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欢迎来到发癫现场》 第1章 来打工呀 “亲爱的,来打工呀~” 耳旁忽然有声音传来,沈衿努力地睁了睁眼睛,睁不开,遂放弃。 “不,我现在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张床上。” 下一秒,电子音一转:“亲,您死了也能继续打工哦!” “晦气。” 那声音贴近,再贴近,绕着天灵盖回旋环绕,像只苍蝇。 眼未睁,巴掌先至。沈衿精准地捕捉到耳旁的躁动,一把掀飞。 “啊~呀~” 波浪颤音百转千折,像极了猫抓玻璃的噪音,沈衿终于睁开眼,与面前的蓝色光球对视。 乍一醒,并未回神,脑中一直是那句侮辱性极强的“死了也要继续打工”。 对此,沈衿发表了自己的回应:“什么东西,敢贴脸诅咒我?” 她兢兢业业做人,踏踏实实做事。锦旗铺了满墙,就算不上了天堂,死也该痛快安生。 笑话,谁死了还要打工啊。 最后,她怎么知道自己还会死? 真是好笑。 光球又一次被甩远,在挪走前,还顽强地传来一句:“您已经猝死了哦!” “……” 沈衿眯着眼,打量远去的光点,觉得巴掌真是甩轻了。怎么有人工智能的出厂设置如此犯贱? 活动好筋骨,倒是没了睡意,沈衿觉得全身轻飘飘,舒适至极。 这个觉除了醒来时不太愉快,其他每个环节都很好。 她慢悠悠下床,无意间瞥见手臂和大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皮肤比平时白了许多。像是光下的白纸,都能闪出光晕。 “这美容觉也太美容了吧,白得都不是一个人种了。”她颇为感叹,抬起手臂仔细端详。 这时,系统再一次出现,从远处踉踉跄跄飞来,还特别应景地给自己脑门粘上了十字绷带。 “您似乎没有听清,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系统的光圈若隐若现。 “你说。”沈衿躺靠在沙发上。她现在心情不错,允许它讲三分钟的胡话。 系统光圈一滞,开口:“请问,沈衿女士,您听到了什么?” “我死了,你喊我醒来干活。” 说到这,她觉得拳头又痒了,忍不住在系统侧面挥了几下。瞧瞧,这是人工智能说的话? 系统大惊,连忙一个左闪,拉开安全距离。 “您没有听错。” 系统说道:“很不幸地通知您,您因为长期加班,身体已于2057年10月25日在睡梦中去世,享年27岁零276天。” …… 不是,她怎么真的死了啊? 心中惊讶,但面色沉着:“难怪我这么白,这么轻,原来是鬼啊。” 沈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接受了目前的情况,甚至没有多加质疑。 “嗨,这是您现在该关注的重点吗?”系统强行打断沈衿的低语。 沈衿又扫了一眼系统:“所以你是蓝无常?” 华夏历来有阴差索命的传说,虽然这个球没有人形,但保不齐新时代阴差也完成了进化。 毕竟死亡,真是格外新鲜的体验。 “不是。” 系统果断否定。 “好吧,请继续。” “咳咳。”系统开始起势。只是,脑门顶的绷带犹为滑稽。 她下意识挪开眼,一般有这个动作,都代表接下来的发言在一小时起步。 而她耐心有限:“你还有两分钟时间陈述当前情况。” 系统蓄好的发言一顿:要不是!要不是没有合适人选,它真的不干了! 这女人,欺统太甚! 它深呼吸,又一次深呼吸:前辈有言,碳基生命多奇葩,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 主要是两分钟有点赶。 “是这样的,我是隶属于万界宇宙旗下的npc系统,负责各个位面的npc任务发放。” “沈衿女士,届于我们对您生平的考核,现诚挚邀请您,加入我们万界宇宙集团。只要签订契约,您便能穿梭万千世界。完成任务,便可获得积分,更能争取永生机会!” “机不可失!”系统给自己的介绍添了背景音乐,还放了烟花,噼噼啪啪甚是吵闹。 但这丝毫暖不了沈衿的心情。 以她多年打工人的经验,她先是不敢置信:“永生?” “活着打工还不够,死了要打永久的工!” 这是何等的资本家啊…… 鬼命就不是命了? “我不想。”沈衿义正言辞。 系统丝毫不慌,为了完成这个目标,它可是做足了准备工作,足足整理了百余条收买,哦不是,打动人心的福利条款。 “员工福利也是宇宙第一哦,全宇宙第一。” 系统不动声色,在一旁甩出了员工兑换商店。 “任务结算以积分发放,个位数的积分便能换到超乎您当前生活水平的一切服务。” “这是兑换商店。” 系统开启了自动浏览,琳琅满目的商品界面闪现在沈衿面前。 人活着不过衣食住行。沈衿可耻得心动了。 “1积分,任选种族按摩服务30分钟。” “78积分,90平二居室一套。” ...... 系统还贴心放出了用户体验视频。 一米八金发碧眼的大天使挥着翅膀将人簇拥入怀,柔软的羽毛还散发着点点金光。隔着屏幕都能嗅见他温暖的气息。 这毛茸茸,得有多软? 另一侧还有一只尚在吃醋的恶魔,伸出细长尾巴缠住人的手腕,眼眶微红,侧头贴在耳畔低语。 沈衿注视屏幕,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平凡的打工人,她是应该被这些福利诱惑的。 但不能这么简单被诱惑,还需要有一定拉扯。 系统的视频还在继续,沈衿还看到了狐尾、猫耳等等。 嘶...... 系统递来一张纸巾:“您擦擦口水。” ? 沈衿下意识抬手,脸上划过一抹羞恼。 “咳咳。” 她装模作样咳嗽一声,多余地撩起头发,压于耳后。 双眸明亮、熠熠生辉:“你知道的,我热爱工作。” 现在可以谈判了。 系统眯了眯眼:“您决定和我们签订契约了?” “当然。”沈衿抬眸,眼神坚定:“即便已经死亡,灵魂也要奋斗。热爱劳动,是我毕生的光荣。” “既然宇宙需要我,我一定会到宇宙中去,不负你们的嘱托。” 眼见她说得越来越坚定。 恍惚中,系统看见了她背后有一面红旗正在徐徐展开。不知从哪来的金光,从她身侧落下将她整个人完全照亮。 煌煌不可直视。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忽然有光? “您只是接取一些npc任务。”系统掏出了工作手册和注意事项,关闭身上莫名出现bug闪烁的氛围灯。 沈衿伸手。 卷轴在触碰的瞬间,化作数据流,飞入她的眉心,并入她的记忆。 她仰靠着沙发,吸纳了新来的信息后,深深吐出一口气,摇头:“不,你错了。” 系统僵硬:? …… 沙发上的女人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这不是普通的npc,而是社会运行的螺丝钉。” “没有npc,又如何凸显主角的人生传奇?没有背景板,人与人又有何异!” 价值被强行拔高。 系统的双眼已经变成了问号,脑门的绷带不知何时飘落了下来,又化成数据湮灭在狭小的卧室。 它确实是陷入了呆滞。 毕竟它刚刚出厂,所有拥有的经验仅来源于资料信息和论坛总结。 沈衿,严格来说,是它的第一个契约宿主。 没听前辈说,任务者这么敬业要怎么办。毕竟npc部门,最讲究的就是快速、低调,要求在不破坏主线情况下完成任务,顺利脱离。 “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系统嘀咕,再一次翻看了沈衿的工作记录。 平凡低调,认真负责,吃苦耐劳,身体健康,属于正常人类范畴。 天选打工人,不会有问题! 它掏出了一份合同:“那我们就签订契约吧!” 沈衿撑着沙发站起,拍了拍下摆不存在的灰尘,接过合同,瞬间切换成工作状态的从容:“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2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1) 沈衿指尖微动,下移,按到了手里被点燃的烟头。 疼痛和炙热轻易地被大脑感知,彰显这一切并非错觉。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来到了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烟雾不断攀升,从指尖冒出,遮掩了她的面容。 而她的视线穿过烟雾,看向了不远处辉煌的牌匾。 没错,就是辉煌。 夕阳下,纯金雕塑的“毓青高级中学”六字折射出炫目的色彩。 不愧是小说里顶级的贵族学校,光是牌匾就如此震撼。 纯金题字,也不怕被人偷偷拿去卖了吗?这个“毓”里笔画这么多,她真的不能趁着月黑风高,敲下一个点? 系统的任务提示在脑中回响:“现在发布第一个世界任务,完成高中在校期间,对真千金午惜的长期霸凌。” 这里是真假千金的世界,作为故事的开端,流落在外的真千金终于被亲生父母寻回。 至于真千金回归豪门前的生活,在原小说中着墨不多,用“惨”一字即可高度概括。 “知道了。”沈衿应声,等到了系统的催促。 即便这份工作报酬丰厚,但打工人,不论工作内容如何,总是要千方百计摸个鱼的。 这是一种应该具备的良好态度,可以在本质上提升自己的价值。 被催促后的沈衿终于动了。 她从倚靠的墙面离开,转身,踏入了一条黑暗的小巷。 没错,就在富丽堂皇的学校不远处,有一条幽暗的、深不见底、还没有监控覆盖的小巷。 不愧是小说世界,矛盾又统一。 刚走到巷口,沈衿就能听见里面尖锐的争吵。 不,算不上争吵,应该是单方面的辱骂。 十来岁的小姑娘,嗓音又细又尖。声音还在深巷里徘徊,战斗力着实可怕。 这里就是真千金午惜被霸凌的现场。 沈衿脚步一顿,询问:“我的任务这么恶劣,为什么依然说是npc,没能够上反派标准?” 沈衿觉得,按照自己长达三年的霸凌,多少得领个反派的名头。 都干到这种程度了,结果连小反派都算不上,她对于系统的分类产生强烈质疑。 对此,系统给出了解释。 “这是一本着墨于真假千金被调换的都市小说,故事看点在于真假千金的相互拉扯以及豪门呼风唤雨的生活。至于现在,您未来所做的一切在故事里只归结为一句话。” “什么话?” “午惜没被认回来前,日子过得很不好。家庭暴力、校园霸凌,所有能发生的,似乎都要在她身上发生过一遍。所以长成了现在这副懦弱胆小的模样,上不得半分台面。” 原来如此。 沈衿若有所思。 由于我的一切在剧情中都被忽略带过,所以无论做什么,都算是npc的范畴。 可操作空间很大。 ...... 在系统的介绍音中,沈衿已经走到了小巷尽头。 站定,注视着面前围成一圈混混的背影。 不出意外,包围圈里的人,就是午惜。 啧,四个人欺负一个人啊,算上她就是第五个。 皮鞋啪嗒的声音清晰地缭绕在每个人的耳畔。 正在动手的一群人下意识停下了动作,转头望向了身后站立的人。 “大姐,您是有什么吩咐?” “这贱人就是嘴硬,愣是不退学。” “您再等等,我今儿个必然让她点头,签了这份退学申请。 “再不行,把她手指剁了按个手印上去,也有效力。” 毫无疑问,沈衿这具躯体的身份,就是这群不良少女的头儿。 红毛说完,还真摩拳擦掌向墙角蜷缩的姑娘走去,嘴上带着狞笑,微带着苦恼。 怎么这么蠢,忘记这么简单有效的方法!还让沈姐等急,屈尊走到这脏乱的巷子里,脏了鞋,真是失职。 沈衿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制止。 她眼皮微微掀起,打量着午惜。从胸前的口袋里又抽出一根细烟,点燃。 火光明明灭灭。 午惜的发带早在拉扯中断裂,黑发垂至肩,毛躁地垂落。 身体尚在颤抖。 她听见了红毛的话,不敢置信地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神里满是痛苦。 本以为,只要忍着,让她们出气,这件事就能结束,却不曾想,她们会如此恶毒! 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为什么,我只是想要上学!” “我甚至不认识你们!” “我没有得罪过你们!” “......求你们,放过我。”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和绝望,字字啼血。 “放过你?简单,退个学就好了。”红毛蹲下身,压住了午惜的肩膀。 “不,不!” 这个问题戳中了午惜的某个点,不知从哪爆发了力量,疯狂挣扎,竟然挣脱了她的束缚。 这还得了? 红毛破口大骂:“愣着干什么,堵住她!” 于是染着红黄蓝绿四种发色的四人一窝蜂上前,轻车熟路地将午惜按回了角落。 看熟悉程度,这样的挣脱和抓捕在沈衿未到来前,大概率出现了不少次。 “呃,啊!”午惜徒劳地发出声响,像是被掐住脖颈的小兽。 “你们,难道不怕报应吗!” 围着午惜的人听到这话一愣,竟是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报应,就凭你?” “也配?” 说完,红毛被彻底激怒,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就朝午惜挥去。 午惜的四肢都被其他人固定,根本没有半点逃脱的能力。 只能徒劳地,不断后仰,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愤怒又绝望。 她死死地睁着眼睛,试图将伤害她的这群人记住,却又下意识在刀挥下的时刻闭上眼。 她真的,害怕。 下唇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但是,设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午惜睁开眼,看见就在离自己的手不到一寸的地方,刀尖停止了下落。 沈衿的左手还夹着细烟,右手轻飘飘地落在了挥刀人的手腕上。 完美的,宛如雕塑一般的纤细手指,没有任何杀伤力,却能命令人,想停就停。 “啪嗒。”是刀坠落的声音,与午惜的心跳重合,她的大脑罕见地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 罪魁祸首。 第3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2) 午惜听见罪魁祸首开口:“放开她。” 沈衿下蹲,与她视线平齐。 午惜连忙错开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沈衿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她起身,面向她的“手下”们,有些头疼。这四个染着荧光色的问题少女,就是她的小妹,也是参与霸凌的帮手之一。 “可是沈姐,我们还没有......”还没有将她赶出学校。 看着沈衿无悲无喜的眼神,红毛下意识闭上了嘴。不知道为什么,沈姐的气势愈发足,真不愧是她认的大姐,好靠谱! “说到这里,我差点忘了。” 沈衿补充一句,说完就看见她们晶亮的眼睛,甚至能感受到她们的期待。 可惜,你们大姐换人咯。 “回去之后,将校规抄写3遍,周五放学之前交给我。” “啊?!” “啊什么,还不快回去,今天可是周四。”沈衿失笑,抬腿,踹了她们的屁股一脚,将人驱赶。 等她们捂着屁股跑远,小巷终于恢复安静。 水果刀早就被当事人扔到一边,踩在鞋底,烟灰还随意弹落在刀刃之上。 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何改变主意,但午惜依旧抱膝,维持着防御的姿势。 她不会忘记,最危险的,一直是面前这个女人。 沈衿居高临下,阴影将地上蜷缩的小可怜完全包拢,像极了反派。 午惜不知道该看哪里,于是视线的落点放在了沈衿的指尖。她的手搭在腰间,烟已经燃了一半。 “几岁了?” 有声音响起,来自于面前弯腰的女人。 “十,十三。”午惜不着痕迹地挪动姿势,将麻木的右腿拿出来。 “这么小就上高中了,不愧是以第一名成绩来到这里的学神。”沈衿语气平静,但落入午惜耳里,便是冷硬的嘲讽。 明明她在被围殴时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现在,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她红了眼眶,泪珠滚落。 “有什么用。” 她又缩了回去,将脸埋在膝盖上,低低地啜泣。 “有用。” 沈衿说完,蹲下身。 而午惜猛然抬眸,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面前已与她平齐的人。 沈衿的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嘴角微上扬,露出脸侧的酒窝。 她似乎,很喜欢这么笑。午惜心想,还是不敢与她对视。 于是视线又落在了她指尖的火光上。烟快熄灭了,午惜忽然想到。 下一刻,烟头被沈衿随手掷于地,在刀尖上弹起一瞬,又一次被皮鞋碾压。 “我准备邀请你,做她们的补课老师,当然,不要想着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的工资。” 午惜听见了沈衿温和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午惜不知道该看什么,视线的落点又一次放在了沈衿的指尖。也许是她的平静,让午惜觉得有调和的余地。 她抬眸与沈衿对视:“若我不愿意呢?” 努力扬着头,与沈衿双目相对,却陷入了她的眼神里。 那是一双平静如同深夜的眼眸,她看见了瞳孔里属于她的影子,明明占据了全部,但又渺小如尘埃。 午惜忽然觉得不堪,慌忙低头,手将腰侧的衣角碾成了团。 “我放学了还有需要做的事。”就在沈衿以为午惜会沉默时,她再次开口。 “她说的,是什么事?”沈衿在询问系统。 “不知欸。”系统转了一圈,应该是在查询剧情:“与剧情线关系不大,在您这里的优先程度会低于霸凌。” 沈衿点头,表示了解。 所以她开口:“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抬脚,抵在了她的小腹。 向下,微微按压,脚底的身躯便传来颤抖。 “我只是通知你。”沈衿总结,收回了长腿,随后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午惜终于撑不住,捂着脸,泪水瞬间蔓延,从指缝里流出,滴落到尘埃里。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如此高高在上? 为什么,她连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 …… 许久,午惜终于撑墙站起,捡起了被她护在背后的书包。 很可惜,她特意洗了两个小时的书包,已经沾上了尘埃和脚印。而现在,只是开学的第十四天,她的高中还有三年。 时间,她最缺的时间。 “会过去的。” 午惜摩挲着痕迹,指尖染上脏黑,她在心里低喃,泪珠又一次滴落。 另一边,沈衿已经骑上了自己的单车,停在了餐厅前,准备吃饭。 今日的霸凌任务已完成,当然是及时收工。要是条件许可,谁又愿意加班? 沈衿看着菜单,考虑了卡内的余额和自己的身份,迟疑三秒,决定再额外添一杯价值398的鲜榨果汁。 “宿主,我们的任务是长期霸凌真千金。”系统看着沈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霸凌点,在餐厅入座,不再有继续任务的意思,连忙在她脑海中提醒。 补课怎么看都不是欺负的范畴,这都不欺负了,又怎么谈得上霸凌? 它不会出师不利,第一个任务就惨遭失败吧?宿主应该没有那么强的善心才对。 系统翻出了她踩午惜的一脚,结合沈衿生前资料,开始给自己洗脑。 “我在霸凌。”沈衿擦干净了手,理所当然。 “可是,您都说让她以后作为你们的补课老师,这还怎么算欺负?” 沈衿心情不错,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中:“不是你们,是她们。” 系统:这是重点? 沈衿纠正了系统它的用词又补充:“你不是有进度条可以判断?” 说完也不管,专心干饭。 系统对于任务完成度有一个指标,只要进度百分百,就代表着任务结束。这统子,怎么比她这个新人还要生疏? “53!” 系统尖锐的爆鸣声在脑海中炸开,沈衿揉了揉太阳穴才反应过来:“不要在我脑子里大喊大叫。” 她都手抖,掉了一块牛肉,价值三位数。 三秒内应该还能捡起来,沈衿跃跃欲试。 结果,被系统连串的笑声闹得筷子不稳,捡起的牛肉又落在了地上。 ...... 第4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3) 脑海中的系统还沉浸在进度过半的快乐中,丝毫没注意沈衿的心情。 “哈哈哈哈哈哈!”系统仰天长啸。 它恨不得现在就接入内部论坛,播报属于它的首次大捷。 只不过新手任务过程中,系统必须暂居在宿主的身体里。系统只能借着沈衿的双眸望天。 进度值是基于本世界运行规则,根据宿主行为所带来的影响程度,并综合判定的结果。 53的进度值,意味着这个霸凌方式得到了规则的高度认可,甚至说,已经有了保底攻略,提前锁定了任务结果。 沈衿就算消极怠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用这一种方式欺负主角,都能顺利在三年内堆到60以上,完成霸凌指标。 “这是真的能存在的战绩吗?天呐,主系统在上,这居然是我的契约宿主!” “只要维持这个趋势,提交时说不准能搏一搏sss+超完美评价!” 系统都溢散出乱码了:“不愧是您,我的眼光真好!” 系统最初还在担心任务失败,现在都敢展望3s级判定。 可惜人类的悲欢尚不相同,更何况是一人一统。 沈衿从来没有这般觉得系统碍眼。 “冷静……要冷静,这是我未来绑定的合作伙伴,以后还有更多的合作任务,关系不能僵。” 沈衿深呼吸,又一次深呼吸。 能不能换系统? “我在吃饭,请关闭你的噪音。”沈衿压抑着怒火,手上割肉的刀都带上了几分力气,关节泛白。 “是,您说的是,我错了。”系统卑躬屈膝,深刻展示什么叫有奶才是娘。 甚至这一句话都是化成文字打出来的。 还颇为主动地贴了封条,变成(′x`)的表情。 被下了禁言令的系统,依旧无法按耐狂喜的心情,一个劲地四溅数据流,像是个即将爆炸的劣质品。没什么用,但却能提供一定的情绪价值。 这么蠢,让让它吧。 于是,沈衿忍了。 她加快进食速度,餐盘里的食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看饭量还以为是那个灾民出逃,但看姿势,依旧维持着属于精英人类的优雅,不至于破坏餐厅的整体氛围。 系统还是不敢说话,总觉得她不间断的咀嚼中都带着杀意。 最后,这一餐在沈衿的享受与系统的欲言又止中完美结束。 沈衿抬手,喊来侍者。 “你好,我点的兔肉为什么还没有上?” 侍者一愣,非常快调整好笑容:“抱歉,女士请您稍等,我去后厨帮您看看。” 沈衿擦着嘴巴,脾气很好:“若是还没有下锅,那么这道菜就退掉吧。” 系统判断了目前的情况,确认沈衿心情不错也有了空闲,才小心提问:“为什么您刚说一句话,也没有实际举动,霸凌进度值会升到高啊?” “很简单,我压榨的是她的劳动力。”能创造出无限价值的,属于主角的劳动力。 沈衿心情不错:“你只关注了补课,却没注意,我不会给她钱。” 最重要的是,光压榨,还不给报酬。这不就是让主角做着小弟白打工? 她翻了翻脑海中的消费水平:“不说别的,按照这个世界标准。一个顶级家教的时薪在元每小时。啧,连我都会心动的价码。” 原来如此,不给钱也算是霸凌的一部分吗,而且在任务判定里远超语言和武力的欺侮。 系统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沈衿对于现在的结果也颇为满意。 她难得坚持的道德底线让她不会对无辜的小孩出手。但她又是个认真负责的,选择做任务,就会不顾一切达成完美。 在道德和责任的拉扯间,沈矜尝试一种新的霸凌方式。 若是让午惜做家教行不通,那就多采取些体训的霸凌方式,比如三分钟跑完八百米、一分钟五十个仰卧起坐等等,正常高中生该具备的能力。 再不济,就学做资本家呗,残忍切断打工人的晋升、学习、反抗渠道。 她就不信这么多预案没一个能通过判定。 当然现在结果就很好,其他几种,或许可以在进度滞缓时换换口味。 沈衿摸着下巴思索未来的“霸凌”方式。 正在路上狂奔的午惜紧了紧衣衫,莫名有些发冷,并打了个喷嚏。 …… “真是抱歉,才得到消息,有大客户包揽了我们餐厅的所有兔肉。” 侍者带着一个微胖的主管匆忙跑来,脸上带着歉意:“为尽力保证兔肉的新鲜,我们每日都会从庆市空运活兔,所以数量有限......” “嗯。” 沈衿点头,打断了他的后续:“你们对食材的把关真是严谨。” “......高品质一直是我们餐厅的宗旨。” “今日真是抱歉,由于人手不足,并未及时更换菜单。若是您愿意,我可以帮您替换成更高价值的菜。或者您也可以选择退款,今晚的消费我们全部八折处理。” 主管和侍者齐齐弯腰,姿态放得极低。 “那就退款吧,我赶时间。” 沈衿对这个结果满意,再加上临突然决定的“加班”,走得干净利落。 也错过了后续他们的对话。 “怎么回事,不是早就说把兔肉从今日菜单里撤下吗?”微胖主管拉着侍者来到后厨,指着他的鼻尖呵斥。 “顾小姐亲自要打的电话,所以我带人去送了。更换菜单的任务安排给了新来的临时工,后来一忙,就忘了检查......” 侍者脸上全是懊恼。御香阁以私房菜着名,受众全是富贵阶层。前台服务人数贵精不贵多,平日里也不会人手不足。 但今天是特殊情况的外勤。 多亏今日点单的小姐脾气好,不计较。不然,若是哪家脾气暴躁的小姐少爷,只怕得大出血才能安抚好...... 侍者打了一个寒颤。 “那临时工谁招的,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是毓青新来的高一生,本来我想着借这层关系拉近......” “谁知道她犯这样的错误,而且到现在了,都几点了,还没来上班!” 第5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4) 夜市喧闹的灯遮掩了星辰月光,沈衿推着她的座驾,漫无目的游走在商业街。 “宿主您在干什么?” 吃太多了,逛街消食? “找教辅店,买教材。” 系统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劳碌命,光是这一句话,就产生了浓浓的担忧。 据系统内部的资料显示,被选中任务的宿主有86%的概率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并执着在新世界帮原身成就一番事业,登上权势之巅,打脸逆袭。 当然,在不干扰主剧情、不破坏世界平衡的情况下,系统不会干涉,以保证任务者最大权限的自由,这也是员工福利的一部分。 被契约宿主戏称为大型真实人生模拟器。 但是,npc系统最为特殊,与其他任务系统不同。 其他系统的绑定宿主完成任务并没有必须走完的时间节点。 就比如攻略组,若是运气极好,遇见天选恋爱脑。任务者又合他口味,说不准一见面就能刷满好感任务,直接撤离。 而且,为了更真实的体验,也为了契合世界规则,其他宿主所使用的身份在世界中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意味着,只要付出对应代价,宿主可以在任务世界停留很久。 但绑定npc的任务者不同。 npc服务于每一个特定剧情,所以会有明确结束的时间节点,也就是盒饭时间。 就比如当前任务,沈衿的任务时间便只有午惜的高中阶段。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节省资源、避免纠纷,任务者使用的是一个统一模型制作的npc躯壳。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沈衿作为任务者,她使用的这具身体仅仅是为了霸凌午惜而捏造。 捏出来的身躯,当然只能在任务存续期间存在。 任务完成,会被主系统自动回收。 所以,沈衿的这具躯体的使用期是三年。 即便沈衿有开辟事业的心思,三年后,她的灵魂会回归系统空间,她所使用的肉身也不复存在。 彻底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沈衿等级高些便能忽视限制。但现在她也不过初做任务的新人。 这样想着,系统不由带着焦虑,据前辈所说,就是因为这点,它们npc部门流失了无数的人才,导致任务完成度在众部门垫底。 它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宿主!” 系统:“您可还记得签约条例第一条。您在各世界的躯体均为一次性捏造,在任务完成后必须收回,无法停留......” 所以,务必放弃你帮原身改邪归正、逆袭人生的想法。 沈衿莫名其妙。 “自然。” 毕竟那行条例加粗描红还自带闪光,就差刻脑门了,怎么可能会忘? 不然,她怎么舍得挥霍自己身上的资产? 要知道,这一顿居然吃掉了她3027.8元大洋,还是在八折、退了一道招牌菜之后。 不过,转念她就想到了系统焦虑的原因。 “放心,这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我一个成年人可不回课堂。” 沈衿理直气壮。 打工是悲惨的,学习是辛苦的。在打工过程中还要回到学校当学生,特别是高中生,那简直是苦瓜刀直戳心脏。 但是,她不喜欢学,不代表她不喜欢看别人学。 学生,只要忙于习题试卷,哪有时间和心思搞校园霸凌? 沈衿终于找到了角落里隐藏的书店,利索停车进门,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也不管什么科目年级教材,只要有高中二字,全部大手一挥,尽数拿下! 快乐,太快乐了。 因为淋过雨,所以要把顽皮学生的雨伞撕烂、彻底撕烂。 带着蜜汁笑意,她将试卷挂在车把上。倒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长腿蹬地,又抽出了一支烟,用指尖摩挲,把玩。 沈衿没有抽烟的习惯,但这具身体自带太妹模式,没夹烟就觉得手痒。 她正在等候系统汇报午惜的家庭住址。决定早点去霸凌,哦不是早点去送温暖,连夜就把习题集交到午惜手里。 再强迫她一晚完成十页,落实一下霸凌项,也方便后期调整。 可惜,npc系统权限并不高,搜寻个地址都需要等上大半天。 系统对此也有些歉意,毕竟,这算是宿主第一个协助请求。 “抱歉,我的权限太低,需要向上级打申请,等报告批下来了,才能加载重要人物地图。” 沈衿:...... 算了。就你这速度还不如我直接去堵午惜本人来得快。 系统同样沉默,良久,点头:“您说的对。” 一人一统无语望天。 半晌,沈衿开口:“算了,反正时间还长,明天放学去堵人就好。” 说完准备骑车回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女士,您需要一束花吗?” 沈衿下意识回头,看见面前身着玩偶服的卖花人。 她曾经的世界,经常有套着青蛙服卖蛙崽子的。 时尚和商业果然是个圈,无论在哪里,都有这种戴上头套面具,遮掩了身份的人类。 而且在异世界,她看到了比青蛙服更炸裂的花朵服。 这是一个顶着太阳花头套,卖花的女郎。与繁华的商圈格格不入,倒让沈衿觉得怀念。 女郎的声音颇为年轻,但隔着头套,音色听不分明。 沈衿下意识看向她的腿。双腿被裹在花茎之中。被束缚,行走就会很辛苦。 谁设计的玩偶服,又反人类又丑陋。这外套比起招揽顾客,更像是个纯粹用于逗笑的小丑。 或许,还有刁难的目的。 这样想着,沈衿走到了卖花女郎面前:“一朵向日葵。” 女郎似乎有些喜极而泣,手都有些颤抖,连忙从胸前挂着的花篮里掏出花:“向日葵,五元一朵。” 沈衿犹豫了。 女郎递花的动作一顿,僵在半空,声音带着了局促:“我......这花,不贵的,我拿到的时候,已经是这个价格了。” 她还仰头,像是在恳求。 沈衿自然不是犹豫于花的价格,而是她身上只有整的大钞。 “不是这个意思。”沈衿失笑,安抚性得拍了拍她的肩:“我只有现金,你能找得开吗?” 第6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5) 肉眼可见,那女郎找不开,捏着篮子的手都爆出青筋了。 若她真花草成精,只怕是头都垂下,花瓣也害羞得闭拢了。 不仅如此,沈衿还能简单推测,这人是卖花的新手。毕竟,哪有卖花人开头就问“你需要花”这种无聊问题的。 “每朵花只要5元,小姑娘,你这一篮全给我可都没有20朵。” 沈衿垂眸,漫不经心地地拨动着花篮里的向日葵。玉白修长的指尖便沾上根茎的绿汁,像是亵渎。 就算是作为花的卖方,女郎都在心里生出这花配不上沈衿的想法。 沈衿挑出了枯黄的落叶,捏于掌心。怎么说呢,没有任何相称的包装,甚至连茎上的绿叶都向下蜷缩。 卖相并不好。 所以真的是刁难吧。 毕竟,售卖的鲜花,都是带着精致包装,才会出现在市场里。 她的沉默让玩偶中的女郎心被捏起,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极长,甚至有落荒而逃的想法。 “我,我可以找给你零钱的!” 不管买家挑剔与否,她愿意买,就好了。 女郎心急,抬腿就要跑,生怕自己这单生意告吹。 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显然忘记自己被花茎并拢禁锢的双腿。 一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地面摔去。 沈衿有些好笑地拉住她:“怎么,是在我面前碰瓷,让我包下这一篮花?” 她是在开玩笑,落在女郎耳里便是如临大敌,声音因为焦急有些尖锐。 “不是!” 好在有个头套,不管多么尖锐的声音都是闷闷的,倒显得颇为可怜慌乱。 “不是,我只是......” 我只是着急,没有要碰瓷。 女郎被沈衿拉住,稳住了身体,隔着头套自下而上与沈衿对视。 她看见了沈衿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 午惜僵硬住了,隔着玩偶服,她都能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量温度。 但就在几个小时前,正是这个人,带着一群人,将她堵在巷子里,逼她退学。 现在,她居然会扶一个要摔倒的陌生人? 讽刺。 午惜想着,嘴角不由勾起一些弧度,像是自嘲。 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关于这个罪魁祸首。 被堵在巷子里,耽误了一些时间。 回家换衣服也发生了意外,以至于赶到餐厅时,误了时间。 原本面带微笑的主管,看见她脸直接黑了几个度。 御香阁的地面是锃亮的白砖,吊灯洒落暖黄,午惜忽然有了如坠深渊的刺骨感。 小提琴手正在尽职尽责地输送噪音。她硬着头皮上前。 “对……”不起。 道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扯着手臂拉进了休息室。 被主管痛骂一顿,当场失业。 午惜还没从暴力中回魂,又被菜单直接砸了脸,大脑一片空白。 僵硬地站在原地。 下意识攥紧了菜单,垂头注视着脚踝。 比起身体上灼热的扭伤,现在的失业问题更值得关注。 她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毕竟,这里的临时工薪资很高,足以撑起她的生活费,甚至还有存款。 退一步说,没有更新菜单,是她的工作失职,她应该接受惩罚。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等到主管发泄完怒火,午惜抬头,脸涨得通红。 “以后别来这,晦气。”然后就被一旁的黑西装扯着手臂,从后门被推了出去。 午惜死死得咬住唇瓣,仰头憋着眼泪。 今晚的事她可以解释,但又能解释什么? 说同学看不起她,在放学后堵她? 说翻了窗从家里跑出来,还扭到了腿? 都不行。 她知道,御香阁能招她干活,单纯是因为她编纂的身份。一个普通家庭里的懂事女生,一个为减轻负担课后打工的毓高学生。 午惜有些迷茫地缩在街边,注视着来往匆匆的行人。 这条后街要萧条阴暗许多,没有人会注意台阶上还坐着一个流泪的人。 要干活...... 没有钱...... 想上学...... 她环紧了膝盖。 “能做做,不能做就给我滚!” 她听见了暴躁的怒吼,落到她耳里,如同天籁。 午惜寻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来到了花店。 她说:“请问你们,是不是缺一个夜里的临时工?” 于是,午惜套上了滑稽的玩偶服,带上了花篮,这是她争取到的机会。 只要将这篮花全卖完,她就能获得在花店的工作。 她没有卖过花,不敢开口。被她装扮吸引来的人,看见简陋的包装,也都摇头远去。 午惜觉得自己该主动出击,于是她鼓起勇气,找了一个大树下,看着就很温柔,年龄也与自己相仿的姑娘。 那姑娘靠着单车,车上还摆放着书籍。侧脸被景观灯照亮,长发及肩,说不出的美好。 所以,午惜对她,说出来第一句推销。 但,这人怎么会是沈衿呢? …… “怎么,吓傻了?” 沈衿推了推人,没有反应,于是又靠近询问,贴着外套向里看。 虽说是夜晚,但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可别是在玩偶服里窒息了。 明明知道沈衿看不见她,但午惜还是屏住了呼吸,拉开距离,转身:“抱歉,是我太粗心。” “等等,你花不卖了?” “对不起,我找不开这张一百元,我也没有足够的花来抵够一百......” 沈衿觉得这人有些莫名,但又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出来干活也不容易。 毕竟,她嗓音里的泫然欲泣、濒临破碎,即便隔着头套都听得分明。 所以她开口,脸上带着纯灿烂的笑意:“没关系,你可以先欠着,到时候再遇见我,补上就行。” 午惜僵住了。 而沈衿已经从兜里掏出了大钞,颇为主动地将她篮子里的花收走。 随手插在了书袋里。 “卖完了就早点回家,有缘再见。” “你......” 沈衿已经骑上车走远了。 骑行的微风鼓起她的外套,车把下,书袋连着向日葵一起摇晃。 隔着玩偶服,午惜按住了心脏。她压下翻涌的思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一直凝望着沈衿消失的方向。 像是个无限向上的命运轮盘。那个意外扇动翅膀掀起风暴的蝴蝶,转身就化为巨人,将风暴捏碎了。 “要补八朵花。” “八朵花。” 第7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6) 午惜在心中又一次默念:“我失去一份工作,因为她;我又得到一份工作,因为她。” 偏偏,她不曾知情。 穿着滑稽玩偶服的午惜小心地晃了晃已经被清空的花篮,蹦跳着转身,迈着步子,左摇右摇。瘸着腿,朝花店赶去。 “这样也挺好。” ...... a市的地标是两座高达四百米的摩天大楼,这里也是城市中心。而就在中心不远,有一片灯光稍暗的别墅区。 闹中取静、寸土寸金,也是富豪与权贵们的聚集区。 顾家住在这里。 “宝宝,今天怎么又想到给我们做饭了,不是有张妈在吗?” 贵妇拥住了从厨房端菜出来的女儿。 少女身量高挑、莹白如玉,脸上带着完美纯真的笑意。 灯光洒落在身,如星光点点。细看才知道,这一席白裙之上,竟是用珍珠与彩钻嵌出了暗纹。 “妈妈,都说了,我明天就是高中生,不能再叫我宝宝咯。” 顾雪连忙将手里的菜递给一旁站着的女佣,反手拥住了母亲,在她怀里微蹭。 “我亲手做的兔肉,我可是特意打电话让御香阁送来的食材哦,妈妈您可要赏脸多吃点。”顾雪笑着从她的怀里跳出,拉开椅子,将母亲推到餐桌上坐下。 亲手给她布菜。 逗得程望舒愈发开心:“不管多大了,都是妈妈的宝宝。我们雪儿怎么这么贴心,都记得妈妈最爱这口。” 程望舒非常配合地夹起菜,眯着眼,给足了正面反馈:“好吃,雪儿手艺越来越好了!” 餐桌的主位上,顾之荣翻着日报,看见她们的打闹,眸中闪过温和的笑意。 又想到什么,打趣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就要去毓青报到,雪儿你可别害怕得哭鼻子。” 顾父不明白,为什么女儿才十三岁就闹着跳级,要去高中部学习,还嚷嚷着要独立。 但没关系,作为顾家的女儿,她拥有尝试一切的权力。 他会满足女儿的所有心愿。 “妈,你看,爸爸小瞧我。” 顾雪也想到了这件事,嘴角的笑意愈发深。语气却带着嗔怒,用公筷夹起一块肉,放到父亲的碗里:“只给爸爸吃一块哦。” 程母掩面而笑,应和女儿:“听见了?让你打趣女儿,今晚就只有这一块了。” 顾父挑眉,自然地将报纸递给管家,接过手帕净手:“那爸爸错了,罚我明天亲自给我家大小姐做司机好不好?” “谢谢爸爸!” 这是豪门顾家最寻常的一天。 顾雪也在自己的位置落下。抬手夹菜时,却发现袖口上沾的一滴鲜血。 区域不大,但在白裙上格外显眼。 她下意识低头,凑近了袖口,鼻翼微动,似乎还能闻见血腥味。 她的眼眸忽然变暗,带着某种难以言述的厌恶和战栗。 不过,顾雪依旧安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还能回答父母偶然之间抛出的问题,动作优雅从容。 一家人吃完,互道晚安后又回了各自的房间。 顾雪拥有三楼一整层,以及顶部的两处小阁楼,这是父母为她准备的私人空间。 小翠跟在顾雪的身后,颇为拘谨。 “小翠。” 顾雪走到浴室前停下了脚步。 “在的,小姐。” “这条裙子别洗了,丢掉吧。” “是,小姐。” 这条白裙的定制商,小翠到现在都不能很好的念出全名,价格更是高到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明明小姐在拿到它的时候都颇为兴奋,甚至今天还特意亲手给父母做了菜表示感谢。 没想,仅仅一天时间,竟然落了个遗弃的下场。 习惯就好。小翠面容平静,捡起被扔在地上,已经变成垃圾的昂贵白裙,熟练地让人心疼。 顾雪洗漱完毕,从一旁的书柜里掏出日记本,倒在沙发上。 在全身被沙发簇拥时,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她从沙发中起身,拉开一旁的靠椅,摊开日记本,在扉页又划了三个正字。 可爱的粉色兔子灯照亮她的侧脸,垂落的水晶吊灯也格外璀璨。 明亮的灯光下,她喃喃自语:“都怪它扑腾,毁了我最爱的白裙,不过下次还是少要点好了,都来不及赶回来做菜。” “快点长大呀,我为什么还只有13岁?” “我想搬出去呀!” 这里灯光璀璨,而另一边,同样有个小姑娘,在一笔一笔写下日记。 台灯的亮光微弱,只能勉强照亮桌面。其实说桌面也不恰当,这是一张用四根柱子撑起的铁皮,身体压上去还会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倾塌。 铅笔已经削到了一手不能握的长度,而午惜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没有丝毫异常,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具。 她的字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尚且带着独特的稚嫩,自成一格。 门外突然传来重物摔倒的声音。 午惜一颤,下意识站起,又检查了一遍房门,确认上锁才回到位置。 心却没有在日记上了。 她听见了女声的咒骂,听见了麻将被搓响,听见了有人兴奋的大叫。 忽然,又有男音响起,带着醉意:“没看见老子回来了!做饭啊!” “晦气!” 尖锐的女声作为回应。 然后又是争吵。 午惜不用打开门,就知道那个醉酒的男人是她的父亲,那个搓麻将的女人是她的母亲。 考上毓青,她自然得到了免学费的补助和奖学金,但钱没到手里,就被劫走了。 被她的爸爸和妈妈。 日子本又写下了两行字。 “为什么只有13岁?” “我想搬出去。” …… 午惜珍重得收好日记本。事实上不止是日记本,她每一本拥有的书都被整齐地叠放在墙角,垒出城墙。 她最喜欢的就是缩在书堆里。抱着膝盖,就像回到了最初的港湾。 而在之前,醉酒的父亲,输钱的母亲会对着她随意发泄,将她的书踢飞都是轻的。 他们说最多的话就是:“去干活,这么大的人了还上什么学?” 但在午惜提前参加中考,并顺利拿到毓青的录取通知书后,一切都变了。 第8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7) 现在的午惜也算是有了自己的“武器”,可以在父母闯进来时,坚定地将他们驱逐。 “我在学习,你们难道不想要我的奖学金吗?” 这句话效果真的很好。 就像现在。 母亲毫无疑问是这场麻将的输家,嘴角都快垂到下巴了。 找她当出气筒,强行打开了房门。 “就你事多,一天到晚锁着门,到底在防谁呢?” 也不准备等午惜的回答,把手一摊:“拿点钱。” 午惜无比痛恨、唾弃自己的软弱。 她在脑中幻想着拒绝,然后给她一巴掌。可现实里,她还是咬着牙,声音不由自主带着哽咽:“没有了。” “我刚把奖学金给你,现在才开学十四天。” “哦,那下一次奖学金什么时候发?” 女人神情不耐,理所应当。身上的烟味不知不觉霸占整个房间。 午惜在身侧握紧了拳头:“我也需要生活费,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些钱?” 听到着“大逆不道”的问话,她又开始发癫:“我养你到这么大,就是让你跟我要钱的?” “不孝女,你就不怕雷公把你劈死吗!” 午惜没有说话,垂着头,注视着地面的小坑。 这话她都听到耳朵长茧了。这世界怎么会有报应呢,可笑。 但是她还是深呼吸、眼不见为净:“每学期的期末,年级前十会拿到奖学金。” 午惜瞒下了考试次数。事实上,毓青每个月的校级大考,只要拿到前十,都会有奖学金发放。 “这么少?” 女人不满足。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脸上还是不甘不愿地切换了笑容,装出半分慈母模样。 “那你好好学习,我不打扰你了。” 午惜手指攥紧,指尖因为用力发白。她常惊叹于女人的变脸之快,也曾想,若是能有她的半分功力,是不是也不至于被那么多人欺负。 但真的,令人作呕。 全世界没有比我更大逆不道的人了。 她按着小腹,往回咽了酸水。 油腻的烟草气息在鼻尖盘旋,眼前是抖动的干枯“鸡窝”,再往下能看到泛黄的眼白,青黑的眼睑和满脸的褶皱。 “你一定要拿到奖学金啊!” 像是来自地狱。 午惜用力关门,再次落锁。 “什么人啊,听见妈妈的鼓励都不给点反应,白养这么大。”女人无所谓地抛了抛钥匙,将它挂在墙上,压低的声音骂了一句。 门板隔音并不好。 “吃得跟头猪一样,你怎么就不死在外面呢?” …… 一门之隔,午惜捂住了嘴,连忙朝着窗户跑去。 脑袋伸出窗口干呕,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想离开这里。” 明月之下,也有人探出窗外,发出了同样的呓语,那姑娘双手撑头,瞳孔里还倒映着星光。 一个满是期待和向往,带着隐喻不可言说的兴奋轻狂。 另一个则带着压抑,仿佛是胀到极致的泡沫,一碰即碎。 外界纷纷扰扰,而沈衿睡眠极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手光环,她觉得,这个任务和度假没有任何区别。 当她在三米的大床上苏醒时,系统就报告了今日信息:“早上好宿主,今天是晴天,气温13-28c。这也是您任务开启后的第二天,祝您一切顺利!” 系统做出了憨憨微笑的颜表情( ^w^ ),早上看见确实心情不错。 沈衿点头微笑,开始洗漱。 “这里有两个消息需要向您汇报哦。” “你说。” 在系统的背景音中,沈衿已经来到餐桌,端起牛奶,动作慵懒。 “第一个消息,今日,假千金顾雪会转入高一,与您同班。” “顾雪?她应该和午惜同龄吧,也是学神跳级?”沈衿挑眉:“她们的相遇居然在这么早?” 现在小说,都卷上主角的高中年龄了?未成年很多噱头剧情都不能写的欸。 系统摇头:“没有相遇,只是背景设定哦。” “在高中三年,顾雪与午惜并未出现可记入主线的剧情。甚至这一笔设定剧情也是顾雪回忆直接带过的呢。” 沈衿点头,这大概就是对照组设定吧。 毓青每个年级有两座楼,特招生与普通班的人在一栋,权贵们所在的a班在另一栋。 两栋楼,顾大小姐说不准连午惜面都没瞧见过。 “对了,这里也有您的戏份呢。” 沈衿起了兴致:“详细说说。” “好的,宿主。” 系统开始朗读:“顾雪也是偶然间才知道,高中辍学的午惜也居然考上了毓青,还是与她同级的那位学神。” “她想了许久,才依稀回忆起那人的存在。” “听说学神的心态不好,只是一次普通的月考失利就被压垮、一蹶不振。到高三,都没能回到前十的位置,直至高考缺席。” “当时班里有个同学,还提过她的名字。说是个完美的受气包,逗人发笑的小丑。” “或许,若是早些见到她,她的命运也会有不同吧。” 这是顾雪的心理描写,系统抑扬顿挫地朗读了一大段。 沈衿看到了标黑强调的“同学”二字,嘴角微抽。 属于是将npc身份贯彻到底了。 换个角度,也证明她的霸凌事业相当震撼,连顾雪这个大忙人都能记得。 “另一个消息呢?” “上级的审批通过啦,我加载了本世界的地图,能随时开启午惜、顾雪任意一人的定位哦。” “其他人呢?” “不行的哦,这是属于其他人的隐私,受宇宙条约保护的呢。” 合着主角就不需要隐私呗。 沈衿面不改色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准备上学。 至于为什么不逃课? 她觉得,今天有必要和顾雪见一面,毕竟系统都已经提示到这了,而且她还有压榨劳动力的任务。 …… 高中的课单调又无聊。即便是闭着眼睛,她都能灵活地避开来自于讲台的粉笔偷袭,把老师气得发抖还无动于衷,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下课铃终于敲响,睡了一节课的沈同学疲倦地睁开眼睛。 她总算见到了顾雪。 这个世界里的另一位主角,在豪门顾家长大的假千金。 第9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8) 顾雪也是十三岁,小姑娘被老师领着,走到讲台上。 肤白如玉,笑容明媚,从容大方。一看就是在爱和钱里长大的姑娘。 沈衿扫了一眼,再次趴下:哟,一位昂首挺胸的白天鹅。 “大家好,我是顾雪……” 年纪小,家世好,长得还好看,就在顾雪介绍完自己后,掌声、欢呼声连绵不绝。 于是,沈衿捂住了耳朵。 “宿主,您怎么不激动呀?”系统疑惑。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顾雪所到之处,皆是欢呼,显得无动于衷、连手都没抬的沈衿有些突兀。 不对,她抬手了,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欢呼声吵到她金贵的耳朵。 沈衿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只要微微倾斜身体,就能将全班的状态尽收眼底。不仅如此,推开窗就能逃课,可以说是非常实用。 霸占它,也是沈衿在这个班级的地位象征。 面对系统的询问,沈衿撑着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在看?” 系统没有回答,屏幕上的表情滴溜溜地切换。 “而且你这系统很奇怪。我买个教材要担心我努力学习改过自新。我不亲近顾雪,又在疑惑为什么不问好?” 系统表情定格在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上(^-^)。 沈衿无聊地掀起发丝。 “总得有我这般淡定的人,有对比,才能衬托其他人的真诚。” “而且,豪门文里不该有几个与主角不对付,再惨遭打脸的作死女配?”沈衿打量了一阵,又收回了视线。 天鹅要挺胸抬头,看着就累。 “我们是正经小说衍生的正常世界,没有过分的配角哦。” 系统强调了一句,再次申明了公司定位。 “我是想提醒您,您的与众不同似乎引来顾雪的注意。模拟她的行进路线,有98%的几率是抵达您的身边呢。”系统微笑,阴阳怪气(o v o)。 “嗯?” 沈衿才不惯着这系统,一声冷哼,吓得系统连忙转移话题。 “当然宿主,我是说假如,您有这个需求,想要兼职女配任务吗?” 问完又快速自问自答,唱起了独角戏。 “本次任务的主线将在三年后开始,与我们的任务时间不符,可能没有办法接取女配任务……” 系统絮絮叨叨,球身光芒都黯淡了许多,看着在强装冷静(? v?v ?)。 “感谢提醒,并不想。” 沈衿自动忽视了它语气里的飘忽,系统不靠谱这件事,已经不需要怀疑了。 想着,调转了方向,闭上眼睛,不再理会班里的喧闹:“我,一个无情的npc。” 系统听到回答才松了一口气\(^o^)/。 等宿主积分高些,便能开启任务者论坛,里面多得是闲出屁吃的宿主,列出了每个世界刷到最多积分的攻略。 包括但不限于修正剧情,兼职其他配角任务等等,在宿主间备受青睐。 但它们npc系统,因为固定任务时间的问题,导致大部分情况无法兼职任务,惨遭大波投诉和大量宿主离职。 无情!可恨! ┻━┻︵╰(‵□′)╯︵┻━┻ 系统私下里的心思,沈衿是全然不知的。 她看了眼时间,拿出了下节课的教科书,调整好姿势,准备新一轮的睡眠。 虽然无聊,但每门学科都有自己不同的催眠方式,很好睡! 至于为什么不奋斗? 沈衿表示,她需要将学渣、校霸的人设落实到底。 认真上课的学渣是当不好校霸的。 系统的播报音在脑海中响起:“检测到主角行动。顾雪正朝您走来哦,当前距离3米,2米60......” 系统的人物轨迹预测居然还挺准。 只是,顾雪到她这边做什么,翻窗逃课吗? 刚来就跑,不太好吧…… 沈衿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了顾雪的笑容。 双眸黝黑,承载繁星。一袭粉白长裙说不出的娇俏明艳。腰带为黑色,银色的暗纹镶嵌钻石,低调又尊贵。 “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顾雪侧头,高马尾顺着她的动作倾斜,发梢点在了桌面。 沈衿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自己作为班级一霸,是独占两个位置的。而且此时,她的腿还横在隔壁的座椅上。 顾雪同桌=主角交集=麻烦不断,等式在脑中自动成立。 她目前并不想给自己揽其他活。 毕竟,她在顾雪这边的剧情是“曾经存在的同学”,可见没有发展必要。 她已经有欺负午惜的工作了,条件许可,她还是只想打一份工。 于是沈衿坐直了身体,注视着伸出的右腿,并没有放下的意思。顺手点了点前面的位置:“喏,那里也有空位。” 多空一个教室啊,盯上我这宝座作甚? a班是小班化教学,里面的学生不超过三十人,空间绰绰有余。 “可是,我喜欢这里,靠窗,空气好。”顾雪眉头微皱,轻轻地反驳,话语间没有丝毫退让。 “你太矮,坐后面看不见黑板。”沈衿一脸严肃。这并不是她刻意贬低顾雪,而是她真的只有十三岁。 年龄导致的身高硬伤。 当然,午惜更矮更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沈衿在看见顾雪的瞬间,下意识将两个主角千金做了比较。 顾雪一噎。娇养的大小姐从未得到如此直接的拒绝,不由泫然欲泣,声音带着倔强的颤抖:“可是,我想坐这里。” …… 沈衿开始头疼。 顾雪作为新同学到了,本就瞩目。被沈衿堵着,临上课又一次聚拢了目光。 连踏入教室的老师都开口提示:“还站的同学快坐好,我们要提前上课了。” 是你自己要坐这里的,学习差了别怪我。 沈衿嘀咕了一句,收回了霸占座椅的长腿,按照本来想好的入睡姿势趴好,闭上眼睛前还没忘放狠话:“别打扰我。” 落实了一波校霸人设。 “谢谢同学,你真是好人。” 瞧,还有给校霸发好人卡的。 沈衿和系统对话:“剧情里没有说顾雪在教室坐第几排,学习怎么样吧?” 系统颇为自信:“放心,她家有钱!” …… 真是无从质疑的理由。 第10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09) “而且,还没进剧情呢,只要进度条没关系就好啦。”系统又调出了稳稳当当的53点,笑得像个人工智障。 沈衿觉得多余问系统这一句,这统数据至上,对主角怎么成长,是一点都不带关心的啊。 微风从窗户间的缝隙里吹入,带着清爽的气息。 沈衿像是闻见什么,微微皱眉。 她在风中,似乎闻见了久违的、熟悉的气息,令人作呕。 可怎么可能呢? 应该是我没睡好的错觉。 上课铃准时响起,沈衿闭上了眼睛。 …… 沈衿的学习极为平凡。忽然有兴致了就听听老师的课程;无聊就继续睡,上午为数不多的课程快速宣告结束。 下午,便是毓青的素质教学课程。从烘焙到剑术,从九州到西洋,几乎囊括了所有富人打发时间的爱好。 而且选课自由。 沈衿看了眼自己的课表。 高尔夫。 的确很高雅,很打发时间。 说来惭愧,她个打工仔都没碰过高尔夫球呢。 沈衿对此运动还是抱有极高期待的,晃悠进了球场。 而这份期待,在看见捡球的午惜时再一次提升。 沈衿顿时取消了找一处草地小憩的想法,长腿一迈,方向一转,朝着发球区走去。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 为了方便上课,她自然是换好运动服的。长发束成马尾,又从鸭舌帽背后的发孔中穿出,跟着她的动作小幅度甩动。 墨镜一戴,将小半张脸全掩盖在镜片之下。 沈衿悄无声息地凑近正在打球的学生,靠着立柱,观察他们的状态。 当然,主要还是观察午惜。 下午的课程均是自由选择,若是想要学习,自然有相关的学科课程供她选择。 沈衿本以为午惜这种学神,会乖乖待在教室,认真上课呢。在高尔夫球场,确实是她的意料之外。 看着看着,沈衿便琢磨出一丝不对劲。 午惜不仅没握到过球杆,还被一次一次派出去捡球,反而是一旁专门捡球的工作人员穿着绿马甲,一脸乐呵的看戏。 啧,这是把人家当球童来使呢? 抢饭碗的? 这学校,除了我沈衿,怎么能存在第二个霸凌午惜的人? 这是对我职业npc的侮辱! 她就算是捡球,也只能捡我扔出去的球! 又是一记重重的送杆,草泥四溅。球瞬间向远处飞去,然后偏离轨迹,离球洞更远,惹来一众唏嘘。 午惜垂着头,安静地站在了一旁的休息区。 那挥杆的人显然带着怒气,这打飞的球也不打算继续,反而扬起了球杆,抵住了午惜的侧脸。 一戳,就能看见她瘦削的脸颊凹下一处沾泥的小坑。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球捡回来,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眼镜男怒骂。 给沈衿气笑了。 抢我活,还抢我台词? 失业后的积分,你小子赔得起? 于是,双手抱胸的沈衿终于离开了角落。墨镜一摘,挂于胸前,朝着眼镜男走去。 三两步,就来到了两人的中间,抬手,握住了球杆。 反方向一个用力,将它反掷于地。 “啪!”声音响起。 “王少,你有四只眼,球洞都看不清呢,实在不行,我把导航绑你耳朵上呗。” 沈衿笑容肆意,却是结结实实地挡住了王池的身体。 “沈……沈衿?” 王池显然是认识沈衿的,也不知自己打个球怎么就招惹了这人,竟不顾得公开场合,直接开言讽刺。 但又想到家里与沈家的合作,强行咽下那口气。 但还是憋闷,狠狠地退后,剜了午惜一眼。要不是这人慢吞吞,他早就拿到球新开一局了,又怎么会让沈衿看笑话? “沈小姐既然想玩,那我自然是给您腾位的。”他撑着笑容,彰显自己的大度,只是脸上表情管理并不到位,笑容有些许扭曲。 原本俊俏的脸,一下子丑陋许多。 沈衿顺势接过了另一旁递来的球杆,补充:“最烦那些只打一球,还进不去的装逼怪了。” “实力没有,运气也没有,更没耐心,都敢上场比试了还反悔,想要再发一球。” 说完,上上下下扫了王池一眼,嘴角微动,轻哧一声:“还以为是玩笑,现在看看,确实不如你濯哥呢。” 王濯,王池的兄长,王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沈衿拉他出来,就是一整个伤口撒盐。 王池脸火辣辣地疼,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恶意。 “沈衿!特么老子惹你了?” 当众涮他这么好玩? 沈衿目前没有树敌的打算,摇摇头,颇为坦诚:“只是想让王少看看,比较幸运的人是什么模样的。” 于是沈衿跨腿,深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发力,动作宛若机械般平稳。 大力送杆,带着绝对的力量,朝着球击打。 目标球洞,一杆入魂! “卧槽!” “靠!” …… 在绝对的震撼前,这群高中生处于短暂的失语状态,只用最简单朴素的语气词表示内心的兴奋。 沈衿若无其事地收杆,将它扔到一边,拍手卸力。 “喏,王少以为呢?” 在欢呼声中,沈衿又带上了墨镜,遮盖了眼中的笑意,上扬的嘴角,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阳光正好,欢呼也正好。 处在欢呼与掌声中央的沈衿依旧是散漫的模样。 只是眉眼间捎上了锐气,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刃。她走到午惜旁边,气势未收,嗓音也带着张狂肆意:“午惜,你可真不会选人,跟着他一分钟捡一次球,满球场乱窜,能有什么意思?” “不如跟我,说不准我心情好,还能放你去上课。” 午惜握紧了拳头,手心都浸出汗意,只觉得太阳着实炙热刺目。 她是因为我来的? 午惜下意识的闪过一个想法,又被她果断掐掉。 怎么可能。 说着,沈衿也不顾午惜的意愿,直接将人拉离了现场。 王池被人落了脸,又被彻底忽视。王少爷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他连忙追上沈衿。 他就不信,他和沈衿小孩间的“打闹”,还能上升到家族不成! 他王池,今天偏要出了这口恶气。 第11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0) “你们给我站住!” “沈衿,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他好好打个球,怎么了? 高中生,虽然还未成年,但身量与成年人也无异。王池更是同龄人中偏高的,人高马大,挡在两个小姑娘面前,乍一看真有几分威慑力。 更别说还有围上来的一群人。王家和沈家都是惹不起的,他们两家的嫡系吵架,旁的自然只能一脸担忧地看看乐子。 不过懂事的已经去搬救兵了。 沈衿顿住脚步,注视着面前怒气冲冲的挡路男人。 眉头微挑,她还能被王池这个想上位的吓住? 笑话,你抢我的工作,霸凌午惜,又可曾想过给午惜理由? 一报还一报,拳头大自然能锤人,哪有这么多废话。 居然还要解释,看来是校霸人设还不够深入人心,她看着是很好讲理的人? 沈衿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伸手下拽,直接将人扯弯了腰。 墨镜都不曾摘下,附在他耳边:“王少是想和我聊城东那块地,还是长宁街139号酒吧……”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保证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 王池像是被揪住了命门,瞬间停止挣扎。脊柱弯曲,脸色苍白,隐隐有冷汗渗出。 不敢再动。 沈衿满意自己的震慑,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双手环胸,平静地注视着王池询问:“王少现在还想说什么?” 王池垂下头,身躯还有些战栗,这是处于紧张状态时下意识的颤抖。他咬了咬牙,憋出一句话:“只,只是想夸一下沈小姐,刚刚那杆球打得漂亮。” …… 城东那块地,是王家有意向和沈家合作的项目。当然,沈家属于甲方,目前还是资质审查,并未答应。 沈衿提这句,是让王池注意两人的身份。他是蛮横的二代,但沈衿可不只是二代。她更是说一不二的沈家主。 跟你个小孩玩过家家呢? 至于第二句。139号酒吧,王濯被人灌酒设计差点卷入情色丑闻,还涉及吸毒等恶劣事件。全靠王濯本人实在清白,素质极高,愣是在局子里转了一圈,被送回了王家。 可王家当局者迷,王池这事又办得隐秘,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里面还有王池的手笔。 王池见计划失败,连忙将自己从里头摘出去,装成忧心的弟弟模样,骗过了王濯和其他人。 若是这件事被爆出来,别说分家产了,就算是亲弟也少不了被王濯脱下一层皮。 沈衿对于王池的反应并不意外。两位“校霸”的狭路相逢,沈衿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感谢王少的赞美。”沈衿的笑容如三月春风,温柔又和煦,却吹得王池遍体生寒。 她……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这就是沈家的关系网! 沈衿带着午惜慢悠悠走远,而王池留在原地,世界观破碎重组,再一次狠狠地脑补了沈家的强大。 沈衿的校霸之位坐得更稳了。 为此,她在心里给系统点了个赞。 犄角旮旯里的事倒是查得挺清楚的,可以夸。 “帮宿主完成任务提供准确信息,是我们系统的责任!”系统换上了害羞喜悦的表情,这是它头一次在任务里被需要了呢。 …… 沈衿走得极慢,即便午惜腿伤未愈合,也能轻松地跟上她的步伐。 “你带我去哪?”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沈衿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午惜又不说话了。 只是,没多久,她就知道了目的地—校医室。 午惜面色瞬间复杂。 沈衿理所当然地推开校医室的大门,站在门口:“杵那晒太阳呢,这两步路走不动,需要人扛是吧?” 怎么回事,球场上一瘸一拐走挺嗨啊,嘴都白了唇都裂了还在那捡球呢。 合着现在校医室门口两级台阶是长城五万里呗? 她秉持着校霸人设,挑眉、嫌弃看废物的表情,转头喊了医生:“老师,那人腿断了,楼梯上不来。”说完直接走进校医室,在椅子上坐下,不再过问。 校霸是不会亲自扛患者见医生的。 校医:……? 校医作为学校员工,自然知道这位说一不二“小霸王”,还是给他发工资的大老板。 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得罪不起。 又担心有人真惹恼了沈衿,被打残。于是校医丢下手机,连忙起身,冲出医务室。 恰巧,与脸色爆红,正从台阶赶来的“断腿患者”四目相对。 ? “你就是那个腿......”校医连忙住口,打量着她僵硬站直的身体。 好险,再来迟点,这腿伤就痊愈了呢。 午惜一个弯腰,声音含糊:“老师,我只是扭了一下脚踝,没有大问题!” 由于太过羞赧,午惜心中的火山终于喷发,表现在外就是恶狠狠地瞪了沈衿一眼。 而沈衿垂着眼睛玩手机,压根没看见。 被忽视后,午惜忽然觉得安心许多,这才是沈衿该有的模样嘛。 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走神的午惜被绷带唤回了注意力。 午惜下意识一缩。红肿的脚踝已经敷上药,如晨风般清凉。医生还在絮叨着用药日常,大意是年轻人,一定要注意身体,免得落下后遗症。甚至还举了反面案例,那人不注意腿,落下病根,每次一跑步必崴脚。 午惜听着校医的嘱咐,乖巧点头。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噗嗤声,是沈衿在憋笑。 她下意识望向沈衿的方向。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人,却觉得沈衿像是在发光。 她还是第一个带她进校医室的人。 午惜下意识伸手,像是要握住什么。 恰好沈衿也抬头,于是两人目光对视,看见了午惜微红的眼眶。 “哟,这么痛?我还真以为小朋友你铜筋铁骨,哪吒再世呢。” …… 午惜满腔的感动瞬间冷却,即将滴落的眼泪被主人强行憋了回去。 调侃完午惜,沈衿也不想多待,她已经将人送到校医室,可谓仁至义尽。 是时候撤离了。 毕竟这也算是她未来时的烂摊子,腿伤想来是被堵在小巷里留下的。 第12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1) 想着,沈衿起身嘱咐了医生:“老师,人就放这,我还有事先走了。” “药记我帐。” 沈家是学校股东,自然而然,沈衿也是学校股东。 “诶,谢……” 午惜的感谢还没说完,医务室的门就被啪一声,关闭了。 沈衿拍了拍上衣根本不存在的尘埃,扭头吐槽:“好险,差点就听见受害者对霸凌人的感谢了,这事就离谱。” “宿主。”系统忧心忡忡:“刚刚好危险,进度值都摇了一下,差点跌了。” 沈衿无所谓挥手:“没跌,这不好好的53?” 话音刚落,53的进度值瞬间跌了3个数,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了50。 “啊啊啊啊啊!” “跌了跌了跌了啊啊啊啊!” 爆鸣声在脑海中响起,是来自于系统的尖叫。 这真的是统生无法承受之痛,也是沈衿无法承受之重。 “宿主……” 系统换上了泫然欲泣的表情,电子音都抽抽噎噎,带着哭腔,马上就要死机撅过去的死样。 沈衿连忙安抚,毕竟,她的锅:“意外意外,今天,我保证让它涨回去。” “真的吗?” 系统偷摸睁开一只眼。 “嗯。” “今天就把她关小黑屋,狠狠地孤立她,让她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沈衿开始放狠话。 “你不能骗我!”系统又睁开了一只眼。 沈衿实在受不了它的噪音,可惜,新手任务里没有投诉项,这个世界,她只能忍。 所以她为了自己的脑子着想,坚定点头。 死道友不能死贫道,我原本还不想这么干的,午惜。 经过进度值这么一跌,沈衿被系统搞得兴致不高,又翘了下午的素质课,趴在课桌上咸鱼。 顾雪从外面回来,带来了一份糕点。中式的龙井甜糕。 “同桌,尝尝,我觉得味道还不错。”顾雪将糕点推过去。 沈衿对于任务外的顾雪始终保持着一个同学该有的态度,倒是顾雪,天生的自来熟。 上个烘焙课,还会捎食物。 沈衿接过糕点还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她们中间隔着的,可是主角和npc的天堑啊。 当然,面容上,沈衿不会泄露半分。 她斜睨着眼,一副就这的高贵模样。 倒是不扫兴地捏起糕点,直接扔嘴里,丝毫没有千金的礼仪。 吃完了还颇为不屑地评价:“一般,你还有的学。” 顾雪也不恼,在自己位置上落座,慢条斯理地掰碎,送入唇中:“是吗,我觉得我做得不错。” 沈衿忽然有一种身处高雅宴会的错觉,难道这就是主角的领域展开? 但糕点确实还不错,沈衿想了想自己的人设:“顾家还培养女儿这样的手艺?” “爱好而已。”顾雪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我喜欢。” 沈衿下意识看向桌面剩下的几块甜糕。绿色的糕点边缘齐整,甚至每一块的大小,都是一样。 啧,即便是用了模具,都很难达到同样的大小。系统闲着无聊还扔了个鉴定,不同糕点之间的误差低于1毫米。 这不是纯纯强迫症? 沈衿不想和有强迫症的人说话。 …… 很快就到了放学时间。 “沈姐!这里!” 沈衿的家庭设定是那群不良少女中最顶级的,不然也不会与顾雪同在a班。 一放学,她就在教室门口,看到了她的红黄蓝绿四个小妹。 正挥着双手,兴奋打招呼。 小红是她们四个里的头头,如今正斗志昂扬地拎着书包,全然忘记了昨天来自于“大姐”的教诲。 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于是,沈衿撇过头,不去看那四个闪闪发亮的杀马特。 不出意外,她也看见了午惜。脚腕的绷带已经被裤腿遮盖,她不说,谁都不知道她受伤的脚踝。 真出息,舍了自己,也要给人当拐杖呢。 她身材娇小,被小蓝的手臂卡着脖颈,说是锁喉,更像是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午惜现在的模样颇为顺从,一言不发,缩在小蓝和小绿之间装透明人。 只是她的领口外翻,衣衫上还有推搡和挣扎的抓痕,显然也有过抗争。 但可惜抗争失败,一看就是放学铃刚响就被逮住了,从对面薅过来的。 午惜察觉到沈衿视线,微弯的背下意识挺直,却被小蓝压了一下脖颈,头垂得更低了。 沈衿笑着和她们打招呼,颇为自然地将手里的包递给了小红。 笑话,哪个校霸自己扛包? 穿过午惜,沈衿不发一言,像是完全忘记两人下午还遇见过,她把人送去了校医室。 沈衿阔步走至最前。旁边的人连忙向两侧挪,给她腾出空间。 这短短的廊道,被她走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围观的学生自然知道沈衿要去干什么,毕竟,她对那个午惜的不满没有丝毫遮掩。 当然,也没有人阻止。不会有人因为一个特招贫困生触沈家人的霉头。 …… 六人走后不久,顾雪也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她望着远去的六人背影若有所思:“那些人是谁?” 作为顾小姐,也是顾家唯一继承人,她自然也有自己的拥趸。都是合作方的孩子,被各自父母提点,要在学校里和顾雪搞好关系。 到表现的时候,连忙有人开口:“沈衿。旁边四个荧光色的是她在毓青收的小妹,我们都喊她彩虹团。另一个被她们揽住的,是我们同期的特招生午惜,说是排第一的学神。” 见顾雪对她们有兴趣,一旁人连忙科普。只是语气中带着轻蔑,显然是针对的午惜。 “她们关系这么好?”居然一起上下学,顾雪疑惑。 “不是。”另一个跟班连忙接上:“沈同学看午惜格外不爽,已经不止一次公开表示,午惜简直污染了毓青的空气。” “当然,沈同学明面上让午惜难堪的时间很短。现在彩虹团的四位会每天放学后架着午惜来等她,六人会简单的同路。” 至于同路的时候干些什么,不用说也能猜到。 “嗯。” 顾雪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望着六人消失的方向,垂下了眼眸,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第13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2) 沈衿也算是明白沈家在这个世界里的作用。 一个巨大的隐藏在世界暗处的组织。能够给主角提供任何的帮助以及打压。 言外之意,偷懒用的。作用等同于上帝之手。那里需要一个nb的对手,沈家顶上;那里需要一个nb的帮助,沈家顶上。 就像沈衿看过的某公寓,里面有一个万能工具人小黑。 这样积累的后果,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沈家,已经被神化为不知传承多少代的庞然大物。 所展露的只是冰山一角。 但沈家作为剧情之外的组织,毕竟只是背景板。 目前公开在外行走的沈家人,也只有一个作为继承人的沈衿,也就戏称沈家主。 沈衿对此表示满意,完全没问题。沈家只有她一个人,她自然是家主。 既然承诺了要补习,那沈衿就没打算去小巷,那里不合适。 原本是想将人带回别墅的,结果系统上线告知,她在学校里还有一间宿舍。 宿舍好啊,有学习的氛围! 沈衿当下拿定了主意,掉头,跟着系统的路标走。 她作为学校股东,已经料到自己的宿舍只怕不是上床下桌那么简单。但凭借沈衿贫瘠的想象力,她也只猜测是个稍大的单间。 等开门的一刹,她还是被震惊。 不是,你们管这大平层叫宿舍? 而且一看就被人定期打理,拎包即可入住。 沈衿因为自己浅薄的见识露出一声叹息:我只是一个人卑微的底层打工仔。 好在打工仔的面部表情能够满分的管理,开锁后,指尖微蜷,放在身侧。 镇定开口:“穿上鞋套,以后放学后来这里补习。” “这间,就是你们补习的地方,现在先将就用吧,我明天派人来收拾一下,多放几张桌子。” 沈衿做足了主人的派头,将她们安置好,接过背包,从里面倒出了一叠空白习题。 “姐,亲姐!你是认真的啊!” 小红爆发出尖锐的哀鸣。她是帮沈衿拎包的人,自然知道这包的重量,当时还在疑惑是不是被沈姐塞了砖头进去。 甚至脑补了用砖头欺负午惜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现在,书包被拉开,里面的“砖头”也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还不如砖头呢! 一板砖将我敲晕到明天算了。 小红面露难色,五官都纠结成一团。 沈衿望着四个荧光脑袋,毫不留情地关闭了房门:“放心,今天没轮到你们。” 原本是打算让这四位杀马特跟着做题的,但沈衿又答应系统,只能无所不用其极。这四位也安排了新任务。 做对照组。 想着,沈衿起身,关上了房门,落锁。 好了,现在不用担心逃跑了。沈衿对着午惜,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吓得午惜打了一个寒颤。 下意识在脑海中拉出警报,午惜不断后缩,退到了书桌边缘。 下一秒,就看见沈衿抬手,指着自己。 “你们,盯着她做。” “少一题,都不能放她走。” “好耶!老大英明!” 四人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愉悦,爆发出嘹亮的欢呼,朝着午惜跑去,隔着桌子将她堵在了位置上。 格外无助。 小可怜午惜听到这话,却是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沈衿会对她做什么。毕竟,这里是她私人地盘,若是……她好像没有半点办法,连跑都跑不出去。 但,只是做题吗? 午惜脑中盘旋着问号,她是觉得我学习太差,还没有资格做补习老师? 沈衿望着摇摇欲坠的进度值,又想到系统的尖叫,头一次觉得麻木。 她气势凶狠,一拳头砸在书上:“不写完三十面,今天别想回家。” 咬牙切齿。 恰在此时,耳尖的沈衿敏锐听见门外铃声响起。 勾出了一个极其邪恶的笑容。 午惜愣住。 结果沈衿一个扭头,点了两个人匆忙往外走,还不忘将门重新锁上。 午惜:? 没过多久,午惜就看见她们回来了,原本只属于沈衿的邪恶笑容同样转移到了跟班脸上。 只是,现在的午惜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她只听见爽朗的笑声,还裹挟着食物的香气,咽了咽口水 她下意识探头,是准备先吃饭吗? 黄毛蓝毛从客厅扛来了桌子,绿毛搬来了椅子,红毛再将外卖的盒子一个一个摆出。 沈衿自然没干活。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斜靠着椅背。正好与午惜相对,她开口:“你,只能看,不能吃。” 红毛快乐接上:“只能看着我们吃,哈哈哈哈,你要做题目!” “好耶!” 午惜嗤笑,注意力放在习题册上。 真幼稚。 但很快,她发现,写不动了。 写一个字,对面:嚼嚼嚼,“好香啊!为什么这家的串能这么好吃!” 写一个公式,对面手舞足蹈:“这肉怎么做的,绝了啊!我刚塞一口,汁瞬间在喉咙里爆开,滑入口腔,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美味的鸡肉。” 画一个受力分析,对面欣慰地灌了快乐水,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蛋糕也好吃!奶油甜而不腻,糕体入口即化,我愿称之为甜品的神。” …… 够了。 午惜面无表情。 原本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的题目,现在却连扭曲着文字在她脑海里盘旋。 诶?试卷上怎么会有蛋糕。 午惜冷漠用手指掸了掸,恢复了注意力:她把圆看成饼了。 可见沈衿用计之狠毒。 午惜愤愤地想着。 是个人都不会在她做题的时候发出噪音,吃东西还吧唧嘴。 她对面,居然集齐了五个不是人的东西。 对了,沈衿怎么没有说话。 午惜从习题里抬头,去找沈衿在干什么。 找到了。 那人,一手啃着鸡腿,另一只手刷着手机,嘴都咧到太阳穴了。 这一招有非常显着的成果。 午惜得到了充分的摧残,进度值猛然上涨至55,比原来的53还多了2个点。 系统也偷偷咽口水:“这是宿主你说的涨回来?” 沈衿看了眼泾渭分明的学习区和美食区,感受了一下午惜的状态,还端着甜品绕到她背后检查了学习成果。 瞧瞧,力透纸背,多恨啊。 对此,沈衿点头:“孤立成功。” 第14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3) 午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在她们的摧残下度过了两小时的。 等到几人吃完,后期还直接搬着凳子坐到她旁边监督了。 几个学渣还试图对学神的答案指指点点。 “这题空着干嘛,选择题诶,做不来就选c啊。” 午惜耐心回答:“题目条件给错了,这题无解。我先空着,等其它写完来推这道的条件。” “你在画什么鸟图,这可是试卷!” 午惜握紧了笔:“或许,这叫辅助线?” “你这词哪来的,框里没有啊,你是不是乱写?” 午惜觉得心累,还不如放这群人去吃东西:“它是这个单词的过去式。” “过去式不是加ed就完了,怎么它要变这么多,你不会随便编一个词上去吧?”大聪明极其睿智。 沈衿都看不下去。 她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但距离午惜写完还有一段时间,所以,闲着无聊的四个人自发去“检查”午惜的作业。 她知道自己这群小妹凑过去就是为了找茬,但找成这样,真的很丢她的脸。 学习差,也不能这么差吧? 沈衿慢悠悠起身,加入了她们的混战。四杀马特连忙挪开位置,欢迎大姐的到来。 午惜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双拳紧握。 不过,沈衿没有看题的想法,她晕字。 所以,沈衿拍了拍午惜的肩膀:“学神很有耐心啊,想来,能胜任她们的补习老师吧。” 沈衿轻飘飘:王炸! 恶魔的低语在午惜耳边响起,“胜任”“补习”“老师”“耐心”四个重点词不断在脑海中回旋,攻击着她是心理防线。 摇摇欲坠,苦不堪言。 沈衿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更加满意了。 “那,预祝午老师工作顺利。” “哦,差点忘记,感谢午老师的无偿,孩子们晚饭总算能吃点好的了。” 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 沈衿满意地看着笔尖滴下的墨水,仿佛听到了午惜心脏破碎的声音。 现在的霸凌进度值稳稳地停留在了六十,已经达到合格的d级评价。 就算沈衿现在神隐,在这个世界浪三年,都能成功提交任务。 系统本该开香槟的,但它现在根本不敢大声说话,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即便它不是人类,即便它不是被虐的对象,但它代入了午惜! 啊啊啊,这是什么邪恶的攻心术,这是什么吃人的资本家! 它甚至觉得,此前被围在小巷里,午惜的阴影都比不上现在。 沈衿看了眼时间,觉得今天可以到这里了,回去晚,还耽误午惜睡觉。 真是,霸凌的度好难掌握呢。 沈衿45度角抬头,仰望天空,心中感叹。 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员工。 …… 食物自然是有剩的。 打工人沈衿拒绝浪费食物,但资本家沈衿不吃剩菜。 所以她大发慈悲开口:“喏,午惜,你把这些带走。” “你这么穷,应该不常吃这些吧。” 杀马特虽然表现夸张,但到底是富裕家庭培养的女儿,吃相自然不会丑到哪里去。 甚至于,连剩下的都还挺整洁。完全可以打包带走。 午惜原本想要拒绝。她讨厌沈衿高高在上的施舍语气。 明明,这人也曾对她友善。 但压了压肚子,午惜没有拒绝。家里从来不会留饭,有这些反而是最简单省事的。 而且,沈衿点的,肯定来自于高级餐厅,是她从不会享用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食物。 “没有理由拒绝,放弃你莫名其妙的颜面。”午惜在心中骂醒自己。 然后利落地收拾餐盒和包装袋:“那袋垃圾需要我一起带走吗?” 沈衿挑眉,嘴角的笑意带上了几分真实:“当然,你不扔,谁扔?” 午惜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在家里常干活的。 沈衿又想到了剧情里对午惜的描述,东拼西凑也能猜出一条剧情线来。 真千金流落在外,家境贫穷,父母暴力,靠着惊人的天赋进入高中。却因为意外缺席高考,早早地进入社会。 在打工过程中,她与假千金产生交集,并顺利回归顾家,最终融入了豪门生活。 她可以干涉的点便是高中,现在,问题来了,午惜为什么会缺席高考? 沈衿想到她说到学习时眼里的光芒,那是孤注一掷,为之拼搏的巨大希望。所以,午惜主观上绝对不会放弃。 过刚易折,心理扭曲? 不像,沈衿让杀马特们干扰,也是为了判断午惜的心理情况。 耐心十足还心怀包容,是个太阳。这样的人,不会因为简单的一次考试失利而落败。 学校不让读? 不可能。沈衿能回忆起她霸凌设定的背景。午惜是毓青第一次对平民普通阶层开放入学申请,并接纳了统考的中考成绩。 理由很简单,毓青需要在市高中排行榜抢占排名。而与其它公立重点相比,它最大的优势,就是有钱。 毓青找午惜这群人,是为了抢市或者省状元的。所以在沈衿找上他们,要求午惜退学时,被直接驳回。 “我是可以让午惜退学,但沈衿,你能赔给我一个市状元、省状元?” 沈衿自然不能。 所以,她准备威逼午惜,自己签下退学协议。这才有了她刚来世界时的一幕。 那么,现在排除午惜方面的所有主观因素,就只剩下她的家庭。 “家庭……” 沈衿望着已经空下来的房间,掏出了手机,拨出电话:“刘叔,那几个姑娘都送回去了吗?” 刘叔是沈衿的司机,今天特意喊来,是沈衿觉得时间太晚不安全。她留人到晚,就得对这部分的安全负责。 “四个染发的姑娘已经送到家门口了,那个最矮的小姑娘,她在奥里中心下的车,说是还有事。” “小姐,是要我来接你吗?” 沈衿皱眉,午惜去奥里中心干什么?她可不觉得,午惜有夜晚逛街的爱好。 “嗯,去奥里中心。” “好的小姐,您现在可以下来,车已经到您楼下了。” 沈衿挂断了电话,看着恢复干净的书房。午惜在临走前,还将每一本书叠好。 边角都压得极平,即便是用来“折磨”她的习题册,也爱护得很好。 第15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4) “刘叔,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沈衿下了车,朝奥里中心走去。 这是在学校不远处的大型商场,又因为24小时全天营业,又被戏称为不夜商场。 想到校园文里平民主角的标配经历,午惜现在应该在某家商店做兼职,说不准还会被不长眼的人刁难,然后再给某配角英雄救美的机会。 校外的霸凌,她需要参与吗? 沈衿还在思考。 “或许,只要不影响她的上学时间,我应该给予午惜该有的自由。” 她得出来结论,想找人的心也没有那般急切。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难得放空心灵,欣赏着不夜城的喧闹。 要放以前,打工人哪有这待遇? 这样的人生才有意思。沈衿不由感叹,却是对未来的经历更加期待。 “系统,打开午惜的定位。” “好的,请宿主耐心等待,地图首次载入,有些延迟呢。”系统乖巧回答。 听到这话,沈衿理所应当地划水,只有合理分配工作和娱乐时间,才能更长久地完成任务。 只是不想,这划水的时间比预期久很多。足足半小时,地图的加载进度还卡在99%,仅剩的1始终卡不出来。 沈衿:…… 系统有些惭愧:“再等一分钟!” 算了,沈衿收回了注意力,对此没抱太大希望。 这统在事关主角上,就没有一次是靠谱的。 沈衿望了眼时间,准备离开。她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觉得完全可以派人去店里拿到员工信息,而不是一个人在这守株待兔。 啧,以前亲力亲为惯了,居然忘记有钱能让鬼拉磨了。她这个任务里,最不缺的就是钱。 “女士,你还记得我吗?” 沈衿迈出的步子又收回来,打量着面前的向日葵,不由一笑。 真有缘,居然能连着两天碰见。 “记得。”她的笑容带着真诚,嘴角的梨涡清晰可见:“你还欠我几朵花哦。” 沈衿笑道,看向了她手里的花篮。这次卖的花可比之前精致多了,勉强符合商场的调性。 只是与店里精心养护的还是有些不同,更像是残次品。 不过,包装倒是用心,掩盖了花本身的不足,连耷拉下的花瓣都显得忧郁而非破败。 向日葵有些羞涩,声音沉闷:“是的,我要还您八朵花。” “不用。” 沈衿不在意这点钱,摇头拒绝,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实诚。日后还花一听就是场面话,都能记这么牢,倒是有些许倔强的可爱。 她对可爱的姑娘一直很有耐心。 “地图加载完毕!” “午惜位置标注中!” 迟迟掉线的系统终于靠谱了一次,把它的地图加载完毕,带着欢乐的提示音响彻脑海。 炸得沈衿不得不收回了部分注意力,放在系统的指示界面。 它的地图是一个缩小版的实景,看着与它高科技系统的身份相符合。街道连同商铺都等比缩小,成了一幅3d建模图。 上面还有标注,指代午惜的红点正在定位,想来是系统正在确认午惜的位置。 “午惜现在距离您的距离……” “20厘米!” 系统炸了。 红点落在了沈衿的小人之上,甚至还能看出两人的重叠部分。 沈衿意外挑眉。她现在正在角落的休息区,人并不多,20厘米的距离显而易见,只能是那位套着玩偶服的姑娘。 午惜找的兼职? 这么巧啊。 想着,沈衿行走的步伐一顿,转身,又走回到午惜面前。 “这花看着还不错。” 她握住茎杆仔细打量。除了包装,花的种类也比那日多了许多。 午惜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回来,还在苦恼八朵花送不出去,现在把握机会立刻推销:“您想要哪几朵?” 沈衿沉思,认真挑选的模样。 “都不太满意。”她皱眉,尾音拉长,一看就是个挑剔的客人。 沈衿如愿看到玩偶一僵,显然是里面的人被吓住了。 “这么拘谨,容易尴尬,怎么想着去做销售?”沈衿嘟囔了几声。 “您说什么?”午惜并没有听清,下意识询问。 “带我去你工作的花店看看,我要选些新的。” …… 午惜开始盘算八朵花的价格,步伐有些沉重。 她如实跟老板说了那晚的情况,但老板的意思就是顾客大方,多的就算小费,自然不需要再补。 但午惜过意不去,尤其那人是沈衿。所以她想着用自己的钱买下这八朵,算是两者相抵。 篮子里的是特价花,无法用在花束之上,价格自然偏低,八朵的价格在她的承受范围。但花店里的八朵,可远远不是这个价格了。 午惜双眸中划过一丝纠结。头一次苦恼自己莫名的嘴笨和尊严。 “愣着干什么,带路。”沈衿已经向前走了。今天的向日葵玩偶服并没有束缚双腿,午惜应该能跟上她。 “来了。” 听到呼唤,午惜下意识回应,小跑着,跟上了沈衿的步伐。 没多久,就到了午惜工作的花店。 惜花缘。 沈衿扫了一眼清贵的装修,对里面的价格有了预估,直接迈进。 反倒是午惜,在门外待了片刻,才推门。比起从容不迫的沈衿,更像是个外人。 沈衿就坐在等候椅上,撞见了脑袋微垂的向日葵。 也不知道午惜在想什么,整个人都微微佝偻,没有半点精气神。这在套上玩偶服后,表现更加明显了。她都担心这向日葵会不会倒下。 沈衿没有坐很久,手上也没有选好的花束,午惜只看见她接过老板递来的卡片,然后就起身,朝门外走去。 “不是说,要选花吗?”怎么这就离开了? 午惜有些困惑。她想了想,还是不想欠沈衿。 “我选好了。”沈衿回得很快。 又转头,搭着向日葵的肩膀:“你这员工很不错,这些装饰很有意思。” 老板眼角都笑出褶子了。她这个花店何德何能,与那沈家搭上关系,还定下了每日鲜花送上门服务! “小惜,还不快谢谢沈小姐夸赞。” 午惜显然还在状况之外。但她被沈衿压着肩膀,转身有些困难。 沈衿只能感受到脸颊旁来自花瓣的攻击。 算了,原谅她,小屁孩一个。 第16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5) “没关系,缘分不是?”沈衿笑着摆手。 ”那沈小姐慢走。”老板连忙拉过午惜,站在门口送别大主顾。 等沈衿走后,午惜也摘下了头套。发丝沾上了几滴汗,挂在脸颊边。小脸蒙得通红,还在微微喘气。 “丽姐,她买什么了?” 老板对待员工最是严苛,一张嘴皮子能骂得人无地自容。她亲眼看见她训哭了好几个同事。 今天,老板这般温柔地对她笑,午惜有些不适应。 丽姐正想问:“你怎么不早说……”又转念想到了沈衿的话。 “我一个朋友,年纪轻轻偏要出来兼职,还藏着掖着不想让我发现。” 沈衿只要说出一点合作的愿望,后续自然有沈家派人跟进,不需要她多加操心。 一句话的功夫,就摇身一变,成了花店大主顾。 大佬沈衿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力了。 有钱真好,有钱有权就更好了。 沈衿撑着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赵春丽,嗓音中带着些许无奈和苦恼。 食指点了点还在门口徘徊,久久不入的午惜:“但她偏偏倔,你说,一个高中学生做什么兼职啊。” 老板自然是聪明人,知道她是和午惜熟悉,听语气,还和她关系极好。 这双眸一转,就思考未来该如何对午惜了。 “那您,是让我们辞了她?”高中生学业为重,沈小姐的意思,是想让她专心学习? 沈衿摇头:“并不是。” “只是希望您多关照些。小姑娘,脸皮薄,学学插花种花的手艺不也很好?我看她就蛮有灵气。” 沈衿摆着从午惜篮子里薅来的红玫瑰,之间穿过丝带,又扯落几片花瓣。 可见,花质量确实不如何。 老板陪着讪笑,想要解释:“这花放得时间有些久,沈小姐想要,自然有顶好的供您挑选。” “赵老板,听不懂我的话?” 沈衿没打算和她浪费时间。只有权力相当的两方有推诿的必要。 “当然不是!” 老板可不是得罪沈衿的意思,连忙解释:“插花养花的伙计全在白日,晚上不好派活。” 字里行间,全是不乐意。她招小工是来倾销次品的,怎么能单凭几句话,就给她换工作! 沈衿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赵春丽。指尖毫无规律地在桌面敲动。 赵春丽一抬头,就下意识收回。 乖乖,这沈小姐可不得了,这表情,看着就悚人。好像不答应,她的花店就能直接宣告破产。 但又想到,便是沈家小姐,也断然没有让她关店走人的权力,更何况面前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想着,又挺直腰杆,与沈衿对视。 老娘吃过的盐都比你的饭多。 沈衿看出她的不愿。 对于她的拒绝接受良好,甚至听不出什么火气,显得真像个单纯无害的晚辈。她手里的玫瑰花瓣已经凋得差不多了,剩下几瓣坚挺的,还被沈衿亲手揭了去。 花瓣捻在指尖,顷刻便染上红汁。 轻轻一碰,将花瓣拍在赵春丽的面前:“我记得赵老板你曾投标过莱顿酒店的鲜花供应商,不仅没能中标,还做了驱逐?” 莱顿酒店便是沈家产业之一。 用来给其它故事里主角们上床、捉奸等等,还通过调控摄像头关闭有了增值收入。 话扯远了…… “哦,差点忘了,你们似乎没有竞标资格了。” 沈衿都吝啬用您,一喊赵老板,气场全开。 赵春丽脸色一沉。上次竞标还是五年前,花店在j省开了第十家连锁,她志得意满,试图拿下星级酒店这份蛋糕。 结果监察不力,惨遭滑铁卢。她的鲜花被内鬼洒了药,有害指标检测爆表。当时的她又给不出理由,直接被莱顿酒店踢出了供应商名单,还影响了其他渠道的收益。 这算是赵春丽生涯之痛,被沈衿轻飘飘提起,甚至还带着嘲讽,实在有些抹不开脸。 但是,她既然敢开这个口。 沈衿出面,帮她恢复个名额并不难。 钱帛动人心。每日供给沈家别墅的花已经是大订单,若是再搭上酒店供应…… 赵春丽思索。 “您想要什么?” 这家花店,还是入股她的品牌? “很简单,九点前,放午惜回去休息。” …… 不是,您又谈判,又讽刺,条件给这么狠,她都以为自己要被收购了,就只有这么个简单的要求? 饶是赵春丽经历过大风大浪,一时也合不上嘴,呆呆地重复:“就这些?” “嗯,就这些。” “以及之前说的,让她自己选工作内容。” 赵春丽真诚回复:“就算是看在您每日的订单份上,我都能做到这点。” 真的是一句话的事。 别说现在,还帮忙要回竞标名额。 赵春丽觉得沈衿真是血亏,不由也有些羡慕起午惜。 当然怎么算,都是她稳赚不赔。 “赵老板答应了?” 沈衿对她的话不发表什么看法。若是她阳奉阴违,自然也是有备用手段的。 “当然,沈小姐的朋友,自然是我赵春丽的朋友。” 赵老板拍着胸脯打包票。 沈衿笑容和煦:“若是问起……” 赵老板秒懂:“当然是我发现了她在花艺上的天赋,决定用心培养!但我惜才,愿意给她充足的成长空间。” “嗯。”沈衿点头。 “今日之事,还是不要让她知晓,你觉得呢?” “那是自然。” …… 记忆回笼,赵春丽拍了拍午惜的肩膀:“你今晚辛苦了。既然还要上学,以后九点直接下班吧。今天呢,早点回去,我也好给你安排新工作。” 午惜攥紧了衣角。这话听着像是在赶人,但老板语气又算得上温和。 “您是,要让我离开的意思吗?” 赵春丽一愣,失笑,连忙反驳:“不是!” “您是要扣我的薪资吗?” …… 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想这么多? “工资照旧,干得好说不准还有小费。我打算给你安排些有难度的活,早点休息,免得到时候脑子不够用。” 笑话,沈小姐刚点名照顾她,结果自己转头将人撵走,这和财星敲门她赶人有什么区别! “喏,我看你蛮有天赋,打算安排你学插花。” “刚好,沈家的订单可以由你来负责。” 赵春丽想了想高深莫测的沈衿,那人可不好打交道,又万万不能得罪,索性将锅甩出去。就算沈衿对送的花不满意,看在朋友的份上,还能发飙不成? 再者,可是沈小姐亲自点的午惜插花,想来是对她的技术满意才是。 赵春丽点了点她的花篮,算是给一个借口:“和沈小姐夸得那样,你的想法很不错。” 第17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6) 沈衿的生活恢复了稳定。 每日清晨与系统的唠嗑变成了和系统一起吐槽午惜的手艺。 绑得挺好看,至于搭配的艺术,只能说人与人的审美并不相同。反正沈衿自己是不喜欢红玫瑰加绿玫瑰的。 不过,做饭的阿姨对这个配色颇为满意,她大手一挥,就把每日鲜花送去了厨房。 反正沈家别墅大。 在校时上课睡觉接受顾雪投喂,偶尔心血来潮还翻个窗当场逃学。 至于放学,彩虹团的四位杀马特会尤其自觉地带着午惜来到她的大平层开始学习。 不是,开始霸凌。 当然,霸凌有自己的程序。 她们对于在午惜做题时吃饭乐此不疲,顿顿表演得如同饕餮大宴。 便是沈衿见多识广,看着也胃口大开,多吃了一碗米饭。甚至想着有朝一日她家破产,或许能靠吃播拥有百万点赞。 至于另一方当事人午惜,面上接受良好,看来已经练出了部分抵抗力。只在偶尔几个时刻,字迹划破纸面。 当然,学神的表情管理还是有失控时候的。 就比如在面对四位学渣的提问时。 沈衿每每拍手,示意补习结束时,午惜都会露出生无可恋、酷刑终结的表情,犹如劫后余生。 可见霸凌效果显着。 最后便是补课老师午惜收拾残局,打包剩饭。沈衿还允许她用微波炉加热后带走。当然,这时她也会得到诸如“乞丐”一流的嘲讽。但或许是午惜脸皮真的变厚了,有时还会送上一句:“多谢几位同学嗟来之食。”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午惜算是明白沈衿的“狠辣”了,这么艰巨的任务,还没有半点薪资!她不想方设法从她那里占点便宜,都对不起掉落的头发。 …… 教室过于安静了。 沈衿想着,踏入教室的步伐倒是没有任何停歇。只是,班里所有同学的视线都在朝她聚集。 ? 沈衿在心中疑惑,她不过是在家躺了几天,没必要用这种见鬼的目光注视她吧。 “怎么,我脸上有答案?” 沈衿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当下的形势有点诡异。能与她一个班的,自然也是权贵之流,最次也受过精英教育,没必要露出这么不值钱的表情吧。 大概是没想到沈衿会公开询问,年轻人脸皮子薄,连忙收回了视线,只是仍然有暗地里的几道投向她,带着顾忌和思考。 神经。 她并不想和这群npc一般见识。 沈衿拉开了位置。 看到了边上略有浮灰的课桌,一愣。 桌面上的书本摆放整齐,只是,因为无人打理,显得尤其空荡。 这是顾雪的位置。 沈衿总算意识到异常在哪了。 原本这时候,顾雪会笑眯眯地注视着她,直到将她盯得头皮发麻,才会露出纯真的笑容,并掏出她的点心。 顾雪去哪了? 沈衿难得惦念了一下同桌。 同桌可与她不同,她可是个出了名的好学生。 所以沈衿点了点前桌的背:“顾雪怎么没来上课。” 前桌的反应比想象中大。小姑娘差点整个人在原地蹦起来,只是碍于狭窄的空间,只是一抖。 沈衿尴尬地收回手指。 不是,我戳中什么穴位了,没必要吧。 “你不知道?!” 这边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沈衿真的不明白:“我该知道什么?” 由于霸凌值已经到了良好水准,她现在处于放假状态。简而言之,剩下的时间全是沈衿的个人假期。 还保留着学籍,来学校打卡,都是沈衿对这份工作的尊重。 系统也不管她,毕竟,新手系统+新手宿主这一萌新组合,在第一个任务以这么短同时就达成指标,可谓是十分优秀。它对这个任务很满意,已经在写本次的任务结束报告了。 退休的沈衿自然不会对她们多加关注。现在来看,顾雪出事了? “沈衿,你有没有良心!” …… ? 这么严肃的问责吗? 沈衿嘴角压下,将笑容收起:“同学,你这是问责?” 校霸积威太甚,不过一句反问,就将那人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气势打断。 那人悄悄地收回手,很明显是拍课桌时把自己拍伤了。 好蠢一小孩。 沈衿不想和这种人对峙,赢了也没有优越感。 所以她一个起身,走到了班长的位置上,靠在他的书桌开口:“阮正明,你说,我对班里的同学做了什么坏事,让她这么勇敢地质疑我?” 系统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附和:“是的,宿主这般负责良善,甚至连学校都没来几次,怎么会与人交恶!” 阮正明没有惊慌,他推了推眼镜:“苏秀和顾雪关系好,她只是关心顾雪罢了。” “系统,查查,顾雪身上发生了什么?” 按照系统的说法,剧情线没有展开,顾雪在高中只要按部就班做她的天之骄女就行,不应该会有意外。 “关心顾雪,关心到我这里了?”沈衿淡淡反问。 垂眸,看向正在旋转的系统。 npc权限确实低了点。涉及另一个主要角色,都快卡成ppt了。 阮正明并不怕沈衿。他确实也很想问沈衿,关于那个传言。 以阮家人身份不合适,以同学的话,就会合理许多。 所以,阮正明开口:“听说,你为了让午惜能回到顾家,亲自出面,让顾家把顾雪驱逐了?” …… 我靠,这什么东西! 由于太过震惊,她甚至掏了掏耳朵,面容错愕:“你说什么,我幻听了?” 阮正明很严肃的重复了一遍,他对于顾家真假千金的事并不发表看法,但是,顾雪毕竟是他们的同学。 顾家亲自赶走顾雪,那他们作为外人自然不会介入。 但沈家光明正大干涉人家家事,还强行驱逐顾雪,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衿站直了身体,算是做出解释:“此事我并不知情。” “沈衿,你特么还装个鬼,现在午惜成顾家大小姐,顾雪失踪,你满意了?” “我就说你前阵子天天带着午惜是干什么呢,欺负是假,带她重回顾家是真吧!” “百年之后,是不是顾家也要改姓沈啊!” …… 第18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7) 同学的质疑和呵斥,沈衿并未放在耳里。 “我最后再重复一遍,顾家的事,我和沈家并不知情,不要什么锅都甩给沈家。我没这么闲。” “以及,若是你们想让自己家改姓沈,我不介意采取一些手段。” 说完,沈衿直接转身,离开了教室。 还推开了准备进门的老师。 …… “系统,定位顾雪。” 沈衿步伐带上了一丝迫切。真假千金剧情在她们成年之后才开启,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是现在! 系统也意识到了这里的重要性,在她的脑海中急的转圈。 “为什么剧情会提前开启?” “不知道啊!我们特么只是个npc啊!qaq”系统看起来要碎了。 沈衿揉了揉眉心。真是昏了头了,她居然想从吉祥物那里得到答案。 好在,定位功能之前用过一次,这次没有掉线。 沈衿跨上自己的摩托,朝着顾雪的定位疾驰而去。 心中万般思绪,像是滚烫热油里滴落的几滴水,溅射四散。但表现在外,不过是微皱的长眉。 系统也噤声,生怕分散了注意力,害得沈衿一时不察,车仰人翻。 沿路的景色瞬间褪去,不过半小时的时间,便从繁华的大厦变成了城中村的筒子楼。 墙皮剥落,青黑的霉斑肆意盘踞,甚至连路都极为多舛,同样的柏油大道。路边堆放着杂物不说,坑坑洼洼还积攒了不少泥水。 沈衿知道这地方,午惜未被寻回时的住所。只是在之前,她未曾踏入。 摩托车被停在了楼下的过道,沈衿并没有解下头盔,只是一个跨步,朝着楼上迈去。 城中村的住房要求自然不高,能挡雨便是极好。里面迷宫似得被隔出了数个单间。 沈衿淡定地穿过了某户的厕所,并翻越了阳台,才跟着箭头,走到了顾雪所在的地方。 “你这地图还挺缺德。” 沈衿回望着来时路,调侃了一句,算是放松心态。 毕竟,在大众眼里,她是害顾雪沦落到现在地步的罪魁祸首,也不知顾雪本人会如何作想。 沈衿忽然想起明亮课堂里,将头发一丝不苟全部扎起的少女。 “你说,我把她接回沈家,能不能算延续了她的千金生活。” 沈衿在认真思考补救方案。毕竟,系统刚收到了总部传来的任务。 “尽全力掰正剧情。” 每一个打工人都会面对的紧急任务,沈衿对此也表示理解,在看到完成任务后的巨额积分奖励,不由眼前一亮。 二话不说,趁着系统还没反应过来,就接取任务。 “宿主!!” 系统发出哀鸣:“您怎么不选撤离?!” 假如沈衿点了提交任务,选择撤离,它就能直接登出这个世界。至于它的剧情,自然有其他虎视眈眈的宿主接手。 这不是新手该做的事。 沈衿想到了顾雪投喂的食物和午惜包来的鲜花,垂下了眼眸。 回答了系统:“赚点零花钱。” 也没有解释太多。 因为她已经到了。 即便隔着门板,沈衿都闻到那熟悉的血腥味。 …… 真假千金里,也有这种恐怖血腥环节? 沈衿在系统的惊呼声中,一脚踹开了大门。 还有空解释:“这种破房,门板质量真差,一脚就踹开了。” 真的吗?系统瑟瑟发抖,再一次翻开了沈衿的生平。没练过,就一打三份工的啊! 虚空中的3d图景,属于顾雪的鲜红定位安静地闪烁着荧光。光线昏暗,竟有了红色向下蔓延的错觉。 黏腻的湿意从脚底往上蔓延,随着沈衿的动作,空气开始流动。 血腥味,直接将人笼罩。 沈衿按了墙上的开关。灯泡没有半点反应,有了独属于鬼屋的氛围感。 “宿主,要不我们回去吧。”天可怜见的一个人工智能,居然还会怕这玩意吗? 沈衿没有搭理,但想到系统就在她的脑海中,为了避免它受到惊吓,干扰任务,她还是宽慰了几句:“没关系,就算有凶手,也劈不到你。” “总部不是传了新剧情过来,去看吧。” 系统有一种她在打发狗的错觉,但沈衿的建议颇为诚恳,它压下了怀疑。 在沈衿领取任务后,系统自然升级了相应的权限,获得了真假千金里的完整剧情。 但,时间上的错乱,又如何修改?发明时光机完成回溯吗? 没有理会系统,沈衿依旧在前进。 房间并不大,但由于黑暗,沈衿行走的步伐极慢。血腥也勾起了她不甚愉悦的回忆,肌肉下意识颤栗,相较平日,多了些急躁。 “顾雪,你在吗?” 沈衿直接开口。 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静悄悄,没有声音。 系统从剧情里探出头,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宿主,您报警了吗?” 沈衿没有回答,因为,她看到了墙壁上挂着的钥匙。 红色的细毛线吊着圆环,安静地贴在墙面上,闪着无机质的冷光。 沈衿下意识寻找光源,抬头,对上了窗外,火红的夕阳。 光经历了弯弯绕绕,终于落进了这里。 门只是虚掩,沈衿丝毫没有作为不速之客上门的紧张,也无视了这宛如凶杀案的现场。 她推开了门。 伴随着吱呀声响起,她看见缩在墙边,窗户下的女孩。 顾雪蹲在角落,整个人蜷缩着,手臂环住了膝盖。脸埋在腿上,像是睡了过去。 只是,阳光从角落里探入,抚着她的发顶,盖上朦胧的红光。 她的脚边,放着一把小刀。 刀尖戳在木板里,已经聚了一小摊鲜血。 “顾雪。” 沈衿走到了她的身边,蹲下身,呼唤了她的名字。 顾雪仿佛如梦初醒,细眉微蹙,抬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露出了微红的眼眶。 “怎么不去上学?” 沈衿的声线依旧平稳,将刀踹远了一点。 顾雪有些怔愣,似乎在消化沈衿出现在这里的事实。 嘴角却下意识地勾起了弧度,她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沈衿。” 嗓音有些沙哑。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顾雪又埋下头,一副自闭的模样。 沈衿抬起了她的脸。 摩挲着脸颊上沾染的血迹,直到她脸颊泛红:“为什么不开灯。” ...... 第19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8) 顾雪觉得她莫名其妙。 这人跑到这里,就是为了问她这么无聊的问题? 顾雪挥开了她的手:“你走吧。” 或许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 沈衿终于摘下了头盔。 她起身,然后弯腰,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动作。 然后,将头盔,扣在了顾雪头上。 顾雪震惊地睁大了眼眸,隔着玻璃,都能看到她双目中的迷茫和无助。 “沈衿,你在干什么?” 她想要摘下头盔,却因为失了先手,被沈衿压得起不来。 挣扎了几下没有半点成效。沈衿这人看着柔柔弱弱,力气还挺大。 沈衿就按着顾雪,直到她冷静下来才开口:“没什么。” 顾雪神游天外。 “我报警了。” 听见沈衿的话,顾雪终于看了她一眼,只是房间过于昏暗,没办法看清她的眼神。 “哦。”顾雪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形势,保持沉默。 房间恢复了寂静。 过了许久,又或许是片刻,沈衿听见顾雪说:“你是要把我送去警局吗?” “你来的时候应该踩到血了吧。我干的。” 顾雪像是在坦白。话里是强装的无畏,将自己表演成了一个犯事后回归现场,装无辜的可怕凶手。 沈衿看了她一眼,暂时没有回答。毕竟顾雪也晾了她一会,她也得晾回来才能解气。 她也在墙角蹲下,环视打量着环境。这里看来就是午惜的房间。 她丝毫没有闯入者的自觉,极富主人翁精神,甚至还对房间做出了评价。 房间不大,仅仅放了一张床和衣柜。侧墙上摆着一块铁皮,不知道是什么用处。最多的就是书。 有属于午惜的,也有她捡来的。 只是,无论书的来源是什么,到这个房间后,都被收拾得极好。边角碾平整后堆放在一个角落。 像是围墙。 沈衿又想到了午惜。原本是打算帮她解决家里问题的,但小姑娘没说,她也不好多嘴。反正在学校里,能吃饱穿暖,只受她的欺负已是极好。 没想,这一偷懒,反而还祸害了剧情。 坐牢是不可能的,把主角送去局子里,她这个npc任务也做到头了。所以,今日之事,无论原因,都只会与顾雪无关。 沈衿想着,握了握手心。 她来这里,不是做伸张正义的警察的。 或许,她真的是反派。 沈衿想着,忽然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忽然想到,要怎么维系剧情了。 顾雪被她这笑声一震。但不得不说,这一笑打破了寂静的氛围。顾雪也趁势开口:“我杀人了。” 她让沈衿知道,和她独处一室的危险,而不是忽然笑这么一下,这般放松。 “嗯。” 沈衿点头,一脸平静:“我把你刀踹远了,你现在够不到。” 别说是杀人了,捅破天我都会保你暂时无事。 ...... 这是面对凶手该有的回答? 顾雪觉得自己思路被带偏,又强行掰正:“你应该趁着警察没来的时候离开。”而不是坐在这里,从容得像个从犯。 “你是关了电闸吗?这里有点黑,不好走路。” 沈衿说道。 又补充:“我是担心警察进来的时候摔倒。” 这话题是半点接不下去。 “不是,没钱交电费,断电了。”顾雪沉默了一会,终于回答了沈衿的问题。 像这种隔间,房东总是想方设法赚钱的,就比如哄抬电价和水价。顾雪原本的生活接触不到这些,但她来这里住了几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也许是她太过淡然,顾雪也有了摆烂的麻木感:“你为什么来找我?” 她真的挺想知道的。为什么沈衿会在今日,出现在这里。 “走吧。” 沈衿起身,回避了她的问题。 “去哪?” 顾雪疑惑,之前不还赖着赶不走? “抛尸。” ...... 沉默,在两人身边蔓延,然后瞬间卷向屋外。那两个字被正准备破门而入的警察听个正着。 “开玩笑的。” 沈衿耸肩摊手,算是打破了面面相觑的诡异氛围:“我朋友被他们吓到了,开个玩笑活跃气氛。” “接下来的事,会由我的律师全权接洽。” 沈衿拉着顾雪起身,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将人拽起。 “麻烦让让。” 沈衿站在了警察面前。 “等......” 警察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挡住了他们,率先开口:“我的两位当事人尚未满16周岁,我在这里,暂行监护人的部分权利,你们和我聊便是。” 律师以身体强行撬开了一条缝。 沈衿拉着顾雪,堂而皇之地从缝里钻出。 警察上门,房东自然也接回了电源,此时灯光将房间照亮。 客厅里,一对男女,此刻正被绑着推倒在沙发上,大腿上还有明显的割伤。 血腥味也是因这几道伤口而起。 顾雪似乎扎到了动脉,于是鲜血有了短暂的喷射。但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又用绷带,将他们的伤口绑住了。 因此他们只是因为失血,面色苍白。 沈衿脚步一顿,又扭头补充了一句:“是正当防卫。” “放心,老板。” 律师极其上道。他是和警察一起来的,来之前,还得到了老板转发过来的那对夫妇生平。 原本还以为有生命危险,现在不过是大腿的一道小伤,人都还活蹦乱跳的,这局简单。 因为光线照射,地上的两人已经清醒过来,扭曲着面容,准备扑向顾雪。 嘴里还大骂:“我是你亲娘,让你拿钱不是天经地义!” “老子给你安排婚事,你还敢跑?” “天杀的,居然敢砍老子,我不把你腿剁了我就不姓午!” ...... 顾雪动作一顿,眼中闪过杀意。她是真的恨自己的理智,于是,本该刺向他们胸口的那刀换成了大腿。 知道鲜血溅在脸上,她才如梦初醒,想到了顾父的训斥,脸色煞白。惊慌地握着刀,缩回了房间。 此刻,听见了地上两人的叫骂。顾雪全身都在战栗。她深呼吸,小脸涨得通红。一看就是不知道怎么出气,被憋的。 沈衿深觉如此,瞧瞧,这姑娘手心都出汗了。于是,她率先开口,并决定之后要教教顾雪如何骂人。 别骂着骂着给自己骂哭了。 第20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19) “哟,二位是觉得不配做人,于是要当一块抹布?不过就你们这品性,就算是抹布,也只会越拖越脏吧。” “至于钱,我给你个建议。不如去牢里蹲着,正巧,警察也在。” 沈衿挡住了顾雪,与那对夫妻对视。他们眼中扭曲的恶意让人厌恶。 像是腐朽百年的垃圾,化成黑绿色的脓包还在翻滚咕蛹着气泡。 厌恶的气息缭绕鼻尖。虽然很恶心,但不得不承认,这股气息真是意外得熟悉。 沈衿磨了磨牙,压抑住内心忽然升起的暴虐。这里人这么多,还有小朋友和无知的系统,被发现了并不好。 她压下思绪。 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喷涌的情绪,压下后开口:“去了牢里,自然用不到钱。” “看你们喜欢,宋律,你也看到了,努努力,让他们多待上几年。” 沈衿挑眉示意。 宋律师连忙上前,按住了地上扭曲的两个人,眉眼含笑:“当然老板,请相信我的能力。” 沈衿自然满意,表现在外就是拉着顾雪直接下楼了。 笑话,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有损形象。 被拉着下楼的顾雪,一句不发。 沈衿也不是多话的,事实上,她只是借着话痨,压平激荡的心罢了。 好在现在离开了那个狭小的空间。夜风有些微凉,抬头还能看见点点明星。虽然这里的空气中也弥漫着脏臭的气息。 但毕竟是在公共场合,可以控制。 “上车。”沈衿点了点她的摩托。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原本银灰色的闪亮车身像是某种深渊造物。安静摆放在那里,竟觉得有些危险。 顾雪下意识看了沈衿一眼。 那人说着上车,自己却还站在暗处,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不至于是舍不得走吧。 另外,她这只有黑影的模样与这车倒是极为相配。 顾雪摸了摸定制的车身,看到上头刻画的小猫刻纹有些许无语。 霎时给这辆机车添上了莫名的娇憨。像是一米八的壮汉私下里喜欢戴粉红小花。 想着,顾雪忽然很想笑。沈衿这个人,她是一直摸不清楚的。 于是,她又叹了口气,靠在了车上。望着沈衿挑眉,意思明显,还不快开车? 敢指挥沈家家主的确实就这么一个。 沈衿本人倒是对顾雪的识趣颇为满意。看见顾小姐忽然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倒也新奇。 不会是被我这浑不吝的传染了吧? 沈衿难得反思,又觉得天鹅也会拉屎,公主也要蹲坑,她顾雪也不是真吃花露长大,倒也接受良好。 于是,她长腿一跨,并拍了拍后座示意。 顾雪还有些迟疑。 沈衿颇为绅士地给了她适应空间。想来此前的乖巧大小姐生活里,是不会有机车甚至超速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的。 顾雪像猫一样,翻上了车,头上还顶着沈衿的头盔。 机车发响,沈衿故意打了几个轰鸣,将小姑娘吓得抱紧了腰,才勾起笑意,朝着别墅方向开去。 隔着后视镜,沈衿看见顾雪支支吾吾的神色,料想她应该是害怕,不由生出了逗笑之意。 “怎么,怕我把你载去卖了?” 两人离得极近,风声尽职尽责地将话传至顾雪耳边。 “害怕你就说,我开慢点。”沈衿颇为大度。 顾雪思索再三还是开口:“你没带头盔,会不会被罚款。” …… 住嘴,头盔不是在你头上? 沈衿瞪了她一眼。 但看着她即便被头盔压住,也在飞扬的发丝,也没有多说什么。 顾雪反而得寸进尺:“你还没有到有驾照的年纪吧。” 忧心忡忡。 沈衿冷笑:“呵,你猜我把你扔着,是野狼先找到你还是交警先找到你。” 顾雪气鼓鼓,但没有再说话。 沈衿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若是被机车圈的人看到这么一台猛兽座驾开出了30码的速度,只怕会顿足捶胸,高呼暴殄天物。 顾雪也摘下了头盔。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她贴到了沈衿的后背,感知着脸颊上传来的热度,忽然有些控制不住眼泪。 沈衿忽然觉得自己无痛当妈了。 尤其是随着风声,若有若无的抽泣和飘来的呓语:“为什么这么对我?” …… 沈衿将人载回了别墅。 从车上下来,顾雪的情绪已经正常许多。眼眶还有些红,肯定是被风吹的。 谁让这小娃娃摘下头盔。风大迷人眼,哭泣很正常。 她招呼了管家和阿姨,并向他们介绍了顾雪。 “之后你就住在这里。”沈衿在出发前就已经通知他们,并安排管家收拾好了房间。 现在她带着顾雪出现,自然是受到了他们的夹道欢迎。也不知管家代入了哪本霸总文,此刻正热泪盈眶。 仿佛下一刻就会说出那句经典台词:“您是我们小姐第一个带回家的人。” 如此恶寒。 好在沈衿拉着顾雪快速进了大门。 餐桌上已经摆好夜宵,带着些许家常的几盆小菜,在夜间倒是颇为温馨。 沈衿坐在主位,看着旁边端坐的顾雪。示意一旁的阿姨上前。 王妈正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几袋衣服,得了沈衿示意,走到顾雪身边,递给了她。 “有什么缺的和王妈说。” “沈小姐说了,您会喜欢白色的衣服,喏,这是睡裙。现在先去洗个澡,想吃什么就和我说,王妈给你加菜。” 顾雪看着面前包装极好但睡裙,揪了揪头发。 试图伸手接过,却看见夜灯下,自己脏污,沾上血液的手指。 下意识肠胃翻涌,竟是直接做了呕吐的姿势。只是,没吃什么东西,吐不出来。 倒是喉咙泛酸,带着胃一道痉挛。 “谢谢。” 顾雪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藏在身后:“麻烦直接送去浴室吧。” “沈衿,谢谢你收留我。” “先洗手吃饭,不然,我怕你晕倒在浴室。我这里老的老,小的小,可扛不动你。” 沈衿若无其事开口。 而管家已经贴心地端着热水和毛巾出现了。 “谢谢。” 顾雪有些怔愣,除了这两个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第21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20) 顾雪裹着浴巾出来,却发现原本准备的睡裙已经换成了粉色,上面还画着一只硕大的粉红猪头。 …… 思索再三,她还是换上了,去寻沈衿。 沈家的别墅比顾家还大些。只是里面只住了沈衿一人,倒显得有些空旷。 银灰色的毛绒地毯遮掩了她的所有脚步声。 “顾小姐,您要去哪?” 顾雪回头,想起了沈衿介绍那人,点头示意:“孙阿姨,我找沈衿。” 孙妈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开口:“小姐正等你呢,她吩咐我了,若是您要找她,就往书房去。” “那,请您带路了。” 顾雪不知道自己该有何表情。毕竟,说起来,沈衿还是传闻中害她至此的“祸首”。 当然,她知道这事与沈衿无关。 只是,舆论已经发酵至此,她这个被赶走的人,更没有办法。 莫非,她带我来这,就是为了澄清谣言? 顾雪暗中思忖。 又想到了她与午惜的亲密关系:说不准,是替午惜出气? 脑中的思绪不曾停过。 “叮。” 抵达的声音在狭小的电梯厅里荡开。孙妈却没有迈出步子, 她只是站在电梯内与顾雪,算是解释:“小姐并不喜欢我们在议事时打扰她。” 顾雪点头。她曾经的父亲也不喜欢,但是,她原来属于那个例外。 不由心中有一丝揪痛。 “我自己去就好。” 顾雪不动声色的朝着廊道尽头走去。沈衿既然在等他,那必然不会放鸽子。 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被打开的房门,以及,靠在墙上,微垂着眼眸,指尖还捻着一根香烟的沈衿。 顾雪有些意外,她没有在沈衿身上闻到过烟味。这人也有烟瘾吗? “进来。” 沈衿瞥了她一眼,扭头走进书房。 顾雪自然跟上。 这个房间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小黑屋、审讯室。 一张桌子两条椅,再简洁不过。 顾雪本以为她要点燃香烟了,接过那人在转椅上坐下,把手里的烟转着玩。 “这条裙子不错,很适合你。”沈衿打量了顾雪一眼,率先开口,同时伸手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 “为什么把白色换成粉色?”顾雪有些在意,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 “你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穿?”沈衿的询问理所应当。太过坦然,反而是提问的顾雪怔在了原地,僵硬地在转椅上坐下。 “开玩笑。”沈衿随口说了一句,只是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给你算了一卦,说你五行缺火,又怕火太旺,直接把你这雪给化了,所以一套点粉色穿穿。” 顾雪自然不会信,但沈衿这么说了,也作罢,又接了一句:“谢谢。” 她估计,再也不会穿白色了。 “介意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沈衿的音色还是同样温和,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一杯牛奶推到了她的面前。还搬出了果盘零食,一副彻夜长谈的意思。 顾雪装傻:“谈什么?” 沈衿笑了:“顾小姐,你说谈什么?” “我不过逃课几天,回学校却成了威逼你辍学的大反派了,顾小姐不得给我一个解释。” “当然,我不介意做反派。只是这事我没做过,却压我头上,实在不爽。你觉得呢?” ...... 顾雪有些讶异于她的直白。 不过,她人都被掳到这里来了,自然不需要弯弯绕绕。 顾雪很坦诚。 “你应该知道,午惜才是顾家的亲生女。”顾雪双手握住杯子,感受着掌心不断传来的暖意,酸涩开口。 沈衿毫不意外,将果盘往她身边推。 顾雪眸色暗了暗。 “月前,他们找到我,说我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现在的荣华富贵,全赖他们当初狸猫换太子的决断。还说,我该报答他,让我给钱。” 顾雪像是陷入了回忆。 顾雪作为继承人培养长大,自然不是轻而易举便被怂恿之人。于是,她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决定,直接找顾之荣,说了这件事。 之后的事情她便不再处理。 只是,碍于一些姑娘家的心思,对于午惜生出了好奇。 沈衿打断了她:“这就是你那几日来找午惜的原因?” 顾雪点头, 抿了一口牛奶。她既然得知了午惜可能是顾家的真小姐,自然会对她产生好奇。 但她又听说午惜自入学起,便被沈衿等人带头欺负,所以想要帮帮她。于是,蹭到了她们的“霸凌”团伙之中。 观察了几天,才承认这似乎是你情我愿的补课关系。就是逼午惜做题时吃东西有些不太人道,其他倒也还好,看着并非霸凌,所以便不再关注, 沈衿但笑不语。 只不过她也好奇,若只是这般简单,那顾雪完全没有理由被顾家赶走。把午惜接来便是。 她就不信顾家缺养一个女儿的钱,以及顾之荣这夫妇俩会放弃顾雪这个相处了十来年的女儿。 顾雪的陈述还在继续:“顾先生确认了我们两个被调包的身份,与我商量。要把午惜接回来。我自然不会拒绝,毕竟我所拥有如今的一切,本该是属于她。” 系统也支楞起耳朵。虽然不知道剧情为何提前,但就算提前了,这部分和原剧情都没有半些出入。 顾雪接受了午惜,帮她在顾家站稳脚跟。她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顾雪也被正式认做养女,算是个完美的he剧情。但现在,显然,顾雪被驱逐出顾家了。这里一定有着重大变数。 顾雪握住杯子的手已经攥紧,指尖因为用力泛白。之后的话像是再也说不出口。 但是...... 她的眼前又划过了顾先生和程夫人的厌恶。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要将她压垮、碾碎,然后拖入深渊。 她的眼中下意识划过迷茫、混乱、挣扎。 沈衿看出了她的不对。 握住了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 顾雪如梦初醒。 不过是一个愣神的时间,已经冷汗淋漓。 “没关系,不想说便不说。” “宿主!”系统囔囔着,有些不满,被沈衿一个眼刀吓住,又缩成一团,小声嘀咕:“这说不准就是剧情变因!” 第22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21) “没什么的,不说,倒显得我很装。” 顾雪的眼神恢复了温和,她带着歉意和感谢看向了沈衿,话中满是自嘲,像是被割裂一般。 “谢谢。” 又是一声道谢。 沈衿没有说话,从果盘里揪起一颗樱桃塞入嘴中。 若不出意外,便是与顾雪本人有关。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会被顾家所不容? 宁愿得罪沈家,都不愿说出的原因? 沈衿思索着,给了顾雪充分的考虑时间。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个答案。 得到了自然算得偿所愿,圆了某种收集的欲望。若是不清楚,也没太大关系。反正剧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一切随缘。 至于名声。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我有怪癖。” 沈衿本以为她还需要心理建设,这四个字却恍若惊雷一般在房间里响起。指尖轻点着桌面,面上依旧淡定却在脑中询问系统:“有没有相关剧情?” 剧情发过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沈衿在忙着其他事,内容便全由系统提取。 系统也懵了一下,光芒快速运转,应当是在比对剧情。 片刻,才回答:“没有,宿主。” “那是主角异变?” 系统没有回答,暂时掉线,不知道去哪,只留下一封简讯:“宿主稍等,我需要去核实情况。” “嗯。”沈衿点头,将注意力放回到顾雪身上。 阐述自己的“罪孽”是一件沉重的事。即便是顾雪做好了心理准备,嗓音中依旧带着颤抖。 她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装死逃避,等候沈衿的发落。只是她眼珠滚动,长睫颤抖,带着恐惧和不可察觉的侥幸。 许久,并未等到沈衿的追问。 顾雪不安地睁开眼,蓦然对上了她温和如同春夜的眼眸,看到了她瞳孔里,属于她的倒影。 狼狈、怯弱? 不,看不出来。 沈衿眼里的她,一直没有不同。顾雪忽然读懂了她的眼神。 下意识开口:“想要车厘子。” ...... 沈衿难得有些迷糊,难道是她吃得太香,以至于顾雪百忙之中也要打岔来一颗? 没有等回答。顾雪颇为主动地从果盘上取走了一颗。 沈衿吃的自然是极好。色泽殷红、果实硕大。 顾雪指腹捻握其上,摩挲着。 轻轻一用力,便有果汁溅射而出,沾在了她的指尖。 沈衿清晰地看到顾雪眼底的猩红与挣扎。她或许,知道顾雪有什么“怪癖”了。 “我是不是很丑?” 顾雪将手中已经破损的果实扔进嘴里,还吮吸了指腹,像是小兽,而非人类。 “我喜欢鲜血。”顾雪咽了下去,然后开口:“然后是所有红色的粘稠液体。” “所以,那天晚上,顾先生带着程夫人,看见我一刀一刀,将肉兔的血放干......” 顾雪本以为自己应该从那日的阴影里走出来,但现在想起,才发现记忆一直存在她的脑海深处。宛若最高清的摄像机记录。 她又一次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嫌弃与厌恶。嗓音都气得发颤:“顾雪!你在干什么!” 顾雪蹲在地上的身体微微一颤,难以置信地转身。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由于太过震撼,她下意识脑中陷入空白,将地上的尸块往身后推了推,试图遮掩。 结果,却得到了程夫人更加尖锐的嚎叫。 顾雪终于回神,意识到当前的情况。她上前一步,试图给自己找理由,想要解释。 但她刚迈出步子,就被程夫人指着,声音尖锐:“变态,别过来!” 变态。是在说我吗? 顾雪忽然觉得世界有些恍惚,奇特的光晕在她的眼底升起。她摊开手,看见玉白的指尖上沾染的鲜血。 刺目的眼色几乎将她的双眼晃瞎,血腥味后知后觉被大脑感知,萦绕鼻尖,几欲作呕。 顾雪此刻正双手抱头,缩在了桌面上没有半点精气神。 沈衿皱眉。不应该如此。 她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对夫妇。 “暴食......” 两个带着独特韵律的字符自她的喉间传出,明明未开口,声音却敲在顾雪的脑海深处。 沈衿已经从位置上起身,走到了顾雪身边。 “暴食。” 沈衿像是在呼唤。 而此时顾雪也仰起头,迷茫的泪眼注视着沈衿。 她清晰地看见,根植在顾雪瞳孔深处,那个奇特的符号。是属于诅咒的印记。 她打了个响指,将顾雪从失神的状态中唤醒。 “你累了。”沈衿开口,注视着顾雪的眼眸。她的瞳孔深处,泛出一道诡异的暗银色光芒,不甚明亮,但通体生寒。 只是,这寒意落在顾雪身上却并不刺骨,反倒像是融化的春冰,仅用于提神。 “我累了。”顾雪重复,眼眸微阖,倒真有些疲态。 “好好睡一觉,小朋友。” “睡......觉。” 沈衿将人抱回了房间。 “顾小姐的要求尽全力满足。以及,在她醒来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是,小姐。” 安排好顾雪后,沈衿有些恍惚地飘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情绪。 那熟悉的气息并非错觉,而是真的出现了。 所以,它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并寄居到小世界的主角身上,还试图更改剧情? 系统姗姗来迟:“宿主,我回来了!” “嗯。”沈衿兴致不高。原本,它们被镇压,她快乐自由地做个人,不得不说,二者间差距是她的幸福源泉之一。 现在,源泉没了。它们不仅偷跑出来,还试图破坏世界。她的几乎可以预见咸鱼生涯的结束。 系统像是在斟酌,它其实并不想让宿主过早参与这些,但是,谁知道她这么倒霉,刚出任务就看见了。 现在是运气好,才没有和“邪气”直接杠上...... “宿主,您还记不记得任务守则里,关于附加任务的部分?” 系统试探。 沈衿知道它想说什么,对于它的小心翼翼表示多此一举,但想到她普通打工人无知的身份,还是跟着皱眉:“记得。” 装出一副无知又害怕的模样,契合新人的身份。 第23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22) 附加任务指的是契约者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会遇见不可抗力致使的主线崩溃情况。 而出现这种情况时,除了掰正主线,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查处不可抗力的作用点,并完成该因素的清除工作。 沈衿在阅读条例时还在疑惑,既然存在不可抗力,那又如何能驱除不可抗力的影响? 这和在淋雨时要求衣服穿身上不能湿有什么区别? “剧情线的更改确认为不可抗力?” 沈衿询问,将邪气和不可抗力划上了等号。至于名称,只是一个称呼方法,她自然跟着公司的大基调走。 “是的宿主,这是崩塌线的位置。经查,f-6272号世界经不可抗力作用,存在侵蚀裂缝。所以,它们从裂缝侵入,破坏了这个世界的基础构造。” 世界诞生之初,需要重要人物即主角来稳定局势、收集信仰和愿力。等世界成熟,自然能够反哺生灵。像沈衿进入的世界基本属于初期,还需要用主角来匡扶世界。 当然,邪气最喜欢入侵的就是这些世界。用它们的话来说,就是又嫩又好吃。抱金的幼童过街,也不过如此。 这么来看,万界宇宙集团的职责更像是全年龄段保姆,全方面呵护世界平安成长。 沈衿忽然觉得亲切。 “宿主,您要接取这个任务吗?”系统询问。 目前这个世界里的任务者仅沈衿一名,理论上,由她负责所有任务是集团的最优解。 毕竟,有裂缝就意味着世界已经破防,再派人大概率会让缝隙越大。届时,它们会像鬣狗一样,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但沈衿又是新人……可能没有对抗它们的能力和经验。 系统一脸沧桑,这都什么事啊。难道,每次任务前都得找06大佬拜拜? “当然。” 沈衿回答得很快,系统好在惆怅呢,就瞅见新的附加任务被接取。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这似曾相识的手速。 它有些沉默,决定自耗绩效,给宿主添一个外援选项。新人嘛,就是莽一点,胆子比较大。 “如果宿主您真的想要接取这个任务的话,我还能发布援助任务。” 系统心在滴血。但想到沈衿是它的第一位宿主,还是咬咬牙,有些决绝。 “不用。” 沈衿晃头:“我能解决。” 开玩笑,想当初她…....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若是被其他人知道,沈衿退休后还要别人援助才能解决“暴食”…… 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丢脸。 “相信我。” 沈衿目光坚定,望向了镜中的自己,与系统直接对视,带着一往无前的魄力。 系统莫名发抖,怎么又有奇奇怪怪的交响乐响起啊! “既然如此。” 系统戳碎了在它附近冒出来的音符气泡,并决定检查一下内置的程序有没有病毒。 “宿主,我相信您!” “这是收集它们的容器,这是填补裂缝的道具,这是定位……” 系统掏出了一大堆,既然宿主想要自己去,那就用物理直接碾压好了! 沈衿默默地看了符咒加特林一眼,手有些痒。 “这些道具,很贵吧。”沈衿询问。 “不贵!这里全部,如果暂时租用的话,只要3000积分哦!” …… 一个任务百分制,不算额外附加,完美评价才100分,她需要倒欠30个完美任务! “不需要。”沈衿压了压人中。这是系统督促她上进的诡计? “我没用过,不能扣我积分。”沈衿强调了一下。 “好吧……” 听嗓音,还有些可惜。 果然是你小子的诡计吧! “宿主,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系统有些兴奋,毕竟它也是刚出厂,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不可抗力。 “睡觉。” 沈衿撩了一把头发,朝着床的位置走去。 “好的,我们现在就......” “等等!您刚刚说什么?” 系统正踌躇满志,准备连夜将不可抗力,捉拿归案,搞得统身都燃起来了,结果现在跟我说要睡觉? “嗯。” 沈衿点头,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以一个正常高中生的作息来说,她应该处于深度睡眠。” “好了,你可以休眠了。”沈衿强制闭眼。 系统转了几圈,发现她真的睡着了,只能平息躁动的电子流。 以至于清晨报时时,系统还带着些许雀跃和难以察觉的怨气:“以一个正常高中生的作息来说,您现在应该吃早餐,然后坐上前往学校的轿车。需要我帮你安排司机吗?” 。 沈衿没有理会它的阴阳怪气。 她看向一旁的顾雪:“你今天想去上学吗?” 顾雪一愣,咀嚼也都暂停,像是仓鼠。 “抱歉,我暂时不想......” “好,你想去哪直接知会刘叔。联系方式我已经发你了。”沈衿回答得很快,叼着面包,笑容璀璨。 顾雪本以为,她会找她去学校澄清谣言。她并非不愿,但又想做一下试探,结果沈衿同意得这般轻松。 还给了她这么大的“自由”。 “那你呢,会去学校吗?”顾雪询问。如果她去,那我就跟着好了。 “不去。” ...... “我可以知道,你会去哪吗?”顾雪小心询问。 沈衿挑眉,撑着下巴望着顾雪:“怎么,你要来沈家做大小姐吗?” ? 顾雪脸色煞白,连忙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衿点头,没有说话:“我走了,你在这里,住得开心。” 怎么可能住得开心啊...... 顾雪是个心思重的,再加上经历了身份的巨大改变,沈衿的每一句话,都值得她动心动脑,仔细思考。 原本,她想去警局,看一看那两个人。但被沈衿一个打岔,完全没了出门的想法。 “顾小姐,您中午想吃些什么?” 她听见王妈的询问,才意识到,在思考间,她已经将食物全部塞完,都快满上喉咙了。 又对上了她愉悦慈爱的眼神。 “小姐,能吃是福。沈小姐就是吃得太少了,才这么瘦。” 顾雪:? 第24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23) 审讯室的灯一向是冷白色,清冷冷地照亮了凹凸不平的水泥墙面。 按照流程,午庆现在本不应该被关在这里,但是谁让他得罪的是沈衿呢。在律师的周转下,他便以合适的罪名暂且拘留。 银白的镣铐晃动出声响。午庆对于关押暂时没有什么实质性概念,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再喝酒。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即便短暂地得了清明,也只会更加晕眩。 不然,为什么他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在不断拉长? 影子从他脚底生出,不断蔓延,直至覆盖了整个天花板。 他曾在断电之时点燃过蜡烛,刚燃起时洒落的阴影就是这样。 头更疼了。 午庆近乎残忍地用手捶打着太阳穴,嘴中不断低喃:“酒,我的酒呢?” 敲击声不断沉重。 咚,咚,一声声仿佛在心尖响起。 他正在以第三视角,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一个枯槁瘦弱的中年人,被酒撑起的皮囊还带着肿胀,伴随着他的敲击,五官不断向外迸出液体。 一滴、两滴。 午庆闻见了酒香,就在溅落的液滴里。 他试图俯身,想要趴在地上,舔干净那些被浪费的琼浆。 但他只能仰着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注视着天花板上的影子。 影子越来越浓,越来越黑,如同流动的液体。 他动了? 午庆不清楚。 但他看见影子动了。 午庆打了个寒颤。他因为酗酒,被扔到海边。那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海面变成漆黑,汹涌着,翻滚着,下一秒他就会被吞噬。 就像现在。 午庆汗毛乍起,跑!我要离开这里!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但他又莫名的安逸了下去。念头只升起不过几秒的时间,他又放松了身体,像是一滩烂泥,趴在地面。 闻到酒香,舌尖微露。 午庆忽然想到了那天夜晚的事情。明明记忆已经那么遥远。 他躺在沙滩上,以为自己的身体会被卷走,被吞噬。然后消散到海里、无声无息。 但是,他忽然听见了属于孩童的啼哭。微弱,但却压过了所有的海浪。 午庆做过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这个孩子捡了回来。 “这个孩子后来怎么了呢?” 他试图回忆。 又难免想到了孟玉。她的妻子当时还是个普通的收银员,钞票手里过,眼见心不歪。哪像现在,牌不离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像是疑惑,他开始思考。 可惜,黑影更加浓稠,酒香愈发蔓延。重罪之人,不必宽容。 阴暗之蛆,不可见光。 沈衿叹了一口气,伸手,颇为残忍地将黑影撕开。 呲啦。 是肉与皮分离的声音。 干脆、痛苦。丝毫没有顾及当事人的感情。 午庆痛得在地上打滚、蜷缩。 “酒!酒!” 越是疼痛,越是依赖。 可惜,随着黑影被撕裂,光线无情地笼罩着房间,他所依赖的酒香,正在消散。 若是直接的消失,不舍反而不会强烈。 但沈衿像是在逗弄人。这酒香成了钓鱼的饵。 午庆觉得自己能够挽留住它,但事实上,它只会从他的指尖溜走,打个圈在鼻底留下味,又毫不留情消散。 沈衿打了个响指。 于是,跪趴着的午庆出现在了一处灰蒙的空间。 “你可有错?” 沈衿问这话倒不是为了劳什子赦免,当然,她也不会追责。午庆的后果与她无关。但碍于他也算是“暴食”的寄生者,她需要对午庆的污染程度,做一个最基础的判定。 同样的判定也发生在了孟玉身上。在黑影里,她毅然地扔掉了怀里的婴儿,朝着赌桌上的一堆筹码扑去。 哪怕满盘皆输,脸上依旧带着诡异的笑容,近乎于痴。 疯狂的节食之后,会迎来对食物的痴迷环节。哪怕已经吃饱、开始呕吐,还是不能控制进食的行为,这便是暴食。 追逐着那件能够致使自己快乐的东西,此后只能以此为乐、无法控制。这便是被“暴食”入侵污染后的人类。 于是,午庆只会喝酒,孟玉只能开赌。其他的任何事,都不会对他们产生回馈。他们所需要的情感、精神满足,只能来源于酒和赌。 暴食难控吗? 沈衿摇头。 于是,画面一转,是另外两个同样被黑影包裹的房间。 午惜和顾雪。这两位命定主角作为世界初开时被寄予厚望的小朋友,自然是暴食侵蚀的主要对象。 “暴食”加诸在她们身上的影响,比午庆两人,远甚万倍。 顾雪嗜血、嗜刀,在暴食的影响下,她会大肆利用顾家的权力和威名,成为法外狂徒。 但是,顾小姐只是握住了餐刀,给每块小蛋糕切出一样的大小。实在控制不住,就去买些活体肉食小动物,解剖完毕还能给家人做上一桌子菜肴。 沈衿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夸一句真妙。 午惜呢,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是“暴食”的主要目标。她是一张白纸,但只要她将手伸向父亲的酒瓶,母亲的牌桌,她都会在瞬间被吞噬。 可是午惜并没有。她小心地给自己的房间上锁,用书堵出了一座城墙,隔绝了它和自己。 两个人,本来都可以过得很好。 “残暴”行为忽然暴露,顾雪被认定为某种冷漠人格、无情反派,直接驱逐出了顾家。而午惜,被顾家认回,被顾父顾母寄予厚望。但她是个缩在玩偶服里都会紧张到手抖的小姑娘。 沉重的负担几乎将她彻底压垮。 没有了顾雪在豪门里的帮衬,午惜的每一步路,都如履薄冰。 “所以,为什么你们要跑出来,破坏这个剧情呢?” 沈衿眼中的猩红一闪而逝,但也足够了。仅仅是一瞬,也让“暴食”现出了真实的形态。一个黑红色的圆球正跪伏在沈衿面前。 它应该是趴着的,尽管看不清正反。 圆球在不断抖动。它在畏惧,它在求饶。若是提前知道,这里是这位大人的猎场,它就算是饿死了消散了化成灰了也不敢进来啊! 第25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24) 午后,一切都颇为慵懒。 沈衿架着墨镜,一身风衣,推开了许久未进的班级大门。 踱步走到位置上,趴下。一气呵成、旁若无人。 老师站在讲台上,嘴角微抽,终于忍不住开口:“沈衿,你还有没有身为学生的自觉!” 沈衿摘下了墨镜,双眸璀璨,无辜地眨了眨眼,靠在椅背上:“抱歉。” “我这就去罚站。” 坐下不过三秒,她又起身,像是椅子在发烫赶人。 ...... 倒也不用这么自觉。 老师咳嗽一声:“坐下。下次不要迟到......” 又换了个方式开口:“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好的,老师。” 沈衿很给面子,挺胸抬头,还拿出了纸笔,简直受宠若惊。 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听课,并不难。但确实无聊。 恰好,系统没有不能打扰宿主学习的自觉,疑惑开口:“宿主,刚刚我是掉线了吗?怎么忽然联系不到你?” “您怎么忽然就到学校了?” 沈衿丝毫不慌,在心中反咬一口:“是啊,我原来还准备去找午惜,结果怎么都联系不到你,定位也没有,只好来学校碰碰运气咯。” “是,是吗?” 系统有些疑惑。它作为最新款系统,应该与老一代动不动掉线不一样啊。 难道是不可抗力侵入,导致链接不稳? “没关系,我们运气还不错。”沈衿望向了窗外,意有所指。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午惜正抱着两本书,从她的窗边走过。 真说起来,沈衿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午惜了。说来惭愧,自从任务达标之后,她对主角都处于放养状态,不甚在意。 现在看见午惜本人,却发现她比以前还要消瘦,甚至,她靠“霸凌”喂出来的几斤肉都消没了。 沈衿皱眉,怎么回事,顾家连吃的都给不起? 下课铃响起。 沈衿推开了窗,撑着手,喊住了她:“午惜。” 声音平静,但被呼唤的那个人却猛然抬起了头。 沈衿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眼神,便注意到午惜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颇为激动。 沈衿难得有些怔愣,反思了一下自己往日的行为,确认并没有对不起人的地方。 也就不再思考,维持着撑住窗沿的动作,等着午惜靠近。 因为奔跑,她的喘气声有些沉重。但又被主人特意控制,于是脸颊憋出微红。 “怎么,找我报仇?”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顾小姐?” 沈衿开玩笑一般询问,倒也带上了几分真心。尾音上扬,带着某种乐趣。她双眸黝黑,打量着已经跑到窗边的人。 沈衿的教室在一楼,由于存在架空层,她即便是坐在位置上,也比午惜要高上不少。隔着墙的俯视,更加不近人情,也更有压力。 午惜抬眸,注视着沈衿。 眸光闪了闪,开口:“不是。” “好久不见。” 午惜想要问她,为什么每次都是派那四个人过去。 为什么明明想看笑话,却又不肯亲自到场? 为什么,要和丽姐说,我是朋友。 但看着沈衿平静的面容,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不曾改变,午惜没有问出口。 而是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沈衿点点头,是挺久的。 只不过,现在剧情乱七八糟,时间的衡量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 “沈衿,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午惜开口询问。 “哦?”沈衿没有直接应下。 “只有你吗?” “只有我。”午惜点头。 午惜本就是学神,又被顾家带回去教养了一段时间,身上也透出些许上位者的贵气和压迫感。 “好的,地点你定。”沈衿答应得很快。眨了眨眼又询问:“介意我带一个朋友蹭饭吗?” 午惜迟疑了一会,还是摇头:“没关系,我把地址发给你。” “晚上见。” 午惜恢复了从容,她脊背挺直,连发尾的甩动都像是经过弧度的计算。 唉,又是一只白天鹅了。 沈衿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醒了吗?” “嗯。”顾雪点头,她不意外沈衿问这句话。她还没有这么放松的时刻。忽然的困意将她席卷,难得睡了一整个下午。 “有什么事吗?”顾雪询问。 “嗯,晚上带你去蹭饭。”沈衿非常迅速地下了通知,并反手将地址发了过去:“需要我做你的司机吗?” 顾雪捋着头发,不自觉地绽放出笑容:“我还有这个荣幸吗,沈小姐?” 语气矜贵,沈衿似乎看见天鹅从泥里爬起,又伸了伸脖子。 “那当然。”沈衿点头,并决定提前翘课,去接上顾雪。 “王妈,不用准备我和沈衿的晚饭,我们出去吃。”顾雪下床,走到门口喊了一声。 “好的,那我准备点甜品,等你们回来当夜宵。”王妈放下手里的抹布,颇为慈爱地注视着顾雪。 每次对上她的眼神,顾雪都会觉得微妙。像是在阳光下睡了一觉,很暖、很麻,和顾家、午家完全不同。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沈衿。是沈衿的要求吗? 顾雪拎起一条火红色的长裙,往身上比。全身镜里,少女目光凌冽,微上扬的眼角是难以言喻的意气风发。 顾雪伸手,碰了碰镜中人挑起的笑容。 这样的弧度仿佛已经镌刻进基因。十余年的教养让她学会优雅。即便有意放纵自己遗忘,肌肉却还是下意识完成了动作。 不过,现在的笑容,倒不是此前的装模作样了。 顾雪开了开口,在特意控制下,她对着镜子笑得前俯后仰,像个疯子。 “不适合我。”放肆过后,顾雪拍了拍脸颊,又恢复了原本的弧度。镜中人瞬间也安静下来。 面具戴久了,真实与伪装的界限早已模糊。这副模样,便是她真实的模样了。 顾雪梳洗完毕,就在客厅里看见归来的沈衿。 她的外套被掳至手肘,露出光洁的手臂。此刻,正靠着沙发,颇为豪迈地往嘴里扔葡萄。 “很好看。” 沈衿看着缓缓走来的顾雪,眼前一亮,表示肯定。 “那当然。” 顾雪挑眉,对自己的外观颇为自信。 第26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25) 沈衿载着顾雪停在了午惜发来的定位前。 “御香阁。” 她摘下头盔,将手里的钥匙扔给了门边等候的侍从。 “怎么了?” 沈衿已经走到门口,才发现顾雪并没有跟上,于是回头询问。 她站在台阶之上,俯视着顾雪。而顾雪只是站在门口三步远的距离,魂游天际。 只是看着状态并不妙。明亮的凤眼弥漫上水汽,甚至连眼尾都微微发红。她像是在颤抖。 顾雪确实又陷入了回忆。 御香阁的招牌便是现宰现杀,确保肉质的新鲜,也是顾雪发泄时,手里动物的来源地。 那一天,她也是惯例,将御香阁的活兔包揽......按照计划,她会迅速无痛了结一条生命,再享受完整的机体按照特定的纹路切割成完美肉块的过程。 她讨厌血腥,只好戴着口罩、皱眉,尽量将自己远离操作台面。 但那天,她无来由地心悸,手一抖,本该利落切喉的一刀直接划破了无关的大动脉。 于是兔子在临终前垂死挣扎,伴随着每次蹬腿,都有血液飞溅。场面一度血腥狼藉。 顾之荣冲进房间时,顾雪的身上已经溅满了兔子的鲜血。她还面容严肃地举着刀,像是以摧残为乐的某种恶魔。 彼时的顾雪已经被顾家发现了假千金的身份,在家里的地位本就微妙。再加上错失了解释良机,顾雪又被培养出傲骨,不会求饶认错。所以关系日益恶化,直到被赶出家门。 御香阁作为她的拿货渠道,自然被顾家在暗地里打压,所以他们过得也并不好。 美名在外,一家餐馆,只要有手艺在,总归不会太差。但人流量相较于沈衿上次来,还是差上许多。 指尖忽然感受到压力,如同潮水一般的温软将她包裹。顾雪回神,就看到一旁握住她手的沈衿。 她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走吗?” 沈衿看着顾雪状态,要是她实在不行,就让午惜换一个地方聚餐。 “嗯。”顾雪点了点头,声音比蚊子还小。 洪昭在开门的时候就黑下脸,他觉得自己还能对着顾雪微笑已经是素质极高。 打条狗还得编个理由呢,顾家作为豪门,不论青红皂白就对御香阁出手。要不是他们靠手艺吃饭,现在保不准都破产去喝西北风了! 这部分怨念自然传递到了顾雪身上。 虽说顾雪已经赶出顾家,但他又见不到其他顾家人,对她迁怒不是很合理? “抱歉,这位姑娘不能入内呢。”洪昭挡在了沈衿二人面前,直接伸手,将顾雪拦下。 沈衿刚把顾雪拉到身后:“收起你的手指。”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一家餐馆,还设了门槛?” “这位小姐说笑了,我们御香阁自然是开门迎贵客的,只是这位,她配吗?”说着,双手环胸,眼神蔑视,丝毫没有退让。话里的恶意与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洪昭是无所谓的,顾雪既然被赶了出去,那必然是得不到庇护。就算真被顾家怪罪又怎么样,他们仗势欺人的时刻还少?他今日就要把这口恶气出了! “怎么堵在这里,不进去?” 午惜远远的就看见了沈衿的背影,只是,她一直站在门外,于是靠近了询问。 洪昭又睨了一眼后来的午惜,将她和那个被辞退的实习生划上了等号,开口:“今日真是晦气,怎么连赶出去的人,都想着往里撞啊。” 午惜当即就恼了。 她选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得到消息,说沈衿喜欢这里的食物。却没想,还被这人堵着,门也进不去。 “晦气,不如直接把门关掉,牌匾撤了,歇业才好。” 沈衿伸手,握住了他翘起的食指,向上狠狠翻折。 在杀猪一般激烈的嘶吼声中,她再次开口:“我好像说过,不要用手指人。” 又是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小腹。虽然收力,但还是将人踹弯了腰。 “妈的,三个低贱的穷鬼,吃不起饭还要强闯,是不把我们御香阁放在眼里吗?” 门口发生的动静已经引来店内食客的注意,洪昭也意识到自己过于莽撞,但事已至此,他先声夺人,掐着嗓子,歪曲了事实。 同时,示意保安赶紧将人赶出去。 沈衿挡在了两个小姑娘面前,岿然不动。 她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又带着极强的穿透力:“秦宁,滚出来。” 洪昭红了脸,他一骨碌站起,冲到了沈衿面前:“不要在网上查到个名字就随便叫,我们秦老板的名字,也是你这个穷鬼配喊的?” “你现在识相点出去,我让后厨打包点东西,你好带回家,当个几天晚饭。” 沈衿的那一声可谓嘹亮,已经有食客准备前往一线吃瓜了。进门玄关处的屏风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秦宁正在大厅逛悠,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他的名字,声音听着好像是沈家那位魔王。身体一抖,为了确认,连忙朝着门外走去。 刚一靠近,就听见洪昭对着沈衿的施舍,两眼一黑,差点晕厥。 这可是沈家的沈衿!特么还敢打包东西顶她的晚饭?她没有把沈家的菜放出来打脸,就谢天谢地了。 秦宁黑着脸:“发生了什么情况?” 洪昭连忙弯腰:“老板,我可以解释,这三个穷鬼......” 他已经在大脑层面彻底得麻醉自己,并坚定认为是沈衿三人强闯御香阁,有错在先。 “穷鬼?” 沈衿冷笑,声音中带着嘲讽?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敢指着她骂穷。这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秦宁擦了擦额前的冷汗,挡在洪昭身前先一步弯腰:“沈小姐,他......” “他有眼不识贵客,又吃错了药,有些应激,冲突到您,实在抱歉。” 沈衿摇头:“他又没冲突我,我可不是穷,浑身上下一枚钢蹦都拿不出来,正指望着你们御香阁施舍点食物呢。” 秦宁在沈字上加了重音。洪昭自然知道,这位就是沈家的小姐。怪沈衿低调,平日不常露面,又与那两个人站在一块,这才害得他犯了大忌。 第27章 真假千金里的高中校霸(26) 情势瞬间反转,怎么不说身份能压死人呢? 洪昭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都在颤抖:“沈小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够了。”沈衿开口,直接打断了洪昭的求饶:“你道歉的对象,是我?” 洪昭茫然,又看向了沈衿身后站着的两个小姑娘。 他能对着沈衿快速低头,可不意味着他也能心甘情愿地和顾雪、午惜两人道歉。 “洪昭,还愣着干什么?”秦宁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起,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说完一脚踹在洪昭的膝盖,将人压着踹倒,跪在了地面。闷哼一声,膝盖碰地。 “对不起。” 那声音含糊,又混杂着哑意,显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沈衿看了身后的两个小姑娘一眼,看她们面上无碍,才点头放过。 “今日,你们的所有消费,都记我账上。”秦宁握拳,手背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水。 ...... 进了包间,顾雪和午惜还是有些唏嘘。在门关上,只有她们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午惜开了个玩笑:“早知如此,我是打死都不会来这里的。” 顾雪深有同感,两人相望间,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无奈,原本相处时的拘束和不安便趁势化去。 “顾雪。” “午惜。” 两人是几乎同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并向对方伸出手。 看着几乎同步的动作,两人忍俊不禁,于是让双手紧紧交握。 她们在故事里,本就是相互鼓励成长的挚友。有着不是亲人却远超血缘的羁绊。 沈衿注视着她们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和系统说:“你看,虽然现在没有走在剧情预定的轨道上,但两人的感情还是走到了这步。” “询问主脑,感情线拨正,算不算剧情线纠正成功。” 沈衿有所猜测。毕竟,剧情和感情往往作为故事中两个重要的转折点。 “当然可以,我威武霸气无所不能的宿主!”系统换成了一副舔狗的模样。 “只是,宿主您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邪气会自动撤离呢?” 这可是不死不休,即便超度都要超上九九八十一年的顽固邪气啊,居然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猎物? 它仿佛在看某种惊悚片。 沈衿动了动筷子。也不知道那俩人是什么意思,看见她不开始吃,就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合格干饭人模样。 系统的问题沈衿不会如实以告。不然咋说,被她吓跑了? 沈衿感受着舌尖迸发出的酸甜,所有的味蕾都被打开,声音带上了随意和慵懒:“或许,是看这条剧情线没有侵蚀的必要,准备及时止损吧。” 这不算完全的谎话,毕竟,不走就是被她吃掉,届时就是血本无归。 “午惜和顾雪意志坚定,它们的蛊惑无效,在你们已经发现的前提下,还计划待在这里更没有任何意义。” 沈衿给出了一般解释。至于系统信不信,那就得看它对于集团的荣誉感了。 果不其然,系统的荣誉感超强。 “您说的对,即便是邪气,听见我们也要落荒而逃哦\(^o^)/” …… “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沈衿放下了筷子,望向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午惜看了坐在她对面的顾雪。这是她回到顾家以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与顾雪同处一室。顾雪,比她想象中要优秀更多。思及此,杏眸不免黯淡。 她时常能听出顾之荣与程望舒的后悔,透过她的身影思念另一个人的模样。 “顾雪。” 午惜唤了她一声,双手在桌面上拧成了麻花:“他们很想你,并对那天的发怒深感抱歉。” “只是,他们暂时还扯不下脸。” “所以,你能回来吗?” 顾雪在午惜说话时就将视线落在了午惜身上。午惜的眼睛很像她母亲,鼻子和下巴又像了父亲,面容清冷,但因为眼睛的缘故,增添了亲密感。 此刻正眼巴巴望着她,带着恳求,顾雪一时没有说话。 听到了问题,顾雪摇头:“这对你不公平。” 却极为决绝。 午惜本该是顾家的独女,她本该在宠爱中长大,而不是现在这么小心翼翼,瘦巴巴一个。 听到了回答,午惜的眼眸黯淡了下去。 沈衿思考着剧情。感情上,两人从试探到朋友算是完成了。 剧情上,顾雪需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回到顾家。 沈衿打破了房间里的平静,从包里掏出了两张请帖:“训练营的邀请函。” 黛青烫金的邀请函上绘制着京大的校徽。这是来自于顶级名校的训练营邀请,只对高三的竞赛生们发放。 就目前,理论上午惜和顾雪是拿不到名额的。 “学生嘛,好好上学就好啦。” 沈衿看着她们有些呆滞的动作,耐心地将邀请哈塞到两人手中。 “刚好,放我手里没什么用。” “不过,你们拿了我的邀请函,可不能给我丢脸啊。” “谢谢。” 顾雪和午惜一同起身,对着沈衿鞠了一躬。她们曾心心念念的逃离,日夜渴望的长大,终究,兜兜转转,以另一种方式,再次来到她们身边。 训练营包括全封闭的半年,若是表现优秀,还能免试录取,找好导师便能提前开始大学生活。 时间。 她们摩挲着邀请函。顾雪被赶出顾家、午惜全日出入宴会社交。她们会在错误的轨迹里蹉跎,直至她们获得法律上的独立机会,才能从那个困局中跳出。 但沈衿,以无法拒绝的方式,直接将人打包远离的家庭。 她想,下一次再和家里人见面,就是真正的成年人了吧。 “宿主!”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带着雀跃:“剧情线纠正完毕!训练营时间跳过可以完美衔接至成年后归家剧情!” “经主系统判断,训练营邀请,顾家、学校均没有拒绝理由,符合世界观,剧情修补完成度100%!” “午惜高中消失,未参加高考,符合原人物设定!额外评分+10!” “恭喜宿主,完成霸凌任务,系统结算中,返回通道已建立!” 第28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1) “当当,欢迎宿主进入第二个世界!” 沈衿点头示意,在床上躺了会才慢悠悠回复:“发放剧情吧。” 哈欠声响起,眼角噙起一抹泪滴。 度假的生活过于放松,沈衿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有纯粹的享受了。 人就是说,假期综合症恐怖如斯。她现在,进到新任务里,都还没有工作状态呢。 沈衿想着,阅读系统传来的信息。 与第一个世界处于剧情线开始前的完全背景板不同,沈衿本次任务所处的时间段,可以说是全剧情的高潮转折点。 是最为大众熟悉震撼的剧情之一。 狗血爱情文里,你逃我追、插翅难飞,最后偏执、霸道主角开启强制爱的高潮卖点。 想想就有些变态呢。 沈衿嘴角下意识勾起,又想到了什么,将弧度彻底压下。嘴中振振有词,默念着文明绿色。 她作为一个npc,自然没有资格进入插翅难飞的火辣剧情。她扮演的角色,是小黑屋……的隔壁邻居。 因为某动静太响,忍不住敲门,强行打断男女主恩爱戏码的无辜邻居。 沈衿忍不住要拍大腿了。邻居好啊邻居妙,一线吃瓜还能听墙角。 不是,及时掌握剧情发展。 沈衿又仔细确认了剧情,给自己寻了一个定位。简而言之,激情y里的刹车片,虐心剧情里的镇定剂。 她当下对于成为主角y一环的角色接受良好,甚至还主动提出兼职,希望能从多个角度参与到更多围观戏码。 就比如激烈过夜后,被主角喊来的医生。她甚至还想掏出闲暇时考到的行医资格做。 可惜,被系统无情拒绝。 系统声明,它们是绿色健康向上的集团,不会有需要打码的故事,至于医生扮演,那是主角心腹、颇为抢手。 沈衿懂了它的言外之意,没抢到呗。 “好吧。”沈衿有些可惜。 上个世界有个完整的任务进度条,评判指标也由世界自行判断。但现在的任务不同。她有了固定台词。 “任务一,请在特定时期敲响隔壁房间的大门,并说出:小声点,大晚上的别在床上搞装修。” “任务二,请在特定时期偶遇男女主,并说出:你们可真是般配的一对。” 很明显,沈衿用脚趾都能想象到这声吼的作用情景。 它多多少少会成为男主雄厚资本的证明,说不准还会让他更加卖力…… 饶是沈衿,也有些羞耻。 “我可以更换台词吗,保证含义不变。” 扰民的声音有很多种打断方法,沈衿确信。 系统自然点头:“可以,但更换台词后,有判定任务不合格的风险,需要宿主您自行承担的。” “对了,这里括号的10是什么意思?” 沈衿看到两条任务栏尾缀上灰白的小小数字。 “任务目标总共有十对呢。” 系统解释。 “十对?”沈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不是,什么房子啊,居然能同时住下十个霸总? “不是这个意思。” 系统解释。 “是这样的,小黑屋作为畅销剧情,适用文体超广泛,所以,为了节省资源。您隔壁房子是理论意义上的小黑屋。” “所以,会切换为不同背景下的cp。您只需要服务十对就能完成任务了呢。” 沈衿嘴角有些抽搐,所以,她是兼职了十个世界的小黑屋邻居? 世界剧情发展到囚禁环节,就把主角挪到这个房间是吧,不愧是大公司,资源利用率真高。 系统有些羞涩:“不是把主角移过来,而是带着您和您的房子迁移过去呢。” ? 沈衿明晃晃的疑惑。 “您比较方便。”系统恭敬回答。 沈衿以第三视角打量了一眼自己所在的房间。 好吧,果不其然,只有外观。实用功能只包含了不到百平的单人间。 甚至不如上个世界的卫生间大。 “什么时候传送第一对情侣?”沈衿询问,她想速战速决。 主要是这个世界里她所扮演的角色,工具人属性太强,并没有太多自由发展的空间。 更别提前一个世界,还可以当做旅游。 “好的,现在就为您传送!” 系统难得见沈衿这么积极,摩拳擦掌。 空间转换的波动一闪而逝,沈衿似乎察觉到了另一股熟悉的气息,眉头微蹙。但那气息稍纵即逝,更像是某种过去的投影。 “是我的错觉?” “宿主,您怎么了?”系统看见沈衿正一手按压着太阳穴,有些担心。 这个任务会经历频繁的空间跃迁,若是宿主的精神力过低,极有概率出现晕跃迁道的情况。 “空间传送是会出现一定概率的晕眩,系统商城里有药,您可以消费积分购买。”系统点开了商城的药品栏。 沈衿对晕车药没什么兴趣,倒是买了不少瓜子零食。 有了食物,更像是一个吃瓜群众了。 “谢谢,我很好。”沈衿双眸放光。她还没有仔细浏览过商城,竟然不知道这里还有食物! 沈衿注意到,她现在所处的房间发生了变化。原本简洁的一居室,变成了富丽古典欧风的华贵装修。 金光灿灿,差点幻视中世纪的古老城堡。 “您的房子为了契合世界背景和男主身份,都是精挑细选的呢。?( ????????? )?” 沈衿表示理解,毕竟是主角邻居,自然也不会太跌份。特别是走强制爱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地位。 打工人,哪来的时间和金钱和一个人玩绑架囚禁呀? 只不过,这里的霸总看着地位并不是很高。她记得看的破文里,男主可是能把女主拐去孤岛囚禁的呢。 忽然,沈衿耳朵一动,稀碎的哭泣声从墙外传来。 不是,这就开始任务了? 她还在想,这房子看着高端,若是隔音太好,听不见动静该怎么办。 现在看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沈衿跃跃欲试,准备将台词说出口,结果,哭声持续不过三秒,就突然消失,变成了死一般的静寂。 ...... 沈衿与系统大眼瞪小眼:“可能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第29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2) 沈衿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信了系统的怂恿,要去隔壁房间踹房门。 但来都来了,她确实也对那声忽然消失的哭声很在意。 “有人吗?”沈衿敲响房门,后挪,站在一步开外的距离。 夜晚风有些大,她搓着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想到:“我敲三次,要是里面没动静,我们就白天再来。” 现在算啥事啊,三更半夜敲人家房门,指不定都打扰男女主办事。冷风吹拂下,让沈衿重回了冷静。 系统也有些羞涩:“理论上,我们今晚应该要完成第一组的。” 沈衿懂,这系统就是胜负心导致的焦虑。谁家小黑屋不得关上个十天半个月,把话说开了才结束的? 她深呼一口气,又一次敲响了房门,并在心中默念:这是最后一次,要是不开门,我就会去了。 沈衿说不出心中想法,敲门后,坦然地后退,望着依旧紧闭的大门。 “天不随人愿,看来我们今天运气不好,暂时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沈衿准备转身,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个身着睡裙的女子探出脑袋,睡眼萌松,眼尾被手背搓成殷红,头发乱糟糟,一看就是从被窝里刚爬出来。 “谁呀,大晚上不睡觉来敲人房门?” 沈衿战略性沉默。理论上,这句问候应该换种形式,由她开口。未曾想,反而是她被责怪。 系统这会正在装死。之前转着圈要来看看情况的系统,现在缩在角落安静如鸡。 一点用也没有。沈衿真觉得自己当时是脑子被门踢了,听它撺掇。 她要问啥:你好,你和你cp什么时候上床吗? 沈衿飞速地扫了眼她的全身,很好,皮肤细腻雪白,没有任何红肿抓痕印记。所以她开口:“我刚才在房里听见了求救声,附近只有你们家有住人,所以来看看是不是遇见了麻烦。” 女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我在睡觉,应该不是我......” 沈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打扰了。” 还没说完,关门声响起,带着主人的怨气。沈衿摸了摸鼻子:“这姑娘,胆子挺大。” “宿主,您说什么?” “这时候不装死了?” 沈衿轻飘飘反问,转移了话题。 乔月寻关好门后才松了一口气,信步朝着屋内走去。客厅没有开灯,显得房间尤为黑暗。只有东北角落,半掩的房门泄出一道光来。 她的步伐并不快,但极稳。若是有心人测量,便会发现她每一步前进距离都是相同,仿佛经过了严苛的计算。 门被关闭,于是,堕入黑暗。 乔月寻拿起墙上挂着的细鞭,在手心敲了敲,笑意不达眼底。 而房间中央,躺着一个男人,躯体有些僵硬。 他蜷缩在地毯上,锁链延伸,在床尾的立柱上缠了几圈,无法挣脱。 “都说了,不要发出声音。”乔月寻像是有些苦恼,声音还带着难以言喻的娇气。 而男子又往里缩了缩,只是他的后背已经抵住床板,再也无法后退半分。 “我......” 他被人掐着脖子向上拉起。出于本能,他狼狈地挥动着手臂。 锁链的声音响起,又无力落下,上半身倒在了床褥之上。 细鞭上带有尖锐的凸起,被乔月寻带着,按在了他的腹部。 呼吸瞬间加重。 小腹又添了一道红痕。 “你要怎么才能放我离开?”谢桑闭上了眼睛,嗓音有些沙哑。 “还没玩够吗?” “怎么会。”乔月寻也倒在了床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桑哥哥怎么会这么想?” 说话间,抬手,抵在了红痕之上,缓慢上挪。 嗯哼声响起,谢桑咬住了下唇。 “今天这事,我很生气。” 她像是被娇惯的公主,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又觉得自己太过强硬,吓到了他,于是双臂将他环住。 乔月寻在有一米六五,自然算不上娇小,但伸手去抱谢桑,试图将他整个人拢住还是颇为吃力。 她一点也不觉得累,将人挂在他身上:“哥哥,你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谢桑没有说话,把头转向一边,拒绝交流。 “哥哥不亲我,那我亲哥哥也是一样的。”乔月寻倒是没有多大怒气,毕竟,谢桑真亲了她,她反而要担心桑哥哥在使用美人计降低她的警惕。 此前就是因为这样,才跑出去三次。好在,哥哥爱她,总是忍不住回来。 只是这来来回回,乔月寻也有了火气,迫不得已,才拿来锁链,将人捆住。 没有打断腿,她可真是善良。 “既然哥哥没事,那我们就继续吧。这次,可不能哭出声哦。” “隔音不好,要是被隔壁那人听见,我会生气的,哥哥。” 乔月寻压到了人上,指腹轻飘飘地按下了一粒按钮,身上的人却猛得抽搐,然后是细颤。 机械的嗡鸣声响起。 沈衿回到了房间。 在她刚躺下时,耳畔又传来了声音,只是这次除了哭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沈衿:...... 隔音也没有必要差成这样。 “他们是开始了吗?” 沈衿询问,脑海里回忆起隔壁女子的模样,觉得有一丝怪异。 “是的!” 系统倒是兴奋起来。当然,它兴奋的点是在于任务能按期完成。 “哭泣声已经确认为xx,宿主,您可以开始说您的台词啦!” 某词因为涉黄被屏蔽。沈衿觉得多此一举,毕竟,她耳朵里的声音是高清无码。偏偏,还只放一些佐证,属于人类的语言没有半点透露。 沈衿觉得自己不该打断,但系统又实在吵闹。 思索再三,觉得自己是普通npc,不应该想太多。于是,她起身,站到了墙边。 食指中指微曲,敲击着墙壁。 没错,她还有固定的敲击点。 “小声点,大晚上的别在床上搞装修。” 沈衿面无表情。 声音清晰地穿过白墙,回荡在隔壁的房间。 乔月寻动作停滞,露出恨意。她掐住了谢桑的脖颈:“有人听到了。” “有人听到你的声音了。” “我说了,别哭。” 第30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3) 谢桑的身体早已承受不住,上半身猛然向上窜起,力度之大,几乎要将身上人掀翻出去。 而乔月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只是短暂的摇晃,就将人再次死死按住。 一声哀鸣。 锁链被拉扯到了极限,谢桑浑身的青筋暴起,尤其是脸部,因为窒息染上了血红。 他不止一次试图逃离。 但恶刑始终如影随形。 突然,他抽搐着,双腿砸在地上。 直至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乔月寻才如梦初醒。 她颤抖着,慌乱地停下了一切。 离他远了一些,约莫一拳头的距离。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谢桑的脸上。 而谢桑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空洞,如同一具死尸,没有半点回应。 “都是我的错。桑哥哥,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乔月寻急切地掐着他的下巴,往自己的方向转。 在对上谢桑眼睛的一刻又猛然尖叫,将手挪开。 “桑哥哥,你不要吓我。” ...... 系统看到任务一的尾坠成了(1\/10)才松了一口气。 沈衿依旧皱着眉。 任务完成,那就说明她说出这话的时机确实合适。但那姑娘...... 沈衿又一次想到了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姑娘。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调起了回忆。脑海中,属于乔月寻的画面被彻底定格,沈衿以上帝视角,仔细地扫过了每一处。 终于,在她的双手上,看见了遗留的掐痕。 不止是手。 她的视线再次往下。看到她指甲上的溅射状,覆盖其上的干涸血液。 被囚禁的另有其人。 ...... 天光大白,沈衿很早就被系统闹醒。它声称今天会迎来任务二,让宿主不要消极怠工错过时间。 沈衿躺靠在床头,指尖撩起了胸前的长发,对于系统的说法不置可否。她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当然,或许原本任务是简单的。 沈衿又想到传送之前感知到的老熟人气息,并非错觉。 系统那边还在解释。 “宿主,您应当知晓,我们这里的小黑屋是概念房间。” 沈衿点头。不仅是概念,还是十组cp的公共场所。 “两项任务代表了两个剧情点,反抗、和好。” 沈衿持续点头。 “我们这里只是概念空间,所以,他们的时间流速与我们不同。宿主您的白天就会迎来和好如初的情侣啦!” “所以,按照我们的时间来算,第二天肯定能刷新任务二!” 沈衿沉默不语。男女主能和好,那假如,不是男女主呢? 不过也没有逆着系统:“好吧,只是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他们还是没有出来。” 系统也有些疑惑,但它已经回系统论坛里查询了相关任务,了解前辈的完成情况。 “再等等,或许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 系统声音有些失落。 “嗯。” 这一等,便等到了沈衿所在时间的夜晚。太阳的余辉彻底消散,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她并没有等到,第二日应该出现的象征着两人情感“和好”的任务,也没刷新第二对情侣。 任务进入了僵局。 “按理来说,我今天应当完成第一对情侣,并重复开始第二对的任务?”沈衿询问。 系统也有些慌了,它又一次拉开了以往的任务界面,嘴上全是:“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看着像是马上就碎了。 沈衿倒是有些怜爱。 “我可以在等一个白日,若是再不刷新出和好情境,你就需要上报了。” 沈衿直接下了决断。 而这时,床板晃动的吱呀声在空间游荡。沈衿又听见了那绝望痛苦的哭泣声。 比前一夜,衰弱许多。 “宿主。”系统喊了一声,但又没说话。 沈衿从床上站起,走到了本该敲击的墙边,手指在墙上摩挲。 倒是没有直接敲响。 眸色黑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说,这是刷新的第二对,还是昨天的第一对呢?” 沈衿询问,但也没指望系统回答。 毕竟npc系统,权限低得可怜,它甚至都没有隔壁那对的背景。 “很简单。” 沈衿敲击着墙面。三道敲击声规律地传递。 “小声点,大晚上的别在床上搞装修。” 沈衿微微侧头,更加关注隔壁的声音反馈。 而系统则紧张得盯着任务界面,带着祈祷。 “一定要是二啊,求求了,快进到任务二吧。” 可惜,系统的祈祷没有任何作用,进度条依旧显示着“1”,散发着无穷的嘲讽。 完了,真的被卡在小黑屋里了。 隔壁的声音暂停了一会。但与前夜一样,变成了闷哼和喘息。 沈衿捕捉着每一道声音,指尖在墙壁上划过,留下莫名的点和横线印记。 眸色更深。 之后,房间恢复了寂静,压抑窒息。 “宿主,现在该怎么办?” 沈衿退后几步,完整地看了眼墙上的划痕,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许久,她叹了口气,走到床上坐下。 “报告未知错误。” “以及,我今晚会再去一趟隔壁。” 沈衿看着指针走过了十的位置,深夜拜访,确实扰民。但她被迫听了两天墙角,找上门也很合理吧。 沈衿披了件风衣,再次敲响了邻居的房门。 她以两秒一下的速度,规律地按着门铃。不紧不慢但又带着绝对的强势。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能在这里按上一整晚。 女生出来的时间比前夜还要慢。她身上穿着宽大的睡衣,衣领随便搭在脖颈,一看就是匆忙套上,未加整理。 她的呼吸还有些慌乱,眼中带着不满,但又套上一个温和面具:“请问您大晚上敲门,是要做什么呢?” 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 沈衿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姑娘的床事,很激烈。” 乔月寻脸黑了下来:“关你何事?” 沈衿无赖地挑眉,全身肌肉却绷紧,脚已经率先挪到了门框的位置:“有事,扰民。” 她的眸中闪过恶意。死了就不会被打扰了,她想。 但还是抬头,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抱歉,我们会注意的。” 第31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4) 正常人在听到主人家这么说,一般都会转身回去。 但沈衿不是正常人。 她直接将身体挤进了房间。 乔月寻面露不善:“你想干什么,夜闯民宅,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沈衿倒是笑了,玩出囚禁的人,居然还知道要报警。她还以为她们都无法无天,视法律于无物呢。 沈衿倚靠着门框,坦然:“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 在乔月寻目瞪口呆中继续:“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乔月寻:...... 系统:...... 只有沈衿,还试图往房间里走,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加入这个家的渴望。 系统惊了:“宿主!您等等,您想干什么!” 乔月寻动作更狠,一个肘击直接攻向了沈衿。 “你藏起来的人,应该很多人觊觎吧。”沈衿忽视了脑中系统的弹窗,幸好她有先见之明,调成了静音模式。不然,都不知道会有多吵。 乔月寻红了眼:“你敢!” “你在挑衅我?” 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周身气势层层攀起,无畏地朝着沈衿攻击。 沈衿看到了她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啧,野兽。 “我听了他的声音,就想着把他抢回去了呢。” 啊,禽兽? 系统艰难地把这个标签从宿主身上撕掉。 “这样吧,你让给我。” 系统碎了。它看见好不容易扯下来的禽兽标签不断复制,如雪花般落下,将一个属于沈衿的模拟小人完全淹没。 “抢,有人要抢哥哥......” “杀了你。” 沈衿格挡,暂时避开了她的进攻。 “系统,愣着干什么,启动核查程序!” 沈衿开口:“启动核查程序,我怀疑,他们不是原定主角,小黑屋剧情涉嫌单方面囚禁、虐待。” 系统:? 不是,怎么就不是原主角了呢,您和那个姑娘才说了几句话吧。 “宿主,我不建议您开启核查程序。”系统想要拒绝:“若是您判断失误,您将承担本次核查的所有能量报销,换算成积分为4730,以您的财力,根本不能承担。” 系统觉得它的宿主大抵是疯了。 但眼下情势紧急,乔月寻简直杀红了眼,抄起东西就往沈衿方向砸。 原本还能说有进攻的套路,现在就靠完全的火力覆盖。沈衿也不知晓她怎么掏出来的东西。 被火力逼的连连后退,差些就要退出门外。 就在此时,一个硅胶材质,小臂长度的武器被她扔出,直直朝着沈衿的面部甩去。 ...... 我怀疑我遭受了精神污染。 沈衿歪头一躲,但被乔月寻眼疾手快,关在了门外。 沈衿面对着紧闭的大门,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笑声逐渐加大,愈发夸张,全身都在颤抖。 系统:有谁来救救我。 没有人。 沈衿站在门外,试图再次触碰,但她的指尖却径直穿过,像是戳了某个投放虚影。 “宿主,您没事吧。”系统声音有些发颤,它觉得自己颇为弱小无助,任务居然变成这样,宿主好像也疯了。 “无事。” 就在系统以为它不会回答的时候,沈衿忽然恢复了平静。她靠上一道名为虚无的墙体问道:“他们再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沈衿看了眼外界,天亮了。 属于囚禁的篇章在昨夜落下帷幕,他们本该在黎明的朝阳里迎接新的开始和祝福。 但是,沈衿面前,依旧是闪烁的虚拟投影,没有半点动静。 “异常反馈怎么说?” 沈衿询问,现在任务卡在这里,系统早早地打了报告。 “主系统还没有回信。”系统也有些失落。毕竟他们只是npc...... “申请核查程序。”沈衿沉默了一会。 “宿主......” “这是命令。”沈衿颇为强硬:“而且,你没发现,这两次,另一个人的生机愈发衰弱了吗?” 核查程序与普通的异常反馈不同。任务者在认为他们难以承担主角责任时才能递交。一旦递交,必须给出一级反馈,并由专业的负责人协查,并对谎报之人有极其严苛的惩罚手段。 这是系统不希望沈衿介入的原因。毕竟她一个小新人,又没有大佬护着,要是检举失败,那就是一整个完蛋。 沈衿自然明白系统的忧心,叹了口气:“我们在给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依旧没有开启任务二,就启动核查。” 沈衿爱笑,眼眸弯弯的时候,颇为柔和无害。但当生气,嘴角不再勾起时。才发现,她的轮廓颇为冷硬,像是凌冽的风雪。 就像现在。 系统看到她退了一步,哪能不同意。只能寄希望于飘渺的玄学,希望今晚能刷新出第二个任务。 为此,系统嘴上念叨着一串字符,神神叨叨,不像是科技造物,倒像个洗脑颇深的邪教神棍。 沈衿并没有回到属于她的房间,而是直接坐在了墙角。 系统说的中间站真的是纯粹的中间站,只有两间房,没有任何背景信息,简陋无比。 更何况现在是非任务时间,空间的联系还没建立。她所处的更是一片虚空。 只是她并没有惊慌,反而是想到了传到房间里的喘息。 是她们一族知晓的暗号。 沈衿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半躺,仿佛与虚空相融。 她很难描述在听到喘息声时,发现那是求救信号的震惊,而且被欺辱的人还和她有着些许联系。 所以,在第一夜,她敲响了墙面,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但可惜,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反馈。 后来,任务二无法刷新,更像是佐证了她的猜想。 刚刚,她第一时间敲出信息:我来找你。并趁着能交流的时间,得到了他基本的请求。 被囚禁,想要援助,即将死亡。 空气中微弱的波动传来,沈衿霎时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虚影扭曲,成了一个真实的房间。 第三夜。 沈衿站起身,依旧穿着长至脚踝的风衣。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大门。 ? “宿主,门怎么开了!” “我破坏了锁,很难理解吗?” 第32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5) 前两夜还在隔壁房间听墙角,第三次就直接登门拜访,甚至弄坏了主人的锁,怎么不算是事不过三呢? 客厅没有亮灯,颇为黑暗。 但沈衿没受影响,朝着门缝里透出的光源走去。 直到嗡鸣声和喘息声一起响起时,她果断地按下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卧室里的一切都让人震惊。 血液混杂着石楠花的气息在狭小的房间里交织,让人晕眩。 卧室被打造成了鸟笼的形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最中央洁白的大床。 而那里囚禁着一个赤裸的男人。 铁链束缚住男子的四肢和腰身,将他成大字状拉开,固定在床边的铁柱上。 因为身体的挣扎已经磨破了皮。 但女人丝毫没有怜惜。 于是,男人的血液沿着镣铐蜿蜒向下,滴落在床单之上。 一个颇为血腥的交合场所,非常契合小黑屋的主题,最忌讳有第三人的进入。 而沈衿,堂而皇之。 系统真的怀疑她是不是要加入。心怀侥幸,打量着沈衿的眉眼。 很好,冷漠、冷酷,看了一眼就如坠冰窟。不像是精虫上脑的模样,还有挽救的机会。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遮掩,门板大开,冷风灌入,打破了沉闷的鸟笼。 她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不发一言。 风吹散了满室的暧昧,就算再火热,此刻也萎得不行。 地上被折磨地即将窒息的男子终于得了喘息的时间。他强撑着抬起了眼,看向门口站着的人,目光一滞,面上带着茫然。 乔月寻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去,看见沈衿,双目瑟缩。 她连忙翻身而下,整理衣衫,又扯过一旁堆叠的棉被,砸在男人身上,动作暴力,带着十分的慌乱。 “你怎么闯到这里的?” 沈衿看着她的动作,开口:“打扰姑娘的兴致,真是抱歉。” 神态坦然,没有丝毫打扰他人的自觉。 “建议把他交给我。”沈衿点了点床上的一团,被棉被一盖,只有四肢还露在外面。 “他快死了。” 简单的陈述。 也不解释过多,她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扣住了乔月寻的肩膀,一个巧劲,夺走了她手里的东西。 “真是,现在都不停,你是想等我走了继续呢,还是打算就这么做呢?” 棉被里挣扎的人总算安静了,身体也不再颤抖,缩在棉被里安静地呼吸。 乔月寻过于震惊,直到整个人被沈衿擒拿,才开始反抗:“你是不是有病?” 沈衿握住她的手腕,直视着她的眼睛。 乔月寻忽然像是被安抚的野兽,停下了挣扎,目光露出迷离。 “告诉我,你是谁?” 有声音从天际响起,带着春风一般的和煦,将她的神魂托举。 “乔月寻,我是乔月寻。” 听到这话,被子里的男人忽然开始挣扎,但他的活动范围就那么些,挣扎也没有什么效果。 沈衿指尖微动,轻敲几下,锁链就被砍断。 “啊!锁链怎么断了?” “啊!女主怎么傻了?” 系统的疑惑接连响起,带着某种震撼。 “别吵,我作为高级心理咨询师,会点催眠怎么了?再说锁链,他挣扎了这么久,断了很正常。” “哦哦。”系统点头,觉得宿主真是牛掰。 “她不是月寻。” 谢桑慢慢收拢了四肢。沈衿就看见他暴露在外的身体缓缓挪动,像是重伤的乌龟,慢慢将自己挪回龟壳之中。 他的嗓子尚有些沙哑,带着情欲之中的萎靡。 “怎么说?” 沈衿又动了动手指,指挥着乔月寻往地上的坐垫走去,再坐下。将这两人拉开了距离。 谢桑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前辈。你知道我们一族......” 沈衿打断了他:“嗯,我们人就是厌恶这样扭曲的强迫戏码。”带着暗示,在“人”一字加了重音。 谢桑秒懂,在棉被下闭了闭眼睛,调整情绪。 再睁眼,微微仰头,直接看向了光源的位置。被棉被阻挡,明亮的灯光也不过灰蒙蒙的一点。但总归比其他地方要亮些。 “她不是原来的乔月寻。”谢桑重复。 全然不管自己这句话给系统带来多大的压力。 沈衿在心中开口:“刚刚那句话录下来没,发到总部核查。男主本人亲口否认女主的身份,已经可以走核查程序了吧。” ...... “是。”系统叹了口气。 “她与我指腹为婚,亲梅竹马,在我被关在这里之前,我们正在举办婚礼。” ...... 不是,这样的剧情,需要囚禁? 难怪男主开始怀疑女主换人了。 “我们婚礼的第二天,她疯了。以蜜月的名义,将我拘禁在这里,还总幻想着我要离她而去,幻想着全世界都要抢走我。” “她的情感变质了。” 沈衿听到“情感变质”倒是明白了。她们一族以情绪为食。有些族人就喜欢亲手培养感情,爱情便是其中一种。 “你想要的是什么?” “安全感。” 对话以一种能理解但又不能完全理解的方式展开。 沈衿垂眸,谢桑需要的安全感,便是他在乔月寻身上培养的感情。 换句话来说,他之所以在此界逗留,便是为了吃乔月寻身上培养出来的那点子安全和满足。定然不会让她本人陷入这种患得患失的焦虑暴虐情绪。 毕竟,他喜欢的是正面情绪。 “灵魂也变了?”沈衿再一次询问。 谢桑思索了一下,肯定开口:“变了。” 所以,就是有个外来者抢占了乔月寻的身体。 “你怎么菜成这样,都没有反抗?” 真是给我族丢人,居然被囚禁都没有还手之力,还靠着喘息声求救。 谢桑沉默地更久,语气还带上了羞愤:“我打不过!” 沈衿觉得,再问几句,他都要流泪了。秉着长辈的身份,她善意地转换了话题。 “核查怎么说?” 有了男主的证言,总部可是高度重视。毕竟,主角都不认可主角了,那还玩个球? “正在派专人前来,啊,她已经到了!” 刚说完,门口出现一抹靓红色身影:“就是你们报告的问题?” 第33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6) “宿主,你就这么离开了?” 系统看着沈衿撤离的背影有些恍惚。这人直接踹了房门,控制女主,啥也没做,就走了,头也没回? “不然,真留下来看他们的床戏?” 沈衿笑道,将自己扔在了床上,她可没有那么变态的爱好。 “那核查员那里呢,您不得关注下?” “人家专业还是我专业,人家大佬还是我大佬;顶事儿的来了,我留在那里做什么?” …… 话是这么说,但系统还是有种无力感,就像是花里胡哨终于放了大招,结果烟起无伤,血条一丝未掉的迷茫。 “那您现在,准备做什么?”系统再次询问,宿主肯定有很重要的后续安排。 “睡觉。”沈衿已经躺在床上了,以一种毫无防御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嗯,睡觉好啊,等等!您是说睡觉?!” “别吵。” 沈衿一个翻身再次打开了免打扰模式。正式员工就是好,还能屏蔽系统。 沈衿觉得系统真是有些不识好歹了,她是人,又不是神,在他们房门枯坐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又花费心思控制主角,这些额外工作,哪一步不需要耗费精神? 没有睡个三天三夜都是敬业负责了。 沈衿睡得安逸,而一墙之隔,他们的夜晚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没了沈衿的控制,乔月寻逐渐恢复了理智。她坐在地毯上,面容由平静逐渐走向狰狞,流露出不属于花季少女的狠辣。 卧室的灯极白,像是深冬清晨落下的寒霜。 只是,她的精神污染对在场的唯二两个没有效果。准备出招了,发现敌人攻击免疫,乔月寻双目瑟缩。兽类遇见强敌的恐惧本能。但碍于她的伴侣还在对方手里,所以只能压下恐惧,静待良机。 对了伴侣,我的伴侣! 乔月寻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床尾坐着的男人。 核查员不近人情,板着张脸,面前就算躺着十个裸男都不会皱一丝眉头,甚至还会因为挡了路有些烦躁。不会贴心地给谢桑留下衣服。 而谢桑,身上披裹着一件风衣。那风衣不知是何做成,将他的躯体尽数包裹。 闻见熟悉的族人气息,谢桑也安静许多。 自从成年被赶出族地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情绪这么丰富的礼物了。 没错,沈衿察觉到她们一族同类崽子的求救,特意扯了情丝做线,又引了万般思绪,织了这么一件风衣。 察觉到乔月寻的眼神,忍不住把衣服紧了紧。 别看,这衣服你抢不走。 眼神里流露出抗拒。 “好了,我们现在来处理问题。”核查员打破了两人的对视,抬腿,瞬移到了他们视线的中间,掏出一个本子。 “自己说。” “不说,我会直接搜魂。” …… 白日转瞬即逝,什么都不曾发生。 沈衿睡醒,等着新派发的任务。 空间逐渐黏稠,漂泊的板间被某个世界捕捉。沈衿双耳微动,她听见了卡扣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的传递。 “宿主。”系统有些雀跃,今晚应该不会出现意外了吧。 沈衿勾唇,会不会发生意外不能确定,但切换世界这点是真的。 她发现自己的房间变成了简约的现代居室,还差点环视做打工人时的廉价群租房。 看来,这次的黑屋的主人公们挑选的环境周边有些热闹。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隔壁响起。比起喘息,更像是互殴。可喜可贺,起码这一对,不是第一对那般绝对的压制了。 又是陶瓷破碎的声音,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呐喊:“你敢锁我,天杀的,老娘报警把你抓了!” …… 沈衿觉得到自己出马的时候了。 她站到指定位置,颇为郑重地敲击了墙面:“装修还得挑没人的时候呢,你们夫妻吵架去床上吵,别在这扰民。” 气沉丹田的声音颇具穿透力,清晰地落到隔壁的情侣耳畔。 气氛尴尬了一瞬。 “谁和他夫妻呢,离婚,马上就离婚!” 女人挣了挣手,没能从丈夫的禁锢里把手抽出来,依旧顽强地耸动肩膀,将人往外推。 男人嘴里带着笑意,碎片划在手上出了血也不恼,愈发靠近:“你听见了吗,隔壁邻居投诉我们声音太大。” 女人瞪了他一眼,把手边掉落的花盆推远了一些距离。 “扔累了?” 女人撇头,不想搭理。 “那就是没累。”男人腰腹用力,将她抱起,一起倒在床上。 “无耻!”她脸色通红,咬牙吐出来一句。 “嗯。你叫啊,如果你不介意,你的声音被别人听见的话。” “呜。” “嗯,需要我帮忙堵住吗?”两人稍微拉开了距离,只是身体依旧交叠。 “要做就做……” “好,帮你堵住。” 沈衿还在和系统打赌。那憨货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看见沈衿喊话后没跳动的任务完成数量就心惊胆战。 “他们还没开始。”沈衿一眼看穿现实。 “那您为什么要说这几句呢?” “为了催他们开始。” 系统不明觉厉。 果然,那边安静了片刻。熟悉的喘息声又一次响起。 系统忍不住给沈衿放了烟花。 “这些不慌了?” 沈衿轻车熟路地靠近墙,声音还带着笑意:“真上床去吵了,悠着点,可别把人欺负哭了。” 明明是带着颜色的下流话,但被沈衿说出来,确是难以言喻的风流和坦然。 她在很认真地陈述一个结果。 一墙之隔,男人将女人拢在怀里,亲走了她眼尾流下的泪水。 带着一丝恼羞成怒:“明天我们就搬走。” 女人白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嫌弃,还是没多说什么,回抱住了他的肩膀,埋在他的脖颈处,轻轻喘息。 “任务一完成(2\/10)” 就在沈衿说完,进度里的“1”,跳动着,往上升了一位。 “宿主,你今晚要去他们房间查看情况吗?” “不。” 她没有任何吃狗粮的想法。她现在又不需要情绪作为食物,而且,她们有正式见面的机会,不是吗? 沈衿看着任务二,笑容颇为清浅。 破天荒地,和系统道了一声“晚安”。 第34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7) “早上好。” 沈衿早早地换了一件运动外套,并还牵上了一条狗。 “你这狗……” 系统欲言又止。 “一起见证新生的爱情。”沈衿面容严肃。她做人后已经许久没有以情绪为食,那些子愉悦美满郎情妾意,她能感受,但用不上。还不如分给小狗一些,也好省些狗粮。 他们出来的时间比想象中晚一些。沈衿与狗盘腿坐在小院里,正在扔飞盘。 在他们房门被打开的一刻,世界开始运转。只像幕布似的背景猛然降临在实处,与真实世界无异。 车水马龙,人群喧闹,还有叫卖声,是难得的人间烟火。 沈衿拍了拍狗头,从容起身,将狗嘴里的飞盘拿起,掷于他们面前。 “欸!” 女人看见飞盘从不远处飞来,刚想躲。那飞盘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在她面前三米开外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然后是一只头上绑着红色蝴蝶结的大狗,一脸憨厚地从灌木中窜出。 忍不住被逗笑。 “你看这狗笑的好蠢。”话中带着调笑,当即停下了脚步,蹲在了大狗的面前。 “你主人呢,若是没有和我走可好。” 才不过见面几秒钟,这人居然想着拐狗?喂个狗不够,还想终身包狗粮? 那狗倒是听话,垂下头,将脑袋往女人的手心拱,一副讨好的模样。 沈衿也扮做了寻常的养狗人:“旺财,回来。” 她一声呼唤,挨着他们正在胡乱蹭着的狗忽然精神,昂起头,寻找声音的来处。确认主人的位置,连忙一个飞扑,再次证明了自己矫健的身姿。 “啧,没白疼你。” 沈衿顺利登场,自然将视线落在了相携走出的情侣身上。 那女子正倚靠在男人身上,脖颈处还有若隐若现的红纹。 沈衿挑眉,了然,下意识带上了笑容。 她一开口,倒是被他们听出了声音。想到前些天那些荒唐事,竟然被人听见了去。 女人想到,愈发羞愤,借着倚靠的动作,往男人的腰间一拧。 男的倒是没什么羞耻感,但猛然被掐了腰腹的软肉,面容扭曲了一阵,又碍于面子偏要伪装,于是倒吸着冷气。 女人看了一眼沈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笑容愈发暧昧了。 下意识就松了手里的动作。 沈衿开口:“郎才女貌,你们可真是般配。” 幽幽地补充了一句:“年轻人,恩恩爱爱,身体不错。” ...... 把那女子逗得跺脚,又是在男人身上狠狠掐了一把。 “谢谢,我也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男人反手握住了女人的手,笑容璀璨。 那狗自觉地钻回狗链,“汪”叫了一声,沈衿自然地切换了笑容,朝着他们挥手:“再见。” 被沈衿的笑容感染,恰巧此刻阳光正好,他们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也抬手,朝着沈衿告别。 “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的祝福消失在风里,除了沈衿和系统,无人听闻。 只是这话带着一丝规则,竟倔强地裹上了两人交织的红线,又悄无声息隐去。 系统时常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就比如刚刚,它似乎察觉到了某种扣起能量的波动,带着契约的能量。但仔细追究却发现,毫无踪迹,错觉一个。 “宿主,您为什么说这些话?” 它犹豫再三,还是向沈衿发出了提问,总觉得和宿主有关系呢。 “嗯?” 沈衿恰到好处的疑惑:“我磕cp啊。” “谈不到,还不允许我磕几对?” ...... 系统无话可说。 接下来的任务没有出意外,沈衿中规中矩地在晚上打断他们的床事,然后在第二日太阳升起时,夸赞一句般配。 她已经见过了许多对情侣,正常人类的男男女女暂且不说。 她尤为有印象的,是一对幻想种族。一个天使,与一只魅魔。 性别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为了某种契合,他们选用的是同一个性别。 沈衿还能想起那晚上的血腥和残暴。是真的拼死都要将对方除去的势头。吓得系统战战兢兢,以为要重演任务一的悲剧。 而沈衿岿然不动,像是没事人一样,手里端着茶杯,甚至还想看戏。 “反正他们没有上床,只是掐架,让我看一眼他们的打斗又怎么了?” 试图申请,将那面装样子的隔绝墙换成透明款或者单面可视款。 系统拒绝时,她还失落了一会。 转头就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东西,看起了现场直播。 系统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你哪来的道具?” “商城购买的。” 沈衿疑惑:“你不看吗?” 系统扭曲,系统反抗,系统想要坚守底线,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 但三秒之后,系统抬起了头,兴致勃勃盯着画面,看得比沈衿还投入。 它又不是人,为什么要遵循人的规则。 他们中间经历的多久那就是沈衿无从得知的了。 魅魔明明能将天使羽翼拔起,却又怜惜地抚摸,只留下划痕。天使的圣光明明就要将魅魔化灰,但只是轻飘飘的灼伤,飞出几缕轻烟。 然后他们卸去了力,倒在了一起。羽翼和骨翼相互交织,两个力竭的生物终于完全拥抱。 对于沈衿来说,第二日,太阳依旧升起。 所以她套了件黑袍,遮掩了所有的身形,挡住了他们。 “阁下要做什么。” 他们都想把对方护下,但动作同时,都前进了一步,把对方送得更近了。 有些蠢,沈衿想。 “给你们送上祝福。” “你可知我们是谁?”魅魔尾巴甩动,头一回听说给恶魔祝福的。天使也有些不解,还有人顶替他们干活? “知道,世不相容的一对。”沈衿正常开口。 “但爱,让你们相容。” 沈衿补上了一句,于是恶魔收起了爪子。一边光明的天使也关闭了光环。 啧啧,瞧瞧这对。 “祝福你们,绝处逢生。” 沈衿说完,直接消散在了这片空间。 直到恶魔与天使,两人被逼到世界的尽头,面对着灭世的深渊,他们才知道“绝处逢生”四个字的重量。 第35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8) “宿主,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沈衿倒在了床上,不知是不是系统的错觉,她好像比平时白上许多,甚至有些透明。 但只是瞬间的虚弱。 沈衿仰躺在床上,双眼微睁,一副慵懒倦怠的模样。 “想感受下魔法能量里的瞬移,别说,还挺酷,就是有点晕。” “您也太大胆了,这个披风只是伪装出魔法的流转,您现在依旧普通人类。”系统有些担忧。 “感谢关心,以后不也有魔法世界嘛,就当提前感受一下啦。” 沈衿难得放缓了声音,像是在撒娇。 “那您也不许胡来,多危险呀。” “好的,我错了呢,趁现在任务没刷新,让我反思一下?” 系统干巴巴:“那您休息吧。” ...... 沈衿是被吵醒的,听见敲门声,破天荒有了些许的迷茫。 在这个任务里,只有她打扰别人的份,居然还有机会被人敲门。 “系统,怎么回事?” 她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了,并不想出意外。沈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十八点整,距离任务刷新还有一小时。 沈衿还在床上拖延,但敲门声持续响起,不疾不徐。 “宿主,刚才收到了总部的通知,您睡的太沉,我就没吵醒您。” 系统点开了通讯界面,那里有一则新发放的任务通知。 沈衿一目十行。 这问题还是出在第一对出意外的情侣身上。他们占了沈衿的任务份额,但是没有完成,所以系统需要从任务库里额外调拨一组“黑屋情侣”。 但巧合的是,强制爱剧情被严打,且受众逐渐减小,走该剧情的主角少得可怜,以至于第十个任务发放不出来。 “就不能放我提前回去,就当是任务安排失败的补偿?”第一个世界那么可怕,她难道不需要申请心理援助的吗! “不行,这是宿主必须完成的指标呢。” 忘了,她的这个智障系统还是主系统和公司的忠实舔狗,不会质疑任何官方的决定。 谈不拢,所以,沈衿只能接受额外任务。当然,这里的奖励也颇为可观。 新世界的主角感情戏份聚集在三个人身上,是比较流行的买股文。女主秦可闻,以及两个可买潜力股天降霸总姜无思和竹马教授宋云山。 秦可闻与宋云山青梅竹马,两家最常开的玩笑便是长大了要嫁到对方家里。 女主原本对此接受良好,因为宋云山智商高长得好,年纪轻轻就留任母校,不过三十已经是副教授,可谓是青年才俊。 她自幼与他一起长大,情窍初开时没遇见动心的人,后来便看淡了。若是随便相亲找个男人,还不如选竹马来得踏实。 只是,宋云山不苟言笑,本来就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又做了老师,得了历练,秦可闻倒是有些怕他,在他面前,总是觉得矮了一等,像回到学校,成了他的学生一样。 也因为这个心理问题,两人的关系一直没有更近一步,维持着相亲对象之上,情侣之下的关系。 这姻缘一拖,你猜怎么着,就出了变数。 就跟个偶像剧一样,秦可闻外出,在路上意外遇见了晕倒的姜无思。那她总不能看着人倒在那里,所以秦可闻拨通急救电话后,又确认了姜无思的情况,对他做起了心肺复苏。 口罩往姜无思脸上一挡,就开始人工呼吸。 姜无思从晕眩中醒来,就看见秦可闻救他的模样,一时大受感动。 当然,秦可闻将人送上救护车就离开了。只是两人的羁绊还在继续。 她意外发现,姜无思正是公司空降的那位主管,还担任了副总,更是她的直属上司。两人的交集又多了起来。 而宋云山苦练笑容,在他觉得不会吓到她后,准备正式和秦可闻告白,结果就看见两个人相携从酒店里走出,秦可闻一脸严肃地扶着醉酒姜无思的模样,自然也看见了姜无思落在秦可闻脸上的那个吻。 他发现,自己对秦可闻,比想象中还要更爱一些。 但秦可闻对感情感知颇为迟钝,宋云山这一番旁敲侧击各种操作,反而让秦可闻明白了自己对姜无思的心意。 宋云山:...... 这操蛋的世界。 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但宋云山还是受伤,且由于他的告白,秦可闻已经主动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宋云山选择成全他们,于是借着访学的机会去了国外,主动退出。 而秦可闻和姜无思确认了恋爱关系。 姜无思有总裁标配的身世和胃病。他作为被流放的前妻之子,在豪门家族里不受待见,但又因为身份,有着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在家族之人和未婚妻的联合设计下,姜无思与秦可闻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摇摇欲坠。 在秦可闻第三次提分手,甚至要离职,与他分开的时候,他内心的偏执和控制被彻底激发,将秦可闻掳走,囚禁。 秦可闻是个正常的成年人,她坦然承认了自己当初的心动,也承认自己对他的失望。在他不顾意愿,将她囚禁时,两个人的关系便彻底砍断。 甚至是仇人。 她偷跑、求助、报警。但是,两人作为情侣,姜无思又给她伪装了精神诊断,将她定性为臆想症患者,瞒过了所有上门的人,甚至包括她的亲生父母。 秦可闻觉得自己人生失败,她自认洒脱不羁,重情重义,但最后,竟然连一个愿意相信她正常的人都没有。 后来,秦可闻也有了错觉,她似乎,真的觉得自己生病了。 意外的,她拨通了宋云山的电话。 宋云山却发现了她的不对,他所认识的秦可闻有一颗绝对强大的心脏,生来就如正午的灿阳,又怎么会短短几个月,患了臆想。 再说,她既然生病,那么姜无思作为潜在的刺激源之一,不应该被隔离? 退一万步来说,他姜无思把人都照顾生病了,又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做她的男朋友? 第36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09) 宋云山拜托了同校的学长,见到了那个确认秦可闻生病的医生。旁敲侧击,把他灌醉后,终于确认了事实。 秦可闻没有得病。 那么,她现在,就是处在姜无思的迫害之中。 他们家庭不过小康,论背景论财力,完全比不得姜家。再听那位医生说,秦可闻可能真有演变成精神患者的趋势,哪里还有从长计议的谋划,只能先将人从姜无思那里捞出来再说。 “现在,便是宋云山发现秦可闻被囚禁的别墅这一剧情。”系统开口。 “这是权贵们疗养的地方,一年都来不了几次,又处于深山,姜无思别墅周边,只有您一处房屋。” “宋云山就算将人带出了别墅,也逃不下这座山,说不准还会正面撞上姜无思的保镖们,所以,他决定来寻求您的帮助。” 沈衿表示理解。官方那边需要实际的证据,宋云山来不及做这些。要是真的墨守成规、中规中矩,只怕等证据出来,秦可闻真的被关成神经病了。 若是她的病症属实,再加上姜家的周转,那秦可闻就是完全属于他的一个人,不可谓不狠毒。 好在宋云山信任秦可闻。 在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因情所困、受伤痛苦时,相信秦可闻会走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 “宋云山和姜无思,这两人还有选择的必要吗?” 沈衿不解,明眼人都知道跟谁啊。 姜无思这狠人可不仅是将瓜强扭了,他是直接打造了一个套,将瓜塞进去,好长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再完美收割。 系统给出了支持率,宋云山目前仅以56%的支持率暂时领先,高赞回答是:“女朋友被抢了都不知道追,反而眼泪一流头也不回得出国,这种孬种,也配做男主?” 姜无思这边甚至有人怜爱了他悲惨的身世:“无思的一生,什么都没拥有。唯一的挚爱还因为算计相互离心。他只是想留下她,有什么错,他们是相爱的!” 只是,在两人的固定选择中,第三方以87%的几率远超姜无思和宋文山。 上面写着:“这么对老婆?姜无思你完蛋啦,收拾收拾,准备追妻火葬场吧!不过这两人现在也就一个误会,说开太过轻松。不然让姜无思更虐一些,虐完女主虐男主,最后完美he!” “想看带球跑,乖巧等饭。” 沈衿这才知道,这个剧情,真的如同小说一样,出现在了异世界的网络里,甚至还有读者点评。 “剧情的发展自然有世界规则推导,他们又不能决定。” 世界规则会选择中正的能量作为运转的基石,按照祂的意志,结局走向不能保证,但所有事情的结果必然是向上、温和的。不得违背宇宙通用条例。除非祂是想脱离世界意识联盟。 “问题就出在这里。”系统有些严肃:“这个世界意识进入了沉睡,无法唤醒。但祂在沉睡前开启了托管设置。将主角剧情变换成小说,由读者来推动后续剧情。祂会选择最多读者支持的那个可能。” 沈衿滑动着屏幕。 评论的恶意即便是隔着屏幕都被她感知,可想会是多么强的一股能量。 “你们投放的位置不行啊。”这是什么混乱邪恶的世界。沈衿闭着眼感知了情绪,真是胡闹,居然由这么一群已经被放逐的人决定新世界的存亡吗! 系统有些尴尬。 “就像您前一个世界遇见的意外一样。邪气从封印之地里跑出,被人加工成病毒攻击了主系统。” “祂出现了短暂的数据波动,所以,有一些细小的代码出现了问题......” 新任务者刚进公司,就发现公司被袭击了,该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我强制外勤的理由是吧。”沈衿起身,踩着拖鞋朝门外走去。之前说得那么严肃,还真一切规章如此。原来,是逼迫员工去打补丁啊。 ...... 沈衿打开了房门。在她与宋云山对视的一瞬间,世界搭建完成。 “你好,有什么事?”沈衿掀起眼眸,瞥了面前有些脏乱的男人。 身上衣服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道痕,沾着树叶和尘土,脸颊上有着细小的划痕。 看来宋云山这趟进山,没那么容易。 沈衿自问自答:“迷路了?” “我可以喊管家来送你出去,大概要等三十分钟。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怕是不方便邀请你进来。” 沈衿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千金大小姐,说话的嗓音都带着些许天真。 还不经意地透露了许多信息。 就比如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又比如她就算求助,帮手也无法及时到达。 宋云山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这是最好的机会。 这位小姑娘...... 只是。 宋云山脑中开始挣扎。他又不会真的伤害她,只是胁迫这人,帮他救出可闻而已。 不,你这么做,和姜无思那个禽兽有什么区别。你又如何保证盛怒之下的姜无思不会伤到这个陌生人。 两个想法在脑中交织,宋云山觉得自己要精分了。他的脑中两道声音正在辩论,然后发生了争执,吵成一团。 渐渐的,那股带着恶意的声音占了上风,带着诱惑:“你怎么确认她会帮你,抓住她,威胁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沈衿双眸闪过一丝银光,有些无聊,这宋云山也不过如此,世界的选人规则,还是不敢恭维啊。 算了,工作而已,好歹比姜无思强点。 她双眸一道红光闪烁,再次开口:“你想做什么?” 宋文山垂首:“女士你一直住在这里,可知道隔壁那间别墅的情况?我的......妹妹,她或许在里面。” “我刚去那里敲门了,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想来问问情况。” “这是,我妹妹的照片,和你差不多大,也是一个小姑娘。” 宋文山连忙拿出了两个人的合照,递到沈衿面前。 居然是,不想要她的帮助吗? 沈衿的眼眸中终于带上了些笑意。不错不错。 她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那一丝丝的恶意放大的啦。 第37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10) 沈衿自然十分给力,她本来就盘算着帮人,现在更是会尽力帮忙。 所以她开口:“认识哦,她一直住在别墅里,没有出来过。” 宋云山双眸绽放出亮光:“那你,那你能带我去见她吗?” 既然有能力在这里拥有一幢别墅,说不准家世能与姜家相当。 沈衿感知着他身上传递的焦急与欣喜,还是下意识取了点,存在了身上。 算了,拿人手软,不能为难他。 哪怕沈衿汲取的不过蛛丝一根,飘出来没多久就断了。 拿多拿少,都是拿。给的帮助都是一样的。沈衿心想。 “可以。那个姐姐好像又和我求助哦,但我不太确认。” 秦可闻有没有求助,沈衿自然是没亲眼见过的,但这不妨碍她点明了自己对立场。 “你是不是执行秘密任务的官方人员,来解救那位小姐的?” 沈衿双眸闪亮,竟是从里面看出了跃跃欲试。 宋文山忽然有些想笑,这小孩,把自己当成了大英雄,甚至还想参与进来。 “你知道那里是谁的地盘吗?”宋文山压低声音,跟上沈衿的步伐。 这小孩心是真的大,明明之前还拦在门口不让陌生人进门,现在,都直接带路了。 他作为老师的职业病忽然犯了:“你这样很危险。” 莫名被训的沈衿咬了咬牙,忽然知道为什么秦可闻和他一起长大,却不曾动心的原因了。 “我知道,那是姜家的。听说姜家的大少爷姜无思前几年回国,雷厉风行地架空了董事会,还将姜家控制在了手里。” “够狠也够聪明。” 沈衿总结,语气依旧带着懒散和轻蔑。 宋文山听出她的不在意,也不知这人是因为事不关己,还是因为身后有比姜家更庞大的势力。 “我可是要把他关起来的人带走,你不害怕姜家的报复吗?” 宋文山停下了脚步。他果然还是不太想把这人牵扯进去。 沈衿挑眉,收下了他的好意:“姜家,也配?” 这话说的轻狂,却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宋文山头一次希望,这不是小儿的信口雌黄。 “那你呢,你不怕?” 沈衿的别墅有些大,要穿过前院客厅厨房小院和后院,才能靠近秦可闻被关的房间。 他们现在,才走到厨房呢。 “那人不是你妹妹吧。”沈衿反问:“她只有一个弟弟,父母前不久刚来探望过她,说是感谢姜无思对女儿的照顾。” “一个陌生人,也值得你大费周章?” 对话并没有打扰两人行走的速度,只是宋文山始终保持着沉默。沈衿也很有耐心,看着不像是期待问题答案的模样。 为了爱情?似乎没有。 他说养情伤便是真的养情伤。去到国外,确认秦可闻已经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才会归来。 他也不觉得秦可闻会对自己产生爱意,毕竟,错过的就是错过。 毕竟,曾经的他不够优秀,不足以让人停留。 那现在,他这么忙里忙外,以一个甚至算不上朋友的外人身份,在忙碌着什么? 或者说,他在求什么呢? 他总不至于,真的那般圣人,那般无私吧。 宋文山叩问。 先前太过忙碌,打听消息便占据了他全部时间。现在走在既定的路上,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我见到过她很多笑容。” 宋文山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些许释然和怀念。 “那是大学校园的篮球场上,她是男篮的裁判。叼着哨子,跟着五大三粗的队员们跑在球场。” “天很热,看的人也不是很多。她跟完了全场,没有一次错判。” “我去给她送水,她笑着问我‘哥,你看我牛不牛?’。” 宋文山脸上带着笑意。这是他心动的开始。 汗水已经将她的头发打湿,水渍沿着她的唇角下流,划过她的脖颈。 宋文山才后知后觉,原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已经是一个明媚强大的成年人了。 “我身体素质比不上她,所以她会拉着我去爬山。” “在快要靠近山顶的位置,她都会在我的后面推着我,笑着,让我跑起来。” 宋文山似乎陷入了回忆。下意识跟着沈衿的步子,七拐八拐。 穿过草萍,是后院的一幢保姆房。隔着保姆房的窗户,他看见了伸手,在窗上不知道在胡乱画着什么的秦可闻。 她穿着睡裙,发丝有些凌乱。原本带着婴儿肥的圆脸瘦削了很多。 宋文山就站在床边。两人隔着两扇窗,完成了对视。 不知道何时,他的眼眶开始泛红,有泪滴在旋转。 秦可闻在画的是“sos”。 “我希望,她一直有着那样的笑容。”宋文山的嗓音有些沙哑,是忍着哭腔说出来的。 “守护者?” 沈衿问道。 “不,是见证者。” 沈衿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见证者可还不够。” 她鼓了鼓手掌,一众黑西装的高大保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呈两队纵向站开。双手交握于后背,蓄势待发的模样。 听见沈衿的动静,他们齐声喊道:“小姐!” ......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保镖? 不是,不是说一个人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保镖? 宋文山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并没有半小时,甚至,距离他进门,只有十来分钟。 沈衿走了几步,站到了保镖前,点了点宋文山,开口:“跟着这位见证者身份,把他的妹妹,抢过来!” ...... 保镖沉默。他们的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中二了,是什么迟来的叛逆期吗? 宋文山脚趾抠地,他毕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师,要脸。 “谢......谢。” 之后便是抢人(划掉)救人计划。老实说,沈衿压根不需要计划。她人多势众,能把姜无思压在地上打。 他们在救人的时机上存在了分歧。 宋文山的建议是,低调行事。趁现在姜无思没来,直接带人离开。 而沈衿倒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打工人要有始有终。所以,她希望在姜无思到秦可闻房间后,再直接踹门,将人绑,不是、救走。 刚好,她可以说台词。 第38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11) 沈衿的提议得到了除宋文山之外,所有人的认同。 毕竟,保镖可不会和他们的大小姐唱反调。 宋文山还指望着这群帮手,只能同意。心却惴惴不安。 “我们到时候来得及吗,可闻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怕她见到姜无思出现问题。能早点带出来就早点吧。” “还省一番功夫。” 但不知为何,沈衿听不进意见。 宋文山也怕说多了惹人烦,只能不安地盯着窗外。希望自己能跑快点,早点到秦可闻的身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通讯器有声音响起:“报告小姐,姜无思已抵达山脚,距离别墅预期二十五分钟。” 宋文山一个激灵,站起身,朝着别墅外跑去。节省时间,他还是躲在外面,也好第一时间拦住姜无思。 沈衿仰靠在沙发上,看着宋文山跑远,目光深沉。 “小姐,可要我们抓回来?” “不用,他愿意跑,就让他跑吧。”说完,又点了点窗户:“拆掉。” 于是来了两个大汉,动作利落地卸下玻璃。 “十秒之内,翻过围墙,打碎那里的玻璃,控制住姜无思,能不能做到。” “能!”保镖齐声呐喊。 “去,围墙下集合,我已经通知钟叔,断了围墙的供电。在姜无思进门的时刻,破窗。” “是,小姐!” 沈衿表示满意,这么神兵天降,还是真实意义上的“装修”,宋文山不参与,真是可惜。 他个没品位的。 话说宋文山,他正猫在姜无思的别墅外。当场被姜家的保镖逮住。 沈衿忽然觉得宋文山是个菜鸡,除了心肠好,找不出第二个优点。对这对情侣的未来也颇为担忧。 只怕,姜无思动动手指,就会把他灭了。 “唉。”沈衿重重地叹气,有些惆怅。 偏偏,她责任心又重,亏本了亏本了。 “小姐,您为何叹气?”钟叔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管家,黑色燕尾服熨烫齐整,满头华发尽数抹在脑后,手里还端着果盘和酒杯。 “天凉了,姜家,该破产了。” 管家露出一抹笑意:“如果这是您希望的话。” “恰好,我们和姜家在港口的开发权上起了一些争执。” 沈衿像是在思考:“算了。” “是,小姐。” 姜家全然不知,他们家族,几秒内竟在生死关上走了一圈。 难缠的是姜无思。就算姜家都灭完了,姜无思只要还活着,都能东山再起。 宋文山更没有完美到她额外插手,杀了姜无思的地步。 最烦这种有能力的男主做反派了。 沈衿眼眸转了转,喊出系统:“你看看,姜无思有没有被公司招募的资质。” 如果,能被系统绑定,脱离这个世界,倒也算一件好事,毕竟,她也算放跑了人家老婆。 按照群众意愿不加干预,后续根本没有宋文山的戏份。 姜无思和秦可闻再怎么纠缠,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 偏偏沈衿决定扶宋文山上位,还秦可闻自由。这个扭曲的剧情线,她还需要给世界意识一个合理的解释。 真麻烦。 “宿主可是后悔啦,毕竟,您也可以选择姜无思。” 沈衿白了它一眼:“你是得到反馈了?” 系统兴奋:“嗯!现在龙傲天和反派系统都抢着要他,姜无思的资质很不错。” “哦对啦,我们有一千积分的介绍费呢,嘿嘿,赚大啦!” 沈衿有些吃惊:“积分这么好赚?” “不是,不是!是姜无思判定高,所以积分高了点。别忘了,他可是原定男主。” 要不是沈衿插手,他没办法离开男主身份,更没办法被系统撬墙角。 “送了我一千积分......”沈衿叹了口气,恹恹起身。 那边,姜无思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早已对秦可闻身边的人调查清楚,自然包括这位竹马。想到两人幼时一起长大,甚至差些结婚,姜无思就带着妒意。 “是来找闻闻的?” 宋文山咬咬牙:“路过。” “嘴还挺硬,先关着吧。”他可是要去见秦可闻的,不能在这男人身上浪费时间。 就在这时,玻璃脆裂的声音响起。 姜无思双目瑟缩,连忙往秦可闻的方向跑去:“安保呢,我特么雇佣你们是让你们吃白饭的?” 他目眦尽裂,脚步迈到最大,朝着房间跑去。 终于,他颤抖着,抓着把手。 开锁的双手都在颤抖。 姜无思还是没掉链子,冲进房间的时候,沈衿恰好一个翻身从窗外跳进来。 据说能防台防震防子弹的绝硬钢化玻璃,就这么粉碎在地上,嘲笑着姜无思的无知。 “你是谁?” 姜无思放缓了声音,双手抬起:“放过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在交锋之初就彻底暴露了软肋。 痴男。 沈衿起身,离秦可闻远了些,但保镖没动,将人围在中间,算是照顾。 秦可闻呆呆得缩在墙角,恍若未闻。 “沈家,沈衿。”沈衿报了家门,胡言乱语:“家里装修,吵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姜无思以为沈衿要谈判,想了想筹码:“你要什么?” “远发港的开采,我愿意让四成的利。” 有些像愣头青了。 沈衿又叹了口气。 她开口:“姜无思,你看。她真的如你所愿,成了疯子。” 姜无思像是被点醒,颤抖着看向缩在墙角的秦可闻。 “你妄图囚禁一只雄鹰。”沈衿盯着他的双眸,眼里金光闪烁:“瞧瞧,收获了一只金丝雀,满意吗?” 恰在此时,秦可闻的视线穿过了人群的间隙,看见了姜无思。 她先是下意识的颤抖,然后是长时间的空白,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拍了拍手:“思思,你来找我啦!” 姜无思心底一颤。 他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甚至包括他人给予的姓名。 他们曾在缠绵后紧紧拥抱。秦可闻埋在他胸前笑得满足:“你看,可闻、无思,我们连名字都是一对,真是,天作之合!” 沈衿眼底金光闪烁,似乎要将他的神魂看穿。 “抓到你了,淫欲。” 第39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12) 黑黄的气体被她强行剥离,留下的神魂千疮百孔,竟是要破碎一般。 这淫欲侵蚀的时间,怕是要从娘胎里算起了。瞧瞧,都快凝成实体了。要是晚一步,它就会彻底覆盖住姜无思的神魂,取而代之。 果冻状的粘稠黑雾化出触手,试图将自己消散在风里。但它的一切都是徒劳。伸出的触手被一股强势的力量直接吞噬,彻底灰飞烟灭,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沈衿不由想起了姜无思的一声。作为世界选中的主角之一,他拥有着绝对悲惨的童年,远超常人的实力,最后会在命运的搭线下,遇见足以治愈他一生的另一半。 同理,秦可闻作为另一个主角,被赋予了善良勇敢等难得的珍贵品质,她与男主相比更是毫不逊色。 他们本该联手,缔造出新的传奇。 而不是现在,一个被囚禁、折磨成了疯子;另一个失智、成了傻子。 这一步,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若是没有沈衿插手,那么,淫欲会堂而皇之地抢占了主角的身体,将这个世界定位为乐园,纳入邪气的疆域。届时,世界里的所有生灵都会成为它们的培养皿。 这是被阻止成功的,还算有救。那么万千世界,当真就这般幸运,能遇见像沈衿一般尽职负责,还坚持着某种向上价值观的优秀员工? 他们真的能发现主角的异常? 沈衿皱眉。 得给那群老不死敲个警钟,顺便也该去封印之地看看,到底为什么能跑出这么多来。 心思流转,倒也在瞬间。 沈衿看着些许茫然的姜无思。她记得系统商城里有着能够重置时空的道具。 截住了龙傲天和反派系统的链接通道,带它们俩绕了一圈引开后,沈衿走到姜无思身边,下蹲。 指尖抵住了他的眉心。 暗银色光芒自接触地亮起,顺着印堂,进入了他的意识疆域。给孱弱的神魂添了一层防护和伪装,好让姜无思恢复成常人的模样。 又帮他封印了记忆,等他神魂逐渐成长后才能想起此界的一切。同时又下了暗示,让他积极完成任务,兑换昂贵的重置道具。 做完一切,沈衿才缓缓起身。 本源过度消耗以至于大脑有些眩晕。她又不想睡他人躺过的床,于是靠着墙,缓缓坐下。 解除了幻术,像是刚来一般,打量着房间里的环境。 沈衿握住了旁边秦可闻的手,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赠你新的开始。” 她作为受害者,还能撑到现在已经很棒了。 沈衿心想,将她凌乱的长发归拢到耳后,目光带着怜悯。 宋文山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房间的。 正如他给自己对定位一样,落后一步,无论是什么时刻,都落后一步。 沈衿想着。不过,这人倒是豁达且心善,秦可闻的未来里有他也会舒适很多。 至于他们会不会终成眷属,谁知道呢。 她还记得对带上引诱后对宋文山说的话:“见证者可不够。” 她想看看,宋文山会不会被掀起藏在最深处的阴暗面。 宋文山表情是变了。 就在沈衿以为他会说出“只能对我笑”之类带着占有欲的词句时。 他说:“见证不够的话,那就陪伴吧。” “我知世上有人,过得这般肆意,便足够了。” 至此,沈衿收回了所有试探,虽然无能了些,但到底有颗赤子之心。 这场囚禁以姜无思和秦可闻被送上急救车拉下了帷幕。 沈家在做了此事之后,又一次销声匿迹。姜家却因家主的离去,日薄西山的旧家族,终于彻底迎来落幕。 周遭的一切声响开始褪色、远去。定格成为了屏幕里的图层画面。 沈衿本以熟悉这个情况,但在切换时还是呼吸急促,心跳也稍快几分。 这种看着世界被定格的感觉真不好。她打量着自己对双手,处于虚实交界的冷白,带着非人的质感。 她又抖了抖身体,像是发冷,将手缩在衣袖里了。 “结束了吗?”沈衿询问。 “是的,宿主。” 任务一已经完成至(11\/10),任务二还处在(9\/10)的状态。 她只需要再等到白天,就能知晓此番行动的结果了。 “宿主,您紧张吗?” 系统询问,毕竟她只能改动那一夜的故事,而如何走出黑屋,和谁走出黑屋,都不是沈衿能控制的。 倒是有了放任于天的错觉。 沈衿摇头,躺在了床上,有些疲惫。 “您不担心,世界的轨迹并没有按您的预设发展吗?” 系统追问,听起来倒是颇为强硬。 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 沈衿难得反思了自己的表现,自认没有一丝异常。 所以她开口,只是眼皮依旧耷拉,要睡不睡的颓靡模样,弥散着早八打工人的怨念。 “我还管的了这个?” 就差指着骂它们无良资本家了。 ...... “管不了。”系统沉默,有些歉意,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咄咄逼人。明明之前还说好,任务全由大佬正常发挥的。 “对不起!” 它为自己的不够贴心道歉,宿主都这么累了,它居然还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来侵占她的休息时间。 宿主没有开启禁言,还认真回答了它的问题,简直是举世无双的大好人! 沈衿感受到系统忽然变蠢的智商,终于满意,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不过,像她所在的这种体系独立的空间,也有一点好处,就是她自己房内的时间流逝速度可以随意切换。 醒来时,任务二还未刷新。 “宿主,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系统贴心地上前询问。 “谢谢关心,我很好。”沈衿笑得很甜,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咔擦”,是空间交联的声音。落在一人一统的耳里,犹如仙乐。 沈衿早就想结束这个无聊的任务了。她这是什么运气,连这种躺睡npc都会遇到突发剧情。 现在,迎来希望曙光后,心情很好。 “走吧。” 沈衿牵出了一条狗,拉开了房门。 她靠在前院的木质沙发上,等着隔壁别墅里的人出来。 老实说,真的有些许紧张。 第40章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13) 沈衿挥散了脑中对答案的离奇念头,又将自己默默给出的选项删去。 她是不是听了系统的话,觉得太过无聊,才真得做了预设?明明,所有结果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终于,别墅的门被打开。 象征着囚禁的房间还是迎来第二日的朝阳。 秦可闻沉默了许多。她手上拉了一个行李箱,望着朝阳眯了眯眼睛。 “阳光真好,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站在阳光下了。” 她开口,像是感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笑容,带着些许沧桑。看着有些可怜。 宋文山颇为绅士地扶着她下了楼梯,还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之后有什么打算?”宋文山问道,符合他的贴身兄长人设。 秦可闻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近乎急切得呼吸,品尝着鲜活的空气。 许久,她终于开口,看向了广阔的天地。 “去爬山、入海,想去更多更多的地方。” 她嫣然一笑,恍若回到了那个不曾受伤的少女:“哇,被关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我原来这般热爱自由。” 宋文山的眼眶红了。 “对不起。”他忽然说了一句。 “和你有什么关系。山哥,你可是我的大恩人。” 秦可闻张开双臂,迎着风,小跑了几步。然后转身,停下。 两人相互对视。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应该对我负责。”她有些不解得挠头,却愈发有委屈,五官微皱,眼泪就滚了下来:“只是,我没想到,最后我们会变成这样。” 一切对她都太过遥远,她从来没有自命不凡。可她身上发生的一切,竟离奇得远超剧本。以至于现在回想,都带着不真实感。 “我如果说,我还爱他,会不会无可救药?” 她本以为,原本的爱意会随着囚禁消失,两人成为死敌,最好的结果,就是形同陌路。 但是,她又一次爱上了他,在被他囚禁之后。 并非是拘禁产生的斯德哥尔摩,而是两人的相处愈发心意相通。她从来没有离他这般近。而离得越近,就越发现,他们本该就在一起。 于是灵魂与肉体开始撕扯。 她一边恨他控制自由,将她的生活剥夺,又一边爱他,他是自己完全契合的另一半。 她反思,她痛苦,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人,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所以,她开始疯了。 她的自由意志开始妥协。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她似是呢喃,抱住了自己,逐渐蹲下,缩成了一团。 直到有一片阴影遮盖了阳光。她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名女子,牵着金毛站在她的面前。 笑容和煦,像是在梦里见过。 秦可闻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衣服。 “先起来?”沈衿说道。人却是跟着她的动作下蹲。 又一次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你的未来会有新的开始。”沈衿望向她的眼睛,将她的对于姜无思的情绪收拢、暂时剥离。 但安放在角落。 如果,无数个轮回、无数个世界之后,恢复记忆的姜无思依旧选择回归这里,秦可闻的感情才会开启。两人的感情线,由他们自己处理。 倘若他选择离开,那么这份情绪也将彻底埋藏,不会影响秦可闻的正常生活。 沈衿拉着她起身。 系统传来消息,姜无思已经被龙傲天系统绑定,在规则作用下,在他归来之前,他再也不会被提及。 秦可闻双目恢复了清明,因为被沈衿环着倒是有些丢脸,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碰瓷一个小姑娘。 真行啊你,秦可闻。 她在心里唾骂自己。 “抱歉妹妹,我刚刚是不是撞到你了。” “没有呢。”沈衿回之以微笑。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她问道。 秦可闻:“当然是听说,今也会有百年难得一见的狮子座流星雨啊,山哥好不容易回来,得带他这个书呆子见见世面!” 沈衿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那么,祝你们得偿所愿。” 说道宋文山,她又碎碎念:“他就是太闷,我邀请了几次,好不容易才请了这座大佛出门。” 秦可闻有些嫌弃。 “我还有很多山要爬呢。”她嘟嘟囔囔,带着不满。 “我陪你。” 宋文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尤其郑重地回复了一句。 “诶,秦可闻,你这是什么眼神,质疑我?” 秦可闻没有说话,却是默认的意思。 沈衿的那句般配始终没有说出口。 算了。她想,反正,不说也没事。 “你们要过得快乐,幸福。” 沈衿颇为严肃开口。秦可闻原来还想打趣,但看见她的双眼,怔怔点头,眼眶又泛红:“我会的。” 她握了握拳,也不知抓到了什么。 ...... “恭喜宿主,任务二完成(10\/10)!” “小黑屋里的爱情故事-10已完成!” “突发任务,扭曲的爱情已完成!” “系统结算中,返回通道已建立!” 欢迎归来! 沈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一个五百平的大平层。 她的回归点设定在巨大的懒人沙发上。绵软温暖的棉絮将她整个人包裹。 “总算回来了。”沈衿长叹一口气。 “宿主,积分详细信息已经发放到您的邮箱。下个任务见,祝您生活愉快。” 任务者的真实生活里是没有系统的。但沈衿习惯了她原生世界里的智能管家,所以兑换了一个出来。 “小智,想沉浸式感受一下流星雨。” 沈衿忽然从懒人沙发里抬起头,声音有些哑。 “好的主人,影音房内已准备就绪,现播放最近一次狮子座流星雨,希望您观赏愉快。” 沈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快乐水,灌了几口才往影音房走去。好巧,居然也是狮子座。 她喜欢这种巧合。 不过,沈衿也没有真得看完了全场,毕竟,这对她没啥吸引力。 房间内属于黑夜,这时,流星才足够漂亮。 而沈衿点亮了台灯,专注地写着一封信。字符出现一瞬便消失,只留下浅浅的印痕。 再过几个呼吸,连印痕都消失不见。 她弹了弹纸,双手捏诀。 这“白纸”无风飞起,来了一簇黑火,将它侵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41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1) 沈衿面朝蓝天、背躺黄土,在一个土坡上睁开了眼睛。 “饿,好饿。” 她的灵魂在哀嚎,肉体却因为没有力量的供应久久无法动弹。 沈衿对自己尤其好,特别需要满足的就是口腹之欲。该吃吃,想吃绝不拖到下一秒。 上一次的饥饿,还得追溯到......年之前。 她抿了抿唇,可惜,连口水都没分泌出来,情况很糟,她心想。 “帮我兑换一下营养液,蓝莓味的,我饿死了。” 好在系统能帮忙点菜喂到嘴里,她现在连手都不想抬。 忽然,她的嘴角有些痒意。原来是说话时摩擦到了草根。 某些本能让她将送上嘴的食物一口咬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把草吞进肚了。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和求生本能。 但吃都吃了,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干草的味道并不好,连最基本的汁液都不能提供,咽下时和吞刀片别无二致。 沈衿看见嘴边的开盖营养液时,眼睛都是发光的。 呜呜,真是绝顶美味! 营养液可以满足人类一天所需的能量,而且对身体刺激少,适合她现在这具极度饥饿的身体。 缓过气来,沈衿终于从土坡上坐起,望着连绵的荒土惆怅:“我记得,我们npc使用的躯体指标都是一个世界的中位数。” 她捏了捏手腕,能直接将皮拎起,手臂也是一只手就能握住。目测身高不到一米五,年龄十岁左右的未成年儿童。 遮身的破布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呈现在外的是五彩斑斓的脏黑。 各种脏污叠加到了极致,还有难闻的恶臭。 “在您占据本具躯体之前,她是一个饿死的小乞丐。” 系统放出了这具尸体死前的画面。她脸色苍白,拄着树杈正在向坡顶攀爬。 落伍、打滑,于是在迁徙的过程中永远闭上了双眼。 她想要控制身体,撑着地面站起,而呈现在外,只不过是曲了曲手指。 她的亲人在哪,无人知晓。她又为何倒在这里,无人知晓。 镜头被抬高、拉远,沈衿得以俯瞰这片土地。 充斥着裂缝与沟壑的黄土,遍布的不知物种的白骨,以及远方,排成一字,正在缓慢行走的人群。 “旱灾。”沈衿在心里说道。 “下面播报本世界任务,协助主角萧江冉查抄十名贪官府邸,积累功勋,官拜首辅。” “您的身份,因旱灾流离失所的乞儿。” 沈衿陷入了思考,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小小乞儿能接触到贪官污吏? 像是察觉到了沈衿的困惑,系统又拉出一张地图:“宿主放心,很简单的啦,这十名贪官都是剧情里固定反派人物,您要做的是在主角没有线索时,指个路!” 沈衿秒懂,一个提供线索的npc。 于是她摩拳擦掌,点开了第一个需要除去的贪官。 巧了,正是她这具身体所在的位置。 以青田县为核心,爆发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和蝗灾,庄稼颗粒无收,民不聊生。 身为青田县令的陈进宝恰逢调任升迁之际,不愿自己对履历添上这笔混沌账,竟试图瞒天过海、强行加税,以弥补天灾带来的损失。 同门师兄齐慈作为知州,收了陈进宝的贿赂,也帮他瞒着此事。 直至巡查至此的萧江冉发现流民数量较平时大幅上涨,才意识到不对。微服私访,沿线调查,赶至了青田县。 不过,距离旱灾发生时,已经过去了近两年。 陈进宝早已带着一纸调任远走高飞,留下满目疮痍的土地和肝肠寸断的黎民。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不稼不樯,何取三百之禾!” 经书里的每一句,带着幼童的哼唱,几乎要将他压垮。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蛀虫们对百姓的戕害。 心中的郁气,竟化作血泪,滚滚流出。 于是在心中立誓,为生民立命,要为万世开太平。 萧江冉开始了斗世家,除贪官,建督察,开万民言路的辉煌一生,奠定了繁盛之基。 现在,萧江冉才刚抵达右禾州,距离他来到青田县,还有两年。 沈衿等得及,但是这里的人等不及了。 她既然要做这个引路人,为何不将萧江冉提前带到? 原剧情里,陈进宝这厮可是在世家的护佑继续幸福地活了十年。 沈衿的耳畔传来生魂的哀嚎,死前受了折磨,死后怨气也不愿消散。 “陈进宝其人,万死也难辞其咎。我又怎么放任他离去?” 沈衿点开地图。由于本世界的任务是指路,所以,她掌握着主角和贪官们的定位。 当然,更多的贪官还处于封锁状态,需要等萧江冉成长到一定时刻才会开启。 在萧江冉的成长线里,他第一个需要除去的,是齐慈。 但现在,沈衿准备把陈进宝扔进去,送个添头。 能早死就早死吧。多活着还浪费空气,指不定还有多少人会被糟蹋。 ...... 右禾州地处西南,峰高路险,行走实在不易。 饶是沈衿,抄近路,还是花了五天的时间才走出青田县。 至于右禾州州府所在的安陵县,约莫还有十天的脚程。 得搭个顺风车,沈衿心想,从一个树梢飞到了另一个树梢。在林里,可谓是健步如飞,但碰到平路,就比较麻烦,她的两条短腿得倒腾到什么时候。 “这个世界能修仙吗?”沈衿询问,如果能的话,她当场表演个撕裂空间。 “不能。” 真可惜。 沈衿在商城里翻着马匹:“为什么这些交通工具都无法使用?” 古代出行的器具本来就少,偏偏商城还禁了马驴之流,简直莫名其妙。 “宿主,您现在的身份是乞儿。”系统小声提示,点了点一旁可供兑换的破碗破布破鞋。 真是无语。 “那营养液呢。”沈衿想到了她刚来这里时灌下去的食物,没见有禁止啊。 “那是用来满足您生命需求的。” 它超小声地说道:“这个世界意识,控制欲强得很。” ...... 第42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2) 沈衿还是走到了安陵县。 结果,她在城门外就被拦住了。 人高马大的两个侍卫横着长剑,剑锋搭在她的脖颈,上前一步就会身首异地。 “入城缴费十文,还有你的路引拿出来。” 声音如钟,带着不耐:“没有就赶紧滚,别打扰别人排队!” 他用脚趾想,都知道这些个破烂乞丐掏不出银子。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流民,居然赶到安陵县来要饭,难道他们不知齐大人最厌恶的就是乞丐吗? 齐慈私下有过指示,君子当守故地。简而言之,你家没了就可以直接死殉了,跑出来干什么? 净给其它地区增加负担。 沈衿衡量了一下两人的差距,在不ooc的情况下,这侍卫能将她一拳捶趴。 识相地退后几步:“我这就离开。” 然后被蜂拥着上前的人群挤远了。她眼疾手快,扶起一个被推倒的小孩,避免了一起踩踏事件的发生。 孩童受了惊吓,嘴一张便是哀嚎:“娘亲,你在哪!” 十分混乱。 一窝蜂上前的都是灾民。 沈衿在赶路过程中偶遇了几次,与她的前进路线相同,大抵都是从青田周边逃出来灾区群众。 沿路的奔走已经耗尽了他们的精气神,靠着最后一口气,要走进城里。他们的双目布满血丝,颤抖着,从布包里数出十文钱。 被侍卫一把夺过。 背后再一推,踉跄地朝着城内跌去。 “进城缴纳十文!没有的自行离去,想浑水摸鱼的,你且试试我的剑锋不锋利!” 旁边有另一队侍卫维持秩序,俨然是得知城外流民聚集,额外指派的人手。 这是进城的情况,而更多的人则是被赶了出来。他们还没有放弃,一步三回头,尝试混入城中。 这个世界的物价沈衿尚未得知,但被赶出来的流民约占了七成之数,这十文,只怕不是个小数目。 也是,他们本就背井离乡、日子艰难。 她仗着年纪小,凑到了右边的人堆里。衣衫破烂脸颊黢黑,倒也毫不突兀。 这群人都是被赶出来,但又不想离去,只能徘徊在城门之前,试图寻找机会。 “赵哥,怎么办,要是进不去安陵,下一座城可是还有五天,她们扛不住的。”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蓝色汗衫的瘦削中年,他望向中间那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询问。 那个赵哥便是领头人,皮肤晒得黝黑,身后还挂着一柄铁斧一把弓箭,应当是个猎户。 他望着拥挤的城门有些惆怅,握了握拳:“大家先凑钱,把老人女眷和崽子们先送进去。至于我们,进两个护院的就可以。钱也先省着用到,大家伙一起租个房子暂时应急。” “剩下哥几个身强的和我去外头打点野食来卖,我们总能慢慢进去的。” “住一起,那可怎么行?” “我们不进去,女人们被欺负怎么办?” 他们对于这个安排不满,什么叫选几个人进去住啊,大家都凑钱,凭什么自己进不去。 场面一时僵持。 沈衿听了他们的打算,叹了口气:“只怕灾民涌进去多了,引起县令和府君注意。他们出手相助当然是好事,但若他们关城门......” “还是早些进去为好。” 那声音有些沙哑,不辨男女,伴着风声传到了赵土一群人的耳朵里。 沈衿说完,又悄悄走远,她提醒到这里,后面安排便由他们自己去吵吧。 这个城墙,自然是拦她不住的。不过,她暂时也没有引众怒的想法。别人老老实实交了十文排队,就你能飞檐走壁是吧。 所以,沈衿打算晚上再翻墙。 现在需要做的是确认萧江冉的位置,以及齐慈的库房位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试图提前行动拉剧情,地图的信号极差,代表着萧江冉的红点总是若隐若现,一副接触不良的次品模样。 齐慈的库房也只知道大致方向,具体在哪需要沈衿自行摸索。 “萧江冉会到安陵吗?”沈衿再次找系统确认。 “当然!这是他事业线的开端,第一个地图,放心。” 不过也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了。要不是主角剧情不能抢,她又是个不能ooc的小乞丐...... “搜库房去。” 沈衿空有一身实力,却无处发挥,急得心有郁气,恨不得马上天黑,去齐府发泄一通才好。 她找了个树荫盘腿坐下。将内心的躁动抽出,盘成了一团深紫色正在炸着火花的小球,不知往哪一塞,恢复了平静。 受世界和怨气影响,她的情绪也不太稳定,这样不好。 天终于暗了。 沈衿已经沿着护城河走了一圈,确定了攀爬的路线。 只见她利落跨步,在空中滞留了几秒,又装模作样地左脚踩右脚,落在了城墙之上。双手成爪,握着砖块,固定住身体。 系统对她的身手表示高度称赞,直到沈衿落地,都还在噼里啪啦放烟火。 “小事儿一桩,咱们打工人就是这般身强体壮,德智体全面发展。” 沈衿飞快地避开了换班的侍卫队,躲进了角落的阴影里。 “队长,我去撒泡尿。” 一护卫讪笑着点了点远处。 “懒人屎尿多。”护卫队长踹了一脚,将人推远:“早点回来。” 好巧不巧,他撒尿的地方,就是沈衿隐蔽的角落。 啧,当街大小便啊。 沈衿吹了一声口哨,吓得男人全身一抖,连忙捂紧裤裆:“谁,是谁在这装神弄鬼?” 沈衿跳起,手里的砖块直接砸在他的后颈,将人砸晕。 又删了他的记忆,重新搭建剧本:“你是一个借着尿遁坦然睡觉的懒惰侍卫。” 做完了一切,沈衿又把半块砖头塞进城墙里,消除了自己的痕迹。 旱灾对安陵的影响并不大,真要说就是雨天少了,城里的人日子还爽快。 沈衿有意识地收集着信息,很快确认了乡绅贵族居住的宁安街。 齐慈的府邸就在这里,安陵的县令府和齐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齐府是一套普通的四进小院,从围墙看甚至有些寒酸,符合他清贵文臣的形象。甚至连早期的萧江冉,也被他的伪装骗过,将他引以为挚友。 第43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3) 沈衿在齐府盯梢了三天,没有发现一丝异常。甚至都要夸齐慈这人任劳任怨,是个合格尽职的父母官了。 他每日辰时,被鸡鸣声唤醒,用了早膳便踩着晨光前往官府,开始了一日的工作。 中膳也与其他官员一起在郡府将就解决。至日落酉时,他又打着灯笼缓步行至齐府。若是事务众多,还会在郡府的后院入睡。 更难得,他还没有官架,必要时亲自打听沿街百姓的生活情况。 “莫非,齐慈现在并不是贪官?” 在她盯梢了半个月之后,沈衿发出了真切的疑惑。 他这态度,不是奔着贪官代表去的,更像是整顿支持、内卷同事的名臣骨干。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生活并非逢场作戏,而是恰真如此。” 沈衿能辨别出这里面的差距。 齐慈能精准地分辨每一株作物,记得每条街的布局,甚至连路边的流动摊主都能喊出名字。 甚至,面对他最为厌恶的流民时,情绪也控制在温和的范围内。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人的表面最为多变,但细微之处的细节却能展现本性。再加上沈衿特有的能力,不会存在看错人的情况。 原着里,齐慈是萧江冉铲除的第一个贪官这点毋庸置疑,甚至现在,任务列表上还用白底黑字写着齐慈的大名。 要不是知晓过世界规则的准确,她都要怀疑齐慈是不是被冤判了。 萧江冉是通过涌入的流民数量,顺藤摸瓜到青田县,再从陈进宝那里查到的齐慈受贿的证据。 仔细想来,也有异常。 青田瞒报一事震惊朝野,一切皆从严处理。那为何罪魁祸首陈进宝能潇洒地多活十年? 齐慈顶多算个受贿之罪,又怎么落了个抄家的下场? 沈衿心道:“莫非得从陈进宝查起?” 恰好,不日便是春朝诗会,也是新一届举人的谢师宴。齐慈和陈进宝等都会受邀出席,当然,这也是萧江冉第一次踏入右禾州。 沈衿自然没有被邀请的身份,但做个磨墨递纸的书童还是合适的。 ...... 沈衿换上了统一的书童模样,站在了屏风之后。她的工作就是提前准备好笔墨,确保那些文人兴起时,提笔便可写下大作。 越过屏风,十米开外便是一水榭凉亭,书生模样的一群人簇拥着的最中间那个,便是齐慈。 由于是学子谢师,齐慈本次也是以同门身份前来,难得换上了一身湖蓝色文人圆袍,比起官服,多了些随和雅兴。 不知亭里人说了什么,一群人又往沈衿的方向挪步而来。 沈衿连忙垂下头,表面一副拘谨守礼的模样实际上神识已经将人群牢牢锁定。 她对那些文绉绉的诗词雅赋没兴趣,至于他们写下的东西,要是让沈衿评价,鉴赏半天也只能给出“工整”的评价。 跳过这里的风雅,她的神识锁定了另一处的谈话。 那两人穿得富丽风流,一看就是捐了银子混进诗会的富家公子、草包二代,也混不进书生堆,因此聚在一起说笑话。 “你瞧他们,看不上这又看不上那,还偏爱评头论足,连绘春阁的照雪姑娘都被批成了胭脂俗粉呢。” 王公子曲起手肘,捅了身边那人一下,试图要点回应。 “可惜,某刚抵右禾,未曾得见。”说话那个年轻人倒是生得极佳,芝兰玉树、立若挺松,正是游历到此的萧江冉。 “欸,兄弟你早说,我定当带你去体验一番。这照雪仙子一曲惊鸿舞,可是被齐郡守夸赞为仙人遗风!” “可惜,照雪对齐知府心存爱慕。”说着王公子有些嫉妒,压低了声音:“凭什么,齐知州都可以当她爹了,她还要上赶着做他的第四房小妾!” 萧江冉只是用扇子点了点他的嘴,示意噤声:“你怎知,不是两人引以为知己?” “谁家知己,每夜戌时上门准时拜访的?” ? 沈衿不解。 齐慈,每夜戌时还去了绘春阁?按照他的说法,还是每夜拜访,风雨无阻。那为什么她盯了这么多天,都未撞见? 这王公子先有立场,嘴不可信。但倒是提供了一条线索。或许,可以从亲近之人那里,旁敲侧击。 沈衿忽然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不过,任凭她想破脑汁都无从发觉。 那边谈话也在继续。萧江冉开口:“若是如你所言,这姑娘每日都与齐大人见面,那你们,又哪来的机会赏惊鸿舞呢?” 说完,将折扇收回,别在腰间。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劝解:“你这厮,可莫胡言乱语、引火烧身,万一,我是齐大人的耳目呢?” 朝着人群走去,品鉴诗作去了。 “哼。”王公子挥着衣袖恼羞成怒:“若非看你文才不错,才不会搭理你这个破布书生!” “公子留步。” 王公子莫名顿下了步伐,双目有些许迷离,望着沈衿走来的方向。 “这里喧闹,不如我们换个安静之地再聊几句?” ...... “好。”王公子跟上了沈衿的步子。 萧江冉远远看了一眼,这王公子拦住了一个书童,趾高气扬,不知会不会泄愤于他。想了想,还是跟上去。 “你且详细说说照雪与齐慈之事,不得有任何作假。” ...... 萧江冉找到王公子时,他一人立于江边,还闻着桃花。 还好,是他多想了。微晃了头,不免失笑离去。 那齐慈倒是清风朗月,于仕途别有一番见解,还要赶回去与他辩论一番。 等萧江冉离开后,沈衿才从草丛里钻出身体,注视着主角离去的背影。 “若我提前在萧江冉面前,揭露这繁荣之下被人为消弭的苦难,又会如何?” 她有些跃跃欲试。 又想到系统,罢了,不让它折腾。左右我先调查也是一样的,要是查不出什么,再捅到萧江冉那也不急。 ...... 沈衿在诗会上见到了陈进宝。与她设想的大腹便便的贪官形象不同。他是一个颇为俊朗的年轻公子。 可惜,他一直在人群中,没能寻见落单的机会。 第44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4) 绘春阁,一座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又爱开诗会,卖些书籍,最受文人学士欢迎。而照雪,便是阁里的顶梁柱。 沈衿又换成了丫头的模样,提着食盒,敲响了照雪的房门:“姑娘,婢来给您送饭了。” “进来吧。”照雪开口。 沈衿便推门而进。打一照面便是一架古琴,琴后立着屏风,上绘有踏雪寻梅图样,只是这画师将重点放在了苍穹的旭阳之上。 白雪泛着金光,倒是比红梅更加耀眼,和了照雪之名。 沈衿看见了旁边的作画人,齐慈。 心念一动,起码,齐慈与照雪的关系确实不错。 现在不是见客时间,所以照雪脸上未着粉黛,衣衫也都只穿了一件淡紫襦裙。 见到沈衿,她微微一笑:“今日,可是我第一次见你?” 照雪制止了她布菜的动作。 “回姑娘,兰儿姐姐今日有事不在阁里,才派奴婢来为您送菜,她说您念了很久的桃花清酿,也托奴婢为您一道送来。” “原是如此。”照雪收回了挡住食盒的手:“布菜吧。” 她打量着菜盘,确认是兰儿交代才微舒一口气,不经意询问:“兰儿可有说何时归来?” “并未。” 沈衿说完,便安静地退到了角落里。兰儿呢,肯定是要她在这里查出什么,才会回来的。 这照雪,看着要比常人谨慎。 是因为害怕被下毒吗? 正想着,便听照雪开口:“你先出去,等我吃完,再唤你进来。” “是。” 沈衿恭敬离开,只是神识依旧锁定在照雪身上。 门被关闭。照雪听见声音,又往外看了几眼,才开始用膳。 她吃饭颇为小心,不仅慢而且量还小,像极了仓鼠。 只是,沈衿发现,她竟从酒壶里拆出了一张白纸。 神识连忙跟着上去,锁定在白纸上。 “寅月十一,子时一刻。” 这是时间。她要去见谁? 沈衿仔细观察着照雪的模样,愉悦又微微皱眉,了然却又有些羞愤。没说地点,想来这事也不止一次,照雪已经颇为熟练。 所以,是私会情人? 不,这表情不似情人这般简单。反正十一便是三日后,沈衿打算跟上去看看,若与齐慈等无关,她再离去便是。 ...... “你今日早些休息吧,不用守夜。” 时间到了约定的时刻,照雪极为重视,连外间都不让沈衿睡了,安排的地方是一个颇偏的北室,靠近厕所。 一副需要沈衿作证,又不愿沈衿知晓她离去的模样。 算了,不碍事。 沈衿心想,在心里默默盘点着这几日的信息。 她确实没在绘春阁里见到齐慈,反倒是陈进宝,来了几次,都快忘记自己是青田县令了。 至于萧江冉那边,和齐慈交往甚密,听说关系已经好到秉烛夜谈的地步。 他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还非得抓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人熬夜,真是缺德。不过,确实说明两人志趣相投。 沈衿想了想齐慈目前在她心里的人设,一个实干温和、目标明确的父母官。 好吧,就算自己始终努力,要给齐慈套上贪官的帽子。她也得真诚表示,就目前情况来看,齐慈和萧江冉确实是一路人。 反倒是齐慈和陈进宝,关系不亲不疏,看不出所谓的同门情谊。 现在灾情并不严重。只是规则的走向不可逆转,这里的死伤不可避免。 这一点,是沈衿试图帮忙处理灾害,减少一些损伤时,结果被世界规则警告了。 系统评价的守旧真是优待祂了。要沈衿说就是一不知变通的老顽固,只会让世界在祂定好的线上运行,要是有变数产生,便直接掐死的那种。 是沈衿最看不惯的世界意识之一。 但形势比人强,再加上时间确实还宽裕,沈衿也装做知错,暂时压下了强行提前剧情的想法。 照雪从床上起身,黑夜里,她颇为熟练地换上了窄袖夜行衣,推开了房门。 恰在这时,平躺的沈衿睁开了眼睛,缀在了照雪的身后。 外头的夜极黑,照雪没有点灯,而是借着月光在小径里穿行,七拐八拐、如履平地。 不多久,便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靠近绘春阁的后门,甚是安静。 沈衿知道这里,绘春阁平日里堆放每日所需食材的地方。 送菜的一般在卯时才会陆续赶来。 难为她寻见这么合适的地方。人少又偏,一旦被发现还能从后门穿过小巷直接撤离。 确实适合私会。 沈衿蹲在树梢,一只猫头鹰的旁边。一人一鸟兴致勃勃地盯着照雪。 照雪与那个神秘男子终于见面了。 沈衿的神识一直固定在照雪身上,虽然离得远,但见得分明。 那男人,竟然真是齐慈! 沈衿震惊,沈衿惊叹,沈衿一拳赶走了猫头鹰。 猫头鹰忽然飞起,吓得远处拥抱的两人瞬间分开。 照雪的脸颊带上一丝薄红:“齐大人,可是许久没来见妾身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中看得严。”齐慈抚上她的发髻,嗓音中带着轻佻。 手又挪到了她的腰部,带着急色。照雪握住了他的手:“妾身满心要来见你,而你见了妾身,只会做这事。” 竟是垂泪哭泣。 “你可是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齐慈连忙安慰:“我曾许诺,要明媒正娶抬你入府,再多给我些时间。” 照雪:“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要是被发现,照雪只怕连活路都没有。” 哭得齐慈当场许诺,什么自己既是一州之长又是一家之主,堂堂七尺男儿怎会言而无信?好不容易将佳人安抚完,又带着从后门出去了。 沈衿自然跟上。 齐慈这厮倒是隐秘,在小巷里七拐八拐,才绕进一座别院,将人带了进去。 之后的事,沈衿收回了神识。只是那俩过于急迫,原来以为要到床上才开始的沈衿,被迫看了一眼人类的裸体。 ...... 无奈。 她标记了地点,然后离去,计划等白日人走了再来探查。 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敢认这人会是齐慈。 与前些时间里她见到的齐慈,判若两人。 第45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5) 沈衿再次来到了齐慈和照雪私会的小院。小巷狭窄,即便是白日也透不进光。地上的青苔倒是生得极好。 “你们可知,里头那间住的是谁?”她蹲在一群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幼童身边,指向了胡同尽处紧闭的木门。 门板看着腐朽,已经有些年头,底部还有蛀虫啃食的条纹。 “那里没有人住的。”孩童确信,盯着她袋子里的花生糖酥,咽了咽口水。 没人? 但她昨夜才看到齐慈领着人进去。 “可不能唬我,说谎话的小孩没糖吃。”沈衿捏出一块糖酥,在他们眼前转了一圈,塞进自己的嘴里。 “你们不说,那我就自己吃完。” 小孩明显急了,想要拽住她的衣袖:“我说得是真的!” “我娘也知道,那里已经空了十来年了,还有不少人来看过房子,但都没卖出去。” 沈衿给说话的小孩递了一块糖。 她追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没卖出去吗?” 小孩连忙把糖酥塞进嘴里,怕沈衿后悔的模样,含糊着开口:“因为闹鬼。” “鬼不愿意他们住在这里,所以把准备买房的大人都轰走了。” …… 事情逐渐诡异起来,古代世界确实有概率激发灵异背景,但她记得,这个世界是一个正经凡人的故事,并不存在鬼神。 但“闹鬼”既然是事实,就说明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衿打趣:“闹鬼你们不搬走,不怕鬼来你们家串门?” “嘻嘻,才不怕!” 小孩做了个鬼脸:“我们家有门神拦着!而且齐大人可是亲自来这里住了七晚,告诉我们没有问题!” 又是齐慈。 若非她的能力不能对关键人物起作用,怕引起世界意识的驱逐,她早早就把齐慈绑过来,让他别做神秘人。 “你们分去吧。” 沈衿塞了两块糖酥进嘴里,又把剩下的连着布袋一同给他们,才站起身,望向了那扇紧锁的木门。 糖酥被咬得嘎吱作响,甜味蔓延至全身。 “我倒要看看,是真鬼还是装鬼。” 沈衿摆弄了一下发黄的锁头,锈迹斑斑,没有任何防护作用。这也被当成了小院荒废的证据。 她轻松起步,蹬着一侧的围墙,手在墙顶一撑,便翻进了内院,躲进了树荫里。 春季,新叶初生。若是真无人居住,那该落满黄叶才是。 沈衿自上方打量着整片空间。虽有落叶,但能看出人类清扫的痕迹。 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有人在生活。 她判断了一下形势,脚尖轻点,跳至地面,未惊起任何动静。几个跨步,便闪身到了窗外。 窗纸是新糊的,微黄且透。 透过窗纸,可以看清各个房间的情况。 等等。 就在沈衿准备探查下一个房间时,她愕然发现,她似乎找到在这里生活的那个人了。 隔着一扇窗,看不分明,只能依稀看清这人瘦削的身形,正撑着头,侧躺在小榻上,像是在看书。 既然有人,就该更加小心。 沈衿暗忖,于是一个鹞子翻身,蹲到了屋顶,掀开瓦片。 当然,她掀开瓦片只有象征性的意义,实际探查的是她的神识。 她锁定了床榻上的男人。年纪轻轻就留了大把胡子,看得人不舒服。 他的脸色极白,是常年没晒过阳光的病态。手里捧着一本闲书,用词粗俗大胆,堪比金瓶梅,嘴里还哼着小曲,大腿跟着节奏微微晃动。 片刻,他便从榻上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沈衿庆幸自己提前翻上了屋顶,不然,岂不是给他表演一个开门杀? 白日躲一个人有些困难,再加上小院是他的地盘,所以沈衿并不打算追上去,只是让自己的神识跟着。 “该去吃饭了。” 男人抬头望了眼太阳,估算着时辰。推开了另一个房间门踏入。 并非厨房,而是一个颇为繁复的化妆间! 沈衿刚跟上去,就与一个巨大的落地铜镜面对面。 男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他先是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官袍,套在身上。纹饰有些熟悉,但当朝的所有官袍都是一个模样。 沈衿暂时压下了心里的异样感,继续看。 换了官袍,再是长靴。 男人坐在镜前,拉开抽屉,端出了木箱,从里头再取出了一个黑木匣。 他双手捧出里面用红绸遮盖的东西,颇为慎重。 直到红布掀开,沈衿看到了里面摆放的一张人皮面具。 她在屋顶上看得双眸发亮,随后轻车熟路地走至另一间屋顶,好离得更近,看得清楚些。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类易容术,她都没见过。 男人动作寻常且熟练,一看就是老手。 面具沾上不知名的半透明粘液,糊在了脸上。他一手握笔,一手执粉,对着面具涂涂改改。 沈衿逐渐从稀奇变成了震撼。 镜中人的面容愈发熟悉了。沈衿想着,他这是,伪装成别人? 终于,他放下了笔,对着镜子满意点头。 起身,双手背于身后,迈出了一步。 所有的诡异感在这步迈出后彻底消失。房内这人。他拥有着与齐慈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形,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完全相同。 他化成了齐慈的模样! 沈衿猛然拍脑门。她就说哪里不对,原来,齐慈真的有两个人! 于是所有的疑惑都连成了一条直线。 真齐慈州府、齐府两点一线,其他时间不是在办公就是在办公的路上。偏生他工作喜静,往往一个人便待在书房中许久。晚上回家后若无要事也是待在书房闭门不出。 这给假齐慈提供了足够充足的扮演时间。只要他的行动时间,比齐慈推后那么一到两个时辰。 真是胆大包天。 还偏偏被他得逞,这么长时间都没人看出意外? 沈衿跟着假齐慈走出了房门。 这小院别有洞天,竟是藏了一道暗门,能从另一处巷内穿出。 而穿越小巷,再拐几个弯,行走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到了右禾州府。 假齐慈堂而皇之地踏入,还收了来往护卫们的行礼,坦荡自若。 第46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6) 齐慈的生活最是好懂,且大部分时间孤身一人,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 就比如,他知道,现在齐慈应当在书房处理公务,且没有几个时辰不会出来。 “大人又去巡街了?” “嗯。”假齐慈开口:“走了一路,有些乏了。派厨房送些参汤和吃食至北屋。” “是,大人。” 沈衿就跟着假齐慈度过了一天。这人除了易容手段,心理素质也是过硬。关键是他有一句万金油台词:“眼下风光正好,君可莫扰我雅兴。君之问我暂且记下,等我在书房之时,定当给予反馈。” 其他人再向真齐慈询问时,也只当贵人事多,恭恭敬敬地将问题再问一遍。 假齐慈的活动范围也不大,蹭吃蹭喝还拿些不易察觉的银两,唯一的出格之处,便是借齐慈之名与照雪相约。 沈衿跟了几天后得出了结论。若是假齐慈未曾勾搭照雪,只怕,便是齐慈本人,都不会发觉异常。 但现在。假齐慈是真爱照雪,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状态。这里便是最大的变数。 沈衿目前已经能确定真齐慈的无辜了,需要盯梢的就是假齐慈和照雪那里。 ……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沈衿猜想的事情便到来。 假齐慈的身份被发现了。但并不是齐慈本人发现,而是另一个剧情人物陈进宝。 照雪对齐慈是真喜欢。毕竟,他是第一个对她温和之人,还亲手赠了她一幅日照寒梅冬雪图,放在厢房里摆着,可是难得的褒奖。 但齐慈这人,还真是个木头。照雪贴上来时便直接转身离开。 倒是假齐慈对她情根深种,不顾被发现的风险,也要与她相好。 照雪可不甘只做妾室,试探齐慈,知晓自己无法进府,自然是认了命。她不敢忤逆他,但也不会如往日那般,像条狗一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年龄渐长,需要给自己谋划新的出路。齐慈这边她是必不会得罪的,只能暂时拖着。在此之外,又勾搭上了陈进宝。 陈进宝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又做了青田县令。真要论个高低,她还是更喜欢给陈进宝做妾。 这一勾搭,就出事了。 假齐慈的存在被陈进宝得知。 恰好青田旱灾,他正惆怅着如何隐瞒,并拿到齐慈的推荐信,假齐慈的出现可是给了他最好的一把刀。 于是,两人合谋。 陈进宝:“你假冒朝廷命官,本就罪不可赦,不如听我一句,来个釜底抽薪。齐慈没了,你便是这真正的右禾知州。” 假齐慈还有胆怯,但看着照雪的面容,陈进宝的威胁,点了点头。 “你且再模仿了他的字迹,届时你便是知州大人了。” 陈进宝展眉一笑,恭敬弯腰:“您说呢,知州大人?” “干!” …… 于是,真齐慈,便死在了两个人的手里。假齐慈上位后,不仅休了结发之妻,高调迎娶照雪入府。还驱灾民,收贿赂,肆意买官罢官,清明荣和的右禾州开始乌烟瘴气。 但好歹原来齐慈的打下的家底还在,假齐慈过了一段“皇帝”日子。 直到萧江冉查到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才落狱、斩首。只是当时,齐慈已经是一个万人唾骂的小人了。 而真齐慈呢,那个与萧江冉秉烛长谈,以民生为己任的真齐慈,连衣冠冢都无,尸骨也不知流落到哪只野兽的肚腹里了。 沈衿让系统打了报告。 在剧情演变成真实世界的过程中,会发现许多与世界不符合的漏洞,简称为bug。 当然,这些bug会被意识修正,作为某个新剧情的伏笔,这里便存在操作空间。只要世界意识允许,齐慈便能有存在的可能。 只是这个世界的意识,冥顽不灵。 沈衿直接与祂对话:“萧江冉是不是你选出来的亲儿子?” “你看看你原来的剧情线,没有亲人更无知己,一个人与全世界作对,你不觉得他过得太苦了吗?” 世界意思疑惑:“这不是他应该承受的吗?” “他试图推翻世家,实施新政,那便没人能与他同路。即便是齐慈,你又怎知两人政见始终相符,不会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沈衿眯了眯眼。 她做这些自然不是为了齐慈一人。别忘了,假齐慈上位期间,在折磨里死去的还有右禾州,尤其是青田的人民。 她将齐慈救活,随着他活下来的可还有万千灾民,也算是殊途同归。 “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你说呢?”沈衿逼近了世界意识。 她咽了咽口水,装出一副痴迷的模样,还露出了尖牙,瞳孔深处泛出点点金光,然后蔓延至整个瞳孔。 她的声音逐渐飘渺,像是脱离了这片空间。不,是她抵达了世界意识存在的领域。 像是野狼进入了羊圈。沈衿信步上前,巡视着领地:“我原本不想这么麻烦。毕竟,你知道的,我已经做人做了很多年。” “不过,已经很久没吃过你们这群果冻了,听吾族们说过,越是倔强的越是劲道,口感像是脆骨。” “你让我尝尝?” …… 沈衿没吃到脆骨,被请了回去,落地的时候还有些可惜。 这世界意识胆子真小,其实,祂只要攻击攻击,就能发现,她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 沈衿不由勾了勾嘴角,胆小多好啊。 她蹿到萧江冉寄宿的客栈前。 小二敲响了他的房门:“公子,楼下有一名乞儿在寻你。” “乞儿?”萧江冉皱眉询问。 小二还想说什么,就见沈衿如同一枚箭,朝着他的方向全速奔来,他下意识一躲,将萧江冉暴露在了她的射程范围。 沈衿一把抱住了萧江冉的大腿:“萧大人,求您救人啊!” 并反手关闭了房门。 “我是来自青田县的灾民。”沈衿开始告状:“青田县令不管事,县域大旱却在外赏花问柳,我气不过,便准备向齐大人上报。可谁知,竟撞见陈进宝这厮竟然联合了一个易容成齐大人模样的男子,试图杀掉齐大人,李代桃僵!” 第47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7) 沈衿完成了带路,将萧江冉领到了那间小院前。 把陈进宝、照雪、假齐慈抓个正着,而真齐慈正被五花大绑,昏迷在地上。再晚来一步,只怕身首异处。 无人踏足的小院挤满了身着甲胄的士兵,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沈衿作为一个带路人早早地退出了小院,与那群伸长脖子往里看的小孩们站在一道。 “发生什么了!” 他们互相询问,皆是一无所知。好奇心愈重,抓耳挠腮。 “哼哼,这里住着的鬼被抓到了哦。” 沈衿笑着,在孩童中说了一句。 不久后,街坊就流出传言,说得信誓旦旦:“你听说金行巷尽头那间鬼屋没,我跟你说哦!” “这恶鬼嫉妒我们齐大人,幻成他的模样,要将大人吃了呢!” “啊,那还得了!齐大人可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这鬼可有抓住?我和它拼了!”说着,就放下茶碗,抄起一旁的吃饭家伙,要去除鬼。 “那是自然,齐大人乃天神下凡、有文曲相佑,这不,把那扮鬼的人抓住了,还要当众行刑呢。” “当家的,你说我们要不要替大人去寺里拜拜。好生生的,怎会被鬼缠上,不会有人想要害他吧?” 听说,那群大人物之间的阴私可比他们养的鸡啃了别人的菜大多了。 沈衿和那群看客站在一处,等着行刑。冒充命官取而代之,简直胆大包天闻所未闻!若不从严处理,只怕会助长此等不当之风。 再者,官府的护卫形同摆设,假齐慈在里头招摇撞骗,竟无一人发觉,这事也给府内敲了警钟。 若是有人试图行刺,或者盗取机密,只怕他们还乐呵呵地将脑袋和机密双手奉上呢。 总而言之,沈衿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真要挑个刺,那便是任务里的完成数量始终维持0的状态。 对此,系统解释得毫不心虚。 “齐慈又非贪官,假齐慈倒是想贪,但还没开始,顶多算个行凶未遂。至于陈进宝,一口咬死自己是受了胁迫,纯粹的受害者。自然无从判定。” 它幸灾乐祸:“原剧情陈进宝这么大罪了,都能被人捞出来,现在这事,洒洒水啦。” “不急,不急。” 总要一个一个来收拾的。她就喜欢权谋线里,打了一个,挖出一堆的设定。 沈衿拉开了任务列表,在她的操作下,青田旱情一事的影响已经被降到最低,可以说这段剧情提前结束。 其实,旱情在青田算是常见,县民也有应对之法。只是县令不管事,便不能集全县之力挖沟渠通江域,村镇里还推脱,人心不齐,这才将雪球滚大,以至于最后不可阻挡。 蝗灾就是纯粹是雪上加霜,将他们逼上陌路,断了最后的生机。 但若非群众受灾,因着粮田收成不佳而忽视了田里的虫害,蝗虫在幼期便喂了鸡鸭鹅鸟,自然不会繁盛。 生灵之事,本就一环扣一环,因着生在了生产力不高的古社会,影响便更为深远。 现在,齐慈已经亲自调度青田的力量抵御干旱,复兴农田。原本的悲剧链在源头被砍断,雪球在落下时也没了威力。 权谋文里,最重要的便是伏笔,而对照在真实世界里,所谓的伏笔,皆来源于世家的脉络。 这里就要说到陈进宝的身份。 广河陈氏,不知道第几代时就被迁出主谱的一脉陈姓子孙。 荣登皇榜踌躇满志的热血青年,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财人脉被分配到了鸟不拉屎的青田县。自此升迁无望,前途无望。 陈进宝仔细思索了前半生,终于决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大靠山。 于是,便扒拉族谱,终于,七拐八拐后,找到了广河陈氏。陈岱便是广河陈氏最具代表的人物。天命之年,官拜三公,乃当朝的太师大人。 陈进宝自然不会蠢得和京都陈家攀亲戚,然后他又沿着族谱扒,终于在三代之外,另一脉旁支身上,挖到了一个与他有用的人。 昌河府知府陈胜礼。 他那一纸调令便是由齐慈引荐至陈胜礼处,在他手里,做一个正六品的通判。 又因为年轻俊朗,搭上了陈胜礼之女陈书雪,入赘陈府,开始了他的靠山巨大生活。 就算旱情提前结束,这里的剧情也不会改变。因为这陈胜礼,便是齐慈之后,第二个要被处置的贪官。 虽说沈衿不认为齐慈之事能发生第二次,但她在解锁了陈胜礼后,还是提心吊胆地去探了探陈胜礼的风平。 幸好,这是个真贪官。 虽说她应该对此深表遗憾,但沈衿还是舒了一口气。 毕竟,缺的齐慈那个窟窿,她得自己填上。 这是何等辛酸泪啊。她的剧情只跟着萧江冉解锁,而这里的贪官判定也不是普通的贪官。 要不然等到后期,萧江冉身居高位,动动嘴就能抄了一府,要是这里也算,她不是躺着等主角发威就好? 偏偏系统说了:“那些充数的贪官不能算,充其量也只是环境烘托,对主角影响太小。” “别忘了我们的前提,在主角迷茫、没有线索的指路人。所以,你需要找到的贪官,都是能给萧江冉带来实际灾难和增益的。” 当你是蚂蚁时,一挑三灭了三只蚂蚁自然可喜可贺,但你已经成为大象了,便是一脚将蚁窝踩扁,也无可夸耀的地方。 顶多来句:“这里蚂蚁还挺多。” 沈衿坐在树梢上,看着远处属于萧江冉的背影呢喃:“我该去哪里,为你额外找个合适的血包呢?” 太牛了会把现在的他摁死,太弱了又无甚助力。 最要紧的,还不能拖! 这还是隐藏款的限时任务。 毕竟,若等萧江冉官职上去,她找贪官的名额更是受限,只能从那些一品大员、皇亲国戚里揪。 沈衿叹了一口气。 此时无风,叶也静悄悄,唯有夏蝉轰鸣。 蝉鸣声里,她放空了思绪:“其实也好找,六部都分好类了。吏、户、礼、兵、工、田。” 那便从最简单的粮开始吧。 第48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8) 昌河府下辖十三个州,它与青田那种山旮旯偏僻之地不同。只借一条昌江,就足以让它成为交通要塞。更遑论那处水网密布,乃全国有名的鱼米之乡。 陈进宝并未从齐慈那里要到引荐信,反而因办事不利被参了一本。从知县革职,降成了县丞,而原本的死对头老县丞跃到了他的头上,成了一县之长。 他愈想愈气:若非我出身寒门,家族无有庇荫,又怎会被蹉跎至此! 恰巧他得了昌河府陈胜礼的消息,便不管不顾,请假要去昌河探亲。 昌河府设在其下的兴东县,乃是全府正中,众星拱月之地。从青田赶往兴东,要一路往东北而上,再涉昌江。 他孤身一人,灰头土脸又被江匪绑了去。 但这人死不了,反而因此获得机缘。恰好陈胜礼指派将士灭匪,把陈进宝一同捎走。 来到昌河府,他当即就四肢伏地,大喊“救命之恩,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张口闭口恩公,与陈胜礼拉近了关系。 又在无人之时拉着陈胜礼:“恩公有所不知,那江匪狡兔三窟,这匪窝里的珠宝不过是掩人耳目,而所抢之财皆藏在了……” “小人还不曾与任何人讲过。” “眼下江匪俱灭,陈大人您功高至伟。天赐之礼,定只有大人,才有此等鸿福享受。” 陈胜礼笑没了眼睛,抚摸着胡须:“哈哈哈哈,贤弟想要什么,愚兄不才,倒也能做主一二。” 陈进宝大喜过望,跪伏在地,字字泣血。将在青田所遇不平添油加醋讲出,最后又陈词:“遇见大人已是我毕生之幸,又岂敢索取更多?” “只是,我真不愿再回青田那个寒心之地。求大人行行好,将我这县丞一职,革了吧!” 陈胜礼动容。他本以为此人会借此事,在他手下谋个一官半职,未曾想是如此忠情赤胆之人。他还以为恩公二字不过逢场作戏,却没想,眼前这青年,真的把这二字放在了心里。 于是他亲自扶起了陈进宝,佯装愤怒:“贤弟,不可!” 陈进宝心里一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双眸真诚地望向陈胜礼,一副认错恐惧的模样。 “哈哈哈哈,你未至三十便得中皇榜,无论在哪朝哪代均称得上青年才俊。不过是时运不齐,暂未得志,又怎么如此草率地辞官避世?” 陈进宝难以置信:“恩公,您的意思是……”他的嗓音有些颤抖,被突如其来的夸赞吓晕了头,说话也不利索。 而陈胜礼更感慨此人真诚可贵,赤子心性:“你于剿匪一事有功。” “刚好,前任通判年长致仕归田,正愁这新通判呢。我观贤弟之才,不若先在通判一位试之一二?” 陈进宝又磕了三个响头:“大人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我定当永世不忘。” …… 剧情绕了一大个弯又被拨正。 萧江冉前往昌河府的脚步却被拦下。他看着眼前挡住他路的小孩,正是沈衿,那日传信救下齐慈的乞儿。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萧江冉和她见的第二面:“刚好,我有东西要转交给你,这是齐慈给的谢礼。” 沈衿还没开口,怀里就多了一个分量不轻的布包,她下意识打开,却被萧江冉握住了手:“财不外露,要到无人的地方才能看。” 青年不过二十出头,路途的挫折并未磨损他的书生意气,而是让他成长得愈发温和内敛。 绵绵江水里,被安静打磨得一枚白玉。 这是最初的萧江冉。 “尘世不易,你又孤身一人,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说着,他蹲下身,摸了摸沈衿枯槁的黄发,压低了声音:“我帮你换成了铜钱。里面的布包装着银钱和银两,切记小心存放,不可告知任何人。” 正想给萧江冉递上经验包的沈衿却被他抢先一步,送上了红包。 “哥哥,我不能跟着你吗?”沈衿询问,垂着头,握着布包的手指因用力发白。 “不行。”萧江冉摇头:“跟着我,有很多危险。” 他说完又朗声笑道,像是风流公子:“若是每一个苦命之人我都要救,那我岂不是要被压垮?” 他的目标,可是在庙堂啊。 “是因为我没有价值吗?”沈衿直视着他的双眸,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是。因为,你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而不是寄托于其他人。” 说完,萧江冉起身,已经离开了,他人高腿长,特意的加速几秒便走出了很远。 沈衿吼道:“我要是不怕危险呢!” “那就有缘再见。”萧江冉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沈衿握着布包,笑得满意。贝齿咬了咬上唇,好难得好难得的体验!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令人安心的情绪了! 她的双眸闪烁着暗红的光芒,这是进食的特征。 “我就说,当一个人,真的是大好事!” “不过,东西还没送出去呢。”沈衿看了眼手里白云粮庄的牌子。 …… 清南镇。 萧江冉照例在安置行囊后徒步逛街。他本就对大街上的乞儿在意,再加上沈衿这个小孩,在意程度又蹿高了些。 他穿着粗布麻衣,将手里三个粗粮馒头分成了十二份,再一块一块分给了讨食的乞儿。 这点馒头,吃不饱,但足以吊住他们的命,不至于被饿死。 乞儿们一字排开,脏黑的双手在衣裳上擦了许久才伸手接过,极为熟练。 当然他们这么熟练,都是被教训后的结果。 那几个一窝蜂上前,还抢食的都被他打了十下屁股,属于他们的那份还被他自己吃了。 男人来的次数也不多,事先也说好投喂他们单纯是无聊,并非良心发现做好事。不要寄希望于他能固定送饭上。 沈衿找到萧江冉,就是看见他在投喂其他小孩。 ? 凭什么啊? 沈衿黑漆漆的瞳仁盯着萧江冉。 他觉得头皮发麻,这感觉,怎么这般熟悉?他幼时投喂野猫,被家里的猫主子发现,就是这样的表情。 第49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09) 沈衿瞥了一眼乞丐们,发现他们都规规矩矩离萧江冉两米开外,这才满意。 她揪住他的衣袖:“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倒也跟着沈衿的动作起身。 她将手里白云粮庄的腰牌递过去。萧江冉接过,摩挲这上面的纹饰:“白云粮庄?” 刚刚他路过了白云粮庄的米铺。虽说价格比平常米铺贵些,但它的装修精致,有自己的供应人群,是合理的涨价。 不过,白云粮庄背后便是周家。 周家,是昌河府陈知府的外家。其妻周行兰周氏所在的家族。 周家经三代的努力,已经脱离了商人的范畴,做了官老爷。原本主脉接手的生意铺子都交给了旁支,也就是周丛的庶弟。 周丛,周氏之父,目前在昌河府下洋滨州担任知州。嫡子周行竹,周氏的胞兄在国子监任司业。 萧江冉目前所在的清南镇,也是昌河府辖内的县镇之一。 “贵人吃贵米,这很正常。” 萧江冉不知道她的用意:“不过,你那布包,就别拿进去了,只怕,还换不到五斗。” …… “你不会真去那里买米了吧?” 萧江冉皱眉,小孩不知价格正常,那米铺居然也收铜板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厚道了? “没有。” 沈衿摇头。 这是给你的线索。她自然是不能说这话的,于是她语焉不详:“我偷拿的,他们是坏人。” ……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很放肆,你这个小偷,还说苦主是坏人? 他正想教育,又看了眼沈衿顿住了脚步:“你不该偷他们的,若是被发现,他们可以将你直接乱棍打死,不会有一个人为你伸冤。” 其实他该说:不能偷。 但是,他说不出口。 除了偷,他们又该如何获取食物,抢些生存的机会呢? “唉。”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现在不需要干这些危险的事。你可以靠这些钱学些手艺,只要你认真,总归是饿不死的。” 末了他夸了一句:“跑得还挺快。” 沈衿安静地听着他的唠叨,源源不断的金黄色情绪从他的言语中聚集,汇成太阳一样的光球,进入她的掌心。 滋补着她破烂不堪的内里。 咦,她身体什么时候这么破了? 沈衿不由疑惑。 脑中快速闪回画面,捏出暴食,幻化领域,祝福(情侣xn),强改天机(天使恶魔),捏出淫欲,修补灵魂,硬钢世界意识…… 啊啊啊她居然还能活着! 沈衿有些想流泪了。 至于萧江冉话里的内容,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能叨多叨,她还能吃,呜呜! 在萧江冉说累的时候,她意犹未尽地收起了小球。 “不是,他们来我家强收粮食,还打死了我的爷爷。我偷了这枚令牌,想找他们。” 这不是沈衿的经历,但这些经历真实存在。只是,那个死在屋里的一家五口,没有告状的机会。 萧江冉沉默了。 “对不起。” “没关系。”沈衿颇为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大人的模样。 “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沈衿眨了眨眼:“我不需要偷哦,不像他们。” “我可以活得很好。” 沈衿口中的他们自然是等候萧江冉施舍的那群小孩。作为被“投食”方,存在竞争理所当然。 沈衿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怪物,套了一个十岁娃娃的皮,真把自己当小孩了。 还要和他们比,若是等她清醒,岂不是双手掩面,难以见人? 只是,现在她由于身体过于虚弱,又运气很好得遇见了天选“投食者”,被压制的兽性有些许不受控,行为才带上了些幼崽的特征。 萧江冉竖起大拇指:“真厉害。” “白云粮庄的事,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这种事,该有大人负责的。” 萧江冉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目送沈衿离开,又低喃了一遍:“会有人负责的。” …… 沈衿回到了自己的落脚点,一棵长了三百一十五年的大树。 轻车熟路地爬上枝桠,和一旁的鸟崽子打了声招呼,侧身睡去,准备消化能量。 嘿嘿,交给萧江冉,放心。说不准,等睡醒了就捕获一个贪官。 她连睡觉了嘴角都带着一抹笑,是纯粹的放松。能量源源不断填补着她的身体,周身像是泡在温泉里。 鸟妈妈扇了扇翅膀,圆眼瞪着这个强行挨着它们做邻居的奇怪两脚兽。 又不忍心驱逐,只好眼不见为净。 现在,看她睡着的模样,鸟妈妈犹豫再三,还是叼起一片树叶,搭在她的小腹上。 养两只是养,养三只也是养。这只两脚兽爬树可比它的两只亲生崽子快多了。 长翅膀都飞不过她! 越想越气,鸟妈妈一巴掌扇醒了睡着的崽子:“唧唧!” 滚去学飞行。 …… 沈衿没有再特意寻找萧江冉,只是让系统关注着他的身体情况。毕竟是额外的加练,带着额外风险。 本该这是由世界意识操心的,但那个老古董对亲儿子也秉持着有一口气活着就行原则,并不会多给金手指。 沈衿提要求,祂没好气:“还不是你硬要提前两年,现在剧情线改了,他和陈家都没结仇,得罪的人只有一个屁大点的陈进宝……” 还嫌萧江冉进度太慢。 算了,还是她自己上心吧。总不能看人被意外瞎折腾。 所以沈衿还给自己添上了一个救命保镖的标签。一个人,打两份工,还只有一份工的工资,真惨。 不过沈衿也不会逃避,毕竟,她负主要责任。 表现在外就是睡不安稳,她经常选择睡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不注意,萧江冉被摁死了。 这不仅是缺一个主角导致任务失败的问题,还关乎到她的食物来源。 不过,沈衿这一觉倒是睡得安逸,由于伤得太重,难得有了药,躯体自行启动了修复模式。 一睡,就是两个月。 睁开眼时,隔壁鸟窝里的幼崽在她面前扇着羽翼丰满的翅膀,炫耀着两脚兽没有的东西。 沈衿一手一只,直接撸了个爽。 随后点开了系统,看见了生命条正在报警的萧江冉。 沈衿:…… 毁灭吧。 第50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0) 萧江冉本以为白云粮庄做的只是最为常见的低价抢夺、高价售卖。 万万没想到,他们连官府的粮仓也敢觊觎。 十万方,整整十万方稻谷啊,竟被他们蚕食倒卖,一粒不剩! 现在粮库里的不过是填了石头沙子的旧米,已经全废了。 就算真要食用,也只能挑出砂石,又或者,连着沙子一起蒸煮。 萧江冉混入粮仓时,抓过一捧。一握之内,米的数量屈指可数。 远处还有饿殍遍野,这里所储精粮不翼而飞,旧米又惨遭砂石污染浪费。 心都在滴血。 他强撑着冷静走出了粮仓。 煌煌明日,冰冷又刺目。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了许久。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只是,在看见乞儿的时候,在心里计了个数。 此处沉疴已久,隐而不发,还不知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又从其中获利。 他真的能做到吗?只靠他一人,真的可以吗? 萧江冉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等停下脚步,他才发觉,自己居然走到了往日给乞儿们分馒头的地方。 他有些累了。 萧江冉坐在脏污的地上,抬手,衣袖遮盖了眼睛,试图在黑暗中寻个冷静。 他听到身边有动静,一个又一个窸窸窣窣过来,然后坐下的声音。 他放下手,看见小乞儿们环着他做成了一个圈。 萧江冉强撑着掀了掀嘴角,试图勾起一抹笑容:“我今日没带馒头。” 心中却想,若是让他们看见那堆米会怎么样? 会将白米一颗一颗挑出来,捧于掌心然后笑着呼喊:“你看,我们有吃的了!” 萧江冉几乎落泪。 乞儿们没有动,为首的那个作为代表说话:“有人给过我们馒头了。” “她说,倘若有一天看见你心情不好,就让我们坐在你旁边。” “她还说,道路漫长,坐坐也不妨事。” “谁?” 萧江冉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毕竟,他已经想象到那个小孩分馒头,叮嘱他们的模样。 “她还说什么,有教你们怎么安慰我吗?” 乞儿代表摇头:“她说,不用安慰,你看到我们,心情就会好了。” 萧江冉唇角下意识勾起,水底的白玉反射了一番骄阳,光彩璀璨不知谁会更甚? 他起身,又望了眼天空呢喃:“我还在做,不是吗?” 于是,萧江冉去找能扳倒周家的实质证据了。 只有消失的米,他们可以随意找个人定罪。 他需要的是,所有经手之人皆付出代价。 萧江冉又潜进了周家,除了窃米的账本,他还意外调查到周家与昌江的水寇江匪的书信往来。 只不过,他在拿起书信时触发了机关,引来了周家人的追杀。 萧江冉想也不想,就朝山里跑去。山路崎岖,且夜色难行,能最好地隐藏他的身影。 他的想法本该没有问题,但周家也知道这些东西一旦流出便是抄家之祸,人马一队又一队派往山林。 不计代价,要将他捉回。 周家府卫派完了就派县府官兵,再花钱聘周遭村民。全员齐心,呈包围之势,开始搜山。 萧江冉缩进草堆。他们连一棵草都未曾放过,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他咬牙,直接跳入了湍溪。 这条河最终汇入昌江,若是能被渔夫捞起,也有一线生机。 时已入秋,水深湍急且冰冷。这一跳,生死难料。庆幸周家有钱,连墨都是顶好的自制徽墨,遇水能不糊。 萧江冉胡乱想着。 若是苍天有眼,他能带着证据成功逃离。若是苍天无眼,也该让鱼腹传书、青鸟携信,将这证据,公布于人前! 他摆动着四肢,顺着水的方向,勉强稳住身体。 只是,水从四面八方压向了他的身躯,石头木块冲击着他的腰腹。 呼吸开始疼痛。 又是一块横木,在转角回旋之处与他直接相撞,萧江冉在水里转了好几圈,丧失了游动的能力。 今夜无星无月,水黑。 岸上望不见水中人,水中人望不见远方路。 萧江冉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现在只能靠着本能,勉强将头露在江面,又在听到风吹草动时慌张地整个人沉入河底。 重复几次,便是神仙也吃不消。 “若是我还背着布包,它会不会被我的尸体困住,沉于河底,不见天日?” 他迷迷糊糊地去解身上的包裹。 “苍天,佑我。” 他在心底虔诚许愿,像是押注了自己的生命。 沈衿赶到时,就看见半个头飘在江面上,还是背面。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水浸得苍白,甚至有些肿胀。 下意识骂了一声不知道对象是谁的“操”。 便跳入了河里,从背后推着人往岸上走。 终于,将人拉起来后,沈衿先是掐了个诀让他吐出水,又护着他的体温和心脉,完事了才点起篝火。 至于衣服,万一萧江冉提前醒来,她不能解释为什么会没湿,所以不做处理。 至于他拼命也要护着的那一团包裹,由沈衿亲自晾晒,确保不会有任何破损。 他已经逃出了最严重的那个包围圈,但依旧有几伙人举着火把路过。 沈衿撑起了护罩。那群人就像瞎了一样,绕开了这片地方。 天日渐亮,搜山的人换了一批,沈衿的防护罩依旧坚挺,而萧江冉依旧昏迷。 “唉,你也真狠。” 她抬头,望向了虚空的某一点。 有声音传来:“这不有你在?” “你怎知我不会撒手不管,一个连我灵魂都未曾触及的协议而已。” 沈衿面容冷酷,像是凝结了万年的霜雪。认识的人都知道她生气了。 当然,所有害她生气的人,都死了。 她的指尖轻飘飘地弹着一个数据球。若是系统在,它恐怕会吓得原地死机。 可惜,小系统接新人去了,统并没有在她身边。契约协议居然就这么脆弱,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毁掉的模样。 祂说:“我认识你。” “**” 两个无法被识别的发音从祂嘴里发出。 “一个连世界都未孕育完成的意识,也敢直呼我的名字?” 沈衿垂眸,睫毛遮盖了眼底的情绪。 “你不会。”祂颇为笃定。 “我这里有你需要的人,所以,你无法伤害我。我死了,他也会消失。” 第51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1) 沈衿没有被威胁。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暂时。” 吓得世界意识闭上了嘴。 “我既然需要他,那你猜,我能不能将他带走?” “你再猜,他走了,我会不会把你的世界扬了,再让你空有意识,永远丧失规则?” 每个意识都以衍生出世界为终极目标,而丧失规则,便意味着这个意识废了,祂永远清醒,永远衰废,直至亿万年后,能量衰竭而死。 “你,你不会!” 连两年都要争,那么爱护生灵的人又怎么会舍得让一个世界死去! 她不会的,她不会的,她一定在吓我! 祂强撑住心底的颤抖。 “谁给你的胆子揣测我的思绪?”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人,又或者与你这里孕育的生灵相同了吧?” 她只是喜欢做人而已,她又不是人。用人命来威胁她,这蠢货怎么敢? 祂身躯一颤,虚影终于落地成了一团实体:“冕下,我有罪。” 沈衿接话:“嗯,罪致死。” “这个世界有规则即可。”沈衿轻飘飘地决定了祂的后续。 “是,我会开启托管。” 托管便是意识让渡了权利,由规则来主导世界发展。 …… 萧江冉昏迷了五天,要不是有沈衿在,他真的会死。 要不是他此前提供的能量,她会在与世界意识到对峙里落入下风,然后被这该死的意识折磨,耗损更多能量。 同时,为了更好掌控沈衿,祂也会给萧江冉安排更多追杀剧情。说不准,还会聚集所有可供驱使的生命,直至沈衿身体破碎,被祂消化、吸收…… 就是说,有规则就够了,还偏偏捏了个意识出来。美其名曰增长物种多样性,提高世界衍变的随机性。 我呸,就不该存在世界意识这种东西。 有了偏心,有了算计,世界意识可比堕落成反派的命定主角麻烦多了。 “所以,早点醒。” “醒了,我们就去把那该死的意识杀了。” 当然,等萧江冉为她提供足够多的能量,也顺利完成剧情之后。 ...... 萧江冉悠悠地睁开眼,看见了旁边坐着的沈衿。 “危……险。” 一个偌大的金色圆球就飘到了沈衿身边。 很好,刚醒就能提供情绪价值,这人一定要带走。 “安全。”沈衿无所谓地接了一句,给他递了一碗药膳粥。 她特意下山去买的,人类久病起来最是脆弱。她知道萧江冉现在的状态,单纯靠着能量吊着一口气,要经过漫长的修复。 “谢谢。”萧江冉沉默接过。 他想问的有很多,就比如怎么找到的他,如何救的他,怎么躲过的人? 这一切,似乎都不是一个未成年的孤身小乞儿能做到的,比起人力更像神迹。 所以他不问了,只是将恩情记在心底。 沈衿注视着他喝完,又递过去一只烤兔。有药膳垫垫,能吃荤腥。 时间在投喂中快速过去。萧江冉吃得很慢,他现在,依旧处于内伤之下,吞咽都会吃力。 他一声不吭,苍白着脸,咽下了食物。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衿其实并没有想当下就拿到答案。毕竟,萧江冉刚逃过围堵,她允许他短暂休养几天。 可萧江冉不愧是萧江冉,他已经想好了万全的对策,甚至已经开始布局。 “离间计,狗咬狗。” 江匪劫的,属于周家的那部分钱财已经被他的女婿贪下了。 萧江冉:“借周家拿财之名,让陈胜礼误以为周家掌握了他的受贿证据,试图借他扬名,取而代之。” “知府大人,此事不妙。”陈胜礼的门客慌乱跑进,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这是我从周家拿到的物品清单。” 陈胜礼飞快扫过,猛然将纸攥紧:“他们怎会得知得如此详细?” “大人您刚将那些入库,周府后脚就上门,只怕……而且打探得那般详细,恐所谋甚大。” 陈胜礼:“周家事先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传我话,吾儿科举在即,夫人当去佛寺,为子祈祷。” …… 萧江冉:“受了威胁的陈胜礼为了自保会开始动手。当然,周家也会惊讶于他的激烈反抗,会考虑两家是否存在误会,谋求和解。” 他拿出一封泛黄的书信,看年份已经有些时候:“这时,我们只需要将这封信的存在告诉周家人。” “报!大人,小姐密报,她在陈知州府里发现了一封您的书信。属下经过核对,正是那夜我们被窃的书信之一。” “好啊,我就说为何山都翻了还是没搜到人,原来,是在自家藏着呢?”周丛怒极反笑。 “行兰她现在如何?” “小姐被关在了佛堂,名为祈福,实则囚禁!” “好好好!他陈胜礼可是要上演个大义灭亲?定是那群匪寇受不住刑将我们供了出来,事已至此,我们便破釜沉舟!” 萧江冉又落下了一枚棋子,他因身体原因,被禁在房里休养,闲来无事便托沈衿捎来一盘棋。 沈衿向来不玩这个,他只能独自对弈。现在,黑白两方已经开始交战。 那么,就让火,烧得更猛烈些吧…… 周家抢先一步,反咬陈胜礼的收受不义之财,并托远在京城的周行竹写了一封信函,带着证据举报至督察院。 陈述陈胜礼不择手段敛财之恶性。发妻周氏试图制止,却反被他关押囚禁,只能求助于母族,希望夫君迷途知返,不再酿出大错。 御史高度重视,亲至昌河府。 “什么,你是说来的是谢御史?” 陈胜礼一个鲤鱼打挺站起,面上带着惊慌。来了谢御史,周家是要把他往死里逼吗! 奈何他被抓住把柄,一筹莫展。 苦恼之际,有一周家的竞争对手拜访,递上来他们与江匪勾结的书信。 “周家那群匹夫真是恶毒,正当行商打不过我们,便专使阴谋诡计。他们有伙同江匪在昌江作案,专劫我等过路商船,抢我金银货品,只有他周家能平安渡江!这是书信证据,求大人,为我等做主!” 第52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2) 萧江冉慢慢收回了断气的棋子,交战到现在,陈周的二位应当意识到自己中了离间之计。 从翁婿,变成了仇家。 只是现在,不知何时起,情势进展并非他们能控制。 他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萧江冉已经没有关系了。 棋盘之上,不属于两者的第三股力量进入,黑白交织,呈利剑之势,竟是将原局对峙的两方彻底摧毁。 谢御史,已至昌河。 萧江冉终于养好了身体,允许下床的那日,他换上了属于他的官袍。 一袭青色袍衣,上绘祥云鸂鶒展翅图。但不同于普通的官袍,他的纹饰顶端还绘有青天白日,显示着他的权责特殊。 一个小小的七品巡按御史。 说起来,谢御史还是他的直系上司。只不过,萧江冉得罪了人,刚入职没多久,被调离京城出着外差。说实话不曾见过谢御史其人。 不过,他既然能被周家找来,那就说明,起码谢御史与陈胜礼并不亲近。 又想到周陈二家昔日的姻亲关系,有部分人脉互通,那么谢御史的立场很好推测。 最差便是偏周。 “这就够了。”萧江冉心想。 他周家,现在可没本事,填上这十万方稻谷,只要开仓,那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沈衿那小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嘴上说着要和他一起,又声称自己要当个乞儿。 终日穿着她短一截的旧袍,买了新的也不更换,真是奇怪。 萧江冉放松了思绪,又开始在脑中模拟陈词。 直到听见路边传来了锣鼓声,他推开窗户,看见了行走的护卫队,以及高头大马上,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 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一丝不苟得盘于脑后,用官帽压住。年龄看着有些大,但身子骨劲瘦有力,在马上也不显疲惫。 双目清正有神,带着锐利的光芒。 他身着官袍,站在窗边,注视的眼神被谢览精准捕捉,于是两人视线相对。 萧江冉不慌不忙,在房间里行了一个参拜之礼。 一个行于高头大马,一个站在客栈二楼,人流如织,天地内却似乎只有这两人,一个宛若命运的交汇。 萧江冉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谢览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才缓缓起身。 “看样子,来的人还不错。”这是他看人的直觉。 而在另一边,沈衿知晓来的人是谢览后安心许多。看来,这世界意识真的没再无理取闹,毁了萧江冉的人脉。 谢览,萧江冉政途上的老师,唯一缺点就是下线太早。 在他死后,萧江冉便真的是逆世独行,仅己一人。 反正剧情已经乱成这样,再乱些也无事?沈衿心想,却是有些意动。 谢览到来,一切便成了定局。 “报,巡按御史萧江冉求见。” 谢览坐在正中,左右两侧是文书和随听。周丛、陈胜礼站在下方,正在对峙。 在谢览面前,两人倒是开始同仇敌忾,面对着证据也互相遮掩。 毕竟,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是由他们两人提供。两人都生怕再被闹大,将自己做的其他事牵扯进来,在堂上可谓战战兢兢。 “唤他进来。” 谢览确实想到了那日在客房从容行礼的年轻人。他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里,莫非此事还与他有关? 若真是,当真是后生可畏。 于是乎,对萧江冉的出现抱有一丝期待。 萧江冉走近,一脸无害的年轻人模样。他颇为有礼地给谢览等人行礼,又侧身,朝着周陈二人作揖。 毕竟,他们只是嫌疑,并未真正的撤官。 周丛和陈胜礼面色稍虞,不像之前那般黑。想着这人该是有别的事求见谢御史。刚好,他们也能喘口气,对对口风。 只见那青年哐当一声跪下。 “臣告周丛私通江匪,打劫过往商船,造成损失无数;转卖官粮,以次充好、瞒而不报!” 他一个叩首。 在周丛的目瞪口呆中转向了陈胜礼,微微一笑。 陈胜礼暗道一声不好! 就见男子再次开口:“臣告陈胜礼收受贿赂、凭钱冤断,买卖官职、私吞匪寇之财!” 谢览看见那两人宛如吞吃苍蝇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萧江冉之言属实。 他心情大好:“可有证据?” “当然,大人请看。” 萧江冉将布包呈了上去,除了周家的,休养的时候他还趁机补充了陈家的证据。 他做完一切,又站在了周丛面前:“那夜,周大人可是好大的威风。” “原来,养了府兵还不够,县府那些也是周大人的私家军队呢。” …… 萧江冉要辅助谢览判案,原本他是应了谢御史的要求,宿在官府的,但不知为何,又提了告辞。 已经过了亥时,明月正挂头顶,将影子缩在他的脚下。 他提着一盏灯,客栈静悄悄,门口的小二撑在柜台上打盹。 他轻手轻脚上楼,却看见小小的一团身影坐在门槛上,因为疲惫缩成了一团。 她身边放了一盏烛灯,火苗安静闪着,很久才发出一声微弱的爆鸣,将萧江冉从怔愣中唤醒。 心中一团莫名生发的气落到了实处,一种从波澜潮水中脱身而出,踩上陆地的实感。 沈衿看见他回来,睁了睁眼睛嘟囔:“好晚。” “抱歉。”萧江冉将缩着的人抱起,一起走进屋:“怎么在外面坐着?” “想等你回来……” 饿了。 萧江冉将人放在床上,也不顾忌她会弄脏自己的床铺。为人掖好被子,就提着灯笼去了书房。 还有很多活要干。 烛火燃尽又添了一盏灯油。至寅时,他才趴在桌上,浅睡过去。 …… 萧江冉特意等沈衿醒来吃饭。 “我这几日会很忙,就住在官府里。你可以在房间里睡,不要在外面等。” 沈衿收着传递的能量,整个人像是飘在了云里。 她最近喜欢把这些能量分成糖豆大小,闲来无事就嚼一颗,体验非常不错。 “好。”她乖巧点头,咬了一口包子。 萧江冉欲言又止,但没有多说什么,拿起东西便出门。 “咦,刚刚那能量居然是桃子口味的!” 沈衿双眼发亮,是酸酸甜甜的新口味欸! 第53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3) “你不准备和我一起走?”萧江冉有些错愕,双眸微睁,难得的慌乱模样。 沈衿点头:“你曾说过,有缘再见。” 虽然说本世界的意识已经下线,但保不齐祂私下里还藏了手段。若是沈衿跟在萧江冉身边,反倒又给了祂把柄,给他增加不必要的困难。 虽说,沈衿也挺舍不得能量的。 但为了萧江冉的未来着想,她还是安分些,做一个普通的npc吧。 而萧江冉则是脑补许多。毕竟,经昌河府一事,他已经发现沈衿能力的特殊,恐非人类。 若是仙人倒还好,但若是妖邪…… 在往日,他可以坦坦荡荡说:他出入庙堂,便是为了开一个太平盛世。但是现在,他有了私心。 只有拥有最高的权势,才能从天下人的仇视中护住一只妖邪。 当然,他也会劝她向善。只要她不犯错,便没有人能动她。 她若是犯错……萧江冉双手紧握成拳,捏皱了衣衫,许久才泄力。 他将褶皱耐心抚平,全然看不出内心的动荡。 “山高路远,望君珍重,我们来日再会。”萧江冉弯腰揖礼。 沈衿自然不知道自己在他脑子里已经成了妖怪。人类就是这样,在某些时刻总是有莫名的仪式感。 明明,他们只是一次简单的分别、下个剧情点再相遇。 秋雨如针,从远处飘飘然撒下,不出片刻,便在人身上盖了薄薄的水雾,像是氤氲的光圈。 沈衿忽然感知到一份郑重,对这个她没做过的仪式也认可了三分。 学着萧江冉的模样,伸手、抱拳、再弯腰一拜。 霎时风起。 …… 周陈二家之事到这里暂已结束,目前新知府待定。 谢览报予圣听,按照陛下的口谕,会在永济、荣山二州的知州中调任合适的官员。 而考察之事便放权交给了督查院。谢览作为主事人,又将这个任务划给了萧江冉。 萧江冉的下一步行程便是永济州。 永济和荣山位置特殊。此二州虽属昌河府,但位置更毗邻京都地域。也因其山势,作为“京都的最后防线”,是非边关地域里,难得的武城。 再加上二州内的铁矿、煤矿,重要性可见一斑。 作为二地的知州,权利和重量可不比当知府少。 一旦空出了位置,京城,便不太平。 皇帝年事已高,正在观望下一任继承者。其膝下有三子已成年,各自封王,还有十五岁以上皇子五人。 要说竞争力最大的便是这三个封王的皇子。 太子为先皇后所出,占嫡占长,可惜母族衰败,为人懦弱。加冠之际,却只受封了个悠王。这不是指着他的鼻子,对他不满?不过,悠王谨慎,无错占礼,得到了不少守旧派和宗亲的支持。 二皇子乃德妃所出,受封安王。背靠的便是广河陈氏,其母德妃也是陈太师亲女陈月娥。陈太师既是文臣领袖又是世家代表,背后的势力不必多说。他们,也只会想方设法扶安王上位。 三皇子乃贤妃所出,受封平王,背后亦是内阁首辅叶运中。其母叶虞便是叶运中之女。若问官职,首辅比不上太师一职官大,但内阁由皇帝直辖,最为心腹。叶运中重用也连带着叶虞受宠,三皇子也趁机成势。 皇帝嘛,谁都想做,打一打不磕碜。后宫可还有几个不省心的,想看这三人相争,最好三败俱伤,自己能渔翁得利呢。 更巧合的是,现在永济知州为陈太师的学生,而荣山知州与叶家有着姻亲往来。 萧江冉此行,定会被多方势力干预。他刚踏上去永济的客船,就已经被盯上了。 …… 沈衿倒是未雨绸缪,提前赶至荣山州,迅速地落实了自己的乞儿身份。 在萧江冉的成长线里,他会在永济拒绝二皇子一脉的招揽,婉拒他们替换荣山知州的要求,尽职尽责作为中立人士,对两位官员进行考察。 周丛之子周行竹因父之罪被革了官职,挚友孔云为其不平,又得知他不过小小七品官,于是知会了他的胞兄孔林,在荣山给他使些绊子,最好搞死才好。 孔林便任职于荣山州的同知。 荣山相较永济位置偏西,三面环山,在北部有大片荒原,是铁矿所在地,也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孔林自然没有蠢到亲自提着剑去砍萧江冉的地步。考虑到他巡按御史的身份,为免惹祸上身,孔林选择收买了一支商队。 引萧江冉进入荒原,再寻机,将人丢下。 此计不可谓不歹毒。 且经他这番操作,萧江冉的走失便归咎于再正常不过的意外。 杀了萧江冉报仇的同时,还确保自己清清白白。 可惜,萧江冉命不该绝,寻见了绿洲,又遇见路过此地的北境军的将领,借着这个人脉进入了铁矿核心产区。 最重要的是,他会发现三皇子私开铁矿,囤武练兵的证据。 沈衿的任务界面在他踏入荣山便已经刷新,拔萝卜一样带出了一串人。 荣山知州张儒,首辅叶运中,平王朱祺琰。 沈衿手指点在这三个萝卜上,觉得有些心累。 都杀到皇子了,数量居然才五个。 更何况,现在以萧江冉的地位,根本动不了首辅和平王。 “主线不如先搁置。” “等把孔林和张儒解决后,多去其他地方转转,好刷新一些支线目标。” 风有些大,吹动黄沙又停落在她的头顶。乱糟糟灰扑扑,一副悲惨憔悴的乞儿模样,十分契合人设。 沈衿呸了两口,吐出沙子,把身体缩在了骆驼下。 她盘腿,揣手,神情悠闲。 嘴边飘着金色的糖豆大小圆球,在她张嘴时自行降落,完成投喂。 “由奢入俭难啊。”她感叹一声,原本糖豆都一抓一把嚼,现在只能一颗一颗品。 “小黄啊,你说,他现在一个人在荒原里迷路,会不会被吓哭?” 沈衿看向了骆驼。 骆驼不会回答,它哼出一口气,单纯地嚼着草根、悠然自若。 沈衿也嚼,咬得嘎吱作响,胜负欲爆棚。 可惜,那日的限定桃子味再也没有出现过。粉金色的糖豆被她放在最里面藏好。 毕竟,变异口味,吃一颗就少一颗。得慢慢吃。 …… 第54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4) “你说,这小子怎么得罪的孔大人?”一络腮大汉将行囊扔至骆驼上,搓了搓手。 “小声些。”一旁同伴搭话:“你我个跑腿的怎么能知晓那些大人物的弯弯绕?” “也是,还不如指望这批茶多买些,也好给我闺女攒个嫁妆。” “哈哈哈哈!” 行商多豪迈,只是风沙也搓磨了鬓角。 “百两啊。”三个字忽然出现在了风里,又飘散而去。 驼铃声响起,商队继续西行。少员,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 黄沙已经将他的背覆盖了浅浅一层,若是再躺一会,只怕要被活埋。 好在,那在土里躺尸的人抬起了头。激烈的咳嗽声响起,像是要将肺都咳出。 呆滞、混乱、难以置信。他捏了一把手肘,才发现面前一切并非错觉。 夜里与他称兄道弟,还展望未来的同行人在第二天把他遗弃在荒原。还卷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食物和银两。 这是要让他死在荒原。 果然就不能相信任何人。 萧江冉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 一个一个,全是骗子。 望了眼天,靠着太阳艰难地辨别方向,无论如何,他现在必须找到能庇身的场所。 红褐色的岩石裸露在地面之上,穿行时留不下半点痕迹,反倒是脚底已经被磨出鲜血,火辣辣的疼。 萧江冉握紧了胸前的吊坠,蹲下身,仔细感知着土壤里的湿度。 太阳不知何时被云挡住,虽说解了炎热但也失去了辨认方向的东西。 他现在凭着直觉在走,时不时蹲下身,指尖触碰泥土,试图根据土壤寻找到水源。 又是一根木杆卡在了石缝里,断成了两截。他随手一扔,有些无奈。 无水无粮,他暂时没有力气走了。 寻见一处耸立的巨石,背靠而坐。 他开始复盘自己为何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大汉谈及女儿时柔和的眉眼,在篝火边展露欢颜:“我家闺女来年开春便是个大姑娘咯。” “哥,你说好了要给我介绍媳妇的!” “俺就希望俺家老娘能健健康康的,她老人家已经七十啦!” “嘿嘿,你们肯定想不到吧,我当爹咯。” 萧江冉是他们人生中最平凡的过客,却又在一个夜晚,望见了他们昔日最为温馨的瞬间。那些瞬间,将人与人的距离无比拉近。 他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所以只是捧着水壶,在他们举杯相敬之时同样举起。 “祝你们如愿,也祝我如愿。”萧江冉如实说道。 气氛忽然陷入了沉默,还是最开始的大汉开口:“天色已晚,早些睡也好赶路。” 萧江冉当时只觉得是自己吓到他们,现在一想,怕是心虚。 可恨那夜篝火过于温暖,给了他心灵贴近的错觉。 哐啷,天上有雷声响起,乌云不知何时,已经聚至头顶。 下雨是件好事,但被雨淋湿,恐有生病之险。 萧江冉脱去外袍,顶至头上,匆忙找地方避雨。 幸运的是,不远处就有山洞。 何时出现的山洞? 他为何现在才发觉? 但萧江冉来不及想更多,总之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差,连忙朝着山洞跑去。 洞口的篝火仍有余温。 而在洞里,还坐着一个撑着下巴,注视着他如一只落汤鸡跑进的熟悉至极的小骗子。 哦,现在不能说是骗子,毕竟,他们真的相遇了。 “怎么,哥哥不敢进?” 沈衿笑着,挥了挥手里的烧烤。 他停在洞口,动作有一丝僵硬。主要是他现在形象不佳。 原本因为前行,身上便落满黄沙,现在又被雨一打,就混成了泥水。 湿冷发痒、脏乱不堪。 他本能地想要逃离,恨不得冲进雨里,将自己先洗干净才好。 但沈衿一问,他不安的心缓了缓:“怕弄脏了你的山洞。” 唔,以她的能力,砸出一个山洞什么的,也很正常。 沈衿反问:“那哥哥怎知,这山洞不是因你而在?” 要不是萧江冉在这,她才不会来这个地方,找了好久的食物,结果只能请他吃烤蝎子。 丢脸。 萧江冉坐在了沈衿的对面。 他注视着篝火,神色恍惚地接过她递来的蝎子,闭着眼胡乱咬着,脑子里全是“因我而在”,莫名荣幸。 沈衿欣赏着他艰难吃虫的模样,极为愉悦地收集着糖豆。 这次见面,居然又解锁了新口味。微甜微苦,比巧克力要淡些,也好吃! 直至他啃完了三只蝎子,婉拒了沈衿递来的第四只,才结束了今夜的进食。 沈衿有些可惜,将多余的蝎子扔进火堆里,啪得一声,溅射出火花。 萧江冉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衿:“我在这里要饭。” …… 这借口实在不走心。 但萧江冉没有戳穿,或许,她真的有种很神奇的修行模式。 “你哭过了吗?” 沈衿点着他微红的眼眶,辨不清喜怒。 “我被人骗了。” 其实没有哭,只是被风沙大雨迷住了眼。但她一问,倒真得有些委屈。 他有些疑惑地摸了摸眼眶,怎么一坐到这里,就会觉得委屈了呢? 明明是他自己过于天真才犯下的错误。 沈衿:“太笨了。” 萧江冉沉默地拨着火焰,心底拔凉。 他承认自己对沈衿的回答抱有期待,以至于听见这三个字有些承受不住。 你在,或许就不一样了。 他没有说这句,而是点头:“嗯,我笨。” 气氛忽然沉默。 沈衿皱眉,有一丝苦恼。 本来不该这样。 以她对情绪的感知能力,萧江冉又作为她的任务目标,起码会得到她更合理的宽慰才是。 但偏偏萧江冉比较特殊。他的情绪在能被她感知之前,先变成糖球吃了…… 食物自然无法反馈情绪,以至于出现了沈衿忽然“情商极低”的错觉。 无论如何,先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笨。” “你是很聪明的人。” 萧江冉更沉默了。 看来道歉没有什么效果,那就只能避开。于是沈衿强势地转移话题:“那个……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带你走吧。” “好,谢谢。” 沈衿勾起笑容:“那我们现在就走!” 萧江冉指了指外面,不仅是黑夜,还是下暴雨:“现在不合适。” 他笑道,说得郑重:“能够再次等到你,已是我之幸事。” 第55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5) 沈衿率先钻出了山洞。 经历了一夜的暴雨,土地焕然一新。隐隐有绿意开始生发。 未散的阴云遮盖了太阳,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这是给你的鞋。” 沈衿不知从哪牵了一只骆驼来,将它驼峰上挂着的包裹递过去。 萧江冉接过,还看到里头放的贴膏。 “谢谢。” “不客气。” …… 沈衿跨坐在骆驼上,看着萧江冉揭下他的破布鞋。他原本的鞋早已经磨坏,现在脚上这双,是用布条强行绑住的一块鞋垫。 在揭开鞋底时,萧江冉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与布条粘在一处。 他动作又快,竟是直接扯了一块皮下来。 沈衿双目愈发暗沉。她望着鲜血淋漓的角度许久,才微阂眼眸,给孔林记了一笔。 双手在背后迅速掐诀,在他抹上膏药之前,将伤口盖了一层能量。 “这药膏,效果竟这般好?”萧江冉嘟囔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在对上沈衿视线时脸颊一红:“抱歉,娇生惯养,让你看笑话了。” “我这就来。” 沈衿没有说话,沉默地指了指骆驼背。 萧江冉已经颇为自觉地牵起骆驼的缰绳了。 她说:“上来。” “有坐骑,放着不坐浪费。”说完,又往前挪了挪,把两个驼峰间的位置让给伤员。 萧江冉本想拒绝,这骆驼看着并不像能加一个成年男性的模样,但沈衿实在坚持。那小眼神,要是不上来,能把他吃了似的。 “得罪了。” 萧江冉撑在了沈衿身边,扶着骆驼,翻身而上。 能量朝着沈衿兜头而下,多得有些迷糊。 猫打翻了猫薄荷,当然,沈衿能控制自己,不会露出兽性打滚的行为。 “你怎么了?”萧江冉有些担忧,忽然之间,她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像是疲惫至极。 “太热了。”沈衿随便找了个借口,指挥着骆驼行动。 萧江冉将自己多余的外袍叠成饼状,虚搭在她的头顶:“帮你挡挡。” 驼铃叮当,再一次于荒原中响起。 比起萧江冉的再三确认方向,沈衿就随意多了,只是偶尔动动手指,带着骆驼换条路。 走了两天,便到了一处绿洲。 沈衿翻身落地,伸出手。 脚已经不痛甚至结痂却依旧被当作伤员的萧江冉有些无奈:“我已经好了。” 沈衿倔强,依旧伸着手。 “好吧,依你。” 你这丁点身板,我一根手指都能按倒。萧江冉止不住想着,希望能在这里多找些食物。这两天就没见过沈衿吃东西。 难怪还是这么瘦弱的一只。 …… 入夜,有马蹄声接近。萧江冉瞬间警觉,握紧了身侧防身用的砖石。 沈衿看他紧张的模样。心忖:这砖块比他的脸还大,扔的时候不会把自己甩出去吧。 不由有些担忧。 所以她摁住了开始躁动的砖块:“没事。” 萧江冉愕然发现自己拿不起石头了,心中又是郁闷。 他总是间歇性遗忘沈衿并非寻常幼童这一事实,忍不住想要护着。 来人很快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这是一队身着轻甲,纪律严明的军队。旗帜高扬,借着火把,能看到其上的宋字。 宋家军,北境的驻守边军。 萧江冉看清了人,就将沈衿拉到身后,即便是同僚,也要提防。而且对方人数众多还有武器,无论目的为何只能交好。 他率先行了官礼:“巡按御史萧江冉,拜见诸位。” 军队停下步伐,位于后方的宋泽铭纵马上前。 “北境边军指挥使宋泽铭。”他下马,双手抱拳。 沈衿看了一眼二人的招呼,无聊地缩在一边,安心当自己的小乞丐。 主角的人脉经营时刻,不打搅。 她拽了拽萧江冉的袖袍,小声说:“我去边上。” 宋泽铭望着一骨碌跑远的小孩身影:“哪里来的小孩,能被你带在身边?” 萧江冉也在注视沈衿的背影,等她躺下后才回答友人的问题:“在这里遇到的,笨蛋一个,行乞还能走到荒原里。” 语气倒是多有纵容。 宋泽铭年纪轻轻便能掌管边军,除了宋家人的身份外,最重要的便是他心细如发。知晓萧江冉的隐瞒倒也不细问。 一个小娃娃,还能捅破天去? “说说你,怎么来到这了,还是孤身一人?” …… 他们这一夜聊得不可谓不愉快,沈衿一觉睡醒都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笑声。 她下意识也带上笑容,翻了个身继续睡。 萧江冉的说话声瞬间被主人压低,于是沈衿的笑容更加璀璨。 她双眸明亮,哪有半点被吵醒的模样? 绵软的草尖轻扫着她的脸颊,即便是花苞香气依旧馥郁。 似乎叫夜来香,这是她沉睡前的想法。 宋泽铭看着萧江冉的模样,也压低了声音:“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枯木哀鸣一声,溅射出火光。篝火明明灭灭,映照着萧江冉的面容,锋芒毕露:“带我进荣山的冶铁营。” 他想起那群行商谈到孔大人又慌忙闭口的心虚模样。 “那里有人得罪你了?” “把人孤身丢在这里,卷走钱食、生死由天,你说算不算得罪?” 萧江冉开了一个玩笑,眉眼竟然算得上柔和。 可宋泽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夜静谧。 萧江冉唤醒了沈衿。 “我们与他们同行可好?” 沈衿摇头,说明了自己的告辞想法:“我会走那里。” 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必然走不出荒原。 “是不想和他们一起?那我们可以换条路……” 萧江冉对她的拒绝有些错愕。 “不是。” 沈衿注视着他微微湿润的眼眸,有些好奇这人流泪的模样。但好像,萧江冉从未真的哭过,即便快要死在山里的时候。 “要分别了。” 沈衿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温和,没有什么情绪。 “你要和他们一起,而我继续做一个乞丐。”她在冷静地陈述一件事实。 但恰因如此,有了不近人情的荒谬与疏离。 萧江冉垂下了眼眸,双手已经在身侧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强撑着他往日的从容:“没有更改的余地?” 沈衿疑惑,要更改什么? 她的引路剧情暂时就到这里,真要论起来,荒漠这段还是她强行给自己加的戏呢。 第56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6) “有缘再见!” 沈衿又躺在树杈上回忆着那日的画面。 萧江冉似乎有些生气,毕竟,他没有对她行礼,连“再见”二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当然,这是沈衿事后的推测。 至于当时的沈衿在做什么? 萧江冉当时的情绪已经在冒出的瞬间便化成了粉金的小球,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掉了。 没办法,自从她身体破碎了,沈衿就只能老老实实做一个人。 百年还是千年,时间对她没有意义,但她所渡过的时间里,从未得到过合乎心意的“食物”,更谈不上修补。 现在乍然得之,难以自抑。而且这种情况大概率持续到她身体恢复至一成。 “只能对他好一些,多弥补一下。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沈衿反思,稍微有些心虚。 以及,草莓味的巧克力小球,真的很好吃。 沈衿舔了舔唇,嚼着树上随手摘的野果,慢慢回味。 “若是顺利,他该进冶铁坊了吧。” 冶铁坊的主事者乃公孙野,祖传打铁被朝廷招安,成了一坊的管事。 这老头在打铁上颇有心得。终日研究打铁之法。后来还砌专门了高炉,提出了高炉炼铁的猜想。 经过实际验证改造,他手下产出的铁器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超市面的其他工坊两成。 在他的建议下,荣山冶铁坊里都加建了最先进的高炉冶金。 只是,他创造的额外产值,被平王和张儒寐了下来。 窃了他冶金术另开了一处私库的同时,还更改账本,将他超出市场均值的那部分全部转移。 可怜老头,痴迷冶金对其他事毫不关心,也不愿归顺,慢慢就被架空。 再后来,张儒手下的人彻底掌握了技术,便将他以年长需要休养为由辞退。 又担心他在他处就职,发明更高的锻造之法,将他毒哑后敲断了双手。 老人家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触碰冶金时,没挺过来、成了疯子。 最后流落至街头,成了乞丐。 而平王却借这一技术,攒到了未来造反的武器资本。 …… 沈衿蹲在一个老头面前,递过去一个包子:“怎么样,跟我走吗?” 那老头疯疯癫癫,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尤其是他的双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扭转,再打断,垂落至身侧。 他看见沈衿手里的大白包子,一个前扑,竟是直接上嘴。 “唔啊!” 嘶哑难听的吼声在他喉间翻滚。 这两人的对峙已经引来不少乞丐的注意。真是天下奇闻,一个小乞丐居然拿了个包子要养一个疯了的老乞丐。 有人毛遂自荐:“我说妹妹,你不如养我。年轻力壮有手有脚,你想干啥都行,何必挑一个老疯子?” “年轻力壮、有手有脚?”沈衿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将人看得恼羞成怒才继续:“那你怎么做了乞丐?” “哈哈哈哈!” 笑声蔓延开来。 “听见没,你个瘪三,上赶着卖身人家还嫌弃你呢!” “滚,你个不识抬举的,老子这叫丐帮!丐帮!” 下一秒,那个自称丐帮的人就被沈衿踩在了脚下。 她下蹲,睨了一眼男人:“本事不大,贴金的能力倒是不少。” “一群青壮人恃强凌弱,还敢以丐帮自居?” “杀,给我杀了呜呜呜!” 地上被踩着的男人还要嘴硬,被沈衿一脚踩上嘴,物理封住,又是一脚朝着准备营救他的人群中踢去。 来得正好,沈衿因为想不到萧江冉要什么还满肚子火呢,正好,来发泄一下。 她小小一只,握了握拳头,直接冲进了人群。 人高马大一群的流氓,都看不见她的身影。 但是,沈衿人小力量大。她的攻击力丝毫不弱,那里一腿、这里一拳,竟是把所有人都捶倒在地上。 四仰八叉,捂着各种地方哀嚎。 “若是你们不去官府自首,那我见你们一次,就打你们一次,直到被打死为止。” 沈衿随便踩着一个人,平复着气息。人还是要发泄的,不然都废了,这才揍多久啊,居然大喘气了。 她开始有了危机感。 “滚。” 越想越气,于是又补了一脚。 沈衿捡起地上不知谁的武器,一根木杖,走到了老疯子面前,脸上带着笑容:“怎么,吃了我一个包子,还想跑?” 木桩慢悠悠点在他的小腿,随着她说话的频率戳动:“这条腿还挺灵活。”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的腿打断。 老疯子是疯,但也没有疯到不要命的程度。他立刻停下了试图逃跑的动作,点头哈腰,不着痕迹得扭曲身体,逃离木杖的触碰。 这小孩是个疯的,他可是看见她一棍将人挑飞还旋转了三圈。 这要是落在腿上,老疯子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跟上。”沈衿大发慈悲,挪开了木杖,当拐杖撑着走,一副脆弱乞丐的模样。 等两人前后行至无人处,沈衿方才开口:“公孙野,别装了。” 真疯子她都能治好,别说一个装疯的老头。 老疯子疑惑地瞪着她,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耐心有限,别让我说第三次。” 沈衿想到剧情里,萧江冉为了赢取这老头的信任低声下气,后来还真的听他的话吃下了一碗糟水就直恶心。 这种屎一样的剧情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准备直接带着公孙野过去,也能算是赔礼,萧江冉肯定喜欢。 她的木杖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 明明是木头,公孙野却觉得她能一杖把他的头削掉。 “你是张儒派来的人?”反正都要死了,公孙野忽然坦然。觉得自己装疯卖傻还蛰伏的几年真是个笑话。 他的声带受损,说话时像开了嗡鸣声,能听见气泡在他喉间破碎的声音。 “不是。” 沈衿说:“我知道有人能为你伸冤。” 公孙野摇摇头:“我不信。” 沈衿心道,我自然知你不信,你便是用这招将萧江冉折腾得没半条命。老东西背负仇恨,装疯卖傻苟活于世这么多年,心思早已扭曲。 又遇见了有求于他的萧江冉,自然是借机发泄。 发泄还不够,一面怨他来得太迟,一面又怨他筹划太多,为何不早出手,还嫉妒他年轻力盛长得好看。 沈衿能忍住没揍他,都是怕一拳将人捶死。 第57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7) 公孙野忽然又感觉到了杀气。 “我管你信不信。” 沈衿的木杖落在他的肩膀处,只是微微一压,那人便涨红了一张脸。 “你命都在我手上,拿什么和我讲条件?” 沈衿终于大发慈悲,卸了力道。 公孙野直接倒在了地上。 “你听我的,安心等着,配合好那人,自然会除了张儒,为你报仇。” “要是不听,你猜我能不能找到第二个公孙野,来做证人?” “你们家那杨树下不是埋着……” 剩下的话消失在风里,沈衿没有开口,打量着公孙野惊恐的面容。 是的,他用以翻身的证据,就堂而皇之地埋在杨树之下。 有了这个证据,公孙野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实在没有必要。 “我……” 公孙野跪在地上:“我愿听从您的吩咐,求您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 …… 萧江冉是一个人出现在公孙家旧府里的。按照张儒的说法,公孙野因身体原因辞去了冶铁坊里的职务,成日便在这府里赏花观鸟,颇为悠闲。 可惜,飞来横祸,竟有流民冲入他的家中,欺他老年无力,竟是将金银全夺了去。公孙先生奋力抵抗,但还是被伤了双手。 张儒说到此,双眸含泪,一副恨不得替友人承担的模样。 “那贼人如此大胆,可有捉拿归案?” “公孙先生怎么不喊一声,街坊邻居也好来相助呀。”萧江冉声音带着愤懑。 “贤弟有所不知,这便是那贼人的险恶之处,他们,事先在老先生的茶里下了毒,让人毒哑了!” …… 萧江冉曾伪装成宋家军进入了冶铁坊。那巨大的黑石高炉便与书中记载不同。 而一问,坊间的工人均是不知。 “军爷,我们都是刚来这里做工的,不需要了解这些。” 萧江冉没有追问,又打听了其他负责的工人。这冶铁坊看着很大,里头竟无一人,参与过从挖矿到出铁的全过程。 便是在这里工作了数年的亦是如此。 “我知道这些干什么?人家把铁矿送过来,我塞进去就好了。” “我只要将出来的铁运出去,至于多少,自然有人会记。” 萧江冉又出示令牌,检查了账本。无论是出铁量还是挖矿量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 仅此一家的高炉,必有其用处。 不然,张儒费尽心思,搭建这三座高炉又是为何? 这里的消耗,可是比寻常炉子多了三成有余。 许久,他终于在一个厨房伙夫那里,得知了公孙野的存在。 明明才离开不过五年,怎会被人遗忘至此? 在张儒那里试探不出消息,他决定,亲自来公孙府一看。 这府邸倒是保存良好。明明在冶铁坊里抹去了公孙野的痕迹,却在城里看护着一间不会迎来主人的房屋。 不像是缅怀。 更像是,心虚。 萧江冉在一黑夜翻墙而入。白日他来这里时有人跟着,不好查探。好不容易放松了他们的警惕,自然要趁夜摸索一番。 书房、卧榻和锻造间都是重点。里面的家具摆放齐整,恰似主人只是意外有事离开,而非已经失踪五年。 只不过,所有的书本都被替换,看不出什么东西。 萧江冉又一次踏入了锻造间。一个为冶金痴迷了一辈子的人,会在这里干什么? 他模拟着在冶金坊内的流程工艺,一步一步,重新踏入了这个锻造间。 “此处堆矿,可随手抓取。此为锻炉,用以冶金。” “可为何,锤敲案桌,距离锻炉这般遥远?” 萧江冉蹲在锻炉旁,一寸一寸摩挲着,没有发现异常。 少顷,他才灵机一动,伸出了手指。 “没有炉灰!” 这间锻造室里的每一处都保持着使用痕迹,只有锻炉,只有锻炉! 像是搭建出来的展示品,没有经过任何使用。 “若是换成那座高炉,运动轨迹就合理了。” 萧江冉从公孙府里翻墙而出,没有惊动任何人。 公孙野的家中,为何曾搭建张儒的“不传之秘的高炉”? 为何多此一举将高炉毁去,又砌造了一个新的矮炉伪装? 很简单,高炉属于公孙野。 高炉的作用就明确了,为了提升冶铁的成色或质量。 那么,为何使用高炉的张儒,手上的生铁锻造账本十年如一日,看不出任何起色? …… 想到了关键,他下意识停下了行进的步伐。 “所以,公孙野的出事并非意外。只要找到公孙野……” 萧江冉安排着下一步计划,就见身后有两个人,正在接近。 影子一长一短,逐渐向他靠拢。 “谁?” 他转身,看见月光下一脸无辜的沈衿。然后又侧头,看到了沈衿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乞丐。 这般决绝地说不和他一起走,结果反而找了其他人同行。 是图他脏还是图他老? 沈衿不明白为何萧江冉一见到她就蹙眉还要离开,难道他们间的关系已经差到这般地步了? 她连忙上前,唤住他:“哥哥。” 萧江冉只好再次转身,颇为无奈:“怎么了?” 沈衿拽住了他的手腕:“这个人不知道是谁,一直跟着我。” 萧江冉没有任何动作。 沈衿咬咬牙补充:“我很害怕。” 还非常配合地抖了抖,朝他身后躲去。 公孙野:…… 竟有此等变脸绝技! 祖宗,你拿着木棍一挑二十,打遍丐帮;抵着脖子让我去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但萧江冉真心疼了。 他反握住沈衿的手,将人往自己的身后拉。 莫非你也忘了她不是人类幼崽了? 不是沈衿找的要饭同伴就好,萧江冉有点算,一个人的时候都行踪不定,两个人一起乞丐,自己就更见不到她了。 萧江冉质问:“你是谁,为何跟着一个女童?” 沈衿在他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双目黝黑,用那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公孙野。 “你要是乱说话,你就死定了。” 公孙野想要擦一擦身上的冷汗,但他的手还废着,这操蛋的世界。 “我名公孙野,意外……” 他在萧江冉和沈衿两道死亡视线中咽了咽口水。 “在行乞时,意外听她说,在找巡按御史您,所以,自作主张跟了上来,来向您求救。” 第58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8) 萧江冉下意识看向沈衿。 而沈衿眨了眨眼,无辜地抱着他的腰,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模样。 算了,原谅这个小骗子了。 事实上,萧江冉在听见公孙野说沈衿在找他时,心情就很不错。 虽然知晓这是两人某种交易后的统一答案,但他还是会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欣喜。 就像沈衿也是在期待见到他一样。 萧江冉将身上抱着的人扒下来,蹲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沈衿皱眉,心中憋闷。看来萧江冉还是在生气,她才刚来,就要问她什么时候走了。 “如果不急,能不能先陪我几天?” 萧江冉捂住了胸口,微弯了腰。 “你不舒服?”沈衿顾不得憋闷,伸手去扶。 “刚刚翻墙,崴到脚了。” “那我扶你。” 身后的公孙野:你崴脚捂胸口干什么?还有,真的没人管管他这个重要的证人吗? 那个哥哥的腿疼是装的,我这个老头的手疼和腿疼是真的啊! 真的不打算回头看看我吗? 不然我走? 就在公孙野心中闪过离开的想法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致命的视线。 仿佛能能将他扔进油锅里炸。 已经拐向其他方向的腿默默收回。 沈衿才不着痕迹地点头,移走了警告的目光。 真是个……怪物。 公孙野想着,老老实实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 沈衿陪了萧江冉十天。 不过,这十天他一直很忙,通宵更是惯例。 难道,他办公的时候,喜欢看闲杂人等摸鱼浪费时间吗? 沈衿望着桌面的画本零食有些疑惑。主角的工作习惯真是特殊,起码她自己做不到。 要是她忙得飞起,同室偏偏还有人没有眼力见,吃吃睡睡正事没有馋着她,她会一拳将人揍飞。 “怎么不看了,不喜欢这个故事?” 百忙之中,萧江冉抬起头询问。 “不是,看得有些累了。”沈衿摇头:“你能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明明这人又熬夜又干活,怎么还有使不完的精力,甚至能抽空检查一下她的阅读进度。 主角,恐怖如斯。 …… 萧江冉已经皱了一天的眉,只有在与沈衿相处的片刻才微微舒缓。 “你说,如果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要怎么办?” 他望向沈衿。 沈衿回答得很快:“那我就装作不知道。” 她猜到萧江冉想说什么了,关乎皇家的一些东西。 “可是,瞒着,似乎会与我的本心相悖。” 萧江冉又一次皱起眉,不太确定得加上了“本心”二字。 他年少最是轻狂,一直觉得除恶务尽。做在巡按御史之位,也一向牢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 但,现在真涉及天子了,反而踌躇不前。 他胆怯了?他迷茫了? 萧江冉不知道。 理智和情感告诉他,就算将证据呈于圣颜,第一个死的肯定是自己,这样,隐藏、瞒下,等待合适的时机才是百分百正确之举。 但他脑中莫名有一个声音在蛊惑,他说:“瞧瞧,这就是自诩公正的萧江冉,还真以为不畏强权,原来,只是遇见的权还不够大呀。” “我若是你,便是死了,也要将这证据交上去,让这天下看看我的傲骨铮铮!” “一个皇子就不敢动手,以后遇见其他皇亲国戚,还不是跪着走路,头都不敢抬?” …… 萧江冉从不认为自己是纯粹的好人,便是友人都会骂他太过算计。 但脑中这个愚蠢至极的想法,难道真的来自于他的本心? “你是谁?” “哈哈,我就是你啊,那个懦弱无能又自大傲物的萧江冉。” “是吗,我不信。” 萧江冉压下了莫名的心悸,无论这个声音来源于哪里,他都需要以两个人的身份开始对话。 “那我问你,我查贪官是为了什么,单单想看因果报应,涉事人没有痛哭流涕好下场吗?” “不是!” “我想看的,是被他们欺压的人再次抬起头;我想看他们重新拥有生活的能力。” “我问你,三皇子囤兵开铁,现在,损害了谁的权利?” …… “皇帝!他的存在,让江山动荡,他若逼宫,便是鲜血淋漓。”那声音回复。 “可笑。哪次皇权更迭没有鲜血?照你说法,平王就该待在王府,毫不反抗,等着兄弟取他人头?” “在确认三皇子真的存在暴行前,我会帮他保守这份秘密。” “这才是我的本心。” 若是平王暴虐无道,那这份证据会成为攻讦他最好的证据。 沈衿察觉到他的失神,不免担忧:“这世界哪有这么多秉心而行。” “不过是忠于己的利己之念而已。” 萧江冉在脑中一番质问,难以言喻的疲倦涌上心头。 他学着沈衿平日里最喜欢的姿势,趴在桌面,微侧头:“那你呢,你有什么利己之念?” 多待在你身边收集能量算吗? 沈衿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这个,但肯定不能说。再加上,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本不允许她与萧江冉过多接触。 她现在这么做,还给自己加戏,似乎就是秉心而行。 沈衿摇头:“没有。” 但萧江冉已经注意到她瞬间的沉默和思考,以及眉眼瞬间舒展的弧度。 指甲在手心留下了印痕,你想到了什么、如此……感念?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沈衿已经问过好几次,都被萧江冉马虎过去,现在情势正好,她准备再问一次。 萧江冉:“怎么一直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惹你生气了,所以想要送些礼物拉近关系。 但是,沈衿能这么卑微地将这话说出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于是,沈衿说:“我在想,你知道我喜欢吃的食物,喜欢看的画本,但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不公平。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但是你喜欢所有的画本。无关画技和故事,就算全书只画了一个圆也能含笑看完。 你喜欢所有的食物。无关食材和烹饪,能入口的你总是带着微笑吃完,又不见你主动要求第二份。 每一个物,每一件事,都保持着同样的喜爱程度。 你说的喜欢,公平至极。 我根本不知道你会偏爱什么。 也包括,看似受尽了优待的我。 第59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19) 沈衿与萧江冉这次是真正的不欢而散。 都怪那天聊什么本心聊什么喜爱。萧江冉还偏偏说她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笑话,她都当人多少年了,连零头都是他的好几倍,一个小屁孩还能比我知道什么是喜欢? 沈衿打心里对这句话不服,这是对她这么些年伪装人类成果的质疑,他萧江冉还是头一个。 但是人看着被她气得不轻,为了避免双方关系进一步恶化,沈衿连夜收拾东西跑路了。 第二天决定认错道歉的萧江冉看着空无一人的卧室,差点咬碎了满口银牙:“好,很好。” …… 沈衿摸着圆润的金球。 “我从来没把人与人的关系搞这么僵过。” “都怪你。我感知不到萧江冉的情绪,只能靠他的动作和语言来猜。” 连语气的辅助都没有。 沈衿将金球扔进嘴里,咬的嘎吱作响:“算了,看在你变成食物的份上,原谅你。” 声音很低,像是呓语。 花谢花再开,辗转七年秋。 沈衿平日最喜欢躺着的那棵古树又一次掉完了叶子,成了枯杈。 她也该挪窝了。 七年的时间,在沈衿的帮助下,萧江冉处理的贪官数量已经积累到(8\/10),唯二剩下的便是首辅和平王。 她的任务即将进入尾声,在萧江冉官拜首辅后就会结束。 理所当然,她要缺席他更为壮阔的后半生。 沈衿坐在树干上,眺望远方。 她这七年总共也就去见了他六次,折算下来一年还不到一次。本来缺席的就多,根本谈不上遗憾。 人类的躯体中总有心脏的跳动声,在夜深之时将人唤醒,比她模拟出来的吵上百倍,还不受她的控制。 “还是不要借尸还魂了。”沈衿按着跳动有力的心脏开口。 就比如现在,她注视着屏幕里的小点,也会心悸。 地图上,小点的移动速度可以忽略不计,但沈衿还是知道它前进的一毫米。 模拟路线给出了最后的终点,京城。 我也去京城吧,她想,反正待不了多久。 …… 萧江冉坐在马车上,手里难得没有卷宗。 与老师的谈话的情景不时在脑海浮现。 谢览的头发已经彻底斑白,再矍铄的老人也抵不过岁月的蹉磨,初见时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红袍大官,如今一袭布衣,拄着拐杖才能行走。 他扶过老者,将人牵回座位。 “到底不是我用惯的茶杯,泡得茶不好,你也别嫌弃。”谢览乐呵呵地抚摸着胡须,一句话,咳了五次。 “老师说得哪里话,我那里还有徽府的缠春,回去便带给您。” 萧江冉放下了茶杯。 谢府起了一场大火,没有抓到凶手,最后定性成了意外。萧江冉一直在追查,但没有证据,暂且认下了这个结论。 那火,将百年谢府烧得干干净净。 而起火的源头便是谢览所在的书房,一盏被打翻的油灯。 夜黑风高,而烈火席卷。甫一发现,便成燎原之势。 火焰借风,眨眼便上了房梁,四散蔓延。 但谢览还在书房里。 萧江冉提着水桶,披着湿被,往里头冲了几次,都被火拦着,没能冲进去,还差点被落下的横梁砸到。 后来,不知道是谁,将谢览从火海里背出,又默默地离去。 等他反应过来,就只有谢览倒在地上的身影。太医检查,只有喉咙因为呛烟受了伤,其他无碍。 但一直到现在,喉咙尚未好全。 那段时间,萧江冉数次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他求救无门、止步火前,只能在火烧完一切后,看见恩师僵硬焦黑的尸体。 万幸,梦里的一切并未发生。老师还能亲自为他煮一盏春茶。 “明年,你便是而立之年了。” “早年劝你成家,你说事业未成。那我现在劝你成家,你又该如何回我?” 萧江冉保持沉默,注视着茶水里的倒影。 “罢了罢了,由你。” 每次谈到这件事,他便一言不发,像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实在不像他。 谢览笑道,换了个话题:“我知你的能力,更知晓你的抱负,督察院的工作,到底不适合你。” 萧江冉注视着谢览,没有反驳。谢览希望的是继承他的御史之位。他没有做到,到底是辜负了培育之恩。 谢览没有不满,他说:“与其给别人做,不如让你自己来。算算日子,内阁的调任函明日就会到你手上。” 他望着面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一时有些感慨,终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真好。 萧江冉起身,行了一个晚辈大礼。 “虽说你没能做成我的孙婿,但这个礼,我既担你一声老师,也是受得的。” “哈哈哈哈,咳咳。” 谢览一直在咳嗽,像是燃尽的烛火。 “去吧。” “另外,记得把你喜欢的人带给我看看,我倒想知道我孙女她差在哪里。” “老师,我……” 没有二字,萧江冉自己都说不出口。 “你小子,我还不知道?” 萧江冉难得红了脸,又带着难以察觉的悲伤。 在他离开后,一个身着嫩绿长裙的姑娘从屏风后踏出,眼眶通红像是哭过:“可是祖父,我从未在他身边看见过女子,他又怎会心有所属?” “是不在身侧便爱不上,还是你觉得爱上后身为女子便合该被男人拘在身旁?” “我教给你的,你只记得要争取不成?” “事不过三,此事我不会再提。舒儿,莫要让我失望。” 谢云舒垂下了眼眸,只是屈膝行礼没有说话。 可是祖父,你可知我们谢家空有清流之名,内里的清贫又与平民何异? 自你卸任,谢家便一蹶不振。一着失火,连唯一拿得出手的祖宅也没有了。 我想回到京城,不愿待在这穷山僻壤。 萧江冉不仅年轻才俊、洁身自好,且其官途恰如初升旭日不可阻挡,我又倾慕于他,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夫君了。 你身为他的恩师,又是他唯一的长辈,都不愿为家族,为我谋划! 还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幺女。 “我不信。” “他的爱人定是推脱之词,不过瞧不起我们谢家,不愿以正妻之礼相待罢了!” “所以,我的前程、我的夫君,我会自己去夺。” …… 第60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0) 萧江冉靠坐在马车上,此去京都,前程未卜又危机无数。但比起那些未知,他想的,确是这几年来屈指可数的与沈衿的见面。 数量太少,以至于每次相遇他都想完完整整地藏在记忆里。 又怕老来遗忘,还专门写在了纸上。 几次想要将信纸毁去,也好断了这莫名的自作多情。但沈衿总是在这时出现,又救他于水火之中。 依旧来不及挽留,再次悄然离去。 一年又一年,早就该撕毁扬弃的白纸日益丰厚,等他反应过来,匣子已经装不下了。 才掀开缝隙,便有纸张争涌弹出。 …… “算了,换成册子吧。”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也放任自己这么做。 “公子,有人拦停了马车,说有事找您。” 车夫朝着车厢内通禀了一声,规矩地坐在车驾上。 萧江冉从回忆中被打断,闻言朝着车外看去,一个头戴帷幕的女子正立在他的马前,手里揣着一个木盒。 谢云舒。 他下了马车,让车夫先去一旁停好,免得阻塞了交通。才走到谢云舒三步开外的距离,停下了脚步:“谢姑娘。” “可是老师有要事嘱咐?” 他都走了三天,行程都过去了一半,谢云舒为何匆匆赶来。 谢云舒笑容一僵,堪称哀怨:“若是祖父无事,我便不能来寻你吗?” 萧江冉但笑不语,其中送客之意明显,要是没事,就不要挡路。 谢云舒上前一步:“此去京都山高路远,你一定要当心。” “若是姑娘不拦在这里,萧某还能在入夜前入住客栈,不至于露宿荒野。” “要是无事,谢姑娘便抓紧回去吧,省得老师担心。” 谢云舒就知道萧江冉会赶人,才特意选了路途的中段与人相见:“实不相瞒,我也要去京城,恰好萧哥哥也去,特来寻你同路。” 她朝着马车方向走:“你不能赶我,我给祖父留了信封,他知晓我会来寻你。要是知道我被你赶走,半路还出了意外,你说他会怎么想?” 萧江冉面色沉了下来:“你的马车呢?” “出来得急,没有带足钱,被赶下来了。”谢云舒无所谓地开口:“你马车这么宽敞,多一个我怎么了?” “闻福,你亲自请谢小姐上车,安顿好后再回来接我。” “是,公子。” 谢云舒还在挣扎,她这次既然敢跑出来,早就是做好心理准备,舍掉面子的。张口便喊:“别让他碰我,信不信我喊非礼!” …… 闻福被她吓住,僵在一旁。萧江冉皱眉,他是自然不会上前的。 谢云舒此行的目标他已经猜出了三分,要是碰到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难缠的事情。 “哟,怎么傻站着,这里也没堵啊?” 有一道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熟悉至极。萧江冉瞬间将谢云舒抛在脑后,急切转身,就看见沈衿驾着一辆马车,悠悠出现。 “你……” 为何每次她总是这样出现,他都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过还好,这次衣衫完整、样貌整洁,还能站着和她说话。 “怎么了呢,萧哥哥?” 最后的三个字明显带着调笑,上扬的尾音带着勾子,在他心尖横扫。 明明知道这只是她打趣模仿的称呼,还是呼吸一滞,藏在头发里的耳尖已是通红。 沈衿自然没看出来。 她手里的马鞭点了点后面的车厢:“别愣着,上车去京都。” 萧江冉点头,直接上前,一条腿踩在了车架上,听之任之,没有半点抗拒。 只给谢云舒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你是谁?萧哥哥你怎么能如此随便上一个女子的马车!” 两者的差别对待让她心慌,一个忽然的念头闯进她的脑海:“这莫不是他的爱人?” 又一口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只是因谢家没有助力,才不会娶我……” “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她试图做出贵女的心态,好将这一身破布的乞丐比下去。可惜她早就慌了心神,于是面容扭曲、格外僵硬。 慌乱中,对上了沈衿的视线。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她无所遁形。 沈衿晃动手腕,甩着马鞭笑容璀璨:“你似乎也要去京城?” “可惜,这车只能坐一个人。” 萧江冉探出头,又重复了一遍:“闻福,把我东西都拿过来,然后带谢小姐上车。” 沈衿笑着,鞭子扬起,先行一步。 两辆马车先后行驶在官道之上。 萧江冉开口解释:“她是谢览,谢御史的孙女。谢览是我的恩师。” “她呢?”沈衿淡淡询问。 “她什么?”萧江冉疑惑。 “就比如姻亲、爱慕什么的。”沈衿说道。 原剧情里没有感情线,但不保证现在没有。 毕竟原来的谢览可谓死得凄凄惨惨,一了百了。自然没有后续剧情,也跳不出一个孙女。 现在谢览救活了。 所谓一日之师、终生之父,他帮萧江冉折腾亲事也正常。 万一是女主,她刚刚那一下,岂不是拦住了他们培养感情? 沈衿舌尖抵着上颚,又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心脏。刚刚好像坏了一下,有点酸麻,莫非、死人的身体用久了就会这样? “你还懂姻亲,懂爱慕呢?” 萧江冉有些苦涩,也不再独自坐着,往前挪了几步,坐到了沈衿旁边,学着她靠在木板上:“我和她没有关系。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特意说给你听。” 沈衿的青丝只用布带简单扎起,随意垂落至腰间,还随着身体的动作轻微甩动。 有那么片刻,拂过他的手臂,稍作停留。 她驾车也与常人不同,手里的马鞭更像是打发时间的玩具。 毕竟,她控马只需要动嘴。 不仅仅是马,她还请他坐过骆驼,黑鲸,甚至还指挥着一只猿猴将他扛在肩头。 萧江冉盯着她甩动的发梢:“怎么来京城了?” “因为你在。” 又是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萧江冉握紧了车梁:“那你不也马上就走,每次都不告而别。” 他眉毛都耷拉了下来,头也垂着,整个人微微蜷起,像是被抛弃的小兽。 即便沈衿依旧无法感知情绪,但这个明显属于失落和悲伤的动作她还是知道的。 沈衿惊讶:“我以为你生我气,都不想见我。” 第61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1)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萧江冉说着后知后觉:“所以,那几次你觉得我不想见你,才不告而别?” 沈衿坦然,主要是萧江冉先示弱了,她也跟着台阶往下走:“是啊,你生我气。我要是再在你面前转悠,你肯定会更生气。早点离开,还有时间冷静一下,好不要那么气我。” 萧江冉捂住了眼睛,许久才闷声开口:“那你现在知道了,又能陪我多久?” 他对这个答案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近乎于执念般,想要求一个回答。 “不走了。”沈衿说道。 待在京城,直到任务结束,正好她能多攒点能量。 萧江冉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双眸发光,承载着巨大的欣喜:“你,你没骗我!” “嗯。” 沈衿压住了心脏,觉得这具躯体要废,刚刚心脏又跳快了。 微微皱眉:还不如系统捏一个躯体来得牢靠。 她想到了自己的人设:“京城富人多,肯定适合我行乞。” 萧江冉欲言又止,打量着她这件满是补丁的罗裙,也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多补丁衣服。 “那你要离我近点,穿成这样,在京都会被人欺负的。” 沈衿疑惑:“他们能打过我?” 打不过…… 因为路上多了沈衿这个同性别的姑娘,谢云舒安静了许多,没有作妖。 车厢里,她按在食盒上的手愈发用力。 “可以吃饭了。”沈衿在马车外喊了一句。 她猛然被声音惊醒,下意识就把食盒往身后藏,结果没放稳,砸在车架上发出混乱的声响。混合着叮铃咣啷、瓷器碎裂的声音。 沈衿见状,朝里面探去,状似好奇地询问:“好可惜。” 食盒的盖子已经打翻,精心制作的点心洒落一地。 谢云舒看见沈衿,一个慌忙伸手去捡,又被碎瓷割破了指尖。 她不顾血迹收拾着糕点,脸色煞白,像是强撑:“不,不可惜,你别动!我来就好。” “先别收拾,你现在受伤了。”沈衿上前半步,钻入车厢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带着人下了马车。 又从闻福那里拿了上药,耐心地包扎。 谢云舒看着她温和的面容不再说话。 沈衿的外表平平无奇,扔进人堆里找都找不到,要说特殊的,就只有那双眼睛的瞳色。 是澄净的深黑色。像是夜里无光时,宁静的湖面。当她笑起时,便是春水抚夜湖了。 萧江冉坐在远处生火烧烤,余光一直固定在沈衿身上,见她无碍才收回了视线。 他心想:怎么对谁都这么温柔。 手里翻动着野兔的速度不变,苦涩笑着。 不过,帮谢云舒包扎完伤口后,沈衿又消失了一小段时间。 树林里,她长袖微甩,就有几颗糕点粉末从指尖抖落,被地上的三只老鼠争抢夺食。 等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些老鼠团成一团,三只垒成球状。 她起身,面容依旧平淡,看不出情绪:“春药。” 又是一个挥袖,微风徐来,将叠起的老鼠掀翻。 它们吱吱叫着,又四散逃开了。 “来吃饭。” 萧江冉看见沈衿回来,对她的行踪没有多问,而是唤了一声,再送上食物。 “谢谢。” 沈衿微笑着接过,认认真真啃完,擦干净手和嘴,望着他补充一句:“很好吃。” 这个流程没有问题。但每次都是这个流程,便是巨大的问题。 萧江冉想着,踩灭篝火。 他们在入夜前进了城,可惜走遍客栈只剩下一间房。 谢云舒眼睛一亮,但想起被打翻的糕点又有些急躁。 现在边上还有个沈衿,于是她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萧江冉的安排。 心中揣测:他该把房间让给我和沈姑娘才是。刚好,能问问她与萧哥哥在何处结识,又是什么关系? 谢云舒盘算着,便听见萧江冉开口:“谢小姐,你身体不好,便宿在客栈。闻福,你在门口守着。” “那你们呢?”谢云舒连忙追问,孤男寡女、若是共处一室,又成何体统? “不若大家挤挤,问掌柜多要几床褥子,在地上铺好也可。” 萧江冉没有说话,看向了沈衿,准备听她的想法。 她是不会睡客栈的,每次问理由都是乞丐没钱,不能睡客栈。 然后坐在他房间的的门槛上。 他会等她睡着,再将人挪到床上。 他不理解,但是尊重。但实在好奇他便问了:“你既然如此坚持乞丐的原则,为何白日不曾这样?” 他给什么就吃什么,还很乖得坐在书桌旁看书玩乐。 沈衿面色深沉:“你不懂,乞丐在白天只要饿不死、不干活就行。” 萧江冉被说服了。 现在,也正如他的猜测,沈衿拒绝了睡客栈的提议:“你们睡吧,我去外面。” 她一走,萧江冉自然也跟上,只有闻福在门口杵着,像是门神。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闻福受不住开口:“谢小姐,您就行行好,进去睡吧,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 萧江冉一直跟着沈衿。 发现她蹬着车架一下翻上了马车顶。想来,这就是她定下的睡觉地点。 思索再三,萧江冉点燃火堆后,把自己塞进了马车里。 沈衿正双手垫于脑后,注视着夜空,眼眸里映着点点繁星。 “睡了吗?” 她的声音在马车顶响起。 萧江冉敲了两下木板当做回应,舟车劳顿,他已经颇为困乏。 但沈衿想要聊天,他还能再撑一会。 “你喜欢谢云舒?” 沈衿不知道自己为何执着要一个答案。 大抵是萧江冉身上传来的能量过于舒适。她作为受益者,有必要维护萧江冉该有的一切。 也包括他想要的那位伴侣。 萧江冉的瞌睡虫瞬间被赶跑,坐起身,下了马车。 有了参照,才发现他的身量颇高,站在地上时,只需稍微抬头,便能望见沈衿在车顶侧躺的模样。 四目相对。 他郑重开口:“不喜欢。” 沈衿掸开了几根垂落至脸侧的发丝,由躺变坐。 刚才地理位置不占优,居然被萧江冉这人勾起了危机感。 她挺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居高临下:“萧江冉,你会成亲吗?” 第62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2) 他的瞳孔瑟缩,双拳紧握,指甲在手心抵出道道划痕。 夜很黑,足以承载所有的欲望。火花溅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满是坚定:“我想。” 不是我会,而是我想。 “关于理还是出于情?” “情之所至。”萧江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借着昏暗的火光将人锁定。 他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拥入怀里。 但是,他不敢赌,他承受不起任何失败的代价。 于是,他安静站在马车边,仰头注视着皎皎如明月的沈衿。 这下沈衿不得不重视起来。 萧江冉头一回这般坚定地为自己争取私欲,在她面前表现出了利于己身的欲望。 无论如何,她都该帮他。 沈衿压下了莫名的情绪,开口,带着蛊惑:“告诉我,她是谁,我会帮你。” “你知道的,每次都是我帮了你……” 萧江冉眼神闪过迷茫,差点就要将名字说出口。而在他出声的瞬间,猛然咬住了舌尖。 疼痛夹杂着血腥让人清醒,他将未说的二字吞入口中,面上不见一丝异样。 “谢谢,但我想自己试试。” 萧江冉拒绝,目光灼热地要将人融化。 可惜,再灼热的目光冒出来便化成了小球,自发滚到沈衿的空间里,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沈衿只觉得他的眼珠子格外明亮,斗志格外昂扬。 “好吧。”她恹恹地应声,没有听到名字真的会生气。 不应该啊,怎么会没用? 又一想,萧江冉作为她的“食物”本来就不正常,对她的能力有一定免疫也合理。 想着还是生气。 “你最好快些。”那声音有些低,竟比往日多了几分郁闷。 这可真是难得。 “为什么?”萧江冉好奇。 “我会来不及……”只是,这声叹息消失在风里,除了沈衿,没有人听到。 有了沈衿带路,出行尤其顺畅。接下来的几日,连雨天都不曾撞见,一路顺畅到了京都。 萧江冉要带着任函去内阁报到。 出发前还给了沈衿一串钥匙,领她先去了一座宅院落脚。 这座宅院看着有些年头,原本悬挂牌匾的位置此刻空着,堆满了尘土和蛛网。 推开腐朽的木门,阳光照射时,尘埃上下翻滚,这才涌入了生机。 沈衿轻手轻脚,生怕力气过大,将这木门拽倒了去。 她打量着小院,房子占地不足两亩,在宅院里算是很小的面积。 院内有些破败,依稀能窥见往日光景。 离了人之后,那株桃树依旧长得极好。可惜现在时节不对,光秃秃一根,和枯草长在一处、平惹凄凉。 沈衿拂过桃树旁已经荒弃的秋千,可以想象有人在此处玩耍的模样。 她又绕了一圈,每间房都推开门看了看,非常满意。 萧江冉可以啊,不声不响居然能淘到这么合适的房子。她以为他在京都也住客栈呢。 趁现在人还没回来,她飞快捏诀,引来一股清风,将尘埃全部卷走,算是做清洁。 要是等他请人回来打扫,多累。 沈衿清理完才爬到桃树上坐下,靠着结实的树杈打着哈欠,闭上了眼睛。 萧江冉回来,看着焕然一新的宅院有些震撼。除了家具尚未置办,其他竟如新造一般。 暗叹一声:“她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又在院内寻找沈衿的踪影。 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影,后来抬头,才看见树梢上挂着的沈衿。 也没必要爬这么高。 他在心里忖度着,比划高度,要给桃树修剪。 …… 沈衿醒来已是夜晚。萧江冉已经简单地布置了房子,已经是可以住人的模样。 强行留人吃了饭,沈衿就要离开。 “这是给你的房间。”萧江冉难得逆了沈衿的心意,半哄半强,将人拉到了木门面前。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说你不需要,但是我想给你留着。” “以后你若是累了,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人不能一辈子都是乞丐,再者,这里可是京城。他们有些乞丐,房子比我们的还要大,真的,我没骗你。” 沈衿对这方面还真得认知不深:“真的?” 半信半疑。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贵人。要是运气好,侥幸得了世家的赏赐,那可是我都会眼馋的金额,一辈子吃穿不愁,遑论小小一间房子。” 萧江冉看到她的意动,继续添把火:“你知道的,每个人,都是要有一个房子作为家的。” “沈衿,就算是乞丐,也是有家的。” 他在“乞丐”和“家”上加重了音。 沈衿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她作为打工人时期身上背负的沉重房贷。 以及她向公孙野讨教的“如何做一个乞丐”。公孙野似乎也是有家的,他断了一双手,愣是用头和腿抢来的一个牛棚。 她一直睡树上,都忘记有家这件事了! 沈衿的面容依旧平常,但萧江冉看到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心下稳了三分。 他几番思索,终于找到了些许能够拿捏沈衿的方法。 这人看着机敏,运筹帷幄还洞察人心。可在他看来,起码对他的情绪感知上就是个傻的。婴儿尚且能察言观色,沈衿是半点不会。 所以,他凡事都要直接开口,不要暗示。毕竟沈衿还有一套足以自洽的逻辑,若是不小心被误会了,解释都没得解释。 萧江冉站在门口,示弱:“我以为,你把我当成了朋友。可是现在,你连房间都不要,是我太过自作多情吗?” 沈衿摇头:“不是,我没有,怎么可能,你不要乱想。” 拒绝四连。 他立刻随棍而上:“那说好了,我的就是你的,同样这里是你的家。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过来。” “这间房,我会一直为你留着。” 萧江冉语速飞快,趁着沈衿心虚,直接将事定了下来。 沈衿怔愣,倒不是因为被萧江冉套进去,而是她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类,都一直执着要一个家。 她又想到自己在空间里买下的房子,琢磨着是不是也该给萧江冉留一个房间。 第63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3) 三月三祭礼之后,便是围猎。皇帝迫切地需要证明自己的强壮、以震慑朝纲。所以,筹备围猎的活除了太常寺、鸿胪寺等外,又特意指派了内阁帮忙。 萧江冉在内阁工作了两年,但因荣山一事与平王一脉结下矛盾。官场并没有预期的那般顺利。 围猎一事向来由太常寺那群人负责,结果忽然来了个内阁的加入,这明显就是陛下的不信任。 官员自是不敢违背圣上,但他们对于派来的内阁之人便是不客气。 恰巧,得罪上司的萧江冉就被内阁众人派去了猎场,还负责清点猎物这个最麻烦的工作。 他就是个愣小子,每天缩在猎场里,漫山遍野地寻找投放的活物,见不到人影。 存在感太低,以至于清空闲杂人等,在猎场里做陷阱的人都忘了还滞留着萧江冉。 “他们胆真大,你说这算不算欺君?”一农户模样身着布衣的年轻人啐了一口,开始挖坑。 “小心隔墙有耳。” “慌什么,整个林子的人都被清完了,你还怕被小鹿听见不成。” “要我说,我们胆子也大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富贵险中求,这可是有十两黄金啊! 不过是挖个坑提前埋猎物充脸面这种小事,居然也能拿十两黄金!得亏他们和上头关系好,才能轮到这样的好差事。 两人自顾自挖着,没有看见高大的树冠上,安静站立的身影。 萧江冉的爬树和隐匿技术是沈衿亲自教的,瞒过两个人绰绰有余。 该说巧合吗,他是真的意外出现在这里。 不过,萧江冉啧叹一声,倒想看看这般努力要在陛下面前出风头的是谁。 在两人离开后,他不动声色地跟上。 没多久,他看见两个人向一黑衣男子汇报。 “大人,坑我们已经挖好了,就在前面,您可是要查验?” “不用,你们办事我放心。” “那大人,这钱……” “放心,我这就给你。”黑衣人伸手探进怀里,掏出黄金的动作。 两人下意识凑近,伸出了双手。 恰在此时,寒光闪现。 那黑衣人竟是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将人锁喉斩杀! “放心,我会烧给你的。”说完,蹲下身,从怀里掏出化尸水,将洒在两具尸体之上。 萧江冉出于自保,并未离得太近,所以看不清黑衣人的面容。 “杀人灭口,只怕这坑不只是预埋猎物那般简单。” 萧江冉记下了位置,等确认他离开后才下树离去。 回到小院时已经入夜,明亮的烛火让他在门口愣住。 在他诱哄下,沈衿同意了把这当家的说法,但她也没真住在这里。 而是每日来报到,和他一起吃个早饭再离开。为数不多的借住还都是他以一起过节名义挽留的结果。 现在沈衿主动出现在小院,真是惊喜。 沈衿正往外摆着食物。萧江冉看见她房间里,已经重新铺设的床榻。 果不其然,在饭桌上,沈衿开口:“我会来这里住几天。” 萧江冉压下兴奋:“好,可是有缺的,我帮你买。” 沈衿看着这人傻乐的模样就是一声叹息。围猎那里,还有个重要剧情。 皇帝风烛残年,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偏偏只字不提换太子一事,悠王上位似乎板上钉钉。 平王羽翼丰满、按捺不住,便筹划借围猎,提一把地位。 于是,他设下埋伏,对皇帝出手。嫁祸给悠王的同时,由自己出面,为陷入险地的父亲挡上一箭。 此局不可谓不冒险。但想到成功后的巨大利益,平王还是心动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计划又被二皇子安王得知。 他倒没有想着救父,抢三弟的功劳,而是准备将圣上的怒火连带到内阁。 要是能将叶运中拉下马,就是额外之喜。 萧江冉回到内阁后,着重看了消失的两个人,最终在首辅那里查到了踪迹。 很巧合,首辅手下,两名侍卫因偷窃官家财物,杖毙拖去了乱葬岗。 风雨欲来,蓄势待发。 皇子们的斗争逐渐转向明面。 围猎当天,萧江冉作为布置现场的官员,早早地要出发确认现场情况。 “你怎么这么早醒?”萧江冉连关门都轻手轻脚,更是准备去外面吃早饭,就是为了不打扰到沈衿。 结果,他刚踏出房门,就被沈衿堵住了。 沈衿提了提手里打包的馄饨和包子:“和你吃早饭。” 跟完成任务似的。 萧江冉接过食物,摆在餐桌上:“我还想着不吵醒你。” 沈衿没有说话。 直到两人将东西吃完,沈衿才递过去一个包裹。 “这是什么?” 萧江冉接过,看见了叠放着一块白布,上面还缝着硬片。 沈衿开口:“给你准备的护甲,穿上。” 萧江冉拎着明显是被裁下来的布,想不通为何能算是护甲。 但沈衿的心意,无论什么他都会乐呵呵接受。 沈衿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屏障的存在,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安王和平王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结果,萧江冉才是那个“机缘巧合”的最大赢家。 靠着救驾有功,一举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从一个听令执笔的,成为能参与讨论决策的东阁大学士。 首辅则因这件事被安王派系狠狠咬了一口,在他们的努力下,停职一年。 萧江冉身受重伤,那把箭直接刺中了心脏,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勉强下地。 而一能走动,他就直接搬去内阁住着了。 他与首辅早有芥蒂,再经猎场一事,更是结下梁子。他必须借首辅被停职的这一年,攒下足以和首辅对抗的人脉。 因在养伤期间没有得到足够的休养,胸疼的后遗症会伴随着他此后的余生。甚至一激烈运动,心脏便会罢工;一到雨夜,更是胸闷气短、无法呼吸。 沈衿不会干预他往上走的剧情,但是,身体还是健康为好。 这种惨烈伤口就没必要出现了。 当然,考虑到苦肉计的效果,她的术法只会呈现出更惨烈的伤口,给萧江冉足够的装病机会。 毕竟,他拖着病体顽强上班,可是折服了包括皇帝在内的不少人。 第64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4) 萧江冉被送回家时依旧处于昏迷状态。胸口竖着一柄黑铁箭,因为不好处理,只能拖着,还在往外渗血。 沈衿隐匿了身形,飘在半空,看着太医们奔跑来往。一盆又一盆血水被运出、嘈杂慌乱。 烦躁又刺眼。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萧江冉濒死的模样,但只有这一次,她被隔在了许多人外。 不能有干预。 一股暴虐涌上大脑,让她的眼眸多了一丝血色。 沈衿蜷缩在黑暗的空间里,闭上了眼睛。从身体里掏出了一个灰色的小球,五指并拢、彻底捏碎。 脸色愈加苍白。 金光点点,从她暂存的空间里自发飘出,簇拥着她,抚平了眉头。 等夜深无人,沈衿才出现,落到了萧江冉身边。 俯身比划着伤口。 箭已经被拔了出来,纱布凹陷的位置血色尤深。 再三确认这伤口有她的术法气息,并非真由箭造成,沈衿才帮人拢好了衣衫。 坐在地上靠着床。 “我不正常。”沈衿呢喃道,手心遮住了眼睛。 “为什么,这里还痛呢?” 她压着心脏的位置,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迷茫,她明明剔除了污染。 是这具人类身体? 她趴在床上,与萧江冉离得很近。 一滴眼泪自右眼无声滴落,消失了痕迹。 它的主人没有发觉,另一个会发觉的尚在昏迷。 萧江冉是在丑时醒的。指尖微抬,便触碰到了颇为柔软的热源。 谁? 侧头,看见了沈衿伏在床上的侧脸。她的呼吸绵长,正在熟睡。 他只是稍微动了动身体,便痛得龇牙咧嘴,全身大汗淋漓。 无奈,只好放弃把人抱到床上的想法。 瞥过头,注视着她的身影。 于礼,他该收回手,规矩地放在身侧,谨记男女授受不亲。 但于情。 他闭紧了眼睛。 指尖挪动、再挪动。 一瞬间,还是一世纪? 直到他的手心感知到了属于沈衿的呼吸,动作戛然而止。 他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不敢动弹分毫。 手心感知到湿意,来自于她的呼吸,也来自于他的汗水。 再次入睡。 …… 沈衿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枕着萧江冉的手睡了一夜。 她睡姿这般不好,还在睡着的时候虐待伤员? 趁着人没醒,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挪脸,又颇为心虚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下,掖好。才向外飘去,消失不见。 萧江冉睁开了眼睛,将那手挪到脸上。声音有些含糊,带着庆幸:“她没有讨厌,不是吗?” 沈衿拿着早饭进来时,萧江冉已经醒了。 他看见人,下意识就要起身,结果扯到伤口再次倒下,痛得直抽抽。浸出了几滴泪水,眼尾殷红。 沈衿看傻了,好几个呼吸后,才将早饭放在桌上。 “你怎么醒这么早?” “我没有准备你的早饭。” 萧江冉喘着气:“没关系,我现在也不想吃。” “不能陪你吃饭,很抱歉。” 一句话三个喘,听着人想把他嘴堵上。 沈衿:“你别说话。” 她搬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着,手里拿着包子,像在等待什么。 就在萧江冉疑惑时,他看见闻福端着一碗药汤走近,放在桌上。 沈衿开口:“你吃药,我吃饭,也算是一起吃早餐。” 萧江冉:…… 沈衿咬了一口包子,才意识到他躺着根本喝不了药。 “我喂你?” “好。”生怕人拒绝,萧江冉回答飞快,然后偷偷红了耳朵。 沈衿试了试温度,确认可以入口,才舀起一勺递到他的唇边。 萧江冉很配合,喂药的人也很有成就感。 于是沈衿咬一口包子,喂一口药。 包子吃完了,药没喂完,居然有些意犹未尽。 她舔了舔唇。 “没吃饱?”萧江冉双眸放光。要是以前,沈衿可是雷打不动的三个包子。少一口、多一口都不行。 沈衿有些疑惑,咂摸了一下嘴:“似乎还想吃。” 奇怪,她又不需要吃人类的早饭。 萧江冉开口,带着笑意:“让闻福送盘糕点来,药太苦,我也想吃。” 然后变成了沈衿一口糕点,萧江冉一口药。 直到最后一块糕点,被沈衿掰成了两半。一半塞进自己嘴里,而另一半到了萧江冉腹中。 “白日人有些多,我先离开,晚上再来看你。” 沈衿嘱咐道,帮他擦去嘴角的残余的药渍。 又俯下身。 萧江冉连呼吸都停下了,死死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心跳加快,又牵扯了伤口,愈发疼痛、愈发清醒。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听见了耳畔被压低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要被发现啊,萧哥哥。” “按照你的伤口,你最起码要昏迷三天,躺上一个月。” 萧江冉大脑晕眩、喉结滚动:“好。” 在沈衿离开后,萧江冉喊来闻福:“近日,若是有人进来,便说我尚在昏迷、需要静养。” “是公子。” 房间恢复寂静,而萧江冉躺在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 好不容易,才用公事将脑海中盘旋着的沈衿请出去。 围猎一事,他原本推测是平王设下的局,但不成想,他真的要取皇帝的命。 所以,就不可能是平王。最起码,在皇帝马儿受惊后补上一箭的不会是平王。 若是现在皇帝死在围猎场,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 萧江冉缓慢地吐出一个名字:悠王。 只有他,太子悠王,会希望皇帝意外死去。这样,他便得到了名正言顺的机会,正肃朝纲、守孝继位,驱逐皇子。 这点,所有人都清楚。平王设局,必然不会真伤了他父皇的性命,平白给太子做嫁衣。 那么,这位“淡出朝野”的悠王也没有这么简单。 最让人意外的是二皇子安王。在弓箭射中心脏的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捕捉在场的所有人的反应。 安王先是愕然,并非惊恐于皇帝受伤,而是惊讶萧江冉的存在。 此后则是坦然,又切换成关心的表情,冲到皇帝面前做一个孝子。 可想而知,他也是计划的知情者。若是不出意外,安王不日便要对内阁出手了。 “当凭风借力。” 唯一可惜的,就是沈衿送的东西,被当成破布扔掉了。 第65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5) 皇帝本想借围猎一事显示自己老当益壮,结果受了惊吓,夜里便发起了烧。好在没有受伤,第二天便恢复了正常。 那几个侯爵嘴上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张口闭口质问太常寺鸿胪寺的人怎么办的事? 两方吵起来,就有人趁机吼:“明明往年没有意外,今年内阁一参与,就发生这样的大事,可见内阁办事不诚……” 内阁人自然也掐着腰开始反击。 不像朝堂,像菜场。 最终,这场闹剧以涉事官员被罚俸禄两年;太常寺卿、鸿胪寺卿、内阁首辅、礼部尚书等人作为主要领导停职一年宣告结束。 御书房内,皇帝不过批了两份奏折便靠在了椅背上,有些吃力。 “朕只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连这点局势都看不清。” “原以为平王是个能忍的,可也不过如此。” “那个小官,倒是个纯臣,怎么样查到底细了吗?” 蔡公公递上一封信函,开始讲述:“启禀陛下。此子名唤萧江冉,父母早亡,后被护国寺僧人收养,在赵先生那里做过旁听。” “倒是有天分,不过弱冠之年,便得中皇榜,甲等十名,指派去了督察院。可惜……身家过于清白,没多久便被外派。” 信函上正是他外派几年的所有功绩,以及得罪的人。 “照他这个作风,只怕举朝的人都被他查完了,哈哈哈哈,难怪谢览老儿将他往内阁塞。” 皇帝捋着胡须,笑得畅快。 蔡公公服侍了他几十年,哪里听不懂话里的含义:“想来谢老先生也是爱才,求圣上您怜惜一番。” “去点些药材金银送过去,再传朕令,封萧江冉为东阁大学士,伤好入职。” 蔡公公跪伏在地:“遵旨。” …… 在圣旨下到萧江冉门口后,来拜访的人瞬间翻了几番。 萧江冉皆以伤重静养为由,避而不见。 但院子里还是被塞进来不少耳目,可惜,有沈衿在,耳目派不上任何用场。 “所有的示好你都拒绝了,不怕被人孤立?” 虽说这般问,但沈衿毫不担心,投喂的速度压根没慢过。 萧江冉有些苦恼,他被拘着无法下床,还接受沈衿的投喂,脸上明显多了一圈肉。 伤口当初看着严重,但在第七天的时候已经基本恢复。这里没有沈衿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那日你送我的护甲,迄今都未寻见,可会对你有影响。” 沈衿摇头:“不会,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白布罢了。” “真不吃?” “不吃。” 再吃就胖了。萧江冉在形象管理上尤其重视,毕竟身体也是追人的资本之一。 “明日,我想去内阁入职。” 沈衿睨了一眼:“我还能管你,不让你去?” 萧江冉笑道:“能。” 沈衿动作一顿,望进了他深邃的双眸里,有些许恍惚。 就在萧江冉觉得能趁机再说点什么时,沈衿开口:“你真得胖了很多。” …… 萧江冉磨了磨牙,顿时歇了心思。 沈衿:“那你今晚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跑得倒是快。 沈衿在第二天拎着早饭布置时,随手递了一条布。 “送我的?” “嗯,绑头上,每天戴着保平安。” 实际上附带了小幻术,所有人见到的萧江冉就是一副重症未愈的憔悴模样。 萧江冉接过发带打量。黛蓝色,上面还有银黑色的祥云暗纹,做工颇为精致。 “谢谢。” 萧江冉望着她:“你能帮我系吗,我手抬不起。” 这有什么难的。 沈衿快速塞完包子,拉着萧江冉进了卧室,将人按在镜前。 萧江冉望着铜镜内的两个人,有些恍惚。趁着沈衿低头梳发,贪婪地描绘她的模样。 沈衿拒绝了萧江冉入水清洗的请求,全权包揽了他的清洁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每晚投一个清洁术。 所以,即便卧床,他的头发依旧保养得很好。 发丝柔软从她的指缝溜下,又被沈衿眼疾手快拎起,团在另一只手上握着。 不少片刻便绑了一个发团,再用发带固定。 沈衿询问:“盘着还是放下?” 她瞅着都挺好看。 萧江冉笑眯眯:“你喜欢就好。” “那就盘着吧,精神。” 原来她喜欢这个发型。 几个呼吸的时间,萧江冉已经在脑海中想了不下十种盘发的方式。 …… 在萧江冉恢复工作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又回归之前。 早饭搭子。 无论他什么时候醒来,都能看见沈衿拎着早餐从门外进来的模样。 不对,比之前多了一步。沈衿会额外多五分钟时间留在萧府,帮萧江冉盘发。 是的,由于萧江冉正式任职东阁大学士,牌匾已经挂在门口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并未更换住处。 偌大的牌匾挂在上方,占了整个门楣的位置,看着格外拥挤。 沈衿琢磨着要不给他换一枚小点的。 可惜这匾额为御赐,揭不得。 …… “谢小姐,主子吩咐了,您不能进去。”闻福挡住了她,萧江冉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谢云舒放进去。 “前些时日来,你说萧哥哥要静养,还拒绝了我照顾他的建议。” “现在,我亲眼看见他出门了,可见身体已经恢复。” “爷爷还托我捎信回去,哪曾想,我连他的萧府都进不去!” 谢云舒说着说着,竟是挤出了眼泪、梨花带雨。 人群开始聚集,毕竟,这一个黄花大闺女堵着门口哭,实在是让人八卦。 闻福都快愁秃了,眼下府里又没人。 “小姐,主子他真的不在府上,不若您改日再来。” “不,你定是唐托之词。我和他什么关系,难道还不能在他府中等他归来吗?” “嘶……” “哦~” 周围发出了陆陆续续的吃瓜声响。 沈衿混在人堆里有些无语。他萧江冉再不回来,清白的名声都没了,还怎么追人? 被姑娘嫌弃怎么办! 还说自己可以。 “哼。” 她上前一步呵斥道:“闻福,堵着谢姑娘作甚?她祖父可是萧大人的恩师,莫不是还担心她要害你们萧大人不成?” “啊,都差辈了啊……” “散了散了,还以为能听见什么风流韵事呢……” 有微弱的声音响起:“差辈也行啊。” “你还肖想过你爹兄弟不成?” “不不不……” 不愧是京都人民。 第66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6) 沈衿三言两语挥散了众人,又示意闻福将人领进去。 “沈姑娘,我求您了,您也留下吧。”闻福急得都快哭了。 看着孩子被吓得,萧江冉究竟警告了他什么东西? “行,那就带她去会客室,通知你们公子,没事早点回来。” 沈衿的动作实在过于熟稔,谢云舒望着她,神色复杂。 正当她想细细询问时,沈衿一个翻身就跳到桃树上窝着了。 谢云舒:…… 不愧是乞丐。 “沈姑娘,可否先下来一趟,我有事要请教您。” 她站在树下仰头喊着。 “什么事?” “你和萧哥哥是什么关系?” 沈衿皱眉,任务目标和她什么关系,这是你一个局外人能打听的? 沈衿回复:“朋友。” 谢云舒不死心:“为何你能成为他的朋友?” 沈衿思索,也就在鬼门关里捞了他百八回吧,但这也不能说。 “我救过他的命。” 谢云舒像是舒了口气,原来有救命之恩,那就不意外了。 沈衿望向了谢云舒:“你喜欢萧江冉,还想嫁给他?” 谢云舒怔怔点头:“是的。” “你们不合适。” “不,他是最适合我的!”谢云舒斗志不减。 真是难搞,帮人掐桃花好困难,尤其是这种一门心思要把人搞到手的。 沈衿放大招:“可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信。” 无药可救了妹子,被控都还这么斩钉截铁。 “他和我说过,会娶一个喜欢的人。” 谢云舒更加笃定了:“萧哥哥不可能喜欢人,一切都是他不想娶我的借口。” “你明知他不想娶你,为何还要强求?” 谢云舒反问:“你是不是嫉妒我,也想嫁给萧哥哥?” …… nb。 她不能给谢云舒下暗示。 谢云舒和萧江冉之间没有丝毫关于姻缘的牵绊。她要是暗示反而强加了因果,容易扭曲出意外。 只能往她身体里捏了一个监控,若是情绪动荡又与萧江冉有关,也好注意几分。她可没忘记这人可是扛着春药糕点来相见的。 作为变数,必须被监控起来。 …… “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沈衿看着萧江冉大步飞奔的模样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他捂着胸口喘气,声音因为奔跑沙哑。 “我能有什么事?” “你们聊,我先走了。” 沈衿从树杈上跳下,挥手就要往门外走去。 莫名的慌张席卷了萧江冉脑海。 他来不及思考原因,先一步扯住了她的衣袖。 “陪我。” “沈衿,求你。” 都说出求字了,沈衿自然停下脚步:“好。” …… “萧某若是成亲,定是与心爱之人,无关任何身份和利益。” 萧江冉话说得很明白。 “你真的有喜欢的人?”谢云舒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支撑她的最后一根柱子即将倾倒。 她数次以门楣为由,试图将萧江冉的拒绝归结于世俗利益,不想承认他根本不爱她这个事实。 萧江冉下意识望了沈衿一眼,眉目间满是溢出的柔情。 眼神做不了假,而萧江冉丝毫没有遮掩。 “哈哈哈,好!好!” 谢云舒气急攻心,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到底是老师的孙女。 萧江冉叹了口气:“闻福,我修书一封,你拿着信亲自把她送回永州谢府,再转交给谢老。” 做完一切,萧江冉方才回头:“怎么不说话,是觉得我过于绝情?” 沈衿摇头。 萧江冉皱眉,她的表情不像恐惧也不似厌恶,但也谈不上愉悦。 许久,沈衿开口:“你喜欢的人,是我?” …… 萧江冉一把站起,手里的笔哐啷滚落在地上,溅起墨痕点点。 他不知道在哪里出了问题。 以他对沈衿的认知,若非直接告白,沈衿不会发现他的情谊才是。 “我……”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了。 沈衿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萧江冉的异常。她是对萧江冉的感知存在问题,但她又不是傻子。 这种事,只要懂了一点,此前的过往全部都能交织成线。 她真的想兑换个时光机回到话题前,就多余说这话! 这件事情过于惊悚,暂时还无法接受。 她的食物爱上了她? 她的任务目标爱上了她? 沈衿只想逃。 “不,沈衿,求你别走。” 比起沈衿的拒绝,她这样一言不发直接离开更让人恐慌。 他甚至觉得,这一走,他会再也见不到她。 他强装出镇定,无所谓的模样,只是声音带着颤抖:“没什么的,只是我喜欢你而已,这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你要是不能接受,我可以不打扰你,但请不要这样,又一次离开。” 他已经承受不住。 若是圆月一直高悬,他虽有喜爱,但也不会多加肖想,毕竟月亮就该呈于天际。 但是,它落下来了啊! 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他呢?明明,是月亮陪他入的人间。 两滴泪自眼角滑落,沿着他的侧脸、滴下。 沈衿转身,指尖接住了眼泪:“为什么你会哭?” 她觉得这滴泪似曾相识。 “因为你会走,会眼都不眨把我们的联系彻底斩断,会再也不见我。” “你真的很无情。” 他自嘲想着,自己和谢云舒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不会强求罢了。 沈衿反驳:“没有。” “我只是暂时无法接受你会喜欢我这个事实。” “或许,你分不清恩情与爱情?”沈衿开始找补。 萧江冉一脸包容,用“我就看你讲”“你讲什么都可以”“我不信”的眼神注视着沈衿。 她到现在还愿意耐心讲话,而不是一拳开打,足以看出她并非毫不动心。 就像她自己所说,暂时无法接受。 萧江冉的脑子飞速运转,疯狂模拟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对话,确保自己能给出最合适的答案。 沈衿开口:“我不是人,你应该很清楚这点。” “那你会舍得将我拘在这里?” 萧江冉诚实摇头:“舍不得。” 沈衿意思明显:那你不放手? “可是我的一生于你而言短暂至极。” 第67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7) 沈衿在离开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还能来找你吃早饭吗?” 萧江冉:“若我说不行,你会如何?” “沈衿,你不该在拒绝我之后,还给我可以争取的错觉。” 沈衿认真地思考了萧江冉的问题。 “我会如何?” 比起人类的进食需求,早饭对她而言,象征意义更强。 她需要一个属于人类的活动作为她当人的锚点。 因此,她和所有人一样,有着一日三餐,做着一份工作,不计辛劳。 可在她“猝死”进入任务世界后,频繁动用能量,更要命的是再次接触邪气。 属于她非人部分的记忆开始复苏,自然而然,曾经的锚点被抛至脑后。 尤其是第二个世界,空间和时间都是虚无,只有在连接到主角时才带来一丝真实。 沈衿瞬间回到了许久之前的非人生活。 她本以为漫长的做人记忆足以将过往抛却。现在看来,倒是本性难移,她从未真正融入人类。 带着这样的隐患,沈衿进入第三个世界,遇见了“食物”萧江冉。 阴差阳错,还没有系统在旁边盯着,根本伪装不了半点。 她的非人属性也在这个世界达到了巅峰。萧江冉本就心细,又对她心怀爱意,自然发现了沈衿言行的割裂感。 这个情况在来到京城,长时间与萧江冉相处后得到改善。 因为她的新靶点已经建立。 她会和萧江冉共进早餐。 借着这点,她又有了些许人的模样。 “我会如何?” 沈衿又重复了一遍,脸上却带着笑意。她已经明白了。 她不舍得放弃这个靶点,也无法接受新找人一起吃饭。 以及本来她就觊觎着他身上的能量,要将人拐走。 无论萧江冉对她感情为何,本质上,对她自己和萧江冉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至于她有没有感情…… 只能说,食欲是个很复杂的东西。 这点暂时不要被萧江冉知道好了。 沈衿心忖,望着他依旧红肿的眼眶,闪过笑意,她就是这般恶劣。 这么说吧,能让邪气畏惧的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人做久了,沾染了一些善良的品质。 沈衿抬手,按在了他的眼尾,欣赏着萧江冉下意识的僵硬:“真可惜,我只好找别人了。” 萧江冉难以置信,都摸他脸了还说要找别人。 她怎么能这样! 可他没有半点方法。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可以来找我。” 沈衿绽放出笑容,毫不留情地挥手“好,那我们明早见。” 还顺带尝到了酸过头的菠萝味糖球。 …… 悠王安王和平王,他们三人自围猎一事后,对抗便直接挪到了明面,除了在皇帝面前装下兄友弟恭,私下里都是直接撕破脸。 难得看见他们仨心平气和坐下的模样。 “听说萧江冉在内阁已经和叶首辅分庭抗礼了?” 安王轻摇折扇,率先望向平王。毕竟,内阁可是默认为平王一党。现在内阁被萧江冉强行劈了一半出去,只怕心都在滴血。 平王面色铁青,不由反讽:“内阁现在压了六部一头。朝事不上金銮殿,指令业已传达,想必平王也损失不少吧。” 悠王喝着茶,安静地看着两个弟弟斗嘴。 “今日找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这事。” 悠王放下茶杯,正襟危坐,语气颇为慎重:“萧江冉的底细你们可有探查?” 平王和安王皱眉。 萧江冉的生平在他救下皇帝破坏计划后就查了几次。后来因其势头迅猛,他们也再三确认。听悠王这语气,只怕还有隐情。 不知与他们的夺嫡之路,是益是害。 “可还记得珍妃?” 那个宠冠后宫,让当朝皇帝亲废皇后的珍妃? 她不是早早去了? 他们下意识看向了悠王。彼时他们尚且年幼,不曾知事,对此也是后来听闻。 而那时的悠王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更是宫斗的受害者之一。 为了给珍妃让路,后宫之主,一国之后便死于冷宫床榻,连带着母族也日渐衰弱。 虽说时也运也,但她珍妃何德何能,受皇帝那般精心谋划? 若是珍妃有子,只怕还轮不到他们相斗。 等等! 两人的目光皆是惊愕:“你是说萧江冉!” 悠王眼色幽深,眉目间全是郁气:“嗯。” “那他们,知道了吗?” “暂时不知。”悠王已经站起身,双手背于身后:“消息源于我母后留下的人,绝对可靠。不过,既已漏了口子,只怕不日便会传到那位口中……” “届时……” “所以,特邀你们来此,一起将此子除去。” 悠王脸上划过狰狞:“哪怕他不是,又如何?不能为我们所用的人,只能是敌人。你们都怕他某一天忽然站队吧。” 被戳中了心思,氛围一下子诡异。萧江冉多智近妖又运筹帷幄,小小年纪城府深不可测,是生来的谋士。 若说不馋,肯定是假话。 他们做梦都想着能收服萧江冉。 “可惜三弟与他势同水火,至于二弟。听闻萧江冉已经查到了万金坊,你觉得他还会归顺于你?” 平王收起了折扇:“那怎知兄长不会背信弃义,坐收渔翁之利?” 他悠王现在可是清清白白。保不准他一面指挥着他俩害萧江冉,一面把他们卖了示好。 悠王知他们已有意动:“我自然有我的诚意,中秋宴,不过三日而已。” “你们若是不信,可在中秋后再做回复。只希望二位不要破坏计划。” …… 圆月盈盈,萧江冉没有强留沈衿下来共度中秋的立场和底气,在沈衿拒绝后只能歇下心思。 好在他可以进宫赴宴,虽然无聊心累,但总归有事做,不至于放任思绪泛滥。 沈衿躺靠在院内的桃花树上,望着圆月难得感慨,满脑子的“今夕又何年”。 屋内烛火温暖,圆桌上的食物才摆了一半,却无一人。 萧江冉胆子愈发大,居然试图推了皇帝的邀请,缩在房间和她一起吃酒? 中秋宴,正好可以联络人脉,又怎能不务正业! 没有半点事业型男主的自觉。 第68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8) 沈衿盘算着未来的剧情,等来年春,便是离开的时候。 今年冬,羌敌来攻,西境军因装备问题节节败退。 细究原因,竟是三皇子一派所炼精铁意外走售至疆外,羌人得知后提升工艺、武装完善所致。 两方势力相当,争得便是这一缕先机。很明显,羌军握住了,果断得发动战争。 好在萧江冉对宋泽铭早有提醒,提前安排公孙野进了宋家军,才有了能相抗的装备。 不然,人家一刀就砍碎盾,这还怎么打? 有了宋家军的紧急救援,羌军逼退至边境之外。 此件事了,萧江冉和宋泽铭一道将叶家及冶铁坊之事一并上报。 皇帝震怒,平王被贬为庶人、五代不可学文,而叶家举家流放。 也因此事之功,来年开春,首辅任命就会下达。 中间这段时间,他会查到二皇子平王逼良为娼、借青楼赌坊揽金同时还提供权色交易,掌控了不少官员。 但萧江冉和二皇子的正式对抗发生在他成为首辅之后,两派还代表内阁和六部的斗争。 那时的萧江冉羽翼丰满又得皇帝器重,整体上没有大问题,偶尔受伤不致命也不会有后遗症。 中秋宴是剧情里难得的平安宴会。萧江冉终日工作,也该好好享乐才是。 再加上他头上绑着的发带,沈衿很是放心。 可惜,明枪暗箭,护盾自然挡得住,但若是下药…… 沈衿被世界意识摆了一道。 那陷入沉睡的世界意识竟贼心不死,为了拿下沈衿,竟篡改剧情,将置身事外的闲人“悠王”拉入了局内。 宴会上觥筹交错,萧江冉旁边坐着的就是首辅。阔别一年再回到内阁,面对着萧江冉的来势汹汹,叶运中明显力不从心。 不过五十,两鬓彻底斑白,眼角也多了几抹皱纹。 萧江冉自然地举起酒杯,礼节到位:“叶大人,请。” “哼,萧大人这酒,叶某可喝不起。” “大人说笑,萧某尚且年轻,还是要向您学习才是。” 萧江冉眯着眼睛,一副无害模样,笑如三月春风,不知有多少人被这副皮囊骗过去。 又喝了一轮酒,萧江冉暂且得空,坐在位置上开始剥蟹。 察觉到对面目光时,他刚挖出一勺蟹黄。 抬眸,与对方相视。 灿然一笑,原来是悠王。 只是,他的笑容倒不像是好意。 萧江冉暗中思索,若真要理他与朝里哪一派没有发生过矛盾,那必然是悠王一派。主要是,他的权责尚未覆盖至皇亲国戚处,工作暂时未出现交集。 “那么,他是为何对我不满?” 思考着,倒也没有慌乱。毕竟,想害他的人能排到午门之外。 还不如回去。 萧江冉计算着时间。快了,不知道沈衿是否还会待在院里。她对那棵桃树倒是宠爱非常。 他近日正在向木工讨教,高低得帮她在树上打一个窝出来。 想着,不由嘴角带上了笑意。 轻车熟路,避开了跌倒的宫女。只是酒液洒出,落他满身。 “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萧江冉看着被打湿的衣衫:“无事,你下去吧。” 不管是意外还是用计,直接回去罢了。 这里的动静没有引起大注意,但还是被蔡公公目睹。萧江冉与他点头示意。 “蔡公公。”他先是拱手:“我衣衫沾酒,若是拜见陛下难免失礼。烦请公公帮我转告陛下,我先行离去。” “日后,再向陛下负荆请罪。” “萧大人说笑了。”蔡公公挥着拂尘:“咱家早就看你心不在焉,可是有要事。” 萧江冉眨了眨眼,用手指一比:“私事,家中还有人等着呢。” 语气亲近但又不放肆。 蔡公公被逗乐,萧江冉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自然是乐意交好:“咱家这就帮您知会陛下。” “那便谢过公公了。” 萧江冉安静地等在御花园里,只觉得这桂花香味过于浓郁。 想着等到口信便能出宫,又只能压下莫名的迫切。 “萧哥哥。” 一道缠绵至极的呼唤在他身后响起。 谢云舒,她不是被送回永州了,怎么会在这里? 萧江冉看着女人从花丛里走出,带着极其浓郁的桂花香气,莲步朝他逼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萧哥哥,可是在等我?” 萧江冉咬舌维持着清醒,向后退:“你下的药?是谁带你进的皇宫,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做这些事?” “小人行径,你可有想过你祖父的教诲!” “祖父祖父!你就只会念叨我的祖父!” 谢云舒痛骂后,恢复冷静:“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事。你只要知道,今夜过后,我们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就好。” 萧江冉已经感受下小腹处迸发的热意,像是要将人融化。他果断转身,也不顾失礼,朝着宫殿方向狂奔。 只要有人、只要有人! 该死。 萧江冉大脑因为药物作用有些迷钝,一时不察便跑反了方向。他虽说常进皇宫,但这里恐怕是后宫地域,他不曾涉足。 终于,他听见甲胄碰撞的声音。 咬牙,坚持朝那个方向跑去。 大脑愈发混沌,原本只在小腹盘旋的热意已经覆盖全身,变成了难以忍受的酸麻。更不妙的是,这春药还有软骨散的效果。 步伐愈发沉重,在一个瞬间,双腿失去知觉,重重得摔倒在地。 抬眸,看见悠王提着灯笼,长身玉立的模样。 他的脸上是大仇得报的愉悦,明明乐极却强忍着笑容:“啧,真是狼狈呀,萧大人。便宜你了,云舒姑娘可是大美人呢。” 萧江冉看见站在悠王身后,巧笑倩兮的谢云舒。 所以,这是悠王下的局,而谢云舒自愿加入。 悠王抬手,便有两个护卫将萧江冉架起。 “去珍和宫。” 自珍妃去世后,珍和宫便成了后宫禁地,只有皇帝本人能够进出。 “父皇啊父皇,若是你看到有人在你的珍和宫里苟合,你会不会气得当场将萧江冉杖毙呢,哈哈哈哈!” “珍妃啊珍妃!活着时害死我的母后,死了还不消停。你若看见你的陛下,将你的亲子活活打死,可否满意?” “萧江冉,谁怪你,是她的儿子呢。” “我可真是心善,还送了你恩师的爱孙陪你上路啊。” …… 第69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29) 沈衿是被谢云舒的内心澎湃扭曲的想法吵醒的。 拉出监控准备查看情况。 “嗯?” “屮!” 直接撕裂了空间,飘在一处尤为精致的宫殿。 萧江冉已经陷入昏迷,只是因为药物作用,满脸通红。躺也不安稳,四肢胡乱甩动,喉咙里还溢出了几声呻吟。 一旁的谢云舒正在宽衣解带,兴奋得手都在颤抖。 难怪在脑子里癫成这样,这谁不迷糊啊? 到了现场反而不再慌张,沈衿飘在房梁上,注视谢云舒的动作。 床上躺着的男人已经双目迷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还能看见周身溢散的热气。 汗水自额头汇聚,往下蜿蜒。沿着下颚精致的轮廓没入床榻。再往下,是滚动的喉结、扯开的衣领、泛红的胸膛…… 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靠近,萧江冉强撑着睁开眼睛,眼中布满血丝、仇视着向他靠近的女人。 “别逼我杀你。” 他手扶在玉枕上,带着决绝、试图玉石俱焚。 “谢云舒,你清醒点!” 他几乎是用吼的,当然,以他目前的状态,无论做什么都像是欲拒还迎。 “萧哥哥,为什么你看不见我呢?”她嘴角露出贪婪的面容:“但是没关系,现在、以后,你只能是我的。” “放过自己吧,萧哥哥。” 谢云舒的指尖已经触碰薄被。 她的脸上划过可疑的羞涩,俏脸殷红活色生香:“我学过,会舒服的……” 萧江冉抄起玉枕,用了全身的力气,朝着谢云舒的额头砸去。 “啊!”一声惨叫。 但萧江冉毫不在意,他近乎迫切地下床、手脚并用、狼狈至极。 悠王既已布局,便不会让他逃脱,说不准还会派人将他捉奸在床。此处的宫殿定有异样。 他一个踉跄,踢翻了红珊摆架,滚落了一地的夜明珠。 这里的每一寸皆是用心布置,只怕是那传说中的后宫禁地、陛下私域。 死局,彻底的死局。 萧江冉暂时躲在门柱之后,一个狭小的空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鲜血从嘴角蜿蜒流下,为了保持清醒,他一直处于咬舌的状态。 “唉。” 恍惚中,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叹息自天际传来。 他落入一个温暖清凉的怀抱,忍不住将头靠在了沈衿的肩侧。 沈衿将人拥住:“每次都这么狼狈?” 全然忘记是自己想要看戏才放任的剧情发展。 此局并非难解,只需色诱一下谢云舒,让她帮忙一并离开宫殿,再寻个无人的地方解决便是。 就算被发现,也不过背负一个私相授受、风流之名。被攻讦的点也只在于谢云舒的恩师之孙这个差辈的身份。 这于看惯大风大浪的萧江冉而言,压根不算什么。 但他偏偏选了最难走的那个,将谢云舒敲晕,扔在珍和宫,自己拖着中药的身体筹划逃跑。 死路一条。 “还能走吗?”沈衿明知故问,将人抱起。 “不能。”萧江冉安静地伏在她肩侧近乎贪婪地感知这人的存在。 控制不住,探出舌尖,在她的颈侧舔了舔。 “再乱动就把你扔了。” 食物居然敢舔她,倒反天罡。 “哦。”萧江冉委屈,环住她的手愈发用力,生怕她真的把自己丢出去。 沈衿抱着萧江冉一步一步走着,步伐所过之处,洒落的夜明珠、断了角的红珊瑚、破洞的云锦帘、沾了汗水满是褶皱的床榻,一切都被一股伟力笼罩,恢复了正常。 还有昏迷在床榻边的那个人,也迷迷糊糊站起,跟着沈衿的步伐行走,宛如木偶。 她堂而皇之地走出了珍和宫,不稍片刻,就看见远处紧急赶来的禁卫军。 “你看,这么多人,怕不怕?” 沈衿忽然笑道,低头看向萧江冉。 他的身体一团糟,时不时还泄漏着呻吟。听见沈衿的问话勉强睁开眼睛。 烛火排列成队,像是长龙盘旋,脚步声、金戈声,他依稀听到了大地的震动。 一大群人,带着武器,正在将他们包围。 “放我下去。” 萧江冉开口:“与你无关,你走。” 沈衿满意了,微凉的唇抵着他的眉心,一出几分:“好乖。” 想带走,想藏起来。 “别怕。” 沈衿在他耳边说道。 于是,长龙穿过他们的身躯,士兵直接越过他们行进。 萧江冉下意识紧闭了眼睛,想着把锅全揽,再甩回给悠王的方法。 等了许久,无事发生。 他抬头,望见了沈衿含笑的眼眸。 被骗了。 他想,这人怎么这么坏? 沈衿带着萧江冉回到了小院。等候半夜、已经凉得彻底的食物终于迎回了它们的主人。 她将人放回床上,甩了甩微发麻的手:“要我回避吗?” 萧江冉瞪了她一眼,拿起被子盖住了头。 “哈哈哈哈!”沈衿大笑着出门。 萧江冉默默地将被子压实,手探向了下半身,不肯泄漏半点声音。 许久。 恢复正常的萧江冉看见外间整齐摆放的衣服和水桶时,又是一阵脸红。 他并未嘱咐闻福,所以只能是沈衿。 一时不知道是沈衿亲自准备让人羞涩,还是她吩咐闻福准备更羞涩。 默默地给再悠王记上一笔。 换好衣服,天已经蒙蒙亮。 萧江冉不出意外,在餐桌边看见了趴着的沈衿。 “怎么不回去睡?” 沈衿悠悠转醒,挥开了萧江冉试图抱她的手,拒绝了回房间补觉的好意。 “在等你吃饭。” 沈衿撑着头:“这一桌,不能浪费了。” 中秋过后,他们在第二日的凌晨补上了昨夜的晚餐。 虽无明月相照,但有两人相聚已经足够。 萧江冉安静地帮她剥蟹,在轮到蟹时配合递上。 这要说沈衿的习惯了,一口饭、一口菜、一口肉,秩序井然、毫不混乱。 他试图连着投喂两口肉时还会被拒绝。 沈衿咽下蟹肉:“你打算如何处理谢云舒?” 第70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30) 萧江冉是有中秋假的,吃完早饭,沈衿没急着离开。 “我警告过她很多次。”萧江冉面容冷峻,握着茶杯的右手青筋暴起:“沈衿,我不是好人。” “所以,即便她是老师的孙女,我也不会放过她。” “若不是你,我会死在那里。” 萧江冉闭上了眼睛:“老师那里我会亲自告罪。” 沈衿摇头。 他紧握双拳:“不妥吗?” “谢览那里没必要。” “你于谢览有救命之恩,而他不过提点之义。再怎么样,只会是他欠你。” 沈衿指尖敲击着桌面,坦荡直言:“若非你几次冲入火海,我会看着谢览烧死在火里。” 恍若白日雷霆,酥麻席卷周身。 萧江冉按着胸口,些许愣神。 他不正常,竟在可算无情的话中听出了偏爱。 尤其是此话出自沈衿之口。 落在他耳里,于表白无异。 他双手掩面,遮掩住眼底的惊喜,却一句感谢都说不出。 萧江冉毕竟内敛。 此前之事虽以翻篇,但萧江冉一直过不去心里这关,觉得无颜以对。 面上装作了镇定,但私底下情绪却呈现微红的羞涩状态。 沈衿对此颇有感知,它们绕着沈衿转好几个圈,才试探性地没入,没有任何实质作用,象征挣扎,着实好笑。 可现在,它们忽然被注入兴奋剂一般,跳着蹿着朝她奔涌而来,热情至极,唯恐落于人后。 ? 食物他怎么又抽疯? 沈衿带着莫名的包容,切回了正题,吩咐道:“当心悠王,他很麻烦。” 毕竟这是剧情之外,被世界意识强行增加的人物,她暂时也不知会引出什么东西。 都沉睡了还不安稳,迟早把祂给扬了。 沈衿盘算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根桃木簪,推了过去。 说是簪,实际上只是折了一根桃木,去皮磨平,寥寥几笔勾嵌了花纹,远比不上售卖的簪子精致。 “用你院内桃枝所做。” 里面添了一个瞬移术。若是萧江冉遇见了真正的死局,她又不在,桃木簪会带着他暂时撤离至安全的地方,确保性命无忧。 逃生的最后一道防线。 沈衿觉得一根可能不够,于是又掏出了一把,推过去。 数量一多,被她堆在桌上,就像是随手捡来的柴火条,价值极低。 萧江冉官越做越大,行头倒是愈发朴素。蓝布发带、桃木发簪,实在不符合他大学士的身份。 毕竟,就算是再贫寒的读书人,也会攒下钱,给自己精心挑选一根黄铜簪。 “怎么准备这么多?” 萧江冉惊愕,认真地将“柴火”捡起,一根根清点、描绘后收拢在手心。 沈衿满意。 毕竟,这桃枝可是她亲手折的,亲自画的,不需要力气吗? “断了一根你就换上,这里够你用很久。” 萧江冉垂下眼眸,压下心中的不安。她似乎,在准备分别后的事。 她要走了? …… 皇帝还是知晓了萧江冉的身份。 某日在御书房,萧江冉难得在皇帝面前与众人起了争执。 事关西境边防。 萧江冉列出了一列数据,证明羌军的试探并非空穴来风,只怕不日便会大规模举兵进攻。 而另一派笑他初出茅庐、草木皆兵。羌军惯例在入冬前躁动,风俗使然,往年皆是如此,这般慌张又置我西线铁军为何地! 皇帝自然也不满,这不仅是看清西边军的问题,加强边防便意味着从国库派银。 而眼下刚刚入冬,用钱之事甚多,又怎能浪费在一个黄口小儿莫须有的布防上? 不识好歹。 萧江冉一时没控制住,争论的声音大了点,就被皇帝追究了殿前失仪,打了十杖,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只是在打的时候出了意外。 萧江冉胸前那枚吊坠的挂绳断裂,玉扣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他在受杖责,根本没注意。 掉在地上的玉扣被皇帝瞥见。 那一眼可不得了,此物怎会如此熟悉! 再定睛细看,竟是他亲手所刻,送给珍妃的定情信物! 在珍妃死后,他遍寻不见,还以为被珍妃丢弃,失落很久。 又怎么会落在一个小儿手里? 皇帝心起波澜,但面容不惊,着人将那吊坠昧下。 后几经探查,意外发现,萧江冉竟是他和珍妃之子。 当时他与珍妃矛盾重重,珍妃心存死志,怨恨于他,竟是连怀孕都不曾告知! 十月怀胎分娩后,她嘱咐一嬷嬷,将孩子偷偷送出了皇宫。 此事被皇后意外得知。 她因被打入冷宫怀恨在心,命人在中途做了手脚,那孩子并未送到珍妃指定的人家,而是在路上,被一未曾育子的好心秀才捡到。 皇帝摩挲着手心的玉扣:“若不是朕打了你儿子,你着急护他,是不是当真不肯给朕留半点念想?” …… 萧江冉被拖到御书房外,在众目睽睽下被打了十杖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朝堂。 受伤是一样,更要紧的是颜面尽失。 这也被其他人当成萧江冉失去圣心的证据。 他为官清正,在督察院任职时就与其他官员结下绊子。 在内阁后任职后更是变本加厉,仗着皇帝器重可谓是“肆无忌惮”,动了不少人的肥肉。 眼下,有不少人落井下石、冷嘲热讽。 萧江冉索性称病,将公务都挪到了府内处理,得了好一段休闲时光。 …… 书房内,萧江冉眉头紧锁、奋笔疾书,嘴都抿成了一条直线,可见遇到了麻烦事。 醉心工作时,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结果就是被尚未愈合的伤口扯到,痛得面目狰狞。 而沈衿趴在侧面的书案上,这些小伤她不便插手,所以只能靠他自行愈合。 寻思着要不要再添点护具。 保命的东西有了,但小伤还是防不住。 皇宫里的十杖打得没有丝毫掺水,都皮开肉绽了。 想着难免气愤:“那老头是不是有病?” 萧江冉还得安慰她:“我无事。想来他是觉得我为官过于放肆,要收回荣恩吧。” 可惜,他如今所成之势,可不是一句圣宠便能得到的。 第71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31) 在萧江冉称病的十天后,一道圣旨下到了萧府,赏赐一箱一箱往里抬,甚至还亲赐了一栋宅院。 这府邸可不得了,几位皇子都争取过,皇帝愣是没松口。 有人费解:“怎会有如此恩宠,莫非在你我不知道时刻,那萧学士又救了陛下一命?” 作为知情人士的悠王一把掀翻了茶桌。瓷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甚至有几片溅射而上,划破了他的皮肤,血痕点点、愈发狰狞。 “好啊,父皇,你真就这般迫不及待?” 这才多少天啊…… 怪他小瞧了萧江冉,都那副模样被扛进珍和宫了,还是能跑掉。 谢云舒真是个废物! 那夜错失良机,现在,对萧江冉动手只怕难上加难。 悠王平复着呼吸,指尖在太阳穴处按压。 “王爷,安王殿下和平王殿下在门外求见。” 呵,现在萧江冉身份暴露,倒是知道恐慌了,早不信,干什么去了! 悠王动作一顿:“带他们去定风亭等着,孤随后就来。” …… 萧江冉面对着一箱箱抬入的东西也有错愕。 木箱几乎要将他的小院填满,放不下的堆叠而上,看着颇为壮观。 让萧江冉一度怀疑,是不是后宫库房里的东西都挪到他这里。 “莫不是捧杀,要将我竖成靶子再彻底除去?” 想到这,萧江冉自己都被逗乐。他何德何能啊,还被一朝天子这般算计? 所以,原因为何? 萧江冉看着木箱,又托这群人将赏赐抬到新送的府邸里,正好能将所有人都赶过去。 沈衿站在他旁边询问,带着某种猜测:“那日,你丢失的玉扣后来可有寻见?” “没有。” 萧江冉不好进宫,所以托人在御书房外寻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 说不准是被某个贪财的宫人捡走了。 沈衿指尖点了点木箱:“我能感受到,不是捧杀。” “或许,此事与那枚玉扣有关。” 她给的建议是直接问。 礼物里的善意颇为明显,甚至还带着极为浓重的亏欠和疼爱。 作为一个帝王,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可谓罕见。 所以她对萧江冉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些东西,有皇帝的歉意。” 至于该如何借机发挥,就看萧江冉自己。 …… 他是清晨进的宫,直到酉时才颇为飘忽地回家。身体状态不错但精神状态堪忧。 他一向明亮的双眸此时露出迷茫,像是凝结了一股浓雾,很明显,接受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沈衿。” 他目光复杂拉住了沈衿的衣袖,接触到麻裙的粗粝触感才有的真实:“他说,他是我亲爹。” “嘶。” 饶是沈衿知晓剧情变动会对萧江冉产生影响,但也没成想,他竟连身世都变了啊。 原剧情是一介草根逆袭首辅,那现在是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子夺嫡继位? “我怀疑悠王更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所以,才筹划了中秋之事。” 萧江冉拉着人在空地上坐下,开始复盘:“调查得知,那是珍妃生前所住的宫殿。若是被陛下发现我一介外臣不仅闯入后宫,还在他的寝殿行苟且之事。我必死无疑。” 他已经理清了所有的关键点,面色凝重。在心中暗忖:若非有沈衿在,只怕他早已死无数回了。 而沈衿也想到了原剧情里属于萧江冉的困局。虽说难解,但他手里握着的,总有一线生机。 而不是如今这般,敌人想将他挫骨扬灰,更关键的是,他手里没有足以保命的筹码。 联系其中原因,恐是她破坏平衡之祸。 以后,还是要少用能量为妙。 沈衿掏出热水,看着他灌下,问道:“你现在怎么想的,要夺嫡吗?” 萧江冉轻晃茶杯,注视涟漪,心中一样泛起波澜。 许久,他垂下眼睫,阴影彻底遮盖了他的思绪。只听着声音沙哑响起:“只要我在官场一日,他们永远会忌惮我一日。” “就算我无意参与,他们也会把我当成对手,除之而后快。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着,露出了嘲讽的笑意:“我想,他们现在应该聚在一起,讨论该如何杀了我这个变数,也好让我最先出局。” 他们仨知根知底,各有把柄勉强能制衡。唯有萧江冉底细不清,背后助力尚不分明。只凭他透露的本事就不是等闲之辈。 再加上皇帝张扬又麻烦但到底存在的圣恩。 是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萧江冉目光灼灼,带着睥睨天下的勇气:“所以,为什么不呢?” “若是我能登上那个位置,我可以做更多我想做的事。” 他说完,望向沈衿:“你会劝我后退一步,莫行傻事吗?” 毕竟他没有任何党派助力,就连所谓的宠爱都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但昔日,他不也走到了这里? 和沈衿一起。 没什么可怕的。 现在他羽翼丰满,不会狼狈地剩下半条命由沈衿相救。 她现在,只要在旁边,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够了。 他需要她看着,一颗心被揪起,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沈衿摇头:“不会。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适合那个位置。” “我也相信你的选择永远最优。” “只是前路艰险漫漫、需珍重万千。” 沈衿双眸微闭:“愿你乘风破浪、逢凶化吉。” “一定会的。”萧江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仰头,眉目张扬、笑容灿烂。 …… 就算萧江冉身份变了,但重要节点的剧情依旧没变。 正如萧江冉预言,羌敌来袭,带着新式装备势如破竹。只不过三战,西境战线溃败,后退三百里处玉善关。 举朝震惊。 众官员每日上朝时都心惊胆战、一言不发,唯恐成了皇帝泄愤的出气筒。 萧江冉站在内阁官员旁,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萧大人不是对羌军颇有研究,不知现在可有话讲?” 一官员将矛头指向萧江冉。 这问题可不好答。他既不能指责皇帝昏庸,更不能越过皇帝去嘱咐军团。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斜靠椅背:“萧爱卿你说呢?” “回禀陛下,臣以为西北二地驻军同气连枝。宋家军定会驰援,我们还有反击的机会。” …… “好,好!” 第72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32) 宋家军带领先锋军如神兵天降,暂时抵抗住羌军的进攻。等主力抵达,更是一鼓作气重夺疆域,捷报频传。 皇帝差宋泽铭在除夕前回京述职。 “禀陛下,此番功绩,还在于一人。此人代代冶铁,所炼铁器质量远超其他,请看。” 他呈上了两块铁片。 只见宋泽铭将铁片相撞,未多用力,其中一块微青的铁片便出现划痕,下一刻自中间断裂。 “断裂的,便是西境军的武器制材,而这块,正是经过改良后的新铁。” 皇帝龙颜大悦:“竟有此等人才,可真是天佑我邦!那人可在,宣来一见!” “只是那人身有残缺,望陛下赦免他的不敬之罪。” 皇帝乐呵呵地抚摸长须:“无妨,无妨。” 萧江冉和宋泽铭不着痕迹地交换眼神,便差公孙野前来觐见。 尘封已久的冤情再次被提及。萧江冉早在之前就把证据一并交给宋泽铭。 他哐当一声跪倒在地:“臣督查失职,未曾发现迫害之事。以至我军暂落人后得羌军欺辱。边境动荡,百姓也受战乱之苦,臣万死难辞其咎,请您责罚。” 被他这么一请罪,整件事正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 皇帝也不由想象,若非宋家军得了装备,羌军可会攻破玉善关,长驱直入、箭指京都? 而此事本可以避免! 这证据桩桩件件,都表明本该装备精良的是我军才是!踏平羌域的是我军才是! 但现在,他的西线溃败,虽勉强收回,但要恢复还不知多久。 皇帝的心都在滴血。 “罚!给朕狠狠地罚!” 他拍案而起,官员吓得又跪倒一片。 “平王,首辅,朕可有亏待与你?” 叶运中看到公孙野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一切都完了。荣山事后,张儒被查。他第一时间撇清了关系。又担心萧江冉知晓更多所以处处作对。 现在,他下意识地看向跪在他身边的萧江冉,金銮殿告状,如此胆大之事,究竟有没有他的手笔? 萧江冉与他对视,勾唇一笑:“一个好消息,如您所想,我确实掌握了您与平王转藏精铁的证据。” “另一个好消息,牢牛山,宋家军已经拜访过了。萧某在此感谢您的无私奉献。” 牢牛山,正是他们囤兵藏武之处。 萧江冉声音压得极轻,只有两人能够听见。 “你……” 叶运中抖了抖,一脸灰败地垂头,没有多说什么。 萧江冉得了赦免,已经起身。 上面,皇帝的惩罚正在宣布。 平王朱祺琰剥夺皇子身份,贬为庶民,流放至苍古州,此后五代不得入学从政。 叶家全族流放至苍古州。叶运中罢免首辅官职,涉事官员一道秋后问斩。 “萧江冉,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此事所涉官员由你来查,不可错漏。” “谢陛下隆恩。” …… 自打新府邸派下后,萧江冉便搬去那里,连带着沈衿也强行挪窝。 小宅空下来后,公务繁忙的萧江冉愣是硬抽几天,亲自在桃树上搭了一间木屋。 沈衿白日闲来就会躺在木屋里,这间小院都快成了她一人的住处。 现在,她正盘坐在桃树上,抚摸着腿边因她常年盘弄,已经颇为光滑的桃枝:“要结束了。” 京城的天变了。 不过外界的纷扰都被隔在小院之外,此处依旧静谧。 桃树多了一圈年轮,又变成沈衿初见时灰扑扑的模样。不同的是,她和萧江冉曾一起躺在树下,被桃花落了满脸。 任务表里,贪官数量已经显示为(10\/10)。若论一生,这十人不过萧江冉生涯里不值一提的起点;若论其他,却是她能留在此处的最大值…… 萧江冉在内阁连轴转了七天,此间都不曾回过宅院。沈衿也没了吃饭的想法,在木屋里躺平了七天。 沈衿又一次从醒来,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抬头只见星光点点,已然深夜。 下意识望向小院,却意外发现窗户透出的暖黄光芒。 她直接跳到了门口,却在推门的时刻忽然顿住。指尖轻抵着木门,维持着动作,忽然心跳有些快。 沈衿闭上眼眸,仔细感知着难得饱满温暖的情绪。 “怎么不进来?” 萧江冉先一步打开房门。 工作将人折磨颇狠,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整个人困顿得不行。衣袖上有被压出来的褶皱,几缕发丝从发冠里溜出,垂至面前。 一看就是在桌上趴着等的。 沈衿忽然抱住了他的腰:“我觉得,你需要我的拥抱。” “嗯。” 萧江冉应了一声,整个人放松下来,贴着她的身体。 “怎么不睡?” “想等你。” “我若是不来呢?” “沈衿。”萧江冉忽然抬起头,拉开了几分距离,注视着她的眼眸:“我不喜欢听到这个玩笑。” 沈衿眼神闪烁:“不是玩笑。” 萧江冉又一次将人拥住,带着她走到主位一齐坐下。 沈衿没有挣扎,便被他抱着。身后是颇为温暖可靠的胸膛。她颇为放松向后,与人肩颈相依。 “一年。” 萧江冉轻轻地环住了她的发丝:“我会一直你等一年。” “你若不来,我就会把你遗忘。” “然后娶妻生子,坐拥江山美人?”沈衿也撩起他胸前的长发把玩。 “嗯。我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后宫子嗣,也是他政治生涯的一部分。要是没有沈衿出现,他就该这样,萧江冉心想。 至于能不能遗忘? 谁知道未来会如何…… “不错。”沈衿满意点头,这才有剧情里萧江冉的模样。 萧江冉抵着她的肩侧,隔着衣服试图狠狠咬一口,这种无情无义的回答她居然会满意? 但当触碰时,还是不忍心。于是只是虚虚含着,濡湿了她的衣服。 沈衿觉得自己在拍一只小狗,抚至他的发顶:“想得很好,可惜,我不会给你做皇帝的机会。” “哦?” 萧江冉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衿,暗示道:“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能阻止我,除了你,沈衿。除非你亲手杀死我。” “哈哈哈!”沈衿忽然大笑,一个吻落到了他的下颚:“萧江冉,这么乖,可是会被我绑走的。” 第73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33) 萧江冉颇为惊喜,自他知晓沈衿的离意后试探过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唯有这次,他得到了承诺。 他又触碰了她的肩头,这一次咬了下去。不用想就能知道,她的肩颈处会留下他的咬痕印记。 齿尖又磨了磨,才慢悠悠离去:“你说了,要带我走,不能反悔。” “好。” “沈衿,剪一束给我可好?” 萧江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青丝。 “不行。”沈衿立刻拒绝,就算要给也是给她自己的头发,这具身体的算什么! 不过这话还不能说,要是被萧江冉知道她连这具身体都是假的,只怕会更不安。 “哦。” 萧江冉收紧了怀抱,将人拢得更近。 “那我想吻你。” “唔……” 沈衿还在思考,若是用这具身体接吻,会不会不太合适。 在萧江冉压下时,她伸手抵住了他的唇:“再等等。” 她接受不了这具身体做出贴脸之外,更加亲密的举动。 沈衿往上挪了挪,两人眉心相抵、呼吸相缠,她主动地环住了她的脖颈,将人安抚:“现在不行。” “哦。”他有些委屈。 “等我带你走时再说,你会感谢我的。” …… 除夕宴,皇帝邀百官入席,萧江冉也在受邀之列。 出发前,萧江冉惯例询问:“你和我一起吗?” 本以为他同样收获一个拒绝。 没曾想沈衿点头:“嗯。” “那好,我走……” “等等!”他才反应过来,有些惊愕:“你说了什么?” 沈衿些许无奈:“我说,我也要去。” 她的乞儿带路任务已经结束,在等待萧江冉成为首辅的时间里,她不用刻意遵循人设。 “好!”萧江冉乐呵呵地摸着后脑勺,露出一副憨厚的模样:“我带你去挑衣服。” 沈衿这才知道,原来萧江冉的更衣间里还放着她的衣裙,甚至每一套都是情侣款式。只是在往日,他只摆出属于他的那套罢了。 “……” 肉眼可见的沉默。 萧江冉从兴奋中回神,就发现自己暴露了不得了的东西,僵硬地找补:“买两件更便宜。” 再便宜能便宜得过一件?这理由是也亏他想得出来。 “我很喜欢。” 沈衿决定不和他追究,自顾自挑选衣裙。等她选中后,萧江冉立刻去另一头翻出了情侣款,准备换上。 兄弟,你前一秒还在试图打补丁呢,现在又这般急切,不打自招? 等收拾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沈衿坐上了他的马车。 “宫里忌讳多,为了避免麻烦,你跟紧我。若是不小心走丢,呆在原地我会来寻你。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记得在背后不要被看见脸;实在生气,想当面揍,你就来找我,我想办法帮你。” ? 沈衿开始怀疑自己在萧江冉眼里的形象。 自从她和他一起坐上马车后,萧江冉整个人都呈现莫名的亢奋状态,连手心都带着些许汗意。 总觉得他在筹划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萧江冉絮絮叨叨了很久,终于切入正题:“为了我们身份更加合理,我会对所有人说,你是我的夫人。” 说完有些不安,手紧了紧,将沈衿的右手握得更牢。 原来搁这等着呢? 沈衿展颜一笑:“那夫君可否松松手,握得我有些疼了。” 萧江冉只觉一股热意席卷,直冲天灵感,只在瞬间,脸色通红。他慌乱得松手,装出一副忙碌的模样,头还磕到了车顶。 正襟危坐。 沈衿笑眯眯看着,给自己留足了欣赏时间。 直到马车停下前,萧江冉都没有说话。 马车停下的瞬间,他跳到了地上,朝她伸出手臂:“夫人当心。” 好一对恩爱情侣…… 宴会上,沈衿每个菜色尝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可是不喜欢?” 沈衿摇头,谈不上喜不喜欢。她吃饭的目的就是陪萧江冉。 但他现在右手举杯,闲下来的左手一直环着她的腰,根本没吃几口菜。 “无聊吗?” “不。” 沈衿与他交头接耳,还伸出手覆在他的左手上,把玩着他的指尖:“你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萧江冉了然,将左手又往她那边递了递,让渡了使用权。 早有官员对萧江冉身边的女子好奇,看到两人这般亲昵的姿态,暗叹一句:不愧是年轻人,就是恩爱。 有人举杯上前:“下官见过萧大人和……” 萧江冉在他迟疑时接了一句:“我夫人。” “哈哈,见过尊夫人……” 忽然,觥筹交错的宫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个衣衫破损的男子竟穿过重重护卫,来到了殿内。 “父皇在此大摆宴席,想来是忘了我这个贬为平民的儿子。” “也是,您现在有了更贴心的儿子承欢膝下,多我少我也就无所谓。” “但父皇啊父皇,你就这般认定,他是珍妃和您的儿子?” 官员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剁了,他们何德何能啊,竟能听见今上的秘闻! 身体却下意识看向了萧江冉,别说,和珍妃还真有那么五成相似,难怪啊难怪! 皇帝开口:“禁卫军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能放进皇宫?” “父皇!”朱祺琰跪伏在地:“珍妃祸乱后宫与人私通,生了个儿子试图毁尸灭迹,没曾想您还眼巴巴地要认下这个儿子!” “哈哈哈哈,苍天无眼!苍天不公!”朱祺琰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什么话都往外说。 珍妃已经死无对证,后宫老人也换了一批,萧江冉的所谓生父更是无从探寻。 理智觉得珍妃只会和陛下育子,但万一呢? 此话终究在众人心里埋下一根刺,无论萧江冉身份为何,今日这出,他的帝路都会更加艰险。 就在众人怔愣之际,朱祺琰竟是挣脱了禁卫军的束缚,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匕首,朝着萧江冉方向刺去。 沈衿稍作阻挡,拉开了人,但萧江冉还是被刀锋掠过,脸上多了一道血痕。 “够了。” 无形的气势在她周身爆发,空气都静止一瞬:“滚出来。” 第74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34) 沈衿站起,将谢江冉拉到身后。右手高举,呈抓握状,猛然一挥。 一个人便从房梁上掉下来,正是悠王。 他整理了衣衫,抬手鼓掌:“不愧是您,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把戏。” 自他出现,所有的人都成为了背景板,坍塌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一幅画。 只有萧江冉在沈衿的防护下依然站立。 “我打不过你。”被世界意识控制的悠王坦然摊手,有些可惜。 他点了点萧江冉:“但他可以伤到你。” “真是奇怪。不过,他既由我诞生,也该为我出一份力。” “萧江冉。”悠王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暗银色的丝线缠绕住他的每一处皮肤。仅是瞬间,便成了木乃伊式的提线木偶。 世界意识,对于他所辖范围内的生灵,有着绝对的控制,即是命运之线。 沈衿如果强行撕开,那么被命运线纠缠控制的萧江冉,会彻底消散。 “想不到啊,一个世界意识,为了吞噬我,竟主动招揽贪婪入体?” 沈衿嘲讽:“与虎谋皮,你就不怕引火自焚?” “不不不。”世界意识狞笑:“只要吞了你,即便是贪婪,也能为我所用……” “大言不惭。” 沈衿慢悠悠开口,却是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谈须。” “被我发现,你居然还敢这样窝着,不肯出来?” 悠王的影子忽然拉长:“你怎么在这里?” 她冷笑一声:“你蛊惑的那个意识没告诉你,祂想吃的是我?” 明知故问,谈须惯用的招数。她就不信他真的一无所知。 “把祂交给我。” “不行。”谈须拒绝了:“到了我手里的,我不可能再掏出去。” 世界意识有些无语,祂还在呢,你们俩凭什么当着我的面要分我。 明明前一秒,不是我和贪婪联合,要分掉沈衿吗? 就听见谈须开口:“我们这么多年情谊,你就忍心看我混成这样,连个实体都没有?” …… 沈衿不耐烦:“别在我面前演。” 谈须收起了表情,知道沈衿要开始提条件了。他也是意外听说了沈衿的消息才答应祂的请求,不然一个小小意识,也配? 也有小道消息说沈衿沉迷做人,已经丢失了权柄…… 这样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打一架。 万一,就将人吞了呢? 抱着试试的心态,他回应了世界意识的邀请。 毕竟,他可是贪婪! “把它掏出来。” 沈衿伸出一只手,双眸已经变成暗银。 感受到里面暴虐的气息,谈须非常有眼力见,将一小坨圆球抛了出去。 世界意识怎么都想不通,明明就两句话,怎么祂就被卖了? 回过神来,祂已经被沈衿抓在手里了。 “我记得我之前警告过你。” 沈衿五指微动,明明是简单的动作,那坨球却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求饶、哀嚎,很难想象一坨球能发出那般惨烈的声音。连带着站在一边看戏的谈须也心有余悸。 谣言,究竟是谁传的谣言! 明明还是这么无情、傲慢。 沈衿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将一段散发着七彩光芒的链条从它身体里剥离。 相当于一个人活生生地剔出筋骨。 她睨着圆球,嘴角还勾着笑容:“看见了吗,这是你的规则。” “你知道没有了规则的意识会有什么下场吗?” 沈衿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圆球,眼底笑意弥漫:“不知道也没关系。” “现在,你可以自己感受一下。” 话音刚落,又是一股能量被注入。精妙的规则被一寸寸碾碎,在它的原主人面前。 祂哀嚎、求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与规则的联系开始断裂,化作四散的光点。 “不,不!” “求您,求您了!” “不管做什么都行,求您放过我!”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祂才发现,种族是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求饶无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开始怨恨。 于是,祂的最后一点能量注入了被银丝缠绕的萧江冉身上。 代表命运的银线,一根根崩断,露出他本来的模样。 “他是谁,好香!”谈须双目放光,朝着萧江冉扑去。 “我的食物,你敢碰?” 沈衿右手握拳,直接砸向谈须的侧脸。 他唯一的要害就是脸。要是敢碰萧江冉,她就把他脸撕下来扔地上踩。 沈衿的眼眸闪烁着恶意,久违的光点在她眼眸深处汇聚。 谈须顶着她杀人的目光,可惜地咽了咽口水:“唔,看你活这么久都没养过储备粮,我让给你就是。” “啊啊啊,别打脸,沈衿你特么别打脸,我都让给你了!” “我需要你让?” 沈衿捶得愈发用力,拳拳到肉。 谈须算是知道哪句惹到她了,真是死性不改。 但现在他打也打不过,抢又抢不走,紧急示弱:“别打,我走还不行?” 沈衿停下动作:“等会。” 她将先前丢在地上的果冻状物体捡起,抛到他手里,睨着谈须:“吃完再走。” 虽然很补,但现在灰不溜秋一坨是真的恶心。 谈须面露菜色颇为抗拒:“真是太谢谢您了。” 知道要给我吃还弄得这么恶心,也就乐易那家伙能乐呵呵吃下去。 “吃了就去那里看看。” 正好把原来该干的活派出去。反正她和谈须谁去都一样,她还有工作,可不像谈须这个无业游民清闲。 …… 等空间恢复了寂静,沈衿望着沉默的萧江冉。那意识临终前还给萧江冉扔了什么东西,望着他给“父”报仇。 仔细查探了一番,原来是祂与谈须狼狈为奸时,从他身上薅下来的一抹贪念。能量还颇为精纯。 谈须都被人撸下一把能量了,还乐呵呵毫不知情,可见实力跌到何种地步。就这样还想着和她对打。 真不愧是贪婪。 出于某种乐子心态,沈衿并未出手拔除。她还颇为期待萧江冉的表现。 他对自己的能量免疫,总不能对谈须对也免疫吧。 沈衿开口,放大了贪念:“萧江冉,你想要什么?” “帝位、江山、你。” “好贪啊,居然敢要这么多东西。” 萧江冉目光呆滞:“没有帝位和江山,我护不住你,小妖怪。” 沉默的变成了沈衿。 不是,她怎么就成妖怪了,还是一只小妖怪? 第75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35) “你要帝位江山就为了护住我?”别太荒谬了。 “不是。” 这才像话。 “我想,让所有人都有好日子。” “那我呢,萧江冉,我被你留下来可没有好日子。” 他的眼眸闪过挣扎,似是不解为什么要面对这些问题。他明明记得,她已经承诺了别的,他可以不用管这些了。 “她想反悔!” “她又想抛下他一个人离开!” “骗子!” 灵光乍现,他的双眸恢复了清明。而执着于答案的沈衿没有发现,她太过信任他们一族的能量,也太小瞧萧江冉的意志。 沈衿问道:“你是希望将我拉入人间,生老病死、汲汲百年;还是要和我超越时空,危险无尽,未来永恒?” “我给你三秒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 萧江冉在她话音刚落,就将人拥住。 “你怎么?”沈衿错愕。 萧江冉抱得太快,都没注意沈衿的模样,现在稍微分开些许,他看到了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容,甚至连衣着款式也不曾得见。 他知道,这就是沈衿。 等等,这是真的沈衿,那他之前看到的全是伪装?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这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沈衿难得困惑,她什么时候拒绝他了,她对食物难道不是有求必应? 下一刻,萧江冉的指尖落在了她的眼眸处。沈衿下意识闭眼,颤动地眼睫。 她想起来了。 萧江冉伸手,描绘着她的五官,一寸寸像是要铭刻在脑海里。 她的躯体没有丝毫温度,但萧江冉没有在意,只是逐渐收拢手臂,将整个人嵌入怀中。 “这是你最真实的模样吗?” 沈衿打量自己微微透明的躯体,有些无奈。刚打了一架,好不容易补好的又透明了。 萧江冉与她拉开了一寸的距离,两人额心相抵询问:“那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沈衿思考,和萧江冉近距离接触的体验属实不错。 所以她后退一步,张开双臂:“来。” 萧江冉看到她退远时,心像是被挖空了一片,又看到这人张开双臂的动作。 “吓死我了。” 他嘟囔了一声,上前。 吻轻轻落在了眉心,然后沿着鼻梁向下,像羽毛点在鼻尖。 微微侧头,唇瓣相贴。 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沉迷,萧江冉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双手环在沈衿的背后,一动不动。 就这样?沈衿不满想着,这食物胆子也太小了点。 所以她薄唇微启,舌尖轻轻地扫了他的唇瓣。 萧江冉对上了沈衿打趣和微微嘲笑的眼神,决定要将人吻得趴在他怀里才好。 …… 当然,他做不到,先气喘的是他。 “你能不能,装一下会呼吸的样子。”萧江冉控诉,她不能这么欺负一个需要呼吸维持生命的人类! “好。” “但是,萧江冉,我们得回去了。” “闭上眼睛。” 一股温柔的风将他托起,光怪陆离的光晕在眼前闪烁。 他有些不安,抓紧了沈衿,害怕和人分开。 沈衿了然,帮他捂住双眼:“我在呢。” …… 宫殿内恢复了喧闹,所有的动荡从未发生。没有闯入宴席的平民朱祺琰,也没有做了梁上小人的悠王。 皇帝在除夕宴上正式宣布了萧江冉的身份,并决定在来年春分祭祖日,将他四皇子的身份载入宗谱。 那夜,官员拉着萧江冉谈话,沈衿也被单独喊走。 “听说,你是江冉的夫人?朕查过你的身世,不过一个扒上皇子的乞丐,你若是识相,便自请下堂,莫要耽误他的前程。” 皇帝可谓慈父心肠,循循善诱。 见沈衿没啥动静又威胁:“这里可比你想象中危险多了,你猜,今晚还能不能站着走出皇宫?” 沈衿笑眯眯,她最烦这种人。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已经闪身坐在了书案之上,笔杆横在他的脖颈。 “你猜,上一个威胁我的人怎么样了?” “你觉得,我能不能将这笔换成匕首,在你的禁卫军到来前,杀了你?” 萧江冉被人拖住时已经发现不对,连忙探寻沈衿的下落,冲到御书房,刚好看到她坐在书案上,翘着二郎腿。 白玉笔杆在皇帝的颈侧一抖一抖。 “可有伤到?” 他凑近问了一句,上上下下打量着沈衿,丝毫没在意笔杆下的老皇帝。 皇帝直接翻了白眼,逆子,逆子! “陛下。” 萧江冉将人护下:“沈衿胆子小,您不该吓她。” “我曾数次陷入绝境。那时,您不在、律法不在、援兵亦不在。” “没有她,就没有萧江冉的今日。我的尸体,会出现在昌河的荒山、荣山的荒原、南海的鱼腹、川梁的崖底以及你珍和宫的床榻。” “我从不介意身上的恶名,你又如何觉得,我会听一个半路忽然出现的父亲之言?” “我们走。”萧江冉扣住了沈衿的手,将人牵下了书案。 “忘了和您说。她是我费尽心机才强行挽留下的。若是您做了什么多余的动作,让她离我而去,您永远无法想象我能做出什么事。” 沈衿保持沉默。 直到坐在马车上,她有些好奇:“你会做什么?” 萧江冉坦然:“弑君、弑父,左右不过这些。只不过手段略有差异罢了。” 死得痛快、一头点地;死得折磨、百般凌迟,他太懂这些了。 马车回到了小院内。 “这里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房子。”萧江冉忽然说道,带着人走到了桃树下。 “我母亲最喜欢坐在这里的秋千上。” “我依旧觉得不真实,我身上的一切明明传承于他们。但是,忽然某一天,羁绊就没有了。” 他坐在秋千上,望着沈衿,目露悲伤。 沈衿自然知道,由于她的存在,引发了世界意识到觊觎,强行扭曲剧情让早已出局的悠王加入。世界线被迫修正,他也从秀才的亲子变成了捡来的孩子。 只是她想不到,萧江冉竟如此敏锐。 沈衿开口:“给你一个新年礼物。” “现在闭上眼睛。” 他闻言照做。 屏蔽了视觉后,其他感知就更加灵敏。 他知道有风拂过,然后沈衿落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十指相扣。 会是什么呢?他忍不住想象。 第76章 在权谋文里遵纪守法(完) “睁眼。” 他看见枯木生花,星河陨落,流光绘出人影,花瓣在天际飘扬,最后他看见身边微笑的沈衿,漆黑的眼眸微弯,有光闪烁。 所有奇迹诞生的源头。 一滴眼泪砸下,被沈衿接住。 她的指尖托着一颗泪珠,沿着她的手指滑落,又没入花海。 “送你一场奇景,庆祝我们又度过的一年。” ……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在立春之后的第一场朝会上,皇帝宣布,将萧江冉任命为内阁首辅。 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沈衿的任务宣告结束。 萧江冉似有所感:“要走了?” 直到这一刻,他还是担心,沈衿是不是在骗他。 沈衿笑道:“闭眼。” 萧江冉拒绝:“不。” 万一闭眼,她偷偷走,不肯带他怎么办? “好吧,那到时候晕倒别怪我。”沈衿无奈,明明都说了会带他走,怎么还是一副害怕被遗弃的可怜模样。 她也没做什么失信的事情吧。 萧江冉先是被她那几年的无情离开、没有半点讯息给吓到;再后来她又多次试探他的心意,一副更希望他留下来的模样。 怎么可能放心? “恭喜宿主,查抄贪官数量(10\/10)!” “主线任务,协助萧江冉官拜首辅已完成!” “系统结算中,返回通道已建立!” …… 世界的色彩被剥离,溶成斑斓的色带。萧江冉从未见过这般荒诞之景,无形的压力覆盖全身。 想吐,他咽了咽口水,仍舍不得闭眼睛。 他听见一声叹息,然后有一双手温柔地覆盖他的双眼:“都让你闭眼了。” “怎么这般不信任我?” 萧江冉眼睫微颤,抓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不对等,他想,他还是太弱了。他总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并未真正站在沈衿身边。 “通报,编号g-6272号世界意识消失,剧情人物消失,启动核查程序。” “紧急备用程序启动,新世界支柱搜寻中。” “已确认g-6272世界新任务——十皇子的称帝之路,任务已发布,请各位宿主积极领取!” 不过这些都暂时和沈衿一个npc任务者没关系。 她带着萧江冉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事实上,这次偷渡远没有那般轻易。沈衿算了算,至少接受了来自各项程序不下五次的探查。 但她的食物,就该跟着她。 饶是沈衿也因为成功回家舒了一口气。她懒洋洋地躺靠在沙发上。 萧江冉的感知尤其敏锐,他知道这一路有许多杀机将他锁定。而在真正力量到来前,他会被沈衿护住、毫发无损。 满腔的心绪无处宣发,既怜惜沈衿的付出、感念她的强大,又恨自己不过凡人、普通至极。 不过没关系,他既然来到了这里,便有了变强的机会。 他睫毛微垂,遮盖眼底的汹涌。 望向沙发里有些疲惫的沈衿,上前。 双手固定在她身侧,将人困在沙发和自己之间。 一个吻猝不及防落下,辗转缠绵。 沈衿半眯着眼,加上她现在疲惫的状态,倒真得像是被亲懵了。 “别闹,让我先睡一觉。” 他将人抱起:“你的房间在哪,我陪你。” …… 沈衿带着萧江冉去了夜店。那里信息最广,还有些黑暗里的手段,想来能解决萧江冉的偷渡身份。 原本她是想一个人去的,但萧江冉怎么都不肯放手。想到他现在的焦虑状态,沈衿同意他跟上。 又不是护不住,他想去哪都可以。 “沈姐姐!”恶魔娇俏的声音传来,尾巴颇为熟稔缠住了她的手腕:“好久没来,想我了吗?” 沈衿后撤一步,避开了他的接触。 “常来?”萧江冉在她耳侧轻轻呢喃。 “沈姐姐……姐姐?” “嗯。”沈衿双眸放光:“再多叫几次。” 萧江冉磨了磨牙:“回家再说。” 沈衿带着人在位置上坐下:“和之前一样,再加一杯牛奶。” “菲尔德呢,他在忙吗,我有事找他。” 恶魔扑棱着翅膀:“我就知道姐姐不是来看我的,哥哥还在陪客人。我把他喊来。” “谢谢。” 等菲尔德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在互相投食,眉毛一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话说沈衿,你来这里还带……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们?” 他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萧江冉,随手拉开椅子落座。天使一向是神明的宠儿,一身白西装衬得金发闪亮,矜贵优雅。 萧江冉不动声色,将头靠了过去。 沈衿调整姿势让他靠着,询问道:“累了?” “没有。” 一副贴心的模样。 “菲尔德,我有事问你?” “你说。” “非系统绑定的生灵,如何有一个正当身份留在这里。” 她还是要做任务的,自然不能把萧江冉带上。若是只让他待在房间,又太过残忍。她又不是在囚禁一个猎物。 菲尔德目光闪烁:“自然是不行的,沈小姐应该知晓我们的规则。” “你要什么?” 他面容严肃,下意识挺直了背:“就因为他?” 伸手指向萧江冉,普通的凡人,灵魂没有半点特殊。是因为这张脸吗,但这里,什么外观没有? 凭什么他会被沈衿看上。 沈衿抬手,将他的手指压下:“你越界了。” 菲尔德的金眸闪过黯淡,非常快调整姿势,恢复成慵懒的模样、长腿交叠:“很简单,通过驻扎空间的考核就好。” “别怪我没提醒你,考核面向万千世界的特殊生灵,而一个凡人,只怕连入场资格都没有。” 沈衿压根没理会他的贬低。 “考核什么时候?” “现在,想报名的话,我能帮你。”菲尔德睨向萧江冉依旧蔑视:“只不过,你不能插手。” “只能一个人。” 他挑衅一笑:“会死哦,人类。” 沈衿有些迟疑,把决定权交给了萧江冉。 她交底:“即便你不参加,我也能将你留下来。” 萧江冉摇头:“我去。” 他有直觉,这是他唯一一个,能站在她旁边,而非附庸的方法。 “那注意安全,你知道我的坐标点,遇到危险就回家。” “好。” 第77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1) 萧江冉在考核,沈衿闲下来也觉得无聊,准备去做任务。任务前意外发现乐易居然是考核委员之一。传了信过去,让人稍微护着点,实在不行就做个弊,出事由她担。 她对于考核结果并不在意,人别被搞死就好。 对此,乐易非常快传来回信:“你是说人族的萧江冉吗?” “矜矜姐你居然会担心他,我和你说,他就是个怪物!有很多部族想招揽呢。” “等等,他是你的人?啊!一群老不死混蛋,居然到我们这挖墙脚!” “嘻嘻,矜矜姐放心,我会看好你的食物的,绝对不让别人碰一下!” 护短是暴食的天性之一,乐易生性如此,向来是外交代表。 扎着双马尾的白发萝莉挥了挥拳头,吼道:“天杀的老不死神棍,给我离那个人类远点!” 先知摸胡子的手一颤,直接拽掉了一根,还得压着性子询问:“乐易小友你来这干什么,据我所知,你们不需要招揽人族吧。” “错,他就是我们的人,你锄头都挖到我族了还不允许我制止?” 然后她微笑转身,伸出了双手:“你就是沈衿的萧江冉吧,我是乐易,矜矜姐的妹妹,也是这里的考核官,很高兴认识你。” “忘了说了,若是你接受了他们的招揽,我就默认你背叛了姐姐,会把你杀掉哦。” 乐易的白发飞舞,一双红眸锁定了萧江冉,对着他无辜挑眉。 “你好。” “我不会。” 乐易闻言,无聊地努嘴,将一团光球递过去:“姐姐让我交给你的。” 男人的脸颊还溅着不知名生物的鲜血,衣衫颇为狼狈,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伤口。 周身气势尚未收敛,带着杀意、冷冽至极。 听见沈衿的名字面容才和缓几分,恰若辉阳映雪:“谢谢,可否请你帮我带封信?” …… “下面播报世界背景:新历元年,丧尸病毒爆发。联邦原疾控所紧急改组,第一时间成立丧尸病毒抗体研究所。” “本世界任务,在病毒血清研制成功前,完成异变生物的饲养工作。” “您的身份,抗体研究部-异变生物饲养员。” 系统电子眼晶亮(*?-?*):“宿主,一个世界没见,您有没有想我?” “想你。” 沈衿回了一句:“这个世界里我只要做一个饲养员就可以?” “当然,您不用担心危险,这些异变生物都是被驯服的研究材料哦,您只要按照规则,投喂、打扫、传送就行了呢。” 系统说完,依旧留了个辅助系统下线。它再也不是那个只有一个契约者的悲惨新统了,宿主又稳又强,根本不用操心! …… “听说你在大灾难前是一家动物园的饲养员?”走在前面的白大褂男子推了推眼镜:“想来你也能适应这份工作。” 沈衿抱着工作服跟在他身侧:“谢谢,我会努力的。” 康林叮嘱:“不过我们研究所里的都是大灾难后的异变生物。习性和攻击力与原来有所不同,注意安全。事项都刻在墙上的铭牌里,务必按照铭牌的规则进行投喂。” 顿了顿:“你的上任饲养员就没有做到。” 沈衿好奇:“那他怎么样了呢?” 毕竟,现在干这份活的是她。 康林目露嘲讽,显然对这种不听劝的没有好气:“被异变生物蛊惑,没带任何防护走了进去,到现在尸体都没能捞出来。” 他点了点面前模拟出雨林生态的隔间:“喏,看到这群变异蓝闪蝶了吗?吃肉,超凶,就是它们干的。” 又指了另一个位置:“地上埋了一半的那根腿骨,就是你上任被吃剩的。” 沈衿沿着她的方向看去,那里的土比周遭更深一些,还堆着破布条。 看来蓝闪蝶吃人的时候还会把衣服吐出来。沈衿想着又问:“那些就放在这里,不担心它对环境的影响吗?” 康林用一种颇为欣慰的眼光注视沈衿:“当然有影响,这也是你的工作。” “等熟悉流程后,记得清扫一下环境,再给他收个尸。” 语气正常就像是真的指派沈衿去打扫卫生。 察觉到沈衿的沉默,他补充道:“研究所里有全套的防护工具,只要你不作死,就不会有安全问题。” “这就是铭牌。每个生态区的墙上都有。蓝闪蝶、食腐菇、红眼剑齿蛙、吸血翼尾蚊、冰火鹦鹉、三足蜥、四尾蓝蝎、绿纹巨蟒、土群蚁这九种就是目前雨林生态区里所有的异变生物。相关注意事项也挂在铭牌下方。” 康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紧张,除了清洁和打包的时候,你基本不会和它们接触。”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这层楼共有雨林海洋冻原三个生态区,累计二十八种异变生物及其他普通种群,它们此后都是你的负责区域。” “日后有新来的异变生物,归属到这三个生态区后也由你负责。” “那些危害性较高的生物我们都有安排禁锢区域,不用担心跑出来。” “今日的引导就到这,我还有实验安排,要先走一步。生活上的需要可以咨询后勤的刘川柏,他办公室在动物楼对面。” 除了危险外,研究所的福利很好,都快直逼异能者了,在普通人里很是吃香。就连沈衿这具虚构的身体都是走了后门才被安排进来的。 这一层楼属于她活动区域的只有宿舍、办公间和仓库,其他地方全是异变生物的饲养场。 除了定时的喂食和每月一次的清洁,沈衿还要负责实验动物的派发。 了解了基本工作内容后,沈衿换好白大褂,开始巡逻她的包干区。 最先到的便是雨林。毕竟她的上任死在这里,无论怎样,都要来缅怀一番。 巨大的玻璃将沈衿与异变生物隔开。 靠近她的一面还能看到属于人类的划痕,可以想象,前任研究员就是扒在玻璃上,痴迷地望向异变物种们。然后打开侧面的铁门,毫无防护进入。 第78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2) 沈衿用了神识,才在树干上找到了三只停留的蓝闪蝶。 它们的翼展已经突破了五十厘米,伴随着震颤折射出冷蓝色的金属光泽。 蝶翼边缘原本洁白的点状图案,在异变后化成了殷红的血瞳。翅膀的每一次翕动间,仿佛有了生命。 她看见,瞳孔内眸光流转。 它,眨眼了。 无数视线自八方而来,向她汇聚。饶是沈衿都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 有些恶心。 雨林生态区-蓝闪蝶生活区域规则一:近距离接触变异蓝闪蝶时,务必佩戴护目镜。 规则二:避免直视翅膀,若无法避免,请勿直视蝶翼红瞳处。 沈衿算是明白最上方两条规则的意思,这红瞳就是蓝闪蝶进化后的能力,精神污染,对应人类中的精神系异能者。 研究所除了研究血清的制造,另一个重要职能就是研究异能。 在大灾难之后,大部分人被病毒感染变成丧尸,脑神经彻底死亡。而有小部分人,挺过了感染,成功解锁了特殊能力,又被称为异能者。 研究所里的研究员大部分都是精神侧异能者,可谓万里挑一。 当然,在这里干后勤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毕竟异能者是少数,拥有更高战力的他们要负责去基地外,收集物资、二次开荒。 现在已经是新历十年,经历重建的社会新法则已经可见一斑。 属于蓝闪蝶的铭牌上写着它们的来历:“新历四年八月,于亚逊雨林内观测到的群体类精神系变异蝶群……蓝闪行动共损失b级异能者5名,平民若干。” 沈衿的指尖划过铭牌,在平民处摩挲、嘴中呢喃:“平民若干。” 她往更深处走去。雨林区被隔成了两个大分区,而另一侧,囚禁着高攻击力的异变生物:三足蜥和绿纹巨蟒。 它们有自己的牢笼,无法向其他异变生物一样,有整个雨林区作为领地。 三足蜥蜴在继承变色的基础上,两条前肢蜕变成了位于中部的一根。平时靠两条后肢站立行走。 像是进化失败的蜥蜴人。 仅剩的前肢是它们异能的枢纽,实验室饲养着一公一母两只,分别是水和土系。目前它俩身上的课题以繁育为主。旨在通过它们解决异能者无法孕育生命、如何得到自带异能的后代之类问题。 沈衿对此表示沉默,或许是公母都是同种异变哺乳生物的不好找吧。 为此,三足蜥蜴的房间会定期投放催情药物,使它们的激素水平一直达到繁育状态。 “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样,才更生不出来?”又或者异变生物真的很行? 她看了眼时间,又看了铭牌守则,三足蜥蜴处规则:每日10:00-11:00,进行为期一小时的药物喷洒过程,现在刚好十点。 原本瘫在地面上的两只蜥蜴甩动着尾巴,慢悠悠爬起。 两个前肢相互触碰,撞来撞去。 …… 这不对劲,再看看。 沈衿蹙着眉头,难道没人发现它俩这交配方式不正常? 这前肢怎么就成了生殖器官了? 它们一直在“握手”吧,难道这个世界里的生物真得进化到握手就有望怀孕的程度? 她内心感慨着,又朝着绿纹巨蟒走去。这条蟒蛇看着与异变前没什么不同。正盘成一团,闭目养神。 愣要说一个,就是鳞片更加炫目,那绿纹,跟翡翠似得。 沈衿瞥了眼铭牌,在侧面的墙壁上看到了投食器。 一按,等待后续。 铭牌说了,只要定时按按钮就可以。 两个呼吸后,巨蟒头顶处的天花板分裂成两半,机械手抓着半头牛出现。 然后机械手一松,牛直接被扔下,精准地砸到巨蟒身上。 …… 难道真的没有被砸死的可能吗? 巨蟒无所谓地睁了睁眼睛,总算动弹了几下。但也仅是几下。 它扬起头颅,先是从牛身下探出探出脑袋,然后挪了挪尾巴,将牛捆住。 就在沈衿以为它要张嘴进食时,它又闭上了眼睛。 绿纹在它的呼吸间散发出隐隐的幽光。 “不对。” 沈衿正要离开的步伐一顿,又靠近了巨蟒,神识也探入辅助观察。 “它在进食。” 那绿纹不是普通的鳞片,而是能蠕动的大群触手! 巨蟒直起头颅,瞪着沈衿的方向,金黄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 规则一:禁止触碰巨蟒的鳞片。 规则二:在察觉巨蟒攻击意向时,拿起仿真绿蛇,抽打玻璃,直至它再次入睡。 沈衿已经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少次。 她握住了一条不过手指粗细的绿蛇玩偶,仿真皮制,触手微凉。 双腿微开,摆好姿势,沈衿以蛇当鞭,一鞭挥在了玻璃上。 “咔嚓。” 她脸色微变,连忙捏诀,制止了玻璃的碎裂。好险一劣质玻璃。 沈衿心有余悸,决定不采用铭牌的规则,她直接开口:“别看我,滚回去睡觉。” “再看,把你杀了。” 这两句可比抽玻璃管用多了。巨蟒捆着吃了大半的牛,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沈衿趴下。 该说不说,这种进食方式真的很特别、很实用。 居然碰到食物就能消化了。 把雨林巡视完,又逛到了冰原和海洋,确认了一下物种。 需要她投喂的异变生物其实并不多。大部分杀伤力较低的群居动物都能在生态区里自行活动,能够养活自己、发展族群,对于这些异变生物,沈衿只要观察,处理特殊情况就好。 就比如刚刚,她解救了一只差点被土蚁分食的冰火鹦鹉。这鹦鹉有两个头,分别拥有了冰和火的异能,所以经常吵架。 飞着飞着两只头就开始互殴,掉在了蚁穴上,害得土蚁们家都没了,连忙投出一颗颗土球,发动家园保卫战。 沈衿操控机械手,将差点被活埋的鹦鹉捡起来、洗干净,避免了员工相食的惨烈案件。 需要她特意关注的也就是被囚禁的高危动物们,包括雨林里的三足蜥蜴、绿纹巨蟒;海洋里的红环海蛇、分裂章鱼、钢化白鲨;以及冻原里的暴雪企鹅和寒冰龟。 第79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3) 沈衿惯例点开她的工作邮箱,与往日的问候邮件不同,这里安静地躺着一个配合工作通知。 a区三楼的血清药物实验室要求雨林区管理员配合提供90只土蚁,20只冰火鹦鹉作为实验需要。 沈衿一把关掉邮件。 来了来了,作为实验室饲养员最重要的工作出现了,准备实验动物。 她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已经在空暇时练习捕捉动物无数次,确保操作不会失误。 但在她正式行动之前,她发过去一封邮件:“蚁群正在扩张领土,工蚁需求量大,建议降低土蚁用量为……” 沈衿摸着下巴,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砍价。该砍多少呢? 思索再三,她参考了此前的回忆,报了一个数字:“10。” 不管,先往下砍,反正他们再要可以申诉,她从同行里了解的流程就是这样。 “鹦鹉进入繁殖期,由于冰火鹦鹉两个头颅对配偶存在不同标准,斗殴情况尤其频繁。现有大部分鹦鹉不符合无伤健康标准,建议鹦鹉用量降为3。” 沈衿又通读了一番邮件,点击发送。 对面很快就发来了回复,一大段礼貌用语,将土蚁数量增加到30,鹦鹉数量则是5。 好像和她给的数字差不多,沈衿十指在键盘上飞舞,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上报了流程后,拿好工具,去雨林区捕捉猎物。 而a区实验室,则是爆发了巨大的欢呼。 “啊!她同意了,就这么简单给了30只土蚁和5只鹦鹉?” “我还以为她要再砍呢,可恶,早知道就把数量报高点了!” 哀叹声响起。 “雨林这位新来的管理员很好说话啊,兄弟姐妹们快冲,等被其他组发现,雨林实验动物就会被抢完的!” “什么,你是说你的实验用不到雨林区生物,怎么可能?它们就算拉坨屎你都能研究异变生物的能量利用效率!” “有了实验动物,还怕没有课题,给我抓紧申请。” “快快快,都动作起来,三楼还有海洋和冰原,按照研究所尿性肯定是一个管理员,相关实验组的都赶紧走流程……” 闹哄哄,好像过年在疯抢年货,一副不值钱的模样。 沈衿对此是暂不知情的,她提着收容盒已经走入了雨林区。 每个生态区的防护服都是订制,就比如她现在身上的绿色铠甲,硬度要求更强,即便是面对巨蟒的捆缚攻击,都能有抵抗时间。 沈衿轻车熟路地走到工蚁的聚集地。什么开拓领域自然是她瞎编的,但有一点倒是没说谎,它们族群确实躁动。 它们在原有领地上诞生了第二只蚁后。 如果按照正常蚁群流程,雌蚁会到另一片区域成为新的蚁后,繁殖自己的臣民。 不过现在这只蚁后丝毫没有转移的意思。 甚至和老蚁后还住在一个地方。 沈衿汇报了这个异常。上面管事的发了一封邮件,大意是她作为管理员,这种事情自己做主就好。 反正蚁群壮大的奖励他拿不到,蚁群死亡也惩罚不到他。 沈衿沉默,老油条懂得都懂,但可以这么真诚地讲出来吗? 她决定趁这个机会,看看两只蚁后的情况,如果状态不好,就把它俩强行分开。 沈衿已经为它找好了新的领地。就在鹦鹉的不远处,刚好捡它们的果渣和排泄物,还能帮她减轻清理负担。 沈衿不知道其他饲养员怎么抓的,她的操作一向简单。 打开玻璃盒,让土蚁走进去,点完30只,关闭玻璃盒。 做完这一步,她蹲到蚁穴旁,神识向下探去。 她此前并未留意过普通蚁群的巢穴,但想来不会有这群异能蚁们鬼斧神工。 因为它们会用土。 工蚁颇为熟练地搓出土球,叠到一处,不一会就出现了类似廊桥的结构。 这群土蚁,居然一直向地底拓展居住地。 神识继续往下,看到了两只蚁后所在的位置。除了原有的繁殖任务,它们额间的两枚触角始终散发着微黄的莹光,像是在传递信息。 看来,这两位女皇不仅没有因为占地盘打起来,反而约好了一起开疆拓土。 沈衿收回了将它俩拆开的想法,提着一盒土蚁转头离去。 冰火鹦鹉那里她是没有半句假话。就在刚刚,她才在地上捡起一只晕厥的,侧头还秃了一块。 一看就是被隔壁那只头叼的。 忽然想到了九头蛇三头犬的传说。 果然,意识大于一个,就会分裂闹独立,无论什么生命都是如此。 她提着鸟的翅膀,检查没有外伤后,试着将它甩醒。三秒能醒过来就意味着问题不大,能作为实验动物使用。 扔进了另一个玻璃盒。 …… 沈衿动作干脆利落,就在她准备撤出雨林时,被蓝闪蝶挡了路。 一只蓝闪蝶张开双翼就能挡住半个人,一下子涌来五只,可想而知其中的压迫力。 但沈衿没事人一样,将两个玻璃盒放到地上。这玻璃质量不好,免得动手伤及无辜。 “挡路干什么,现在可没到你们的投食时间。” 蓝闪蝶颇为挑剔,自己喜欢捕猎,但捕来的动物又不吃,干囤着发酵浪费。 沈衿对此颇为苦恼。每次清洁,她都需要额外将尸体挪到食腐菇那里,给它们加餐。 看着它们的眼神,就像看拆家的熊孩子,教训嘛、听不懂人话,打死还要她赔偿。 “没事就让开。” 一人五蝶对峙很久,沈衿没有丝毫的感染,双目依旧清明。 在蝴蝶终于控制不住飞上前攻击时,沈衿双手呈掌,旋风式回旋,一巴掌甩在翅膀上,抖落了一地粼粉。 那蝴蝶猛然在半空中跌落,扬起灰尘。 “真菜。” 她抖着手腕,将手掌上沾着的闪粉抖落。 她和蓝闪蝶的梁子在她挪那群发酵尸体就已经结下,每次打扫的时候,都会得到一群蓝闪蝶堪比下咒的目光。 沈衿会随机挑选一只幸运蝶甩巴掌。但它们总是不记打,每次看见她都凑上来试图用眼睛瞪死她。 “不会把这当游戏了吧。” 沈衿颇为无语。 但能怎么办? 第80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4) 沈衿的邮箱炸了,在她抓完动物又巡视生态区后,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休息时间本不该处理工作邮件,但信息提示音实在吵闹。 沈衿无奈点开界面,就看到99+信息红点。 世界提前毁灭了? 她有些疑惑地点开信息,b区2楼毒理学实验室申请…… 又连续扒了几个,e区4楼生态实验室、y区2楼繁殖学实验室…… 怎么连异能应用部的人都来她这里要土蚁。怎么,想让蚂蚁做他们的建筑学导师? 就算再新人,沈衿也发觉这事不正常,说不定还是她无意之中犯了行业忌讳。 为此,她亲自拜访了楼上湿地生态区的员工。他每日要给五十七种变异鸟类捡屎,粪便都快腌入味了。 沈衿实在不想踏入。 “孙老师,有事想请问你。”沈衿敲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不动声色地屏蔽了呼吸。 “沈老师,找我什么事?”孙浩挠了挠颇为毛躁的头发。湿地区的防护服是套头式一体衣,一穿就是一整天。孙浩目前的状态一看就是刚从生态区出来。 “我想你肯定从里头刚出来,给你带了饭,顺便请教你一些问题。” “谢谢,请进。” 他接过食盒:“说说吧,遇见什么问题了。但事先说明,我对你的那三个生态区了解不多。” 说着,便拆开打包盒开始吃饭。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孙浩一口米饭呛进喉咙,捂着嘴疯狂咳嗽。 沈衿递过去一杯水,颇为奇怪地重复一遍。 “你是说,你一次性给出了35只实验动物?” 沈衿强调:“是30只土蚁和5只冰火鹦鹉。” “但是,即便是土蚁也是异变生物。你知道这些动物够他们用多久吗?” 说着,比了个三的手势。 沈衿询问:“3天?” 孙浩端着茶杯,语气沧桑:“不,是三个月。沈衿,你在一天内,给出了他们三个月的实验动物用量。” 而他们每次申请,都是按照一个月的最大需求来提的。出于双方默认的砍价流程,他们会凭空捏一个数字,那个数字完全不做参考。 “你是准备什么时候交货?” 沈衿看着他难以接受的模样,想着自己花费半小时就点好准备送出去的动物们,延长了一些时间:“明天送吧。” 孙浩大喊:“明天!” “你这么快就抓完了?” 沈衿打着哈哈:“没呢。” “这不是想到项目急,早点抓好,能给他们送去。” 孙浩这才舒了口气:“原来你还没进去抓啊,那就没事了。” 他带着过来人的独有的睿智,洞察一切:“你抓这些,说不准要抓上一个月都凑不齐呢。” 沈衿一副震惊的模样:“啊,这么困难吗?” 孙浩语重心长:“我们可是普通人,要想抓取一只无损的异变生物不知道有多困难,你进里面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麻雀,够无害了吧,我拿它一只蛋,被水球砸了三小时。整整三小时。” “为什么是三小时?” 孙浩觉得自己该点根烟,但生态区禁止:“因为我受不住,跑出来了。” “所以,我们的推荐输出实验动物是多少呢?” “20-40只异变生物,无论大小。而且,这是我们一个月的量。” 已经抓完35只堆在角落等运输的沈衿……她似乎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沈衿好奇:“那为什么不招聘异能者作为饲养员呢?” 普通人办事效率这么低,真得不会拖延实验进度吗…… 那她要等的病毒血清一直研究不出来怎么办? “你不懂,这是普通人和异能者的博弈。”孙浩凑近:“别看那些研究员高高在上,遇到一些事还不得求到我们这里?” “有研究显示,异变生物对于异能者的敌意超出普通人类500%,若是选用异能者作为饲养员,异变生物会一直处于狂躁状态,无法开展长期实验。” “所以,我们生态区一直是异能者禁区,他们也就新抓到异变生物的时候允许进来。” “我们普通人和异能者的比例,已经是实验室摸索后的最佳结果了。” 沈衿带着一脸受教的表情离去。 给是没办法轻易给的,但她也不能真的像普通人一样,每月抓40只生物交差,毕竟她的任务时长由病毒血清的研发时间决定。 她必须盯一下进度。 他们这里的生态区依旧属于研究所的外围,并没有开展疫苗血清项目。 “需要调任到核心区做饲养员。” 沈衿定下目标:“就做一个动物亲和力max的普通人好了。” 她捕捉出来的异变生物还是在第七天的时候提前交货。 但在她交出之前,给所有需要土蚁和冰火鹦鹉的小组共享了邮件。至于他们内部如何分配,就不是她要管的事情。 又列了新规则。 她每月能出货两次,每次基本能保证30只数量若是蚂蚁之流还能更多一些。 没过几次,外围的研究组都知道新来了一个积极配合工作的饲养员。 不仅大方,而且捕捉的异变生物质量高,没有出现任何伤口,能适应各种课题组实验。 实验室,研究员休息室。 “最近你们项目挺顺利啊,周老师若是再发几篇,都能升成a级研究员了吧。” “有什么小窍门,带带师弟我啊……” “不就是新来了一个三层饲养员,沈衿。材料及时了,什么结果出不来?” “哈哈哈哈,我们楼都知道。师弟你就是心太杂,我当初就和你说了,专心自己研究就好,别想什么有的没的。” 师兄恨铁不成钢:“把你巴结内区那些人的时间拿出一半来,你都不会还是c级。” 师弟一脸惭愧摸头:“师兄您教育的是,我今晚就制定新项目,到时候您帮我参考参考。” “行!” 师兄爽朗应下,全然不知他的好师弟转头就将沈衿的存在告知了内区的研究员。 内外区存在竞争,外区得了个好饲养员,不外泄是大家默认的原则。反正研究所大,内区那群人眼高于顶,看不上他们外区。自然也注意不到沈衿的存在。 第81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5) 沈衿对于此事倒是乐见其成,外区饲养员活虽然轻松,但涉及不到核心实验。尤其是几个抗体小组,都在最中间那栋银白的大楼里。她远远望过几次,停留超过三分钟就有红点朝她瞄准。 要是出意外,她得困在这世界多久?家里还有个人等着呢。 为了感谢,她甚至没怎么砍价就给那位贴心师弟提供了异变生物。 那天,沈衿在海岸上喂鱼,就见玻璃隔墙外来的一群人。 “你就是沈衿,三层的饲养员?”声音在头顶的广播处响起,惊得章鱼触手分裂成十条,朝着玻璃进攻。 …… 沈衿被甩了一身海水。 外头更加慌乱:“异能者都给我出去!” 等的人终于来了。 她怕再拖下去,奋斗欲望就没有了。主要是外区的生活过于安逸,就是传说中事少钱多、没有社交,可以养老至死的神仙工作。 沈衿拍了拍章鱼脑袋,将手里一整个铁桶的银鱼全部倒进海里,对着窗外人示意:“我马上就出来。” 海洋区的防护服做成了潜水服的模样,但在外层包裹着一圈尖刺,据说原型是海胆。 沈衿脱下海胆服,头发呈现濡湿的状态,稍做收拾,才回到办公室:“请问你们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 为首的是一个秃顶老教授,笑容颇为亲切:“听说沈小友你动物亲和力很高,所以特意邀请你做我们内区的饲养员。” “工作内容相同,工资福利翻倍。” “这……” 她有些迟疑,看向了自己的主管。 “放心,正常的人事调动罢了。” 主管虽然面容僵硬,但也没好气地点头。 沈衿瞬间笑弯了眼眸:“感谢各位老师的信任,我会努力的!” “只不过,三层现在只有我一名饲养员,所以,我想等人接替我的工作后再走。” 主管满意了,脸上的笑容都真诚几分,一副我果然没看错你的模样。 沈衿也是刚刚才想到,她这具身体走的就是主管后门被塞进来了的。 周主管难得主动邀请沈衿吃饭,饭桌上全是对一个小辈的殷切嘱托。 “家里人送你来研究所不容易,现在他们都得靠你的工资才能勉强在基地里生活吧。” 他语重心长:“你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不,领导不就将你调走了。你小子,可是走大运了哈哈哈!” 沈衿维持着优雅的笑容,无比感谢研究所禁烟的条例。 酒过三巡,周主管再次开口:“只是,内区可不容易,那里的哪个人不是天之骄子?你一介平民,可要多加小心。” 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名片:“这人是我相识,也卖我几分薄面,若是遇见麻烦,可以去找他,你们都是平民,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沈衿目光落在纯白的名片上。 她低声呢喃:“李玉竹。” 收下了名片:“谢谢叔。” 周主管摆动着双手,不全是为你,若是你日后飞黄腾达了,也好拉我一把:“听说内区除了病毒疫苗,还在研究异能药水。我是年纪大了,指望不上,就希望有一天,我家小孩能够成为异能者。” 仅有少部分人在病毒爆发的初期,发热后成为天选异能者。绝大部分,都是被丧尸咬到、强行挺过来的后天异能者。 所以,被丧尸咬一口是公认的激发异能的方式。只是,死亡率高达95%,风险实在太大。 现在,异能者与平民的地位差距已经存在。在未来,若无法恢复生产,只怕差距会进一步扩大。 先不说别的,异能者血条就比普通人厚。 沈衿感叹一声:“我记下了。” “还是异能者好哦,你说,我怎么就成不了异能者呢?” 像是酒后的呓语。 去找丧尸咬一口,沈衿无所谓想着。 人总是希望自己会是那位厚积薄发的天选。不敢承担异能者的风险,却做梦都想拥有异能者的实力。 有一批人可是眉头也不皱,在普通人时期就与异变生物和丧尸对着砍。明知95%的死亡率下,愣是自愿报名,最终组成了一支万人异能军团,成为基地的定海神针。 这也是研究所受到重视的原因之一,所有人都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无痛进化。 大势所趋啊。 …… 沈衿在外区工作的最后一天。 她惯例巡视着生态区,并决定临走前再给它们打扫一下栖息地。 不出意外,她又遭到了蓝闪蝶的围堵。 只是这次,沈衿站在原地等了十分钟,都没等到它们的攻击。 等累了,沈衿找了块空地坐下:“怎么今天学乖了,是知道我要被调职,还是被我打服了?” 绚丽的蓝闪蝶在她面前扇动翅膀,在人造太阳的照射下堪称童话。 蝴蝶有叫声吗,反正沈衿从未听见过。 但就在刚刚,她的耳边响过一声清脆的嗡鸣。 蓝闪蝶忽然动了,簇拥着沈衿,将她朝一个方向带去。 四面八方都是眼睛的恶心感再次袭来。但沈衿明显捕捉到了另一种情绪。 主动生发、而非本能的一股情绪。 有情绪,便不是普通动物。 沈衿暗忖,松开拳头,双目恰到好处地露出迷茫。 “去哪……” 蓝闪蝶自然不会回答。 但为首那只,翅膀扇动的幅度更大了。 她跟着蝶群在雨林深处走了十分钟。 维持平视、被操控的模样。 而神识早已切换至高空视角,将一切锁定。 越往里走,植被越是茂密,连普通的野草都长到了她肩膀的高度,压抑又阴森。 植物密密麻麻,枝叶将天空笼罩。在这里,监控也难以派上用场。 沈衿牢记雨林区的生存规则:“不踏入监控无法覆盖的区域。” 现在是它们邀请了我,沈衿想着,不算违背。 又穿过一片草丛。沈衿愕然发现,草已经要比她身体还高。 巨大的蝴蝶、人高的野草。 她觉得自己像个闯入巨人国的不速之客。 沈衿依旧跟着蝴蝶的步伐,脚步轻松,维持着同样的前进速度。 杂草在触碰身体之前,被莫名的力量撇除,没有造成半分伤害。 终于,蝶群停下脚步。沈衿也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蓝闪蝶的巢穴。 第82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6) 蓝闪蝶的成虫数量并不多,但树干上挂着的蛹却层层叠叠。 若是它们这般能生,繁殖课题应该抓蓝闪蝶做实验,而不是盯着只会握握前爪的两只蜥蜴。 沈衿还有心情玩笑。 但不可否认,若是这群蛹成功孵化,蓝闪蝶会成长为一个多么繁荣的族群。 相较于研究族群的未来,沈衿的视线落向了巢穴外部,被清理出的一块空地。 黄土裸露在外,杂草早已被连根拔起。黄土之上的东西,藏都无法隐藏,显眼至极。 那里,平躺着半具人类的尸体。 头骨端正地摆放着,眼骨凹陷下的空洞黝黑,直愣愣地注视着沈衿。 而尸体的胸腔自中间被打开,坦露出两侧的肋骨。 一具只有头和胸腔的人类残骸。 他的血肉早已被腐蚀,留下的骸骨呈现黄白的玉质状态,显然经历了百般盘弄。 而在肋骨之上,长着一簇粉白小花。 粉花不过指尖大小,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娇俏如三月春杏。 但它们的根深深扎在肋骨之上,又平添了几分诡谲。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沈衿循着声音抬头。不知何时起,天空已经被阴影遮盖。定睛一看,竟是普通大小、未曾变异的各种蝴蝶。 密密麻麻。 它们像是雪花一般,纷拥着落下。落点,只有那盆肋骨上绽放的粉花。 沈衿心想:花朵会被压垮吗? 下一秒,她就得到了答案,不会。 在蝴蝶触碰花的一刻,奇异的波动自花瓣处荡开。 随后,蝴蝶翅膀一歪,僵硬地落入肋骨之上,化作粉尘消失不见。 飞蛾扑火。 自取灭亡的过程并未停下,一只又一只蝴蝶扑向肋骨,成了滋养粉花的肥料。 她早已数不清有多少蝴蝶前仆后继。平静地看着它们奔赴死亡。 徒劳? 终于,她看到了变数。 那是一只翅膀缺了四分之一的白色蝴蝶,它落到花上。 小得连形状都看不清,但沈衿清楚看见,它停在了粉花之上。 花粉粘到了它的触角、翅膀。 它有些吃力地停在花蕊上。 周身开始氤氲出白光。 白光托着它飘到了树上,抽凝成丝,慢慢将它包裹,变成茧的模样。 原来如此…… 那里的蛹,都是这么来的? 用无数的普通蝴蝶,换来的一只成蛹。甚至还无法确定能不能孵出、能不能异变成功? 它的进化之路,远比人类的要残酷。 终于等到漫天的阴影散去,此役,它们仅收获了7只新蛹。 沈衿看完了仪式,又望向蓝闪蝶:“你们堆放腐尸,是为了得到第二具肋骨?” 她似乎明白它们在做什么了。 说着,她微微晃头:“可惜,每次都被我清理走。” 这群蝴蝶也算是族内的佼佼者,可惜,觉醒的是精神类异能,对一只生活在树林里,遇不见有灵智的蝴蝶,作用不大。 就算杀了猎物,它们也没有搬运猎物的能力。 所以,只能将猎物放在死亡点等着,腐烂后,再扛起骨头。 这个计划很好,但谁让沈衿做了它们的饲养员呢? “他就是前一任的饲养员,是吗?” “你们发现,人类能够被你们控制。他不仅可以被杀死,还能自己走到这个地方,省去搬运的功夫,是最完美的猎物了。” 因为人类,拥有意志,才能被蓝闪蝶蛊惑。 沈衿忽然扬唇,眼眸中带着笑意:“我说怎么一直堵着我呢,我是你们新挑中的猎物?” 可惜,蝴蝶被她揍了这么多次,依旧不长记性。 “小蝴蝶们,是不是没人教过你,不要太贪?” 它们想靠杀人取骨养花,自然该承担自己成为花肥的风险。 就像它们最初选择异变一样,也承担着化成烟的风险。 显然,盯上沈衿是它们运气不好。 既然被她看见…… 沈衿颇为优雅地下蹲,指尖轻点着粉花,倒是察觉一股吸力自接触处向上蔓延。 指尖微动,轻飘飘几下揉搓,就彻底碾碎了花瓣。 细小的花粉悬浮在半空,光辉点点,被她尽数收于瓶内。 蝶群呵护的命根子被破坏,自然引发了它们的愤怒。 它们的翅膀大张,阂动得出现残影,疯狂撞击着屏障。 鳞粉扑簌簌掉落,自损八百,损敌为零。 不多久,翅膀撞得破碎不堪、千疮百孔。 而屏障坚挺至极、纹丝不动。 “唉。” 有些无聊了,所以,那个开了智的蝴蝶在哪呢?她并不想在一群野兽面前自说自话。 像个傻子。 沈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地上起身,屏障随着她的动作如水纹一般淡去。 “你们,太过急躁了。” 她毫不在意地触碰蝴蝶的触角,又挑起一只,打量着它如同破布的翅膀。 光芒黯淡许多,估计以后连飞行都有困难。 “那花需要你们用同类的生命去填,才有几率反哺那么一丝,值得你们这般拼命?” 还想方设法,要给粉花增加栖息地,这才是蛊惑大师吧。 蝴蝶自然没有听懂。 它只知道,它的东西被破坏了。那个人类,还要继续破坏! 于是,破败的蝶群又一次齐齐振动翅膀,竟是玉石俱焚之势。 沈衿连屏障都没捏,她依旧平静地站在蝴蝶的包围圈里。 飓风吹散她的头发,身上的防护服已经被割出裂缝。 而她岿然不动。 “安静,趁我对你们一族尚有好感前,停下你们的攻击。” 这句话,她带着力量,算是作弊了。 若是这群蓝闪蝶还听不懂她的意思,那沈衿只能承认,之前所捕捉的那抹情绪纯属错觉。 那么这群蝴蝶,只能说时机未至,还不配拥有这份造化。 沈衿一直在等待后续。 她目睹着攻击成型,感受暴戾的能量朝她汇聚,将她的防护服彻底撕裂。 微不可察地晃头,一丝叹息。 就在她抬手之际。 “欸?” 忽然,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只蓝闪蝶,与其它蝴蝶不同,它呈现一种防护姿势,挡在了沈衿和攻击之前。 它翅膀上的红瞳相互缠绕,拧成了某种奇特的花纹,此刻正闪烁着红光。 “停下。” 她听见了来自蓝闪蝶的声音。 沈衿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恭喜。” 第83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7)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气势汹汹的攻击在瞬间消弭。只有残余的风,轻轻将受伤的蝴蝶托起。 生命皆由本能驱使。而灵智,驾驭在本能之上。灵智控制本能,便称得上一个智慧种族。 沈衿收集的花粉乘着风,翩然落在了每一只蝴蝶之上,化作光点没入,透明的光膜覆盖在破损处,伤口开始愈合。 “从你族汲取的生机,已经全部归还。” 而且,这份光点经由粉花的改造,可以让蓝闪蝶们拥有繁衍族群的能力。 不用再傻乎乎地献祭无数普通蝴蝶,只为了博取万里挑一的新代。 “因果已了,至于这花,就归我了。” 沈衿指尖微动,只见一簇白光点向肋骨,将它的根茎包裹,从骨架内脱离,收拢到手心。 她点了点颇为粉嫩的花朵:“你根小草倒是有一番算计,不过放些蝇头小利便惹得族群这般趋之若鹜。” “刚好可以送人,当个移动血包。” 全然不顾将此等灵宝做成移动血包有多么暴殄天物。 只是做血包,这花还是抠了一些。但没关系,打一顿认主后就能听话了。沈衿完全没把这当回事。 “这块骨头我会带走。” 毕竟,沈衿刚来的时候就答应过人,要给上届饲养员收尸。 蓝闪蝶在最先诞生灵智那只的带领下,停止挥翅。降落在地上,沿着沈衿离开的方向站了一路,像是在送别。 啧,有一个“族长”真的完全不同,连画风都变了。 沈衿带着笑容,没计较这诡异的行礼模式,头也不回地钻出了草丛。她身后还飘着上任饲养员的半副骨架。 等快到监控范围,又搓了根麻绳,将骨架拖在地上带走。 她从生态区里收拾好出来时,刚好遇到新人上任。 极其自然地跟新来的饲养员打招呼,像康林当初吓唬她那样:“你好,不要紧张,这是前前任饲养员的骨架。” 沈衿提了提麻绳展示到:“我在离开前帮他收个尸,你就不用麻烦找了。” 新来的饲养员是个极为文弱的年轻人,黑框眼镜架在脸上,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很难想象末世里还能养出这般瘦弱的人类。 不过也从侧面说明,他被保护得很好。 曲自秋听到沈衿的话下意识一颤,双眸下意识就泛起水雾:“谢,谢谢?” 他有些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结巴着说了几声感谢。 沈衿安慰道:“别害怕,看到墙上的铭牌了吗?” “只要按照铭牌的规则办事,就不会有危险的。” 至于最大的隐患蓝闪蝶,已经被她解决掉了。 沈衿和他挥手告别:“祝你顺利。” 曲自秋受宠若惊,连忙弯腰:“谢谢沈老师,也祝您顺利。” …… 新饲养员到位的五天后,沈衿完成了工作交接,收拾好行李搬入了内区。 “沈老师,那里我进不去,就送您到这了。” 沈衿朝着他挥手告别:“辛苦你了,有缘再见。” “没什么,远比不上沈老师您这几日的指导。” 曲自秋羞红了脸,黑框眼镜下,眼睛笑弯成一条线。 …… 沈衿接手了她的新管理区。 与此前的模拟的单一生态不同,内区的生态区更贴近自然本身,是一个完整的森林。内里还分布着山坡、河流和湿地等多种复杂地貌。 沈衿甚至以为研究所圈了一座山进来。 内区的生态区以森林为主。按照主要饲养动物的不同,分成了三块,分为abc三系,分别饲养着兔、鼠、猪三大类。 这三种常见的实验动物,在大灾难之后依旧很好地继承了实验属性。还因为异变,能承载更多研究课题。 给沈衿介绍饲养区的女子名唤郭星,三十出头的年纪,白大褂下是一袭灰红西装,干练张扬。 “你面前展示的就是b-3森林的实景模型。它的主体植物为温带树木。在这里,需要你重点负责的态度是十八种异变鼠群,它们都有自己的生活领地。” 郭星指尖颇为熟练的点动着屏幕,放大指尖下的色块,一只只小鼠的虚拟模型也跳出:“不同阿拉伯数字闪烁的位置,就是鼠群在的地方。它们的统一编号开头为b3,也代表了这片森林。” 沈衿看着鼠群,实在不清楚,为何一样的小鼠会分成这么多种。 她眼里的疑惑过于明显。 郭星笑道:“由于不同项目需求,所以我们会定向去诱导投放药物,解释的话有些麻烦,我也不知晓所有的组别。” “你要是工作几天,肯定知道得比我多。” “领地内有特殊拦截,它们无法走出领地。当然,也不会有其他动物,包括其它鼠异变种窜门的情况。” 沈衿吐出一口气,露出放松的笑容:“那就好,我看不出什么区别,还担心送错老鼠,影响你们的结果。” “不用担心,我们的申请单都是有编号的,比外区会严格很多。” 她不忘踩对面一脚。 “其它异变生物分布,都在隔壁屏幕。我们内区的森林里也有高危物种,注意事项同样在铭牌里,要注意安全。当然大部分情况,我们只要你提供老鼠就够了。” 说完俏皮地眨眨眼:“听说你是因为动物亲和力高,抓取效率高才被调过来的。” “内区的饲养员,每个月有50只出库指标哦。” “眼熟我一下,血清研究组张兰,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沈衿握手:“也祝你项目顺利。” 此话颇有真心,毕竟项目组早日出成果,她就能早日返回。 沈衿见到了原本的b3饲养员,一个流浪汉一般,瘫倒在座位之上的中年男子。 真是难得,研究所居然也会做慈善。 不过,她记得,自己是全权负责b3吧,所以这个人是来挑事的。 她走到办公桌前,手里的东西往桌面一摆,吸引易强的注意。 “想睡就回宿舍,弄脏别人的办公桌,不妥吧。” 易强抬起眼皮,睨了沈衿一眼,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女人,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顶了他的位置。 他易强今日就得让她看看社会险恶! 第84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8) “你就是沈衿?” 易强询问,身体依旧靠在椅背上,看着办公桌前的人。 极其放肆地抬起脚,踩到沈衿的办公用品。 夹杂了泥和屎的鞋底,大咧咧地戳向沈衿,只差一点点,他就用鞋底蹭上她的衣服了! 沈衿垂眸:“你要是现在道歉,清扫完办公室离开,我能既往不咎。” 按照打工人原则,更换工作后的第一天上班,不能和同事发生矛盾、寓意不好。 但易强显然没把沈衿的威胁放心上,他冷呵一声,脸上带着“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的嘲讽,一副我就不挪的大爷模样。 沈衿拳头硬了。 下一秒,一腿踹在了他的腰间,硬生生将人从椅子上踢下。 又是一脚,压着他的脸,踩在脚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易强来不及反应,一股巨大的失重感传来,他的身体已经悬空飞出。 眼前一黑,脸就被砸在地上。 痛感瞬间传来。 除了疼痛,更多的是愤怒,他居然,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 “呜呜呜!” 放开我! 可惜,因为被踩着脸,发音含糊不清。 沈衿收回了脚,点了点桌面:“清洗好,给我滚出去。” 易强瞪她,该死的,他一定! 然后又是巨大的落地声,他又一次两眼昏黑,被踩在地上。 易强威胁:“你可知道我是谁?” 沈衿能被人威胁住?笑话,她一个挑眉:“关我屁事。” “连我一脚都躲不掉的可悲人类。” …… 易强不信邪,被沈衿踹翻了四次。在他第五次冲上来的时候,沈衿终于厌倦了。 “真是找死。” 她这次没有出脚,而是套了一双手套,直接扣住了他的衣领。 易强哑声:“你,你想干什么?” 沈衿拖着人:“这么喜欢送死,成全你。” 她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她的办公室在十八楼,也是b3的山顶。 若是人从这里扔出去,只会碎成一滩渣渣。 易强大半身体已经探出窗外,求生的本能让他抓紧了沈衿的衣袖,双腿挣扎,试图勾住墙面。 他涕泗横流:“不不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衿开口、面容平静,易强居然能从她的脸上品出一丝可惜。 下一秒,他听见沈衿温和如魔鬼的声音,带着些许困惑:“你也不是不怕死啊?” 怎么跟个傻子一样,敢攻击她五次? 沈衿大发慈悲,将人挪到了室内,像丢垃圾一般,松开了手指。 “打扫干净,你躺过的椅子和桌子,全都给我换副新的上来。” 易强还沉浸在得救的喜悦之中,他颤抖地触碰地面,从来没觉得这里的瓷砖是如此美丽可靠。 两行热泪,自眼角蜿蜒流下。 衬得他愈发脏乱了。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列身着黑衣的保安举着枪进入。 为首的看见地上那人流泪的模样,将枪对准了沈衿,但为了严谨、他询问一句:“谁叫的保安?” 沈衿淡定举手:“我。” 保安持枪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他询问:“发生了什么?” “他作为被驱逐的饲养员,霸占了我的办公室。” 沈衿解释,不紧不慢:“我们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现在,他同意搬出这里,并清理好办公室的卫生。” 她颇为配合地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了解事情起末,保安队长终于放下了手枪:“这件事我们会严肃处理。” “谢谢你们跑一趟。” …… 沈衿如愿,得到了一整套全新的办公装置,并顺利开始了饲养员的工作。 易强的出现是她无聊工作的小小插曲,至于是谁给他的胆子做这事,不在沈衿的考虑范围之内。 森林虽说以饲养实验鼠为主,但鼠群活动多为地下空间。为了资源利用最大化,地面上也顺便塞了不少异变生物。 而且多以哺乳动物为主。 b3森林里的顶级猎食者,便是一群月影狼。为首的是一只银灰色狼王,金系异能颇为强悍,能够在沈衿手下足足对打十个来回。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十个来回…… 在沈衿进入森林的第一天,就主动就挑了狼王。当然她给了狼王面子,没有在众狼面前,将它打败。 要是手下看见狼王被揍成了一瘫,趁狼之危,挑战它的威严怎么办? 沈衿只想自己在林子里方便行事,又不是看狼不爽,要让它们族群起火、改朝换代。 打服了霸主的待遇显而易见。 她每次提着笼子进入森林时,都能得到一头灰狼带路。帮她赶走不识趣冲过来的异变生物。 “回去交差吧。” 沈衿将灰狼赶走,又输入密码,进入了鼠群的地域。 将笼子往出口处一放,就有一只只健硕肥圆的老鼠自地窝里钻出,自发朝着铁笼走去。 今天这窝老鼠倒是格外不同。它们通体漆黑,体型外观与普通小鼠并无二致。 只在眉心处额外多了一簇弯月状白毛。 异能的波动微乎其微,几乎看不出真的异变物种。 像是售卖的宠物。 沈衿额外注意了一下它的编号,b3-07。 …… 将取出的老鼠避光装箱后交给了前来领货的研究员。 他们已经对沈衿的速度习以为常,但依旧表达了赞美:“真厉害!” 研究员笑着提起鼠笼,从上方的可视窗清点一下数量,感慨道:“以前那些人,最苦恼的就是抓07了。” “哦?” 沈衿询问:“它们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小鼠,特别温顺。” 鼠群颇为团结,看见沈衿拎着鼠离开后,其他鼠群多多少少都会组织几次进攻,试图营救族鼠。只有今天遇见的07,在沈衿走后,没事鼠一样,半点眼神都没分给笼子。 “也是。” 研究员一愣,似乎有些讶异她的话。眼珠转了转又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它们本来就像普通小鼠。” “哈哈哈哈!” 又莫名地大笑起来。 沈衿没明白笑点,但也知道研究员都是些脑回路清奇的,并未多在意。 只是惯例补充了一句项目顺利,就施施然朝着办公室走去。 一个月的指标早已超额完成,她该休息了。 第85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09) 自从大灾难爆发后,再也没有人能安心地驻足、欣赏月亮。 晚风轻托起男人的身体,仅仅几个漫步,就到了房顶。 轻而易举地翻过护栏,翻身、落地,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什么研究所,这防护水平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他们的仓库来得安全。 月光穿过窗户的缝隙,落下的阴影在灯光下彻底消弭。 哈哈哈哈,他在心中大笑。觉得组织里的人就是思虑太多,才畏首畏尾,一个计划都要推倒无数次。 要他说,直接冲进去,一把火烧了不就完了! 所以他今夜出现在了这里。 忽然,他被一道道幽绿的光芒锁定。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挣扎中带着亢奋,苦难中寻求解脱,但肉身被拘押在此处,灵魂一分为二已经躺平在床。 男人被发现的事太过正常。 因为研究所里,全是半夜加班的秃头研究员。 “你来了。” 男人看见往日文文弱弱,带着护目镜走两步路就会大喘气的精神类异能者们,摩拳擦掌朝他逼近。 “来都来了,别着急走啊。” “说说,你想进哪个实验室?不如,就来我这里吧……” “兄弟姐妹们,给我打!” 可怜男人被一群魔鬼当成了熬夜加班的乐子,被摁住双手,绑在地上锤。 夜间监控,根本不需要。暴走的研究员们就是最好的防线。 沈衿清晨打卡时,看见格外兴奋的研究员还有一丝讶异。明明黑眼圈更重了,但怎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嗨起来了? 作为实验动物的提供者之一,再加上沈衿的留意,她能很轻松地推测出,研究所任务进入了一个重要拐点。 灯火通明是常态,连带着她也加了几次班,大半夜进山给他们逮老鼠,还被巡视领地的夜猫子狼王追着屁股撵。 基因侧常用的那几群小鼠被追着杀,差点就绝种了。 好在,这丧心病狂的实验告一段落。 鼠身上的实验做完,得转移到其他哺乳动物身上了,就比如猪、猴。 或许,她的任务很快能够结束。 沈衿捻着花瓣:“刚好他们休假,我也有空,带你一起去逛逛?” 小花的细茎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脆弱花瓣从大魔王手里薅出来,一副乖巧的模样,生怕她一言不合辣手摧花。 “看来你也想去。” …… 基地最中心,是一座银白色的金属广场。在广场之下,安装着数台对空打击激光炮,可以实现360度无死角扫射,是基地最后的防线。 正常情况下,这个致命武器都缩在广场之下,被基地民众踩在头顶。 沈衿换上了便服,和一群乞讨的人坐在台阶上。只是其他人身前放了一个破碗,她手里拿着面包在啃。 丝毫没注意自己拉的仇恨值,沈衿三两下就把面包吃完,连渣渣都没有留下。 等面包落肚,那幽幽的绿光才落到别处。 沈衿耳畔传来了声音,压抑着嫉妒:“年轻人,有手有脚,坐在这,和我们一群残疾人抢饭吃,能得你?” 她转头,看见了旁边蓬头垢面的男子。太过脏乱以至于看不清年龄,但听声音,尚且年轻。 她挪到了稍远的地方,上上下下扫了几遍,将那男得看得瑟缩,才开口:“没看出哪里残疾。莫非是眼瞎和多嘴?” “难怪,有手有脚,坐在这要饭呢。” 男人牙酸,狠狠地磨牙:“我是不如你容易,再不济,两腿一张,倒是饿不死了。” …… “怎么,你的拉屎喂不饱你,后面的洞还要别人来捅一捅?” “你个贱人,敢侮辱老子!” 沈衿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直到他浑身发毛。 “真是难得。” 她感慨:“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当着我的面骂我了。” 男人的直觉疯狂预警,他就是靠着这个,才侥幸活了这么多年。 跑,赶紧跑。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浑身汗毛竖立。 但愕然发现,他无法移动。 “不,不行,基地里不允许杀人!我是普通人!” “你们自己说的,异能者不能对普通人动手!” 他已经彻底慌了神,身体徒劳地后仰,双手在身侧胡乱抓着,显然是四肢并用,想要逃离。 若是沈衿愿意放开,说不准还能看见他狼狈狗爬的画面。 这般想,沈衿打了个响指。 男子只觉周身一松,连忙四肢着地,也不管什么姿势,疯狂挥舞着四肢。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沈衿始终站在他三步外的距离,没有丝毫移动。 “杀人了!” “有异能者当街杀人!” “你们没有人管管吗?” …… 沈衿站在他一米之外:“别喊了。” “你没发现,他们根本看不见你吗?” 沈衿笑眯眯。就在这时,有巡查队在广场经过。男人的眼睛亮了亮,用尽最大的力气朝他们呐喊、奔跑。 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她不是人。 男人心想,都怪这基地生活太过安逸,他丧失了以前逃难时的危机意识。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末世后,永远不要轻视每一个活下来的人,尤其是老人孩子和女人……” “别杀我,我错了,是我的嘴不干净,我撕掉,我现在就撕掉。” 他冷静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忙地去抓自己的脸。 魔怔一般重复着“撕掉”“撕掉” …… 沈衿反问:“能撕下来吗?” “不能,不能!”他求救:“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帮我,把它撕下来!” 男子忽然看到了希望。于是他膝行,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的双眸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你会帮我的,你会帮我的。” 沈衿双手抱胸,看着他这副模样,颇为无聊。但还是伸手,聚集了一团颇为暴虐的黑球。 这是来自于他的情绪。虽说负面,但负面得颇为纯粹。 若是在以前,这种经由她诱导诞生的情绪,她肯定是会吃,再不济也会收着。 但现在,有点脏。 沈衿想着,五指微动,将它掐散了。 “唔。” 男子一声闷哼,瘫倒在了地上,嘴角缓缓流下一行鲜血。 第86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0) 屏障被解开。 只听得哐当一声,在台阶上坐着的流浪汉仰面倒下,后脑磕在地面上。脸上带着诡异的惊恐与绝望。 “诶诶!你怎么了!” “你们都看见了,他自己倒的。” 旁边人生怕被碰瓷,受惊后跳起,点着昏倒人,伸手,在他鼻下试探呼吸。 “呼,还好,没死。” …… 沈衿回到了研究所。 银白的墙面印刻她的倒影,鞋底在地砖上碾出吱呀的响声。 沈衿动作一停,后背抵靠墙板,双手握拳,呈防御态势,视线落向了空档的廊道。 没有任何人应声。 事实上沈衿也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是我的错觉?”她嘟囔了一声,有些费解地挠头:“看来是我工作太忙了,出现幻觉。” 低语中,沈衿走回了办公室,将门落锁。 廊道上,某一处的空间产生波动,如同湖面荡出涟漪,竟然凭空出现一个人影来。 王武松了口气:“好险。” 虽说她一个普通人,定然无法发现他的存在,便是发现了,也有把握成功撤离。 但,为了计划,还是严谨为好。 他指尖微动,从袖口掏出了一枚银色别针。 那别针一触即化,竟是与墙面融为一体。 “定位完成。” 他给自己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希望能一次成功。” 说完,又一次隐身离开。 片刻后,沈衿拉开了房门。 一步、两步、三步,她在心中默数,来代理男人原本蹲下的位置、丝毫不差。 “让我看看,你装了些什么呢?” 指尖摸索过墙面,终于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频率:“找到了。” 墙内,有一个小点,正在尽职尽责地闪烁红光。 沈衿并没有将它拿出。毕竟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自然是要将这贼彻底抓住,才能安心。 “希望,你不会对我的任务产生影响。” 沈衿神色莫名,幽幽长叹。 ...... 她在十日后的夜晚,看见了可疑人群。 事实上,为了稳妥起见,沈衿这几日都是将神识覆盖整个生态区的。 所以,在那三个人闯入森林时,她就已经得到了警示。 在床上熟睡的人瞬间睁开眼睛,哪有半点疲惫的模样。 沈衿一个闪身,出现在了森林里。 人造月亮尽职尽责地挂在苍穹。这里尽管是虚拟的实验区,但头顶的月亮契合当日的月相,有圆有缺,算是研究院的小浪漫。 沈衿不明白,一个假灯,为何还要费心思做成月亮的形状。 虽然她不明白,但是有狼在乎。 狼群在月圆之夜,仰天长啸。狼嚎声贯彻森野,吓得夜行的老鼠们纷纷缩下头,安心地躲在自己的巢穴内。 “该死,这定位怎么时准时不准?” 程天川小声骂道。刚刚那声猝不及防的狼嚎,吓得他将接收器摔在地上,砸出偌大一个坑。 据说能防a级力量系异能者摔打的接收器,现在声音断断续续,连上头的红点也在闪烁。 一看就是摔坏了的模样。 “真坑。” 他又晃了晃接收器、开机重启,没有任何作用。 “出师不利啊。” 王武接过他手里巴掌大的机子:“少说几句,当心被发现。” 他在大灾难前干过家电维修,肯定比程天川靠谱。 程天川不以为意:“怕什么,这里可没有异能者。再说,研究院那群孬种,生怕自己靠近引发动物发狂,他们也敢靠近生态区?” 同行的第三人是他们本次行动的负责人。 姜博制止了他们无意义的对话:“还是要注意,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知道知道,不就是把那群弱化异能的小鼠全逮了吗?” “你说说,他们奇不奇怪?研究院那群圣父圣母为什么要帮着下贱的平民制作武器,就为了削弱我们异能者?” “在基地里,普通人都爬老子头上了,要是在外后,我直接把他们都毙了。” 程天川本就脾气暴躁,再加上任务现在陷入僵局,越说越上头。 姜博不置可否,冷嗤一声:“天真。” 也不知道在嘲讽谁。 “听说,这里还有丧尸血清的研究材料,不如一起端了,反正我们也不会被感染。” “程天川!你安分点!” “别忘了,你这次可是将功抵过,是谁一个人夜闯研究所,被那群研究员拿沙包捶的?” 程天川听见姜博的骂声,脸红一阵、白一阵,倒也心虚、不敢再当面吵闹。 心中却嘟囔:“迟早有一天,我要把这研究所炸了......” 王武:“好了。” 趁着他们争吵的间隙,王武已经修好了接收器。虽说红点还在卡顿,但路线能看得分明。 导航的位置,正是传说中,由研究所亲自孕育的异能鼠三代,能抵消异能,免疫所有异能的攻击。 虽说,这类小鼠并未公开出现,传到他们耳里的也只是一个设定猜想。但就算是这样,也很危险。 在不久前,有卧底传来信息。这类小鼠确实存在,甚至还繁殖了一大批! 只是暂时以其他研究目的遮掩,并未直接说明它的效用。 组织打算给研究所一个小小的教训。最好让他们引以为鉴,断了这些伤异能者和谐的研究。 程天川没有脑子性子还直,直接冲进了研究所,以至于现在行动束手束脚。要不是他的异能有用,他才不想带这么个累赘。 姜博下令:“抓紧,早完成任务。” 王武看着屏幕,回答严肃:“是。” 程天川难得提起兴致:“好!看爷爷我烧了那群臭老鼠!” 三人步履匆匆。他们并没有发现,灌木丛里,阴影深处,飞快地闪过一道黑影。 而在不远处,一人一狼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 沈衿不解地望向白狼:“他们什么货色,值得你堂堂狼王亲自追踪?” 狼王高贵地仰头,黑眸里满是傲慢。它低低地哼了一声,率先走远。 明明它是派手下先锋去的,什么叫它亲自追踪?真是讨厌。 沈衿也追上。 比起狼王丝毫不差。翻飞间,连影子都不曾被月亮捕捉。 第87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1) 走至森林深处,人造月亮的光源颇为无力。月光被阻拦在层叠的树叶之外,脚下的阴影愈发深黑。 手电照出狭小的光路,枯叶被碾碎的声音朝向密林深处蔓延。 王武不解,望着屏幕眉头紧锁:“不应该,按照地图显示,我们应该走到小鼠饲养区,可为什么这里的树更高?” 他们有事先探查过信息,为了方便身为普通人的饲养员工作,小鼠的生活区域会定期修理,只剩下矮木和草丛。不管怎么样,肯定不是现在这种堪比原始森林的情况。 这树长得都有些可怕了。 仰头望去,竟看不见树梢,全部是交织的叶冠阴影。半空中,横叉着更加浓黑的部分,则是野蛮生长的枝干。 有种被窥视、囚禁的恐惧感。 姜博抬手,暂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再确认一下位置。” 侧头看向王武:“你的定位点拜访没有问题?” 王武对自己对异能颇为自信。只不过,他忽然想起在布置时,身后似有似无的打量视线。 脸色一黑。 姜博看到他这般反应,哪里猜不出问题,唾骂一声:“你给我等着。” “我们先出去!” 王武脸色更不好了,他本以为那时的窥视是错觉,未曾想...... 可怎么会,那里只有一个普通人! 他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下:“姜队,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前进。” 程天川也表示认可:“都走到现在了你跟我说撤回。老子那次出任务不放把火爽爽的?就跟了你,婆娘似得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真是晦气。” “就算走错了又怎样,一把火烧了就是!” “爷起码心里畅快!” 程天川手心向上,冒出一个火球,赫然是耐心告罄。 姜博怒:“程天川,把你的火收回去。” 程天川冷嗤:“你不是要撤回,那你撤了,还管我事?”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忽然一声狼嚎传来。原来潜行的那头灰狼,被程天川掌心里的火球威胁,竟是对天嚎叫,有劲敌入侵。 “草!” 姜博怒骂一声:“快灭火!” “来不及了!” 程天川右手成拳,红红火焰将他的拳头包裹,身体呈弓步微弯,蹬地借力,直接朝着灰狼攻去。 姜博磨了磨牙,觉得带程天川出来真是个错误。只是现在,攻击落到了狼的身上,已经是不得不打。 已成定局,那就尽快解决这只狼,免得狼群赶到,有更大的威胁。 他道:“封它的嘴,免得嚎来救兵。” 沈衿站在树上,看着不远处明灭的火光:“啧,密林也敢玩火,不怕牢底坐穿?” 又看了眼同样有限的白狼:“狼王,你手下的先锋可是被包围了,你还在这里看戏,不去搭救一番?” 狼王磨了磨爪,金属外层覆盖了它的四肢,再次提速,快得只留下灰色的虚影。 走这么快...... 她对这场战斗的结果没有意外。只是,人类比起狼来说,智商就高太多了。 她得盯着,避免出现意外。毕竟,她也是正经的护林员。 有了狼王的加入,灰狼的颓势顷刻间就被扭转。灰狼低嚎一声,像是在告状,退后了狼王半个身体的距离,开始蓄力。 “该死,怎么来得这么快?” 狼王不同于灰狼,它光体型是手下的两倍有余。更别说每根狼毫都往外逸散着异能波动。 狼毫被金属异能覆盖,像是根根尖刺,微竖起,闪着幽幽银光。可以想象,若是被划到,会留下怎样恐怖的伤口。 姜博站在最前。 “我想,我们可以解释。” 异兽的大脑也进化了许多,有了最基本的交流能力。他本无意扩大事端,若是与狼王和解,对眼下形势更为有利。 示意王武压住程天川,他开口:“只是误会。我们并没有恶意,你手下见到的火,也只是我们用于照明。” 他说得诚恳。 但殊不知,狼王在他们三踏入的一刻,就已经盯上了他们。 异能人类,浑身都散发着令狼厌恶的恶臭,他们就不该出现在森林里。 “嗷—” 它叫了一声,压下身体,爪尖的异能蠢蠢欲动,很明显,它并不打算和谈。 姜博眸色微深:“如果你执意要打,我也没办法。” 身后比了手势,由他和程天川两个人对战狼王,王武异能偏辅助,现在需要控住另一头帮手。 “速战速决!” “是!” 在生死存亡前,人与狼的矛盾远远超过三人之间的不爽。听见姜博的安排也是尤为配合。 又是一刻钟的鏖战。 姜博退开了数米。比起之前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多了几分疲惫。程天川身上的伤更重。只要他放出火,狼王就红着眼,裹着异能,不顾代价地向他攻击。 饶是有姜博在,程天川还是狼王的主要进攻对象。 “不行。” 姜博睨了一眼程天川:“我们在这两头狼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而且,这里是它们的领地。其他援军狼赶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若是再拖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很明显,狼王也是发现了这点,攻击由凌厉转化为保守,目的全在拖延时间,并制止他们逃离。 “带了吗?” 姜博眼眸中划过冰冷,他本来只想好好做个任务的,但是,谁让你们这群蠢狼出来碍眼?” “放火。” 直接炸就完了! 他一个拥有工具的人类,是脑子有问题才和狼拼肉搏战斗力。 原来以为它们不过如此,姜博不愿意闹出大动静引来轰动。但现在,要是不用,只怕这里会是他们的埋骨地。 程天川疯狂一笑:“早就说炸了!” “哈哈哈哈。” 他身上被狼抓咬得颇为狼狈。怒气早就酝酿到巅峰。 “你不是会啃、会咬吗?”他狞笑将身后的包扯下。 “王武!” “是!” 只见王武也从对战中撤离,落到两人身后,将包往程天川手里一扔。 程天川利索接过,双手一扣,完成组装:“哈哈哈哈,我倒要看你,能不能吃下爷爷的炸弹!” 第88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2) 黝黑的圆球拖着明亮的火花尾巴,投射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 出于动物的本能,狼王明显察觉到了威胁。只是,它选择凌空跃起,爪尖的金属化拉到最强,试图一爪劈开炸弹。 地上的三人强行压下嘴角的笑容。 劈,劈啊!亲自动手让炸弹威力更强,你也不枉在黄泉路走一遭。 就算完不成任务,他们好歹能拿个高阶的狼王去交差。 咬住牙关,双拳紧握,他们甚至屏住呼吸,期待爆炸的到来。 狼王依旧一无所知的无畏模样。金属的冷芒在他爪尖汇聚。 它凝聚了最强的力量,势必要破开这个人类引以为傲的杀手锏,再将他们撕碎、扔出领地。 爪尖碰到炸弹的一瞬,耀眼的白光炸开,连身影都消弭在光中。 恍惚间,似乎有一道叹息自空中传来:“蠢狼。” “声音呢,火光呢?” 难道他们扔出来的是哑炮? 就在底下三人怀疑炸弹是不是出现问题时,白光散去。他们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漂浮在半空中。 一个即便特意跟踪,也会平庸地消失在人群里的普通人。 只见她维持抬手的姿势,一手握住了狼爪,另一只手捏住炸弹。 ? 这怎么看怎么不是普通人吧,但是,为何感知不到她的异能者信息? 她极其大胆地拍了拍狼王头顶的毛,像在安抚一只炸毛小狗,并一脚将狼踹回了陆地。 至于她另一只手上,本来可以炸死两头异变狼的炸弹,安静地哑火在手心,像个普通的铁球,被人那些盘弄,还会上下抛动。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她感叹一声,落到地面。对着呆滞的三人粲然一笑。 五指微动,将炸弹直接捏碎。 嘶...... 不知是谁倒吸了半口凉气,打破了气氛的沉默。 “你,你是什么人?” 姜博高度戒备,明明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但他的直觉在疯狂叫嚣着撤退。要知道,即便面对狼王,他都不曾产生恐惧的心思。 沈衿甩了甩手,颇为嫌弃地掸去黑黄色的粉末,反问:“你们来到我的森林闹事,都没调查过我是谁?” 其实是调查过的。 沈衿,一个走后门被加塞进来的前动物园饲养员,因为特别会抓异变生物被调任到内区的现研究所饲养员。 他们三人的手机里甚至还躺着关于沈衿的生平。 但是,报告里根本没说她能飞,能训狗一样训狼,还能徒手捏爆炸弹啊! 这世界难道又一次发生了灾难,普通人也能拥有这么强的能力了? 他们做异能者没几年,却清晰地划清了自己和普通人的界限。 已经忘了,在拥有异能之前,也是他们嘴里无用的平民。 “三位,深夜来访,也不提早通知。我也好迎接。你看现在,什么样子嘛?” 周遭因为三人两狼的缠斗,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大树都拦腰断了好几根。 沈衿踩灭了一堆火源:“逛也逛了,架也打了,跟我走一趟吧。” 怎么可能,他们是这么快就妥协的失败者? 直接下一秒,枪上膛的声音响起,数不清的红外瞄准了他们的身体。 即便是异能者,也会被扫射突突成筛子的程度。 姜博最先反应过来,双手高举,带着些许耻辱:“别开枪。” “早配合不就好了?” 沈衿身后,一队身着保安字样黑色防护服的人持枪出现,二话不说,将这三人全部拷走。 李玉竹看着他们人走远,才走到沈衿身边:“很早之前就听闻你的大名了。我是李玉竹,周赟和我说过你,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在这里。” 周赟,沈衿在外区时的主管,在得知她要被调至内区时还请她吃了一顿饭,递过一张名片。 沈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原来你就是李玉竹,幸会幸会。” 李玉竹见她热情但又敷衍的职场老油条模样、眸色一深:“你看着和这狼关系很不错。一直以为异变生物更亲近普通人是谣言呢。” 他意有所指:“这狼王居然救下了你。” 沈衿自然是不会暴露自己的异常,在听到保安队赶来时,她已经捏好了幻术,是以李玉竹等人看到的是,狼王飞扑,将人护在身后的人与狼和睦相处画面。 沈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就是常在森林,和它们相处得时间多了点,被狼熟悉了而已。” “我以前在动物园,也这样。还是专门的猛兽饲养员呢。” 沈衿又看向狼藉的土地:“狼怎么可能会特意保护我。这里是狼群的领地,它们不过是赶走入侵者罢了。” 李玉竹反问:“是吗?” 沈衿一脸疑惑:“那不然呢?” “对了,忘说了,队长,您脚下踩到狼屎了。” 李玉竹一副想抬腿,但又不好实力脸面的模样。只能故作镇定地将脚挪开,在一旁落叶上碾了碾,带着嫌恶。 这么一出,李玉竹的试探节奏被彻底打断。但他心态不错,又或者有必须完成的任务,并未提出离开。 他再次开口:“我只是觉得,沈女士那般厉害的动物亲和力,做个饲养员,太委屈你了。” “毕竟,像我这样的,就算在山里呆上几年,也只会被狼呲着牙撵走吧。” 李玉竹故作风趣,开了一个小玩笑。但沈衿没有接茬,嘴角优雅的弧度都未曾变过。 明明是亲切的笑容,他却无端地品出了一丝嘲讽。 “毕竟,周叔和我提过你,我路子呢,也比较广。” “若是,日后你想要更好的发展,或者厌了这份工作可以来找我。” 他双目中划过失落,侧脸微扬,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毕竟,大灾难后,遇见曾经的熟人,是天大的缘分了。” 你就算认识,也是和周赟认识,与她何谈熟人? 沈衿默默吐槽。 但他的话不假,伤亡人数太多,拆散的家庭不知凡几。 沈衿也垂下头,长睫遮盖了眼眸,只是听声音有一丝哽咽,她说:“谢谢,李哥。” 第89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3) 沈衿领到了一份写着“优秀员工”的奖状,还拿了一面写着“舍己救鼠、临危不乱”的锦旗。 想到自己的表现,沈衿颇为理直气壮地将锦旗挂到了办公室墙上,推门就能看见的位置。 自那夜正式见面后,李玉竹就经常出现在她的活动范围里,包括但不限于食堂、办公室。偶尔也会上前交谈,刷足了存在感。 她能感知到李玉竹要成为她朋友的迫切感,以及隐藏很好的一份嫉妒。 最烦这种同事了。 沈衿想到自己的温柔饲养员人设,以离不开小鼠们为由,颇为温和、面带微笑地拒绝了他的每一个外出邀请。 李玉竹被婉拒了也不生气,像是乐在其中。还暗戳戳自行提高见面频率,基本维持在每天。 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不怀好意。 有了李玉竹对比,其他同事个个赛比天仙,沈衿看研究员也顺眼不少。 研究所真是个奇怪的存在。 明明专职研究不问政治,却成了基地最核心的存在,甚至拥有着最高的指挥权。 明明服务于人类,却成了异能者和普通人共同的“敌人”。 在那三个人夜闯生态区被抓后。异能者组织像是破罐破摔,从各个方面施加压力,逼迫研究所暂停针对异能使用的研究,回归血清研究的主职。 研究所也有应对政策,他们掏出了《论异能者结合诞生下第二代天生异能婴儿的可行性分析》。 沈衿拜读过这篇具有跨时代意义、涉及繁衍这一永恒种族话题的文章。 赫然发现,其中的一组试验对象,正是她饲养过的三足蜥蜴。 可喜可贺,在沈衿搬离雨林后,三足蜥靠着“握手”的姿势成功受精,母蜥蜴产下三颗蛋,目前尚在孵化、母子平安。 当然,更多数据来源于内区的几个实验。三足蜥的作用就是拓展生物群体,营造出这份报告适用生物宽广,也能包含人类的错觉。 尤其适合面向公众宣传。 报告一出,异能者组织瞬间哑火。 他们不会蠢到向所有人自曝研究所已经拥有限制异能者的研究。所以一贯打着伦理的口号,煽动舆论。 要求异能者组织介入监管,也好封掉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走向歪路的研究员。 但涉及到自带异能的下一代...... 他们确实心动。不说别的,单看目前异能者的诞生方式。 异能者的转化的概率只有5%,这是官方对外宣传的数字。但实际上填了多少人,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经历大灾难后的普通人,生活条件极差,身体素质连以前的亚健康水准都达不到。被丧尸咬后,不死都难。 他们最开始还会心疼缅怀。但随着死亡人数上升,生存形势严峻。值得关注的,就只有新增的异能者人数。 基地建立,新法则基本完善。大部分普通人不用冒险也能勉强活着。这也意味着,敢去赌命的人更少了。 可是其他兽类不是啊。 尤其是繁殖力强悍的族群,它们的异变种数量呈爆发式增长。 就拿草原来说,原本生存在最底端的野兔,靠着一年十胎、一胎十宝的碾压优势,不断催生出异变种,已经成了真正的霸主。 别说兔子蹬鹰,就是直升机过去打个转,都得被它踹掉一根螺旋桨。 真该让那群被缩在龟壳里的人看看自己打不过一只野兔的狼狈模样。 这基地,当初就不该建成这样! 白白养了这么多累赘,整天没事做还在争权搞分裂。 最开始,不可否认异能者对普通人存在着难以言喻的愧疚和责任。 当他们眼睁睁看见同伴死在病毒之下,这份愧疚和责任会成倍转移到尚且幸存的普通人身上。 更何况,他们还指望着普通人能主动成为异能者、分担压力。 所以在基地建立之初,给了他们远超过异能者的优待。 只是,习惯,真是最可怕的东西。 不过几年,他们就被养得忘记这是末世了。 同理,研究所的人也是被照顾得太好了。 到现在还带着未出象牙塔的天真。 成天幻想着回到大灾难之前。退一万步来讲,人类能回去,你能将异变的其他种族也变回去? 就算陆地上能退,那海洋里呢? 不可能的,这个世界回不去了。进化才是唯一的趋势,不可阻挡。 至于人类。由于理智、良善、担当,那些昔日最引以为傲的美德,整体发展早已落在其他兽类之后,连领地都不能扞卫。 沈衿自然也知道这点,她甚至还帮过蓝闪蝶完成进化。 只是那时候不同。 蓝闪蝶恰巧处于“开智期”,与人类这个生存了万年的智慧种族不同。蓝闪蝶的族长能控制每一只蝴蝶,你人类的领袖能控制住每一个人? 这是第一。 另一个就是她意外地发现了蓝闪蝶进化需要的关键物品。刚好她又要拿走粉花,也就是断了它们的进化之路。 只好费些代价,补给它们一场机缘。 不过,她有特意控制。确保异变种诞生的概率与此前基本保持一致,不会被规则察觉。 至于人类这里,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最早一批天然丧尸、天然异能者产生的原因。也就无法从源头开始进化。 从丧尸里提取的病毒,和从异能者里提取的抗体都一样,在人体里转了一圈后,变了一些东西,不是最开始进入的模样。也就失去了一些效用。 这也是有这么多抗体,但疫苗迟迟没有面世的原因之一。同理,也没有异能激发药剂的诞生。 现在,异能者单靠丧尸啃咬来出现..... 死亡率高再正常不过。 沈衿摩挲着下巴,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们不试试研究和丧尸产生下一代呢?” 异能者和丧尸,不都是两个表征的突变种吗?他们依旧属于人的范畴啊。 她还特意提点几次,试图帮研究员打开思路早点研制出疫苗。结果被那群白大褂们用一种极其复杂、糅合了万种情绪的眼神逼退。 研究员:不是,这世界怎么有人癫成这样啊? 果然,某些种族明明对人的情绪了如指掌,又经历了这么些年,还伪装失败是有原因的。 第90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4) 如果说异能者对研究所的观感是恨铁不成钢、斗争以口头对骂居多,那么普通人那里的反抗,可以用激烈来形容。 甚至还爆发了好几起恶性事件,主要集中在持有相悖意见的普通人之间。 一方认为,他们在异能者庇佑下才得以苟活,自然该配合异能者工作,能帮上其他忙自然是最好的。 而另一方自称一派,名为“自然神教”。教众们坚定认为,异能者是在普通人尸骨里诞生的。 他们背负着亡人的鲜血,活着就是为了赎罪!本该为普通人奉献一切。 大肆宣传异能者赎罪论和怪物论,只有他们高贵的自然人才能拯救这个荒诞破碎的世界。 丧尸是怪物毋庸置疑。 那异能者,和丧尸一起出现的异能者呢? 谁能保证他们不是披着人皮、尚且清醒的怪物? 丧尸尚且被隔绝在高墙之外,可异能者可是与他们一起生活在基地里,还是作为领导者的存在! 教众勃然、教众愤怒、教众惶恐! 长时间呆在基地,这与被圈养的食物何异? 他们要抗争,要与异能者划清界限,要争取基地的话语权! 沈衿也是在教训了流浪汉之后,才接触到这个教会。 异能者果然太仁慈了,连邪教都不端,放任着他们生长,迟早要完。 要她说,不想待的一律驱逐。 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要是真被咬侥幸成为异能者了,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明明自己胆怯怕死,才缩在基地里动弹不了半点,得了优待还扯着牺牲的普通人当大旗。若是真有魂魄归来,怕不是第一时间撕碎这群蛀虫。 原本局势倒也安稳,日子也能过。 只是最近,外界其他生物的变异出现了质变的一刻。 最明显的特征,人类曾经引以为傲,杀遍地球无敌手的火器,对异变种的攻击力大幅度下降。 原本一枪爆头就能解决的异变种,现在爆完头还得好几把机枪一起扫射才会彻底倒下。 想要占领土地的可不只有人类。 因此,异能者们外出带回来的资源不像之前充足,且未来形势极其严峻。 光现在,分配到普通人手里的资源就存在极大落差。 那群混吃等死,没有贡献的自然是分到最少的那个。 他们就有意见了。 偏偏,基地养出太多这种人。 至此,彻底成势。 其他正常人也被煽动,加入教会,成了能出现在台面上、不可小觑的组织。 沈衿觉得基地给的还是太多,要真得饥饿,哪来的体力搞事? 她对于异能者的态度尚且友好,顶多是觉得他们蠢笨、意见都给了还转不过弯。 对那些搅屎棍的教会成员则是明确的厌恶。 他们极其抵触“平民”“普通人”的称呼,觉得自己被歧视。 绞尽脑汁,创了个“自然人”的代号,寓意,最纯正、无污染的人类。 怎么不叫原始人,是怕和祖宗抢名字吗? 沈衿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捏着一封邀请函。 最上面一行“致尊敬的自然人沈衿”尤其显眼。 很明显这封邀请函来自于李玉竹。 那她是该去,还是不去呢? 她可是记得自然神教可是看不上为异能者办事的普通人的。 她在他们的教义里,不过是一个卑微可恨、助纣为虐的伥鬼罢了。 怎么又成了“尊敬的自然人”? 沈衿单手撑着侧脸,邀请函依旧被夹在指尖,规律地敲击桌面。 该用什么温柔的方法,送他们上路呢? 她难得有些苦恼。 温柔这个人设,真的太难维持了。 “用上敬词,请你去死一死,会显得我温柔吗?”她对着镜面调整着笑容,确保晚上的人设没有崩塌的情况。 李玉竹见到沈衿时,几乎愣在了原地。 明明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连五官硬夸都只能夸一句清秀。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他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居然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和煦的笑容,春水映梨花也不过如此。 他压了压心口,快步上前,颇为绅士地抬手:“沈女士能答应我,真是受宠若惊。” 他准备执手,也好借个仪式,来亲近佳人。 沈衿不着痕迹闭开,然后一巴掌落在他的侧脸。直至巴掌声响起,她故作惊讶地后退,微微捂住唇:“哎呀,李先生您的脸怎么还往我手上挪呢,真是抱歉。” “没,没关系。” 李玉竹捂住红肿的脸开口:“这是欧洲的礼仪,表示亲近。” 沈衿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李玉竹忽然觉得自己被甩巴掌肯定是意外。她笑得这么温柔,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 肯定是沈衿没看出来他想行亲吻礼。 “那,能补......” 李玉竹贼心不死。 而沈衿已经翩然朝宴会厅走去。 与他们声称的普通人受尽虐待不同。这宴会的规格,可比研究所的庆功宴高太多了。 沈衿下意识对比。又想到了庆功宴上,分到每个人手里,犹如奢侈品一般,薄如蝉翼的一瓣西瓜。 而他们这里,西瓜都放盆里切块的。 她快速确认了人数,就算全场人分,也能分到五块有余...... 合着你们声称受苦受难,真正省吃俭用、快要饿死的都不在你们教里呗。 沈衿端着餐盘,在长桌前滞留了几分钟,每一种东西都挑了一个放在盘里,才站到角落。 饶是如此,她的盘都堆出小尖顶,都没能拿完。 铁叉举着糕点,沈衿有些沉默。 研究所号称福利最好,也不过是一周一次的自然食物,其他时间全是营养液和压缩饼干肉干菜干。 “所以,他们真该死啊。” 沈衿微笑着,将蛋糕塞入了嘴中。人类的食物于她而言,并没有评价的价值。 只是,在吃了那么久的压缩饼干后,乍一下接触到细腻柔软的蛋糕,竟有些难以适应。 “沈小姐。” 李玉竹换上了一套西装,脱去保安队长的制服后,又打扮一番,显得格外贵气。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棕发黑眸的男子。 “介绍一下,这是时羡,想和你结交很久了。” 第91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5) 沈衿依旧维持着托盘的姿势,没有空出手,只是微笑着点头:“初次见面,我是沈衿。” 时羡并没有在意她的失礼,颇为大度地开口:“时羡,目前在教廷担任主教一职。您以一个自然人的身份,在研究所那群异能者之间扬名,真是非凡。” 沈衿双目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主教大人谬赞。”又是一番打工人的吹捧话术:“你可比我厉害太多。” 至于她自己对扬名,沈衿并不接茬:“研究所里,除了研究员是异能者的占比较大,其他部门里倒都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 “更何况,我不过一个小小的饲养员,哪里有扬名一说?” 时羡面带微笑,棕发在吊灯下折射出柔和得光晕,无愧沈衿对于年轻主教的刻板认知,一副神爱众人的悲悯宽容模样。 人一向是伪装高手。 沈衿忽然产生了胜负欲,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整个人像是洒上了雾面滤镜,恍惚如镜中明月。 时羡双目也微有愣神,片刻后眉头紧锁,又想到了她的异常。 有这般强的亲和力,也难怪能驯服狼王。就在,刚刚他也差点被这笑容溺了去。若非他喜欢的并非这种类型,高低得尝尝才好。 不远处的大厅传来骚动,紧接着时器具落地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含糊疯狂的呐喊。 时羡话被打断,颇为不满地望向躁动的来源,正想让李玉竹过去处理,就听见沈衿的声音:“那里似乎打起来了。” 她带着点点疑惑:“这里都是你的同好吧,你不去关心吗?” 时羡想说,那些愚蠢的人关他何事?只是看着沈衿开口,神情有些苦恼:“让沈小姐见到这般粗鲁的一面真是愧疚。” “我去处置一番,希望不要打搅您的雅兴。” 沈衿摇头:“怎么会。” ...... 时羡朝着喧闹处走去,沈衿也跟在他们身后。没有闹事的宴会是不完成的。 沈衿心想,跟上去做个吃瓜群众。 比起正在殴打的一群人类。她的视线率先落到了狼藉的地面。 蔬菜、水果、炖肉、糕点,混杂在碎瓷和污液之中,失去了原有的色泽与香气。末世里,堪称难得的天然食物,被他们无甚心疼地踩在脚下、支离破碎。 大部分看客事不关己地挪到了柱后,还有闲工夫对着尚在扭打的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脸颊涨红,像是在看一场绝妙的大戏。 王觉的脸上已经满是鲜血,额头还有一个破洞正在出血。他像是最后的困兽,近乎绝望地捡起一旁掉落的铁棒,对着人张雄就是一顿狂打。 但张雄状态比他好很多。大手一握,钳住铁棒,狞笑着将它甩飞。哐当一声,敲在本就摇晃的水晶吊灯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吊灯坠落,碎片遍地。 张雄踩住了他的胸口,因为一场肉搏尚在喘气:“你们知道吗?” 他突然直起身,抬高声音。 “特么的,这个疯子,居然敢和一只丧尸上床。他把丧尸,圈养进基地里了!” 王觉想撕了他的心都有。 “啊!” 顿时,鸦雀无声的宴会忽然炸开,像是淋了热油。 咒骂声一阵又一阵,他们甚至觉得张雄打得轻了,自己要补几脚才泄愤。 这人,怎么敢的啊! 王觉表情格外的冷漠,只恨自己太过弱小,被老婆咬完,没能变成异能者,无法将这群人全部杀死。 “她是我的妻子。” 王雄的侧脸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食物混合后作呕的气息沿着鼻腔,进入他的大脑。但这种呕吐,丝毫比不上他心里对这群人厌恶的呕吐。 他的妻子,变成丧尸了,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倒是这里的人,手上却不知道粘了多少人命。 真想把他们都送到基地外,让丧尸咬一口。 “哈哈哈哈,还是个痴情种呢。” 他们已经得知了王觉妻子被自然神教控制的事实,心一下子放到肚子里。惊恐过后,现在尚有心情取笑。 像是在给原本的胆怯打补丁。 “口味真重啊。” “我说,你想找死,可别拉上我们。” ...... 喧闹的声音中,王觉只能一遍遍重复:“她是我的妻子,无关丧尸的身份。” “她没有伤过任何人,我完全可以为她的行为负责。” 近乎哀鸣:“把她还给我。” 时羡站在了他的面前,长身玉立,连发丝的微卷,都算得上怜悯。 他开口,却将人打入最彻底的深渊:“他已经被魔鬼蛊惑,叛离我们自然人族。” “送他去地狱忏悔吧。” “你的妻子。” 时羡蹲下身,低声开口:“你的妻子,会在明日的中央广场,处以火刑。” 他说完,微微垂眸,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祝你们,来世再遇。” “不!” “不!” 王觉爆发了最后的力量,握住了他的脚腕:“放过她!” 时羡皱眉,只是抬起另一只脚,将他的手指彻底踩下。 “什么人都能闯进来破坏宴会,这就是你们的能力?” “带下去,清理掉。” 沈衿旁若无人的靠近王觉。明明她的动作没有丝毫遮掩,在场的人跟看不见她似的。 她将人扶起,嘴角噙着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她开口:“你的妻子在哪里?” 王觉由于过度爆发,普通人的身躯承受不住,此刻处于半脱力的微昏迷状态。 听见有声音,下意识望去。 只见光圈斑驳,没有人影。 幻觉?他是不是快死了? 他听见那道声音温柔地询问:“和我说说,你和你妻子的故事,好吗?” “好......” 王觉听见了自己的回答。记忆像走马观花似的浮现,他们本是青梅竹马,又考入同一所大学,甚至还得到了同一家公司的offer,并约定好了婚期。 可惜,大灾难爆发了。 在灾难后的第五年,他的妻子外出采集时,意外被丧尸咬到。 她的症状介于异能者和丧尸之间。 尽管外表变成了丧尸破碎的样子,但她理智尚存。 第92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6) 他给妻子做好伪装,心惊胆战地开始了在基地里躲藏的生活。 直到,他因为工作原因,被自然神教的人盯上。 被他们发现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于是,妻子被那群人绑走。 他求救无门。 打听到这场宴会的消息后,破釜沉舟,打算做最后一博。 王觉本以为,妻子被抓之事尚被自然神教隐瞒,是用以威胁他的筹码。他还能有谈判的机会。 当初他们给的条件,是背叛采集队。要求他在车队上做手脚,最好让整支队伍死于荒野。 他拒绝了。 但现在...... 他后悔了,若是能换回他的妻子,他甘愿做一个小人。 却不曾想,他们竟是要将妻子活活烧死在人前! 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他本以为的筹码、谈判,在那群人眼里根本就可有可无! 眼泪自眼尾流下。 他蜷缩着腰,痛不欲生。 他不该留在基地里的。他该坚持最初的想法,带着妻子一起离开。而不是信了她的安慰,为了稳定生活逗留在这里,自傲地认为不会被发现。 可惜。 他真的无路可走了。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能帮帮我吗? 他的灵魂近乎绝望地怒嚎。 躯体跪倒在了地上,跪倒在了那团斑驳的光点之前。 “好好活着。” 他听见了一道温柔地女声:“和你的妻子一起,好好活着。” 他两眼一黑,彻底昏迷。 沈衿回到研究所,还没进办公室,就被茶歇区聚集的一群人吸引了注意。 打工人原则里,遇见茶水间的八卦,要选择主动上前交流,确保自己不会与员工格格不入。 沈衿想着,凑上去询问:“你们在说什么?” “啊,沈衿你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嗯。” 她眼眸亮晶晶,漆黑如墨的瞳眸里终于露出了点点星光。 看了一场闹剧,又得到了极为珍贵的情绪,收获颇丰。 “你还不知道,外面传疯了,说我们基地有人窝藏丧尸,还和人一起生活了七年!” “我嘞个乖乖,七年啊,我居然和一头丧尸同处基地七年。那人也真是生猛,和丧尸在一起,就不害怕吗?” “据说每日同床共枕。” “噫......啧啧。” “明天就要处死丧尸,中央广场正在搭什么祭坛嘞。你说好笑不好笑,一群觉得自然人最高贵的人,居然还杂糅了宗教里的神明。” “若是神明真的现世,只怕会被他们当成高阶异能者,避之不及、喊打喊杀吧,哈哈哈哈!” “真是搞不懂的一群蠢货。” 研究所毕竟是由异能者主导,在研究所里工作的普通人基本是亲近一派。与自然神教不对付,现在逮着机会,当然要多贬低几句。 “你们不好奇,为什么这头丧尸,能够和人一起生活七年?听说,要不是有人闯进人家里,只怕这是还得被瞒着呢。” 有声音询问。 “好奇啊。不过我们好奇有什么用?” “我们那几位研究员,可是连饭都没吃就跑出去,准备抢丧尸了呢......” 沈衿眼眸更亮了,研究员们总算转过弯,走到正确的研究方向上了! 看来,任务结束有望。 现在当npc可真够难的,除了自己对本职任务,还得操心世界运转、关键人物死掉该怎么办。 沈衿下意识追问:“有希望吗?” “我是指,抢到那位丧尸姑娘。” 氛围忽然沉默。 “你们怎么了?” “丧尸姑娘......”他们打着哈哈:“你的称呼真是稀奇。” “不过,要是真抢过来,它要养在哪里,总不能直接生剖了吧。” “我不行,我生态区里全是海,塞一个丧尸不合适。” 包干区里没有陆地的狂喜,而那些属于人类宜居环境的人忧心忡忡。 他们是管着异变生物,但异变生物终究是兽类,和人不一样! 以前猎到的丧尸,基本处于尸体会在濒死状态,自然不会让他们养着。但现在抢过来的这只...... 沈衿乐呵呵:“那就给我吧。” 她一说完,氛围更加沉默。 有人酸里酸气:“也是,要我们搁这挑挑捡捡?上头问都不问,直接往b3里塞了呢。” 沈衿依旧是那副温柔地笑脸:“那怎么办呢?” “你们怕被咬,我又不怕。” “而且我年轻,有的是力气来制服异变种。”说着还眨了眨眼:“谁让你们不行呀?” 沈衿说完,甩着马尾翩然离去。全然不顾脸色青红的众人。她也取代了即将被焚烧的丧尸成了新的话题主人。 沈衿自然不会在意。若是每个人对她的呼唤都会被回应,她岂不是累死? 但她颇为记仇,说她坏话的,自然会得到她的同等回复。 沈衿巡查完生态区,又抓了四筐小鼠,绕到了狼群所在的山谷。 生态区里的狼看似无忧无虑,但他们拥有的也只有这座山林。 所以,它们的族群并未得到大规模的扩展,异能规模也只维持在初级。 那位丧尸姑娘没有攻击力,听说连最基础的传染病毒能力也没有。 沈衿提前来,打算和狼王通个气,帮她照顾一下脆弱的变异种。 人总不能一天到晚关在笼子里吧。 第二日,是个明媚的晴天。 中央广场上用十字架搭起了一个人高的行刑台。围绕着十字架,堆放着几叠干枯荆棘。 沈衿站在观众席的最前方,注视着十字架上的丧尸。 比起其他被病毒侵染导致面目全非的丧尸,这位丧尸姑娘的面容堪称丧尸里的顶级清秀。 她的皮肤青黑,只有眼睑处皮肤下垂,堪堪兜住了她的白眸。 但这副非人模样,落在普通人眼里就是可怕至极。 出于恐怖谷效应。他们对这种类人丧尸,惊惧值犹为夸张。 现场最安静的除了她,竟然是被绑在行刑架上的陈然。 陈然望向坛下乌泱泱的人群,尽全力睁着双眸,想要发现王觉的存在。 没有,她心想:王觉不会抛弃她离开,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原因。 他被其他人控制了。 第93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7) 王觉被控制了。 他被人抓住了。 他还活着吗? 陈然的双眸是纯粹的灰白,像是被染色的玻璃。当她注视下方时,每一个旁观者的心底都出现了被凝视的错觉、毛骨悚然。 丧尸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滴滴血泪自眼角流出。 真是稀奇,这只丧尸的血居然是红的。 人怎么能怕一只被五花大绑、即将烧成灰烬的丧尸呢? 被她眼眸注视的人下意识挺直了腰杆,遮住了内心的不安,大声开口:“怎么还不烧?” 得到一众回应后,搓了搓手臂上战栗的汗毛嘟囔:“老子还要干活,可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忽然,陈然动了。 四肢开始挣扎,带着锁链哗哗震动。 她看到了谁?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于是众人顺着她伸出的手指方向看去,他们看见了另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一个憔悴至极的男人。 沈衿也在看他。比起在宴会初见,尚有求生欲望的王觉不同。此刻的他更像一具行尸。 头发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灰白。枯草一般发丝搭在头顶。再往下,是遍布血丝的眼眸、干裂的灰唇,像破布一般,被扔到了台上。 他还穿着那件闯入宴会的西服,破碎的同时、散发着不知名的恶臭。 那个位置的人一下分散了许多。 指指点点。 “这人谁啊?” “听说就是那头丧尸的姘头。” “卧槽他居然还活着呢?” “这都敢上?!” ...... “我认识他,他好像是c队的成员!”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是破格选入采集队的普通人之一,我记得很清楚!” “啧啧,和异能者打交道就算了,他们好歹有个人样,但这人敢和丧尸上床我就不明白了。” “谁知道异能者和丧尸之间,有没有什么交易,两个都是怪物!” ...... 沈衿似乎明白了自然神教这群人为何兴师动众地将陈然和王觉绑到行刑台。 所以,研究所的人为什么还没来? 她的指尖微动,若是点火了还没出现,那就不能怪她直接动手了。 “肃静,肃静!” 一群被白袍笼罩的教众隔出了一道人墙。顺着人墙的方向望去,时羡披着一顶红色的斗篷正信步走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贯的神秘微笑,优雅异常。 微风扬起斗篷的一角,红色翻滚间,似乎真有金光阵阵。 他走到了高台上,面向众人,微垂着头。主教冠冕的流苏垂落至胸前:“我很愧疚。” 他开口就是忏悔。 “未能及时挽救我们的同胞。善良的自然人被怪物们联手欺骗,成了怪物的伥鬼,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言辞诚恳。有泪珠在眼尾浮现,沿着睫毛颤动几秒,情到浓时轰然坠落。 沈衿:...... 好装。 但台下的普通人感同身受,他们听见了同胞的名字被时羡一个个报出。 在他嘴里,这群人,都是死于丧尸之手。而王觉,则是最大的帮凶。 善良的自然人轻信了伥鬼王觉,于是成了丧尸的食物,尸骨无存。 感谢陈然,基地里的所有尘封的凶杀案,找到了最后的“真凶”,沈衿想着,眼神愈加冷漠。嘴角的弧度像是印在脸上,未曾变动分毫。 “杀!杀了他!” “为我们的同胞报仇!” 群情激愤。 时羡抬手下压,示意他们安静。 “逝者已逝,生者当引以为鉴。”言外之意,便是与异能者保持距离。 在他的目光中,不少人下意识后撤几步,与另一边的异能者团队拉开了距离。 看到骚动,时羡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眼眸:“烈火会焚烧他们的身躯,他们的灵魂会下入地府,该为死去的同胞赎罪。” “好!” 掌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时羡弯腰,右手抵至胸前优雅行礼,站定后,依旧用他优雅的嗓音开口:“点火。” “是,主教。” ...... “慢着!” 异能者的制止音响起。 时羡早就料想会有这一刻,事实上,他还以为异能者会直接劫走他们,而非是在台下听他说完。 那现在,主动权可是在他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疑惑:“怎么,你们是想包庇一只怪物,一个沾了无数同胞鲜血的凶手吗?” 他特意在同胞二字加重了读音。 若是异能者们真的敢当众承认,那么这一出离间计也不算白设。 “不是。” 时羡兴趣泱泱,他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快结束。 “那你们想要阻止火刑?” 为首那人开口:“当然不,但在你们点火前,我想要播放一段视频。” 时羡正想拒绝。这视频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还会对他不利。 正想开口,就听那人说道:“时主教难道不想让他们更清楚的见证丧尸的罪恶吗?” 时羡:...... 他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请。” 光幕忽然出现。这是一个人的相机拍摄,拍摄人正是王觉。 镜头里,他穿着颇为齐整,看出来有特意的整理。背景正是基地里分配的房间。 他坐在沙发上,身上是一件起球的灰色套头毛衣,黑发柔顺地垂落至肩头,用珍贵的水梳洗过。 他正在交代遗言。 “很不幸。”王觉对着镜头,僵硬地勾了勾嘴角:“阿然被咬了。” 这是在最初,陈然被咬时,王觉拍摄的视频。 “我很没用,放不下她。所以,队长和我的队友们,不能亲自和你们说再见。” “在我被阿然咬后的一小时,这封视频会发到你们的邮箱,不出意外,你们会在这里发现我和阿然。” “很抱歉,在临死之前,还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有些愧疚挠头:“不过,我会把我们都绑起来,要杀我们很容易的。” “门我也做好了加固,不用担心我们会跑出基地,对他们产生威胁。” 王觉沉默。 但他的情绪依旧翻涌,他吞吞吐吐,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若是......你们惦念那点战友之情。” 他比着手指,做了一点点的手势,沙哑着声音继续:“能不能,帮我和阿然埋在一起......” 他泣不成声。 第94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8) 相机依旧在录制。 画面里,王觉已经从沙发上站起。他调整了角度,带着相机进入了卧室。 床上绑着的正是陈然。 她的模样比现在更加恐怖些,青黑的几乎外翻,一双血眸直愣愣地注视着王觉。 ...... 即便过了数年,这样的对视依旧具有冲击。只是众人的心都被提起,所以,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两人继续存活。 莫非,是异能者的包庇? 时羡也没有想,一个把柄就这么轻易地送到了他手里。 视频存在,那就说明,异能者们知道这个信息比他们足足早了七年。 他们能够如此顺利伪装、不被发现,是不是有异能者的手笔! 他尚且有理智,知晓他们不会这般轻易送上把柄,而那群白袍就忍不住了。 只见有一人忽然跳至光幕前,指着视频开口:“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引而不发,让同胞处于危险之中。” 冯青推了推眼镜:“你继续看不就是了?” 对他说话,眼神却落向时羡。以时羡的脑子,必然能猜到后续视频会有反转,说不准会要求暂停播放。 所以,他先暂停。果不其然,就有人跳出来指责,以为被抓住痛脚,奠基他的升职之路,天真。 时羡眼角抽了抽,双拳在身侧紧握。要不是知道白袍的身份,他都觉得是在联合异能者给他下套。 需要你发现新大陆一样跳出来? 但现在,他能说的也只有退下。 时羡说道:“诸位见谅,他只是过于激动了。” 冯青弯了弯眼睛:“还是我们主教大人稳重。” 时羡磨牙,迟早要将这人打一顿。 “您说笑了,请继续吧。” 冯青欣赏了一番死对头的窘迫,才按下开始。 王觉持着相机,已经走到了床边,找了位置搭好便不再搭理。 他伸手,将手臂送到陈然的嘴边,诱哄:“阿然,咬。” 观看的众人已经忍不住挪开了眼睛。对于经历过末世的人,都知道丧尸的凶残。便是为了异能主动被咬的人,都只是伸出一根食指,咬破皮立即撤离。 像王觉这样,整条手臂都塞过去的人,简直不要命。 哦,他本来就在拍遗言。 等等! 王觉不是必死吗,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视频告诉了他们答案。 丧尸遇见人类就咬的本能,似乎在陈然身上消失了。 她只是不断磨着手臂,没有咬破一寸皮肤。 “阿然,这样不行,你得咬我,得见血。”王觉抬起了手臂,完好无损,只糊了一圈口水印。 “我离不开你。” 王觉伸手,将她的发丝别到脑后。 “我也救不了你。” ...... 他捏住陈然的下巴,强迫她张开了唇。食指摸索过她的牙尖,抵着犬牙用力一按。 血珠自指腹蔓延而出。 他看着那滴鲜红的血珠,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说:“真对不起,我只能和你一起死。” “不,你要活着。” 陈然摇头。 丧尸说话了! 丧尸流泪了! 丧尸拒绝咬一个普通人! 时隔七年,行刑台下,准备见证焚烧丧尸的人类,见证了王觉七年前的震撼。 他们的表情与视频里的王觉如出一辙。 光幕关闭,视频消失。 视频里的两个主角,一个被绑在十字架上,而另一个瘫倒在台面。 冯青给了他们足够的震撼时间。 “后续想必大家都清楚。王觉被陈然咬后并未变异成丧尸,依旧是普通人。而陈然,经历了七年的痊愈,变成现在与人类只有肤色不同的模样。” 冯青睁眼说瞎话。但陈然的丧尸模样在前做对比,与现在的模样可谓天壤之别。 “王觉此后删掉了这份视频。在他和陈然被发现后,我们察觉到这个时间点的特殊,采用了一些手段恢复,才拿到的视频。” 时羡沉默了,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夏勇已经做过出头鸟,自然愿意在做一次,毕竟,这可是关乎他的声望,以及他晋升成红衣主教的机会。 视频一出,时羡此前的演讲都成了笑话。毕竟,他所谓的证据,都是丧尸具有攻击力和传染力的前提。 他需要趁时羡被打击时,尽力在教众前露脸,简直是天助我也! 他指着视频开口:“你怎么证明这个视频里的东西是真的?” 冯青剑眉压下,双目划过冷光,冷嗤开口:“你被陈然咬一口不就知道了?” “想必这位白袍先生,甘愿为真理付出一切吧。” 夏勇后退了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你这是谋杀!” “我知道了,这就是你们的诡计,你们蓄意谋杀!” 冯青掏了掏耳朵,双眼划过不屑,没分给他半点眼神。 他注视着时羡。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注视着时羡。 红衣主教缓缓起身,依旧迈着他优雅的步伐,又一次上了高台。 两人交汇间,时羡压低了声音,听不清情绪:“视频是真的?” 冯青侧身,让出了一条路,也挡住了两人的交谈:“我才不会和某人一样,满嘴谎言。” 言外之意,这是真的。 时羡没再多说什么,与冯青擦肩而过。 他站在了十字架旁边。 终于,第一次用正眼打量了陈然开口:“这位丧尸......” “女士。” 沈衿挑了挑眉,别人没听见这个称呼,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时羡伸出了食指,指尖在离唇一厘米的位置停下,他开口,依旧是那副矜贵优雅的语气,恍若恩赐:“咬。” 陈然没有动作。 时羡又开口:“但凡你能交流,你就该知道现在的你,该做什么?” “你不咬,是在公开证明自己没有神志吗?” 陈然只是担心王觉是特殊情况。万一,只是王觉特殊,她咬这个神棍岂不是会露馅? 所以她迟迟不张口。 她能不咬人,本来就说明她与普通丧尸的不同,不必增加风险。 时羡双眸灰暗了一瞬,准备收回手指。 “我也想试试。” 一道清脆的女音在台下响起,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沈衿丝毫不觉窘迫,优雅地放下手,脸上的笑意依旧柔和。 她说:“多一个人,证据才更加可靠,不是吗?” 第95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19) “沈衿?” 时羡过于惊讶以至于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 沈衿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就说一个小小人类,怎么可能比她还会伪装? “你为什么要上来?” 沈衿笑道:“她不咬,这件事就不会真正结束。你和其他人也会想方设法、再起事端。” 所以,她今天就把事情结束在这里。 还有另一个原因,沈衿同样伸出了手指,勾起陈然的下巴。 目光却落在时羡身上,温柔底色中终于泄露了轻狂:“被丧尸咬了一口的时羡,你可能回你的教会,做你的主教?” 时羡双眸闪过一瞬恍惚,直接闭上了眼睛:“你似乎笃定我会被咬,也能活下来。” “当然。” 时羡表情复杂。 他又陷入了某种奇特的思绪,此前的清明像是错觉,他开口,神色平静:“那就不回了。” 带着某种释然。 沈衿收回了视线,对他的改变不曾疑惑。时羡是这本书的反派之一。 因其对丧尸、对人类的仇恨加入了自然神教,走向灭亡。 终其一生,他所有努力就像泡沫、一戳即散。 阴差阳错、竹篮打水,是一个彻底的笑话。 他若像那个夏勇,连伸手都不敢,沈衿自然不会帮他。 但现在嘛。 她说道:“祝你有新的人生。” 时羡回过神,看见沈衿堪称粗鲁地捏开了陈然的嘴,食指微抬,一道血痕就出现在指腹。 她毫不在意地抹去了血迹,让开了位置:“轮到你了主教。” 时羡哑然,他的习惯不允许他将手伸到一个女人的嘴里。但沈衿都干了,反而衬得他犹为胆小。 他一脸菜色地蹙眉,将手指探入陈然的口腔。在感知到黏腻之前,猛然下按,光速抽回了手指。 沈衿递过去一张纸:“擦吗?” “谢谢。” 将痕迹擦去,指腹恢复了干燥,他皱起的眉头才稍作舒展。 咬都咬了,他现在也没有要死的感觉。 毕竟,在被咬时就会出现体温上升的异常情况。 他又按了按伤口,挤出一滴血,展示给了其他人,然后安静地坐在了高台上,不再说话。 围观群众立刻拉出安全距离,一时间,只有沈衿和时羡两人坐着,堪称悠闲。 氛围是难得的微妙。 冯青微微拧眉,走到时羡身边,同样坐下:“防止你们变异。” 时羡讽刺:“几日不见,冯队长身手竟弱成这样,两个新生的丧尸都制不住?” 冯青没理会他的嘲讽,推了推眼镜:“为了民众的安全。” “呵。” 时羡扭头,学着沈衿的动作闭目凝神。 冯青一口气差点没出来。手里纸巾被揉成一团,塞回衣兜。 沈衿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发一言,笑意加深了几许。 她记得这位冯队长,在后来可是被时羡亲手杀死的。 时羡的轨迹改变,那么他的也会改变吗? ...... 沈衿闭上了眼睛,数着时间的流逝。 一小时后,她和时羡几乎是同时睁开眼,一旁的冯青也起身:“你们看到了,一小时内,两人并未出现变异情况。” 他开口:“或许,陈然的异常正是我们的希望。” “我建议,将陈然和王觉,带入研究院,辅佐丧尸血清研究。” 他高呼:“为了人类的未来!” 如愿得到回应后,他在喧哗中望向时羡,眼眸中笑意明显:“主教大人,为了民众的安全,您需要被隔离。” 转向沈衿:“你......” 沈衿抢答:“我本就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自然配合研究。” 冯青:...... 这场火刑宣告结束。本该按计划死去的人依旧健在。 自然神教在得知时羡被咬的第二日,就下发了驱逐函,不再承认他的主教身份。 笑话,被丧尸咬了一口的普通人,留着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研究所内。 沈衿看着不请自来的时羡有些困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羡毫不在意:“研究员让我找个生态区住下,我在这里只认识你,当然来找你。” “反正你也接收了陈然,多一个我也不妨事。” 沈衿:...... “那他呢?” 她看向帮时羡提行李的冯青询问:“为什么他也在这里?” 沈衿语气幽幽:“冯队长应该还有任务吧。” 冯青依旧戴着他的眼镜,一脸认真:“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盯着他。” “这是组织的惩罚,我暂时不是队长。你可以称呼我为时羡的监管员。” 是吗,那为什么她没有分配到一个监管员? 沈衿点头应许。有个苦力,不用白不用。 她带着两人走入山谷。 惯例,得到了狼王的问候。 “真的,我不是什么东西都往你的山谷里塞。” 沈衿也有些汗颜,毕竟,她没想到王觉会主动跟来,让狼王照顾的人从一个陈然变成了一对夫妻。 狼王愤怒,当它的狼谷是什么! 收容所?! 沈衿当时承诺,仅此一次。 结果说出来不到三天,她又带着两个人上门,其中一个还是它最厌恶的异能者。 她按住了狼头、强行捏住嘴巴:“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 “他不住这里。” 沈衿指着冯青。破窗理论对于狼同样适用。从原本额外接收两个人到现在只用收下一个普通人,狼王肉眼可见平和了许多。 时羡笑弯了眼睛:“谢谢狼王收留,也谢谢沈小姐照顾。” 转向冯青:“你可以滚了、监管员。” 沈衿摊手,对着冯青的眼神全然不惧:“研究院规则如此,哪个异能者能进入生态区的?” “我让你进来就已经担风险了。” 沈衿温柔笑着:“冯监管不会为难我们吧?” 也不知是哪几个字戳中了冯青的隐秘情绪。他颇为听话得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之前,还帮时羡搭好了帐篷。 “若是有需要,你可以联系我......” 他快速改口:“联系沈衿。” 时羡眉眼弯弯:“谢谢,监管员。” 冯青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出的生态区,看他迷糊的模样,只怕丧尸送上门都不见得有反应。 啧啧。 人类啊...... 第96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20) 沈衿送走冯青,又回到办公区。理好清单,开始惯例的抓鼠生活。 时间一天天过去,没有任何波澜。 时羡也会来帮忙,照例感叹一句她优越的亲和力,居然能将异种迷惑成傻子。 并不指望得到答案,而是像她一样盘腿坐在土堆上,浪费时间。 那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午后,人造太阳在生态区的天空勤恳放着光芒。 环境维持着最舒适的温度,连微风都带着花香。 沈衿眯着眼睛数排队进入鼠笼的小鼠。 她忽然开口:“时羡,你的洁癖好了?” 听到这话的时羡周身一怔,猛然从土坡坐起,碾了碾指下的泥土。 视线开始朦胧。 沈衿侧头,注视着他流泪的模样。与此前在高台上刻意控制的表演不同。 每滴眼泪,冒出得猝不及防,狼狈又密集。 哭得一塌糊涂。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眼眶微肿,而沈衿早就不知去向。 冯青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手里握着一张湿巾。 恍若当年。 时羡还没反应过来:“你......” 你怎么突然在这里? 冯青递过湿巾:“沈衿让我进来的。” 见时羡迷茫的模样,冯青习惯性将湿巾按在了他的脸上。 心头一惊,看他没有反应才松了一口气。指尖带着湿巾微动,帮他擦拭泪痕。 嘟囔:“没点长进,一哭还是这么狼狈。” 时羡推开他的手站起,动作有些匆忙:“沈衿......”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冯青接了句:“她早走了。” …… “所以,你们是想让我参与北斗计划?” 沈衿翻看这份计划的说明。 在各种科技手段,辅助陈然和王觉恢复记忆后,他们将陈然异常的源头锁定在咬她的那只丧尸身上。 并将寻找那只丧尸踪迹的计划命名为北斗,特意邀请沈衿加入。 白大褂研究员一脸诚恳:“我们会前往基地外,归期不定,有你帮忙任务会轻松许多。” 他们是为了找丧尸,又不是为了清扫,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沈衿有些迟疑:“既然归期不定,那我的生态区怎么办?” 她可没忘记,自己的本职是饲养员。出去转一圈,回来动物们养死了怎么办…… “生态区可以正常运行,至于实验材料,可以让其他饲养员来抓。实在不行就先暂缓b3相关的实验。” “北斗计划的优先程度,比其他项目都高。” 倘若陈然并非特例。 在野外,一群存在理智的丧尸会诞生出什么? 部落。 就像文明最开始,那群直立猿聚集形成的部落一样。 类人丧尸们,也会形成自己的社会体系。 毕竟,抱团取暖是人类的天性。这个本能,即便变成丧尸,也不会被遗忘。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若是部落真的存在,应该不会无迹可寻。他们此行,就是为了确认这个部落是否存在,顺便能多说服类人丧尸参与他们的实验。 毕竟,一例样本,有太多的偶然性。 研究员已经发现拿捏沈衿的办法。 沈衿在丧尸血清上总是格外积极。包括但不限于从属项目能更快领到更优质的材料。 所以他开口:“我们在陈然的血液中提取了特殊物质,对丧尸病毒有一定功效,体外保存时间是同浓度异能者体内抗体的百倍,达到了惊人的24小时!” 他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可惜,只有这一例样本,无法做更深入的研究,更无法实现体外的大规模复刻。” 沈衿将报名表抽出,拍在桌面上:“去,我明天就可以出发!” 早说实验样本数量不足不就完了? 她一个饲养员,去野外捕捉珍贵实验样本回来饲养,可太合理了。 研究员同样笑容灿烂:“时间定在三天后,这几天你可以整理装备。” “沈衿,三日后见。” 他作为陈然的实验负责人,也要作为随行研究员出发。 “顾老师再见。” 沈衿将填好的报名单交到了顾赫手里,挥手告别。 …… 北斗计划与之前的清扫、采集不同,本次外出时,普通人数量占比高达三分之一。光研究所就出动了一整队的保安。 李玉竹也在其中。 明明在宴会时还自称是时羡的好友,结果人被关在生态区了愣是一次都没来探望,看来这份情谊属实不深。 李玉竹想的则是避嫌。他不能和时羡走太近,污染了他高贵自然人的血脉。 他对于沈衿的态度颇为复杂。一方面嫉妒她奇妙的能力,身为普通人也如此与众不同;另一方面又恨铁不成钢。若是这份能力的拥有者是他,才不会每天窝在草堆里数老鼠。 再加上教会里的卡位出现关键期,为了和时羡撇清关系,他这些天,都没有在沈衿面前出现过。 乍一下见到,一个莫名的想法出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或许,他可以利用沈衿,得到一个拥有同样能力的孩子。 他越想,眼睛越亮! 为什么他没有早些想清楚呢? 只要和沈衿结婚,他不仅能依靠她的能力出现在研究院高层和教会高层眼里,还能诞生他的孩子。若是那个孩子还继承了沈衿的能力…… 你问他万一无法继承怎么办? 多生几个呗,总有几率出现的。研究院此前不是提倡过“火种计划”,目的就是为了孕育优质的下一代。 沈衿作为研究院的饲养员,而他则是生态区的保安大队长,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 恰好此行在外,断了沈衿回避他的理由,简直是天赐良机! 至于沈衿答不答应? 她怎么会拒绝呢…… 她明明那么柔弱无害。她对他也是有想法的,不然,为什么在他面前笑得那么温柔?实在不行,睡一觉也能睡服了。 李玉竹颇为自信。 沈衿安静地站在人群中,望着李玉竹的方向眯了眯眼。 啧,好臭的油腻情绪。熏得她连人设都不愿维持,只想将人好好揍一顿。 沈衿心想:只要没被人看见,就不算崩人设吧。 在野外,消失、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忽得,她面向李玉竹,嘴角又勾起笑容。 果不其然,李玉竹身上的情绪更臭了。 该杀。 第97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21) 顾赫望着正和松鼠亲切交流的沈衿,难免心生感慨:将沈衿从生态区里挖出来,是他此行最机智的决定。 女子伸出右手,纤细玉白的指尖搭在松鼠的灰红色长毛上,此刻正微微倾头,像在倾听松鼠的声音。而松鼠的一只爪子搭在她的肩膀,而尾巴立在半空,中段成了沈衿的板凳,尾巴尖垂落在她的胸前,贴着她的身体小幅度甩动。 如果忽视这只松鼠堪比两个成年人的体型,画面会美丽很多。 他可没忘记,这只金刚松鼠,从树上,以超人姿势落地,直接压垮了房车的车顶。 在人鼠大战即将拉开帷幕前,沈衿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将松鼠立在原地。 钢铁般竖起的红毛瞬间贴服身体,柔顺至极。 他曾手贱地想摸,被松鼠龇着牙撵走了。 顾赫站在远处,笑意吟吟。 有人询问:“顾老师,你笑什么?” 顾赫压下了嘴角、语气感慨::“在大灾难之前,人与动物和谐相处,说得就是这样。” 明明也不久。 却恍如隔世。 他在心中祈祷:希望此行,能给他们带来新生的曙光,也不负北斗之名。 至于沈衿和松鼠在商量什么? 若是被顾赫知晓,只怕是滤镜稀碎。 沈衿:坑挖好了吗? 松鼠爪子捶着胸膛:放心,今晚就埋。 李玉竹在出发前就得到了她的厌恶,这一路还偏生往跟前凑。 两只眼的浑浊就差直接在脸上写着骚扰了,还故作温柔的模样,假惺惺要上前帮忙。 沈衿实在烦,就喊了只松鼠,充当保镖。 这一路,有她暗地里帮忙,控制车队前进方向,可谓是平安顺风。实在不长眼的,也都被异能者们解决,就地掩埋。 太过安全了也不好,沈衿想着,这不,李玉竹一直在她面前蹦跶。 李玉竹拿着一瓶水上前:“沈衿,要水吗?” 她此刻还坐在松鼠的尾巴上。 松鼠看到他靠近,龇起牙齿,浑身毛发炸起。尾巴卷着沈衿将她放到背上,一副对敌的模样。 松鼠一向是人群的关注重点,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目光落在沈衿和松鼠身上。现在它一动,周边人立刻握紧武器,做戒备模样。 笑死,它善待沈衿,可不意味着它会善待自己。 沈衿的声音清晰地落到每个人的耳里:“李玉竹,你为什么要拔它的毛,激怒它!” 声线有些颤抖,显然这个情况发生在沈衿的意料之外。 众人只看见松鼠头顶,露出半个身体的娇小人类,正在尽全力安抚下方躁动的松鼠。都快被甩下来了,依旧不松手。真是舍己为人、可悲可泣。 指责的目光向李玉竹看去。 松鼠跟着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动过怒,连路过他们装备时都会小心地跳过去,哪里有这么暴怒的模样? 再结合沈衿所说,定然是李玉竹惹恼了它,才让它陷入狂暴状态。 沈衿的指责还在继续:“我知道你馋它的皮毛做武器,但是李玉竹!你也不该在休息区激怒它。” “你这样做,可有想过同行的伙伴会遭遇危险!” 李玉竹:?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顶着众人的目光,实在想喊冤枉。 他就是单纯来送水,怎么就变成他想要金刚松鼠的皮毛了? “我没有。” 画面太过荒谬,以至于李玉竹只能不断重复这三个字,落在众人耳里,与心虚无异。 周围有声音陆续响起。 “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一个人在外憋得像个孙子,营地里倒是装上大爷了。” “是想着有其他人托底,好趁机收集异变种皮毛吧,这算盘都崩我脸上了。” “保安队里就是这样的人?” 李玉竹本就自尊心极强,不然也不会加入自然神教。现在,成为话题中心,还全是讽刺,哪能忍得住。 他指着沈衿骂:“我特么明明什么都没干!是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有异兽亲和力,就联合它做局陷害我!” “噫......” “嘁......” “真是不要脸。” 唏嘘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衿坐在松鼠的头顶,居高临下:“我陷害你做什么?” “你有什么值得我去陷害?” 说完,被这个问话逗乐,沈衿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自恋啊。” “怎么办,我刚刚看了他三眼,他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哈哈哈哈哈。” 瞬间陷入了欢乐的情绪。 沈衿欣赏完他几欲吃人的表情说道:“你说你没偷,那你衣服里藏着的是什么?” 众人望向他的衣襟,飘动着几把灰红的长毛,一看就属于金刚松鼠。好家伙,薅这么多,都快秃了吧。 金刚松鼠在沈衿的示意下,转了个身,将尾巴立给众人看。 他们才发现,尾巴根居然都秃了一块!这搁谁不愤怒啊! 仗义人士直接发言:“你把毛还给人家松鼠,马上过冬了,就等着这几撮毛保暖。你倒好,直接把人家屁股的毛,真是缺德。” 李玉竹也不知道这毛是怎么出现在他衣服里的,但现在问题是,他绝不能被他们发现藏起来的东西。 于是他护住衣襟,下意识退后。 沈衿撑着下巴,手指微动。 有风恰到好处吹来,露出了他偷藏的黑色物体。 眼尖的人当场发现,揪住他的衣领:“别动,你那里面藏了什么!” “我看怎么这么像之前一起打死的变异喷火蜥的鳞片?” 基地里再怎么闹,都是人类之间的事。而只要一出基地,便是团队至上、人类至上,这是大家默认遵守的规则。 所以,所有的猎物事先会说好分配方式,按照贡献情况分配贡献点。 此行,虽说允许个人狩猎,但他们为了赶路,没有组织自由活动,李玉竹根本不可能避开他们单独狩猎异变生物。 那么他怀里的,只能是偷藏起来的属于共有财产、事后分配的那部分。 “不是,我不是。” 李玉竹捂着胸口,匆忙得想要逃窜。 “抓住他!” 第98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22) 沈衿依旧端坐在松鼠的头顶,目睹眼前的混乱。比起它被薅走的几把毛,李玉竹怀里的东西可重要得多。 他偷藏的战利品不断被发现。 “这不是我砍鳄鱼时留下的刀痕吗?我当时还崩了一把刀,还是你聪明,在鳄鱼死后剥一块皮是吧?” “卧槽卧槽这不是那个蜂蜜?我就说我们怎么忽然被蜂群进攻?” ...... 在众人忙碌之际,一小叠白纸飞到了沈衿的手心,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沈衿展开了白纸,赫然是手写的几个大字“高亲和力李姓幼崽诞生计划”。 没想到,这人看着唯唯诺诺,竟然还有振兴李氏的伟大梦想呢? 她轻碾着白纸,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手中的纸开始撕裂,变成粉末彻底碾碎。 不过,她颇为严谨的留下了第一张封面,有些东西,得放在本人面前才有趣。 事情闹大,李玉竹挑衅金刚松鼠成为了他贪利的佐证。 负责人给出了惩罚,将李玉竹驱逐出基地。这意味着,他无法再得到基地的庇佑。 他也再无理由,跟着探索队。若是悄悄跟上来,会以驱逐敌人的方式将他驱逐,生死不论。 李玉竹离开了部队。 在临行前,他看了一眼坐在松鼠尾巴上的沈衿,青筋暴起、双目猩红,连牙齿都磨得作响:“都怪你,贱人。” “别让我抓到你落单的机会。” 心里的话说得再狠,但身体上则是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平地摔出了好几个包。 ...... 沈衿依旧操控着队伍的前进方向,按照现在的速度,只要三天,就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一个由类人丧尸聚集形成的部落。 夜晚。 沈衿睁开了眼睛。 今夜无星无月,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的行动速度没有丝毫减慢,每一步的落点又快又稳,像是在这里生活了无数年。 穿过一道灌木,又翻过几座小坡,沈衿站在了一处空地前。 翻倒的油灯照亮了几米的区域,而在光圈的正中,埋着一个只露出头颅的男人。 正是李玉竹。 沈衿捡起树枝,将人敲醒。 油灯的黄光下,她的笑容依旧明媚。只是灯焰摇摆,她的表情晦暗不明。 李玉竹睁开了眼睛。在他晕厥的前一秒,他意识到自己脚滑,踩空落入了深坑。 那现在,他是在坑底? 他顺着树枝,视线往上,撞进了沈衿漆黑的眼眸,跌入了无尽的夜。 忽然,他明白了一切,额间有冷汗冒出:“这是你干的!” 不是反问,是笃定。 沈衿自然承认。 她就在他孤零零冒出的脑袋边坐下,笑意愈发明媚,心情很好地承认:“是我。” 李玉竹下意识就想骂,但他的理智制止了他开口,反而拧出一抹笑容:“我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 沈衿对他的厚脸皮有些刮目相看:“你被驱逐纯粹是你咎由自取。” 李玉竹握紧拳头:“但是,若你不联合金刚松鼠设局,他们不会发现。我做得天衣无缝!” 他又强调:“这些都是搬运过程中的合理消耗!我只是将消耗提前拿走,这种搬运的事,怎么能算偷呢?” 沈衿疑惑:“你为什么要和我争辩?” “你想我同情你、理解你?可是你别忘了,我就是想看见你这副模样。” 李玉竹梗了梗脖子,嘴硬:“你既然来找我,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你想要什么?” 他的四肢不断用力,试图挣开泥土,只要他的手能出来,他肯定能抓住沈衿。 这个贱人,胆敢设计我? 沈衿挥动着树枝,在他头顶轻轻一点:“我想要你的命哦。” 那树枝看着轻飘飘,像是随手捡来的,但李玉竹只感觉有泰山压顶,他的身体被某种力量禁锢,根本动弹不得。 至此,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恐慌,沈衿真得可以杀了他。 “不,不,我没有得罪过你,你不能杀我,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能杀人。” 他拼命挤着五官,想露出平和帅气的模样,但还是因为恐慌狞成一团:“我们是同事,不不不,我们是朋友,我们都是人类,我喜欢你!” 沈衿被逗笑了:“所以呢?” 李玉竹却像抓到了一束曙光,他急忙重复:“我喜欢你,你不能杀我!” 沈衿不由疑惑:“你是什么东西?” 树枝点着他的头颅。也不知道沈衿是怎么做到的,树枝竟压着李玉竹的头,将他一寸一寸,往土里按。 “不,不,你饶了我。” “你放过......” 这是泥土陷入了他张开的嘴里。土腥味将他包裹,李玉竹嘴里被塞了一大口土,终于堵上了嘴。 空间安静了许多,沈衿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力度,直到他的鼻尖触碰泥土,才暂时收手。 李玉竹已经无法说话了,他只有鼻子以上的位置露在外面。若是沈衿再往下一些,他就会因为窒息而死。 他再也顾不得脸面和傲气,不断哀求,试图用眼神来求沈衿回心转意。 她不可能是普通人,都是他看错了眼,惹了大佬生气! 她沈衿就没错吗? 但现在,他根本不敢露出半点怒气,生怕沈衿将他彻底按死。 沈衿终于收回了树枝。 “刚刚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沈衿道:“我不是好人。” 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竖在李玉竹眼前。她留这张纸和这个高度,就是为了让他安静地看着。 李玉竹脸上的惊悚赫然压住了他的畏惧。沈衿什么时候拿到了这个东西。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但是嘴已经埋入土里,根本无法开口。 “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得当事人知道比较好。” 沈衿询问:“你觉得呢?” “这封计划书我看过。” “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吸着别人的的血奠自己的路?” “李玉竹,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更懒惰一点。” 她说完,起身,又捡起了树枝。 李玉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飘落的纸,在没有任何东西的接触下,化成了灰烬。 而后,视线彻底黑暗。 第99章 饲养员没惹任何人(完) 三日后,探索队正如沈衿预料,进入类人丧尸的领地。 “快看,绷带!” 眼尖的研究员看到树梢上飘着的白色绷带。在绷带中央,有一摊已经凝固的青黑色固体。 “检测成分。” 若是属于人类......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显示屏。等待的五分钟着实漫长。 沈衿远远地落在人群后,望着初升的朝阳眯了眯眼睛。 真好,已经预见新的开始了。 血液的基因编码与资料库里属于陈然的那份相似程度达99%,已经基本锁定它的主人便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类人丧尸。 氛围忽然沉默。 推测他们存在是一回事,但如何面对又是另一个课题。 他们难免想到更多未曾探索过的区域。异变生物暂时阻断了人类外出的脚步,但地球很大,足以支撑人类在任何一处角落繁衍。 他们该如何面对昔日的同胞? 他们暂且不知,沈衿更无法给出答案。 但飘散的部落像是星星之火,终有一日,会完成交联,聚势燎原。 探索队预想的兵戈相见并未到来。 顾赫特意筛选的温和派起了决定性因素。他们以包容的心态,参观了类人丧尸搭建的部落。目前已经发展到了新石器水平。 顾赫向他们诚挚地发出邀请:“疫苗的研制需要你们的帮助,同样,我们也会努力帮你们获得异能。” 类人丧尸间是能繁衍后代的。沈衿在他们的部落里看见了新生幼崽。除了肤色和眼睛颜色,与正常人类幼崽并无不同。 最大一个已经长到了五岁,是一个颇为健康的女娃娃。 她是部落首领的女儿。颇为害羞地窝在母亲怀里,打量着她从未见过的人类。 “她是我的女儿,小名叫风。” 介绍完小风后,她让孩子离开,说起了一个五年前的故事。 首领有些悲伤,她的视线落在小腹,陷入了回忆:“我怀孕的时候,是双胎。” “只是,另一个宝宝,刚出生便是感染状态下的丧尸。” 很难想象母亲十月分娩,生出的孩子却由她亲手杀死时内心的苦痛与悲伤。 “为了部落,我杀了她。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一个毫无理智的新生丧尸。” ...... 首领坐直了身体:“这样的事情并非特例。我们部落总共有新生幼崽6名,而我们孕育的丧尸数量,是他们的十倍。” “很多人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杀了孩子后,自尽而去。” “所以,不要疑惑我们为何这么轻松地答应你们的条件。” 首领话音一顿,双拳紧握:“继续留在这里,我们只会迎来灭亡。” “新生的代价太过沉重,我们要负担不住了......” 进化和繁衍,生命存在的永恒主题。 顾赫握住了首领的手,郑重承诺:“请相信我们。” 顾赫的手很白,是常年带着橡胶手套在实验室里被闷出的洁白。而首领的手属于青黑色的异变人类,生活又给她添上深深浅浅的刀疤。 这是属于两个世界的手,却交握在一处。 ...... 首领于桂带着部落完成了迁移,在基地外层三千米处正式安家,还在研究院的建议下取了部落名字,最终决定唤做“同归”。 你我殊途,但也同归。 同归二字,也成了后续其他类人丧尸们公认的部落名称。 自然神教毫无疑问是最难接受同归部落存在的人。不止一次联合普通人一起施压,试图将那群怪物驱逐。 基地里的异能者颇为强硬,并直接以此进行了居住民筛选,顺势将不配合的人驱逐出了基地。 乌烟瘴气的垃圾被赶走了,基地里欣欣向荣,一片静好。 时羡意外找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正是同归部落里的一员,还给他找了个同归者继父。 母亲已经怀孕,他还有望当个哥哥。 陈然和王觉作为类人丧尸和普通人联姻的形象大使,经常在基地里成双成对出现撒狗粮(划掉)。举办“消除种族歧视”、“千里姻缘一线牵”等大型活动。 据研究院相关研究显示,类人丧尸和人类结婚,更有几率生出正常后代,而类人丧尸的体质优于人类。 沈衿生态区里的三个人类被她打包扔了出去,又恢复了此前的平静生活。 有了足够多的样本,足够完整的研究种群,研究院的新发明层出不穷。 新药方面,就有异能提升药剂,优生优育疫苗...... 可惜了,她任务所需的丧尸病毒疫苗依旧没有出现。 某日,她心有所感,从邮件中抬头。 基地用于紧急疏散的广播响起。倒不是异种入侵、基地沦陷的大事。 女音慷慨激昂,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女士们、先生们!人类、异能者、同归者们!今日我们汇聚于此,共同见证丧尸疫苗的诞生!” “经研究表明,新疫苗能百分百中和源病毒内的x组分。接种疫苗后,人类有50%的几率成为异能者和同归者!” “同归者接种疫苗后,下一代出现丧尸概率成功跌至万分之一!” “异能者接种疫苗后,生育能力恢复至人类生育水平的85%以上!” ...... “感谢在灾难中无畏付出的勇士,缅怀逝去的同胞。” “而我们,殊途同归,前路璀璨!” 沈衿平静地听完广播,走到窗边。她所在的高层,目之所及都极为渺小。 但她看见中央广场处,像蚂蚁一般汇聚的黑点。那是听到广播后,兴奋到外出跑圈,互相拥抱庆祝的人类。 所以说人生生不息呢。 沈衿想着,粉花漂浮在手心,养得颇好。 “我们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恭喜宿主,见证病毒血清的诞生!” “主线任务,担任研究院饲养员,异变生物饲养情况评级-完美!”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饲养员的升职路;评级:国宝级饲养员!”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时羡—众叛亲离者的救赎!”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陈然王觉-有情人终成眷属!” “系统结算中,返回通道已建立!” 第100章 敛尸路人一枚(01) “下面播报世界背景。菩提国依赖万上佛宗而生,下设五座城池,名为大观、梵音、焚檀、百味、落锤。五城拱绕佛宗而设,每座城池住常住凡人百万以上。” “佛子方释乃天生佛心。应宗门之令,化名方寸,试炼红尘以证佛法。” “本世界任务,收敛六具尸体。” “您的身份,未知来处的敛尸人。” “辅助系统009号在此祝您任务愉快!” …… 沈衿青丝未束垂落至腰侧,一手持拐杖,悠闲地走在荒野。 她的动作看着缓慢,然而缩地成寸,不过一步,便过了百米。 她目前还在荒野中行走。 山间野植长势极好,又有小河蜿蜒而下。若是寻常世界,沿河定有村庄。再不济,也有猎户上山捕猎。 沈衿行走多日,未曾见过一缕人烟。这是本世界的特殊之处,凡人只能在佛光笼罩之地生存。 简而言之,他们只能住在那五大城里。 前方黑烟缭绕、魔气翻滚,这样的情况沈衿已经习以为常。她并没有除魔的善心,准备眼不见为净,尽早穿过。 然而,她看见黑烟深处,传来阵阵金光。在黑雾与金莲的缠绕中,穿梭着一名和尚。 与普通和尚的装扮不同,他未着袈裟,手里也没有拿着禅杖钵盂。 而是一身布衣,手持长剑。 头发剃得干干净净,脑门都能反光。一身打扮与凡人无异。 真是难得。 因倚赖佛宗而存,本界人民对和尚犹为尊重。 便是在侥幸得到机会在庙里修行几日的凡人居士,此后余生都巴不得天天袈裟,好让所有知道他与佛宗有过交集才好。 对于普通人来说,袈裟禅杖不能随便穿,那头发总管不到吧! 所以,本界凡人不论男女,最流行的发型便是卤蛋。 黑烟中,他不断调整身法,金莲朵朵自剑尖挥出。 凡金莲所到之处,黑烟无处遁形,哀嚎着彻底消散。 黑金交织间,衬得男子眉眼愈发深邃。年纪轻轻,竟有了法相威严。 沈衿难得见到一个人类,也放慢了赶路的脚步,欣赏这和尚除魔气的利索模样。 法力高超、佛心坚定,想来在万上佛宗也是个人物。 只是不知道他与世界背景里所提及的佛子方寸可有联系。 本次任务关乎她的升职,因此并未有太多提示,连任务发放都是语焉不详。沈衿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先找到方寸再说。 现在,正是与万上佛宗产生交集的好机会。 方寸早就看见了不远处一袭青衣的女人。虽有疑惑她为何出现在城外,但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魔气。 若是让魔气侵袭了凡人,这才麻烦。 思及此,他在旋涡中站定。原本翻飞的灵剑也被召集在了身前。 “应作如来!” 沈衿就见那男人口吐出四字带着金光的字符,双眸中也放出金光。 而后以他为中心,金光摧枯拉朽、向外铺开。缠斗的黑烟来不及逃离,便彻底湮灭。 魔气被除,男人收敛气势。长剑落入掌心,擦拭后收回剑鞘。 他站在原处,视线落在了沈衿身上。 而沈衿恰好与他对视,看到他尤其干净的琥珀色眼眸。 瞳色浅了便看不出庄重,倒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兽。沈衿这般想着,朝着和尚走去。 方寸注视着她靠近,温和的眼眸里带着浅浅的不解。就见她朝着他的方向伸出了右手。 “我名沈衿。” 方寸注视着她的手掌,想到寺庙几位师尊的嘱咐,闭上了眼睛:“我不是和尚,也不会看手相。” 师尊说,他当以俗世凡人的身份游历红尘,不得被他人知晓佛宗佛子的身份。 “哈哈哈哈!” 不打自招。 沈衿的笑声过于清脆,她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你该回答你的名字,然后与我握手。” 方寸难得有些窘迫。 学着沈衿的模样伸手:“我名方寸。”属于人类的温暖顺着交握的双手被他感知,一触即分,但让方寸平和许多。 他朝着沈衿行礼:“野外危险,姑娘应早些回城才是。” 沈衿点头,却在方寸离开的时候跟上,像个尾巴一样,缀在他的身后。 “这不是回城的路。” 方寸回过头,注视着沈衿,声音温和。他指了一个方向:“离此处最近的城池名为百味,在东侧。” 沈衿挑眉:“若是我不回百味城呢?” 方寸不太认同,但他脾气还是很好地解释:“现下离酉时不过半个时辰。酉时一至,城外会危险。” 看着沈衿无畏甚至跃跃欲试的模样,方寸剑眉微蹙,显然是苦恼:“你会死。” 他强调了危险程度。 沈衿却快走几步上前,与方寸的距离缩短至一步之远。 她道:“我不进城。” 城内佛光照耀、梵音笼罩,就算是死了也能超生极乐。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那里没有她的任务目标。 所以,她要收殓的尸体,在城外。 恰巧方寸也在城外出现,她更不能进去了。 “方寸。” 她郑重开口:“我不会死。” 是纯粹的自信。 魔气如同玩具一般萦绕在她的指尖。又展示一般放到方寸眼前。 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直接捏碎。 当事人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抖去不存在的灰尘。 方寸:“是我冒昧了。” 沈衿笑道:“不妨事。” ...... 又是一路,方寸向左她向左,方寸往右她朝右。远远地跟在五米之外,怎么也甩不掉。 方寸终于放弃,他问沈衿:“你在跟着我,为什么?” 沈衿但笑:“只是同路罢了。” “你这般霸道,连路都不让我走不成?” 若是寻常人,只会气恼于这人的无理取闹。而方寸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用温和至极的目光注视着沈衿。 “没有不让你走。” 说完便停下来,原地盘坐、升起火堆。意思明显,我不走,你可以走了。 沈衿脸皮厚,她也在原地坐下,比起生火,她还不知道从何处掏出来一只野鸽和几颗蘑菇,开始烤。 转着肉鸽,油水溅入火花。 她问:“出家人可吃荤腥?” 第101章 敛尸路人一枚(02) 方寸婉拒:“我已辟谷,不用进食。” 沈衿恍若未闻,持续自己的动作。双指并拢,指挥着蜂蜜涂抹在乳鸽表面。 见她没有搭理,方寸又望回了面前的篝火,闭目凝神。 忽然,有清香自鼻底传来。 睁眼,就见那只乳鸽被风托着,出现在他面前。 方寸抬眸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沈衿眨了眨眼,声音顺着风而来:“你不尝尝琳琅美食,岂非白入红尘一趟?” “民以食为天,也有佼佼者以食入道。万般滋味均融碗筷之间,你不好奇?” 方寸掌心托起清风,将鸽子平稳地送回沈衿面前:“未曾听闻。” 他生来便在佛门,接触的是无上佛法。佛宗内藏有天下书籍,他曾一一阅读,并未寻见其他修行入道之法。 邪魔? 他动了动手指,风霎时消散。鸽子落回了沈衿的掌心。 还给你。 火花闪烁一下,又恢复平静。 方寸有些头疼,他再睁眼,沈衿就连人带鸽,坐到他对面。 火堆也膨胀了一圈,老实在两人中间燃烧,火焰跳动、甚是喧嚣。 沈衿笑眯眯:“这火成精长了脚,自己来投奔亲戚,我无奈只好跟着过来。” 方寸脸上依旧是天塌不崩的温和,反问了一句:“是吗?” 沈衿摊手:“谁知道呢。” “你真不尝尝,这鸽子可非普通的食物。” 方寸抬眸,认真询问:“你是以食入道的修者?” 沈衿身上并未有佛法气息,但神魂清正、气息清明,再加上她逗弄魔气时的放肆,修者的身份很好确认。 一个不修佛法,行走在城外的强大修士。 沈衿挑眉:“你吃一口,我就告诉你。” 方寸拿起乳鸽:“好。” 沈衿:“你不怕我在肉里下毒?” 方寸:...... “无妨。” 他百毒不侵。 而且,已经咽下去了。未有毒发之状,气息稳健许多,可见这乳鸽于他有益。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注视着沈衿,目光隐隐露出一丝谴责。 沈衿反驳:“我未入佛门,什么又是诳语?” 但方寸交出这个话头,便能接着问。沈衿道:“好吃吗,可还想吃?” 方寸一愣。 原本被他刻意压下的味觉再次在脑海中翻起波浪。 恰到好处的咸甜带着温热,入口即化。随后变成暖流充斥周身,愉悦至极。 但佛说,心外无物,当无欲求。 可佛又言不打诳语。 “很好吃。” 就在沈衿以为等不到答案时,方寸开口。声音险些要散在风里。 沈衿挑眉,嘴角勾出笑意。 她还有第二个问题。 方寸沉默了两个呼吸才给出答案:“还想吃。” 沈衿的笑意逐渐加深,连手里这只鸽子味道都好很多。 方寸询问:“这只鸽子是归我了吗?” 沈衿心情很好,点头。 方寸严肃地将咬了一口的肉鸽用金光包裹,收入芥子空间。 “这是为何?” 和尚收了她的鸽子,还甩过来几枚银锭。沈衿不亏反赚,但她心情不好。 眯着眼睛、情绪不明。 “我尝之心喜。” 方寸很诚实:“但出......但作为修士,不可因此动摇,心生贪念。”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尝之已是大幸。” 方寸双手合十,面色虔诚,在火光映射下,像极被塑金身的佛像。美则美矣,又冷又硬。 他垂目:“不敢贪求更多。” 沈衿向来是不会克制自己欲望的,想得便去得了,暂时得不到的也会想办法得到。乍一下和这个严于律己的和尚交流,还有些不适应。 沈衿不赞同:“你都未入红尘,又谈何超脱,这便是你的修行?” 即便大道被质疑,方寸的脸上依旧没有怒气,他带着纯粹的不解:“我已行在红尘中,为何你说我未入红尘?” “方......你们师尊在你临行前可有嘱托?” 好险,沈衿差点就说出方丈二字,帮方寸立好了摇摇欲坠的人设。 方寸记忆很好,当即就给出了回答:“师尊有言,凡佛光笼罩处皆为无忧之所,我无需前去。” “但五大城外,有魔气尚且盘旋,入魔生灵虎视眈眈,我入世,便是将魔物全部除去。” 沈衿有一丝好奇,若这种无畏天真之人,受到彻底的失败心性又会如何。 好在她已经从良许久,不干这种折磨人之事。听到这沈衿也只是朝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门之礼:“那就祝你,佛道通途。” 临行前,她又问了一个问题:“若是除不尽这魔物,你当如何?” 方寸回答斩钉截铁,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预设:“战至最后一刻。” 这六个字被他说得云淡风轻,带着睥睨的自信。 “真是无聊。” 沈衿得到答案后嘟囔一句,像是抽去了精气神,斜靠在树下,歪歪扭扭、不成体统。 反观方寸,即便是休息,也坐姿端正。周身金光流转,一看就是在修炼心法。 没有沈衿的干扰,他入定得颇为迅速。 若是方寸目的便是除魔,那她是不是该捡捡魔物的尸体? 沈衿当即转换了目标。也不知方寸除魔的习惯是什么样,能不能留下尸骨。 一夜无眠。 夜里的魔气浓得滴水。方寸也没有那般自大,要将深夜涌来的魔气清除。 他费尽心思想隐藏的佛门身份,在一照面便被沈衿知晓。 两人都心知肚明,也无需再伪装。 他从袖间掏出一只紫金钵盂。念咒放大后形成了一道屏障,将他和沈衿遮盖。 方寸看着不肯挪动的沈衿,开口劝道:“走近些。” “边缘处防御薄弱,不安全。” 刚说完,就见黑雾张牙舞爪地直扑沈衿脸面。方寸刚想动手,就见魔气自行退去了。 方寸:...... 等天光大白,方寸收回了钵盂。 告辞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沈衿先一步打断。 “昨天见面得匆忙,还未来得及介绍我的身份。” 方寸沉默。 沈衿继续说道:“我是一名敛尸人。” “方寸小友,不知你除完魔,可会留有尸体?” 第102章 敛尸路人一枚(03) 日升月落,又是一日。方寸沿河而上,步履不停。见到魔气与魔物都是一剑砍之。 原本他还顾忌着沈衿的安危,分出半缕金芒护在她身侧。后来确认了她的实力,也不再多此一举。 杀魔的速度愈发快了。 沈衿惯例不会出手。 她既不会拦着他杀魔,也不会帮魔逃脱,她做的就是远远站在一边,淡漠至极。 似乎又有着悲悯。 若在以前,他绝不会将这两个词形容同一个人,更遑论沈衿的悲悯对象是一团魔物。 她会在战斗结束后,将破损的残骸捡起。 沈衿的双手极白,像是最无瑕的白玉。落在枯黑腐朽的尸骨上时,反差大得令人心惊。 魔物实在算不上好看。缭绕的魔气在金莲的照耀下消弭,露出它原本的模样。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扭曲生物。 邪恶与怪诞的具象化。各种肉段拼凑出的非规则球状物质,表皮还长有硬毛尖刺和脓包。 方寸觉得她不该捡起肮脏的碎骨。该和他以前一样,直接粉碎净化才是。 但劝阻的话语在触碰到沈衿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 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除魔之法,赐予残骸灰飞烟灭的终局,但不知为何。 沈衿单膝跪地,指尖触碰残骸的画面总是在他消除魔物之时出现。 于是,一往无前的佛子捏碎了手里的金莲,他注视着魔气消弭的怪异残骸,双手合十,站在原处。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一个月下来,两人的配合也愈发默契。 得益于沈衿,方寸现在消灭一只魔物后,会安静地等候在原处。 等人将破碎的尸骨收拢埋葬,才会转身,再次启程。 他那个问题一直没有询问,而沈衿也没有探寻,他为何会给魔物留下全尸。 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赶路的时光总是悠闲。没有人类的活动痕迹,外面的一切都散发着野蛮的生机,倒也算赏心悦目。 方寸砍魔的速度可谓神速。 原本这位拘在佛门的佛子大人动作略有僵硬,一剑一防与课本所学无异,花里胡哨实用不强。 受了伤流过血后就学会了实战技巧,动作精简许多,往往一剑就刺破薄弱之处,要了魔物半条命。 沈衿经手捡起的残骸没有千数也定然过百。只是,任务进度依旧坚挺地稳定在0\/6。 虽说她已有推测,但这个浑然不动的0字还是让人心烦。 若非魔物的尸骨,那她要去哪里敛尸? 莫非在佛光庇护、死登极乐的五大城,还有未寒的尸骨?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更麻烦些。 她隐晦地望了方寸一眼。 对方极其敏锐回头,眉眼淡淡。沈衿却明白了他眼中的疑惑。 沈衿淡定回望,一切如常。 …… 方寸又一次解决了一只魔物。这是异化出十条手臂、十张嘴巴的奇特物种。对比其他魔物,居然算得上清秀。沈衿起码能给它的异化部位找到一个名字。 她如惯例,准备收拾残局。而在指尖抵上尸骨时双目一怔。 此前,她所经受的残骸都没有生灵的特征,而眼前这具,她能明显感觉到,手臂来自于人类。 方寸依旧在前方等着。 沈衿一如往常上前:“好了。” “嗯。” 路上,比起两人之前,一前一后的沉默赶路。沈衿明显接近了许多。 方寸觉得沈衿自从上午处理了残骸后就不正常。经常用那种毛骨悚然的探寻眼光注视他。 难道是他除魔未尽,残骸上依旧有魔气残余,沈衿被污染了不成? 于是他停下脚步,也不做声响,双手掐出一朵金莲就朝沈衿眉心弹去。 沈衿:? 您谋杀啊? 金莲极快得触碰沈衿的皮肤,却被一层光晕挡住,动弹不得。沈衿将金莲握在手心,如同捏魔气一般捏碎:“怎么,想动手?” 方寸观她神色清明,金莲也无异样,自然知道这次试探的结果。 沈衿并没有被魔气污染,那她在看什么呢? 便道:“我以为你被魔气浸染。” 沈衿指尖也掐出一朵莲花,金光比方寸捏得要淡许多。比起庄严,出尘更多。那朵透明的莲花被她操控着,直接甩向方寸的脸:“现在知道了。” 方寸摸向红肿的眉心,眼眸微垂:“知道了。” 有了这样的插曲,沈衿便借着魔气污染开启了话题。 沈衿询问:“若是生灵被魔气污染,会有何症状?” “双目赤黑,理智全失,只知杀戮,唯有鲜血能将之安抚,我们将他唤做魔仆。” 方寸道:“有记录记载,每五十年,便有魔仆率领魔物,进攻佛宗五城。” 而最近的一场大战,迄今已经四十五年。他提前出宗,除了历练红尘外,也有探究魔仆存在的念头。 若是趁他们微弱之时消灭,也好过大军压城,死伤无数。 只是这一路,魔物除了不少,但魔仆倒是一个都未曾见到。 “那魔物呢?” 方寸本以为沈衿会接着询问魔仆事宜,结果她对魔仆不甚关心,转头询问魔物去了。 他回答:“魔物是魔气里孕育的生灵。在魔气浓郁处诞生。生而无灵,超度无门,只能清除。” “谁教的?” ? 方寸讶异,还是认真回答:“典籍中有记载,师门也如此教导。” “所以,你们宗门除魔物,都是让它们直接灰飞烟灭,就如最初的你那样?” 沈衿的语气依旧平和,与往日交流未有差别。但方寸颇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怒气。 她在生气,她缘何生气? 思及她的问题,方寸思索一番,确认了答案:“是。” “只是师门众人法力不高者,历练时,须借灵器之力方可做到。” 言外之意,无论法力是否低微,都要让魔物彻底粉碎,不留尸骨。 沈衿转移了话题。她向埋骨之地走去。步履翻飞间,埋好的残骸破土而出,漂浮在半空。 她像是在走一条尸骨铺就的道路。 “你?” 方寸想询问,但不知如何开口。这人过于神秘强大,他从未失掉戒心。 就在他暗中蓄力之际。 沈衿回头,身体漂浮在空中,与残骸齐平。 她问的问题却无足轻重:“若是你的师门知晓你留下残骸,可要受罚?” 第103章 敛尸路人一枚(04) 方寸该用的招式都想好了,结果沈衿就问了这么一句,实在有些错愕。 他思考了一番答道:“残骸中魔气已被清除,不会发生再次污染。埋于土中与化作烟尘两个结果,于世人无异。” “且观你敛尸修行,于我心境亦有提升。” “便是师尊问罪,我会承担。” 方寸的嗓音刚落下,原本像极沿路立柱的残骸开始挪动。 它们慢慢聚拢在沈衿的身后, 始作俑者已经翩然落地,正朝着方寸方向走去,全然不顾自己动作有多骇俗。 青黑残缺的骨头跟在她身后,慢慢飘到了方寸面前。 “你看。” 沈衿开口,于是骨头便飘到了她和方寸中间,两人隔着黑骨对视,画面诡异至极,然当事人都没有察觉。 方寸心有疑惑:看什么? 是要和沈衿一样,触碰残骸吗? 他垂下眼眸,伸出双指,指尖轻轻搭在骸骨之上。 手掐金莲、至纯至真的佛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指尖会亲自触碰此等邪魔之物。 但是…… 在指尖触碰的一刻,悲伤席卷了他的心头。方寸眼眶微红,咬着下唇才避免失态。 “它,来自于人类?” “它,曾经是人类!” 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他试图抓住骸骨,将这个扰乱佛心的邪物彻底丢弃、粉碎。 但现实中,方寸依旧维持着指尖触碰的动作。连呼吸也放缓,生怕动作用力,给它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沈衿注视着他泛出青筋的手背,默默伸手,将骸骨收回,抓在了自己的手心。 方寸的眼神也随着骸骨上移,落到了沈衿的五指。青黑与玉白对比更鲜明了。 沈衿要做的自然没有结束。 她松手,骸骨便飘在掌心之上一寸的距离。微风自她手心而起,翻涌着,将骸骨完全包裹。 微风在做清洁,风所盘旋的地方,青黑色褪去,腐蚀的坑洞被填平。 骸骨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玉白模样。 现在可以看到它的形状了。 这是一只完整的手,从两节手臂到五根指骨,颇为完整。单独出现,像是被直接扯下的手臂。 看长度,手主人年纪并不大。它是一只属于人类幼崽的手,而年龄,不超过十岁。 幼儿的断肢为何会出现在城外? 魔气生养的魔物,残骸为何会出现人类的躯干? 若再细究。 佛门为何要求要将魔物粉碎,不留残骸? 方寸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轻易便能联想到这些。 但他生在佛门,长在佛门。不会轻易有质疑宗门的念头。疑点一经埋下,只等未来证据确凿,便会生根发芽。 方寸亲自挖了坑,就像沈衿之前做的那般,将骸骨放下。 往生咒缓缓念出,就如在城内死亡的人类一样,佛经会带他们登往极乐。 …… 他念完才起身,注视着沈衿:“这是你第一次发现人的骸骨,是吗?” “是。” “所以,也无法确认,这是偶然还是……” 沈衿挑眉:“是。” “你要让我知晓,还特意修复成正常的模样,为什么?” 她道:“你需要知道。” 方寸作为佛子,佛门未来领袖,要知道这些。 再加上他是任务里唯一出现的具体人物,自然也担了主角的责任。 对比不强烈,主角怎么下定决心去探究追问? 当然,她不可否认,恢复成正常模样的断肢,有自己微妙的恶趣味,但这无伤大雅,小事一件,于结果不过是锦上添花。 沈衿询问:“你之后打算如何?” 方寸已经确认了前行的方向。 他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与温和,仿佛先前的微红眼眶是一场幻觉。 “找到第二具,然后进城。” 有了第二具,便能证明并非简单的偶然。而孩童,只生活在城内。 那个断肢属于成人,他都不会如此失态。毕竟,也有魔仆或者大人偷跑出城的可能。 唯一不可能出现在城外的就是孩子。 佛宗为了保护孩童,颁布了不准孩童出城的特殊规定。城墙也增设了检查措施,根骨小于十四岁的,无法踏出城门一步。 再者,没有人会带着孩童冒险。 总之,无论是哪个环节的差错,都证明城内需要更高的警戒。他既然看到了,为了安全,必须彻底处理。 方寸回忆了那只魔物的状态。 与其它被魔气裹成一团的魔物不同,那只颜色尚浅,形状称得上端正,魔气并不深。 沈衿原以为方寸要找许久才能见到第二只,对进度都未设预期,打算随缘发展。 结果刚入夜,就被他找到了另一个含有幼童骸骨的魔物。 与她见到的不同。这一只,融合的是幼童的头骨,对于方寸的冲击属实大了些。 沈衿没有插手。 她站在远处,看着方寸平稳地将头骨捧出。 都说头骨是身上最坚硬的骨头,护着最脆弱的大脑。而面前的头骨,颅顶破了一个大洞,还有骨屑沿着破洞边缘飘出。 左眼的眼眶骨也完全破碎,鼻骨被磨去,只留下了短短一节山根。下颚与牙齿倒是尚存,但上排空空荡荡,牙齿被一颗颗挖走了。 方寸并未动用灵气。 于是雨滴飘落在他的头顶,打湿了他的衣衫、眼睫。 他挖洞的动作机械又平稳,但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已经进入了愤怒。 他双手将头骨捧起,放入坑中,填完土起身,站在一侧许久未语。 还是沈衿看不下去,用灵气为他撑了一把雨伞。 方寸没有回头,他望着微微隆起的土堆,声音沙哑:“让沈道友见笑了。” 雨水淋湿了他的面容。 除了方寸自己,没人知道雨水里有没有混杂着眼泪。 …… 雨下了整夜,第二日如期到来。 “就此拜别吧。” 方寸双手合十,朝着沈衿行礼。他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但沈衿知道,这人变了。 沈衿也回以一礼:“你去何方?” 方寸望着天光,看见高空明耀的太阳:“我要去佛光笼罩之地,众生安居之所。” 沈衿笑道,指着远方:“离此处最近的城池名为百味,在……北侧。” 方寸曾经的指路,换了一个方向由沈衿说出。 “方道友。” “与人相处,才算入了红尘。” “进了百味城,可要尝尝红尘珍馐,去品品,百姓的天。” 方寸一愣。 许久才道:“阿弥陀佛。” 第104章 敛尸路人一枚(05) 沈衿进了百味城。 无愧它的百味之名,刚一入城,便听得锣鼓喧嚣、鞭炮齐鸣。 “第548届百味城美食之王争夺赛于今日现在开始咯!现共有参赛组九百九十九名,在灵台摆下免费流水盛宴!让我们享受美食、迎接美食之王的到来!” 宣传语慷慨激昂,只不过旁的人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 城内居民生活安逸到连免费的美食都提不起兴趣了吗? 沈衿蹭上一群正在八卦聊天的团体。 “啧,又办美食大赛。城主除了这一场赛事,是想不出新的娱乐方式了吗?” “吃吃吃,我都快成猪了。” 肥胖蓝衣男子拍了拍鼓起的肚腩。一拍还有肉浪,真要比较,可比猪肥太多。 这么一看,百味城内的居民,确实比寻常人要胖上一圈。 “一年办一次也足够,但一月一次,确实有些多了。” 一旁微胖的黑衣男子摸了摸卤蛋头,表示赞同。 黑衣男子说完邀请道:“我去灵台蹭饭,你去不去?” 蓝衣男子从凳上跳下,连地板都隐约摇晃几分。他斩钉截铁:“去啊!” “我记得上个月的魁首做的那盆八宝鸭,可把我香迷糊了。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吃到。” 黑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脑门:“我看你是真迷糊了。人魁首行李都没收拾,连夜搬离百味城跑去佛宗了,还给你做菜,做梦呢?” “欸欸欸,别打,我不就是怀念几句。谁不知道美食大赛一任更比一任强,区区八宝鸭,放我眼前都不动一下。” …… 声音逐渐走远,沈衿又听了好几波交谈,也总结一番。 美食大赛一月一比,在灵台举办。据说是为了覆盖全城的百万人口,办的频率要高些。但看那蓝衣男子的倦怠,显然赛下的观众并不像城主预设的那般流转。 魁首一名,都在宣布成为魁首当夜或是第二日离开百味城,无有例外。里面还不乏一店之主、成家之人。他们就这么喜欢给佛宗干活,行李不收、家人不带,也要紧赶着进佛门? 若传言没有夸大,那这里的群众对于佛宗的信仰程度,堪称恐怖。 这么来看,与佛宗作对,是件极愚蠢的事。 灵台上设置阵法,隔出了独立空间。拥挤的人潮在沈衿踏上灵台的一刻褪去。 参赛者比围观群众多上许多,让沈衿有种踏入陷阱的错觉。 灵台正中,是一尊巨大的无面金身佛像。祂拈花而坐,未有五官,却凭空生出几分悲悯。 佛像头顶的光圈恰好是阵眼所在,金纹流转,又多了神秘庄严。 金莲自佛像的指尖流出,拖着尾光朝沈衿扑来。却被她隔在身体之外。 沈衿察觉到一股窥视,自佛像传来。 真是有趣。 她微垂眼眸,放松身体,任由金莲没入眉心,在她的识海中团聚。 无害至极,如果能忽视它往识海深处扎的根就好了。 修者踏入修行后,会在额心开辟识海,是命门所在。金莲这般堂而皇之霸占,属实是有恃无恐。 凡人自然没有识海,但眉心处也是命门的所在,可想而知金莲的扎根对他们是多大的威胁。 只是,在佛门庇护下生存的民众不会有丝毫畏惧。 沈衿看见她面前的虚影,诚惶诚恐地跪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额头叩地、虔诚一拜,久久未曾起身。 祈愿、恳求,接二连三的心愿从他的口中吐出。 佛有没有听见,沈衿并不知晓。 但她知道,那棵金莲已经在他脑海里扎根生长,无处剥离。佛教的虔诚信徒再次+1。 沈衿识海里的金莲自然进入休眠状态。但为了不引起怀疑,她还多费了心思,捏出了幻象作为反馈。 金莲的扎根看似漫长,但实际上不过是瞬息之间。 沈衿腰间多了一枚金莲吊坠,这吊坠便是参观和品尝所需要的凭证。 来都来了,金莲也种下了,不吃点什么反而没意思。 沈衿这般想着,便朝着小摊走去。 每个参赛者都有单独的流动小摊,围着佛像由里及外,序号逐渐变大。 摊主身上也有数字。 她走到最外层写着999的数字,这是离佛像最远的一家。 摊主显然失利,正耷拉脑袋趴在木桌上,无聊地转着筷子。 “明明我的汤很好吃啊,怎么就是吸引不来客人?” “可恶,明明我都进步到997了,居然被人打了下来!” “尝尝我的乌草白鸡鹿茸汤吧,一口提神醒脑,两口永不疲劳!” 摊主看见沈衿走来,连忙甩着胳膊开始呼唤。 过于热情…… 沈衿出示了她的金莲吊坠。 摊主舀汤的动作一顿,似乎有些不想给。 沈衿挑眉,这算什么,她的级别太低? 但你个排名999的摊主也敢挑剔客人? 摊主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切换上营业的笑容:“客人您尝尝,若是喜欢,为我的鹿茸汤投上一票!” 沈衿接过小碗,状似不经意开口:“你似乎很嫌弃我。” 摊主讪笑着:“不,当然不是。” “就你这最低的金莲等级,手里给我的分能有多少,我给你一碗汤还倒亏……” 不知为何说了心里话的摊主连忙捂嘴、目露惊愕,觉得自己真是被失败冲昏了头,居然说出如此无礼的话。 他连忙道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刚刚在说梦话呢,您想吃就随便吃。” 沈衿自然不会为难他,他反而对金莲的等级更有兴趣。 “我是最低,你也得了末等,此番相遇,怎么不算有缘?” 摊主一拍光头,觉得有道理,便彻底想开。左右他的摊位也没有生意,这次争霸赛垫底之味板上钉钉,遂浪费时间,与沈衿闲话家常。 “你是不知道。我虽不能说一次不落,但近年也是月月都来,算算也有七回,偏偏每次都是垫底,你说稀不稀奇?” 摊主给自己也舀了一碗汤,充酒与沈衿相碰,豪饮一口便大吐苦水。 沈衿注视着汤底,浓白微黄,各食材烹煮也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汤里还有一丝微薄的灵气,于凡人而言,做出这样的成品极其不易。 无论是什么标准,都不会是垫底。 第105章 敛尸路人一枚(06) 但很意外,垫底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樊衡说到这语气有些落寞:“我来自梵音城。自幼喜爱烹饪,在老家也小有名气。听说百味城乃天下美食之源,心生向往,搬来已经两年有余。” “两年内,我不断调整配方,争霸赛月月不落,但不知怎的,始终落落个最后的名次。” 樊衡注视着小锅里正在烹煮的浓汤,又转向正在饮汤的沈衿。 见她喝罢才开口:“萍水相逢,我也把你当成朋友。你便真实评价就好。” 沈衿放下了小碗,问到:“喝过你汤的人,都是作何评价?” 樊衡眉目间闪过郁闷,脸颊也微红:“他们说……” “便是涮锅水都比这汤精致。闻着就厌恶、更遑论入口。” 他说完,看了眼沈衿碗里的剩余高度,虽说喝的不多,但到底是入过口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评价。 他故作镇定地摆手:“放心,你老实说便好,我收到的恶评辱骂海了去了……” 沈衿看到被捏皱的衣袍:“很好喝。” “……” “你说什么?!” 太过惊讶,樊衡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差点掀翻他的汤。 “好喝。” 沈衿点头:“我曾在寒雪覆盖的荒山上,见过太阳升起。” 这便是樊衡这碗带着灵气的汤,给她的画面。 樊衡握住了沈衿的手,双眸间隐隐有泪水弥漫,他不会怀疑这个评价的真假! 因为,这是他的昔日。 城里怎么可能有永远的和乐,倘若真的幸福,又何必求佛予以护佑? 反正,他快冻死在山里了。 在那时,有人给了他一碗热汤,拉着他看了朝阳,又背着他走下山。 山路太长,他晕倒在那人的背上,再次醒来,便是梵音城。 “谢谢……” 樊衡紧紧握着沈衿的手,颤抖着只说出了两个字。 “不用谢。若是你之后遇见一个唤做方寸的男子,便邀请他喝碗汤。就说是一个唤做沈衿的人要求的。” “记下叻!” 沈衿离开了最末尾的999号摊,继续往前。她现在是有些好奇,排名第一的摊主,会做出什么样的食物。 她手里的金莲吊坠等级属实低,在八百名之后,尚且能得到食物,但八百之前的摊主,都吝啬给她一份…… 沈衿的美食品尝被迫终止。 不过,要她来评,起码最后这近200道菜,都是比不上樊衡的汤。食物中的灵气愈发微弱,更遑论寄念呈画了。 越往前,人流越挤。即便是隔出了空间,也能看见人影的重叠。 沈衿也趁机见到了高等级金莲的模样。 她手里的金莲吊坠是三瓣白纹。高等级吊坠别的不说,就单单花瓣数量一个,都直接吊打。 她甚至看见一个九片重瓣金莲,在出示吊坠后,旁边人为他清路的嚣张画面。 伴随着掏出吊坠时自带的金光特效。像极了直播间里的榜一大哥隆重降临。 难怪樊衡最初会这般嫌弃她的三瓣莲花。 沈衿并没有伪装莲花上去蹭吃的想法。她本就与这里的佛门无缘,能有三瓣,免费尝些已经足够,再要欺骗,便是她落了下风。 不过,方寸会有怎样的莲花吊坠? 有些人看着朴素冷静,实际上掏出吊坠的时候,人都快碎了。 方寸自然得到了最高等级的金莲。十重花瓣层层叠叠,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他想到了沈衿的吩咐,又出于调查的目的,同样选择进了灵台。 只是与沈衿挑选最后一个不同,他的目的颇为明确,径直走向了367号小摊。 他在摊外站了许久,等人流稍少才走进。 他打量摊主年迈的面容,比对头骨确认方才开口:“施主家可有十岁以下的女娃?” 陆仁舀菜的动作一顿,没好气:“这也是你能打听的?” 方寸指着小碗:“给我一份。”说着掏出了他的吊坠。 哐当,是铁勺落地的声音。 陆仁直接跪倒在地上:“小人不知佛宗圣僧亲临,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方寸不想多事。他直接将老汉拉起。但已经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看,那人是十瓣金莲,佛宗嫡系圣僧!” 飘渺的佛像哪有现实的圣僧灵验。 他们当即跪拜,止不住念叨:“求圣僧怜惜,我家……” “求圣僧保佑……” 方寸抿唇,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怪他过于冲动,调查未清,造成了这番局面。 就在他捏诀,准备给这群人来一场赐福时,他的手腕被扣住了。 顺着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沈衿带着调笑的面容。 …… 方寸头一次觉得尴尬。 沈衿道:“无妨。” 于是微风将他们包裹,众人仿佛遗忘般,从地上站起。 阿弥陀佛,声音此起彼伏。 沈衿带着人落到了空旷的地方,松开了手:“圣僧排场倒是大。” 方寸向她行礼:“感谢沈道友出手相助。” 要论清净,还是得樊衡这里。不小心路过的客人都会扭头就走的程度。 “你站在此地别动,我帮你舀碗汤来。” “多谢。” 方寸没有问原因,在一旁找了平地盘腿打坐。 在沈衿端着碗出现时睁眼,接过。 沈衿开口:“尝尝味道如何?” 方寸自然是直接饮的,喝了一口才道:“不错。” “可有何感想?”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回味道:“日照金山。” 所以,不该是这里原住民味蕾特殊啊,人方寸明明就能尝出灵膳。 “比至我如何。” 方寸认真回答:“不如,好比镜花与身临。” 也能尝出里面的灵气差别。理论上,灵气越足,灵膳的美味会更放大。这个在她和方寸身上都成立,那么,为何在这里的食客上不成立? 就算不喜欢吃,也不至于烂成涮锅水吧。 沈衿将疑惑记下:“你那边呢,怎会出现这般轰动?” 方寸掏出了他的吊坠:“一时疏忽,着了它的道。” 吊坠在他掌心躺着,金光流转,宛如绽放。 沈衿极其自然地掏出了自己的寒酸简朴三瓣莲,并排而放:“啧,圣僧果然一心向佛。” 方寸指尖微动,覆盖在他的吊坠上。金光被压下,精致的十瓣重莲消失了光彩、平平无奇。 沈衿打趣:“辣手摧花啊,圣僧。” “金莲应由心生,清善者,金光愈盛、瓣愈繁,这里的判断不对。” “你无需介意。” 沈衿挑眉:“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不是个好人?” “你不是。” 方寸的声音许久才响起。 “你我行道不相同,但于心,当算同归。” 第106章 敛尸路人一枚(07) 方寸真会拐着弯得夸自己,沈衿欣然接受了他的评价,并非常认可。 “你呢,为何出现在那里?” “那位摊主,与我们在城外发现的……有血脉联系。” 沈衿并不擅长探究肉身,倒是未曾发现。听见方寸的话,面容严肃许多:“你确定?” “我会一门秘术,可以看到骨肉血缘,她源于这里。” 方寸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这个发现让他心寒。 远处连虚影都拥挤,这里又格外冷寂,不像是在同一个空间。对话一消失,惆怅便开始疯长。沈衿历来不喜此等氛围。 她道:“背着师长,偷学的?” 佛门是有多傻,才让灭魔物的弟子们学习血脉联系之术,生怕尸骨的来源不被发现是吧。 但可惜,他们家的佛子,是个心有反骨的。 平静的湖面砸下一颗石子,波纹一圈又一圈。 方寸沉默,不懂为何沈衿的关注点是这个。 她心思玲珑,被她猜到自然正常。但直接说出来,着实不雅。 于是他为自己辩驳:“藏书阁内有的法诀,不是偷。” 既然是放在藏书阁里的经书,便值得他学习。尽管他当时看到的是只一本记载了相关术法的游记。 书中有言,女子孕有一女,却被家人掷江扔去。母亲三步一拜跪至庵堂,一僧人感念母女情深,施下咒法指路,助母亲将女寻回。 就这一句,让方寸生起学习的心思。 可惜,记载的法诀只剩残篇,要靠自己补全。 打趣过后,方寸也不复此前倦惫的模样,因友人再遇、约定同行,心情也轻快几分。 沈衿将她的三瓣吊坠收起:“我们再去一趟。” “只不过,你得换个模样。” 沈衿终于能光明正大,给方寸安上头发了。 天知道,她看着这个比常人都圆润许多的脑袋,是有多想上手。 若非现在任务不明,怕出手吓走了主角,她高低得盘上一把试试手感。 方寸按住了发顶,忽然觉得脑门微凉,似有微妙的注视。 他捏起被风吹到胸前的发丝:“为何是长发?” 他对换个发型并不在意。高低不过权宜之计,迟早便能撤去。 但太长也觉得麻烦,除魔打斗都不方便。 沈衿帮他戴好假发,后撤几步打量着,听见问题回答:“适合。” 沈衿觉得,他生来便是留长发的,不像是佛子,倒是金莲修行化作的人身。 越看越满意:“你这副模样过去,便是出示三瓣金莲,想必摊主也不会多说什么。” 像极了打扮好自家不争气小辈,鼓励他勇于社交的不着调家长。 …… 二人并没有直接去到摊位前,而是在一旁打坐调整,这里特指方寸。 沈衿懒散地靠在台阶上、把玩着手里的发丝无聊度日。 “离酉时还有一刻钟时间,要开始收摊了。” 灵台的阵法在酉时关闭,为了避免拥挤踩踏,酉时前,灵台内的人便会开始撤离。摊主一般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但由于食客减少,也会收拾桌面。 不适合打扰陆仁。 佛宗真是吝啬。头顶的太阳像是电灯一般,说关就关,不曾留下半分余韵。 酉时已至,苍穹变成彻底的黑夜。皓月悬挂在正中,月华浅浅。 “你说,一直在城里的人,他们知道日升与黄昏吗?” 方寸几乎是瞬间就看向沈衿,她依旧维持着躺靠的动作,青丝铺在台阶上,没有尘埃干扰。 她并没有等方寸的回答。 她更像是自问自答:“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一日的日升月起,不看也罢。” 方寸无来由想到了在藏经阁里看到的一本游记。那本书被虫啃了一角,连字的印刷都有错误。里面有一句话“朝闻道、夕可死矣”。 或许,有人会争这一日的日升…… 沈衿懒懒起身,神色如常:“我们该出发了。” “好。” 夜晚的风总是比白日冷些。两人没有再提灵光乍现般的感慨。有些事,心中自有论断。 有些人之前拘于一方,不曾想过。但他见识更多后,心思当然不可捉摸。 美食赛程的第一日宣告结束。陆仁收拾好包裹背在身后。 月光下,老人佝偻腰,拄着拐杖,黑影被拉得极长。 走着走着,他下意识看向右侧,右手微蜷,像是要握紧一团空气。 沈衿和方寸远远地跟上陆仁的步子,来到他暂时安顿的木屋。 陆仁的排名并不高,一天下来,名次还倒退至了413。 他将东西归置好,便坐在了木桌前,从胸前掏出了一只青黄的木偶。 那木偶雕工算不得精致,划痕深深浅浅,是初学者的工艺。但主人颇为爱惜,想来是日夜盘弄,棱角都磨出了温润的色泽。 “阿囡啊,是爷爷没用,比不得阿囡天赋高。这么久了都没能拿到第一。我们阿囡在佛宗可有吃饱穿暖、平安长大?” “爷爷再努努力,说不准明天就能上去了。” “阿囡再等等我,等爷爷拿到魁首了,我们就能团聚了。” 陆仁摩挲木雕,擦去眼泪,又开始倒腾明日的食物。 切菜的声音规律性响起。 门外的方寸却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 沈衿看了他一眼:“不进?” 方寸摇头:“我现在知道,他有一个得了第一、进入佛宗的阿囡就够了。” 沈衿见他这般,也歇了进去询问陆仁的心思。怪惨一老头,她还是别跟着折腾了。 ...... 辰时,太阳升起,挂在头顶,日夜的转换只在一瞬之间。 安静地百味城沐浴在阳光下,重新生出了喧闹。 沈衿和方寸今日没有去灵台。 而是寻了间茶楼,打听那位小阿囡的消息。 “你还别说,那女娃娃可不得了,长得还没有我腰高,这一口大锅舞的啊,是这个!”男人比出了大拇指。 美食大赛的魁首并不罕见,但魁首是一个年仅八岁的瘦弱女童,那就值得称道了。 “我现在想来都奇怪,一个黄毛丫头,就算从娘胎里就起锅烧饭,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本事。” “人家可是被破格选入佛宗的神童,什么叫天赋,这是我等凡人可比的?” “只怕,她下次再来,我们都得跪下欢呼一声圣僧呢!” 沈衿把玩着茶杯。 可惜,若她真的会来,便是你们哭着跪地,喊魔物大人饶命。 更可惜,她已经被埋在土里,尸骨尚未完整。 第107章 敛尸路人一枚(08) 陆仁已经备好明日出摊的餐食,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步入暮年的老头,精力已不似年轻充沛。早些入睡才能撑起明日一天的体力花销。可惜老了,连睡眠时间都格外吝啬。 他忽然想起,以前阿囡还在的时候,他可是能整夜不眠,第二日辰时准时起床,为她煮上一锅热粥。 “陆仁。”有一道声音自虚空处传来,回音在陆仁耳中回旋。 “谁?” 他睁开眼睛。那声呼唤后格外寂静。 陆仁坐起身,借着月光环视房间。 没有人,是幻觉吗? 他忍不住敲了敲头,暗叹:人老了就是不中用。 “这会是你最后一次参加美食争霸赛了吧。”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谁,你是谁!” 陆仁猛然掀开被子,身体都在颤抖。 “这不重要。” 那道声音说:“如果你这次拿不到第一,你就无法再和你的孙女见面,不是吗?” 陆仁脸色涨得通红:“不,不!” “阿囡会回来看我的,她说过,她不会忘记我这个爷爷!” 那道声音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嘲讽:“哦,没有任何血缘的爷爷?你如何觉得你家好阿囡过惯佛门骄女生活后,还会回到你的茅屋?” 这话戳中了陆仁最隐蔽的心思。 他和阿囡相依为命,但阿囡并不是。她只有抛开他,才能走得更远。 声音还在继续、幽幽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说:“她若念你,为何一封信都未曾传来?” 陆仁抓起枕头,朝着虚空扔去:“不可能,这都是你的胡言!” “不,这是你心里的声音,我只是帮你说出来而已……” “你说我胡言?嗯,怎么不是你虚伪呢?” “为了你说的成全、未来,你把你唯一的寄托送走了。她被佛门选中,不仅不感念你的养育之恩,为你带来实质获益,便连书信都未得到一封。” 那声音终于停下,给陆仁思考的时间。 一炷香后,声音轻柔响起,带着无尽的诱惑:“你不想夺得这次比赛的第一,见到你的不孝孙女,好好质问她吗?” 陆仁坐在床边,身体佝偻,头垂落、垂落,贴服在大腿上。 粗硬的胡茬穿过薄裤、刺向大腿。裤腿下的那双腿毫无预兆地颤抖。这是今日站了一天的后遗症。 确实是他参加的最后一次争霸赛。 他开口,双目有些浑浊,像是隐匿黑夜:“我想。” 那道声音继续诱惑:“单单是想,还不够。” “你想要什么?” “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会帮你实现……” 陆仁抬起头,眼白变成纯粹的黑色,在月光下如同深渊,近看还有黑雾翻涌。 “我要做第一!” “我要去见我家阿囡。” “我要质问她缘何抛下年迈的至亲,孤身前往万上佛宗。” “我……她凭什么年纪轻轻,便得佛门另眼相待?” “她的厨艺凭何在我之上!” “要是没有我,要是没有我,怎么会有她的今天!” …… 一声声有理无理的质问从他口中吐出。陆仁越说越快、越说越兴奋,直至最后猛然站起。面容充血,模样几近癫狂。 “你帮我,你会帮我的,你说了你一定会帮我的!” 被动者反握时机、良善者满目狰狞。那道声音习以为常。 情绪本就一体两面,人嘛,都是这样。 “对,我会帮你。” 那道声音不觉冒犯。这是多么美妙的欲望,多么诚挚的能量啊! “相信我,你会得偿所愿的。” 黑雾从木屋中退散。墨点滴入水缸,就算被稀释,水也不是之前的清澈。 …… 沈衿与方寸在百味城中绕行了一圈。佛宗下辖的五大城,终日佛光普照,是难得的祥和之地。 凡事盛极必衰,完美之下隐藏着侵覆暗流,只待契机催动,便是覆巢之祸。 城里人毫无感知、依旧欢乐。他们今日最大的纠结便是投几分给参赛选手。 忽然,自灵台处传出一阵骚动。 人群忽然躁动,朝着灵台涌去。像极了天材地宝出世,群雄争抢去夺的模样。 沈衿拦住一个人询问时,还被他不耐地甩手打断,头也不回朝灵台跑去,像是有一群鬼在撵。 方寸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眉头紧皱。这群人状态不对,若是出了件闹事要去看热闹,大抵都会敲锣打鼓。 而这群人,密而不发,这般急促的赶路,更像是去抢某样东西。 既怕去晚了轮不到,也怕更多人知道要和他抢。 “我倒要看看,前方有何种机缘。” 竟是将她的能力都压下一头。 方寸也有同样的意思。他与沈衿的侧重点不同。此番大规模聚集,不说别的,便是踩踏都会造成伤害。 城里的护卫军又姗姗来迟,迄今骚动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未见任何小队出来控制人流。便是灵台能装,也不是这种装法。 两人自然不是普通人。他们乘风而行,不稍片刻,就出现在了灵台的上空。 空间阵法形成一个微透明的半圆球,看不清里面的状态。 但可以看见人流汇聚。争先恐后,如同蚂蚁一般,源源不断地注入圆球中,自投罗网。 靠近了,他们终于分辨出喧杂闹声中的怒吼。 “滚开,我先排的队!” “别过来,信不信我砍你?” “给我一份!” “成佛,哈哈哈哈老子终于能够修佛了!” “呕。” “混蛋,掉地上的也抢,你比狗都贱,明明是我先看到的,还给我!” “把你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画风极其癫狂混乱。 沈衿倒还好,方寸显然没见过这般场面,眉头锁得能直接夹死苍蝇。 无论如何,都要尽早遏止这场闹剧。 他一个闪身,落到灵台。顺着人流的方向,看见最中间,被层层包裹的小摊。 没错,正是一个小摊。 摊铺顶上的数字是金光闪烁的数字一,其他摊早在人潮涌来时就被冲走了。 他看见摊位上的陆仁双手掌勺。将锅里的菜舀起,抛出。被围堵的人跳起,抢塞进嘴里。 嘴角挂着极其癫狂的笑容:“第一,哈哈哈我是第一!” 第108章 敛尸路人一枚(09) 万上佛宗,金莲台内。 五名老僧呈金刚坐姿,双腿盘于莲花座上。脊梁直竖,双手结印,平放至丹田之处。五人端坐五方,而正中,是一枚微透的白蛋。 金光自他们指尖射出,汇入白蛋之中。 忽然白蛋发生颤动。 有一僧人睁开眼眸,瞪目怒斥:“安敢躁动!” 等到白蛋被镇压,五人方才收了阵法。 “方释到了百味城?”虽说疑问,但话里的语气却是笃定。正是此前厉呵的和尚,法号三品。 三目望向三品和尚,似有些不忍:“可有其他……” 三觉维持闭目的姿势:“三目师弟,不可妄揣天机。” 三品讽刺:“师兄倒是疼爱弟子。殊不知天命如此,即便你有言在先,他不也进了百味城?” “三目师兄,可别记光惦念师徒之情,坏了苍生大事。” 三目垂下头,望着犹如死胎的白蛋,像是说服自己:“为了苍生,方释他定是愿意的。” “呵。” 不知是哪个心直口快的和尚冷嗤一声。 金莲台恢复了寂静,五名佛宗长老恢复成无欲无求的超然模样。 …… 百味城,沈衿也跟着方寸踏入灵台之上。看见了被魔气侵蚀的陆仁。 不过一夜未见,他已然貌如枯尸,便是说他从棺材里跑出来,也不会有人质疑。 他手里的大勺正在汲取他的生命作为养料,化作欲念并入菜肴,挥向乞食的民众。 若非本人和“信徒”过于混乱邪恶,此景像极了“神明”献祭自身的一场赐福。 佛光之下,最不喜的就是苍生凝聚的贪念。 方寸掏出了他的禅杖,身上出现袈裟虚影,有一座法相在他身后赫然出现。 本该引起城民跪拜的圣僧出世,在灵台上没有引起丝毫震动。 他们的贪念被放大,双目痴狂地注视着陆仁手里的美食。 “吃,我要吃!” “给我,给我!” “我的,都是我的。” …… 痴缠的怨语化成实体的黑雾,与方寸正面相抗。 金色与黑色充斥着整座灵台。金光笼罩下的民众短暂的恢复正常,慌乱地跪倒,嘴中默念:圣僧保佑。 金光阵营里,又是贪念起,注入了正在相抗的黑雾。 一个死局。 金光愈盛,民众祈愿之心愈诚,同样,贪念也愈重。对面的黑雾有了贪念的补充,像是猫捉耗子,极尽嘲讽。 所以说,情绪真是微妙,超过范围,利害反转。方寸辛辛苦苦救下来的人,转头给对面提供能量,若是沈衿处在此等场景,不得作呕? 方寸很明显注意到此番局面。 “阿弥陀佛。” 他念了一声佛号:“睡。” 他身后,金光笼罩的人轰然间倒塌。这和尚下了沉睡咒,断了他们的思想,倒也不失一个良方。 没有能量的补充,黑雾很快陷入劣势,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方寸彻底净化,不堪一击。 而引起混乱的源头,陆仁倒在小摊之上。 方寸并没有管睡了一地的苍生。他于低空穿行,在陆仁身边落地。 先是试探了他的呼吸。 毫无意外,死得不能再死。甚至观他尸体的僵硬程度,只怕在昨夜便遭遇不测。 黑雾在他离开后,找到了陆仁。 太多疑惑困扰着方寸,于是他伸手,探查陆仁干瘪的身体。 就在此时,一粒黑种自他的胸膛蹦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凝聚阵法,将方寸困在最中。 锁链捆住了他的周身。 方寸并非全无防备,他的周身荡起护体金光。 可是,异样出现。 本该势如破竹的金光失去了平日的威能。它无力地漂浮在黑雾之中,比起反抗净化,更像是在依附、融合。 沈衿也注意到此番异样,正想出手相助,就见系统提示音响起。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0%” …… 她收回了手。注视着方寸和陆仁的模样。 毫无疑问,陆仁已经是尸体。方寸依旧维持着摸尸的姿势,半蹲在陆仁身边。右手抵在他的胸膛处。 因阵法原因,一人一尸现在处于僵持状态。 “方寸,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在任务和方寸之间,沈衿还是先确认了方寸的状态。 方寸眨了眨眼,示意自己能听见。 沈衿追问:“可有危险?” “要我打破阵法,眨一次,维持现状,眨两次。” 方寸长睫微颤,像是在思索。没了眼神交流,沈衿并不能读出他的情绪。 终于,方寸给出了回应。 眼皮煽动着,眨了一下,彻底闭上。 拒绝了沈衿帮忙,打破阵法。 沈衿自然充分尊重方寸的心愿。大袖一挥,将胡乱仰躺的百姓挥至别处。另设一处法阵,将两人一尸笼罩。 点开系统界面,盯着进度条的跳动。 尸体形成中。 可是陆仁,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是与方寸有关。 可惜,她只能从当事人嘴里听见答案。 城内府兵也不知怎的回事,这般大的轰动,迄今都未出现。 光屏里,进度条正在快速跳动。等到了九十之后,忽然慢了下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上蹦。 方寸那边也出现了情况。 他依旧维持着闭目的姿势。只是眼珠滚动,有些不安。 忽然,他咬住下唇,一道闷哼被堵在喉间。 沈衿看见一道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方寸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的茫然。澄澈的琥珀双眸黯淡,像是覆盖了一层水雾。 他下意识望向了沈衿的方向,抿唇。尚且弥漫在口腔里的血液被他咽下。 与此同时,进度条终于跳动到了一百。恭喜的电子音响起。 “恭喜宿主,收敛尸体1\/6!” 沈衿看了眼昏迷的方寸,和化成黑烟,只留下一摊轮廓的陆仁,选择将活人先带走。 至于陆仁…… 任务完成,都变成烟了,还在意个鬼? 方寸昏迷的时间并不久,他醒来时,还飘在天上飞。 “醒了?” 沈衿注意到他的动作,落地,将人平放在树边。 方寸按住胸口,咳嗽一声才道:“你带我出城了?” 沈衿点头:“我想,你应该希望出来。” “谢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撑着树站起。 “沈道友此前邀我同行。” 他又咳了一声:“如今,不知某可还能邀沈道友,去其他四城一逛。” 沈衿注视着他,黝黑的眼眸如同深渊。但方寸只觉得宁静。 “好。” 他听见沈衿的回答,弯了弯眼角。 第109章 敛尸路人一枚(10) 在出发去往下一座城池前,方寸拄着禅杖,走到了他埋葬女娃头骨的地方。 他蹲下身,并没有动用术法,而是用手刨着土坑。不稍时,两手便沾满了黑泥。 他右手伸出,虚空一握。有一团被白光包裹的物什出现在手心。 沈衿尚未看清那物,就见方寸反手,将那团白光放在头骨旁边,盖好了泥土。 沈衿好笑:“埋什么呢,这般隐秘?” 方寸擦干净双手,合十行礼:“沈道友不会想知道的。” 沈衿无所谓:“你不说,又怎知我不想知道。” 方寸站直身体,琥珀色眼眸里倒映着沈衿的模样:“因为你知道我不想说,所以你不想知道。” 沈衿哼笑一声,倒是转身离去。不用说,她都能猜到这东西是那老头死前的遗物。敛尸这活,交给她不如交给方寸。 路上,沈衿状似无意发问:“你在阵法里遇见了什么?” 她看不清,只能从任务的进度条猜测,与她所要的尸体有关。这种任务关键还是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有安全感。 方寸注视着远方:“不说。” 沈衿这回是真冷笑了:“你最好不要再拿想不想这种胡言来堵我。” 方寸行进的步伐微顿。他又弯腰、双手合十:“沈道友与我同行,自是会知晓的。” 话音一转:“只是,我不想说。” 沈衿将他拉起,嘴里嘟囔:“左一个行礼,右一个作揖,是谁连半点佛门弟子的伪装都不做了?” “就差一个贫僧了吧。” 方寸知道她心善,给了话题揭过。他知道,沈衿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开口。 方寸顺着她的台阶,难得贫嘴:“贫僧伪装不精,让施主见笑。” “无妨。” 两人继续前行,沿着日落的方向,一前一后走着。 不像城内,忽然消失的日光、忽然升起的月亮,城外有夕阳、有晚霞。 余晖穿过森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衿忽然开口:“会有危险吗?” 方寸先是沉默。 他伸手,虚虚团了团夕阳道:“不会,不会的。” “沈道友,可不要打破阵法。” 他嘱托道:“就当方某请求你。” 夕阳中,方寸琥珀色的眼眸泛着灿烂的红金。依旧是此前的温和,但望进深处,带着微弱的不安与恐慌。 沈衿注视着他的眼眸道:“好。” “但你知道,我不是什么遵守约定的出家人。” “以及,如果有需要,可以来寻我。” 方寸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但沈衿知道,阵法被破后,他的虚弱并非错觉。所以,方寸定然受了伤。 又或者,他与阵法之间存在“交易”。 她对方寸的兴趣,还能压住她探究的欲望。若有朝一日压抑不住,便是十个方寸,也阻止不了她解谜的。 方寸笑道:“沈道友,不已经在帮我带忙了吗?” 沈衿知道他指的是同行之事,便问:“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方寸思索几秒便道:“焚檀如何?” “听闻焚檀城人,最擅长的便是制香。” …… 沈衿本以为方寸有了目标,脚程会快些,起码不会被路边的野生魔物勾去心思。 结果这人还和以前一般,除魔必尽,偶遇的、特意搜寻的魔物死了一茬又一茬。 又恢复了之前的赶路状态。 但又有细微的不同。 方寸会主动将魔物掉落的尸骨掩埋,并附赠一段往生经,彻底抢走了沈衿半吊子敛尸人的工作。 工作细致后,每日行进的路程便短了下来。方寸自己都不见紧迫,沈衿自然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晃在方寸身后摸鱼划水。 入夜,二人不再前进。 围着火堆而坐,沈衿惯例也递过今日份的晚餐,半只烤熟的野鸡。 “沈道友,我说了,你可以自己吃,不用为我准备这些。” 方寸有些无奈,试图将食物推回去。 “就当我旁观你除魔,你赚的辛苦费。” “不辛苦的。” “但是,我欣赏了你的身法与术法。若是不收除魔的辛苦费,可以收表演的辛苦费吗?” 方寸:…… 他接过了食物。 先是放在鼻底嗅闻,然后掰出肉,认真地塞入唇中:“谢谢,很好吃。” 沈衿闻到:“香吗?” 方寸一愣:“自然是香的。” “我观你,闻的时间倒是比尝的更多。” 方寸无奈:“沈道友,你知道的,我并不重口腹之欲。” 可是明明初见时的方寸,会在吃到烤鸽时双眸微亮,真诚地回答“还想吃”,但又不愿因欲念所控,将未吃完的烤鸽收入芥子空间。 沈衿心道:不一样,绝对有东西不一样了。 会是那个阵法吗? 沈衿眼眸微垂:“若是你喜欢闻,那不如以后就看我吃好了。” 方寸握着烤鸡的手一僵:“我并未有任何嫌弃。” “我知道。” “所以,我也未有任何指责。”她只是单纯地,不想看他拙劣的伪装罢了。 不喜欢吃就不吃,她找搭子吃饭,也不强求搭子个个美食博主。他只要有这个动作存在就够了。 方寸沉默许久:“谢谢。” “无碍。” 沈衿又道:“你闻到的香味如何。” “一股温暖、炙热,带着微甜的气息。”方寸的眼睛最不会骗人。带着璀璨的亮光,一看便是心中欣喜。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眼睛会说话呢? 沈衿问道:“可曾闻过其它?” 方寸想了想:“我生活的地方,终日焚有檀香,河里亦有金莲,山林的花草树木气味亦有特殊。” “此自然之物,那如这只烤鸡的呢?” 他思索道:“檀香,算吗?” 沈衿:“自然算的,除了檀香呢?” 方寸举了举手里的烤鸡,意思明显,还有这个。 沈衿打趣道:“都言人间烟火气,这么看,我们圣僧入了红尘,可是未闻半分烟火啊。” 方寸一时有些沉默。 他道:“未闻也好。不曾得过,失之亦不失落。从未开始,贪念便无处而生。” 沈衿却道:“你想吗?” 方寸骗不了自己。他垂下头,凑近了那半只烤鸡,闭上眼睛:“我想。” 烤鸡已经微冷,要凑近了才能闻见。但冷下来,又是另一种气息。 “但……” 沈衿制止了他:“相信我,可好?” 第110章 敛尸路人一枚(11) 沈衿行路时的乐趣便又多了一样。她不知从哪掏出了花果草木,将原本的香味融合,制成香球扔给方寸。 方寸觉得说出“想”字的自己真是年轻。但现在也没什么办法。他会认真接过,将每一种气味记在心里。 “一花一木皆有气息,此乃天定。”沈衿摘下路边的白花,随手撵死了一团附着的魔气。 将花递给了方寸:“闻闻?” “谢谢。” 方寸对她的投递习以为常,也不管是香是臭,便往鼻底凑。 “这是?” 这白花的气息与寻常花木不同。他闭上双眼,又是细细感知。 沈衿幽幽说道:“这朵花成精了。” 方寸一愣,手里那朵花丢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索性,他望向了地上那丛灵气非凡的小草,将摘落的白花插在枝头上,还添加了愈合术。 “小草莫要怪罪,她不过一时好奇。” 沈衿凑到他旁边:“成精的花,气息可与寻常花朵不同?” 方寸没有说话,只是先行走远几步,待见不到那灵草时才开口:“自是与凡物不同。” 沈衿但笑摇头:“不,你错了。” “成精的花也是花,只是会些伪装,灵宝自晦罢了。” “所以,它的气息是假的。但若它继续修行,这花香便能回到原初的味道了。” 方寸若有所思。 “你知道红尘里的气息与这里差在哪里吗?” 沈衿又掏出白花,与方寸送回去那朵并无区别。 “人将各香融合,创造新的气息。物没变但气味却由人而变。” “此举,如何不算逆了天纲?” 方寸想到了终日焚烧的檀香,如何不是人的欲念? 他不曾说话,只是接过沈衿递来的那朵花,双手合十:“多谢沈道友指教。” 花朵夹在指尖,似乎也跟着方寸的动作弯了茎干。 …… 焚檀城内,檀香幽幽,随处可见香炉,青烟直上。 檀香并不算重,但城里只有这一个味道也着实单调些。 沈衿动了动鼻子,有些不习惯。 方寸倒是适应良好,毕竟他入世前所在的佛门,终日缭绕的也是檀香,虽说与檀香城内气息不同。谈不上归家般的亲切,但到底也适应些。 方寸见她蹙眉的模样:“若是不喜欢,道友可在城外等我。” 沈衿摇头,她尚且不知方寸来此处的目的,又有任务在身,自然不会随意离去。 她道:“不是不喜欢,只是过于单一,有些乏味罢了。” 方寸从他的空间里掏出了沈衿赠送的香丸,笑容温和:“倒是物归原主了。” 待沈衿接过香丸又问:“可要其他的?” “不如你每日随意给我一颗,有些新意。” “乐意之至。” 等沈衿状态稍佳,方寸带着她往城中走去。五城的布局皆是类似,在最中,是一个镶嵌了空间法阵的灵台。 不过百味城里常设美食擂台,而焚檀城里便是种了树。 焚檀城的灵台里,种的全是檀木。城里所产檀香,皆来源于灵台,并供给了佛宗和其他城池的檀香需求。 在灵台外尚看不明里头的景色。 甫一踏入,绿意便将人彻底包裹。 便是城里最早到来的老人,都不知这檀木种于何时。反正,自他们有记忆起,灵台里的檀木,便是这般高耸挺拔的模样。 “听说今年的檀木林里可是藏了万年檀木。若是侥幸遇见,得之送予佛宗,岂不是飞黄腾达、一步登天!” “呵,年年都有传闻,你可见谁找到过?要我说,不如寻株普通檀木,在制香上多花些心思,想来成品也能受贵客们喜爱。” “你不懂,好的原料才是制香根本。” “你才不懂,这幽幽檀木林,哪株不是栋梁之资?”不过是制香手法有高低,脸皮薄不愿承认,只能哽着脖子说人家原料占优罢了。” “你点谁呢,昂?” “谁对号入座就是谁心虚!” 沈衿慢慢走远,穿过正在争吵的两人,与方寸一同走入檀木林。 “那两人的争吵有些意思,你以为呢?” 方寸正抚摸着树干,闻言转头:“这里的檀木皆为上品。” 虽未明说,但站的是支持手法。 若是上等檀木做出下等檀香,那便是手法烂到极致。 “我也觉得。”沈衿随意附和:“不若我们去寻那万年古檀,闻闻这里最优质的原料是何模样?” 方寸失笑:“你还颇有闲情。” 沈衿道:“来都来了,自是要见识的。” 方寸回答:“好。” 他也想,多闻一些。 虽说两人就寻找万年檀木上达成了一致。但观他们赶路的阵势,只怕没把这件事放在着重位置。 “每株檀木也有不同。有些木香稍重闻之宁静,而一些香气轻盈,闻之心喜。” “可有偏爱?” 方寸颇为珍惜地拂过枝干:“并无。” 说完望向沈衿:“你呢?” 我什么? 沈衿迟疑了一瞬方才想起方寸地反问。喜欢的话,香的她都喜欢、臭的部分也能喜欢。 至于偏爱,她道:“我对未知的会更偏爱些。”便是指那没有踪影的万年檀木了。 方寸又折下一束檀枝放进空间:“也是。” 沈衿觉得方寸往芥子空间里塞的东西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 身为佛子,成日里捡些随处可见的凡物藏进空间。若是被其他人知晓,怕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糟践空间。 沈衿倒是乐呵呵,在她看来,这和幼崽往家里搬玩具没什么区别。心血来潮还会主动折下几根,送到方寸的空间里。 直至报钟声敲响,又到了入夜的时刻。 方寸看着天光,又望向走了不过一半的檀木林:“可要出去?” 沈衿看出了他的不舍。和尚居然对捡树枝感兴趣? “不若留下来,见见月下的檀林?” 方寸有些怔愣,是听到了想听的回答后不知作何的反应。 “谢谢。” 沈衿道:“我也想看,谈不上谢字。” “万年檀木,不也没找到吗?” 若是二人用心去寻,那万年檀木定是眨眼便可寻到的。只是在这时,比起真的想见,更像是某种逗留于此的借口。 第111章 敛尸路人一枚(12) 檀木林上空的月亮是饱满的圆月。当然,这轮月亮无论何时出现都是如此。 焚檀城里虽发布了夜间禁令,月出时不能在檀木林逗留。但城里胆大之人显然比百味城多许多。 沈衿和方寸走来,撞见了不少摸黑采檀木的制香者。身后背着半人高的巨大背篓,粗略一看已经填满了三分之二,颇为内卷。 两方卷王见面时还颇为局促。要是让沈衿来说,便是两人说好去网吧通宵,结果你选择通宵背单词。撞面的尴尬也不过如此。 沈衿笑着,从地上捡起一根檀木枝,递给方寸:“焚檀城里的人倒是勤快许多。” “你捡的也不少。” 方寸有些无奈,若是她背后也放个背篓,装得可不比那几人少。 “我与他们不同。” 沈衿摇头晃脑:“我拾檀木是为逗乐,而他们却是生活。所以我不见疲惫而他们压力丛生。” “制香的手段无非就这些。” 她碾碎檀叶、檀木。粉末漂浮在手心之上,逐渐混合成棕黄色的香丸。 “操作人的呼吸、节奏,才会有决定性影响。” “一个优秀的香师,定是在保留檀木本真的基础上,加上自己所希望的气息。等二者相融后盛出第三者气息,又得天地认证,此香道大成。” 话音刚落,香丸凝成不过指甲大小的圆球,颗颗饱满莹润,安静地跌落至沈衿掌心。 她炼了三颗。 捻一颗赠予方寸,一颗自行赏玩,而另一颗。 她望向身后的草丛感慨道:“可惜这月夜茫茫,檀木林竟只有你我二人,这多余的一颗,不如碾碎化泥,重归天地罢。” 方寸也往草间扫了一眼,应和着沈衿的话:“化泥以生木,也算轮回。是极,好极!” 沈衿得了人认同,幅度颇大点头,下一刻就要将香丸碾碎。 “且慢,且慢!” “这里还有个人哩!” “天杀的,仗着自己手艺非凡,怎的这般暴殄天物。” 她酸溜溜开口,因为动作过快还捂着胸口大喘气。 待制止沈衿的动作,保下了香丸,那姑娘才站直身体:“我见香如此,心底爱之,一时听闻要被碾碎,惊扰两位居士,实在抱歉。” 她认定这二人实力非凡,是个难得的制香大师,所以尊称居士。 “这粒不若卖给我,你要多少,尽管开口。” 沈衿笑着询问:“姑娘爽快,不知姓甚名何,作何谋生?” “奴家唤做香云,在城里开了个檀香小铺勉强糊口,平日里便做些寻香卖香的活计。” 香云认真回答。视线就没从沈衿指尖的香丸上离开过,生怕这香丸有个好歹。 沈衿:“那此番相遇也算是有缘,若你真是懂香之人,便是赠予你又如何?” 香云双眸发亮,觉得今夜出门真是来对了:“真的?!” “自然。只是你说平日寻香,那我便考考你,你在此多年,可有见过檀木林里,最好的那株?” 香云了然。所有制香人都对顶级檀香痴迷无比,而最顶级的,想必只有传说中的万年檀木。 这名女子看着年轻,实际手段非凡。便是她徒手捏香丸的功夫,便能看出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一旁跟着名剃发的,也是气度卓然。 说不准两人都是佛宗里的人物。不如将消息透出换个好,也不愧今夜奇缘。 眨眼间,香云便想通了一切,笑道:“居士这个问题便是问对人了。” “这焚檀城,若我香云自认第二,没人能越过我去,说是了解檀木林的第一!” 她本意想抬高自己,但看见沈衿方寸无动于衷的模样又熄了火焰。不由想到:也是,人家什么人,不过吃亏在初来而已。你可真是放肆,竟妄想得此二人青睐。 “有传言,檀木林里长着万年檀木。不过有无数人寻访至此,都未见踪影。那万年檀木可是谣言一条?” “不不不,全是机缘未至,那万年檀木早已生灵,不仅化作幼苗模样,还长了腿能跑哩!” 沈衿夸道:“香云姑娘知晓这些,看来是颇有机缘。” 香云捂脸羞涩:“倒是有一番奇遇。” 便将伪装成幼苗的万年檀木不小心被人捏住命脉,只能扑腾根茎求救的事情全盘托出。 “那檀木好生可怜,还没有我手指粗,便被人拎起,扔进箩筐里呢。” 香云还伸出手指比了个大小,又感慨道:“草木果真是弱灵,都万年了,心智还不如三岁奶娃呢。” “我见它也不容易,所以不能许下承诺。但我对佛祖发誓,我所说之言,未有一句谎话。” “喏。” 沈衿也畅快,将手里的香丸扔给了香云。 “欸欸欸!小心些,怎么能抛呢,若是碰地、摔坏了怎么办。” 她连忙双手摊开,奔跑着接。 等香丸安安稳稳落在手心才长舒一口气。抬头,正想向沈衿请教制香法门,才发现那两人均是失去了踪影。 她捏了捏胳膊,又闻了闻香丸:“我哩个佛祖,他们真是高人啊!” 后悔怎么没能早些攀谈,但又想着今夜的收获,压了压胸口:“今夜已是大机缘,不可贪求更多。” …… “那香云看着不着调,倒是个心思清正的。她所制檀香定然不错。若是有机会,你也去闻闻。” 方寸:…… “红尘里的香,总是比我手里的多上几分泥土的气息。” 人的手心也足够撑起香丸的厚度。 方寸双手合十:“沈道友这般说,我自是要体验一番的。” 沈衿自认是体验人间的前辈,嘱咐道:“不是我说了你要去体验。而是它们本就在那里,等你驻足。” 方寸没有说话。 他的鼻尖依旧逗留着檀木残香。 沈衿有言,制香者会将所希望的气息溶于檀木香中。那沈衿,她在做这颗香丸时,想加的气息是什么? 他仔细辨别,依旧是是檀木本身的气息,悠远厚重,像极了月照青山。 “你的这颗,里面加了什么?” 沈衿笑意微深:“你闻到了什么?” “方某只嗅见檀木的气息。” “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味香我名之为欲,你想要什么,便能闻见什么。” “美酒、美人、美食……只要你想,它都能模拟出来。是你心里,最不舍的气味。” 方寸双目微闭,念了一声佛号。 “香云姑娘……” 可受得住此番大礼? “无妨,她心思澄澈,这香丸于她制香有益。” 第112章 敛尸路人一枚(13) 万年檀木的出现理所当然。 沈衿也是看见方寸径直上前的动作,才知道他此行的目标便是这棵树。 她靠坐在树干上,看着不远处正在交流的一人一树。 万年檀木已经诞生出树灵,是一只通体碧绿的小巧精灵,化作人类的模样,只有手掌大。头上顶着两片树叶,随着它的动作前后颤抖:“你在呼唤我?” 树灵戳了戳他:“真奇怪,你既然找我,又为何看着我发呆,不说话?” 方寸给自己套上了屏障:“因为不想被她听到。” 若是直接要求沈衿,想来她也会自行回避。但仔细想来,他既请求她相伴,又请求她回避,此举实在不义。 索性由着她。若她真想听,这点东西自然形同虚设。若她不关心,也算不改设下屏障的初衷。 “她不是你的伙伴?” “是。” 方寸已经盘腿坐下。树灵被他身上的气息吸引,也歇了双翼,落在他的腿边靠坐。 “但有些事情只有我能做。” “我也不行吗?” “不行。” 方寸摇头,撑住了它欲倒的后背。 “居然有这种事,我可是万年的檀木成灵。” “以后可不能在其他人类面前这么说。” “为什么?” “他们会抓走你。” “不可能,我可是万年的檀木灵。” 方寸捏着它的胳膊,将小东西提起:“你看,就是这么容易。” 树灵脑门上的叶子都耷拉下来了。弱弱地应了一声。它打不过这个秃头人类。 而且,它总是不经意间将视线落在沈衿身上。树上的那个人,看着都快睡着了,但与她对视的时候。树灵觉得自己本体都要被拔了! 恐怖,恐怖,恐怖! 沈衿看向升起的屏障,觉得指尖有些痒,得戳些什么止止痒才好。 但是。 她又想起方寸此前说的,不要阻止他。只能无聊地抠了一块树皮,开始盘弄。 自百味城之后,方寸便有了秘密。 “先放你一马。”她想着,做人要守信,难得她承诺一些东西。 只是手里的那枚树皮,不过是一个呼吸间,便被盘得玉润光滑,可见里面灵气使用之狠。 树灵扯了扯方寸的衣袖,将自己的身形避开沈衿的视线:“她很可怕。” 方寸摇头:“你应该说,她很厉害。而且是个好人,要是你以后……可以去找她。” “不能找你吗?” “可以,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话。” “我找不到你,还能找到她?” 方寸:“总归是比找我,希望大些。” 树灵起身:“你找我,就是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吗?” 方寸摇头。 “我自幼在佛宗长大。衣食住行、皆闻檀木之味。” “只是自我入世以来,我发现气味万千,便是我此行闻见的檀香都有百种。可惜,这百种而无一味与我在寺里所闻檀木相同。” 树灵不解:“你回佛宗不就好了?” “哈哈哈哈。” 方寸仰头,笑得开怀,许久才低声道:“回不去了。” 树灵忽然在心中生出一种责任感,它要帮这个人找到佛宗里的檀木。 它拍着胸脯:“我乃众檀之长,所有的檀香皆以我为源头。我有此世,所有的檀香。你要闻闻吗?” 方寸眉眼弯弯:“谢谢。” …… 月落日升,日落又日出。 他们坐在那里,闻了五天。 而沈衿也安静地在树上坐了五天。还颇为贴心地给他们护法,免得有人惊扰。 “我们不需要躲吗,我看见有人过来了。” 方寸依旧闭目:“不用,我的朋友,她在外面会帮我。” 树灵半信半疑,难道那人真如他所说,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好人? 路人在触碰到屏障之前,又莫名地转了弯,往其他方向走去。 “我们继续,树灵。” “好。” …… 五日后。 树灵道:“这是所有的檀香了,你可曾找到?” 方寸双手合十,心中悲怆。他睁眸,眼底竟有泪光。 “多谢树灵,我心中困惑已解。”方寸并没有说出结果。 屏障随着方寸的起身破碎,他望向依旧坐在树干上的沈衿:“沈道友等候多时。” 沈衿摆手:“什么香,我赠你的香丸无法模拟?” 方寸微弯腰,行礼后站直:“你说,那味香为欲。” “但我想闻的,不是那些陪我长大的檀香。” “你闻到了吗?” 方寸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他道:“沈道友能否再等我片刻?” “此前说过的,若是我入了阵,你不可进来寻我。” 沈衿挑眉:“我以为我的承诺在这五日已经足以证明。” 方寸叹道:“是我多虑。” 只见他走至树灵之处。 “你?” 方寸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掐住了树灵的脖颈,正像他此前演示的一样,指尖一寸寸收拢。 树灵扑腾着翅膀,周身灵光大震。 “为……” “为什么!” 它的气势不断攀升,幼苗的虚影动荡,窥见深处那株大树的身姿。这才是万年檀木的本体。 方寸并没有理会树灵。在凄厉的怒吼声中,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圣洁到了极致便是淡漠,漠视一切生灵。 树灵望向沈衿方向。 沈衿无所谓地摇头,一个万年的檀木灵而已,还不值得她率先毁约。 树灵被逼到了绝境。 它的幼苗形态逐渐不稳,翠绿灵光也被黑墨沾染,化作黑绿。 “逼我……” “你们逼我的……” “为什么要逼我!” 它的怒吼在森林间响起,带着来自亘古的咆哮。它本就生存了万年。 树灵不断胀大。与此同时,它类人的外表正在一寸寸龟裂。 魔气、逸散出来了。 这万年檀木体内如何会有魔气! 但它就是真切地存在。 魔气化作锁链,熟悉地缠绕上方寸地身躯,不过片刻,局面逆转。 沈衿准备出手了,但她不确定,现在是否在方寸地预设之内。 于是她望向方寸。 “不。” 她看见了方寸的口型。这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音响起:“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0%” 第113章 敛尸路人一枚(14) 尸体形成了? 沈衿在身侧握紧了双拳,指尖因用力泛白。 百味城内,有陆仁的尸体先入为主,她就以为敛尸收敛的是他的尸体,未多探查。 但现在,阵法内只有方寸和树灵。 她收敛的尸体,究竟是谁? …… 方寸指尖捏着沈衿赠予的那枚香丸。据说,这里能闻见他的欲望。 他说自己闻见了“檀香”并未撒谎。但他闻见的檀香,与他人理解的檀香不同。 他所说的味道是根植在记忆深处,伴随他长大的佛宗气息。 两个气味截然不同。 如沈衿所说,两股气息应当融合成为一种新的气息,再被天地承认。 可是现实便是,他只闻见了佛宗里的檀香,一种出宗门以后,再也没有闻过的味道。 他不质疑沈衿的香道,也无法怀疑自幼的认知。 所以他找了一个最蠢的办法,将所有的檀香,都闻一遍。 很可惜,并没有。 他记忆里的佛门檀香,竟是如此独一无二、不可追觅? 还是它就是不曾存在、皆是幻想? 拉扯感熟悉地传来。正如在百味城中一样,试图他的嗅觉,彻底剥夺。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20%”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40%” …… 方寸已经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将去往何处。 记忆里,所有闻过的气息被强行抹除,只剩下他机械般接过香叶嗅闻后放下的动作。 他近乎本能地抬起手,望向了指尖夹着的棕黄香丸。 他微微倾头。 方寸已经没有了嗅闻的概念,他只是直觉地,将头凑过去。 忽然,万千的气息又一次回到脑海,气息爆炸般将他包裹。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60%”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59%” 阵法再一次发力,最终,气息又隐隐而去。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61%” 方寸闭上了眼睛。 他在最后伸手去试图抓住逸散的东西,但人怎么能抓得住一种感知? 他倒在了地上,右手垂落。 香丸上,留下了指甲的印痕。 他尚未完全被剥离的嗅觉,传递了最后的气息。像是立春时,融化白雪后吹拂的风。带着冷意又携着生机。 轻轻在鼻尖逗留,再彻底地消失不见。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00%” 沈衿听见熟悉的电子音响起:“恭喜宿主,收敛尸体2\/6!” 树灵已经恢复成了幼苗的模样,浑身散发着莹润的绿光,犹如翡翠,明显没有断气。 倒是方寸,脸色煞白,身上的护体金光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被黑雾蚕食。 阵法在系统提示音响起的时候自行隐匿。若非方寸自己的要求,沈衿都要怀疑这阵法是不是她梦里所设,专门为了完成任务。 她任务完成,阵法就摧毁,属实太巧了。 但是这样巧合的事情,已经发生第二次。 沈衿靠近,看了被洗涤过筋骨的树灵。它因祸得福,倒是能直接踏上修道之路,不再是侥幸开智的普通树灵。 同样,它也没了伪装能力,成了人人都觊觎的灵宝。 “到底和方寸有些关系。”她叹道,指尖微动,一点灵光便注入树灵的叶脉:“在你获得自保能力前,它会护你无忧。” 做完一切,她才看着方寸。 恰好,方寸也醒了,四目相对,倒也没有尴尬。 沈衿微微一笑,便大大方方地扫视方寸地受伤情况。 而方寸,坐在地上,身上颇为狼狈,只是望着沈衿微笑:“沈道友真是个好人。” “好人现在决定将你扔在这里。” “沈衿。” 他忽然喊了她的名字:“谢谢。” “能走吗?” 方寸无奈摇头。就见清风将他托起,悬浮飘在沈衿身后。 沈衿控制灵力极稳,方寸放松身体,抓紧时间修复伤处。 “接下来去哪?” 方寸闭上眼:“那就去梵音城吧。” “听说,那里曾落下佛音,佛钟敲响时,天下皆明。” “我想去敲钟。” “在庙里做和尚时,还没有敲厌?” “总是不一样的。” 许久的沉默,正如两人之前。 忽然,方寸开口:“沈衿,你能不能多讲讲话?” 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 万佛上宗。三闻双手合十,低喃一声佛号。 “我已经不知多时,未曾这般畅快了。” 三闻望向三品,这样的愉悦感,目前只有他们两人能体会到,难免觉得高贵。 “接下来要到梵音城了。”三静从蒲团上起身,面容是强忍的平和,眼尾褶子都笑出来了。 “释儿最是聪慧,此二城已过,他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下一城,只会是梵音。两位师兄,三静想来也能先行休息了。” 焚檀城外,沈衿在前,方寸飘在她身后。 “你送的香丸,被我碾碎了。” 方寸盘腿而坐,手心的香丸已经碎成两半。他昏迷前留下了印痕,等醒来已经彻底碎成两半。 沈衿反问:“有闻到檀香之外的气息吗?” “有。” “是什么?” “春回之风。” 沈衿暂时不知道这风会有什么气味,但她对这个答案满意。 “我再送你一颗。” 若是答案不满意,她可是会开讽刺的:“都闻不见,要香丸又有何用?” 沈衿此前不过一叶障目,现在要还想不明白,她的脑子就可以换一个了。 百味城里失去了味觉,焚檀城里失去嗅觉。这梵音城,想来便是听觉了。五城、五感,也不知方寸打算瞒多久。 她难道会是一个嫌弃残疾人的败类? 不稍片刻,就有一颗圆润的香丸落到方寸的手心。 “融了万年檀木,不会像之前那颗容易压坏。” 方寸握了握香丸,感受手心硬质的触感:“谢谢。” 沈衿嘴巴动了动,还是忍住,没把那句“你闻闻”说出口。 有些玩笑,开多了,便厌烦了。 她不知方寸是抱着何种心态定下一座城池的目标,也不知他献出这些是为了什么。 若是她,自然是不会舍出去的。 入到红尘,感受了这些再失去,痛苦会翻倍。 沈衿想起方寸此前的问话,带着些许迷茫。是不是未曾拥有,放弃就不会痛苦? 她又想起最初时她在百味城里的那句:只有一日的日升月起,不看也罢。 那么,若是注定失去的感官呢? “方寸,想不想听琴?” 方寸抬眸:“我曾见一书册,上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若你愿意,我自当洗耳恭听。” 关于某些事,两人皆心知肚明。 第114章 敛尸路人一枚(15) 人受魔气干扰,将自己龟缩在五城之内。野外便成了其他生灵的乐园。 恰逢微雨,空气中弥散着水汽和土腥。沈衿和方寸二人手撑莲叶,步履从容,倒有几分漫步的雅性。 因为注定失去,方寸对于每一个声音都极其珍惜。 他伸手,接过荷叶边缘坠落的雨滴。 感慨:“雨打芭蕉和雨打荷叶,声音又有何不同?” 沈衿对方寸的态度多了几分复杂。骂蠢也好、困惑也罢,任何人都不会对他此行无动于衷。 她的回答甚是有趣:“观雨打芭蕉之人、缩在房内;听雨落荷叶之人、漫步雨中。” “一处雨落在心里、自生愁闷;一处雨落在头顶、微湿衣衫而已。” 方寸念了一声佛号,又道:“入耳皆由心。” 沈衿冷哼:“是啊,有些人生来便只听自己想听的……” 又在暗嘲他的隐瞒。 方寸自然听得此中深意:“有些人,既然偏听,那也不会全盘托出。”坦然承认了这句嘲讽。 “哼。”沈衿加快了几步,将人甩在身后。 而方寸掏出了腰间的长笛,轻轻吹奏。 这笛自然是沈衿做的。方寸的音律水平相当不错,不过是听了几个音,便能完整吹出一整首曲子。 不过两天,便能自创新曲。 沈衿听到笛声后,步伐也慢了下来,青丝被风吹起,翻转间意外应和了曲的旋律。 梵音城比起其他两城来说,倒更显风雅。 城内除了佛光,更有一防御利器,正是悬挂在灵台上的青铜梵钟。 那钟足足有十层楼的高度。上端雕刻飞龙在天。可惜飞龙这头却被焊死在钟身。不像是腾龙,而是囚龙。 下端为八叶金莲撞座,因离人最近,被抚摸地圆润光滑、金光闪闪。 人至灵台需行一百零八级台阶,而走到台阶尽处,方才是梵钟所在。 仰望此等庞然巨物时,难免心生退缩,只觉自己渺小如蝼蚁。 跪拜也愈发恭敬。 何况,这梵钟还有自己的传说。据说万年前,这钟破空而来、降临此地。在落地之时被敲响。 梵音凝成金色声浪,声浪所到之处、魔气消弭。有后人丈量范围,足足九千里。 可惜,这万年里,倒是无人能听见这钟声响起。便是在城破之日,被称为最后希望的梵钟依旧无动于衷。 幸存的人重新搭建梵音城。对这个梵钟也由原来的参拜变成撞击。 有大抱负者,皆扛钟杵。 凭什么万年前能响,现在就不行? 秉持着挑战的心思,撞钟逐渐演变成梵音城的特色仪式。每个孩子在成年前,都要扛着钟杵,撞击梵钟,来证明自己对抗魔气的信念。 是一年一度的大型成人仪式。 沈衿环视一圈:“梵音城民的状态,倒是与那两城不同。” 要她说,便是动物园内饲养展览的动物与放归野外之间的区别。 这钟虽然不响,但能成为他们锐气的象征,倒也算幸事。 他们来的时间很巧,正是举办成人仪式的时间。沈衿觉得方寸是不是提前算过,特意安排的行程。 少男少女们皆穿着白衣红布,围着梵钟站了一个圈。手里握着各种款式的钟杵,跃跃欲试。 沈衿欣赏一番稚嫩小孩的锐气,又将目光落向身边的方寸。他恰好也是白衣,与那群撞钟孩子们的区别就是少了红披风。 “方圣僧不是要上去敲钟,怎的还在这里站着?” “上头还有空位呢。” 方寸无奈:“我若真敲响了,声浪会伤到他们。且等入夜吧。” 沈衿啧叹:“夜里敲钟,实在是扰民。” “那依沈道友的意思?” 方寸心中已有猜测,若是沈衿愿意帮忙,自是最好的。 “送他们一场奇遇又如何?” “方圣僧你不会做不到吧。” 方寸双手合十,行了一个大礼:“我替他们感谢您的仁慈。” 他敲响钟后,连自己都无暇顾及。为了安全,只能尽量避开人群汇集之时。若是沈衿愿意出手相护,他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 沈衿赶在他弯腰前将人扶起:“我只是觉得,有些历史不被见证,真的很可惜。” 至于参与其中的小孩,有天资者或许能借此窥见大道,但大部分只是多了个闲暇谈资。 无论如何,参与其中便足以震撼铭记,远比其他人幸运得多。 “到底是你的宽容。” “方寸,我并没有做什么。” 沈衿握住了他的手腕,强行分开他合十的双手。 “你的钟杵呢?” 见他没有行礼的意思,沈衿才放任自由。 方寸解下了腰间悬挂的长笛:“本打算以此作杵,但箭在弦上、又觉不舍。” 他笑道,将笛子安放入空间:“那便以我为杵吧。” “小心些,若是碎成一块一块,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方寸整理了衣衫,闻言嘴角微勾,直道:“看来,就算是为了我的后事,也要小心才是。” “只是方某尚有未竟之事、未成之愿,断不会止步于此。” 方寸穿着他的白衣,两手空空,慢慢登上台阶。 每一步行走,都有金光升起,引得众人赞叹。 “哪里来的圣僧,他是要上灵台吗?” “敲钟!他要敲钟,快让其他人也过来!” 梵音城不是没有佛宗弟子尝试敲钟,可惜皆无功而返。 但这磨灭不了围观群众的热情。 这个和尚看着比其他和尚威武多了。倘若…… 真的能行呢? 仅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足以让他们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先祖的哀嚎穿越亘古时光,犹在耳畔炸响。 “神钟,你为何不能助我人族?” “你为何不能显灵,祝我人族!” 梵钟静悄悄,犹如死物。 后来,从死尸里爬起的人民,一拳砸在梵钟之上。 他道:“钟,是要人敲响的。” “魔物,是要我们自己杀的。” “我梵音城的万万子民,拿起手里的武器,随我,杀!” 不知何时,眼泪已经盈满眼眶。 心有所感般,梵音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离得近的,朝灵台狂奔;离得远的死死盯住高空中大钟的位置。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第115章 敛尸路人一枚(16) 方寸还走在台阶上。 他并没有用任何灵力,单纯以凡人身躯行走。随着他越走越高,身上的金光也逐渐膨胀。 他能听见耳畔传来童声的嬉闹。 “你说,我们能敲响这钟吗?” “它好大啊。” “老师说了,我们不行,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儿子女儿,总有人能敲响的。” “时间怎么还不到,我都有些累了。” “欸,你这钟杵上贴了什么,给我看看?” “我们家族的族徽,爷爷亲手画的!” “嘿嘿,我在上面刻了我爹的名字。他当时错过了撞钟,今天太阳刚亮,就带着我出门了呢。还嘱咐我要连着他那份一起敲。” “敲不响该怎么办?” “又不是只有我们没敲响。睁开眼睛看看吧,就我们这样的,能敲响才是怪事吧。” …… “一百零五。” “一百零六。” “一百零七。” 他望着最后一级台阶。抬腿,坚定地踏入。 就在此刻,庄严法相在他背后显现。金光凝聚成方寸地模样,安静地伫立在方寸身后。 “一百……零八。” 他走到了梵钟前方:“我和你们一起敲钟可好?” “哇,是大和尚!” “我觉得我们稳了,他这么厉害一定能敲响它!” “狗蛋不得嫉妒死啊哈哈哈哈,谁让这人太过兴奋将腿摔断了,想爬都爬不了。” “往边上挪挪,大家挤挤,给圣僧腾个地!” “他没位置站啦!” 少年人的生机扑面而来。方寸由衷一笑,站在他们让出来的空位上。 “圣僧。” 他听见旁边少女的声音。 “你会敲响它吗?” 方寸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的钟杵抵在梵钟之上:“不是我,是我们。” “它会响的。” “它很期待。” 说完,他伸出右手,抵在了撞座之上。 “孩童们,听我指挥。” 方寸用了灵力,将声音带到高台上的每一处。 “举起你们手里的钟杵。” 他身后的法相已经与钟齐高,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方寸看见灵台之下,坐在第一级台阶上的沈衿。 深深吐出一口气。 希望他们不要被吓到才好。 “敲。” 话音刚落。 少年人双手握杵,砸在梵钟之上。 与此同时,法相凌空飞起。 方寸的右手紧贴着梵钟。但法相已经右手凝拳,化作一团流光,朝着梵钟轰去。 “咚……咚……” 先是轻颤。 “铛!铛!” 梵钟在轰鸣! 它被敲响了。 台上的少年欢呼拥抱,台下围观的大人也同样大嚎、流泪。 方寸依旧维持着他的动作,面容无甚悲喜。 许久,他的指尖微动。一缕黑雾从梵钟顶端的龙兽处溢出。沿着他的手腕向上,将方寸捆绑。 它想抓捕方寸,代它入囚。 沈衿双手捏诀,又在防护罩外添加了一层幻境,遮住方寸狼狈的模样。 在梵音城,他们只需要知道方寸敲出的奇迹就够了。 在黑雾将方寸彻底包裹后,电子提示音响起:“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 这次的进度比之前都慢。 方寸不仅要应对黑雾的侵蚀,还要和囚龙相斗,护住自己的躯体、灵魂。 “真慢。” 沈衿像是没了耐心,在系统跳出2%前就飞身来到了梵钟之下。 在她的控制下,那群小孩都极为懂事地在另一旁欢呼,给方寸留下了足够打斗的空间。 但方寸是个傻的,他只会直愣愣地在梵钟上,腹背受敌。 她一掌拍在梵钟上,泄愤的力度:“长了嘴,是让你开口的。” 揪住囚龙的角,直接将它扯出了梵钟。 “吼!” 囚龙吃痛,发出一声长吟。沈衿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它的脸上:“安静,听钟声。” “有些人想听都听不见,你还敢捣乱?” “安分点!” 沈衿动手,纯靠蛮力和速度,将龙打懵后还按摩手心:“角这么硌,要不是看它有用,我早就拔了。” “跑什么?” “再动信不信我抽了你的龙筋,让你被龙筋捆着抽?” 没了囚龙的干扰,方寸的局势好转许多。 她拎着龙,走到了另一边。捏了把躺椅斜靠着,等待方寸从阵法中脱离。 “咚咚咚。”木鱼被敲响。小和尚摇头晃脑,念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释儿读懂了什么?” 那道声音很熟悉,但又不知道是谁。 小和尚道:“一切皆空。” “可师傅,你说一切皆空、都是虚妄,又何必规则我之相!” “我不念了,我不念了,放我回家,我要回家!” “朽木,朽木!” “你还敢跑?” …… “方释佛心天成,金莲为身,为我万上佛宗佛子,特此公示。” …… “方释,去入红尘吧。入了红尘,方证佛道。” “是,师尊。” “我非想得道。但我要这世间再无魔,我要众生皆行于佛光之外!” “除魔成念,反被魔侵。欲念太深,方释,你生来便属于我们。回来吧,回来吧,我亲爱的魔子。” …… “方寸。” 悠悠的笛音带来呼唤,抚平周身的疼痛,在耳侧回旋一周,又跳动着离去。 “你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世间,本不止佛道。” “方寸,拿起你的剑。带着你除魔的决心,斩了它!” “所求无愧我心,大道已成。” …… 声音又一次飘远,只留下方寸无声的重复。 系统电子音勤劳地播报进度:“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99%。” …… “我名沈衿。”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00%。” “恭喜宿主,收敛尸体3\/6!” 黑雾彻底散去,来无影、去无踪。和以前一样,只留下一个半死的方寸。 他比以前还要狼狈些。 沈衿站在他身边,俯视他破烂的身躯。一身白衣,被鲜血浸染。 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血痕,还在向外鼓动着血珠。 并非沈衿见死不救,而是她的治疗对方寸的伤口无效,他只能自己痊愈。 方寸昏迷了七天。 沈衿都在想,是不是任务不做,直接将人埋掉算了。继续折磨下去,方寸高低得成疯子。 方寸睁开眼睛,捏住了沈衿垂落的衣袖,心有所感:“我还活着。” “你答应过我,不会打破阵法。” 因为听不见沈衿的回答,他的动作有些慌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沈衿,带着恳求。 “好。” 沈衿做了手势,同时传音入密,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 方寸得了答案,又一次陷入昏迷。 第116章 敛尸路人一枚(17) 下灵台的台阶只有一条。 而此刻,有无数人争涌着向梵钟奔去。沈衿带着尚在昏迷的分寸,从台阶上径直跃下。 风声裂裂、钟鸣回荡,衣袍翻飞化作一只飞鸟。 沈衿没有回头。 但方寸却望向人潮处出神。攀爬台阶的人,气势相汇,凝成一把长剑,剑指梵钟。他很少看见凡人,能拥有这般强大的斗志。 但这才正常,不是吗? 他压着跳动的心脏,缓声开口:“钟敲响了。” “既响过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只要他们愿意……” 沈衿笑道:“看来梵音城可有的吵了,也不知半夜敲钟,会不会忤了你们佛门法条。” 方寸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就在沈衿以为佛子要为自己的宗门维护时,就听得他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既是虚幻,夜里敲钟又如何?” 沈衿笑得眉眼弯弯,连她深黑的眼眸里也泛起了圈圈波澜。 脚底是青石。在许久以前,它曾被血海淹没。梵音城里的后人,踏上了先人行过的路。只是这次,他们真的能将梵钟敲响。 “铛……铛……” 沈衿望向方寸:“钟声又被敲响了。” “与你敲的一样。” 方寸动了动耳朵,依旧是一片空白。他只能听见沈衿用神识传来的声音。 若有一天,沈衿离去,那他就真的听不见声响了。 但此刻,他道:“真好。那钟声,很嘹亮吧。” …… 沿着来时的路,两人成了唯二的逆行者。 “他们很多人来自城外,风尘仆仆,与其他城居民不同。” 沈衿目光看向一个大腿尚在流血的男子。这是荆棘划破的伤口,而荆棘只在城外。还有人扛着一头野鹿,观其外貌已与野人无异。无师自通,踏入了修武之途。 他们动作都极为统一,在踏入城内时恍惚,确认钟声存在后眼眶含泪,用了吃奶的力气往灵台奔走。都忘记休整形容、放下猎物。 倒是颇为有趣。 方寸少了听觉后不免无聊。沈衿自顾自地多话起来,就像最初,她想要和方寸同行一样。 “你曾说,五大城之外没有安居之所。但现在,我若再问你,方寸,你可有答案?” 方寸自然看到了奔走的城民。他们的皮肤更加黝黑、伤痕也多于常人。只是他们眼神坚定、生机勃勃。 “留在城内的,平凡美满;闯出城外的,九死一生。” “但也天高地阔。” “所以,天地之大,皆可容身。” 方寸依旧被沈衿的灵气包着,漂浮在半空,他现在是盘腿的姿势,动作标准地仿佛身处庙宇大殿,面对菩萨的法相金身。 “沈衿,我想斗胆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他们,可是窥见了三千大道?” 沈衿有些惊讶:“不是你说只有佛道?” 他双手合十:“我也曾在书中窥见一词,乃万法归宗、大道三千。” 沈衿笑道:“自然。这道便是人走出来的。” 她意有所指:“哪怕被掐断、被遗忘。但只要有人存在,终是能踏上道途的。” 方寸笑了。琥珀色的眼眸里承载了盈盈日光:“那便好,那便好……” 一副可以交代后事、圆满归西的模样。沈衿看着不爽。 “方寸,那你可想过,这天地间你的容身之处?” 沈衿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站在梵音城的佛光屏障之前。她抬手,指尖轻扣着屏障。 玄妙的金光在光罩内流动,像是在颤抖。 “沈衿。” 方寸挥散了她的灵气,一朵金莲晃动着出现在她手指和屏障的交汇点。 沈衿不过轻轻一捻,金莲便碎了。全盛之下的方寸还有几番阻拦她的能力,就现在的他…… 金莲掐得和朵纸花似得,一戳就碎,还敢拦? 方寸道:“你在为我担忧?” 沈衿垂眸,又将破碎的金莲拼了回去。 “谢谢。” 他笑得颇为明媚,甚至有些许满足:“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死。” “我还没有回那呢。” 沈衿将修补好的金莲塞回他的手心,倒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死了也正好,她还要收殓他的尸体啊。 …… 万上佛宗。 金莲佛堂。 三目看向三觉。 “三觉师兄,梵音城,已经收回。三位师弟已闭关修行,想来收获颇丰。” 三觉睁开了眼睛。他是佛宗宗主,便是打坐也自有一番威势:“这里倒是只有你我二人。三目,你觉得,佛子下一城会去哪?” “阿弥陀佛。” 三目痛苦地闭上眼睛。花白的须髯垂落至蒲团之上。 三觉开口:“我们师兄弟五人,只有你是把他当徒弟在养。三目,我提醒过你,切莫感情用事。” …… 三目时常想起方释还未成为佛子的时光。小小孩童成天爬树摸鸟,便是对着尘土蚂蚁都能为伴作乐。 他喜一切美食美景美人美物,念经是他最厌恶的。 他还自成一套歪理。 那日,小孩找到他,指着经书问道:“什么是虚妄?” 三目正想引经据典,就听小儿关上了经书:“我心所想为虚,忤逆天常为妄。” “我不愿读经书,天下也没有让我一定学佛的道理。三目圣僧,佛宗虽好,但我不愿在此。” “我时常觉得,我不属于这里。这里高高在上冷冷清清,不该是我的生活。” …… 佛宗是不会放他离开的。一个没有他腰高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在方释成了佛子后,情况好转,再也没说过此等大逆、要离开佛宗之话。 他是注定的佛子,一朝入道,修行一日千里。短短二十年,竟已摸到菩提之境的门槛。而他,修行百年,也不过堪堪菩提而已。 其他三位师弟妒之,常道:“不过占了天时地利,总有一天会还回来。” 而他更多的是欣喜,并时常有自己是真的养了一个徒儿的错觉。 直至,他听见佛子寻见他问:“师尊,书中有言,有感天地、万法同宗,可为何修行法门仅我佛宗一路?” “大胆!” 他将珍爱的弟子打得跪倒在地上,罚他去思过崖思过九月。 被罚之后怎么样了呢? 他忘了。 第117章 敛尸路人一枚(18) “三目。” 三觉的声音传来,将他从回忆里唤醒。 “我们在菩提境太久。” “佛道也停滞太久。” “你有多少年,未见如来了?” 三目心神一振:“阿弥陀佛,是贫僧着相了。” “想通就好,大观城要比那三城难些,交给你我才放心。” …… 城外,方寸和沈衿一并而行。此行的目标依旧由方寸自行决定,他选了大观城, 方寸身体恢复良好,除了脸色苍白些,看不出半分残疾的模样。 聋子的世界是什么样?她身边这位聋子,还不仅仅是个聋子。他正走在让自己成为瞎子的路上。 沈衿生来便在情绪之中,以情绪为食。所以感官于她,是立命之本,全无舍弃的道理。 若是有人要拿她的五感,她会直接提着刀,扬了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沈衿问:“无聊吗?” 方寸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空洞的状态,毕竟,他未来的路还有大半。 周围安静了,显得他的心声格外杂乱。他是不知道,自己竟是那般活泼之人? 连路过看见的一排蚂蚁,都会好奇它要去往何方,可是有所收获。 他空荡的世界里,飘着一条条他自己的心声,倒还算得上有趣。 就在这时,沈衿的声音传来,和他的心声一道闪烁。 他揉了揉耳朵,觉得有些发麻:“许是刚聋,尚觉得新奇。” 沈衿:…… 她是不会因为新奇就尝试封闭自己的听觉,模拟聋子的。 方寸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心声,仿佛在审视另一个自己。就像他不是佛子,而是一个在红尘里长大的普通人。 但怎么可能,他生来便在佛宗了。 想来是入红尘太久,出现幻觉。他本可以运转心法,恢复空无本心。但莫名的,他有些舍不得。 所以便随这些想法而去,反正他走这一趟便是入红尘的,如此这般,也算不改初衷。 方寸忽然开口:“我若说我是个聒噪的人,你会信吗?” “信。” 他属实好奇:“为什么?” 沈衿道:“因为你常说想。” “而且我带你体验的东西,你一个都没有错过。” 方寸征愣:“我只是……” 为了历练。 但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真的是为了历练,还是借历练之时,满足自己的欲求? 【有区别吗?】 【没脑子的秃驴。】 方寸觉得自己应当是病了,为什么他能看见,飘过去的一条骂自己的心声? “方寸。” “嗯。” “你是从哪里看见大道三千的呢?” 方寸陷入了回忆。 他是佛子,每日做的不是参悟佛法就是练习佛功。 直到一日,他练习罡风时,被意外吹落至思过崖底。 崖底多乱石。方寸起身时,手按到了石板之上。 他发现石板上,刻了字。 “混沌之先一点无,有了一点生万物。” “世有万般法,行有三千道。” “道法三千皆同源,一道修成一神仙。” “万法相争方有人道兴旺,一法独大当乃灭世前因。” …… 方寸的思绪逐渐归拢,他想起了沈衿的问题回答道:“佛宗内,有石书记载。” 思过崖下,也算佛宗境内。偷偷刻字,亦作石书观览。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 “是吗,你们还挺大方。我以为佛宗会把佛道以外的其他道都涂去呢。” 方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因缘巧合罢了。” 沈衿暂且放过了这个话题。 …… “前方便是大观城。” “此行,还要麻烦沈道友。”方寸在进城前特意给沈衿行礼。 “你要做什么呢?” “大观城内有一法宝,名唤山海浮生卷。内设千变幻境。人若被吸入其中,沉湎幻境、无法寻回本我,便会成为画中人,再也无法离开。” “你要入画?” 方寸摇头微笑:“不,我要把画撕了。” 沈衿:…… 真是叛逆。佛宗怎么养出来折磨一个捣乱的佛子。 不过,她喜欢! 沈衿在这个世界,都没有搞过事,已经蠢蠢欲动。 “山海浮生卷乃定城之宝,若我对它出手,势必会引来佛门阻拦,还望沈道友相助。” 沈衿兴致勃勃:“帮你撕画,还是说把佛宗打来的都杀了。” 倒也不用如此残暴。 方寸道:“杀人不好,有损你的道心。” 沈衿对此不置可否,她听见了方寸的后半句。 “你只要帮我阻拦一二,让他看着我撕画就够了。” 方寸说着,又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一些防护用具,一股脑地塞给沈衿。 “你只有一人,务必当心,佛宗可能会派长老前来。” 方寸说得淡然:“若是遇见法号带三的长老,你可不必管我,离开即可。” “三?” “三静、三闻、三品、三目、三觉五位。尤其是三觉,乃佛宗宗主,实力远在我之上。这钵盂可以护你周全。” 沈衿将这些东西推了回去:“用你佛宗的刀,挡你佛宗的人,方圣僧,亏你想的出来。” 沈衿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微曲,终于找到理由光明正大地给了他一记板栗。力度刚好,懵逼不伤脑。 方寸怔怔地按着被敲的脑门,傻呆呆的模样:“为何……” “放心,便是他们五人加起来,我都能拦住,安心做你的事吧。” 方寸却是摸着额头,好奇怪,仿佛有人在很早之前,就会这样敲他,充作惩罚。 但问题来了,有什么能够惩罚他? 方寸自从被敲了一下额头就魂不守舍。害得沈衿好好反思了自己的力度。 难道是因为他重伤未愈,直接将人敲傻了? 沈衿看着方寸大咧咧地走上灵台。手中长剑出鞘,一剑劈向石雕画卷。 明明正宗的山海浮生卷就飘在他面前,金光阵阵。 灵台上瞻仰灵宝痕迹的人都被方寸的动作吓一跳。 “发疯在灵台上砍什么呢?” “快去通知圣僧们,说有人在灵台上持剑闹事。” “大家多远点,这人是个疯的,免得被砍到。” 沈衿站在一旁,帮方寸戒备,也开口提醒:“你是不是被我敲得头晕,砍错地方了?” 方寸:? “没有,就是它。” 第118章 敛尸路人一枚(19) 大观城的光线要比寻常更烫一些,恍惚出七彩炫目的光晕。 方寸维持挥剑断动作,已经有一个时辰。他面前的石头连石缝都未曾出现。 原本躁动的人群变成奚落,伸手对着他指指点点,像极了猴戏,为大观城平常的午后添上乐趣。 不过,方寸现在是个聋子,一时看不出哪方更像猴戏。 沈衿原本还担心方圣僧脸皮薄,要为他的动作添个伪装。但看方寸丝毫不受影响的动作与神态,也就随便他去。 只是在有人靠近时,挥动衣袖,将人扔出灵台。 终于,方寸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围观人群已经走完,只有三三两两实在无聊,和沈衿坐在一旁的台阶上。 “欸,他停下来了。” 沈衿也看向方寸。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双手重新握紧了剑把。耀眼的金莲自剑身开始扎根、生长。不稍片刻,便覆盖了剑身所有伪装。 剑锋划过冷芒,仿佛能切割一切。 方寸手臂一挥,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地砍向石画。 “铛——”一声巨响,灵台似被震撼。 “卡擦——”石画裂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落在石画的最中间,并向两侧开裂。 石屑四溅,在脱离石画之际,化作光点,飞散在空中。 除了沈衿,所有人都捂着嘴站起。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方寸身边的山海浮生卷上。 原本金光璀璨、散发着神秘光晕的至尊灵宝。它的光芒开始黯淡,像是被吸取了精气。 而那个开裂的石画,正是源头! 方寸将剑收回,立在一旁,无悲无喜。 自石画的裂痕中,缓缓飞出一纸画卷,平凡地与普通白纸没有区别。 他道:“终于出来了。” 白纸想要逃离,却被方寸直接捏住了纸面,无处可去。 “撕拉——” 撕裂声响起,却不是白纸。 而是摆放在灵台上的山海浮生卷。它在失去光圈黯然掉落之后,又被一双无形大手,直接撕裂。 在它裂开后,石头里蹦出的白纸开始跳动。它在抵抗方寸。 白纸周身开始,散发出奇异光芒。这光芒忽明忽暗,似有生命一般,不断地跳动着,蛊惑人心。 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灵台上遗留的凡人不受控制上前。他们眼神迷离,四肢僵硬,朝着白纸方向聚集。 心中都涌起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将这法宝据为己有。 “放下它!” “它是我的!” 嘶哑的吼声响起。 只是实力上稍有欠缺。 只能徒劳地扒在沈衿的屏障之前,连五官都挤得变形,直接幻视丧尸围攻。 沈衿有些嫌弃地皱眉,将透明的屏障变成不透明款式,起码对自己的眼睛好些。 发现自己的“守护者”被阻在外围,白纸愈发愤怒! 于此相对,被屏障拦住的人群愈发失去理智。他们的口中爆发出一阵阵怒吼和咆哮。 人们开始相互攻击,他们挥舞着拳头,撕扯着衣物,甚至有人拔出了随身的武器。 白纸上逐渐有画面浮现。沈衿定睛细看,竟是画了现在灵台上的画面。 画中小人挥舞着四肢,画外人群也做同样的动作,诡异至极。 沈衿还看见,有一笔正在蓄力。观察位置,正是她的所在。所以白纸是准备将她也画上? 沈衿手指微动,掐碎了丝状的纤维。敢复制她,真是不要命。 至于方寸,早在白纸出现之际,他就放任自己被纠缠,进到画里了。 属于他的画中人,还是最精致的一个,堪称一比一复刻。 所以,这就是山海浮生卷的神通? 她若是将它画中的原型打死,画里的小人可会消失?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将那群凡人挥倒在地。 于是话里话外都变成了一排人四脚朝天、正在挣扎的模样。 沈衿心想,双手触碰到连接画与人的纤维。 是直接扯,还是先打死一个看看呢? 反正,好人都被她劝走了,留在这里的,到底都不干净。 “姑娘,你这样是没用的。” 沈衿正准备研究,就见有一僧人翩然而至,话中带着灵力,制止了她的动作。 沈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望向那和尚模样。 来人身着一袭红黄袈裟,手上拿着一柄九环新月除魔杖。 行走间,禅杖落地,敲出朵朵金莲。 “阁下是?” 沈衿想到方寸曾说,需要她帮忙阻拦的佛宗之人。那这和尚,应当是佛宗长老了。 “阿弥陀佛。” 他单手作礼,手中禅杖用力一杵,九环碰撞间敲出梵音阵阵。 地上正在挣扎的众人都两腿一蹬,彻底昏睡过去。 沈衿看见白纸蔓延出的纤维被梵音斩断,与此同时白纸中,属于他们的小人也黯淡了身影。 他没有彻底将纤维清除,所以画中之人也只是稍黯淡而已。 “贫僧法号三目,特来接我这不成器的徒弟。” 他禅杖举起,指着正和白纸对峙的方寸。 方寸保持着双手举起,撕纸的动作,一动不动。 而白纸里,有一个属于他的小人,正在挥剑。可惜沈衿看不明白他在打什么。想来是山海浮生卷给他设下的幻境。 沈衿自然不认,挡住了三目的去路:“我可没听他说,他还是个和尚?” 三目抬了抬眼眸,终于正眼看沈衿:“姑娘,你可是要同我相斗?” “不知你拜与哪位僧人座下?” “我乃万上佛宗三目,想来你的师门当说过我才是。” 三目自信满满。 沈衿却亮出了灵剑,冷笑一声:“秃驴你攀亲戚的本事倒是强。我怎么不知,我竟是你佛门弟子?” “魔道!” 他后退一步,禅杖金莲大盛。 “我当我佛门佛子,为何历练不顺,原来,是有你个魔头暗中作祟。” 沈衿觉得厌烦。 想揍人就直接揍,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在侮辱谁? 但他既然说了,沈衿也不会怯场:“妖僧不要在此口出狂言,你说你是三目,焉知不是魔头所化!” “不然,你嘴里的佛子,为何请我拦你?” “你才是魔头!” 沈衿气宇轩昂,不接受任何泼脏水,并将脏水直接甩回去。 第119章 敛尸路人一枚(20) 这边的阵势引来许多人围观。沈衿不打算将他们甩晕。方寸既决定与佛宗相抗,她也该给这群秃驴闹点麻烦。 大观城与梵音城离得极近。再加上沈衿在带着方寸离场时并未遮掩。所以,大观城内有不少人都是知晓他们的身份的。 “那位可是在梵音城敲钟的圣僧!” 场外有人指着方寸开口,满是欣喜:“佛宗也不是没派人去过,那梵钟,别说被敲响,连晃都不曾晃一下。” “就那位,对对对,手里正拿着白纸的那位,哐一下,就给钟砸响了。现在,梵音城里的人还在砸钟呢。” “真的!” “骗你做甚?” “我妻弟当时也在,还是和那位圣僧一起敲的钟,你猜他怎么着了?” “怎么着?” “他回去后,连吃十碗米饭,一夜之间,长高了近十厘米,一拳头,能砸碎一棵树!” “嘶……” “等等,那圣僧手里,不是拿着一张白纸?!” “是,是哦!” 众人兴奋! 已知圣僧给梵音城带来机遇,他现在又出现在大观城灵台,结果可想而知。 …… 沈衿微笑:“你个魔头,意图制止圣僧,是想断了大观城众人的机缘吗?” 于是众人仗着人多势众,沈衿也一副高人模样,对三目和尚怒目而斥:“魔头,居然也敢混入大观城!” 三目禅杖一震:“放肆!” 沈衿笑得不怀好意:“还说是佛宗圣僧呢,竟然光天化日于灵台之上对普通人出手,哪有半点佛门气概?” 她话锋一转,带上呵斥:“入魔而不自知,你这道途,算是白修了。” 三目眼露凶光,面容严肃、全是杀意。此人不修佛道,不知是哪些臭虫培养的后嗣,不知天高地厚。 “苟延残喘的邪道之徒,也敢挑衅佛门天威,我三目今日便除邪正道,以彰我佛门之威。” 他凌空跃起,身后有一庄严法相怒目而视。 那法相,竟在额头之上,开了第三只眼,倒也无愧三目之名。 只是这第三只眼,浑浊不堪、死气弥漫,已是油尽灯枯之势。 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吊着,还能施出最大威能。 若非,这与方寸有关? 沈衿心中有了猜测,面上却不动如山。 方寸说遇见三字辈的长老,不要管他,撒腿跑便是。但现在的沈衿,只想把他的第三只眼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真如自己的猜测。 “大言不惭。” “你那第三只眼,若是全盛,我还需注意三分,就现在这副鬼样子,只怕哪日自爆失明都不无可能。” “若是你自行兵解,指不定还能留下转世之机……” 三目先是脸面被打,又是遮羞布被扯了下来,早就没有出场时光明温和的模样。 “死。” 一字箴言自他口中吐出,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直接朝着沈衿轰去。 三目落于地上,袈裟无风自动。 言出法随,所以,这人只会死。 他会等烟雾散去,重扬佛威。 三目想得很好,但沈衿总是不让人如意的。 她偏偏耐心地站在烟雾里,也不反抗。手中捏着那个“死”字,上下抛动,像是某种毫无杀伤力的光球。 …… 轻烟散去。 沈衿也露出了身形,一片悠哉,毫发无伤。 她笑道:“这位和尚口气倒是很大。” “可惜,除了口气大些,没有半点用处。若你这么喜欢这字。” 沈衿笑容加深,她飞身跃起,手中那枚闪烁着金光的“死”字,直接朝着三目掷去。 “喏,还给你咯。” 她看似轻飘飘的一扔,只有被锁定的三目本人,才知道有多大的威力。 他全身都在叫嚣着躲避,但身体却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上杀机,将他笼罩。 沈衿拍了拍手,抖去灰尘。这人口气这么臭,早知道就不直接用手抓了。 她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地让三目去死,这条命应该交给方寸。 但让大观城之人看看他狼狈模样,她是很乐意的。 依旧是巨大的烟雾。 只是与沈衿的毫发无伤不同,三目一身袈裟破碎,禅杖滚至一旁,还被“死”牢牢裹住了身体。 沈衿指尖微动,被裹成蝉蛹的三目便凌空跃起,哐当一声,砸在她的脚边。 沈衿起身,对着围观群众笑嘻嘻:“散了吧,没有后续,回家吃饭吧。” 也不等他们的反应,双手掐诀,升起一片隔离屏障。 沈衿揪住他的胡子,提起。 “你比我想象中更弱一点。方寸还说遇见你要躲,现在来看,倒是你跑才对。” “说,你们佛宗对他做了什么?” 三目还颇有傲骨,将头瞥向一旁不说话。 沈衿也不气,将胡须拔下几根,随意扔在地上。 她起身,又回台阶上坐下,一副慵懒的模样:“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弥补佛道的办法就那么几条。你们这群老不死不愿意死了挪位、回补天地,那就是算计方寸去死,成全你们的如来之路。” 沈衿的话音听不出悲喜,高高在上,竟不觉得像审判。 三目瞳孔瑟缩了一下,像是不懂,如此天机隐蔽之事,这人为何能如此轻易说出。 “为了活着,为了大道,你们也算费尽心思,我也不该插手。” 毕竟修炼之事,不进则退。弱者为强者做嫁衣,再正常不过。 但她想到自己收敛的尸体。 何为收敛? 将本该消散的,聚集于一处。 何为尸体? 死去的,无法承载旧生命的物质。 所以,她收敛的,是在斗争中死去的属于方寸的一部分。 向死而生,不外如是。 “真是很不幸呢。” 她是真的为三目等人觉得不幸,因为她和系统介入了此事之中。 不再是单纯的强者生存,而是合乎道者,方能生存。 公司、系统收集了生的筹码通过她的手交给方寸,那她作为一个合格员工,自然得让这份礼物来到方寸手里。 “你是谁?” 三目直直瞪着沈衿。 沈衿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可是被她捆成虫的俘虏欸。 “一个偶遇方寸的路人。” 第120章 敛尸路人一枚(21) “路人?” 三目冷哼一声,将头撇过去,没有半点身为俘虏的错觉。 “你可知放任释儿在山海浮生卷里有什么后果?” 三目拉长了声音,企图唤起沈衿的注意。 可惜,沈衿头都没转,指尖掐着草坪:“你作为他的师尊,就是这般不信任自己的弟子?” “你再拖下去,他的眼睛就没救了!” 闻言,沈衿方才起身,捏着他的胡子靠近:“是吗还是我本以为,你也想要他的眼睛呢。” 说完,双眸注视着三目。 黝黑如深渊的眼眸,没有任何光亮。 “你来此,不就是为了让方寸献祭他的视觉?” 三目垂下头:“方释是我一手带大,我与他情同父子,实在不忍……” 沈衿没有动,但掐着他胡须的手收回,一副看他表演的模样。 三目道:“我有办法,在方释献祭后,保留他的眼睛……” 沈衿:“前提呢?” 三目的双眸绽放出亮光,额头那只眼睛也同样弯起。 只是一瞬便被主人尽职压下。 “山海浮生卷是致幻圣宝,能遮掩天机。我恰好知道一部法门,取而代之,便能将释儿安全地从浮生卷里接回来。” 沈衿一副意动的模样:“你说的可是真?那要用什么,来代替方寸完成献祭呢?” 三目大义凛然:“我是释儿尊师,徒儿有难,自当责无旁贷。” “待释儿出来后,我会替他进入山海浮生卷内。” 带着壮士断腕的决绝,可惜,他眼底的贪婪都溢出来了。 沈衿情不自禁地鼓掌:“三目啊三目。” “你这么会演,如何遁入空门做个和尚?不如蓄发还俗,穿个戏服去街头唱戏,如何?” “你在说什么?” 三目怒目圆瞪,带着恼怒。 “别装了,装过头连自己都骗了,真觉得自己是个好师长呢。” 沈衿给他加了禁言术:“你就安心在这盘着,是死是活,等方寸出来,由他来定吧。” “年纪大就是聒噪。” 她并没有压低声音,反而白眼嘲讽了一句。 气的三目脸色涨红,但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女子也不知是何来头,实力竟在他之上。气势滔天,简直是个变态。 还有这张嘴,恨不得撕了才好。 沈衿暂时搞不清楚三目的操作,但一些原则上的事情是不会弄错的。 首先就是反派死于话多,于是她把人绑住、封印了灵气,还布下伪装大阵,免得佛宗又派人搞事。虽说实力也就那般,一群群凑上来也是会厌烦。 其次便是听主角的。哪怕主角自尽了都先别管,指不定他就能复活。就像现在,方寸目标明确,同时已经预言到长老的到来。那按照他说的,安心等他撕破画卷出来就是。 至于三目想做的,她大抵也能推测一些。 方寸献祭出视觉这点是肯定的。甚至说,这里在场的三人,包括方寸自己,都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正如佛宗长老所预知的那般,走在拯救世界的路上。沈衿也不必讲,她等着收集他的第四具尸体。 那三目,为何特意跑这一趟? 真当是他说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尽然。 沈衿几乎是瞬间联想到山海浮生卷的功能。遮蔽天机。 那么结果就很好猜。 阻拦方寸献祭是假,偷窃他的力量为真。 可别忘了,山海浮生卷里,可是印下了方寸的模样。 三目一马当先冲到这里,身旁还没有别的佛宗弟子跟随,便是存了占据这部分东西的心思。 至于山海浮生卷复制了什么? 或许是他的天赋,又或许是他的感悟。反正是三目远不及方寸的东西。 所以,方寸会将山海浮生卷撕毁,而三目会保留画卷。 想到这,沈衿给了三目一脚,将他踹得离自己远了些。 用心险恶的糟老头。 三目正在蓄力逃脱,灵气尚在体内运转,就莫名其妙挨了一脚,打乱了运行的气路,一口淤血淤积于心。 看向沈衿的眼眸已经是没有任何掩饰的杀意。 沈衿不满:“俘虏就要有俘虏的样子。还是秃驴你希望这副尊容被你的信众围观?” 沈衿抬手。 无形的风便托举着三目,抵至屏障的边缘。 “你,你敢!” “我是无上佛宗的三目法师,大观城的名誉城主,佛子方释的恩师!” 沈衿挑眉:“哟,这么多身份呢?” “那你怎么被我这个路人,打成这副模样呀?” “我……” “我不过是一时不察,被你这小娃占了先机,有本事你放开我,我们再来一局。” “有病。” 她打了一个响指,于是原本厚重的屏障逐渐透明。 三目甚至看见了屏障上,他被捆绑的身影。 “不,不!” “你不能这么做!” 沈衿不耐烦:“你管我可不可以。” …… “咳咳。” 伴随着画卷被撕裂的声音,方寸终于从画里脱身。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右手紧紧握着被撕成两半的山海浮生卷。 他先是一愣,瞳孔下意识瑟缩,明显尚未适应此处灼热的阳光。 又找到沈衿,顺着沈衿的视线的方向,看见被裹成一团的和尚。 他拖着虚浮的步伐,勉强飘去一朵金莲换来沈衿的注意:“可否给我一个面子。” “给三目师长留个威名可好?” 他抓住了沈衿的手腕,恳求带着几分真心。 沈衿确认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诸如愤怒等一切面向背叛者的情绪,才无聊地卸力。 受害者自己都不在意,她自然没必要赶着给人家出气,怪没品的。 “嗯。” 她挥了挥手,于是屏障变成了模糊的奶白色模样。 看他憔悴的状态,还是忍不住开口:“没事就多关心自己吧。” “我会的。” 又是一声剧烈的咳嗽。 三目见到他也心有不忍,毕竟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正想关心。 就听见方寸开口,依旧是温和,波澜不惊:“师尊来得晚了些。” “山海浮生卷被我撕了。复制下来的我自然也消散。” 他眉眼忽然舒展,笑容阳光又灿烂。 “师尊说话用些灵气吧,你知道,我聋了的,听不见。” 第121章 敛尸路人一枚(22) 沈衿闻言,颇为大方地托住方寸的后背,给他输送了一把灵气。 “你……” “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三目下意识直接开口,又想起方寸是个聋的,连忙带上了灵气。 他露出哀伤,配上他现在落魄的模样,倒真的有些可怜。 可惜,在场含他在内,总共三人,他只能演给自己看。 沈衿作为始作俑者,默默地退居吃瓜一线,将场地让给方寸和三目。 “师尊。” 方寸盘腿坐在了他的边上。虽然面容憔悴,但仪态天成,像是个落难的菩萨。 “我说过,您来迟了。” 他垂下眼眸,长睫遮掩了眼底的情绪,一双琥珀的眼睛晦暗不明。 “您不该贪心的。” “您就该让我肉身消散于天地,而不是想着借浮生之手,留下我的复制体。” 三目大脑快速运转,莫非,他这个佛子弟子,竟以为他留下复制体,是为了他这个弟子吗? 三目眼眸中划过惊喜。那不知来历的丫头看着倒是颇为听方释的话…… 若是…… 那岂不是天命在我? 三目声音带上了泣声,像极了知晓孩子死亡的老父亲,他道:“我本想……” 本想将你留下来,最差,也有个惦念。 但他说话被发现,做好的表情也僵在脸上。 方寸微微俯身,凑到他耳畔低语:“唔,怎么办?没有复制体做您的养料,您困扰多年的天赋、根骨,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三目僵硬在了原地,双目惊恐地瑟缩。 他知道了,他一切都知道了。 “释儿!” 三目慌忙抓住了方寸的衣袍,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你听我解释。” 方寸摇头,将他扣住衣衫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说您不该将我算计去到浮生卷里,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语气不明,迷茫有余、愤怒不足,但掺杂在迷茫和愤怒之间的,是极其浓郁的哀伤。 方寸在哀伤。 “我最后问您一个问题。” “师父,我当真,是生来便在佛宗之内的吗!” 虽说是询问,但被方寸不顾礼地吼出来,与质问无异。 声若啼血。 沈衿从未见过方寸如此失态的模样。他哪怕是命都没了半条,都像是庙堂里高高在上,嘴角含笑的佛像。 于是沈衿在听到属于方寸的怒吼时下意识起身,落到了方寸身边。双目怀疑地望着三目。 这老和尚做什么了,能将人刺激成这样? 方寸退后一步,力度之大,差点站不稳身体。 沈衿搭了把手,人才没有跌倒。 “谢谢。” 方寸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至始至终,他也只失态了那一句话。 “此行,为了苍生,我心甘情愿。与佛宗无关,而是我本性如此。” “但是佛宗之人,你且听着。” “若……我尚有机会,重返佛门,我会砸了你们的金莲池,踹了你们的百佛殿……” “我会要这天下,再无佛门。” 以祭奠死去的我,和无数被蚕食精血的人。 …… 方寸将三目放走了。还颇为嚣张地寄走了宣战书。 沈衿道:“我们方圣僧放狠话的时候,可曾想起,这里有一个无辜的群众。或许,她并不想介入你们佛门的纠纷。” 方寸长叹一声:“沈衿,可后悔跟着我走这一程?” 沈衿但笑不语。 还是方寸晃头,无奈道:“你来时无踪,去也无影。一身功法连佛宗五大长老之一的三目都能轻松擒获。” 他不站出来,沈衿显然会成为佛门的靶子,掘地三尺也要拖出来灭的。 他不是担心沈衿的实力,但若以后的生活也这样,实在不堪。沈衿不该活在追杀里。 但有他这一句就不一样了。 他知道这些人。 恶,要做;佛嘛,偏偏还要修。 嘴里念叨着万事皆空、万物虚妄,但到底心中有欲,依旧为人。 若是择其一,顺心又或循佛,都不会出现大问题。 偏偏二者皆求,路越走越窄。 竟做出了饲养五大城的生民,聚集欲念以修炼佛道的蠢事。 可笑他们自视甚高,事情超出了他们预测范围之外。欲念不仅没被消除,反而滋发他们本心之魔,乃至魔气更加泛滥。 局势无法挽回,于是佛宗各长老齐心,强行将这些欲念汇聚。 聚集的欲念本只是一团虚无的能量。他浑浑噩噩,游荡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一世,修成了人类的模样。 也就是现在的方寸。 现在的佛道,欣欣向荣。只是繁荣表面,亦有危机。 佛宗五位长老,意外发现方寸的存在,将他带回了佛宗。没有比方寸更适合献祭的了。 他们曾束手无策的欲念,竟然化作一个人?且能量温和充沛,正是他们昔日,希望得到的那股能量。 这如何能错过? 于是他们设好了法阵,只等时机成熟,再将佛子派出。 方寸本由欲念而成。 欲念落于人身,便是五感。所以,方寸一座城、一座城,将身上的东西,还回去。 他倒不是成全五人的如来之路,而是为了填补空缺,同样,以慰生民。 如果他死了,便是真的消散。 毕竟此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充其量就是根骨特殊些。 可惜,他们不信。不信他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消散。 “他们会将矛头对准我。会明防暗躲,觉得我势必会卷土重来。那时的你,便会自由。” 想想,有些好笑。 但方寸提了提嘴角,没笑出来。 他故作轻松地对着沈衿挥手,双眸死死地盯住她,眼眶微有泛红。 “我要起阵了。” 他道:“就和之前一样。” 方寸转身,一步一步朝着灵台中央走去。步伐虽慢但颇为坚定。 他将沈衿引以为知己,但到底是将她牵入乱局,受了佛门的敌意。 这和背刺,有何区别?所以,沈衿心有不满才是正常。 偏偏他现在,无法对佛门出手,只能尽力将局势稳成现在的模样。 或许最开始,就不该邀她同行。 当时是为什么呢? 方寸忽然思考。 他想起自己尚未成为佛子之前,依旧是幼童的时候,最怕的就是一个人。 他的手紧了紧,再是无力的松懈。 第122章 敛尸路人一枚(23) 沈衿看着大阵掠起。 碎成两半的山海浮生卷被阵法吸引,作为阵眼,飘在了方寸的头顶。 她解散了屏障。 于是,因为看热闹,重新聚集在灵台附近的城民,看见了正在施法的方寸。 有些哗然。 “这是干什么?” “听说,那位正是梵音城,为他们留下佛钟的圣僧!” “什么,圣僧竟然到我们大观城了?” …… 终于有胆子大的,来到沈衿身边问道:“这位姑娘,敢问您可知,那位圣僧在做什么?” 沈衿笑道:“他唤方寸,在为你们祈福。” “嘶……” 路人倒吸一口凉气。 沈衿见他们尚且质疑,不相信的模样道:“你们被这金光照射,难道不觉心情愉快,连眼睛都明亮些了吗?” …… “我还以为是今日老板来灵台围观,给我放了一天假的原因!” “原来不只是我,大家都感觉到了?” “圣僧,圣僧!” “我把我九十岁的老母亲抱出来,让她也沾沾佛光。” “保佑我儿平安健康。” …… 沈衿稳稳地撑着屏障,护住了方寸的周身,不让兴奋上头的群众唐突了他。 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祈祷,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回应离谱的祈祷。 “天上掉金子,这般贪婪,小心你自己的金子从兜里溜出去。” “那个掉老婆的也一样,什么时候把你好吃懒做的毛病改了,再来祈祷。” “人心不足蛇吞象,信徒的心都歪了,又如何能连接到一个良善的,能帮人实现心愿的佛呢?” 沈衿并未控制自己的声音,反而用了灵气,将她的话传到灵台每一个人的耳里。 “是啊……善心才能求来善佛。满腹恶念的,谁知道会招来什么邪魔啊!” “近来常有魔气出没,我本以为是佛光失效,现在看来,不会是被恶人引来的吧!” “是极、是极!” 沈衿满意地闭上眼睛,听着系统的播报。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 方寸觉得自己被光圈包裹。光明与黑暗,两种极端在他眼前闪过。双目早就因无法适应而失去了能力。 七彩的光圈一下又一下出现,晃得人头晕。 忽然,光影有了真实的画面。 蓝天白云,然后呢? 是一棵大树。根部需要三人才能环住。树冠巨大,抖落一地的斑斓。 他在树枝上看见一个小孩。 黑发茂密,披散在背后。 样貌看不清,但方寸就是知道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喂,那儿来的和尚,到树下坐坐。” 他听见男孩的声音,熟悉又恍惚。 “好。” 他靠着大树,看着闪烁的光斑。 “大人看树,和我们小孩看树,会有不同吗?” “会。”方寸道:“小孩能爬到树上,而我只能坐在这里。” “你不能爬上来?” “能,但大人不会在这时候爬树。” “那会在什么时候?” “生活需要的时候。” 小孩发出邀请:“如果我请求你上来,你会上来吗?” “我会的。” 小孩甩了甩野草:“你是个有趣的大人,你可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方寸。” 和尚坐到小孩身边:“好巧,我也叫方寸。”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0%。” “真的吗?” “大人不会骗小孩。” “那你有见过什么值得分享的东西吗?” 于是方寸说起雪山的日出和密林的月起。从拥挤的人群说到掩埋的白骨。 “真酷。” “你还记得它们是什么样子吗?” “记得。” “你要是去看,能带上我吗?” 方寸摇头:“可能不行,因为,我看不见。”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70%。” “真可惜。” “嗯,很可惜。” 方寸说道。 “那你怎么不哭,你不是难受吗?” 方寸怔愣着,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00%。” “恭喜宿主,收敛尸体4\/6!” 阵法散去,沈衿又支起了屏障。她没有带上灵气,所以声音仅方寸不可闻。 她说:“你们先回去吧,方圣僧并不愿以狼狈的模样见你们。” 方寸的眼前是一片虚无。不能算黑,因为黑尚且存在。 他按上了眼眶,指尖的触感真实,但他却觉得无力。 沈衿,走了? 他用力地搓了搓眼睛,试图揉出光晕出来,只是依旧无事发生。 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虚无。 沈衿看着他淡灰色,接近于透明的瞳孔,蹲下身。 只要她不触碰方寸,不泄漏灵气,他就永远无法觉察到她的存在。 他会想什么呢?沈衿有些好奇。 但看到他惶然的眼眸时,还是叹了口气。从袖间取出一条绸布。 她蹲下身,落在了方寸的身后。 声音带着灵气,同时指尖搭在他的眼眸上:“闭眼。” 惶恐在瞬间被抚平。 方寸抓住了沈衿的手腕。 沈衿动作一顿,跟着他的动作微上前、侧身。看见绸布上晕出两圈微深的痕迹。 他道:“我以为你走了。” “不走,我还准备将你这肉身扛去落锤城。” “你还愿意插手此事?” 沈衿利索地在他脑后绑好蝴蝶结,将人拉着站起。 “我问你,你佛门最强之人,比起我如何?” “原以为你和三目尚有来回……现在看,他们都不及你。” “那不就得了。” 沈衿带着他走下灵台。 清风将方寸环绕,他可以感知风向,来推测前进的路线。在遇见台阶时,风还会调皮地上下一跳。 她本来是能拖着方寸走的,但想来,方寸会更喜欢这样。 既然有导盲犬,那给方寸配备导盲风,也不算过分。 “你不怕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动动手指的事。” 沈衿道:“而且你别忘了,在最开始,是我先找上你的。” “方寸,你于我,也有利可图。” 方寸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样的回答:“你要什么?” “现在能给你的,倒是不多。若你说得早些,我还能把浮生卷里的复制体带出来。” “倒不用这么麻烦。” 沈衿笑道:“可还记得我的身份?” …… 什么身份? 方寸短暂地沉默,才勉强猜测:“敛尸人?” 第123章 敛尸路人一枚(24) 方寸疑惑,沈衿曾以敛尸作为修行,但自从百味城里出来,已经许久未做此事。 他本以为这是沈衿昔日的胡诹。 “是啊,敛尸人。” 沈衿回答坦然。 “我在修习起死回生之术。你指不定就能被我复活。” “真是谢谢你了。” 方寸语气有些无奈,显然没把这话放心上。 “没事,你到时候给我当牛做马就行。” “好。” 方寸被风怀抱,每步都走得极稳。 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行走,似乎与以前没有区别。 方寸的话要密很多。 他道:“我名方寸,在佛门时还有另一个名字,唤做方释,是佛宗的佛子。” 沈衿:“嗯。” “我本以为方寸是我随心所取,却不曾想,这个名字才真正属于我。” 沈衿:“恭喜你。” “他们都说我是生来的佛子。但并不是,我好像被骗了,就再也没离开过佛宗。” 沈衿:“真可怜。” “我死后会成为魔物吗?” 沈衿:“可以试试。” …… 两人有问有答,但驴唇不对马嘴。方寸也不在意,他本就不太期待沈衿的回复,他只是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已。 终于,沈衿停下了脚步,注视着恢弘的城门。 方寸碰了碰风,若有所思。 沈衿注视着辉煌的牌匾:“到落锤城了。” 方寸仰头,也做出观赏的模样。 “传闻伽叶在此得道,天降九九八十一重雷劫,踏入如来境,踏破虚空去了上界佛国。” 方寸话音感慨。即便他目不能视,但清风为他传来落锤城溢散的威压。 传说中的神雷,迄今依旧残留余韵,密密麻麻,将人压得无法抬头。 “不是劫雷。” 沈衿扫视一圈,给方寸添了一道护体屏障:“一点骗人的小把戏。” 落锤城真不道德,就这座城,佛光屏障里还添加了引雷阵,像极了漏电现场。 方寸触碰自己的手臂。在沈衿说完之后,附着在他皮肤上的微小电流彻底消失。 “真可惜,我以为劫雷是真的。” 沈衿道:“也可以是真的,如果你想感受。” “嗯。” “下次,若有机会的话。” 方寸头一次拒绝了沈衿的体验项目。这让正在画符的沈衿颇为不爽。 反手将画好的符贴在城池的屏障上。 “嘶……落锤城这护城神雷愈发厉害了。”路过的无辜群众抱着双臂,飞快跑走,头发都有爆炸的趋势。 沈衿心情这才好些。 方寸颇为无知地望着沈衿的方向。银白色绸布绑于双眼,垂落至脑后。 算了,和一个残疾人计较什么。 “可要进城?” 方寸点头:“是。” “在落锤城里,你想做什么?” 方寸右手举起,虚环手心,像是握住了某样武器。 “伽叶飞升如来后,除了留下劫雷威压外,还将他的武器八宝降魔杵留在了落锤城。” “据传,八宝降魔杵能自行吞吐魔气,可保落锤城不遭魔气侵蚀。” 方寸将手垂下,平望远方。 “可惜。” 他话锋一转:“每次魔仆率魔物来袭,落锤城都是第一个沦陷,成为魔仆根据地的地方。” “我想看看,为何有神兵护佑的落锤城,能引来最多的魔仆?” …… “走吧。” 沈衿握住了方寸的手腕。比起清风,沈衿明显多了属于人类的温度。 方寸心情有些难以描述,心脏像是被填充,带着难喻的酸涩和委屈。 他呆愣地望着沈衿握住的地方,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沈衿牵着,走了很远。 “谢谢。” 方寸道:“不出意外,我们会在城门的位置,遇见佛宗之人。” 像是预言般,前后的城门忽然关闭。沈衿和方寸难得成了被控制在瓮中的一只鳖。 “怎么了。” 方寸的直觉已经察觉到危机,他全身皆备,处于炸毛状态。 “安心。” 沈衿握了握他的手腕,权当安抚:“我还不至于弱到需要现在的你出手。” “就这点灵气,剩着做别的事情吧。” 说着,仰头,望向城壁上的某点:“不知几位尝了我的雷,可还尽兴?” 她左手依旧稳稳地扣住方寸手腕,不曾离开半分。 右手成抓握姿势,用力一拽。霎时便有三个沙弥滚至地上。 “才三个啊。” 沈衿有些无聊地开口:“不如你们回去,搬几个大人再来。我打你们还要说是欺负小孩。” 那三人被当着面侮辱,如何能忍。于是唤出铁棍,大喝一声,对着沈衿摆阵。 “妖女!” “不过擒你而已,我们三人足矣!” “放开方释师兄!” 沈衿还有闲心传话:“来了三个小和尚,手持朱砂长棍,说是你的师弟。可要认下这门亲戚?” 方寸几乎是瞬间就想到来人:“他们因修习的功法维持了童子模样。若真算年纪,恐怕比我们加起来还要大上几分,你说他们是小孩,倒是真惹怒了他。” 两人对话有来有回,明显没有将那三个沙弥放在眼里。 他们不甘心被忽视,于是大喝一声,手持长棍,身携罡风,带着无上气势,朝着沈衿劈去。 “不知可否看在我们的交情上,留他们一条性命?” 方寸话音刚落,三和尚的攻势就落在了沈衿头顶。 她挪都不曾挪位。依旧用了尚且空闲的右手,便将人甩了出去。 原本坚硬的长棍,愣是被抽拉成了长绳,围着他们转了三圈,绑得严严实实。 沈衿道:“此前好言相劝,你们不愿离去,现在这般纯粹咎由自取。” “看在方寸面上,就到此为止。” “既然你们不愿回去搬救兵,那就锁在这里,等救兵来救你吧。” 沈衿说完,径直向内城走去。 她的步伐极稳,但每个落点,都带着微妙的震动,像是与城门共鸣。 十八步后,她走到了城门前。 只是轻轻一推,重达千斤的门,塌了。 呼啸的风沿着城洞扑面而来,火速将通道占领。 飞旋的尘烟终于落定,沈衿看到了整整齐齐两列,手持十八般武器的罗汉大军。 第124章 敛尸路人一枚(25) 方寸极为不安。从他试图挣开沈衿的手便能窥出一二。 即便隔着绸布,她都读懂了这人的担忧。 这个世界的战力自然有极限。但沈衿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能以他们的标准来衡量。 若真要比比,可不能说她欺负土着。 “安心。” 沈衿轻轻捏了他的手腕,作为回应。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群架了。” 她的笑容极其璀璨,周身斗志高涨,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容光焕发。 明明有效战力只有她一个人,却从容地恍若拥有千军万马。 不知道的,还以为一百零八罗汉是她的手下,正等待倒霉蛋自投罗网。 “嘘,不要发出惨叫。吓到你们的佛子,可就不好了。” 罗汉金刚们哪见过这般嚣张之人。长棍捶地,步履变化间,大阵掠起。与佛光遥相辉映,一座座金身法相出现在虚空之上。 那罗汉或站或卧,或持枪拿杵,应有尽有。此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怒目圆瞪,像是能发射激光的铜铃,锁定沈衿。 眼睛看了,觉得怪吵的。 “起阵,除魔!” “是!” 众罗汉响应。 更吵了。 沈衿觉得,方寸现在这般也挺好,起码双眼空空,不至于受到戕害。 那一大片白花花涌来的胸膛,还在发着金光,像是抹了油的猪肉,实在接受无能。 于是,沈衿带着方寸迈出一步。 空间折叠还是错位? 在场的一百零八罗汉都没有看清。 只知道他们的攻击落空。 沈衿仅仅一步,便牵着人来到了他们最中间,一个手持青铜佛钟的和尚面前。 右手砍在他的脖颈。 “啪——” 持钟和尚,倒在地上,尘土飞扬。手中的青铜钟因为卸力,直接滚了出去,撞出一连串叮当噪音。 那大阵的法身们仅仅亮个相,便因电力不足,明明暗暗,最后消散在半空。 可见,人多也并不一定有优势。 沈衿一步一掌,便破了这起大阵。 方寸已经很努力地感知周遭变化。但一切对他来说,都太快了。 没有其他感觉作为辅助。 他只能感受到压力传来,沈衿带他迈了一步,压力没了。 他迟疑问道:“来的是谁?” 战斗结束得也过于快了。 “不知。” 沈衿摇头,微微叹气:“袒胸露乳,真是有伤风化。” …… 佛宗里,符合她这般描述的只有金身一百零八罗汉,便是他,在他们的阵下也会吃些苦头。 在沈衿眼里,就仅仅是有伤风化吗? 方寸心情复杂:“现在呢?” 他们是成功跑出了罗汉的包围圈?他记得,沈衿是有一个迈步的动作。 “我让他们和那小孩一起等救兵。” 翁城的两侧城门重新关闭。青铜色的大门重达千斤,原本是用来困住沈衿和方寸的。 “他们本就埋伏在那里,再多等一会也不碍事。” 反正能塞得下。 至于怎么塞,就不是她需要关心的问题。 方寸接受良好,任何事情,放在沈衿身上都不奇怪。 就算是三觉宗主亲自前来,被她一巴掌扇走,他也不会再惊叹。 “你还没有说,要去何方?” 沈衿走到了岔路口,眉目间总算带上了一抹愁虑。 “左边这条。” 方寸感应后说道。 “一直没问你,你是如何找到它们的?” 沈衿询问。 方寸的目的性极强,甚至未多思考,便定下了所有方案。他的感官被一层层剥夺,理应会被削弱才是。 方寸虚无的视线不知落往何方。沈衿只能看见他脑后的绸布随风飘荡。 “它们在等我。” 过了两个呼吸,方寸才开口。 他的嘴角竟然带着莫名笑意:“我,也在等我。” …… “到了。” 方寸停下了脚步,仰头。 沈衿顺着他的方向,看着闪烁的金光。 这是落锤城的灵台。灵台的正中央,立着一根顶天的八宝降魔杵。 “传言它高有十万八千米,有天柱之名,真的吗?” 方寸收回了自己的手腕,将绸布解下,握在手心。 他的双眸是纯粹的透明,此刻被金光照耀,呈现出无机质的冷光。 “假的。” 沈衿大致比了一下高度:“不足十丈。” “那真可惜。” 方寸笑着,没有半点遗憾的意思。 “这绸布能否予我做个纪念?” 他不准备将它还回去。 “自然。” 沈衿话音刚落,这布便被方寸塞进芥子空间,一副生怕沈衿反悔的模样。 沈衿:…… 方寸“注视”着沈衿。 他现在只剩下身体的触觉,却依旧维持着注视的姿势。 他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金光下,他透明的眼眸愈发无瑕。 “沈衿。” “我是方寸,你会记得吗?” 像是在告别。 方寸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犹如稚儿提一个无理要求。 明明,他只是需要沈衿记住他的名字。 沈衿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她沉默着,像是在深思。 渐渐地,方寸生气的试探化作不安,转身,像只缩回壳里的乌龟。 他道:“不记得也不碍事。” 沈衿拦下了他。 她说:“我更希望,你在之后的另一个瞬间,问我这个问题。” 沈衿上前一步。 对于一个只有触觉的人来说,如何才能让他感知自己的存在? 其实很简单。 沈衿伸手,将他环抱,双手落在了他的后背。 方寸只觉一阵清风拂过,他被人抱住了。 大脑是瞬间的空白。 忽然间想到了很多,但又瞬间消散,维持着呆愣状态,许久才抬手,回抱住沈衿。 试探性地,将头抵在她的肩侧。 沈衿放开了人,嘱咐道:“躯体破碎尚有灵魂存在、灵魂湮灭亦有轮回可期,你要在天地间,留下你的痕迹。” “方寸,要记住自己的名字。” 而不是将自己的存在,寄托于他人飘渺的记忆之中。 “我会在这,等你回来。” 方寸难以置信地抬头。即便他看不见沈衿,也能想象她以何种姿态说出这句话。 她的眼眸总是深沉、黝黑,一副在深渊里爬出来的模样,看着像是眼里不屑有半点人或物的。 但方寸知道,那里,不只是深渊。 第125章 敛尸路人一枚(26) 降魔杵下,方寸渺小得如同尘埃。 无需指引,他在踏上灵台的一刻,便知道自己去往何处。 脚下的路看似漫长,但一步一步,便到了。 降魔杵依旧高高在上、顶天立地。 所有人瞻仰时,都会抬头。 而方寸却蹲下身,轻轻地触摸它立于地面的小小圆柱。 方寸心想:两只手便能轻松环住。 随后,他微微上抬,那根顶天立起、承载了无数传说,本身就是佛门象征的八宝降魔杵,塌了。 那一天,所有的落锤城人,都为之震撼。 先是城外的佛光屏障不知为何添了电流威慑;再是城门无故关闭再打开时涌出了一群和尚;最后便是顶天的那根降魔杵,塌了! 哈哈哈哈,怎么了,世界要毁灭了都不提前通知一下吗? 降魔杵终于恢复了它本来的模样。所谓神兵,早已千疮百孔,连从高处坠落都轻飘飘,砸不出半点声响。 他慢慢地抚摸过降魔杵。 只有小臂长度的一根铁棒。底端带着潮湿,还留有被腐蚀的孔洞。便是收破烂的,也会对成色不满。 “累不累,装了那么久的神兵?” 降魔杵安静地躺在方寸手心,没有半点回应。 “开始吧。” 他咬破了手指,由于控制不好力度,这一口咬得极深。 鲜血很快滴落至他的口腔。在触碰到湿意,确认流出血后,方寸才将血抹在降魔杵上。 双手一摊,直接平躺,与降魔杵一样,在灵台上放着。 魔气自降魔杵的尾端溢出,将方寸整个身体包裹。 这一次,他的身上,没有护体金光出现。他以鲜血为引,魔气直接穿过他的防护,入侵每一寸皮肤。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 沈衿在电子音落下时出现,看见灵台上仪态极其相似的一人一杵。 天知道,为何方寸会和降魔杵仪态相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破碎感? 以防万一,她在这俩身上都扔了一个防护罩。 五感归位后,佛宗所期望的大道圆满将要实现,正是佛宗彻底统治一切的时刻! 但方寸不只想看见大道圆满。他还想看见天理昭彰,佛宗能孽力回馈、自食其果。 所以,他直接掀翻了降魔杵,让魔气溢散至城池。让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天天跪拜的神兵,究竟被佛宗改造成了何等魔物! …… “魔气,有魔气!” “难道魔仆提前入侵了?” “不,大家看灵台!” “魔气是从降魔杵里出来的。” 一阵清风,让沈衿的声音传至城内的每一处角落。 “呵,神兵,就这?” “佛宗每日让我等跪拜魔物,是何居心?” “缘何每次大战都从落锤城开始,当真是巧合?” …… 最后一句嘹亮非凡:“佛宗,给我们一个交代!” 于是,没能等来救兵的和尚们等来了怒气冲天的城民。 落锤城的民风和梵音城同样彪悍。梵音靠的是传承铭记的文化,而落锤城则是血淋淋的现实。 没办法,每次魔仆大部队都直冲落锤城,谁受得住? 想跑的早跑了,愿意留下来的都是直接拿着锄头大刀生砍魔物的狠人们。一代又一代,繁衍至今,威力不容小觑。 投下石子,等涟漪自行泛滥就可以了。生命远比任何想象都要强大。沈衿做的也只是在最开始,煽风点火而已。 她安静地盘腿坐在方寸旁。 降魔杵溢散的仅仅是小部分,大部分都被他拦了下来,成了捆住他阵法的一部分。 沈衿看着地面洒落的血迹,感慨了一句真狠,便不再多事。 耳畔是电子音诚实的汇报。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28%。” 数字在慢慢上涨,她的任务很顺利,但沈衿还是不爽。 无法控制的任务进度…… 这是对她的挑衅。 阵法里,方寸先是觉得痛。 魔气汇聚成刀锋,随着他的血液流动,划过身体的每一处。 但随着触觉被剥夺,痛感也消失了。 方寸像是漂浮在虚空之中。 他只能靠触碰自己获得些许真实,但渐渐地,他连自己也碰不到。 小孩依旧坐在树杈上。 他笑眯眯挥手,拍了拍身旁的树干。 “又见面了,大和尚,要不要上来坐一坐。” 方寸没有说话,用最原始的姿势爬上一棵树。 “你是快死了吗?” “是的。” 两人的对话带着如出一辙的平静。 小方寸觉得没意思,哦了一声就不再搭理。 方寸问道:“你在树上能干什么呢?” “很多啊。” “我可以看着它长大,开花结果。” “看着它到冬天死去,来年新春再冒出绿芽。” “它的每一片叶子都不一样,每一朵花也不一样,还有它的果子,它的茎干。” “我能干的有很多。” 方寸只是淡淡地回复:“可你只在树上。” 小孩陷入了沉默。 树叶斑驳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明。 许久,他抱紧了树干:“我不能下去。” 方寸不在意,反正他也要死了。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树啊。” …… “我是指,它的种类,就像你,是个人类的男性小孩。树也有种类。” “不知道,它的种类和我有什么关系。它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为何我要知道它是什么树?” …… 方寸没有再问话。因为他觉得小孩说得有道理。 难得提起的兴趣就被掐断了。 思绪有些混乱,但归于空白。 方寸不知何时已经躺下来,双手安放于脑后。 “你要死了。” 不再是询问,而是陈述。 小孩坐在他身边,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 方寸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你说我是人类的男性小孩,那你呢,你是什么?” 方寸忽然不想回答。 小孩推了推他的胸膛,加大了音量:“你知道我是什么,所以,我要知道你是什么,你说,你快说。” “我有些累。” 说完,方寸自己都觉得神奇,但想想,他要死了,觉得累也正常。 “安静些,好吗?” 方寸开口,闭上了眼睛。 那棵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凋零。 冬天到了,风雪已至。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68%。” “警报!警报!” “任务失败概率飙升中,请宿主尽快排查!” “任务失败成因模拟中……模拟成功!” “原因如下:系统判定,第六具尸体无法生成。” “宿主,请及时介入!” 第126章 敛尸路人一枚(27) 灵台之上,沈衿望着平躺的方寸陷入沉思。 尸体来源于方寸这点已经得到系统证实。收敛六具尸体,言外之意就是把方寸掰成六份。 在什么情况下会掰不出第六具? 答案很简单。 便是方寸躯体破碎、神魂俱散,变成无机质的粉尘,不再拥有属于人的特征。 都不是人了,自然谈不上尸体。 方寸应该在本次献祭后存活一部分,并作为未来第六具尸体形成的根本。但是,系统给出判定。 方寸遇见了彻底的死局。 出现这个情况实在不该,她的祝福居然没有起效? 沈衿凑过身,离方寸的躯体更近了些。 “意外出现在哪呢?” 注视间,她看见方寸眉心处一闪而过的金绿光芒。 她几乎是瞬间联想到了万上佛宗。方寸彻底死亡后,他们会是最大的胜利者。 恰在此时,身后有阴影慢慢靠近。 沈衿回头,就见一老和尚,杵着桃木禅杖,在她三步之外。 右手立于胸前,眉眼温和:“这位施主,便是我那三目师弟说的高人吧。” 沈衿起身,将方寸护于身后:“不知你是?” “老衲法号三觉,侥幸做了万上佛宗的宗主一职。” “听说我宗佛子有难,特来相助。施主可否离远些,容我上前一观。” 三觉笑眯眯,眼皮耷拉着,看不清任何情绪。 沈衿反问:“我以为,我们的立场已经划得很明确?” 都直接动手打过两轮了,这老头还装一副哥俩好的亲切模样,不嫌膈应。 三觉道:“因时而变。” “我观天机有言,施主与我佛宗目的一致,本不该刀戈相向。” 言外之意,你不也想方寸死,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沈衿:“显而易见,你算错了。” 她希望的是方寸向死而生,佛宗希望的是灰飞烟灭。虽说都有方寸必定踏入死亡的过程,但有着本质的区别。 “施主真不让开?” “不让。” 沈衿依旧站在灵台之上,右脚迈前,划出奇特一步,引天地灵气汇于脚底。她作为阵眼,给方寸设下了防护阵法。 “阿弥陀佛。” 三觉感知到气息的涌动,抬眸劝阻:“天命不可违,施主所做皆是无用功。” “笑话!” 且不说现在天命就与她为伍,便是真要逆天,她留一个人的命又如何留不下来! 沈衿长发无风自动,双目间隐隐有银光闪烁。 三觉全身一震,直视沈衿双眸时,竟有直视皇天的恐惧之感。对三目所言又重视几分。 他道:“我打不过你。” 一道明黄色屏障自他周身升起。三觉袈裟列列,已是强弩之末。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 下一刻,他笑了。 口腔溢出一条血线,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 “阿弥陀佛。” “可惜,施主。你晚来一步。” “仔细算来,释儿在我佛宗,已经生活二十余年。” 他的人格、品行、功法全是佛宗亲自培养,全然不是短短一趟红尘可以改变。 “他只会是我佛宗佛子。” 沈衿注视着他胸有成竹的面庞:“他是方寸。” “不是劳什子佛门佛子。” …… 争辩声似乎传到了方寸耳边。 小孩掐着他的脸颊:“别睡,我的树死了,你快醒醒。” 小孩的哭哭啼啼让人厌烦。饶是方寸那般的好脾气都忍不住皱眉。在他失去听觉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吵闹了。 他听见的都是…… 他听见的都是什么? 他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方寸猛然起身,近乎自虐一般敲击着头颅。 许久,他终于松开拳头,无力地垂落至身侧,面容平静:“我忘记了。” 他仰起头,注视着小孩重复了一遍:“我忘记了。” 狂风卷起大雪,一片片扑向大地。试图将一切覆盖。 地面之上,不过一棵枯黄的老树,一个破碎的和尚。 风声呼啸着。 方寸闭上了眼睛。 “他是方寸。” 熟悉的声音穿过寒风,响彻在他脑海。迷雾霎时蒸腾,而后又一次汇聚。 但那瞬间的清明,已经足够方寸回忆起一切。 他将芥子空间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掏出。 由近及远。 先是遮盖双眼的绸布,尾端还有破碎的线条,是沈衿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那时候他没有了视觉,世界陷入虚无。她亲手,绑住了他的眼睛。 再是长笛。他摩挲着笛孔,指尖已经下意识地压出旋律。 再是一堆香丸、野花、枝叶……直到咬了一口的乳鸽。 他的记忆随着物品,再次回到最初,定格在那个极为寻常的下午。 霎时,风停、雪歇。 记忆一经想起,便无法遮盖。正如散去的迷雾,无论它如何努力,都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方寸从他的意识海里翻出了一个种子。 种子不过指甲大小,通体是白玉般圆润。它的顶端,刻有十瓣金莲。很明显,这粒种子来自于佛宗。 他的指尖摸索着金莲,属于佛宗乏善可陈的岁月同样在脑中飘过。 很可惜,他的二十余年,值得回忆的只有藏书阁的几本游记和思过崖下的无名石碑。他连那几位长老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方寸走到大树下,伸出手,轻轻抵着枝干。 小孩又一次出现在树上,依旧是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抱着树:“和尚,你不用死啦。” 方寸一笑,食指与拇指一捏,将那颗种子掐碎了。 “你想下来吗?” “让我考虑考虑!” 方寸与小孩相视一笑。 …… 听见电子音宣布警报解除,并且再一次跳动数字时,沈衿就知道这把稳了。 看着三觉依旧毫无所知的模样,还是决定先稳一稳,让他兴奋后再说。 没多久,三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他双眉紧皱,双手掐动法诀,晦涩的经文正要念出之际。沈衿眼疾手快,两个大巴掌直接落在他两侧脸上,打断施法。 手印对称完整地浮现,三觉的脸火辣辣地疼。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 而沈衿甩了甩手:“脸皮真厚,打得我手疼。” “在方寸识海里埋炸弹还有脸说他是你们的佛子?” 第127章 敛尸路人一枚(28) 灵台之上,沈衿与三觉的距离正不断缩近。 她在质问之后并不想听三觉的解释。 直接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人横着踹飞三米远,重重坠落在地上。 三觉尚未来得及爬起,便眼前一黑,双脚脱离地面,失重感传来。 “啪——” 顷刻间背部着地,只觉五脏六腑挪位,绞成一团。 方寸掐碎了他亲手种下的金莲时,已经受到反噬。再加上实力本就高于他的沈衿出手,这一脚差点没了半条命。 沈衿飞身而上,踩着他的胸膛俯身问道:“你们对他洗脑这些年,是不是就等着今日?” “计划临门一脚、彻底崩盘的滋味如何,可有让你尽兴?” 沈衿笑容收敛,五官冷若冰霜。 “你们,可有一刻,将方寸当作人、当作你们的弟子?” 眼眸间戾气翻滚:“说话!” 三觉双目恍惚,彻底失去光亮。 他说出了心底坚信的话。 “我为何要将一个容器视为人类?” “他是属于佛宗的。” “他是我们的造物,我们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背叛,他居然敢背叛佛宗?” 沈衿一脚踩中了他的头,研磨。 将他的头按在地上,堵住了更多未尽之语。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00%。” “恭喜宿主,收敛尸体5\/6!” 沈衿打得投入,一时忽视了系统的提示音。等她被人拦住时,差点将阻拦的方寸一起甩出去。 …… 神魂重塑肉身,差点被队友痛击而碎。 方寸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沈衿,是我。” 沈衿看着手上吊着,已经凌空的小孩有些困惑:“你怎么变这么小一个?” 方寸现在是孩童的模样。 那时,他邀请小方寸下树。 那皮猴直接蹦到了他的身上。 再次睁眼,变成了现在这幅缩小版。比他见到的小孩要高些,但还远不及成年时的高度。 他只到了沈衿肩膀的位置,比她矮了整整一个头。 现在被沈衿拎着提起,四肢都在徒劳晃动。沈衿愣了一秒,方才把人放在地上。 她忽视了脚边团成一团,被折磨半死正在哀嚎的三觉,颇为小心地碰了碰方寸地头发:“这是你幼时?” 方寸点头。 他的话音有些怀念:“是我在成为佛子前,在俗世的模样。” 还不可置信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留下微红的印痕。 尚未成为佛子的方寸,有着一头极黑的头发。 长度不算长,垂落下来仅到肩侧,此刻被主人揪着,明显不太适应。 “他……” “还好吗?” 方寸指了指地上的三觉。 他见到的宗主,都是一袭袈裟悲天悯人,端坐莲台不染尘埃,哪有现在这么悲惨落魄的模样? 沈衿毫不在意摆手:“还有气。” 于她而言,人只要不死就能算活着。至于活着的程度,那就得看她心情。 方寸沉默。并非是他不信沈衿,但他还是悄悄把手伸到三觉鼻底,探查呼吸。 等确认三觉微弱的出气时,他才询问:“你打的?” 好狠。 “不。” 沈衿摇头。 她一向实事求是,不属于她的伤害绝对不冒领:“在你掐碎意识海里的金莲时,他被反噬了。” 也算是咎由自取。 这也是他现在如此凄惨最主要的原因。 若是没被反噬,以三觉的能力,起码能护着自己的脸和要害。偶尔还能找到时机会反击,才不是现在这种人肉沙包的状态。 “原来如此……” 方寸的指尖自他头顶划下。并未治愈三觉身上的伤口,倒是清理了脏污的衣衫。 他知道意识海里的金莲起什么作用。 说恨吗? 倒也算不上。 方寸想着,但若要他心无芥蒂更是不可能。 所以他清理了三觉的衣衫和面容,要是死也能干净地死去。 沈衿询问:“你这是在为他整理遗容?” 说完又自顾自点头:“虽说早了些,你要真想,也并非不可。” “你敛尸的手艺一向比我好些。” 方寸的手指微颤,一个手抖切断了三觉精心养护的胡须。 他反驳:“不是。” “我只是觉得,若是带这副模样的三觉回宗,不好。” 沈衿看出他脸色的迟疑,由着他去,并未说出什么反对之言。 “谢谢。” 方寸起身,抚平身上的褶皱:“没有你,我就出不来了。” “小孩不要装成大人的模样。” 沈衿终于掐上了幼年方寸的脸颊。 直到人皱眉才松手,又拍了拍他的头:“我说了在外面等你的,不是吗?” 她弯了弯眼眸:“方寸,是你自己想起来的。” 是你自己,珍视这些记忆。 沈衿比了一个极小的手势,示意自己所行微不足道:“我充其量是个留声机。” …… 方寸虽然人变小了,但揽过来的活一点没变。 若是成人状态,沈衿自然摸鱼躺在一旁小憩。 但是现在。 沈衿看着上蹿下跳,比人矮上一个头的方寸之间难得生起了罪恶感。 伪装幼崽,也是幼崽! 她头一次在方寸对付魔气时出手。具体表现为将四处游离的魔气聚集为球。 让方寸拿着球玩……不是,是拿着球净化。 方寸:…… 有种在被递玩具的错觉。 他望着手心被捏得奇形怪状的魔气球,陷入沉思。 沈衿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思,才将魔气捏成了兔子的模样? 这两片耳朵,居然还能动! 等将落锤城等魔气大体收拾完毕,顺带削了一波万上佛宗的威望后,方寸终于提出要离开落锤城的想法。 他手心酝酿出金光,将一只魔气捏成的小人净化:“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沈衿看了身后一列魔气手办,下意识挡了挡:“去哪?” 方寸状似不经意地往后瞥,看见排列整齐的一排小人微微呆滞。 又不着痕迹避开了沈衿的视线,仰头,注视着头顶的太阳:“万上佛宗。” 沈衿擦干净手中的魔气,摸乱他的头发。她果然不喜欢小孩这副装深沉的模样。 同样的表情放在成年方寸上可以算作威严,但被现在的小孩做出来,就是彻底的滑稽。 沈衿嘱咐:“年纪轻轻,不要一副大人的模样。” 方寸无奈:“我本就是大人……” “昔日的佛子方寸,已经碎成五片离开,现在的你是全新的,怎么不算个小孩?” 第128章 敛尸路人一枚(29) 缺少了宗主的万上佛宗,明面上依旧安静、祥和。 也是,宗主如何,与中底层的佛门修士无关。他们需要担心的,是今日份的经书为何还不能背下来。 方寸之事,乃是万上佛宗的核心机密,知晓全部的也仅有“三”字辈的五人而已。 便是曾派去拦截沈衿的金刚罗汉,也只知佛子遭奸人引诱,叛离宗门,他们是去擒拿佛子归宗的。 金莲池旁,那颗白蛋已经重新焕发生机。五色的大道之韵盘旋其上,煌煌然不可直视。 “成了!” “而今五欲皆齐,大道已经圆满,我们只需将此融于天地,便可得证如来!” “阿弥陀佛。” “铛——” “铛——” 佛钟敲响,声音漫长悠扬,敲醒了躁动的灵魂。 “师弟稍安毋躁,越到最后,越要镇定。” “方释肉身剥夺,意识海内还有金莲道种寄生,神魂碎裂早已湮灭在天地之间,你们还担心什么?” “大师兄也是,为何还不归来?缺了他,可补不了这大道。” 三个和尚正围着白蛋交谈。唯有一人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正是三目。 在大观城败于沈衿,又遭方寸质问后,他摇摆的心愈发迷茫,隐隐有入魔之势。 听他们谈及方寸和大道,三目才睁眸,额心的第三只眼黑芒一闪而逝。 他道:“佛子身边有一散修,本事了得。师兄想必受她阻拦。” 三闻嗤笑:“还喊佛子呢?我们现在可没有佛子。” “一介散修,也值得你这般紧张。二师兄,我看你真是被情字搅混了头,没有半点佛道人的模样。” 三目并未反驳,反而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再一次闭上眼睛。手中檀木串珠捻动:“阿弥陀佛。” “比不上师弟,佛心澄澈。” “你!” 三闻修的是怒目金刚道,一向耿直,最嗯言语间的弯弯绕绕。 “你什么意思!” 三目眼都不抬:“你找那散修,打一架不就完了?” 金莲池内,微风吹起涟漪。莲花晃动,抖落一片花瓣,掉至水中。 这金莲,要枯死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伴随着微风而至。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倒是不知我竟让几位高僧这般惦念。” 沈衿的身形凭空出现,像是撕裂空间而来。 她迈出一步,平稳地站在四人头顶。 手一抬,一放。 三觉的肉身直接坠落,砸翻了四人的茶台。 “我还以为你们师门情深,要接一把宗主才是。” “若是将这老和尚摔死了,你们可不能怪我。” 三品仰头,甩袖怒喝:“下来!” “谁给你的胆子,擅闯万上佛宗?” 沈衿缓步而下,落在了他们的对面。巧笑倩兮:“不要紧张。” “我一介散修,不过来瞻仰佛宗之魁梧,顺便将你们宗主送回,并无恶意。” 她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丝毫不见外。 “三觉被反噬,灵气大失,毁了根基,已经无法作为阵眼。特意让我来替补他的位置。” “当然,你们看我年轻,定然不愿相信我的说辞。” “这样,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若是让我离开此圈一步,便算你们胜。也好检查一番我的本事,如何?” 沈衿手中的留影石播放着画面,那是三觉与她谈判时的片段。沈衿特意花了积分从系统那里拷贝出来的。 当然,她切掉了自己的拒绝,和之后有些许血腥的不友好画面。 屏幕内,属于三觉的声音一直回荡:“观天机有言,施主与我佛宗目的一致。” 三目依旧坐在一旁,捻着佛珠,与他无关的模样。 三闻最为心急,他只觉沈衿如此嚣张来此,是堕了佛宗见面,要给这个毛都没起的丫头一个教训。 也不顾自己一宗长老的身份,直接出拳。 沈衿想着自己的目的,也只做防御。任由三闻一拳拳落下,屏障没有撼动分寸。 等三闻一套拳打完收势,屏障坚固依旧,不曾损伤半分。 三闻还想再打,被三品拦下。 三静道:“能拦下我三闻师弟的一拳,实力方面我们不再质疑。” “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等与姑娘素不相识,光是师兄这一句话,也断不敢轻易决定。” 沈衿也坐直身体:“若是不信我,等你师兄醒来掌阵咯。” 她悠悠一叹:“也不知宗主醒来是何水平,可不要落个后遗症才好。” 三静接收到三品的眼神。 三觉师兄这伤已经伤及根本,便是用最顶尖灵药,也不能保证他的识海痊愈。再加上破碎的丹田和筋脉…… 他们等不起了。 只是,让一个陌生人做阵眼,是不可能的。 他将视线投向三目。若论实力,大师兄之下便是他这位三目师兄。 若他能做阵眼,方能安心几分。 三静道:“只是姑娘年幼,便是天赋卓绝,也缺了经验。阵眼一司,关系重大,乃万变之本,危险万分,只有灵力是不够的。” 沈衿面色松动,是被说服的模样。三静心中大定,觉得此事已稳了三分。 “我等添长些年岁,不若由我等择一人做阵眼,你在一旁压阵,如何?” 沈衿长舒一口气:“如此,甚好!” 听到答案后,三目睁开眼睛,注视着沈衿。 她坦然回望,双眸纯澈,还弯了弯眼睛,算作招呼。 三目开口:“我不知你是何目的。但大阵一起,沟通天地,此等伟力,不是尔等可以抗拒。” “我劝你,不要生出其他心思。” 沈衿笑容明媚:“自然是比不上三目长老淡然沉着。” 三目脸一黑。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自己被这人绑起来羞辱的模样,她定是讽刺! “师兄。” 三静已经来到他面前开口:“师兄无论从功法阅历和灵力,都是阵眼的不二之选。不知师兄想法如何。” 沈衿也起身,站到三静旁边。双手抱胸,身体微斜,一副看戏的模样。 “自然。” 三目被四双眼睛盯着,尤其是沈衿满是嘲弄和不屑的面容。仿佛在说:就这样的水准? 他还偏要证明自己:“我定不负尔等期待。” …… 八月十五,月圆,诸事皆宜。 依旧是金莲池旁,四个和尚两两相对而坐,抓紧时间检查布阵材料。 光滑的头顶倒映着圆月,辉光极为炫目。 沈衿独自坐在西侧,面朝白蛋的位置。与那四人隔了一整个金莲池。 距离她和四人谈判已经过去七日。四人安顿好三觉后,便开始着手阵法所需材料。 饶是万上佛宗举宗之力,亦准备了七天。 这七天,三觉躺在厢房里,生死由天。可见,即便是一宗之主,在没有作用后,依旧会被抛弃。 池里的圆月被风揉碎,浮金点点。白蛋盘旋在湖面中央,蛋壳外缭绕着五色辉光。又有月华洒下,颇为矜贵神秘。 沈衿面朝莲池而坐,望着斑斓的湖面,神色宁静。 她状似不经意地撸起袖子,露出手腕间一棵大树印记。 树冠碧绿茂密,叶间还有金光点点。倘若细看,能在枝干上看到一个躺靠着的白衣幼童。 正是方寸。 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在万上佛宗。 沈衿要收集的最后一具尸体,也在万上佛宗。 “沈道友。” 三品充作了佛宗与沈衿之间的联络人。阵法要开启,他来通知沈衿回归自己的位置。 沈衿微笑起身:“几位长老准备好了?” 三品捻着手中的串珠:“自然。烦请道友挪步。” 沈衿跟在三品身后,看到了师兄弟四人。 她原本坐得远,对四人的外貌不曾关注。现在离得近,便注意到他们尤其重视的装扮。 便是直接出去,主持佛宗的千年大典也绰绰有余。 悠悠香气自他们的袈裟处传出,将整片范围笼盖。 沈衿屏住呼吸:“这香味是什么?” “檀香。” 三品神色平淡,在自己的位置盘腿而坐。听见沈衿问话才回答。 三闻冷笑:“你倒不用这般小心,我们说好合作,便不会下毒害你。” 沈衿微笑摊手:“你想多了,我单纯觉得臭而已。” 三闻怒发冲冠,沈衿清晰看到他头顶反射的光圈晃了晃,尤为亮眼。 “井底之蛙!” “确实比不上万上佛宗底蕴深厚,见多识广。” 沈衿想到方寸与檀木灵的互动。在他的佛宗生涯里,时常缭绕着“檀香”。但是,没能在万檀之源的树灵那里,寻见一样的香味。 想来,便是这个味道了。 确实特殊,那香味居然有一丝轮回的意韵。 香味对他们五人影响并不大,但是于白蛋而言不同。 湖中央的白蛋老远闻见了香味,陡然注入了生机,像是活过来一般,飞快朝着五人结阵位置奔来。 三目坐在正中,其余四人占据了他东西南北四侧,皆是盘膝而坐,汇力于丹田。 三目睁开了第三只眼。 沈衿看见他的视线化作绳索,借着檀香迷惑,将白蛋直接捆住,拽向自己。 白蛋察觉自己被束缚,开始氤氲出神光。绳索一寸寸崩裂。 “起阵!擒住它!” 三目大喝一声,大袖一卷,盛放在他右手侧的八件灵宝一飞冲天。 以白蛋为中心,将它四面,八个方位彻底封锁。 沈衿倒是没有在这里搞事。 在三目的指令之后,尽职尽责地传输灵力,维持阵法的存续。 三品坐在沈衿对侧,特意留出一份心神用于监视沈衿,方才安心。 沈衿毫不在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伪装这么些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半空中,绳索与白蛋的对峙仍在继续。还是它对香味的渴望更胜一筹。 最终以白蛋被捆宣告结束。 它周身的光芒被锁死,此前流动缠绕的光圈化作流纹,镶嵌在蛋壳之上。 绳索带着现在的彩纹蛋挪动位置,出现在了三目头顶。 阵法飞快进入下个阶段。 三目眸中泛起喜意,双手变换的手势都掐出残影。 “封锁成功,换阵!” 大袖再一挥,位于他前侧的十六件灵宝整齐飞起,在原有的灵宝之上再次落下。 白蛋一颤,像是发出嗡鸣。 上个阶段才印刻下的彩纹灼烧着炙热光芒,想要将蛋壳直接撕下来似的。 沈衿察觉到蛋内熟悉至极的波动。 恰好她手腕露出,树冠抖动间,一抹白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 开始了。 沈衿目光微凝,坐得尤其端正。 三品瞥了一眼,只当沈衿毕竟年轻,丹田内灵气储备不足,才会吃力,变换姿势。 对她的戒备又下降了些。 阵法已经进入二段,沈衿就算再想耍花招都没有用。 三目也是这般想。 他的三只眼睛泛出愉悦的笑意,且看他日后成就如来。届时,一定会为他早逝的方释立一块碑,可供后世惦念。 …… 方寸自己的躯体已经粉碎。此前的幼童样貌乃神魂所化。为了不引起四人的注意,他入佛宗时恢复了神魂状态,寄居的那棵大树被沈衿藏在手腕之上。 便是为了此时,借阵法之力,重回白蛋之中,献祭自己的神魂。 若是纯粹的能量,那便能如佛宗所愿,归于无情之天,充作填补大道的养分。佛宗作为填补的先驱,自然收获了大功德。为首那四位,甚至能借机得证如来。 但若加上他的神魂,结果便赫然相反。 他的神魂里,可不只是他一个人。 众生的怨念足以成为拨动规则之手。在功德之下加上因果。 简而言之,想要拿到功德,简单。 得先挺过这些恶债,清算完因果。尚且活着,才会发放功德。 他们本以为板上钉钉的如来路,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白蛋内充斥着白雾和光芒。 方寸悬浮在空间之中,神魂前所未有得轻松。曾经压在他身上的情绪,在此刻尽数剥离。 “呼——” 他长舒一口气,感知着现在的状态。 属于他的记忆一帧帧浮现,又被他怜惜地抹去,化成光点,并入空间里的光芒中。 画面里,最初只有他。念佛、除魔,重复着一个又一个动作的他。 但是后来,人逐渐多起来。 第129章 敛尸路人一枚(完) 百味城里有人在跪拜,焚檀城内有人抛来一颗香丸,梵音城他与孩童敲响梵钟,大观城内他们围着他祈祷,落锤城,他与他们并肩作战。 越来越多。 方寸心中似有明悟。 最后,画面定格为一道银色的剪影。五官迷糊,发丝飞扬。 “沈衿。” 于是,剪影闪烁,凝出一双黝黑如同深夜的眼眸。 剪影最终和其他画面一样,化作光点散去。 方寸的记忆开始模糊。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神魂正在消散。 …… 阵法外,白蛋的蛋壳已经接近透明。五色花纹恍若流水潺潺涌动,仿佛下一秒便会蹿出蛋壳之外。 但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将花纹拦住。 一切正如计划中进行。 四个和尚信心大涨,现在,只有最后一步,将白蛋送归于天地。 三目站立,双手高举过头顶。此刻,剩下的一百零八件灵宝向苍穹跃起。 在黑夜,竟如漫天星斗。 白蛋被灵宝吸引,化作流光,奔向星斗。 在它飞行的过程中,薄膜碎了。 于是,五色流光向大地弥漫。 一百零八灵宝,对应一百零八星斗,天地之间形成大网,将散落的流光兜起。 轰隆隆,古老的地脉再次挪动,碰撞、隆起,新的生机开始孕育。 正如三味此前所说。他们插不了手。此等改天换地的威能,能见证已是三生有幸。 他们的阵法不过是个钥匙。将白蛋送回天地而已,至于后续,自然有运行的法则接手。 顺利,顺利得难以置信! 想必,是天道也等此日良久。他们作为主理者,分到的功德会更加可观! 至于方寸。 一个单纯、愚蠢的容器,他的消散又有何人在意? 沈衿依旧盘膝坐在金莲池旁,离那四人很远。 佛宗里的钟声响了整整一夜,宗门弟子都被唤醒,感悟修佛的同时,一起见证长老踏上如来。 沈衿并没有看卤蛋开会的意思。她依旧望着金莲池面。 在白蛋消失后,满池金莲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枯败。 清晨时落了一场雨。湖面上已经彻底没有了金莲的踪迹。 “尸体形成中,当前进度100%。” “恭喜宿主,收敛尸体6\/6!” 恭喜宿主,所有尸体收敛完成!” “隐蔽型主线任务,收敛佛子方寸六尸,评级-完美!”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灵台方寸上,我心即人间。评级:红尘惊喜观察员!”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方寸-眷恋红尘!” “系统结算中,返回通道已建立!” 沈衿抬手,关闭了跳动的播报:“暂留任务世界。” “积分兑换中……您将以每日10积分花费存留本世界,点击右上角通道即可返回。未足一日,按一日计算。” “注意,积分为自动扣除,您的积分不足10时,会强制脱离本世界,并传送至下一任务世界。请宿主注意积分花费,祝您在此,生活愉快!” 她说过,会等人回来。 可惜她的积分不多,若是用些常规手段,只怕扣完了都等不回方寸。 只好做个弊了。 沈衿的神识注入手腕那棵大树,下一秒,直接脱离了任务躯体,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这空间真要形容,倒是用衰败更合适。像是繁华的都市在顷刻间被摧毁。留下的断壁残垣还能窥见往日的荣光。 方寸都暂时寄存在她手上了,她怎么可能不加上定位器? 这里,便是方寸神魂消散前,最后逗留的地方。 “在哪呢?” “他应该,没有消散才是。” 时间回到之前。 方寸的记忆化作一幅幅画面,悬浮充斥着整片空间。 不重要的,在诞生之初便化作光点散去。值得珍惜的,散去的速度要慢些,但到底还是破碎。 方寸想将它们留下。 但那些画面,在他指尖触碰时,彻底摧毁。 于是,他小心地避开了画。在三步之外,用神魂勾出纸笔,将故事记录下来。 可惜,纸笔无用,写上去的都是斑驳的符号。 方寸没有气馁。 他换了许多次,纸、布、树皮、甲骨……终于找到了最佳载体,石头。 哪怕,在他找到石头时,他都已经忘记这些事了。 他举着刻刀,望着手里的石头,有些许迷茫。 离他最近的石头上刻着一行字:“你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 “没关系,把你任何能想到的,刻下来。” 于是方寸举起刻刀,在石头上落笔。 “混沌之先一点无,有了一点生万物。” “世有万般法,行有三千道。” “道法三千皆同源,一道修成一神仙。” “万法相争方有人道兴旺,一法独大当乃灭世前因。” 他已经忘记是谁在他耳畔轻吟诗句。但莫名的哼唱旋律在耳中徘徊,像是滔滔流水奔流而来。 每次被掀起,就是一道浪花、一身湿意。 他已经忘记刻了多少石头。只知道自己要刻,要……留下痕迹。 方寸的神魂已经变成透明,只能看见石头之上,慢慢被磨出一道印痕。 很久很久,时间的流逝已经没有意义。便是方寸自己,也记不清时间。 他想:“差不多了。” 右手机械地挥动,在石头上留下无意义的印纹。 最后,他举起一块小石,在上面刻了四画,是他最后的作品。 沈衿恰在此时赶到。 若是来得太早,方寸尚未积蓄痕迹,若是来得太晚,便是真正的消散。 她此前有言:“躯破碎尚有灵魂存在、灵魂湮灭亦有轮回可期,你要在天地间,留下你的痕迹。” 即便方寸已经遗忘一切,这句话都会印刻成为本能。他会想方设法,留下痕迹。 沈衿看着远处齐齐整整摆放的一长排石头,默默感慨了一句神魂坚韧。 她正准备将方寸带走时,脚底踩到了他刻下的最后一块。 石头不过掌心大小,四道竖痕本是随意刻下,却意外组成了“心”字。 她将石头捡起:“倒是巧合。” 随后闪身离去。 空间内,尚且斑驳的光点,彻底沉寂。 …… 金莲池旁,沈衿将石头掷入。 一颗莲种自池底跃起。种子与硬石的碰撞并非两败俱伤,而是融合。 种子的顶端露出一道小口,幼芽钻出,亲昵地蹭了蹭沈衿的手腕。 “以后,你便是方寸。” “跟我回家。” 第130章 你可以喊我一声干妈 空间内。 萧江冉剩了一口气被传送至沈衿的空间。 他特意指定位置,避免弄脏沈衿的地毯。 今日降落时,时机不巧。 沈衿居然在客厅。 两人四目相对。 萧江冉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他发过去的信息,上书:我一切都好,切莫挂怀。任务世界牵扯甚多,你要小心为上。 …… 他报完平安的下一秒,自己就满身血污被送到了沈衿面前。 不应该,沈衿的作息堪称刻板。她有着绝对合理且从不改变的一套规律。 萧江冉早就摸清,明明是掐准了沈衿的任务结束时间,特意推迟再传送。她这个点,应该在卧室休息,而不是坐在客厅。 沈衿靠着沙发冷笑:“这就是你说的一切都好?” 萧江冉自知理亏:“痛。” 沈衿很快便被这一声痛带偏,将人抬起平放沙发之上:“你居然还知道痛?” 处理完伤口又问:“我送你的花呢?” “晋级沉睡了,我没有带它。” 沈衿指尖按住他腰侧尚在痊愈的伤口。 萧江冉一时不察,倒吸一口冷气:“我错了。” 粉花在认主之后,只能吸收他受伤时流下的血作为成长所需。她才离开了一个任务世界,送他的花都能升级了? 可想他是以怎样不要命的打法过关卡。 沈衿沉默,萧江冉反而不安起来。就在他在纠结是不是要坦白任务强度时,等到了沈衿的询问。 “伤你之人现在如何?” 断没有她的人奄奄一息,对面还能活蹦乱跳的道理。 萧江冉一愣,后是大笑,连伤口再次崩出血也毫不在意。这个奄奄一息的年轻文臣,终于在沈衿面前又一次露出锋利的模样。 双手借势环住了她的腰:“杀回去了。” “沈衿,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你来相救的萧江冉。” 萧江冉目光灼灼,起身,与她一同坐到沙发上。 从沈衿身上获得怜惜很容易。 他不是特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指不定哪天,她就从任务里带了新的人回来。 现在勉强一提的优势,是他的特殊神魂对于沈衿的情绪提供。按她们的说法,便是“食物”。 但他所图的,从来不只有沈衿的怜惜,想做的也远不止食物。 任务做得越多,越明白沈衿昔日之弱是何等得天独厚。只有争分夺秒,才能无声地站在她身边。 不急,待他羽翼渐丰,便能与她并肩而立了。 沈衿莫名其妙地收了一大团带着炙热温度的草莓糖。看着萧江冉斗志昂扬的眼神有些许愣神。 他又在想什么? 萧江冉不着痕迹地将人半拥:“你今日为何没回卧室休息?” 沈衿由他动作。 从空间里掏出一棵金莲。 萧江冉:…… 他就说,什么时候她就带第二个人回来了!而且这种玄幻侧世界里的人类,武力值相比他有天生的优势。 他意味不明地扫着金莲上,正盘腿打坐的男子。 怎么长得眼是眼,嘴是嘴的? 莲花成精又何必化成人类男子的模样。 “他是方寸,暂时住在这里。” 沈衿将金莲放下,一笔带过,提了她上个世界的任务。 “等等,你说,你带着他历练红尘?” 沈衿一愣:“是啊。” 有人酸溜溜:“那你们都做什么了呢?” 偏偏沈衿拿了人家菠萝糖还一无所知,掰着手指讲着帮他体验的五感。 末了还总结一句:“很惨一人。才体会了乐趣便要将感官献祭。最后他神魂破碎,在原生世界无法容存,我就带回来了。” 萧江冉沉默。 恰在此时,方寸睁开眼睛。 他不曾在意变化的环境,而是注视着那个从未见过但熟悉至极的女子。 他道:“你是沈衿。” 沈衿眼眸弯弯:“又见面了,方寸。” “可还记得我说的,带你复活。”沈衿笑容璀璨:“再次做人的体验如何?” “谢谢。” 方寸察觉到一旁男人不善的眼神。眼睫微垂:“你曾言,让我当牛做马报答你,可会算数?” 沈衿:“嗯。” “但也只是……” 只是玩笑而已。 “那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主人?” 由于借金莲再生的原因,他的身上总有一丝不染俗尘的超脱。黑发琉璃眸,一本正经的询问,还微微歪头,颇有杀伤力。 萧江冉暗中握紧了拳。 沈衿咳嗽一声:“倒也不必。” 她面色严肃下来:“若真要喊,你可以喊我一声干妈。” 他现在是沈衿亲自捏回来的,再加上之前带“小孩”一般的体验,沈衿觉得自己担得上这一声娘亲。 而且,方寸才二十多,对于她这种不知道生活多久的人来说,属实是小孩一个。 “你觉得如何?” 但毕竟方寸在他的纪年里是成年人,如果他不想承认,她也不会多做什么。 萧江冉差点笑出声。俊朗的眉眼彻底舒展。他颇为大方地开口:“若是……你可以先唤我一声叔叔。” 先把辈分定下来。 方寸:…… “不。” “有其他的喊法吗?” 沈衿不在意,仿佛此前想做妈的不是自己:“自然,唤我沈衿就行。” “他是江冉,以后成为室友要好好相处。”沈衿作为三人里最成熟的,摆出了大姐的姿态。 “萧江冉。” “方寸。” 双手交握,倒是颇为愉快的模样。 “行,方寸同样是黑户,你不如和他搭把手,也好互相照应?” 她说完才想起,这也不是现在的她说插就能插的。 于是拨通了乐易的通讯。 那头白发萝莉身后还有火光硝烟,打斗声隔着一个世界传递,颇为喧闹。 “阿衿姐姐,想我了?” 乐易毫不在意地退出战场,望着屏幕微笑,一副可爱无害的模样。 “嗯。” 沈衿点头。 又将方寸放入屏幕里:“我捡了个人。” 乐易道:“再塞一个是吧,没问题。” “需要组队吗,我记得萧江冉一直是一个人。” 沈衿看向方寸,示意他自行回答。 “一个人会麻烦吗?” 乐意翻看了玉简:“不会。你既然是姐姐带来的,就是我族之人,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但我观你神魂不稳,和他同队会安全许多。” 萧江冉点头:“叔叔罩你。” 方寸:大可不必。 “谢谢,但我想一个人试试。” 第131章 有事找女巫(01) “下面播报世界背景:圣纪一千三百零二年,一脉单传的皇室首次迎来双生公主。同年,光明神殿与黑暗神殿,各自选中一位公主,成为神殿神女。 她们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同胞而生血脉相连。却不死不休直至终结。 神殿只需要一座,而王国也只需要一位女皇。” “本世界主线任务,见证皇女登上皇位。” “您的身份,落脚在皇城的吟游诗人。” …… 沈衿睁眼时恰好在小巷尽头。往外再走几步,正好踏入皇城的主干道。 周围建筑大体为红棕色石砖,圆顶的欧式童话风建筑。 以主干道为分界。 右方一排悬挂着象征黑暗神殿的血月旗,而左侧悬挂着光明神殿的耀日旗。两侧的小摊的摊主也严格按照信仰,在属于自己的一侧叫卖。 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但泾渭分明。 它们这样存在,总让沈衿生起淡淡的荒谬感。有种严谨但又像过家家的演出效果。 沈衿现在外罩一袭黑袍,眼眸是深邃的黑。只从样貌辨别,是黑暗神殿的忠诚信众。 所以,她先走到了右侧。 “黑暗神在上,你的眼睛像是最寂静的黑夜。赞美你,我素未相逢的爱人。” 沈衿:…… “哦,这是何等美丽的装扮!你的黑袍宛若神明张开臂膀。谢谢亲爱的,我觉得我安全多了。哦,这该死的太阳。” 沈衿:…… 她甚至只需要在他们摊位上出现,都能被热情好客的摊主大肆赞美。即便沈衿说自己没有铜币时,还能收获对方怜爱的眼神。 “你吃苦了,孩子。黑暗神与我们永在。这些食物你先拿着吧。” 她在欢呼声中被推搡着走到拐角,方才闪身回到小巷。 宽阔的黑袍被扯下。沈衿露出了璀璨至极的金色卷发。 她的皮肤极白,又有金发相衬,愣是显出几分炫目华丽。 “嘶,光明神在上,亲爱的,你的头发简直像是被太阳亲吻。” “哦,孩子,来我的小摊吧,这里可有你需要的?” 同样热情。 沈衿兴致勃勃,开始了第三次测试。 她就现在的样貌,晃荡到了黑暗神殿的地盘。 明明同一张脸,却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 倒也不是受到嫌弃驱赶,甚至摊主依旧保持着同样的热情。 这热情同样由心而发。 沈衿询问:“这袋土豆多少钱?” 摊主笑容明媚:“哦,虔诚的光明信徒。十枚金币一只土豆,这里一袋需要六十枚金币金币呢。” 明明她套上黑袍时,这一袋土豆,甚至还要多些都要白送,连十枚铜币都是沈衿强行扔下的。 莫非,这群摊主做的是劫对方才来救济本教信众之事? 她在小巷尽头又换上黑袍,靠近光明神殿一侧的摊位。 她作为被宰的冤大头,收获了摊主同样的热情。 可见,两座神殿在最广大的底层民众眼里,对于对方,并非纯粹的厌恶。 这般,似是可以理解,为何两座神殿能在皇城之下也和平共处。 这里的统治者,很有意思。 体验完皇城的风土人情后,沈衿开始打探自己的任务。 光明神殿的信徒在白日更为活跃。三三两两聚集在街头,聊天玩耍。 沈衿褪下黑袍,靠着一头耀眼的金发顺利融入唠嗑团体。 “国王陛下已经年近四十,但继承人殿下还未诞生,我可真为他着急!” 沈衿:? 她究竟被传送到任务的哪个时间点? 现在,两位公主并未降生? “陛下和皇后不信仰黑暗神殿就算了,可是为何连我们光明神殿也不信?现在这样,我都无法向光明神祈祷皇后有孕。” “我表姐,便是向光明神祈祷的第二日,查出来有身孕,并在来年,生了个漂亮的金发宝宝。” “真的这么有效吗……不如我也去……” 话题逐渐被拉远。 沈衿不经意间询问:“宝宝是何时出生,现在几岁了?” 那人陷入回忆:“得有三年了,我记得当时恰好是在圣朝一千三百年的大庆。表姐在庆典隔日祈祷,零一年便查出有孕。” “如今零三年,宝宝都会走路了呢。” 沈衿沉默着退出了聊天。 她在一处台阶上坐下,再次翻开系统信息。 “圣纪一千三百零二年,一脉单传的皇室首次迎来双生公主。” 她没有记错。本该在零二年就该诞生的双生公主,到现在零三年依旧没有动静。 沈衿询问:“这是信息收集错误吗?” 系统操着一口电子音:“亲,不是呢。” “是隐藏设定,需要您主动探索的呢。您运气真好呢。” 沈衿觉得它在嘲讽。 “我记得我所在部门只负责普通npc扮演。” 系统:“亲,我们公司员工一律平等,没有职业歧视的呢。” 沈衿严肃:“不是询问歧视,而是工作内容。” 系统:“亲在上一轮任务中表现尤其出色,刷新了任务完成度记录!您的任务范围不只是部门任务了哦!” “您这次便是抽到复合型任务了呢。” …… “请宿主积极争取新身份,得到国王信任,探查公主未降生原因并努力完成任务哦。” 沈衿一气之下关闭了系统。视线却落到了中央大道尽头,一座辉煌的宫殿群。 即便离得遥远,都能看到洁白的城堡主体,纯金的穹顶在阳光下闪烁夺目。 “来都来了。” 沈衿整理衣衫后起身:“皇宫不去转转,挺可惜的。” 她打算亲自去皇宫内检查一番。城民没必要在时间上撒谎。 她一路走来,也确认这个时间点的正确。她现在,确实是原剧情中,双生子公主诞生后的第二年。 只是,在系统监测范围内、并被规则许可的某条因素影响下,剧情线发生偏移。 公主并未降世。 可她的主线任务并未改变…… “所以,要帮国王与王后,解决不孕不育的问题。” 她看向一旁拥挤的布榜台。 从容靠近,拨开人群,动作利落,将寻医皇榜一把揭下。 沈衿并未做丝毫伪装。金发黑眸,毫无保留地一同呈现在两脉信众面前。 “嘶,她是谁!这般……的样貌,我在皇城竟从未发现。” 沈衿编好了自己的身份:“我来自于遥远的东方。游历至此,实现有缘人的心愿。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女巫。” 第132章 有事找女巫(02) “陛下还在担心梦里的预言?” 皇后坐到他身侧的高位,待侍女安放好她的裙摆方才挥退众人。阳光穿透宝石落地窗,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国王一袭红黄长袍,未及四十,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亲爱的,你是否怪我相信梦境的虚言,将女儿们囚在高塔之上?” 皇后双拳握紧,咬住了下唇,但也只是愤怒地闭上眼睛。 许久,她才开口。下唇已经有了鲜红的齿痕。 “陛下不信神明。” 他的加冕礼,他们的成亲礼。所有需要教皇加冕赐福的时刻,他都剥夺了教皇参与的权利。 这与历代的统治者们不同。 在他之前,国王会给两座神殿平分重要时刻,以作为两大教会的牵制之法。 “我以为你会一直如此。” “可又为何相信梦境里,连预言都算不上的一句话!” 皇后还是带着质问。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双胞胎女儿,在诞生时,没有收到子民的祝福、神殿的洗礼。甚至未曾在她们的亲生父母身边生活过一天,连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她们的存在,除了她和国王,没有人再知晓。 说不恨,怎么可能? 但她又能做什么? 也不过是趁着闲暇时走至高塔,看看她们的模样罢了。她这个母亲,同样不称职。 皇后已经从王座上走下,逶迤的裙摆拂过暗红金纹地毯,宝石随意在地上摩擦,有几颗滚至地毯中,失去了踪迹。 落地窗边。皇后指尖已经掐成青白,她仰头,看向正前方的高塔。 王城所有人,都知道这塔是王国中最高的建筑,名唤摘星。但无人知晓,摘星塔下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无法突破是为了防御什么。 摘星塔只在最高处有一间阁楼。 那里,沉睡着她的两个女儿。本该成为王国明珠的两位公主。 …… 传说中苍蝇也飞不上去的摘星塔内。 沈衿的指尖燃起焰火。借着火光,打量着狭窄的房间。 算不上简陋。皇宫里的建筑,便是用于踏足的台阶都被精心镌刻了花纹。 塔顶的这间阁楼,说是辉煌也不为过。 只是,因为无人踏足,显得格外死寂。腐朽的尘埃气息在空中蔓延。 这些都不重要。 她看见阁楼最中央,摆放的一张水晶大床。 两个婴儿正并排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色安详。 沈衿压轻步伐,俯身去试探婴儿的生命气息。 幸好,还活着。 只是体内被人特意施下了沉睡咒印。 从摘星塔的窗户向外望,王城之景再无阻碍。几缕流云撞上了沈衿的指尖。 她轻叹一声,把火熄灭了。 “所以,并非是公主没有诞生。而是公主的出生,被他们故意抹去。” 沈衿回到水晶床边,借着月光打量两位小公主的模样。 一岁大的婴儿,已经能看出发色。 即便处于沉睡,但她们的成长并未停下。白白胖胖,长得颇为健康。 脸颊还因为熟睡多了一抹嫣红。 若忽视位置特殊和术法痕迹,这是两个被照顾得相当精致的孩子。 双生子,样貌相同。起码,在现阶段犹如一比一复刻。 但两位公主也好分辨。 左边那位金发的便是在剧情里被光明神殿选中的姐姐菲娅。右侧银发便是妹妹菲涅,黑暗神殿的未来神女。 菲娅和菲涅此刻正互相拥抱在一起,金银双色的发丝相互缠绕。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嗒—嗒……” 有声音在寂静的阁楼中响起。 沈衿隐去身形,躲藏在屋梁上方。 进来的男子穿着红黄色睡袍,头发胡乱披散在背后。 “你们可怪父皇?” “父皇今夜,又梦见你们了。” 正当沈衿以为能听见更多秘辛时,国王长叹一声,理了理公主的头发,一言不发地离去。 沈衿:…… 比较厌烦这种只说一句话的行为。 但从国王表现来看,他是公主沉睡的始作俑者。 “梦见,会是出现变故的原因吗?” 她思索,也离开了高塔。 沈衿在七日后,终于等到了国王的召见令。 要是再迟些,她都能把王宫都逛一圈了。 她没有多加掩盖自己的样貌。顶着标志性的金发黑眸,一路收获了不少大臣的视线。 两座神殿的信徒总是最先看到符合自己神殿的特征,感叹都尚未说出口时,便看到完全相悖的另一个特征,脸色扭曲一瞬,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一路倒是添了不少乐趣,满足了沈衿眸中微妙的恶趣味。 但轰动远不及当日在闹市。 有一个原因便是,皇宫里,是信徒最少的地方之一。 他们当朝国王不是两座神殿的信徒。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通过这几夜的了解,沈衿发现王宫里不乏服侍了两代以上国王的老臣。 他们会根据国王的信仰,灵活调整自己的信仰神殿,确保能与领导高度一致。 正常情况下,这种变换阵营的二五仔,都会被教徒直接扣押处刑。 但在这座王国里,是大家都默认的一个现象。 隶属于国王的人,需要根据国王信仰,自行切换阵营。 只能说,这个世界里是没有什么正经的神明之力。 若是真有光明和黑暗神存在,只怕他们都会被反复横跳的信仰力给噎死。 …… 踏上漫长的步道,穿越四座拱门,越过三群骑士团,沈衿终于见到了正常模样的国王。 他戴上王冠后比只着睡袍看望女儿时要年轻很多。眼眸是淡淡的绿棕色,像是深山里的寒潭,看不清情绪。 皇后坐在他的右侧,微垂眼睫,一副不愿交流的尊贵模样。 “陛下,就是她揭下的皇榜。” 沈衿并未特意凹造型,不过是微微点头。金发在阳光下闪烁夺目,而一双黑眸却如最神秘的深夜。 第133章 有事找女巫(03) 国王即便早有听闻,但在见到沈衿的外貌时还是动作微顿。从未有人,同时出现最极致的两种特征。 王后也睁开了眼睛,打量着台下之人的模样。五官平平无奇,也就头发和眼睛特殊些。她顿时没了兴致,斜靠在王座上,恢复了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皇榜是国王亲手所设。本意便是招揽奇人异士,解一番他的离奇之梦。因为梦境内容,他并不希望有神殿之人参与。 皇榜一挂,坑蒙拐骗的人多了不少。国王本想直接将人打出去,免得浪费时间。还是骑士长提了一嘴沈衿样貌的特殊,他才生起召见的想法。 但,只是外貌是不够的。 “女巫,是吧。你说说你自己,有何能力,揭下我的皇榜?” 沈衿不卑不亢道:“天地传来信息,而我帮它传达,此为巫。” 国王一拍王座,倒是提起几番兴趣:“你且说说此举和传教士又有何区别?” 沈衿波澜不惊:“这世界可以有很多神,但我们头顶只有一片天。” 她躬身行礼:“陛下,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也未等他说话,沈衿自顾自地站直,黑眸里倒映着国王堪称惊愕的面容。 “既然如此,那你说说,我布贴皇榜又有什么目的?” 沈衿道:“梦,有人在梦里告诉了您一些事。” 她的语气幽幽,平稳的腔调回荡在大殿之中。 “可惜,预测之事能否发生尚且未知。您却已经承受不起阻拦命运的代价。” “所以,我尊贵的国王陛下,您是在为这件事而忧愁吗?” 国王没有说话,沈衿也任由他注视。 沈衿在等,在等寒潭被搅动,他露出破绽的一刻。 两个呼吸后,国王起身。身后的大红披风从王座垂落至地面。 她等到了。 国王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沈衿的目的终于达成。 “那就请陛下将梦境告知。” 国王再次沉默,想来是这个梦境牵扯甚大,而她来路不明,尚未得到信任。 所以沈衿颇为贴心的开口:“我自远方而来,若是您希望,我可以暂留皇宫。好让陛下验证我的能力。” 王后依旧坐在她的王座之上。冰蓝色的眼眸满是蔑视。 “呵。” 她冷嗤一声,扶着侍女的手起身离去:“我当是什么人物,不过是投机取巧借住宫殿的流浪汉啊。” 她并没有压低声音,语气间满是讽刺。 若是沈衿心虚也罢,但她一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然,倒是趁得皇后刻薄,又下了国王的脸面。实在与她往日的形象不符。 国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梦境牵扯太多,王后被我牵连,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沈衿望着皇后远去的身影,双目间闪过深思。她的态度,看着并不像烦躁。 但她还是很能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 沈衿右手举至胸前:“赞美您,尊敬的国王陛下。” 在那日之后,宫殿的西北角的偏门处支起了一个小摊。 摊主是一个身裹黑白撞色斗篷的女子。自称为女巫,每日可以回答三个问题。 一墙之隔便是王城的住宅区。白日甚是喧闹,也有往来的路人望着小摊一脸好奇。 ….. 沈衿是某一天忽然火起来的。 那日,她照往常一般扛着小桌出门。还未至摊位,就看到簇拥的人群。 这里是发生什么案了吗,怎么聚了这么多人? 她不着痕迹得往里面挤。倒要看看,这里能发生什么热闹。 等沈衿出现在最前排时,却发现他们围着的是一块空地,对着一片空气正在欢呼。 …… “请问,你们围在这里,等什么呢?” “自然是那位知无不言的女巫啦!” “光明神在上,你是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昨天骑士团跟丢的那名杀人犯,被女巫抓到了!” 沈衿:? 可别乱传谣言,她可没有帮人抓过凶手。 事实上,她的小摊看似人流量许多,但真的敢上前问的却寥寥无几。 昨天临近她的收摊时间,才来过一个年轻的棕发男子。 “莫非是他?” 沈衿开始回忆那名男子的问题。 “我搞砸了一件事。” 那男子抱着头,倒在桌面上哭泣。 出于职业需要,沈衿停下了收拾桌铺的动作,她打量了男子的装扮,看不出明显的神殿信仰。 思忖后道:“神明说,你应该尽早弥补犯下的错误。” 男子抬头,眼眶红肿:“我真的还会有机会吗?” “会的。” 沈衿目光闪烁,深邃而幽远:“神明在上,你遇见了我,不是吗?” 她带着一丝蛊惑:“向我提问,我可以告诉你,弥补错误的办法……” 反正没有比这个更差的结果了。男子摸了摸温热的脖颈毅然开口:“感谢您的仁慈。” “我因为粗心,弄丢了……他很重要,所有人都看着他,可是,他在我的看守下逃跑了!” “睁眼看着我。” 声音自天际响起,倒真带着几分传音的空灵。 “好……” 男子呆滞抬头。 沈衿难得动用了追溯,将自己带到了他的回忆之中。 只是,比起男子模糊的回忆,她看到的会清晰很多。 片刻后,她收回了法术:“恭喜你,神赐予你弥补罪孽的机会。” “沿着东方行走三千米。他尚且躲在下水道里。” “他的身上有伤,你会找到他的。” 男子双眸中重新燃起希望。他猛然从桌面起身,双手将沈衿的手紧紧握住:“感谢神,感谢您,若我真能戴罪立功,我,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记忆回笼。 原来,是这样的报答啊…… “诶,我的神啊,您不就是那位女巫!” 唠嗑的居民终于看清沈衿的模样,反手抓住了她的斗篷。 沈衿也不恼,她只是抬头,对着那人微笑。 下一秒,她便出现在人群中央,不知何时撑起的木桌上。 一道透明屏障自她周身升起,不着痕迹地将人拦在屏障外。 她是要在国王面前刷声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将自己累死。 声音回响在人群之中:“说出你的问题。我会选三个人进行回答。” 第134章 有事找女巫(04) “那位自称女巫的异乡之人最近如何?” 议事厅内,国王询问身侧的骑士团长。 骑士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回陛下。那人……倒真有几番真本事。” “哦?”国王起了兴致,放下手中的金羽笔:“详细说说?” “当然,如果您想听的话。” 骑士思考一番,准备从头讲起:“陛下,您可还记得罪犯乔尔之事?” 国王冷哼一声:“一个借神明之名,危言耸听残害人命的蛆虫,我自然记得。” 他话锋一转:“可我记得,乔尔不是在她到来前就被抓走入狱了吗?” “是的陛下。” 骑士:“只是这里又发生了一些不妙的事情。” ”乔尔收买了我们的骑士,并筹划了越狱。” “啪!” 国王猛得摔杯起身:“为何我从未听闻!” 骑士四肢跪伏,额头抵地:“乔尔已经被重新抓回。正要向您汇报时,皇后殿下说您忙碌,既已解决,没必要为您增加负担。” “荒谬!” 国王深呼吸,因为涉及皇后,他还需在骑士团前给她留下薄面。 许久,他才平复:“你继续。” “收买的骑士给看押骑士下了昏睡药,打开了监狱。看押骑士觉得性命不保,于是逃出宫准备和家人交代遗言。” “就在回家路上,他看见了女巫摆的摊子。并在她的指引下,抓到了在下水道中潜藏的乔尔。后续,我们亦通过女巫的指示抓到了被收买的骑士。” “当真?”国王已经坐回了王座,食指在桌案敲动:“这般看来,她倒是真有几分本事。” “既然如此,卡特那里不是有一起悬案?你隐去信息,看看那人可有头绪。” “是!陛下英明。” 骑士领命退去。 …… 小摊聚集的人已经散去很多。骑士的宣传也仅是一时的轰动。时间久了,自然冷静下来。 沈衿每日只回答三个问题。谁也不知她回答的标准,久来没有被选中,也兴致缺缺地离去了。 若是说问题,他们当然有。但那个答案不值得他们等如此漫长的时间,甚至还不能选上。 沈衿今日又没有回答满三个问题。主要是,他们的问题没有回答的欲望。更多的像是凑热闹一般,要验证她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准确。 恰如:“今天早餐吃了什么?”“我今年几岁?”这些无聊至极的问题。 只是今日在收摊之前,她拉住了一个小姑娘。 小孩不过到她的腰间,金发绿眸,粉白的皮肤衬得她格外娇嫩。 “可爱的小孩,你已经来这里看了我七天,却没见你问过问题,是不敢吗?” “我今日可以额外给你个机会提问哦。” 沈衿蹲下身,视线与幼崽平齐。 金发幼崽看着年幼,但眼神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小孩的天真。 她道:“我没有见过你。” 她摸着下巴,双眉紧皱成一团,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恼。 沈衿奇怪:“世界这般大,你才出生多久,又怎会见过所有人。” “你没见过我,才是正常。” 小孩抿了抿嘴,不发一言,转身跑开了。 “啧,怎么我遇到的小孩都如此成熟?” 沈衿嘟囔着,开始收拾摊位。 两名骑士堪堪赶到。 “女巫大人,不知我们是否来迟?” 沈衿知道此人,为首的那位是亲卫骑士团的团长,日常跟在国王身后。 “霍普阁下日安。” 沈衿右手一挥,两条木凳出现在他们身后:“二位阁下请坐。” 卡特是一位红发红眸的骑士,看着像是一簇燃烧的火焰。 他刚一坐下便问:“女巫阁下,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您今日可还有份额。” 卡特虽然急切,但还遵循着骑士的良好品德,遵守沈衿的规定,只是望着沈衿目光灼灼。 “无事,今日你还可以问两个问题。” 沈衿想到,她纯粹为了偷懒和逼格设下的三个问题被他们当作是秘术的限制。 “太好了!” 卡特右手握拳,一副庆祝的模样。 “我听说了您帮忙抓捕逃犯的事迹,特意邀请您帮忙解决我手里的一桩悬案。” “这是卷宗。” 卡特从怀里掏出牛皮纸,递呈给沈衿。 “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 沈衿笑着,打开牛皮纸。 牛皮纸上记录了详细的案件调查。是一起极其恶劣的连续杀人案件。 凶手每隔一个月,便会杀死一名女性。抛尸前,会特意将她的肋骨取出,摆成爱心标志,作为下一起死亡人的案发地点。并切割下受害者的嘴唇作为挑衅,寄送至巡逻司。 目前已经有四名女性遇害。而今天距离他们收到第四名受害者的部件已经过去了十五天。 按照凶手的作案频率和作案方式,他会在本月的22号,在维次大街176号方圆百米内,开始第五次行凶。 沈衿关上了牛皮卷轴:“他选的这几个点虽不算拥挤,但也绝对不是偏僻荒无人烟,难道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身影吗?” 卡特带着些许挫败:“您知道吗,在他那里,我时常有种在面对妖怪的错觉。他真的不像是人类,您能懂我意思吗?” “我实在想象不到,除了妖法,还有什么能如此轻松地杀一个人,再逃出我们的追捕。” “在第四位受害者出现前,我们安排了两百八十名骑士,将标记地点封锁。可是,他还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人,并且挑衅地将肋骨放在离我们不过百米远的维次大街上。可是,我们这么多骑士,都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影。” 沈衿并未从空气中感受到可供修炼的气息。起码在此之前,她能保证这里并不存在魔法痕迹。 那么凶手大概率不会如卡特所说的妖怪,沈衿更倾向于他是拥有了某种特殊能力,或是某个奇遇的普通人类。 沈衿掏出一颗水晶球:“卡特阁下,说出你的问题,我会帮你解答。” “阁下先平复心绪,双手覆盖在水晶球上。” 卡特点头:“辛苦。” 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问道:“我一直寻找的凶手是什么模样?” “我该如何抓到他?” 第135章 有事找女巫(05) 卡特问完了问题,并未出现什么离奇的神迹,与他预想的神明显灵有极大差距,以至于忽然结束,上交水晶球时,还带着肉眼可见的迷茫。 像这种神秘的提问,步骤真能如此简单? “这就结束了?” 神殿里,便是最简单的祈福仪式都比这个要华丽复杂。 “是的。” 沈衿看出他的困惑:“凶手作案的事实本就在天地之中、神明眼下。我需要做的,不过是将昔日场景重现而已。” 卡特不明觉厉,双目放光。 “女巫大人,那您现在可否告诉我答案?” 沈衿摇头:“我确实在水晶球内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可惜,我暂时无法告诉您答案。” 卡特的眼眸黯淡,整个人颇为泄气。 “但是,22号,我可以与你一起,将凶手捉拿归案。” 卡特没有听见答案还有些失落,但听到沈衿要加入,以及笃定的会抓住凶手后,喜上眉梢。 “当然!如果您愿意的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回答得有些快,又望向一直沉默的霍普。 霍普领了国王的命令,通过这一次任务确认沈衿的能力。她的手法极为普通,甚至没有器具来烘托法术的艰难,实在是……简陋。 光从这里并不难看出什么,或许,需要继续观察她在抓捕凶手时的表现。 思及此,霍普笑道:“有女巫阁下您的加入,我们也放心许多。” 卡特飞快点头,行礼:“赞美神明,赞美陛下,赞美您。” 沈衿道:“等抓到凶手,再感谢我也不迟。” “您有什么需要的道具吗?” 沈衿沉思,随后吩咐道:“我需要一根用羊毛搓成的细绳,长度在一米,只能用羊毛。” “好的。” “还有时间,22号你们埋伏的时间。”沈衿道:“21日晚十点前,希望能在那里见到你和骑士团的骑士们。” “放心,阁下的要求我们都会实现。” …… 沈衿收拾了小摊,决定先去维次大街176号踩点。 毕竟初来乍到,尚且不知此世界的底细,万事还是小心为好。若是不小心搞砸了任务,只怕她在国王面前的信用度会大打折扣。 那名凶手,不仅要抓,还要抓的轰动、漂亮。她还需要有足够的场地和特效,来衬托她的“法力高强”…… 就在沈衿勘探未来的案发地时,她意外看见了那名颇为老成的金发绿眸小女孩。 维次大街算不上繁华,但到底是王城内的大街,路边两侧也摆了小摊。 小姑娘明明可以靠着自己的样貌,在光明神殿派系混的风生水起,偏偏她热衷于往黑暗神殿一边跑。 所幸她年龄小,并未被多么针对。 就在一名黑暗神殿的信徒试图诱惑小姑娘掏出所有钱币购买一颗全黑的石头时,沈衿终于看不下去。 她拦在了摊主和小孩面前。 “你这样,有些过分吧。” 摊主啐了一口:“公平交易,你情我愿的事情,说什么过分!” 小孩收起了钱币放回怀中,翡翠般的眼眸定定注视着沈衿,依旧毫无波澜。 她只是看见交易无法进行,所以将钱袋收回去。 “你宰有脑子思考的成年人,我自然不会阻拦。但你若是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和我去城防处走一趟。” 摊主冷哼一声,嘟囔着教派之事和城防军有何关系,又利索地收拾东西跑路了。 小孩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跑走的身影。 “喜欢黑石头?”沈衿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她的笑容璀璨,眼眸幽深,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但小孩只是伸手,碰了碰她漆黑的眼眸,带着歆羡:“真好看。” 并未回答沈衿的问题,转身离去。 “啧,真有意思。” 不仅是这个小孩的表现,而是她深处的能量,与她在水晶球里看见的神秘凶手有一丝相通。 这代表她和凶手存在联系。 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她,又或者她认识那个凶手。 沈衿直接跟上了小孩。 曙光福利院。 光明神殿特意修建的收养孤儿的机构。小孩沿着大街走了二十分钟后,从狗洞中钻回了福利院内。 事情更有意思了…… 一个生活在曙光福利院里的孤儿,却对黑暗神殿念念不忘。 “小亚翡,亲爱的,你又偷溜出去了是吗?”修女一袭洁白长袍,伸手揪起亚翡的衣领。 “安琳老师。” 被揪住衣领的小孩乖乖认错。 安琳每次都会被亚翡天使一般的面容欺骗,这次也是一样。 她只需要眼眶微红,低垂头颅,便能得到老师的谅解了。 亚翡被安琳拥近怀里:“你还太小,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在光明神的护佑下好好长大。而不是现在脏兮兮的,连午饭都没有吃。” “安琳姐姐。”亚翡伸手环住了她的脖颈,略带撒娇:“我喜欢外面。” 安琳无奈地抚摸着她耀眼的金发:“那你下次出去前要和姐姐说,我陪你一起出去。” “你一个人,院长妈妈和我们都会担心的。” 安琳将人放下:“去吧,我让食堂阿姨给你留了饭菜。” 亚翡蹦跳着跑远,像极了一阵风。安琳扯着嗓子喊:“跑慢些,当心摔倒。” “放心吧!” 小孩的回应同样沿着风传来。 安琳无奈,继续巡视福利院。转头便对上了沈衿耀眼的金发。 她的呼吸一滞,又望向沈衿的黑眸才回神:“请问,您为何出现在这里。” 沈衿笑容璀璨:“我在街上,遇见差点被骗走钱的小姑娘。担心她出意外,一路跟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安琳握住了沈衿的双手:“感谢您的仁慈和关心。” 沈衿摆手:“看到她平安回家,我也就放心了。” “那个孩子叫亚翡是吗,真是怀念啊……”沈衿右手摸上自己的金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和悲伤。 “或许,安琳小姐愿意和我讲讲小亚翡吗?” “我和她,一见如故。” 安琳望着她的金发,哀伤又缱绻的眼神,不知脑补了什么,面容带着同情:“当然!” 第136章 有事找女巫(06) “亚翡是个不幸的小孩。我捡到她时,她整个人都被风雪掩埋,嘴唇已经冻成青紫。” 安琳陷入了回忆:“她同样是坚强的小孩。泡在热水里三小时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眼眸。”安琳的话音至今仍然惊叹:“便是最美丽的翡翠都不及她动人。” 沈衿微笑着应和。 “亚翡她遗忘了一切,除了她自己的名字。” “真是可怜的孩子。”沈衿感叹:“感谢光明,她现在看起来很健康。” “是的,她很活泼。” 完全没有她刚把人从雪地里挖出,奄奄一息的模样。 “只是,她有些太活泼了。”教育小孩,是每个带娃人士的必经课题。安琳显然因为亚翡的过于活泼而苦恼。 终于遇见一个愿意听她倾诉的,分享欲直线提升。 “我经常抓到她深夜不在房间里休息,跑到天台吹冷风。白日也是如此,她总是能找到机会溜出福利院。” 沈衿点了点狗洞:“看来,这是你特意留的,方便亚翡进去?” 安琳掩唇而笑:“这都被您猜到了?” “留下这个小门,起码亚翡进出不用翻墙,会安全许多。” 沈衿:“您是个好姐姐,很照顾亚翡。” 安琳脸色微红:“可是,她还太小,我应该阻止她的外出。” 再强硬的话语,在看到她纯澈的绿眸时就会消弭,就如太阳升起、冰雪融化那般理所当然。 她对亚翡生不起气,安琳心想。 “就像您,要不是您出手相助,亚翡差点就被黑暗信徒们骗走积蓄了。” “这没什么。” 沈衿摇头:“王城里,还是好人多一些的。” 意味悠长。 安琳一怔,转瞬露出笑容:“您说的对,王城里,总是好人多一些的。” 亚翡并没有更多可以聊的话题。她来到这里也不过一年,就算有再多故事,也能几句话讲完。 沈衿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话题自然来到安琳身上。 她问:“安琳小姐很喜欢小孩?” 安琳双眸划过微不可察的哀伤:“是的,我很喜欢。” 她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小腹,在子宫的位置流连。 “可惜,因为意外,我无法再拥有自己的孩子。” 黯淡只是一瞬,安琳重新元气满满:“感谢光明,为我带来这份工作。能与孩子们相处,我已经没有遗憾啦。” 她的眼角微红,看着颇为可怜。 “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年。”安琳说道,目光带着怀念:“与可爱的孩子们在一起,我想,我已经能放下曾经糟糕的一切了。” 沈衿并未追问,只是祝福:“愿光明永远照耀您,安琳小姐。” 只要沈衿愿意,和她相处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安琳觉得自己与这位萍水相逢的金发女士真是知己一对。 说着说着,便谈到她尚在家中时的丈夫,不禁感慨:“我们曾因孩子歇斯底里,所幸神明指引我离开家庭,沈衿,不瞒你说,我无比庆幸与他分离,生活在这里,真的很开心。” “祝福你。” 看得出来,安琳连眼尾的皱纹都带着温柔。 直至夕阳西下,沈衿起身告辞。临行前,她嘱咐道:“安琳小姐近来还是要多注意亚翡,省的她又跑出去。你和院里的姑娘们也要注意安全。” “怎么?” 安琳疑惑抬头,一下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把沈衿作为友人。 “我从骑士团得到消息,这里的夜间,并不安稳。若是可以,最好不要独自外出。” 沈衿的发色便彰显着她的不平凡,能有骑士团的信息也理所应当。安琳郑重点头:“感谢您的提醒。” “好了,我也该离去了,祝你和孩子们,生活愉快。明日太阳依旧明亮。” “谢谢,您也是。” 沈衿起身,两人双手交握,作为分别之礼。沈衿的目光越过了安琳,看向三米外的杨树背后。 那里,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沈衿微笑,于是挥手的幅度大了些。 不止是送给安琳。树后还藏着一个小孩呢。 时间很快到了21号。 沈衿特意暂停了今日业务,换上便服,早早地去寻卡特。 骑士营外,卡特正带着他的骑士团训话,严阵以待。 “为了民众的安全,为了王国的荣耀,开始操练!” “是,团长!” 卡特在为晚上的行动做动员大会。 凶手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犯案,甚至还挑衅骑士团,这口恶气已经憋得太久,只等时机到来,彻底发泄。 “这是您要求的羊毛绳,看看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卡特双手将绳索捧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神奇道具破坏了。 “辛苦了。” 沈衿试了一番弹性:“很合适。” “那便好!” “不知……阁下您可否透露今晚的行动?”卡特有些抓耳挠腮了:“因为您没有其他指示,也不知我们的工作是否会妨碍到您施法。” 卡特至今依旧觉得,神秘学术法该有隆重的仪式,震撼的反馈才算正常。 沈衿到:“您按照预先的埋伏安排便好。” 她看到卡特跃跃欲试的面容,脸上带着笑意:“骑士长阁下请放心,今夜,您会看见您所想看的。” 卡特颇为羞涩地挠头:“霍普大人今夜也会到场。” 霍普考察她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沈衿也做好了表演的准备。但被人这般清楚地点出来,感觉有些奇妙。 “团长或许也会惊叹。” …… 曙光福利院就在维次大街上,骑士团为了今晚的行动,特意颁布了禁令,加强巡逻。 可是有些事情就会发生。 “安琳姐姐,我想起我的礼物还在家里不曾带过来。”沃丽丝有着一头黄棕色的绵羊卷发,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像是氤氲了阳光。 “若是我今夜不把它们拿来,明日的欢送会我就无法将礼物分发给孩子们了。” 沃丽丝因为怀孕,辞退了福利院的工作,要回家等待生产。明日,院里给她办了欢送会。她特意挑选了礼物送给院里的朋友和孩子们。可惜,因为她孕期脑子沉重,竟然忘记将它们带来福利院里! 第137章 有事找女巫(07) 安琳下意识就想到了沈衿的话:“沃丽丝妹妹,现在已经很远了。骑士团还颁布了宵禁令,你现在出去很危险。” “不如明日早些让人跑一趟,通知巴内特早上送来。” 沃丽丝蹙眉:“可是姐姐,我并不相信他。他一向丢三落四,若是他带丢了礼物,不够分怎么办,你忍心看见孩子们哭泣吗?” 安琳沉默。巴内特热心有余,但确实是个莽夫,便是盯着他拿礼物,来时指不准也会弄丢。 “好姐姐,我家就在维次大街上,很近,你不用为我担心。我马上就回来啦。” “姐姐你在此等我,辛苦你晚上不能休息,陪我清点礼物呢,我把最好的送给你!” 沃丽丝抱住安琳的手臂,轻轻摇晃。 “马上就要做妈妈了,怎么还这般幼稚?”安琳嗔了她一眼。 率先下床,把手伸向沃丽丝。 “姐姐你这是?” 安琳笑道:“我亲爱的沃丽丝妹妹不是要占据我一整个夜晚?陪你回家里这么短一趟,也没有什么吧……” “好诶!” 沃丽丝搭着她的手蹦在地上。 安琳飞快护住她的腰:“小心些,怎么这般毛毛躁躁。” “开心呀!” 曙光福利院的偏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吱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两位姑娘相扶着走出了福利院。 “今夜好黑,月亮都被挡住了。”沃丽丝嘟囔一句,抱紧了胳膊:“夜风好大。” “冷吗?” 安琳微微上前,挡了半个身位:“我就喊你多穿一件外套。” “好姐姐,别生气,我知道错了。这不是,很快就到我家了吗……” “你呀,真是……” 漫长的路,因有两人相携,倒也不算孤寂。 沃丽丝的礼物已经打包在两个大竹框里,就放在进门的位置。 安琳分出轻的那筐给她,打趣道:“不和巴内特说一声,也好让他帮你背竹筐?” “姐姐,你又笑话我。” 沃丽丝一把将竹筐拎起,背在身后:“瞧瞧,我有的是力气。他近来都在码头卸货,力气活重了些,我就不打扰他了。” “我们回去吧……” 沃丽丝看了一眼时间:“不然,姐姐可就真睡不了觉了。” “听你的,我们回去。” 安琳站在台阶上,等待沃丽丝重新锁好门。 “走吧。” 两道身影在路灯下被拉长。 “要是姐姐也有宝宝就好了。” 沃丽丝道:“你肯定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安琳不着痕迹地帮她挡掉袭向小腹的夜风:“福利院里这么多孩子,我都照顾不过来呢。” “姐姐!” “好了,沃丽丝,我是真的没事。不要为我伤心。你哭多了,宝宝不好看怎么办?” 安琳的右手搭在她肩侧:“快些回去,免得吹感冒了……” 两人的影子同样拥抱,随着她们的行进,已经从身后,投射到前面的路上。 明月又一次被乌云笼盖。 风更大了一些。 黑影抖动着浓稠的弧度。 莫名的急迫感自意识深处响起,两人步伐也下意识加快。 忽然,她们看见,有一道不属于她们的影子,正在靠近。 “啊!” 沃丽丝下意识回头,看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袍的高大男性。 而他右手高举,匕首尖端在月光下划过冷光。 刀尖划下,而落点,正是沃丽丝道小腹! 安琳下意识将人推开,侧身,用竹框拦下了一击。 “哐当!” 匕首与竹框相撞的响声传来,而安琳也因为力,跪倒在地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洒落一地。 那男人一击未得手,反而愈发放肆。 他看都没看近在咫尺的安琳,又一次挥刀朝沃丽丝走去。 “沃丽丝!跑,他的目标是你!” 安琳无比懊恼。若早知如此,她便是将人绑住,也要将沃丽丝留在福利院。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骑士团的宵禁。莫非,这是他们要抓的人? 于是安琳眼疾手快,就着跪倒的姿势抱住了男人的小腿:“救命啊!杀人啦!” 希望骑士小队不要离得太远,她能撑到援兵到来。 月亮穿透云层。 男人的眼眸划过一抹血红,狂性大发。他只用了一脚,便将安琳踹开。 “孩子……” “凭什么你能有孩子。” 昏迷前,安琳听见男子的低喃。语气充满了嫉妒和愤怒。 她下意识抬眸,却瞥见熟悉至极的轮廓,和嘴角的两颗黑痣。 …… 月亮又一次缩入云层,路灯照亮了散乱在街角的礼物。精心缠绕的礼袋已经破碎,还沾上了黑泥与脚印。 沃丽丝怀孕的后身子格外沉重。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流出。他只能朝一个方向奔跑,一边跑,一边呐喊。 “救命啊!” “有人吗!” 她已经忘记自己跑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要跑去何方。 他还在追吗? 沃丽丝想要停下,腹里的胎儿滚动得厉害。 但乍一回头,就见男子依旧举着匕首,出现在她身后。 不远处,是安琳倒在地上的身影。 原来,她一直没跑出去吗? “安琳姐!” 沃丽丝以为安琳出了不测,顿时悲从心来,随手捡起地上的礼物,就朝着男人捶去。 “你杀了安琳姐,我要你偿命!” …… 银光闪烁。 有一道风温柔地托住了沃丽丝。 沈衿伸手,将孕妇拦在身前。 “小姐,你的安琳姐姐没事,你也安全了。” 一道温暖的气息传入她的小腹,沃丽丝在听到安全之后,终于昏睡了过去。 沈衿将人放在一旁,微风拖着两位小姐飘起,最后互相倚靠着,安置在街角的路灯下。 男子依旧高举着匕首,像是野兽一般,朝着沃丽丝方向跑去。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被忽视了呢。” 沈衿一个闪身,再次将人拦下。 “让我看看,你现在混乱的脑子里都有什么?” 她像是在开玩笑。 只见沈衿带着他漂浮至了半空。 高点,围观群众看得也更全一些。 “哦,一个被嫉妒腌入味的可怜虫。” 沈衿笑道:“为何你这般自信,觉得有孩子了,你的……妻子便能为你而留?” “哦对了。其实,你见到你昔日的妻子了。只是,你忘记了她,甚至对她动刀。” “可见,你的爱,并没有那般强大。” “孩子,只是你堕落的借口。” “可你偏偏因为堕落,伤害了八条人命!” 第138章 有事找女巫(08) 受害者的信息过于明显。迄今的受害者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孕妇。 夜风呼啸,沈衿依旧漂浮在半空。金发狂舞,恍若神明降世。 骑士团众人目睹安琳和沃丽丝被风卷走安放时便已经张大嘴巴,现在看见沈衿飞起倒是没有那般惊讶。 “铛-铛—” 远方传来钟响。 这是零点的钟声,时间到了凶手约定行凶的时刻。 只是现在,他已经被沈衿带着骑士团包围,他还能如何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要收队交差时,原本束手就擒的男人忽然挣扎而出。 他仰头,对着明月,口中传出一道贴近野兽的吼声。 只见他被莫名的气旋包围,身体的肌肉一块块膨胀。皮肤在呼吸间化作青黑,宛若狼毫一般青黑色的刺毛覆盖其上。 他在零点的钟声敲响时,化成了一只怪物! “护盾手上前,列阵!” 骑士团的正前方,卡特骑在白马之上,高举长剑稳定军心。 听见队长的声音,处在呆滞恐惧中的众骑士赫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丢下了手里的武器! 若是那怪物发起攻击,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在卡特的提醒下,他们迅速找回的信心,虽说仍然手抖,但好在还拿得稳剑。 沈衿依旧在最靠近怪物的位置。 她在骑士上前时并未阻止,便是预料到了这一刻。 现在,属于她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只见她右手高举,原本缠绕在手腕之上充作挂饰的绳索在瞬间变大。 原本柔柔弱弱的羊毛绳化作铁鞭,每一次挥下,破空声响起,在青石台阶上留下一道印痕。 沈衿的声音在夜里响起,冰冷如同审判:“八条生命,你又该如何偿还?” 她将鞭高高举起。 银光乍现,比天上的圆月还要刺目。 一鞭落下,正中怪物的眉心。一道火红的鞭痕,将他化作两半。 怪物挨了一击,跪倒在地。终于踉跄着爬起,依旧坚定地朝着沃丽丝所在的方向爬动。 “凭什么……” “凭什么……” 他的双目赤红,低哑的嘶吼声拼凑出三个字,恍若来自地狱的低语。 状态不好的骑士,也因为污染,生出毁天灭地的念头。 卡特算是明白沈衿为何让他准备这么多绳索。他本以为罪犯是一个庞大的团队,却不曾想,这是用来绑自己人的。 想到这,卡特脸黑了下来:“真是丢人!” “把脑子不清醒的都给我捆起来,绑到他们清醒为止!” 脑子中已经想好了十八种训练计划。 不过,托沈衿的福,今夜的任务无比顺利。就算对手是恐怖怪物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人拿着鞭子抽。 …… 等等,怎么换人抽了? 卡特才注意到,原本作为抗怪主力军的沈衿已经不知何时收敛了光晕,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比她矮小些的姑娘。 他知道这人,正是本次的受害者之一,好像叫安琳。 是曙光福利院里的温柔老师…… “嘶。” 他倒吸一口冷气,对于温柔一词不发表看法。这鞭子,甩得还挺猛。 卡特下马,走到了沈衿身边:“不知何时,您能允许我们将他绑回去呢?” 安琳连握鞭的姿势都僵硬异常。这么大一只怪物倒在地上被抽成一团,绝对有沈衿的手笔。 “若是可以,我们希望能得到一个尚且存活的凶手。女巫大人,您知道的,他还有其他受害者家属需要安抚。” 沈衿道:“你不觉得这个画面有爱?” 善良前妻偶遇误入歧途的前夫。善心大发,决定帮前夫改邪归正。于是大手挥鞭,狠狠教育,让他长点记性。 卡特:? 您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面前这么血腥暴力的单方面殴打,也能算作有爱? 沈衿还是担心他被抽死了。于是她开口:“安琳,好了。” 执鞭的安琳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听见沈衿的声音,才身躯一震,鞭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变回了羊毛绳的模样。 “我……” 安琳想要说什么。但她只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摇摆。 沈衿上前,将她拥住:“已经结束了。” 宽大的斗篷遮盖了安琳颤抖的身体,她在她耳侧低语:“这一切,和你无关。” “可是我……” “倘若我回头拉他一把,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月光又一次被乌云笼罩。地上躺着的怪物已经变回原来的模样。 衣服碎成布条,搭在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鞭痕。 他的喘气声犹为沉重,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呼声。他不再望向沃丽丝带方向,明明这人在前一秒还只想杀她。 男人死死地注视着安琳的背影,终于,像是呼唤:“安……琳。” 这声呼唤并不重,但也足够让在场的众人听见。受了惊吓的安琳浑身一抖,将沈衿抱得更紧。 卡特想问,但被沈衿堵住:“卡特阁下,您现在可以带着凶手,收兵了。” 卡特眼神复杂。 “将他绑了,押回监狱。” “安琳小姐,您若是需要救助,可以来骑士团找我。当然,我们也会安排医师稍后回访。” 安琳有没有听见他不清楚,但他托沈衿转交了两个信物,留给安琳和沃丽丝。 “女巫大人,我们先回去了。” …… 沈衿将礼物捡起,放回了竹筐。又将人送回了福利院,并未多说什么,将信物放在床头,便闪身离去。 安琳正想追,她有太多要询问的东西。但沃丽丝受了惊吓,状态很不好。 “下次再问吧……” 安琳回握住沃丽丝的手,哼起歌谣作为安抚。 唱着唱着,眼泪又一次滴落。 沈衿并没有离开福利院。 她找了一棵树,仰靠而坐。 “既然想见我,那就出来吧,小亚翡。” 金发绿眼的小姑娘在夜色中一步步靠近,同时,她的身形也开始抽条。 等到沈衿面前时,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 她的金发垂落至腰间。她的金色比起沈衿亦有不同。若说沈衿的金发如同绚烂的夕阳。那她的金发便是隔着薄雾的朝阳,带着朦胧的白色。 绿眸倒是同样深邃,只是在夜色中,有些许冰冷。 “你为什么能发现我?” 她微微歪头,语气带着纯粹的困惑。 第139章 有事找女巫(09) 沈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亚翡坐下说话,毕竟她们的话题要聊很久。 “你说为什么能发现你?亚翡小姐的金发,能在夜里发光哦。” 沈衿开了个小玩笑。 亚翡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不好。” 她在沈衿身边坐下:“你的眼睛真好看,要是你的头发也是黑色就好了。” “你很喜欢黑色?” 亚翡像是陷入回忆,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恰似春水映梨花。她回答道:“有一个人喜欢。” 沈衿像是寻常搭话:“她得到了吗?” “没有。” 明亮的眼眸忽然黯淡,她又恢复成那副冰冷的模样,好似在为自己加油:“但是没关系,我会帮她的。” “这便是,今夜怪物诞生的理由?” …… 被戳穿了幕后黑手的身份,亚翡依旧坦然:“是的。” “他需要力量,而我恰好也有。我就赠予他了。” “你知道他杀死人了吗?” “知道,人只要死,便能永远地拥抱黑暗。”亚翡脸上出现微带憧憬的眼神:“可是,我死不了。” 沈衿碰到了亚翡的金发。捻起一缕握于手心。 亚翡有些疑惑,将头侧了一些,与沈衿靠得更近。 沈衿将她的头发放回,细心归位:“但是亚翡,你不属于黑暗,它在排斥你。” 所以,男人得了亚翡的能量后开始暴走。没有沈衿干预,他会自爆而亡。 并非是他的躯体不能承载能量。而是能量本身,已经处于一个极度混乱的爆炸状态。 亚翡身体里的,便是这样的能量。 只是不知为何,她依旧呈现出正常的模样。 亚翡神色不变:“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 她道,随意地将那缕金发拔了下来:“我不信。” 她像是孩子一般摊手,展示着飞快补齐的发丝:“它的金色淡了一些,你能发现吗?” “总有一天,我会拥抱黑暗的。” 沈衿看着发丝消散在风里:“但那时是你的死期。” “你体内的每一处能量都在躁动。它们会将你的皮肤撑出脓包,你的每处器官,破碎、撕裂再强行恢复,痛苦会亘古持续。直至你能量耗尽的一刻。” “你会死得很惨。” 亚翡脸上居然带着笑意。她双手撑着下巴:“但那也是我期待已久的死亡。” “我最终会等来死亡,不是吗?” …… 沈衿反问:“那你又如何知道,你所想的那人,会希望你死亡?” 亚翡:“我不知道。但只有我死了,我才能去找她。” 亚瑟像是赌气一般:“她说过,我们不会分离,是她先违背了诺言,只留下我一个人。” “那些因你而死去的人呢?她要是在,看到你伤害你的……她难道不生气?” “她已经死了!” “是她自己选择死亡的!” “一个死人,没有资格来要求我。你要是心疼,那你把她喊回来打我、骂我,杀我啊!” 亚翡冰山一般冷漠的脸庞终于有了第二个情绪,几近疯狂的呐喊。她揪住了胸口的衣衫,将头埋下,传出阵阵啜泣。 把人彻底惹哭的沈衿:…… 累了,这任务爱谁做谁做。 亚翡,双生子沉睡的异变源头。很简单便能知道她的身份,当前时间线尚处于婴儿期,被抹去痕迹的姐姐菲娅。 原剧情线里的光明神女,现在的混乱无序、黑暗信徒。 按照菲娅的说法,她的妹妹菲涅,死于另一条时间线。她意外穿梭而来,成为沈衿任务的变因。 要是可以,她真的想把人打包扔走。 可是,亚翡的存在已经被规则承认,甚至将她作为世界变革的重要关键,她还真送不出去。 终于冷静下来的亚翡抱住小腿,将自己缩成一团。 沈衿再次尝试:“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死亡,也不是所有人都信仰黑暗。” 亚翡冷漠:“他们真没品。” “总有一日,他们会迷途知返。” “那安琳呢。” 亚翡转过头。 气氛忽然沉默。 许久,沈衿才听见她的声音:“安琳不会有事。” 她察觉到安琳外出时,便跟上去了。 沈衿笑了:“你说你,奇不奇怪?” “你漠视其他生命,但又对身边人网开一面。” “你明知有人盼望着未来,却为了你要的黑暗,强行将他们的生命扼断。” “而当铡刀刺向你身边人时,你又会不舍,不惜引爆自己忠诚的下属也要护住她。我亲爱的菲娅公主,您的私心,是不是太明显了一些。” 亚翡起身,高高在上:“你在审判我吗?” 沈衿依旧保持着她的半躺姿势。矮上人大半截,丝毫不显弱势。 “不是审判,是提醒您。菲娅公主,您既然回到那个拥有无限未来的开始,又为何抗拒,不愿承认自己的存在?” 沈衿已经可以确定,将双生子存在抹去的就是亚翡。 “您不是,已经将现在的您和妹妹封印了吗?” 抹去双生子的消息,是为了保护她们。 “未来不是无法改变,您也正为此努力。为何又多此一举,将自己扔进黑暗呢?” 沈衿循循善诱:“倘若未来改变。您的妹妹得知您所做的一切,她会哭泣,会流泪吗?” 亚翡皱起眉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矛盾。 她既然一心追求死亡,又为何将尚是婴儿的自己和妹妹封印呢? “我……” 她没有得到答案。 她头一次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神,尤其是那人,还拥有最深邃的黑眸。 亚翡别过头,开始逃避:“你怎么管这么多?” 沈衿笑着起身:“和公主您聊了这么久,尚未说明我的身份,实在深表歉意。” 她右手抵在胸口。 “我来自遥远的东方。那里,是太阳和月亮升起的地方。” “您可以喊我女巫。” “那日在偏门前,您说未见过我。这很正常,殿下。” “女巫可以接受来自天地的讯息,所以殿下,不管你信不信,我便是您苦寻的生机。” “相信我,有事找女巫。” “我可以给你,免费回答问题的机会。” 第140章 有事找女巫(10) 亚翡并没有给出答复,但沈衿的小摊前多了一个定时拜访的小孩。 她只是每天傍晚,掐住沈衿收摊的时间走来。蹲在一旁的空地上,注视着沈衿黑色的双眼。 …… 她果然对她的黑眼睛预谋已久! “亚翡。” 沈衿并不像往常一样收摊走人。她在人流退去后喊住了亚翡。 夕阳火红的光芒洒落在亚翡身上,比常人多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无论她如何折腾自己,光明与黑暗的分界还是如此清晰。光像极了偏心的母亲,包容了孩子的一切反抗,并对她偏爱得理所当然。 “怎么了?” 亚翡没有动,只是闻言抬眸。光明正大地注视着沈衿的眼睛,目光愣神。 “送你一个礼物。” 这小孩显然是听不进她的话。于是沈衿直接将磨蹭的小孩提起,一起坐到了花园的角落。 “你体内的能量稳定了许多。” 沈衿尤为欣慰,确认了她的状态后满意点头:“看来,你有好好思考我的话。” 亚翡别扭地望向另一侧:“我只是,想起了菲涅的嘱托。” “我还是期待死亡……但倘若。” 倘若这片时空里的她们,能有不一样的结局就好了。 剩下的半句话亚翡并没有说出口,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为了表扬你最近听话,不曾闹事,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沈衿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绒布锦盒。 “我不是小孩。” “只有小孩才需要这样的礼物。” 但沈衿自顾自,为她开启了包装。 只见夕阳下,雕刻成她模样的黑石正安静地摆放。 亚翡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黑色矿石,浓稠到极致的黑色,仿佛八百轮太阳都无法照亮。 “你不要吗?” 沈衿看见她眼眸里的喜爱,颇为恶趣味地逗弄她。 亚翡按在了锦盒上:“我要。” “我是小孩。” 她脸色微微泛红,望着沈衿的眼眸却格外认真。 沈衿笑着将盒子递过去:“这是属于你的。” “谢谢,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你把沉睡的封印解了,让你和你妹妹正常长大。” 亚翡纠结很久,将礼物退回:“这不可能。” “逗你的,我不需要。” 沈衿指尖微动,雕刻的小人便漂浮在空气中,然后贴住了亚翡的侧脸。 小孩连忙伸手捧住,免得雕像摔碎。 仔细将礼物贴身收好,亚翡才问到:“这种矿石我未曾见过,在哪里开采的呢?” “怎么,小公主想将矿产占为己有?” 亚翡认真地望着她:“是。” 沈衿鼓掌,笑意明媚:“很可惜,这里没有了。” “真的?” 亚翡明显不信。 “嗯啊。” 沈衿的目光却带着怀念:“我也只有这么一点。” 她比了一个拳头的大小,大概是小雕像的三倍大。 “这么珍贵?” “也不算。” 沈衿的视线望向虚空:“有一个神奇的地方,唤做渊夜。” “它出现在宇宙的深处,是裂缝一般的无尽空间。” “没有人知道渊夜有多深。所有被它捕捉的人,都会陷入无尽的自由落体,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所以,那里是光的禁区。” “什么是自由落体?” 沈衿直接反问:“想不想体验一下……” “我……” 想字还说没出口,亚翡发现自己已经漂浮起来。她被风托着来到高空。 地面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她似乎,正奔向太阳。 耳畔连风也安静了,放眼望去,是朦胧的云层和触手可及的太阳。 它的光芒并不刺眼,倒是像温水般轻柔地将她覆盖。 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等她适应了状态,耳畔传来沈衿的声音:“你看,光明多好啊。” 话锋一转:“准备,开始咯。” “啊!” 陡然的坠落,让她心跳下意识加快,一声尖叫脱口而出。 而只不过是一瞬,亚翡便调整好姿势,闭上了眼睛。 她想,在无限深度的裂缝里摔落的人,到最后能否拥有地面? 看着光一寸寸消失在视野里,身体依旧在跌落会是什么感觉? 她再一次接触陆地,看见阳光时,会流泪吗? 坠落的时间很长。亚翡也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 她能感受到太阳逐渐远去,光芒彻底消散。她真的,如她平日里希望的那样,坠入深渊。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抽痛? 她是在地上醒来的。 睁开眼睛时,视野还有些朦胧。 圆月在天际高悬,繁星明亮闪烁,化作层层叠叠的光点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后背的草坪传来泥土的芬芳。 身体还笼罩在坠落的余韵中,而精神却落到实处。 亚翡忽然哭了。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坠落,一滴一滴消失在草间。 沈衿依旧坐在她旁边,双手后撑仰望着天边的明月。 夜风中,传来她微不可察的咳嗽声。 “你还好吗?” “还好吗?” 两道关怀同时响起。于是亚翡和沈衿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的脸上看出担忧。 沈衿怕自己真把人给吓到,而亚翡担心这样一个神乎其神的法术会伤害沈衿的根本。 “我没事。” “我没事。” 同样的回答又一次出现。 沈衿和亚翡实在忍不住,一同笑出了声。夜风里,笑声传得很远。但此处偏僻幽静,也只有天知地知。 沈衿朝她伸出手掌,亚翡默默握住,借力坐起。 “感受如何?” “想去实地体验一番。” “那你的命可就没了。” “嗯,所以,我想等到一切终结时再去。死在坠落时。灵魂已经死去,但肉体的终局全是未知……” “很酷。” 沈衿帮她捡走发间的野草:“可惜,你的心愿无法实现咯。” “真可惜。” “你是在渊夜最深处,捡到的石头?” “不是。” 沈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问道:“你在最后,想到了什么?” 亚翡忽然笑了,铂金色长发披散在她脑后,碧绿的眼眸中倒映着点点星光。 她说:“我生活的世界并非渊夜。” “最黑的夜晚,也能拥有星月的光芒。同样,曜日之下也存在阴影。” 她眸光烈烈:“女巫小姐,我有一个问题。” 第141章 有事找女巫(11) 沈衿丝毫不意外,反而有些期待:“什么问题?” 亚翡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依旧能看见光的源头。 “有人曾经告诉我。他说,光明与黑暗恒久对立。” 她的嗓音悠长,似乎回到了在神殿里的时光。她生来便是帝国的继承人,又被光明神殿选中,成了万人之上的神女。 权力于她而言,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只是,她的荣耀和权柄被另一个人共享,那是她的妹妹。 妹妹与她有着同样的荣耀。 她曾将她视为此生最大的对手。但经常因为双生子的共感而心悸。 终于,她们找到借口,于无人时跳出帝国的城墙,翻越神殿的围栏,成了寻常人家的姐妹。 她们灵魂共鸣、她们血脉相连,她们是全世界最亲密的存在! 可是,在她们尚未成长时,便被光明和黑暗拉入各自的阵营,朝堂上亦有信徒站队。 王室历来一脉单传,平衡神殿势力是每一任国王的必修课。 但是这一代不同。双生子的存在,让信徒们看见神殿壮大的契机。若是我支持的殿下做了国王呢? 抱着这样的信念,曾经的三方鼎力被彻底打破,两座神殿愈发对立,不能相融。她们在不能选择的年纪被迫站队,自此成为宿敌。 事情并非没有转机。 因为削弱神殿亦是父皇的心愿,他乐得见两方力量交战,并趁机发展无信仰者的力量。 父皇是一个伟大的君主。若是按照他的计划,这两座在帝国诞生之初便成立的神殿,真的可以成为皇权的附庸。 可是,他死了。 就在寻常一天,倒在了皇宫的床上,再也没有睁开眼。 局势瞬间混乱。 光明神殿和黑暗神殿各自拥有一名继承人,自然铆足了力气,推己方的殿下上位。 她和妹妹,见面的时间多了,但是,属于她们的时间少了。 她们只能在暮间和凌晨,太阳和月亮交换之际,才有最基本的,离开神殿范围的机会。更遑论见面…… 局势还在恶化。 光明神殿在帝国的东方发现一座神秘的矿藏。矿藏深埋地底,但矿洞却如白日般光明。他们捧着挖出来的淡金色矿石,称作“光蕴石”,又唤做“神赐石”。 他们通过光蕴石,拥有了超出常人的力量。能获取这份力量的人,称为眷者,亦名神使。 同样,帝国的西侧,也挖出了神赐。只是他们的矿石为淡紫色,称作“暗显”。 她和妹妹毫不意外,是拥有最高天赋的眷者。 只是,新力量的出现彻底颠覆了帝国的格局。父皇辛辛苦苦打下的根基被彻底打破。 神殿凌驾于一切机关之上。 若力量没有出现,信仰只是单纯的立场问题,她们可以在父皇搭建好的框架上解决。等皇权彻底立下,便是铲除神殿他们也没有半点办法。 但它就是出现了。 …… 最后的结局很简单。 那天傍晚。夕阳将一切都照得火红。菲涅偷偷潜入了她的房间。 她们已经有两年,未曾像这般相聚。 她说:“姐姐,我们的世界不该这样。” 菲涅的眼睛是最漂亮的鸢尾紫,此刻正一滴一滴落着泪。 她扑到菲娅的怀里,伏在她的肩头啜泣:“但是姐姐,我找到办法了……” “姐姐,你知道吗,无论是什么颜色,只要深到极致,便是黑色。” “黑色,是最包容的颜色。” 黑暗也是,她更是。 她找到了让世界恢复正常的方法。 菲涅和菲娅告别。孤身一人去了暗显石所在的矿洞,以自身为容器,将两处石矿彻底污染。 于是,光蕴石里出现了斑驳的紫块,而暗显石闪烁着耀眼的金点。 两座矿,都废了。 在他们研究出新的使用方法前,都废了。 而菲涅,也因为这个大胆的举动,彻底消散。 可惜。融合后的矿石只是稳定了一段时间,之后两股能量抵死反抗,矿石从神赐变成了灭世。 矿藏深处,巨大的能量爆发正在形成。 帝国的东西二线,数百座城池因为爆炸成为废墟,而死伤者不计其数。 “这便是我亲手教出来的神女?” 教堂内,教皇声嘶力竭,象征着光明的权杖直指菲娅。 “光明与黑暗势同水火,偏偏你,纵容菲涅做出灭世之祸!” “是,你们双生子姐妹情深,不可分离!所以,你们是想要让全帝国的人民,为你们的姐妹情深陪葬?” 力量还是失控了。爆炸仅仅是开始。 那些得到力量的昔日眷者,无论从属阵营,全部陷入混乱。 他们或神智不清见人就砍,或七窍流血自爆而亡。 菲娅依旧穿着被驱逐出光明神殿时的白袍,鞋底已经沾满鲜血。每走一步,便是一串血印。 “菲涅没错。” 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她做了和菲涅一样的事情。 所有躁动的能量受到牵引,朝着她的身体汇聚。 菲娅全身的每一处毛孔都在向外迸出血珠。 “原来,这么痛啊。” 明明菲涅是最怕疼的,她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哭得很惨? 迷糊间,菲娅想着。 “为何抗拒注定到来的死亡?” “与其被能量折磨,自相残杀痛苦死去,不如,将能量抛弃。” “交给我。” “我会在光明中,赐予你们永眠。” 于是,以菲娅为中心,汇聚而来的能量化作白光,再次向外散去。 她像是一团太阳,光芒覆盖了整片国度。 她的声音在帝国内回旋。听见的人终于恢复了片刻清明。 他们体内的能量被强行剥夺,像是水滴自发涌入海洋。 不仅是黑色能包容,她想。 白色也能。 于是,在白光照耀下,所有人,包括菲娅,都彻底的陷入黑暗。 只是她没死,她又出现到了最开始,帝国还未迎来双生子的时候。 她想把自己掐死,留下妹妹一个人。 只是,掐着过往自己的那双手,怎么也按不下去。她杀不死自己…… 那杀妹妹? 不可能。 于是,她告诉父皇未来的结局,让他隐瞒下诞生双生子的事实。 亚翡望向沈衿黑色的眼眸,又重复了一遍。 “有人曾经告诉我。他说,光明与黑暗恒久对立。” “但我深知,只有其一注定会灭亡。” “我和菲涅做了尝试,结果并不好。她死了,我带着全帝国的人一起死了。” 沈衿:…… “我想问你,它们当真无法融合、共存?” 第142章 有事找女巫(12) 沈衿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安静地听亚翡讲完了她过去的故事。 讲时着墨不多,连情绪的波动都极淡。 但沈衿看见她颤抖着的,指尖已经被握到发白的手。 她长叹一口气,颇为耐心地将亚翡的手牵起,紧握成拳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露出满是冷汗的手心。 亚翡只是怔怔地,等待沈衿的答案。 或许,这个不曾出现过的人,真的能有办法呢。 “你说,光下照出影,夜晚亦有星月照明,所以光暗本该相生共存。可是殿下。” 沈衿微微摇头:“这两股共生能量存在于世界,而不是人的体内。” “人的身体有限,引入能量,只会自取灭亡。” 若是拥有高等能量的世界造物,生灵体内就有配套能量运行的方式,修炼、成神也不无可能。 很明显,亚翡所在的这个世界里只是普通的凡人,他们的身体素质根本达不到修炼的标准。这才是后期失控团灭的原因。 这和喂一个凡人吃仙丹,不能延年益寿反倒爆体而亡是一个道理。 但是,按照亚翡的陈述,在未来,帝国会挖出具有光暗能量的晶石。这个明显不属于他们世界的物质,为何会忽然出现? 世界既然强行将菲娅送回,那就证明祂并没有进化的欲望。这多出来的矿石,只能是偷渡进场。 有人,看中了这片土地,看中了这群尚待开发的人。 “所以菲娅殿下,我能为您提供两个回答。” “第一,和您前世做的一样,引爆矿石。帝国会成为废土,但总有生命幸存。千百年后,幸存的生命会繁衍壮大成新的种族。他们使用矿石,不再会有自爆和丧失理智的问题。” 同理,这片世界改造成功,幕后指使者可以名正言顺地降临,成为主宰。 至于先人的仇恨,早就随着爆炸灰飞烟灭。或许有人会记得,但不会是菲娅这代人该考虑的问题。 亚翡沉默。她并不想选这个结局,如若真是这个走向,那她何必重来一遭? “第二个回答呢。” 沈衿忽然询问:“距离矿石被发现还有多久?” 亚翡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十年。” 沈衿:“那就在十年内,让帝国再无两座神殿,再无光暗信仰。” “没有神明信仰作为锚点,超出承受能力的能量便无法进入。你们可以维持现在的生活方式,直至死亡到来。” 亚翡作为神女被培养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光明神的存在只是遥远的杜撰。只是时间传得太久,它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光明和黑暗的信徒每日祈祷世界永昼、永夜,可每日太阳和月亮都依旧升起,不曾因为他们的祈祷有半点变化。 即便是成为眷者,掌控“神赐”之力后,依旧无法阻止白天黑夜的轮替。 但她的脑中始终没想明白,像是混乱的毛线,找不到起始的那个点。 于是亚翡整个人陷入莫名的焦躁状态。 沈衿笑道:“可以信仰光暗,因为伟力真实存在。倚靠了日夜,才能生存作息。” 菲娅赞同点头,这是她困扰点之一。 沈衿的回答还在继续:“不可以信仰神明。” 宇宙之大,自然有神的权柄可以操控世界。但在这里没有,就是没有。 “日夜更替与神明无关。” “你们若是念啊念啊,万一真被听到了,最后,不就真把‘神’呼唤下来了?” 亚翡想到父皇莫名的死亡,紧随其后出现的神赐。不禁战栗,全身发寒。 她面色青白,眼眸深处带着不易察觉的惶恐:“我们真的……” 真的把神呼唤下来了? 沈衿微笑着摇头,一道风堵住了亚翡未尽的言语:“不可说、不可说。” 她体内能量本就注目,感应也强些,现在情绪动荡,一叫一个准,都不用十年。 “那我要做什么?” 亚翡恢复了镇定,起码外表上一切正常。不愧是精心培养出来的王女。 “死亡。” 沈衿站起身,阴影将亚翡全部包裹。亚翡依旧是孩子的模样,此刻缩着身体,只有小小的一团。 “我会送你,你想要的死亡。” “你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亚翡垂着头,铂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动。 她忽然笑了:“只要我做这个吗?” “你知道的,我期待死亡很久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它的到来。” 亚翡声音有些尖锐。 而沈衿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眸里满是包容和怜惜。 她若真的一心求死,便不会出现在这里。她早就该灰飞烟灭了。是她活着的信念,支撑这副躯体,以混乱的姿态,化作世界的一枚棋子。 她比所有人,都渴望活着。 但她现在只是棋子。 沈衿的指腹轻轻擦过亚翡的脸颊,将泪痕抹去。 亚翡忽然想起曾经那个世界里的菲娅。 她说:“我希望我的帝国荣耀永存,我希望我的子民永远欢乐。” 但她得到的是尸横遍野的帝国废墟。 菲娅在最后一刻想了什么? 亚翡的记忆翻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世界末日 她说:“与其在混乱和屈辱中死去,不如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交给我。” “我会在光明中,赐予你们永眠。” “如若可以……我不想……” “不想再背负这些。” 记忆回笼,那刺目的白光本该属于上个轮回,但依旧在她面前闪耀。连沈衿的脸,都看得有些模糊。 菲娅说:“我本就是,这个世界里多出来的人。” “我该庆幸,不是吗,这个世界还有挽救的机会,而他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亚翡流泪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沈衿将人抱在怀里:“不仅是死去,这个世界里,属于菲娅的一切都会被抹除。” “此后没有双生子,只有菲涅。” 亚翡安静地伏在沈衿肩头。 她开口,声音沙哑:“前世,我杀了所有人。今生,也有四个家庭因我破碎。” “女巫大人,我这叫死有余辜、死得其所。” 第143章 有事找女巫(13) 其实亚翡并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沈衿的任务也是找到异常原因、清除,继续任务。 只是她觉得,该给亚翡一个答案,起码不能让她死了两次,连凶手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您和我说这些,我什么时候死呢?” 亚翡非常快地恢复了情绪,以一种颇为期待的眼神望向沈衿。 “现在就可以。” 亚翡的目光黯淡了一瞬:“我能再迟几天吗?” 她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她也需要告别。当然,这场告别可能毫无意义。毕竟,没有人记得她。 不对,或许女巫能记得。 但女巫会记得的人太多,萍水相逢,最后也只会遗忘。 “算了,现在吧。” 沈衿摇头:“三日后,日月轮换之际,我会在摘星塔等你。” 亚翡微愣,铂金的长发遮盖眼睛,她笑道:“您这样,会给我一种在给我机会离开的错觉。” 任何处以死刑的人,都会在监狱等候死亡的到来。 像沈衿这样,放着她离开的真是少数。 沈衿反问:“你会吗?” “不会。” “我相信你。” 沈衿挑眉:“还是要好好告别,天无绝人之路。” 祂既然将你当作棋子,又有谁规定棋子就不能反抗,必死无疑? 只是沈衿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多说,只能例行传递官方套话之后,在给个安慰。 “天快亮了,去吧。” 沈衿消失在花园里。而亚翡抬头,看见朝阳自东方升起。 绚烂的辉光跳跃而出,将一切照亮。阳光穿透云层、穿越树枝,落在她的身上,反射出同样的绚烂。 被冷风吹了一夜的皮肤开始感知到暖意。 亚翡怀住了身体。 原来,她一直在被阳光拥抱。 三日很快。 于沈衿而言不过九个提问、三起出摊。 国王开始筹备第一千三百零三年的建国庆典。鲜花礼炮从四面八方涌向首都。 这场庆典来得诡异。毕竟有零有整本不该是大庆。更有趣的是,国王在三天前才宣布庆典要大办。打了朝堂官员和两座神殿措手不及。 有人向沈衿询问这个问题。 沈衿只道:“便是不用法术,也能知道国王有喜事宣布。” “至于是什么喜事,难道你还差这三天?” 并将人挥退了。 因为临时的决定,王宫里多少被材料堆得拥挤。内务官员和骑士恨不得将自己掰成两个人用,抱着东西嚷嚷着退让便在皇宫内狂奔。 沈衿扛着摊子走在路边都要小心自己被创到。 那夜,她之所以说是三天,便存了借势的心思。没有哪一天,比圣庆更受人关注了。 菲娅很明显也听懂了她的意思。所以沈衿猜测,国王会在庆典上,宣布他未来的两位继承人。 这样的轨迹本在一年前就该发生。但因为亚翡的干涉,推迟了一年。 国王因为亚翡的预言,加快了收割神权的步伐。是以,这场庆典是第一起全由王室主导,没有任何神殿参与的典礼。 帝国只在庆典时允许放焰火。 而在以前,需要由神殿按下礼炮的开关,以纪念神明恩赐的一切。 庆典所燃焰火由神殿全权负责。 他们会在全帝国范围内,同时点燃。烟花一闪而逝,但全帝国夜空上的辉煌,足以让神明之威根植在每个人心底。 此后一代又一代,信仰不绝。 沈衿一步一步走上摘星台:“拔除,就从,最盛大的开始吧。” 因为今夜要宣布两位公主的原因。 尚在襁褓中的菲娅和菲涅被带到了国王身边。 摘星塔没了用处,现在倒真成了废塔。迈在木质台阶上时,还有吱呀声响起。 沈衿如约上了塔顶。 原本密闭的阁楼房间已经被拆除,成了四面透风的方亭。 浮云与夜风更加放肆地涌入,吹得屹立之人长裙烈烈。 亚翡已经恢复成年人的模样。铂金长发安静垂落至后背,正被夜风撩起,缱绻着金光肆意飞扬。 察觉到声音,亚翡转身。 沈衿忽然想到:原来,亚翡的眼睛并非冰冷、深邃的翡翠寒潭。 而是盛夏午后,被风卷起的草浪,带着喧嚣明媚的黄绿。 “殿下来得有些早了。” 沈衿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双目望向静谧的夜空。 不久后,烟花会覆盖帝国的夜空。 “不早。” “沈衿,叫我菲娅。” “菲娅殿下。” “不要殿下。” 沈衿弯了弯眼眸:“菲娅。” “嗯。” “我还是要唤您一声殿下的。”沈衿忽然行了一个贵族礼,颇为愉快地眨眨眼。 “好吧。” 菲娅嘟起嘴。 她的双手紧握在围栏之上:“什么时候开始。” “等看完烟花吧,菲娅。这场烟花因你而放。” “你说,他们的未来会不一样吗?” “会。” 沈衿面上带着笃定的笑意。 “那我就放心了。” 安静了许久,亚翡又问,声音带着迟疑:“你会在这里待很久吗?” 沈衿诚实摇头。亚翡眼神黯淡一瞬。 又听见沈衿的声音在风声中响起:“但我会一直等到菲涅殿下长大。” “你曾说过,我可以向你询问,但是我只用了一次。” 菲娅伸出手指强调:“剩下的能不能送给我妹妹。” “好。” 沈衿并没有说,菲涅和她都有免费提问的资格。 “谢谢。” “菲涅怕痛,她胆子也小。开心时,眼睛是灿烂的蓝紫色鸢尾,难受时是迷蒙的雾紫。只是她面上没有太多表情,所以,他们觉得她冰冷、无情。” “她时常贪睡,所以会以其他理由翘掉黎明时的黑夜告别仪式……” 菲娅声音一顿,苦恼地捶头:“我忘记了,她不再是黑暗神女,自然不需要参加仪式。” 她声音又带着笑意:“那她应该很开心,自己可以睡更久。” 沈衿一直安静地听着。 直至嗡鸣声响起,一束穿云箭,以不可阻挡之势,穿过云层,在天际闪烁。 烟花大典,开始了。 菲娅停止了她的诉说,双目怔怔地望着火线消散, 她忽然流了一滴泪。 像是呢喃:“开始了。” “殿下,要记住你的身份,你的名字,你为了什么,站在这里。” 沈衿轻轻地抱住她,一触即分。 第144章 有事找女巫(14) 烟火再盛大,也会迎来落幕。 硝烟弥漫在帝国的每一处角落,却带着无言的安宁。 宫殿内,国王正翘首以待。 他怀里,抱着两个婴儿,期待将她们抱至高台的一刻。 这是她们出生时,便要享受的加冕。终于在一年后,如约而至。 “开始了。” 沈衿扣住亚翡的手。 “闭上眼,你会在光明中,得到永眠。” 以两人交握的手为起始,金光开始形成,不过呼吸间,就将菲娅包裹。 沈衿敲了敲系统,示意开始。 “收到,宿主!” “世界意识链接中!” “能量聚集中!” …… 那夜,在烟花之后,流星再次划破夜空。宛若星辰坠落的浩瀚之景,将所有人都吓在原地。 他们不敢移动。他们不知,为何高悬在天际亘古不变的繁星也会坠落。 流星拖着白金光尾,最后一次亲吻帝国。在碎片落至地面前,彻底消散,没有留下丝毫踪迹。 惶惶然,似有天音自每个人心间响起。 那道声音说。 “神明沉睡千年,寿命已尽。权柄回归天地。此后,无需神力,日月依旧升起,四时循序。” “神陨日始,世界再无神明。” 流星下,众人僵硬站立。直至声音结束,流星也彻底消散才如梦初醒。 “你刚刚有没有听见声音……” “它说,世界再无神明……” 同样的对话在帝国的每一处响起。 国王抱着菲涅走向高台。今夜的流星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对于他是个好消息。 他要撤设神殿,也能更理直气壮些。 他说: “同胞们。我们的曾经,神明沉睡;我们的未来,再无神明。” “帝国建立后,无论何时,都只有我们。神明从未有过助力!” “同胞们,抛弃你们的幻想!命运,本就由我们自己书写!” “我宣布,自今日起,废除所有神殿,所有任职官员,不可信仰任何神明。传播神明恩赐论者,首次劝诫,执迷不悟者,去陪你的神明!” “这是我的女儿菲涅,也是帝国的新一代继承人。传承不息,荣耀永存!帝国,必将迎来,新的辉煌!” …… 沈衿安静地靠在栏杆上,手心握着一个小小的雕像。 那雕像精心刻成了小孩的模样,极为精致。虽只有五头身,但灵动非凡。 连每根发丝都精雕细琢。 雕像中的小孩保持着闭眼的姿势,嘴巴微微嘟起。 真想让人凑近听听,这娃娃是不是真的拥有呼吸。 空气中,温和的能量无声地滋润了土地。 神明陨落并不是玩笑。因为,融合了光暗能量,穿越时空被规则召回的菲娅,足以比肩神明。 她是在菲娅消失时才发现的。 菲娅之所以能维持着躁动能量而不自爆失智,是因为菲涅。 菲涅带着矿石一起爆炸后,残留的能量成为一根系带,牢牢得将能量捆住,收容在菲娅体内。 维持着一个能够存活的状态。 不愧是双生子啊。 沈衿双手一撑,整个人自高塔上跃出。在虚空中张开了手臂。 她自然不会自尽。 于是风拖着她缓缓停下、平稳落地。 “坠落,就是这么简单。” …… 沈衿尽职尽责摆摊。也不知菲娅走之前和她爹说了什么,这老头总是想方设法,拉她当官。 …… 她是这么闲的人? 总不能什么事都来找她吧。 但毕竟她答应了菲娅要帮她照顾妹妹,沈衿除了在官场上提建议,扼杀不少反扑的信仰联盟,还当了公主菲涅的老师。 至于怎么扼杀信仰联盟,原则很简单。 神自己都说自己死了,还说自己死前的千年都在睡,压根就没管过人! 神能说假话? 退一万步讲,你觉得你们神明还在,让他再传音一下咯。 做不到? 做不到就别杵在这碍眼。 其实,神明最开始没得几天,众人还是担心。怕黑夜不来又怕太阳不升。走个路都担心天塌地陷,要他小命。 后来,你猜怎么着? 欸,什么都没发生! 可见神明沉睡的真实性。有他没他,不都一个样嘛。至于祈求神明心愿得准的,人国王都说了,就算不求也同样能实现。 本质就是你自己努力拿来的,求神不如求己。 沈衿也跑去曾经的矿石埋藏地查看情况。踩碎坐标点和传引符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并且及时拍照留档,报告系统这里存在屏障漏洞。 后续修补组会派人填上。 终于,她的主线任务,见证皇女登基能正常进行了。 那日,菲涅的十岁生辰。 银发紫眸的少女将宫女远远地抛在身后,像一枚炮弹,一股脑冲到沈衿身边,一把环住了她的腰。 菲娅绝对给她妹妹送过祝福。十岁的小孩,竟能将沈衿撞得后退一步,可见身体硬朗程度。 “我的小殿下,怎么这么热情?” “老师您这次离开了三个月,我很想你。” 菲涅嘟囔着嘴:“今日是我生辰,若是你不回来……” 想到这个可能,菲涅都很生气。双手握拳,甚至还在磨牙,一副凶狠模样。 但因为红润脸蛋,蓝紫色的明亮眼眸,没有半点威慑。 菲涅眼睛确实很有意思,但这世的她,可不是菲娅嘴里的面瘫。 除了贪睡还贪吃,简直是个皮猴。 聪明也是真聪明,年仅十岁,有样学样,已经能在国王处理朝政时提一嘴关键了。 但这不妨碍沈衿逗她。 就像现在,她蹲下身,轻轻拉扯着菲涅的脸蛋:“若是我不回来,你这小胳膊小腿又能如何?” “我就不和你最好了!” 菲涅一把拍开沈衿的手,将头转向别处,身体力行,表演不和她最好的公主是何模样。 “这么严重!” 沈衿惊叹:“那殿下怎么才能原谅我?” 菲涅眼眸弯弯,摊开了手掌:“我要不一样的生辰礼物!” “你还要每天给我讲菲娅的故事!” “还没听厌呢,我重复百遍了。” 菲娅的故事并不多,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就算掰碎了讲,也不过几个夜晚。而菲涅已经十岁了。 “听不厌嘛,老师,您今晚也讲讲菲娅的故事,好不好。” 沈衿牵起菲涅的手:“这样啊,那你说,我和你的菲娅姐姐,你更喜欢谁?” …… “不能一起喜欢吗?” 小公主双眸含泪。 “明明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姐姐。” 真没意思,小孩懂事了都不好骗。 第145章 有事找女巫(15) 菲涅作为帝国的唯一继承人,一年一度的生辰宴本该隆重。只是国库紧张,年岁较之成年也算平常,她特意寻了国王,将众臣群聚的宴会变成家宴。 还特意请国王允她邀请好友。 她这次跑出来,便是亲自来接沈衿去参加她的家宴的。 国王和王后坐在首位。因为是家宴,倒没有穿礼服。明黄色的长袍垂直落在地上,举手投足也极为随意。 长桌上食物酒水已经备齐,只待主人公前来便可开宴。 皇后看着菲涅跑进来,刚想打趣,又见被她牵住的女巫沈衿,顿时不喜。好心情也变成阴阳怪气:“我原以为你出去是接哪家小姐贵女,原来,只带了一个吟游诗人啊。” 沈衿并未忘记自己吟游诗人的身份。别的诗人都在歌颂古老的传说、伟大的神迹。沈衿就不同。她所到之处,神明信仰被彻底拔起,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属于凡人的案例。 沈衿宣传的凡人可不止是王公贵族。她同样将农民、船工、商户……讲进故事里。 还有平民女子将她的诗日夜诵读,竟然拒绝了一名贵族男子的求娶! 巧合的是,这位贵族男子便是皇后的表哥,帝国的大公爵。简直是将家族的荣耀扔在地上踩。 皇后本就觉得沈衿一个流浪汉逗留在皇宫污了皇室的脸面。明里暗里提示菲涅,让她少往沈衿边上走。 也不知国王怎么想的,竟然还将她提成了菲涅的老师? 她的女儿是帝国明珠,沈衿也配? 后来又出了表哥被辱一事,皇后见沈衿越来越不爽。甚至还直接放话,要将她的破烂摊砸掉,免得污皇宫的地。 可惜,那时沈衿又出去流浪了,像是忘记了自己的女巫身份。皇后又憋着气,怒了三天。 现在,她们皇族的家宴。帝国权力最顶端三人的家宴,居然来了一个沈衿。 真是猖狂! 沈衿甫一踏入,便被化成箭朝她射来的复杂情绪震住。 谁这般好心,看她辛苦还给她补充能量? 虽说情绪负面些、等级也不高,但也算上难得的消遣。 她循着“箭”的痕迹,看见了正在发怒的皇后,粲然一笑:“皇后殿下这般提点我,是想做我诗里的主角吗?” 沈衿恍然般点头:“倒是我的失误,把您忘了。只是今夜还需陪殿下过生日。明日,明日我必将您的英姿传遍帝国。” 皇后气急,胸脯不断颤动,一副快撅过去的模样。 国王在她站起来前,按住了她的腿:“皇后美誉响彻帝国,也不缺你的几句诗。” 沈衿自然点头:“您说的都对。” 国王又看向菲涅:“还不赶紧带着你的老师入座?” 菲涅这才舒了一口气,拉着沈衿在边上坐下。 她悄悄附过去:“不要生气。” 菲涅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察言观色。沈衿是她认定的老师,她没想到母后竟是这般不喜沈衿。 “小孩子,别操心大人的事。” 沈衿摸了摸她月华般的银发:“今夜是你请的我,他们如何我并不在意。” “我很开心。” 皇后坐在主位,看见凑得极近的两个头颅愈发不满。 和沈衿待久了,菲涅教养都没了。这是她们说小话的场合吗? 皇后这顿饭吃得好不好,沈衿不清楚。但菲涅倒是很快乐,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用过晚膳,沈衿随着菲涅去了她的卧室。 小公主穿着柔软的睡衣,脸颊嫣红,等着沈衿讲菲娅的故事。 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位“姐姐”,但她总是相信,菲娅一定存在。而不是像老师所说,是一个虚假的人。 其实菲娅的故事没什么好说。她的人生是一条规划到每一天的通途。 她唯二两个叛逆,便是在日夜交替之际溜出神殿,在最后带着全世界一起死亡。 但菲涅每一次,都会因为她的故事流泪。 小公主的眼眸已经变成朦胧的烟紫,泪珠一滴滴落在床上,湿痕一片。 沈衿总是安静地看着她哭,眼神却带着怀念。 不愧是双生子,都这么喜欢哭。 “殿下,今夜您可是寿星,是不能掉眼泪的。”沈衿说。 菲涅:…… “坏老师,您不早说。” 沈衿不置可否,坦然地接受菲涅的评价。 小孩很乖,自己擦掉了眼泪:“我已经哭好了。” 沈衿表扬道:“真厉害。” 菲涅是一个很好养的小孩,沈衿连带了几年娃也没生出甩袖走人的心思就足以证明一切。 这么乖,当然要给奖励。再说,今天本来就是她的生日。 沈衿故作神秘:“摊手。” “需要闭眼吗?”菲涅双眸瞬间放光,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沈衿对面坐下。 “不用。” 沈衿道:“不仅不用,你还要好好看着。” “我会的!” 只见沈衿指尖翻飞,数道反复的手印一瞬而逝。 菲涅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由衷生出一抹心悸。她死死凝望着沈衿翻飞的残影,双手紧紧攥住了裙摆。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何跳得这般快,身体都不敢动作一下,生怕打扰了沈衿。 冷汗刚在沈衿的额头浮现,又被无声的清风拂去了。她依旧是淡定的模样,像是单纯在炫耀双手的灵活。 忽然,菲涅的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她呼吸一滞,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是几声沉重的喘息。 “不要怕。” 沈衿的声音有些轻,但还是落到了菲涅耳里。 即便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菲涅还是下意识点头。 “看。” 沈衿捂住的双手终于摊开。无数金色光点自她的手心处向外奔涌。 金光浮浮沉沉,将一室的黑暗彻底照亮。它们或静飘一方,或回旋成风。 菲涅下意识伸出双手,双手捧起一团光点。 被菲涅碰到后,光点安静地拂在她的手心。 “不要闭眼哦。” 沈衿伸手,搭住了菲涅的肩。 菲涅觉得,她至死都会记住今夜。 黝黑的极尽粘稠的空间被闪闪的金光占满。 金光开始汇聚。 它化作一个巨大的光束,照亮了沈衿含笑的双眼。 沈衿不知何时站起,轻轻地张开双臂。 光束一愣。 它呆滞在虚空数秒,才反应过来,急切地扑向沈衿。 于是,金点又一次分散,像是繁星,笼罩了她一身。 “欢迎回来。” “她等你很久了。” 第146章 有事找女巫(16) 目瞪口呆中,菲涅愣在原地。不知何时,围绕着沈衿的金光已经朝她涌来。 菲涅心中生出急迫。她想要靠近,但身体僵硬在原地,像被水泥灌注。 菲涅惊觉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呼吸了,小脸涨得通红。 两翼伸出两根细小的触手,在菲涅脸上捏了一把,抖落了一地星辰。 很难描述亘古飘渺的繁星朝你奔涌时的震撼。更别提菲涅,她在闪烁的繁星里,看见一个熟悉至极的影子。 影子似乎在笑。 菲涅忽然怒从心中来,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挥散了触手。 鼓着脸,背对着光点,气成一团蹲在地上。 “别生气。” 光点中有声音传来,温柔至极。 于是菲涅看着几粒金点跳到她的面前,道歉似的贴贴。身后,更大一团金光将她从背后抱住,托起。 小公主,整个人都被端起来了! 它将菲涅载起,满屋子乱飞。 “老师,你看看它!” 菲涅连忙向沈衿告状。 沈衿只是笑着给她系了根安全带,嘱咐道:“玩得开心。” 于是,金光呼啸着,载着菲涅冲出了窗户,消失在夜空深处。 “都这么大人了,还这般毛毛躁躁。” 说着,喉间止不住发痒。沈衿眼睛不眨,毫不在意地咽下喉间的鲜血,看不出任何异常。 做人嘛,只要不死就行。 能量这东西和钱一样,进进出出很正常。至于现在的亏空,总能填上的,不碍事。 没了沈衿的术法,寝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堂煌。只是,再耀眼的灯,比之太阳总是缺些温度的。 寝殿内没有菲涅,她自然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 沈衿信步挪至窗边,靠在阳台上,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祝你们今夜,一切愉快。” “生日快乐,二位殿下。” …… 天空可有尽头? 菲涅被拘在殿中时,最常做的便是仰望天空。 鸟儿有翅膀,所以随意飞行;云儿足够轻,所以漂浮天际。 她既没有翅膀又是重重一个,只能待在宫殿里。 疲惫时,菲涅总会下意识望向左侧,就像那里本该就有一个人。撒娇似得抱怨刚想说出口,却望着安静的空气沉默。 那人真的存在吗,若是在,她又去了哪里?她是谁?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直到她从老师口中,听到了菲娅的故事。 金发绿眸的美丽公主,应该是何等高贵圣洁的模样? 只是她去世的时候有些惨。 老师说,尘泥和血污将她彻底笼盖。平日里耀眼如同灿阳的金发枯槁如黄沙。碧绿的眼眸像是死去的浮萍,黯淡无光。 老师说,她有些傻,被家国责任彻底架上高台,此后身不由己,将自己的生命与帝国相连。 老师还说她偏执、懦弱、天真、自大。 可是老师的眼神却透过她,直直得望向另一个人。不,老师也在看自己。 她在为我,和另一个“我”哀伤。 菲涅按住心脏。 她终于如她心心念念那样,坐着金色星云来到天上。 再厚的云层,指尖依旧穿过,留下微冷的湿意。 菲涅忽然很安心。 菲娅喜欢坠落的畅快,而化作星云的她只会稳稳地托住妹妹,即便她现在试图在高空中睡觉。 “我是不是见过你?” 银发少女将整个人陷入云中。金点化作的云比她身边飘过的每一朵都要温暖、都要明亮。 金云不会说话,她只是伸出一根触手,将菲涅被风吹乱的银发捋齐。 “你看,月亮。” 没有得到回答,菲涅也自得其乐。 月亮离她太过遥远,即便飞到这里,它依旧冷白一轮,安静高挂。 “只是被云遮住了。” 不知哪里飘来的大朵乌云,将圆月遮盖。 菲娅自然不会让她的妹妹失望,于是鼓起力量,试图将菲涅送到更多的地方。不会再有乌云遮挡她的视线。 但是,菲涅忽然拍了拍身下的金云。变换了姿势让自己整个人陷在云里。 她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乌云散开吧。” “好。” 菲娅说的话,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金云安静下来。 她的妹妹比前世活泼很多,圆润很多,嗯,也可爱很多。 但有些地方是没变的。 她会拉着她的手,安静地等待太阳、月亮,穿过乌云的那一刻。 “你看,它出来了。” 月华终于穿过乌云,透出一缕白芒来。像是某种预兆,此后,不过几个呼吸,皓月再无遮挡。 冷白的月光在洒落到地上之前,先照亮了一个躺在云里的姑娘。 银发被风牵动,肆意在金云中飞扬。菲娅指挥着金点,和发丝一道,跳起又落下,和以前一样。 …… 菲涅不知那夜是如何结束。只知道第二日太阳依旧升起。 温暖的阳光穿透纱帘,给寝殿里的一切笼上金芒。 银发的小公主微微蜷曲着身体。她的双手合拢,贴于脸侧,手心像握着什么东西。 忽然,她睁开眼睛。紫色的眼眸里还带着初睡醒的迷茫。 与此同时,光线恰好落在她的手心。是一只灰白色,雕刻着她模样的石头娃娃。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娃娃的发丝像是闪烁着金光。 “早上好,菲娅。” 菲涅自作主张,将老师送的石头雕像取名为菲娅。 取了名字,菲涅摸着雕像,爱不释手:“嘻嘻,以后,我就是姐姐啦!” “不过,老师的手艺真是神奇。明明和我有着一样的五官,却总觉得不是我。” …… 那日,菲涅第一次翘了清晨的课堂。 沈衿见到她时,小公主正在画盘上调颜料,举起画笔,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她自己的脸上已经沾染了五彩斑斓的黑。 雕像被她固定在桌面的立台上,看着有些生无可恋。 沈衿好笑:“亲爱的殿下,您在做什么呢?” 她点了点她的侧脸:“瞧瞧,这是哪里来的脏脏猫啊。” “老师……” 菲涅有些害羞,连忙将画笔往背后藏。她收到老师礼物的第二天就准备给雕像上色,会不会让老师误以为她不喜欢这个礼物。 “殿下。” 沈衿将雕像拿起,颇为郑重地放回她的手心。 “我不是嫌弃她,我只是……” 菲涅急得快哭了。 “殿下,给她一些时间。”沈衿擦干净她脸上的颜料:“让她长出自己的颜色,好吗?” 让菲娅,在你身边,慢慢长回血肉。 “真的嘛!” 菲涅惊喜,又抱着雕像蹭了蹭:“老师,我好喜欢这个雕像。我给她取名叫菲娅!” “以后我就是保护她的菲涅姐姐!” 沈衿:…… 倒反天罡。 “你喜欢就好。” 第147章 有事找女巫(17) 今夜安谧,而皇后却在大床上辗转反侧,心绪不宁。 国王对她的态度已经让她生出了危机感。菲涅的生辰宴,他的制止于她而言更是警告。 往后几日,国王在朝堂上驳回了不少她家族的请求,并以教子不严罪名,将她的叔父和表哥剥夺了封号和土地,拖出朝堂打了十杖。她的父亲也受到牵连,现在禁闭在家中。 可谓颜面大失。 甚至在皇宫里都能听见丫鬟侍卫的闲言碎语,说她的皇后之位也要被撤下,还说那个女巫频繁出入朝堂,和菲涅公主关系极好,更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后…… 话里话外,全是赫特家族的衰败。 “你们是在说我?” 皇后一袭金色长裙威严站立,面若冰霜。 他们这才脸色青白,惶恐跪倒在地,祈求她的原谅。 区区贱民,当然要为他们的言行付出代价。 赫特家族的荣光,不容任何人践踏。 她的家族,有传承千年的辉煌历史,那群平民,怎么敢,怎么敢挑衅! 皇后不禁回想起昔日的荣光。那是比现在更加尊荣的时刻。 赫特家族,自千年前便是光明神选中的使者。神明的青睐通过血脉相连,所以每一个赫特族人都是光明神殿信徒。 赫特家族的族长,她的祖父,更是光明神殿的大祭司。 皇后自小便清楚自己的使命,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并借由国王之手,彻底打垮黑暗神殿。所以,她伪装成无信仰的模样,与国王偶遇。 光明神在上,她的魅力果然无人可挡。 她一直按照自己的计划,从将国王的权柄移交给神殿。 只是,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皇后深知国王对两座神殿的不喜,但是也仅限于不喜。诸如祭祀的执行者是他之类的,无法动摇神殿根本的行为。 但是,在圣典上,他居然突如其来地向全帝国人宣布,再无神殿…… 是因为菲涅? 她的女儿没有继承赫特家族最尊贵的金发碧眼…… 是因为那夜的怪语? 可是神不会抛弃我们,那只是怪物的胡言。 记忆再次往前,她想到国王莫名地扣下她女儿诞生的信息足足一年……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了沈衿。 一个长着金发,却堕落向黑暗的渎神者! 是她! 那天下午,侍女笃定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我看女巫大人本事非凡,常出入朝堂参政,又和小公主关系这般好,情同母女……皇后娘娘……” 皇后猛然从床上坐起,吱呀一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一定是她!” “这个不知来历,自称女巫的渎神者!” “她是魔鬼,她是魔鬼!” “她迷惑了国王,迷惑了菲涅,迷惑了帝国的每一个子民……” “因为伪装神明的传音,击垮了吾神的信仰……” “都是因为她,赫特家族的荣光不再持续!” “都是因为她,我的威严才会被如此挑衅!” “她凭什么,一介平民,凭什么能走到今天!” 若是,光明神殿信仰依然存在。 她是帝国尊贵的皇后,大祭司最宠爱的孙女,赫特家族的掌上明珠,未来神女、国王的亲生母亲! 可是,因为沈衿。她的祖父自刎在高塔之上,家族走向衰弱,连她亲自孕育的女儿,都与她离心。 …… “你想怎么做呢?” 空荡黑暗的卧室里,一道声音响起。 “是谁?!” 皇后惊恐地抓紧薄被,被吓得没有半分血色,声音因为恐惧,尖锐刺耳。 “怎么,你就是这么欢迎你敬爱的神明的?” “我虔诚的信徒。” 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虚空,璀璨的赤金色恍若骄阳降世。 皇后一时失了语,怔怔地望向这位自称神明的“人”。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你可以带领你的家族,走向新的荣光。” “你会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所有人都仰望着你,仰仗你的鼻息而活。” “包括你最尊贵的丈夫,也包括你怨恨的女巫……” 皇后迷茫着双眼。 随后,变得炽热。 “您。” 她飞快下床,在他脚边的空地上行了最标准的信徒礼。 她说:“我敬爱的光明神阁下,信徒终于等来您的降临。” “愿您光辉永存,日光照耀之处,皆是您的国度。” “很好,乖孩子。” 他说:“你要帮我做的第一件事。” “请您吩咐。” “杀了国王。” …… 猎食者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肥肉。坐标被清除又怎么样,他同样能来到这里,收服世界,成为真正的“神明”。 “睡吧,我虔诚的信徒。你会忘记我的到来,你会记住你的任务。” 皇后闭上眼睛,机械一般行动着,回到床上,盖好被子。 只是她嘴中一直在低喃:“杀了……国王。” “杀了,国王。” 满室的金辉终于散去。皎洁的月光翻越窗纱,洒落一地。 今夜,一切寻常。 国王在梦里,安排着帝国的重建计划。菲涅在梦里因为姐姐的称呼和菲娅打了一架。 再往外,有人想着明日的任务,有人想着什么时候回家。 沈衿盘坐在高塔之上,难得的在修炼。 无数梦呓带着最直白的情绪,化作银色流光,无声地填补着她破损内里。 当然,修补所需的大头还是从萧江冉那里薅来的储备粮。 她现在与萧江冉隔得远,能省就省吧。 沈衿的眼眸已经变成纯粹的银色,她听见自己在说话:“为什么要省?” “他不是喜欢你吗,付出更激烈的情绪又会怎么样?” “不了。” 沈衿双眸中的银色褪去。 “我在做人时候,你都不走心学习。殊不知可持续发展,才是长远的道理。” 沈衿睁开眼睛,望向皎洁的明月。残留的银光晃悠悠扑向她的身体,因为有萧江冉提供的主菜连低级能量也都带着甜味儿。 她说:“他给的,已经足够多了。” 沈衿自认为没有付出什么东西。 “哼。”她听见熟悉的冷哼:“我不信,你会觉得足够?” “哼,是谁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连一个食物都找不到,你都把自己养成这样了,还敢质疑我的决定?” “能蹭一口我的食物,你就偷着乐吧,别瞎指手画脚。” …… 她不说话了。 很气。 第148章 有事找女巫(18) 国王的白日总有处理不完的政事。 原本神殿存在,不少信徒受了委屈,便会直接选择向神殿告状。甚至还有凶手对着神像告解,试图让神明赦免他的罪过,结果是被悄悄埋伏在那的骑士当场抓获。 由此可见,陪伴了帝国上千年的神殿也不全是毫无作用。 只是...... 该挖除的腐肉就是该挖,当断不断,帝国只会走向末路。 现在依旧是制度的重建期。他在帝国各座城池设立了办事处,接揽原神殿功能。因为是新机构,每一件都需要他这个国王亲自盯梢,并且施加压力,才能推动政策的落实。 神明虽然死亡,但仰赖神明而活的人却渴望着卷土重来。尤其是老牌贵族,靠着神眷积累大批财富。 神明没了,就是断他的财路,可想会有多大的反扑。 赫特家族...... 便是其中的领头家族。 他倒是不知道,昔日里打得死去活来水火不容的两大贵族,赫特和西莱,居然有握手言和的一天。 若是他们的祖先知晓,说不准会指着鼻子骂他们不孝。 可见世界本没有绝对的宿敌,只是没有共同的利益罢了。 赫特是忠诚的光明信徒,而西莱便是黑暗信徒。他们此前都在想方设法为自己揽权揽钱,目标不同自然打得你死我活。 他借由神陨之事,直接釜底抽薪,把他们的神明定性为死亡,彻底断了他们的前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被强按下去的信徒成反扑之势,暗中的势力已经积蓄完毕,等着对他发动最后一击。 倒有几番图穷匕见的急切感。 国王放下手中的递呈,觉得有些疲惫。他们会从哪里开始呢? 菲涅已经被她派出王城,有女巫的存在,并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可惜,皇后与女巫关系不好,让她跟着沈衿离去更是在折磨她。他也担心皇后惹急了沈衿反倒有生命危险,只能放在皇宫里保护着。 说曹操,曹操到。 皇后挥退了侍女的通传,亲自端着一碗甜汤走到了书房。 国王正坐在龙椅上休息。头发添上几缕灰白,眼眸愈发浑浊。 由于操劳,他比同龄人看着要老态许多,是个年迈的国王了。 皇后端着汤一步步靠近。脑海里却不断翻涌出国王年轻的模样。 继承人气宇轩昂,雄心壮志,是帝国最耀眼的雄鹰。他曾目光灼灼,将一切都倒映在眼眸深处。 皇后忽然想到自己,她是不是,也多了几根白发? 国王看着她到来,颇为熟稔地换上笑容:“怎么亲自送来?” 又似抱怨:“我还以为你怨恨于我,成日待在你的宫殿,不想再与我有往来。” 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国王,也在努力做一个好丈夫。 皇后将甜汤放在书案上,在他旁边的座椅落座:“怎么会呢陛下,我最爱的就是您了。” 她的目光落在尚未关闭的信函上,瞳孔放大。 赫特家族势力繁衍极大,在帝国的每处城池都生活着他们的族人。 虽说并非主脉嫡支,但也顶了赫特的姓,以族人自居。 她本不会为旁支打抱不平,在她看来。旁脉众人,不过是沾些赫特的荣光,为主脉效力的奴仆,死了并不可惜,多的是有人加入。 但是,她看见国王的审批。 “陛下抄家,为何要向全国公开他们的名字?” 以前,他都会将他们剔除赫特的姓,作为平民给予惩罚。 国王端起甜汤的手一顿,将它放下。 “神明既死,赫特本就不该以神使之名收揽信众。他这样做,岂不是直接与帝国作对?” “叛国之罪,只有这样才能以儆效尤。” 皇后眼眸深深:“可是陛下,你可曾记得,我也是赫特家族之人?” “你,可你不是我的皇后?” 国王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你昔日,不信仰神明,被赫特家族冷落才来到我身边。现在又何必为他们求情?” 他一顿,也想到近日在朝堂之上他给赫特家族下的绊子,明了:“你那父兄找到你这里来了?” “不用管,日后便直接让他们来找我。” 皇后端起甜汤的手僵在半空。她忽然想起,当初为了坐稳这个位置,她始终以他的知己自居...... 十年、二十年,国王已经深信不疑。 她嘴角蓦然勾出一抹笑容,她说:“陛下尝尝这汤,可还是你记忆中的模样。” “我有一段时间未曾做过了。” “好!” ...... 沈衿带着菲涅一起流浪,完成自己吟游诗人的指标。 两人皆是套着粗麻长裙,迈过干旱开裂的土地。 “为什么会干旱?” 菲涅蹲下身,指尖触碰干裂的土块。她的不远处,有几个农民面露愁苦。面庞已经被晒成棕红。 农民年纪大,正跪倒在农田上,做出最标准的祈祷姿势,向神明祈求降雨。 在科技无法干扰自然前,天灾是无解的难题。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未知的神明。 菲涅听到了他们的祈祷,握紧了沈衿的手:“真是神明的惩罚?” “但是老师,您说,这里没有神明。” “那为什么,他们要遇到这些?” 沈衿没有说话,只是带着菲涅一步一步走着。 她们来到了千米之外。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近的距离。 那里是一处城堡,主人是西里公爵。 仅仅是千米之外却绿树成荫,多余的水引入喷泉,成了摆饰的一部分。 “灾难是能量不平衡的运转,我们暂时没有条件去干预。” 沈衿带着菲涅踹开了城堡的大门。 在呼啸声中,她带着菲涅一步步走近。洁白的玉砖,欢笑的人群,还有喷洒向高空的清水,彩虹弯弯,堪比天堂。 “只是天无绝人之路。” “灾难之下本应有一线生机,只是你看。生机被他们截住了。” “你,你们干什么!我可是公爵,这里是我的领地,你们两个贱民也敢擅闯?” 踹开大门的动静吸引了城堡主人。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贵族,理直气壮带着府兵上前驱赶。 “瞧好了。” 沈衿笑道:“对于这种人渣,都不用讲道理。” 于是她右手握拳,直接朝着人群发起进攻。 菲涅瞪大双眼。 就,就这样? 第149章 有事找女巫(19) 当然不止这样。 公爵在骑士团到来时甚至是庆幸的。他拖着被打残一条的腿,踉踉跄跄走到骑士长面前。好不容易咽下了哭音,找回贵族的气势:“骑士,把这个擅闯公爵府,殴打贵族的流浪汉抓起来!” 他和沈衿还有刚到来的骑士呈三角对立姿势。 看着沈衿一方柔弱的两个人,公爵对比了骑士的规模,觉得稳了,他开始想,该动用哪一层人脉,才能将这两人彻底耗死在监狱里。 笑容牵扯脸上红肿的伤口,公爵捂着脸,对沈衿的恨意升到了极致。 “这些都是人证和物证,骑士你快点把她们都抓起来!” 公爵指着躺了一地的仆人和收到破坏的豪宅,心都在滴血。 为首的骑士提着剑靠近,走到了沈衿面前。 “等着吧!有你们好果子吃!” 公爵缩在了骑士身后,安全感满满。 但是,挡在他面前的高大骑士不说分毫单膝跪地。他的右手抵于胸膛,对着沈衿二人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见过公主殿下。” “见过女巫大人。” “我不知您提前来此,让您受了惊吓,还望赎罪。” 沈衿已经后撤一步,露出了身后的菲涅。 菲涅尚且沉浸在她老师大杀四方的拳脚中,看见骑士到来更未惊讶。 她就说,老师既然敢闯,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看,骑士团都叫好了。 菲涅越过下跪的骑士,看见他身后脸色苍白的公爵。 “公爵大人是想抓我?” “不......” 情势瞬间反转。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那位传说中的继承人殿下和神秘的女巫。 他擦了擦脸上浸出的汗水:“是在下不知二位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您打得好!” “呵。” 沈衿双手抱胸:“公爵大人还真是忍辱负重,进退自如呢。” “难怪能坐拥这般大的城堡。” “不过,想来城堡的生活过于舒畅,公爵倒不曾看过麾下的领地吧。” 菲涅露出了她标志性的银发紫眸。双眸因为愤怒变成微透的烟紫色,显得不近人情。 “抄家。” 菲涅短短两个字,便决定了公爵的命运。 “公爵、亲眷,和涉案得利者,充作劳工,开垦沟渠。什么时候下雨了,再收押听候处置!” “是,殿下!” 一众骑士纷纷行礼,将整座城堡包围。 菲涅和沈衿也走出了城堡。 她看着依旧灼热的太阳问道:“老师早就想到要抄家接济灾民?” 沈衿只道:“领主可以自定税收。” 菲涅瞬间联想到了许多。父皇给每座城池定下的赋税并不高。甚至领主还能以天灾人祸等为由申请减免。 但领主向下,对封地子民的税收情况,王城并不过多询问。 “此处为西隆河下游,平日最是富饶。便是一年两年的旱情,也不会有如此苦境。百姓吃不起饭,只能是一个原因。他们的余粮被领主完全征收。” “而且此刻,正在那座城堡里藏着呢。” “受教了,老师。” ...... 等菲涅得知她的父皇重病的消息时,她和沈衿正在南下的行船上。 “怎么会?” 菲涅连忙提起裙摆,跑到沈衿面前:“老师!” “怎么?” 沈衿正在撰写沿途见闻,好丰富她吟游诗人的素材库。 听见菲涅焦急的呼喊,收起了羽毛笔。 这小子,平日有外人在,最是优雅,何曾在大庭广众下露出此等焦急失礼的模样。 沈衿起身。 就见菲涅慌忙从船舱外跑来,步伐因为船只踉跄不稳。 她直接冲进沈衿的怀里,环住了沈衿的腰。 “老师!” “王城传来消息,说父皇得病,危在旦夕,让我尽快回去!” 菲涅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冒出,濡湿了沈衿的衣衫。 沈衿回抱住她,略做安抚。 按照正常的行程,她和菲涅赶回王城最快都要五天。 “此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沈衿飞快想到菲娅前世的剧情,国王也是在某天暴毙而亡,给了两座神殿崛起的机会。但现在神殿已是强弩之末,便是死灰复燃也翻不起大浪。 她还是在确认国王渡过了前世的死亡点再带菲涅出门。 为何会这样? 莫非真是剧情线无可更改?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 “没有。” 菲涅说道:“是父皇的暗卫传信。” “嗯。菲涅殿下,你信我吗?” 菲涅朦胧着泪眼,望着沈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但看见她黑眸里的郑重,菲涅同样郑重点头:“我信你,老师。” “好,现在闭上眼睛。” 菲涅只觉得身体像羽毛般被风吹起,罡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像是要将她彻底撕裂。 “别怕。” 沈衿温柔地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菲涅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她偷偷睁开眼,看见沈衿完美的下颚线,还有被狂风卷起的金发。 她的老师,堪比神明。 胸前挂着的石雕同样闪烁着金光,只是菲涅不曾注意。 时间看似极慢,但事实上也不过是一个呼吸。 沈衿带着菲涅回到了皇宫,并落在宫殿的房梁之上。 这里是国王所在的寝殿,空空荡荡,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沈衿道:“我们到了,现在,冷静些,去见你的父皇。” 菲涅还有些懵,穿梭空间的余韵让她有些飘飘然,脚底无力。 于是沈衿带着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并放到了国王的床边。 本人做完一切又站远。一方面不好听父女谈话,一方面也在望风。 病重的国王榻前没有任何伺候的人,这一看就不正常。 国王察觉到身边有人,下意识睁开眼。 也不知是不是皇后念着他们往日的情分,下的毒并未直接将他毒死。 只是,躺在床上,等待死亡慢慢到来却什么都做不了的痛苦实在难以承受。 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会对他出手?明明他们的生活如此和谐愉快。 可惜他的女儿。 他知晓神殿的反扑,将她送到王城外。是他自大,本以为能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帝国...... 他不得不承认一点,皇后,一直在骗他。她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光明神殿,在意赫特家族。 “父皇,我回来了。” 菲涅伏在国王床头,握紧了他的双手。 第150章 有事找女巫(20) 沈衿在门口看见了皇后,一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只是皇后神色恍惚,整个人像是褪色一般,呈现出生机寥寥的灰败。 “皇后娘娘。” 沈衿伸手,拦住了皇后踏入寝宫的步伐。 皇后终于注意到沈衿的存在。灰棕色眼眸总算倒映了人的影子。 她说:“流浪汉,为何你会在这里?” 沈衿并未回答,她说:“娘娘,你现在不能进去。” 皇后并未有太多挣扎,只是“哦”了一声,颇为顺从地转身离去,像是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沈衿对任务的附带人物并未多在意,是以皇后现在像具尸体也并未探查。 横竖不过那几种原因,国王现在说不准便是她的手笔。 木门终于被推开,门槛之内,菲涅负手而站。仅仅是一个下午,她就彻底成长为大人的模样。 沈衿忽然想起了菲娅对前世菲涅的描述,一一重合。 她开口:“将皇后擒拿,暂押至栖梧宫,不得允任何人进入探望。” “是,殿下。” 黑暗中,有两个人影下跪领命。 沈衿还能看见皇后一步步挪动的背影。即便被人扣住,她也并未流露出任何恐惧、惊慌。 她微仰着头。无神的瞳孔终于定格到身旁两位骑士的身影,她说:“你们准备做什么?” 暗卫没必要向皇后汇报。 他们隶属于国王,现在又被派遣给了菲涅,板上钉钉的新继承人。 “好。” 皇后自说自话。 她张开了双臂,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却穿过了骑士,定格在“昭阳殿”的牌匾之上。 她微微侧头,于是视线落到了菲涅身上,终于带上正常人会有的波动。 她说:“这不是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应该有骄阳般灿烂的金发。她是光明神最虔诚的信徒。她会成为光明神殿的神女,带领帝国奔入光明神殿怀抱。” 沈衿在她说第一句话时便封住了所有人的听觉,确保她的离谱发言不会成为菲涅登基之路的阻力。 而菲涅握住了沈衿的手腕。 她说:“老师,我想听。” “想听……她对我说什么。” 沈衿叹了一声气,满足了菲涅的要求。孩子长大了也有相应的承受能力。 皇后身体没有挣扎,但脸部肌肉颇为用力。 可惜,她的咒骂声被沈衿屏蔽。捆住她的两位骑士只能看见这位帝国昔日最尊贵的皇后像个疯子一样,唇瓣张张合合,因为激动而青筋暴起,像是个癔症发作的疯子。 他们加快了速度,两人一人架着皇后一条胳膊,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拎起来跑。 等这群人走后,昭阳殿前恢复了平静。 菲涅握住沈衿手腕的手微微无力,只是指尖扒住了她的衣袖,面无血色。 “父皇死了。” 菲涅说,因为极度的悲伤,面上的表情呈现出空白的呆滞。 “是母后亲自喂的毒药。” …… 沈衿将人揽抱入怀。于是清风拖着二人飞起,越过无人之处,落到了摘星台上。 而昭阳殿外,厚重的木门彻底关闭,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摘星台顶部的阁楼已经拆除。但沈衿不知何时在这里放了一张大床,就像当初她们被封印时躺着的这样。 “想哭就哭吧。” 沈衿将人放到床上,安慰道。 “老师,我并不想哭。” 菲涅摇头,眼眶和鼻尖已然发红,不知道在倔什么。 但小孩自尊心强,沈衿决定让让她。 “母后,她一直不喜我。” 几个呼吸后,沈衿终于听到了菲涅的声音。 “我并不知晓原因,只以为是自己达不到她的要求,于是更加努力。” 菲涅握了握拳头,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平在膝盖。 “其实这些我并不在意。” “可是,她为什么要对父皇下手?明明,他们二人如此深爱!” 菲涅几乎是用吼的。 这个问题随着国王的死去,皇后的痴傻,不再有答案。 既然国王不说,她也不会额外解释。 于是沈衿说:“人都要戴着面具。有些人面具薄些,有些人的厚些。有些人戴的时间长、有些人戴的时间短。” “厚面具戴久了,等到它被撕破时,面具下的人也不知自己是谁了。” 沈衿反问:“菲涅,你可知道皇后的名字?” 她的声音并不重,落在菲涅耳里却如鸣雷阵阵。 “她生来便做了赫特家族的女儿,一心成为国王的妻子,试图做好帝国的皇后。” 她的声音平淡到能被风吹散,倒是不近人情:“可是,于她筹划至此,妻子怎么能杀丈夫呢?皇后怎么能杀国王呢?” 就如她心底里最恐惧的神明死亡后正式现身、赫特家族彻底衰败一样,她给自己戴上的面具,四分五裂。 “其实都可以的……” “只是她不接受,所以,疯了。” …... “她是被人诱导的。”菲涅握紧双拳,“我会找到幕后黑手。” 有理想当然是好事。但那个幕后黑手也不是现在的你能对付的。 于是沈衿询问:“你没有其他问题要问我了吗?”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菲涅忽然觉得自己孤身一人被抛弃至深海,几近窒息。 她抓住了沈衿的手腕,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终于,她的声音响起。 “老师,你在透过我的眼睛,看谁?” “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一个金发灿烂如骄阳的女儿?” 菲涅快要碎了。 今天堆叠的一切,对她来说都过于沉重。她听见母亲对她的咒骂,难受的同时又止不住想象,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金发的公主? 有了这个猜想,过往的一切都能相互验证。 老师是知道一切的人。 菲涅一直很聪明。 她几乎是瞬间联想到沈衿讲述的那位被她夸赞成晨曦的公主菲娅,以及沈衿注视她时偶尔的失神。 “是。” 她听见沈衿的声音响起,笃定,不带着丝毫掩饰。 菲涅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该愤怒、嫉妒? 不,她想到无数个夜晚为菲娅流的泪,甚至许愿她能够与她见面。 她想,她是爱菲娅的。 哪怕她从未见过她。 终于,菲涅开口:“她……” “在你脖子上挂着。” 菲涅一窒。 沈衿的对话过于随意,让她莫名生出了荒诞感,悲伤的氛围一扫而净。 第151章 有事找女巫(21) 沈衿坐在窗台上,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黑眸中全是笑意:“菲娅,你就这样看着妹妹吃醋?” 菲涅脸一红,颇为愤怒地抄起颈间的石雕,向外扔去。 只是扔时还颇为小心,将石雕的落点对准了绵软的床榻。 菲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将石雕取出来观察。当初那只送到她手里全是灰白的石雕已经出现了菲娅该有的颜色。 铂金般灿烂如同晨曦的长发,碧绿到一眼望入春天的双眸,与她一模一样的五官上满是歉意和无奈。 金光闪过,菲娅将人从背后抱住:“妹妹。” 菲涅呆愣了一会,才挣脱了她的怀抱,起身站立。 但看着菲娅因为被自己推走而不知所措的落寞模样,菲涅有些惭愧。 她努力地昂头,确保自己的情绪没有半点异样。 菲涅说:“喊什么妹妹,要叫我姐姐!” 菲娅的存在虽然已经抹去,但当沈衿将她偷藏在石雕里,借着菲涅将她再度复活时,她的存在便被承认。 毕竟,现在一切得以新生也是菲娅的手笔。要是世界不承认,沈衿也不介意和祂讲讲道理。 当然,世界很欢迎菲娅的归来,就如同菲涅期待菲娅一样。给沈衿省了不少事。 夜风中,菲娅的怀抱将菲涅的惶恐驱除。 菲涅觉得心中像被绵密的气泡缠绕。翻腾、涌动,一个破裂还有更多的气泡生出。 她最大的感觉竟是庆幸。 你看,茫茫帝国,终于有一人与我血脉相连、心意相通。 像是缺损的半圆终于得到修补,严丝合缝。 …… 高塔最开始,封印着两位公主。后来封印解除,它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逐渐破败。现在,终于在一个夜晚,它再次迎来了两位主人。 沈衿深感自己此时的多余。 于是她朝着二人挥手,固定住身体的双腿抬起,一个后空翻,就从高塔上一跃而下。 将空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双生姐妹。 菲涅瞪大双眼,表情写满了惊恐,她顾不得与菲娅交谈,推开人就朝阳台跑去。 “老师!” 高塔之下云雾缭绕。夜晚能见度极低。 她惊疑未定,望向菲娅,下一刻就朝着门口跑去:“老师她掉下去了!” “冷静。” 菲娅拽住了妹妹:“她不会有事的。” “比起担心她,你不如担心担心我,担心一下你的帝国。” …… 沈衿这种动不动就往下跳的习惯确实来自于菲娅。她闭上双眼,感受着狂风划过每一寸皮肤,金发被风吹起又拍打在脸上。 寂静的夜里,无声地坠落一抹白光。 “好蠢。” 沈衿听见熟悉的声音来自于她的神识深处。 “彼此彼此。” 她笑着回应,陡然卸掉所有防护的灵气,任由坠落的失重感加剧。 “你看。” 沈衿维持着仰躺的姿势摔向地面。却在触碰到土地之前蓦得生出一道银光,作为缓冲将人护住。 “你明知我不会有事,却还是多此一举,谁蠢?” “沈衿!” “叫什么呢,你不也叫沈衿?” “和我也要争个高低?” “不然呢,呵。” 有些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即便做了无数次人也不会抹除。 哪个正常人会为了证明另一个自己更蠢,直接做出放弃生命的举动,在另一个自己中计出手后还冷嘲热讽啊? 银光突如其来又蓦然消失。 沈衿鼻尖闻到了土腥和野草的气息。于是她闭上了眼,任由寒露在她的睫毛处凝结。 许久,她如期睁眼,看见了天边微亮的霞光:“你醒了,真好。” “我就说,去做人果然没错。” 沈衿嘟囔着,觉得光线太过刺眼,用小臂压住了眼睛。 “嗯,你是对的。” 那道声音也颇为柔和。 “哼,当然。也不看我是谁。” 又来了,这该死、又熟悉的傲慢。 第152章 有事找女巫(22) 国王和皇后,都死了。 王室的陵墓长得千篇一律。巨大的白玉砖堆成半圆的拱顶。前方竖着同样巨大的白玉石碑,刻上国王的丰功伟绩。 菲涅站在墓碑前,注视着如同蚊子腿一般的刻纹。也不知这些字是给谁看的,蚂蚁吗? 她挥走了墓碑上趴伏的小虫。 她的父皇墓碑与其他国王有些区别。在她的要求下,墓碑同样刻上了母后的名字,而不是简单的一个赫特皇后。 菲涅又想起了曾经。明明只有几天,却模糊得像上个纪元。 她看见沈衿走进了母后的房间,从她身上抓走了一个光团。 在那之后,母后整个人就处于失魂状态。 皇后自尽的前一夜。 她找到了菲涅。 皇后难得没有梳妆,便是外衫也只是寻常的一件睡袍。像是寻常人家晚饭后的普通遛弯。 只是皇后的脊背微弯,整个人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郁气。 “母后,您怎么来了?” 菲涅在皇后推门进入时抬头,看见来人时放下手中的羽毛笔,迎接上前。 毕竟是亲生母亲,父皇的死也另有原凶,她最终将皇后禁足在皇宫,并剥夺了她的身份。 “真像啊。” 皇后没有进门。她只是扶着门框,指尖发白,嘟囔着三个字。 然后又摇摆着离去。 “要跟着她吗?” 菲涅问道,捏了捏手心的石雕。 菲娅现出身影。 死了两次,这是她的第三次复活。菲娅已经不是曾经的皇女菲娅了。她现在所珍视的也只有菲涅一人。 “不用。” “菲涅。” 菲娅习惯性捏了捏妹妹的侧脸:“就算你仁慈,你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个凶手。” “她还暗中资助了神殿的死灰复燃,收留了神明的狂信徒,甚至险些出现暴乱。” “她正走向必经之处,她要承担,属于她的那份恶果。” 菲娅与菲涅额心相抵:“菲涅,我请求你,忘了她。” 菲涅本想问,皇后嘴里的真像,是在像谁。 但又没有必要。 她回到龙椅上落座,拿起一旁的白纸,再次提笔。 “你在写什么?” “安灵·赫特,她的名字。” …… 皇后漫无目的地在宫里游荡。这是她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即便闭着眼睛都能知晓这条路通往何方。 将人害死还要回忆往昔,这人简直烂得无可救药。但皇后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国王,她的丈夫。 这也应当。毕竟,她的人生里,前半部分要做赫特家族的大小姐,后半部分要做帝国的皇后。 在满树的斑斓中,安灵·赫特终于觉得疲惫。她靠着树干坐下,凝视着光斑的跳动。 一秒、又一秒。 直到呼吸也愈发急促。 她发疯一般抱着头,试图寻找,没有算计、没有心机的曾经。 终于,回忆定格在了她成人礼的夜晚。 那天是个满月,连她向来不喜的夜晚都被照得明亮温柔。 她正在纠结今夜舞会的开场舞要选谁,推开窗,就看见了不远处,一袭宝蓝色长袍正在默默许愿的俊朗青年。 他说:“祝福安灵,事事如愿,安宁快乐。” 月光下,那人动作温柔。 那人是谁? 她忘记了。 不重要的一个人,但现在好像重要了一些。只是,都已经过去了。 皇后回到了她的宫殿,再也没有出来过。 茂密的树冠里,忽然传出声响。在斑驳的光影深处,沈衿斜倚着树干,面容无悲无喜。 只是她手里的那个光团,被折磨得很惨,勉强能从指缝中,看见他虚弱的人形。 …… 在国王和皇后埋葬的第十天,是菲涅的登基大典。 沈衿的任务来到了尾声。 加冕礼办得极为隆重。百废待兴的帝国需要用一场盛典,作为它彻底摆脱泥潭的标志。 菲涅本人反倒是轻松的。 沈衿原本并不轻松,菲涅那小孩试图让她作为师长,为她戴上王冠。 但她本人婉拒了这个提议。她只需要见证皇女,而非参与。 所以沈衿颇为严肃:“陛下,您该为自己加冕。” 菲涅肉眼可见的悲伤,但她拿沈衿没办法,毕竟沈衿这次连眼泪都不帮她擦,可见是下定了决心。 于是,她将视线转向菲娅。 “菲娅,姐姐,你呢?” 菲娅同样也不。 她倒是温柔许多,先是认真地应了一声,再喊过“妹妹”,又一次将二人的大小确定下来,才摇头拒绝。 “这怎么可以,你忘了,我还是依靠着你才得以复活的,我不合适。” 第153章 有事找女巫(完) 加冕礼当日,红色丝绸铺盖了从宫殿到王城中心的每一寸土地。 原本的“神授台”和“祈神长阶”已经更改了名字。剥离掉神的称谓,帝国千年来的底蕴依旧让它成为加冕礼的首选。 骑士站在长阶两侧,手持长矛,严阵以待。 号角声响起,声浪向外蔓延。白日绽放的焰火落下红雾,飘散在在场的每个人头顶。 王路注定孤独。最后的一百层台阶已经没有骑士驻守。 这是只有国王才能迈入的领域,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菲涅一身银红铠甲,涉及而上,从未停下。 她安静地走着,从喧闹的大街在百姓的围观中走至高台。在骑士的跪拜礼中不断往上。穿过了白鸽群,焰火剩下的烟雾也最终散去。 阳光大方地落在她的发顶,银色长发盖上一层金辉。 菲涅的路,比以往的国王都要无聊些。 毕竟,她为自己加冕,高台之顶没有代神履职的大祭司。她没有王夫、父母,所以无人与她并行,值得她低头。 沈衿与菲娅二人像是约好了,恰在此刻消失不见。 你们两个最好是真有急事。 菲涅在心中记仇,还是稳步向前。 一百层台阶其实也遥远。就像她现在,望向王城是一个缩小的点,再也看不清她的子民。 其实他们看她,也是同样的。 他们也看不到,高台之上的国王。但自己又实实在在,是一个国王了。 ……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你们看,这是什么?” 只见一层巨大的帷幕在虚空中升起,散发出莹润的白光,恍若神明的伟力。 “恩泽!是神明的恩泽!” “即便神明已经消亡,祂的能量依旧守护帝国,守护我们的小陛下!” 沈衿早已安排好的人在人群中传话。不止是王城,帝国所有的疆域,只要仰头,就能看见这个帷幕。 帷幕之中,少女一直在向上行走。 她看似有些疲惫,额前的银发湿漉漉地搭在脑门。但她还是这么坚定,紫眸中绽放出锐利的光芒。 菲涅并不知道,她的加冕礼其实是全帝国直播,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高台之顶,现在空无一人,看着有些寒酸。 只有披着红布的一张木桌和摆放着王冠的一份冠冕。 王冠的顶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安静地闪烁。 菲涅记起沈衿的交代。 她说:“人生有时候,比你想象中要有更多的观众。” 菲涅现在还能回忆起她说这句话时欠欠的模样。 想着,她握紧了双手,长舒一口气,再大步向前。 双手捧于王冠两侧,将它抬起。 此时,狂风席卷,飘扬的红色披风像是一面旗帜。长阶下的群众,不通过帷幕,也看见了高台之顶,飘扬的红芒。 天空中金雷涌动,却不是下雨的征兆。只见金雷如巨龙般腾飞。飞扬舞动,在所有人面前留下了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菲涅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前这一出定是沈衿的手笔。 这句话的出现,更像是她的出席。她默默地在本子上擦淡了名字。 王冠戴在头顶时,菲涅的耳畔忽然传来了欢呼。 那欢呼声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热闹但并不喧哗,听得热泪盈眶。 菲涅摆正了王冠。 她作为权力巅峰的国王,站在最高点,对着她的子民们鞠躬。 帷幕里传来了她的声音。 菲涅看似并不知道她的影像被传播。所以,她的承诺更多的是针对自己。 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从她的成长再到她的心愿。便是沈衿和菲娅,都不曾想菲涅竟有如此感性的时刻。 但群众接受良好,眼含热泪看着他们年龄尚浅的国王陛下。哪怕她并不知晓,也努力挥舞手臂,扯着嗓子回应。 诸如:“陛下我们永远支持您”此类的效忠话语。 …… 在加冕礼的最后,帷幕化作白光散去。而被白光触碰的人,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汇入,精神大盛,连沉疴都好去三分。 也有恶人触碰到白光后痛哭流涕,在地上打滚,不断求饶被准备好的骑士团直接带走。 沈衿和菲娅在角落里现身。 “恭喜,看来你已经彻底学会应用这股能量了。” “无论帝国如何,倒是有了你这个真守护神。” “谢谢。”菲娅右手抵心,向沈衿行礼。 阴差阳错,他们正走在能量温和改造的路上,不用太久,这里就能出现“神力”案例了。她和菲娅这般做,也是为了给菲涅造势。 “我要走了,记得帮我转告一声菲涅。” “不用!” 菲涅不知何时出现,她身上依旧是加冕时的铠甲,将人衬得英姿飒爽。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扑进了老师的怀里。 “你连告别都要别人转告!” 菲涅作为沈衿亲手带大的小孩,在她这里撒娇一向管用。 沈衿觉得头大,她悄咪咪想走,就是为了避免这个情况,但现在,被人当场逮住。 “那不是别人,是你亲姐。” …… “我不管。”菲涅难得有些孩子气。 “我以后会来看你的。”沈衿顺了顺她的长发,安慰道。 “那我能不能请求您最后一件事?” “什么?” 菲涅:“你刚刚说,她是我姐姐。但是,我觉得在这个世界,我才是姐姐。” “你这么说,以后她就会拿这句话堵我,我再也不能做姐姐了!” 沈衿:? 搞不懂你们双生子的执念。 她从善如流:“菲涅做姐姐也很好。” 树荫下,闹市中,三人笑成一团,却无人得见。 “祝你们,相互陪伴,未来盛大灿烂。” “恭喜宿主,见证皇女登上皇位!” “主线任务,担任吟游诗人,史诗传播情况评级-完美!”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皇女的成长。评级:帝师!”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菲娅-轮回与新生!”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安灵·赫特-我曾遗忘的过去!” “恭喜宿主获得世界意识到额外赠礼,您为帝国除去了未来隐患,本世界与您缔结良好友谊,无论何时,您都可以主动登陆本世界,并得到世界庇护!” “系统结算中,返回通道已建立!” 第154章 新执政官 沈衿这次回来依旧带了人。萧江冉觉得她似乎寻回了本能。毕竟,他通过乐易了解到,他们一家算上沈衿共计七口人,有三个都是她亲手捡回来的。 本以为自己被捡回家能算是特殊的萧江冉,望着三个前辈、一个已经出现的后辈陷入沉思。 在感情上,人总是贪心的,他心想。兜兜转转,现在最好用的居然还是“食物”的身份。有些许离谱了。 “又带了谁回来?” 萧江冉这次倒是衣冠齐整,外表也并无伤口,看着状态不错。 沈衿将他打量一番,确认没出问题才回答:“他啊,预备送去宇宙监狱接受劳改的。” 还好,并不是新人。 萧江冉熟练接过那团光,又给沈衿递了去冰三分糖双倍珍珠雪顶奶茶,看着她眯眼喝了一口,露出熟悉的安逸才微微松气。 “那里我熟,可以让人上门提货……提人。你可以像之前一样,先休息。” 沈衿目露赞赏,她并未过问萧江冉是如何搭的关系,但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本就无需奇怪。他可是权谋的一把好手,即便是放在这里,也是顶尖的那一批。 乐易没少跟她吐槽,说这人有八百个心眼,让她小心,免得自己被卖了…… 笑话,她沈衿还能被萧江冉卖了? 要不是距离远,沈衿真想给她几个板栗,让她对自己人多些信任。 萧江冉明明本性真诚良善,心眼子再多那都是对外的,应该安心才是。 就你个拎着大锤莽的,要不是躯体强硬,还有人兜着,早被锤死千百回了。并勒令乐易不能只仰仗武力,多跟萧江冉学学。 结果被她直接挂断了通讯。 果然,孩子长大了,离得远了就会叛逆。明明在她面前只会娇娇软软地喊姐姐。 等休息完毕,沈衿看着过于富足的积分,又狠狠消费一把,并决定,再去找她的天使恶魔们消费。 这种神明造物,欲望最是纯粹好懂,基本也不会伪装。在他们那里点个几瓶酒,就能得到极其真诚的赞美。 沈衿在任务之外的放松时刻,下意识,还是喜欢和这些非人类打交道。 她踏入熟悉的店铺。 不熟悉了。 比往常清静了许多。暧昧的氛围灯和音乐已经被彻底摒弃。窗帘打开,阳光照入,倒像是个文艺的咖啡店。 ? “你们是更换经营模式?” 沈衿推开门进入,看见百无聊赖正在甩尾巴的恶魔和坐在柜台后拿着一本书正在阅读的天使。 恶魔看见她来才勉强提起兴致:“沈姐姐好久不见,今天要点些什么!” 说完又颓下来,尾巴拖到地板上尖端抠着地缝:“哦,忘了,这里已经不卖这个了。” 天使放下书,在他们身边拉开椅子坐下解释:“新来了一位执政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这里……唔,说我们聚众淫乱、有伤风化。” 菲尔德作为天使,一向是美好的代表,就算他特立独行些开了一家酒吧夜店,也是堂堂正正,没有半点歪风邪气,不会堕了天使的种族荣誉。 这个评价……真是头一遭。 他还反思,是不是因为招揽了太多恶魔,以至于看起来氛围不佳。 后来,才发现这和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是有人假公济私,端了他的店。 “喏,他来了。” 萧江冉一袭黑色制服,银丝在布料上勾勒出繁复的阵法,随着他的行动闪烁,更加华丽。 “新来的行政官?” 沈衿倒是没听说这个名头。 菲尔德挑眉,头上的光环都跟着闪了一下:“这位执政官大人,还没有告诉您他的身份吗?” 他茶言茶语:“明明是姐姐带他来的这里,却瞒着你悄悄做了执政官,真是过分。不像我,一直都是小小店铺的老板。” 沈衿:…… 真的是巧合才出现在这里的萧江冉:…… 但在外,亲疏有别。 所以沈衿理直气壮:“他说了,我忘了。” 菲尔德羽翼也跟着抖动:“原来是姐姐对他的身份一点都不在意呀。” “当然,我的人,只要知道他是我的,就够了。” 沉默的换成了菲尔德。 他隐晦地瞪了萧江冉一眼。而对方直接蔑视。 萧江冉自觉在沈衿边上坐下:“你如果很闲,可以去天族的战场,那里缺六翼天使。而不是在这里挑拨我和阿衿的关系。” “这是他们托我转交的征招令。” 等两人走远,萧江冉才道:“他是个逃离族人的懦夫。” 踩情敌怎么能算踩? 萧江冉不动声色地想着。 “嗯。” 沈衿自然无条件应和他。 “只是,执政官大人,嗯?” 等回家了,没人看见,她自然可以盘问。 “是试岗,还不是正式的执政官。我想等稳定了再告诉你,免得你对我失望。” “这么不信任我?” 并不,只是想在你面前做得完美罢了。 萧江冉不想再暴露任何脆弱的一面,所以他直接伸手捂住了沈衿的嘴。 “没有。” 沈衿打趣:“你捂着我的嘴,我还怎么开口原谅你?” 明明这人能够说话。 萧江冉收回手,准备抱住沈衿埋头准备做鹌鹑。 “罚你,陪我去蹦极。” ? 萧江冉有些迷惑,但他从不扫兴:“好,是现在吗?” “你的工作呢?” “只是实习,你的原谅更重要。” 沈衿还是等萧江冉安排完工作,准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所以,那天之后,萧江冉的所有同事都知道冷面无情的长官,居然也会笑! 第155章 只有香如故(01) “下面播报世界背景:故香精神病院,作为主角诞生的新手村,将为主角提供神级至宝凌落剑。 由于未知原因,主角未能获得神剑,导致意外惨死,剧情线彻底崩塌。” “本世界为修复任务,目标:找回失踪的凌落剑。” “您的身份,精神病院病人。” “祝您任务愉快。” …… “姓名。” “沈衿。” 这是一间明亮的就诊室,比起传统的问诊区,房间里要温馨许多。 阳光透过微黄的窗纱,给桌角的吊兰洒上金辉。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果香,墙角的留声机正在播放音乐。 墙上贴着一句红色标语。 “尊重他人命运” “享受无悔人生” 医生的白大褂尤其整洁,面容隐藏在口罩之下,只露出温柔含笑的双眼。 听到沈衿的回答,飞快动笔,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清晰传来。 沈衿虽然领了病人的身份,但入院流程还得自己走。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正常人被发现,混不进医院该怎么办。 而且,仅仅回答了一个名字,就能写出那么多诊断意见吗? 医生终于放下了笔,问了第二个问题:“性别。” “女。” 这次,他动笔的时间更长了。甚至,将一整面病历全部写完。 沈衿试图看清他写了什么……可惜,她对于医生的字也无能为力。 而且,像是规则设定,医生对于病人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医生在禁止她看清自己的病历,所以沈衿的神识无法看到他的字迹,也无法探知他的内心。 不愧是凌落剑出现的地方。 作为剧情里的最大外挂,它多么牛逼都不为过。只是问题来了,这么坚固的规则,甚至能压下她的能量,又怎么会放任凌落剑离奇消失? 沈衿在思索,而医生终于完成了他的病历书写,尽管从她进来到现在,只回答了两个问题。 “很不幸的通知你,沈女士。你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需要进院接受治疗。” ? 沈衿带着疑惑:“可是医生,你只问了我两个问题。” 医生也疑惑:“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皱眉,笔帽一下又一下在桌面敲动:“看来,您的精神状态极差,现在就去住院区报到吧。” ? 沈衿忽然就从普通病人变成了重症病人。原本递给她的银色普通铭牌变成了一个鲜红色的重症看护铭牌。 早知道就不问了。 不愧是精神病院,果然够癫。 “谢谢医生。” 沈衿出门前还特意和他告别。在门口向内看时,整个房间竟然温暖得不可思议。从天花板到地面,全都笼罩着温暖的橙光。医生依旧端坐在木桌前,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挥了挥手,以做告别:“沈女士,祝您康复愉快。” 等沈衿关好问诊室的大门,就有一名粉衣护士微笑赶来。 她最先看到的就是沈衿手里鲜红的铭牌。双眉下意识蹙起,显然是在担忧自己接到了一个麻烦。 但粉衣护士飞快调整完毕:“女士这边请,我带你去办入住手续。” “我们在院内的费用统一报销,你是不需要支付任何货币的,还请放心。” 护士的声音洪亮,光听声线,分不清真实性别。 “这是你的每日活动安排。说句题外话,食堂会严格按照三餐时间提供食物,错过了,你可要饿肚子了。” “医生会按时巡房,并根据你的表现提供药物和做出院评估,记得遵循医嘱。” “夜里医院会进入节电模式,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请务必待在房间内休息,不要外出。” 护士动作流利,一边叮嘱住院事项,一边给沈衿的文件盖章,精准得像个机器人。 “其他都在这份手册里。” 护士起身,将所有东西转交给沈衿:“既然来到这里,就安心恢复。” “未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沈衿不发一言,她在观察精神病院的情况。很奇怪,这里看着就是一间普通的医院,并未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她找不到半点神兵存在过的痕迹。 “有什么地方,我是不能去的吗?” 沈衿笑着:“我想注意些,免得误入影响你们。” 心中已经决定,将护士报的地名作为必去的打卡点。 护士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沈女士的康复意愿很强,这真是件好事。” “医生的休息室、问诊区手术室药房这些都是专门场所,没有通行证时不可进入。” “还有其他患者的病房。” 护士语气幽幽:“为了患者的安全,医院也禁止患者相互串门。” 懂了,以之后就要趁着晚上去专门场所和患者病房。 沈衿点头答应,颇为顺从。 她心中已有规划,也不再多问。也不知自己这个重症的身份会不会有其他惊喜。 沈衿很是期待。 “到了,506,这间便是沈女士你的房间。” “生活必需品稍后会送到你的房内,有其他需要可以去楼道尽头的护士站提,这是护士长的紧急联系方式。” “祝你早日康复。” 第156章 只有香如故(02) 关上铁门,沈衿打量着这个房间。本以为问诊室那般温馨,病房也应该不差。但面前这个房间属实与病院不搭,走的是监狱风极简路线。 所有的家具均为焊接的金属,凑近了还能闻见冰冷的铁锈气息。 铁床、铁桌、铁柜都焊死在了地上,边缘被磨平,防止病人自残的可能。 不久之后还会有人来送家具,现在并不是外出的好时机。沈衿仰躺在铁床上,想着第一天还是要给这里的医护人员留下好印象。 说是床,但没有床单床垫,目前只是一块铁板。 躺在上面时,冷意穿过衣服被后背清晰感知。 忽然有成为砧板上的肉的错觉。 冷风刺激着皮肤,沈衿下意识一抖,从床上坐起。 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 她微弯腰,指尖一寸寸摩挲着铁板,发丝垂落,飘在铁板床面上,扫过了沈衿的倒影。 大抵是作为世界内最强神兵的出生地,这里对她多有压制,沈衿的神识时灵时不灵,像是被屏蔽。 体内的灵气也处于偶尔掉线状态。她现在,就是一个稍微敏锐强悍一些的普通人。 “哪里不对呢?” 沈衿将床摸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她维持着盘腿坐的姿势,在床上思考,不经意间,与她在床上的倒影对视。 她隔着铁板,与自己对望。 黝黑的眼眸仿佛深渊,连她自己都有些失神。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沈衿怔愣的状态,她从床上起身,准备开门。 床上的影子也跟着她挪动,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你好。” 沈衿打开了房门,看见同样身着粉衣的护士。 “我来给你送东西。” 沈衿侧身,让人走近:“谢谢。” 这人声音倒是和之前给她办手续的护士类似,都是偏清脆的中性嗓音,若不是身上明显属于女性的第二性征,她还真会搞混性别。 护士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堆放在桌上,先是取了床单抖动。 在她手里,折叠好的蓝白条纹床单被甩起,破空声中,沈衿看见抖落的灰尘。 “咦?你已经试躺过我们的床了?” 护士正在铺床单,扭头询问。 “是的,我很少见到这样的床。”沈衿也在旁边帮忙。 她看见护士递给她的一小根碎发。 护士说:“你有头发落在床上了。” “是吗,我没注意。” 沈衿接过发丝,在指腹间转动。这可不是她的头发。 护士嘱咐:“要注意整洁,干净的患者能得到更高的评分哦。” “评分?” 护士垂着头,动作不停:“就是你的康复标准。毕竟,这也证明了你出色的生活能力。” 她掸平最后一条褶皱,像是提醒:“头发太长,不好打理,你觉得呢?” 沈衿回忆着自己的外观,头发绝对不算长,就算全放下来也只是到了后背的三分之一。 护士摸向自己头顶上的护士帽,将它戴正。 沈衿却觉得她想碰的是自己的头发,但又因为不好脱帽子。 护士转过身,声音带着笑意:“你看,我就剃成了寸头。” 沈衿才正式地望向她的后脑勺,确实是寸头…… 她忽然想起,最早见到的那位也是寸头。难道这是这家病院的要求? “若是想理发,可以去三楼。” “当然,你可以将三楼理解成小型商业楼,不仅有发廊,还可以买到一些其他东西哦。如果你去了,可以报我的工号7291,有优惠。” “谢谢。” 沈衿并不想动她的外观,但那个小型商业楼倒是可以去看看。 察觉到沈衿颇为冷淡的回应,护士也冷漠许多。 接下来铺床和放置生活用品都极为敷衍,话也没像来之前多。 沈衿无比肯定,她和理发店应该有特殊关系。就比如招几位客就拿多少回扣,又或许,那家理发店手艺极差。 “房间布置好了,祝你早日康复。” 护士扫视了一眼房间,在离别前祝福道。 “谢谢。” 尽管沈衿到现在,都不曾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这家病院又有什么样的出院标准。 精神有问题,那也该给一个病症吧。 房间的铁制品都被盖在布料之下,看着倒是明亮温暖许多,不像之前,过于冷硬。 她还是选择去了床上。 这具系统提供的身体,只是拟人的生物外观,怎么可能会掉头发。 所以,它肯定来源于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 可惜,只有一根碎发,看不出什么。 趴在地上,向床底看去。 铁架床离地面约摸有五十厘米的高度。床下作为传统意义的清洁死角,但眼前这个房间却被清理得十分干净。 她稍微摸了一把,指尖都没有沾上灰尘。 沈衿整个人都躺进了床底。 “找到了。” 许久,她终于碰到一处暗缝。摸着有些崎岖。 神识终于给力了一把,成功上线,她也得以看见暗缝的模样。 是被人生生撬开的一条缝隙。 卡在床头与支撑的方块处。穿过缝隙,是一个中空的小空间。 神识继续探入,她看见里面堆叠的纸条。 属于之前住在这间房里的患者。 第157章 只有香如故(03) 纸条堆叠在缝隙里,粘了不少蛛丝和灰尘,但好在,沈衿还是将它完整挪出,摆放在桌面上,排成一排。 灰尘被沈衿细心掸去,但随着时间流逝而产生的褶皱、淡黄却无法消除。 她不知这三团纸在空隙里隐藏了多久,只能推测,这些来自于许久前,同样住在这里的重症患者。 沈衿打开了第一张纸条。 字体端正飘逸,主人应当有练过专门的书法。墨痕有些晕散,不过不影响阅读。 纸条上写:“希望通过积极治疗,出院和他组建一个完美的家庭。” 很明显,来自于一个未婚女性的期盼。她因为有些疾病暂时无法与男朋友结婚,进入病院后,尤为积极地许下关于未来的愿望。 她后来如何,顺利出院,又顺利组建她梦想的家庭了吗? 沈衿摊平了第二张纸条。 “我遗忘了很多,头发一根根往下掉,不得不听从护士的建议剪掉了长发。我以为我病得更重了,医生却告诉我,我正在变好。这是真的吗?没关系,变好了,我就可以出去了。” 第二张纸条写下的时间明显是经历了一段疗程后。她的记忆与身体出现问题,医生的诊断却给了她正在痊愈的错觉。 沈衿握住纸条的指尖攥紧,再次将它揉皱成一团。 第三张纸条,就是她最后的结局了。 在没有打开它之前,沈衿一直抱着期待。直到她看见纸条上飘忽无力的字体。上方还有湿完又干的水痕,以及发黑的血迹。 她写道:“我不该来这里的,妈妈救……” 她连求救信都没有写完。 沈衿沉默着,将这三张纸条团拢于手心,揉成一团后,塞进原来的位置,恍若一切都未发现。 暖白的布料即便盖在铁板上,依旧阻挡不了浸出的冷意。 她一直知道,这家病院并不像外表这般简单,但看着最后那句向妈妈的求救时,还是忍不住沉默。 …… “叮咚。” 墙面悬挂的广播传出声音。 “距离夜间节电模式还有半小时,为了您的安全,请各位患者及工作人员不要在走廊逗留。” “不要逗留。” 沈衿站在铁门内侧,透过猫眼,打量着外部的廊道。 因为猫眼的原因,视线有些发黄。在广播声音响起时,医院似乎陷入了规律的震动。她看见尚且在外的人在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工作,朝各自的房间走去。 离广播声响不过五分钟,廊道已经彻底清空。 这效率,未免也高了些。 人都走完了,那就到沈衿出去的时间。 只见她按下门把手,穿过门缝飞快闪身,只是一瞬就到了监控盲区。 她来这里时,便将离开路线规划好了。 廊道的灯处于闪烁状态。不像是节电,反倒是年久失修,在报废的边缘。倒是墙面的绿色提示牌,光源稳定,可以充作照明。 506在中间的位置,往前走是护士站,往后是同样的重症病房。沈衿自然选择从护士站开始,一间不落的看过去。 护士站里,四个护士围成一圈,手里正在打牌,烟雾弥漫熏得人恶心,像极了棋牌室。 护士依旧穿着统一制式的粉色护士服,只是在闪烁的黄灯下,衣服露出一块又一块斑驳的阴影。 好在那头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沈衿趴在501的门口,透过猫眼,打量着屋内的情况。 501的主人是一个拥有齐肩短发的女子,此刻正趴在铁桌上,正在记录什么。 沈衿的神识探入,再次受到了阻碍。她只能听见女声低低的哼唱,像是某首摇篮曲。 502的主人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但她的被子依旧折成豆腐状堆在床尾。她微微佝偻起身体,很明显是觉得寒冷,在抖动取暖。 冷了,不盖被子? …… 沈衿慢慢踱步,仔细地扫过每一个房间。 里面住的,毫无例外,全是女性。人畜无害,顺从广播指挥,在房间里做着自己的事。 越往后,病症越重。 而廊道另一个尽头是520房间。门口的铭牌已经是红到发黑的颜色,像是鲜血直接凝固。 沈衿透过猫眼,看到了同样注视着她的女人。 …… 女人的脸色极白,身高还欠些,此刻正踮着脚,趴在门上往外看。 沈衿看见了她茶色的眼眸,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白。 还是有些恐怖的,沈衿心想。 这里住的患者,才有一些精神有问题的模样。 她一脸淡定地敲响房门。 “咚—咚。” 沈衿敲得毫无顾忌,于是静谧的廊道里也回荡着铁门被敲响的声音。 一时不知道,门内门外,应该是谁更害怕。 “可以让我进来吗?” 沈衿知道她能听见。这门虽然是铁质,但隔音效果并不好。 屋内并没有回答。 于是沈衿一下又一下敲着。 “若是你今晚不开,我明天同样会来拜访。” 所以放弃无谓的挣扎。她现在还有心情敲门,下一刻可能是直接踹门了。 终于,沈衿听到了她的声音。 沙哑又极冷:“你的名字。” 沈衿停下了敲门的动作,认真回答:“沈衿。” 她看见屋内的人像是受了某种震撼,眼眶已经盈出泪花,她身体抖了抖,紧紧地握住了门把。 她又问到:“性别。” “女。” 沈衿还是回答的坦然。 下一秒,得到答案的女人飞快拧开了把手,将沈衿拉进房间。 “哐当!” 巨大的关门声响起。 但一切和房间里的两人没有关系了。 第158章 只有香如故(04) 统一装饰的房间,520的装饰显然经过了主人的耐心调整,整体气质颇为不同。 若真要说,多了一股野蛮生长的不羁。 她窗帘下的细丝以三股成辫,打成了蝴蝶结的模样,又被铁桌遮挡,只露出几个脚来。床上的被子同样叠放整齐,却不是医院堪比军训的四方形叠法。 桌布撕下一角,搭在床头,成了单一条纹的装饰。 房间打扫地不算干净,外套也随意搭在椅背上,但这样舒适的凌乱,才是生活的气息。 她打量了一圈,又将视线落回这位重症病人身上。 她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此前的失态只是幻觉。但微红的鼻梁,急促的呼吸还是泄露出她的紧张。 “你可以叫我小梅。” 小梅的皮肤是白瓷一般的冷白,在夜里还带着一丝灰调,是常年未晒太阳的病态。茶色的双眸闪动着,注视着沈衿的面容,自我介绍。 “小梅。” 沈衿微笑着,伸出手。 小梅看着她举起的右手,先是茫然,下一刻不知想起了什么,猛然捶了捶脑袋,赫然绽放出笑意。 “我都忘了!” “这是握手!” 她抬起双手,将沈衿的右手牢牢包裹。 沈衿身高比小梅要高出半个头,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她所有的神态变化。此刻握紧她的两只手正在颤抖。 是由于激素分泌,不可控制的战栗状态。小梅,仅仅因为一个握手的动作,就兴奋到肾上腺素飙升? 沈衿并不认为自己有这般强大的影响力,所以,只能是“握手”这个动作寓意特殊。 但是…… 小梅知道,它表示的是友好,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是哪个沈衿吗。” 终于,小梅恢复了平静,柔着嗓音,拉着沈衿往窗边摆放的书桌旁走。 沈衿这才注意到,在铁桌与窗台的连接处,那里的墙面被凿出了一小根横条,往墙内,掏出了能存放一根笔的空间。 可是,这里的铁桌,是焊在地上的啊!她又是如何凿出的这个洞? 只见小梅蹲下身,整个人都缩进桌底。 右手不断往上,竟是像泥人一般,指尖变成了纸片薄度。她整个人都在努力,纸片般细薄的指尖,卷住了一根铅笔和一块橡皮,郑重的摆放在桌面上。 沈衿握住了她的手腕,依旧是洁白,没有半点磕碰。 “怎么了,要握着我的手?” …… 不奇怪才不正常吧。 沈衿没有松手,她做出平静的模样:“我瞧你期待的模样,所以想带着你写这个名字。” “真的可以吗!” 小梅苍白的脸颊透出红晕,现在不仅是手在抖,她的全身都在战栗,像是要变成纸片人软在地上似的。 沈衿实在担忧。 “可以,你做这里,我带你写。” 小梅握笔的姿势极为僵硬,更像是幼童时一味的模仿。 她不会写字。 于是铅笔精心削好的笔尖,在触碰铁面时,就被她压断了。 小梅受惊,整个人差点原地起飞。但沈衿一直站在她身后,弯着腰,按住了她的肩膀。 “没事。” …… 小梅嗫喏了许久,退缩:“太浪费了,我只有这一支笔。” “没关系,我给你拿新的,不要紧张。” 沈衿的话总是带着特别的魔力,即便是初见的小梅也格外信服。 小梅端端正正地坐在铁凳上,背挺得极直,双眸注视着笔尖。 看到黑色的炭迹在银白色的铁面上现形。 “好美。” 她摩挲着字迹,眼底露出痴迷。而沈衿已经拿起橡皮,将她的名字擦去了,只留下黑黑的一条,滞留,蜿蜒在桌面。 “你的名字?” “小梅。” “我不是说这个。就像我的名字是沈衿,但有人唤我小沈,也有人唤我阿衿,这是基于我名字的称呼。” 沈衿的耐心依旧很足。她还是站在小梅身后,弯着腰。 “你的全名呢?” …… 小梅陷入了沉默。 她仿佛在思考,但神色又是全然的空白和无措。 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名字本就是她的刺激点,被沈衿这么一问,显然有陷入狂暴的模式。 而沈衿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癫狂到五官扭曲,身体拉张又膨胀,像是被肆意揉搓到泥人,看着她逐渐没有正常人类的模样。 算了,何必为难一个怪物。 沈衿难得反思自己。正准备安抚小梅,并作为赔罪,教她多写几个【xiao】和【mei】字。 就见她的眉心,有红光闪烁。 这光来得快,去得更快。但沈衿还是从这红光中,感知到了凌落剑的波动。 红光失去后,再也无处追觅。而小梅也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模样。 她坦然开口:“我忘记了。” “我只记得,有人这么喊我。” “她说,我是冬天的梅花。” 沈衿并不准备继续试探,毕竟,看着她扭曲成那副模样,肯定很累。现在只是她进入副本的第一天,就能有这样的发现,已经相当不错。 “那我教你怎么写梅花吧。” 沈衿又一次弯腰,握住了小梅的手背。冰冷如陶瓷的触感被她清晰感知。 沈衿认真地带着她,一笔一笔写下了“梅”字。 第159章 只有香如故(05) 医生和护士并没有查房的习惯,或者说,没有查到520房间的习惯。 沈衿估算了一下时间,准备和小梅告别。 银白的铁板桌面被深深浅浅的“梅”字覆盖,随着桌布放下,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变化。 写了很久的“梅”字,小梅一直不曾厌倦,她的脸颊一直保持着微烫的红润状态。右手被她握久了,缠上了人类的温度,带着皮肤质感的微软。 但是,沈衿要离开了。 不查小梅的房间,可不代表不查她的房间。 “我要回去了,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小梅似懂非懂,但也飞快从铁椅上起身,学着沈衿的祝愿,重复道:“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沈衿微笑回应:“谢谢。” 小梅也同样学着点头:“谢谢。” 像一只猫,沈衿以惊人的灵活度,又一次避开了监控,来到了五楼的走廊。 夜深后,连待维修的照明灯也停止工作。绿色的标识等在黑夜里,带着未知的恐怖。 伴随着她的每一步走动,地面传来清晰的回音,像是两块瓷器的碰撞。 沈衿下意识停止了步伐。 碰撞声也跟着停下,只是比她慢了几个毫秒。 沈衿心中了然,背后想必是跟上了“人”,但没关系,这个副本人来人往的,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停下也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继续坦然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廊道比她来时要长了许多。 沈衿本该早就抵达房间,现在却依旧在走廊上打转,清脆的碰撞声越来越急促,甚至有些明目张胆,像沈衿宣告自己的不平凡。 你难道没有听见,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走路声吗? 你难道不怀疑,你的身后,跟着其他人吗? 你怎么,不回头? 阴风阵阵,冷意穿过衣领,向沈衿的后背灌入。 她依旧毫无所觉,前进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 这个女人,为什么能迟钝成这样? 忽然,远处有一处亮光袭来,直接照到了沈衿的眼睛。 隔着刺眼的白光,沈衿依旧清晰地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他正拿着手电筒,光源将沈衿彻底锁定。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与白日在问诊室里如出一辙。甚至,他的声音还是同样温柔。 他说:“你违反规则了哦。” 如影随形的瓷器碰撞声悄然退去,连带着那股阴冷的氛围也都彻底消散。 沈衿顺着光源,依旧向前。 医生也不动,于是手电直愣愣地照亮沈衿的身影。 “你可以停下了。” 医生脸上的温柔笑容终于消失,带着规则被忤逆后的愤怒。 “你的胸牌呢?” 沈衿有些无语,她都夜行出来了,怎么可能戴胸牌。 她坦然摊手:“在房间,我出来上个厕所。” 医生:…… “还敢狡辩?” “怎么,你一直蹲在厕所门口,确认我没去过?” “冥顽不灵!” “无可救药!” “你难道没看过病人的行为准则吗?入夜不得因为任何原因,离开房间!” 沈衿当然没看过。这份准则对她的唯一用处就是找到不可为的点,然后打破它。 沈衿冷嗤:“你让院长在房间里放厕所咯。设施落后还让人不要起夜,我拉房间里,你来收拾?” “你……” “怎么会有你这样无理取闹的女人!” 这令人熟悉的霸总台词。 沈衿怎么可能落后? 她比医生更狂,连卷翘的发尾都露出狷狂不羁:“呵,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你是第一个敢用食指指我的人。” …… “五楼廊道发现失控重症患者,言语系统彻底紊乱,需要支援。” “通知手术室,准备开颅。” 医生掏出对讲机,飞快下达指令。 沈衿:…… 这就摇人了,这么输不起? 斗嘴输了,还要骂她言语系统紊乱,她这是紊乱,那医生是什么? 瘫痪吗? 至于手术室,她还是挺想去一趟的。 卑微打工人,说加班就加班。本来,她都打算安稳回去睡觉的呢。 但既然准备了,也不好让他们白跑一趟。 沈衿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白衣医生、粉衣护士还有绿衣的护工。 应该差不多了。 于是,众目睽睽下,她双眼一闭,哐当倒在了地上。 第160章 只有香如故(06) 他们似乎忘记了夜间节电的规定,又或者,只是为了约束病人而已。 起码,现在的五楼灯火通明。灯光像是传染,从五楼始,将整个住院区点亮。 沈衿安静地被一群绿衣护工架着。他们甚至分出了五个人来抬她。被高举至人群上空时,比起病人,更像是猎物。 他们捕捉到了一只猎物,于是五花大绑,高举着她,并搬回自己的营地。 割裂感在心中升起。 沈衿侧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群。复制、粘贴,无论是外貌还是动作,像是批量生产的流水线产品。 她的四肢分别搭在四个人的肩头,整个人呈“大”字状分开。皮肤接触的区域并不多,但足以让沈衿感受到非人类的硬质感。 要不要踹一脚试试能不能敲碎? 恰在此时,她看见远远地,坠在工作人员之后的身影。 光照下,她无处可藏。 薄纱款式的红裙包裹着她冷白的身躯,若隐若现的曲线却并不透出暧昧。 沈衿只要低头,就能看见她没有眼白,纯黑的瞳仁,像是两颗沾上的玻璃珠。 其他声音已经离得遥远,唯有瓷器与地面的碰撞声在清晰回响。 她,想干什么呢? 沈衿想着,自然而然与红衣女子对视。 她看见,女子瓷偶般僵硬呆滞的脸颊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她说:“别逃跑哦。” 好家伙,原来和医院工作人员是一伙的。沈衿冷哼一声,侧头不再关注。 …… 手术室在二楼。被五个人同时扛着下楼梯,实在是一种折磨。 看来这群人在夜间,或者说在目前状态下,智商存在明显问题。电梯门都打开了,他们眼都不眨,径直挑中楼梯,开始新一轮的颠簸。 在沈衿仅剩的一丝耐心要花完之际,终于到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布置与寻常医院相同,但材质同样存在区别。 房间里所有的墙面,包括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磨砂的陶瓷材质,在照明下,闪烁着灰白。 正中间是一张单人陶瓷手术床。 沈衿被安置在了床上,终于见到了本次手术的主刀医生。 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戴着口罩,只露出流水线一般的妆容。 她甚至化着全妆,换身衣服,都能直接登上时尚杂志拍摄封面,一个光鲜亮丽的摩登女郎。 女郎的皮肤质感要比其他人更好些,仔细观察,还能看见里面的细闪。 “将她叫醒。” “开颅手术要在清醒条件下完成。” 沈衿不情不愿睁开了眼睛,反手扣住甩向她脸的巴掌,并借势鹞子翻身,将那人按在了床上。 令人牙疼的瓷器碰撞声响起。 但这仅仅是开始。 沈衿从人群里挑出扛她的那五个护工,围殴了几拳后才在床上坐下,望向摩登女郎。 “你的外观,倒是与他们不同。” 女郎高傲仰头,也不介意沈衿的小小反抗。这点小力气,在她眼里和小猫打架没有任何区别。 “你比其他病人,病得更严重些。”她恍然大悟:“难怪当夜就定下了开颅的手术决定。” 她极其自然地拿起手术台上的白瓷小刀,在空气中随意挥舞几下,又踹开了碍事的护工。 “按住她。” 她的声音瞬间严肃,红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手里的白瓷刀折射出冰冷的白光。 就在她话音刚落,之前缀在人群后的红纱女人再次闪现。她一个伸手,扣住了沈衿的手腕,整个人向前倾斜,将人压下,彻底困在了手术床和她中间。 “你离我这么近,她还有空间动刀?” “你说,她会不会手艺不精,开成了你的头颅?” …… 摩登女郎无比厌恶沈衿的多嘴:“让她闭嘴。” “作为……只要会同意和点头就好。” “我顺便帮你把嘴缝起来吧。” 第161章 只有香如故(07) 沈衿能放任她动缝自己的嘴,再剃头做个开颅吗? 当然是…… 可以的。 她透过那柄白瓷小刀,窥见了另一处空间,磁场混沌、能量凌乱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能生存的地方。 但是,沈衿看到了那处空间里,自无尽的黝黑处陡然生出两根丝线,分别纠缠至两人的身体。 这是两具,被操控的瓷偶! 找到了。 被屏蔽,时灵时不灵的能量终于回归她的身体。沈衿抓住了红裙瓷偶背后的红线。五指握拳,用力一抓。 只见红线瞬间紧绷,溢出几缕黑气后,又猛然崩断消散。 她听见了另一处空间里,传来的闷哼声。 红裙瓷偶哐当一声,倒在了白瓷地板上,背部原本被丝线固定的位置变得焦黑,倒像是人类被灼烧后的皮肤,能看出属于人的肌理。 另一只手持白瓷刀的医生瓷偶,仍处于被控状态。它似乎看不到同伴的变化,按照既定的指令,右手高高扬起,朝着沈衿的额头刺去。 沈衿并没有躲。 她甚至还侧了侧头,确保小刀的落点是自己的眉心。 “噗嗤”一声,是刀锋划破皮肤,再刺入颅骨的声音,像是切开豆腐那般轻松。 床上的身体没有半点挣扎,她双目紧闭,薄唇微抿,似乎正在熟睡,完全不知危险的降临。 头顶的手术灯勤恳地洒下白光,将一切清晰照亮。 地上有一只瓷偶,像是被遗弃,背部的焦黑还在蔓延。持刀的医生维持着诡异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床上的人类…… 或者说,床上的躯体,眉心插着一柄小刀,但她没有丝毫挣扎,面容平静,仿佛被扎的不是自己。 在更高的地方,沈衿微透明的灵魂安静地飘在上空,注视着床上被她使用的那具躯体。 系统为她捏造的npc肉体是统一适配世界的模型。她一向选择默认模式,因此这张脸并不突出,扔进人群里,转头就能忘记。 但是,在瓷刀刺入的一刻,她的外貌变了。 伤口的连接处,并未涌出鲜血,而是呈现出青白的瓷质亮面。 亮面只是出现一瞬,又彻底消散。 此后,她看见那具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美。皮肤吹弹可破、洁白如玉,连睫毛都长了几分,向上蜷曲。脸颊被染上殷红,而唇瓣也鲜嫩欲滴…… 啧,哪里来的捏脸大师? 沈衿分出了一部分神识回归到肉身。 她看到眉心深处的白瓷刀尖。它正作为两个世界的连接点,不断偷渡着红色丝线。 丝线在她的伤口处编织成结,逸散的能量正是捏脸的重要原因。 成为瓷偶的感觉很奇妙。 沈衿能感知到自己的躯体在被无形的大手捏动。 捏小人就是这样,当然,她现在做的是被捏的泥人。 也不知算不算幸运,起码,她的外貌与流水线生产的员工并不相同。她起码是背后的“造物主”亲自捏出来的。 她该做什么,才能回报祂的整容大恩呢? 随着外表的整容结束,接下来就是心灵上的洗脑。 沈衿终于知晓,为何医生仅靠两个问题,便断定了她的情况。 她听见声音自她脑中悠悠响起。 祂说:“你是赵佑的第五个女人,赵衿。” 祂说:“你的性别,微雄。” 沈衿:? 赵佑,不正是本剧情的天命之主,没了金手指被直接摁死的傻逼主角吗? 命不长,玩得还挺花。 那她该怎么回答呢? 沈衿抽回了自己的神识,又施舍一般掰了一小片注入这具身体。 她听见那具身体说:“好的,老公。” 沈衿:…… 想刀人的心是拦不住的,就这,任务还有完成的必要? 她支持凌落剑的失踪。 “现在,回你的房间休息。” “天亮后去理发室剃成寸头,我不喜欢女人留长发。” “我的命令,以后你只能遵从。” “想办法,把小梅带到手术室。” 沈衿平静地看着这具被控制的身体,选择眼不见为净。 小梅…… 她又想到在520病房里,有着一头黑长直的温柔姑娘。她是如何逃开这些瓷偶大军,将自己保护在重症病房里的呢? 第162章 只有香如故(08) 躯体的损坏沈衿还得自掏腰包,任务尚未完成就已经确认了一笔额外积分消费。 沈衿第二天睁开眼睛时,都是带着怒意的。 大概是因为前夜才做了开颅手术的原因,并没有闲杂人等敲响沈衿的房门。 连翘掉医生集中精神指导的的课程,都没能吸引来注意。 白天,精神病院又恢复成了平日温暖的模样,连地砖都带着暖意,整栋楼笼罩在橙黄的滤镜之中。 沈衿控制着身体,听从昨夜那人的指示,晃荡在连廊里。 有人询问,面上带着笑意:“是去理发店吗?” “是的。” 沈衿说,颇为烦躁地扯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头发长、见识短。” “我要把这长发全部剃掉。” 粉衣护士捂着唇,以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满意离去。 沈衿是从楼梯走的,而下到三楼,必须要经过520房间,也就是小梅的病房。 她面容平静,迈出的步伐都是一致的半块地砖长度。脊背挺着板正,像极了牵线木偶。 在她走过520用锁链反缠绕的窗户时,沈衿看到了偷偷掀起窗帘,露出一双眼睛的小梅。 她的目光还带着喜意,欣喜于沈衿的再次到来,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注视到沈衿的面容时戛然而止,变成了惊愕与恐惧。 真是敏锐啊,小可怜。 沈衿有些怜爱,但也并未有在小梅面前卸下伪装的想法。她还要靠着这具身体进到里世界,找到罪魁祸首和消失的凌落剑。 一墙之隔,小梅大惊失色。她恍然地往后退,直至后背抵上了铁椅才赫然回神。 随即,她弯下腰,紧紧捏住胸口的衣衫,大声喘气。 她的双目又一次泛红。精神不稳定,又像是陷入了异变。 她的脑中不断回旋着昨夜的情景,明明只是一晚上,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晚,小梅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她拿着笔,慢慢地描绘着属于她的名字,像是要将这个记忆铭刻在心。 铁桌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已经被桌布彻底遮盖,她的房间,很安全。 “沈……” 脱口而出的呼唤戛然而止。她按住了自己拉在桌布一角的右手。 字迹就隐藏在桌布之下,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觉。 但多年来培养的直觉让她的心底生出本能的心悸。沈衿她,并不是昨夜的沈衿。 小梅又一次回忆起昨夜。 沈衿的手远比她的要热、要软,在被她的手握住时,是全然的安心。 她的嘴角总是带着微上扬的笑意,宽容、自信。 小梅终于放下了垂落的布料,将右手放至桌面,左手抬起,在右手的手背之上。她做出了沈衿昨夜的抓握动作。 小梅的体温比沈衿冷许多。她自己从未觉得异常,但是,昨晚她感受到了属于人类的炙热温度。 双手紧紧地攥紧了桌布。 她像是确认一般,又一次扭头,朝着身后的窗户看去。 但是沈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她的窗前。 她像曾经自己见过的无数女人一样,抬脚迈入了黑暗的楼梯,不断向下,然后带着复制粘贴的样貌,更换的性别,消失的名字再次归来。 “沈衿也会这样吗?” “要去吗?” 她在心里拷问自己。 可她不敢。 她只要躲在她的房间里,那她永远能保持现在的模样。 她出去了,她要是出去了…… 桌布早已被揉皱,露出了被它遮盖的密密麻麻的炭笔字迹。 “可是,我真的还是我最本来的模样吗?” “要不是沈衿,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已经连名字,都忘记了呢?” 在漫长的对抗中,小梅已经被孤独消磨了太多记忆。 包括她曾经,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记忆。 “而且,沈衿不该这样。” 她想着,一把扯下了桌布,随意地扔在地上,按下门把手,往外冲去。 …… 故香精神病院所有的一切,恍若被按下了暂停键。 医生、病人、护士、护工。所有在各自岗位认真工作的人都放下了一切。他们往520的方向抬起头,眼神中,是统一的疯狂。 “出来了。” 有人在呓语。 不,是所有人都在呓语。 “她出来了。” 第163章 只有香如故(09) 沈衿还在楼梯上行走。与医院整体明亮温暖的橙黄氛围不同,楼梯间阴冷潮湿,连白日的阳光都吝啬进入。 深绿的安全指示牌摇摇欲坠,在黑暗里的闪烁绿光更显诡谲。 三楼不是医院的生活场所,一层楼的商业区就这个配置? 沈衿踩着楼梯,一格格往下,面上毫无表情,但内心已经开始吐槽。 黑夜中,人的认知会被最大程度放大,以至于沈衿出现了走了很久的错觉。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 她目前被困在五楼到四楼的楼梯上了。 发生了什么? 按照昨夜那人以及护士的说法,她现在下到三楼是医院的一致要求,没理由阻拦她的步伐。 但现在,很明显是医院发生了异常变化。 她几乎是下意识联想到了小梅,以及她在房间里偷窥的眼神。 520房间作为重症病房,关着医院病症最重的病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医生、护士查房时都会下意识避开这个房间,更像是互不干扰。可小梅,分明是他们想要啃下来的那枚硬骨头。 再结合赵佑的嘱咐结果很明显。那间房是小梅的安全房,她只要躲在房间内,医院人员便无法抓住她,对她进行改造。 不过,这真的是安全房吗? 那小梅为何也出现了瓷化的状态,甚至在激动时连人类体征都无法维持。 小梅的记忆颇为混乱,沈衿的普通社交,她都需要反应许久,才能勉强明白其中的含义,并生涩地做出回应。 所以大胆推测,安全房并非安全房,只是一个将人困住的囚笼而已。它正在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侵蚀着小梅的大脑。 至于赵佑作为代表的医院势力为何没法进入,那只能说,囚笼和医院,是拥有相似力量的两股势力。 赵佑可以称得上当之无愧的天命,不然,也不会死了还特意派发任务。要知道,她当初偷渡出萧江冉,世界意识也只是换了一个主角而已。 赵佑死了,世界就陷入崩溃,需要外力救援,他在这个世界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那能被赵佑忌惮,甚至相持漫长时间的力量来源于谁? 对手层级太高,目标就很好锁定。 再加上本世界不存在与赵佑势均力敌的女主。 基本就可以将那间囚笼锁定为凌落剑,或者凌落剑的“新主人”的势力范围。 原计划中,沈衿预备去三楼逛逛,正好看看这精神病院中理发师的技术水平。但现在,计划被打乱,那她只好依未知boss的心愿,在楼梯间等等。 看看,它给她送来什么惊喜。 沈衿停下了徒劳向下的步伐,转而靠在扶手上。还担心自己所在的位置不够显眼,于是掰了墙上的“安全出口”标识,放在怀里。 标识在脱离电源的时刻彻底黑暗,但又在沈衿指尖触碰时,亮出了莹润的白光。 这白光并不强,但足以将她照亮。她百无聊赖地捧着标识。 “这标识,也算跟对了人。” 一言不合将人收进后宫还要按他心思改造的赵佑需要逃离;困住少女,让她孤立无援在黑暗中迷失的囚笼也要逃离。 而沈衿。 她玉白的指尖搭在标识之上:“我这里,才是安全出口。” “所以,你会来吗?” …… 小梅在看见房门的空隙时,心中的恐惧已经达到了巅峰。她全身的每一颗细胞都在疯狂预警。 “危险!” “危险!” “危险!” “不要出去!” 她以前,就是靠这声音,才在医院里得以自保,没有像此前路过她窗的女人一样,变成流水线上生产的瓷偶。 可是,明明自己已经决定要出去了,不是吗? 为什么,还要劝服我不要出去呢? 门缝中透出一缕暖黄的光芒,顷刻便冲进了整个房间。 小梅仰头,与一双双黑色玻璃珠眼睛对上了视线。 她的门外,在她拧开把手,门板只是有一些松动时,五楼的医护人员就已经聚集完毕。 他们的眼眸是纯粹的黑色,连眼尾上扬的弧度都是粘贴。 小梅听见声音在她头顶炸起。像是一整个窑的瓷器彻底摔碎。 尖锐重叠的声浪中,她听见了男声低喃,深情又痴迷:“你出来了,我的爱人。” …… 退回房间,锁上房门,像以前一样缩在床底似乎能万事大吉。 但是,小梅发了狂一般,选了一条最困难的路。 “滚!” 她尖叫着,将门彻底打开。 门板挥动的弧度,清扫出了一片空白。 小梅抓住这个间隙,推开了正前方阻挡的护士,朝着楼梯间跑去。 可是,她真的跑得掉吗? 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汇聚。包括她想要抵达的目的地。她站在门口,无措地看着从楼梯里,向上涌来的一群人。 白衣、粉衣、绿衣…… 层层叠叠,已经将整个楼梯间彻底占据。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小梅握紧了手中的铅笔。这是她从房间里带出来的唯一工具。 “难道真的要回去吗?” 可是,凭什么会觉得,我在知道人类的真实温度后,还会回到那个狭小如囚笼的房间啊! 小梅的双目染上殷红,她的五官开始狰狞、龟裂,像是烧制失败出现裂缝的瓷俑。 她下一刻,似乎就要碎成渣渣。 异变仍没有停止。 小梅愕然举起了手里的铅笔,斩钉截铁,朝着面前的所有阻碍刺去。 就在这时,她的皮肤停止了开裂。 一道暖流自她的四周涌至她的身体。 小梅浑身一震。她试图寻找能量的源头,却发现,那暖流来自于四面八方。 “往下跑。” 柔和的女声伴随着能量出现。 小梅终于知道了能量的来源。 她看见五楼的重症病人们分散在医院人员之中。 她们脸上带着同样欣慰的笑意。明明是同样的脸,同样的动作,她却并不觉得恐怖。 温暖,又熟悉至极。 白光如月华洒落,像是旅人终于回到故乡。它强行辟开了一条路。 有护士试图上前,但却被月华灼烧了皮肤。 小梅一头扎入了白芒之中。 第164章 只有香如故(10) “追上去!” 有人在声嘶力竭,但到底是月华朗朗,即便微弱黯淡许多,以后顽强地支撑出仅供一人穿行的小道。 瓷偶们抬手、嚎叫,噼里啪啦,又是一地的碎瓷声。 “杀了她们!” “一群废物!” 白光无法通过,那就只能解决制造白光的人。于是,所有的瓷偶再次调转进攻方向,对准了在它们网络之下的十八位女子。 她们的五官有些模糊,更像是极高曝光度下的失真,看不出具体的容貌。 这也是沈衿夜晚探查并未发现她们面容属于一个模板的原因。 此刻,她们模糊的面容终于荡出了极其璀璨的笑意。唇红、齿白,如阳光下桃花正开。 “你永远都别想抓住她。” 破损的声带长久没有使用,再次开口时带着摩擦的嗬嗬声,对比她们嘱咐小梅逃离时的温柔音色,现在的她们简直是个怪物。 不,她们已经是怪物了。 怪物并没有趁手工具,于是她们用指甲、用牙齿用每一根骨头,她们撕、扯、咬,将涌来的瓷偶打得七零八落。 只是,就算是再厉害的怪物,也有力竭的时刻。更别说她们已经虚弱太久,甚至有一些已经来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们的挣扎愈发无力,好不容易清除的范围再次缩小。 不知是谁脱力,倒在了地上,又被一个身着绿衣的瓷偶高高举起。 哗啦…… 她被撕碎了。 鲜血飞溅一地。 头颅被掷于地上,带上了施暴者的脚印。她没有闭上眼,目光温柔又缱绻地望向微弱的白芒小路、幽深的廊道,像是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光明未来。 白光消散了。 那道温柔的月华彻底失去了痕迹。廊道又恢复成彻底的幽暗。 绿色的安全指示牌持续闪烁,又是一副没电的模样。 瓷偶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楼梯蜿蜒向下,许久才恢复安静。 破碎的瓷片已经被同类碾成细粉,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将粉末尽数卷走,留下一地已经干涸的血迹,像是掉落的梅花碎片。 …… 沈衿在黑暗中已经等候了太久。 直到猛然蹿出的白光闪了她的眼睛,她这才站直身体。 紧随其后,是一个慌乱的脚步声,过了几个呼吸,又是一群脚步声。 像是千军万马在追一个小孩。 “这么欺负人?”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小梅在前面跑,大军在后面追。 她本以为小梅会跑到她这里,但是,她就听见头顶有一群人跑过,再也没有动静。 她被安排到这,难道不是接小梅的? 沈衿握紧了拳头。她还担心空间错位,错过,合着,那她关在这里,是为了隔离战场啊? 沈衿怒了。 于是她抄起手里的指示牌,用力向天空掷去。 卡擦一声,像是蛋壳碎出裂缝。标识卡在虚空,白光更甚。 她蹬着楼梯扶手向前跳跃,一个飞踢,踹在标识牌上。 白光刺破的黑暗,屏障土崩瓦解。 她再次出现在了真实的楼梯间。 “不是吧,你们就这么欺负人?” 沈衿不忘将小梅拉到身后,标识牌随手一扔,便到了她怀里。 “抱好了,安全出口。” 第163章 只有香如故(11) 小梅已经不知道奔跑了多久。 白光随着她的步伐不断减弱,从铺垫向未来的道路变成萤火虫般微弱的白芒,最后又彻底化作光点消散。 她知道,她们能给她的陪伴只有这些了。 小梅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凉。 她前路和来处都是彻底的黑暗。一时间,她的脑中开始幻想温暖的医院,明亮的病房。 她仅仅因为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做这些真的值吗? 她右手的铅笔已经在手心抵出一个印。 小梅的步伐逐渐缓慢,长时间的奔跑已经让她体力不支,尤其是环境黑暗看不到半点希望,对心灵更是一个冲击。 “你到底在抗拒什么呢?” “我多么爱你啊,我的爱人。” 幽幽的男声在廊道里盘旋,缱绻包容,像是在看离家出走,结果只走到后花园的小宠物。 “乖乖回去,听话,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小梅只是摇头,放慢的脚步再次加快。 她早已忘记自己在坚持什么了,但能让她坚持这么久的事情,绝对不会有错。 等等…… 为什么我坚持的就不会有错呢? 如果我最开始就错了,我现在是无意义的反抗什么呢? 一道声音在小梅的脑中响起,白日雷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小梅逃离的念头再次被按下。 她的眼神露出迷茫,连迈出的腿都悬停在空中,左手死死地抓住了扶手。 “是的,如果我一开始,就错了呢?” “现在回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或许,一直呆在房间里才是正确的决定。” …… 小梅能突破包围跑到楼梯明显在赵佑和囚笼两个势力的意料之外。 他们自然不会将侵蚀了这么多年的所有物,拱手让人。 但囚笼的势力范围是囚禁小梅的520病房,赵佑的范围则是在橙光笼罩下的医院。 这里的楼梯,他尚不知道是如何产生,对它的控制权并不高。因此,平日里一直安排瓷偶走楼梯巡视。 现在,小梅出现在这里,让他极为不安。 所以,两股力量破天荒地联手,试图将小梅先劝离楼梯。至于其他,可以等出去了再说。 白光争取来的时间已经被拉平。 赵佑的瓷偶大军正在逼近。 他开口:“何必呢,你觉得你,还跑得出去?” 小梅再次晃神。 手心的疼痛早已麻木。她忽然松开了右手,一直攥紧在手心的铅笔竖直坠落。掉在台阶上,滚至黑暗中,没有惊起半分波浪。 只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微红的印痕和笔尖的黑点。 沈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她一手朝着安全指示牌,带着晨曦般温暖明亮的白光,从黑暗的头顶径直落下。 在空中一个转身,平稳落地,挡在了小梅和瓷偶之间。 她一手搭着扶手,另一手抛举着指示牌唤回小梅的注意力。 在她终于回神,恢复成人类的模样后,随手一抛,将安全标识扔进她的怀里。 “抱好了,安全出口。” 空出双手的沈衿摩拳擦掌:好耶,又是一场群殴! 赵佑的声音再次响起:“赵衿,抓住小梅,带她进手术室!” 他似乎看到了获胜的希望,也顾不得思考此刻沈衿突然出现的含义。 他自认为手术无懈可击,而沈衿,一个被他洗脑过的低级微雄罢了。 沈衿拳头紧了紧,像是吞吃了一只苍蝇,脸色难看到极致。 “别逼我现在就去你的老巢,见不得光的晦气玩意。” “我叫沈衿,你特么谁,也配动我的名字?” 小梅的双眸终于在听见沈衿时亮起。 她小心地抓住了沈衿的衣角:“你没事?” “骗他的,现在想想真是晦气。” 沈衿本来想安分点,像普通任务者刷个探索度,循规蹈矩地完成任务。 但无奈赵佑过于作死,这么早就出来送人头,是生怕自己戏份太多,抢着杀青? 早知如此,还不如做手术时就把人解决了。 “真好。” 小梅弯了弯眼睛,像是又找到了某个希望。 “你现在……” 是来做什么呢? “带你出去。” 沈衿抓住了小梅的手腕。 “这个,抱好了。” 沈衿指尖敲击安全标识的表面,只见那白光霎时拉长,在小梅腰际环了一圈,像是条安全带。 “这是……” 小梅还想问这根带子什么用,下一秒,她发现,她已经起飞了! 沈衿带着她直接冲进了瓷偶大军。刚落地,她就踩到了两个人头,下一刻,两个瓷偶化成了碎片。 这是,她能拥有的战力? 莫名的悸动在心底燃起,小梅明显开始躁动急迫,下意识又跺了几脚。 沈衿包容,笑得放肆:“尽情打,放心。” 第164章 只有香如故(12) 情绪有很多发泄方式,暴力和宣泄就是其中一种。当发泄对象变成昔日的加害者,还不是同一个种族时,这份方式的畅快感就被放大到极致。 楼梯的平台并不宽,被她敲碎的瓷偶碎片已经覆盖到脚踝的高度。 小梅身上也不可避免多了几道划伤。毕竟,她是直接用自己的拳头去捶的瓷人,破碎的瓷片足以刺穿她的皮肤。 她蹲在楼梯上,环住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血痕正在往外冒出鲜血。 这其实很难得。 毕竟,小梅已经不算是人的范畴。她与瓷人的区别只有一个“烧制”的过程。在最初,她的伤口都不会流血,只是破开一条缝,露出微白的结晶状内里。 随着情绪的发泄,她的皮肤逐渐向一个普通人靠近。 直至现在,追踪她的瓷偶大军已经尽数化作了她脚底下的垃圾。 赵佑如何暴怒沈衿不得而知,或许,他已经气得自闭,缩回自己的黑暗角落捏泥人,连残骸都没时间清理。 “还好吗?” 沈衿蹲在与她同级的台阶上,对着小梅伸出手。 小梅依旧有些恍惚。她紧紧地抱住了标识牌,再三确认自己并非处在梦境。 不,她在梦里,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手,是健康的玉白色,手心微红,似乎能看见里面血液的流动。 手的主人曾一笔一画,教她写了字。现在又让她于绝处逢生。 小梅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搭在沈衿的手心,依旧熟悉的温度,柔软但有力。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沿着脸颊,滴在碎瓷之上。 “不要哭。” 沈衿反握住小梅的手,拉着她站起:“现在还没结束呢。” “好。” 小梅点头,在出楼梯间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战斗现场。 碎瓷已经彻底湮没在黑暗中,只有在靠近出口的位置才能看到灰蒙蒙的轮廓。 而沈衿已经先一步,走到外面去了。 小梅不再多想,又扭回头,看着两人连接的手掌,小跑跟上。 在两人彻底离开楼梯的范围后,空气突然出现一处破碎,像是拦腰砍断的一道剑痕。所有瓷片彻底被黑暗吞没,完好如初。 楼梯的角落,只有手掌长度的铅笔安静地立着。它保持着从小梅手中脱离时的姿势,笔尖朝下,竖直插在了台阶之中。 在一处尚被隐藏的空间里,传出一声怒吼,那声音痛苦又愤怒:“我的瓷人呢!” …… 这一切,暂时和沈衿、小梅没有关系。虽然路程出现了诸多意外,沈衿最终还是来到了三楼。 医院是一个浑然的整体,从窗户向外望,只能看到一成不变的贴画背景,制作粗鲁但也传递了一个事实。离开医院的方法并不是传统的找到门、走出去。 她的任务和逃离无关,但是,都把人院长得罪成这样,沈衿秉持着斩草除根的观念,要将这里彻底摧毁。 而且,她确实想把小梅送出去。尤其是她讲到自己试图拉住沈衿也跟着出来时…... 沈衿可疑的沉默了。 她自然是知道小梅在偷窥的,但是伪装被控制……也确实算是她的恶趣味。 她有无数方式完成自己的目的,却偏偏在偷窥的小梅面前,表现出了这副模样。 “其实也不止是你的原因啦。” 小梅觉得自己的话给沈衿增加了负担,不然为何这人用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注视着她? “我发现,我的大脑里,一直有一个声音不让我外出。” “它说,外面很危险,只有在房间里才能获得安全。” 小梅笑着,带着嘲讽:“可是,我在房间里呆了这么久,好像已经不是人了呢。” “要不是你晚上闯进我的房间,我还真没意识到呢。” 小梅自从会流血后就话痨了许多,像是解开了某个封印,在沈衿耳边叽叽喳喳,没有一刻停顿。 终于,沈衿问出了她的问题:“为什么你相信我?” 难道她的魅力真的这么强了吗? 照小梅的说法,她可是旁观的众多患者路过她的窗户送死呢。 “不知道。” “好像有人和我说过,所以我相信你。毕竟,最差就那样了。” 小梅笑容依旧很灿烂:“现在,已经比我在房间里或者成为流水线瓷偶要好太多了!” 第167章 只有香如故(13) 三楼说是商城,但只有三家店铺,超市、服装店和理发店。没有病人和工作人员显得格外冷清。连橙黄的暖色滤镜都消弭不了三楼的冷寂。 沈衿虽然全程旁观,看似没有出半分力气,但小梅所使用的能量都源于她的身体。虽说没揍到赵佑本人,但让他元气大伤没有任何问题。 瞧瞧,她们两人这不就包场了吗? 沈衿率先走进了超市。 最传统的玻璃推拉门,在门把手的上方,还贴着鲜红的福字。 内里的装修与超市外表并不相符。墙面是糊了水泥的灰白色,还能看见粗糙的肌理。货架上的金属分割板已经生出锈迹,斑驳的暗黄铺在铁架上,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 大抵是赵佑的能量都不足以撑起伪装,这间超市,狭小昏暗又腐朽,还能闻见发霉的木头气息。 一间年代久远的小卖部。 小梅安静地站在柜台,指尖抵着满是尘埃的算盘。 比起超市内环境,她更在意的是柜台的位置。 桌面是用一块青蓝色玻璃压盖,隔着玻璃,依稀能看见下方木桌的纹路,以及歪歪扭扭被塞进玻璃和桌面缝隙的现金和废纸。 沈衿靠着货架,看着小梅陷入了回忆。 她僵硬地拉开皮质座椅,在吱呀声中拉开、坐下。双手习惯性地搭住了算盘。 小梅似乎有些疑惑,明显是思绪尚未跟上身体的节奏,本能先于思维坐下。 算盘珠因为她的抚摸,又恢复了磨砂黑色,倒是小梅的指尖,染上太多尘埃,遮盖了原本的白色。 “啪。” 小梅轻拨了算盘,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与此同时,她抬头,望向沈衿的方向,不准确来说,是望向沈衿身后的货架。她在通过沈衿的动作,回忆旧时光里的某个人。 天旋地转间,光晕被拉大到极致。刺眼的白光笼罩了整间超市,强行驱逐了橙黄滤镜。 沈衿再睁眼,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不能这么说,她依旧在这间超市,却是曾经尚在正常营业的超市。它属于过往的时间线,亦属于小梅的记忆。 小梅正坐在柜台后打盹。慵懒的午后阳光在她脸上亲吻,麻花辫垂至小腹,又戴了两朵鲜红色的绢花。 她的脸尚有些稚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远不如沈衿认识的小梅精致。 但面前这个小梅,只是睡着,便能感知到浑身散发出的明媚生机。 “小老板,午睡呢?” 一个穿着背心的老头摇着蒲扇走进:“给我来两包烟,今儿个要抽五块钱的。” 老头笑着,用蒲扇拍醒了小梅。 小梅的记忆有些混沌,听见老头的问话只是蹭得站起,僵硬地站在原地。 “哟,这是睡懵了?” 老头乐呵呵,又将自己的要求重复一遍。小梅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这里的一切熟悉,但环境又明亮得让她无所适从。 她似乎是真的睡懵了,连五块钱的烟都不知道是哪个。 “喏,就在你正后方,画着两只鸟的。” 沈衿从暗处现身,同样站在柜台之后,帮小梅掏出了香烟。 待老头付款离去,小梅才舒了口气,望向沈衿:“哎呀,我都睡懵了,多谢有你!”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沈衿看着小梅新奇的眼神,无奈地微晃头,得了,失忆一个。 却不见沈衿恐慌、紧张。她慢悠悠地绕至小梅对面,伏在玻璃上。 这面玻璃被小梅擦拭得都能做镜子。 她说:“小老板,你家大人呢?” 小梅又陷入了沉默。 看来并没有大人的记忆,又或者大人在她这里无足轻重。 所以沈衿又问:“给我来一根铅笔。” “哦,好,好。” 小梅不知道自己为何又一次走神,连忙转身,掏出一支铅笔递过去。 “一块钱。” 沈衿接过,理所当然:“我没有钱,给你打工抵债吧。” 小梅连忙回绝:“不用,不用,一支铅笔,送你就好了。” “要的,我不是这么占便宜的人。” “真不用,这铅笔成本就几毛钱。” …… 一番拉扯后,沈衿终于成为了超市的卸货员。 原因还是小梅看见她单手就拎起了小腿高度的料酒缸。 “我这里工资不高,只有五百一个月,但可以包食宿。” “没问题。” ……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梅越来越融入小老板的身份,将小卖部打理得井井有条。 沈衿尽职尽责地做了售货员,看着小小一个,力量却深不可测,小梅对她是又爱又怕,总觉得她一拳就能把自己碾碎。 又觉得她的想法莫名其妙。沈衿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揍人呢? 她似乎真的遗忘了医院的痛苦经历。 可是,该发生的注定会发生。 那是一个夏夜,明亮的月光,照亮了超市的一角。 哐啷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玻璃碎满一地的声音,有两个壮汉摸黑跳进了超市。 沈衿看到身侧已经起身的小梅有些许感叹。 她抄起厨房的柴刀,护在胸前,朝外走去。 小卖部的后方就是她睡的房间。 但小梅像是完全忘记了沈衿的存在。她又陷入了过去,注定要发生的剧情里。 “放下你们手里的东西,赶紧出去,我要报警了!” “哟,还有个黄毛丫头呢,赵哥,值啊。” 领头的那个只穿了一件黑色汗衫,裸露的胸口可以看见一条刀疤,蜿蜒向下,直至被衣衫遮挡。 “几岁了,老子不搞未成年。” 赵哥话音一转:“不过长得不错,也不是不能养。” 小梅害怕,紧紧地抱住柴刀。但是,这间小卖部是她的全部。 思及此,她大喊着:“着火了,快救火!” 然后猛然抄起柴刀,朝着那两人劈去。 “哟,还挺辣。赵哥怜香惜玉,而我小赵,最擅长的就是打女人!” 小赵也拿起货架上的酒瓶,和小梅对砍。 又是一阵货架倒塌的声音。 小梅的体力不支,又因为心疼货物,被小赵抓住空档,啤酒瓶直接碎在了她的额头。 鲜血蜿蜒流下。 她的眼前开始泛黑,在晕倒前,只能看见两张狰狞扭曲的笑脸,朝她逼近。 第168章 只有香如故(14) “如果能让你重来,你会如何做?” 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地上晕倒正在流血的年轻小梅不知何时变回了医院里的模样。 她尚有些后怕,手心摸向额头,却只能摸到一片冷汗。 沈衿蹲在她身边,平静的询问。 小梅却摇头:“我未曾拥有过小卖部。那是我父母留给哥哥的财产。” “我只是偶尔,有一些些的羡慕。” 她比起手指,比了一个极小的距离。 她想起了一些东西,尚有些疲惫,于是双手撑住后脑,换了个躺姿。 沈衿挑眉,就这么接受,没有不甘?这可不像她。 “我为小卖部做了很多,搬货卸货,上架售卖。” “这件事是真的,但又不是。” 小梅平静地看着地上两滩马赛克。 “那天,我的父母、哥哥都在。”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到底还是开口:“他们没有拿柴刀,而是……” “将我卖给了他们。” 两行清泪又一次滑落。小梅缩紧了身体,面朝着沈衿有些委屈,她说:“其实,我已经做得不一样了。” “可是,我的小卖部。” 沈衿长叹一声。 她拉起小梅已经卸力的身体。在小梅站直的一瞬,时间和空间退回了那时的小卖部。 她看见了真正的现场。 两方人正在对峙,而唯一的受害者是年幼的小梅。 她被亲生父亲绑住,谄笑着亲手交到了赵哥手里,他说:“赵哥,我女儿,长得十里乡村可是这个!” 黄黑皮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腰,比了一个大拇指。 “您看,她能抵多少钱?” “爸爸,你在说什么啊!爸爸!” 她焦急地喊着父亲,发现他无动于衷后又扭头看向母亲:“妈!你救救我,爸爸他疯了,他要卖我!” 而她的母亲,只是不忍地遮住眼睛,扭头背对着小梅,像是这样就能减轻愧疚。 小梅脸色彻底苍白,前所未有的惶恐席卷心头,她看向了自己的哥哥,哥哥又高又壮:“哥!” 她焦急得证明自己的价值:“哥,你还需要我打理小卖部,哥,我能帮你赚钱,你行行好,不要让他们带走我。” 小梅的兄长目露纠结。 小梅看见他的松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求救声愈发急迫,身体也不断咕涌,朝着她哥的方向挣扎,险些要从父亲手里逃脱。 赵哥终于开口,有些不耐:“这是商量好要留下女儿?” “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人,房子、地都给我,我们两清。” “不,不,我不要这个女儿。” 父亲控制住小梅,将她往赵哥方向拽。 小梅朝着兄长的方向伸手,试图得到他的援助。 但是,她哥直接拍落了她的手掌,在小梅的难以置信中开口:“不是我不想救你,你听见了,救了你,我连房子和小卖部都没有了。” 她哥像是找到了制高点,怒狠狠呵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怂恿客人喊你小老板,你就是想抢我的小卖部!” 他越说底气越足,像是一个真正的受害者,他指着小梅骂道:“痴心妄想!” 小梅的双目彻底陷入灰暗。 沈衿却抬起她的手,将一只铅笔放在她的手心,随后握拢。 不是握笔的姿势,而是抓住了一根武器。 于是,笔锋划破了父亲的脸颊,割碎了手腕的麻绳。 沈衿带着小梅撤离,却在门口处,停下脚步。她又往小梅手里塞了一枚打火机。 其他人看不见沈衿,只当小梅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逃到门口。 “你个不孝女,我当初就该把你直接掐死!” 父亲的辱骂还在耳畔,沈衿捂住了小梅的一只耳朵,凑到另一边低语:“请你看一场爆炸。” 不知道沈衿做了什么。 但是小梅看见自己的左手,像是捧起了一团焰火。 沈衿同样握着她的手,将火球投掷向对面的一切。 爆炸声响起,火花瞬间蹿向屋顶,而小梅与沈衿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平稳地离开了小卖部。 …… 超市里,墙皮开始剥落,露出焦黑的内里,像是过往的时间线真的被改变。 “像是神迹。” 小梅喃喃自语,抵住了胸口:“你是神吗?” 沈衿摇头:“你才是。” “是你决定了这场爆炸。” 涉及到不同时空,沈衿的修正能力虽然能帮上一点忙,但更多的是一个钥匙作用。 假设小梅不想爆炸,亦或是不敢,沈衿执意越过主人公,需要花费一番大心力。 她这人一向懒惰,只帮努力自救但无门的人,她所做的,只是将那扇门踹开而已。 小梅不知信没信,但焦黑的超市似乎代表着过去的某个时间线被改变,心头压抑的苦痛似乎释放几分。 出了超市,将燃尽的废墟彻底关在身后,小梅看到了理发店。 门口绚烂的霓虹灯折射出绚烂的光晕,彩虹版杀马特的靓丽彩发作为招牌装点门面。 看着不像是剃寸头的,而是一边染头一边蹦迪的。 小梅对这个场景反应更深。 她近乎于惶恐,脸上是扭曲的恐惧与不甘。 沈衿发现,小梅不见了。 第169章 只有香如故(15) 留声机内传出刺耳的摩擦声,不过几秒就变成喧闹的电音,女声撕心裂肺地喊着“死了都要爱。” …… 天气雾蒙蒙,兜头吹了一脸的雨。沈衿看见倚在灰墙上,伸出手摆着造型的小梅。 比起在小卖部时,她已经成熟很多。只是她的脸型微圆,五官和善,即便配上大波浪和红唇,也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清澈学生。 她的状态不太好,依靠着墙,目光有些涣散,连身体的姿势都是强撑着凹出的造型。 沈衿看见她鲜红的指甲掐在砖头上,指腹沾了灰粉,更显灰败。 “哟,今晚是小梅你出来啊。” 雨瞬间变大,雷云一叠叠压住了天光。只有闪电划过时才能透出些光来。 雨声中,男人右手捂着头,快速朝着小梅跑去。 风掀起他仅有的几缕发丝,露出满是皱纹肥肉的大脸。他跑着,穿过沈衿,连带起的风都沾染了油腻和烟臭味。 他一把抱住了小梅,搭住她的肩,就将她往店内带。 沈衿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招牌:“红粉发廊。” 小梅的目光更涣散了。她机械般套上了笑容,指尖死死扣住了砖墙,像是徒劳的抵抗。 许久,但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小梅将手塞进男人的怀里,摸到了他的肚腩,与男人相携着,主动朝发廊里走。 沈衿依旧站在雨中。白茫茫的雨在落到她身上时自觉散开,沾了些雨气,但身上依旧干燥。 这也是小梅的某个过去。 其实也可以想象。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被亲生父母卖给了一个恶霸男人会有什么下场。 她的五官在浓妆的遮盖下,与她见到的在医院时已经有了五分的相像。 “该做什么呢?” 沈衿思考着。 大雨猛然打湿了她的全身。她只能捂着头,颇为狼狈地朝着发廊跑去,像是迷途的弱小羔羊。 发廊里已经切换了背景音,但依旧喧闹。沈衿大咧咧出现时,像极了误入狼群的小羊。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暴露了身体的曲线。黑发沾在脸庞,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于是,店内所有的目光都朝她聚集。打量、色欲、盘算,复杂至极。 沈衿怯怯抬头,声音带了哭腔:“抱歉弄脏了你们的店,只是现在外面这么大雨,我又无处可去……” “希望你们能够收留我,我很能吃苦,什么都会干!” 打量她的眼神愈发放肆。 沈衿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因为冰冷而浑身颤抖。 散落在发廊黑暗角落里的女人们听到沈衿的声音也抬头望去。 像是怜悯,又像是遗憾。但她们自身都难保,只是又垂下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一个身着明紫长裙的中年女子走近。她一手挑起了沈衿的下巴,左右摇晃着打量。 “还行,五官也端正,正好我这里缺人。” “来了就把这里当做家,好好住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沈衿依旧在颤抖,她抬起眼睛。胭脂被她乌黑的眼眸吓了一跳,但转瞬就捂着胸脯喘气,觉得自己没睡好,居然被一个年轻女人吓了去。 再定睛一看,她还是一副怯懦的可怜模样,身上还在往下滴水呢,不由哼了一声,给自己面子。 沈衿抖得更厉害了。 她的声音微颤,像是压抑着什么,应该是恐惧吧。 “我是沈衿。” 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发廊里的所有人听见。 胭脂转头,扭着屁股,掐起兰花指:“来个人把沈衿带去房间好好拾掇拾掇,可别冻感冒了。” “我年纪长些,你以后喊我胭脂妈妈就行。” “我这里啊,都是女人,大家互相扶持,日子好过的。” 小梅在听见沈衿的名字时,涣散的眼眸终于有了光亮。她从角落里站起,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开口:“我去吧,刚好我的衣服也沾了灰。” 小梅终于见到了沈衿。 她总是有莫名的直觉,沈衿这人不可能有这么狼狈的模样。她都是…… 都是什么样的? 小梅一拍脑袋,将混乱无序的思绪从脑子里扔出去。 她站在沈衿面前:“我叫小梅,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 “好。” 沈衿微笑着,倒是别有一番魅力。 后院是她们统一的房间,走过房门时还能听见男男女女重叠的声音。 不堪入耳。 带着沈衿,小梅破天荒地觉得丢人。原本走过无数次的小路莫名烫脚。 她僵硬在原地,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做什么了。 “带我去你的房间。” 沈衿抓住了小梅的手腕,比起握手,主动权更强些。 她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问这群人在做什么。但这里毕竟是小梅曾经的时间线,而且由于时间线影响,小梅迷失地比在超市里还要严重。 总是要带她出去的。 沈衿难得有了耐心。明明是被引路的那个,此刻却信步闲然地走在小梅前侧半步,像是在逛自家的小院。 “你跑吧。” 小梅忽然停住,指了指一边的狗洞:“从这里出去,遇见岔路一直右转,就能离开了。” 沈衿沉默,她注视着小梅的眼睛。 在这双黑色眼睛的注视下,小梅觉得自己狼狈不堪、无所遁形。 “你呢,你为什么不跑?” 明明都知道路了。 小梅沉默。 于是在她们中间的,只有旁边房间里传来的男女声响。 谈不上尴尬,但也诡异。 “我跑过,跑不出去。” 小梅说,嗓音淡淡:“她们都盯着我。” “你跑的话,我可以帮你拦着她们。” 沈衿了然,被虎吃了的尚有伥鬼。作为受害者,也不全然想着抱团,这太正常了。 她说:“同样的道理,你跑,我也可以帮你拦着她们。” 第170章 只有香如故(16) 显而易见,小梅拒绝了沈衿的建议。沈衿自然也尊重小梅的想法,她肯定会跑,只是暂时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 沈衿在发廊里安了家,胭脂避免吓到她倒也没有让沈衿一来便去接客。只是明里暗里给她洗脑。 传输身体就是卖钱的最好成本;这个活轻松又简单还能赚到钱,要不是没人点她,她恨不得亲自上;所有的闲言碎语都是嫉妒,嫉妒我们能吃到这碗饭此类的话语,还安排沈衿进入他们的房间,算作提前适应。 氛围日渐压抑。 暴雨已经接连下了一个礼拜,就在发廊不远处的小山已经发生了滑坡,很久没有生意进账了。 没有收入,胭脂的嘴脸也彻底暴露。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便是拿着一根藤条,抽依旧没有开工的女人们。 “吃吃吃,一个子都要不到,你们还有脸吃?”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把你们收进来工作。睁眼闭眼就只知道张嘴,腿又万年不开!” 藤条在她们的身上留下了隐蔽的痕迹。 胭脂不会动她们的脸,毕竟她们要靠着这个卖钱。身上的肉就不一样了,不仅隐蔽,还能契合某些顾客隐蔽的爱好,可以尽情地发泄。 沈衿到底是局外人。就像在小卖部那里,她理应一起挨打时却一次又一次被胭脂忽视。藤条从来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依旧是一个雷雨夜。 乌云厚重,连闪电都看不清,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闷雷,宛如末日。 她们蜷缩在床边,一时不知道是哪个末日会来得更早些。 “我受不住了。” 终于,人群中有人站起。 她的身上布满青紫的红痕。沈衿记得她的名字,叫红花,在这群人里年纪最长。前些年因为过度打胎损了身体,年老色衰还经常生病,被惩罚的也越重。 她猛然推开门朝着胭脂所在的主房跑去。 其他人都愣住了,几个呼吸后,才七手八脚地起身,追上红花的步子。 结果,她们看见了吊死在横梁上的尸体。 明明冲出来的时间并不久,红花各种意义上都能救活,但是,小梅就是让她自己看见红花的身体,被赤裸裸地挂在了门口。 雨水打在她灰白斑驳的皮肤上,一滴一滴向下聚集,形成一滩水迹。 霎时间所有人都像被抹除,之后小梅,死死地盯住红花的身体,几近崩溃。 “姐姐。” “姐姐!” 呐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小梅的五官又变成沈衿熟知的模样。 红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条白裙,及腰的长发盘至脑后,簪了一朵红色的塑料花。她的面容极为安详,恍若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喊她一声妹妹。 小梅倔强地仰着头,眼眶泛红却没有落泪。 她像是在解释什么:“我本以为,我能带她一起逃出去。” “结果,还是这样。” “都怪我,明明重来一次,还是这么胆小、无能。” “明明我一开始就是要带她走的啊!” 暴雨逐渐远去,这是一片纯黑的潮湿空间。小梅跪在原地,腿上安放着一具尸体。只是沈衿再也无法看清她的模样。 小梅的面前,出现一团橙色的光影。她长着小梅最为厌恶的胭脂模样,在那里叫嚣着、辱骂着。 “够了,不要再说了。” 小梅捂住了耳朵,她试图躲避。但胭脂的声音愈发嘹亮,沈衿都能联想到她满脸横肉、唾沫翻飞的恶劣模样。 她凑近,将铅笔放在小梅的手心。 “握住它。” 沈衿有着十足的耐心。 她一次又一次将掉落的铅笔捡起,重复塞笔的动作。 她一声声喊着小梅的名字,声音并不大,但胜在频率极其稳定。 终于,小梅像是寻回了自己,她能握住笔了。 过往的恐惧并非能够轻易战胜,但起码现在,小梅有了直接反抗的底气。 沈衿笑着带着她起身。 铅笔被猛然举起,刺向胭脂。 沈衿道:“你看,你不是当时无计可施的你。” “你有武器,你也有拿起武器的能力。” “所以,不要怕。” 笔尖刺入胭脂的身体,并非触碰到光晕。而是如同人类皮肤的质感。 沈衿带着小梅,没有丝毫停顿,再次往下。 于是,尖锐的辱骂声袭来。 那是压在小梅记忆深处最恐怖的回忆。它们被橙光笼罩,外表甜蜜却从内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笔尖的刺入没有停下。 直至空间恢复了黑暗。 小梅终于力尽。没有光,反而安心。 她觉得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直接昏睡过去。 第171章 只有香如故(17) 在小梅脱离后,理发室也变成原本的模样。几个老旧的人模终于承受不住时间的流逝,轰然倒塌,溅起一地灰尘。 她们头顶唯一亮色的耀眼假发跌落到了苍白的模特断肢上。 沈衿弯腰,将地上的铅笔捡起。 这是最普通的红黑款式,在顶端还有一块红色橡皮。与她在小卖部里递给小梅的的是同一款。 为什么会在模特手里呢? 小梅不知何时从昏睡中站起。她先是茫然的环顾了堪比废墟的发廊。 随后靠近那些倒塌的模特们,将它们的身体一一扶起。 每扶起一位,她的嘴里还带着自言自语。像是在告别。 沈衿听力很好。 她看着小梅忙碌的身影。她将散落的假发一顶顶捡起,安放在了模特身上。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这群假人,这些假发,每一款都各不相同。 在被小梅捡起时,它们恢复了原本的款式和颜色。不再是沈衿看见的,耀眼的一团。 小梅在认真搭配着,比起换装,更像是收殓。 “花姐喜欢扎麻花辫……她喜欢红色。” “小鱼一直想要将头发剃光,可惜,她不让。” ……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空白的模特。它没有五官。 小梅与它相对而站。 一样的体形,一样的头颅,很明显,这个假人属于她自己。 如果小梅困在发廊里出不来,她会不会成为人模中的一员? 这样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有沈衿在。 她注视着小梅理顺了假发的每一缕发丝,比以前的动作更为庄重。 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了小梅的小腿。 她带着珍视,踮起脚尖,给对面与她身形一样的人模,戴上了假发。 小梅又后退几步,双手在胸前合十。她闭上了眼睛,像是将一些东西彻底埋葬。 人模还是没有变化出五官。 但在离开前,沈衿感受到了它的注视。不能说是它,而是它们。所有被小梅扶起,重新装扮的人模。 它们的目光落点在了小梅身上。 复杂至极。 有怨有妒也有恨,有爱有赞也有欢喜。 只不过最强烈的是呼唤,它们想要小梅留下来,就和她们一样。 无形的目光仿佛化作实质,在它们即将触碰小梅之际,被一道光屏彻底拦截。 它们这才注意到,小梅身边,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她是谁? 她什么时候出现? 为什么,她能在这里? 就算目光再强烈又能如何,她沈衿拉出来的人,能允许你们继续觊觎? 沈衿转头,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她的眼眸是纯然的黑暗,与她对视上的它们像是被卷入无尽的深渊。 溃散、崩解。 “怎么了?” 小梅像是注意到什么,准备回头。 “没什么。” 沈衿扣住了她的头,将人直接推出了理发室。 “你的铅笔。” 她将捡到的东西还给了小梅。 …… 沈衿觉得小梅现在应该无所畏惧,特别是拿到了铅笔之后,跟她学了这么久,也该明白一力降十会的道理。 尤其是面对恶人,讲什么道理,直接开干就完了。 但在服装店里,她还是又一次迷失了。 小梅成了服装店的售货员。若按照年纪来说,这是最接近她进入医院时的年龄。 面容的青涩在遭受了社会毒打后彻底退散。她穿着服装店的统一制服,脸上笑容明媚标准。 她听见,其他人喊她“梅姐。” 还挺有出息嘛,沈衿想着。 赵佑是这时候正式出现的。或许他和小梅的相遇时间还要在更早之前。 他找到了小梅,用看囊中之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最后的落点放在了她被制服紧裹的胸前。 “哟,好熟悉的姑娘。” 赵佑的声音恍若撒旦的低语。 他压低了声音:“这不是那个被亲爹亲妈卖去做鸡,接了不知道多少客的……” “小梅吗?” 小梅本就坚韧,再加上磨练已经处变不惊。 “小梅是谁?” “这位先生您若是要买衣服我可以为您推荐合适的款式。” 她一副看陌生人的模样,脸上依旧是挑不出错处的笑意。 大庭广众之下,赵佑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愤怒地对她比了个手指,然后转身离去。 小梅挥手:“这位先生慢走。” 一旁有人凑到她身边:“梅姐,这人谁啊,怎么一副流氓的样子。” “不知道啊,可能是心情不好吧。要是下次再这样,我就要考虑报警了。” 小梅笑着面向同事,笑意不达眼底。 …… 谣言还是传开了。 其实算不上谣言,毕竟,小梅确实经历了这些。 她听到老板委婉地劝辞:“小梅啊,你的能力我也知道,只是,这话到底不好听。我们这里是女装店,要是被客人知道……” “这样,我也不亏待你,多给你结一个月工资,你呢换一个工作,好不好。” 小梅据理力争,字字啼血。 老板到底是怜惜她,给她安排了仓库盘货的工作。 只是好景不长。 她在一次卸货时被人踹下了火车:“脏死了,碰了衣服,我还怎么卖?” “我这个月销售额最低,肯定是碰了你碰过的晦气衣服,大家都拒绝穿。” 小梅捂着膝盖站起。 “你哪次不是垫底,借口打到我身上了?” 同事白了她一眼,抱着衣服直接离去。 赵佑又一次找到她。 小梅甚至不懂,为什么,他会盯上她。明明自己和他没有任何交集不是吗? 她在仓库被赵佑拦住,同事又带着一群人“抓奸”。 她的声音尖锐无比:“早说她做过鸡,你们还不信,来我们这才多久呢,又和男人搞上了,真是不知廉耻。” “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病,可别传染给了我们。” 赵佑的声音响在仓库里,这时候他开始装弱小无害了:“是她勾引的我!” 小梅被堵在仓库里,衣衫已经被赵佑扯破,桩桩件件似乎是同事的铁证。 老板是最后来的。 她喊了几个男人拉走了赵佑,又给小梅披上了衣服。 “小梅啊,这事是姐疏忽,放心,赔偿少不了你的。只是……” 老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是我这真的容不下你,你走吧。” 老板是个好人,小梅一直知道。她更知道世界上不只有好人。 “好。” 小梅紧了紧衣服,从仓库里踉跄走出。 第172章 只有香如故(18) 服装店走出来不远,是橙红的跨江大桥,威武震撼,显然是发展进入了新的时代。 沈衿飘在小梅身后,恍惚间才觉时间已经过去那般久。 小卖部里,扎着麻花辫和大红花的稚嫩少女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模样。 大桥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小梅走上行人道,靠着桥上的栏杆,注视着遥远的江面。 她从这条江源头的高山深处走来,现在站在它的入海口。 远望来处只能看见朦胧的群山,而转身呢,又是更大更危险的大海。 明明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她的前路如此混沌。像是被安排好了,进入一个又一个狼狈的怪圈。在她最幸福满足之时来一个当头大棒,将她的一切彻底撕碎? 好不容易挣扎而出,却陷入了新的困局。 “就结束在这里吧。” 她的脑中有声音传来,温和缱绻,像是神明的呼唤、母亲的低喃。 小梅已经坐上了台阶,双脚腾空摇晃,只有双手还握着栏杆,与实处相连。 “对……” “就是这样。” “来吧,来吧,这是你的归处。” 车辆与行人的噪音不断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浪花,像是在耳边咆哮。明明尚在桥畔,却已跌入江底。 …… 小梅闭上了眼睛。 于是有另一道声音响起,熟悉至极,她问:“你甘心吗?” 熟悉的铅笔出现在她的手心。 她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但它就是出现在了这里。 木质的炭笔与小卖铺陈列的别无二致,手里的这支还因为累日的摩挲磨去了标识。只剩下红黑交织的两条。 小梅的注意力被铅笔吸引。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支笔呢?” 她听见声音这样回答:“因为你想活着。” “我想活着吗?” 小梅又重复了一遍,眼中的光芒不断亮起,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她的脑中忽然多了很多记忆。 不仅是某种转折点般,将她推向黑暗的标志性事件,而是更多个普普通通的白天和夜晚。 在无人的深夜,台灯的光芒笼罩着狭窄的台面。地方不大,却能容下一支笔、一本书和一个人。 在喧闹的白天,依旧是一个人、一本书、一支笔。 “看啊,小梅,这些才是被你遗忘在过去的最平凡的记忆。” “拿起你的笔。” 她听见声音这样说,越过了潮水,将她从江面捞起。 有力量拖住了她的手,又她没看见。 但没关系,她已经举着笔了。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你最需要神的时候,神不曾降临。所以,无须在意神的呢喃。” “你最眷恋母亲的时候,她推你远去。所以,无须怀念母亲的怀抱。” “至于其他人,呵,更是过客。” …… 小梅已经站在了土地上。她面前的一切像是开了倍速的电影。斑驳的色块凝成屏障,无数的苦难试图将她压垮。 只是她一直握着手里的笔。 毅然朝着空气刺去。 她触碰到了屏障。 于是笔身的光芒更盛。 它壮大、再壮大,变成长剑的形状,被小梅握在手心。红黑色的条纹拼成了长剑的剑身,剑柄用繁复的花纹刻了凌落二字。 “原来,这就是凌落剑啊……” 有幽幽的感叹声响起。 第173章 只有香如故(19) 公元2016年冬,灵气复苏、百鬼入侵。每一个幸存者体内开始孕育魂器。 魂器以心性为根,以平生经历为魂,只有祭炼成功,才能得到在百鬼入侵时代生存的基本。 什么人能祭炼出最强大的魂器? 于是,上层将目标瞄准了心性坚韧,却饱受磨难的最底层。因为他们有最朴素的内心,最扭曲的困境。 最开始,上层们招揽这群人为打手、保镖,尊称他们为英雄。 直至后来,上层意外发现,魂器可以剥夺。 于是,他们成了可供买卖、圈养的魂器生产者。 赵佑的生活谈不上受苦,但胜在心性狠辣,倒也成功祭炼炼c级魂器,有了自保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发现曾经被自己卖给胭脂的女人觉醒了s级魂器,成功反杀各路拦截大佬,声动全球。 他痛心疾首,想到他和那女人的曾经,悔不当初。 他甚至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要不是当初看她年纪小,再加上急需用钱,他是准备将人留在身边做老婆的! 于是赵佑一口气糊在嗓子眼,就这么气厥过去。 再次睁眼,竟让他赵佑回到了百鬼尚未入侵之时! 同时他还绑定了孵育系统,凡是在他的精神病院中诞生的魂器,都归他所有! 于是赵佑野心勃勃,直接找到小梅,将她从服装店里掳出来,强行关进精神病院,试图将小梅的s级魂器占为己有。 这才有了最开始,沈衿看见的世界崩坏。 凌落剑正是小梅的s级魂器,也是目前唯一一把神器评价的武器。 小梅抵死反抗,凌落剑自然和主人一起誓死不从。于是一人一剑直接砍崩了系统,失去踪影。 天选之子赵佑,不仅没得到神器,反而连金手指都炸了,于是死在了百鬼入侵的第一个夜晚。 小梅悬空而立。 脚下是滔滔的江水,而头顶是青黄的白日。凌落剑出鞘后,这里的空间便属于崩溃的边缘。 赵佑终于暴露了他的身形。与小梅记忆里膀大腰圆的壮汉仅有三分相似。漫长的“孵育”环节不仅折磨了小梅,其实也将赵佑囚困其中。他的面容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不修边幅,刘海已经彻底遮盖了眼睛。 不像是索要保护费的流氓,而是阴郁的瘦弱宅男。 这样的即视感在赵佑召唤出他捏造的“手办”时达到了巅峰。 凌落剑已经回到小梅手里,不再像出世时那般惊天动地,恨不得要将天直接劈成两半。神宝自晦,只在间或涌动的杀机中方能看出它的不凡。 “虽然事情与预期中有所差别,但还是恭喜你,我的爱人,你成功觉醒了凌落剑。” 按照孵育系统的规定,在他的精神病院中孵育的一切魂器,都由他所有。既然如此,他只好大方地原谅凌落剑的调皮,并向它的原主人小梅讨要精神病院被劈开造成的损失。 “现在,把它交给我吧。” 赵佑情不自禁地张开了怀抱,像是在拥抱光明的未来。有了这样的神器,还有这样的系统,再加上重生归来的先知记忆,这一世,他注定成为这天下唯一的主宰。 只是静悄悄,没有人做出响应。 想想实在正常。瓷偶们早就被剥夺了自我意识,小梅更不用说。沈衿倒是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现在尚且在角落里吃瓜。 她还不忘点评这位气运之子:“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样的人都能选中?” 本界的世界意识被沈衿强行邀请到了第一吃瓜现场,方便祂反思自己的错误。若是能自行修正更换主角倒还好,若是不愿,只能辛苦她多动点嘴皮子。 世界意识动不了,小小一个光球闪烁着红光,被拘禁在远处动弹不得。 沈矜笑弯了眼睛:“你看,你也生气对吧。” “也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主要是赵佑实在太蠢。瞧瞧,你面前的另一个,现成的主角模板。美强惨全方位吊打你的赵佑。”沈衿冷嘲热讽,“也不知道有些球在坚持什么,难不成真要等到赵佑魂飞魄散,才能认清现实?” ...... “别忘了你的任务!” 世界意识终于破口大骂,祂根本就是被这任务者气的,这什么人啊,居然敢直接抓祂,偏偏!偏偏祂还被抓住了,根本打不过! “你不怕我投诉你!” “呵。” 沈衿翻了个白眼。 在一人一球的下方,小梅和赵佑的战斗还在继续。 见小梅并没有像预设那般为自己递上凌落剑,赵佑终于有一丝惊慌。 小梅上前一步,话音平静:“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将凌落剑交给你?” “就凭!” 话音戛然而止,赵佑换了句话:“就凭我比你强!” “那就看看,到底谁更强吧。” 小梅的目光中闪烁着战意,凌落剑同样光芒大盛,跃跃欲试。于是小梅提着剑冲入了瓷偶大军,而目标正是被围护在最中间的赵佑。 她不知道自己的剑法从何而来,但在她握紧凌落剑时,只觉得似曾相识。就像曾经同样有一股能量带着她,教她如何挥剑。 圆球安静了一会,又暴躁起来:“你作弊!” 沈衿怎么可能承认:“明明是她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别的世界眼巴巴求着想要的世界支柱,到你这却被强行掰成炮灰,该说你蠢呢还是蠢呢。” 世界意识最后还是妥协,原因无他,赵佑被打死了。 没有凌落剑的赵佑,死在了百鬼入侵的第一个夜晚。试图掠夺凌落剑的赵佑,被凌落剑一剑砍断了头颅。 破碎的躯体想要逃跑,却被他的瓷偶大军反困。 失去控制的瓷偶们将武器对准了罪魁祸首。小梅只需要拿着剑,看瓷偶将赵佑撕成碎片就好。 斑驳的粉尘、扬起的血珠间,一团橙黄的光球径直飞出,奔向小梅的眉心。 它说:“亲爱的救世主,我终于等到了您。” 这声音熟悉至极,像是在病房里的日日夜夜,将她彻底囚在狭小房间里的声音。 她的“母亲”、她的“安全屋”、她的“第六感”。 “是吗?” 小梅反问,嘴角蓦然绽放出笑容。她想起了另一重声音,那声音的主人将铅笔一次又一次送回她的掌心。 她说: “你最需要神的时候,神不曾降临。所以,无须在意神的呢喃。” “你最眷恋母亲的时候,她推你远去。所以,无须怀念母亲的怀抱。” 小梅忽然仰天大笑,眼泪自眼尾浸出。 “死!” 于是,凌落剑将橙黄的光团彻底斩碎。 第174章 只有香如故(完) 在看到自己留下的后手也被砍碎时,意识祂终于愤怒了。 整个球变成了现在两倍的膨胀程度,沈衿给祂绑住的铁锁在崩裂的边缘试探。 “我要她死!” “我要她死!” “我要她死!” 世界意识愤怒得重复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声势浩大。 伴随着最后一声落下,故乡精神病院直接在中间撕成两半。 但是,祂依旧还是一颗圆球。 被沈衿的锁链束缚,不管涨多大,都不能逃脱一颗球的本质。 “啊啊啊啊!” “给我松开!” “我要去投诉你!” 沈衿离球远了些,一副生怕被祂的愚蠢沾染的模样。 “那我更不能松开你了,是吧。” “这位打不过还要投诉的意识阁下。” …… 沈衿看着突然噎住,甚至有缩小趋势的意识球:“你觉得,投诉能管得了我?” …… 管不了,根本管不了。 意识在为自己哀嚎,员工这么多,为什么能分配到这么一个难缠的角色。 祂后退半步:“你说,你的条件。” 沈衿冷嗤一声:“不是很简单吗,承认小梅的天命之女身份。” “不行。” 世界意识回答得斩钉截铁。 小梅的心性远超常人,若是选她当主角,又如何能用上祂的金手指? 主角用不到金手指,那祂又如何借主角之手收集愿力。 祂身上的光芒滴哩咕噜打转,一看便是进入了紧张迫切的思考之中。 “你似乎有了错觉。” 沈衿一看便知道祂在打什么鬼主意。也是她做人久了过于和善。强调重复了这么多遍,居然还被祂忽视。 这让沈衿尤为不爽。 “我之所以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只是因为我现在性格温和,不想做无理之事。” 沈衿收敛了脸上的吃瓜神色。 她的眸底蓦地绽出银光,吞噬的能量在眼底汇聚,为她添上无机质的冰冷色彩。 强大、冷漠,高高在上。 祂觉得,眼前这个人,这个气息,竟是该死的熟悉! 熟悉到祂现在就想撕裂空间直接逃离。去丫的天命之女,去丫的生灵愿力! “你……” 祂停顿了一下,莫名心虚,整个球变回了原本安静被绑的模样。 祂下意识用上了敬称:“您是……” “沈衿。” …… 还好,不是那位。 祂正要舒一口气,忽然球身一颤。 等等等等,那位大魔王跑去做人玩的名字,不就是沈衿?! 这宇宙,真的有人会和她同名吗! “您早说啊,不就是天命之女嘛,多大点事。” 这个大魔王可是能够生吞世界意识的啊。而且面前的这人,气息圆融,完美无缺。到底是谁在传她丧失权柄,快要死了的啊? “是吗?” 沈衿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眸时,又变回了纯粹的黑色。 “是的。” 世界意识终于松了口气,以祂的大小,还不够这位塞个牙缝呢。 不就是一个天命之女嘛,祂都有些嫉妒了。 凭什么,她个凡人能被大魔王看上啊? 该死,为什么祂就不行! 祂也想被大魔王这样护着,而不是现在连口愿力都吃不到。 故乡精神病院已经化作烟尘。 小梅茫然地坐在桥边的栏杆上,像是大梦初醒。 她被车鸣声惊醒,竟有了向前扑的姿势,就像是跳河自尽。 她看见了两人飞快下车,自远处跑来。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往陆地带。 “你还这么年轻,可不许想不开寻死!” 小梅被喊懵了。 面部表情一片空白。 只是,在听见那人急迫的关切后,两行热泪蓦地滑落下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黑暗的梦。 在梦里,她被关在展示台,成了一只待出售的玩偶。 是谁? 她的耳畔又响起了温和的女声。 她像是祝愿,又像是告别:“从今日始,你的人生由你自己书写。” “我向你许诺,再也无人、无物能更改你的命运。” “祝你成功。” 更多的人涌上了人行道,将“试图轻生”的小梅彻底环绕。 关切声、询问声混杂着车辆的鸣笛,江水的奔涌,交织成一曲恢弘温暖的乐曲。 自此,新篇章开启。 沈衿终于知道了小梅的名字。 她弯下腰,将印刻着“高级经理—展梅”的名片,塞回了她的口袋。 有道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可她并不愿看见梅花被迫凋零。 她就该在枝头绽放、不受任何干扰。 “恭喜宿主,完成修复任务-找回失踪的凌落剑!” “主线任务:凌落剑的孕育,评级-完美!”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真正的主人。评级:完美!”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瓷偶的复仇。评级-完美!”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精神病院探索。评级-普通!” “系统结算中,返回通道已建立!” 第175章 失踪 “ta回来了……” 那声音飘渺如风无可追觅,却又惶惶然如雷霆天降,霎时整片空间只留下这道回音。 愤怒、无奈还有被压抑的惊惧。 片刻后,有另一道声音出现,不辨雌雄。 “怕什么?” “我们能杀ta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只要ta握着傲慢的权柄,那么ta注定会失败。” 又有一道声音加入。与前两道声音藏头露尾,连音色都模糊不同。这是明确的属于女子的声音。 一袭红袍遮盖住她凹凸有致的身躯。 她一手拿着水晶球,另一手却端着一台光脑。 她说:“命运已经注定,ta只能陨落。” “那位傲慢的,连宇宙的存在都要否定的狂徒,定会迎来ta的灭亡!” “神婆,上一次你就这么说。” 声音幽幽响起:“是你将ta弄丢的。” 弗利亚聊起垂落至胸前的发丝:“怎么,你还是要做缩头乌龟,让我和ta对上?” “西泽,你怎么没有半点长进?” 弗利亚盘弄着水晶球:“ta不是在万界宇宙里做了一个人,还取了名字……” “对了,荒。” 她看着恰好赶来的另一个人,眉梢含笑:“来得正好。那里,可不就是你的地盘?” “替我们几个试试,她是不是真的恢复如初。” 之间在星空深处,有人脚踏繁星而来。 男子穿着黑色西服。一头烟紫色长发垂落至脚踝,跟随着步伐缓慢晃动。精雕细琢的面容与雕像无异,冰冷又苍白。 “可以。” 他来去匆匆,从出现到离开只说了两个字。 “你信他?” 西泽终于露出了模样,金发绿眸尖耳,身后的湛蓝色透明翅膀闪烁着辉光。是一只精灵。 “不信他,信你?” 弗利亚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身影同样消散不见。 …… 沈衿降落到客厅时并没有看见熟悉等候的身影。 毕竟任务难度和时间流速不同,碰不见才是合理状态下的常态。 但头一次没看见萧江冉,甚至等了许久,都没见他回来,沈衿还有些不适应。 原来,她都养成这样的习惯了吗? 打开通讯界面,毫不意外地看到属于萧江冉的头像是处于灰扑扑的离线任务中。 沈衿头一次给他发去了信息。 “任务可否顺利?” 不出意外,石沉大海。 她又窝在沙发上刷了空荡荡的通讯界面,余光却看见属于萧江冉的账户,先是亮起,然后再瞬间裂成空白的两半。 ? 惊讶中,沈衿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正准备询问。 却收到了乐易的通讯请求。 “什么事?” 沈衿压着内心的暴躁,只有镜头对面的乐易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沈衿有多恐怖。 她长话短说:“执政官考核在编号ss-001世界举行,但是现在,世界失联。公司失去了所有人的定位信息。” “人员无法定位,他们被遗弃在荒星上了。” “姐姐,可能要麻烦你亲自走一趟。” …… 沈衿觉得自己的青筋不受控地跳了一下。 “为什么会无法定位?” 别人做不到,乐易怎么可能无法定位,甚至要她帮忙? 这得是多大的篓子? “是这样的。” “在信号丧失前,集团在捕获了渊夜的信号。” 沈衿呆在了原地,连通讯器掉在地上都无心捡起。 乐易挂断了通讯,空荡的客厅缭绕着她的最后一句语音。 “姐姐,只有你能进去那里。” 第176章 针对她的任务 渊夜的记忆久远的像是存在于上个纪元。那些不甚美妙的记忆依旧如附骨之蛆。沈衿本以为自己将它们遗忘,却不想还是生出痛意。 她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合的事,渊夜又不是宇宙里的大白菜,说遇见就能遇见。 这戏台都搭好了,她又怎么能不登场? 也不知是哪位朋友为她送来的见面礼。 黑到极致的眼眸深处陡然浮现出金银二色光点,氤氲着浓雾,像是将星云纳入眸底。 “找到了。” 她说,声音带着无机质的冰冷,下一刻,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系统空间里。 …… 系统的网络极不安稳,卡顿、延迟,间或出现黑白的闪烁电花。万界集团的超高素质让它磕磕绊绊地念出了世界任务。 沈衿看着都有一丝怜爱,伸手拍了拍系统光球,试图帮它稳定信号。 这次掉入渊夜的可不只有人,还有一整个世界。 真是好大的手笔。 知道单渊夜困不住她,所以又拖了一整个世界进来? 呲喇…… 哔哔哔…… 系统艰难地吐出几个语音,在寂静的世界里犹为诡异。 渊夜+世界,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会交融出什么怪物出来。 “下……面播报世界背景……” 沈衿耐着性子听了一会,终于在一串乱码音中听明白。 “无限流……降世……逃亡……屠杀…...找到规则……活下来。” “本世界任务……” “无。” 沈衿沉默,也是,她算是个意外闯入的,自然不会有任务分配到她的头上。 于是她忽略了在杂乱故障音之下,偶尔冒出的“胜利”“第一”“永恒”几个词语。 接下来的汇报清晰许多。 “您的身份,无限流关卡boss。” “祝您任务愉快。” 说完,系统死机,彻底掉线。 沈衿又一次沉默。 挺好,擅闯一个世界,她都从npc变成守关boss了,就是不知道她守的是哪一关,胜率又怎么样? 心念想着,她的眼前就跳出了一个屏幕。 “还挺智能。” 渊夜中只有最基本的规则,可进化不出这么先进的科技。那只能是被它吞噬的那个世界。 沈衿还记得乐易在电话里传递的信息:编号ss-001。 这种世界是由集团挑选未开化的荒星人工制作的试炼场。也就是说,世界的底层逻辑服务于执政官考核。 系统作为同集团旗下的联络组织,自然也接受到了试炼场的基本信息。 所以,是一场无限流游戏设定。 沈衿的视线落在光屏上。 【当前控制副本,失落王国。】 【玩家支线最高探索度100%】 【玩家主线最高探索度100%】 【玩家道具收集度100%】 【玩家图鉴收集度100%】 【玩家称号收集度100%】 【boss弱点暴露100%】 【过关最后条件:打败大祭司。】 【您的身份,大祭司。】 沈衿发现,自己的沉默比以往的几次任务加起来还要更多。 这一连串标红的100%刺得她双眼生疼。 所以她所在的关卡已经被推空,只要玩家打败她,就彻底通关了呗? 她似乎变成了一个,等待被推的boss,即将迎来玩家的首杀,然后化作无数奖励,成为他们成长之路的一部分。 这样的设定,显然是针对沈衿的陷阱。对手太过了解她的本性。 沈衿心底的暴虐被彻底煽动。 没有人能打败她。 银光在眼底汇聚,瞬间便吞噬了黑色。 她起身,一拳砸碎了光屏。 银白的空间内,感应门横向开启。在蒸腾的白雾中,沈衿手持着白玉权杖,出现在了她的领域。 …… 在遥远的星际另一处,万界集团总部。最顶楼是集团主人的办公室。 荒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光屏。 在沈衿面前信号异常的系统,此刻正转播着世界里的画面。 画质清晰、信号稳定,连沈衿睫毛的颤动都能清晰捕捉。 看不出半分信号不良的模样。 “截图。” 画面定格在沈衿瞬间被激怒的面容,银色的眼眸中酝酿着怒意。 傲慢的本性和战意在瞬间就被点燃。 “发给他们。” “她依旧持有权柄。” “是,主人。” “有回复,是否查看。” 荒依旧注视着光屏:“不。” “禁止回复任何信息,也禁止泄露任世界信号。” “是,主人。” 房间恢复了安静。 只听见指尖轻触键盘的声音。荒眉头微皱,像是不满自己的行为。屏幕上赫然是四个大字——保存成功。 第177章 王的祭祀(01) 沈衿作为失落王国的最终boss,虽然一切都彻底暴露,皇宫也成了玩家的后花园。但不可否认的一点,那就是她依旧掌控着王国的最高统治权。 至于国王,沈衿并不在意他在哪。 既然她成了大祭司,那么她的神权一定会高于王权。 傀儡罢了。 在她踏入皇宫的刹那,尘封的副本开始运转,像是暂停键终于关闭,注入新的生机。 阳光穿过厚重的雾霾,光柱中,粉尘都开始飞扬。 王国名为失落,但并不破败,反而是最为强盛的模样。 并非沈衿预测的废墟残垣,它的“失落”更像是被时间遗忘。 因此,王国维持在最鼎盛的时刻,不断重复着它的荣耀。 它确实遗失了。不然,一座城怎么会沉迷旧日的虚影无法自拔。 皇宫里随处可见穿行忙碌的侍女和守卫。 他们重复着自己的动作,只有在看见沈衿时,才有异样。 对话被触发。 他们单膝跪地,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面前的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您是亲自督查奠基大典的进度吗?请您放心,筹备非常顺利,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奠基大典。 沈衿口中慢慢重复了这四个字。 众所周知,若是单纯的王位更迭,新国王该举办的是登基大典,也是国王的加冕典礼。 但是奠基? 这是新成立的王朝。 你尚未真正诞生,便已经失落了? 沈衿在心中已有推测,暗银色的双眸注视着依旧忙碌,似乎看不见她的人群。 她这副本boss做的可真不咋滴。老底被掀翻倒也罢了,所谓的下属,还是无法正常沟通,甚至能忽视她的人机。 她需要接手的就是这样的烂摊子。 不想干。 暗银的双眸不断闪烁着,逐渐变成了彻底的黑色。 “你真吓人。” 沈衿心中传来吐槽,面容却没有丝毫变化,信步朝着忙碌的人群中走去,一副要将互动彻底激活一遍的模样。 “逗逗他们。” 沈衿淡淡回答,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 “哼,嘴硬。” 谁不了解谁? 她肯定是被天崩开局激发了本性,但多年了做人的高贵品德又将她拉了回来。 天塌下来都有这张嘴顶着。 “差不多得了,说我和说你有什么区别?” “大祭司,您来了。” 人机在沈衿强行进入他们的活动范围后纷纷执行了问候程序。 沈衿一派淡然,保持着高贵的笑意,从他们身边一个个经过,微微颔首,以回应大祭司的称呼。 “德行。” 她听见自己的吐槽。 “让他们叫几声怎么了,就许我做劳工,不让我享受大祭司该有的待遇呗?” …… 荒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愉悦的表情。但说是愉悦,也不过是嘴角微微上扬了1度而已。眉目舒展,证明了他心情不错。 “p掉眼睛,每帧都要恢复到原来的银色。” “除了我这里,其他任何渠道都只能看到p后的视频。” “是,主人。” …… 萧江冉身着一袭黑色皮甲,腰侧和小腿绑着两把匕首,长发被高高竖起,垂落至脑后。 他坐在高墙上,眺望恢弘的王宫。在心里盘算着任务进度。 这是执政官的考核世界。 他不知道有多少竞争对手,更不知道他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的任务。 在无限关卡降临真实世界前,把boss彻底消灭。 只有这样,副本才会被削弱,也能最大程度保障真实世界中居民的生命安全。 这是他身为“城主”的责任。 第178章 王的祭祀(02) “你说,你是国王,还要让我帮你打败你的大祭司?” 萧江冉睨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乞丐”。 乞丐穿着桶装的套头棉服,一直长到脚踝,将他的身体全部包裹。仅剩的头颅也用白布缠绕,一副立志要将自己缠成木乃伊的模样。 萧江冉的眼神算不上轻蔑,他只是用公事公办的眼神询问:“退一万步来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位阁下,寻求帮忙时,您应该提出您所能提供的东西。” 萧江冉算得上温和。 只是这位“国王”有些恼羞成怒了。想来是身高太矮,萧江冉平和的凝望,在他眼中都似乎带着嘲讽。 “你不要小瞧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帝王萨特!” “他们都称呼我为萨特大帝!” “要不是那该死的大祭司设下诡计蛊惑人心将我驱逐,我早就登基成为国王了!” 萧江冉不发一言,依旧注视着他。 “这位萨特……先生,姑且称呼您为国王。” “你似乎搞错了我的问题。” 萧江冉觉得自己真是浪费时间。 “我只在乎你能提供给我的,而不是你曾经的身份。哪怕你原来是神也和我没关系,你能明白吗?” 他从墙上跳下,长发划出优雅的弧度,转身朝王宫走去。 “你难道没发现,你出不去这个世界了吗!” 萨特对着萧江冉的身影发出吼叫,声音因为焦急更加尖锐。 “你难道没发现,你已经被困在这里了吗!” “你说什么?” 萧江冉拎着他的脖颈将人举起,近乎于逼视,一字一顿:“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萨特颤抖着身躯,被吓得吞了几口唾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像是疯子的呓语:“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遗失的王国停滞在拂晓的前夜,国王被放逐,子民在流浪,泡沫又如何撑起一座王国。” 他越说,声音越大,而后带着怒吼:“杀了大祭司!她就是罪魁祸首:” “杀了她,王国能恢复运转,世界才得以运行。” 萧江冉并不愿和神神叨叨的谜语人说话。在沈衿身边见过绝对的力量和规则后,他处理世界任务时比其他所有人都快速很多。 规则破碎了,就重新粘起来。粘不起就建立一条新的,就这么简单。 他目前确实无法联络到万界集团,考核系统也跟死机了一样再也没发过任务。 他对于这个副本的探索程度已经达到百分百,却并没有刷到任何关于国王的背景。可见,他独立在本副本之外。 而无论这个国王目的为何,大祭司是最终boss的身份不会改变。他要是杀穿副本,终究是和大祭司有一场决斗。 至于国王这个任务之外的人,该生还是该死,就等他见过真的大祭司再说吧。 …… “我是不是说了我要完成扮演大祭司的任务?” 沈衿巡视完皇宫后回到了自己的空间,一块属于boss的后台操控领域。 光脑在虚空中闪烁着繁复的电流。 “是的,你当时压根没脑子。” 被天性控制的人就是这样,满脑子的天下第一,怎么可能有困住我的困境? “但是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救人。” 沈衿不再被输赢第一这些关键词汇控制后,终于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是来这里捞人的。 “理论上,我只要带着萧江冉回去就好。” “至于这个世界,不过是创造出来的废物考核场。” “这里的人都只是数据,没有任何搭救的必要。” “退一万步,参与考核的都是萧江冉的竞争对手,那就是我的,我见死不救不是很正常?” “理论上是的。” “可我刚刚看过了,渊夜的规则和考核场规则相融合了,要出去没那么简单。” 沈衿沉默,连带着脑中的另一个自己也沉默。 许久,她忽然询问了一句:“我当初是怎么离开的渊夜?” “不重要,我也忘了。” 第179章 王的祭祀(03) 沈衿声音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没有半点人情:“打碎,就能出去了。” …… 萨特是一个合格的表演者。起码他的这段演讲义愤填膺:“我拥有这片大陆上最为辽阔的疆土。子民将我托举,臣服于我,拥戴我成为他们的国王。” 在他的叙述里,失落王国这个关卡有了另一个背景。 这是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大陆,虽然分分合合,国王也换了几个姓,但王朝一直存在。每个新登基的国王,都会沿用旧王朝的称呼,循环往复。 “旧制不换,新王如何立威?” 萧江冉也从王朝走来,自然知道每位开国之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抹除前朝痕迹,以巩固统治。就算是子承父业,也会换个年号,以彰显新的纪元。 萨特却意外地表现出疑惑:“为什么要换?” 他回答的太过理所当然:“我们都是大罗朝的子民啊。” 萧江冉带着试探:“你既然要登基为王,为何不自创朝号,你便是开国之君。历史会永远铭刻你的功绩,不是吗?” 萨特陷入了呆滞。 他有几分动容,开口却是:“我是大罗朝的子民。” 这话不像是一个立志登基的国王该说的。尤其是这位国王失去了他的冠冕,正联合“外人”试图扳倒大祭司。 萧江冉将这点记下,不动声色把话题转移至大祭司身上。 “大祭司抢走了你的王位?” 萨特终于从混沌的待机状态中走出,像是戳中了关键词的暴躁机器。双目赤红,恨不得将大祭司生吞活剥。 “她自称神使,将我赶下王位!” “她蛊惑我的子民背弃故土!” “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荣耀永远属于大罗!” …… 一股脑发泄完,萨特又进入了程序,像极了阶段性触发的机器人。 “勇士,我知道你来自于远方。” 他真切地望着萧江冉,试图握住他的手。 被萧江冉不着痕迹避过。 萨特的热情不减:“我知道你与我有共同的敌人。” “我们合作,一起杀了她。” 像是发布任务的npc。 萧江冉想起自己停滞的考核。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快点推进任务进度了。 所以他握拳、抬手,与萨特拳头一碰,是独属于这个关卡的仪式。 “好。” …… 沈衿花了一些时间,总算能平静接受自己不仅暴露了所有弱点,还是个光杆司令的事实。 心情颇为淡然,带着摆烂的厌倦。 “救救我。” “咦,你怎么突然发疯和我求救?” 这里空无一人,没有任何生命痕迹。沈衿自然觉得是意识海短暂分裂出来的自己脑子又抽了。 “不是我。” 她给出了准确回答。 “那是谁?” “王朝,旧灵……” 她仔细感知一番,得到了结论。 “救不了。”沈衿果断拒绝。 新王朝的开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光在一个世界,就有不知道多少个王朝试图诞生又被强行按下消灭。 这里背后因果混乱,涉及太广。她只是来捞人的,才不干这种操心操肺的破事。 而且,模拟的世界就是一具空窍,就算真有王朝之灵诞生,也是数字一串、代码一条,没有任何意义。 “你要救我的,姐姐。” 那道声音犹为倔强。 祂像是要哭了:“你答应过我的。” 沈衿:? “绶,你搞的?” 沈衿严肃地喊了另一个自己的名字。众所周知,她只负责做人后的一切言行。至于在做人之前,那都是绶在管,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绶真的有被无语到。 “沈衿,人类的优秀品格没学会半点,倒是学会装傻过关了。” “我看你要不把懒惰的权柄也要过来算了。”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 沈衿双眸注视着虚空。 在她的注视下,空间的规则出现震颤波动。竟是扭曲了空气,爬出来一个没她腰高的一个小孩。 小孩与她的boss装扮极为一致。 紫发金眸,白袍垂落至脚踝。眼眶有些红,眼尾竟还留有泪痕。 沈衿:…… 搞得她在欺负小孩一样。 他与沈衿目光平齐。 喊道:“沈衿!你说话不算话!” 沈衿:…… 绶倒是笑出声:“到底是谁的锅,嗯?你不认识,他又怎么会喊出你的名字?” “哼,他喊的沈衿,和我绶,有什么关系?” 嘴硬,但已经皱眉捏住了小孩的脸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小孩一脸被背叛的神情,泫然欲泣:“你把我忘了。” “你说过。你离开渊夜后,会回来把我带走的。” 沈衿在他的声音中似乎寻回了散乱的记忆。 那是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 他的周身笼罩着星辰,是渊夜深处,唯一的光源。 他似乎将她推了出去。 嘴唇微动,似乎是在嘱咐什么。 “荒。” 沈衿下意识念出一个名字。 小孩瞪大眼睛:“你想起来了?” 第180章 王的祭祀(04) 沈衿诚实摇头。 荒璀璨的金眸瞬间黯淡了许多。 “不过,我确实曾经有过承诺。”沈衿思索着,自从喊出小孩的名字后,她就能感受到自己连在他身上的因果。 “你想要让我帮你什么?” 荒落在地上,掐着腰,一副神气的模样:“推翻旧王朝!” 建设新社会? 小孩还没她腰高呢,颐指气使要推翻旧朝,颇有恃宠而骄的即视感,像是笃定了沈衿会答应。 事实上,还真被这小孩猜中了。 只是沈衿平静开口,面上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说原因?” “祂早死了。” 荒是王朝之灵,祂此刻正一脸嫌弃说的祂,定然也是王朝之灵,说不准还是祂前头那位。 说到这,小孩又生闷气,脸都气鼓鼓:“祂死之前,把一切都交接给我了,让我护佑这片土地,但是!” “不知道哪里的规则,一直不承认我的身份,将我卡在了奠基前夜。” “仪式不成,便没有认证身份。我空有权柄,却无王朝子民可供施展。” “于是,王国遗失,我也快消散了。” 沈衿其实挺想问,祂难道不是一串数据吗? 但看见小孩痛苦心碎的模样,联想到哄小孩的未来,她选择了沉默。 是她大意。 渊夜亘古存在,只进不出的基本规则高于一切,谁也不知道这里头存了哪些恐怖规则。 她不得不坦然承认一个事实。 就算是完全的虚拟数据,在进到渊夜后,也能拿到代表着物质的规则,蜕变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好烦,不能再欺骗自己这个世界只是虚无的数据了。 沈衿按住躁动的小孩:“在此之前,我需要找一个人。” “谁?” 沈衿倒是没介绍,她从小孩的疑问中察觉到微妙的不满,虽说只是一闪而逝,但也足以被她发现。 她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是以祭司的身份回到这里。” “嗯嗯!” 荒眉眼弯弯,金眸璀璨, “我需要找到来自王国之外的陌生人,将他彻底驱逐。” 荒的笑容无比天真:“我帮你。” “谢谢。” 白日骤然亮起闪电,像是尘封的机器再次苏醒…… 咔嚓,破旧的齿轮再次转动,掉落一地尘埃与锈迹。 虽说运行不畅,但到底还是开始运转了,不是吗? 王国的居民在一夜之间注入了灵魂,似乎成了真正的生命。 沈衿再次来到了王宫。 恢弘的落日,给皇宫洒落橙红的光晕。宫里的宫人依旧脚不沾地地忙碌。但他们的表情多了几分鲜活。 甚至还带上了属于智慧生命的独有抱怨。乐在其中却佯装苦恼:“怎么这么忙呀……” 沈衿穿着祭司白袍出现在皇宫里时,也赢得了众人的欢呼。不再是需要触发的人机,而是主动地和沈衿见礼。 “大祭司,您出来啦?” “您看看这花摆的,可还有什么指示?” “这是明日大典上用的红绸,刚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宫的。” “这是万民的祈愿书,他们都在祈祷明日的仪式顺利,好让大家有新生活呢!” 沈衿的眉眼被宽大的罩帽遮盖,洒下不明的阴影,遮盖了她面容的表情。 宫里的宫人也不在意,他们只是迫切地需要传递喜悦。 荒不知何时出现,虚影缀在沈衿之后。 他见他们的模样,有些许疑惑:“好像变了。” 沈衿询问:“怎么变了?” 荒像是陷入了回忆,眉头紧锁:“好像不该是这样,但又应该是这样。” 看似矛盾的话,并非难以理解。 新灵的诞生是因果必然。旧王朝覆灭,新王朝再生,祂理应在子民的祝福下成功“加冕”。 可是在荒的描述里,祂并不被旧王朝的子民承认,以至于最后王国走向末路。 祂面对的,至少不该是这么和谐、期待的画面。 谋杀、叛乱、鲜血、呐喊,这才是一个王朝彻底灭亡,更迭时该有的画面。 但是,沈衿知道。 在她继承这具身份之时,那群人尚处于人机状态时,便已经表现出了巨大的期待。 所以,谁在撒谎。 还是,真的在改变? “你说他们都不承认你的到来,你说你的王朝永远迷失在你奠基的前夜。”沈衿望向王朝之灵:“可是,你发现了吗?” 沈衿淡然伸手。 长跑垂落,露出冷白的手臂。 余晖同样慷慨地洒落橙影,她像是将光托举在手心:“这轮红日,无法落下。” 沈衿终于发现这里微妙的割裂感。 任凭这里的人再热情,再期待又如何? 太阳不会落下,亦无法升起。他们口中念叨的明日永远无法到来。 王国,被永久地暂停到了前夜。 沈衿终于露出了她的眼睛,红日无法照亮她的黑眸,安静地望着小孩的虚影:“你确定,祂真的将一切都交接给了你?” 荒陷入了沉默。他脸上是彻底的苍白与呆滞。 沈衿还想再说几句,他便消散了。 也是,这位新生的王朝之灵弱得很。 沈衿再次用兜帽遮盖了眉眼。 她只是循着自己的直觉,在皇宫中漫步。看似随意,却没有惊动任何一个路过的宫人。 她的步伐没有丝毫规律,时快时慢,时而在原地莫名旋转一圈再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终于,她走出了白玉砖覆盖的范围。 泥土上是正野蛮生长的草坪,破碎的石柱、横梁胡乱堆在地上,有了废墟的模样。 沈衿停下脚步,抬眸,直直撞见鬼鬼祟祟出现在这片废墟里的两个人。 当然,她一眼就认出了萧江冉。 鬼鬼祟祟形容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那个男人。 男人稍显肥胖,溜圆的肚子被皮衣紧紧包裹,又坠下两圈肥肉,偷摸躲在一根立柱后后面。 动作像是小偷,但神情又颐指气使。 他极其嚣张地指向远处那堆残垣:“那里,你再翻翻。” “动作这么慢,要是被发现了我可不管你。” “快点,快点,不就几根柱子吗,挪开啊!” 沈衿拳头硬了。 她除去了身上的白袍,与寻常宫人打扮相似。 如幽灵一般冷不禁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你在做什么呢?” 第181章 王的祭祀(05) 萨特先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然转头,看见身边的站着的是小小宫女才松了一口气。 背挺得极直,摆出端正威严的模样:“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 “不该问的别问,赶紧滚。” 国王怎么能在自己的王宫,被一个小小宫女吓到呢? 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萨特越想越气,于是便更暴躁起来:“你,是没长眼,不认识你的国王了吗?” “为什么还不跪下!” 该死,一个宫女,居然比他还要高。 他分明从她的眼眸里,看出了对他的不屑。 他可是国王! 萨特心一狠,猛的抬起脚,就要把这人踹倒,跪在自己面前。 沈衿不躲不避,就这么看着他,像是被吓傻了过去。 只见下一秒,萧江冉的身影凭空出现,挡在了萨特和沈衿之间。 剑眉压下,俊朗的眉眼满是郁气。 他抢在国王之前,一脚踹在他肚皮上,像只乌龟,仰躺在地,好半天才缓过来,躺在废墟上痛苦呻吟。 “大……大胆。” 萧江冉理都没理,双目凝视着沈衿,连呼吸都下意识放浅。 他是不是在这里待得太久,出现幻觉,不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心心念念的沈衿? “你……” 他试图试探什么。 但熟悉的气息与波动压根不用开口,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 沈衿觉得好笑,多大个人,还是这么容易哭。 “不认识我?” 沈衿笑着反问,眼尾带着明晃晃的打趣。她尤为自然地伸出手,向萧江冉要一个拥抱:“我任务做完了,还没见到你。” “我发现,我挺想你的,所以来找你。” 萧江冉觉得自己有些心跳过快。为什么沈衿能用一脸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些情话啊! 他回抱住人。 几乎要将人嵌进身体里。 许久,声音沙哑:“抱歉,任务时间有些久。” 沈衿任由他抱着,感知脖颈间属于萧江冉的温热气息,一边还分出心思,给空间里跳动涌入的食物分类。 每次见面都是大丰收呢。 在萧江冉看不见的角落,沈衿愉悦地眯了眯眼。 “你认识她?” 萨特终于扶着一根石柱起身,大声喘气,唤回了他们的注意。 真是不要脸的两个人,他还在呢。 但形势比人强,他还需要和男人合作…… 萨特忍着余痛开口:“早说你们是一对啊,你叫什么名字?” 他指着沈衿大方开口:“我的一个宫人,便赏给你了。” 沈衿:…… 他浑然感知不到气氛的诡异,摸着肚子,乐呵呵开口:“萧江冉,我都说了,和我合作,好处还多着呢。” 萧江冉知道沈衿不会误解他,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这个蠢货拉开距离。 他的一脚正准备踢出时,被沈衿拉住了手。 她笑道:“你之前说你是国王?” “当然!” 萨特高昂起头颅,以为沈衿要对他参拜,心底的郁闷散去几分。 “但我听说,国王不是被你们的大祭司废黜了吗?” 沈衿笑容灿烂,带着难以掩饰的嘲讽:“你就是那个被驱逐的废物国王?” 萧江冉安静地与她并肩站立。虽然暂时不知道沈衿来到这里的任务如何,但她站大祭司的话,他也只会是大祭司一方的人。 “你!你!” 萨特涨红了脸,你了半天,连脖子都染上血红。 “你是大祭司的人!” “恶端,邪祟!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杀了她!” 萨特有些急迫,指着沈衿,目光却望向萧江冉:“你不是要杀大祭司吗,她的爪牙就在这里,还不赶快动手?” 萧江冉:...... 这是有多眼瞎,才能忽视他和沈衿见面就拥抱的关系啊? “很显然,我们的合作结束了。” 萧江冉毫不避讳地握住了沈衿的手,单膝跪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奸夫淫妇,狼狈为奸!” 萧江冉眼刀冽冽,若是眼神有杀伤力,这萨特早就死无数次了。 “不,这是情投意合,妇唱夫随。” 沈衿轻飘飘地按下萧江冉的怒火,带着有些呆滞的萧江冉走到了萨特身边。 她来到这个世界,扮演了大祭司的角色,很明显,已经被世界承认。 那么,就算没有白袍,她也会是大祭司。 在什么情况下,国王会不认识她这个大祭司呢? 很简单,他从未见过大祭司的模样。 又或者说,他只认穿着白袍的人为大祭司。 这两个,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极为有趣。 沈衿同样将人踹倒在地。与萧江冉之前踹的鞋印相互对称。 “同理,你要杀我,那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沈衿自然反手,将萧江冉腰间的短剑抽出,架在国王的脖颈。 “余孽,要死的是你。” 冷冽的剑影映射出沈衿冰冷的眼眸,同样照出萨特狼狈的面容。 “但是,我现在不杀你。” 沈衿略微抽离了剑刃,只是锐气依旧逼人。 “大祭司得罪我了,所以我暂时饶你一命。” “说吧,你在这里找什么?” “哈哈哈,我就知道,大祭司这个邪祟,注定会众叛亲离。” “你是明智的,这位……小姐!” “只有和我一起,才能为重建我们的家园。” 沈衿不置可否,但是收起了剑。 萨特咽了口唾沫,抚平干燥火辣的喉咙,但效果微乎其微。 他说:“我在找玉玺。” 他的眉目间满是懊恼。 “我那日战败,为求东山再起,只能草草撤离,我的玉玺留在宫里未能带出。” “找到玉玺,便能证明我的身份。我们就有力量和恶端抗衡,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杀了大祭司,我的王国也能恢复正常。” 萨特说完,便整个人倒在废墟里,双目紧闭,一副晕厥的模样。 萧江冉对沈衿的能力颇为熟悉,贴心地为她揉着太阳穴。 “你是大祭司的人?” 萨特倒了,这里就只有他和沈衿,自然不用隐瞒什么。 沈衿摇头。 看着萧江冉松气,才淡定地接上下一句:“我就是大祭司。” 萧江冉愣在原地。 他犹为庆幸地抱住人:“幸好我提前遇到了你。” “怎么,你要杀……” 萧江冉捂住她的嘴,真不吉利。 但看着她明显愉悦的表情又说不出重话:“我的任务。” 第182章 王的祭祀(06) 萧江冉毫无保留地坦白了他的任务,甚至包括预设的对付大祭司的方法。 沈衿坐在他身边,抬眸望向夕阳。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但夕阳没有半点变化。 “原来你就是探索度百分百的游戏玩家?” 萧江冉凝视着沈衿的侧脸,忽然泄气,身体微微后仰,也学她望向夕阳:“百分百?我不觉得。” 他说:“我在此之前,未曾到过这片废墟,不曾见过国王,更没有见过大祭司白袍之下的模样。” 他问沈衿:“你知道大祭司的弱点是什么吗?” 萧江冉手指蜷曲,微微用力便攥了一捧土握于手心。 沈衿好奇:“什么?” 黑眸注视他时,仿佛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萧江冉手紧了紧。 他坐直身体,手臂微抬,挪到了沈衿的衣裙上方。 “像这样。” 他手指泄力,于是黄土自他手中的缝隙流出,连绵不绝,溅到了她的身上。 “我曾经听过一则神话。凡人趁仙女洗澡时窃走了她的羽衣。丧失法力的仙女只能留在人界,和凡人成婚生子。” 沈衿也知道这个故事,但和她有什么关系? “皇宫以白玉为砖,看不见半点泥土。有传说,大祭司乃神明下凡,白袍不能染尘埃。” 萧江冉的嘴角甚至带着笑意:“对付大祭司的方法很简单。” “撕破她的白袍,再用黄土将白袍污染。这样,她就只能永远被禁锢在皇宫里。禁锢了她,封印了她的术法,杀了她只会是时间问题。” 沈衿笑容璀璨,极为肆意。黑眸在夕阳下有了被照亮的错觉,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沈衿并没有亲眼见过萧江冉在任务世界里的模样,大多来自于乐易对他的吐槽,说他手段狠辣、心机深沉。 她也知道萧江冉从偷渡到流民,一路杀到了执政官的位置,如此短时间内取得了其他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 可是沈衿最长时间接触的。依旧是被奸臣暗害,在鬼门关蹦跶、濒死数次的萧江冉。 只剩下一口气,被传回她的空间,咬着牙沉默上药,却在她回来时索要一个拥抱的萧江冉。 她当然知道他正在快速成长,她也能感知到他体内不断深厚的法则力量。 但也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丝感慨:原来她捡来的“食物”已经成为现在威风的模样。 听萧江冉讲述他的计划很奇妙,尤其是她在其中的角色还是对手时。 “执政官考核成绩,以城池的繁荣度为最终指标。只要我杀了副本boss,就算关卡降临,也不过是纸糊老虎,瓮中捉鳖而已。” 萧江冉想到此前几个关卡。他都是这样,全图鉴横推,再灭掉boss。 不出意外,失落的王国作为无限流最后一个副本,理应延续他的传统。 可是,沈衿做了副本boss。 这意味着他的计划被彻底打乱,帮沈衿完成任务之后,才能继续他的考核。 所以萧江冉询问:“你的任务是什么,带领王国降临真实世界?” 沈衿摇头:“不是。” 她的语气甚至有些沉重。 萧江冉开始思索两人的任务是彻底对立的可能:“要对真实世界有一个伤害底线?” 要是这样,他还需要费一番心思重建城池,又或者,将她的降临点放到其他人那里。 萧江冉丝毫不觉得自己卑鄙,他已经开始出谋划策:“我可以帮你找到降临更多城池的方法。” 沈衿依旧摇头:“不是。” 萧江冉开始皱眉。 沈衿见状噗哧一声,笑倒在他怀里:“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你们的考核世界已经异常停止了。” 萧江冉:…… 虽然觉得她的笑实在焉坏,但她难得这般开心。 随意了。 萧江冉应和道:“停止了也是好事。” 忽视了自己作为碾压的第一、其实损失是最大的那个。 沈衿带上了几分严肃:“你们的考核世界被另一个地方融合,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他们不来处理这件事?” 怎么还需要沈衿亲自出手? 萧江冉面容严肃。 “因为我想亲自来找你。” 沈衿说:“不过来了这里,我才想起来还有一段旧事没有解决,所以要处理完才能带你离开。” “好。” “萧江冉,要不要接受我的任务?” 沈衿站起,衣裙上沾染的黄土因为她的动作再次回归大地。 衣衫整洁,没有半点尘埃。 她不知何时又穿上了白袍,在夕阳下恍若焰火灼灼。 “好。” 萧江冉借着她的手起身,回答干净利落。 白色的兜帽在她的脸上洒落阴影,只有长发在风中摇曳,拂过他的脸颊、胸襟。 “帮我击落这轮抵死挣扎的夕阳。” “让黑夜笼罩整片国度。” “再一起迎接新的曙光。” 萧江冉执起她的右手,轻吻之间后,带着她的掌心覆盖在了心脏的位置。 双手交叠,心率几乎同频。 沈衿清晰地感受到了手下之人心脏的搏动。 极速、有力。 “是,我的祭司大人。” 萧江冉垂下头颅,视线落在了两人重叠的手上。 沈衿却有一丝恍惚,好在白袍遮盖了她的失神。 尘封的记忆偶然闪烁着过往的片段,如灵光乍现。 这样的记忆,似乎曾经也有过。 只是,她忘记了。 她究竟,遗忘了谁? 又为何会在这里,频繁想起? 风吹着两人的长发,融合又分散。沈衿在发丝吹拂的痒意中再次回神。 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之中。 说来也巧,执政官考核的世界为人工捏造,他用的是原本的容貌。而沈衿焦急赶来,本就是偷渡之客,自然没有系统的人模外表。 他们都是用的自己的模样。 萧江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望着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直不曾改变。 沈衿的空间里,破天荒地凝出了一团淡蓝色的光球,若是她尝了,定能知道其中的苦涩。 可惜,她并不知道。 手下的心脏恢复了平稳的跳动。 萧江冉开口,像是一切未曾发生,他也从未感知到沈衿的失神。 问道:“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第183章 王的祭祀(07) 沈衿失神时没有注意到萧江冉。正如萧江冉强行遗忘了她的失神一样。 两人的关系没有任何区别。 被打晕的萨特悠悠转醒。 在他口中,又知道了另一个视角的故事。 无论王位如何更迭,而王朝永久屹立。所有的子民都以生活在这片王朝统治下为傲。 当然,除了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大祭司以及她的信徒。 “既然你们势力如此之广,又为何这般狼狈被驱逐出了皇宫。甚至你这位国王,连可以差遣的人都没有?” “你懂什么!” 萨特挖开了一片废墟。因为体力劳动,全身冒汗,如同水洗。 她可不会惯着这位“国王”,既然要找东西,哪有作壁上观,只让萧江冉一个人干活的道理? “胜利永远属于我们。” 萨特高举双手,爆发了力量,一把将手里的石块砸向远方:“只要找到玉玺!” “该死的大祭司。” 玉玺,作为王朝的至高权位象征,在这个副本里,只怕已经成为某种神秘力量或者规则的载体,并非传统的符号。 或许,小荒缺的就是这个。 小孩自从惊愕离开后再也没有出现,也不知是找旧灵算账,还是躲在家里生闷气。 亦或是不能见到面前这个“国王”。 萨特这人,是一个极致脸谱化的npc,比她在皇宫里遇见的宫人高级一些。 但也只是在npc的范畴里,没有属于生命的自主痕迹。 他在听到“大祭司”三字时愤怒,一遍又一遍辱骂她是邪祟。又在听到“国王”二字激动,不断强调着王朝永恒。 一个融合后出现的新造物,他本身就是一个指引。 渊夜自身的规则与她的权柄不相上下,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人堵着逼进这里,试图让她永久的湮灭。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沈衿同样受到了压制。达不到以前无视等级,抬手就能灭掉土着所有攻击的地步。 换句话来说,她被渊夜拉到了更低的维度,与这片世界的力量体系一致。这样的后果,就是她在这里真的能受伤。 能量的反噬、耗尽都是自残行为,充其量是自害。 但现在。 沈衿摩挲着传来痛意的指尖。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外力伤到了。 萧江冉一马当先,自从任务的发放者成了沈衿,他干活的动力也更加充足。要不是沈衿拦着,这男人能自己就将这废墟翻一遍。 他的进度是最快的。 已经深入到了废墟深处。 真是一座倒塌的神庙。 说来奇怪,神庙,才是最该使用白玉砖的地方。 但这座神庙建在黄土之上,连神像都只是用泥巴烧制,灰扑扑,还有几尊倒在了神堂之内。 更多的已经融入废墟里了。 萧江冉率先进的神堂,紧跟着的是沈衿。萨特像是国王巡视一般,昂首阔步,但跟在最后。 “这里还很完整。” 神庙的其他部位都坍塌成一片,在黄土上倒了一堆断壁残垣。 神堂还维持着房屋的构造。四根立柱倔强地顶在四角,撑起了一片安全区。 神像倒了不少,但在最主位,也就是最大的那尊依然屹立。 它是由白玉雕刻而成,只是因无人擦拭落了灰,脏兮兮,不复往日威严。 沈衿朝神像靠近,站在蒲团边上。 这是往日信徒参拜、祷告的位置。 她安静地站着,注视着神像空白的五官。 是的,这是一尊白玉雕刻的无面神像。 本该出现五官的脸部,是一整片平滑的玉面,明明没有眼睛,却感知到来自上方的注视。 “它,是你们昔日参拜的神明吗?” 沈衿将进了神殿就保持沉默的萨特拎到蒲团上询问:“你是怎么向它祷告的。” 萨特沉默,一直低着头,不敢面对神像的模样。 “告诉我,这尊神像刻了什么?” 沈衿的眸底出现银光,但她的技能失效了。对于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造物来说,本就没有蛊惑的说法。 萧江冉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撑住了沈衿,让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身上恢复。 她似乎时常疲惫。 “我来。” 萧江冉把人移到自己的另一侧,现在他站在萨特和沈衿的中间。 “它难道不是你们祈求庇护的神明吗?”萧江冉的声音带着呵斥:“为何你不敢抬头,是不是觉得自己狼狈归来会污了神明的眼!” 萧江冉对任务的探索度达到惊人的百分百。虽然世界稍有变动,但从他们往日的风俗,便能推断这间神殿的用处。 传言,大祭司自神殿中走来。说的想来就是这一座。 “不,不!” 因为带了关键词,萨特又像是打了鸡血,不复沉默。 “我只是……” “我只是还没做好见到吾神的准备。” 萧江冉不紧不慢:“倘若玉玺就在这里,你也没做好准备,将它取回吗?” 他不经意地添加筹码:“所有人都能拿到玉玺,而拿到玉玺的那个人,就会成为国王。是吧,萨特阁下……” “不,玉玺是我的!” “只有我才是国王!” 萨特愈发愤怒,像是爆炸的球。 “那里,不就是玉玺的位置吗?” 沈衿含笑,指尖轻点着他的正前方。 神龛之下,赫然摆放着一个红木锦盒。满是尘埃废墟的破落神庙,只有这个锦盒干净摆放,散着盈盈白光。 萨特也不是不能控制,而是特定情况下的可控。 就比如现在,他在做出回答的时候。 “你不拿,我们就拿了。” 沈衿的声音带着蛊惑,又望向萧江冉:“阿冉,你要吗?” 萧江冉自然地顺着她的话,余光瞥过交集的萨特:“好啊。” “我还没有做过国王呢。” 他说着,就要朝神龛走去。 “不,王位是我的!” “国王只能是我萨特!” 萨特双目赤红,赫然朝着神龛扑去。 哐当一声,巨大的声响在神庙中响起。本就残破的神庙,愈发破败。 轰鸣声中,萨特撞到了白玉无面神像。 自始自终,没有神龛。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响、萨特痛苦的嚎叫,神像塌了。 第184章 王的祭祀(08) 神庙本就是废墟一个,仅剩这座大殿还维持着威仪,能窥见往日的荣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无面神像在萨特的撞击下轰然倾倒。漫天的尘土,弥漫在昏暗的大殿中,像是最后的挣扎。 白玉神像碎了一地,滚落在地面。它的头颅也同样。 夕阳仅在瞬间,嚣张地照入神庙之内。橙红的光芒如同火焰灼烧,落在它开裂的面容之上。 被注视的感觉依旧在继续。 夕阳中,无面神像的立体感更加鲜明。凸起的部分被夕阳照亮,闪耀着明亮的光芒;而凹陷的地方,则形成了一片片阴影。 它忽然呈现出萨特的模样。 面带哀怨,愤怒地瞪向两个罪魁祸首。 “这般生气作甚?” 沈衿往前几步,蹲到神像头颅旁,好奇询问:“你不该感谢我,毕竟我把你最爱的夕阳带入了神殿?” 夕阳既是旧王朝的反抗,又为何不照入旧王朝的神庙? 沈衿最擅长乐于助人,自然要帮它把光线覆盖。 在神像出现萨特的面容后,属于萨特原本的躯体呈现斑驳的光点状,像是要融化一般。 听见沈衿带着笑意的无耻发言,面容后愈发扭曲,在光线下呈现一种诡异的状态。 “你知道了……” 忽然,它发出大笑。 “你果然知道了……” 沈衿其实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既然敌人这般说,她也只是冷淡地点头作为回应。带着她往日的平和,却显得高高在上。 夕阳同样落在她的身上,只是没有身为大祭司的白袍遮挡,衬得她的眉目愈发无情。 “你是来报仇的?” 沈衿觉得它的这句话并非指向大祭司,而是对着她本体说的。 事实上,她的记忆仍然出现空白的混沌状态,她要报什么仇,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但这不妨碍沈衿激怒它。 在敌人藏于暗处,而她什么都未知的情况,只有将它逼到极致,自乱阵脚,才方便她的下一步计划。 毕竟,夕阳之后,是黑夜。 所以她起身,顺着它的话继续:“是啊,我回来了。” 萧江冉并不懂沈衿与神像的哑谜。他在无面神像出现萨特面容时,脑子就已经高度运转。 在听到两人曾经有仇时,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了沈衿的侧前方。 神像这才注意到它。 它面上是全然的惊恐,像是见鬼似的。殊不知,在场的两人一头,只有它自己更像鬼物。 它陷入了混乱,又喃喃自语,因声音太大,像是质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恢复成这个模样!” 萧江冉看向沈衿,他更为茫然。 而沈衿付诸了行动。 她踩在神像断裂的头颅之上:“说完了?” 她问:“现在该送你上路了。” 它的面容在压力下出现裂缝。夕阳迫不及待地朝着它暴露的缝隙涌去。 竟有些迫不及待。 在光照下,神像开始冒出黑烟,出现如同灼烧焦痕的斑驳。 “啊啊啊!” 巨大的惨叫声自神像口中发出,撕心裂肺,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但它只是一个被踩在脚底的头而已。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等着……” 临终遗言般,它化作了彻底的碎块。 夕阳肆无忌惮地将它笼罩,像是吞噬,炫耀自己的胜利。 在头颅破碎的地方,摆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精致玉盒。 萧江冉将它捡起:“你说,它里面会有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对结果心知肚明。 “玉玺。” 萧江冉打开玉盒,他们寻找甚久的玉玺安静摆放在其中。 夕阳的光同样洒落在它身上,只是显现不出效果。 这是一枚红玉雕刻的玉玺。 比起夕阳恰似燃烧的光晕来说,红玉玺的红更为纯粹。 它明明安静地躺在玉盒里,却像是捧着一团流动的火。 “砸了它。” 沈衿命令道。 只是手指下意识地抚摸过玉玺的顶部,微有迟疑。 这尊玉玺里的能量,很熟悉。 第185章 王的祭祀(09) 在萧江冉捏碎玉玺之前,异变开始发生。 神殿已经被夕阳彻底占据。它试图攻占玉玺,却依旧徒劳。 红玉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锦盒里,似乎亘古便如此。 沈衿有些失神。 她的指尖已经落在红玉上很久,久到萧江冉觉得她曾说出的话只是幻觉。 “沈衿。” 他觉察到异样,试图强行将人和玉挪开,可就在这时。 红玉开始剧烈颤抖,仿佛内部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奔涌,试图挣脱束缚。 就在眨眼间,红玉的表面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裂痕如蛛丝般迅速蔓延,伴随着轻微的“咔咔”声。 萧江冉下意识盖住玉盒,带着仍处于失神状态的沈衿快速撤离,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神殿彻底坍塌成了废墟。 “砰”的一声,红玉彻底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颗粒。 颗粒并没有四处飞溅,而是凝滞在半空。 忽然它似乎受到牵引,奔涌着,朝沈衿扑去,开始围绕她,缓缓旋转。 与此同时,一股红光从颗粒中散射而出,瞬间点燃了周围的空气,形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呈现出深邃而奇异的深红,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 深红火焰跳动着、飞舞着,不断变幻形状,犹如有生命一般。 夕阳的的红芒已经被火焰彻底取代。 火焰看似炽热,连空气都被蒸动。但被火焰包裹的沈衿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炙热感。 在火焰的中心,红玉颗粒依然在缓缓旋转。它们所释放出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到火焰之中,使得火焰愈发旺盛、强大。 “沈衿!” 火焰强行将萧江冉和沈衿分离。 任由他如何呼唤,都得不到半点回应。她像是脱线一般,只留下躯体,而灵魂不知深入何方。 可是,沈衿用的就是自己的躯体啊! 沈衿在火焰深处听到了一声呼唤。她无法抗拒的呼唤。 所以她动了。 沈衿伸出手,白玉般的指尖在火焰中愈发耀眼。她的面容一如往日,连表情都未有丝毫改变。 只是她的声音缱绻,像是奔向期待已久的归处:“在等我吗?”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赫然消失在了火焰之中。 巨大的恐慌席卷萧江冉的心头,他奋力朝火焰扑去。 除了灼烧的痛感,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衿,你在哪!” “沈衿,出来!” 他一次又一次朝着火焰扑去,直至皮肤焦黑、落下烧痕。 “出来,我知道,哪里都困不住你的。” 他跪倒在了地上,汗水从脸颊滑落。 他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强大,也试图追赶。 可是为什么? 他看着自己狼狈的双手。 为什么让他看着她消失,却连追逐的能力都没有? 明明这次,她是专程为他而来的啊! …… 火焰开始减弱。 就像是所有烈火总有燃完的一刻。 萧江冉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比起人类,他更像一具焦黑的尸体。 “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孩再次出现时,就看见蹲在火焰旁,倔强地伸出手的萧江冉。 “走。” 火焰终于平息,神庙的立柱彻底坍塌,破得不能再破。 只是,这火焰,像是燃烧了夕阳所有的余威,就在一切宁静之后。 悬挂在天际良久,似乎永恒的夕阳,开始颤动。 它像是挣扎。 但最后还是无奈沉落。 最后一束光消失在了王国里。 这是,正如沈衿希望的黑夜。 …… 只是,这夜过于黑暗,没有半点光明。在黑暗里,最漫长的就是等待。 没有人知道,第二日的朝阳,会在何时升起。 第186章 王的祭祀(10) “听说了吗,最后陛下要将皇位传给了那位。” “那位是哪位,你再装信不信我拔你胡子!” “诶诶,别动怒别动怒。” 萧江冉再次回神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外城。皇宫的穹顶金碧辉煌,在日光下耀眼得夺目。 只是外城比他此前见到的要繁华真实很多。 王城的牌匾干干净净,威严地悬挂在城门之上。 这是,曾经的王城? 他不知自己最后如何穿过火焰来到这里,心中虽惦念着沈衿,但到了新环境,也不至于自乱阵脚。 现在王城里,都在讨论一件事情,那就是新王继位。 “那位可不得了!” “她曾是陛下弃女,在冷宫艰难长大,在成年后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结果,你猜怎么着?” “祭司传来神谕,神明竟然钦点了这位弃女作为太女,继承皇位。” 萧江冉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祭司的出现,极大可能是沈衿的线索。毕竟,她的角色正是大祭司。 “有了神殿支持,她的皇位岂不板上钉钉,可为何今天之前,我都没听说过这位太女殿下?” 老者抚摸着苍白的胡须,一副知情人的模样。而今局势已定,他自然不用守口如瓶。正好,也让这些小辈看看他的人脉。 “那是自然。先太子占嫡占长,母族得力,他又是贤明能干之人,自幼作为储君培养、寄予厚望。皇帝又怎会因为飘渺的神谕,放弃这位儿子,转而将皇位交给弃女?” “是极,是极,要是我,我也不答应。先不说这位太女殿下朝中无人拥护。便是她的学识,又如何比得上太子殿下?” 那人越说越觉得有理,可现在陛下昭告天下,正式立下太女,废了先太子之位,将他远放凉城,明显就是为太女铺路。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窥见皇族秘辛:“可是先太子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错误,亦或是陛下他老糊涂了……” “欸!胡说什么!” 老者差点被这话吓得揪断胡须。 “我且问你,当朝最厉害的将领是谁?” “这有何人不知!” “想当初我大罗因无大帅良将,竟被周边小国欺凌。若非齐光大将军悍然出世,我大罗……” “当世第一,非齐光将军莫属。” “只是,这和太女殿下有何关系?” “你可知,那齐光将军,正是我们的太女殿下!” “神谕有言,只有太女殿下才能挽大厦之将倾,佑我大罗千秋万载、万世太平。” …… 萧江冉已经走远。 他在偏僻之处翻墙,避开守卫,进了皇宫。 他准备去见见这位传奇的太女殿下。 若是不出意外,她或者她的身边,应该有沈衿的踪迹。 萧江冉对皇宫的探索度是完整的百分百。皇宫的布置并没有改变,唯一多的便是手持长矛的巡逻士兵,只需要避开,就没有问题。 他知道太子府的所在,却心底一动,率先去了那座神庙。 或许,太女应该在那里。 正如萧江冉所猜测,他在神庙的出口等到了传说中的太女殿下。 而她,正是沈衿本人。 她的面容要青涩许多,眉目间是少有的傲慢与肆意。黑眸同样深邃幽暗,但与他认识的沈衿略有不同。 她的神情更加冰冷。 如果说沈衿的双眸是容纳一切的温和凉夜,那么这位太女殿下的双眸便是承载着冰雪的深渊。 但她就是沈衿。 萧江冉无比确信这点。 那场火应该是连接两个时空的通道。 沈衿在火焰中的失神也可以解释。她在这里,有一段过去。 要到她的身边去。 萧江冉打定主意。无论是多么风光的继承人,她的身边定有许多危险。 他的耳畔又响起在宫外听见的关于太女殿下的传言。 如今再次回忆时却觉得刺耳。 “只有太女殿下才能挽大厦之将倾,佑我大罗千秋万载、万世太平。” 但王朝,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就能维持千秋万载。 …… 沈衿在那人的目光出现时就已经将人锁定,以为又是她那废物大哥的无用挣扎。 只是这新派的人略有些蠢。 她给了刺杀的机会都把握不住,比不上此前的杀手们带劲。 莫非是她的好大哥手下无人,只剩下这个不懂刺杀的? 她的耐心有限,并不想再陪他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入夜,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冷宫。 她并不想待在满是其他人气息的宫殿,所以本该搬去东宫的她,依旧留在自己的冷宫,当然,现在改名叫“齐光殿”。 “你们都退下吧。” 沈衿抬手,挥退了跟随的众人。若是这样,他还把握不住机会,就别怪她…… 沈衿欣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提供下毒机会。 可等到茶凉了,那人依旧没有现身。 莫不是胆小,要我走开才行? 沈衿大发慈悲、佯装离去。 果不其然,男人终于现出身影,手握起了茶杯。 啧…… 她觉得有些无聊。 只有当众揭穿他,看他露出一副计划落空恨不得杀了自己,却只能狼狈遮掩的表情,才能满足自己的微妙趣味。 她以前就是这么干的。 洋装露出把柄,在他们希望最大的时候,将他们彻底碾碎。 沈衿的余光已经将萧江冉锁定。 而萧江冉只是将冷掉的茶杯举起,扔到角落倒干,然后从尚且温热的茶壶中,给沈衿新倒了一杯热的。 离开时还颇为贴心地将茶杯复原,分毫不差。 沈衿:…… 你就只干这事? 莫不是,在降低我的戒备心。 且容忍你一段时间。 沈衿似乎在其中找到了乐趣,并乐此不疲。 萧江冉发现,沈衿的生活自理能力忽然差了许多。难道是因为她还年轻的关系? 包括但不限于在夜里踹开被子并露出光滑的小腹(为了方便他刺中要害);武器还摆在桌上却因疲惫睡着(为了方便他伪装自尽假象);吃两口饭就去忙其他事半天不回来(为了方便他下药);经常一个人待在宫殿(为了方便他出手) …… 只是萧江冉习惯了。 毕竟,他最开始认识沈衿的时候,也是这种非正常人的习惯。她现在,起码比那时好些,不会忘记最基本的吃和睡。 沈衿一天暴露八百个马脚,而萧江冉耐心地帮她处理后续,像个老妈子。 “难道,他真的不是派来暗杀我的?” 沈衿思索着,又想到了一个计划。 第187章 王的祭祀(11) 齐光将军的身份在朝堂上暴露,又有神谕在前,大臣就算有再多不满,也得憋着心思,见到沈衿时恭敬地喊一声“太女殿下”。 先太子罗极砸碎了第十套茶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放逐凉城的时间逐渐靠近。而罗绶一旦登基,他便彻底无名起兵。 唯一的回旋之机,便是在罗绶正式即位之前,杀掉她。 只是不知罗绶究竟有何本领,他派出去的各方人马均失败而归,甚至有几个迄今都没有将完整的尸体送回,可谓歹毒至极。 眼瞧着登基大典越来越近,齐光将军和天命之女的名号已经传遍大罗王朝。若是再等,只怕她的地位更无法撼动。 罗极将破碎的茶盏踩在脚底,直至粉碎,才吩咐道:“向孤的皇妹发出邀请,就说,孤在香山设了离宴。此去凉城,再无相聚之日,兄妹二人,也当好好告别才是。” “是,殿下。” …… 沈衿收到罗极多邀请函时,正在殿内批文。 长剑摆在身侧,看似悠闲落笔。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她便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武器。 使者前来更是如此。 “哦,大皇子何时将我看得这般重,竟还为我单独开宴?” 沈衿的嗓音中带着笑意,只是让人听得心里发寒。 使者的前额已经冒出冷汗。他面前的可不是冷宫公主,而是杀了无数人的沙场将军。这吓人的气势…… “殿下,血浓于水。” “大皇子他心里也是一直希望能和您做一对和善兄妹的。” 沈衿淡笑,欣赏了使者局促的模样。 才搁置了笔,回道:“孤倒是不曾奢望于兄妹之谊。大皇子若是唤我一声太女,那便足够了。你觉得呢?” 使者头垂得更低。 “罢了罢了,终究是血浓于水。” 沈衿重音落在最后,对于罗极无能的刺杀深觉幽默:“孤会去的,回信去吧。” 等使者离开,殿内又剩她一人。 她状似真的对罗极口中对血脉之情有所期待,右手撑脸,难得的憧憬模样:“皇兄莫不是真想和我冰释前嫌?” “还是不要带太多人去,免得皇兄误会,临行前还闹不愉快。” 萧江冉在暗中咬碎了银牙。 沈衿年轻时也太单纯了些。 却又下意识对她心生怜惜:该是有多么渴望亲情,才会在罗极一次又一次刺杀后,还相信他的谎言? 他揉了揉眉心。 这个小傻子还说要少带些人。他恨不得提醒她,让她从头武装到脚,甚至别去这场鸿门宴。 可是沈衿已经兴致盎然地开始选三日后宴会上要穿的衣服了。 萧江冉有些无奈,还能怎么办?只好将她看得更牢些。 沈衿在挑衣服时,感受到了萧江冉那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但他依旧隐于暗处,未曾出现,甚至她还感受到了隐隐的包容。 沈衿的手已经放在罗裙上很久未曾移动了,她确实有些好奇。 “那么这次你会做什么呢?” “我不知名的田螺……公子?” …… 香山是皇帝赠予皇后的礼物,罗极出生后,便转赠,来到了他的手里。 可以说,是王城风景最好,最适合游玩的山。 由于是罗极多私人财产,沈衿也只是有所耳闻,未曾见过。 传说香山以白玉为砖,黄金为栏,造了一条登山步道。步道两侧皆是名花奇珍,一步一景。 亲眼看见时,只能说传闻确实夸张。但有一点是真的,皇家确实奢侈到用黄金白玉打了一条台阶出来。 时值黄昏,越往高处,天光越暗,等行到山顶,便只能借烛火油灯照亮。 向下望去时,连串的提灯晚宴成长龙。再远望,是王城夜景。 这地不错。 沈衿想着,心中已经盘算起将它占为己有的想法。 她本来并不想动所谓的“定情之物”,私人财产。但谁让罗极这般大方炫耀? 她被刺杀这么多次,要点损失赔偿,不过分吧? 夜色幽暗,沈衿又是独身前来,轻而易举便能拿下。 罗极实在想不到,他这个妹妹,竟是如此天真。让她别带人,就真的孤身赴会。 是得夸她一句艺高胆大。 说是宴会,但目的简单,所以邀请的人并不多。最尊贵的便是沈衿和罗极二人。他们两人在主桌落座,隔着方桌遥相对视。 罗极作为主人,率先给沈衿敬了一杯酒。 没有异常。 作为“缺爱”的太女殿下,沈衿自然将酒杯举起,笑容璀璨,一饮而下。 “太女殿下好酒量!” 罗极当真是能屈能伸,以前怎么都喊不出口的四个字,现在张口就来。 也就是因为这个称呼,让沈衿的笑容愈发灿烂,破天荒得回了一句:“皇兄。” …… 酒菜都没有问题,那么重头戏也快来了。沈衿想着,双目迷蒙,一副即将醉倒的模样。 “皇妹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 酒过半旬,罗极也染上几分醉意。 “可惜你母妃走得早,父皇他又……这事本不该由我来管。” 罗极拍了拍手,一排衣衫清凉的男人便排队,鱼贯而入。 “可等我离京,倒真的没人再替皇妹你置办,索性今夜便由皇兄托大,将这些清白男子,都送进你的后宫里去。” “以后,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谆谆嘱咐、情真意切,倒是真有了几分长兄的模样。 “会不会有些太多了?” “不会,以皇妹的身份,再多也是应当的。” 沈衿闻言,自然起身,堂而皇之得挑选。 抬手将他们的覆面全部摘下。 朦胧的烛火和月华下,倒衬得这群男人眉清目秀、各有风姿。 罗极找这么一群人,也不容易了。 只是沈衿在路过一个人时脚步一顿。 她虽然没见过那人的容貌,但对他的气息已经极为清晰,所以能确定,这里站着的人就是他。 他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明明上山时,还跟在她身后,帮她清了五次脚下的落石,挡了三场横吹的冷风,换了七盆不喜的菜肴。 怎么她一眨眼,这人就换了衣服,还混进了罗极的人里。 不过,这外貌在一群特意挑选出来的男宠里也是丝毫不差。 他有些局促,甚至有些暴躁,所以全身的肌肉彻底绷紧,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昂首挺胸,要把其他人都比下去的模样。 沈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副模样,实在与她这些日子对他的了解不符。 “那我就不推辞了。” “我要这个。” 沈衿抬手,食指指向了萧江冉左侧的身着绿纱的男人。 萧江冉瞬间,双眸放大! “你,出来。”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沈衿挑了两个,还刚好在他的一左一右,只将他空了出来。 很好…… 很好! 第188章 王的祭祀(12) 萧江冉先是震惊自己的落选,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脸上落灰了,沈衿不是最喜欢他的模样吗? 她选中的两个人没他高,没他好看,凭什么沈衿第一眼就挑中他们? 下一刻,沈衿的话宛如雷霆:“多谢皇兄美意,两个足够了。” ? 这就完了,他甚至没被选上? 萧江冉已经握紧了拳头,眼刀刺向站在沈衿身后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 “皇妹不再多选几个?” 罗极安排的人也没有被选中,他耐心劝导:“反正你的宫里没人,多点几个干些扫地端水的活也好啊。” 沈衿犹豫,最后还是听从了罗极的建议:“皇兄说得在理。” 剩下的人里似乎没有她“一见钟情”的,这轮挑选,沈衿用了许久。 萧江冉垂下头,心底酸涩,遮盖了微红的眼眶。 沈衿的声音离他很远,但他能清楚听到她又选中了两个人。 …… 不该和他们争。他的身份又和他们不一样。萧江冉想着,只是头垂得更低。 早知如此,还不如最开始便不来呢。 忽然,一抹明黄停在了他面前。 “你可愿跟我回去?” 沈衿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萧江冉沉默,他心里在赌气,于是没有回答。 “不愿?” 沈衿挑眉,只是依旧没有松手。 她颇为强硬的拉着人出来:“可惜,你只能跟孤走。” “皇兄,五人已经足够。”她道:“夜已深,孤先行告辞,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罗极的人被选中,他自然不再劝阻:“多谢皇妹。” 少顷,他的笑容有些促狭:“也祝皇妹今晚过得尽兴。” 沈衿依旧抓着萧江冉的手,语气坦荡:“自然。” 萧江冉像是极不情愿地,被拖着带走了。 罗极等人消失在视线范围里,才一把摔碎了手里的酒杯:“玩得愉快。” “希望第二日,能听见你齐光大将军夜御五男,死在床上的消息。” “哈哈哈哈!” …… 齐光殿。 沈衿自认为仁慈地给了萧江冉选择的机会。 “今夜你留下。若是你不愿意,就由你挑一个人留下。” 说完,便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萧江冉。 “你!” 他只说了个开头,便接不上后续。 这人为何就如此恶劣! 萧江冉今夜受足了气,已经想甩袖离去,好晾晾沈衿,他并不是那般随意的人。但他怎么可能亲口放其他男人进沈衿的房间? 恰在此时,还有绿茶上前,正是沈衿第一次点走的那个,名唤乐知:“这位……哥哥若是不愿意,奴愿意留下来侍奉殿下。” 他微微抬眸,双目盈盈动人,欲语还休。 萧江冉:演,在他面前演上了是吧。 他学不会这样的眼神,只是握住了沈衿的衣袖:“你……” 你能不能不要选其他人? 但他面对的是完全没有记忆的沈衿,甚至,现在的他连值得沈衿驻足的身份都没有。 当初知晓她是王女后,就该进朝、从军,做什么都好。 积攒了势力,也好过现在,没有任何价值、是彻底的被动。 他撇过头,手指微颤,最后还是松开。 只留下细小的褶皱。 现在也还来得及。 他还是不参与这里的事为好。 等到时候他有自己的势力,同样能和沈衿合作,再把这群男人丢出去。 萧江冉垂下眼眸,心中划过杀意。 “慢着。” 沈衿又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压在木桌上,留下一圈红印。 萧江冉身上同样是薄纱,只是他穿的是红色,若隐若现的躯体,红纱下有别样的美感。 “孤忽然改变想法了。” “你留下,你们都出去。” “殿下!” 最急的是不是乐知,而是领了罗极命令的方满堂和明玉鸾。 他们可是有任务在身,又怎能被沈衿赶出卧榻? “孤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沈衿空闲的右手取出长剑,利刃出鞘,只是眨眼间便落在了出声的方满堂颈侧。 血丝蔓延。 “滚出去。” “是,殿下!” 那四人被这一缕剑芒吓得心神乱颤,手忙脚乱相扶持着,跑出了齐光殿。 而刚一迈出,就被身着铁胄的士兵团团包围:“四位公子,这边请。” “刀剑无眼,请不要尝试多余的动作。” …… 齐光殿内,沈衿依旧扣着萧江冉的手腕,但比起固定,更多的是把玩,她像是在盘一个摆件。 “殿下。” 萧江冉试图将手抽出来。 “怎么,你也要忤逆孤?” 沈衿笑意吟吟,将长剑搭在了萧江冉的脖颈。 “不会。” 萧江冉垂头,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倒是沈衿,先一步收回了手,没有伤到他的半根汗毛。 “告诉孤,你的名字。” 沈衿大发慈悲地收回手。 萧江冉沉默。 “怎么哑巴了,难道你也需要孤重复第二次。” “荒。” 萧江冉说道:“我是个孤儿,自小无姓,单名一个字,荒。” 他是一个世界之外的人。 沈衿只是开口:“从今日起,你叫沈荒。” 她带着萧江冉的手,写下了“沈”字。 “为什么是这个姓?” 萧江冉目光灼灼,注视着沈衿。 “没有为什么。” 沈衿抬头,一脸随意的模样:“孤给你的名字,你只能接受。” 萧江冉瘪了瘪嘴,早知道能得到沈这个姓,他就报自己名字了,而不是取个难听的假名。 “外殿已经给你准备了床。夜已深,早点休息。” 可别像以前那样,技艺不精,挂在房梁上还能差点摔下来。 萧江冉:…… 他鼓起勇气:“殿下,我不和您一起睡吗?” 沈衿回望他,眼神莫名:“孤看着是允许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上孤床的蠢货?” “您不是。” 萧江冉的笑容尤为明媚。 挺好,这样的戒备心,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她招人侍寝。 “我还有个问题。” “说。” 萧江冉:“殿下为什么不第一个就选我?” 沈衿评价:“听着有些酸,你是在质问孤?” 萧江冉面容严肃:“是。殿下,可我很在意这件事。” 为了……安全。 在她尚未清楚萧江冉的所有能力之前,她自然是舍不得将他作为靶子的。 万一照看不及,被人害了怎么办? 她现在可就这么一个有趣些的田螺公子。 沈衿当然可以拒绝回答,她和一个男宠解释什么。但注视着萧江冉时还是会莫名心软。 于是沈衿附到他耳畔,声音压低,带着愉悦的笑意:“首先不得不承认,孤第一眼就选中了你。” “第二,至于为什么选你周围两个,是孤觉得你的表情很有意思。” 萧江冉能清楚感知到沈衿的呼吸,正要脸红,就被沈衿的第二句气得呼吸暂停。 “第三嘛。” 沈衿摸了一把他的脸:“乖,你明日便知道了。” 萧江冉晕乎乎地被安排到了外殿的大床上,盖着温暖的棉被,还有些恍惚。 原来夜里的温度这么低,盖着这般厚的棉被,也只觉得暖和吗? 第189章 王的祭祀(13) 沈衿不屑遮掩,也任由罗极将她收了五个男宠的事传遍王城。 有人谈及时,沈衿会用她冰冷幽暗的眼眸注视:“这位大人羡慕?” “不如我去请示大皇子送你五位佳人?” 沈衿依旧是带着笑意的语气,只是那人直接跪倒在地,叩首谢罪。他再蠢,也知道在这个关节收下先太子的人是何等意思。 朝堂上的风波极快平息,便是打趣的都在沈衿冰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定光殿同样不安分。 沈衿并未在白日限制他们的自由。 萧江冉算是知道沈衿说的第二天是什么意思。 他左脚才踏出房门,就被四个男人一同拥住,刺鼻的脂粉气铺天盖地。波澜不惊的萧江冉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乐知望着萧江冉酸溜溜,率先开口:“某些人真是心机深沉,竟用上了欲擒故纵的法子抢了殿下的注意。只是啊,相处到底是长时的陪伴,一时的兴起不过是泡沫一堆,你觉得呢?” 萧江冉只是关好门:“殿下不喜闲杂人等进屋,不如我们挪步详谈?” 沈衿计划里是个好的,将乐知和贾期作为第一轮的中意人选,再选中罗极的人叫他安心,最后还能将萧江冉作为豪夺的指标一齐带走。 只要萧江冉愿意,他可以借这层关系,轻而易举将自己摘出去。 这便是沈衿对他的关照。 萧江冉自然明白。 可是,他既然还留在这殿里一日,又怎么能容忍自己落于情敌之后? 方满堂和明玉鸾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乐得看沈衿后宫起火。 贾期置身事外,像是被强行拉过来的,一脸倦怠和不愿。 时已至冬。 齐光殿在沈衿成为太女后翻新过一轮,但作为前冷宫,花木还是比其他宫殿更为茂盛。 萧江冉能力太强。 其余四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发现他们已经跟着他的步伐来到花园的凉亭吹冷风了,明明最开始他们的诉求是进入齐光殿。 “昨夜殿下邀我同眠。” 萧江冉语气淡淡,谈不上开心和失落,他只是重复一句事实。但这话足以让闻者眼红。 “齐光殿太大,想来不及偏殿暖和,你们觉得呢?” “你是故意的!” 乐知极其清楚作为太女后宫宠幸第一人的重量,在他被沈衿第一个选中时,差点控制不住面上的狂喜,甚至觉得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在朝自己招手。 都是这个凭空出现的萧江冉,若非他引起殿下的征服欲,又怎么会被带入齐光殿,抢走了属于他的第一。 萧江冉又将视线转向方满堂和明玉鸾。这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甚至在装作不认识,但他能捕捉到两人默契的眼神交流。 他有些许害羞,于是微垂头:“殿下睡姿安稳,连我被我的呼声惊醒时,她也依旧安睡。” 此话说完,他看见两人眼中明显升起的亮光,大致有了推测。 他最后望向贾期,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但他总是能在他身上感觉到违和。 可惜时间太短,尚不能试探更多,但萧江冉对于他的警戒已经拉到最高。 没事,来日方长。 萧江冉觉得,要先将这些不怀好意的处理掉,再筹划自己的势力也不迟。 “你就不怕你的假面目被戳穿,被殿下嫌弃吗?” 乐知觉得自己抓住了把柄,怒气冲冲。 萧江冉无辜:“可是殿下喜欢,这不就够了吗?” “小人!” “奸诈小人!” “我一定要让殿下看清你的真面目。” 乐知就要抬手。 恰在此刻,沈衿出现。她穿着明黄的太女朝服,更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犹如日神在世。 “想让我看清什么?” 沈衿抓住了他的手腕,随手往后一推,人便撞在石桌之上。她拍了拍手,在萧江冉对面坐下。 看萧江冉现在被围攻的这个阵势,他似乎并没有按照她给的剧本走呢。 “殿下。” 乐知觉得委屈。明明殿下的优待都是应该给他的,他才是殿下第一个选中的人。 “殿下,他践踏了您的真情,利用了您。” 沈衿觉得好笑:“他如何利用孤?” “莫非,他实际上对孤爱的深沉,昨夜的不愿亦是装作不从,只为了激起孤的征服欲?” 乐知:…… 殿下都听到了,他还能说什么? “巧了,孤就喜欢聪明,愿意为孤花心思的。” 她颇为轻佻地靠近萧江冉,挑起他的下巴:“我想听你亲口说。” 萧江冉:…… 他耳尖通红,这都是什么话! 第190章 王的祭祀(14) 萧江冉倒也不曾真的沉迷沈衿后宫里的宫斗剧本。 其一便是沈衿的纵容,无论她是兴趣所致还是真有心动,表现在外的都是他的“独宠”,就算其他三人使再多绊子也无济于事。 其二便是他的身份。他始终记得自己和沈衿是在神殿的废墟中被一团虚火拉入这个世界,如何离开才是他需要在意的问题。 萧江冉跟随沈衿离开原世界后,也从乐易那里旁敲侧击,听到了不少属于沈衿的传言。她的诞生不可追溯,但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便是傲慢的执柄者,是为数不多能够蔑视规则的智慧生物,不可战胜。 无人知晓她的规则源于何方,又位列何级。 但萧江冉一直记得乐易像是呓语的一句话。 白发萝莉稚嫩的面庞带上些许惆怅。 她蹲在破烂不堪的考核场,亲手终结了一场不公平试炼。 猩红的眼眸颇为无趣,只在看见一旁等待撤离的萧江冉时眼睛才微微亮起。 她凑到一边,抑扬顿挫的咏叹,尾音拉得老长:“咿~” “可以啊,居然在为这个关系户量身定制的试练本里抢了他的登基之路,有一些衿衿姐姐的风范了。” 她比了个手指:“早知你在,还是第一,我就不那么急终止试炼场,起码等你奖励发完。” 她是毫不避讳的护短,萧江冉看见一旁所谓的关系户脸都成了黑紫,对沈衿形容的护短一词感受更深。 “放心,我会让他们将属于你的奖励吐出来的。” 比起这个,萧江冉更在意她之前那句。 “你说我有阿衿的几分相似,她此前也参加过试练?” 乐易用一个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萧江冉:“小小试炼,也配姐姐降临?” 萧江冉并不反驳,毕竟现在的沈衿,正和所有被系统选中的人一样,穿梭世界完成任务。 乐易也意识到这点,有些许卡顿,不动声色避开了这个话题。 “倒是他们,千方百计试图将姐姐拉入试炼,不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碎纸罢了。” 乐易要离开了。 最后看的萧江冉一眼有些复杂。 他想也不想,捏碎了仅供使用一次的神级至宝。 他听见了乐易的心声。 “姐姐比之前温和了很多。” “可是,她执掌的是傲慢,能够蔑视一切,踩碎一切规则的傲慢……” 法宝破碎时,乐易似乎心有所感,又朝着萧江冉的方向投去一眼。 而萧江冉只是垂着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他自幼学典,前车之鉴浩浩荡荡,满纸不过四字——骄兵必败。 他又想到了沈衿足以包容一切的眼眸,比起锐利的刀刃,她当下的状态更契合于刀鞘。 但不可否认一点,她的能力源于她的权柄,沈衿最不能舍弃的便是她的傲慢。 记忆回笼。 萧江冉从未见过沈衿如此投入一个角色,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本身的存在。 这个副本里的太女罗绶,也像为她量身定制一般,灿灿然如九天之日。 自冷宫崛起,从官场到疆场,无一败绩。除了被她踩在脚下的政敌,所有人都爱戴她,拥护她,甚至以她为神。 再加上丝毫不避讳的所谓神谕,简直是直接将人捧到了绝无仅有的高度。 萧江冉直觉生出禁戒。 这个世界,太像是针对沈衿的一个副本了。 若是不出意外…… 齐光殿内,萧江冉正在出神。 沈衿在书案前提笔疾书,看着萧江冉的不在状态有些不满。 她将人喊到这里来,是给她磨墨消遣的,在她面前,安敢心神不焉? “咳咳。” 她轻咳一声,将手中的玉笔拍在木桌上,凤目睨向斜下方的萧江冉。 “孤唤你进来,是为了让你在此发呆,衬托孤的忙碌?” 沈衿靠在椅背上,声音冷淡。 萧江冉瞥了眼日晷,才发现自己琢磨这副本,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对上沈衿的黑眸解释:“殿下身边安全。” 沈衿哼了一声,又一次捏起笔:“愣着做甚,帮我磨墨。” “磨不好,小心孤赶你出去,与那些人热闹热闹。” 沈衿自然将他的“安全”与平日他与其他三个男人相处时的危险做对比。 萧江冉自然不多解释,挪到沈衿边上磨墨:“多谢殿下体谅。” 公文毫不设防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范围里。 “皇子罗极被人劫持,生死不知。推测为西朝余孽所为。” 西朝。 萧江冉一眼锁定了关键词,磨墨的动作也放缓了一瞬。 他作为该副本只差一步的“通关者”,掌握百分百剧情探索度,自然知道西朝的存在。 只是在他的副本里,西朝作为反派角色出现,它更像是定时出现的boss点。他当初看见时就颇觉惊讶。 大罗王朝作为大陆主宰,绵延传承千年之久,而大罗人嘴里的西朝余孽,也存续了千年。 平日不知在哪里苟着,在新王上位前一定要刷一波存在感。 因此,大罗王朝每届新王上位时,必须要刷的政绩之一,便是清剿西朝余孽。 沈衿的神情依旧平淡,她似乎没察觉萧江冉那一瞬的暂停。 她只是提笔在呈折上写下批复:“着军部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91章 王的祭祀(15) 军部彻查的结果在第三日便递交到了沈衿桌案,同八百里加急的调查结果同步抵达的还有西朝的宣战书。金銮殿上,沈衿面色极差,凤目凝聚着冰冷的杀意。这一目光在望向堂前乌泱泱一片,七嘴八舌喧吵如同菜市的大臣们愈发冰冷。 “殿下,这定是西朝余孽的挑衅。” 因沈衿尚未真正举办登基大典,她现在依旧以太女身份监国,并处国事,众大臣也只唤一声殿下。 “那爱卿说说,孤该如何应对他们的挑衅?” “这......” 沈衿挑眉,手中抛掷的属于罗极的贴身玉佩摔落在桌案上,啪嗒一声脆响,却吓得朝堂满是寂静。 还能如何? 沈衿目中划过一丝轻蔑。自她孤身离开冷宫后,驰骋边疆共计十余载,只是这十余载,泱泱大罗,除她之外,竟无一位能打胜仗的将帅之才。 她征战四方,回朝时间尚短,台下站的一群人里,忠诚罗级的、两边倒的、不服她女儿身的,零零总总,约摸五成以上。原想登基换新朝后广开科典,招人将他们全都替了,奈何慢天一步。 西朝之人,出现的时机太巧。 沈衿笑着开口,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众爱卿,可有想替孤亲征余孽的?” 无人应答。 “那看来,你们是希望孤御驾亲征咯?” 那些摇摆的大臣心尖一跳,下意识望向高坐上的黄袍女子。 她的年纪不算大,身形更是弱小,看着便撑不起这件龙袍,上不了战马。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年轻的、毫无助力的女人,坐在了当下的高位。 他们不得不承认,辉煌璀璨的龙袍,于她而言,不过寻常布衣,气场全无。 即便她只着布衣坐在这龙椅之上,自成的气势也不会让人质疑她的身份。 可偏偏,怎么是个女人呢? 而且大皇子仁爱谦逊,决议皆由朝堂与会得出,不像她独断专行,是当仁不让的明君之选。现在大皇子出事,但他的嫡长子皇太孙尚在都城。虽年仅七岁,但想来有他们的教导,也坐得稳皇位。 至于现在的那位,全职做个戍边大帅,护我大罗边境不受侵害,岂不是分工有秩,绝妙至极? 沈衿望着沉默的诸人,冷呵了一声。 “不可亲征。殿下,距离您的登基大典,已不过十日。” 沈衿派系的人面露担忧:“若是您亲征,定会错过吉日佳辰。众部筹划良久,百姓翘首以盼。您在此时出征,岂不是失信于天下?自古以来,从无推迟一说,此事绝不可拖延。” “臣愿领兵,去会会西朝余孽。” 他梗着脖子嘟囔:“差这十天半日?” “殿下。” 站在最前列的老丞相颤悠悠下跪,他是两朝帝师,统领满朝文臣,沈衿并未对他动手。当然,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罗极的外公。 “自古以来,西朝余孽扰我大罗之心不死。在帝位更迭,朝堂不稳时犹为躁动。各代明君皆是以余孽鲜血祭我大罗国旗后,方为封禅。史书本本,皆可明察。大典亦有推迟先例。太祖、明宗二位更是立言‘不败余孽,绝不登皇。’ 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丞相这一番话,就差直说沈衿贪生怕死,没有明君之义了。历朝以来,征战西朝余孽并非奇事,遑论历朝历代非你一人亲征,又非你一人被推迟大典,怎么偏你特殊,要等封禅登基之后才肯亲征? 舆论若是再操纵一番,甚至都能质疑她的战绩。试想,不过一个十余岁的女娃,又困于冷宫,哪里来的本领持剑上马,杀尽敌寇? “军部先行钦点军马,上报出征军需,工户各部配合调配,明日堂前再议。” “退朝。” ...... 萧江冉的势力发展也算有个苗头,起码他对金銮殿今日的纷争一清二楚。也不顾什么,得知她下朝,便冲向沈衿的齐光殿,却是头一次被人拦在了大门之外。 “你敢拦我?” 萧江冉可谓有恃无恐,作势便要冲。 “让他进来。” 沈衿望向坐在下侧正在议事的诸人,眼里的笑意倒是真实许多:“诸位见笑。 ” 以至于他一踏入,便对上一排探究的眼神,发丝下的耳尖彻底红了。 “坐这里。” 沈衿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正是萧江冉平日陪她处理公文的位置。 只是现在看着时机不妥。 做了太久“宠妃”,都快忘记朝臣的规矩了。 现在外人在场,他不该就这么闯进来,容易给沈衿落个沉迷男色此类的话柄。但她都喊他坐下了,自然无碍。 萧江冉端出睥睨的架势,仪态从容缓步行到她身边,见礼唤了一声殿下。 “贸然打扰,请各位大人恕罪。” 在沈衿边上坐好,他扫向了众人,对他们的身份有所猜测。 沈衿见他这番操作,心底好笑:“今日便先这样,我们明日再议。” 待众人离开后,齐光殿又只有两个人。 “吃炸药还是被欺负了?” 沈衿扭头询问。 见到他,这一天积攒的愤怒居然被安抚了许多,沈衿心想:若是他不背叛,便是放在身边看着,也是不错。 “殿下,我听闻了朝堂之事。” 沈衿笑意淡了许多,撑着头:“你想劝孤如何?” 难道他现在就忍不住,要暴露自己的目的? 沈衿说不出内心的复杂:“你说,孤会看在这些天你乖巧的份上,好好考虑你的想法。” 萧江冉起身,单膝跪地:“我请求为您出征。” “您留在都城,如期封禅。” 第192章 王的祭祀(16) 金銮殿内,群臣都低垂着头颅,等候龙椅上沈衿的动作,大气不敢出。 这余孽当真是无法无天,也不知用了何等邪法,竟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硬是避开皇宫的侍卫军,从天际射来一柄铜箭,直直刺向最正中“光明正大”的牌匾。 若非沈衿本人善战,将那铜箭截下,只怕大罗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殿下,此等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微臣请求出征,伐尽西朝余孽!”说话之人颤颤巍巍,身体因为愤怒在颤栗,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派这样的人出征,只怕连马都上不了,还要先抬具棺材回京。声势之下,反倒成了倒逼沈衿的筹码。 你看朝中老人都无谓至此,你这个原将军现太女,又有何理由将发兵拖至封禅之后? 沈衿并未搭话,她从箭尖取下了一封宣战书。 白纸朱砂,极为放肆。 先是讥讽罗朝无人,七尺男儿竟被一冷宫女子压了一头,又讽罗绶毒妇一个,竟抢了他人功绩也好意思坐在金銮殿上,据说已集结了大军,不下三日定攻破罗朝都城。 不像是余孽,像是匡扶社稷无奈起义的反叛军统领。 龙椅在高出众朝臣九级台阶的位置,金丝玉帘的遮垂下,皇帝的表情只能通过片缕揣测。但沈衿视角的众人便不是如此。即便有着玉帘也遮盖不住这荒唐至极的朝堂。 她忽然觉得有些厌倦,自心底横生出一股暴虐。 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而她只能如他们所愿离开京都,因此连掩饰都心不在焉,狰狞的面庞下是控制不住的狂喜。余孽有没有她并不清楚,但这些人活腻了却是事实。 少年人最宝贵的便是时间,而她现在最痛恨的便是自己依旧是少年。看似有着光明的未来,却因为时间不足,无法形成自己的统一派系,以至于现在的被动,什么人都能对她露出算计。 沈衿忽然觉得,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 但现在的她能怎么办呢? 一手扶持的军马镇守边境后,能被她带回京的寥寥无几。她的人,自是召必回,但是,一旦召回便意味着打下的边境会再度失守,她不会让同僚的努力白费,更不愿见到百姓重回战乱,她还是他们亲自推举上来的齐光大将军。 所以边防军不能动。 似乎,真的只有亲征一个办法。 沈衿难得生出犹豫,她的心里一直有着另一道声音,那声音逐渐与萧江冉那夜在齐光殿内的请命重合。 “如期封禅。” 那两道声音如是说。 忽然,紧闭的金銮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涌入的光柱照亮了喧腾的尘土。光影之下,一人正从容地收回左腿。 “见笑了。” 他神色如常,在一众人震撼、诧异的目光中缓步朝着金銮殿内走去。 沈衿看见门口追着萧江冉来的一众卫兵,头疼地将他们挥退。 连个人都看不住,真是没用。 昨夜,萧江冉向她请战,显而易见被她拒绝,甚至还关了禁闭,好让人安分些。战场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是一个身手那般糟,被人坑还笑着数钱的傻子能上的? 昨夜,齐光殿内。 沈衿坐在高椅之上,居高临下,注视着萧江冉执拗的双眸。 她沉默了数秒,方才开口:“怎么,是不满孤给你的宠爱,看不上我的侍君之位,要做朝里的将军?” 萧江冉的耳尖依旧通红,只是面上不显:“我不能二者都要?” “别太贪心了,沈荒。” 沈荒之事,与他萧江冉有什么关系。 他道:“我只是想,要到您最希望的地方去。我的殿下。” 沈衿几乎是狼狈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来人,将他押出去,没有孤的允许,不准踏出齐光殿一步。” ...... 她早就知道那人恃宠而骄、胆大包天,却不曾想那夜闯了她的书房,第二日还敢直闯金銮殿,是真的觉得她没脾气? 萧江冉丝毫不掩饰他作为沈衿后宫之人的身份,齐光殿的专属图腾被他直接戴到了胸口正中,一眼便能望见的位置。白衣黑发,身材颀长,陌上如玉的书生模样。 这人合该提笔书文,而不是一脸杀气,踹上金銮殿的门。 “殿下,奴认为,奴才是最佳的出征人选。” 萧江冉开口,将自己的男宠身份坐实。 “于身份,奴是完全属于您的男子,自是代表了您的颜面。不过余孽几人,怎敢劳您亲征,只需派奴前去,杀了他们的威仪便已足够。” “于能力,身为您的男子,自是要有超出寻常男儿的能力,若您允许,可在城内设一擂台,对我领军有不满者,来战便是,奴定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萧江冉一口一个您的男子,一口一个奴,听得她眼皮直抽。 平日里怎么没见他这般,呃,知礼守法。 “连在下都打不过的人,又怎配挑战殿下?” 萧江冉大袖一挥:“我知晓你们对我心有不满。”他的身高比这群臣子高出半个头,挺直腰背扬起头颅,还真有了睥睨的气场:“观尔等......年迈久站,我让你们一只手,只要将我推出殿门一步,便随你们处置,如何?” “沈荒,退下。” 沈衿已然起身,玉帘被大力拨动,乱了声响。 “殿下,您不信我?” 对沈衿,他又恢复了那副柔弱的模样。 “殿下年幼,定是被你这贱奴蒙骗,才将你收入殿中。你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轻贱殿下脸面,在此等紧急关头妖言惑众,又是何居心?” 萧江冉暂时放弃沈衿那边,看向说话之人。 “卢尚书,我之心,日月殿下皆可明鉴,不过你的?那可是隔着肚皮,焉知黑白。卢大人别的不说,生财之道却是我上不能及,听闻前日茗香阁,卢大人可是派了两个人,才扛走那柄黄金重锤,不如哪日开个赏宝宴,大力宴,好让我也端端,试试臂力?” “哦对了,杨大人。” 萧江冉一转头,看向蠢蠢欲动的另一个,先发制人:“贵公子这婚订得如何?” 当然,这些喽啰都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丞相大人身子骨可是愈发康健了。” “我曾听闻西朝有味神药,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若我攻破那群余孽,定当搜出一枚,以敬仰您的劳苦功高。只是这神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后遗症。” 萧江冉眯起双眼,上上下下扫了一圈,盯得丞相小腹一紧:“不就是软了些且于子嗣有碍。但好在您年纪大,不受影响,当心家里小辈误食。” ...... 朝堂安静了一瞬间。又在下一秒,殴打在一起。 当然是萧江冉单挑众人。 别说这一群文臣,就算是武将,他也一个一个耳光甩过去。 许久,这场单方面的围殴终于被沈衿叫停。 她自然是要宽慰她的臣子的。 于是沈衿问到:“可有受伤?” 作为唯一衣衫齐整的萧江冉恢复了温柔的模样:“未曾。” 又替他们回答:“大人们也都健康的很。” 沈衿道:“众卿可有反对?” 一片寂静中还偶然有吸气声传来,萧江冉的目光锁定了每一个试图开口的人。 “看来没有。” “那便依你,太阳落山之前,你将迎接所有人的挑战,若你站至最后,明日我亲自为你点兵授勋。” “遵命,殿下。” 第193章 王的祭祀 (17) 从早朝结束到夕阳西下不过六个时辰而已。沈衿本不该为萧江冉担心。这个男人既然敢违背她的命令逃出齐光殿,那合该承受失去她庇护的代价。 只是她撑着头,有些疑惑地询问内心:你为何要将你的剑送给他? 罗绶看着天边逐渐坠落的斜阳,余光穿过窗棂落在她的书案前已经挪了一寸,桌面的奏折却停留在已批改的页面许久没有更换。她也时常疑惑,缘何她提剑便可杀敌,领军便懂兵法。思来想去没有明白便只能归咎于天赋异禀、生而知之。 但在她的梦里,时常出现另一个名字,沈衿。 沈衿的容貌看不清晰,连身材都笼罩着模糊的光晕。她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或站或躺,却不曾说话。直至萧江冉出现后,这个出现在梦里的沈衿终于有些许生灵的模样。 她常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气幽幽,但又能品出怜惜和悲悯。 她说:“放下吧,你可以重新开始的。” 罗绶知道,她在说自己扛起的摇摇欲坠的王朝。但是,她又怎么肯放下? 即便她的大罗耗尽她的最后一丝精血,她也会让自己腐朽的血肉成为大罗的养料。但凡有后人继承她的意志,帝国永不坠落! 再后来,沈衿就没有出现过,似是对她失望,不肯再入梦。 乍时的空荡无法用语言描述,她承认,有那么一段漫长的时间,她将沈衿认为是自己的独有物,甚至,她就是沈衿。 夕阳愈发鲜艳。 橙红的光芒照到她的脸上,深沉的黑眸中头一次映入了光的颜色。 沈衿抬起头,精准望向前来报告的下属。 他风尘仆仆,脸上是难掩的喜意。这人算是她培养的心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铠甲沾满灰尘,连头发都混乱的披散在脑后,像个败将。 “你输了。” 沈衿笃定,坐直了身体。 “是殿下!我输给了她,您不知道,我不过十招便败在了他手下。” 下属捂着脸吸气:“就是不懂行情,明明是比武,每招都往我脸上揍。若不是我躲得快,殿下您最帅的手下可是要毁容了。” 沈衿咳嗽一声,斥道:“才疏学浅,被人打成这样,还不滚下去加练?” “是!” 待人退出后,齐光殿恢复了宁静。 这个结果似乎理所当然,沈衿心想着,掏出了空白的圣旨。 刚准备提笔,就听见门扉处有声音传来:“殿下可是心疼他,责怪我动手不知轻重?” 齐光殿的大门被伟力关闭,恰好最后一缕残阳也坠落山底,黑夜,如期降临。 萧江冉倚着门框,看不清神色,不知站了多久。 沈衿:...... “我原以为殿下将您的剑赐给我,便是让我赢得漂亮些。” 他身上还带着尚未收敛的戾气,将剑横在了两人中间。 沈衿没管佩剑,抬头望向萧江冉:“可有受伤?” 不过四个字,便让人平静下来。 “不敢,明日还要出兵,哪有受伤挂帅的道理?” 沈衿放下御笔:“就这般笃定孤会放你走?” 沈衿挑起他的下巴,却只能从他的双眸里看见属于自己的倒影。 “孤不知你的来历,亦不知你的目的,如何将大军交给你?” 沈衿头一次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萧江冉垂着头,长发遮掩了双眸:“殿下不信我?” 沈衿不言。 于是萧江冉握住了她的手腕,朝她逼近:“但是殿下,您只能相信我。” “殿下,赌不赌。” 萧江冉目光灼灼,他的双眸中似烈火灼热:“赌我,因你而来,会完成你的一切心愿。” 他向后退了一些,又恢复成如玉的君子模样,笑容灿烂如同春花,他一字一顿:“如果需要一个理由......” “殿下,我于你,一见钟情。” “那听起来,孤似乎更不该放你走了。”沈衿并未慌乱,而是整理褶皱的衣角。 “为什么?” “舍不得。” 沈衿握住了桌上的宝剑。萧江冉将它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清洗了剑柄上悬挂的流苏。 “孤有的并不多。”沈衿握住剑鞘,衬得手背愈发洁白:“与你这般的......只有一个。” “不该拘在孤的齐光殿?” 萧江冉不知想到什么,垂下头,耳尖又一次泛红。 他看见了被沈衿压在袖下的任命函,最后一行写着“帅之令,如孤亲临,不得违逆。” 嘟囔着:“殿下的齐光殿可不止我一个。” 沈衿起身,挪步至另一侧沙台:“若孤亲征,行至翠佳关。退敌,三战足矣,不出半年必得返。” 沈衿估摸了一个比较宽泛的时间,又往后放了片海:“半年为期,你比孤早回来一天,孤便由你赶走一个人如何?” 第194章 王的祭祀(18) 大罗朝人并不知太女在齐光殿中的允诺,就像西朝之人也不明白,他们是从哪里挖来的杀神? 单论长相便是文质彬彬一书生,比起壮汉甚至算得上柔弱。偏偏一席黑甲长剑,每战都冲到最前线,将人杀到胆寒。 萧江冉无法躲避每次攻向他的武器,也正如敌人的鲜血会污染他的盔甲。 又是一战,直至夕阳西下。余辉洒落战场,平添悲壮。命令剩部收拾战场,萧江冉提前回了主帐,处理胸口的刀伤。 安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主帐前又传来喧闹。 “吵什么,都滚进来!” 军营里拳头硬便是老大,萧江冉靠了三场战役,将这群刺头尽数收服。 “元帅,外头来了个小白脸,愣说是您的兄弟,要擅闯军营!” “我拦他,他还指着我骂,还说要去太女殿下面前告我的状。” 萧江冉听见沈衿的名字方才望向被士兵捆绑,跪倒在他面前的男人。 呵,兄弟。 等他回去,就把这群人一个一个全都踢出齐光殿。 “你下去吧。”萧江冉只留下擅闯军帐的“兄弟”,高高在上望着:“你不珍惜在齐光殿的生活,跑来我边关作甚?” 那人一抬头,正是贾期。平时在那四人中不显山不露水,现在看来,也是个心怀不纯的。 他该夸沈衿眼光毒辣,除了他之外的其他四个男人都没有省油的灯、 “贾期。” 萧江冉看穿了他覆盖在面容上的拙劣伪装,说出了他的名字。 “是我,荒兄。当然,现在该称呼您为沈元帅。” 贾期闻言抬起头,又因为全身被缚无法站起,只能尽量直起背注视着主位上的萧江冉。 “你找我有何事?” “沈元帅生死一线,倒是不知道殿下在齐光殿内夜夜笙歌,已经有半月不曾上朝了吧。” 萧江冉斩钉截铁:“不可能。” 天下谁都会贪图享乐,偏偏沈衿不会。毕竟,就连他,也没能让那人迟到上朝一次。更遑论因为后宫之事。 “怎么不可能?” 贾期尖着嗓子,似是嫉妒:“你在时殿下盛宠于你,好歹未对我等赶尽杀绝。自你离京后,殿下可是又收了丞相送来的好几个男人。其中便有一对双生子,替了你的位置。殿下荣宠不说,还比你心狠,说是要独霸后宫,把我们这群老人都赶走呢。” 萧江冉皱眉,因为贾期的描述,无来由生出荒谬的割裂之感。 “然后呢?” 贾期流了两行清泪,见萧江冉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半分兔死狐悲,不由咬牙:“那双生子要将我沉塘,好在我略通水性跑出来了。举目无援,只能来训你。” 他不知何时起身,将身后对着萧江冉,试图让他解开绳子:“你好歹心善。比起那双生子,还是和你一起日子清净些。再加上现在你可是沈荒,沈大元帅,即便不回齐光殿,前路也宽阔光明。你若是回齐光殿,也能和他们争上一争。” 萧江冉并未理他,而是起身去往了帐外。 一番折腾,皓月已然东升,清冷冷一弯白月挂在天穹,竟有些冷意。 贾期追上了萧江冉:“你要是感伤,先帮我将绳解开,我好陪你一起哭泣啊!” 萧江冉头也没回,一路阔步坐在了尚未解散的军营众人之间,抢了篝火边温着的烈酒,对着酒坛,直接往喉咙中灌。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夹杂着众人的喝彩。 再温热的酒,沾到皮肤外时,总是留下冷意。 体内却似有烈火燃烧,急促了呼吸。 恍惚间,琥珀酒液被另一股透明的液体稀释,更热了些。 ...... 还是好心的士兵帮贾期解了麻绳。 萧江冉看着面带讨好又似关心的贾期,目光依旧冰冷:“我允许你留下来,不要给我的军营添乱。” “得嘞,大元帅!” 微风吹得萧江冉有些泛冷,他又起身,朝着主帐方向回程。就像他只是酒瘾大发,要去抢一口酒。 喧闹声被遗忘至而后,萧江冉难得失眠了一整夜。 回去看一眼,若这是她的选择...... 因精神状态不佳,第二日赢敌,萧江冉破天荒并未亲自下场,而是骑马站在了军旗之下,望向交战的战场。 罗朝与西朝的对战颇有仁义之师的意味。先是步兵、骑兵的单挑,再是败方决定是否撤退。他们不撤退,才是真正的大军开战。此前萧江冉性子急,再为了赶班师的日期,总是不等他们认输便击鼓冲锋。 现在安静下来,冷眼睨着两方你来我往,颇有置身事外,正在看回合制游戏的抽离之感。 不出所料,我方败了。就和此前的数场一样,萧江冉决定击鼓出击。 军令正要下达,便见对方的军马如潮水般向两侧剥开,露出一条主路来。 萧江冉动作一停,下意识驱马上前。 莫非这西朝军又出了幺蛾子? 只见对方阵营里,铁血战马迈着大步,慢悠悠走至阵前。 那副恬然如自家前院的阵势,脸上若隐若现弯起的嘴角,便是化作灰他都认识。 “沈衿,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衿制止了身后喧闹关心的叫喊,而是单枪匹马来到了萧江冉面前。 扫了一眼他身后虎视眈眈,甚至已经提枪将她包围的罗朝士兵,又将视线定格在萧江冉身上。 她弯了弯眼眸:“萧......沈元帅要杀我?” 萧江冉愣神,然后下令:“所有人,后撤十步!” “你......” 沈衿逼近:“看来,沈元帅还记得我。”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剑拔弩张但和谐地容不下任何人。 沈衿有些无奈:“你似乎忘了我发布的任务。” “沈......江冉,我就这般轻易让你动摇?” 萧江冉怔愣,他似乎想起了神庙前作为大祭司的沈衿给他发布的任务。 是什么任务来着? ...... “帮我击落这轮抵死挣扎的夕阳。” “让黑夜笼罩整片国度。” “再一起迎接新的曙光。” 他听见沈衿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她问:“元帅,造反吗?” 第195章 王的祭祀(19) 萧江冉这次并没有直接答应,毕竟齐光殿里还存在一个沈衿。他无比确信两个沈衿的真实,试图在对立的两方中寻到一个中间点。 他垂头,只是注视着沈衿,眼眸中氤氲着迷雾,倒显得心机深沉。 沈衿知道萧江冉的性子,不指望他现在就给出答案。当然,他的选择对她产生不了影响,沈衿对此笃定,并压下了心底的不满。 她挪动几步,打量着萧江冉的帅营。又走至沙台前,看到了属于她一方的小旗。堂而皇之拔下,又挪到了罗朝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 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又顺势坐上了他的帅位,看着帐门口平静站立,只是转了个身面向她的萧江冉。 挑眉道:“沈元帅,初次见面还未介绍我自己。” 帅令就被他放在桌面上,封帅的圣旨端端正正摆在一旁,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沈衿将它往边上推了几寸。 “大西王朝大祭司兼执政首席,沈衿。” “我想,你是否愿意为我效忠?” 萧江冉维持沉默。 “哑巴了?” 萧江冉挪到沙台前,把占领首都的敌方小旗撤走,握于掌心。 沈衿道:“行,我谅解你忠臣不侍二主。” 她看向他的手心,意有所指。 “我不为难你。”只见沈衿仰靠在椅背,双眸直视萧江冉,锐利且不可拒绝。 “替我转交一封国书,就告诉你们的皇帝,说我作为西朝大祭司,谨代表西朝向罗朝会在月后到访,共商国是,停战议和。” 萧江冉上前,只是注视着沈衿,试图看清楚她的计划。 然而沈衿无所谓耸肩:“不愿讲和?沈元帅要为你的女皇卖命,灭了我和我的西朝不成?” “沈衿。” 萧江冉将旗拍于桌面,沈衿兴致不高,遂将余光放到他手心中被旗杆硌出的红痕。 还是这么脆。 她应了一声:“嗯?” “你要杀罗绶?” 虽说是反问,但萧江冉在心中已有答案,并非想杀,而是要杀。 “是。” 沈衿并没有隐瞒。 “我不会让你杀她。”萧江冉道,“她就是你。” 沈衿摇头:“我不承认她是我。” 她并没有生气萧江冉的反对,而是带着几分宠溺,包容至极,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小辈。 她笃定,罗绶会死。 她说:“我不承认她,所以她现在只是罗绶。” …… 两人的对话以沈衿离开他的帐营宣告结束。沈衿这么一访问,议和一事也在两阵营中传开,偶有小摩擦,但大的对战基本暂停。 在双方求和的大型传言下,还夹杂着几个莫名的桃色流言。就比如元帅与敌军首领的私下情缘…… 萧江冉并没有转交求和信,但沈衿还是派人在罗绶桌前放了一本摆放国书。 罗朝退兵。 萧江冉也算是获胜凯旋,只是沈衿以同行为由,跟上了他班师回朝的队伍。 “报,元帅大军已驻扎至嘉定关外,三日后便可抵京。西朝军队与我罗军同行,同样在嘉定关外驻扎,需要您发放通关令。” 罗绶早朝时收到了军书,又差太监当众宣读。 金玉珠帘遮挡了天子的容貌,不辨神色,语气听着随意,但圣心难测,谁都不知道她意欲如何。 “众爱卿,你说这通关令,朕是发还是不发呢?” 一众喧哗后,还是丞相一派的文臣率先开口。他义愤填膺、语气高昂、铁骨铮铮:“陛下!我大罗和西朝余孽乃是宿敌,历朝历代从无求和先例!” “我朝世代明君忠臣,皆以灭余孽为夙愿,断没有求和之理!” 朝下群情激愤,恨不得当场与西朝余孽拼个百八回合,以血鉴忠心。 罗绶笑道:“好,便由你带侍卫军去往嘉定关,替朕将余孽捉拿,如何?” “朕听说西朝大祭司亦在此行。你若是将大祭司头颅砍来,朕封你万户侯又如何?” 罗绶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甚至指挥太监递笔,当场就下圣旨。 “陛下!” 他连忙跪地喝止:“陛下三思。” “哧。” 罗绶放下笔,抖去了衣袖不曾沾染的浮尘:“爱卿有异议?” 又是另一个人上前。 “我大罗与西朝余孽交战,千年不止。这朝朝代代,更是劳民伤财、死伤无数。我大罗亦千疮百孔。若能停战休养生息,待兵肥马壮、国富力强之时才是出兵之日啊!” “有陛下征战在先,又有沈帅杀敌在后。余孽感我大罗英才辈出,这才派祭司求和。不若允他们一次,也好为我大罗争取复兴的时间。” 好的坏的,都让他们说尽了。 罗绶眼睫微垂,左手撑额,只觉无聊透顶。自己真是闲出屁了放着正事不干,来听这群“忠臣”纸上谈兵,没有半点长进。 至于求和……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大祭司来者不善。 视线拉远,透过金銮殿的琉璃窗,能看见封禅台上翻飞的罗字军旗。 她在封禅台上亲手插下军旗,又执掌玉玺,对着天地宣誓,毕生护佑大罗百姓。 只要她不死,大罗朝便永远不灭。 “李侍郎,带着朕的通关令,邀请西朝大祭司……进京。” “臣,遵旨。” 罗绶先行离开,又听得群臣抱怨“陛下真是愈发独断专行了。” “唉……我大罗前途茫茫啊。” “丞相,您的外孙近日可好?” “罗特殿下早前荒废几年时光。不过近来悬梁刺股、已经通晓四书五经了。” “不愧是……之子……” “唉……” 罗绶不用想就知道那伙子忠臣贼心不死,试图抢走她的帝位。 只可惜她先行一步封禅执掌国玺,提前占走了他们预设中的名正言顺。 齐光殿内,罗绶望着划满人物关系的脉络图,在其中一人的名字上打了个叉。 “处理掉。” “是,陛下。” 朱砂笔依旧没有放下。笔尖慢慢往上,那里光秃秃写着一个名字。看似与所有人都没有牵扯,却蓦然立在了所有人之上。 她提笔,鲜红的朱砂在“沈荒”二字顶部落点,到底还是没将叉划下。 最近一段时间,她休朝许久,便是将自己的人,把这些蛀虫,一个个替掉。 “快了。” 像是呓语,消散在风中。疲惫在被人知晓前,便彻底散了。 …… 寝宫内。 罗绶看着自作主张闯入齐光殿的双生子,眉头微皱。 “朕似乎说过,这齐光殿的书房、寝宫不允许你们进入,是将朕的话当作耳旁风了?” “陛下。”赤松靠近嗔道,“您已经许久未来椒房宫了,这齐光殿有什么好的,又偏又小,睡觉也不安稳。” 罗绶道:“你当真如此觉得?” 赤松汗毛颤栗,只觉得一个不察便会大祸临头。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赤柳忙替胞弟辩解:“小松许久未见陛下,过于担心、用情至深方才表述有误。这泱泱黄土,有您在的地方,便是顶级的宝地、福地……” “行了,你们回去。” 罗绶脾气很好地放过了他们,只是将他们逐出了齐光殿。 等大门合上,她轻笑到:“元帅今夜不该在嘉定关,怎的到我的齐光殿里?” 萧江冉松了一口气,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他当真以为时机不巧,撞见传闻中的二人侍寝了。 “我算不算闯了殿下的寝宫?” 也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双唇、脸颊看不出半点血色,在梁上便紧张至极。 罗绶倒了一盏热茶,推过去:“你作何将自己和他们做比?” “暖暖。” “谢殿下。” 罗绶并未纠正萧江冉的称呼,左右一个称谓,随他喊便是。 “为何提前回京?” 她等人将茶水饮尽,双唇被润出血色方才提到正事。 “吃饭了吗?” …… 萧江冉摇头。 于是,在他说正事之前,又有一群宫人垂首、目不斜视、安静迅速地在罗绶的书桌上摆满了食物。 “先吃。” 她在这方面,总是有莫名的坚持。 “您知道西朝大祭司是谁吗?” 萧江冉咽下糕点询问。 “自然。” 罗绶神色自若,同样捻起一块白玉糕端详:“流言中你的姘头,初次见面便将人带进了你的主帐,嗯?” …… 萧江冉默默坐直了身体。 他道:“是旧识,但不是……” “姘头”二字实在难以启齿。 怎么能用姘头这种色情形容他和沈衿,也就是他和她自己? 以及,为何会有这种流言? 罗绶轻笑一声:“别紧张,朕知道这是玩笑罢了。” 萧江冉:…… “说说,你提大祭司作甚?” 萧江冉注视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神情变化,一字一顿:“殿下,大祭司她说,她名为沈衿。” 罗绶的瞳孔瑟缩一瞬,但也只是顷刻便恢复正常。足以被萧江冉察觉。 心道二人确实认识,开始在心中推测两人相见的时间线。 沈衿与他理论上在同时进入这个新副本,但是沈衿到达的时间线应该早于他。毕竟他来时,便已经有了齐光将军的盛名。 罗绶看似不认识他,却依旧多有包容,这种灵魂深处透露的熟悉与习惯告诉他,罗绶就是沈衿,只是不知为何失忆,并且沉浸式扮演罗绶。 恢复记忆的沈衿是在他即将攻破西朝防线的时候凭空出现的。 他无比确信,此前数月的交战并没有沈衿的手笔,不然他战线推进不会如此容易,而且沈衿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带兵吃败仗。 所以,为何沈衿会到罗绶体内、为何失忆,又为何放弃罗绶,捏了一具新的身体,称自己才是沈衿? 用罗绶现成的皇帝身份不是更简单? 正当萧江冉头脑风暴之际,他听见罗绶声音幽幽响起。 “你说你叫荒。” “朕赐你沈姓也欣然接受。这般看来,你和沈衿,关系匪浅?” 萧江冉决定跳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质问环节,于是他反问:“殿下不愿赠我罗姓,可是觉得我不配?” “殿下又赐下沈姓,难道不是与沈衿关系匪浅?” 罗绶将手中的白玉糕放回托盘:“元帅倒是会转移话题。” “殿下。” 萧江冉叹了口气:“您还没说您和沈衿如何相识。” “你问她倒不如来问我。”又是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旁若无人,坐到了罗绶对面。 沈衿盘膝落座:“毛都没齐、大字不识一小孩,能说出什么五六?” “沈衿!” 萧江冉后挪了半步,只觉他不该在这时出现。但一动,反而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罗绶:“元帅,你躲什么?” 沈衿:“看来,你是真担心我要杀她啊。” 怎么这么大胆,想杀一个皇帝,还直接在她面前捅穿? 罗绶丝毫不见意外。 “你想杀朕?” 沈衿笑道:“不仅杀了你,还要灭了你的国,重新驯化你的子民,让你的大罗归位历史呢。” “你敢!” 罗绶拍案而起,铁甲声动,下一瞬,一众士兵手持长剑,将这三人尽数包围。 沈衿依旧淡然,她轻飘飘反问:“怎么不敢?” “说起来,我还能算得上你的老师,不是吗?” 她凑近罗绶,低声说道:“是谁帮你下了神谕,是谁给你取名齐光,是谁赐予你战无不胜的力量?” “可偏偏你就是固执,守着这破碎的大罗试图逞英雄,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能护住疆域。” 沈衿捏了一道屏障,瞬间放大,包围的众人都似化作虚影,被隔在屏障之外。像是另一个图层。 她的声音不断提高,甚至有些尖锐,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她指着罗绶,骂道:“你特么在坚持什么!你看看这里有人回应你的坚持了吗!有谁希望你坐在这个位置!有谁和你一样为破碎的王朝兜底!” “我一直让你放弃。” “你完全可以建一个新朝。” 沈衿从未如此动怒,她揪起了罗绶的衣领:“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所以,我会亲手杀了你。” “要不是他替你出征。” 沈衿指向萧江冉:“你连皇位都会被人抢走,他们早就推你侄子罗特登基了!” 罗绶只是呆滞了一瞬,下一秒,杀意凝聚。 “没有人能够动摇大罗。” 她重复着,回音不断放大,恰似烈火之前,出现的古神呓语。 第196章 王的祭祀(20) 萧江冉头皮发麻。在拦住罗绶和沈衿之间他下意识抱住了沈衿,并将自己的后背留给罗绶。 一个彻底的防护姿势。 相对而言,沈衿目前的攻击性更强。有他在中间挡着,真打起来还能拖住一会。 而且,他在沈衿的质问中听到了被压在最深处的恐惧和颤抖。 沈衿在害怕。 她会害怕什么? “阿衿,冷静些。”萧江冉凑到她耳畔说道。 “这里是我们的任务。” 耳廓被他的气音吹得发痒,沈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他的头推远些。 到底还是泄了力。 面对萧江冉故作的受伤姿态,无辜摊手。表示她已经收手,现在的情况与她无关。 将这边的人安抚好后,萧江冉又转身,与罗绶隔着桌案对望。 “陛下。” “你心心念念的西朝余孽打进来了。” 沈衿白了他一眼,挥手散去了屏障。一副毫不挣扎、束手就擒的模样。 只是,嘴上依旧战斗力十足。 “哧,这么轻易就会失控的蠢货。” 铁剑的剑锋抵向沈衿的脖颈,她依旧不避不退,注视着前侧对视的两人。 罗绶的失神于她而言也只是一瞬。 听见余孽二字下意识去寻找沈衿,就看见被她的铁甲军层层包围,显得尤其脆弱无助的敌方大祭司。 罗绶:…… 更不爽了。 沈衿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被人包围、抵住要害。 “都退下。” 这是她的第一道指令。 士兵仍在犹豫,毕竟眼前被围这人可是传说中的余孽大祭司。 她还是孤身一人。 没有比今晚更好的杀了她的机会。 “滚,是听不见朕的话吗!” 罗绶猛然拍案,顺势将手边的朱砂笔掷出,击落了搭在沈衿脖颈处的铁剑。 “滚出去,今夜的任何事,朕不希望从任何人口中听到。” 铁甲军大惊失色,惶恐间对上罗绶冰冷的双眸,齐刷刷下跪行礼,朝殿外跑去。 沈衿又是讽刺的一声冷笑。 罗绶看向沈衿,目光认真:“我会光明正大杀了你。用你的鲜血,为我大罗万世太平奠基。” 沈衿收回了笑意。 “就你?” “不如指望我网开一面,允你亲眼看见罗朝的灭亡。” 狠话放得太快,而萧江冉依然站在二人的中间,亮眼无比。 虽说她并不在意萧江冉的选择,也自信自己的胜利。 但他若是真帮了罗绶…… 沈衿觉得,还是有些麻烦。 起码,她并不愿意看见两人目标相悖。 罗绶也是同理。 她在心中找了个理由:罗朝的大元帅若是叛降敌军,那不是将她的脸放在地上踩? “朕的元帅,你可知你要做什么?” “萧……元帅,那我们下次再见。” 两句话同时响起。 罗绶强调了萧江冉现在的身份,而沈衿,透露了萧江冉隐瞒许久的姓,高低让这俩君臣猜忌许久。 既然无法让他站到自己这边,让罗绶猜忌他,也是极好的。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懂罗绶在想什么。 沈衿将萧字读音拉长,笑得颇为熟稔,一如故友重逢。 “下次再见。” 做完一切,沈衿便翩然离去。 萧江冉:…… 有那么几个时候,是真的不想见。 出征前,罗绶还在猜忌他的用心和立场。好不容易交出了成绩单,现在又被沈衿的那句萧元帅彻底打乱。 罗绶会怎么想? 萧江冉脑子有些混乱,莫名有了背叛的错觉。分明,她们就是一个人! “哦,萧元帅?” 果不其然,罗绶脸已经彻底黑下来,语气阴森:“朕倒是不知道,朕的大元帅原来姓萧。” 萧江冉:…… “陛下,事出有因,但臣……” 罗绶抬手,示意萧江冉闭嘴。 “心虚到喊朕陛下?” “看来元帅亦不信任我啊。” 罗绶提笔,不知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萧江冉当机立断,单膝跪地:“殿下会原谅奴隐瞒了真名吗?” 无论对什么样的沈衿,硬碰硬只会输得更惨。 只是不知道为何,说完这句话,萧江冉觉得背后冷风嗖嗖地吹。 罗绶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你出征前朕曾允你一件事,可还记得?” 罗绶倒也没给萧江冉回答的时间,她起身,走至萧江冉面前,下蹲。 “朕说过,半年为期,早回来一天,朕便赶走齐光殿一个人。” 罗绶挑起他的下巴:“让我算算,元帅你能赶走的有些多啊。” 这件事确实也很重要。萧江冉自是希望罗绶没有劳什子后宫。但一朝为帝,后宫之人也是朝政筹码,他在羽翼未丰、势力不显前自然无法多加干预。 当时便有了所谓承诺。 只是,萧江冉语气幽幽,带着莫名:“殿下将人放在齐光殿外,我又能赶谁?” 她做皇帝后,后宫各个殿的主侍已经填得七七八八,可见是个巨大且长期的项目。他现在手里半吊子军队,自然没有把握朝政的话语权,也不会随意动她的后宫。 乱了她的布划怎么办? 罗绶听到这话,当场就甩袖离开了。 萧江冉就这么被遗忘在齐光殿。 “元帅既然喜欢这里,那便一直在这住着吧。” 萧江冉起身,挥去了衣袍上沾染的灰尘。 看来罗绶是准备将自己软禁,别在她们二人间插手。 “有点麻烦了。” 萧江冉又一次在脑中回忆他曾经百分之百探索值。总不能什么线索都没有,百分之百如同虚设吧。 想着也就随地而坐,从桌上拿了纸笔,开始记录。 罗绶让出了自己的寝宫,抬头望见明月时也冷静下来。 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罢了,他在她这里,就叫沈荒又如何? 皓月高悬,洋洋洒洒落下一地白华。 “他在做什么?” 未指名道姓,但身后的影卫知道她说的正是被软禁在齐光殿里的元帅。 “禀陛下,他……” “他是我罗朝的元帅。” “是。”影卫极其上道:“沈元帅正跪坐在地上,在对着白纸絮絮叨叨,像是……” 像是不正常了。 他一顿,继续道:“像是在复盘信息。” “由他去,元帅有什么要求,尽全力满足。只有一点,别让他离开齐光殿。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第197章 王的祭祀(21) 齐光殿内,萧江冉面前的白纸已经换了几张,墨痕未干便被匆忙撤走,宛若鬼画符般的神秘符号只有他一人知晓。 萧江冉想起了跟随在沈衿身边,自称王朝守护灵的小孩,因为卡在登基前夜永远无法推翻旧灵的新生神明。 祂叫什么? 忘了。 遗忘对他而言极不正常,但现在,萧江冉确信自己的脑中缺失了这一块记忆。 还有萨特,自称是大罗王朝的继承人,但那个位置分明是罗绶。 等等! 灵光乍现。 萧江冉想起他的探索进度里,属于失落王朝的背景介绍。 罗朝的最后一位国君,名叫罗极。而他的唯一子嗣,便叫罗特。 罗特,会是萨特吗? 原定背景里,罗绶并不存在,罗极顺利继位,然后罗朝覆灭。 现在剧情线改变,罗绶的出现正是沈衿的手笔。 所以,按照这样推断,罗绶也就是沈衿的帝位,是她自己主动争取得到的。 那为什么沈衿会以大祭司的身份再次出现,要踹了罗绶的帝位? 莫非,沈衿任务做到一半,发现自己做错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 有一个关键点依旧游离,以至于现在的线索无法交织出正确的脉络。 大祭司…… 大祭司…… 沈衿为何要在一个神教不显的国家,捏出祭司的身份? 在真实体验了王朝中神殿地位,萧江冉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 在罗朝,神殿的存在依附于皇权,更像是带着象征意义的吉祥物。别说实权了,就连教皇祭司都能随意罢免。 神殿里有什么需要沈衿留意,以至于她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锚点就是神殿? 萧江冉又一次浏览自己的探索记录。 终于,在第五次重复后,看到了一个神殿殿故事。 相传,这片大陆曾有神明护佑。 这很正常,几乎是所有神殿的起源。 萧江冉往后看。 神明将统治大陆的权柄化为两半,分给了两位统治者。 这是罗朝和西朝的来源。 神明留下预言,分裂的权柄终将归于一处,割裂的时间再次流转,失落的王国彻底苏醒。 无意义的神明谶言,带着意味不明、多种解释的玄乎理论,没有太大参考价值。 但是,萧江冉注意到一个点“割裂的时间”。 毕竟,他和沈衿来到这里的时间不同。 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沈衿在他未来之时,便以罗绶的身份抢走属于罗极的帝位。 理论上,罗极登基才是正常轨迹,毕竟他所了解的史实正是如此。这也能说明为何罗绶的帝位如此艰难,几乎是与举朝相抗。 即便是精心培育的心腹,一到抉择的关键时刻,都会自发成为捅刀者,背刺罗绶一刀。 萧江冉心底酸涩,将那张纸撕碎了扔到身后,又取了一张新的。 现在的另一个问题,为何沈衿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她是真的,想要杀死罗绶,而非普通的吞并亦或是收服。 现在的沈衿来自于未来的时间线? 罗绶做了罪大恶极之事? 不,不可能。 他最了解沈衿。 事情一旦做出决定,绝不会后悔。正如她所言,她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一切选择负责。 有什么事,是沈衿无法承受的? 萧江冉忽然想起乐易和他说的,作为傲慢的她,曾被人算计骗入渊夜。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出来的。但他们都猜测,离开渊夜的沈衿性情大变,不仅沉迷扮人,还丧失了傲慢的权柄。 …… 萧江冉沉默。 他有些联想不下去了。 抬头,就见罗绶不知何时出现,将他胡乱的草稿捡起,一张张叠放。 “需要我帮你烧掉吗?” 萧江冉怔怔摇头。 她不经意询问,好似完全不在意:“在想什么,因为我不让你帮西朝大祭司而苦恼?” 罗绶觉得,她有点在意这个答案。 “不是。” “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吗?” 罗绶反问:“你问我?” 她神色莫名:“朕自然不知。” 萧江冉再问:“假设,我是说假设。沈衿她真的……你会痛苦、害怕吗?” 罗绶想说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她从不失败。但她看到萧江冉近乎祈求的询问,似乎真的很在意她的回答。 于是,高傲的皇帝仔细思考了三秒,给出答案:“不会。” “首先,朕自信,朕不会被打败。第二。”罗绶伸出食指,比了个二的手势:“朕从不缺东山再起的勇气。” “所以,朕不会痛苦,更遑论恐惧。” 罗绶信誓旦旦。 但萧江冉愈发忐忑。什么情况,才会让沈衿痛苦、恐惧? 穿过时间线再次见面,要将自己彻底杀死? 罗绶看着萧江冉紧皱的眉头:“你在担心什么?” 她不解:“无论朕和沈衿谁输谁赢,你都不会有事。” 为什么这么苦恼? 萧江冉勉强勾起一丝笑意,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别乱想。” 罗绶将人拉起,带着他走到茶床边,将人按在床上。 “睡觉,不许说话。” 手心搭在了他的眼睛上。 许久,两人似乎真的入睡,罗绶的声音沙哑传来。 贴着他的耳侧询问:“你的名字?” 她好似全然不在意,却难得紧闭了双眼。 “萧江冉。” “朕记住了。不许再有下次。” 指的是欺瞒姓名一事。 “知道了,陛下。” 罗绶安静了一会,睁开眼,借着外间穿过屏风的微弱光芒打量着他的眉眼。 “我喜欢你唤我殿下。” 没等到萧江冉的回答。 罗绶无聊地转身,背对着人,准备睡觉。 “听您的,殿下。” 萧江冉将人拥住,感知她熟悉的灵魂气息。 他想,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罗绶的出现,来自于更早的时间线。也是沈衿恐惧的根源、试图抹去的过去。 他试炼的意外并非偶然。有人利用他,将沈衿再一次拉入渊夜。 但是过往,不是简单的抹除便可以解决。而彻底粉碎一半的灵魂,代价太大。 若是能融合…… 萧江冉环住罗绶的手将人抱得更紧了。 罗绶安抚:“别害怕。” 她再一次做出承诺:“你不会有事。” 萧江冉怀抱微松。 他等了许久,直至装睡的罗绶真正入睡,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你不会有事。” 第198章 王的祭祀(22) 沈衿在三日后如期抵达了都城,在罗绶的安排下住进了香山。正是曾属于罗极,后被罗绶强行征收的皇家庄园。 沈衿的到来让都城安静许多,平添箭在弦上的紧张感。当然,她本人并未如此觉得。 她在香山顶上摆下酒宴,丝毫没有做为死敌的认知。 “罗朝的子民看似对我恨之入骨,实际上,倒是友好的很。” 沈衿坐在主位,通知随行将玉桌上的菜肴更新一份。 “瞧,已经走了五波人。” 她像是对空气说话,又对着虚空举起酒杯:“陛下看见自己的臣子迫不及待来拜访我这个死敌,有何感想?” 罗绶知道自己瞒不过她,也大大方方在沈衿对面落座。 随行垂头低目,好似看不见这位大罗皇帝。 罗绶拿起筷子:“现在这一桌,是给我准备的?” 沈衿笑道:“陛下真是心大。” 帮她倒了一杯酒。酒杯凭空悬浮,稳稳地飘到罗绶眼前。 “许久未见萧元帅,被你扣下了?” 罗绶摇头:“他不想见你。” 沈衿也只是呵呵一声,将萧江冉暂时放在一边。 他不在是最好的。 “感觉如何?” 沈衿轻飘飘地在罗绶身上插刀:“亲自培养了心腹、替换了朝中肱骨。可你费尽心思替换上去的那群人,又一声不吭背叛你、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听着他们求我联合,踹你下位不难受?” 罗绶沉默。 只是握紧了酒杯,指尖泛白。 她哑声问道:“是你捣的鬼?” 沈衿否认,拉平了嘴角,心情也有些不快:“不是。” 罗绶将杯里的琼浆一饮而尽:“那就无碍。” “他们背叛我,杀了再培养就是。” 她注视着沈衿:“我能听见大罗的子民的呼唤,他们不会背叛大罗。” 沈衿不再回话。 酒杯内微黄的液面刚刚泛起涟漪,就被她一饮而尽。 “想来你已经发现。当你忠心的子民拥有了权力,他们就会遗忘。他们被你推向管理的高位,便成了新的大罗蛀虫。” “你清理这波人,已经不下三次了吧。”沈衿放下酒杯,“我倒是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番耐心。” 罗绶扫了一眼上齐的菜肴,全是萧江冉偏爱的,这人怎么如此明目张胆? 她环视一圈,还是选择动手给自己倒满酒:“你还真是贴心。” 沈衿理解:“你又没有喜欢的吃食。”没有喜欢的,吃什么都一样,还不如按萧江冉的来。 她还不了解她? 罗绶再次将酒一饮而尽。她确实没什么喜欢的,就像现在喝酒,也只是觉得需要喝而已。 “并不难。他们背叛我,背叛大罗,换一群人就好。” 沈衿看向她:“可这是无解的循环。” 毕竟规则就是这样。 罗绶一脸认真:“我可以杀到大罗不需要皇帝、不需要官员为止。” 沈衿:…… 真是辛苦你了,暴君。 “你要是真为你的子民着想,不如直接归顺……” 罗朝有这个规则,她的西朝可没有。 “不行。”罗绶打断了沈衿的话,她只是强调着:“我不会让大罗消失。” 就算只剩下一个人,大罗依旧是大罗。 罗绶在沈衿出现后,难得反思了自己。她希望大罗好吗? 那是必然。 她兢兢业业,知人善任,清理蛀虫。就比如丞相。那副皮囊下已经换了三批人。 可是无论她挑了谁上去,坐上丞相之位的人,都会成为勾结西朝、试图抹消大罗国号的叛徒。 但如沈衿所言,她关心的真的是大罗百姓? 罗绶迟疑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在意大罗的延续远胜于大罗百姓的生命。 就如此前所言,她可以杀到大罗人民不需要权力层也能正常生活为止。 罗绶难得反思,认识到了这个执念确实不正常,不像个正常皇帝。 但执念之所以是执念,就代表它本就割舍不下。 罗绶甚至遗忘自己这个执念根源于哪里,但她知道,她愿意花费自己的毕生去贯彻这句话。 沈衿放下酒杯,注视着罗绶的沉默。 有些时候,甚至不能对从前的自己感同身受。沈衿对此感受颇深。 就比如现在,只会觉得罗绶的坚持无可救药。 明明只要放弃大罗,以一个崭新的国号重新奠基就能解决的事,搞这么麻烦。 果然,不能被萧江冉带偏,还真暂停原计划,试图和罗绶和解。 看来,只能杀了。 沈衿蠢蠢欲动。 她抬手,无形的气流凝滞在指尖。杀掉自己想想是很残忍的事, 尤其对方还是平分的另一半。 但真要做这一步,也没有什么难度。沈衿仔细分析了她的情绪,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罗绶似有所感,抬起头与沈衿对视。 “你要杀我。” 即便面对着非人力的力量,罗绶依然平静。她似乎笃定:“你杀不了我。” 只有沈衿能够杀死沈衿。 “是吗?” 沈衿勾起唇。 若是原来的她,自然不行。但现在她可以。毕竟,扮了那么久的人,情绪也不是白感知的。 她甚至觉得之所以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彻底杀死在这里的属于她的另一半。 当初为了逃离渊夜,因为无能分割出来的另一半。 高规格的能量碰撞显现在现实环境中更是如同末世。 那夜,群星坠落。天与地,看似无穷远的距离被挤压,破碎出一条条裂缝。无数生命被裂缝吞噬,这是其中最不值得描述的事情。 香山顶,两股能量的碰撞处,现实中出现真空般的两个半圆。 而首当其冲的圆桌却稳稳当当,连酒液都不曾摇晃半身。 “怎么这么快打上了?” 萧江冉身上衣衫还有些凌乱。齐光殿里的人像是疯了一样对他展开拦截。他留意着不伤到他们,所以躲得有些艰难。 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平常。 要轻,要温和地融入她们的能量场,然后疏通,将她们剥离。 “靠!” 理论如此,但当他真的进入时,依旧觉得窒息。 等级的不同,只是进入,都需要他竭尽全力。 现实里,萧江冉宛若闲庭信步,执筷,弯腰,夹了一块红色的不知名圆球,塞入口中。 第199章 捡到的猎物 光怪陆离间,萧江冉发现自己被传送至了另一个空间。 沈衿在完成双生子的任务后对坠落产生了极大兴趣,一番追问,他才得知渊夜一事。 一个极为简单却又莫名至高的规则—坠落。 无论什么东西进入渊夜,它们的所有力量都会自动无效,被“坠落”的特性污染。 沈衿执掌傲慢权柄,引来追杀后,就是被引进了渊夜。他们试图利用渊夜杀死她。 萧江冉通过各种手段,试图了解渊夜,了解沈衿当初耗费了什么代价离开,但是效果不显。 毕竟,就连当事人,都已经遗忘这件事。至于当初的操控者,他还没有到能和他们清算的等级。 自从传送至这里,开始坠落的时候,萧江冉就知道,自己掉入了渊夜。 不是原来所在的,被渊夜吞噬、正在同化的世界,而是最初的渊夜。 或者说,许久前,沈衿初次进入的那个渊夜。 坠落不只是身体的向下。他的灵魂、他的时间,所有构成了他的时间、记忆、微粒都处于失重的无规则下坠状态。 忽然,他看见远处的旋涡。 那是一个误入渊夜的世界,亦或是诞生于渊夜的世界。 萧江冉理所当然,被吸了进去。 “醒醒。” 萧江冉觉得有人在推他。 挣扎着睁开眼,又因为强光刺激,眼角浸出了两滴眼泪。 拿道声音惊喜得像是发现新大陆。 “你的眼睛会流水!” …… 这声音实在熟悉,熟悉到萧江冉强撑着露出笑容,拖着酸软的四肢将她紧紧抱住。 “我找到你了。” 绶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这个生灵形态与她相似的份上,允许了他的奇怪动作。 当然,她不承认的一点便是这只生灵能生产出超高质量的情绪小球。 吃到食物的绶非常宽容。 她拎起萧江冉腰侧的衣服,直接将人悬空提起。 绶快乐地哼了一声,代表着:“打猎成功。” …… 萧江冉是被人拎住腰带提起来的,头离地面贴得极近。挣扎了一下,便吃了一嘴的沙子。 绶感受到他进食的动作。本着养猎物的想法,颇为大方地将手松开。 “唔!” 萧江冉脸朝地,下意识双手挣扎,直接啃了一嘴的沙。 抬头,就见沈衿一脸真诚且惊奇的目光注视着他:“这是你的食物?” 这生灵居然吃土,也太好养了吧! 绶指尖微动,只见以倒地的萧江冉为起点,他的身高为半径,一圈的土都被她挖出来,堆在萧江冉面前。 绶认真承诺:“放心吃,我很强,养得起。” 毕竟她挑食,好不容易才捡到这只生灵,可别养死了。 萧江冉沉默。 “谢谢,但我不吃这个。” 绶听不懂他的话,便从他的情绪推测:“放心吃,不会有东西和你抢。” 萧江冉:…… 他觉得有必要教沈衿学人话。 就这样。 萧江冉暂时在这片只有土和草还有沈衿的世界里生活下来。 沈衿的词汇系统并不发达,毕竟按照她的话来说,她的同族都是靠意念交流,来到这里更是活物也没有,更不需要交流。 所以让萧江冉学她的语言并不现实。 只能沈衿辛苦些,学习人类的语言。 不过好在做了老师的萧江冉能够提供更多口味的情绪小球,这俩食物链相处得极为愉快。 熟悉之后,萧江冉自然提问:“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沈衿先是试图隐瞒,毕竟被人坑到这里说出来实在丢脸。 她先是转移话题了几次,又扯了几个谎,最后在萧江冉离家出走的威胁下终于坦然。 沈衿拽住萧江冉的手,用她新学的别扭人话解释:“好吧,有人要杀我。” “他们杀不了我,所以准备用它杀我。” “嘻嘻,但是他们想多咯。” “它也杀不了我。” 萧江冉问道:“你要出去,找他们报仇吗?” 沈衿疑惑:“什么是报仇?” 她的人话里并没有这个词汇。 萧江冉解释:“他们想要抢走你的东西,还把你困在这里,你不生气,不想打他们吗?” 沈衿算是明白了萧江冉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胳膊算作安抚:“我不会抛弃你的。” 萧江冉:? 她继续说道:“我也是抢来的。” “他们抢不过我,我已经打回去了,不要担心。” “至于困在这里?”沈衿对这句话有天然的困惑:“可我在其他地方,也是一个人啊。” 她乐呵呵:“在这里我还有食物……” 不小心说漏嘴,于是偷偷瞥萧江冉,观察他的神情变化:“还有你陪着我呢。” 萧江冉:果然,就是馋我身体。 ……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衿正如她所言,丝毫不在意自己是被“困”在这里,更没有多花心思想要出去。于她而言,似乎只要躺着就行了。 与萧江冉想象中、众人描述中,抢夺傲慢权柄的初代沈衿完全不同。 就在他怀疑是在哪里出了问题后,满世界乱飞的沈衿忽然找到他。 兴致勃勃:“那里出现了和你一样的生灵!” 她又用人话重复了一遍:“我在那里,发现了和你一样的人。” 萧江冉脑子瞬间嗡鸣一声。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我过去看看。” 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你怎么了,看着有些……惊慌?” 沈衿描述了这个情绪,帮他抚平了皱起的眉头,又提了提他的嘴角:“笑一个。” “嗯。” 卖了笑的萧江冉被提着飞到了人类的领地。 “喏,你看,他们在打架呢。” 萧江冉要求靠近,沈衿有些不满。这些暴躁虫子,伤到她的食物怎么办? “有你在我旁边,我怎么会受伤?” 沈衿瞬间被带走:“当然,我超强!” 萧江冉得意靠近正在交战的两方人。是两个部落。 沈衿作为发现人,见萧江冉感兴趣,就继续介绍:“他们一个叫罗,一个叫西。” …… “叫罗的,他们进攻时会发出啰啰啰的喊声。你看,就是这样的声音,罗要准备最后一战了。” 沈衿又指了指对面:“他们经常输,输了就会嘻嘻嘻地撤退逃窜,我给他们取名叫西。” 沈衿介绍完,发现萧江冉不对劲,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你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 猎物要精心饲养。 “没事,你能不能不要关注他们。” 萧江冉提出请求。 沈衿肉眼可见的疑惑:“我没有关注,我只是在和你分享。” 萧江冉只道:“我会伤心。毕竟,你以前只会关注我。” 第200章 她是神 沈衿仔细反思了她近期所为,确实不像以前,成天都陪在猎物身边。 她寻找了此前的记忆,确实有族人反馈,猎物因为缺少关心郁郁寡欢,甚至开始衰弱。 想到这,沈衿充分意识到了错误:“对不起,我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来陪你的。” 萧江冉僵硬地笑了笑。 这两个国家怎么看怎么是那两国的原型,若是在最开始就避免沈衿参与两个部落的交战,能不能给未来提供新的转机? 萧江冉让沈衿不要过于关注,但他自己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却分了不少心神到了两个部落的发展。 部落的进化是漫长的时间,但明明身处一方世界,时间流逝却在他们和部落上产生完全不一致的效果。 他和沈衿只是睡了一个夜晚,但部落却更换了好几届领袖。 在这种情况下,萧江冉只能将他的家挪到了部落旁边。每天每夜都在记录观察,生怕这两个部落发生突变。 沈衿原本按照萧江冉的话乖乖远离,可是她的食物却日夜蹲守在部落边上。 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彼时的沈衿尚且不知道内心翻涌的情绪。她单纯地要发泄,发泄自己的不满。 于是,神明震怒。部落降下了雷暴、洪灾……诸多天罚。 山峰倾倒压垮了他们的茅屋,大地开裂吞噬了他们的作物。 萧江冉察觉到沈衿状态不对时,神罚已经降下。 部落之人从未经历过这等苦难,于是看不见任何希望的他们,双膝跪地,祈求上天,祈求未知的神明主宰。 萧江冉拉住沈衿,带着她走远。好不容易安抚了她的情绪,就见沈衿愣在原地。 萧江冉:“怎么了?” 沈衿微微皱眉,带着疑惑:“为什么他们在向我祈祷,祈求我的宽恕?” 平地起惊雷,炸得萧江冉头脑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本以为自己侥幸来到了故事开始,却未曾想他的行为才是引导故事诞生的原因。 萧江冉几乎是恳求地抱住了沈衿。 “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你和我一起回去,好吗?” 猎物的地位自然是高于那堆莫名其妙拜她的生灵的。 所以沈衿欣然应允。 萧江冉以为此事宣告结束,带着心情颇佳的沈衿返回。 自然没看见部落之人相拥而泣。 他们不仅得到了神明的宽恕,还得到了祂的命名。 “罗国,我们就叫罗国!” 与此同时,大河的另一边:“西国!西国!西国!” 沈衿感知到他们传来的细微波动,心有疑惑。 但猎物现在状态很不好。 他既然不想见他们,那作为饲养者,当然得让他开心。 沈衿理所应当地忽略了那两片部落的变化,并恢复了此前没有他们的日常。 休息,逗猎物,吃饭,陪猎物,休息的平凡生活。 只是他们的呼唤声越来越大,吵到沈衿隔得很远都能听见。 但她还记得萧江冉难看的神色,所以她选择偷偷去到那两个部落,回应他们的请求。 萧江冉发现沈衿偷偷出门已经是数天之后。 他跟随着半夜出门的沈衿。 只见她鬼鬼祟祟却轻车熟路,一路疾行到了那两个部落的位置。 现在已经不能称为部落了。 仅仅几天不见,他们已经在神明的祝福下发展成了两个巨大的国度。 萧江冉又一次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咬牙,在沈衿身后出现,声音幽幽:“你在做什么……” 沈衿背后汗毛竖起。 她讪笑:“你不是不喜欢我来这里……所以我没让你知道。” “我就来看看,他们太吵了。” 萧江冉正视了自己的问题,然后认真道歉。 回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于是他说:“那我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神明。” 沈衿:? “什么神明?” 萧江冉疑惑:“他们不是这么呼唤你吗?” 沈衿点头,又摇头:“他们确实是这般称呼我,但我为了隐瞒身份,并没有自称神明。” 萧江冉严肃起来,板着脸问:“那你说你是什么?” 沈衿理所当然:“国灵啊,他们两个国家都是我命名的。” 王国之灵…… 此后的日子里,萧江冉陪着沈衿,扮演着两国的国灵。 神明并非沈衿特意为之,但当她带着他们难以理解的力量出现时,她就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神明。 萧江冉与沈衿蹲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罗西二国已经拓展了出了超出愿部落数百倍的领地,但在萧沈二人看来,不过是几个平方的大小,甚至容不下他们两人一起平躺。 萧江冉看着以一条河平分国界的罗国和西国。 亲自动手,为他们重新捏了一条分界线。恍惚间又想起,未来的他,正是沿着这条边境线、挥兵北上,帮罗绶拿回罗国的土地。 “你在做什么?” 沈衿好奇蹲在旁边,也学他握了一把土。 “将他们隔开。”萧江冉将手中捏好的山脉摆放,又特意将两个国家边境的突破点放置在对方境内。 “你发现了吗,他们只能拥有这一部分的土地。” 萧江冉比了个位置。 这个世界于他和沈衿而言,大到无边。但对于这两个国度的人来说,他们就像是莫名诞生在沙盒里的小人。 “空间是有限的,但他们一直繁衍。如果这个盒无法被打破,那么交战在所难免。” 沈衿似懂非懂。 但她把萧江冉捏的山堆得更高:“你想他们都活下来?” “为什么不像这样,让他们无法翻越、不可见面?” 萧江冉只是笑着摇头:“再高的山都阻挡不了他们。”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有思想和智慧的人。” 沈衿不只一次听到萧江冉介绍他的种族,以及地上这群生灵的种族。却还是头一次,这般复杂地说出人这个字。 无奈居多,但细究他的情绪却是欣喜与钦佩。 “你要让他们相互制衡。” 沈衿似懂非懂,又将自己放上去的山拿下来。 萧江冉握住了她的手:“你想放哪都没关系。” 毕竟,她是神。 对于罗国和西国的人来说,那是最奇幻的一年。 高耸的山脉出现又消失,原本的大河弯弯曲曲愈发汹涌。 神明的伟力在他们心中留下痕迹。 也种下了一颗大逆不道的种子:“找到祂,抓住祂,杀了祂……” 这里的生活过于安逸,即便可以欣赏两国的发展作为闲时乐趣,但到底没有意思。 毕竟,人怎么会一直关注蚂蚁的建设呢? 萧江冉做了当之无愧的暴君,他大手一挥,将两个国度的资源压下,将他们的发展定格在最基础的农耕时期。 沈衿在这里快乐安家,但他一直记得沈衿背后可是有一群试图杀她的人。 他们会这么轻易地让她在这里度假? 不尽然。 那他们会如何出手? 萧江冉将一切排除,把目光放在了这片莫名其妙诞生的国度上。 若他们是世界演化,为何他翻遍了这片土地,没有找到第二个人类栖息地? 只是,他已经极力剥离沈衿与他们的联系,并且控制他们的发展资源,让两国尽量处于势力相当的相持阶段,理论上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但现在,萧江冉的重点关注对象换回了沈衿。 她是在抢走傲慢权柄后堕入的渊夜。据她而言,她自己也不明白,明明只是路过的她却成了当事人,被傲慢选中,陷入追杀。 听起来,颇为无辜。 萧江冉看着她水润纯真的眼睛,就算有再多疑问也只能压下。 原本,沈衿与这股能量相处平和。只是偶尔躁动一番,具体表现为无理取闹。 就比如一定要他将家门口方圆十米的所有野草全部拔掉。在他拔完后要按照一米一株狗尾草的间隔重新种植。 这日子也还能过。 只是,最近她体内的能量似乎进入了快速爆发时期。据她说,是她体内的能量正在整合。 两股至高规则正在碰撞。 比起此前提出的莫名要求,沈衿的攻击性增强许多。 又一次炸了山洞,从废墟里爬出来的萧江冉淡定拂去灰尘,准备找沈衿搭间新的。 他发现,沈衿跑了。 好不容易将她找回来,沈衿却坚持离他很远,并表示她现在能量不稳定,容易伤到人,最好是独自找片荒地隔离。 萧江冉展示了自己毫发无伤的身躯:“你看,根本伤不到我。” 沈衿蹲坐在地上,怔怔抬头,看见面前的猎物一身狼狈,却仰着头张开双臂,转了好几圈将自己完全地展示几遍。 他说:“我想抱你,别走,我很担心。” 沈衿心漏了一拍。 她跟萧江冉回去了。 只是,她体内能量的碰撞愈发激烈。 直至有一天,她意外看见萧江冉的背后出现了好几道割伤。 源自于她能量躁动时,爆发的气刃。 “骗子。” 沈衿咬牙,快速走远。 控制能量不向外释放是极为困难的事,但沈衿选择先在让能量在内部肆虐,剩余的部分再往外发泄。 这样对外界的杀伤力小很多。只是她的身体会出现短暂的虚弱。 所以,沈衿又开始了定时外出。 世界太大,但能去的地方很少,绝大部分时间,她默默地坐在那间“沙盒”旁边,安静修复。 萧江冉于是又开启了盯梢生涯。 他快速清醒,再将蹲在角落,遍体鳞伤的沈衿带回。 萧江冉原本只是为挑剔沈衿提供符合她口味的食物。但因为陪伴受伤的她时间太长,萧江冉所产生的情绪居然对她多了修复的功能。 居然被猎物救了吗…… 沈衿感知着体内快速修补的空缺,神色莫名。 不过此后,她倒是没有特意离开萧江冉了。 都有治疗了,谁还会单抗? 而被萧江冉和沈衿忽视的沙盒里,异变开始发生。 罗国、西国最高的山峰都是沈衿亲手放下的黄土,那里不知何时修建了一座神殿。 两座神殿相互遥望。 有人爬上了神殿的屋顶,他双手高举,对天欢呼。 “是神,神的气息!” “陨落,死亡!” “我闻见了神明陨落的信号!” …… 恒星被堆列成玫瑰的形状,而在花蕊的位置,是一颗硕大的暗紫色星球。魔女弗丽亚就居住在这里。 “让我听听,我的蝼蚁们传来了什么信息。” 水晶球在她的掌心快速旋转,展示了一片国度。 若是萧江冉在,定能一眼看出,这就是凭空出现的沙盒。 沈衿的种族得天独厚,他们以情绪为食并写入躯体底层的规则系统,堪称宇宙级别的bug。 这就意味着顶端的规则更青睐于他们这一组群,青睐一群以情绪为食的无心生灵。 所以,那人只是路过,就抢走了她和西泽蹲守了万年,才孵育剥离出来的傲慢法则。 可恶啊! 弗利亚笑得放肆:“很好,就让她成为傲慢的养料,让她知道,抢走我东西的代价!” “西泽,傲慢已经暴动,动手。” 无心的生灵是天然的情绪操控者,所以她和西泽亲自投放了人族,并且强行链接。 相信,人类的欲望,会吞掉这只无知的生灵。 弗利亚心想,收拾东西,准备去摘去收获果实了。 ...... 萧江冉发现沈衿的眼神复杂了许多。漆黑的双眸原本只是璀璨清澈,现在混杂了连他也要细细揣测的情绪。 他开始担心这一变化,试图将它归结于增加了傲慢的权柄。 不过目前的好消息就是她已经彻底消化了能量,恢复成原来健康的模样。 萧江冉心态良好:复杂就复杂吧,不碍事。 只是沈衿蹲在沙盒前的时间更长了。 有一天,沈衿突然说:“他们向我下了战书。” 萧江冉愣住:“他们……是谁?” 敌人杀进来了? 他看天看地看向远方,平静得连风也没有。 沈衿被逗笑,于是她伸手指向沙盒:“是他们。他们向我下了战书。” ?? !! 萧江冉这才看向罗国和西国。两片国度将沙盒占得稳稳当当,在各自国土的中央设立了王城。在北侧最高峰的峰顶搭建了神殿。 与他记忆里的俯瞰图基本无二。 原来,已经发展到这里了吗? 萧江冉拉住沈衿的手,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嘱咐。 他几乎每次在沙盒前都会絮叨这几句。 他说:“你不是他们的神,他们无权要求你完成什么,你更无需向他们承诺。” “不要去满足人的欲望,因为他们根本无法被满足。” “死亡是常态。生命如此,国家更是如此。如果他们注定灭亡,你一定要脱身离开。” 萧江冉将她抱住:“我一直在。” 第201章 在未来等你 沈衿还是去了沙盒里,以神殿大祭司的身份降临她的国度。 之所以没有用此前的国灵身份,还是萧江冉的耳提面命。他像是生怕自己被套住。 沈衿对此不以为意。毕竟身份于她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无论是否以神明身份出现,她的实力都不会变化。 只是猎物眼中的担心实在强烈。她自然向对方许诺。 沈衿这般想着:“我可真是一个完美的饲主。” 对于沙盒世界里的罗国与西国,沈衿一碗水端得极平。 她并未遗忘自己的身份,开始熟练使用傲慢的权柄,罗国和西国在她的计划下如期成长。 神殿搭建在两国交界的山上。沈衿特意告知萧江冉,让他在交界处放了三座山。中间那座最高,两边山矮些,各自分立在两国的领土之内。 她在罗国和西国各自建立起一座神殿。又在中央的山峰顶部,此界最高的山上搭起总殿。 传闻,神明就居住在这里,福佑两国子民。 朝代更迭和发展是一件漫长的事情。沈衿在沙盒外不曾察觉,但现在身处世界之中,只觉得时间难熬。 凡人之事,吵来吵去也就只有这么些。 所以,除了关注两国发展状态外,沈衿更多的是和萧江冉聊天。 在她进入到沙盒世界之后,萧江冉也将家搬到了这里。回归以前彻夜不眠,记录两国发展的状态。 今天在石头上刻下罗国粮食储备过多应适当削减,明天就在地上写西国人口太少可以增加投生数量。 沈衿时常觉得,萧江冉才是拿了这个任务之人。 “这是我要干的事。” 沈衿看到他眼底的血丝。 沙盒世界与萧江冉所处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他继续下去,身体绝对会累垮。 哪有猎物替饲主操心的道理? 若是传回族里,她还要不要在族里混? 于是,在夜深无人时,她会操控天幕里的繁星,向萧江冉传递信息,催人抓紧时间,回去休息。 萧江冉无奈,但也会在看见星星闪烁挪成文字后闭目养神。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沈衿实在是单纯,仗着武力值高就随意莽。 若是之前也还好,但她进入沙盒,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萧江冉想到他的时间线里异常的沈衿,固守罗朝的罗绶,一颗心沉到谷底。 沈衿定然是吃了一个大亏。 他不知道是何人策划了毒计,只能想方设法让沈衿多长些心眼。 萧江冉有些苦恼。沈衿过强的能力让她没有任何危机感,完全提不起布谋的兴致。 沈衿看似听得认真,可实际吸收效果如何,他也无法保证。 要是能检验…… 萧江冉醍醐灌顶! 他直接给沈衿出题不就完了! 也顾不得她让自己休息的星星提示,又盯着两眼血丝来到了沙盒世界边缘。 在他离开的一瞬,沙盒世界又过去了几日,沈衿正盘坐在神殿中无所事事。 瞧见萧江冉的动静,沈衿皱眉:“你怎么这么早醒?” 以往,萧江冉的一夜在沙盒世界里起码得过一个月。 这人肯定刚躺下又过来了。 沈衿不赞同:“现在沙盒世界并无危机,两国发展也在我的预设之内,你不用这般谨慎。” 萧江冉知道怎么说才能激起沈衿的胜负欲。 他说:“现在你在沙盒世界里,管不到我。所以,我会跑。” 沈衿:…… 猎物突然吃错药了? 沈衿磨牙威胁:“你不敢。” 她就这么一只,他怎么敢跑? 可偏偏她现在得待在这里,某种意义上来说,萧江冉还真的可以跑。 当然,料他也跑不出渊夜。 只是,猎物动这个心思,是对她的不满和挑衅。 沈衿顿了顿,勉强调整情绪询问:“为什么要跑?” 萧江冉见她中计,当即笑道:“我不信你比我强。如果你能打赢我,我就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做你的猎物。” 沈衿:“你就算不甘心,也只会是我的猎物。” 她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但是萧江冉既然提了,她也会顺他的意。 “你想怎么挑战我?” 萧江冉笑眯眯,自然是模拟战场了。将他所能预想的阴谋阳谋都来上一遍。沈衿无论如何,总是能看到的,不是吗? 时间就在两人的你来我往中一天天过去。 直至有一天,沙盒外来了两个人。 魔女弗利亚和精灵西泽。 沈衿与萧江冉正在对刚刚发生的战役展开复盘。 萧江冉听见身侧有声音响起。 “咦,她居然还圈养了一只人类宠物。早就听说他们族群以情绪为食。” 弗利亚降落到萧江冉身边:“你被抓来的?” 萧江冉浑身戒备。 只是对弗利亚而言,弱小的人族没有任何杀伤力,像是在逗弄一只小虫:“你的主人呢,唔,就是将你抓来的人?” “弗利亚。” 西泽扣住了弗利亚的肩膀。 精灵收拢羽翼,瞥了一眼萧江冉,颇为嫌弃地挪开眼:“现在不是你玩弄雄性的时候。” “无趣。” 弗利亚还是起身,走向了沙盒。 萧江冉知晓,这二人的轻视就是他最好的机会。虽然,这两人的能量级别远高于他,但也不是没有偷袭的机会。 他脸上换成无措:“你们是来找……” 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及,脸上全是惊恐。 想来是真的害怕,他逼近了弗利亚,选择站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她不见很久了,只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们是来找她的吗,如果可以,能否带上我。” 弗利亚还是很喜欢这个雄性人族的外貌,再加上他微乎其微的杀伤力,也多了些耐心。 “好啊,等我杀了她,就带你回去。” “西泽,你做什么!” “嗤,为了提醒某人,不要忘了正事。”西泽厌恶得扫了一眼萧江冉。 弗利亚掏出水晶球:“别这么紧张。我们可是借助了渊夜,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坠落法则?” “话说,别杵在这摆姿势。这里又没有你的信徒,装什么装!” “欲望还得由你来勾起呢,这位纯善的精灵大人。” 西泽拳头紧了紧,到底没说什么,黑着脸走到了沙盒边。 绚丽的淡金色羽翼在他的身后张开,圣洁灿烂。但在纯洁之下,黏腻的黑影散发着恶臭正在逐渐拉长。 黑影沿着土地,向沙盒内延伸包拢。 弗利亚也开始了她的进攻。 暗紫色的水晶球急速旋转、膨胀。 晦涩的吟唱响起。 萧江冉却听懂了她的哼唱,她说。赐予苦难无尽的轮回。直至源头死亡,灾难才会终止。 两人将能力注入沙盒之中,但他们本人稳稳留在外界。 为什么不亲自前去,而是这般煞费苦心,借渊夜搬来一个沙盒呢? 萧江冉算是明白沈衿此前看他如同傻子的眼神,以及为何还不担忧地在这个世界定居。 沙盒才是与渊夜沟通的世界。 这里,充其量只是一个托盘而已。 你们既然准备了这般用心的礼物。 萧江冉双手捏诀,在他们的背后蓄势。 不如一起进去吧! 他的身后蓦得凝出了虚影,这是带着他力量的最强一击。 若是在此前,萧江冉绝对无法伤到这两人。但现在不同,他们的力量还在向沙盒内注入,又因为轻敌完全忽视了背后的防御。 于是,萧江冉一拖二,直接将两个人撞入了沙盒世界。 …… 在新能量注入时,沈衿就已经发现异常。于是她御风而起,来到了苍穹的边界。 渊夜的坠落法则被有心人利用成了裁决的中立方。在沈衿与他们的战斗没有结束前,无法离开沙盒。 注入的力量令人作呕,又夹杂着轮回的命运气息。她不用脑子都能知道是哪两个人追来了这里。 不知道猎物在外面可还安全。 他这么弱小…… 沈衿光是想想,就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没有人能动她的所有物。 “欸?” 她向上飞起,将坠落中的所有物接在怀里。 ? 为什么忽然掉下来了。 只是萧江冉状态极差。他偷袭被发现,拖着两个一起下来的同时躲闪不及,还挨了他们一掌,五脏六腑好似碎成了一团。 他还担心以目前的身体状态寻不见沈衿便死在沙盒里。 没曾想,居然直接掉她身上了。 苍天不薄。 萧江冉下意识勾出一个笑容,解释现在的情况,于是在出声之前,又一大口鲜血翻涌而出。 沈衿:!! “你撑住。” 萧江冉是无所谓的,他硬要说话:“那两个暗算你的被我拖下来,也在沙盒里。” …… 沈衿抱着人朝着神殿疾驰。神殿顶端充作摆件的铜钟第一次被敲响。 霎时,烛光亮起,人群涌动,恍若白日。 “别说话,一会有太医来救你。” 沈衿只能尽力帮他稳住身体状态。她的能量无法用于修复,于是只能在祛除入侵的两股力量后,手忙脚乱地将空缺堵住。 “死了也没关系。” “我本就为你而来。” 萧江冉声音缓慢而沙哑。 他压下身体的疼痛,再次开口:“西泽赐予了人罪恶的欲望,弗利亚诅咒苦难的轮回。” “欲望和命运无法砍断,但是我把源头也拉到沙盒里了。” 萧江冉只是由于种族和时间的限制,暂时未能拥有高级别的规则和能量而已,若是再给他几个任务的时间,结局定然不同…… 但他对规则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拥有者本身。 萧江冉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身体疲惫得无法抬起。 于是他努力地扬起头,蹭到了沈衿的脸颊:“我会在未来等你。” 第202章 对战 萧江冉在沈衿的面前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原本源源不断涌入的情绪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的感官空白了一瞬,恍惚坠入了深渊。 她发誓,要养大养强壮的猎物,死了? 沈衿难以置信地抬手,指尖颤抖出了残影。她轻轻地按下,将萧江冉的脸颊戳下一个凹陷。 皮肤快速回弹,但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萧?” 她学着萧江冉的语言,呼唤了他的名字。若是在以前,萧江冉会笑弯了双眸,然后亮晶晶地注视着她,请求道:“再喊一遍。” 只是现在,他已经紧闭双眼,恍若未闻。 沈衿又在他的耳侧呼唤了一声:“萧,江,冉。” 然后侧头,仔细地等待他的回答。 以沈衿的能力,什么声音听不见呢? 只是她安静地跪坐在床榻前,侧耳等了很久。 可她只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沉重、急促。 …… 沈衿等这个回答,足足等了一夜。 直至天光亮起,她慢慢起身,双手捏诀。 她注视着床榻上的男人:“你不会死。” 属于她的能量盘踞在萧江冉体内,将他的生命吊在了似死非死的边缘。 “我会为你报仇。” 大门轰然关闭。大祭司下了指令,此处禁止任何人踏足。 …… 西泽捂着受伤的胸口:“该死,我就说那个男人不怀好心,就你这个肤浅的女人,才会被他吸引。” 弗利亚状态也不好,但西泽凭什么把锅都推到她身上? 她阴阳怪气:“是,你最小心,你最谨慎,还不是被他推到了沙盒里,有个屁用!” 两个都是法师,相对而言,身躯更脆。这也是他们躲着沈衿,又借渊夜又搭沙盒千方百计却不正面抢夺的原因。 他们打不过! 原来作壁上观,只要稍微操控人与沈衿对抗,将她耗死在这里就完了。现在该死的,他们被暗算直接掉到沙盒里。 不仅要控制能量,还要防备着不能被沈衿发现,难度直线上升。 就像…… “你们在找我。” 阴恻恻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将他们彻底包围。 沈衿废话不说,直接两巴掌扇在了他们的脸上,一左一右极为对称。 “偷袭,算什么傲慢!” “有种我们用规则对决!” 沈衿只是抬了抬眼皮,斜睨着他们,化掌为拳,专挑他们身体殴打。 没有中激将法,而是选择了无视的另一种傲慢的应对方式:“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再沈衿再次挥拳的时候,两人相携着跑走了。 沈衿的情绪不知从何时起就不再外露,板着一张脸,平静到堪称麻木。她注视着他们消失的位置,又看向自己的双拳:“太弱。” …… 两方的对战倒也没有互殴那般粗暴。 弗利亚和西泽在一处山洞内隐藏,修复身上被砸出来的伤口。 “粗鲁的……” “住嘴。”西泽捂住了弗利亚的嘴:“你呼唤她的名字种族、是想再把她叫过来吗!” 弗利亚一拳锤向石壁:“我下次也要这样揍。” “你打得过?” 妈的,打不过行了吧。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西泽指间微动,黑影又一次出现。 “去,告诉他们,可以准备造反做皇帝了。” …… 罗国神殿安睡着萧江冉,于是沈衿的落脚点基本在罗国。西国的控制者逐渐转向弗利亚和西泽。 那里也是最早开始战争的地方。 沈衿看着送来的军报,按揉眉心。她与沙盒的战书便是两个国家的存亡。 她作为应战者,没有选项。她所做只有一个目的,确保罗国和西国的延续。 忽然想起萧江冉的劝导,沈衿难得舒展了眉心:“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我的任务。” “你在我来沙盒前和我说,灭亡是注定,让我及时脱身。只是你想不到吧,我的任务是让他们长存。” 沈衿不再说话,于是房间内彻底安静。 许久,她像是询问:“怎么办,好难呀,萧江冉。” 无人应答。 西泽胜券在握:“所有的人类都会死于无法满足的欲望,他们自不量力,他们飞蛾扑火,于是他们自取灭亡!” 弗利亚同样举起水晶球:“所有绝望都来源于无法跳脱的循环。他们清醒,他们挣扎。但是命运头尾相连,他们只会在绝望中清醒的沉沦,自尽死去。” 咏唱在天地间回荡,将底层规则嵌于沙盒内的国民。 在他们的歌声之下,西国彻底大乱。 战火从家庭开始。孩子为了权力持刀砍向父母,赢的一方冲出房间砍向邻居,再到街道、小镇、都城,最后直指皇宫、神殿。 这也是弗利亚和西泽为沈衿安排好的灭亡计划。 欲望根植在子民的大脑,每个国人都坚信不疑:“我才是王!” 当然有人清醒,选择跳出欲望。于是他跪倒在血泊中大声哭泣,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绝望如约降临,他捡起路边的刀,毅然朝着自己的脖颈砍去。 “好惨。” 弗利亚眼含泪花:“你知道的,我总是会被这种宿命感动。” 她隔绝了血腥,用她那悲悯带着哭腔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去下一座城吧。” …… “大祭司,不知名的动乱自边界蔓延,正在向我都城席卷!” “麦收城,无人生还……” 沈衿自神座上起身。宽大的白袍遮盖了她的身形和面容。 她的声音平淡,甚至听不出丝毫悲痛与怜悯。 她慢慢飞起,直至地面众人仰望时仅是一个小点。 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说:“就凭你们,也配?” 声音毫无波澜,不像是在放狠话。但也因如此,显得格外嚣张。 “我是你们的神,也是你们的王。” “想当王,简单,杀了我。” 沈衿右手虚握,一柄长剑在虚空中成型。 手腕旋转,耀眼的白光划破苍穹。以毁天灭地之势,在山脉上留下剑痕。 而在剑光范围内,正在残杀的人民当场爆体而亡。 剑光之盛,沈衿还确保生活在罗国、西国里的每个人都能看到。 “我在苍原等你们。” 第203章 弱点 “根本没用!” 阴影处传来弗利亚的吼声,压抑的怒火处于爆发边缘,“我的宇宙母亲,就算这个沙盒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那个疯子!” 西泽神色阴郁,他也是没想到,她怎么如此大胆!竟然将一个世界的火力、仇恨值全拉到自己身上,真的是个疯子。 不过,他比弗利亚嘴硬多了。 透明翅膀在空中扇动出残影,在流动的风中,他听见了母亲的提示。 “她不就是仗着体内能量等级高,才能无视小世界的规则,还借着逆天的杀伤力,对战全世界也不落下风!” 能量等级处于不同维度的两方群体,怎么打? 用肉身去扛核弹? 这也是沈衿单挑全世界的底气所在。本质是她体内的能量、规则等级都高于沙盒世界,可以无视沙盒内的限制。 若是沈衿心性弱些,还能从精神维度将人压垮,可偏偏她现在拥有了傲慢。 碾碎一个本世界无敌之人的自尊心? 不可能。 “既然渊夜能将她拉进沙盒,也一定能将她的能量等级限制住。别忘了,这里的底层逻辑是坠落,即便她的能量再高,也走在坠落的路上。” “不过是强弩之末!” 西泽安慰自己。 弗利亚泼了冷水:“若是我们在沙盒之外,自然可以按你所说,最差也能等她能量归零直接收割。” 她的面容划过讽刺。 等待坠落,没有任何意义。她的能量降低,不就代表着被抢走的“傲慢”同步降低? “傲慢”等级都降低了,何必他们千方百计筹划这一趟? 西泽真是什么狗屁话都说得出来。 “别忘了,我们的能级也在坠落。” 弗利亚眼眸暗了暗,拂去水晶球上沾染的尘埃。球内的星云闪烁了一瞬又归于黯淡。 西泽扭头,看了一眼翅膀。已经从泛着蓝金的高贵双翼,变成现在这副透明劣质的模样。 如果他们在沙盒之外,又怎会被“坠落”规则影响! “真是该死的凡人!” 西泽又唾骂一声:“那个人族还没有找到?” 找萧江冉对于他们并没有实际性收益,之所以一直在找,纯粹是气不过,想要将他挫骨扬灰罢了。 “像是失踪了。” 弗利亚摇头,她占卜过几次,水晶球内只能显示一个男人的虚影。黯淡飘渺,但又显示依旧存活在本世界里。 实在诡异。 “是不是她将他藏起来了?” 弗利亚像是在看白痴:“你忘记她的种族和执掌的权柄了?” 怎么会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 还藏起来? 她怎么不知道,她们一族有这么强的保护欲? 弗利亚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将那幅诡异的画面从脑海中删去。 西泽只是自顾自扇动翅膀,耳尖颇为灵活地左右摆动:“直觉告诉我,他会是关键。” 精灵属性至纯,西泽又执掌欲望侧能量多年,关于两个物种间的情感直觉比她抽的卡还要准。 虽然离谱,但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这件事有个致命的操作弱点,弗利亚淡淡道:“就算他是关键又如何?” 就像那个疯子。谁都知道她抢走了“傲慢”,谁敢去抢? 也不看看自己的能力。 要是在此前,她还会心血来潮多费些心思追踪水晶球里的虚影,但现在,还是守好身上的能量,让它少掉些才好。 西泽显然比弗利亚更加执着。 “其实简单。” 他从阴影处浮现,望向苍原。 那里,沈衿的擂台从未停歇。对手明知两人的天堑,仍然不死心地冲向擂台,直到被彻底碾压,才面如死灰的离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欲望被强势镇压。 虽然麻烦,但一劳永逸。 沈衿同样在赌他们的能量干预会随着“坠落”法则减小。甚至自信的预判,即便是削了好几层的“傲慢”也足够她打完所有的架。 “萧江冉。” 想到他是件极为轻易的事。毕竟,现在局面的造成,他算是半个当事人。 沈衿想到这又有些无奈,嘴角却带着笑意:难为他这么弱,居然能把他们两个都带下来。 既然如此,更不能输才对。 西泽眼眸发亮:“有了!” 身后的透明双翼再次闪烁起光芒。他看见以沈衿为圆心,四面八方飘散的情绪线条正朝她汇聚。 灰白、黯淡、密密麻麻,交织成网。可以说,这个世界里所有人的怨恨、恐惧……压抑着的负面情绪都指向她一个人。 而在灰白的网中,有一条泛着霞光的线条格外明显。 纤尘不染,在一群负面情绪中格格不入。 不愧是他耗尽一半能量才发动成功的探情线网! 不管那条霞光来源于谁,对沈衿而言绝对不一般。 毕竟,他还看到,沈衿体内同样有一条细丝。若隐若现,正顺着霞光,向源头飘去。 西泽再一次加大了能量。 他大吼一声:“魔女,别再滚你的水晶球!” “我找到他了!” 西泽的面容极为狰狞,消耗的能量远超出他的想象,现在的每一秒都是在硬撑罢了! 沈衿像是察觉到什么,眉头紧皱。 只一剑,将堵着她的十余名凡人全部挥下。 “朕倦了,明日继续。” 神情轻蔑,像似在不满这群挑战者的实力。 她下意识做出了反击。 对着窥伺的蝼蚁狠狠斩下。 “噗……” 西泽捂着胸口倒地,泛着金光的血液向外溅射而出。 显示唇角,然后是七窍,他的全身都在流血。 弗利亚连忙帮他止住伤口。 西泽却像没事人一样,大笑出声:“哈哈哈,我找到了!” 他看见此界最高的山峰、被风雪包裹断绝前路的山顶上,竟然有一座神殿! 神殿里无人值守,只是在最中,放了一具水晶棺。 “哈哈哈哈!” “傲慢!你居然也会有在意之人?” “‘傲慢’啊,我亲爱的法则,你可知你选错了人?” 西泽双目一闭,安静地昏死过去。他知道,他的同伴弗利亚,会带着他去往神殿。 第204章 寻见 “你说,我会输?” 西泽安静地倒在沙地上,四仰八叉。一旁是他信任的队友弗利亚。 魔女真诚地望向身旁飘着的魂体,正是萧江冉。 “你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甚至不属于你们当下的时间线。” 萧江冉踹了西泽两脚,明明只是魂体,却莫名在他脸上留下了泥印。 “你应该相信我,魔女。我来自于未来。” 萧江冉编了另一套故事,真真假假只有他自己清楚。只是有最根本的一点未曾骗她,她却是来自于未来。 “你不是会占卜,莫非你来之前,并未占过此行的成败?” 弗利亚沉默。 她当然做过预言。结果是无意义的混乱低语,她未曾多想,也当作自己对高级能量无法预测。 萧江冉恍若有读心之术,他说:“那只精灵都能窥到傲慢,可见现在祂的层级已经有所削弱。” “你若不信我,不如再问问你的水晶球,它似乎非常迫切地想要告诉你答案。” 弗利亚闻言,低头看向手里的水晶球,她只是将手放上去,就看见星云活跃地像是躁动。 祂拖着星尘流光,在水晶球内浮现两个字:“快走”。 弗利亚:…… 从未得到过如此简单明了的提醒。 她一言难尽:“那如你所言,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能许诺我什么?” 弗利亚才不是光信命运的无知蠢蛋,她还拥有强大的手腕和谈判的力量。 萧江冉只是微笑:“我能在让你在她手下留一条命。” 他微微仰头,面容带着骄傲。 能安抚沈衿杀心的,这个世界真的只有他一个。萧江冉无比确信这一点,昂首挺胸。 弗利亚:…… “没这个必要吧,人类。” 弗利亚并不愿做这个交易。 但她看在这男人的容貌的份上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咒骂,只是道:“你知道的,我们都有一些保命手段,即便是宇宙母亲爆炸,也是能活下来的。” 萧江冉笑容更深:“你要不看看你的手段能不能使用?” 他特意研究过渊夜,“坠落”怎么能允许保命兜底的东西存在啊,这不是对规则的挑衅吗? 毕竟,被“坠落”笼罩后,第一个失效的就是传说中的压箱底保命手段。 弗利亚显然不知道这点,脸色大变。 她的嗓音带上了惊慌:“你怎么知道的!” 萧江冉当然知道,毕竟他在了解沈衿在渊夜里吃过亏,就做了充分准备。 包括但不局限于询问在未来时间段,离开过渊夜的沈衿。 她曾说:“在渊夜,所有的兜底手段都是无效的。” 沈衿笑意吟吟,将他塞入背包的替身娃娃取出来:“像这些保命道具,在你进入渊夜的瞬间,就会失效崩解。毕竟,祂最讨厌的就是兜底。” 沈衿像是开玩笑:“有兜底了,谁还会惧怕坠落?” 萧江冉不再说话。 沈衿帮他整理了另外的道具,甚至还往里添了一些自己的积分。毕竟她积分放着也是放着,太浪费。 “到渊夜,保持斗志才能活得更久。” 萧江冉问:“那怎么出来?” 沈衿陷入片刻迷茫,她像是在回忆,又一无所获。 于是她说:“喊我名字,我带你出来。” 她忘记了离开渊夜的方法。 萧江冉伸手,将另一件道具放入背包。 沈衿好奇:“你带喇叭做什么?” 萧江冉认真:“免得我声音太小,喊你时听不到。” …… 记忆回笼,萧江冉看向罗国最高的山峰。他看见沈衿放下擂台跑去了那里。 他已经没有这么多耐心了:“合不合作?” “不同意就算了,我没有太多时间。” 弗利亚望着撂下一句话就离开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她有思考很多时间? 魔女对自己的定位有认知。一个能加攻加血预判的全能辅助。但她也只是辅助。 她望了望倒在地上的事件发起人以及主要攻击力,忽然觉得前途有些飘渺。 西泽真的能赢吗? …… 不能。 她甚至没用水晶球占卜,就得出了这个答案。 那还选什么? 她有得选?! 弗利亚做出了决定。 她又一个大治疗术洒在了西泽头顶。于是精灵幽幽醒来。 “你怎么还在这?” 西泽望了一眼四周环境,他不是应该在雪山之巅? 弗利亚翻了个白眼:“你又没说你看到了什么,就在那发疯一样喊着找到了找到了,谁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西泽心中咒骂,若不是沙盒世界的形成还需要命运这种因果线,他才不想带着这人前来。 他心平气和,扇动翅膀起飞:“你的扫把还能飞吧,跟上,我们去雪山顶。” 弗利亚在心底嘟囔:“去你的扫把,你全家都是扫把。” 掏出了她的骑行魔杖:“少废话,带路。她说不准都到了,你还在这没起飞呢。” 西泽觉得弗利亚不对,但只是压下心中的疑惑,朝着神殿飞去。 …… 神殿除了沈衿外,不允许任何人踏入。 那天她向所有人宣战后,便降下大雪,彻底冰封了神殿。 现在是她第一次回来。 苍白的雪将一切笼罩,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雪在她到来时便停下了。 沈衿安静地坐在神殿门口,注视着夕阳,没有任何动作。 直至天空中飞来两粒黑点。 “终于到了。” 她依旧坐在原地,指尖捻了一撮雪。并没有化作水,而是团做两颗冰球,朝着半空砸去。 只听见扑通两声,有什么东西向下坠落的声音。 沈衿看着瞬移到她面前十步距离的精灵和魔女,说道:“雪山,禁止飞行。” 西泽清理了身上的雪花,绅士开口:“我知道你那日路过的无心,只要你交出权柄,我可以终止一切,或许我们还能做过朋友。” 沈衿终于站直了身体。 她看了一眼来人,轻应了一声,随后道:“不给。” 她瞥了一眼:“这就是你的本事,要饭吗?” 西泽:…… 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就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沈衿的能量在渊夜中有所削弱,理论上她的削弱程度要低于西泽,但现在却与西泽不相上下,甚至处于弱势。 一个大原因就是她分出了一部分能量到了萧江冉体内,帮他维稳身体。 西泽在数百个回合后,终于发现了这个异常。 于是他的攻击愈发肆意,范围似有似无笼罩至整座山顶,尤其是沈衿身后的神殿。 大雪在斗法中翻飞、消融。即便再怎么拦,神殿还是多了数处倒塌,甚至有一处就在水晶棺旁。 “你找死。” 第205章 他死了 西泽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激怒了沈衿。 每一次进攻都带着冰雪的飞扬,窥探不清具体的打斗情况,只能根据声响勉强辨别。 拳拳到肉的厚实声音在雪山之巅回荡,依稀掺杂着某人实在克制不住的呼痛。 许久,西泽的脸已经肿得不成人样,甚至翅膀都破碎了几片,倒在雪地上,因为疼痛偶尔抽搐。 西泽被逼得绝望。 他压根不想和这个疯子比拳头,有本事,用你最引以为傲的能量啊! 他的头埋在雪面,淡金色血液与夕阳落下的余晖一道散开,无法区分。 “你究竟还在等什么?” 在西泽沙哑的声音中,魔女弗利亚现出了身形。她双手托着水晶球,显得尤为拘谨。 沈衿飘在他们三步外的距离,无形的气浪在她周身飞腾,有雪花扬起,像极了加冕时喷涌的彩花。 沈衿将目光挪向弗利亚,实现逡巡一圈后,落点放在了她手里的水晶球上。 弗利亚当在了西泽前:“闭嘴,我有我的计划。” 她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得看向沈衿的拳头。分明看着和她的手并无区别,怎么能揍人那么疼? 才一切力量都处于坠落的情况下,能让一个人撑到最后的便是她本人的躯体能量和意志。 弗利亚有自知之明。 或许,自从她被推进沙盒后,她就走在了必输的路上。 她并不相信那个凡人的承诺,说实话,她并不认为,那男人有劝服沈衿的能力。而且,即便能够劝服…… 她的直觉告诉她:在劝服沈衿不动手后,他自己会动手。 这个直觉来得莫名其妙,但概率绝不为零。 所以她主动议和。 毕竟沈衿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利用了他们创造的沙盒世界,作为傲慢法则的训练场。 弗利亚深吸一口气提议道:“我们谈谈。” 西泽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 魔女这话一出,与倒戈何异!他的精神因愤怒而躁动,躯体同样陷入了快速修复的假死状态。 弗利亚展示了诚意,她说:“我用了一些手段,将这里和渊夜相连,引入坠落的法则。但实际上,我们并未进入真正的渊夜。” 沈衿挑眉,收起了气势。翻飞的雪花匍匐在她脚底,安静得像是棉花。 同样变成棉花的,还有弗利亚身侧正在将她包围的轻薄雪雾们。 弗利亚:我就说,明明刚刚有把刀一直悬我脑门。 她吞咽口水,又一次开口:“我可以解开连接。但是,你需要向宇宙母亲发誓,你不能伤我和西泽。” 解除连接不仅会将她的能量彻底耗尽,甚至还会因伤及根本沉睡百年。若非……她又怎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若是沈衿不立下誓言伤她,她毫无还手之力。 沈衿微抬眼眸,指向一旁已经瘫了的精灵:“他已经被我打成这样,再重也没有区别。” “我可以不伤你,但我要他的尸体。” 沈衿垂眸,遮盖眼底情绪。精灵是生命法则孕育出的珍宝,精灵的身躯更是直接孕育新生的容器。 刚好,可以给猎物换具强的身体。 沈衿并不在意弗利亚的沉默。她的指尖微动,西泽的躯体便被雪托举,跟在她身后进入了神殿。 关门前,她转头看向弗利亚。 魔女此刻站在雪地上,平日笼罩的淡紫光晕已经彻底消散,裸露在外的皮肤还被冰雪冻得发红。 沈衿倒没有生出怜悯,她只是加了一句:“你随意。” 如果解开连接,她会留下活路。如果她拒不配合,不过多一具尸体而已。 她在这个世界,杀的人很多。 凡人还是魔女,于她并无区别。 沈衿的眼底闪烁着血色,在一瞬间盖住她原本金银的双眸,而后消散不见。 解开连接,对她不是没有好处。沈衿心想:能量也能恢复得快些,她有些厌倦这个世界。 早点完成赌约出去吧。 …… 神殿大门又一次关闭,遮盖了风雪。 内部悬空漂浮着火花,在沈衿到来时微微下沉,俯首行礼。 火花整齐排列在空中,并向神殿中央延伸。 白墙上镌刻的繁复花纹在火光中依稀可见,并没有沈衿的所谓神明痕迹,而是记录了王朝历年发展的史诗。 她记得萧江冉的话,淡化自己作为人和神的记录。 她存在又如何,不去记载,几个日夜后,这群人就忘完了。 沈衿并没有欣赏壁画的意思,或许等萧江冉醒来,他若是有兴趣,才会介绍一番。 身后的精灵安静地飘着,像是真的死了。 在坠落法则的遮盖下,他身上的生命气息愈发黯淡。一时无法辨别是因为即将死亡,还是生命法则处于坠落状态。 前者是她需要的,而后者,最好不要出现。 生命这玩意,玄乎又玄,不排除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能够真正的触底反弹,即浴火重生。 沈衿将尸体扔在地上,一旁便是存放萧江冉的水晶棺。 她有那么些苦恼。 如何在不破坏精灵身体的情况下,确保他真实的死亡? 对了,还有一个魔女。 她的水晶球能呈现出精灵的状态。 沈衿又托起西泽,决定带着他再找一次魔女。希望她能配合,不然,她不介意抢过来,亲自检测。 正当想着,弗利亚飘然落到了神殿内。 她看向沈衿,终于下了决定。 她说:“我为我此前的算计深表遗憾。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愿意为你解除连接。你只需要负责我的性命无忧即可。” “她出卖了我。” 西泽躺在躯体里,安静想着。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毕竟他和魔女打交道许久,知道她就是这么胆小怕死之人。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听见了母亲的召唤,恍若回归怀抱般温暖。 下一瞬,他陷入了纯白似棉花温暖包裹的光晕之中。 没有了西泽的欲望能量作为诱导,被拔起的欲望如空中楼阁,在顷刻间崩解。 沈衿心有所感,望向西泽。 “他死了。” 第206章 触底的新生 这对于沈衿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双眉都舒展了几寸,嘴角也勾出笑容。 她颇为好心情地点头,接受了弗利亚的示好,并告诉了弗利亚她先队友的现况。 弗利亚显然也心有所感。 毕竟,他们两人的能量共同织造这个沙盒世界。 有些许茫然,但也能接受。毕竟活得够久,什么事都不新鲜,死个精灵而已。 沈衿做了表面功夫,道了一声节哀,又托起精灵的尸体走了。 刚死的,还新鲜,趁早用。 弗利亚:…… 她在原地等了等,出于对朋友的微薄良知,以及对遗体的尊重,她选择战略性告退。 沈衿望着两具身体,沉默。 她好像不会。 但沈衿知晓原理。只要将生命法则提取,再注入就不会有问题。 她做出了决定:“所以先炼化看看。” 在她的能量触碰到西泽的一瞬间,异变发生。 新生的金光自西泽体内爆发,煌煌然如旭日东升。 沈衿皱眉,第一时间带着水晶棺撤离。 她的直觉堪称恐怖。 在金光出现的下一秒,就成爆炸之势向外迸发,凡金光所照之处,竟是被漫天火海包围。 仅在瞬间,神殿高耸的立柱便倒塌一片。 沈衿退到了神殿之外,控制着满天飞雪朝着神殿压下。 冰与火快速碰撞,气体蒸腾间爆出巨响,一片蒸汽中,神殿轰然倒塌。 闪烁着蓝金璀璨双翼的精灵恍若天神般在蒸汽中现身。 沈衿暗暗磨牙。 不愧是最难杀的生命规则宠儿,那万分之一的新生都能被他触发。 她先发制人,冰雪凝成长剑握于掌心,横劈、数砍,十字剑光交织成网,快速朝着西泽袭去,势必要将他斩于剑下。 “铿!” 金属的嗡鸣声爆发。 沈衿暗道一声不妙,再次提剑飞身上前,朝着西泽的胸口刺去。 “哧,原来你就这点力气?” 西泽握住了沈衿的长剑,欺身上前。双翼在身后快速震动,凝出千万道金光攻向沈衿的身体。 沈衿硬挨几道攻击,带着自损八百也要伤敌的决然,在金光中再次挥剑,将剑身,笔直刺入西泽的胸口。 两人各自挨了一击,分别向后方飞去。 沈衿后退,直至背后靠上水晶棺方才停下。长剑撑地,咽下一口鲜血。 新生后,能量处于巅峰状态。 而她现在的能量,已经落后于他。 沈衿握紧了剑柄,玉白的手背头一次青筋暴起,显得格外狰狞。 “弗利亚,解除连接!” 西泽对着天空大喊。 方才那一击,他已经探明了沈衿的实力,远低于现在的他。 怎么还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 他做梦都想用武力值亲自战胜傲慢,再让傲慢臣服于他的掌控! 弗利亚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两人的焦点。 西泽:“解除连接,我原谅你的背叛。” 弗利亚劝道:“不安全。” “解除连接,她的能量同样会回升。” 西泽自信满满:“她等不到了。” “只有碾压傲慢的拥有者,才能得到规则的臣服。” “让她看见战胜我的希望,才能更彻底摧毁她的意志!” 西泽显然是想起了此前被沈衿暴揍时的屈辱。 无尽的欲望冲击了他的大脑。 他面色涨红,呼吸沉重:“解开,不然我先杀了你。” 弗利亚冷脸:“蠢货!” 与此同时,西泽的能量依旧在攀升,直到某个临界值,向外迸发污染。 凡是被能量污染到的凡人,再次陷入欲望的深渊。 沈衿咬牙站起。 等不了更久了。 解除连接后,西泽的能量会维持目前巅峰状态。而她,恐怕等不到回满的时刻。 还不如趁现在,渊夜依旧对他的能量存在侵蚀,找到致命点,尽早击杀。 沈衿的行动比思维更快。西泽和弗利亚还在对峙期间,她又持剑发动攻击。 数道剑影攻其不备。 西泽回神,便有凌烈剑光携带风雪呼啸而至,躲闪不及。 他尝过这剑的威力,下意识侧身躲避,却被提前预判的沈衿闪现到背后,猛然提剑,再次命中! 精灵腹背受击,分神一瞬竟得到了这般大的损伤。 “好好好!” 他快速振翅,闪现到沈衿三步开外。 “我原想解开连接,免得你说我胜之不武。” “没想到,你这般心急,自取灭亡!” 西泽双手间凝聚光团:“去死吧!” 沈衿再次持剑,目光凛然。 这一击,她不能退。 光团中蕴藏的暴虐欲望之力若是不解散,落到此界人身上一点,都会灭亡。 她的任务还做不做! 王国怎么能毁在这种人手里。 沈衿又看向身后的水晶棺。 更退不了,水晶棺也会碎。 长剑举起,紧握至胸前。剑身倒映着沈衿的双眼,不见任何恐惧。 她下身微沉,双手持剑甩出。没有高明的招式,只是将全身的能量凝于剑尖,再向外迸发。 两股能量相互碰撞、碾压、吞噬,形成的乱流炸平了整座山头。 在从山顶向下的坠落中,沈衿又借乱石,加快坠落速度,一剑劈在水晶棺上,将里面恍若沉睡的躯体接住。 更多的乱石兜头砸下。沈衿想将萧江冉掩护在身体之下,却疲惫得无法动弹。 她有些疲惫得闭上双眼,只是将他拥住,顺着乱石一同坠落。 萧江冉在急迫中终于动了几下僵硬的躯体,做了沈衿的肉垫着地后,又连忙抱人朝着山脚的三角区一滚,把人压在身下,作为防护。 …… 沈衿再醒来时,身上并没有许多伤口,只是能量清空的疲惫乏倦。 “坠落”法则对她的影响太大。 不然,何须这般狼狈,才接住他的一击。 这人什么时候在她上面了? 沈衿拨开乱石起身,将人扶起,检查身躯。 …… 伤得很重。 好不容易用能量封住的伤口又向外流血。尤其是背部,擦伤和砸伤青黑一片。 沈衿抿了抿唇,沉默地将人背在身后。 好烦,伤越来越多了。 另一旁,西泽掉落到了山的另一侧,发了善心将压在底下的魔女拉出。 “还不是靠我救你?” 西泽松手,看着人掉在乱石上,冷笑一声。 “你怎么这么不会站队?” 弗利亚只是摇头:“那已经是你的至强一击,还是没有杀死她。放开连接,你更没有击杀她的可能。” “西泽,看清现实!” 西泽落到地上,双翼垂落在身后,沉默许久,他才道:“她已经耗尽能量,找到她,下一次,她必死。” 第207章 两国对峙 躲避的感觉是头一遭。谈不上沉闷,但也算不上愉悦。 只觉得漫天的飞雪属实灰暗了些。 好在身后背着的人依旧有清浅的呼吸,微热的温度,不至于一片冰冷。 沈衿收拢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将人彻底捆在背后,不留一丝缝隙。 她历来都是与对手不死不休,特别是拿到“傲慢”后,输对她而言就是奇耻大辱。她的心底叫嚣着复仇,类似于血脉觉醒后的躁动,指挥着她朝着西泽的方向前进。 抵抗本能是件很麻烦的事。 沈衿心想,步伐尤为沉重,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向倒塌山崖的另一侧。那里,她的敌人正在等待她的到来,继续中止的决战。 可是不行。 她背着萧江冉,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西泽自诩洞悉“傲慢”权柄所有者的尿性,安静得等候在山脚。 弗利亚欲言又止:“你不去找她?” 为什么站在乱石堆中凹姿势? 西泽恢复,她此前的投诚自然打了水漂。她深知自己的作用,即便当过几次墙头草依旧不慌不忙。 “不用,她会来寻我的。” 西泽自信开口,尤为笃定。 他知道傲慢的秉性。输给他一招,又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西泽从黑夜一直等到了白天。对面山崖静悄悄,连雪也未曾飞动。 等得他青筋暴起,一拳轰向山壁。滚滚乱石中,他面色狰狞:“懦夫!滚出来对决!” 世界悄无声息。 弗利亚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侧的高端生灵,他们都带着某种劝服不了的执拗,西泽尤甚。 于是默不作声退下。西泽看似拥有了绝对优势,但是她的水晶球依旧一片混沌。 未来和成败不可预见。 …… 沈衿想要躲,没有人能够找到她,包括巅峰状态的西泽。 “她既避而不见,就是臣服于我的实力。” “可为何傲慢仍旧未曾脱离?” 西泽的想法很简单。像傲慢这种能自动选择寄主的高等法则,在知道她的怯弱后必然会抛弃原来的主人,来到自己的怀抱。 可现在傲慢没有任何脱离的动静,只能说傲慢认为沈衿依旧有反胜的机会。 他们的区别并不在意力量的强弱。起码傲慢法则这样判定。 西泽握紧了拳头。 若真是如此,只怕将沈衿打死,也只会出现傲慢法则随她一同崩解的结局。这是他并不想看见的。 他想到了建造沙盒世界的初衷。他要在无尽的绝望中碾碎沈衿的傲骨,要让傲慢自行脱离宿主。 所以,要将她的王国彻底击碎。 只是西泽心底不爽。 他苦心筹划,用来消耗沈衿的世界到最后竟阴差阳错成了她的保护伞! 他的眼前又划过那个男人可恶的嘴脸。若非他被人强行拖入局,怎么会有现在这么麻烦的事。 他本该高高在上,在沙河之外睥睨天下天下,动动手指便让她自顾不暇! “不过没关系。我会再一次打败你,将你彻底碾碎。” 西泽让弗利亚为他创造了一场神迹。在哀嚎与鲜血中,他以神明的身份降临。金色神光挥洒,猩红的土地重新长出白花。 在花香中,西朝的子民颤巍巍站起。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国灵现世,我们的神回来了!” 西泽不满他们的称呼,国灵,让他有种鸠占鹊巢的错觉。 他称自己为神,又登基为王,在中央建都,稍作休养便集结了大军,对隔壁尚处于混乱中的罗朝发动攻击。 沈衿原本的任务是保证两国的千秋万代。其中的难点在于被强加至此的坠落法则,以及蛊惑人心的欲望和跳脱不出的命运。 她需要在注定坠落的规则里,带领深陷欲望的子民繁衍生存,确保两个王朝传世不灭、代代传承。 西泽和弗利亚强加的难度暂时不提。毕竟能量坠落耗损到现在,弗利亚所祝福的绝望轮回已经微乎其微。 至于西泽所操控的欲望,于她而言并非难事。她族生来以情绪为食,欲望再浓,不过是食物而已。 她平日只是挑食,倒也不是真怕了食物。 眼下不知西泽被下了什么降头,脑子这么不清醒。不急着追杀她斩草除根反而当起国王,完成王朝争霸。 沈衿都快要笑出声。 他这么一上头,原本遥遥无期的任务赫然变成两国之间的生存灭亡。 她只要代表罗朝,吞并西朝,并永久抹去西朝的存在,就代表着她的胜利。 分出胜负的沙盒世界自然会崩解。 按照弗利亚的说法,崩解后,坠落法则会自行脱离,回归渊夜。 很快就能结束了。 沈衿当即做出决断。 她以国灵的身份出现,并在罗朝登基为帝,指挥罗朝子民,发动防卫和反击。 沈衿此前自然不懂什么政治兵法,她作为顶级猎食者,作风一向是武力碾压。 只是萧江冉在她身边絮絮叨叨了许多。什么大计小计阴谋阳谋灌输一通。 此前为了保证两朝的平衡也算是绞尽脑汁。 那时她的对手可是萧江冉。 现在,要她压住对面的西泽,一个灵智未开只知蛮攻的莽夫,岂不是洒洒水? 只是,沈衿的吞并大业并非这般顺利。 她对面的西朝,有着堪称bug一般的存在。西泽在新生回归巅峰后,治愈能力飙升,再加上弗利亚这个半吊子划水全能辅助。 沈衿用计端了十万军马,扭头就恢复到西朝的大本营了。 他们拥有一个堪称无尽的复活点,也就意味着他们拥有无尽的复活军团。 这对罗朝人的刺激不可谓不大。 试想,你在战场上热血激昂砍下了敌人的头颅,并且论功行赏。 功领了,赏拿了,头扬了,尸体化成灰了,结果在第二日,你在对方阵营里,看见被你亲手杀死的敌人。 他完好无损,又一次出现在你面前。 你的反应是再杀一遍吗? 不,是恐惧。 这是罗朝士兵出现的最大问题。 他们既惊恐于敌方的复活,又惊恐于自己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在这样情况下,生灵的本能,让他们依然选择逃生。 没有了作战之人,任凭你有万千谋略也派不上用场。 第208章 神明弃子 不管是强行封住萧江冉,还是任由己方士兵阵亡,都暴露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沈衿不会治疗。 她自身能力强,又拿到了傲慢,攻击配置直接拉满,根本不会受伤。 此前一个人飘荡,就算心血来潮捡到一些宇宙中游离的悲惨生灵,也只是把他们打包送回族群。 无牵无挂的沈衿自然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因为身边人的受伤而束手无策。 现在吃了没有回复的亏,也只能暗自咬牙。琢磨如何在至高的傲慢法则中开辟出治疗的能力。 军心涣散、斗志衰弱后便很难再次凝聚。 反观西朝,因为知道自己死不了,跟磕了药似得,不要命往前冲。 只是治疗技能并非如此简单可以开拓,想要他们将能量耗尽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怎么办呢?” 沈衿眯起双眼。 “陛下,营中传起流言。”下属一脸愤恨地冲进军营,但又在看见沈衿时支支吾吾,面带愧色。 沈衿问道:“什么流言?” “他们说……说您根本不是神明,要……投奔西朝去了……” 说完,怯怯地仰头,看了一眼沈衿就快速将头垂得极低。 若是以前,这群动摇军心之人,她会全部踹出军营,只是现在不行。 沈衿翻出印章,抛给下属:“传朕军令,谣言惑众者,杀无赦。” “另外,清点人马,三日后,朕会向西朝宣战。朕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为罗朝的神迹。” 下属领命告退,也因沈衿的发言生出了好奇和战意,或许真如陛下所言,我罗朝也有神迹呢? 沈衿还没有学会治疗之术。她像是缺了根筋,怎么都找不到把能量填补进他人身躯的方法。 至于神迹。 沈衿已经做出了决定。罗朝的神迹,便是让所谓的神迹失效,让所谓神明不再是神! 某种意义上,沈衿也算是天赋异禀。她自己治疗学不会,反倒是自发捣鼓出了禁疗的规则。 正好,三日后能用上。 …… 沈衿亲自出征,对面西泽自然来到了大军之前。 两个曾经在雪山之巅拼过你死我活的二人,此时面带微笑,端的是领袖的从容。 沈衿开口:“听闻西国王乃神明降世,拥有无限复活生灵的神迹。朕也算砍了你们不少人,只是未曾见过。不知西国王可否当众演示一番,让朕开开眼。” 西泽拧眉,这人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刚想拒绝,可他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他的追随者正盯着他,双眸热切,他们也想看…… “朕就说复生之术怎会存在,想来是西国王振奋军心的善意谎言?” 沈衿这话一出,西朝人率先不满。他们都是实打实复生的受益者,怎么允许自己的神明被如此诋毁。 当即怒骂沈衿口出狂言,他们的国王乃神明降世之流。 西泽不知沈衿目的为何,反正反着来不允就对了,只是现在被直接架上了台。 一群蠢货。 西泽道:“吾无意拿军士性命开玩笑,你若不信,与吾无关。” 沈衿举剑呐喊,声音清晰回荡在罗朝士兵耳畔。 她说:“吾神同样降下指示,西朝之人不过是窃取权柄的小偷!” “祂已收回权柄,又赞叹我罗朝之人意志卓绝,赐予你们以一敌百的力量!” “战士们,和我一起,杀!” 沈衿额外调动了他们的情绪。 于是怒吼声汇聚成声浪,集结冲向对面的西朝。 西泽不放狠话便是落入下风,他同样振臂高呼:“吾即是神明!” “战士们,杀了这群逆贼!” 这一战打得昏天黑地。 西泽自然对上了沈衿。 在面对她脸上的笑容时,西泽无来由心底一紧。 他在半空中怒吼:“你做了什么!” 沈衿专心对战,并没有搭理。她现在等级低于西泽,哪有空聊天。 至于做了什么,一会不就知道了? 沈衿剑挥得愈发凌冽,呼啸的罡风直接砍碎了西泽的铠甲。 就在此时,底下交战的大军传来骚动。 “死了,他死了!” 死亡在战场上是极为常见的事,本不值得这般感慨。 但谁让死的人,是曾经复活了无数次的西朝士兵呢? 只要有一例无法复生存在,那么所谓的不死就成了骗局,没有人会拿生命做赌注。 同样,对于罗朝人而言,只要有一例死亡,就意味着神明当真收回权柄。 “我感觉到身体在沸腾!” “杀,杀,杀!” 无需沈衿号召,他们怒吼着,朝着西朝布防处推进。 沈衿一剑砍在了西泽背后,当然,她自己也被踹了一脚。 只是,下方的阵势彻底逆转。 西泽愤怒:“你做了什么!” 他苦苦经营的复活法则怎么会失效!他辛苦建立的威望! 沈衿咽下喉间的咸腥:“没有人教过你,不要任凭他们索求吗?” 她的嘴角勾起笑容:“没有人教你,不要去做别人的神明吗?” 她笑得放肆又畅快,残留的鲜血溢出嘴角,又被她毫不在意擦去:“蠢货!” 沈衿后退几米,飞回高台。她亲自敲响军鼓。 女声飘荡在疆场之上,经久不息:“神明已经将他们抛弃!” “子民们,拿起你们的剑,带着神明祝福,诛杀弃子余孽!” 一句话,将两国之人定性。 这一战,沈衿获得了绝对胜利。西泽要如何安抚子民、树立军心是极大的难题。 军帐内,弗利亚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说:“你不该接手西朝。” “你当初就该听我的,直接出手要她的命。而不是给了人家缓和之机,又在她擅长的领域对敌。” 西泽嗤笑:“说得简单,若非我驻守西朝,她能自己出来?你有这般大的能耐,怎么对她的行踪支支吾吾?” 他要是能逮住沈衿,早就去逮了,还用她教? 交战了几次,西泽自然知晓沈衿的水平。只是一步错,步步错。他也只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唯一确定的就是她的能量已经接近于无了。” 西泽道:“破坏我的法则并不容易,尤其是她目前的状态。” 到最后,还是要用法则打败她。 第209章 您的国灵 沈衿和西泽最后的决战并没有宣告天下。 最后的对决只会属于他们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那日,夕阳下坠到地平线的边缘,整片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 峰顶本是经久不息的冰雪,却因两人此前的决定被削平,成了一片宽阔的平台。 饶是如此,这座山依旧是此界最高的山峰。站在峰顶,此界一览无余。 西泽在那里坐了很久。 弗利亚甚至觉得沈衿并不会应战。 她正想奚落时,就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略微沉重。 她循声抬头,望着沈衿的身影缓缓浮现。 弗利亚坐直了身体,西泽张开了双翼。 沈衿依旧维持着她的步伐。 于是他们看到了沈衿以及沈衿背后,面色红润正在沉睡的男人。 那个将他们推入沙盒的罪魁祸首,原来,一直在她手里! 西泽磨牙。 他道:“我允许你,用他的命来交换你的。” 他笃定沈衿的失败。 毕竟此刻的沈衿孱弱与凡人无异。连爬座山,都虚出了一身的汗意。 额前的乌发打湿成缕,沾在脸侧,尤为狼狈。 沈衿恍若未闻。 她将人安静地挡在了身侧,随后往前,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 长剑漆黑坚硬、削铁如泥,但这也掩盖不了它就是普通凡人锻造的铁剑这一事实! 沈衿连武器都凝结不出了吗? 西泽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身后双翼震动,蓝金色的玄妙光晕在他周身流转,又凝于双手,化作一弓一箭。 沈衿微垂着头,剑尖尚且抵在地面,她深深地望了萧江冉一眼,然后提剑上前。 为何要带上猎物呢? 若是追问沈衿,她可以非常坦荡地给出答案:猎物身上,有她的能量。 可是你又为何不收回,反而拿着凡间的剑去砍宛如神明的精灵。 她会说没必要,然后将剑挥得更快。 …… 再多的方法和技巧,在绝对碾压的实力前都似是苟延残喘。 沈衿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 许是为了报复,西泽在确认沈衿状态不佳后直接弃掉了弓箭,学着她此前的模样,拳拳到肉。 沈衿每一招都防下了。 可她还是被打得后退到了平台边缘。 她长剑撑地,只是喘息声愈发粗重,鲜血一滴一滴流入地面。 萧江冉在身体里急得团团转:“收回去,快收回去!你的能量明明就在我这里!” “我只是一个误入这里的人,即便是死了也毫无关系!” 他的呐喊被困在喉间,无人听闻。 西泽落到地上,容光焕发,他朝着沈衿逼近,像是在看蝼蚁。 他说:“啧,这就是传说中的傲慢?” “我若是被人打成这样,早就从这跳下去,自裁灭亡了。” 沈衿扬起头。 漆黑的眼眸像是两团深渊,氤氲着杀意。 “近了,近了。” 沈衿注视着精灵。 即便她体内的规则能量被限制到底又如何! 沈衿近乎自毁地调动残存的能量。 她的能量不高,那渊夜的规则可足够? 她既是傲慢的执柄者,又怎会被区区坠落所折辱? 今日即便是炸了这一身的规则,也要与西泽、坠落,同归于尽! 沈衿的双眸划过决绝。 金银双色的眼眸头一次变得黯淡,再多的光也无法照亮。 沉重浩瀚的规则被沈衿牵引,以她的躯体为中心,带着亘古而来的毁灭气息,如同深渊降临。 她的眼眸变成了纯粹的黑色。 弗利亚大惊失色。 “快制止她!” “渊夜正在降临!” 她的脸色煞白,慌忙掏出水晶球,试图切断沙盒与渊夜的联系。 西泽再次振翼,试图打破沈衿引来的旋涡。只是无论多少能量注入,都似沉入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沈衿忽然笑了。 狂风中,她的身形扭曲膨胀、若隐若现。声音也恍若天际传来。 她笑道:“晚了。” “祂来了,你们不欢迎吗?” 沈衿面色惨白,神情却有疯狂之意。 “我以为你们很喜欢,想要融入渊夜的怀抱呢。” “真是令我失望。” 沈衿的每一处血肉都在被入侵的渊夜撕扯。她的一切存在都极速坠落,然后恍惚回归。只是眨眼间,轮回千年。 她只字不提自己的疼痛。 见坠落法则将西泽和弗利亚包裹后终于筋疲力尽,摔倒在了地上。 长剑哐当一声脱手,在地上微微上弹,又无了生息。 她望向依旧平躺的萧江冉。觉得心情复杂。 她有许多想说,却虚无地说不出一句话。 即便被保护得再好,萧江冉还是被渊夜包裹。 沈衿看到自己的能量被渊夜剥离,而她的猎物又变成了一个破碎的残躯。 我该学会治疗的。 沈衿微微闭上双眼。 许久,她像是在告别:“对不起。” 没能养好你。 …… “不!” “还没有结束!” 不知是谁的呐喊在山顶响起,恍若利剑刺破了深渊。 于是来自渊夜本体的入侵暂停一瞬。 “这个世界不能消亡!” 萧江冉在旋涡中挣扎而出,单薄得只有一层透明的灵魂。 他说:“这片世界诞生的因果并未结束。” “您还不能吞噬这个世界。” “她还要向您证明,罗朝永不泯灭。” 萧江冉仰头,注视着天空。 此时,渊夜降临,将一切的光吞噬,恍若虚无深渊。 他也只是凭感觉,仰着头,和坠落法则对话。 萧江冉握紧拳头,他在赌。赌规则与世界不可随意吞并。 他感受到一股无机质的目光降临,冰冷审视。 他只是仰着头,与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相对,魂体挪到了沈衿边上,握住了她的手。 许久,许久。 久到萧江冉觉得自己即将消散了。 他听见了声音响起。 祂说:“本世界确认诞生。” 于是,深渊如潮水般退去。 光再一次降临这片土地。 橘红的光芒下,萧江冉终于看清了沈衿的模样。 她此刻紧闭双眸,呼吸微弱。 但好在,还活着。 他看到正在溢散的,属于沈衿的规则。从灵魂深处掏出了道具。 这是他在任务中抢来的规则级至宝。 虽然渊夜放过了这里,但沙盒世界已经破碎。 萧江冉启动道具。 他说:“衰亡是必然的终结,可新生亦在此中孕育。” “分裂的王国会迎来大一统的帝王。” “副本任务开启,副本名,失落的国王。” “任务者,您是王国的大祭司,您将带领王朝完成统一,实现新生。” 萧江冉倒在了沈衿身边。 “而我,是您的国灵,荒。” 或许我们的相遇,是亘古之前,一片荒芜的世界。 第210章 王的祭祀(完) 萧江冉撕下了部分灵魂,按照道具设定化作了王国的国灵。沈衿在坠落法则中溢散而出的部分规则能量也被道具捕捉,变成了罗绶。 渊夜降临又离开,这部分记忆因为坠落法则而遗失。 重伤的沈衿在宇宙中醒来,体内规则耗尽,灵魂甚至还碎成了两半,另一半尚在沉眠。 沈衿:…… 发生了什么? 她无从知晓。 只知道自己被卷入了渊夜,又得以离开。 她为何会来到渊夜? 她又如何离开? 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伤? 为什么她缺失了一段记忆? 没有人能够给沈衿回答。 只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拿到声音告诉她:“你要去人类世界,做一个人。” 她的脑中又恍惚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光是看着就内心宁静。 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说:“我的,猎物。” “学,治疗!” 沈衿想了想,拖着病弱的身体,嗅闻着人类的情绪信息,一头扎入了他们的世界。 “没关系,那就从做一个人开始吧。” …… 很难描述沙盒世界的时间究竟是沈衿与萧江冉的哪段记忆。 毕竟渊夜里,最混乱的就是时间。在无尽的坠落中,时间线交叠又分散,不可探查。 但这没关系。 他只需要知道,两人的羁绊会从过去一直延伸到未来。 萧江冉回到了沈衿与罗绶的对峙现场。 原本的身躯尚且能抵挡两方的威压,现在回来是彻底残废,刚到就趴下了。 佯装正常进食的红果还未咬碎,便混合着血块吐了出来。 沈衿:…… 罗绶:…… 发生了什么? 这人不是被养得很好吗,怎么突然就吐血了。 “你干的?” “你干的?” 同样的质问在两人口中同时说出。 “不是我。” “不是我。” 又是同样的回答。 沈衿大方挥手:“算了,今天先不和你打。” 说完直接将萧江冉背起。 “大祭司背走朕的元帅做甚?” 沈衿理都没理,睨了一眼罗绶继续往前。 她的话音轻挑,待着极其震撼的杀伤力:“留给你?” “你会治病吗,蠢货。” …… 罗绶一拳砸向石桌。精巧的摆盘在一瞬间翻倒坠地。 将人真惹火了,沈衿又加了句:“我会。” 她嗓音带着笑意,却尤为认真:“化成灰我都能将他救回来。” 罗绶不再说话。 沈衿背着的萧江冉挣扎着要下来。 沈衿冷笑:“我就是将你治得太快。” 萧江冉睁开眼睛,轻轻搂住了沈衿的肩,左右蹭了几下以示亲昵:“先放我下来,我有一件事需要解决。” 沈衿自然答应。 只是这张石桌被暴脾气的罗绶一拳砸碎了,于是三人被迫挪步到了凉亭外的石廊上。 借着月光,萧江冉还能眺望见远山的群影。 再次回到这里,对这里的土地都多了一丝眷恋。 萧江冉忽然任性开口:“我要去最高的山上说。” 沈衿:…… 罗绶:…… 惯的你。 但是话音落下,沈衿便一手捞一个划破空间离开了。 第211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1) “下面播报世界背景:星际时代,人类意识海完成第一次觉醒。开辟的精神世界能沟通身处第四维度的异兽空间,拥有契约异兽的能力。 契约的异兽又称精神兽,所有人一生只能拥有一只精神兽。自契约起,精神兽与契约者同生共死。 谢岁,流落在外的帝国六皇子。他本应契约sss级异兽赤焰雄狮强势回归登基为皇,却因未知原因无法觉醒精神海,陨落在海盗军团的突袭中,剧情彻底崩坏。” “本世界为修复任务,目标:帮助谢岁契约火焰雄狮。” “您的身份,¥:@s?j。” “祝您任务愉快。” …… 沈衿拍了拍系统,确认出现的乱码无法修正,暗自骂了一声老板真是小气。 不就是和萧江冉回到系统空间看见他后一时嘴欠,让荒喊自己一声妈妈吗? 萧江冉强行剥离了灵魂碎片充作罗国的国灵,作为稳固沙盒世界的基石。在无尽的时光中,碎片吸收了沈衿及渊夜的法则,成为了现在的荒。 也就是系统的大老板。 荒主动请缨,将沈衿拉回失落王国副本,也是想把自己残留在那里的小部分躯体,也就是化成国灵的小孩彻底收回。 在沈衿与萧江冉回到系统空间后,还特意拜访了一番。 原先的交涉都颇为顺利,毕竟荒作为成熟个体,还是万界大老板,与任何人相处都可谓从容不迫。 只是在临行前沈衿喊住了他。 她神色严肃:“你的躯体来自于江冉,规则来源于我,离别前不该喊我们一声父母?” 荒脚步一顿,然后直接闪身不见了。 “你别逗他。” 萧江冉听见沈衿将二人摆在同位时就笑容灿烂,又乍闻父母一次,尾巴险些飞到天上去。 …… 沈衿拍了拍系统,然后重新启动。属于她的身份信息依旧是一堆乱码。 “啧,小气。” 她关闭了系统界面,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 蓝天白云绿草地。 只是视角有些矮,她像是蹲在草丛中,草尖恰好垂落在头顶。 沈衿拨开挡路的杂草。 等等? 她盯着自己的手。现在不能说手,她盯着自己泛红的毛爪陷入沉思。 她不仅没有身份,居然还不是人? 想起任务提示的赤焰雄狮,沈衿内心一紧。这破任务不会离谱到把她变成赤焰雄狮本狮吧? 要是这样就麻烦了。 沈衿连忙调出水镜,打量自己的状态。 水镜清晰倒映出沈衿目前的模样。 一头蓝白双色,只能看出是猫科属的四腿幼崽。 蓝白条纹呈环状相扣,绕结于眉心,团成水滴模样。 沈衿侧过身体,看到了身后如同流水不断涌动的蓝尾。 很好,不是火属,不可能是赤焰雄狮。 就说系统不会犯原则性问题。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npc的扮演者罢了。 沈衿额前呆毛晃动,同尾巴一样,像是流动的水带。 初步确认身份后,她接受良好地迈着小短腿,踏上寻找赤焰雄狮的旅程。 忽然,她看见眼前恍若星辰的符文亮起,将她包裹,瞬间消失在原地。 在感知到空间的重叠后,沈衿暂时放弃了跳出契约阵的想法。 精神兽只有与人类契约后才能离开这个空间。她需要盯着谢岁,自然是在人类世界才好。 只是契约…… 沈衿下意识甩着尾巴,眉眼间划过不耐。 “或许可以先看看是谁。” 沈衿放弃的抵抗,任由阵法将自己包裹,拖入另一个维度。 塞坦星系,维洛星,吉顿庄园。 吉顿家族是第七代子嗣吉顿·野正在家中举办成人礼。在成人礼上,他会在所有宾客前召唤出属于他的精神兽,并正式成为吉顿家族的管事人。 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十八年! 吉顿·野一袭深蓝色礼服,站在契约阵中格外俊朗。 空间交汇带来气流的涌动。 此刻狂风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围观的宾客找好掩体,又在一旁感叹:“野公子属实天赋绝顶,听闻他在成年前的测量脑域开发就已经到了s级。” “精神兽越强,跨越空间形成的动静也越大。野公子这阵势,只怕吉顿家族会出现第一只双s级精神兽了。” “若是吉顿野正式掌权,那位……岂不是更没有容身之地?” 大风中,吉顿野岿然不动。 他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台下时不时有歆羡的目光传来。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带着你们的夸赞,看向我!” 终于,契约阵消散,吉顿野面前出现一头撼土棕熊。 “吼!” 熊吼声和欢呼声交织一片。 几步开外的花园此时尤为寂静,也与喧闹格格不入。 这是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柔软的金发垂落至肩侧,如同远山般青绿的眼眸注视着远处的高台。 他面容宁静,好似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只是他紧握的双拳,显示主人的不平静。 吉顿冉,原吉顿家主的遗孤。也是吉顿野的堂兄。 十年前,吉顿冉的父母在星际跃迁中出现意外,失去踪迹,只留下尚且幼年的吉顿冉。 他的伯伯霸占了父亲的遗产,成了吉顿家族的新主人。 吉顿冉的身份也愈发尴尬起来。 若是他天赋高,自然有立足之地,可偏偏吉顿冉是个精神海无法开发的废柴。 他的脑域堵塞拥挤,极度狭小,若是强行开辟精神世界,只怕是会成为植物人。 一个没有精神兽的低等人,怎么配生活在吉顿家族? 轮椅转身,背对众人试图离场。 就在这时,吉顿野契约完毕,跳下了高台。 契约了精神兽的他不同往日,有了撼土棕熊的加成,他的身体格外雄壮,声音如钟鸣响起。 “堂兄你去哪?” “今天不也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吗?” 吉顿冉本想安静离开,现在却成了众人的视线汇聚焦点。 吉顿野本想看到吉顿冉的窘迫、无助,他近乎迫切想要看到他痛苦的模样。 而吉顿冉只是操控轮椅转身。 他的声音如雨落深潭:“抱歉,让各位失望。” “我身体孱弱,若是真像堂弟这般,只怕血溅当场了。” “大喜之日,诸位也不想见红吧。” 第212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2) 吉顿冉都将话说得如此决绝,自然也不会有逼他契约之人。 好歹是原家主的独苗。若是真在此时出了意外,对吉顿家族也没有好处。 想到此,吉顿野的父亲,吉顿良知也开始圆场。 只是说是圆场,但也句句带刀:“小冉身体不好就莫要走动,免得被人冲撞。你要是有意外,良辉的血脉不就断了?” 吉顿良辉,吉顿冉的生父,吉顿良知的堂弟。 吉顿冉注视着他这位大伯惺惺作态:“多谢家主牵挂。” “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就先告退。” 吉顿野冷哼一声。看见平日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承认自己不行也算是勉强出气。 作为本次宴会的主角,又召唤出棕熊,成为人群的聚焦点了。 …… 吉顿冉锁紧了门窗。 亲手在地板上划出召唤阵。 他不甘。 绿眸深处有暗流涌动,愈发深邃。 即便是死又如何! 绘制召唤阵的步骤比想象中更难。在落笔的第一瞬,疼痛便在太阳穴处炸开,快速蔓延至这个头颅。 他已经从轮椅上跌倒在地,强撑着身体,咬牙继续往下。 眼睛内如同两颗火球在灼烧,炽热跳动着,似要夺眼眶而出。 视线里已经出现重影。 任何人都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极限,若是想活命,需要赶紧停下,躺进治疗舱休养。 但吉顿冉仍然在继续。 他食指缓慢而又坚定地画出了阵法,又回到原点。 “出来,我的精神兽。” 他的声音极度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请求。 沈衿从召唤阵里出来时,吉顿冉跪倒在阵法中央,双眸汩汩地往外流出鲜血。 沈衿:!!! 萧江冉! 他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又一副快死了的模样? 她果断抛弃了原本的计划,先救人。 沈衿一个飞扑,四只爪子格外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的体型实在太小,整个兽身摊开也只有萧江冉的脸大。 …… 恍若水流的蓝尾轻轻扫过吉顿冉的脖颈。粉红的爪垫下蓝光升起,将他的血止住。 只是漂亮的白色绒毛沾染了一缕缕鲜血,显得格外可怜。 她见吉顿冉没有大碍,便在他的胸前脖颈处,寻见舒服的地方盘下了。 也不知是不是穿到幼崽身上的原因,沈衿总觉得自己嗜睡很多。明明也没用什么高深法术,现在却累得眼睛也睁不开。 房间外,璀璨的灯火亮亮整夜,劲歌热舞欢呼声也响彻整夜。 房间里,地板上侧躺着一个少年,他满脸血污,紧紧抱住了胸前小小一坨幼崽。 吉顿冉清醒时,发现胸口上团着的陌生物品还一些迷茫。 顿了两秒,才想起,这应该是昨晚他召唤出来的属于他的精神兽。 “好小。” 他的眼中划过自嘲,给熊塞牙缝都不够。 想到这,他又带着怜惜,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倒是我不对,竟然抓了只幼崽。” 有些自嘲:“我这点脑域等级,若是你再大些,只怕一脚就踩碎了我的召唤阵。” 感慨一波,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的精神兽,吉顿冉心软地将幼崽再次抱在怀里。 “人家棕熊刚出来,被主人带着展示力量,尽情享乐。你就倒霉了,沾了一身的血。” 吉顿冉在手环中点了几下。身后的轮椅滑动上前,自两侧探出机械手,将人抱回了轮椅上,转向卫生间。 “应该是猫吧。”吉顿冉揉搓着不过他手指大的粉爪,“猫咪都爱干净,还是醒来发现这么脏,不得自顾自生闷气?” 想到某种可能,他的嘴角都带着笑意。 我的精神兽,这是我的精神兽。 真好,我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 …… 卫生间内,吉顿冉打湿了毛巾,仔细擦拭幼崽身上的软毛。 房间里同样配备了精神兽的用具,只要将它放进去便能一键清洁。 吉顿冉却想亲自动手。 洗干净毛,又吹干,将幼崽恢复成干净蓬松的模样,吉顿冉才满意点头,带着新出炉的精神兽去床上休息。 沈衿在尤为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翻个身,四只爪子就一起踩到了吉顿冉的侧脸。 这该死的孱弱幼崽身躯。 沈衿正在暗自生气,准备寻找快速长大的方法。这么小,实在不方便。 “醒了?” 吉顿冉侧着头,注视幼崽打滚。真好,活力四射的模样。 老父亲欣慰。 他将幼崽从脸上抓下来:“你喜欢踩也没关系,只是现在是你的吃饭时间。” 他极其自然得按了按幼崽腹部:“摸着有些空。” 机器人端来了两份早饭,属于他的简单至极,一瓶乳白色营养液。属于沈衿的就花俏许多。 “市面上没有专门针对幼崽精神兽的食物。” 毕竟召唤兽都是召唤战斗伙伴的,基本都是成年且拥有战斗力的兽族。就没听说还可以召唤幼崽的。 “这是精神兽们喝的能量水,以及不同等级的能量矿。” 吉顿冉把东西摆到沈衿面前:“你看看,你能吃什么?” 沈衿白了他一眼。 甩着尾巴将每样都咬了一口。 吉顿冉又不自觉地荡漾出笑容。 忽然,耳朵捕捉到了稚嫩的女声:“我都能吃。” “选一个喜欢的。” 沈衿对于口味并没有想法,于她现在的躯体而言,只是摄入能量而已。 比对了身体的吸收情况,沈衿深思熟虑,最终将爪子按在了最边上的深蓝色方块。 “要这个。” 在吉顿冉看来,就是面前的幼崽自持地在每碗食物上啃了一小口,然后苦恼思索,转了几圈,将爪子按在了最外延的能量矿上。 “好。” 等被迷惑的意识恍惚回归,萧江冉才注意到自家幼崽选的是s级能量矿,能满足s级精神兽一天的份额。 他眼疾手快,将试图啃第二口的幼崽拦住,整只兽端起。 莫名其妙起飞的沈衿:? 她听见了吉顿冉担忧的声音:“阿崽,不能多吃,容易积食。” ? 萧江冉怎么会这么抠? 幼崽挣扎了四肢试图着地。但吉顿冉抱着挣扎的幼崽不放手。 别逼我用能量,到时候你就没有好下场了。 第213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3) 经过数次确认幼崽的身体没问题,确实能承受住s级能量矿后,吉顿冉难得陷入了沉思。 他似乎召唤出了什么可怕的家伙。 视线落在摇尾巴转圈时的幼崽时,又坦然接受。 他颇为熟练地分开崽子的头和尾巴:“若非我有些钱,都养不起你了。” 幼崽吃完食物,颇为矜贵地甩出一个水球,清理掉落的残渣。这东西能量确实丰富,就是容易碎成渣。 她的嘴目前太小,碎渣沾得胸腹全是。 吉顿冉在幼崽清理身体时已经快速收拾好一切。 “真省心。” 他有些遗憾。 顺手将她抱起放到大腿,再借机械手来到轮椅上。 “陪我工作,就当是赚你的伙食费。” 吉顿冉赚钱的热情都高涨不少,毕竟他家里还有一个吞金兽要养。 他无比庆幸自己只是脑域开发不好而非智商不高,早些年创立的公司目前运转良好,也能供得起这只幼崽的伙食费。 处理事务不需要他亲自在场,但操控星网中的模型也需要耗费精神力。 吉顿冉的精神等级并不高,此前登陆一小时,便会被系统以生命安全为由强制下线。现在处理了近一个上午,都只是稍微的疲惫。 一看就是这只幼崽的加成。 吉顿冉没忍住,将幼崽捧起,埋进了她的身体:“谢谢。” 幼崽的毛蓬松微凉,恍若山林里安静流淌的清泉。 沈衿也知晓他的疲惫。 四只爪子主动扒住了他的头,淡蓝色光晕如水纹荡漾。 吉顿冉忍不住喟叹一声。 他的大脑从不曾如此轻松过,失态地红了眼眶,许久才将幼崽放下,端回怀里。 沈衿盯着自己绒毛上被打湿的两个小圈,很明显,这是吉顿冉的眼泪。 幼崽拍了拍胸脯:“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虽然不清楚她说了什么,但这个动作是承诺的意思 “谢谢。”吉顿冉的心都被涨满,他同样承诺:“我会好好照顾你长大。” …… 室内氛围极好。 吉顿冉还在处理事务,细长的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机械音频繁而催眠。 沈衿则在检查吉顿冉的腿。 她灵活落地,又顺着他的小腿向上爬。 吉顿冉瞥了她一眼,见幼崽正以他的腿玩滑梯,也就随便她去。 “筋脉堵塞?”沈衿皱眉,她对这个世界人类对身体构造并不熟悉,但她有自己的检查方式。 让灵气顺着他的身体走一圈,走不通的就是有病。 可是,沈衿的灵气在触碰到吉顿冉的脚踝时,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不是堵塞。” 堵塞起码还能得到拥堵的反馈。他的双腿没有任何反馈,更像是一双假腿。 难不成真是假肢? 人类确实有佩戴假肢的习惯。 沈衿准备钻进去看一眼,毕竟隔着裤子,看不清血肉的状态。 吉顿冉察觉到不对,连忙弯腰,将半个身体探入裤口,抓住他的脚踝还想向上爬的幼崽捞出来。 “这里不能钻。” 吉顿冉无奈。 幼崽扑腾着身体,铁了心要探究是什么疑难杂症。 “乖,会吓到你的。” 吉顿冉出乎寻常的坚定,还将幼崽扣在手边,直接伸手按住。 安抚:“等你再长大些,再给你看。” 他空闲的右手按到自己的腿部,面容复杂。 他这双腿,要是将崽子吓走怎么办? 虽然她只出现了一夜。 但吉顿冉清楚,他是绝对不会放她走的。 还是要尽快提升精神力,绘制契约阵法,将她绑定…… 召唤与契约是最基础的法阵,对于星际人来说像是刻进基因的本能。成年后脑域开发完成,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在召唤出精神兽的第一时间完成契约。 此后一人一兽心意相通、同生共死。 而他脆弱的脑域在布下召唤阵后便彻底力竭。精力不足以绘制第二轮契约阵。 因此,他目前和幼崽并不存在契约状态。这意味着,幼崽其实处于能随时离他而去的状态。 吉顿冉听见幼崽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我怎么会怕?” “可我怕。” 吉顿冉面容带着恳求。现在的他才有十八岁少年的模样,青绿的眼眸水灵灵,宛若碧波荡漾。 “胆子真小。” 沈衿不明白他害怕什么,将这个归类于青春期男生的奇妙小心思。关乎萧江冉的腿,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只是看这人的确是恐惧的模样,所以决定等他睡着后再仔细观察。 吉顿冉好似开玩笑:“那你可不能嫌弃我,离我而去。” 沈衿甩了两下尾巴,刚想承诺,又想起自己受限的身份,不知身处何方的主角,她的陪伴似乎无法保证。 不过最后结局肯定都是她将人带回去。 这般想着,她理直气壮点头:“不嫌弃,不离开。” 吉顿冉很好被安抚,和萧江冉一模一样。在得到承诺后,又眉开眼笑地开始干活。 幼崽这次并不满足坐在大腿上的状态,于是她灵活跃起,在吉顿冉的肩膀处盘下,窝在他的肩颈。 少年颇为清瘦,趴着时感受不到肉的厚度,只觉得骨头又硬又硌。 沈衿提出提出改进建议:“你太瘦了,蹲在这里不舒服。” “要下来吗,给你找个坐垫。又或者在肩上垫些棉花?”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你多吃点饭就好。” 如水流般的蓝尾拍在他的侧脸,让人赶紧坐下来。 沈衿正看着屏幕里的画面。是监控摄像头实时转播的画面。 看着像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红土搭建的巨型圆石擂台中央,一兽一人正在搏斗。 镜头时不时扫过台上的看客,每一个都在兴奋怒吼。 看台上的斗争愈发胶着。 银环巨蟒步步紧逼,已经将台上的瘦弱青年彻底缠绕。 “他们在喊什么?” 摄像头并未转播声音,沈衿只能看到这群人嚷得更大声。 真奇怪,人类不应该给同类加油吗?为何在这种时刻更加兴奋了。 “没什么好看的。” 吉顿冉没想到幼崽能看懂屏幕里的画面,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将画面切出。 是他失误,居然让幼崽看到这么血腥的东西。 屏幕的标识一闪而逝,但沈衿捕捉到了主办方的名字:“由天斗兽场。” 这不是主角谢岁流落时进的斗兽场吗! 第214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4) 谢岁的生平可谓是标准的美强惨模板。 皇宫内乱,皇子谢岁在帝后到安排下紧急撤离。却在逃亡过程中遭遇下属背叛。本该直接死亡的他意外流落到荒星,被拾荒老人捡到。两人相依为命,在荒星生活。 一直到谢岁十五岁时,老人不小心惹怒贵族,被乱棍打死。谢岁久等老人不得,于是外出搜寻,却只在垃圾场找到他的尸体。 多番打听,谢岁将仇人锁定,并决心为老人复仇。 他仗着小儿的身份进入西里家族,并成了西里小少爷的仆人之一。 借自己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周转在两大家族之间,并成功在两大家族的对立开火时拿到武器,亲手杀死了仇人。 可惜,忙于复仇的谢岁因为照看少爷不利,导致西里少爷瞎了一只眼。 他也被西里家族发卖到了斗兽场。 斗兽场所在的星系处在偏僻小行星带,易守难攻。作为星际最有名的三不管地带,除了是星际海盗等犯罪团伙的大本营外,还是众多贵族的怪癖发泄点。 斗兽场,便是满足贵族嗜血欲望下的产物。 在斗兽场里对战的双方是有着悬殊差距的精神兽和普通人,可以满足贵族们虐杀的嗜好。 为了赢得贵族的青睐,斗兽场还尤其喜欢将容貌昳丽的弱小人类作为噱头,并将他们的生命明码标价。 谢岁凭借着惊人的天赋,成为斗兽场的新星,他也是为数不多能在精神兽的攻击下全身而退的未成年人士。 后来就是系统介绍的剧情。 斗兽场所在的小行星发生大规模火拼,海盗内讧,正规军也驾着星舰扫荡。 本该在火拼中提前觉醒,突破精神等级召唤赤焰雄狮的谢岁因为意外,未曾觉醒精神力,彻底死在火拼中。 猝不及防看到谢岁的消息,沈衿甚至来不及阻止,就被吉顿冉以幼崽安全保护为由,切断了她的信息来源渠道。 等吉顿冉睡着了再看。 沈衿极快下了决定。 小小一只幼崽,晚上要忙的事还挺多。 沈衿非常认真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但是墙上的指针走了一圈,吉顿冉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他面前的屏幕切了一个又一个,从密密麻麻的灰白文字再到红红绿绿的曲线图。 好似永远看不到头。 沈衿已经换了好几个姿势。目前正盘到吉顿冉的头顶,并将他漂亮的金发堆成了窝巢状。 “你为什么还不休息?” 她按住了吉顿冉的两只眼睛:“你不需要睡眠吗?” 吉顿冉反手安抚,宽阔的手掌遮盖了幼崽的眼睛:“抱歉忘了时间,你是想要休息了吗?” “我带你去休息。” 却没有一起去休息的意思。 沈衿看着眼球发红的吉顿冉,极其不满。她的爪子揪住金发,将人头拉着维向上扬:“你必须和我一起睡。” “好,好……” 吉顿冉面带宠溺,由着幼崽动作,挪回了卧室。 关灯上床,给幼崽营造出黑暗温暖的休息环境后,自己又偷摸拿出通讯器交流。 蓝光幽幽,将他的面容彻底照亮。 他的薄唇微抿,因为垂眸暴露出锐利上扬的眼尾。 面色冰冷、不近人情。 没过几个呼吸,从他胸前探出一只猫爪,极其精准将通讯器拍飞。 指甲与金属摩擦刺耳声响起,然后是通讯器滚落在地的声音。 吉顿冉茫然了一瞬,目光怔愣跟随着通讯器滚到地板上。 “我错了。” 他握住了爪子,迅速道歉并闭上了眼。 星舰需要完成五次跃迁才能抵达的恩德星系,下属正战战兢兢地接受老板批评。 明明只是文字,却有着冷冻人心的力量,像是赤裸着被发配到了西伯利亚星狱。 “咦,老板今天怎么只骂了我三句?”要被骂上起码半星时的下属按着胸口受宠若惊。 房间里。 吉顿冉在沈衿的灵气安抚下终于陷入了沉眠,她也能光明正大地查看他的身体状态。 很不幸,沈衿发现他的腿是原装腿,与生俱来一起成长的两条。 但因为不知原因,筋脉彻底萎靡,与假肢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长期遮掩在衣物下,亦缺少锻炼。吉顿冉的两条腿在黑夜里是惨白萎靡的两根长条。皮与肉耷拉着摊平在床上,格外凄惨。 若是这样还算不上恐怖。 沈衿看见他雪白的皮肤表面,竟是生长着黑色条纹。 放大条纹细看,竟是一颗又一颗密密麻麻的瘤状黑点。 “寄生!” 有不知名物种寄生到了吉顿冉的腿上,且经过漫长的共生,早已成为他的一部分。 麻烦了。 若是不进行拔除,吉顿冉这一生都会处于瘫痪状态,另外,还有寄生物转移的风险。 若是拔除。 在以前,沈衿甚至能将他的血换一遍还生龙活虎,但是现在不行。 沈衿看到自己不及吉顿冉掌心大的身体陷入了沉默。 她目前的存在一直是乱码,没被世界承认就无法光明正大地动用能量。况且她目前的幼崽状态,即便能用也受了极大限制。 若是偷偷治被发现,只怕连带着吉顿冉一起被劈。 她皮糙肉厚扛个雷根挠痒痒一样,但吉顿冉不行。 况且她还要储存一部分能量用到最后偷渡上。 不够用,根本不够用! 沈衿四只爪子都在无意识用力,在吉顿冉的脖颈处刮出几道红痕。 “别怕。” 吉顿冉以为幼崽做了噩梦,口中呓语,又将她抱到胸前放着安抚。 沈衿迷迷糊糊地陷入了他的气息之中。 短期不行,她偷偷的,慢慢做就完了。 至于谢岁。 沈衿注意了现在的时间,他应该还没有流落到斗兽场,不急,不急。 …… 恩德星系,a-小行星。 荒星是没有正式名称的,它只有一串数字代表着星系中的定位,数字排名越靠后,意味着这颗星越偏僻、越落后。 是上等行星倾倒垃圾的地方。那一片数十个星球有着统一的名字,垃圾星。 谢岁的家在垃圾星-25,第四倾倒点,第五立柱东三百米的方形金属盒子中。 第四倾倒点主要存放需要长时间腐烂且不易燃烧的有机物,能回收售卖的垃圾少得可怜。 收入少了些,但也代表安全。 起码比倾倒食物的一号,倾倒金属的二号竞争少很多。 第215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5) 再难腐烂的有机物也终究有腐烂的一天。理论上它会化作空气消散在第四倾倒点。事实上,地面遍布恶臭的脓液,叽里咕噜冒出的气泡在接触空气的一瞬破碎,微透的淡绿色雾气升起,给本就复杂的气味再添一股猛剂。 谢岁自小生长在这里,嗅觉早已适应。 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安眠宛如奇迹。 若是放在帝国首都,只怕可以扔进研究院开展不下十个课题。围绕着人体强大适应性、自愈程度以及未发生畸变原因展开。 “滴嗒……” “啪嗒……” 一连串黏腻的液体在某一高度坠落,溅在地上的声音。 谢岁摸了把脸,熟悉地让开大半个床位,像靠墙一方侧躺。 他睡得还有些迷糊:“爷爷,你终于回来了。” “嗬,嗬。” 那个瘦小的,全身都缩在黑袍下的人影发出了回应。 他动作极为熟练,替谢岁掖好掉落的棉被。从黑袍下伸出的手早已扭曲,像是一根带着五个分叉的枯木棒。 “早点休息……” 谢岁睡得有些迷糊,“明早还要搬家……” “嗬,嗬。” 气声更高了一些,像是兴奋。 …… 检查完一圈,身体的能量已经彻底耗尽。气得沈衿第二天直接往嘴里同时塞了三颗s级能量矿。 吉顿冉的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当然,他并不是嫌弃沈衿吃得多,他只是震惊一只幼崽拥有这般大的能量消耗是否正常。 吉顿野召唤的那头熊,身为双s级精神兽,身量也是沈衿的千倍有余。它目前进食也不过是刚召唤出来后的一颗s级矿石而已。 吉顿冉犹豫再三还是敲开了弹窗。 他认识在科研院的朋友,研究精神兽的能量获取模式。 冉:什么情况下,精神兽一顿能吃下三颗s级能量矿。 hs:? hs:你是钱多得没地方去又没有精神兽终于发疯了吗? hs:3颗s级,或许可以带你回精神兽老家看看了。 冉:我在很认真的询问你。 吉顿冉皱眉,在键盘上敲下字。 hs:首先我们知道,每个级别的能量矿都是下位能量矿的六次方级别增长。1颗s级矿石,足够供应一只s级精神兽一个月的能量消耗。若是你不用打架,或许还能撑更久。 传说中有记载过帝国第一任皇帝3s级精神兽黄金龙,它的最大进食状态是在岭中决战时,一次性吞下5颗s级能量矿,并释放出奠定帝国之基的金龙灭世光。 我的时间宝贵,如果老板您比较闲,试图找乐子打发时间,不如考虑一下向我的项目组打一些钱。 费用不需要太多,仅仅是百分之一枚s矿的市场价即可,您将得到我的热心陪伴。 …… 克顿冉关闭通讯器。 他才不需要其他人的陪伴。 他已经有精神兽了。 比起不着调的研究员,不如观察幼崽的状态。 三颗矿石是被六口解决的,矿石堆在一起比幼崽整个身体还大。 现在被幼崽吞下,小腹没有丝毫肿胀。要真说区别,大概是体型高了约莫2厘米,身上的条纹蓝得更加璀璨。 看着没什么问题。 吉顿冉帮她揉肚子消食:“崽啊,不是爸爸不让你吃,只是你一次吃太多,我真的会担心。” ? 萧江冉,你在自称什么?! 我塞这么多食物都是为了谁? 吃饱的沈衿愤怒起身,一个飞跃完美地站在了他的头顶。 “别抓头发,容易秃。” 吉顿冉手上一空,脑袋一重,尤为熟练地举手,当作幼崽的防摔装置。 “像你这么能吃的崽,全星际只有我能养得起你。” 吉顿冉小声嘟囔。 头上却没有动静。 借着镜子打量。原来幼崽已经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蓝色条纹随着呼吸闪烁,像是海洋星上的发光水母。当然他的崽比那群水母漂亮很多。 额前的蓝白圆点像是在旋转,而等他定睛看时,不过是一圈二色的容貌。 蓝尾垂落在他的肩侧,像是平白多了一束挑染的长发。 “除了我,还有谁养得起你?” “所以,只能留在我身边,知道吗?”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 “你要是敢跑……” “好乖,你肯定不会跑的。” 吉顿冉满意自己的新造型,对着镜子欣赏一番,才指挥轮椅驶向书房。 …… 沈衿发现自己的意识链接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像是梦境。 沈衿看到两艘巨大的宇宙飞船遮天蔽日,恍若末日来临。 她现在的视角属于地面上的人,他正在快速移动,朝着宇宙飞船的方向。 她看见盘旋的飞船降落到极低的高度。底部的舱门打开,成堆矿石像是雨滴一样坠落。 这人双腿抡得都快起飞了! 谢岁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只有他一个人的一号、二号倾倒点,这艘飞船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 不用担心鬣狗一般从地底钻出的敌人,他能一个人占有这些珍贵的垃圾。或许,捡完这一次,他就能带着爷爷离开垃圾星。 谢岁双眸发光,几乎是扑到了垃圾堆上。 沈衿极度不满。她觉得自己不会如此饥渴。但她现在正朝着矿石雨快速靠近。她能感受到飞起的身躯,张开的双臂以及……张开的嘴巴。 谢岁全身一颤,扑了个空,哐当一声砸在了一侧的爷爷身上。黑袍空荡荡,被扬起一瞬。 “嗬!嗬!” 出气声急促。 谢岁晕乎乎,被掀倒在另一侧。 沈衿同样飞起。 她从头顶的专属宝座上坠落,四肢朝天,被吉顿冉眼疾手快接住,掉在手心上,晕乎乎又闭上了眼睛。 谢岁又一次进入了做到一半的美梦。谢天谢地,下次再梦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就在他往垃圾扑倒时候,一股力量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悬空提起。 谢岁扑腾着四肢:“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沈衿确认了这人的容貌,又快速打量周围的状态。 她曾飞扑的矿石雨变成了垃圾雨,她也从谢岁视角下来,以一个透明人身份出现。 真难得,还能看见稚嫩龙傲天捡垃圾。 “别急,没人和你抢。” 第216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6) 仿佛预言,沈衿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乌泱泱一群人,红着眼像是饿了一星期的野兽,朝着食物疯涌而去。 “哦豁。” 谢岁的身影近在呼吸间便落到最后。 “放开,快放开!” 谢岁红了双眼。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梦,但是凭什么,他在梦里都打不过这群人! 少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一个跃身挣脱了沈衿的束缚,如同幼兽,跌跌撞撞冲向贪婪的鬣狗大军。 像极了扑火的小蛾。 四面八方的同类比他更高更壮更强,随意划下翅膀飞出的距离都是他的两倍,随脚迈出一步,都要他奔跑三步才能赶上。 他空有一腔怨愤无法喷发,只能涨红了脸,死死地被堵在人山之外,看着倾倒的垃圾在瞬间被瓜分。 偏偏,他看得无比清楚。 最领头那个肌肉都快膨胀自爆的男人嘴里塞了两根肉肠。 这可是肉肠,他吃得明白吗,就吃?! “在自己的梦里都被欺负成这样?” 沈衿在他身边出现。 谢岁闻声戳了戳,只能戳到空气。定睛细看才能看到微蓝色的波动边缘,凝成人的模样。 谢岁觉得她便是化成灰了他都会记得这人的声音。 “要不是你抓住我,我肯定跑得最快。” 沈衿又将人拎起,笑着询问:“跑得最快然后呢,捡起地上的食物,当个全自动零食台?” “你不要侮辱人!” 他怎么就是零食台了? 还是自助零食台,不就是讽刺他菜,给人送包裹吗? “嘿小子,信不信我。” 沈衿蹲下身。 谢岁只觉得脑门被拍了一下,眼冒金星耳朵也嗡嗡响。 “信你什么?” “带你打败这些人。” 谢岁心动了。 但他极为谨慎:“你想做什么?” 沈衿道:“这是你的梦,我能做什么?” 循循善诱,“我只是遵从你的召唤出现,帮助你,将你的能量引导出来而已。” …… 沈衿想了另一个办法。 虽然她暂时不知道链接到谢岁梦境的原因,但这不失为一种任务手段。 只要他足够强,即便不契约赤焰雄狮,也不会这么潦草死亡。 只要他活得够,而契约一直没完成,理论上她的任务就变成了无限时间。 这对于目前限制拉满的她来说,算是好事一件。 谢岁轻而易举地被说服。 若是他在皇宫长大,或许还知道精神力、脑域,知道不能轻信脑子里的第二个声音,那可能是不法分子的精神污染。 但这里只是垃圾星,谢岁他不知道。 “那你要教我,狠狠地揍他们。” “当然。” 谢岁觉得自己被一阵风托起。 他听见女人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看见这个比你高一米的男人了吗?踹他裆。” 沈衿的打法不会这么阴险,但谢岁就需要出其不意。 谢岁下意识动腿,一脚命中目标。 “很好。” 沈衿夸赞,“他弯腰了。现在你需要跳跃。” 谢岁蹬地起身,跃起的高度足够他俯视这个昔日仰望的人。 “注视他的眼睛,然后用小腿侧踢他的脖颈。” 肉体碰撞的酥麻沿着腿骨蔓延全身。谢岁成功命中,但男人已经被彻底激怒。 “好了,他现在红眼了,你是他的头号追杀对象。”沈衿还有心情开玩笑。 “别慌,直视他的眼,给他凶一个。” 谢岁:…… 他不知道怎么凶,无数狠狠龇牙,稚嫩的五官挤做一团。 “别龇了,容易发笑。” “趁他倾倒,重心不稳,拽住他的手。” 谢岁飞快调整姿势,右手抓住他的手,又蹬在他的大腿上再一次腾起。 “砸他脸。” “是!” 他伸手握拳,直接殴向了男人的眼睛,在他后撤的过程中,跨坐在他的脖颈之上。 “现在,关节发力,手臂及上半身一起带动,砸!” 谢岁左右开弓,打得酣畅淋漓。 “恭喜你,打败了你的第一个敌人。当然,如果你在现实中,第一步踹向他时,你已经被提着领子拎起了。” 沈衿肯定了谢岁的成果,再指出他的不足,然后又为谢岁指定了下一个挨揍的人。 “现实中看见这样的,先跑,你还打不过。” 沈衿嘱咐一句,指向右边那个细长灵活形的猴子男人。 “他的速度很快,但显然,他现在背上枷锁,他成了你的猎物。” 沈衿狰狞地笑了一声,道:“把他手里的东西都抢过来。” “是。” 谢岁摩拳擦掌,然后被瘦猴男人轻易躲过,踹倒在了地上。 沈衿笑眯眯:“这告诉我们不要轻敌,他能抢这么多东西,肯定有他立身的本事。” “你要打劫的是和你同样体型的人。” 谢岁沉默,他从地上爬起。 “我不可以。”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黑眸坚定地望向沈衿:“我怕在梦里打他们习惯了,现实里也会控制不住去抢他们的东西。” 谢岁扬头,带着自信:“同体型的都比我弱。我抢了他们,他们就会死。” “你不抢,有的是别人抢。” 谢岁看到一个半大儿童捡起的面包被路过的大人一把抢走。 他瞥过头,不去看他。 “他没本事护住,我不管。但我不能抢。” “哈哈哈,好,那我就教你怎么打败那些比你强壮的人。” 沈衿的话音多了几分严肃。 “闭目,屏气凝神……” 谢岁:“我在梦里也要闭上眼睛吗? 沈衿:。 谢岁讪讪地笑着,虽然没看见人,但总觉得被死亡目光凝视了。 “知道你这里有什么吗?” 谢岁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于是他小声地说了一句:“脑子。” 也没啥问题。 沈衿让自己心平气和,并安抚这是每一个低年级老师应有的心理素质。 “你真聪明。” 谢岁偷偷红了脸。 星际人开发出精神力,并以精神力作为链接精神兽的工具。这证明他们的精神力已经达到外放、攻击的标准。 吉顿冉的身体被寄生,精神力释放困难。再加上她在身边安全不会有问题,沈衿暂时没有教他的打算。 但是谢岁不同。他的生存环境更加险恶,更遑论即将发生的复仇线、斗兽线、死亡线。没有一门攻击手段实在太容易死亡了。 她要借着梦境的链接,教会他精神力的攻击和防御方法。 第217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7) “崽,你最近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吉顿冉将幼崽捧到手心,抬至与视线平齐,话语中带着担忧。 “是因为一直呆在房间里吗?” 精神兽从未有召唤出幼崽的案例,所以如何饲养幼崽都是吉顿冉根据沈衿的每日状态亲自摸索。 现在的幼崽明显精神不济。 但她一天二十四星时内,已经有十小时的沉睡还有十小时的打盹时间。 沈衿倦怠地抬起爪子。 这些时日真是累死个人。 白天与吉顿冉身上的寄生者动手三百个回合,睡着了还得教小孩垃圾星生存之道。 幸好她现在身上全是毛,遮盖了面部状态,否则,黑眼圈都能当墨镜戴。 “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吉顿冉做出决定。他若是一个人,大抵能在房间里待上一辈子都不外出。但沈衿不同,探索是幼崽的天性。 沈衿闻言,掀起眼皮:“我并不想出去。” 她还记得吉顿冉上次出门时,一路接收到的嘲讽与恶意。 当然,她发飙的时候便被吉顿冉捂住了嘴,当作一只普通小猫混过去。 吉顿冉像是没事人一样,操控着轮椅,穿过整齐列队的仆人朝外驾驶。 于是她问吉顿冉:“你不该拦住我,我可以教训他们。” “嗯,小崽最厉害。”吉顿冉认真回复,“可是我并不想你做这些,会脏了你的爪子。” “这种眼神我见多了。放心吧,他们也只敢这样看看我。” 不然,他会让他们知道代价。 沈衿表面被说服,实际上又牺牲了几晚的休息时间,将那群人都揍了一遍。 尽管如此,这并不代表她会消气,也不代表吉顿冉受到的伤害可以抹平。 沈衿像是明白什么,郑重地拍了拍吉顿冉的大腿:我会快点治好你的。 至于治好之前。 若是呆在房间里能给他安全感,那还是留在这里吧。 吉顿冉带着沈衿刚走出庄园,便有一辆悬浮车平稳降落。 板梯垂下,吉顿冉控制轮椅来到悬浮车上。 车厢内部与他的书房没什么区别,只是在书桌边摆放了一堆幼崽玩具。 他们的相处地点从庄园内的书房挪到了可以动车载书房。 沈衿跳到他的屏幕前:“你在忙什么?” 秉持着隐私原则,即便身处一室,吉顿冉从不对沈衿设防,她也未对吉顿冉的事业有过探寻。 只是现在都出来了还在上班,全天候无休的公司是不是太恶劣了一些? 吉顿冉切换出地图。 “不是工作,是在规划路线。” “我要去s级能源矿的开发区处理些问题,刚好可以帮你找一些新食物。” 吉顿冉知道他家小崽智商极高,光是会说话、会思考这点就是其他精神兽比不上的。 在他看来,沈衿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沈衿注视着标注亮点的星际航行图,凑到屏幕前在终点的位置扒拉一下,放大,呈现出完整的星系模样。 吉顿冉看见点开的星途,双手一碰,于是地图变成实景悬浮模式。瑰丽的星云和星球充斥在车厢内,奇幻又灿烂。 沈衿身上也不可避免,落上了星球投影,蓝白双色的毛发流光溢彩。 她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大小,像是长不大。吉顿冉对此颇为忧愁,生怕是营养不良。除了带她散心,也正好帮她开辟新的食谱。 “这里就是我们的终点。” 吉顿冉大手一挥。 于是一个蓝色行星朝着他们飞来,在撞到沈衿前慢悠悠停下,安静地旋转。 “恩德星系,蓝星。她是目前最大的能源矿开发星球,据探测,她也拥有全宇宙最多的s级能源矿储存。” “星网上有人开玩笑,说不准传说中的第四维度,也就是你们在被召唤之前生存的世界就是蓝星。” “我们的旅程会持续一个月,当然若是以蓝星为终点直接完成跃迁时间会短许多,只要十天就够了。” 吉顿冉将化作流光的星星收拢汇聚到沈衿面前,看着她被星光照料,碧眸中漾出笑意:“要是这样,我们崽就看不到外面的星星咯。” …… 沈衿想说,她的漫长且无聊的时光,绝大部分都在宇宙中飘荡。她目睹星系的陨灭、世界的新生,会冲到爆炸前段感受身躯被震飞的快乐。 她对于宇宙的认知,远比你一个小小凡人要深刻许多。 比起模拟的光点,她看向的是吉顿冉的眼眸。 她确实没有和他一起看过星星。 而星空,一直是人类的神圣和期许之地。 于是选择理所当然。 幼崽伸出了前爪,毛茸茸的粉色肉垫落在了吉顿冉的掌心。 于是流光汇聚到他们交握的手上:“当然要一个月。” “要和你一起旅行,看星星。” …… 沈衿还是没有忘记最初点开恩德星系的初衷。 她还有个学生在那里。 若是顺利,说不准还能亲自见见他,在剧情线开始之前。 沈衿知道垃圾星的编号,也知晓编号的原理。 于是她将模型再次放大,在边缘处,充斥着小行星的黯淡地带点开。 “我还想去这里。” 她爪尖指的正是垃圾星的位置。 吉顿冉皱眉,脸上划过不赞同。这里可是三不管地带。 因为公司业务使然,他在这附近也有产业,更知道沈衿选中的那颗小行星是作为污染物排放点而存在。 她怎么可以去那里。 “不行。”吉顿冉拒绝她。太危险,怎么是一个幼崽能去的? “那里不适合游玩,不如我们去这。”吉顿冉将垃圾星从沈衿的爪尖挥走,又召唤来一排有名的旅游星球。 “这颗星,地表90%的区域都是粉紫色海洋,我们现在过去,还能看见极光。” “这颗星是公认的疗养胜地,绿植覆盖接近百分百,还有许多星际独有物种……” 沈衿打断了吉顿冉的介绍。 “那你去那里玩吧。” 垃圾星确实危险,何况附近小行星带的黑恶势力也不是好惹的角色,还是主角初期的升级点。 吉顿冉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凡残疾人不愿意过去可太正常了。 她当然不会强求。 “我自己去就好啦!” 沈衿甩动尾巴,一脸理所当然。 第218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8) “你自己去?” 吉顿冉听见那声愉悦自由的分道扬镳独兽旅游宣言,险些捏碎手中的遥控器。 他黑着脸又重复一遍:“你自己去?” 比起愤怒,倒是被背叛抛弃的震撼更多。 “不行。你一只兽更不能去。” 吉顿冉强硬地将幼崽团起,收拢到怀里禁锢。 “再被我听到这句话,崽你这三十天只能在爸爸掌心里度过了。” 幼崽窝了个舒服的姿势,丝毫不在意。 萧江冉这人,她能不知道? 她的性子,萧江冉会不知道? 你看,脸都黑成炭了,还在嘴硬强撑,更改路线呢。 沈衿挪到了他的头顶,给黑脸吉顿冉腾出手操控键盘。 “你真好。” 沈衿看着新鲜出炉的路线计划,以及额外多出一页的特色字符,给吉顿冉点了个赞。 比起去危险的垃圾星,还是她一个人离开更不能接受。 吉顿冉心想。 “真的?”吉顿冉关闭界面,身体后仰,双目感知着垂落的绒毛微微颤动,“如果我能和你契约就好了。” 沈衿甩动的尾巴停顿了一瞬。 “没有区别。” “我能直接说话,你无需通过精神链接感知我的想法。我就在你身边,契约的另一个传送也起不到作用。” “不契约也没事。” 沈衿无所谓。毕竟他作为萧江冉莫名其妙碎出来的碎片,她肯定是要捡回去的。 “是吗?” 吉顿冉闭上眼睛,遮盖了眸底的悲哀。 言语又怎么能比共享读心亲切?我又无法将你拘禁,如何承诺一直在我身边? 他问道:“崽是不愿意和我契约吗?” 人在焦虑的时候,动作会格外僵硬,就比如沈衿能感知到吉顿冉颤抖的手,以及被他拽下来的属于她的毛。 “那爸爸可是会伤心,会生气地扣光你的零食。” 他装作无所谓,心底的酸涩都要溢出来了。 沈衿跳到他的肩颈上。 爪子安抚,拍在他颈侧。沈衿想了想。如果她现在是人,可以给吉顿冉一个拥抱,亦或者一个亲吻。 这副身躯,会不会不好? 她注视着自己的迷你爪子,微微皱眉。 于是她蹭了蹭吉顿冉的侧脸:“别伤心。你是我的召唤者,我也是为你而来。” 这句话有点水分,毕竟她是为了任务来到这里,真要说为谁而来,那个人也是谢岁。 但沈衿即便顶着这副被限制的幼崽身躯,也有无数种方法去到实地指导谢岁。 而不是现在这种,停留另一个星系,耗费绝大部分能量在吉顿冉身上,而对他的任务目标选择了放养模式。 “而去,我还没有将你的腿治好。” 幼崽又跳到了大腿上,带着重量蹦了几下。 她笑道:“是不是有感觉?” 吉顿冉清晰地感知着大腿上的重量,似有灼热的温度穿过布料蔓延,幼崽蹲着的地方,麻意开始蔓延。 他以为只能截肢,换上外来的肢体,却没想还有治愈的可能。 “动动嘛。” 沈衿牵着吉顿冉的手落到了大腿上,鼓励说道。 吉顿冉狠狠一掐,沈衿都能看到皮肉被拉扯出来的长度,可谓是用尽了力气。 大可不必这么狠。 而吉顿冉脸上却带着欣喜:“真的,真的有感觉了!” 他不知道如何发泄心中的情绪,他想要奔跑、想要怒嚎,想要告诉他的父母,他以后会是好好的完整的个体,没有弄伤他们赠予的礼物。 但现在,他在高速飞驰的悬浮车中,他的双腿依旧安放在轮椅之上。 所以吉顿冉颤抖着双手,在幼崽的额心处落下一吻。 沈衿看到自己被打湿成缕的绒毛。 忍了忍,选择不打扰他的流泪。 许久,由于猫科种族的微微洁癖,还是挪动起身体。 沈衿苦恼:“哭好了吗,你把我的毛打湿了。” 她撑不住,想去清洗了。 …… 沈衿觉得吉顿冉不简单。 悬浮车经过一天的飞行搭载着他们来到星舰泊接处。 沈衿站在吉顿冉的头顶四处张望。这里并非帝国的星舰载客处,更像是专为贵族等高级人员搭建的私人停放台。 据她了解,吉顿家族并没有这般强大的能力为自己的家族配备一艘星际穿梭舰,更何况还是给一个“废物”使用。 所以,是吉顿冉打工的势力? 这种大公司,举报压榨员工会不会有些麻烦。 沈衿陷入了莫名的思索中。 吉顿冉下车前换上了穿戴衣,一款搭载高科技的裤型外骨骼,将他的身姿衬得愈发笔挺。 微蓝色半透护目镜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耳垂处还戴上了特征遮掩耳钉。 从普通人装扮成科技新贵。唯一不符合形象的就是头顶的毛绒幼崽。 一艘蓝黑色的中型穿梭舰平稳降落。 舱门开启,两列身着银蓝作战服的队员快速列队,整齐排列在舱门两侧。 “老板!” “逐天星舰运行组全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沈衿:…… 她动了动爪子,黑心老板竟是他自己? 话说,她现在的位置是不是有损吉顿冉的形象。 沈衿贴心的换位思考,决定给自己换个位置。 她一跃而下,准备落地,跟在吉顿冉身后,在保镖之前迈入星舰。既能显示自己与他的关系亲密,又能照顾他的威严老板形象。 却在落地前,被人捞起,放在怀里:“跑什么?” 有外人在场,吉顿冉的嗓音冰冷成熟许多,落在沈衿耳里有些酥麻。 还不是为了照顾你的形象? 吉顿冉并未等沈衿回答。 一个大阔步朝着星舰迈进。 “按照原计划,三次跃迁抵达霍恩星,休整两天后直接飞往恩德星系。” “是,老板。” 属下领了命就各自散去,回到了工作岗位。只等了几分钟,星舰便开机,飞起。一分钟便脱离了承载港,向宇宙飞去。 吉顿冉带沈衿去开了飞船权限。尤其是几个特级逃生舱,都留下了沈衿的爪纹。 沈衿看过吉顿冉曾经的路线安排,为了最大程度欣赏宇宙风光,吉顿冉的计划里仅有两次跃迁。现在的路径明显快了许多。 很明显,是为了照顾沈衿的时间。 但是霍恩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他特意停留? 第219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09) 比起首都星,霍恩星落后得恍若另一个世界。这颗星系的人们甚至还保留着早就被废除的前星际作息系统。 一日三餐,并额外花费三分之一的时间用于睡眠。 吉顿冉在星舰进入霍恩星领空时便陷入紧绷状态,像是拉直的棉线,勾引人去拨弄。 他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沈衿就是知道,他正在悲伤。 吉顿冉并没有要求员工们的陪从,而是不知从哪里推下来一辆黑色摩托,头盔一戴,将幼崽往胸前的兜里一塞。 摩托轰鸣声响起,落后的能源燃烧释放出带着黑褐色的刺激性尾气。 吉顿冉也彻底地融入了本地人的生活。 他对这里很熟悉。 固执从他衣服里探出头的沈衿这样想着。 柏油路因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裸露出带着泥沙的地面。 沈衿的毛发被风收拢,疯狂拍打吉顿冉的胸膛。 他垂眸,确认沈衿的安全后,再一次拧紧油门,轰鸣声中,摩托腾空跃起,在空中维持数秒的停顿后抵达地面。 有在黑色的尾气中消失不见了。 被风吹打了许久,吉顿冉才来到一处无人的荒原。灌木一丛丛聚集,最高也不过到他小腿的位置。 吉顿冉在手环上迟疑,两个呼吸后才收起外骨骼,坐回了轮椅上。 不仅如此,他几乎是将身上的所有电子用品都关掉了,除了与显示沈衿位置的定位手表。 沈衿注视着他的动作,等待吉顿冉的解释。 轮椅咕噜噜穿过荒原,乱石上,碰撞的声响、颠簸格外明显。 她看见吉顿冉为了控制平稳而暴起的青筋。 就这样沉默前进了一个小时。 他们抵达了一座山顶。 说是山,但用土坡形容方才合理,垂直落差不过五十米的人工堆叠的凸起。 上面竖着两块石碑。 “这是我父亲和母亲的坟墓。” 吉顿冉已经将轮椅停到土坡之上,面对石碑一米的距离。 沈衿换了个姿势,面对着吉顿冉盘坐着。 吉顿冉原有的三分伤感,也被她的转身敲散了。 相对于这片荒原而言,五十米高的土坡已经是最高的山。 呼啸的风声中,吉顿冉像是在叙述与他无关的故事。 “我的父母。” 他顿了顿,组织语言,“是狂热的古文明追求者。” 吉顿冉的心情并不平静,他握紧了拳头:“狂热到,连首都星的日用科技都不屑使用。他们一生都在寻找古文明遗留的乌托邦。” “当然,他们斥巨资购买了最先进的星际穿梭飞船。花了几十年,来到这里。”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他们常年穿梭宇宙,民用飞船无法百分百阻挡射线辐射,他们又不愿去首都星的医院检查、修复,所以,这样条件下孕育出来的我,体质天生便比同龄人要弱。” “我独自在这里长大,直至我五岁时,双腿肌肉开始萎缩,脑域也没有任何开发迹象,他们才开始焦虑。” “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古文明探索计划,把我带回了首都星。” 吉顿冉手已经掐到青紫。 沈衿默默将他的手拉到一起,在用自己的身体团住。 乍然放松后,指尖处连鲜血的流转都带着冰凉。但更大的皮肤表面却有源源不断的热度汇聚于心。 吉顿冉腰微弯,像沈衿靠得更近。 “他们把我扔在这里五年,又把我扔到庄园里三年。然后他们死了。” “医院的诊断告诉我,长期放任的损伤已无法痊愈,切掉这双腿,换一双仿生腿亦或者金属腿是最好的办法。” “我拒绝了。” “我的脑中一直盘旋着他们嘱咐的话。” “你知道,他们偶尔会来看我,那是我最快乐最期待的时光。每当他们临走前,在我面对最痛苦的分离时,他们都会叮嘱我。” “他们告诉我,我的身体是神明的礼物,它至高无上。我要好好保护它,不能让任何科技……污染它,包括修复舱和药物。” 吉顿冉有些自嘲:“我那时,是不是很傻,居然能信这种鬼话?” “他们架着最先进的飞船,配备齐全的修复舱营养剂全宇宙遨游。而我将他们的嘱咐视若珍宝,窝在自己的小床上,生病了也只敢喝水。生怕被污染了,他们连偶尔的见面也不愿再来。” “再后来啊,他们死了。” 沈衿听到了吉顿冉的笑声,几不可闻,吹散在了风里。 石碑就这么安静竖立着,与吉顿冉遥遥对望。 “他们死的那天,我高烧昏迷。大伯怕我死在庄园里让他名声扫地,便将我抱进了修复舱。”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修复舱,也是我睡过的,最舒服的觉。” “大伯和野总是将我的高烧和父母的死亡联系在一起,自顾自为我脑补了隐忍、为父母报仇的悲惨戏码。毕竟,他是那次旅行怂恿者,也是得利者。我理应将父母的死亡归咎于他。” “或许他都不知道,我其实也在那么几个瞬间,不想要这样的父母。” “但吉顿野每次会在我面前炫耀他的脑域开发程度。我确实生气。他会有相伴一生的精神兽,而我不会有。” 吉顿冉将手从沈衿的腹下撤出,反手将幼崽抱住。 即便就这么丁点大一只,也足够他感知到陪伴的力量。 “我对在技术研究上有些天赋。”吉顿冉嗓音中带着傲气:“他们看不上科技,但我却成了顶尖一批科技的钻研者,还抛弃了他们精心培养的古人类生活习惯。” “你说,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气得从这里钻出来?” 吉顿冉情绪平稳许多,还有心情开玩笑。 “许是童年阴影,又或许早已习惯。我发现我已经无法舍弃这双腿。除非工作需要,我大抵一直都会坐在轮椅上。” 吉顿冉将幼崽捧起。 双眸相对间,好似瞥见蓝天下的碧绿草原。 风起草动,绿意泛起一圈圈波澜。 吉顿冉将身上所有科技配饰全部打开。他又一次长身玉立,笔挺地站在了石碑之前。 沈衿被他送回到了头顶。 他向前两步,然后下蹲,指尖掸走了石碑上的尘土。 “我不会再来了,我昔日的苦痛也到此为止。” “我有能够陪我一生的家人了。” 同生共死,多么美好的词汇啊。 第210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10) “我有精神兽了。” 吉顿冉注视着墓碑,郑重宣布。 扫完墓,吉顿冉将轮椅收回了空间纽,也没开闭外骨骼的意思,大概是想靠自己的双腿走下山。 沈衿从他怀里跳下,在落地时喊住了他。 白光笼罩着沈衿的身躯,属于幼崽的身形在白光中等比放大,仅是呼吸间便变成了与吉顿冉同高的超大猫咪。 变大的幼崽也能叫幼崽,因为沈衿只是单纯地将体型变大,是特意为吉顿冉施展的法术。 湛蓝的尾巴如同绸缎,缠住了吉顿冉的腰,并将他扯到身前,伸爪就能触碰的距离。 “要是你父母知道,你找的家人还是只需要你照顾的幼崽,肯定会嫌弃你,说不定还会嫌弃我。” 沈衿伸出前爪,将人扑倒在了地上。 “起码这样,才是互相照顾。” 吉顿冉整个人都陷入了超大幼崽的绒毛中。 每一根毛发尖尖都充斥着蓝白的莹润光点,璀璨又神秘。吉顿冉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那些光点破碎远去。 沈衿带着他翻了个身,他整个人像是在云里滚了一圈,轻飘飘的温暖覆盖周身。 后知后觉,他已经张开手,将幼崽拢在怀里了。 比起巴掌大的一只本体,面前幻化的巨大形态确实更有安全感。 沈衿拍了拍吉顿冉的头:“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抱我了?” “不是。” 吉顿冉瞥过头,耳尖通红。 确认他的情绪完全恢复,甚至比原先还要愉悦后,沈衿收回了变大术法,将自己变回巴掌大的模样。 吉顿冉小心接住:“能量消耗太大了吗?” 他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你喜欢我变大后大形态吗,等我能量充足,就是那样。” “不急。” 吉顿冉将幼崽收拢到胸前。他的衣服为了安放幼崽,专门在心脏前的位置镶嵌了一个口袋。 变大的怀抱固然安心。但起码在契约之前,他还是更想将幼崽放在兜里,一直带着。 沈衿却在想另一件事。 若是根据医生诊断,双腿病症归因为辐射,她就不该得出寄生的结论。 寄生,原本用于机体的能量被另一团生命窃取,机体本身功能在最初并没有损坏。而辐射,是影响因素直接破坏了机体。 这两者在破坏方式上有本质区别。 出于谨慎,沈衿再次对吉顿冉的双腿完成检查。 寄生绝对没问题。 出于漫长的人类扮演经验,沈衿知道作为父母对于子代应该有的关爱本能。 就算再厌恶,也会在某个瞬间,本能盖过意志。 按照吉顿冉这般细腻的情绪、敏锐的感知,震惊的记忆,若是真的有关爱,在他的讲述里,不会只是一句干巴巴的诡异嘱咐。 那句嘱咐,不像是关心吉顿冉的身体,倒像是将他当作一个容器。 寄生,会与他的父母有关吗? …… 外骨骼背后还有一个助推器,沈衿也是体会了一把被火箭人推上天的奇妙。可比摩托舒服太多。 在沈衿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又去了吉顿冉幼时在霍恩星的住处。 或许,能找到答案。 房子尘封许久。吉顿冉搬到首都庄园里后,这里便彻底荒废。即便他惯例扫墓,也不会回到童年的故居。 好在房屋的灯没坏。 人类生活的气息微乎其微,但痕迹依旧存在。 沈衿看见缺了一个口的水杯,收藏在抽屉里的照片。 “这是你的父亲和母亲吗?” “是的。” 相册里并没有吉顿冉的位置。或许是没拍过,又或许是被他本人带走了。 现在的相册是他父母的相片集。 大抵是旅游景点的打卡照。 但沈衿敏锐注意到其中一张,与风景秀丽的旅游星格格不入。 那是在荒星的照片。 沈衿对背景无比熟悉,正是谢岁居住的第四垃圾倾倒点。 照片角落用黑笔记载着当时的时间,正好是十八年前,也就是他们孕育吉顿冉的日子。 原本只是去看望主角,现在,她还真的非去不可了。 …… 扫完墓的吉顿冉像是放下了心事,情绪更加外放。 连骂人用的词汇都丰富很多。沈衿对此大开眼界。 飞行的旅途平凡且枯燥。好在窗外的星云每一刻都在流转,添了一点趣味。 吉顿冉和沈衿如期抵达了垃圾星。 “老板,我们降落到哪颗行星?” 附近是小行星带,再往边上则是一连排的垃圾星,都可以停放星舰。 吉顿冉正想发出指令,但沈衿先一步凑到他耳边,低声报出一串数字:“a-。” 吉顿冉面容复杂,眼神幽深。他家崽子,怎么会知道荒星的编码? 也是,她本就是带着目的选择了这里,甚至不惜与他分别也要前往。 “在a-领空隐蔽。” 吉顿冉吐出一口气,方才重复星球编码。 “我们的星舰目标太大,靠近a-后使用小型运输舰过去会更加安全。” 沈衿自然都听他的。 想到即将见到的便宜主角,难免有些期待,也不知他进展到什么剧情了。 第221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11) 垃圾星上空飞来了一辆运输舰,这对于垃圾星的居民来说,是极为寻常。 可即便是最小型的运输舰,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珍贵无比。 运输舰尚在半空回旋,沈衿蹲坐在窗边,看见人流如同蚂蚁般从四面八方赶来,朝着飞船投射的阴影汇聚一团。 他们像平时一样,将运输舰当作了垃圾投放飞船,早早地聚集,等待投放的一刻。 在梦里时,谢岁素来是落到最后的那只蚂蚁。 他会在里面吗? 吉顿冉同样站在窗边,目睹人群汇聚。 若是这般下去,只怕会被这群原住民围劫。 “返航,隐蔽后更换降落方式。” 陆地上,最先冲过去的人已经抵达舱底,站在物资坠落的区域。虽然危险,但只要他抢到就跑,还是能得到不俗的奖励。 灼热的气浪将他炙烤,而他只是死死盯着愈来愈大的飞船,倒数它倾倒的时刻。 “这飞船可真气派,瞧瞧这涂装,我等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般高级的。” “船里的东西只怕不一般。兄弟,要不要合作,咱俩平分。” “欸,它怎么飞走了?” 远处的人更能看见飞船的动向,见它再次飞起,大声惊呼。 谢岁依旧跟在最后。 他在梦里学到了不少东西,距离是他最轻易便能抹除的差距。 他忽有所感,望向飞船的窗户。总觉得,那里的注视格外熟悉。 就在这时,他听见耳边有声音响起,是梦里熟悉的女声。 她说:“接着。” 谢岁有些怔然。 是幻觉吗? 并不是。 他看到前侧人群的骚动,在察觉到飞船有飞离的迹象后,地底的人疯狂向上投掷金属、石块,试图卡进动力系统,逼迫飞船降落。 如果飞船里坐的是那个女人,谢岁觉得,砸石头的人会很惨。 一个呼吸不到,谢岁就看到了他们的下场。投掷上去的石头原封不动地砸在了他们的头顶,顿时哀嚎一片。 沈衿看到发呆的谢岁,又提醒了一遍:“接好了。” “是,老师。” 谢岁缩在衣袖下的右手紧握成拳,无形的波纹在半空中凝聚。 “咔嚓。” 地面上的人纷纷仰头。 就见船舱底板缓缓向两侧平移。一个半人高的包装盒被随意掷出。然后关上,快速抬升,飞去。 “就一个!” “抢!” 在他们蜂拥着上前,弹射起步,试图勾到这个仅有的珍贵包裹时,有一道人影比他们更快。 精神力化作触手,一把拍开了跳跃而起的壮汉,勾了一圈,带着包装盒朝谢岁飞去。 谢岁的身体也在精神力外放的一刻动身。 精神力与躯体完美结合,不过五秒,空头的礼物就到了他的手里。 “嘻嘻,这是我的!” 少年仰头,刘海在风中被吹乱,露出精致张扬的眉眼,额前的汗珠在光照下闪闪发光。 “又是那个龟孙,冲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龄是天然的劣势。他的身形和力量比其他人少太多,所以沈衿针对他的训练就是步法和精神力。 主角的天赋自然是绝佳。 他脚下生风,从容不迫地左滑右铲,避开了一众阻击。 拍拍屁股,又把距离拉到百米开外。 “啐,小兔崽子,别让老子抓到你。” …… 谢岁等到无人追踪时才停下。 他在地底挖了属于自己的地洞隐蔽所,平日捡到东西,便是在地洞里拆包、筛选,安全得很。 但是现在这个包裹,他忽然不想去地洞里拆它。 地洞太脏太臭了,谢岁想着。 老师的礼物,不能和那群垃圾放在一起。 可是裸露在外还是危险。 思虑再三,谢岁还是选择在隐蔽所边缘寻了一处稍微平坦干净的地面。 纸盒是临时准备的,某个高档营养液的储存盒。 盒子里面的东西却是精心挑选。 谢岁掏出了一套穿在内里的防御作战服,一柄光能剑。 没有一个小孩能抵挡得了武器的诱惑。他张大嘴巴,双手将光剑捧出。 双手执于剑柄处,对着空气怒吼一声:“哈啊!” 挥挥砍砍,笑声尤为放肆。 舞了几下,他又意识到盒子未曾拆完,又屁颠屁颠跑到了他的礼物旁。 一个黑色铁匣安放在最下方。盒子表面还绘制着银色的繁复花纹。 正当他想要将黑盒端出时。 嗖得一声,盒子忽然坠落,消失不见。 原来,有人一直埋伏在他的地道里,趁他不注意,挖空了盒下的土地,将盒子偷走了。 谢岁当即红了眼,怒骂一声“小偷”后快速跳下洞,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地洞蜿蜒复杂,那人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竟然比谢岁这个挖掘人还要熟悉! “还给我!” 谢岁双腿都轮出残影轮,可是黑盒一直漂浮在他前面约莫十米的距离,如同钓鱼。 忽然,黑盒被堵在绝路上,停止挪动。 谢岁趁着这个间隙冲到黑盒面前,正想揍小偷泄愤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人带盒直接拎起。 这该死的熟悉抓法。 前方没有路,若是老师想见他,只会是破土而出。 谢岁连忙伸手护在头顶。 他刚做完这个动作,眼前一黑,巨大的失重感带着他飞起,尘土扑簌簌落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终于,在变成土人前,谢岁到达了陆地。 他听见老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得到这么点小东西就掉以轻心,谢岁,你以后岂不是扔颗糖就拐走了?” 谢岁擦去了脸上的尘土,顾不得身上的脏乱,连忙去寻找老师的身影。 视线越过地面那只与他平齐的奇怪猫咪,落到远处的男人身影上。 男人对他似乎有敌意,面容冰冷,眼刀嗖嗖地砍向他。 肯定是眼红,要抢我东西。 而且这是男人,肯定不会是我的老师。 他将怀里的光剑紧了紧,又眼疾手快捞起地上的盒子,生怕动作慢了被那个男人捡走。 吉顿冉的脸更黑了。 谢岁心中了然:果然是抢东西的。 余光又望向蹲着的猫咪,抿了抿唇:“你是一只猫吗,要不要和我一起?” 谢岁衡量了自己的能力,又想到漂亮小猫流落在外会吃的苦头,准备接猫咪一起回家。 第212章 别把精神兽不当人(12) “她是我的。” 吉顿冉终于忍无可忍,迈着长腿靠近,强势地插在了谢岁和沈衿之间。 早在飞船上他就觉得不妙。 沈衿居然掏出了礼物? 他都没有收到过崽崽的礼物! 幼崽状态下,作战服、光剑、气能枪都是大体型。沈衿并没有动用体内能量,而是前爪抱着,晃悠悠将东西往纸盒里扔。 吉顿冉看不下去,亲自帮她打包了这个纸盒。 他缠绕胶带时状似随意询问:“这是给谁的,你好像和他很熟。” 沈衿跳到盒子上:“嗯,他就住在这里。” 吉顿冉垂眸,这是你坚持要来这里的原因吗? 随后,他又亲眼看见沈衿和那人传话还操控能力,和那人玩追逐打闹的戏码…… 他看了眼自己被外骨骼包裹的双腿,手指微颤。 “谢岁。” !! 谢岁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后移两步,因为重心不稳直接坐在地上。 他有些茫然:“老师?” 吉顿冉呵了一声,将幼崽抱起,放到啦怀里。 不知道他的老师是精神兽,看来关系也不是他想象中这般紧密。 等等,精神兽。 眼前这个少年一看就还是个小孩,他还没有契约精神兽! 吉顿冉团住沈衿的手微微颤抖,勉强平复呼吸。 她答应过的。 吉顿冉,你要自信些。 沈衿窝在吉顿冉怀里,居高临下,声音带着笑意:“怎么,看我是这副样子,不愿意喊我老师?” “不,不!” 谢岁慌忙摆手,连礼物都不管。 他脑子一热,也没管吉顿冉,凑到了沈衿面前:“老师,原来你是猫猫啊,好可爱!” 沈衿:…… 吉顿冉:…… 他仗着身高优势,强行阻止了谢岁的注视,笔直地挡在沈衿前。 手里那带没开封,被遗落在远处的作战服直接盖在了谢岁的脸上。 “看也看完了,旧也叙完了,我们回去吧。” 吉顿冉就要转身。 “老师!” “等等。” 谢岁声音和沈衿的声音同时响起。吉顿冉动作一顿,注视着沈衿。 “你要留在这里?” 沈衿点头。 下一句话就让吉顿冉乌云转晴:“你和我一起。” “好。” 谢岁垂下头,他怎么能对着威严强大的老师夸可爱呢? 只是,他又忍不住看向猫咪,真的好可爱啊。 我也好想要一只猫猫。 “老师,您要在这里游览吗?”谢岁调整好心态,收起礼物鼓起勇气开口,“您以前都没有到过这里吧。” 谢岁挺起胸膛,想尽地主之宜,可在脑中扒了一圈,都不知道垃圾星有什么值得称道。 他垂下头:“好吧老师,您想来我家坐坐吗?” “嗯,去你家。” 沈衿前爪一挥,示意谢岁带路。 “好嘞!” 少年肉眼可见地晴朗,蹦跳着往前。 没走几步,又等在远处,跟在吉顿冉身边亦步亦趋。 嘻嘻,还是和老师靠近点。 谢岁好几次试图开口,想成为沈衿的人形坐骑,但都被吉顿冉冰冷的视线逼退。 “这位……叔叔你累吗?” “我也可以抱的。” 谢岁终于开口。 沈衿也看向吉顿冉,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还真没考虑过他累不累的问题。她全天除了夜晚的睡眠,其他时间基本都挂在吉顿冉身上。 她难得反思了自己,有了折腾伤患的愧疚感。。 “不累。” 吉顿冉回答得很快。 “你要是抱不动别逞强,及时和我说。”沈衿忧心忡忡,“我能自己走的。” 吉顿冉:…… 此子断不可留! 一句话,竟然让沈衿放弃这么长时间的专属位置! 要不要将他带远点? 如果这个谢岁去上学,沈衿也没必要继续做他的老师了吧。 一行人各有所思,一路风平浪静,终于到了谢岁的家。 谢岁堵在门口有些局促:“家里有点脏。” 沈衿摇头:“不碍事。” 吉顿冉:“嗯。” 他推开了房门,率先迈步走进。 床上躺着的干巴老人听见动静,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爷爷,是我回来了,我还带来了朋友!” 谢岁小跑上前,大声介绍。 “嗬!嗬!” 喘气声拔高,可以听出老人全身都在用力。 明明只是喉间摩擦的声响,没有文字,但谢岁与他的交流毫无障碍:“我没被骗,他们是好人!” “嗬!” “放心,我现在可厉害啦。” 沈衿在他们交流时从吉顿冉的怀里一跃而下,湛蓝的双眸注视着床上的老人。 他全身裹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几乎看不到躯体的厚度。 他像是一张纸。 “他就是你说的将你带大的爷爷?” 沈衿询问谢岁,视线却锁定在床上的干瘪黑影。 “嗯,爷爷身体不好,所以会有些奇怪。老师您不要怕。” 沈衿自然不是怕这个人。她一爪子都能将他挠死。 她想的是另一个问题:这样床都下不了的拾荒老人,能够完成剧情推动,得罪当地权贵,让谢岁完成复仇? 她本以为剧情的崩坏点是谢岁未来得及契约赤焰雄狮,却没想在最开始就出现了误差。 沈衿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现在几岁了?” 她此前一直出现在谢岁的梦境中,无从注意谢岁的身量。 现在看,面前的少年比她想象中要长大许多。 “十六。” 谢岁有些茫然,怎么忽然询问这个问题。 “你这十六年都在这里?” “是啊。爷爷身体不好,只能卧病在床,我需要照顾他。” “我还准备了钱,等够了就能换来出境证,带爷爷去其他星球治病了!” 少年的嗓音带着向往,一听便是筹划已久。 但是不对。 在他十五岁时,他的爷爷会死去成为他复仇的契机。不参与复仇,他就不会得罪有首都星背景的贵族。不被送去斗兽场,他就无法完成精神阈级突破,拥有契约3s级精神兽的资格。 蝴蝶翅膀扇动,属于谢岁的故事从未开始。 他就像垃圾星里最普通的那个少年,再多的心思也只是多捡一些垃圾而已。 沈衿又将视线落在老人身上。 她用精神力开口:“谢岁,来我这里。” 你的爷爷,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