻此事,猜到一定和沈砚有关。 皇后娘娘得了势,他也会水涨船高。二者相辅相成,才能谋划大事。 另一边,孙泉的病好得也差不多了,毕竟,他们用的也是宫里的方子,加之,药材齐全,食物充沛,休养得也会更快些。 不过,孙泉还是不敢去顾清语跟前回话,只立在门外,一一禀报:“主子,公公昨日派人传话,言及需待半月之后,方得离宫与主子重逢,望主子珍重玉体,静心以待,莫急莫躁。” 顾清语听他声音洪亮,对小翠吩咐道:“你去告诉他,我一向心里有数,不急于一时。你让他好生休养,切勿着急做事,欲速则不达。” 顾清语如今也安心不少,毕竟,有了朝廷出手,事情总会很快过去的。只要熬到来年开春,便能否极泰来。 正月十五,喜气洋洋。 门外鞭炮声声响,窗内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都一一摆上了。 顾清语难得饮了一杯欢庆酒,结果没一会儿就上了头,酒意渐浓,她不觉间眼神迷离,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缓缓倚靠在软榻之上,看着小翠给徐嬷嬷嬉笑敬酒。 小翠见她浅浅睡去,便与徐嬷嬷相视一笑,忙轻手轻脚地退下。 等她一觉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然而,明明还是深夜,院子里却亮畅畅的,恍若白昼提前降临。 顾清语微微诧异,唤来小翠:“外面怎么那么亮?” 小翠神秘一笑,一边细心地为顾清语披上衣裳,一边含笑道:“姑娘您去看看便知道了,那是沈公公送来的大礼。” 顾清语还有些迷糊,还未沈砚来过,更觉奇怪。 等小翠推开了门,一副难以置信的景象骤然跃入她的眼帘。 原来,是沈砚别出心裁,早早派人在院中布置了无数盏精致的灯笼,它们错落有致,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将整个院子装点得如同仙境一般,琳琅满目,美轮美奂。 顾清语怔立当场,双眸圆睁,许久才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呵出团团白气。 小翠笑着道:“沈公公对姑娘的这份心思,真是细腻入微。今年城中没有灯会,他便提前数日暗中安排妥当,只愿让姑娘欢度佳节。”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冷言冷语 灯火璀璨,明亮透心。 顾清语立于这光华之中,盈盈微笑,心中感慨万分:生平第一次有人为了她,倾尽心力,细细筹谋。 她不得不感动,眼眶不自觉地泛起了晶莹。 小翠见顾清语眼中泛起点点泪光,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睛。 元宵节过后,京城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繁华,宫中也是一派喜气洋洋之态。 宁嫔娘娘身怀六甲,晋封贵妃之位,风头正盛,皇恩特许侯府大夫人楚氏频频进宫觐见探望,以示关心宠爱。 周荣宁这一胎怀得十分辛苦,肚子也比寻常孕妇更显丰盈,引得众人纷纷猜测,是否腹藏双生之喜。然而,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太医,也不敢全然断定,只以谨慎之态,道出几分揣测。 楚氏心疼女儿,每每相见,眼眶便不由自主地泛红,惹得周荣宁无奈叹气:“母亲何必如此忧虑?本宫见您这般伤感,也会跟着伤心的。” 楚氏担心她日后生产的风险,又怕言辞直露,触了宫中忌讳,只得以温婉之辞宽慰:“娘娘恕罪,人一上了年纪,就是容易多愁善感。娘娘承蒙皇恩,福泽绵长,自然会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和公主,以添宫廷之喜。” 周荣宁淡淡一笑:“母亲所言极是。本宫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本宫只希望他们健康就好。” 母女俩相依而坐,叙话一阵,周荣宁又问起了弟弟周檀绍,惹得楚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绍儿那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自年后以来,他便成了常住衙门,鲜少归家,忙起来更是日夜颠倒,人儿都瘦削了几分,看得人心疼。” 周荣宁闻言,秀眉微蹙,语带关切:“母亲该劝着他些才是。” 楚氏无奈:“娘娘明鉴,绍儿那孩子,心性刚烈,如今一心扑在正事上,任凭我等如何苦口婆心,都是徒劳。” 周荣宁眸光微敛,似在深思,片刻后方道:“从前那孩子在他身边的时候,绍儿尚能知晓分寸,行事间不失稳重。如今他身边没了人守着,难免放纵心性,随心所欲。算下来,他们和离也有大半年了,不或许,是时候为绍儿再觅良缘了?” 一提此事,楚氏更是连连摇头:“娘娘有所不知,我每每和他提起此事,他都是满脸难以言喻的郁结。” 周荣宁心中有数:“或许,他还是忘不了那孩子吧。早知如此,当初或许留下她,倒不失为策。” 楚氏又是一叹:“娘娘所言极是,世事难料,当初我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也就好办了。” 周荣宁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缓缓道:“改日让绍儿入宫一叙,本宫亲自与他面谈,兴许能有转机。” “是,有娘娘在,他自然言行皆循规矩。” 数日之后,周檀绍进宫觐见姐姐。 姐弟俩一处叙话,周荣宁问起他的心里话:“有些话,你当着母亲的面不方便多说,当着兄长的面又难以开口,今儿你面前只有本宫,你的嫡亲长姐,你不妨坦言相告。” 周檀绍闻言,目光微垂,似是在心中细细斟酌每一个字句,只惜字如金道:“娘娘身怀龙裔,已是疲累辛苦,莫让微臣之事,再添皇姐一丝一毫的劳心。” “荒唐,你是本宫的亲弟弟,本宫岂能置若罔闻?打从去年开始,你便闷闷不乐,究竟是何等心事,让你如此消沉?” 周檀绍目光微沉:“臣弟一切安好,并无烦忧之事,还望娘娘宽心。” “是不是为了顾清语?” 周荣宁见他嘴硬到底,遂直言不讳地提及了那个名字。 周檀绍沉默一下,并未直接回应:“娘娘一定是听母亲说了什么吧。” 周荣宁深深看他一眼:“你素来不擅说谎,更不要奢望着本宫看不出来。顾清语那孩子,的确不错,奈何身世所累。谁让她偏偏是顾清欢的妹妹,本宫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顾家的人在眼前添乱。” 周檀绍了然点头,语气低沉:“微臣明白,微臣和顾清语已再无复合的可能,微臣也不会再对顾家的人有丝毫手软。但凡有谁敢冒犯娘娘,冒犯侯府,微臣必追究到底。” “本宫知道你是个能担大事的人。为了让爹娘安心,你还是再订一门婚事才好,兄长如今已是儿女双全,唯独你形单影只,令人牵挂。” 周檀绍静默以对。 他的沉默就是他的拒绝。 周檀绍拜别姐姐,正欲出宫,就见甬道尽头,一抹身影静静伫立。 那人正是沈砚。 他身姿卓然,不卑不亢,对着周檀绍拱手一礼道:“周大人久违了,真是别来无恙啊。” 周檀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步伐不自觉地放缓,回了一句:“沈公公,真是巧了。” 沈砚微微欠身:“杂家是奉命而来,皇后娘娘念及宁嫔娘娘孕期辛劳,特命奴才送来各式精致糕点,以表关怀。” 周檀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带双关:“听闻沈公公是宫中的大红人,此番劳烦,真是大材小用了。” 沈砚闻言,笑容不减:“周大人言重了,大人的辛劳与才情,才是真正令人望尘莫及。杂家仰望之余,时常自愧不如,实难望其项背。” 他话里有话,他也不装糊涂。 “沈公公此言何意啊?难不成公公也想入刑部?也想当朝为官?” 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砚笑:“大人莫要说笑了,杂家既无功名,又无才干,岂敢妄言胡为,贻笑大方?” 哼,算他还有自知之明。 周檀绍懒得和他废话,迈步欲走,谁知沈砚却出言挽留:“周大人,请留步。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偶遇大人,实乃杂家之幸。心中恰有一事,困惑已久,想向大人请教一二。” 周檀绍见他有意为之,语调淡漠而清晰:“但说无妨。” 沈砚眸光深邃:“杂家想请教周大人,可曾听说过一个人,名叫张铭轩。”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微妙的 张铭轩? 周檀绍乍听这个名字,只觉有些耳熟,但略一沉吟,便想起了此人是谁。 那是他半个月前经手过的一桩案子。 官船走私案,其中牵扯的主要案犯之一,正是张铭轩。 此人是个盐商,身家丰厚,人脉颇广。他以前也是为官家办事的皇商,谁知,后来竟然偷偷用官家的商船贩运来历不明的黑盐黑米,结果获罪被查。 不过,此人狡兔三窟,消息之灵通,超乎常人想象。大理寺的人还未到,他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周檀绍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沈砚。 他身为内宫太监,怎会知晓此人? 周檀绍当即质问他道:“沈公公,此人乃是朝廷追捕的钦犯,你怎么会知道?” 他正在派人暗中追查此人,可惜,线索查到了慕容潇的身上,便不好再往下查下去了。 沈砚缓缓言道:“不瞒大人,杂家也算是有些人脉。虽人在宫中,但对宫外的事,也是略有耳闻。之前那桩走私案,由刑部和大理寺一同协查,如今,其中几位重要的主犯均已查处,只有这个张铭轩,还逍遥法外,不见踪迹。” 周檀绍眸光骤紧,严肃认真道:“沈公公,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隐瞒不报,可是大罪!” 沈砚皱眉又笑:“大人请慎言啊。杂家深知其中厉害,怎敢隐瞒?杂家不过是心存善意,欲提醒大人一二。张铭轩此人曾是国舅爷身边的一位故友,大人此番追查到底,恐怕会波及国舅爷乃至国公府的安宁……此案如今已真相大白,幕后黑手亦俯首认罪,张铭轩虽难逃干系,但终究不过是一枚小卒罢了。杂家斗胆相劝,还请大人手下留情,切勿牵连到国公府为好。” 周檀绍听到这里,险些被他的放肆给气笑了。 “沈公公,你这是在教我做事?你太放肆了,你也过界了。” 沈砚对他的严肃和讽刺,无动于衷,仍是风轻云淡道:“杂家只是善意提醒,如今宫中一片祥和,宫中还有两位娘娘待产,需得万般呵护,以保龙胎安稳,。若因此等细微之事,扰了这份宁静,未免得不偿失。杂家无心插手大人办案,只想大人斟酌一番,有些事,急一时不如缓一时。” 他是皇后娘娘的人,自然要为国公府筹谋。 看来,他今儿是想来做个说客的。 周檀绍冷眼看他,再次警告:“我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分忧,一言一行皆以朝廷律法为尺度,何需你来提醒?那我也劝沈公公一句,祸从口出,仔细你的脑袋!皇嗣之事,关乎国本,岂容你等放肆胡言?沈公公,你威胁错人了。” 沈砚心中暗笑,周檀绍这块硬骨头,他早有耳闻。今日这番交锋,不过是他有意为之,意在暗中煽风点火。 周檀绍已经查到了国舅爷的头上,沈砚只不过是在暗中默默添了一把火,让他心存怨气,继续紧咬不放。 “大人言重了,沈某岂有胆量对大人施以胁迫?既然大人不愿相信杂家,杂家自当识趣退避,以免扰了大人的清静。” 沈砚微微欠身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告辞。 周檀绍也不是好糊弄的。 只觉他的所言所为,绝非威胁那么简单,似乎意有所指。 周檀绍出宫之后,立马去重新检阅卷宗,追问有关张铭轩的蛛丝马迹的线索。 然而,大部分的线索都已经不了了之,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国舅爷慕容潇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大笔一挥,写下案件陈词,上呈三司,欲要有所行动。谁知,他的陈词文书,当晚就被父亲按了下来。 父子默默对峙,使得烛光摇曳的书房中显得格外凝重。 周岳山质问儿子,为何如此莽撞行事,就算是为了查案,也不能轻易牵扯到国公府的人,尤其是国舅爷慕容潇。 “你可知你这一举动,将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周檀绍目光坚毅,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妥协的决然:“线索到了这里,儿子不查便是失职疏忽。” 周岳山提醒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让他稍安勿躁,静待时机成熟再办。 周檀绍固然倔强,也不得不听从父亲的话。 当晚,周檀纹听闻此事,也不得不过来提醒弟弟,三思而行。 “前阵子,城中时疫四起,国公府出钱出粮出人出力,深得人心,连皇上都对皇后对国公府赞许有加。现在国公府是最风光的时候,你若是贸然对慕容潇下手,稍有不慎,便会惹恼皇上,累及家族。” 周檀绍望着兄长那双充满忧虑的眼眸,并没有出言反驳:“兄长的担忧,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案子到了死胡同,唯一的线索,只剩下慕容潇了。” “不急,先缓一缓再说。你千万别冲动行事,咱们要为娘娘着想……步步为营,方为上策。” 不过,正当周檀绍欲将此事暂且搁置,静待时机之际,沈砚却悄然布局,秘密派人散布风声于京城之中。 传言,三日之前,张铭轩竟悄然现身于一处奢华至极的茶楼之中,与人接头碰面…… 周檀绍心中波澜再起,不愿错失这难得的线索,却不知,自己离危险越来越近。 午后时光,阳光透过轻纱窗帘,斑驳地洒在屋内。 顾清语悠然地沉睡于榻上,却不知,沈砚正静静地坐在床边,默默地望着她,眼中满是宠溺与柔情。 他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仿佛正在欣赏眼中最美的风景。 等顾清语醒来,他却已不在,只留小翠传话道:“姑娘,沈公公方才来过,见您睡得正香,不忍打扰,略坐了坐就走了。” 顾清语闻言微诧:“他走了多久?” “回姑娘,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 顾清语暗暗纳闷:“他还说什么了?” “沈公公还交代过,晚些时候还会回来,让姑娘等他回来,等他的好消息。” 这句话,让顾清语的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她并非期待,而是隐隐不安。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绝不放过 沈砚来了又走,只留下一个哑谜。 小翠见她神情不太好,心中虽有千般疑问,却也知此刻不宜多问,忙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 正巧,孙泉路过院门,她心中一动,急忙加快脚步,追了出去:“孙管事,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孙泉客客气气:“翠儿姑娘有什么事?” “沈公公他……”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没事了,我不该多嘴的。” 孙泉眼神微动,心知她是个忠心耿耿的,便道:“你放心,沈公公对主子一片真心,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小翠听了这话,轻轻颔首。 这种漂亮话,谁不会说呢。当初二爷也曾含情脉脉地保证过,结果还不是化作云烟。 沈砚再怎么厉害,也终究给不了姑娘一个体面的名分。 等沈砚再次归来,已临近子时。 顾清语无心睡眠,安安静静地等在屋中,见他推门而入,先是微微一诧,随后又盈盈一笑。 沈砚步入,其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清俊,眉眼幽澄,含笑开口道:“你一直在等我?” 顾清语微微点头:“你难得出宫一趟,今儿又是来去匆匆,总要亲眼见你归来,方能心安。” 沈砚人还未走近,先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召唤着她再近一些。 顾清语才上前一步,便被他缓缓带至了身前。 他眸中漾着柔和的笑意,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又不容拒绝,果断而直接。 他拥住她的瞬间,顾清语的耳畔随之拂过一缕悠长的叹息。 “你身上的茉莉花香,闻着极好。恰似此刻,宁静而美好。” 他似乎很累,低沉的嗓音里透着疲惫。 顾清语依偎在他的怀里,良久,才听他再次启唇:“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嗯。” 顾清语点一点头,后退半步,目光缓缓上移,定格在沈砚的脸上。她捕捉到了他眼神中微妙的变化,多了几分深沉和严肃。 看来,他要找她商量的事情不小,非比寻常。 沈砚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带着点安抚的意味道:“顾清欢再有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我有意想让你进宫陪伴在她左右,直到皇嗣百日之后……” 顾清语心头猛地一震,双眸瞪大,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底深处轻轻响起了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之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 他是什么意思? 她不懂,她不明白。 她更不想懂,不想明白。 “我和顾清欢并非亲厚姐妹,何来情深意长的陪伴一说?” 顾清语蹙眉开口,声音细若游丝,难掩微微颤抖,她本能地抽回自己的手,然而,沈砚非但未松,反是将双手交缠得更为紧密,将她的手紧紧笼络其中,轻轻贴于自己唇边,眼眸深邃,语带坚定:“我深知你心之所不愿。你恨透了顾家,更厌恶顾清欢,可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因为这是我们的棋局,我和你的未来。” “不……” 顾清语低吟摇头,并不想听,她很清楚沈砚步步为营的性格,他一定有他非做不可的道理,可她没有! 沈砚握着她的手,侧脸轻吻,眼神深邃:“我本想让你一直留在侯府,奈何世事弄人,周檀绍难堪大用,难以护你周全,而你心之所向,亦非他所能及。既如此,永安侯府的身份便没用了。所以,我们要找到一个更好的。”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缓慢温柔,然而,顾清语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寒意,那份凉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要她进宫,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沈砚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就知她懂了,随即又在她的手背烙下一吻:“我们所要的,绝非贪图安逸,得过且过的人生。我们所求的,也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关心。我们要争,我们要抢,我们要野心勃勃。” 顾清语瞳孔震颤,她之前从未探寻过他的野心,此时此刻,她更不敢问了:“就算我能进宫,就算我能借由顾清欢之名接近皇上,可我的过往,我的身份,未必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如果你想要滔天的权势,你就不该选我。” “我不是选你。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沈砚眼神幽幽:“你不该小看自己,更不该小看我了。” 顾清语手心冰凉,仍是摇头:“我不想再用我自己的身子去讨好任何人了。” 沈砚神情专注地望着她,淡淡反驳:“不是讨好,是决心。我能走到今时今日,付出种种代价,皆因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一个平凡之人被践踏的命运有多凄凉委屈。我们心里的苦,他们的眼睛里看不见也听不见……若是为了复仇,我无需如此隐忍,我不希望这世上再有一个曾经的我,或者再有一个曾经的你。清白者不该无辜冤死,柔弱者不该卑微至死。然而,这些事只有爬上去的人,才能做到。” 他句句言之有物,令她无法反驳。 顾清语的眼眸中波光潋滟,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她不敢轻易去揣测他这一路的艰辛难过,更不愿去细想,自己将如何在宫中与周荣宁顾清欢争宠互斗。 她缓缓挣脱开沈砚的手,局促不安地起身道:“太突然了。” 原来,他之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宫外,便要她进宫? 沈砚见她纠结不安的神情,紧张避讳的背影,缓缓来到她的身后,将长臂轻轻环上她的腰际,再度拥她入怀:“清语,如果当初是顾清欢嫁入侯府,那今时今日的顾昭仪会是谁呢?冥冥之中,顾清欢抢走了你多少东西,你可以不恨她,她会不放过你吗?若她得势,后果可想而知!圈套我已经设好了,诱饵也备好了,只待你点头应允,与我并肩作战,这盘棋我们赢定了。” 顾清语闻言,轻叹一声,叹息中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又尽数化作一缕幽风,悄然散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从长计议 顾清语沉默着,脑子却在飞速的转动。 事已至此,眼前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谁也没得选。 顾清语的沉默,令沈砚心生怜惜。 于是,他轻唤她的名字,覆吻在她的耳鬓,语含疼惜:“清语,不要恨我。我不甘心让你做一个太监的对食,不明不白地跟着我一辈子,在世人异样的眼光中备受耻笑,蹉跎年华。事情不该如此,也不应如此。我含恨嗜骨,早已经陷得太深了,此生都是不干不净的。可我要成全你,我要你高高在上,受万人仰慕,享尽人间安乐。” 他的坦白,让顾清语的头脑渐渐清醒,她沉默半晌,才道:“如你所说,我们既是同谋也是同伴,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强求非我所愿,我只会等你。” 沈砚缓缓扳过她的肩膀,想看一看她的眼睛,却见她弯长的睫毛微微垂着,遮掩了所有未言说的情绪。 “清语……” 他再度唤她,声音饱含深情。 顾清语这才抬起头来,眸中波光潋滟,似有泪意,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但她还是极力忍住了,悄然收敛。 悲伤的情绪一闪而过。 哭又什么用? 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一旦踏入宫中,我便是众矢之的。四面楚歌,万般不易。你要如何护我,又该如何帮我?且不说,皇后娘娘会如何对我,只怕周荣宁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她浅浅开口,惹得沈砚缓缓松了一口气。 “深宫之内,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多得是机会。” 沈砚执起她的手,与她一同坐下。 “皇上的心思一向难懂,他看似是个风流多情的君主,实则是一碗水端平罢了。皇后娘娘在皇上的身边时间最长,却仍是摸不清楚他的脾气。帝王之心,本就难以捉摸。所有人都觉得皇上偏宠周荣宁,但皇上真的喜欢她吗?我看未必,皇上真正看重的,是她背后显赫的家族,是她自幼养成的大家闺秀的风范,更是她高人一等的品性与才情。” 顾清语听出些门道来了:“看来,皇上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精于算计之人了。” 沈砚笑了笑:“一国之君的肩上,承载着山河之重,岂能容得下一个心思浅薄,性情直率之人来来担当呢?其实,我早已洞察于心,皇上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能得他真心相待之人,屈指可数。一个是前几年病逝的皇太后娘娘,另外一个就是***李淳熙。他们是同胞至亲,皇上信任的就是这份血缘。” 顾清语微微沉吟道:“我听说,***李淳熙也是个很厉害的人。你在她身边谋事,一定诸多不易吧。” 沈砚目光微深:“***自幼持宠而娇,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即便是这般人物,亦有其软肋所在。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顺势而为。当初顾清欢能进宫伴驾,背后也不乏***的推波助澜。她能提拔顾清欢,便能提拔你,这并非难事。” 顾清语再次沉默。 许久,她才开口道:“就算你说的十拿九稳,对我而言,还是一样的九死一生。我不是不相信,而是我只怕自己没有那样的雷霆手段,如你所愿。” 沈砚握紧了她的手道:“不急,咱们一切从长计议,细细筹谋。你若有任何不愿,我绝不会强迫你去做。” “好。” 顾清语轻轻应允,只想缓一口气。 等沈砚走后,顾清语几乎彻夜未眠,望着桌上的烛光,默默出神。 小翠晨起过来,见她仍是一袭素衣,斜倚床头,不禁微微一诧:“姑娘您……这是一夜都没合眼啊。” 顾清语淡淡回应:“我一时睡不着罢了,你无需大惊小怪。” 小翠只觉她有心事,犹豫片刻才问:“姑娘是不是为了沈公公?他……他是不是……” 顾清语深深看她一眼:“与他无关。” “那,难道是因为二爷的缘故?” 顾清语仍是否认:“我早就不在意他了。” 小翠有心开解她几句,偏又嘴笨:“姑娘该把二爷忘得干干净净,奴婢从前不敢说,但现在奴婢可不怕了。二爷根本配不上姑娘,侯府的人也是一样势利眼……” “过去的事不提了。” 顾清语一点都不在乎周檀绍是怎么想的。 若真有朝一日,她进了宫,周檀绍和永安侯府一定会对她心生无尽的怨怼与不甘,才是真的。 与此同时,沈砚已经和顾清欢面对面,坦露了自己的筹谋。 他要她向皇上央求开恩,特许自己的亲妹妹顾清语进宫陪伴,以解孕中烦闷之苦。 顾清欢闻言,不禁冷笑出声,她目光如炬,幽怨地望着沈砚道:“沈公公,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 沈砚不答发问:“娘娘一定不擅下棋吧?” 顾清欢扶着肚子,冷冷责问:“你少和本宫卖关子了。” 她现在已经着了他的道,自然要受他拿捏。 沈砚淡淡道:“娘娘有孕在身,不宜伤肝动气。娘娘,宫中早晚会有新人的。花开花落,更迭不息,此乃常理。奴才斗胆,一番肺腑之言,皆是为娘娘长远而筹谋。试问娘娘可曾想过,等皇嗣出生之后,娘娘既要细心抚育皇子,又要兼顾后宫安宁,到时候分身乏术,侍寝之事,更需时日周全。恩宠如流水,娘娘不争,总要有人去争。顾清语如今已是自由身,又是娘娘的亲妹妹,总好过那些外人。” 顾清欢蹙眉看他:“本宫听你说的都是道理,实在可笑。你是不是忘了,顾清语是嫁过人的,并非完璧之身,皇上会看上她吗?” 沈砚面上虽笑,那笑意未达眼底,眸中寒意凛然:“娘娘,皇上喜欢谁,乃是天恩难测。顾清语嫁入侯府不过一年,而且,这门婚事,和娘娘也有所关联。前几日,奴才有幸得见顾清语此人真容,斗胆妄言,若论姿色风韵,她非但不逊于娘娘您分毫,反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独特气质,令人过目难忘。” 第一百五十七章 耍心眼 顾清欢眼睁睁地看着沈砚这样别有用心地算计自己,还要听他吹捧顾清语又何了得? 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实则算盘珠子在心中拨弄得噼啪作响。 顾清欢被气笑了,心里恨不能命人把他那张臭嘴给撕了,然而面上还是故作镇定道:“沈公公看来早有准备了,你如此满打满算,本宫又能如何?既然沈公公觉得顾清欢惊为天人,那便请您大展身手,让本宫也开开眼界吧。” 沈砚见她隐忍怒气,脸都随之扭曲变形了,只是淡淡一笑:“娘娘此言,便是答应了。不过,安排顾清语进宫一事,还需娘娘您亲自操持,方能周全。” 顾清欢目光如刃,恨幽幽地瞪他一眼:“本宫自会妥善安排,不然,又怎能让沈公公满意呢?” 沈砚闻言,轻轻躬身一礼:“娘娘聪慧过人,一点就透,那奴才就不多叨扰了,还请娘娘安心养胎。” 顾清欢嘴上虽然答应了,但心里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等沈砚一走,她就发疯似的扔东西,只把手边能摔的能砸的,玉盘金盏,瓷瓶锦盒,全都扔到了地上。 碎裂声此起彼伏,声声刺耳。 小喜子见状,忙好言相劝:“娘娘仔细手疼,千万别动了胎气,更莫让腹中的小皇子受到惊扰” 顾清欢万万想不到,沈砚如此可恨,她更想不到,已经沦为弃妇的顾清语还有翻身的机会。 她虽不甘心,又不得不通知爹娘,想办法安排。 顾永康听闻女儿有意召顾清语进宫,愤怒又不解,他只让苏氏进宫去劝劝她。 苏氏也不明白女儿的心事,但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试试看吧。那孩子自从出了府,便和咱们一刀两断了。” 顾清欢蹙眉道:“不管用什么办法,骗也好哄也好,总之让她来见本宫就是了。” 苏氏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唯有点头。 次日晌午,苏氏亲自来到同安医馆。 顾清语早已洞悉先机。 毕竟,沈砚已经开始暗中安排了。 顾清语望着她紧张局促又满含不安的脸,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母亲您来了。” 苏氏有些怔愣,随即又眼泛泪光:“清语,娘亲一直挂念着你,你这孩子也真是狠心……”说完,她先拿出手帕,哭得一脸悲伤。 顾清语微微蹙眉,直接请她去后堂说话,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道:“母亲鲜少出府,今日突然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小翠心情复杂地给夫人上茶,心中暗道:夫人才是最狠心的,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怎能一年多来都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呢。 苏氏吸吸鼻子,缓缓道明来意。 “娘娘听闻你离开侯府之后,一直在外面无依无靠地过日子,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娘娘想让你搬回家来,毕竟,血浓于水,你到底是咱们顾家的女儿……” 顾清语听到这里,唇边勾起一抹淡然而复杂的微笑:“母亲,娘娘的一番好意,我本不该拒绝,只是我那日被父亲狠狠打了一巴掌之后,我便彻底没了再回去的打算。” 苏氏面露尴尬,仍是继续劝道:“你父亲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失了分寸。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清语,你还是回来吧。” “母亲,我如今一切安好。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苏氏劝不动她,又不好逼得太紧,终是轻轻叹息,等回去和老爷商量了之后再看能否寻得两全之策。 是夜,沈砚姗姗来迟。 顾清语备好了一桌的饭菜,迟迟等不到他,只好让小翠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等沈砚过来的时候,红烧丸子已经快变成丸子汤了。 顾清语微微笑道:“原本我准备得不错,可惜算错了时辰。” 沈砚优雅落座,朗朗一笑道:“我今日确是被几桩琐事绊住了脚步,这才姗姗来迟,让你久等了。” 顾清语含笑摇头,给他盛汤布菜。 沈砚几乎没怎么吃饭。他一直有个习惯,过午不食,今儿也只是想来陪一陪顾清语。 喝过了茶,顾清语提起苏氏来过。 沈砚淡淡一笑:“她们的动作,倒是比预想中更为迅速。” 顾清语也笑:“见母亲慌慌张张地来求我,可见顾清欢也是真的急了。” 沈砚轻抿一口茶,目光深邃:“这只是开始而已。”说完,他伸出手去,轻抚她的手背:“以后就算你让她跪下来求你,她也会乖乖照做。” 顾清语苦涩一笑,微微摇头:“我不需要她们来跪下求我,我不在乎。”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办。” 沈砚轻轻握上她的手,似有安抚之意。 “我明白,你于深宫之中,步步为营,肩上所承受之重非我所能及。我不能替你分担那些风雨,但至少,只是应付一下顾家的人,还是没问题的。” 顾清语知他的心意。 以他的能耐与手段,她再清楚不过,他犯不着来逼她,更犯不着和她耍心眼儿。 “进宫的事,我还没想好……与其说没想好,还不如说我没有你那般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太贪心了,贪恋这份得来不易的宁静与安逸……” 沈砚闻言深深看着她,握着她的手道:“我懂,我懂你的。相信我,你的顾虑,你的留恋,也都一一放在我的心上。” 顾清语抬眸看他:“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这般信任我?” 他几乎对她知无不言,却从不担心她会背叛他,出卖他。 沈砚温和一笑:“因为你是我的唯一。除你之外,我和这人世间再无半点羁绊……” 他的话语,简单却饱含深情。 他没有过去,他的过去里无人生还。 那片空白之中,唯有她的身影,曾经生根发芽。 顾清语望着他那双明亮灿然的眼睛道:“你也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所以,这盘棋我会陪你一直下下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官威 既无可退,亦无旁骛。 其实,顾清语很清楚自己是永远没办法和顾家无法割舍,更无法彻底撇清。 转身看去,她的身后何尝不是空无一人,唯有自己的影子,还有他……、 “沈砚。” 她轻声却坚定地唤出他的名字,目光如炬,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你的野心,便是我的决心。” 顾清语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的同谋嘛。” 沈砚闻言,凝眸于她,眸光瞬息万变, 温暖与苦涩瞬间弥漫心头。 他当即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恨不能将她整个人融入骨血,就这样把她藏起来,护起来。 顾清语的心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轻轻颤抖,只听沈砚吻上她的耳鬓,郑重其事道:“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以性命保证,永不背弃。” 三日后,顾永康亲自过来探望女儿。 他没想到,顾清语居住的宅院宽敞气派,看着并不比顾家的祖宅差。 顾永康心中颇有几分不屑,但面上仍是平静如常。 顾清语见了他,颔首轻施一礼:“清语见过父亲。” 顾永康背过双手,沉沉看她,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顾清语请他进屋喝茶,客气周到,而顾永康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墙上的那幅画所吸引,眉头微蹙,神色间闪过一丝疑惑。 “这幅画你是从哪里来的?” 顾清语轻描淡写道:“朋友送的。” “朋友?” 顾永康重复了一遍,语气中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顾清语从前在府里就是个闷葫芦,在人前说话更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她出嫁之后,一直在侯府照顾宅内事,哪来的朋友? 此画,千金难求,更非轻易可得之物。 她有什么朋友会如此大方? 顾清语见父亲一脸审视地看着自己,便淡淡一笑道:“父亲您今儿过来,不会是为了和我讨论字画的吧?” 此言一出,顾永康的面容不禁又笼上了一层阴霾。 她的神态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冷漠,仿佛根本没把他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我今儿来是为了劝你回去。回家去吧,一个女子既无夫家,又不回娘家,这么漂泊无依地在外面讨生活,实非长久之计,更失了大家闺秀应有的体面。” 顾清语望着他那一脸严肃的神情,微微一笑道:“父亲大人,我回不回顾家,其实没那么重要。咱们好歹父女一场,您有话不妨直说,何必绕弯子呢。” 他想装模作样,可她却没那个耐心陪他有来有往。 顾永康见她出言放肆,怒意几欲喷薄而出,却又在瞬间强行压抑,长叹一声,终是未让怒火失控:“你在外漂泊,竟是连基本的礼数也忘却了吗?我犯不着和你绕弯子,你没本事留在侯府享福,如今让你回家有个依靠,你该心生感激才是。” 顾清语听到这里,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父亲,我对您自然是感激的。若不是您教我做人谋事的道理,我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生活。” 顾永康闻言,脸色骤变,终是按捺不住胸中怒火,猛地一拍案几,震得屋中回响:“放肆!” 顾清语的目光毫不退缩,也回敬一句:“我便是放肆了,又能如何?” “你,你简直不孝!常言百善孝为首,你竟敢如此忤逆于我?我就算不是你的父亲,我也是朝廷命官,岂容你这般放肆无礼,肆意顶撞!” “父亲!” 顾清语此时比他更加大声,字字铿锵:“我顾清语,对顾家无有亏欠,对你们亦是问心无愧。我的耐心有限,咱们还是别耽误功夫了。您要抓就抓,要罚就罚,我倒要看看您的官威有多大!” 过去的顾清语,怎会这样伶牙俐齿? 她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或许,她根本就不是顾清语。 顾永康起身欲走,临到出门时,才听到顾清语淡淡开口:“恭送父亲大人,您慢走……” 顾永康气急败坏地回到府邸,一进门就对妻子苏氏发脾气,恶狠狠道:“咱们这是养了一个孽障啊!实乃家门不幸!” 苏氏忙给他端茶顺气:“老爷这是何苦呢?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言语间或有冲撞,何至于让您如此动怒伤身?咱们还要为了欢儿,从长计议呢。不可因一时之气,乱了方寸。” 顾永康今儿不止失了面子,也失了身为父亲的尊严,他冷冷摆手:“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再见那个孽障了!” 苏氏无奈叹息,只能再想办法。 … 景仁宫内,茶香袅袅。 皇后慕容佩一边饮茶一边望向对面的弟弟,微微沉吟道:“你难得这样有心,赶在十五这天来觐见本宫。说吧,你到底所为何事?” 慕容潇一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了。 他犹犹豫豫,半晌才欧鼓足勇气道:“娘娘,臣弟心中藏有一事,辗转反侧,实难定夺,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宫没空陪你猜谜,你快说吧。” 慕容佩不用猜也知道他一定是又闯祸了。 慕容潇缓缓道出张铭轩一事,那人曾是他的狐朋狗友,两人曾经一起做了些生意买卖,还分得了不少红利。 慕容佩乍听这个名字,不禁一头雾水,沈砚在旁适时提醒,这才惹得她翻脸发怒:“你真是糊涂至极!国公府何时缺过你的银子,你明知他的生意来路不正,竟还敢以身试法,涉足其中?” 慕容潇满脸悔意:娘娘息怒,臣弟实乃一时鬼迷心窍,错信了小人,以致铸成大错,请娘娘宽恕。” 沈砚淡淡开口:“娘娘,容奴才多嘴一句,国舅爷这回的确是无辜的。” “你说他无辜有什么用?” 慕容佩冷哼一声:“这桩案子牵连甚广,又是周檀绍主理。等侯府查到了你的头上,你说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慕容潇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沈砚适时站出来,替他周全:“娘娘息怒,此事也许尚有转机,请让奴才先想想办法,如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甜枣儿 层层纱帐之下,两个身影纠缠依偎。 李淳熙白皙纤长的手臂,紧紧地勾住沈砚的脖子,指尖不经意间抚摸上他的脸颊,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某处,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惹她微恼:“你这般漫不经心,还不如不来,本宫身边向来不乏倾心侍奉之人……扫兴” 她一边说一边收回了手,沈砚转眸看她,他轻轻一拉,将李淳熙的身体更紧地纳入怀中,漆黑的眼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勾唇含笑道:“殿下怎么又生气了?” “别装了,今晚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本宫这里。” 李淳熙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指尖轻轻一拂,将他放在腰间的手不着痕迹地推开,随后,她悠然披上衣袍,身姿轻盈地挪至那贵妃榻上,神情慵懒而高贵:“方才,你的眼神一直飘忽游离,人是留在这里了,魂儿却不在……”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帘微垂,隐藏情绪:“殿下真会说笑,奴才要是没了魂儿,岂不成了一具空壳,没了性命。” 李淳熙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的命,本来就是本宫的。本宫什么时候要,你什么时候就得给。” “殿下说的是。” 她也是故了意,欲借此机,稍稍挫其锐气,以泄心头之快,要让他难堪一下,才好解气,便道:“那本宫若说现在就要你的命呢。” 沈砚闻言眸光一瞬晦暗,随即缓缓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长袍道:“奴才领命,即刻便去结果了这条性命。” 李淳熙本想看戏,暗自揣摩着他会如何巧妙周旋,谁知他竟真要依言而行,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她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慌乱悄然涌上心头。 仓皇间,她再度开口:“站住,你要去哪儿?” 谁知,沈砚毫无回应,仍是朝着门口走去。 李淳熙见自己拿捏不住他,登时唤人进殿,这才将沈砚阻拦下来。 她自然是舍不得他死的,见他沉默不语的脸,莫名有些紧张道:“你这奴才,何时这么听话过了?本宫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笑之言,你怎就认真至此?” 沈砚闻言抬眸,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道:“奴才从不与殿下说笑。” 这边的动静闹的有些大。 等驸马爷回宫的时候,听闻内廷侍卫有所惊动,还以为是***殿下出了什么事,谁知,他还未踏进殿门,就见宫女低着头上前阻拦道:“驸马爷,请在此稍候。殿下正与沈公公一处叙话……” 一听“沈砚”的名字,吴庆川的面色瞬间阴沉,如同乌云蔽日。 ***每每和沈砚独处,便是为了行那龌龊之事,从前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如今,他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吴庆川也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静静地伫立于廊檐之下,等着熬着。 须臾,沈砚独自走出来,见吴庆川隐忍怒容,眼神不善,先是躬身一礼道:“驸马爷吉祥!” 吴庆川冷冷看他,恨不能用锋利的眼神将他碎尸万段,这种下三滥的卑鄙小人,居然也敢沾染***殿下……他就是在明目张胆的找死。 可惜,他还不能杀他,他也不能杀他。 沈砚知他在气什么,仍是面带微笑,不卑不亢道:“驸马爷来得不巧,公主殿下这会儿身子略乏,刚刚睡下。” 他说这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他在挑衅他。 吴庆川也随之撂下冷话:“沈公公,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小心点。” 沈砚面不改色,如常回应:“多谢驸马爷提点,奴才先行告辞了。” 等沈砚走后,吴庆川看着那敞开的殿门和恭候的宫女们,没由来的一阵心寒,他现在进不进去,还有什么用呢? 身为男人,身为夫君,身为驸马……他早已毫无尊重可言。 沉思片刻,吴庆川心中有了计较,转身往景仁宫去。 毕竟,沈砚是皇后娘娘的人,而她又主管后宫诸事,理应对此有所担当与裁断。 谁知,慕容佩有心避嫌,派人婉拒,并不肯在景仁宫见他。 吴庆川白折腾了一趟,等再回到彤华宫时,却见宫女缓步上前,行礼道:“驸马爷,公主殿下请您进去叙话。” 吴庆川缓步入内,见李淳熙慵懒惬意的模样,犹豫一下,才道:“殿下万安。” 李淳熙以一种淡然却深邃的目光,静静审视着他,许久才道:“本宫听闻你一早就回来了,为何迟迟不见你过来?” 吴庆川欲言又止,斟酌道:“听闻殿下略感乏累,正在休息,不忍扰了殿下清梦,故而在外徘徊……” 李淳熙闻言微微一笑:“你倒是贴心。” 其实,她从未想过要瞒着他,看见了也就看见了,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只要面子上一团和气,他们还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好夫妻。 吴庆川面色微变,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良久过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李淳熙也不想为难他,遂柔声说道:“前几日,本宫听闻皇兄要彻查云州十二郡的赋税,以填国库之需。此等重任,非但关乎国家根本,更是能扬名立威的好机会。皇兄正寻觅可堪大任之人,本宫思忖再三,欲向皇上举荐于你,望你能借此机会,赴云州历练一番,不仅为国分忧,亦能成就一番功业。你可愿意?” 吴庆川闻言且惊且诧,旋即心中悄然泛起涟漪,一抹难以言喻的憧憬悄然滋生。 他若是能参与其中,等于是昭告天下,他已是深受皇上信赖的“自家人”了。 这份殊荣,足以让无数人心生艳羡。 李淳熙见他神情有所变化,就知他动心了,便盈盈微笑道:“看来驸马是有意了,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本宫来悉心筹谋吧。” 吴庆川闻言,连忙躬身行礼,双手交叠,额首微垂:“殿下恩德,臣感激不尽,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其实,李淳熙不过是想给他一个“甜枣”罢了。 想来,他不在京城,不在宫中,大家都能过得自在舒坦些。 第一百六十章 准备 慕容佩本不想掺和***和驸马爷之间的事。 她虽为皇嫂,却并不和***太过亲近,而且,沈砚又是她的左膀右臂,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她懒得看更懒得听。 然而,当她听说驸马爷即将出任巡抚,前往云州,心中难免多了几分计较。 李淳熙对沈砚的偏爱,在宫中本是无人不知的秘密,但这件事,一直被限定在宫墙之内,未曾逾越宫外,倒也无关紧要。可***此番安排,分明是有意支走驸马爷,让人不得不深思其背后的深意。 慕容佩不会轻易去得罪***,只把沈砚叫到跟前质问道:“本宫听说,你近来频繁出入彤华宫,是不是有些太没分寸了。” 沈砚淡淡道:“娘娘教训的是,奴才以后定会更加小心,慎之又慎。”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慕容佩微微蹙眉:“你这些场面话留着应付别人的。如今宫中一切太平,你切莫生出半分差池,本宫可不会替你善后!” “娘娘放心,奴才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娘娘和大殿下,绝无他念……” 慕容佩何其敏锐,当即追问:“你又做了什么?” 沈砚笑,笑容灿然明亮:“奴才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引荐一个人进宫。” “何人?” “顾清语。” 慕容佩微微一怔,随即想到此人是谁,登时沉下脸色:“你疯了?你要一个侯府的弃妇进宫?” 沈砚仍是笑着道:“娘娘息怒,容奴才细细禀明。” 一盏茶过后,慕容佩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但她对沈砚如此安排的心机,仍有几分不屑道:“先是顾清欢,现在又是顾清语,你似乎对顾家的女子,格外留心在意。” 沈砚风淡云轻道:“娘娘,奴才所想,是为大局。顾清欢虽算不得一颗好棋,但她一直对娘娘都是言听计从的。日后皇嗣之争,必将是风起云涌,暗流涌动,娘娘手中多一个人可用,也是好事。” 慕容佩闻言,眸光微敛,心中自有计较。 宫中新人更迭乃是常事。 只是她也不能让沈砚太过放肆,便冷冷提醒道:“你行事需得拿捏分寸,莫忘了,此事背后还牵扯着永安侯府。皇上素来看重周荣宁,你惹恼了她,非但无益,反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风波。” 沈砚微微颔首:“娘娘放心,此事需徐徐图之,急不得。奴才自会步步为营,谨慎行事。” 等他步出殿门,就见小喜子匆匆跑来,面露慌张。 “又怎么了?” 沈砚淡淡发问,小喜子气喘吁吁道:“干爹,昭仪娘娘晨起时不慎动了胎气,竟……竟见了红了!” 沈砚皱一皱眉,语气仍是十分冷漠:“太医院怎么说?” “太医院说暂无大碍,但是要娘娘卧床休息,不可擅自下床走动,以免再有闪失。” “你回去小心伺候着吧。” “干爹,您还是过去劝劝昭仪娘娘吧。自从上次……娘娘一直心绪难平,此番又遭变故,更是愁云满面。” 沈砚冷眉冷眼:“我去劝她?只怕娘娘现在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我这张脸吧。” 顾清欢心性刚烈,需得耐心以待,假以时日磨平棱角,才好启用。 小喜子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沈砚见他一脸苦相,更为冷漠:“你先回去,等他有何不测,再来寻我亦不为迟。” “是,干爹。” 沈砚先去看望了大殿下,随后便匆匆出宫。 他一回府,就见小翠正在院子里熬药,手持竹扇,照料着炉火上咕嘟作响的小药罐。 “怎么回事?” 沈砚沉脸发问,脚下的步伐随之加快。 “回,回公公,姑娘今儿有些头疼,人也倦倦的。奴婢正在给姑娘熬煮驱寒汤,乃是老郎中给的驱寒解乏的方子。” 沈砚鼻尖微动,闻了闻药香,又管小翠来要了药方,一一过目,确定没问题了才交代道:“记得备一些蜜饯,以解药之苦。” “是……” 小翠才回了一个字,就见沈砚已如疾风般掠过,大步流星地朝着正屋走去。 顾清语没什么精神,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也躺着没动,闭着眼窝在柔软的棉被中,直到有只温热的手,覆在她的额头,轻柔抚摸。 她一睁眼,就见沈砚满眼忧心地望着自己。 “你来了。” 她的声音软绵,有气无力。 “别起来,躺着,别动。” 沈砚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目光沉沉道:“这几天暖和了不少,你怎么还病了?可是心中有何烦忧,积压成疾?” 顾清语摇摇头:“我一时贪凉,夜里喝水没披睡袍,这才不小心着凉了。” 沈砚望着她清澈的眼睛,心中半信半疑:“是不是为了进宫的事,给你太大的压力了?” 顾清语眨眨眼,仍是摇头:“进宫虽难,还不至于让我吓破了胆,害怕生病。” 沈砚闻言更觉心疼,再次将双手温柔地搓热,才去抚摸她的脸颊,满是宠溺与怜惜:“以后小心些。不要生病,我会心疼。” 顾清语温顺点头,对他“嗯”了一声。 她不想他太担心,便主动问道:“宫中一切可好?你近来频频出宫,不会被皇后娘娘问责吗?” 沈砚握着她的手,与她说话:“勿需多虑,宫中之事自有其应对的办法,而且,我行事皆有分寸,皇后娘娘也知道我在谋事,自会宽容。” 顾清语垂眸点头:“辛苦你了。宫中风云变幻莫测,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实属不易。” 沈砚闻言,指尖轻柔地掠过她鬓边散落的青丝,温和道:“等你进宫之后,我便不是一个人了。” 顾清语目光微动,问了一个问题:“顾清欢对我厌恶至极,她真的会帮我吗?” 沈砚笑:“她当然会帮你,因为她帮你就是帮她自己。” “但愿如此。” 顾清语若有所思,眸中似有波光流转,正当思绪飘远之际,沈砚缓缓俯身,在她的额头烙下一吻,轻声安抚:“我不会让她有别的选择,放心。” 第一百六十一章 震惊 顾清欢心中郁结,整日憔悴,加之又怀着身孕,渐显笨重,诸多行动不便,只能闷在房里,安静独处。 因着早上的风波,皇上下了早朝,便匆匆赶来看望顾清欢。 他的眼神是温柔的,神情是怜惜的,然而,他并不与她过分亲近,只是坐在一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转头叮嘱太医院要尽心尽力,要以皇嗣为重,切不可粗心大意。 顾清欢望着皇上,心绪万千,难以言表,直到皇上关切询问道:“朕见你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顾清欢静默片刻,才道:“皇上,臣妾心中一直有个久未释怀的心结,那就是臣妾的妹妹……” 此言一出,静候在旁的小喜子,瞬间了然。 看来,娘娘终于想通了,肯低头了。 顾清欢神情憔悴,双眸泛红,语调中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无奈,向皇上交代了她的心事。 李淳安对永安侯府一向信任有加,对周檀绍的婚事也是心里有数,只是顾清语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留意。 “皇上,臣妾得蒙圣恩,得以入宫伴君左右,此等殊荣,已令臣妾心满意足,感激涕零。可当年因为父亲的一时之失,让妹妹承受了诸多不应有的苦楚与委屈。每念及此,臣妾心中便如刀绞,痛楚难当,实难释怀。” 李淳安见她如此悲伤,心中更添了几分对她的怜惜,温和一笑道:“朕也有一个妹妹,故能深切体会你此刻心情。你父亲当年行事的确有所偏颇,如今你想要补偿你妹妹,也是情有可原。” 顾清欢眼波微动,继续道:“皇上,臣妾斗胆,有一请求,望皇上能慈悲为怀,允臣妾所请……臣妾如今行动不便,而臣妾的母亲一直身子不大好,难以亲临宫中探望,故臣妾思忖再三,想让妹妹顾清语进宫陪伴些时日,不知皇上……” 李淳安不等她说完,便点头应允:“朕素来疼你,何须你如此恳求?你所愿,朕自当允之。你们姐妹情深,一处相伴,也是好事。” 顾清欢含泪谢恩,只待皇上走后,才冷下脸来,看向身旁面带微笑的小喜子道:“这下子,沈砚该是心满意足了吧?” 小喜子躬身回话:“娘娘英明,今日确是千载难逢之良机。” 此事一经传开,最先惊动的人自然是周荣宁。 她腹中胎儿已足月待降,恰逢顾清语欲入宫伴产之讯传来,不经意间吹散了她心间的宁静,引得胎息不稳,羊水乍破。 历经一日一夜的艰辛挣扎,周荣宁方才平安诞下二皇子。 二皇子足有六斤六两重,寓意吉祥,连产婆嬷嬷都暗暗惊叹,幸好母子平安,只是过程太过煎熬。 李淳安几乎彻夜未眠,直到孩子平安出生,长长地吐出一口郁结之气。 周荣宁诞下皇嗣有功,三日后便被晋封为皇贵妃,位同副后。 此等恩宠,羡煞众人。 周檀绍听闻长姐平安诞下皇子,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是“砰”然落地,化作一腔难以抑制的喜悦。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进宫为娘娘道贺的母亲,居然带回来了一个令他震惊又意外的坏消息。 皇上和皇后娘娘为了体恤顾昭仪有孕,特许她的亲妹妹顾清语进宫陪产? 周檀绍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母亲询问确认,最后得到的只有母亲的一声叹息。 “这件事,对侯府来说,十分不利。往后的流言蜚语,自是不请自来。毕竟那孩子一旦进了宫,便会引来无数猜测,而且,顾清欢偏偏挑这个时候提起她,明里暗里也是冲着咱们来的。万幸,娘娘和皇子平平安安,不然可要出大事了。” 周檀绍目光沉沉,双手不自觉地在身侧紧握成拳,还未等母亲说完,他已霍然起身,迈步离去。 楚氏微微一惊,忙出言阻拦:“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儿?” 周檀绍的脚步虽略有迟疑,却并未完全停下:“我不能让顾清语进宫!” 楚氏闻言眉头更蹙,轻斥道:“你不许去找她!事已至此,你再介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周檀绍闻言,身形微滞,缓缓转身,目光与母亲交汇:“和顾清语有关的事,儿子没办法袖手旁观。” 他不知道顾家打的什么主意,明明之前对顾清语不闻不问,现在却又换了一副面孔,绝非善意。 “不行!我不许你再见她!” 楚氏情绪明显有点激动,脸色都涨红了:“你和那孩子已经没关系了。” “不!” 周檀绍声调拔高,一脸认真道:“儿子的心里,一直都有她。” 楚氏闻言且惊且震,心中震撼难平,望着儿子那决绝离去的背影,一股急火直冲心头,险些让她站立不稳,当场晕倒。 周檀绍匆匆赶往顾清语居住的宅院,却被孙泉客客气气地挡在了门外:“周大人,我家主人现不在府中,您若说有什么要紧的事,只管交代小的即可。” 周檀绍冷眉冷眼地看着他,忽而发问:“你从宫里出来的吧?” 周檀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其实,他很早就有怀疑了。 从他说话办事的语气和态度,还有他的穿着打扮和神态,绝非寻常人家调教出来的奴仆家丁。 孙泉仍是低着头回话:“周大人,小的并不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主子如今不在府中,大人您实在来得不巧。”说完,他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清语,现在何处?” “我家主子外出办事,去了哪里,小的并不知情。” “那我就在这里等,等着你的主子回来。” 周檀绍铁青着一张脸,转身坐回马车,显然是不准备离开了。 孙泉见状,欲言又止,返回院中禀报。 其实,顾清语根本没出门。 沈砚交代过,让她尽量不要外出,以免有心之人背地里对她动什么手脚,毕竟,顾家也不是真心希望她进宫去的。 顾清语抿一口茶,听闻周檀绍等在门外,不禁轻叹一声道:“他何苦还要招惹我?让门房的人盯着点就行了,我是不会见他的。” 事到如今,他还来纠缠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后悔 黄昏时分,天边缓缓染上了绮丽的橘黄色。 周檀绍的马车还一直停在门外,纹丝未动。 小翠把晚饭都备好之后,又问门房的小厮,听闻周檀绍还未离去,又来到顾清语的身边,小声道:“姑娘,二爷他还没走呢?看来他是存心要耗下去了。” 顾清语蹙眉不语,一顿饭吃下来也没什么胃口。 夜幕悄然降临,天全黑了下来。 周檀绍还是没走,顾清语本不想理会,但一想到周檀绍那份骨子里的倔强与高傲,犹如磐石般难以撼动,今日之事,绝不会不了了之。 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思来想去,顾清语还是让孙泉把周檀绍请了进来。 周檀绍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他深知顾清语避而不见的伎俩,早已心里有数。 顾清语在正厅见他,备了热乎乎的茶,语气温和道:“二爷素来忙碌,今儿是怎么了?” 周檀绍对她的温顺和客气,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如剑,直抵人心,直接发问道:“你为什么和顾家还有牵扯?你为什么要进宫?” 顾清语迎上他那双充满探究与质疑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我为什么不能进宫?” “你明知故问,你和顾家反目已久,你为何又要乖乖听他们的话?” 周檀绍怒目而视,情绪激动。 顾清语她不解其怒火的真正源头,他是气她和顾家又成了同伙?还是气她一旦进宫,就会碍了贵妃娘娘和侯府人的眼? 顾清语语调虽淡,却字字清晰:“我的事,和二爷无关。我就算再讨厌顾家,我也是姓顾的,但血脉相连,亲情岂是说断便能断的?再者,皇命难违,圣旨已下,如泰山压顶,我又岂敢妄言抗旨,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二爷您是明白人,理应知道我的难处。” 周檀绍的眉头深锁:“我可以为了你想办法,但你一定要先回到侯府,回到我的身边。” 顾清语的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掠过,闪烁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轻轻发问:“时至今日,二爷的心意竟还如此执着?我不明白,二爷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檀绍猛然站起,身影投下一片厚重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你还不明白吗?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更不想你身处险境,无法回头。” 他的告白,太过凶猛又莫名其妙。 顾清语轻轻一笑,别开视线:“二爷不该和我如此玩笑,实在不合时宜!伤了和气,也误了清誉。” 周檀绍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猛地一伸手,紧紧扣住顾清语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然而他还是克制住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深邃的眼眸中,既有困惑的迷雾,又有愤怒的火焰在跳跃:“你不是想要自由吗?你不是想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做人吗?为何还要甘愿步入那更深的泥潭?他们对你的算计,还不够让你心寒吗?你为何还要听他们的话!为什么?你谁都可以相信,却偏偏不愿意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这颗心!” 他的脸近在咫尺,漆黑的眼中满含支离破碎却依然倔强不息的光芒。 顾清语定定看了他几秒,又微微挪开眼睛,抿抿唇,似笑非笑道:“我原本并不知道,二爷居然是这么关心我的。可惜,二爷的真心似乎来得晚了一些……不是吗?” 周檀绍仍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一字一句道:“若不是你倔强到底,我们何必会闹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两两相望,却咫尺天涯。此刻,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回到我的身边,就算你要进宫,你也不能以顾家女儿的身份进宫,你要做回我周檀绍的妻子。”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无懈可击。 顾清语的面容却异常平静,只是轻轻摇头:“多谢二爷一番好意,只是,过往如云烟,再难回首,我已经回不去了。” 倘若沈砚没有出现,倘若当初他曾对她有过一点真心,也许一切尚有转机,而现在,他们注定只能做敌人了。 “此话何意?” 周檀绍听不懂她是在拒绝自己,还是在讽刺。 “周檀绍,我是一定要进宫的。不管你喜不喜欢,甘不甘心,愿不愿意,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她越是镇定平静,说出来的话越是戳人心痛。 周檀绍一瞬松开了她的手,眼中满是不解与错愕,他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你……你真是疯了不成!” 他想不通,她为何说变就变。 一切仿佛都颠倒了乾坤。 她不是最恨顾家的吗? 她不是最讨厌顾清欢的吗? 为何,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她心中最厌恶的人,竟然是他。 “我没有疯,反而是二爷该好好冷静冷静。” 顾清语后退半步,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免他再冲过来为所欲为:“不管二爷今日的目的是什么,我只当二爷是好心为之。天色不早了,二爷也该早些回去,毕竟,男女有别,独处一室,恐生诸多不便与误会。” “顾清语!” 周檀绍见她如此坚决,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莫名泄气,放缓语气道:“你会后悔的。” 顾清语静静看他,沉吟片刻才道:“人生在世,谁能无悔?二爷不是也后悔了吗?所以今日才会来此。我还是那句话,我和二爷是做不成夫妻了,但我也不希望和二爷成为敌人。” 她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迟来的深情,不要也罢。 周檀绍无言沉默,望着她的脸,良久,他才艰难启齿:“顾清语,其实你最恨的人,是我,对吧?” 顾清语眸光闪烁,嘴角含笑:“二爷,您怕是有所误解了。” 周檀绍深吸一口气道:“就算你恨透了我,恨透了侯府,你也不该拿你自己去当做赌注!” 他的嗓音低沉而暗哑,含着千言万语的情绪:“顾清语,我的确后悔了。若时光能倒流,我绝不会轻易放手,与你和离,更不会让你离开侯府!” 第一百六十三章 愿者上钩 周檀绍满心苦涩,却只能任由这份情感在胸臆间翻腾,无从寻觅倾诉的出口。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喜欢她,他在意她,他不在乎她是不是顾家的女儿,更不在乎她的姐姐是不是顾清欢。 不过,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即便是千言万语,也显得苍白无力,难以触及她那颗冷漠的心。 顾清语轻轻一声叹息:“二爷这是何苦呢?我宁愿往前走,也不会再回头了,也望二爷能放下过往,重头开始。”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周檀绍收敛心绪,微微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借您吉言。” 顾清语眼帘低垂,轻施一礼,算是送别。 两人短暂的碰面过后,孙泉忧心忡忡地进来问话:“主子,没事吧?周大人只是过来和我告个别。” 待到夜深人静,小翠坐在床边绣帕子,小心翼翼道:“姑娘,奴婢其实看出来了,二爷还是舍不得您,他还是想您回去。不过二爷想也是白想,姑娘断不会回去的。” 顾清语垂眸,眸中宛如一潭静水,波澜不惊。 小翠忍不住叹气:“奴婢心疼姑娘,也知道姑娘心里苦。二爷若是能早点开窍就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沈公公那样的人,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姑娘想要从这泥潭中抽身,怕是难上加难……” 顾清语这才开口,轻声责备道:“你既知道我的难处,还要在这里给我添堵。” “姑娘,奴婢这一肚子的话,憋了许久,实在难耐。” 顾清语知她忠心耿耿,便直截了当道:“等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一定要守好铺子和医馆,切忌急功近利,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团和气。” 小翠听得一怔,不解眨眼:“姑娘要去哪儿啊?奴婢自然要一起跟着才行。” 顾清语没有隐瞒:“我不久便要进宫去了,给顾清欢陪产。” “啊?” 小翠慌了神,一个不小心被针尖刺破了指腹,瞬间涌出个豆大的血珠。 顾清语望着那一滴殷红滴落成花,短暂而妖娆,心中不禁微澜轻漾。 “宫中的事,我不便与你多说。而你自然是不能随我进宫的,所以,宫外的事,往后就要由你来看管。我当你是自己人,才会对你委你重任,你定要细心照料,不负所托。” 宫里宫外,都是缺不得银子的地方,生意还是要红红火火地做下去。 虽有沈砚暗中打点一切,但她自己也要准备些体己,以备不时之需。 三日后,沈砚过来亲自与顾清语商量进宫的日子。 “我有心让你在外面多待些日子,只是顾家那边频频上门来请你,恐扰了你清净。” 顾清语给他斟茶,嘴角含笑道:“我一点都不觉得烦心,看着他们低头来求我,我该高兴才是。” 沈砚望着她那抹笑意,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温声道:“难得见你这样有脾气的时候,你觉得无碍就好。几时进宫,你自己斟酌。” 顾清语又是淡淡一笑:“依你之见,我何时入宫最为妥当?”” 沈砚实话实说:“当然是越早越好。皇上如今时常去看望顾清欢,你若能早点露面,也是好事。” 顾清语闻言,沉思片刻,终是轻轻摇头:“我倒不这样觉得。” “哦?” 沈砚见她眉眼低垂,认真思考的模样,不禁来了几分兴趣道:“你觉得该如何安排?” 顾清语缓缓道:“此番入宫,我已是众矢之的,若一开始就锋芒毕露,恐招祸患。倒不如,我先行隐匿,静待时机,藏起来可好?” 沈砚闻言,兴味更浓,他单手轻撑于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想藏到哪里去呢?” 顾清语眸光盈盈:“藏在旁人的期待里,又或是,藏在大家议论纷纷的嘴里……总之,皇上只会知道宫中多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却从未亲眼所见,恰似雾里看花,更添几分引人遐想,岂不妙哉?” 沈砚眸光微闪,瞬间领悟其意:“你这是要钓皇上的心啊?” 顾清语笑了笑:“愿者上钩,总会多几分期待吧。” 沈砚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忽然紧紧握住顾清语的手,黑眸深邃,低声发问:“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她素来腼腆害羞,怎料竟也有如此细腻而深邃的心机? 顾清语轻轻回握沈砚的手,坦诚道:“我也曾想做个讨喜的妻子,长长久久地留住夫君的心。” 沈砚闻言,心口就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虽不见血痕,却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 “你受委屈了。” 顾清语轻轻摇头:“我不委屈,其实在侯府那段日子里,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见识了不少世态炎凉,细细算来,只觉收获满满。” 沈砚缓缓垂下眼帘,温柔地以唇轻触她细腻的手背,轻吻道:“我会安排好一切,确保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忠心可靠的。” 顾清语眸光微动,轻轻颔首。 随即,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孙泉此人行事确是周全,既有胆识又不失细腻,也算是个难得的可信之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宫里的人?” “他当然是。” 顾清语并不意外,只问:“算起来,他也跟了我许久,往后该怎么办呢?” “你若还要用他,我自会妥善安排,让他回宫当差,并非难事。” “那当然是最好。” 沈砚见她俨然想好了一切,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继而温言道:“我原以为你会踌躇黯然,没想到你倒是这样思虑周全,细致入微。” 顾清语眉眼弯弯,半开玩笑道:“我本就不是个喜欢矫情的人,往后在宫里更是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再说,我自己马马虎虎只是赔掉一条命罢了,若是连累了你,那才是真正的罪不可赦。” 此话一出,沈砚的神色骤变,他指尖温柔却坚决地点上她的唇,双眸满是不可置疑的深情道:“你我之间,从无连累二字。我说过,我可以为你而死,此言非虚,字字千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姐妹情深 顾清语进宫的那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连吹过的微风都是暖暖的。 一切流程,皆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无阻。 今日,顾清欢为了见她,也是隆重打扮了一番,她宁愿用厚重的脂粉也要遮掩住自己苍白憔悴的脸颊,她要让她看见自己容光焕发的样子。 即便是强撑,也不能输! 顾清语缓缓行礼叩拜,温温和和的样子,与往昔在府中那个温婉可人的身影并无二致。 “清语给娘娘请安,愿娘娘福泽绵长,金安玉贵。” “起来吧,我的好妹妹。” 顾清欢淡淡开口,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将她上下打量,仿佛她身上藏着什么无法解开的谜题。 顾清语面容白皙,肤如凝脂,眉眼间透着一股不染尘埃的清透之气,她身上的装扮也是淡雅素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浮华与张扬。 顾清欢静静地望了她一阵,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半晌,方缓缓开口:“许久不见,妹妹还是和从前一样,清丽无双,讨人喜欢。” 顾清语闻言,轻移莲步,再次施以一礼:“多谢娘娘夸赞。” 顾清欢见她迟迟不肯抬眸看向自己,让她的心情无端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笑容也寡淡几分:“你此番入宫所为何事,本宫心如明镜。又何必再行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来人,看座。” 她身边都是沈砚的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顾清语微微一笑:多谢娘娘体恤,宫中规矩森严,我不得不小心翼翼。” 顾清欢嘴角再度勾起一抹笑,清清冷冷:“你有了沈砚这个靠山,自可安享无忧,又何须再行那惺惺之态?咱们到底姐妹一场,若总是这般真假难辨,倒真教人觉得乏味了。” 顾清语细观她面上那精心雕琢的妆容,虽然看着艳丽,却难掩其下隐藏的憔悴之色。那双眸子,虽明亮有神,但细细端详之下,内里隐约透出的红丝,可是骗不过人的。 顾清语姿态温婉地落座于椅,眸光柔和,轻声细语道:“娘娘所言极是。我初来乍到,诸多规矩礼数尚需娘娘悉心指点,方能不失分寸。不过娘娘有孕在身,切不可太过操劳,伤了元气。” “本宫不劳你烦心,倒是你自己,该小心些。这宫里看你不顺眼的人,岂止三三两两?” 顾清语轻轻颔首,无心与她争论下去。 她既然来了,便无惧前路风雨。 顾清欢见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中疑惑重重,遂继续追问道:“你和沈砚是何时相识的?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顾清语闻言柳眉微挑,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娘娘,我和沈公公并无任何关系。若不是因为进宫一事,恐怕沈公公对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印象。” 顾清欢知道她在说谎,也不急于揭露,只悠然一笑,轻声道:“是吗?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吗?不过,沈砚对你可是赞誉连连,言辞间满是欣赏呢。” 顾清语抿唇一笑:“娘娘见笑了,想来沈公公一定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对我客气几句。” 顾清欢才坐了一会儿,便觉腰身发酸,扶着小喜子的手,缓缓起身道:“本宫略感疲累,一会儿让小喜子带你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带你认认路。” 顾清语闻言,连忙随之站起,俯身一礼:“多谢娘娘。” 她一抬头,就见喜公公望着自己点头示意,面带微笑。 这一幕,也被顾清欢看个正着,惹她不屑冷笑:“小喜子,这么早就盼着巴结新人了。” 小喜子忙低头回话:“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为娘娘高兴而已。” 顾清欢一语戳破:“你该为你干爹高兴才是。” 顾清语的行李寥寥无几,首饰珠宝更是少之又少。 小喜子对她格外殷勤周到,言辞恭敬:“干爹事先都交代好了,让奴才安排好姑娘您的饮食起居,这间房虽说位置偏了些,但冬暖夏凉,空间敞亮,光线柔和,屋内陈设更是应有尽有。若是姑娘还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宫女们为姑娘置办妥当。” 顾清语含笑点头:“有劳你了,喜公公。” 小喜子只把头低了一低:姑娘言重了,能为姑娘效劳,是奴才的福分。” 顾清语在宫中第一晚,身边没了小翠的陪伴,偌大的寝室显得格外寂静而清冷。 次日晨起,顾清语陪着顾清欢一起用早膳。 桌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而顾清欢却只喝了半碗白粥,吃了几颗菜心,一口荤腥都没沾。 顾清语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私下里问小喜子道:“娘娘一直都是这般饮食吗?她怀着身子,不好日日茹素。” 小喜子一脸无奈道:“娘娘素来饮食清淡,之前为了保持腰身纤细,更是整日不吃不喝,十分艰难。” 顾清语眉心微动:“这般饮食如何安胎?太医院那边,可有特别的叮嘱或是调理之法?” 小喜子点点头:“太医院确是精心配制了几剂滋补安胎的药膳。可惜,娘娘的胃口挑剔,每每送来,皆是原封未动,叫人忧心。” 顾清语犹自出神,却听院外有人禀报道:“皇上驾到。” 顾清语闻言心中一动,见小喜子神色匆匆,忙疾步前去迎驾。而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借由那细不可察的缝隙朝外看去。 院中,人影绰绰,期间有一抹耀眼的明黄色匆匆掠过。 那身影,正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顾清语心中不由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下意识地伸出纤手,轻轻合上窗扉,不留一丝缝隙。 李淳安一下了朝,就赶来看望顾清欢,见她面色较之前日略显红润,心中宽慰许多:“瞧你今日神采奕奕,朕心甚慰。” 顾清欢垂眸微笑,声音柔和如春水:“承蒙皇上恩德,臣妾得妹妹清语入宫相伴,姐妹情深,心情自然是极好的。” 虽然她心里厌恶极了顾清语,又不得不为她铺路。然而,皇上似乎对她还没什么兴趣。 李淳安闻言,只是神情淡然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厚赏 顾清语进宫的第二日,宁贵妃的赏赐就来了。 看着是赏,实则是警告。 贵妃娘娘派人送来了一些款式典雅却略带岁月痕迹的衣物,还有些沉重繁琐的金银首饰,让人不禁心生联想。 那传话的太监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娘体恤姑娘进宫当差,记挂着姑娘昔日在侯府时,偏爱清雅脱俗之装扮,加之,姑娘的女红技艺精湛,最是心灵手巧,特命人精心挑选了这些……衣服虽不如新,然其面料皆是宫中精选的上等贡品,质地非凡。望姑娘莫要介怀。毕竟,人有胖瘦,衣裳年年横竖也得改一改,若是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姑娘自己动手改一改,也是极好的。这些首饰,也是娘娘私藏多年的宝贝,最衬姑娘雪白清透的肌肤。” 这话夸是夸了,骂也是骂了。 顾清语微微一笑,风轻云淡:“承蒙娘娘惦记,清语感激不尽。” 等小太监走后,顾清欢故意过来看她的笑话,眉宇间带着几分戏谑,挑挑眉道:“看来,贵妃娘娘对你的敌意很深啊。你们从前的那些交情,怕是一点都不剩了。”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些不入眼的首饰,笑得更欢乐了:“呵,这些物件儿,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吧。有趣,有趣……” 顾清语淡淡一笑,只道:“贵妃娘娘所赐,无论何物,皆是清语之幸,心中自当欢喜。这些东西,我会好好收起来的。” 顾清欢见状,却是不依不饶,话语间带着几分锋芒,意图直刺人心:“你不喜欢也得喜欢,在宫中,以下犯上就是死罪。即便是心有不悦,也得强颜欢笑。” 顾清语闻言,并未显露丝毫波澜,只将那些衣服收拾起来,只等晚上才一件件拿出来细看。 那些布料,皆是上乘之选,触感细腻,只可惜款式略显陈旧,加之多年搁置箱底的缘故,压的都是褶皱。 她正一个人收拾着,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随之进来的是一个名叫柳絮的宫女。 “姑娘,您这是……” 柳絮见她独自整理,忙要过来帮忙,拿起一件细细检查,不禁轻呼一声道:“哎呀,这里怎生了个小小的虫眼儿?” “姑娘,这衣服怕是不太干净,您还是别沾手了,待奴婢仔细洗净,再交给您细细整理,可好?” 顾清语微笑点头道:“多谢你了。” “姑娘太客气了,奴婢侍奉您是应该的。” 柳絮抱着那些衣服缓缓退下,顾清语又来到桌边,望着那些金银首饰,嘴角勾起一丝淡然而又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原以为周荣宁是那云端之上的高人仙子,不染尘埃,对世俗之物自然是不屑一顾。未曾料到,她倒是会“骂人”,只拿东西来羞辱她,既是讽刺,也是示威,顺带还让满宫上下看一看热闹。 旧人只配旧裳。 爱慕虚荣者,才会通身金银,俗不可耐。 顾清语含笑摇头,将那些首饰全都收纳进匣子里,然后重重地合上盖子。 周荣宁产后虚弱,休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可下床走动。 皇上心系爱妃,情深意重,每隔两日必亲临探望,陪她用膳说话,却从不过夜,反倒是去景仁宫的日子多了些。 大皇子如今已经开始学着开口说话了,看着憨态可掬,又十分聪明机灵。 沈砚在旁,时不时地谏言两句,更是哄得皇上龙颜大悦,笑声爽朗。 李淳安留宿景仁宫,夜里夫妻叙话,提起大皇子,李淳安一脸欣慰道:“朕小时候没有兄弟,只得一个娇滴滴的妹妹,如今宫中已有两位皇子,往后他们兄弟相伴,一起长大,倒是少了些寂寞和孤单。” 慕容佩温婉一笑:“皇上所言极是。亲兄弟间,自然是感情最好的。臣妾心中也盼着昭仪妹妹也能平安诞下皇子,皇室更添丁兴旺。” 李淳安微微沉吟一下,才道:“皇子也好,公主也好,皆是朕心之所爱,并不偏颇。” 一提起顾清欢,慕容佩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顾清语,便觑着皇上的脸色,轻声问道:“顾昭仪的妹妹进宫也有几日了,臣妾还未见过她呢。听闻她与宁贵妃之间,尚有一段过往云烟,日后若是在宫中偶遇,只怕气氛会略显微妙,不易相处。” 李淳安淡淡道:“贵妃性情温婉大方,胸襟广阔,自不会轻易与人计较。那些陈年旧事,便让它随风而逝吧。” 慕容佩闻言面上微笑,心中不屑,随即故意提起了周荣宁厚赏顾清语一事,本欲借此试探皇上的心意,谁知,皇上并不怎么在意,反而转眸看她,含笑问道:“皇后今日似乎对贵妃与昭仪之事尤为上心,莫非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吗?” 慕容佩闻言,迅速收敛心神,眼帘微垂,轻轻依偎在皇上的身边道:“臣妾身为六宫之主,自当以姐妹之情为重,关怀细致。” 李淳安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皇后如此贤良淑德,实乃朕之幸事。” 一晃顾清语进宫已有半月之久。 期间,每每皇上驾到,她都会默默地退下回避,惹得顾清欢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你费尽心思进了宫,不就是为了在御前得了个脸儿吗?然你每每避而不见,到底是何用意?” 顾清语淡淡一笑道:“娘娘即将临盆,这等关键时刻,我的心中唯有娘娘与腹中胎儿之安危,其他种种,皆是浮云。” 顾清欢黛眉轻蹙,眸中闪过一抹质疑之色:“你说的倒是好听。其实你是不不敢吧?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冒犯天颜,更不敢在宫中丢人现眼?” 顾清语闻言,目光轻轻掠过她,语气中不带丝毫波澜,悠悠问道:“难道在娘娘的眼中,世上嫁过人的女子,全都不干净了吗?娘娘是不是忘了?我和周檀绍乃是分手和离,互不亏欠,和和气气。我之所行,皆光明磊落,无愧于心,自是不必遮掩,更无畏于皇上天颜之威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好消息 顾清欢冷冷一笑,面露不屑:“你若是真有那份能耐,本宫自当拭目以待,且看你如何施展。” 顾清语也回以一笑,大方得体:“娘娘放心,清语何时让您失望过?”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张力,两人终究不欢而散。 顾清语不方便走动,只在偏院走路散心。 四面高高的宫墙,只把天空也挡了大半,抬头看去,竟连一只飞鸟都看不见,平添了几分清寒与孤寂。 她无奈垂眸,正欲转身,就见小喜子从远处匆匆跑来道:“姑娘,您请留步。” 顾清语见他来了,便知沈砚有所交代,便微微一笑道:“喜公公不必着急,仔细脚下。” 小喜子跑得气喘吁吁:“干爹交代我给您传话,晚些时候,宫女柳絮会给姑娘送一套宫女的衣裳,请姑娘悄悄换上,只等天黑了,另有安排。” 顾清语蹙眉不解,又不便多问,只道:“等天黑了还要四处走动,若不慎泄露行踪,恐生波折。” “姑娘放心,干爹既然这么安排了,自有他的道理,定能保姑娘安然无恙。” “既如此,我便依计行事。” 柳絮送来的宫装干净簇新,尺寸更是恰到好处,宛如为她量身定制。 顾清语缓缓步至铜镜之前,疑惑道:“这衣裳,怎会如此合身?” 柳絮微微一笑:“回姑娘,这是沈公公特意交代过的尺寸,也是奴婢一针一线细细修改出来的。” “哦?你倒是手巧。” “谢姑娘夸赞。” 柳絮伸手给她抚一下后背的衣褶,又小声叮嘱道:“奴婢一会儿和姑娘一起出去,晚上人少,遇到巡查的内廷侍卫,姑娘也不必惊慌,有奴婢帮您周全应对。” 顾清语闻言再看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含笑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行事却如此有条不紊,条理清晰。” 柳絮低了低头,谦虚道:“奴婢是最没本事的人了,日后还需姑娘多多赐教,方能有些许长进。” 顾清语也不装糊涂,淡淡笑道:“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套。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须臾,顾清语跟随柳絮出了宫门,一转身,便往西北方向去,顺着长长的甬道走,一路拐了几个弯,又过了一道角门。 宫中的路径复杂多变,顾清语不禁轻声问道:“咱们这是到了哪里了?” “嘘,姑娘别急,就快到了。” 兜兜转转,晕头转向。 终于走到了一处僻静幽深的庭院。 这里没有烛台灯笼,只能借着冷白的月光微微照亮。 柳絮转身行礼道:“姑娘,咱们到了,这里是海棠苑的西北角,离着北边废弃的冷宫很近,所以鲜少有人经过,夜里更是不会有人来此,最是方便说话。” 顾清语走得有些累了,见旁边有石桌石凳,便想要坐下休息,柳絮见状,忙抽出帕子轻轻铺在石凳之上:“委屈姑娘了,石凳怕是有点凉。” “无妨,如今天气暖了,不碍事的。” 顾清语看看四周,暗暗疑惑。原来宫中也有这样冷清的地方。 “对了,你方才说的冷宫是什么地方?” 柳絮蹲下身子,轻声回话:“姑娘,冷宫是那些失宠妃嫔们所住的宫室。” 顾清语不解:“皇上年纪轻轻,怎的宫中已有了这般凄惨之地?” 柳絮摇头:“那些妃嫔都是先帝的,本该早早送出宫外,然而,皇上却迟迟未下旨意,任由她们在冷宫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那无尽的寂寞与凄凉。” 正当二人低语之际,一阵清脆而略带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划破空气:“多嘴!” 柳絮吓得一个激灵,忙起身看去,却见来人正是沈砚,忙屈膝行礼:“奴婢给沈总管请安。” 沈砚一袭黑袍,身形修长而挺拔,宛若暗夜使者,悄无声息地降临于这静谧之地。 月光下,衬得他的眉眼更黑,深不见底。 柳絮悄然退至一旁,顾清语缓缓自座位上站起,还未开口,便听沈砚率先开口道:“委屈你了,这些日子,我不方便贸然出面,只让小喜子照看着你,你可生我的气了?” 顾清语轻轻摇头:“咱们是要一起做事的人,不该说这样见外的话。你在景仁宫,肩上担着多少差使,我心里明白的。” 沈砚轻轻执起顾清语的手,将其贴于自己胸口,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背:“之前,贵妃娘娘送你的礼物,让你伤心了吧。” 顾清语仍是摇头:“我为何要伤心?难为她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也对我动了气。那些衣服改一改,还是好的。那些金银首饰,熔铸重生,价值不减分毫。我自然不会生气。” 沈砚见她坦然大方,嘴角的弧度更深:“你果然机灵。今儿这地方选得不好,不过,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知道,这里离着冷宫近……” 顾清语说到一半,又默默顿住。 沈砚看着她:“你怕了?还是嫌这地方晦气?” “不,没什么晦气的。只是一群命运多舛的女子,令人心生怜悯罢了。” 沈砚握紧了她的手,继续道:“似人非人,的确可怜。” 顾清语问他有什么事要交代自己,非要深夜相见,沈砚轻挑眉梢,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朦胧的月色也将他的温柔目光更加柔和了几分:“难道我只能有事才能见你?我只想看一看你的脸而已。” 顾清语闻言微诧,随即笑笑:“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路走得实在辛苦呢。” 沈砚展开双臂,主动将她纳入自己温暖的怀抱之中,继续在她耳边低语:“我的确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永安侯府查案查到了国舅爷的头上,周檀绍原本可以选择息事宁人的,不过,他因你入宫之事,似乎对国公府满心怨怼,势必要捅出一个大娄子,才肯罢休。” 顾清语眉心微动,沉吟片刻,才问:“周檀绍此人,向来行事谨慎,他不会为了我得罪国公府的,他只会为了贵妃娘娘而赴汤蹈火。” 沈砚压低语气,忽而发问:“若他真的为你发疯呢?” 顾清语轻轻咬了咬下唇:“即便那样,也与我无关。” 第一百六十七章 皇三子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神中闪烁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光芒:“我倒是想看看周檀绍为你发疯的模样。” 顾清语瞳孔微颤,不解发问:“你是当真的,还是说笑而已?” “半真半假。” 沈砚低头看她的脸,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周檀绍针对国舅爷,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都是不了了之,这次恐怕要有大动作了。” 顾清语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沈砚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道:“周荣宁赏你的那些东西,你一定要仔细收好,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顾清语回神,诧异不解:“那些衣物和首饰,还能有何用?” 他似乎早有准备,事事都有安排。无一丝冗余,亦无半点遗漏。 沈砚含笑,抚抚她的长发:“贵人多忘事。贵妃娘娘送你的那些衣裳,的确是她的旧物,而且,其中有一件极不寻常,只是她一时疏忽大意,忘记了。” 顾清语仍是摇头:“我把每一件衣服都检查过了,并未有何异常之处?” 沈砚道:“说来话长,我曾在皇上的书房,无意间瞥见了一幅藏于案几之侧的小像。画中女子,正是初入宫闱的贵妃娘娘,她身着一袭轻盈如烟的烟粉长裙,清丽脱俗,宛如仙子下凡。” 顾清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随即又转为疑惑:“你居然能看到皇上所画的小像,可见皇上对你十分信任了。只是我不明白,皇上对贵妃娘娘的深情,与那些旧衣物有何关联?” “正所谓睹物思人。当年皇上对贵妃一往情深,而如今的周荣宁雍容华贵,早已不是当年的那朵解语花了。皇上之所以还收藏着那张小像,皆是因为他的心里还有怀念……说得直白一点,皇上心中最喜欢的,还是当年的周荣宁,而非今日权倾一时的宁贵妃。” 顾清语听到这里,心思微微一动:“你说那件烟粉长裙,可是……赏给我的那一件?” 沈砚闻言,朗朗一笑,双手捧起她娇嫩的脸庞,满含欣喜之色:“你果然敏锐聪明。细细想来,这岂不是天赐良机?贵妃娘娘就这样把当年的幸运,让给了你。” 顾清语恍然大悟,缓了缓才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假扮贵妃当年的模样,迷惑皇上?” 此计虽妙,却似浮萍依水,未必长久。 “你无需假扮是她,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只留一抹娉婷朦胧的背影,引君遐思,即是上乘。” 沈砚一心为她筹谋,上次听闻她的攻心之言,当即便动了这个念头。 想要一鸣惊人,便要与众不同。 “既然贵妃娘娘如此轻贱你,那就让她的傲慢来做你的垫脚石吧。” 顾清语略有不安:“此法当真可行?只是一身旧衣裳就能让皇上留心于我?” “若是旁人,也许只是徒劳,但你我联手,此事必成。” 沈砚捧着她的脸颊,目光深邃而炽热。 夜风微凉,而他宽厚的掌心,却是温暖炙热。 “皇上看似风流多情,但他的心事深不见底,绝非旁人轻易可知。如你所说,此番我们攻心为上,不争名夺利,不谄媚讨好,只需想尽办法紧紧笼络住皇上的那颗敏感又多疑的心。” 短暂的叙话过后,沈砚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双手:“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我不方便与你同行,不能亲自送你。” 顾清语温顺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你一切小心。” 回去之后,她立马让柳絮翻找出了那件烟粉衣裙,随之将它往自己的身上细细比对,柳絮正在给她倒茶,见她凝视镜中,若有所思,忙道:“姑娘喜欢这身衣裳吗?奴婢已经洗过了,只是尺寸还未改动……” 顾清语垂眸,若有所思道:“看这尺寸,与我好像略显紧凑了些。” 柳絮也走过来,亲自给她比画了一番,才道:“的确是瘦了些,尤其是腰身这块……” 顾清语闻言抿唇一笑:“看来,当年的贵妃娘娘还真是纤细窈窕呢。” “那……奴婢这就拿去改一改?” 顾清语摇头道:“不必了,你又没有现成的料子,我总会有办法的。” 时光荏苒,顾清欢于四月二十五诞下皇三子,母子平安。 皇上自然对顾家又是一番重赏,不过和永安侯府相比,还是明显有所差距的。 顾清欢虽得了皇子,但也因失血过多,留下隐患。 她心若明镜,深知自己这副身子早已不宜有孕,此番却是以命相搏,才得了这么一个指望,自自是视若珍宝,疼之护之。 苏氏承蒙皇恩特许,进宫探望女儿,见她面容憔悴,神情疲惫,不禁心疼流泪。恰此时,顾清语步入殿内,回禀事务,见苏氏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便识趣退下。 苏氏一见了她,眼眶中的泪珠即刻收敛,压低声音道:“她进宫也有两个月了吧?表现如何?” 顾清欢淡淡道:“她有些太过安分了,每每皇上来此,她总能适时退避,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未见丝毫逾矩之态。” 苏氏倒是觉得合情合理:“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情,只是偶尔会发疯罢了。” 顾清欢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深邃:“会咬人的狗不叫。母亲别小看了她,她未必没有野心,只是还没露出真面目而已。” “那娘娘准备怎么办?既然娘娘厌恶了,一直把她留在宫中,岂不日日难过?” “唉,这是眼下的权宜之计罢了。” 顾清欢认命似的,轻叹一声:“为了三皇子,本宫不想留她也得留她,以全大局。” 苏氏不解:“按理,她一直在侯府带着,哪来的门路,能与沈公公这等权势滔天之人攀上交情?此事真真令人费解……” 顾清欢以眼神制止母亲,轻轻摇头道:“隔墙有耳,母亲往后务必小心。他们是什么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砚此人,如同暗流中的漩涡,一旦卷入,便是脱身不得的泥潭。”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直截了当 苏氏听了女儿的话,心中暗暗计较。 等出了宫门,她坐在车上,对着对前来送行的顾清语,轻声道:“清语,你且上前几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顾清语眸光微垂,步伐轻盈,缓缓站在车窗旁,见苏氏微微凑近,靠近了些许:“娘娘如今得了皇子傍身,实乃我顾家之大幸!过去的种种,就让它们都过去吧,你要好好照顾娘娘,更要好好照顾皇子殿下,知道吗?” 顾清语闻言抬眸看她,微微抿唇,似笑非笑:“母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随后,她返回寝殿,见顾清欢靠坐床头,目光中似含秋水,正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归来。 “母亲难得进宫一趟,你也不多送一送她?” 顾清语神色淡然:“母亲临行前特意叮嘱,让我事事以娘娘为重,不可有丝毫懈怠。” 顾清欢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浅笑,冷冷道:“你的确用心,连宫中的乳母们也纷纷向本宫夸赞你的细致入微,如何事无巨细地照顾三皇子……” 顾清语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道:“娘娘请勿多虑,清语深知娘娘产后体虚,心绪难安,唯恐近身侍奉反添娘娘心忧。故而,我将更多心思置于陪伴三殿下左右,毕竟乳母虽尽心,人非圣贤,总有不周之时,多一分留意,总归是好的。若娘娘对此有所不悦,清语自当退避三舍,不再涉足殿下之事。” “漂亮话都让你说了。本宫所言,并非凭空猜忌,只望你明白,心思莫错付了地方。你若真有那几分能耐,何不将其用于皇上身上?” 顾清欢冷冷警告,然而,顾清语却是面色如常:“娘娘误会了,我怎敢动皇嗣分毫。” 宫中一下子有了三位皇子,李淳安因此在朝堂之上更是气宇轩昂,多了几分沉稳与自信。毕竟,皇嗣兴旺,实乃国运隆昌之兆。江山有望,社稷安稳,皆系于此。 之前驸马爷在云州铁腕治税,成效斐然,满载而归,足足带回来五千两的真金白银。 皇上嘉许他有功社稷,擢升其为工部尚书,委以重任,监领庆安县河道整治之浩大工程。庆安县,京畿重地,足见皇上对其信赖之深,期许之重。 然而,对于吴庆川而言,这突如其来的荣耀背后,却藏着几缕不易察觉的复杂情愫。 他才回来京城还不到十日,皇上就又指派他去往外地,虽说离着京城不远,但也要离宫在外,需得数月乃至半年方能归返。 ***李淳熙对吴庆川的归来,并未显露出过多的喜悦之色。对他即将离开一事,反应更是淡若轻风,只在嘴上安抚几句:“驸马此番辛劳,实乃皇恩浩荡,朝野共仰,亦是为本宫添了无尽光彩。” 吴庆川默默听了这话,沉吟许久才道:“殿下,臣有一事相求,虽属不情之请,但望殿下能予体谅,允臣所请。” “驸马但说无妨,只要本宫力所能及,定当尽力成全。” 李淳熙悠然自得地轻捻起一枚精致的茶点,送至唇边,细细品味,只听他道:“殿下与我成亲还不到一年,我却时常要外出京城……如此夫妻分隔两地,我难免心生惦记。此番皇命加身,赴庆安县之行,也是难得的机会,我想请殿下随我一同前往庆安,一来可解咱们夫妻分离之苦,二来也可让当地的百姓得沐天家恩泽。” 李淳熙闻言先是微微一诧,随即又轻轻笑开了:“驸马这话,只怕是在说笑吧?” “殿下,我并无玩笑之意。” 吴庆川语气恳切,眼神有光。 李淳熙的笑意渐渐收敛,目光柔和却深邃,轻叹一声道:“本宫自幼长在宫中,骄纵奢靡,如何能去得了那寒苦之地呢?驸马心怀天下,一心为朝廷筹谋,自是令人钦佩。但此等重任,又何必拉上本宫陪你同去?” “……” 吴庆川略微迟疑一下,才道:“公主您贵为皇族,理应为皇上分忧解难,为百姓造福……臣虽不才,却深信殿下心怀慈悲,定能体恤民间疾苦,与臣并肩。” 李淳熙不等他说完,面色已是一片寒霜,冷声道:“驸马,你此举未免太过逾越,有失分寸。” 吴庆川闻言,心中一凛,连忙自座上起身,行礼赔罪。 李淳熙幽幽看他,眼底寒光乍现:“你是想要一个十全十美的主子,还是想要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啊?真是可惜,本宫怕是要让你心生失望了。这宫中除了皇上之外,谁又能真正做到完美无缺?而本宫更做不来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 吴庆川闻言又是一怔,语气中满是惶恐与谦卑:“微臣惶恐至极,断无此意,还请殿下息怒。” 李淳熙望着他躬身跪地,诚恳认错的身影,轻轻摇头道:“驸马,你本是个聪明人,既有野心,又有才干,怎奈对本宫,如此执念深重?本宫无心难为你,但凡是你想要的,本宫定会一一成全。如今你已是工部尚书,前程似锦,又何来不满之处?” 吴庆川低着头,懊恼不安的同时,又觉自己太过窝囊,沉默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道:“不瞒殿下,我虽有功名之野心,但内心深处,更期盼能和殿下做一对恩爱夫妻,鹣鲽情深,相依相偎。” 李淳熙听了这话,轻笑出声:“本宫素日里并不知道,驸马竟有如此纯真无邪、惹人怜爱的性情?今儿,本宫恐怕又要伤你的心了。” “你我只是夫妻,却做不来恩爱夫妻。你是最适合做驸马的人,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但你并非是本宫的心上人。咱们既无两心相悦之情,又何来相依相守之恩爱呢?” 她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 吴庆川闻言心中恍若惊雷炸响,面色瞬息万变,红白交织,失了颜色。 李淳熙随之又是一叹:“本宫还是那句话,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何必自讨苦吃,徒增烦恼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笑话 她看似在问他的话,其实,每一字一句皆是对他的提点。 凡事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如果,当初他想要一个温柔娴静的妻子,就不该来当这个驸马爷。 他心里拎不清也就算了,何必还来她的面前不必要的矫情? 吴庆川望向她的眼睛,寻觅不到丝毫情感的涟漪,唯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冷漠。 他心中压抑已久的不甘与怨怼,终是忍不住爆发,他紧抿双唇,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殿下,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阉人吗?难道我还比不上沈砚吗?” 这句话,字字沉重,句句锥心。 李淳熙闻言,眼尾微微上挑,秋水般瞳眸满含不悦,不过即便是动了气,她也能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风淡云轻道:“本宫对沈砚之倚重,与驸马又何相干?你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既开了这个口,何须再顾忌什么,索性畅所直言,岂不更显磊落?” 有些事,隔着一层窗户纸不捅破,大家都可平安无事。但凡有人戳出一个洞来,窥见真相,宣之于口,便如洪水般汹涌而出,再难收回。 吴庆川纠结片刻,只得避重就轻道:“殿下对沈砚的信赖与亲近,似乎逾越了常情。” 李淳熙的耐心已近极限,冷冷微笑,缓缓起身,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吴庆川一眼,淡淡道:“驸马既然这般疼惜本宫,实乃难得。本宫怎能坐视不理?想来,监修河道一事,对驸马来说,或许真的过于繁重。其实,驸马能留在宫中,常伴本宫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她不与他解释,更不与他争辩,也犯不着和他苦口婆心,唯有让他深刻体会一个道理,在宫中以下犯上,必将自食其果,付出代价。 吴庆川这个新晋的工部尚书,其仕途之路犹如昙花一现,才做了三天,便被免除了职务,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连庆安县监修河道的大工程,也不再由他负责监督。 皇上倒是给了大家一个很体面的理由,言及***贵体违和,驸马爷情深意重,甘愿放弃仕途功名,也要长伴殿下左右,以慰其忧。 李淳安已经很给吴庆川留面子了,毕竟,因为李淳熙的一时之气,还不至于让驸马爷就此颜面尽失,落人耻笑。 不过,吴庆川被罢免之事,还是让他在朝中丢尽颜面,明明前几天还风光无限,如今却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料。 吴庆川自此深居简出,惹得宫女太监们暗中议论纷纷,沈砚很早就听到了风声,遂亲赴彤华宫,一探究竟。 李淳熙见他今日一开口就是为了驸马爷说话,不禁轻笑出声道:“好一个不怕死的奴才!旁人对你已是恨意难平,你却如置身事外,浑然不觉此中凶险。” 沈砚谦逊低首,语调沉稳:“殿下和驸马爷乃是天赐良缘。奴才岂敢让二位因我这等微不足道之人,从而心生嫌隙,伤了和气?” 李淳熙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中既有赞赏亦含深意:“你倒是识时务,更会顾全大局。” “奴才一心为了殿下,自然要事事恭顺。” 李淳熙闻言,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抬眸看他:“沈砚,你的确忠心耿耿,可是私底下,你为本宫分忧的同时,也暗中做了不少事呢?” 沈砚神色未变,眼神中透出一丝了然,缓缓开口道:“娘娘所指的,莫非是顾清语之事?” “那人的背景,可不简单呢。” 李淳熙轻啜一口香茗,动作优雅而从容:“你把这样一个人弄进宫里,算是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顾昭仪都牵扯进来了……得罪之人,可谓遍布六宫。” 沈砚低一低头:“顾清语的确身份特殊,实乃棋局中不可或缺的一子。殿下深谙宫中权谋,自当明了平衡之术的精髓所在。如今宫中三足鼎立,方为稳固长久之道。” “若仅以此论,倒也并无不妥。只是本宫听说,那个顾清语也有几分姿色,算是个美人。”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沈砚却是挑眉一笑:“殿下,奴才何曾动过那种心思?在奴才心中,唯有殿下!” 李淳熙凝眸于他:“你最好说到做到,本宫眼里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一个朝三暮四的奴才。” 沈砚闻言,步伐沉稳地绕至她身后,动作轻柔地覆上她的肩头,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缓缓揉捏:“殿下最近疑心颇重,可是底下的人侍奉不周?又或是为驸马爷之事而烦心?” 他的话还未说完,殿外便有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殿下,驸马爷好像喝醉了,正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而来,怕是……” 话音未落,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又响起。 吴庆川醉醺醺地走进来,满脸涨红,脚步凌乱。 他本来在一个人喝闷酒,听闻沈砚又来了彤华宫,让他的心境再难平复。加之,又借着几分微醺的醉意,更想要亲眼见一见沈砚到底有什么能耐哄的殿下倾心至此,言听计从。 他不服气,更不甘心! 沈砚收回双手,正欲退却之际,却听李淳熙淡淡发话:“本宫让你停下来了吗?继续便是。” “是,殿下!” 沈砚回答的底气十足。 吴庆川长吁一口气,缓缓站定,才行礼道:“殿下,我来了。” 李淳熙面不改色,仍是语气淡淡:“来人,给驸马爷看座。” 吴庆川不坐,修长的身子左右摇晃,双眸圆睁,望向沈砚,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间挤出:“大胆!区区一个奴才,也敢亲近公主殿下。” 李淳熙眉心微动,抬眸看他:“驸马,你喝醉了就该好好休息,不该来此处发疯!”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疯的人是他!” 吴庆川不敢向殿下质问,只是将所有的不满与愤懑倾泻于沈砚身上,恨不能要当场治他的罪。 李淳熙蹙眉发笑,悠然开口道:“驸马,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笑话了。” 第一百七十章 找麻烦 不知好歹,不懂分寸。 他,简直是无药可救! “殿下,我是真心疼惜殿下,爱护殿下的名声。我不明白,殿下何以如此对我?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吗?” 吴庆川的双拳紧握,一下下地捶打自己的心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才是殿下的驸马,而他,只是一个奴才!” 李淳熙早已听够了他这番说辞,幸好,沈砚及时察言观色,他垂眸看向李淳熙那张早已不耐烦的脸,躬身低语道:“殿下,奴才今儿既然来了,自然要让驸马爷消气才行。否则,此事一旦升级,惊扰了皇上,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纷扰。” 李淳熙转眸看他:“你有什么办法?” 沈砚故意卖了个关子道:“总会有办法的,且让奴才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去吧。” 李淳熙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本宫实在厌烦了他那副委屈幼稚的嘴脸。” “奴才遵命。” 沈砚迈步上前,见吴庆川醉醺醺地瞪着自己,微微躬身一礼:“驸马爷,酒虽解千愁,却也伤身害性,您何苦如此?殿下有些乏累,不如咱们借一步说话?” “狗奴才!” 吴庆川才说出一句话,沈砚已经迅速跨步,悄无声息地立于吴庆川面前。趁他毫无防备之际,精准无误地擒住了吴庆川那只不安分的手臂,手腕翻转间,牢牢锁定,再顺势一压,巧妙地将其手臂反剪至背后。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吴庆川完全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沈砚的动作既快且狠,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此时,两人的站位极近,从李淳熙的方向看去,他只是近身搀扶着吴庆川,引导着他缓缓向外走去。 李淳熙默默看着,目光略带玩味,不禁勾唇一笑。 真没想到,男人也会争宠吃醋。 只是他的手段,实在不怎么样。 沈砚从不轻易动手,吴庆川虽说也是个能文能武之人,但在沈砚面前,他的能耐还不足以反抗。 吴庆川正欲怒声大骂,却听沈砚在他的耳边,低声警告:“驸马爷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荣辱,但总要顾及家人的安危。吴大人如今正在外地巡查,奔波劳碌于山水之间,若途中不幸遭遇不测,又或是遇上一些蛮横无理之徒,致使性命堪忧,又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吴庆川脸色骤变,惊愕与愤怒交织,声线颤抖道:“你威胁我?凭你也敢威胁我?” 沈砚没有折断他的胳膊,已是手下留情,他放开手的同时,又礼貌恭敬地后退一步:“驸马爷,这不是威胁,而是善意的忠告。” “沈砚,你这种人真是恶心。” 吴庆川虽心中愤懑难平,却也迅速调整情绪,抬手揉着被握之处,确认无所损伤,方暗自松了口气。 “奴才恶不恶心不重要,但是您的前程很重要。您难道不知道,驸马爷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梦。” 吴庆川不屑冷笑,还未开口反击,就听沈砚压低声音道:“驸马爷骂奴才几句无所谓,您若不慎,触怒了殿下,那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奴才现在之所以对您客客气气,并非因为您是奴才的主子,只因您身负的驸马之名。” 他说到这里,又缓缓上前一步,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直刺人心:“倘若您没了这个身份,奴才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他过于大胆强势的态度,不得不让吴庆川重新找回理智,审视眼前的局势,若他执意追究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于是,吴庆川不得不再次按下心头的波澜,默默承受。 沈砚见他终于冷静下来,便吩咐小太监们道:“还杵着做什么?扶驸马爷回寝宫歇息,务必细心照料,不得有丝毫懈怠。” 一众小太监闻言,立刻行动起来,轻手轻脚地围拢过来,准备搀扶。 吴庆川冷眼扫过那些看似关切的脸庞,心中暗自冷笑,于是,他轻轻一挥衣袖,独自离去。 许是事情闹得太大,终是惊动了深宫之中的皇后娘娘。 慕容佩正对镜轻描黛眉,听闻沈砚回来了,便让他立在屏风外回话。 “你有办法把***哄得言听计从,怎么对付起驸马爷来,就这般力不从心?” 沈砚躬身立于屏影之后,淡淡回话:“回娘娘,许是,驸马爷对奴才偏见太深,一时难以化解。” 慕容佩闻言轻轻一笑:“你的能耐的确不小,连咿呀学语的孩子都能哄得服服帖帖,区区一个驸马爷,何至于此?皇上近日龙颜大悦,春风满面,莫让那些无谓之事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欢愉,不慎触了霉头,坏了皇上的一腔好兴致。” 沈砚点点头:“奴才谨遵娘娘教诲。” 慕容佩随之话锋一转:“之前那桩案子,现今进展如何了?” 沈砚沉了沉语气:“回娘娘,永安侯府似乎铁了心要揪住国舅爷不放。” 慕容佩语气不悦:“本宫想听的是好消息,而不是你的无能。” 沈砚又道:“娘娘,奴才在宫里当差,伸不了那么长的手,且此案错综复杂,还牵连不少京城达官贵人,欲将其一一厘清,拔除干净,实非易事。” 慕容佩隔着薄薄的屏风,看向沈砚的侧脸,冷冷吩咐道:“你收拾不了别人,还收拾不了周檀绍吗?他屡屡冒犯本宫的家人,不知死活,留他在世,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沈砚闻言挑一挑眉:“奴才行事,向来谨遵娘娘旨意,但您若真欲除却此人,奴才自当尽心竭力,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此刻便对周檀绍动手,未免显得太过急躁了些。奴才更想要以智取胜,让那周檀绍自行步入绝境,才更显娘娘手段之高明。” 慕容佩闻言心中一动,只问:“你若有办法对付他,还用等到今天?” 沈砚笑了笑:“娘娘放心,能给周檀绍找麻烦的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死而复生 “哦?是谁?” 慕容佩怀疑他的同时,又有几分好奇。 沈砚低声回道:“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周檀平失踪许久,永安侯府四处派人寻找,皆无半点下落。周岳山对这个儿子虽不怎么喜欢,但也没想到他会下落不明,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姨娘终日郁郁寡欢,因为思念儿子太甚,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周檀平已经凶多吉少,再也回不来的时候,他居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侯府门房的小厮们,差点被他吓个半死,还以为是大半天见鬼了。 周檀平沉默不语,任由小厮们簇拥着进了府。 楚氏听闻他回来了,心头猛然一颤,手中佛珠被她不自觉地紧紧捻动,指尖因用力而略显苍白,眸中半是惊愕半是疑惑,终是半信半疑,缓缓启唇,吩咐下人把人带了进来。 宋静姝陪着她一起等着,心弦悄然紧绷,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谁知,那人还真是周檀平。 他的变化很大,瘦了很多,也晒黑了很多,唯有那熟悉的五官轮廓,依旧清晰如昨,让人一眼就认得出来。 楚氏见状,不禁失声轻呼,宋静姝也是不由自主地轻吸一口气,满脸震惊。 “三爷……当真是三爷!” 周檀平听闻她们的惊呼,只是默默抬了一下眼,毫无反应,一言不发。 宋静姝心头一震,忙起身道:“快去请薛姨娘,让她过来!” 薛姨娘痴痴颠颠,早已没有当年清丽端庄的模样,两鬓满是白发,神情恍惚,眼神游离。然而,当她认出周檀平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精神都回来了,她颤抖着双手,抚上儿子的脸,含着哭腔发问:“平儿,平儿……是你吧?你去哪儿了?” 薛姨娘嚎啕大哭,楚氏也跟着一起抹眼泪,谁知抬头一看,周檀平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呆呆愣愣的。 楚氏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再看宋静姝,也是蹙眉不解道:“三爷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久别重逢,不该如此啊。” 楚氏连忙派人去请了郎中。 谁知,郎中过来之后,只说他身子并无大碍。 不过,他的目光微闪,似有难言之隐,许久才轻叹一声道:“三爷的身上有几道旧伤痕,有些触目惊心。” 楚氏不明所以:“好端端的人,哪来的伤疤?” 郎中欲言又止,只说:“许是,三爷之前的境遇不太好,可能遭遇过不测,又或是被人打伤所留……” “什么?” 楚氏又是一惊。 这变故,犹如天际乍现的惊雷,划破了侯府的宁静。 待周檀纹与周檀绍匆匆赶回来,楚氏立马让他们两兄弟去看一看周檀平。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 周檀纹满脸震惊,周檀绍却是难忍怒气,质问他这一年多的时间都去了哪里,为何音讯全无,让家族上下忧心忡忡。 周檀平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侯府之内,灯火通明,众人汇聚一堂,为周檀平突如其来的回归而深深忧虑。 一切都太反常。 宋静姝轻轻地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丈夫周檀纹,犹豫发问道:“三爷他,定是遭遇了难以言说的变故,且看他那一身的伤痕,必定是歹人所为……” 周檀纹抿一口茶,沉吟道:“之前是离奇失踪,现在又神志恍惚,必定是有事发生了。不过,他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咱们即便是心急如焚,也是无从下手。” 周檀绍显然想得更深:“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偏巧在这风口浪尖上发生,咱们一定要谨慎行事。” 楚氏叹息一声:“甭管怎么说,终归是人回来了,这便是最大的安慰。试想,若他真是在外孤苦无依,悄无声息地离去,那才是罪过呢。” 她交代宋静姝派人好好照看周檀平,又让两个儿子稍安勿躁:“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他既然知道回来,早晚会开口的。” 周檀纹见弟弟还眉头紧锁,便又道:“我猜,三弟许是被人绑走了做了肉票,他们初时只以为是掳了位富家少爷,想要勒索银子,结果后来知道三弟是侯府的人,一时慌了主意,既不敢轻易放人,又惧怕侯府的威严而不敢贸然勒索,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周檀绍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周檀平的失踪太过荒诞离奇,回来的又莫名其妙。 他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只等周檀平情绪缓和些了,才又去见了他。 他仍是一声不吭,无声无息地咀嚼着食物,眼神空洞地游离于食物之外,只等着薛姨娘喂一口,他便吃一口。 薛姨娘整日陪在他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生怕一个不小心,她的宝贝儿子又不见了踪影。 周檀绍见她一惊一乍的,只让管事将她带走。 他要和三弟单独谈谈。 周檀绍看着目光呆滞的周檀平,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沉声道:“老三,如果你不把事情说出来,没有人能帮得了你,知道吗?只要你说出实情,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哪怕你在外面闯下大祸,我也会帮你想办法周全,咱们共渡难关。” 周檀平闻言不急不缓地抬起了眼帘,他微微启唇,声音低沉而含糊:“我杀了人……” … 这日午后,小喜子匆匆跑来告诉顾清语一个消息。 “侯府三爷找回来了,前几日刚回了府。” 顾清语且惊且诧,蹙眉道:“怎么?他没……” 话到一半,又突然止住。 其实,当初沈砚也没说他死了,只说可能回不来了。 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小喜子见她独自出神,于是轻轻俯身,再施一礼:“姑娘请放心,干爹吩咐过,侯府之中,无论巨细琐事,皆需详尽禀报于您知晓。日后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小奴必当再来告诉您。” 顾清语闻言,轻点螓首,眸中似有波光流转,思绪万千。 周檀平失踪了这么久,难道一直都在沈砚的手里? 此念一出,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复杂难言。 第一百七十二章 风波起 顾清语原以为周檀平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却没想到他的出现,竟如一股暗流,足以搅动永安侯府的平静。 贵妃娘娘的亲弟弟,居然是个杀人越货的穷凶极恶之徒,此事一出,不仅让贵妃娘娘颜面扫地,更让龙颜蒙尘,万劫不复。 周檀绍并非完全相信弟弟那些荒诞不经的言辞,但他也很清楚,他的话里真真假假,一定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檀绍未免手下的人走漏风声,办事不利,遂决意亲赴皇宫,当面和姐姐周荣宁说起了三弟的事,以求定夺。 周荣宁不解蹙眉,神情严肃:“老老三虽行事不羁,时有荒唐之举,却不会轻易犯下生杀大错,他没有那样的胆子!你素来心思缜密,又见多识广,怎会轻易为几句妄言所惑,以致心神不宁?” 周檀绍皱眉道:“娘娘,臣弟也希望老三所言都是些疯言疯语,但若他真在外间惹下祸端,又留下什么证据,被别有用心之人攥住把柄,岂不更添纷扰?此事,咱们不能轻易放过,需得有个了断。” 周荣宁闻言,轻轻摇头:“不,你不能冲动行事。若你贸然遣人追查,风声必然走漏,届时,即便是无中生有,亦能生出万般波澜。朝中喜欢捕风捉影的人多了,本宫不能冒险!” 周檀绍闻言,略一沉吟,复又言道:“娘娘言之有理,是臣弟考虑不周了。但此事关乎家族安危,臣弟愿亲自暗中查探,只用自己人,不立案,不留底。” “还是不可!” 周荣宁蹙眉摇头道:“为了二殿下,本宫现在不容有失,本宫不能为了三弟的荒唐,连累了本宫的孩子。” 周檀绍闻言也是一脸纠结:“娘娘所言极是,臣弟的确太过心急了,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二殿下。” 周荣宁深深看他一眼:“本宫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宫中风云变幻莫测,一步错,步步错。本宫不得不小心谨慎。如今,二殿下的安危与未来,才是头等大事,其余皆需退让。你也是一样,国舅爷的案子,暂且搁置一旁,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细想之下,除了国公府,谁还有胆子敢动咱们侯府的人?” 周檀绍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思绪,他稍作沉吟,又问:“娘娘,顾清语在宫中可有什么动作?” 周荣宁闻言眉心更蹙:“你还是放不下她,是吧?” 周檀绍默然,又一次以点头作为回应。 周荣宁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对弟弟的疼惜与无奈:“既然你心中仍有牵挂,便将她带回你的身边吧!她留在宫中,早晚是个隐患。” 周檀绍闻言,面容上交织着复杂的情绪:“她在宫中已有数月,我身为外臣,无缘得见……不知她现下可好,是否安然无恙?” “她进宫之后,行事低调至极,未曾有丝毫越矩之行。听说,她整日守在顾清欢的身边,安分得很。本宫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了,她和顾清欢是真的姐妹情深呢?还是暗藏玄机,另有所谋?” 周檀绍实话实说道:“她们之间的姐妹之情,形同虚设。顾清语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皇上。” 周荣宁闻言,心中忧虑更添几分:“绍儿,你是本宫最信任的弟弟,也是本宫最疼爱的亲人。既然你知道她为何进宫,便应斩断情丝,彻底释怀。之前,为了顾清欢,我侯府承受了多少无端非议,风雨飘摇。皇上性情多变,他的心思,无人能窥其全貌。若真有朝一日,他真的看中了顾清语,你的处境就更加微妙和危险了。” 周檀绍目光灼灼:“她与我,早已毫无瓜葛!如今她是自由身,臣弟管不住她的人,更收不回她的心。” 周荣宁心中疑惑不解:“本宫不明白,你们从前那般恩爱,缘何会演变至此,形同陌路?” 周檀绍意味深长道:“许是有人存了心吧。正如娘娘方才所说,一步错,步步错。” 他辞别姐姐,准备出宫,却在阳光斑驳的甬道上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她? 那身影在光影的摇曳中显得既真实又虚幻。 周檀绍诧异不解,却见她缓缓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更觉意外。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在等他吗? 顾清语缓步走来,目光温婉地迎上了周檀绍那交织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随之屈膝一礼:“周大人安好。” 一旁引领的小太监见状,心中自是明了,忙识趣地放慢脚步,悄然拉开一段距离,留给两人说话的机会。 周檀绍探究的目光,在顾清语的身上轻轻掠过,每一个细微之处都不曾遗漏。 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腰肢更是盈盈一握,比往昔添了几分弱柳扶风之姿。 “你怎么在这里?” 周檀绍的声音低沉,略带几分不可置信。 顾清语盈盈微笑:“我听闻周大人今日进宫觐见贵妃娘娘,特意等候在此。” 周檀绍闻言心间一震,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与微妙的情愫:“你,竟是在此等我?为何?” 顾清语缓缓道:“我听闻三爷已经平安回府了,特来向大人道喜。” 周檀绍听她猝然提及周檀平之名,心间涌起的情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地是深深的怀疑:“你在宫中,哪来的消息?” 顾清语眸光流转,不答反问:“这有何难?于有心人而言,总会有办法知道的。” 周檀绍闻言,面色更沉:“难道你于此事有关?” 顾清语含笑摇头:“三爷失踪一事,和我并无关系。大人您是知道的,那时我也在侯府……” 周檀绍半信半疑的目光仍在她身上细细流转,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 她的神态,较之往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妩媚,她的语气,清冷而微妙,再无从前的温婉与娴静。 不过,短短几个月,她竟像是变了个人,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与过往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感觉好奇怪!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软 顾清语的突然出现,本就在周檀绍的意料之外,然而,她的所言所语,更是让他又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疑惑与不安。 她真的是来向他道喜的么? 思及此,周檀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清语轻垂眼帘,语气温婉:“今日的我,实属有些莽撞了,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周檀绍缓缓开口道:“你从不是莽撞的人。” 顾清语微微一笑,神情淡然:“大人还是如此快人快语。” 周檀绍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变过,变了的人是你。” 顾清语故作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只道:“其实,关于三爷的事,我心中确有疑云缭绕,久未散去。大人难道从未对三爷的所言所行,有过一丝怀疑吗?” 周檀绍心中又是一动,反问道:“怀疑他什么?” 顾清语抿一抿唇:“其实这话不该我来说,但我今日还是要多嘴了。我曾经营过一间医馆,这您是知道的。医馆的老郎中,虽不是什么名满京城的神医,但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医者。我离开侯府之后,曾和他不经意提及了大人的病情,原以为只是三言两语的闲谈,却没想到,老郎中曾经提醒过我……大人年轻体壮,何以会骤然间疾病缠身,且来势汹汹,一发而不可收拾?我心中便生出了重重疑惑,自此以后,便不由自主地……怀疑大人当初未必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周檀绍剑眉紧锁,眸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你此言何意?意欲何为?” 顾清语定定看他,目光不偏不倚,继续道:“大人心中自有明镜,何需我多言?连我这等微末之人都能心生疑虑,大人又岂能全然无知?想当初,大人和三爷结伴而行,没多久便病倒了,其中缘由,大人比我清楚。” 周檀绍心中五味杂陈,他怎会不知自己那场病来得蹊跷?他也怀疑过是有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然而他几乎查遍了身边的人,唯独没有查过周檀平。 这件事,藏在他心中多年,如同一根未拔之刺,时时隐隐作痛。 他从未和家人提及半句,没想到,顾清语居然猜到了。 “这些话,我一早就想和大人说的。只是三爷离奇失踪,侯府上下,皆是忧心忡忡,我实在不好明说。如今三爷安然归来,我也不用再藏着这个秘密了。” “这算什么秘密?你……” 周檀绍苦笑一声,凝眸于她,还未多言,就听几步之外的小太监,恭敬提醒道:“大人,大人,宫门已近,请移步前行。” 顾清语也随之微笑一礼:“大人事务繁忙,我便不多耽搁了,您慢走。”说完,她身姿轻盈地转身,只留下一抹纤细的背影。 周檀绍凝视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欲言又止,他不知她是因为别有用心,还是暗中关怀自己? 今日的她,他看不透也猜不透。 顾清语今儿这一番话,自然不是白说的。 沈砚挑这个时候把周檀平给弄了回来,必有深意。 她在宫中无法掀起什么风浪来,唯独和周檀绍尚存一丝微妙的纽带。 是夜,沈砚派人给她传话。 明日未时,海棠苑见。 柳絮传过了话,只见她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皆是细腻与温婉,不禁好奇问道:“姑娘,你的针线真精致,这件小衣,是要做给三殿下的么?” “正是,我许久未做过了,手都有些不听使唤,生疏了许多。” 柳絮更加贴近了些,蹲下身子,片刻又道:“奴婢觉得极好,一点都不比针工局的差。” 顾清语望了她一眼,又道:“等这些衣服做好了,由你去送给昭仪娘娘,就说是你亲手做的。” “啊?为何?奴婢不懂……” 顾清语轻垂眼帘,眸中似藏有深邃的湖:“我不想出风头,也不想招惹是非。而且,娘娘对我素来戒心颇重……” 就算说是她做的,她也不会领情。 柳絮闻言,眼眸微垂,似有所悟:“姑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只是宫中哪有什么秘密呢?若是娘娘问起,奴婢还是要照实直说的。” “无妨,待到娘娘问及之时,你只管如实回话就是了。” 次日,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无一丝杂云。 沈砚见到顾清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瘦了。” 他的语气满含心疼,直白而纯粹。 顾清语微微一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咱们的计划,我要和当年的贵妃娘娘一样,单从背影看去,更要做到分毫不差。” 沈砚轻握着顾清语柔若无骨的手,抚摸疼惜:“我本不该让你如此。此番境遇,实属我之过。” 顾清语微笑摇头,只问他道:“周檀平……为什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你安排的?” 沈砚眸光微敛,随即轻轻颔首:“我鲜少悔棋,他算是一个。” 顾清语的眸光中掠过一抹讶异之色,轻声道:“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你还能留他一条命。” “我非嗜杀之人,行事自有考量。周檀平是不能死的,若他死了,谁来背负那些未了的因果呢?周檀绍的事,总要有个了断。” 顾清语点一点头,随即又道:“不过,他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周檀绍未必会公事公办,也许暗中私了,也就算了。” 沈砚笑了笑:“周檀绍怎么收拾周檀平,那是他的事。我所乐见的,不过是那永安侯府自食其果,看着周檀绍自乱阵脚。试想,一个人若连血脉相连的亲人都难以信赖,实在也够可怜的。” 顾清语闻言轻轻点头,垂眸不语。 沈砚不喜她低头,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幽幽道:“每每提起周檀绍的事,你总是格外沉默。虽然你说你不已经不在乎他了,但我觉得,你未曾全然放下。” 顾清语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眸光清澈而坚定:“人心肉做,面对过往,偶有踟蹰,实属人之常情。可我会心软不代表我舍不得。我不会为了他,耽误了你我的大事。你不相信我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交代 沈砚闻言,唇角不经意间轻抿,他温柔地执起顾清语的手,缓缓将其贴至自己温热的唇边,轻轻一吻:“若是我连你都怀疑的话,那今时今日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清语以一抹温婉如水的笑靥回应:“我也是一样。” 沈砚闻言,笑意更深,他轻轻拍了拍顾清语的手背:“三殿下已过了百日,顾清欢仍是毫无恩宠,我想,咱们也该开始有所行动了。” 顾清语眸光微动,一抹复杂之色转瞬即逝,轻声发问:“如何开始?” 沈砚以指尖轻拂过她细腻的脸庞,轻轻一触那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温和道:“自然是从你的背影开始,你的一番辛苦,总不能白费。” 顾清语回来之际,正好和太医院的王太医碰了个照面。 “王大人安好。” 顾清语屈膝一礼,文静问候。 然而,王太医的面色却似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云,眉头微蹙,显是心中有事,对于顾清语的问候,仅是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顾清语还未迈步,就见好几个宫女红着眼睛跑出来,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 顾清语低声发问,宫女们却是欲言又止。 顾清欢整日闭门不出,等柳絮打听过了才知,她是今儿对王太医大发脾气,连宫女们都跟着一起遭了殃。 “娘娘自从生了三殿下之后,体态不复往昔轻盈,心中自是焦急万分。娘娘发发脾气倒是没什么,只是王太医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娘娘也该多斟酌些。” 柳絮端来热水给顾清语净面净水,轻声细语和她说着话。 顾清语望着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道:“娘娘近日心绪不宁,咱们也该识趣些。这几日,我还是留在房中好了。” 柳絮又问:“姑娘是要躲着娘娘吗?那三殿下那边怎么办?姑娘每日都会去看他的。” 顾清语抿一抿唇:“三殿下身边有那么多人照料着,不缺我一个。” 柳絮点点头:“姑娘歇歇也好,奴婢这便给您揉揉肩膀,解解乏,可好?” “好啊,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放松。” 顾清语闭目养神,浅浅叹息。 夜深人静,烛光明亮。 周檀绍将薛姨娘撵走,只留自己一人和周檀平当面对质。 他毫不客气,只将九节长鞭撂在桌上,眼神冷冽如冰,直视着周檀平,语气中不带丝毫温度:“今儿要么你说实话,要么,我打到你说出实话。你自己选?” 周檀平闻言,面容依旧木然,看着痴痴呆呆,唯有那双眼眸,在昏黄的烛光下微微颤动,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周檀绍敏锐察觉,当即冷笑出声:“你以为装傻子就没事了?好,我今儿打到你发疯!”说完,他利落抬手,抽起长鞭,重重落地,激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震鸣。 周檀平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眼眸骤然抬起,看向周檀绍,双唇微启,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二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此言一出,周檀绍心如针扎,他怒目圆睁,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慨与失望:“我只问你,你有没有做过害人之事?你有没有害过我?” 周檀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头缓缓低下,磕在地面。 周檀绍怒意更甚,手中长鞭猛然挥出,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风声,重重落在周檀平的身上。 周檀平痛呼一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二哥,饶了我吧……” “你这畜生!你我同胞兄弟,你为何要下毒害我?置我于死地!” 周檀绍气归气,仍竭力保持着一丝理智,几鞭下去,再次质问:“你受何人指使?” 周檀平见自己全部暴露,蜷在地上,颤抖着嗓音,一五一十地道出了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几年前,他因心中记恨周檀绍,便在喝酒时,借着几分酒意,任由心中的怨怼化作几句不经意的气话,恰好落入了有心之人的耳中。 他本是不认识那些人的,只是在一起喝过几次酒,谈笑间留下了几分浅薄的交情。然而,他们却说有办法帮他出一口气。他们递来一只小巧精致的瓷瓶,内里盛装着无色无味的奇异药粉,让他找机会掺入周檀绍的饮食之中…… 刚开始,无事发生,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戏谑之感,还以为自己只是被人给耍了。谁知,等那一瓶药粉见了底,周檀绍便突发恶疾,病来如山倒。 周檀绍冷冷看他,知他不敢扯谎,便拿出纸墨,呵斥道:“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全都写下来,按下手印,画押!” 周檀平面露愕然之色:“二哥,您这是……” 周檀绍冷冷道:“写下来,便是你无可辩驳的供状!” “二哥,我一时糊涂罢了,您若是公事公办,我便是死路一条了。” 周檀绍气出一声冷笑:“你这种人活着和死了,还有什么分别?你目无尊长,无视伦常,竟与外人勾结串通,来害自己人。我缠绵病榻,几次鬼门关徘徊,若你尚存一丝良知,敢于坦诚相告,让太医们对症下药,又何须家族上下,劳心劳力,耗尽心血为我续命?你不配做侯府的人!今日你不写,我现在就去禀告爹娘,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等背信弃义之徒,究竟是何等不堪!” 周檀平默默低头,重新爬回桌边,哆哆嗦嗦地写下供词。 周檀绍冷冷旁观,等他写完之后,又继续质问:“你失踪这一年来,又去了哪里,做过什么孽?” 周檀平深知此刻的狡辩只会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继续交代。 那日他被人劫走,原以为是遇到了绑肉票的歹人,谁知他们根本不求财,只将他关在不见天光的地牢里,一关就是好几个月。 他自报家门,望对方能网开一面,高抬贵手,结果却换来一顿毒打。后来,他也不敢再反抗了,只能默默忍耐,熬过一天是一天。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祸从口出 此时此刻,在周檀绍的眼里,周檀平又蠢又坏,不仅害人害己,还被人戏耍于股掌之间。 不过是被外人撺掇敷衍了几句,他便乖乖听话,事事唯命是从。 “你说有人关着你,供你吃供你喝,白白养了你一年多。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把你放回来了?” 周檀平只把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我不知道,那群人似乎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对我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稍有不慎,便是拳脚相加,非打即骂。” “你之前说你杀了人?可是真话?” 周檀平闻言,身躯微微颤抖,言语间满是犹豫:“我…我真的不确定。那人和我关在一起,嘴里总是说些不着四六的胡话。那天我被他逼急了,愤怒之下,胡乱挥出了几拳,未曾想,他竟就此被拖了出去,从此杳无音讯……” 周檀绍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长鞭又撂在桌上:“你倒是好口才,编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 “二哥,事已至此,我岂敢再欺瞒于你?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 周檀平缓缓跪行到他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哀求道:“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也知道我没脸再见你,没脸留在侯府,可我还能去哪儿呢?二哥,你帮帮我,求你念及手足之情,给我一条生路……” 周檀绍腾地起身,动作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如寒冰般自上而下审视着对方,语气中满是不屑与淡漠:“你这种人,还值得帮吗?若不是为了娘娘和二殿下,我今儿绝不会放过你!你还想恬不知耻地活着,是吧?好,从今日起,你就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苟且偷生于世。再敢招惹是非,我必会将你过往种种恶行,连同今日之过,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说完,他直接甩袖而去,仿佛再多看这个废物一眼,便是污浊了自己的眼睛。 …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院中,桃花不负春光,竞相绽放,粉嫩的花瓣交织成片片绚烂的云霞。 顾清欢今日格外打扮了一番,本想邀皇上同去赏花,结果却是贵妃娘娘先行一步,占尽先机。 周荣宁的生辰将至,李淳安待她更显温柔亲和,当着皇后娘娘和一众妃嫔的面,将一枝桃花簪在她发鬓,还与她耳语几句,两人相视一笑,神情间流露出的温馨与甜蜜,让在场的皇后与一众妃嫔不由得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慕容佩眸光微敛,心中五味杂陈,却未露丝毫妒意之色。 她并非善妒之人,做足了宽容大度的模样,举杯向皇上与周荣宁遥敬,言辞间尽显从容风范:“如今,宫中一片祥和丰盛,皆因皇上龙恩浩荡,福泽广被。臣妾身为六宫之主,自当恪尽职守,尽心竭力为皇上安顿好宫中的一切,悉心抚育三位皇子,健康成长。” 宴席之上,皇后娘娘以她的端庄与智慧,赢得了体面和嘉奖,贵妃娘娘则以与皇上的深情厚爱,成为了最亮眼的存在。唯独顾清欢,她仿佛置身于喧嚣之外的无用摆设,从头到尾都是安安静静的。 席间,皇上只对她关切几句,便再无任何交流,连目光也吝于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这份冷落,对于一向心高气傲、不甘人后的顾清欢而言,无疑是最难受的酷刑。 即便她的位分是最低的,她也要争一口气。 顾清欢,曾是京城中公认的才女,才情横溢,名动四方,于是,她借着祝酒的机会,主动上前,请求为皇上献上一首即兴之诗。 李淳安含笑点头,却不想,顾清欢因着一时之气,给自己惹下大祸。 她临场现做的七言律诗,本应是赞美桃花纷飞之美景,却不想,用了“妙容”二字,无意间冲撞了肃仁皇太后的尊名。 一时间,满座皆惊,连空气中都凝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凝重。 李淳安的面色瞬间转为凝重,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慕容佩当即质问声起:“顾昭仪,你怎能如此大胆!肃仁皇太后乃是圣母皇太后!岂容你等出言轻侮?” 顾清欢闻言,心中如遭雷击,恍然大悟间,深知自己犯了大错,她匆忙跪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砖,连连叩首,声音中带着颤抖:“臣妾愚昧无知,冲撞了太后圣名,请陛下宽恕臣妾之罪。 然而,祸从口出,一语成谶,待悔时已晚。 夜色如墨,华清宫外的石板路上,顾清欢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她被罚于此,静思悔过,整整三个时辰。 月挂中天,银辉洒落。 然而,月光再美再亮,也照不亮她心中的阴霾。 直至子时将近,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周遭的宁静,沈砚的身影缓缓出现,立于月光之下,淡淡开口道:“娘娘,时辰已至,您可以回宫歇息了。” 顾清欢闻言,试图起身,却发现双膝早已麻木不堪,剧痛如针,刺入骨髓,让她根本无法站立。 沈砚见周围的太监宫女,全都杵着不动,不禁微微蹙眉,再次温言提醒:“娘娘行动不便,尔等还能袖手旁观?赶紧过去伺候着……” “是,沈公公。” 此言一出,顾清欢才被众人稳稳扶住。 顾清欢疲惫虚弱,抬眸幽幽看他一眼,嘴角溢出冷笑,语带讥讽:“沈公公,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他是来帮她的,还是看热闹的? 沈砚闻言,面容依旧波澜不惊,语气平和:“奴才才办完了景仁宫的差事,心系娘娘安危,不敢稍有耽搁,即刻便来探望。今日之事,颇为棘手,娘娘虽已受责罚,但终究触碰了宫闱之中不容轻犯的禁忌,实乃令人忧虑。” 顾清欢咬唇不语。 她也知道闯下大祸了,方才皇上看她的眼神,冰冷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沈砚见她步履维艰,几欲踉跄,随即吩咐太监们准备软轿,他缓缓伸出手掌,掌心向上,欲要搀扶她一把,却被顾清欢冷冷拒绝:“沈公公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你有什么话,还是明日再说吧,本宫乏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置气 沈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若云烟的微笑,语气平和道:“娘娘过虑了,奴才此番前来,并无半分说教之意。实则是皇后娘娘体恤娘娘辛劳,特命奴才来此,亲自护送娘娘回宫,以保娘娘安然无忧。” 顾清面色一白,疼痛使得她额间细汗密布,不解反问:“皇后娘娘,她……还会在意本宫吗?” “嘘!” 沈砚眸光深沉,他轻轻竖起食指,置于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娘娘,小心祸从口出。您今日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了。何必再添波澜,只怕于己不利,还望娘娘三思。” 顾清欢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辨,终是缄默不语。 顾清语一直在宫门外徘徊,见有轿子缓缓过来,她立刻回过神来,细声吩咐身旁的宫女们速去准备温热的清水和药膏。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沈砚居然也来了。 两人在宫门口打了个照面,彼此交换眼神。 沈砚的神情一瞬变化,率先对她开了口,声音温和有力:“杂家见过姑娘。” 顾清语也会随之屈膝一礼:“沈公公好。” 沈砚于众人瞩目之下,与她进行了几句恰到好处的寒暄,待顾清欢的轿子进去了,小喜子机敏地走出,轻声禀告:“干爹,娘娘那边就交给儿子吧。您和顾姑娘慢慢说话便是。” 须臾,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沈砚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寒冰,他缓缓执起顾清语微凉的手,引领她带入甬道的暗处,轻声关切道:“你的手,怎生如此冰冷?你这是站了多久?” 顾清语轻声回话:“娘娘出了这样的事,我难免有些担心。三个时辰,只怕她的腿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沈砚闻言,又把她的手握紧了几分,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这都是她自找的。陛下素以仁孝标榜,对那孝名视若珍宝,顾清欢今日触犯了皇上的逆鳞,更是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顾清语不禁一叹:“我也不全是担心她,更怕她连累到了我,毕竟,血脉相连,我也是姓顾的。” “别担心,皇上虽动了气,断不会让事态失控,更不至于让无辜之人受累。今日之事,绝不会牵连到你的。” 顾清语闻言,心中稍安,轻点螓首,随即又道:“那娘娘怎么办?只是罚跪就能了事吗?”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轻笑道:“顾清欢想要翻身,只怕是难上加难了。她今日之愚,实属出乎意料。” 顾清语轻声道:“自从三殿下出生之后,她的脾气一直都是阴晴不定的,想来是心中积压了太多难以言喻的郁结。其实,她为了今日精心准备了许久,未曾料到,结局竟会如此……” “你不用担心她。她是她,你是你。记住,无论顾清欢如何,你都不会有事。” 顾清语轻轻“嗯”了一声。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沈砚握着她的手,继续道:“你只需静待,一切有我安排,时机成熟,我自会告知于你。” 顾清语点一点头:“如此,我便安心照顾三殿下就好,免得日日无事可做,胡思乱想。” 沈砚微微沉吟道:“经过今日之事,皇后娘娘定会思量再三,寻机将三皇子接入景仁宫,亲自教养,以此巩固她在后宫乃至朝堂之上的地位。” “皇后娘娘竟有如此打算?皇长子还小呢。” “皇后娘娘所求,无非是权势的稳固与家族的荣耀。试想,若能将三皇子纳入羽翼之下,悉心栽培,往后也少了一个阻碍,多了一个帮手,如此一石二鸟之计,何乐而不为呢?” 顾清语点一点头:“的确如此。不过,昭仪娘娘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此事,非她所能左右。” 沈砚一脸认真道:“顾清欢此番虽然害了自己,却冥冥中为你铺了路。” 顾清语不解:“怎么会?若是连她都见不到皇上了,我的希望岂非更加渺茫?” 沈砚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那笑容中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不,你还有我,而她,已经是一颗无用的弃子。” 顾清语若有所思,随之沉默。 他总是胸有成竹的,行事间尽显运筹帷幄,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心头重石,信任于他。 顾清欢的腿,伤得很重,尤其是膝盖之处,又红又肿,看着触目惊心。 上药的宫女们已经十分小心了,却依旧不慎触动了顾清欢那敏感的神经,惹她轻斥痛骂:“你们一个个都想害死本宫是不是?” 宫女们战战兢兢,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顾清语站了出来,轻声细语道:“娘娘玉体已然受损,何苦再动气耗神,去责骂这些无辜的宫女呢?” 顾清欢冷冷看她,有气无力地骂道:“你也想来看本宫的笑话了?顾清语,你现在心里怕是早已乐开了花吧。” 顾清语深深看她一眼,打开药盒,以指尖轻轻沾起一抹清透的药膏,缓缓涂抹在顾清欢受伤的膝盖上,耐心十足。 顾清欢因疼痛而不安分的挣扎,惹得顾清语开口道:“娘娘若是不想身体落下伤疤,后悔一辈子的话,还是老实些的好。” 此言一出,顾清欢用力咬住下唇,只用全身的力气去忍耐。 等涂好了药,顾清语才缓缓开口:“明日太医院一定会派人来的,为娘娘细心诊视。所以,娘娘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却听顾清欢低声质问她道:“你何必来假惺惺地做样子?你进宫这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干嘛就这么走了?你该留下来多看看才是。” 顾清语的步伐微微一顿,随即转身看她,目光清冷:“娘娘今日怒火,还尚未平息么?再闹下去,只会徒惹事端。娘娘且安分些吧,即便娘娘不顾及自身,也该为三殿下的安宁着想一二。” 一提起儿子,顾清欢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己人 她的疲倦与不安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顾清欢她轻轻垂下眼帘,长睫轻颤,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半晌之后,才以近乎呢喃的声音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进宫……”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染得一身腥。 顾清语闻言眉心微蹙,继而又舒展开来,意味深长道:“娘娘也会后悔吗?”说完,她怅然一笑,笑容里藏着太多无人知晓的故事。 今时今日的一切,何尝不是她昔日梦寐以求?那时的顾清欢,眼中只有那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权力,甘愿付出所有,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背弃。可如今,她却后悔了?简直可笑。 其实,一切都言之尚早。 顾清欢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后悔。 李淳熙听闻顾清欢闯祸一事,面无表情地从鼻子里哼出冷笑,转眸看向身边的沈砚道:“你看人的本事,越来越不行了。本宫之前费尽心思,将她送到皇上身边,她倒是会说话,一句话就断了前程。” 一个顾清欢,一个吴庆川,都是令人失望透顶。 “殿下,顾清欢虽然无用,但她的妹妹还在宫中。” 李淳熙闻言目光不觉间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阴霾,她将他上下打量道:“你对她,果然很在意呢。她和顾清欢怎么比?算起来,她进宫也有小半年了,还从未见过皇上,可见她与她姐姐,简直是云泥之别。” “顾清语为人低调,不争春色,自有一番风骨,做事自然和昭仪娘娘不同。” 李淳熙单手支头,凝眸于他:“那你说说看,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令你如此青睐有加,念念不忘?” 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言语间不易察觉的微妙情绪,身形微侧,自然而然地拉近了与她的距离,轻声道:“殿下,奴才念念不忘的是永安侯府。” 李淳熙闻言,眸光微闪,似有松动之意,随即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脸,动作轻柔,略带宠溺。 “你今儿不老实,心里不老实,嘴里也一样不老实……” 她的声音里藏着几分笑意。 沈砚顺势反握住她温软的手,安抚似地道:“如果殿下觉得奴才不老实,一刀砍了便是,又何必劳心费神,亲自动手赐打。” 李淳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会讨巧卖乖了。” 沈砚见哄得差不多了,便收敛起玩笑的表情,握着她的手,继续问道:“驸马爷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殿下也不担心吗?” “他自讨没趣,莫非还需本宫屈尊降贵去哄他?” “为了驸马爷的面子,殿下哄一哄也无妨。” 李淳熙听了这话,心情颇有些几分微妙:“哦。那你说说,本宫该怎么哄他?” “其实,驸马爷不过是想要一个面子,只要殿下略施柔情,肯对他说几句赞赏的话,再加上几分耐心与陪伴,定能让他感受到殿下的心意,自然也就无需再为这些小事介怀了。” 李淳熙听罢,嘴角的笑意更甚,暗暗在心中已有了计较:“真没想到,你哄女人有本事,哄男人更是有一套呢。” 沈砚压低语气道:“若是殿下舍得奴才,奴才倒是也可以去试一试,看能不能哄得驸马爷消了气?” “你……” 李淳熙话至唇边,又似有所顾忌,只深深看他一眼:“看来是本宫小看你了。” 沈砚见好就收,随即又道:“殿下,宫中藏龙卧虎,能解驸马爷烦忧之人,自是不在少数。只需殿下金口一开,奴定当尽心竭力,安排得妥帖周全,定不让殿下失望。” 李淳熙听出他话里的玄机,冷冷道:“看样子你都安排好了,还来问本宫做什么?宫里头到处都是你的人。你之得意,可见一斑。” 沈砚更加温柔地执起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奴才的体面都是殿下给的,奴才不会忘本的。” 正当二人间气氛微妙之际,一名宫女脚步匆匆,面带焦急之色,轻声禀报:“殿下,皇皇上今日退朝后,于御书房内大发雷霆,还请殿下速速前往探视……” 李淳熙闻言微微蹙眉,再看沈砚也是一脸疑惑。 御书房内,静谧无声,静得只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细碎风声。 李淳安端坐于案前,面色凝重,眼前的奏折堆积如山,每一份都似承载着万斤重担,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惹他长叹不止。 “皇兄。” 李淳熙及时赶到,见他如此这般,直接问道:‘到底是谁,惹得皇兄龙颜大怒,我愿为皇兄分忧解难,严惩那些不敬之徒。” 这说词,虽然听着幼稚,却最是能让李淳安解气。 李淳安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半晌才道:“朕日夜操劳,心系江山社稷,所图不过万民安康,四海升平。然朕之臣子,其心所系,竟是如何巧取豪夺,掏空朕之国库,实在令朕痛心疾首。” 李淳熙不解蹙眉:“莫非朝中又有波澜?之前云州查回来的赋税,又被他们惦记上了?” “岂止是惦记,他们欲将库银尽数挥霍,不留分毫余地!朕为一国之君,竟连自家国库的银两都无法做主,想来实在可笑!” 李淳熙微微沉吟道:“皇兄所承之重,如泰山压顶,臣妹岂能袖手旁观,任其独自承受?” 她缓缓踱至李淳安身旁,目光中满是关切与决心:“有些话,臣妹不知该不该讲,然则,为了皇兄的安危与心绪,臣妹纵然万难,亦不得不言……现今,皇兄身边环绕的,皆是那等深谙权术之人,他们言辞间满溢忠诚,实则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牟利。他们的背后,牵连着多少人脉,恐怕他们自己都难以尽数。皇兄若想看紧了他们,还是要用自己人才是上策。” 李淳安凝眸于她:“你说的自己人,指的是?” “自然是宫里的人,那些一辈子都不曾指望着离开皇宫的人。” 李淳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试探,又似是在确认:“你是说那个沈砚?” 李淳熙淡淡一笑:“他,自然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第一百七十八章 都尉府 有***为沈砚铺路,自然是事半功倍,势如破竹。 几日后,皇上下旨特许,于六部三司之外,设立一处秘密机关,缉事都尉府,其名初现,已隐然透露出不凡威严之气。 都尉府由沈砚担任首领,他的身份虽未显山露水,实则手握一柄利剑,其锋芒所向,皆由圣心独断。 从此以后,沈砚无需过问任何人,便可直面龙颜,静候天子圣意,随侍君侧。他的每一步行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紧紧系于皇权之下,由皇上来决裁,再无旁人可以指责其分毫。 一石惊起千层浪。 宫里宫外,乃至市井巷陌,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个所谓都尉府到底是做什么事的地方? 慕容佩看着沈砚身着崭新的六品官袍,恭恭敬敬地给自己行礼,勾唇一笑道:“你真是好手段,不过两三年便出息了。” 他还真是有办法,哄得***对其言听计从。 沈砚轻垂眼帘,语气中满含谦逊:“奴才承蒙皇上器重,承蒙娘娘照拂,方才能在宫中觅得立足之地,有了今时今日的一切。” 慕容佩闻言一笑,笑得轻飘飘的:“你怎么独独忘了提及***的提携之恩?” 沈砚淡淡道:“在娘娘面前,奴才自当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逾越。***之恩,奴才早已铭记于心。” “从今往后,你也是个忙人了。景仁宫里的这点差事,要是再让你操心,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娘娘请放心,即便奴才肩挑数任,也不会忘了初衷,定当恪守本分。” 慕容佩淡淡点头,心中却巴不得他能远离景仁宫,远离皇长子。 他的手伸得太长了,管得也太多了。 沈砚步出景仁宫,晨光恰好洒在他肩头,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好巧不巧,他还遇上了刚刚进宫的国舅爷。 他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还有佳人相伴,正是他的妻子刑雨菲。 沈砚恭敬行礼,慕容潇下巴微扬,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以为意与高傲,与他只打了个照面,便匆匆走了。反观刑雨菲,她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还和沈砚面对面地说了几句话。 慕容潇后知后觉,临门才察觉身侧少了刑雨菲的身影,不禁皱起眉头,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她一记清冷的眼神轻轻扫来,惹得他瞬间收声。 等刑雨菲走近过来,慕容潇才低声发问:“你和他说什么话?这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有违身份,恐惹人非议。” 刑雨菲目闻言,眸光清冷如霜,轻轻扫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人多,便应知晓分寸,莫要使我迫于无奈,有所动作,伤了你的身子不算,再伤了你的颜面,于你我皆是不利。” 慕容潇见她说话如此不客气,心里有火也不敢发,只得将怒意深埋,声音愈发低沉而克制:“这里好歹是皇宫,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你好歹为我保留几分颜面,可好?” 刑雨菲轻笑出声,更加不客气道:“你自己的脸面,你自己去争。我,绝不插手分毫。” 正当两人低语间,氛围僵持不下,慕容佩已经率先开口道:“既然都来了,还杵在门口做什么?” 慕容潇闻言,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得暗自叹息,收敛起情绪,缓步向前。 沈砚知道慕容潇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唤来身边的随从道:“你可知国舅爷又闯了什么祸?” 随从躬身行礼,低声回话:“回干爹,国舅爷近来挺安分的,那件贪墨的案子,周大人追得也没那么紧了,等事情拖一拖,他又能找机会全身而退了。” 沈砚闻言,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淡笑:“咱们国舅爷岂是池中物,哪有能闲下来的时候?你们也小看他了。” 随从又道:“是儿子愚钝,不及干爹料事如神。” 沈砚笑而不语,坐上备好的马车,匆匆赶往宫外。 数日之间,宫中风云已悄然更迭,变化多端。 顾清语只听到了有关沈砚的好消息,却唯独见不到他的身影。 小喜子和她说,沈砚出宫办事去了,少则三五日才能回来。 顾清欢渐渐从那日的挫败中缓过神来,她少了些脾气,多了些沉默,每日只陪着儿子打发时间,然而,她平日里鲜少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一时摸不准他的脾气,总是惹得他嚎啕大哭。最后还得乳母们抱过去安抚,就算是顾清语也比她更有办法,轻而易举地就让那哭闹的小家伙安静下来,沉入梦乡。 顾清欢目睹此景,心中五味杂陈,只等乳母们抱走了孩子,才对顾清语话里有话道:“本宫拼尽性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却似与我隔着千山万水,难以亲近……反倒是你们这些人,三言两语便能逗得他眉开眼笑。” 顾清语望着她道:“娘娘十月怀胎的辛劳,无人可比,更是对社稷有功。小孩子的性情,素来喜怒无常,难以捉摸。娘娘不必过于介怀,待殿下渐渐长大,那血浓于水的亲情自会渐渐显现。” 顾清欢听了这话,望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你真是变了很多。从前你在家中,最是沉默寡言,一句讨喜的话都不会说。如今倒好,你哄人的本事长了不少。” 她越说越好奇,倒不是为了故意针对她:“趁着这会儿没有外人,你和本宫说说看,你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些本事?是不是沈砚教给你的?” 顾清语听了这话,垂眸微笑,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桌上那盏温热的茶杯,仿佛是在触碰过往的种种回忆。随之,又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道:“娘娘这话说的真是轻松。娘娘不曾被代嫁出府,未曾日日在他人屋檐下,尝尽冷眼,自然无法体会,我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顾清欢闻言,亦是嫣然一笑:“不过,你终究还是选对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沈砚,足以令人刮目相看……唯一可惜的是,他做不了你的好郎君。”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保 顾清语看了她几秒,眸光在短暂的波动后,随即淡淡开口回应:“娘娘此话怎讲?我心中所倾慕之人,为何不能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呢?” 顾清欢闻言,面色骤变,继而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语带讥讽:“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还真是够坦白……不过就算你有沈砚帮忙,也未必入得了皇上的眼。”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总会有办法的。” 顾清语淡淡回她一句,却引得顾清欢步步紧逼,言辞间尽显不忿:“你何苦自讨没趣,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你身为再嫁之身,又与永安侯府纠葛难断。殿下最是重视皇家的颜面与礼法,怎会轻易为你一人,坏了规矩?” 顾清语不紧不慢地反驳道:“正因为规矩都是人定的,所以我才要依靠皇上翻身。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凭他一句话,皆可化为无形。有皇上在,人世间还有什么规矩是不能破的。” 顾清欢闻此反驳,脸色瞬间阴沉几分,嘴角的冷笑随之消失不见:“本宫小看你了,原来你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我只当娘娘这话是夸我呢。” 顾清欢眼神微凛,语气中多了几分警告:“你别怪本宫没提醒你,你和沈砚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沈砚明面上是景仁宫的人,实际上他和***最是亲近,关系匪浅。***可是个不好惹的,性情刚烈,连陛下亦需让着她三分……若是让***知道你和沈砚之间这些猫腻,你猜,这宫中还容不容得下你?” 顾清语闻言轻轻一笑:“我本以为娘娘今儿存心要刁难我,没想到,娘娘您这么深切关怀,好心好意为我打算……” “本宫虽身处高位,也非铁石心肠。本宫不想你不得善终,死无全尸。小心点,别勾引皇上不成,反丢了卿卿性命。” “娘娘放心,我既进了宫,自会谨慎行事,不辜负娘娘一番好意。” “顾清语,你就不怕吗?万一本宫某日不慎,被琐事扰了心绪,在***面前失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岂不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顾清语闻言,眸光微敛,复又抬起,清澈无惧:“娘娘自幼聪明过人,怎会那般愚蠢?” 顾清欢不解发问:“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安安分分地留在永安侯府呢?如今的周檀绍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顾清语见她提起周檀绍,眸光微转,心中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那娘娘呢?娘娘当初是觉得周檀绍哪里配不上您呢?” 顾清欢清冷一笑,语气中莫名多了几分惆怅:“本宫从未嫌弃过周檀绍,只是当时的永安侯府,对本宫而言,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火坑……本宫不想往里跳,更不愿就此沉沦,这份自保之心,难道也错了吗?” 自保? 这两个字倒是听着无辜。 顾清语闻言也被她给气笑了:“是啊,娘娘不愿跳的火坑,我跳;娘娘不愿嫁的夫君,我嫁。咱们当真是姐妹情深呢。” 顾清欢面色不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没办法,谁让你是庶出的女儿!不是我,那便只能是你了!你若心有不甘,要怪就怪永安侯府,怪朝廷赐婚……” 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悬于半空,余音未了。 顾清语对上她蹙眉不语的脸,缓缓开口,声音多了几分感慨:“娘娘说得没错。我和周檀绍的那桩姻缘,本就是不该发生的事。若没有娘娘的宅心仁厚,没有顾家的谨小慎微,没有侯府的咄咄逼人,没有皇恩浩荡……怎会有今时今日的我呢。” 顾清欢也知自己失言了,索性一鼓作气,和顾清语把话说清楚了也好。 “顾清语,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你我终究血脉相连的同胞姐妹,本宫永远都是你的姐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跑不掉的。” “我明白。” 顾清语缓缓起身,望着她神情复杂的脸,幽幽道:“娘娘方才说,当年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那我不再计较便是。过去的事,咱们都可以一笔勾销。但愿他日,若我陷于两难之境,不得不为之时,娘娘亦能以今日这般宽容体谅。正如娘娘所说,有些时候,不是你便是我了。” 顾清欢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深意,还未开口,就见乳母们抱着刚刚睡醒的儿子过来,一时只能作罢。 顾清语走出正殿,一个人去庭院里散心,小喜子远远地追上来道:“姑娘,您别担心,干爹他就快回来了。” 顾清语一转身,见他躬身低头,便问:“你如何知晓我心中忧虑?莫非你有读心之术,还是你看见了,听见了?” 小喜子见状,忙道:“奴才见姑娘方才神色略显落寞,便斗胆跟了过来,想着或许能为您分忧一二。” 顾清语微微一笑:“娘娘和我素来不和,彼此之间,自然没有什么好听的话。这些琐事,你无需挂怀,我自会妥善处理。” 顾清欢现在除了能挖苦她几句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有姑娘这句话,奴才便放心了。” 顾清语见他还站在自己身后,便道:“昭仪娘娘才是你的正经主子,你这样跟着我,让旁人看了,难免落人口舌,你还是回去伺候吧。” 谁知,小喜子坦荡道:“姑娘放心,这院中上下,都是干爹的人。” 顾清语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她在院子逛了一圈,仍觉烦闷,见小喜子一直跟着自己,便问:“你跟着沈公公多久了?” 小喜子顿了顿,才道:“姑娘,奴才跟着干爹快两年了。” 顾清语闻言,轻轻颔首,还未发问,就听他又道:“当年若不是干爹救了奴才一命,奴才早就在杂物房里活活冻死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吃过苦的人。” 顾清语忽而感慨:“只有吃过苦的人,才知道什么是感激。” 小喜子望着她若有所思的脸,正欲开口,便听小宫女过来催促道:“喜公公,娘娘有事吩咐,请您过去呢。” 第一百八十章 意外 顾清语闻言,轻声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随意走走,没事的。” 小喜子闻言,恭敬地行了一礼,低眉顺眼道:“遵命,奴才这便告退。” 顾清语的目光轻轻掠过那些繁花似锦的枝头,然而花儿再美,仍难以完全吸引她的心神。 她的思绪微微游离,直到柳絮悄然近身,轻声关切道:“姑娘,您今儿一直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何烦心事?” “没事,许是和娘娘争执太久,有些累了。” 柳絮闻言轻叹一声:“娘娘频频找茬,姑娘的脾气也是够好的了,换做旁人,怕是早已按捺不住了。” 正说着话,她们就见小喜子疾步冲向宫门,身后紧跟着两名小太监,皆是神色慌张,步履匆匆,仿佛有十万火急之事。 顾清语眉心微蹙,忙让柳絮过去看看,然而,话音未落,便有另一名宫女气喘吁吁地跑来,神色焦急,福身行礼道:“姑娘,娘娘请您过去说话,似是出了什么事……” 顾清语加快脚步,赶往内殿。只见乳母们抱着三殿下,速速退下,而顾清欢也是一脸愠怒,直接对她道:“父亲出事了,你速速出宫一趟,看看如何了?” 顾永康? 顾清语眉心更蹙:“父亲怎么会受伤呢?请娘娘仔细说说。” 顾清欢焦躁不安道:“本宫知道的不多,报信的太监说得含糊不清,只道是父亲不慎坠马,伤势颇重,还见了血……”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摔下马呢? 顾清欢见她站着不动,更是出言催促:“你怎么还愣在那里?父亲若有什么闪失,你心中当真能无动于衷,无波无澜吗?” 顾清语神色未改其清冷,却字字珠玑,条理分明地回应:“娘娘,宫墙之内,步步皆是规矩,出宫之事,岂是儿戏?我当初乃是奉命进宫,怎能说走就走?” 顾清欢闻言,眼神骤然一凛:“你别忘了,你也是顾家的女儿!本宫命你现在就去,不得有误!” 顾清语仍是摇头:“娘娘,请暂且息怒。我不是郎中也不是太医,就算我回去了,又有何用?我方才看着喜公公已经开始安排走动了,不若我们静待佳音,或许更为妥当。” 顾清欢气归气,听她说得滴水不漏,只得暗暗咬牙,强按下心头的忧虑,静待消息。 夕阳如血,渐渐染红了天边。 小喜子急忙忙赶回来,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顾大人没有摔下马背,而是乘坐马车的时候,马匹不小心受了惊吓,颠簸了几下,这才让大人不小心受了伤,所幸人无大碍。” 顾清欢听得一怔,随即反问道:“这么说,本宫的父亲没事了?” “回娘娘,顾大人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左手不小心被热水烫了一下,除此细微之伤,一切安好,无甚大碍。” 顾清语听到这里,一瞬舒展眉头。 她心中所料,果然分毫不差。 顾永康素日里皆是车马代步,何时突然骑过马?还有,他最是惜命,更不会轻易冒险,怎么会从马背上掉下来呢? 顾清欢闻言,心中紧绷的弦悄然松懈,嘴角不自觉挂上了一抹释然的微笑,但随即又轻轻蹙眉,指责那些太监们道:“父亲无恙便好。倒是你们这群奴才,越发地不会办事了,区区一句话,也回得如此含糊其辞,教人不得安心。” 顾清语在旁静观,眼中也随之闪过一抹探究的深邃。 未必是他们不会回话,而是有人存了心。 顾清欢只是教训了奴才们几句,可顾清语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以眼神示意喜公公,随后和他借一步说话。 “喜公公,今日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小喜子点一点头道:“姑娘真是玲珑剔透,一眼便洞察了其中玄机。” “我对父亲一向很了解,他最是惜命了,鲜少有冲动的时候。” 小喜子含笑点头:“今儿的事,的确蹊跷。奴才已经把那几个别有用心的东西都看关起来了,只待干爹归来,细细盘查,定能水落石出。” “你办事,我自是放心,一切依你所见,妥善安排便是。” 两日后,顾清语自午睡中悠然转醒,只见柳絮温婉立于榻侧,见她睁眼,便微笑道:“姑娘,沈公公回来了,方才遣人传来口信,说晚些时候,自会安排和姑娘见面。” 顾清语闻言轻叹一声道:“如此甚好。” 沈砚复命之后,还要回景仁宫打点事情,等他出来,夜幕已悄然降临,他凝望着天边那一抹温柔的余晖,被夜色慢慢吞噬殆尽。 此刻,他心中最想做的事,就是去见顾清语。 谁知,却在半路被随从匆匆追上来道:“干爹,***殿下找了您大半天了,正在大发脾气呢。” 沈砚闻言,微微沉吟,只好转身去往彤华宫。 李淳熙脸上略显醉态,却依然不失其风华绝代,她的身畔,又多了一个生面孔陪伴,不言而喻,想来又是她的“新欢”了。 “奴才沈砚,恭请殿下金安。” 李淳熙见他来了,只需一个眼神,便让身旁的青年便心领神会,悄然退下,只留她与沈砚独处。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李淳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不悦。 “奴才办好了差事,自然要立马回宫复命。” 沈砚抬眸看她,话锋一转,语气幽幽:“只是奴才没想到,殿下的身边又添了新人……” 李淳熙笑了笑:“谁能让本宫高兴,本宫就宠谁,这道理你最是明白的。” “殿下所言极是。” 沈砚恭敬应和,眉宇间没有丝毫反驳之意,又问:“奴才愚钝,斗胆请问殿下,此番召见,是否尚有要事需奴才效劳?” 李淳熙含笑看他:“怎么?你现在出息了,也会拿这些场面话来敷衍人了?本宫为何要见你,你心里不明白吗?” 沈砚面色肃正,一字一句道:“殿下的心意,奴才怎敢妄自揣测呢。只要殿下一句话,奴才定当竭尽全力便是。” 第一百八十一章 翻身 明烛高照,珠帘叮咚。 沈砚立于镜前,面容清冷,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了仪容, 整理完毕,他缓缓转身,看了一眼酣然入睡的李淳熙,眼神冷漠至极。 美人醉卧,粉面含春。 看似一派不染尘埃的纯真模样,行事却是完全大相径庭。 如今她越发疯了,让人难以预测,更难以驾驭。 沈砚收回目光,转身对一旁守候的小太监们低语了几句,交代他们照看好殿下。 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 沈砚匆匆赶往海棠苑,月光稀薄,唯有海棠苑西北角的杂物房内,留了一盏小小的烛台,朦胧的微光中,一人静坐在窗边,身影被拉长,低垂臻首,侧颜柔美如画。 沈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抹微光牵引,此时此刻,在他心中,纵使满天繁星都不及眼前这一点小小的光亮。 沈砚他轻轻推开门扉,动作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柳絮立马起身,屈膝一礼,随即又低下头道:“沈公公,您终于来了。姑娘已在此等候多时……” 沈砚微微颔首:“你出去守着点,以免有人经过。” “是……” 顾清语也随之起身,还未开口,沈砚已如风般掠至她身畔,不待她有所反应,便将她温柔而坚决地揽入自己宽厚的胸膛,紧紧相依,仿佛要将之前分离的时光全都凝聚补偿回来。 他的怀抱,既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又蕴含着深深的柔情,让顾清语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紧张的绯红悄然爬上脸颊,心中也泛起一丝莫名的慌乱。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歉意,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 顾清语柔声回话道:“您一定是有事耽搁了,都尉府的繁忙、景仁宫的琐事,还有彤华宫……处处都离不开你。我能体谅,真的。” 沈砚闻言,身形微滞,缓缓松开了手,眼眸深处仿佛被夜色悄然侵染,晦暗几分:“你都猜到了。没错,我的确是被***绊住了脚。” 说完这话,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在她的眸光之中,仿佛要从她的眼神里寻找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我听闻,***是个性情中人,性情率真,行事洒脱不羁,世间规矩于她而言,不过浮云尔尔。殿下对你,更是有着一份不同寻常的在意和重视……我明白的。” 沈砚轻轻抿唇,舌尖掠过干燥的唇瓣,随之又掩饰性地笑了笑,眼神中的惆怅一闪而过:“你真的明白?我和她之间是什么关系?” 顾清语见他神情复杂,坦然道:“这宫中,无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尊贵主子,一种是俯首帖耳、竭尽忠诚的奴才。外面的传言,只把你们的关系传得如何绘声绘色,缠绵悱恻,也抵不过“主仆”二字的威严。所以,我自然明白,就算***殿下对你再好再依赖,她无法将你视为同侪,而你,也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很多事说得太明白了,反而伤人心。 顾清语不想和他装糊涂,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只是随意敷衍,毫无诚意。 沈砚闻言,一瞬间有些恍惚。 明明那些原本难以启齿、羞于见光的不堪之事,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突然变得不再那么荒唐可笑了。 她果然是会哄人的。 “我和你说过,我早已经是一个满身污秽之人,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的身边早晚还会有新人在侧,她素来没什么长性。” 沈砚言罢,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轻轻摇头,仿佛要将那些难堪的过往从思绪中甩脱。 “即便如此,你亦已手握都尉府,你已经翻身了。” 顾清语轻声安抚,沈砚随之一笑,笑容温柔又不失凌厉:“我从不担心我自己的安危,因为我为朝廷做事,甘为鹰犬。可你不一样,我心疼你。” 这二字“心疼”,于他而言,乃是珍而重之的言辞。 唯独在她的面前,他从不掩饰遮掩。 “我在宫中一切安好,倒是顾清欢犯下大错,怕是再难有翻身之日了。” 沈砚闻言,缓缓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而坐,目光交汇。 橘黄色的烛光摇曳,为顾清语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让她的眉眼在光影交错中更显精致,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温婉又坚韧。 “顾清欢太心急了,她终究还是太过急功近利,总以为凭借一己之力能得人得势,殊不知,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旁人精心算计好了的。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也不少。” 顾清语微微垂眸:“这宫墙之内,步步皆是算计。她不争也得争,她也没得选。” 沈砚闻言,眉宇轻扬,指尖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哦?莫非,你已开始对她心生怜悯?” 顾清语含笑摇头:“不,我自知身微力薄,尚无资格去怜他人之苦。娘娘也用不着我来心疼,我只是遗憾,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最终却似镜花水月,空留满地狼藉。” “这就是她自傲的代价。” 沈砚淡淡道:“不过,皇上不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等到三皇子长大成人,也许皇上还会念起她的好,给她些许体面,晋一晋位份。” 顾清语眼帘轻垂,眸光在幽暗中流转片刻,复又抬起,轻声问道:“那我们的计划呢?何时开始?最近,宫中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多了不少。” 沈砚的眼眸瞬间深邃:“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顾清语摇了摇头,眉宇间掠过一丝迷茫:“怎样才算准备好了呢?” 沈砚淡淡道:“只要你心甘情愿,便可开始。若你心中还有一丝迟疑,一丝犹豫,那便不是最好的时机。” 顾清语闻言,含笑一叹:“心若未决,何以言行一致?你说的很对。” 沈砚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顾清语的脸颊,眼神温柔道:“若你还想着周檀绍,我倒是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顾清语闻言微诧,蹙眉不解:“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倩影 “因为他曾是你最在意的人之一,我不得不问。” 沈砚微微抬起下巴,将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容勾勒得更加冷峻。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顾清语缓缓垂眸,语气淡然。 “周檀绍可不是这么想的。我之前见过他一次,虽是短短打了个照面,但还是彼此交谈了几句……如今的他,满身锋芒,处处都长满了刺儿,看起来很不好惹。” 顾清语沉默着。 她对周檀绍的近况,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她反而希望自己能够将他慢慢忘记,把所有的回忆都磨平磨淡。 “永安侯府似乎有意要为他说亲,可他迟迟未能应允,想必是心里还放不下你……” 顾清语有些听不下去了,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别开视线道:“我不想再听侯府的事了。” 沈砚却坚持道;“你必须听。” 顾清语不解,正欲反问,却听沈砚格外严肃道:“等你到了皇上的身边,那些怀揣各异心思之人,只会比我问得更狠,更凶,更无耻。如今你默默无闻,但一旦你凤凰涅盘,得皇上青睐,那时,不知会有多少人,恨不得将你拆解入腹,方能平息心头之火。” 顾清语这才恍然大悟。 他是在试她? 他也是在帮她? 沈砚凝视着她瞳孔微颤的眼睛,继续道:“你和周檀绍做过一年多的夫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皇上素来看重永安侯府的支持,还封了周荣宁为贵妃,其意深远,可见一斑。将来等皇子们长大成人,朝堂之上,势必会掀起一番激烈的储位之争,风起云涌,难以预料。不过我知道,皇上最看重的,一定会是二皇子。” 顾清语听得一脸诧异:“为何?你为什么猜得到?” 沈砚笑了笑:“因为我对皇后娘娘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而皇上对国公府的腐败也是一样明明白白。” “所以,皇储的最佳人选,皇上早已经心中有数了。” “目前局势看似已定,然世事如棋,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一切都有变数。” 顾清语轻叹一声:“看来,是我修行尚浅,看不懂其中的玄机奥妙,如此懵懂无知,又如何能接近那至高无上的帝王之心呢?” 沈砚听她灰心丧气的话语,低声安慰道:“不急,你总会适应的,适应宫里的一切,适应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荒唐世道。” 顾清语闻言,轻轻颔首:“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进宫之后,一直低调行事,往后该多写在人前的机会。我近来都在宫中办事,皇上雅好品茗赏花之趣,待到百花争艳之时,定能寻得契机,让你于御前展露一二。” “我听你安排就是。” 沈砚见她一脸温顺地点头,不禁又心生怜惜:“方才,我不是要故意为难你,但我所言之事,字字句句,皆出于真心。若你还对周檀绍有一丝不舍和指望,我便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顾清语闻言怅然一笑:“你多心了,我不会回头的。正如你也是一样,有些事,不是回头了就能圆满。” 沈砚心中了然,也不再多言。 一场细雨过后,御花园中,繁花似锦,竞相绽放,交织成一幅令人心醉的锦绣画卷。 李淳安携宁贵妃漫步于繁花似锦的御苑之中,两人边赏花边细品香茗,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光。,就听乳母们匆匆来报,二殿下午睡醒来,一直哭个不停,需得请娘娘回去哄一哄才行。 周荣宁轻轻起身,欲向李淳安告退,李淳安轻声宽慰道:“朕在这里等着爱妃回来便是,若那小家伙太过粘你,不妨将他一并带来。今日春光融融,满庭芬芳,让他出来散散心也好。” 宁贵妃匆匆而去,只留李淳安一人缓缓步于宫闱的静谧之中。走着走着,他的目光被远处的一抹温婉的倩影悄然捕获。 那身影,于湖畔轻盈徘徊,着一身淡淡的烟粉衣裙,宛若一朵在角落里初绽的桃花。 看她的穿着打扮,既不像是宫婢,又不像是嫔妃,让人难以界定其身份。 李淳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双眸微眯,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是曾经无数次见过的身影。 内廷侍卫察觉到异样,悄然上前半步道:“殿下,对面有人,请请允卑职即刻遣人前往,一探究竟,以确保殿下万无一失。” 他的话才说完,那抹倩影已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斑驳的树影之中,再也不见踪迹。 李淳安后知后觉,蓦地回神,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随即下令道:“快去!快去派人查看,方才在对面走动的是什么人?” “是!” 手下之人应声如雷,迅速领命。 然而,此时的顾清语已经在柳絮的带领下,沿着最隐蔽的小路,离开了御花园。 柳絮为她悬着一颗心,等走到无人之地,才问:“姑娘,方才见到皇上了吗?” 顾清语闻言,眼眸微垂,沉吟片刻才道:“我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皇上,但我猜……皇上一定看到了我。” 侍卫们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半个人影,折腾许久,还是一无所获。 李淳安皱眉静候,却先等来了周荣宁,谁知,正当她缓缓走来之际,那抹纤细窈窕的身影,与先前那抹匆匆掠过的影子,以及他心中深藏的记忆片段,完美交织,融为一体。 他腾起站起身来,惹得周荣宁微微一惊:“皇上,您怎么了?是不是臣妾回来得太迟了……” 李淳安闻言,目光温柔地落在她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眸中,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执起她细腻的手,掌心相贴,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又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奇:“爱妃,朕方才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又或是见到了一个人。” 周荣宁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又旋即化为好奇,她轻轻眨眼,仿佛想要从李淳安的眼中探寻更多:“皇上,您见到谁了?” 谁知,李淳安一开口又把她给说糊涂了:“你!朕好像看到了当年清水湖畔的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 福气 皇上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在周荣宁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乌云悄然密布。 她不过短暂离席,又是难得的与皇上独处时光,怎会突然冒出一个可疑的人影,还和她有几分相似。 李淳安虽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对那个可疑身影的关注和在意,但周荣宁心中警钟长鸣,深知此事绝非表面那般风轻云淡,不可置之不理。 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一定要抢在皇上之前,揭露她的身份。 然而,等她派人四处打听之后,竟意外收获了一则令她瞠目结舌的消息。 那个神神秘秘,宛若雾中花的身影,居然是顾清语? 周荣宁轻轻蹙起眉头,随后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顾清语进宫许久,向来行事低调,不惹尘埃,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浮出水面? 顾清欢才失了宠,她便迫不及待地崭露头角…… 周荣宁本来就刻意与顾清欢保持着适度的距离,之前顾清语还在侯府的时候,她对顾清欢的态度尚算客气,温婉中不失分寸。只是后来又闹出一些事,不仅搅扰了两府的安宁,更让彼此的颜面蒙羞。 周荣宁深知,她不能因顾清语一人的缘故,便置永安侯府的声誉于不顾。而且,他们当初也是光明正大的和离,于顾清语而言,已足够尊重体面了。 怎料,她的宽容与大度,并未换来顾家的收敛与自省。 次日午后,周荣宁哄睡了儿子,便让李嬷嬷去“请”来了顾清语。 明面上的请,言辞间却是字字犀利。 顾清欢听闻讯,心中微微一震,片刻的恍惚后,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冷笑:“看来,本宫又要有热闹看了。” 顾清语着一身湖水青色长裙,她的面容素净,未施粉黛,更显肌肤清透,白皙如玉。 她眉眼低垂,恭恭敬敬地向周荣宁行跪拜之礼。 周荣宁居身居高位,以一种近乎睥睨的姿态俯视着顾清语,长久地沉默着。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压力如暗流般涌动,让人心绪难安。 顾清语轻轻垂下眼帘,姿态恭顺,静静等待。 她知道,贵妃娘娘要正以这无声的威严,让她心生惶恐。 须臾,周荣宁终于淡淡开口,声音清冷而疏远:“起来吧。” “谢娘娘隆恩,娘娘万福金安。” 顾清欢的膝间隐隐传来一丝痛楚,但她仍是站得笔直。 周荣宁望着她低垂的脸,轻轻一叹道:“你进宫已有好一阵子了,本宫一直未能寻个合适的机会,见你一面。细细想来,你我之间,也算得上是颇有渊源,只可惜,你终究未能长久地留在那侯府之中……罢了,既然你与绍儿情深缘浅,能够好聚好散,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本宫着实未曾料到,你竟会萌生出进宫的念头,更未曾想到,你会如此费尽心机地接近皇上……” 话到这里,她刻意放缓了语速,随之转化语气道:“本宫不是一个喜欢争来斗去的人,亦非心胸狭隘、善妒之人。皇上的身边从不缺新人,若是谁有这个福气,进宫同为姐妹,那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只是本宫实在无法忍受,有人当着本宫的面,作贱本宫的家人,贬损本宫母家之荣耀。顾清语,你可曾想过,你的一言一行,不单是将本宫卷入漩涡,更可能让整个永安侯府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顾清语静静听着,沉吟片刻,才微微屈膝一礼道:“娘娘您的意思,清语都明白了。清语自知无需多言为自己开脱,只是,有一事我必须向娘娘澄清,自我踏入这宫门之日起,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接近皇上的非分之想。” 周荣宁的眼眸微微一暗:“本宫不喜欢听别人怎么说,只看别人怎么做。那日在御花园,你处心积虑地给皇上留下印象,难道只是巧合吗?” 顾清语神色自若:“回娘娘,娘娘所言之事,清语着实未曾耳闻,更无从辩解。那日,我只是去摘取花蜜,准备给三殿下做些蜜汁果羹。” 周荣宁注视着顾清语那无懈可击的回答,心中暗自思量,此人若非心思玲珑,便是存心隐瞒。于是,她不再绕弯子了,直接提起周檀绍的名字:“罢了,既然你坚称自己心无杂念,本宫姑且信你一回。今日你我相见,实属难得,本宫心中有一事,一直想要当面问你。” “请娘娘吩咐便是,清语必定知无不言,老实回答。” 周荣宁美眸清灵,细眉微蹙:“本宫虽不常过问侯府的事,但也知道从前你在侯府的时候,绍儿对你多有关怀备至,温情脉脉。何以你竟决意与他心生嫌隙,乃至和离,闹到今天这般境地?” 顾清语微微沉吟一下,才道:“回娘娘,我和周大人之间,并无嫌弃,只是彼此的心意已决,难再相融。大人从前待我体贴入微,那份温情,清语铭记于心,感激不尽。然而,清语亦深知,大人心中所系,自始至终,非清语也。而且,我儿时还订过一桩娃娃亲,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难堪。所以,我才不得离开侯府,离开大人,免得耽误了大人的大好年华,更不愿累及侯府清誉,使之蒙羞。” 好一张巧嘴,几乎能颠倒黑白。 周荣宁轻轻抿了抿唇,那精致的眉眼间掠过一抹与周檀绍颇为神似的轻蔑,随后她淡淡开口,眼神清冷:“本宫真没想到,你是如此大**义之人。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得到了皇上的注意,便会将你自己和本宫,还有绍儿,乃是整个后宫都搅成一团浑水。” 顾清语又是屈膝一礼:“回娘娘,清语只是一介平民之身,进宫只是为了陪伴昭仪娘娘平安生产,至于宫闱中的风云变幻,实非我所能及,亦非我愿涉足。” 说到这里,她缓缓抬眼,眸光清澈无邪,坦然地与周荣宁对视。 她还是那般雍容华丽,高高在上。 “娘娘方才说过,若是有谁能有这个福气侍奉皇上,便是前世修来的善缘。缘来缘灭,皆非人力所能强求或挽留。” 第一百八十四章 高瞻远瞩 周荣宁阅人无数,只看她那双坦荡明亮的眼睛,便已洞悉了对方心中的决然。 既已至此,她亦无需再多费唇舌。 “本宫已明了你的心意。” 周荣宁沉下目光:“想来,本宫以往确是小觑了你。倘若绍儿知晓你今日之语,只怕也会对你另眼相看。” 顾清语微微抿唇:“清语何德何能,怎敢承受如此重言。” 周荣宁并未继续那令人心悸的逼问,只是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口吻,意味深长道:“来日方长,好自为之。” 顾清语一路走出大殿,又独自迈出宫门,直到见到等候依旧的柳絮,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柳絮早已守候多时,见顾清语身影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关切问道:“姑娘,您可安好?” “姑娘,您没事吧?” 柳絮匆匆迎上,顾清语微微摇头:“无碍,娘娘不过是与我随意攀谈了几句。” 等到沈砚听到消息,已是半日后。 他他身陷都尉府繁琐的公务之中,难以抽身,只匆匆吩咐小喜子:“告诉顾清语,此番情形,皆在我预料之内。贵妃娘娘虽有雷霆手段,也不会在此时小题大做。让她安心些,不要慌张害怕,一切自有我来周全。” 小喜子连连点头,见干爹眉头紧锁,犹豫片刻才道:“干爹,昭仪娘娘虽说失了宠,但她到底还是三殿下的生母,将来必定还有翻身之日。皇上一旦顾念起旧情,娘娘还是有机会的。” 沈砚抬眸看他一眼,眼神幽幽:“你今日怎么这么多废话?难道你还想教我做人做事?” “不不不,儿子不敢。” 小喜子实话实话道:“干爹是怎么对待顾姑娘的,儿子一直都看在眼里。儿子从未见干爹如此疼惜过一个女子,哪怕是对***殿下,您也不会如此上心。儿子实在想不通,为何干爹您舍得把顾姑娘让给皇上,一旦顾姑娘成了后宫中的娘娘……” 沈砚缓缓搁下笔,举手轻轻一扬,打断了小喜子未尽的话语,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指尖轻勾,示意他靠近些。 小喜子悬着一颗心,躬身上前,只听沈砚冷冷道:“难得你如此坦荡,直言不讳,来,把头抬起来说话。” 小喜子心中惊疑交加,却也依言挺直了脊梁。 怎料,下一秒,他便是眼前一黑。 沈砚直接泼了他一脸墨,动作迅速且潇洒,惹他轻呼一声,随即又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告饶。 “干爹,儿子错了,儿子又放肆了。” 沈砚眼神冷峻,只轻轻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去把脸洗干净了,再过来回话。” 小喜子连忙识相地退了下去,匆忙忙换了身衣服,又擦了擦脸。 一阵手忙脚乱后,他又回来了。 沈砚不等他开口,便淡淡发问道:“当初你为何进宫?” 小喜子小心翼翼回答:“因为儿子家里穷,七八个孩子养不活,只能把我卖了……” 沈砚又问:“那么你入宫之后,家中的境况可有改善?” “回干爹,奴才进宫之后,每个月有一两半的俸银,还有干爹赏给儿子的油水好处,宫外的家人们也吃得饱穿得暖,如今他们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沈砚抬眸,定定看了他几秒,瞳孔笼上一层深凝的暗色:“你既然在宫中混得这么好,有吃有喝又有拿,何不将家中的兄弟一并带入这宫墙之内,让他们也体验一番做太监的滋味?又或者,让你的姐妹亲戚,尽数入宫,为奴为婢,得主子恩宠,吃穿不愁。” “……” 小喜子闻言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干爹,儿子不明白。” 沈砚手指轻轻扣击着桌面,每一声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是在敲打着小喜子那颗尚未开窍的心:“你肯为了今时今日的一切,让你的家人世世代代为奴为婢吗?只要跟对了主子,便能混上一口安乐饭。” 小喜子闻此,心头豁然开朗,一脸懊悔地道:“孩儿愚不可及,还望干爹恕罪。” 沈砚见他终是领悟,面上浮现一抹冷峻的傲意:“我想给顾清语的东西,你永远都得不到。” “干爹高瞻远瞩,儿子实在佩服。” 当顾清语平安无事地回来之后,顾清欢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不过她碍于颜面,迟迟没有发问,便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小喜子。 小喜子最知分寸,只是避重就轻道:“娘娘,顾姑娘一直都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奴才也不好多打听呢。” 顾清欢闻言冷冷一笑:“如今,本宫怕是也使唤不动你了。” 几日后,李淳安终于知道了那日见过的倩影是谁。 乍听“顾清语”的名字,他还有些许恍惚,随即又皱眉发问:“她一直都在宫中吗?” 回事的太监道:“皇上,自从昭仪娘娘生产过后,顾家姑娘便一直陪伴在娘娘左右,尽心侍奉。奴才还听闻,就连三殿下的日常起居,她也都是亲力亲为,照料得无微不至呢。” 李淳安闻言,的眉头已拧成了结:“她,何以能有机会照看三皇子?” “这……” 小太监欲言又止,低了低头道:“回皇上,奴才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具体的细节,还得让沈公公亲自前来禀报,才知全情。” 须臾,沈砚匆匆赶来御书房。 李淳安目光如炬,直接开口问道:“顾清语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她不过是个外戚,怎能担当起照看皇嗣的重任?朕不是让你时刻留意着宫中的一举一动吗?你究竟是如何当差的?” 沈砚连忙躬身行礼,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与自责:“皇上息怒,请容奴才细细禀报。” 他中早已酝酿好一番言辞,只待时机成熟,便将顾清语昔日如何在侯府的冷遇、进宫后又如何饱受顾清欢刁难使唤,甚至,连那些负责照料三皇子的乳母与嬷嬷们,也都是他可靠的人证。 李淳安凝神倾听,眉头微蹙,不禁又提出心中的疑惑:“若如你所说,那日巧遇,她的身影,为何会与贵妃如此神似?”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误会 李淳安长于深宫,自幼便被父皇母后教诲:身为帝王者,不可轻信于人,喜怒亦不可形于色,尤需惕防那些不经意间的“巧合”。 “巧合”的背后往往暗藏玄机。 顾清语突然出现,并非巧合,实乃人为布局,精心策划。 只是他想不明白,宁贵妃和她之间,究竟藏着怎样千丝万缕的纠葛? 李淳安很相信自己的眼睛,绝无半点差错…… 殊不知,沈砚正静候着这一语落下。 他微微沉吟,面露难色道:“回皇上,奴才进宫不久,对于贵妃娘娘的诸事所知寥寥,实不敢妄加揣测顾清语与贵妃娘娘之间有何纠葛……毕竟,顾清语曾在永安侯府做了一年多的媳妇,那桩婚事,更是蒙皇上金口玉言,方成就的一段佳话。只可惜,这段良缘终究未能圆满,两个人还是散了。” 李淳安自然知晓顾清语曾踏入侯门之事,只是素来未曾放在心上。 不过,今儿既然提起了这件事,他倒生了几分探究之意:“有关永安侯府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沈砚闻言,缓缓垂下眼帘,语态恭谨:“回皇上,奴才昔日略有耳闻,永安侯府中上下人等,对顾清语皆抱有轻视之意,就连周大人心中亦是颇有微词。由此观之,顾清语在侯府的日子,怕是颇为艰难。” 李淳安闻言,眉宇间不禁轻蹙:“怎么会呢?侯府可是礼仪世家。” 沈砚随之感慨:“皇上,俗语道,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世间凡人,又岂能无情绪波澜,喜恶之分?容微臣斗胆,说出一句或许稍显僭越之言,当年该嫁入永安侯府的人,明明该是……” 他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悬而不决。 李淳安心头一凛,眉头紧锁,仿佛能拧出水来:“听你此言,莫非永安侯府上下,对朕亦有所微词,心存不满?” 沈砚更是字斟句酌:“皇上,微臣尚无确凿证据,不敢轻易断言。毕竟,永安侯府世代忠良,对朝廷社稷之贡献,有目共睹,忠心可鉴。” 李淳安闻言脸色稍有缓和:“你接着往下说。” “是,皇上。其实奴才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只是想向皇上禀明奴才的推测。奴才私下揣测,顾清语和永安侯府之间,早已泾渭分明,再无关联。所以,那日皇上之所以会认错了背影,并非有人刻意安排,更可能是命运弄人,一场无心之失的误会。” “误会?” 李淳安闻言,心中的疑惑更甚:“何种误会?” 沈砚继续道:“奴才派人打听过了,前阵子,贵妃娘娘破例赏了顾清语许多东西,其中有一些娘娘旧时的衣物……奴才斗胆揣测,皇上许是睹物思人,这才会将顾清语姑娘的背影认成是贵妃娘娘。” 此言一出,李淳安心头迷雾顿时散去,豁然开朗。 他不是一个喜欢犯错的人,即便是微末细节,亦力求尽善尽美。 他不喜犯错,哪怕是看错、猜错,同样令他难以释怀。 “原来如此!” 李淳安眉间一瞬舒展:“的确,当年贵妃初进宫时,朕曾经一度以为,她是从仕女画中走出来画仙,超凡脱俗,不染尘埃。” 那段一见钟情的往事,即便是如今细细回味,依旧鲜明如初,恍如昨日。 在李淳安心中,周荣宁曾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存在,不管是她的出身还是她的容貌,乃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一不透露着非凡与雅致。她的存在,就像是天地间最精致的一笔,完美得让人无法不心动。 如今,他们已相处多年,李淳安虽对她宠爱不减,然而,在他的心中,却悄然升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感慨。他总觉得周荣宁的身上,脸上,乃是眉眼间的神态,都已悄然褪去了往昔的印记,不再是他心动的模样。 沈砚见他沉思不语,适时又道:“皇上,微臣这番揣测,可还入得了您的眼?” 李淳安轻轻颔首,眸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且对这宫闱内外之事了如指掌。如此看来,那日之事的前因后果,确是这般无疑了。” 沈砚闻言,连忙躬身行礼,语态恭敬:“恳请皇上示下,微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李淳安闻言眸光一凝:“朕未曾有过让你插手此事的念头。” 沈砚故作惊讶,满口自责:“奴才一时失言,自作聪明,冒犯皇上,实在惶恐。” 李淳安微微沉吟道:“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自作聪明的?” 沈砚语气中更多了几分谦卑:“启禀皇上,奴才斗胆揣测,那日皇上和贵妃娘娘提起那个背影,定会触动娘娘敏感细腻的心弦,令她心生诸多思量。而顾清语与昭仪娘娘形影不离,贵妃娘娘若有意寻她,实在是易如反掌。奴才觉得,倘若皇上不对顾清语做些妥善安排,她的处境会变得十分微妙,甚至是处境堪忧。” 李淳安不解道:“宁贵妃向来是温婉贤淑、端庄大方的典范,怎会心生妒意,无端滋事?你这般言辞,实在放肆。” 沈砚只把头垂得更低了:“奴才罪该万死,只是不得不对皇上您斗胆直言,顾清语身着娘娘昔日衣物,引得皇上留意。此事若引得娘娘心生疑虑,难保不会引出些波澜。” 李淳安闻言,觉得沈砚所言确有三分见地。 试想这天下女子,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不妒不嫉呢? “那么,依你之见,朕对这顾清语,又当如何处置才是?” 沈砚铺垫许久,只在此时大胆直言:“奴才觉得,宫中的女子,皆是皇上的女人。顾清语虽说只是一个外戚,但也是在宫中生活的女子。倘若皇上觉得她还算入眼,何不将她留在身边,也好添一抹风情。” 李淳安闻言轻轻挑起一边眉毛,随即缓缓摇头,眼神中满是不屑:“你这奴才,自诩心思细腻、行事周全,如今却也犯了傻!顾清语曾是永安侯府的媳妇,朕若贸然将她纳入后宫,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朕荒唐,徒留笑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折中 “皇上,您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试问这天下,何人胆敢对您有丝毫的不敬?倘若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胆敢妄言半句,奴才我誓要率先挥刀,斩下他的头颅,以儆效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州万里,皆是皇上您的江山社稷,难道一个小小的顾清语,皇上难道还做不了这世人的主心骨吗?”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放肆,但字里行间却满溢着对皇上的谄媚与忠诚。 然而,李淳安听后,却是轻声斥责:“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就凭你刚刚这番胡言乱语,朕就该先斩了你的狗头,以绝后患,免得你再在这里口无遮拦,搬弄是非!” 沈砚随即跪地磕头道:“奴才为了皇上甘愿赴死,奴才也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奴才的心中眼中,只装得下皇上的喜怒哀乐。” 李淳安勾唇一笑:“难怪***对你另眼相看,你不仅相貌堂堂,还长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沈砚依旧保持着跪姿,头颅低垂,久久未动。 李淳安无心难为他,语气转淡,随意摆了摆手:“起来吧,你暂且还死不了,朕把都尉府交给你,可不是让你玩闹的。” 沈砚闻声,连忙叩谢:“卑职叩谢陛下隆恩。” “顾清语……” 李淳安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似在品味,惹得沈砚心中一动。 “听名字,似是个温婉可人,善解人意之辈。不过,她的身份太复杂了。” 沈砚急忙接茬,语态恭谨中不失机敏:“皇上,奴才一直觉得,凡事必有利弊。顾清语和永安侯府之间的羁绊,正好可为皇上所用。” 李淳安见他又放肆直言,面色不由微微一沉,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你对永安侯府有什么怀疑吗?为何今日处处针对,不肯放过?” “皇上,奴才只是一个内臣太监,奴才和侯府并无丝毫瓜葛仇怨。对于贵妃娘娘,奴才始终是心怀敬畏,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奴才觉得,皇上如此看重用永安侯府,必是欲委以重任,寄望其能成为朝廷之栋梁。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此番正好拿顾清语,略作试探,以观侯府上下,是否对皇上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李淳安不以为然地摇头:“歪理!此等行径,等同于揭人伤疤,算什么试探?” 沈砚却似浑然不惧龙颜之怒,言辞恳切而锋利:“皇上,您是天子啊!环绕您左右的,应是那些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忠臣义士。他们本该就是要对皇上您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才是啊。奴才今儿冒死谏言,只是盼望着皇上的身边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时时刻刻,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而不是自诩清高,轻视皇权!” 一个君主,最怕的不是用错了人,而是所用之人不够忠! 沈砚那一番话,字字句句,也的确地说到了李淳安的心坎里。 他微微沉思一阵,才道:“你的忠心,朕看见了也听见了。至于,顾清语……现在还不是时候,先寻个折中的办法,将她安排到朕的身边,也未尝不可。” 沈砚的眼眸倏地一亮,随即恭敬地点头应承:“奴才明白了,奴才定当妥善安排,不负圣望。” 只要皇上松了口,撂下一句话,足以让他施展拳脚,运筹帷幄。 顾清语进宫半年,终于得到了接近皇上的机会,当沈砚告诉她一切筹备皆已就绪之时,她的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恍若置身梦境,难以置信地低语:“当真?皇上只看了一眼我的背影,竟能令他如此挂怀……” 烛光下,沈砚的眉眼更显深邃,他轻轻地包裹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切看似突兀,实则是咱们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不是贵妃娘娘赏了你那身旧衣裙,皇上也会陷入回忆,恍惚认错了你。如果不是你和永安侯府的过往纠葛,皇上也不会想到要用你去试一试侯府的忠心……清语,你明白了吗?此番助你,非我一人之力,连老天爷也在帮咱们!” 顾清语凝视着沈砚眼中跃动的细微光芒,轻轻颔首,声音柔和而坚定:“若是如此,那你我皆是无忧了。” 沈砚亦以点头回应,面上挂着一抹淡然而自信的笑:“一切都很顺利,远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接下来,你会被安排去乾清宫当差,名义上,自然是大宫女的身份。” 顾清语微微一诧:“我合适么?听说也要进宫十年以上的宫女,才能得此位置?” “你无需担心。宫中的规矩都是为了皇上所用,凭皇上一句话,给你什么身份都是合情合理的。” “那……我何时前往乾清宫?” “明日一早。” 沈砚回答得干脆利落,随后他久久地望着顾清语若有所思的脸,等她回神了,才温和开口:“过了今晚,你便将成为皇上的人了。但在此之前,我有两件事要叮嘱你,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沈砚轻轻点头,以示倾听:“你说便是。” 沈砚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只映着她清丽脱俗的容颜:“在皇上未封你位份之前,你千万不可侍寝。哪怕皇上对你有意,你也必须坚决拒绝。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你甚至可以以死明志!” 顾清语闻言,心中惊疑交加,正待思索,却闻沈砚继续道:“宫中的女人,皆为皇上而来,她们的心,她们的梦,皆系于皇上一身。唯独你不曾是属于他的。如果你让皇上这般容易就得到你,往后的路就难走了。” 顾清语瞳孔闪烁,用力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人,总是不珍惜太容易得来的东西,恰似昔日的周檀绍,也不曾好好地珍惜过她。 沈砚又道:“第二件事。过了今晚,你便再不能后悔,你我皆无回头路。” 前路茫茫,唯余坚定,否则便是自寻死路了。 顾清语自然知道厉害轻重,再次用力地点头道:“我怎会后悔?你知道我的,我是不会回头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宫女 顾清欢万万没想到,只需一夜的时间,顾清语便“成功”了。 虽说,顾清语所得不过只是大宫女一职,然而,她从此以后,便能长长久久地在御前侍奉,还能日日得见皇上龙颜,实则是明贬暗提。 她简直不可置信,顾清语竟如此不动声色地吸引了皇上的目光,更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皇上竟真的对她青睐有加。 凭什么? 她不明白! 顾清欢把顾清语叫到自己跟前,质问她到底有了什么手段? 顾清语轻轻一笑道:“娘娘何出此言呢?难道在娘娘眼中,当今皇上是可以被人轻易蒙骗勾引的昏聩之君?” “你……” 顾清欢一时语塞,怒气在胸腔中翻腾,却也只能勉强挤出话来:“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竟敢在本宫面前口出狂言,妄图诬陷本宫的清白!” 顾清语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讽刺:“娘娘贵为昭仪,位高权重,又何须与我这卑微宫女斤斤计较,失了身份呢?” 顾清语知她不服气不甘心,可她没有挡她的路。 “顾清语,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好歹是官家出身的女儿,如今却落魄为奴,你这般作为,不仅让顾家蒙羞,更是将自己的尊严践踏得一文不值。” “能侍奉皇上左右,又怎会是丢脸之举?” 顾清语冷下语气,沉下目光:“娘娘今儿愈发口无遮拦了,小心祸从口出。我尚有乾清宫的差事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退了。” “顾清语!” 顾清欢再度唤住了她的脚步,眸中怨气交织着委屈,仿佛要将心中的不甘一吐为快:“凭什么是你!凭什么皇上会看上你!” 顾清语轻轻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娘娘还是去问皇上吧,想必,你一定能得到个让您心服口服的答案。” 顾清欢一听,怒气直冲云霄,险些失了往日的端庄,小喜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轻声细语地劝慰着::“娘娘仔细身子,何必为此动怒?姑娘如今成了大宫女,往后在宫中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顾清欢冷冷地瞥了小喜子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对他背后之人的不屑与愤怒:“这一切,想必都是你干爹的‘好主意’吧?” 小喜子微微欠身,眼睑低垂,对此话沉默不答。 顾清欢幽幽吩咐道:“本宫要见沈砚,你即刻前去通报,让他速来觐见!” 小喜子面露难色:“娘娘,沈公公此刻正于都尉府中,掌理着宫中最为隐秘的要务,岂是奴才一句话便能轻易请动的?” 顾清欢撂下狠话:“本宫要见他,若他不来,本宫便亲自前往皇上御前,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行径一一揭露,看他还能否继续逍遥自在!” 小喜子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低声劝阻道:“娘娘,此时此刻,您万不可意气用事。还请娘娘稍安勿躁,且等奴才禀明沈公公之后,再慢慢商量。” 顾清欢忿忿不平地望着镜中自己的脸,良久,才幽幽叹出一口气,呢喃自语:“难道我还不够好吗?难道我还比不上顾清语吗?”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顾清语终于来到了乾清宫。 这是皇上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宫中重地,庄重威严,非同小可。 在这里当差的宫人们,都不是泛泛之辈,就连负责清扫的小太监,也是宫中摸爬滚打十年以上的老练人,不容小觑。 和他们相比,顾清语毫无疑问是个异类。 她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正大光明。 今儿负责教导她的掌事姑姑,名叫连翠。 顾清语初进宫时,随带的行李少之又少,除了一年四季的几样衣服鞋袜外,再无其他。 如今她要到御前侍奉了,随身之物更要经过重重检查。 连翠姑姑示意一众训练有素、面容冷峻的教习嬷嬷上前,对顾清语进行仔细的检查 先是对了姓名,按了手印,随后便是漫长的搜身搜身。 顾清语褪尽衣物,身无寸缕,任人打量。 有人看,有人记,仿佛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品。 期间,连翠姑姑也从帘帐后面缓缓踱步而出,目光在顾清语的身上细细流转,一番审视后方轻轻颔首,又与一旁的老嬷嬷低语了几句。 待顾清语整装完毕,连翠姑姑温言让她落座,神情温和且淡然:“你虽进了乾清宫,但但这宫中的繁文缛节,你尚不熟悉,故而暂且无法近身侍奉皇上。需得先将这宫规礼仪学个通透,才好侍奉皇上。今日,我便先领你去御前,向皇上请安问好,你切记要谨言慎行,莫错了规矩,惹祸上身。” 顾清语眉心一动,淡淡开口道:“姑姑的教诲,清语铭记于心。请您宽心,临行前沈公公已细细叮嘱,教我务必事事小心,况且,我也在宫中生活了半年之久,对宫规礼仪,自是熟稔于心。” 连翠见她提起沈砚,略作思量:“沈公公行事历来滴水不漏,想必你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既如此,你先稍作休憩,整理一番。待更衣完毕,便静候我的消息吧。” “多谢姑姑费心,清语感激不尽。” 顾清语静静地等,心境平和,宛如一池春水,波澜不惊。 过了一个多时辰,连翠姑姑匆匆赶来道:“咱们走吧,皇上刚刚见过两位大人,正在御书房用茶休息呢。” “是……” 顾清语亦步亦趋地跟随在连翠姑姑的身后,自幽静的后院穿梭至庄严的正院,其间又穿越了两道雕梁画栋的拱门,仿佛每一步都踏进了更深一层的宫闱秘境,最后抵达了一处巍峨台阶之前。 连翠步伐沉稳,轻声提醒道:“此处台阶陡峭,需步步留心,万一有失,便是对皇上莫大的不敬。” “是,清语明白。” 这一路行来,曲折蜿蜒,直至御书房那扇威严的大门前,两人方缓缓停驻。 连翠请太监们禀报,躬身低头,静候片刻,才得了一个字“进”。 顾清语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御书房的地面皆是用金砖铺墁而成,金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弥漫的肃穆与威严。 第一百八十八章 锥心 “奴婢连翠携新人顾清语前来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连翠从容跪地,姿态轻盈。 顾清语紧随其后,步伐稳重,亦缓缓屈膝行礼:“奴婢顾清语叩见皇上。” 她低头的瞬间,忽而嗅到了淡淡的桐油味,那是从脚下铺陈的金砖缝隙中悄然渗出,与殿内袅袅升起的熏香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种厚重感。 李淳安轻轻抬眼,目光掠过下方,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个身影。 一个板板正正,一丝不苟,一个轻轻盈盈,纤细单薄。 一瞬间,他又想起那日见过的那抹身影,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在顾清语身上多停留了几许。他轻轻抬手,一旁恭候的太监立刻心领神会,细声传达圣意:“皇上吩咐你们起来说话。” “谢主隆恩。” 连翠最先起身,顾清语的动作仍是比她稍稍慢了半拍。 李淳安轻啜一口香茗,面上的倦意似被茶香轻轻拂去几分,随后,他的声音平和而淡漠地响起:“一个回去,一个留下。” 连翠心中自有分寸,忙俯身行礼:“是,奴婢先行告辞。” 顾清语看着她转身而去,只留自己一人站在皇上面前,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四周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顾清语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自己每一次呼吸的回响,在这空旷的殿堂内轻轻荡漾。 短暂的沉默后,李淳安再度开口。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吐字清晰。 “朕虽未怎么见过你,却听说过你不少事。人人皆言,你是位命运多舛的女子,今儿,朕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何要离开侯府?” 他问得十分突然,又不失犀利。 顾清语微微一怔,心想,先前准备的那些话,似乎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回皇上,奴婢之所以离开永安侯府,乃是因为我和周大人的姻缘已尽,再无其他缘由。” 李淳安淡淡发话:“那为何朕听说的情况,与你所述大相径庭,这是何故?” 顾清语见皇上如此在意侯府,便知他心中所想,他想要从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嘴里,知道他的臣子们背地里都是些什么人。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皇上,奴婢从未自怜自艾,将自己视作可悲之人,亦不知在他人眼中,奴婢的处境究竟是何模样。在侯府的日子里,奴婢有幸得享安宁,未曾遭受过任何人的欺压与凌辱。至于周大人,他更是对奴婢礼遇有加,从无半分逾越之举。周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做人做事,素来公正严谨,私下里,也是一位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君子……” 李淳安闻此,眸光微闪,带着几分深沉的探究,轻轻落在她低垂的眉眼间。 他静静地望着,心中暗自思量。 她如此应答,实乃机敏之举。 既顾全了别人的体面,又使自己巧妙地避开了无端是非的漩涡。 他很难想象,若她这会儿哭哭啼啼地告状,那就说明沈砚看错了人,而他也选错了人。 “你心思玲珑,确是难得。往后便在御前侍奉吧,宫中多有传言,赞你性情温婉、行事周全,朕也想亲看看看,你是如何赢得众人之心。” 李淳安说完这番话,才让她抬起头来。 顾清语微微抬起下巴,双眼清澈明亮,神情恭敬谦逊。 和李淳安想象的不同,她和宁贵妃在五官与气质上,竟是毫无半点相似之处。 不过,她有些过于纤瘦了,连下巴都是尖尖的。 虽是意外之外,却也十分合眼。 虽然这一切皆出乎李淳安的意料,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身边多一个这样的侍女相伴,也没什么不好。 周荣宁听闻顾清语已经入了乾清宫的消息,生平第一次想要冲动行事。 她想去找皇上,恳请他将顾清语放出宫外,以免她的存在成为他人窥探皇权隐秘的由头,徒增猜忌与风波。 然而,她还尚未付诸行动,楚氏便匆匆入宫。她觐见娘娘,请安过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娘娘不要再和顾清语牵扯上半点关系了。虽然这事不合情理,但这个顾清语,终究是个大麻烦。过去的事,暂且不提,我们尚需静观其变,才知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周荣宁蹙眉道:“若是拖得太久,让她得了恩宠,那就更加无法收场了。” 楚氏闻言,缓缓摇了摇头:“即便真到了那一步,咱们也只能咬牙认了。娘娘您的荣耀和体面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周荣宁轻抿薄唇,稍作沉思,终是缓缓开口:“绍儿可曾知晓此事?” 楚氏面露无奈:“他早晚会知道的。” “不要让旁人告诉他……这件事,还是母亲亲自和他说吧。他一向心性高傲,若因此事遭外人奚落,只怕会伤了他的颜面,于他日后不利。” 楚氏点头道:“娘娘放心,我会妥善安抚绍儿的。” 当晚,楚氏亲自向儿子言明此事。 周檀绍当即眉头紧锁,不可置信地问道:“母亲可曾亲自确认过,这种事情不能仅凭推测断言!” 楚氏望着儿子那急切而坚定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只得无奈轻叹:“为娘还会骗你不成吗?顾清语现在已经是御前的大宫女了,此事千真万确。” 周檀绍腾地起身,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他面色阴沉,呼吸也变得沉重而急促:“这个蠢女人,她这是要将自己整个儿搭进去,给顾家陪葬吗?” 她就这么想要往上爬吗?不惜一切代价! 楚氏见状,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头,柔声劝慰道,试图平息他心头的怒火与不安。 周檀绍一时无法接受,只是摇头:“她不该这么做,她不能……” 他的震惊大过于愤怒,更多的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楚氏苦口婆心:“绍儿,忘了她吧。彻彻底底将她忘记。咱们侯府,再也不能与她有丝毫瓜葛了。” 周檀绍的神情痛苦而纠结:“母亲,儿子忘不了她,儿子是真心在意她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慎 楚氏看着儿子,眼中那抹浓郁的悲伤久久不肯散去,便知他用心太深,难以自拔。 她原本并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如此深厚。早知如此,罢了……缘来缘灭都是业,逃不过,避不开。 楚氏幽幽一叹,手掌重重落在儿子坚实的后背上,语重心长道:“绍儿,为了娘娘的安危,为了侯府的荣耀,你必须强忍心中之痛,稳住心神。” 周檀绍沉默以对,双拳紧握,眼中悲伤如潮水般汹涌,却只能深深藏匿于心。 顾清语在乾清宫当了两日的差,多半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日子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皇上自从那日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外,对她再无半点在意关心,只把她当作是宫中的寻常宫女。 乾清宫的大管事海公公是个极其精明利落之人,对皇上的衣食起居,无一不精,无一不知,从御膳的珍馐到寝衣的质地,乃至宫女们呈递的每一盆净手温水,皆需经他之手,细细查验,方得安心。 顾清语所领的第一份差使,便是每日晨光熹微之时,给皇上送去净面的热水,她只负责把水送到寝宫之内,然后便由寝殿内的宫女们接手,再不许她靠近分毫。 乾清宫的规矩就是如此,一人只做一事,任何人不许干预插手旁人的差使,更不许随意乱碰与自己差事无关的物件物品,哪怕只是一块的小小石子儿,也需由专司园艺的太监细心料理。 莫说是物件了,哪怕是一枝花,一棵树也有专人守护,不容丝毫差池。 顾清语呆了不过几天,便觉这里的气氛压抑又沉闷,几乎令人窒息。 每个人都一心只想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谨守本分,对周遭之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哪怕是一间屋子里睡着的宫女们,也是安安静静,从不轻言交谈。 顾清语睡在后厢房最靠窗的炕边儿,夏天最是清凉。 明明是八人的大通铺,偏偏她身边的位置是空出来的,用以安置些衣物与日常琐碎。 这看似不太明显的“照顾”,自然是出自沈砚的安排。 他一直暗中派人留意着顾清语的一举一动,关注她每日的大事小情。哪怕他身在宫外,他也有办法护她周全。 这一日,顾清语捧着一壶热水,轻盈地步入殿内,刚跨过门槛,就见海公公一脸严肃地吩咐道:“今儿由你进殿侍奉皇上梳洗,机灵点,别出错。” 顾清语闻言,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惊讶:“海公公,平日里都是明玉姐姐侍奉皇上的。” 海公公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似乎藏着未尽之言:“从今往后,这份差事便交由你了。” 顾清语隐隐疑惑的同时,又觉此事八成是沈砚暗中安排的。 明黄色的帘帐被高高挂起,李淳安端然坐于床边,他的双眸熠熠生辉,面容清癯俊逸,全无半点初醒的慵懒之态。 两名宫女正低眉顺眼地蹲伏在地,细心地为他穿上皇靴。待一切妥当后,她们又躬身行礼,匆匆退至一旁。 顾清语将水盆放置于古朴的铜架之上,随后缓缓转身,眼帘微垂,身姿娴静,静候吩咐。 顾清语随即取来一方质地细腻、边角方正的软帕,轻轻浸入温热的水中,待其浸润得恰到好处,再以双手恭敬地捧起,呈至皇上面前。 李淳安接过那帕子,动作细致而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面颊,一遍复又一遍,那份专注与严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全程他都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未曾将目光投向顾清语,待穿戴完毕,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顾清语暗暗松一口气,等她办好差事,回去屋子里收拾东西的时间,忽地察觉到周遭人等的目光中与往日似有不同。 正当她疑惑不解之时,就见旁边的铺位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她正欲发问,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悄然进屋。 是柳絮。 她居然也来了乾清宫。 顾清语唇瓣微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转而以眼神为引,与柳絮心照不宣地一前一后步入了宁静的院落,寻了个幽静的角落说话。 \"姑娘,奴婢此番前来,都是为了您。\" \"此地,你无需再以奴婢相称。\" 顾清语环顾四周,眸光中带着几分戒备,确认无人窥视后,才轻轻拉过她的手道:“你怎么来的?为何事先未有半点风声传来?” 柳絮也是小小声道:“奴婢……我……也是在数日前,从喜公公那里得知此事的。自姑娘离去后,昭仪娘娘的脾气愈发厉害了,宫里的人都不好伺候,我又曾是侍奉过姑娘的人,自然更不招娘娘待见了。喜公公便问我,有个辛苦的差事,想让我来做。好处是我能一直跟着姑娘,坏处就是要来乾清宫当差,日日小心翼翼,不可出错。” “所以,你便毅然决然地来了?” 柳絮重重点头:“我愿誓死追随姑娘。” 顾清语微微沉吟道:“可如今,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罢了。在这深宫之中,一旦风云突变,我恐怕难以护你周全。” “姑娘莫要忧虑,我定会小心行事,不给您增添丝毫烦恼。平日里,我自会多留个心眼,只要行事谨慎,不犯错,便不会引来祸端。” 顾清语点一点头:“那屋子里的人,你可都一一见过了?” “见是见了,可是大家都没说上几句话,我总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 “哪里怪?” “她们是不是知道姑娘的来历,仿佛对您,对我都抱有一种莫名的戒心。” 顾清语轻轻抿了抿唇:“我的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对了,我听说姑娘今儿去侍奉皇上梳洗了,一切还顺利吗?” 顾清语淡淡道:“还算顺利,只是我有点意外,不知之前的明玉哪去了?” 柳絮挑一挑眉,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我来时好像听喜公公随口提及,那个叫明玉的宫女,昨日不慎崴了脚。” 第一百九十章 笑话 不慎崴脚? 顾清语一脸意味深长:“世上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想来,这一切皆是沈公公为您精心筹谋的结果。” 顾清语心里了然:“自然是如此。” 不过,此事一出,乾清宫的宫人们对她这个“异类”,怕是要更加敬而远之了。 今儿是十五,皇上照例去了景仁宫陪伴皇后。 按照规矩,他今晚是不会回来的,明儿一早也是从景仁宫直接去上朝。因此,乾清宫内,除却寥寥几位负责看守的宫娥太监,其余人等皆可各自歇息,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之夜。 十五过后,一连三天,皇上都是留宿在周荣宁的宫中,这份独一无二的宠爱,在后宫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等李淳安回到乾清宫,顾清语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做事,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日清晨,顾清语如常侍奉李淳安净面,却听他口中轻轻吐出一句,声音虽淡,却似蕴含着沉重的深意:“你来乾清宫也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 这话问得过于平常,也过于亲切了。 顾清语心中轻轻一颤,这细微的话语,引起不小的波动,瞬间在屋内荡漾开来,连带着那些机敏的宫人也纷纷察觉,不久便心有灵犀地一一退散,只余下二人静谧独处。 顾清语轻咬下唇,终是鼓起勇气,声音清晰道:“承蒙皇上圣恩照拂,奴婢一直勤勉学习,只盼能尽心竭力,不负圣上所托,做好分内每一件事。” 言罢,她轻轻垂下眼帘,一抹复杂情绪悄然隐于长睫之下。 李淳安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那如扇般轻颤的睫毛,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淡然:“今晚你来侍寝吧。” 毫无预兆的干脆。 过于猛烈的意外。 犹如天际忽现的一道惊雷,猛然间击中了顾清语,令她猝不及防,心绪难平! 这么快吗? 如此突兀? 之前,皇上明明都不愿多看她一眼,而今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顾清语心中暗自惊疑,不敢妄自揣测那高高在上的圣心,一时踟蹰,未及回应,便见李淳安的身影已匆匆离开。 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顾清语当机立断,吩咐身旁的柳絮速去给小喜子送信,嘱咐他务必通知沈砚,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本以为沈砚那边也会措手不及,来不及筹谋,不料,时至黄昏,彤华宫内忽传急讯,说是***殿下无端晕厥。 这一下子,便解了顾清语的困局。 皇上素来对这位胞妹疼爱有加,闻讯即刻动身,匆匆赶往彤华宫。 太医院三位老太医匆匆而至,一番低声细语、谨慎切脉后,方敢齐声贺道:“恭喜殿下,此乃大喜之事,殿下脉象之中,已现喜兆。” 李淳熙闻言眉心微蹙,原本站在旁边,一直面无表情的吴庆川听了亦是神色瞬变,一时惊也不是,喜也不是。 李淳安龙颜舒展,满含关切地询问:“公主的喜脉有几个月了?” 吴太医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皇上,据微臣细心诊察,***殿下已有孕两月有余。” 此言一出,吴庆川只觉心如寒冰,面色瞬间转为铁青。 两个月…… 他和***分房许久,近来数月都未曾同房过,更未曾有过肌肤之亲。何来喜脉? 毫无疑问,这孩子不是他的! 吴庆川那张脸因过度震惊而显得僵硬异常,不禁引起了李淳安的注意,随即淡淡发话道:“驸马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以至于心神恍惚,眼前发花?” 吴太医闻言正欲上前为他诊脉,却听吴庆川连连摆手,神色间满是不自然的勉强:“无碍,无碍……臣只是太过欣喜,一时难以自持。” 李淳熙的目光轻轻掠过吴庆川那张几乎无法遮掩心绪的脸庞,心底不禁泛起一丝轻蔑。 这种时候,他连装都不会装一下吗? 真是无用到了极点。 李淳安继而缓缓言道:“初尝为人父之喜悦,心中震撼与欢欣自是难以言表。今日阳光明媚,实为吉日,朕心甚慰。想来公主和驸马也有好些体己的话要说,朕便不再多加打扰。朕还需前往景仁宫,将此喜讯告知皇后,她听后定会满心欢喜。” 吴庆川连忙躬身行礼,恭送圣驾。而李淳熙,仅斜倚于床边,以轻盈之姿微微颔首,声音中带着几分柔和:“多谢皇兄体恤。” 待众人散去,只留李淳熙与吴庆川独处,气氛一时凝滞。 吴庆川背影僵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迟迟未肯转身,去看***的脸。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透露出内心翻涌的怒意与难以名状的忐忑。 李淳熙则显得从容许多,缓缓开口道:“本宫也没想到会有今日之事,想来是惊扰了你。” 这话语如同微风拂过,让吴庆川那紧绷的背影轻轻一晃,紧握的双拳又添了几分力道,似乎在竭力克制着内心汹涌的波澜。 “殿下有了孩子,乃是天大的喜事,臣……” 话说到一半,嗓音忽地哽咽,仿佛千言万语皆化作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堵在喉间,让他无法开口。 李淳熙见他这般若懦弱无能又隐忍愤怒的模样,索性把话挑明了道:“你我成亲也有些时日了,本宫性情如何,想必驸马心中早已有数。本宫很愿意和驸马爷做一对恩爱夫妻,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不是吗?” 吴庆川缓缓抬眸看向她那张波澜不惊,从容镇定的脸,胸口宛如万箭穿心:“殿下,这孩子他……” 他实在不敢问那句话,更不敢知道答案。 李淳熙淡淡提醒他道:“驸马可是欢喜得糊涂了?本宫腹中的孩子,乃是你我的骨肉,也是你我伉俪情深的见证。” 吴庆川且惊且震,终是苦涩点头,无奈沉默。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刻,他恍然觉悟,觉得自己就是这宫中最荒唐荒谬的笑话。 妻子不是妻子,早已名不副实,孩子也不是孩子……唯有那逢场作戏的名分,还勉强维系着这破碎的一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微不足道 李淳熙从未想过要欺骗驸马,毕竟,她对他一直都是很坦白的。 她一直在等着吴庆川发问,只要他敢问,她便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可惜,他到底还是忍下来了,再没开口说过半个字。 望着吴庆川因极力克制而略显扭曲的面容,李淳熙的心中觉得彻底没了意思,遂淡淡摆手,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姿态,示意他先行离去。 吴庆川低头退下。 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彤华宫,下了几阶台阶之后,又突然顿住脚步,仰头看天,发出一声清清冷冷的长笑。 与此同时,李淳安正在和皇后一起庆祝此事。 慕容佩对李淳熙有孕一事,表面上是欢欢喜喜的,心里却是疑云密布。 这孩子来得惊喜又突兀。 宫中一直都有传闻说,***和驸马爷彼此不合,情感淡漠,早已是形同陌路,各自东西,又何来肌肤之亲的机会呢? 然而,这份疑惑,慕容佩只将其深锁于心,未曾宣之于口。 皇上最在意的就是他这个妹妹,慕容佩自己心里有数便可,无需多此一举,招惹是非。 “皇上今日心情甚好,不如臣妾陪您共酌几盏青梅佳酿,助助兴可好?” 李淳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温煦的笑意,目光中满是宠溺:“朕最喜欢皇后宫里的青梅酒了,今日定要畅饮几回,方不负此等好时光。” 宫中的消息,素来传得快。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怀孕有喜的消息,已经拂过宫闱的每一个角落。 顾清语自然也不例外。 这消息她是经由柳絮之口得知的。 “喜公公说,沈公公将于明日返宫述职。如此看来,皇上今夜定会留宿景仁宫,姑娘的困境,算是暂且缓一缓了。喜公公说,***这个孩子,来得实在蹊跷,众人私下里都心存疑惑,这孩子究竟是否为驸马爷亲生?” 顾清语对此并不太上心,只是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后言道:“若要事事等着沈砚回来做主,难免太过被动了。关键时刻,还需我自个儿拿定主意才是。” 柳絮看着她的眼睛道:“姑娘,您大可安心。沈公公对您的事,最是在意,全心全力,定能保您周全,无虞无忧。” “我知道的。” 及至次日,阳光斜洒,午后悠悠。 顾清语在乾清宫的执扫处,与沈砚重逢。 他身着一袭整洁的官服,线条流畅,利落干练,显得格外有精神。 顾清语望着他的脸道:“几日不见,你似乎又清减了几分,脸色也暗沉许多,切莫太过操劳辛苦,伤了身子。” 沈砚淡淡一笑道:“整日风吹日晒的人,自然粗糙些。我知你担心我,更担心皇上执意要你侍寝,误了我们的周密筹谋。” 顾清语闻言,唇瓣微抿,眸中闪过一丝释然,轻声道:“看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沈砚的目光温柔地掠过她逐渐舒展的眉宇,言语间满是宠溺与坚定:“你的事,我从不会错过一桩一件。皇上那天虽说了那样的话,但未必他还会记得。” “哦?难道皇上只是随口说说?” 顾清语微微一诧。 沈砚轻笑,笑容中藏着几分洞察世事的淡然:“不仅是随口说说,而且还是无心之言。对皇上而言,一个后宫的女子,本就无足轻重。莫说一个宫女,怕是那些有名分的娘娘们,在皇上的心中也无足轻重。除了皇后娘娘和宁贵妃,旁人在陛下心中,大抵也不过是宫中一景,观赏之余,并无特别,皆是可有可无之点缀。” 沈砚望着她明澈的瞳孔,语气温和道:“虽然这样说,莫名有点伤人。但皇上召幸的女子,亦如他每天更换的茶杯花瓶,方巾墨砚……皆是瞬息万变,难以长久。” 顾清语听到这里,心下明了,感慨一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不怪你多心,从前我也是不知道的。直至邂逅***殿下,方才悟得,在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世间万物,皆有其独有的分量。从前,***也不曾把我当作一个人看待过,可惜,她的轻视,不经意间显露了她的傲慢,反倒为我铺设了一条翻身之路。” 顾清语轻轻点头,随即又道:“***有孕之喜,你一定也知道了吧。” 沈砚抿唇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 顾清语对***所知甚少,故而此刻心中诸多疑惑。 “此话何意?” 沈砚继续道:“***是个最不喜欢按规矩办事的人,性情独特。然而,身为皇室中人,她不得不背负起那沉重的枷锁,即便是心中万般不愿,也得勉强自己,在这些繁文缛节中周旋。至于驸马之选,乃是我一番深思熟虑后,为她精心挑选的。吴庆川此人,最大的本事,便在于那个‘忍’字。他也算是个能屈能伸之人,正因如此,他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的身边,为她挡去那些不中听的流言蜚语。” 顾清语闻言忍不住回了一句:“看来,这个驸马爷也不是谁都当得了的。” 沈砚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其实,***腹中的孩儿是谁的,并不重要。只要面上功夫做得周全,礼数周全,严谨无漏,一切都不是难事。” 两人交谈片刻,沈砚不得不与她道别道:“若是皇上又动了让你侍寝的念头,你只管大胆拒绝便是,无需有丝毫顾虑。万事有我。” 顾清语闻言,坚定地颔首,眸中闪烁着对沈砚毫无保留的信任。 事态的发展,恰如沈砚心中所料,等到顾清语再次回到御前侍奉的时候,李淳安对她的态度,又是冷冷淡淡,他再没对她说过半个字,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皇上果然不记得了。 顾清语想,自己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杯放凉了的茶,再无拿起来的欲望。 君心难测,实乃凶险。 如此平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月,之前崴伤了脚的大宫女明玉又重回御前,她一见到顾清语,脸色骤寒,眸中闪烁着淡淡的轻蔑与不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备用 明玉人虽然回来了,差事却没了。 她心里难免对顾清语有些忌恨,只是碍于规矩,也只能暂时去院子里,做起了那些琐碎而繁重的杂役活计。 在院子里当差最是辛苦。 天不亮就要起来清扫,晚上还有侍弄花草。 一年四季,风吹日晒。 明玉之前在寝宫里做事,日日体面又清闲,如今,她在院子里才使了两天力气,便扛不住了,随之病倒。 乾清宫内,最为人所忌讳的,莫过于那不祥的病气。 明玉才回来没两天,又被无情地驱逐至那无人问津的冷宫杂役之处,彻底没了翻身的指望。 在宫中,人人都有点人脉。 明玉心一横,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只想要寻得一条大腿抱抱,以解困境。 顾清语的身世背景,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所以,明玉选择了宁贵妃,想要借她之手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周荣宁在宫中素来秉持着远离纷扰、行事低调的原则。 这一日,大病初愈的明玉,眼眶泛红,满脸写着委屈,跪在了周荣宁的面前。周荣宁仅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未露半分情绪,只让身边的嬷嬷发话。 “你好大的胆子!贵妃娘娘的寝宫,岂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不要以为你在御前侍奉过皇上,便有了脸面。今日你若不能道出个明白缘由,娘娘的威严,绝非尔等可轻易冒犯!” 明玉伏地不起,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却也坚定地吐露了心中所想。 她的言辞,虽有些大胆,但对周荣宁而言,似乎来得正是时候。 毕竟,让顾清语一直呆在皇上身边,绝非好事。 若有人肯舍出性命,不惜代价,使之灰飞烟灭,也算是解了她的心结。 不过,周荣宁不可轻易授人以柄,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倾听着,仿佛明玉口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此时,立于一侧的徐嬷嬷又道:“这番话是谁教给你的?是谁教你来本宫面前假惺惺演戏的?” 明玉连忙表忠心,还直言道:“奴婢在御前侍奉了整整三年,并无僭越之心,只想混些体面,待及二十五岁出宫之日,能有些许积蓄傍身,以安余生。如今,他们将奴婢数年心血化为乌有,奴婢心中实难平复。奴婢不甘心,只盼着能找机会出一口气,以雪此辱,还望娘娘明鉴。” “大胆!” 徐嬷嬷的声音如寒冰般骤降:“身为宫闱奴婢,当知谨言慎行,你竟敢口出狂言,目无尊卑!来人,依宫规,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明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未待旁人动手,已自行抬手,一记记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旷的室内回响,每一下都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打得自己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徐嬷嬷吩咐小太监们将她撵了出去,待一切恢复井然,她才缓缓转身,步至周荣宁身旁,压低声音,满是谨慎地说:“娘娘,此人或许可用。” 周荣宁闻言,眸光微闪,语气沉稳:“你说错了,此人可以列为备用。” 她现在可不会动顾清语一根寒毛,她才到皇上身边不久,如今不过是个循规蹈矩的角色,尚未到需她亲自出手的地步。 眼前这复杂混乱的局面,保不齐,谁先动手谁就输了。 与此同时,彤华宫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 ***虽说怀有身孕,但每日所行之事,还是如平常一般,她还是改不了饮酒作乐的习惯,惹得身边众人暗自揪心,生怕这片刻的欢愉会惊扰了腹中胎儿的安宁,引发无法预料的变故。 太医院的吴太医被指派看护***这一胎,心中自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当他听闻***今日又饮了酒,暗暗心惊的同时,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谏言***此刻应当静心养胎,万不可因一时欢愉而累及贵体,伤了胎气。怎料,李淳熙只是淡淡吩咐道:“能不能护住本宫的孩子,是你身为太医的职责所在,本宫自是信得过你的医术与能力。” 一句话,如寒冰刺骨,让吴太医的心瞬间沉入深渊,万念俱灰。 若这腹中胎儿有个不测,他必将背负上无法赦免的死罪。 吴太医深知,此番劫难,自己怕是难以独力逃脱。除非,有贵人伸出援手,方能在这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希望寄托于沈砚身上,低声下气地前去求他。 沈砚吴太医往日并无深交,今儿见他一脸为难,便也乐意做个好人。 “吴大人出身太医世家,身上攒着祖辈几十年的体面呢。我怎敢让您如此卑躬屈膝,折了这份傲骨,低了这份尊贵呢?咱们都是在宫里做事的人,理应一心一意为主子分忧解难。***身怀有孕,乃是大喜,我沈砚自当竭尽所能,为殿下护胎安胎,略尽绵薄之力。” 傍晚时分,沈砚去往彤华宫。 殿内,丝竹之声悠扬,与轻盈的舞步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然而,沈砚一出现,这些热闹也就该散了。 李淳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随后步伐不紧不慢地踱至自己跟前,幽幽开口道:“你也是来给本宫道喜的?你似乎来晚了。” 然而,沈砚并未立即应答,只是默默走近她身旁,缓缓蹲下身子,他的手自然而然地覆上了她平坦的小腹,目光专注而深邃,无比认真。 李淳熙心中不禁微微一颤,对他的举动感到一阵莫名的困惑。 “放肆!” 她沉默半晌,才低喝出声。 岂料,沈砚非但不恼,反而嘴角轻扬,勾勒出一抹温润如玉的笑意。他的眼神清澈而明亮。 “恭喜殿下,从此以后,殿下有了自己的血脉骨肉,有了这世上最亲密也是最温情的依靠。” 李淳熙闻言,不禁又是一愣,眼中疑惑之色更甚。 她直直地望着他,揣测着他这份少有的温情脉脉,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明白人 沈砚的目光温柔地缠绕在她的眼波里,情深意切,仿佛能融化寒冰。 李淳熙半信半疑,轻轻巧巧地移开了他温热的手掌,嘴角勾起一抹笑:“少来这套!” 她太懂他了,他的每一次谄媚与讨好,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殿下怀着身子,怎好动气?” 沈砚单膝跪地,试图再次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他以十分虔诚的姿势,轻轻握上她的手,将之紧贴于胸口,指腹缓缓摩挲:“奴才一听到殿下有喜的消息,便立马赶了回来,可惜不巧,在回京的路上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脚,未能如期归来,心中实是万般懊悔。” 李淳熙垂眸看他,目光冷淡如霜,只从鼻尖轻轻逸出一抹冷笑,带着不言而喻的嘲讽:“你这张嘴最擅长的就是说谎哄人了。” “殿下何出此言呢?奴才从未对殿下说过半句谎话。” 沈砚忽而信誓旦旦起来,李淳熙猜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猜了:“本宫的孩子,本宫自会照看,你无需这般激动……不然,旁人还以为这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沈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殿下这话,可真是折煞奴才了。”言罢,他轻巧地抬手,从她手中取下了那刚被端起的酒杯, “殿下,为了您腹中的胎儿,这酒还是不喝为好。” 李淳熙轻轻蹙起蛾眉,语中带着几分不耐:“这宫里对本宫说教的人,已经太多了,没必要再多一个。这孩子既是本宫的孩子,理应贴心懂事……” “嘘!” 沈砚忽地举起一根食指,轻柔地贴于自己的唇畔,静默数息,又落在她的唇瓣之上,仿佛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奴才深知,殿下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只是胸中思绪万千,难以排解,这才借酒为伴,试图忘却烦恼。奴才何尝不明白殿下的心事呢。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心底皆藏着一份难以言说的苦楚,亦如殿下当年……” “够了!” 李淳熙莫名有些恼了,脸颊微微一侧,避开了他的视线:“休要在本宫面前故弄玄虚,耍你的小聪明。” 沈砚低眉顺眼,语带诚挚:“奴才怎敢?奴才只是心疼殿下罢了。” 李淳熙仍是不看他的眼睛,直到他大胆而放肆地环住她的腰身,以一种既强势又充满柔情的方式,将她紧紧揽入胸膛。 沈砚怀抱佳人,面色从容,声音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请殿下放心,有奴才在侧,定会倾尽全力,护殿下周全,更会护得殿下腹中的骨肉安然无恙。” 李淳熙并未反抗,她的心里明明什么道理都明白,偏偏身体对他充满了依赖。 从她有孕起,她身边的人要么诚惶诚恐地小心侍奉,要么委屈隐忍地装无所谓,只有沈砚看出了她的不安,也只有沈砚敢和她说这番放肆大胆的话。 他是个明白人,最起码他从不在她的面前装糊涂。 片刻的静谧后,沈砚的声音再次响起:“眼下,奴才尚有一桩事务亟待处理,还请殿下坦诚相告。” 李淳熙的目光柔和而沉静,轻轻吐出一句询问:“何事如此紧迫?” 沈砚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温柔地掠过她的背脊,仿佛在安抚一个撒娇的孩子:“奴才斗胆问一句,殿下腹中孩子的生父是谁?” 李淳熙身形微颤,随即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动作,缓缓脱离了沈砚的怀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但那笑意之下,却隐藏着不容小觑的杀气:“为了殿下,也为了殿下腹中的骨肉,奴才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你想做什么?” 沈砚眼神幽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李淳熙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要去父留子。 “你好狠啊。” 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叹。 沈砚望着她的眼睛道:“这孩子是殿下的骨肉,也是皇家的血脉,岂容他人随意攀扯?而且,那些在殿下身边侍奉的人,本该知道规矩的,却故意为之,可见其野心之大!这种人留不得,还请殿下给奴才一个名字,又或是奴才自己去查。” 李淳熙犹豫片刻,才道:“那日本宫喝醉了,身边的人太多了,一时也记不得了。” 沈砚闻言,缓缓点头:“奴才明白了。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淳熙轻轻蹙起黛眉,目光中带着几分疑虑望向沈砚:“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沈砚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奴才自然要让殿下再无后顾之忧,过去的那些旧人,没必要再留在殿下的身边了。” 李淳熙闻言,心中不禁一惊,诧异地问道:“莫非,你打算将他们……一一除去?” 沈砚轻轻摇了摇头,以手指轻抵于她的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以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唇瓣,柔声道:“殿下无需多问其中细节,一切繁琐之事,交由奴才处理便是。殿下莫要心怀不舍,未来自会有更为出色之人,来尽心侍奉殿下。” 李淳熙眸光闪烁,神情复杂。 眼前的沈砚,一边说着杀人的事,一边哄着她的开心,实在太过强大和冷漠。 当下,沈砚稳稳坐镇都尉府,手握先斩后奏之权,其决断力凌厉如锋。 不过半日光景,他便将那些个目标人物一一缉拿,当处理得干净利落。 此事一经传出,宫中上下无不人心惶惶,皆感风雨欲来之势。 李淳安见他如此雷霆手段,闹得满宫风雨,不得不亲自过问几句。 “朕委你重任,掌管都尉府,意在维护宫廷安宁,而非任由你在此肆意挥刀,血染宫闱。此番作为,你实在是闹得太过了,杀得人也太多了。” 沈砚低头回话,声音沉稳而坚定:“皇上,此事事关***的清誉,臣不得不这么做,那些近身侍奉殿下之人,理应誓死扞卫殿下之清白,如今这般,亦是他们分内之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巧遇 沈砚应对自如,回答得算是滴水不漏。 李淳安淡淡看他一眼,低声警告道:“宫中的杀戮不宜太重,朕更不希望宫中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此次之事,朕姑且不予追究,但你最好有所收敛,莫再让朕对你心生失望。” “皇上放心,奴才明白的。” 沈砚步出御书房,恰见顾清语立于宫门之外,似乎正静静等候着他。 沈砚远远地就看见了她,两人目光在空中悄然交汇,旋即默契地各自移开视线,仿佛陌生人般,擦肩而过。 今晚,皇上再度宠幸贵妃娘娘。 顾清语在柳絮带回来的点心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纸条。 她背过身去,躲开旁人的视线,借着微弱的烛光,细细看那纸条。 上面寥寥八字:小心火烛,留意身边。 顾清语看过之后,迅速将纸条揉作一团,又细细撕碎,将它们混入香炉灰中,不留痕迹。 须臾,她悄悄询问柳絮:“他们既然让你传话,为何不直接要你告诉我呢?” 白纸黑字,很容易落下把柄的。 谁知,柳絮也是一脸茫然,摇头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的,我没看过……” 顾清语闻言,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沈砚这是在提醒她,不要轻易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即便是柳絮,也需留有几分防备之心。 她又抬眸看向桌上,火芯儿微颤的烛台,暗暗思量。 蜡烛化成滚烫的蜡油,也是可以伤人的。 难道她的身边,还有人想要害她? … 玲珑剔透的玉盘中,盛满了新鲜的果子,个个圆润饱满,引人食欲。 沈砚轻轻拿起一颗葡萄,细细剥了皮之后,才送入李淳熙的口中,动作格外体贴周到。 李淳熙抬眸看他,忍不住怀疑道:“一连两天,你都陪在本宫身边,难道都尉府的公务,你竟全然不顾了?”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眼神中满是诚挚:“奴才不守着殿下,还能去哪儿呢?” 李淳熙定定看他:“你不老实,心中必有隐情。” 她未待他言语,便已自作主张地揣测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料你,一定是因为在宫中大开杀戒,惹得皇上不痛快了。这才躲在本宫这里,偷个清闲。” 沈砚双眸明亮:“若我真如殿下所言那般无能,您又怎会留我这无用之人在侧,伴您左右呢?” 李淳熙笑了笑:“怎会无用?单凭你这张脸,便足以换得世间无尽的富贵荣华。” 沈砚对她的这番打趣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奴才只是想多陪伴殿下几日,以免日后分离,心中惦念。” 李淳熙闻言,眉头微蹙,追问中带着一丝急切:“你要走?” 沈砚低垂眼睑,恭敬地答道:“回殿下,奴才今日是不会走的。” 李淳熙有心挽留,但话到嘴边,又成了故作冷漠的嘲讽。 月中十五,周檀绍终于得了机会跟随母亲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周荣宁看着弟弟略显憔悴的脸色,不禁心疼道:“本宫听说,你近来忙于公务,鲜少回家休息,如此昼夜不分,只怕铁打的身子也难以承受啊。” 面对长姐的关心,周檀绍只是淡然回应。 “臣弟一心为朝廷效力,只希望能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 “本宫没有什么烦忧需你如此拼命!” 周荣宁轻声打断他:“本宫深知你的脾性,你那些所谓的公务繁忙,不过是想要掩藏心事……还有今日,你为何进宫,本宫也一清二楚。” 周檀绍低头不语,唯有沉默。 “绍儿,你和顾清语已经没关系了。她如今在乾清宫当差,若是你敢在宫里见她,那便是对皇上,对本宫,乃至对整个朝廷大大的不敬。” 周檀绍微微沉吟道:“娘娘放心,臣弟知道分寸,绝不会在宫中犯错的。” 周荣宁脸上的神情,既无奈又心疼:“你知道就好,下一次,本宫不想再看见你这般意志消沉的脸。” 周檀绍本来就不打算冒险,不过是心存一丝侥幸,想来碰碰运气。 思及此处,连他自己也不禁觉得这番举动颇为荒谬可笑。 偌大的宫城之中,他怎么会和顾清语不期而遇呢? 不过,他虽然没机会遇到顾清语,却十分意外地巧遇了沈砚。 两人在甬道之上,面对面相遇。 周檀绍脸色微微一沉,语调淡然却不失礼貌地唤道:“沈公公。” 沈砚未语先笑,双眸中仿佛藏着无数机锋,轻轻一拱手道:“周大人,真巧啊。” 周檀绍回道:“是啊,真是太巧了。” 他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里既不是通往乾清宫的路,也不是去往景仁宫的方向。 “周大人果然敏锐,一眼便洞察了其中蹊跷。不错,杂家已在此恭候您多时了。” 周檀绍面露怀疑道:“沈公公,您可是个大忙人,今日怎会有此闲暇,特地在此等候本官?” 沈砚仍是笑吟吟的,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檀绍显然不会给他这个面子:“沈公公有何高见,但说无妨。皇宫之内,规矩森严,岂容你我放肆。” 沈砚见他态度如此,便道:“周大人果然快人快语,与当年我们初次相见时,并无两样。那时大人正值新婚,春风满面……然而世事无常,如今已是沧海桑田,大人您还是落得个形单影只的境地。” 他故意言及此处,戛然而止,引得周檀绍的脸色瞬变。 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来,他这是有意要将话题牵引至顾清语的身上。 周檀绍冷下语气:“沈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砚笑容不减,目光幽幽:“没什么意思,只是一时感慨,无心之言,更不足挂齿。想必,大人也知道吧,之前的顾家二奶奶,已是御前侍奉的大宫女……当真是世事无常,令人感慨万千呐。” 周檀绍沉着脸,迈步上前,气势逼人:“沈砚,沈公公,我没空陪你绕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冲动一回 周檀绍虽然极度厌恶沈砚这个人,但他心中的理智尚存。 他知道,今时今日的沈砚,断不会无端与自己生出是非。 他既来了,又点明了话,必有他的图谋所在。 只是,周檀绍心中疑惑难解,对沈砚的心思捉摸不透。 为何,他会对顾清语,那般的关注与在意? 如果说,从前她是侯府的人,他连带多思多虑,倒也情有可原。可如今,顾清语和侯府已经没有关系了。 沈砚目光灼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周大人,杂家近来正着手调查一桩错综复杂的大案,此案牵涉之广,实乃罕见。而且,还牵扯到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和周大人您颇有渊源。此人名叫沈明聪,若是杂家没有记错的话,那人正是当初状告侯府之人,事情闹得不小,最后却不了了之!” 周檀绍心中更加警觉。 他深深看他一眼:“你们都尉府为何要查沈明聪?之前贪墨案子,一向是由本官亲自过问的。” 沈砚风淡云轻地笑了笑:“周大人,杂家怎么做事,无需向你交代。既然此番调查已牵涉到沈明聪,杂家自然要确保此事有始有终。周大人,沈明聪状告侯府之后,你和顾清语便和离了,好巧不巧,之后沈明聪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周大人,您对此有何高见呢?” 周檀绍一直知道沈明聪的背景不简单,只是他一路追查到现在,线索也早就断了。 现在他和沈砚一样,再也查不到沈明聪的半点消息,仿佛此人凭空消失于世间。 “沈公公,我和沈明聪并无私交,此人来历不明,身份成谜,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动机。我一向公事公办,沈公公若想要和刑部协理侦办此案,理应先行呈递公文,依例行事。此地乃皇宫禁地,非你我二人断案之地。” 沈砚见他从容不迫,条理井然,微微颔首道:“周大人言之有理,杂家明日一早,定当依规行事。” 周檀绍见他还算识趣,又沉下语气道:“沈公公,你是为朝廷办事的人,咱们有案子就办案子,有线索就查线索,切不可无端累及无辜。顾清语已不是侯府的人了,与沈明聪更是毫无瓜葛,望公公能秉持公正之心,莫再对她纠缠不休。” 他的警告,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沈砚闻此,眼睑轻抬,一抹玩味掠过眉梢:“周大人这番话说得倒是有情有义,杂家没想到大人您……现在还是这么关心顾清语姑娘。” “不要再提她的名字。” 周檀绍的声音冷硬如铁,再次向他发出警告:“更不要再去骚扰她!你想查案,我陪你查到底就是了。” 沈砚的眼眸中闪过诸多情绪,沉吟片刻,方才点头道:“好,有大人这句话,杂家就放心了。” 言罢,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之际,衣袂飘飘,尽显洒脱不羁。 周檀绍凝视着他那肆意张扬的背影,心中却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不能就这么出宫。 他必须要见顾清语一面! 他必须要知道她究竟被卷入了怎样的漩涡之中? 周檀绍折返去见姐姐,开口便求她安排,他要见顾清语一面。 周荣宁闻言,初时一愣,继而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撼,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击中。她那双秀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弟弟:“绍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娘娘……不,长姐,臣弟求您了。我今日必须见顾清语一面,否则,我真怕自己会失控,变得不像自己……” 周荣宁闻此,轻轻摇头,面上的愠怒之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的叹息:“你既然执意如此,本宫便破例一回。但你记住,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她知道,弟弟还是不肯死心…… 不过,周荣宁很清楚,顾清语绝非那么简单,她心里一定拎得清的。 顾清语在乾清宫如常做事,却没想到,贵妃娘娘竟然会派人来找她,而且,还来得这样急…… 她心中隐隐猜测,许是和周檀绍有关。 然而,当她再次看到周檀绍的那一刻,她还是倍感震惊。 “周大人……”她轻启朱唇,话音未落,便被周檀绍打断。 “顾姑娘,烦请移步,我有要事相商!”他脸色阴沉如水,语气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顾清语微微诧异一下,还是跟随他的脚步,去到庭院西北角的一处凉亭内,这里四周无人,唯余风声经过,显得格外清幽。 “周大人……” 顾清语的目光落在周檀绍那僵硬而笔直的背影上,心中的谜团愈发纠葛,缓缓开口道:“您这么大张旗鼓地请贵妃娘娘找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周檀绍深吸一口气,方才转身看她,他的瞳孔漆黑,好似幽深莫测的寒潭。 “沈明聪失踪了,你知道吗?” 他直接发问,惹得顾清语又是一诧:“大人不该来问我,我进宫已有半年了,何来他的消息?” 周檀绍又追问道:“巧了,沈明聪失踪也有大半年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都断在你的这里。” 顾清语微微沉吟:“大人,这是要找我问案吗?大人要在宫里质问我?” “顾清语!” 周檀绍莫名有些急了,一时激动地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轻轻摇晃:“沈明聪到底在哪里?如果你知道你一定要告诉我!现在不止我在查这桩案子,都尉府沈砚也在查,他也查到你了。” 顾清语听到这里,反而心绪稍安:“清者自清,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周檀绍看见了她眼里的倔强,脸上交织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就算你恨我,也不必执拗到底。你不该进宫的,你更不该去皇上的身边,你走得太远了,知道吗?” 她离他越来越远,身后的危险如影随形,而他想要拉她回来自己的身边,怕已是无能为力。 不过,他还是想要冲动一回,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后悔了 顾清语毕竟和周檀绍做了一年的夫妻,她对他的性情脾性,早已洞悉入微。此刻,他眼中的情绪翻涌,很不对劲儿,那复杂而深沉的情感,绝不止是愤怒那么简单。 她望着他几近失控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然而,周檀绍的手,如同铁铸般紧紧钳住她的肩胛,力度之大,似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清语,回到我身边,好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檀绍再次开口,低沉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柔情:“只要你肯点头,我就会想办法让你出宫……不管用什么法子,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你回来,好吗?” 顾清语闻言,眼瞳骤缩,一抹复杂的情绪在眸底翻涌,随后,她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周檀绍,声音难掩苦涩道:“回去?我还能回去吗?我如今是皇上御前近身侍奉的宫女,我是皇上的女人,你要我回去永安侯府?你不怕么?” 他是被气疯了还是被气糊涂了? 就算她再怎么微不足道,就算她只是一个奴婢,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只要她在乾清宫,她就是周檀绍不能再碰的女人! 这规则,简单而又残酷,周檀绍怎会不知道? 他怎会为了自己,连累贵妃娘娘,连累整个永安侯府? 然而,周檀绍的回答,出于她的意料:“我可以去求皇上,以我的仕途前程为誓,乃至我所有的一切,去恳求皇上……只愿他能让你重回我身边。” 他生平第一次说出这种软弱无力的话,还是当着一个女人。 “顾清语,你听清楚了吗?我后悔了,我后悔失去你了,你可解气了?” 顾清语听得一怔一怔的,满腹不解,她缓缓摇头,张了张口,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 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情,来得好生凶猛,犹如狂风骤雨,猛烈得让人毫无防备。 她眸光闪闪,眼神中并无喜悦,反倒满是惊愕与不解。 原来,他比她心中的预想,更添了几分稚气。 “周檀绍,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气疯了?又或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让你觉得失了面子。这里是皇宫,而你只是一个臣子。你凭什么与皇上谈条件,又怎敢向皇上索要人或物?” “办法,总会有的。” 他语气坚定,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周檀绍再次认真道:“我可以为朝廷立功,我有这个本事把你要回来!在我心中,你始终占有一席之地!我们别再怄气了,过去种种,皆非你我所愿。我心里始终有你,我从未想过要放弃你,当初和离,也是迫不得已。” 若那时,她能稍露柔情,或许他真的会不舍放手,让她离去。 顾清语听后,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我真没想到,大人原来是这般情深义重之人。” 周檀绍见她心结未解,情急之下,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疼得她不禁蹙起了眉头。 “不要再说气话了,好不好?” 他压低语气的同时,不管不顾将她按入自己的怀中,双臂紧紧环绕,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体内,每一寸力度都传达着不容置疑的深情:“难道我此刻的真心,你都看不见吗?” 顾清语的气息微微一顿,仿佛连呼吸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凝滞,好似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她好疼啊。 而他只顾着他继续他的深情…… “周檀绍,也许你是真的后悔了,可我没有后悔过。” 顾清语轻轻开口,简单却锋利,只需一句话便能瓦解掉他的狂热与疯狂。 周檀绍随之缓缓松开了双臂,再度看她的眼睛,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与酥麻:“你就这么恨我吗?恨我恨到要以自己为饵,身犯险境?” 他心痛的同时,又觉得她倔强得令人揪心。 “从今往后,我唯愿为自己而活,无论前路是布满荆棘还是一片坦途,那都将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周檀绍,也许我的确恨过你,恨你的不作为,恨你的不信任,恨你的高傲和冷漠,可我现在已经不恨了,因为我深知,沉溺于过往的怨气,只会让我变成更可怜的存在。” 如果,事到如今,她还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那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分别? “从前在侯府,我待你之心,从无轻慢,为何你总是不信任于我?” 周檀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顾清语抿唇,笑容苦涩:“你以为你疼过我,我便要对你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周檀绍,你心中所求,究竟是一个温顺恭谨的妻子,还是真正的我,顾清语?真正的顾清语是怎样的,你可曾真正了解过?” 他舍不掉的是那个温顺文静的顾清语,对他百依百顺,对他满眼崇拜的顾清语。 可那不是真正的她……她也会贪心,她也有心机,她也有不甘落于人后的骄傲,这些他都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就算你不选我,也没关系!可你不该进宫,更不该和沈明聪牵连到一起。” 周檀绍再度握上她的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缓缓拉近,近得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回响:“当初你宁愿选沈明聪,也不选我?为什么?” 顾清语眸光微颤,声音清浅:“沈明聪可以为我而死,你能吗?”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周檀绍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凝视着顾清语的双眸,喉结不自觉地滑动:“沈明聪已经死了吗?” 顾清语的神色微微一滞,随即她猛地抽回了被周檀绍紧握的手,眸光幽远:“查案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周檀绍再次追问道:“沈明聪是不是真的死了?他背后的人一定不简单,他们没有放过他,更不会放过你。” 顾清语仍是淡淡回应:“你猜的不错。所以啊,我才要进宫,我才要留在皇上的身边。” 她用他的担忧回绝了他的疯狂。 试问,这茫茫尘世,还有比宫中更安全的地方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失控 周檀绍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顾清语的脸庞上,喉间不自觉地轻轻滑动,再次发问:“沈明聪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他的心里,的确放不下她。可他也不能无视有关沈明聪的蛛丝马迹。 追寻真相,就如同他的本能一般,自然而然,无从掩饰。 顾清语凝视着他逐渐凝聚的眸光,便知他恢复理智了,她轻轻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你想知道什么,你自己去查。下次你再问我沈明聪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回答你,毕竟,趋吉避凶,人之常情,我也不愿无端卷入是非之中。周大人,你若执意追查沈明聪的下落,还望莫要再将我牵扯其中。如果你今天是来我劝出宫的,那么,你这番苦心,我更是难以接受。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了了,你又何必牵连到贵妃娘娘,大人素来明辨是非,行事理应周全,而非这般草率莽撞。该说的我都说了,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让我离开。” 周檀绍闻言,心中顿生一片空茫,恍若置身迷雾,寻不着出路。 难道他的真心,她都看不见吗? 他不由自主地又向前迈出一步,眸中光影交错,晦暗不明:“顾清语,你就这么厌恶我吗?难道你的心里,再没有我的一点位置吗?我们曾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他不愿相信,她竟能狠心至此,对他的一片深情,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我若是对你念念不忘,我又何必一退再退?” 顾清语轻描淡写,和他满脸沉重的情绪,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檀绍稍稍松开了一下手,随即又不甘心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是不是有人逼你?可是顾家从中作梗?” “没有!”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今时今日,已经没有人可以再威胁我了。” 周檀绍眉头紧锁,还未回应,就听顾清语又道:“周大人,我身上还担着差事,实不宜久留,需得尽早返回。” 他再次发问:“你甘心么?你明明是个清清白白的自由身,如今却要为奴为婢,你甘心么?” 顾清语听到这里,秀眉轻颦,心道:他是不是想说,如果她乖乖回到他的身边,她就又能做侯府的二少奶奶了。 “往后的事,谁知道呢?也许哪一天,我也会有往上爬的机会……” 不等她说完,周檀绍已经无法忍受胸膛中满溢出来的寒意,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仿佛她再多说一个字,他的心就要碎了。 与其这样四分五裂,不成模样,还不如彻底全都打碎了…… 他的心中猛然生出一股冲动,不顾一切地俯身,以唇封缄,将她那些冰冷无情的话语,尽数吞噬在深情而热烈的吻中。 唇齿相抵,呼吸缠绵。 然而,这一吻无关感情,似乎只想争个输赢。 他一定要赢了她,才肯罢休。 顾清语睁大双眸,望着他失控愤怒的脸,本能地挣扎反抗。 拼力气,她向来不是他的对手,哪怕是从前病中的他,也能对她为所欲为。 就在这一刹那,顾清语内心深处积压的委屈与愤恨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下意识张开了嘴,趁他意乱情迷之际,狠狠咬上他的唇。 尖锐的牙齿刺破了柔软的血肉,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充斥在两人的唇齿之间,残忍而直接。 周檀绍闷哼一声,痛楚让他的眉头紧锁,随即他抿紧染血的唇瓣,踉跄后退几步。他的下唇,已被顾清语毫不留情的牙齿撕咬得殷红一片,血迹斑斑。 顾清语的眼神冷冽如霜,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她抬手,指尖轻轻一抹,将嘴角的血迹拭去,动作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冷冷地怒视着周檀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周檀绍,你我之间,到此为止!” 顾清语说这话时,身体都是抖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步伐中不带丝毫犹豫,只留下一抹决绝而冷清的背影给周檀绍。他凝视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虽有千般不舍,万般苦楚,却唯有一个念头在胸腔中回响,坚定不移。 他是不会放弃她的。 须臾,周荣宁看着弟弟嘴上的伤口,无需言语,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荣宁眉心微蹙,望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弟弟,眼中交织着忧虑与不解:“你在宫中这样行事,当真不怕自毁前途吗?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肩上不止担负着侯府的希望,还担负着二皇子的未来,你好糊涂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语气中满是痛心疾首。 周荣宁心中最信任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弟弟,因为他从小就出类拔萃,能文能武,她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顾清语,让他这般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分寸,完全没了章法。 “娘娘……臣弟今天的确糊涂透顶!我誓不再蹈覆辙,然而,我也不会放弃顾清语!” 周荣宁听了这话,心尖又是一颤:“你为何非要如此执迷不悟,不肯回头?本宫本不愿将这些言语道破,乾清宫那边早有风声,皇上对顾清语已有垂青之意,欲要安排其侍寝的消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你若仍死死纠缠,岂不是要将皇上激怒?” 周檀绍虽已有所预感,可亲耳听闻此言,心中仍是波澜难平。 周荣宁又是一叹:“本宫不能看你如此自甘堕落,为了本宫,为了侯府,也为了你自己,你先离开京城一阵子吧。” 眼若不见,心便不念。 假以时日,他终归会忘却这段过往。 周檀绍拱微微屈身,双手交叠于前,头颅深垂,言辞间满载恳求:“娘娘,我不能走,我不能离开京城!” 周荣宁的眼神倏地冷却,往日的温婉与从容被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决所取代:“本宫不是再和你商量,再这么下去,将酿成大祸!绍儿,你最好听本宫的话,否则,本宫便只能对顾清语下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伤心 试问,又有几人甘愿背负恶名,做个恶人? 周荣宁从来不喜欢伤害无辜,哪怕顾清语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侯府,她也未曾对她下过死手。 她不想自己的双手沾血,因为仇怨是永远无法终结的。 周檀绍闻此,目光也随之变得深沉而凝重:“娘娘,您从不是那样的人,您从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手!” 周荣宁闻言,回他一记无奈的冷笑:“顾清语把你弄成这样,她在本宫的眼里,怎能无辜?本宫也不愿做那恶人,但有些事,本宫不做便要后患无穷。其实……” 她说到这里,话音微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旋即继续道:“其实,本宫之前也曾对顾清语动过一念,只是那次不巧,被她察觉到了端倪,方才不了了之。” 周檀绍闻言,心中惊疑交加,不由自主地追问道:“娘娘都做了什么?” 周荣宁淡淡摇头:“本宫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一切便戛然而止。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天意使然,所以本宫愿意再给顾清语一个机会。可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本宫深感不安!” 周檀绍心中明了。 今日,长姐对他的失望,已如深渊般难以填补。 他无心为自己辩解分毫,只是满心想着为顾清语求得周全。 周荣宁不禁长叹一声:“如果你真的在意顾清语,那就再求本宫。你尽快出城离京,没有本宫的吩咐,你再不许回来!” 她不能不狠! 总要有个人替他来个了断! 周檀绍沉默片刻,又道:“一个月,请娘娘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你……” 周荣宁眼眶泛红,怒气翻腾。 若她不是身居贵妃之位,她今日非要亲手打醒他不可! 周檀绍低着头,缓缓道:“娘娘的担忧,我何尝不知?我并非无心无德之人,也不是莽撞无脑之徒!顾清语曾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今她对我怀有怎样深重的厌恶与怨恨,我都清楚地记得,她在侯府的时候,满眼满心装的都是我……这份心意,我始终洞悉于心,只是,我不愿面对,更自欺欺人地忽略了她的一片心意。” 那些藏在他心底的话,他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因为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从顾清语进门的那一天起,我便在心中暗暗将她和顾清欢比较,甚至,我还觉得她配不上我!虽然我不曾当面表露过,但我看她的眼神,我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无一不在敲打她那颗惶惶不安的心。臣弟身为她的夫君,本应是她的依靠,是她头顶那片遮挡风雨的天。可我都做了什么?” 周檀绍说到这里,嗓音微微一涩,旋即便又平稳如常:“顾清语在侯府一直乖巧温顺,从未有过违背我的时候,即便我待她苛刻无情,甚至粗鲁无礼,她也总是温柔地默默承受,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她为何能忍?因为她无处可去,她想留在侯府,她想留在我的身边。可惜,我还是伤了她的心,我伤透了顾清语的心。” 周荣宁听到这里,原本强硬到底的那颗心,也随之柔软几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何尝不知道,顾清语昔日对周檀绍的照料是何等无微不至,若非有她那份不遗余力的付出,周檀绍的康复之路定不会如此顺畅。 顾清语的好,她自然是明白的。 “倘若世间真有奇迹,我愿倾我所有,换她归来,重回到我的身边,回到侯府,让一切恢复平静,重新开始。” 周荣宁闻言,责备之情悄然褪去,而是反问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你如此执念深重,可曾细想过顾清语的心意?她还愿意回去吗?她还愿意让你去当她的天,为她遮风挡雨吗?” 周檀绍闻言,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是无奈与苦涩。 周荣宁缓缓语气道:“事已至此,你的执念已是累赘。你莫要再害了自己,又害了她!你不要忘了,顾清语的背后,也许有高人指点,可她并没有永安侯府这样的靠山。你何不放过她呢?” 周檀绍闻言仍是沉默。 “绍儿,本宫不想逼你,你回去自己想清楚,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周荣宁言及此处,面容之上难掩倦色,她以手轻撑额际,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本宫今日乏了,你且退下吧。” 周檀绍俯身一礼,转身迈步,临到门口时,他又转身回来,望向长姐道:“娘娘,其实,我只想再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重新弥补,好好待她的机会。” 顾清语回到乾清宫,立马打水净面,再用清茶漱口。 然而,即便茶水换过一轮又一轮,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柳絮察觉到了她的反常,轻声关切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方才吃坏了什么东西?” 顾清语的眼神里藏着难以名状的阴翳,轻轻摇头:“不是吃了坏东西,而是见了坏东西。” “啊?” 柳絮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当晚,顾清语侍奉皇上梳洗过后,便静静退下。 李淳安并未安歇,而是一直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期间还发了一次脾气,险些摔了茶盅。 大家听闻这个消息,彼此交换着眼色,心中暗暗期盼,愿这漫漫长夜能平静度过,各自谨言慎行,莫要不慎触怒龙颜,招来无妄之灾。 顾清语倒是不怎么在意,她的心里一直想着白天的事,想着周檀绍的所作所为。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稍微眯了一会儿。 许是睡得太少,又心事重重,顾清语竟破天荒地犯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错误。 她在转身出去的时候,脚下不慎,忽地踉跄一下,手中紧握的水盆不经意间脱手而出,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水盆滚落,水花四溅,瞬间将地面染成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突如其来的慌乱与不安。 “奴婢该死!” 顾清语心头猛地一颤,随即盈盈跪落,以额触地,低声谢罪。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几分薄面 在御前当差做事的人,平时连在皇上面前咳嗽一声,都是莫大的忌讳,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试想,何人胆敢在龙颜之前失态跌倒,更兼遗落一地狼藉,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顾清语跪伏于地,额头轻叩,下半身衣裙已被清水浸湿,紧紧贴合肌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与窘迫。 李淳安轻轻垂下眼帘,目光淡淡扫过顾清语,未有怒意浮现,甚至他的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情绪变化,片刻的静默后,他终是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朕非嗜杀之君,不因一盆水溅而轻取人命。起来吧,该收拾的收拾,该做事的做事。” “谢皇上。” 顾清语垂眸起身,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下半身湿漉漉的衣裙,李淳安的目光显然也捕捉到了她身上的窘迫。 朦胧的衣裙,紧贴皮肤,勾勒出她纤细的双腿,还有曼妙玲珑的身体曲线,莫名有几分勾人。 李淳安淡然一瞥,眸光淡然如水,破天荒地启唇问道:“你素来办事沉稳,有条不紊,今儿是怎么回事?” 顾清语张了张口,本想解释几句,但转念一想,皇上这般发问,未必是想听她遮遮掩掩的搪塞之词。 “奴婢今日有些恍惚走神,奴婢罪该万死。” 李淳安换好衣服的空隙,地上的水渍已经完全被擦拭干净了,一切又恢复整洁干净,井井有条。 唯有顾清语站在那里,略显狼狈而无助。 “你在想什么?” 李淳安淡淡发问。 顾清语避重就轻:“奴婢自己也说不清楚,奴婢愚钝,还望皇上见谅。” 她不明白,今儿的皇上怎会这般反常? 他对她的询问是好奇还是在意呢? 李淳安静静看着她,又抿了一口茶,才道:“你在乾清宫做事也有一阵子了,你不是一个会轻易犯错的人。” 其实,他心中是有些好奇的。 在顾清语的心里,还有什么比身为君主的自己,还要重要? 他可以允许一个无心之错,却不能允许一个侍奉他的人,在他的面前三心二意地恍惚。 可他不会怪罪她,因为那样就太没有君子风度了。 “你可以慢慢想,晚些时候再来告诉朕。” 李淳安放下茶杯,深深看她一眼:“今晚,朕愿意听你说话。”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顾清语很是诧异不解。 今晚……只会要凶险重重了。 顾清语让柳絮给小喜子传了话,然后便默默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然而,到了傍晚时分,意外又出来了。 彤华宫率先派了人过来,说是***殿下欲要亲自召见顾清语。 顾清语半信半疑,想不到***为何要见自己,犹豫片刻,也只能领命而去。 初入彤华宫,满眼奢靡精致。 李淳熙倚坐在贵妃榻上,小腹之上,盖着薄薄的锦被,神情慵懒,目光幽幽。 “奴婢顾清语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顾清语率先行礼,盈盈叩拜,姿态中尽显恭顺与雅致。 李淳熙默默地将她上下打量,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唇:“本宫对你耳闻已久,今日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顾清语的姿色称得上上乘,却也仅仅止步于此。 许是,宫中美女如云,李淳熙早已是见怪不怪。 顾清语的容貌和身段,并没有让她觉得眼前一亮的惊艳。 眼前的女子,清清淡淡,有种自然温和的娴静气质,既不伶俐,也不张扬明艳。 李淳熙怀着身孕,行动不便,心中早已烦闷许久。正当她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之际,沈砚又给她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沈砚的要求很简单,也很直接。 他想要李淳熙把顾清语留在彤华宫,暂时和皇上保持距离。 李淳熙不明白沈砚为何这样安排,明明之前,他费了不少心思,才把顾清语安排到了乾清宫,只为让她能更近一步地接触皇兄。而今,沈砚却似要逆转这一切,平添诸多变数,其中的缘由,着实令她费解。 不过,李淳熙对沈砚总是宠溺纵容的。 即便心中疑惑丛生,她还是应允了沈砚的请求。 李淳熙不喜欢兜圈子,缓缓开口道:“你进宫许久,招惹了不少流言蜚语。本宫对你倒是没什么偏见,本宫听闻你当初看护顾昭仪生产,尽心竭力,无一不周,更是对三皇子照料有加,呵护备至,如此算来,你也勉强算是个全才了。”说完,她又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慢慢细品。 顾清语听到这里,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却只能装糊涂行礼谢恩道:“奴婢何德何能,奴婢能侍奉宫中的娘娘,侍奉皇子殿下,实乃奴婢莫大的荣幸。” 李淳熙闻言轻轻一笑,只觉嘴里的葡萄更加愈发甘甜,盈满唇齿之间。 果然,人生总要找点乐子才有趣。 李淳熙不以为然道:“这么恭维客套的话,你还是留着在皇上的面前说吧。本宫用不着你肝脑涂地的忠心,更听腻了这些无用的话语。” 顾清语闻言,垂眸发问:“请问殿下,今日召见奴婢有何吩咐?” 李淳熙淡淡道:“本宫想把你留在身边,留在彤华宫,你可愿意?” 顾清语先是一怔,随即又开始怀疑,此事是不是和沈砚有关,是不是他安排的? 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了层层涟漪,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恭敬回应道:“奴婢承蒙殿下信任,能得此荣幸,只是奴婢是乾清宫的宫女,每日要侍奉皇上梳洗……奴婢,实不敢擅自应下此事,以免逾越规矩,犯下大错。” 李淳熙淡淡道:“本宫既开了这个口,便不会做不成事来打本宫自己的脸。其实,你也是聪明人,本宫为何要点名了要你,你心里有数。既然有人开了这个口,本宫自然要赏他几分薄面才行。” 顾清语闻言,低垂眼睑,默不作声,心中却如明镜般透亮。 在这宫廷深处,能将她这卑微的宫女与尊贵的***殿下牵连到起来的人,唯有沈砚了。 短暂的沉默后,顾清语静静回话:“奴婢愿听从殿下安排,侍奉殿下左右。” 第二百章 意外频出 ***殿下在宫里的传言中,素来是个顶难侍奉的主子,她喜怒无常,享乐无度,平日里行事全凭心情,身边侍奉的宫女太监,稍有不慎,便会惹祸上身。 顾清语好不容易才挤进来乾清宫,怎会甘心轻易离开? 然而,如果这一切都是沈砚的安排,她也不能拒绝。 她心里也很清楚,面前的这位***殿下,可是比皇上还要危险麻烦的“主子”。 李淳安处理完政务,本想回寝宫再看几道奏折,便早些休息。 他今儿没有临幸妃嫔的安排,正等着顾清语前来伺候自己呢,谁知,却被李淳熙给“抢”走了人。 李淳熙一向任性,李淳安也是无心责怪,于是直接换了人。 然而,那个“代替”顾清语的人,正是柳絮。 她本无心讨好皇上,不过是恰好在那个需要填补空缺的时刻,出现了。 李淳安今晚只想挑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来陪一陪自己,正好,柳絮那张小脸在朦胧烛光的照耀之下,更添几分娇媚的韵味,让他身随念动。 被皇上宠幸过的柳絮,一夜之间变成了宫中人尽皆知的“大人物”了。 她虽未正式册封,却已悄然跻身于君王侧,侍奉左右,好巧不巧,她也正好顶了顾清语离开的缺儿。 等这消息传入彤华宫的时候,顾清语正在侍奉李淳熙梳头,她手持雕刻华美的桃木梳子,听着李淳熙望着铜镜中的倒映,意味深长道:“世事真是奇妙,你一走,皇兄身边就添了人,看来你的能耐和本事,似乎并未如传闻中那般出众啊。” 顾清语闻言,睫毛轻轻颤动,低语回话:“奴婢本就是个平平无奇之人,微不足道。” 李淳熙不留情面道:“你梳头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说完,她便以眼神示意旁边的大宫女婉容上前接手。 顾清语双手恭谨地递上梳子,头颅微垂,步履轻盈地向后退去。 李然而,李淳熙并未即刻放她离去,而是透过铜镜的映照,静静审视着顾清语的脸庞,随即又问道:“本宫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老老实实地答,知道吗?” “是,殿下请问。” “你怎么敢与周檀绍和离?你为何要离开永安侯府?” 李淳熙语气淡淡,眼神有光,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这问题,实在太过熟悉了。 顾清语静静回话:“回殿下,奴婢和周大人的缘分已尽,唯有和离,才能彼此成全。” “你这话说的不太老实。” 李淳熙洞若观火,知她不敢说真话,便道:“听闻,在寻常人家,女子被休弃之事屡见不鲜,唯独夫妻和离者,寥寥可数。本宫听说,周檀绍是个极有傲气之人,他肯为你这么做,可见其情深义重,确是世间少有。反观于你,倒是心硬如铁,一旦决绝,便再不回头。” 她语带调侃,似乎对事情的真相比哦那个不怎么感兴趣,只是随口一说,解解闷儿罢了。 顾清语不再回话,任她取笑。 谁知,李淳熙说笑几句之后,瞬间脸色一变,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随之呼吸急促。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兀,等宫女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个个惊慌不已,纷纷跪地询问:“殿下,您怎么了?” 李淳熙很显然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只觉自己的小腹猛地一紧,仿佛被绳索紧紧束缚,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紧接着,她的双腿之间似乎涌动着一股温热的暖流,伴随着这股暖流,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缓缓弥漫开来,让她无法忍受。 等到太医匆匆赶来时,李淳熙已被剧痛折磨得不成人样,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自她的额头滑落,浸湿鬓发,蜿蜒而下。她的身躯因难以忍受的剧痛而扭曲,蜷缩成一团,仿佛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顾清语不是李淳熙的近身侍女,只能焦急地站在宫门外等候。 等李淳安匆匆赶来之际,正好在门口瞥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然而,此刻他的心全系于妹妹身上,无暇他顾。 李淳安问过太医才知,妹妹腹中的胎儿,恐难保全。 他低声质问,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太医们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最终,只能无奈地低下头,一一禀报。 原来,自李淳熙怀有身孕以来,一直未改饮酒作乐的习惯,致使气血逆流,胎气大伤。 李淳安眉头紧皱,眼神中涌现出浓烈的愤怒:“那你们为何不早些作为?简直就是一群废物,无用的废物!” 皇上平日里鲜少动怒,但此刻的怒火,却足以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心生畏惧,浑身颤抖。 一个时辰后,李淳熙小产晕厥,脸色苍白如纸,再也不见平日里的傲然于世、略带娇嗔的神采。 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一片悲伤与混乱之中。然而,在这纷乱之中,李淳安却忽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驸马爷呢?他为何不在此处?” 他先前因过于伤心而未曾留意,此刻静下心来,才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劲。 从他踏进彤华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没见到吴庆川的身影。 然而,等他派人四处寻找之后,竟等到一个让他完全意外的消息,震颤了他的心神。 原来,吴庆川一直都在彤华宫。 不过此刻的他,已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边还有两个衣衫不整的宫女,陪他荒唐作乐。 李淳安没想到,平日里严肃端正的吴庆川,竟有如此不堪混账的一面。 他的妹妹正在备受煎熬之际,她的丈夫却在寻欢作乐…… 李淳安的心境愈发沉重,他派人将醉酒的吴庆川,拖入院中,吩咐侍卫用冰凉的泉水将他泼醒。 冰凉的井水自吴庆川头顶倾泻而下,将他从醉梦中拉扯回来。可他的意识仍旧模糊,他眼神迷离,嘴唇微动,未待皇上开口询问,便喃喃自语道:“人生在世,但求快活,唯有肆意快活,方不负此生。” 第二百零一章 补偿 李淳安听着这疯言疯语,眉头紧锁,目光如寒潭般深邃。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丝毫温度:“来人,掌嘴!” 太监们立刻领命趋前,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他们的手掌高高举起,直接往吴庆川的脸上重重招呼,一下接着一下,力道不轻,声音极闷。 吴庆川渐渐清醒,待他的视线聚焦,只见皇上面容铁青,怒气冲冲,顿觉天旋地转,随即打了个激灵。 他头昏脑涨,双耳嗡嗡作响,本能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声声求饶,言辞恳切而绝望。 “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还望皇上赎罪!” 李淳安幽幽看他:“***出了这样的意外,你却在寻欢作乐。朕没想到,朕的妹夫,居然是这等没心没肺之人,你放着身怀有孕的妻子不闻不问,只顾自己放纵行事,你心中可还有一丝为人夫君、为人父的担当与温情?你还配做一个人吗?” 吴庆川身躯震颤,双唇微启,却如同被无形之锁紧锁,半晌吐不出半个字来。他脸上的神色复杂,交织着恐惧、羞愧与无助。 李淳安很清楚,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不睦,但他未曾料到,吴庆川竟能如此冷漠,连对身怀有孕的妻子也能做到置之不理。 这份凉薄之心,实属忤逆,让人寒心彻骨。 然而,此刻的李淳安,心中虽波涛汹涌,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帝王应有的沉稳与威严。 他今日不会动他。 “公主刚刚失了孩子,朕不想她今日再添一桩伤心事。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你亲自去给公主请罪求饶吧。你的命是***的,望你自省慎行,莫再行差踏错!”吴庆川心如死灰,万念俱寂。李淳熙痛失骨肉,身为夫君,他纵非全责,亦难辞其咎。 偏偏,他又不争气地和那些宫女厮混作乐,触怒龙颜,令皇上心生失望。 这潭水,本就混沌不明,如今更是淤积深厚,一旦涉足,只怕再难抽身。 即便没错也有错。 寝殿内,宫女们悄然抹泪,个个双眼红肿。 李淳熙悠悠苏醒,待见这一屋子哭哭啼啼的人,心中已明了七八分。 她轻轻眨动眼睑,睫毛轻颤,却未沾丝毫湿润,仿佛这满殿忧伤,皆与她无关。 “殿下,您醒了……” 宫女们的声音细若蚊蚋,随之在她的床边跪成一排,惹得李淳熙厌恶闭眼,幽幽开口道:“本宫还没死呢……你们这么想哭丧,那就去给本宫还未出世的孩子去陪葬吧。”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凛,惊恐之情溢于言表,连忙俯身叩首,连连认错。 李淳熙听得厌烦,淡淡开口道:“出去,都出去。” 待周遭的一切终于沉寂下来,她缓缓睁开双眸,却意外地发现床边仍伫立着一道身影,正是她的驸马,吴庆川。 他的模样显得格外狼狈,似乎挨了不少的打,双颊红肿,红肿不堪,眼神中交织着惊恐与无助。他整个人显得疲惫至极,精神萎靡,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生气。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她时,那眼神更是变得异常复杂,晦暗不明,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只能化作无声的叹息,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李淳熙平静开口道:“本宫的孩子没了,与你无关,若是皇兄责备下来,本宫自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与你。” 闻此,吴庆川心中惊疑交加,满心困惑如同迷雾笼罩,而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又不期而至,悄然蔓延。 “殿下,请您不要太过悲伤,勿让悲痛侵蚀了贵体,伤了根本。” 他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与忧虑。 李淳熙听着他苍白的话语,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人人都觉得本宫悲伤欲绝,可惜,本宫并非那易生悔恨之人。这孩子本就是来得意料之外……如今,没了也就没了……” 她看似语调平静,无波无澜,但在这份平静之下,却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心痛。 那孩子还未完全成形,便早早地没了。 吴庆川闻言,心头又是一震,片刻的沉默后,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鼓起勇气,轻声细语道:“殿下还年轻,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李淳熙闻言,眼眸中似有秋水潺潺,流转着复杂的情绪,缓缓将目光移向他,幽幽发问:“会么?本宫和你还会有孩子么?” 吴庆川又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自然会的,殿下与微臣,乃是至亲夫妻,理应要有属于咱们的孩儿,将来长大成人,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之乐……” 他才说到一半,便被李淳熙那微弱而略带苦涩的轻笑轻轻打断。 然而,她笑着笑着,便笑出泪来,晶莹剔透,悄然滑落。 吴庆川目光怔然,望着她眼角的泪光,尽管心中那份积压已久的怨气仍未完全消散,但他仍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轻声安慰:“殿下,哭多伤身,请您先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 李淳熙抬眸看他,隔着朦朦泪光,她第一次从吴庆川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难得的温柔,那温柔里藏着深深的关切。 她沉吟一下,又开口道:“驸马,本宫从未善待过你,本宫也知道你心里有怨。” 吴庆川闻言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僵,旋即缓缓垂首:“恳请殿下莫要如此言重,臣承担不起的。 李淳熙又是一笑,意味深长道:“可惜,一切都晚了。如今,本宫就算有心待你好,亦是枉然。本宫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获自由。毕竟如今,连民间的女子都能与丈夫和离分手,各奔前程。你若是不愿再囚于这宫墙之内,本宫可以成全你,放你离去,权当是对你我昔日夫妻情分的一点微薄补偿吧。” 吴庆川跪地低头,心中五味杂陈,过了许久,才嗫嚅唤了一声:“殿下……” 李淳熙轻声续道:“本宫不聋不瞎,岂会不知外界的流言蜚语有多刺耳。你要走便走吧。本宫保证,本宫也好,皇上也好,都不会因此事迁怒于吴大人,保你家族安宁无恙。” 第二百零二章 造化 ***小产之后,一连三日都闭门不见人,哪怕是皇上来了,也要吃闭门羹。 李淳安虽然担心妹妹,但也不愿让她拖着憔悴疲惫的身子来应付宫规礼数,索性直接下了一道口谕,宫中任何人不许擅自前往彤华宫,以免惊扰了***亟需的安宁与休憩。 顾清语才来彤华宫几天的功夫,便遇上了这样的大事,让她的心里也隐隐不安。 然而,她暗自思量,即便沈砚再怎么杀伐果断,也绝不会采取如此阴狠决绝的手段来为她排忧解难。如今,她不用贴身侍奉***殿下,整日呆在偏殿,做些清扫之类的琐碎活计,日子也随之变得冗长而乏味。 又过了几日,宫中再度传来了一则好消息。 那位曾在乾清宫中意外得宠的小宫女,如今已被皇上册封为才人,正式踏入了宫中妃嫔的行列,一朝翻身,今非昔比。 顾清语听了这事,不知是该为柳絮高兴,还是担忧? 这宫墙之内的风起云涌,总让人难以捉摸,更难以预料。 柳絮本性纯良,跟着她的时候,也是安静懂事。如今她成了主子,这是好事,可顾清语很清楚,她是沈砚的人,她只是代她挡了一“劫”。 这天傍晚,皇上又亲自来了一趟彤华宫。 好巧不巧,顾清语被分派至宫门外,正细心地清扫着今日里纷飞的落叶。 忽闻皇上驾到,她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扫帚,恭敬地跪倒在地,行以大礼。 李淳安早就看到了她,却只是目光淡淡掠过,未作停留。 然而,即便是身为帝王,李淳安也仍是被妹妹拒之门外,那份无奈与失落,仿佛千斤重担,重重地压在他的心间。 李淳安轻轻一叹,转身折回。 经过顾清语的面前时,他淡淡发话道:“起来吧,不必再跪。” 顾清语闻言微微一怔,忙起身跟随。 待走出宫门时,皇上周遭的侍从如影随形般散去,唯余她一人,小心翼翼地跟随着。 李淳安缓缓驻足,身形挺拔如松,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回望于顾清语,似有思量。 顾清语迎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心下一颤,不由自主地低垂螓首。 李淳安沉默良久,终是开口:“你为何这般胆怯慌乱?” 顾清语静静道:“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心生惶恐。” 李淳安背过双手,淡淡发问:“朕有说过你做错了吗?” 他缓缓向她迈进一步,眼神深凝:“顾清语,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值得人人都来向朕讨要你?” 顾清语闻此,心头又是一阵恍惚,不安如潮水般涌来:“皇上此言,奴婢实难领会……” “***,宁贵妃……她们都曾向朕讨要你,仿佛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朕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好?如今,你既留在了***的身边,那就使出点能耐来吧。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她也是朕唯一的亲人了。” 李淳安语气低缓,藏着难掩的疲惫:“你的经历比旁人多些,加之同为女子,想必更能体会她的心境吧。” 顾清语闻言,语态温婉而坚定,轻轻屈膝,缓缓跪落,行了一礼,声音诚挚道:“奴婢定当倾尽心力,护佑***殿下周全,愿能为皇上解去一丝烦忧。” 待皇上走后,顾清语的身后突然闪现一人,惹得她微微一惊,来人正是和她同屋的大宫女倩华,她是彤华宫里最年长的宫女,明年就要满二十五岁,明年的此刻,她就能熬出头了。 “倩华姐姐……” 顾清语轻轻喘息片刻,随即整顿心神,连忙对着倩华欠身行礼。 倩华轻轻摆手,温婉地示意她起身说话,同时,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示意,似有所指。 顾清语心领神会,随着倩华的引领,两人步至一处幽静隐蔽的角落,听她低声细语道:“你方才为何不求皇上带你回去?” 这话语来得突兀,顾清语不禁蹙眉反问:“倩华姐姐,你这是说什么呢?” 倩华蹙眉看她:“你本就是乾清宫的人,何必留在这里朝不保夕?殿下失了孩子,必要伤心好一阵子。你在此苦苦守候,熬过一日又一日,何不回去为自己争取一番?如果当初你没走,现在的柳才人就是你了。” 顾清语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知她为何这般好心为自己出谋划策,只是淡淡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是自愿留在彤华宫的,我也是心甘情愿侍奉***的。” 倩华闻言,言,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恨其不争的神色,眉头紧锁,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你糊涂啊!我听闻你是官家的小姐,还以为你是个通透之人。要知道,做宫女熬到二十五岁方能出宫,我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出去的日子会怎么样,我自己心里都没数。这些日子,我见你安安分分,规矩收礼,心里也盼着你能好些,没想到你这么不争气……” 顾清语听到这里,才知她只是好心而已,便道:“我和姐姐不一样,我在宫外已是了无牵挂,无所依傍。相较之下,或许留在宫中,才是我更好的归宿。” 倩华一脸苦笑:“我怎能和你比?你亲爹是朝中大官,你姐姐是宫中的昭仪娘娘,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行,非要来受这种苦?” 顾清语听了这话,也是哭笑不得,轻轻一叹道:“姐姐是明白人,何不细细思量一番呢?我若能在家族中寻得依靠,又何必来宫中找归宿呢?别人给我什么身份,我便是什么身份,从未敢自视高人一等。” 倩华见她这般坦诚,莫名有些震惊,也有些意外:“想来,你也是被命运捉弄,历尽沧桑之人。”说完,她也跟着叹息一声:“造化弄人,谁又能明白老天爷的心思呢。” 顾清语沉默一笑,心中暗道:若是天意弄人,倒还好受些,最难捉摸的,莫过于人心之深邃多变,福祸相依,实难揣测。 第二百零三章 坦白 几日后,顾清语终于有机会见到了***李淳熙。 她身型消瘦,脸颊轻陷,目光清寂,面无表情。 那张曾经明媚娇艳的脸上,少了神采奕奕的光彩,多了几分无法言喻的沉重。 顾清语甫一踏入室内,李淳熙的声音便轻轻响起,不带丝毫温度:“你可有沈砚的消息?” 顾清语被她问得心生不安,忙低头回道:“回禀殿下,奴婢所闻,沈公公近来一直在宫外奔忙,至于具体情形,奴婢实在无从得知。” 李淳熙闻言,漫不经心地勾勾唇角:“真是只绝情的狼崽啊。” 顾清语听了这话,唯有沉默。 “当初,本宫之所以将你留在彤华宫,全然是看在沈砚的情面上。他言辞恳切,誓要护你周全,本宫便顺水推舟,成全了他的一片心意。如今,本宫没心情再纵着他了。你既已经是皇兄的女人了,那便回乾清宫去吧。” 顾清语闻言,心中微动,略作思索后,低声道:“殿下,奴婢心中实愿留在殿下身边,继续留在彤华宫内。” 李淳熙轻轻偏转眼眸,投向她的视线仿佛冬日里的寒风,清冷而穿透人心:“你哪来的忠心呢?说白了,你也不过是沈砚安插在宫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顾清语微微颔首,坦然接受:“殿下说得没错,奴婢的确是沈公公的人,正因为奴婢是沈公公的人,奴婢才更要倾尽心力,护殿下周全,以报沈公公知遇之恩。” “你还真有胆子承认?” 李淳熙幽幽一笑,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细细品味着什么,“沈砚选人,向来眼光独到,你能入他法眼,也算是你的造化。” 顾清语继续道:“殿下,恳请您允许奴婢伴您左右,直至沈公公归来,那时奴婢方能心安离去。” 李淳熙又多看了她一眼,抿唇不语。 沉默中,外间有宫女来禀报:“殿下,驸马爷又带着糕点来看您了。” 闻此,李淳熙的眸光微微一沉,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感慨:“没想到,本宫身边的人都是这般忠心……” 吴庆川每日早晚必定会来给李淳熙请安,虽然她不曾与他见面,刻意回避,但他送来的食盒子还是会被宫女们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 李淳熙没想到,之前木讷无趣的吴庆川,竟藏着这样一份细腻情思。 他好像变戏法般,每日搜罗来各式糕点酥饼,件件精致诱人,令人赏心悦目。 顾清语步出宫殿,一眼便望见驸马爷仍在院中徘徊,步伐中带着几分踟蹰。她缓缓上前,施礼请安。 吴庆川见她从内殿出来,便问:“殿下今日如何?气色可好?” 言语间,满是关切与期待。 “回驸马爷,殿下今日很有精神。” 顾清语避重就轻。 吴庆川闻言,紧绷的神色微微缓和,却依旧驻足原地,似乎有意逗留。 顾清语瞧见他满面忧虑,不禁轻声说道:“驸马爷如此心系殿下,何不亲自进去探望一番呢?” 吴庆川闻言,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又摇了摇头,叹道:“殿下若不愿相见,我岂能强行闯入?抗旨事小,若是让殿下心生不悦,岂不添乱。” 顾清语沉吟道:“驸马爷,奴婢斗胆直言,殿下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陪伴,您是她的夫君,理应挺身而出!” 吴庆川皱眉看她,不解发问:“这话何意?” 顾清语深知他心中顾虑,无非是宫廷礼数繁多,难以轻易逾越,于是继续道:“夫妻至亲,彼此的思念体恤之情,又怎会是区区一扇宫门所能阻隔的呢?” 想来,当初李淳熙对他心生厌恶,何尝不是因为他刻板隐忍,处处以宫规为上,甚至比自己的妻子更重要。 吴庆川怔了怔,心中随之一动,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只是他没有勇气那么做罢了。 顾清语见他听懂了,又是屈膝一礼,转身告退。 吴庆川在门口徘徊良久,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踏进大门。 李淳熙闭目养神,忽然听闻宫女轻呼一声“驸马爷”,随之缓缓睁开眼,待见吴庆川一脸关切地站在几步之外,不禁微微蹙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吴庆川低了低头,不忘行礼道:“殿下请勿见怪,臣实在是放心不下殿下,这些日子以来,夜夜难眠……” 李淳熙未待他言尽,轻轻抬手打断:“别说了,本宫不是说过要放你出宫吗?你该离开,免得本宫求得皇兄下了旨,到那时,你在宫中的境地怕是会尴尬难安。” 吴庆川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殿下,臣并不想离开殿下,臣还想留在殿下的身边。”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固,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李淳熙唇边勾起一抹淡笑,眼神中交织着复杂情绪:“你此言何意?” 吴庆川的眸子深邃如渊,坚定无比:“殿下,我们始终是夫妻,臣不能在这种时候弃你于不顾!” 李淳熙面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心中却不禁泛起一丝涟漪:“你这是何苦呢?你与本宫做夫妻,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本宫放你自由,你该感恩才是。” 吴庆川继续道:“殿下,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臣从未想过要离开殿下,亦不惧外人的耻笑与奚落。殿下,臣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殿下相信,臣是真心的。” 李淳熙眸光闪烁:“吴庆川,你的真心,与本宫而言,毫无用处。本宫不会因为你的真心而改变,再用不了多久,本宫又会重归旧日模样,沉浸于那歌舞升平、繁花似锦的欢愉之中。到那时,你是否还能像今日这般,情意绵绵,不改初衷?” 吴庆川闻言,脸上掠过一抹错愕,显然未曾预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坦诚。 他的沉默,等于回答。 李淳熙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轻轻摇头,言语中带着几分释然:“本宫从不渴求你的同情与怜悯,咱们之间,还是好聚好散吧。” 第二百零四章 潇洒 “殿下……” 李淳熙轻轻抬手,未待他言语落尽,便再次启唇:“做人还是潇洒一点的好。咱们注定成不了恩爱夫妻,即便你留在宫中,伴我左右,本宫的心性亦不会为你有丝毫改变。本宫生来便不喜那重重束缚,做不得你心中温婉贤淑的妻,本宫只会做你的主子。” 此言一出,宛如寒冰封心,彻底绝了吴庆川心中的那抹微光。 在这宫廷之中,尊卑有序,不可僭越。既是殿下金口玉言,他唯有默默领受,依礼行事,不敢有丝毫违逆。 吴庆川沉重地点了点头,心绪如灰,却仍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殿下,微臣心中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结……为何偏偏是沈砚?” 话音刚落,他便心生悔意,但又想冒死求一个答案。 李淳熙面容平静如水,语气淡然:“本宫知晓你心中多有不甘,为何本宫宁愿青睐一个宦官,也不愿与你恩爱。其实,本宫并非有意冷落于你,实在是沈砚此人……太过特别。” 吴庆川闻此,黯然神伤,唯有叹息。 几日后,沈砚终于现身宫中,首要之事便是赶往乾清宫向皇上复命,随后又匆匆回到景仁宫了结差事,一日之内,脚步未停,直至夜幕低垂,才风尘仆仆地赶至彤华宫。 李淳熙早就收到风声,他回来了,索性耐着性子等了又等。 怎料,他身披月色而来,脸上还带着十分明显的愈伤。 “奴才沈砚,给殿下请安。因事务繁多,来迟一步,望殿下宽恕奴才。” 李淳熙的目光落在他眼角与脸颊处的淤青上,眉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问道:“你这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沈砚轻轻垂下眼睑,声音沉稳:“回殿下,臣素来以德服人,怎会轻易动手?” 李淳熙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笑意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如此说来,你是败下阵来了?唯有落败者,才会急于寻回自己失去的颜面,诸多说辞。” 沈砚轻轻摇头:“不,其实是打平了,大家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说完,他缓步上前,来到李淳熙的面前,单膝跪地,目光温柔地锁定了她的容颜:“这些日子,让殿下受苦了。殿下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奴才比任何人都要痛心。” 李淳熙垂眸看他,眼神幽幽,当她察觉到沈砚欲要伸手握住自己的柔荑时,她优雅地站起身,手腕轻轻一旋,便巧妙地挣脱了他的触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你如今在宫里宫外混得顺风顺水,何须惦记本宫呢?回你的都尉府去吧。本宫这里,已无需你再费心谄媚,刻意逢迎了。” 沈砚面对她的疏离,面上却无丝毫慌乱之色,反而更加坚定了步伐,紧随着她的倩影,步步紧跟,低低开口:“殿下,奴才今晚是不会走的。” 李淳熙闻言,缓缓转过身来,面容依旧清冷如霜:“你已经是皇兄身边的忠犬了,再不配侍奉本宫……” 沈砚却不愿再多听一字半句,抢先一步,将她纤细身躯紧紧揽入自己宽广的胸膛,双臂如铁箍般牢牢锁住,不让分毫。他薄唇轻启,贴近她敏感的耳骨,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蛊惑:“殿下若真心厌恶了奴才,何不赐奴才一个痛快?一刀挥下,了断这尘世纠葛,岂不干净利落?” 李淳熙本欲将冷漠坚持到底,可一遇上他蛊惑般的语气,近乎疯狂却又深情至极的言行,便难以自拔。 她静默了良久,终是轻轻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今宵,便罢了,本宫无心与你寻欢作乐。” 沈砚听后,非但未松开怀抱,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奴才明白,奴才今晚只为陪伴殿下,无关风花雪月,男欢女爱。” 夜色悄然淡去,天边初露曙光之时,沈砚缓缓步出殿门。 他几乎彻夜没有合眼,一直守在李淳熙的身边,伴她安稳入睡。 这一晚,顾清语也是心绪难平,辗转反侧,仿佛有千般思绪在暗夜中纠缠,直到有人将她唤醒,悄悄出去领命。 她原以为沈砚不会在彤华宫见她,却没想到,他就在宫门外的甬道上等着她。 沈砚缓缓转身,目光温柔地落在顾清语身上,还未开口,笑意已先溢于言表。 尽管天色阴沉,光线昏昧,顾清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伤:“你受伤了?何人所伤?” 沈砚淡淡一笑,说出一个让她十分震惊的答案:“我这副面容,可是拜周檀绍所赐。” 顾清语怔了怔,不解道:“怎么会?” 沈砚继续道:“无妨,我虽然挨了他的拳头,但他伤得也不轻,幸好大家只是打了个平手,谁也没有置对方于死地。” “为何?周檀绍为何会突然与你为敌,他素来是个谨慎的人。” 顾清语的语气莫名有些焦急,听在沈砚的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深意:“你所言极是,周檀绍确是个步步为营之人。然而,一旦牵涉到你的事,他便难以自持,忍不住失了分寸。” 顾清语有些听不懂了,只是摇头不解。 沈砚随即又笑了笑,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给她安神:“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我和周檀绍提了一个条件,他不肯接受罢了。” 顾清语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不由自主地紧握住了沈砚的手,眼中满是恳切:“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吧。” 沈砚的眸光轻轻黯淡了一瞬,语气却十分明朗:“我让周檀绍拿侯爷的命来换你。” “什么?你……” 顾清语闻言,她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抽离了沈砚的掌握,脚步不自觉地向后轻挪,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你居然拿我和周檀绍谈条件?” 沈砚望着她骤变的神色,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明白此刻的隐瞒已无意义。 “你是知道的,永安侯府欠我一个公道,我早晚要讨回来的。” 第二百零五章 再选一次 顾清语很清楚沈砚的为人,他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皆是缘于当年的血海深仇,他的心志坚如磐石,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更不会为了任何人心慈手软。 沈砚对她的好,一半出自他的真心,一半出自对过去的种种遗憾,但在此刻,顾清语听着他从容镇定地说出这番话,只觉他们彼此间的默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脆弱不堪。 “我和周檀绍已经没有关系了,一刀两断,干干净净。你何故要以我为饵,去胁迫于他?” 顾清语虽是压低语气,却难掩其怀疑之心。 沈砚望着她情绪波动的模样,静默片刻,终是缓缓开口:“你是知道的,我与永安侯府之间的纠葛,迟早要有个了结。之前是周檀绍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岂能白白错失这送上门的良机?毕竟,自己人背叛自己的人,看着他们窝里斗,这才是最让人痛快淋漓的报复。” 顾清语闻此,眸光不由自主地黯淡了几分,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事,我也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只是,我已然决定,不愿再与周檀绍有丝毫瓜葛。” 沈砚轻轻一笑,仿佛能洞察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般,语气笃定道:“你这么说,皆是因为你还恨他。如果你对他无欲无求,无念无感,只把他当成是咱们前进路上的一颗小小的垫脚石。” 他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剑,精准无误地刺中了顾清语心中最隐秘柔软的部分。 然而,顾清语却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沈砚的揣测:“此事非彼事,我分得很清楚。” 沈砚冷冷道:“我要对付的是整个永安侯府,周檀绍又如何独善其身?除非他不做永安侯的儿子,但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顾清语闻言,秀眉紧蹙,愁绪更添几分:“你既已洞察一切,便当明了,周檀绍绝不会因我一己之私,而背叛侯府、背叛贵妃娘娘。我在他的心里,根本没那么重要。” 那日发生的事,不过是周檀绍一时情急下的冲动之举,若他细细思量,自会明了前路该何去何从。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却带着几分寂寥与无奈:“你未必懂他的心,恐怕你连自己的心也理不清楚。” “沈砚。” 顾清语轻唤他一声:“这半年来,我在宫中也明白了不少事,如今,连***殿下也知道我是安排的人,我的位置,我的身份,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周檀绍怎会为了我,去对抗那些重重困难与阻碍呢?” “如果他能呢?” 沈砚突然发问,仿佛再替周檀绍说话一般。 顾清语闻言,秀眉轻蹙,满心疑惑:“即便他愿意,又怎可能胜过皇上的威严?***已有意让我回乾清宫了,等我回去了,未来的局势只会更加扑朔迷离,变数重重。” 她不懂,当初明明是他要她进宫谋事了,怎么现在又心生反悔了? “沈砚,是你让我留在皇上身边的,是你要我进宫的,我们还能回头吗?” 她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安的微光,轻轻摇曳。 沈砚望进她那双盈满疑问的眸子,缓缓颔首,声音低沉:“我从未想过回头,我也回不了头。我只是没想到,周檀绍肯为了你与我拼命。我承认之前是我小看了他……或许,我只是想让你再选一次。” 顾清语随即摇头:“不可能的。沈砚,我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容淡薄如霜:“好,那我尽快安排你回乾清宫。” 见话已至此,顾清语索性也不再遮掩,直言问道:“我听闻***提及,你最初将我安置于彤华宫,乃是出于保护之意。是谁要欲对我不利?” 沈砚直言不讳,眸光坦诚:“贵妃娘娘一直有心动你,只是迟迟未下狠手,仍在观望。如今,连皇后娘娘也动了念头,想要试一试你,至于顾清欢,她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再过不了多久,皇后娘娘便会把三殿下带到身边亲自抚育,到时候,她的处境只怕是雪上加霜,愈发艰难了。” 顾清语闻此,也是抿唇一笑:“我还什么事都没有做呢,却已经把宫里的娘娘们给得罪了个遍。” 沈砚上前一步,再次执起她的手道:“别怕,你有我呢。” 顾清语望着他深邃的双眸,点一点头:“沈砚,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嫌隙,往后有什么事,希望你能多告诉我一些,免得我一个人解密似的,胡思乱想。” “我懂。” 沈砚握紧了她的手:“之前的事,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顾清语摇摇头,又关切他道:“你近来一直在宫外走动,究竟所为何事?”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银子的事。” 沈砚并不避讳道:“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早已捉襟见肘。虽然之前驸马爷查税,查回来不少银子,但那些钱财,几经辗转,也已近乎散尽。皇上最是要面子的人,断不会在朝堂之上,因区区银钱之事,令众人难堪。故而,我唯有私下查探,誓要将那些贪婪无度、脑满肠肥的蛀虫,一一清除干净……” 顾清语闻此,眉宇间又添几分忧虑,轻声叮咛:“此等差事,最易树敌,你定要万分小心。” 沈砚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是云淡风轻:“无妨。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我都已经得罪了。如今,我既已经掌管了都尉府,便必须要替皇上做那些最脏最难的差事。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小心些!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唯有这几声叮嘱,请你一定要听到心里去。” 沈砚听了这话,把她的掌心,贴向自己的心口:“你的话,我从不会忘记。” 两人就此别过。 三日后,顾清语重回乾清宫。 她的归来,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虽无声无息,却在众人心中荡起了层层涟漪。 第二百零六章 替身 顾清语如常做事,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她回到乾清宫,第一个见到的人,居然不是皇上,而是柳才人。 顾清语正将清扫的树叶收入竹簸箕里,却听远处有人轻轻唤道:“清语姐姐……” 顾清语抬眸看去,不禁微微一怔。 柳才人站在几步之外,眼眶微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嘴角勾勒出一抹温柔而又略带苦涩的笑意,向她轻轻颔首。 顾清语忙放下手中的扫帚,快走两步,屈膝一礼:“娘娘万福。” 柳才人人见状,本能地伸出手去,欲扶她起身,却忽闻身旁的宫女轻轻咳嗽,似在无声提醒,令她不得不无奈地收回了手,继续保持着那份矜持与礼数。 “起来吧,快起来说话。” 顾清语缓缓抬眸,却发现她都要哭出来了。 “奴婢才回乾清宫不久,本想亲自去给娘娘请安问候的,只是近日琐事缠身,分身乏术,实在有愧于娘娘的厚爱。” “我明白,我明白的。” 柳才人才说了一句话,便被身旁宫女再次刻意清嗓的声音打断,引得她不禁轻叹,满口无奈:“我不过是想和她说几句话而已,你们何必这么麻烦……罢了,罢了,你们都且退下吧。”说完,她主动上前,走到顾清语的身边道:“姐姐,咱们难得相见,有些话,我实在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你且随我来,咱们去外面走一走。” 顾清语见她如此莽撞行事,本想劝阻几句,却被她先握住了手,一路往出带。 “娘娘……不急,仔细脚下。” 顾清语才说了这句话,柳才人便站定脚步,眸中带着几分真挚:“清语姐姐,你我之间,何须以‘娘娘’相称?我岂敢在您面前自居高位?” 顾清语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温婉摇头:“娘娘万万不可这么说,您是宫中的妃嫔,身份尊贵,切不可妄自菲薄,看轻了自己。”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那些跟随在后的宫人们,继续道:“娘娘承宠不久,偶有不适亦是常理。奴婢和娘娘从前交好,心中的情分,自然不会变,只是如今咱们的身份变了,彼此间的称呼也该顺其自然。” 柳才人垂眸片刻,忽而叹息道:“到底是姐姐心思玲珑剔透,说话也说得这般动听。可惜,只是我,天生不善言辞,言多必失,反倒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顾清语轻声安慰道:“娘娘别灰心。娘娘已经贵为主子,谁敢轻易放肆?” 柳才人仍是苦笑:“姐姐别哄我了。我本该是一辈子做奴婢的命,若非因着姐姐,还有沈公公的……皇恩圣宠,怎么会轮得到我呢?说白了,我不过是姐姐的替身罢了。” “娘娘!” 顾清语出声打断她,神情随之严肃:“娘娘万万不可这么想,娘娘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娘娘的恩宠,绝非人心算计可以得到的。这番言语若不慎落入他人耳中,只怕会为您招来无尽的麻烦……皇上心中所爱,又怎会轻易为他人所左右呢?” 柳才人闻言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是,是我太不小心了。”说完,她又主动握上顾清语的手,轻声发问道:“姐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既然已经回来了,姐姐可曾见到过皇上?” 顾清语微笑摇头:“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重,奴婢还未曾得见圣颜。” “姐姐一定要抓住机会翻身才是。” “一切顺其自然吧,奴婢本就无心强求。” “姐姐……” 柳才人话语一顿,似有话未尽,终是叹道:“我知道姐姐心里有傲气,往后姐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望姐姐莫要与我生疏了。” “多谢娘娘垂怜挂怀。” 当晚,李淳安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正要喝茶,他轻轻抬手,还未碰到那温热茶盏,便见顾清语立于烛光摇曳的烛台边,动作轻柔,悄然替换下即将燃尽的蜡烛,换上了一支新的。 她的脸迎着橘黄灿烂的光芒,精致玲珑,带着一抹不惹尘埃的纯净与高雅。 李淳安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随即淡淡道:“你回来了。” 顾清语听到了这句话,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一低头,轻轻吹灭了手中的残烛。 烛光熄灭的瞬间,一抹暗影悄然爬上了她的面庞。 “放肆,”这时,一旁侍立的宦官尖细的嗓音提醒她道:“皇上金口玉言,尔等奴婢,岂敢怠慢,还不快快上前听命?” 顾清语闻言,忙转身上前,盈盈跪拜。 李淳安抬眸看她一眼,又抿口茶道:“前些日子,朕让你留在彤华宫侍奉***,你怎么又回来了?” 顾清语闻言,睫羽轻颤:“回皇上,让奴婢回来,乃是***的意思。” “是***的意思,还是沈砚的意思呢?”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人难以承受。 顾清语静默了片刻,方缓缓启唇:“回皇上,奴婢回来侍奉皇上,的确是***的意思,但沈公公也是知情的。” 时至今日,再行遮掩,只怕徒增波折,反而不妙。 李淳安闻此一言,眸光倏地凝重,仿佛能穿透人心:“你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究竟捣了多少鬼?***是朕的亲妹妹,朕可以不计较,但你和沈砚不同……今儿你回来了,那就说说看吧。你二人费尽心机,究竟意欲从朕这里谋得何物?” 顾清语心头猛地一揪,随即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皇上,奴婢留在宫中的目的,并无半分遮掩之意。只是沈公公……他是朝廷命官,更是皇上您深为信赖与倚靠的左膀右臂,奴婢不敢擅自揣测,胡乱攀扯。” 李淳安目光深深:“其实,很多事,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你们这些人,却总爱将自己藏匿于暗处,自诩聪明,满腹心机。” 顾清语听到这里,便知皇上可能早就怀疑她和沈砚是什么关系了,但她打死都不能承认半个字…… 第二百零七章 出宫 她的沉默,无疑是在触动了皇权威严的棱角。 李淳安此刻的态度,却还是出奇的平静与温和:“不想说?还是不敢说?不能说?” 顾清语跪伏于地,额头轻叩冰冷的地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恳切:“奴婢之心,天地可鉴,绝无半分逾矩欺君之意!倘若奴婢在不经意间犯下什么过错,奴婢愿一力承担,恳请皇上降罪于奴婢一身,万勿因奴婢之过,牵连了沈公公。” 短暂的沉默后,李淳安淡淡开口道:“朕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忠心的。那些心怀二意、背信弃义之辈,早已化作黄土一抔。朕素来深信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朕还将沈砚和你留在身边,便说明了一切。” “奴婢叩谢皇恩浩荡。” 顾清语再次叩首,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脊背悄然升起,直透心扉。 “罢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做你的差事吧。朕不会动你,其中微妙,你心中自当有数。” 李淳安轻抬衣袖,复又执起茶盏,浅啜一口,茶香袅袅中,缓缓道:“若有一日,朕要你再回永安侯府,你可愿意?” 顾清语闻言,心头又是一颤,再次垂眸道:“奴婢全凭皇上吩咐。” 李淳安淡淡一笑:“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也是常有的事。” 皇上今日这番敲打,字字句句,竟与沈砚昔日之试探不谋而合,顾清语心中不免疑虑重重。 这些日子,周檀绍都做了些什么? 周檀绍立功心切,如今数案并查,手段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他借着之前的贪墨案中找出来的线索,誓要将那些从前潜藏的阴霾一扫而空。 然而,他这般行事,在父亲周岳山的眼中,他行事实在太过激进,颇有些失了分寸。 他三番两次提醒儿子,语重心长地告诫着儿子,行事之际,需得留有余地,莫让那份决绝之情寒了人心,更需细心体察朝中同僚的脸面与尊严,以免树敌过多,孤立无援。 周檀绍一心只想立功,他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很快就招来了报复。 这日傍晚,顾清语正在准备给寝殿内的香炉中更替着驱除湿气的香料,却见有个面生的小太监,匆匆跑来,给她传话。 “姑娘,奴才是沈公公的人,沈公公让姑娘准备准备,明日出宫一趟。” 小太监的声音压得极低,难掩其中的急切。 顾清语闻言,秀眉轻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缓缓地将目光自对方身上扫过,低声提醒道:“这里是皇上的寝宫,岂容你胡言乱语,你去宫外的甬道上等着,我办完了差事,自会过去。” 须臾,她再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且细细道来。” 那小太监缓了缓语气道:“姑娘,奴才只负责传话,内里情由一概不知啊。还请姑娘稍安勿躁,等沈公公的吩咐。” “明日我几时出宫,乾清宫的差事又该如何?” “这些姑娘不必担心,沈公公说过了,明日皇上将亲临香山祈福,宫中事务暂歇数日,绝不会让姑娘惹上麻烦的。” 顾清语心中疑惑更甚,愈发难以平息。 皇上的行踪,一向保密森严。哪怕是乾清宫侍奉的宫人们,也不要静候安排和差遣,不得打听窥探半分。 正如沈砚所言,皇帝携同宁贵妃登香山祈福,此行短则两三日,长则难定。 顾清语手中紧握着沈砚差人送来的都尉府腰牌,一路很顺利地出了宫。 在出宫的马车上,她还不知沈砚是何意思,然而,当马车越走越远,她不由自主地掀起车帘,向外眺望,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条路,怎会如此熟悉? 然而,当马车最后停靠在永安侯府的门口时,顾清语心中陡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一种莫名的慌乱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令她手足无措。 “怎么会……” 她才开了口,却觉喉间似有千斤重锁,言语艰难。 马车夫敏捷地跃下马车,恭敬行礼道:“姑娘,一切都是沈公公的意思。” 顾清语闻言,双眸中满是难以置信,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我不进去,送我回去,回宫去!” 她怎么可能再次踏进永安侯府的大门? 沈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是疯了吗? 一脸苦色,为难道:“姑娘,奴才实在是不敢擅自做主啊。沈公公他吩咐过……” “沈砚的吩咐我不管!”顾清语打断了车夫的话,语气坚定,“我说了,我要回宫,立刻!” 车夫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卑微地垂下头,认错求饶。 顾清语见他如此固执,不愿再浪费时间,干脆利落地从马车上跃下,心中暗自思量:哪怕是自己走路,她也要走回去…… 正当此时,侯府的门房小厮匆匆赶来,似有话要问,却未及开口,便猛地一愣,脱口而出:“二奶奶!” 此言一出,顾清语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她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小厮身上,只见他神色慌张,满脸忐忑不安。 “二……不,顾姑娘,您来了。” 顾清语的目光幽幽,轻轻扫了他一眼,并未开口。 小厮显然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瞧见顾清语转身欲离去的身影,连忙急切地唤道:“姑娘请留步!小的斗胆问一句,您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探望二爷?您是不是听说……二爷受了重伤,所以才来……” 顾清语轻轻蹙起秀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你说二爷受伤了?怎么回事?” 小厮心中忐忑,声音微颤:“小的也不太清楚,小的只看见昨晚二爷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既然姑娘已至此,何不亲自去看看二爷呢?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他说完这话,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顾清语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第二百零八章 急了 顾清语的突然出现,宛若一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侯府众人的面前,惊起一片错愕与不解。 楚氏眼眸圆睁,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声音微微颤抖:“你……你刚才说,是谁来了?谁?” 宋静姝立于一侧,神色紧张而纠结,几经踟蹰,终是轻声道:“母亲,顾清语此行,怕是专为二爷而来,二爷现在正是难受的时候,不如让她进来吧。” 楚氏气的呼吸急促,手中那串珍贵的红珊瑚手串被她猛地一掷,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带着几分决绝:“她可是宫里出来的人,岂能随随便便地领进咱们府里?万一哪天皇上追究起来,这滔天的罪名,谁来承担?” 宋静姝见状,连忙起身,温婉中带着一丝急切:“母亲如此忧虑,不如让我先去探探她的底细,您看可好?” 楚氏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成!侯府上下,谁也不许去见她。你给我安安稳稳地坐着!” 宋静姝踟蹰片刻,终是缓缓落座。 她心中一直念着顾清语的旧情,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 “可是母亲,正如您说的,她现在是宫里的人,就这么晾在门外,岂不有违我侯府历来秉持的待客之礼?母亲,还是让我出去吧。” 楚氏气归气,心中更多的还是不安。 她着实捉摸不透,顾清语今日这番突如其来的造访,究竟所为何来? 即便是为了绍儿,这番举动也显得毫无征兆,不合情理。 宋静姝温婉坚持,终于得她点了头。 “你且去吧,只是务必谨言慎行,莫让那顾清语寻得丝毫破绽与错漏。此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是,我明白的。” 宋静姝应轻声应下,旋身离去,步履匆匆,向着府门疾行。待至门口,一抹久违的身影映入眼帘,瞬间,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圈红晕,随即轻声哽咽道:“清语……” 顾清语闻声抬头,只见宋静姝泪眼汪汪地朝着自己走来,微微垂眸,行了一礼,声音柔和:“大奶奶安好。” 宋静姝见她如此生疏客套,心中更是一阵酸楚,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她拉到一旁,紧紧握住那双略显凉意的手。她目光温柔地落在顾清语脸上,细细端详,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未见的变化都尽收眼底:“咱们都多久没见了,我一直盼着能再见你一面,每次去医馆送银子,都想着能见你一面就好。没想到,今日终于如愿了。清语,你来得正是时候,二爷他……” 宋静姝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二爷昨日不慎受了重伤,情形甚是凶险危急。你去见见他吧。可好?” 顾清语秀眉紧锁,眼中满是困惑与无奈,轻轻摇了摇头:“二爷怎会突然受伤?可我这如今的身份,实在不宜随意进出侯府。即便我心系于他,想要去见,也未必合他心意,或许还是少添些纷扰为妙。” 宋静姝闻言,语气中不禁带了几分急切:“二爷怎会不愿见你呢?他心中对你的挂念,从未有丝毫减退。而你今日此行,不也正是为了他而来吗?”顾清语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轻轻摇头,心中五味杂陈。看来,今日这一番波折,她当真是想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宋静姝握紧了她的手道:“你去见见二爷吧,二爷好不好?” 顾清语迎上她的目光,轻声问道:“大奶奶,我今日当真进得去这侯府的大门吗?” 她在侯府呆了那么久,大夫人的性情,她是一清二楚,心知肚明。 如果楚氏肯让她踏进侯府的门,又怎么会让宋静姝独自出来,只管大大方方地放她进去,无需这般费事。 宋静姝脸色微微一沉,轻轻叹息道:“母亲的性情素来谨慎克制,她并非有心针对你,而是忌惮你在宫中的身份,心里不安。” 她说到这里,更是压低语气:“你好端端地,为何要进宫做大宫女呢?二爷一直盼着你还能回来,我也是一样……” 顾清语不想听她说这些,只道:“宫里的事,咱们还是莫要深究为好。二爷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他好歹是朝廷命官,谁敢如此大胆行凶?” 宋静姝再次叹息道:“听说是遭人暗算。” “伤在哪里了?” “肩膀和后背都伤到了,而且还是剑伤……太医说,差一点就要刺中内脏了,真真是吓人得很。” 宋静姝最怕这种打打杀杀的事,语气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有宫中的太医照料着,必定不会出事的。” 顾清语轻声道:“你代我向二爷说一句珍重,让他自己多多保重。” 宋静姝不解眨眸:“你不进去?” “我进不去,我也不想进去。” 顾清语无奈苦笑:“大奶奶快进去吧,耽搁得太久,你回去也不好交代。” 宋静姝闻言仍是握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明明都到家门口了。” “大奶奶,侯府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顾清语才说完这句话,便见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地自门内奔出,神色焦急地禀报道:“大奶奶……大奶奶,二爷他说要见……见二奶奶。” 情急之下,所有人都只记得顾清语从前的身份,全然忘了她已不是侯府的人了。 宋静姝闻言,心中惊疑交加,秀眉轻蹙:“哦?这怎么可能?二爷他怎会无端醒来?” 小厮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解释道:“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竟把二奶奶——不,是顾姑娘到访的消息透露给了二爷。二爷一听,立马就急了。” 宋静姝闻言,转眸看向顾清语,只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到了这一步,你又如何能抽身离去?二爷今日若未能亲眼见到你,还不知会变成怎样呢!他不能再出事了,清语,算我求你了,去看看二爷吧。母亲那边自有我来周全,你大可放心,快随我进来吧。” 顾清语目光微凝,一抹纠结的深沉悄然浮现在她清澈的瞳底。 第二百零九章 消气 宋静姝紧紧攥着顾清语的手,力度之大,仿佛要将自己的不安与不舍全部倾注其中,生怕这片刻的犹豫会让顾清语再次飘摇不定,转身离去。 楚氏一得知周檀绍苏醒的消息,心中的忧虑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她不得不将那些恩恩怨怨抛之脑后,今儿好歹要让他们见上一面才是,哪怕只是瞬间的慰藉,对周檀绍来说都极为重要。 庭院里,一草一木,一石一径,皆是那般熟悉。 这故地重游的滋味,并不好受。 顾清语本以为,关于侯府的记忆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在心底悄然褪色,不留痕迹。然而,当她迈上台阶的时候,视线悄然捕捉到台阶上一个细微的缺口,不禁又回想起她刚入府时,常于庭院间散步。记得那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她与小翠漫步至这石阶前,随口一提:“瞧,这石阶一角缺了那么一点,若是再磨损些,怕是得找人来修补一番了。” 此情此景,宛如昨日。 待进房门,一股浓郁的药膏味扑面而来,惹得顾清语轻轻蹙眉,那是一股能勾起她心中无数回忆的味道。 待顾清语踏入门槛,春雪便第一个迎了上来,眼眶微红:“您终于回来了,二爷刚醒……” 她的话还未说完,里间便传来了周檀绍低哑暗沉的声音:“顾清语……” 顾清语眼眸轻颤,步伐不由自主地一顿,心中似有千头万绪交织,令她一时踟蹰不前。 宋静姝见状,悄然松开了紧握顾清语的手,还不忘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推了一下,以眼神示意她快快进去。 春雪也忙上前给她掀开帘子,眼中闪烁着满满的关切与期盼。 顾清语缓缓步入内室,目光不期然落在了神情苍白又憔悴的周檀绍身上。 他此刻的气色糟糕至极,面无血色,就连唇瓣也泛着淡淡的、不祥的苍白,愈发衬托出那双眸子的深邃乌黑。 他的上半身缠满了厚实的布带,布带间,隐约可见几处斑驳黑红的痕迹,悄然渗透,一看便知是被血染红了的金疮药膏。 顾清语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真切地目睹了他那番狼狈不堪的模样时,仍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轻声叹息:“我只听说你受了重伤,却没想到这般惨不忍睹。你身为朝廷命官,只本应只专注于案件的追查与审讯,何必屡屡以身犯险……你的命是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难道过去日日与汤药为伴的日子,你都忘了吗?” 周檀绍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倏地掠过一抹璀璨如星的光芒,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咧嘴一笑,但笑容溢出唇角的同时,他又听到了她这番隐含关切的责备,眸光又随之闪烁不停,渐浓渐深。 “你为何会来?” 顾清语闻言,只是微微垂首,以沉默回应。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走进来,她也不想当着他的面,再提起沈砚的名字。 “莫非,你是因我而来?” 周檀绍喘息着,声音微弱而坚持地问道,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庞上,透出一丝难以承受的激动。 顾清语见状,连忙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因激动而不安晃动的肩膀,轻声道:“我本无意来打扰你们,只是……我来了就是来了,你又何必追问到底?” 周檀绍目光深邃,仿佛要看穿一切:“我要问,但我也明白,你或许并不愿意回答。不过,这并不重要……”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释然:“你肯为了我回来,便是最好的回答。” 顾清语轻轻垂下眼睑,选择了沉默,不愿与他陷入无谓的争辩之中。 就让他这般想吧,无妨。 顾清语岔开话题:“我听说你是被人暗算才受伤的,你可曾知晓,究竟是何人,竟欲将你置于死地?” 周檀绍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轻叹道:“这半年来,我树敌之多,怕是自己也难以尽数。” 顾清语眉心更蹙:“你心中早有预感,对吧?你素来不是那等张扬之人,往后行事,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回头。” 周檀绍的气息细若游丝,然其面容之上,却镌刻着不容动摇的坚决。 “你……” 顾清语闻言,莫名涌起一股心火,仍是克制语气道:“你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侯爷和夫人怎么能受得了呢?夫人的年纪大了,实在禁不起你这样的惊吓。” 周檀绍凝视着她的双眸,字字沉重:“我说过,唯有我立下赫赫功劳,才能在皇上的面前争取到让你重回我的身边。” 顾清语闻言,秀眉紧蹙,眸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你当真是疯了不成?你以为如此孤注一掷,便能让我心回意转?” 这种苦肉计,只会害了他自己。 周檀绍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那笑中藏着无尽的苍凉:“我不知道,也许有一天你会,也许你永远不会……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不是吗?你已经回了乾清宫,面对这样的现实,我还能怎么做?”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顾清语那双盈满情绪的眸子,语气中带着丝丝疲惫与无奈:“不如你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心转意?让你回来?” 顾清语轻轻咬着下唇,眉头微蹙,眸子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未吐一字。 “顾清语,看着我今日这般模样,你心里可消气了?” 此言一出,顾清语的心湖不禁泛起层层涟漪,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悄然涌上心头,让她的眼神更加复杂难辨。 她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波澜,轻声却坚定地道出了心中的委屈:“周檀绍,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心存怨气的卑鄙小人吗?你以为我看到你这副模样,我会开心吗?我初入府时,你缠绵病榻,我日复一日地伴你左右,心中所盼的无非是一份安宁罢了。” 第二百一十章 值得 “周檀绍,你不要再想着让我回来了。你也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了……你的命,很珍贵。” 顾清语缓了一口气,又道:“就当是为了侯府,你也要保重自己。” 他心中暗自思量,她终究还是在意他的。 或许,在这份关怀的背后,还潜藏着几分难以名状、细腻入微的情意。 周檀绍皱眉看她:“你今日肯来,便是心中有我,为何你就是不愿意承认呢?我们曾是夫妻啊,日日相伴,同床共枕,那份亲密无间,岂是轻易能忘?我只是想让你回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里是有你的,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想明白。 他这份迟到的深情告白,于她而言,更像是一把锐利的刀,轻轻划过记忆的伤痕,让往昔的委屈与默默承受的痛苦再次涌上心头,清晰而刺骨。 顾清语闻此,缓缓垂首,眸中泪光闪烁,却强自隐忍:“值得吗?你这样顽固到底,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甚至害了侯府……这样值得吗?” “为你,我甘愿一试!” 周檀绍深情地望着她,毫不犹豫地握紧了她纤细的手。 他的掌心冰凉,惹得顾清语一个激灵,她缓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里错落有致地添了许多斑驳的疤痕,或深或浅。 顾清语的心神瞬间恍惚,记忆的潮水汹涌而至,将她拉回到那日成亲之时。她悄悄从盖头下面,瞥见了他那双十指修长的大手,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滋味难辨。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半年多来,他的身上多了多少伤,又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血雨腥风的日子。 随着他的话语轻轻落下,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顾清语微微垂眸,尽力不去看他的眼睛,生怕再次望见他眼中的深情,此刻的她,心中犹如风雨中的浮萍,无力承载更多。 然而,周檀绍的心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亟待倾诉。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分说地将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将彼此的心也紧紧相连。 “我承认,你刚加入侯府的时候,我心里对你对顾家有怨气,我对你不够细心,也不够坦诚。你一直以为我心里喜欢在意的人是你姐姐,实则不然。她于我,于侯府,不过是一个身份的象征,而非……我的心上人。” 顾清语听他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多话,不禁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柔和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疏离:“你不要再说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你身上的伤势如此严重,应当珍重体力,安心休养才是当务之急。” 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但心底的那道防线依旧坚固,未曾完全卸下。 “这些话,我早就该说了。如果我早点说,我们也不必闹到这般不能回头的境地。” 他说完这话,再度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身躯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靠,仿佛连支撑的力量都在这瞬间变得薄弱。 顾清语下意识地伸手抚了一下他的肩膀。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他眼里的深情和悲伤都要溢出来了。 顾清语微微垂眸:“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只是今日,我恐不宜久留。待你伤势痊愈,我们再好好谈谈,可好?” 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体力不支,而她的心也乱了。 “当真?” 周檀绍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又觉不安。 顾清语轻轻抬起眼帘,对他坚定地颔首,眸光诚挚:“当然,我岂会拿这种事来戏耍于你,你安心便是。你先将伤势养好,我顾清语,定不食言。” 周檀绍点一点头,然手中紧握着她的手,似是不愿就此放开。 顾清语不愿用力挣脱,仍是轻声安抚:“二爷好好休息,我该回去了。” 周檀绍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终于不再唤我“周大人”了。” 等顾清语来到外间,还未收拾好心情,便见宋静姝满脸关切又欢喜地望过来,她轻轻启齿,言语间满是感慨:“我就知道……你一来,二爷就有救了。只要有你在,二爷就不会出事。” 顾清语语闻言,只是微微摇头,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二爷此番伤势沉重,仍需备加小心,细心照料,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能纵容二爷的性子,意气用事。他那副身子已经禁不住折腾了。” 宋静姝点头道:“你放心,只要你多劝劝二爷,他自然会安心休养。” “我该回去了,侯爷和夫人那边,我不便过去,还请大奶奶帮我带句话吧。” 顾清语心绪难宁,只想快点离开。 宋静姝温婉地为她筹谋,轻声细语道:“既然你已至此,不妨前去向夫人问个安好,给她老人家一点面子,如何?” 顾清语轻轻摇头,眉宇间透着几分坚决:“我在宫外逗留不得太久,需得尽早归返,以免节外生枝,反倒不好。” 宋静姝闻言,眸光微闪,略作迟疑后,终是柔声道:“也好,那我便亲自送你回去。” 待顾清语安稳坐进马车,心中仍是如小鹿乱撞,难以平复。 待那份紧张渐渐散去,她缓缓张开手掌,只见掌心已是一片湿润,满是冷汗。 回宫的路上,顾清语心念一转,又想起一事,掀开帘子问车夫道:“沈砚现在何处?” 车夫的声音压得极低:“回姑娘,沈公公已经跟随皇上去往香山了。” 顾清语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影,轻叹无声。沈砚今日之举,着实令人费解。 两日后,皇上携宁贵妃回宫,周荣宁这才知道弟弟身负重伤的消息,心绪难平,当即决定前往御书房,欲求得恩准,出宫探望亲人。 李淳安见她忧心忡忡,眼中含泪,不禁心下一紧,连忙起身,来到她的面前,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爱妃,莫要伤心流泪,朕明日亲自陪你回侯府看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