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败家女,竟学琴棋书画?》 第1章 如梦初醒 夜幕低垂, 安国公府大婚仪式的喧嚣仍在延续。 新房内,朱帷绮帐, 龙凤红烛高烧,墙上的大红喜字龙飞凤舞。 雕花的红漆木床上,锦衾绣被堆叠,绫罗绸缎交错,璀璨明珠点缀其间,熠熠生辉。 案几上摆放着成双成对的如意摆件,玲珑剔透,精美绝伦。 然而,这满室的喜庆嫣红,却难以掩盖当下气氛的尴尬与凝滞。 因为所有人都知这婚事是怎么来的——两个月前,苏明妆被年轻俊美的安国公所救,春心萌动,想以身相许,却惨被拒绝。 苏小姐乃苏学士的老来得女,掌上明珠一般地养大,加之容貌美艳,所以自幼养出了骄纵的脾气,如何能接受被拒绝的现实? 有人给苏小姐出了馊主意,让其诬陷安国公轻薄,苏学士信以为真,不顾同僚脸面,跑到安国公府评理,还说如果安国公不对女儿负责,就要找皇上主持公道。 年轻有为、洁身自好,素来在意名声的安国公,就这般名声扫地,成为朝堂上下的笑柄,全京城公认的流氓! 而身体一向不好的老国公夫人,则是被气得旧疾复发,吐血数日。 老夫人怕耽搁了刚袭位的安国公前程,只能逼着儿子迎娶了苏明妆。 今日,便是大婚日。 众人心里想着——呵呵,强买强卖,人家安国公府能待苏小姐好,就怪了!好好的官家小姐,长得也不错,怎么就非逼着人家娶?白瞎了这出身,掉价! 哪怕是苏小姐的陪嫁丫鬟,也是连连摇头,不知自家小姐被谁下了降头,怎么就非安国公不嫁。 婚床上。 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偷偷打瞌睡的女子,突然一个激灵,猛然惊醒。 丫鬟雅琴急忙关切道,“小姐,您怎么了?” 另一丫鬟云舒也俯身,小心翼翼服侍着。 无人发现,精美刺绣的红盖头下,年轻女子美艳面庞已满是细细汗珠,汗水之多,几乎要花了浓厚的新娘妆。 女子婚衣之内,身上也满是冷汗,冰凉又黏腻,好似刚被惊吓了一般! ……确实被惊吓了。 刚刚她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已经过完了一生。 梦中,她容貌美艳、骄纵任性,因为被年轻俊美的安国公救下,便死活要嫁给人家,甚至不惜编排自己被安国公轻薄。 后来,她如愿出嫁,但整整三年,安国公没碰她一下。 为了报复安国公,她给其戴绿帽子、与风流的锦王偷情。东窗事发后,安国公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提出和离。 和离后,她声名狼藉,被京城官家夫人们排挤,而她为了报复这些女人,主动勾引她们的夫君,最后彻底沦为京城荡妇,得了花柳病而死,结束了荒唐的一生。 书里曾给她一句评语: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反观安国公,他与英姿飒爽的将门女子顾翎羽兴趣相投、惺惺相惜,两人还共同出征,成婚后也是夫唱妇随,羡煞众人。 顾翎羽的名声有多好,她的名声就有多臭。 顾翎羽和安国公的婚姻多美满,她与安国公的婚姻便多讽刺。 “小姐,不能碰盖头,要等国公爷回来,行完仪式才能掀!”云舒急忙抓住自家小姐要扯盖头的手。 周围国公府的下人们纷纷投去鄙夷的眼神——呵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家闺秀、学士之女?不仅恩将仇报、造谣救命恩人,还不顾男子的抵触,非要嫁过来,好像嫁不出去一般。 也是,这般骄纵任性,谁家脑子正常的公子哥会喜欢?搞不好就是嫁不出去,所以才赖上他们国公爷。 国公爷四岁习字、五岁习武,十一岁跟着老国公上了战场,十四岁便率百人队伍立功,十八岁袭得爵位,连皇上都大加赞赏,经常将国公爷召入宫中谈话。 国公爷的容貌也是百里挑一的出众,京城多少闺秀芳心暗许,是权贵夫人们最理想的乘龙快婿,谁能想到这般才貌双全的人中龙凤,最后竟被“京城双珠(猪)”之一的苏明妆,陷害设计? 国公爷一辈子幸福,怕是就这么毁了。 下人们越想越为自家国公爷抱不平,甚至直接对苏小姐翻白眼。 好在苏小姐盖着红盖头,并未看见,但苏小姐的陪嫁丫鬟看见了,狠狠瞪了回去。 双方人,势同水火。 雅琴拿来了茶,“小姐的手好冷,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吧?” 茶杯还没递到女子手上,国公府的刘嬷嬷便阴阳怪气道,“雅琴姑娘难道不知,新娘坐床期间不能吃喝?这基本的规矩,你们学士府难道都不懂?” 学士府的陪嫁王嬷嬷怒斥,“我们学士府乃文臣之首,怎么会不懂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小姐明显身体不适,若一会病倒,你们能负责?你们安国公府的下人,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吗?” “你……” “别说了,我不口渴,”见两边下人要吵起来,苏明妆急忙阻拦,“王嬷嬷,我没事,不用担心。” 只是声音依旧虚弱,语调带着颤抖。 王嬷嬷眼圈都红了,“小姐身体不舒服,奴婢怎么不担心?小姐您别管她们,哪里不舒服赶紧说出来,否则有个闪失,奴婢担当不起。” 这话,明着是对苏小姐说,暗着是点国公府的下人。 国公府下人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吭声。 雅琴柔声劝着,“小姐,喝一口吧,就喝一口。” 苏明妆挣扎片刻,最后接了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当温热香茗入口,随着吞咽,热度蔓延全身,她才终于从可怕的“回忆”里得到喘息。 ……回忆的懊恼,还历历在目。 那种被捉奸、忍着恶心与不同男子苟合,得了花柳病全身溃烂、周身奇痒气味难闻,以及众叛亲离、被世人唾弃的感觉……好可怕。 她不想变成那样! 她不想在任性荒诞过完一生,她想好好的,像顾翎羽那样找到相爱的男子,有家人围绕,在世人赞誉中,充实又幸福地生活。 想到这,苏明妆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好像还不算太晚,她虽然造谣、逼迫裴今宴娶她,但现在裴老夫人还没被她气死,她也没继续败坏裴今宴的名声,更没和锦王偷情,所以……她现在的名声骄纵归骄纵,还不是荡妇。 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 却在这时,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门被推开,喜娘那故作喜悦的语调充斥了新房,“新郎来洞房啦!一进洞房把门跨,听我说个吉祥话。双双亲人同到老,儿孙满堂一大坝!” 苏明妆身子毫无防备地狠狠一抖,她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见房间里的一切,但脑海中却浮现出男子清俊冷然的一张脸,以及寒若冰潭的一双黑眸…… 第2章 我要晕了 新房里,鸦雀无声。 国公府的下人们自不会帮腔,她们恨苏明妆还来不及。 学士府的丫鬟们见小姐的身子一直抖,生怕出什么意外,哪还顾得上说什么讨喜话、烘托什么气氛? 喜娘又说了两句,便也尴尬地说不下去了。 心里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谁家大婚是这样的气氛?算了算了,快点应付差事罢。 想到这,喜娘又挤出了喜庆地笑容,“接下来……” 还没等喜娘话说完,就听高大俊美的国公爷,沙哑着嗓子,冷冷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众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苏明妆狠狠抖了一下,脑海出现梦中发生的事—— 梦里,裴今宴也是这么问“她”,“她”回答说: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 之后裴今宴像疯了一样打砸新房,桌椅、龙凤烛、酒菜,碎了一地,连雕花大床都被他一拳打碎半边,唯独她的盖头,他未碰一下。 打砸完,他便离开。 谁知第二天安国公打砸新房一事便在京中传开,不仅权贵圈子,连民间百姓都知道。 她只要出门,便被百姓们指指点点;参加宴会时,除了她唯一的好友玉萱公主还和她说话,再没有夫人小姐和她说半句话。 那些后宅女子最是会手段,她们不用开口,光用眼神,便能把人挤兑得恨不得钻地缝。 梦中的她气愤极了,回到国公府就发疯,每天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折磨国公府的每个人,只有看他们遭殃,她的痛苦才能勉强平复一些。 转头再看却发现,这一天,她人生悲剧的开始。 房内所有人提心吊胆,哪怕是国公府的下人也暗暗祈祷,骄纵的苏小姐万不要顶嘴,千万别把事情闹大。外面赴宴的宾客这么多,国公府可丢不起那人。 红盖头下,苏明妆紧张地咬着唇,思考该如何回答。 认错吗? 裴家素来珍重名誉,自从开国封爵以来没有半个污点,裴今宴更甚,却被她污蔑成登徒子、轻薄犯,有人趁机在京城宣扬,其名声扫地,甚至有人半夜偷偷来国公府门前泼粪。 父亲为了她,更是一纸御状搞到皇上那里,裴老夫人被气得旧疾复发,性命垂危……她现在道歉如何来得及? “说话!”裴今宴咆哮,“苏明妆,你不是很能说吗?你不是绘声绘色地讲述我如何轻薄你?现在怎么不说了?哑巴了?” “……”苏明妆狠狠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也就是说,你只要开口就害人,不害人就不会说话?苏明妆你听好了,你不要脸不代表别人都不要脸!你一个名门闺秀,怎么就眼睁睁污蔑我轻薄你?你扣着良心说,我碰你了吗?说!” 见自家小姐被侮辱,王嬷嬷刚要反驳,但手却被抓住。 低头看去,却见是小姐抓着她的手,还摇了摇头。 王嬷嬷心中暗惊——小姐竟制止?从前在学士府,小姐是被阁老惯坏了的,那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哪会隐忍? 想到这,王嬷嬷心头一堵、鼻尖一酸——这是作了什么孽,金枝玉叶的学士府小姐要来这个破地方受气? 刘嬷嬷见学士府下人一脸委屈相,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你们委屈什么?明明你们才是凶手!我们国公爷素来在意名声、洁身自好,是你家小姐恩将仇报,栽赃国公爷轻薄!现在国公爷名声扫地,被百姓辱骂! 你们还委屈上了?你们小姐栽赃时,素来克制的国公爷喝了几个晚上的闷酒,老夫人被气得旧疾复发甚至吐血,宁静的国公府被你们搅合得人仰马翻,我们去哪说理?呸!学士府一群斯文败类,为了男人不择手段的臭婊子! 刘嬷嬷身旁的丫鬟们,也都眼神里淬毒地等着学士府的人。 苏明妆见成功制止了王嬷嬷,暗暗松了口气——没说话就好,大家都别说话,希望裴今宴也消消气,别砸新房! 裴今宴又讽刺了几句,见女子不吭声,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房间里红得刺眼,刺得他想砸碎一切,但…… 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今日宾客在,绝不能让外人看国公府的笑话,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因为他的事,母亲旧疾复发,他不能再让母亲生气了。 想到这,裴今宴阴鸷的双眼狠狠瞪了穿着大红婚衣女子一眼,之后拂袖而去。 喜娘吓了一跳,急忙要去拦,“国公爷……” 苏明妆赶忙道,“别喊!” “!?”众人吃惊,疑惑地看向坐在婚床上的新娘。 苏明妆立刻捂住嘴,娇弱的身子抖得像深秋枝头最后一片落叶,等了一小会,确定裴今宴已经离开,不会打砸新房后,才狠狠松了口气,“国公爷事务繁忙,这些虚礼便不用进行了。王嬷嬷,你给喜娘,以及房里所有人包个赏包。” 众人愣住。 王嬷嬷也愣住。 苏明妆咬了咬唇,又道,“关于没行虚礼一事,劳烦各位不要说出去,外人若问起,你们就说,礼节按部就班完成了便可。”声音一顿,又补充道,“给喜娘包双份赏。” “是,夫人。”王嬷嬷立刻着手准备。 喜娘这才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奴家多谢夫人赏,夫人宽容大度、贤良淑德,以后日子过得肯定和和美美!奴家祝夫人与国公爷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苏明妆在红盖头下苦笑——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不不不,她不敢想!她现在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早点和离。 喜娘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离开了。 苏明妆小声道,“王嬷嬷,如果不进行仪式的话,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王嬷嬷一愣,“休息?夫人您是说掀开盖头,还是卸妆?” “都有,我想躺一会。”苏明妆到现在还周身无力,后脊梁的冷汗一阵接着一阵,便没停过。 王嬷嬷支支吾吾,“啊,这……但……如果国公爷回来,见您卸妆……不太好。” “他不会回来的,帮我卸妆吧。” “这……” 苏明妆又道,“若再不休息,我可能……要晕倒了。” 王嬷嬷闻言,急忙将夫人盖头掀开,之后吃了一惊——却见盖头之下,女子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汗水,那汗已经把妆粉浸透,此时在脸上凝了一块一块。 在凝结成块的妆粉之间,能见夫人面色苍白如纸,果然是要晕倒的样子。 王嬷嬷瞬间慌了,大声道,“夫人您怎么了?奴婢去请大夫?” “不……”苏明妆虚弱地阻拦,刚摇了两下头,便开始头晕目眩,但她顾不上不适,用最后的力气道,“我……没事,不要惊动前院,一定……要让仪式顺利,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王嬷嬷哽咽道,“是,夫人放心。” 小姐的懂事,让她想哭。 就连安国公府的下人也懵了,顾不上冷嘲热讽,丫鬟们齐齐看向刘嬷嬷,想听刘嬷嬷的意思。 刘嬷嬷也是面色焦急挣扎,思忖着要不要报给老夫人。 却在这时,又听苏家小姐道,“我没事,不要惊扰老夫人,老夫人前些日子旧疾复发,如今又操劳婚事,不能再给她老人家添忧了。” 第3章 不再作天作地了 众人惊呆——这是苏小姐?大婚之前,苏小姐可亲自带人冲到国公府,跑到老夫人面前阴阳怪气说,子不教父子过,把老夫人气得一晚上吐了三口血,今天怎么这般通情达理了? 苏明妆见众人愣在原地,也不管旁人,自顾自地开始解扣子。 丫鬟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很快,便将女子身上一层又一层婚衣褪去,只留一层薄薄的火红丝绸里衣。 另几名丫鬟,清理床上的干果、铺被褥。 被子一铺好,苏明妆就急不可耐地钻了进去,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王嬷嬷拿来湿巾子,“夫人,奴婢给您擦擦脸。” 苏明妆抢过巾子,自己在被窝里胡乱地擦了几把,又把巾子丢出去,“你们都出去,我想自己待一会,”声音一顿,又惊恐道,“刘嬷嬷!” 国公府的刘嬷嬷也吓了一跳,事态诡异,也顾不上什么鄙夷,“是,夫人有何吩咐?” 苏明妆牙齿打颤,“切记!今日新房发生的事,万不要说给老夫人听,如果老夫人问起,你就说……就说一切正常。” “是,夫人。” “出去吧。” 很快,房内没了人。 苏明妆又勉强忍了会,才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怕…… 真是太可怕了! 那算是什么梦?明明就好像发生过一次! 她还清楚记得和锦王偷情时的提心吊胆,后来被发现时的无地自容。以及被所有人排挤,在马车里听见外面孩童唱的打油诗,都是骂她淫荡的。 不仅裴老夫人被她气死,后来母亲也被她气死!父亲将她逐出家门,下人们哄抢她的银子,她没银子后不得不去…… 苏明妆哭得更大声,她死死抓着自己头发,强迫自己不再回忆,再这么回忆下去,她怕是要疯。 突然一阵困倦袭来,苏明妆刚想睡,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个可怕念头——到底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梦? 会不会……梦里才是真的,她现在已经与裴今宴和离、把母亲气死、被父亲逐出家门,成为京城第一荡妇。在绝望中,梦见又重回到成亲的那一日? 这么一想,她又不敢睡了。 怕一觉醒来,自己又重新沦为荡妇。 不知哭了多久,疲惫的苏明妆幽幽睡去。 房门外。 下人们刚出房门,便分为两派。 一派是以王嬷嬷为首的学士府派,一派是以刘嬷嬷为首的国公府派。 王嬷嬷这边,云舒焦急道,“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早晨还好好的,怎么拜完堂,就好像被惊吓了一般?” 王嬷嬷叹息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雅琴问,“要不要去告诉夫人?小姐说,洞房里发生之事不能告诉裴老夫人,可没说不能告诉我们府夫人。” 王嬷嬷骂道,“傻丫头,夫人不让告诉裴老夫人,是怕裴老夫人担心。难道咱们要让我们苏夫人担心吗?” 另一边。 国公府的丫鬟也围了上去,“刘嬷嬷,这些事儿要告诉老夫人吗?” 刘嬷嬷皱着眉头思考很久,“老夫人身体不好,万不要告诉。” “是,嬷嬷。” …… 清晨。 苏明妆刚睁开眼,就猛然想起那个梦,狠狠一抖。 好在,入目是一片红色,而非“记忆”里的肮脏破屋,她稍稍松了口气,思绪不自觉又回到梦境——梦中,第一天新房被砸,她哭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敬茶仪式,便带着王嬷嬷去讽刺裴老夫人了。 裴老夫人被气得面色苍白,把她赶了出去,之后裴今宴接皇令,出京为皇上办公差。 一会敬茶仪式,她该怎么办? 闹是肯定不敢闹的,她可不想有梦里的下场。 ……哪怕是夹着尾巴做人! 好好敬茶,哪怕裴老夫人打她几巴掌,她都不能吭声!她绝不能像梦里那般作天作地,最后跑出去偷人了,她想回家! 只可惜,北燕国律法规定,成婚满一年后才能和离,三年后才能休妻。 苏明妆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那个噩梦,她已经看不清自己对裴今宴的感情了。 也许,她从始至终都没喜欢过裴今宴。 刚开始裴今宴救她时,她是感激。后来裴今宴对她冷淡,她是不甘心。 玉萱公主为她抱不平,之后她们两人便想方设法地对其打压。 谁知那裴今宴却是个硬骨头,就这样欺啊欺啊,欺出了感情,开始喜欢上……如果那种不甘心,可以算喜欢的话。 当时玉萱公主听说她喜欢裴今宴,也是吓了一跳,但毕竟是唯一的好友,便让身边几个狗头军师(贴身宫女)想了办法,教苏明妆编排裴今宴,说裴今宴救她时顺便轻薄了她。 苏明妆越想越羞愧——当时她也是疯了,怎么能做那样的事? 这时,帷帐帘子被人从外面撩起一条小缝,明亮光线从缝隙中照入昏暗的床内。 是雅琴。 雅琴见苏明妆红肿着一张小脸坐在床上,急忙问道,“夫人您又哭了?您若是心情不好,就骂奴婢出出气,万不要憋坏了身子。” 苏明妆看到雅琴,心中惭愧。 因为梦里,她没银子时,竟……把雅琴和云舒卖掉了,她真不是人! “没……没有,就是想家了,还有,你们以后就叫我小姐吧,这样……我也好像回家了一样。” “是,小姐,”雅琴倒是没多想,毕竟小姐一向任性,她们早就习惯,“现在时辰还早,您可以再睡一会,等到了时间,奴婢再叫小姐起床去敬茶。” 小姐素来喜欢赖床,有时甚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不了,不睡了。”苏明妆利落地下了床。 雅琴见小姐起床,便叫来了其他丫鬟,服侍小姐梳妆打扮。 苏明妆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美艳动人的脸蛋,不寒而栗——从前她曾因为自己这张脸沾沾自喜过,但后来失去家族庇护才知道……红颜多薄命。 那些男人,就像苍蝇一般嗡嗡围着她转,只要找到机会,就狠狠叮上来。 有些权势大的,即便没机会,也会创造机会,就好像……她也创造机会主动陷害了裴今宴,逼着他娶她一样…… 第4章 糟!这可怎么办? 雅琴梳着小姐的长发,赞叹出声,“小姐的头发真好啊,握在手中好像捧着缎子一样,奴婢无论梳多少次,都忍不住赞叹。” 云舒使唤着二等丫鬟,把两大箱子精美头面搬来,眉开眼笑道,“何止是头发?小姐皮肤也软得好像嫩豆腐,每次奴婢为小姐上妆,都趁机多摸两下。” 苏明妆狠狠抖了一下。 雅琴急忙问,“小姐您怎么了?是奴婢给您梳疼了吗?” “没有。”苏明妆面色苍白——她为什么抖?因为云舒的话,让她想起了那些贪恋她美色的男人。 雅琴见小姐没生气,才暗暗松了口气,“小姐,今日奴婢给您梳一个牡丹髻?再配上那套黄金掐丝翡翠头面,定是雍容华贵、美艳动人呢。” 苏明妆皱了皱眉,“不,梳单髻,随便用个玉簪子,不用其他头面。还有,妆容也不用画,咬个口脂就可以。” 众人吃惊——小姐平日里最是重视妆容的,每天梳妆打扮就得花上快一个时辰,有时发髻不满意,更是要拆上几遍,今日怎么变了性子? 云舒小心翼翼,“小姐,您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心情不好?” 苏明妆垂下眼,“都没有,只是觉得太麻烦了。” 她这辈子,不想招摇了! 梦里,如果她没被那些男人盯上,没被陷害,下场也许不会那么惨。 “……是,小姐。”众人见小姐坚持,也就按小姐说的办了。 …… 早膳, 在陪嫁下人们惊愕的目光中,苏明妆吃了一碗粥,两个包子、一小碗汤和两碟小菜! 别怪大家这么惊愕,实在是,从前小姐在娘家可是出了名的挑食。 又因为学士和夫人生小姐时年纪不小,还是唯一的女儿,所以娇惯得很。 每天早晨小姐用膳,夫人都在旁边陪着、劝着,最夸张的一次,只要小姐多吃一口饭,夫人就给一两银子。 但即便是这样,小姐依旧挑口。 夫人为了让小姐多吃饭,重金招了不少名厨,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学士府明珠院的饮食标准,搞不好比宫中普通嫔妃的标准还高。 大婚前,夫人还曾担心小姐不习惯国公府的饮食,想送厨子。 只是刚成婚就自带厨子,又显得小姐娇气,便打算先大婚,待小姐回门时,把厨子捎带过去。 谁能想到,小姐大婚第二天……胃口就这么好! 况且国公府的伙食,明明不怎么样! 王嬷嬷想到昨天发生的事,紧张起来,忐忑地问道“小姐,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奴婢要不要去请大夫?” 苏明珠也发现自己吃得多了一些,略有尴尬,“咳……没……没什么,我就是……饿了……” 她不是饿,而是想吃! 那个梦境实在真实,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食不果腹的情景,哪怕在她死前的一刻钟,还有个猥琐男人,拿着一只包子对她说:只要陪他睡一觉,包子就给她。 她当时得了花柳病,流落街头,别说包子,连口热水都喝不到。 她没吃那个包子,因为她及时的死了。 如果她没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一个包子,而…… 想到这,苏明珠打了个冷颤,面色苍白、难掩惊恐。 王嬷嬷看见,惊呼道,“云舒,小姐情况不对!快去请大夫!” 苏明珠急制止,“别!我没事,我只是突然吃得有些多,国公府厨子的手艺很对我胃口,真的!王嬷嬷你相信我!” 学士府下人们都惊呆了——这早膳对胃口?就这? 王嬷嬷小声道,“小姐您别怕,您要是觉得委屈,咱们就回学士府,自有学士大人给小姐主持公道。” 苏明妆连连摇头,“王嬷嬷你真误会了,我没委屈,这里厨子的手艺真合我胃口!” 说着,还怕王嬷嬷不信,又抓了一只包子,咬了一口,生怕招惹事端。 “!!!”众人。 学士府的下人惊愕,她们第一次见小姐吃饭这么痛快。 国公府的下人也惊愕,因为她们之前就听说苏明妆和玉萱公主是“京城双珠”,是两个刁蛮任性、难伺候的主儿,却没想到苏小姐比她们想象中随和得多。 “奴婢信!小姐您别吃了……不是,奴婢并不是不让小姐吃,而是小姐平日里饭量极小,今天突然吃这么多,怕吃坏了脾胃。现在时候还早,奴婢陪小姐散步消消食,等敬茶仪式后,小姐若是还想吃,咱们再继续吃。” 苏明妆思忖片刻,“王嬷嬷,我们先回房。” “啊?回房?”王嬷嬷不解。 “对,回去再说。” 随后,便在众人不解中,一众主仆回了苏明妆的房间。 主仆走后,丫鬟春竹来到刘嬷嬷身旁,小声道,“嬷嬷,您觉不觉得,夫人有些怪啊?” 刘嬷嬷也疑惑,“是!看学士府人的反应,夫人平时在娘家好像不是这样,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得提防些。” 春竹,“是,嬷嬷!回头奴婢和姐妹们说一声,大家轮流盯着夫人,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刘嬷嬷点了点头,看向主仆离开的方向,“走,我们去看看她要做什么。” 之后,春竹叫上秋杏,随刘嬷嬷去了。 …… 苏明妆的房间。 刚一进门,苏明妆便问道,“王嬷嬷,您可会礼仪?就是那种特别标准的礼仪?记得我十三、四岁时,母亲专门从宫中请来位教养嬷嬷教我,当时我没坚持下去,现在想想,真是好可惜。” 众人惊掉下巴——小姐竟然说可惜!? 当初因为这事儿,小姐可没少闹。 宫里教养嬷嬷不是人人都能请到的,若是请来,那也是代表了宫里,是各个府的座上宾,别说小姐们不敢违逆,就连府里的老太君,也得对教养嬷嬷客客气气。 唯独在学士府,苏小姐不肯学,教养嬷嬷训斥、苏小姐还顶嘴,把教养嬷嬷鼻子险些气歪,不顾学士夫人挽留,连夜离开学士府,回到宫里。 至于回宫里是否在皇后娘娘那告状,就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在京城贵族圈人尽皆知,敢顶撞宫里教养嬷嬷、无视礼仪、无法无天的,除了玉萱公主,就是学士府的苏明妆了。 要不然,两人怎么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友?人称京城双珠? 学士府众人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小姐竟然因为没学到宫廷礼仪而惋惜! 王嬷嬷惊愕地张大嘴巴,“小……小姐……您确定您没事?” 苏明妆也知道,今日自己的表现太不符合常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找了个借口,她小心翼翼看向周围,见没外人,才道,“因为我……喜欢裴将军嘛,当然就想做得更好。” 突然声音一顿。 因为看见刘嬷嬷领着两名丫鬟进来,正好听见她说的话。 苏明妆花容失色——糟!这可怎么办? 第5章 她太羡慕顾翎羽了! 国公府下人听见,倒是没惊讶,毕竟京城人尽皆知苏明妆喜欢国公爷,也正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才编排诬赖。 众人心生鄙夷,却没表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站在房间角落,等着看这苏明妆又要耍什么花招。 苏明妆尴尬地咬了咬唇,之后道,“刘嬷嬷,你们能不能出去?”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道,“抱歉夫人,伺候主子是我们这些下人的本分,您若是在学士府,谁伺候夫人,奴婢管不着。但在国公府,奴婢若不在旁伺候,国公爷怪罪下来,奴婢担当不起。” 不是喜欢国公爷吗?那就直接搬出国公爷。 雅琴怒了,“你们别欺人太甚!” 春竹立刻反唇相讥,“欺人太甚的是你们!你们是怎么来我们国公府,难道心里没数?” “你说什么?” 场面剑拔弩张起来。 苏明妆吓了一跳,急忙大喊,“停!别说了,都闭嘴,我命令你们闭嘴!要吵改天吵,今天不行,不要耽误我的敬茶仪式!” 她可怕死了! 梦里,因为敬茶仪式的不愉快,裴夫人生气,所以当天晚上便吐血。 虽然……梦里她的悲剧主要原因是和锦王偷情,如今只要不偷情,她大概率不会那么惨,但……她想有好名声! 她太羡慕顾翎羽了! 骠骑大将军之女,顾翎羽与裴今宴一样,都是儿时神童、少年天才,文武双全、才貌兼备,上、可以带兵打仗立奇功、下、嫁给如意郎君美满一生。 顾翎羽的名声极好,京城中除了玉萱公主讨厌顾翎羽外,其他大小闺秀都喜欢顾翎羽,个个恨不得做其闺蜜,无论顾翎羽到哪里,身边都围了一群闺秀。 她真的太羡慕了!太羡慕了!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不学无术、任性跋扈,大家都不喜欢她,但哪怕一半……哪怕她只有顾翎羽的一半,或只有顾翎羽一根小拇指的能耐,她也满足了。 如今,她诬陷裴今宴、父亲到国公府闹事、裴夫人因此旧疾发作,人尽皆知,如果过一阵子裴夫人死,哪怕不是她气死,但世人也会将这罪名安在她头上。 不行! 她不想毁自己名声! 最起码在她和离之前,裴夫人身体都要健健康康的,无论用任何方法。 想到这,苏明妆坚定了信念,大吼一声,“你们听好了:无论是国公府还是学士府的人,谁耽误我的敬茶仪式,就滚出去!我这里绝不留人!” 哗! 众人哗然! 苏明妆见控制住局势,这才松了口气。 “王嬷嬷,还有多久到敬茶仪式?” 王嬷嬷愣了一下,之后急忙道,“回小姐,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苏明妆明艳的面庞白了一白,焦急道,“没时间了,我记得当时宫中的教养嬷嬷指导我时,你也在旁,你还记得内容吗?如果不记得也没关系,你知道多少,就教我多少。” 王嬷嬷见小姐认真,也不敢耽搁时间,“小姐放心,当时教养嬷嬷说的话,奴婢都记得呢!宫里规矩和我们民间大差不差,最大的区别便是姿态上。丫鬟端着托盘来时,小姐需双手捧住茶碗,双眼坚定不得飘忽,步伐从容、不急不缓,走到要敬之人面前一步远,才能递茶。 递茶时,屈膝、右膝低于左膝,双臂微屈向前奉茶的同时,背要挺直,头与脖颈都要向上,绝不能前倾……” 众人却见,夫人剪剪秋水一般的美眸,慢慢染了一层雾气,眼神也越发迷茫。 等了好一会,待王嬷嬷讲完了,苏明妆这才小声问道,“王嬷嬷,你刚刚说的这些,是当年教养嬷嬷教的,还是……你又添加了一些你自己的想法?” 王嬷嬷急忙解释,“回小姐,奴婢哪敢添自己的想法啊?这些都是教养嬷嬷说的,奴婢还漏了一些呢。” “啊?”苏明妆有些懵,“教养嬷嬷说了这么多?我怎么不记得?” 王嬷嬷哭笑不得,“您哪记得啊?当年您可一直和教养嬷嬷吵……”声音一顿,突然想起房间里还有国公府的下人,又改口道,“当年小姐您年纪小,不记得是正常。” 说着,忐忑地看向刘嬷嬷等人。 刘嬷嬷等人的眼神——就说嘛,苏家小姐是出名的不学无术,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的乖巧,也是装的。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就看她能撑多久。 苏明妆的思绪不自觉回到五年前,确实如王嬷嬷所说,她一直在找教养嬷嬷吵架。 教养嬷嬷教她眼神柔中带韧,她说教养嬷嬷眼睛小,眼角有眼屎。 教养嬷嬷让她行走时不要左右晃,她说教养嬷嬷也晃,因为屁股大。 教养嬷嬷气得要冲上来厮打她,她又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教养嬷嬷不沉稳不庄重,可怜的嬷嬷,越想越生气,不顾母亲的恳求挽留,大半夜离开学士府。 那时的她多无忧无虑啊?当然……也毫无教养。 她记得梦中,在母亲被她气死、父亲将她逐出家门,她把贴身奴婢卖掉换银子,银子却被口蜜腹剑的刁奴抢走,流落街头时,回忆最多的便是少女时期在家中无法无天的日子。 那段日子太美好了,有母亲在的时候太美好了…… 想着想着,两道温热、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她想回家,她不想嫁人,她一辈子都不想嫁人,只想在母亲身旁。 众人见苏明妆突然流泪,吓了一跳,王嬷嬷急忙掏出帕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硬撑,如果身体不舒服,奴婢就请大夫!奴婢觉得老夫人定会体谅。” 苏明妆抢过帕子,快速擦干脸上的泪,坚定道,“我没有不舒服,开始教吧!” 她发誓! 这一年,绝不能丢学士府的脸!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更不能气到裴老夫人,不能让裴老夫人死在她手里! 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撑一年! 一年后和离,她就回家! 苏明妆让雅琴模仿敬茶仪式的丫鬟,用托盘端来茶盏,她双手捧起茶盏,一步一步,极其认真地走到一个模拟长辈的椅子。 确定好距离后,缓缓福身,用尽全身力气绷紧后背,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肩膀酸痛。 房间内鸦雀无声。 包括刘嬷嬷等人,也都惊愕地看着一丝不苟练习仪态的女子。 苏明妆半蹲下后,并未马上起身,而是认真问道,“王嬷嬷,你看我的背直吗?” 第6章 她对不起裴老夫人 王嬷嬷伺候了小姐十几年,何时见过小姐这般认真? 想到在娘家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出嫁后在婆家如此伏低做小,就仿佛看到自家女儿受苦,一颗心像被人生生挖去半颗般疼痛。 “小姐,您做得很好。”王嬷嬷尽量压着情绪,不泄露哽咽。 苏明妆看着王嬷嬷红着的眼圈,若有所思, 少顷,她抬声道,“刘嬷嬷,你看呢?” 她怕王嬷嬷心疼她,不对她严苛,那便找个苛刻的嬷嬷来,房间里不就有个现成的? 春竹和秋杏吓了一跳,惊愕地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冷冷勾起唇角,低声道,“用不着疑惑,少夫人这是想在我面前好生表现,然后让我帮她说好话,讨好国公爷。”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小声问,“那……嬷嬷打算怎么办?” 刘嬷嬷眼底闪过阴冷,“不是想表现吗?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表现,但想让我帮她说好话,做梦!” 说完,便走上前去,“奴婢认为,少夫人可以再直一些,头也要抬高。” “好。”苏明妆知道刘嬷嬷有趁机报复的嫌疑,但她不在乎。 她就好比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严苛、才能保命。 …… 半个时辰后。 结束了临时抱佛脚的苏明妆,带着一众人去往裴老夫人所住的院子,知春院。 知春院,原名知春园,是国公府的花园,位于府邸西北角。 自从老国公去世后,裴夫人忧伤过度,便落下了个心疾的毛病, 白日里还好,一到夜里便喘不过气来,整宿整宿睡不着,汤药吃了不少,身子却不见好,日渐孱弱。 后来还是一位年轻太医想出了办法:既然难以喘息,那就找个好喘息的地方。 国公府花园有个天然池塘,下面连接地下河,常年清水潺潺。水池两旁又有两个奇石假山,两石夹一水,便形成了条甬道,早晚温差、水面升腾气流,气流被甬道加强,只要花园里有那么一缕风,这些混着水气的气流都会吹向正对着池塘的屋子,令人精神气爽。 裴老夫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搬了过来,竟真有奇效。 之后,便把知春园改成了知春院,供裴老夫人居住。 很快,一众人到了花园门口。 却见已有知春院的下人候着,却不见主院下人的身影。 王嬷嬷找了个下人问,“敢问,国公爷可到了?” 知春院的丫鬟对这陷害自家国公爷、臭名远扬的苏小姐愤怒得很,只是碍于仆人的身份,不得发作,“今日将军有公差,无法与夫人一同敬茶。” 学士府的下人瞬间怒了——安国公欺人太甚!哪有新婚第二日,不与新娘敬茶的?这么说,明日的回门也得让小姐自己回去咯? 苏明妆见气氛不对,立刻道,“裴将军确实有皇差在身,前几天就说给我听了,你们别大惊小怪。” “……”众人。 安国公和小姐亲自说了?怎么可能?这些天除了大婚拜堂那日,其他时间安国公就没出现过。 但自家小姐都这么说,她们这些当奴婢的,除了偷偷为小姐抱不平,也不能逾越,只能算了。 之后,丫鬟便将一行人请了进去。 这是学士府下人们第一次来知春院,之前没听说哪家当家主母住花园,如今一见,很是稀奇。 众人偷看自家小姐,却见小姐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故作端庄的走路姿态十分僵硬——当然僵硬了,刚学的,还没适应。 但小姐对知春院,却没什么好奇。 苏明妆确实对这里不好奇,因为太熟了。 梦里,只要裴今宴不理她,她就跑到这里“复仇”,她不开心,也绝不让裴今宴开心。 她知道,裴老夫人就是裴今宴的软肋,虽然有时候自己玩过火,把裴老夫人当场气晕,心有愧疚,但当看到裴今宴怒气冲冲地跑来与她争吵,复仇的快感,便瞬间压过愧疚。 如今跳出那个情绪怪圈,再回头看,却发现整件事最无辜的,便是裴老夫人。 ……她对不住裴老夫人。 苏明妆急忙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思绪——不能再想了,她必须集中精力应对即将发生之事,梦里的敬茶仪式可不顺利,因为来了位不速之客。 很快,众人到了门口。 一进去,便是宽敞的厅堂。 北燕国的习俗,新婚第二天是敬茶仪式,相当于新娘与婆家正式交际;第三天回门,相当于新郎与岳丈家正式交际。 敬茶仪式上,如果是未分家的大家族,新娘除了给婆婆敬茶外,还会给婆婆的妯娌,也就是伯母、婶母敬茶。 若是已分家的家族,新娘则是除给婆婆敬茶外,还会见到公公的妾室。 只是妾室不是坐着等新娘的茶,除贵妾可以坐在主母身旁靠后的位置,其他妾室都要站在主母身后。 安国公府的情况比较特殊,老国公与裴老夫人感情深厚,一夫一妻并未娶妾室;加之老国公的兄弟也很有出息,都分家自立门户,所以敬茶仪式按照道理,只有裴老夫人一位。 但梦里,裴老夫人的弟妹,裴二夫人也来了。 两人出嫁之前便是闺蜜好友,出嫁后又成妯娌,情同姐妹。 自从得知裴今宴招惹了怪胎、裴老夫人被气得旧疾复发后,裴二夫人便主动搬了来。 说是陪伴嫂子,实际上是来对付苏明妆。 梦里大闹敬茶仪式的主角,也是她和裴二夫人。 进入正厅,苏明妆抬眼看去,果然与她梦境里一样,宽敞明亮的厅堂内,坐着两位优雅妇人。 裴老夫人严氏其实年纪不老,也才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因为儿子袭得爵位,所以她提了辈分,被称为老夫人。 只是因为健康缘故,外加独子糟心的婚事,严氏面容憔悴,双眼下有着浓浓青色,略有干瘪的薄唇紧紧抿着,没有半丝喜气。 裴二夫人霍氏,穿着深松绿色长裙,外面是绿灰色褙子,柔化了将门女子的英气,多了一些贤淑,只是眉宇之间的狠厉彰显了此刻心情。 苏明妆忽略了对方要杀了她的眼神,低眉敛目,俯身道,“儿媳见过母亲,婶母。” 还没等严氏说话,裴二夫人便冷冷道,“呦,还挺有礼貌?我以为能上赶子陷害人的,会是怎样的粗俗恶妇。我说苏小姐,您这模样也不像是嫁不出去的,怎么就非要栽赃我们今宴?” 第7章 她真的不在乎 王嬷嬷等人震惊,可惜身为学士府下人,她们又不敢当面顶撞主子,只能暗暗着急。 严氏正要劝,二夫人霍薇便摆了摆手,用手势告诉妯娌兼好友——这件事你别管。 苏明妆垂眸,“……明妆知错了。” “???”众人。 严氏和霍薇都惊愕——今天这苏家小姐竟能忍气吞声?之前诬陷今宴,煽动苏学士来国公府闹事的劲头去哪了? 王嬷嬷等人,也懵了——打人不打脸,裴二夫人欺人太甚,小姐怎么会不生气? 苏明妆自然不生气,因为她知道,裴二夫人说的都是实话,她挨骂也是罪有应得。 她现在只想安稳度过这一年,一年之后与裴今宴和离,回到学士府,做一个乖巧孝顺的女儿,一直陪伴父母。 再者说,她把裴老夫人气病,别说骂她,便是把她绑在柱子上抽几十鞭子都是应该的。 只要给她留一口气,只要让她活着回家,她都能接受! 厅堂内,鸦雀无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霍薇哪是这么好对付的主儿?片刻惊愕过后,立刻冷笑起来,“苏姑娘不是出名的京城双珠吗,怎么就这么认错了?我很好奇原因呢,说说看。” 苏明妆恭敬回答,“从前是晚辈年幼无知,如今已为人妇,自需明事理、讲道理。” “哈?你以为这样,今宴就能看上你?不是当婶母的打击你,今宴那孩子最是有原则、好颜面之人,而且还记仇,他原谅不了你的。”霍薇笑吟吟,眼神一直在女子脸上,想捕捉她的懊恼和挫败。 苏明妆心里道:裴二夫人了解裴今宴,他确实记仇。 梦里,两人同一屋檐下、擦肩而过,他都不会看“她”半眼,她在他心里,甚至都不如国公府里的一条狗。 “明妆多谢婶母提点。” “……”霍薇脸上的冷笑慢慢收敛,唇线抿紧,眼神也有了杀气,用更恶毒的口吻道,“今宴心里有喜欢的女子,如果不是因为你栽赃,今宴早于她双宿双飞了!” 苏明妆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去——裴今宴现在有喜欢的女子?不会吧!?在梦里,这个时间段裴今宴一心扑在差事上,满脑子都是振兴国公府,哪怕是顾翎羽,也是后来出征,两人慢慢日久生情的。 当看到裴二夫人那得意的表情,她明白了——原来是故意说出来刺激她的。 这刺激可以说完全……不疼不痒,她真的不在乎。 不过,苏明妆转念一想——她相信这些会真实发生,但她以做“梦”的形式知晓,便有一个视角问题。 人心隔肚皮,她的视角当然看不到裴今宴心里在想什么,也许在顾翎羽之前,他还曾喜欢别的女子呢? 或者,裴今宴此时有喜欢的女子,但因为她的出现、因为她把国公府搅得天翻地覆,所以裴今宴便没心思在男女之事上,直接把那段感情淡忘了? 据她的了解,裴今宴这个人虽是奇才,但生性淡薄,哪怕是后期和顾翎羽在一起,两个人更多的也是惺惺相惜、相敬如宾,并不像有些性情中人那般挚爱浓烈。 想到这,苏明妆思忖片刻,又认真问道,“请问婶母,方便告诉我那位姑娘的身份吗……您别误会,我不是想报复,只是不忍心拆散一对有情人。如果裴将军愿意,可以娶那位姑娘为平妻,待满一年后,我与裴将军和离,这样裴将军就能和那位姑娘在一起了。” “……”霍薇直接被噎住了。 “……”众人。 苏明妆见裴二夫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也许人家只是想刺激她一下,她这般回答,倒好像是拆招,让裴二夫人下不来台。 裴二夫人身份特殊,苏家后期的衰败,母亲被气死、父亲把她赶出家门,也和裴二夫人有一些关系。 她自知自己是“京城双猪”,是众人口中的废物,她无才无能,不敢妄想对付这些未来的显贵,所以只能伏低做小,更何况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如果不是她招惹裴今宴,父亲也不会与裴家为敌,后期平步青云的裴家也不会把苏家斗败。 对!她不能把关系闹得太僵! 想到这,苏明妆主动为裴二夫人挽尊,“当然,裴将军愿意娶谁,是裴将军的自由,退一步说,裴将军的终身大事也由老夫人做主,刚刚是晚辈逾越了,晚辈道歉!” 说着,规规矩矩地福了一个礼。 “……”众人——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霍薇被气得脸色发白,“好……好……好你个苏明妆!难怪今宴会中你的圈套,果然有一手!” “……”苏明妆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解释。 “咳咳……”一旁严氏咳了起来。 苏明妆急忙关切问道,“老夫人您怎么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然晚辈快速敬茶,您早些回去休息?” 严氏虽不会表现出明显敌意,但对苏姓女子也没有半分喜欢,冷淡道,“无碍,不劳苏姑娘操心。” 霍薇冷笑出来,“我还在想,誉满天下的‘京城双珠’怎么会如此乖顺,闹了半天,是想早些结束敬茶仪式啊?” 为何苏明妆和玉萱公主被称为京城双珠? 因为,一个是苏学士和夫人的老来女;一个是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老来女,两人极其有缘, 不仅同年出生,而且都被父母惯坏,脾气骄纵不讲道理,在京城闺秀圈子里,人缘是顶顶臭的,没人愿意与两人交往。 至于为何叫“双珠”,表层意思是“老蚌得珠”,底层意思是“蠢笨如猪”。 苏明妆解释,“婶母您误会了,晚辈没有……” 没等其话说完,霍薇便挑眉阴笑,“不是来敬茶吗?来呀,开始敬吧。” 第8章 小姐有何目的? 所有人都能看出裴二夫人脸上的恶意,学士府的下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心里默默为自家小姐打气。 很快,有丫鬟捧着檀木托盘上前,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茶盏。 苏明妆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回忆王嬷嬷说的动作要领,一边将茶碗双手捧起,缓步走到严氏面前,挺直了腰杆,身子一矮,“母亲,请用茶。” 她知道裴老夫人讨厌她,所以平时尽量不用“母亲”这一称呼,只是敬茶时,不得不用。 果然,严氏听见“母亲”二字,眉头皱了皱,还是接过茶碗,打开碗盖,抿了一口。 之前那端着托盘的丫鬟立刻上前,严氏将茶碗放回托盘上,淡淡道,“起来吧。” “多谢老夫人。”苏明妆起身,立刻改了口。 严氏听见女子改口,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放松了些许。 方才端着托盘的丫鬟退下,另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有一盏新茶。 所有人提心吊胆起来,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裴老夫人不作妖,作妖的是裴二夫人。 果然, 苏明妆一丝不苟地进行敬茶仪式,但屈膝后,裴二夫人非但不接茶,还扭头和裴老夫人聊了起来。 “枫华,你今天气色不错,昨天晚上休息得怎样?” “……”严氏无奈,低声道,“这话题刚刚我们不是聊过?别闹了,快接茶。” 霍薇连看都不看面前半蹲的女子,继续笑盈盈道,“你这耳坠挺不错的,什么时候买的?” “……”严氏叹息,“戴了十几年了。” “真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摘下来给你瞧瞧?” “……薇薇!” “你的口脂颜色也不错,哪家店铺的?还有多余的吗,分我一份,你知道的,哪怕是同一家店铺、同一个工匠,不同时间做出来的口脂颜色也不尽相同。” “……”严氏彻底无奈了,但她又知道好友是帮她出气,她不能拆好友的台。 国公府的下人们得意洋洋,反观学士府的下人们红着眼圈、气得咬牙切齿,又担心她们金枝玉叶的小姐! 小姐在娘家,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这裴二夫人真不识好歹,哪怕学士大人和夫人,都没被小姐这般恭恭敬敬敬茶过。 众人不忍心看被欺负的小姐,却又不得不查看,一看,生生一愣。 因为小姐脸上没有怒气,反倒好像若有所思,思忖着什么。 苏明妆在想什么? 她回忆那个梦——梦里,她并没有这样蹲着敬茶,因为裴二夫人说第一句话时,两人就吵了起来,她指着她们破口大骂。 梦里的她,不仅骂了裴家人,骂了裴二夫人娘家霍家,还顺便骂了裴老夫人的娘家严家。 裴家、严家、霍家,都是北燕国有名的将门。 既是将门,家中便少不得负伤牺牲者,这些人都是英雄,但梦中的她哪懂这个?便说三家缺德事儿干多了,所以老天爷报复在家人身上。还说,裴今宴那个德行,难怪老国公早死。 当时裴二夫人气得举起椅子就要砸她,后来是裴老夫人气得晕过去、加之有下人阻拦,裴二夫人才没能成功。 苏明妆摇了摇头——太不应该了,她不应该说那些混账话! 正是因为有那些无畏生死的武官们流血牺牲,才有他们这些文人家族、或者普通百姓的安稳生活,她怎么能忘本,骂牺牲、负伤、落残的英雄呢? 霍薇见苏明妆摇头,冷笑道,“怎么,不乐意?嫌我们聊天,耽误你敬茶了?” 苏明妆急忙中断思绪,恭敬道,“抱歉,让婶母误会,晚辈是……昨天晚上睡落枕,刚刚脖子疼,所以先稍微活动一下,请您继续聊,不用管晚辈。” “……”众人。 霍薇的冷笑也僵在脸上,“你……” 苏明妆急忙垂下眼,逃避对方视线。 最终,霍薇气急败坏地夺来茶碗,狠狠喝了一口,然后摔在丫鬟的托盘上,“我这辈子最讨厌这群文官家的人,油嘴滑舌。” 苏明妆一头雾水——不是,梦里她破口大骂,裴二夫人嫌她没教养;现在,她恭敬顺从,怎么又嫌她油嘴滑舌了? 严氏对旁使了个眼神,有丫鬟端来一只盒子,送到了苏明妆面前。 严氏敷衍地抬了下手指,其意是,这是送新妇的敬茶礼。 苏明妆知道裴老夫人是不屑和她说话,便道谢,收了盒子。 到了裴二夫人这里,霍薇则是冷笑着从一只手上拽下手镯,鄙夷地递了过去,“不是稀罕吗?看你能不能消受得了。” 表面说的是镯子,实际上另有其意。 而且送镯子一般都送一对,这种送一只镯子,是明显的侮辱。 苏明妆还是双手接了,很认真地道谢,得到长辈们的允许,便带着下人们离开。 。 人走了,严氏终于忍不住道,“薇薇,你刚刚做得太过分了。” 霍薇红了眼圈怒道,“过分?到底是她过分还是我过分?今宴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要这么害今宴?不就是救她一命吗,她却恩将仇报,还偏偏编排今宴轻薄她! 今宴这孩子最是爱惜羽毛、看重名誉,她却让今宴身败名裂,还让她那混账爹来闹事、今宴的仕途前程威胁你,把你气病! 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后果。如果她没料到,那我就大发慈悲,给她上这人生一课!你觉得我过分?我觉得我还不够过分!我……我真想宰了她!” 霍薇越说越生气,一拳砸在一旁的桌上。 那桌是上好红木,木料厚实,而霍薇也未用内力,就这么生生肉砸,白皙的手背瞬间血肉模糊。 严氏吓得花容失色,“你发什么疯?快来人!拿药箱!” 知春院乱成一团。 另一边。 苏明妆一回来,就头大,因为从王嬷嬷到丫鬟们,哭成一团。 苏明妆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哭什么?这不都是我应得的?你们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应该知道我是如何嫁进来,我使了手段、败坏裴将军名声、毁了他终身幸福,难道还指望国公府上下对我尊敬有加?” 云舒嚎啕大哭,“那她们也不能这么对小姐啊!” 雅琴也哭道,“小姐恕罪,奴婢实在憋不住了,奴婢想说:如果小姐还像从前那般……奴婢也不会悲伤。但小姐现在生得国色天香,出身名门,又聪明勤奋,却被她们这般对待,小姐您图个啥?” 苏明妆苦笑着摇头,“国色天香、出身名门,就能害人了?我变好,就能抹灭从前的罪过,我就可以无罪?你不知国公府有多重视名声、我对裴今宴有多大伤害……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她心中感慨——如果她早一些梦见,就好了。 她定不会诬陷裴今宴,如今为时已晚……只要尽量止损。 王嬷嬷擦干脸上的泪,沉声问道,“小姐,您这么卑躬屈膝,有何目的吗?” 苏明妆表情认真,点头道,“有。” 众人一愣,不解看去——小姐有何目的? 第9章 真是邪门 苏明妆看着一双双红肿如桃的眼睛,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心思,“不告诉你们。”说着,还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众人。 雅琴哭笑不得道,“小姐,您告诉奴婢嘛,奴婢真的太好奇了。” 云舒,“是啊,求求小姐了,奴婢给您磕头。” 苏明妆看着梦中,自己愧对的两名丫鬟,轻声道,“好吧,当初……是我一时不甘心,冤枉了裴将军。大婚那日我便后悔,因为现在不仅裴将军痛失幸福,连我自己的幸福……也作没了。 那天我想了很多,所以打算亡羊补牢。 北燕国律法,婚后一年才能和离,三年才能休妻。所以我打算这一年尽量弥补我的过失、为自己赎罪,一年后便请求裴将军与我和离。” 众人吃惊! 小姐竟想和离?小姐前些日子还死活要嫁进来呢,这才嫁进来一天就要和离? 苏明妆苦笑,“我是不是很作?我确实……太不应该了。” 王嬷嬷急忙道,“小姐切勿自责,小姐年纪还小,任性一些是应该的,谁打娘胎里就懂事?都是一点点学会的。” 雅琴等人也纷纷安慰,“是啊,是啊。” 苏明妆再次愧疚地看了众人一眼,之后用发誓一般的严肃口吻,“谢谢,这一次,我定不会负你们!只要我苏明妆在的一天,便会让你们衣食无忧!” 众人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其实她们也没那么忠心,毕竟小姐确实任性跋扈、阴晴不定,从前动不动就打骂她们,他们背后也会偷偷说小姐坏话,埋怨小姐。 现在看起来忠心,是因为到了国公府,有了共同的敌人,不得不抱团。 “王嬷嬷,”苏明妆道,“拿五十两出来,你们按照等级,把银子分了吧。” “啊?”众人震惊又暗喜。 苏明妆莞尔一笑,“未来一年,我要在国公府伏低做小,你们怕是也要生窝囊气,便拿这银子抓一些补品,养养身子。或者买一些好玩的东西,散散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等我们回学士府,有的是好日子过。” “……” 众人惊呆在原地,之后不知谁带头哭了一鼻子,剩下的也嚎啕大哭,哭得更凶了。 苏明妆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怎么又哭了?她说错话了吗?果然,说话也是一门学问呐! 她和玉萱公主就不擅长说话,无论其他闺秀们聊得多融洽,只要她们两人加入,立刻便没人接话。 不仅不说话,还用眼神挤兑她们。 从前,她认为是因为闺秀们嫉妒她和玉萱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现在才醒悟,是单纯嫌弃她们说话难听罢了。 想到这,苏明妆懊恼地叹了口气,“王嬷嬷,要怎样,才能学会‘说话好听’呀?” 王嬷嬷急忙道,“小姐切勿妄自菲薄,小姐说话极好听呢。” 其他丫鬟也立刻点头如捣蒜。 “……”苏明妆。 苏明妆坐在软榻上,两只白瘦的小手支着下巴,思考这个问题要去问谁。 问丫鬟,肯定是问不出答案的。 问母亲怕是也问不出,她便是骂人,母亲都觉得她单纯可爱。 问玉萱公主?算了吧,公主比她还不会说话。 “王嬷嬷,给我找本书看吧。”人们不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王嬷嬷一愣,“啊,这……抱歉小姐,我们……没带书。” 苏明妆不解,“为什么?” “……因为小姐从前最讨厌的便是看书,还说,要求在明珠院看不到一本书、一页纸,否则就要……不高兴。” 苏明妆这才尴尬地想起,自己从前不学无术——因为那梦的原因,她好似已经活了几十年,从前在学士府的生活,竟像上辈子一般。 “既然没有,就去买几本吧,”苏明妆道,“你们谁闲着,去一趟书铺买书,别报我们身份,只让掌柜的推荐几本,说适合女子看的便可。” “是,小姐。”雅琴从王嬷嬷那领了银子,立刻匆匆去了。 苏明妆又问,“琴可带来了?没琴的话,可带了刺绣的针线、撑子?” 王嬷嬷急忙回答,“带了!带了!带琴了!” 心中想着——小姐终于长大了,竟然要学琴,如果夫人听见,一定高兴!回头就打发人回学士府,告诉夫人这个好消息……哦不对,明天小姐就要回门,就能见到夫人,不用专门递消息。 很快,一把崭新的琴,被取了来。 实际上,苏明妆在学士府是不弹琴的,从前被夫人劝着学会指法,勉强能弹两个曲子,就再也不肯碰琴。 如今出嫁带琴,也是为了个面子,告诉国公府的人:她们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下人们摆好了琴,苏明妆坐在琴凳上,一边抚摸着琴,脑海中一边又涌出梦中不堪回忆。 她急忙甩了甩头,制止自己不继续想,然后弹了首最简单《长相思》。 惊讶的发现,她竟还真弹了出来, 虽然短短的曲子被她弹得磕磕绊绊,错音频频,但好在完整。 而且她还惊讶的发现,一曲弹完,她竟还想继续弹,丝毫不疲倦。 她又把《长相思》弹了一遍,比上一次流利了很多,错音也少了。 之后她又弹第三遍,一边弹琴一边纳闷:弹琴这么有趣,她从前怎么会不喜欢呢?真是邪门。 那,从前她都玩什么? 好像每天和玉萱公主无所事事,要么逛街瞎买,要么马车游行,要么找个诗会、聚会,去给大家添堵,和大家吵架,看他们吵不过她们的样子。 现在转头一看,之前的十八年,活得竟那般空虚浮夸,还不如在家中看看书、弹弹曲。 一个时辰后。 雅琴赶了回来,因怕小姐等急了,所以一个来回几乎都是用跑的。 “小姐,奴婢把书买回来了,”雅琴气还没喘匀,就开始介绍起来,“这几本,是《警示名言》掌柜说,无论是谁都要看的。这几本是这几年文人的诗集,但这本《菡萏集》掌柜大力推荐,说是一名叫什么的才女写的,闺秀们都喜欢读呢。” 王嬷嬷听见,吓了一跳,拼命对雅琴使眼色,因为从前小姐和玉萱公主最讨厌的就是才女了,她们认为才女都故作清高、假惺惺的一脸婊样。 雅琴看到王嬷嬷的眼神,这才猛然惊悟——糟了,她满脑子都是小姐的大变样,竟忘了小姐的喜好。 再看苏明妆,率先拿起了《菡萏集》翻看,细细地读了第一首小诗,之后笑道,“不愧是书铺掌柜,推荐得果然好。等回头忙完,我自己去那书铺选几本好书回来看。” “!!!!”众人。 苏明妆没向大家解释,让丫鬟们下去休息了,她则是窝在房中,一会弹弹琴、一会看看书,时光过得很是悠哉。 一晃,到了夜晚。 沐浴过后,苏明妆躺在床上。 本想临睡前再看会书,但想到第二天回门,能回家看到父母,心情又激动难耐,看不下一个字。 后来干脆把书放一旁,躺在被窝里偷偷高兴。 她枕着胳膊,回忆母亲温柔的面庞,思绪却不自觉又到了知春院—— 梦中的敬茶仪式,她大闹一通,到了夜里裴老夫人便吐血,然后裴今宴大半夜闯进她房间,拽着她衣领把她拖下床…… 第10章 改变不了她作过妖的事实 梦里,她被裴今宴拽着衣领,从雁声院生生拖到知春院、裴老夫人床前,甚至连双鞋都没让她穿。 她当然不服,对着裴今宴拳打脚踢。 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又如何敌得过文武双全的安国公? 还有,那裴今宴也是手段高明,先让国公府的人把她的陪嫁下人抓了,关在柴房,让她孤立无援。然后没打她、没骂她,直接把她的四肢关节卸了。 没错,就是骨头上的关节…… 关节错位,剧痛无比,她嘴巴又被塞了巾子,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生生疼了一夜。 第二天,裴今宴又把她关节安了回去,而她身上无外伤、无淤青,也没个证人,连诉苦都没法诉。 想到那一夜的折磨,苏明妆不寒而栗,美艳的面庞一片苍白。 世人赞誉裴今宴为玉面将军、翩翩君子,却不知,那清俊绝尘的外表下,有着如何阴险毒辣的手段。 她也想不通,在梦里,她明明被裴今宴虐得很惨,为什么还越挫越勇,不知死活地凑上去找死?只要心智正常的人,都应该逃才是! 转念一想,也许那时候的她……年轻吧。 十八岁,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像现在,虽也是十八,但一场噩梦让她经历悲惨人生,她内心就如饱经风霜的老妪,哪还拥有朝气和勇气? 一阵倦意袭来,苏明妆抱住自己,纤细的小人在被子里生生缩成一团,以此来增加安全感。 “还好……今天没得罪裴老夫人,老夫人不会吐血,裴今宴也不会来找我,”她惺忪呢喃,“这辈子,不想和裴今宴再有什么交集了,下辈子也不想,下下辈子……” 。 深夜,雁声院。 苏明妆隐约听见门外一些声音,便猛地惊醒——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她睡眠便不好,哪怕再困倦,一夜也会莫名惊醒许多次。 确定自己还在国公府,而不是和离后、被学士府驱逐出门,才能勉强继续睡。 她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外面声响。 好像听见云舒刚要喊,便被捂了嘴,之后呜呜地喊声和挣扎声越来越小,仿佛被人绑走。 绑!? 等等,梦里,裴今宴来抓她时,便提前把雁声院的下人都绑到了柴房。难道裴今宴又来抓她了? 为什么? 敬茶仪式她明明没惹老夫人生气! 虽然心中困惑,但苏明妆手上没停,已经快速起身穿鞋穿衣,又冲到梳妆台前抓起一根簪子,快速把柔顺秀发简单盘一个发髻。 在盘完的瞬间,门被人踹开。 皎皎月光之下,一袭紫袍、身材修长的男人如同下凡谪仙,又仿佛索命修罗,暗藏杀机地站在门口,一双阴鸷嗜血的眸子瞪向房内。 强烈威压让苏明妆心脏仿佛被人攥紧,疼到窒息。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裴将军,我在这里。是不是老夫人身体不舒服?今天敬茶仪式我并未惹老夫人生气,裴二夫人和下人都能为我作证!” 她怕自己像梦中那样,被裴今宴拽着衣领拖到知春院,所以用最快的语速为自己解释。 肉眼可见,门口那尊杀神一怔,仿佛没料到那奇葩蠢货竟这般警觉,语调冰冷道,“你确定,没发生冲突?” 苏明妆这才注意到,裴今宴还穿着殿前司暗紫色官服,并非便装,想来是刚从衙上回来。 多半是听说敬茶仪式后,老夫人身体不适,就直接杀来了雁声院。 “我以项上人头保证,绝没惹老夫人或裴二夫人生气。将军若不信,我现在就随将军到知春院,知春院下人若说我白天冒犯两位夫人,我立刻自刎在将军面前!” “……” 房内,一片死寂昏暗, 灯烛未燃,唯有月光透过薄窗棱纸,进行寡淡照明。 男人五官清俊、肤色白皙,若不看官服,甚至都看不出其是练武之人。 苍白月光照在男人脸上,让他一双湛然若神的黑瞳,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令人无法揣摩。 苏明妆怕极了,一动都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为他知道这男人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她怕他再堵了她的嘴、卸了她的关节,让她疼上整整一晚。 房内传来骨骼脆响,是男人捏拳头的声音,苏明妆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小声道,“裴将军,我们能出发了吗?” 男人狠狠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大步离去。 苏明妆见自己不会被拖走,狠狠松了口气,之后就要跟过去,却一不小心,跌倒撞在椅子上,撞得眼冒金星。 原来是刚刚太过紧张,双腿僵硬不听使唤。 她顾不上疼痛,急忙爬起来,之后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 知春院。 当苏明妆只身一人赶来时,却见整个花园灯火通明, 靠近房屋便闻到浓重药味, 裴今宴在房间门口,听大夫正说着什么,面色凝重。 苏明妆都要哭了——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白天没气裴老夫人,裴老夫人怎么又吐血? 老天爷这是非要她的命吗? 往来下人们看见苏明妆,并未理她。 苏明妆自知自己不受待见,也未自讨没趣,见一个药童拎着药罐进来,急忙叫住,“请留步,我是裴将军的新婚妻子,请问老夫人的情况如何?” 那药童一听是国公夫人,不敢怠慢,急忙老老实实地汇报了,“回夫人的话,老夫人旧疾发作,比较危险。” 苏明妆的心狠狠漏掉半拍,“旧疾发作,可……吐血?” 药童,“吐过。”心中疑惑,夫人怎么知道老夫人发作吐血? 苏明妆眼前一黑,险些没当场晕厥——梦里,她大闹敬茶仪式,把老夫人气吐血就算了;但今天她明明谨小慎微,人家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夫人为什么还吐血? 或者说……梦里老夫人吐血,并非她大闹敬茶仪式,她用不着自责? 但她自不自责,又有谁在意?又能决定什么?改变不了她曾经犯的错! 药童见夫人脸色越来越白,便安慰道,“夫人放心,家师已为老夫人开了药,喝药后应该就能缓解。” 苏明妆又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裴今宴,身子忍不住颤抖——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药童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夫人,小人得去煎药了,先失陪。” 苏明妆灵机一动,“煎药?我也去!” 药童一愣,“啊?!” 第11章 要好好孝敬爹娘 药童哪敢让堂堂国公夫人煎药? 但夫人要求,师父又忙着和国公爷说话,没人帮他做主,便只能被迫同意了。 一刻钟后。 翁郎中安慰道,“将军也别太忧虑,老夫人是心病,只要不受刺激,慢慢养着,再寻一些好药材,定会养好。” 裴今宴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令人不寒而栗,浓密睫毛盖住的幽深黑瞳,里面杀意汹涌。 话刚说完,翁郎中就后悔了——不受刺激?怎么能不受刺激?京城谁人不知,国公爷被迫迎娶学士府那被惯坏的骄纵女子? 昨天晚上婆娘还一边缝补一边聊天,说如果她是裴老夫人,文武双全的儿子一生幸福被毁,气也要气死。 翁郎中自知说错了话,尴尬地轻咳一声,“咳……要不然……将军进去陪陪老夫人,在下去瞧瞧药煎得怎么样。在下那弟子,最是喜欢偷懒。” 裴今宴收回思绪,眸中的杀意也淡了淡,“郎中受累了。” “不敢,不敢。” 翁郎中急匆匆跑到院子角落,那个搭起来专门煎药的小屋。 却见他的弟子白芷,此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火炉旁边,蒲葵扇被红裙女子抢了去, 那女子坐在炉旁,神情认真、手脚笨拙地扇着炉火。 药童都快急哭,“师父您可算回来了,这位……这位是国公夫人,非抢我的活儿,要亲自给老夫人煎药。” 翁郎中吓了一跳。 再看去,却见女子毫无形象地坐着小凳,白嫩的脖子伸得老长,明眸大睁,一眨不眨地盯着炉内火苗,小心翼翼地扇蒲扇。 女子的发髻应是匆忙挽起,此时略有散乱,几缕半长的发丝垂下,搭在颈间,被一阵一阵火风吹起。 飞起的乌发,将女子本就瓷白的皮肤,衬得好似软嫩豆腐,也衬得女子精致侧颜娇若芙蓉。 女子峨眉紧皱,还紧张地咬着唇,红粉色的唇,硬是让她咬得发白。 知道的,知晓这是在煎药。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一丝不苟炼什么仙丹。 翁郎中心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京城双珠”,那个娇惯跋扈、不讲道理的学士之女? 在他想象里,那女子定容貌粗俗不堪、神色戾气,但眼前的女子,专注柔美,和他想象正好相反。 翁郎中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这位是国公夫人?” 白芷连连点头,“是!她自己说的。”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翁郎中肯定揍白芷脑袋,他不敢耽搁,俯身上前,“请问,您是国公夫人?” 苏明妆依旧死死盯着火光,“抱歉,我知道抢了你们的工作,但我有我的苦衷,万不要和我抢!就让我把药煎完,求你们了!” 翁郎中惊愕——有苦衷?必须要煎药?难道真是国公夫人把老夫人气病? 却在这时,身后一阵脚步声。 翁郎中师徒转头看去,发现是裴将军,急忙解释道,“将军是这样,刚刚夫人得知老夫人病情,所以想亲自为老夫人煎药,以尽孝心。” 既是为徒弟解释,也算是为国公夫人说一些好话,毕竟抛开从前耳闻,他对这位国公夫人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 裴今宴冷眸,盯着苍白面色、额间缓缓流下冷汗的女子,“你想将功赎罪?” 苏明妆紧张地咬了咬唇,小心扇着风,“……如果可以的话。” “哈,”裴今宴如听到天大笑话般耻笑,“苏明妆,你觉得可以吗?先污蔑他人清白、再以亲人相威胁,达成卑鄙无耻目的,然后再伏低做小几天,煎上几次药,就能将功赎罪?就能让人原谅你的下作手段?那我可不可以先屠你苏家满门,再去负荆请罪?” 翁郎中吓了一跳,“嘘!小声!将军慎言!话不能这么说啊!” 苏明妆愣了愣,随后便明白过来,裴将军是误会她了——她说“将功赎罪”,指的是今天老夫人犯病,并没指望他们彻底原谅她、接受她。 而且她也不奢望他们接纳,只要别太记恨、一年后让她顺利和离就行。 当然,她自知自己罪大恶极,会尽全力补偿。 翁郎中与国公府有几十年的交情,与老国公也是好友,自然不想看仕途正盛的裴今宴,得罪权豪势要的苏家, 哪怕真要敌对,也得养精蓄锐,待国公府势力稳固,再与苏家翻脸。 翁郎中担心裴今宴年轻气盛,干脆一把拉住其手腕,将他往屋子里拖。 然而,别看裴今宴看似身形消瘦,实际上官袍之下肌肉发达,岂是一个老头郎中能拉得动? 翁郎中无奈,低声劝道,“将军你随我来,我再和你说说老夫人的病情。” 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握了握男子手腕。 最后,裴今宴还是跟着郎中走了。 两人一走,苏明妆便身子一软,后背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白芷上前,小声道,“夫人,还是让小人来煎药吧?” 苏明妆摇头。 白芷拗不过,也只能在旁陪着。 苏明妆坐在小凳上,一边小心伺候着火候,一边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危机解除了,裴今宴不会卸她关节……最起码今天不会卸。 裴今宴也应该问过知春院下人,敬茶仪式的情况。 提起敬茶仪式,她的思绪不自觉飘远——梦里,她大闹敬茶仪式后,老夫人吐血。 但今天,她没闹敬茶仪式,为什么老夫人也吐血? 看来有些事,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就好像裴今宴没与她一同参加敬茶仪式的原因。 在梦中,她以为裴今宴厌恶她,所以故意不请婚假,不陪她回门(当时,她还因此闹过),但现在转念一想,也许没这么简单。 裴今宴厌恶她是肯定,无需质疑。 但没请婚假,也许确实是因为公事繁忙,事业心重。 深夜裴今宴到雁声院找她时,还穿着官袍,说明刚从衙上回来;身上没有酒气,说明并未应酬,而是一直在忙公事。 而且,就算裴今宴厌恶她,不陪她回门,也不能连敬茶仪式都不参加吧? 毕竟敬的是老夫人,不给自己母亲敬茶,也出不了什么气。 殿前司那么忙吗? 梦里,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大事? 突然,苏明妆生生一怔——等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忙不忙与她何干?她只要伏低做小地过完一年,尽量别得罪老夫人和裴今宴,顺利和离就好了。 只要和离,她就又能做回从前无忧无虑的苏家小姐了。 想到明天能回家看见爹娘,苏明妆心情也好了起来。 …… 清晨。 哪怕一夜没怎么睡,苏明妆还是起了个大早,精神饱满的梳妆打扮,“雅琴,你昨天不是要给我梳牡丹髻吗?今天梳吧,用上那套粉水晶琉璃头面,还有红色绢花。” 想了想,又补充道,“再配两条红色丝带,口脂也要最红的。” 众人懵了——不是,今日国公爷不陪小姐回门,小姐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苏明妆当然高兴了,能见父母嘛。 不过盛装打扮的原因,倒与心情无关,而是尽量模仿出嫁前的状态,不让二老担心。 梦中,因为她的任性妄为,把母亲气死,害了父亲的仕途。 如今,她绝不会那样, 她会尽全力、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好好孝敬爹娘! 第12章 安国公是小姐命里一道坎啊 半个时辰后,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出现在铜镜中。 雅琴和云舒惊叹,“太美了!小姐,您真适合大红色,要不然您以后就穿红色的裙子吧?” “是啊是啊,只是这粉水晶琉璃头面稍不理想……小姐,要不要试试那套血珊瑚头面,配这一身大红,定是更美艳。” 苏明妆瞧着铜镜里雪肤明眸艳唇的女子,是一丁点都不喜欢。 因为她知道,那些披着人皮的狼,是多么垂涎她这张脸、这身子。 在她落魄之前,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她不检点、说她是扫把星;当她落魄后,又第一时间跑来要包养她,要她做外室。 想到那些男人丑陋的嘴脸,苏明妆便想作呕,她想现在就把华服撕了、头面拆了,随便套件素净的衣服,却又不能…… 为了她的婚事,父亲和国公府撕破脸,如果她现在“性情大变”,父母定以为她受了委屈,到时候父亲保不齐还得给国公府施压。 父亲以为国公府是子嗣单薄、逐渐日落西山的家族,殊不知裴家养精蓄锐,还有两年,裴今宴就会被皇上委以重任,立下大功,平步青云。 还有裴二夫人的独子、裴今宴的堂弟裴今酌,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可怕人物! 裴今宴和裴今酌两人一武一文,成为皇上的心腹、左膀右臂,而苏家衰落便与两人有关! 她肯定会把这个信息告诉父亲,但父亲是否能信,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父亲信,能阻拦裴家崛起吗? 能阻拦固然是好,若阻拦不了呢?还不如现在尽量化干戈为玉帛,自保平安。 也正是因此,她要维持现状,不能让父母以为她出嫁后受委屈所以性情大变,先报喜不报忧,再慢慢做出改变。 当然……她也无“喜”可报。 苏明妆思考过后,道,“好,听你的,换血珊瑚头面。” 两人喜出望外,“这才对嘛!” 之后便兴高采烈地给小姐换头面了。 少顷,血珊瑚头面佩戴在发髻上,鲜红欲滴的血珊瑚,乌黑亮泽的发髻,雪白滑嫩的皮肤,还有鲜如樱果的唇,强烈对比慑得人难以移眼。 雅琴和云舒被惊艳之余,下意识互相看一眼,交换眼神——小姐这么美,安国公却不喜欢,那安国公要么有眼疾,要么就是断袖! 苏明妆倒是没注意到两个丫鬟的小动作,起身往门外走,想早点回家见父母。 刚出房门,迎面撞见匆匆赶来的王嬷嬷。 她方才就听云舒说,王嬷嬷大清早去看大夫去了,因为昨天安国公的下人来绑人,王嬷嬷挣扎激烈,头不小心碰到了门框。 “王嬷嬷你怎么来了?早晨,我不是让下面丫鬟通知你,让你休息一天吗?”一边说着,一边向王嬷嬷的额头看去。 果然,见嬷嬷额头肿了老大,现在红中带紫,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嬷嬷殷勤笑道,“奴婢多谢小姐关心,但碰了下头而已,哪那么娇气?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干活,小磕小碰是常有的事,今天奴婢不能休息,一会还得回夫人的话呢!” 王嬷嬷口中的夫人,是学士夫人。 苏明妆点了点头,眼底隐着动容,声音更柔了一些,“嬷嬷从我银库里拿五两出来,买些补品,补补身子吧。” 王嬷嬷一愣,急忙道,“这怎么行?小姐昨天才拿出五十两打赏我们,今日怎么又打赏?使不得啊!天天这么打赏,金山银山都不够!” “我说赏,就要赏。”苏明妆执拗地说了句,便没再和多说,出了房门,快步往院外走。 下人们知晓小姐归心似箭,也没拖拉,立刻带上东西,跟着去了。 很快,一众人到了府门口,上了马车。 苏明妆和王嬷嬷、雅琴云舒乘坐一辆,其他小丫鬟挤另一辆,还有一辆马车专门放着礼品。 车辆启动,在路上快速行驶着。 苏明妆透过车窗,看着不断后退的景致,想到马上要见到父亲和母亲,勾起的唇角就没放下过。 王嬷嬷看见小姐的表情,小声感慨,“果然啊,出嫁后,才知道娘家的好。” 从前小姐在学士府极任性,哪怕夫人天天哄着,小姐也时不时给夫人脸色,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学士府下人们甚至私下里还说,小姐以后多半是白眼狼,出嫁后不认爹娘还算好的,搞不好还会坑了爹娘。 只是没想到,小姐和大家预想的截然不同,自从出嫁,就好像一夜长大了一般,乖巧懂事,落落大方。 王嬷嬷心里这么赞叹着,哪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苏明妆已经经历了不堪的一生。 苏明妆听见王嬷嬷的话,心里想着——是啊,人只有失去了,才懂珍惜。但当懂这些道理时,往往一切都晚了。 不过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又觉得自己是极幸运的,竟然能失而复得! 她应该感谢那个梦!让她如梦初醒!让她更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不仅是父母,还有身旁人。 想到这,苏明妆收回视线,笑吟吟地对其他三人道,“王嬷嬷说得对,出嫁后才知娘家的好。同样,出嫁后也才知娘家人的好,因为你们对我好,所以我以后的打赏,你们不要有负担。” 三人愣住——小姐意思是……她们是娘家人?但她们只是下人啊! 很快惊愕又转变为感动——从前小姐根本不把她们当人看,如今却直接当家人,她们何德何能? 苏明妆笑着对王嬷嬷道,“刚刚嬷嬷的话,我不赞同。嬷嬷说,照我这么打赏,金山银山都不够。但如果按照一天五两打赏,一个月也才一百五十两,我从前随便买个头面差不多也这个数,买回来摆弄两天也就压箱底了,平日里戴来戴去的,永远是最喜欢的几个。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买头面的钱,分给你们,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三人惊得嘴巴大张,上上下下打量小姐,总觉得这话不应该从她们小姐嘴里说出,小姐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苏明妆尴尬地咳了两声,红着脸道,“我刚从书里学的,不许笑话我!” 云舒摇头如拨浪鼓,“奴婢怎么会笑话呢?小姐说得好好!谁说我们小姐胸无点墨,小姐明明是才女!” 雅琴也道,“对!我们小姐就是才女!以后我们就是才女的丫鬟了,出门都风光。” “臭丫头,竟敢揶揄我?” 主仆三人直接闹在一处。 王嬷嬷看着打闹说笑的三人,红着眼圈感慨道——虚心好学、温柔谦和、落落大方,这才是她心目中学士府小姐的模样,学士和夫人看了,定会高兴。 王嬷嬷一边想着,一边掏出帕子擦眼角的泪,心中又道——本来她觉得小姐和安国公是孽缘,如今一看,倒也不全是孽缘。小姐竟因祸得福,长大懂事了。 看来,安国公是小姐命里一道坎啊。 。 很快,马车在学士府门前停下。 当看见府门前站满的下人时,苏明妆惊愕在原地,双眼大睁、瞳孔震动,紧接着眼泪如破堤的洪水,奔涌出来,几乎眨眼之间便泪流满面。 王嬷嬷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 苏明妆哽咽道,“原来……是这样……” 第13章 分明是讨债鬼 苏明妆为何哭? 因为梦里,她昨天晚上被裴今宴卸了关节,疼了整整一夜,今天白天睡了一整天,到傍晚时才回娘家。 当回娘家、到达的学士府门前时,也是这些下人在等她,而且脸色都不怎么好。 她当时本就因为裴今宴憋了一肚子气,看见面有菜色的下人时,更是大发雷霆,还没进门,便逼着下人们跪在门前自扇嘴巴,扇到她开心了、满意了,才进府门。 即便如此,她心情依旧不好,对着父母大发脾气。 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下人们面色不好,因为……他们在府门外等了整整一天啊! 她甚至脑海中浮现出了画面——她出嫁后,母亲担心、思念,茶不思饭不想,可算熬到回门日。 母亲早早起身,打发着下人出来等,生怕怠慢了女儿,寒了女儿的心。 她……她之前为什么会那么做? 为什么会伤了那么多人的心?她……她真是罪大恶极! 雅琴和云舒自然不知小姐在想什么,只以为小姐出嫁后想娘家,急忙掏手帕为小姐擦泪,一边陪着哭一边哄着,“小姐别伤心,即便您出嫁了,国公府和学士府离得不远,您想什么时候回来,就能什么时候回来。” “是啊,回头咱们买马车,奴婢去学赶车,小姐想家咱们立刻出发,一天三顿回学士府吃都行。” “对对对,甚至晚上您可以等着学士大人、夫人睡下了,再回国公府,大不了咱们买通国公府的门丁,这件事交给奴婢办,奴婢肯定能办成。” 苏明妆哭得更凶了……她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关心? 她从前对她们一点都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打骂人,她不是人! 学士府门前下人们见小姐马车回来,却半天没动静,纷纷不解。 管家上前,问车夫情况。 车夫小心翼翼透着马车门缝看一眼,小声道:小姐在哭,丫鬟在哄。 管家了然,回去和其他人说了情况,众人也是惊愕地抬头看天,瞧瞧太阳是从东边出来还是西边出来,或者,是不是要下红雨。 否则,小姐怎么突然有良心了? 小姐任性跋扈、缺心眼、白眼狼、脾气不好、尖酸刻薄、目中无人、自大自负,他们早就习惯了。 他们大清早跑出来等着,也不是真盼小姐回来。正好相反,他们巴不得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小姐这辈子都别回来。 学士府若没有小姐,一切安好。 有小姐后,学士夫人参加聚会都被人白眼,学士总得给小姐善后、赔礼道歉,还和国公府撕破了脸。 这还不算! 之前那些看好安国公,想招安国公当女婿的几位大人,也都和学士翻了脸,有的甚至直接说老死不相往来。 小姐哪是什么老蚌得珠,分明是讨债鬼! 如果没有小姐,学士和夫人的日子得多舒坦? 马车里。 王嬷嬷陪着小姐哭了一会,之后轻声劝道,“小姐,两个丫头说得对,以后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不用那么伤心,夫人想必在院子里等小姐呢,小姐再不出去,搞不好一会夫人自己出来了。” 苏明妆一听,急忙压住情绪。 她已经这么不孝了,哪还能让母亲亲自出来迎接? “云舒,你把巾子用冷水镇一镇,给我擦脸。” “是,小姐。” 他们乘坐的马车,虽然规格不如皇家辇车,但内部也是精心布置,所需之物一应俱全,双层紫砂水壶就有三个。 分别装着热水、常温凉白开,和从井里打出来,放了冰块的冰水。 很快云舒便将冰凉凉的巾子拿来,本要为小姐擦脸,却被小姐婉拒,自己接了巾子敷在脸上冰镇起来。 “还有冰水吗,你们也擦一擦,咱们回家便高高兴兴,别让她们担心。”苏明妆道。 “是,小姐。”三人也将帕子蘸湿,擦了脸。 冰镇巾子有效果,不大一会,苏明妆哭肿的脸便恢复正常,只是眼睛周围还残留粉红。 也因为这么一折腾,早晨脸上擦的胭脂水粉都卸了去,露出嫩得好似掐出水的雪白皮肤。 雅琴赞叹小姐的好皮肤,控制自己想摸一把的冲动,柔声问道,“小姐的妆都没了,奴婢带了妆粉,给小姐重新画一下吧?” 苏明妆皱眉,“不画了,别让大家久等。” 早晨她强忍着抵触化妆,是为了符合之前自己的形象,怕改变太大,父母担心。 如今大家都知道她哭一场,有了借口,索性就不画。 之后,云舒先下了车,之后接小姐下车,然后是雅琴和王嬷嬷。 小姐一露面,学士府的下人们便上前问安,表达欢迎。 苏明妆愧疚地看了众人一眼,轻声道,“免礼。你们很早出来等我吧?让大家久等了。” 之后扭过对王嬷嬷道,“每个人赏一两,管事三两,管家五两。大热天的,给大家买点凉茶,祛祛暑。” “是,小姐。”王嬷嬷答应后,立刻掏出钱袋准备了。 昨日,小姐便叮嘱她,让她拿三百两兑换成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大吃一惊! 小姐要赏他们? 从前小姐不瞪他们一眼、骂他们一句就不错了,连小姐身旁的贴身丫鬟都很少得赏,哪轮得到他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下人得赏? 而且一赏就是一两银子。 要知道,学士府死契下人一个月工钱也才三到八两不等! 众人齐齐跪地,感谢小姐打赏。 苏明妆若有所思地看向众人,幽幽叹了口气,“起来吧,都保重好身体。” 说完,便进了府门。 跪地的众人懵了——小姐刚刚说啥?让他们保重身体?为什么这么说?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怪?没有平日里的气焰,莫不是在国公府挨欺负了? 虽然想到小姐挨欺负,众人心中窃喜,但拿人家手短,拿了赏银,又想为小姐抱不平。 府内。 苏明妆行色匆匆,恨不得拎起裙子往慈芳院跑。 王嬷嬷等人一边跟,一边小声劝着,“小姐,慢着些,看看路。小姐,您等等。” 苏明妆充耳不闻,就这么一口气跑到慈芳院,当看到院门上面的熟悉牌匾时,鼻尖一酸,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因为关于慈芳院上一段记忆,还是母亲被她气死,她回来奔丧,却被父亲赶出家门。 太好了!一切都是梦,太好了! 醒来后,都来得及! 王嬷嬷无奈地掏出帕子,“小姑奶奶呦,您怎么又哭了?” 第14章 这风格,确实是他们家小姐 这一时间,慈芳院的周嬷嬷也迎了出来,见小姐不进门,站在门口哭,急忙问道,“奴婢见过国公夫人,这是怎么了?” 心里想:小姐莫不是在国公府被欺负了?不过,被欺负也是正常,毕竟小姐以那种方式强嫁入国公府,如果能和安国公和和美美,就怪了! 苏明妆破涕为笑,“还按照从前的称呼,叫小姐吧。我哭,是因为想父亲和母亲了。” 周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小姐快请进吧,大人和夫人等了好一会了。” 苏明妆吃惊,“这才什么时辰,就开始等了?” “是啊,大清早用过早膳就开始等了。” “……” 苏明妆想到梦里,自己睡了一天,到傍晚回娘家,明明让父母等了一天,还对父母发脾气,只恨不得重回梦里,抓着“自己”的衣领,狠狠给“她”几个大嘴巴。 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对王嬷嬷道,“所有慈芳院的下人,都按照老规矩打赏。” “是,小姐。”王嬷嬷应了。 周嬷嬷疑惑地看向王嬷嬷,眼神不解——打赏?小姐?小姐打赏? 王嬷嬷憋着笑,点头——没错,就是小姐打赏。 丫鬟们见小姐回来,纷纷上前请安。 苏明妆却没像从前那样视而不见,而是用眼神都回了下,之后便进了房门。 一进房门,就见父亲和母亲坐在厅堂的两个主位上,好像低声争吵着什么,“父亲、母亲,明妆回来了!” 说着,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头。 她死死咬着嘴唇,压制着哭意。 苏夫人吓了一跳,急忙从座位上下来,不等周嬷嬷上前,自己动手扶女儿,“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当扶起女儿,见女子红着眼圈,以及咬得发白的嘴唇时,也是悲从心起,“孩子,你受苦了!”哽咽起来。 再看苏学士,脸色阴沉,眼神狠厉。 苏明妆见父亲沉了脸,急忙道,“母亲别误会,女儿好好的,一点没委屈,不信您来检查检查,女儿没少胳膊没少腿,身上没伤也没淤青,什么罪都没遭!” 苏学士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苏夫人苦笑,“傻孩子,没打你就是没委屈了?” 其实不用孩子说,她也能想到——以威胁的形式强嫁过去,如何能被善待? 她也不愿娇养的女儿去受罪,无奈女儿非就看上了裴今宴那小子。 苏明妆用手帕为母亲擦眼泪,甜甜笑道,“当然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有些女子嫁给、不喜欢的男子,哪怕夫君对她极好,但她顶多算是幸福,绝非喜悦。 但女儿不然,女儿嫁给喜欢的男子,用不着他对我好,只要我每天看见他的脸,我就喜悦。他不打我不骂我,还得来看我,我管他高不高兴,反正我是高兴的。” 众人,“……”没错了,这风格,确实是他们家小姐! 王嬷嬷等三人则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之前小姐叮嘱她们的话——小姐打算一年后和离这件事,可以破例告诉她们,但不许她们干涉、泄露,小姐自有打算。 苏夫人也止住悲伤,狐疑地打量女儿,想判断女儿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倒是苏学士发话,“你自己养的闺女,你还不了解?她没挨打就行。” 苏夫人埋怨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倒是没反驳。 苏明妆扶着母亲起身,将母亲扶到主位上,笑嘻嘻道,“父亲,母亲,你们二老坐好,女儿先敬个茶,之后我们再慢慢聊。” 苏夫人惊讶地看向女儿,却见今日的女儿,少见地没上妆,露出白嫩的皮肤,如雨后湖泊般清透灵动的大眼,以及粉色光泽的嘴唇。 她是多久没见女儿素面了? 自从女儿十四岁,被玉萱公主身旁几个马屁精忽悠着,便天天浓妆艳抹,画得好似嫁过人的少妇。 她自是劝过,但女儿一口咬定,说这是宫里最流行的妆容,连娘娘们都在画,民间女子不懂。 苏夫人不敢多劝,因为再劝下去,女儿发脾气就不吃饭了。 却没想到,从前女儿未出阁时化得好像少妇;如今出阁做了少妇,反倒是不化妆,轻盈得好似少女。 未施粉黛的女子,哪像十八岁年纪,倒是好像十四五岁。 待苏学士和夫人坐好后,苏明妆停下嬉笑,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让自己的端正严肃起来。 之后有丫鬟端着托盘,送上茶盏。 她双手捧起茶盏,缓步走到学士面前,屈膝、递茶,“父亲,请用茶。” 姿态优雅、挺拔如竹,动作也比昨日在国公府要流畅许多。 配之女子纤细的腰身,端庄的神态,哪还有之前骄纵跋扈的模样?好像生生换了个人! 苏学士震惊地接了茶盏,掀开盖子喝茶时,眼睛还紧紧盯着女儿,满是诧异。 饮了茶后,苏学士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上,“起来吧。” “是,父亲。” 苏明妆起身,又接了另一个丫鬟送来的茶,再次一丝不苟地奉给苏夫人。 苏夫人也是吃惊地接了茶,让女儿起身,之后用目光质问王嬷嬷,问其是怎么回事。 王嬷嬷回给其一个恭敬,又不失安抚的笑容。 苏夫人道,“妆儿,坐吧。” 苏明妆入座,脸上还带着由内而外的喜气。 苏夫人对周嬷嬷使了个眼神,周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地让无关下人撤下去,厅堂内便只剩下主子和各自的心腹贴身下人。 见没了旁人,苏学士面色严肃地问道,“你老实告诉为父,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明妆端起茶,俏皮地眨了眨眼,“父亲您还不了解女儿吗?就女儿的性格,怎么可能吃亏?女儿在国公府极好呢,他们母子可不敢招惹我。” 她一边努力模仿自己之前骄纵的口吻,一边喝了口茶。 这茶,是她最喜欢的花茶,母亲这里,永远都准备着她最喜欢的东西。 苏夫人叹了口气,“妆儿,你……你幸福吗?” 苏学士瞪了妻子一眼——你问那废话做什么?她能幸福就怪了! 苏明妆放下茶盏,认真道,“母亲您放心,女儿是从来不肯吃亏的,女儿喜欢裴今宴,就要嫁给他,哪怕他不乐意我也要嫁;等哪天女儿不喜欢他时,就会和他和离,哪怕他不乐意我也要和离。如果女儿这样恣意还不幸福,那些盲婚哑嫁的女子就幸福了?不说远的,就说户部侍郎二女儿于颐然,嫁的不是自己想嫁的人,到现在还不幸福呢。” 王嬷嬷偷偷看了小姐一眼,心中暗道——小姐此举高明!现在就为一年后的和离,做了铺垫。 第15章 这画风、这气氛 听了女儿的回答,苏夫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还用眼神向苏学士求助。 苏学士冷哼一声,“你惯出来的好女儿。” 苏明妆也知道自己这回答太任性,但除了这套说辞,她也想不到更适合的了。 苏夫人犹豫片刻,小声道,“妆儿啊,这日子……能过,还是尽量过下去。所谓‘喜欢’,只是一时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若今天喜欢一个,就成亲;明天不喜欢,就和离;后天再喜欢一个,再成亲;大后天不喜欢,再和离……也不是个办法,姑娘家家嫁那么多次人,名声不好听,而后你嫁了三五次,以后再想嫁,怕是就嫁不到好夫君了。” 苏学士在旁冷哼,“还真以为她爹权势滔天,她看上谁就能搞定谁?这次也就欺负裴家子嗣单薄,下次你招惹个有权势的,搞不好把我们苏家都搭进去。” 苏夫人急了,责备道,“大人!妆儿才多大,她懂什么?您别吓坏了她!” 苏学士又哼哼了两句,没再说话。 苏明妆听着爹娘对话,心里暖呼呼的,她很想说——这次和离后,以后再不成亲了! 她绝非赌气,而是看透了男人的丑陋嘴脸,她厌恶世上所有男人! 她只想永远在爹娘身旁当个被宠坏的女儿,待爹娘百年之后,她也死后,就让人把她葬在爹娘身边,永生永世不离开爹娘。 当然,这些话她现在不敢说,否则爹娘肯定更火大。 突然,苏明妆想起刚刚父亲的话,立刻收敛心绪,用娇蛮的口吻道,“不许父亲那般说裴家,裴家定有一日平步青云!” 苏学士花白的胡子被气得吹起,“平步青云?你还真敢说!你知道一个家族若想壮大,需要什么基础吗?必须要人丁兴旺,而且还要头脑活络! 那裴家一共才几个人?几名子嗣?就算个个都有出息,能有多大影响力、形成多大气候?况且你瞧裴今宴那臭小子,冥顽不灵!当时为父给他开出那么多条件,他却不肯,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觉得这样的裴家,能繁盛起来?” 苏明妆知晓父亲说得没错——所谓官官相护,不仅是百姓讥讽之语,也是权贵家族兴旺之根本。 只有人足够多,互相联合、互相帮助,好似水滴形成湖泊掀起巨浪一般,才能真正威慑一方。 裴家人,确实少得可怜了。 老国公只有一妻一子。 老国公的二弟,也只有一妻一子。 老国公的三弟,还未成家,就战死。 老国公的幺弟更惨,妻子死后,竟未续弦,就守着唯一的小女儿过日子。 裴家人的优点是痴情专一,缺点是……不利于家族振兴发展,一旦有个闪失就容易绝后。 婚配观如此,更何况为人处世? 说好听的,是有原则,他们不肯加入阵营、不肯依附权贵;说难听的就是脑子不活络,一大家子犟种。 当然,裴家人是否犟种,与她无关。 她只要伏低做小一年,一年和离后,顺利回家就好。 苏学士叹了口气,继续道,“确实,大家都肯定裴今宴那小子现在的出息,但前提是,裴今宴需娶个名门之女,强强联合。毕竟个人成就,改变不了家族未来。一个人才能活几年?最多百年。但一个家族兴旺起来连绵不绝持续几百年!” 苏明妆对这些家族个人发展没兴趣,只担心父亲,便绞尽脑汁地委婉提醒,“父亲,您难道不问问,为何裴将军不陪我回门吗?” 苏学士气得吹胡子,“还用问?” 无视父亲的反应,苏明妆继续按原计划演戏,“是因为裴将军没请下来婚假。” 苏夫人哄着女儿,“原来如此。” 苏学士为自己女儿的天真,狠狠叹息,“你还真信了?你以为陛下就那么不近人情?多半是裴今宴他不想请假吧!” 苏夫人焦急地瞪自己夫君,让他别伤了女儿的心。 苏明妆摇了摇头,认真道,“如果他不想请假,只要今天不请就可以了,没必要昨天也不请。而且裴老夫人身体不好,昨天还有敬茶仪式,如果我是他,可不放心把母亲交到陌生人手里。” 苏学士和苏夫人一愣。 苏明妆继续道,“因为他抽不开身,所以把裴二夫人找来,照顾、保护裴老夫人,这是其一。其二是,他深夜回来,还穿着官服,身上没有酒气,所以我推测他白天一直在衙上。其三,听说皇上很器重他,我与他的婚事,还有父亲您的出面,如果我是皇上……咳,这么比喻有些大不敬,但如果我是……哪怕他不请婚假,我也会强迫他休婚假。大婚都不请假,只能说明,有皇命在身。” 苏学士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 苏明妆,“如果他出城办皇差,可以理解为那件差事除了他,没有合适的人。但他未出京城,而在宫里。父亲您想想,京城却未发生什么大事,皇上却将他紧急留在宫中,那他身份地位如何?他未来的发展又如何?” 厅堂内,一片死寂。 苏夫人内心大惊——这……虽然不知皇上到底紧急留裴今宴做什么,但也说明,这裴今宴在皇上心中位置与众不同! 既然皇上器重,为何还让顺了学士的意,逼着裴今宴娶明妆? 这个婚事,苏家得罪裴家不要紧,会不会得罪皇上!? 苏夫人面色苍白地看向自家大人,却见苏学士脸色也不怎么好,一脸铁青。 周围心腹下人们都懵了——怎么回事?刚刚不还是小姐撒娇,学士和夫人宠溺,怎么一转眼开始讨论朝堂之事了?这画风、这气氛,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儿! 还有,今天小姐好像也怪怪的,有时候看起来,与出嫁前无二;有时候却好像……让人捉摸不透。 少顷, 面色铁青的苏学士问道,“明妆,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谁说的?你万不能隐瞒为父,这件事很重要!” 苏明妆见终于得到父亲重视,狠狠松了口气,也知道自己这场戏演完了, 立刻一改之前的认真,恢复成刁蛮任性的模样,撅着粉红色的小嘴,道,“当然我自己琢磨的呗!我这么漂亮,那裴今宴都不来找我,肯定就是公事!否则我想不到什么理由,他会冷落我这么美艳动人的娇妻。” 众人,“……” 第16章 糟!他好像闯大祸了! 众人心里想——小姐果然还是小姐,哪怕看起来懂事,也狗改不了……不是,是青山常在、绿水长流。 苏学士也被闪了一下腰,亏他刚刚还在暗喜,以为女儿长大懂事了,闹了半天……转念又一想:罢了,懂不懂事都是他的女儿,没区别。 不过,哪怕女儿是无心之语,却也有道理! 如果皇上真的因某种原因,欲把裴今宴培养成暗中势力,表面平常、实际重视,而他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向皇上施压,逼着裴今宴娶明妆, 皇上为了不暴露计划,不得不让裴今宴娶了,心里却狠狠记了他一笔,等着秋后算账,那他……可就生死难料了! 苏学士越想越心惊胆战——对呀,裴今宴那种硬骨头,他开出那么多条件,裴今宴都不肯。但他去求皇上,裴今宴就同意婚事,会不会…… 会不会是皇上施压! 糟!他好像闯大祸了! 苏夫人也发现苏学士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急忙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苏学士深深看了苏明妆一眼,尽量让自己表情轻松,“没什么,茶喝了、人也看了,我去忙些公事。” “啊?大人您今天有公事?您昨天不是说,今天空下来了吗?” “突然想到的,很急,等忙完就回来。” “是,那大人快去吧,大人辛苦了。”苏夫人急忙起身,恭送夫君离开。 苏明妆也跟着起身,脸上的假笑几乎要挂不住,心情一落再落——父亲……也意识到了吗? 在梦中,把父亲斗下去的,是裴今酌。 但刚刚父亲说得对,个人的发展如何与家族发展相提并论? 一个人再厉害,又如何与一个盘根错节的权贵家族抗衡?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要依仗自家兄弟,外戚。 算一算时间,大概十年后裴今酌斗败父亲,而现在裴今酌还未被启用,也就是说有十年的发展时间。 十年发展,就能斗权贵家族? 不! 裴今酌只是一把刀,要么是皇上的刀!要么是裴今宴的刀! 看着父亲匆匆离开的背影,苏明妆红裙华服之下,已沁满冷汗,双拳也是捏紧,涂着豆蔻的红指甲深深陷入手掌,疼而不知。 不行……无论用什么方法,她要保护父亲!保护母亲!保护苏家! 苏夫人收回视线,极力压抑担忧,生怕吓到女儿。 拉着女儿的手正要去房间,却发现女儿的手很冷,“妆儿,你的手为何这么凉?” 苏明妆笑嘻嘻道,“刚刚在车上喝太多冰水了。” 说着,对王嬷嬷使了个眼神。 王嬷嬷立刻配合,开始打小报告起来,“夫人,您可快说一说小姐吧,小姐这两天嗜凉得很,天天要喝冰水,奴婢劝不动啊!再这么下去,身子怎么能受得了?” 苏明妆本来愁云惨淡,却被王嬷嬷这精湛的演技逗笑。 苏夫人哪知其中道道,心疼又宠溺道,“你这孩子,这个节骨眼儿怎么能喝冰水呢?你不想怀孕了?听娘的,别喝,要喝也等生完三个孩子再喝。” “……” 提起“生孩子”,苏明妆便想到“同房”,想到梦中与不同男人颠鸾倒凤的画面,瞬间恶心起来。 她急忙岔开话题,转移注意力,“母亲,哥嫂呢?” “你几个兄弟今日不休沐,至于几个嫂子,估计在忙吧。昨天我特意让她们不用早过来,临近中午过来,或者等丫鬟通知便可,谁知道你回来得这么早?” 未出嫁前,苏明妆是出名的赖床,中午之前是见不到人的。 苏明妆鼻尖一酸,“您和父亲明知道我回来得晚,还那么早起来等着?” 苏夫人笑意温柔,“人年纪大,没那么多瞌睡,早起等就等了。” 理智告诉苏明妆,此时应该装出飞扬跋扈的模样,但却怎么也装不出来,她只想当乖巧女儿,让母亲省心的孝顺女儿。 随后,两人进了苏夫人的房间。 苏夫人将女儿拉到软榻上坐下,有丫鬟立刻送上小姐最喜欢的果茶和瓜果。 苏夫人满面担忧地盯着女儿的脸,沉声道,“孩子,你真没被欺负?为何……为娘觉得你变化很大?” 苏明妆撒娇地努了努嘴,“娘放心吧,我不懂事,难道国公府的人也不懂事?他们不敢欺负我的。” 见母亲眼神依旧疑惑,只能道,“变化……确实有一些,之前在家里,无论我说什么荒唐话、做什么荒唐事,都有父亲、母亲和哥嫂帮我撑腰。现在到了国公府,人生地不熟的,说话做事之前,也不得不提前想想了。” “真的?” “当然,不信您问问王嬷嬷嘛,女儿在国公府可乖了,敬茶仪式都没闹事呢。” 苏夫人想到刚刚女儿为她敬茶时,那优雅又标准的姿态,打趣道,“人生地不熟就能三思?之前为娘怎么没想到呢?早知如此,为娘早就应该把你嫁出去。” 苏明妆哭笑不得,“娘您舍得吗?女儿都后悔了,女儿不想嫁人,只想在娘身边。” 苏夫人瞪起眼睛,“瞎说什么?女孩子家家,怎么能不嫁人呢?” 却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些谈话声。 苏夫人看向窗外,“是你的嫂嫂们来了。” 苏明妆立刻从软榻上跳下来,去迎接嫂子。 她上面有三位嫡兄,便有三位嫂嫂,因为她是父母的老来女,所以和三位嫂嫂年龄差距也大,嫂嫂们看着她长大,待她就好像待个女儿。 终于在全家不懈努力下,把她惯出了骄纵的样子。 梦中最落魄时,她便不断回忆从前在娘家时的无忧无虑,其中也有这几位嫂嫂。 苏明妆提着裙子跑了出去,之后直接扑在嫂嫂们的怀中,嚎啕大哭。 …… 傍晚。 苏明妆用过了团圆饭,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家人,乘车回到国公府。 只是,去时是三辆马车,回来时,是五辆。 另外两辆是学士府的马车,装的是嫂嫂们给她拿的礼物。 其中除了女儿家喜欢的绸缎布料妆品,还有她主动开口要的一些东西,例如:书! 各种书! 能嫁入苏家的女子,也都是权贵家族的嫡女,哪个拎出来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听说小姑子“改邪归正”,准备好好学,大家当然都掏出看家本领,把自认为最有用的书,都送了出来。 还放言说,小姑子若有什么地方看不懂,便回娘家,她们会手把手教。 从娘家回来后,苏明妆不仅心情好了,意志也越发坚定, 她发誓,不仅要顺利度过一年期限,还要尽量缓和裴家和苏家矛盾,保全苏家。 。 车队到了国公府大门,刚停下,苏明妆便听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好奇打开窗向外一看,正好与身着深紫色官服,腰间佩挂黑漆鞘手刀的清隽男子四目相对。 男人的眼神永远冰冷,好似只要触碰便能被冻伤一般。 苏明妆急忙收回视线,坐回车中,广袖之下,手指发抖地拢紧。 王嬷嬷急忙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外面是谁?”说着,好奇看过去。 苏明妆垂眸,低声道,“是裴将军,我们别下马车,等他进去了再说。” 王嬷嬷欲言又止,也不知如何劝,只能点头。 随后,苏明妆便坐在车内长椅上,阖着眼,陷入沉思。 马车外,披星戴月归来的裴今宴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门丁,便大步进入府门。 全程,除了刚不小心与车内女子对视一眼外,再没给对方半个眼神。 好一会, 外面安静下来,苏明妆才缓缓睁开眼,“王嬷嬷,你让其他人在原地等着, 你陪我进去一趟。” 第17章 我要这么做! 王嬷嬷不解,“小姐,我们不应该让人先把车卸了?” 苏明妆眼神意味深长,“你先别问,我们进去后再说。” 之后对雅琴和云舒道,“你们在原地等着,让学士府车夫也等一会,但什么都不要对他们说。” “是,小姐。”两人答应了。 随后,苏明妆便带着王嬷嬷离开,车厢内只留下雅琴和云舒两人。 云舒小声道,“雅琴姐,你绝不觉得……刚刚小姐像变了个人?” 雅琴笑道,“小姐不是早就幡然醒悟?你忘了昨天小姐看了整整一下午的书,今天又向几位少夫人借了许多书?” 云舒点头,“我知道,但……不一样,小姐好像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深不可测了。”说着,叹了口气,“希望改变后的小姐,能得到裴将军的喜欢吧。” “肯定能的,小姐出身名门,容貌在京城数一数二,之前只是骄纵了一些,现在收敛了脾气,与那些京城才女有什么不同?什么样的乘龙快婿配不上?搞不好到时候小姐看不上裴将军了,哼!” 两人结束短暂谈话,离开车厢,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务去了。 另一边。 王嬷嬷跟着小姐进入国公府门,忐忑问道,“小姐,您为何不让他们卸车?是有什么隐情吗?” 苏明妆莞尔一笑,神秘兮兮道,“让你看一样东西,你别说话。” “是,小姐。”王嬷嬷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 苏明妆走到门房,对里面的门丁道,“你们几个,出来帮本夫人卸车。” 几名国公府门丁交换眼神,之后有一个身材高瘦、年龄大概三十左右的门丁道,“裴二夫人有令,说既然夫人您有能耐强嫁到国公府,那就定有能耐自给自足,我们国公府下人不听您差遣。” 苏明妆也没和门房多说,直接退了出去,笑着对王嬷嬷道,“看见了吧?” 王嬷嬷愤怒之余,更是惊愕,“小姐您怎么知道?您今日不是和奴婢一同回学士府了吗?” 苏明妆灵动明眸,缓缓失去色彩,几不可见地染了一些阴影,“……哦,我猜的。” 她当然不是猜的,而是梦里发生过。 梦里——敬茶仪式,她被卸了关节,疼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睡了一天,下午时才回学士府。 回去后,发现等在府门口的下人一脸懒洋洋、没有见到她的喜悦,便大发脾气,去了父母那里又对着父母发脾气,兄嫂来看她,她又对着兄嫂发脾气。 大家知道她被欺负后,包容了她,全家安慰她,说要送她礼物消消气。 她便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了整整六车的礼物,让嫂子们肉疼很久。 没错,梦里她带回来的可不是三车礼物,而是六车礼物! 她兴致勃勃地下车,让国公府门房来搬,却听说裴二夫人下令不让她使唤下人,她便立刻跑到知春院和裴二夫人吵了起来,还被裴二夫人打了两巴掌。 嗯…… 裴二夫人打人很疼,只是照比裴今宴少了些心计。 裴今宴收拾她,是直接卸关节,不留把柄。裴二夫人直接上巴掌,把她的脸打肿。 而她顶着肿脸折回学士府,父亲赶来为她主持公道。 裴今宴无奈,只能当众道歉,裴二老爷也连夜赶来向他们父女赔礼道歉,还重重罚了裴二夫人。 也许就这一日,裴今酌记恨了苏学士。 想到梦境,母亲离世、父亲丢官,苏明妆心就好像刺入无数钢针,疼到难以呼吸。 “小姐,您怎么了?”王嬷嬷见状,焦急,“您实话和奴婢说,是不是生病了?求您了,让奴婢请位大夫来吧!” 苏明妆紧紧抓着心口前的衣襟,连着深呼吸三次,才勉强平复刺痛,摇了摇头,“我没事,嬷嬷别担心,不过一会可能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便直说,奴婢立刻去办!”王嬷嬷看着小姐娇媚的小脸上,惨白惨白,只恨不得顶替小姐生病。 苏明妆向府内慢慢走着,看着国公府陌生又熟悉的景致,“我想做一些事,也许令人费解,但我不想解释。所以我需要一个对我足够忠心、善于随机应变陪我演戏,又不会多嘴询问之人。不知嬷嬷是否愿意帮忙,当然,作为回报,钱财方面我定不会少你。” 原本苏明妆并没想过把什么人拉到她计划中,但今天在学士府“冰水事件”,王嬷嬷接得实在太好,演技浑然天成,她才萌生让王嬷嬷来帮忙的念头。 王嬷嬷立刻道,“小姐您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奴婢是您的奴婢,您有什么要求直说就是。” 苏明妆摇了摇头,呐呐道,“从前,我对你不算好,我没资格要求你忠心。” 从前,她目中无人,根本不拿下人当人看。 王嬷嬷叹了口气,眼神释然,“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现在的小姐对奴婢很好,奴婢只向前看。” 苏明妆一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如果真能彻底抹灭,就好了。 “小姐您有什么要求直说,奴婢发誓,绝不多嘴询问!”王嬷嬷严肃道。 苏明妆收敛心神,“好,那我就说了:我打算到知春院,故意让裴二夫人骂我,我会佯装出痛苦,以达到让裴家一步步卸掉仇恨的目的。” 王嬷嬷先是不解,随后叹息道,“裴将军他……值得吗?” 苏明妆就知道王嬷嬷误会了,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缓和双方矛盾,讨裴今宴的欢心。 虽然这误会比较尴尬,但细想也不错,就不用她费心解释:未来裴家得势,会对苏家不利。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气也,神也,力也,胆也\"。 《尉缭子》也说:“民之所以战者,气也。” 情绪、士气,是个奇妙的东西。 如果常年积攒怨恨、无从发泄,到某一日爆发时,势不可挡。 但反之,如果不让他们积攒足够多的怨气,没有足够恨意做推动力,不说瓦解他们的“气”,最起码也不让他们占到便宜。 就好像在梦里,她被裴二夫人打了,父亲为她主持公道,裴二夫人被罚,而裴今酌就狠狠记恨了十年! 这十年恨意,足可以让一名少年为母崛起,成为那个腹黑笑面虎左丞相!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毁掉这十年恨意,让裴今酌无“恨”可用! 这些,还是她从书铺掌柜推荐的书里看到的摘句,果然书中自有黄金屋。 苏明妆眼神越发坚定,一字一句道,“嬷嬷,我要这么做。” 王嬷嬷见小姐坚持,便叹息道,“奴婢都听小姐的,只要小姐……受得了委屈就行。” 苏明妆苦笑着摇头,“委屈?我有资格委屈吗?如果当初我没招惹裴今宴,也就不需这些了。自己捅的窟窿,我定要自己补上,不能连累父母、兄嫂,还有苏家聪明上进的侄儿侄女!” 随后,主仆两人去了知春院。 但苏明妆却没想到,竟然在知春院看见一个人——裴今宴?! 第18章 今天的苏小姐也太脆弱了吧? 星河渐隐,月色如银。 花园山水,一片静怡。 苏明妆和王嬷嬷两人跟着丫鬟的指引,进入厅堂,一抬头,竟看见了裴今宴。 她心中暗惊——梦里,厅内只有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没有裴今宴,他怎么来了?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很快她便想到原因——梦里,她回学士府时已经不早,在学士府发脾气、用完膳,又狮子大开口向嫂子们讨要礼物,当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 但这次,她回来得比较早,甚至还和下衙的裴今宴碰上,裴老夫人最近旧疾复发,裴今宴回府第一件事是看望母亲,也可以理解。 想通后,苏明妆心情平静些许,叹了口气——之前以为在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面前表演便算了,现在又要在裴今宴面前表演吗?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已经到厅堂,没理由回去。 早知如此,刚到知春院时,她就应该问问下人,谁在屋子里。 “奴家见过老夫人,婶母,裴将军。” 她知道他们对她厌恶,所以故意没用什么儿媳、母亲等词汇。 裴二夫人嫌弃道,“为何非要叫我婶母?算了吧,你这样的晚辈,本夫人无福消受,可别叫我婶母。” 苏明妆也是一愣——对呀,她为什么一定要称其为婶母? 梦中,她可没现在这般知趣,哪怕裴老夫人厌恶至极,她还一口一个母亲的称呼,妄想通过这亲昵的称呼,博得老夫人的一丝怜爱。 称老夫人为母亲,自然称其弟妹为婶母了。 梦醒后,她光想着不能惹老夫人生气,改口不叫母亲,竟忘了还落下一个。 确实不应该! 但现在她若是伏低做小,乖巧柔顺,气场变了,一会岂不是吵不起来? 不吵架的话,她如何通过“斗败”“示弱”,来化解两位夫人怨气? 所以苏明妆认为——不能因为这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破坏剧本,要以大局为重。 想到这,苏明妆将眼中精明隐藏住,模仿自己从前的蛮横幼稚,一双明眸怒瞪裴二夫人,“哼,你还好意思说?我一口一个婶母地叫你,给了你十足面子,你却下令刁难我,不让府里下人听我使唤,你有良心吗你?” 严氏一愣,疑惑地看向裴二夫人,“薇薇,你……” 霍薇小声道,“这件事你别管,我来收拾这贱人!” 严氏无奈,“别……” “让你别管,你就别管,你再阻拦,我就把小贱人拎出去单独收拾,你是知道的,我下手可没轻没重。” “……”严氏怕了,她实在了解自己的闺中好友兼妯娌,那可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拳头比一些男子拳头还硬,“别!就在这吧,别出去!” 在她眼前,她还能管一管好友,如果不在她眼前,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呢。 在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小声交流时,苏明妆偷眼看向裴今宴。 却见,他坐在裴老夫人下手边,依旧身着深紫色官服,并未换便装,虽然风尘仆仆劳累一天,却没有颓然之气,身姿依旧挺拔、气势依旧冷冽,只肖人在那一坐,端肃之气便扑面而来,让人丝毫不敢懈怠。 苏明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不敢多看男子,怕在他强大气场下,发挥不出撒泼打滚的功力。 另一边, 裴今宴发现女人视线,并未理会,甚至未分给她一丝注意力。 他留下,也怕那女人发疯,伤到母亲。 至于婶母……为人太过实在,和苏学士那种老狐狸打交道,只会吃亏。 霍薇说服了严氏后,便得意地看向苏明妆,眼神满是恨意,恨不得用眼神撕烂对方一般。 “呵呵,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让你叫我婶母了?是你自己死皮赖脸地凑上来叫……哦也是,苏家小姐素来喜欢死皮赖脸,连嫁人都死皮赖脸的嫁。” “你……你说什么?”苏明妆面色涨红,气得浑身发抖,“谁……谁死皮赖脸了?你以为我愿意嫁过来,如果不是因为被轻薄……” “被轻薄?”霍薇高声打断,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苏明妆你还要脸不要,今宴是否轻薄你,你自己心里没数?还是你骗了外人,顺便把自己也骗了?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是什么名声,今宴是什么名声?你这种货色,就是脱光了站在今宴面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裴今宴闻言,凝眉看向婶母,用眼神提醒她:这话,失分寸了。 严氏也小声道,“薇薇,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毕竟都是有颜面之人。” “有颜面?她怎么嫁来国公府,以为别人不知?”霍薇大笑,之后咬牙切齿瞪向苏明妆,“既然你叫我一声婶母,那我这当婶母就好心告诉你:全京城、乃至全北燕国人都知,今宴看不上你,连多看你一眼都不肯,更何况轻薄?也就苏学士那老糊涂信你……” 旁边冷峻男子一皱剑眉,正颜厉色道,“婶母,请适可而止。” 裴今宴身为晚辈,素来寡言少语,但说出话却有莫名威压,哪怕是出身将门、身为长辈的霍薇,也心生畏惧,不敢吭声。 裴今宴责备地看了冒失的婶母一眼,之后语调焦急地低声询问,“母亲,您怎么样?” 众人这才发现,因为刚刚裴二夫人的言之过甚,裴老夫人焦急得面色苍白。 苏明妆也看见,心中大叫不好——她来知春园是来给裴老夫人出气的,如果适得其反,岂不是不如不来? 她急中生智,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紧接着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我就算是死皮赖脸,你……你要说得这么难听吗?要这么欺负我吗?哇……” 说完,便捂着脸,哭着跑了出来。 王嬷嬷吓了一跳,“小姐!”也跟着跑了出去。 众人都懵了——苏小姐就这么跑了?今天的苏小姐也太脆弱了吧?在她们印象里,那苏小姐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混人,哪有这么强的自尊心? ……或者,是裴二夫人骂得太狠了? 有道理,之前的人谴责苏小姐,到底还顾忌着苏学士的面子,尽量委婉一些,哪有裴二夫人这样直接骂人“死皮赖脸”的? 裴老夫人也愣住,惊愕地看向主仆二人的背影。 第19章 重新开始、憧憬未来的调调? 霍薇得意洋洋地冷哼,“我说什么来着?交给我没错吧,你看看你们母子俩,瞻前顾后,所以被人拿捏。你们和这种死不要脸的人打交道,就好比秀才遇到兵。这种小贱人就得交给我,我让她知道,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裴今宴。 严氏哭笑不得,“是是是,你最厉害总可以了吧?但下回万不要这般冒失,否则招惹了苏学士,可就麻烦了。” 裴今宴看向得意洋洋、好似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婶母,又看向如释重负、神色怡然的母亲,紧皱的眉头有了一些松意。 母亲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不得已与苏明妆完婚已成事实,只要一日不和离,母亲便一日难以舒心。 但太医却说,这般忧虑是会加重母亲病情。 难道放任审美辱骂苏明妆,让母亲出气? 裴今宴刚松懈的眉头,再次皱起,他长指抵着额头,轻轻揉着发疼的额角——自从碰见这件倒霉事,他要被逼到变态了,竟然连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面色确实好了许多, 最后又挣扎了一会,沉声道,“婶母。” 霍薇表面得意,实际上内心早慌了——完了完了,刚刚一时没控制好,说得过分。还不知道侄子怎么训她呢! “是……是,贤侄,什么事啊?”语调的末尾,抖了抖。 要说也是邪门,自打她嫁入裴家,怕的不是老国公姐夫,也不怕自家夫君,竟是怕这个清俊冷然、少年持重的侄子。 侄子年幼时,她还能摆弄下“小大人”玩一玩,后来随着侄子长大,身上散发的正气,不怒自威,令人不敢渎犯。 裴今宴又挣扎片刻,最终叹了口气,“以后婶母与苏明妆打交道,切记不可动手。即便忍不住动手……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不能让她拿到把柄、大做文章。” 霍薇一愣,“你的意思是……以后我想怎么整她就怎么整她,只要不动手,不留把柄就行。” 裴今宴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霍薇惊喜——不是,今天下红雨了吗?素来一身正气的侄子,今天竟然允许她作恶? 严氏不悦道,“今宴你胡说什么?她再怎么着,也是苏家小姐,还是国公夫人,我们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当着下人的面内斗,还如何在下人面前树威?” 霍薇哈哈笑了起来,“不是,我说枫华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只要我不骂她,她就能和我们好好过日子?她什么德行,你还没看清?她整日无法无天,把国公府闹得乌烟瘴气,我们就能在下人面前树威了?” 严氏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霍薇见严氏不再吭声,也没落井下石,反倒是柔声安慰,“你现在调养身子,就得有个调养身子的模样,其他家事都别管了,交给我。” 严氏道,“那怎么行……” 霍薇急忙对侄子使眼色。 裴今宴道,“母亲,我也认为婶母说得对。翁郎中、宫中太医不辞辛劳地来为您诊病,就是希望您身体康复起来。若因为分忧家事而耽搁了病情,岂不是白费了众人一片苦心?” 严氏叹了口气,轻笑道,“好好好,你们沆瀣一气,我说不过你们,就按你们说的做吧。” 霍薇高兴地哼哼,“怎么叫沆瀣一气呢?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 另一边。 知春院下人眼看着苏小姐捂着脸嚎啕大哭地跑出去,却没见到,离开知春院、确保知春院人听不见、看不到后,女子便停下脚步,哭声也骤然消失。 柔夷纤指不再捂脸,而是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几乎消失的泪痕——苏明妆的眼泪,是趁着掐大腿的痛意挤出来的,本就没多少,跑了一路,早就干了。 她举头,声音清脆,“嬷嬷,今天的月色真美啊。” 王嬷嬷哪顾得上什么月不月的,关切问道,“小姐您……没事吧?那裴二夫人是个粗人,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苏明妆收回视线,喜笑盈腮,“刚刚不是解释了,我是来主动找骂的。既是主动,又怎么会伤心生气?再说,人家说得没错,我用不正当手段嫁进来,既然这么能耐,还用人家的家仆做什么?她骂得爽利,我都偷偷背下来了,下回有人得罪我,我也这么骂过去。” 王嬷嬷见小姐脸上确实没有难过迹象,松了口气,“何必呢?” 苏明妆笑笑没再解释。 是啊,从旁人角度看,嫁了就嫁了,用不着自找罪受。那是因为他们不知十年后发生什么! 不自觉又想到了那个梦,苏明妆下意识抖了一下,急忙甩了甩头,控制自己别继续想,“他们估计等急了,我们快走。” 一边走,还一边继续嘟囔,“其实应该让婶母多骂几句,无奈裴老夫人身子也太弱了,这才刚开始,她就受不了?失策!等回头裴老夫人身子养得硬实一些,我再找个机会,让婶母狠狠骂一骂。” 王嬷嬷哭笑不得,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哦对了小姐,国公府下人不帮我们卸车,我们怎么办啊?” “自己搬呗,学士府那两个车夫不是还没走?让他们帮忙搬,给一些辛苦费。明天我们出去买个独轮车,大家都学一学,以后运东西就用独轮车,万事不求人,还能锻炼身体。” 声音一顿,又道,“哦对了,雁声院有个小厨房,明天收拾出来,以后我们自己开火做饭,如有必要,可以雇个厨娘。院子里的丫鬟估计不够,我打算让母亲给我送四个,不走国公府账,走我私账……” 王嬷嬷边走边听,内心惊讶——其他姑娘若被这么挤兑,怕是早就自怨自艾,甚至忧郁成疾了。但从她们小姐口中,怎么还听出一股子……重新开始、憧憬未来的调调? 小姐还真是……呃……奇女子啊! 很快,主仆两人到了府门口,按照计划,由学士府车夫帮忙,把东西抬到了内院门口,然后再主仆协力,一点点把东西搬进去。 苏明妆早有准备,所以婉拒了嫂嫂们送的华而不实的摆件礼物,要的都是生活上用得上的东西,不算难搬。 搬完后,她也让丫鬟们都回去休息,连守夜丫鬟都没留。 梦里度过的后几年,她学会了照顾自己,反倒是觉得这样更自由自在。 梳洗完,打发丫鬟们离开后,苏明妆便又搬来只灯。 两盏灯一左一右放在桌上,光线明亮。 她则是拿着大嫂送的《周髀算经》,仔细研读,一边读,还一边拨弄右手边的算盘。 第20章 三条全占,便能暴富 清晨。 王嬷嬷起了个大早,第一个来小姐房间,因为她昨天临走时小姐还在看书,便担心小姐看上一夜。 果不其然,小姐还真在看。 却见女子发髻已拆,柔亮的头发垂在身上,乌黑的发丝、火红的婚衣,衬托女子肤白胜雪。 她半趴在桌上,左手支着自己小巧的下巴,右手指尖轻搭在书页边缘,半垂的浓密睫毛如同蝶翼,一动不动,似乎是睡了,但睫毛间的眸子,却认真专注。 看见小姐改邪归正、认真好学,王嬷嬷是打心眼里的高兴,但……也不能因为看书所以不睡觉啊!? 王嬷嬷轻声道,“奴婢见过小姐。” 苏明妆被问安声惊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亮了。 王嬷嬷看着女子迷茫地看向窗子,忍不住低声埋怨,“小姐,本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您不能这般急于一时,快去睡吧。” 苏明妆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书页,沉思片刻,又摇了摇头,“不了,帮我准备浓茶,我再看会。” 王嬷嬷见小姐坚持,只能先去泡浓茶。 天蒙蒙亮了,窗外有了鸟鸣声,清新的空气糅杂了晨露独特的芳香,嗅上一下,便精神气爽,比浓茶还有用。 苏明妆干脆起身,出了房门,在无人的院子里静静走着,思绪又回到梦中—— 梦里,裴二夫人打了她,又被裴二老爷重罚,记恨在心,找机会报复。 某一天,便来了雁声院,让她接手一个铺子。 她自是不愿意,毕竟她在学士府被父母、兄嫂宠着,只要吃喝玩乐,或与玉萱公主纵情享乐便可,何须她干活? 而且她跋扈归跋扈,可不傻,她和裴二夫人闹得不可开交,裴二夫人这时候找她管铺子,绝无好心! 她却没想到,拒绝打理国公府产业,正中对方下怀,裴二夫人直接把她关在国公府,禁止她外出,还每天换花样地刁难她。 她不服,搬出娘家压裴二夫人。 那裴二夫人更绝,不仅把母亲找来,还把京城许多夫人们找来,让众人评理,问大家说:苏家小姐费尽心机嫁入国公府,成为当家主母却不管家务,总想出去玩耍,合不合理? 夫人们本就瞧不上她,便仗义执言说不合理,还用话语挤兑母亲,说苏府就教出这样的女儿?多半是主母无能、家风不端。 母亲理亏,难以反驳、无地自容,回家后便大病一场。 可以说,这一战,她输得彻彻底底。 后来,裴二夫人又来找她,给她两条路:一条是接手铺子。接手后,可以偶尔出门,一个月不能超过十次。 另一条便是不接手铺子,但也不能出门。 还说,国公府没条件养那无所事事的纨绔。 她只能选择前者。 就这样,华丽丽地掉进了另一个大坑——那个铺子,是个规模不小的酒楼,也是国公府最大的产业之一,只是自从老掌柜去世、两位老厨子回家养老后,生意便一落千丈。 那么,为何生意一直不好呢? 这就要从北燕国的制度说起了。 北燕律例规定,商人不得入仕、官员不得经商,禁止官商勾结。 但如果光靠官员的薪水,在不贪污的情况下,又很难供养起一大家子,所以朝廷规定,官员们可以有私产。 这些私产可以是农庄、别院,也可以是店铺、手工作坊。 但官员们的私产不能亲自打理,毕竟若自己上手,就与商人无二,只能交给后宅正室主母打理。 这些正室主母,也都是名门闺秀,一者、不像商户之女那样从小学做生意;二者、闺秀们谁若沾了铜臭味,是要被众人鄙夷,所以也没人敢学;三者、毕竟主母们为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四者、女子有经商天赋的,少之又少。 所以官员们即便有私产,也很难发展起规模。 想发展起来,倒是有三条捷径:第一、官员是贪官,利用产业洗一些银子,或者暗中官商勾结;第二、主母擅长经营;第三、运气好,有一个忠于主家又有经商天赋的掌柜。 这三条占上一条,产业基本不会亏。 占上两条,产业便能盈利赚银子。 三条全占,便能暴富。 而安国公府,很不幸,一条都没占! 首先,裴今宴为人清正,两袖清风。 其次,裴老夫人身体孱弱,没有经商天赋。 再次,安国公府的下人、铺子里的掌柜,雇佣的都是从前随老国公上战场的伤残旧部,或者旧部的家人,都是一群练武之人,不善经营。 一旁,传来两名女子小声的谈笑声和脚步声,当两人看见在院子里散步的小姐,吓了一跳,急忙匆匆赶来。 “奴婢给小姐请安,小姐您怎么起这么早?” “小姐,您该不会……还没睡吧?”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雅琴和云舒。 苏明妆柔和的声音,难掩疲惫,“没睡,不过别担心,我困了就去睡了。” “……是,小姐,那小姐您用早膳吗?奴婢去厨房给您取早膳。”雅琴道。 苏明妆凝眉,看了一眼府内厨房的方向,心中却有个预感,叹了口气,“厨房搞不好,不会给我们准备早膳了,你们两人先去看看,若是取不到饭菜,便直接出府买,银子找王嬷嬷支。” “是,小姐。”两人转身去办事了。 正巧王嬷嬷端着浓茶过来, 苏明妆接了热茶,道,“嬷嬷,今天你安排人手,把我们小厨房收拾出来,最迟晚膳时必须要能开火。” “奴婢这就去办。”经历了昨天的事,王嬷嬷当然知晓问题的紧迫性,立刻放下托盘,安排去了。 三人离开, 苏明妆却没回房间,而是捧着温热的茶碗,继续站在檐下,看着安静温馨的小院子,思绪又飘了出去—— 梦中,自从裴二夫人找众人评理,让母亲难堪后,母亲回府大病一场,因为意识到女儿怕是真被她养废了。 父亲和母亲并非不分黑白的浑人,否则苏家也不能声名显赫,嫡兄、庶兄也不会这般前途无量。 他们这么娇惯她,一来是因为老来得女,二来是因为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哪怕父亲姨娘生的,也都是儿子。 过分的爱怜,蒙蔽了他们头脑,也摧毁他们理智,所以一再放任她,最终让她成为京城最声名狼藉的女子之一…… 第21章 别怪她不客气 当然,她不怨恨父母,也不恨裴今宴。 她不恨任何人,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裴今宴是她的救命恩人,素来为人清正、最是在乎名声,但她毁的恰恰是他的名声,恩将仇报。 裴老夫人温柔识大体,对她一再忍让,但她折腾不到裴今宴时,就跑去折腾无辜的老夫人,将老夫人一步步气死。 苏明妆左心口又开始刺痛,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差点将手里的茶碗丢掉。 她一只手捧着茶碗,另一只手捂着自己心口,深呼吸缓解疼痛, 苦笑道,“这就是抑郁成疾,被气成心疾的感觉吗?真是善恶有报,让我也感受了一次。” 她也知道,不能再继续想梦里的糊涂事了,否则搞不好她也要被气死, 又缓了好一会,心口的绞痛终于平息。 苏明妆回了房间,先将浓茶喝下去,振作了精神,细细想了起来——前天本应发生在她和裴二夫人之间的闹剧,被她避开,没了那场闹剧,却不知裴二夫人会不会继续刁难她。 ……应该会的!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刁难,用什么方式刁难。 梦里的刁难方式,是让她管铺子, 却不知,接下来,是否还让她管铺子。 如果真让她管,她肯定是要接的! 毕竟不接的话,被裴二夫人关门打狗,遭的罪更多。 她虽对众人愧疚,愿意承受众人的刁难、报仇,却也不是受虐狂,能舒坦一些,定是不想遭罪。 苏明妆做下这个决定,下意识点了下头——那么,接了铺子后,该怎么做? 梦里,她接了铺子后,便想把之前无能的掌柜、厨子和小二都辞掉,重新雇佣一批,却被制止。 因为酒楼里的人,都是裴家受伤的旧部,国公府要对他们负责。 她和裴二夫人争执起来,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事,她的境遇很惨。 最后,这摊子还是父亲帮她接了。 父亲出钱,翻修了酒楼,又高价挖了许多能干的掌柜和小二。 父亲所雇的掌柜和小二为了争权,和裴家旧部的雇员打了起来,这还不算,后来那些人为了祸害裴家旧部,竟然趁裴家厨子烧菜时,在里面投毒,吃死了客人,最后国公府又是一团乱…… 苏明妆将茶碗放在桌上,无语得直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嘛,一个人的人生,怎么能这么糟?她都不想承认,梦里的那个是她了。 这时, 王嬷嬷匆匆回来。 果然如苏明妆预料,厨房得到通知,不给雁声院的人供应三餐,气呼呼的雅琴和云舒,跑出府买早膳去了。 …… 用过早膳不久。 雁声院的下人们还在小厨房忙乎,就见门口来了几个不速之客——裴二夫人,刘嬷嬷,以及几名丫鬟。 霍薇站在院门口,得意地看着小厨房,还幸灾乐祸道,“果然是学士府大小姐啊,就是矜贵,都不稀罕我们国公府的厨房,要自己搭厨房。” 众下人一听,瞬间就火了——这裴二夫人欺人太甚!明明是她下令不让厨房供应膳食,现在又跑来说风凉话? 但没主子允许,她们做下人的又不敢轻易反驳。 雅琴等人担心——小姐会不会冲出来和裴二夫人吵架?如果再吵下去,小姐和国公爷这夫妻感情岂不是雪上加霜? 王嬷嬷却担心——小姐怕不是又要主动挨骂吧?她知道小姐有自己的打算,但见小姐受辱,还是愤怒又心疼。 “婶母,大事不好!” 房门口,突然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叫。 不是别人,正是苏明妆。 却见穿着火红常服婚衣的窈窕身影匆匆跑出房门,停在裴二夫人面前,焦急道,“婶母大事不好,那些厨房下人竟然阳奉阴违,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们去收拾他们!” 众人愣住——这又是哪一出? 霍薇嫌弃地后退半步,“什么阳奉阴违?” 苏明妆好似看不出对方的嫌恶,美艳动人的面庞一脸的认真,“今天早晨雅琴到厨房取早膳,厨房下人说是婶母您下令不让他们提供膳食。但刚刚您来,却又表现得不知情,不是厨房阴奉阳违,又是什么?该不会是婶母对厨房下令,又在晚辈这装无辜吧?晚辈听说婶母是将门之女,理应刚正不阿,应该不会耍这些不入流的小心机。” 雅琴等人震惊,因为小姐从前争吵,很少这般阴阳怪气,都是直接撕破脸泼妇骂街。 王嬷嬷也惊讶,是没想到小姐竟然还击,她刚刚还在担心小姐继续委曲求全。 苏明妆当然想过伏低做小,让裴二夫人骂两句,也让裴老夫人消气。 但前提是,只有她和王嬷嬷在,没有学士府其他下人在。 因为有她们,就意味着消息极有可能传到母亲耳朵里,如果母亲听说她宠爱的宝贝在国公府受委屈、被欺负,定会伤心。 裴老夫人是被她气死固然不假,但梦中,母亲也是被她气死! 如果在裴老夫人和母亲之间,必须选一个气死,她会毫不犹豫地选前者、保母亲! 所以,今天她非但不能挨骂,还得成功反击,让母亲安心。 “你……”霍薇面红耳赤、咬牙切齿,“你说谁呢?” 苏明妆认真地问道,“晚辈说的不是实话吗?早晨雅琴没取到膳食,说是您下的命令。但您刚又不知情,不是厨房阴奉阳违,难道是婶母您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您装糊涂的初衷,又是什么呢?” 第22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分明是你!你装什么装?”霍薇抬高音量,怒吼道。 反观苏明妆,安安静静、乖巧可人,用出谷夜莺般的清脆嗓音,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晚辈哪里装,还请婶母明示呢,晚辈现在还糊涂着,到底是厨房说谎,还是您说谎。” 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前因后果。 心中感慨——裴二夫人这等武将之女,行军打仗不在话下,但后宅争斗还是嫩了一些,怎么能犯如此粗浅的错误? 倒是苏小姐的表现,超出众人预料。 刘嬷嬷见情况不妙,立刻扑通跪下,“二夫人恕罪,都怪奴婢!昨天二夫人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听成了不让厨房为雁声院提供膳食,所以擅自去通知了,奴婢该死!” 霍薇见刘嬷嬷给她找了台阶下,递去了一抹感激目光,心里又狠狠记了苏明妆一笔,“原来如此,看在你是府里老人的份上,便原谅你一次,下次注意些。” “是,二夫人。”刘嬷嬷又磕了个头,之后起身。 霍薇看见苏明妆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只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其嘴脸,她强压着怒火,“明知有误会,为何不去知春院问?既然你这么有能耐,收拾厨房,便如了你的愿,以后自己开火过日子吧。” 苏明妆认真道,“婶母您错了,晚辈开火过日子并非如了自己的愿,而是如您的愿。还有,晚辈不去知春院问,是怕惊扰了老夫人养病,不想把这些腌臜事搬到她面前。” “你……”霍薇面红耳赤,恨不得和这假惺惺的贱人鱼死网破!被这贱人红口白牙一说,倒成了她是恶人! “既然你这么通情达理,为何还用那种下作手段强嫁到国公府?” 众人也竖起了耳朵——是啊,从前怎样姑且不说,只说这两天,苏小姐并没做出任何过分之事,还本本分分,进退有度。 苏明妆垂下眼,脑海中涌出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我也后悔了……” “!!??”众人。 霍薇没想到,竟问出个这样的答案,瞬间火冒三丈,“苏明妆,耍人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着裴家、苏家几乎翻脸交恶,今宴一辈子背负登徒子骂名,你满意了?” “……对不起。”苏明妆垂下眼,除了这干巴巴毫无用途的三个字,她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她自知闯了天大的祸,她连推诿责任都无法推诿,就算她因“梦”悔悟、就算她能昧着良心说梦里一切不是她做的,但诬陷裴今宴、让父亲向国公府施压,确确实实是她所为! “哈哈哈哈!”霍薇一阵无力狂笑,想到最心爱的侄儿名声扫地,想到一生挚友性命垂危,她想为两人报仇,但恶贯满盈的敌人竟然突然道歉。 这让她更生气! 贱人道歉,那侄儿白白名声扫地?挚友白白性命垂危?做梦! 霍薇收回笑容,面无表情道,“本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想通知你,既然你嫁到国公府,就要承担起责任。枫华她身子不好,打理不了太多产业,我打算将一个产业交给你打理。” 苏明妆——该来的还是来了。 “好。”梦中,是母亲帮她受辱、父亲帮她扛下一切;梦外,她要自己来做! 即便把她嫁妆都搭进去,也不能把父母拉入这泥潭。 经过刚刚那一遭,霍薇对苏明妆的反应,倒是不惊讶,“你何时方便,我带你去铺子。” “现在就方便,”说着,苏明妆对其他下人道,“王嬷嬷陪我去,其他人留下继续收拾厨房。” “是,小姐。”众下人答应。 。 一众人出了国公府大门,乘上马车,去往长安街。 长安街北起京城北城门,南到皇宫正门,一条大路笔直宽广,既是入城后的主干道之一,又是最大商业街。 长安街宽两百尺,能容十辆马车同时并行。 马路两旁商铺林立,琳琅满目、品种齐全。 在商铺前面,还有两行常年铺设的摊位,供一些小商贩做生意。 这些小摊位,摊主们早起铺摊、夜晚收摊,卖的货物也物美价廉,甚至能随时根据客人需要,调整货品种类,所以生意极好,来逛的、来买的客人,络绎不绝。 与前面摊位不同,后面的商铺则是更重视品质,不会轻易更改经营内容。 毕竟做的是回头客的生意,就算是东家想更改,老客人也未必会买账。 车厢内,坐着四个人。 苏明妆和王嬷嬷,以及裴二夫人和刘嬷嬷。 值得一提的是,裴二夫人出身武将霍家,从小在兵营长大,所以不像普通当家主母那样,时时刻刻身边跟个丫鬟,她甚至都没有像样的贴身丫鬟。 她的丫鬟,想起来便带在身边,想不起来就丢到一边。 今天出来,便嫌麻烦没带丫鬟,至于刘嬷嬷,不算是她的人,而是裴老夫人的人。 有“横刀立马”的裴二夫人在,王嬷嬷不由得暗暗紧张,忐忑地看向小姐。 却惊讶地看见:小姐靠着车厢,微微侧着头,顺着敞开的车窗看向外面,一双明眸一动不动,专注得好似一尊白玉雕像,全然没注意到了裴二夫人一般。 其实,苏明妆感受到了。 裴二夫人年轻时上过战场,人一旦手上沾了血、杀了人,气场就改变。 但现在,她顾不上裴二夫人的影响,必须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解决国公府铺子的问题。 她现在大概有两个方向:冒险,或者保守。 冒险之路,便是接下铺子,找到原因所在,在不解雇裴家旧部的前提下,对他们尽力培养,或者专门定制一套适合他们的酒楼经营模式。 保守之路,便是维持现状,再想办法节省开支,尽量少赔一些。所需赔偿,从她嫁妆里面出,反正也只有一年的时间,只要控制的当,一年败不光她的嫁妆。 当然……如果能找到办法,还是别搭嫁妆,她的嫁妆也都是父母精打细算攒下的,她不舍得。 另一边, 霍薇本来想给苏明妆个下马威,却发现人家压根不看她,气得她火冒三丈,又无计可施。 就这样,马车停在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酒楼前面。 酒楼共有三层,干净利落,古朴严肃,却因常年未翻修装潢,而不够华丽。 此处地段极好,寸土寸金。 周围铺子都削尖脑袋地装饰,只有裴家酒楼平平无奇,在这一众华丽商铺中,犹如“鸡立鹤群”。 苏明妆看着这酒楼,脑海中闪过一个灵感! 第23章 美,又如何? 还没等苏明妆将云雾一般的灵感聚拢起来,其他几人已经下了马车,裴二夫人站在马车门口催促。 苏明妆也只能将思绪放了放,打算等查看完酒楼的情况,再捋顺灵感。 下了车,一众人进了裴家酒楼——望江楼。 酒楼内,正无事可做的掌柜和小二,见裴二夫人来了,立刻齐齐迎了上来,与东家的人问好。 苏明妆趁着众人说话的间隙,环顾四周,打量起这个酒楼。 望江楼,名为望江,实际上京城却没有江。 而这名字的起因,是当年跟着先祖皇帝打江山的裴家祖先,在江边打仗,只要战事歇息,便望向江的对岸,苦盼援兵。 后来江山已定,开国皇帝以军功封爵,为裴家祖先封为安国公,御赐府邸,还有一些产业。 这酒楼,便当是御赐产业中,最大的那个。 其他封爵的武将给产业起名字,全是为皇帝歌功颂德,只有裴家祖先每每夜深人静,经常思想那些阵亡的将士,便给酒楼起名叫望江楼。 战时望江,是等待援兵。 战后望江,是等待将士们的亡魂归来。 而其他官员的产业,都雇佣一些能干的伙计,到处挖一些有本领的掌柜。 只有老国公的望江楼,收留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身体残疾,或者舍不得离开将军的旧部。 这些,是苏明妆回门那天,从大嫂那里听说的。 大嫂平日里帮母亲打理家产,管着不少铺子,自然对京城的各种铺子、竞争对手,了如指掌。 苏家酒楼就是大嫂来打理,所以听小姑子对酒楼有兴趣,便洋洋洒洒讲了很多。 裴二夫人皱着眉,环顾干净整洁、宽敞明亮,却没食客的酒楼,问道,“孙掌柜,今日生意不好吗?” 孙掌柜是个五十多岁、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面容英俊刚毅,身材结实魁梧, 若不是穿着掌柜的长褂,全然看不出是掌柜,会误以为行军之人。 实际上,孙掌柜还真是行军之人,之前跟着裴今宴的父亲、老国公打过仗,伤了筋骨,腿脚不太利索。 行走是没问题,奔跑打仗便吃力了,老国公将他安排到望江楼,这人也是能干,从小二一直干到了掌柜。 只是孙掌柜换了职业换了“皮”,内里的核子还没变,依旧刚正不阿、正义感十足。 此时,这猛虎一般的汉子,站在裴二夫人面前尴尬地挠头,低着脑袋好像在找地缝,只要找到,立刻就钻,“这……啊……嗯……是啊……今天……嗯……不太好……” 苏明妆收回视线,看向那尴尬的铁汉,心中好笑——哪是今天不好?怕是日日不好。 突然,她的笑容一顿,因为猛然想起一件事——梦中,这孙掌柜……好像被她害死了。 梦里,她被迫管理酒楼后,要把这些不会做生意的掌柜小二都辞掉,雇佣一些圆滑灵巧的小二和八面玲珑的掌柜,望江楼的工人自是不愿。 这个孙掌柜便带厨子小二们跑到国公府里,堵在她雁声院门口“声讨”。 国公府的人自是不管的,还在旁边看热闹。 望江楼这些人,从前都是上过战场、手上有人命,暴怒起来,谁能不怕? 她吓得屁滚尿流,只能认输,但记恨在心! 后来父亲帮她接手望江楼后,又雇佣一批掌柜和小二,两方争斗,出现毒死客人之事。 后雇来的掌柜在她耳旁谗言,说何不借机对付孙掌柜?只要孙掌柜蹲了牢房,望江楼岂不是他们说话算? 她自是同意,一番操作下,孙掌柜便被收押大牢。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进了大牢只是关起来,相当于把孙掌柜软禁,却不知……大牢里面审案子会用刑。 大多数人抗不过刑,很快便认罪了,哪怕那些罪不是他们的。 但孙掌柜却是个硬骨头,不仅不认罪,还辱骂了用刑的官员,那官员发疯一般继续用刑,直到把孙掌柜活活折磨死。 想到这,苏明妆左心口又有了绞痛的迹象,她偷偷深呼吸缓解疼痛,眼神也愧疚地闪躲,不敢去看孙掌柜。 霍薇微微一笑 ,伸手一指,“给你们介绍下,这位便是刚与今宴成婚,新晋国公府夫人,苏学士的独生女苏明妆。” 偌大的室内,瞬间死寂下来。 实际上,苏明妆乍一进来,就吸引了众人注意力,大家哪怕是恭迎裴二夫人,余光也都偷偷打量苏明妆的。 毕竟,她容貌实在是出众。 而且她白肌胜雪、五官魅惑,是男性最喜欢的款,很少有身心正常的男子,可以忽略她的美艳。 只是京城最近流行红裙,大街小巷的姑娘都喜穿红色,所以他们没想过苏明妆身上穿的是婚衣。 现在知晓其身份后,众人眼神中,难掩敌意! 美,又如何? 不知廉耻!人品败坏!恩将仇报! 当初国公爷好心救她,她非但不感激,还污蔑国公爷轻薄,让国公爷名声扫地! 要知道,裴家自开祖到现在,各个都是人品端正、用情专一的好男儿,宁可碎骨也不低头,却被这等妖女娼妇造谣,失了名声!所有裴家军都恨死了这个苏明妆! 苏明妆面色苍白,嘴唇动了动,便低了头去。 她可以无视裴二夫人的眼神攻击,无视周围人对她的鄙夷,唯独无法正视自己所犯的错误。 这些错误一再提醒她:她是个烂人!活该被千夫所指万人骑!她不配拥有疼爱她的父母、怜爱她的夫君,她只配做一个荡妇。 王嬷嬷见小姐情绪不对,急忙扶住小姐的手臂,“小姐,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王嬷嬷就如救命绳索,将她从情绪的旋涡中拉出来,“……没有,我好多了。” 霍薇继续道,“最近老夫人身体不大好,可能无法管辖太多家事,便将望江楼交给夫人管理。孙掌柜,你自当好好配合夫人。” 孙掌柜面色一僵,“交给苏……夫人掌管?这能行吗?夫人在京城也算是风云人物,可没听说夫人还会管理产业。” 霍薇挑眉冷笑,“不会,难道不学吗?千方百计嫁来当主母,难道就让她吃喝玩乐?我们国公府不养闲人。” 王嬷嬷实在听不下去了,冒着受罚的风险,隐晦道,“裴二夫人说得有道理,但如果奴婢没记错,裴二老爷与国公府已分家,现在我们小姐才是国公府的人,用不着外人越俎代庖吧?” 霍薇一怔,随后下不来台,气急败坏。 苏明妆调整好了情绪,在裴二夫人发作之前,先道,“孙掌柜,方便把最近三年的账本拿给我看吗?” 第24章 她确实是恩将仇报了 众人一愣——苏明妆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在京城不算新闻,各大聚会上,苏明妆出丑的事迹早就在京城传开、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但她现在却要……看账本? 她看得懂吗? 孙掌柜看向裴二夫人,霍薇讥讽地勾了勾唇,“孙掌柜,还愣着干什么?以后望月楼就归苏小姐管了,自然是要把账本给苏小姐的。” 王嬷嬷忐忑地看向小姐,用极小的声音道,“小姐,您能看懂账本吗?” 苏明妆苍白着脸,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三年的账本不是马上就能看完,我先拿回去看几天,不懂的问大嫂。” “是,小姐。”王嬷嬷稍稍松了口气。 很快,三年账册被搬了出来,有每日的账,有每个月的账,摞起来有小儿手臂那么高。 苏明妆对搬账本的小二道,“送到马车上,等我回府便会看。” 小二连回应都没回应,直接搬去了马车。 苏明妆倒是没介意对方不敬,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账册的事。 霍薇见苏明妆抿着唇、若有所思,便阴阳怪气地问道,“我说,你不会是想把望江楼的掌柜和小二换掉吧?别怪我这当婶母的没提醒你,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碰。” 苏明妆看向裴二夫人,正要回答,但张开嘴还没等出声,就听身后门扉有被推开的声音。 本来围在几人身旁,吊儿郎当的小二们,一听门扉响动,就好像战士听到了战鼓,瞬间精神抖擞,冲了过去,“客官里面请!” 嗓门之大,把苏明妆、王嬷嬷、刘嬷嬷生生吓了一跳。 王嬷嬷吓得一边大喘气一边拍着心口,“唉呀妈呀,吓死我了!怎么突然这一嗓子?” 刘嬷嬷也是惊吓之余,忘了两方矛盾,接话道,“是啊,都下战场这么多年,还改不了战场上习性,京城哪需要这么喊?” 苏明妆这才明白,原来是将士们习惯使然。 突然对他们的无礼,有了一些释怀。 而进来的客人,却不是真正的客人,而是——裴今宴。 孙掌柜迎了过去,满脸的关切,“国公爷您来了?午膳已准备好,快入座吧。” 苏明妆看去,却见裴今宴冷然俊美的面庞上,表情淡淡,但看向孙掌柜的眸色,比平日里多了一些温和。 深紫色官服服帖地穿在他长腿细腰的身上,将他勾勒得有几分消瘦儒雅之气,但苏明妆却知道,这男人风度翩翩的外表下,有着多强悍的肌肉和实力。 ……倒不是她看过,而是当时在郊外遇强盗,裴今宴救她时以一敌五,在自己只受轻伤的情况下,打得对方两死三伤,还把那三个受伤强盗用绳子绑了。 她还清楚记得那日的情景——就在她绝望,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的时候,裴今宴突然出现,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拯救无助的凡人。 ……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确实是恩将仇报了。 霍薇疑惑道,“今宴,你今天没去殿前司吗?难道是出来办差?” 裴今宴余光扫了一眼婶母身旁的苏明妆,又很自然地收回视线,眼神无波,好像看见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酒楼里普通的桌椅一般。 “现在是中午午膳时间,我们可以在宫里用膳,不愿意在宫里的人,便有伙食补贴,我拿着这些补贴来望江楼里吃,”又补充了句,“我喜欢钱叔的手艺。” 钱叔,便是望江楼的厨子之一,之前在军队里是伙头兵。 孙掌柜见到国公爷,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殷切地对裴二夫人解释道,“二夫人您有所不知,国公爷为了照顾我们生意,每天都拿着伙食费来楼里吃。” “啊?”霍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裴今宴不想针对此事多语,淡淡道,“上菜吧,我饿了。” “是,国公爷稍等。” 很快,一道道菜肴便被端了上来,铺满了一桌子。 数一数,竟有八道菜! 妥妥的八菜一汤。 霍薇惊愕,“不是今宴,在家里,也没见你这么铺张浪费!” 裴今宴淡然的冷眸隐藏着心思,面无表情地扯谎,“午膳补贴多退少补,我又不好意思把银子贪下来,干脆就多点一些,吃不完的,就给孙叔他们吃。” 霍薇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苏明妆看了一眼不将情绪外露的裴今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八道菜——她不知裴二夫人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的。 宫里确实有补贴,但不算多,也没听说过什么多退少补。 给了就是给了,不会往回要。 裴今宴肯定是自己贴银子的,为了让望江楼的账目稍微好看一些,毕竟正是午膳时间,别的酒楼饭馆都爆满,望江楼却没客人,不用看都能猜到,账册多么惨不忍睹。 裴今宴问,“婶母怎么在这?” 霍薇心中忐忑,“咳……是这样,枫华身体不是不好吗?最近我来帮忙,所以……所以把望江楼交给明妆试试……” 声音越来越小,很是心虚。 裴今宴凝眉道,“把望江楼这么重要产业,交给她?” 其他小二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不能交给那个不学无术的女人。 苏明妆心里很无语——长期亏损,还重要?连她这不懂做生意的人,都觉得很离谱了。 霍薇内心怕自己这侄子,但又不想放弃机会,“账册都给她了,而且这任务她也接了,人家都接了,我们再往回要不太好,显得我们国公府小气……” 裴今宴又要说什么,但见周围都是望江楼的人,婶母又是来无偿帮忙,他不能折了婶母的面子,只能道,“让她试一个月,一个月后做不到就算了。” “好好好,一个月,就一个月!”霍薇松了口气,可算是没得罪侄子。 国公爷是在偷偷帮望江楼,孙掌柜又如何不知?“二夫人,菜这么多,国公爷自己吃不完,您也留下一起用午膳吧?” “啊?我?”霍薇也不是傻的,看出其中隐情,“确实该用午膳了,我再点一桌菜吧。” 也算是照顾望江楼的生意。 裴今宴深深看了婶母一眼,沉声道,“别点了,一起吃。” 婶母能来帮忙,他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让婶母破费补贴国公府的产业? 霍薇又推了几次,没推下,也只能坐下一起用午膳了。 同时坐下的,自然还有苏明妆。 三人开始用膳,苏明妆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到嘴,品了品味道——嗯,怎么说呢?不应该说是难吃,而是非常难吃! 第25章 你倒是会说话 苏明妆直接惊呆了! 她没想到京城这么好地段的酒楼,竟然能做出这么难吃的味道! 倒不是咸了淡了,而是……厨子对口味把控。 厨子对饭菜口味,就好比妆娘对妆容的审美、绣娘对花样子的审美一般,这种悟性是天生的,有就有、没有也再难培养。 当然……她刚刚说特别难吃,也是加入了这个地段酒楼价位该有的标准,如果把这个标准放在普通百姓家,或者军队的伙食里,应该就是中规中矩。 得亏苏明妆经历了梦境而不挑口,如果放在几天前,她绝对会第一时间吐掉。 她在学士府时,就以挑食出名,母亲为了让她多吃两口饭,不计代价花重金到处挖厨子。厨子挖不来,就挖厨子的徒弟。 甚至从前还有笑谈,说学士府的伙食比宫里御膳房的都好。 苏明妆慢慢将那口明明应该香甜口味,实则寡淡无味的菜肴咽下去,又夹了另一只盘子的菜,吃了下去。 嗯,也不怎么样。 就这样,苏明妆在八盘菜都浅尝一下,吃了一小碗米饭,又喝了一小碗汤,便放下碗筷。 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位置上,陪着其他两人用膳。 桌上没人说话。 裴今宴用餐,素来安静优雅,一口菜一口饭,循环三次,再喝一口汤,之后再次循环,好像一台毫无感情的用膳机器。 再看裴二夫人,脸色就比较精彩了——倒不是嫌弃饭菜,而是震惊。 震惊国公府最大的产业之一、如此好地段的酒楼,口味就这种水平?望江楼是怎么撑这么长时间的? 当时她只知道望江楼生意不好,便打算扔给苏明妆刁难一下,没想到竟抛出去这么大的难题。 随后,两人也前后用完了午膳。 霍薇瞥向身旁女子,幸灾乐祸地的问道,“明妆,你觉得望江楼的膳食口味如何?” 苏明妆诚实道,“有一些提升空间。” 霍薇一愣,嗤笑,“你倒是会说话。” 苏明妆垂眸,只当没听出裴二夫人的阴阳怪气。 裴今宴起身,“婶母下午,可有什么计划?” 霍薇也跟着起身,“没别的计划,回府陪枫华,你呢?” “回殿前司,”裴今宴看了眼门口方向,“走吧,我送您回府。” 霍薇失笑,“和婶母还客气?不用送,你去忙,我们乘马车一会就到了。” “顺路。”对长辈,裴今宴素来礼节周到。 霍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算了,可能正是因为今宴太优秀,所以连老天爷都觉得不公平了吧? 等过几天回家,她得和她儿子裴今酌谈谈,让儿子找两个不伤大雅的陋习,学一学。 人呐,还是不能太完美。 随后,告别了孙掌柜等人,一行人准备回府。 苏明妆和裴二夫人等人依旧乘车、裴今宴一人骑马。 众人坐定后,车辆很快启动。 也许裴二夫人见到侄子,心情好了一些,没像来时那样恶狠狠地盯着苏明妆,而是扭过头,透过车窗看风景。 苏明妆也没理会裴二夫人,视线看向另一个车窗,一边看风景一边思考望江楼的事。 思索,到底是想办法把望江楼好好弄起来,还是维持原状,搭一些嫁妆进去。 前者,就得寻求娘家的帮助,以及大嫂的帮忙。 后者……只要搭嫁妆就行,最多想办法让他们少赔一些。 突然,却见原本骑马走在左侧的某人,突然到了右侧——原来是左侧有一辆马车,他为了躲马车。 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其挺拔的背影。 但为了避嫌,苏明妆还是打算收回视线。 然而就在她收视线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有百姓们的惊恐,还有几名女子尖叫。 霍薇也听见,急忙抬声问车夫,“前方出什么事了?” 车夫推开门,回答道,“回二夫人,具体如何小人不知,但看样子好像是一名年轻女子被硬拉到一辆豪华阔气地马车里……” “硬拉到马车里?” 还没等裴二夫人说完,苏明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年轻女子?当街强抢民女?搞不好是姚国舅!能不能绕路,我们最好躲一躲!” 姚国舅,便是皇后的亲弟弟,也是皇后唯一的弟弟。 与苏学士老来得女相同,皇后母族姚家,也老来得一子,便是姚国舅。 而且姚家娇惯姚国舅的程度,只在苏家之上,不在苏家之下。可想而知,娇惯出了怎样的一个祸害。 姚国舅今年三十一,最大特点便是贪吃好色! 其有妻有妾,正室出自名门望族,妾室刚开始也在名门庶女中找,后来就越来越随便,甚至纳青楼女子为妾。 每次皇后想管教弟弟,都被姚母阻拦,还有皇后祖母寻死觅活,皇后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姚国舅胡闹。 皇上也没法插手,因为姚家是他最强有力的拥护者,也帮他对抗拥有重兵的武王,最后看在姚国舅只好色、不贪权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了管束,姚国舅便越来越猖狂,经常强迫良家女子。 刚开始强占后,还能接回府、纳成妾,后来随着妾室人数越来越多,连姚丞相也看不下去,下令禁止他纳妾回府。 姚国舅再占女子便宜,就用银子了事了。 但即便给银子,他也坏了人家姑娘名节,毁了姑娘一生,受害的是姑娘。 因为姚国舅的存在,京城年轻女子甚至不敢出门,即便出门,也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或在脸上擦上脏兮兮的猪油。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梦中,她并没被姚国舅残害,因为等她落败时,姚国舅也死了。 马上风,死在女人身上。 霍薇用一种古怪眼神盯着苏明妆,“回避,这就是对待姚国舅的办法?果然同类人了解同类人。” “……”苏明妆。 别怪裴二夫人这么说,京城人确实把姚国舅和京城双珠归为一类——老蚌得珠,被娇惯坏的。 一个是被国丈娇惯,一个是被皇上娇惯,一个是被苏学士娇惯。 但到底男女不同,京城双珠只是讨人厌一些,并不是做出伤害外人的事,姚国舅却是个妥妥的祸害。 苏明妆听见马蹄声,下意识看向车窗,之后周身血液凝固,“糟!他不会要去招惹姚国舅吧!?” 第26章 疯了!这位大人疯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明妆话音还没落地,就听见前方传来裴今宴的声音,“我乃殿前司公事,前方何人,发生何事?” 哗! 周围百姓先是一片哗然,随后是又瞬间一片死寂。 众人期待地看向这名容貌俊美、一身正气的年轻官员,希望京城可赶紧出个人,管管这姚国舅吧。 同时又很是担忧——姚国舅的势力,全京城都知道,姚国舅背后是皇后、是皇上,谁的背景能超过姚国舅呢? 从前也有看不惯姚国舅的官员,最后怎样了?被陷害的陷害、贬官的贬官,后来便再没人敢管姚国舅了。 霍薇都吓死了,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女,此时面色苍白,在车厢里急得直跺脚,“糟!怎么办?国公府这些年刚有些起色,可别这个时间,招惹姚国舅啊!如果枫华听说今宴得罪姚国舅,又要吐血了!” 苏明妆本来只是担心,听了裴二夫人的话,瞬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顾不上别的,直接冲到车厢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前方发生的事。 果然,看见一袭紫衣的裴今宴策马在姚国舅豪华的马车旁,可怜的女子半个身子被塞到车厢里,双手还紧紧抱着车厢门的门框,死死挣扎。 姚国舅则是挺着肥胖的身体,出了来,满脸戾气地打量裴今宴,“关你什么事?识相就滚远点,别以为你那要绝户的国公府能护你周全。” 众人哗然! 原来这位俊美年轻人,就是传闻中的新晋安国公? 同时又震惊姚国舅是真的无法无天,竟然敢当街辱骂拥有爵位的大官! 裴今宴也是面色铁青,冷冷道,“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是何人?发生何事?为何当街强抢民女?” 姚国舅拍了圆滚滚的肚子,狂妄大笑,“爷是何人,你眼瞎看不见吗?爷是你亲爹!” “当街辱骂朝廷命官,你知道该当何罪吗?”裴今宴提高了音量。 姚国舅身旁的狗腿子凑了上来,看样子是劝姚国舅低调一些,给殿前司留点面子,毕竟殿前司直属于皇上,是皇上面前的近臣。 姚国舅脸色僵了僵,之后不情不愿地换了副嘴脸,高傲道,“原来是裴大人啊,草民一时眼拙,没看清。是这么回事,草民掉了个钱袋,被这女子捡了,又不肯交还,所以草民便拉上来问问情况。” 这时,那女子疯狂大喊,“没有!民女没有!民女在路上走着,突然被拉上马车,周围人都还能给民女作证,民女没捡什么钱袋!大人救命!” 周围百姓也喊了起来,“我们能作证!姑娘没捡钱袋!” 虽然被辱骂,但裴今宴也知道对方是个天大麻烦,不想招惹,便道,“看来是一场误会,还请姚国舅放人。” 姚国舅怒吼起来,指着裴今宴,“放屁!你说没捡就没捡?” 又伸手一指刚刚作证的路人,“你刚刚说什么?说没看到?你再给本国舅说一次!” 刚刚作证的路人,瞬间被吓尿了裤子,扑通跪地,哭喊道,“草民什么都没说!草民……草民看到了!那姑娘捡了国舅爷的钱袋!”说着,连连磕头。 是啊,连国公爷都不敢招惹的姚国舅,普通百姓何人敢招惹? 自己被害便罢,如果连累家人就糟了。 姚国舅笑得更猖狂,“看见了吧?爷有证人!” 而那女子,也瞬间心如死灰,放弃挣扎。 一时间场面尴尬又绝望。 百姓们绝望地看着马匹上英挺小将,再没有期盼神色,甚至有些还小声劝国公爷别再和姚国舅过不去,那女子被侵犯后,会得银子补偿的。 裴今宴冷冷盯着一切,看似平静,实则额头青筋暴起,极力隐忍。 姚国舅刷地一下,附庸风雅地打开折扇,道,“裴大人还有事吗?如果没事,草民就先去忙了,一会草民有的忙呢,嘿嘿嘿嘿……” 众人心中哀叹——也不知那可怜女子,一会要经受何等非人折磨。 裴今宴怒吼一声,“姚承嗣下车,本官要把你扭送到了京府衙!” 众人大惊——疯了!这位大人疯了! 姚国舅也惊了一下,随后被肥肉挤得更小的绿豆眼,迸发阴狠,“裴今宴,你确定吗?你知道后果吗?” 裴今宴铁青着面子,“确定。” 马车内,霍薇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死过去。 苏明妆的心也狂跳得快撞破肋骨——不行!绝不能让两人彻底交恶,姚国舅不是好东西、姚丞相更不是!姚丞相不会放过国公府。 想到这,苏明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跳下马车,提着裙子飞奔了过去,高喊,“姚舅舅,是误会!那女子没捡钱袋,我看见了!真的是误会!” 姚国舅正要发怒,当看见面前的小美人,差点口水没直接流下来。 那可是苏家的小狐狸精啊! 姚承嗣算是从小看着苏明妆长大的,之前倒是没什么感觉,后来那小丫头越长越诱人,他都想下手了! 无奈,他爹千叮咛万嘱咐,说碰谁都行,绝不能碰苏明妆。因为苏家在前朝便是名门望族,桃李满天下,是皇上和武王拉拢对象。 玉萱公主为什么和苏明妆交好? 为什么苏明妆一入宫,皇后对她就好像对干女儿一般疼爱? 还不是因为知晓苏学士宠爱苏明妆,想利用苏明妆拉拢苏学士? 父亲纵容他归纵容,但有几个底线,如果他碰了,也没好日子过。 想到这,姚国舅只能把马上流出来的口水吸了回去,从纵欲过度的脸上,硬挤出了一些慈爱笑容,“哎呦,这不是我的宝贝侄女,小妆妆吗?你怎么在这?走呀,舅舅带你逛街去,你想要啥,舅舅给你买。” 围观百姓一愣——事情有转机?姚国舅还有顾忌的人? 苏明妆也没想到姚国舅这么给她面子,之前她从来没和姚国舅正面接触过,父母让她看见姚国舅,就躲着走。 而且苏明妆还没天真的以为,姚国舅真把他当侄女。 如果眼神能长手的话,姚国舅那色欲熏心的眼神,已经把她当街剥光了。 不过这些不重要,这种色眯眯的眼神,她见多了,尤其是梦里,她被逐出家门后,那些男人都不用眼神,而是直接向她扑过来。 现在的重点,是不能让姚国舅和国公府冲突起来。 想到这,苏明妆也挤出甜甜笑容,“姚舅舅是真的,我真看见你的钱袋不是那女子的捡的,帮帮忙,回头我让父亲去感谢姚丞相。” 不动声色地,将姚国舅的父亲搬了出来。 果然,蛇打七寸,姚国舅很忌惮自己父亲,短暂地抉择后,沉声对狗腿子道,“把她放了。” “是,国舅爷。”狗腿子不敢怠慢,急忙放了人。 那女子被推出车厢时,跌坐在地上,苍白的脸、目光呆滞,哪像去了什么马车?分明是闯了阎王殿! 苏明妆俯身对女子低声道,“快跑!现在就跑!” 那女子惊恐地看着面前宛若天仙一般的娇艳女子,想说谢谢,却发不出声音。 苏明妆看出对方的口型,“不用谢,快跑!” 女子最后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之后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看着女子的背影,苏明妆狠狠松了口气——没冲突起来就好,裴老夫人也不会吐血了。 但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有惊无险地结束时,那姚国舅却觉得下不来台。 他狠狠瞪着准备策马离开的男人,认为罪魁祸首正是此人,“裴今宴,你给本小爷站住!” 第27章 什么都怕、就不怕挨骂 裴今宴勒住马,调转码头,冷冷盯着肥胖的姚国舅,“有何贵干?” 姚国舅冷笑几声,“踩着小爷我的头,当大英雄,是不是很风光得意?” 之后对着百姓高声道,“你们可别被这伪君子骗了,这家伙呀,竟贪恋我侄女美色,轻薄我侄女,害得我侄女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给他。啧,就你家那落魄户,也只有用这种手段,才能娶到苏家的女儿吧?” 众人吃惊,疑惑地看向刚刚挺身而出的年轻官员。 却见男子剑眉星目、俊美端肃,哪是登徒子的模样?面对指责,不卑不亢,神情淡然。 但苏明妆却看出,裴今宴也只是表面维持着平静,实际上怒意滔天,其额头青筋、以及绷紧的下颚线便能看出。 “姚舅舅,我……” 没等她说完,姚国舅就眼神狠厉地看了苏明妆一眼,“你闭嘴,当舅舅的自要帮你讨回公道。” 这话说得正?凛然,但苏明妆却从姚国舅眼神中看出了威胁——我给了你面子,接下来你就要给我面子,别不识好歹! 苏明妆后面的话,噎在喉中。 她对裴今宴投去歉意的目光,之后对姚国舅福了个身,行了个晚辈礼,便提着裙摆转身回了马车。 见人走了,姚国舅露出满意的笑容,高声道,“怎么不说话了?刚刚的光明磊落呢?只许你轻薄我侄女,就不兴我误会那女子?你为人正直、不近女色?呸!如果裴家祖先安国公知道子孙是这样的德行,还不如早早自断子孙根了,哈哈哈哈哈!” 苏明妆在登上马车、即将进入车厢时,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裴今宴冷然的侧颜。 却见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从赤红到青紫,从青紫到苍白,又从苍白到赤红,紧绷的下颚角,暗示他口中紧咬的牙关。 ——终还是她的错! 苏明妆不忍再看,低头钻进了车厢。 裴二夫人还在焦急,红着眼圈怒道,“我说姓苏的,今宴是否轻薄你,你心里没数吗?之前你什么手段先放一边,如今你嫁给今宴,就是今宴的人,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丢脸?” 刘嬷嬷也早流泪,王嬷嬷很是尴尬。 苏明妆垂下眼,强忍着内疚,“婶母您冷静,刚刚的情况您也见了,裴将军马上要与姚国舅交恶,一旦姚国舅真被裴将军抓,姚丞相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救下那女子,虽控制了局面,却也丢了姚国舅的面子,姚国舅定是要找回面子的。即便今天不当众辱骂裴将军,回头也会暗算国公府。希望……您理解……” 裴二夫人盯着冷静自持的女子,哽咽着苦笑,“理解?呵,你让我怎么理解?今宴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是侄子,但在我心里也是儿子!你知道从小到大,他多拼吗? 从六岁开始,便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别的孩子读一本书,他就要读两本;别的孩子练武一个时辰,他就要练两个时辰;哪怕练字时,别的孩子在手腕上绑一个沙包,他要绑两个沙包! 他崇拜先祖国公,以先祖为标榜,勤奋努力、洁身自好。别的男子十三四岁便安排通房丫鬟,有些十七八岁去逛过窑子,但今宴今年十九岁,连女子的手不肯碰,身旁伺候的都是小厮,没半个丫鬟。你呢?你直接造谣他轻薄你?你怎么敢啊!?” “……”苏明妆无言以对。 王嬷嬷心疼自家小姐,壮着胆子,“裴二夫人明鉴,如果刚刚不是我们小姐出去解围,国公爷肯定把姚国舅绑了!国公府若与姚家交恶,那样别说什么面子,怕是连‘里子’都没了!” “……”这一次沉默的是裴二夫人。 她已过不惑之年,从前再怎么冲动,如今也被阅历磨平,她知道王嬷嬷说的是真的——裴家人自知子嗣单薄,难以形成规模,便商议分家,各自发展,再重新联合起来,形成一个以自家内部组成的关系网。 而国公府,便是最关键的一支! 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现在裴家越来越好,如果这时候树敌,前面几十年的努力,怕是终归泡影! 从某一角度看来,苏明妆确实是帮了今宴。 王嬷嬷心一横,继续道,“还有,奴婢认为多亏我们家小姐给国公爷一个污点,让姚国舅有发泄的方向。否则,姚国舅想祸害国公爷,却发现国公爷无懈可击,只怕以后手段会越发下作。” 苏明妆沉声道,“王嬷嬷别说了,用不着帮我辩解。” 错了就是错了, 毁人名声就是毁了,她没脸狡辩。 “……是,小姐。”王嬷嬷闭了嘴,低头掏出手帕,擦眼角的泪。 苏明妆心思没在两人对话上,而是侧着头,透过车窗看前方事态。 因为姚国舅的事,这一侧路面已经拥堵,想穿过之人,都远远绕,没人敢在姚国舅发作时靠近,而姚国舅就这么指着裴今宴的鼻子骂,越骂越难听。 苏明妆不怕别的,就怕姚国舅骂裴老夫人,她知道裴老夫人是裴今宴的软肋。 好在,姚国舅这人无耻归无耻,还真不怎么骂旁人,就逮着裴今宴一个人骂,骂得很下流。 裴今宴的脸色变来变去,人却一动不动,就任由姚国舅骂着、发泄着。 苏明妆狠狠松了口气——忍住了就好!从这件事也能看出,裴今宴不像她之前设想的那般刚则易折,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又骂了好一会,姚国舅得不到回馈,自己也骂够了,就钻回车厢离开。 而苏明妆的车厢里,裴二夫人心疼得把脸都哭肿了。 反观苏明妆,表情淡淡,无悲无喜。 霍薇擦干眼泪,尚残哭腔,“我说姓苏的,你这么冷血吗?今宴因为你,被骂了这么久,你连点表情都没有?哪怕幸灾乐祸也行啊。” “嗯……有的,只是我隐藏得深。”苏明妆垂眸——对于辱骂,她还真没什么感觉,因为梦中,她成了京城第一荡妇,只要露面便被人骂,哪怕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路人,也得骂她两句骂着玩。 她习惯了,现在她什么都怕、就不怕挨骂。 却在这时,耳旁传来马蹄声,原来是裴今宴回来。 因为车厢左侧正在通行刚刚淤堵的人流,他便不得不停在右侧,从右侧车窗、经过苏明妆,与裴二夫人说话。 “婶母,刚刚耽搁了,怕是没时间送你们回府。” 霍薇急忙道,“不用送!今宴你快回宫,我们自己就能回去。” 裴今宴点了下头,便策马离开。 王嬷嬷小声嘟囔,“一个个的,都什么人呐?这条路也不是小姐选的,姚国舅也不是小姐要碰见的,上去和姚国舅为敌的也不是小姐,是小姐救了他们,还这么一副不进油盐的样子。” 苏明妆抬眼,用眼神制止。 王嬷嬷只能怏怏地闭了嘴,很快马车重新启动。 苏明妆看向窗子,脑海中却突然出现裴今宴的话——“怕是没时间送你们回府。” 你们? 如果她没记错,从望江楼出来时,裴今宴说的是送裴二夫人一个人。 第28章 她有多大能耐,自己心里没数? 回程,车内沉默,众人各有所思, 就这样一路到了国公府。 值得一提的是,众人下车后,裴二夫人竟主动找人过来帮忙搬账册。 苏明妆并未推辞,毕竟她和王嬷嬷两人,一个年纪大了,另一个彻夜未眠,没体力搬。 就这样,两伙人分开。 依旧各有所思,并未多语。 雁声院。 当苏明妆刚一进来,雅琴和云舒便兴奋地迎了上来,“小姐、王嬷嬷,你们回来了?厨房整理好了,可以随时开火,你们快进来看看?” 声音一顿,却见几个眼生的丫鬟,手里还捧着一摞账册。 “王嬷嬷,你带她们把账册放我房间,我去看看厨房。”苏明妆道。 “是,小姐。” 之后,王嬷嬷领着丫鬟干活,苏明妆则是跟着雅琴等人到了小厨房。 雁声院本就不是什么安置尊贵主子的大院子,如果按照学士府的规格,这种院子是安排贵妾的,所以即便是有小厨房,规模也不大。 苏明妆草草打量一遍,点了点头,“不错。” 云舒激动得搓手,“小姐您午膳用了吗?要不要奴婢给您露一手?” 一旁雅琴打趣道,“就你?你能伺候好小姐的口味吗?要我说,反正咱们也有厨房了,可以求夫人把从前专门给小姐准备的厨子请来。” 声音一顿,又纠正,“不行,那厨子是男的……” 苏明妆疲惫地笑笑,“午膳用过了,晚上你们可以给我露一手。不用找厨子,可以雇个厨娘,不过如果你们谁想兼顾当厨娘也是可以,我给双份工钱。” 众人一听双份工钱,瞬间眼冒金光。 这一时间,账册已经放好,王嬷嬷送帮忙的丫鬟离开,之后来到小姐身后,小声道,“小姐,您昨天一夜未睡,去休息一会吧,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其他众人吃惊——什么?小姐没睡? 这才想起,早晨她们来的时候,见小姐站在院子里。 苏明妆确实是累了,不仅因为昨夜没睡,还因为今天望江楼的见闻,以及被姚国舅狠狠吓了那么一下,身心俱疲。 便听话地去休息。 一炷香的时间后。 拆了发髻、脱了外衣的苏明妆,已经躺回了床上。 她枕着玉石枕,脑子昏沉沉,脑中思绪却胡乱地飞着——今日之事,算不算解决了?姚国舅还会不会找裴今宴不痛快?以她对姚国舅睚眦必报的了解,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但…… 如果之前的猜测为真,裴今宴是皇上暗中培养的人,那么皇上知晓姚国舅和裴今宴有矛盾,肯定会出面协调,加之有她给的压力,这件事应该能解决吧…… 就这样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 当她再次睁开眼,拉开帷帐帘子,却见外面桌上已经掌灯, 窗子紧闭,窗外漆黑一片。 苏明妆先在床上静思了会,便翻身坐起,穿上鞋子来到桌前。 屋外,守夜的丫鬟习秋听见屋里的动静,小心翼翼推门查看,见小姐确实是起身了,急忙进来,“小姐,您醒了?现在是子时,您还继续睡吗?” 苏明妆摇头,“不了。” “小姐您饿吗?厨房里有饭菜,是云舒姐专门给您留的,小姐若不想吃, 奴婢给您烧新的……只是奴婢手艺可能……”一边说,一边尴尬地挠头。 如今雁声院的丫鬟们可太有理想了,各个都想做厨娘,赚双份工钱。 苏明妆摇头,“我没胃口,你回去休息吧,以后我这不需要守夜。如果我饿了,会自己去厨房热菜。” 习秋吃了一惊,“自己去热?小姐您会烧火吗?” “会。” “!!!!????” 习秋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苏明妆当然会了,梦里,她生命的最后一年,花柳病越发严重,甚至脸上都开始长毒疮,之前那些围着她转、贪恋美色的男人都跑得无影无踪。 那时,她经历了一番命运蹉跎,也学会了照顾自己,别说洗衣做饭,连雨天爬房子修屋顶都会。 苏明妆摆了摆手,“我让你回去休息就休息,不用和我客气,不是我体恤下人,而是现在今非昔比。我们在国公府不受待见,雁声院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人当两人用。你若是今天晚上不睡,明天有可能人手不够,而且你留下也伺候不到我什么,我待一会搞不好又睡了。” 习秋见小姐坚持,只能听命,“……是,小姐。” 习秋走后,苏明妆先是给自己沏了杯茶,之后便一边慢慢抿着茶,一边看着桌上的账本。 月光如银沙,伴随时间流逝。 苏明妆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喝光了一杯茶,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 振兴望江楼?她配吗?她有多大能耐,自己心里没数? 或者,就这么继续下去糊弄一年?但……但心里还有个声音,让她做些什么,对孙掌柜弥补,对名声扫地的裴今宴也……做出些许补偿。 今天街头,裴今宴被骂得可真惨啊! 那姚国舅真是什么脏骂什么,不到半个时辰骂的脏话,比她一辈子听见的都多! 苏明妆摇了摇头,下一刻疼得双眉皱紧——昨天一夜未睡,今天睡的时间也是不当不正,加之碰见难题,头疼倒是正常。 苏明妆随手拿了根簪子,将披在身后的柔亮长发简单盘起,披件衣服出去了。 如今她还在婚期,按照道理应该在十五日内一直穿红色常服,她确实也一直在穿,但今天晚上,想休息一下。 不穿那身讽刺的红了。 苏明妆出了房门,穿过寂静院落,轻轻打开院门,之后出去。 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远离身旁人,静静待一会。 记忆里,国公府有两个花园,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大的那个便是知春院,如今已改成了裴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小的那个,离雁声院不算远。 小花园说是花园,其实就是一块小空地,在连廊中央,大小挤不下一个房子,便干脆建了个凉亭、铺了两条石子路、种了几朵花,变成了花园。 很快,苏明妆到了花园。 踩着石子路向凉亭走着,但刚一靠近,却闻到淡淡酒香。 ? 酒?四下无人,哪来的酒味? 苏明妆停下脚,四顾看了一圈,没有半个人影。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之后吓得后退半步,因为——凉亭飞檐上坐一男子,他手里拎着一只大酒罐,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第29章 诡异对视 屋檐上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裴今宴。 却见裴今宴未着深紫官服,而是穿了一袭款式简单的月白长袍。 也是赶巧,苏明妆随手披的一件衣服,也是月白色。 两人便一个在飞檐上,一个在凉亭外,诡异对视。 今日满月,月光明亮,将两人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苏明妆脸上自是突如其来的惊讶,而裴今宴则依旧面无表情,冷然的面庞带着一些醉意,半垂的眸色略有复杂。 苏明妆有些紧张——今天姚国舅利用她来辱骂裴今宴,他会不会记恨在心?会不会打她? 转念一想,觉得又不太可能,裴今宴看似冰冷倔强,实际上为人谨慎、能屈能伸,能扛着委屈与她拜天地,也能当着众人面被姚国舅骂半个时辰。 就算梦里收拾她,每次都让她痛不欲生,却在她身上不留半点痕迹,让她连回娘家告状都没证据。 苏明妆越想越害怕……男子的眼眸漆黑,如一方冰潭深不可测,谁知道他会不会真来收拾她? 男子突然起身,沉浸在恐惧中的苏明妆吓了一跳,小声惊叫一声之后后退。 却忘了脚下是石子路,就这么绊倒,一屁股坐在石子路上。 “唔……”是真疼啊! 飞檐上的那人身子前倾,好似下意识要跳下去相扶。但动作顿住,之后转身从另一个方向跳下屋檐,快步离开。 苏明妆见那人走了,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唉声叹气,“早知他在这,我就不来了。真是……国公府人这么少,就不能拆两个房子多修个花园吗?老夫人占一个,剩下一个小的,大晚上喘口气都没地方。” 抱怨后,她站起来,思考要不要回去。 但一想到回到那个屈辱的房子,回忆着过去不堪,便不想回去。 她抬眼看了凉亭,心中思忖着——反正那人走了,她再离开,岂不是白瞎了这块好地方? 良辰美景奈何天,切勿辜负小凉亭啊。 想着,苏明妆忍着屁股上摔的疼痛,慢慢走到了凉亭里。 也不知是暂时离开痛苦源,还是因为刚刚那摔的一下,竟把她从梦中摔了出来,现在的她,好像暂且忘了梦中处境,回到了梦前的无忧无虑。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感叹道,“这样才对嘛,管那么多干什么?我是谁?我可是没心没肺的京城双珠!至于那个梦,只当梦一场,只要保证裴老夫人不会因我吐血,我不和锦王乱搞,一年后和离,一切就结束了。我开开心心回家,他快快乐乐和顾翎羽并肩作战,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岂不妙哉?” 正说着,一阵酒香传入鼻子里。 又把她“京城双珠”的惬意打碎。 苏明妆如打蔫的茄子,跌坐在凉亭一圈红木美人靠上,支着小下巴,怔怔看着远方,陷入沉思。 殊不知。 在距离小凉亭不远的一个空着的院落,屋顶,盘坐着一道颀长身影,拎着酒罐。 裴今宴拧着眉,盯着不远处凉亭里,趴在美人靠上的女子,低声嘟囔,“怎么不走了?” 外人不知,这小凉亭是裴今宴从小到大的隐蔽所。 他儿时,被责任和理想压得喘不过气来,就趁夜色跑到小凉亭上透透气。 随着年龄增长、学业加重,外加进入殿前司,便很少来这里了。 自从不小心救了苏学士之女,被诬赖、名声扫地,他又重新开启了隐蔽所——白天依旧维持淡定沉稳,到晚上才跳到来凉亭上,看着熟悉的夜空和月亮,怀念儿时。 那时候父亲健在,母亲身体康健,他虽有理想在身,但头上有两把保护伞,人生是快乐的。 还没等他准备好,父亲却突然去世,母亲伤心过度忧郁成疾,他也被迫一夜长大,撑起国公府这个摊子。 若叔叔们还在国公府,他压力尚小一些。 但因为家族计划,父亲和叔叔们分家,各自发展,他难有依靠。 今日他被姚国舅辱骂时,起初以为自己扛不住了,后来强逼自己去回忆从前,思考理想,竟平静下来,觉得和凄惨境地比起来,几声辱骂不疼不痒。 本来以为就这么扛过去了,直到夜深人静,姚国舅的辱骂再次自脑海中浮现,悲痛愤怒才发作起来。 他跑到隐蔽所平息心情,谁知道刚坐一会、喝了半罐酒,就跑来个不速之客,把他生生赶走了。 裴今宴沉稳如潭的双眸,泛起些许少年躁意,不悦地看向小凉亭——好么,那女人直接躺美人靠上了,这是打算今晚就歇这了? 好在,没一会,女子从美人靠上起身。 就在他以为,她会离开时,没想到她又重新坐在美人靠上,还挥了挥拳头,好似做下什么决定了一般。 裴今宴举起酒罐,灌了一口酒。 他想等她离开,他再回凉亭上待一会。 却没成想,两个固执的人,一个在凉亭,一个在屋檐,就这么熬了一夜,直到黎明才分别离去。 …… 清晨。 王嬷嬷担心小姐又不睡,起了个大早,急匆匆赶来。 果不其然, 小姐坐在桌旁,左手翻着账册,右手拨着算盘。 她的算盘水平与掌柜们比,有着天差地别,拨得又慢又生涩,好在认真。 算出了数目,还会拿笔在纸上记录下来,随后盯着纸上字,皱着眉毛不知想着什么。 王嬷嬷站在门口好一会,见小姐终于收回思绪,准备继续算账,这才找到机会,见缝插针地问了句,“奴婢见过小姐,小姐昨天不会又没睡吧?” 苏明妆扭过头,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眼下有淡淡青色,“是王嬷嬷啊,你起得真早。我昨天下午睡了,所以晚上不困。” 王嬷嬷叹了口气,“奴婢担心您把身子熬坏。” 苏明妆笑道,“你把我想的太脆弱了,哦对了,我记得我们院子里有个丫鬟从前是马夫的女儿,会养马也会骑马,是谁来着?” “习秋。” “习秋,竟是她。”苏明妆想到昨天要给她守夜,浓眉大眼、厚嘴唇的姑娘,“行,一会她起身,让她来见我。” 说着,取出一张纸,快速写字起来。 “是,奴婢去为小姐准备早膳。”王嬷嬷看向纸张,发现小姐好像在写信。 第30章 一夜长大?又不正经! 一个时辰后。 习秋进来房间,“奴婢见过小姐,听王嬷嬷说,小姐您在找奴婢?” 用完早膳的苏明妆,从账册中抬眼,又伸手一指桌旁的小包袱,“你带上这个,去国公府马厩借一匹马,骑马回学士府,把这个给大少夫人送去。如果马厩不借,就找驿站买一匹,以后那匹马就交给你饲弄了。” 声音一顿,又补充道,“银子找王嬷嬷支,选一匹你喜欢的马。” 习秋眼前一亮,“把马交给奴婢饲弄?奴婢谢小姐!” 她是马夫的女儿,从小就和马儿一起长大,可太喜欢马了!做梦都想养马,可惜她身为女子,父亲说这世上就没有女马夫。 小姐竟要买一匹马让她养,她自是高兴。 苏明妆见耿直的小丫鬟,满脸喜意,心情竟然也欢乐了起来,“好好养,等回头,教我骑马。” “是!小姐,奴婢骑马可好呢,包教包会!奴婢谢谢小姐!”习秋高兴得不知要谢多少遍,才能表达出心情。 “去吧。”交代完后,苏明妆便继续埋头账本了。 。 习秋如何去国公府马厩、马夫不肯借马,如何高高兴兴地去驿站挑了匹头顶带一撮白毛的黑色小母马姑且不说, 只说习秋骑马去了学士府,把包裹给了大少夫人傅云芝。 账房内, 傅云芝打开包裹后,吓了一跳。 一旁正陪着大少夫人对账的崔嬷嬷疑惑问道,“少夫人,大小姐给您送了什么,您这般吃惊?” 傅云芝苦笑,“是国公府望江楼的账本,想来,那国公府为了敲打她,把最难的一块骨头给她了。” 崔嬷嬷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婉地埋怨,“大小姐也真是,就不能体谅下少夫人?少夫人整日处理府内中馈、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她没那能力接产业就别接,接了也别往娘家推啊,这不是坑娘家呢吗?” 傅云芝叹了口气,道,“崔嬷嬷别说了,大小姐是父亲和母亲的老来女,几位兄弟对妹妹也疼得很,我们将心比心,得关爱她。” “……是,少夫人。”崔嬷嬷眼圈红着,心疼自家少夫人。 傅云芝没翻账册,而是先打开信。 她以为信上会像从前那样,一股脑把差事丢给她。 却没想到,入目是一些端正又不失秀气的小楷—— 『大嫂,展信佳。突然送信,多有叨扰,还望原谅。』 『明妆知大嫂家事繁忙,不应轻易打扰,但大嫂又是明妆所认识女子里,最为贤良淑德、聪慧能干的,自打大嫂入门,母亲便欢喜得不行,经常在明妆这里耳提面命,说要向大嫂学习。』 『出嫁前,明妆便对大嫂多有崇拜;出嫁后,接手夫家产业,更体会到大嫂之不易,以及大嫂的超世之才。』 『好了,马屁先拍这么多,剩下的,等过些日子明妆回府,再继续拍。』 傅云芝看到这,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旁崔嬷嬷疑惑——那水蛭一般的大小姐,来信多半是吸血要东西,少夫人怎么还看笑了? 正好一页信纸完,傅云芝把那张“马屁纸”递给崔嬷嬷,让其看,自己则是看第二页。 第二页的语气,竟与第一页截然不同,严肃了许多。 『回门那日,明妆专门向大嫂请教望江楼的事,因为当时便有预感,国公府怕是要把望江楼交给我。毕竟老夫人身体不好,打理望江楼怕是比较吃力。』 傅云芝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前母亲便说,未出嫁的姑娘长不大,待出嫁后便能一夜成人,从前我是不信的,如今见明妆的变化,倒是信了母亲的话。” 崔嬷嬷也快速看完了一页纸,惊得张大了嘴巴,“这……这是大小姐写的信?莫不是王嬷嬷口述,大小姐执笔吧?” 大小姐的字,大家是能认出的。 傅云芝失笑,“就明妆那个小魔王,你觉得她用这么麻烦吗?” “……”崔嬷嬷也觉得,用不着那么麻烦。 只要大小姐开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学士府的人都会帮大小姐搞来。 “那……这……大小姐真的……懂事了?”声音充满不确定。 傅云芝继续看信,“不知道,不急,再看看。不过好歹是没有从前那般……任性了。” 到底还是斟酌词语,没说得太难听。 『望江楼的情况,大嫂也都知晓,上到掌柜下到小二,都未脱离行伍之气,放在做生意上,就比较违和。而且我去品尝了菜品,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这不是我此番来信的重点,重点是,我怀疑有人故意对望江楼使坏。』 傅云芝一愣,“有人对望江楼使坏?从前,我并未听说啊?” 崔嬷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凑了过去,一起看信。 『望江楼其实不需多少运营成本,毕竟产业是祖皇帝御赐,除缴纳税银以及长安街管理费、酒楼基本运营费外,别无他项。而且酒楼运营费,除了物品修缮,掌柜和小二的工钱外,便只有备菜米粮的费用。』 『前者是固定的,而且尚在承受范围之内,问题出在备菜费用上。望江楼生意不好,孙掌柜心里有数,当了这么多年掌柜,他知晓生意好便多备菜、生意差便少备菜,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大嫂您翻看账册会发现,孙掌柜试过几次压缩备菜,然而一旦孙掌柜备菜偏少,定会来一大批人,造成突然性的爆满。』 『客人爆满,却未备菜,孙掌柜内疚,这样折腾几次,孙掌柜便再不敢少备。而多备的菜,没两天便不新鲜,只能重新采买,增加了运营费用。』 傅云芝急忙翻看账册。 她常年管账,很是熟稔,一目十行,很快便翻完了几本账册。 果然,和小姑子说得一样,有古怪。 『昨天我接手望江楼,他们对我有所抵制,一时间我也不知从何下手,便打算从这个违和之处做切入点。但明妆愚钝无能、不学无术,只能厚着脸皮来央求大嫂,求大嫂帮帮忙调查此事。明妆定早晚斋戒祈祷,祈祷侄子学业顺利、侄女貌美如花,大哥被大嫂迷得神魂颠倒。』 傅云芝粉面一红,娇嗔道,“这孩子真不经夸,刚夸她两句长大,又开始不正经。” 崔嬷嬷也跟着埋怨几句,但心里却知道,大小姐这是拍马屁到点子上,把大少夫人哄得开心了。 心中感慨:也许真如少夫人所说,大小姐出嫁后、长大了,如果是这样,那真是谢天谢地,虽然出嫁的过程很是丢人现眼,但好歹,结果是好的。 。 雁声院。 上午,苏明妆并未逞强,看了会账册便上床休息了。 当睡醒时,已是下午。 王嬷嬷见小姐醒,急忙张罗迟来的午膳。 苏明妆说没胃口,但王嬷嬷还是哄着她吃,毕竟,觉睡得颠三倒四,如果饭也吃不好,怕是要生病的。 苏明妆无奈,也只能强迫吃一些——她在梦里受苦后不挑嘴不假,但口味没变。能吃进去,和喜不喜欢吃,完全是两码事! 本来就是勉强能咽的东西,身心舒畅时还好,身心稍微不舒服,那便如吃糠咽菜。 就在苏明妆唉声叹气,准备上“吃刑”的时候,却见习秋急匆匆跑了进来,“小姐,大少夫人派人送信回来了!” 第31章 小姐从哪知道的? 苏明妆一听,惊喜起来,“真的?拿来给我看!” 习秋送上来。 王嬷嬷见自己哄了半天,小姐终于答应吃东西,这下又要看信,气得直接抢来了包裹,还说小姐不吃饭,这包裹就不给小姐看。 苏明妆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把午膳用完,这才拿到包裹,回房间细细翻看起来。 少顷。 王嬷嬷悄声进房间,见小姐皱着眉、愁眉不展,便轻声问道,“小姐,是有什么事吗?如果不方便告诉奴婢,奴婢就不问了。” 苏明妆从信中抬眼,“方便。” 她在国公府需要有个心腹打配合,王嬷嬷就是她暂定的心腹,所以有关国公府之事,还是要和王嬷嬷说一说的。 随后,苏明妆便把她从账册上看到的古怪,讲给王嬷嬷听了。 王嬷嬷吃了一惊,“竟有这等怪事!那大少夫人回信,可调查出结果?” 苏明妆娇艳的面庞,严肃沉着,点了点头,“如果大嫂查到的没错,背后一直坑害望江楼的,是晋国公府的人。” “晋国公府?晋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可有什么过节?” “有!”苏明妆警惕地看了一眼房门,“嬷嬷,你去把门关了。” 王嬷嬷猜到小姐要说之事紧要,急忙起身关门。 苏明妆也没闲着,而是把几扇窗子关好,这才对王嬷嬷低声讲道,“安国公府和晋国公府,关系一向不合,是要从两家先祖跟着祖皇帝打江山时说起。 当时两人算是祖皇帝左膀右臂之一,但风格不同。安国公是实干派、踏实肯干、立下赫赫战功,但为人正直有原则,他认为不对的策略,哪怕是和祖皇帝吵翻天,也是要吵的,两人爱恨交加,一边斗气又一边钦佩对方。 晋国公走的是另一条路子,其自知军事才能一般,便突出一个‘忠’字。祖皇帝让他往西,他便不往东,哪怕祖皇帝让他去刀山,他绝不去火海。平日里更是以祖皇帝马首是瞻,祖皇帝每每心情不好,都与晋国公聊天解闷,好比知己。 后来江山已定,祖皇帝按军功封赏,为两人都封了一等公爵。北燕国制定的新律法,亲王和郡王需皇家宗亲血脉,一等公爵便算是外姓最高荣誉,到这里,双方还算相安无事。 但后面,为这些功臣御赐产业时,晋国公盯上了地段极佳的望江楼,便说尽小话,与皇上讨要,皇后把安国公召来,列出一些产业让安国公选。 安国公选了望江楼,皇上便当场把望江楼御赐了下去,晋国公这才和安国公结仇。” 王嬷嬷听后惊讶,“还有此事?这……御赐望江楼的是皇上,和安国公有什么关系?晋国公想要的话,可以和安国公商量啊!堂堂一等公爵,就为了一个铺子结仇?太小肚鸡肠了吧?” 苏明妆思绪不得不回到梦中,在肮脏的记忆里,搜寻一些有用的信息—— 梦中,她和离后,被父亲逐出家门后,从前指责她不检点的那些权贵们,撕下伪善面具,露出一张张贪欲淫荡的嘴脸,来讨好她、想包养她。 而她一直被京中贵妇们排挤鄙夷,所以一者为了求生、二者为了复仇,便破罐子破摔,当起了那些男人的外室。 而且她不甘于做一个人的外室,而是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就为了给全京城贵妇们戴绿帽子。 就在她辗转这些权贵们床笫之间时,偶尔会听他们说朝堂的事,或者背后吐槽什么人、评论什么事。 经历重重打击,当时的她也不得不收敛任性的脾气,开始学讨好男人,不仅要耐心听他们吹破天的牛,还要表现出崇拜和敬仰,更为了让对方吹得尽兴,时不时搭腔,追问后续,伪装出自己很好奇期待的样子。 实际上,她非但不期待,而且厌恶反感。 没想到,现在竟能用上。 苏明妆思考片刻,抬眼道,“我听说,先祖皇帝文韬武略,为一代圣君,其最擅长的便是帝王制衡术。像之前历史上的开国皇帝,为第一时间守住尚未稳固的江山,多采取重文抑武的方法,想方设法夺兵权,夺不下兵权便卸磨杀驴。 前朝便是如此,前朝开国皇帝因为太过重文抑武,所以王朝发展末期,国富兵弱,才给了我们北燕祖皇帝机会。想来祖皇帝不想重蹈覆辙,但又不放心这几名功臣,所以挑拨他们,让几名手握重兵的功臣互相为敌,达到既不太抑制武官,又不让武官有精力惦记江山的目的吧。” 王嬷嬷都听愣了,瞠目结舌地盯着小姐。 那陌生的眼神,好像看的不是自家小姐,而是个陌生女子,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女子。 苏明妆尴尬,“王嬷嬷为什么这么看我?” 王嬷嬷依旧震惊,“小姐,这些话,是谁给您讲的?” 她伺候小姐这么多年,除了婚后小姐看了一下午书外,之前就没见小姐看过什么书。 而且这种朝堂之事,只有男子才能学,后宅女子不得过问。 即便女子有兴趣,想去书铺买一些前朝的史书,也是买不到!朝廷规定,近五百年的史书不得在民间流通,属于禁书之一。 民间人若对从前史事感兴趣,只能买一些野史看看。 但野史也都是风花雪月,不太有国家兴衰、朝代更迭的内容。 苏明妆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抱歉王嬷嬷,我不想扯谎骗你,但我又不想说。” 王嬷嬷急忙解释,“小姐万不要自责,奴婢没那么强好奇心。小姐若想告诉奴婢,奴婢便守口如瓶!若不想告诉奴婢,奴婢绝不过问……若像刚刚那样不小心问了,小姐就说:不方便说就行。” 苏明妆抬眼看向王嬷嬷,眼圈红了,“……谢谢,你这么帮我,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是好……” 又不免思考梦里,王嬷嬷的下场…… 第32章 她是不睡觉的吗? 梦里,王嬷嬷没这么忠心,反倒是雅琴和云舒很忠心。 而几人的下场也很讽刺,雅琴和云舒被她卖掉,反倒是王嬷嬷未跟她出府,却得了善终,真是…… 好人没好报啊! 王嬷嬷能保全自己,倒不是王嬷嬷坏,而是其上了年纪有阅历,知晓碰见什么样的主子能跟、碰见什么样的主子不能愚忠。 也许正是因为王嬷嬷进退有度、外圆内方、演技还好,所以她凭直觉,选了王嬷嬷当帮手吧。 至于雅琴和云舒……梦中,她愧对她们的忠心,那么梦外,便一定会好好待她们,哪怕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也要让她们得到善终。 王嬷嬷见小姐诚心诚意感谢她,也是愧疚地垂下眼,“小姐万不要这么说,其实奴婢……也没您想的那么好,奴婢不是什么好人……” 苏明妆知晓王嬷嬷指的是什么,认真辩驳道,“嬷嬷您要知道,好人不等于傻子!愚忠的人未必是好人、明哲保身的人也未必是坏人。有时候愚忠的下人,比明哲保身的下人,伤害性还大。” 王嬷嬷吃惊地看向小姐,却见小姐平日里柔媚任性的一双明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明朗锐利,好似能洞悉一切般。 不禁喃喃道,“小姐您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变化如此之大?若非奴婢这些年寸步不离地在您身旁伺候,非以为您出去历练一番不可。” 苏明妆讪笑几声,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岔开了话题,“当然,我刚刚说的也未必是真,有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祖皇帝之腹了。无论怎样,晋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便因此结仇。 虽然现在的国公府,已经不稀罕望江楼,但望江楼却成了两府输赢的象征。姬家子嗣兴旺、人也八面玲珑,发展势头极好;反观安国公府裴家人,人才没出几个,情种和犟种倒是出了不少。也许姬家见裴家有可乘之机,所以才动手罢。” 王嬷嬷了然,“那岂不是……若想弄好望江楼,很难?” 苏明妆叹息着点头,“是的,如果没有外界因素,管理好望江楼,只要对症下药便可,谁知竟有晋国公府这档子事儿。原本我已下决心,要好好管理望江楼,但现在……又有些动摇了……” “不想蹚这浑水?” “我想一年后和离。” “……”王嬷嬷心道——还真想和离啊? 随后,房内一片安静。 王嬷嬷见小姐面色疲惫,眼下青色比之前还重,心疼得不行,“您是不是又没睡觉?要不然您休息一会,有可能睡醒后,便想到办法了?” 经提醒,苏明妆也认同,“对,我现在脑袋里面灌了浆糊一般,能想出什么?睡一觉再说。” 随后,便收拾收拾,上床睡去了。 。 这么一睡,醒来时又是夜晚。 苏明妆——好么,这作息算是彻底颠倒了。 用了宵夜,叮嘱丫鬟们回去休息后,苏明妆在无人的院落里巡视一圈,便回房间准备把剩下的一点账本看完。 很快,账本看完了,但问题却远远没完—— 到底,要不要管? 之前她虽做下决心,为了补偿孙掌柜和裴今宴,会尽心尽力,但……谁知道还有晋国公府的事啊?! 她现在管国公府,岂不是蹚浑水? 姑且不说能不能管好,就算是她真突然出息了、有能耐了,真管出了成效,一年内能不能管完? 这可不是普通的生意,而是要和对手对抗,少不得你来我往! 还有,之前料到自己要搭银子,却没想到要搭这么多! 还还有,如果她真接手,一年没搞定,这时和离会不会被讽刺“逃避责任”? 还还还有,裴今宴真能同意她的和离吗?婚后一年和离,到底是好说不好听,裴今宴又是极在乎面子的人。 夜,越来越深了。 人,也是越想越头疼。 郁闷的苏明妆想走走,便打开窗子,看向院子。 但如果她在院子里的话,周围下人们肯定听见,她前脚把人家打发去休息,后脚又惊扰人家好梦,实在不妥。 苏明妆又关上窗子,软塌塌地瘫坐在桌子旁边,两只手支着小下巴,愁眉苦脸。 突然,她神色一顿,美眸如想到了什么般一亮——对呀,那个小凉亭! 良辰美景奈何天,不能辜负小凉亭。 这么好的夜色,小凉亭孤零零地在那,实在罪过。 苏明妆一边揶揄着,一边兴冲冲地起身,换了套衣服,便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离开雁声院,果然,整个人豁然开朗,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就这样,一路到了凉亭里。 斜在美人榻上,抬头看月亮,想心事。 。 同一时间,另一边。 夜深了,裴今宴也卸下沉稳的面具,素来淡漠寡绪的俊美面庞,有了一些疲惫。 昨夜因喝太多酒,所以白日酒味未散,被枢密院的人发现。 枢密院与三衙本就互为制衡、关系微妙,大多时候还彼此给个面子,但今天也是不碰巧,枢密院来的竟然是姬硕,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加以奚落。 姬硕为人狡猾,奚落并非正常奚落,是以开玩笑打趣的方式。 他若反驳,对方就说他开不起玩笑,幼稚如孩童;但若不反驳,对方便得寸进尺,越发过分。 裴今宴最不擅长的,便是对付这种笑里藏刀之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占不到丁点好处。 枢密院的人走后,长官并未开口责备,但那种氛围,已经让他自责不已。 “……该死,为什么要喝酒?” 裴今宴低声咒骂自己一句,最近他公事不顺、接连倒霉,好似自从救了苏明妆,运气就没好过。 他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心头淤堵之气,依旧难消,不仅难以入眠,头还越发疼痛。 换了几个睡姿,依旧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裴今宴睁开眼,一双星眸里充斥了血丝,之后暴躁起身,嘟囔道,“定是因为昨天隐蔽所之事,今天再去待一会。” 随手披了件衣服,便去了小花园。 当裴今宴靠近小花园、看见凉亭里毫无坐姿仪态的女子时,已气得没了脾气,“怎么又在?她是不睡觉的吗?” 第33章 熬不过她! 隐蔽所再次被占,裴今宴也无可奈何。 本要转身离开,又不甘心,焦躁的心情更甚,“我上辈子到底欠了她什么?一共才见面不到三次,京城那么多青年俊才,为什么偏偏盯上我?现在我也只想再隐蔽所待一会,这都不让我如愿?” 他真想冲上去,和拿苏明妆理论一番,问苏明妆到底看上他什么,他立刻就改! 但到底,还是理智尚存,没冲动行事。 又生了好一会闷气,这才抬眼看向一旁空着的院落,直接一个纵身,跳上了屋顶。 他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到小凉亭上待一会,疏散下郁闷。 。 夜渐深,星辰隐没,唯有明月高悬。 夜晚寂静,一切似乎凝固。 裴今宴翻腾了几日的怨气,也终于平静了下去,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喃喃道,“父亲,接下来儿子该怎么做?就这么默默坚持?皇上虽以心腹内臣来培养我,但谁知要潜伏多久?谁知皇上和武王还要对峙多久?如果他们一直隐忍不发,我就这么一直下去吗?我想重振国公府,我想让我们国公府恢复从前的盛景荣光,我……想出去打仗……我不想留在京城,做一介无用武之地的武官,我该怎么做?” 可惜,他问再多,回答他的,依旧只有温柔又凉薄的月光。 裴今宴自幼不信鬼神,但现在却希望世上有鬼,这样父亲的鬼魂就能出现,回答他的问题了。 突然,他见凉亭中的女子动了,立刻敛眸看去。 很那女子确实是动了,却没走,而是一翻身、躺在了美人靠上。 “……”裴今宴。 另一边, 凉亭内,原本苏明妆趴在美人靠上看月亮,但要抬着脖子,抬久了难免脖子疼,后来灵机一动,干脆躺在美人榻上,方便看月亮。 她突然想到昨天,裴今宴坐在小凉亭的飞檐上……好生羡慕啊!如果她也会武功就好了,她也坐在飞檐上看。 或许……明天带个梯子来? 她就这么一边看月亮一边胡思乱想着——带梯子也不行,爬上去容易,怎么下来?如果中途从飞檐上摔下来怎么办? 就这样。 两个人,一个躺在凉亭里看月亮,一个躺在院落屋脊上看月亮,静静度过一个时辰。 裴今宴翻身坐起——他不能熬了,昨天就没怎么睡,如果今天再不睡,明天只怕会出现过失。 看下意识向凉亭中那女子——女子不仅躺在美人靠上,还不修边幅地翘起了二郎腿。 “……”裴今宴。 随后,他没再拖延,跳下屋檐离开。 一刻钟的时间,已经躺回床上。 值得庆幸的是,却不知是被月光洗礼,还是因为别的,心头郁结之气竟消散了许多。 他闭上眼,脑海中出现女子躺在美人靠上,翘着二郎腿,穿着粉色绣鞋的小脚还在空中轻轻甩来甩去的画面。 他虽不好女色,审美却没问题, 他知道苏明妆是少见的人间尤物,与这种尤物接触,本就麻烦至极,更何况还出身显贵、被门阀父母娇惯坏。 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不敢指望其能勤俭持家、操持家务,只希望别在府里折腾得鸡飞狗跳。 不过,与担心府内情况比,他更担心母亲的情况。 母亲心思重,身体也不好,若被顶撞,怕是会病情加重,所以他专门把婶母请来,在他不在府时,保护母亲。 但…… 这不是个长久之计! 即便婶母一直留下愿意陪伴母亲,但二叔怎么办,堂弟怎么办? …… 翌日。 清晨。 王嬷嬷又起了个大早,第一时间跑来,见小姐没熬夜,而是安安稳稳地睡在帷帐中,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当苏明妆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用过午膳,苏明妆先叫来王嬷嬷商量,“嬷嬷,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到该怎么做,但差事已经接了,所以便打算把这两日发现之事与裴二夫人说一声,再根据裴二夫人的反应做决定,您看如何?” 王嬷嬷知晓,小姐这是信赖她、凡事与她商量,心生感动,“小姐做决定便好,奴婢都听小姐的。” 苏明妆莞尔一笑,“别这么说,我年幼没经验、也没什么学识,嬷嬷有阅历有智慧,还请嬷嬷多帮衬我。” 王嬷嬷见小姐变好,又这般器重她,喜悦几乎掩饰不住,“小姐过奖了,小姐聪慧过人才是。不过小姐准备去知春院见裴二夫人?” “不,想请她过来,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怕是受不得刺激,别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小姐说得是。” 随后,王嬷嬷便差遣小丫鬟,去知春院请人去了。 。 一炷香的时间后。 裴二夫人带着刘嬷嬷,风风火火地杀了过来。 在房间里的苏明妆,听见院子里下人的问安声,便起身快步迎了出去,“晚辈给婶母请安。” 霍薇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免礼,不过如果能换个称呼就更好。” 苏明妆只当听不出裴二夫人的阴阳怪气,“那怎么行?长辈就是长辈,礼仪不能失。百忙之中,让婶母来,是有事相商,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其意是,两人单独对话。 霍薇凝眉,“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地讲?还要这么偷偷摸摸?” 周围丫鬟们见自家小姐热脸贴冷屁股,心里气愤得不行。 再看自家小姐、那个学士府小魔王,非但不生气,反倒是表情赞同,“婶母说得有道理,那就请进吧。” 说着,自己转身,先进了屋子。 霍薇冷笑着翻了个白眼,“所以说,刚刚是故弄玄虚咯?本夫人倒要看看,你把本夫人叫来,能有什么正事。”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后。 霍薇震惊地睁大双眼,面色苍白,“什……什么?晋国公府针对我们?望江楼不断赔银子,是晋国公府所为?他们是怎么知道,孙掌柜何时有准备、何时没准备的?” “细作啊,想来,晋国公府在我们府里,以及望江楼都安插了 眼线,”苏明妆笑容甜美,一脸的无辜,“所以刚刚晚辈才说,想单独和婶母说这件事嘛。” 说着,看向刘嬷嬷。 霍薇也下意识看向刘嬷嬷,心中大叫不好——如果刘嬷嬷是被收买的人,可怎么办?!真糟糕,刚刚应该听苏明妆的,单独说话!她也该死,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人家都说了有正事,就不能耐着性子听上一刻钟?现在可如何是好!? 第34章 还要和离,不能闹太僵 刘嬷嬷也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吓得噗通跪地,“二夫人明鉴!夫人明鉴!奴婢在国公府二十几年,一直在老夫人身旁兢兢业业伺候,奴婢不是细作,真的不是细作!” 霍薇尴尬地解释,“不……不是……我不是怀疑你是细作。” 之后气急败坏地对苏明妆喊道,“你是故意的吧?本夫人还真小看了你,以为你真如盛传那般混不吝,原来却是个有心机的。” 一旁王嬷嬷再受不了这气,也喊道,“混不吝是小姐吗?明明是二夫人您!您说是来帮国公府打理家事,您除了刁难小姐外,打理哪里了?望江楼有没有问题、是否被人坑害,账册上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家小姐为了看这些账册已经两三天晚上没睡好了,而且调查出晋国公府,也是拜托了我们学士府大少夫人帮忙,有书信往来做证据!你们厉害,你们自己怎么调查不出,只会往望江楼里填银子?小姐说想借一步说话,是您自己满不在乎,带刘嬷嬷进来,现在又埋怨小姐!” “你……”霍薇就这么被生生喷了一通,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明妆心中感激王嬷嬷——她从来不是心地善良的活菩萨,哪怕经历不堪梦境,也无法心甘情愿的受委屈。只是,她还想一年后和离,不想招惹事端,只能生生地忍了。 多亏王嬷嬷,帮她说出心里话。 身边有这般有勇有谋有阅历的忠仆,从前她眼睛真是被迷猪油了,竟睁眼瞎,生生看不见! 王嬷嬷还没骂够,直接调转矛头对刘嬷嬷,“你在国公府伺候二十年,就证明你不是细作了?你该不会以为细作都是一些新人,外加脸上写着细作二字吧?你们安国公府厉害,人家晋国公府就不厉害?你都能想到的,人家晋国公府想不到?如果没细作,那账册上这些古怪,如何解释?你倒是说啊?” “我……”这回换成刘嬷嬷哑口无言,“就……就算是有细作,也绝对不是我啊!” “谁说是你了?我家小姐指名道姓说是你?” “但……夫人她说完细作,就看了我。” “我家小姐看哪里,还要你管?我家小姐还看裴二夫人了呢,莫不是说也怀疑裴二夫人是细作?” “我……” “还有,我家小姐大婚那天,你可没少带着丫鬟在新房挤兑我家小姐,这事儿我可忘不了!如果你对国公府忠诚,会故意扰乱安国公的婚事?” 刘嬷嬷脸色一白,再次扑通跪倒,“裴二夫人明鉴!奴婢当时……只是为了给国公爷出气,并非扰乱大婚啊!” 然后转身跪向苏明妆,“夫人明鉴!奴婢当时有眼无珠,不知夫人……这般聪慧能干,如果奴婢早知如此,当时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那样……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婢一次吧!” 说着便磕头。 苏明妆看向一旁王嬷嬷得意洋洋的样子——闹了半天,王嬷嬷帮她打抱不平不假,但想借引子报仇也不假。王嬷嬷还没忘记大婚那日,双方的冲突。 真是记仇呐! 但报仇归报仇,苏明妆不能让这件事闹得太大太僵,毕竟一年后她还得和离,不想中间出什么差错或者阻力。 她问向慌张的裴二夫人,“婶母,我们要不要先把孙掌柜秘密召来问问?” 裴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得找他!” 苏明妆能看出,裴二夫人是个性格直爽不拘小节之人,勇气极佳,但沉稳方面差上一些,也指望不上她什么。 便对刘嬷嬷道,“刘嬷嬷,这件事交给你,你出府时别张扬,找到孙掌柜,将其从后门带进来,尽量把影响缩到最低。” “是,夫人。”刘嬷嬷正要去做,却突然想起,现在管着国公府的可是裴二夫人,急忙又补了一句,“裴二夫人,您说呢?” 裴二夫人还没从这震惊的消息里镇定下来,被问到后,反应了一会才道,“明妆说得对,麻烦你去一趟了。” “不麻烦,奴婢应该的。”刘嬷嬷说完,便急忙跑去办事了。 。 一个时辰后。 刘嬷嬷带孙掌柜从国公府后门绕了一圈,才到雁声院。 而在这之前,裴二夫人先是回了知春院,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裴老夫人,省的其担心多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又编了个理由出来。 裴二夫人到雁声院不久,孙掌柜就到了。 见人到齐,苏明妆让王嬷嬷关了正厅门窗。 厅内便只有苏明妆主仆,裴二夫人、王嬷嬷和孙掌柜。 苏明妆开门见山,把账册上发现之事说了一遍,问道,“孙掌柜,你可知原因?” 孙掌柜刚毅的脸上,双眉皱紧,两眉之间有三道深深川字纹,可见这皱眉已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皮肤上也出了固定纹路。 他面上尴尬窘迫,难堪道,“让……夫人笑话了,小人曾想尽办法打听那些人的来源,却怎么也打听不到,后来小人尝试出其不意地少备菜,但又出现一批人……小人……小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苏明妆了然——路上,刘嬷嬷应该没告诉孙掌柜,查出晋国公府的事,看来刘嬷嬷是生怕自己被当成细作,竭力撇清关系。 “关于这件事,我让我娘家大嫂帮忙打探了,如果大嫂打探的结果没错,应是晋国公府做的。” 孙掌柜吃了一惊,“晋国公府?” 苏明妆端起一旁的茶盏,优雅地掀开盖子,低头抿了一口,放下茶碗才继续道,“对,至于如何打探,就不方便说了,我娘家自有娘家的渠道。” 裴二夫人和孙掌柜自是知晓,苏家在前朝便是权贵门阀、书香门第,如今在朝中虽低调,但所有人都知其势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苏家人才辈出,又积极与其他门阀联姻,关系网极广!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到? 可能正是因为苏家人才太多,什么状元榜眼都不稀罕,突然出了个画风不同的纨绔老来女,才被苏学士夫妇这般溺爱吧。 不对! 孙掌柜看着面前的女子,再回忆上一次在望江楼时见到的女子,客观地说,如果不提前知晓苏明妆的“丰功伟绩”,谁又能猜到这面容娇艳、目光犀利的女子,就是恶贯满盈、诬陷国公轻薄的苏明妆? 第35章 她毁的,恰恰是他最在乎的 但孙掌柜现在顾不上苏家小姐和传言是否相同,满帽子都是对晋国公府的恨意,咬牙切齿问道,“请问夫人,您确定是晋国公府做的吗?” 苏明妆察觉到孙掌柜身上散发的戾气,柔声道,“我能看出孙掌柜还未失军人血气,但还是请冷静一些,切勿莽撞。” 说着,向身旁裴二夫人递了个眼神过去,暗示让裴二夫人安抚孙掌柜。 霍薇承认之前慌张,因为事发太过突然,她没想到牵扯到晋国公府。 后来到知春院走了一趟,倒是冷静下来,“明妆说得对,孙掌柜你现在就算是复仇,去找谁复仇?晋国公吗?陷害望江楼这等小事,会是晋国公亲自动手?或者找哪位管事?晋国公府家大业大,你又知晓具体是哪个管事动手?就算你找晋国公说理,证据呢?难道你还让苏家把托的关系都给你亮出来,让人家苏家好心帮忙,却得罪晋国公府?咱们也恩将仇报?” 苏明妆摸了摸鼻尖——恩将仇报?呃……好像在说她呢。 孙掌柜双拳捏得咯嘣作响,最后狠狠叹了口气,“嗨!” 之后便惭愧地低头,自责去了。 厅堂内,一瞬间陷入死寂,无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霍薇想对苏明妆说什么,但想到从前对人家的辱骂,又有些尴尬, 急忙端起茶碗喝两口,把这尴尬掩饰掉。 苏明妆发现裴二夫人的动作,主动开口道,“婶母,您现在还要把望江楼交给我吗?” 霍薇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好。 苏明妆思考片刻,又问道,“虽然我嫁入国公府的手段不光彩,但好歹是嫁进来了,我想冒昧问一句,国公府的财务状况如何?当然,您若不愿意说,不用告诉我。” 霍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之后低声道,“那个……借一步说话?” “……”其实苏明妆不用借一步说话,就知道答案了,“好,我们到房间里说。” 随后,两人进了房间。 厅堂内便剩下王嬷嬷、刘嬷嬷和孙掌柜三人。 王嬷嬷冷笑地看了一眼房间门口,“呵呵,两个时辰前,不是还不稀罕借一步说话?两个时辰后就学会了,也是孺子可教。” 刘嬷嬷低着头,不敢说话。 孙掌柜意识到王嬷嬷讥讽裴二夫人,怒目道,“学士府的奴婢,都不知何为尊卑?” 王嬷嬷笑了笑,“哪有你们国公府的奴婢知尊卑啊?前些日子我们小姐到望江楼,孙掌柜那白眼可没少翻吧?怎么,你不是奴,我家小姐不是主?你当了几年掌柜,还成了国公府的主子了?罢了罢了,知道你们国公府不拘小节,但既然这么瞧不上我们小姐,现在怎么又让我们小姐帮忙调查望江楼?你们自己怎么不调查,是不稀罕调查吗?” “……”孙掌柜也低下头,不敢说话。 低头的刘嬷嬷扭头,埋怨地看向孙掌柜,用眼神说——你看看你,没事惹她干什么?反正裴二夫人也没听见,她想说啥就说啥呗? 孙掌柜把头低得更低了。 房间内。 进来后,霍薇面色紧绷,道,“既然你自认是裴家人,那我就直说了,国公府的财务状况极其不好。” 苏明妆一愣,“什么?” 她刚刚问财务状况,其实就是随口问的,想找个由头打退堂鼓,把望江楼的任务推回去,谁知道…… 霍薇叹了口气,“作为裴家媳妇,背后说这些话不太好,但……裴家人都是死心眼!说好听了是有原则、两袖清风,说难听的就是老顽固!总是莫名其妙标榜先辈或者其他圣人,非要也做成那样。 但有句话叫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仁不从政。他们裴家人算是占全了!当官不会讨好上峰、拉拢同僚;过日子不会积财,总是自搭银子给过得不好的旧部,还一个个痴情得不行,只娶妻不纳妾,你说说他们裴家不绝后谁绝后?” “……”苏明妆心想——如此骂自己夫君家绝后,真的好吗? 刚刚霍薇也是在气头上,喷完冷静下来,也感觉自己失言。 轻咳几声,“咳,刚刚……我太激动,你就当……没听见。” 苏明妆点了点头,面对这般尴尬情景,也不知道说什么。 霍薇叹了口气,继续讲道,“因为裴家的顽固,所以国公府根本攒不下银子,前些年还好,这些年那些最能干的掌柜年纪大、告老还乡,产业更是一落千丈,这么大的府、这么多下人,一天光吃喝拉撒就不少银子。这还不包括迎来送往,和铺子亏的银子。 有些铺子还好,能维持营收,有些铺子……像望江楼,干脆就赔银子。枫华的嫁妆都搭得差不多了,就靠今宴一人俸禄,哪够啊?好在望江楼用不完的备菜能拿到府里、分为下人们,也算是不太浪费。” 苏明妆突然想起上次到望江楼,裴今宴自掏银子,点了八个菜,就为了照顾望江楼生意,想来,别的地方他也搭了不少。 她甚至在想——从前的自己,果然是缺心眼,嫁人之前也不打听下,就这么盲目嫁人。 现在倒好,背了一身骂名、有了不美满的婚姻,还掉进了火坑!到底图什么?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在图什么! 苏明妆额头隐隐作痛,试探地问道,“晚辈才疏学浅、不学无术,望江楼这个情况,晚辈可能没能力力挽狂澜。” 霍薇沉思片刻,“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我确实不方便收回。枫华了解我,我决定的事,除非发生很大变故,否则不会反悔。若现在我收回,枫华定察觉望江楼有问题,她身子本来就不好,不能让她知晓晋国公府的事。至于望江楼,你就这么维持原状,反正当时把望江楼交给你,也是为了刁难,没指望你做出什么业绩。” 苏明妆,“……”就这么把真话说出来了? 霍薇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景致,喃喃道,“这烂摊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裴家人一天顽固,国公府就一天好不了。” 苏明妆垂下眼。 霍薇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出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声音一顿,脸上闪过窘迫,“关于望江楼之事,我……谢谢你了。但你别指望我向你道歉,你害得今宴名声扫地,这件事儿咱们没完!” 苏明妆点了点头,“知道了。” “……”霍薇。 实际上无人知晓,自望江楼一事,苏明妆更愧疚了。 从前她知道裴今宴好颜面,却没想到这么好颜面。 她毁的,恰恰是他最在乎的。 第36章 明妆,你真做了? 两人各有所思,沉默着出了房门,回到厅堂。 苏明妆听说国公府的情况后,意识到自己的栽赃,给本就焦头烂额的国公府又雪上加霜,心中也是沉甸甸的。 但还没等她回到座位上,就见眼前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扑通一声。 苏明妆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却见跪在她面前的,竟是孙掌柜。 “孙……掌柜,你这是做什么?” 孙掌柜那张黝黑刚毅的脸上,满是难堪的红,“小……小人想向夫人道歉,是……小人从前听信传言,先入为主,以为夫人陷害国公,所以夫人到望江楼时,小人态度轻视。如今冷静下来,小人却不觉得夫人有何顽劣不堪之处,相反……夫人温和贵气、善良大度,小人……小人有罪啊!” 说着,便邦邦邦地磕头。 苏明妆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从哪说起,只能地对裴二夫人道,“婶母,请让孙掌柜起来,他的歉意我收了,用不着磕头。” 霍薇怔怔地看着女子,眸中有些意味不明的跳跃光芒,之后,好似意识到自己失态,生涩地收回视线,对孙掌柜道,“既然夫人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你这么磕下去,她也不自在。” “……小人多谢夫人。” 虽然及时被拦住,但当孙掌柜起身时,额头已满是血,看得苏明妆和王嬷嬷差点惊叫出来。 裴二夫人叹了口气,起身将自己帕子递过去,“擦擦吧,孙掌柜啊,你何时才能改掉这冲动的毛病?而且你能不能珍惜下自己的身体,你不是铁打的!” 孙掌柜没接裴二夫人的手帕,自己掏出帕子,侧着身子清理额头上的鲜血。 苏明妆看着恩怨分明、铮铮铁骨的孙掌柜,又想起梦里……孙掌柜因为他而死了,心中的内疚再次溢出来。 孙掌柜见夫人美颜的面庞惨白一片,一双好看的黛眉皱得很紧,侧着身子,微低着头,不敢看他的额头,心中也是后悔得紧——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一辈子怕是连杀鸡都没见过,他确实是吓到她了!他真该死啊! 想到这,擦完了头上血,夹着嗓子道,“夫人恕罪,小人以后再不敢了,再也不这般冒失地吓唬您。” 生怕子粗粗的嗓子,再吓坏好似仙女的夫人。 霍薇嘴角抽了抽,吐槽道,“我说孙掌柜,你用得着这样吗?” 孙掌柜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刚刚吓到夫人,所以过意不去吗?夫人是学士府大小姐,从前肯定没见过这种粗人,我应该收敛着点。” 霍薇总觉得哪里古怪——学士府大小姐、没见过粗人,说的是京城双珠?总觉得苏明妆跟着那手持皮鞭的雨萱公主,应该见过不少暴虐场面才是。 又偷眼看了苏明妆一眼,见其惨白的脸色确实不假,霍薇心中也纳闷了——难道,传言真的有水分? 其实,传言没水分。 苏明妆绝非胆小女子,跟着雨萱公主混的,怎么可能小家子气?她这般惊恐,还是惧怕那个梦罢了。 王嬷嬷见小姐状况不好,让刘嬷嬷去重新准备花茶,自己守在小姐身旁。 刘嬷嬷也照做了。 少顷,苏明妆喝下温热的花茶,娇艳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些血色。 霍薇松了口气,之后严肃道,“孙掌柜,你回去先调查下望江楼的细作,看他们谁家里突然阔绰发横财,如果能找到证据,我们从长计议;若找不到……便维持现状,万不要去晋国公府拼命,这里是京城,不是边塞,一切都靠律法、看证据,你那种毫无证据的拼命,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把你自己搭进去,最后让仇者快亲者痛。记住了吗?” 孙掌柜却没马上回答,而是迟疑道,“啊?这……望江楼不是交给夫人管了吗?” 霍薇火气蹭地一下就出来了,“你什么意思?交给她管,我就不能说话了?” 孙掌柜赶紧解释,“裴二夫人息怒,小人不是那个意思,您是了解小人的,小人就是个直肠子,想什么就说什么了,没恶意。” 一旁王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人竟然能当掌柜?学士府随便拎出来一个管事都比他会说话、会办事,难怪望江楼生意差成这样。 孙掌柜小心翼翼看向国公夫人,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芒,“夫人,您有没有振兴望江楼的好办法?小人虽然才见夫人第二面,但小人知晓夫人是个聪慧心细的。上次到望江楼,您很仔细观察望江楼每个人的状况神态,而且细致品尝了每一道菜,甚至还用手偷偷摸几张桌子的桌底,想看小二们打扫时是否偷懒。” “!!!”众人吃惊——上次去望江楼,苏小姐做了这些?她们怎么都没发现,她们以为苏小姐是被迫去的,去了也是当受气包。 霍薇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震惊地问道,“明妆,你真做了?” 苏明妆尴尬,“……是。” “所……所以,你是真想把望江楼好好管理一番?” 苏明妆沉默片刻,“原本是想的,后来出了晋国公府的事,我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管了。因为这牵扯了两家几百年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能管完。” 还没等裴二夫人说话,孙掌柜就惊喜地大声道,“没关系!一天两天不行,就一年两年,要不就十年二十年!只要夫人一句话,老孙这条命都是夫人的!” 苏明妆再次吓得周身一紧,面色苍白,“我……我不要你的命!” 霍薇急了,“孙掌柜你还有完没完,可着一个软柿子使劲捏是吗?明知道她胆小,你还吓唬?” “我……我没有!”孙掌柜也是委屈得很,他这么努力表忠心,不是每个主子最喜欢看的吗? 他明明在很努力的讨好才是! 苏明妆抿了抿唇,迟疑道,“如果……我让望江楼换一个生意,你们同意吗?” 众人吃惊——换生意!? 苏明妆深吸一口气,平缓刚刚因惊吓而剧烈的心跳,“望江楼也算是百年老字号,就这么换个生意,实在可惜。但就我所知,望江楼虽是老字号,但从没创出名,也没特色菜。或者说,从望江楼成立那一刻,初代安国公便没想过用它赚银子,只想安置旧部。” 是的。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晓,夫人说得没错。 “如果没有晋国公府之事,就这么维持下去也可,但如今我们明知有人对望江楼虎视眈眈,还不做措施,就相当于在兵士面前设了个不会动的靶子,中招只是早晚的事。” 霍薇声音微颤,“但……也不能说转行就转行吧?” 第37章 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说? 苏明妆点了下头,“确实,百年老字号突然转行如儿戏一般,但除了转行,我也想不到什么办法。首先,一个酒楼最重要的是厨子。但望江楼厨子的厨艺水平,婶母您也是品尝过,要么让那厨子奇迹般的脱胎换骨,要么重新雇一个厨子。 先不说短时间去哪物色一个靠谱厨子,只说,那新厨子来了,从前的老厨子怎么办?新厨子的工钱如何定?厨子可是酒楼的生命,工钱不会低,给新厨子那么高的工钱,让其他旧部怎么想的?若是其他酒楼,大可以优胜劣汰,难道望江楼可以吗?” 孙掌柜心一横,猛地抬起头,“夫人,那就把小人劣汰掉吧,小人知晓自己性格执拗,不适合做掌柜的位置!” 霍薇一愣,急忙要拦。 还没开口,就听身旁女子软糯的声音缓缓道,“小二们可以优胜劣汰吗?望江楼的小二勤劳肯干、冲劲儿足,但太过刚直,应变能力欠缺。回头雇了个世故圆滑的掌柜,掌柜能调教好他们吗?他们能听掌柜的吗?而且我们把孙掌柜您辞退或者做回小二,其他小二能同意吗?怕是会冲到国公府,堵在我院子门口抗议吧。” 她可不是随便说说,他们是真的抗议过。 众人沉默。 “还有厨子,其厨艺水平是肯定不能留的。换句话说,若真放开了优胜劣汰,你们这些人怕是留不了几个,”苏明妆轻轻摇了下头,头上步摇晃动,发出悦耳声音,“况且,还不知细作是谁,晋国公府还没出致命狠招。” “什么致命狠招?”霍薇好奇问。 苏明妆,“我只是举个例子,未必会发生:如果他们利用细作投毒,毒死客人,你们谁来负责?” 不是她心思阴暗,而是真的发生了! 只不过不是细作投毒,而是她父亲雇的人,存了歹心。 众人吓了一跳——投毒?那人好大胆子! 随后,苏明妆便没再说话,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如何决定,便与她无关了。 她一年后定是要和离的,现在多嘴,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有……对苏掌柜和裴今宴的补偿。 厅堂内,又是一片死寂。 众人知晓苏明妆说得有道理,除了转行,在不变动人员的情况下,望江楼根本无法翻身。 只是,事发太突然,众人需要时间接受罢了。 霍薇端起茶碗,手有些抖,喝了一大口茶后,才谨慎问道,“明妆,你是认真的吗?” 苏明妆正要回答,孙掌柜大嗓门又道,“小人支持夫人!无论夫人做什么决定,是把小人辞了,还是把望江楼换成别的生意,小人都支持!夫人做什么,小人都支持!” “……”苏明妆。 王嬷嬷——这孙掌柜虽然如铁疙瘩一般执拗,但倒是个慧眼如炬的,看出了小姐的好了。 霍薇欲言又止,最后沉声道,“关于望江楼之事,我得和今宴商量一下。” 苏明妆点了点头,“好。” 之后,又说了几句,众人便散了。 裴二夫人和孙掌柜一走,苏明妆就开始头疼,她揉着额角,抱怨道,“真是……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说?我刚刚在胡说八道什么?改什么行啊?就这么维持现状,一年后拍拍屁股走人岂不是很好?非要整这幺蛾子,他们若不同意倒好,如果同意……以后如何脱身?” 越想越后悔。 王嬷嬷好奇地凑了上来,“小姐,您打算让望江楼改成什么?” 苏明妆苦笑,“如果我说没想好改什么,嬷嬷会不会觉得太离谱?” 王嬷嬷笑容和蔼,柔声道,“离谱什么?人生在世,谁的经验都是一点点攒的,决定都是一步步做的,谁能年纪轻轻便运筹帷幄,不踩坑就能轻松成功?小姐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学士和夫人都是您的后盾,而且奴婢认为,他们也会支持小姐勇于尝试的。” 苏明妆苦笑更甚,“不是……王嬷嬷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突然说这些,真是单纯脑子抽了,并非想做……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是是是,奴婢不懂。”王嬷嬷一边点头,一边露出“我不拆穿你”的宠溺笑容。 …… 傍晚。 裴今宴回府。 依旧不带随从,只身一人骑马回来, 到了府门前,连下马石都没用,直接翻身跳下马匹,把缰绳交给门房,“今日府上,可有事发生?” “回大人,一切安好。”门房恭敬回答。 裴今宴点头,跨过门槛,向知春院的方向去,准备先看望母亲,再回房休息。 但没走几步,就见刘嬷嬷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奴婢见过国公爷。” 裴今宴面庞骤然绷紧,“是知春院发生什么?” 刘嬷嬷急忙解释,“老夫人一切安好,国公爷别担心,是裴二夫人想先见您一面,有关望江楼之事。” 裴今宴没多想,“知道了,我先看望母亲,顺便和婶母说。” “不……不是,老夫人那边裴二夫人已经打过招呼,裴二夫人要马上见您,”刘嬷嬷低声隐晦道,“是这样,望江楼里,搞不好有晋国公府的细作。” 裴今宴也是吃了一惊,“晋国公府?” 随后想到,安国公府和晋国公府结仇,起因便是望江楼,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问道,“婶母在哪?” “裴二夫人在您的书房等您。” “知道了。” 裴今宴匆匆赶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 书房内。 裴今宴听完裴二夫人描述的整件事,面色铁青,“所以之前望江楼发生的怪事,都是晋国公府所为?他们还买通了一个小二?” “是!孙掌柜回去后便开始秘密调查,果然一个叫史响的小二,从三年前家中便逐渐宽裕,对外还说是从老家继承的银钱,若不是望江楼其他人员家中经济未有变动,还真显不出他。” 霍薇咬牙切齿地讲着,“就孙掌柜了解,那史响从前平平无奇,也是从三年前莫名其妙多了一些心眼,做事处处谨慎。之前大家没多想,还开玩笑说让他多提点些,现在才知,这史响背后怕是有人指挥。” 见裴今宴脸色越来越难看,霍薇内心担忧,“今宴,我知道你对望江楼,以及你父亲旧部,投了许多心思,如今背叛,定会是伤心。但……一切还是往开了想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裴今宴收回思绪,“我想的,并不是什么史响。” “那是……?” 裴今宴转过头,透过窗子看向寂静院落,“我在想,如果当初祖皇帝明知晋国公想要望江楼,还刻意分给我们裴家,目的是让晋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互相制衡。那么,皇上让姬硕到枢密院任职,会不会也为了制衡在殿前司的我?” “!!!”霍薇被提醒,额头猛地冒出冷汗,“……有道理!” 第38章 问题出在哪? 裴今宴收回视线,缓缓收拢指尖,黑眸好似染了一层乌色,“我并非不知帝王制衡术,只是没想到如今皇上与武王对峙,晋国公府明显偏向武王,皇上又要扶持我们安国公府时,还会耍这种小伎俩!” 霍薇听得也是头皮发麻,“帝王无情。” 此时需要安国公府、重视安国公府,依旧要耍手段;可想而知,若是某一日不再需要安国公府,或需要出卖什么人时,安国公府会是怎样的下场。 但即便知晓,又如何? 难道武王就不会出卖晋国公府吗? 不仅晋国公府,哪怕是其他权臣,当武王需要断臂求生时,也会舍弃! 他们都是皇上与武王的棋子,但可悲的是,他们若想发展壮大,又必须依附皇权。 他们惨吗? 不,他们已在权力的上中游,下面的小官小吏、普通百姓,还要仰仗他们这些人照拂。 这便是人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两人沉默好一会后,霍薇轻声问道,“那姬硕,会刁难你吗?” “只要碰见,便想尽办法令我下不来台。” “你反击了吗?” “嗯。” “那你主动刁难他了吗?” “……”裴今宴沉默。 霍薇失笑地摇了摇头,“算了,你们老裴家的人都这样。” 裴今宴脑海中浮现一人身影,抬起黑眸,认真问道,“裴今酌也如此?” “啊,他?”提起自己的宝贝儿子,霍薇满是愁容的脸上,多了一些温柔和赞赏,“他还好,算是老裴家唯一的特例了,不过他的阴招也都是暗着的,表面还死端着。” 裴今宴侧过脸,看向窗外皎皎月色,沉定的语调更为认真,“这安国公的位置,更适合今酌。” 霍薇一愣,之后眼睛一瞪、扯嗓门批评道,“臭小子,你脑子进水了?先不说你家才是主支一脉相承,只说你的能耐只在今酌之上,不在今酌之下,就算以后这爵位往下传,也是传你儿子,轮也轮不到他。” 裴今宴摇头,“裴家情况特殊,我们应该传贤不传长,或者可以想个办法……” 霍薇愤怒打断,“想个屁的办法!你别把裴今酌那小子想得太好,他就是有点小聪明,没什么大智慧!你要是白天在殿前司不辛苦,就去练武,别在这瞎琢磨!” 声音一顿,“等等,大晚上,我来找你可不是说这个。关于明妆提议的,更改望江楼生意,你有什么看法?” 提起生意,裴今宴就失了淡定,一个头两个大。 带兵打仗他可以,练武切磋也擅长,唯独生意他不行。 不仅是他,满朝文武就没几人懂生意,毕竟谁碰这东西,谁毁仕途。 别说学做生意了,甚至为避嫌,家里都不让少年郎靠近账房。 但现在,母亲身体不好,他又不想让母亲操心。 “……我再想想吧。”他实在不好意思,将这等大事推给婶母,毕竟做决定之人,难免背负一些责任。 霍薇沉默片刻,之后低声试探道,“今宴,或许……可以让明妆试试。这两天她的种种表现,与传言的不太相同,也许她不像传言的那么不堪。” 裴今宴微微一怔,疑惑地看去,“婶母的意思是,她人品没问题?既然人品没问题,又为何栽赃我轻薄她?” “啊,这……”霍薇发现自己一冲动,竟说错了话,急忙胡乱道,“哎呀,天不早了,你慢慢想,婶母先走。” 说完,头也不回,夺门而去。 “等等,婶母……”裴今宴想拦住人,但裴二夫人虽步入中年,但武功没扔,紧着跑一会便没了人影。 裴今宴无奈——他并非怪婶母帮苏明妆说话,是真的疑惑……算了,现在也没时间思考苏明妆为何要栽赃他,望江楼的事更重要。 想着,裴今宴便叫来个信得过的下人,让其伪装一下,再找个小书铺,试试能不能买一些经商类书籍。 这两天他临时抱佛脚,研究下经商试试。 。 翌日,中午。 裴今宴照例到望江楼用午膳。 孙掌柜见国公爷来,那眼睛瞬间如猫儿见了老鼠,也顾不上让国公爷先用午膳,先把人拉到了三楼。 望江楼有三层,因为生意太糟,所以二楼和三楼,除了偶尔有小二上来打扫,几乎没人。 到了三楼,孙掌柜先是来警惕查看,确定没人跟上来,才低声道,“国公爷,昨天裴二夫人和您说了望江楼的事吗?” 裴今宴却见,孙掌柜刚毅的脸上带着少见的期待和喜悦,“说了,怎么?” 孙掌柜激动地搓手,“您怎么看?” “如何处理细作?” “嗨,不是!是夫人想让望江楼改生意啊!夫人有理有据、小人十分赞同!您想呀,做酒楼最重要的就是菜肴,但我们的厨子不行,在外面雇了新厨子,又牵扯到工钱问题、公平性问题……当然,小人并不是把望江楼的责任推给陆涛,小人这个掌柜责任最大! 小人做得不好,小人知罪,但小人作为掌柜最是了解望江楼!如果望江楼想盈利,决不能再做酒楼生意了!” 裴今宴凝眉,昨天看了一夜的经商书籍,也了解了基本情况。 “还有!”孙掌柜老脸闪过羞涩惭愧,低声道,“昨日小人向夫人道歉了,小人认为夫人和传言的不一样。夫人聪慧能干、温柔大度,是个好姑娘!” 裴今宴疑怔住,随后平日里端肃的面容,充满不解,“所以,你认为她控告我轻薄,不是污蔑?” “啊,这……”孙掌柜缩了缩脖子,心中大叫不好——对呀,如果说夫人是好姑娘,又为何诬陷国公爷轻薄? “那个……国公爷,”孙掌柜抱着逼死之心,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当时真没……轻薄夫人吗?” “……”裴今宴脸色黑了许多。 “会不会是……那天喝酒了,您自己不记得?咳咳……国公爷您别生气,主要是……有些男子酒后乱性,之后又忘事……” 裴今宴甚至都不知此时此刻,自己应用何种表情,表达心情的荒唐,“当时我正执行皇差,身旁还有同僚,如何饮酒?” 孙掌柜也懵了——夫人是好夫人,国公爷不是说谎的国公爷,那么问题出在哪? “那……会不会是夫人从前便倾慕国公爷,但奈何京城盛传国公爷不近女色,所以才出此下策?” 第39章 因为她长得好 “不可能。” 裴今宴想也不想就否定,“之前她参加宫内活动、宴会,我在殿前执勤巡逻,她见过我,若是倾慕,眼神会有不同。” 孙掌柜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是,自家国公爷年纪轻轻继承爵位,成为一府之主,人也是俊美超然、文武双全、洁身自好,京城最少有一半闺秀千金倾慕国公爷。 国公爷见多了那些倾慕女子,对女子眼神变化不会看错。 不过,孙掌柜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那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在您面前故意表现得满不在乎,在您看不见的角度,才表现倾慕眼神呢?” “不会,她从入玄门,过广场,进未央宫。除了偶尔视线扫到我,便没多看我一眼。” “这……国公爷您是否太武断了?您怎么就确定,她全程就没看您?” “因为我盯着她呢。” 孙掌柜大为震惊,黝黑的脸上,充满了崇拜,“这就是殿前司武将的能力吗?宫内宴会那么多人,竟能将每个人从玄门盯到宫门?” 裴今宴收回清冽目光,“倒不尽然,我们会盯着几个关键人物,具体名单,不方便告诉你。” “是是是,小人明白!”孙掌柜点头如捣蒜,“小人之前便隐约知晓国公爷差事的保密性,只是……没想到,夫人也在那特别关注的名单上。” “?”裴今宴一怔,“她没在。” 孙掌柜疑惑,“既然没在,国公爷怎么一直盯着她?” “因为她长得好,所以就多看几眼。” “……” 孙掌柜都懵了,“不是!国公爷,小人没明白,您当时到底轻薄了夫人没有?如果说从前夫人没表现出喜欢,您却因为夫人容貌美艳,每次都盯着人家看……怎么想,都觉得你们私下见面,极有可能咳咳咳……” “……”裴今宴发现越描越黑,也有了一些慌乱,“等等,你听我解释!我当时在殿前执勤,见苏明妆时确实多看几眼,但绝非目不转睛盯着看,我们殿前司自有观察方法。而且我看她……只是单纯因为她容貌出众,没有半分亵渎的意思。一个成年男子,见到美人,多看几眼,难道不正常?” “啊,这……”孙掌柜整个人都乱了,“……按照道理是正常的,但……总觉得……国公爷您不是那种看女子美色的男人……”声音越来越小。 裴今宴满脸的不解,“为什么别的男子可以看美人,我就不能看?我只是未把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并不是身心有什么缺陷。” “国公爷别误会,小人怎么会认为您有缺陷?您消消气,冷静一下。”事到如今,孙掌柜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好似有几百只蜜蜂嗡嗡乱飞。 他劝国公爷冷静时,自己顺便也冷静冷静,想想说到哪了——因为听说素来清冷自持的国公爷也会被女色吸引,他的思路直接被震惊乱了,捋都捋不顺! 裴今宴脸色铁青,沉声道,“我不管从前孙掌柜对我有什么误会,今日便一次说明白:当务之急,我是想振兴国公府、不把精力分散在男女之事上,但无论是身还是心,都与同龄男子无二,你听懂了吗?” “懂了!小人听懂了!”孙掌柜急忙猛猛点头,然后岔开话题,“也就是说,从前在宫中,夫人和国公爷见面,夫人并未表现出倾慕是吗?” “嗯,”裴今宴口吻还带着些许情绪波动,“包括我救她那日,她除了感激,也没表现出倾慕之情。谁知隔了十几日,她却突然跳出来,说我轻薄他!” “那……小人也不懂了。”孙掌柜叹了口气,“小人听刘嬷嬷讲,夫人从前名声不堪,但自从大婚后,整个人就变了,既没打骂下人,也没闹腾老夫人,比普通大家闺秀还要乖巧。若不是王嬷嬷等人没表现出异样,刘嬷嬷甚至都怀疑,学士府是不是偷偷换了个人嫁进来。” 之后,又嘟囔道,“当然,也不太可能。以夫人那容貌,别说京城,便是北燕国都找不到第二个。” 裴今宴眉头越皱越紧——所以,她到底有何目的?之前明明没表现对他的倾慕,却突然用这种极端手段强嫁给他。嫁来后,也并未逼他同房,更没缠他,反倒是性情大变,变得乖巧。 第一次,裴今宴这么捉摸不透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孙掌柜一拍额头,“哎呀,这话题竟扯远了!小人把国公爷请上三楼,是因为夫人要改望江楼生意之事,国公爷同意吗?” 裴今宴垂着眼,脑海中浮现女子躺在美人靠上,翘着二郎腿,粉色绣鞋在空中荡来荡去的画面,怎么看也不像是靠谱的样子,“没想好。” 更何况,两人以这种撕破脸的方式结合,大婚那天,他一时没忍住,泄露出对她的憎恨, 如今成婚还不到半个月,他就把一个亏本的买卖交给她,指望她来盈利,那他成了什么? 孙掌柜尴尬,“那……那……那国公爷再思考几日?小人不是催的意思,是……小人知晓国公爷公事繁忙,但还是希望国公爷能抓紧着点,望江楼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买卖,就扔在这赔银子,小人着急得很!” 裴今宴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孙掌柜,“你认为,她能扭转乾坤?” 裴今宴本以为会看见孙掌柜惊慌的眼神,但却正好相反,孙掌柜神态坚定、充满希望,“对!小人相信夫人一定可以!小人虽不知从前夫人发生了什么,但小人敢打赌夫人绝不像传言那般!” 随后,便把苏明妆第一次来望江楼,偷偷做的事,描述一遍。 裴今宴双目大睁,黑眸难掩震惊——那日,她竟偷偷做了这么多?如今想来,那天她确实异常安静从容。 陆厨子的手艺,他是知晓的,而苏学士府厨房堪比御膳房的传言,在京中不算秘闻, 但盛传口味挑剔的苏明妆,竟然品尝了陆厨子手艺后,没表现出任何怨言。 如今想来,她不是在用膳,而是在考察买卖情况。 为什么? 她到底为什么? 第40章 竟是……这样? 孙掌柜以为,他这般叮嘱后,国公爷会很快做出决定。 谁知,国公爷不仅连续五天没做决定,还就这么生生消失了,连中午都不来用午膳了。 。 夜幕之上,繁星点点。 弦月如钩,清辉淡淡。 临近亥时, 国公府忙碌一天的人们终于休息,只有几名守夜家丁还时不时巡逻。 看了一天书的苏明妆不想睡觉,就趁众夜偷摸出来,去“陪”她的小凉亭。 距离上次满月,已过了几日,天上虽然有星有月,热闹可观,但光线属实是暗了一些。 好在这条路,苏明妆熟,就这么一边仰头欣赏星河,一边慢慢赶路,直到到了小凉亭,也没注意到凉亭里有人。 当钻入凉亭时,猛然发现里面竟有名男子时,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小凉亭有台阶。 苏明妆就这么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后跌了过去——糟,今天出门应该看下黄历,太倒霉! 却见凉亭中,身着一袭深蓝色锦缎长袍的男子,不紧不慢地伸出长臂拉住她,往回随手那么一拽,就把欲跌出凉亭的某人又拉了回来。 苏明妆惊惶未定,紧张地拍着心口。 裴今宴用眼角瞥了女子一眼,便不动声色地向旁移了两步,清冷的面颊对向凉亭外的夜景。 这么一尊杀神在身边,苏明妆哪敢多留? 确定自己脆弱的小心脏能支撑起离开行动,便仓促道,“多谢裴将军出手相救,小女子不叨扰。” 说着,转身就要跑。 “站住。” 男子声音不紧不慢地飘来,明明音量不大、没什么情绪,但被梦境摧残过的苏明妆却怕得要死,惊惶未定的脸上,更是一片惨白。 裴今宴收回视线,疑惑地看向女子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庞,“苏明妆,明明作恶的是你,为何每次见我,你又是这副表情?对我洗脑?让我相信你才是受害者?” “不……不是……对不起!”苏明妆低着头,不敢看男人的脸,因为只要看见男人的脸,脑海中就自动蹦出梦境里,男人收拾她时不留痕迹的种种手段。 裴今宴正要说什么,却发现,女子真的在抖。 进入殿前司之前,他曾在刑部任职一段时间,学过审讯和识人。 他能看出一个人是真怕、还是假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如果他没看错,这女人是真的怕他。 他又想起刚刚拉女人手时,她手上一片冰凉,但现分明已入夏,哪怕夜晚清凉,也不会寒冷。 他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女人应该是真怕他。 难道……他真轻薄她了? 他明明记得那日他没饮酒! 如果饮酒,同僚会提醒,而且他饮酒素来节制,很少喝醉,也从未丢过记忆。 或者,他中了什么毒?传闻江湖上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毒。 片刻之间,裴今宴白净的面色已经变了又变。 反复思考了好一会,他终于决定,还是开口问问,左右今日刻意在这等她,也是想问明白心中疑惑。 “苏明妆,你实话告诉我,我……真轻薄你了吗?” 苏明妆一愣,惊愕地抬头,当看见那张若玉面修罗般的面孔时,吓得脊背发凉,急忙又低头,摇了摇,“没有!裴将军清风亮节、恭而有礼,是我栽赃陷害,诬陷裴将军作恶,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我对不起你!” “……” 裴今宴听着女子回答,心中疑团越来越大,“你确定?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我真轻薄你,定会负责。” 苏明妆也懵了——他失忆了吗?难道他还真以为自己轻薄了?再说,负责?现在都娶她了,还想怎么负责? “没有!小女子对天发誓,裴将军只救我、没轻薄我,是我恩将仇报!我罪大恶极!” “……” 裴今宴心中疑团,非但没减少,还成倍数地增加。 苏明妆抖着声音,“裴……将军问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裴今宴走到小凉亭边缘,面相亭外,对着夜色狠狠吐了一口浊气,“好,我相信你的话。那你接下来讲讲,为何诬陷我轻薄你,还有,为何从前你传言不堪,但到国公府后,如变了个人。” “……”这次,沉默的是苏明妆了——她总不能说,自己做了个梦,梦见成了京城荡妇,最后得花柳病而死吧? 不行! 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她不能让人知道她的不堪!但……要如何回答呢? 回答说之前就倾慕他,终于找到机会和他有所瓜葛,所以先强迫他娶了她,婚后再改邪归正,攻陷他、让他喜欢上? 她还想一年后和离呢,如果真这么说,一年后怎么办? 或者……算了,一个谎,百个圆,最好还是别说谎。 苏明妆深吸一口气,准备说出实情,大不了……大不了就被卸关节疼一夜呗?也不是没疼过!而且长痛不如短痛,疼一夜,以后不用提心吊胆,想想也不错。 想到这,苏明珠鼓足勇气,道,“好,我说实话。当日我去松月寺游玩,不小心与其他人走散,又碰见人贩子……你出现救我,我很感激,还想着回头让我父亲报答你,但…… 随后我与玉萱公主汇合,说了此事,她便起哄说,你定是咳咳……喜欢我,所以故意尾随,只为了英雄救美……吸引我的注意…… 但……是否喜欢我,我还是分得清的。我说你不喜欢我,你看我时,甚至都没有惊艳的表情,正常男子看见我都惊艳,唯独你没表现出惊艳。” “……”裴今宴——他当时没表现惊艳,是因为从前看过她,并非第一次见。 苏明妆低着头,继续颤抖着声音说,“我……我……我从前为人轻浮自负,因为容貌自视甚高,认为每个男子见我,不说迷恋、最起码也得多看几眼。唯独……你,对我这张脸不稀罕,看都不看,我就……我就……心里不痛快……” “……”裴今宴。 “玉萱公主见我心情不好,便哄我,她身旁的宫女出主意,让我……败坏你名声……后面……后面就……” 苏明妆说不下去了,越说越后悔,恨不得重回松月寺外,抓着自己衣襟、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 裴今宴也是面色恍然——竟是……这样? 第41章 他都知道,但做不到 苏明妆越说声音越小,后面的话干脆就不敢说了,小心翼翼地偷看男子。 令她惊讶的是,男子却没像她梦中那般动怒,反倒是静静立于原地,神情黯淡、面色彷徨。 他虽为武官,常年在殿前行走,却和其他武将不同,皮肤非但不黑,还很白皙。 此时更白,白得好似……惨淡月光拂面。 又等了好一会,苏明妆便壮胆子问道,“你……想打我吗?” “不想。” “那……你在想什么呢?呃……我不是故意打探你的想法,你不用说。”慌乱地解释着。 过了好一会,裴今宴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活脱脱的讽刺。 本想建功立业,不把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但却不知是禁欲的原因、还是苏明妆这张脸实在美艳,每次有宫宴或者活动,他都忍不住看她。 他确定自己没有亵渎之心,只是单纯欣赏美丽之物,却阴差阳错的造成单方面熟识。 所以松月寺出手相救,他没露出正常男子该有的惊艳反应。 谁能想到,恰恰是这“不惊艳”,才有了后面的一出闹剧。 裴今宴低声笑了出来,笑容破碎——父亲离世三年后、过了孝期,母亲曾与他深谈,希望他娶一名家风清正、聪慧能干、与他志趣相投,最好家族有些势力的官家千金。 以他的条件来说,这样的女子并不难找。 但他还没从父亲突然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而且只在刑部谋了个小差事,实在没心情男欢女爱。 他的同僚好友劝他:娶妻当娶贤、纳妾便纳色。 妻子用不着喜欢,只要条件合适、对自己仕途有益便可,选一个温良不善妒的女子,让她生个一儿半女,待他的事业也稳定后,便可按照自己喜好,纳一些喜欢的妾室。 他都知道,但做不到。 他想象不到如何与没感情的女子同床共枕、孕育儿女;而且以后若纳妾,也定对正妻有愧疚之心;若以后真碰到喜欢的女子,搞不好想把最好的给她,难免有宠妾灭妻之嫌。 既然明知未来步步荆棘,还不如从开始便节制。 谁能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还不等他建功立业,先被迫娶了一名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女子? 唯一与母亲的要求相同处,是家族有势力,但与他失去的相比,他不稀罕这些势力! 这便是,所谓报应吧, 报应他既想节制,又忍不住欣赏美色。 苏明妆看着男子越来越破碎的笑容,吓得额头冷汗冒出,她偷偷移了移脚步,想趁男子陷入沉思,抽空逃跑, 但刚移了两步,就被对方发现,“你要去哪?” “啊?哦……”苏明妆僵硬地咽了口口水,颤巍巍伸出纤细的指尖,“我……我想去一旁看看月亮,今天月亮很大……不是,是很漂亮。” 裴今宴没拆穿女子蹩脚的谎言,“你怕我?” “……其实也……还好。” “为什么怕我?” 苏明妆紧张地捏了捏绣着百花祥云图案的袖边,“因为……因为做贼心虚呗,之前害了您,所以现在……害怕……” 裴今宴冷笑一声,“有什么可怕,我还能打你不成?” 苏明妆偷偷腹诽——打倒是不会,毕竟有痕迹,但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您可多得是。 裴今宴见女子抖得如一只小鸡仔,心中郁闷之气,倒是平静了许多,“去坐下谈话。” 再晚上一会,女子怕是站不住了。 “……是。”苏明妆迈着僵硬的步子,终于挪到了美人靠上,急忙坐下,心头慌张——刚刚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到了刑部大牢,要被人审问。 ……虽然她不知道刑部大牢长什么样。 裴今宴也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一边观赏星河,一边随口问道,“说吧,你的行为作风,为何与传言不同。” “回大人……哦不是,我的意思是……因为做错事了,深感内疚,做贼心虚……”苏明妆暗暗自责——该死,刚刚满脑子想的都是刑部大牢,因为紧张,竟然说走嘴。 裴今宴语调平静悠远,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讥讽,“因为做贼心虚,所以夹紧尾巴做人,顺便做一些讨好之事,这样便能平息从前做的恶?这便是俗话说的:打一棒子、给一甜枣?” “不是,你听我说……” “一段姻缘,以这种不堪的方式为开端,后面真的能不计前嫌,破镜重圆?我是男子尚且还能纳妾,弥补遗憾。但苏明妆你呢?你身为女子,伦常要求你从一而终,难道就不为自己的未来幸福考虑吗?当你做那些决定时,你到底在想什么?” 苏明妆面色苍白,精神恍惚——是啊,当时她在想什么呢? 经历一番梦境后,从前的一切……就好像上辈子的事一般。 她都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记得,每一天都浑浑噩噩。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梳妆打扮,很不满意,因为没变得更漂亮——但她容貌已经绝美,还如何提升? 之后用膳,很不满意,因为没什么新意——但她挑食得厉害,不肯吃的菜品比肯吃的菜品还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菜,谁又能每天做一个花样出来,还要色香味俱全? 白日里,她觉得无聊得紧——因为别的闺秀刻苦学习琴棋书画时,她一直在玩耍,但再好玩的游戏,日日玩,也会腻了。 好容易参加聚会,她兴致勃勃地打扮赴宴,却惹了一肚子气——因为别的闺秀要么不理她、要么排挤她,即便勉强和她说话,也是阴阳怪气, 她打扮得那么漂亮,艳压了其他闺秀,人家本就不舒坦。她从不肯附和别人话题,非要众人参与她挑起的话题,让闺秀们众星捧月地捧着她,夸着她, 那些闺秀也都是出身名门,也都是父母眼中的金疙瘩、仆人眼中的大小姐,谁又愿意捧着其他人?能喜欢,就怪了。 “真的……很奇怪……”苏明妆喃喃道,“这些道理,明明没人给我讲,为什么现在……我就能无师自通呢?” 第42章 果然不近女色呢 女子的声音太小,裴今宴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苏明妆急忙窘迫摇头,“……没什么!” 裴今宴见女子不肯说,便也没勉强。 一阵晚风吹来,自凉亭穿堂而过,将女子轻纱长裙的边边角角吹起,她今日穿的是乳白色轻纱长裙,不菲的衣料,质地轻柔若羽,被风这么一吹,人未动,纱裙好似翩翩起舞。 裴今宴看着这一幕,直接惊呆了, 但意识到自己又要看直眼,立刻狠狠收回视线,将脸绷得更紧,心中还暗暗责骂——真是记吃不记打,之前因为多看两眼,弄出这通闹剧、毁了自己一生,现在又要看? 再看下去,还不知要毁多少! 苏明妆也发现男子冷漠地移眼,心想——果然不近女色呢。 梦中,裴今宴从始至终都这般冷淡,京城那么多美女、环肥燕瘦,却无一人能引起他半分注意。 哪怕是后来的妻子顾翎羽,两人也是因为共同出征,培养出感情,惺惺相惜。 梦中,裴今宴与她和离、另娶了顾翎羽后,她气急败坏,到处找人打听裴今宴和顾翎羽两人的事,还找人收买了国公府的下人,就想打听到两人斗气、吵架这样的事解解气。 却没想到,得到“两人感情极好”,“相敬如宾”的答案。 后来有人卖她小道消息,说裴今宴因为上一段不美满的婚姻,所以本对女子冷淡的个性,更冷淡了。和顾翎羽之间,更多是战友之情、知己之情,而非男女之情,整个国公府的人,都没见过国公爷有任何迷恋、失态的样子。 梦中的她听后,可高兴坏了,没少打赏。 如今转过头再想想,梦里的她可真傻啊!这分明是人家为了投其所好,故意哄她的,她竟然真信了?! 傻得苏明妆连连摇头。 裴今宴余光发现女子一直在摇头,微微侧过头来,“你还没回答问题。” 苏明妆一愣,“呃?什么问题……我想起来了,”之后尴尬地低声道,“当时我与玉萱公主见面,她们起哄说你喜欢我,我驳斥她们说,你对我没特别意思,因为当时救我时,你甚至都没多看我几眼。 她们感慨,这世上还有我吸引不到的男子……当时我也是脑子进水,一下子被这句话激怒。 后来她们又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具体是什么事,我忘了……抱歉,那时候我真的是浑浑噩噩,整日只想发泄怨气,没有半丝理智。 那几日,我每天都在想怎么复仇你,早晨也想、中午也想、晚上也想,想着想着就……误以为自己喜欢你……之后她们给我出主意说,只要控告你轻薄我,既能对你复仇,搞不好还能逼你娶我,我就……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让你名誉扫地,一生幸福被毁,道歉已经来不及……” 说着,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裴今宴转过身,盯着哭啼女子,心中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只有对自己滑稽讽刺人生的感慨。 “之后呢?”他的语调冰冷,毫无情绪,“嫁进国公府后,幸福吗?” 苏明妆捂着脸,疯狂摇头。 “呵……”裴今宴苦笑着扯了下嘴角,“所以,何必呢?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 苏明妆哭着——是啊,何必呢? 随后,裴今宴没再说话,倚着美人靠,举头怔怔眺望夜幕。 苏明妆哭了好一会,也终于平静了情绪,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泪,还羞耻地擤了擤鼻涕,尽量用最小的声音。 擤完,偷眼去看男子,见他依旧犹如雕塑,一动不动看着夜空,这才自我挽尊地松了口气。 见女子平静下来,裴今宴淡淡问道,“说说望江楼吧,你要接手望江楼,是为了让我对你改观?” 苏明妆咬了咬哭肿的嘴唇,小声道,“我不奢求你对我改观,只是想做一些补偿。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补偿,也弥补不了这荒唐的错误;也知道你不稀罕我的补偿,但……除了补偿,我也不知该怎么做了? 或……或者,你若是不想要补偿,可以打我,留下伤疤也行,我发誓不会告诉我爹。你若不信,我们先立字据,我承诺自愿挨打,绝无怨言!” 裴今宴不悦地收回视线,黑眸中带着薄怒,“在你眼里,我就是打女人的人?” “啊?抱……抱歉……”苏明妆心里想——但梦里,虽然没直接打,但也没让她日子好过啊! 裴今宴哪知女子腹诽,只冷哼一声,“我不会打你。” “谢……谢谢……”苏明妆——难说! 裴今宴见女子态度良好,便未再计较,“之后呢?就这么一直补偿下去?” 苏明妆心中激动起来,广袖之下,暗暗拢了拢手指,忐忑地问道,“如……果我做出足够的补偿,然后我们和离,你……能不能原谅我?” 裴今宴惊愕地看去。 苏明妆急忙解释,“是这样的,我之前脑子进了水、迷了猪油,误以为自己喜欢你,但大婚那天我如梦初醒,发现我不喜欢你。所以我……我痛定思痛,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我想对你进行补偿,然后我们和离,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您看……怎样?” 裴今宴惊愕之余,心底滋生暗喜——和离?那真是太好了!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完了,没想到她竟主动提出和离! 至于补偿,那是必须有的! 他明明救人,却被诬陷到名声扫地,又被迫成亲,娶一个不喜欢、甚至厌恶的女子,沦为笑话。 如果就这么轻轻松松和离,他成了什么?被耍的猴吗? 想诬陷便诬陷、想成亲便成亲、想和离便和离?天下哪那么多好事? 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来弥补! 裴今宴心情豁然,一改之前落寞凄惨,恢复成平日里的冷然端肃,“好。” 苏明妆惊喜,激动得站了起来,“真的?你同意了?可不能反悔!我补偿你、你原谅我,我们好好和离别结仇,行吗?” “行,”裴今宴也跟着起身,“不过,你别天真的以为,打理一个望江楼,便能平我怒气。” “不会!不会!还有别的!只要我能做到,我会不遗余力地去做!”苏明妆激动得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补偿做得足够多,什么时候和离?一年……行吗?” 第43章 我能再商量一件事吗? 裴今宴紧紧盯着女子,他天生敏锐,哪怕不用逻辑推断,也有一种正常人少有的直觉,这直觉让他顺利进入刑部,短时间立功,不到一年的时间,被皇上注意到,亲自调到三衙。 后来又托这敏锐直觉的福,他再次立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功,皇上又亲自将他擢升到殿前司公知一职。 而此时,女子的种种异常反应,都让他感受到强烈违和感! 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苏明妆在骗他? 但她为什么要骗他? 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她算计的地方? 他虽为勋爵,但国公府早没了先祖荣光,而苏家却从前朝便是名震一方的门阀,直到现在也实力雄厚,便是算计,也应该他算计苏家才是。 裴今宴抿了抿唇——刚刚他屡次询问女子目的,但她绝口不提,说明正面、短时间,怕是问不出来了。 苏明妆发现男子脸色越来越沉,本就犀利的目光,此时更是锐利如箭矢,好似与其对视,他就能顺着她双眼,刺穿她大脑、窃取她记忆一般。 吓得她急忙低头,生怕裴今宴窥视到她的不堪记忆。 “……”裴今宴。 看着女子做贼心虚的模样,他更确定,她有什么秘密隐瞒了。 是什么秘密呢? 裴今宴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现在,却很好奇。 他坐回美人靠,看向苍穹星光点点,“我同意交易,但至于何时和离,得看我心情。” 苏明妆急忙点头,“行!这件事错本在我,你能同意交易,已是高抬贵手了!我……我会努力的,你什么时候想和离,和我说一声就行,我第二天就走。” “嗯。” “那……望江楼……真的交给我?” “嗯。” “我……怎么改都行?” “嗯。” 苏明妆突然间心情激动起来,既激动又复杂——她想做补偿,不仅因为对裴今宴的愧疚,还有便是……想修补自己的名声! 做梦之前,她不是不介意名声,而是那时候缺心眼,根本不懂自己为何被人排挤! 后来隐约明白时,已因与锦王通奸被迫和离,又被父亲逐出家门,名声扫地了。 后来破罐子破摔,同意做京城权贵们的外室时;知晓裴今宴和顾翎羽姻缘美满时;听见京城人赞美顾翎羽时,她心里羡慕得紧……羡慕得恨不得滴出血来! 她也想像顾翎羽那样名声好,被人称赞、受人喜欢,所以她一定要挽救自己的名声。 裴今宴等了一会,却没等到女子再说话,收回视线,看向她。 却见女子不知思考着什么,低着头、周身肌肉绷紧,好似和谁暗暗较劲。 ——是她心里那秘密?到底什么秘密? 苏明妆挣扎片刻,一张芙蓉面通红通红,之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抬起头,小声道,“我……我可能有些得寸进尺,我……我能再商量一件事吗?你可以拒绝的!你要是不愿,便直接拒绝就好。” 裴今宴微扬下颌,“说说看。” 苏明妆偷偷捏起裙摆,用手指捻了捻,缓解紧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做得好的话,你能不能……在外面说我一些好话?也不用太好的话,只要……差不多……别让外人以为我嫁进来后自食恶果,过得悲惨就行。” “……” 裴今宴彻底疑惑,“原因?” “我……想名声好一些……”苏明妆实话实说。 “名声?”裴今宴细细咀嚼这个词,“你强嫁入国公府,就是为了博得好名声?” 毕竟国公府经营惨淡,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怕是只有廉洁清正的名声了。 但这也不对,如果她想靠被国公府认同,来博得美名的话,为何要陷害他? 虽然有一部分无知百姓,相信他轻薄了她;但权贵圈子、了解两人脾气秉性的,可无一人相信! 这不是在博美名,倒好像是作恶名。 苏明妆也不知要如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梦境,“抱歉,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我也知晓你之前在刑部立功、凭一双火眼金睛擢升殿前司,我逃不过你的法眼!但我真的不想说……我会尽力补偿,你别再问了好吗?” 裴今宴对女子的反应,倒是惊愕。 可以说,自大婚之后,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意料之外。 不让他问?当然没问题,他可以自己看。 裴今宴收敛眸光,沉声道,“我同意你的要求,但我也有个要求。” “好,您说!” “只有我能公开交易之事,你不能泄露交易内容,包括对你身边人、以及你父母。能否办到?” 苏明妆先是不解,但很快明白了男子的初衷——出嫁前,她诬人清白、人品卑劣;大婚后,她忍气吞声、状似洗心革面;现在又提出交易,说要博美名。 从外人角度看,她时晴时雨、轻浮善变,谁又能保证,过几天她不会又变成人品卑劣? 裴老夫人的情况是不能受刺激,这种给予希望、又破灭希望,从失望到绝望,岂不是最大的精神刺激? 这种刺激的伤害性,远远高于几句言语攻击。 至于不能对外人讲,是因为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只要有第三人知晓,就有可能消息泄露。 裴老夫人身子再弱,也是国公府几十年的当家主母,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消息,都会捕捉。 裴今宴他……是真的孝顺啊!她要和他多学习,她也要这么孝顺自己的父母。 想到这,苏明妆看向男子眼中,多了一些敬仰,“能办到!” “……”裴今宴——这女人的眼神,怎么突然很怪? 他警惕起来,因为从前那些倾慕他的女子,每次见到他,都用类似这种眼神。 难道……苏明妆绕了一圈子、演这么一场大戏,说到底还是为了他? 他不得不提防,立刻起身,走到小凉亭一侧台阶,“好,交易定了,就看你表现。”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 男人一走,苏明妆便浑身虚软地跌坐下来,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满是如释重负和惊喜。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有安国公帮忙,我名声肯定能好起来!以后不会被排挤,也不会被冷落了!我一定要加油干!” 不过,下一瞬间,小脸又垮了下来,“望江楼改行的话……要改成什么呢?” 第44章 绝了她的心思 裴今宴离开凉亭后,疾步奔回书房,才敢松一口气。 小厮青谷看见,急忙跟了进来,关切问道,“将军您走得这么急,是有什么急事吗?” 青谷年方十八,自六年前始,便与另一小厮南风,一同跟随裴今宴,主仆三人算是一同长大。 因为裴今宴不愿用丫鬟,这青谷和南风便负责贴身照顾主子起居。 而裴家男儿郎到底与其他官宦子弟不同,不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无论梳洗还是叠被,皆亲力为之,有时闲暇有余,还自己打扫房间。 主子亲力亲为,对生活也无苛刻要求,所以小厮们任务不重,却偷不到懒, 因为裴今宴要求小厮们每天要读书练武,还隔一段时间抽查一次,读书练武不过关,是要被赶出主院的。 所以在主院伺候的下人,哪怕是打扫院子的,都能用扫把比划一下,附庸风雅地吟上几句诗。 也正是因为裴今宴的“独特喜好”,所以主院下人都能独当一面。 自裴老夫人旧疾复发,裴今宴便让南风和青谷去协助管家,打理府内事务,以及一些账目。 今天青谷忙完,刚一回来,就见主子急匆匆跑进来。 要知道,主子自幼早慧沉稳,鲜见这般慌乱,所以青谷不放心。 裴今宴深吸一口气,平静口吻,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下去休息吧。” “真没事?” “没事。” 青谷服侍主子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主子反常?“那小人给您沏一壶安神茶吧。” 裴今宴本要拒绝,但突然又改变想法,“好。” 一刻钟的时间后。 青谷捧着安神茶,进了书房,见主子没看书、也没忙其他事,就这么坐在桌案后,怔怔盯着镇纸,不知想着什么。 轻手轻脚把茶碗放下后,又稍微等了会,见主子确实一直没留他,便悄悄退了出去。 书房昏暗,寂静无声。 人也是一动不动犹如雕像,唯一还在动的,也许便是桌上灯台的火苗,和安神茶上幽幽冒出的白气。 过了不知多久,裴今宴收回思绪,眼神也镇定下来,将茶拿来,慢慢地喝着, 一边喝一边想——虽然还看不出那女人的目的,但为谨慎起见,还是尽量与她保持距离,绝了她的心思,待一年后能和离,便找个理由结束这段荒唐的婚事。 …… 翌日。 临近午时。 艳阳高悬,金銮殿外,汉白玉石阶地面,被阳光照得刺眼。 刚结束大朝会,身着庄重朝服的文武百官们,按顺序、恭敬退出大殿。 待步下石阶、走到宽阔广场时,才散开。 有的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有的独自前行,步履匆匆。 大内侍卫们手持兵刃,在广场或守卫或巡逻。 裴今宴也正巧带着一队侍卫巡逻到殿前广场,正碰上下朝的官员们。 不比普通侍卫,巡逻期间不得左顾右盼、与人交谈,公知裴今宴是可以的,如有必要,还可以停下和官员们说上几句。 只是非必要,不会真停下聊天,毕竟人家还在差事上,即便有私交、要闲聊,也是等晚上大家解带归第后,找个酒楼一边吃酒一边聊。 适逢,苏学士正和几位同僚走着,边走边谈,他们都是一些文官,聊的也都是编纂之事。 正好碰上裴今宴带的一队侍卫。 几名官员停下脚,觉得裴将军遇到岳丈,定是要上来问候一句的,苏学士不得不跟着停了脚。 但令人尴尬的事出现了——那裴今宴,别说上来与岳丈打招呼,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带着侍卫走了过去。 “……” 人走了,留下一片尴尬。 一位李姓官员急忙圆场,“咳……裴将军真是兢兢翼翼、一丝不苟啊!有这样严谨的将军守护,咱们方能安枕而卧啊。” “是啊,是啊,真是个好将军!” “裴将军年纪轻轻,便如此少年老成,沉稳持重,难怪陛下那般器重,以后也定能仕途宽广。” 苏学士则是扯出了一抹尴尬不失礼貌的似笑非笑,加紧脚步,匆匆离开。 。 下午。 学士府。 苏夫人和两个儿媳正聊着天,便听下人来报,说大人回来了。 婆媳三人也顾不上闲聊,急忙简单整理仪容,匆匆迎了出去。 为公爹问安后,两名儿媳便离开,回了自家院子。 苏夫人则是跟随苏学士进入房间,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问道,“大人,您今天这么早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还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苏夫人这么说,不仅是因为苏学士回来得太早,还有便是苏学士一张脸铁青! 苏夫人琢磨着:难道大人和同僚发生冲突?这也不太可能啊,大人的差事比较闲,就修修书、教教学生,身旁同僚也都是自己人,有多大事,能冲突起来? 如果不是冲突,那就是身体出了状况。 现在已七月,天气逐渐炎热,难道大人中暑了?她要不要让人取一些冰块、熬一些解暑汤? 苏学士回来后,也不脱官袍,直接重重坐在软塌上,狠狠拍打两下软塌上的炕桌。 有丫鬟及时送来茶,苏夫人接了茶,让下人退下去, 她则是小心翼翼把茶放在炕桌上,自己也坐在软塌的另一边,满脸关切地小声询问,“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学士又生了好一会闷气,这才又拍了下炕桌,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那裴今宴呗!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今天下了朝,我与几名同僚正走着,迎面碰见裴今宴。 原本我不想理会,但李大人他们停了脚,我只能也停下,还对裴今宴使颜色,让他过来打个招呼。也不用多,招呼一下就行! 那裴今宴分明看见我的眼神,愣是扭头走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好歹还是他岳丈!真是气死我了!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苏夫人听后,也是愣了半晌,之后尴尬,“抱……抱歉……是……妾身的错……” 当初女儿闹着要嫁安国公,起初大人是反对的,她当然也反对。但她心疼女儿、拗不过女儿,便只能努力说服大人。 而现在……那裴今宴竟让大人当众下不来台。 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定还会见面……可怎么办? 想到这,苏夫人鼻尖一酸,心中对夫君更是愧疚。 苏学士见夫人低头抹泪,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给面子就不给,你哭什么?面子值几个钱?我现在,倒是担心明妆啊。那裴今宴就是一副顽固不灵的模样,在人前都不给我这岳丈颜面,背后能对明妆好?明妆……还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第45章 突然顿悟 苏夫人哭得更凶了。 苏学士头也更大了,哪还顾得上生那孽婿的气,只能安抚妻子。 “行了行了,别哭了。事已至此,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选一些吃的喝的穿的,给明妆送过去,别让她生活上受委屈。明妆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个小孩子心性,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可能就开心了。” 苏夫人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 想着,叹了口气,擦了脸上泪痕,“大人,您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生明妆时年纪太大,这孩子落了什么毛病,怎么总像长不大似的?” 苏学士气得吹胡子,“落什么毛病?你别瞎说!再说,我们生她时,也不是七老八十。有些七老八十的还能生呢!比如现在归乡的吴尚书,七十二岁都能让妾室有孕。更何况,谁说明妆长大不?前几天回门时,不是比之前懂事多了?” 苏夫人这才想起,前些天女儿回来,整个人大变样,既懂事又端庄,高兴得她一夜没怎么睡好。 而且连她几个嫂子都说,明妆婚后懂事了。 还有,前些日子明妆接手安国公府的赔本买卖望江楼,给大儿媳写的信。 大儿媳都拿给她看了,无论是措辞还是行文,都是一副聪慧闺秀的模样,看得她直掉眼泪。 是了,是了,女儿肯定是没落毛病。 甚至,苏夫人还偷偷地想着——之前安国公不喜欢明妆,是因为明妆性格还未成熟,如今成熟了、能干了,配之明妆那一等一的容貌,安国公定会回心转意! 想着,苏夫人顾不上伤心,急匆匆跑去准备礼物,让人送国公府去了。 。 两个时辰后。 雁声院的小厨房里,丫鬟们正在准备晚膳, 炊烟袅袅,为这一方小院,增了许多烟火气。 王嬷嬷进了房间,见小姐还趴在窗台沉思,老半天一动不动,心疼地埋怨道, “小姐,如果实在想不出,就回去和大少夫人商量商量,或者把几位少夫人都请来,一起商量。总不能自己硬想,累坏了身子怎么办?” 苏明妆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眼珠子都没动过,语调丧丧的,“那怎么行?接差事的是我,怎么能推给人家呢?再说,我未来要做的,可不止望江楼一个产业,还会接很多,难道还各个都推给嫂子们?是我出嫁,还是她们出嫁?” 王嬷嬷一愣——什么?除了望江楼,还会接别的产业?或者说,小姐要接手整个国公府的产业?成为真正的当家主母?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王嬷嬷激动得差点当场晕死过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现在小姐长大了、懂事了,回头再努努力,孝敬下公婆、讨好下夫君,这日子不就顺过来了吗? 裴家是出了名的情种,人口关系简单,裴老夫人是个心思细腻的善人,不会刁难小姐,加之小姐娘家实力雄厚,无论怎么看,这日子都是顶顶好的! 但看着愁眉不展的小姐,王嬷嬷又心疼,突然灵机一动,“小姐,刚刚夫人送来好些布料,奴婢看了下,有很多都是京城时下流行的花色,奴婢找丁裁缝为您做两条裙子吧?” 苏明妆现在满脑子都是望江楼的事,哪有心思考虑什么裙子? “不用,我的裙子够多了。” “那都是两个月前裁的裙子了,之前小姐可是每个月都要裁两条新裙子的。” 苏明妆听后一愣,眉头缓缓皱起,疑惑道,“前些日子回门,已经带了不少东西过来,这才没几天,母亲为何又送这么多东西?可说什么缘由?” “夫人送东西,哪需要理由?” 苏明妆却警惕起来——不对!若是日常送东西,不会这么多、这么全。 这次送的东西,足足有四辆马车。 “难道是因为,国公府把望江楼交给我打理,我写信向大嫂求助,大嫂把信给母亲看了?倒是可能!母亲看了信后,以为我在这里过得不好,所以才送东西……也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了。” 想到这,鼻尖一酸,她又想母亲了。 她现在恨不得马上和离、马上插上翅膀,飞回父母身旁,再也不离开。 她吸了吸鼻子,将酸楚咽了下去,“是啊,从前我每个月裁两条裙子,现在若一条不裁,母亲定会担心。那就裁一条吧,只当让母亲放放心。” 王嬷嬷笑道,“行,那奴婢明日将薛裁缝请来。” “不用,她那应该有我的尺寸,让她随意裁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肯定得重新量一下小姐的身段,再根据面料、花色,问问小姐的意见,才能量体裁衣啊。” 苏明妆无奈,“用那么麻烦吗?” 声音一顿,如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 王嬷嬷被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唬奴婢!” 苏明妆一双美眸睁得极大,好像看见了什么心悦之物,激动道,“对呀!我之前在想什么?什么胭脂铺、米粮铺,既然望江楼的目的是为了接纳、接济旧部,就应该根据旧部的品行‘量体裁衣’才是!我不应该闭门造车,我应该在他们身上找灵感,决定做什么买卖。” 说着,起身道,“王嬷嬷,我们去一趟望江楼吧。” 王嬷嬷吓了一跳,“什么?现在?但晚膳还在准备,您还没用晚膳呢。” 苏明妆挤了挤眼睛,俏皮一笑,“嬷嬷莫不是忘了,望江楼就是酒楼,我们去望江楼还能饿着?趁着现在望江楼没闭店,我们快去看看,早一日想出办法,也早一日解决望江楼。” 她没闲着,一边说,一边已经自顾自地找一条朴素的裙子套上。 当然,这朴素也是相对的。 她从前锦衣玉食,穿的戴的堪比一国公主,每条裙子拿到成衣店都可做镇店之宝,所以那“朴素”的裙子,也如同仙女霓裳一般楚楚动人。 王嬷嬷无奈,“奴婢理解小姐的心思,但……要这么急吗?” 苏明妆正色道,“当然急了!很急!”她一定要在婚期满一年内做到,然后和离回家! “是,小姐。”王嬷嬷见小姐这般有上进心,也燃起了斗志。 很快, 苏明妆、王嬷嬷,又带了雅琴和云舒,四人离开雁声院,向国公府大门而去,门口已停有习秋准备的马车。 但她们却没想到, 当到府门口时,不仅看见了习秋和马车,还撞见了刚回府的安国公,裴今宴。 第46章 怎么来了这? 府门外。 刚出大门的苏明妆,迎面撞见了刚回府的裴今宴,一瞬间场面僵硬尴尬。 苏明妆反应得最快,屈膝浅浅福了一礼,“将军回来了?” 裴今宴想点个头敷衍,猛然又想起前一天他的猜想——他现在不确定女子心中秘密,是真想挽救名声随后和离,还是换一种策略讨他欢心。 他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栽了一次,不想再栽第二次,哪怕有自作多情之嫌,也要防患于未然。 想到这,裴今宴未给她眼神,冷着一张脸,将缰绳交给了门房。 苏明妆见状也是如释重负,准备登车,王嬷嬷暗暗瞪了不识好歹的男人一眼,心中咒骂——小姐都已经这般低三下四,他还想要什么? 很快,主仆四人进了马车车厢,习秋则是负责赶车,一辆豪华马车载着五名女子就这么离开。 裴今宴正要进府门,却突然顿下脚步,疑惑地看向马车离开的方向。 门房不解,“将军,您看什么呢?” 裴今宴剑眉微锁,“她们乘坐的,不是府上马车?” 门房便答道,“回将军,不是。因为我们受裴二夫人命令,不听苏小姐使唤,所以她们自己买了个车。平日里把马寄养在东侧驿站,需要用车时,才牵回来套车。” “她们这是要去哪?” “这……小人不知,她们没说。” 国公府门前是一条不算宽的路,此时傍晚,来往行人不少,所以马车走得不快。 裴今宴眉头越皱越紧——天马上就黑了,几名女子出去,如何安全?京城虽有巡逻,但如果真遇歹人,把人囚了,短时间也很难找到。 想到这,裴今宴决定暗中护送她们一段,“把缰绳给我。” “啊?哦……是,将军。”门房急忙把马又牵了回来。 裴今宴翻身上马,之后控制着马速,不紧不慢地跟着那辆马车。 原本, 裴今宴以为她们这是要回学士府,所以他打算目送马车到学士府后,再折回去。 却没想到,马车出了胡同,上了长安大街,竟向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是……要去见玉萱公主? 但就他所知,皇上得知苏明妆栽赃他轻薄,是玉萱公主和身旁宫女所为后,龙颜大怒,直接把玉萱公主送到云顶避暑山庄以作惩罚,归期未定。 他以为皇上那般愤怒,少说也得关公主到秋季,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放回来了? 果然皇上对玉萱公主够溺爱。 就好像苏学士对苏明妆的溺爱一般,他不信,苏学士会信苏明妆的鬼话! 明知苏明妆说的是假话,却依旧逼着他负责,真是……惯子如害子!苏明妆这般无法无天、娇惯任性,就是苏学士一手造成的! 他开始后悔昨天在殿前广场看见苏学士时,没过去说两句话了。 呵,打问安招呼?做梦! 他恨不得去骂那老匹夫一顿! 裴今宴就这般一边愤怒地想着、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却突然, 马车停了。 裴今宴一愣——还未到皇宫,怎么停了?这里也不是学士府,难道她要见什么人? 随后,裴今宴顺势一看,再次愣住——这里……不是望江楼吗? 另一边。 马车停了后,苏明妆便在雅琴的服侍下,下了马车。 她刚一下马车,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 众人惊艳目光齐齐看向女子,好像不是从马车里出来一名女子,而是从天上下凡一位仙女一般。 苏明妆察觉到周围人目光,皱了皱眉,低声道,“嬷嬷,下次提醒我,出门戴帷帽。” 几人大吃一惊——小姐这是要戴帷帽?不是,小姐从前不是最喜欢惊艳全场、艳压群芳吗? 别说戴帷帽了,甚至还想故意弄出点声音,吸引周围人注意。 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明妆低着头,快步进入望江楼。 几名路过的年轻公子哥,看见美人进了望江楼,也都纷纷跟了进去,只为一睹美人芳容。 远方,裴今宴也策马过去,把缰绳给小二后,进了酒楼。 酒楼内, 小二们正士气高涨,打起十二分精神,殷勤招待这些突然跑来的客人。 小二张壮见进来人,立刻高喊,“客官里面请……诶?是国公爷,您怎么来了?” 裴今宴没理他,而是站在门旁环顾四周,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后,才收回视线,“刚刚苏明妆来了?” 张壮回答,“回国公爷,来了!夫人一来,就把孙掌柜叫去了三楼,还放话说,刚刚尾随她进来的客人,只能在一楼招待,不能放到二三楼。如果客人不乐意,就让他们离开,不做他们生意,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一时间,果然有客人追问刚刚白衣女子的身份、人在哪。 裴今宴目光阴冷地看了那人一眼,之后沉声道,“把他们都赶走。” 张壮的脸,瞬间就垮了,“啊?但……但国公爷,我们整整一天没生意了,抛开中午您来,这是开的第一单,就这么赶走?” 裴今宴冷哼一声,“他们若要来用膳,就正常招待。问东问西,就让他们滚,不滚就扔出去,别让我看见你们的软蛋样。” 张壮一听,瞬间就急了,“将军您可别开玩笑,我们这里可没软蛋!” 笑话,望江楼里的,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怎么可能是软蛋? 裴今宴没再理他,直接大步上了楼梯。 。 三楼。 却见雁声院的丫鬟们守在楼梯口,而苏明妆和孙掌柜两人则是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 三楼的灯并未全部点亮,只点了窗口那张桌附近,以及楼梯口附近。 光线依旧昏暗,所以那张桌上额外还放了一盏灯,外加一沓账册, 此时苏明妆正指着账册,问孙掌柜问题。 雅琴等人见安国公来,吓了一跳,“奴……奴婢见过国公爷。” 三人一边慌乱地问安,一边扭头提醒王嬷嬷等人。 王嬷嬷见国公爷,先是惊讶、随后惊喜——这样才对嘛!小姐为了望江楼这般努力,就应该让国公爷看看,再让国公爷改观。 小姐想当主母,就一定能成! 孙掌柜急忙起身,跑去迎接。 苏明妆也是一头雾水,投去一抹疑惑的目光——将军,你怎么来了? 女子立于桌前,身体遮住灯光。 然而,灯光并未暗淡,反倒是四散开,环绕女子身姿,精心镶嵌了层柔和光芒。 今日,女子穿了一袭无瑕白纱长裙。 在朦胧的灯光映照之下,隐约能窥见其曼妙身姿。 层层叠叠的轻纱、半透明的质感,犹如昙花花瓣般轻盈而神秘。 在这略显昏暗的环境里、灯光汇聚的所在,女子恰似月下一株悄然绽放的昙花。令人心醉神迷,移不开眼。 裴今宴愕然,瞳孔也快速扩大。 第47章 一转眼又不靠谱了? 裴今宴默默收回视线,表情依旧淡定,实际上心里一点都不淡定,还狠狠谴责自己——又看?不长记性吗?因为这女人的脸,栽得这么惨,人家换了套衣服就忘了? 望江楼三楼,楼面不小,掌了区区三盏灯,完全满足不了整个楼面的照明,本就不算亮的光线,很快被黑暗吞噬得七七八八。 加之裴今宴反应速度快,众人并未发现他的失态。 在包括苏明妆在内,所有人眼中,安国公还是那个板着一张俊脸,时时刻刻冷然端肃的人。 孙掌柜迎了上来,“小人见过国公爷,国公爷您这是随夫人来的?” “……” 裴今宴面色僵硬些许,被黑暗掩饰得很好——刚要说,回府路过来看看,却突然想起,刚刚他们在府门前见过面,只能改口道,“来用晚膳。” 王嬷嬷疑惑——国公爷在府上,都吃不上饭了? 见孙掌柜要帮他张罗晚膳,裴今宴道,“你们忙你的,”随手指了云舒,“你下去,对陆厨子讲,准备十道菜。” “是,国公爷。”云舒接了命令,便下了楼。 裴今宴摆了下手,“你们继续。” 说着,自顾自走到临近两人的桌旁坐下,靠着窗子,看向窗外长安大街上来往行人。 苏明妆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在府门外碰见,裴今宴见她们几名女性出门不放心,便一路暗中保护,到了望江楼。 至于为什么裴今宴跟了进来——两人虽确定交易,但她从前名声草包、如今“性情大变”,裴今宴不放心要旁听,也是正常。 思绪到此,苏明妆便努力专注下来,一伸手,“孙掌柜请坐,我们继续说。” “是,夫人请坐。”孙掌柜入座。 苏明妆面色严肃认真,“继续给我讲讲,望江楼里,每个人的性格吧。” 一旁裴今宴疑惑——她大晚上来,不是问孙掌柜经营情况,而是问众人的性格? 实际上孙掌柜也是一头雾水,“回夫人,别的小人无法保证,但要说品性,我们望江楼里的人当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第一!我们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保家卫国,视死如归的!现在国公爷做京官不用去兵营,如果去兵营,我们几个都要跟着……” 苏明妆被孙掌柜这大嗓门震得耳朵疼,轻声打断,“也就是说,大家的性格特点是正直、热情,是吗?” “对!”孙掌柜却见,五官艳丽的女子,面容上却没有半分轻浮,一双如秋水般动人的眸子,充满了尊敬。 他暗暗倒吸一口气——从前提起烽火戏诸侯,他就想把那个什么王抓来弄死。但现在,好像是理解了。 倒不是他对夫人有非分之想,而是为了博美人一笑,真的值……当然烽火戏诸侯那个确实过分了。 苏明妆缓缓点了点头,开始发动她那从前不怎么使用的脑筋起来。 “现在的生意,不外乎什么杂货店、药铺、酒楼、茶楼、铁匠铺、布桩、成衣铺、珍宝店、首饰店、书铺、肉行这些的…… 首先,望江楼这个位置,就做不了杂货铺这种小生意,要做,就得做有一些规模的生意。而现在人员固定,就不考虑经营水平提升,要考虑货源和客源。” 女子的声音不算大,但偌大的三楼几乎没什么人,就把她声音凸显得清清楚楚。 加之因为空间太大,说话有一些回音,生生让女子清脆的嗓音有了一些类似魂牵梦绕的调调。 孙掌柜一边听,一边扭头偷看隔壁桌上的国公爷,心里想——从前国公爷年纪还小时,大家就讨论过,这般优秀的少年郎,得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 现在看,配这样的夫人,正合适! 苏明妆继续道,“这些官员私产不如真正商户的原因之一,便是货源。那些商户产业多、买卖全,有优势。例如布桩,虽也贩卖其他作坊的布匹,但镇店之宝肯定是自家作坊的。 再例如说珍宝店,也都养着一些自家工匠,为做独特的款式。例如我们之前做的饭馆,其‘货源’便是厨子的手艺,那些厨子与掌柜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厨子、厨子家人或者徒弟,都是要养着的。 当然也有不用考虑货源的买卖,比方说茶楼:虽然也要雇一些说书先生,但更多考虑的是客源。就我所知,茗香逸茶楼的东家是户部周侍郎,一些想攀附周家的,自是要拉帮结派去捧场的。” 王嬷嬷等人都惊呆了——这……这是小姐?要说变化,也变化太大了吧?若非她们一直寸步不离,非以为小姐换了人。 裴今宴也静静听着,脸上无波澜,但内心已经波涛汹涌——这些天他也偷偷看了一些经商书籍,确实如此,看来她为望江楼买卖,也是做了充足准备。 他甚至有种预感——她能把望江楼做得很好! 虽然这预感,连他自己都知道很荒唐。 孙掌柜愁眉苦脸,“夫人说得有道理,但……我们怎么办?我们既没独特货源也没特殊客源……要不然还是把我们都换掉吧?不能因为我们几个,糟蹋望江楼这么好的买卖啊!” “那怎么行?”苏明妆一本正经打断道,“你们都是随老国公打过仗、立过功的,把你们和家人安置在京城,是老国公的愿望,我们做后人的,必须要遵守。” “但……” 还没等孙掌柜说完,苏明妆摆了摆手,打断道,“再说,谁说我们没货源和客源。” 孙掌柜一愣,“我们?有货源吗?” 说着,扭头去看隔壁桌的国公爷。 裴今宴皱着眉,把家里的产业想了一圈,多是一些铺子和农庄,好像没有手工作坊。 孙掌柜更是疑惑,“那请问夫人,我们的货源在哪?客源在哪?” 苏明妆伸手一指自己鼻尖,“这里呀。” “???”众人。 “开个玩笑,”苏明妆笑了一下,然后认真下来,“孙掌柜,我有个大胆提议:想把望江楼改成书铺,你看怎样?” 孙掌柜吃了一惊,“书铺?夫人……您该不会让我们这些大老粗卖书吧?” 王嬷嬷等人也懵了。 裴今宴——刚还觉得她会靠谱,一转眼又不靠谱了?书铺……等等,他好像漏掉了什么!他之前好像……有疏漏! 第48章 听懵了!! 苏明妆神色认真,“对,也许听起来可笑,但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案了——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接手了望江楼,还想对国公爷和国公府做出补偿,理应出力才是。 书铺,卖的是书籍和文房四宝,而我们苏家别的不多,文人多的是。我们苏家全族大概八千余人,遍布全国,要么在衙门任职、要么在各大书院教书育人。 抛开外面,就说京城以及周边,就有族人两千,光在国子监任职的便是有十七人,还有八百多人在其他大小书院。只算直系学生,这么多年下来,一个人教授百人是有的。那么光京城附近就有八万名学生。全国大概有三十万学生,这还是直系、保守着说。 学院派很喜欢追根溯源,例如我父亲学生的学生,在外就总用我父亲名号,说是徒孙,这么算下来,一百万也是有的。” 孙掌柜和裴今宴都听懵了!! 一百万! 这拉去打仗,什么仗打不下来!? 裴今宴都已经惊讶到失态了——整个家族八千?八千!? 他从前便知苏家人丁兴旺、裴家人丁单薄,但却没想到人家是那么兴旺!他们家是这么单薄! 还有…… 难怪苏家在前朝便是门阀,北燕立国后,他们非但没被牵连,甚至规模更大!更离奇的是,苏家人几乎不在朝中任要职,都是一些文官类,不争、不抢、不站队、不参与党派斗争,像一块大山般难以撼动! 这样的家族门阀,如同一枚定海神针,无论朝堂如何摇摆,只要有他们在,便能稳定全国文人学子之心。 这样的定海神针,历朝历代的皇帝,如何不喜欢?! 想着,裴今宴又看了一眼女子的身影——原本他还曾暗中抱怨,苏家人才济济,怎么突然出了苏明妆这个败类。 但现在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子,又不得不感慨——不愧是苏家人,纨绔归纨绔,但认真下来,又是另一番形象。 苏明妆继续道,“还是我刚刚的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我们苏家学子多,那就做学子们的生意就行了。不说外地入京的学子,只说京城这八千文人学子,就够我们日常营收。 你们可能有所不知,这些人在文房四宝上开销极大,每天都要练字,隔几日就要买纸。还有书籍,他们也是经常要买的。反正去哪买都是买,为什么不来我们这买? 都用不着我父亲发话,只要稍微暗示一下,来望江楼书铺买四宝的信息,便能从苏家传出去,我们根本不愁客源。” “等……等等……”孙掌柜终于在惊愕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连忙打断,“这……夫人娘家有这种客源,想来……也有书铺产业吧?我们做书铺……会不会抢了你们的生意?” 苏明妆一愣,“啊?我家没有书铺生意啊?” 孙掌柜也一愣,“没有书铺生意?这……苏家有如此好的客源,怎么会不做这生意?” “这……”苏明妆有些犹豫,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家的特殊情况,“因为……我家……不缺银子,我父亲说了,银子太多也不是个好事,所以我们家就刻意不做这些赚钱容易的生意,尽量减少下积蓄……” “……”裴今宴。 “……”孙掌柜。 苏明妆见孙掌柜不吭声,以为对方不信,他担心孙掌柜认为她吹牛皮,咬了咬唇,小声道,“前年南方大旱,税收出了问题,北夷入侵,需要增加军饷,皇上是向我父亲借的银子……” “……”裴今宴。 “……”孙掌柜。 苏明妆说完,也后悔了,又焦急道,“我……我说这件事,就是想证明,我们家不缺银子,不用做书铺生意,没别的意思……也没背后非议陛下,你万不要误会!我……你……能不能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如果这件事传开,会有损皇家颜面的……” 震惊中的孙掌柜,甚至忘了呼吸,大半天才喘一口气。 随后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另一边的国公爷。 “……”裴今宴。 孙掌柜心动了! 不,是心猛地动了! “真的……真的可以吗?这……这多不好意思?”孙掌柜尴尬窘迫得直搓手。 苏明妆噗嗤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是那句话,这是我欠国公府的。” 还有一句话没说——等补偿结束,一年期到,她和离时与裴今宴也两不亏欠。 孙掌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黝黑的脸上,有着激动的赤红,“但……我们这些大老粗……能做书铺生意吗?” 苏明妆认真反驳,“为什么不能?还有,别总说自己是大老粗,谁生下来就是大老粗?谁生下来就是儒雅文人?不都是被命运逼的?如果生在盛世之年、富裕家境,谁会去冒着风险参军? 过去之事姑且不提,就说现在,你们有老国公安顿,相当于第二次‘出生’,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不就是识字读书吗,我们开书铺的,有的是书能看、有的是纸能用,你们哪怕一天学一个字,一年也能学三百多个字,普通书籍能读下来了。” 裴今宴抬起头,看向女子挺拔身影——是的,他刚刚觉得自己有所疏漏,就是这个! 他能让主院的下人们练武习字,为何不能让这些旧部习字?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为何现在才想起来? 父亲说要安置旧部,只是单纯给他们一个差事、养家糊口,怎么没想过,脱下戎装的他们,需要学习一些技能融入没有战事的社会? 疏漏! 这便是他的疏漏! 想到这,裴今宴开口道,“我同意苏小姐所言,如果孙掌柜你们接受书铺生意,我会把南风调来配合你,顺便教你们看书写字。每隔一段时间,我也会来考核。” 他应该用培养身旁人的方法,来培养旧部。 “啊,这……”孙掌柜一想到他要读书,头皮发麻,“这……能行吗……” 苏明妆叹了口气,露出失望神色,“孙掌柜若是不接受书铺生意也没关系,回头我再想想别的买卖。” 孙掌柜见小姑娘失望,立刻急了,“别!就书铺!我们能学!” 人家夫人为了他们,甚至要动用娘家关系,他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再说,他一个断头流血都不怕的硬汉,怎么能让这么一位天仙般的小姑娘失望?他是有多无能? 苏明妆惊喜,“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等……等等,”孙掌柜又想到了什么,歉意起身,“夫人您先在这歇歇,小人先和国公爷说两句话,行吗?” “当然,请便。”苏明妆淡笑。 随后,孙掌柜便把国公爷请到了二楼。 一到二楼,孙掌柜就迫不及待地问,“国公爷,您确定当时没轻薄夫人吗?!” 如果不是国公爷轻薄,生米煮成熟饭,人家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美的姑娘,为什么非要倒贴嫁给一穷二白的国公爷? “……”裴今宴。 第49章 这两人怎么突然这么古怪!? 孙掌柜见国公爷一张俊脸铁青铁青,尴尬道,“咳……国公爷息怒,大家都是男子,可以理解……夫人确实好看!小人来京城这么久,就没见过夫人那么好看的姑娘……还有,您之前不是还说,经常偷偷看夫人……” 裴今宴愤怒打断,“没有经常!只是宫中有活动时才顺便看一眼。” “是是是,没有经常!”孙掌柜急忙哄道,“不过,小人实在想不通,夫人要容貌有容貌,要财力有财力,人也善良大度,这样的条件想找青年俊才,不是满京城随便挑?为什么一定要诬陷国公爷?” “我哪知道?”裴今宴气得咬牙切齿。 “好好好,国公爷不知道,国公爷别生气,”孙掌柜又哄道,“嗨,甭管这些了,反正娶到就是赚到,国公爷您赚了!” “……” 听见孙掌柜的话后,裴今宴的脸色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倒是更苍白了一些,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苏明妆还像从前那般跋扈,倒是还好, 但如果苏明妆改邪归正,对外一副端庄温良的模样,众人还会不会相信他所受的冤枉!?会不会像孙掌柜一样,内心偷偷怀疑他当初真的轻薄了她? 孙掌柜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极其了解,现在连孙掌柜都这么怀疑,外人……可想而知! 不知不觉,裴今宴手指拢住,越拢越紧,最后攥了拳头,那拳头攥得咯嘣作响。 他一生光明磊落,宁可自己流血流汗也不肯落下一枚污点,但现在却莫名成了一个登徒子,一个强奸犯?! 他死后,该如何面对裴家列祖列宗,如何抬得起头? 孙掌柜听见国公爷捏拳头的声音,吓了一跳,“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裴今宴面容严肃,声音寒凉若冰,“孙掌柜你听好了,无论你信与不信,我没轻薄她!而且也不想轻薄她!她现在所做一切都是当初诬赖我的补偿,仅此而已!” 孙掌柜少见国公爷发这么大火,急忙道,“……是,是是,小人知晓了,国公爷息怒,是小人愚昧,竟误解国公爷……” “算了。”裴今宴气急败坏地打断,胸腔剧烈起伏。 孙掌柜也是暗暗自责——他也真是的!国公爷如何洁身自好,难道他不知?他这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怎么,怎么屡次三番地问国公爷是否轻薄夫人? 这明明就……不过话说回来,夫人那容貌和条件,也不像是栽赃硬嫁的人啊? 到底怎么回事!? 裴今宴心情越来越糟,“孙掌柜,拜托你一件事。” 孙掌柜急忙道,“国公爷尽管吩咐。” “一会用完晚膳,你带人,亲自把她们护送回国公府。” “是,那您一会不回国公府了?” “我有事,先走一步。”说着,就向楼梯口走。 孙掌柜急忙跟了过去,“等等!您还没用晚膳呢,估摸着时间,晚膳马上就要准备好了……” 裴今宴没再回答,快步下了楼梯。 说来也巧,当马上到一楼时,正好与上楼的云舒碰见。 云舒快速福了个礼,“国公爷,奴婢将菜单下了,厨子说再有一盏茶的时间便能陆续上菜。” “你们用,我有急事先行一步。”说完,人便下了楼梯,大步离开酒楼。 云舒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追下来的孙掌柜,“请问掌柜,国公爷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难道和我们家小姐生气?” 孙掌柜尴尬,“啊……没……没有,国公爷说是突然想起急事,所以先走了,还刻意交代,一会我带人送你们回去。” “原来如此,多谢掌柜。”云舒福身道谢。 很快, 两人回了三楼,云舒把国公爷离开的情况说了。 苏明妆虽然搞不懂裴今宴为何突然生气,却也没放心上,“知道了,抱歉掌柜,我也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得回去。” “啊?夫人也不用晚膳了?晚膳马上就做好了,一会就能上凉菜了。” “但我们晚膳用过了。”苏明妆表情无辜,理直气壮。 “啊,这……也是。”孙掌柜这才想起,点菜的是国公爷,而非夫人,“好吧,那小人送夫人回去。” 。 一炷香的时间后, 马车回到了国公府,孙掌柜还贴心地帮夫人把马车赶到驿站代管。 进了国公府,确定孙掌柜不能听见,苏明妆才笑着道,“你们是不是有疑问,为什么我不让你们留下用晚膳?” 雅琴回答,“回小姐,奴婢不疑惑,小姐这么决定,定有小姐的道理。” “是啊是啊。”云舒和习秋也纷纷道。 苏明妆垮了一张小脸,“你们要感谢我们,让你们免于望江楼的荼毒,那陆厨子烧菜还不如你们烧菜好吃,相信我,真的很难吃!上回我是强咽下的。” 几人听后,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望江楼开不下去。” “奴婢要多谢小姐了,小姐想用什么,一会奴婢给您烧菜。” 云舒好奇地问道,“王嬷嬷,您试过望江楼的菜吗?” 王嬷嬷摇头,“没试过,也不想试,看样子就不好吃。” 几人又是一片哄笑。 突然,见几道人影由远及近,匆匆而来。 天色已晚,众人只能看见对方是女子打扮,并不能看清容貌。 离得近了才发现,是裴二夫人带着两名丫鬟。 霍薇气势汹汹,“我说,苏明妆你是不是过分了?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妇,竟敢晚上出府?你们学士府就是这么教你妇道的?” 王嬷嬷等人心里想——这裴二夫人还真记吃不记打,难道忘了上回小姐是怎么把她骂到无地自容?真以为我们小姐是软柿子?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小姐会像上次那样还击时,却见她们小姐规规矩矩福了礼,然后心平气和道,“婶母教训得是,晚辈定会谨记。不过今日之事是这样的:晚辈大概了解了望江楼的情况,认为以现有条件,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还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改一个买卖,更适合老国公旧部,这样一劳永逸。” 众人吃惊——小姐怎么没像上次那样怼回去?刚刚安国公说走就走,现在小姐又骂不还口,这两人怎么突然这么古怪!? 第50章 回不去了 别说王嬷嬷等人懵了,连霍薇都吓了一跳。 她这几天寻嬷嬷丫鬟们搜集了一堆骂人的词儿,就想来找小贱人狠狠掐一架,对方怎么不接招啊? 这可不行! 想到这,霍薇冷笑一声,故意用尖酸刻薄的语调,“呦呵,你这可算是找到理由了?怎么,让你管望江楼,你就拿了鸡毛当令箭?想管望江楼,什么时候不能管,非要现在去?不会是中途会情郎了吧?” 众人大惊——裴二夫人怎么血口喷人? 王嬷嬷正要骂架,就见自家小姐对她用了个眼神,只能委屈地闭嘴。 苏明妆收回视线,恭敬道,“婶母说得有道理,晚辈知错了,下次一定会注意。但这次去望江楼时,去时是有裴将军一路随行保护。在望江楼与孙掌柜了解情况时,裴将军也一直在旁边。 按照道理,应该是用过晚膳一起回来,但裴将军有事离开,又委托孙掌柜送我们回来,所以路上并未遇到危险,请婶母放心。” “……”霍薇这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 非但是打在棉花上,还被女子真诚和恭敬,衬托得霍薇尖酸刻薄,一副找茬恶婆婆的模样。 当霍薇意识到,素来不拘小节的她,不知不觉用这副嘴脸时,懊恼得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 “你……苏明妆,你是故意的吗?”霍薇暴跳如雷。 苏明妆面露疑惑,“晚辈不懂,什么故意的?刚刚我说的这些,都保证是实话,您一会可以问问裴将军。”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这么骂你,你不生气吗?你为什么不回骂我?” 苏明妆轻笑出声,“婶母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真话!”霍薇怒道。 苏明妆收敛笑容,神色认真,“不生气,因为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很多很多,早已麻木。上次在雁声院,那般反击婶母,是怕院子里学士府下人多,若我单方面挨骂,传到学士府,母亲听后会伤心。” 声音一顿,“晚辈喊你一声婶母,不知婶母可否帮晚辈个忙。回头您若想骂我,给我使个眼色,我们换个人少的地方,您随意骂,我定不会还嘴。若婶母想追求一些效果,我还可以‘伤心一些’、‘掉一些眼泪’,您看如何?” “……”霍薇嘴角抽搐,“不是,苏明妆,你又耍什么手段?好吧,你这样‘笑脸相迎’,这招确实妙!我也确实不好意思骂你了。” 苏明妆见对方误解,便认真解释,“婶母误会!婶母明鉴!晚辈这真不是什么手段,而是未来一段时间,晚辈想把精力都放在望江楼上,不想分心。如果和婶母真厮打对骂起来,精力定被影响,还不如让婶母骂一通出出气,这样速战速决,也省一些时间。” 之后,又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而且,我真不觉得那些辱骂有多难听。” 霍薇惊愕地张着嘴巴,老半天没说出话,“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苏明妆心里说——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想在一年之内,把望江楼弄好,完成补偿后,与裴将军和离了。 只是,裴将军曾叮嘱她,交易之事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想到这,苏明妆认真回答,“因为一切都是晚辈罪有应得,在晚辈和裴将军婚姻期间,您就是我的长辈,责骂上两句,是应该的。” “……”霍薇一副见鬼了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女子,依旧找不到端倪,“你……算了,我去问今宴。” 说完,带着两名丫鬟,灰头土脸地逃走了。 见裴二夫人一走,雅琴惊叹道,“小姐真是高啊!一个脏字没说,竟把裴二夫人骂得落荒而逃!” 王嬷嬷也是眼神惊喜。 苏明妆看向几人,晚风将她散落在面颊旁的发丝吹起,甚是纯净又无辜。 “你们误会了,我刚刚没用手段,只是想什么便说什么了。” “???”众人惊。 雅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不是小姐……您怎么了?您怎么突然变了?原本见小姐变得成熟懂事,奴婢还……窃喜过,但现在奴婢高兴不起来了,奴婢担心您!” 云舒和习秋也是猛猛点头。 只有王嬷嬷没这么惊讶,虽然她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隐约知道,确实有事发生。 但她不能说,答应了为小姐保守秘密。 苏明妆没继续前行,站在国公府无人经过的路上,垂眸沉思起来。 好一会,苏明妆抬起眼,对雅琴等人凄然一笑,“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可能……回不去了。” “什么?”包括王嬷嬷,都惊呼起来,“小姐您别吓唬奴婢!” 苏明妆笑着摇头,“我也想吓唬你们,我也想回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模样,但有些事,经历过就是经历过,脑海中残留着痛苦记忆,还如何没心没肺的活着? 你们是我身边人,以后便是我心腹,我会对你们好,但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你们只要知道,我经历了一个极大的人生坎坷,现在千帆过尽、历经沧桑便好了,不要与外人说,不要传到母亲耳中,不能让母亲担心。” 其他三名丫鬟看向王嬷嬷,王嬷嬷对三人点了下头。 云舒叹了口气,道,“小姐,奴婢知道了,奴婢肯定不说。” 习秋,“是啊是啊,其实小姐现在比之前那样好……不是,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意识到自己不会说话,急忙捂了自己的嘴。 苏明妆完全不介意,“走吧,回去看看还有什么饭菜,我都饿了。” “吃什么剩菜呀?一会小姐想吃什么,奴婢给您做,奴婢手艺越来越好了。”雅琴为了缓和气氛,故意欢快道。 苏明妆岂能看不出? 但看破不点破,只享受这劫后重生的静逸生活。 。 同一时间,另一边。 黄安街的一个已经打烊、却被人突然包下的小酒馆里,两名年轻男子正在喝酒。 不,具体的说,是一名男子在喝,另一名没喝,还追问着,“不是今宴,我脚都洗完了,准备钻被窝睡觉,你不由分说到我家,把我拽出来陪你喝酒,现在又不说话,是怎么回事?” 裴今宴仰头灌了一壶酒后,将酒壶重重放下,平日里清冷星眸此时阴鸷地盯着发小兼好友,“我让你出来喝酒,没说让你出来说话。” 第51章 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 霍跃见好友那杀人一样的眼神,猜到好友怕是真摊上事儿了,便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不就是陪喝酒吗? 喝呗,免费酒不喝白不喝。 想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全然不顾身边一副要死要活模样的好友,美滋滋地喝起来。 裴今宴连杯都没用,直接拿起一壶,灌了下去。 现在,他除了喝闷酒,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第一次感受自己这般没用,他明明已经很努力,甚至都愿意做皇帝的暗中势力,为何还会沦落如此? 强奸犯吗? 以后他就要以强奸犯的身份活着? 从前他在刑部,最痛恨的便是强迫女子的犯人!一旦碰见,定不轻饶,借着审问的噱头狠狠扒其一层皮! 碰见那种“二进宫”的惯犯,不仅要狠狠打一顿,还会在打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到某些地方,让惯犯以后犯不了罪。 甚至看见姚国舅当街强抢民女,他也明知姚国舅不可得罪,还是忍不住去救下女子。 但他这样一个痛恨欺辱女子的人,却成了登徒子?强奸犯? 从前他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苏明妆臭名远扬,只要了解两人的人,便没人相信他轻薄她,只会信她诬赖他。 但现在呢? 大婚后苏明妆摇身一变,竟然“贤良淑德”,连孙掌柜都开始怀疑,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罪名……怕是要坐实了!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一声脆响,伴随着愤怒和恐慌情绪飞升,握着陶瓷酒壶的手指也是不自觉用力,终于将其生生捏碎。 霍跃吓了一跳,“你没事吧?伤了手吗?你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说着,扯来好友的手看,却被甩开。 “……”霍跃。 霍跃掐了掐自己人中,又挤出了笑脸,之后用平生最温柔的语调问道,“今宴,这里没人,酒馆老板出去了,你偷偷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我们十几年交情,我肯定不说出去。你知道,我霍跃嘴巴最严了。” 对方没理他。 对方又拿起酒壶,灌了下去。 “看你还穿着官服,刚刚没回府?直接来找我了?是不是殿前司出了什么事?如果是的话……就不用给我讲了。”毕竟是机密。 对方依旧没理他。 霍跃火了,“他娘的!小爷我要是对女人这么有耐心,还至于单身?早就有婆娘了。如果有婆娘,也不会大晚上被拽出来,我脚都洗完了。” 也开始愤怒地喝酒起来。 裴今宴依旧没理会好友,灌了一壶酒后,再次陷入沉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让苏明妆接手望江楼吗? 如果她真把望江楼管理好,那成了什么?安国公自家经营惨淡,为了赚银子,所以赖上财大气粗的苏家小姐,不惜毁人名节,强娶入门? 他的一世英明怎么办?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不行,望江楼不能给她!哪怕是一直赔下去! 然后呢?让苏明妆在国公府老老实实待上一年,一年之期一到就和离? 人的陋习,是遗忘。 从前苏明妆再怎么刁蛮任性,只要后期变好,人们便会逐渐淡忘她从前行径, 再配上苏明妆那副容貌,想来,会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她被轻薄。 该死!她为什么要长那张脸? 念及此,裴今宴愤怒地抓起一壶酒,往嘴里倒。 一旁霍跃欲言又止,最后摸了摸鼻尖,没吭声,也陪着喝了一杯。 当然,裴今宴是用壶喝,霍跃是用杯。 裴今宴就这样一口气灌了三壶酒,才勉强发泄掉心中郁结——他这么郁闷,也是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多看她的脸? 后来为什么又要救她? 救她时为什么没表现得惊艳?为什么要激发她的斗志? 一旁霍跃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话说,你今天这么喝酒是不是因为……她?”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女人!”裴今宴直接吼了过去。 “啊?哦……好。”霍跃缩了缩脖子,看来确实是苏明妆,嗨,这事儿…… 苏明妆有美貌、没名声。 而裴今宴呢?不好女色,偏偏在意名声! 你说说,那个苏明妆就不能学学田忌赛马,用自己长项搏对方短项,找个喜欢容貌不在乎名声的? 恰恰相反,非用自己短项搏对方长项,找个不在乎容貌,只在乎名声的,这样日子能好就怪了! 哎,孽缘啊!真是孽缘啊! 这边单身汉正充当姻缘大师指点春秋时,那边裴今宴又灌了两壶酒后,像做下什么决定一般,猛地将酒壶摔在桌上,“对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不是想交易吗,我让她维持原状,否则不予交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 霍跃被吓了一跳,急忙看向好友,“什么玩意?交易?你和谁交易?” 想到办法的裴今宴心情大好,对着好友绽放笑颜,“好兄弟,今天多亏了你!大恩不言谢!” “????”霍跃都懵了,“不是,什么跟什么?我干什么了?” “怎么样,你还想喝吗?我陪你喝酒!” “你有病吧?大半夜的谁想喝酒?明天还得当差呢!” “好,那我们回家。”裴今宴高兴地站了起来,对着小酒馆一旁的小房间门口喊道,“掌柜,结账。” 在小房间都睡了一觉的掌柜急忙爬了起来,笑脸相迎,“来了客官!客官包下酒馆、喝了三缸酒,外加打碎了两个酒壶三个酒杯,再加上菜,一共是一十一两三钱。收客官一十一两就好。” 霍跃连连摇头——一十一两啊,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大半夜跑来喝酒?还包场的喝,哎。 当然,霍跃知道裴今宴包场是因为还穿着官服,不能当众饮酒,但其就不能回家换身衣服再说?大不了去买一身衣服也够了啊。 罢了罢了,人家花银子,人家是大爷。 一边想着,霍跃一边又摸出来一杯酒,喝了下去……不喝白不喝。 裴今宴一掏包,却发现,里面只有八两银子了。 这才想起,他最近银子花得确实是多了,主要贴补自家买卖太多,怕几位掌柜心里不舒服。 “霍跃,你带银子了吗?” 第52章 十九年的尊严 正偷喝酒的霍跃,差点没被一口酒呛死,“咳……咳咳……我说裴今宴你还能再不靠谱点吗?大半夜不由分说拽我出来喝酒,还不带银子?还好小爷我有随身带银子的习惯,不然真被你害死了。” 说着,不情不愿地掏出银两,结了账。 出了酒馆门, 裴今宴愉悦地抬头看星空,“心情真好啊,”之后,又开心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谢谢兄弟。” “行了行了,别肉麻了,我要回去睡了。”其实霍跃挺尴尬的,因为好友平时为人自持内敛,很少这般热情的勾肩搭背。 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有什么愁事,有什么喜事。 。 一炷香的时间后, 裴今宴到了国公府,把马交给门房后,一个人慢慢向回走着,一边走一边想——也不知道账房先生在不在,这么晚,应该已经回去了。 但想到身上银子不够,还是要放一些银子备着,便打算去账房看看,碰碰运气。 当靠近账房,见账房竟然亮着灯,一下子喜上眉梢,借着酒劲儿,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今天真走运!” 加紧脚步,过了去。 推开门,语调喜悦道,“蔡先生,这么晚了您还在?是到对账的日子了?” 却见账房里,坐着一名老者。 老者身材中等、清瘦,留着山羊胡,花白的头发被幞头束得整齐利落,身上穿着同色蓝袍,此时正皱着眉,满脸的苦恼。 见账房先生面容,裴今宴一下子就意识到,可能是账目出了问题,晚上喝的酒,瞬间散了一半。 急忙问道,“蔡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蔡账房一愣,这才发现是国公爷回来了,瞬间脸色生生变了几个颜色,张着嘴欲言又止。 裴今宴更加确定,是账目出了问题,“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蔡账房看着素来严苛律己、宽厚待人的国公爷,无力地叹了口气,“小人……哎……小人也不知从何说起,这件事,无论是老夫人还是裴二夫人,都不让小人告诉国公爷,但现在……” 裴今宴的酒,彻底醒了,一双黑眸沉着锐利,“请蔡先生告诉我!” 蔡账房最后也心一横,重重点了下头,“好,那小人便冒着被赶出府的危险,说了……” “先生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您出府。”裴今宴重重承诺。 蔡账房低着头,不敢与国公爷对视,心虚道,“是这样,其实……府里账目早就已经……亏空完了,之前一直靠……老夫人的嫁妆填补,而最近……老夫人嫁妆都没了。裴二夫人傍晚时送来五百两银子,小人……小人也不知要不要接。” “……”裴今宴整个人僵在原地,冷然俊容,逐渐苍白下来。 蔡账房知道国公爷脸色肯定不好看,也没敢抬头去看,呐呐道,“如果咱们府只是一时周转不灵,接也就接了,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小人就说实话了:府里……如果不想个办法,会一直亏下去,裴二夫人也得一直填。 现在倒是有个办法,就是卖铺子,但铺子卖了,之前老国公安置的旧部,不知如何安排,他们都是一家老小,咱们国公府也养不起。京城生活开支也大,估计他们……就得离开京城了。 还有就是……老夫人的药钱……嗨,反正今天说开了,小人就把实话都说了吧!夫人身体迟迟不好,也因为没用什么好药,民间那些普通药,最多只能维持。太医说,来两根好参,老夫人身体就能明显好转,但一根上年岁的好人参,就得一百五十两到两百两,我们哪用得起啊? 还有,咱们府里人少,用的院子也少,那些没人住的院子衰败得快,听说又有两个院子开始漏雨了。得找工匠修……又是一笔银子。 但这国公府是皇上御赐,咱们只能住,也不能卖,只能往里填银子修缮了……” 后来蔡账房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一些或急或缓,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裴今宴已经听不下去了。 从小,母亲便不让他靠近账房,即便他来账房支银子,母亲也不让账房先生和他多说。 母亲说,管家管账是女人才干的事,男儿志在四方,目光不应在府内,应该在府外,应该在朝野,应该在整个天下。 所以这么多年来,母亲就是靠自己嫁妆支撑吗? 他…… 他真是个废物! 想着想着,裴今宴苦笑出来——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天真的设想过和苏明妆交易:他不需她做什么,只要她维持从前娇蛮任性的形象便可,一年后和离,众人依旧相信他的清白。 但现在呢? 他还有什么底气说这些话? 交易?他有什么资格交易?有什么资格拒绝苏明妆的帮助?抱着原则,看着母亲死、带着国公府上上下下饿肚子吗? 这一瞬间,裴今宴十九年的骄傲,开始出现裂痕, 裂痕越来越大,直至崩溃、四分五裂。 蔡账房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却发现好半天,国公爷都没说话,便忐忑地抬眼看去。 却见,国公爷站在账房的门口。 今夜月隐无光,四下墨黑一片,而账房的灯也在桌上,光线延续到门口时已所剩无几。 国公爷……实际上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就这么站在阴影里,只身孑影、形单影只、伶伶仃仃。 蔡账房从十几岁便在国公府了,跟着老国公一起长大,又看着如今的国公爷长大,他深知裴家的教育,其实也是不认同的! 裴家人本就性格孤傲,加之裴家的教育,更是把孩子培养得曲高和寡。 若人口兴旺、互有帮助还好,但就这么一两个人,还要这般孤芳自赏,一旦出什么意外,该多无助? 之前他委婉地和老夫人提过,但老夫人却不认同,他也只能闭嘴。 他资格再老,也是家奴,没资格置喙主家的事。 把这件事告诉国公爷后,他也能松一口气了,不然从前心中惶惶不安,他都在想,再这么瞒下去、担心下去,他也快得心疾了。 见国公爷没说话,蔡账房也没说,就这么静静陪着。 好一会, 裴今宴这才找回意识,缓缓抬眼,尴尬地看了蔡账房一眼,“我知道了,蔡先生你也别担心,我们马上就有收入了。” 蔡账房一愣——国公府马上就有收入?难道国公爷有什么妙计? 可惜,国公爷并未为他解答,而转身出了房门,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 裴今宴慢慢走在无人的路上,茫然若迷。 他突然觉得,这他妈就是他梦中一劫吧? 自入京,各大武将家族也都注意涵养,表面与文人没什么区别,只在没人的时候才暴露大大咧咧直率的性格,偶尔飙两句脏话,但裴今宴人前人后基本不说脏话。 但现在,他只想骂脏话! 不骂脏话,无法发泄他心头怨气! 第53章 怎么和传言的不一样? 肯定是他妈的劫难!否则为什么他明明不喜欢苏明妆,却偏鬼使神差偷看她? 为什么松月寺之行,他明明可以走大路,却偏偏走了小路,撞见苏明妆遇难,出手相救? 为什么苏明妆从前明明未表现出对他兴趣,但十几日后,却突然诬陷他轻薄,非要嫁到国公府? 苏明妆嫁入国公府后,又为何性格大变,变得通情达理、聪明能干,让他那登徒子的污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之后婶母又突然把望江楼交给苏明妆,苏明妆又提出一个切实可行改善望江楼的办法……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安排,是命运让他…… 出卖尊严!? 是啊,除了无奈承受这登徒子、强奸犯的恶名,他还能怎样? 名声?清白?世间最珍贵的两样东西,注定与他此生无缘。 罢了……反正还有一年就和离,和离后互不亏欠、再不相见。 卖吧,他那微不足道的名声,又能值几何? 以他一人之名,换取国公府上上下下的安宁,值了。 他一人坠入无尽深渊,够了。 。 清晨。 苏明妆用过早膳,便带王嬷嬷等人去了国公府账房,想先摸一下底,看看如果她改望江楼,国公府能出多少银子。 她倒是没指望国公府能出所有银子,毕竟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以国公府那点经商能力,应该没什么财富。 账房内。 蔡账房刚到,就听说夫人来了,急忙出外迎接。 从前大家都听过“京城双珠”的大名,却没几人见过,如今一见,蔡账房直接惊住了! 传闻中说,京城双珠容貌都不错。 但这哪是不错?是非常之……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一时间蔡账房只恨自己读书少,竟不知用何等精妙词汇形容夫人美貌! 苏明妆见账房先生盯着她忘了说话,倒是不惊讶,“您便是蔡先生吧?从前便听闻您的大名,说您严谨心细、忠诚正直,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蔡账房被提醒,这才清醒过来,之后老脸臊红,“夫人谬赞了,蔡某才疏学浅、能力有限,能得夫人这般夸赞,蔡某惶恐之至。” “先生谦虚了,您在国公府几十年,足可见能力。我们苏家的郑账房先生也工作了四十多年,我们这些小辈见到,都要称伯伯呢。” 蔡账房心中暗道——夫人真会说话啊!用苏家老账房来隐喻他,虽没正面表现对他的尊敬,却从侧面表现,要将他当成长辈,听后心里暖呼呼的。 只是……这怎么和传言的不一样? 传言中的夫人,明明骄纵跋扈,没有礼貌! 随后,蔡账房将夫人请到了账房里面,正要去泡茶,却被云舒抢了下来,去泡茶了。 苏明妆在账房正厅的主位上坐下,身姿端正,微微侧着头,谦卑又高贵,“突然来访多有打扰,我知晓蔡先生多半忙碌,便不绕圈子、直接说了。 婶母将望江楼交给我,我这两日考察了下情况,发现望江楼不具备经营酒楼的能力,再这么下去也不会有起色。所以大胆提议,将酒楼改一个买卖。 但既然要动,就需要一些资金经费。按照道理,这件事我应询问母亲,但母亲最近身体不好,我不敢打扰。思来想去,也只能来问问您了。 您若是不方便,不用告诉我府里财政情况,也不用说具体数额,大概说一个范围便可。” 关于望江楼改买卖,她是肯定要向娘家求助、和能干的嫂子们取经的。 若非有外人帮助,她自己可不敢瞎干,她可不认为自己是看几天书就能干大事儿的天才,自己几斤几两重,心里有数。 望江楼所需费用,如果不用国公府出,她自己用嫁妆出也没问题。 问题是,她对银钱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从酒楼改成书铺要投资多少, 但她知道,去找嫂子求助之前,得把能打听的都打听完,总不能去了,被人家一问三不知,显得没诚意吧? 她确实是没良心,把责任往嫂子身上推,但也不能表现得太直接,该装,还是要装一装的。 “啊,这……”蔡账房犹豫,不知如何回答,眼角不断看向门口。 在听说夫人来时,他就留了个心眼,偷偷让学徒去请裴二夫人了。 就在蔡账房支支吾吾 ,不知如何是好时,听见远方传来脚步声,暗暗松了口气。 紧接着,一道茜草色身影出现在门口,“苏明妆,你来账房做什么?我只是让你管望江楼这一个产业,可没让你做当家主母,你还真把自己当主母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裴二夫人。 王嬷嬷等人见裴二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又郁闷,因为之前小姐叮嘱过她们,在望江楼的事没办好之前,无论裴二夫人说什么,众人都不许还嘴。 还说,直接忽略裴二夫人的语气态度,单纯听说话内容即可。 但小姐说得容易,谁又能忽略裴二夫人那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好吧,她们小姐可以做到。 众人却见,自家小姐款款起身,笑容恭敬,“明妆见过婶母,婶母您来啦?” “……”霍薇又体会到昨晚的痛苦——一拳打在棉花上。 心中暗骂这小贱人手段高明,故意装得恭敬,来凸显她的恶毒。 最终,霍薇只能勉强收回讥讽,正色问道,“你来账房,做什么?” 苏明妆回答,“是这样,如今把望江楼改成书铺一事已敲定,裴将军也同意了,所以我来问问账房先生,府内大概能支持多少资金,我再做其他谋划。” 肉眼可见,蔡账房和裴二夫人脸上同时划过一丝不自然。 霍薇暗暗捏了捏拳,挣扎片刻,之后又端出了尖酸刻薄,“可笑!要把望江楼改成书铺的是你,凭什么让我们国公府出银子?如果我们出了银子,你改失败了,谁负责?谁提出改,谁出银子,大不了……大不了如果成功,我们国公府再把银子还给你便是。” 王嬷嬷忍不住了,“裴二夫人您太过分了吧?我家小姐是一片好心,而且后面要动用苏家的关系,你们真就一个子儿不出,等着吃现成的?” 霍薇被讥讽得面红耳赤,“我求她改了?” 两人直接吵了起来。 苏明妆正要拦王嬷嬷,但突然捕捉到裴二夫人眼圈红了,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她好像漏掉了什么信息,裴二夫人有难言之隐。 难道有什么隐情? 苏明妆没再理会两人争吵,静下心,抽丝剥茧、细细分析——裴家最在乎的便是名声,其作风甚至比朝中清流还要清流,任何人也说不出裴家半个“不”字。 而刚刚裴二夫人却表现得十分无赖。 无赖?这不是裴家人应有的模样……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54章 你图什么? 裴家人为人端正、在意颜面,别说这样耍无赖,平时不主动送别人银子就不错了。 这样无赖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国公府掏不出银子了! 是啊,望江楼是国公府最大的产业,虽说房子是自己的,用不着交租金,但供养那么多雇员、日常备菜,长安大街的管理费等等,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望江楼如此,更何况其他买卖? 国公府人不多,却也要养几十人,几十人的吃穿用度,房屋修缮,看起来不需要多少大钱,但怕的就是一个日积月累。 裴二夫人和王嬷嬷还在吵,一旁丫鬟们和账房的人都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苏明妆在撕逼中,静静思考着。 少顷,她抬眼看乱成一团的账房,道,“蔡先生,你们能不能先出去,我想单独和婶母说两句话。” “啊,这……”蔡账房也懵了,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他们离开,夫人会不会和裴二夫人直接打起来。 不是他乱操心,实在是裴二夫人很能打,他怕夫人吃亏。 苏明妆看出对方担心,莞尔一笑,“放心吧,王嬷嬷和婶母有矛盾,不代表我与婶母有矛盾,我们感情极好呢。” “……”一旁,正准备骂什么的霍薇听见,愣了一下,之后把要骂的话生生忘了。 苏明妆收敛笑容,表情严肃地对王嬷嬷道,“你们都出去。” “小姐,能……行吗?”王嬷嬷担心。 “出去。”苏明妆又强调一次。 王嬷嬷等人无奈,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霍薇看着端庄淡然的女子,再看气急败坏、如泼妇一般的自己,心中那个懊恼,第一次吵架吵后悔了,“你们也出去。”对其他人道。 很快,所有人离开账房,只留苏明妆和裴二夫人两人。 苏明妆起身,把窗子关了,之后回来低声道,“现在关了门,只有我们两人,婶母您给我交个底,国公府是不是拿不出银子了?我也和您实话说,今天我来不是要银子,只是想听听国公府能出多少,回头嫂子问我,也好交代一些。” 见裴二夫人侧着头,耳根赤红的模样,苏明妆知晓对方的难堪,也没逼着对方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 “不怕您笑话,我从前不学无术,既没读多少经典着作、也没跟母亲学习管家财务,以至于现在自己碰见问题,还得厚着脸皮向嫂子们求助。 但嫂子毕竟是苏家人而非裴家人,听说我用苏家的关系、搭自己的银子给裴家办事,心中定不舒服,毕竟我这是在倒贴……当然,我没有责怪国公府的意思,我是自找的。” “……”见苏明妆这般诚恳,霍薇心中也是愕然。 便是气,也气不出来,只想发自肺腑地问一句:姑娘,你什么都懂,为何当初还办出那样的事? 苏明妆见裴二夫人表情,便得到答案,“事已至此,我明白国公府的处境了,到时候便编一个数目出来。婶母您放心,我不会在苏家,给裴家丢脸面的,我会维护裴家的体面。” 霍薇一拍桌子,“行,你说关了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互相交底。我和你交底:国公府没银子了,我昨天刚拿了五百两过来,这银子只够维持一段日常开支,无法用于望江楼。 我交底完了,该你交底。你明明什么都懂,为什么之前要栽赃今宴?为什么明知以这种不体面方式嫁进来会被歧视欺负,还要这么做?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苏明妆不能说自己的梦,只能道,“因为大婚之前我想不开,一心想出嫁,后来大婚那天突然莫名想开了。” “啊……”这回答,直接把霍薇弄懵了。 好半天,没想出来自己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最后在裴二夫人的一声叹息中打破。 霍薇叹了口气,道,“你……算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苏明妆疑惑地看向裴二夫人,她以为对方能继续质问、讥讽来着,“我知道我败坏了裴将军名声,按理说应该为裴将军洗刷冤屈,但……我父亲却因为信任我,去告了御状。如果我改口,便是欺君之罪,父亲也会受牵连,所以抱歉……我没法给裴将军清白。 所以我想用另一种方法——尽可能的帮裴将军,帮国公府做一些什么。” 霍薇眉头拧紧,也知她说的情况。 是啊,如果没牵扯到皇上、告御状,只要苏明妆不顾忌名声、澄清一下,今宴的名声便能恢复。 但如今牵扯到皇上,也只能忍下去了。 霍薇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她是霍家武门出身,年轻时还跟着父亲上过战场,是个不拘小节的大度女子。 之前那般尖酸刻薄,也是为了给好友和侄子出气。 如今这般……国公府岌岌可危,如果苏明妆真能帮上什么,也算是将功补过,她心里这道坎,算是过去了。 霍薇侧过脸,依旧嘴硬道,“别以为你做这些,我们就会感恩戴德。” 苏明妆轻笑着点头,“婶母放心,我从未想过邀功,只想补偿。” “你……”霍薇见姑娘如此,甚至心底都有一些隐隐心疼,“你也别期待今宴能喜欢你,那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这辈子最在乎的便是名声,你陷害他那件事……估计他很难过的去。” 苏明妆点头,“多谢婶母提醒,待补偿完毕,我会向裴将军提出和离,让他娶喜欢的女子。” 她心里补充了句——她只是说自己打算,可没说交易,不算泄露交易。 “你……”霍薇看着乖巧女子,心里越来越难受。 却不知是心疼这幡然悔悟、为时已晚的姑娘,还是心疼天降灾难、身败名裂的侄子。 想来想去,也只能怨老天爷。 老天爷怎么这么变态!既然让苏明妆醒悟,就不能让她早点醒悟,在陷害侄子之前醒悟? 就在霍薇心里咒骂老天爷十八辈祖宗时,苏明妆却严肃地问道,“婶母,既然府里没了银子,老夫人的药,如何购买?” 提起好友,霍薇眼底涌出悲伤,眼圈红了起来。 她急忙转过身,不让对方看她窘迫,“不用你管!” 苏明妆抿了抿唇,挣扎片刻,“我必须要管,否则老夫人的性命,怕只剩最后十个月了。” 第55章 我这条命归你 霍薇吃了一惊,随后怒火中烧,“你说什么?苏明妆我告诉你,你别给点好脸就放肆!你竟敢诅咒枫华!?” 苏明妆面对如此恶语,却无动于衷,只用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静静盯着裴二夫人。 霍薇指着女子的手指,开始颤抖,“你……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苏明妆又等了一小会,等到裴二夫人稍微冷静,才道,“我也有个好朋友,玉萱公主,我们两人被称为京城双珠。也许在外人看来我们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 其实也是因为我们被闺秀们排挤,抱团取暖。其情谊程度,虽比不上婶母和老夫人,但如果我听说她只剩十个月的生命,也会痛不欲生。所以将心比心,我不可能诅咒老夫人,相反,我希望老夫人能健健康康,永远活下去。” 霍薇终于撑不住,转过身,捂着脸,双肩不规则颤抖。 苏明妆也转过身,不去看裴二夫人的窘迫,“前些日子我给老夫人煎过一次药,顺便看了一眼药物,虽有几味名贵药材,但年份远远不够。这样的药效,只怕很难起作用。” “……”霍薇——是的,她也是最近才知,所以正准备背着枫华,偷偷去寻药。 苏明妆,“我想求婶母一件事,我来出药、你来煎,不让外人知晓。” 霍薇一愣,顾不上哽咽,猛地转过头去看。 却发现女子背对着她,只能看见女子纤细挺拔的背影。 苏明妆自顾自道,“我知道以婶母的能力,能寻到好药。但有些药是可遇不可求的。例如我嫁妆里有一根‘碧落灵参’,便是百年以上的老参,曾经有许多人用万两来买,我父亲都不肯出让。” 霍薇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碧落灵参?苏学士竟然给苏明妆当嫁妆了?这是怎样的溺爱? 碧落灵参,倒不是某些玄灵话本子那样无所不能的奇药,而是现实里的一根老参,举世闻名的老参。 人参的价格,取决于多种因素,诸如品种、产地、年份、品质,以及稀有程度、抢手程度。 超过十年,药效就不错。 超过三十年,就已经是名贵老参。 超过五十年,人们就会给它起名字。 而像碧落灵参超过百年的,不说价值连城,也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买得起的! 若把名贵人参切开,一两一两出售,也许某些人咬咬牙还能卖的起,但真正名贵的老参,又有谁会切?人家都整根保留,即便是有银子,人家也未必肯卖。 “你……你是说,要给枫华用……碧落灵参?”霍薇声音抖得快不调。 “对,偷偷的用,别让老夫人知道,如果她知道,肯定是不肯喝。”苏明妆乖巧点头。 “不是!你图个什么?你明知道枫华不接受你、今宴憎恶你,你为什么还把好东西掏出来?你是活菩萨过头,脑壳子坏了吗?” 苏明妆用手指挠了挠精巧的下巴,“啊?脑壳子坏?可能吧。我现在也是魔怔,想当好人、好姑娘、有好名声,走到哪里都被人喜欢,不被人厌恶排挤。 说来您可能不信,其实我很羡慕裴将军的好名声,虽然被我败坏了。也可能正是因为我羡慕,才能理解他失去了什么吧。” “……”霍薇震惊地懵住了。 或者说,每次见到这苏明妆,霍薇都要震惊好几次。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很想有骨气地说——我们不需要你的假好心,不需要碧落灵参。 但另一个没骨气的声音又说——需要需要!那可是碧落灵参啊!别说吃一口,她这辈子连看都没看过好吧? 霍薇觉得……自己的尊严也要没了! 一生好友都快死了,她还留尊严有个屁的用? 想到这,霍薇抬起眼,赤红着脸道,“首……首先多谢苏小姐的……割爱,一整根的话……枫华应该用不上,要不然……卖我一两,行吗?” 苏明妆表情无辜,“婶母确定想和我公平交易?这样也好,不过婶母应该知晓,对这种罕见名参下刀,可不是单纯分成一两一两那么简单,尤其是第一刀下去,人参的价值就掉了一半。 这根参肯定是要万两以上的,我们就算一万两。第一刀下去是五千两,然后一两算一千五百两银子。婶母需要给我六千五百两银子。不过……不知道一两参,够不够用呢。” 霍薇两眼一翻白,险些没当场晕过去! 一两人参,就六千五百两白银?她得去哪搞这么多银子? 昨天偷偷凑五百两,就已经要了她老命了! 苏明妆当然知道裴家没什么钱,面容诚恳,“所以,我们别用银钱交易行吗?换一种方式。” 霍薇疑惑,“换……什么?”也想败坏她名声吗?她可以! 苏明妆眨了眨眼,之后甜甜笑了下,“我希望婶母忘记过去的我,以后再也不想起来,只当从前的苏明妆死了,不要再用过去的目光看我。” “?”霍薇惊,“就这?” 苏明妆点头,“对,就这。我也不需要您对我多卑躬屈膝,甚至不需要喜欢我,只要把过去的我忘了就行。” 霍薇怔怔地盯着女子,内心的震惊,已溢于言表。 付出这么多,只希望让人忘记过去? 苏明妆刚刚说,希望自己拥有好名声,她没当回事,现在……她当回事了。 裴二夫人哪能想到,面前小姑娘正敷衍她呢。 苏明妆不介意裴二夫人如何看她、辱骂她,只是单纯想让裴二夫人配合她,把人参喂给裴老夫人罢了。 她刚刚也是设想过,如果不通过裴二夫人,能不能把她准备的药送到老夫人嘴里,但设想了几条方案都行不通。 所以干脆就在裴二夫人这里演一场戏,让其配合。 看来她成功了。 霍薇叹了口气,之后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你,在这之前,我都不认识你,只是因为……” 苏明妆打断,“如果婶母确定交易,从前之事就不要再提。” “……好!”霍薇心一横,目光坚定地看向女子,“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也不占你便宜。这样,今日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这条命归你。” 第56章 这一次,我不会把一手好牌打烂 苏明妆心道——我要你命干什么? 但也知晓,如果不“要”她的命,裴二夫人不能心安理得的配合她用药。 裴老夫人是无辜的,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前,老夫人都是因为她旧疾复发,连连吐血,她一直想补偿。 况且梦里,老夫人死后,京城上下盛传是她气死了老夫人,她本就不佳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一落千丈,在京城双珠的名头上,又加了一个扫把星的恶名。 梦里,她确确实实是气老夫人了,以为老夫人是被自己气死。 却没想到,她现在不气老夫人,老夫人情况依旧不妙……反正!在她和离之前,绝不能让老夫人死!要努力让老夫人身体好起来,为她正名! 想到这,苏明妆眼神坚定,“婶母,现在老夫人服的是什么药,药方是谁开的,方便把药方给我吗?其他药,我也准备一下。” 霍薇惊喜,哪怕心里十分尴尬别扭,“是宫里崔太医开的一副方子,素来给国公府诊病的翁郎中看了,说方子很好,他开不出更好的方子,便一直用了。” 苏明妆了然地点了点头,青葱一般的指尖,虚抵在精巧的下巴上,思索道,“崔太医是太医院最会调养身子的太医,常年为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及一众嫔妃开调养方,每年玉萱公主都得被迫喝上几副,就按照这副方子。那方便把方子给我吗?” “方便!”霍薇哪还有半个不字?“不过枫华心细,我这么大大咧咧拿方子出来,她肯定起疑,如果你想不被她发现,我得趁她睡午觉,拿方子誊抄一份。” “行,那就麻烦婶母了。” 霍薇看着笑容甜美的女子,想到自己刚刚还指着人家鼻子冷嘲热讽,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觉得自己也是不要脸了,真是有奶便是娘! 但也没办法,以老裴家那死人脑瓜骨的固执个性,日子能过好就怪了。 偏偏老裴家的男儿郎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她当年也是年幼无知上了套,嫁进这糟心的裴家! 所以说嫁人是女子第二次投胎,可不能只看脸。 一想到苏家小姐也是中了裴家男子的招,突然也有了一些怜惜,叹了口气,“我还有个问题,你愿意回答吗?” 正在思考去哪搞到更多好药的苏明妆中断思绪,“婶母您问。” “给枫华找药,是一个咳咳……讨好她的机会,虽然她知晓是你出的药,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但我在旁边慢慢劝着,大概劝个几日,她便也能接受了。枫华那人,人善心软,她以后定会待你好的。”她说的都是实话。 苏明妆当然知道裴老夫人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正是因此,她才觉得自己最愧对的是老夫人,而非裴今宴。 “多谢婶母操心,不用了。因为我的原因,老夫人旧疾复发,现在为其准备药,本来就是我应做的,怎么能趁机邀功呢?而且我也不需老夫人对我多好,我只想静静做我补偿之事,待补偿结束,我会与裴将军和离。现在尽量少有交往,以后也才能少有瓜葛。” 霍薇吃惊,“和离?你不喜欢今宴了?” “从没喜欢过,”苏明妆面色认真地缓缓摇头,之后把松月寺相救、玉萱公主身旁宫女煽动一事说了出来,“我从前日子浑浑噩噩,脑子不清晰,误把不甘当喜欢,酿成恶果,真的……很抱歉。” 霍薇听后,除了一声叹息,也不知如何说好。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霍薇叹气道,“算了,人都有年轻的时候,闯祸在所难免,只要能认真补偿,能幡然悔悟便也算收获。你出身苏家,父母疼爱,这般好的命运,可万万不要糟蹋了。” 苏明妆神色更认真,“是,这一次,我不会把一手好牌打烂。” 她声音坚定,犹如誓言。 随后两人没多说,便出了账房,各自离开了。 分开后, 霍薇慢慢向回走,叹了一路的气,“这命运真是……造化弄人啊。” 苏明妆也没闲着,立刻收拾东西回娘家了。 。 苏明妆如何回学士府,如何请来几位嫂子们,不多表。 嫂子们听说小姑子要把望江楼改成书铺,如何惊讶、如何出谋划策,也不多说。 只说,从学士府出来时,已是下午,苏明妆拿着一摞与嫂子们探讨出来的计划书,直接去了望江楼。 望江楼,依旧门可罗雀。 在繁忙的长安大街上,安静萧条,如同异类一般存在,甚至因为没有客人,门口的小二都省了。 这一次,苏明妆专门带了帷帽,所以下马车时,并未引起轰动,以及年轻男子们的尾随。 进了大门,正无精打采的小二们,也一下子如战士听见号角般,打鸡血起来,“客官里面请。” “……”苏明妆。 王嬷嬷揉着耳朵,满脸怒容,“你们能不能小点声?这里是酒楼,不是战场,你们喊什么喊?吓都吓死了!” 雅琴等人吓得一激灵,也只有马夫女儿出身的习秋不介意,还歪个小脑袋问道,“请问,马车交给谁负责?” 立刻有负责车马的小二跑出来,“姑娘,交给小人便可。” 随后,习秋和小二便去处理马车去了。 苏明妆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美艳面庞,“孙掌柜呢?” 小二们见是夫人,惊艳之余,更是多了许多恭敬,“回夫人,掌柜在后厨呢,和陆厨子说话,小人这就去找他。” 苏明妆不解,“陆厨子怎么了?” 张壮叹了口气,“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望江楼要改书铺呗,陆厨子一直认为是他的原因,所以望江楼才开不下去,现在想离开。” 王嬷嬷心中道——望江楼这帮人,干得不好归不好,人品倒还不错……当然,除了那个叛徒。 苏明妆噗嗤一笑,“知道了,你们不用去找,我去瞧瞧。” 之后,便带着王嬷嬷去了后厨。 这是苏明妆第一次到望江楼的后厨, 虽然冷冷清清,却干干净净,无论是灶台还是地面,与她想象中的油污肮脏不同,可见陆厨子是个负责任的。 再看第二眼,众人直接愣住, 因为见厨房里面,背对着门口,蹲了两个大男人,一个在哄另一个。 哄人的,自是孙掌柜。 被哄的,便是陆厨子。 但众人愣住是因为,那孙掌柜已经身形魁梧,陆厨子更是比孙掌柜身形庞大一圈,蹲在地上犹如一堵小墙。 不是……谁家厨子,这么膀大腰圆? 第57章 原来是这样! 听见有动静,蹲地上的孙掌柜和陆厨子急忙扭头看去,见是夫人,急忙起身。 “小人见过夫人,厨房重污,夫人您来厨房做什么?”孙掌柜担忧道,“是那帮家伙玩忽职守,跑出去玩了?” 苏明妆急忙解释,“孙掌柜别误会,他们都在大堂,是我自己要进来看的。” 之后语气认真对陆厨子道,“你便是陆厨子吧?听说我要把望江楼改成书铺,你很自责?认为是你厨艺不好,所以酒楼开不下去?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不是你自己的责任,是所有人的责任,包括孙掌柜。” “……”众人——好么,各打五十大板,谁都别跑! 陆厨子今年四十多岁,膀大腰圆,但此时的表情却与身材正好相反,委屈巴巴得犹如小媳妇,“夫……夫人别安慰小人了,小人什么水平,小人心里清楚……小人不善与人打交道,望江楼改成书铺后,小人……也干不了什么。小人只有一把力气,打算离京回老家,买一块地……种地去……” 苏明妆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人各有志,陆厨子若真想回去种地,我倒也不拦。只是有些话,还是要拆开了说清楚,省得彼此误会。 首先,你们都是跟随老国公上过战场的,他安置你们,也非你们能力不足、养活不了自己,而是老国公希望你们能逆天改命。京城人,与下面的人,到底还是不同。 而且我听说,老国公给你们定的薪水不低,只要求你们供子嗣读书,京城随便一个先生,都比下面学院的教书先生水平要高,老国公希望你们的子嗣能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考一个功名出来,做个体面人。” 提起老国公,孙掌柜和陆厨子铁汉铮铮,也红了眼圈。 厨房门口挤着偷听的小二们,想起老将军,也是心里难过得紧。 苏明妆,“第二,我们再说望江楼亏损的责任。陆厨子你自有责任,但不会变通的孙掌柜、小二们没有责任?事已至此,都决定改成书铺了,就别提什么责任不责任,一切向前看。 你们都是行军打仗之人,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教你们。难道你们打输了一场仗便直接退伍,再不打仗了?” 一番话,将陆厨子老脸说得一会红一会白,羞愧难当。 “夫……夫人教训得是,但……夫人您有所不知,小人不善与人……打交道,他们……能在书铺干活,小人……怕是做不了书铺的……小二……” 王嬷嬷等人——看出来陆厨子不善打交道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苏明妆莞尔一笑,“我也没说让你做小二啊?望江楼太大,不可能三层都做书铺,真正做书铺一层就够,所以我打算二层做一个阅览室、誊抄室,供一些入京没条件读书的学子誊抄用。 既然如此,就得考虑膳食的问题,毕竟这里地段繁华,酒楼茶楼价格昂贵,学子们怕是吃不起,所以干脆我们来提供,做一些粗茶淡饭,要价也不用太高,让学子们吃得起,我们也能小赚一笔。” 望江楼的众人惊讶——阅览室?誊抄室?还卖饭?从前闻所未闻,好新鲜啊。 孙掌柜一听有戏,立刻高兴地劝说道,“对呀,夫人也要做膳食生意,你走了,谁来烧菜?我们可不会的!” 陆厨子心动,但还是摇头,“我烧菜……不好吃。” 苏明妆道,“要的就是不好吃,如果那么好吃,他们都来蹭低价饭,把我们书铺当成了什么?”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挤满的“脑袋”,笑道,“在那挤着不舒服吧?我们换个地方,弄些茶水,坐下慢慢说。” 众人直接看呆了——夫人太美了!夫人这一笑,感觉略有昏暗的厨房,都一下子亮堂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蓬荜生辉? 大家没读多少书,为了当小二,刻意学了一些夸人的词儿。 例如说,看见贵客来,就要说:客人您一到,我们望江楼蓬荜生辉。 但彼此都知道这是客套话,谁能一来就让酒楼闪闪发亮?也不是拎个灯笼来用膳? 但夫人这一笑,大家却真的清清楚楚看见厨房发亮了!原来蓬荜生辉是真的! 随后,众人就在惊艳中,晕头晕脑地被带到了大厅。 左右也没客人,苏明妆直接让人把望江楼关了,开始开会。 大厅内,茗香阵阵。 小二们围坐在几张桌旁,看正中央的一张桌子。 那桌上坐着苏明妆、孙掌柜和王嬷嬷三人。 苏明妆摊开计划书,面色认真道,“将望江楼改成书铺一事,诸位都有所耳闻,我便不累述。改后书铺,一楼主要售卖书籍和文房四宝。二楼为阅览室和誊抄室,我们会拿出一部分不出售的书籍,供人们阅览誊抄,收取一定费用,具体如何经营,我会与孙掌柜详说。今日和你们,主要说一下我为何改成书铺,及初衷。” 偌大的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苏明妆,“我知道你们并非普通人,皆战场下来的英雄,心中有国有民,听说之前你们经营酒楼,看见乞讨者、穷苦百姓,都会将剩菜送给他们。 但,所谓无奸不商,你们这个性格,怕是很难做成生意。所以我才决定做书铺这个生意,毕竟书铺不完全算商,可以说是儒商。客人也多是莘莘学子,不用对他们算计。 学子们好了,才能考出更好的成绩、报效朝廷,而且你们的好心善举,都会为国公府增加美名,一举两得,大家都受益。” 众人大为震撼——原来是这样! 他们之前以为改做书铺生意,只是为了背靠苏家吃软饭,却没想到,这生意竟是为众人量身定制! 现在转念一想,确实如此! 无奸不商,无论是哪个买卖,做生意的不昧着良心、便很难多赚银子,但望江楼的众人根本做不到昧良心!这也是生意做不好的原因之一。 大家太实在了! 但如果做书铺生意,大家就能放下顾忌,实心实意地对莘莘学子们好! 他们口碑好,国公府的口碑也好,他们才能报答国公府、老国公,和国公爷! 众人看向夫人的眼神,再没有之前浮于美色的惊艳,而是肃然生敬,奉如神明。 第58章 冤!家!路!窄! 苏明妆面容严肃了一些,“不过,既是开书铺,对你们就要有些要求——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学习读书,最起码要达到书童标准。” 众人都是粗人,简单的字是会写的,但要达到书童标准,怕是要比登天还难。 见众人面露难色,孙掌柜一巴掌打在桌上,“夫人,这件事就交给小人来做,他们若是不学,我就打到他们学为止!” 一声巨响,厚重的桌子,生生砸出一道裂痕,把苏明妆一众女子吓得花容失色。 孙掌柜见自己不小心吓了人,急忙怯生生地收回手,夹着嗓子道,“抱……抱歉,刚刚太激动了……小人这也是被夫人鼓舞到了……” 王嬷嬷瞪了好几眼,苏明妆则是很快镇定下来,对孙掌柜道,“好,裴将军不是说,要把他的随从南风调来吗?回头再商量下你们的学习计划。还有,我娘家在京城没有书铺,但在其他地方有,这两天会调一个书铺掌柜来带你,到时候需要什么,你就听那个掌柜的便可。” “是,夫人!”孙掌柜一脸的严肃,好似接军令一般,心中也暗暗发誓,哪怕是不吃饭、不睡觉,也得把夫人交代的事做完。 不就是读书写字吗? 他们这些人,连命都能豁出去,还干不了那个? 随后,苏明妆便开始说起望江楼关店,以及未来的重新装修起来。 一聊,就聊到了傍晚。 本来苏明妆想再说几句,但见陆厨子起身要给大家烧饭,急忙中断话题,带着嬷嬷丫鬟们飞也似的逃了。 …… 是夜。 国公府。 裴今宴披星戴月地回府,照例先去知春院看望母亲,陪着母亲和婶母聊了几句,便被催着回去休息。 只是裴二夫人说要亲自送,顺便说说自家儿子裴今酌的事,严氏之前便听说今酌在家闹别扭,想来霍薇是想让今宴这个当堂兄的去劝劝,便让两人去了。 裴二夫人就这么一路送裴今宴出门,行走一路,都是说一些不疼不痒的话。 直到进了主院,霍薇神色骤然变得严肃许多,“今宴,一会你有时间吗?若有时间,我们到书房谈一会。” “有的。”裴今宴当然能看出,婶母有话说,所以才故意送出来。 两人进了书房。 霍薇也没含糊,直接把今天在账房发生之事、她和苏明妆说的每一句话,都说了出来。 “抱歉今宴,我……我答应她了,但你别自责,这尊严只有我自己卖,你和枫华都没卖!丢人丢我的!如果别人问,一切由我承担!” 生怕好颜面的侄子把这件事否了,霍薇哽咽道,“今宴你千万别拒绝,枫华的情况不妙!如果没有这些药……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都没错!” 裴今宴看着素来大咧咧的婶母,痛哭流涕,心中隐痛,“婶母,我……是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我们裴家顶天立地、清清白白,却混得这般下场?难道真是我们太顽固,水至清则无鱼?” 霍薇怔住,紧紧咬着牙,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身为裴家妻,知晓裴家人的固执和骄傲,哪怕是她那鬼主意颇多的儿子,实际上也是外圆内方,内心一根筋。 本性如此,除非真蒙受灭顶之灾,否则仅靠一两句话,如何觉悟? 人劝人劝不醒,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若她指出来,今宴又无法彻底觉悟,便不当不正、徒增烦恼。 霍薇流着泪,摇了摇头,“今宴,这个问题不要问我,也不要问任何人,你若是能想通便想;想不通,便按照你的想法继续活着。” “……”裴今宴知晓答案了。 袖口之下,他慢慢拢起手指,越拢越紧,直至成拳。 “婶母,”裴今宴垂眼,用浓密睫毛掩饰眸中羞耻,“其实名声如何、是否为攀上苏家高枝而轻薄贵女,我已经放下了。我就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 就因为我在松月寺救她时,没对她展露贪色的惊艳?难道全天下男子看见她都得惊艳一番?还有,为何大婚之日她骤然大变? 这种性情大变之人,我从前并非没见过,皆是其遭受大难、幡然悔悟,但苏明妆她遭受什么大难了?与我成亲就是遭难?这亲事,不是她想要的吗?我想不通!” 霍薇叹息,“别说是你,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她突然在意名声了?” “……” 两人沉默,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惜,没人能想明白。 霍薇打破僵局,“算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事已至此,我们便是再针对明妆,也改变不了事实。既然她幡然悔悟,还愿意做出挽救,我们就……别太针对她了。” 一抬头,见侄子绷着一张俊脸,面色铁青,又解释道,“你别误会,婶母不是让你对她好,你用不着出卖什么。她自己也说,一年后和离不想和你有瓜葛,我的意思是……别闹得太僵便可,毕竟苏家不能得罪。” 裴今宴急忙中断思绪,“婶母您误会了,我想的是另一件事……婶母的话,我也记得了。” 他想的是两人的交易。 看来她是认真的,这样也好。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霍薇便离开。 出了主院的门,霍薇一下子如打蔫的茄子,“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这好奇心呀,真是好奇死我了!真想和那苏小姐商量商量,她给我解释明白,割我一块肉去,我都乐意啊!” …… 翌日,上午。 金銮殿,殿前广场。 朝臣下了朝,走在路上。 自从上次苏学士当着同僚的面,被裴今宴下了面子后,便看见广场、看见周围守着的大内侍卫就来气! 今次下朝,都不和同僚说话,低头就走,旁边几名同僚撩着袍子紧跟。 “苏大人,您慢着点。” “苏大人,您着什么急啊,等等我!” 苏学士才不理他们,就是赶路,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学士一抬头,不偏不倚,正好看见带着队伍巡逻的裴今宴。 冤!家!路!窄! 身着深紫色官服、腰间佩戴寒冽手刀的裴今宴也看见了苏学士,僵硬着脸,抿了抿唇,之后心一横,大步走了过去。 来到苏学士面前,拱手道,“下官见过大人,近日天气炎热,请大人保重身体。” 苏学士,“?????” 第59章 什么时候关系好了? 这时,平日里和苏学士走得近的几个同僚好友追了上来,当看见素来孤傲清高、眼高于顶的安国公对着苏学士拱手问好,直接惊呆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知晓苏学士家那活祖宗做了什么,所以上次安国公没给苏学士问好,大家也都是理解的。 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几天,又跑来问好了? 这几天是发生了什么吗? 与众人的疑惑不同,苏学士心里有数——多半是女儿操持望江楼,要用苏家关系把望江楼那赔本的酒楼改成书铺,所以裴今宴这小子跑来问好吧。 呵呵,说好的清风高节呢?还不是为五斗米折腰? 要不是怕女儿在国公府受气,今天他可得好好给这臭小子一番难堪不可。 “多谢裴将军关心。”苏学士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明显气还未消。 裴今宴面容平静,“下官此次前来,欲解释一番。上次未曾与大人招呼,实因下官自任职于殿前司以来,除却公事,从未因私事与他人招呼。下官初不知殿前司之规矩要求,亦恐连累大人。自上次之后,下官特地请示上司长官,获其肯定答复,方敢贸然前来向大人问安。” 解释得合情合理,而且表情也诚恳自然。 ——当然,也未必诚恳自然,主要是安国公素来表情认真严肃,从不嬉笑打闹,所以平日看也很诚恳。 苏学士怔住,一旁的李大人跑来打圆场,“原是如此,到底还是裴将军筹谋周详啊。” “是啊是啊,”又一同僚来说好话,“裴将军正值青春年少,却有这般缜密思维,实乃难能可贵,日后必定前程似锦、无可限量。” 裴今宴不太习惯这种当面、假惺惺的夸奖,只能硬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苏学士也不是心思狭隘之人,虽然余怒未消,但脸面上也是要过得去的,“原来如此,不过即便是上峰应允,仍需公私分明。往后若无重要之事,切勿刻意前来问安。” “是,大人。”裴今宴暗暗松了口气——有苏学士这句话,他就放心了,否则以后大朝会见面机会不少,次次来硬着头皮打招呼,也是负担。 苏学士摆了摆手,“去忙吧,等回头闲下来,来学士府用个便饭。” “是,大人。”裴今宴又答,却未动,等长辈先离开。 苏学士便带着几名同僚好友,先行离开了。 少顷, 一众人沉默地走得远了,确定安国公看不到,众人凑了上来,“苏大人好啊!那安国公向来以清高着称,竟会主动向你打招呼,此乃莫大荣光,真是极有颜面啊!” “是啊是啊,你们刚刚看见路过的礼部尚书了吗?一直扭头看着我们这边。” “太有面子了!可太有面子了!” “所以我说,哪有男子不好颜色?就以咱们明妆丫头的容貌,除非是瞎子,否则哪个少年郎不喜欢?” “肯定是了,话说今日苏学士这么风光,中午可得请咱们吃顿好的。” 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端正的学究大人,背地里也会这般喜气洋洋,一边起哄一边走了。 另一边。 裴今宴面无表情地回到值宿房,巡视一圈后,又回了办公衙门。 坐回位置,才松了口气。 行走一路紧绷肌肉,当放松时,才发现周身肌肉已经隐隐酸痛。 他最终还是走上了……趋炎附势之路? 羞耻吗? 他也不知道,头还是蒙着的,浑浑噩噩好似梦中,周围一切好似与平时相同,却又……不同了,他总觉得周围同僚在窃窃私语,在偷眼看他,用嘲讽的眼神。 …… 一晃,七日过去。 雁声院。 苏明妆正在用早膳,院门口就出现一抹身影。 是裴二夫人。 裴二夫人虽为一家主母,但还残留着将门之女的影子,心直口快、风风火火,走路也是一阵风似的。 她带了两名丫鬟来国公府,但一到国公府,便把带来的丫鬟甩在一边,嫌丫鬟腿脚太慢,她和丫鬟出门还得迁就丫鬟的速度,拖她后腿。 最开始,裴二夫人带着刘嬷嬷,因为刘嬷嬷代表了知春院和老夫人。 后来几次三番,裴二夫人的速度让刘嬷嬷吃不消,两个人也就默认“拆伙”了,裴二夫人去哪都是自己去,就好比现在只身一人出现在雁声院大门。 院子里充斥着早膳的香气,下人们也准备开饭,当看见门神一般的裴二夫人,瞬间提起警惕——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准没好事。 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奴婢见过裴二夫人,裴二夫人怎么来得这么早?不是说帮老夫人打理国公府吗,这般清闲?” 丫鬟们默默对王嬷嬷竖起一根大拇指! 霍薇都愣住了——不是,平时来,不都是她找茬吗?今天怎么还没等她开口,这老婆子就主动攻击?以为她软柿子好欺负? 不过今天霍薇没时间理会王嬷嬷,“你们家主子呢?” 话音刚落,苏明妆就推开窗子,笑容满面道,“婶母早啊,进来说话。” 众人懵了——不是,小姐和裴二夫人什么时候感情好了?今天裴二夫人没上赶子掐架,小姐也不见外地直接把裴二夫人往房间里请。 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是从哪边出来来着? 王嬷嬷突然想起,当日在账房,小姐和裴二夫人单独谈话,也许是谈了些什么。 霍薇在丫鬟们的警惕中,进了大门,入了房间。 当进苏明妆房间时,直接吓了一跳,“这……怎么这么多书?” 这房间,霍薇不是第一次来,知道原本是什么样——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间。 但现在不知从哪弄来了许多书柜,书柜里面塞满了书。 整个房间除了床、梳妆台、软榻、书桌和窗子的位置没有书柜外,其他地方都放满了书柜。 再看那张新添置的硕大书桌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左上角还堆了厚厚一摞书。 桌子正中央,一本诗集虽合着,但带着流苏的书签却露着头,宣告着前一刻主人还在翻看。 所以,这几天苏小姐除了出门查看望江楼的修缮进展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这看书? 一直看书? 第60章 重新开始 苏明妆见到裴二夫人脸上的惊愕,也没隐瞒,直接说了,“因为我虽出身书香门第,但除了儿时必须读的书外,其他书并未看过几本,所以心思浮躁、言语粗俗,也让父母操碎了心。现在想着重新开始,那便也开始读书罢,多读一些书总归是有好处的。” 声音一顿,笑道,“过些日子,我还想学武呢。倒是不用当女将军,最起码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婶母那里可有好的女武师,帮忙推荐一下,束修优厚。” 霍薇惊讶得不自觉抬高音量,“学武?你不是拿我寻开心吧?” 要知道,京城贵女们崇尚柔弱文雅,厌弃鲁莽粗暴。 苏明妆摇头,表情诚恳,“我怎么会拿长辈寻开心呢?是真想学,这两日我正学骑马呢。” 当官家小姐,处处有人伺候,当然可以柔弱。 但……一旦被逐出家门呢? 被逐出家门、又没有夫君做依靠,柔弱女子就成了待宰羔羊! 她不想做待宰羔羊,哪怕她避不开梦里的命运,再次沦落到那个境地,也绝不以色侍人,要靠自己的力气、能力过活! 学武不仅能强身健体、增加力气,必要时还能自保,为何不学? 霍薇嘴巴张得更大,“你?学骑马?” 苏明妆点头,“婶母不信?现在我就骑给你看。”说着,对着窗子抬声道,“习秋,准备……” “别别别!我信,我信还不行?”霍薇伸手揉了揉自己下巴——张嘴时间太长,有些酸。还暗暗警告自己,她是长辈,别表现得一惊一乍,得有点深沉! 习秋从旁边跳了出来,在窗外仰着头,“小姐怎么啦?是要出门,还是学骑马?” “没事,你先去用早膳,晚一会我骑。” “是小姐,奴婢一会快点吃完,然后就去把马牵回来。” 习秋的兴趣就是马,无论是养马、骑马、赶马车,都喜欢,最近教小姐骑马,更是上瘾得紧。 霍薇终于是信了,她看着明艳动人的女子,叹了口气,“你真要学武?”依旧难以相信,这么一位柔弱贵女,要练武。 “是的,如果婶母那没合适人选就算了,回头我去寻一名。” 霍薇咬了咬唇,“你愿意让我教吗?” “啊?”这回愣住的,换成苏明妆。 霍薇尴尬地撇过头,“我说,我教你练武。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满京城我说是女子武力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这……其实也不用……”苏明妆刚拒绝,却想起梦里的内容——正是裴二夫人的儿子裴今酌,后期平步青云,与她父亲成了死敌。 那裴今酌有裴家人的清流之风,身上无一污点;又不同于裴家人的耿直,其心思缜密,手腕圆滑。加之得势,别说父亲,便是其他权贵朝臣,也很难与之抗衡。 但如果,她和裴今酌的亲娘搞好关系呢? 以后裴今酌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也不会太过分吧? 想到这,苏明妆表情一变,楚楚动人的面庞满是崇拜,“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晚辈何其荣幸?京城谁人不知婶母巾帼不让须眉,能得到婶母的亲自教导,明妆真是荣幸之至,明妆一定会用心学、好生练,不辜负婶母的栽培。” 说着,还用最规矩的姿势,给裴二夫人行礼。 霍薇直接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之前占了人家名参的便宜,想多做一些,苏小姐反应就这么夸张? 不过该说不说,她虽诚惶诚恐,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眼睛里满是崇拜,谁能抗拒得了?她尚为女子,都扛不住,更何况男子? 所以说,今宴的定力可真足啊。 苏明妆异常热情,“婶母可用过早膳?若不嫌弃雁声院丫鬟们手艺不佳,便一起用个早膳吧。” “呃……不……我用过了,”霍薇受宠若惊,“你不用这么客气……嗨,被你这么一闹,我都忘了我来做什么了!我是来感谢你的。” 苏明妆内心波澜不惊——算算时间,她精心准备的药应该生效,老夫人身体也应该好转了。 但脸上还伪装出无辜,“婶母说的是哪儿的话?婶母帮明妆这么多,应该明妆谢婶母才是。” “……”霍薇已经已经被这甜蜜攻击得溃不成军,“你……咳咳,你别这样,我们正经说话。” “好。”苏明妆也收回了夸张的奉承,恢复了正常。 霍薇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又看了一眼端庄美艳的女子,叹了口气,“枫华身体改善很大,这都多亏了你的药,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好。” 苏明妆听说老夫人身体好转,也是松了口气,“请婶母别再这么感恩戴德,我们交易敲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互不亏欠的。” 霍薇苦笑,“互不亏欠?我是那三岁小儿吗,看不出这交易不公平?你拿的是真金白银,我却只要对你态度转变,哪有这么好的事?” 苏明妆挑眉梢,指尖划了划面颊——哎呀,被看出来了呢。 所以老裴家的人,包括媳妇,都是有良心的,不会闷声占人便宜。 其实平心而论,她很钦佩裴家为人。 “如果婶母真觉得亏欠,那就把生平所学教给我吧,婶母是京城第一个女子高手,听说还有上战场的经验,束修定是不低,如果您用心教我,不仅能抵消老夫人的药费,搞不好我还能占一些小便宜。” “……”霍薇一不小心,又被劈头盖脸一顿拍马屁,“我自会用心,拿出十二分力气,就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了。” 苏明妆严阵以待,“晚辈亦会用全力。” 霍薇吃惊——这丫头还真接了?看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所以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发生如此大变化? 就在两人说话时, 雁声院门口又来一人,是国公府的下人,来送信。 云舒跑去接了信,之后送过来。 “小姐,是学士府的信。” “快拿来!”苏明妆言语略有焦急。 霍薇见状,心中疑惑——为何那般紧张,难道学士府发生了什么? 其实学士府没发生什么,而是苏明妆经历了那场逼真的梦后,留下了后遗症,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总是往最坏的方向设想。 梦里,苏家衰落,所以现在哪怕她知晓时间线对不上,苏家是安全的,心中依旧忍不住担忧焦急。 接了信,迫不及待展开,当看见信上内容后,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她真是自己吓唬自己。 但同时,又陷入为难——母亲说,父亲发话,明日休沐,让她和裴今宴回去用个团圆饭。 她回去用饭是没问题,但裴今宴那边,可如何解决? 第61章 突然恨她 霍薇看见苏明妆表情的大起大落,疑惑问道,“方便问下,什么事吗?” 苏明妆放下信,“明日休沐,母亲希望我……和裴将军回去吃个饭。” 霍薇一听就来了精神,“应该啊!自你们成婚,今宴还没去学士府呢,上次你回门那天,不是他不陪你,是宫里真的有事……我可不是帮他解释,我们有一说一,我没说谎。” 苏明妆点头,“我知道,如果裴将军只是为了避开回门,敬茶仪式那天没必要入宫。而且那天晚上,他穿着官袍很晚才回来,身上也没酒气,一看就是忙公事到很晚。” 霍薇闻言,深深看了女子一眼,“你什么都明白,到底为什么呢?” 苏明妆轻笑,“大婚之前,我不明白。如果那时明白的话,也不会栽赃裴将军了。” 霍薇好奇心直接被吊到嗓子眼,“那你大婚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是接亲时出什么事了吗?” 毕竟接亲回来、入了国公府后,不可能发生意外。 苏明妆摇头,“就是突然想开了,什么都没发生。” 霍薇见对方不肯说,也不好多问,但如果她真相信什么都未发生就突然想开,那她这四十多年也就白活了。 肯定是有事的。 “行了,不就是去学士府用膳吗?这件事我代今宴应下,你先忙着,我回去准备点礼品。” 霍薇心里想——新婿第一次到岳丈家,肯定得带礼品的,之前回门没去,这次的礼品可得备得体面一些。 苏明妆急忙厉声道,“不行!我知道婶母好心,但我和裴将军之间的事,外人不得插手!我们自有我们的打算。” 霍薇见刚刚还绕指柔的女子,一下子板起了脸,生生被吓了一跳,“我不管就是,你……那么严肃做什么?” 苏明妆松了口气,“……抱歉婶母。” “没关系,这都小事儿,你先用早膳,等什么时候有时间,就让人到知春院找我,我来教你武功。”霍薇也不是瞎计较的人,对方需要帮助,她两肋插刀;对方不需要帮助,她也不会乱插手。 霍薇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尴尬地站住脚,不知如何开口。 苏明妆不解问道,“婶母,怎么了?” 霍薇窘迫地咬了下唇,低声道,“我……还得和你道个歉,关于之前……不让府里下人听你使唤……” 苏明妆笑着打断,“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再说,有一说一,我栽赃裴将军、气病老夫人,你们做出反击是应该的。错了就是错了、对的就是对的,不能因为我现在变好,而美化我从前做的一切,不是吗?” 霍薇震惊地盯着女子,内心惊涛骇浪,甚至都不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这般清透公正的女子。 好奇心,像疯了一样涌来,几乎要淹没她。 苏明妆谦卑道,“婶母,我送您。” 随后,便亲自将裴二夫人送出雁声院院门。 待人离开,苏明妆皱起眉头,唉声叹气。 王嬷嬷上前,担忧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是和学士府的信有关吗?” 苏明妆点头,“对,父亲让我和裴将军回去吃饭。” “原来如此,”王嬷嬷也担忧,“你是担心裴将军不同意?” 苏明妆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我也不知道……他不同意,确实是个问题。但他若是同意,回去后也是尴尬,算了……晚上问问裴将军再说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王嬷嬷也叹了口气,“也好,小姐来用膳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别影响了胃口。” 苏明妆噗嗤一笑,“这个你放心,天塌下来,饭还是要吃的。” 之后便把烦心事往脑后一甩,钻厨房里看丫鬟们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王嬷嬷看着小姐的背影,又红了眼圈——真好!现在的小姐,聪明伶俐拎得清,还不挑食,真是太好了。 。 夜晚。 裴今宴下值回来,翻身下马后,照例把缰绳递给迎出来的门房,“今日府上,可有事发生?” 门房答道,“回国公爷,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裴二夫人下了命令,说从今以后,我们要听夫人使唤。第二件事是,雁声院的丫鬟来,让小人转达给国公爷说,夫人有事与国公爷相谈,但不算紧急,等国公爷忙完自己的事后,定个时间地点,差人寻她便可。” 裴今宴沉思片刻,便也了然——这么多天,苏明妆别说找他,甚至没在他眼前出现过。 今日突然找他,应该也不是私事,多半是望江楼之事。 他倒是没多想,便直接去了知春院,看望母亲去了。 行走一路,裴今宴脚步轻快,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轻松——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他太高兴了。 再这么下去,搞不好再有两个月,母亲便能恢复。 突然,轻松的心情,却猛地沉了一下,因为他想到这些都是苏明妆的功劳,同时也是银子的功劳。 银子…… 轻快的脚步开始沉重,速度也减缓。 他慢慢走在路上,视线越来越彷徨——自幼,父母便教导他,身为男子汉,应顶天立地,切不可鼠目寸光,也不能拘泥于一方府邸,而要将目光投向广袤天下以及遥远未来。 比如,岳飞之母在儿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激励他心怀天下,不被眼前的安逸所迷惑。 又比如,孔子教导弟子们要“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也是在告诫他们要有放眼天下和未来的胸怀。 他信任父母,一切都按照父母之愿行事,结果呢?竟一副好药都买不起,多亏苏明妆在,否则母亲的性命…… 对苏明妆,他很矛盾。 她是他屈辱的起点,因为她的栽赃,他身败名裂、名声扫地。 但同时,又因为她的出现,他的认知发生了一些变化。 恰如今时此刻,他开始质疑往昔所秉持的信念究竟是对是错,到底应严格约束自身、竭力追求高洁之境,还是活得更有烟火气,有血有肉、有对有错、有黑有白。 但裴家前辈清风峻节,到他这一代突然追求烟火,外界会如何评价?他会不会丢了裴家的晚节?列祖列宗会不会责怪他? 但继续这么下去,又…… 他想起婶母说的话——若是能想通便想;想不通,便按照他的想法继续活着。 他突然有些“恨”苏明妆了,并非她栽赃他,而是……她让他迷茫。 —— —— ps:这里有个bug,本文为架空文,按照道理不应该出现岳飞和孔子,但作者又不想剽窃他们的伟大思想,来为我这破烂网文小说服务。 所以思来想去,就来个bug吧,希望姐妹们一笑而过,轻喷。 第62章 最近我很乱 “奴婢见过国公爷,给国公爷请安了。” 下人的问安声,打断裴今宴思绪,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知春院门口。 丫鬟见国公爷失魂落魄,担忧问道,“国公爷,您是身体不舒服吗,用不用奴婢去请大夫?” 裴今宴稳定情绪,沉声道,“不用。” 说着,便进入院门,顺着青石板路,一路到了房屋。 房内灯火通明,满是笑声。 当裴今宴看到在丫鬟的陪伴下,母亲和婶母两人一边聊着笑着、一边制着衣物,一种强烈情绪从眼入脑,在脑中炸开,眼眶发热。 因为这一幕,太温馨了! 他多久没身处这种温馨之处了?五年?十年? 还记得,祖母还在时,和叔叔们也未分家,国公府里住满了人,每天回家都能看见母亲和婶母在一起。 父亲和叔叔们,陪着祖母用完了晚膳后,要么在书房谈论一些不让他听的朝堂之事,要么去练武场比武切磋。 他兴致勃勃跑去观看,经常被揪到场地里面挨揍。 叔叔们下手既轻又重,轻是因为,不会真正伤了他;重是因为,他们知道打什么地方不会受伤还会很疼。 父亲告诉他:忍痛,是可以培养的,每天疼一点,时间久就不怕疼。 将士们也都是爹生妈养、血肉之躯,大家疼、他们也疼,就靠平日的练习。 虽然他觉得很残忍,但却相信,待身上疼痛缓解后,便去找叔叔们打一顿。 但古怪的是, 那段时期,明明每天都在疼痛中度过,记忆里却很舒服、很甜,哪怕他搞不懂,记忆为什么会甜。 自从祖母去世后,父亲便和叔叔们谈论,如何振作国公府,而兵法有云: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 遂定制了化整为零的方案,兄弟几人分开,去不同地方发展,再寻求机会。 从那开始,国公府开始冷清,紧接着父亲去世。 无论是记忆里的甜、还是生活里的甜,皆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枯燥的努力、建功立业的渴望,和无尽冷清。 霍薇抬头看向门口,抬声道,“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裴今宴再次中断思绪,温和着面庞进去,“给母亲、婶母请安,你们在做什么?” 严氏抬眼,笑容温柔地看向儿子,平日里消瘦苍白的面庞,这几日有了一些血色和红晕,慈爱又贤淑,“之前给你做了一半的夏袍,后来因病搁置了,现在身体好转,便想着做完。” 霍薇翻着白眼道,“你娘真犟!身体才刚好没几天,就非要做什么夏袍?也不是没的穿?即便真没得穿,去成衣店买两套就是。我要帮她做,她还嫌我手艺不好。” 裴今宴——婶母手艺就是不好。儿时给裴今酌做衣服,跑着跑着裤裆开,把裴今酌气哭了。 严氏埋怨地看了一眼好友,“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用?年轻时,我也是学过武的。” 霍薇努嘴,不屑道,“怎么,学武就强悍了?苏明妆还想学……咳,那个……别说,这针脚真不错,我做不出来。” 裴今宴:苏明妆也想学?学什么? 严氏见好友自己岔开了话题,猜到其不想说,便也没问,“你也知道,我的病是心病。心病最怕惦记,这做了一半的袍子如何不惦记?现在一鼓作气做完了,心里没了惦记,搞不好病好得更快。” “行行行,就你能说。你从小就不喜欢练武、喜欢看书,一点将门女子的样子都没有。” 严氏没和好友逞口舌之快,而是问道,“今宴,是刚回来吗?用晚膳了吗?” 裴今宴回答,“刚回来,还未用。” 严氏放下衣服,“在知春院用?我让人去厨房取一些饭菜。” 霍薇在严氏看不见的角度,对裴今宴使了使眼神,后者马上心领神会,知晓婶母有事和他说。 “抱歉母亲,今天我有一些公事,得处理一会。或者,我晚一些再来看母亲?” 严氏急忙道,“有公事?那就先忙公事,等有时间再来,我这没什么事,身体恢复得也不错。” “是,母亲。” “快去忙吧。” “好。” 向母亲和婶母打完招呼,裴今宴便离开知春院,只不过回程,走得很慢。 他知道婶母肯定会找机会溜出来,和他汇合。 果然没一会,就见婶母一溜烟地跑了出来。 裴今宴停下,等着婶母。 霍薇追上来后,道,“我们去哪说?要不然去你那吧,你还没用晚膳,你一边吃,我一边说。” “不了,我不想吃饭,这里离小花园不远,去那说吧。” “行,走着。” 。 两人到了花园,入了凉亭。 霍薇开门见山,“你知道明妆找你吗?见她了吗?” “听门房说她找我,还没见面,”裴今宴问道,“婶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 “知道,今天早晨学士府送信来,说苏学士发话,明天休沐,让你们去学士府。” “……”裴今宴瞬间僵硬了一些。 霍薇看出侄子的不安,叹了口气,“我知道,男子平生最怕两件事,一个是被戴绿帽子,一个是被岳丈瞧不起。你……嗨,其实忍忍就过去了……等等,我在说什么?苏学士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这门婚事也不是我们求的,是他们上杆子栽赃!” 裴今宴尴尬解释,“不是,我不是担心他们瞧不起我。” “啊?那你担心什么?” 裴今宴垂下眼,却没马上回答, 好一会,淡淡道,“我不知道,最近我很乱,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霍薇了然,笑着轻声道,“那就把问题交给时间吧,别急于求成,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待缘分到了,也许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裴今宴听着婶母的话,点了点头。 霍薇看着远方,静静说道,“你父亲应该教过你,抵抗疼痛是能训练的吧?” “教过。” “那教没教你,忍辱负重也是可以训练的?”说着,拍了拍侄子结实的手臂,“你就当,这是命运对你的锤炼,坦然接受便好。” 裴今宴抿了抿唇,认真答道,“是,我记住了。” “真是个乖孩子,”霍薇绽放笑容,但下一刻,又愁眉苦脸,“如果你堂弟像你这么听话就好了!只要他听话,给我来一刀,放放血,我都愿意!” 裴今宴问道,“还是因为出征一事?” 第63章 多练武、少读书 “对!他才十八,非要去打仗!但你们这代,就你和他两名男子,还都没成亲生子嗣,这要是出去打仗死在战场上,老裴家不就绝后一半?” “……” 裴今宴都听懵了,要知道武将之家,女子在说起夫君、儿子上战场时,多有忌讳,不会提“败”“死”之类的字眼。 哪像婶母,别说提,连堂弟战死后面对的问题都想到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可以理解,婶母与普通女子不同,婶母是真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 他从前也跟着父亲上过战场,第一次面对死亡、尤其是面对一同出战、前两个时辰还有说有笑战友们的死亡,那种痛彻心扉,永生难忘。 但接连再经历几次,身旁人死得多了、痛得多了,面对死亡时便不再恐惧、悲伤,而是麻木、坦然。 就像婶母现在的样子。 裴今宴问道,“婶母在京城陪母亲,其实很惦记在扶虞的堂弟吧?” “能不惦记吗?那小死心眼!”霍薇咬牙切齿。 “要不然,让堂弟来京城住上一阵子?当然,婶母若是觉得白天我不在,他一名男子留在国公府尴尬,我便和上峰请示,让他到殿前司做一些杂事,顺便还能赚一些薪水。” 霍薇一愣,惊讶地问道,“还能带人?” “能,”裴今宴点头,认真道,“殿前司其实并不难进,我们这种勋爵世家子弟,只要简单考核、通过便可,但这样进去的,只能从最底层做起,很难提升。 最好的方式,还是考取武科举,有了功名,未来才有良好晋升前途。我这样带他,是按照见习侍卫的身份带,让他增长见识,赚一些薪水,若是能得到陛下器重,也不失是一条路子。” 声音一顿,又道,“不过看二叔的意思,是希望堂弟考武科举。” “是啊!”霍薇叹息,“其实无论文官还是武将,晋升就那么几条路。今酌也不知脑袋抽筋还是什么,偏要上战场,立功换功勋,若我们家有七个八个孩子,他要去也就去了,但就这么一个。” 裴今宴垂眸——是啊,他们裴家,输就输在子嗣太少,人丁单薄。 当初母亲也想多要几个孩子,但方子吃了不少,却依旧没能怀孕。 后来母亲想为父亲纳妾,父亲不肯,两人因为此事吵了两年多。 父亲说,这便是他们裴家的命,逆不得。 而且娶了也是白娶,二婶母壮得像小牛犊似的,二叔身体也没问题,努力这么多年,还不是只有裴今酌一名子嗣? 根本不是身体的原因。 即便是身体出毛病,也与夫人们无关,是裴家男子的问题。 霍薇絮絮叨叨,“我提议,先给他办个婚事,他不肯,说没喜欢的女子不成婚。后来我说,安排两个通房总可以了吧?他依旧不肯,偏要上战场,真是气死我了!” 突然,霍薇发现,在说自家儿子婚事时,侄子表情没落,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什么婚事啊? 老裴家都是死心眼,她还没见识到? 今宴的婚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如果换成她儿子,可不会这么平静的接受,今宴照比他堂弟,到底还是沉稳包容许多。 霍薇干咳两声,之后劝道,“今宴你也别太郁闷,明妆说了,一年后会和你和离。而且有明妆送来的药,枫华病情好转,你这婚事……就算为枫华冲个喜,也算是有收获。” 想了想,又道,“明妆那孩子也有收获,她现在变化可谓翻天覆地,今天我去了她房间,她这几天竟一直闷在房间里看书,还学了骑马!哦对了,她还让我教她武功。” 裴今宴吃惊地看向裴二夫人。 霍薇失笑,“吃惊?吃惊就对了。当时我还怀疑过,她是不是说大话,没想到她直接喊来习秋,要把马牵来,骑给我看!真是……我确定她有秘密!一个人若不经历磨难,绝不会这般性情大变!” 裴今宴也认同地点头。 霍薇想到心底的某个念头,之后抬眼偷看侄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宴啊,你说……我是说,如果明妆变好,你们两人……有没有可能……” “没有。”裴今宴斩钉截铁。 “为什么?”霍薇急了,“她确实陷害过你,让你名声不好,但现在不是已做补偿?而且人家出身好、容貌好,如果人品还不错,哪里配不上你?” “婶母您误会了,我没说她配不上我,而且我也不认为是她配不上我、还是我配不上她,而是……我觉得,我们两人应该都不愿意继续这段婚事。” “为什么?”霍薇搞不懂。 裴今宴垂眸沉思许久,才道,“我看见她,便不得不面对我心中的某个卑鄙阴霾,我相信,她也如此。虽然我不知她的秘密是什么,但您说的对,能让人大彻大悟的,绝非普通事端。 想来她看我时,应该也会想起那件事,就好像我看她时想起那件事一般。我们两人,应该都想离开彼此,这辈子永不想见。” “????”霍薇懵了,“不是,这都哪跟哪?你心里有什么卑鄙阴霾?你怎么就确定人家一定遇到事端?” 裴今宴打断道,“关于这件事,请婶母不要操心了,她想和离之心,不亚于我。婶母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问。” “你……算了,所以我说,没事多练武、少读书,这书读多了脑子多少都有点不正常。”霍薇气急败坏,“那你明天去学士府吗?” “去。” 霍薇总算是松一口气,叮嘱,“别管以后怎么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去了就好好的。” “是,婶母。”裴今宴顺从答应。 霍薇看着懂事的侄子,叹了口气,“礼品,我今天已准备好,让人送到你院子了,明天派人拿着就行。” 裴今宴恭敬,“婶母操心了。” “还有,关于你说让今酌来京城的事,我写信与你二叔商量,看你二叔是否同意。” 霍薇这边正说着,一抬头,看见不远处,一名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她穿着银白色轻纱长裙, 由远及近,犹如仙女下凡,犹如花妖翩翩起舞。 不正是苏明妆? 另一边,苏明妆偷溜出来,来“陪陪”她的小凉亭,当靠近才发现,凉亭里有人。 她转身就要走。 但凉亭里却跳出来一人,没两步便追上她,抓住她手腕,“小明妆,婶母问你个问题!” 第64章 会以为两口子吵架 苏明妆被裴二夫人抓住手腕的一刹那,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铁索扣住。 她低头看着手腕,眼神中充斥着艳羡——如果她也有这力气该多好? 霍薇见女子看自己手腕,急忙松开,“疼了吗?抱歉,我没控制好力道,不过你跑什么?” 苏明妆抬眼,明眸中满是诚恳,“婶母误会了,我没疼也没跑,只是看你们在凉亭里说话,怕打扰你们,想回避一下。” 霍薇这才放心,“我和今宴本来说的也是明日去学士府的事,正好你来了,过来一起说。” 苏明妆向凉亭看去,却见男子并未看她,而是站在一侧,举目看着亭外风景。 此时为月初,月亮并不圆、月色也不亮,凉亭下更是阴暗一片, 男子侧脸若隐若现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依稀透出一些清俊,和一些隐秘。 ——他在躲避她。 苏明妆收回视线,“裴将军同意,明天和我回学士府吗?” “当然同意了……” 还没等裴二夫人说完,苏明妆便轻轻打断,“知道了,那婶母帮忙转达一声说,明日下午出发,我会提前让人到主院请裴将军。现在,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又要走。 “等等,”霍薇无奈,把人拦住,“你人都到这了?就不过去说几句话?” 苏明妆失笑,“唯一要确定之事,已经确定完毕,还说什么?” “啊,这……”好像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你……就不想和今宴说两句?就算没交情,说说明天作战计划……不是,是明天准备做的事也行啊。” 苏明妆摇头,“裴将军不想和我说话。” 霍薇扭头一看,看见侄子侧着身子,一副避嫌的模样,“他就那个德行,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想和他说话。” “……”霍薇——好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成了那个死太监! 突然,霍薇想起刚刚侄子说的一个问题,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多嘴,但她好奇心太重了! 最后心一横,小声问道,“明妆啊,婶母偷偷问你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婶母您问。”苏明妆颔首垂眉、声音甜美,十分恭敬。 霍薇搓了搓手,“你看,如今你想通了、还帮了国公府,今宴也释怀、对你没敌意,你们婚也成了,即便之前有些误会和不甘,但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能不能就……这样假戏真做……也不是演戏,就是……” 嗨!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苏明妆明白裴二夫人的意思,“抱歉,不能。” “???” 霍薇懵了,“为什么?从前的一切都忘掉,往前看不行吗?你貌美如花、今宴也是仪表堂堂,你出身名门、今宴也是有爵位在身,怎么看你们两人都很般配啊。” 苏明妆尴尬地垂下眼,“确实,只看条件的话,我们出身,一个是百年门阀、一个是朝廷新贵,确实门当户对。但……我不想见他。” “……” 霍薇——还真让今宴说中了?这两人…… 苏明妆微微一笑,“婶母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霍薇叹了口气,“没了,等你从娘家回来,什么时候有空,就让人去找我,教你武功。” “多谢婶母。”苏明妆规规矩矩地福了个礼后,便快步离开了。 霍薇看着女子越行越远的纤细背影,摇了摇头,“算了,可能这就是命吧。” 回到凉亭后,无精打采的霍薇,把苏明妆的话转述出来。 裴今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只是用个晚膳、团圆饭,苏学士没必要刻意等到休沐才让两人回去,平时就可以。 苏学士是希望两人早一些回去,在学士府做客一整天,但苏明妆决定下午出发,想来是缩短时间,减少窘迫和尴尬。 是个心细的人。 裴今宴也暗暗松了口气,紧绷了好一会的心,舒缓下来。 …… 只可惜,苏明妆机关算尽,最后被自家爹给拆台了。 翌日, 苏明妆怕父母等得急,清早便打发人去学士府说,今日国公府有棘手之事,白天没时间,要晚上才得空回去。 但苏学士那老狐狸如何上当?直接派学士府管家跟了回来,还说,女儿在娘家没学家务,遇事处理不了是娘家责任,所以让娘家管家来帮忙。 苏管家还真带着一副干活儿的架势跑来,国公府管家听说后,急匆匆跑去接待。 苏管家问府上有什么棘手之事,把国公府管家问得一头雾水。 苏明妆一边让人把苏管家带到雁声院,一边派人去主院,把情况解释明白,让裴将军准备一下,即将出发。 苏管家站在雁声院里,脸上是恭敬笑容,但眼珠子溜溜乱转,把小姐的起居情况,都打探了一遍。 待裴今宴携带礼品赶来,一众人才出了国公府。 但值得一提的是,本来裴今宴准备骑马前行,但苏管家说,这种陪妻子回娘家,除非不一同赶路,否则没有一个骑马一个乘车的,让外人看见,会以为两口子吵架了。 苏管家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北燕国的习俗作风。 裴今宴也只能上了苏明妆的马车。 …… 府门外。 裴今宴刚一进车厢,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京城贵女喜用香粉,苏明妆也不例外,只是她用的香粉是粉匠专门调制出,用料上乘罕有不说,更不对外出售,只有苏明妆自己用。 这独特的幽香,彰显了女子的尊贵,也让裴今宴再次想起自己吃软饭之嫌。 他沉默地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门口,冷然地面对车门。 同样,自男子上车到入座,苏明妆也没看他,一眼都没看,扭头看着车窗。 两人就这么一个看车窗,一个看车门,但如此互不理会,却没有吵架别扭之感,只充斥了各种尴尬僵硬。 没一会,车队准备好,便出发了。 国公府为开国君主御赐的府邸,地段自是繁华,周围行人不断,马车走得也很慢。 就这么慢慢地走着。 车厢内的两人,依旧一个看车窗、一个看车门,一路无话。 一炷香的时间后, 裴今宴僵硬地收回视线,低声道,“快到了。” “……嗯。”苏明妆也僵硬的没说话,从鼻腔挤出一些声音。 “一会到了学士府,在下应怎么做?要表现得很……咳,熟悉吗?” 其实,他应该说的是“恩爱”一词,却说不出口。 苏明妆自然也猜到,她想了想,“不用,我父母不是糊涂人,我怎么进的国公府,他们心里有数,如果我们刻意表现得亲密,他们反倒生疑,你只要对我好一些就行。”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 学士府门丁们见马车回来,早就齐齐迎了上来。 只有裴今宴头脑发蒙——对她好一些?怎么好?糟!昨晚不应该回避她,应该提前问问,他也能向婶母讨教。 一会可如何是好? 第65章 内心震撼 车夫先是为主子们打开车门,之后跳下马车,又放下车凳。 坐在车厢门口的裴今宴自然先行下车。 当下了马车,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人时,表面虽平静,实际上内心已忐忑起来。 他发现素来跟着苏明妆的王嬷嬷离得很远,完全没有上前伺候的意思,猛然想起来——现在应该是他照顾苏明妆。 赶紧转过身, 当看见苏明妆刚刚钻出车厢,还没下车凳,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来得及。 另一边,苏明妆出了车厢后,便去找王嬷嬷等人的身影。 见众人离得很远,便明白其意,视线投向站在车凳旁的男子——今天可能要麻烦你了。 裴今宴解读了女子眼神,微微颔首,之后伸出手去。 苏明妆看着男子那只瓷白修长的手掌,也是暗自挣扎,毕竟梦里,她很害怕这只手。 但这么多人在,周围还有一些看热闹的路人,她也不能丢了学士府的脸,不能让人看笑话。 只能看似自然,实则僵硬地把手递了过去,放在男子手掌上。 裴今宴——她穿得也不少,为何手这么凉? 裴今宴——该死,接下来怎么办?这么摊着让她当扶手,还是应该握住?别人都是怎么做的? 他回忆父亲和母亲… 因为父亲公事繁忙,他记忆里,很少见两人同时乘车。 他又回忆二叔和婶母… 每次不等二叔反应,婶母就会一个箭步窜下马车。 另一方,苏明妆一只手轻搭在男子掌心,另一只手努力按住自己层层叠叠的裙摆, 从前有雅琴她们扶着,她不用怎么看路,毕竟身体重量都在丫鬟们的身上。 但今天,她被扶着,还不如不扶。 不仅不能把重心交出去,还白白浪费一只手——要不是装成被扶,好歹她还有两只手按着裙子。 苏明妆正暗暗吐槽着,突然只觉得脚下一空——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她只觉得搭在男子掌心的左手被快速包裹,紧接着手被那人一拉,力量之大,她整个人好似被吹起的树叶,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下一瞬间,落入一个陌生怀抱中。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再下一瞬间,人已经稳稳落地,耳畔响起男子快速的轻声,“刚刚冒犯,实在抱歉。” 苏明妆这才意识到,她被裴今宴抱下了马车。 王嬷嬷冲了上来,“小姐您没事吧?”心中埋怨——什么狗屁文武双全的安国公,扶个姑娘下马车都不会,就这?还殿前司呢? “没事。”说话时,苏明妆看了男子一眼,一语双关。 既是回答王嬷嬷,也是回答裴今宴。 随车队回来的苏管家上前,待下人们问安后,便殷勤道,“小姐,国公爷,请入府吧。” 苏明妆用指责的眼神,看了一眼苏管家——应该夫前妇后,怎么能把对她的称呼放在前面? 苏管家别开视线,只当没看见——国公府让堂堂苏家小姐住在那么一个破院子,还想让他好生招待?做梦! 苏明妆如何看不出苏管家的想法?也是无奈。 她是被苏管家看着长大的,之前在雁声院,苏管家的脸色可不好……也是她的失误,她不应该让苏管家到雁声院,应该让他等在前院。 苏明妆去看裴今宴,见其一贯的冰块脸,好像也没什么额外意见,便安了心。 一年后和离归和离,现在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两府掐起来,没有赢家,只会双双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说,家丑不可外扬。 “王嬷嬷,别忘了例行打赏。” 王嬷嬷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小姐回门那天,不是已经打过赏了?难道随便回来一次,就打赏一次?” 刻意在“回门”二字上,下了重音。 还没等苏明妆回答,就听裴今宴说道,“这次理应我赏,上次因皇差而缺席,一会我会亲自向学士和学士夫人谢罪。” 王嬷嬷一愣,没想到那死冰块竟这么上道,一时间也挑不出理,“是,国公爷。” 苏明妆见事情过去,也放了心。 随后,一众人进了学士府大门,未在前院停留,直接去了后院。 学士府与国公府这种君主御赐的府邸不同,其使用的是祖宅,占地面积极大,甚至超过亲王府邸,按说,这不合乎规矩。 京城宅院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房屋规格,哪怕是一砖一瓦都是有级别要求,可不是谁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但苏家的情况特殊,这祖宅延续了五百多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苏家,所以每位皇帝看在苏家为中流砥柱的份儿上,也就格外开恩了。 这是裴今宴第一次真正进入苏家,内心震撼。 这便是……世家? 裴家虽有爵位,但因为家风清正,很少逢场作戏,除了几个真正关系要好的亲朋好友,便没什么社交了,所以裴今宴很少见豪华府邸。 震撼之余,心里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 他任职殿前司,经常在宫内行走,看多了宏伟宫殿,但今日入苏家门,依旧被震惊,这……真的合适吗? 皇上不忌惮苏家、苏家人才辈出,尚且可行。 但凡有一项缺失,可怎么办? 裴今宴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刻提醒自己别再瞎想,不可随意揣摩圣意。 随后,便收敛心神,继续前行了。 行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路过不少亭台楼阁、走过不少飞虹廊桥,终于要到主院——家主苏学士所居住的院子。 苏明妆侧过头,小声解释道,“其实平时不用走这么远,可以先乘坐马车到离目的地近的小门进入,然后走不多时便到了。你这是第一次来,为表达重视,特意让你从正门进。” 裴今宴了然地点了下头,因为靠到近,又闻到女子身上的芬芳香气。 也许刚刚车厢狭小,或在马车内太紧张,他只闻香气却分辨不出。 此时在室外,他闻出来了,是栀子花香, 好似一阵清风拂过栀子花,花瓣飘动,传出的淡淡香甜。 可以浓郁,可以清新,是个很复杂的花香,就好像难以琢磨的她一般。 第66章 嚯!竟然还真答了出来? 想到此,他又深嗅了一下,之后脑子一懵——他在做什么? 急忙不动声色向旁边移了移,与女子拉开一些距离。 这一时间,两人也进入主院。 有两名容貌俊俏的丫鬟前来问安,之后引路。 踩着青石板,进入厅堂。 随后,豁然开朗。 只见这厅堂宽敞而明亮,朱红色的梁柱顶天立地,就连地砖也光滑如镜,仿佛能倒出人影一般,可见石材名贵、工匠手艺上乘。 厅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两旁椅子皆为楠木所制,扶手处雕刻着祥瑞的图案。 正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两侧则是名人的书法作品,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厅内四角摆放着青花瓷瓶,瓶中插着应季的鲜花,散发出阵阵清幽的香气。 紫檀木桌旁边,坐着苏学士和夫人。 苏学士蓄须,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身着藏青色的锦袍,绣着云纹的领口和袖口显得格外精神,腰束玉带,虽渐有老态,但依旧儒雅。 学士夫人则是面容慈爱、雍容华贵,身着绛紫色的罗裙,上面绣着朵朵牡丹,发髻上插着金步摇。 两人下手边也坐满了人,苏学士一侧皆是男子,为其嫡子与庶子;学士夫人一侧为女子,有苏学士的几位有头脸的姨娘,以及几位儿媳。 其中,苏明妆的三个兄长最是仪表堂堂,大哥苏锦言今年三十九岁,身着黑色长衫,稳重内敛; 二哥苏墨意三十六岁,身着月白色长袍,风度翩翩; 三哥苏瑰文三十有二,身着墨绿色锦衣,英气勃勃。 其他庶兄也是文雅人物。 相对应,他们的妻子们则是身着各色绫罗绸缎,妆容精致,端庄秀丽。 放眼一望,人才济济、子孙满堂,更显得裴家有多人丁凋零了。 苏明妆先带着裴今宴,上前恭敬给苏学士、学士夫人,以及周围兄嫂等人问安,一一介绍。 裴今宴内心尴尬,动作僵硬,好在他平时就不是表情充沛之人,所以外人也没看出他有多拘谨。 好容易问安后,两人便被安排入座。 只是与其他小家庭分开坐不一样,他们两人被安排在了一起。 苏明妆低声道,“眼花了吧?我家的人有些多。” 她没说的是,今日只是大人休息,小辈都在学堂还没回来呢,几位兄长的妾室也没出席,如果都来,主院的厅堂怕是坐不下。 裴今宴小声回答,“还好。” 他从小就有识人本领,对人脸记忆深刻,别说这些人,便是再来两百,他也不会花。 但紧张是真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 苏夫人笑容温和地对裴今宴道,“听说你公事繁忙,好容易今日休息一天,还要来这里,辛苦了。” 裴今宴急忙起身,拱手道,“苏夫人之言,令小婿愧怍万分。前几日未能陪明妆归宁,小婿实怀疚歉。幸得学士与苏夫人宽宥谅解,吾感激至极。” 苏夫人一愣。 苏夫人身旁的大儿媳傅云芝,见气氛略有僵硬,便圆场道,“裴将军,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你再这么下去,我们也要端起来了。” 老大苏锦言见夫人来圆场,也陪着道,“是啊,听说国公府清静,突然看见这么多人,是不是觉得闹?放松一些,一会我们就走了。” 裴今宴急忙起身,“苏主簿言重了,在下不觉得闹,还觉得气氛融洽、其乐融融,国公府望尘莫及。” 苏锦言笑着摆手,“坐下,别说一句话就站起来。” “是。”裴今宴僵硬地入座。 苏锦言见场面还是尴尬,便主动道,“你竟知我在国子监任职主簿?” 裴今宴下意识想站,袖子被苏明妆拉住了,他窘迫得耳根红了,“知晓。” 苏锦言挑眉,“提前了解过?” “并未刻意了解,只是之前听过,便记住了。” 老三苏瑰文指着自己,“那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裴今宴答了出来。 “那他呢?”伸手一指身旁的苏家庶子。 裴今宴也答了出来。 众人惊讶。 苏瑰文感叹,“难怪你进刑部不到一年,就屡立奇功,被皇上亲自调到殿前司,果然记性了得!你莫不是传闻中的过目不忘吧?” 众人被这话题吸引,都好奇地看了去。 裴今宴谦逊答道,“让苏监正见笑了,在下只是对面孔比较敏锐,记性也稍微好一些,做不到过目不忘。” 苏瑰文又问,“那你读过什么书?” 刚问完,就见大哥和二哥用责备眼神看过去,那意思是——他一个破武将,能读什么书?会不会聊天? 裴今宴回答,“在下学识浅薄,只读了四书五经和《古文观止》,其他便是一些兵书了。” 这下,苏锦言倒是有了兴趣,“读了四书五经?” “草草读过,并未深研。” 客观的说,大家都不太信,因为安国公府这么多年来就没出过文人,做官是武官、考科举也是武科举。 苏明妆心中大叫不好——自家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对学问特别严格,也许和他在国子监任职有关。人家裴今宴是个武将,为应付苏家随口说个四书五经,大哥可千万别较真啊! 可惜,苏锦言主簿偏偏较真了。 “没关系,你草草读过,我也草草问个问题,”苏锦言面色严肃了一些,“『大学』开篇所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你如何理解「明明德」?” 众兄弟倒吸一口气——完了!大哥又犯职业病了! 裴今宴也打算端正回应,但他到底不是真正文人,做不到对答如流,沉思片刻总结言语。 少顷,他抬眼正色答道,“「明明德」乃弘扬光明正大之品德。人皆有与生俱来之善良本性,然在尘世中易受蒙蔽,故需通过教习修养,将内在品德彰显出来。如古代仁人志士,秉持正义,不畏强权,为百姓谋福祉,此乃「明明德」之体现。” 众人——嚯!竟然还真答了出来? 连苏学士和苏夫人也对武官裴今宴另眼相看。 苏明妆吃惊地看向身旁男子,裴今宴被盯得尴尬,快速低声道,“瞎猫碰上死耗子,我碰巧会这题。” 苏锦言一下子来了兴致,“来!我再问你一题!” 裴今宴,“……” 苏明妆急忙用眼神向母亲求助——快管管大哥! 第67章 上来混劲儿,那是真的混 苏夫人收到女儿的求救,立刻插嘴道,“今宴,你母亲的情况如何了?” 裴今宴暗自松了口气,正色回答,“劳烦苏夫人惦念,家母最近身体的康复情况,颇为不错。” 苏夫人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傅云芝心思细腻,观察到母亲不悦,便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没想到少年英武的裴将军也这般害羞,到现在都不好意思改口称呼?明妆,你该不会也没改口吧?” 裴今宴面色一僵,下意识看向苏明妆,后者急忙小声解释,“敬茶仪式那天改口了,但我见老夫人好像不太乐意,就没敢称母亲。” 裴今宴了然,随后自愧不如——连素来以刁蛮无知出名的苏明妆,都如此识大体,该改口就改口,反倒是他心地狭隘、小肚鸡肠。 他内心挣扎一下,之后起身,红着脸拱手,“父亲,母亲,刚刚是……小婿冒昧无礼。” 苏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你大嫂是刁难你玩呢,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改口,有什么关系?” 苏明妆曾和母亲提过想和离,看今天的样子,估计母亲没放在心上,以为她说气话。 暗暗决定,要找机会再重申一次。 这一出尴尬,可算是结束。 只是裴今宴后背的冷汗更多了,一张瓷白的脸,火红火红,好半晌没褪下去。 又聊了一会,苏夫人便发话,让大家散去。 随后,苏学士的几名妾室,以及庶子等人便告辞离开,只剩下正室所出的几人。 这几人又分成两拨。 苏学士把裴今宴叫去了书房,说要下棋,苏锦言等三兄弟也兴致勃勃地跟过去看热闹。 苏明妆怕裴今宴尴尬,想过去,却母亲留下了。 。 今日天气极好。 苏夫人带着女儿和儿媳们,去了若水轩。 走在路上,还顺便听了苏管家汇报国公府的情况。 管家汇报完,便离开了, 老二妻子余书瑶气愤道,“刚刚那裴今宴表现谦卑,我对他印象还不错,谁想到他在国公府偷偷欺负明妆?岂有此理!” 其他几人也是愤愤不平。 “二嫂别生气,听我解释!”苏明妆心里对几位嫂嫂,是感激的。 她从前那般任性混账,动不动对嫂嫂们耍脾气,如今嫂嫂们还这般真心实意关心她,她羞愧难当、追悔莫及! “当着自家人,我不说假话:实话说,我后悔嫁他了!其实原本我也不喜欢他,只是因为我仗着容貌出众,便肖想所有男子对我另眼相看,只有裴今宴看我容貌时无动于衷,所以不甘心。 后来阴差阳错,这不甘心让我误以为自己喜欢他,便……栽赃他。我当时头脑糊涂、不知轻重,酿成大错!大婚那日,我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把自己害了!我不想要这强扭的瓜,我想一辈子陪着父母,陪着嫂嫂们,永远都不嫁人。” 苏夫人一听就急了,“这孩子,你胡说什么?好好的姑娘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嫁人?” “对呀,妹妹你别说气话,女子不能不嫁人的!” 其他几人也怕了,因为自家这小姑子,上来混劲儿,那是真的混! 苏明妆也意识到——是啊,京城女子,除了出家,谁能一辈子不嫁人呢? 若是不嫁人,不仅会被人议论、戳脊梁骨,甚至影响娘家口碑家风,也影响其他兄弟姐妹,甚至侄子侄女的婚配。 但她……真的不想嫁! 那个梦太真实,让她见识了男人的可怖,她现在看见男子就排斥,即便能正常交流,成婚却无法接受。 但不嫁人也是个麻烦事,苏家虽不像安国公府那样极端重视口碑,但几百年的书香门第家风,也不容她来毁坏。 大嫂傅云芝见小姑子脸色惨白,安慰道,“我猜,明妆可能是被这婚事伤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得养上一阵子呢。慢慢来,过一阵子就能忘了。” 其他几人这才松了口气,“是啊,气头上就喜欢放狠话,这种狠话,我从前可没少说。” “我也说过,之前和家妹吵架,说老死不相往来,现在还是亲得不行。” 几人圆场道。 苏明妆点了点头,心里想——嫂嫂们说得对,暂时不应想那么多,先和离了再说。 至于以后……也许像大嫂说的,养一养就忘了,又想成亲了。 即便以后仍不想成亲,可以想别的办法,例如说,找个病秧子成亲,等病秧子死了,她就能安心守寡。 唯有苏夫人没说话,对着一旁的池水叹息。 众人发现公婆脸色不好,也是同情——谁家母亲听说女儿用尽手段,败坏彼此名声、逼着男子迎娶;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又折腾着要和离,能开心? 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也是公婆命中一劫。 但看向小姑子温婉宁静的神态,又想——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小姑子不像从前那般混账了,可喜可贺。 苏明妆向母亲解释,她起初确实不被待见,但最近好了很多,连裴二夫人都不针对她了,还要教她练武。 她现在每天读书、骑马、练武,抽空去看看望江楼的进展,日子过得舒服又充实。 等和离后回娘家,先好好陪父母一两年,到时候再物色一个父母欣赏、与她彼此喜欢的如意郎君,成亲后好好过日子。 加之三个儿媳也劝着,苏夫人心情也终于好了许多。 就这样,一直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苏夫人带着女眷们回了主院,苏学士也带着其他人回来,众人用完午膳,准备午休。 苏夫人知道女儿不想多留,便对苏学士道,“大人,现在见也见了、饭也吃了,就让他们回去吧,听说他们下午要去望江楼。” 苏学士又如何看不出夫人的暗示,也就放两人离开了。 。 学士府外。 马车里。 因为三位兄长亲自相送,苏明妆和裴今宴两人只能再次同乘马车。 不过好在,经过这一上午的相处,两人在马车里的尴尬窘迫,少了许多。 少顷,车辆启动。 苏明妆透过车窗,看着和她招手的兄长们,鼻尖一酸,哽咽出来。 ……她不想走,她想永远在自己家。 裴今宴本来坐在门口,听见女子哽咽,扭头看了过去。 当见女子梨花带雨,也是心头一紧,思忖片刻,轻声道,“你若想家,可以随时回来。或者干脆住在学士府也行。”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或者,你哪里觉得委屈便说出来,一切……好商量。” 第68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明妆掏出帕子,一边擦脸上的泪,一边尽量语调平稳,“让裴将军见笑了,在我们婚期之内,除偶尔回学士府外,我不会经常回来,更不会久住,这样对学士府和国公府的名声都好。” “……” 裴今宴第一次觉得,有些面子……也可以适当地放一放。 他点了下头,之后重新转过身去,面对车厢门,“有什么委屈,可以找我说,” 声音一顿, 突然想起,两人都不愿面对彼此,又改口道,“不过我大多时间在宫中,不在府内,你可以与婶母说,或者给我留一封信,我晚上回来给你答复。” “好。”苏明妆用一个字,快速结束了话题。 随后,车内两人便一个看车门、一个看车窗,再不说话。 很快, 马车上了长安大街,到了望江楼前停下。 裴今宴没回头,“我去把王嬷嬷她们找来。” “麻烦了。”苏明妆颔首。 之后裴今宴便跳下马车,去找人了。 人一走,苏明妆就狠狠松了口气,吐槽道,“可终于到了,要憋死我了,他身上气势怎么这么大?难道武将都这样?梦里他的气势也大,我以为是他后期上了战场、手中有兵权,但现在明明还没上战场……” 还没嘟囔完,就见雅琴上了马车,面色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苏明妆也调整好了姿态,让自己端庄娴雅有名门闺秀的风范,“没事,帷帽呢?” “在这。”雅琴拿出了帷帽,为小姐佩戴上。 所以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父亲可以拆她的招,提前把她喊过去;她也能拆父亲的招,提前一些走。 要么迟到,要么早退,肯定是要占一样的。 临出发前,苏明妆就定好了作战策略,所以东西备得很全。 。 下了马车,抬眼一看,却见望江楼好生热闹! 从酒楼改成书铺,哪怕不用刻意装饰得豪华,但该重修的地方也得重修。 首先要改的就是面积——望江楼面积不小,从前是酒楼,面积大是个优势,但现在是书铺,用不到那么多地方,所以会封起一小部分做放置贵重商品、孤本的仓库,以及接待贵宾的房间。 剩下的面积,也需大修——原本的桌椅全部撤走,改成展示笔墨纸砚商品的柜台,以及放书的书柜。 掌柜柜台位置倒是不用改变,从前在入门处,现在还在入门处,只是得重修一番。 之前柜台后面因放酒罐酒壶,所以木柜又大又重,现在只需展示几样精巧的商品,那大柜子用不上不说,还有碍雅观。 所以木匠把从前的柜子拆掉,找一些上乘的薄木板重新打造几个精美雅致的柜子,剩下墙面则是重新粉刷,挂名人字画。 一楼大动干戈,二楼自然也要改造。 整个望江楼,干得热火朝天! 不断有工匠往里面搬运切割好的木材,也不断有人把废弃木材往外运,一来一往,络绎不绝。 望江楼外则是挤满了百姓——都是来捡木材的。 城内百姓不比乡下,想造什么上山砍木材便行,在京城住吃喝拉撒都用银子买,生活成本不低。 所以碰见这种大家大户搬家的、修缮的,就一股脑地跑来,看看能不能捡一些能用的回去,虽然几率不大。 那些大户人家不稀罕破烂,小管事或者丫鬟家丁们稀罕,不等让百姓捡,自己早就分了。 但望江楼却没有,直接把废弃的碎木材送给百姓们了, 倒不是孙掌柜大方,而是苏明妆下的命令,原因也很简单——望江楼的人不是喜欢当菩萨干好事儿吗?那就一起来当,反正她有的是银子,不差这几个铜板。 况且做生意,都要开门人气。 大嫂说,很多大铺子在开张时,会请戏班子在门外唱戏三天,增加人气、迎接财神;小一些的铺子,也是要放鞭炮,找两个杂耍艺人来表演。 她的望江楼当然也少不了戏班子、杂耍艺人,别人有的,她这儿双倍, 但在这之前,百姓们来送的人气,她自不会拒绝。 而且这种人气,与戏班子的人气比,她相信百姓们会更喜欢前者。 毕竟,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在外面维持秩序的张壮看见带着帷帽的夫人,急忙跑了过来,“小人给夫人请安,夫人您要进去吗?今日里面开大工,材料堆放得乱七八糟。” 帷帽垂下之后,苏明妆浅笑,“没关系,我会小心一些。” “夫人,您稍等,小人先开路。”张壮急忙跑去开路。 张壮一边扯嗓子让捡木材的百姓让让,一边让运木材的小工们停停,让一条路,等夫人进去再说。 之后便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护着夫人一行人进入。 可外面的秩序还得维持,张壮也只能去寻孙掌柜接应一下,照顾夫人。 环顾四周,发现孙掌柜、钱掌柜、南风公子,正和国公爷说着什么。 张壮大喊,“孙掌柜,快来接下夫人!” 正谈论事的几人听见,停了谈话,向门口看去。 却见在嬷嬷丫鬟们的服侍下,身着淡粉色轻纱长裙的窈窕女子,正小心翼翼,绕着木材走进来。 女子转过头,去看正刷清漆的柜台,而为防止帷帽掉落,她一只手小心扶着帽檐,另一只手被丫鬟云舒扶着。 女子看得认真,全无贵女身处工地时的狼狈和鄙夷,哪怕有帷帽半透明的白纱遮掩,依旧能清楚看见她专注的目光,以及完美得犹如画作般的容颜。 室内乌烟瘴气,锯木、钉铆声刺耳,忙于劳作的工匠们也都脏兮兮,而这般美好的女子站在其中,尤其突兀。 好像淤泥中的一株芙蓉,又好似破败乱世中的一缕救赎阳光。 ——在后来的征战中,每每弹尽粮绝、濒临绝望时,裴今宴脑海中都会浮现今日眼前的这幕画面, 也是这一画面,让他撑过后来的风风雨雨。 。 孙掌柜狠狠瞪了张壮一眼——臭小子,几十年白活吗?人家夫君在这里,让我这老头子过去干什么? 然后又默默帮属下解释,“咳……国公爷是这样的,张壮见您忙着,怕打扰国公爷正事,所以让小人过去。那个那个……是您过去,还是小人过去?” 第69章 呸!做梦! 裴今宴很是挣扎,如今两人都知晓彼此不想见面的心思,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路人百姓,如果他这作夫君的不护在左右,定会落人口舌。 想到这,裴今宴只能心一横,“我过去。” “是。”孙掌柜松了口气,之后狠狠瞪了张壮一眼。 另一边, 苏明妆还在看柜台,一旁王嬷嬷唠叨道,“小姐,您看着点路啊!那破柜台什么时候看不行?” 苏明妆为什么盯着看? 不是因为她没看过柜台,而是看见那即将完工柜台时,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感,她在捕捉那个灵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苏明妆收回视线,脚下就踩到一个木块。 “哎呦……” 今日她穿的鞋底很薄,毫无防备踩在一个木块上,娇嫩的脚底被硌得生疼, 也因为吃痛,身子不稳地歪了一下。 裴今宴看见,急忙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臂。 “痛!”苏明妆疼得皱眉。 “是不是踩到什么了?”裴今宴想也不想,撩起袍子便蹲下身,准备查看女子的脚。 苏明妆吓得连连后退,“不是,你误会了,我是说你刚刚抓我胳膊,抓得很痛!” “……”众人。 “……”单膝跪在地上的某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苏明妆正要道歉,但话到嘴边,想了想,又不打算说了——明明受伤的是她、吃痛的是她,凭什么她道歉? 裴今宴起身,低声道,“抱歉,我下回……注意一些。” “呃……嗯。”苏明妆心里想——不,没下回了!下次她得长些记性,看见他,转身就跑。 裴今宴透过垂纱,见女子晶晶亮的明眸好似翻了翻,猜到其不知怎么腹诽呢。 心里头也憋屈——他刚刚见她要跌倒,惊恐万分地冲上来,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算了,刚刚他好像确实用的力气不小。 又想到另一件事——她这么柔弱,如何学武?还是和婶母学?婶母出手可不轻,她能扛得住吗?要不要劝一劝? 王嬷嬷和雅琴等人已蹲下,小心翼翼撩起小姐的裙摆,查看小姐到底踩了什么,是否受伤。 苏明妆也配合着让其检查了。 裴今宴见此一幕,想到刚刚自己要为她检查,被她拒绝——她应该,很厌恶他。 王嬷嬷检查完后,试探问道,“小姐还疼吗?” “不疼了。” “脚踝疼吗?” “不疼,刚刚多亏裴将军抓住我,所以没扭到。” “真是太好了。”王嬷嬷起身,暗暗瞪了安国公一眼——不和小姐同房,却要看小姐的脚?呸!做梦! 当然,隔着鞋子看不见脚,看鞋也不行! 同一时间,孙掌柜等人也没闲着,急忙叫停干活的人,让大家拿着扫把,把地上打扫一下,不能再留下什么木块、木棍硌夫人的脚了。 苏明妆赶忙道,“别!孙掌柜别让他们停下,我只是顺便来瞧瞧,不想耽误大家干活,如果我来会耽搁进展,那以后我就不来了。” 孙掌柜殷勤解释,“夫人您说的是哪儿的话?大家都盼着您来呢,再说,干一天活儿了,休息一会是应该的。” “是啊,是啊。”周围忙着打扫的工匠们纷纷道。 大家可不是溜须拍马,大家是真喜欢这位夫人。 夫人不经常来,但每次来都打赏,他们巴不得夫人天天来,一天三顿地来呢。 裴今宴也发现,众人对苏明妆的尊敬,并非虚假,看来她确实以德服人。 心中不免对其更为惊叹改观。 虽然众人不认为她打扰,但苏明妆依旧觉得过意不去,“孙掌柜,三楼有工匠做工吗?” “回夫人,工匠都在一楼和二楼,三楼没人。” “那就别耽误他们,让他们继续赶工,我们到三楼说话。” “是,夫人。” 孙掌柜接了命令后,便让大家停下,不用打扫了。 当然,其他位置不打扫,孙掌柜还是让人从门口到楼梯,扫出一条干干净净的路来,供夫人行走。 就这样一行人,到了三楼。 众人上了三楼,孙掌柜还贴心地把三楼楼梯口的折叠木门拉上,这样隔绝了楼下叮叮当当的声音,相对安静一些。 苏明妆问到,“刚刚我来时,看你们几人面色焦灼地和裴将军说着什么?” 孙掌柜和南风齐齐看向一名身高中等,胖乎乎,脸上笑眯眯的中年掌柜。 与孙掌柜一身棉布袍子不同,那掌柜穿的是丝绸,只是颜色选得比较低调,配合他富态的身材,以及见人三分笑的圆脸,整个人既喜气又福气,一看就是能“抓财”的掌柜。 而事实上,这钱掌柜正是苏家庞大产业里,最能干的掌柜之一。 虽不在京城,却是靠近京城不远、另一座繁荣的城市——扶虞城,苏家所有产业的总掌柜。 一人掌管整个扶虞城的苏家产业,外加周边的庄子,能力了得。 钱掌柜先是笑眯眯地对苏明妆拱手作揖,“小人见过大小姐。” 苏明妆摘下帷帽,笑容温婉,“没想到父亲竟将钱叔叔请来帮忙,钱叔叔辛苦了。” 钱掌柜圆脸上的笑容,生生凝了一下,精明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苏明妆知道钱掌柜疑惑什么——上一次与钱掌柜见面,还是婚前,她和玉萱公主在扶虞城大闹一通,钱掌柜追着她屁股给她善后,十分辛苦。 略有害羞道,“从前晚辈年幼无知、娇蛮无礼,向钱叔叔赔不是了。如今晚辈……已经嫁为人妇,自是要沉稳一些。” 钱掌柜到底还个长袖善舞之人,毫无痕迹地抹去惊讶,“大小姐说的是哪儿的话?怎么会娇蛮无礼呢?多大年纪就得有多大年纪的模样,年纪轻轻就是要朝气一些、活泼一些,姑娘家家的要那么死板,可不好。” 一旁王嬷嬷挑了挑眉——这么多年,老钱还是这个德行。 不入宫当太监,真屈才! 苏明妆被说得羞愧,红着脸埋怨道,“我从前任性,就是被惯坏的,罪魁祸首就是钱叔叔!” 钱掌柜一本正经地摇头,“大小姐说的是哪儿的话?一点不任性,可爱得紧呢。” 孙掌柜大为震撼——这……就是掌柜应有的素质!? 和人家钱掌柜比,他完全就是木头疙瘩啊! 难怪好好的望江楼,被他经营成这样! 第70章 这个坑,好像也不错 苏明妆挫败地摆了摆手,“不说这个话题了,说不过钱叔叔,还是讲讲刚您和裴将军说什么了吧。” 提起正事,孙掌柜堆满笑容的脸上,多了一些认真,“回大小姐,是这样的:小人刚从南边回来,昨天晚上刚到扶虞,便听说学士大人急招小人入京。 小人上午到京城,先去了大人那里,听说小姐想将望江楼改成书铺,而大人想让小人来帮忙,顺便带带孙掌柜,这些都没问题。 问题是,小人认为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房子,改书铺实在是浪费了!太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段,干点啥不赚钱呢?” 苏明妆了然,“那您听了望江楼的情况吗?” “小人刚从南风公子那听说,”孙掌柜皱眉,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孙掌柜,之后轻声道,“其实小人有个想法:国公爷不是想安置旧部吗?在哪安置不是安置?在稍微偏一些的地方,租个铺子、或者买个铺子,调这些旧部过去,随便做点生意。 至于望江楼,还做酒楼,只是从掌柜、厨子,到店小二都重新找人,小人可以帮忙找到靠谱的人,小人承诺,随随便便都能赚钱!赚的那些银子,别说安置这些旧部,再来二十个,也能安置!” 孙掌柜听后,意识到自己是累赘,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承认,钱掌柜才是真正的掌柜! 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圆滑的外表下,却又有精明的头脑,时刻打着算盘,永远把利益放在首位。 南风低下头,不敢看将军和孙掌柜,因为……他也认为钱掌柜说的有道理! 何必呢? 何必带着这些人折腾,不就是想安置吗?出银子不就行了?这么好的地段,难道就让这些人过家家? 裴今宴暗暗捏了拳,心中有一团怒火,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苏明妆静静听着,随后眨了眨眼,一双明眸满是认真,“钱叔叔您有所不知,这些旧部都是上过战场,保卫国家、保卫百姓的英雄。” “?”钱掌柜。 其他人也是一愣,看向苏明妆。 苏明妆继续认真道,“老国公想要的安置,是让英雄们不仅在战场上勇猛杀敌,在生活里也能奋起冲锋,永远做一柄利刃,而非下了战场便搁置生锈的老刀。” 瞬间,整个三楼鸦雀无声。 宝刀渐老、美人迟暮、英雄白头。 是啊! 他们之前想的都是怎么赚银子,却忘了老国公的初衷,也忽略了这些英雄的感受。 当时望江楼亏损、门可罗雀,但无论是酒楼外还是酒楼内,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每次有客人进入,众人如听见战鼓的将士,瞬间振作。 他们不想做累赘,也没想过享荣华富贵,他们只是想做一把永远不生锈的宝刀。 而望江楼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 裴今宴惊愕地看着女子,眼神惊讶、迷茫又复杂; 孙掌柜已经默默背过身去,眼圈赤红; 南风则是羞愧地低下头——他刚刚被下降头了吗?胡思乱想什么?怎么能期待望江楼重新雇人,再用望江楼的银子养孙掌柜他们呢?他考虑过英雄们的感受吗? 钱掌柜素来笑容满面的脸上,表情凝固,随后后退两步,深深作揖,鞠躬不起。 苏明妆吓了一跳,“钱叔叔,您这是干什么?” 说着,想对孙掌柜使眼色,但发现孙掌柜背对着她。 想对南风使眼色,但南风低着头,不知在忏悔什么。 她身旁都是一些丫鬟嬷嬷,男女有别不太方便,只能用眼神对裴今宴道——快把钱掌柜拉起来。 正偷看女子的裴今宴被抓了个正着,顾不上做贼心虚,急忙上前,将钱掌柜拉了起来。 钱掌柜感慨道,“小人看出大小姐长大了,却没想到这般贤淑无私,是小人失敬了。” 苏明妆哭笑不得,“钱叔叔你可别说了,再说,我可就找地缝钻了!不说这些,我们说正事:我把望江楼改书铺,也不全是做善事、安置旧部们,我有几方考虑: 第一,这个地段不适合做书铺,所以没有书铺,周围也无竞争对手。 如果我们按照经验,换到不太繁华、却也不偏僻的地方,那里有许多老书铺,客人们也都是回头客,客人很难不选有感情的老店,来我们这新店的。 当然,我当时决定做书铺,也考虑过客源。想着我们苏家发话,让下面的文人学子都来我们望江楼书铺。 但发话归发话,如果书铺在人家老店旁边,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会尴尬,所以在这里正好。” 众人惊愕。 钱掌柜被肥肉挤住的绿豆眼,生生睁大了一些,眼睛里也多了期待。 “第二,我们开书铺,银子是要赚的!旧部是要安置的!但我有个更大的目的,便是:为国公府争名声,让国公府的名声更好,让裴将军的名声被人称颂,这样……咳,我也能补偿一二。” 其他人知晓前因后果,明白其意, 只有钱掌柜目露迷茫,还在努力分析大小姐话的意思。 苏明妆尴尬地解释道,“钱叔叔,是这样的……我……当时鬼使神差地看上裴将军,他又不理睬我,我脑子犯浑污蔑他轻薄,逼着他娶我……所以他名声被我毁了。我想着……既然毁他名声,为补偿,肯定是要……想点办法的……” 裴今宴直接愣住了。 钱掌柜也愣住——大小姐污蔑男子轻薄?不可能!大小姐虽任性,却绝不会干这种事儿! “大小姐,您能不能告诉小人,污蔑裴将军,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苏明妆苦笑,“这不重要,最后的决定权在我,我不应怪罪他人。” 钱掌柜叹了口气——肯定是玉萱公主了,之前大小姐和玉萱公主在扶虞城大闹时,他就有预感小姐肯定要被玉萱公主坑,果然如此。 不过…… 钱掌柜看向年轻俊美、一身正气的安国公,又看了一眼变得伶俐乖巧、温柔娴淑的大小姐,又觉得……这个坑,好像也不错。 无人知晓,裴今宴内心的惊涛骇浪,便一直未停过。 他偷眼去看她,眼神复杂…… 第71章 好一张大饼 苏明妆发现话题好像有些歪,急忙轻咳两声,正了过来,“不说那些了,我们说正事!钱叔叔,您觉得我制定的方案可行吗?我是说,一楼卖书、卖文房四宝,二楼做阅览室和誊抄室。 到时候发动我们苏家学子,望江楼书铺不求多赚,只要不赔,稍微赚上一些便可。以您的经验,能达到这个目标吗?” 钱掌柜认真回答,“回小姐,定是能的!别说小赚,便是中赚都没问题。只是……二楼这誊抄室,所为何意?难道也是为了博美名?” 他没说的是——他觉得设置这个二楼,赚不到几个钱,实在浪费地方,都不如直接租出去,吃租子。 苏明妆点了点头,羞愧笑道,“让钱叔叔见笑,我不懂经商、也没经验,便只能将自己设想成读书人,来揣摩客人的想法。 我把自己设置了三种身份。 第一种,非苏家一派的读书人:从前有经常去的书铺,与掌柜小二有交情。那么,除非新开的书铺货物离奇物美价廉,否则不会更换书铺。 第二种,苏家一派的读书人:从前有相熟书铺,如今接到指示,来望江楼捧场。那我会来买一些文房四宝,便算是完成任务。之后是否再来,就看心情。 第三种,刚入京的文人:每年都有一些读书人入京,或增长见识、或求学、或进京赶考。如果我是入京的读书人,买书买笔墨,要么找物美价廉的书铺,要么找一个对我有用的书铺。” 三楼鸦雀无声,众人静静听着,甚至感觉一二楼的工匠嘈杂声都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只有女子清晰的逻辑,以及娓娓道来的清脆嗓音。 “第一种读书人,我们很难拉来,暂先不论。那么问题来了:如何留住第二种客人、吸引第三种客人。 更便宜地出售文房四宝吗?恐怕不行! 很多书铺的东家是专门的商人,手上还有造纸作坊、印刷作坊,单靠降利润,我们降不过他们。 如果要赔钱砸银子的话,那还不如不改,就用酒楼赔银子。所以,银子肯定是不砸的,价钱肯定是不降的。我这才想起誊抄室。”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但心中,却不由得涌出一个问题——誊抄的话,在哪不能誊抄? 京城书生,可以在家里誊抄;入京学子,可以在居住的客栈或者租房里誊抄,没必要花银子誊抄吧? 苏明妆微微一笑,“你们是不是在想,会有冤大头,花银子在这誊抄吗?我认为会有的。抛开权贵子弟,只说普通读书人:读书是一笔不小开支,家里紧衣缩食地供养书生,房间环境定是一般。 再说入京学子,他们当中,有几个能长期租住在环境优美、光线良好的房屋?当然,这只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 说着,苏明妆走到窗台,将窗子推开,上半身微微探出,笑吟吟地看向北面方向, “你们来,瞧瞧能看见什么。” 众人疑惑,纷纷上前,各自找窗子,按照苏小姐视线的方向去看。 却见! 在错落有致、又连绵不绝的灰突突屋檐中,一座反射着下午阳光,金闪闪的屋顶,闯入众人视野。 南风惊呼,“是皇宫?” “没错,就是皇宫,”苏明妆笑着看向皇宫,“因为我在想,如果我是进京读书赶考的文人,肯定是抱着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目的而来。 这里靠近皇宫,还能看见皇宫。看一眼金銮殿的琉璃瓦顶,幻想自己身着官袍、手持笏板,排着队伍进入金銮殿、面见圣上,成为国之栋梁,想来读书誊抄定更有劲儿。 与其说这里是阅览室、誊抄室,还不如说这里是梦想室!当才子们被枯燥课业折磨得筋疲力尽,一时间找不到方向,就来这里,在优雅安静的环境中读一会书,写一会字,抬头看看金銮殿的屋顶,想来会重新坚定目标。” 室内依旧安静,但众人的心情却不平静。 他们只觉得苏小姐在他们心中画下一幅画,不对,是一只大饼!一只美味的大饼! 钱掌柜砸吧砸吧嘴,道,“听完大小姐之畅想,小人都想去考功名了呢。” 王嬷嬷实在看不上老钱这一句一奉承的德行,冷冷提醒道,“你现在入了商籍,报不了名。” 钱掌柜一愣,之后道,“在下只是想想。” 王嬷嬷,“想也不行。” “……”钱掌柜。 云舒偷偷问道,“王嬷嬷和钱掌柜好像不合呢?” 雅琴小声回答,“传闻之前就不合,互相看不上。” “原来如此。” 好半晌,孙掌柜这才从美好幻想中清醒过来,之后惊喜道,“妙!妙啊!夫人乃诸葛再世!有夫人在,望江楼定起死回生!” 苏明妆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心里却是开心的。 从前她也经常被夸奖,但都是像钱掌柜这般的家人或者仆人,夸她也都是奉承,很少有外人就事论事的夸奖。 她不知其他人是否喜欢被夸,她个人是很喜欢的!特别喜欢! 虽然害羞,还是希望人们多夸她几句。 就在苏明妆苦于思考如何应付夸奖时,就听钱掌柜冷哼一声,“这不还有个人拍马屁,凭什么只针对我?” 王嬷嬷冷笑,“人家孙掌柜是正经夸,你是什么,心里没数?还有,别和人家孙掌柜比,侮辱了人家。” “你……”钱掌柜这个气! 王嬷嬷是知轻重的,趁机怼完钱掌柜便不恋战,闭口不言。 苏明妆看着两人,王嬷嬷是她现在的心腹、钱掌柜对她一直很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能帮,只能想办法岔开话题,“哦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孙掌柜问。 其他人也好奇看去。 苏明妆道,“如果我们把望江楼打造成书生们的信仰之地、美梦之所,就要在装饰风格上下心思。刚我进望江楼大门,看见马上完工的柜台,就在想: 别的书铺柜台,都是文房四宝、名人字画,我们可以展示一两件皇上御赐之物,当然……不能太贵重,最好是亲笔题字,或者日常用品。 这样,书生们在一楼看见皇帝的题字,登上二楼,又能遥望金銮殿顶,岂不仿佛功名利禄触手可得?” 哪怕已震惊无数次,但裴今宴依旧控制不住内心起伏与猜疑——这人真是苏明妆?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还是说,从前她声名狼藉,是故意伪装? 第72章 一个看门,一个看窗 裴今宴心中疑团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他恨不得直接把苏明妆的脑袋打开查看谜底! 他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对苏明妆的好奇心,已被吊到了极限! 突然,感觉有人轻碰他的手臂,他顺势看去,便见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庞。 苏明妆收回手,“抱歉,刚刚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回答,只能冒犯。我想问,你家可有皇上的御赐之物?” 裴今宴点头,“有,不少。”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又问,“那……可有先祖皇帝御赐之物?” “有,不少。” 众人——嚯!安国公存货可不少啊。 知情人都知晓,安国公府其实并不穷! 历代裴家人,虽两袖清风,但生活节俭,并无奢侈开销,正常俸禄都花不完。 而现在窘迫,是因为把银钱都帮助有需要之人。 不仅包括旧部,还有一些经济窘迫的小官小吏,以及穷苦百姓。 正是因为历代裴家人高风亮节,所以历代皇帝对裴家都极其信任、器重,动不动就赐东西。 苏明妆惊喜,“真的?那太好了,你选几个有代表性的给我看看?” 裴今宴点头,“好,你也可以自己去挑选。” 苏明妆眼前一亮,“方便吗?” “当然。” “真的?太好了!” 裴今宴看着女子少见的喜悦神情,心生疑惑——那么喜欢御赐之物?换一人,也许可能,但她可是苏家人。 苏家圣宠几百年,别说北燕皇帝的御赐之物,怕是前朝皇帝的御赐之物,都有不少。 他哪知道,苏明妆最近读书时,偶然读到开国祖皇帝在征战时写的诗歌,皆是金戈铁马、大好河山,她敬仰得紧! 她家的那些御赐之物,都是什么珍玩、摆件,只是经皇上的圣旨御赐,从皇宫国库里赏到她家的仓库里罢了。 但她想看的是祖皇帝亲手触碰过的物品,最好是日用品! 她甚至都在幻想,自己一边拿着祖皇帝的旧物,再读祖皇帝的诗歌,该多么身临其境。 裴今宴看着女子晶晶亮的眼神,本来想说让婶母带着她挑选,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一会回府,我带你去挑。” 他好奇,她喜欢什么。 她的喜好、她心里所想、还有她的秘密,他都好奇。 “啊,这……”苏明妆笑容凝了一下——和他一起? 不过转念一想,满是御赐之物的仓库,肯定不是谁都能进。婶母对于国公府来说,到底还是分家的外人;老夫人身体康复没几日,也不能把病人拖去仓库。 再者说,她和老夫人,还没和裴今宴熟呢。 这么一想,便想开了,“是,那就劳烦裴将军了。” “哪里。” …… 望江楼的事敲定后,众人便回了国公府。 从学士府来望江楼时,裴今宴曾暗自打算,回头找个借口离开,这样就不用和苏明妆尴尬同乘了。 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他竟又答应了她,挑选御赐之物。 裴今宴也只能放弃之前的计划,重新和她同乘一辆马车。 很快,车辆启动。 两人依旧一个“看门”,一个“看窗”。 但越是这样刻意避嫌,车内气氛,便越是尴尬。 正是傍晚,是众人回家的时间。 街上人多、车也多, 尤其是一些没素质的车夫,驾着庞大马车来回穿梭,最后造成拥堵。 “……”车内的两人。 互有芥蒂、惧怕相处的两人,就这么被困在狭小的车厢,裴今宴推开车厢门打算透透气,苏明妆却吓了一跳,急忙到处找帷帽。 裴今宴发现,立刻把车门关上,“抱歉,我不应擅自开车门。” 苏明妆戴帷帽的动作停下,“呃……没什么。” 随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和尴尬中。 裴今宴挣扎了很久,低声道,“今天,谢谢你。” “?”苏明妆不知其指的是什么。 裴今宴扯了一下嘴角,仿佛自嘲,“帮我回答了望江楼存在的意义。” 是啊,今日如果没有她在,还不知如何圆场。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苏明妆感受到男子情绪的低落,岔开了话题,“真没想到,你今日竟能回答出大哥提的问题。” 裴今宴垂眸,“碰巧而已。” 苏明妆耸肩——懂了,原来是人家不想说话,那她就不热脸贴冷屁股了。 想着,绽放一个礼貌又有距离的笑容,便淡漠地转过头,准备继续看车窗。 裴今宴心莫名一沉,知道对方误会,急忙解释,“不是,不是碰巧!我会,四书五经我会!” 两人一愣。 裴今宴也发现自己的过激,很是尴尬,“……抱歉,你为望江楼做了这么多,我不应敷衍你。而且我并非故意,你可愿意听我解释?” 苏明妆睫毛动了动,“不需要和我解释,你想怎么说,本就是你的自由。” 裴今宴还是自顾自解释起来,“四书五经我都有看,真的只是草草翻了几遍。但我看的那本……我要如何解释?这样吧,一会回府,我把我的书给你送去,你看后就知我的意思了。” 苏明妆倒是有了好奇,“你的四书五经和别人的,有何不同?” “有,我用的书,是母亲从前做的注释,虽不正统,但浅显易懂,不仅是我,只要稍有聪慧之人,翻上两遍,都能融会贯通。 其他书籍,尤其是名家注释,往往艰涩深奥,用以应付科举、深究学问,而母亲的注释却带着一些……日常消遣之意,所以翻两遍就读懂。 还有,今日无论苏主簿问什么问题,我确实都能答出来,但不能保证每一个问题都能回答周全,所以刚刚我并未骗你。” “……”苏明妆。 她是否认为他敷衍,有那么重要吗? 不过,她没再细究这件事,注意力被裴老夫人注释的四书五经吸引了! 这些天她每天用两个时辰看正统书,还专门找了几本名家释本,看的是头晕脑胀。 若有浅显易懂的版本,当然好了! 她只是想填补知识空缺,也不去考科举,要那么深奥做什么? 想到这,期试探问道,“你刚刚说,要把书借我?” 第73章 也算是独处一次 裴今宴道,“对,我借给你书,你亲眼看过后,便知我并未敷衍你。” 苏明妆暗自期待,“借我几本?” “你想借几本?” “都借给我,行吗?” 裴今宴看着女子晶晶亮的眼睛,“当然可以,一会到府,我便让人给你送去。” “多谢。”苏明妆喜上眉梢,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端庄,硬憋了笑容,扭头去看车窗。 裴今宴见女子不想多聊,便也回来“看门”了。 好在,经过这一番误会、解除误会后,两人之间的尴尬窘迫,少了许多。 一炷香的时间后。 在赶来官兵的疏导下,长安大街终于通畅,马车也顺利到了国公府。 还是老规矩,裴今宴先下了马车,让王嬷嬷等人来接。 只是与之前率先进入望江楼不同,他在旁等了一会。 待苏明妆下车后,裴今宴上前,犹豫地问道,“你累了吗?是先回雁声院休息,还是去仓库?如果你累了,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苏明妆便道,“去仓库吧。” 她想见祖皇帝的御赐之物,也想看老夫人注释的四书五经,她突然发现,这穷嗖嗖的国公府,好像有不少她感兴趣的东西。 裴今宴见其坚持,便也没拒绝,带着一众人风尘仆仆地便去了库房。 。 国公府的库房,离账房不远,但不是蔡账房管理,而是一名独臂老将。 走在路上,裴今宴介绍道,“负责库房的管事名叫曲柏,木白柏,今年已七十有一了,是从前跟随祖父的一名斥候队长。后来退伍回乡,遭遇瘟疫,除了他外,全家遇难。 祖父听说此事,便让人把他接来,想在府里给他安排个差事养老。但他因伤退伍,断了一只手臂,别的活儿干不了,便安排在了库房。” 苏明妆一边走一边听,一边点头。 经过这段时间的国公府生活,她已经习惯,无论是国公府里面,还是国公府的产业上,到处都是这种受伤旧部。 除了蔡账房这种有管账技能,老兵们无法胜任,其他能胜任的,都安置了。 “七十一?还干活呢?”苏明妆微惊。 裴今宴轻叹,“母亲早就劝他养老,但他不肯,说自己老当益壮……我和你说这么多,是想提前告诉你,曲爷爷他为人倔强偏执,一会若有冒犯,我先和你道歉。” “没关系。”苏明妆心里想——你们国公府,各个都倔强偏执,她早习惯了。 随后,一众人到了国公府库房。 苏明妆抬眼一看,却见所谓库房,就是个不起眼的小院子,甚至比账房还小。 几名丫鬟也惊讶。 云舒小声道,“这是库房?也……太小了吧?和我们学士府的柴房差不多大了。” “嘘!”雅琴提醒。 云舒没再说话,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吐槽——这么大的小院子,能装什么?还要专门设置个库房?国公府为了安置这些旧部,还真是“巧立名目”呢。 裴今宴上前叩门。 很快,门内传来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何人叩门?” 饶是冷敖示人的裴今宴,也挤出了一些温和,“曲爷爷,是我。” 门内之人听出国公爷的声音,急忙打开门栓,拉开门。 “小人见过国公爷。”说着,就要行礼。 “曲爷爷不用多礼!”裴今宴急忙去拉。 苏明妆看向那名老人,却见老人虽七十一,但因为身体还硬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倒是与父亲相似。 其身材高大,魁梧有力。 七十一岁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当年是何等铮铮人物! 只是他一只袖子空荡荡的,是断臂。 曲柏见是国公爷,古板的脸上满是笑容,“国公爷最近身子可好?差事可顺利?” 那慈爱的眼神,好像看着自家孙子似的。 裴今宴也是一派恭敬,“差事顺利,这么晚来是有一事……还没给您介绍,这位是……” 当向苏明妆示意时,生生卡了一下,语调有了一些起伏,“刚成婚的妻子,苏学士之女,苏明妆。” 苏明妆有些犯难,按照道理,仆人见主,她应该接受见礼。 但这国公府情况又实在特殊,裴今宴都一口一个爷爷的称呼,她该怎么办? 还没等苏明妆想出办法,却听老头子爽朗道,“这位就是前些日子成婚的千金大小姐?真是漂亮啊!小老儿活了七十一,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姑娘,国公爷好福气!” 说着,用仅剩的一只手,对着裴今宴手臂就来了那么一下。 哪怕强壮如裴今宴,也皱了下眉。 王嬷嬷等人周身一抖——这破地方可真粗鲁,说打就打,就没点轻重吗?得亏是打裴将军,要是打她们,怕是一巴掌把她们打死。 苏明妆也愣住——她漂亮,自是知晓的,从前无论男女,看她时眼神都不一样,但这么直白白、当着面、目光诚恳地夸她漂亮,还是第一次。 可以说,苏明妆对这独臂老英雄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 但很快,她就惨被打脸,见识到了老英雄的倔强! 。 库房门前,裴今宴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清冷肃然,一双剑眉紧皱,语调满是无奈,“曲爷爷,您就宽容一次行吗?只带两个下人还不行?或者……一个,只带一个下人?” 老头子大手一挥,冷着脸道,“不行,我们国公府库房素来有规定,只有主子才有资格进入,别说下人了,便是裴二夫人想进,老夫都不允许!想进也行,踩着老夫的尸体进!” 苏明妆终于理解刚刚裴今宴为何专门讲解曲柏的固执。 这真不是一般的固执! 但如果按照曲柏的要求,只有主人家才有资格进入库房,那她就要和裴今宴在这狭窄的小屋子里独自相处了。 她也有些头疼,但转念一想——刚刚马车中,两人也算是独处一次。 想到这,苏明妆轻声道,“裴将军,要不然就听曲爷爷的,我们两人进去吧。” 但当看到男子的脸,内心还是难免有一些抵触…… 第74章 要不然……我扶着你? 梦里,他真是……既正直又狡猾。 对外永远一副冷漠严肃的模样,人生没有一丝污点,是京城人人赞美的年轻俊才,也是各位大人夫人口中最佳良婿人选。 如果非说污点,也许就是和离过一次吧——和她。 但正是这“污点”,才让众人更同情他、心疼他,哪怕梦中,她对外哭诉说,裴今宴是个披着人皮的狼,会在没人时候,用各种不留痕迹的手段虐待她,但他们完全不信。 梦里的她,也是傻透了。 竟会白痴地以为大家不信她,是因为她声音不够大、述说得不够诚恳。 更不知,旁人来听她诉苦,并非同情她,或者想帮她伸张正义,只是为了听安国公的隐私,以及捡一些笑料。 她傻傻地说了,很详细地把她嫁入国公府后发生的事说出来,众人便骂她活该,还为裴今宴抱不平。 她清楚记得梦里那些人说的话: 『你明知裴老夫人身体不好,还故意跑去刺激,安国公没打死你就不错了!如果是我,我就打死你!』 『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是你主动栽赃安国公,现在又嫌弃人家虐待你?别说我不信安国公这般正直人物能打你,就算真打了,我也不认为安国公错,还给他叫好。』 『活该!自己选的路,没人同情你。』 梦中的她,以为大家都疯了!否则,怎么会这么没是非观? 梦醒后的她才知道,不是大家没有是非观,而是当时的她没有…… 。 裴今宴见苏明妆双眉紧皱,面色苍白,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沉浸在回忆中的苏明妆乍一听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声音,吓得周身一颤,急忙向旁退了半步。 “?”裴今宴。 曲柏见状,疑惑地问道,“国公爷,您对夫人不好吗?” “……”裴今宴噎住,不知如何回答。 说对她好?两人不交流、不同房,还决定一年后和离。 对她不好?问题是,他除了大婚那日,在悲愤中怒吼她两句,后面就没针对过她,甚至连声音都没大过。 苏明妆发现自己不小心又堕入噩梦,暗恼——不是说好不回忆了吗?只当一场梦,为何又回忆?下次不许回忆! 对自己狠狠命令后,她努力从苍白面庞上挤出一些微笑,“抱歉,让诸位见笑了,我刚刚乘坐马车,可能是有些晕车。” 曲柏活了一辈子,七十一年的阅历,自是能看出女子是否说谎,却未拆穿,“夫人身体不适,今日还进仓库吗?您若是体力不支,最好别进仓库。” 众人——不是,就这么大点的仓库,还用什么体力?站在门口随便看一眼,不就看完了? 苏明妆心有余悸,所以也没多想曲柏的话,“多谢曲爷爷关心,不瞒您,我们是在为望江楼的装饰选御用物,比较着急,所以只能麻烦您了。” 曲柏听后,一下子认真下来,“好,请进!” 关于望江楼一事,他听蔡账房讲了。 虽然没人知晓夫人会不会把望江楼盘活,但能有这份心,曲柏便很感激。 随后,曲柏推开门,郑重其事道,“请进。” 裴今宴进去后,突然想起女子,便转头叮嘱,“房间昏暗,你小心……” 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子像应激一样,后退一步。 “……” 裴今宴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怕我?” “……没有,我刚刚在想事情,没想到你突然扭头和我说话。”苏明妆努力镇定,不去看男子那张清俊冷然的脸。 “……”裴今宴。 院门外,王嬷嬷等人还在门口, 因为未得到允许,众人不得进入院子,只能伸着脖子,将目光投向敞开的屋门,想知道这屁大点的破房子里,能有什么宝贝。 然而,还没等大家看清,就见曲柏尾随两人进去后,转身单手关了门。 。 房间内, 光线昏暗,除了一个柜子、一张桌两张椅,以及桌子上一只破旧茶壶、一个老茶碗外,并无他物。 但苏明妆知道内有乾坤——因为房间角落,立了个铰盘。 这东西她见过,在城门口,上面的缠着铁链,用以拉动城门。 但一个国公府仓库为何要立绞盘?虽然这绞盘小了一些。 曲柏到了绞盘前面,活动活动筋骨,之后扎了个马步,用唯一一只手,握住绞盘铁质把手。 裴今宴上前,“曲爷爷,我来吧。” 曲柏老脸一横,“小人还没那么老!” “……”裴今宴嘴角抽了一下,乖乖退了回来,“是,劳烦了。” 随后就见,那曲柏铆足全力,转动把手, 伴随着铁链一点点收紧,将掩在地面的铁质厚重地门,生生拉了起来。 苏明妆吃惊——虽然学士府也用地下仓库,但国公府的地下仓库也太夸张了吧?竟然用这么厚的地门,难道里面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裴今宴轻声解释道,“用绞盘的好处,是一旦情况不妙,立刻用斧子砍断铁链,这样饶是有数名壮汉,短时间也无法拉开地门,能争取时间。” 他用了自己这辈子能想到最柔和的声音,生怕再吓到女子,一边说还一边偷偷观察其脸色。 好在,这一次她并未表现出惧怕。 终于,地门被彻底打开,曲柏把铁链固定好后,胸腔剧烈起伏,手臂也微微颤抖。 连苏明妆这种没习武的人都能看出,老人家很吃力。 曲柏要去准备灯笼,却被裴今宴制止,“曲爷爷,我来吧,母亲交代过,来仓库要抢着干活。” 借着老夫人的名义,为曲柏挽尊。 曲柏点了下头,“辛苦国公爷了。”心中暗道——终还是老了吗? 裴今宴到柜子处,取出一只灯笼,随后用火石点燃。 之后提着灯笼走到地下仓库门口,对苏明妆道,“你先等在上面,我下去把灯点亮后,再上来接你。” “好。” 苏明妆没下过国公府的地下仓库,但小时候下过自家的,知道下面也需点灯。 不过按理说,下仓库点灯,是管事的事。 苏明妆看了一眼,累得手臂颤抖的老人,心里不得不承认——国公府比学士府,充满了人情味。 这里不像是主人和仆人,倒好像是互相照顾的一家人。 少顷, 漆黑的地门口,逐渐明亮起来, 越来越亮。 随后裴今宴顺台阶上来,“可以下去了。” “来了,”苏明妆收回思绪,走了过去。 裴今宴思忖片刻,为难道,“楼梯比较陡峭,要不然……我扶着你?” 第75章 你们国公府有脑疾吧? 苏明妆急忙摇头,“不……不要,我没那么娇气,我可以自己下!” 裴今宴清楚看见女子眼底的一些恐慌,心有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好。” 说完,便先下了楼梯。 这可把一旁歇着的曲柏气坏了,顾不上休息,跑到楼梯口,“国公爷您回来!这楼梯,夫人下不去!” 苏明妆双手拢住裙摆,向下一看——还真是……够陡峭!这也叫楼梯?国公府不会是抠门到连工匠都不请,也让旧部修吧? 一边心里吐槽,一边小心翼翼地下楼梯。 她本以为,这般陡峭的楼梯,下个十几级便能到达地面。 却没想到,十几级后,还未走到一半! 怎么这么高!? 地下仓库深、楼梯陡峭就算了,甚至连扶手都不修一个,只有光秃秃的石制楼梯。 苏明妆真是郁闷至极! 因为一直盯着石阶看,一个个陡峭的石阶还一模一样,看久了便花了眼,腿也跟着软了下来。 她一颗心瞬间悬起,腿肚子控制不住地颤抖,总觉得下一瞬间便要从楼梯上滚下去。 苏明妆心中大叫不妙,立刻收回视线,不去看台阶,顺便蹲下身子,坐在石阶上,准备休息一下再说。 心中暗暗懊恼——她真没用!一个楼梯都下不去!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柔弱!她想像裴二夫人那般横刀立马、奋武扬威! 台阶下, 裴今宴视线一直在女子身上未曾离开,只是不敢贸然上前。 见女子实在撑不住,才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了?我送你上去?” 他已经把自松月寺救她以来,到今天,两个人所有见面、所说的每一句话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除了大婚那天吼两句,他实在找不到伤害她的地方。 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怕他! “我没事,”苏明妆声音虚弱,“曲爷爷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仓库门打开,我连下都没下,又折回去,实在无颜面对他老人家。” 她鼓起勇气起身,但刚站起来,腿肚子又开始抽筋。 台阶下,裴今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们中间有什么误会,但我向你承诺,我之前并未想过伤害你、之后也不会。你若是不信……” 声音一顿,才想起来,用不着解释,直接做就是。 想到这,举起右手,“我裴今宴发誓,今生今世定不会伤害苏明妆,否则就让我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烈火焚身,坠入无间地狱,永无超生之日。” 苏明妆一愣,“你……” 裴今宴又道,“这么发誓,是不是太笼统?我重新来:我裴今宴发誓,今生今世定不会伤害苏明妆,否则就让我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口不能言,四肢残废,流落街头,人人喊打。这回比较详细吧?” 苏明妆哭笑不得,“好好的,你发什么毒誓?” 裴今宴面露无奈,“我能有什么办法?自从到了仓库,你就莫名恐慌,那眼神好像我要害你一样。但天地良心,你没得罪我,我为何要害你?” 声音一顿,发现有漏洞,又道,“原本确实得罪,但后来你主动提出补偿,所以你我互不亏欠,我不会伤你。” 苏明妆垂眸,认真道,“……抱歉,刚刚是我疑神疑鬼了。” 裴今宴见事情有转机,趁机提出心中疑惑,“你为何怕我?我们中间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你只当我是失心疯便可。”苏明妆声音沉定下来,准备继续下楼梯。 但刚下了一台阶,再次眼花、腿软、蹲下来。 “……”裴今宴。 苏明妆抱着双膝,闭着眼,努力思考办法——她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眼花,如何在不看路的情况下,下台阶?或者试试爬下去? 想着,便直接翻过身,整个人像狗儿一样趴在石阶上。 苏明妆——呼!这样好可以呢! 裴今宴看着女子背影,无声失笑,却未阻拦。 于是,苏明妆就这么毫无形象地爬了下去,当双脚踩在地面,起身掏帕子擦手时,明艳的面庞没有一丝窘迫,反倒是成就感满满。 裴今宴笑着摇了摇头。 苏明妆猜想身旁男子定有腹诽,却未理会,而是放眼看向仓库,之后直接惊呆了,“这……这仓库也……太大了吧?里面的东西都是……御赐之物?” 她以为学士府的地下仓库已经很大,却没想到国公府的这么大,甚至有两个练武场那么大! 裴今宴解释道,“这仓库确实大,但别误会,不是我家挖的。国公府是祖皇帝御赐的府邸,传闻前朝居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大贪官, 为藏匿赃物,才挖了这么大的仓库。” 苏明妆了然,“但里面的东西也太多了!都是皇上御赐?” “对。” “为什么御赐这么多?” “这……我也不知,实际上自祖皇帝以来,各朝皇帝对我们裴家都不错,时不时就打赏御赐,我家人不喜张扬,便把御赐之物都存放在了这里。” 苏明妆满脸惊愕地走过去,借着灯光,查看铁架子上的摆件。 这是一个瑞兽玉石摆件,由上等和田玉雕琢而成,洁白温润,宛如羊脂,散发着柔和光泽。 其眼睛是由两颗宝石镶嵌而成,熠熠生辉,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其姿态也是昂首挺胸,气势威严,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 苏明妆出身苏家,自小见多了各种宝物,但看见这摆件依旧眼前一亮。 她又看见一个火红色的东西,便快步过了去——却见这一个血珊瑚摆件! 它是由一整块色泽鲜艳的红珊瑚雕琢而成,通体红色温润而浓郁,宛如傍晚云霞。 造型也是别致,若一棵自然生长的珊瑚树。 枝干蜿蜒曲折,错落有致,既有挺拔向上的主枝,又有旁逸斜出的细枝。 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一些细小的枝杈上点缀着珊瑚花,花瓣层叠绽放,栩栩如生,仿佛在海水中轻轻摇曳。 她瞳孔震动后,又跑去看了其他宝物,就这么看着、震惊着,甚至连对男人的恐惧都忘了。 一脸吃惊地大声问道,“不是,裴今宴,你们国公府有脑疾吧?守着这些金山银山,过苦日子?连根好人参都不给你娘买?你把我的碧落灵参还给我!” 第76章 敏感的消息?保密? 裴今宴一愣,“御赐之物不得私自出售,难道你不知?” “……”苏明妆这才想起,有这个规定。 因为苏家根本不愁银钱,根本不会沦落到打御赐宝物的主意,所以她把这件事忘了。 裴今宴怕女子尴尬,便主动为其挽尊,“其实我们裴家也没外界盛传的那般自命清高、视财如土,我们只是责任心强一些罢了。试问,这世间谁不喜钱财?如果这些东西可以自由售出,我们早就卖了,等不到今天。” 苏明妆若有所思——实际上,哪怕她接手望江楼,她来搭银子改造望江楼,但望江楼是否盈利、何时能盈利,依旧未知。 如果靠望江楼来挽救国公府的生计,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梦里,国公府是如何撑过去的呢? 她又不自觉回忆起来——梦中,与现在不同。 梦里的她并未忏悔也未补偿,而裴今宴清高自傲,自不屑用她的嫁妆。 刚开始国公府是用裴老夫人的嫁妆维持生计,耗光后,裴二夫人便拿银子来补,后来其他两家开始卖地卖房,以维持国公府运行。 直到皇上下令,让裴今宴挂帅出征,抗击侵扰北燕的苍风国,裴今宴立功回来,皇上赏赐了大量金银,国公府这才第一次翻身。 第二次翻身,便是裴今酌入仕。 裴今酌与裴今宴不同,没那么清高,该拉帮结派便拉帮结派,该拿多少银子便拿多少银子。 只是那裴今酌是个高明之人,品行正常的官员孝敬银子,他来者不拒;贪官污吏送上的赃银,他一概不收。 有了裴今酌的经营,国公府才彻底翻身。 或者,扶持裴今酌? 苏明妆吓了一跳——不行!梦里,裴今酌可是斗苏家的主力,父亲根本斗不过他! 她恨不得直接把裴今酌掐死,怎么能扶持? 说句夸张的话——裴今宴可以活,但裴今酌必须死! 她知道,梦中因为她作天作地,所以才和裴家翻脸,裴今酌才针对苏家。如今她不作了、补偿了,搞不好裴今酌能放过。 问题就是“搞不好”这三个字! 谁能保证他会放过?如果说梦里的裴今宴是披着人皮的狼,那裴今酌就是连人皮都懒得披的狼!谁知道他是不是变态? 父亲和母亲就是她的命!她绝不会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 裴今宴见女子脸色变化,不免担忧——方才两人在马车里还好,虽不算热络,却也不敌对, 自从她“若有所思”后,便一脸恐惧、警惕,好像他会害她一般。 刚刚他连发两个毒誓,缓和了气氛,现在她又要“若有所思”? 裴今宴可不想再来这么一遭,急忙打断道,“苏明妆!” 苏明妆抬眼看着裴今宴,脑海中又出现一个问题——裴今酌为什么发奋图强?为什么发疯一样往上爬?不仅因为她对国公府的羞辱、对裴二夫人的挑衅,还有便是穷! 裴今酌指望不上清高的家人,便只能自己来做。 如果国公府不穷呢?裴今酌会不会就没这么大动力了? 苏明妆眼前一亮! 想到这,她问道,“裴将军,我有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些御用之物能出售,你愿意卖吗?” “……” 裴今宴——所以,上一次“若有所思”后,畏惧他;这一次“若有所思”后,直接开始发疯了? 苏明妆能看出,对方眼神类似于一种看失心疯病人的眼神,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疯,但我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国公府守着这金山银山,日子却过得苦哈哈,完全没必要!” 裴今宴挑眉,抱了双臂,“那你说说看,准备怎么卖?” 苏明妆明眸大眼眨了眨,随后如想到什么鬼主意般,笑弯成月牙。 裴今宴一愣,抱着的双臂,不自觉打开——她想到了? 这世上,还真有卖御赐之物的方法? 苏明妆看出男子眼中质疑,笑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望江楼和孙掌柜说话,我说过一个很敏感的消息,还让你们帮我保密来着。” 裴今宴——敏感的消息?保密? 之后,便认真回忆起来。 裴今宴的记忆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也比正常人要优秀许多,很快便回忆出来,之后星眸大震。 苏明妆见其表情变化,便知,他猜到她的想法了,沉声道,“皇上需要银子,他很需要银子!如果你想卖御用之物,自然有违律法,但如果是皇上想卖呢?如果你每卖出一件御用之物,给皇上一些提成呢?我认为皇上不会阻挠,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可能还帮你一把。” “……对!”裴今宴目光震惊地盯着女子。 苏明妆也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喜得忘了什么梦不梦、怕不怕,满脑子只有一套逻辑—— 卖出御用之物→国公府有钱了→裴今酌不需要敛财→裴今酌用不着费尽心思地往上爬→裴今酌不会平步青云→裴今酌斗不过父亲! 一想到苏家能平安、父亲能平安,苏明妆便喜上眉梢,本就明艳动人的面庞,泛着红润光泽,在灯光之下,楚楚动人。 柳眉,若迷人新月;明眸,若璀璨繁星。 裴今宴险些又被吸引,急忙撇过头去,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再看!不说红颜祸水,碰了红颜也大概率倒霉! ——倒霉?他认识她,算倒霉吗? 如果没有她,母亲的病也不会康复;望江楼也找不到更好的经营方式;御用之物也依旧如同一堆废物,堆放在仓库里。 突然,裴今宴心中生生一惊——该死!他在想什么?沾沾自喜吗?因为被编排轻薄,被迫迎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却占到了不少便宜? 他成了什么人? 问题是,哪怕他不想承认,心中却依旧有窃喜成分。 当意识到自己的厚颜无耻后,裴今宴额头冒出细汗,羞愧得无地自容。 苏明妆沉浸在喜悦里,完全没注意到男子的变化,自顾自地盘算着, “这些御用之物卖给谁呢?可以卖一些人傻钱多的乡绅,那些乡绅很想搞传家宝,什么东西能比御用之物更有资格做传家宝?没错,就找各地乡绅! 那……怎么让皇上同意卖御用之物呢?不能当面去问,父亲之前说过,皇帝都很要面子,最讨皇帝喜欢的臣子,都是既能保全皇帝面子,又能说到皇帝心坎儿里的人。 没错,这件事可得好好谋划一番!” 第77章 你?我连你都不放心 偌大的地下仓库、排列有序的御用宝物中,两个人各自沉浸于思索之中。 还是苏明妆先打破了沉寂,“裴将军?” 裴今宴收回思绪,问,“你想到办法了?” 话音刚出,他便惊住了,因为——他没料到,自己会用这般期待的口吻。 期待她?用一个受害者的姿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她,却又期待占到她的便宜? 他厚颜无耻到……连自己都汗颜。 苏明妆认真问道,“外界盛传皇上很器重你,经常把你叫到御书房说话,可有此事?” 裴今宴内心不断讨伐自己,表面勉强维持平静,“有。” 苏明妆——他看起来怎么不像高兴的样子?难道他舍不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先把想到的说出来,之后卖与不卖,是他的自由。 “我有个小小提议,因未敲定、也未估算可行性,所以姑且称之为提议:待望江楼书铺开业后,我们先选两件有御赐之物放在柜台后展示;隔几天,再换几个御赐之物;这样频繁换上几次,看能不能吸引客人们的问询。 如果有人来问,就让孙掌柜回答……这,孙掌柜怕是办不妥,搞不好得让钱掌柜来。 让钱掌柜回答说,国公府感激皇恩浩荡,更想以此来激发莘莘学子,所以展示御赐之品。然后再偷偷和客人说,御赐之品太多了,展示不完。 这样继续勾引客人发问,再泄露一个信息——如果有人需要这些御赐之物,去好好求一求国公府,搞不好国公府会同意。 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畅想,也有可能没引起客人注意。那就进行第二套方案:找几个人去散播! 就说‘国公府的御赐之物真是太多了,如果能割爱几个,收当传家宝,那就太好了’。” 裴今宴努力压下心底的羞耻感,仔细聆听女子的奇思妙想。 苏明妆,“待这个说法流传出去,你就去御书房给皇上下跪认错,就说你年少无知,好心办坏事,本来想展示下皇恩浩荡,没想到那些宵小竟然想花银子买去当传家宝。 虽然他们舍得掏出来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虽然他们买回去也是搞搞供奉,继续承袭这皇恩浩荡;虽然你拿了银子后愧对吾皇,会拿出一部分捐给国库以补偿愧疚之心;但,怎么能卖御赐物品呢?” “?” 裴今宴都听懵了——这是不想卖吗?怎么听都好像是很想卖? 好在,裴今宴只是为人耿直一些,反应力是快的,马上就悟出其中道理—— 正话反说,反话正说。 既保全了自己安危,又表达了想法,委婉又周全! 学到了! 苏明妆突然停下,不再说话,一双峨眉紧皱,好似碰见了什么难题一般。 裴今宴轻声问道,“怎么?” 苏明妆尴尬地撇过脸,“抱歉,我刚刚的想法,不算数,你能不能……当没听过?” 裴今宴疑惑——那提议巧妙,为何又收回?哪里出了问题?她在顾忌什么? 他将话题从后向前仔细推敲,之后试探地问道,“你不希望苏家参与其中,承受风险?” 苏明妆没想到他竟然猜到了,还这么快,心中不免震惊其周密心思。 裴今宴从女子脸色上,便猜出一二,“其实我觉得,孙掌柜比钱掌柜更适合说那些话。” “?”苏明妆惊讶地抬眼。 裴今宴诚恳道,“钱掌柜固然能干,但他把精明写在脸上,钱掌柜开口,客人会怀疑其在里面捞什么好处、这件事是否有风险。 如果是一脸忠厚的孙掌柜说同样的话,客人非但不怀疑,甚至还会认为孙掌柜在为他们考虑,你觉得呢?” 苏明妆惊喜,“对呀!” 她刚刚顾忌的正是这个! 钱掌柜是苏家的管事,如果钱掌柜周旋此事,一个没弄好,苏家定会牵连其中。 卖自家御赐之物,落罪也就落罪了, 如果是卖别人家的,那成了什么?因为眼红嫉妒,所以坑人? “但……孙掌柜能行吗?” “对于将士来说,不能行也得行。” 苏明妆了然——他的意思是,如果这是在前线,将士行不行都要冲…… 裴今宴见她还有顾忌,便道,“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好好教孙掌柜。” 苏明妆眼神怀疑——你?我连你都不放心。 无论如何,这件事姑且便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的重点,便是挑选御赐之物了。 苏明妆脸色难掩期待,“裴将军你读过祖皇帝的诗吗?有一句是『将军挽弓射天狼,旌旗蔽日护安邦』,相传诗中的将军,便是初代安国公,而使用的弓,是祖皇帝最喜爱的弓,叫破晓。还盛传,祖皇帝把破晓弓送给你们家高祖,希望他为拯救苍生立功劳,然后做此诗歌。” 裴今宴惊讶,“你连这个都知道?” “最近我正读祖皇帝的诗歌,下面有人注释,是这么写的。你先别管我读什么诗,你就告诉我,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有的!”裴今宴肯定。 苏明妆眼神一亮,“那破晓弓,可还在?” “在,来。” 说着,裴今宴便引路,把苏明妆带到了仓库中央的一排架子, 架子正中央,有个梨花木架台,上面稳稳摆放一只古朴不失华丽的弓。 裴今宴伸手一指,“这个便是了。” 苏明妆暗暗倒吸一口气,喜悦的眼神一直黏在弓箭上,脑海中涌出祖皇帝书写波澜壮阔的诗歌。 “我……可以摸摸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裴今宴失笑,“当然,还可以拿下来。” 这才想起,作为主人家,他明明看出女子对这破晓弓的喜爱,却没主动邀请把玩,实在有失待客之道。 伸手,把破晓从木架取下,递了过去,“给。” “!” 苏明妆心中激动万分,握住弓身。 裴今宴见她握了,便放开手。 苏明妆只觉一下子那破晓弓增重几十斤,她一时不备,连人带弓往地上栽! 裴今宴眼疾手快,重新又抓住,“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但……”苏明妆看着自己握着弓身的手,以及手上,还覆了另一只大手。 第78章 两人……也算家人? 裴今宴耳根发热,倒是没表现出慌张,不动声色地放开,“抱歉,刚刚多有冒犯,但我以为你和弓要一同栽地上,我也不知是该救你还是救弓,毕竟……” 苏明妆打断,“还用问?当然是救弓了。祖皇帝的破晓弓,在战场上没坏,却在你家仓库里坏了,若皇上知道,会怪罪。” 裴今宴窘迫解释,“弓是死物,不能因为死物而不救人。所以我便直接抓你的手,连人带弓一起扶,唐突了。” 说话期间,裴今宴怕女子拿不住沉重弓箭,便握在一旁的弓身上, 他拿着,也方便她把玩。 苏明妆又摸了两下,恋恋不舍地收手,“不一样,人摔坏,吃两个馒头便能长好。但这么珍贵的宝贝,就不行了。” 裴今宴失笑,“只是一件兵器而已,何况可以修。” “那也不行。”苏明妆固执摇头,“我看完了,可以送回架子了。” 裴今宴见女子嘴上说看完,但眼睛却一直粘着,就猜到其不舍。 他疑惑地低头观察弓,实在看不出这弓有什么特点。 比这张弓性能好,或者外观好的,他能在武器库里翻出来好几个。 苏明妆看出男子眼神疑惑,便认真解释,“我不懂兵器,也不知这个弓是否精良。也许它在你眼中是个兵器,但在我眼里却好像一首诗、一个象征,一个可以承载我对祖皇帝诗歌的喜爱、以及对祖皇帝人格魅力的崇拜之物。” “……” 裴今宴看了看女子,又低头看了看弓——兵器就是兵器,怎么又成了什么承载物?难道文人思维,都这般古怪? 这才猛地想起,苏明妆不学无术的名声之下,却是出身苏家、流着苏家文人的血。 想到这,裴今宴好奇问道,“你喜欢诗歌?” “现在很喜欢,虽然我写不出,”提起自己喜爱之物,苏明妆免不得多说几句,“在我看来,诗歌是很奇妙的东西,让我能忽视与写者的时间、距离,直接感受他的内心情绪。夜深人静之时,看着寥寥数字,却陪着一个人喜怒哀乐,难道不奇妙?” “……” 作为标准武将的裴今宴,完全感受不到,与一个陌生人一同喜怒哀乐,有什么乐趣。 倒是觉得,和人酣畅淋漓地切磋一盘,无论输赢,都很有乐趣。 “你喜欢诗歌吗?”苏明妆问道。 裴今宴,“喜欢。” 苏明妆笑着点头,“对嘛,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诗歌呢?何况裴将军学问这么好,定是擅长诗歌的。” 裴今宴微微皱眉,很想解释——他真的不擅长学问,能熟读四书五经,是因为母亲深入浅出的注释,以及单纯他记性好。 却想起另一个问题,“你从前就有这么多主意?我指的是提出贩卖御赐之物。” “是,从前我虽不学无术,但鬼主意不少。父亲便经常批评我,说我脑子没用在对的地方。” 裴今宴了然,“那你从前也喜欢诗歌?” “不喜欢,我从前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苏明妆回忆起从前浑浑噩噩的生活,本来惬意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也没了聊天欲望。 “不聊了,还是做正事。”苏明妆面色认真起来,“这个架子上,都是祖皇帝御赐之物?” “是,这里是祖皇帝登基之前,带兵打仗时赏我家高祖的东西,多为兵器佩剑之类。”说着,伸手一指另一边,“那些是祖皇帝登基以后御赐的。” 苏明妆顺势看去,果然见铁架子另一端,皆是造型各异的名贵宝物。 之后不再言语,专心挑选起来。 裴今宴在距离女子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跟着,心中不免懊恼——刚刚气氛轻松融洽,为何一下子又不开心了? 从前听霍跃说,女子喜怒无常不好哄,现在发现,确实如此。 就在苏明妆一件件仔细翻看挑选时,后面那人,又开始复盘,回忆刚刚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随后,虽然没发现自己哪句话失言,却回忆起另一个细节,“你说,让我把你的人参还给你?” 苏明妆拿起一个纸扇,小心翼翼地翻开。 因为年代确实久了,哪怕当时结实的纸扇,也发黄发脆,若不小心,极易损坏。 “我只是吐槽一句,不用还。” “还。” 裴今宴走到架子的一处,从上面取来一只小巧匕首,“这个匕首叫冷月,也是祖皇帝登基前御赐,不知能不能抵你那根人参。如果不行的话,你可以再挑几件。” 苏明妆一愣,惊愕地转过头来,“送我?” “是。”裴今宴将匕首递了过去。 苏明妆内心激动地接了下,却见,其刀鞘是由檀木所制,表面经过岁月摩挲,散发着古朴而深沉的色泽。 上面雕刻精美云纹,线条流畅而细腻。云纹之中,镶嵌着几颗宝石,石面因磨擦过度,已失了光彩,可见这匕首并非观赏之用,而被主人频繁使用过。 缓缓抽出刀刃,只见一道寒光瞬间乍现。 苏明妆难掩兴奋,“这匕首是祖皇帝经常使用,还是你家高祖经常使用?” 裴今宴,“都有,祖皇帝用了一段时间,赏给我家高祖,也用了一段时间。” 声音一顿,又道,“需要解释一下,我家高祖有个特点,皇上赐的东西,只要有用,就拿来用,不会因为是赏赐,便供在家中。” 苏明妆噗嗤一笑,“是个实用主义。” 裴今宴点头,“可惜,我家高祖是个粗人,不会写诗,所以这匕首只能承载对祖皇帝的敬仰,怕是承载不了我家高祖什么东西。” 苏明妆被男子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谁说必须要写诗才能承载?这种有意义的老物,也能承载!我对你家高祖也是崇敬之至,不说别的,就说望江楼,已让我敬仰得无与伦比。” 裴今宴点了点头,惊叹文人细腻的心思。 如果苏明妆也算文人的话。 但接下来又出现个问题,苏明妆疑惑问道,“但御赐之物,不能转送吧?” “对外人不得转送,但对家人可以。”说到这,裴今宴略有尴尬,两人……也算家人? 第79章 他们认识?! 苏明妆又问,“问题是,一年后……不对,是十一个月后,我们要和离,和离也带不走匕首。” “……” 看着女子一脸期待地提起十一个月后和离,裴今宴心头生生一僵。 之后幽幽地想——是啊,十一个月后,就和离了。 苏明妆思忖片刻,“要不然这样吧,匕首当借给我的,我把玩几天便还回来?” 裴今宴收回思绪,“不,送你,具体怎么操作,我来想办法。” “这……不好吧?”苏明妆默默将匕首刀鞘攥了攥。 裴今宴看向架子,淡淡道,“还有喜欢的吗?再挑几件,只希望你下回别怕我,我没伤害你,以后也不会。” 苏明妆眨了眨眼,本想拒绝来着,但实在喜欢得紧,便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挑了一个射箭时戴的扳指,收下了。 另外,为望江楼挑选了第一批展示之物——除破晓弓外,还有一幅字画。 …… 夜晚。 知春院。 “所以,我们回府后便直接去了仓库,挑选若干御赐之物,准备用以望江楼的展示。”裴今宴把一整日的活动,复述给母亲听。 一旁霍薇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地上,“等等,你说什么?你们打算把御赐之物卖出去?你们疯了吗?今宴啊,你素来是稳妥的孩子,那苏明妆发疯,你也陪着发疯?” 不知为何,裴今宴见婶母说苏明妆,心里莫名恼怒,他沉声道,“请婶母慎言,我不认为苏姑娘发疯。御赐之物固然代表陛下对我们裴家的恩宠,代表我们裴家荣光,但前提是,我们还有饭吃! 国公府现在看起来尚且体面,但内情如何,别人不知,婶母您还不知?您若不知,为何会送来五百两银子?您和二叔家也不宽裕,这五百两应该不好凑吧?” 严氏吃了一惊,急忙问道,“薇薇,什么五百两?” 霍薇气得猛猛瞪侄子,之后挤出笑脸对严氏道,“咳……没什么,是这样的,府上资金周转暂时困难,所以我先拿五百两,等回头周转过来,我再拿回去。” 严氏苦笑,“国公府财务状况,难道我不知?” “……”霍薇。 是啊,从前国公府一直是老夫人操持,后来苏明妆栽赃国公爷轻薄,老夫人旧疾复发,才没再管。 裴今宴虽担心母亲身体,却觉得有些事,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说一个谎,回头就要用百个来圆,还不如心一横,把话说清楚。 更何况,在苏明妆送来名贵药材的调理下,母亲身体已经康复很多,应该能撑住。 提起苏明妆,裴今宴心底再次郁结一番。 他到现在还不通,她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为什么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突然对他恐惧;为什么不惜毁坏名节陷害他,这么快又期待着和离? 他觉得,这些秘密怕是一辈子,都难知谜底了。 严氏看着表情决绝的儿子,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薇薇,你别说话,听今宴自己说。” “我……”霍薇没办法,对着裴今宴猛瞪,让他别说。 裴今宴只当看不见,“如今国公府银钱枯竭,连母亲的药都无法购买,婶母送来五百两救济。还有,母亲能好转,是因为这药是苏明妆准备的。” “什么?”严氏大吃一惊,面色猛地一白。 “闭嘴!别说!”霍薇吼道,“裴今宴你疯了吗?你不要亲娘了?” 裴今宴抿了抿唇,“抱歉,但我不希望母亲用其药、不知其功劳,我们裴家素来恩怨分明、公私分明。” “你……” “薇薇,”严氏苍白着脸,咬牙道,“你别说话,听今宴说!他说的对,我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 裴今宴知晓母亲素来束身自爱、傲骨嶙嶙,如今母亲知晓这么多天,吃的都是仇人的药,如何能接受得了? 他也觉得他自己疯了。 但一想到苏明妆做了这么多,他们还继续记恨,心里又过意不去。 同时,他又无法说婶母是错的,因为从前苏明妆确确实实做了坑害国公府的事……为什么会这样? 一名女子而已,为何会这么复杂? 裴今宴想不通。 霍薇红着眼圈,撇过头,不再说话。 严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今宴,你是说重振望江楼所用银两,以及给我买药的银两,都是苏姑娘所出?” “对……抱歉。”裴今宴羞愧地低下头。 他知道,母亲的尊严会被摧毁,就好像从前他的尊严一样。 严氏苍白着脸,沉默了许久,好久没复发的咳嗽,又发作起来。 房内丫鬟早被遣了出去,霍薇起身倒水。 温水慢慢喝了半碗,但严氏苍白的脸色却没有改善,“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做吧。” 裴今宴担忧地看向母亲,“母亲是否怨我?” 严氏怔了一会,之后失笑,“国公府已如此,我有什么资格怨?算了,你自己处理罢。” “是。” 后来又说了几句,裴今宴便被婶母赶走。 霍薇亲自“送”侄子出去,一出房门,对着侄子的腿就飞起一脚,“臭小子,你是疯了吗?” 裴今宴站立不对,任由婶母出气。 “你……算了。”霍薇红着眼圈,“早晚知道的事,今天说出来也不错,你也累一天,回去休息吧。” 裴今宴点头,“是,婶母。”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又想到了什么,折了回来,“如果没算错时间,堂弟应该后天到京城。他信上说,到了之后先去衙门找我,待我下值,一起回来。” 霍薇没好气地怼了一句,“他爱来不来!” 说完,便赌气回去,还顺手摔了门。 裴今宴并无反应,只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母亲房间的方向,之后转身离开。 …… 两日后。 下午。 苏明妆看了一天的书,看得眼眶发胀,眼睛干涩,被王嬷嬷劝出去散步。 她虽有不舍,却也只能外出,毕竟若得了眼疾,是很难治的。 苏明妆带着雅琴和云舒,准备在府内绕两圈,便回去。 突然,前方廊桥一阵嘈杂,紧接着几个人出廊桥而来,正好与主仆三人碰了个照面。 苏明妆正揉着眼睛,就听雅琴说,“诶?是国公爷和裴二夫人,还有一个人,那人和国公爷长得好像啊!” 苏明妆一愣,急忙抬眼看去。 第一眼就看见了穿着官服、刚从宫中回来的裴今宴,而他身旁,有个身材与其相仿,容貌有七八分神似的年轻男子。 当苏明妆看清那男子的行走动作时,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不对!” 同一时间,裴今宴也抬眼看见了面色震惊的苏明妆,再顺着她吃惊的眼神,转头看向身旁的堂弟。 却发现,裴今酌脸色阴骘,眼神幽微地盯着苏明妆。 裴今宴心头莫名一沉——他们认识?! 第80章 人生这般艰难吗? 知子莫若母,同一时间,霍薇也发现自己儿子情绪不对,疑惑地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面色越发苍白、好似看见什么恐怖一幕的苏明妆。 “今酌,你认识她吗?” 裴今酌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母亲,“不认识,不过听闻堂兄新婚妻子容貌倾城,猜想,她应该就是苏学士之女。” “对,是她。” 霍薇心想——刚刚今酌可能是为堂兄打抱不平,他们兄弟两人从小感情就不错。 是不是应该和今酌解释一下,今宴和苏明妆关系没想象的那么僵? 不过霍薇想到两天前发生的事,还余怒未消,便没吭声。 裴今宴幽深黑眸带着探究,对苏明妆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婶母的独子,也是我的堂弟,裴今酌。” 苏明妆快速调整好表情,微微点头,轻声道,“原来是堂弟。” “你们认识?”裴今宴问,声音不若平日那般自然,带着隐隐严肃。 “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刚刚为何用那种眼神看他?”裴今宴丝毫不给其缓和余地,直接当面质问。 苏明妆已调整好心态,不卑不亢、从容回答,“让将军见笑了,我从前只听说将军有一堂弟,却没想到将军和堂弟长得这么像,便是亲兄弟,也很少这般相像。” 以此来解释,方才她的吃惊。 霍薇不乐意了,“堂兄弟就不能像?他们父亲是亲兄弟长得像,他们两人都像父亲,长得像有什么不对。” 苏明妆一愣——裴二夫人该不会以为,她暗讽其红杏出墙吧? 她急忙解释道,“婶母误会了,是晚辈见识浅薄、少见多怪,因为晚辈家里人多、兄弟也多,几位兄长各不相像,所以误以为全天下兄弟都不像。” 霍薇欲言又止,最后憋不住道,“我说苏明妆,现在是我误会你、我理亏,你应该理直气壮地辩解,道什么歉啊?就你这样面瓜样子,还想和我学武?一点血气都没有,你能学吗?” 苏明妆都懵了——不是,梦里她作天作地,被大家针对;梦外她伏低做小,也不行?人生这般艰难吗? 倒是裴今酌,眉头收紧,之前眼神中的鄙夷,逐渐化为一些疑惑。 霍薇看出儿子的疑惑,哼了一声,“你别被她在外的恶名骗了,实际上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面瓜。” 苏明妆想了想,插嘴道,“婶母,我还过口,您还记得之前有天早晨,您去雁声院找茬,我怼了您吗?” 她倒不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害怕真被裴二夫人当做面瓜,不教她武功。 挨骂挨打都不要紧,不学武功可不行。 “……”霍薇脸都青了——这姑娘,该还嘴的时候不还嘴,不该还嘴的时候还厉害起来了? 全程,裴今宴都紧盯着苏明妆和裴今酌两人眼神,以他的经验来判断,两人确实不熟,但之前绝对见过。 苏明妆移到一旁,一副让路的模样,“想来堂弟是刚到吧?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 霍薇欲言又止,总觉得今天苏明妆很怪,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怪,只能作罢,“我们走吧。” “是。”裴今酌答了一声,便跟母亲离开,全程并未再看苏明妆一眼。 相反,苏明妆却盯着裴今酌的背影看,眼神难掩震惊和疑惑。 就在苏明妆一边盯着看、一边琢磨时,突然,本前行的裴今宴转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 苏明妆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对丫鬟道,“我们走。” “是,小姐。”雅琴和云舒也发现了小姐惊慌,没敢开口问。 裴今宴见苏明妆带人离开,便收回视线。 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去。 果然,见苏明妆也扭头盯着……裴今酌。 裴今宴眉头紧皱,心中涌出无数个猜想。 另一边,苏明妆又被抓了个正着,赶紧带着丫鬟快步溜了。 裴今酌心思敏锐,早就发现了堂兄的不对劲,也看见堂兄连续回首两次,随之而来的是,堂兄周身气温越发的冷。 霍薇又问,“今酌,你确定不认识苏明妆?” “不认识。”裴今酌收回思绪,语调认真,“母亲您不信我?我何时骗过母亲?” “啊,这……你确实从来都不骗为娘,那你之前见过她吗?”霍薇不死心。 “远远看过一眼,但未靠近、也没说过半句话。” 霍薇了解儿子为人,只是疑惑道,“但她为什么一直用那个眼神看你?难道真是因为你和今宴长得像?” “我不知道。” “……好吧。”霍薇只能作罢。 三人又行了一会,眼看着马上到知春院,裴今宴突然问了一句,“远远看过一眼?在哪看的?” 裴今酌抿了抿唇,眼神降了温度,“时间久远,不记得了。” 裴今宴正要继续问,但猛然惊悟——他在做什么的!?怀疑苏明妆和堂弟有染吗? 堂弟有什么心思,他还不知道?堂弟一心想上战场,都吵吵两年了,没半分心思在男女之事上。 而且堂弟素来欣赏飒爽女子,看见柔弱的名门闺秀有多远躲多远,加之苏明妆从前的名声,堂弟不可能喜欢她! 想到这里,裴今宴站定脚步,“婶母,您与堂弟先进去吧,我想在院子里站一会。” 霍薇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房屋门口,“马上就到了,你怎么还不进去了?出什么事了吗?” “想起一件公事,你们先进,我随后就到。” 霍薇点头,“好,今酌,我们先去看望你伯母。” “是,母亲。” 随后,母子两人便进了房屋,把裴今宴一人留在景色别致的知春院里。 裴今宴走到池塘边,深吸一口清凉水风——上一个疑团还未解开,现在又出了个疑团,他被这些疑团缠绕得心头发闷! 这世上,怎么就有这样谜一样的人? 。 另一边。 苏明妆可顾不上什么散步不散步、眼疾不眼疾,带着两个丫鬟一路赶回雁声院。 回了房间,便把所有人赶了出去,之后关了窗子和门,这才敢露出满脸的惊恐,“为什么会这样?” “裴今酌为什么没有跛脚?” 第81章 发生了什么? 在梦里,裴今酌是有名的跛脚丞相、笑面虎,甚至有人暗传,说残者多阴郁,正是因为裴丞相身有残疾,所以为人才更阴险诡谲。 难道裴今酌是后面才跛脚?但…… 苏明妆清楚记得,裴今酌入仕之前便引发了一场朝堂大讨论! 有官员认为,其有违朝廷命官选拔标准,其形象无法代表朝廷形象。 但又有官员赞扬裴今酌身残志坚,定更会同情百姓,为君分忧,成为国之栋梁。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皇上力排众议,破例让跛脚的裴今酌入朝为官。 苏明妆紧紧咬着唇,努力在记忆里翻找——难道这个时间段,裴今酌还未瘸? 那是什么时候瘸的? 该死!她完全想不出来! 因为梦中的她,起初在国公府作天作地,想尽办法找茬与裴今宴吵架,跑去拿裴老夫人出气。 后来认识了锦王,为了报复裴今宴、给他戴绿帽子,便和锦王纠缠在了一起……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如疯狗一般,却从来没静静看一本书、听一个曲子,了解一下时下发生之事。 左心口骤然绞痛! 苏明妆捂着自己心口,“不行……不能再想,那个梦不能回忆,我要……向前看……” 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抖着手端起茶碗,将茶一饮而尽,有了一些气力后,推开窗子抬声道,“外面……有人吗?来人……” 院子里,王嬷嬷正小声追问雅琴,小姐发生了什么。 听见小姐声音,顾不上问,急忙快步跑了进来。 雅琴和云舒两人也焦急地跟了进来。 “小姐,您怎么了?”王嬷嬷见自家小姐面色苍白、嘴唇青紫,明艳的面庞满是冷汗,焦急问道。 苏明妆摇了摇头,“没事,给我……倒一杯热水,还有,我们来聊天,聊什么都行……快和我聊天……” 雅琴去倒水,王嬷嬷立刻问道,“小姐,望江楼进展得怎么样了?” “如果预料没错,再有十日,便能开业。”苏明妆心中感叹王嬷嬷反应敏捷,有新话题的引导,她也能快速把自己从噩梦的漩涡中抽离出来,“对了,那个冷月匕首呢?给我拿来。” “是。”云舒跑去拿匕首。 这一时间,雅琴也把热水端来,她事先试过水温,温热刚刚好。 苏明妆接了热水,喝了下去,之后又把玩了一会匕首,这才把噩梦记忆狠狠甩开。 却不知是这上过战场的匕首携带煞气、能驱除邪祟,还是因为她太喜欢这匕首,握着檀木刀鞘后,她就如同卷在狂风暴雨里的小舟,停靠到了码头,心逐渐平静下来。 她一边抚摸刀鞘,一边想着:以后就随身带着这个匕首吧,当驱邪也好。 王嬷嬷见小姐脸色终于好转,轻声问,“小姐,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和奴婢说说吗?” 之后对雅琴云舒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苏明妆摇头,“不用她们出去,我也说不出什么。” 王嬷嬷叹了口气,“……好吧,小姐若想找人说说,定要召奴婢来,何时召都行。” …… 翌日。 苏明妆用过早膳,先在桌前坐了一会,手里拿着裴老夫人注释的一本《大学》。 但好半天,却未看进一个字, 心思,都在裴今酌身上。 现在她已接受,裴今酌还未跛脚的事实, 那么问题来了——裴今酌是何时瘸的?因何而瘸?瘸腿前后可有什么性情变化?会不会像盛传的“残者多阴郁”,他现在是否阴郁?他后期为何与父亲作对、斗苏家?如果他没瘸,会不会改变这个命运?会不会不与父亲作对? 她知晓自己有杞人忧天之嫌,但事关重大,她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甚至有个念头——能不能利用她的梦,来改变裴今酌的命运轨迹? 防患于未然! 她将书放了下,掏出一张纸,强忍着回忆噩梦的不适,开始罗列时间线。 当写到母亲死,便再写不下去了。 她慌张地扔掉笔,任由墨迹掉落桌上,然后抓起冷月匕首,一边摩挲檀木质感,一边把匕首贴在心口。 好在,这方法有效果,她很快平静下来,之后开始分析时间线,得出了结论——现在,距离裴今酌入仕引发官员争论,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而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是……等等,她好像又捕捉到了一丝记忆! 那记忆很浅,不仔细回忆,回忆不到。 但若仔细,又容易被卷入噩梦旋涡。 苏明妆顾不上那么多,她把另一枚祖皇帝的扳指找到,戴着扳指、握着匕首,才敢继续挖掘记忆—— 那是关于裴今酌入仕时,官员们展开的辩论。 除了裴今酌跛脚,还有一处争论是——裴今酌身上并未有功绩! 一般入朝当官,要么考过科举,有功名在身;要么打过胜仗,有功劳在身。 两者都没有,只靠家族荫庇的,也只能做个闲差、或者很难晋升,问题是当时裴今酌要入职的职位,可不是闲差。 然后便有一个官员谏言,大概内容是:裴今酌是裴家后人,并非无德无才之人,之前武科举的成绩优异,出此事故,也不能继续武科举,情况特殊。 皇上逐渐被说服,才让裴今酌入仕为官。 苏明妆起身,对窗外喊道,“王嬷嬷。” “小姐,奴婢在。”王嬷嬷听见小姐呼唤,立刻上前。 但王嬷嬷的话音刚落,就见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之后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苏明妆在吗?” 不是别人,正是裴二夫人。 苏明妆一愣,“婶母?请稍等。” 她拿起刚刚写字的纸,快速揉碎,然后把茶水浇了上去。 那本就绵柔的纸张,瞬间变成浆糊状,别说上面字迹,便晒干了也很难拼凑成型。 做完一切后,苏明妆出了房屋,“晚辈见过婶母,婶母这么早来,所为何事?” 霍薇白了一眼,又哼了一声,“某人不是让我教她武功吗?怎么,不学了?” “学,当然学!”苏明妆恭敬道。 无论裴二夫人对她态度怎样,她都不介意,因为知道裴二夫人是个外犟内热的人,她让别人教武功,别人未必会用心教,但裴二夫人一定会用心。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有些信息,只能从裴二夫人这里套! 第82章 这不公平! 学武,在国公府校场进行。 苏明妆换了一身轻便又柔软的短打便装,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穿长裙以外的衣服,很是害羞,便让雁声院的人全体出动,把校场周围的男子都清空。 还让雅琴等人到处巡逻,以防有家丁不小心路过,被裴二夫人好顿奚落。 一个时辰后。 “休息一盏茶时间。” 裴二夫人话音刚落地,扎着马步的苏明妆连站起都没站,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平日里明艳动人的面庞,龇牙咧嘴、狰狞成一团。 苏明妆毫无形象地坐着,两只手撑着地面,低头看自己的腿——却见那两条腿不受控制的抖动。 霍薇蹲了下来,一只胳膊帅气地搭在膝盖上,戏谑道,“我说,有那么难受吗?扎个马步而已,如果这都受不了,就别学武了。” 苏明妆咬着牙,手臂一个用力,坐直了身体,“不难受!我还可以继续。” 霍薇一愣,惊愕地盯着小姑娘的脸——别看她说得轻松,实际上对于初学者来说,扎马步可谓痛苦至极! 儿时她体力很好,学武之前就能像猴子一样在树上爬上爬下,绕着院子跑上五圈不喊累。 即便如此,第一次扎马步依旧哭爹喊娘,哪怕晚上母亲帮她揉腿,第二天走路,双腿依旧不敢弯曲,弯一下就疼得嗷嗷叫。 但苏明妆却是个标准柔弱闺秀,连练功服都不好意思穿,第一天扎马步,竟还能撑得住。 想到这,霍薇挑了挑眉头——这小姑娘,是越来越有趣了。 实际上,苏明妆没表现出的那么坚强,她现在只觉得双腿失去知觉,已不是自己的, 但刻意表现要强,是为了接下来的问题: 苏明妆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之后一脸“骄傲”地问道,“婶母您实话说吧,我是不是比常人有练武天赋?” 霍薇一副见鬼的表情,“什么?你说什么?你就扎了不到一个时辰马步,就敢谈天赋?” “对呀,”苏明当仁不让,“我不仅觉得自己有天赋,还想考武科举呢,哦对了,婶母您知道武科举吗?能不能给我讲讲武科举?” 霍薇气笑了,“扎了个马步,就要去考武科举,那你耍一套枪法,是不是还得上天?再说,女子不能考科举。” “我知道,给晚辈讲讲武科举嘛,拜托了,”苏明妆眨了眨眼,“我们苏家出了不少状元、榜眼、探花,但偏偏没人参加过武科举。如果我知道一些武科举的事,回去也能炫耀炫耀呀。” 霍薇见小姑娘确实想听,闲着也是闲着,便讲了起来。 “武科举和文科举一样,分为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考过前一等级,达到成绩,便可继续考。每次考试分为内场和外场两部分。 内场考文化和谋策,文化便与文科举一样,都是四书五经,但难度要简单许多。童试的文化,只要识字便可;乡试的文化,只要能写成句子便可;会试开始答题写文章;殿试便不用多说,到金銮殿上让皇上来考。谋策是兵法,难度也是逐渐增加。 外场便是考武,分为骑射、步射以及技勇三项,具体……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等你能坚持下来,我再继续给你讲。” 苏明妆表情“好奇”地问道,“裴将军参加武科举了吗?” 霍薇,“曾参加过童试,正要参加乡试时,他父亲离世,他守孝三年后继承爵位,便直接进刑部了。” 声音一顿,又解释道,“武科举和你们文科举不一样,你们文科举只要能拿笔会读书就行,但武科举的外场考试有技勇,这个是要切磋对打,年纪太小参加不了。” 苏明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眼底闪过难以察觉的精明,“那堂弟呢?堂弟需要考武科举吗?” “当然,他也没爵位继承,不考武科举做什么?”提起这件事,霍薇便愤愤不平。 苏明妆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堂弟考到什么等级了?考得可顺利?” “别提了,”霍薇冷哼,“本来很顺利,后来……算了,不说这糟心事。” 苏明妆心中焦急,央求道,“婶母,给我讲讲嘛!” 霍薇也是憋了太久,便忍不住倾述出来,“他考过了童试,如果不起幺蛾子,明年开春考乡试。一切都挺好的,那家伙却死活不肯考了,非要去参军!” 虽然天天在知春院,有好友相伴,但严氏的身体不好,霍薇不敢用自家糟心事给人家添堵。 而且主人家的事儿,也不能和下人们说,今日苏明妆问起来,霍薇才愿意说出口。 苏明妆瞳孔震动——明年春天?乡试? 按照她回忆的时间线,裴今酌入仕引发讨论是在秋冬,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到秋冬,他有可能出一个事故,腿部落残! 她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苏明妆努力稳定情绪,不让裴二夫人看出来端倪,继续问道,“我有一点不懂,堂弟为什么不等考完武科举再参军?” “因为他等不及了,我们北燕武科举制度规定,每个等级的测试,中间跨度三年,还有年龄限制,三十岁之上就不能再考! 按照十五岁报名,到三十岁,一个人只有十五年能考。每次跨度三年,就算顺利,也是二十四岁才能考完,距离截止还有六年。 这是顺利,如果不顺利呢?得重新考呢?和文科举从幼齿考到白头不同,武科举没那么多容错的机会,所以下决心考武科举,就必须专心!” 苏明妆吃惊,“怎么……还有年龄限制?” 霍薇失笑,“打仗本来就需年轻人打,要那么多老头子做什么?” “但这不公平啊!凭什么文科举可以考一辈子,武科举不能?这样苛刻,朝廷能选拔出足够的人才吗?” 霍薇一愣。 苏明妆不解,“婶母,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可笑的话?抱歉……我从前确实不学无术。” 霍薇惊愕之后,目光柔和些许,叹了口气,“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竟能帮武将说话,要知道,你们士族门阀与我们武将世家素来势同水火。” “啊……原来是这样,”苏明妆尴尬,解释道,“我……我算是什么士族门阀啊?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街溜子罢了。” 霍薇看着这般落落大方的姑娘,突然觉得,她确实不算士族门阀,她应该是出身将门的姑娘才是。 —— 作者声明一下:本文除了苏明妆做了个梦之外,无穿越、无重生、无穿书、无空间、无系统、无玄幻、无修仙……是个什么都没有、平平无奇的小古言文儿,只希望能取悦大家,博君一笑。 第83章 有了主意 别看霍薇嘴上嫌弃苏明妆、还动不动和苏明妆赌气,实际上心里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既有书香姑娘的温婉有礼貌,又有将门姑娘的毅力不矫情,她上一个这么喜欢的,还是枫华。 霍薇意识到这件事后,又仔细看了苏明妆两眼——别说,这姑娘身上还真有枫华年轻时的影子,婆媳两人很像啊。 苏明妆可不是来和裴二夫人卖萌装可爱的,她想套裴今酌更多的信息。 “婶母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武科举为何这般苛刻?难道正是因为苛刻,所以选出来的才更受重视?否则为什么你们不让堂弟参军立功,而让他花费十五年的宝贵青春,参加武科举呢?” 霍薇面色凝重些许,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我也得一个个回答。先说为何武科举苛刻吧:因为与文官的需求量大不同,朝廷对文武双全的武官,需求量没那么大。几十万的军队,有勇有谋的有一百便可,大多数人,只需有勇、不需有谋,毕竟,心眼子多的人,怕死。” 苏明妆了然——难怪之前便听说,兵营中最重要的,是服从性! 霍薇继续道,“再内忧外患的国家,同时开辟二十个战场,那国家都被打成筛子了。按照二十个战场来算,每个战场一个主帅,两个副帅,二十个将军,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军官谋士,才需要多少人。 但国家这么多城、郡县,需要多少有才干的官员?光说京城,就需要多少官员?仗不是天天打,国得天天治,所以重视文科举、轻视武科举。 我们北燕已经算不错的了,还有武科举,有些朝代、国家,连武科举都不设,直接战场拿功勋换!我们北燕的武科举,也是为了照顾我们这些惜命的将门贵族,才专门设立。” 苏明妆能听出裴二夫人的自嘲,为其开解道,“我不认为上战场便光荣、参加武科举便可耻,我认为要根据各自的情况选择道路。例如穷苦出身之人,不参军,也没银钱考科举;同样,将门世家辛辛苦苦培养出两位将军,上了战场不小心战死,那么多将门世家的宝贵经验,还如何传承?先辈总结的经验这般浪费,实在可惜。既存在,便有其道理。” 霍薇都愣住了, 好一会,摇头自嘲道,“原本我不怕死,但自从生了孩子,我就好像变了个人,特别怕他死……当然,其实心狠一下,让今酌为国捐躯也没什么,只是裴家的情况实在特殊。 你也看了,裴家就这么几个人,到今宴今酌这一代,就他们两个!死一个,便绝一半的后,两个都死,老裴家就绝了!” 饶是想打听裴今酌的事,苏明妆依旧被这个话题吸引,不解道,“为什么不多生?老夫人身子不好就算了,您呢?我看您身体很好。”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霍薇就郁闷,“我身体当然好了,我晚上生今酌,上午还耍一套枪法呢!生他也不费劲,咬咬牙就出来了,叫都没叫一声。问题是得怀啊!没怀,我也生不出来!” 苏明妆眼珠子转来转去——难道是裴家男子的问题?也有可能,老国公就英年早逝,搞不好二叔身体也不好。 霍薇嘴角抽了抽,“别瞎想,咱们都是练武的,哪个身体能不好?就是邪门!他们老裴家一直很邪门!” 苏明妆想到国公府上上下下固执到油盐不进,也认同裴二夫人的说法,点了点头。 霍薇一拍额头,“话题扯远了,刚刚说到哪了?哦对了,不想让今酌参军的主要原因,就是怕老裴家绝后。之前和他商议过,让他先成亲,留下两三个孩子,就同意他参军,他不愿! 说到这里,又想说他们老裴家邪门!他们家的男子,都只娶一妻,主动给他们纳妾,他们都不要。而且如果不喜欢、没感情,就打光棍也不娶,你说,谁家好男儿这样古怪?” 苏明妆想到家中,无论父亲还是兄长们,都妻妾成群。哪怕父亲对母亲尊重,但也会宠爱妾室,母亲要表现得大度宽容,只有独守空闺时偷偷抹泪。 突然觉得裴家这样的“邪门”,也挺好。 当然,她只敢偷偷想想,不敢说,若说出来就是善妒、有违女德,是要被嘲笑谴责的。 苏明妆收敛思绪,脑海中回忆着“时间线”,问,“也就是说,您和二叔,是绝不会让堂弟参军?” “对!他爹放狠话说,如果他敢私自出去,就断绝父子关系!说到这,我又得解释一下……嗨,他们老裴家要解释的实在太多,他们家人不近人情,如果真说断绝关系,那就彻底断,无论今酌是否后悔,都没有回旋余地。” 苏明妆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明眸里隐着精明——如果那个梦是预言之梦,那么接下来的情况是:裴今宴想参军却不能参军,只能乖乖参加明年春季的武科举,却在科举时、或者科举后发生意外。 因这意外落了毛病,无法继续武科举,也不适合参军,所以才准备利用家族关系入仕做官,引发文武百官的讨论。 想到这,苏明妆又问,“请问婶母,武科举的外场测试危险吗?有没有人在武科举的时候受伤,甚至落残?” 霍薇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眼神,心中暗惊——这孩子还真对武科举有兴趣? 也因为对方的态度,霍薇认真起来,“有!外场分骑射、步射和技勇三种。步射倒是没什么危险,只要射中靶心便可。 骑射有一定危险,因为要一边骑马一边射靶,之前便有例子,有人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至于技勇,除舞枪外,还有对战。虽说点到为止,但刀剑无眼,也没人能保证安全。” 苏明妆瞳孔猛地一缩,表情还是若无其事,“也就是说,骑射容易伤腿,技勇的伤害,一般是上半身?” “没错。” “伤腿落残的话,会不会跛脚?” “当然,跛脚是轻的!有的摔得狠,骨裂刺破血管,为防止流血而死,就要把一条腿截断,那才惨!”霍薇有问必答,答得认真。 苏明妆抿了抿唇,心跳剧烈——她有预感,这便是未来要发生之事! 裴今酌春季参加武科举,摔腿跛脚,因为伤在武科举期间,裴家借这个由头让他入仕。 否则裴今酌只是日常生活里摔断腿,拖着残腿去当官——以她对老裴家死要面子性格的了解,裴家人可没脸开这个口。 她突然,有了主意! —— —— 本文武科举制度为架空,而中国历史上的武科举制度,其实也不怎么样,很多朝代直接废除,即便是有,也不重视。 第84章 别逼他了!适可而止 苏明妆这边思考正欢,霍薇站了起来,“你怎么样,能继续练吗?如果实在太难受,今天就到这吧。” 她认为,这也是柔弱女子的极限了。 苏明妆掐了一把自己的腿,发现腿难受归难受,却恢复了知觉,便咬牙站起来,“继续练!婶母,我们接下来练什么?教我打拳吧?” 霍薇惊喜,“我说苏明妆,你可以呀!你这样下去,我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 傍晚。 苏明妆沐浴过后,趴在床上,雅琴和云舒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给小姐按腿。 王嬷嬷在一旁絮絮叨叨,“小姐,您悠着点啊!什么事都应该循序渐进,怎么能第一天就练三四个时辰呢?您这样,都把裴二夫人吓坏了!” 之后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人,今天留下一个守夜。” 苏明妆收回思绪,道,“我不需要守夜,让她们好好休息吧。” 王嬷嬷板了脸,“但裴二夫人叮嘱,晚上得看着您,您每一次解手,我们都得检查尿水,如果发现尿血,得第一时间请大夫!” 苏明妆哭笑不得,“没那么严重?” “是小姐您有经验,还是裴二夫人有经验?人家裴二夫人都说危险,您怎么还不当回事呢?您若是再不听话,那今晚奴婢留下。” 苏明妆无奈,“别,还是让她们留一个人吧。” 雅琴道,“嬷嬷,奴婢留。” “行,辛苦了,今天晚上一定要仔细些。” “是,嬷嬷您放心。” 苏明妆道,“别在外面守了,在我房里软塌睡就好,每次起夜我会叫她。” 快速交代完后,再次陷入思绪中——如果按照梦里的时间线,很有可能在明年春季武科举中,裴今酌受伤落残,之后被迫停止科举,入朝做官。 从她和裴今酌上一次短暂见面,她觉得裴今酌并无梦中传言那般阴鸷恐怖,所以猜测,也有可能因为落残,所以性格大变,后来逐渐平步青云到丞相一位,开始对父亲动手。 为防止这种可能性发生,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让裴今酌参加明年武科举。 参军?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参军确实有死亡危险,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确实想改过自新做好人,前提是,她在意之人要安全。 如果父母沦落危险之中,她能做出比梦中更疯狂之事! 再者说…… 在裴家,她最愧对之人是裴老夫人。 毕竟梦里、梦外,老夫人温柔善良、哪怕她陷害裴今宴,老夫人都没辱骂过她一句,却生生成了她的出气包。 还有一个,便是裴今宴。 因为她的栽赃,一向珍惜名声的裴今宴名声扫地、留下污点,即便大多数人相信其无辜,但还有一些政见不和之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以此来攻击他。 加之,裴家人重视姻缘,她也算是毁了他第一段姻缘。 梦中,她在府里闹得天翻地覆,裴今宴以牙还牙地报复了,她也勉强心安。 梦外,她没给裴今宴报仇的机会,却用望江楼来补偿,也勉强算心安。 但对裴今酌,她可没有什么愧疚之心! 她招惹的是裴今宴,可没招惹裴今酌。 即便是裴今酌为兄复仇,但梦中的她还没死,冤有头债有主,他报复的应该是她,而非无辜的父亲。 所以她对裴今酌非但没有愧疚,反倒还有一些仇视! 这时,雅琴恭敬道,“小姐,后面已经反复按完了,劳烦您翻个身?” 苏明妆听话地翻了个身,继续思考—— 现在的问题是:裴今酌还想不想参军。 裴二叔发话说,裴今酌若敢参军,便断绝父子关系,想来裴今酌应该是不敢了。 那么,怎样才能让裴二叔同意裴今酌的参军? 。 同一时间,另一地点。 知春院。 膳堂内,圆桌上,摆满了菜肴。 菜肴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是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菜香与酒香充斥了整个房间。 圆桌旁,坐着两对母子——严氏和裴今宴,裴二夫人和裴今酌。 霍薇喝了两杯酒,喜笑盈腮 ,“枫华的身体好了,今宴仕途顺利,之前那糟心事也算是平稳解决,连望江楼都有了出路,我真是太高兴了,来来来,我们喝一杯!” 说着举起酒杯。 严氏微笑着,陪着举杯,只是她手中不是酒,而是清水。 裴今酌刚要举杯,却见身旁堂兄若有所思,“大哥,你想什么呢?” 裴今宴收回思绪,快速扫一眼众人,见大家要碰杯,便拿起酒杯,“没什么,想一件公事。” 之后,四人碰杯,熙熙融融。 这一个小高潮结束后,气氛便平和了许多,可以聊一些日常话题了。 严氏脸上有着温柔慈爱,关切地问道,“今酌,你今日与兄长在宫里上值,会不会辛苦?” 裴今酌立刻放下酒杯,恭敬回答,“不辛苦,一个时辰巡逻一次,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巡逻完毕,剩下时间都在休息。倒是遥遥见了几位大人,增长了许多见识。” 严氏笑着摆了摆手,“只有我们几人在,别这么拘谨。” “是。”裴今酌笑着对伯母颔首。 他素来尊敬这位柔中带刚的伯母,对于他来说,伯母就是第二位母亲。 严氏又问道,“明年的乡试准备得如何了?这样在宫中当差,会不会耽搁功课?” 提到乡试,裴今酌的面色便一僵,眼底强忍排斥和厌恶,连语调也僵硬了一些,“劳伯母挂念,我觉得……没什么可准备的。” 霍薇急了,“怎么叫没什么可准备?兵书可全背下来了?骑术可练了?” 回答长辈问话的裴今酌正襟危坐,双手垂在腿上,但仔细看,却能看见其长指逐渐收拢,而且越拢越紧,好似对抗内心滔天怨气。 旁人未发现裴今酌变化,但坐在他身旁,素来感官敏锐的裴今宴发现, 他思考片刻道,“宫中有校场,所需武器也完备,还有许多武科举上来的能人,今酌在宫里能练武。至于内场考试,自有母亲为其教导,请婶母别操心了。” 表面说的是,别太操心,但在座所有人都知,裴今宴的意思是——别逼他了!适可而止! 第85章 聪明又懂事、漂亮又乖巧 裴今酌见堂兄为其解围,暗暗松了口气,收拢的手指,也缓缓放松。 严氏见气氛僵住,便想着岔开话题。 但她已经养病数日,并未与外界接触,又能想出什么话题? “薇薇,你今天教苏小姐练武了?进展如何?” 裴今宴听后,不动声色地屏气倾听。 霍薇也看出自己儿子情绪不对劲儿,也急忙捡着这个话题,打圆场,“本来正打算和你说,后来他们回来,我忙于招呼他们,竟把这件事忘了。你定是猜不到,那苏明妆外表柔柔弱弱,实际上也是硬骨头,今日抛去休息时间,前前后后扎了三个时辰的马步!” 严氏吃了一惊,脸色都变了,“三个时辰?你疯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苏学士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霍薇摸了摸鼻尖,心虚地小声道,“我……后来也怕了,但当时……我就是想让她服软,谁知道那死丫头偏偏不服软,还用话激我,我就……” 严氏吃不下了,她凝眉沉思了一会,“一会饭后,你和我去一趟雁声院。” 霍薇忙道,“去看苏明妆?你不用去,我去看就行。” 严氏埋怨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放心你。” “你……能行吗?我怕你见到她,再动气。”霍薇小声道。 严氏哭笑不得,“她也没惹我,我为何要动气?我莫不是那池塘里的蛤蟆,动不动就气鼓鼓?” 霍薇扭头去看裴今宴,“嘿,蛙儿子。” “……”裴今宴。 裴今酌消化了怨气,心情终于平稳下来,抬眼看向说笑的母亲,分析母亲刚刚说的一番话。 。 用过晚膳。 霍薇便陪着严氏去了雁声院。 裴二夫人算是雁声院的常客,虽然这常客不是很友善,但大家都已习惯。 大家不习惯的是,今日竟然看到了裴老夫人! 这可真是稀罕啊! 几名低等丫鬟跑来给主子请安,习秋则是跑进房间,通知小姐和王嬷嬷她们。 “奴婢给老夫人问安,给裴二夫人问安。” 严氏端庄秀美的面颊,带着淡笑,“免礼,苏小姐呢?” 丫鬟们忐忑起身,“回老夫人,小姐在房里,习秋已经回去传话,马上就出来了。” 严氏抬眼,看向房间窗子的方向,目光矛盾又挣扎,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对裴二夫人道,“她今天扎了那么久的马步,定是不舒服,别等她出来,我们进去吧。” “好。” 雁声院的下人们见老夫人要进去,她们也不敢拦,只能默默让开。 另一边。 苏明妆听说老夫人来了,火急火燎地起身——刚刚为了按腿方便,她只穿了亵裤,如何见人? 就算不穿长裤,外面也得套一条长裙遮羞。 苏明妆原本就想套裙子来着,但当做起来才发现,问题根本不是出在裙子还是裤子上,而是她的腿! 她刚刚回来时还好好的,自己走回来的,这么泡了个澡、按了一通,怎么还使不出力气了? 两条腿软绵绵的,即便被丫鬟硬扶起来,也不听使唤、险些跌倒,很是狼狈。 就在苏明妆焦急时,却听见习秋对老夫人、裴二夫人的问安声,她心中大叫不好。 严氏进房间时,正见小姑娘急得满头汗的模样。 却见女子未施粉黛、也未梳发髻,幽黑亮泽的长发披在肩上,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盈盈光泽。 不知是其皮肤实在滑嫩清透,还是因为忙乎、出了一层薄汗,面颊上也均匀反射出一层灯光,让她精致的脸蛋,犹如一尊价值连城的白玉雕件。 乌黑的发丝、瓷白的皮肤,以及淡粉色柔软丝绸内裙,整个人若芙蓉仙子下凡一般楚楚动人,又如不谙世事的小花妖,妩媚又懵懂。 严氏看呆了,心中想着——这女子……是苏明妆?是那个臭名昭彰、不学无术的京城双珠?因为男子没被其美色迷住,便不惜自毁名誉,也栽赃男子轻薄的苏明妆? 真是她吗? 苏明妆见裴老夫人,则尴尬道,“给老夫人请安,实在……是失礼了……让您见笑……” 一边说着,还一边努力站好,扯了扯裙摆,生怕露出光溜溜的双腿。 霍薇则是随便抓了个丫鬟,问道,“你们小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没尿血吧?” 云舒,“回裴二夫人,小姐除了双腿酸胀外,没说哪里不适,也没尿血。” 霍薇松了口气,笑着对苏明妆道,“呦呵,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耐造。” 众丫鬟们——裴二夫人真是越来越粗鲁了,怎么能用这种词语形容名门闺秀?同样是将门女子,看看人家老夫人,端庄得体,看裴二夫人,破马张飞。 严氏见小姑娘即便是双腿打颤,还努力站直腰身,心中不免有些怜惜,“别站着了,去床上歇着吧。你婶母也是没轻重,第一次练武,怎么能这么重?男子都未必能承受,何况女子?” 苏明妆也是撑不住了,坐回床上,“多谢老夫人关心,婶母教导有方,哪怕是多练一会,也不会有危险。” 实际上无人知晓,裴二夫人操练得重,是苏明妆自己的手笔——她为了能套更多信息,故意激怒对方。 人只有在极喜、极悲、极怒之时,才更可能说真话。 裴今酌的信息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严氏正要说话,突然,见床旁放了一本《中庸》。 那不是普通的《中庸》,而是她注释的,按照道理应该在今宴的书房,怎么会在这里? 苏明妆顺着裴老夫人的眼神看见书,急忙解释道,“老夫人息怒,这书……是裴将军借给我的。” 随后,便把在学士府发生之事,包括大哥问了什么、裴将军答了什么,大概描述了出来,其中包括众人对裴将军的赞赏,解释她借书的缘由。 霍薇听后,心中自豪得意得紧,嘴上还故意抱怨,“你大哥是在国子监任职?这是考学子考上瘾了,竟还考到家人身上了。” 苏明妆乖巧点头,“对,经常考其他哥哥,还有家里的孩子们。侄子侄女们看见他们大伯,都绕着走。” 霍薇被逗笑,“是吗?我原以为你们书香门第很无聊,看起来,没那么无聊嘛。” 苏明妆频频点头,“是呢,是呢,可刺激了!” 家中孩子们见大哥,就好像那毛贼见到捕快。 严氏心中百味杂陈——姑娘看起来聪明又懂事、漂亮又乖巧,明明是一段良配姻缘,为何变成这般难堪、无法善终? 第86章 一举两得 严氏一声叹息,为房内气氛增添几分哀愁。 王嬷嬷等人心想——这裴老夫人也太多愁善感了,就不能和裴二夫人匀一匀? 霍薇见气氛不好,便主动找起话题,“小明妆,怎么样,还练吗?” 本以为小姑娘站不稳定会认怂,谁知对方一听她的话,瞬间坐直了身体,“练!婶母,我们什么时候继续?明天吗?” “……”霍薇嘴角抽搐。 倒是严氏不赞同地凝眉,“明日不行,最少也得休息两天,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否则欲速则不达。” 苏明妆见老夫人发话,也不敢反驳,乖巧道,“是。” 严氏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书,眉头皱了皱,“你出身苏家,应该看过不少名家释本,我注释的,会不会太浅显了?” 苏明妆认真答道,“老夫人注释的版本,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正适合我。让您见笑,我虽出身苏家,但因为父母娇惯,其实没读过多少书。” 严氏眸色一怔,惊讶女子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要知道,世人要么好颜面,要么多自卑,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不卑不亢? 哪怕是她自己,什么道理都清楚,却依旧死要面子。 她疑惑地看向苏明妆,欲言又止,最后叹息着摇了下头,“这两日你好生休息,两日后再让她教你,” 声音一顿,又道,“你看的这些书,若有看不懂、或有异议之处,可以到知春院问我。” “晚辈多谢老夫人,晚辈定当仔细研读。”苏明妆说归说,其实是不会去找老夫人的。 她看这些书,只是为了填补盲区,以后不会当众出丑,并不打算搞学问,所以粗浅看一遍就可以了。 严氏又浅浅说了两句,便带着裴二夫人离开了。 。 一晃,两日过去。 知春院。 用罢早膳,严氏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别人家夫人散步都去府里花园,严氏倒是方便了,直接住在花园,出门就能散步。 霍薇在旁陪着,“枫华,你想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你这些天愁眉不展的?” 严氏收回思绪,叹了口气,“我不是一直这样?” “……倒也是。”她早就吐槽过好友,心事太重了。十年前就说,心事重的人容易生病,却没想到被她乌鸦嘴说中,还真的……生病了。 严氏问道,“雁声院现在还自己烧饭吗?” “是,上次带她练武时,我就说了让她去厨房取膳食,被她婉拒,还说习惯了丫鬟们的手艺。” 严氏点了下头,“她这是与国公府划清界限呢,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和离了。” 霍薇抱怨道,“这都什么事嘛?我真想敲开她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之前造谣说今宴毁她清白,逼着今宴娶她。千辛万苦地嫁进来后,她也改邪归正了、今宴也去了学士府,大家就这么摒弃前嫌,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却突然要和离?那中间折腾这一圈算什么?日子太清闲,给自己找点灾、找点难?” 严氏劝道,“算了,别说了,经此一遭,她能认识到错误、改邪归正,我们国公府也算是积了功德。而且我们也没吃亏,托她的福,我的病症好转;也彻底下决心,把一直亏损的望江楼停掉。” 是的,望江楼一直在亏,但没人有勇气去叫停。 霍薇哼哼两声,“你的病症,还不是她气的?” 严氏耐心解释,“就事论事,她诬陷今宴时,我若身体健康,也不会旧疾复发。如果不是她,我舍不得买这般名贵的药物。” 霍薇想到苏明妆那有名字的人参,也是暗暗咂舌。 抛开那贵得吓人的人参,其他药也都是苏明妆按照方子准备,她闭着眼睛猜,都知道定不便宜,搞不好是京城普通药铺见不到的珍稀货。 两人正说着,就见院门口来了名丫鬟,正和知春院丫鬟说着什么。 霍薇定睛一看,“诶?那不是雁声院的丫鬟,叫习秋吗?听说苏明妆骑术,便是这个丫鬟教的。” 严氏也好奇看去,稍微一想,便道,“应该是来找你教武艺的。” 霍薇失笑,“上回说,过两天再教,没想到她真卡着两天来找?枫华你稍等,我过去瞧瞧。” 之后霍薇快步前去询问。 没想到,还真被严氏猜对了。 霍薇找丫鬟去陪严氏,自己则是离开知春院,去校场了。 …… 校场。 霍薇等了一小会,就见人由远及近,快步赶来。 身着练功服的苏明妆匆匆而来,“晚辈见过婶母,今日又要劳烦婶母了。” 霍薇看着小姑娘水盈盈的面庞上,兴奋的表情,纳闷道,“学个武而已,用得着那么高兴吗?” 苏明妆见裴二夫人问,那她连装都不装,直接笑容满面,“当然高兴。” 当然期待,因为今天不仅要学武艺,还要继续套话,一举两得。 霍薇失笑,“好吧,今天你想学什么?拳法?” “对!拳法或者棍法,我想有自保能力!”苏明妆说出诉求。 霍薇疑惑,“你身边那么多丫鬟嬷嬷,只要你自己不作死,不会落入危险之中,学这个做什么?要不然我教你舞剑吧,回头那些无聊的贵妇夫人们办聚会,让你表演,你也有个拿手绝活。” “不,我要学拳脚功夫!”苏明妆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算了,你想学什么我就教什么。”霍薇见其坚持,也就听她的了。 嘴上如此说,但旁人都能看出,裴二夫人眼中有了欣赏、唇角有了笑意——她从来都喜欢这样踏踏实实练武的姑娘,最讨厌那种学两套花架子,就标榜自己巾帼不让须眉的虚伪女人。 “直接教你拳法也没问题,马步每天自己练,下盘不稳,什么都白学。” “是,婶母放心,这两日我练了马步。” 霍薇——难怪刚刚感觉小姑娘跑得也稳了,原来不是幻觉。 有趣。 既然是个实在的姑娘,那她也没必要怜香惜玉,实打实把真本事教给她才好。 一个时辰后。 “行了,休息一会。”霍薇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我说,你不怕晒吗?”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晚辈不怕晒,”苏明妆趁着裴二夫人毫无防备时,问道,“婶母,你们不让堂弟参军,那他放弃了吗?” 第87章 他没放弃,就好办多了 霍薇一愣,“怎么又说起这个话题了?” 苏明妆语调无辜,“那我们说什么话题?休息时间,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吧?那多尴尬?或者,婶母喜欢谈一些学问?最近晚辈刚看完《中庸》,关于『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请问婶母有何见解?” “……”霍薇脸都绿了,“要我说,你别和离了。你和枫华两人定相处得好,真是一模一样的讨人厌!” 说到末尾,咬牙切齿。 旁人算是看出来——想来,裴老夫人从前没少督促裴二夫人读书,破马张飞的裴二夫人,一看就不是喜欢读书的人。 苏明妆莞尔一笑,“所以嘛,休息时间聊聊武科举,才有话说。” 这一次,她不敢再提裴今酌,怕裴二夫人看出什么——裴二夫人粗心归粗心,但如果每次见面,她都追着裴今酌的事情问,其早晚能看出来。 何况,裴二夫人是裴今酌的母亲,少不得在乎儿子。 于是,转移话题道,“上回婶母说,裴将军只考了童试?但婶母之前又说,没功名没功勋、只靠爵位进入仕途的话,要么是闲差,要么很难提升……这好像冲突了呀?裴将军怎么就提升了?” 霍薇倒是没多想,异常耐心地回答道,“勋贵直接做官,要么闲差,要么很难提升。为什么呢?因为能提升的职位,要么需要真才实学,要么劳累不体面,这些恰恰是有爵位又没实力那些人接受不了的,所以朝廷为照顾这些勋贵的脸面,便给他们安排体面、却无法晋升的闲差。 至于今酌继承了爵位……按照道理可以继续考科举,但难免尴尬,比如考官点名,点个安国公出来……不体面。皇上自是照顾国公府的,让今宴自己选差事。今宴把自己的擅长,禀告给了皇上,便全听皇上安排。 皇上明白今宴的意思,便给他安排到刑部处理重案。今宴一进去,接连立了两个大功,皇上龙颜大悦,亲自把他调到殿前司,所以今宴的情况是特殊的。” 苏明妆本来只是随口问问,为继续问裴今酌的事打掩护,却没想到,听到一部精彩的晋升传。 “哦对了,之前今宴参加武科举童试,是案首!当时许多官员都看好他,认为他后面的考试也绝对第一,谁想到……哎……”霍薇惋惜道。 霍薇为何突然絮絮叨叨? 故意的! 她认为,哪怕今宴和苏明妆两人开端不太体面,闹得鸡飞狗跳,但到底还是成亲了。 现在今宴原谅了苏明妆的陷害,苏明妆也改邪归正,变得勤奋又好学,两个人男才女貌,怎么看都是登对的,怎么能说和离就和离? 成亲的是他们,和离的也是他们,莫不是把婚事当儿戏?把国公府当城门,来回过了? 枫华也是的,当长辈没个长辈样:苏家施压时,她妥协,逼着今宴迎娶;现在苏明妆想和离,她又妥协? 面瓜也没有这么面的! 如果当初是她——苏家来施压,她就拿根绳子去皇宫门外,吊死在城门上,看皇上能怎么说,看苏学士能怎么说! 苏明妆要和离?她能直接杀到学士府,问问那两口子是怎么教的孩子!生而不养,祸害谁呢? 反正谁让她不舒服,她也绝不会让谁痛快! 但没办法,枫华就是个面瓜,还是倔强的面瓜,根本不听她劝,她也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试一试了。 今宴那孩子的优秀,是公认的,不仅文武双全、容貌也出众,所以她先说说今宴的成绩,来吸引吸引明妆。 如今看来效果还不错,小姑娘满脸吃惊——这样才对嘛!孩子,你夫君如此优秀,你占大便宜了! 苏明妆眨了眨秋水一般的眸子,“那堂弟呢?裴将军这么优秀,堂弟也一定很优秀吧?” “……”霍薇都懵了——这孩子思绪这般跳跃吗? 苏明妆唇角微微上钩,她觉得话题过渡得很好,便继续问道,“堂弟武科举的成绩如何?” 又怕问得太明显,追加了一句,“和裴将军比?” 霍薇真想拖着自家儿子给今宴当陪衬,直接说裴今酌那臭小子落榜了,却又不好说假话,“今酌也是案首。但不一样的!今酌那案首和第二没拉开距离,侥幸得了第一,今宴的案首才是名至实归!” 苏明妆心中狠狠一沉——裴今酌也是案首?不想考武科举,却能轻松案首,果然是大患啊……以后父亲…… 不行,她一定要努力改变裴今酌的未来命运,把他打发到边疆参军,这辈子都别回来。 想到这,苏明妆继续话题,“堂弟竟然如此优秀?婶母,晚辈有一个困惑,您能不能为晚辈解答?” “什么问题?” “既然您和二叔不允许堂弟参军,他可打消念头了?” 霍薇不耐烦道,“由不得他。”她想继续说今宴的话题。 裴二夫人的话依旧模棱两可,苏明妆判断不出裴今酌的意向。 裴今酌是否放弃参军,对她制定计划,影响很大。 想着,她便换了个话术,“对,由不得他。不过堂弟这么容易就放弃,倒是出乎我意料,我以为裴家人都很执着坚韧呢。” 霍薇心中隐隐不舒服——拉踩儿子归拉踩儿子,但一旦拉踩成功,说儿子不如今宴,她还有些不甘心。 “放弃?呵呵,怎么会?前些日子用晚膳时,还和我暗暗较劲呢。” “原来如此啊。”苏明妆缓缓绽放笑容——他没放弃,就好办多了。 霍薇打算继续帮侄子吹牛,“今宴他……” 苏明妆起身,“婶母,晚辈休息好了,我们可以继续了。” “……”霍薇。 没办法,她是来教人家武艺,也不能硬撮合。 想着一会还有休息时间,到时候继续撮! 后来, 裴二夫人也不知自己是否成功,因为她确实每次休息间隙,都为今宴说好话了,只是…… 每次都莫名其妙、连带着说一些今酌的闲事。 。 入夜,知春院。 严氏休息了,霍薇还没困,想着到院子里打一套拳——自从上了年纪,距离从前金戈铁马的时光越行越远,她的武艺虽没放下,却也没了热情。 今天被明妆那丫头带的,她突然重燃热情。 霍薇刚出房子,准备在知春院宽敞的园子里找一块空地,却见一名丫鬟上前。 到了她身边,先简单福了一礼,随后快速轻声道,“奴婢见过裴二夫人,国公爷有请。” 霍薇一愣——今宴,他这么秘密找她,做什么? 第88章 是真有用! 裴二夫人匆匆赶到小花园,却见凉亭中,侄子已等在其中。 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着一袭暗色锦袍,仿佛与亭内暗影融为一体,令人看得不真切。 而他的面皮又是极白,在昏暗之中犹如白玉,却不是温润如玉,而是寒若冰玉。 对于自己这素来冷淡的侄子,霍薇早已习惯。 这孩子小时喜欢装小大人,跟着她那倔强娘学的,一本正经模仿大人说严肃话,后来不知不觉,就变得这般冷淡。 如今回忆起来,好像很少见侄子,如同平常孩童那般嬉笑追逐。 裴今宴见婶母来,立刻中断思绪,迎了出去,“婶母,这般晚还叨扰您,实在是深感歉疚。” 霍薇笑着摆了摆手,“歉什么疚?左右我也睡不着,不过今酌呢?” 裴今宴抿了下唇,眼底好似闪过什么,随后道,“他在房内看书,他并不知我找您出来,我说的是临时有件小事见母亲。” 霍薇一愣,渐渐收敛了表情的随意,脸上有了严肃,“可是发生什么大事?” 裴今宴意识到自己神情太过端肃,误导了婶母,便扯出一抹微笑,“婶母别误会,没有任何大事发生,也没什么急事。而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霍薇狠狠松了口气,抱怨道,“这孩子,真是被你吓死了!我说,你平时能不能有点表情,总是那一张冰块脸,闲事都能让你表现出天大急事!” “是,我下回注意。”裴今宴敷衍其道,声音一顿,随后语调有了一些不自然,“我听下人说,她们见您和苏姑娘在校场练武,练一会,聊一会,是这样吗?” “对,趁着休息的间隙便聊两句,怎么?” “方便把你们所有对话告诉我吗?不仅今天,也包括从前,您尽量仔细回忆,能想出来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霍薇见侄子又逐渐严肃的神情,“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你发现什么了?” 裴今宴认真道,“不瞒婶母,我确实有一些猜想,但也仅仅是猜想而已,我现在需要的是线索和信息,请您提供给我。我保证,一旦有了消息,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霍薇依旧想继续问,但见侄子眼神忍耐,便控制住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尽可能地,把从见苏明妆到现在,每一次见面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其中,不仅包括这两次练武间隙,两人关于武科举、裴今酌是否愿意参军或科举,以及帮裴今宴吹捧之事。 还包括第一次见面时,苏明妆的忍气吞声,第二次见面时,苏明妆的尖锐驳斥,以及后面请求,别在学士府下人面前骂她,只要周围没学士府的人,她随意接受任何辱骂。 霍薇努力地回忆着,边回忆边说, 裴今宴仔细聆听,一边听一边开始分析。 少顷, 霍薇说完,目光期待地看向侄子,“怎样?能分析出什么吗?你之前在刑部,最拿手的便是推理断案,你问我关于明妆的事,肯定与明妆心里的秘密有关。你可快调查出来吧,我都快好奇死了!每次想起明妆那丫头心里藏个秘密,我都好奇得抓心挠肝,恨不得劈开她脑袋看看。” 裴今宴见婶母那生动的表情,突然轻笑出声。 霍薇一愣,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轻咳,故意板起了脸,“你莫不是笑婶母吧?你是自家人,所以婶母和你亲近。” 以此来解释,她没有端正的长辈模样。 裴今宴摇了摇头,目光极其诚恳,“婶母无需自责,恰恰相反,我对婶母的洒脱大度、不拘小节甚是欣赏。在我看来,人生就该这般肆意而为,想表达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何事就去做何事,丝毫不会觉得婶母不够沉稳。 而且,我也希望母亲能像婶母这般直爽、嬉笑怒骂,也许那样……母亲的身体就能好吧?” 霍薇一巴掌拍在侄子结实的手臂上,“你胡说什么呢,现在枫华身体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不过话说回来,从前有人说花几千几万两银子买一根人参,我嗤之以鼻。但现在我真服了!明妆的那根人参,是真有用!” 提起苏明妆,以及她的名贵老参,裴今宴也是心存感激。 他抿了抿唇,“婶母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努力赚银子。” 霍薇厉声道,“别胡说!你是朝廷命官,赚什么银子?好好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才是正事!什么赚银子的,万不要被御史听到!否则影响仕途!打理家族产业一直是内院女子的事,你交给明妆就行了。” 裴今宴一愣。 霍薇也发现自己说走了嘴,“嗨,其实婶母也有事瞒着你,既然喜欢吊胃口,那大家都来吊。等你打探出信息,我再把我的信息告诉你。” 裴今宴,“……” 他大概能猜到婶母瞒着他的事是什么,刚刚已表现得十分明显——在苏明妆面前为他美言,试图撮合两人。 现在他没时间计较这个,“是,婶母。我送您回去吧,之后要出府一趟。” 霍薇凝眉,“我不用你送,但这么晚,你去做什么?” “去找霍跃,打探一些事情。” 霍跃,是裴二夫人的亲侄子,在刑部做主事。 两人因为裴二夫人的原因,自幼结识、感情不错,后来裴今宴去了刑部,两人又成了同僚,关系便越发亲近,如今俨然成了知己好友。 “你找他打探什么?算了,我不问。”霍薇摆了摆手,“你去忙吧,我也回去了。” 裴今宴又如何不了解自家婶母好奇心强的性格?“婶母您放心,一旦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行,就这么定了。” 敲定后,两人便就此分开。 裴二夫人回了知春院,裴今宴去了霍跃靠近刑部衙门,居住的小宅子。 …… 一晃,又是两天。 在宫中,裴今宴便接到刑部送来的便条,是霍跃。 纸上说,霍跃定了一个酒楼的雅间,让裴今宴下了值,直接就去,到了再说。 裴今宴看着便签上面严肃的字,心中有不好预感——霍跃性格与他姑母很像,不拘小节、风趣幽默,最是喜欢开玩笑。 上次深夜喝酒的钱,还是霍跃出的,以他对霍跃的了解,这次肯定嚷嚷让他请客,但这纸条却寥寥数字,可见事态之严重,连霍跃都开不出玩笑了。 。 下值后。 裴今宴第一时间到了酒楼, 入了雅间,却见霍跃也未换下官服,此时坐在桌旁,正面色凝重地看着资料。 见好友来了,他抬眼,“你让我打探的消息,打探到了,只是……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裴今宴心跳好似停了一瞬间…… 本以为是苏明妆的秘密而已,他不是很在意, 却没想到,他是在意的。 第89章 难道就是这一次? 裴今宴屏住呼吸等了一会,也没见霍跃说话,不悦道,“你卖什么关子?” 霍跃少见的皱紧一双浓眉,素来爱笑的眼睛,此时因为皱眉这一动作,好似风雨欲来的深邃。 霍跃欲言又止,道,“兄弟,你和我说实话,你……喜欢苏姑娘吗?” 裴今宴失笑,“我与她是如何成亲,别人不知内情,难道你还不知?如果你救了一名女子,却没换来感激,而是等来污蔑陷害,从此你成了登徒子、采花贼,然后又要被迫娶那名女子,坐实了采花贼之名,你会喜欢她吗?” 霍跃设身处地、站在好友的角度设想一番,嘟囔一句,“如果容貌像苏姑娘那么美,也不是不可以。” “?”裴今宴。 “哦不是,我是说……确实很难,即便是被迫成亲,心中也永远有个芥蒂,更何况你这种,素来在乎名誉之人。” “……” 好友心里在想什么,裴今宴如何猜不到? 但他也不知如何回应,说不在乎名誉?那是不可能的!他做梦都希望自己一身正气、冰清玉洁,也知道裴家子嗣单薄,没有容错的空间。 别的家族,若是一代有二十名嫡庶子嗣,里面出三两个败类,不伤大雅。 但他裴家这一代,只有他和裴今酌两人,若他们风评不好,岂不相当于裴家全军覆没? 他愿意克己奉公吗? 他愿意束身自修吗? 他愿意少年老成吗? 他除了这么做,还能怎么做? 苏姑娘恣意妄为,有苏学士给她撑腰,有强大的苏家做她后盾,他呢? 他恣意妄为,谁能帮他?除了令亲人失望、沦为笑柄外,他还会被打入罪恶最底层! 突然, 裴今宴思绪一顿…… 因为,很诡异的是,从前想到这些,便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但今天想起这些,却没太难受,倒是生出了一股子怨气。 怨气?他从前是怨都没资格怨的,现在却胆大包天地生出了怨气? 他能怨谁?能对谁发泄?谁又能帮他?母亲吗?母亲身体刚好,他要再让母亲发病一次? 婶母吗?婶母的心智……还是今酌?今酌他自己还在闹别扭呢。 一个人的身影,逐渐浮现于他的脑海。 起初,还好像是星星点点, 随后这些星星点点慢慢汇集成一幅画面,好似银河一般,照亮他内心的昏暗绝望。 裴今宴直接惊愕住,随后快速甩了甩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霍跃,你还说不说?不说的话,我走了。”说着,裴今宴作势要走。 霍跃吓了一跳,“别啊,我说!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还生气了?本来冰块脸已经不招人喜欢,现在还要喜怒无常?” 裴今宴当然不会轻易走,他转回身,目光阴鸷地盯着好友,“别废话,快说!” 霍跃收敛了脸上笑容,声音多了认真,“我说这些,只想确认一点:你喜欢她吗?” 裴今宴捏了捏拳,“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霍跃表情越来越认真,“如果你废话不多,为何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 裴今宴愣住——他没正面回答问题?好像确实如此,他这是在逃避问题? 一种复杂情绪冲入脑海,裴今宴狠狠将情绪压了下来,冷着一张脸道,“你听好了:我与苏姑娘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如今我对她已释怀,不再厌恶,但也绝无男女之情!我这么说,够正面吗?” 霍跃目光紧紧盯着好友,“你确定,没有男女之情?听姑母说,苏小姐自新婚开始便痛改前非,如今温柔良善、柔顺恭敬,配之她京城第一的美貌,你确定不喜欢她。” “不喜欢。” “……”霍跃见好友眼神坚定,并无闪烁心虚,便沉声道,“苏姑娘喜欢的,可能不是你。” 裴今宴让好友私用刑部职权,调查自他在松月寺救苏明妆,到大婚之间,苏明妆的行踪,以及她做过之事。 还有,调查裴今酌从前是否与苏姑娘见过面,毕竟今酌之前说过,远远看过苏姑娘一眼,两人并未说话,他想知道是何时、何地看的! “继续说。”裴今宴抿了抿唇,幽黑眼神冰冷,若难以探究的冬日寒潭。 霍跃,“你在松月寺救苏姑娘是五月初三,后来五月初九这一日,苏姑娘与玉萱公主去了扶虞城,到扶城最大的酒楼甘霖楼用午膳。 因为甘霖楼那说书先生不错,所以苏姑娘和玉萱公主并未在雅间,而是去了大堂,一边听书一边用膳。谁知苏姑娘被扶城一些科举落榜的书生认了出来,便开始大声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玉萱公主质问那些人,那些人却说,说的是一个话本里的虚构人物,而非苏姑娘。苏姑娘见情况不好,便把玉萱公主劝走了。” 裴今宴想到一群酸腐无能的臭书生,把落榜的怨气发泄在一名女子身上,还不敢正面冲突,而是指桑骂槐,就觉得愤怒得紧。 如果他在场,定是质问那几个废物,如果必要,动手揍他们一顿也不无可能。 霍跃继续道,“苏姑娘和玉萱公主刚离开,就有人站出来,质问那些人,言辞犀利地指责他们将落榜怨气发在女子身上,不是君子所为,有这能耐,还不如回家多读一些书。” 裴今宴一愣——竟有人和他想到了一处? 霍跃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人,便是今酌。” “……” “有人认出了今酌身份,说他是武科举童试案首,那些书生便嘲讽今酌这么大年纪才过童试,得了案首没什么可沾沾自喜。” 裴今宴愤怒道,“放屁!武科举与文科举不同,十五岁方才开考,而且周期也比文科举要长!那些书生难道不知武科举的规则?” “应该不知,”霍跃叹了口气,“今宴,你一直在京城,没接触过底层那些穷酸书生,尤其是屡屡落榜的书生,他们内心之阴暗、嘴巴之恶毒,远超你想象! 这些人标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实际上却是目光狭隘、固执无知,他们只听自己想听的,碰见那些损害自尊的言论,坚决不信,掩耳盗铃。” 裴今宴愤怒之余,却猛然意识到——今酌说,远远看了她一眼,难道就是这一次? 第90章 一个自作多情的陌生人 裴今宴表情僵硬,语调更僵硬,“后来呢?” “后来越吵越凶,今酌险些揍那些书生,还是被他好友拉住,强拉硬拽,拖出了酒楼。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完了,谁知裴今酌刚走不久,玉萱公主带着苏姑娘又回来,指挥着侍卫把那几名书生拖出去,直接打断了他们右手,让他们无法拿笔。这件事闹得极大,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苏家,都费了不少心思才压下来……” 声音一顿,“哦对了,我隐约记得,你那望江楼来了一位扶虞城的苏家总管?姓什么叫什么,你可知晓?” 裴今宴道,“姓钱,名字不知。” 霍跃惊讶,“那还真是巧,当时苏家处理扶虞城这乱子之人,也姓钱,你可以问问,是不是就这个钱掌柜。” 裴今宴唇线抿紧,脸色更为难看,“所以,你怀疑当时苏姑娘和玉萱公主并未真离开酒楼,而是在暗处旁观,发现了今酌挺身而出,为苏姑娘仗义执言。 又因为我与今酌容貌酷似,所以误以为松月寺救她的,和酒楼为她说话的,是同一人。又见我对她并无倾慕,便编排我轻薄她,强嫁于我?” 霍跃点头,“从种种线索来分析,是这样。否则为何你救苏姑娘那天,她对你没表现出好感,过了十几天,突然编排你?还有,这也能解释她大婚那天,性情大变了!” 裴今宴的心,莫名失重了下, ……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的失重。 “大婚那日,她得知……为她仗义执言之人,不是我?” 霍跃也在这阴差阳错的巧合震惊中,并未注意到好友语气的微微异常,“我认为是这样,否则怎么解释,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就性情大变?变得还这么彻底?之前有多刁蛮无知,现在便有多温善谦和,只有劫后余生之人,才能这般痛改前非!” “劫后余生?”裴今宴面色复杂、表情讥讽,“所以,与我成亲便是她的劫难?没成功嫁给她想嫁的人,让她万念俱灰?” “啊,这……” 如果好友脸色如此难看,霍跃还看不出来的话,那他在刑部也就不用混了。 霍跃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今宴,你该不会是……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苏姑娘了吧?” 裴今宴内心有股无名火,“这与是否喜欢有什么关系?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一名女子以喜欢你为借口,栽赃你、强嫁你,但成婚当天又发现,喜欢的不是你,你会如何?” 霍跃把自己代入,琢磨了一会,“我的男子尊严会受损,我会认为自己不如她喜欢的男子,还会想:凭什么?我哪里不如他?” 裴今宴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冷哼一声,“你能理解就好。” “当然,我可是刑部霍主事,我的推理能力可不是盖的!”傲娇地拍了拍自己胸膛,随后又嘟囔一句,“虽然和你比,还差那么一截。” 裴今宴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眼神恍然。 这时,门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霍跃没让外人进来,自己跑去开了门,却见是小二。 小二询问客人是否到齐了,要不要上菜。 霍跃扭头看了看自己犹如雕塑的好友,掏出几枚铜钱塞到小二手里,说暂时不用上菜。 小二离开,霍跃又小心翼翼地回到桌旁,倒了茶,推到裴今宴面前,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裴今宴中断思绪,将目光放在霍跃身上,“没打算怎么做,原本我与她的交易内容,也是成亲满一年后和离,” 声音一顿,“现在,还有十一个月了。” 却不知何时,雅间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弥漫开来,令人心头发沉。 霍跃劝道,“今宴你冷静一下,耐心听我说。如果一切真按推理的这样,那苏姑娘喜欢的也未必是今酌,毕竟是你先救的她、今酌后挺身而出,苏姑娘是误把你们两人当一人,所以非要论喜欢,应该是喜欢你一半、喜欢今酌一半,你说对吗?” 霍跃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好友屡次否认自己喜欢苏姑娘,他也知道好友素来认真,鲜少诳语。 他只是凭直觉,说了这般荒唐话。 裴今宴沉默片刻,垂眸好似仔细分析,随后缓缓摇头,“不,她喜欢的是今酌,不是我。” “为什么?你怎么就能肯定?”霍跃不服气道。 裴今宴抬眼,幽黑的眸子已经冷静下来,语调也平静,“我与今酌长相酷似,但到底不是孪生兄弟、用一副容貌。新婚第二日,我与她见面,她看我时眼神冷漠又平淡,好似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当时我误以为母亲旧疾复发,是她的冲撞,对她大发雷霆,还放了狠话。她非但没有被冤枉的怨恨和愤怒,反倒是冷静为我分析,还随我到知春院,主动为母亲煎药。 她但凡对我有一点心思,面对冤枉,绝不会如一个局外人般置身事外,冷静从容。” 一边说着,裴今宴的思绪又回到那个夜晚。 当时,他忙完皇上交代的密差,疲惫回到家中,看见府门口悬挂的红绸,以及门上贴的喜字,便怒火中烧。 刚一进门,又见下人跑来报告说,母亲旧疾复发, 他第一个想法便是苏明妆的“功劳”,当时他表面隐忍,内心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却没想到,竟是冤枉了她。 那件事过后,他也曾经不解, 他那般冤枉,为何她不生气?依旧能做到不卑不亢、从容不迫?难道这就是苏家这种百年门阀的涵养? 现在才知,原来……是她不喜欢他啊。 他以为她会对他胡搅蛮缠,而实际上一切只是个误会、他只是堂弟的替身,一个自作多情的陌生人。 还有,她的那个眼神…… 不知不觉,裴今宴剑眉已越紧,继续僵硬道,“堂弟到达国公府那天,我与婶母带他进去,走在路上,迎面碰到了苏姑娘。当时她便表现出明显异样,盯着今酌的眼神……” 一时间他语噎,不知该如何描述当时的场面。 霍跃不敢打断,就这么静静等着。 好一会,裴今宴才道,“当时她紧紧盯着今酌,脸上的惊讶甚至都不遮掩半分,好像在说——原来是你?” 第91章 他怎么不觉得是陌生人? 裴今宴的声音不大,语调平静,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 但霍跃听得心头发紧——因职位之故,他在断案时,经常要把自己放在凶手位置,结合凶手处境,推测凶手动机,以及预判在那种动机之下,凶手接下来的行为。 也因为职业习惯,他不自觉把自己带入到好友身上,幻想自己新婚妻子想嫁的不是他,而是堂弟,又当着他的面,用一种哀怨和期待的眼神,看向她的意中人, 甚至可以幻想妻子眼神所表达的内容——为何你才来?妾身等得好苦。 那心头滋味,真是比戴绿帽子还难受。 但该安慰,还是要安慰的。 霍跃轻咳两声,“那……这个……那个……当时她真表现得那般失态?你们都看出来了?你们问其原因了吗?” “问了,”裴今宴,“她拒不承认,还说第一次见今酌,至于吃惊的原因,则是说我与今酌容貌太过相像,她同父同母的兄长之间,都没这般像的,所以惊讶。” 霍跃点头,“确是有些道理,你与今酌是堂兄弟,竟长得好像孪生。我与今酌是表兄弟,却一点都不像,甚至看不出丝毫血缘关系。” 裴今宴抿了抿唇——他从来不喜欢自己的脸,他认为男子应以德行折服人、以武力征服人,而非用容貌取悦人,男子的容貌只要不是丑到令人不适便可。 因为他这张脸,许多人忽略他的实力,只夸他俊俏,令他厌恶至极。 而此时,他对这张脸的厌恶程度,更是达到顶峰! 霍跃见好友脸越来越冷,也是同情地叹了口气——都什么事儿嘛!那苏明妆也真是的,嫁人之前就不能好好打听打听?就这么把自己嫁了,还嫁给心上人的堂兄! 现在就算与今宴和离,那也是今酌曾经的堂嫂,还怎么和今酌在一起? 况且嫁得也不光彩,编排今宴轻薄,最后真相竟然是认错人,这不是扯了一圈的蛋吗!? 真是糟心啊。 突然,霍跃又想到另一件事,“哦对了,今酌当时的表现呢?” “……” 裴今宴的脸,莫名又黑了一些。 他回忆裴今酌看见苏明妆时,那阴郁的神情,以及复杂的眼神,“他……目光……很难描述。” 霍跃大吃一惊,“今酌不会喜欢苏姑娘吧?是了是了,如果不喜欢,当时怎么会挺身而出?这也不对啊,如果今酌喜欢她,当她陷害你时,今酌怎么不找她?或者不把这件事告诉你?” “我不知道。”裴今宴冷冷道。 霍跃一个头两个大,焦急道,“今宴你先冷静,别冲动。” 裴今宴抬眼,淡淡道,“我很冷静。” “……”霍跃——也是,人家当事人确实冷静,他这个局外人火急火燎,“好吧,我想说:咱们不能像苏姑娘那样冒失!得调查清楚再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一切是误会,苏姑娘不喜欢今酌,今酌也不喜欢苏姑娘?” “苏明妆喜欢今酌。”裴今宴语调肯定。 “你问过?” “没有。” 霍跃恼火,“没问过,怎么就肯定?你是人家肚子里的虫子?我说,看你一脸平静,别说疯话好吧?” 裴今宴并未因为好友的冲撞而恼怒,依旧不急不缓,“从前她对婶母,态度保持距离,甚至还出言顶撞过婶母。但自从见到今酌,她便对婶母百依百顺,跟着婶母任劳任怨的学武,在学武间隙,一直追问今酌的事。” “?”霍跃一愣。 裴今宴把从裴二夫人那听到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 两人曾在刑部受过训练,无论是搜集信息、捋顺线索、分析案情,都快速而准确。 裴今宴刚一说完,霍跃便做出判断——苏明妆确实在套话!在姑母那想方设法地套今酌的信息,甚至还屡屡用今宴来打掩护。 裴今宴垂下眼,想到婶母还说尽好话,为他美言,却不知人家喜欢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堂弟,真是……讽刺啊! 雅间内气氛越来越凝重, 霍跃感觉呼吸都噎了,他急忙轻咳几声,“嗨,别管那么多了,不就是和离吗?十一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哦不对,又是一条好单身汉!咱们先吃饭吧,这顿我请。” “不用。”裴今宴从怀中掏出十五两银票,放在桌上,“我不吃了,你喜欢什么点什么,上次酒钱也没给你,一起给。” 说着,起身就要走。 霍跃急忙冲过去,一把抓住裴今宴的胳膊,另一只手捡起银票,塞回其怀中,“我知道你吃不下去,我也吃不下。银子你拿走,上次喝酒算我请的,这雅间你也别管了,交给我。” “不行。”说着,又要掏银子。 霍跃急忙把他另一只手按住,“别和我推了,这件事……嗨,你也消消气,还是那句话,冷静别冲动,回去先问问今酌,和今酌好好谈谈,别冲动行事。” 裴今宴深深看了霍跃一眼,“你担心,我迁怒在今酌身上?” 霍跃被说中心事,尴尬笑了一声,却不肯承认,“我担心什么?我只是他表兄,你是他堂兄,你们关系更近。” 裴今宴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欠人情,银子你拿好,我答应你会冷静。而且……我也没失态的动机,我不喜欢苏明妆,她也不喜欢我,我们只是阴差阳错的陌生人而已。” “行行行,银子我拿了,下回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霍跃放开了他,接了银子,心里想——陌生人?他怎么不觉得是陌生人?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自己婚事还没着落呢,哪有脸管人家的婚事? 。 国公府,主院。 书房内,灯烛明亮。 裴今酌坐在气派的桌案后,案上放着一本兵书,书页翻开,但人却一动不动,不知思索什么,犹如一尊雕像。 突然,窗外传来对话声。 “国公爷,您回来了?今天回来得这么晚?可用过晚膳?” “今酌呢?” “堂少爷正在书房看书。” “好。” 紧接着,脚步声便向书房而来。 裴今酌缓缓转头,对向窗子方向,清俊惑人的脸上,眼眸漆黑,目光锐利。 这两日堂兄一直心事重重,但两人同吃同住、一同入宫当差,他敢断言堂兄心事并非公差。 堂兄生活单调,人际关系简单,大伯母身体情况良好,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堂兄的心事,定与苏明妆有关。 第92章 他又是什么角色? 裴今酌起身,向书房门口走。 还未到门口,就迎面见到了堂兄,“大哥。” 他点了下头,随后垂下眸子,不与大哥对视,两人一同长大,却不知是因为容貌太像还是什么,对彼此莫名了解,甚至了解程度比一些亲兄弟更甚。 关于这件奇事,家人也曾讨论过。 后来觉得,有可能是因为父亲与大伯容貌酷似,母亲与大伯母是自幼的金兰姐妹,所以造成种种机缘巧合吧。 当然,大家只把这话题当成了个锁趣之事,并未深究。 裴今宴见堂弟不与他对视,便猜到了一些,“可有时间。” “有。” “能聊聊吗?” “能。” 堂弟毫无波澜的语调,更验证了裴今宴心中猜测,他莫名不舒坦,“我们换个地方,去个空旷之地。” 空旷之地、呼吸更顺畅,而非房屋里这般憋闷。 裴今酌抬眼,漆黑眸中光芒流转,“去校场吧,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如果说完后,你依旧烦闷,我便陪你切磋。” 裴今宴目光复杂地看了堂弟一眼,轻轻点了下头,之后转身率先出了书房。 裴今酌也紧跟其后, 堂兄弟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到了校场。 。 夜幕如墨,悄然铺开,遮天蔽地。 一轮圆月高悬其中,明亮而皎洁,宛如仙人遗落银盘,清辉无数。 微风轻拂。 风过林梢,沙沙作响。 平整的校场上,身材相仿、容貌相似的两名男子立于其中,月光倾洒而下,在两人挺拔的身姿上披了层银纱。 裴今酌便率先道,“大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需有任何顾忌,也不用对我谦让,直接说你要说的吧。” 裴今宴深深看了堂弟一眼,“我不是有顾忌,而是……” 等了好一会,裴今酌也没等到后面的话,便主动开口询问,“而是什么?” 裴今宴苦笑一声,“抱歉,我确实是有顾忌……罢了,我不顾忌你心情,便直说了:你说见过苏明妆一眼,是前一阵子在扶虞城吗?一个有说书先生的酒楼?” 裴今酌瞳孔动了动,但很快平静下来,“你调查我了。” “抱歉。”裴今宴直接承认,这也是刚刚他不知如何开口的原因之一, 兄弟之间,竟这般算计,何来和睦? 裴今酌垂思忖片刻,随后失笑出声,“你不用道歉,是我隐瞒在先,我隐瞒此事也是因为顾忌。没错,在苏明妆未栽赃你之前,我便与她在甘霖楼见过一次。 自从我们家搬离京城,我便很少来京城,甚至在扶虞城也鲜少出门,只偶然听过‘京城双珠’的名号,在我想象里,应该是两个粗俗不堪的女子。 那日,在甘霖楼,大堂中突然出现两名,被侍卫保护的妙龄女子,一人容貌出众、一人气质矜贵,一下子就成了食客焦点,连我也不免多看上几眼。 却没想到,有人开始含沙射影说京城双珠中苏明妆不检点,还说她天生媚态、长来就是勾引男人的,裙子下面不知有多少男人。” “……”裴今宴听后,心中怒火再次燃烧,好在周围空旷、晚风袭人,他能不动声色冷静下来。 裴今酌继续道,“那书生说得越来越难听,两名女子身旁的侍卫高声制止,但那些书生好像中了邪,一口咬定他们说的不是现实中人,而是话本里的角色,还说他们只说那个容貌妩媚的,并没说另一个。 刚开始我还没看懂发生了什么,直到那名气质矜贵的女子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书生的鼻子骂,我才知道,原来那两名姿容非凡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京城双珠。 而书生指桑骂槐的是苏明妆,决口不敢提另一人,因为怕招惹玉萱公主。” 裴今宴长指收拢,慢慢攥成拳,用力越来越大。 裴今酌凝眉回忆着当日情景,“当我得知两人身份时,暗中惊讶,因为两人形象与我之前的设想不同,后来又想,两人有可能是品行不好。 玉萱公主动怒,要侍卫把书生抓去府衙,却被苏明妆制止,苏明妆还认真给玉萱公主讲,说如果这些书生有污点,以后即便侥幸考到功名,也不会被重用。 玉萱公主自是不想轻饶了他们,苏明妆见玉萱公主劝不住,便干脆将其生生拖出了酒楼。” 关于甘霖楼发生之事,裴今宴已在霍跃那听过一次,所以并不惊讶。 而且他去过苏家,见识过苏家浓厚的书香氛围,甚至还被苏明妆大哥当众考过学问,在这样气氛中长大,想来她耳濡目染,知晓书生们的不易。 哪怕被落榜书生冒犯,也不忍彻底毁了他们前程。 思绪不自觉,又到了从前他在宫中当值时,见苏明妆身着华服、妆容精致地走在广场的画面。 与其他女子盛装打扮不同——其他女子的打扮,能让人看出是用心的,却要表现得谦卑低调,希望用最不经意的姿态,来惊艳众人。 ……当然,他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这是正常人的正常心态。 像苏明妆那样,如一只骄傲孔雀、恨不得扒开每个人的眼睛,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美丽,才是奇葩少见。 裴今宴有些烦闷——他为什么突然想起苏明妆从前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她变化太大吧, 说一声翻天覆地绝不为过。 从前的她犹如一股泉眼、剔透无暇,将喜怒哀乐、任性浮夸、好的坏的,尽数展现。 现在的她却好似身披云雾,或者说,她用迷雾当盔甲、包裹全身,小心隐藏、不让人窥视。 是因为机关算尽,却发现嫁错了人,羞于被人发现? 还是因为没嫁给想嫁的人,又意识到,哪怕纠正了这错误,与他和离,也再无法嫁给裴今酌,所以心如死灰? 裴今宴凝视堂弟这张与他酷似、却比他更文雅秀气的面庞——确实是一副好容貌啊,又有侠肝义胆,她能喜欢上他,也不难理解。 但他心里怎么越发憋屈? 整件事里,他又是什么角色?拆散有情人的恶棍?一个被莫名诬陷,又无处说理的可怜虫? 第93章 算是立大功了 裴今酌见堂兄叹息,问道,“大哥,你在想什么?” 裴今宴打断思绪,“你继续说。” “……好吧,”裴今酌只能继续道,“我本以为此事便会告一段落,谁知苏明妆把玉萱公主拉走后,那之前畏畏缩缩、只敢指桑骂槐的书生,可能是觉得丢脸,又开始骂、骂得更难听。 我实在听不下去,便与他理论。那书生先骂我是没读过书的无知宵小,同行友人介绍,我是武科举童试案首。他又嘲笑我这么大年纪,只考了童试。 友人解释武科举和文科举的不同之处,他却不肯听,还变本加厉说我帮京城双珠说话,定是她们的的裙下臣。当时我气极,想出手打他们,被友人拉下。 毕竟我一旦动手、聚众斗殴,影响明年科举;若不小心把人打死,我这辈子都参加不了武科举。” “岂有此理!”裴今宴彻底听不下去了,怒吼道,“你可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 裴今酌吓了一跳,急忙道,“大哥息怒,你听我说完,那些人已有报应。” 裴今宴这才想起,霍跃曾说,玉萱公主后来又折了回去,命侍卫打断了那些书生的手,因为还闯了祸,皇上与苏家不得不善后。 他也是糊涂了,满脑子都是苏明妆的前后反差,以及她的惊天秘密。 裴今酌继续讲道,“友人见我情况不对,怕我冲动,便像苏明妆拉玉萱公主那样,将我拖走。我再次以为事情结束时,没想到隔了两天,扶城竟开始有一些传言……” 声音一顿,好似说不下去。 裴今宴隼眸微敛,“与苏明妆有关?” 月光照在裴今酌的脸上,却不知是月色的原因,还是裴今酌的脸色,那颜色愈发苍白。 他苦笑一声,“是啊,后来才知,我前脚刚离开,玉萱公主等人就回去,把那些书生的手打断了,随后,我就见识到……众口铄金的威力……” “怎么?”裴今宴有不好的预感。 裴今酌的笑容更苦,“那书生恶毒,断了手后,知晓斗不过皇家公主,对苏家有所忌惮,便把气都发泄在我身上。 他先是煽动文科举与武科举的对立,激发广大落榜书生的愤怒,然后又编排我为上位,不惜勾引京城双珠,用美色疑惑她们给我铺路。 这不是最阴险的,最阴险的是他们手段隐蔽,先是用左手写一些纸条,趁人不备到处散播,这样即便所有人都知晓是他们做的,却空无证据。 这还没完,当时甘霖楼还有不少目击者,他们起初是愿意帮我辩解,但这群丧心病狂的书生竟说他们是为了攀附富贵,暗示只要帮我做说话,就能在玉萱公主和苏家得到好处。 那些文人被破了一身脏水,自知疯狗惹不起,便明哲保身了。” 裴今宴听后心口堵得慌,“真是气死我了!我们武将在前线马革裹尸,就为了保护这种败类!?” 裴今酌也是郁闷,劝解道,“大哥息怒,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这种疯狗败类毕竟是少数。” “呵,少数?那些明哲保身……算了。”裴今宴郁闷道,他知道自己愤怒改变不了什么,只会给自己添堵。 他虽束身自爱,但还没迂腐到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天下大同。 天下,何来大同? 他能做的,便是眼不见为净,做好自己便可。 突然,裴今宴捕捉到一个信息,他疑惑抬眼,“我送信给你,让你来京城,本以为你会推脱,没想到竟痛快答应。难道……也因为此事?” 裴今酌苦笑,“大哥英明,瞒不住你,我在扶城……名声是越来越臭了,我都怕哪天这消息传到父亲耳中,父亲饶不了我。” “……” 想起二叔那不近人情的强硬性格,裴今宴也是无奈,“这样吧,到明年科举之前,你就在京城,别回扶城。扶城那边交给我,我来处理。” 裴今酌一愣,之后吃惊地看去,“你打算怎么处理?” 裴今宴捏了捏拳,好似内心挣扎一番,“我是通过你表哥霍跃,打探到这些事,刑部有自己的渠道和手段,既然能打探信息,只要运用得当,也可以借机处理一些杂事。” 说着,眼神闪过狠厉。 裴今酌吃惊得结结巴巴,“哥,你……这是……要滥用职权?” 裴今宴心虚,强作镇定,“不然,能怎么做?继续让无耻蛀虫编排你们、攻击无辜者?而我们因为洁身自好所以忍气吞声?为何坏人可以肆无忌惮,好人却受制于人?好人都该死吗?” 裴今酌瞠目结舌,缓了好一会才笑出来,“好人当然不该死,只是我没想到这一番话,竟能从大哥你的口中说出。要知道,在我心里,你可没比我父亲开明多少。” “……”某人惨被奚落。 裴今酌高兴地拍了下兄长的肩,“大哥你别生气,我这是夸你!看见你肯变通,我这当弟的高兴之至!如果臭书生害我,能让你变通,那我现在把那书生揪过来,让他早中晚三顿害我,这样你彻底变通,我也算为裴家立大功了!” 裴今宴甩开堂弟的手,“正事还没说完。” 他违背做人原则,不仅因为那书生害堂弟,还有便是……攻击她。 终于把秘密说出来, 裴今酌松了口气,笑容轻松,“还说什么?这不是都说完了?哥你可有所不知,前几天我都快憋死了,我怕那个丑闻传到父亲耳朵里,又怕牵扯到苏明妆,说不清道不明……”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兄长淡淡道,“她想嫁的人不是我,是你。” “?”裴今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什么?大哥,你说什么?” 裴今宴缓缓转过身,正面对向堂弟,面色严肃认真,不容一丝玩笑,“我是说,松月寺我救她时,她并未对我表现出痴迷。后来她到扶虞城甘霖楼,目睹你为她挺身而出,又因为你我容貌酷似,便误以为挺身而出之人是我,所以才编排我轻薄她,强嫁于我。” 一边说着,一边双拳不自觉捏紧,手背关节处,甚至透过瓷白皮肤,隐约露出白骨的模样,“她从始至终,想嫁的,都是你。” 第94章 我们打个赌吧 裴今酌再顾不上嬉笑,大声道,“哥你别胡说!我和她都没直接说过话,她怎么会喜欢我?” 裴今宴深吸一口气,平静作答,“因为你为她挺身而出时,她极有可能并未离开,而是目睹了一切。” “啊,这……好吧,就算她看见我为他挺身而出,就能证明她喜欢我?女子芳心哪是那么容易?” 声音一顿,“等等,要说救她,我可不是第一个救她的,你在松月寺救过她!相比之下,你对她的出手相助才实打实,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要说感激而以身相许,应对你,而非我!” 与慌张的裴今酌相比,裴今宴语调越发平静,“如果她喜欢的是我,而不是你,她大婚那日性情大变,如何解释?” “啊,这……”裴今酌怔住,“谁知道她为何性情大变?那是她的事。” “刑部断案,讲的是一个逻辑关系,有因必有果,这世上没有因果不相联的变化,”裴今宴淡淡道,“她上花轿之前,还般骄纵任性,但下了花轿、拜了堂,回到新房,再见时已经性情大变,好似劫后余生之人,想来……是发现自己嫁错了人,万念俱灰罢。” “这……不是……就因为她性情大变,所以你就认为她喜欢我?会不会太武断了?” “当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自从你出现后,她对婶母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裴今酌愣住。 裴今宴越发觉得憋闷,哪怕站在空旷校场, 他慢慢行走,试图通过活动肢体,让气血更通畅,方便呼吸。 裴今酌也急忙跟了上去,“她对母亲有什么变化?哥,你别吓唬我……” 裴今宴声音凉薄若冰,“你未到国公府前,她曾经出言攻击过婶母,她伶牙俐齿,婶母在她面前占不到便宜, 但自从你出现,她对婶母百般讨好,更是借着随婶母练武之机,不断打听你的事。你的各种信息,怕是被她打探得七七八八,你若不信,可以问婶母 ,这两次练武,两人都聊了什么。” “……”裴今酌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晓,堂兄思维缜密、推理能力极强,连刑部积压多年的疑案都能断了,更何况这……不对!这不可能!他和苏明妆都没说过话,她怎么可能要嫁给他? 裴今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讥讽,“我曾冤枉她,曾排斥她,她不悲不喜,好像置身事外……是啊,我对她来说只是个一年后和离的陌生人,她犯不着和我动气。 在国公府这一个月,她逆来顺受、含垢忍辱,喜怒不形于色,没人知晓她在想什么。唯独见到你的那天,她不顾我与婶母的视线,直勾勾盯着你,她那表情,难道你忘了?” 想到当时情景,裴今酌额头冒出冷汗——是啊,当时他还疑惑,苏明妆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难道只是因为他和堂兄长得像? 这理由勉强可以解释,但他不信,苏明妆那表情根本不是什么吃惊,更好像是惊慌失措,甚至要尖叫出来。 她为什么用那个表情? 这些要如何解释? 裴今宴淡淡笑了,却没有温度、也听不出情绪,“你我只是长得像,还不是一模一样,她能认错一次,不会认错第二次。或者,我们打个赌吧。” “?”裴今酌疑惑地看去,“什么……赌?” 裴今宴重新停下脚步,转过身向堂弟,双眼明锐,“最多两个月内,你会美梦成真。” “什么美梦?”他不懂。 裴今宴自嘲地笑了笑,“她在婶母那反复打听你是否还想参军,反复确认你到底是想参军,还是想武科举。如果她喜欢你,会动用苏家之力,让你成功参军。” 裴今酌惊得后退半步,“这……这不可能……” 裴今宴,“可不可能,不需你我来猜,时间能证明一切。” “……”裴今酌……要崩溃了! “说完了,我们回去吧。”裴今宴快速掐断话题,扭头就要走。 “等等,别走!”裴今酌怕叫不住堂兄,甚至还拉住他胳膊。 裴今宴停下,静静看着堂弟,“夜这么深,该睡了。” 裴今酌表情狼狈,“我都要疯了,哪还睡得着?堂兄,你别吓唬我好吗?我……我和苏……” 裴今宴打断,“我说了,不用猜,等时间来证明一切。” “……” 裴今酌心狠狠一落,颓然地放开堂兄的手臂,“对……不起……” 裴今宴凝思片刻,道,“为何道歉?因为给我戴了绿帽?大可不必,我与她也没有感情、只有交易,这一年内,她帮我重振望江楼,我给她留出体面,一年后和离,一别两宽。” “但,我……” “你担心以后你们在一起,有损我们兄弟情?” 裴今酌直接吼了过去,“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她,也不喜欢她!从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永远不会喜欢!别说她与大哥你有这层关系,即便没有,我也不可能喜欢她!” 裴今宴凝眸沉思片刻,之后点头,“我知道了,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什……什么?”裴今酌懵了,“就这么……说知道了?” “不然呢?劝你,念在她一片苦心的份上,接受他?还是告诫你,应顾及裴家名声,切勿做出有违伦常之事?其实,我都不介意,”裴今宴淡淡道,“你与她终成眷属也好,形同陌路也罢,我全无意见。” “……” 裴今酌沉默了。 是啊,如果真如堂兄所说,闹了一出乌龙,但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名声被毁,还莫名其妙成婚一次,被迫娶了不喜欢的女子,何其无辜? 是他害了堂兄…… 但他又做错了什么? 因为多管闲事,所以惹了一身骚?他何尝不无辜? 裴今宴笑着拍了拍堂弟的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做好自己便可,走吧。” “等等!有件事很重要!”裴今酌再次叫住,“你真的认为……她会用苏家力量,帮我参军?” “嗯。” “那我要不要拒绝?或者……我找她谈一次,把事情说开、划清界限?” 第95章 没人会笑话你 裴今宴听此问题,不禁沉默。 如今已知,苏明妆不似传言中那般无知愚蠢,相反心思细腻、不失聪慧……不,不是“不失聪慧”,而是非常聪明! 不仅头脑聪明,思路也是层次分明、有条不紊,去了望江楼,便对孙掌柜等人有了大概了解,钱掌柜说出提议时,所有人都被钱掌柜带偏,只有她,冷静指出望江楼存在的意义,以及裴家高祖的初衷。 同样是看经商书籍,他自诩才思敏捷,但连续看了几天,除对商业有一些大概了解外,并无具体思路。 而她却根据望江楼的初衷、未来客人来源,抉择出一个既满足裴家高祖愿望,又能盈利赚银子,还能为国公府增加名望的点子。 如果今酌现在去找苏明妆说话,聪明如她,如何猜不到他调查她? 两人现在是公平交易,她从未对他的事插手,他又有什么资格揣摩她的心思、约束她的行为? 而且苏明妆已经明确表示,拒绝外人探知秘密,若知道他暗中调查,会不会恼羞成怒?会不会中断合作? 其实是否中断合作,他也不是那么介意……他与从前不同了,没那么执拗,现在他可以很坦然地把一些亏损的产业处理掉,宁可多分旧部一些银子,让他们自寻出路。 这样的做法确实有违裴家祖辈意志,但他更想量力而为。 他更怕的是她生气,伤心。 哪怕明知她生气也没能力对他怎样,却莫名其妙不想看她伤心的模样。 每次看见心事重重、担惊受怕,如同无助小鹿般的女子,他甚至都怀念之前的骄傲小孔雀,希望她能重回之前……等等,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裴今宴伸手,揉着发疼发胀的太阳穴,他今天太反常了! 裴今酌见堂兄表情越发痛苦,担忧地问道,“大哥,你不赞同吗?如果不赞同就算了。” 裴今宴深深看了他一眼,“她不想让人知道,喜欢你、嫁错我的事实。” 裴今酌一愣,再回想起苏明妆和堂兄闹的沸沸扬扬之事,叹了口气,“是啊,如果我是她,我也羞辱让人知晓。” 裴今宴沉思片刻,低声恳求,“别去伤她的自尊,行吗?” 裴今酌吃惊地看向堂兄,“你……大哥你和我说话实话,你真的……不喜欢她?为什么我觉得……” 裴今宴沉下了脸,“同情她的遭遇、欣赏她的能力、想为她做些什么,就是喜欢?如果不喜欢,就要视她的功劳不见,忽视她的感受,只挑对自己有利之事来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裴今酌有些话不知如何开口——从前堂兄固执归固执,却不容易发怒。 从小到大,两人同时看上的东西,堂兄都会对他谦让;无论他惹什么祸,堂兄都会帮他周全;堂兄只比他大一岁,却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 也正是因此,他对堂兄的尊敬,与尊敬长辈无二。 在他记忆里,堂兄谦让他,从不发脾气, 但今天,也许连堂兄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接连对他发了几次火。 是真的不喜欢吗? 还是已经喜欢,却没意识到? 或者刚开始喜欢,还没到真正喜欢的程度? 无论什么,他绝对是要离苏明妆远远的!为了避嫌,绝不靠近! 但…… 裴今酌犹豫,“大哥,但我不去问她,如果她真用苏家关系,让我参军成功了怎么办?” 裴今宴失笑,“我只是和你打赌而已,况且只是推测她喜欢你,并未挑明,你如何开口?找到她直接问:为何练武时打听你的信息?为何见到你时,神情异然?你确定自己能开得了口?” “……” 是的,这么自作多情的事,裴今酌根本做不出来。 如果真的头脑一热去做了,回头怕是半夜醒来,都得给自己两巴掌。 再见苏明妆,有地缝钻地缝,没地缝就跳河,哪还有脸面见人? 况且还会暴露堂兄,让苏明妆知道堂兄暗中调查她。 “但……如果制止,他真让我去参军了怎么办?”裴今酌郁闷得几乎要跳脚。 裴今宴看着堂弟,突然笑了。 裴今酌一愣,疑惑地看去,“大哥,你笑什么?” 裴今宴长长舒一口气,之后举头看向银盘般的圆月,“我笑,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从前的我。刚被她栽赃时,我也这般暴跳如雷,后来母亲因为她的药,身体康复;望江楼因为她的参与,重获生机。最后,我不仅没资格指责她,甚至还在想,被她诬赖,会不会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哈,我是不是失心疯?” “……”裴今酌——是失心疯! “而你呢?你不想在人生最有希望的几年,浪费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武科举上,你想参军、想建功立业、想振兴裴家,父母却不肯,因为此事,你几乎郁结成疾。 但如果苏明妆真的有办法,让你参军成功,你忍心拒绝吗?不用着急回答我,问问你的内心,你忍心吗?” “……” 男子的声音,平静如水、凉薄如冰,犀利得犹如利刃,把裴今酌强撑着的面子割开,露出其中私心。 没错,他想…… 他做梦都希望找到个办法,在不得罪父母的情况下、不被迫成亲生子的情况下,参军建功立业。 如果苏明妆真帮他了,还真是既不得罪父母,又不用成亲生子,却…… 意识到自己卑鄙的私心,裴今酌面孔赤红。 裴今宴见到堂弟失态,自嘲道,“没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人会笑话你,因为……我也这么卑鄙无耻。” “……” 裴今酌面色复杂地看向堂兄,那个他一向敬仰,当成长辈一般尊敬的堂兄。 才发现,堂兄的尊严早就被撕破了。 “大哥,我……不想与她有瓜葛,也不想占她便宜,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现在去拒绝,也可以她办到后,再拒绝,”裴今宴声音平静,置身事外,“两种方法各有利弊。现在去拒绝的弊端,是暴露我调查她,加之有自作多情之嫌;优点是,你不会被贪心所折磨。 至于办成之后拒绝,利弊则正好相反。利处便不累述,至于弊端……从现在开始,哪怕是一切顺利,你也有最少七年的时间准备武科举,这七年,你每每回忆有机会可以实现梦想,都会一次次挣扎、后悔,痛不欲生。” 第96章 小姐自幼聪慧 裴今酌捏了捏拳,“我选择事后拒绝!” 如果现在就去,相当于出卖了堂兄,也可能因为他,望江楼改造付之东流。 不就是对抗自己贪心吗? 他可以! …… 时间飞速。 一晃,到了望江楼正式开业的时间。 从前那望江楼无人问津,如今却成了京城繁华之地,规模最恢宏的一座书铺,如何不令人殷切期盼? 远远观之,书铺门前彩灯高挂,红绸舞动,满是喜庆之景。 过往行人纷纷止步,皆被这热闹非凡的氛围所吸引。 往来书生源源不断,他们有的身着素雅青衫,有的头戴方正巾帽,有的三五结伴,兴奋不已地探讨望江楼书铺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有的只身一人,来应付差事,打算买几根笔就走。 无论是何种目的,刚一靠近,就被吸引住! 因为书铺门口,竟请来了京城最好、最贵的戏班子——锦艺班! 这锦艺班要么接达官贵族的生意,直接去权贵府上唱戏;要么被京城几个戏楼请去,偶尔演上几场,也是一票难求。 唯独从不在外面的戏台子上唱戏,不仅没人雇得起,而且锦艺班也认为在外面唱戏掉身价。 却没想到,今日破天荒,锦艺班在望江楼门口唱戏了! 也不知是国公府的威望,还是学士府的能耐! 无论是何原因,书生们早就忘了所来初衷,激动地挤在临时搭建的戏台子下面。 但,这只是第一重惊喜。 第二重惊喜是——锦艺班今日唱的竟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大多数书生出身普通,读书就耗尽家中银钱,哪怕是家境殷实,买书、请先生,也是不小负担。 所以大多数书生们没多余银子到戏楼里看戏,只能偶尔在街上看野班子。 而野班子都是面向京城底层百姓,所以多演一些《赵贞女蔡二郎》《牡丹亭》这样耳熟能详的曲目,不演以学院为背景、书生为主角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偏偏书生们最是在这种曲目中得到共鸣,所以今日发现锦艺班演《梁山伯与祝英台》,直接喜悦疯了! 望江楼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人气越来越旺,甚至把周围人气都吸了来,连平日里客人甚多的店铺,今日都冷清下来。 邻居掌柜和小二跑到门口,嘴上说恭喜恭喜,心里是怨恨嫉妒。 。 望江楼三楼。 丫鬟们趴在窗口看下面咿咿呀呀的戏班子,如痴如醉,王嬷嬷看了一会,便回来到小姐身旁。 却见小姐皱着眉, 不解问道,“小姐,望江楼一切顺利,连开张效果都超出预期,您怎么还愁眉不展?还有什么顾虑吗?” 苏明妆心中道——她顾虑不是在望江楼,而是……怎么才能让裴今酌顺利参军。 哎,如果玉萱公主在就好了,公主比她更了解朝廷的道道,虽然其经常出馊主意,但只要她小心分辨就好。 因为她栽赃裴今宴一事,皇上直接把玉萱公主送走惩罚,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小姐?”王嬷嬷见小姐眉头皱得更深,担忧呼唤道。 “啊?哦……”苏明妆收回思绪,“我确实有些担心,开张效果好,不代表未来的生意好,做生意从来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更何况,还有另一门生意呢。” 另一门生意,指的是出售御赐之物。 这件事本为机密,但作为随时陪苏明妆打配合的心腹,王嬷嬷有必要知情。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王嬷嬷见丫鬟们痴迷看戏,便跑去开门。 拉开门,却见是孙掌柜。 王嬷嬷疑惑,“不是,今天开业这么忙,您怎么还有空上来?” 孙掌柜满脸通红,好像努力压抑着喜气,他压低声音,“是这样,刚刚有一位穿着考究的员外老爷和小人搭讪,小人按照之前夫人教的话术,说我们国公府别的不多,就御赐之物多的是,只不过小人又加了一句说……国公爷答应小人,只要小人把望江楼弄好了,回头会想办法送小人一个御赐之物当传家宝。那员外老爷立刻就两眼一亮,往我手里塞银子!” 苏明妆吃惊,“裴将军答应,给你传家宝?这是钱掌柜教你的话术,还是你自己想的?” 孙掌柜老脸一红,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是小人幻想的,小人……是真想要一个……当然只是想想……” 苏明妆噗嗤一笑,想到国公府地下仓库堆积如山的宝贝,道,“那我就让你这话成真。只要你经营好望江楼,我做主,会送你一个御赐之物。如果裴将军不肯送,那就买,银子我出。” 孙掌柜惊得瞠目结舌,“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啊!小人……小人真的就是想想!” 苏明妆摆了摆手,“这件事你别管,听我的便可。说那个员外的事,后来呢?” 孙掌柜不敢肖想御赐之物,但到底还是被惊喜一下,心跳得剧烈,“然后他就问小人,如果小人拿到那御赐之物,是否愿意割爱,无论多少银子,他都接受。哦对了,他不是京城人,是瑞福人。” 苏明妆了然,“瑞福城,难怪!” 瑞福城,是北燕国有名的繁华地区,其是瑞河和福河,两大河流交汇处,故起名为瑞福。 而瑞河和福河,则是北燕国重要货运路径之一,作为两河交汇的交通枢纽、又距离京城不远,瑞福可谓福得流油! 当然,有利必有弊,正是因为在两河交汇,所以哪怕朝廷重金维护河道,但偶尔天灾,也经常把瑞福城淹了。 苏明妆心里揶揄着——莫不是瑞福城隔三差五发洪水,把大家传家宝都弄丢了,所以他们才来买传家宝?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孙掌柜有些懵——夫人这眼神,怎么越来越像精明的商人了? 王嬷嬷倒是不惊讶——作为苏家老仆,当然知道小姐自幼聪慧,小姐的聪慧并非过目不忘,而是举一反三。 也正是因为小姐聪明,所以才更招学士和夫人疼爱,谁知…… 还没等王嬷嬷想完,又响起敲门声,王嬷嬷疑惑,“又是谁?” 孙掌柜以为是一楼小二们上来找他,急忙去开门。 却没想到,看见两抹高大身影,“国公爷,堂少爷,你们来了?” 第97章 从始至终唯一的目标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门口两名长相七八分相似、同样容貌出众的男子所吸引,却没注意到,端坐在桌旁边,手里拿着账本的女子…… 她非但没投去一抹视线,甚至还低了头,不动声色地掩盖自己表情的僵硬。 自梦醒,已一个月。 这一个月,苏明妆看似生活平静,实际上内心一直交战,不断说服自己——那只是个预示之梦,并非真实发生,引以为戒便好,不需太过自责。 加之她把自己生活安排得充实丰富,其效果良好。 现在,她面对裴老夫人时,不会太过愧疚;与裴二夫人可以嬉笑闲聊;见到裴今宴也心情平静,静得好像他只是个路过他院门之人,与她没任何关系。 却没想到,对裴今酌依旧不行。 只要看见裴今酌,她便不由得想起母亲丧事的那天晚上,她痛不欲生地回家,却被父亲赶了出去,还断绝父母关系……这是她心底最疼的地方。 而非什么情情爱爱。 听见裴今宴和裴今酌进入房间,苏明妆暗暗吸一口气,警告自己不能露馅,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着,起身、抬头,绝美的面颊挂着仅限于礼貌的笑容,“裴将军,你们来了?今日公事不忙?” “与上峰打了招呼,安排好替班后便能休息,”裴今宴仔细观察着苏明妆的脸色,见其故作自然的面庞,依旧有一些苍白,心中叹了口气,“开张仪式极其成功,祝贺你。” 苏明妆失笑,“望江楼是裴家的,祝贺我做什么?” 一旁孙掌柜插嘴道,“夫人您也是裴家人啊,望江楼可不单单是国公爷的,也是您的呀!” 苏明妆嘴角抽了一下,“孙掌柜说的是。”还有是十一个月和离,那就权当她“拥有”十一个月吧。 这一时间,裴今酌也仔细捕捉苏明妆的神态。 其实今天,他不用来的。 他也不想来,实在尴尬。 但他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和苏明妆从前连话都没说一句,她怎么可能他? 他自己几斤几两,可太清楚了,确实出身不错、口碑良好、容貌也算端正,但堂兄比他出身更好、口碑更佳、容貌酷似不相上下,甚至比他还俊美一些。 从前他和堂兄出门,人家也都是优先称赞堂兄,说堂兄出身将门,却气质若竹,乃文武双全之人才,至于堂弟,也是不错的。 苏明妆怎么可能舍弃堂兄而喜欢他? 如果他是女子,也会选择堂兄! 还有,别说什么挺身而出,堂兄的“挺身而出”在前,谁能忽视第一个营救,而感激第二次营救? 所以哪怕是见面无比尴尬,裴今酌还是硬撑着来了,就想亲眼看看,这苏家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却发现,从他进门到现在,苏小姐全程都在和堂兄交谈,未看他一眼,除了脸色略有苍白外,并无异样。 苏明妆感受到裴今酌的视线,刺绣广袖之下,偷偷攥了拳,发泄心底控制不住的畏惧,脸上依旧平静自然。 “原来如此,我原以为宫中差事会严谨到刻板,没想到竟也有人情味,皇恩浩荡。”苏明妆纯纯睁眼说瞎话,她自幼与玉萱公主交好,经常出入皇宫,宫里什么样,她可太熟悉了。 刻意说着这么一遭,也是为了喊一声皇恩浩荡。 裴今宴一愣,心中竟有一丝趣意,但也没笑出来,还配合她来了一声皇恩浩荡。 孙掌柜耐心等着主子们对话,见主子们没有真正聊天的意思,反倒好像在打官腔,便控制不住激动、冒昧插嘴道,“国公爷,小人有要事汇报!” 苏明妆对王嬷嬷道,“嬷嬷,你让旁人离开。” “是,小姐。” 王嬷嬷立刻召唤丫鬟们,让她们下楼帮忙去了,她本人则是站在房间门口盯着,防止有人偷听。 三楼本就是望江楼的雅间,是由一个个房间组成。 前些日子的修缮,顺便把三楼也稍微翻修了一下,房间更是干净雅致。 兴奋的孙掌柜拍着大腿,“国公爷,上钩了!上钩了!真有人上钩,没想到第一天就有人上钩!夫人真是神了啊!” 裴今宴哭笑不得,“你别激动,慢慢说。” “是。”孙掌柜如何能不激动?随后便把刚刚对夫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之后堂兄弟两人皆吃惊。 裴今酌惊愕道,“大哥,孙掌柜什么意思?你们这是在打御赐之物的主意?你疯了?” 苏明妆坐了回去,拿出一只新茶碗,自顾自倒了一碗温热花茶,置身事外。 裴今宴抿了抿唇,面色铁青道,“本来这件事,我不想告诉你,既然你撞见,那我就索性和你说了:国公府急需银子,这么多年的亏空,早把母亲嫁妆填补完,现在连婶母都开始填嫁妆。难道我们这些男人为了面子,眼睁睁看着女人们填嫁妆,不做措施?” 裴今酌听见后,也是五雷轰顶,“填……嫁妆?” 裴今宴苦笑,“不然呢?国公府自立府以来,便在各个产业上安置旧部,所谓无奸不商,我们的旧部偏偏是最耿直、最有血性的,国公府产业之亏空,可见一斑。 立府后的几十年,江山未定,还有一些仗打,每次胜仗,皇上赏银不少,这些赏银能维持国公府开销。后来江山平定,我们只能拿一些固定俸禄,产业却一直或多或少地亏空,开始吃老本。这么吃了两百多年,金山银山都能吃光,不是吗?” 裴今酌沉默。 少顷,他苦笑道,“原来……这么严重吗?之前我猜到情况危急,却没想到这么危急。大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参军吗?” 裴今宴怔住,“难道……” 裴今酌点头,“没错,就是去赚钱的!一次偶然,我不小心偷听到父母谈话,他们正计划卖掉两处铺子,送到京城。我们这种人家,为防止官商勾结之嫌、忌讳涉足商业,母亲在经商上也并无天赋,除了打胜仗,又哪来的收入?” 一旁王嬷嬷听见兄弟二人谈话,心中不免感慨——抛开个人偏见,这对堂兄弟,真是好孩子啊。 苏明妆却暗惊——她以为裴今酌想参军,是不想把青春荒废在武科举上,却没想到为了赚钱? 难怪! 裴今酌腿伤后,一反裴家人志向高远、清廉自傲的风格,宁可处于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也要入朝为官! 入朝后,他来者不拒,在保证底线的前提下,疯狂敛财……裴今酌从始至终唯一的目标,就是赚钱! 等等,还有! 现在的裴今酌,和她梦中那个邪相裴今酌,好像……不太一样!? 第98章 冒青烟,也轮不到他 梦中,苏明妆并未与裴今酌有正面接触,但听过其事迹—— 裴相为人阴邪、喜怒不定,爱好敛财。 但盛传其有原则:不敛罪臣之财,若是轻罪,还有可能通过买通裴相来逃脱法网;但若重罪,他是不碰的。 然而,后来却出了一名马姓官员,暗中卖官鬻爵、陷害忠良、敛财无数,后来东窗事发后,跑去寻求裴相帮助,还献出大量银钱。 就在所有人以为,裴相不会管他时,没想到裴相却意外地收了银子,不仅如此,还让他又追加了一些银两。 而就在所有人以为,马姓官员安全时,却没想到裴相亲自稽查此事,对马姓官员严判,打破了自己原则! 后来有人小心翼翼问裴相,为何要打破原则, 裴相的回答是: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就在所有人以为,从此裴相会毫无原则敛财时,随后,裴相又重新不收重罪的银两了。 可谓,把喜怒无常的形象,发挥到淋漓尽致! 苏明妆皱了皱眉——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姓马的,曾经害过裴家?有时间,她应该了解下马姓官员。 不说那个人,就说眼前的裴今酌,也和梦中传闻里的不一样! 难道是,后期性格有所改变? 苏明妆按照现有的信息,开始推理——裴今酌知晓家中银钱短缺,所以想去参军赚银子,却被父母无情拒绝,要求他好生准备武科举。 他在憋闷委屈中,只能赶考,却没想到武科举时不小心骑射摔断的腿……如果他的腿是在武科举时摔断的。 若她是裴今酌,肯定就当场疯了——想去前线赚银子,父母不肯,要求科举,科举却摔断了腿。这样既不能当官、又不能上战场,成了废人不说,还要当一个眼看着家族破败的废人。 所以性格上有变化,是可以解释的。 苏明妆正忘我地思索着,突然感觉有人轻碰她的肩,收回思绪,顺势看去,却见是王嬷嬷。 王嬷嬷担忧道,“抱歉小姐,刚刚奴婢唤了您很多声,您都没回应,奴婢才斗胆冒犯您。” 苏明妆笑道,“我刚刚想娘家的事,想入迷了,下回你叫不醒我直接推便可,不用道歉。” 女子容貌本就明艳动人,因为笑容温柔,更如同在其面庞上增添了许多光芒,令人移不开眼。 孙掌柜心中暗暗惊叹——贼老天啊,你可算做件好事, 把这样的大美人,配给国公爷! 裴今酌急忙收回视线——非礼勿视!不过,她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抛开传言,单看现在的苏小姐:出身苏家、国色天香、谦逊温柔、还聪慧善于赚银子,这么完美的姑娘能因为他说两句话,就喜欢他?祖坟冒青烟,也轮不到他! 裴今宴淡淡地抿了抿唇——在今酌面前,所以失态?从前,她并未这般失态过。 苏明妆歉意道,“刚刚我想一些私事,所以失神,并未听你们聊什么,你们说到哪了?” 裴今宴颔首,“是这样,我听了孙掌柜临时加的话术,觉得可行。毕竟,即便有分红做诱惑,『那位』也未必能同意这荒唐事。但如果中间多两重经手人,即便被针对,也能找替罪羊脱身……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让孙掌柜顶罪,朝廷水深,想顶罪也不需真搭一条人命。但有个问题,却难解决。” “什么问题?” “晋国公府,他既然盯上了望江楼,如果拿到望江楼的把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苏明妆惊道,“对,我竟忘了晋国公府!还好你想到了,” 声音一顿,又道,“你刚刚说,中间多两重经手人?我认为,可以在这条思路上下功夫,我们只用望江楼来散播信息,绝不让望江楼参与其中,然后找几个人、或铺子,来运作这件事。” 裴今宴凝眉,“我也是这么想,我打算先在『那位』面前探探口风,如果『那位』有意向,再谋划也不迟。” 苏明妆突然发现,裴今宴好像情绪低落? 刚刚进门时还没低落来着……罢了,他低不低落,与她无关。 随后,便没人说话。 裴今宴沉默不语,苏明妆也没找话题,开始想心事,两个人就这么把其他人晾在旁边。 最后,还是裴今宴先收回思绪,问道,“哦对了,有件事。” “嗯?”苏明妆也中断思绪,抬眼看去。 “婶母说,今天望江楼开业,大家忙完了,回去吃个团圆饭,希望你也参加。” “抱歉,今天不行,”苏明妆温婉拒绝,“今天学士府有些急事,我得回去。” 裴今宴也不知,她是找理由拒绝,还是真有急事,“需要帮忙吗?” 苏明妆一愣,“不需要,谢谢。” “好。” 随后,房内再次尴尬弥漫。 孙掌柜跑到门旁,小声问道,“王嬷嬷,国公爷和夫人在府里,就这么相处吗?” 王嬷嬷哼了一声,没直接回答——都要和离了,还相处呢? 苏明妆也感受到气氛的窘迫,问道,“请问裴将军可还有其他事?如果没有的话,我先行一步了。” 裴今宴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回国公府,还是学士府?” “学士府,可能回国公府有些晚。” “若太晚,就别回来,直接住下吧。如果事情没处理完,就多住几天。” 苏明妆微微一笑,“多谢,会赶回去的。” “好吧,若有需要,可以传消息到国公府,我去接你。” “多谢将军好意,我会让学士府家丁护送。” 两人又说了两句,苏明妆便带着王嬷嬷出了房间,离开三楼。 雅间内,只剩下裴家兄弟,以及孙掌柜。 事已至此,孙掌柜再粗心,也看出情况不对,他一边担忧地看向门的方向,一边问道,“国公爷,您和夫人到底怎么了?” 裴今宴却道,“我与今酌有事商量,你先下去忙吧。” “……”孙掌柜看出,国公爷这是不想说,也只能点了点头,“是,小人先失陪了。” 随后匆匆离开。 裴今酌双眼紧盯堂兄,沉声问道,“大哥,你会不会是喜欢她,而不自知?” 第99章 不是偶然,而是复仇? 裴今宴抬眼,眼神带着不悦,“总问同样问题,有趣吗?” 裴今酌失笑,“你这些天对我发的脾气,比过去十八年都多,还怪我总问你同样问题?大哥,你真的一点没发现,你现在的反常?” 裴今宴愣住,随后一丝冷笑,“我不喜欢她,只是郁闷而已!我招谁了,竟被缠入这种乌龙中?如果你是我,名声扫地后又发现被乌龙,会如无事发生?同样问题别再问了。” 说完,也不等堂弟反应,人已经出了雅间,下了楼去。 看着堂兄背影,裴今酌胸腔也是有一股恼意,“大哥你被乌龙所以郁闷,那我呢?我又招惹谁了?” …… 苏明妆回了学士府。 听说女儿突然回来,苏夫人吃了一惊,急忙匆匆出去,还没等女儿问安,便焦急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是被欺负了?受了什么委屈?到底怎么回事?” 苏明妆失笑,“母亲您说的是哪儿话,好好的,谁欺负我啊?” 心中不由得感慨——有母亲的日子真好,生怕她冷了、热了、被委屈了。 母亲永远都不会知道,如今的她,承受能力强得可怕。 梦中的经历,将她承受力拉扯到外人无法想象的程度,现在别说有人指她鼻子骂,便是突然跳出来打她一顿,她也不会生气、委屈。 能反击便反击、能报仇便报仇,如果反击和报仇都做不到,那就算了。 生气有什么用?日子还得过,仇人也不会掉一块肉,只有自己心里不舒服。 苏明妆把麻木状态隐藏起来,故意用无忧无虑的模样,笑嘻嘻地拉住母亲的手,“您别一惊一乍好吗?我是谁?我可以苏家的女儿,谁敢让我委屈?今天是望江楼开业的日子,我忙完,便回来看您了。” 苏夫人又仔细打量女儿一会,见其确实没有委屈的模样,这才松一口气,“傻孩子,为娘……算了,我们进去说吧。” 女儿是怎么嫁进去的,苏夫人如何不知?又如何不担心? 进了房间,坐上了软榻。 苏夫人问,“说吧,你突然回来,有什么事?” “没事啊,就是今天望江楼太热闹了,热闹到我想家,想和全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说着,开始撒娇地摇母亲的手,“娘亲,今天做一些女儿爱吃的菜,再把哥嫂都请来好吗?我好想你们。” 苏夫人对女儿那一声“娘亲”全无抵抗力,笑道,“好好好,苏大小姐发话,谁敢不从?不过话说回来,我让厨子给你手把手培养出来个厨娘,你带过去吧,这些日子没吃到可口的饭菜,都瘦了。” “别了,培养出来也得几个月,再有几个月,我就回家了。” “……” 苏夫人被噎住——想女儿归想女儿,但当娘的,还是希望女儿婚姻美满,不想让她和离。 苏夫人叹了口气——算了,女儿刚开始变好,现在尽量别招惹她,待她性格稳定后,再好好劝劝女儿,尽量别和离。 那安国公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客观地说,其无论能力、外貌还是人品,在京城绝对数一数二,打着灯笼也难找,和离后,以后也很难找到比安国公更好的男子了。 。 傍晚。 学士府主院。 硕大圆桌摆在中央,一家老小围坐一圈,桌上摆的都是苏明妆喜欢的菜。 没人反对,毕竟苏明妆嘴巴出名挑剔,她喜欢的菜,没人不喜欢。 苏明妆左边是母亲,右边是大嫂,两个人不等布菜丫鬟夹菜,便一直往苏明妆盘子里夹,还叮嘱她多吃一些。 好多次,苏明妆都险些哽咽出来, 又怕父母担心,只能一边吃菜一边偷偷想另一件事,靠分散注意力,来抵抗冲入鼻腔的酸意。 她今日回来,可不是单纯想家,而是打听裴今酌参军一事……突然,她脑海中猛地出现一个信息。 紧接着,某个预感被牵连出来,让她无法忽视。 她抬眼看向正在用餐的家人们——苏家为书香门第,一举一动都有礼仪。 这样非正式的团圆饭,虽用不着“食不言”、也会一起聊天,但和其他家那般畅聊还是不同,只偶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上几句,大多数时间还是安静吃饭。 便是嫂子们照顾孩子,也都是轻声细语。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之后状似随意地问道,“父亲,您知道朝中有位马大人吗?他是什么职位?” 苏明妆的问题,一下子引起众人注意。 老大苏锦言问道,“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好奇。”苏明妆含糊回答。 “好奇,也有个原因吧?你一个后宅妇人,如何能听说朝廷命官之事?快说出来,休让家人担心。”苏锦言语气加重。 傅云芝瞪了夫君一眼,之后柔下声音安抚道,“明妆,别和你大哥一般见识,他在国子监训学生训惯了。大哥也是担心你,毕竟……当然,你不方便说,便不用说。” 苏明妆心中好笑——不愧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合着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致对外呐。 “当然方便说,”苏明妆乖巧地点了点头,道,“话说,上次裴将军来,我们回去时正好碰见街道拥堵,我在马车里,听见外面人谈话,他们说那马大人是越来越有钱了,搞不好比我们苏家还有钱,既然被人拿来对比,搞不好就有关系,所以我才问嘛。” 话音刚落地,却见苏家老二苏墨意,脸色骤然一变。 苏明妆仔细观察家人表情,却见只有二哥脸色变化最大,心中狠狠一沉——她今日特意回来,就是为了找二哥! 二哥在吏部任职,为验封司郎中,而验封司主要负责封爵、世职、恩荫、难荫、请封、捐封等事务。 因为职位原因,与不少勋贵结识,勋贵多为武将出身,所以也有不少武将好友。 算是苏家少有与武官有牵扯的官员了。 而二哥脸色骤变,难道和武将有关?那么梦中,裴今酌宁愿打破原则,也要坑马姓官员银子、重判马姓官员,不是偶然,而是复仇? 第100章 大家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啊 苏学士眉头皱了皱,问二儿子道,“京城马姓官员可不多,最有名的,怕就是兵部侍郎,马康胜了。” 苏墨意面色严肃,低声道,“如果不出所料,小妹说的,正是马侍郎。” 众人吃惊。 老三苏瑰文惊讶道,“兵部侍郎是肥差?我之前怎么没听说?” “是……”苏墨意欲言又止,看到桌上还有孩子们,便低声道,“等晚膳后,我再和你们说。” 众人了然——应该是一些官场腌臜之事了,不方便让孩子们听。 苏明妆见餐桌上气氛不好,想到全因自己而起,秉承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原则,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调节下桌上气氛,便问二哥家、八岁的侄子道, “诗禹,你现在功课学到哪来,姑母来考考你吧?” 桌上孩子们倒吸一口气——不是,今天姑母是吃错药了吗?怎么连姑母也开始考学问了?还让不让人活了?以后不仅要躲着大伯\/父亲,还要躲姑母吗? 傅云芝忍俊不禁,用帕子掩着唇,笑得双肩乱颤。 其他两名嫂嫂也笑得前仰后合。 苏明妆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鬓角,“呃……这话题是不是很倒胃口?要不然我换个话题?” 就连苏学士和苏夫人也是开怀大笑,苏夫人对苏学士道,“从前外人说,明妆不像我们苏家人,您瞧瞧,哪里不像?从前那是年纪没到,到了年纪就像了。” 苏学士也是笑得不行,“明妆,你怎么也想考学问了?” 苏明妆老实回答,“是这样的,上回裴将军回答了大哥的问题,回程时我便好奇问他,他功课为何这么好,和谁学的。他说是看裴老夫人注释的四书五经,还借给我了。裴老夫人注释,都是用一些白话、深入浅出,如果不考科举,只是单纯读书,是极适合的。” 苏诗禹惊喜,“真的吗?姑母,能不能借侄儿看看?” 其他几个孩子也嚷嚷着要看。 苏明妆不赞同道,“姑母刚刚说了,这书的注释虽生动,但太过浅显,不能用来考科举。” 苏家男孩,是全民科举的! 不仅要考,还得考得好! 苏诗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姑母教训、侄儿谨记,但侄儿也不是只看那一套注释。祖父经常教育我们『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还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还说,我们应当广读书籍,涉诸类之书,习诸般之识,怎么能知读一人之释本呢?” 苏明妆嘴角抽了抽——臭侄子,她就说了一句,他有十句顶嘴。 二少夫人余书瑶急忙制止,“诗禹,不得强词夺理。” 眼看着胜利在望的苏诗禹,见母亲训斥,只能委屈道,“是,孩儿知错了。” 那乖巧模样,让苏明妆是既喜欢、又心疼。 “二嫂别这么说孩子,刚刚我也是逗他呢,诗禹说到对,”对二嫂说完,又微笑着对侄子道,“你赢了,小机灵鬼。不过书是裴老夫人注释,我也不能擅自借你,要不然这样,我誊抄一份,把誊抄的送给你如何?” “好耶!”苏诗禹惊喜,又道,“不过侄儿又怎好劳累姑母?您若是能借来,由我们来誊抄,我们人多力量大,可能两三日就誊抄完,保证不会损坏原书。” 说着,伸手指向几个堂兄弟姐妹。 几个大小孩子也都连连称是。 苏明妆看着乖巧可爱、好学有礼的孩子们,更是心软得紧,笑容也越发温柔和蔼,“好,姑母明天向裴老夫人请示一下。” 众多孩子向姑母感谢,自不多表。 孩子们今天开心极了,之前姑母虽然好看得如同仙女,但性格实在骄纵,从不谦让他们,还和他们吵架。 但今日,姑母好像成了真正的姑母,既美丽,又温柔,他们恨不得缠在姑母身旁。 同一时间,苏明妆也暗暗感慨——她苏家的孩子,都这般乖巧懂事、勤奋好学,怎么能让苏家衰落呢?她一定要好好保护苏家! 三少夫人阮慧芷略有惊讶道,“我记得裴老夫人出自严家吧?严家也是有名的武将世家,却没想到裴老夫人竟有这般学问?” 大少夫人傅云芝笑道,“裴老夫人当年可是有名的才女、文武双全呢,只是她出名之时,你年纪尚小,并不知道……当然,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我也是听家中姐姐们说的。 说严家小姐既有文人的内敛矜持,又有武人的坦荡爽快,和闺秀们在一起时,不会斤斤计较,又能照顾大家感受,大家要多喜欢就有多喜欢。” 苏明妆慢慢嚼着笋片,心里想着——既有文人的内敛矜持,又有武人的坦荡爽快?好像大家对顾翎羽的评价也如此,原来……大家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啊。 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知道,从前她做梦都希望受大家欢迎、追捧,却怎么也找不到窍门,谁想到,一场梦后,竟然轻易知道了。 梦里,她羡慕顾翎羽,羡慕到眼睛发蓝。 记得梦刚醒时,她依旧羡慕顾翎羽,还暗暗发誓一定要有好名声。 现在呢? 现在固然是想好好活、有好名声,但却不羡慕顾翎羽了。 顾翎羽有顾翎羽的生活,她也有她的生活,她只为自己、为家人而活,不为外人活。 她抬眼环顾四周,看着其乐融融的家人——外人如何评价她,都不重要,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好。 。 晚膳后,苏学士让给孩子们散去,把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带到了书房,解答苏明妆的问题。 当然,倒不是说不让儿媳妇来,而是苏家子嗣兴旺,哪怕是大儿媳傅云芝,前些年也生了小女儿,几人要回去照顾孩子,有什么信息,便等着晚上问自家夫君了。 书房内, 下人们送上淡茶,墨香与茗香混合,沁人心脾。 苏墨意给大家讲道,“这件事是个机密,最好不要外传,否则易给我们招惹麻烦。” 众人纷纷表示,定会保密。 苏墨意叹了口气,“你们都知道,一些富有的武门勋贵,不舍得让自家子嗣冒险上战场,便想通过武科举考下功名,入朝为官吧?而那马侍郎正是负责武科举之人。却不知是马侍郎的能耐,还是兵部尚书授意,一些勋贵愿意出银子……你们懂的。” 苏明妆猛地一惊——武科举作弊!?所以,裴今酌确实是在明年春季的武科举中摔断了腿,而原因,是这马侍郎在马匹上做了手脚?! 第101章 你还要倒贴到什么时候? 本想参军,但父母不肯,逼着准备武科举。 但在武科举上,又被人在马匹做手脚,以至于摔下了马……裴家征战四方,素来马上功夫了得,这么一摔,还不知沦为怎样的笑柄,况且还是在科举上! 别人丢脸就丢了,但他可是最在乎颜面的裴家人! 丢尽脸面后,还落了跛脚的残疾——在这种重重打击下,裴今酌如何不性情大变? 她经历梦境,实在了解性情大变的感觉……当然,即便如此,她对裴今酌最多就是有了一丝怜悯,绝无同情或者共情,她对他的厌恶没改变! 其他两兄弟听完,吃了一惊,“武科举这般龌龊?” 苏墨意点了点头,“你们知道读书参加科举的成本,即便殷实家庭也未必能轻松应对。而武科举的成本,只比文科举高、不比文科举低。 参加武科举,要学习射箭、马术、兵法、策论,哪个不得请专门的师父?而且没有私塾能学,都是请来师父一对一传授,这就决定,能参加武科举之人都非富即贵。 而富人多的地方,腌臜就多,因为他们有本钱来做手脚。 至于穷人想走武路,没必要武科举,直接参军立功便可。” 众人赞同地点头。 苏学士叹息,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再议论。” “是,父亲。”兄弟三人齐齐回答。 苏家是书香门阀,在文人书生中的影响力,不敢说如同皇帝、那也是堪比泰山北斗。 文武不同流,所以苏家不想招惹那没必要的麻烦。 苏锦言看到若有所思的妹妹,问道,“明妆,你想什么呢?” 苏明妆从沉思中惊醒,迅速换了一副脸色,笑嘻嘻道,“我在想二嫂上回和我说的花样子,上回她拿出来时,我没看上,现在确实越想越喜欢。” “……”众兄弟——不是,这边气氛凝重地说科举舞弊,你在那边想花样子?这话题不是你先挑起来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女子要了解那么多朝堂纷争做什么?女子就是要受男子保护、在家里安安全全的相夫教子。 便也觉得妹妹这么想,也没任何问题。 苏墨意看着貌美如花的妹妹,眼神也是隐含宠溺,“一会去二哥那,你喜欢什么花样子,都让你二嫂给你。” “是,多谢二哥,”苏明妆声音一顿,也对其他人,“也谢谢大哥,谢谢三哥。” 无人发现,女子清脆的声音下,带着一些沉重。 苏明妆真的太感谢家人了,从前她活在蜜罐里,根本感受不到家人对她的好,但现在大梦彻醒才看出,从前家人对她的包容。 她那么骄纵任性、天真无知,大家怎么可能没怨言?只是因为她是家人,所以包容了,让她如何不感激? 苏瑰文打趣道,“我说,最近明妆你变化这么大,会不会换了人啊?” 苏明妆美眸圆瞪,“那三哥您让钦天监的能人掐算一下,看看是不是换了人。如果钦天监掐算不出,妹妹便主动帮忙,我记得四岁时有一天在府内游玩,看见杆子上有一条尿了的……” “闭嘴!”苏瑰文脸都绿了,大叫道。 苏瑰文排行老三,虽然与苏明妆差了十岁,但相比较大哥和二哥,两人差距算是最小的。 苏瑰文是三兄弟里容貌最俊美、性格最讨喜,就是有个病症——遗尿。 正常孩童到五六岁、脏器成熟,便不再尿床。 而苏瑰文因为肾气不足、膀胱虚寒,到八九岁还在尿床,为此一直喝药调理,后到十岁,终于把病症治好。 但一旦有个应激或劳累,依旧有可能犯病。 当时苏瑰文十四岁,随学院远足,而苏家多出书生,哪有体力远足?回来后就尿了。 苏瑰文怕人看见,凌晨便绕过守夜的下人,自己把褥子晾在后院,忘了收,被中午跑出来玩的四岁明妆看见。 这是苏瑰文一辈子的阴影! 苏明妆笑眯眯道,“这件事,三嫂还不知吧?既然三哥怀疑妹妹换了人,妹妹为证清白,就只能找三嫂解释一番了。” 苏瑰文咬牙切齿,“闭嘴!从现在开始,以后不许去我院子,不许找你三嫂!” 其他人哈哈大笑。 苏明妆调皮地挤了挤眼睛,“那请问三哥,妹妹换了人吗?” “没!有!”苏瑰文刚刚只是随口调侃,怎么可能认为妹妹换人?但现在,他是真希望妹妹换了人! 苏明妆掩口笑道,“三哥放心,我不会说的。” 苏瑰文冷哼一声,“你知道轻重便好。” 后来,苏学士简单问了儿子们的工作情况,女儿的生活情况,便让大家散了。 苏明妆乖巧地跟着二哥,到了二哥家的院子。 下人们来给小姐请安,苏墨意正要让人找妻子,却被苏明妆拦住, 她表情认真又带了一些哀求,低声道,“哥,其实我不是来要花样子,是来找你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苏墨意惊讶,但见妹妹面容严肃,猜想这事情绝非小事,“跟我来书房。” “好。” 随后,苏明妆去了二哥的书房。 甚至连茶都没让下人送,直接点燃了灯,关了门窗。 苏墨意见妹妹这一套严谨地动作,也警惕起来,“明妆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事了?不会是惹了那马侍郎吧?” 否则,一个从不过问朝堂事的后宅女子,为何突然打听马侍郎的事? “不是,二哥放心,我没惹事,是有件特别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想求二哥,除了二哥,没人能帮我。”苏明妆的声音更急切。 “你说,能帮自会帮你。” “裴将军的堂弟裴今酌,不知二哥可曾听过。裴今酌想参军,但他父亲不肯,还说如果他敢偷偷参军便断绝父子关系。您和那么多勋贵将军元帅认识,能不能找个即将挂帅出征的将领,在早朝上直接向皇上讨要裴今酌?或者已经在前线的将领,奏疏给皇上,说要裴今酌?” 苏墨意一听就炸了,“真是够了!苏明妆,你还要倒贴到什么时候?你还要不要……嗨!” 嘴里的脏话,到底还是不忍心对亲妹说。 第102章 臭妹妹,就知道拿捏他! 苏明妆知道,二哥想骂的是——你还要不要脸。 她不生气,因为在不知她有“预知之梦”的情况下,单看她的行为,确实是在倒贴。 先是编排对方轻薄,强嫁进去;人家看不上她,不和她同房,她却上赶子帮人家操持望江楼,不仅贴银子进去,还动用苏家的影响力;这还没完,竟还操心人家堂弟的事了。 苏明妆心里想——二哥是不知,她从嫁妆里拿名参和好药给裴老夫人吧?否则更得气死。 但……她又如何解释呢? 她是绝不会把预知之梦告诉任何人!也绝不让人知晓她梦中不堪! 苏明妆垂下眼,抿了抿唇,“二哥息怒,虽然我暂时解释不了,但……我这么做,真有我的原因,对不起,有这样一个倒贴男人的妹妹,让您生气了。” 苏墨意瞬间被噎住。 他以为,妹妹会和他吵架,或者愤怒地骂他两句,夺门而出,再去找父母告状。 却没想到,妹妹只是红着眼圈和他道歉,声音诚恳,语调却坚定。 妹妹这一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翻天覆地?别说三弟怀疑妹妹换了人,甚至他都有些想法了。 “让我想想。”苏墨意瓮声瓮气。 苏明妆起身,轻声道,“二哥您先想着,我去给您沏茶。” 苏墨意心一下子就软了,“你……你真是……要这么拿捏二哥吗?你这样,我还怎么拒绝?” 苏明妆先是不解,随后恍然大悟,认真解释道,“二哥误会,我真不是用手段,而是见二哥为难、我也自责,所以想着能为二哥做些什么。” “别沏什么茶了,气都气饱了!”苏墨意冷哼,“我问你,人家裴二老爷不愿意,你暗中搞鬼把裴今酌弄去战场,战场无情,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向裴二老爷解释?” 苏明妆美眸中闪着精光,压低着声音,“当然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做了手脚!您可以想一些办法,去暗示裴今酌是人才,到了战场定能成为强大助力! 而且裴今酌本人也有意参军,二哥您放心,那些武将满脑子都是打胜仗,才不考虑什么你情我愿。服徭役、兵役的百姓多了,谁愿意冒险打仗?由不得他。” 苏墨意捕捉到妹妹眼神,瞬间毛骨悚然,“你……你莫不是和那裴今酌有仇?” 妹妹向来单纯,哪怕是从前不学无术,对人也无恶意。 但今日……他感受到妹妹身上的恶意了! 苏明妆急忙掩饰眼底厌恶,耐心解释道,“天地良心,我没害他,是他自己亲口说,国公府银钱短缺,不能打仗得赏银,还要不断贴补从前旧部。家里日子快过不下去,他才想去前线立功赚银子的。” 对于裴今酌,她没什么内疚。 先不说梦中,她未招惹他,他却对苏家出手。只说,国公府确实日子过不下去了,他理应去赚。 再者说,明年武科举,裴今酌会被摔断腿,而如果现在参军,便能避免那次事故,裴今酌应该感激她才是。 “但……这……”苏墨意慌张。 苏明妆举起手,严肃道,“我苏明妆对天发誓,刚刚所有一切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不投胎、永落地狱。” “闭嘴!你能不能别发疯了!你发什么毒誓?”苏墨意被妹妹气得暴跳如雷。 与二哥的愤怒相比,苏明妆却神情淡然、脸上还挂着甜美微笑,慢慢收回手,沉声道,“二哥,您按照我说的做吧,这样……对我们苏家有利,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 苏墨意震惊地盯着妹妹,见妹妹眼神炽热认真,绝无嬉笑。 难道……明妆在安国公府知道了什么?“这件事……我要不要和父亲说?” 苏明妆摇头,“父亲年纪大了,心事理应越少越好,不能为他添心事。而且这件事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们不会暴露。” “你……”苏墨意真要疯了! 他该怎么办? 苏明妆又道,“当然,二哥可以拒绝,但明妆只恳求二哥一件事: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苏墨意心中窃喜,急忙问道,“如果我不做,你就放弃吗?” 苏明妆彻底收回脸上笑意,面无表情不说,甚至还有森森寒意,“自不会放弃,我知晓一些官员的把柄,会想办法利用这把柄,把裴今酌赶出京城。”把柄,自是在梦中知晓的。 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 苏墨意不寒而栗,有个声音告诉他——妹妹是认真的!妹妹定能做到! 最终,苏墨意败了,他捏了捏拳,“我最后问你一句……算了,不问了,你确定吗?” 苏明妆惊喜,“二哥,您答应了?” 苏墨意冷哼着撇过头,懒得看妹妹,“答应有什么用,我得能办到再说。别把你哥我想得神通广大,我只是个小小验封司郎中。” 苏明妆喜笑颜开,甜声道,“是啊,二哥不仅是验封司郎中,还是探花呢,家里除了大哥,就二哥学问最好了,苏探花大人。” “……”苏墨意心里这个窝火啊——臭妹妹,就知道拿捏他! 这件事,便暂且算是敲定。 苏明妆出了书房后,便恢复成没心没肺地模样,跑去和二嫂要花样子了。 二少夫人余书瑶把花样子送来,还专门叮嘱,晚膳时答应她儿子的事儿,不方便就别办了,孩子也不能太惯着。 听二嫂这么说,苏明妆更是暗暗决定,回头哪怕被裴二夫人揍一顿,她也得说服裴老夫人,因为,二嫂不肯惯孩子,当初可没少惯着她。 心中暖意,早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 当苏明妆回到国公府时,已经亥时。 回了房间,苏明妆靠在软榻上翻着书,丫鬟们在铺被褥,就听门外习秋的声音, “小姐,知春院的刘嬷嬷来了,说要见您。” 王嬷嬷听见刘嬷嬷的名字,便眼神不悦,“小姐您见她吗?若不愿见,奴婢就把她打发出去。” 苏明妆从书中抬眼,“让她进来吧。” 这个节骨眼,她不想得罪知春院,毕竟还得和裴老夫人商量借书。 第103章 卖个关子 当然,即便没有借书一事,她也没必要得罪知春院。 苏明妆知晓王嬷嬷讨厌刘嬷嬷,是因为大婚那天刘嬷嬷带丫鬟们对她的排挤,她个人来说,对那些不疼不痒的挤兑,实在没什么感觉。 少顷, 刘嬷嬷恭敬进来,脸上满是殷勤笑容,姿态也压得格外低,“奴婢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了。” 苏明妆在软榻上稍稍坐直了身体,以示尊重,态度和善道,“免礼,不用这般客气,这么晚嬷嬷未还未休息,是有什么事吗?” 刘嬷嬷见夫人温柔,没刁难她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是这样,今日望江楼开业大吉,老夫人想办一场庆功宴,但国公爷说,夫人您有急事回了娘家。” 苏明妆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心里想——应该是为了告诉她一声吧,毕竟庆功宴却没招待最大功臣,说不过去。 刘嬷嬷,“所以老夫人考虑到这个情况,便把庆功宴挪到了明日。” “……”苏明妆。 刘嬷嬷声音更殷勤一些,“奴婢今晚来叨扰,是奉裴二夫人之命,问夫人,您今日之事办完了吗?明日还要出门办事吗?可否需要帮忙?如果明日也有事,那庆功宴就继续往后推。”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裴老夫人这是必须要给小姐办庆功宴了。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之后亲切道,“让老夫人费心了,麻烦嬷嬷回老夫人说,明日我就有时间。” “是,夫人。” 一时间,刘嬷嬷有些恍惚。 虽然之前,她就知道夫人改变很多,但今日之感受,比平日更甚。 却不知是夜晚静怡的原因,还是灯光太过柔和的关系。 夫人纤细的身姿,端坐在软榻上,既没古板刻意,又不失挺拔优雅, 夫人绝美的面庞挂着亲切笑意,一双眸子在灯光下璀璨若星,加之温柔犹如天籁的声音…… 刘嬷嬷实在想不到,比夫人更美好的女子,甚至心里在纳闷——这么美的姑娘,国公爷怎么就不心动?便是死皮赖脸,也得赖在夫人房里,过了夜打破僵局才是。 苏明妆见刘嬷嬷直了眼神,疑惑问道,“嬷嬷,可还有别的事?” 刘嬷嬷急忙道,“……没……没有,奴婢没别的事了,夫人您早些安歇。” 苏明妆点了下头,“雅琴,送刘嬷嬷回去。” “是,小姐。”刚铺完床的雅琴上前,“王嬷嬷,请。” “哪敢劳烦姑娘?” 两人在客套中,前后出了房间。 待人一走,苏明妆便耐心劝王嬷嬷,“嬷嬷,您能不能别太仇视她们?没必要,我都不在乎。” 王嬷嬷气鼓鼓,“之前她们对小姐讥讽鄙夷,现在见小姐能帮上国公府、小姐有用了,就来这套,奴婢真是瞧不起她们!” 苏明妆认真问道,“那嬷嬷看见她们,便气鼓鼓,她们有什么损失吗?” 王嬷嬷一愣。 苏明妆又道,“她们没什么损失,只有我们自己生气,俗话说气大伤身,最后吃亏得还不是我们?” 王嬷嬷大手一挥,“小姐您别说了,奴婢没小姐的气量,奴婢就是生气!” 苏明妆噗嗤一笑,“好好好!云舒,你通知下去,雁声院所有人不得阻拦王嬷嬷生气,否则重罚。” 云舒揶揄着,故意抬高音量,“是,奴婢接令。” 王嬷嬷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不气了,惹不起这气。” …… 翌日。 苏明妆白天去了一趟望江楼视察情况,见望江楼计划三天的开张活动还在进行,今日戏班子换了一个,也是极难请的杂耍团,来看热闹、捧场的人更多了。 听钱掌柜说,今天有不少客人到二楼参观,当从窗子遥遥看到琉璃瓦顶时,都很是向往,还问了价钱,问可不可以预定。 甚至还有两名书生,当天就交了银子,在二楼,一边誊抄,一边抬头看看向往的金銮殿,再低头看看下面少见的杂耍。 钱掌柜问小姐:是否接受预定。 苏明妆断然拒绝,原因很简单——这二楼只是一个卖点,整个二楼坐满了,才能赚几个银子?如果被几个有钱人长期预定,这卖点也就废了。 所以望江楼二楼,不仅不接受预定,还不接受下人来排队占位。 要么别来,来就自己排队。 当排队的书生们,看见京城贵公子也要和他们一起排队,才明白什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能增加他们读书改变命运的信念。 这样,望江楼才能真正成为书生们的朝圣地,既然有了独特意义,还愁客源吗?还用得着巴结苏家下面的一些书生? 钱掌柜听后连连挑起大拇指,又问了个问题:如果二楼爆满,开放三楼吗? 苏明妆再次拒绝——物以稀为贵,二楼只是噱头,真正盈利还是一楼。 噱头有一个就够了,两个也是浪费。 再者说,三楼空着,才能随时弄新噱头。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噱头,生意才能长长久久。 而且三楼第一个噱头,她已经计划好了,待开业仪式后、这一波热度平静,再搞下一个。 钱掌柜震惊,好奇追问小姐,是什么噱头。 但苏明妆却卖关子,不肯说。 钱掌柜只能作罢,突然想起两个月前,他在扶虞城焦头烂额地给小姐闹的事善后时的场面,一时间感慨颇多。 但无论怎样,小姐变好了就行,他作为家仆,也是替东家高兴! 一晃, 到了傍晚。 苏明妆应邀,来到知春院。 昨天是有头有脸的刘嬷嬷来通知消息,今天干脆是裴二夫人亲自来邀请,可见其重视程度。 苏明妆进了厅里,见裴今宴、裴今酌两兄弟正陪着裴老夫人聊天。 两人未着官服,换了便装。 裴今宴穿的是蓝色透着一些紫气的锦缎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镶白玉腰带。 修身的锦袍,包裹在结实的身材上,显他更为高大;腰带的白玉,也好似与他玉面辉映,姿容俊美。 裴今酌穿的则是月白色锦缎长袍,袍角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花,似有暗香盈袖。 容貌与裴今宴酷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若说裴今宴沉稳如寒玉,裴今酌便是温和如润玉,还透着一些聪慧。 苏明妆只是快速扫了两人一眼,便没多看,注意力都在面色红润的裴老夫人脸上。 见老夫人身体好,她就放心了,盈盈下摆,“晚辈见过裴老夫人。” 第104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严氏道,“免礼,百忙之中,邀苏小姐前来赴宴,实在唐突。苏小姐为望江楼操心费力,我这个当主母的,理应表达感谢。 原本想送一些礼物,但苏小姐出身苏家,什么名贵珍玩都见惯了的,我这样贸然送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倒好像羞辱苏小姐。 思来想去,便想真心诚意地为苏小姐办一场庆功宴,所有菜肴,皆由我与薇薇亲手烹制,希望能聊表诚意。” 苏明妆吃了一惊,“什么?这怎么行?老夫人您身体刚刚好转,怎可劳累?” 裴今宴和裴今酌两人也是吃惊——他们刚回府,换了身衣服跟过来,没听说是母亲亲自下厨。 严氏笑容和蔼道,“托苏小姐名参的福,我身体已大好,切勿担心。再说,准备次晚膳而已,还有薇薇帮忙,并不劳累,只是担心不足以表达感谢的诚意。” 这饭还没吃到口,但苏明妆已经感受到了诚意! 她清楚了解裴老夫人文采之斐然,如果想妙语连珠地说一些好话,定能把她哄得心花怒放。 但裴老夫人却没有,并非其不愿拉下身段哄人,而是更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感激。 作为女子,她很清楚“亲手调汤羹”的重量,更何况还是本不待见她的长辈。 苏明妆心里想着——难怪当年闺秀都喜欢裴老夫人,好真诚啊,学会了!这招,以后她也要用! 但突然,她猛然想起另一件事,之后目光震惊又疑惑地看向裴今宴。 裴今宴抿了下唇,垂下眼,躲避女子视线。 严氏敏锐察觉,问道,“今宴,发生什么事了?” 裴今宴不吭声。 苏明妆则道,“回老夫人,是这样:裴将军已经表达过感谢、送我礼物了,而且礼物贵重,皆为当年祖皇帝御赐之物。其中包括冷月匕首,和一枚射箭用的扳指。” 从裴老夫人的疑惑和裴今宴的心虚,苏明妆猜到——裴今宴多半没把送她礼物一事公开,这怎么行?她可不拿这不明不白的东西。 严氏却没生气,反倒是醍醐灌顶,“对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我还愁送什么谢礼,却忘了府中有许多御赐之物!看我这记性,实在是舍近求远了!” 之后又殷切道,“今宴送了什么?匕首和扳指?这哪是送姑娘家的东西?我知道一些好的头面,是当年皇后所赐,一会找给你。” 苏明妆急忙摇头,“不不不……抱歉失礼了,晚辈的意思是,晚辈不喜欢头面妆品,只喜欢祖皇帝御赐给裴家高祖之物,尤其是曾出现在祖皇帝诗歌中的物件。” “诗歌?”严氏好奇。 “对,”提起诗歌,苏明妆可就有兴趣了,“例如破晓弓,就曾出现在『将军挽弓射天狼,旌旗蔽日复家邦』中,晚辈喜欢得紧。” 严氏也是喜爱诗歌之人,尤其是边塞诗派,“你竟喜欢这一首,既然喜欢,那破晓弓也送你吧。” 一旁的霍薇都懵了,“不是,等等!刚刚你才说匕首不适合送姑娘家,那弓就适合了?我用破晓弓都很吃力!” 那弓极重,别说女子,便是体弱的男子都拉不开。 严氏解释道,“挂在墙上,看着也好啊。” “……”霍薇很想说——你以为人家千金大小姐的房间像我们,满屋子挂弓箭兵器骷髅头?人家闺房香喷喷的,都放什么香炉香囊翡翠摆件。 不过,她想起苏明妆在雁声院的房间,里面除了书就是书柜,好像也和她想象中的名门闺秀房间不太一样。 苏明妆激动得面颊都红了,“老夫人,晚辈想要破晓弓!晚辈喜欢!” 严氏笑容加深,“好,就送你。” 苏明妆瞬间心花怒放,喜悦溢于言表。 严氏被女子的笑意感染,一向沉闷的心情,竟然也舒展许多,甚至都在思索,库房里还有哪些入了诗的器件。 她对这些宝物从来不吝啬,但宝剑赠英雄,她只愿意送给真正懂欣赏之人。 霍薇笑道,“明妆呀!你可偷着乐吧,很多好东西,枫华都不送我呢。” 严氏娇嗔地瞪了好友一眼,“牛嚼牡丹,送你作甚?” 苏明妆差点没笑喷出来——是啊,她拿着冰月匕首,会仔细回味冰月经历的往事、承载的情感。但如果是裴二夫人,多半就真拿去当匕首了,搞不好还得嫌弃一句,用得不畅快。 同时,她也能看出,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是那种真心为对方着想,把彼此当生命挚友的感情。 说不艳羡,是假的。 谁不想拥有这样的友谊? 不过,她好像也有这么一个……玉萱公主,她们可是有名的京城双珠。 苏明妆莹白的指尖,摸了摸面颊,心里想——也不知道玉萱公主什么时候被皇上放回来。 还有,她以后怕是不能和玉萱公主臭味相投了,也不知公主是否还愿意和她做朋友。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今酌,未直视苏明妆,但注意力却全在她身上——心中,突然有了一些释然。 曾经堂兄质问他,为何在国公府第一次见到苏明妆时,神态异样,眼神有怨恨。 那是因为,他懊恼! 当时他在酒楼见苏明妆第一眼时,并不知她是京城双珠,也不知京城双珠是什么东西,只是单纯惊叹于女子的美貌! 而且他还轻浮地认为这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坏人? 加之玉萱公主和书生争吵时,苏明妆又把玉萱公主拉了出去,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甚至心中还偷偷地幻想过“众人皆醉我独醒”——所有人误会了她,只有他自己慧眼识珠。 哪怕后来他离开后,玉萱公主带人杀了个回马枪,把书生手折断,以及,他被那些书生编排是京城双珠的裙下臣,他依旧坚定自己信念。 直到京城传来噩耗,说堂兄被一名女子诬陷轻薄、要被迫娶那名女子,而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明妆时,他才如被五雷轰顶!信念倒塌! 他了解堂兄,坚信堂兄是被冤枉, 他不敢相信自己挺身而出,竟是为了这样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恶棍! 所以当时在国公府第一次看见苏明妆时,脸色才不好。 后来母亲却说她性情大变,堂兄说苏明妆做这么多,是因为认错了人……他也糊涂了。 第105章 坚定的信心,有了一些动摇…… 苏明妆突然想起一件正事,想着趁老夫人现在心情好,先把正事办了。 便试探着问道,“晚辈有件事,想冒昧拜托老夫人。” 严氏立刻认真下来,“苏小姐不用这般客气,直说便是?” “晚辈想借您注释的四书五经。” “?”裴今宴疑惑地看去——不是已经借了吗?他已经把全套都送了去。 “不瞒老夫人,昨天晚辈回娘家,与家人用团圆饭时,在餐桌上和侄子侄女聊起学问,顺便说了正在拜读老夫人注释的书、受益匪浅,而且因为老夫人的注释深入浅出、生动形象,翻一遍便能马上领会一事。 然后我那侄子苏诗禹……便是二哥家的小儿子,要和我借书,还说与其他兄弟姐妹分工合作誊抄,只要借三两天便好,晚辈不敢贸然借出您的书,便来请示老夫人。” 严氏了然,却为难地皱起眉头,“那套书,只是我年轻时随手注释,别说借你,便是送给你都可以,只是……苏家乃书香世家,我的注释粗浅……不太适合苏家公子翻阅吧?” 见有戏,苏明妆心中暗喜,连连摇头,“老夫人莫要这么说!您的注释一点不粗浅,反而生动形象,我很爱看!现在已经翻阅第二遍了!” 严氏惊讶,“这才几日,你已经看完一遍?” 苏明妆尴尬解释,“囫囵吞枣……也不算一遍。” 严氏眼神难掩欣赏与欣慰,伸手一指自己儿子,“可比今宴好学多了,当初他死活不愿读,我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让他看两遍,当看第三遍时,那是说什么都不肯看的。” “……”某个惨被揭发老底的人,脸色发青。 苏明妆吃惊地看去——裴今宴不愿读书?他读书还需要父母逼着?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啊! 在她想象里,或者说在所有人的想象里,裴今宴少年老成、沉稳自律,还文武双全,应该如饥似渴地读书才是。 本来裴今宴被母亲揭发后,脸色便青;让苏明妆这种质疑的眼神看完,他脸都快绿了。 他扯了下嘴角,僵硬道,“所以当日在马车里,我说能回答苏主簿问题全凭运气,你还不信,对我甩脸色,这回信了吧?” 苏明妆老实巴交地点头,“信了。” “呵。”虽然在某个角度扳回一局,裴今宴脸色也没好转多少。 苏明妆突然觉得很奇妙——梦中,她到死都觉得裴今宴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喜怒不形于色,无论出现在何处,都淡漠疏离。 但现在她竟看到了裴今宴孩子气的一面,真是太神奇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只要活得足够久,便什么都能见到,她现在也是深有体会。 裴今酌也是满脸惊讶地看向堂兄。 裴今宴瞥了一眼,冷淡的语气带了戾气,“看什么看?” “没事。”裴今酌乖乖低下了头。 倒是裴二夫人直接笑出来,“今宴,你竟然也不喜欢看书?我以为只有今酌不喜欢呢!之前今酌每次不想读书,我都说:瞧瞧你堂兄,完全不需你大伯母督促,再瞧瞧你!” 裴今酌面红耳赤,咬着牙,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母亲,您别说了!家丑不外扬!” 霍薇才不管儿子高不高兴,对裴老夫人抱怨道,“枫华啊,你嘴巴怎么这么严?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严氏也有些无奈,“之前你也没问啊?我们从未聊过孩子的教育问题,我也总不能主动说,今宴他不想读书吧?况且,虽然今宴需要我唠叨几句,却也不多,只要分析清楚利弊关系,他便自己看书去了。” 霍薇了然,由衷赞叹道,“还得是今宴啊。” 裴今酌都懵了,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亲娘——不是,在背后一水夸奖堂兄就算了,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也夸奖?他不要面子的吗? 苏明妆凝眉——裴二夫人此举实在不妥!兄弟姐妹之间最忌讳比较,哪怕为了激励对方,也应该拿捏好分寸,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但看裴今酌怨恨的眼神,裴二夫人怕是只打棒子,不给甜枣。 难怪后期裴今酌会性情大变——在家里,被母亲不断打压、拿来做堂兄的陪衬;想赚银子、建功立业,却被父亲逼着考武科举;考武科举,还被人设计摔断了腿,所以入朝后,才疯狂敛财,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吧,例如对……苏家。 裴今酌叹了口气——母亲什么样,他已经习惯了。当然,不习惯也得习惯。 想着,用理智,压下心头郁闷,收回视线。 而苏明妆正坐在裴二夫人身旁,裴今酌收视线时,不小心便扫到了她,紧接着裴今酌一愣, 因为苏明妆的眼神……担忧、怜悯、痛苦,甚至唇沿都被她咬紧。 她在……担心他? 不小心沉浸入痛苦的苏明妆清醒过来,当发现裴今酌面色震惊地看着她时,眉头微微皱了皱,之后收回视线。 裴今酌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但脑海中、女子担忧的目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原本不信苏明妆嫁错人,喜欢他,毕竟想不通自己哪里比堂兄强, 既然苏明妆有改邪归正的本领,便说明其实力没有不堪,无论从家势、外貌、能力上,苏明妆都在他之上,轮也轮不到他。 但刚刚因为她的眼神,他坚定的信心,有了一些动摇…… 他抬眼,去看大伯母。 大伯母只是埋怨了母亲几句,便扯了别的话题——就连大伯母那样心细的人,都察觉不到他的痛苦。 他又看向堂兄,堂兄半低着头,若有所思——堂兄确实像长辈一样照顾他,但也真是长辈,而非兄弟、或者朋友,堂兄从来不问他内心的喜怒哀乐。 父亲就更别说了,从来都奉行铁拳原则。 唯有她…… 她会对他投来同情、理解的目光,还因为他的遭遇而痛苦。 如果真如堂兄所说,她用苏家势力,帮他参军成功,那……后面的,他不敢再想了! 不行,不能想!这不可能!也不允许发生! 第106章 年纪不大,内心沧桑 苏明妆收回思绪,继续刚刚的问题,“老夫人,那您这是同意了?如果同意的话,我明日便让人把书送去学士府,最多五日便能还回来。” 严氏见女子眼神真挚,感慨到,“那书,送给你了,你想怎么用便怎么用。” 苏明妆吃惊,“那怎么行?这么贵重的书……” 严氏笑着打断,“几本书而已,到处都有卖,怎么会贵重?” “贵重的不是书籍本身,而是您的注释啊!虽说裴将军看完了,但是后面裴家的人还没看,怎能送人?” 裴老夫人都笑了,“按你的意思,这几本书,还能直接当传家宝不成?那书,只是我十几岁随手注释的,权当手札来写,今宴看那些书学习,是他没出息,如果裴家后人各个都需要看那本书,那……也算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说着,叹了口气。 苏明妆了然——是啊,家族发展,理应青出于蓝胜于蓝,而非前人发明了什么,后人就一水地啃读照搬、毫无长进,不愧是裴老夫人,果然通透!她又学到了! 严氏笑着对苏明妆道,“你也可以写一版注释。” 苏明妆吓了一跳,“我?我不行!” “为何不行?只要会写字,有见解,就能写注释。你的注释也不拿去印刷,可以作为你读书的一部分。你是苏家人,也肯定知道,那些注释出名的名家,一套书可不止注释一次,而是从十几岁开始,每读一遍写一些自己看法和理解,有时前前后后会注释四五套,这也算是成长路上的一种见证。” 苏明妆被裴老夫人说得怦然心动,美眸都猛地亮了一下,“老夫人说得有道理,晚辈……晚辈回去尝试一下……” 严氏今日心情也是极好,脸上笑容更多,“如果可以,苏小姐注释的书,可否借我阅览一番?” “啊……”苏明妆尴尬地搓手指,“这……不是晚辈不借,是晚辈才疏学浅,定会漏洞百出,怎么好意思让老夫人您看?” “学问本就没有一个标准,姑且不说我们这些普通人,便是名家注释,也互有争议,这才有了许多版本,而学子们可以根据自己见解、喜好,选择不同名家释本。所以不可妄自菲薄,” 严氏声音一顿,有些害羞道,“其实,我是很想拜读苏小姐的作品,不仅释本,还有诗歌,私以为通过文字了解一个人,才更直接。” 苏明妆心中惊讶——裴老夫人竟然想了解她?那么一个文武双全的才女,想了解她这京城双珠之一?这……既是受宠若惊,又心虚得很。 会不会是她最近表现得太好,让裴老夫人对她有了什么误解?等回头看完她的作品后,才发现她是个草包? 想到这,额头细汗都出来了——好容易板正的形象,可不能露馅啊! 严氏见小姑娘实在为难,便道,“也不着急,苏小姐若是有时间就拿来给我瞧瞧,没时间就算了,忙正事儿要紧。” 委婉地化解了尴尬。 与裴老夫人的委婉不同,裴二夫人化解尴尬的手段就十分简单暴力了,却见她大手一挥,“等等,我们这是国公府!标准将门,你们俩聊什么呢?符合些身份好不好?还有,什么时候开饭?菜都要凉了!” 严氏笑着起身,“是啊,请苏小姐来,是用膳的,这么久不开膳,实在是失礼,我们移步到膳堂吧。” 随后,众人便去了膳堂,开了晚膳。 晚膳依旧没有山珍海味,食材都是一些常见的,但准备得精心,味道十分舒服。 苏明妆一边吃,一边细细品味。 她从前口味挑剔,总想追求一些没吃过的食材、没吃过的做法、没吃过的味道。 但世间食材就这么多,谁又能天天给她发明出新的食材? 因为挑剔的事,让母亲费了不少心,白了不少头。 如今想来,愧疚无比。 这次梦醒,她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鲜食材,慢慢地、竟在这些寻常食材里,品尝出许多滋味。 这些滋味不够惊艳,却沉稳香醇,越品越香…… 裴二夫人突然扭头问道,“我说小明妆,你嘟嘟囔囔什么呢?” “啊……没什么。” “是不是觉得味道不好?外界可盛传,你不是一般的挑嘴,还说学士府的伙食,堪比宫中御膳房,可是真的?” 苏明妆窘迫,小声道,“晚辈从前……确实挑嘴,不过现在不挑了……” 霍薇不悦道,“你这孩子,怎么总畏畏缩缩的?好像有人打你似的,天地良心,我们国公府可没虐待……后来可没虐待你。” “……”众人。 霍薇,“况且你现在不是跟着我学武了吗?学武就有点学武的样子,谁欺负你,你就给我打过去!打不过告诉我,婶母来帮你打!别这么可怜兮兮、畏首畏尾!人生在世就要来个畅快!” 严氏哭笑不得,轻声道,“薇薇,你别逼她了……” 心里道——人家是书香门第,如何像你这样泼辣? 苏明妆却觉得,她在裴二夫人这又上了一课,明白了什么叫“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除了“我”,那都是老师! 想到这,认真回道,“婶母误会了,晚辈真的不是挑嘴,而是在想一句诗歌。” “什么诗歌?”霍薇好奇。 苏明妆沉思片刻,轻声道,“『鲈肥菰脆调羹美,荞熟油新作饼香。自古达人轻富贵,倒缘乡味忆还乡』,说的是家乡的味道。 还有一些诗歌,写的都是在外游子怀念家中饭菜的味道,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家里饭菜能有什么味道?今日却茅塞顿开——正是因为从前我挑嘴、母亲经常给我更换厨子,所以我并无固定口味。 当口味不固定,无法与『家』来进行情感捆绑,才不理解家的味道,所以,我若被迫离家,想念家时,连个承载物都没有,更是颠沛流离、漂泊无定了。” 她说的是,梦中后期她被赶出家门,她想家时,甚至想不起家的模样,只能想到她一件件荒唐事。 在场所有人被震住。 严氏心有担忧——为何姑娘年纪不大,内心却这般沧桑? 裴今宴心里不是滋味——被迫离开?是错嫁到国公府?如果当时她没认错人,直接嫁给堂弟,应该就没有这种飘零感了。 第107章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霍薇被苏明妆这凄惨惨的口吻,说得心中一沉,不悦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好的、一切都向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还这个德行?还有,什么叫被迫离家?这不是你自己提出的?何况你想离开,枫华没拦你、今宴没拦你,国公府都成你家院门了,随意进出,这还不能让你高兴一下?” 苏明妆一愣,意识到是自己误导大家,急忙道,“抱歉婶母,抱歉老夫人,晚辈没那个意思!晚辈对生活很满足,就是这两日读的诗比较悲观,情绪被影响了。” 严氏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刚学诗时,我也这样。所谓多愁善感为文人,正是因为思绪敏感、悲天悯人,才创作出好作品。只是忧劳伤身,也不能太沉浸,得找个法子发泄一下情绪。” 霍薇,“呵呵,说别人一套一套,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忘了谁才是抑郁成疾?” 裴二夫人向来无差别攻击! “……”严氏。 苏明妆见老夫人吃瘪,差点笑出声——这对闺蜜,一个心细、一个心粗;一个文雅、一个彪悍;一个文斗、一个武斗。真是天生一对啊! 而且她知道,别看裴二夫人怼好友不手软,但一旦有无人欺负裴老夫人,裴二夫人绝对会和那人拼命! 不自觉,她又想起自己的好友,玉萱公主了。 当时在扶虞城,那些书生不敢得罪皇家公主,所以阴阳怪气地骂她,玉萱公主挺身而出,保护她。 后来她勉强把玉萱公主拉走,没一会,回过味的玉萱公主不顾她的劝阻,又带人回来,把书生手臂打断。 玉萱公主真是傻到不知后果?不,她知道,她只是为了帮最好的朋友出气罢了。 又想起敬茶仪式时,裴二夫人对她的刁难,不也是为自己好友出气? 之前她对裴二夫人就没什么怨气,如今更是全无怨言了。 她就好比裴老夫人,而玉萱公主就好比裴二夫人……她越来越想玉萱公主了,原本担心自己不和玉萱公主同流合污,玉萱公主会离开她, 现在,她改变主意! 她知道玉萱公主嘴上说不在乎外人眼光,实际上很在乎,她要改变公主行为作风,让其变成人人称赞的好公主,让她真正接受百姓敬仰膜拜,让她真正高高在上! 霍薇怼完好友,矛头又对向苏明妆,“枫华说得对,得找个法子发泄一下,虽然她做不到……她是个坏榜样,咱不跟她学。” “……”严氏。 苏明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后认真道,“晚辈谨遵婶母教诲,而练武,便是晚辈的发泄方法。” “对呀,练武!”霍薇一拍桌子,之后又扭头去怼自己好友,“我终于知道枫华你身子为什么突然弱了,原本你天天练武时可没这样,自从不练武,就整天叽叽歪歪,等你身子好一些,给我重新练起来!” 严氏哭笑不得。 霍薇又去拉援兵,问裴今宴道,“今宴,你想让你母亲练武吗?” 裴今宴想也不想,认真回答道,“在母亲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希望母亲能重拾武艺!” 霍薇继续煽风点火,“你想看小明妆的文章,不想试试小明妆的武艺吗?你得捡起来啊,来和小明妆切磋。” 苏明妆点头——对呀,如果能让裴老夫人锻炼身体,别钻牛角尖,身体越来越好,也就省却“被她气死”之嫌了。 严氏被说动,“你说得有道理,明日开始,我试试。” 裴今宴急忙道,“母亲,我只是想让您锻炼一下,没说捡武艺!您得悠着点!” 严氏笑着点头,语调温柔,“好,记得了。” 裴今宴感激地看向苏明妆。 苏明妆察觉到目光,因为心情也极好,所以一时忘了两人的隔阂,不仅与裴今宴对视,还向裴二夫人的方向努了努嘴,仿佛说——不关我的事,是裴二夫人的功劳,我最多是个道具而已。 裴今宴抿了抿唇,郑重点了下头——无论如何,多谢你! 也在此时,苏明妆理智上线,想起两人的身份,急忙回他一个礼貌却没诚意的笑容,草草收回视线,看向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的方向。 裴今宴只觉得两人好容易拉近的距离,一下子又被拉远。 不是拉远,是推远。 他是被毫不留情推出去的。 他摇头笑了笑,没再继续看她。 。 裴二夫人是调节气氛的法宝,在餐桌上拉着裴老夫人和苏明妆聊得火热朝天,全然没有之前的尴尬。 好像是一次晚膳,将隔着万重山的两人,拉到一起般。 中间,还时不时拉着裴今宴开玩笑。 苏明妆一边陪两人聊着,一边偷眼看去裴今酌。 发现,他只是低头吃饭,吃完饭后,便静静坐在原位,表情平静、习以为常,在这般热闹中,置身事外。 却不是溜号神游,而是状似认认真真听着、陪着,只是不融入其中。 苏明妆凝眉,又想起裴今酌后期变成朝堂疯狗邪相的一幕,她知道自己大概率可以破坏裴今酌的命运轨迹,但……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半个时辰后。 众人聊也聊完,晚膳也用完。 下人们送上清茶,供主子们清口。 霍薇道,“小明妆,要不要去校场练一练。” “???”众人——不是,刚吃完饭就要练?而且天色已经很晚了。 苏明妆放下茶碗,浅笑盈盈,“恭敬不如从命。” 霍薇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接招了,挑眉道,“可以啊!我以为你会拒绝,算了,今天饶了你,明天再说。” 苏明妆收敛脸上笑容,认真道,“那可不行,一个唾沫一个钉,说练就得练!” 霍薇失笑,“呦呵,本来是心疼,现在倒成了我怂了?走啊,练!” 严氏劝了,两人拒绝。 严氏想跟过去看,又被两人拒绝,要求严氏在知春院里转一转就行,早点休息、养好身体。 裴老夫人无奈,只能同意。 。 夜深了。 主院书房,还灯火通明。 早已过了入睡的时辰,但裴今酌还在读书。 面无表情、麻木地,把一个又一个字,生硬地记入脑海,毫无感情。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小声对话,裴今酌并未理会,随后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裴今酌对来者的身份不关心、也没什么好奇,无论谁来,都不会给他带来半丝喜悦。 生活……本就是痛苦的。 但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直接到了书房门口。 第108章 她很渴望有人温柔对她 裴今酌听见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却未抬头——如果是来找他,自会进来。 但好半晌,那人既没进来,也没离开,好似一直停在门口。 裴今酌看了过去,之后吃了一惊,“母亲,您怎么来了?这个时间您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他吃惊的原因,并非母亲突然造访,而是母亲的表情——复杂、沉重、怀疑、自责,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 如果这表情出现在大伯母脸上,他不会惊讶。 问题是母亲,那个从来直率爽利、心里憋不住事、说话也经常不走脑的母亲。 裴今酌哪还管自己的心思,急忙起身迎了过去,“是发生什么?快和我说说!” 霍薇深深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依旧没发出声音。 这可把裴今酌急坏了,“母亲您说话啊!您刚刚去哪……哦对了,您和苏明妆在一起,是不是她得罪您了?您若是再不说话,我可就找她去了。” “别!”情急之下,霍薇急忙出口。 “那就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裴今酌拉着母亲坐下,“您稍等,我去给您倒一杯茶。” 霍薇并未阻拦,任由儿子去了,正好她也思索下,怎么把话说出口。 她看着儿子忙碌的背影,回忆刚刚儿子说的每一句话——那么关心她、孝顺她,而且是那么冷静又机智的孩子,她为什么之前不多夸奖一下? 她看向桌上,放着的本本书籍。 儿子向来好学,从前确实因为贪玩,被她训斥很多次,而且还经常揍,但自从儿子年纪大一些、懂事了,便主动学习。 还有,枫华曾经说过,今酌的武艺不如今宴,但读书天赋却远远在今宴之上。 今宴完美继承了裴家人特点——固执、偏执、克制、自虐、勤奋、清高。 而今酌却是裴家少见通达之人,虽然今酌也有自己固执的一面,但他坚持内心的同时,却可以做表面功夫、耍一些的手段花样,让事情更顺利进行。 枫华还曾开玩笑说,今宴生几个无所谓,一定要让今酌多生,这是改良裴家血脉的好机会。 当时她还嘲笑枫华——何时学得这般甜言蜜语, 竟开始哄她开心。 枫华说,没哄她,只是实话实说。 她却没信…… 为什么不信? 儿子明明这么优秀,她为什么不信? ——最终,这个答案,让苏明妆告知她了。就在今晚,就在刚刚。 苏明妆说: 『是害羞吧?只要夸奖自己,或者夸奖自己的夫君、儿子,就会莫名害羞?』 『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夸奖别人,却无法坦然接受对自己的夸奖。』 『是因为童年,没得到过正面夸奖吧?』 『是因为童年跟随父亲多,而不是跟随母亲吧?』 『是因为从小被父亲当成儿子养吧?』 『一个家中、父母两人,一阳一阴、一刚一柔,刚柔并济、恩威并施,这样才好。』 『父母两人都柔,付出过多的感情,就会对儿女溺爱,养出纨绔、废物、白眼狼,例如我苏明妆。』 『父母两人都刚,付出的感情匮乏,孩子便感受不到温暖,不断委屈、压抑,这样怨恨逐渐增加,直到出现生命中的致命一击,最后整个人开始癫狂。』 『裴今酌就是后者。』 『您希望裴今酌有一日彻底疯了吗?如果他疯了,您会开心吗?会欣慰吗?』 年轻女子清脆悦耳、犹如天籁的声音,前一刻在校场回荡、后一刻便在她脑海中回荡。 久久难以平息,或许会回荡一辈子。 “母亲,您到底怎么了?” 儿子担忧的声音,让霍薇惊醒,恢复思绪时才发现,自己周身冰冷,脸上也是冰凉一片,手心里满是冷汗。 她努力让自己表情自然,掏出帕子,一边擦干手心里的汗,一边擦脸上的汗,还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没什么,可能是刚刚练武闪了一下,哎……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裴今酌凝眉,一双幽黑眸子,犀利若刀。 霍薇被儿子盯得心虚,“咳……你不信?” 裴今酌将温热茶碗推到母亲身旁,“母亲的功底,儿子知晓,您和苏明妆练武,若要练到力竭,怕是要把苏明妆连续打死十次以上。” “……”霍薇心中道——枫华果然没说错,这小子不好糊弄! 喝了杯温热的茶,霍薇思考该怎么办。 裴今酌深深看了母亲一眼,“母亲若真不想说,喝完这杯茶就回去休息吧。我放的茶叶很少,不会影响安眠。” 霍薇疑惑,“你……不继续追问?” 裴今酌凄惨一笑,“以我的经验,母亲不会告诉我的。” “为什么?”霍薇问。 裴今酌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您不藏心事,一旦藏了,便定是大事。我……” 他想说——我不配听见这些大事,我只要老老实实听父亲和母亲的安排便可,我不配拥有思考和主见。有堂兄榜样在前,只要把堂兄做过的事、再做一次;堂兄得到过的成绩,再得到一次,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没有母亲的陪伴,您快乐吗?』 『看见别的女儿与母亲说悄悄话,您羡慕吗?您的姐妹,是否和母亲说悄悄话吗?』 『我有个大胆地猜想,男子呀,搞不好也是血肉之躯。我们女子想要的,男子也想要。女子想和母亲说悄悄话,也许男子也想和母亲说一些体己话,听见母亲夸奖他、认可他,不是吗?』 苏明妆的声音再次响起,霍薇的嘴唇抖了抖,“刚刚……你猜对了。” “?”裴今酌疑惑地看去。 “为娘和明妆在校场练武,间隙时间,她与为娘谈了一些话,你……想听吗?” 衣袖之下,裴今酌暗暗捏了捏拳,“如果母亲想讲的话。” 霍薇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坦诚错误,甚至想和儿子道歉、忏悔,但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害羞。 因为她从小跟着父亲在兵营里,和一群糙汉子们打交道,她早就不把自己当女子,但其实,她很渴望有人温柔对她。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和枫华交好,越走越近吧。 人对温柔和善待,都有天生的渴求,她如此,今酌何尝不会如此? 既然她羞辱开口,那就把明妆对她说的话、那些温柔的指责,全盘讲给今酌听…… 第109章 搬回来是早晚的事 霍薇虽然不喜读书,但记忆力极好,不敢说把苏明妆的话原封不动地讲出来,最起码也是没漏掉任何信息。 讲完后,裴今酌沉默了。 她为什么……如此了解他? 他们真的只见过一面?他明明隐藏得很深,别说亲生父母,便是他的好友,都不知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她就知道? 难道……堂兄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不行!不能再想了! 霍薇见儿子的脸色也是越发紧绷苍白,尴尬地撇过脸,“她……说的对吗?” “不对,母亲你切勿多想,你做得很好,我对母亲绝无怨言。” “啊?” 霍薇懵了——所以,刚刚苏明妆说得有鼻子有眼,实际上是猜错了?今酌根本没想那么多? 裴今酌很想继续否认,但话到嘴边,却死活说不出来。 心底有个声音让他承认——再不承认,怕是一辈子都要憋屈死了,他羡慕堂兄有大伯母温柔呵护,羡慕堂兄有母亲这个婶母的欣赏赞扬! 霍薇见儿子欲言又止,随后又红着脸,抿紧了唇,一瞬间也知晓了什么。 “……对了,明妆还教我一个方法,我刚刚忘了说。” 裴今酌一愣,抬眼,“什么方法?” 霍薇尴尬地挠了挠头,“她说,我自幼没跟在母亲身旁,刚多柔少,即便是改变也很难马上变。这样半变不变的,也是尴尬,所以可以……给你写信。 如果觉得写信也尴尬,那就写诗。不用表达思念儿子,随便写一些天啊、地啊、花啊、鸟啊、兽啊,只要写诗的时候想念着你,你自会在读诗时感受到。” 裴今酌愣在原地,突然抬眼,顺着书房窗子、看向院内夜景,语调紧绷,“好。” 霍薇没想到儿子竟答应了! 她表情僵硬,想表现出什么感情,又莫名害羞,心中咒骂一句——去他娘的害羞! 最后,母子两人草草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霍薇回知春院休息,裴今酌说再看一会书。 出了主院,走在路上。 霍薇一边走一边琢磨,“写诗?怎么写啊?我连押韵、平仄、对仗都不太懂……算了,明天问问枫华吧,看看她有什么妙招。” “如果枫华没有的话……那就问问明妆,那丫头看起来像个唯唯诺诺的面瓜,其实鬼主意不少,她肯定知道!” 另一边。 母亲离开后,裴今酌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太高兴了。 没想到,母亲竟也有对他表达感情的一日,还要写诗?母亲的诗……能看出内容吗? 无论有没有内容,哪怕母亲在纸上随便画上几笔,他也期待。 突然,思绪又飘到一个人身上……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想方设法地让他高兴?她……不行!绝对不行! 裴今酌调动理智,压下心中猜想,拿起书本,狠狠背诵起来。 …… 一晃,三日过去。 傍晚时,苏明妆正在房里做荷包,就听雅琴进来,“小姐,主院来人,说国公爷邀您过去。还说,要谈之事比较机密,所以小花园怕是不方便,最好在书房。若小姐不想去书房,那请小姐选一个见面地方。” 苏明妆一抖,针直接刺到手指上。 “哎呦!” 一旁王嬷嬷吓了一跳,“小姑奶奶,刚刚奴婢叮嘱多少次,做针线活儿的时候别想心事,遇事儿先放针,看吧,又挨扎了,快让奴婢瞧瞧……” 要多心疼,便有多心疼。 苏明妆失笑地拿过一旁的巾子,擦去手指上殷红血珠,“扎个手指而已,也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好了好了,别说了,陪我去主院吧。” 苏明妆确定手指的血不流了,才把巾子放下。 而那洁白的巾子上,点点血迹仿若雪上红梅,欣然绽放。 。 两人走在路上,王嬷嬷还在念叨。 “奴婢可以理解小姐思念家人,给家人做荷包,但您也不能一口气做这么多啊?不仅要给学士、夫人,还给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二少奶奶,三少爷、三少奶奶,还有……” 没等王嬷嬷念叨完,苏明妆便无奈打断,“我确实要做这么多,但也没说一两天做完,有时间便做一下呗。” “问题是小姐您平日里看书够伤眼,又要做针线活,还要不要眼睛了?小姐您听奴婢的,别做了!要不然让丫鬟们做,您最后缝上几针,别人家都这么搞。” “我们到了。”苏明妆伸手一指主院门口,示意王嬷嬷别念叨了。 王嬷嬷只能怏怏地闭了嘴。 另一边, 主院的下人们早就接到消息说,夫人要来,大家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等着。 毕竟按照道理,夫人是主院的女主人! 之前没搬来,是某些盛传的矛盾,但如今,众人发现国公爷好像逐渐接受了夫人,而且夫人拥有传闻中的惊人美貌、却没有传闻中的恶劣脾气,加之出身书香门第,怎么看,都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大家闺秀。 所以大家认为,夫人搬回来,是早晚的事,现在更是要上心一些。 见夫人来,众人齐齐上去请安。 之后有年轻小厮上前,请夫人和王嬷嬷到国公爷的书房。 王嬷嬷行走一路,眼睛没闲着,一直盯着下人们看。 却发现,主院确实如传闻中的,没有丫鬟服侍,从上到下皆是男子,不由得暗暗咂舌。 这还没完,在后宅待的时间久了,自有识人的本领。 王嬷嬷发现,伺候在主院的人,无论老幼,面相都忠厚、眼神坚定不飘忽,看起来都是不错的人。 而仆人品格的筛选,也能反映出主子为人。 王嬷嬷对安国公偏见归偏见,但这些地方,还是欣赏的。 很快,苏明妆进入书房。 书房内, 两人见面,简单问候, 裴今宴直入主题,“皇上他多半默许了。” 苏明妆一惊,“多半?” 裴今宴面色严肃,点了下头,“当时我隐晦地说完,皇上并未马上回答,静静思考了一会,随后便找了个不疼不痒的话题岔了开。” “这是为什么?”苏明妆有些疑惑。 裴今宴目光闪过精明,沉声道,“我觉得,应该找吉公公聊一聊。” 苏明妆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对呀,他们在找“中间人”时,皇上为何不找“中间人”? 同时也心中惊讶——裴今宴竟比她想象中的足智多谋、游刃有余。 —— —— 今日更新完,明早7点不见不散,?( ′???` )比心 第110章 只能拉开距离 两人聊的,不是别的,正是想办法出售御赐之物这件事。 虽在书房,但到底还是事件敏感,裴今宴并未直接说出来。 他也认为,聪颖如苏明妆,不用他挑明。 苏明妆听后沉思片刻,抬眼正要说什么,却发现男子脸色铁青、面色严肃,不解问道,“皇上默许,难道你不应高兴?为什么愁眉不展?” 裴今宴这才意识到自己面部紧绷,叹了口气,“我有预感,这件事……怕是没这么顺利。” “为何这么说?” “因为武王!”裴今宴沉声道,“如果没有权势滔天的武王,而是皇上一人独大,自是随意巧立名目,但武王手握兵权,处处找皇上麻烦,只恨不得直接把皇上拉下皇位,国库亏空也有武王功劳,武王又怎么会给皇上机会,充盈国库?” “……” 苏明妆垂下眼,也随之幽幽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从前……是我天真了。” 裴今宴见女子情绪低落,想出言安慰,但书房内只有两人,孤男寡女本就有所拘谨,公事公办尚可,若抛开公事说私情,多少有一些暧昧。 如今已知苏明妆喜欢的是堂弟,还坚持与他尽快和离,他……理应保持距离。 裴今宴将心底深处一些柔软狠狠压了下去,面容恢复清冷肃然,“你对武王的情况了解多少?” 苏明妆老老实实回答,“隐约知晓武王与皇上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现在权势很大、手里的兵很多,其他的不太了解。” 虽然梦中经历了许多年,但也是虚度光阴,除了荒唐便是荒唐,没去了解朝堂之事。 裴今宴颔首,“好,我给你讲。” 随后,便讲了起来——武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同为太后所生。 皇上为嫡长子、武王为嫡次子,太后喜欢皇上不喜欢武王、相反先帝喜欢武王而不喜欢皇上。 皇上容貌酷似太后的娘家、姚家人,不仅容貌、连性格和行为作风皆如此,如果只这些,便也罢了。 而当年皇上明明身为太子,理应与其父皇、先皇站在一派,却偏偏与姚家走得近,这还不算,更是又娶了表妹、姚家女为妻,与外戚姚家绑定在一起。 先皇怒不可遏,想要废太子! 无奈朝廷中许多重臣也是姚家一派,皇上刚有一些想法,各种绊子便使了过来;皇上刚刚与亲近臣子商聊此事,边关便告急,说素来与北燕国为死敌的苍风国来宣战。 无奈,先皇只能姑且作罢,把精力放在攘外上。 但一场冬寒,先皇不慎生病,后来虽勉强治好,但身体却大不如从前。 先皇知晓,自己怕是没能力和时间耗过姚家, 便留了个后手——制定密诏,将庞大兵权以及心腹重臣,都留给了武王。 如果以后他身体好转,侥幸废太子后,就让武王登基,这些臣子和兵权正好在皇权之内。 但如果依旧太子登基,武王便与太子分庭抗争,绝不让老秦家的天下,落到姚家人之手!被姚家人左右! 可惜,天不遂人愿。 先皇还是没熬多久,便驾崩了,太子登基。 权臣宣布密诏。 刚登基的皇上自不认可,无奈先皇有所预料,已提前一步将虎符送了去,还给武王留下了信物、龙袍、圣旨,说如果新帝敢违背遗诏,便让武王奉命造反。 皇上想和武王拼,姚家却不允许。 姚家认为,他们扶持多年的皇帝刚刚登基,他们还一点好处没捞到,怎能有变动? 虽然皇上和武王决裂,胜率稍微大一些,但既是赌、便有可能输,姚家刚伤筋动骨、使出全身解数地“赌”赢了一局,必须立刻下赌桌,而非继续赌。 姚家承担不了风险! 于是,姚家施压,让皇上认下。 便有了现在,皇上和武王不分伯仲、互为威胁的局势。 苏明妆听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之前还纳闷,那姚家过分、姚国舅当街强抢民女,为什么皇上不管?原来这天下看起来姓秦,实际上姓姚。” 突然,苏明妆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急忙死死捂住嘴,面露惊恐。 裴今宴轻声,“放心,我这院子都是老仆,没有眼线,你若是不放心,把声音降低一些,便万无一失了。” 苏明妆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把小手从嘴上拿开,本就白皙如凝脂的面庞,更是越发的白。 “我……还有疑问。”苏明妆犹豫,担心裴今宴没耐心回答她。 毕竟从前在苏家,学士是很讨厌女子过问朝堂之事,而且别说女子不能过问,连苏家男子都很少提及朝堂,只安守本分地经营自己份内。 “你问。”裴今宴。 苏明妆观察男子脸色,见其表情绝无一丝不耐烦,便放了心,“我有个疑问,既然武王权势那么大、直接威胁皇上,姚国舅那么放肆,武王为何不拿姚国舅开刀?” 裴今宴回答道,“我不知武王在想什么,但如果我是武王,也会这样放纵姚国舅,毕竟多行不义必自毙。姚国舅越是放肆,百姓、官员们便越恨姚家、越狠纵容姚家的皇上,反而会支持武王。别说一个姚国舅,便是出来十个姚国舅,我也不会管。” 苏明妆心中暗道——这人也不像盛传那样耿直正派嘛,果然流言不可信! 但另一个想法萌生,“等等,那……出售御用之物也是大罪,武王会不会继续放任皇上?武王会不会放长线钓大鱼,把国公府也抓到?” 裴今宴轻叹,“不无可能。” 苏明妆瞬间惊悚,“那别卖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该死,我之前不了解朝堂之事!我要是早知道这样,肯定不会给你出馊主意!该死的玉萱公主,武王这么厉害,她怎么就一点不和我说?” 裴今宴看着慌乱的女子,想起之前在餐桌上女子老神在在,只觉现在更是活泼可爱。 但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和思绪,“主意确实是你提,但是否采纳由我来定,你不用自责。” 苏明妆点了点头——说一点不自责,只怕是很难做到。 裴今宴见女子失落,正想安慰几句,又想起她和堂弟的关系,只能拉开距离,“我打算找时间与吉公公见一面,你还有别的事吗?” 潜台词是——如果没别的事,就离开吧。 下了逐客令。 第111章 脸不红、心不跳 苏明妆如何听不出潜台词?“裴将军也别太忧心,不卖御赐之物,我们还有望江楼,把望江楼运营好了,过日子定是不愁的。” 裴今宴怔住,随后苦笑——好么,他不去安慰她;反过来,她却来安慰他了。 是个好姑娘啊。 只可惜,被命运捉弄,竟然认错了人。 如果她当初没认错人,而是直接嫁给今酌……哪怕是栽赃今酌,也不失是一桩美好姻缘。 同一时间, 另一边。 校场。 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 又打了好一会,才分开,两个人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干脆躺在地上,大口喘气休息。 坐在地上、尚保持仪态的,是裴今酌。 至于毫无形象躺在地上的,则是裴今酌的亲娘,裴二夫人。 好一会,裴二夫人坐起来,“我说,果然和你打,比和苏明妆爽快多了,和她打……” 声音突然顿住,因为想起苏明妆说的话—— 『如果想表扬裴公子,不要拿别人做比较,无论是好还是坏,既不要拿别人拉踩裴公子,也不要拿裴公子拉踩别人,那样他最多有一些成就感,却感受不到你对他的欣赏和赞美。』 『既然表扬,就正面表扬。』 『什么?害羞?你忍一忍,只要你表情足够诚恳,只要你不害羞,那害羞的就是别人。』 『或者,你把自己想象成裴老夫人,用裴老夫人的身份去表扬裴公子。』 霍薇僵硬地咽了口口水,之后暗暗捏了捏拳,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道,“今酌,你武功……真不错。” “?”裴今酌不解地看去。 霍薇暗暗咬了咬牙,道,“不是不错,是真的很好!武功精湛!” “……”裴今酌瞳孔动了动,不知应该用什么表情。 霍薇见儿子表情的不自然,又想起苏明妆的话『只要你不害羞,那害羞的就是别人』,妙啊!果然如此啊! 只要她不害羞,害羞的就是别人!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只要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表扬,然后静静等着对方害羞尴尬就可以。 现在她不仅不觉得害羞尴尬,反倒很期待对方害羞尴尬。 既然不害羞,那霍薇就彻底放开了,她咧嘴笑了出来,“哎呀,可憋死我了!你从小武艺天赋就极高、读书天赋也高,好多次为娘都想狠狠夸一下,你若是别人家孩子,估计就夸了,问题是自家儿子,为娘不好意思啊! 每天自己夸自己儿子,成了什么?成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但我儿子优秀就是优秀,夸不夸都优秀,只是我这当娘的多憋一憋就可以了。 哎呀,我儿子为何会如此优秀?像谁呢?明明我和那死鬼都没这么优秀,儿子为何会优秀呢?” 裴今酌整个人僵硬。 他仔细观察母亲的双眼,见其眼神坚定诚恳,不像说假话,更是受宠若惊。 不过,他还是冷静下来思考片刻,沉声问道,“母亲,是不是又是苏明妆教你的?” 霍薇诡计被拆穿,略有尴,还嘴硬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怎么能一口一个苏明妆?人家现在是你堂嫂,就算以后有了变故,你也得称一声苏小姐啊。” 裴今酌直接改口,“请母亲正面回答我问题,是苏小姐教的吗?” “啊,这……”霍薇尴尬地低头,“为娘……从前错了,现在想改。” “我是说,如果这些话术是她教的,那就大可不必,母亲还是以自己舒适的方式活着便可。” 霍薇一愣,之后不悦道,“在你眼里,你娘我就是一点没主见的人?一个晚辈教什么,我就听什么?我只听认为有道理的话,具体如何说、说什么,我心里有数!” 之后,便把苏明妆叮嘱她的话,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她只是指出我的错误,并没教我怎么说。再说,我儿子这么优秀,我夸两句还用别人教?真是可笑!这套说辞还用编吗?我实话实说便是,之前不说,不是无话可夸,而是羞于出口罢了。” 自从打开了“任督二脉”,裴二夫人可彻底无敌了,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夸奖的话,只把裴今酌震惊在原地。 她…… 为什么要这样? 她做那些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教母亲夸他? 取悦他?不是! 取悦流于表面,但她对他,却是真心诚意、甚至可以说改变他人生。 改变人生吗? 可能,从他在甘霖楼为她挺身而出时,命运便已发生了改变。 …… 上午巳时, 长安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望江楼别出心裁的开业活动已然落幕,当众人都认为其人气会陡然下降之际,未曾料到,望江楼书铺仍旧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原因很多种: 其一,书铺的主业,出售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以及书籍,并未因为这黄金地段而涨价,反倒是更为物美价廉,而且品种颇多。 其二,是排队等着到二楼誊抄室的书生,因为闲极无聊,便在一楼转转,不一定何时冲动下购买了什么。 其三,是苏家影响力,书生们知晓这是苏学士唯一女婿开的店,一些没固定书铺的书生,是愿意来的。 其四,竟然也做起了武者的生意——武者不是文盲,也需要看书写字。平日里去文人的书铺,与周围人没共同语言,买了就走。 但望江楼可不同,这里从掌柜到小二,那都是上过战场的,随便说点什么,都能聊得火热。 加之柜台后面还有当年历代皇帝御赐给国公府的各种赏物,他们买了东西,还能近距离观赏一番,何乐而不为? 自然,还有别的许多原因,便不一一累述。 总的来说,望江楼转型算是彻底成功! 。 一辆马车停在了望江楼前, 说来也巧,马车刚停下不久,两名身着暗紫色武官官袍的年轻男子,也在望江楼门口勒了缰绳,马匹随口叫唤了两声,便停了下来。 车厢内,苏明妆正戴帷帽,见王嬷嬷正和车外的雅琴说着什么,便问道,“什么事?” 王嬷嬷脸上满是不耐烦,“回小姐,真是冤家路窄,我们明明都避开午休时间了,那两个裴家人怎么又凑上来了?他们不用干活?宫里规矩那么稀松,想溜出来就溜出来?” 苏明妆戴好了帷帽,笑道,“虽算不上朋友,却也不是仇人,碰就碰见呗。” 说着,便在丫鬟的服侍下,下了马车。 果然,刚下马车,就见两名身着深紫官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马车旁, 两人皆面容俊美、玉树临风,又因为年纪相仿、身材相同、容貌酷似,站在一起便更有视觉冲击力,引得周围人频频观看。 苏明妆并未看两人一眼,直接穿过人群,进了书铺,好似自己的马车旁没有两匹骏马、以及牵着骏马的两名俊男一般。 第112章 他要如何感谢她? 书铺内人很多,虽都是文人,轻声细语,但几十道轻声细语叠加起来,声音也如同闹市了。 乌泱泱一片。 伴随着女子进入大门,沁人心脾的香气,便在人群中弥漫开, 闻到香气之人,难免下意识顺着香气看去, 当看见帷帽遮面,身着浅色轻纱长裙的女子时,只惊叹其美好,一时间忘了说话。 单凭婀娜身姿已令人惊艳,很难想象女子摘下帷帽,会是如何惊鸿盛景! 伴随着闻到香气的人越来越多、看见苏明妆的人越来越多、闭嘴生怕唐突佳人的人越来越多,刚刚还闹腾的书铺内,很快安静下来。 虽不至于落针可闻,却也安静得诡异。 苏明妆皱眉,极不自在。 张壮上前,“小人见过夫人,钱掌柜和孙掌柜在三楼开会,小人去把他们喊下来,还是……?” 苏明妆松了口气,“不用,我上去找他们便是,你们忙吧。” “是,夫人。”张壮心里甜滋滋地想,他家夫人人美、温柔,还没架子,国公爷好福气。 随后,苏明妆便带着王嬷嬷、雅琴云舒,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佳人刚一离开,一楼书铺便瞬间炸了,众人开始疯狂讨论起来。 “各位,那名女子是何人,有谁知道?” “不知,不过刚刚好像有个店小二称其为夫人,难道是望江楼东家夫人?那不就是……苏学士的女儿?” “声名狼藉的京城双珠?” 这人话音还没落地,便有人反驳道,“谁说京城双珠就一定声名狼藉了?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阁下刚刚莫不是没看见,女子戴着帷帽、遮掩芳容,内敛妇道。对小二也是客客气气,没趾高气昂地端架子,甚至亲自爬上三楼找掌柜,这样的夫人声名狼藉,那什么样的女子才叫好?” “这位仁兄说得有道理啊!抛开那些传言不说,就说盛传苏小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我有位朋友,曾有幸目睹过苏小姐芳容,紧接着接连几日都是睡不着觉,甚至梦里都与苏小姐相见。” 众人一阵笑声,开始笑骂那人的朋友。 突然,却见人群中冲出一人,那人身材高大健硕,深紫官服,一张冷玉般的面庞铁青,冲进来后一把揪住那书生衣领,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提起,转身大步到门口,把瘦弱的书生直接丢了出去。 众人一片惊呼。 张壮吓得脸都绿了,声音颤抖道,“国公爷,这……这位是……客人啊!” 裴今宴俊容冰冷,目光狰狞,“客人就能出言冒犯朝廷命官的夫人?哪怕不是官员夫人,只是名普通女子,目睹芳容后可以欣赏、可以梦中相见,但为何说出来?为何当成谈资说给友人听?为何又让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你们把她当成良家女子了吗?你们配得上自己饱读圣贤书的身份吗?你们和街头无赖恶棍流氓有何区别!?” 男子的声音很大,振聋发聩! 在场所有人,都被说得无地自容。 是的,安国公说得对——他们看见美丽女子可以惊艳、甚至可以梦见,毕竟这是人性;但是否说出来,可就是人品了! 他们如果连基本人品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读圣贤书? 不愧是清正廉明、誉满天下的安国公! 众人正思考着要不要溜走,却在这时,一名与安国公容貌有几分相似的男子笑着上前,大声道,“堂兄说得对,真是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不过你这么冲进来把人扔出去,到底还是粗鲁了些。其实你刚刚不扔人,大家也要开始驳斥他了。” 众人一愣。 裴今酌伸手一指青色长衫的年轻书生,道,“例如这位兄台,刚刚就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来驳斥『京城双珠声名狼藉』一说,在下钦佩!” 说着,对那书生一抱拳。 那书生,正是刚刚称赞苏小姐不端架子的人,他急忙作揖,“大人过奖了,在下也是就事论事。安国公夫人文雅端庄、和善有礼,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不信自己的眼睛而信流言,岂不是偏听偏信、愚昧无知,非君子德行!” 裴今酌故作惊艳,随后正式作了个大揖,“阁下有大才也,在下佩服!” 青衫书生被这么当众夸得面红耳赤、内心沾沾自喜,故意板着脸摆了摆手,“谈不上什么大才,此乃读书人理应为之!正如大人所言,倘若安国公未将那无耻之徒扔出去,我们同样是要叱骂于他的!” “是啊,是啊!” “刚刚那人信口雌黄,毫无根据污蔑国公夫人,实乃败类!” “对!败类!” 瞬间,一场商业危机就这般化解! 裴今宴惊愕地看向堂弟,心中赞叹其转危为安、随机应变的能力!难怪能被苏小姐喜欢,果然非池中物,他……真的不如堂弟! 突然,心底沉重得紧。 书铺内气氛越发高涨,都在声讨被扔出去的书生、赞美国公夫人气质,裴今宴胸口却憋闷,总想发泄一番。 他环顾四周,数了数人数,快速计算了下数目,随后道,“多谢诸位出手相助,本将感激不尽!这样吧,本将送诸位每人一只笔,以答谢慷慨出言之恩,也祝各位妙笔生花、前途无量。” 正争论的人惊喜,如果赞美自不多表。 裴今酌则是静静看着堂兄,眼神锐利如刀——他确认!确认堂兄绝对喜欢苏明妆!哪怕堂兄自己还未发现,哪怕是刚刚喜欢上! 他觉得书铺有些吵,便在嘈杂中出去,站在书铺门外。 门外,依旧是喧闹街市。 但和书铺里的吵不同,他能忍外面的吵,因为外面的吵与他无关。 他突然在想——门内的吵,与他有关?好像……也无关系吧? 他突然有些迷茫,扭头看向门内,人群簇拥中,堂兄鹤立鸡群的身影——他决定了,如果真如堂兄所说,苏明妆想办法让他参军成功,那他就真去参军。 管他占不占便宜,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就是没良心,他要借机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 他相信,以堂兄这般优秀,她喜欢上堂兄是早晚之事。 主意定下来后,裴今酌心情豁然开朗——真是一箭双雕!既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又成全了堂兄。 他抬起头,看向三楼的方向——如果她真的做到了,他要如何感谢她? 第113章 算你走运 三楼。 张壮跑到了三楼,把一楼发生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众人吃惊。 孙掌柜惊得脸都青了,“你确定客人都被安抚好了?哎我的国公爷啊,怎么能说扔人就扔人呢?不知道这些客人都很珍贵吗?这可是夫人花了好多心思拉来的。” 经历过望江楼经营惨淡的孙掌柜,对这些客人,可是无比珍惜。 苏明妆笑道,“也没那么珍贵,我能做起一个,便能做起一百个。我倒是很欣赏裴将军,他说得对,我是官员女眷尚被当众冒犯,如果是普通女子该怎么办?岂不是只能眼睁睁被他们轻薄名誉?” 雅琴等人也是认同地点头,感同身受。 孙掌柜尴尬,“啊,这……小人倒不是认为那些书生做的对,就是觉得……这生意好容易才起来……” 王嬷嬷对着钱掌柜就冷哼,“好好的男子汉,被你给教坏了。” 钱掌柜满脸的无辜,“关我什么事?天地良心,我全程可没吭声!” “孙掌柜从前那是铁铮铮的汉子,嫉恶如仇,现在宁可做亏心事也不放过生意,不是和你学的,又是和谁学的?” “你……你别口血喷人!”钱掌柜反驳归反驳,有些心虚。 孙掌柜也是老脸羞红,“王嬷嬷别骂了,是……在下的不是,与钱掌柜无关。” 心中暗暗自责——王嬷嬷说得对,怎么能为了生意,放了正义?更何况那书生冒犯的是夫人,国公爷给那人扔出去,合情合理。 王嬷嬷其实也没什么正义感,只是找个机会怼钱掌柜,寻开心罢了。 但这话听在苏明妆耳中,心中却生出点点涟漪——裴今宴连书生口头冒犯女子都不放过,更何况真正的轻薄? 她从前真是蠢货啊……她愚蠢的以为,以她的容貌,哪怕诬赖了他,成了亲他也不吃亏,更何况男子们都三妻四妾的,谁还在乎这个? 偏偏,裴今宴却是最尊重女性、洁身自好的。 回想家中,哪怕是饱读圣贤书的兄长们,也会纳几名妾室,偶尔也在风月场所应酬。 更别提那些后院充实的男子,头发都花白,也不耽误纳十几岁的少女为妾。 这天下本就男尊女卑,男子、尤其是权贵家族的男子,不受礼教束缚、拥有女子不敢肖想的自由和权力,也用不着守节,自然是喜欢什么就要什么,喜欢上什么女子、只要条件允许,纳入家中就是。 别说男子的母亲会愿意,便是正室也不敢表现出嫉妒。 在这样的环境和风气下,出现一名裴今宴,是多难能可贵? 偏偏…… 想到这,苏明妆心头开始难受,深深叹了口气——本以为帮望江楼振作起来,便能本账,但却觉得,哪怕他真的同意和离,她内心也依旧有亏欠。 想到这,苏明妆抬眼对张壮道,“你下去,就说除了裴将军的笔之外,我再赠送一只镇纸,就说感谢大家对本夫人名声的维护。” “是,夫人。”张壮兴奋极了——这样既不会得罪客人,还能为望江楼打出一个名声!以后他们望江楼书铺可是最高风亮节的书铺了! 不敢怠慢,立刻跑了下去。 苏明妆对孙掌柜道,“掌柜,笔和镇纸的银子,回头你报过来,算我账上。” “啊,这怎么行?”孙掌柜汗颜,自责内疚,最后直接跪在夫人面前,“夫人,刚刚小人……太不应该了。” 苏明妆对钱掌柜使眼神。钱掌柜上前,把孙掌柜拉了起来。 苏明妆认真道,“我不是安慰你,我是觉得你做得很好。英雄谁不愿意做?不计后果逞英雄,那是英雄吗?那是莽夫!最难的,是心怀正义、却为保护人而放下原则尊严的人。 就例如钱掌柜,外人都觉得他大腹便便、精明狡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他却是父亲最信任的管事。他圆滑的外表下,却坚持原则和底线。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小人懂了!小人永远铭记夫人的话。”孙掌柜对夫人一次又一次改观、震撼。 从前惊艳于夫人的美貌,现在震惊于夫人的胸怀和见识。 钱掌柜也被夸得红了脸,以及,红了眼圈。 心中道——不愧是学士的女儿的,流着苏家的血,就是不一样! 苏明妆转过头,看向楼梯的方向,幽幽道,“孙掌柜,你莫不要坚持什么所谓面子,因为我们那秘密财路,怕是不顺利了。” 孙掌柜了然,郑重道,“夫人您放心,小人也要像钱掌柜那样,做一个圆滑却又原则之人!” 钱掌柜趁着两人说话,绿豆大的眼睛,对王嬷嬷投去挑衅的目光——看,连小姐都站我这边,你继续挑?我看你还怎么挑拨? 王嬷嬷瞪了他一眼,之后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随后,苏明妆便准备离开。 但一想到要路过一楼,就头疼,“孙掌柜,你能不能找个位置,开个隐蔽的楼梯,从三楼直达外面的,这样也不用在穿过一楼了。” 孙掌柜瞬间明了,“能!小人这就去办,还有,后厨有个后门,夫人您今天若不嫌弃,可以先从后厨的后门走。” 。 离开望江楼,苏明妆却没回国公府,而是回了学士府。 故技重施,又留下用晚膳,之后找了二哥。 苏家老二的院子。 书房。 苏明妆满脸笑容殷勤,撒娇道,“好哥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 苏墨意狠狠冷哼一声,故意摆脸色。 苏明妆跳起来,“好哥哥是不是累了?好妹妹给你揉揉肩。” 苏墨意吓得急忙叫停,“停!女大避父,何况兄长?你都嫁人了,保持点距离好吗?接连两次跑到我这,也说不出个公开理由,你让别人怎么想?” 苏明妆就知道二哥会这样,笑嘻嘻道,“我就说,二哥有独门绝活,要教给妹妹 。” 苏墨意皮笑肉不笑,“呵呵,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也就你能说出来。行了行了,不和你贫嘴扯皮,你不就是想听裴今酌的事吗?算你走运,现在还真有一位元帅需要人!” 第114章 这般情况,甚好! 苏明妆惊喜,“真的?是哪位元帅,快告诉我!” 苏墨意不悦道,“你一妇道人家,过问这么多朝堂之事做什么?这是你该问的?我已经帮了你了,你别得寸进尺!” 二哥虽然表面凶,但苏明妆一点不怕,还知道怎么拿捏。 却见苏明妆眨了眨眼,老实巴交道,“不瞒二哥,最近我在读《黄石公三略》《太公六韬》,所以对军队用人方面的事比较感兴趣。不过二哥说得对,妇道人家也考不了科举,不用读四书五经。 女子无才便是德,问那么多问题做什么?妹妹一会回去就把那些书烧了,还是按照从前的活法,不看书、不读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妇道人家嘛,何必有追求?” 苏墨意直接被噎住了,“你……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不让你读书!” 苏明妆无辜地眨了眨眼,“也就是说,二哥认为一股脑地看书就行,别想、别问,对吗?圣人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看来是错误。圣人哪有我二哥博古通今、高瞻远瞩?” 苏墨意被气笑了,“不是,你和谁学的,怎么一套一套的?你不入朝做谏官,真是屈才了。” 苏明妆摇头,“我怎么能入朝为官呢?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能看书的。” “行了行了,说不过你!”苏墨意败下阵来,认真回答起问题,“现在正与苍风国打仗的镇戍关需要人手,吴元帅刚送来军报,说希望兵部为其挑选几名熟读兵书、思维变通的将领,有无经验皆可,但一定要熟读兵书,我觉得此事可行!” 苏明妆瞳孔猛地收缩,面色骤然严肃下来——镇戍关需要人手,让兵部帮忙选拔人才,而如果按梦中的推测,兵部侍郎今年要保某个花银子上武科举之人,裴今酌这个童试案首便是最大阻力。 马侍郎在马匹上做手脚,为的就是不让裴今酌考好,那如果得知吴元帅要人、裴今酌想参军的话,岂不是想尽办法把裴今酌打发走? 妙啊! 真是上苍保佑! 苏明妆语调沉定冰冷,“二哥,那你打算怎么做?” 苏墨意被妹妹突如其来的严肃,惊吓住,“这……我还没想好,这两天刚接的消息。” 苏明妆又问,“吴元帅要人急吗?” “急!” “好,我知道了。”说着,苏明妆便起身,“二哥我走了,你忙。” “等等……你等等,你要做什么?”苏墨意急得满头汗,“我说苏明妆,你千万不要插手朝堂之事,如果查下来,皇上会降罪的!” 苏明妆对二哥眨了眨眼,“我保证不插手,二哥放心吧,继续帮我打听消息,看除了吴元帅那边,还有谁要人。我着急,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二哥,直接拎着裙子跑了出去。 …… 国公府。 当苏明妆回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门房见夫人回来,急匆匆开门,出外迎接、问安——如今夫人重振望江楼一事已在国公府传开,所有下人、尤其是被安置的旧部皆震惊! 不仅忏悔从前对夫人的轻视,更是对夫人不计前嫌、宽容大度所折服,现在看见夫人都能怎么恭敬,就怎么恭敬! 门房给夫人问安后,还接手了马车,负责把马车牵到马厩里——从前雁声院的马车都在驿站,后来裴二夫人说,可以把马车放府内。 苏明妆原本想坚持停驿站的,但见习秋会思念她的马,便同意停回来了,还顺便又给习秋买了一匹马。 进了大门,苏明妆走得很慢,边走边思索——这般情况,甚好! 原本她还努力说服自己说:梦里裴今酌对付苏家,是她的仇人,无论裴今酌在战场是死是活,都是他自找的。 但……冲动情绪褪去,理智重新上升,她又清楚地知晓:因为一个梦,便认定某个人对自己行凶,展开报复,实在是……疯子! 从前便有个笑话,说的是一个书生梦见自己赚了五十两银子,却被邻居偷了去,梦醒后,便直接把邻居告到衙门。 县令问他:你真赚了五十两银子吗? 书生回答:梦里赚了。 县令又问:邻居偷你银子,人证物证,你有何证据? 书生回答:梦里见了。 县令以扰乱公堂之罪,把书生重打二十大板,赶出衙门。 当时她听时笑言,书生是个失心疯,但现在她……是不是在做书生之事?却又好像不同…… 苏明妆心里乱得很,摇了摇头——她不是好人、她是失心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最多能退一步。 想到这,苏明妆停下脚,眉宇之间越发坚定,“雅琴。” “是,小姐。”雅琴上前。 苏明妆低声道,“你到主院,找到堂公子,问他能不能私下里见一面,时间地点他来定。如果他问原因……你便说,是关于裴二夫人。” “是,小姐。”雅琴倒是没多想,毕竟所有人都知晓,小姐天天跟着裴二夫人练武。 王嬷嬷却觉得,小姐破天荒突然找堂公子,怕是另有他事。 一炷香的时间后。 苏明妆回了房间,脱下华服,换了一身舒适的便装,又把盘了一天、扯得头皮发硬的发髻拆开,梳了个半髻,便拿了本书随意翻看,顺便休息一下。 她刚翻了没两页,便见雅琴回来。 “小姐,奴婢回来了。” 苏明妆并未抬头,淡淡问道,“他怎么说?” “回小姐,堂公子说叔嫂不方便单独见面,若小姐不介意,请直到主院,在国公爷的书房见。” 苏明妆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 她放下书,“王嬷嬷,你陪我去一趟吧。” “是,小姐。” 随后,主仆两人便这么去了主院。 进去后,下人们轻车熟路地将夫人请到了国公爷书房,只以为上次夫人和国公爷的事没谈完,这次继续谈了。 书房内。 苏明妆进入时,果然见堂兄弟二人。 二人换下官服,穿了便装。 苏明妆扫了两人一眼,开门见山道,“打扰了,我来是因为刚刚在学士府听说一个信息,那信息应该对裴公子有用,我说完就走。” 第115章 难道已经办成了? 两人听后,下意识对视一眼。 裴今宴的眼神冷漠中,带了一丝笑意——我说得没错吧,她会想尽办法满足你的愿望,我赌赢了。 裴今酌眼神略有慌乱,他读懂了堂兄的眼神,匆忙狼狈地收回视线,心头乱腾腾一片。 裴今宴,“苏小姐请讲。” 苏明妆便道,“刚刚我回学士府,与二哥闲聊时,偶然听到一个信息:如今镇戍关与苍风国交战如火如荼,而驻守镇戍关的吴元帅却急需一种将领:熟读兵书、思维变通,想来战况有变。吴元帅已急报到兵部,让兵部紧急帮他物色人才。” 裴今酌听见后,心中瞬间激动起来——熟读兵书、思维变动,说的不正是他吗?他想去!他想建功立业,他想赚赏银!只要他打胜仗,就不愁银子,大伯母和母亲也用不着这般焦急了。 裴今宴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又很快隐藏,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让今酌去?现在的问题并非今酌是否愿意去,而是二叔不同意,只要今酌开口,二叔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苏明妆微微一笑,“如果是兵部指名道姓地要人呢?如果是皇上下发圣旨呢?军令如山。” 裴今酌瞳孔震动——太对了!好方法!但……即便他武科举童试为案首,却也是无名之辈,又如何让皇上亲发圣旨? 苏明妆声音平静空灵,若潺潺流水,“兵部有位侍郎姓马,马侍郎他为人变通,若有勋贵子弟想在武科举中拿到名次,便找他想办法,你们也是勋贵家族,应该知道这件事。” “……”裴今宴。 “……”裴今酌。 苏明妆从兄弟二人迷茫的眼神中,得到答案——难怪梦中被人害残,消息是真不灵通啊。 裴今酌心狠狠一落,“苏小姐,你是说……武科举有弊!?” 苏明妆叹了口气,“武科举与文科举的区别,你们应该知晓。武科举规模小、参加人员多为勋贵,怎么可能会干净?” “……”两人再次沉默。 “但……我上次得了案首……”裴今酌道。 苏明妆,“其他人不打点,我是不信的。就算国公府不与其他家族交往,你们耳濡目染应该也知他们的行为作风。我猜,可能是武科举的作弊方式特殊,不一定能作弊成功。” 裴今酌口中狠狠咬着牙,“可恶!这样腌臜、又浪费时间的武科举,为什么非让我参加?” 苏明妆是来送信息,而非听裴今酌抱怨,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堂公子真想参军,可以试着从马侍郎那入手。为吴元帅选人才,是兵部的工作,你拿一些银子,让他通融、保密,我认为马侍郎定会愿意!毕竟你不参加下一届武科举,对他们的生意,也是一件好事。” 说着,从袖口掏出几张银票,“这里是一千两,堂公子若需要便拿去,权当我借你的,等回头你打了胜仗,不愁赏银,到时候再还我就是。” 放下银票后,苏明妆便起身,“我的信息已传到,如何决定便与我无关了,告辞。” “等等!”裴今酌急忙叫住,突然又意识到堂兄在旁边,沉默片刻,道,“谢谢堂嫂!” “??”苏明妆。 “……”裴今宴。 苏明妆想纠正,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还没和离,裴今酌叫一声堂嫂不为过,呵,他以为她是为了他好,所以感动? 蠢货! 心中鄙夷,但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客气了。” 说完,不再理会兄弟二人,翩然离去。 少顷, 人走了,书房内依旧维持着诡异安静。 裴今宴率先打破僵局,淡淡道,“你知道我和她没感情,我们很快和离,所以用不着顾忌我的心情,刻意用‘堂嫂’这称呼撇清关系。” “堂兄,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你大方承认不就行了?”裴今酌气急败坏道。 裴今宴瞬间冷了脸,“闭嘴!别以为你有几分聪明,就能把别人看透。我怎么想,用不着你揣摩;我想怎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也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人生是自己的,自己管好自己就行。” 说完,起身匆匆离开。 裴今酌瞠目结舌,“不是……你……” 可惜,堂兄已没了人影。 裴今酌跌坐在椅子上,苦笑,“我成了多管闲事?真是……都什么事嘛?” 他抬眼,看见刚刚苏明妆座位旁边的小桌上,静静躺着几张银票。 “……她连我囊中羞涩,掏不出银子都想到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 夏,越来越深了。 天气越发炎热。 房间里,穿着轻薄的苏明妆斜靠在软榻上,扇着扇子。 “王嬷嬷,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今年尤其热?”苏明妆有气无力道——因为太炎热,她的荷包做不下去,连书都看不进去,只难受得紧。 王嬷嬷在旁边为小姐打扇子,“今年和往年差不多,只是从前小姐在学士府,最热的时候便取了冰块,每天消耗两块大冰,房内便凉快了的。此外还有酸梅汤、冰沙消暑汤。” 苏明妆急忙道,“王嬷嬷你别给我扇,自己扇就行了。我穿得少,你比我更热。” 她在自己房间,发髻打开,身上披了个薄麻遮羞,但王嬷嬷以及丫鬟们还穿戴整齐,如何凉快? “奴婢不热。”王嬷嬷坚持为小姐打扇子。 苏明妆直接坐了起来,一把擦掉脸上的汗,“算了,我也不要骨气了!之前我想着,要志气,不去娘家搬冰块,现在……现在我认怂,让人去要点冰块回来。” 之后郁闷的嘟囔,“国公府真是的,连冰块都不留一些?夏天可怎么过啊?” 苏明妆话音刚落,就听窗外、院子里传来丫鬟的问安声,以及裴二夫人的声音,“你们家小姐在吗?” “回裴二夫人,在的。” “进去帮我通报声,就说我有要事。” “是。” 苏明妆也顾不上热与不热,急忙坐正了身体——难道裴今酌去找马侍郎了?难道已经办成了?否则裴二夫人不会这么焦急! 第116章 我还年轻,可以犯错 苏明妆让人把裴二夫人请到厅堂,她只披件外衫,就出了去。 厅堂内。 裴二夫人没坐椅子,而是在地上走来走去, 夏日炎炎,她脸上满是汗水,大有流下之势,但面孔却是微微发白。 苏明妆出来,“晚辈见过婶母。” 霍薇听见苏明妆声音,急忙转过身迎了上来,焦急道,“明妆,你可来了!你有时间?我有事找你商量!” 苏明妆更确认,是裴今酌的事,“婶母来我房间吧。” “好。” 苏明妆把裴二夫人带回房间,除了王嬷嬷外,遣走其他丫鬟,然后递了条帕子过去。 “婶母为何神色焦急,是出什么事了吗?”苏明妆一副不解其故的模样。 霍薇也不想找苏明妆,毕竟是自家私事,与人家无关。 但……她现在慌死了,枫华身体还在调养阶段,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其烦心、劳累,她实在找不到人商量,正在府里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就莫名其妙地跑了来。 ……其实也不算是莫名其妙,自从苏明妆指出她对今酌的粗心忽视、指出她的不足,她对苏明妆便越来越信任、依赖了。 甚至……她有时甚至在其身上能看到枫华的影子。 霍薇红着脸,咬了咬唇,“是……按理说,我这做长辈的不应该这么慌乱,也不应该来麻烦你这个晚辈,但……” 苏明妆打断道,“婶母别这么说,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您瞧,我们不正好三个人?” 伸手一指王嬷嬷。 潜台词是——我也没高明哪里去,你先说出来,若找到解决办法,也不是我的功劳,是“人多”的功劳。 霍薇哭笑不得,“还是你会安慰人。”说着,长长舒了一口气,刚刚焦虑的心情,也莫名其妙缓解。 她不得不承认,这苏明妆年纪虽小,但身上却莫名有股子历经风霜的沧桑,以及千帆过尽的沉稳,这种平静的气场,也能传染给她,让她也平静。 终于,霍薇能安静坐下了,喝了一口王嬷嬷送上来的解暑茶了。 苏明妆盯着佩夫人喝完了茶,才问道,“婶母,现在说吧,出什么事了?” 霍薇叹了口气,“是这样,刚刚今酌在宫中得到圣旨,说的是西北镇戍关的吴元帅需要人手,而兵部竟大力推举今酌,还列出了十条非今酌不可的理由,今酌……怕是得去前线了。” “什么?这么突然?”苏明妆还故意装一装。 霍薇一边叹息一边点头。 苏明妆转头看向窗外,眼神隐藏着轻松愉悦,“婶母往开了想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您用心教我武功,我便告诉您一个秘密,当做回报。” “什么秘密?”霍薇好奇。 苏明妆收回视线,一双美眸清澈又锐利,“明年春季的武科举,会有作弊,具体情况我不能说,但您可以让二叔找友人好好打听下,其他勋贵子弟参加武科举时,是否用银子打点,就知道了。” 声音一顿,考虑到与裴家交好的,搞不好也是清高之人,便又补充道,“婶母也知晓裴家人的品性,尽量别找同品性的人打听,找一些作风不端、行为不检的人,具体原因,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霍薇吃了一惊,随后双眸大睁,“你……哪来的消息?” 苏明妆也不隐瞒,“家中二哥苏墨意,为验封司郎中,平日里专门负责勋贵将门之杂务,裴家也是勋贵,应该与二哥有所往来。” 她只点出了二哥的职位,其他不用多说,霍薇已毛骨悚然! 竟然……还有这些?为什么她之前竟没听说? 不过转念一想又可以理解,这种事情, 谁会主动说?除非关系特别好。 而与裴家关系好的,也都是自爱之人,也不会接触这些腌臜之事。 至于关系还算不错、不是深交的,人家也不会主动找裴家人说这个,否则以裴家人的德行,肯定是要骂回去的。 霍家虽为武门,却不是开国功勋,完全不知勋贵圈中的道道。 当然,只要池子足够大,能容下两条坏鱼。 问题是,今酌童试为案首,乡试名次也不会低,如果有名次稍逊之人使手段……后果难以设想! 一瞬间,霍薇额头再次冒出汗水。 但这次不是热出的汗,而是细思极恐的冷汗! “明妆,”霍薇脸色无比严肃,紧紧盯着女子,“你确定,这些是从苏家听的?” 苏明妆莞尔一笑,“千真万确!我不会哄骗婶母。还是那句话:婶母让二叔去打听下,找一些行为不检地纨绔世家打听。” 霍薇咬了咬牙,“好,我这就派人去送信!无论如何,谢谢你了!以后有用得到我霍薇的地方,尽管开口!” “……” 看着裴二夫人如此感激的目光,苏明妆心情竟然有一些复杂。 随后, 裴二夫人离开,苏明妆陷入沉默。 。 一刻钟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然而坐在软榻上的女子,却未动上几下。 王嬷嬷终是没忍住,担忧地问道,“小姐,您在想什么?” 好一会,苏明妆才收回思绪,苦笑一声,“我在想,这样做是对是错?” 王嬷嬷嗨了一声,“小姐想那么多做什么?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头掉了碗大的疤。再说,您才多大?错了一次两次又能如何?” 苏明妆噗嗤一笑,“嬷嬷真会劝人,您说的对,我还年轻,可以犯错。” 王嬷嬷见小姐不再抑郁,也眉开眼笑,“这样才对嘛,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朝气,小姐您从前多有朝气?” 从前? 苏明妆回忆两个月前的自己,竟然觉得是上辈子的回忆一般,她甩了甩头,“对,还是要朝气一点活着。哦对了,裴二夫人来之前,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去学士府要一些冰块。” “没错,去让习秋拉一车冰块回来,”苏明妆起身,去找衣服,“国公府应该也有冰窖吧?王嬷嬷你找人打听下国公府冰窖在哪,还能不能用,回头我们存冰块。” “是,小姐。” 伴随着苏明妆心情好转,雁声院气氛也欢快了起来,比盛夏,还要热闹。 第117章 她……真是该死啊! 国公府冰窖旁, 家丁爬下去探查,地窖口站着苏明妆等人。 少顷,家丁爬了上来,“夫人,这冰窖多年未用,如果想重新启用,怕得清空一下。” 苏明妆扭头对刘嬷嬷道,“刘嬷嬷帮个忙,你去府里问问,谁愿意来修地窖,男女老幼都可以,每个人给五两工钱,重体力活儿翻倍。” 刘嬷嬷都惊呆了——整理一个地窖,就给五两银子? “这……夫人,这会不会太多了?其实不用给工钱,大家也来干的。” 苏明妆摇着团扇,浅笑盈盈,“ 工钱确实不用给,但我这不是想着,大热天闲着也是闲着,搞个集体活动来玩玩嘛。国公府下人也不多,加起来也就三四十人,才能用几个银子?去喊人吧。” 刘嬷嬷倒吸一口气——不愧是苏家小姐,真是财大气粗!花几百两银子,只为玩玩!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 冰窖已满是人——国公府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跑了来! 别说丫鬟家丁,就连门房都把大门一锁,跑来挖冰窖——左右国公府也没什么客人,赶紧来赚银子。 冰窖周围可热闹了。 有力气的家丁下冰窖清理,丫鬟们、上了年纪的家丁,则是从窖口到外面排了一排,手递手的运里面挖出来的灰土杂物。 欢声笑语一片。 雁声院的下人搬来了椅子,苏明妆逍遥地坐在上面,打着扇子,头上还有丫鬟举的伞,一边喝着降暑汤,一边看大家热闹地干活。 突然,苏明妆见王嬷嬷和刘嬷嬷快步离开,她也好奇扭头看去,却发现,在几名丫鬟的陪伴下,裴老夫人也来了。 她急忙从椅子上起身,迎了上去,“老夫人您怎么来了?天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 严氏脸上有着细细汗珠,面庞略有苍白,但笑容依旧贤淑温暖,“多谢苏小姐关心,但我身子没那么弱,放心。” 众人——还不弱那?脸都白了好吧? 苏明妆看着裴老夫人的脸色,心中暗道——失策,应该早一些去要冰的。 “老夫人,那有椅子,您坐下吧。” 严氏举目一瞧,只有一张椅子,便猜想是雁声院下人搬来给苏小姐的,摇头道,“不了,在房内坐了一天,理应站一会。” 苏明妆心思玲珑,如何看不出老夫人在想什么,笑道,“您先坐一会,让她们再取一个椅子便是。” 说着,对刘嬷嬷使眼色。 刘嬷嬷上前,扶住老夫人的手臂,“老夫人来坐下吧。” 死拉硬拽,把人拽了去。 苏明妆见老夫人身旁的几名丫鬟,看着干活的人眼神艳羡,猜想她们也想赚那银子。 便对几人笑道,“可能还需要几个人手,如果你们愿意去,欢迎帮忙。” 几名丫鬟喜笑颜开,先是请示了老夫人,之后又欢天喜地地给夫人福身感谢,便美滋滋地跑去赚银子去了。 被强拉着坐在椅子上的严氏,看向苏明妆,欲言又止,最后叹息,“苏小姐,您这样……让我如何感谢?” 苏明妆思考好一会,之后轻声道,“老夫人不用感谢,只要到了时间,让我顺利和离就好。” 严氏苦笑,“你不做这些,我也会让你们顺利和离的,我从未想过从中阻挠,或者惩罚你什么。” 苏明妆不自觉,眼角红了——她当然知道。梦中,她那么任性放肆,裴老夫人依旧没对她怎样。对这般善良的人,她……真是该死啊! 她收回视线,不让外人发现自己失态,道,“老夫人也不用自责,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别人,是为我自己。天太热了,我必须要用冰块,习秋已经去取冰块,如果没有冰窖用,那些冰块就浪费了。” 见老夫人张嘴要说什么,苏明妆又打断道,“至于赏银,您也不用太在意,对于我们这种富有之人,花钱找乐子是再正常不过之事。看着他们干活,我打发了时间,花个几百两不算多。” 见苏小姐坚持这么说,严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不过严氏不信,苏小姐是花钱买乐子的人。她不知从前的苏小姐是什么样,最起码现在的苏小姐,是好姑娘。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她还是想不通,这么好的姑娘,为何会陷害今宴。 。 一个时辰过去。 果然人多力量大,冰窖清理好。 这边刚清理好,就见习秋大汗淋漓地跑回来,“奴婢见过老夫人、小姐,冰块已经运来了,我们夫人拿了两大车冰块过来,还派了一些人手。奴婢是把车直接赶过来,还是在府外卸车,让人搬进来?” 苏明妆看向裴老夫人。 严氏道,“直接赶车进来吧,府内有一条能行车的路,到这里。” 在祖皇帝将府邸御赐给裴家之前,这府邸住的是可以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府里各种设施自是一应俱全。 只是把贪官建的府邸,赐给两袖清风的清官,府邸发挥不出作用罢了。 很快。 两辆满载冰块的马车,被赶了过来。 之前挖冰窖的众人,顺势又把冰块送到了冰窖里。 之前许多国公府、没见过世面的下人还想不通:大热天的,怎么会有冰块?怎么运送冰块。 当那硕大冰块被搬下来时,众人才惊讶的发现,冰块外面,竟包裹严严实实的棉被! 棉被!? 这不得把冰块彻底焐化了? 有丫鬟去问学士府来的王嬷嬷,王嬷嬷则是耐心给大家解释说:棉被有隔断温度之功用,我们冬天盖棉被,是为了把寒冷隔断在棉被外、把体温保存在棉被内。 同样的道理,用棉被运送冰块,便是把炎热隔断在棉被外、把冰块的冰凉保存在棉被内。 而且冰窖的原理也是如此,冰窖就是个天然的棉被。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表示学到了。 这样,两大块冰块搬运完毕。 苏明妆让学士府的马车离开,又让王嬷嬷给大家分发赏银,众人千恩万谢地拿赏银散了去,高兴得如同过了新年。 全程,严氏都在静静看着苏明妆,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和慈爱。 第118章 被你气得想吐 苏明妆环顾四周,见没有蔡账房和库房曲爷爷的身影,便猜到,很多旧部军官,是有自己尊严,不会轻易为五斗米折腰。 便把刘嬷嬷叫来,“刘嬷嬷,我想交你一个任务。” 刘嬷嬷正愁没机会将功补过,急忙道,“夫人您说,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苏明妆失笑,却也没纠结这个,“你是国公府老人,认识的人多,应该能看出什么人没来。例如蔡账房、库房曲爷爷这种,凡事从前国公府旧部而没来的,你陪着王嬷嬷去送下银子,每人五两。” 刘嬷嬷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夫人……夫人这般善良大度,我……奴婢真罪该万死!奴婢后悔死了,当时夫人新婚那日,不应该对夫人那个态度!” 说着,就开始掌嘴巴。 苏明妆拉住她的手,“别自责,你没错,去办我交代的任务吧。” “……是,夫人。”刘嬷嬷惊讶的发现,夫人柔弱的外表下,手劲儿竟然很大,被夫人抓着手腕,她想扇自己都扇不成。 转念一想——手劲儿能不大吗?夫人可是整日跟着裴二夫人练武的! 哎,就不知,裴二夫人的事办得怎样了。 刘嬷嬷知晓裴二夫人遇到了件大事,却不知具体是什么事。 …… 一炷香的时间后。 当裴二夫人安排完所有事,跑回雁声院时,却发现雁声院门窗紧闭。 她惊了一下,之后急匆匆推门进入。 当进去时,只觉得一股子凉意袭来。 严氏正在翻着书,抬眼笑道,“你回来了?事情可办完?进来把门关好,省的凉气跑出去。” 霍薇急忙关好门,“这……是怎么回事?” 严氏无奈地笑了笑,伸手一指角落里,类似于香炉的东西,“明妆从学士府搬来了冰,给我送了一块,我拒绝也没用,她强硬地塞来。” 紧接着,便把刚刚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包括苏明妆借着清理冰窖的机会,给大家发放赏银,连那些没参与的旧部老仆,也送去了银两。 放完银子后,教厨房用棉被制作保温缸,熬酸梅汤后,里面加入冰块保温,供下人们消暑。 还有,便是卸了两大块冰,放雁声院一个,放知春院一个。 “没想到,用冰降暑确实凉快,看来明年,我们国公府也得保存一些冰块了。” 严氏说归说,但又觉得未必能实现得了。 学士府这些方方正正的冰块,干净无杂质、晶莹剔透,不像是简单粗暴从水池里捞出,却好似专门用干净井水冻的。 加之送来的冰块,大小形状都一样,严氏怀疑,是先制作同样的模子,然后灌入干净井水,冻好后从模子里取出搬到冰窖,然后继续用模子灌水。 整整一冰窖的冰,得专门有十几人,忙乎整整一个冬天。 真是阔气啊,国公府怕是找不出这些人手。 霍薇看着那隐约冒出冷气的镂空香炉,眉头紧皱,目光复杂。 严氏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霍薇收回视线,幽幽叹了口气,“抱歉,刚刚没和你说,是因为这事情……太突然,我怕你跟着我着急、对病情不好,所以我便自己处理了。” 声音一顿,又补充了句,“明妆帮了大忙。” 严氏并不惊讶,“明妆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孩子。” 霍薇疑惑道,“等等枫华,我真搞不懂你,你在没人的时候,唤她名字、不吝夸奖,为何见面时却一口一个‘苏小姐’,这般隔阂地叫着?” 严氏笑着解释,“因为她也称我为老夫人啊?她这称呼,说明她离开国公府的决心。既然做不成家人,干脆就别改变称呼和关系,保持一些距离,也省却离别时的痛苦。” 霍薇无奈地拍着软塌中间的小桌,“你们……嗨,明明这么好的一家人,怎么说分开就分开?她对你这么好,难道你不想挽留吗?” 严氏神情认真了许多,“正是因为她对我好,所以我才应尊重她的选择。” “……”霍薇都要被这群人气疯了,“那她栽赃今宴,这个怎么算?” “这是她与今宴命中一劫,只要吸取教训了便好。” “是!苏明妆吸取教训了,那今宴呢?今宴有什么教训可吸取?下回别好心救人了吗?” 严氏笑道,“用这件事告诉今宴:他救的未必是好人,也不要把所有人幻想成好人,下回救人、做事之前,要做最坏的心理准备。” “你……”霍薇眼前一黑,“行行行,你们会说,你们有理,我这等凡人说不过你们总可以了吧?” 严氏笑容加深,“现在该你说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等着,我现在被你气得想吐,我喝杯茶压一压。” 霍薇喝完茶后,便把裴今酌在宫内接到圣旨,皇上亲自下旨,让他到镇戍关参军一事手了。 严氏一惊。 霍薇就知道会这样,急忙又说了,她到雁声院,苏明妆说武科举有作弊一事。 严氏瞠目结舌,“作弊……等等……好像……” 霍薇急忙问,“好像什么?” 严氏猛然想起当年之事,“之前今宴参加武科举时,在切磋之前,总试官发放长枪。今宴拿到长枪后,检查了一番,刚开始未查出什么,后来他习惯性地把长枪往地上一戳,紧接着……枪头掉了……” “……”霍薇怔住。 “今酌参加童试时,可发生什么意外?” “这……我也不知道,没听说,今酌这孩子不喜欢和我们说这些。” 严氏叹了口气,“如果明妆说的是真的话,那今酌直接去参军,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哎,年纪到底还是小了一些,应该先成了家再说。” “是啊,这死心眼的孩子!”霍薇咬牙切齿。 。 是夜。 苏明妆在房间里练字,就见云舒快步进来,“小姐,国公爷和堂公子来找您。” 苏明妆停下笔,有些犯难——外面太热了,她刚享受一会冰爽,实在不想出去挨热。 “你出去告诉他们,就说他们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剩下之事与我无关,不用来找我。” “是,小姐。”云舒接了命令,转身出了房间。 少顷,又折回来,面色为难,“小姐,他们……坚持要见您。” 苏明妆郁闷地起身,拿了把团扇,便气哄哄地出了房门。 第119章 还有这好事儿? 气归气,但当出房门来到厅堂时,又变成平日里的云淡风轻,冷淡默然了。 雁声院的厅堂内, 裴今宴和裴今酌两人还穿着官服,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当看见苏明妆,下意识齐齐起身。 苏明妆扫了一眼,道,“不用这般多礼。” “……”两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苏明妆伸手,“请坐吧,天太热,我们长话短说。我白日里听婶母说堂公子接了圣旨一事,后来把武科举的作弊情况也告诉了婶母,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也入座。 口吻平静,但字里行间,却一直有赶人走的意味。 裴今酌放在双膝的手,暗暗捏成拳,“我来……是感谢你!” 苏明妆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吗?” “……”一句话,把他噎住。 是啊,他来是做什么?问她为什么要帮他?堂兄已经告诉他答案,就算他依旧怀疑,但苏明妆和堂兄还是夫妻关系,堂兄还在,又让她怎么回答? “你帮我这么多,我……不知如何感谢你。”裴今酌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声音也是瓮声瓮气。 苏明妆摇着团扇,垂眸思考片刻,道,“既然专程来问,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以后我若有求于你,无论是什么事,你都必须答应我。” “……”裴今酌。 裴今宴下意识看向苏明妆,眉头紧锁,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堂弟,眼神复杂。 裴今酌心底有个猜想,却又不敢多想,“我……今后可能不再回来了,我要一辈子留在边关,在那落地生根、娶妻生子。”用这种方式,来让她死心! 他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也不知她是否痛苦,反正他是……莫名难受。 苏明妆摇团扇的手生生一僵——一辈子不回来?还有这好事儿?那可真太好了! 裴今酌不回来,就不会入朝为官,不会成为邪相,不会和父亲作对!苏明妆想着想着,都快笑出声了。 为了不直接笑出来,她艰难地抿着唇,这让她的表情略有古怪。 突然,她感受到目光,便抬眼看去,却发现裴今宴一直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她,“裴将军,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裴今宴沉默片刻,决定帮两人一次,沉声道,“是因为不解,为何苏小姐听说今酌无法回京城,而表情痛苦?” “……”正狠狠低着头的裴今酌。 “??”苏明妆——刚刚她的表情很痛苦吗?“裴将军误会了,堂公子是否回京,那是他的事,我不关心。我表情痛苦,大概率是天气太过炎热,厅堂没有冰块……你们还有其他事吗?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真的是太热了。” 裴今宴仔细看向女子,见女子额头确实冒出细汗,心里想着——今年冬天,国公府也储存一些冰块吧,等来年用。 但思绪又顿住——来年? 来年,已经和离了吧?她应该,就不需要这些冰块了。 苏明妆摇了两下扇子,又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裴今宴苦笑一下,“没了。”突然又想起——他有没有事,无关紧要,他本来就是个局外人。 便问堂弟,“今酌,你还有事吗?” 裴今酌鼓起勇气,抬起头,“堂嫂,我决定去参军了,我定会拿功劳回来送你,你能不能……别和堂兄和离?” 苏明妆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起身道,“人都说裴家人要脸,依我看,是最不脸。我如此帮你,应该是我提要求才是,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提要求?可笑,至于什么功不功的,等你能活着回来再说。” 说完,便起身快步回了房间。 。 回房间后,苏明妆一屁股坐在软榻上,猛摇团扇,王嬷嬷等人围了上来。 “小姐息怒,别和那不要脸的一般见识。” “是啊,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们小姐帮他,他竟对小姐提要求,笑话!” “时间可赶紧过吧,这破国公府,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苏明妆停下摇扇子,解释道,“不是,我也没你们想的那么气。” “?”众人惊住。 苏明妆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我既不恨裴今宴,也不爱裴今宴,更不是因爱生恨,裴今酌劝我和裴今宴好好过日子,就好像劝我和一个路人过日子一般,除了莫名其妙,没什么气。 至于借机骂他们一顿,是实在太热了!我都下了逐客令,他们还拉着我没完没了的聊,我再不想个法子脱身,里衫都湿透了。” 众人仔细观察小姐,见其一双美眸笑盈盈,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 翌日。 上午。 苏明妆在清凉的房间里绣荷包,云舒便进来,“小姐,裴二夫人来了。” “请她进来。” “是。” 等人的功夫,苏明妆还是没停下,依旧忙着手里的东西。 少顷,裴二夫人安静地进了房间,没有像平日里的大大咧咧,满怀心事。 苏明妆放下正在收尾的荷包,起身浅浅福了一礼,“见过婶母。” 今日的苏明妆穿着浅粉色轻纱长裙,并未梳妇人发髻,而是梳了一个半髻,明艳的面庞未施粉黛,加之其年纪本就不大,却如同不谙世事、未出阁的少女一般。 一片岁月静好。 再想起自家的糟心事,霍薇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明妆笑道,“婶母何事这般忧心?还是堂弟入伍的那件事?” 霍薇点头,“昨天你和我说完,我便让人送信回扶虞,让你二叔打探,结果……果然如此!武科举的猫腻如此多,我们竟不知情!你二叔也想开了,同意让今酌参军。” 苏明妆面庞笑意更多,“这是好事啊,二叔同意、堂公子满意,婶母为何还唉声叹气?” 霍薇苦笑了下,“……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吧。哦对了,确实有件烦心事,你二叔的意思,是让我和今酌先回扶虞城团聚。之后我也去一趟镇戍关,和吴元帅见一面,顺便,镇戍关还有许多我们裴家旧识,也得去见见。 按理说应该你二叔去,但事发太突然,他走不开,只能让我去了。沙场不比官场,官场若不安排好,最多就是贬官;但沙场若不安排好,搞不好……就成了牺牲品。” 苏明妆了然,“那确实应该去打点!可惜晚辈帮不上忙。” 霍薇迟疑道,“我离开后,这国公府的事务……你能不能接手?” 第120章 怎么能让外人越俎代庖?! 苏明妆愣住,“什么?我接手?” 一旁的王嬷嬷也懵了。 霍薇尴尬解释道,“我知道,你一直与国公府撇清关系,现在让你管国公府,实在是强人所难。只是……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不能让枫华操心劳累,否则那些珍贵的药白费了不说,身子再垮上几次,哪怕再拿十根好参,怕是也……” 后面的话,霍薇没说。 苏明妆哪还有闲心情?一时间愁眉紧锁,心情烦躁得很。 她不想接手国公府,否则以后不方便和离。 既然决定和离,就不应该有过多牵扯。 霍薇见小姑娘脸色白中透青,急忙道,“明妆你别太为难,没我帮忙,还有枫华的娘家人呢,只是枫华不愿意麻烦她娘家人罢了。不瞒你说,之前原本她嫂子想来帮她的,后来枫华让我来……现在也可以让她嫂子过来顶上两日,等我从镇戍关回来就好了。” 苏明妆惊喜,“婶母还回来?” 霍薇哭笑不得,“是今酌去打仗,也不是我打,我拜访完老友就回来呗。难道要直接把我也留下?” 苏明妆这才狠狠松了口气,“若是那样就太好了,让老夫人的娘家人来吧,她们是一家人,也放心一些。” 霍薇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行,那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回去和枫华说一声,安顿完,下午我可能就离京了。” “那么急?” “是啊,吴元帅那边着急,”霍薇讲到,“一会我和枫华说完,便等今酌,今酌回来,我们两人骑马回扶虞,搞不好明天早晨就要出发去镇戍关了。 至于之前来时,带的两个丫鬟,这次是带不走了,也不能让两个姑娘家自己回去。所以暂且留下,帮知春院。还有什么事?你也帮我想想,我现在脑子里是一团乱。” 苏明妆也帮忙想着,“盘缠可足?婶母到镇戍关走访朋友应该需要银两吧,”说着,扭头道,“王嬷嬷,你去取五千两……哦不,直接取一万两银票。” 霍薇都惊呆了——想过苏家阔绰,没想到这么阔绰!一万两说取就取?当时她临时凑五百两,都费劲了! “不不不,银两是够的!不能拿你的银子!” “那就拿两千两吧,以备不时之需,等婶母回来再还我,我十个月内,还会在国公府。” “……”霍薇盯着女子,好半晌没说话。 突然起身,把女子紧紧抱住,红着眼圈、哽咽道,“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我是……真不希望你和今宴和离……不是因为银子不银子,我……喜欢你这个孩子,善良大度、聪明伶俐。我实在想不到,还有比你更好的姑娘。” 苏明妆能听出,裴二夫人的话发自肺腑,这让她有些汗颜。 善良大度吗?她儿子突然冒险去参军,就是她的手笔。 她甚至都幻想,裴今酌一辈子别回京城,或者直接死在战场上。 聪明伶俐吗?她只是被命运鞭打了一番而已,如果聪明,就不会有那种噩梦了。 苏明妆想安慰裴二夫人,却又不知说什么,便任由裴二夫人抱着。 好一会,霍薇放开了她。 撇过头,不愿意让小姑娘看她哭,掏出帕子擦脸。 苏明妆也识相地坐下,低头去缝荷包了。 王嬷嬷已拿了两千两银票出来,塞给裴二夫人,后者不愿意收,王嬷嬷又用一副巧嘴把裴二夫人说服。 霍薇道,“行,那银子我先拿了,等回来后便还给你。我不在的期间,你练武不能停。现在立秋已过,过两日便出伏,天越来越凉爽,你除了打拳外,最好跑步锻炼下体能。体能是功夫的基础,没有好体能,再好的功夫也发挥不出效果。” 苏明妆乖巧答道,“是,婶母。” 其实,不用裴二夫人说,她也想去跑一跑的,连鞋子都定制好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裴二夫人便匆匆离开了。 少顷, 没了裴二夫人的大嗓门,房间里也恢复了宁静。 苏明妆坐回位置,拿起荷包,却发现没耐心再缝,便放下,索性掏出本书看。 王嬷嬷见小姐神情没落,轻声问道,“小姐,您心情不好?要是心里不舒坦,可以和奴婢说一说。” 苏明妆视线凝了片刻,随后叹息,“可能是舍不得吧,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些喜欢爱憎分明的婶母了,一想到她要离开,明天见不到她,也没人带着我练武,心里……就空落落的……” 王嬷嬷心里想——也许,这便是小姐不愿意接手国公府的原因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旦有了交往,便有了牵绊,走的时候心里免不得落一道疤。 突然王嬷嬷灵机一动,“有了,要不然我们回学士府住几日?他们国公府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都与咱们无关,等风平浪静,我们再回来。” 苏明妆抬眼,笑道,“好主意。” 说做就做。 王嬷嬷立刻招呼丫鬟们收拾东西,还没等裴二夫人母子离开国公府,苏明妆先离开了。 …… 一晃,五日过去。 苏明妆盘算着时间,差不多应该回国公府了, 毕竟还未和离,她这样久住娘家,传出去不仅对国公府的名声不好,对娘家影响也不好。 便用过早膳,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带人回了去。 马车刚在国公府大门前停下,门房便急匆匆跑了出来。 今日值班的门房姓赵,叫赵兴,四十多岁,一只眼睛是瞎的——没错,这位也是国公府安置的伤残旧部。 赵兴穿着家丁灰色的短打衣服,脸上斜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了三分容貌,却遮不住脸上的急躁。 见夫人下了马车,便上前请安,“小人见过夫人!夫人您可回来了!” 苏明妆不解其故,“免礼,发生什么事了?” 赵兴起身,又怕自己伤残丑陋吓到娇美的夫人,只低着头回话,“是这样,裴二夫人刚走,第二天老夫人的娘家嫂子带两名女儿过来,住了一夜,老夫人的嫂子离开,把两名女儿留下,说是帮老夫人料理家务。” 这些事,苏明妆有所耳闻——国公府有什么大的变动,留在雁声院的下人,便会把消息报到学士府。 “原来如此,这件事我知晓,裴二夫人离开前便和我说过。” 赵兴急得直跺脚,“夫人才是女主人,怎么能让外人越俎代庖?!” 第121章 为何这般遮遮掩掩 苏明妆解释道,“是这样,最近我有些私事,包括望江楼的事务,抽不出时间打理府务,所以老夫人的娘家亲戚来帮忙,也不错。” 赵兴更急了,“夫人恕罪,小人有多冒犯,但小人还是想说:什么不错啊?那两位表小姐一来,就把自己当成女主人,在府里耀武扬威,还重罚下人杀鸡儆猴!这才几天,府里就被她们折腾得乌烟瘴气,夫人您快管管吧。” 苏明妆惊住,“乌烟瘴气?这……怎么可能?老夫人贤良淑德,那严家家风定是极好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儿女?” 这话刚说完,就有种被打脸的感觉——苏家家风还好呢,还不是骄纵出了她? 赵兴连连鞠躬,“夫人您一定要管管!” 苏明妆欲言又止,最后没回答,转身进府门。 之后…… 整整一路,只要是遇到路过的下人,肯定是要围上来告状的。 苏明妆走走停停,废了好大力气,才回了雁声院。 回了房间,便坐在软榻上,心生郁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来了。” 王嬷嬷端了杯花茶,“那我们回去?” 苏明妆娇嗔地瞪了王嬷嬷一眼,“他们气我,嬷嬷也气我?是我想回来吗?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吗?”说着,接了花茶,慢慢抿了一口。 王嬷嬷叹了口气,“小姐的心思,奴婢当然知晓,但……哎,都是命啊。小姐打算怎么做?” 苏明妆静静抿着茶,郁闷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随后摇了摇头,“如果当时裴二夫人来找我,我接了也就接了,但当时我没接,现在又跑去抢,倒是显得我这人虚伪。算了,无论那表小姐如何,都是裴家人或严家人的事,与我无关,我还是关上门好好过我的日子,等和离的时间一到,我就走人。” “是,小姐,那奴婢去交代一下,让雁声院的下人尽量避开他们,别起正面冲突。” “还是嬷嬷心细。” 。 知春院。 房间放了冰块,一片清凉。 严氏在桌前安静地看书,软榻上坐着两名长相有四五分相似、浓眉大眼、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 年纪大的,是严氏大哥家大女儿严绮澜,今年十七岁;年纪小的,是小女儿严傲萱,今年十五岁。 两人上面还有三个兄长,无论是兄长还是父母,对这一对女儿都格外宠爱。 尤其是严氏的大嫂梁氏,见小姑子嫁给国公府,成了国公府老夫人,便指望着这一对容貌姣好的女儿也能高嫁。 尤其是大女儿严绮澜,原本就一直想嫁给裴今宴亲上加亲的,因为这件事,梁氏时不时便来小姑子这帮干活、说好话,还教两名女儿怎么哄姑母开心。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苏明妆。 要说苏明妆陷害裴今宴,最郁闷的除裴今宴外,另外一个,应该就是梁氏了。 如今得知自成亲以来,国公爷和苏明妆一直未洞房,梁氏便重燃希望,把女儿送了过来。 还对女儿反复交代,严氏喜欢清静,两人一定要收敛着性子、装得端庄,讨严氏欢心。 还要把国公府管理好,让严氏看出她们的能力。 同时也要挑拨国公爷和苏明妆的关系,最好让国公爷休了苏明妆,娶她们过门。 ……当然,梁氏倒没想过让两女共侍一夫,主要是两个一起上,这样保险一些,回头国公爷就算看不上大姐,看上小妹,严家也不亏。 国公府是严家能摸到,最高的门第了! 而严绮澜和严傲萱是典型的将门女子,喜动而不喜静,这几天强压着性子装淑女,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此时,两人坐在软榻上,一人捧着一本书,硬着头皮看着。 老二严傲萱抬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看向姑母,见姑母没注意到这边,便对姐姐挤眼睛、使眼色——咱们找个借口出去吧! 老大严绮澜瞪了她一眼——不行!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而严氏又如何看不出两名侄女的小动作? 她看一会书,两个侄女一直叽叽咕咕的,她看书看得也不踏实,便对两人道,“姑母知道你们两人的性子,不用陪姑母看书,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吧?” 严绮澜瞪了妹妹一眼,急忙乖巧道,“多谢姑母体谅,但最近表哥忙于公事,两三天才回来一次,澜儿自当留下来陪着姑母。” 之后对妹妹道,“萱儿,你可以出去玩一会。” 严傲萱急了,“姐姐想陪姑母,难道妹妹不想陪?我也要陪姑母。” 心中暗道——呵呵,以为把我赶走,就能独占姑母了?然后再让表哥娶你?做梦。 严绮澜宠溺道,“好好好,知道妹妹的孝心了,那我们一起陪姑母就好。” 心中暗道——年纪不大、心眼子不少,真是讨厌!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老夫人。”是刘嬷嬷的声音。 严氏看向门口的方向,“进来吧。” 很快,刘嬷嬷进了来,“是这样,夫人回来了。” 严氏=眼神亮了一下,沉闷的语调也有了一些喜意,“明妆回来了?” 刘嬷嬷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是,夫人回雁声院了。” 严氏松了口气,“那你看见她了吗?心情怎样?没什么变故吧?” 刘嬷嬷老实道,“没见到,是刚刚丫鬟来通报,奴婢便第一时间报给您了。” 严氏了然地点了下头,“这样,你去雁声院看看她,把前些日子让人出去买的花茶送去。” “是,老夫人。”刘嬷嬷心中道——老夫人应该是喜欢夫人的,听说夫人喜喝花茶,前些天还专门打发人去买。 老夫人买的花茶,未必有苏家的花茶好,但这是老夫人的心意。 刘嬷嬷正想着,就听严氏道,“不要说这茶是我让人买的,就说你买的。” “……”刘嬷嬷都懵了,“这……不好吧?奴婢只是家仆,只有等主子赏的份儿,哪好买东西送主子?” “也是,我也是糊涂了,”严氏自嘲地笑着,揉了揉额角,“那就说前些日子府上人给我买茶,顺便买了一些花茶,送去吧。” “……是。”刘嬷嬷心里想——老夫人明明想对夫人好,为何又这般遮遮掩掩呢? 嗨,主子们的事儿,当奴婢的却是看不懂。 无人看见,软榻上的姐妹花,笑容僵硬,美眸中闪着怨恨和敌意。 第122章 我说得,很明白了吧? 刘嬷嬷正准备去办老夫人交代的事,突然听见严家大小姐道,“姑母,我们也去看看行吗?自从表哥和表嫂大婚,我们还没去见过表嫂呢。” 严氏思考片刻,道,“也不是非见不可,苏小姐喜清静,不怎么出门,平日里也不在府内走动,能不见就别见了。” 严绮澜道,“不见,那怎么行呢?我们既是来帮姑母的忙,也是来做客,表嫂好歹也是府里女主人,我们不去登门拜见,传出去,会说我们严家家风不好,没有礼貌的。” 严氏本来要劝阻,一听事关严家的风评,也觉得有道理,犹豫了下,便道,“那……你们去一趟也好,不过切记,说两句话就回,别太耽搁苏小姐时间。” 姐妹两人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严氏对刘嬷嬷使了眼神,让她帮衬一下。 刘嬷嬷颔首,接受了命令。 随后,刘嬷嬷便和两位表小姐,出了知春院,向雁声院而去。 …… 雁声院。 厅堂内门窗紧闭,本来摆在靠近中央位置的座椅,已被搬到了角落,把中间宽敞的空地留了出来。 而苏明妆则是穿着练功服,在打拳。 一套拳还没打完,就听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小姐,知春院的刘嬷嬷,和两位表小姐来看您了。” 苏明妆停了下来——表小姐?国公府下人们都说,这两个表小姐不是善茬,她们突然来,目的何在? 王嬷嬷急忙提醒道,“小姐,那两个人准没好事,要不然奴婢就说您休息了?” 苏明妆抬眼,看向房门的方向,一边思索一边喃喃道,“裴二夫人找老夫人的娘家人来帮忙,来的是娘家嫂子、带着两名女儿。严家不是什么世家,地位远远不如国公府,严家的家务也远远不如国公府的家务来得重要。 若娘家嫂子没时间,大可以婉拒,毕竟还有我这个正牌夫人。但她却来了,住一天又走了,把两个女儿留下。定不是因为严家有什么急事,而是……特意留两个女儿表现管家能力。 如果顺利,让老夫人看上、被裴将军喜欢,也正好能嫁入国公府。 这也能解释,刚刚下人们口中所说,两名表小姐刚到,就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自居,还重罚下人,杀鸡儆猴了。” 王嬷嬷点头,“小姐分析得有道理,但……您打算怎么做?” 苏明妆收回视线,“既然知道她们的目的,就更应该见她们一面,和她们说清楚,我和她们没竞争关系,她们表现她们的,别来打扰我。” “小姐打算告诉她们,您与国公爷成婚满一年和离一事?” “不,这件事暂时不能公开,若刚成婚就传出要和离的消息,不仅对国公府、苏家有影响,而且还有欺君之嫌。若皇上动怒,我们两家没有好果子吃。” 王嬷嬷再次点头,心中暗道——小姐不愧是苏家人,哪怕从前浑浑噩噩,但一旦认真起来,无论是读书能力、刻苦能力,还是心智水平,都成长飞速!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王嬷嬷又问,“那要不要让丫鬟们把桌椅搬回原位,招待表小姐?” 苏明妆看向结实的红木桌椅,想起刚刚丫鬟们吃力拖拽的场景,便摇头道,“不了,这天气看起来还得热上几日,我打算就在厅堂练武,搬来搬去的麻烦。再者说,也让她们瞧瞧,我确实对当国公府夫人不上心。” “是,小姐。”见小姐主意已定,王嬷嬷便让丫鬟去叫人了。 片刻后。 门扉打开,刘嬷嬷和两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刘嬷嬷一进来,就急忙道,“奴婢见过夫人,是这么回事,刚刚奴婢听下人来报说夫人您回来了,奴婢便如实报给老夫人。老夫人前些日子让人买茶,顺便也买了些您喜欢的花茶,让奴婢送来。正巧两位表小姐在,她们听说来夫人这,便坚持要过来拜访您。” 说完,还焦急地对王嬷嬷使眼色。 那意思是——这两个表小姐可不是她带来的!她是无辜的!是她们死活要跟着。 苏明妆理解了刘嬷嬷着急要表达的心思,抬眼看向传闻中的两名表小姐,却见,这两人与老夫人容貌全然不同。 老夫人皮肤白皙、身材纤细,不像练武女子,更像是文弱女子。 但面前这两人,倒是很像裴二夫人——身材颀长结实、四肢有利,浓眉大眼,眉宇之间满是英气。 当然,除了英气外,还隐藏着一些警惕和敌意。 她不意外,毕竟如果按照她的推理,这两人的目标是国公府夫人一位,而她这个现任国公府夫人,自然是她们的敌人了。 同一时间,两人也在打量苏明妆。 不看还好,一看吃了一惊! 两人在京城出生,家中虽不是勋贵权臣,但她们大小也是官家小姐,偶尔也会参加一些聚会,是见过京城双珠的。 只是因为彼此地位悬殊,她们只能遥遥而看。 所以她们知道苏明妆是京城一艳,却没想到如此艳……不对,不是艳,而是美! 从前苏明妆喜欢浓妆艳抹,衣着华丽,所以以艳出名;而眼前的女子,穿了一身淡水绿色的丝绸练功服,头发简单挽了个发髻,未施粉黛。 她的皮肤白皙娇嫩,说一声肤若凝脂绝不为过!嫩得好似刚制出的水豆腐。 她的眼又大又圆,睫毛浓密卷翘,眸子清澈水盈,说一声剪剪秋水也不为过! 还有她的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发、她的手、她的身子,哪怕是用最挑剔的眼光去看,也挑不出任何缺点。 两人回忆起自己容貌,竟有些自惭形秽,于是眼中的敌意更深了! 苏明妆捕捉到两人神态,直接把话挑明,“你们是裴将军的表妹吧?初次见面,幸会。关于你们的事迹,我听了一些;你们的用意,我差不多也猜到。 我未接国公府事务,你们应该也知晓我的态度,只希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别来打扰我的清静日子,我也尽量帮你们心想事成。我说得,很明白了吧?” 第123章 夫人回来了 两人吃惊——没想到苏明妆竟这么开门见山,传闻中这种世家女,不都是说话绕着圈子吗? 不过很快,两人又想通了——苏明妆是普通世家女吗?其可是声名狼藉的京城双珠,是有名的不学无术,肯定是没那么修养说寒暄话的。 两人心中讥笑,却没表现出来,脸上还是一团和气。 严绮澜见厅堂里,所有椅子都被摆在角落,房屋中间空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心中有些不悦,又看了一眼苏明妆穿的衣服,“表嫂竟然也会武?” 这一声表嫂,听得苏明妆眉头一紧,本想纠正,但转念一想:她若是现在纠正,她们两人定会追问,到时候少不得一番解释、或一番圆场。 她不想和两人有任何瓜葛,只想熬到裴二夫人回来,所以快些打发走两人,才是正事。 便道,“谈不上会武,只是稍微活动下、强身健体罢了。让表小姐见笑,我这厅不是厅、堂不是堂,连个椅子都没有,就不招待二位了。” 下了逐客令。 严傲萱问道,“请问苏……表嫂,您为什么不做国公府的事务?” “我刚刚好像说过一次吧?我有一些私事,外加,我最近正忙望江楼一事,没时间操持府务。” “那你为什么不和表哥住在一起?” “感情不和。” 苏明妆认为自己给了足够多的暗示——感情不和,不住在一起,和离是早晚的事,她们想讨好老夫人也好、勾引裴将军也罢,她都不介意。只希望别来和她争风吃醋,因为没必要。 王嬷嬷对刘嬷嬷使了个眼神,两人便悄悄到了角落。 王嬷嬷小声道,“拜托你一件事。” 刘嬷嬷急忙殷切回答,“王姐姐说的是哪儿的话?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就是。” 报效之心,溢于言表。 “一会你带两名表小姐出去,然后想办法告诉她们,她们想怎么争宠、怎么折腾,都与我们夫人无关,别让她们来骚扰我们夫人。” “啊?”刘嬷嬷吃了一惊,“为什么?” “具体情况,等回头有时间再慢慢和你说,你先按我说的去做。” “……是。”刘嬷嬷满心疑惑,但还是接了命令。 王嬷嬷后退半步,之后恢复了音量,“感谢老夫人送茶,放下就行了,我家小姐活动下筋骨,就准备休息了。” “好的。” 刘嬷嬷也对另外两人道,“表小姐,夫人刚回来,一会要休息,我们先走吧。” 两人还没打探到消息,当然不想离开。 但现在表嫂下了逐客令,刘嬷嬷也暗示她们走,整个厅堂连个座位都没有,留下确实尴尬,两人虚伪地说了几句亲近话,也就离开了。 三人离开后,王嬷嬷忧心忡忡,“小姐,奴婢……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明妆叹了口气,“是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哪知道拒绝了国公府事务,会引来这两个幺蛾子?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随机应变吧。” 之前她能从容做出许多判断,多亏了梦境。 但问题是,梦里裴今酌并未参军,所以裴二夫人也没去镇戍关,这两个表小姐也没机会来国公府操持什么府务。 ……现实与梦境,好像出现了岔路口。 想到这里,苏明妆内心暗暗激动起来——就这样岔开吧!永远不要出现梦里一切,让那个梦,永远只是一个梦! 。 刘嬷嬷和两位严家小姐离开雁声院,便隐晦道,“两位表小姐,是这样的,夫人喜清静,平日里和国公爷也不亲近,更不经常到知春院,所以我们就别太打扰她了。” 严绮澜不解道,“她和表哥为何不亲近?” “啊,这……”刘嬷嬷迟疑,“夫人是怎么嫁进来,难道你们没听说?”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随后震惊——她们怎么忘了这件事?是从何时开始忘的? 原本发生苏明妆强嫁国公府一事时,大家幻想过国公府肯定被闹得乌烟瘴气,但这次来,却发现国公府不仅一片安静,连姑母的身体也好了许多。 加之时间久,众人竟然渐渐遗忘,两人成婚的原因。 严绮澜眼神闪了闪,道,“刘嬷嬷您先回去复命吧,我和妹妹散步走走。” 刘嬷嬷知道两人肯定有事商量,还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但她也没法子——夫人已经摆明态度,不管国公府的糟心事了。 而严家夫人一心想把女儿嫁进来,她家老夫人又是个心软的主儿,搞不好这俩,还真能嫁进来一个。 嫁进来,那就是主子,她这当奴婢的得罪不起,所以现在也不能招惹。 便答应一声,回知春院了。 刘嬷嬷走远,两人便说起话来。 严傲萱扭头看了一眼雁声院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姐,你说这苏明妆是什么意思?她刚刚说,会帮我们心想事成?” 严绮澜冷哼一声,丰厚的嘴唇撇出一抹不屑,“还能是什么?估计以为我们是来当妾的,如果我们听话,她这个正室就大发慈悲,纳我们当妾呗。” “什么?她凭什么……”严傲萱声音一顿,说不下去了——现在苏明妆占着夫人的位置,她们便是削尖了脑袋,也当不了夫人。 若还坚持,岂不是就当妾了? 但她不甘心啊! 她可是正经嫡女了,父亲在朝为官,她可是官家小姐,怎么能给人当妾呢? 严傲萱到底是年纪小,没什么主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姐姐身上,撒娇道,“姐,你快想想办法嘛,这夫人之位本就是……您的,怎么能让她鸠占鹊巢?” 严绮澜怎么会不知妹妹在想什么,但现在也没时间内斗,必须一致对外,“办法很简单,让她把正室的位置让出来。” 严傲萱眼前一亮,“怎么让?” “要么,让表哥讨厌她;要么让姑母讨厌她;要么就抓她的把柄,让她主动和离。” …… 同一时间,皇宫。 一名殿前司侍卫进了衙门,直接来到安国公的桌案前,“裴将军,这是国公府送来的信。”说着,双手奉上。 裴今宴停下手里正忙的事,接了信,“多谢。” 侍卫离开,裴今宴打开信封,抽出纸张,当看见上面字的内容时,表情虽未变,但瞳孔却猛地扩大,信上写——夫人回来了。 第124章 很重要的问题 裴今宴淡定地折好纸张,塞回信封,心情难以平静——终于回来了吗? 随后矛盾地看着桌案上的事务——最近任务繁重,上峰的意思是,尽量把任务赶一赶,除必要、少回家。 大家原定的是五日回一次家,他明天就能回,但今天…… 他挣扎许久,最后放下卷宗,去和上峰请假去了。 。 回了国公府,到了雁声院, 丫鬟通报后,便把国公爷请进了厅堂。 刚一进来,裴今宴惊了一下。 却见厅堂内原本摆放的桌椅,都被搬到了墙角,将中间空荡荡的地方留了出来。 王嬷嬷看出国公爷不解,主动解释道,“国公爷,是这么回事,最近几天天热,小姐畏暑,便把厅堂搬空,这样有地方练裴二夫人教的拳脚。” 裴今宴点了下头,心中突然堵得慌——雁声院在国公府不算是大院子,房间也都小,如果当初给她安排个大一些的院子就好了。 ……他确实错了,无论她当初以什么原因嫁进来,既明媒正娶,理应给她应有的待遇。 如果当初他不赌气地刁难她,给她应有的待遇,她还会不会坚持与他和离? 他果然是处处不如堂弟啊。 堂弟可以不顾后果,当众为她争辩;而他却私下里刁难她,换他是苏明妆,也喜欢堂弟。 “苏小姐喜欢练武,那就换一个宽敞的院子吧。”他试探道。 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多谢国公爷关心,但之前裴二夫人也提了换院子,小姐婉拒。毕竟还有十个月就离开国公府,折腾一趟不值得。” 这话说完,王嬷嬷心里是要多解恨,就有多解恨! “……嗯。”裴今宴除了低低答应一声,也不知说什么。 两人话音刚落,就见苏明妆从房间里出来,到了厅堂,“见过裴将军,听说您最近公事繁忙,还特意前来,定是有什么急事、或要事吧?” 画外音是:没急事和要事,就别来了。大家都清静。 裴今宴目光投向周围丫鬟,意有所指。 苏明妆明了其意,便对王嬷嬷使了眼神,后者把丫鬟们遣了出去,只自己守在门口。 很快,人清干净了,两个大活人便站在厅堂中央,甚是尴尬。 苏明妆摸了摸面颊,灵机一动,伸手一指角落,“裴将军若不介意,可以坐下说话?” 椅子搬走,也不是扔出去,在哪坐不是坐? “好,请。”裴今宴木然地走到角落的椅子处,撩袍坐下。 苏明妆也在旁边坐了,“您说吧。” “……”裴今宴一时间思绪复杂,不知从何说起,便打算从公事说起,“我与吉公公聊了一次,吉公公隐晦地表示,皇上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但顾忌武王,不敢动作。” 苏明妆了然。 “但吉公公的意思是,皇上不愿放弃!”裴今宴又道。 苏明妆心中暗道——当然不愿放弃了,国库有多空虚,别人不知,她可太知道了!上次皇上和父亲借的银子,现在还没还上呢! 要说武王也真厉害,就是有办法,经皇上的手,把国库银子掏得干干净净,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果然如书上说——阴谋能解,阳谋无解! 她好像也理解了,皇上投靠姚家的原因——因为武王聪明又得先皇圣宠,而皇上是资质平平的太子,若没危机感才怪呢。 突然,一个灵感从苏明妆的脑海中划过,让她双眸猛地大睁。 裴今宴见女子变化,立刻噤声,没敢出言打扰她的思路。 苏明妆的灵感何在? 因为刚刚自己那随口一个念头——阴谋能解,阳谋无解! 武王能用阳谋,他们为何不能用? 何为阳谋? 阳谋为一种光明正大的策略,即便是对手明知此为陷阱,却也不得不跳入。 倘若说阴谋是在暗中筹谋、运用不光彩的手段;那么阳谋便是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之上,清清楚楚地向对手表明自己的意图。 然而,由于诸多客观因素、形势逼迫、利益驱动或者自身存在局限性,对手依旧无法避免地按照设谋者的预期展开行动。 如 “围魏救赵”,便是典型的阳谋之策。 如果挪用到出售御用之物一事……裴今宴把御用之物偷偷出售给乡绅,所得银两一部分献给皇上,一切都在暗中进行,这便是阴谋。 但如果拿到台面上呢? 如果是乡绅境界高远,自愿捐银子到国库,同时裴今宴也捐出御用之物,皇上龙颜大悦,将裴今宴捐的御用之物赏给乡绅,又赏给裴今宴一笔银两呢? 这样,群臣如何反对? 无论御用之物还是银子,都是捐的,皇上只是收了捐赠之物,外加分别赏赐罢了! 而且不仅裴今宴可以捐,连带着其他愿意出售御用之物的官员也可以“捐”,天塌下来大家一起顶!国公府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原来如此! 阴谋与阳谋,就是这般转换! 苏明妆越想越开心,脸上绽放惊喜笑容。 裴今宴看见女子惊鸿夺目的笑颜,狼狈转过头去,心里还想着——他怕是脑子真有病了,否则怎么总控制不住地看她? 从前看也就看了,现在明知她心有所属,为何还看?这不是登徒子又是什么? 如今想来,当时她栽赃得也没什么错,原来他真是个登徒子。 苏明妆思路重新捋顺一遍,便细细讲了出来。 裴今宴听后,怔了好半晌,随后从对女子容貌的惊艳,变成对女子谋略的惊艳,“有道理!苏小姐这般足智多谋,称一声再世诸葛也不为过!” 苏明妆哭笑不得,“你也太夸张了吧?这就诸葛了?什么时候诸葛的门槛都这么低了?我只是耍了小聪明,调转一下罢了。” 裴今宴表情震惊未平,“小聪明?如果这是小聪明的话,为何皇上为银子一筹莫展?为何我没想到这法子?” 苏明妆认真讲解,“首先,皇上一筹莫展是因为,他舍不得宫里的宝贝。银子进了国库,除了是他个人用、后宫后,还有就是给朝廷用。如果这宝贝有人出的话,皇上当然就不心疼了。 其次,你没想到法子是因为……可能……大概,你胆子太小了,不敢打御赐之物的主意?我比较胆大包天。” 虽然女子否认,但裴今宴坚持认为,女子聪慧过人!谋略惊天! 苏明妆忽略了男子惊叹的眼神,认真问道,“不过话说回来,卖那些御赐之物,你舍得吗?” 裴今宴仔细思考后,认真回答,“如果只有那么一件两件、或三件四件,也许我不舍得,问题是……有些多。” 苏明妆心中默默纠正——不是有些多,是非常多! 想来,裴家人死心眼,“死”到连历代皇帝都心疼,除了送东西,也不知如何关怀这死心眼又忠心耿耿的部下了。 裴今宴内心挣扎,他内心……有个问题想问,很重要的问题…… 第125章 既没有爱,也没有恨 裴今宴眸中光影流转,挣扎许久,终还是把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为何不断帮我?还是为了补偿对我名誉损坏?但这些已经超出交易的范畴了。” 苏明妆听到问题后一愣——是啊,他们的交易内容是:她利用苏家的优势,帮他振作望江楼,解决国公府的财务问题。 即便这“出售御赐之物”是当时操持望江楼时随口提出的想法,但提出想法本身,已算是额外赠送,现在大可以撇清关系,用不着再操心了。 裴今宴心底,也有个声音告诉他——她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堂弟罢。 很快,苏明妆想出了答案,“说来,也许你不信。” 裴今宴的心跳,莫名漏掉一拍,“你说。” 苏明妆摸了摸自己额头,尴尬笑道,“从前,这脑袋我未曾用过。如今突然启用,只觉十分新鲜。不知你是否有这样一种感觉——思考的过程很奇妙,尤其是,当发现一个难题,又思索出结果的那一刻,心情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我讲得或许有些杂乱,你……能听懂吗?” 裴今宴愣住,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 苏明妆叹了口气,垂下眼,“我也不知从前的自己为何那般浑浑噩噩。直至现在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真正的爱好所在。我喜欢读书,沉醉于诗词意境;我喜欢思考,尤其是绞尽脑汁去攻克难题。” 说着,抬眼认真看向他,“所以,我为你想出了答案,你不必有负担,也千万不要误以为我对你怀有其他目的。我并不是刻意要帮你,仅仅是单纯地喜欢思考罢了。” 裴今宴凝视着女子的目光,只见她双眸清澈如水,坦坦荡荡且毫无遮掩,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既没有爱,也没有恨,更不存在任何情感上的纠葛。 甚至于,她看向他的眼神,还不如看向王嬷嬷的眼神,那般有感情。 他在她眼中仿佛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她仅是出于人之常情瞥了他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不再多看。 他就这般不值得吗? 哪怕是看在他与堂弟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份上,她就不能再多看他一眼? 苏明妆见男子的表情逐渐凝重,不解道,“你不信?我说的是真的!你千万别误会我对你别有所如图!没有的!” “……”裴今宴。 他当然信她,“我知道。” 苏明妆见他收回了审视的目光,这才狠狠松了口气,暗暗谴责自己——下回还是得控制下,哪怕是喜欢动脑子,也换个地方动脑子,否则被人家误会可就不好了。 房内陷入沉默。 苏明妆等了一会,也没等到男子说话,轻声问道,“裴将军,除了御赐物品这件事,可还有其他事?” 裴今宴几不可闻得叹了口气,之后重新振作精神,抬眼道,“还有两名表妹来帮母亲处理府内事务一事,她们若对你有冒犯,你写一张纸条给门房,门房自会送入宫中。 ……哦对了,忘了和你说,最近一段时间宫内公务繁忙,我无法日日回府,大概五日左右回来一次,所以你若有急事找我,送信到门房便可。” 苏明妆了然,“我知道了,还有吗?” “……” 女子的逐客令,昭然若揭。 裴今宴叹了口气,“如果她们冒犯你,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知道,你有自保能力。” “??” 这回换成了苏明妆疑惑,“为何你屡次提及她们冒犯我?难道已经冒犯你了?” 裴今宴抿了抿唇,之后起身道,“没有,你早些歇息吧。” 苏明妆跟着起身,想追问关于御赐之物那件事,他有什么打算。 但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她已经解释过,她出主意单纯就是喜欢动脑子,与其他无关。若再追着问,岂不是欲盖弥彰? 少顷, 见人走了,苏明妆思考片刻,对云舒招了招手。 云舒快步过去,“小姐有何吩咐?” 苏明妆道,“你出去找人打听下,那两个表小姐还有什么大动作,要委婉一些,千万别暴露是我打听的。” “是,小姐。”云舒接了命令,便出了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 云舒回来,“小姐,奴婢回来了。是这样,表小姐除了嫌府内下人们太懒散没规矩,专门立了规矩外,还做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她们把自己带来的两名丫鬟,安置在了主院。” 起初,苏明妆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猛然想起——裴今宴的主院,是从来不留丫鬟的! 她们为什么要送丫鬟过去?哪怕是想嫁入国公府,也应该把自己送进去吧?否则成了什么?为她人做嫁衣? “裴将军同意了?”她问。 云舒猛猛摇头,“不同意的,但听主院传出来的消息,表小姐对裴将军说,裴将军身边没个丫鬟伺候,老夫人每天夜里都念叨,只是怕裴将军担心,所以一直没说出来。表小姐搬出了老夫人,裴将军这才勉强同意。” 苏明妆回忆起裴今宴两次提起,表小姐是否冒犯她。 换句话说,裴今宴认为自己被冒犯了。 那……还真是悲惨呢! 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裴今宴怎么过呢。 云舒问道,“小姐,我们应该怎么做?” 苏明妆收回思绪,“之前说过,我们关上门过自己日子便可,不用理会他人。” “是,小姐。”云舒当然清楚小姐去意已决,只是……到底眼看着那两个人要鸠占鹊巢、兴风作浪,心里不舒服。 …… 知春院。 严氏姐妹可忙坏了! 自从得到表哥回府的消息,两人就跑回房间,换专门准备的新裙子,为自己上妆起来。 如果是平日,她们还有丫鬟伺候, 但如今,两人的丫鬟被她们打发去了主院完成任务,她们也只能自己动手了。 终于,两人紧赶慢赶,梳妆打扮好出房门,火急火燎地跑到主院去找表哥,却得知——表哥根本没回主院。 问题是,她们从知春院来,也确认表哥没到知春院去。 便急忙找下人打听了下,不打听还好、打听出消息险些气炸——表哥回府后直接去了雁声院,从雁声院出来,又离开国公府了! 第126章 怎么没直接兴师问罪? 严傲萱气得直跺脚,妆容精致的脸蛋一片狰狞,“贱人!那苏明妆分明是个虚伪的贱人!表面与世无争、岁月静好,实际上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争宠!否则表哥怎么回来一趟,连姑母都不看,只去看她?” 严绮澜也是气绿了脸,“之前京城人骂她是狐狸精,我还怜悯她来着,如今一看,大家骂得没错,她就是狐狸精!” “对!就是狐狸精!”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了起来。 但严傲萱依旧不解气,“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难道就看着那贱人得意?” 严绮澜目光狠毒地瞪向雁声院的方向,之后阴冷道,“妹妹,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过,对付她的三个办法吗?” “三个办法?”严傲萱一时间没想起来。 严绮澜眼底闪过讥讽,耐心讲解道,“第一个办法,是让表哥不喜欢她。所以我们把自己的丫鬟送了去,让苏明妆知道‘不近女色’的表哥实际上是近女色的,回头再让丫鬟到苏明妆面前炫耀。苏明妆嫉妒,就会找表哥闹,闹来闹去,表哥就厌恶她了。 第二个办法,是让姑母不喜欢她,这不?机会就来了!表哥回国公府一趟,只看她不看姑母,岂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严傲萱这才想起“三个办法”是哪“三个办法”,她欲言又止,想反驳——这哪是你想的什么办法?明明是娘亲给我们出的高招!转眼成你的了,真不要脸! 但这个时候,严傲萱也知道应该一致对外,对姐姐怨气再大,也要先利用姐姐把那贱人斗死再说! 严傲萱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姐姐说得对,姐姐聪颖过人!这般聪明的姐姐,姑母、表哥都会喜欢的。” 严绮澜如何得意,姑且不说, 只说,两姐妹悄悄进了姑母的房间。 严氏喜静,大多时间喜欢自己待着,或看看书、或写写字,伺候的丫鬟们走路做事都是轻手轻脚。 两人相视一看,“侄女给姑母请安。” 严氏停下笔,抬眼看去,“这么晚,你们怎么不去休息,有事?” 严绮澜问道,“刚刚表哥回来了,姑母您知道吗?” 严氏惊讶,“今宴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他人在哪?” 严绮澜眼底闪过一抹坏笑,之后娇俏的脸上,故作惊讶,“什么?姑母您不知表哥回来?表哥回来,怎么能不看姑母呢?表哥他又走了。” 严氏倒是没往其他方面想,只以为儿子有事回来,处理完急事又回宫,“他回来了多久?可做了什么?” “表哥回来,直接去了雁声院,在雁声院好一会,之后就出了府。澜儿想不通,表哥从前是最孝顺的,回府后官服都不换,便来看姑母,今天竟然连姑母都没看,直接就走了。这是为什么呢?” 严傲萱见姐姐绕来绕去,急得要命的,仗着自己年纪小,直接道,“怕不是传说中的,有了媳妇忘了娘吧?” 严绮澜很是满意,嘴上还假惺惺地说着,“什么?有了媳妇忘了娘?那多不孝顺啊,表哥才不会这样呢!自从姑父离开后,姑母便只有表哥了,如果表哥心里只有表嫂而没有姑母,姑母可怎么办?” 听到这里,如果严氏还听不出什么,那便是真傻了。 严氏疑惑地看向两名侄女,见侄女稚嫩的面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能是年纪小,口无遮拦吧。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不能是坏孩子。 严氏想给侄女讲一些道理,却转念一想,侄女到底还是侄女,而非女儿,如果她说重了,伤了孩子怎么办? 等回头她委婉地和嫂子说一声吧。 现在当务之急,可不是侄女,而是今宴着急回来找明妆,之后又匆匆离开,只怕是……他们密谋的那件事。 想到这,严氏便坐不住了,起身道,“你们先去休息,我去一趟雁声院。” 两人一听,激动起来——太好了!姑母要去教训那贱人了!她们也要去煽风点火、助姑母一臂之力! “姑母,我们陪您。” 严氏凝眉,“不用,天色不早,你们早些休息,我让刘嬷嬷陪着就行。” “那怎么行?我们是来照顾姑母的,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定要陪伴姑母身边,若母亲知道我们照顾不周,会骂我们的。”两人卖起惨来。 “我会和你们母亲解释。” “那也不行,我们不放心!” 严氏不想让两人跟随,着急反驳,却不知是从椅子上起身急了,还是心中焦急,正要说话,眼前突然一阵眩晕。 她知晓自己情况,急忙努力冷静,深吸两口气,之后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暗道——罢了,她们愿意跟就跟吧,还是找明妆问清楚最要紧。 随后,严氏便换了身衣服,准备去雁声院了。 值得一提的是,刘嬷嬷目睹了这一幕,心中大叫不好。 趁着老夫人换衣服的时间,把秋杏叫来,快速耳语几句,然后让秋杏提前跑到雁声院通风报信去了。 。 一炷香的时间后。 当严氏到雁声院时,雁声院的桌椅已经重新摆放好——苏明妆知晓老夫人来,自是不愿怠慢的。 听见门口下人们的请安声,苏明妆便出了门,笑吟吟地迎了上去,“晚辈给老夫人请安,这么晚,老夫人来晚辈这,可是发生了什么?” 严氏观察女子的表情,见女子明艳动人的面庞,轻松惬意,全无焦急,也暗暗松了口气。 “苏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当然可以,老夫人里面请,”苏明妆又对周围人道,“你们都留下,王嬷嬷,你在门口守着。” 说着,扶着严氏,便进了房屋门。 严家姐妹刚要跟进去,却被王嬷嬷等人挡在门口, “我们家小姐刚刚发话,任何人不得进入。” “什么?我们是陪姑母来的!”严绮澜抬高音量道。 王嬷嬷才不理会,直接转身关了门,之后靠在门扉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厅堂内。 严氏焦急得呼吸微喘,“苏小姐,可是你们密谋那件事,出了差错?” 苏明妆一愣——她从刘嬷嬷的通风报信里知晓,老夫人被严家姐妹挑拨了来,怎么没直接兴师问罪? 第127章 心中高兴得蹦蹦跳跳 严氏见苏明妆变了脸色,急忙劝慰道,“你别紧张,无论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怪罪于你。此事决定权在今宴,与你无关。” 苏明妆一愣,“出事?” 严氏也一愣,“听说今宴着急回来,和你说完又立刻赶回宫,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密谋之事?” “……” 苏明妆有些懵——老夫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按照道理,老夫人应该被严氏姐妹煽动,跑到她这来发脾气才是。 严氏见素来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神情木然,闭口不言,更是焦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担心我的身体?放心,我身体恢复良好,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苏明妆心中道——您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色有多白? “您误会了,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想到了个法子。”随后,便把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严氏听完,吃惊道,“这些……都是你想到的?” “呃……也不全是,算是晚辈和裴将军一起想的。”她刚被裴今宴夸了一顿,总不能还让人家娘亲也夸上一顿吧? 严氏又如何看不出女子这点小心思,眼神中满是惊愕与惊艳,“你从前,就是这般足智多谋、秀外慧中?” “……” 果然,苏明妆担心老夫人也夸她,故意把功劳扣一半在裴今宴头上,但最后,还是被夸了。 她为何不喜欢被人夸奖?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习惯。 从前她听过夸奖,但要么是父母溺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夸奖;要么是奴仆讨好……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夸奖。 真正发自肺腑的夸奖,是最近才听到一些的。 听到后既沾沾自喜,又暗自羞愧,觉得自己不值这般夸奖, 更不知如何应对。 从期待到慌乱,最后变成了逃避——干脆别让大家夸了。 严氏见小姑娘脸红,觉得可爱得紧,很想亲近,又不得不与之保持距离,“是啊,苏家人才辈出,苏学士最疼爱的小女儿,又如何是平庸之辈?” 苏明妆急忙摇头,认真道,“不是!和我是哪家人没关系,是读书的功劳!也可以说是老夫人的功劳,正是因为您那套深入浅出的释本,才让我快速理解文章的意思,进而进一步悟出其中道理。” 严氏也看出来,苏小姐羞于被人夸奖,便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但真诚欣赏的眼神,表明了一切。 “最近在读什么书?” 苏明妆将最近读的书说了出来,“晚辈羞愧,最近玩物丧志,疏于学习。” 严氏好奇问道,“玩物丧志?练武?” 她很好奇,想知道这般聪慧的姑娘,平日里喜欢玩什么。 “呃……练武也练的,但主要还是……绣荷包,”苏明妆突然想起自己是有夫之妇,便又解释道,“晚辈这是准备给家人绣的荷包,母亲、父亲,兄长嫂子他们。” 严氏笑意加深,点着头。 苏明妆莫名汗颜,尴尬地摸了摸额头,“快……做完了,等做完后,我会继续看书。” 却不知是用老夫人的释本启蒙,还是什么原因, 在老夫人面前,她就有种在先生面前的感觉。 生怕自己没读书,惹先生不快。 严氏见小姑娘窘迫,便岔开了话题,“上回我说的,你可以自己写释本,尝试一下,定能有所收获。” 苏明妆怯生生地抬眼,小声道,“……其实写了一本,写得不好。” “哦?可以借我阅读吗?” 苏明妆暗暗激动,“晚辈才疏学浅,写得真不好。” “没关系,你今年才十八岁,若是现在便有惊天见解,以后还得了?”严氏打趣道。 苏明妆见老夫人坚持要看她,越是偷偷心花怒放,“您稍等,晚辈就去取。” “好。” 随后,一个人在厅堂内坐着喝茶等释本,另一个人则是跑去拿释本,全然忘了院子里还着几人呢。 。 院子里。 众人还在耐心等着,严氏姐妹来到角落。 严傲萱表情的急躁,几乎掩饰不住,频频转头看向王嬷嬷守着的门口,“姐,你说她们在房里说什么呢?姑母为什么非要和那贱人单独说话,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我真想听听姑母是怎么骂那个贱人!” 严绮澜也不知,为何姑母单独和苏明妆说话,但为了表现自己的阅历和智慧,还是“有条有理”地分析道,“姑母是国公府老夫人,自是要脸面的,所谓家丑不外扬,所以教训儿媳妇,也不能当着我们这些外人的面。” 严傲萱听姐姐这般解释,心里舒坦多了,“姐,那你说,她们会不会吵架?” “我猜,肯定会有所争吵。” “那姑母身体不好,会不会占不到便宜啊?要不然我们冲进去吧?就这些柔弱的丫鬟老妈子,我一个人能打五个!” “别!要单独说话的是姑母,这时候姑母多半在气头上,我们更要好生表现,让姑母看到我们的懂事识大体,看到某人的狭隘善妒。” “姐,你说得对,一会我们一定要好好表现!” 。 房间内。 苏明妆把自己写的释本拿了出来,双手奉上,“晚辈懒惰,只写了一本《论语》,见解也不多,让老夫人见笑了。” 严氏期待地接了书,迫不及待地翻开——果然,苏小姐并不是谦虚,注释得确实不多,但她能看出来,其已经很努力地分析、写出见解了。 翻完,严氏道,“这本书借我读几日吧。” 苏明妆心想——就那几个字,一会不就翻完了吗?还用读几天? 但心中,却高兴得蹦蹦跳跳,因为自己的作品被一名公认的才女欣赏,如何不自豪? 严氏拿好了书,便扶着桌子,慢慢起身,“知道没什么大事,我就放心了,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 苏明妆见老夫人要走,心生疑惑,“您……这就走了?” 严氏笑着问道,“苏小姐还有别的事?” 苏明妆伸手一指门的方向,“但晚辈听说,严家小姐在您面前说了我坏话,您才来的,难道……不教训我一番?” 第128章 武艺还得练! 严氏见话题说到这,便叹了口气,又坐回了位置上,“你听说了刚刚的事?” 苏明妆不动声色,“晚辈不知具体情况,就隐约听说表小姐气冲冲去找您,之后你们便来雁声院了。晚辈以为,你们会来指责我什么。” 严氏苦笑了下,便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我那娘家嫂子,一直想亲上加亲,但我也明确表示,我不会干涉今宴的婚事。” 说着,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不想让她们来的。你大婚之前,她们就想来,我不得已把薇薇请了来; 现在薇薇陪今酌出门,我也表示过,身体恢复得不错,可以自己操持。况且国公府人少,也没那么多事务。 但嫂子坚持要过来,还说如果她们不过来,今宴放心不下,大哥会埋怨她,外面知晓娘家不帮我,对严家的口碑影响不好。” 苏明妆听得直皱眉头——这和娘家口碑有什么关系? 但同时也差不多明白,严姓一家人是如何拿捏老夫人——他们知晓老夫人心软,以及好面子、在乎家风,便一直用这个拿捏,真是个欺人太甚的娘家啊! 严氏道,“恰在这时,今宴又回来说,突然接到皇上的紧急任务,未来一段时间公事繁忙,无法日日回来,有可能几天回来一次,而且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今宴请了太医来,太医说我的病情还是要调养一段时间,今宴便坚持要找人来帮。没办法,我只能同意嫂子过来。然而本以为嫂子来帮忙,谁知她走了,把两名侄女给我留下。” 说着,严氏也是郁闷地唉声叹气。 听着老夫人的叹息声、想着即将闹腾起来的国公府,苏明妆心里不是滋味, 难道当初她应该接手? 问题是,她一边和裴今宴、老夫人说自己要和离,一边又把持着府务大权,那她成了什么?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命运弄人啊。 严氏听苏明妆叹气,急忙收回思绪,“抱歉,这些烦心事,不应说给你听。” 苏明妆急忙回答,“不是!您万不要这么说,晚辈……晚辈也是爱莫能助,该道歉的是我。” 严氏仔细拿着书本,笑容温暖,“希望你不被打扰,左右你平日也很少出门,不会和她们有矛盾。若实在烦心了,就回娘家住几日,没关系的。” 苏明妆叹息——但凡裴老夫人坏一点,她也不会如此自责矛盾。 她关上门过日子,是落得清闲了,老夫人怎么办? 那两个幺蛾子就住在知春院,不得天天骚扰老夫人? 老夫人的病本就需要静养,那两个幺蛾子一点小事便去煽动,又何谈静养? “没别的办法吗?”她声音难掩哀伤。 严氏笑着安慰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她们只是年纪小,人不坏,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再者说,薇薇也不是不回来,也许用不上一个月她就回来了。” 苏明妆了然点头,心里还是难受,“我不回学士府,您那边有什么事,就让刘嬷嬷来找我。” 严氏笑容加深,“我能有什么事?每天看看书、写写诗,日子过得很快。” 苏明妆感慨,“是啊,日子过得很快。” 这不,一晃两个月便过去了。 再有十个月,她就自由了。 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裴老夫人便准备离开。 苏明妆欲言又止,很想问——那两个幺蛾子把丫鬟安排在了主院,您知道吗? 不过转念一想,裴老夫人肯定是知道的,幺蛾子来的时候带了丫鬟,但在知春院住,丫鬟凭空消失?只是裴老夫人无力反抗吧? 身体不好,那才是有心无力。 苏明妆一边送人离开,一边暗暗发誓——武艺还得练!最起码得有一副好身体! …… 苏明妆到底还是对裴老夫人不放心的,她叮嘱王嬷嬷要经常和刘嬷嬷见面,问老夫人的情况。 同时,也叮嘱刘嬷嬷:一旦两个幺蛾子有了什么幺蛾子,就赶紧来雁声院找她。 一边希望日子快些过去,一边希望裴二夫人赶紧回来。 好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幺蛾子把丫鬟放在主院,裴今宴干脆就不回家,直接住在了宫中。 中途回来看望母亲,也是直接去知春院,坐了一会又回宫。 幺蛾子来雁声院,苏明妆便让下人关了院门,无论外面怎么叫门,里面都不开。 即便她们声称有要事,也是让王嬷嬷等人将门开一条小缝,隔着门缝询问。 别问,问就是小姐在睡觉, 无论什么时辰,想睡就睡,毫无“作息”可言。 最惨的,除了国公府上下经常被幺蛾子立规矩的下人外,便是裴老夫人了。 还好刘嬷嬷等人得到授意,会帮忙拦着,尽量保护老夫人。 总的来说,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若说大事,便只有刑部尚书的老母亲过七十大寿这件事了。 为了这件事,裴老夫人还专程来过雁声院一次,问苏明妆是否愿意去赴宴。 刑部尚书卫涵,与老国公关系素来不错,两家走得也比较近。 后来老国公突然离世、包括裴今宴继承爵位后入朝为官,卫尚书都帮了不少忙。 今次尚书母亲七十大寿,这是大事,安国公府理应全家去赴宴祝寿,以表达情谊。 但如今,裴今宴因皇差留在宫中,不知能否抽出时间;裴老夫人身体虚弱,不知能否承受喧闹。 尚书夫人还专门给严氏写了一封信,说:卫老夫人清楚国公府的情况,表示,如果裴家不方便,就不用赴宴,都是自己人,大家理解。 还有一层意思是:能别让京城双珠来,就别让她来,人家想把寿宴办得体面一些,不想办成京城的笑话。 但裴老夫人还是决定赴宴——卫家帮了他们这么多,卫老夫人重要的七十大寿,他们怎么能缺席? 同时,她也希望借由此次寿宴,让外人重新认识苏明妆——她不知从前苏明妆为何声名狼藉,但过去的便过去,现在她希望所有人都知晓,苏家小姐是个谦逊有礼、聪明好学、姿容出众的好姑娘。 裴老夫人却没想到——苏小姐,竟直接拒绝了! 第129章 痛苦与恨意 京城最热的几天终于熬了过去, 如今白天还有燥热,夜晚已经凉爽许多。 是夜。 苏明妆没在房间里,而是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院中,举目远眺皎皎明月。 王嬷嬷上前,“小姐有心事吗?要不要奴婢陪小姐说说?” 苏明妆摇头,“嬷嬷你去睡吧,我自己待一会。” “奴婢睡不着,也看会月亮。” 苏明妆没理会,自顾自地陷入思绪中——她知道裴老夫人的意思,是想带她重新进入社交圈。 好大的诱惑啊…… 有德高望重、备受欢迎的裴老夫人引领,她有信心扭转形象,被众人所接受……这也正是她的愿望之一! 但卫家的寿宴,不行! 梦里,裴老夫人也接了这封信,信上也委婉表达说,不用裴家来参加寿宴。 梦中的裴老夫人也觉得卫家对国公府有恩,尚书大人母亲七十大寿,国公府必须前去祝贺。 于是,哪怕梦中裴老夫人身体状况远远不如现在,却还是去了,而且故意没通知“她”。 寿宴当天,“她”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火冒三丈,直接带人去了尚书府。 “她”是苏学士之女,是国公府夫人,卫家自是不能拦的,只能强撑着笑脸,把“她”迎了进去。 而“她”呢? 先是冲到裴老夫人面前,阴阳怪气了一顿。 之后女眷们在水榭纳凉聊天时,“她”又大闹一通——国公府不是因为嫌“她”丢人,而不愿带“她”吗?那“她”就坐实了裴老夫人的想法,让国公府丢更大的人! 而结果是,卫老夫人寿宴被搅和得天翻地覆、裴老夫人也提前离席回府,回府后便病情发作,几名大夫用银针抢救了一夜。 裴今宴从宫中出来,狠狠收拾了“她”一顿。 嗯,没错,就是用那种虐人不见伤、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把“她”虐得哭爹喊娘一整夜。 但这,不是她拒绝去卫老夫人寿宴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这场寿宴……锦王会去。 一阵晚风吹来,夹带了一些清凉,苏明妆身体慢慢颤抖。 陪在一旁的王嬷嬷急忙道,“小姐您是不是冷?夜晚寒凉,您回房间吧?或者奴婢给您取一件披风出来?” 好一会,苏明妆才将心底滋生、慢慢凝聚成型的痛苦和恨意压了回去,缓缓睁开眼,“好,回去吧。” 一旁云舒见小姐终于同意回房间,急忙上前搀扶,当碰到小姐的手时,吃了一惊。 因为哪怕晚风再凉快,也有一些余燥,小姐的手却冷得像冰块一样! …… 用过了早膳,苏明妆便让习秋把马儿牵到校场。 自祖皇帝将这国公府御赐给裴家高祖,到现在,已有两百多年。 原本,这府邸是前朝权臣所用,所以面积宽敞、房屋众多。 但裴家一直人丁凋零,用不了那么多房子,闲置的院子多,每年修缮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于是便请示皇帝,对府邸进行改良。 拆掉一些院子,改成了校场。 谁没想到,后来裴家人口一代不如一代,人更少了,便再次请示皇帝,又拆了几个闲置院子,扩大了校场。 便有了现在这大得稍显夸张的校场。 这校场别说一两个人练武,便是拉来一个小队操练,都是可以的。 苏明妆经过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的同意,更是直接当成了跑马场,练习马术。 此时,苏明妆和习秋两人,一个骑了匹白马、一个骑了匹枣红马,在校场绕圈狂奔。 国公府一些闲着的下人也纷纷跑了来,围观夫人骑马的英姿。 王嬷嬷看着两人越来越快的速度,紧张地捏紧了手帕,嘴里嘟囔着,“老天爷呀!跑这么快干什么?习秋这死丫头,提醒她了,别带小姐跑这么快,骑上马她就忘!看一会怎么骂她!” 雅琴则是问身旁的丫鬟,“诶?娟儿,你也来了?好久不见了。” 几日未见,娟儿的小脸瘦了一圈,苦笑道,“是啊雅琴姐,好久不见了,今天表小姐随着老夫人出门,我们才敢出来走走,喘口气。” 雅琴想到那两只幺蛾子,也是无奈地安慰道,“表小姐……很苛刻吗?” 娟儿都快哭了,抱怨道,“不是一般的苛刻!她们真是见不得下人休息!干完这个干那个、不断给我们找活儿干!浣房的栗嫂子才惨呢,本来洗了知春院的脏衣就能歇着,有一天竟被表小姐看见,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表小姐说栗嫂子偷懒,把知春院所有被褥搬了来,让栗嫂子从头洗到尾,还要把被子拆开重新弹一遍。” 雅琴听得毛骨悚然。 娟儿哭丧了脸,“雅琴姐,我实在不懂,夫人说太忙了没时间接管府务,但夫人都能在这骑马,怎么就不能管了?我……我不是不让夫人休息,是……我们要被折腾死了啊!” 雅琴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回答。 却在这时,一名丫鬟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王嬷嬷面前,“王嬷……嬷……” 王嬷嬷吃了一惊,“秋杏,你怎么在这?你不是随老夫人去尚书府了吗?” 秋杏一边喘粗气一边道,“对……奴婢……去了,是……刘嬷嬷让我回来通风报信的!表小姐在尚书府竟编排夫人,无中生有地……说夫人坏话。” “啊?”王嬷嬷瞬间急了,“怎么回事?老夫人呢?老夫人不管管?” 春竹终于喘匀了气,“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伴随着马儿的嘶鸣,一匹马停在距离众人不远的地方。 骑在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明妆。 当时秋杏跑来时,苏明妆就看见,立刻策马回来,担心是老夫人出了什么事。 秋杏急忙道,“奴婢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是这么回事,表小姐随老夫人到尚书府后,老夫人和尚书夫人她们在一块,表小姐被其他府小姐们拉走,之后……那些小姐一直打探国公爷和夫人的事儿,表小姐就……就开始编排您! 奴婢把情况告诉刘嬷嬷,刘嬷嬷担心老夫人身体,不敢告诉老夫人,只能让奴婢回来找夫人了。刘嬷嬷说,夫人您快点去吧,否则表小姐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 —— 小小注释一下:书里因剧情需要,有阴谋和阳谋。 实际上,“阳谋”这个词,并非古代词汇,而是我们伟大毛爷爷发明的! 这一词最早出自 1949 年 3 月 13 日《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总结》,“整风运动提高了同志们的嗅觉,缩小了教条主义的市场。有人说,这是阴谋,是要取而代之。其实,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也是要取而代之。” 特此注释。 今天加更一章,特此感谢读者姐妹【娇娇不是小娇娇】赠送的【大神认证】礼物。天呀,太贵了!太破费了!作者配不上这么贵的礼物啊!! 同时也感谢其他打赏的读者姐妹,作者每天都会看下打赏榜单,却担心占用大家时间,所以未曾留言感谢。 借此机会,感谢大家! 谢谢! 今日的更新完,明早7点见,?( ′???` )比心 第130章 假红杏,变成了真红杏 马背上,苏明妆因运动稍微涨红的脸,已经转为苍白一片,眉头紧皱,眼神紧张。 王嬷嬷急忙道,“习秋,快扶小姐下马!” 追上来的习秋急忙从马上跳了下去,去扶摇摇欲坠的小姐,雅琴等人也冲上去帮忙。 王嬷嬷一边让习秋把两匹马迁走,一边让人搬来椅子,一边扶着面色苍白的小姐,焦急道,“小姐,您到底有什么心事?就不能和奴婢说说?再这样下去,憋坏了怎么办?” 人多力量大,不仅有人搬来了椅子,还有人拿来了伞。 苏明妆坐上椅子,闭上眼,“嬷嬷,你让她们……走远一些,我想静一会。” “那奴婢在这陪您行吗?奴婢担心您!”王嬷嬷声音带了哭腔。 “……嗯。” 扔下一个字,苏明妆便没再理会外人,陷入自己的痛苦思绪中。 她……是真的不想去学士府,因为去了,就大概率会见到锦王。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见锦王! 或许一切还未发生,那个梦只是个梦,但梦中的锦王……她真的……恨之入骨! 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哪怕梦中的裴今宴经常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她却不恨裴今宴,因为她知道他对她只是对她以牙还牙的报复。 她若不主动招惹,他便把她当成透明人;她兴风作浪,他便让她痛不欲生! 她陷害了裴今宴的名誉,又把老夫人气得旧疾复发、连连吐血,裴今宴只是用手段让她痛苦,却没要她的命。 后来两人和离,也是她背叛他在先、给他戴绿帽子在先。 所以她不恨他、也不感激他,在她心中,裴今宴只是一个路人甲,于生命旅途中匆匆擦肩而过,随后彼此消失于人海,再不相见,心中也不会有丝毫涟漪。 她对裴今酌是恨,因为梦中她陷害的是裴今宴,并未招惹他,他凭什么向她父亲报仇?即便他是为兄长报仇,但冤有头债有主,她还没死,为何不直接报复在她身上? 而且,自从她使手段,把裴今酌送到西北战场,消除了未来隐患,对裴今酌的恨意也就放下了。 梦毕竟是梦,裴今酌变成邪相、攻击父亲一事,毕竟还未发生。 确定未来一切不会发生后,裴今酌也就成为她人生旅途中的路人乙,以后没必要再有交集。 唯独对锦王…… 哪怕她努力说服自己,那只是个梦,这个世界的锦王还未对她做什么、她也不允许锦王对自己做什么,但心中恨意依旧无法磨灭半分! 她不敢回忆起锦王,这两个月,她也努力回避这段记忆。 只要一提起锦王,她心底那团怒火便如熊熊烈焰般疯狂燃烧,几欲吞噬她的理智、占据她的身体! 那怒火似要将她彻底点燃,驱使她不顾一切地去找到锦王,当面质问他 —— 为什么? 为什么在她如疯子般在国公府肆意乱咬,如落水狗般被京城众人无情谴责之时,他会出现在她面前? 为什么他要温柔与她说话,耐心聆听她的痛苦,还夸奖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让她傻傻地误以为,自己已然得到了救赎! 为什么当她决定向裴今宴报仇、惹裴今宴生气,求锦王帮忙陪她演一场红杏出墙的戏码时,他竟然会同意? 这让她误以为,自己除了玉萱公主之外,又有了一个可以交付性命的至交好友! 为什么一次次在裴今宴面前演戏时,他对她满是爱怜;而不在裴今宴面前,他对她的爱怜竟更加浓烈!? 他说他心疼她,说她是个傻姑娘,还说如果有这么一名女子这般狂热地爱自己,那自己将会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 梦中的她呆若木鸡,因为她一心只想用绿帽子来气裴今宴,让裴今宴吃醋,从未想过真的红杏出墙! 可在那一刻,种种温柔又爱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厉声质问她:为何一定要气裴今宴?难道是因为喜欢裴今宴吗? 不是,从始至终她都没喜欢过裴今宴,刚开始是因为被无视的愤怒,又把不甘,错认为是喜欢,后来完全是为了复仇。 那么,她为何要把时间和力气都浪费在一个不喜欢的人身上? 裴今宴他有什么? 论才华,他没作过什么诗、没写过什么文章。 论武功,截止到当时当刻,他还没上战场、未立军功。 论容貌,他确实姿容俊美、外形出众,但和京城第一美男子锦王比,就显得逊色许多。 论家势,截止到当时当刻,国公府除了有一个廉洁正义的美名,要权势没权势、要财富没财富。 她都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在裴今宴身上浪费时间,而……忽视安静守候、百依百顺、默默奉献的锦王。 那一刻,她动心了,对锦王动心。 但她再跋扈任性,也是苏家女儿,知晓礼义廉耻,不想红杏出墙。 哪怕之前气裴今宴,让锦王配合,也都是偷偷的,只演给裴今宴一个人看的。 意识到自己真的红杏出墙后,她吓坏了,马上和锦王划清界限,还放了狠话说两人永不相见。 此后的几日,她异常安静,每日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心情低落,空空得好似丢了什么重要东西,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脑海里满是锦王的体贴温柔。 后来一次电闪雷鸣,终于把她理智崩毁, 她冒着瓢泼大雨去找锦王,浑身被雨水湿透,两人也在雨中相拥,更是在那一夜……她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了出去。 再后来…… 两人就从假偷情,变成了真偷情;她从假红杏,变成了真红杏。 在裴今宴面前表演得也更逼真了,她不知道裴今宴当时在想什么,毕竟他那张冰山脸,万年不换一个表情。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沉浸在自己甜蜜蜜的爱情中。 至于,为何当时不和裴今宴和离,光明正大的和锦王在一起? 因为她已经被爱情冲昏的头脑,本就浑浑噩噩的脑子,更加浑浑噩噩,身旁人谁敢说半个不字,她就像疯了一样攻击那人。 娘家?那是不回的。 她知道,回家定被训斥,所以干脆就不回。 甚至还愚蠢的认为,亲情没有爱情重要。 父母除了她,还有三个兄长,还有庶兄弟们;但她的爱人,却只有一个。 失去了她,父母还有大哥、二哥和三哥。 失去了她,锦王还怎么活? 最终,还是东窗事发,她和锦王颠鸾倒凤时,被裴今宴直接捉奸在床…… 第131章 如何不见? 东窗事发后,她不记得裴今宴的表情,因为她不在乎。 裴今宴是否打她,她也不在乎。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能和锦王在一起了!之前为何没早点被捉奸? 裴今宴并未发作,安静提出和离,她也收拾东西离开,准备开启新的生活,却万万没想到,她和离原因竟在京城不胫而走!她沦为全京城人嗤笑谩骂的对象! 这还不算,皇上勃然大怒! 因为当初她能成功嫁入国公府,便有皇上的帮忙,如今她有负皇恩,皇上没治她的罪,完全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但却对锦王下令——必须和她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锦王备受皇上疼爱,因为锦王的父亲,是皇上的皇弟, 皇上还为太子时,小皇弟便一直跟着皇上跑。 皇上与姚家走得近,小皇弟义无反顾地跟随。 皇上与武王分庭抗争,小皇帝毫不犹豫地拥护皇上。 兄弟二人一条心,经常彻底长谈,谁能想到,小皇弟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名遗腹子? 皇上悲痛欲绝,便把小皇弟的遗腹子当成亲儿子养,便是锦王。 发生这样的事,皇上又如何能让她和锦王在一起? 她以为,锦王会为了她抗争,却万万却没想到,锦王只淡淡和她说一句,“都结束了”,便……结束了。 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母亲终于被她气得心疾发作,半夜猝死。 她回家吊唁,却被父亲赶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还放话说,苏家谁敢救济她,便一并赶出苏家。 她孤立无援,银子也快花光,甚至把丫鬟都卖了去。 她沦为京城笑柄,只要出门便被人丢菜叶,她没有活路,开始饿肚子,但依旧想不通——为什么? 锦王为什么在她最痛苦时拯救她,对她无尽温柔体贴,却又在最后将她抛弃。 两人再见面,锦王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没有任何感情。 她疯了! 彻底疯了! 这时,有一名出嫁的官家女子带人来专程侮辱她,她隐约记得那女子从前喜欢裴今宴,后来她强嫁裴今宴后,女子也死心嫁人,如今见她落魄,女子便来挖苦嘲笑。 那女子骂得实在太狠了,不仅骂她本人,骂苏家,骂她母亲死得活该,还骂她活该被锦王抛弃,可以说,把她痛处都挖出来捅了一遍。 她自是不甘示弱,但她又能如何? 人家奴仆成群,人多势众,她只带了一个不忠心的丫鬟。 人家骂得句句在理,她却挑不出人家的缺点。 为了报复那女子,她便试图勾引女子新婚夫君。 没想到,还真勾引上了。 之前女子的夫君也经常骂她来着,还写诗骂,她没想到上钩得那么容易。 她做了那男子的外室,第一件事便是把男子带到锦王面前,去刺激锦王。 就如同当初与锦王演戏,来刺激裴今宴一般。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日锦王穿了一袭银白色锦袍,衬得他面庞洁白如玉;袍子边缘用金线细细勾勒花纹,彰显他尊贵的皇族血统。 他面带浅笑,笑意不达眼底。素来温柔的桃花眼,冷漠得如同冰山雪莲。精致的唇角,也抿着讥讽的弧度。 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还祝她和男子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她更疯了! 发疯的她,偏执的认为——是这个男人不优秀,激发不了锦王的好胜心。 这时,之前那女子的闺蜜又跑来嘲讽,而恰巧,那闺蜜夫君为状元出身……她又有了主意…… 从那开始,她不断地勾引男子,每勾引到一个,肯定是要领到锦王面前的,就为了看锦王的妒忌,哪怕是一丝也行。 但从始至终,锦王都没改变态度,到最后可能是连锦王都腻了,便躲着她走。 直到…… 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旧没想出答案——为什么? 他们无冤无仇,锦王为何那般对她? 如果不喜欢她,之前对她的温柔是什么? 如果喜欢她,后面为何又这般绝情? 梦醒后,她可以平静地对待裴今宴、裴今酌。 裴二夫人欺负她时,她也毫不在意。 唯独锦王……是她记忆中的一片逆鳞! 只要提起锦王,她便会被痛苦和仇恨包裹、点燃、焚烧殆尽! 她好容易摆脱那场噩梦,重新开始人生,她不想活在梦境阴影之中,不想活在仇恨里,所以她很小心地控制着思绪,不去碰那片逆鳞。 但……还是避不开吗? 卫家寿宴是她和锦王的开始,她已经拒绝出席,谁能想到梦里没出现的严家姐妹,在真实世界出现,跟着老夫人赴宴,诋毁她、坏她名声。 她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更不想见锦王! 一旁的下人们吓坏了,王嬷嬷急忙对雁声院丫鬟们使眼色,丫鬟们也立刻把其他人赶走。宽阔的校场边缘,只有嚎啕大哭的女子。 为小姐撑伞的王嬷嬷吓得直接丢了伞,轻晃小姐双肩,“小姐,您怎么了?您醒醒……您是不是魇着了?小姐!” 苏明妆惊醒时,才意识到自己在痛哭。 她急忙控制情绪,掏出帕子狼狈擦脸上的泪,“我怎么了?” 王嬷嬷吓得面色苍白、声音颤抖,“小……小姐刚刚好像是想什么心事,紧接着……表情越来越……扭曲,然后开始哭……哭声越来越大……小姐您到底在想什么?求求小姐了,告诉奴婢吧,奴婢真的放心不下小姐,奴婢对天发毒誓,绝对不说出去!” 苏明妆调动所有能调动的理智,压制住悲痛情绪,哑着嗓子道,“嬷嬷,你说……我该不该去尚书府?若是去了,会遇见一个深恶痛绝的人;若不去,我名声被严家姐妹编排。如果是你,你怎么选择?” 王嬷嬷想了想,道,“回小姐,如果是奴婢的话,肯定是要去的。深恶痛绝的人,碰就碰呗,不理她就是,她还能扑上来咬人?尚书府下人那么多,还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被咬? 看见讨厌的人,避开、不看她就是。但如果小姐不去,还不知道那两个蹄子怎么编排呢,京城人就是这样,她们才不管事实,只想找谈资,谣言一旦形成,再澄清可就难了。 所以奴婢认为,最好还是去澄清一下。不能让那两个贱蹄子顺风顺水,兴风作浪,咱们受这窝囊气啊!” 苏明妆缓缓点了下头,“是啊,遇见了只要避开,不就行了?都在京城,如何能做到一次不见?也许见了,心头的节……也就放下了。” 第132章 拉拢在了一起 王嬷嬷听不懂小姐的话,也不知小姐深恶痛绝的人是谁、小姐心里到底有什么节。 但小姐不肯说,便也只能放下。 陪着小姐赶回雁声院,换了套衣服,快速梳妆打扮,便去了尚书府。 …… 卫尚书府。 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大寿乃北燕国最重视的盛事之一。 加之是为朝中重臣母亲过寿,前来祝寿之人更是络绎不绝,高朋满座。 整个府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府门前早就停满了马车,宾客的马车从尚书府门口一直停靠,占了整条街道,一直延续到另一条街道。 此时,临近中午,该来的宾客都已经到了,门口除了休息的车夫,和维持秩序的家丁外,没什么人。 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下,尚书府门房急忙上前安顿。 当苏明妆下马车时,各个马车旁休息的车夫齐齐倒吸一口气——这是谁家夫人?也太美了吧,莫不是仙女下凡? 实际上,苏明妆出行着急,并未怎么打扮,但人家过寿,她也不能穿得太素,便套了件浅紫红色长裙出门,甚至未施粉黛。 但无奈容貌太过出众,哪怕未擦脂粉,脸蛋依旧瓷白细腻;未扫峨眉,柳眉依旧弯曲动人;未咬口脂,嘴唇依旧娇艳红润。 加之她心事重重的神态,更好似为美人增添了一抹忧郁气质,令人回味无穷。 尚书府的门房也看呆了,“夫人,您是?” 苏明妆语气颇有焦急,“我是安国公之妻,苏学士之女。今日我家老夫人先行一步来赴宴,我处理完突发急事才赶来,可否劳烦,找人为我带路,为卫老夫人祝寿?” 门房负责接待,自是消息灵通,听说过京城双珠的名声,也知道国公府的闹剧。 但如今亲眼所见,却迷茫了——传闻苏小姐粗俗艳丽、轻浮无礼,但面前女子气质优雅、国色天香,一张美若仙女的容颜充满和善,声音也是温柔如水,怎么也不像是“京城双珠”啊? 王嬷嬷往门房手里塞了碎银子,“帮帮忙,再一会开宴了,我家夫人迟到了不好。” 门房这才反应过来,千恩万谢后,找来接待的丫鬟,引领苏明妆入府了。 苏明妆行色匆匆,眼神小心翼翼窥视两旁,怕遇见不想见之人。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 。 北燕国民风虽然开放,却还不至于男女汇集一堂——男宾客和女宾客,是要分开的。 男宾客们由卫尚书为首,卫家男子作陪。 女宾客们则是由尚书夫人为首,卫家女眷们招待。 其中女宾客又分成两派:已婚已育的妇人,随着尚书夫人,围在老夫人身旁,聊一些妇人们的话题。 未婚闺秀与卫家姑娘们在一起,聊一些年轻女子的话题。 至于新婚未育、年纪尚轻的新妇,便自由多了,可以去妇人那边,也可以来闺秀这边。 苏明妆从秋杏那知晓,严家姐妹正在未婚女子那边编排她,但暂时她也没法去澄清,得先去给寿星老夫人问安。 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卫家老夫人的院子,衍庆院。 苏明妆被丫鬟们引领,一进来,便闻到脂粉香气,因为堂内坐满了夫人们。 同一时间,正热闹聊天的厅堂,气氛也一下子安静了些许,众人脸上还装得闲适自然,注意力却都集中在新来的年轻女子身上——京城双珠来了,有笑料了! 当看清女子后,厅堂内最后的一些谈话声,也彻底消失。 自是因为女子前后形象大变。 众夫人们连装都不装,直接看向苏明妆,眼神难掩惊讶。 苏明妆进入,走到正堂,盈盈下拜:“晚辈给老夫人请安。实在对不住,晚辈迟到了。只因临时突发急事,所以让……母亲先来,本以为晚一些就能赶到,谁知生生拖延了两个时辰,再次抱歉。” 苏明妆得先解释,毕竟裴老夫人来时,肯定编了安国公夫人缺席理由,她得圆了这场。 只是,在国公府,她和裴老夫人默契地达成了个共识:她称呼其为老夫人,老夫人称她为苏小姐。 但在外面,若还用那种称呼,怕是被外人说闲话。 京城这些夫人小姐们,她可太了解了,哪怕她们饱读诗书、穿上最华丽的衣裳,也改变不了妇人喜欢嚼舌根的本性。 满头银发的卫老夫人身子十分硬朗,脑子也清晰,笑着点了点头,“没关系,有要紧的事,就先忙你的。” 见卫老夫人对她展现善意,苏明妆莫名想起梦境中的狼狈记忆,神情有一些恍惚。 却很快镇定下来,恭敬道,“晚辈没什么可忙的,什么要紧的事,都没有为老夫人贺寿来得重要!是晚辈无能,没快速处理完,实在是失礼。晚辈恭祝老夫人松鹤长春,寿比南山,福寿绵长,岁岁安康,年年今日皆有满堂欢喜。” 说着,再次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如果说,刚刚苏明妆的“反常”,让众人忘了谈话;那现在的表现,则是让众人惊讶到失态! 还是尚书夫人反应得快,笑着对苏夫人道,“这孩子啊,是说长大就长大了,我还记得之前她活泼的样子,没想到再一相见,已是贤良淑女了。” 苏夫人早就知晓女儿的变化,见外人对女儿有所肯定,也是激动得几乎哽咽,“是啊,孩子大了,我们也就老了。” 声音一顿,目光感激地看向裴老夫人,“是亲家夫人教得好,自从明妆到亲家身旁,是越来越懂事了。” 严氏急忙诚恳道,“苏夫人误会了,哪里是我的功劳?孩子本就是好孩子,只是从前年轻不懂事,谁还没个少年轻狂时?” 苏夫人怔住。 实话说,刚刚两位夫人虽然都在厅堂,但除了刚见面寒暄两句,便再无交流。 因为两人都知道,苏明妆想一年后和离一事,彼此都比较尴尬。 但此时此刻,两人中间那堵看不见、摸不到的围墙,竟骤然消失,两人好似被一种纽带,拉拢在了一起。 —— —— 和大家声明一下,书圈有读者说看过作者大纲,那个是谣言。作者是个死社恐,没有群也没有微博,所以没人能找到作者,也看不到大纲! 第133章 有经商头脑 苏夫人态度更是恭敬,语调恳切道,“亲家夫人谦虚了,明妆是因读了您的释本,才有人生顿悟的,别说明妆,我那几个孙儿孙女前些日子读了您的释本,也是对读书产生更大兴趣,这些日子没先生盯,竟自己能多读半个时辰的书,老二家的诗禹,现在都有写诗的爱好了。” 严氏一愣,心想——苏夫人也太客气,太言过其实了吧? 苏夫人表情多了认真,“亲家夫人若不信,回头可以到我那做客,我把几个孩子叫出来让你考考,你考了就知道,他们是认真看释本的。” “……”严氏。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不信也要信了。 尚书夫人惊讶道,“释本?什么释本?”然后打趣道,“枫华,你有好东西竟不给我瞧瞧,白瞎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其他夫人们的注意力也都在神秘释本上。 严氏哭笑不得,“卫姐姐您可别乱说,我能瞒着您吗?那是我年轻时看四书五经,随手注释了几句话,算不得什么释本的。今宴启蒙,用的那套书。明妆知晓后,向今宴借去读,后来又传到了学士府。” 苏夫人在旁插嘴道,“那套书,在我家可受欢迎呢,孩子们都喜欢看。引得锦言也好奇,打算拿来读读。” 苏锦言,是苏夫人大儿子,科举状元出身,如今在国子监任职。 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文曲星! 连苏主簿都想读,可见裴老夫人释本是个好东西。 这时,一名夫人急忙道,“严姐姐,妹妹不敢和尚书夫人抢,我排队行吗?等尚书夫人家看完,借我家看看,我家那小儿子顽劣得很,气走两名先生了,让他也用您的释本启蒙,回头妹妹定送上束修。” 有这位夫人牵头,其他夫人也不甘示弱,“我排第二位,我送双倍束修。” “我排第三。” “我们家排第三。” “我先说的!” “那我排第四……” 一群夫人们开始纷纷排队起来,既是说笑,也是认真。 大家家里都有学子,试问,连苏家文曲星都认可的启蒙释本、连“京城双珠”都能教育好的本子,谁不想拥有?谁敢错过? 瞬间,卫老夫人的厅堂,成了喧闹的菜市场,夫人们直接争了起来。 尚书夫人吓了一跳,道,“等等,大家先别急……别急……” 苏夫人也埋怨地看了女儿一眼,“看你惹的事,还不想想办法?” 苏明妆无奈地摸了摸鼻尖,很想说——亲娘啊!是谁惹的事?我只说我看了释本,明明是您夸大了释本的功效,还搬出了大哥,您才是罪魁祸首! 但吐槽归吐槽,亲娘下的命令,她还是得完成。 严氏本来想劝苏夫人,说别怨孩子,但见明妆捏着自己精巧的下巴,冥思苦想,她便闭了嘴——她也好奇,明妆那孩子能想出什么好法子? 少顷,苏明妆美眸一亮,抬高音量道,“各位夫人静一静,听晚辈说。” 夫人们逐渐安静下来,目光都在苏明妆身上。 苏明妆笑着道,“诸位夫人都知晓晚辈接手了望江楼,还把望江楼由酒楼改成书铺吧?既然夫人们对母亲的释本有兴趣,那晚辈便让书铺把这套释本印刷出来,怎么样?” 之后,还耐心分析道,“母亲的释本,已经翻了许多遍,书页有所残旧。而且若夫人们排队,哪怕上一家夫人让人誊抄,也需要几日,后面的夫人怕是要排队一两个月。 既然这样,还是由望江楼书铺来出版这套释本吧。而且我还有另一个主意:我打算将释本拿给大哥过目,让大哥把从前频繁考过的地方,标注出来。当然,也可以参考过去历代状元们的答题,在释本中把这些汇总,让大家拿到释本,既能启蒙,又能加深学识。” 众人一听,拍案叫绝。 “妙啊!安国公夫人的主意实在是妙!这本子何时出版?我第一个买!还要多买几套。” “我也要买!” “算我一份。” 众人从哗啦啦地排队,变成哗啦啦的买释本。 尚书夫人见状,扭头低声对严氏道,“苏家小姐实在有经商头脑,你家这是撞大运,娶了个好媳妇。从前我还担心你家,如今看来,倒是不用担心了。” 严氏笑容苦涩,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两人是要和离的。 苏夫人见众多夫人们对自己女儿赞美,又想起之前夫人们表面不说、心里对女儿鄙夷的情景,也是激动得连连落泪。 卫老夫人目光慈爱,笑着对苏明妆点头,道,“好孩子,懂事了就好,去吧,去你母亲身旁坐。” 苏明妆谢过卫老夫人,开始犹豫——卫老夫人说让她在母亲身旁坐,但一个是亲娘,一个是公婆,她都要称呼“母亲”,却不知应该去哪。 她下意识看向裴老夫人,却见裴老夫人用眼神示意,让她到母亲身旁。 苏明妆这才发现,自己母亲正在流眼泪。 严氏误以为明妆没看懂,便直接出声道,“你去苏夫人那边,坐一坐吧。” “是,母亲。”苏明妆内心感激,对着裴老夫人福了一礼,之后匆匆来到母亲身旁,轻声哄着。 苏夫人紧紧抓着女儿的手,依旧哽咽。 。 这一插曲过后,厅堂内气氛恢复平静,众人的话题又开始围绕卫老夫人。 毕竟今天的主角是寿星,大家来,都是为了陪寿星的。 苏明妆从母亲那得知,因为等吉时,所以刚刚已安排了点心,距离正式开宴,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苏明妆与母亲耳语了几句,便起身来到卫老夫人面前,恭敬道,“寿星奶奶,是这样的,今日因为晚辈突发急事,所以让做客的表小姐陪母亲前来。晚辈想先失陪一下,看看表小姐的情况。” 卫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快去忙吧。” 苏明妆俯身,“那晚辈就去了,尽量早去早回,回来陪寿星奶奶。” 苏明妆一口一个寿星奶奶,可是把卫老夫人哄得很开心,尚书夫人也是连连感慨,说苏明妆变化之大。 。 众人没看见的是,苏明妆刚一出厅堂,脸上的谦逊笑容便骤然消失,恢复成冰冷平静。 王嬷嬷等了上来,“小姐,奴婢已经打听到她们在哪了,请随奴婢来。” 第134章 寿宴,不能乱! 当苏明妆到达花园时,却见妆容精致、盛装打扮的闺秀们,将两名女子围在中央,不断追问着。 “然后呢?” “还有吗?” “她是怎么说的?” 看着这一幕,苏明妆却回想起梦里,她也曾被一群人围着追问。 当时她在国公府兴风作浪,被裴今宴收拾,又因为她身上没伤,所以有苦难言,没人信她受伤。 当时她忘了参加了个什么聚会,有人酸溜溜地问她,嫁给安国公很幸福吧? 她便开始诉苦。 她以为那人不会信,谁知那人不仅“信了”、安慰她,还追问细节。 见终于有人相信,她狂喜不已,自是有问必答的。 其他人听见她说国公府的事,也齐齐围了上来,一反之前的鄙夷排挤,一个个热情又关切……她当时好傻啊,竟看不出那些人根本不是关心她、或者说关心这件事,而是想挖国公府的隐私,听国公府的笑料。 苏明妆唇角泛起一些苦笑——难道命中注定国公府定要有人来抹黑?梦中是她,梦外竟是严家姐妹。 王嬷嬷见小姐冷冷盯着众人不说话,考虑到小姐可能有打算,便也没说话。 有其他丫鬟们见到苏明妆,一时间竟没认出来,只觉得这位小姐长得可太美! 心中疑惑这是谁家小姐,之前自己怎么没见过。容貌这般出众的小姐,她们不可能忘。 突然,有一名丫鬟认了出来,大声道,“苏小姐……哦不对,是安国公夫人!” 众人听见,匆忙转头看过去。 却没见到记忆中打扮俗艳、气势嚣张的女子,反倒是看见一名身着淡紫红色长裙,气质端庄恬静、容貌精致无暇的佳人。 有人惊问,“你……你是苏明妆?” 她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苏明妆并未理会她,而是面带淡笑,眼神冰冷地盯着严家姐妹,“继续啊,继续说,让我这正主也听听,你是怎么编排的。” 众人心中暗道——什么?刚刚严家姐妹说的,都是假的? 严绮澜见被揭发,先是慌乱,后来心里又想——怕什么?谁能证明是真是假?苏明妆刚得罪了姑母,上回表哥回来看望她不看望姑母,姑母还能帮她不成?况且她们姐妹两人可是姑母看着长大的,姑母便是她们第二个母亲,而苏明妆才入门两个月,还是通过陷害表哥才入门,姑母恨她还来不及! 如此想着,严绮澜脸上慌乱便消失,有恃无恐道,“表嫂您在说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众人听后惊讶——严家姐妹说的是真的?那可就热闹了! 苏明妆嗤笑,“你这是算准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搅了卫老夫人的寿宴,所以有恃无恐?你赢了,我确实不想把寿宴闹大,我也不打算和你掰扯。” 说着,环顾四周,“看穿着打扮,你们都是未嫁人的姑娘家吧?姑娘家就有点姑娘家的样子,别听风就是雨,也别沾染了长舌妇的习性。” 见众女子变了脸色,苏明妆不冷不热道,“别急着反驳,一会见到你们母亲,把今天你们做的事、说的话,以及听见的话,都告诉你们母亲,看你们母亲如何答复。” 王嬷嬷心中道——刚刚小姐在卫老夫人那表现体面,加之有裴老夫人帮衬,已扭转了形象。况且这些夫人们很想要裴老夫人的释本,讨好小姐还来不及呢,何人敢得罪小姐? 真与假,重要吗? 这些闺秀们打听内情,是想明察秋毫、当青天大老爷?不,她们只是想看笑料罢了。 只要是笑料,真的也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若小姐狼狈自证,倒是给人添了个笑料。 只是……小姐这哑巴亏算是吃下了,如果小姐还像从前那般性格,定是不肯吃亏的。 现在变得识大体,反倒是吃亏,小姐这样的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 就在王嬷嬷心中哀叹时,苏明妆伸手一指角落里的两个丫鬟,“你们两个,看穿着应该是尚书府的丫鬟吧?” “回安国公夫人,奴婢是。”两名丫鬟福了礼,恭敬回答。 众人一愣,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苏明妆冷笑道,“现在夫人们都在卫老夫人的院子里,你们两人立刻过去,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每个人说了什么话,去汇报了。” 众人大惊,“安国公夫人,不要,不要这样。” 严家姐妹也慌了——如果这些话传到婶母耳中,那怎么办? 苏明妆淡淡扫了一眼众人,“怎么能不告诉尚书夫人呢?如果这些谣言传出去,人家少不得得问来源。一番刨根问底后,发现是尚书府传出来的,你们让人家怎么解释?” 说完,眼神看向人群中的几位尚书府的小姐。 几个小姑娘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她们现在才意识到,她们应该拦着,不应听之任之,祖母好好的寿宴,变成了嚼舌根的聚会!若传出去,人家不得说他们尚书府风气不好? 母亲让她们来招待客人,她们竟没办好! 严绮澜和严傲萱冲了上来,直接跪在苏明妆面前,“表嫂,我们错了,我们不应该瞎说!” 之后对周围人道,“都是假的,我们说的都是假的!表嫂和表哥的感情很好!” 苏明妆凝眉,正要反驳,但其他姑娘也跑来求情,“安国公夫人明鉴,我们刚刚一点都没信!” “是的,我们都听出是假的了!求夫人别把这件事传出去,我们不应该嚼舌根!” “我们错了!” 一时间,小小的凉亭,求饶声一片。 因为众人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不远处人们的目光。 苏明妆发现,心中大叫不妙——她便是想算账,也不能在人家卫老夫人寿宴上算账!人家当初想把寿宴办得体面,别生乱子,所以没邀请她。 如今她私自跑来,因为自己的私事,闹得人仰马翻,岂不是证实了人家的担心? 寿宴,不能乱! 想到这,苏明妆一改之前的冰冷表情,语重心长道,“你们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作为过来人,我好心告诫你们:婚前名声最重要,看见这种明显有问题的人,就离她远一些,越远越好。她今天能编排我,明天就能编排你们。我这出嫁的妇人,编排也就编排了,你们还未出阁,若名声坏了,哪户好人家能要你们?” 第135章 那她中间经历的,算什么? “是,多谢苏……姐姐,我们记得了!我们以后离她远一些。” “是啊!” 众女子纷纷慌乱道。 苏明妆点了点头,然后对那两名尚书府的丫鬟道,“这件事暂时别和卫老夫人说,以后若有人问就说,没人问就算了。” “是,安国公夫人。”丫鬟也是苍白着脸,深深福礼。 毕竟,如果真闹出什么乱子,她们两人也有责任。 这件事便这么过去。 卫家小姐相视一看,之后快速上前,“苏姐姐你来得正好,我们还念叨你呢,快来和我们坐坐吧。” 苏明妆隐藏了眼底的抵触,“不了,我是担心我家的两个表小姐参加寿宴不习惯,所以过来瞧瞧,看她们能很好的融入你们,我就放心了。” 说着,便转身作势要离开。 但身子顿了一下,之后慢慢转过头,不冷不热地补了一句,“毕竟,以她们的身份,本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园。 好一会, 人走远了,凉亭内还一片死寂。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用怨恨、嘲讽、排挤的眼神,盯着严家姐妹。 严傲萱捏了捏拳,道,“你们这么看我们做什么?明明是你们追着我们问,而且……而且我们说的也未必是假的……” 还没等她说完,就听卫家小姐道,“我们换个地方吧,这地方脏。” “是啊,也不知混进个什么东西,臭死了。”有人附和,还用手帕掩了鼻子。 很快,小姐们纷纷离开,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凉亭,一下子孤零零地剩下严家姐妹两人。 严傲萱直接被气哭了,“她们还讲不讲道理?明明就是她们追着我们问,现在却又推我们身上!” 严绮澜自然是气的,但更多的是怕——刚刚她想趁苏明妆没来、姑母不在,编一些谣言,谁知道苏明妆会突然来? 尚书府的丫鬟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尚书夫人?姑母也会知道吧? 如果姑母问起来,可怎么办? …… 苏明妆离开花园,心情便很低落。 王嬷嬷见状,轻声问道,“小姐别生气,和那两个没脑子的蠢货生什么气?所谓家丑不外扬,她们想入国公府,竟还泄露国公府的私事,真是蠢啊。” “……”苏明妆有种被打脸的感觉,因为同样的事,她也做过。 她笑着自嘲道,“是啊,好蠢。” 王嬷嬷也没多想,继续道,“小姐刚刚做得对,有什么事等宴席后再解决,如果在宴席上闹起来,大家都有责任。” 苏明妆闷闷地点头。 “小姐您放心,那些人不会信的。” “我知道。” “那……小姐为何还心情不好?” “……” 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她已经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了。 或许,有些情绪能隐藏,但有些深入骨髓的情绪……算了,她也懒得装了,快一些去母亲那边。 苏明妆正准备加快脚步,突然,面前一阵银色闪过,紧接着便见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向她走来。 苏明妆周身血液几乎凝固,心中怒火几乎喷涌。 她控制住了,转过头不去看那身影,顺便对王嬷嬷道,“我们换条路。” “是,小姐。”王嬷嬷疑惑——对面那位不是锦王吗?玉萱公主与锦王关系好得如亲姐弟,小姐虽与锦王未有交情,但也没听说有什么矛盾。小姐怎么像躲瘟神一样躲锦王? 苏明妆说完便发现,这是一条很窄的甬路,甬路两旁是一人高的灌木。 灌木茂密,若强行进入,怕会刮伤。 即便不刮伤,灌木两旁也是墙,也无路可走。 该死! 苏明妆转身向回走,“快走!” “是,小姐。”王嬷嬷确认,小姐失态,是锦王的原因。 但众人还没走几步,那人便追了上来,清朗的少年声,满是疑惑,“本王是哪里得罪明妆姐了?姐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本王一次吧,否则玉萱姐回来,可饶不了本王。” 苏明妆没理他,继续加快脚步,但手臂却被身后人拉住。 苏明妆一个冷战,怒吼出来,“放手,滚开!” 所有人都震惊。 包括拉住他的锦王。 因为主子被拉住,下人们也不得不停下,王嬷嬷立刻带着丫鬟给锦王问安,“王爷吉祥,奴婢给王爷请安。” 一直跟着小姐的雅琴和云舒,很少这般近距离靠近锦王,此时也是被锦王的美貌震惊! 锦王十六七岁,正是少年向青年过渡的年纪,有着少年特有的瘦高个子,但容貌却还是少年的模样。 甚至因为五官太过端正精致,竟有一些男女莫辨之相。 若非其个高、肩宽、四肢修长,说他是女扮男装,也是有人信的。 否则谁家男子的皮肤滑嫩瓷白,好似能掐出水;谁家男子的眼眸是淡琥珀色,清透带着媚态;谁家男子唇红齿白到,好似咬了口脂。 小姐已经够美了,抛开性别,锦王的美貌竟能与小姐不分伯仲! 但奇特的是——锦王明明漂亮得好似女扮男装,但他身上却没有丝毫女气,只有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 苏明妆不断挣扎,锦王紧紧拉着她的手臂,一边控制着力道一边问道,“明妆姐,你是不是把本王错认成其他什么人了?本王可没得罪过你,我们关系不是一直融洽来着?” 苏明妆见自己挣扎不过,气得用另一只手拽住少年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腕,用力拽。 但少年看起来瘦弱,实际上力气大得很。 苏明妆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努力练武,为何被抓住而挣脱不开? 她想吼过去——她怎么会认错?他便是化成灰她也认识! “放开我!”她控制自己情绪,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仇恨,因为若有人追问,她无法解释仇恨来源。 “不放!除非明妆姐你说出来,本王哪里得罪你了,不然本王就是不放。” “你……”苏明妆愤怒地瞪了过去,但当看到他,要说的话,却卡在嗓子里。 她才注意到……两人在尚书府第一次单独接触,竟与记忆里,他伤她最深那一日,穿着同一件衣服。 从这件银色袍子开始,到这件银色袍子结束? 那她中间经历的,算什么? 就在苏明妆几欲崩溃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个高大身影将她罩住,紧接着她手臂一松,之前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已经被另一只手捏着拽开。 而锦王美若谪仙的五官,疼得扭曲。 “她让你放开,听不到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第136章 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明妆愣了一下,随后僵硬地转过头,一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映入眼帘。 是…裴今宴 ? 她定定地看着他,脑海一片空白。 裴今宴刚抽出时间,出宫来参加寿宴,因为着急,所以打算从这条小路上穿行——裴家和卫家交好,加之他从前在刑部任职,经常被卫尚书叫到府上,对尚书府还算熟悉,却没想到碰见这么一幕!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苏明妆,心头狠狠一紧,“你怎么了?” “放开!本王命令你放开!来人!”秦羽落吃痛大喊。 这时,跟随锦王的侍卫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来。 裴今宴第一时间放开了锦王,巧妙地将苏明妆拉到身后,自己挡在两人中间。 还没等锦王发作,先发制人地高声质问,“敢问锦王,内子明明高喊让您放开,您为何不放?锦王莫不是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还是,您以为自己对臣子之妻,有什么特权?” 裴今宴在殿前司任职,经常回答皇帝问话,也时常接触文武百官,实在懂皇上的心思、皇族人最怕什么。 果然,锦王听见裴今宴的话,下意识后退两步,“你……你……你太夸张了吧?本王就是看见明妆姐打个招呼,谁知道明妆姐见本王就跑,本王肯定得去问问情况啊?玉萱姐出京之前,专门叮嘱本王要照顾好明妆姐,如果明妆姐被你欺负,本王要帮她主持公道。本王追上来怎么就不对了?” 众人一愣——好像……锦王说的,也没问题。 锦王与玉萱公主关系好,玉萱公主与苏小姐关系好。 所以玉萱公主离开京城之前,放心不下苏小姐,将苏小姐委托给锦王。锦王偶然碰见苏小姐,前来打招呼,谁知苏小姐转身就跑,锦王误以为苏小姐有什么情况,所以情急之下拉住了她。 一切都很合理。 问题是,苏小姐为何要跑?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苏明妆,却惊讶地发现,女子低着头,双肩不规则颤抖——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苏明妆没哭,也没害怕,而是挣扎。 她内心怨气升腾、怒焰翻滚,想冲到锦王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对她!甚至恨不得与其同归于尽。 但理智又告诉她,一切都是梦,还未发生,现在她冲去发泄,只会被人看成失心疯! 她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她恨自己没用! 梦中的锦王,能拿得起放得下,为何梦醒后的她,还对一个梦耿耿于怀? 就当一切都没发生,不行吗? 裴今宴反应最为迅速,对锦王道,“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末将先了解下情况,等有了结果再告知王爷。” 说着,低头对苏明妆轻声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明妆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僵硬的身体,点了点头。 “走。”裴今宴刚走出一步,却发现女子没跟上,便意识到什么。 他回身低声道,“我冒犯你一下,拉着你走,行吗?” 女子又点了下头。 裴今宴这才鼓起勇气,牵住女子的手,却惊讶的发现——冷得可怕。明明软香如玉的纤细手指,此时冰冷僵硬得犹如……尸体。 他惊了一下,立刻用自己的大手将她包裹,用体温去温暖她。 同一时间,苏明妆也觉得有一些温暖从她右手进入,暖意顺着经脉,逐渐蔓延全身,就如春风所到之处冰雪消融一般,感受到暖意的身体,也逐渐脱离僵硬,有了知觉。 她甚至想把自己另一只手也递过去,贪恋那些温度。 “我……可以了,我们……走。” 裴今宴见女子确实迈开步子,便小心翼翼护她前行。 王嬷嬷以及丫鬟默默跟随,心里既是疑惑,也有内疚。 内疚自己刚刚没护住小姐,但……她们是真的不敢! 那可是亲王!她们这些奴籍之人若敢对亲王不敬,便是主人家都护不住!甚至有可能牵连主人家。 。 甬路两旁,满是灌木,没有其他岔路。 所以他们从小花园里怎么过来,又怎么原路返回到了小花园。 庆幸的是,花园里除了守着一名尚书府的丫鬟外,便再无其他人——之前闺秀们早就离开,严家姐妹见闺秀们排挤她们,也只能乖乖去找裴老夫人了。 裴今宴见女子面色依旧苍白、眼神慌乱,认为若此时把她带到众人面前,大家少不得问询她发生了什么。 但苏明妆的情况,只怕无法做出回答。 他看向空着的凉亭,道,“你到凉亭里平静一会?” “……好,”苏明妆想了想,又道,“谢谢。” “……”裴今宴不解,她为何道谢。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王嬷嬷等人,见几个人眼神里也有疑惑迷茫,猜想,她们应该也不知苏明妆的情况。 试探着低声问道,“我扶你进去?” “……嗯。”苏明妆还想说什么,但实在没有力气,因为刚刚用全部理智对抗心底滔天怨气,此时已筋疲力尽,说不出来。 裴今宴敏锐捕捉到,女子看向王嬷嬷甬路的方向,随后又有心无力地收回视线,便揣摩女子心思。 他先是把苏明妆放在美人靠长椅上,让她坐好,之后轻声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有人进来?想安静坐一会?” 苏明妆一怔,随后点了下头。 “你坐好。” 说着,裴今宴出了凉亭,对王嬷嬷等人道,“你们几个,在凉亭外守好,任何人想进凉亭,尽量挡一下。” “是,国公爷。”王嬷嬷嘴上虽答应,但心里犯难——怎么挡啊?这里既不是学士府,也不是国公府。 在人家家里,占山为王吗? 若是客人还好办,如果是人家卫家人,她们如何挡? 同一时间,裴今宴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回到凉亭内,再次轻声道,“刚刚是我疏忽,把你带到这里,或者……我们换个地方?” 苏明妆已经好了许多,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没……关系,再有一会便好了。” 裴今宴思考片刻,又问,“如果你不介意,我也留下吧,我不打扰你。外人看见我们两人在,还有下人守着,多半就识趣离开了。” 毕竟,人家夫妇在这里,得多没眼力的人,才能不顾下人阻拦硬闯? —— —— 注释一下:“内子” 一词最早见于《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赵姬)以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 杜预注:“卿之嫡妻为内子。” 内子:“内” 表示内人,“子” 在古代有尊称的意思,合起来也是对自己妻子的谦称。 作者担心有读者认为“内子”是儿子的意思,特此解释。 其实可以用“贱内”或者“拙荆”,但作者个人不太喜欢这两个词语,便采用“内子”。 第137章 那样误会来误会去,多麻烦? 裴今宴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却见女子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之后微白的嘴唇轻启,“……好。” 于是,裴今宴便找了个距离女子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他选的位置极好,从凉亭外、甬路上看,两人仿佛靠在一起。 但实际上,两人中间隔一小段距离,还能坐下两人。 果然,裴今宴刚坐下没多久,就见两名带着丫鬟的妇人边走边聊,到了凉亭。 看到凉亭内坐着一对璧人,先是好奇看了两眼,之后两人交头接耳,好似讨论凉亭那一对年轻男女的身份,之后暧昧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裴今宴用余光看了这一幕,暗暗松了口气,之后耳根,不自觉热了一些。 苏明妆虚弱道,“刚刚……谢谢你。” “不用,正好撞见了。” 裴今宴回答的时候,视线移到了凉亭外。 心中的谜团,再次出现,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之前的谜团明明已经拆解了的——苏明妆种种反常因为今酌,难道不是?难道她和锦王还有什么瓜葛? ……不对,她对今酌的心思一定为真!否则他想不通,她为何处处打听今酌的事、为何想方设法帮今酌完成心愿。 是因为好心? 那为何不对他有好心? 不打听他的事?不帮他圆心愿? 只有今酌想去战场上立功吗?他也想去!他早就想去了! 今酌刚离京,又来了个锦王?是不是锦王离开后,还有别人? 突然裴今宴一怔,不解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两人还有十个月便和离,她想帮谁完成心愿,与他何干?他有什么资格管? 他只是个过客而已! 他到现在都记得上一次两人对视时,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一个路人,一个和离后便永不相干之人。 随后,凉亭里一片寂静。 两人再无对话。 过了好一会,苏明妆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却陷入另一个难题中——她应该如何解释刚刚的事?说她和锦王发生矛盾?或者……直接推到玉萱公主身上? 反正公主不在,可以当一下替罪羊。 想到这,苏明妆道,“你是否想问,刚刚发生之事?” “不想。” “?”苏明妆一愣,疑惑地看去,“真的?” “嗯。”裴今宴转头对向凉亭外,不让她看见他的表情。 苏明妆看着男子英挺的身姿、修长的脖子、棱角清晰的下颌线,心中顿时冒出无数诗句: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 『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还有许多, 描绘的,都是裴今宴这般君子——心胸开阔,光明磊落,不去刻意打探他人隐私。 再忆起刚刚那些女子明知严家姐妹编得离奇不靠谱、明知打探人隐私不道德,还追着问的情景。 这么一对比,更显出了他品格之可贵。 苏明妆心里想道——难怪当时喜欢裴今宴的女子那么多,想让裴今宴当女婿的人也那么多,他果然是值得的! 见男子还在沉默,苏明妆觉得——人家刚刚帮了她,现在的僵局,理应由她来打破。 便问道,“将军这是从宫中过来,还是家中过来?一会是回宫,还是回府?” 她这么问是因为,裴今宴并未着官服,而是穿了一袭暗蓝色锦袍。 锦袍低调,没有任何刺绣花纹,也没有任何花哨的款式,却把他气质衬托得更沉稳、身材勾勒得更挺拔。 裴今宴收回视线,为表尊重,自是正面面对女子,认真作答,“从宫中回来,再回宫。” 声音一顿,补充了句,“婶母回来之前,我应该是不回府里住了,原因……你懂的。” 苏明妆——懂!主院严家姐妹送去了两个丫鬟呢。 突然,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正要告诉裴今宴,但又有所顾忌,欲言又止。 裴今宴看出她的犹豫,问道,“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苏明妆为何欲言又止? 因为严家姐妹是裴老夫人的亲侄女,是裴今宴的亲表妹,打断骨头连着筋,而她只是个认识两个月的外人。 她不应自动把自己和裴今宴划入一个阵营,而把严氏姐妹划入对面阵营。 也许……人家裴今宴与表妹是一个阵营呢? 但刚刚严氏姐妹造谣她的事,却也不是小事,若谣言真的在京城传来,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苏明妆很为难,叹了口气,“好,但事先说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陈述事实,绝无我的主观判断。无论将军听见什么,请先别急着迁怒于我,可以找尚书府丫鬟确定下消息再说。” 裴今宴疑惑,“所以,在你眼中,我就是不会明辨是非之人?” “我没那个意思!”苏明妆急忙否认。 裴今宴苦笑着转过头,继续看向凉亭之外,让亭外风景冲散心中郁气,“你说吧。” “……”苏明妆大概知道他为何生气,只是不解,一个口误而已,用得着生这么大气?这男人是十二生肖属青蛙,气性这么大? 她承认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那也是自保! 她之前栽赃他轻薄,有了前科,如今为了避免误会,先把人证列出来,又有什么不对? 裴今宴——是啊,今酌明知她是“京城双珠”,却依旧愿意为她挺身而出,确实比他明辨是非。她看不上他,可以解释。 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女子说话。 裴今宴叹了口气——看来,他这人不会没有明辨是非,还小肚鸡肠,和一名女子生闷气?就不能让让她吗? 何况,她刚刚和锦王闹了矛盾,惊吓过度,他理应谦让。 想到这,裴今宴再次叹了口气,柔下了声音,“你说吧,刚刚出了什么事。” 苏明妆见男子消气了,这才把她婉拒到寿宴、听秋杏汇报说严家姐妹编排她,她匆匆赶来,看见两人编排之事说了一遍。 裴今宴听后,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我懒得理她们,她们竟然得寸进尺!?” 第138章 哎,哄女人可真难 苏明妆见裴今宴怒气,算是放了心——他没因为两人是表表妹,而纵容、心软,事情就好办多了。 裴今宴正要发怒,却见女子一双明亮美眸滴溜溜乱转,明显腹诽着什么,一时间,好奇心竟战胜了愤怒,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我……没什么。” 裴今宴眉头动了动,道,“我本没资格管你想的事,但你这么心虚,刚刚心中所想大概率与我有关。如果方便,请告诉我,骂也请明着骂。” “我没骂你!”苏明妆只能无奈解释,“是这么回事,严家姐妹明知你不喜欢在身边留女子,却依旧把贴身丫鬟放在主院,你未发作,我以为……你和她们关系很好,毕竟是表兄妹。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你没包庇她们,所以觉得……事情应该好办了。” 提起那一对表妹,裴今宴一个头两个大,他伸手揉着发疼的额角,“我和她们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她们把丫鬟放我那,我也生气,但……太医说母亲的病情不能劳累、动怒,婶母也走了,我总不能把这么一大摊子事儿交给管家。 实际上在……大婚之前,母亲病情发作,舅母便想来的,被我挡了回去,厚着脸皮把婶母请来。 这一次婶母离开,我做好自己管家的准备,谁知皇上突然临时交代任务,无法日日回家不说,还不知这任务需要多久完成。我实在没办法,才同意舅母来。” 苏明妆捕捉到中间的一个细节,好奇问道,“你管家?” 裴今宴想到自己堂堂一家之主,却要像女主人一样管家,心里臊得慌,“不然呢?总不能抓个田螺姑娘回来帮我干活吧?” “……” 见男子郁闷的模样,苏明妆突然想笑。 当然,她自知不能笑、不地道,毕竟处理府务的应该是她。 如果当初不是她非要嫁裴今宴,也不会把裴老夫人气病,干不了活。婶母来后,如果不是她从中做手脚,婶母也不会随着裴今酌离开。 如今没人管府务,她又不肯接手,才让严氏姐妹有兴风作浪的机会,如果这么算的话,确实是她的责任。 她错了吗? 想着想着,本来被逗笑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正揉额头的裴今宴余光扫到女子,见女子脸色又暗淡下来,头更疼了——他刚刚那句话说重了?不应该抱怨?哎,哄女人可真难。 裴今宴叹了口气,放下揉额头的手,两只手搭在双膝上,握着空拳,眺望远方,淡淡道,“你不用自责,也不用为难,我们再熬一熬,婶母就回来了。有可能在婶母回来之前,殿前司的皇差结束,我每天回家,就能把她们赶走。” 苏明妆抬眼,疑惑道,“你要自己管家?” “嗯。”裴今宴这声回应,多少有些臊得慌。 他堂堂从四品武将,竟要像妇人那样每天敲打算盘,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对账。 传出去……后果难以想象。 “这……能行吗?我家中兄长是不能碰账本的,否则对……没什么。”苏明妆见男子脸都绿了,发现自己在火上浇油,急忙闭嘴。 但看着男子郁闷的表情,她心中滔天怨气,竟莫名其妙烟消云散。 毕竟他可是素来冷然端肃的安国公裴今宴啊! 一想到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安国公,出了宫换下官袍、卸掉佩刀,然后趴在桌上敲算盘,她就莫名想笑! 裴今宴发现女子在憋笑,倒是也不想管了——笑吧,笑吧,总比耷拉着一张小脸好。 因为这个小插曲,凉亭内的气氛,好了许多。 苏明妆控制住住笑意,认真问道,“刚刚严家姐妹编排,也没说什么国公府的坏话,最多说我们两人感情不好,你是多嫌弃我,我作风是多不端,不会影响国公府风评,你放心。” 裴今宴心头郁结,“你风评不好,我就放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明妆凝眉,“最起码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裴今宴狠狠叹了口气,“其实我不在乎国公府风评……我是说,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我是担心,母亲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生气。” 苏明妆——现在不在乎,说明之前在乎?之前在乎、现在不在乎,也就是麻木了呗?她知道,她的功劳。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可以瞒住。” “?” 裴今宴惊讶地看向她。 “我认为,只要威胁得当,能成功让她们闭嘴,”苏明妆认真道,“刚刚那群人,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尚书府丫鬟,若此事传开,她们第一个被问责!所以让她们保密很简单。第二类,是几位尚书府小姐,可以如法炮制。 第三类,是嚼舌根的官家小姐们,只要用‘长舌妇’‘名声不好’‘影响婚配’加以威胁,她们也不敢乱说。第四类,便是严家姐妹,她们自知闯了祸,应该能乖乖闭嘴。 刚刚我已经威胁她们一遍,一会见面,我再当着众夫人们的面,威胁她们一遍,她们应该都能闭嘴了。” 裴今宴吃惊地盯着女子。 苏明妆以为他是不信,解释道,“用威胁来保住‘秘密’确实儿戏,但我们只要瞒老夫人一人不就行了?其他人听见就听见,无所谓的。” “……”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裴今宴叹了口气,“她们造你的谣,你竟能冷静对待,真是……很厉害。” 想了半天,也不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便朴实无华地赞叹了声厉害。 苏明妆苦笑——哪里厉害?就是被人笑话多了,麻木而已。 裴今宴重新将视线投向远方,“我有预感,这差事快结束了。你放心,一旦结束,我立刻让她们离开。” 苏明妆犹豫,“你偷偷管家也不无不可,但就算老夫人同意,你又如何对你舅母和表妹解释?你确定,你表妹不会因爱生恨,泄露秘密?以后全京城都知道,安国公白天在宫中威风凛凛,回家后……” 后面的话,她都不忍心说了。 这谣言,听着都丢脸。 “……”裴今宴额头冷汗冒了出来。 第139章 我送你过去,破她们谣言 此时,苏明妆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但那个主意……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现在的关系够乱了,不能再继续牵扯不清。 同一时间,裴今宴心里也萌生一个念头,只是……他忐忑地看向女子。 苏明妆,“裴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实际上裴今宴没想到偷看被抓包,脸上热得很,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脸的颜色。 正想如法炮制地将脸对向凉亭外,又正好看见王嬷嬷回头看凉亭的方向,急忙又转了回来——如果让雁声院的人看见他满脸赤红,定会误解他对苏小姐有非分之想。 苏明妆见男子狼狈把头转来转去,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来接手国公府事务?” 这,正是刚刚她心里的主意,只是被自己否决了。 裴今宴干咳一声,强做镇定,表情也恢复了平日里的肃然,“好,既然你问,那我便厚着脸皮说。若宫中差事结束,我每日回家,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将打理府务的名头放在你身上,对舅母家只说是你来打理,实际上由我自己来做?” “……”苏明妆。 倒不是她不愿背这个名头,而是有种冲动,直接把这摊子接下。 只要她接下,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但然后呢? 因为府务,她要经常与老夫人打交道、搞不好还要经常见裴今宴,与国公府的关联也越来越深,十个月后离开,如何一刀斩断? 既知结束、何须开始? 更何况,很快便要结束。 裴今宴叹息,“既然你这么为难,那便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我答应!”苏明妆也叹了口气。 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如果一点事都不做,眼看着严家姐妹兴风作浪,眼看着裴今宴左右为难,那她和梦里那混不吝还有什么区别? 裴今宴凝眉,“我不想为难你。” “不是为难,是矛盾,”怕他不信,苏明妆只能羞愧地垂下眼,老实交代,“刚刚我在矛盾,要不要干脆把府务接了……当然,接了我也未必能做好,我本就是废物一个、没什么能耐。只是……十个月后我们就和离,我怕与国公府交往太深,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 裴今宴心里幽幽地想——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别说十个月后,哪怕是现在和离,他也会难过。 既无结果,为何招惹? 裴今宴本赤红的面色,逐渐恢复正常,甚至比平日里冷玉色泽更白,白得毫无情绪。 “算了,我想其他办法,”裴今宴起身,“我看你恢复得差不多,送你过去吧。你知母亲在哪吗?” 苏明妆见男子白中带青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又得罪人了,“我同意!你的提议我同意!” 裴今宴定定看着她,随后抿了下唇,“快开席了,我送你过去。” “……”苏明妆无奈,只能起身跟随,心里把自己谴责了一百遍。 一路无话。 。 一行人还未到卫老夫人的院子,就见有两名丫鬟匆匆赶了过来。 不是别的,正是刚刚守在凉亭里的那两名尚书府丫鬟。 丫鬟行色匆匆、左顾右视,好像是找人的模样,当看见苏明妆时,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奴婢见过安国公、国公夫人,给国公爷、夫人请安。” 苏明妆面露疑惑。 裴今宴低声解释道,“之前我在刑部任职时,卫尚书对我多有照拂,常把我叫到家中,所以尚书府的下人们认识我。” 苏明妆了然,心里想——裴今宴迁殿前司之前,在刑部的职位可不算高。 一个刑部小官,却被尚书大人频频请来府中,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再回忆起刚刚在凉亭中,见到几名与她年纪相仿、亭亭玉立的卫家小姐,便大胆猜测,卫尚书把裴今宴找来,搞不好是尚书夫人授意,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惜了,中间横插了她这捞月的猴。 裴今宴道,“免礼,何事?” 尚书府丫鬟道,“回国公爷,是开膳了,女眷们在临香堂,宾客们在临山堂。尚书夫人担心国公夫人回衍庆院扑个空,便让奴婢沿几条小路来找。” 裴今宴了然,“好,你们先走吧,我知道临香堂的位置。” “等等!”苏明妆急忙叫住,“两位姑娘,我问你们,你们刚刚回去,可把花园发生之事告诉尚书夫人?” “回国公夫人,奴婢回去时,见众夫人刚刚移步,还没等禀告,尚书夫人便打发奴婢来找您了。”如实回答。 苏明妆庆幸,先是对王嬷嬷使了个眼神,之后笑着对两人道,“拜托姑娘们一件事,刚凉亭中发生之事,到底还是我们国公府的不是,不想为尚书府添乱,能否小事化了,便别说给尚书夫人,让她老人家操心。” 这边苏明妆正说着,那边王嬷嬷已经熟稔地将赏银塞到两人手中。 一人五两。 苏明妆打赏,从来痛快。 两人急忙推却不敢收,“国公夫人使不得,奴婢……奴婢不敢有所隐瞒啊!若这件事传开,而奴婢因收了您的银子未上报,奴婢承担不起这责任。” 苏明妆依旧和颜悦色,“那如果这样呢?你们先观察情形,如果没人提起,你们就暂且别报,等寿宴结束后,再偷偷报给尚书夫人。先让宴席安生地办完?” “这倒是可以的。”丫鬟回答。 王嬷嬷道,“两位姑娘收下吧,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片心意,再说,你们也没因拿了赏银所以玩忽职守,这银子该拿的。我们学士府每次办宴席,下人们伺候周到,都有贵人打赏的。” 两名丫鬟听了学士府的例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千恩万谢地拿了——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两人想起刚刚严家姐妹的编排,再看面前这位温柔和善的夫人,对那些编排是一个字都不信,还觉得国公府召了两个白眼狼去。 苏明妆对裴今宴道,“将军,我随这两位姑娘过去就行,您去忙吧,忙完了不是还要回宫?” 裴今宴态度坚决,意味深长道,“我送你过去,破她们谣言。” 第140章 有银子不赚王八蛋 苏明妆惊愕地看向男子。 裴今宴疑惑道,“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没什么。” 裴今宴以为女子心中不安,便低声补充了句,“你莫不是忘了我们的交易?” 交易? 随后苏明妆才想起——之前两人有交易说,她重新振作望江楼,解决国公府经济危机,与之交换,她对国公府的伤害也一笔勾销,裴今宴帮她维护名声。 如果裴今宴现在亲自送她过去,对她名声有利。 她自然想要名声! 她虽不怕人骂,却也不是受虐狂,她也想有好名声! 她想做裴老夫人那样的女子——文武双全、才华横溢、高风亮节、受人尊敬。 想到这,苏明妆感激道,“那就辛苦将军了。” “分内之事。” 随后,一行人便去往临香堂,而之前来寻人的丫鬟也没离开,在后面跟着,一边走还一边偷偷看前面的安国公和国公夫人,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真是越看越般配。 当然,两名丫鬟之前也听过京城双珠的大名,只是毕竟身份悬殊,从前未接触过,今日一见,觉得谣言果然不可信! 。 临山堂和临香堂,位于尚书府正中央,东侧是一大片假山、西侧是一大片花园,中间有一个常年水质清澈的池塘。 临山堂和临香堂,便挨着建在池塘旁。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因为东侧厅堂靠近假山,所以命名为临山堂,是尚书府用来招待宾客、举办宴席之地。 西侧厅堂靠近花园,便命名为临香堂,以作备用。 就例如今日,临山堂人坐不下了,便开启临香堂。 两座房屋除大小不一样,其他都一模一样,四面皆为通透长窗,可以看到四周的美景。 当一行人到来时,宾客们已入座,堂内门窗大敞、堂外有乐师演奏,还不断有丫鬟端着托盘穿梭,送上精美佳肴。 裴今宴带苏明妆走到临香堂,微微侧脸低头,“这里就是了,” 又抬眼在女眷中找寻母亲的位置,伸手一指,“母亲在那里,给你留了位置。” 苏明妆顺着裴今宴的手指看去,却见裴老夫人和她母亲坐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很是融洽。 也是巧,她刚看到两人,两人便抬头看见她,面色各异。 苏夫人眼神是欣喜的,还带着欣慰,毕竟她是不赞同女儿和离——谁家好姑娘刚成婚就和离?更何况,女婿洁身自好、仕途光明,也没犯什么错。 严氏先是疑惑,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多了了然,和一些担忧。 同一时间,也有其他一些夫人见到两人。 突然不知哪位夫人,调笑了句,“好一对金童玉女,实在般配啊。” 被那位夫人提及,众人也纷纷看去,当看见身着暗色锦袍、气质沉稳的年轻俊才,以及他身旁淡紫红色长裙、粉雕玉琢的绝色美人时,哪怕是之前有召安国公当女婿的夫人,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般配。 苏明妆一下子红了脸,僵硬道,“送……到了,你去那边入席吧。” “好,那我去了。” 说完,裴今宴还对堂内,看向他的夫人们点头致意,又对母亲与岳母方向点了下头,这才转身离开。 苏明妆觉得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让她害羞得抬不起头,便低着头、拎着裙子,一溜烟地跑到母亲身旁,在之前留下的空位坐下。 苏夫人笑容温柔地问道,“你刚刚一直和今宴在一起?” “嗯,我去找表小姐,之后……就碰见裴将军了。”说着,环顾四周,却不见严家姐妹的身影。 这时,严氏道,“是这样的,她们两人刚刚来找我,说身体不适,还说既然你来陪我,她们可以先回去,我便让她们先回了。” 苏明妆了然,还装模作样的演着,“原来表妹是身体不适啊?难怪刚刚见她们,脸色不大好。” 严家姐妹的话题,就这么结束。 苏明妆问苏夫人,“嫂子她们没来?” 苏夫人小声回答,“没来,我们家本就与卫家走得不近,我来应酬下就行,不想深交。” 苏明妆了然——是的,苏家从来不与任何家族深交,哪怕是联姻,也都是找一些不掌握实权的文人家族进行婚配。 这便是苏家明哲保身的秘诀之一。 如果说,苏家第一次与权臣、近臣联姻,也许……就是她了。 苏夫人又问道,“你真打算印刷释本?” 苏明妆笑着回答,“那还有假?有银子不赚王八蛋。” 苏夫人听女儿这般粗俗,吓了一跳,,急忙小声提醒,“注意些形象!” 之后,又面色尴尬地对裴老夫人道歉道,“让您见笑了,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严氏笑道,“为何要教训?我倒认为明妆说得对,有银子不赚王八蛋。” 苏明妆,“……”不是,这乡间俚语从严大才女口中说出来,怎么这么怪呢? 苏夫人见裴老夫人脸上没有鄙夷,只有和善和欣赏,心生喜悦——明妆嫁入这般清流好家庭,有这样和善的婆婆,真是烧高香都求不来! 再一想到,有着如此洁身自好的夫君、善解人意的公婆,女儿却叫嚷着要和离,又开始生气。 苏明妆——怎么觉得母亲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儿? 苏夫人埋怨地瞪了女儿一眼,之后便转头,笑眯眯地对裴老夫人道,“亲家母,刚刚我提的事,你答应吗?” 苏明妆焦急道,“母亲,您别……” “闭嘴。” “……” 严氏心里想——苏小姐是决心要和离的,划清界限之意味明显,她明知如此,怎么能去学士府,增加瓜葛呢? 想到这,严氏面色认真道,“苏姐姐,不是我不愿去做客,而是……您应该知晓原因。若明妆也愿意,我自携厚礼登门拜访;如果明妆不愿意,我们也别为难孩子。” 苏夫人怔住,心中感叹裴老夫人的宽容尊重——从前她便听说过严氏美名,但到底文武不同流,未曾接触过。 如今接触,才感慨果然名不虚传。 苏夫人转过头,低声对女儿狠狠道,“有这样的婆婆,你还不知足?还要作?” 苏明妆感觉百口莫辩——她不想嫁人,只想在父母身旁,更何况,裴将军以后有良配。 第141章 第一次害人,便害了自己一生 严氏见明妆为难,急忙拉着苏夫人道,“苏姐姐,听说下个月有诗会,我们可以一同参加。” 苏夫人惊喜,“好啊!” 这件事,便算这么过了去。 用膳期间,苏明妆仔细观察闺秀们的神态表情,见众人都装得若无其事, 既没人专程看她、也没人提及此事,想来她们也害怕影响自己名声,便放了心。 用膳后,苏明妆怕哪个不长眼的,再提谣言之事让老夫人听见,便劝裴老夫人提前回府静养。 实际上严氏本就喜静、不善应酬,如今身体欠佳,上午陪着夫人们聊了好一会,入席期间整个临香堂又热闹喧哗,此时也是被吵得头晕脑胀,只是不知该如何向卫老夫人开口。 苏明妆主动揽下此事,先是跑到卫老夫人那卖了一通乖,然后把尚书夫人请到一旁,小声说明了情况。 尚书夫人自是同意的——她原本就没强求严氏来赴宴,如今不仅严氏来了,安国公抽出时间,从宫里出来赴宴,连苏明妆来了也没把宴席闹得人仰马翻,可以说,给足了面子。 尚书夫人立刻答应了,对苏明妆的变化,给予了莫大肯定;更是提出,等宴会过后,回头让严氏带着苏明妆再来尚书府做客。 苏明妆浅笑盈盈,恭敬地答应了,看起来平静,实际上内心起伏不已——这就是“受欢迎”的感觉? 别怪她连这最基础的问题都不懂,实在是……从前她和玉萱公主两人是万人嫌。 无论之前聊得多好的人群,只要她们两人去了,不一会,那人群肯定散开。 而且那些夫人小姐们文雅又高明,每个都能找到最体面的借口,诚恳表达歉意,然后……把她和玉萱公主两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从前,除了玉萱公主经常找她玩,再没人邀请过她。 今天是第一次! 心中,如何不欢喜? 苏明妆更暗暗决定,一定要继续努力,多看书、多思考,多倾听、少说话,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推测下对方听见她说话后的反应、心思,再决定是否要说这句话。 告别了尚书夫人、卫老夫人,又与其他夫人们告别,苏明妆便陪着裴老夫人出了尚书府。 严氏是真累了,在马车上便昏昏欲睡。 到了国公府,苏明妆专门叮嘱,让车夫顺着上回送冰块的路,把马车直接赶进府里,一口气驶到知春院前,这才停下,众人服侍着老夫人回房间。 经过马车里的休息,严氏恢复了一些体力,想和苏明妆聊一聊,被对方婉拒不说,又强硬要求她服了些参汤, 躺在床上休息。 安顿好了裴老夫人,苏明妆便把刘嬷嬷和秋杏叫了出去。 。 知春院的耳房。 房内只有苏明妆、王嬷嬷,以及刘嬷嬷和秋杏四人。 秋杏要去沏茶,却被苏明妆叫住,“不用沏茶,我问完话就走。” 之后,便看向刘嬷嬷,一双美眸清澈又锐利,“刘嬷嬷我问你,除严家姐妹、你和秋杏外,其他同去的两名丫鬟,可知情况?” 刘嬷嬷急忙回答,“回夫人,她们不知,当时奴婢见表小姐离开,便让秋杏一人跟着,后来秋杏回来汇报情况,奴婢也是避开其他人的。” 苏明妆点头,“做得很好,这件事,暂时不要让老夫人知道。” “是,夫人。”两人齐齐回答。 苏明妆一个眼神,王嬷嬷立刻把包好的赏银塞了去。 刘嬷嬷急忙拒绝,“奴婢多谢夫人好意,但奴婢不要!奴婢只是想效忠夫人罢了,如果拿了银子算什么?” 秋杏见刘嬷嬷不要,她也不肯要。 苏明妆摆了摆手,“效忠和拿银子,不冲突。雁声院的下人,我也经常打赏。” “那奴婢也不要!”刘嬷嬷坚持道,“夫人您赏秋杏吧,奴婢是绝对不要的!” 苏明妆差不多能猜到刘嬷嬷的心思——应该是大婚那日为难了她,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吧,其实她不怨刘嬷嬷,毕竟是她陷害裴今宴在先。 王嬷嬷也劝了几句,但不仅刘嬷嬷不肯要赏银,连秋杏也说什么不要,哪怕一人十两银子,对于下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见两人坚持,苏明妆也没办法,“算了,你们去把严家姐妹找来。” “是。” 随后,两人出了去。 王嬷嬷小声道,“真没想到,那刘嬷嬷也是有骨气的。”语调中,带了赞赏。 苏明妆,“有什么主便有什么仆,老夫人是个有傲骨的女子,老夫人选的下人,定不能差。” “小姐说得有道理。” 又过了一会,严家姐妹被刘嬷嬷带了来,慢吞吞地进了房间,全无之前的气焰。 苏明妆并未对两人下马威,语调还算和气,“坐吧。” “……是,表嫂。”两人忐忑回答,一边说话,还一边偷偷窥视,观察对方的表情。 苏明妆表情多了一些严肃,“你们两人,在尚书府闯了多大祸,心里有数吧?” 两人急忙点头如捣蒜,“有数!表嫂我们错了,因为……” 苏明妆打断,“你们造谣的原因,不用说,我也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笨的脑子……算了,我也没兴趣教训你们。 今日叫你们过来,有两件事。第一件,造谣之事,算是姑且压了下去,你们别在老夫人面前提起。当然,提了这件事,你们也没好处,记住了吗?” 两人拼命点头,“记住了,表嫂我们记住了。” 苏明妆是极不喜欢这个称呼,却也知道,不纠正称呼,两人都能在外面编排。若纠正,怕是编排得更理直气壮了。 “第二件事,把主院放的丫鬟撤回来,别弄这些见不得光的小花样,你们没自己想象的高明、裴今宴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蠢,听见了吗?” “听见了!表嫂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两人表情满是紧张,但眼神却隐藏着恨意。 苏明妆淡淡看着两人扭曲的表情,心里想——她从前,就是这副模样?应该不是,当初她虽和她们一样蠢,但她不坏。 她敢说,除了裴今宴外,她没害过任何人。 谁能想到,第一次害人,便害了自己一生? …… 是夜。 裴今宴正在一摞一摞的卷宗中忙着,便听有人敲门。 他让那人进来,进来的是一名侍卫,“裴将军,国公府送来一封信,上面写着紧急。” 裴今宴的心,骤然一紧——国公府?紧急?难道是母亲? 第142章 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外人不知裴老夫人的病情,裴今宴却知! 母亲自幼心思细腻,也因为思虑过重,心脾两虚、气血不足,好在练武强身健体,身体还算好。 谁知母亲十四岁时,外祖父被人陷害、锒铛入狱,整整三年,全家人东奔西走地想尽办法、母亲也经常担忧得彻夜难眠,身体越发不好。 机缘巧合,先皇将此案交给了父亲。 父亲介入调查,成功为外祖父翻案。 同时,也因为调查案情、走访严家,与母亲结识,两人互生情愫。 后来翻案成功,外祖父官复原职,父亲也登门求亲。外祖父、外祖母自是愿意,两人成婚。 成婚后,考虑到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不愿让虚弱的母亲怀孕,便让母亲服用避子汤。 谁知却不知避子汤失效,还是他与父母的缘分太重,成婚不到一年,母亲便怀了他。 父亲知晓后,提出要堕掉胎儿,却被母亲拒绝。 母亲说,如果说怀孕生子会伤身体,那么堕掉胎儿也伤身体,左右都要伤一次,还不如生下。 父亲又劝母亲许多次,母亲坚持要生,父亲拗不过她,只能依她。 十个月后,他出生,只是母亲身体亏空严重,父亲为母亲寻遍好药,更是呵护备至,而且采取了更有效的避子方法,防止母亲再次怀孕伤身。 从他记事起,父亲便叮嘱他,他的命是母亲用命换来,他绝不能惹母亲生气,一定要让母亲愉悦开心。 当然,他也是这么做的。 后来的十几年,一家三口过得美满幸福,他以为日子便会这么下去,谁知父亲却突然离世,如晴天霹雳。 这一道霹雳还没完,又一道霹雳击中了他——母亲也病倒了。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便再感受不到快乐,每天都活在压力和沉重中,步履薄冰、战战兢兢,既怕自己担不起裴家重任、对不起裴家列祖列宗,又怕某一天自己回家时,发现母亲也不在了,偌大府邸空荡荡只有自己。 所以每次下值,他从不在外应酬,第一时间回到家里,连官服都不换,便冲到母亲的院子里,不看母亲一眼,他晚膳都吃不下。 只有看见母亲安安稳稳地在房间里,对他说上几句话,他才安心。 而今日卫老夫人寿宴,他已经努力说服母亲:他抽时间去赴宴就行,母亲千万不要去。谁知,母亲还是去了! 是啊,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卫家对裴家帮助颇多,重情义的母亲怎么可能不亲自去祝寿? 裴今宴脑子飞快闪过痛苦记忆,手上颤抖着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果然,是母亲病情发作。 裴今宴骤然心紧,快速起身收拾卷宗,马不停蹄地去与上峰请假,赶回国公府。 。 半个时辰后。 裴今宴疯了一般用最快速度策马回来,进了府门,便扔下缰绳往知春院跑。 奔跑一路,无数晦气画面如潮水般汹涌涌上脑海,都被他用理智狠狠斩杀、一个不留,直到看见了知春院大门。 知春院大门半敞着,门口空无一人,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就仿佛一个深渊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每一个希望残忍吞噬! 裴今宴的心再次狠狠一沉——他直接甩了自己一耳光,警告自己别这么晦气,母亲一定没事。 想着,加快速度,直接冲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当他冲进大门的瞬间,正好也有一人出来,两个人就这么狠狠撞了个满怀。 紧接着便听见女子们的尖叫声,“小姐!” 裴今宴心中大叫不好——他一直努力控制胡思乱想的脑子,却没留意是否有人。 “小姐!小姐怎么样了?” “国公爷,您就不能看看路?您这么大的块头,把小姐撞个好歹怎么办?”是王嬷嬷的声音。 刚起身,准备离开的裴今宴一愣——小姐?苏明妆? 急忙看去——却见女子被他撞出很远,此时被下人们围着,不知情况。 “……”裴今宴心情更糟糕了! 他看了一眼母亲房间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人群,最后叹了口气,准备先看苏明妆。 毕竟距离更近,而且也是他撞飞,理应负责——他这么自我开脱。 裴今宴拨开人群,却见身着浅色轻纱长裙的女子,抱着双臂低着头,极为痛苦的模样,他也是内疚难受得紧,“你怎么样?对……不起,我走得太急……” 苏明妆只觉得自己好像猛跑后,撞了墙整,个人直接被撞懵——原来这就是和练武者对碰的感觉?太……厉害了吧?她也想要……好疼! 见女子半天没说话,裴今宴的心揪紧,“苏明妆你听好,我先带你找个房间检查,可能有些冒犯,但如果真是骨折,容易刺破肺,那样就早了,所以必须要冒犯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抱。 苏明妆急忙深吸一口气,压下疼痛,抬眼道,“我没事!” 裴今宴,“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如果你被我撞的是四肢,我绝不会冒犯,但肋骨特殊!肋骨断裂容易伤脏器!” “我知道,我真没骨折。”说着,放开抱着自己的双手,被丫鬟扶着站起来,“如果骨折的话,怕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你别硬撑,现在不是硬撑的时候。” 苏明妆失笑,“我真的没硬撑,你疾走时,上半身前倾用力,力气集中在双肩左右。而我个子比你矮许多,我们撞在一起时,我的肋骨大概抵在你上腰部位,所以你撞不到我的肋骨。” “……”裴今宴。 女子复盘得就事论事、准确客观,但听在裴今宴耳中,总觉得……有那么一些亲密。 当然,那旖旎的心思刚要成型,便被另一个紧迫感驱散,“你没事就好,我先去看母亲,一会再找你专门道歉。” “等等!” 眼看着裴今宴又要冲去房间,苏明妆急忙喊住他,“老夫人并无大碍,你放心,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 裴今宴现在哪有心思和她单独说话?哪怕他相信她、相信她说的母亲无大碍,但依旧想见母亲一面。 银色月光如轻纱般倾洒而下,明亮皎洁;庭院路灯静静伫立,散发着柔和光芒,与月色交相辉映。 苏明妆看清了冷然男子眼圈的红,心头突有触动,柔声道,“老夫人刚服了药睡下,你别惊动她,轻一些进去,看完后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第143章 你若喜欢,便送你 看着女子坚定的眼神,隐藏在裴今宴心底的恐慌不安,逐渐化为灰烬,在静怡的花园中无形飘散。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他甚至可以肯定,母亲定安然无事。 更可以肯定,母亲安然无事的原因,与她有关。 他起身,穿过花园,步伐坚定地进入房门。 门内,有丫鬟静静守着。 见国公爷回来,屈膝轻声问安,裴今宴摆了摆手,让大家别出声,便悄悄进入母亲房间。 刚一进来,就闻到房间内弥漫一种说不出的药物香气,那香气,是他从前未闻过的。 因为自他记事起,母亲身体不好,他便对医学有所涉猎,甚至在十几岁时,更天真的以为可以通过自己学医,治好母亲的病。 当然,后面事实,验证了他的天真,不过,他也对医理草药也有了了解。 这药……怕是不便宜! 没再理会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他悄悄来到母亲床前,一直守着的刘嬷嬷无声问安,裴今宴对其点了点头,便将视线投向母亲。 房间内光线昏暗,母亲睡得安详。 但即便有匀称的呼吸声,裴今宴依旧害怕,怕母亲就这么一睡不起。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那些晦气事,裴今宴想抽自己一嘴巴,又害怕惊醒母亲。 刘嬷嬷用极小的声音道,“国公爷放心,刚刚夫人为老夫人服用了秘密神药,还说,这神药能保老夫人半年无恙,只要半年内调整好身体,定能康复。” 裴今宴一惊,猛地睁大星眸——秘密神药!? 难道刚刚苏明妆要和他单独说话,就是说这药?他还以为,会说母亲病情发作,是两个表妹的杰作。 再仔细回忆,从他进知春院到现在,都不见表妹身影。 他好像,猜到了什么。 裴今宴对刘嬷嬷点了下头,便转身急匆匆离开。 当出了房门时、当皎皎月色充斥眼眸,光明好似也顺着他的眼睛、入了他的心,把心中恐怖阴霾驱逐得干干净净… 豁然开朗! 一阵清凉晚风吹过,经过池塘,夹杂了特有的清新水汽,裴今宴竟被这风吹得心旷神怡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看见一人的身影。 很快,走过小桥,就看见穿着浅色长裙的女子立于池旁。 月光照在她的长裙上,被华丽布料反射出点点荧光,又反射到女子恬静精致的面庞上,让本就无可挑剔的一张脸,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她站在池旁,脚下是池水中的倒影,让他莫名想起古代的一些神话,那些下凡仙女便喜欢在洛水旁孤芳自赏。 同一时间,正沉浸心事的苏明妆感受到视线,抬眼顺势看去,却见还穿着深紫色官服,站在汉白玉三曲桥上,隔着半个池塘与她遥遥相望的男子。 心中的感觉很微妙。 她觉得,自己好像逐渐走出梦中阴霾了。 从前见到他,便潜意识畏惧,因为这男人没少整她……当然,也都是她主动作妖,咎由自取。 但此时此刻,她看向他,却心情平静。 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内疚,好像该偿还的都偿还了,该树立的自信也树立起来,她与裴今宴,已是两个平等之人。 她知道,有如此进步,要感谢裴老夫人! 无论是自她进门,裴老夫人对她的包容;裴老夫人的释本,对她的帮助;以及今天在尚书府寿宴上,裴老夫人默默以自己人格,来为她的人格担保。 当然,也有他的功劳。 苏明妆笑容甜美,唇角愉悦地勾起,“裴将军,今天谢谢你了。” 裴今宴从惊艳中清醒,心中暗骂自己没记性——怎么总是迷醉在她美貌之中?他真是太轻浮了!登徒子! “该表示感谢的是我。”他由衷道,但犹豫片刻,还是皱了皱眉,“不过苏小姐你能不能离水面远一些?这池塘可不浅。” 站在后面的王嬷嬷等人听见,连喊都不敢喊,直接冲上来,拽着小姐就往后拖! “……”苏明妆。 裴今宴见女子略有狼狈的姿势,心情竟畅快许多,其实他没说的是——即便掉下去也无妨,他会下水救。 随后,两人汇合。 苏明妆抬头看假山上的凉亭,“那个凉亭是装饰,还是可以用的?” 心中道——不得不说,国公府还是有点东西。他们苏家都没弄这么大的奇石假山,假山上还盖凉亭。 当然,苏明妆知道无论是假山还是凉亭,都不是国公府弄的,国公府但凡有点银子都拿出去做善事了,这些精巧布置,都是前朝那个大贪官做的。 裴今宴抬眼,“可以使用,小时候我与今酌经常上去玩。” 说完就后悔——这个时候,为何要提今酌? 她为了爱人的心愿,帮其去参军,现在应该饱受相思之苦吧? 裴今宴忐忑地看向女子,见女子听说那凉亭能登,便喜笑颜开,表情没有痛苦,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之后心头郁结——人家都不在意,他在意什么? 却莫名其妙、控制不住的,在意。 苏明妆没察觉身旁男子的表情变化,自从听说能登凉亭 ,便兴冲冲地跑去找路了。 果然,这假山设计极为精巧,从花园中央、三曲桥上,看不到奇石假山上有路,路是在假山后面。 王嬷嬷担忧道,“小姐,黑灯瞎火的……要不然咱们明天再上?” “大白天有什么好看?而且太阳还晒,哪有夜晚好?吹着晚风,赏着明月。”苏明妆笑着回答。 裴今宴上前,“王嬷嬷,假山路窄,上面除凉亭外,没有能站人的地方。你们若信我,便由我护她上去,你们在山下找地方坐坐,歇歇脚便可。” 王嬷嬷看了一眼只能容下一人的小路,又抬头看了一眼小凉亭,叹了口气,“是,那就拜托国公爷了。” 没办法,刚刚小姐说的是“要和国公爷单独说话”,她们是听见的。 随后,裴今宴便跟着女子上了假山。 苏明妆进入凉亭,低头观赏整个知春院后,心旷神怡,“真美啊!” 裴今宴抿了抿唇——你若喜欢,便送你。 当然,这句话,他不能说出口。 第144章 都统统送给她 苏明妆没继续欣赏花园美景,而是快速收回思绪,认真讲道, “裴将军,你不需为老夫人担心,我给她服用了九转回春丹。这名字听起来或许有些玄,好像是江湖骗子编出的灵丹妙药,但其确确实实是荒古老人……也就是荒谷子所制。 盛传其以《黄帝内经》养身为基础,融合道家的炼丹思路,用百年灵芝、百年人参,以及天山雪莲等珍稀药材,配合月圆夜甘露,龙涎香等等东西制作而成,只要不是病入膏肓,都能延最少半年寿命。 当然,这些配方听起来也很玄乎,实际上,很多人认为是荒谷子故弄玄虚,毕竟那老头性格乖僻,说话也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药效却是真实的!” 裴今宴瞳孔骤然震动——荒古子?那位隐士高人?! 她……竟将荒古子的药,给了母亲!? 苏明妆继续道,“这个九转回春丹,皇上那有五颗、皇后那有三颗,我们苏家一共有三颗。我这一颗,是母亲偷偷给我,放在我嫁妆里的……当然,我说这些,不是邀功。是想告诉你,裴老夫人身体会养好!你别太担心!” “……” 此时此刻,裴今宴头脑已一片空白,双拳攥着美人靠上的栏杆,用力之大,几乎要将结实的红木栏杆捏碎! 苏明妆等了一小会,却没等到对方的回答。 后来转念一想——这是她的不对了,此情此景,让人家裴将军回答什么?感恩戴德吗?堂堂男子汉千恩万谢?这一幕,别说他会窘迫,她也会尴尬。 便不等对方回应,继续说道,“还有,这次老夫人病情发作,应该是参加寿宴太过劳累所致,她并不知严家姐妹造谣,而且回来后,我也要求那两人闭嘴了,那两人从回来到现在,都没露头。” “……” “哦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今日的事情太多太杂,苏明妆也不知该从哪说起,便想起一件说一件,“今天老夫人病情发作,刘嬷嬷原本想请大夫来着,被我拦下。因为……我那个药,不太方便告知外人,而且我对那药效有自信,便擅自为老夫人服药,这件事,还请原谅。” “不用道歉,我知道那神药的珍贵!万金难求!”裴今宴在凉亭边缘,几乎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只为吸一口空气,来缓解心底越来越无法忽视的隐痛,“为什么?” “?” “你为什么对母亲好?对国公府好?” 还有便是……对他好。 最后三个字,他说不出口,“也是弥补对国公府的伤害?但你之前做的一切都已经弥补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付出?” 他想知道答案! 哪怕知道,这答案多半与他无关! 苏明妆预料到他会这么问,“因为老夫人她值!我陷害你在先,让国公府蒙羞,嫁入国公府后理应被刁难,但老夫人非但没有刁难我、怨恨我,反倒是原谅我、包容我。 后来我有幸拜读老夫人的释本,看到老夫人的诗作,让我受益匪浅,也让我喜欢上了诗歌和学问。 这还不算,老夫人见我读书,又真诚地欣赏我,鼓励我自己释本,还把我那见识浅薄、文笔粗陋的释本拿了去,认真研读……这样的长辈,我为何不为她服用九转回春丹?别说什么九转回春丹,便是九十转、九百转,只要苏明妆能拿到,上天入地,都会为老夫人取来!” 话到末尾,因为情绪太激动,苏明妆竟有哽咽之意。 她急忙停下——老夫人身体不好,她这样不吉利。 但一想到梦中,老夫人去世,她便不自觉带入现实,心中悲痛不已。 也许老夫人去世对她的打击,远不如母亲去世,但……如果可能,为什么要让她们去世?为什么不让她们好好活着? 她希望她们两人活着,甚至希望她们两人还像在寿宴上那般轻声细语、相谈甚欢! 脑海中再次浮现两人的灵堂,她的心仿佛被人捏紧,眼泪控制不住流下。 她跑到凉亭另一边,背对着他,掏出帕子擦眼泪。 裴今宴发现女子哭泣,既是惊讶、也是心疼,自责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女子不开心了。 因为母亲对苏明妆善待,所以苏明妆就掏出这般珍贵之物? 也许外人不理解,但裴今宴可以理解——士为知己者死! 客套、奉承,并不少见,但发自肺腑的尊敬,有几人能做到?有几人能得到? 裴家祖祖辈辈为了这“尊敬”二字,付出了多少? 当他看见家中产业亏损、开支困难,连母亲的一副好药都买不起,他动摇了,不知牺牲这么多,收获“尊重”有何意义。 但看着眼前女子,他再次陷入迷茫。 凉亭内,一片寂静。 两个人守着凉亭两边,各有所思。 一阵清凉晚风穿堂而过,将两人发丝吹拂,衣袂纷飞。 好一会,伴随着一声叹息,裴今宴低声道,“告诉我,应该怎么感谢你。” 苏明妆一愣,面色略有疑惑,“我不是说了,这些都是老夫人应得的,我不需要你感谢。” 裴今宴的声音,疏凉若月,“也就是说,我可以说服自己:这些都是母亲应得的,无论苏明妆付出多少银两、拿出多少宝贵药物,我都应该心安理得,是吗?我不应该自责,不需要回馈,只要默默把便宜占了,夜深人静在被窝里偷偷乐,是吗?” “……”苏明妆语噎,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她能理解男子的想法——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以白白占人便宜为耻,尤其是作风端正的裴将军,更是如此信奉吧。 正常来说,得到好处,就要付出回馈,礼尚往来、以达平衡,做到心中无愧。 当付出的远远不如“得到”,又不知如何付出时,心中平衡就会被打破,自尊受到伤害,人格受到侮辱。 她给老夫人的药,确实是好心,但如果因此伤害了裴今宴的自尊,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苏明妆转过头,“那……小女子冒昧,能送我两套头面吗?” 裴今宴一愣,也疑惑地转过身。 两人守着凉亭两端,遥相对望。 苏明妆浅笑,努力打破这尴尬僵局,“记得上回,婶母说过,姑娘家家要什么弓啊箭啊的,不合适,应该送两套头面,你们家有之前几位皇后御赐的头面。如果可以,能不能送我两副?我……挺想要的。” 却不知是那夜太美,还是女子的笑容太美,这一时刻,别说两套头面,裴今宴想把自己所拥有有一切都送给女子,或许……世间所有美好,只要他能得到,都统统送给她! 第145章 牛嚼牡丹 裴今宴答应了送女子头面,甚至提出多送几个。 苏明妆婉拒,说只要两个就好。 还说:心愿满足得太快、太容易,未必是件好事,当人没有期待后,以后的日子就不快乐了。 裴今宴对女子的感悟惊为天人!更认为其有大智慧了! 苏明妆——别用这种眼神看她,她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男子虽未再继续称赞,但投去的眼神依旧带着惊艳,让苏明妆略有窘困,只能快速开启下一个话题: “裴将军,我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何事?” 裴今宴心里想着:她两次救了母亲的命,若有要求,何需商量?他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苏明妆认真道,“是这样,虽然我威胁了你表妹,按照道理,你表妹应该有所收敛,不会兴风作浪。但前提是,她们心智正常。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蠢人,时不时脑抽犯糊涂,就怕他们走嘴,把谣言说给老夫人,惹老夫人生气。” 对“蠢人”的行为预判,她可太有发言权了,毕竟……她自己就曾是蠢人。 裴今宴无奈——对于这两个表妹,他如何不知?他从前都是躲着表妹走的,但现在,他又怎么办? 母亲身体不好,婶母去了边塞,他自己又差事太忙,难道真要把整个王府大权交给管家?先不说在京城没有先例,只说,若真交给管家,舅母定是喋喋不休,要么来闹母亲,要么回家闹舅舅。 苏明妆小声道,“要不然……我试试?” “?”裴今宴一愣,惊愕地看去。 苏明妆尴尬地摸了摸面颊,“我是说,如果你放心的话,可以先把府务交给我试试,如果我做不好,再想别的办法?” 裴今宴心中涌出许多惊喜,但还是拒绝了,“多谢,但不用。” 他知道,她不稀罕那些头面,上一次到仓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祖皇帝御赐的弓箭上,其他的珍宝,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今天主动开口要两个头面,也是为了让他心中平衡。 明知如此,还如何麻烦她? 继续麻烦她,何以为报? 他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厚脸皮,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厚下去,“谢谢,不用了,我刚刚与上峰请假时,上峰的意思是,再有几天殿前司所有人员卷宗便梳理完毕,到时候就正常每日回府。” 苏明妆听后暗惊——原来这些天,殿前司在梳理人员? 正常来说,每个部门都有专门文书管理卷宗,用不着裴今宴这种有品阶的武官管理,但现在却让他们亲自来做,难道皇上怀疑殿前司有其他势力之人? 例如,武王安插的人? 苏明妆不知裴今宴说这些,是不小心说走了嘴,还是故意向她泄露,正常来说,朝臣是不能将公事告诉内眷。 除非,特别信任内眷。 苏明妆小心翼翼地看向裴今宴,却见其面色如常,好像没意识到自己说什么。 却又想起梦中,裴今宴出征后屡立军功,得到皇上重用,应该不是粗心之人……算了,不管这些了。 既然不需要她接手府务,那就讨论下一事。 苏明妆继续问道,“你还记得我说起过,夫人们想要老夫人的释本,我决定印刷出售吧?” “记得。” “现在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找一个版印坊合作,让版印坊来雕版印刷,由望江楼书铺出售。第二种,是我们自己成立一个版印坊,找工匠来传授技艺,正好借着这一批书,把摊子支起来。 我记得之前婶母说过,国公府的产业并非各个都能盈利,有些也亏损,只是望江楼亏得最多,而那些小的不引人注意,是这样吗?” 提起产业,裴今宴窘迫,“……对。” “若是那样,我觉得倒是可以把几个挽救不了铺子,直接改成版印坊。左右老国公的意思是安置旧部,版印坊也能安置。而且我个人觉得,版印是门手艺,可比经营一个铺子、当小二来得靠谱多了。” 裴今宴暗暗激动起来,“你说到对!听你的!” 苏明妆见他同意,也放了心,“那明天,我和老夫人商量下这件事,顺便列出一份名单,等你下回回来定夺?” “不用给我看,你全权决定便好。” “那怎么行?是你的产业。” 裴今宴苦笑,“虽是国公府的产业,但我完全不懂。你若等我回来,还不知要等上几天,哪怕我回来也提不出意见,最后还是按你想的去做,白白浪费时间。” 突然,裴今宴悟出了另一层含义:会不会是……谁来做决定,谁便背负责任。 人家苏小姐本就不求好处,若再担责任,便是费力不讨好了。 想到这,他态度严肃下来,“要不然这样,我们立一个文书,我把版印坊之事全权交给你,若成功、给你分红;若没成功,与你无任何关系。” 苏明妆抬眼,表情认真道,“没成功?怎么可能不成功?我对老夫人的释本可是很有信心的!” 裴今宴也学着女子,表情认真道,“如果定能成功,为何还要等我回来决定?” “……”苏明妆。 裴今宴见刚刚咄咄逼人的女子被噎住,瞪着美眸说不出话的样子,是既心生愧疚,又觉得娇憨可爱。 他坐了下来,却不似白天里的端肃,而是侧身而坐,背靠在凉亭的柱子上,一条长腿踩着长椅,一条胳膊耷拉在美人靠的栏杆外,闲适轻松。 “知春院的夜景,真不错啊。”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却不知是男子一下子放下严肃的假面,还是夜色确实太美,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仿佛拉近了一些。 听男子这么说,苏明妆也走了过来,找了个既能看见知春院全貌,又与男子保持距离的位置,侧身坐下,看向风景。 轻叹道,“是啊,那前朝贪官人品不怎么样,审美倒是不错,池塘两侧的假山,与中间汉白玉三曲桥形状一致,东西方向形成一个‘川’字,南北方向都是三折,从凉亭向下看,好似一个九宫格图,九九归一。” 裴今宴一愣,“啊?还有这一说?” 说着,从长椅上跳起来,直接把身子探出去观看。 苏明妆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自己家的东西,都看不出来?牛嚼牡丹!” 第146章 对她影响不好 “果然!果然如你所说!”裴今宴惊叹,语气兴奋,好似发现什么惊人宝藏一般。 他小时经常来这里玩, 母亲住进来之前,他也经常跳上凉亭飞檐乘凉,却从来没注意到了假山和三曲桥的形状。 苏明妆再次翻了个白眼,继续观赏美景。 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一幕画面——那还是她刚进入国公府的几日,夜晚,她想找个地方透透气,便到了小花园,碰见了他。 他毫无形象地坐在凉亭屋顶,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少年老成的安国公,只像是这个年纪、或者比这个年纪更小一些,无忧无虑的公子哥。 当然,当时他看见她后,立刻便跳下来离开。 或许,在屋顶时,才是他内心的模样? 裴今宴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便轻咳两声,恢复平日里的形象,“我这,也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苏明妆。 裴今宴一撩袍摆,端正地坐了下,正色道,“今天傍晚时,吉公公找到我,表面是喝茶闲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我还想做那件事,便放手去做。多的,他没说。” 苏明妆了然——有些命令,上位者会直接下令;但有些命令,上位者会模棱两可。 成了,是吾皇圣明;不成,也与皇上无关。 “即便皇上同意,短时间也没法实施吧?你现在手头不是还有任务?” “对,”裴今宴皱眉,眉宇间有了一些尴尬,“所以……我的意思是,暂时可能还需用你的银子。但以后我定会还你!连本带利的还你!” 苏明妆笑着点头,“好,那就按照钱庄的利息给我。” 她知道,裴今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也不喜占人便宜,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客气了。 左右,国公府别的不多,就那些宝贝多。 裴今宴瞬间松了口气,“就这么定了。” 苏明妆起身,“裴将军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裴今宴这口气还没松完,便卡了住。 他看向她——九转回春丹之事说完,版印坊之事说完,出售御赐品之事也说完,确实也没什么话题了。 凉亭虽四面透风,王嬷嬷等人在假山下能看见两人一举一动,但是孤男寡女,对她影响不好。 裴今宴眸底闪过一些失落神色,起身道,“我送你。” “不用,这条小路不算陡,我自己下去就行,”苏明妆扭过头,嫣然一笑,“我走后,你也自在一些。不是喜欢在凉亭屋顶看风景吗?请便吧。” 裴今宴,“……”聪慧如她,连他这点爱好,也看出来了。 说话期间,女子已经翩然下了假山,全程未回眸一次。 下了假山与下人们汇合后,便离开了知春院。 留裴今宴自己,跌坐在长椅上,目送一行人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院门口。 他愣愣看着,直到晚风吹过,不仅携带了水气清新,还仿佛有一些经过专门调制的栀子花香。 …… 翌日。 苏明妆用过早膳便带人离开雁声院,去了知春院。 知春院。 院门已开。 正在打扫的丫鬟们见夫人来,急忙停下手里的事儿,齐齐迎上来为夫人请安,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她们承认,夫人刚嫁进来时,因为某些传言,大家对夫人态度不好。 但后来经过长时间接触,发现夫人不仅美若仙女,人也是和善,从来不发脾气、摆架子,还动不动就给下人打赏,让大家如何不喜欢? 大家还知道,就连老夫人也对夫人越来越好了。 就不知道,夫人和国公爷何时能冰释前嫌,大家都等着盼着,还认为两人实在般配的。 正巧刘嬷嬷从房门出来,也急忙上前问安,“奴婢见过夫人,夫人这么早就来,是来看老夫人吗?” 苏明妆微微点了下头,“老夫人昨天情况如何?” “夫人放心,老夫人昨天睡得极好。” 苏明妆看了一眼刘嬷嬷疲惫的面容,猜想其定是一夜未睡,“辛苦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啊?不行,奴婢不能走!”刘嬷嬷立刻道,之后上前一步凑了上去,压低声音,“两个表小姐在,奴婢不敢走!奴婢得看着!” 苏明妆莞尔一笑,“我今天来,就是办这件事的,那两个人留下也是祸害,哪怕他们不出国公府,也不能留在知春院。” 刘嬷嬷惊喜,“夫人终于愿意出手了?” 苏明妆一愣,否认,“谈不上,国公府其他私事我不管,只管老夫人的身体。” 刘嬷嬷偷偷叹了口气,心里道——老天爷啊,可保佑夫人早点和国公爷一条心吧。 她能看出来,国公爷怕是对夫人动心了。 无奈夫人外表温温柔柔,其实有主见得很。 夫人自己不愿意,别人也强求不得。 苏明妆轻声叮嘱,“关于昨天给老夫人喂的药,我已告知裴将军,你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包括老夫人。” “是,夫人您放心!奴婢绝对不说!”刘嬷嬷对夫人,是下定决心效忠的。 苏明妆又看了一眼刘嬷嬷疲惫的神色,“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你若是不放心,晚一些再来。” “奴婢放心,奴婢先告退了。” 打发走了刘嬷嬷,苏明妆便带人进了房屋。 刚一进老夫人房门,就听见严氏姐妹的声音,两人正对着老夫人嘘寒问暖。 同一时间,严氏姐妹看见进来的是苏明妆,立刻如做贼心虚一般,闭了嘴,眼神警惕又惊恐。 苏明妆没理会两人,对裴老夫人道,“晚辈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今日面色不错,昨夜休息得如何?” 严氏听其又称呼她为“老夫人”,便知晓对方希望保持距离,将脸上的欣喜收敛了一些,维持礼貌不失亲切的笑容,“休息得不错,你呢?” “劳您关心,晚辈休息得也好,”苏明妆继续道,“晚辈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有两件事,想拜托老夫人。” 半靠在床上的严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何事,但说无妨。” “第一件事,晚辈最近很是寂寞,见表妹与我年龄相仿,想邀请表妹住到雁声院旁边的鹤鸣院,不知老夫人可否同意。” 严氏七窍玲珑心,如何猜不到苏明妆的用意,只是……她目光复杂地看向侄女。 同一时间,苏明妆也笑吟吟地看向严家姐妹,只是一双美眸里,带着只有两人才能看懂的危险。 第147章 这是发威了吗? 严绮澜知道这苏家小姐得罪不起,眼神险恶地快速一扫身旁妹妹,之后脸上绽放殷勤笑容,“表嫂说得有道理呢,照顾姑母,用不着我们姐妹二人,就让妹妹去陪表嫂吧,直接住在您那儿就行。” 严傲萱没想到姐姐一下子把自己推出去,气得咬牙切齿,不甘示弱道,“姐姐你昨天晚上才说,与表嫂一见如故,恨不得天天和表嫂在一起,怎么今天就让我去陪表嫂?莫不是害羞吧?姐姐与表嫂年纪相仿,应该更有话题,还是姐姐你去,我留下照顾姑母。” “你不懂事,冲撞了姑母怎么办?” “你也只比我大两岁而已,我能冲撞,难道你就不能?” 姐妹俩,直接掐了起来。 严氏都懵了,不懂发生了什么。 苏明妆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沉声道,“老夫人养病需要清静,最忌吵闹。既然你们两人这般聒噪,就一起到鹤鸣院,现在收拾东西就走。” “但……” “但什么?”苏明妆的语调,意味深长。 不用说明,两人也知晓她的话外音——如果两人不听话,她可就要针对两人造谣之事,追究两人罪过了。 当时有不少证人,苏家出手,即便是国公府、怕是也保不下两人。 一旁王嬷嬷皮笑肉不笑道,“表小姐别怕,我们小姐很和善的,你们到了鹤鸣院,定会和小姐相处得来。请去收拾东西吧。” 严绮澜突然想起了姑母,急忙跑到床旁,拉住严氏的手,“母亲让我们来,是照顾姑母的,我们怎么能离开姑母?” 苏明妆笑着打断,“表妹怕是记错了,是因为我忙于望江楼的事务,无暇管理府务,所以才让你们来帮忙,可不是陪老夫人。” “你……”严绮澜想回怼,又顾忌自己的把柄在这可恶的女子手中,顿时眼泪涟涟,“姑母,人家不想走,人家只想在姑母身旁……” 严氏疑惑地看向侄女,又想看苏明妆,好像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最后深深看了苏明妆一眼,下定了决心。 她将严绮澜的手,不动声色地推了出去,语重心长道,“你们按苏小姐说的做吧,最近我确实身体不适,照顾不到你们。你们在她身边,我也放心。” “我……” 苏明妆彻底没了耐心,冷着一张脸,“来人,请两位表小姐出去。” “是,小姐。” 还没等王嬷嬷出手,就见坐在床上的严氏,也冷下了脸,“澜儿、萱儿,你们听好。明妆她嫁入国公府,便是国公府的主母。你们只是来帮忙,切勿有别的心思,若连当家主母的话都听不进去,便请回吧,我们国公府庙小,装不下大佛。” 众人哗然! 裴老夫人这是发威了吗? 那个素来和善、堪比活菩萨的裴老夫人? 苏明妆也惊呆——在梦里,哪怕她闹腾成那样,裴老夫人最多只是叹息,也没这般冷脸对她。 现在为了她,竟对两个侄女冷言相向。 ……她何德何能? 严家姐妹见连向来脾气好的姑母都冷了脸,知道这件事没回旋余地,便只能对姑母福了个身,咬牙切齿地出了房门。 …… 两人出了裴老夫人的房间,回了自己住的房间,将随身丫鬟赶了出去。 严傲萱顾不上刚刚姐姐背刺她,焦急道,“姐,怎么办?本来表哥就不与我们亲近,现在连姑母都向着那个狐狸精,我们怎么办?” 严绮澜口中牙齿一直狠狠咬着,用力之大,恨不得直接咬碎一般,“贱人!我饶不了她!” 严傲萱红了眼圈,“我也不想饶她,但……现在我们拿什么和她比?她是表哥明媒正娶的正室,家境好,还用银子收买了整个国公府的下人,现在连姑母都站在她那边,我们还有什么胜算?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和母亲说一声,还是回去吧。” “不行!我不服!” 严绮澜紧紧捏着双拳,甚至指甲插伤了手心,也浑然不觉,“凭什么?我和表哥一起长大,姑母一直疼爱我,明明表哥的妻子应该是我!她凭什么?就因为栽赃表哥轻薄?早知如此,我早就栽赃了,还能轮到她?” 越说越激动,后面的话,几乎要喊出来。 严傲萱急忙去捂姐姐的嘴,“嘘!姐,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心中彻底打了退堂鼓——虽然她也喜欢表哥,还暗暗和姐姐争宠,但现在她看明白了:那苏明妆不是好惹的!和苏明妆抢,她毫无胜算。 又看了一眼面孔狰狞、五官扭曲的姐姐,又想——就算没有苏明妆,她怕是也争不过姐姐,姐姐疯了! 同一时间, 另一房间。 姐妹两人一走,严氏便面色发白,惊慌道,“苏小姐,是不是绮澜和傲萱对你做了什么?如果她们做错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说着,就撩开被子,作势起身。 苏明妆急忙上前,将裴老夫人又扶回了床上,自己也侧身坐在床沿,温和浅笑道,“没有,她们什么都没做。” 一边说着,一边对王嬷嬷使了个眼神。 王嬷嬷心领神会,招呼着丫鬟们退出房间,她自己也出了去,守在门口。 房间内,便只有苏明妆和裴老夫人两人。 苏明妆见裴老夫人面色越发苍白,心里也是恨上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妹。 若非她们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她定让她们身败名裂,在京城无立足之地! 但无奈,她太了解裴老夫人,不仅知晓其善良心软,也知晓她的博学聪颖。 刚刚严家姐妹明显对她畏惧,如果她还一口咬定两者无渊源,非但说服不了裴老夫人,反倒会让裴老夫人胡思乱想。 想到这,苏明妆便诚恳道,“不瞒老夫人,她们确实攻击我了,但您应该知晓,我不在乎的。我们不说她们了,说说释本的事吧。昨天晚上我与裴将军商量过,打算整理一下国公府亏损的产业,捡几个彻底扭转不了的铺子,直接合并起来改成版印坊,我们自己印刷您的释本、自己卖,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148章 学到,就是赚到 严氏本想继续说侄女的事,但见苏小姐明显想岔开话题,也就没继续说。 此时严氏内心矛盾又羞愧——对她来说,苏小姐是个外人,却一次又一次提供帮助;反倒是她的亲侄女,频频跑来添乱,让她难以抬头。 问题是,面对这些帮助,她却不知如何回馈。 苏明妆见裴老夫人好半天没说话,差不多也能猜到其心中所想,笑道,“裴将军答应我,若释本大卖,会给我分红。” 严氏一听,惊讶地抬眼,“分红?确实应该给的!” 苏明妆见老夫人脸色好了一些,也放了心,开始说正事,“您用早膳了吗?” “用过了,你呢?” “我也用过早膳才来,那等回头您有体力,便让人去找我。我们整理一下国公府的铺子和人员?” “我现在就有体力。”严氏说着,便撩了被子,准备下床。 “那怎么行?您昨天身体还不舒服呢。”苏明妆急忙阻拦。 严氏笑着将女子的手拉开,不急不缓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形气亦然。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生病时若昏迷不醒便也罢了,只要能动,便一定要动,这样才能气血流通,防止气血郁滞,有助于身体恢复。” 苏明妆惊讶,“您懂医术?” “我们严家,先祖便是军医起家,之后觉得没前途,后辈纷纷学了武。虽然再没人当军医,但医书和本领还在,家中谁愿意学,便找长辈学。”严氏穿好了鞋,起身穿衣服,“有幸,祖母随祖父学了医,所以我也跟着祖母学了一些。” 苏明妆听得两眼放亮,抢先一步拿了衣服,想帮裴老夫人穿,却被后者婉拒,坚持自己穿衣。 “您还会医术?您……您太优秀了!”可以说,苏明妆对裴老夫人的崇拜之情,已到达顶峰。 严氏哭笑不得,“苏小姐别误会,军医和正常大夫不同,虽然也学《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这些内症,但更多的还是清创、包扎,处理骨伤,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更像屠夫,没你想的那般医术高明。” “谁说一定要会内症才算医术高明?如果从救死扶伤的人数看,军医救命人数远远高过普通大夫,才是真正的神医!” “……” 见女子反应,严氏疑惑,毕竟对方可是百年门阀的苏家姑娘,怎么会稀罕这些粗鲁的东西? 但仔细观察女子表情,又不像是开玩笑或逢场作戏,不禁再次疑惑——难道这些名门喜好这般独特吗? 苏明妆对医术,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情。 因为梦中,她得了那种难以启齿的病,既无大夫愿意为她诊治,她又羞于让人诊治,当时她就一直想:如果她自己会医术,该多好。 当然,梦终归是梦,梦醒后,她不会做那些荒唐事。 但对医术的特殊感情,却残留心中,挥之不去。 严氏穿罢衣裙,在梳妆台前坐下,准备梳下头发。 苏明妆上前,“让晚辈为您梳头发吧。” “不用!多谢苏小姐,我自己可以。”严氏急忙拒绝,甚至被苏小姐“服侍”得受宠若惊。 她一边梳头发,一边从铜镜里窥视苏小姐,却见女子一双美眸亮若明星,好像充满了憧憬,再从铜镜看自己的眼神,暮气沉沉,心中不由得感慨——年轻真好啊。 她年轻时,应该对未来,也是这般憧憬吧。 突然,她心中萌生个荒唐的念头,轻声问道,“苏小姐,你……愿意学军医术吗?” 苏明妆一愣,急忙道,“愿意!您愿意教我吗?这种医术,应该都是家族传承、不传外人吧?” 严氏挽好了发髻,插了一根银簪,转过头哭笑不得,“确实有一些医术不外传,传男不传女。但我们严家这算什么医术?就是个包扎清创,你若不嫌弃粗陋,我便教你。” “不嫌!我想学!”苏明妆激动万分。 严氏起身,“好,那回头我便让人到今宴的书房里找找医书,可能得找上一段时间。” “不急!” 苏明妆心里想——赚了!赚了!她就说,跟着裴老夫人定有收获!以后有时间就来转转,说不定又能学到点什么。 学到,就是赚到。 严氏心里想——真没想到,名门闺秀竟会对粗鲁血腥的军医术有兴趣?罢了,苏小姐愿意学,她定会倾囊相授!教了苏小姐,她心中好歹也踏实了一些,苏小姐帮国公府这么多,她能回馈多少,便尽可能回馈多少。 苏明妆做梦都没想到,这军医术,在她后来的生命中,提供了莫大帮助,也算是间接,改变了她的人生。 …… 裴老夫人梳洗完后,便让人取来了一摞摞账册,与苏明妆一同梳理——哪些产业盈利,哪些亏损;哪些还有挽救价值,哪些要及时止损;把应变能力强的人员集中在一些产业,把应变能力稍逊、但踏实肯干的,调到即将成立的版印坊。 两人思想合拍、互相配合,一切进展得顺利,直到午膳时间。 严氏知晓,因为从前的一些矛盾,苏小姐从不享用国公府厨房的膳食,只在自己院子里开火。 便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愿意留膳。 若不想留下,可以回雁声院用午膳,顺便午休一下,等下午再来。 谁知苏小姐竟欣然同意,愿意留膳。 这样,两个人又一起用了午膳,还一边用膳一边聊一些关于膳食的诗词歌赋,可谓很是投缘。 很快,午膳用罢。 下人送上来清茶。 苏明妆端茶碗,慢慢抿了一小口,问道,“一会,您是要午休吧?” 严氏摆了摆手,“不休了,从昨天回来便一直睡到今早,睡得头疼。版印坊的事,还有一点收尾,干脆做完了它。” 苏明妆,“若是敲定,我想下午便通知他们,可以吗?” 严氏知晓她着急,“当然可以。” 两人正说着,就见一名丫鬟快步进入。 王嬷嬷见状,到了门口,询问何事。听见丫鬟的汇报,面露震惊。 苏明妆见王嬷嬷吃惊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王嬷嬷来到小姐身旁,低声回答,“门房传来消息,说,锦王求见小姐。” 苏明妆脸色也骤然一变——锦王? 王嬷嬷心中实在好奇——小姐和锦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49章 一定要给自己留退路 严氏见苏明妆面色大变,放下茶碗,关切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广袖之下,苏明妆暗暗捏了捏拳,强迫自己镇定,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吻,“没什么,是门房来报,锦王来找我。” “锦王?” 京城人都知,锦王是皇上最疼爱的侄子,素来与玉萱公主的关系不错。 而玉萱公主与苏明妆又是好友,所以,锦王应该与苏明妆关系也不错,严氏猜想,锦王突然直接登门,怕不是有急事?搞不好是关于玉萱公主的事。 苏明妆故意挤出一些笑容,“王嬷嬷你过去一趟,就说我今天太忙,没时间见他,让他回吧。” 之后又转头对严氏笑道,“老夫人别理会锦王,那家伙就是个街溜子,没什么正事。” “啊?哦。”严氏一头雾水——她从前只听说锦王是个备受圣宠的闲散小王爷,容貌出众、又勤奋好学,名声极不错,倒是没听说,锦王是街溜子。 当然,严氏也没怀疑苏明妆的话。 认为:上位者素来不会以真性情示人,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所以锦王对外形象,与对熟人展现的形象,定有不同。 但…… 严氏担忧道,“我有些话……算了……”说着,摇了摇头,不想多嘴。 苏明妆,“老夫人您有话请说,晚辈想听您的话。” 严氏挣扎片刻,还是说了,“有可能我是多管闲事,你若觉得没道理,那就当我没说。” “老夫人万不要这样,请您说。” 严氏叹了口气道,压低声音,“好吧,那我便说了。我知道,苏小姐你与玉萱公主关系极好,与锦王的关系应该也不错,但他们到底是皇家之人,与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苏家素来有一套行为准则,从不与权臣联姻;平日里也不与权臣深交;会积极入朝为官、报效朝廷,但却从来不做有实权的官职,只做学识方面的文职。” 用更低的声音,道,“换句话说,既要对皇上效忠、体现自身价值,又不引起皇上顾忌,明哲保身。这几百年,苏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未落任何把柄。” 最后几个字,加了重音。 苏明妆瞬间明白裴老夫人的话——她和皇家人也要拿捏分寸,不能把皇家人真当普通人对待,否则,皇上不发作便罢,一旦想发作,便能借题发挥。 是啊。 苏家这么多年如履薄冰,处处拿捏着分寸,却被她愚蠢的打破。 苏家从前出了那么多青年俊才、窈窕淑女,怎么就没与皇子公主们交朋友?偏偏让她与玉萱公主交上朋友? 是因为她聪明吗?不!正好相反,因为她最蠢啊! 想到这,苏明妆心中翻江倒海,恨不得重回十几年前,把愚蠢的自己直接活活掐死! 她真是……天下第一蠢! 仗着父母溺爱,打破苏家原则,先是与玉萱公主交朋友,又强嫁给安国公…… 她甚至可以想象——在她做出这些荒唐事后,父母定会因此事争吵,甚至于,父亲搞不好与族中长辈争吵。 是父亲和母亲,为她撑起一条任性的通道,让她活的无忧无虑、恣意快活。 严氏见女子一张精致面颊越来越白,也是心疼得红了眼圈,柔声安慰道,“苏小姐别太担心,我这人心思狭隘、总喜欢杞人忧天。你和玉萱公主关系融洽,是好事,只是……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和他们撕破脸,一定要给自己留退路!” 苏明妆僵硬地点了点头,“多谢老夫人指点,晚辈知道了,晚辈这就去见锦王,不会与他撕破脸。” 严氏见小姑娘这么快就能想通,欣慰地绽放笑容,“我陪你去吧。” 苏明妆吓了一跳,急忙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自己去就行……咳,老夫人您有所不知,那锦王看起来乖巧,其实跋扈得很,不能让他冲撞了您!” “??”严氏——锦王跋扈?从前并未听说啊? 苏明妆又与裴老夫人说了几句,安排丫鬟陪老夫人在花园里散步消食,自己则是带王嬷嬷去了前院。 锦王已被门房,请到了国公府专门招待宾客的凌峰堂。 行走一路, 苏明妆故意放慢脚步,也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思索。 王嬷嬷见小姐面容严肃,便未开口打扰。 一刻钟的时间后。 主仆几人到了凌峰堂,苏明妆心中也有了计划。 。 凌峰堂门口,有几名威风凛凛的皇家侍卫把守。 堂内,国公府管家张石安,恭敬站在锦王身旁,殷勤地回锦王问话。 锦王端坐在雕花大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张管家问题。 苏明妆一进来,正听见张管家说,她的伙食不在厨房取,在自己的雁声院中用。 瞬间,心底各种厌恶、反感、愤怒齐齐攻上心头,让她想吐。 她停在凌峰堂门口,深吸一口气,才将干呕的感觉压了回去。 这一时间,房内的锦王也看见了停在门口的苏明妆,顾不上张管家说一半话,直接扔下茶碗,起身快步走来,“明妆姐你来了?诶?明妆姐你怎么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 苏明妆向后退了半步,低着头,不去看那张令她作呕的脸,“民女见过锦王,给锦王请安。” 身后王嬷嬷等人,也跟着纷纷为锦王屈膝问安。 秦羽落看出女子对自己抗拒,不解道,“免礼,本王知晓你是个痛快人,既然如此,为何……算了,进来说话。” 说着,转身进入凌峰堂。 苏明妆起身,微微侧首,“王嬷嬷跟我进去,其他人都在外面。” “是,小姐。”雅琴和云舒答应后,便随锦王的皇家侍卫,一同守在门口。 苏明妆进了凌峰堂,对张管家道,“你先去忙吧。” 张管家接令,恭敬退了出去。 就这样,凌峰堂里,只有锦王、苏明妆,以及两人的心腹,一共四人。 为了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平常,苏明妆侧对向锦王,不去看他的脸,语气平静道,“不知锦王突然造访,所为何事,还请长话短说,毕竟民女已经嫁人,夫君不愿我与外男接触。” 第150章 假戏真做 王嬷嬷自诩了解小姐,无论是从前的任性天真,还是大婚后的性情大变。 但是依旧想不通,小姐素来与安国公保持距离,为何面对锦王,却把安国公搬出来当挡箭牌? 难道小姐对锦王的排斥程度,甚至高过安国公? 问题是,从前锦王未与小姐单独接触过,即便接触,也都是隔着玉萱公主。 王嬷嬷看去,却见今日锦王穿着了一袭淡紫色袍子,绫罗面料、薄如蝉翼,穿在身上轻盈飘逸,仿佛自带仙气。 加之其身材本就修长,容颜俊美、面若桃花,配上这淡紫色绫罗袍子,整个人若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 哪怕王嬷嬷年纪大了、见惯了小姐美貌,每次看见锦王,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心中感叹一句——这些孩子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这辈子能生得如此美好? 更别提雅琴、云舒那样的年轻丫鬟了,守在凌峰堂门口,都时不时偷偷探过来,偷看这锦王。 秦羽落见女子的态度拒人千里,便默默向后退了两步,保持距离,之后努力压下不解,认认真真回答,“本王知道,明妆姐嫁人,不方便与外男接触。所以本王没私下联系,而是选择直接登门,让国公府的人看见本王与明妆姐是光明正大的姐弟关系。” 苏明妆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呵,姐弟关系?” 是啊,梦里的他们,也是从这该死的“姐弟关系”开始的。 梦中,她虽无知任性,但到底还是苏家女,知晓礼义廉耻,哪怕裴今宴不喜欢她,她依旧与外男保持着距离,只有锦王…… 他以“弟弟”自居,让她放下戒备。 玉萱公主不在,她的委屈无从倾述,身边也没有姐妹、朋友,只有这个“弟弟”愿意理她,不会嘲笑她,更不会把她的抱怨当成谈资,传播出去。 她把埋怨委屈不甘,通通说给“弟弟”听,他静静倾听,说理解她、为她打抱不平,还要去和裴今宴打架。 那段时间,他便是她的救命稻草、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只有和他倾诉时,她才能短暂忘掉痛苦。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竟萌生了用戴绿帽子的方法刺激裴今宴的念头,而身旁的“弟弟”,就是最好的演戏人选。 当时,哪怕她已经很荒唐,都觉得自己太荒唐了,抱着被拒绝的心态提出请求,谁知他竟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后来……后来就假戏真做了…… 她有时都在想,如果当时她没萌生那愚蠢可笑的念头多好?她就不会被裴今宴捉奸,不会名声扫地,也不会让唯一愿意倾听她的弟弟,变成仇人。 而且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他怎么可以对她那么绝情!连一个解释都没有! 哪怕是敷衍她的一个借口, 哪怕直接说玩腻了她,也可以! 也是直到那时,她才更加确认,她既不喜欢裴今宴、也不恨裴今宴,对裴今宴从始至终都是不甘心,但对他……却是因爱生恨! 开始有多喜欢,后来便有多恨! “小姐!”王嬷嬷见小姐摇摇欲坠,急忙冲上前,扶住小姐,把小姐扶到了椅子上坐好。 秦羽落想上前查看情况,却见女子突然抬眼,一双美眸淬了毒般,狠狠瞪向他。 秦羽落彻底懵了,一双桃花眼里写满迷茫,“明珠姐你别吓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昨天我一夜未眠,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把从我们认识到昨天,每一次见面都反反复复回忆,确实是想不出来。 或者……是谁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吗?要不然这样,你不用告诉我是谁说的坏话,只委婉地转述内容就行,我保证不追问、不调查,我会证明给你看,那件事绝不是我干的!我真没干对不起你的事!” 王嬷嬷的疑惑,可不比锦王少,看着苦苦哀求的少年,甚至连亲王的架子都不端了,一口一个“我”的,怪可怜。 苏明妆瞪了一眼后,闭上眼,努力把仇恨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才勉强平静,睁开眼,对王嬷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了,不用再扶着她。 王嬷嬷接到命令后,便退下。 苏明妆端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表情冷淡,“没人说你坏话,至于我避开你……还是那个原因:夫君不愿我接触外男。” 秦羽落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尖,“我也算外男吗?你可以把我当成弟弟。” 苏明妆冷笑着摇了摇头,用十分夸张的恭敬语气,“锦王殿下别开玩笑了,您可是亲王,我只是一介平民,哪有资格做您的姐姐?” “但……” 还没等锦王说完,苏明妆淡淡打断,“我知道,您想说,您是玉萱公主的弟弟,而玉萱公主与我情同姐妹,所以我也算是您姐姐,对吗?” “对!”秦羽落急忙道,生怕对方不给她机会表达立场。 苏明妆缓缓摇头,“多谢锦王厚爱,但这‘姐姐’,我当不起,也不想当。锦王今日登门,就为这件事?若是如此,我已给您答复了,请回吧。” 秦羽落满脸的难以置信,却也看出,今日怕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能作罢,进入下一个问题,“那你知道玉萱姐何时能回来吗?我想入宫去求皇上,让皇上消消气,把玉萱姐接回来。” 苏明妆凝眉——虽然她做了那个预知之梦,大概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对玉萱公主何时回来,是真不知情。 因为梦里,她大婚后不久就入宫求皇后娘娘接玉萱公主了,皇后娘娘得知她把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自是不敢让玉萱公主回来蹚浑水。 后来她又求了很多次,皇后依旧不肯,直到一年后,皇后娘娘才偷偷把玉萱公主接了回来,还命令玉萱公主少掺和国公府之事。 而现在,她做出了和梦中不同的行为,所以未来的事态,也因此改变,让她无法预判。 苏明妆缓缓点了点头,“确实应该求皇后娘娘,把玉萱公主接回来了。” 第151章 我是不是像疯子? 秦羽落见苏明妆松口,狠狠松了口气,“你也想让玉萱姐回来,那真是太好了!是你入宫求皇后娘娘,还是我去求?” 苏明妆侧过头,依旧不想看他那张脸,“你找玉萱公主有急事?” “有!” “什么急事?” “问问玉萱姐,我哪里得罪你了。” “……” 苏明妆本平复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地高涨起来,怒瞪向男子那张精雕玉琢的脸——她已经表明立场、拉开距离,为什么他还厚着脸皮贴上来?这么缺姐,大可以满京城召姐,相信有一堆女子愿意主动给他当姐! 若没有裴老夫人叮嘱的那些话,她绝对会说出来,还会说得更难听! 但裴老夫人说得对,皇家人到底是皇家人,而非普通人! 她现在得罪了锦王,即便现在他不在意,但有朝一日、皇家真的想为难她的时候,就有了把柄! 她不怕死,但苏家呢?裴家呢? 她不能连累别人。 想到这,苏明妆咬牙收回视线,侧过脸再不看他,冷着声音道,“玉萱公主是因为我的事,被送出京城,理应由我负责,不劳王爷操心。王嬷嬷,送客吧。” 王嬷嬷都惊了,她不断对小姐使眼色——那是锦王!是皇上最喜爱的锦王!盛传皇上对锦王的喜爱,甚至都超过对太子殿下!小姐一直对锦王冷脸就算了,现在竟直接赶人走? 可惜,小姐是侧着脸的,既看不见锦王,也看不见她。 王嬷嬷无奈,只能战战兢兢道,“锦王殿下,请吧。” 满脸疑惑的秦羽落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满脸疑惑地转身离开。 王嬷嬷快步跟了上去,待出了凌峰堂,才匆忙道,“王爷恕罪!最近小姐心情……不大好,奴婢代小姐向王爷赔不是了!” 她知道,作为一个奴婢,没有资格替小姐道歉,但……也不能眼看着小姐得罪人,还是得罪不起的皇家人。 秦羽落转身对向王嬷嬷,一双浓淡相宜的剑眉皱得很紧,“你是明妆姐身旁的嬷嬷吧?之前本王见过你几次,你一直跟着明妆姐,可记得本王何时得罪明妆姐?说错话也算,哪怕是说错一个字。” “这……奴婢想不到……”其实不用锦王问,王嬷嬷早就回忆了八百遍,但确实没想起来,锦王何时得罪了小姐。 秦羽落刚期待的如玉面庞,一下子又黯淡下来,“……那……明妆姐为何心情不好,方便告诉本王吗?” “……”王嬷嬷就是找了个理由安慰,她哪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主子的事儿,奴婢也不好说……” 秦羽落无奈,“本王知道了,你好生照料明妆姐。” “是,王爷,奴婢定会伺候好小姐。”王嬷嬷偷眼去看锦王,见美少年表情除了有失落和迷茫外,倒是没愤怒戾气,暗暗松了口气。 王嬷嬷又象征性地送了两步,之后便转身回了凌峰堂。 凌峰堂内, 雅琴和云舒已进了去,而小姐依旧坐在刚刚的位置,低着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王嬷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姐,锦王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苏明妆才缓缓抬起头,认真问道,“嬷嬷,我是不是像疯子?” 若不是疯子,如何解释这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她努力说服自己——当初怎么平静对待裴今宴、裴二夫人,现在就用同样的方法,对待锦王。 但当面对锦王、看见他的脸时,才发现根本不可能。 她都觉得自己疯了。 但她控制不住,她很恼火,也很无助。 王嬷嬷急忙安慰道,“小姐是哪的话?现在谁不说小姐温柔纯善、勤奋好学,如果这都叫疯子,那天下没有正常人了。” 苏明妆苦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算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周身无力,仿佛力气被抽干。 雅琴等人急忙扶住小姐。 苏明妆拒绝了两人搀扶,深吸两口气,调整好后便向凌峰堂门口而去。 王嬷嬷轻声问,“小姐,我们这是回雁声院,还是去知春院?要不然回雁声院吧,派个人和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晚一些再过去。” 苏明妆淡淡看向远方,“刚刚我和老夫人在一起时,还没有身体不适,见了锦王就身体不适?老夫人心思细腻,定会多想。” 王嬷嬷担忧道,“但您现在的状态,老夫人也会多想啊?” 苏明妆咬了咬唇,坚定道,“我会调整好。” …… 苏明妆说到便做到,当回到知春院时,她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与裴老夫人一同整理完铺子、人员名单,把几名管事叫来开会,这么一忙,一下午就过了去。 傍晚。 严氏正准备问苏小姐,是否愿意留膳时,就见刘嬷嬷快步进了来,脸上带着笑意,手里捧着一摞书。 严氏惊喜,“找到了?” 刘嬷嬷笑着点头,“找到了,老夫人您瞧瞧,是这些吗?若有遗漏,奴婢再去找。” 苏明妆好奇看去,却见是一摞略有破旧的古书。 严氏接了书,拿来翻看,之后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会是哪名严家子弟,从我手中接过这些书,却没想到,竟是苏小姐。” 苏明妆猜想,老夫人应该是希望严家有人继承祖辈本领吧,但她也理解,严家人不继续做军医的原因。 兵营中的军医分两种,一种是随军太医,这些都是从京城太医院派下的大夫,不仅拿俸禄,根据外派路程远近、驻军时间长短,拿补贴和餐旅费。 满年限后,便回京城进行考核,考核成功便能重新留在京中。 但这种太医,主要学的是内科疾症。 另一种军医,便是属于兵营的专门军医,这种军医主要学跌打骨伤,随军而行,手艺好、救人多,由元帅进行提拔打赏,但再提拔,也是在军队中,没有太高上限。 严家的医术,就属于后者。 在军队里,既发不了财,又没什么晋升空间。 若穷苦百姓家,为谋差事,是愿意做军医的。 问题是严家已经有了官职和产业,哪怕是学医,也走太医院的路子,不会再学这些医术了。 没关系,她来学。 第152章 医道艰而志强兮,吾始勤习先杀鸡 苏明妆越想越开心,竟将下午时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严氏将书拿了过来,“苏小姐,你确定要学?” “当然!”苏明妆喜笑颜开,后来发现自己太过轻浮,急忙调整表情,认认真真道,“回老夫人,晚辈很想学!” 严氏笑着摇头,“随意一些就行,不用那般客套。那你打算何时开始学?怎么学?” “当然是越快越好,您现在教,晚辈现在就开始学!” “忙了一天,你就不想歇歇?”严氏哭笑不得。 苏明妆这才想起,她忙了一天,裴老夫人也忙了一天,再忙下去,怕是要累坏了。 改口道,“晚辈开玩笑呢,您忙了一天,应该休息了,晚辈不打扰老夫人,先告辞。” “等等,不用那么急,我不累,”严氏招了招手,之后感慨道,“可能,我很久没像今天这般有干劲儿了,非但不觉得累,反倒是心情愉悦,身体轻松。你若真想学严家的军医术,我有问题要问你。” “您问。”苏明妆立刻乖巧地坐下,等着老夫人问问题。 严氏见小姑娘求知若渴,心中是无比喜欢,但还是认真下来,公事公办道,“严家军医术,偏向跌打骨伤,你若真想学,我便教你这个。 至于伤寒论之类,我只会皮毛,也是从书上看的,与你自己看书并无二致,所以你让我教,我也是照本宣读,不如你先看书,遇到不懂的,可以雇一名老大夫来教。” 苏明妆点头,“全听您的,晚辈就学跌打骨伤!” “别急,”严氏笑了笑,之后犹豫道,“只是……算了,就这么教吧。” 苏明妆冰雪聪明,自能看出来老夫人的为难,便问道,“是需要正式敬茶拜师吗?晚辈愿意拜师!” 她巴不得拜裴老夫人为师,不仅学医书、学知识,还要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只要老夫人愿意教的,她都愿意学。 严氏急忙解释,“那倒不是,而是我们严家有规定,开始学之前,要有个考试。考试通过才能继续学,但我觉得苏小姐不用,等回头你选一天空闲,我开始教你。” “不,我要考!考什么?”苏明妆认真道。 严氏欲言又止,最后见小姑娘确实坚持,只能实话实说,“杀鸡。” 苏明妆一愣,“杀鸡?” “没错,就是杀鸡,”严氏叹息道,“严家的军医术,多为清创、缝合,若遇胆小之人、或晕伤晕血,是学不得的。所以严家祖宗便定了个考试:要在一个时辰内,杀鸡、剥皮,将鸡肉从鸡骨上剔除后,方能传授。” 周围下人们吃了一惊——让苏小姐杀鸡?这怎么行?何况,看老夫人斯斯文文,也不像能杀鸡的样子。 同样的问题,苏明妆也疑惑,“那老夫人您……能杀鸡吗?” 严氏点头,“能!” 苏明妆心中感叹——如果说,世间有最完美的女子,她认为,应该就是老夫人这样吧。 想到这,苏明妆也坚定道,“好!请给晚辈三天时间……哦不,是两天,两天后晚辈会来‘考试’。” 众人吃惊——苏小姐还真要杀鸡? 严氏也吃惊,“不用不用!规矩是死、人是活,何况若有严家晚辈来学,我也不用他们考试。” “我要考!”苏明妆怕老夫人再劝,直接起身道,“老夫人您先休息,晚辈告辞了。” 说完,也不拿那些军医书,转身就走。 王嬷嬷等人匆忙对老夫人福了个礼,之后跟了出去。 。 出了知春院,王嬷嬷焦急问道,“小姐,您真要杀鸡?” 苏明妆一扫白日里的郁结,脚步轻快,“当然,老夫人能杀得,我为何不能杀?” “但……小姐您好好的,学什么军医术啊?那哪是大家闺秀该学的东西?” 苏明妆放慢了脚步,脸上轻松逐渐消失,转变为凝重。 王嬷嬷当即便后悔——她怕是惹小姐不快了。 就在王嬷嬷思考着,要如何给小姐赔不是时,却听小姐的声音,若月下清泉、潺潺响起,“说实话,我也不知学军医术有什么用……也许一辈子用不上;甚至于学武、也一辈子用不上。学这两个东西,固然有我的执念,但更多的,还是想让自己忙起来。 人一闲,便总胡思乱想,回忆过去的种种不堪。每次想起,悔不当初,却又无法改变,最终痛不欲生。最令人痛苦,莫不是一个‘悔’字!所以,为了减少自我折磨,我便想忙碌起来、让生活充实起来。” 苏明妆说的是自己梦中的不堪,王嬷嬷只以为小姐说的是出嫁前所做的荒唐事。 王嬷嬷劝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小姐还在意做什么?何况当时,小姐年纪还小,谁小时候还不做一些荒唐事?” 苏明妆知道两人说的不是一件事,但只把王嬷嬷当成一个间接倾述对象,“是啊,年轻时难免荒唐,但若走出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尽量忙起来,把想学的都学了、想做的都做了,剩余那些痛苦记忆,交给时间。” 王嬷嬷也是赞同,“小姐说得对,技多不压身,多学点准没错的。只是这杀鸡……就免了吧?” 苏明妆扭过头,笑盈盈地对王嬷嬷道,“不免!一定要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医道艰而志强兮,吾始勤习先杀鸡!王嬷嬷,明天先给我准备五只活鸡!” 王嬷嬷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啊?小姐还真要杀鸡? …… 没错,翌日,苏明妆真的开始杀鸡了! 起初,苏明妆先问雁声院的下人们,谁会杀鸡、谁来教她杀鸡,有重赏? 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雁声院却没有杀鸡的勇女,丫鬟们听说杀鸡,都吓得瑟瑟发抖。 王嬷嬷虽上了年纪,但到底一辈子在宅子里伺候贵人,没真像普通妇人那般杀鸡杀鸭,也是发怵的。 这也难不倒苏明妆,她拎着扑棱的活鸡便去了厨房,让厨子教。 不到一上午,五只鸡处理得干干净净。 下午时,便拎了一只大公鸡,去知春院“考试”去了。 考试结束,知春院丫鬟们,吓晕了几个。 苏明妆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缓缓勾起唇角——她好像,找到了对抗痛苦回忆的办法了。 第153章 重新开始人生,她不做废物 苏明妆不怕杀鸡? 当然怕! 从前她再怎么任性跋扈,也改变不了弱女子的本质。 她也是壮着胆子、憋着一口气学杀鸡,甚至于杀鸡的第一刀险些砍在自己手上、第二刀没割开公鸡的脖子,第三刀割开公鸡脖子喷了她一脸血,险些将公鸡扔掉。 但她咬牙撑下来了。 当第一只鸡在厨子的帮助下处理完毕时,她的汗,甚至透过层层锦衣,浸了出来。 当时,她手中有滑腻的鸡血,鼻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 她知道云舒已经被吓晕,实际上她也想晕,却咬牙强忍着——重新开始人生,她不做废物! 裴老夫人便是她的目标,老夫人能做到的,她也一定能做到! 幸运的是,她咬牙硬抗了一会,眼前黑影便逐渐消失。 之后她稍作休息,便开始杀第二只鸡。 这一次,哪怕她磕磕绊绊,也不需厨子帮助。 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她没想到自己进步会这么快,一上午的时间,不仅克服了恐惧,甚至杀鸡越发熟练。 杀鸡如此,噩梦是否也如此? 遥记当初,她面对裴今宴时,也会恐惧——虽然没有仇恨,但梦里,裴今宴收拾她时可没手软。 后来接触得多了,便不再害怕。 对锦王会不会也如此? 越是不敢面对,便越无法面对。 干脆接受自己的恐惧、正视自己的恨意,也许就像杀鸡一样,慢慢习惯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苏明妆笑着长舒一口气——终于解决了一件心事。 严氏笑着上前,“恭喜,通过考试。” 苏明妆抬眼,笑颜如花、明艳动人,“多谢老夫人,您是我的大恩人!” “?” 严氏不解,“为何突然这么说?我还没开始教你医术?” “没什么,我们改天试试杀猪吧?”苏明妆笑着岔开了话题。 严氏都震惊了,“杀……杀猪?”之后快步走到王嬷嬷身旁,压低声音问,“这孩子,该不会杀鸡吓魇着了?” 王嬷嬷哭笑不得,“回老夫人,奴婢也不知,只知道小姐好像是越杀越兴奋了。” 。 因为增加了学医、学武,配之版印坊的事,接下来的数日,苏明妆忙得飞起,脚下踩个铁钉便能变身陀螺。 而收获是,锦王一事若小插曲一般,被苏明妆抛之脑后。 甚至忙碌时,她还刻意回忆一下。 当觉得自己思绪逐渐被戾气晕染时,便去忙一些正事,这样很顺利便稀释了仇恨情绪。 稀释成功后、隔一段时间,她再回忆锦王,戾气便不如上次那么足了。 苏明妆把痛苦回忆当杀鸡,一次次面对、一次次克服,效果还算不错。 另一个收获便是: 自裴二夫人离开后,苏明妆便只能自己练武,既没人指点、也没人陪她练。 一次偶然,她正在校场自己瞎练着,却被路过的裴老夫人看见——如果裴老夫人是单纯的路过的话。 裴老夫人指点了一些动作,众人这才意识到:裴老夫人虽然身体不好、喜好诗词歌赋,却也是将门女子,是练过武的。 只可惜,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无法陪苏明妆对打。 不过即便如此,苏明妆也已满足了——好歹是重新有了师父。 。 与雁声院的热热闹闹不同,其旁边的鹤鸣院,却冷冷清清。 除了严家姐妹,以及她们两人带的丫鬟外,其他下人不会停留,干完份内之事便走,满满的嫌弃。 下人们当然讨厌这对表小姐了——她们刚来便耀武扬威,处处找茬、立规矩。 知道的,是知道表小姐来国公府帮忙;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小姐已经嫁进来当了主母。 再看看他们真正的主母:国色天香、家缠万贯、温柔大度、勤劳能干。对下人和善,从来不会打骂;还把赔本的望江楼振作起来,如今成了京城最热门的书铺。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那就是太忙了,忙到没时间打理府务,让那对表小姐有了可乘之机。 国公府下人们都在暗暗祈祷着——夫人可快点忙完吧,忙完后接手府务,把那对痴心妄想的表小姐赶出去! 房间内。 静悄悄一片。 严绮澜坐在软塌上,面色铁青,眉宇之间满是恨意,平日里还算娇俏的五官,此时因为戾气而显得略有扭曲。 也因为这戾气,让房间里充斥了低气压。 严傲萱被这诡异气氛压得难受,又找不到理由离开,便拿丫鬟们出气,“碧儿、婉儿,你们两个就不能给姐姐出出主意?别人家的丫鬟都能帮衬主子,看看你们能做什么?任务完不成,连个主意都出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 碧儿和婉儿知道这两姐妹不是善茬,她们搞不好就要成出气筒,急忙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婉儿道,“二小姐,奴婢听说,姓苏的为了勾引国公爷,投其所好,日日装模作样地练武,还借机向老夫人献媚呢。” 不提这件事还好,提起来严绮澜便气不打一处来,“从前便听说,武将在前线马革裹尸、文官却在朝上献媚争宠,之前我还没见过,现在算是见识到了。这文官家的女儿,真是争宠的高手啊! 为了讨姑母欢心,跟着姑母学军医术;为了讨表哥欢心,开始练武。这等下贱的姿态,我们将门女子可学不来!” 严傲萱也是不服气,“是啊!摇尾乞讨,狗一样!” 声音一顿,眼神中闪过阴险,“姐,我想到个法子。” 严绮澜不屑地白了一眼,“你能想到什么法子?” 严傲萱被自家姐姐噎了一下,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那贱人不是装模作样,‘喜欢’练武吗?那咱们就‘陪’她练。拳脚无眼,看她还怎么装。” 严绮澜被提醒,阴沉的脸色,也终于舒缓了一些,“好法子!” 之后对碧儿和婉儿道,“你们两人轮流去盯着,发现苏明妆到校场练武,立刻通知我们。” “是,小姐。”两人心中哀叹——那苏小姐,怕是要倒霉了。 …… 傍晚。 殿前司衙门,一场会议刚刚结束。 门外便有一侍卫探头探脑。 吴指挥使问道,“外面是何人?” 侍卫入内,“回指挥使大人,安国公府送来一封急信,给裴将军。” 吴指挥使知晓裴今宴家中情况,以及其母身体不好,道,“裴将军,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裴今宴出了去,取信展开。 若是从前,他定会惊慌,现在却莫名不惊慌。 若细究原因,可能是…… 突然,他瞳孔猛地收缩,心头再次惊慌起来——苏明妆,受伤了!? 第154章 人丑心毒 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该死,今天这信是谁写的?为何不多写几个字?国公府穷到连墨都买不起了吗? 裴今宴捏着纸张,盯着纸上寥寥数字,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吴指挥使正与人谈话,一扭头见裴今宴脸色铁青,便中断谈话,快步出了去,关切问道,“今宴,莫不是老夫人身体不适?你快回去吧。” 裴今宴汗颜,“没……多谢大人关心,下官母亲无碍,是……内子……” 当说出最后两个字时,他的脸猛然一红,心脏也紧跟着急跳两下。 这脸红心跳,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吴指挥使倒是没多想,只以为其紧张夫人,思考片刻,道,“要不然这样,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回去吧,剩下一些收尾工作,你可以白天做,或者看谁有空,帮你做了。” 裴今宴一愣,急忙道,“那怎么行?” 吴指挥使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家的情况特殊,本将理应照顾,更何况陛下也专门要求过,适当照拂国公府的情况。行了,你快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裴今宴捏着信纸,愧疚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末将多谢指挥使大人。” 吴指挥使笑着摆了摆手,便继续回房间,和人谈事去了。 裴今宴再次羞愧地看了房内忙碌的同僚一眼,最后心一横,快步离开。 …… 雁声院。 一片人仰马翻。 “王嬷嬷,冰块来了!”习秋端着一个盆,盆里放着一块棉布,棉布里包着什么东西。 “快拿来!”王嬷嬷急忙接了冰块,又用柔软的丝绸帕子包好,小心翼翼地捧过来,“小姐,上一块冰块快没了,这块快续上。” 和众人的惊慌相比,斜靠在软榻上的苏明妆,是既悠闲、又无奈。 她左手捧着一块用帕子包裹的冰块,贴在左脸上,右手捧着书。 因为左手的冰块化了一些,为防止水滴到书上,她将右手的古医书举得很远,所以举一会,手臂就酸了,只能放下,叹了口气,“都冰敷这么久,还要冰敷吗?整张脸都没知觉了。” 王嬷嬷急得红了眼圈,“当然要敷啊!小姐花容月貌这张脸,怎么能……杀千刀的贱人!人丑心毒,难怪她们姑母都不待见她们!竟嫉妒我们小姐长得好,对我们小姐下毒手!” 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姐手里已经化得滴滴答答的冰块抢下来,先仔仔细细检查下,见小姐面颊大致消肿了,瓷白的皮肤上没留下痕迹,这才松了口气,把新的冰块贴上去。 苏明妆可怜兮兮地看向王嬷嬷,“能不能不敷?” 王嬷嬷板着脸,厉声道,“不能!” 却在这时,窗外有一些嘈杂。 苏明妆一边将冰块压在脸上,一边转头看向窗外。 却见,院门口出现一道紫色的修长身影。 “他怎么回来了?”嘟囔了一声,之后去问众人,“你们把我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了?” 众人纷纷否认。 苏明妆了然,“要么是他碰巧回来,要么是府里的下人送信。这件事让他知道没什么,别让老夫人知道就行。” 说完后,便收回视线。 王嬷嬷担忧地问道,“小姐,您要换一件衣服吗?” 苏明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着整齐的衣服,只是因为冰块融化,衣襟湿了一些,想到身上贴了膏药,那药的味道极大,极有可能毁了条裙子,便摇头道,“不用换,就这套吧。” 少毁一条是一条。 这时,外面的丫鬟进来通报,说国公爷来了。 王嬷嬷又问,“是让国公爷在厅堂里等着,还是……请进来?” 两人虽已成婚,但这种情况,也与未婚没区别。 这房间,是小姐的闺房,不能随意让外男进来,所以王嬷嬷有了这层顾虑。 苏明妆起身道,“那就去……嘶……” 因为起身,不小心碰到了身上伤处,疼得倒吸一口气。 王嬷嬷见到,真是心疼死了,“小姐您别动了,奴婢去给您传话,您想说什么告诉奴婢就行。” 苏明妆环顾四周,见房内除了一张床和梳妆台,便只有书柜、书桌,“你们把床的帷帐撂下,然后请裴将军进来吧。” 见众人疑惑,又解释道,“这里算不上闺房,只是我临时落脚处,与长居客栈没什么区别,外男来不来,也看不到我的隐私。” 王嬷嬷一听,倒是有一些道理,何况小姐确实伤得不轻,便让丫鬟去传话了。 少顷,伴随着一阵匆忙脚步声,男子进入房间,携带寒冽之气。 一进来,就见平日里优雅端正的女子,斜靠在软榻上,本明艳动人的面庞,憔悴又苍白,一只手还捧着用丝绸娟子包裹的冰块,压在面颊上。 裴今宴心头一紧,“听说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怎么受伤的?” 苏明妆抬眼,却不答反问,“你怎么突然回来?是任务完成了,还是接到消息赶回来?” 裴今宴暗暗捏了捏拳,强忍着愤怒情绪,尽量用平静语调回答,“接了消息,你回答我,怎么受伤的?” 苏明妆又问,“谁给你的消息?给你消息的人,没说我因何受伤?” 撇今宴强压着急躁,“门房送的消息,没说你受伤原因,你现在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嬷嬷知道小姐顾忌裴老夫人,她可不顾忌,直接道,“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国公爷的好表妹?今天小姐看着天气凉快,便到校场练武,您那两个表妹过去,假惺惺地指导小姐,还说要陪小姐切磋,之后就下狠手,还照着脸上打!这是奔着给小姐毁容打的。” “岂有此理!”裴今宴勃然大怒,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回来!”苏明妆顾不上身上的伤,强撑着起来。 人是站起来了,却也疼得龇牙咧嘴。 裴今宴见状,又急忙回了来,看着女子疼皱的小脸,心里难受,“受伤就要养伤,你站起来干什么?”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直接惊住。 苏明妆也愣住,因为两人靠得很近,男子伸出双手,好似要将她扶住,也好似要拥她入怀。 第155章 与我的一个计划,不谋而合 裴今宴反应迅速,还没等下人们看见,已将手收了回来,还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王嬷嬷,扶苏小姐坐下。” “是。” 实际上不用安国公说,王嬷嬷也是要去扶的。 苏明妆就这么被扶着坐下,又是疼得表情扭曲。 裴今宴怕女子情急之下,再扯到伤口,只能强压下心中愤怒,柔声道,“你哪里受伤?看过大夫了吗?” 苏明妆怕对方冲动暴走,对雅琴道,“搬个椅子来,让裴将军坐下。” “是,小姐。” 没等雅琴去搬,裴今宴已走过去,自己拎起椅子,放在距离软塌不远不近的地方,一撩袍摆坐下。 他当然能看出女子的意思——都坐下了,就别说走就走了。 他怕女子再扯动伤口,当然也不敢说走就走。 叹了口气,道,“我坐了。” 雅琴退回原位,与云舒两人相视一看,交换眼神——这安国公,很有君子风度的嘛。 国公府的桌椅,用料扎实,用的都是多年红木,哪怕是椅子都极重,丫鬟搬来搬去略有吃力。 若是其他公子哥,为了彰显尊贵身份,是不屑干这下等活儿的,别说一张椅子,便是十张椅子,也让小丫鬟搬,不会动手帮忙。 但国公爷却帮得自然。 苏明妆垂眸思考片刻,随后抬眼,“你刚刚,要去做什么?” 裴今宴冷着一张脸,“质问她们居心何在。” 众人吃惊——国公爷这是……在她们小姐这边? 苏明妆凝眉,“只是切磋而已……” 裴今宴暗暗捏着拳,打断她,“切磋就往脸上打?她们严家就是这么教的?如果严家有如此奇特家风,我今天就去和他们切磋,让他们个个挂彩!” 瞬间,房间内鸦雀无声。 众人从前都是在苏家伺候,苏家为书香门第、百年门阀,说话都是说一半收一半,永远给自己退路,哪怕是吵架,也不会太撕破脸,让彼此下不来台。 像安国公这样直来直去的,她们倒是第一次见。 还有,她们总觉得,一切和她们想象的不一样? 苏明妆也惊讶——不是,梦里,裴今宴一向隐忍,哪怕她栽赃他,他也没当众辱骂她;哪怕她在府里兴风作浪,他也只是偷偷收拾她,没在她身上留伤;哪怕后来她被捉奸,他也只是用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淡淡说一句和离。 可不像现在这样,怒气冲冲地要去和人评理。 裴今宴发现女子表情的惊讶,凝眉不解道,“为什么用这种表情?” “呃……我……她们是你表妹。” “没错,怎么?” “你们是亲戚。”她隐晦道。 裴今宴不悦,“是亲戚,就应帮亲不帮理?”若是那样,你我还…… 后面一句话,他心中想了一半,又及时中断。 “倒不是说帮亲不帮理,而是我觉得……她们毕竟是来帮忙,你这样不留情面,会不会不大好?” 裴今宴冷笑,“来帮忙?呵,她们所来目的,整个国公府,怕是无人不知。确实,自婶母离开,我苦无办法去求舅母帮忙,但我请的是舅母,而不是她们! 舅母若家中繁忙抽不开身,大可以婉拒,却明知我请的是谁,明晃晃地偷梁换柱,她们的目的,谁看不出?她们就是仗着母亲病情,我无法计较,所以踩着我的底线得寸进尺。 若她们真用心打理府务,我也记她们恩情,但她们做了什么?在府里狐假虎威,竟连曲爷爷都敢刁难。之前她们在尚书府造谣,我还没时间和她们算账,现在竟敢伤你!你让我怎么帮亲不帮理?” 众人惊住! 在她们的认知里,男子素来在乎颜面。哪怕是知晓自家亲戚不对,但为了面子,也不会承认,有可能会搅浑水、和稀泥,有可能直接不承认、强撑面子。 却第一次见安国公这样,就事论事,恩怨分明。 她们赞叹安国公人品的同时,又觉得痛快——毕竟安国公是在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 哪怕是挑剔的王嬷嬷,也对安国公另眼相看。 苏明妆惊了惊,张了张嘴,“这……还是不要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了,我能看出,老夫人很在意娘家。如果你当面斥责她们,她们心生不快,还不是去闹老夫人?” 嗯!这件事,她有发言权。 梦里,每次她拿捏不了他,都去闹腾老夫人,因为所有人都知晓,老夫人是裴今宴的软肋。 裴今宴冷笑,“去闹母亲?她们也得有这个机会!我这就把她们送走,这辈子不让她们踏入国公府一步!” 众人——安国公好样的!就要这么做! 苏明妆垂眸,思考片刻,淡淡道,“然后,老夫人就没娘家了。” “……”裴今宴。 “你为男子,在国公府出生长大,成为这里的主人,这里是你的家。相反,女子在娘家出生长大,却在婚配的年纪进入陌生家族,看婆家人的脸色、依仗他人鼻息,就如同枯叶落水,漂泊无定。 女子世间,娘家乃心安之所,若有依靠,便无惧风雨,深感安稳。也许这就是娘家对女子的意义吧。” 苏明妆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一侧脸在冷敷,说话不算利落,声音有些含糊,却依旧如暮鼓晨钟,震在每个人心里。 苏明妆想了想,话锋一转,又道,“当然,我说的这些,是针对大多数、性情柔弱的女子,若是婶母那样的巾帼,就不适用了。无论娘家还是婆家,婶母去了,怕是都会占山为王。” “……”裴今宴。 众人——没错!裴二夫人哪像受委屈的人? 苏明妆,“从前我与老夫人接触不算多,也是最近几日才频繁接触。老夫人虽然坚强,但太过重感情,你把你表妹赶回去,你舅母定不会善罢甘休,老夫人只怕左右为难、心中难安。” 裴今宴拳头越攥越紧,“所以,她们有母亲做挡箭牌,就能为所欲为?我只能任由她们为非作歹?” “当然不是,只要别撕破脸,保持一定距离便好,”突然,苏明妆声音一顿,语调一转,“ 我有一个提议,不知裴将军是否愿意听一听?” 第156章 他做了什么荒唐事? 众人好奇——小姐有什么提议?刚刚并未说。 裴今宴也好奇问道,“什么提议?” 说话期间,新敷上去的冰块已开始融化,水顺着苏明妆的面向下流,顺着雪白的脖子,消失在交叠的衣领之中。 今日她穿的是浅色裙子,白色透着一些肉粉,颜色粉盈可爱,衬得她脖颈上的皮肤更为雪白娇嫩,而冰水,就消失在衣领之间、神秘之处。 裴今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视线随着那冰水投向非礼勿视之处,心跳如雷,急忙收回视线。 好在,周围人注意力都在女子的“提议”上,没人看他。 苏明妆自然也没发现,但冰水流入衣领里,到底还是不舒服的,便把冰块扔在脚凳旁的木盆里。 裴今宴下意识看去,瞬间火冒三丈——女子左脸,比右脸肿了许多! 这是敷了冰块的,若没敷,还不知得肿多高! 难怪王嬷嬷说,严家姐妹是奔着毁容来的! 裴今宴怒不可遏,但对方是他表妹、还是女子,好男不与女斗,他又拿她们没办法。 况且刚刚苏明妆说得对,如果他真和严家撕破脸,舅母会在家中大闹,还会以娘家的名义与母亲决裂,母亲没了娘家,心情定有波动……该死! 越想越窝囊,却又没别的办法! 这一时间,苏明妆已经说出自己提议,“我想继续和她们比武,直到比赢为止。” 众人一愣——什么?继续比武? 裴今宴凝眉,“你知道她们习武多久?她们即便对武学没有喜爱,但也是自幼接触武学,你怎么就有信心,随便学学武艺便能赢过她们?” 苏明妆面色认真,“裴将军误会了,我没信心赢她们。” “那为何还要比?” “因为她们阴阳怪气说了一些话,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我练武是为了讨好老夫人、讨好你,我不服。” “……” 裴今宴心里更气了——他后悔当时请舅母来,他当时应该多调一些能干的管事回来,也不能招惹那一家子人。 没办法,裴今宴只能低声下气,“……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我代她们向你道歉。但这个提议,绝对不行,因为你非但赢不过她们,搞不好还会受伤。” 苏明妆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会受伤,但自知归自知,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没用,依旧心有不服。 她脸色冷了下来,“那依裴将军的意思,应该怎么做?把她们送走,任由她们在外面说:苏明妆为了讨好裴老夫人、裴将军,装模作样地耍花枪,被她们打肿了脸。 然后被哄骗的裴将军一怒为红颜,把前来国公府帮忙的表妹,连夜送走,恩将仇报?以后我的名声怎么办?你的名声怎么办?国公府的名声怎么办?” “她们敢?” “她们不敢吗?子虚乌有之事,她们都敢在尚书府造谣,更何况这些发生过的事实?我练武,不是事实吗?我被她们打肿脸,不是事实吗?你因此事,把她们送回家,不是事实吗? 你打算怎么堵你表妹的嘴?警告她们,回去别乱说话?你信不信,这话你只要说出来,她们便能添油加醋地说出去。” 裴今宴越听越气,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慢慢捏着拳。 苏明妆知道,自己是故意煽动裴今宴焦虑……但反过来说,她也不觉得自己在煽动焦虑,因为她认为,一切会按照她推测的进行。 但…… 苏明妆垂下眼,“其实,这些都不是真实理由。” 裴今宴抬眼,疑惑地看去。 苏明妆抿了抿唇,冷冷道,“她们还说,武将战死沙场、以命报国,文官安于享乐,在朝堂上窃取你们用血汗换来的功劳,我……想告诉她们,不是只有她们练武人才有血性!我们也有!” 听到这些话,裴今宴连气都气不出来了。 他觉得丢脸……深深的丢脸,自家舅舅家,竟培养出这种无知可笑、又狂妄自大的女儿,而他竟让她们来国公府管理府务?哪怕府务没人管,荒置一旁,也比她们来的好! 他做了什么荒唐事? 苏明妆抬眼,目光咄咄地看向他,“你同意吗?” 裴今宴——我疯了,才同意! 苏明妆能看出男子沉默的拒绝,“我要学武,我要告诉她们,不是只有将门女子才有血性。她们不是以武艺自傲吗?我就要用武艺来战胜她们!你可以笑我,我不介意,但我就要这么做!” 众人——疯了!她们小姐疯了! 苏明妆深吸一口气,“王嬷嬷,送客吧。裴将军怎么做,是他的自由,回头我练成了,自会去去严家下战书。” 王嬷嬷见小姐表情坚定,只能无奈道,“裴将军,请吧。” 裴今宴看向她,正要说话,却见女子直接转过头去,明显不给他劝说的机会。 他突然觉得,她倔强时,别有一番执拗可爱。 “其实她们的武艺,没你想象的好,能打赢你,只是欺负你刚习武。” 苏明妆一愣,疑惑地转头过去。 裴今宴忽略女子的惊讶,继续道,“甚至于,她们都不算武者。真正的武者,会用所学本领保护弱小,而非恃强凌弱地欺负文人。武艺之于她们,并非是一项本领,倒是像一枚绢花,以方便向人炫耀。” 众人暗惊,纷纷竖起了耳朵。 她们从前以为,男子都是一些粗心大意之辈,却没想到,安国公这堂堂武官,却有这般细腻剔透的真知灼见! 是啊,裴老夫人那般七窍玲珑心,唯一的儿子怎么会不明事理?怎么会不继承老夫人的聪慧与睿智? 苏明妆也是面露惊讶——她以为自己了解他,却发现,她不了解!哪怕在梦中共同生活数年,但她对他的了解,甚至不如冰山一角! 裴今宴继续道,“你说得对,现在把她们送回家,舅母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还不如让你把她们打败,让她们自己知难而退。不过,就如我刚刚所说,她们是花拳绣腿,其实你也是,婶母并没用心教你……不,更确切地说,是没真正狠下心操练你。” 第157章 怎么练胸口碎大石? 众人大惊——还没操练?搞没搞错?裴二夫人都把小姐揍得满地打滚了! 王嬷嬷直接问出了口,“不是国公爷,您见过裴二夫人怎么教小姐吗?您看都没看过一次,怎么就认定裴二夫人没用心教呢?” 苏明妆也是心有疑惑。 裴今宴失笑一声,“若婶母认真,苏小姐伤得只会比现在重,不会比现在轻。” 王嬷嬷不认同地反驳道,“那能一样吗?裴二夫人是教小姐,严贱人是下狠手,自然后者更重!” 苏明妆急忙小声道,“王嬷嬷,别这么说!” 严家姐妹,毕竟是裴今宴的表妹。 王嬷嬷充耳不闻。 裴今宴面色认真地讲解道,“王嬷嬷你有所不知,若婶母真用心教,哪怕是‘教’而非‘打’,苏小姐也会伤得很重。因为习武之人从接触武学开始,就要学会挨打、习惯挨打、还要培养耐痛能力,否则如果真打起来,稍微受伤就丧失战斗力,岂不是增加危险?” 众人惊讶——耐痛能力?她们还是第一次听说,但细细想之,又觉得有道理。 苏明妆急忙问道,“原来练武还有这么多学问,婶母竟没给我讲!看来是真没用心教!” 裴今宴听后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有诋毁婶母之嫌,急忙解释道,“抱歉,我刚刚口误,我并不是说婶母故意不教你,而是……” 苏明妆笑着打断,“我明白你的意思,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她并非不用心教,而是觉得我非将门人、以后也不从军,没必要吃苦,婶母是心疼我。 关于此事,将军不用再解释,快给我讲讲,抛开我的身份,你只把我当成一个立志学武的少年,会如何培养我?” 裴今宴看着女子依旧肿胀的面庞,以及兴致勃勃的眼神,心中惊讶——练武之苦,哪怕是出身将门的姑娘,也未必能吃得下,她怎么就这般甘之如饴? 真是个怪女子! 但不得不说,女子期待的目光,还是让他激情澎湃起来,他也很久没对武艺这般有热情了。 “既然你这么想学武,那我便为你讲解,”裴今宴端坐在椅子上,面色严肃起来,“首先你要知晓,在绝对力量面前,技巧都是花架子。技巧固然重要,但如果二选一,优先力量。” 说着,起身走到桌旁。 原本桌旁有四张椅子,因为被拉走一张,所以还有三张。 裴今宴伸手一指其中一张椅子,“你随婶母学了一段时间,如果不让你用武器,空手毁椅,你打算怎么做?” 苏明妆凝眉,思索起来。 周围下人们也跟着思考,在想,是应该举起来摔? 但众人还未想出办法,却见男子举起手,一记手刀劈了下来,那椅子的靠背应声而裂。 紧接着,男子又补了几下,刚刚还完好无损、用料扎实的红木椅,就这么被毁了! 苏明妆惊得张大嘴巴,哪怕是扯到面颊肿胀,也没时间顾忌疼痛。 众丫鬟们也吓得花容失色,险些惊叫,有的死死捂住嘴。 王嬷嬷抖了抖,心中道——她的天老爷啊!这两下子如果砸人身上,估计骨头都能砸碎吧!? 裴今宴淡定走回,重新撩袍摆坐在了之前的椅子上,“你若没力气,十次有效攻击都不会对对方造成多大伤害;若有力气,也许两到三招便能把一个实力不强的对手击倒。很明显,婶母并未对你进行针对力量的磨练,所以她并未用心操练你。” 苏明妆手指虚掩在唇旁,一双美眸紧紧盯着那张被毁坏的椅子。 随后,认同地点了点头——没错,婶母教她武功,其实就是带她活动活动身体罢了,根本算不上练武。 裴今宴继续道,“说起攻击,那便一定要说防御。正如我刚刚所说,忍耐疼痛是需要训练的,刚开始被打一拳也许很痛,第二次被打两拳、第三次被打三拳,这样便对疼痛有了忍耐力,在真正作战时,不会因为轻伤的疼痛而丧失战斗力。” 众丫鬟们听得瑟瑟发抖! 苏明妆却突然觉得,身上的伤,不是那么疼了,也可以再疼一些。 想着,她忍着疼痛,坐直了身体。 “忍受疼痛这个,我可以自己练,但力量如何增加?是不是要买个大缸,天天举?”苏明妆认真问道。 裴今宴一愣,“举缸?” 苏明妆乖巧点头,“是啊,从前我在街上见卖艺的大力士,都是举大缸,或者举巨石。哦对了,还有胸口碎大石,这个怎么练?” “……”裴今宴。 王嬷嬷都要晕了——她国色天香的小姐呀,怎么能胸口碎大石呢? 裴今宴也不自觉幻想了那画面,憋了憋笑,认真答道,“没错,确实需要许多器物,但倒不是用缸,而是用石锁、石担、梅花桩等物。再延伸一些,可以举铁球,或将铁球绑在腰上疾跑,有些人因为买不起铁球,便直接拉马车。” 众人吃惊——拉马车? 苏明妆也是惊讶,“马车?就是……我们坐的马车?” 裴今宴点头,“对,但当然,人到底不是牲口,力气没那么大,只能拉一个空马车。但即便如此,也对力量,有很大提升!” 苏明妆捂着唇,凝眉思索——倒是个好主意,回头让习秋把马车赶来,卸了马、把她套上。 裴今宴看着女子认真思考的模样——她还真想去拉车!? 王嬷嬷小声劝道,“小姐……” “主意已定,勿劝!”苏明妆打断道,之后抬眼认真问男子道,“那你说的这些,你都有吗?” “有。” “能不能借我?或者你告诉我在哪买,我去买也行!” 裴今宴,“别说借你,送给你都可以,但那些东西暂时你还用不了,因为你力量不足以使用那些器物。我看你跟着母亲学了跌打军医术。” 说着,看向软榻另一端的古书——刚刚裴今宴来之前,苏明妆便一边冰敷,一边看这本关于跌打骨伤的书。 “所以你应该知道,实力提升,需循序渐进,若一蹴而就,非但练不好,还极有可能受伤。” 苏明妆缓缓点了点头——说得没错,但,她到底应该怎么练呢? 第158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裴今宴,“所以我认为,你应先从基本体能练起,练一些徒手动作,例如上臂支撑、吊树枝。” 苏明妆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其他丫鬟们也都睁大了眼睛,好奇看向裴将军。 “……”裴今宴——他要当着这群女子的面,练那些武艺初学者才练的东西? 苏明妆见男子面色尴尬,倒也猜到了,“裴将军不用现在做,等回头……明日我伤稍微好点,再教我也不迟。” 声音一顿——对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不就能教? 但……这样不好吧? 她不肯接府务,是为了拉开彼此距离,减少瓜葛。 如果让裴今宴教她武功……先不说人家是否愿意教,只说他如果真教了,关系拉近、纠葛增多,她岂不是白白折腾一次? 裴今宴眼底猛地一亮,却没表现出来,口吻也如同随意一般,“好,明日我教你。” 苏明妆想拒绝,但拒绝的话在嘴边,又不舍得说出来。 她太想学武艺了!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刚刚是我口误,裴将军公事繁忙,我哪敢因为一些私事,耽搁您的时间?请问,老夫人能教我吗?前些日子,老夫人指点我武艺,我觉得受益匪浅呢。” 裴今宴心中苦笑——果然,还是嫌弃他吗? “可能不太行。” “为何?” 裴今宴诚恳回答,“实话说,有些女子虽出身将门,但是不喜欢武的,例如母亲。母亲自幼便喜欢诗词歌赋,不喜舞刀弄枪,若不是婶母天天缠着她切磋,估计她早就把儿时被迫学的武艺丢掉了。” 众人仔细一回忆——好像还真是!老夫人指点小姐时,那语气听着都心虚,不像裴二夫人那般斩钉截铁。 之前大家以为老夫人是谦虚低调,闹了半天,原来是不擅长,赶鸭子上架子啊! 所以说嘛,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哪怕是裴老夫人,也有不擅长、不喜欢的东西。 裴今宴继续道,“更何况,若真想用那些器物,必须有人在旁协助、保护。例如说石锁,使用者不慎是脱力,会拉伤筋肉、砸伤自己。若有人在旁保护,能及时拉住石锁。 但如果保护那人,武艺不好、力量不大,拉不住石锁,两个人能一同受伤。母亲身子弱,力气搞不好还不如你丫鬟的力气大。” “……” 苏明妆咬了咬唇角——裴二夫人不在,裴老夫人还指望不上,她本就是初学者,如何打败严家姐妹? 或者,雇一名女武师? 但去哪儿雇?她不能和父母兄长说,以她对家人的了解,她学武艺,家人第一个反对! 也就是说,她若是想学武艺,只能抓紧这十个月,和离回娘家后,怕是就学不成了。 ……姑且不说没途径雇女武师,只说……如果真的雇来了,女武师能有办法让她短时间实力提升吗?可不是每个女子,都像裴二夫人那样擅长武艺。 想着,视线不自觉投射到男子身上。 她有个预感——裴今宴定有办法帮她,但……她诬赖了人家名声,嫁进来后又嚷着和离,和离之前还要逼人家教武艺? 别说外人,连她自己都觉得过分了!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就算人家国公府人老实,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太不是人了! 想着,又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了回来。 可又转念一想——严家姐妹不可能永远在国公府,搞不好过一阵子就走了,严家姐妹一走,她这窝囊气就吃定了。以后怕是越想越窝囊。 想着,又将视线重新投放到男人身上。 裴今宴看着女子视线转来转去,粉红色唇角被咬得发白,是既好笑,又心疼,“忘了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能回府。” 众人惊——国公爷不忙了? 苏明妆也疑惑,“差事忙完了?” 裴今宴叹息道,“还没,有一些收尾工作没做完。但今日我接到信时,被吴指挥使看见,大人他体恤下属,让我每日回来。” 苏明妆蠢蠢欲动起来。 裴今宴,“你刚刚说,想什么时候开始学?明日?” 苏明妆心一横,脸皮一厚,“对,明日。” 心里想——反正已经欺负国公府了,那就干脆欺负到底,再当十个月的坏人,等和离后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因为女子的回答,裴今宴的唇角下意识勾起,但很快被控制住,正色问道,“你伤得如何,看过大夫了吗?” 这问题刚他问了,她还未回答。 心情大好的苏明妆,指着自己,“看什么大夫?我就是大夫。” 众人——小姐还真是大言不惭,才学了三天就变大夫了?若是学三年,岂不是就要当神医? 裴今宴唇角再次欲勾起,急忙抿了抿唇,依旧正色道,“你确定没骨伤,是吧?” “确定,我按照老夫人教的方法,仔仔细细检查过。” 裴今宴依旧不放心,“即便没有骨伤,也有一些筋肉挫伤,你确定不多休息几日?” 苏明妆不答反问,“你刚刚说,忍痛的能力要培养,那你们被打疼后,要休息几日?” “这……” “不许说谎,京城可不只国公府一家习武,我二哥在户部,可认识不少武将,我随便打听下,就能得到答案。” 裴今宴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只要不是伤得很重,几乎不休息。” 心中想:这苏小姐观察实在敏锐,不好骗。 苏明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对呀,不应该休息。” 一旁的王嬷嬷刚要劝,还没张开口,就被小姐瞪了回去,只能怏怏地闭嘴。 学武之事,便这么定下。 也因为两人达成了合作,裴今宴刚进房间时的拘谨,消散了许多, 这才意识到,他好像来了人家姑娘的闺房。 ……虽然两人已经拜过堂了。 他自知不应窥视人家姑娘闺房,但确实想看……倒不是好奇闺不闺房,是好奇她平日在什么样的地方安寝、什么样的地方梳妆。 他知晓女子敏锐,便不动声色地观察——在殿前司当差,最擅长的就是监视。 却发现,女子的绣榻上,帷帐紧闭——确实应该这样,防的就是他这样的登徒子。 第159章 一波三折 梳妆台上,只放了几个盒子,简洁又干净——自从大婚后,便没见她打扮过。 裴今宴心中想:是生活不如意吧,毕竟嫁的,并非想嫁之人。 除了这些生活必须的家具外,房间内便满是书了——她竟这般喜欢看书? 他好像也很久没看书了,今天回去,得捡两本看看。 这一时间,苏明妆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之前两人曾商议过,为搪塞裴老夫人的娘家,待裴今宴可以正常回府后,打她的名号,自己处理国公府事务。 但计划不如变化,谁能想到,她和严家姐妹结怨,又要拜托裴今宴教武功。 如果这样的话,他白天点卯当差,晚上回来不仅要处理府务,还要教她练武;而她不仅推卸责任,还要麻烦人家,确实有些欺负人了。 她咬了咬唇——或者,她干脆把府务接下来?老夫人是她气病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摊子事儿,本就应该她来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是白白折腾一圈。 等等! 突然,苏明妆猛然想到了什么——姑且不说这府务到底谁来做,只说,国公府不需要表小姐帮忙,她们就要走了,那她还怎么一雪前耻? 裴今宴见女子表情震愕,急忙问道,“怎么了?” 苏明妆咬了咬唇,对雅琴等人道,“你们都出去,王嬷嬷自己留下便可。” “是,小姐。”几名丫鬟离开。 很快,房间里便只有苏明妆、裴今宴,和王嬷嬷了。 王嬷嬷眼珠子转了转,随后悄悄挪步,到了房门那边,尽可能让小姐和安国公相处一下。 确实,她们刚入国公府,被裴二夫人等人刁难,她对国公府的人没有好印象。 但经过这两个月的接触,她发现,裴老夫人温柔纯善、裴二夫人恩怨分明,便是这安国公也是洁身自好、明辨是非之人,她是希望小姐能放弃和离,与安国公重归于好的。 从她一个过来人的角度看,安国公这般好的年轻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尤其是裴家人不纳妾这个好作风,离开裴家,去哪还能找到这般用情专一的男子? 倒不是说,全天下只有姓裴的不纳妾,但毕竟专一的男子如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也许以后找不到呢? 还有,苏夫人也不愿小姐和离,为这事儿,周嬷嬷没少和她说,让她多劝着小姐。 另一边。 见没了人,裴今宴沉声问道,“苏小姐,你想到了什么难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苏明妆抬眼看去,表情僵硬,“之前你说过,待你能每日回府后,就把表妹送走,是这样吗?” “是。”裴今宴知道,她在郁闷什么了。 苏明妆侧过头,凝着眉,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裴今宴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我理解你心情,但她们两个是什么人,哪怕你接触的时间短,也应该了解。她们不会安生,留下就是祸害。” 苏明妆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就这么做吧,你何时和她们说?” “一会就去说,今天晚上就让她们走。” 苏明妆心中憋闷至极,小声抱怨,“既然决定让她们走,为何刚刚还说教我武艺?莫不是拿我寻开心?” 她的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清了。 裴今宴心中焦急,却不会哄人,此时略显慌乱,“不是,你听我解释。我刚刚……确实是忘记了!我在宫中接到门房消息,说你受伤,便着急赶回来。 回来后,又一直为你解答如何提升武艺,甚至都把带你练什么想好,确实忽略了其他。我发誓,没戏耍你!” 苏明妆抿了抿唇,瓷白面庞,还带着闷气神色。 裴今宴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总不能因为比武,把表妹留下吧? 那两人留下,准没好事! 裴今宴放下手,试探着问道,“要不然这样,我先把她们送走,你按照原计划练武。等你练成了,我再找个机会把她们叫来?或者,我直接带你去严府也行。” 苏明妆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摇了摇头,“不用,你送她们走吧。” 刚刚融洽的气氛,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从前,甚至比之前的气氛更为僵持。 “或者……” 没等他说完,苏明妆便道,“王嬷嬷,送客。” 一旁王嬷嬷也是无奈地叹息——哎,真是一波三折,刚刚明明还好好的,谁知道一转眼变成这样? “国公爷,请吧。” 裴今宴轻声问道,“那你……还学武艺吗?” 苏明妆忍着身上疼痛,把软塌另一端的医书捡了回来,无精打采地翻看,声音也闷闷,“再说吧,不送。” “……” 人家两次送客,裴今宴也不好意思再厚脸皮逗留,只能先离开了。 很快,人走了。 王嬷嬷回了来,来到小姐身旁,看着病恹恹地小姐,有一下没一下地翻书,叹了口气,“小姐,其实……奴婢认为国公爷的提议不错。先把她们送走,等您练好了,再把她们召回来。 奴婢没练过武,但奴婢认为,这练武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得练上几个月呢。她们不在也正好,您踏踏实实地慢慢练,这样学得才扎实。” 苏明妆低声道,“嬷嬷你说得对,其实就我个人来说,倒是没那么强的好胜心。只是她们一直在我面前说武官多么大公无私、文官多么贪生怕死,我一想到苏家男儿兢兢业业为官,却被她一个学了几天武、没上过战场的黄毛丫头侮辱,我心有不甘罢了。算了……就这样吧。” 王嬷嬷听得很是心酸,恨不得直接冲过去,和那两个贱人拼命! …… 一炷香的时间后。 雅琴突然匆匆入内,站在门旁小声道,“小姐,您休息了吗?” “没有,什么事?”苏明妆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翻着书。 一本医书,已经翻到最后一页。 只是因为心情不佳,看得并不仔细,草草翻过。 “回小姐,国公爷回来了,说有急事找您说。国公爷怕您不见他,还专门叮嘱,让奴婢转达说,表小姐不肯走,非要赖在国公府。” 苏明妆一愣,惊愕地抬起头,“她们不走了?快让裴将军进来!” 第160章 女人这么难哄吗? 见国公爷回来,王嬷嬷狠狠松了口气,之后又觉得好笑——从前她恨不得严家姐妹立刻消失,谁能想到,现在又庆幸她们留下来,还真是世事难料。 很快,裴今宴进了房间,一张冷峻的脸,表情复杂,难以用言语描述。 相对来说,苏明妆的态度就很直白了——愉悦、欢心。 哪怕面颊还肿着,做一些动作便扯得脸疼,唇角依旧勾起,“裴将军,请坐。” 裴今宴见女子的笑颜,心中烦闷,竟荡然无存——是啊,有何烦闷?她开心,不就行了? 刚刚裴今宴坐的椅子,已被王嬷嬷搬了回去,见王嬷嬷又要去搬,裴今宴紧走两步过去,率先拿到椅子,“我自己来。” 说完,便轻轻松松地提起那沉重的红木椅,搬到了刚刚的位置,坐了下去。 王嬷嬷眼神欣慰,之后悄悄回到房门口,把位置留给这一对璧人。 苏明妆焦急问,“怎么个情况?听说,她们不肯走?” 裴今宴苦笑,“是,我刚去了一趟鹤鸣院,告诉她们,我差事结束,你忙的望江楼也告一段落,我们可以自己处理府务,不需她们,她们却不肯走,说要留下陪母亲。” 苏明妆芙蓉面上难掩笑意,“之后,你答应她们了?” 裴今宴无奈地冷哼一声,“没有,我说再想想,所以来你这了。” 如果面前不是裴今宴,而是兄长的话,苏明妆早就跳下去,抱着对方胳膊撒娇了, 可惜他不是,所以也只能思索如何在不撒娇的情况下,央求成功。 “那裴将军有何打算?” “打算听你的。” 苏明妆思考片刻,之后故作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裴将军息怒,听我慢慢给您分析。您想啊,如果白天您入宫当差,我时不时忙望江楼和版印坊之事;晚上您指导我武艺、教我练武,我们确实没时间管理府务,其实表小姐留下,对我们是有帮助的。” 女子声音清脆若铃,听在裴今宴耳中叮叮当当,好似美妙乐律。 伴随着乐律,脑海中竟也仿佛浮现画面——傍晚,他从宫中回来,先去陪了母亲一会,再教她练武……不自觉生出一些憧憬之意。 但…… 裴今宴凝眉,解释道,“你有所不知,你们雁声院并未受影响,但府里其他人,却被她们频繁折磨,我怕继续交给他们,府里的人受不了。” 苏明妆了然地点了点头,嘟囔道,“倒是个问题。” 之后,扭头对门旁的王嬷嬷道,“嬷嬷,您有什么办法,既让表小姐干活,又不让表小姐兴风作浪吗?” 裴今宴,“……”还有这种方法? 王嬷嬷严肃下来,陷入沉思,随后眸色一亮,快步走过来,“小姐,倒是有个法子。” 裴今宴——还真有!? 苏明妆惊喜,“什么好法子,快说说看。” 王嬷嬷道,“奴婢从前听说,一些不好相处的恶婆婆,便让新媳做家事,但每做一件事,管事婆子都要请示那恶婆婆,换句话说,新媳光干活、却无实权,奴婢觉得,可以用这个法子。” 苏明妆噗嗤一笑,伸手一指穿着官服、威风凛凛的某人,“你是说,让裴将军当恶婆婆,表小姐当新媳妇?” “……”裴今宴。 王嬷嬷也憋着笑,“对,每天白天,要求表小姐把前一天的账目对了、合了,但进账和出账的对牌却不能放她们那,而是放知春院刘嬷嬷那。 正常来说,这一府运作都是按部就班,没什么太大变故,表小姐只要确定账目没问题就行。一旦发现有问题,就告诉刘嬷嬷,左右国公爷每天晚上都要去知春院一趟。 待国公爷决定后,刘嬷嬷拿着对牌执行,这样,表小姐就只能干活,没有实权了。一旦她们没有实权,对国公府管事下人们也得客客气气,否则没人给她脸子。” 苏明妆听着,都不寒而栗,心中想——深宅大院磋磨新媳的花招可真多,如今想来,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都是好人,哪怕裴二夫人要报复她,用的也都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而非那种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 也不知,裴二夫人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想到自己亲手把裴二夫人唯一的儿子送上战场,苏明妆内心越发自责起来。 裴今宴——她怎么心情又不好了?女人这么难哄吗? 王嬷嬷问道,“小姐,您觉得呢?” 苏明妆急忙从思绪中出来,小心翼翼问裴今宴道,“将军,你的意思呢?” 实话说,她是忐忑的,毕竟在她印象里,裴今宴是个极正直之人,不屑这种腌臜手段,更何况她们还是他的表妹。 严家姐妹确实不是好东西,但她这个污人名声、又逼着人家教武艺的,好像更不是好东西,所以,她也没信心,裴将军站在她这边。 裴今宴点头,“听你的就行。” 苏明妆一愣,依旧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了遍,“你确定?” “我确定。” 得到二次答复,苏明妆这才狠狠松了口气,重新绽放笑颜,“那可太好了!我们说说练武的事吧?明天开始练吗?时间怎么安排?你回来后,先去知春院看望老夫人,然后用个晚膳,我们就开始?我们在什么地方练?” 裴今宴看着女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却陷入沉思——所以,他教她武艺,她就会这般带着感情的看他? 她平时看他的眼神,无喜无悲、甚至谈不上感情,就好像是看见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而现在不是,她看他的眼神重新有了情绪,仿佛终于肯在他这个“路人”身上停留。 哪怕是这一点停留,已让他难以平静了。 苏明妆追问道,“裴将军?将军?裴今宴?” 裴今宴从思绪中清醒,淡淡一笑,“都听你的。” 苏明妆——裴今宴的性格,好像比她想象的随和。因为梦中记忆,她还以为他是多么冷傲的一个人呢。 如果他真的教会她武艺,裴老夫人教会她军医术,那么算是对她有恩。 她原本想的是,和离后与他们再也不见,但如果他们对她有恩的话,她又该如何处置这段关系? 第161章 梦外,他翻墙找她? 最终,苏明妆还是服从了内心欲望——学武艺,外加与严家姐妹比武,为文人争一口气! 至于裴家母子有恩于她……她也觉得,应该正视这段恩情,和离不需恩断义绝,他们若有需要,她自会鼎力支持。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苏明妆道,“……很抱歉裴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的请求太多,还处处拜托人家,连她自己都有些难为情。 裴今宴,“你说。” “你教我武艺时,能不能稍微避开表小姐?也许是我杞人忧天,我总觉得……她们会从中作梗。” 裴今宴被提醒,也觉得女子的担忧不无道理,思忖片刻,道,“之前我说,训练体能需要一些器物,包括石锁、石担,原本这些器物都放校场,但自从我入宫后,都在宫中练武,便把这些器物放在了英武院。如果你想避开外人,我们也可以在那里练武。” 一旁的王嬷嬷听后,连连点头——什么石锁、石担,听起来就极粗鲁,小姐为名门闺秀,理应注意一些形象。 之前小姐跟着裴二夫人在校场练武,就有下人来旁观,气的她,每次都把雁声院的下人带去,只要有人过来,她们就去赶。 刚刚国公爷还说,裴二夫人没怎么用心操练小姐……这没用心操练都让小姐满地打滚,国公爷回头用心操练,还指不定如何狼狈呢!不能让人看! 想着,生怕小姐不同意,王嬷嬷道,“小姐,就在英武院吧。” 苏明妆点了点头,又问,“裴将军,英武院大吗?能练武吗?” 裴今宴抿下唇,“能!” 他表面镇定,实际上内心已经起伏。 至于为何内心起伏?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苏明妆再次顾虑,“但同在国公府,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又如何瞒过外人,到英武院去?” 裴今宴略微一想,便有了主意,“是这样,实际上英武院已闲置多年,除了主院有两人被我安排,隔一段时间去打扫一次,府里下人并不知英武院里面有什么。 一会可以放出风声,就说以后英武院由你使用,用来做书房,看书或者学医都可以。而英武院靠近东侧围墙,我每日用完晚膳,便绕出府,再从府外翻东墙进院子,就没人看见我们两人一同进英武院了。” 王嬷嬷眼前一亮——好办法啊!别说,这安国公看起来像个倔强的铁疙瘩,实际上是个机灵的,脑子很活、办法很多。 苏明妆对裴今宴的办法倒是不意外,毕竟梦里,裴今宴与她和离后,便向皇上请命出征,屡立奇功,足可见智谋过人。 是啊,先对外说英武院是她的书房,这样她无论何时去英武院、在英武院待多长时间,都不会引起外人注意。 到时候,裴今宴偷偷翻墙进去找她…… 突然,思绪一顿——梦中,她红杏出墙;梦外,他翻墙找她? 真是讥讽啊! 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排出脑海,继续聊正事,“如果对外说,英武院是我书房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些书都搬过去?” 说着,伸手一指房间。 裴今宴顺着她手指看去,却见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挤满了书柜和书。 也因为太过拥挤、书籍旧多新少,显得房间杂乱不堪。 姑娘家,怎么能住这样的房间呢? “自然是要搬的,”裴今宴犹豫片刻,还是试探问道,“或者,直接换个大一些的院子?” 苏明妆摇头,“不用换,再过几个月,我就走了。” “……”裴今宴。 。 就这样,如何练武、何时练武之事定了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些府务之事,便分开。 裴今宴依旧去鹤鸣院,将此事询问严家姐妹——两人若接受,那便继续留在府里;若不接受,他也不留人,会备上一份厚礼,算是这些日子国公府的感谢。 关于对表妹的强硬,裴今宴并无愧疚,因为他本来求助舅舅家,也是希望舅母过来帮忙。 舅母在家里答应得好好,转头便偷梁换柱,这笔账,他还没算。 更何况这些日子,表妹的府务管得并不好,将下人们折腾得抱怨连天。 同一时间, 王嬷嬷也离开了雁声院,去知春院找刘嬷嬷。 把国公爷和小姐的计划,告知刘嬷嬷,让其配合。 刘嬷嬷自是答应的。 苏明妆则是闲了下来——下午心情不好,囫囵吞枣翻的书,又拿回来重新翻了一遍。 但她刚翻了两页,就见丫鬟云舒进来,站在门口试探着轻声道,“小姐,您忙着吗?” 靠在软榻上的苏明妆抬眼,“何事?” “刚刚门房送来一封没署名的信,上面写着您亲启。” “没署名?” 苏明妆凝眉,随后放下书,“拿来给我看看。” “是。” 云舒入内,将信顺手奉上。 苏明妆接了信,还未拆开,光信封便手感细腻润滑,用料上乘,而且上面还有浅浅一层花纹。 加之精美的火漆封缄,是京城贵族喜用之物,还不是普通的贵族。 信封上只有『安国公夫人亲启』的字样,没落署名,但她已知这封信是谁写的——他的字,她怎么会不认得? 梦中,他经常给她送信。 他年纪不大,却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漂亮,因为他文章写得好,甚至还在京中小小盛行一种名为“锦体”的风格。 梦中的她,脾气很大,对亲生父母都经常发脾气,更何况对他?是经常拿他出气的,而且往往她自己理亏。 若换一个人,早就不再理她。 只有他,会不断哄她、送她各种精巧小礼物,如果她不见,他就这样写信。 一封接着一封,直到她回应为止。 苏明妆拿着信,只怔怔看着,思绪越飞越远、越远越寒。 云舒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自己应该走还是留,却见小姐芙蓉一般的面颊,表情逐渐消失、好似情绪被抽离了般。 云舒想开口问……又不敢,只恨王嬷嬷不在。 好一会,苏明妆收回思绪,将信交给云舒,“拿去厨房,烧了吧。” 第162章 没直接把她掐死,算她命大 云舒吃了一惊,“烧……烧了?但小姐,信还没拆开,您知道是谁写的信吗?如果……信很重要怎么办?” 她声音越来越小,毕竟做奴才的,不应置喙主子的事。 苏明妆缓缓闭上眼,靠在厚实的软垫上,淡淡道,“知道是谁的,去烧了吧,让我自己待会。” 说完,便不再说话。 紧紧闭着眼、抿着唇。 “……是,小姐。”云舒只能拿着信悄悄离开房间,却不敢真把信烧了, 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也只有王嬷嬷能做主,便叮嘱习秋守好,她则是揣着信跑去知春院,找王嬷嬷了。 。 房间内。 苏明妆静静躺在软榻上,心情落入低谷,她屡次说服自己振作起来、忽略这件事,但却怎么也做不到。 她在想,她应该是疯了吧。 如果没疯,怎么会因为一个梦,这么恨一个人? 哪怕是预知之梦,现实里还未发生。 但诡异的是,她记忆真实又深刻,与发生过一模一样! 她不是第一次做梦,却是第一次做如此逼真可怕的梦,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她有时甚至在想,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哪个才是梦? 她是大婚日梦醒,发现一切还能挽回。 还是她已经死了,死前的执念为重活一次,迷途知返地幻想一次?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她耿耿于怀!她直到死,都没得到一个答案! 她真的想知道答案,哪怕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预知之梦,也想知道答案! 如果不喜欢,为何当时他对她温柔呵护?体贴入微? 如果喜欢,为何东窗事发后他绝情离开?连个解释都没有? 哪怕他是她仇家找来的,反正最后也撕破了脸,为何不直接给她一个答案?给她一个痛快? ……却没有,无论她怎么追问,无论她怎么激他,他都事不关己地漠然。 梦里的她痛苦吗? 不,远远不如梦外的她痛苦! 因为她现在明明看着锦王在面前,却清楚的知道此锦王非彼锦王,就算现在她追问他,“这个”锦王也回答不出;现在她对他发泄恨意,“这个”锦王也不解其故。 锦王在她眼前,如同水中月、镜中花,还不如不出现! 难道……要按照梦里,重新来过一次?让他也抛弃她一次?让梦外的锦王,变成梦里的锦王?但她并不犯贱、也不受虐成瘾,自然不可能这么做。 除了不解、疑惑、愤怒、憎恨,她又能做什么呢? “苏小姐,你怎么了?” “苏小姐!”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还没等苏明妆思考出那人是谁,鼻子下便生生一疼。 疼痛让她睁开眼,却见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指按在她鼻下人中穴上,手指的主人正剑眉紧皱,黑眸惊慌,不断喊着她的名字。 ……是……裴今宴? 他怎么在这? 苏明妆后知后觉,记忆慢慢恢复,才逐渐想起两人谈妥了府务之事,裴今宴去鹤鸣院与表小姐谈判。 没想到,他谈完又回了来。 见女子苏醒,裴今宴急忙收回手指,仔细检查了女子鼻下——刚刚他按压人中时,刻意用指肚,以防指甲在她脸上留下淤青或划痕。 见女子鼻下微红,不像是要淤青的样子,这才松一口气,“你为何昏迷?是不是和表妹切磋时,伤到头?我去找大夫!” “没有,刚刚我只是困了,小憩一下。”苏明妆不动声色地扯谎,“别找大夫。” 裴今宴声音隐怒,“小憩?你要不要去镜前看看,自己脸色多白?谁家小憩,会面色苍白?” 苏明妆认认真真道,“颠顶骨伤,或外皮破裂,或内损瘀血,或昏迷不醒,或寒热往来。凡脑骨伤破,轻浅者,皮破血流,痛不可忍; 重者,皮不破,而内损瘀血,或昏迷不醒,或寒热往来,或面青,或眼红,或鼻出血,或呕吐,或眼开不合,或口噤不开,或言语不出,或手足不动,或半身不遂,或二便不通,或气逆上冲,或胸腹胀满,或疼痛不止。 我除了脸色白一些,可还有其他症状?脸色白是因为刚刚连续用两个冰块冰敷。要不然你也试试?你敷你也白。” (摘自《医宗金鉴?正骨心法要旨》) “……”裴今宴暗暗捏拳,气她这般会狡辩。 苏明妆见男子被她气得周身僵硬,心情竟好了起来,借用刚刚他的口吻,“你要不要去镜前看看,自己脸色多白?谁家说个话,会面色苍白?” “……”裴今宴今天就想拎着她去英武院练一练,把她练成一滩烂泥,看她嘴巴还厉不厉害。 苏明妆伸手摸了摸人中,“嘶……还挺疼……” 裴今宴顾不上赌气,急忙俯下身,“我看看。” 因为太过焦急,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捧住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苏明妆一愣,急忙侧过脸,拍开他的手,“有什么可看?掐都掐了,你看了就不疼?” 心中吐槽——这人真可恶,就算掐人中,也找个女子来吧?他那手能拍碎椅子,竟敢掐她人中?没直接把她掐死,算她命大……嘶……好疼! 裴今宴不动声色,暗暗深吸一口气,平缓剧烈心跳,为不暴露窘迫,也学着她的口吻调侃道,“呵呵,刚刚我就不应担心,毕竟祸害遗千年……咳,我的意思是,苏小姐一看就是福大命大之人。” 苏明妆也愣住,毕竟梦中,他连捉奸时都没骂她,现在竟直接说她是祸害? 不过,也很有道理。 裴今宴本来因为刚刚四目相对而红的脸,瞬间因为说错了话,潮色褪了下去。 刚刚斗嘴的愉悦气氛,也荡然全无。 苏明妆坐正了身子,随便找了个话题,“你进来时,没人在房里?” 她口中的“人”,指的是丫鬟。 裴今宴也调整表情,离开软塌,见之前搬的椅子并未归位,便撩袍坐下,“是我的错,你房门前本来有个丫鬟,好像叫习秋。我与表妹谈完后,表妹说要去知春院告状,我便拜托习秋从小路跑一趟知春院,知会此事,让那边有个准备,没想到你昏迷。” 苏明妆纠正,“我没昏迷,在小憩。” 裴今宴无奈,“是,面白如纸地小憩,总可以了吧?” 第163章 也才懂事两个月 苏明妆闷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坐直了身子,面色担忧地问道,“她们去知春院告状?你和她们撕破脸了?” 裴今宴在鹤鸣院谈得如何,苏明妆不用问都知道答案——严家姐妹能同意才怪!如果同意,就不会跑到知春院去告状了。 裴今宴回忆刚刚发生之事,脸上温度冷淡了许多,“谈不上撕不撕破,我这人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苏明妆点头——这一点,她是信的! 平心而论,她恩将仇报,陷害人家,换一个男人,肯定是无时无刻报仇。 但在梦里,只要她不作,裴今宴就不理她,全当她透明;但一旦她作妖、尤其是去作老夫人,裴今宴就定把她收拾到哭爹喊娘。 现在严家姐妹不也是如此? 严家姐妹不作妖,他就不理会;一旦作妖,哪怕是亲戚关系、哪怕两人是女子,他都不留情。 他就好像一只铁面无私的坚盾,对方不主动出击、便不会受伤;一旦出击,遍体鳞伤。 裴今宴见女子面色凝重,瞬间担心起来——她会不会认为他没有君子风度?好像……确实也没有多少风度。 但他对她不会! 要如何解释? 苏明妆只是浅浅感慨了下,便没再深入,“裴将军一会有何打算吗?” “我打算去知春院看看情况,你觉得呢?” “我劝您别去。” 裴今宴疑惑,“为何?” 苏明妆尴尬了下,轻咳一声掩饰心虚,“因为老人家她心软,我担心到时候她给你施压,让你改变决定。” 为何尴尬? 因为当初就是裴老夫人施压给裴今宴,才娶了她的。 裴今宴被提醒,也是醍醐灌顶,面色严肃下来,“你说得对,那你觉得,我今天应该出去避一避吗?” “如果能避,是再好不过的,只要熬过了今日,明天她们气焰就消了大半。” “有道理。” 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裴今宴便匆匆离开——直接出了国公府,找霍跃去了。 另一边。 裴今宴走后,苏明妆这才发现房里少了人——今日雅琴休息,王嬷嬷到知春院,习秋被裴今宴使唤,那本应该在的云舒呢? 她想起来,刚刚其接了锦王的信,让云舒去烧。 想着,苏明妆叹了口气——她知道云舒去哪了。 。 半个时辰后。 众人回来,见小姐在房间里慢慢踱步。 王嬷嬷急忙道,“小姐,您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正思考心事的苏明妆停下脚,转过身,“躺了好一会,都躺倦了,而且这些皮外伤,也没那么疼。” 说着,视线投向云舒。 云舒死死低着头,不敢目光回应。 不过正事在前,苏明妆暂时没时间追问信的事,“知春院那边如何?” 王嬷嬷气愤道,“回小姐,刚刚可气死奴婢了!那两个贱人跑到知春院便开始嚎,把裴老夫人惹哭!小姐用了那么多好药才把裴老夫人救回来,这才恢复没两天,又要操心她们的事。 奴婢见情况不妙,便威胁她们说,她们再闹,奴婢便告诉裴将军,让裴将军把她们送出去。您猜怎么着?她们竟然动手要打奴婢。” 苏明妆吃了一惊,“什么?嬷嬷您没事吧?没挨打吧?” 她本来对严家姐妹只有一些反感,倒谈不上厌恶,但如果她们敢对她的人动手,那她也不会饶了她们。 王嬷嬷,“小姐别担心,奴婢可不是吃亏的。奴婢直接跑到裴老夫人身旁,如果她们敢上来伤老夫人,那他们严家就理亏了,到时候让她们一家子跪着爬出国公府。” 苏明妆松一口气,“你没受伤就好。” 王嬷嬷恨铁不成地叹气,“那裴老夫人真是……嗨,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竟然让人去请国公爷,说重新商量这件事。下人也只能听命去找……哦对了,那国公爷也是个机灵的,竟然跑了!她们没找到人! 后来刘嬷嬷威胁说,她们再闹下去,老夫人被气病,无论她们有没有理,最后也是没理。两人后怕,这才灰溜溜地离开。” 苏明妆关切问道,“老夫人情况如何?” “奴婢瞧着,老夫人虽生气,但并无大碍,毕竟吃了小姐的神药。” 王嬷嬷说“神药”,周围人只以为是小姐拿的好人参,只有王嬷嬷知道,小姐是把嫁妆里的九转回春丹给老夫人用了。 苏明妆了然地点了点头,之后眼神微冷,看向云舒,“烧了吗?” 云舒很少被小姐这般质问,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说话。 王嬷嬷只能硬着头皮劝道,“小姐,您好歹拆开信看看吧?也许夹着银票呢?” “他爱夹不夹,哪怕夹上十万两,也给本小姐烧了!”苏明妆咬着牙道。 周围人震惊——这是大婚后,她们第一次见小姐发火。 之前国公府的人那般羞辱、裴二夫人那般欺负,都没见小姐发火。 王嬷嬷依旧不放心,“要不然……奴婢来看行吗?信里面的内容,奴婢绝对不会说出来,奴婢只要确认没重要的事,第一时间烧了信!” 这信纸一看就用料不菲,王嬷嬷是真怕真有什么重要事。 小姐现在虽懂事,但也才懂事两个月,之前可任性着的。 马有失蹄,搞不好小姐不小心又任性一次? 若因为这突发任性,而错过要事,她这当近身的奴婢,可承担不起。 苏明妆也看出了王嬷嬷的顾虑,叹了口气,“你去看吧。” “是,小姐。”王嬷嬷跑到角落,从袖中掏出信,轻轻拆开看了。 少顷,面色愧疚地回来,“回小姐,信……” “闭嘴!我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让你拆信也只是确保没重要之事。” 王嬷嬷急忙点头,“对!奴婢就是想说,信上没什么重要的事。” 因为看了信,王嬷嬷知晓写信之人,也看到信的内容。 是锦王来信。 锦王疑惑小姐为何不理他,他实在惶惶不安,想要一个答案。 整整一封信,满是哀求的语调,可怜兮兮,看的王嬷嬷都心软了。 苏明妆转头,遥望窗子的方向,冷冷道,“这回,可以烧了吧?” 第164章 这规矩,就由她来立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烧。” 王嬷嬷思考片刻,直接给小姐跪下。 云舒见王嬷嬷跪了,赶紧也跪了下去。 苏明妆见王嬷嬷等人跪,无奈地上前,把王嬷嬷扶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怪你。” 王嬷嬷红着眼圈,不肯起身,“是奴婢冒犯小姐了。” 苏明妆用了一些力气,把王嬷嬷强拽起来——裴二夫人没用心操练归没用心操练,但苏明妆天天打拳,力气还是明显增长的,拽王嬷嬷,不成负担。 “嬷嬷你做得对,如果信里有要事,就这么直接烧掉,怕是就耽误了。以后若他再来信,就由你来检查。” 王嬷嬷有些懵——再来信?小姐不看信、也不回信,锦王会继续来信吗?锦王那种人中龙凤,也会热脸贴冷屁股? 苏明妆说完后,也是自己愣住——对呀,她了解的是梦中的锦王,而非梦外的锦王。 两人不是一个人,也许梦外的锦王不会锲而不舍呢? 想到这,她再次觉得心中憋闷——她好容易有了新的人生,为何不让她清静? …… 翌日。 苏明妆早早用过早膳,便去了知春院。 进了房间,苏明妆却见老夫人在摆弄一只崭新的木头小箱。 还没等苏明妆问安,严氏便笑着招手,“你来了?今日,我要送你个礼物。” “晚辈给老夫人请安,”苏明妆姿势标准的屈膝问安,之后好奇走去,“之前老夫人已送了晚辈头面,为何还要送?” “这不是头面,我要打开了,你别害怕。”严氏轻笑着说。 “好。”苏明妆好奇地看向木箱。 王嬷嬷等人也好奇地盯着,心里想——今日老夫人怎么神神秘秘的,还害怕?送什么东西会害怕?莫不是送了个人头? 严氏将木箱打开,瞬间,闪过一阵寒光。 众人大吃一惊——却见那木箱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大小刀具。 难怪老夫人说,小姐会害怕。 苏明妆瞬间认了出来,“这是仵作的刀具箱?” 严氏点头,“对,不过你放心,这一套是新的,我前些日子让人专门购入。军医虽不是仵作,但也要用这套工具。就不知,你不喜欢吗。” “晚辈很喜欢!”苏明妆莫名高兴。 究其原因,也许是尊重吧! 她读书,裴老夫人会真诚地赞扬;她写注释,裴老夫人会借去翻阅;她学军医术,哪怕是没机会用到,裴老夫人依旧送了一套刀具。 这是除了家人以外,她第一次得到的外人的如此肯定和尊重! 她太渴望外人的肯定了!她只想更努力,把这件事做得更好! 裴老夫人看着小姑娘晶晶亮的美眸,感觉自己死气沉沉的生活,也有了一些色彩。 她温柔叮嘱道,“你若只想浅学,这套刀具可用来收藏;若想学得深入,可以适当练一练。就如同将士与武器一般,军医也要与自己的刀具培养感情、建立默契,这样使用时才更趁手。” 苏明妆取出一把刀,把玩着,“晚辈想深入学。” 严氏便让人把准备好的猪腿搬了上来,练习切割,以习惯割肉的触感。 她本以为苏小姐定会觉得恶心——毕竟哪怕后宅女子学习烹煮,但这种金枝玉叶也用不着做切菜、割肉这般血腥肮脏的工作。 却没想到,苏小姐上手极快,几乎没什么不适,很快便稳稳地切割猪腿了。 苏明妆是会厨艺的——梦里,她落魄后,她都是自己烧饭。 。 就在苏明妆认认真真练习时,却听见门外响起争吵声,有严家姐妹的声音。 王嬷嬷和刘嬷嬷相视一看,默契地一起出了房间。 可惜,两人还是没拦住,没多一会,严家姐妹就突破丫鬟嬷嬷们的阻拦,闯了进来,“姑母,您管管她们啊!她们不让我们来看望姑母。” “是啊!凭什么不让我们看姑母?就算她是姑母的儿媳妇,但我们还是亲侄女呢,凭什么她可以来,我们不可以来?” 饶是脾气好的裴老夫人,看见两个侄女横冲直撞,也是连连叹息。 苏明妆将刀小心放在托盘上,平静道,“我来回答你们。第一个问题,为何阻拦你们?因为老夫人需要静养,即便你们来看望,也应安安静静。而你们是怎么做的? 从刚刚在院门到闯进房间,一直大声吵嚷,你们不知老夫人需要安静?用不用我把太医大人请进来,当面告诉你们,老夫人的病情需要什么、忌讳什么?” 两人怔住,这才意识到,她们两人声音……确实大了。 这苏明妆真是阴险,竟找她们的把柄抓!? 严傲萱欲反驳,“你……” 又突然注意到自己音量,急忙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既愤怒、又轻声的古怪语调道,“你说我们来吵姑母,你就没吵?” 苏明妆不急不缓道,“你觉得,我声音大吗?” “你……”严傲萱咬牙切齿,“……我们为何声音大?还不是被你逼的?如果不是你拦着我们,我们用得着大声?” 知春院的下人们心里想——不!表小姐,即便之前你们在知春院,也是会突然大喊大叫,把老夫人惊到。 苏明妆被这般冲撞,心中自有愠怒,讥讽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们父亲是六品官员吧?这官职放在京外,可做一方父母官;但在京内,算不得什么高官。想来。严家府上也没什么规矩吧?” 暗讽两人没规矩、没礼节,是因为出身粗陋,没家风、没家教。 突然,意识到两人的父亲,便是裴老夫人的亲兄弟,心中暗道不好,急忙担忧地看去。 却见严氏对她投来一抹安抚的目光,好像在说:这件事交给你处理,我相信你。 苏明妆得到信任,更是决定——不能再让严家姐妹在国公府撒野了,裴老夫人心软、裴今宴忙碌,那这规矩,就由她来立! 严傲萱愤怒地大声了,“你什么意思??” 苏明妆语调冷了下来,再无客气,“刚刚我说过,老夫人需要静养,若再这么高声喧哗,别怪我们国公府不留人。” 第165章 老夫人,就由她来保护 “你……”严傲萱刚要反驳,意识到自己音量,急忙压低了一些,之后哀求地看向裴老夫人,“姑母,您就任由一个外人这么欺负我们姐妹?” 苏明妆冷冷纠正道,“我是外人?难不成,你不知道你表哥已经成亲?两个月前八抬大轿把本夫人抬娶进国公府?在国公府里,到底你是外人,还是我是外人?从前我只知你们家没规矩,但现在才知道,连常识都没有!” “我……”严傲萱没想到平日里的“受气包”,这般伶牙俐齿,一时间敢怒而不敢言,便悄悄退到姐姐身后,示意让姐姐上。 严绮澜眼神闪了闪,笑道,“表嫂,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苏明妆芙蓉一般的面庞,依旧没有温度,“我不和她一般见识,也不和你兜圈子,你们听好: 这里是国公府,是勋爵府邸,一切都讲规矩。我不管你们在家里是否横冲直撞、大吵大闹,但在我们国公府,要拜见谁,须让下人通报。 主人想见你,自会邀请;主人不想见你,你们也没资格硬闯,别仗着一点血缘关系就放肆。你们丢的,是你们父母的脸、损的是你们严家家风,记住了吗?” 女子的声音不大,但语调坚定犀利,字字珠玑。 伴随着女子神色越发严肃,一股强大压倒气势,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众人心生畏惧、乱了呼吸。 下人们暗暗感慨——不愧是百年门阀的千金小姐,平日里和气归和气,但端起架子来,真是吓人!感觉一颗心都被人攥了,心中忍不住生出许多畏惧感! 严傲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甚至后悔刚刚的顶撞。 严绮澜也没好哪里去,一张小脸被吓得苍白,但比畏惧更多的是羞耻——苏明妆算个什么东西?京城双珠、不学无术!不就是会投胎,投到苏家吗?除了出身,她还有什么? 严绮澜先是悄悄向姑母投去求助目光——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到底还是姑母,只要姑母向着她们,什么苏家小姐、李家小姐、张家小姐,还不和奴才一样? 可惜,平日里对她们百依百顺的姑母,却小心避开了她的视线。 严绮澜抿了抿唇,挤出勉强的笑容,“表嫂你误会了,我们刚刚确实声音大了一些,硬闯了进来,是因为……担心姑母的身体。我们进来,那些下人却不让我们进,我们自会担心。” 苏明妆没拆穿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下回,还闯吗?” “……” 严绮澜感受到威压,脸色白了白,暗暗捏了捏手指,“我们担心姑母……” “回答我的问题,下回,还闯吗?”苏明妆继续冷冷问道。 瞬间,房内死寂一片。 严绮澜拳头捏得更紧,“但我们不放心姑母……” 苏明妆打断,“放不放心,也与你们两个外人无关。严绮澜、严傲萱,你们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可别喧宾夺主、惹人耻笑。 还有,你们记住,是你们两人求着留下,可不是我求你们留下。若想撒野,回你们自己家撒,老夫人若再被你们气病,我让你们家吃不完兜着走。” 想了想,又补了句,“你们知道老夫人吃的药,多少银子吗?你们若再乱闯知春院吓到老夫人,可别怪我让你们赔药钱,你们家就等着卖宅子吧。” 房间内静悄悄,落针可闻。 知春院的下人们震惊了——原来夫人竟是这样的夫人?她们从前见夫人任由裴二夫人欺负,还有夫人勤奋好学,她们以为夫人和老夫人一样,都太过善良。 她们还曾偷偷担心过——主母不立、家院不宁,一位温柔善良的老夫人就算了,如果再来个温柔善良的夫人,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夫人却是个厉害的,真是太好了! 她们夫人国色天香、腰缠万贯、勤奋好学,该和善的时候,比菩萨还和善;该狠厉的时候,比杀神还狠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们都不信有这般完美的夫人! 苏明妆又冷冷看了一眼,“你们请回吧。” 严绮澜如何肯走? 她强挤笑容,语调殷勤道,“哦对了,我想起来,我们来本有一件事,后来见下人们阻拦,太过焦急硬闯,所以给忘了。” 之后语调可怜兮兮,“姑母,我们是来学军医术的,其实我与妹妹早就想学了,但父亲却说,只有姑母您当初跟着祖母学了,书都被您带国公府,所以我们才一直未学到军医术的。” 一旁的严傲萱一愣——什么?学军医术?她们明明是听说苏明妆来了,生怕苏明妆说她们坏话,着急赶来。 严氏也是一愣,惊喜地看去,“你们要学?真的吗?” 这军医术是严家的发迹之术,严氏自然希望有自家后人愿意学! 严绮澜见姑母态度,就知道这步棋,走对了——姑母不是喜欢好学的人吗?苏明妆能用“好学”来讨好姑母,她们自然也能用“好学”来讨好姑母。 而且之前父亲曾说过,姑母委婉表示,希望严家子女能学军医术,只是他们不愿意学罢了。 想到这,严绮澜又继续道,“真的,实际上不仅我与傲萱想学,大哥、二哥和四弟也想学,只是他们学武太忙,又考虑到姑母身子不好,所以不想劳累姑母。 原本我们姐妹也不敢劳累姑母,但见表嫂都来劳累姑母了,这才敢来求学的。” 其话外音是:她们担心姑母身体,不忍心给姑母增加负担;而苏明妆这个儿媳却忍心给公婆增加负担,表面好学、实则不孝! 局势大逆转,众人齐齐为夫人捏了一把汗。 苏明妆也是心中大叫不好!她竟忘了裴老夫人的愿望,便是严家人能学军医术! 她倒不是鸠占鹊巢,卑鄙到不让她们学自家的东西,如果她们真心想学,她自是为裴老夫人高兴的, 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严家姐妹学医术是假,借机靠近老夫人、与她争宠是真。 ……她也不是怕争宠,而是……她们靠近了老夫人,岂不是增加了麻烦? 她突然想见裴今宴,现在就想见! 她想向裴今宴道歉……昨天是她幼稚了,竟还希望和严家姐妹比武,为文官证明、为文官抱不平,她真是太天真!面子有那么重要吗?她今天晚上要怎么面对裴今宴? 第166章 给裴今宴写信 众人发现夫人双眉紧皱、表情僵硬,心中哀叹不已——夫人的路,怎么这么坎坷啊?明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何跑出个表小姐? 严氏也发现小姑娘脸色不对,她思忖片刻,低声道,“苏小姐,我会更认真教你。” 苏明妆急忙调整表情,小声回答,“老夫人您误会了,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有严家子弟愿意学军医术,晚辈替您高兴!只是担心……” 她看向严家姐妹。 却见严绮澜已经被妹妹焦急地叫到房间角落,两人好像说着什么。 苏明妆便收回视线,将声音压到最小,“也许晚辈有恶意揣测他人之嫌,但晚辈不认为表小姐是真心想学军医术,她们只是想找机会靠近老夫人,增加博弈筹码……当然,晚辈也没想霸占老夫人,而是担心老夫人的身体……她们若经常刺激您,您的身体怎么办?” 严氏听见,也陷入沉默。 外人都明白的道理,她如何不明白? 对于侄女的品性,她如何看不透?但……那是她抱在怀里一点点长大的孩子,她还记得两人出生时的可爱模样,还记得两人牙牙学语叫姑母……她因为没有女儿,还曾经偷偷把她们当女儿疼过。 也许因为多年感情,让她忍不住忽略判断。 但……一想到把她们赶走,她还是于心不忍,况且祖父最大的愿望,便是军医术在严家不失传。 严氏越想越悲,红了眼圈…… 苏明妆见老夫人流眼泪,也是心乱如麻,安慰道,“老夫人别伤心,晚辈不是不让您教她们,是希望您心里有个准备,心情别太受影响。” 严氏用帕子擦了擦泪,笑着点头,“你放心吧,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心里想着:她真是没用啊,这么大的年纪,竟让一个孩子操心。 苏明妆心里想:她能放心就怪了,如果按照预示之梦,再过几个月,老夫人就要香消玉殒。 不过,这回她给老夫人服用了九转回春丹,老夫人应该不会轻易死,最起码在近一年不会死。 想到这,苏明妆又道,“但老夫人您能答应晚辈一件事吗?” 严氏正愧疚着,急忙答道,“当然,苏小姐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定会去做!” 苏明妆面色严肃认真,“听婶母说,老夫人您擅长枪法,从今天开始的五天,您每天耍两套枪法行吗?五天以后,每天耍五套。” 从前她不懂锻炼的重要性,这几日她看了医书,才明白! 锻炼可使气血畅行。心主血脉,动则气行,血无壅滞,脉道通利,则心之功能得以强。 可增心肺之力。动则呼吸促而心肺奋,久则心肺之气盛,心之运血、肺之主气,皆得增益。 还可舒情志,这一点极其重要——心主神明,情志畅则心宁。运动之际,气血和而神悦,心之神明得安。 故,常运动者,心脏得其养,寿亦增焉。 老夫人需要的,不正是这个? 严氏本忧郁的脸色,僵了一下——她也学医,如何不懂?但她确实是不喜欢练武,从前有薇薇磨着她练,她尚且咬牙坚持。自,后来分家,薇薇不在,她便不练了。 是啊……确实需要练了,她这“懒惰”的成年人,被一个孩子这般教育,实在是汗颜。 前几日,她还跑到校场,装模作样地指点人家……她连练武都不练,哪有那脸皮指导人家? 严氏咬了咬唇,心中暗暗决定——她不能让她的“好徒弟”失望,她一定要努力练武! 想到这,严氏郑重道,“我答应你,就这么定了,以后我每日练武让丫鬟监督,练完后,让丫鬟去雁声院报告给你。” 苏明妆哭笑不得,刚要拒绝,但转念一想——不行!不能好面子,只要目的达成,稍微尴尬点也无妨。 想到这,苏明妆小声答应了声,“好。” 同一时间,另一边。 严傲萱把姐姐拽到了角落,焦急道,“姐,你刚刚疯了?学什么军医术啊?难道你不知道严家的规矩,要杀鸡的!” 严绮澜也才猛地想起来,脸色白了白,但马上反驳,“你才疯了,难道你看不出姑母喜欢好学之人?那苏明妆能学军医术争宠,为何我们不能?我们就这么把表哥拱手让给她?杀个鸡又算什么?” 严傲萱心中道——怎么又“我们”了?表哥不是你自己的吗?怎么,有好事就你自己来;有坏事就我们一起遭殃? 从前不受罪时,窝囊气也就受了,但现在要杀鸡,她如何愿意? 便小声道,“姐,表哥只有一人,也只能是姐的,你学军医术讨好姑母是应该,妹妹我就不用了。要不然这样,你留下学军医术,我先回家,你看行吗?” 严绮澜见妹妹要跑,心中大叫不好,急中生智道,“过几天裴二夫人就回来了,你忘了表哥还有个堂弟吗?裴今酌公子文韬武略、俊美外表,可不比表哥差,你确定不留下来?” “……”严傲萱动摇了。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姑母和裴二夫人感情是公认的好,你若被姑母喜欢,不就是被裴二夫人喜欢?只要裴二夫人定下婚事,裴今酌不就是你的了?” “……”严傲萱突然觉得,杀鸡也没那么恶心了。 就这样,姐妹两人定下来学军医术,只是,两人得提前学杀鸡。 不同于苏明妆自己跑到厨房学,她们没人教,只能让老夫人亲自教,所以今日苏明妆的学习,也到此结束。 …… 苏明妆匆匆回到雁声院,心情越来越糟——那两姐妹极有可能用老夫人威胁裴今宴,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 回屋子,顾不上洗个手,在丫鬟的疑惑下,直接冲到桌前,掏出纸笔开始写信。 写完后,让雅琴秘密送到门房,让门房送去宫里——她知道,门房有给裴今宴秘密送消息的任务。 一个时辰后。 殿前司衙门。 这封信,成功送到了裴今宴手中。 裴今宴拿到信,眼底满是阴郁——因为每次突然收信,都是坏事,要么是母亲发病,要么是表妹闯祸。 但当他打开信封,看见纸上的娟秀小楷时,瞳孔震动,头脑懵了一下…… 第167章 他兴奋了许久,甚至夜半难寐 他不用看署名便猜到,信是谁写的。 更何况信是国公府送来,除非是母亲亲笔信,不然不可能有其他女子给他写信。 即便有人逾越地写,门房也不会送……门房肯送,只有一人。 裴今宴离开衙门门口,找了个空地,迫不及待地看了也起来—— 『将军: 展信安。 冒昧致信,望未叨扰。 府内突发紧急之事,不得不向您禀报。 今晨,我前往知春院学习医术,表小姐却突然闯入。 我担忧老夫人被惊扰,便与表小姐争辩,试图威吓她们,以免她们下次再硬闯知春院。 未料,严大小姐竟称她们也是来学医术。 老夫人闻之大喜,毕竟老夫人一直以来的夙愿,便是严家医术能有严家后人承袭。 我亦为老夫人感到开心,然而却有顾虑 —— 若表小姐真的学习医术,定会时常接触老夫人,最后恐会以老夫人要挟将军您。 因此,我斗胆提出一个略有冒犯的提议,欲与将军商议:最近一段时间,将军莫要回府。您可以住在官邸,亦可寻一家客栈。若一时找不到合适之处,可住在望江楼三楼,我会让钱掌柜在那里为您安置一个房间。 如此一来,只要您不回府,表小姐找不到您,她们便无法拿老夫人作为要挟的工具。 老夫人见严家医术有后人承袭,心生喜悦,也许对病情有所助益。 另有一事:当初因一些口角,我欲将表小姐留下比武,如今想来,实乃幼稚可笑。 可惜恶果却由您和老夫人承受,我深感愧疚!在此,我向将军郑重道歉。若日后有机会,定当当面再次郑重致歉。 不过将军放心,我会全力保护好老夫人,不让她被表小姐刺激,但愿能弥补我的罪过。 因今日情况特殊,我已交代家丁在宫门外,等您回信。』 裴今宴仔仔细细地看完了信,心头喜悦逐渐转为凝重。 倒不是因为女子口中的“突发事故”,而是女子的自责,让他心中难受。 他想马上回府,当面告诉她:错不在她,而且当时表妹要留下,也不是她留,而是她们赖着不走,与她无关。 但姑且不说这些日子频频早退回府,有违纪律,只说……女子信中表示,最近不让他回去。 但他想回去。 他答应了教她练武,怎么能不回去? 昨天晚上,因为此事,他兴奋了许久,甚至夜半难寐,自己跑到英武院去转了一圈,看那些练功的器物是否有损坏、是否缺失。 若损坏,得找人修缮;若缺失,得命人购买。 谁知,今天竟得到消息说,不能回去了。 心中失落,如何言出? 他平复了后一会心情,之后回到桌前,拿出纸笔,把信又重新看了一遍,才奋笔疾书: 『信件已收悉,现回复如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期望她们留下比武,以雪前耻,然彼时我已拒绝。 我前往鹤鸣院严令她们离去,奈何她们执意不肯,故而她们的去留与你毫无干系,你切莫自责。 关于表妹学习军医术一事,诚如你所言,此乃母亲夙愿,这般看来并非坏事,唯愿能对母亲病情有所助益。 至于我是否回府这一问题 —— 你的提议确有几分道理,她们目标在我,若我回去,她们定会以母亲相要挟;我若不回,她们亦无计可施。 然而,我既已答应教你武艺,又怎能食言?食言之后,我又如何心安? 何况,她们留下实乃天意,这便说明天意欲让你与她们比武,私以为应当顺应天意。 所以,亦有一提议:我每日戌时初翻墙至英武院,教授你武艺约一个时辰,戌时末离开,暂且借宿于朋友家一段时间,不知你意下如何?』 写完后,裴今宴又检查一遍。 其实他还有一些话想写,但觉得大男子絮絮叨叨没有风度,便尽量言简意赅。 检查无误后,放入信封,封住。 他出了大堂,找到勤务侍卫,将信交给侍卫,让侍卫把信交给宫门外的国公府家丁。 侍卫拿了信,便去送了。 裴今宴回来后,思考片刻,又拿出了纸笔,写个纸条给霍跃,无论是行文还是笔迹,都没有之前那般刻意端正,写得龙飞凤舞。 大意是,最近几天不方便回府,想住在霍跃独居的小院子。 之后找到宫内来回递信的侍卫,让其送信去了。 一切办妥后,便回到桌前,准备继续做收尾的工作。 然而, 脑子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去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强迫自己冷静——这才勉强进入状态,开始继续办差。 一炷香的时间后。 霍跃的回信很快送了过来,裴今宴从侍卫手中接过,随手打开。 但他本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却出了问题——霍跃两个弟弟最近在他那,比较挤,不方便再招待他了。同时霍跃还追问他,发生了什么,怎么不能回府。 裴今宴看完信,便把信撕碎扔纸篓里,压根就没有给好友回信的意思。 他思索着:霍跃那去不了,难道真要住客栈? 客栈鱼龙混杂,他不是很喜欢。 或者如苏小姐所说,去望江楼?但望江楼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他一个东家经常跑去,会给下面的人造成压力,他自是不想。 坐回桌前,无心办公,双手搓着太阳穴,开始苦恼。 …… 另一边。 雁声院。 苏明妆接到了裴今宴的回信。 当信纸从信封中抽出、展开,瞬间铁画银钩的字体映入眼帘,龙威虎震,仿佛直接在她眼前上演一幕金戈铁马。 她有些懵——漂亮字体,她见了不少,不说别的,光父亲的字体,便经常有人拿去临摹。 还有家中兄弟,也都是才名兼备。 尤其大哥,状元出身,无论是读书还是写字,都为一流。 却第一次看见这样磅礴气势的字体,这就是……武将吗?难怪梦中,他后面打了那么多胜仗,光这一幅字,便与凡人不同。 苏明妆感慨了一下,便没再继续,而是开始看信的内容。 看完后凝眉——他还要教她武艺? 实话说,之前她学武之心确实高涨,想用武艺打败严家姐妹,为文官一雪前耻,但后来闹出来这么一档子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学武了。 她反复挣扎了许多次,最后还是把心中犹豫,写在了信上,交给雅琴。 一个时辰后。 苏明妆的信出现在裴今宴手上。 又过了一个时辰,裴今宴的回信,送到了苏明妆手里。 苏明妆打开信,惊讶地看完后,唇角又不自觉勾起…… 第168章 可谢天谢地了 信上大概的意思是:他能理解她扫兴的心情,但却认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到最后一刻,没人知晓前一刻学的本领是对是错。 而且她先跟着婶母学武,现在又要跟着他学,说明有武缘。 既有缘分,便是上天馈赠,不好轻言放弃。 更何况,本来表妹留下,大家就比较堵,若之前的计划泡汤,岂不是堵上添堵?若真如此,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苏明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尤其是“堵上添堵”,精妙地形容了她此刻心情——表小姐来学医术,她虽心堵,却还能承受;自从婉拒学武的信送出去后,便越想越堵了。 裴今宴的信上又说: 他原本想借住朋友那,谁知朋友那不方便,却不想住客栈或者望江楼,所以他也有个提议——晚上借住在英武院。 英武院虽是她名义上的书房,但她也只是白天使用。 到晚上,他戌时翻墙进院,教完她武艺之后,暂且当个落脚地,第二天早晨再翻墙离开。 苏明妆思考片刻,认为,倒是个办法。 便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 毕竟来回送了两回,苏明妆过意不去,便让雅琴带上了银子,既给国公府门房一些,再给宫外负责送信的侍卫一些。 待做完这些事,苏明妆便让丫鬟准备了一整套生活用品,直接搬到了英武院。 有那好奇的国公府下人打听,雁声院的人便回答:英武院虽只是夫人的书房,夫人不在书房过夜,但保不齐白天困了乏了,小憩一下,所以要准备被褥。 众人了然——大家这么好奇,倒也不是疑惑为什么书房放被褥,毕竟正常权贵家的书房,也都有休息房间。众人只是误以为夫人要从雁声院搬到英武院罢了。 …… 傍晚。 英武院的院落一片安静。 习秋带着几名二等丫鬟,守在英武院大门外,雅琴和云舒在房间里做最后的整理工作,王嬷嬷则是陪着小姐在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 苏明妆看着时间越发逼近,心中竟莫名波动,也不知是期待还是紧张,便去书房里找了本书出来,随手翻看,让自己平静一些。 突然院墙外响起一阵沙沙声,苏明妆翻书的手一僵、心跳好像漏了半拍,抬眼看去。 却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院墙上面,突然翻上一名身着暗色短打衣服的人。 是男子,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但动作却异常敏捷,哪怕国公府院墙比正常府邸院墙还高,他依旧轻松攀上、跳下。 不是别人,正是裴今宴。 目睹全过程的王嬷嬷吓得急忙捂住嘴,怕自己喊出来,之后嘟囔,“我的老天爷啊!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这不得摔断腿?” 苏明妆也是吓得心跳不止,甚至都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却见跳到地上的裴今宴,缓缓起身,转身凝眉看向高墙。 【注释:网上查询,据一些建筑资料推测,当年北京恭亲王府围墙高度大概6米,故宫围墙高度大概10米。以作参考。】 苏明妆急忙把书放在一旁小桌上,起身快步过去,“裴将军你在看什么?难道这墙有问题?” 裴今宴抿了抿唇,“没问题。” 其实他看墙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翻自家围墙,之前完全没注意自家墙这么高。 翻墙的难点不是如何爬上去,而是如何跳下来。 他蹲在墙上时,也是捏了一把汗,但他看见院子对面,女子坐在圈椅上,手里捧着书,一双晶晶亮的美眸盯他,他就知道,今天是不跳也得跳了。 别说是院墙,便是万丈悬崖也得跳。 他一边跳一边暗暗祈祷,万不要把腿摔断,否则就丢人了! 他不介意摔断腿,但介意在她面前摔断腿! 王嬷嬷冲了上来,语气强硬道,“这么高的墙,国公爷您怎么说跳就跳?您就不怕摔个好歹吗?” 裴今宴故作清冷,“不算高。” 其意是,再高,他也跳过。 实际上他并未说大话,进入殿前司训练时,确实跳过,但使用工具——飞虎爪。 像今天这样无工具地跳高墙,还是第一次。 “什么不算高?这墙比房子还高,怎么就不算高?”王嬷嬷气得咬牙切齿,“奴婢今日有些逾越,但奴婢还是想说:您平日在小姐看不见的地方,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奴婢不管您。但在小姐面前,最好当心着点,否则把小姐吓坏了怎么办?” 苏明妆也是吓得面色苍白,心有余悸,“抱歉将军,王嬷嬷关心则乱,您别与她计较。我知道将军艺高人胆大,但……俗话说马有失蹄,将军还是要谨慎一些! 如果非要翻这墙,那我就不学武艺了,否则将军若真伤到,让我如何安心?或者我们换一个地方学武,我在附近买一个宅子,我们约一个时间,每天见面学。” 裴今宴看着女子吓得花容失色,突然有种冲动——刚刚应该摔伤的。 当然,也只是心里想想,他不敢真故意摔伤。 先不说,他若摔伤,耽搁差事、有负皇恩,只说……他已写信给母亲说,宫内事务繁忙,未来十几日不回府。 转头就在英武院摔伤、这英武院还改成苏明妆的书房,他要如何解释? 大半夜翻人家书房,要行不轨之事?真要把自己登徒子的罪名坐实了? 裴今宴心中想着,但脸上却平静冷然,外人看见,丝毫看不出其一丁点心理活动,“好吧,那我明日使用飞虎爪。” 口吻,还有一些牵强。 就好像他使用飞虎爪,委屈了武林高手一般。 王嬷嬷稍稍安心,“飞虎爪是什么东西?用那玩意,就能安全了?要不然干脆放个梯子吧?” 苏明妆心里想——对呀,放个梯子不就行了?王嬷嬷才思敏捷! 裴今宴认真讲解起来,“飞虎爪是一种翻墙利器,前端为爪、能抓住上方墙体或石块;下端为绳索,用以攀爬。前端爪为精铁铸造、后端绳索也坚韧无比。别说这里的墙,便是皇宫的墙,也如履平地。” 声音一顿,又补充解释道,“我们殿前司,在入职之前都有相关训练,训练用的墙,比皇宫的墙还要高上三分,所以用飞虎爪绝对安全。” 王嬷嬷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那就辛苦国公爷了,刚刚奴婢心急,口吻也有些急了,国公爷大人有大量,请海涵。” 说着,恭恭敬敬地福礼。 裴今宴淡淡一笑,又道,“至于梯子,倒是个好办法。但这英武院平日里不来人甚好,一旦来人,看见梯子,搞不好落人口舌。” 王嬷嬷——也对,如果看见梯子,人家还以为是小姐翻墙呢! 她对国公爷印象是越来越好了,明明是武将,却不粗鲁,反倒是沉稳斯文,态度也很好,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啊。 裴今宴松了口气——以后可以用飞虎爪翻墙,可谢天谢地了! 第169章 那感觉温暖又踏实 翻墙一事,便告一段落。 虽然裴今宴真心想教苏明妆武艺,但依旧惦记着母亲的事。 苏明妆见男子忧心忡忡,便猜到其心中所想,轻声道,“将军刚赶回来,坐下休息一会再说吧,王嬷嬷,让人送茶。” “是,小姐。”王嬷嬷也没去找其他丫鬟,自己亲自准备茶去了。 苏明妆将男子请到了屋檐下的椅子上,没等对方询问,便主动讲解起来,“如信上所说,上午我在知春院遇到了表小姐,表小姐要学军医术,但严家有个规矩:只有在一个时辰之内,杀鸡剔骨通过考核,才可以学。 我着急给将军写信,找借口让表小姐先学杀鸡,便离开知春院了。” 裴今宴吃惊,“杀鸡?” 苏明妆面色疑惑,“将军不知?” 裴今宴尴尬,“……我只知母亲会军医术,却没问过具体情况,毕竟……我没想学过。” 苏明妆了然,笑着点头,“将军没问,所以不知,这是正常,是我少见多怪了。” 苏明妆只以为,裴今宴这种正经武将,看不上没前途的军医术,其实她不知的是,为了母亲病症,裴今宴甚至曾偷偷自学医术。 但即便如此,裴今宴心中也有许多自责——责怪自己,对母亲的关心太少了。 苏明妆继续讲道,“我回了雁声院后,便一边给你写信,一边让下人们搬书。后来得知你想留宿英武院,又让丫鬟准备一些生活用品搬来,这么一忙就是一整天,下午时也未到知春院看过情况。 不过我出来时,曾对刘嬷嬷交代过,一旦知春院有什么变故,立刻让她派人来找我。整整一日没消息,便说明知春院一切正常。” 女子说话时,裴今宴注意到身后的一个房间,房间内亮着灯,窗子半敞,隐约能看见丫鬟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是啊,他只说要留宿在英武院,但这院子荒废这么多年,早就没有生活用品,如果没人准备,他怕是要睡在地上,连张床单都没有的。 没想到,她都帮他准备齐了。 瞬间,心中涌入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感觉温暖又踏实,好似雪夜中迷茫穿行的旅人,于饥寒交迫之时,发现前方有一个温暖的茅草屋…… 不对,是温暖的宅院! 那宅院原本是不欢迎他的,但阴差阳错地发生一些事,宅院主人暂且收留了他。 他进入后,常年包裹全身的寒冷被驱散,又因主人一次次照拂,让他漂泊之心稍稍放下,终于得到喘息, 一边担心着自己何时被赶走,一边又偷偷期待自己能永远留下。 男人的脸太冷了,毫无表情,所以哪怕心里翻腾得巨浪滔天,从外人的角度看,其依旧平静淡漠,没感情一般。 苏明妆倒也不介意——她做这些,本来也不需要人感激她。 “因为准备仓促,房内应该算不上舒适,但基本的被褥是有的。脸盆皂豆梳子也有,这院子有个小厨房,我明天让人收拾出来,这样白天就能烧水了。 白天我让人挑水,把水缸填满,再烧两锅热水留下,这样晚上你有水喝,也能简单冲澡。不过晚上,你尽量别开火,否则有炊烟,易被外人发现。 餐食的话,你翻墙带餐食不方便,我每天白天给你留,你晚上回来吃便可。还换衣的问题,你可以把换洗的衣服带来,脏衣留下便可,白天我让人清晰。还有其他吗?” 女子细细密密地讲着,声音不急不缓,好听得如同叮叮当当珍珠落玉盘。 裴今宴甚至听得有些入迷,直到女子最后一句问话,才缓过神来。 “没其他了。”他根本没听之前女子说了什么。 苏明妆点了点头,“白天我来时,会让下人守在外面。晚上我离开,会在外面上锁。你晚上尽量别用大灯,用最小的守夜油灯,这样,外人也不会发现。” “好。”裴今宴点头,心头麻酥酥的。 却在这时,王嬷嬷送上茶,“小姐,国公爷,请用茶。” 裴今宴闻到花茶的香气,这才发现,他的茶是绿茶,而女子的是花茶。 她喜欢花茶?他记住了。 苏明妆讲了半天,口渴,便端起茶抿了抿。 裴今宴也喝了两口茶,见女子放下茶碗,他也放下。 裴今宴问道,“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提起练武,苏明妆瞬间两眼一亮。 裴今宴看见女子盈盈亮的美眸,心情也是莫名的好,“随时。” 苏明妆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就现在!” “你要不要换套衣服?” 苏明妆这才想起,自己忙了整整一天,就为了晚上学武艺,却连练功服都没换,白白浪费时间。 急忙道,“将军稍等,我这就去换。” 两人坐在屋檐下,起身走上两步,便是房门。 苏明妆正要进入房门,又突然想起来,扭头对还在椅子上的男子道,“左边是我书房,右边是你的房间。趁着我换衣服的时间,你去房间里瞧瞧,若有需要,她们还能去取。” “不用,没有需要。” 苏明妆凝眉,劝道,“去看看吧。” “……”裴今宴呼吸一滞,立刻起身,“我去看。” 从前他认为,烽火戏诸侯一事为假,是对那帝王的抹黑, 毕竟烽火台距离甚远,即便是点燃,短时间也召不来需要点兵远行的诸侯大军。 即便是算准了时间,有兵士守着,一旦发现诸侯来,立刻回报,帝王第一时间带着美人来观看,却也没人能保证,这些诸侯能同时到达。 但这一刻,他已经不在乎烽火戏诸侯是真是假了,刚刚看到美人幽怨带着指责的眼神,他也想去点烽火。 随后,两人分开。 裴今宴进房间草草看一眼,应付差事,自是不表。 只说,苏明妆换好了衣服,到了院子里,已按照裴二夫人所教,开始活动身体、热身起来。 热身完毕,裴今宴道,“先绕着院子跑十圈吧。” 苏明妆不赞同道,“抱歉裴将军,我不是不愿吃苦,而是认为跑圈实在浪费时间,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习武时间,若用来跑圈,何时武艺才能精进?跑圈的话,白天我自己能跑,请训练我的力气。” 裴今宴也觉得有道理,“好,那我们来练石锁。” 石锁,是一块石头雕成的器物,为方便抓拿,在上端抠出一个空洞,看起来好像锁一样。 裴今宴将最小的一只石锁拿了过来,放在地上,“你试试这个。” 王嬷嬷惊叫,“这……这么大?裴将军,没有更小一些的吗?这东西得有五六十斤吧?” 裴今宴,“没那么重,最多三十斤,这已经是最小的了。” 苏明妆倒吸一口气——三十斤!?没关系,她可以! 裴今宴见女子惊得瞪大双眼,轻笑道,“别怕,我会帮你分担一些重量。” 突然,裴今宴猛然想起——石锁能抓握之处,只能容他一只手,如何两人同时抓握? 除非……他握着她的手,或者,她握着他的手。 第170章 我握你的手,还是你握我的手? 同一时间,苏明妆开始观察石锁, 却见,石锁上面能提的地方只有男子一只手的宽度,即便她的手小,也容不下两只手,最多容下一只半,所以石锁是单手提起。 单手三十斤? 苏明妆倒吸一口气。 裴今宴头疼得很,“要不然今天不练这个,我明日找工匠赶工一个小石锁出来,十斤的话,应该适合你。” 苏明妆抬眼,目光认真地盯着男子那张冷然俊美的脸,“裴将军,这个石锁是最小的?” 裴今宴点头,也认真回应,“对。” 苏明妆终于露出了疑惑神色,“但……第一次练的话,就要这么大的石锁,刚习武的孩童怎么办?” 裴今宴解释道,“孩童筋骨还未发育完全,自不能练这种负重的东西,所以武科举是从十五岁开始。若像文科举那样早早开考,有些好高骛远的父母,让不到十岁的孩子负重练这些东西、伤了筋骨,岂不是朝廷的罪过?这是朝廷对孩童的保护。” 苏明妆听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之前竟没想到这一层,明妆受教了!” 说着,对男子拱手,来表达的感谢和敬意。 裴今宴被女子炙热的求知眼神看得心痒痒,恨不得把所知所想,一股脑掏出来给她。 他轻咳一声,不泄露自己小心思,语调更为端肃,“三十斤确实不轻,但对于想立志练武的男子来说,也不算重。这种负重训练,本就要突破自身极限,追求更大的力量、更强的战斗力,若训练内容在自身承受范围之内,何来突破?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苏明妆醍醐灌顶,脸色也严肃下来,“将军说得对!训练本就是突破自身极限!我记住了!” 女子眉宇间的英气、坚定的眼神,将她本就明艳动人的面庞,更凸显得耀眼逼人! 裴今宴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急急收回视线,生怕再晚一刻收回,就再收不回来、维持不了形象了。 为防止自己思路被搅乱,他干脆半侧过身子,不去看女子的脸,继续讲解道,“武科举虽从十五岁开始,但正常想参加科举的少年,大概从十二三岁便接触石锁,有的天赋异禀,便从十一二岁开始。 不过平心而论,权贵家族的孩子到底还是娇气了些,那些农户家的少年,十一二岁已经开始随家人种田,他们挥锄头、扛重物,用的力气不比三十斤要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想挑战自己,便一定能成功。” 王嬷嬷一边听一边点头——不愧是裴将军,虽生在勋爵之府,却知晓民间疾苦。只这一点,就比那些“何不食肉糜”的纨绔贵公子好了不知多少。 难怪京城那些权贵与夫人想让裴将军做乘龙快婿,那些人眼睛是真毒!看人是真准! 苏明妆也被鼓舞,热血沸腾,“我要练!我就从三十斤开始!不就是拎不动吗?我天天练,我就不信我一直拎不动!” 裴今宴点头,郑重道,“我会帮你!”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又想起一个问题,压低了一些声音,“那个……我有个比较功利心的问题,你表妹能拎起来吗?” 裴今宴失笑着转回身,“她们应该也提不起,就如我之前所说,她们练的都是花架子,如果你也练花架子,很难在短时间内比得过她们 ,毕竟她们再不喜欢,也是从小接触武艺。你再勤于苦练,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 但如果你另辟蹊径,如男子一般练力气,只要能挥得动这些训练器物,再稍有一些技巧,打败她们十分轻松。” 苏明妆更是兴奋,“我需要练到什么程度?拿这个石锁举例子,我要练到一百斤吗?” 裴今宴嘴角抽了下——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单手一百斤,他都很吃力! “用不着一百,你只要能把这个石锁使用自如,便差不多能赢了。” 苏明妆认真追问,“也就是说,三十斤石锁差不多能赢,如果我能武得动五十斤石锁,就稳稳的赢?” “没错,但三十斤就够了,你是女子……” “婶母能武得动五十斤石锁吗?”苏明妆打断道。 “这……”裴今宴回忆了下,“年轻时是可以的,现在未必能行了。自从婶母生了堂弟后,便一直忙于家事,平日里即便是练武,怕也不练石锁石担子。” 苏明妆语调激动,“那我的目标就定在五十斤,我们可以开始了。” 裴今宴欲言又止,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再劝——先让女子练着,若练不了,自然知难而退了;若能练成功……怎么可能练成功? 裴今宴看了一眼女子明艳娇媚的容颜,以及不盈一握的腰肢——如果这样的姑娘都能练五十斤石锁,让他们这群男人怎么办? 重量之事,便算敲定。 苏明妆的态度是:不需多言,做便就行了。 裴今宴却犹豫地提出,刚刚他思考过的问题,“苏小姐,有一事……我……有些犹豫。” 苏明妆见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又想到刚刚两人谈话浪费了不少时间,心中有些焦急,“请裴将军直说就好,从现在开始,不用顾及其他。” 裴今宴见女子爽快,也就不犹豫、直接说了,“三十斤石锁,你不能硬拉,否则拉伤筋肉,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不能训练。我必须借你力,顺便在旁保护你。 但如你所见,石锁把手宽度只有这些,我们两人必须同时施力,所以要么你抓着把手,我握在你的手上;要么反之,但男女有别,我不知如何处理,你可有提议?” 苏明妆抬眼问道,“将军介意吗?” 裴今宴一愣,“我?我自不介意。” 苏明妆心中生出一些羞涩,她把羞涩立刻抹掉,声音坚定,“我也不介意,请将军抛开男女性别,只把我当成你手下的兵士操练,行吗?” 裴今宴抿了抿唇——行?就怪了! “可以,那你来选一下,是你握着石锁,我握你的手;还是我握石锁,你握我的手?” “有什么区别吗?算了,别浪费时间讲, 我直接听你的。” 第171章 柔着嗓子说话,很好听 虽然女子说听他的,裴今宴还是为其讲解道,“两者各有优缺点:若是你握着石锁,我握你的手,我能更准确判断你的力量程度、力竭时间,尽量多使用你的力量、少使用我的力量,训练效果更好。但缺点是,这样练下去,你手心会磨出血泡,过几日会磨出茧子。” 一旁的王嬷嬷,吃了一惊,“那怎么行?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能手心满是老茧呢?” 苏明妆道,“我不介意。” 王嬷嬷急得直跺脚,“将军,你快想想别的办法!” 裴今宴思忖片刻,“在手上缠一些布条吧。” 王嬷嬷惊喜,“缠了布条,就不长老茧了?” “茧能薄一些。” “……” 好么,这老茧算是生定了? 王嬷嬷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她千娇百媚的小姐,柔嫩的小手上,怎么可以有茧子呢? 她想去劝,眼神刚投过去,就见小姐目光阴鸷地盯着她,她瞬间就不敢劝了。 之后王嬷嬷问过裴将军缠手布料的要求,甚至不放心丫鬟,自己跑回雁声院找布料去了! 。 王嬷嬷一走,偌大的院子,便只有两人——其他丫鬟要么在房内帮他整理房间,要么在院门外守着。 明明院子那般空旷,但裴今宴却觉得,又特别拥挤,拥挤到两人靠得很近。 苏明妆满脑子都是提高力量,打败侮辱文官的严氏姐妹,全然没注意到男子肢体的僵硬,还催促道,“裴将军,我们开始吧,抓紧时间,一会天都黑了。” “不等布条?”裴今宴问。 “不等,就这一会,应该磨不破。” “能磨破。” “算了,我自己来。”苏明妆实在不想等,就直接抓住石锁的把手,用力向上一拉。 裴今宴吓了一跳,急忙道,“平稳施力,万不要猛地用蛮力,容易拉伤!” 学过军医术,苏明妆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不是莽夫,没有别人提醒,她也会平稳用力。 果然,石锁稍微晃动了下,压根没离开地面。 “……”苏明妆。 她的力气这么小吗? 她放开石锁,“裴将军,你提一下给我看看?” 裴今宴俯身抓起石锁,很轻松地提了起来。 “……”苏明妆。 裴今宴看出女子的郁闷,心中竟觉得好笑,想到既然把石锁拎起来,就顺便演示动作,“你看,这两个动作,训练后上臂更有力气,以后能提起更重的武器;这个动作,主要练的是肩胛骨的力气,行军打仗的马上武艺,主要靠的就是背部、腹部力量,肩胛骨的力量、灵活度。” 裴今宴一边说着,一边将石锁当成长枪,做了一些长枪的动作。 苏明妆直接看傻了——她连提都提不起来的东西,人家能直接当武器用? 她之前知晓弱女子和练武之人的差距,却没想到差距如此之大! 而且他说过,裴二夫人能提起五十斤的石锁,其力气可想而知。 她也终于理解之前他说,裴二夫人没用心操练她了——哪怕只是操练,不是真正切磋,她身上也应该挂彩的! 裴二夫人是小心翼翼、拿捏着力道,像哄孩子一样教她练武。 突然,她开始想念裴二夫人! 无论是老夫人还是裴二夫人……她何德何能,让她们对她这么好?她值得吗? 裴今宴见女子看着看着,红了眼圈,急忙把石锁放下,“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觉得太难?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帮你练好,哪怕咱们练不成五十斤的,只把这三十斤石锁练好,也能独当一面。” 因为太着急,裴今宴说话险些咬了舌头。 苏明妆用手背擦了眼泪,“你说,如果我把三十斤的石锁练好,婶母回来,会高兴吗?” “?” 裴今宴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困惑,“你为了让母亲高兴,宁可忍让表妹。如今又想练石锁,让婶母开心。原因呢?她们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报答?” “因为她们对我好,对我真心的好。”苏明妆笑着,实话实说。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裴今宴突然在想——那他若是对她好,她是否也会报答? 。 随后,两人没在浪费时间,开始练了起来。 他先是让她握住石锁的把柄,之后他的手指从下向上,兜住她的手。 为了施力更方便,他不得不站在她身后,两人几乎贴上——虽然裴今宴已经很努力地保持距离。 “……”苏明妆。 她身材太过娇小,对方身材太过高大,苏明妆感觉自己仿佛直接缩在了他的怀中,鼻尖缭绕的都是他的气味。 这…… 但她还无法叫停,因为刚刚是她信誓旦旦地说:不用顾忌性别,只把她当成练武的少年就行。 一股热气陌生升腾,之后在她脸上、耳后燃烧,越烧越热。 同一时间,裴今宴也很不自在。 刚刚他料想两人情况会尴尬,却没想到这么尴尬,他好像随时要拥住她一般。 但他又不能停下——人家女子刚说,不要在意性别,直接把她当成男子,如果这时候他又强调性别,岂不是表明,他对她别有的意图? 这时,却听女子的声音,“可以开始了吗?” 裴今宴仓促收敛心神,沉声道,“可以。” 苏明妆深吸一口气,之后用力提石锁。 突然,本虚虚拢着她的手指,慢慢收紧,紧接着包裹住她的手,再然后,她感受到一个向上的提力。 她顾不上自己的手被男子手握着,急忙用力,那沉重石锁,就这么平稳地被提了起来。 裴今宴,“提到上臂与肩平齐,稍等片刻,再慢慢放下。” 因为他站在她的身后,两人距离太近,他怕自己声音惊到她——平日里他需操练侍卫,少不得大吼大叫,所以嗓门比正常人大。 他尽量用很小的声音,很轻的说。 苏明妆周身一僵,因为给她的感觉,男子好像从后面拥着她,趴在她耳旁,温柔地和她说话。 裴今宴感受到女子僵硬,手指用力,将石锁全部提起,不再用女子的力气,“放松,快把石锁放下。” “不用,我没事,我们继续!” “……”裴今宴,“你确定没事?” 苏明妆挣扎片刻,咬唇道,“你……声音别太小,正常音量就行。” 他用温柔的声音,她实在不习惯。 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这样柔着嗓子说话,很好听。 第172章 心疼 裴今宴——苏小姐耳朵不太好? “好,我会控制声音。”哪怕知道苏小姐耳朵不好,裴今宴依旧不想大声,究其原因,也许就是……怜香惜玉? 他之前从不会对哪名女子怜香惜玉,还曾暗暗谴责过自己没君子风度,如今发现,自己也是可以怜香惜玉,终于放心。 “我准备收力,你接好,”怕她害怕,又补充了句,“不过你放心,我收力时不会突然。” “好。” “刚刚我给你讲了力竭训练吗?”在她身边,他头就是懵的,还时不时大脑空白,有些记忆断断续续。 “没讲,不用讲,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苏明妆语调明显有了不耐烦。 裴今宴见女子有些生气的迹象,也不敢再说,缓缓收起力气,把石锁的重量传递给她。 随后, 苏明妆便感觉手中石锁越来越重,她不得不咬牙坚持。 但本以为加重会停止,却没想到依旧未停……她咬紧牙关,继续强撑……手臂很快没了力气。 她胳膊开始不自觉抖动,但重量还在增加,手臂的抖动也越来越大。 此时她甚至庆幸男子握着她的手,她手指不需用力,否则现在这石锁肯定脱手而出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手臂要断掉的前一刻,石锁重量终于有所减轻,随之而来,她手臂上的抖动幅度也小了一些。 再然后,石锁重量越来越轻,最后那只大手,连带着石锁和她废掉的手臂,齐齐托住。 男子温柔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你怎么样?” 那一刻,她有种被雪中送炭的感激,“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想到刚刚自己胳膊丑陋的摆动,真是丢死人了。 裴今宴没回答,而是先托着她的手,把石锁慢慢放在地上,才认真回答,“这叫力竭训练,便是在你用光力气后,才开始的训练。这种训练虽痛苦,但效果极佳,是短期提升最快的方法。” 苏明妆一愣,惊喜抬头,“短期提升最快?” 裴今宴点头,“对,不过我提醒你,这方法也最痛苦。” “我不怕痛苦!”苏明妆坚定。 裴今宴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女子,失笑道,“我知道你决心,但力竭训练绝对超出你的想象。刚刚才是第一次的,后面还有十次,每次难度都会增加。” “我不怕,再来!”苏明妆激动道。 裴今宴见女子苍白的面颊上,美眸里好似有簇火苗,炙热燃烧,只觉得……令人移不开眼。 …… 当王嬷嬷找好布料,裁剪完,赶回来英武院时,女英武院里已满是一阵呜呜哭声。 她吓得腿软,急忙冲过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却见小姐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一旁小桌立了个灯,国公爷单膝跪在小姐面前,手里捧着小姐一只手,正在低头捣鼓着什么。 因为男子背对院门,哪怕是单膝跪地,颀长身材、宽厚肩膀,依旧把小姐挡得严严实实。 两旁是雅琴和云舒,两人看着小姐的手、捂着嘴,呜呜的哭着。 苏明妆咬着牙,扭头对雅琴道,“你去把王嬷嬷拦住,别让她来捣乱。” 王嬷嬷——她怎么就捣乱了? 雅琴只能擦着眼泪跑过去,“王嬷嬷,您……等一会再过去吧。” 王嬷嬷只能在院中央停下,焦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国公爷不是说好照顾小姐吗,怎么还是让小姐受伤了?他到底用没用心?” “王嬷嬷小点声!”雅琴急忙扭头去看,确定小姐没注意到这边,压低声音小声道,“小姐没受伤……不对,是受伤了,但不是那种受伤,是……小姐手心磨出水泡了。” 王嬷嬷气得直接跺脚,“我不是说回去取布条了吗?他们怎么还练?真是一个个不省心!” 王嬷嬷本来想骂安国公来着,但转念一想,肯定是她家小姐叫嚣,怪不得人家。 王嬷嬷看向小姐,抬声道,“小姐,奴婢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奴婢不阻挠您,奴婢能去看看吗?” “过来吧。” 这一时间,苏明妆两只手心的水泡都被挑开,上好了药,裴今宴又用干净纱布仔细缠着。 王嬷嬷心疼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小声埋怨,“不是说好奴婢回去给您取布条吗?您就不能等等奴婢?” 苏明妆语调诚恳,“抱歉,我实在等不及了,别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我白天苦苦等了一天。” 王嬷嬷叹了口气,这个埋怨不了,就去埋怨另一个,“国公爷您也是的,就不能悠着点?” 裴今宴仔仔细细为女子缠着绷带,没吭声——他怎么会不悠着?他紧抓着她的手,基本不用她手掌力气,这样减少摩擦便不太可能磨到。 不过后来为其清创时才发现,女子手心太软太嫩,这样如刚绽放花瓣一般娇嫩的肌肤,直接触碰粗糙的石锁把手,当然会磨伤! 所以他一边为女子清创,一边心里骂自己——不应该带她练,应该等王嬷嬷回来!他真该死!受伤的怎么不是他? 所以王嬷嬷指责他的时候,他没吭声。 “包扎好了。”裴今宴起身离开,站在一旁。 苏明妆眼神重新迸发斗志,看都不看自己手伤一眼,“裴将军,我们接下来练什么?” 裴今宴惊愕,“都受伤了,还练?” “你刚刚不是说,要练腰部、背部和手臂力气吗?手受伤了,应该不耽误练其他部位,我们继续!” “……”裴今宴。 …… 一晃,五日过去。 苏明妆就这么白天到英武院,晚上回雁声院,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裴今宴也每天下午趁着没人,翻墙进来;睡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再离开。有时回来得早,还能带苏明妆多练一会。 他本以为,女子会吃不消,但前三天,他还能感受到女子咬牙硬撑,到第四天第五天,竟大有习惯之意,心中暗惊女子的坚强,以及超强的适应性! 实际上裴今宴不知的是,在他白日入宫看不见之时,苏明妆还在院子里跑圈,锻炼体能。 这五天的训练,苏明妆不知自己力气增了多少,但饭量是大大增加! 她现在一顿能吃从前自己三顿的饭量!而且大有继续增加的架势! 第173章 有戏啊! 比如今日的早膳。 正常来说,苏明妆是吃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素包子、或者两三个水晶饺,四五口清拌菜、五六口清炒小菜,再来半碗粥或者一碗菜汤,便能吃得饱饱。 但今天苏明妆却吃了包子五只、凉拌菜半盘、清炒素菜大半盘,粥两碗。 一旁的王嬷嬷担忧道,“小姐诶,您……悠着点,别撑坏了胃口!” 前两天,小姐食欲大开,王嬷嬷还挺高兴的,谁知道小姐食欲是越来越大开,现在开始担心了。 苏明妆无奈道,“我也知道我吃得太多了,但……真的饿啊!哦对了,厨房牛肉炖上了吗?裴将军叮嘱我多吃牛肉,否则正常米面弥补不了我筋肉生长。” “炖上了!您放心吧。”王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把汤送了上去。 “那就好。”苏明妆接了汤,用最优雅的姿势、最不优雅的饭量,把汤喝了下去。 这时,习秋快步进来,脆生生地问道,“小姐,知春院来人了,说老夫人问您今天去学军医术不?” 苏明妆低头看了看手上缠着的绷带,思忖片刻,“回她们,说我晚一会就过去。” “是。”习秋跑出去回话了。 王嬷嬷担忧地问道,“小姐,您要去知春院?您不是担心老夫人看出你手上的伤吗?” 苏明妆一边向房间里走着,一边与王嬷嬷说话,“基本好了,可能还有一些影子,我会小心遮掩。如果依旧被看出来,我就说我自己烧热水,烫伤了。” 这五天,苏明妆因为养伤,一直未去知春院学医术。 一者是因为,她不愿打草惊蛇,让严家姐妹看出她偷偷练武;二者是为了不暴露裴今宴日日回府,不想横生枝节。 正好版印坊组建,她便用这个当借口没过去,也正好让裴老夫人教教严家姐妹医术。 毕竟,她们才都是老严家的人。 到了房间,苏明妆婉拒丫鬟,自己单手拆包扎, 一旁王嬷嬷唉声叹气,“小姐您真是的,您就非急那一会?就不能多等会,奴婢便把布条送过去!哎,您别嫌奴婢絮叨,奴婢是看您手上的伤一次,心里就不舒坦一次!” 苏明妆笑着解释道,“嬷嬷有所不知,那次练石锁时,他把我的手抓得很紧。按照道理,只要我手掌与石锁没有摩擦,就不会磨出水泡。 他紧抓我手时,我就看出了他的用意。没想到最后还是磨伤了,也算是出乎我们两人的意料。” 王嬷嬷一听——紧紧抓着小姐的手?有戏啊! 当然,她虽然暗暗期待两人能重归于好,却也不强求,她知道小姐有自己的主见,她也支持小姐主见。 反正小姐去哪,她就跟去哪儿就行了。 苏明妆检查手心,见伤口愈合,只有一些浮皮在上面,便打开刀具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精致的小剪刀,一点点剪去上面干枯的皮。 一边剪一边道,“我觉得这伤,来得正好!我从前并不经常受这种外伤,但如果一丁点外伤经验都没有,如何学军医术?最起码我自己伤过,才知道挑泡时有多疼、换药时有多疼,以后在我给别人换药时,心里便有了数。” 王嬷嬷急了,“您还真要去当军医啊?您是苏家小姐、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千金,怎么能抛头露面呢?再说,兵营里都是男人,哪有女子去当军医的?” 苏明妆噗嗤一笑,“谁说要给他们治疗?也许以后你们受伤,我来医治呢?” 怕王嬷嬷絮叨,苏明妆把剪刀递了过去,“嬷嬷,帮我处理右手吧。” 王嬷嬷无奈,只能专心处理起来。 。 处理完,苏明妆见时间还早,便抽空看了看版印坊的账本。 王嬷嬷也趁机出去忙手里的工作,习秋跑了来,“小姐,门房送来两封信。” 苏明妆从账本上,收回视线,“两封?谁的?”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能收到一封锦王来信。 处理起来也很简单——直接交给王嬷嬷,王嬷嬷看后确认没什么重要内容,便烧掉。 今日倒是意外,竟有两封。 习秋回答,“一封是国公爷从宫中送来的,一封还是老原样,没有署名。” 苏明妆一愣——裴今宴?昨天晚上还没说今天有事,难道今天早晨又遇急差? “拿来吧。” “是,小姐。” 习秋送完信便离开,苏明妆展开信——果然和她猜的一样,裴今宴接了个紧急皇差,今天会回来很晚、甚至有可能不回来,让她自己练习,或休息一日,不用等他。 对裴今宴三天两头被皇上委以重任,也许外人会觉得惊讶,但做过预知之梦的苏明妆毫不惊讶。 因为她知道,以后,皇上对裴今宴委以更多重任。 看完了信,她把信揉碎,又淋了一些茶水上去,彻底毁了信纸后,才扔到纸篓里, 用巾子擦了擦手,继续看账册。 而锦王的那封信,还安安静静放在桌子的一角,无人问津。 房间安静。 窗外、院中,丫鬟们忙乎着,小声交谈说笑。 一阵清风吹入,携带许多凉爽,苏明妆也放下账册,看向明媚阳光,笑着喃喃道,“明年这个时候,我应该就是在家,和父母兄嫂们一起生活了吧。” 每每想到未来,她心情都极好, 再幻想她偷偷学了一身本领,回头找个由头,和兄长打个赌,表演一番、惊掉他们下巴,她更是期待了。 越想心情越好,唇角也忍不住勾起,同时,眼神不小心落在了桌子一角,那封信上。 与之前,想到锦王就情绪暴躁、不受控制不同,现在她看见锦王的信,或者想起他的人,心情平静许多。 究其原因,也许就是最近生活太充实吧。 从前的她,很空虚,空虚的内心无法承载情绪,所以情绪总要寄托在他人、或其他事上,外界稍有动荡,她便被牵扯得天都塌了。 但现在她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得到的生活、想成为的人,时间被她安排得满满,连休息时间都不够,哪还有心思管其他人在想什么? 她的情绪就好像有一枚定海神针,狠狠定在她心中,不会被外界任何风波所动摇。 从前,她好像站在高台上,被周围所有人凝视;而现在,她依旧站在高台上,反过来审视周围所有人。 她突然在想,如果以她现在这个心境,去经历梦中之事,还会崩溃吗? 会因为他的呵护,而满心欢喜;因为他的离开,痛不欲生吗? 第174章 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苏明妆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不会。 她现在有太多想学的东西、想做的事,完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名男子身上,或者一段关系上。 就算是在一起,他离开……哪怕是莫名其妙地离开,她也很快能放下,还会想:他离开自有其道理;不面对她,应该是不愿负责任。 难道还要人家当面承认,自己是负心汉? 有句话说得好: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何必撕破脸? 苏明妆收回视线,想继续看账册,心中又涌出一个念头——既然她认为自己“想开”,何不用锦王的信,来试试自己?就当是对自己成长之路的一个考核? 她认真思考片刻,随后放下账册,俯身去取那封信。 当手指触碰信封时,指尖微颤了下,却很快坚定了下来。 拆信、抽信、展信、看信,一气呵成。 信上的内容,大多数是锦王想得到一个“她为何不理他”的答案;剩下小部分内容,是询问怎么把玉萱公主“营救”回来,是去求皇上还是求皇后。 她承认,刚看信时,心情依旧有些起伏。 但当看到锦王苦苦哀求她、只求一个答案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是现世报啊! 梦中,她苦苦哀求锦王,想尽办法刺激锦王,只求一个答案。 梦外,锦王苦苦哀求她,天天给她写信,也只求一个答案。 这么一想,心里竟然平衡了。 更何况,梦外的锦王并未对她有实质性伤害,她也不能因为做一个梦,便把梦里罪名安在无辜者头上吧? 是时候,放下了。 苏明妆举目眺望窗外,初秋的风清爽,将树木花草吹得飒飒作响,也令人心旷神怡。 她收回视线,将信重新看了一遍。 这一次,她心情再无起伏。 她觉得自己应该回一封信,一者是因为玉萱公主的事,确实应该“营救”回来;二者,是不能总让锦王写匿名信吧? 一天两天的,能不被人发现。 时间久,这件事肯定传到老夫人那去,老夫人心思重,回头再胡思乱想,也不是个事儿。 就在苏明妆放下信,思考玉萱公主时,王嬷嬷忙完回来。 王嬷嬷一进来,就见小姐正手里拿着信、思索着什么。 那信纸,烧成灰王嬷嬷都认识——毕竟她每天都烧一封,天天看灰。 王嬷嬷惊讶道,“小姐,您终于愿意看锦王的信了?” 苏明妆将信折起来,放回信封,“嗯,我想开了。”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王嬷嬷天天看信,好奇心也被吊起老高,“是锦王从前得罪过您吗……当然,小姐若不想说,奴婢就不问。” 苏明妆敛眉,思索着——确实得想个像样的借口解释下,以后玉萱公主回来,保不准也得问。 想着,她叹了口气,“其实原因很幼稚,幼稚到我都不好意思说。” 王嬷嬷竖起了耳朵。 苏明妆,“玉萱公主是我唯一好友,她被送走,我很生气。但生气能怎么着?我还能去和皇上斗气?我有这胆子吗?然后锦王就来了,我把气直接撒锦王身上了。” “……”王嬷嬷懵了,“您……拿锦王出气?” “是啊。”苏明妆老实巴交地点头。 王嬷嬷目瞪口呆,“就因为这?” 苏明妆继续点头,“对,就因为这个。” “但……如果因为这个,也不至于不看锦王的信吧?”王嬷嬷依旧疑惑。 苏明妆继续圆谎道,“不看他的信,是因为我自己和自己斗气,我气自己太幼稚,所以干脆连他信都不看了。别人不知道我是什么性格,难道嬷嬷您还不知? 两年前,京城流行繁星珞子,满京城夫人小姐们都在打珞子,我也跟着学了,却怎么也打不好。后来我一气之下,不仅把所有丝线都烧了,还命令整个学士府的人都不能用繁星珞。您记得吗?” “……”王嬷嬷——小姐您还好意思提这件事?您知道当时学士府丫鬟们背后怎么骂您吗?还有,因为这件事,咱们院子里的人,一出门就被挤兑! 想着想着,王嬷嬷笑了出来,“从前的事,真像做梦一样,好像现在的小姐才是真的,从前是梦中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苏明妆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梦里,还是梦外呢?” …… 知春院。 苏明妆等人一来,下人们便齐齐围了上来,“奴婢见过夫人,夫人您可算来了。” “这么多天,夫人不来,奴婢好想夫人!” “是啊,听说夫人在忙望江楼的事,夫人辛苦了。” 丫鬟们纷纷表达着对夫人的喜爱。 刘嬷嬷匆匆赶来,怒道,“放肆!怎么这么没规矩?” 丫鬟们委屈地退后——她们也知道没规矩,但谁让夫人是夫人呢?那个美若天仙、轻声细语、温柔善良、勤奋好学,还出手阔绰的夫人。 她们巴不得天天看见夫人,见夫人来,当然得多一些好话,希望夫人多来几趟了? 苏明妆笑着对刘嬷嬷道,“别训斥她们,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说着,对王嬷嬷点了下头。 王嬷嬷立刻心领神会,掏出荷包打赏——只是不会打赏很多,每个人一吊钱。 小姐有银子归有银子,但架不住小姐她经常打赏啊! 当然,给刘嬷嬷的,自是要多一些。 在下人们的千恩万谢中,苏明妆进了房间,见裴老夫人正笑吟吟地等着她。 “晚辈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 严氏眼中满是温柔关爱,“免礼,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我看你瘦了许多。” 王嬷嬷——能不瘦吗?小姐白天出门去办版印坊的事,晚上回来又要跟着安国公练武,还抽空在院子里跑圈训练,一身汗一身汗的,不瘦就怪了! 苏明妆回答,“多谢老夫人关心,您看错了,晚辈不仅没瘦,还胖了一些。倒是老夫人您,面色红润,气色很好!” 严氏脸色闪过一丝红,声音低了一些,“多亏了你……让我练武,所以我身体好很多。” 苏明妆——早知道,她早就让老夫人练了。 随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便开始讲课。 上一次课,是猪后腿练习刀法,为清创刮腐肉做准备,可惜被严家姐妹打断。 这一次课,便继续练这个。 苏明妆梦中使用过厨艺,加之这几天跟着裴今宴训练,无论是手指还是手腕,力气又大又稳,所以刀法更好了。 她轻松割着肉,思绪不自觉走神——是让锦王入宫求皇上,还是她入宫求皇后? 想着想着,眼神就飘到了裴老夫人身上。 之后灵机一动——对呀!裴老夫人洞若观火、沉思熟虑,现成的军师在,为何不让老夫人帮忙? 第175章 哪有你这么聪明的废物? 有了主意后,苏明妆便没再走神,而是仔仔细细地练刀法起来。 很快,刚刚还完整的猪后腿,被她切成一条一条。 “老夫人,晚辈做好了,请您来检查。” 严氏闻言,放下书走了过来,仔细检查过后道,“你从前学过厨艺?” “没学过。”她不能承认,毕竟伺候她多年的王嬷嬷在,她无法解释。 “没学过厨艺,刀工却可以这么好?”严氏惊喜地抬眼看向苏明妆,“看来你是真有天赋!可惜了,你是女子,否则……” 声音一顿,便苦笑着摇头,“算了,即便你不是女子而是男子,以苏家的势力,学医也是考取太医院,不会做军医。” 是啊,严家后人都不愿意做没前途的军医,人家苏家人怎么会愿意? 苏明妆没参与裴老夫人这哀愁的话题,而是问道,“晚辈有一事,想拜托老夫人,不知老夫人是否愿意帮忙?” 严氏急忙收回思绪,温柔道,“当然,但说无妨。” 苏明妆扭头对王嬷嬷道,“你们先出去。” “是,小姐。” “是,夫人。” 王嬷嬷、刘嬷嬷,带着丫鬟们纷纷离开,房间里没了外人 ,苏明妆这才问道, “是这样,因为晚辈做的糊涂事,牵连到玉萱公主,所以公主被送到避暑山庄禁足,晚辈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入宫求皇上和皇后,放公主回来。” 严氏了然,“当然,她是你的好友,无论因为她是否被你牵连,你帮她都是应该的。” 苏明妆就知道,老夫人是重情义之人。 随后,严氏温柔的眸色一沉,语调一转,“而且你不用担心,皇上和皇后不会拒绝你的请求,只要你提出一个恰当理由,他们立刻会答应。” 苏明妆疑惑,“为什么?难道……” 严氏见小姑娘眸中有了沉思神色 ,并未打扰,让她自己探寻答案。 “难道皇上把玉萱公主送走,是怕我与裴将军一旦关系不好,苏家和国公府一旦翻脸,他们被卷进来?沾责任?”苏明妆试探着分析道。 严氏眼神多了欣赏,“正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不用顾忌我们国公府,但必须要顾忌苏家!苏家乃文人之旗纛,对天下学子有着非凡意义,皇上自要拉拢苏家,如何敢得罪苏家?如果你与今宴关系不好,而玉萱公主还在,苏家岂不是迁怒公主,埋怨到皇家?” 苏明妆抿了抿唇——是的!梦中,她与裴今宴闹得不可开交、把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然后入宫求皇后娘娘让公主回来,皇后不肯。 如今转念一想,如果当时她和裴今宴没闹得那么僵,皇后应该就让公主回来了吧。 看来把玉萱公主“救”回来,倒是不难。 苏明妆又问,“那我何时入宫求皇上或皇后娘娘最适合?” 严氏微微眯眸,思考片刻,而后道,“十一月有长乐节,我认为在长乐节之前,你入宫央求皇后。就说:公主曾与你提过,一直憧憬长乐节为皇后娘娘祝寿,希望娘娘念在公主一片孝心上,原谅公主一次,圆公主的心愿,回来齐庆长乐节。” 长乐节,为北燕国皇后娘娘的生日。 苏明妆眼前一亮,“对呀,我怎么把长乐节给忘了?还是老夫人高瞻远瞩。” 严氏哭笑不得,“这夸奖你敢说,我都不敢听。我这一后宅妇人,连府务都无法亲自处理,何来高瞻远瞩?” 说着,眼神欣赏地看向女子,“倒是你……” 苏明妆急忙打断,“不不不,晚辈也不行!晚辈只是个废物而已!” 严氏被逗笑,“哪有你这么聪明的废物?再者说,你把望江楼建得极好,扭亏为盈,甚至还成立了版印坊,你若是废物,那这天下便没能人了。” 苏明妆被老夫人夸得脸红,匆匆岔开了话题,“老夫人,您评点晚辈的功课吧。” 裴老夫人如何称赞、后续功课如何顺利,自是不表。 …… 苏明妆的军医课上到了中午便结束,她婉拒了老夫人留膳,回雁声院自己吃。 一方面是因为,她现在食量暴增,在老夫人那用膳,要么吃不饱、回雁声院再吃一顿,要么被老夫人发现猫腻,进而发现她在偷偷学武。 她相信,老夫人有这个抽丝剥茧的能力。 现在一时间能糊弄住老夫人,是因为其还在养病,刘嬷嬷刻意不将府里的事儿说给老夫人听。 回来的另一个原因,则是给锦王写信。 写完信,用完膳后,还要出门一趟。 她让钱掌柜抽调了一名雕版师傅和四名印刷师傅,来对裴家旧部培训,那些旧部是兵士出身,多少有些野蛮的习性,她怕两者冲突起来。 所以每天都过去看看,发现情况不对,及时调整。 回到房间, 苏明妆坐在桌前,写信起来—— 『公主之事,长乐节前,民女会入宫央求皇后娘娘。 至于对您态度,是因为民女对公主被送走禁足之事耿耿于怀,不小心迁怒到您身上,现在平静下来才知自己无礼,实在抱歉! 望锦王大人有大量,原谅民女。』 写完后,就塞了信封里。 没错,就这八十一个字,多一个字的客套,都没有。 苏明妆知道自己疯了。 因为一个梦,就记恨锦王,哪怕梦外的锦王什么都没做。 她虽说服自己放下,但最多也是放下怨念,对锦王依旧没什么好印象,以后也不打算多接触。 当一个陌生人,也不错。 。 一个时辰后。 习秋骑马,把信送到了锦王府。 适逢国子监半日假,在信送到锦王府门房后不久,就见一辆奢华王辇驶来,停在了王府门前。 随行靖风先下了马车,之后恭敬等候, 随后,一身银白锦袍的锦王,才踩着洒金木质车凳,步履轻松的下车。 门房上前,先是为王爷请安,随后双手呈上信笺。 锦王看见信笺,激动得不行,甚至都等不及回书房,当场便拆开看,看后直接被气笑,“什么?迁怒本王?这也行?” 之后,把信笺给了随从,“靖风你瞧,这女人是多过分?” 靖风也急忙拿信,看了起来——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王爷并未得罪苏姑娘,苏姑娘没理由这般排斥王爷。 在锦王看不见的角度,靖风眼底闪过锐利,心中想着——无论是否为误会,他必须快将消息递给主子,让主子来定夺。 第176章 随时保护你 然而,锦王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不到两个时辰,他便接到一封信。 看到那信,他心里咯噔一下。 看完那信,出众的面庞瞬间垮了下来,与随从吐槽道,“靖风,这都什么任务啊?你说本王该如何是好?就这么毫无预兆,突然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别说明妆姐,换我我也跑!我倒不是不肯完成任务,但……好歹也得有点铺垫吧? 我和明妆姐不是第一天认识,想演一见钟情都不行;之前我们偶尔见面,也没单独接触过,想演日久生情也不行。况且人家明妆姐都成婚了,我这样……太不好。” 靖风眼底闪过同情,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只是公事公办道,“辛苦王爷、为难王爷了。” 本来锦王准备换一身衣服,参加一个聚会。 因为这封信,他兴致全无,“你派人和孔公子说一声,就说本王突然有事,不参加他们的聚会了。” 靖风眼中的同情更甚,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但那任务好像也不太着急,属下认为……王爷不用太放在心上。” 锦王哭丧了脸,“现在是不急,但早晚有一天急,难道我还能等到着急那天束手无策?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靖风急忙道,“王爷别太忧心,他毕竟是您的……” 锦王打断道,“别天真了,我完不成任务,他不会放过我!算了,你去忙吧,我想想该怎么办……哎……” 说着,锦王如一只羽毛艳丽、却斗败了的小孔雀般,唉声叹气地进了书房,自行郁闷去了。 …… 是夜。 英武院。 苏明妆绕着宽敞的院子跑了四圈,之后停下,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掏出帕子擦脸上的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出戌时了。”王嬷嬷回答。 苏明妆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今日裴将军应该不会回来了。” 王嬷嬷低声道,“奴婢也这么认为,裴将军说要出城办差,这个时辰城门关了,应该就不回来。小姐您回去休息吗?” “还不太想回去。” 苏明妆看着地上的石锁,眼神小火苗又燃烧起来,“嬷嬷,你说……我现在能不能自己拎起石锁?” 王嬷嬷吓得脸都白了,“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别再作了!国公爷千叮咛万嘱咐,您使用石锁时一定要有他在旁保护,我们护不住您,一个不留神就受伤!您那手掌磨伤刚好,可悠着点吧!” 苏明妆心生不悦——自从第一天使用了石锁,这几日因为手伤便一直未用。 要么用石担子、吊树枝,或者其他训练,要么便是他抓着她的手腕,做针对力气的对抗训练。 而且这些天,虽然训练时痛苦、训练后全身都疼,但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 从前她每天早起,身体软绵绵的,要喝上一杯清茶才勉强提神;但现在,她清晨刚睁眼就精神抖擞,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还有,她每天吃的东西越来越多,旁人却说她越来越瘦。 沐浴时,她观察过自己身体,发现身上的肉也有结实的迹象。 苏明妆又低头看了一眼石锁,“……真的不行吗?” 王嬷嬷可太了解自家不知死活的小姐了,严厉道,“不行!” 苏明妆只能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一声闷响,这声音……好像是飞虎爪嵌入墙壁的声音! 她急忙看向围墙。 果然,不大一会,伴随着脚踩墙壁的声音,昏暗的光线下,男子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墙头。 他蹲在墙上,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几名主仆,并未作何反应,而是熟练地将院外绳索拉上来,甩到院内,再顺着绳索跳下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王嬷嬷直咋舌——老天爷,那墙比屋顶还高,怎么就能三两下跳下来呢?国公爷到底是人还是猴儿? 苏明妆迎了上去,压抑着兴奋,“我以为你今天回不来,城门不是已经关了?” 女子欢愉的口吻,令裴今宴心跳漏掉半拍,却没表现出来。 由于翌日早晨还要使用飞虎爪,所以他干脆没收,任由飞虎爪的绳索垂下,转过身回答女子问题,“我们卡着关城门前入城,先回宫复了命,所以这个时间才回府。” 他没说的是,整整一天,他都不断催促着同僚,紧赶慢赶,才成功回来,只为了……见女子伸手抓住绳索,他急忙阻止,“不行!” 苏明妆暗暗咬了咬唇角——这男人怎么这么不招人喜欢?就算真不行,就不能委婉一些?她不要面子? “我没想爬,只是好奇这东西真这么结实吗?” “我不是反对你爬,是看你拆了手上绷带,想来浮皮也处理了,掌心新肉最为娇嫩,怕你再磨伤。” 一旁王嬷嬷点头——就是,就是,小姐平日里冷静,一学武便莽撞。 苏明妆这才发现,自己错怪了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都磨了一层水泡,还能再磨出水泡不成?” “能。” “就这么一直磨?” “直到磨出茧子。” 苏明妆低手看了看自己白嫩嫩的手掌,实话说,若不是还没想好,是否要告诉父母自己学武,她不介意磨出茧子。 裴今宴也顺着女子的眼神,看见女子手掌,之后眼神滞了一下,急忙慌张地收回视线——非礼勿视。 苏明妆笑眯眯道,“那如果我手上缠了布条,确保不会磨手,可以试着爬一下吗?” 裴今宴——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嬷嬷不断对国公爷使眼色——不行!国公爷快拒绝!太危险了!不能让小姐涉险! 裴今宴看完王嬷嬷焦急的目光,又看了一眼的女子眼神中两簇热情火苗,思考片刻,“如果做好防范措施,可以。” “……”王嬷嬷。 苏明妆惊喜,“什么防范措施?” 她天天看裴今宴用飞虎爪爬上爬下,着实羡慕! 裴今宴星眸微眯,面色严肃地从上到下打量围墙,“首先,飞虎爪需要两个,一只飞虎爪承受不了我们两人体重。所以我们每人用一只,我与你同上同下,随时保护你。 其次,我们两人距离不能太远,腰间绑个绳子,一旦你有意外,不至于直接跌下去。第三,下面多放一些被褥,即便你跌下去,也不会摔伤。” 苏明妆噗嗤一笑,“你竟真帮我想到办法?我以为你会拒绝呢。” 裴今宴抿了抿唇——是应该拒绝,但……看见她满是期待的眼神,他难以开口。 第177章 他知道,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王嬷嬷觉得,这国公爷算是没指望了,两人不成还好,一旦成了,以后定会被小姐吃得死死的。 小姐作起来,他非但不劝着、拦着,搞不好还会帮着一起作。 苏明妆问道,“那我明天让人去买一副飞虎爪?” 裴今宴眼神带了笑意,“你确定?你前脚找铁匠铺子问询,后脚就有捕快抓你。” “飞虎爪属于禁兵器?” 律法规定:“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谓非弓、箭、刀、楯、短矛者)。”(参考《宋刑统》) 苏明妆以为,只有弓、箭、刀、楯、短矛是禁兵器,后来转念一想, 飞虎爪这东西,是更应该禁的。 什么人用这东西?不是反贼,就是采花贼! 如果飞虎爪放开、随意购买,女子们就要遭殃了。 想到刚刚裴今宴用飞虎爪在墙上飞檐走壁,如果他真当采花贼,谁防得住?苏明妆更加确定,要好好习武。 另一边,被想象成采花贼的某人,还认认真真讲解着,“购入禁兵器需要登记,这样吧,今天你别爬,明日我多带回来一个飞虎爪。” “好。” 实际上,苏明妆今天也没想爬,只是临时起意,今天她最想做的,还是石锁。 “那一会,你还有事要忙吗?” 裴今宴看着女子亮晶晶的眸子,笑道,“回来就不忙了,你想练什么?” “今天我手拆绷带了,想试试石锁,”怕对方没理解她的意思,又详细解释,“我的意思是,自己提!我保证会慢一些、谨慎一些!” 苏明妆小心翼翼地问着,眼神不免带了一些恳求,生怕对方拒绝。 一旁的王嬷嬷——呵呵,安国公能拒绝就怪。 裴今宴,“好。” 苏明妆一愣,惊喜道,“真的?我自己提,你不能握我的手!” 裴今宴想起练武第一天,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耳垂便有些绯红,好在天色越来越暗,即便有灯,旁人也看不清颜色,“嗯,但你最好缠一些布条。” “缠!” 苏明妆高兴地直接把两只手伸了过去,“你想怎么缠就怎么缠,只要让我试石锁。” 裴今宴微愣——他原本想的是,把布条缠手的方法教给丫鬟,但突然觉得,还是他来吧……他缠得比较熟练。 之后,两人便没浪费时间。 裴今宴拿着王嬷嬷准备好的布条,认认真真为苏明妆缠手起来——其过程中,两人免不得肢体接触。 但这么多天练武,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接触,大家也逐渐习惯。 裴今宴一只手捏着女子柔软的小手,右手则是仔仔细细地用布条缠绕。 苏明妆小声建议,“能不能别缠得太厚?否则一会抓石锁,怕是不灵活。” 女子吐气如兰,令某人头脑阵阵僵硬。 “缠薄了,怕你疼。” “等疼了再说。” “……好吧。”裴今宴便把之前缠绕的,又卸了一些,之后让丫鬟剪断。 一旁王嬷嬷嘴角抽搐——说什么来着?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少顷,两只手缠好了布条,苏明妆立刻跑到石锁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裴今宴也跟到她面前,冷然的脸上,带了许多暖意,“开始吧。” 俯身的苏明妆,抬起眼,“真的……让我自己用石锁?” “嗯,这些天的训练,你进展不错,我相信你能做到,只要放下时控制好力道,让石锁平稳落地便可。” “好!” 苏明妆心中激动,这感觉就好似第一次被允许自由飞行的雏鸟,已经迫不及待张开稚嫩的羽翼。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握住石锁,按照之前男子教她的要领——手指、关节、手臂平稳用力,然后将石锁用力向上一拉。 奇迹出现了! 五天前还纹丝不动的石锁,竟被她提起! 虽谈不上轻松,但确确实实是能提起来的!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难以相信……五天的时间,她的力气就增长了? 一旁偷偷观战的丫鬟们也是激动,紧紧捂着嘴,怕自己这一嗓子把小姐吓到。 有个别的,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好像也跃跃欲试,想练武一般——例如习秋。 苏明妆将石锁提到规定高度,然后慢慢放下,平稳落地。 待石锁落地后,丫鬟们终于敢说话。 “小姐竟然真的提起来了,小姐威武!” “小姐这么多天吃的牛肉,没白吃啊!” 自从来到国公府,苏明妆对几名丫鬟和善,从不打骂、限制,所以几人的胆子越来越大,偶尔还调侃打趣小姐。 苏明妆对众人笑了一下,却没说话,继续绷着劲儿,尝试左手——刚刚使用的是右手,她右手力气大一些,却不知左手是否可以。 让她惊喜的是,左手竟然也能提起石锁。 待左手的石锁落地后,苏明妆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激动地对王嬷嬷道,“嬷嬷您看到了吗?我竟然能提起三十斤石锁了!我太高兴了!” “恭喜小姐。”王嬷嬷皮笑肉不笑——小姑娘家家,提个石锁,有什么可高兴的? 实际上,苏明妆理应和裴今宴庆贺,但对方到底是男子,两人此时的关系也比较特殊,便只能跑去和王嬷嬷庆贺。 回来后,苏明妆依旧激动难平,“裴将军,接下来我练什么?要练五十斤石锁吗?” 裴今宴哭笑不得,“你是想练武,还是想当力士?即便是当力士,也应把三十斤彻底适应后,再说五十斤。之前我便说过,练武最忌浮躁,要稳扎稳打。更何况,你只是简单把三十斤提了起来,石锁是用来训练,而非考核工具。” 苏明妆就这么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不悦地撇过眼,“……知道了。” 裴今宴见女子这赌气的娇憨模样,心中幽幽叹息——他知道,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从前他在殿前广场见她多次,包括松月寺相救,她的眼神清澈、热情、无忧无虑、毫无顾忌,就如现在这般。 自从大婚后发现嫁错了人,才一反常态的沉稳克制,只求一年后能与他和离,得到自由。 他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她从前的模样,却没想到,今日看见了。 他觉得一切值了! 第178章 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 就在苏明妆要问,接下来练什么时,突然听见一阵咕咕声。 好像是……肚子叫的声音。 苏明妆确定不是自己的肚子叫,循着声音找去,发现是面前的高大男子。 “……”裴今宴。 场面一度尴尬。 裴今宴轻咳两声,缓解窘迫,一本正经道,“苏小姐进展飞速,可喜可贺,也请再接再厉。” 苏明妆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太过冒失,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内敛端庄,“刚刚裴将军说,刚从宫中回来?可用晚膳了?” 裴今宴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没有。” 当时他有预感,女子会等到戌时,一旦过了戌时,便会离开。 他怕今天见不到她,所以出了宫就飞奔,把马匹扔在寄养驿站,人便跑了回来。 对,跑,就是疯跑。 苏明妆心有自责,扭头问道,“王嬷嬷,还有饭菜吗?” “……回小姐,没了。” “雁声院呢?” “雁声院应该也没有。”王嬷嬷心中道——原本还能剩下一些的,谁知道今天晚上小姐异常发挥,把剩下的饭菜都吃光了,“要不然,奴婢让她们现在做吧?” 说话期间,某人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叫。 裴今宴,“……” 他已经想找个地洞钻了。 苏明妆心想,现在生火淘米煮饭、炒菜,最少也要半个时辰。先让她们做着,然后让裴今宴饿着肚子,带她练半个时辰? 会不会……太过分了? 地主用长工,也没这么用的吧? 苏明妆又想起,之前给裴今宴留了不少干粮在房里,便问道,“之前留的干粮,还有吗?” “……”裴今宴不知第几次想找地洞钻了,“……没了。” 他每天虽然在宫里用过晚膳回来,但晚上陪着她练武,她走后他还要起伏一会,待回到房间里已饥肠辘辘,便把那些干粮吃了。 苏明妆先是一愣——那么多干粮,都吃光? 不过转念一想,倒是可以理解——她有时练武回去,都要来一次宵夜,更何况人高马大的他? 从前她是不理解,一个人怎么可能吃那么多。 现在理解了,毕竟……她每天也吃这么多了,她现在的饭量,甚至比父亲兄长的还要多。 或者,到国公府厨房? 但她素来不在厨房用膳,这样贸然去,会不会被下人多想? 还是让裴今宴再等半个时辰? 人家风尘仆仆地回家,她看见后,不说让人休息,便拉着练石锁,也实在过分。 想到这,苏明妆问王嬷嬷等人,“你们会做一些快速的吃食吗?例如汤饼之类?” 王嬷嬷为难,“回小姐,面食是由尚春负责,我们不会。但尚春今天身体不舒服,奴婢让她休息去了。要不然,奴婢去看看她,恢复得如何?” 苏明妆摇头,“她身体不舒服,怎么能勉强她?我来吧。” 说着,开始单手拆布条起来。 王嬷嬷一愣,“您来?小姐您会烹饪?” 其他丫鬟也不解——她们伺候小姐这么多年,没听说小姐会烹饪啊?而且小姐嫌厨房油腻,是从来不肯靠近的。 苏明妆自然会了,在梦里学的。 “之前我在一本古书上,学到一种古老的汤饼做法,想试试,我记得英武院的厨房里有面粉吧?” “回小姐,有,但……” “我去看看。”还没等王嬷嬷说完,就见小姐拆了布条,一边挽袖子,一边过了去。 几名丫鬟急忙一窝蜂地跟着,宽敞的院落,只留裴今宴一人愣在原地。 他惊愕地看向厨房的方向,苏小姐主仆的对话声,仿佛越来越远,他也好似从地面,飘飘然到天空。 她竟然……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 。 另一边。 进了厨房,苏明妆叹息——今天晚上,她过于冲动了。 说好不泄露梦里的一切,怎么又要跑来烹饪? 是因为这些天的努力通过了检验、能提起三十斤重的石锁太过高兴?还是见裴今宴风尘仆仆回来,饿得肚子咕咕叫,又要陪着她练石锁的感动? 两者好像都有。 她对裴今宴不存在怨恨,同时也不存在幻想,她没想过他会对她这么……好。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如果梦里,他也对她也这么好,她是不是就不会与锦王发生什么?就不会有那段痛苦回忆? 她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开——管他是什么原因,人家带着她练武,她准备一次汤饼,是应该的。 洗过手后,苏明妆先挖了一盆面,然后一只手端着装满水的瓢,一点点地倒水,另一只手则是有节奏地抓面粉。 旁观众人满脸疑惑。 云舒小声问道,“这……真是汤饼吗?汤饼是这么做的?” 雅琴也小声回答,“刚刚小姐说,是从古书里学了古法汤饼,你别说了,看着就是。” “哦!哦!” 苏明妆心想——汤饼当然不是这么做的,这是她自己发明的汤饼。 这特殊的汤饼,还有个渊源—— 从前,尝遍天下美食、异常挑剔的她,不喜味道平平的汤饼。 后来梦中落魄,她又生病,那天她在简陋的房子里饥肠辘辘,屋外飘着鹅毛大雪,她冻得瑟瑟发抖,连口热水都没有。 她思念过去、想念母亲,也想吃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饼。 她裹着破烂被子里,在床上哭了好一会,却发现除了肚子更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也不懂,自己为何会想吃素来最瞧不起的汤饼,但却越来越想吃。 她咬牙掀开不算温暖的被子,冲入寒冷之中,绞尽脑汁地思考汤饼的做法。 按照道理,应该是先把面粉和成面团,然后擀成面饼,或用刀切、或用手撕,成一条条的面,再煮入汤中。 她当时如何会和面? 就这么把水一股脑地倒入面中,好好的一盆面、也是当时她仅存的一盆面,就这么被她搞得面不是面、粉不是粉。 当时她气得嚎啕大哭、还动手打自己,最后哭也哭了、打也打了,依旧饥寒交迫。 之后她胡乱地做了汤,煮了不是汤饼的汤饼,吃了下去。 汤饼固然是不好吃的,她依旧吃了个干干净净。 再后来,她发现做汤饼最省银子,便继续做汤饼,进而形成一套自己做汤饼的方法。 厨房内, 众人本以为小姐是临时起意,照着古书胡乱做,却没想到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伴随着水滴一点点落入面盆,小姐另一只手熟练又有节奏地搅拌,那面粉并未和成一团,却成了颗粒均匀的长条。 准备好面后。 小姐又在锅里烧油炒菜、加入香料,瞬间厨房里香气扑鼻。 习秋狠狠吸了一口,“我也想吃!” 炒好了菜,苏明妆又用瓢舀了水来,哗地一声浇入刚炒好菜的锅中。 水沸后,将之前的长条面团倒了进去,用炒勺搅合。 再等水开后,舀出来,洒上香葱末。 这回不仅习秋想吃了,包括王嬷嬷在内的所有人,都想吃! 雅琴哭丧了脸,道,“之前我以为,我是雁声院厨艺最好的,谁能想到,我连小姐的一根手指都敌不过啊!” —— —— 唐代诗人刘禹锡有诗云:“举箸食汤饼,祝辞添麒麟。” 明早7点见,?( ′???` )比心 第179章 我有一个很过分的请求 苏明妆伸手一指盆子,“把这个给裴将军端过去。” “是,小姐。”雅琴接了命令,将盆子端了过去。 云舒小声道,“小姐,那些都是给国公爷吃的?” 苏明妆看着她咽口水,笑道,“你也想吃?” 云舒脸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那么一大盆,国公爷能吃完吗?” 苏明妆转头,看了一眼厨房门外,却见雅琴已经把盆子端了过去,还放了碗筷勺子。 会不会……太拿不上台面了? 之前见裴今宴饿肚子,还带她练石锁,有些着急,所以想让他快些吃到东西,但真正做出来才发现,这汤饼实在拿不出手。 却见,男子接到盆子后,先用汤勺盛了一小碗出来了,吹了吹,之后连汤带水地喝了。 喝完后,又盛第二碗。 虽然他人高马大、宽肩腿长,一副随时要跳起来干仗的模样,但用膳是极文雅的。 “小姐,奴婢想吃!” 习秋突然脆生生的一嗓子,打断苏明妆思绪,“你稍等,一会给你做。” “好。”习秋笑嘻嘻地看着小姐离开厨房。 小姐离开,习秋被其他几人小声埋怨自是不表,只说,苏明妆来到裴今宴身旁。 裴今宴急忙放下碗筷,抬眼看去。 苏明妆尴尬,“抱歉,刚刚看你太饿,只想着让你快些吃上东西,却忘了这吃食没有卖相。” 裴今宴了然,“日常饮食,用不着卖相。卖相再好,入了五脏庙,也就没卖相了。” 苏明妆见他目光诚恳,确实不介意,这才松了口气,“还有一事:你捞干的吃便行,这些汤不用全喝。否则一会吃了个水饱,半夜还会饿。” 一阵清爽晚风吹来,却将裴今宴心头吹得温暖,“多谢,但这样正适合我,我一天没喝水了。” 他没说的是,因为想赶回来,不仅他一天没喝水,催着同僚们也没怎么喝。 苏明妆一愣,“那么忙?” “啊……是……”忙固然是忙,却也没那么忙…… “真是辛苦了。”苏明妆对朝廷命官恪尽职守的行为,徒增敬意,“那你先用着,我再去做一些。” 裴今宴急忙道,“不用,我这些就够了。” 苏明妆笑着伸手一指厨房里的丫鬟们,轻声道,“那里还有一群馋猫儿没吃到呢。” 裴今宴第一次听她用这般宠溺的口吻,听得他心头一麻,愣了神。 等他缓过神来,女子已经离开,去厨房做第二锅了。 裴今宴慢慢吃着这从前没见过的食物——谁说没有卖相? 菜叶翠绿、面团米白,互为衬托,还有一丝丝如金缕般的鸡蛋,为其取名为“翠影玉团金缕馔”也不为过。 一炷香的时间后。 不仅裴今宴吃上了“翠影玉团金缕馔”,王嬷嬷与其他丫鬟也吃上了。 习秋努了努力嘴,“云舒姐,我说什么来着?小姐最疼我们了。” 云舒一边吃着这“古早汤饼”,一边红着眼圈、眼眶内亮晶晶的,“真没想到,我这个做丫鬟的,有朝一日竟能吃到主子亲手烹制的吃食,我……以后跟定小姐了。” 习秋猛猛点头,“是啊,是啊,我压根就没想过离开小姐。” 王嬷嬷也是感慨颇深,抬眼看向不远处,屋檐下。 屋檐下,一直放着两椅一桌。 平日里两张椅子是面向院子的,苏明妆每天坐在檐下看书。 今日为方便,两张椅子调转了方向,齐齐对着桌子,而裴今宴和苏明妆两人也相对而坐,一起吃着不是汤饼的汤饼。 苏明妆有些尴尬,因为…… 这桌子太小,两人太近了。 她连做了两锅汤饼,被热气蒸得头晕脑胀,当时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坐下,吃一口梦中的食物,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跑到裴今宴对面。 真正坐下才发现,两人靠得太近。 近到她一抬头,能数清他的睫毛。 但此时再捧着碗离开,又显得好像嫌弃人家,便只能强忍着尴尬,和他近距离对着吃汤饼。 苏明妆发誓自己对裴今宴没想法,但不耽误她紧张到僵硬,为了分散紧张,她把思绪放在了食物上。 垂眸看碗中熟悉又陌生的吃食——真怪啊!明明是一场梦,但为何梦中会的技能,她梦外也会? 而且这汤饼的味道,和她在梦中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真是越想越觉可笑。 梦中,她穷困潦倒、用汤饼充饥,裴今宴鲜衣怒马、平步青云。 梦外,两个人一起偷偷在偏僻的院落里,面对着面、头顶着头,吃着简陋吃食。 不小心,苦笑出声。 裴今宴听见,不解问道,“你笑什么?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不堪入目?” “没有,裴将军斯文优雅,怎么会不堪入目呢?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裴今宴心头微沉,“觉得,人生世事难料?” 苏明妆一愣,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裴今宴没回答,继续慢慢喝着盆底最后的汤汁——原本她以为会强嫁给堂弟,却没成想,错嫁给了他。她原本以为学了这一门手艺,做给堂弟品尝,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做给了他。 世事难料,应该如此吧? 他知道自己堂堂男子、还是个武将,整日想这些儿女情长,愚蠢可笑。 但道理归道理,他最多不表现出来,却控制不住想法。 想着,便叹了口气。 苏明妆疑惑问道,“将军为何叹息?” 裴今宴把心思隐藏起来,一派肃穆地正色道,“皇上有个秘差,可能要离京城月余,还不知最后派给谁,今日同僚说起,他们说,这差事有可能派给我。” 苏明妆心中受宠若惊——因为没想到他又泄露给她这些朝廷秘闻,说实话,她想听! 因为梦中,过几年苏家会逐渐衰落,她希望透过他的只言片语,参悟天机,拯救苏家。 想到这,苏明妆立刻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模样,语调轻快道,“那是好事啊!说明皇上器重你!之前我便听父亲说过,你这殿前司的职位很特殊,看起来好像是宫廷的侍卫,实际上却是皇上拉到眼前考核的心腹。历朝历代,很多皇上的亲信,都是从三司走出去的,是这样吗?” 见女子对他前途热心,裴今宴心底隐隐激动,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是这样,借你吉言。” 苏明妆垂下眼,心中挣扎片刻,“我有一个很过分的请求,不知……你能不能同意。” 因为太过心虚,她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第180章 其实,他很寂寞 裴今宴沉声道,“你说。” “如果……你碰见什么事、或听见什么消息,与我们苏家有关,能不能给我一些暗示……我知道,我这样强人所难……”苏明妆支支吾吾。 裴今宴失笑,“这算什么为难?如果真与苏家有关,我早就去找苏学士了。” 苏明妆一愣,抬眼,“什么?这……能行吗?” 撇今宴侧过眼,避开两人直视,“以我们两人的关系,你以为,有损苏家的信息,会落到我耳中?若消息传到我这里,事情定是不小,必须争分夺秒,我若先暗示你,你再自行猜测,然后转告给苏学士,怕是来不及了。” 苏明妆瞳孔震动,惊愕地看着男子脸,“真的?你真会帮我?” “当然,不帮你,我帮谁?”裴今宴哭笑不得,“你别杞人忧天,皇上很器重苏家,若非器重,怎么会施压,让我娶你?你以为皇上真信我轻薄你?” “……” 自己干过的坏事,被受害者当面揭开,她真是要多愧疚便有多愧疚。 “……对不起。”苏明妆声音不大,语调却郑重其事。 裴今宴看向院子里——丫鬟们吃完了汤饼,收拾干净厨房,已找地方休息去了,将整洁的院子留给两人。 他犹豫了很久,轻声说道,“如果我说,以后偶尔这样聊一会,你会觉得过分吗?” 其实,他很寂寞。 他没什么朋友,不是他清高,而是交不到。 同龄勋爵家公子哥们,都喜欢骑马打猎、珍禽异兽、四处游玩。 他也试着融入他们,但他们花销实在太大,令他咂舌。回家后,都不好意思向母亲开口要银子。 加之,那些活动他确实没什么兴趣,又要花银子,得不偿失,便一点点远离他们。 有一些积极上进的寒门子弟,他倒是欣赏,跑去结交。 刚开始,他还是受欢迎的,后面他发现,这些人分成两种,一种是攀附他,认为只要讨好他,安国公府便能帮他们谋得前程。 另一种排挤他,认为他明明出身勋贵,却跑来寒门圈子,交往是假、凸显优越性为真。 至于前一种,他们拜托他办事,他硬着头皮回家问父亲,但父亲素来公事公办、从不徇私,那些人发现他没有利用价值,竟反过来攻击他。 后来他才知道,他与清流国公府一样,夹在了勋贵与寒门中间。 好在,因为婶母的关系,他认识了霍跃,算是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之后入殿前司,他谨记母亲叮嘱,以防事端、不与同僚深交…… 白日忙起来倒是没什么感觉,一到夜晚,便孤寂,想找人说几句话,又不知找谁说、说什么。 但最近五天,他却很快乐。 白天入宫当值,晚上回来教她练武,还能不深不浅地聊上几句。 苏明妆回答,“不过分,你教我武艺,我感谢还来不及。再说,我们两人聊天,受益匪浅的是我。” 毕竟她还能套一套,朝廷的信息。 裴今宴低声笑着,“你不反感就好。” 苏明妆深深看了他一眼——傻瓜,反感的明明应该是他。如果不是因为她做了那个梦,现在他对她要多嫌弃,便有多嫌弃。 突然,苏明妆想到了个正事,“哦对了,有版印坊的事:我让钱掌柜从各个地方抽调了一些雕版师傅,正式开工抢工期。 至于我们培养的雕版师傅,短时间还不能上手,只能雕一些边框、处理木材。但我们的印刷师傅已经可以用,预测第一批释本会在七到十天内印刷出来。” 裴今宴惊讶,“这么快?” 苏明妆急忙解释,“不是整套!只能先印一本出来卖了试试,我与大哥聊过,大哥说印《大学》,《大学》若能卖得好,其他便也能卖得好。” 裴今宴点头,“替我感谢苏主簿。” 苏明妆笑着摇头,“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声音一顿,却发现,她好像失言了。 什么自己人? 还有九个多月就和离了。 裴今宴既听出了女子失言,也看出女子懊恼,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如没听过一般,“一本一本出售?” 苏明妆松了口气,“对。” “第一批,打算印多少本?” “两百本,小试牛刀。” 裴今宴吃了一惊,“两百本还小试牛刀?” 苏明妆挑眉,“别这么惊讶,我认为别说两百本,便五百本也能卖光。我对老夫人的释本有信心,而且我又拜托老夫人增加了一些注释,额外还有大哥做的一些注释,不仅深入浅出,还能用在科举上,寓教于乐、一举两得。” 随后,两人没再练武,就这么坐在屋檐下,一边欣赏椭圆的月亮,一边聊着书籍定价,以及第一日开售时的促销活动。 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 当然,两人还偶尔聊一聊学问……虽然两个都不算精通,不过也算旗鼓相当。 …… 一晃,十日过去。 因为严家姐妹跟着裴老夫人学习军医术,苏明妆便减少了自己学军医术的次数。 一方面是因为,不想与严家姐妹发生正面冲突。 另一个方面因为——她太忙了! 清早出国公府,到版印坊、望江楼,处理各种大事小情,晚上回英武院,跟着裴今宴学武,脚上插一根钉子,便能变身陀螺。 哪怕晚上躺床上,想复盘下白天的工作都做不到,因为只要头碰枕头的瞬间,人便昏睡过去。 同时,她又惊讶地发现, 从前的一个个无心之举,后来,竟都有了其应有的用途。 例如,原本留严家姐妹,是为了一雪前耻……虽然裴今宴一口咬定说严家姐妹留下并非因为她,而是她们自己想留。 但客观的说,严家姐妹帮了他们大忙。 如果她们两人不在,裴今宴应该没时间教她武艺,而如果她不学武艺、不提升体力,这十几天东奔西跑,身体怕是早就吃不消了。 加之,却不知裴老夫人听信她的话,每日练武的原因,还是严家终于有人肯学祖宗的军医术,老夫人得偿所愿, 这段时间,裴老夫人气色极好,身体越发健康! 第181章 不愧是家大业大的名门大小姐 至于严家姐妹是否愿意学军医术? 自然是不愿的,听刘嬷嬷向王嬷嬷吐槽说,严家姐妹整日追问国公爷何时回府,还磨着老夫人给国公爷写信。 老夫人也是有办法,对两人说:每经过一次考核,她就给裴今宴写信询问。 严家姐妹为了能再见到表哥,只能一边硬着头皮学军医术,一边任劳任怨地处理府务。 其实即便没有什么考核,老夫人隔几日,也是要写一封信问问情况,故意这么说,是为了让两人能认真多学一些。 可以说,老夫人为了严家军医术不失传,煞费苦心! 无奈,两人虽不算笨,但到底不是真心想学,进展得很慢。 十天的时间,才过了两次考核。 严家姐妹虽然阴险地要毁她的容貌、还辱骂文官,她是记仇的。 但一码归一码,最近她们既在国公府干活,又学军医术哄老夫人开心,也算是功劳。 。 清晨。 望江楼。 今日是严氏版《大学》释本首次出售的日子,一共出售两百本。 提前三日,苏明妆便让人在望江楼大门外贴了告示:凡购买两本书之人,赠送一支价值三十文的笔。 还专门给尚书府寿宴上,那些要借释本的夫人们写信。 可谓做足了功课。 这一次,苏明妆没像开张那样大张旗鼓地请戏班子,只是让人简单放了一挂鞭,便照常营业了。 望江楼三楼。 苏明妆早早就来了,坐在窗旁,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时不时看向窗外。 她确实对裴老夫人的释本有信心,但真正开售……还是莫名紧张。 一旁的王嬷嬷安慰道,“小姐别急,时辰还早,您看这长安街上还没什么人呢,大家都在吃早点,谁大清早跑来买书啊?再说,那些书院下午才放课,便是读书人来买,也是下午来。” 苏明妆点了点头,皱着的眉,却依旧没放开。 王嬷嬷怕这释本真卖不出去,小姐跟着着急上火,便继续劝道,“书本也不像饭菜,放几天就馊了,放这慢慢卖呗,不用急于一时。” 苏明妆不忍让王嬷嬷跟着操心,便柔声道,“知道了,是我太心急了。” 王嬷嬷见小姐听劝,松了口气,“对嘛,小姐这段时间都没歇,瘦了好多,奴婢看着心疼。要不一会咱们找个酒楼用膳,小姐喜欢什么点什么,今日奴婢请客。” 苏明妆噗嗤一笑,“怎么能让嬷嬷破费呢?就听你的,我再等一会,中午时我们找个酒楼,我出银子。”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上楼梯的脚步声——自从开业那天,苏明妆提议,修一条单独楼梯直达一楼,孙掌柜真的找人去修了。 这样,来三楼,就不用出入望江楼大门,走一旁不起眼的侧门便可。 上楼之人,在苏明妆所在的雅间外停下,敲门。 众人也没多想,只以为是钱掌柜等人。 雅琴去开门,当看见门外人后,吃了一惊,“奴婢见过国公爷,国公爷您怎么来了?今日您不是当差吗?”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裴今宴。 苏明妆听声音,也抬眼看去。 却见男子身着官服,腰间佩戴手刀,器宇轩昂、威风凛凛,一看便是从宫中出来。 裴今宴对门口丫鬟点了个头,便进了去,不等苏明妆问,直接解释道,“今日宫中没大事,我与同僚调了个班,与上峰打了招呼,便能出来几个时辰,申时回去便可。” 苏明妆了然,“裴将军请坐,雅琴上茶。” “是,小姐。” 没一会,伴随着一阵茗香,雅琴将两碗茶送了上来。 苏明妆正好也口渴,端起茶碗,用碗盖刮了刮,之后慢慢抿了两口。 裴今宴注意到,她喝的竟然与他的一样,碧螺春。 便好奇问雅琴,“怎么没给你家小姐沏花茶?” “是我要求的,”苏明珠放下茶碗,道,“我和她们说,以后不用准备两种,给客人沏什么茶,我就喝什么茶。” 裴今宴知晓她是体恤下人,便淡笑着对雅琴道,“以后再给我沏茶,就直接沏花茶,我也喜欢喝。” 雅琴促狭地看了小姐一眼,之后憋着笑,“是,国公爷。” 这些日子,国公爷天天晚上跳墙回来,教小姐武艺,两人和私会似的,众人是越看越爱看。 尤其是国公爷带着小姐练石锁石担子,一会摸摸手、一会扶扶腰,两人是否好意思,她们不知道,反正把她们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每天晚上,都把她们看得羞红了脸。 害羞就不看? 那怎么行? 大家都各自找个角落藏着,偷偷地看——国公爷和小姐,男的俊美端肃、女的娇柔可人,活脱脱一对璧人!两人摸手扶腰,可太好看了!比那花旦小生谈情说爱好看多了! 苏明妆不悦地瞪了雅琴一眼,心里想着——得找个机会和她们说说,她和裴今宴不可能有发展,她是打定主意要和离的! 但又有个声音告诉她——说了,她们应该也不信,毕竟连王嬷嬷都期待她和裴今宴和好。 算了,她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等到了时间,她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 云舒去开了门,“孙掌柜。” 来者正是容光满面、表情激动的孙掌柜。 孙掌柜看见国公爷,愣了一下,但也没时间管他们家国公爷为何不在宫里,跑到这里,直接对夫人报喜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我们开张啦!释本卖出去了,还一下子买了四本!” 苏明妆惊喜,“一个人买的?那人离开了吗?” 孙掌柜回答,“应该是离开了,小人专门问过,说是刑部李侍郎家的家仆。” 苏明妆了然,“我知道了,笔可赠送了?” “回夫人,小人按照之前您的交代,不仅赠送了四本书承诺的两根笔,还额外送了一根给那家仆,他很高兴。” 孙掌柜心里想——不愧是家大业大的名门大小姐,出手就是阔绰,轻轻松松收买人心。还不知那李侍郎家的家仆,回去怎么美言呢。 “做得很好,辛苦了。” 说着,苏明妆随意看向窗外,之后愣了一下,因为——锦王来了! 第182章 两人到底有何渊源? 望江楼,一楼。 秦羽落下了马车,抬眼看向装饰一新的酒楼……哦不是,是书铺。 上午的朝阳,洒上少年瓷白的面颊,其皮肤之娇,好似触碰骄阳便立刻有了绯意。 那张脸上本就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淡粉色的唇,魅惑至极,如今再加上面颊微粉的妖娆,更是引得路人目光惊艳,瞩目频频。 若非锦王个子足够高,甚至还有人怀疑他是女扮男装、出来游玩的绝色美人。 其随从靖风今年十八,也是容貌俊俏的少年郎,但站在锦王身旁,却生生成了个姿容平平的年轻人。 靖风问道,“王爷,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秦羽落精致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丧唧唧的吐槽道,“我怎么知道?之前我还来过这里用膳呢,虽然味道不好……也不至于改书铺啊?就好像,我之前见了明妆姐那么多次,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嗨,人生艰难!” 靖风跟随王爷多年,如何不知王爷的难处? 但有什么办法?任务还是要完成的。 如果不完成任务,王爷只怕……会很惨。 秦羽落又叹了口气,强打精神,“本王问你,你确定明妆姐来了吗?” 靖风压低声音,“回王爷,属下确定!眼线汇报说,苏小姐很早便乘坐自己的马车来了,现在马车还在望江楼的后院。” 秦羽落不知第几次叹息,“本王进去看看。” 说着,带随从去了书铺。 。 三楼。 苏明妆眼睁睁看着锦王进入书铺一楼、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视线。 裴今宴不动声色地观察女子神情,“锦王是来找你的?” 苏明妆犹豫片刻,道,“不知道。” 她没直接承认,因为不想节外生枝。 又不能否认,因为接连几天有人送匿名信,这件事门房定会告知裴今宴。 虽然除了她和王嬷嬷,以及最后送回信的习秋外,旁人并不知信是锦王的,但裴今宴思维缜密,定会留心,她不得不防。 裴今宴看着女子眼底的提防,若有所思——看来他猜得没错,那匿名信确实是锦王的。 当时在尚书府寿宴,她对锦王的恨意溢于言表,锦王却疑惑茫然,想来,锦王便日日给她写信,询问缘由,顺便赔礼道歉吧。 后来,那匿名信突然中断,他以为两人已经冰释前嫌,却没想到,两人中间还有隔阂? 两人到底有何渊源? 苏明妆不是喜欢堂弟吗?难道是先与锦王有情感纠葛,所以急于嫁人,突然发现“一名男子”先是救了她、随后又为她挺身而出,她觉得“那男子”人品端正,于是产生了强嫁的心思? 裴今宴生在将门,读的书大多是兵法,从小到大读过的话本屈指可数,大戏也没完整的看完一个,他以为自己是个想象力匮乏之人。 但现在却发现,他想象力着实不错。 甚至都能构思话本了……当然,这也是他苦中作乐地打趣自己。 …… 另一边。 秦羽落刚一进去,孙掌柜还没认出来其身份,钱掌柜先认了出来,“这不是锦王殿下吗?小人不知锦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说着,肥胖的身体用最灵活的姿态,挤开一旁碍事的小二,冲了上去。 众人听说是锦王,都纷纷跪地问安——百姓见亲王,要行跪礼。 秦羽落让众人免礼,之后问道,“你是……明妆姐家的掌柜?本王记得你在扶虞城,怎么来京城了?” 不是锦王记性好,而是钱掌柜这标志性的弥勒佛身材、谄媚笑容,实在令人过目难忘。 钱掌柜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王爷还记得小人?王爷果然是记忆超群、小人三生有幸啊!王爷没记错,小人原本是在扶虞城,这不是小姐接手了国公府的望江楼吗,便把小人调来帮个忙,再过一阵子,小人就回去了。” 周围小二们眼睛都看直了——这是那个传说中备受圣宠的锦王?实在绝色啊!原本以为夫人已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色,如今一看,夫人是独二无三了! 秦羽落对这种惊艳目光,早就习惯,“钱掌柜,本王问你,明妆姐人呢?” 钱掌柜几不可见微微一愣,脸上还笑眯眯,心里算盘已经打得噼啪响了——首先,锦王直接问小姐人在哪,而不是问小姐来没来,说明锦王知道小姐来了。 其次,小姐与玉萱公主交好,玉萱公主和锦王关系好。按照道理,小姐和锦王关系应该也好,如果锦王是小姐请来,不会不直接请到三楼。 说明:锦王不请自来,小姐未必欢迎他。他还是别暴露小姐行踪。 想到这,钱掌柜笑眯眯道,“抱歉了王爷,今日是我们版印坊书籍出售新书的第一日,小人一直在忙,没注意到小姐啊。” 说着,转过身,背对着锦王,抬高音量问张壮,“张壮,你见到小姐了吗?” 钱掌柜在望江楼帮忙数日,发现最机灵的,要数这个张壮。 张壮见钱掌柜对他挤眼睛,马上心领神会,高声道,“回钱掌柜,小人也没见夫人!” 这一嗓子,在场所有小二都听见了,也知道钱掌柜的意图。 钱掌柜捂着耳朵,“哎呦呦,天下就你自己长嗓子了?说了多少遍别吼,你又吼?不怕吓坏了客人,你就不怕冒犯了锦王殿下?” 之后转回身,赔着笑脸,“王爷恕罪,哎……这望江楼里正经小二一个没有,全是一帮子从前线下来的泥腿子,嗓门可太大了!” 秦羽落摆了摆手,“无妨,今日明妆姐来了吗?” 钱掌柜一问三不知道,“抱歉王爷,小人一直忙着,没见到小姐。” 秦羽落点了点头,随后带着靖风和侍卫离开,回到马车上。 靖风问道,“王爷,小人去望江楼后院看看,有没有苏小姐的马车?” 车厢内光线昏暗,少年的面庞被显得冷白阴郁,那双桃花眼,也好似闪着寒光,“叫侍卫绕一圈,走远一些,换身衣服再去后院。看完后绕回去,把衣服换好,再回来禀告。” 第183章 我看你时,是什么温度? 望江楼,三楼。 苏明妆已趁锦王进一楼时,让人把窗上草帘拉下,她则是透过草帘缝隙向外看。 “雅琴,云舒。” “奴婢在。” “你们两个,一人守着三楼直通一楼的楼梯,任何人不得使用那个楼梯。 另一个人顺着主楼梯下到一楼,别去书铺前厅,直接去厨房,然后传话给钱掌柜说,任何人不得透露我的行踪,任何人不得到三楼来,两条楼梯,都不行。” “是,小姐。”两人收到命令,立刻齐齐出去忙了。 王嬷嬷担忧道,“小姐,我们的马车停在后院,要不要让习秋驶走?” 苏明妆凝思片刻,道,“锦王的马车若离开,可以驶走。锦王马车不离开,不要轻举妄动。” “是。”王嬷嬷虽然接了命令,却依旧一头雾水。 裴今宴目光复杂地看向她,欲言又止,最后走回座位,喝起了茶。 房间内一片安静,一种紧张气氛蔓延,虽然众人不解小姐为何会这般忌惮、躲避锦王。 苏明妆又在草帘后看了一会,见锦王马车没有离开的意思,广袖之下,纤细手指逐渐收拢,攥成了拳。 王嬷嬷轻声道,“小姐您去休息吧,奴婢在这就行。”毕竟国公爷还在呢,小姐这么晾着国公爷,不太好。 苏明妆点了下头,“辛苦了。” “奴婢应该的。” 苏明妆回到了座位,刚要拿茶杯,却被裴今宴拦住,“茶冷,我给你重新倒一杯。” “不用,我不想喝热茶。” 裴今宴见女子坚持,便也没拦,看着她拿起茶杯,赌气一般把温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随后,两人相对无言。 好一会,苏明妆低声道,“我只是不让我的人进出,不限制你,你若想走,就从主楼梯走。” 裴今宴垂眸片刻,开口道,“你恨他?” “谈不上。” “那就是怨他。” 苏明妆抿了下唇,“……也不是,我和他没关系。” “你看他的眼神,有温度。” “?” 苏明妆一愣,疑惑地看去,“什么?” 裴今宴沉默——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些,也没资格说。 她想爱谁、想恨谁,是她的自由,他有什么权力置喙? 就算两人成亲、就算他被她陷害,但现在她做的一切已经将功赎罪。 尤其是母亲病情,他知道,母亲身体能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全因为她! 不说别的,只说这救母之恩,他就自愿被她冤枉十次! “……没什么。” 好奇心,算什么? 没好奇心,人也不会死。 但裴今宴不问,苏明妆却追问,“你说的温度是什么?我眼神有温度?什么温度?” 无奈,裴今宴只能讲解道,“具体……我也说不出,只是觉得你看他的眼神,与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苏明妆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实际上内心惊慌。 裴今宴苦笑,“具体我也说不出,只是一种感觉、或者主观判断,也许是我看错了。” 苏明妆目光咄咄地盯着男子,逼问道,“我看你时,是什么温度?” 裴今宴回应女子视线,与她四目相对,“没温度,就仿佛看一个路人。” “怎么可能?最近我们日日见面,你还教我武艺,我怎么会把你当路人?”苏明妆质问。 裴今宴沉思片刻,又改口道,“好吧,不是路人,是战友。也仅此而已,不会牵扯到其他情感,只是个志趣相投的战友。” 无人看见,苏明妆袖口之下,拳头捏得更紧——没错,她确实是把裴今宴当成盟友,谈不上爱与恨。 “我看锦王,也没温度。” “有怨气。” “没有!”她沉声坚持。 裴今宴无奈苦笑,之后点了点头,“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之后欲拿女子的杯子,给她倒茶。 苏明妆一把按住自己的杯子,“那我看王嬷嬷时,眼神有温度吗?” 说着,尽量用平日里的眼神,看向王嬷嬷,以供裴今宴观察。 裴今宴实话实说,“有一些,不多。” 正巧雅琴从一楼回了来,苏明妆又问,“那我看雅琴呢?”说着,伸手一指。 “??”雅琴。 裴今宴,“也不多,但比王嬷嬷的多。” “……”苏明妆突然心中恐慌! 梦中,王嬷嬷并未跟她走,雅琴和云舒跟着她走了,而在她最落魄时,竟将两人卖掉。 所以梦醒后,她对两人尤其愧疚,为了不泄露梦中秘密,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但却暗暗发誓对两人的人生负责。 包括婚配、包括生老病死。 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连王嬷嬷那样敏锐之人都未察觉,却没想到被他看出,又想起他对人脸过目不忘的本领,这敏锐的观察力,真是令她叹为观止。 “除了锦王,我看谁的眼神还有温度?”她低声问道。 裴今宴的呼吸滞了片刻,“裴今酌。” 苏明妆一愣——裴今酌? 随后了然——也是,她每次看见裴今酌时,都联想到其与父亲争斗,以及苏家落魄、母亲去世的记忆,所以从外人看来,她看裴今酌的眼神有“温度”吧。 “还有吗?”她又问道,打算一口气问完,下回尽量掩饰得更好一些。 裴今宴看出她听见堂弟名字时,片刻的惊愕,随后却释然。 也就是说,她承认了与堂弟有感情纠葛? 可以与堂弟有纠葛,可以与锦王有纠葛,唯独对他没有。 裴今宴强压下心底的酸意,努力说服自己:她是他的恩人。恩人想要什么,他就要帮恩人拿到什么,不应有怨言。 一边回忆女子看谁时眼神有温度,一边努力回忆母亲康复的模样,告诫自己,母亲康复,苏明妆有大半功劳。 随后,他一愣,之后用一种略带困惑的语调,“你看母亲时,也有温度。” 苏明妆——那是必然,她一直愧对裴老夫人。 “还有吗?” “没了。” “你确定?” 裴今宴再次将两人自大婚到现在,见每一面时,她的眼神回忆一番,“没了。” 苏明妆暗暗松了口气,“我知道了。” 还好,不多。 裴今宴见女子忐忑的神情,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别担心,你掩饰得很好。” 第184章 心中,有种……莫名暖意 苏明妆刚放下的心,瞬间又吊了起来,“你说什么?什么掩饰?” 裴今宴优雅起身,长指捏起她茶碗,淡淡道,“你想掩饰的东西。” 说完,不再解释,转身去为女子沏茶去了。 雅琴上前,想接下沏茶的工作,却被对方婉拒。 他把两人茶碗里的余茶倒掉,又把茶壶里的余茶和茶叶都倒掉,用滚水烫了下茶壶茶碗,之后向丫鬟要了花茶,放进去,冲泡起来。 另一边, 苏明妆怔怔地僵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他知道什么?难道他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心中之事?这人……真是恐怖! …… 长安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望江楼也越发热闹。 本来苏明妆还担心释本,被锦王这一闹,她已经不在乎卖什么释本了。 三楼雅间一片安静。 苏明妆和裴今宴都在看刚印刷出的释本,雅琴和云舒也在看。 当然,雅琴和云舒没那么好学……她们不想看的,但被小姐逼着看。 小姐还学裴老夫人那招:只要经过考核后,便有赏银,所以两人只能强忍着抵触,努力读书。 也只有王嬷嬷还坚守岗位,站在草帘后观察,若有突发情况,及时报给小姐。 苏明妆翻完了一遍书,抬眼问道,“马车走了吗?” 众人知晓,小姐口中的马车,便是锦王的马车。 小姐甚至连锦王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回小姐,没走。”王嬷嬷尴尬回答。 苏明妆听后,垂眸看向书封。 这个释本,她从前自是看过的,哪怕是裴老夫人后面增加一些内容,大哥也加了一些内容,出的新样书,她也看过。 却不耽误她多翻几遍,每次品读都有新的感悟,常看常新。 另一边,裴今宴翻完,合上了书。 苏明妆抬眼问道,“内容如何?” “很好。” “提一些建议吧。” “……”裴今宴——连苏主簿都认为没问题,他能有什么建议? 苏明妆轻笑出声,“开玩笑的,将军若有意见便提、没意见就算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用回宫吗?” “申时回去便可,”停了下,又补了句,“再晚一些也可以,同僚见我没回,不会离岗。” “还真麻烦那位大人了,要么将军回去时,可以把那本样书带回去,赠送给那位大人。” 裴今宴听后也是被启发,“对呀,我竟把这么大的事忘了,我应该送同僚朋友几本,多亏了你提醒。” “……其实我也忘了,应该早准备一些当礼品的,”苏明妆认真起来,“你现在算算,需要多少本?我一会找机会,让人通知孙掌柜,留下一些。” 裴今宴算了算,“我大概需要二十本,是不是太多了?这一批一共才两百本。” 苏明妆,“不多,你平日里在殿前司,哪怕不与同僚深交,但该有的礼尚往来也应该有,不说别的,就说你家中有事,还不是同僚帮衬?直接送礼物,倒是显得刻意,这释本是自家产业出的,送这个最合适。” 裴今宴抿了下唇,“好。” 心中,有种……莫名暖意。 却在这时,王嬷嬷扭头道,“小姐,锦王从马车里出来了。” 自锦王回马车后,便一直未出。 只偶尔有侍卫往来,手里拎着东西,应是帮锦王取吃食。 苏明妆放下书,起身到窗前,隔着草帘向下看。 却见,锦王带着他的随从靖风,又进了望江楼。 她猜到了锦王一直在马车里等她,却猜不到,等了快一个时辰不见人,锦王为何不走?竟还进了望江楼,难道会上三楼来? 上来也不怕,雅间的门已经从里面锁住了。 等了一小会,锦王又从书铺出了来,就在她以为,锦王追问她的行踪未果,肯定离开时,却惊讶的发现,锦王的几名侍卫,每个人手里抱了一摞书。 不是别的,正是今日出售的《大学》释本。 苏明妆眸色微冷——为了讨好她,所以专程来捧场?为何毫无原因地缠她?不可理喻! 就在苏明妆准备离开窗旁、眼不见为净时,却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欢呼声。 她疑惑地向下看去。 同一时间,裴今宴也听见了声音,走了过去。 王嬷嬷见裴将军来,急忙让开位置,让两人站在一起,她则是去了另一扇窗旁。 雅琴和云舒也放下书,跑到王嬷嬷身旁。 雅琴好奇问道,“嬷嬷,你们在看什么?” 王嬷嬷伸手一指书铺门口,“从早晨开始,就有几个穿着寒酸的少年郎在这,估计是没钱买书,又听说这本书极好,所以守在门口吧。” 云舒不解,“他们买不起书,守在门口有什么用?” 王嬷嬷耐心解答,“你有所不知,孙掌柜是个心善的,答应过这些少年郎说,只要书铺生意不忙,就允许他们在一楼看会。想来,他们是想等生意不忙时,第一时间借阅。” 雅琴感慨道,“人家想读书,却没银子读。而我们却幸运,小姐用银子激励我们读书,小姐对我们真好啊。” 王嬷嬷笑道,“你才知道?你们可得好好读书,别辜负了小姐一番期望。” “是,嬷嬷,我们一定好好读。”云舒说着,感激地偷看小姐。 王嬷嬷疑惑地看向一楼,却见锦王好像在和那几人说什么。 只是因为有一段距离,她听不清。 。 一楼。 靖风报出了锦王名号后,众人齐齐跪倒,为亲王跪礼。 “免礼,你们都起来,”之后秦羽落对靖风道,“下回别报了,跪来跪去的耽误时间。” “是,王爷。”靖风答。 秦羽落指了几名衣着寒酸的年轻人,“听孙掌柜说,你们都是家境贫寒的莘莘学子,平日里经常来读书?” 几人何时与亲王这般靠近过?还能被亲王问话,紧张得瑟瑟发抖。 先不说锦王俊美矜贵,只说他身旁的侍卫,也都是杀气腾腾,腰间挂着佩刀,吓得他们不敢说话。 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三岁,吓得声音颤抖,“回……王爷……草民……是……” 声音抖得不成语调。 秦羽落也没为难那人,道,“本王交给你个任务,你若完成,这本书,本王送你一本。” 第185章 如果不极端,她不会出现 众人吃了一惊——完成任务,就送书,有这么好的事? 为首的少年,战战兢兢问道,“请问王爷,是……什么任务?” 秦羽落眯眼远眺,顺着长安街看去,“你顺着这条长安街走,见到一个书铺,就站在书铺门口大喊望江楼今日出售《大学》释本,你读过,很不错,建议大家都去读一读,喊满一炷香的时间,本王便送你一本。” 少年听后一愣——要去别的书铺门口喊,这不是抢人家生意吗?但转念一想,孙掌柜这般厚道,让他们这些囊中羞涩的读书人免费借阅,他本就想报答了,苦于没报答的机会。 现在既能帮望江楼拉客人、报答孙掌柜,又能得到锦王殿下送的《大学》,别说被抓住打一顿,便是打三顿也值了。 “但王爷……”那少年小声道,“如果书铺小二出来揍小人,小人还如何喊?” 秦羽落勾起薄唇,“他们打你,你不会跑?跑开等一会回去继续喊,他们追着打你,你就直接跑到本王这,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本王面前打人。” “是,王爷,小人这就去。”少年生怕锦王反悔、丢了这肥差,转身撒丫子便跑了出去。 另外几人也激动道,“王爷,那我们呢?” 秦羽落笑意更浓,“你们当然也去,都去找个大书铺、客人多的,去给本王使劲喊。” “小人一定完成任务。”几人也跑了出去。 周围客人看呆了——这也行? 有个小贩打扮的路人,小心翼翼凑了上来,“草民给王爷请安,草民……也想为王爷效劳!” 本来秦羽落准备去书铺,与钱掌柜再聊几句,见有人要来效劳,便转身回来,桃花眼眯起,锐眸闪了闪,之后唇畔绽放笑意。 “刚刚几个书生看见了吧?你随便找一个,在旁监督、顺便保护,事成之后,赏银一两。” 那人激动得扑通就给锦王跪下,磕了两个头才跑去完成任务。 一炷香时间便有一两银子,如何不磕头? 就这样,周围全都沸腾起来了。 有的贫寒书生,也要去找书铺拉人。 锦王便让一个书生搭配一个想干活的路人,两人为一组,沿着长安大街找书铺宣传、拉客人。 在三楼的苏明妆,见情况越来越都不对劲,立刻让习秋下去打听。 当习秋上来报告后,苏明妆也顾不上什么梦不梦、怨不怨,拎着裙子便跑下了楼,连帷帽都顾不上戴,顺着主楼梯到了一楼。 匆匆穿过书铺正堂,跑到门口,怒吼一声,“秦羽落,你在做什么?” 正亲自安排任务的锦王,听见身后女子指名道姓的怒骂,转回身,貌若潘安的面庞,满是委屈,“明妆姐,你终于肯见本王了?” 本来锦王的姿容便足够吸引目光,因为苏明妆的出现,更是引人注目了。 一下子望江楼门口,呼啦啦地围满了人,其热闹程度,不亚于望江楼刚开张请戏班子的那天。 哪怕是二楼的客人,也好奇地探出头,看热闹。 众人这般热情,不仅因为两人外貌出众,还因为百姓们对权贵们的各种私事,最是喜闻乐见。 却见,女子穿着淡藕荷色轻纱长裙,其款式层层叠叠、如梦如幻、价钱不菲,是普通女子无法肖想的款式和面料。 当然,官家女子、千金小姐们也不敢轻易尝试,毕竟这种太过夺目的款式,稍有不慎,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苏明妆一出现在满是布衣的街上,就如同珠落瓦砾,耀眼夺目。 锦王的外形自不用说,从来都是出类拔萃的,这两人站在一起,甚至不用说话,便已经令人移不开眼。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一双男女外貌吸引时,突然,却见女子身旁出现一抹高大身影,将众人视线生生夺了去——是名年轻男子。 男子身着深紫色官服,腰挂冷冽配刀,但比之更令人生畏的,是男子端肃冷漠、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这男子容貌也是极俊美的,五官深邃、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就是太过冷酷,配合凌厉的气势,让人忽略他的容貌。 也因为这男子的出现,将众人放在锦王和苏小姐身上的视线重点,莫名其妙地转移到苏小姐和这名男子身上。 锦王与苏小姐,美则美矣,但美得太过相似。 但苏小姐和这名男子,却一刚一柔,恰似互补、截然不同。 有人问这位官爷是谁。 消息灵通者说:此人便是赫赫有名、却又极其低调的安国公,年纪轻轻继承爵位,备受皇上器重,两个多月前刚迎娶苏家小姐。 众人惊呼,难怪隐隐觉得苏小姐和这男子更般配,闹了半天,竟是夫妻。 裴今宴微微俯身,在苏明妆耳旁道,“当街发生冲突,影响不好,有话到里面说。” 苏明妆被提醒,瞬间冷静下来。 她转身进了书铺,“孙掌柜。” “夫人。”孙掌柜立刻上前。 苏明妆伸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你立刻带人去长安街上,把那些到别人书铺门口宣传的人,都拉回来。” “是,小人这就去。”实际上,孙掌柜刚刚也觉得不太好,却又不敢冒犯锦王,如今有夫人做主,立刻便带人去做了。 另一名掌柜——钱掌柜则是气得直翻白眼。 钱掌柜是典型生意人,所谓无奸不商,他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竞争关系,价高者得,面子值几个钱?望江楼恪守本分、在乎面子,可不代表对家也在乎这个。 望江楼这是刚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饿肚子的日子,死要面子有什么用? 刚刚钱掌柜还暗暗窃喜,因为“做坏事”的是锦王,即便有人来抗议评理,他只要往锦王身上一推就可以。 现在倒好,又得慢慢卖了。 苏明妆把锦王带到了三楼,刚刚的雅间。 秦羽落环顾四周,含着笑的桃花眼底,隐着不悦——难怪马车停在后院,一楼二楼,包括长安街上都找不到人,闹了半天,竟在三楼。 别怪他使这种过激手段,如果不极端,她不会出现。 他也是被逼无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186章 我讨厌你的脸! 一进三楼雅间,还没等下人关门,苏明妆便面色崩溃地质问道,“锦王殿下,您到底想要什么?之前你我并无深交,我承认在尚书府时情绪激动多有冒犯,后来我也回信向您道歉,如果您觉得不够,我现在向您磕头赔礼道歉,或者我们去一楼,当着众人的面向你您跪地道歉,这样行吗?能不能放过我?” 声音末尾,竟有了一些哽咽。 众人大惊! 因为进入国公府后,小姐素来平心静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为何面对锦王时,会如此崩溃? ……哦对了,还有之前小姐收到匿名信时,反应也异常。 之前大家便疑惑,如今却有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那信,是锦王的? 裴今宴见女子红着眼圈,情绪崩溃,心中泛酸——两人到底有何渊源?看她的激动程度,绝非小事! 想着,他目光阴鸷、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锦王,却见……锦王却是一脸茫然。 为何锦王也不知情!? 秦羽落是真的困惑,他想不通,为何女子用怨恨的口吻对他,好像他是负心汉一般,但从前两人明明没有私交,“明妆姐,本王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求求你告诉本王吧?要不然这样,不用你给本王磕头,本王给你磕头,只求你把原因说出来好吗?” 苏明妆盯着男子那张无辜绝艳,又令她憎恶的脸,“我说出来,你以后就不缠着我了?那我告诉你:我讨厌你的脸!只要我看见你的脸,我就厌恶。” 众人惊——什么?讨厌锦王的脸? 先不说锦王那张脸若谪仙一般赏心悦目,只说……因为一个人长相,所以讨厌一个人?这……可能吗? 秦羽落怔住,随后轻笑出声,“嗨,本王还以为是什么缘故,这简单。” 说着,伸手将藏于袖口、薄如蝉翼的匕首掏了出来,想也不想便往自己脸上划。 裴今宴眼疾手快,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锦王手腕,“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秦羽落表情无辜,“毁容啊,明妆姐说不喜欢本王的脸,那毁了不就行了?” 众人快疯了——毁容?锦王疯了吧?即便是普通人,也不能说毁容就毁容啊? 裴今宴也懵了,“不是……毁……容?”一时间,竟不知应做出什么反应。 苏明妆也愣在原地,她看向裴今宴抓着锦王的手——两人练武已半个月,她知晓他的力气。 很明显,裴今宴是用力抓着锦王的,说明锦王手上也用了力气——他毁自己容貌,不像是做样子,而是……真毁…… 多亏裴今宴武功高强、反应迅速,如果没有他,现在锦王的容貌已经毁了! 意识到这一点,苏明妆心中后怕——如果锦王因为他而毁容,皇上不会放过他!她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 梦中有古怪行径就算了,毕竟梦境,有荒唐色彩可以理解。 但现在呢? 两人从前明明没有交往,他却愿意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自毁容貌?只因为尚书府,她对他的离奇反应吗? 她之前认为自己像疯子——因为一个梦,便与现实混淆的疯子。 但她现在觉得,锦王比她还疯! 鼻尖一阵酸楚,随后视线逐渐模糊,苏明妆暗暗深呼吸,压下如潮水般涌来的情绪,顺便把泪意也憋了回去,尽量语调平稳道,“上茶。” “是,小姐。”雅琴急忙去沏茶。 苏明妆伸手一指桌椅,“王爷,请坐吧。” 锦王看向自己手腕——还被某人紧紧抓着。 裴今宴冷声道,“抱歉王爷,请将匕首暂时交给末将保管,待一会下了楼去,自会奉还。” 秦羽落耸了耸肩,乖乖交出了匕首,裴今宴也放开了他。 三人入座。 但直到茶送上来,三个人依旧静默,各有所思、无人说话。 好一会,苏明妆暗暗咬牙道,“王爷,您到底想怎样?” 秦羽落垂着眸,莹白的指尖划过青花瓷茶碗,“本王只是想知道,明妆姐为何对本王有所抵触。” 苏明妆面色略有苍白,捏着拳,“之前的回信,我不是已说明了原因?您听不懂?好,那我再给您讲得详细一些:前些日子我与一名男子走得太近,夫君发现、大发雷霆,下了命令说,以后再见我与男子单独相处,定不饶我。 后来,我们在尚书府见面时,我预感夫君马上会来。所以见到您,才慌张要逃,谁知,您拉住我。果不其然,没一会夫君便来了,验证了我的猜想。因此,当日我表现得异常惊慌。 而且那天回去后,夫君又对我大发雷霆,再次命令我不得接触外男,所以一直没敢给您回信。如今裴将军人在这里,王爷若不信,自己问他!” 说着,便低下头去。 “……”裴今宴。 话题就这么扔到了他头上,他不接也得接。 轻咳一声,裴今宴语调严肃道,“事情正如内子所说,末将知晓王爷将内子当成亲姐,但王爷毕竟成年,哪怕真是亲姐,也应拉开距离,更何况您与内子并无血缘关系,还请王爷自重。” 一切好似水落石出。 秦羽落心底的古怪,却依旧挥之不去。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女子一眼——从前两人虽未直接接触,却也偶尔见面,她从前什么样,他是知晓的。 如果卫尚书府之事,是发生在她大婚之前,他不会觉得困惑。 毕竟从前的苏明妆脾气暴躁,说一句喜怒无常也不为过,但……现在却莫名给人一种沉稳神秘之感。 太怪了!他看不穿这女子。 当然,他也没必要看穿她,他还没闲到要看穿每一个人,只是他有任务在身……真是头疼。 “……好吧,那明妆姐若是回答本王一个问题,本王就信你。”说着,继续故作困惑地看去。 只是,眼底隐藏着几不可见的锐利。 苏明妆暗暗拢了拢手指,“王爷请问。” 秦羽落刚开口询问,但眼神闪了闪,语调一转,“这个问题还是由裴将军回答吧,明妆姐说她接触外男,所以裴将军动怒。但就本王所知,尚书府寿宴之前,明妆姐可没外出应酬,又是在哪接触的外男呢?” 第187章 妙啊! 房间瞬间,一片死寂。 王嬷嬷等人虽好奇国公爷如何回答,却也埋怨锦王——人家两口子的事,您掺和什么?就算是皇上,也不好干涉臣子的家事吧? 苏明妆——锦王这是不信她,所以让裴今宴回答?但谎是她的,她来回答更容易圆谎。如果是裴今宴的话…… 就在苏明妆准备抢回话题时,就听裴今宴语调平静道,“因为末将的一些家事,惊扰到王爷,深感歉意。按理说,家丑不外扬,但末将能看出,王爷您不听实情,怕不会善罢甘休。 好吧,那末将便舍了这脸面,让王爷看个笑话,只求王爷息怒,放过内子。 内子与末将的堂弟,裴今酌接触过几次,令末将醋意大发,与之争吵,更明令禁止她不与任何外男接触,‘弟弟’也不行。这回,王爷知晓为何哪怕你们情同姐弟,内子依旧对您避嫌了吧?” 众人一片哗然! 这玩笑开大了吧?怎么还把堂少爷扯进来了? 但又觉得……妙啊! 首先,房间里没外人,这件事不会外传。 其次,堂少爷去前线打仗了,听说不打算回来,所以拿来顶罪,最适合不过。 第三,之前锦王一直以弟弟自居,而裴将军直接拉出堂少爷,只说明一个道理:弟弟也是外男!也要避嫌! 如果话说到这,锦王还贴上来,那就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苏明妆反应极快,立刻捋顺了这条逻辑链,所以非但未表现出震惊,还表现出了许多愧疚,以求逼真。 秦羽落惊得快绷不住——苏明妆嫁进国公府后,竟然与裴将军的堂弟……? 难怪她不仅性情大变,看见他时,立刻转身就跑,而且情绪古怪,闹了半天,是曾被捉奸、有前科? 原来如此!那裴今酌之前还好好参加武科举,上个月竟突然跑去前线。这……确实算是家族丑闻了。 秦羽落心中的困惑,也终于解开,但另一个问题却出现——任务让他接近她,吸引她,但人家想避嫌,他又如何靠近?真是糟心啊! 裴今宴起身,对锦王抱拳,“让王爷见笑,但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王爷帮末将保密?末将感激不尽!” 秦羽落急忙回道,“裴将军放心,本王定会保密,还有……本王依旧认为明妆姐不是那样的人,中间定有误会……” 还没等锦王说完,裴今宴便冰冷回答,“一切都过去了,末将不想再提。为了解答王爷困惑,将家丑告之,王爷应该未来该怎么做。” “……”秦羽落——安国公的意思是,让他离苏明妆远一些。 按照道理应该远一些,但任务……所以这话,他不能接! 秦羽落只仿佛没听出安国公的弦外音,起身道,“本王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做,告辞。”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带着靖风便离开雅间。 众人只以为,锦王是听说了别人家的家丑,尴尬到落荒而逃。 只有苏明妆,内心的不安,弥漫难消。 …… 锦王走后,冷静下来的裴今宴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他刚刚定是中邪了,随便编个张三李四都行,为何说出堂弟的名字? 但他当时就是没由来的愤怒,莫名想说! 那种感觉就好像,想直接把天捅破,大家同归于尽一般……这下算是完了,她定是记恨他了。 脑海中,闪过之前夜晚,两人一起练武的画面。 他知道那些欢愉短暂,却没想到这么短暂,才短短十几日便要结束。 另一边,苏明妆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妙,“刚刚谢谢你,你真是高明!一个理由便帮我彻底摆脱他的纠缠,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是好。” “……” 裴今宴心里想:他捅了这么大娄子,她在讥讽他吧? 但他看向女子,却见女子明艳动人的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转念一想——罢了,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又为何,事事都要搞明白?只可惜,即便他愿意糊涂度日,她也不会永远留下。 却在这时,窗外、一楼,传来孙掌柜的大嗓门声,“抱歉各位,真的没有了!两百本已经全部售空!” “什么?样书?样书也没了!” “还卖吗?当然卖!版印坊正加班加点地加印呢。或者这样,客人们可以留下名字做预约。” “定金?不用定金,只要您留下尊名,待书籍制作好后,我们便为您保留三天,三天后您若不要,再卖给其他客人。” “客人们放心,早晚都能拿到的。” “两本书赠送一支笔的活动?这个…在下也不知,等回头问问东家,是否赠送。” 苏明妆吃了一惊,“两百本,都卖出去了?” 裴今宴自然也震惊。 苏明妆算了算,她一共写了十三封信,哪怕这十三位夫人都派人来买,哪怕是按照一人四本,也只有五十二本。 刚刚锦王买了几本,说是送给跑去拉人的书生,她草草看了一眼,有十几本的样子……就算他二十本,一共便是七十二本。 那还剩一百二十八本呢,这还不到一上午,更确切地说,从今日望江楼营业到现在,也才两个多时辰,就卖出去一百二十八本? 过分畅销了! 她如想到了什么,急匆匆跑到窗子,透过草帘向外看,却见锦王的马车还未离开,几名衣着朴素的书生和路人,正围着马车结算。 有人拿书,有人拿银子。 锦王的随从靖风一一发放,拿到酬劳之人对锦王千恩万谢,靖风钻进车厢,之后马车离开。 难道……是锦王命人叫卖,产生的效果? 就在她思索时,听见门外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慢、沉重,伴随着上楼者的粗喘。 苏明妆转头看去,却见大腹便便的钱掌柜爬楼上来,因为刚爬了三楼,钱掌柜累得直翻白眼,“哎呦,王嬷嬷,快……快给我倒杯水。” 王嬷嬷见钱掌柜那没用的模样,一边翻白眼,一边让人去倒水。 裴今宴见道,立刻几步过去,将钱掌柜扶了进来,放在椅子上。 “小……小人多谢……国公爷……”钱掌柜艰难道谢,之后道报上喜讯,“恭喜小姐,咱们的书……卖光了!” 苏明妆点了点头,认真问道,“请问钱掌柜,你知道客人的来源吗?买这些书的,是哪里的客人?” —— —— 今日更新完,明早7点见,?( ′???` )比心 第188章 同样足智多谋 钱掌柜意味深长道,“回小姐,是锦王殿下雇的人喊来的。小姐聪慧,想的法子极好:例如在门口提前三日张贴告示,通知客人来购买。但小姐到底不懂坐商,实际上这些告示有用,但不多。那皇家张贴皇榜,还得让兵士在几个路口吆喝,何况我们一个小小书铺的告示? 更何况,客人还不知咱们卖的书有多好。一旦第一批书没卖出去,第二批还如何印刷?印刷多少?小姐兴师动众地组建版印坊,是开工、还是停下?开工的话,越积越多;停下的话,小姐就……咳。” 后面的话,钱掌柜没说,苏明妆却知晓——如果停下,她就忙乎了个笑话。 苏明妆沉默片刻,“所以今日的最大功臣,是锦王?” 钱掌柜干咳一声,缓解尴尬,“小人认为,是的。其实锦王这招,小人之前便想到了,只是顾忌着咱们安国公府的名声,不敢把事儿做得太过。但锦王出手就无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能赖上咱们不是?” “……”苏明妆再次沉默。 锦王素以貌比潘安、备受圣宠被众人知晓,但经历梦境,苏明妆却知,锦王的绝顶聪明! 梦中她对锦王这般信赖,不仅因为锦王一直陪伴,还因为她每次需要帮助,锦王都能恰到好处地帮上她。 那时,锦王就是她痛苦生活的救命稻草。 若非那样,她也不会把自己交给…… 她以为梦外的锦王与梦里的锦王不同,但如今来看,同样足智多谋。 苏明妆心中想着——无论如何,释本算是开门红,她可以让版印坊继续印刷了。 只不过第二批不用着急印,慢慢印便可,也可以印其他几本释本。 至于锦王……所为皆其自愿,与她无关。 想到这,苏明妆振作了精神,目光恢复沉稳明睿,问裴今宴道,“可惜,之前我们说要留住二十本给你当送同僚的礼物,如今只有那四本样书了。” 裴今宴将眼底的懊恼隐藏住,扯出一抹笑容,“不急!等第二批便可。” “那你先拿这四本,送给关系好的朋友?” 裴今宴却想到另一件事,“你送样书,回学士府了吗?” “还没。” “那先拿回学士府吧,虽然你们家未必需要,但也是一片心意,至于我那些同僚……你知道的,都是武官,不着急的。” 苏明妆恍然大悟,“有道理,那就承蒙好意了。” “哪里。” 四本样书的去处,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钱掌柜眨了眨绿豆眼,之后小心翼翼问道,“小姐,等下一批书,我们……也用那样的方法?” 苏明妆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行,国公府和我们学士府不同,上到皇上、下到百姓,对他们的道德期待极高,若沾染了铜臭,不是好事。” 裴今宴欲言又止。 钱掌柜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在望江楼这么长时间,见前台的御赐之物几天换一个,也能猜到,帝王对裴家的期待了。 小姐说得,有道理。“是,小人知晓了。” 这么一晃,已到午时。 苏明妆问道,“钱掌柜一会可还有事忙?” 钱掌柜,“新上的书已经全部卖完,下午没什么急事,是小姐还想安排什么任务?” 苏明妆笑笑,“我也没任务,是午膳时间到,刚刚我答应雅琴她们,中午请她们吃顿好的,你叫上孙掌柜,我们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吧。” 钱掌柜喜笑颜开,“这好啊!小人好久没去名膳楼,要不然咱们一会去名膳楼?小人请客。” 王嬷嬷连连摇头——钱掌柜这人就是贪吃,之前在京城时就因为大吃大喝,突犯疾病,被大夫劝说节制。 但今日开门红,大家都高兴,王嬷嬷也没吭声,不给大家添霉头。 裴今宴道,“应该我请。” 苏明妆摆了摆手,“都别争,我说过我请就我请,以后你们再请。” 之后,大家也没拖延,叫上孙掌柜,一行人去了钱掌柜朝思暮想的名膳楼了。 …… 国公府。 鹤鸣院。 啪地一声,一本医书被重重摔了出去。 严傲萱崩溃吼道,“我受不了了!我是来看表哥的,现在表哥一直不回府,我既要干活、又要受气,还得学什么军医术! 军医术有什么好学?连大哥二哥都不肯学,为什么让我这堂堂千金小姐学?难道我还能上前线,给那些臭烘烘的士兵包扎吗?恶心死了!” 严绮澜急忙安慰,“妹妹,你冷静……” 严傲萱尖叫着打断,“我冷静不了!姐,我知道你对表哥势在必得,你自己留下吧,我不想受这窝囊气了!” 严绮澜抿着唇,一张娇俏的面庞也是铁青——是啊,最近她们确实受了太多窝囊气! 要权没权,要人没人。 想讨好姑母,姑母却逼着她们学军医术。 问题是,表哥迟迟不回府,她们又没办法——总不能入宫告御状,让表哥回家吧? 继续留下,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回忆这半个多月,她也是气得发抖。 “我不管,我要走了!”严傲萱喊道。 “我也走。” 严傲萱一愣,疑惑地看去,“你也走?你不留下……等表哥了?” 严绮澜的脸一下子赤红,一下子又发青,难堪道,“不等了。” 严傲萱叹了口气,“姐,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别生气。有些东西能争,我们便争一争;如果发现争不了,就应该亡羊补牢。现在表哥和那贱人虽没一起住,但国公府下人们都说,表哥对她是极尊重的。姑母对她也是赞赏有加,我们……不是,是你,没机会的。” 这真相,连年纪小的妹妹都能看出来,严绮澜如何看不出来? 但她不甘心! 却在这时,丫鬟碧儿跑了进来,见小姐们脸色铁青,站在门口,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严傲萱没好气地问道,“哑巴了?” 碧儿只能小声道,“二小姐息怒,是……知春院来人说,今天晚上,老夫人要为国公夫人办庆功宴,连国公爷也请假回来一天,问你们……去不去?” 第189章 真是狡猾! 严绮澜问,“什么庆功宴?” “回小姐,奴婢也是从知春院那下人口中听说,说是夫人早出晚归,弄版印坊,出版老夫人写的释本。今日是第一天出售,两百本释本一上午便卖光了。 这样不仅盘活了望江楼,让望江楼有了镇店之宝,还解决了许多铺子亏损的问题,老夫人和国公爷都……” 碧儿突然发现自家两个小姐,脸比锅底还黑,急忙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严傲萱直接气疯了,“岂有此理?她身为安国公夫人,不打理府务,让我们来当这免费壮丁。她跑去弄什么版印坊?书是姑母写的、版印坊的人是国公府出的,最后功劳是她的,姑母还给她办庆功宴,那我们算什么?气死我了!我才不去什么庆功宴,我现在就要走!我要回家!” 严绮澜也是气得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把银牙咬碎,“我一定会让她好看!” 愤怒归愤怒,严傲萱冷静下来,还是无奈叹气,“算了吧,姐,苏家咱们得罪不起,上回我借着切磋,把她打伤,真是吓死我了!得亏那贱人没声张,否则我们就闯祸了。” 被妹妹提醒,严绮澜灵机一动,“萱儿,你记得上回切磋时,那贱人说了什么吗?” “说什么?”严傲萱开始回忆。 严绮澜冷冷一笑,“那贱人说,以后还会找你切磋。” 严傲萱这才想起,“她说的都是气话,应该不会和我打了,而且这些天,都没见她到校场练武。” “但她说出去的话,就要负责。要么打,要么便承认自己是孬种。” 说着,看向房间门口,见碧儿还在。 碧儿吓了一跳,急忙解释,“大小姐,奴婢不是有意偷听,是……来通知的知春院丫鬟还在院门,等着回信呢。” 严绮澜深吸一口气,压下杀意,“你去回她,就说我们会去为国公夫人庆贺。还有,别把刚刚我们的话泄露出去。” …… 傍晚。 知春院,虽不是节日,却张灯结彩。 为了喜庆,严氏不仅在厅堂内设庆功宴,还专门在屋外院子里、也就是花园里,设置了几桌,让国公府的下人们一起来庆贺。 钱掌柜和孙掌柜也被请了来。 看着望江楼被盘活、国公府越来越好,大家都是喜极而泣。 主仆有别,众人不能去为国公爷、老夫人和夫人敬酒,便抓着钱掌柜和孙掌柜敬酒,平日里静怡的花园,今日酒香盈溢,热闹非常。 厅堂里。 裴老夫人坐于主位,左手边是裴今宴和苏明妆,右手边是两名严家姐妹。 桌上没留人伺候,下人都被赶去屋外吃吃喝喝,主仆同乐。 裴老夫人满面红光,连平日里淡然的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带着兴奋的笑意看着苏明妆,“第二批书什么时候出?第二批……可不要印多了,我怕卖不掉啊!” 直到现在,严氏依旧认为,第一批的两百本一上午卖完,全凭运气。 这好运能有一次,可未必会有第二次。 苏明妆笑着安抚道,“关于印多少本,老夫人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怕老夫人不信任她,又搬出一人,“还有钱掌柜呢,钱掌柜最少打理过两个版印坊,五六个书铺,您不信我,总得信他。” “信你,还不行?”严氏哭笑不得,随后又感慨,“多亏了钱掌柜!也多亏了苏学士、苏夫人,等有时间你回去问问,问苏夫人何时得闲,我过去拜访她。” 苏明妆笑着点头,“好,晚辈明天正好回去,会问的,母亲早就盼着您去了。” 严氏想起尚书府寿宴,她和苏夫人相谈甚欢,也是很期待再见面。 裴今宴看着母亲康健欢畅,心中有一股强烈情绪涌出,却不知是感激,还是什么。 他看向正与母亲交谈的女子,眼神愈发复杂深沉。 苏明妆感受到炙热目光,扭头看去,与他四目相对。 她靠过去一些,压低声音,“将军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裴今宴急忙收回视线,垂眸掩饰慌张,“没有,你说得很好。” “那就行,我喝了一些酒,现在头晕乎乎。如果一会说错话,你可定要制止我。” “不会说错。” “我是说一旦说错!” “……好,我知道。” 这边,某两人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另一边,某两人简直快气炸了。 严傲萱紧紧攥着酒杯,用力之大,恨不得直接把酒杯捏碎一般,“这贱人,真是有手段!先是诬陷表哥,强嫁国公府,然后表面上与表哥保持距离、让表哥放松警惕;实际上无时无刻不用美色勾引!还利用我们,讨好姑母,苦活累活都让我们干了,她却用国公府的人、印刷姑母的释本,窃取功劳!真是狡猾!” 严绮澜看见女子刚刚斜着身子探向表哥,而表哥为配合她,也向其靠去,两个人好像随时要拥住,也是嫉妒得红了眼! 却在这时,见门口一暗,有两人端着酒杯进了来。 “国公爷、老夫人,小人想敬夫人一杯。” 众人看去,却见是孙掌柜和钱掌柜。 孙掌柜在外面用膳,被下人们频频敬酒,平日里忠厚刚毅的脸上,潮红一片,明显喝高了,连语速也慢了一些。 严氏一见,急忙欢迎道,“两位掌柜快进来,刚刚我便让你们来这桌,你们偏偏不肯。来人,为两位……” 严氏刚要说为两位掌柜添碗筷,又猛然想起,丫鬟嬷嬷早被她赶出去吃酒去了。 苏明妆立刻起身,“我去拿碗筷。” “这……”严氏有些为难——他们国公府不在乎什么规矩,但人家苏家可是名门望族,规矩是极大的,怎么能让大小姐伺候家仆? 裴今宴拉住苏明妆,“你别动,我去。” “啊?”苏明妆懵了。 孙掌柜道,“不用,我们……” 还没等他话说完,国公爷已大步离开,走出屋外,向丫鬟要碗筷了。 钱掌柜也懵了——国公爷亲自?这合规矩吗? 他看向和善慈悯的老夫人,又看向制止小姐,亲自跑出去干活、丝毫不端架子的国公爷,突然觉得……小姐这门婚事,很不错啊! 第190章 一点都不可爱 院子里的下人哪能让国公爷亲自上手? 急忙跳起来,去送碗筷。 裴今宴空着手回来,见孙掌柜和钱掌柜两人还站在门口,道,“二位,请入座。” 钱掌柜急忙推却,“小人多谢国公爷好意,我们就是来敬个酒,敬完就走。” 中午时,两人已在名膳楼,与主子们同桌用膳,晚上怎么能继续同桌呢?更何况还有老夫人在。 裴今宴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依旧想邀请两人,便拍了拍孙掌柜的肩,“你们两人是大功臣,母亲早就想亲自感谢了,快入座吧,你不入座,钱掌柜也不好意思入座。” 人家国公爷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掌柜觉得再退却,倒是显得不给面子,更何况他是家仆,但钱掌柜是来帮忙的,也许人家老夫人是想感谢钱掌柜呢? 想着,便挽着钱掌柜肉乎乎的胳膊,将其带入席,两人在靠近门的位置坐下。 钱掌柜心里道——老夫人和善,连下人都这般体恤,也不端架子,对小姐应该更好。 他暗自决定,回去后,定要把这件事讲给苏学士听,让学士大人也安安心。 随后,几人便敬酒、聊天、畅饮,自是不用说。 严氏对书铺和版印坊极有兴趣,全程一直打听各种细节, 两位掌柜也是很乐意讲,顺便还趁机夸奖小姐\/夫人,眼看着老夫人看向身旁女子的眼神,也是越发尊敬了。 圆桌上一派热闹,显得同在桌上的某两个人,冷冷静静、无人问津。 严傲萱见所有人目光都在苏明妆身上,是既嫉妒又憎恨,她压低声音道,“姐,要不然我们还是离席,惹不起,咱们就躲。” 严绮澜看着女子春风得意,还有表哥目光里的温柔,口中银牙暗咬、眼神也恶毒得淬了毒一般——就这么算了?她盼了十几年之事、喜欢十几年之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拱手让人?而且全程她都没占到丁点便宜,她如何受得了? 不行! 她一定要让那贱人在表哥面前、在姑母面前,甚至在所有国公府下人面前丢脸,否则她回去后,便是生闷气也能将自己活活气死。 眼看着众人聊天告一段落,严绮澜唇角勾起一抹奸诈,“姑母,澜儿有一事想说。” 钱掌柜早就注意到这两人,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此时也提起了警惕。 严氏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好当面制止,毕竟澜儿是自己亲侄女,是她看着长大的。 如今她身体不好,澜儿和萱儿跑来帮忙,这么多天兢兢业业、功劳苦劳都有的。 两人在想什么,她也能猜到一些——她们埋怨她对苏小姐太亲近,而与她们疏远。但那是因为苏小姐对国公府有恩,不日又要和离,她自然要趁着苏小姐还在时,好好对待人家。 问题是,她又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两人。 最后,严氏叹了口气,“澜儿,姑母知道,你从小就是个知书达理、懂进退的姑娘,你万不要让姑母失望。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一句话,好悬把严绮澜噎死。 她笑容凄惨——知书达理、懂进退,所以就要被人踩着脸欺负?被人抢了最宝贵的东西,还不能反抗? 严绮澜将心中委屈和不甘压了下去,恭敬道,“是这样,之前姑母身体不好,无法操持府务,又听说表嫂不善于打理府务,所以才让我们姐妹来帮忙。” 钱掌柜不解——小姐打理不了府务?但王嬷嬷不是还在?让王嬷嬷干活,小姐在旁盯着不就行了? 苏明妆对钱掌柜投去暗示的眼神——掌柜稍安勿躁,回头再和你解释。 严氏也无奈——当时薇薇离开之前,专门问过苏小姐,是否愿意接手,苏小姐拒绝。 为了让今宴安心在宫中办差,她只能去找娘家嫂子。 但总不能说:儿媳妇不愿意接手,让嫂子撇下家业,跑来帮她管家吧?或者说,儿媳妇忙着出去赚银子,没时间干家里这些不赚钱的苦活? 便只能说,苏小姐年轻不善打理家事。 关于这个借口,她们也是提前征得苏小姐同意的。但当时她想的是让嫂子来帮忙,谁能想到,嫂子把两个女儿扔下,自己跑了? 严氏想到这些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恨自己身体不中用! 如果她身体好,就没这么多难题了。 “是啊,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帮忙。”严氏对侄女,有了一些愧疚。 严绮澜继续道,“如今我们看,姑母您身体越来越好,都能练武了。表嫂连望江楼和版印坊都能管好,区区府务,应该也不在话下吧?更何况,这些府务本就没什么实权,只是算算账,最后拿主意还是要让宫中的表哥来拿的。” 话音末尾,带了明显讥讽。 甚至直接眼神埋怨地看向裴今宴。 严氏的心,隐痛了下,正要向侄女赔不是,便听裴今宴不急不缓道,“表妹话只说了一半吧?首先,当时母亲是向舅母求助,也是希望舅母来帮忙,而非你们两人。其次,之前因为某事,我已让你们回去了,是你们自己非要留下来。我说的,可有假话?” 众人哗然! 严家姐妹,小脸瞬间就白了,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严氏气得对儿子不断使眼色,让他别说了,给表妹留个面子。 苏明妆也懵了——这也太……不留情面了吧?好歹她们是他表妹,而且还是女子,难道不应该怜香惜玉一下?难怪梦里,把她收拾得那么惨,原来这男人是个认死理的,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子,所以就谦让。 裴今宴说完,发现身旁女子用复杂眼神看着自己,心头一慌,低声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了?” 苏明妆撇了下嘴,嘟囔道,“一点都不可爱。” “?”裴今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 “……” 钱掌柜先是愣住,随后眼中有了欣赏——好一个就事论事,这样才对嘛,这样小姐才不被欺负!这件事,回头定要说给学士大人听。 第191章 裴今宴这臭男人 严绮澜被怼得半天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表哥,我们兄妹一场,你就这么对我们?” 裴今宴隐怒,“我哪里对不住你了?逢年过节,都送不少财物过去,每次你们来,也不计成本地好生招待。还是说,我冤枉过你、委屈过你?就因为没随着你们颠倒是非,就对不住你,是吗?” 一句话,再次把严绮澜噎住。 裴今宴想到某人那张被打肿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继续指责,“说啊,我哪句话……” 话还没说完看,袖子就被旁边女子猛拽。 苏明妆对男子使眼色,他看不到,便只能上手了。 裴今宴没再继续说,心情开始忐忑——她会不会认为他……没有君子风度? 钱掌柜通过这寥寥数语,差不多就猜到前因后果。 只可惜,人家是主、他是仆,还不是这家的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学士府,否则他高低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小姐整两句。 严傲萱见姐姐被表哥怼得下不来台,急忙出来打圆场,“姑母,姐姐的意思是,现在您的身体好了,表嫂能力也得到证明,国公府也不需要我们姐妹,我们能不能先回去?” 严傲萱做梦都想走! 不说别的,就说这学习军医术,也够她们受的。 严氏叹了口气——原本她想软磨硬泡地让严家后人学习严家的看家本领,如今看来……严家军医术注定要失传了。 罢了,也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人为不可抗。 严氏温柔笑道,“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一会姑母给你们准备一些礼物,权当谢礼。” “姑母太客气了,用什么谢礼啊?我们来帮忙是应该的,即便不是因为帮忙,我们姐妹该来陪姑母,也是要来的。”严傲萱说着讨喜话。 严氏听了后,心都化了,眼神满是宠溺——孩子总归是好的,不枉她疼她们一场。 就在所有人以为,此事这般定下来时,却听严绮澜道,“妹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忘了什么?”严傲萱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惊恐地看向姐姐——不是,姐,还真要切磋?现在连表哥都站在那贱人身边,咱们能占到什么便宜? 严绮澜眼神淬毒,“妹妹还真是记吃不记打,你忘了上回切磋时,表嫂说的话吗?表嫂说,还要和你打一次,我们这都要走了,难道表嫂这么一点小心愿,你不愿满足?” 严傲萱在心里把姐姐骂了个千百遍——她算是看明白了,她亲姐不仅算计她、拿她当刀使,还要直接把她玩死。 裴今宴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们还敢提这件事?上次你们借口与明妆切磋,实际却险些毁她的容,拳拳都往脸上招呼。明妆怕母亲担心,没将此事告诉母亲;我也念你们是我表妹,帮你们隐瞒,现在你们还敢主动提出来? 怎么,你想当着众人的面、当着钱掌柜的面,再把明妆打得鼻青脸肿?你们哪来信心,认为严家能敌得过苏家?舅舅生养你们,你们非但不报恩,还要害了严家?” 众人哗然! 严氏惊吓得脸色惨白,苏明妆急忙跑到严氏身旁,安抚道,“老夫人息怒,事情没裴将军说得那么糟,切磋而已,哪能没有磕磕碰碰?您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梦里裴老夫人的死,给她造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现在最大的希望便是裴老夫人好好活着!如果裴今宴这臭男人,把老夫人吓犯病,她饶不了他! 钱掌柜素来笑眯眯的脸,此时一片阴沉,目光阴鸷地盯着严家姐妹。 孙掌柜也急了,一拍桌子,“切磋往脸上招呼?你们家就是这么教你们武艺的?男子切磋都不打脸,你们女子打脸,武德呢?别说严家武德如此,我可不信!老夫人是顶顶好的!” 严绮澜见事态不妙,立刻要撇清关系,“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切磋就切磋,怎么能打脸?” 之后又向众人解释,“姑母息怒,表哥息怒,妹妹年纪小下手没分寸,我不知情的!我怎么敢伤表嫂?刚刚我只是想着,表嫂曾说要再切磋,我们就这么走了,怕不合表嫂心意,所以才提了一嘴。哪怕是表嫂要切磋,我也会制止。” 严傲萱都疯了,“不是……不是这样!我没有!”之后怒意地瞪向自己姐姐。 苏明妆静静地看着两人狗咬狗一嘴毛,思考片刻,“好啊,不是想切磋吗?我们去哪切磋。” 众人一片哗然——因为厅堂内闹出了动静,外面的下人们早就停下吃酒,齐齐围在门口,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众人听说这两姐妹曾打过夫人,气得恨不得冲进去给夫人报仇。 刘嬷嬷赶忙劝道,“王嬷嬷,你快去拦着啊!夫人跟着裴二夫人才学了几天功夫,打不过她们的!” 王嬷嬷抿着唇,也不知如何是好——小姐天天晚上苦练,就是为了报仇,但现在满打满算,也才练了十几天,能打赢吗?会不会又被打肿了脸? 严傲萱焦急道,“我不想再切磋!表嫂,我向您道歉行吗?我……我之前不懂事、我没武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我不敢了!” 苏明妆当然知道,这姐妹两人,姐姐有心计,拿妹妹当枪。 上次切磋,便是严傲萱和她打,严绮澜阴阳怪气。 她气的不是自己被打,而是严绮澜阴阳怪气地说武官勇猛无畏、文官贪生怕死;武官在前线杀敌时,文官在朝堂摇尾讨好……当然,其自然不会说得太露骨,但意思不变。 这姐妹两人,最可恶的便是严绮澜! 想到这,苏明妆面色严肃地对严傲萱点头,“好,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我原谅你一次,你我两清。这件事,与你无关了。” 之后,苏明妆又看向严绮澜,道,“你也是老夫人的侄女,我不想为难你。我只问你,你要切磋吗?你若是不敢切磋,便收回之前的冷嘲热讽、含沙射影;若敢切磋,便收起你那些阴暗手段,别拿你妹妹当刀,我们两人来打。” 第192章 听她的 众人哗然! 严氏苍白着脸,喊道,“不行!都是姑娘家家,怎么能打架?” 苏明妆耐心解释,“老夫人,这是练武之人的切磋,不是打架,会点到为止。” 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老夫人支开?她可不想把老夫人吓个好歹。 王嬷嬷急忙跑到小姐身旁,吓得白了脸,小声道,“小姐,您真要和她打?如果……我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苏明妆抿了抿唇,“我也知道今天有些冒进,原本打算多练几天,谁知她们这就要走了,走之前还要嘲讽我一波。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打。” 钱掌柜也坐不住,直接跑了来,“王嬷嬷,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小姐,怎么让小婊子打了?你怎么看的?你吃白饭的?” 劈头盖脸一顿骂。 素来牙尖嘴利的王嬷嬷何时被这么骂过?但今天却硬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严绮澜也是花容失色,她咬了咬牙,“表嫂怕是记错了吧,当时与你切磋的是妹妹,你当时挑战的也是妹妹。” 苏明妆嗤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把你可怜的妹妹拉出来挡刀?你们这么姐妹情深,有好事时,可曾想过妹妹?” 严傲萱怨恨地看姐姐一眼——便宜都让姐姐占了,好事何时轮得到她? 严绮澜暗暗咬牙,低声道,“你傻吗?她明显是在挑拨我们姐妹情。” 之后又对苏明妆道,“表嫂误会了,我怎么会用妹妹挡刀?我是在说事实啊,当时和你比武的是妹妹,后来你下战书,也是对妹妹下的。” “你确实没和我比武,却也没闲着,当时你说的话,用不用我再在老夫人面前重复一遍?老夫人博学多才,应该能听出是不是指桑骂槐。” 严绮澜面色一变,“我……我当时是对妹妹说的。” 苏明妆声音严肃道,“我不想和你扯东扯西,你也算是练武之人,就痛快一些。要么我们两人来切磋,我若是输了,当时你骂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反驳,只怪我给文官丢脸;但若是你输了,你就给我对着皇宫方向,跪地大喊:文官乃肱股之臣,与武官不分伯仲。听见了吗?” 严氏意识到问题不对劲,问道,“澜儿,你当时说了什么?” “我……我……”严绮澜知道,若把那些话说出来,姑母肯定不高兴。 刚刚那贱人说什么? 说如果输,就认了?也就是说,让其闭嘴很简单,只要她赢了她就行? 想到这,严绮澜暗暗捏了捏拳——她自幼不喜练武,甚至觉得练武会把人脑子练傻,武艺远远不如妹妹。 她会不会输? 应该不会吧?她再怎么不如妹妹,也比一个才学武没几日的人要强上许多。 想到这,严绮澜心一横,道,“既然表嫂坚持要和我切磋,那妹妹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澜儿……”严氏刚叫出名字,裴今宴走到其身后,低声道,“母亲,这件事您别插手了,大表妹当时确实过分,苏明妆一直耿耿于怀。” 严氏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担心澜儿?我是担心明妆!明妆才学了几天武?她打不过澜儿的!现在钱掌柜还在,明妆若受伤,让我用何等颜面见苏夫人?” “……”裴今宴也开始担忧起来。 之后,众人重新入席,只是没人有胃口,都在惦记着一会夫人和表小姐的切磋。 又过了一会,苏明妆见大家都不动筷,便请示了裴老夫人,换了练武的衣服,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校场。 …… 校场。 天色渐暗。 为了照明,裴老夫人命人在周围点了火把。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点到为止,姑娘家家,万不要伤了彼此。 说完后,严氏又将严绮澜拉到一旁,叮嘱说,之前发生什么姑且不提,只说钱掌柜在这,她若是把苏小姐打坏,苏家不会放过严家。 严绮澜自也不傻? 上一次若能毁容便毁了,毕竟出其不意,还有个替罪羊。 现在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还是自己动手,她肯定不会伤苏明妆。 她都想好了——她先打败苏明妆,然后在苏明妆最懊恼之时,说一些软话、澄清上一次“误会”,这样就大功告成。 比武,就这么开始。 下人们远远地围了一圈——之前苏明妆交代过,大家不用非来看比武,想休息的,便回去休息。 可所有人都来了,无一缺席,就连蔡账房、曲库管都来了。 孙掌柜自爆奋勇来做判官,他声音洪亮地问道,“二位,你们想用哪种切磋方式?一局定输赢,还是三局两胜制?或是五局三胜制?” 苏明妆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对严绮澜瞥了一眼,“听她的。” 严绮澜也在做热身,面对轻蔑,非但不露怒气,反倒是态度极好,“这场切磋是表嫂提起,规则理应由表嫂定。” 苏明妆便也没客气,“那就一局定输赢。” “好,”孙掌柜清了清嗓,声音洪亮道,“今日比武,乃以武会友、切磋技艺。望二位点到即止,莫伤和气。” “本场比武,规则如下:不使武器,仅切磋拳脚功夫,一局定输赢。” “请双方选手,互相见礼。” 抛开上一次和严傲萱莫名其妙打起来,这是苏明妆第一次参加这般正式的比武切磋……从前便是看都没看过的。 学着严绮澜的模样抱拳后,之前的紧张,竟荡然全无,只有跃跃欲试。 “比武开始!” 孙掌柜话音刚落,就见身着白色劲装的严绮澜率先发难,直接欺近苏明妆身前,以极快的速度挥出一拳。 旁观的丫鬟们吓坏了,有的下意识叫了一声,有的则是捂住了眼睛。 王嬷嬷紧张的捏紧了手帕,一旁钱掌柜不断用绿豆眼埋瞪她、埋怨她。 严氏本坐在下人们搬来的椅子上,此时也是紧张地直接站起,再坐不住。 裴今宴一双眼紧紧黏在苏明妆身上,无论其输赢,在他眼里,她已经赢了。 世之大,眸漆然幽深,然,仅能纳一人之影。 第193章 今日竟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她 苏明妆面对攻击,毫无畏惧,沉腰立马,左臂一挡,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拳。 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各自退后一步。 苏明妆——嘶,好疼! 严绮澜惊愕——她竟挡下了?这不可能!半个月前她和妹妹切磋时,还没有这本领! 该死! 严绮澜一击未中,立刻转换招式,踢出双腿,角度刁钻,攻了过去。 苏明妆则是凭借着这半个月练石锁石担子的蛮力,稳稳站在原地,双臂挥舞,将严绮澜的踢击一一挡下。 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抵挡对方攻击,一边心中暗惊——奇了!真是奇了!她现在和严绮澜对打,就好像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对打一般,接住对方招式,竟丝毫不吃力。 而且即便是严绮澜打在她身上,也没那么痛。 这便是耐疼训练? 还有,裴今宴说过,只要坚持不懈,把身上的赘肉练成结实的劲肉,便能拥有一副钢筋铁骨! 当时裴今宴让她对着他胸膛和腹部出拳,她提心吊胆出拳后,非但没把对方打倒,反倒是打疼了她的拳头,难道……她也有这样的钢筋铁骨了? 她的“钢筋铁骨”哪怕不能和裴今宴的比,但对比严绮澜这样不喜武学的女子,应该也是够用了。 孙掌柜见夫人沉稳地见招拆招,忍不住喊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让严绮澜更着急了。 她彻底慌了,甚至招式紊乱。却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拳头越来越没力气,胳膊竟然也酸了起来。 苏明妆找到对方破防,对着严绮澜的左脸,一拳挥了过去,结结实实打在她左脸上,用力之大,让严绮澜后退数步,最后又跌倒在地上。 校场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捂眼睛的丫鬟,终于敢把手拿来,之后问身边人,“夫人这样是不是就赢了?” 另一丫鬟,“我……我也不知道,不过孙掌柜说一局定胜负,我觉得应该是赢了。” 苏明妆对地上捂着左脸的严绮澜道,“认输吗?如果不认输,就站起来继续打,我还给你机会。” “你……”严绮澜疼直接哭了出来。 她本以为赢定了的切磋,没想到输得这般狼狈,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默认,输了。 苏明妆静静看着她,随后淡淡道,“刚刚我说过,你若输了就跪地向皇宫方向喊一些话。不过,我决定饶了你,给你留一张脸面。这面子,是我给裴老夫人的,你记好。 还有,下回别嘴贱。我若再听你说那些污蔑文官的话,下一拳绝对打在你嘴上,让你满地找牙,听见了吗?” 严绮澜哭声戛然而止,用惊恐的眼神,看向面前身着劲装的女子。 苏明妆又道,“你家人若是不服,就去苏家找我父亲评理,或者直接报官也行,就是别来国公府。老夫人身体不好,如果你们把老夫人气病,我放不过你们。” 严绮澜捂着自己的脸,颤抖地点头,呜呜哭着。 她突然无比恐惧……也许是那女子容貌太美,或者平日里表现得太柔顺、太过与世无争,她不自觉认为……苏明妆真的不会争,真的会忍气吞声。 但现在才猛然醒悟——苏明妆是京城双珠啊!京城何人敢惹她和玉萱公主? 但……她不服!她不甘心!苏明妆不就是会投胎,投到了苏家吗?有本事和她公正比拼! 想到这,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苏明妆转头,见裴老夫人也擦着眼泪,心中大叫不好,“刘嬷嬷,送老夫人回去。” “是,夫人。”刘嬷嬷急忙反应过来,要扶老夫人离开。 严氏担忧,但见苏明妆面容坚定,也知此时是严家理亏,只能离开了。 苏明妆走到严傲萱面前。 严傲萱吓得连连后退,后来腿软,直接扑通跪了下去。 苏明妆伸手一指,“来人,把表小姐扶起来。” 立刻有丫鬟上前扶人。 丫鬟们觉得解气极了! 她们还记得这对表小姐刚来国公府,操持府务时,处处挑刺、找茬,想尽办法地打压她们立规矩。 老夫人、夫人都没立规矩,何时轮到她们来立,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国公爷都已经和夫人成亲了,她们竟还觉得自己有机会,还跑来排挤夫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苏明妆明艳的面庞,挂着明显虚伪地微笑,柔声问道,“刚刚餐桌上,表妹说要回家,不知何时出发啊?” “明日……” 刚说完,就见表嫂脸上笑容淡了许多,急忙改口,“这就回去!一会收拾收拾东西就走!” 苏明妆这才恢复了笑容,“走得这么急啊?本应再留你们的,但想到你们也离家半个月,怕是想家人了,我这当表嫂的也不好意思留。这些日子你们没功劳也有苦劳,我送你们每人二百两银子当辛苦费。” 严傲萱急忙摇头,“不!不用……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苏明妆没理她,自顾自继续道,“你是了解你姐的,她这人也‘不坏’,就是阴险一些、喜欢搬弄是非、把别人当刀使。你们回家后,舅舅、舅母定会追问缘由,还希望你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二老,别让她们二老误会,否则误会了跑来,人证物证聚在,只会自讨苦吃。” 严傲萱急忙点头,“表嫂您放心,我肯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父母,绝不让姐姐搬弄是非。” 周围丫鬟们心中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两位表小姐也是想不开,夫人这般名门贵女,她们拿什么和夫人比? 即便是想抢,也得好好衡量下对方实力才是嘛。 苏明妆叮嘱完,便转身离开。 王嬷嬷迎了上来,“小姐,老夫人已经回去了。” 苏明妆点头,思忖片刻,道,“交给你个任务,你现在跟着严家姐妹,催着他们收拾东西,这就送回去。还有,一人给他们二百两银子,堵她们的嘴。” “小姐放心,奴婢定办好。” “去吧。” 王嬷嬷接了命令,带着习秋,去催着严家姐妹收拾东西走人了。 打点好所有事后,苏明妆站在宽敞的校场中,一时间就有些迷茫。 她……竟然成功了!竟打赢了严家姐妹,好像做梦一般。 突然,一道颀长身影,由远及近地走来,那张冷白肃然的脸上,带着笑容,漆黑如墨的眸子,盈满暖意。 “恭喜,赢了。” 苏明妆看着男子,仿佛他身旁有一些残影,最后与他融为一体——是梦境和现实的残影。 她怎么也没想到,梦中那个收拾她不手软的男子,今日竟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她。 第194章 得意就容易忘形 说来诡异。 他那般维护她,按照道理,她应该感激。 但……感激确实是有,却没想象的多。倒不是她不感恩,或者觉得这是他欠她的,相反,她却莫名其妙认为,他理应维护她。 她觉得自己这理直气壮的理所应当,太厚脸皮了。 裴今宴走到苏明妆身旁,疑惑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苏明妆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我在想,之前你说过,刻苦练武后,便能拥有钢筋铁骨。刚刚我和严绮澜切磋时,我不觉得太过疼痛,是因为练习了耐痛性,还是因为我也有钢筋铁骨了?” 裴今宴轻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明妆不悦地瞪去,“当然真话了。”说完却发现,自己这语调有那么一些撒娇的意思,吓得急忙调整情绪,让自己语调恢复正常。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男子,好在,对方未察觉。 裴今宴道,“真话就是,你学会了一些忍痛,但大表妹也确实虚张声势、实力很弱,甚至有可能不如普通丫鬟。” 苏明妆暗暗翻了个白眼——让你说真话,你还真说?朽木不可雕! 随后,两人有了片刻安静,一时间,两竟不知再说什么。 孙掌柜本来想上前恭喜夫人的,刚走一步,就被钱掌柜拉住。 不仅如此,钱掌柜还把围观的下人们遣散,校场只留夫人身旁的几名丫鬟,远远地守着。 这还不算,钱掌柜让人把火把都熄灭,只留一只,堪堪照明。 钱掌柜把这些安排完后,才笑眯眯伸手一指校场中央,让孙掌柜看。 孙掌柜看去——却见,此时天色已全暗,夜幕明月高悬,皎皎月光把大地照出了梦幻般银色,也让校场中的一对年轻男女,入画一般,般配养眼。 孙掌柜一拍大腿,“钱哥,还得是你啊!刚刚满校场的火把,像要上阵杀敌一样;把火一熄,黑漆漆的,立刻就……就……” 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 钱掌柜笑眯眯地补充道,“就适合谈情说爱了。” “对!就适合谈情说爱了!钱哥,小弟可太佩服你了,以后定要跟你多学!” 这边,孙掌柜如何拍钱掌柜马屁不表,只说,校场中央,光线的昏暗,混合着银色月光的梦幻,笼罩着两人。 好一会,裴今宴轻声道,“恭喜你,打赢了。” “严绮澜太弱,打赢她,没什么可恭喜,”苏明妆摇了摇头,随后诚恳地低声道,“多谢你,这些天教我武艺,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裴今宴失笑,“你说这话,真是令我无地自容。如果我们算恩情,你对我的恩情,远远大于我对你的,便是感谢,也应该我感谢你。” “不一样,一码归一码。”苏明妆也不知哪码归哪码,反正,她就要这么反驳。 裴今宴见女子耍赖的口吻,便笑笑,没再较真,“以后还学武吗?” 心里想着:她学武,是因为表妹辱骂文官。如今她已打赢,便用不着再学那些粗鲁的东西。 “学!”苏明妆一口咬定,“你还教吗?” “教!”裴今宴也一口咬定。 苏明妆很满意,笑盈盈的双眼,亮若璨星,抬头看着高大的男子,“你放心,我不让你白教,我给你束修。” “不要束修。” “那我也不能白占你便宜吧?” 裴今宴思考片刻,“以后我教你武艺,你给我做翠影玉团金缕馔……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强求。” 人家是堂堂千金小姐,他怎能让人家下厨? 苏明妆不解,认认真真问道,“翠影玉团金缕馔?是什么东西?要不然你把菜谱给我,我试试?” “……”裴今宴这才想起,自己不小心把偷偷取的名字叫了出来,瞬间尴尬。 他轻咳一声,让自己语调听起来正经一些,“便是上回你做的古法汤饼,我起了个名字。” 苏明妆惊讶,“你竟给那个破汤饼,起了这么文雅的名字?” 要知道,那汤饼……甚至严格意义上说,都不算汤饼! “……”一时间,裴今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只觉一张脸热得很。 哪怕光线昏暗,哪怕月光照明不真实,苏明妆也看出男子脸红了。 转念一想——她曾偷偷议论裴今宴是个不解风情的,如今看来,她好像也不太解风情。 “好啊,那就这么定了,你教我武艺,我给你做那个什么什么馔,权当束修。如果你吃腻了什么什么馔,我也可以做别的。” 却不知是谁牵的头,两人从站在校场中央,慢慢走了起来,边走边聊。 裴今宴心中暗喜,又不敢表现得突兀,引发女子反悔,不动声色地答应道,“好,就这么定了。” 苏明妆笑着点头,“就这么定了。” 之后,疑惑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裴今宴也是疑惑,“不知道,我是跟着你走的。” “……”苏明妆,“明明是我跟着你!” 裴今宴无奈地点头,“好好,你跟着我,那我们现在去哪?” “我跟你走,你还问我去哪?” “你先告诉我,我们去哪。然后我向那个方向走,你再跟着我走,这样不就配合上了?” “……阁下就是传闻中的逻辑鬼才?” “承让。” “糟了!” “怎么了?” “刚刚我赢了切磋,应该喊一声承让的!我竟忘了!白打了!” “……”裴今宴沉思片刻,“要不然我们再打一场?我负责输、你负责喊承让?” 一阵晚风吹过,携带了许多清爽的秋意。 拂过面庞很舒服,连带着人心情也是愉悦——当然,苏明妆刚刚赢了切磋,本就愉悦。 苏明妆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硬邦邦的木头疙瘩,竟这般风趣。” 裴今宴——硬邦邦的木头疙瘩?是在骂他吗?是说他太过木讷古板? 苏明妆轻咳两声,暗骂自己——所以,人不能得意,得意就容易忘形。人家教她武艺,她却骂人木头疙瘩? 想到这,她改口道,“我是说,你身上腱子肉比较硬,是硬邦邦的木头疙瘩。” “……哦。” 他的唇角有着控制不住的笑意——今夜的她,和平日里的她,截然不同。 娇蛮可爱,浑然天成。 这才是真正的她。 第195章 赠人以玫,手有余馨 两人又静静地走了一会。 苏明妆,“我们这是要去哪?” 裴今宴,“我刚刚问过你,我们去哪,你没回答。” “……”苏明妆停下脚,埋怨地看过去,“你是滚刀肉吗?” 裴今宴也停了脚,“滚刀肉是什么?味道如何?” “……” 好的,可以确认某人是滚刀肉了。 裴今宴自然知晓滚刀肉是何意思,但就是想故意气她——她平静时,总是拒人以千里,只有高兴时、愤怒时,才会暴露她本来的可爱一面,与他拉近距离。 事实证明,裴今宴也很适合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气人,尤其他那一张万年不变的表情,极为招人恨。 苏明妆瞪了他两眼,“去知春院吧,发生这么大事,我担心老夫人情况。” 提到母亲,裴今宴也没了调戏小姑娘的心思,唇线抿了抿,“好。” 随后,两人没再拖延,就去了。 一路上,两人速度不慢,可见心急, 但苏明妆还是能看出,裴今宴在迁就她的速度。 偷偷看了一眼男子冷然的面容、坚定的眼神,回忆刚刚他公私分明地袒护她,以及此时对母亲的关心。 心里想:她不知“好男人”是什么样,但如果让她来定标准,那就是……裴今宴的样子,除了他,她也想不到更好男人的模样了。 他未来的妻子会很幸福吧? 梦里的顾姑娘?那个与裴老夫人一样,文武双全、既端庄又飒爽,被闺秀千金们喜欢的顾姑娘? 她摇了摇头——这些不是她应考虑的,她只想快些回家!她从前过了太多糊涂日子、做了太多荒唐事,每日让父亲操心母亲担忧,她想把过去十八年重新来一次,要在父母面前做一个孝顺、乖巧的女儿,要每天让父母欢乐。 想到未来生活,她双眼放亮。 是啊,她和裴今宴,都会拥有最好的生活。 …… 知春院。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去,见路过的丫鬟,便抓来问。 丫鬟回答说,老夫人回来后,便在房间里写释本,没看出什么情绪波动。 ——如今版印坊印刷的释本,是老夫人在原来释本基础上,重新修改的,稍微增加了一些难度。 因为释本是一本一本出,所以老夫人也可以一本一本的精修。 尤其是老夫人还是精益求精的性格,一个释本有时甚至反反复复修改许多遍。 让丫鬟离开后,裴今宴小声安慰苏明妆道,“母亲虽然心软,但却是明事理之人,她知晓表妹理亏,不会埋怨你,你放心。” 苏明妆失笑着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算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外人不会不知晓,梦中裴老夫人、苏夫人死去,对她的影响和打击。所以不会理解她对裴老夫人健康的重视,只以为她害怕得罪“婆婆”。 解释不通,她也不打算解释。 随后,两人进了房间。 房间内,安静。 灯光明亮,裴老夫人伏案写着什么,刘嬷嬷和丫鬟在一旁陪着。 刘嬷嬷见国公爷和夫人来,便准备过来问安,被苏明妆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打扰了老夫人。 严氏抬眼,轻笑道,“你们在院子里说话,我便听见了,想着等你们进来,我正好把这段话写完。谁知道你们腿脚这么快,我还没写完,你们人先进来了。” 随和的口吻,好似刚刚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苏明妆和裴今宴两人偷偷相视一看,交换眼神——还好,老夫人\/母亲没受影响。 严氏见两人的眼神交流,如何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坐吧。” 两人入座,刘嬷嬷已让人上了清茶。 严氏也坐了下,秀美的面庞,笑意温柔,“你们别担心,我不糊涂,谁对谁错,我分得清。我虽把她们两人当亲女儿对待,但即便是亲女儿,她们若行为不端,我也不会袒护。” 苏明妆小声道,“晚辈不是怕您袒护,是怕您心情不好,影响身体。” 她的愿望,从来都是这么简简单单。 严氏笑容加深,眼神感激地看向她,“托苏小姐之福,我身体已经康复大半了。” 声音一顿,面色尴尬地笑道,“实话说,我这身子不好,也都是自己作的,怨不得别人。明明国公府的庞大产业需要打理、明明还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我却每天自怨自艾,糟蹋身体。” 众人吃惊——没想到老夫人竟自我检讨? 要知道,老夫人看似柔顺,实则倔强认死理,别人是劝不动的! 严氏见小姑娘一脸的震惊,笑容更是尴尬,轻咳两声,“真是多亏了你,我在你身上,学了太多。” “??”苏明妆一头雾水,“老夫人过奖了,但晚辈没做什么啊?” 严氏收回笑容,面色认真几分,“怎么会没做?你来国公府之前,是何口碑,在京城不算秘密。但自从你进入国公府,洗心革面,不曾逃避推诿自己犯下的错误,更是积极学习、努力练武,可谓脱胎换骨。 你的每一个改变,我都看在眼里。 夜深人静、难以入眠时,我闭着眼,便好似身处浪涛之中,我无奈自己的渺小,我并未挣扎、随波逐流,这时身旁好像出现一人……那人拼命拍打水面,与巨浪争斗,一点点前行。” 声音一顿,严氏将视线投向苏明妆,“那人,就是你。” “?” 苏明妆惊愕在原地,心中震惊——她从前只是懊恼过去糟糕的人生,准备重新开始。 她还专门提醒过雁声院的下人,别声张,别引人注目。 却没想到,老夫人一直关注着她,难怪……每次老夫人看她时,投来的目光都是认可,那种尊重目光,让她备受鼓舞。 赠人以玫,手有余馨? 老夫人鼓舞她时,她也鼓舞了老夫人? 她鼓舞老夫人时,老夫人用尊敬,又鼓舞了她? 真是……奇妙啊! 她从前浑浑噩噩,每天都在寻求刺激,忽略了多少细节?如今捕捉到,只觉得人生值得细细品味。 严氏叹了口气,随后惭愧地摇了摇头,“……还有,我不如你。” 苏明妆急忙否认,“怎么可能?您可是出名的才女,我连您一个手指头都不如的!” 第196章 只要觉悟,一切都不晚! “你先别急,慢慢听我说。” “慢慢听,我也不如您!”苏明妆。 严氏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继续道,“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秘密,无人知晓:我没众人想的那般大公无私,我对裴家不计代价安置旧部一事,也耿耿于怀。 因为此事,我还曾与老国公争执过,没说服老国公后,便赌气破罐子破摔。 后来夫君突然病逝,我备受打击、更是深陷自责——他疼惜我的健康,不让我生育;我明知他的志向,却不去尊重包容。 我……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好,他死后,我整日都在自责中。我……以为人生还漫长,却没想到一转眼,他便走了……”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见裴老夫人的心声,哪怕是裴今宴,也是第一次深入了解母亲的内心。 刘嬷嬷惊住,急忙招呼着丫鬟离开。 严氏笑道,“不用刻意回避,我既已说出,便不怕人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悄悄地离开了。 出了房门,几个丫鬟还小声商量,提醒彼此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房间内。 裴今宴的震惊,难以言喻。 苏明珠也是如此——她本以为……谁知道……怎么会这样?梦里的世界,明明不是这样!同时,她还有有种“窥视真相”之感。 严氏苦笑了会,看向裴今宴,口吻平静,“对母亲,是否失望?” 裴今宴急忙回道,“母亲多虑,儿子绝无失望!无论母亲做什么,儿子都支持。” 苏明妆紧张地拢了拢手指,之后鼓起勇气,“还不晚!老夫人您千万别放弃,您听晚辈的:只要觉悟,一切都不晚!晚辈这般声名狼藉都如此,更何况本就被赞誉的您!” 严氏点头,目光欣慰,“你误会了,今日我能说出来,就说明我已走出来了。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我想不开,抑郁成疾、熬坏了身子。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以后不会了,为了今宴,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以后的府务,还是由我来打理,我也会努力学习经商,把国公府的产业做起来,花心思在上面……还有练武,我会坚持不懈地练下去。从前我不喜练武,但现在,倒是从中体会到了乐趣。” 苏明妆眼前一亮,惊喜道,“真的?” 严氏笑容加深,“那还有假?” 说着,幽幽叹了口气,“最近一段时间,我甚至都在想,你与今宴的事……会不会就是上天注定?我总有一种感觉:因为你的到来,我们许多人的命运轨迹发生了改变。而且那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总觉得……大家的结局,原本不应该这样。” 苏明妆被说得脸都白了——裴老夫人不会窥视天机吧? 裴今宴埋怨道,“母亲,刚刚您才说走出来,现在怎么又神神叨叨了?您这是要从一条不归路,跳到另一条不归路?” 将门才不信鬼神! 若信了鬼神,恐惧怨鬼报复,就不用战场杀敌了。 严氏笑着改口,“是是是,是我的错,我不应疑神疑鬼。” 裴今宴满意地收回视线,却发现身旁女子用一双怨毒的目光瞪着他——你凭什么说老夫人?人家老夫人愿意怎么想怎么想,关你屁事? “……”裴今宴眼神无奈——所以,母亲到底是谁的亲娘? 严氏看见两人眼神的眼神交流,只觉得有趣。 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苏小姐,从前我是看过你武功的,但今日发现你武功进步飞速,这些日子并未听你去校场,难道是你白天外出时,请了名师教导?” 苏明妆笑着伸手一指身旁男子,“这位,便是名师。” 严氏惊讶,“原来你们白天在外练武?” 心里想着——难道是今宴晚上无法回府,但中午有午休时间?殿前司是五班轮流,也就是说,五天里,有四天中午是能午休,还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 裴今宴尴尬,低声解释道,“……不是。” 随后,便说出两人计划:每天晚上他从英武院翻墙进来,在英武院教导完武功后,宿在那里,第二天清早再翻墙出去。 说的时候,裴今宴和苏明妆两人都提心吊胆,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像两个犯错的孩子。 ……事实上,隐瞒老夫人,确实是犯错的。 饶是淡定的严氏,听后也惊呆了,“你们两人……真行啊!” 想了半天,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苏明妆低着头,“抱歉,晚辈让老夫人失望了,其实……后来晚辈也后悔,觉得只是挨打一下、挨骂几句,犯不着这样算计人家,晚辈知错。” 毕竟算计的是严家姑娘,老夫人也是严家人。 严氏如何看不出苏明妆的顾忌?她摆了摆手,“你们小辈的恩怨,自己解决,我不参与。只是我觉得每日晚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这件事就此做罢,以后别再来回翻墙了,晚上你们想去英武院练就去英武院,想去校场就去校场,我不干涉。” 苏明妆心里暖暖的——老夫人对她的纵容宠爱,她如何不知?如何不感激? 如果说离开国公府最舍不得的人,便是老夫人了! 裴今宴见母亲不生气,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严氏道,“你们来我这,应该就是担心我是否生气吧?把你们的心、放到肚子里,我没那么想不开,以后也不会。” 苏明妆点头,笑嘻嘻道,“有老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随后,又聊了几句,严氏便让两人回去休息了。 …… 第二天一早,苏明妆便回了学士府。 她不回不行。 钱掌柜忠心耿耿,国公府发生如此大事,钱掌柜是定汇报的,她怕自己父母胡思乱想,所以必须要在钱掌柜之前,先说明情况。 学士府,主院。 上到苏夫人、几名少夫人,下到嬷嬷丫鬟,都直接惊呆了! 却见,美若天仙的大小姐,先是把云绸广袖挽起来,露出一双莹白藕臂,之后两只小手抓住雕花红木桌的边缘,一用力,便将那重达几十斤的红木桌生生抬起来! 不对,是举起来! 举过头顶! 第197章 蹲在路口,等很久了 苏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又不敢喊,怕惊到女儿,只能颤抖着小声到,“……放下……放下……快……放下……” 三名少夫人也是吓得花容失色,不敢说话。 几名丫鬟凑上去,想帮忙,又不知如何下手。 苏明妆扭头对丫鬟道,“你们都让让,别让我失手砸到你们。” 丫鬟们都要哭了——砸她们无所谓,只要不砸死,夫人还能给一大笔银子,小姐可万万不要砸到自己啊! 苏明妆找了个角度,把桌子小心放下。 在放桌子时,她谨记裴今宴教的动作要领——腹部和背部绷住力气,要主动用力而非被动用力,否则容易造成骨伤。 就这样,苏明妆把桌子放了。 一抬头,见苏夫人身子一软,直接向后躺去,少夫人和下人们都吓坏了,匆匆去接。 好在,苏夫人只是被吓得软了身子,没晕厥。 苏夫人气得直流眼泪,“你呀你呀……你这不省心的孩子……” 苏明妆把母亲惹哭,心中内疚,但却异常坚定,“抱歉母亲,女儿知道惹您不快,但女儿还是要学武!我只有强悍,才能保护您,保护嫂嫂们。” 众人一愣。 苏夫人也是愣住,心头一暖,口吻软了许多,“谁用你保护?家中这么多护院,轮得到你这千金小姐上手?那还要护院做什么?” 苏明妆摇头,认真道,“母亲您忘了,当初我为何会执意强嫁给裴将军?如果护院有用的话,用得着裴将军出手?如果当时裴将军不在,那我会遭遇什么?”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所有人的脸都惨白一片。 是的,当时苏明妆在松月寺外遇歹人,多亏了路过的安国公,否则其后果不堪设想! 苏明妆继续道,“我希望一辈子轮不到我出手,但一辈子太长、变数太多,我不认为谁能把后半生的命运参透。既然如此,何不居安思危?诚然,我出身书香门第,用不着我上战场,但能学、能练,还是要学一下,技多不压身。” 众人再次吃惊。 虽然每次大小姐回来,都有一些变化。 但每次变化,她们依旧更震惊! 看着眼前目光坚定、容貌也仿佛更为明艳逼人的女子,她们一时间甚至忘了从前的她是什么样。 苏夫人并非见识粗浅的妇人,如果是其他姑娘有这般武艺,她是赞赏钦佩的,但如果是自己女儿……到底还是心疼了些。 大儿媳傅云芝劝道,“母亲息怒,儿媳觉得明妆说得有道理,儿媳知晓母亲是害怕明妆受伤,但您想想,是谁教明妆武艺?那可是安国公啊,安国公在宫里连大内侍卫都能教,更何况是明妆。” “是啊,是啊,”二儿媳也道,“墨意回来说过,早朝时经常能看到安国公,那真是威风凛凛!” 之后,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 终于,伴随着苏夫人一声叹息,“罢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三思而后行便可,其他的为娘也不管了。” 苏明妆笑开了,直接钻苏夫人怀中撒娇,“娘亲,那晚上您可得帮女儿在父亲面前说好话啊。” 然后扭头对少夫人们道,“嫂嫂们也是,妹妹这条小命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说东,妹妹不往西;你们要月亮,妹妹就不摘太阳。” 少夫人们也逗笑,傅云芝宠溺道,“你呀!不愧是生在蜜罐,就是嘴甜!” 苏明妆对大嫂挤了挤眼睛,“对呀,妹妹不仅嘴甜,哪里都甜,大嫂要不要来尝尝?” 傅云芝可是标准大家闺秀,何时听过这种荤语?脸都被说红了,“让安国公自己尝吧,大嫂无福消受。” 众人被逗得哈哈笑,便是一直担忧的苏夫人,也被笑出了眼泪。 苏明妆见把大嫂说脸红,本来还美滋滋的,后来突然想起大嫂的话——安国公尝?裴将军? 不提起还好,一旦提起,脑海中就不断涌出两个人一起练武,靠在一起的情景。 她吓得急忙叫停——不行,不能胡思乱想!她和裴今宴都有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 生怕大嫂“乘胜追击”,苏明妆急忙岔开了话题,“母亲,有件正事:裴老夫人想来看您,您愿意见她吗?” 苏夫人急忙严肃下来——这亲家,是肯定要见的!不仅见,还得好好聊聊。 先问问亲家是否喜欢明妆,再问问安国公对明妆的看法,若都喜欢,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如何中断明妆要和离的念头! 谁家好姑娘,用栽赃的法子强嫁人,嫁了后不到一年要和离?这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谁家还敢娶明妆? 当然,苏夫人在见到亲家之前,不会打草惊蛇,打算等见面再说。 “未来几天,为娘都有时间,明天后天,都可以。” 苏明妆乖巧点头,“行,那我今天晚上便问老夫人。” 心里想:谢天谢地,话题岔开成功! 之后,众人便把聊天放在国公府的闲事、学士府的闲事、侄子侄女们的学业近况、以及国公府的版印坊等等杂事上。 大家聊得十分开心,嫂嫂们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姑子了,聪明伶俐,谦逊温和。 。 苏明妆白天和母亲、嫂嫂们一起过,晚上见到了父亲。 果不其然,父亲是和钱掌柜一起回来的。 看父亲愤怒的样子,说明路上钱掌柜已经小报告打完了,王嬷嬷一直用眼神挤兑钱掌柜,后者面对王嬷嬷时,理直气壮,认为自己做得有理。 但当面对小姐时,还是心虚得不敢和小姐对视。 苏明妆来到钱掌柜身旁,做了个鬼脸,低声道,“钱叔你放心,我不生气的,你汇报情况是你的分内之事。但俗话说得好,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就看咱们谁能赢了。” 钱掌柜哭笑不得,“什么赢啊输的,小人可不是小姐的敌人。” 苏明妆噗嗤一笑,“我和钱叔开玩笑的,当然不是敌人,都是亲人。” 随后。 苏学士如何发怒、苏家女眷如何齐心协力地把他哄好,自是不表。 只说苏明妆回来了,照例是有团圆饭的。 苏明珠一个人吃了一小盆的米饭,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哪怕是壮年的老二和老三,也没小妹能吃! …… 吃完了晚膳,苏明妆才回国公府。 却怎么也没想到,马车刚到国公府时,前方传来马蹄声。 苏明妆在丫鬟的服侍下,出了马车,笑着对一身官服、端肃俊美的男子道,“裴将军,真巧啊。” “是啊。”男子冷然地点了点头。 心里想——蹲在路口,等很久了。 第198章 饿了必叫! 王嬷嬷趁着国公爷翻身下马时,向后退了一些,将小姐身旁的位置留出来。 果然,国公爷把缰绳递给门房后,自然而然地站了过去,而小姐也没表现出排斥。 王嬷嬷观察到这一幕,抿唇偷笑,却没表现出来。 就这样,苏明妆和裴今宴两人肩并肩,进了国公府大门。 一边走,一边聊着。 裴今宴问,“你这是刚回来?出门了?” 苏明妆,“我今天回了学士府,昨天钱掌柜见到我和你表妹比武,今天肯定是要找父亲打小报告的,我若是不先回去安抚好母亲,待父亲怒气滔天地回家,两人再一起怒气滔天,就不好安抚了。我这也算是化整为零、逐一攻破。” 实际上严格意义上讲,她应该说“回娘家”,但她不喜欢用这个词,因为那样说,就好像她已经成亲了……虽然她确实成亲了。 但如果还是用学士府,便感觉自己未成亲,只是借住在外,还能随时回家一般。 裴今宴失笑,“你这是用起兵法了?” 苏明妆抿了抿唇,“兵法也不一定必须用在战场,生活中、做生意,都能用上。” 裴今宴点头,“是啊,人生就是一场战场。” 声音一顿,又问道,“用晚膳了吗?” “用过晚膳才回来,你呢?你这是要去知春院?” “对,我刚回来,打算先去看望母亲,再想想吃什么。” 苏明妆突然想起来,她也要见裴老夫人,“正好,我也去。” 随后,两人便去了知春院。 。 知春院,厅堂内。 因为裴今宴只是照例来看望母亲,所以严氏只是简单问了问今日的情况,确定没什么意外发生后,便与苏明妆说话去了。 按照道理,还饿着肚子的裴今宴可以先离开,但他偷偷赖着不走。 苏明妆问道,“请问老夫人,最近您可有时间?是这样的,上次您让我问母亲,说挑个时间见面,今日我问过了。母亲说今明两日都可以,就看您的安排了。” 严氏一听,便明白苏夫人的意思——想早些见面,越快越好。 若是不着急,一般是用“随时有空”来回答。 但苏夫人却详细到某一日,其意不用解释。 严氏笑道,“正巧,明日我有时间。” 苏明妆倒是没多想两名夫人的弯弯绕绕,“好,那就明天。” 严氏问,“苏小姐明日回去吗?抱歉,我是考虑到今日你才回去,怕明日你再专程陪我回去,太过辛苦。而且我们两个老人家聊天,应该无趣,你们年轻人不会喜欢听。” 苏明妆认真反驳道,“您还不到不惑之年,怎么能是老人家呢?平日里称您为老夫人,也是辈分原因,您比我母亲还要年轻十几岁,年轻着呢。” 严氏笑着摆手,“不年轻了,”之后想起一件事,问道,“今宴,你何时休沐?” 朝臣有固定的休沐时间,但殿前司特殊,休沐时间是轮流安排的。 裴今宴尴尬,“明日。” “……”苏明妆。 严氏也是一愣,“这么巧?那就……”说完才想起,这两人的关系比较特殊。 若是正常夫妻,夫君休沐,自是陪妻子回娘家,这是对妻子的尊重,也是给妻子娘家尊重。 但…… 苏明妆也有这般考虑——老夫人去学士府,她若不跟着,不大好。她若是跟着,裴今宴不去,外人如果知晓裴今宴休沐,那样他们学士府丢脸。 裴今宴看出女子面色为难,思考片刻,向她的方向倾了倾身子,低声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去,我就在府里待一天不出门。” 这样,外人就不知他休沐。 苏明妆却觉得这样不好,“一起去吧。”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严氏定下明日去学士府后,便没再留他们,把两人赶走,她好静下来思考准备什么礼物。 这是她第一次拜访学士府,不能失了礼节。 。 苏明妆和裴今宴就这么被华丽丽地赶了出来。 两人刚出来,裴今宴肚子便咕噜一叫,他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谁家铮铮男子汉,动不动就肚子叫? 说来也怪,他也不是没挨过饿,但从前饿肚子是从来不叫的,只要和她在一起,饿了必叫!好像专程叫给她听。 真是岂有此理! 他还如何保持形象? 想到这,某人铁青的脸色,更冷了。 苏明妆小心翼翼地问道,“裴将军,你是不愿意去学士府?别勉强自己,我们家没什么武官朋友,他们不会知道你是否休沐。” “……”裴今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哦。”苏明妆——但您的脸色,很难看啊。 裴今宴怕女子误会,最后叹了口气,厚着脸皮低声道,“是……我……” “?”苏明妆。 裴今宴抬头望天,生无可恋,“肚子饿。” 苏明妆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开始帮其挽尊道,“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汤饼的话,会不会太简陋?” 裴今宴一愣——她是什么意思?要为他做汤饼?他这是因祸得福了? 脸上的铁青颜色,瞬间白了几个度,“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苏明妆笑道,“做个汤饼而已,麻烦什么?那我们去英武院吧。” “好!”裴今宴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但苏明妆想着——上次是因为太着急,所以有什么菜便做了什么菜,这次……他好像也很饿,算了……还是怎么快速怎么做吧。 她吩咐道,“雅琴,你先回雁声院一趟,今天早晨我让她们泡发一些海参,松茸和白银盘,你都拿上,快点送到英武院。” “是,小姐。”雅琴接了命令,拎起裙子就跑。 苏明妆回到裴今宴身旁,“裴将军我们走吧。” 裴今宴心生甜意,“还用拿其他食材?如果麻烦,就不用做了。” 苏明妆摇头,“不麻烦,食材是提前准备好的,拿了就能做,我们走。” 裴今宴心情畅快,看向雅琴远去的身影——突然,他也想打赏了。 他从前明明没有打赏的习惯,真是……近朱者赤啊…… 第199章 你对得起我吗? 雅琴速度极快,苏明妆等人到英武院不久,她便到了,手里拎着一个大食盒。 苏明妆到书房里换了身衣服,便进了厨房,开始做汤饼。 无人注意到,裴今宴回房间换完了衣服,没马上出来,而是在房间里冥思苦想——国公府的下人,只要帮苏明妆,她立刻就打赏。 但相反,雁声院的下人帮国公府做事,却没人打赏,这怎么行? 裴今宴决定,要给今天取食材的丫鬟打赏。但打赏多少呢? 不能太少,那是苏小姐的心腹丫鬟;但太多,好像也不适合。 思来想去,便按照一等丫鬟一个月薪水一半,进行打赏吧? 出了房门,裴今宴先是把王嬷嬷叫到角落,之后拿出银子,因为紧张,语调略有僵硬,“我想请王嬷嬷帮个忙,刚刚那名取食材的丫鬟着实辛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王嬷嬷见状,吃了一惊,“不用的!裴将军太客气了,这是我们下人应该做的。” “帮我转交。”他坚持。 “真的不用。” 裴今宴抿唇,“苏小姐能打赏国公府的下人,为何我就不能打赏你们?还是说,应该把你们都打赏一遍……等等,好主意。”之后便自顾自开始数人数起来。 王嬷嬷哭笑不得,“国公爷,无功不受禄,真的不用。” 裴今宴收回视线,认真道,“你们刚来国公府时,受了许多委屈,还勤勤恳恳照顾苏小姐有功,并非无功不受禄,我也不知你们有多少人,这里是三十两,麻烦王嬷嬷帮忙分了。” 说着,把银票塞给王嬷嬷,不等对方拒绝,便转身离开了。 王嬷嬷拿着银票,看着男子修长的背影,笑着点了点头——是个讲道理的好人。 将银子交给王嬷嬷后,裴今宴为免尴尬,快速逃离现场,跑到屋檐下。 又发现无事可做,便到房间里找了本书出来——自从苏明妆喜欢读书,他也开始读了起来。 裴今宴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看了一会,但每个字入了眼、却不入脑,脑子里被一名女子的身影充斥。 厨房里。 苏明妆帮裴今宴做汤饼,并非是心地善良,而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汤饼是梦中,她穷困潦倒时,每天用来充饥的食物。 自从上回给裴今宴做,她顺便也喝了一碗,竟然又惦记起来。 现在不用过苦日子,哪怕是吃汤饼,也要吃最高级的汤饼,记得雁声院泡了一些名贵的海参等食材,所以她临时起意,想试试把那些食材和汤饼做在一起,尝尝会是什么味道。 恰巧裴今宴肚子饿,择日不如撞日,便做了。 。 半个时辰后。 英武院的厨房已香气充斥,那香味甚至穿过的院子,飘到了屋檐下。 裴今宴闻着,咽了咽口水,之后低头看着自己毫无赘肉的腹部——这都不叫?专门在人家面前叫,是吧? 厨房内,雅琴等人已经馋得不行了。 云舒酸溜溜道,“可惜呀,奴婢不会武功,不然天天教小姐,然后就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汤饼了。” 雅琴也咽口水,“是啊,如果奴婢会武功,还轮得到……算了。”刚拿人家的赏银,所谓拿人的手短,就不说裴将军坏话。 苏明妆将大部分汤饼舀到瓷盆里,笑道,“这么一大锅,还能少得了你们?快给裴将军送去。” “是,小姐。”众人听说有她们的份,可高兴坏了。 雅琴端着瓷盆,云舒拿着碗筷,两人边走边欢快地聊着。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既有小姐的汤饼吃,还有国公爷的赏银拿。” “是啊,要是一个月有半个月是这样的日子,那就好了。” “你就做梦吧,要我说,一个月有两天这样的日子,我就满足了。” 另一边, 苏明妆正要给大家盛,被王嬷嬷抢去汤勺,“让奴婢来吧,这种活儿怎么能让小姐干?” 苏明妆被挤到了一旁,无奈道,“盛个汤饼而已。” 王嬷嬷盛了一大碗,“这是小姐的。” 苏明妆取来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碗,“用这只就行,我刚刚在学士府吃了不少了。” 王嬷嬷想起刚刚小姐在餐桌上的饭量,还有学士府众人惊呆的表情,是越发想笑。 虽然小姐要用小碗,但王嬷嬷怎么会随意盛?那是可着海参等名贵食材挑着盛的。 苏明妆等王嬷嬷盛完,便端着小碗去了裴今宴那边。 半路上,碰见了折回来的雅琴和云舒,婉拒对方要帮忙端碗,叮嘱让两人快去厨房吃汤饼,之后便来到屋檐下。 到了后,愣了一下,因为发现桌椅已经被摆放好。 还像上回那样,面对着面。 裴今宴见女子犹豫,问道,“是不是不喜欢这样?抱歉,刚刚那两位姑娘搬椅子时,我忘了,我这就给你搬回来。” “不用,就这样坐吧。”苏明妆把碗放下,人也坐下。 裴今宴见女子愿意对着他坐,唇角划过开心的弧度。 苏明妆舀了一勺子汤羹到口中,之后愉悦地挑了挑眉,之后又挖了一块海参肉,心里想——竟还很搭配,那下回可以教她们做了。 这一时间,裴今宴也舀了一碗,吃了一口,之后惊讶地星眸大睁——他知道她的手艺好,毕竟上回品尝过;却没想到手艺这么好! 他敢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吃食,没有之一! 哪怕是御膳房的御厨,也赶不上她的手艺。 因为汤饼太好吃,裴今宴甚至都忘了与女子面对面的紧张,大口吃了起来。 很快,苏明妆一碗吃完,放下碗筷。 裴今宴也放下碗筷,拿起汤勺,准备从瓷盆里再舀一些给女子。 苏明妆道,“不用,我不饿。回来之前,我在家里……咳,在学士府吃过了。” 和离之前,不能说学士府是“家”,这是对国公府的尊重。 裴今宴心中了然,故意打趣道,“你家厨子的手艺确实是好,明天又能去吃,还挺期待的。” 苏明妆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内心许多感动,忍不住刁难他道,“你吃着我做的东西,竟惦记着别的厨子,你对得起我吗?” 第200章 可急死我了! 裴今宴吓了一跳,急忙道,“不是,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我刚刚的用意是……是为了暗示……” 苏明妆笑着打断,“我知道,我估计刁难你玩呢,你继续吃吧。” 裴今宴哪同意? 直接举起了右手,“我对裴今宴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吃过最美味之餐食,便是今日苏小姐做的汤饼,若有假话,天打雷劈。” 苏明妆不悦道,“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发毒誓?雷公那么忙,你折腾他干什么?” 裴今宴无奈,“他再忙,也得来帮我证明!否则你误会了我,我怎么办?” “我误不误会,有那么重要?” “当然,比我命重要。” 苏明妆怔了一下,“你……夸张了吧。” “没夸张。”扔下三个字后,他便继续舀汤饼吃了。 “……”苏明妆。 见男子专心用膳,没打算理她,她也便没说话,转过头,看向厨房里。 厨房里,很热闹。 大家拿了赏银、吃着汤饼,欢快地聊天。 连她都想感慨一句——今天过得真开心啊!梦醒后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再回忆梦前,也不知当时自己为何要过那种日子。 思绪,从之前的日子,飘到玉萱公主,她心里暗暗计划着——从避暑山庄到京城,马车只需两天的时间,那她提前四天入宫向皇后娘娘说情便可。 不能太早。 因为当时皇上大发雷霆,把公主送去,现在也才两个月就接回来,岂不是相当于皇上白发脾气了?说出去有损龙威。 所以如果她提前请示,皇后便是心里想答应,表面也不敢答应。 只有临近几日,趁着长乐节的气氛,再提出来,皇上和皇后才能顺着台阶下了。 在心中敲定了玉萱公主的事,又开始思考第二批释本的事。 正出神地思考着,余光却见身旁男子已经起身,端了瓷盆,欲送往厨房。 苏明妆急忙中断思绪,“不用你做,放下就行,自有丫鬟收拾。” 裴今宴也没坚持,“一会你有什么打算?” 心里想:聊天吗? 苏明妆,“练武啊?这么好的天气,既不冷也不热,不练武做什么?” “啊,也是,哈哈。”裴今宴干笑几声,起身教女子练武了。 …… 翌日。 国公府门前停了三辆马车,一辆是裴老夫人和苏明妆,随车有雅琴和云舒两人伺候。 第二辆马车是刘嬷嬷、王嬷嬷,以及两名丫鬟。 第三辆则装着礼物——裴老夫人准备了一车的礼物,苏明妆已经努力劝说,希望别送这么多,但裴老夫人却坚持。 至于裴今宴,则是骑马而去。 这是裴老夫人的小心思——两人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认定裴今宴是被陷害,所以揣测两人感情一定不好。 便特意让裴今宴骑马,行走一路,让人看着裴今宴随苏小姐回娘家,既打破这误会,恢复苏小姐声誉,也能为学士府增脸面。 车队出发,顺利到了学士府,自是不表。 只说,众人被管家迎去主院。 还没到主院,就见苏夫人带着几名儿媳妇、嬷嬷丫鬟,浩浩荡荡出来迎接。 苏明妆看去,却见母亲和嫂嫂们都穿了新衣,打扮得体面,足见对客人的重视。 而同一时间,苏家几名儿媳妇也好奇看去,却见小姑子口中的裴老夫人,极为年轻……当然,她还不到四十。 其身材高挑消瘦,头梳高髻,插了一支素雅的银簪,又点缀几朵小巧的绢花。发丝整齐地拢在脑后,一丝不乱。 她眉如远黛,细长而微微上扬,似有若无带着几分神韵。轻点朱唇,色泽淡雅。 身上穿着一袭长裙,颜色为淡青,质地轻柔。领口处绣着精美的花纹,是几枝摇曳的翠竹,针法细腻,栩栩如生。腰间系着一条丝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虽没有华丽的打扮,却处处透着精致和优雅。 几名苏家儿媳都看呆了——裴老夫人不是出身将门吗,但怎么看都像书香门第的才女,比她们还像! 她们之前见过安国公,其容貌自不用说,是出众的,她们本以为安国公容貌像母亲,现在才知,若真像母亲,怕是更加俊美了。 严氏笑容有些腼腆,“亲家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苏夫人快步迎了上去,“是啊,我真是日盼夜盼,可终于把妹妹盼来了。” 几名苏家儿媳上前问安。 裴今宴也立刻向苏夫人和嫂子们问安,却不知为何,上回明明没觉得如何,这次称一声岳母,他耳朵莫名的热了。 他窘迫地抿了抿唇,努力想一些别的事,把脑海中的旖旎情绪压下去。 之后,苏夫人便亲昵地挽着裴老夫人的胳膊,两人肩并肩地向主院走。 几名嫂嫂跑来,直接把安国公挤走,然后围着苏明妆。 大嫂惊叹道,“这位便是你婆婆?看着便柔顺善良,难怪你自从出嫁后大变样,既谦逊又好学,都是跟你婆婆学的?” “啊,这……”苏明妆不知如何回答,“可以这么理解。” 三嫂道,“难怪明妆当时非……咳,撞大运了。” 众人知道其想说什么——难怪当时非要栽赃人家安国公,闹了半天,看上这婆婆了? 当然,大家也是开玩笑。 很快,到了厅堂。 众人纷纷入座。 先是打了一会官腔,然后聊了一会家常,苏夫人便对大儿媳使了个眼色。 傅云芝收到信号,立刻起身,“抱歉了裴老夫人,晚辈那边还有一些府务要处理,今日不凑巧,正好是账目日,所以要失陪了。” 严氏急忙道,“大少奶奶快去忙,我这只是来随意串个门子,万不要耽搁了正事。” 随后,苏家大儿媳便带着两个弟妹溜了。 苏夫人又笑着对裴今宴道,“安国公,这是你第二次来,府内还没转转吧?明妆,你去陪安国公转转。” “……”苏明妆无奈,只能起身带着裴今宴离开。 众人一走, 苏夫人起身,“严妹妹,我们进去说,可急死我了!” 第201章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严氏就知道苏夫人着急让她来,是有要事,急忙起身,“姐姐先别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 说归说,实际上心里已猜了几分。 苏夫人把严氏请到了一个小房间,拉到了软榻上,两人隔着榻几,“妹妹,现在关了门,只有自己人,你……可知道明妆的想法?” 此时房里,除了她们两人,便只有两人各自的心腹嬷嬷,周嬷嬷和刘嬷嬷。 严氏眼神微微一闪,压低了声音,“是苏小姐想和离一事?” 苏夫人手掌拍了下榻几,气得咬牙切齿,“连你都知道了?这臭丫头!” 严氏也不知该说什么。 周嬷嬷和刘嬷嬷两人也是相视一看,脸上满是无奈。 苏夫人心一横,问道,“妹妹,你实话告诉我,安国公他……喜欢我们明妆吗?” “这……”严氏很是惭愧,“抱歉姜姐姐,不是我不愿说,是……我不知道啊。您有所不知,他们成婚后不久,今宴就忙于宫中之事,接连很长时间没回府。 前一阵子可算是回府,但因为苏小姐想学武,今宴又隐瞒回府之事,两人天天晚上练武……我的意思是,我没见过今宴几次,所以不太清楚。” “那我换一个问题,安国公讨厌明妆吗?” “这是绝对不讨厌的!今宴对明妆极有耐心,而且也欣赏,否则今宴不会日日亲自教明妆武功。”突然,严氏声音一顿,好似想到了什么。 苏夫人没追问,静静期待着。 严氏面庞微红,小声道,“我收回刚刚的话,我觉得……今宴应该……是喜欢明妆的。给姜姐姐交代个实情,他们裴家人都有些……性格古怪,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怎么来形容呢?” 苏夫人笑道,“我知道,裴家郎用情专一,这可是京城美闻!” 严氏红着脸点了点头,“是,裴家男子皆是如此,说好听了是不招惹烂桃花,说难听了就是没君子风度。除非是对夫人,否则对其他女子,没有太过分的照顾。 不说别的,就说我那两名侄女,自幼便经常来国公府,但今宴也是从小对她们保持着距离。倒不是不照顾表妹,表妹需要什么,他会送过去,只是谈不上亲近。” 苏夫人是越听越高兴! 与妾室争风吃醋的苦,她吃过。 但那些妾室还能表现出吃醋、邀宠,她这正室却必须表现得宽容大度,甚至于,苏学士喜欢哪个妾室,她也要对那妾室更好,好像不是学士大人宠妾室,是她宠妾室一般。 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方能知晓。 如果女儿不和离,一直和安国公在一起,就不用吃她吃过的这些苦了。 想到这,苏夫人再次一拍桌子,“妹妹,那两个孩子不懂事便罢了,我们必须要为他们打算!得想办法撮合他们!” 严氏欲言又止,“是这样的姜姐姐,不是我不想撮合,而是……我怕适得其反,引明妆抵触!” “抵触也得撮合!我听说,他们两人还没圆房吧?一会我们把他们叫来,一起下命令,让他们搬到一个院子。”苏夫人一边说,一边拍着榻几。 …… 同一时间。 苏明妆并未带着裴今宴到处走。 两人找了个偏僻一些花园,进了凉亭。 各自找位置坐了。 苏明妆深深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没意识到,母亲是着急让老夫人来,现在算是知道了,我猜……我不敢猜。” 裴今宴也猜到了什么,窘迫地移开视线,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你。” 苏明妆一愣,惊愕地看向他,内心有种古怪的温暖涌出,连带着她的声音也柔和许多,“谢谢你,我那般栽赃你,你却这么袒护我……” 还没等她说完,他便反驳道,“你为我做的更多,关于谁欠谁的,这话题便不要再提。” “……好。” 两人沉默片刻。 苏明妆又问,“你觉得,她们会想什么办法对付我们?” 裴今宴凝眉思索,之后想到了某件事,急忙垂下眼,不肯说。 苏明妆也想到了,明艳的面庞,一阵红、一阵白,见下人们都在凉亭外,听不见两人对话,便厚着脸皮小声道,“我说,如果他们逼我们同房……怎么办?” 裴今宴直接侧过身去,害怕女子看到他的脸红,“不会的,母亲不会强人所难。” 苏明妆也觉得,裴老夫人不会,但她母亲会啊! “我是说,如果呢?如果她们真这么要求?” “我们不配合,她们难道还能绑我们?或者,可以小心下饮食。” 苏明妆惊,“饮食?你是说,她们会给我们下春药?” 。 主院的某个小房间内。 严氏吓得脸都白了,“姜姐姐三思!不行啊!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般强压他们,只怕明妆会抵触!” 苏夫人一愣,看着面前这女子:说其是将门出身吧,人家举止打扮都像书香门第;说其是书香门第吧,人家却又和她说兵法。 “好妹妹,你懂兵法,那如果按照兵法来说,攻心为上,要如何攻心?” “这……” 严氏只是想讲道理,却没想到被对方将了一军,“我……我想想……” 苏夫人满脸的期待。 严氏只能认真思索起来,忐忑道,“《周礼》有云,饮食所以合欢也。说的是一同享用美食,可以让人欢乐、增进感情。又有诗歌云: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讲的也是类似的意思。 我认为过日子,过的便是一个烟火气。而增加烟火气,不外乎便是一同用膳,聊些家常,可以从一同用膳开始。回头我和他们说,每天晚上都来我的知春院用晚膳。” 苏夫人惊愕住,“二十年前,我便听过妹妹才名,今日见识方知名副其实!妹妹真才女也!” 严氏哭笑不得,“姐姐过奖了,这算是什么才女?” “不不,妹妹想的办法极好,极好!”苏夫人激动起来,她甚至都看到,每日那对小夫妻随严氏一同用膳,一边闲聊,增进感情的画面了。 第202章 把赚来的银子都给她! 苏明妆本以为她们坐一会,母亲便能叫她们回去,谁知道一直等不来。 没办法,她也不能带着客人一直坐在凉亭里,便只能带着他四处转转了。 好在,已入秋。 正是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时节。 既不冷、又不热,既能感受阳光的温暖,也不至于太过暴晒,甚至周围花草树木大多也未凋零,依旧欣欣向荣。 苏明妆问,“你想去哪转转?” “听你的。” “我也没有好主意,你来定吧。” 裴今宴抿了抿唇,生怕自己得意忘形,“想看看你儿时经常去的地方。” 苏明妆轻笑,“好主意啊,走吧,得走一小段路。” 随后,两人便肩并肩而去。 王嬷嬷等人则是远远地跟着,尽量营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氛围。 两人边走边聊着。 苏明妆问道,“你呢?你儿时喜欢国公府的什么地方?不会是那个小花园的凉亭吧?” 国公府占地面积不小,但因为人口实在太少,负担不了太多院子,便请示过皇上,把一些院落改成校场,能玩耍的地方不多。 裴今宴回答,“不是,儿时最喜欢知春院,当时还未分家,二叔全家也住那,我和堂弟经常玩假山。” “玩假山?”苏明妆有了兴趣,“假山怎么玩?”学士府也有假山,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假山有什么好玩? “从假山上往下跳。” “……” 苏明妆——这玩法确实比较别致,她还是算了。 裴今宴回忆起从前儿时时光,也是无比怀念,“我们三四岁时,跳假山脚下的一块大石头,四五岁时,跳第二块石头。就这样,随着年龄增长,不断挑战新高。” 苏明妆一头雾水,“不是,跳石头有什么好玩?”这些练武的人,兴趣这么诡异吗? 裴今宴笑着看了一眼女子,他自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跳石头确实没什么意思,但如果和人比胆量呢?我比堂弟年纪大一岁,无论身体还是胆量都占上风,每次比赛都完胜他,如何不喜欢?那哪是玩游戏,明明就是在玩他。” 苏明妆愣住,随后大笑出来。 也许在裴今宴口里,是大孩子欺负小孩子,但她脑补的,却是手握重兵、冷漠无情的镇国元帅,玩弄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邪相。 裴今酌也有今天?活该! 虽然裴今酌是无辜的,但不耽误她踩落水狗,谁让他梦里针对苏家,她就是这么“记仇”。 苏明妆觉得好解气,“还有吗?还有没有玩他的事,给我讲讲。” 裴今宴看着笑红了脸的女子,眼神却冷静下来——她还是想听堂弟的事吧? 他确实知道堂弟很多糗事,换一个人来问,他能讲上半个时辰,唯独对她…… “抱歉,没了,后来就分家,二叔家去了扶虞城。” “……哦。”苏明妆脸色难掩失望——本来想多听几个,继续解解气,“那你们最高,是从哪跳下来,不会是从凉亭吧?” “嗯,从凉亭。” “那么高?但下面还有许多石块,不会掉到石头上?” “会,所以从凉亭往下跳,并非直接跳到地面,是跳到一块奇石、再跳到另一块奇石。” “原来如此。” 正好路过了一个花园,苏明妆笑着伸手一指,“你瞧,我家也有假山,只不过和你家的假山比,就不值一提了。” 裴今宴放眼看去,不解道,“这两个假山,有何区别吗?” 不都是假山?最多也就是国公府的假山更高一些。 但再高,也是堆砌的石头。 苏明妆为其耐心讲解道,“当然不一样了,我家假山的石头,是在京城附近找的奇石,但你家的奇石却是太湖石。太湖石常年被水浪冲击侵蚀,所以上面有许多窝孔、穿孔和道孔,剔透而姿态万千,其瘦、漏、皱、透,很难有替代。” 裴今宴仔细回忆,自家的假山确实满是窟窿。 虽然那府邸被裴家使用了百年,但裴家人很少谈论那些奢靡的话题,对这些东西也没关注。 苏明妆直摇头——祖皇帝真可怜,把自认最好的东西送给功臣,人家不是不记好,是压根不识货! 还有国公府地下仓库的那些宝贝们,它们估计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没随先皇埋入皇陵,却被国公府关到地下室。 苏明妆转念一想——人家裴今宴教她武功,她也有必要给他讲解一些基础常识,省得他以后出门,被人笑话。 于是,便走一路,给裴今宴讲一路。 其中包括,脚下的是什么路、什么材质、有何渊源、有何讲究;那里又是什么桥,什么种类、什么材质、造价如何。 裴今宴见女子没因为他不讲堂弟的事而恼火,暗暗松了口气,随后便沉浸在女子的讲解中。 阳光之下,女子讲得兴致勃勃,娇嫩白皙的面庞被照得粉红,有着水盈盈的光泽,女子的一双明眸也是亮晶晶,伴随着睫毛开合,一闪一闪,璀璨得令人不忍移目。 却不知女子穿的是什么面料的裙子,在阳光下的光泽很美,裴今宴心底再次涌出那个想法——去前线!赚大钱!把赚来的银子都给她! …… 临近中午。 两人被丫鬟找了回去,回主院用午膳。 苏夫人是个心细的,还记得当时严氏参加完尚书府寿宴,便被闹腾病,所以午膳并没让几名儿媳过来, 只有她、严氏,和苏明妆裴今宴四人。 伴随着一道道精美佳肴端上,严氏惊住——她不是没见识之人,哪怕严家不算高门,但偶尔参加一些聚会,也能得到主人家的款待。 不说别的,就说前些日子的卫尚书府寿宴,便请了名厨过来。 但即便如此,也远远不如上学士府的餐食! 之前她就听过传闻说,苏小姐挑剔,学士府的伙食比御膳房的好,后来苏小姐到国公府后,从未表现过挑口,她便以为是传言不可信。 但真正见识过学士府的餐食,她彻底相信了! 苏夫人拉着严氏假惺惺地演戏道,“妹妹有所不知,明妆那孩子极为挑口,之前我便想把这厨子给她送去,她嫌麻烦不要。你收下这厨子吧,就当帮我的忙。” 第203章 他怎么又不看她了? 严氏光明磊落一辈子,何时这般演戏骗人过?紧张得结结巴巴,“啊,这……好……多谢姜姐姐了,我……一定把苏小姐照顾好。” 苏夫人埋怨道,“她是你儿媳妇,你怎么还一口一个苏小姐?叫她名字。” “……是。”严氏在苏夫人身旁,低着头,活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苏明妆内心暗惊,急忙对身旁裴今宴投去目光——你说得果然没错!我们要小心饮食了! 突然送厨子,不是要在饮食下手,还在哪里下手? 裴今宴也没想到自己能一语成真,他刚刚只是随口说的,难道……难道他们真的要……但母亲怎么会同意? 严氏拢了拢手指,小声问道,“苏小姐,你的意下如何?” 其意是:你若同意,我便叫名字;如不同意,还是称呼苏小姐。 苏明妆急忙认真回答,“晚辈当然同意!” 她一直敬佩老夫人,老夫人亲切地唤她名字,她是一百个愿意的。 严氏暗暗松了口气——苏小姐同意就好,今日之事真是……太为难了。 苏夫人问道,“明妆,那你怎么称呼你婆婆?” “……”苏明妆脸一绿,终于知道,自家娘亲是在这里等着呢,“我……之前称老夫人都习惯了,女儿想继续称呼,而且老夫人是尊称。” 苏夫人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以后也称我为老夫人吧,为娘也想被尊重一下。” “噗……咳咳……”裴今宴一个没留意,险些将茶水喷出来,好在反应及时,没失礼,但被狠狠呛到,歪着头咳了好一会。 周围下人们心里想——所以说,夫人从前是宠溺小姐,现在狠下心,有的是办法对付小姐。 苏明妆撒娇着抗议,“母亲别这样,老夫人还在呢,别让人笑话。” 苏夫人摆了摆手,“别叫母亲,你怎么称她,就怎么称我。” “……”苏明妆。 咳完的裴今宴,对苏明妆投入一抹同情的目光。 严氏哭笑不得,“姜姐姐,不要再为难孩子了。” 苏夫人立刻亲自动筷,给裴老夫人面前的碟子里夹菜,“严妹妹,你尝尝这个。” 之后锐利的目光瞪向女儿——你婆婆这么好的人,人家怎么就配不上你的一声母亲? 苏明妆被瞪到惭愧——是啊,老夫人对她有再造之恩,无论是老夫人的释本,还是老夫人对她的鼓励,如果没有老夫人,她的进步恐怕没这么快。 老夫人对她来说,就好像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不因为她和裴今宴的关系,也配称呼一声母亲。 苏明妆红着脸,低着头,小声道,“应该称为母亲。” 虽有些羞涩,却也没太为难,毕竟之前也称呼过一次。 苏夫人满意道,“这才对嘛,以后不许叫别的!” 苏明妆乖巧点头,“是。” 严氏也没想到,两人就这么改了口,惊慌、喜悦、担忧……种种情绪纠缠,但总的来说,还是喜悦居多。 一桩大事结束,苏夫人便张罗道,“好了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这厨子,我给严妹妹送去,明妆你也别自己开火了,你那几个丫鬟有什么手艺,我也能猜到。 还有,每天晚上你和今宴都到知春院陪你母亲用膳,人家操持家务,养你们两个小的,你们两个小的也得尽孝心!听见了吗?” 苏明妆忐忑地看向裴今宴——难道她们的意思是,把我们骗过去,下了春药,然后……直接扣在知春院? 却不知是女子的美眸太过灵动,还是两人心有灵犀,他竟将她的心思全部看懂了,之后面色猛然一红,急忙转过头去。 “……”苏明妆——不是,和他说正事呢,他怎么又不看她了? 随后, 苏明妆抗争过,无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到底还是说不过母亲。 也是今天,她才明白过来——裴老夫人固然优秀,但她的母亲也优秀,甚至于,从某一方面来说,她母亲比裴老夫人还要优秀! 裴家人少、关系简单,而且老夫人唯一的妯娌,还是知己好友。 但她母亲,从前要处理与公婆的关系,与妯娌的关系、妾室的关系,现在要处理与儿媳的关系,还要指导儿媳把这么大的府邸管理好、把百年苏家传承下去。 也许,正是因为母亲太难、有太多无奈,所以才力排众议地溺爱她吧。 她身上承载了母亲的梦想,好像她无忧无虑地活着,就等于母亲也无忧无虑地活着一般。 想到这,又想起梦中自己跑来参加母亲丧事时凄惨的情景,一股疼痛涌上心头,直冲鼻腔。 她急忙端起茶碗猛喝几口,不仅咽下茶汁,更咽下哭意。 裴今宴意识到女子情绪不对,投去关切和询问目光,苏明妆回给他眼神——没事,别担心。 裴今宴——怎么可能不担心? 午膳后, 为了“大计”,苏夫人都没留裴老夫人,借口让老夫人早点回去休息,把人打发了——早点回去,那让派去的厨子早点适应环境,晚上才能开火烧菜! 厨子晚上开火烧菜,严氏才能把两人请到知春院一起用晚膳,才能“增进烟火气”,撮合感情。 于是,众人来时,是三辆马车,回去时是四辆: 原本装国公府礼物的马车,清空后,重新被塞满,变成学士府的回礼。 只比礼物多,不比礼物少。 第四辆马车,便是那被送去的厨子,连带着一车的锅碗瓢盆。 半个时辰。 马车到了国公府。 苏明妆和裴今宴先是把老夫人送回知春院休息,之后两人便出来,去了英武院,苏明妆的书房。 。 书房内。 墙面重新粉刷,整整齐齐摆放了书柜。 因为是专门的书房,除了书柜桌椅,没有其他家具,所以不若之前房间里的拥挤,书柜搬来后,依旧有空地。 空余之处,苏明妆便让人弄来百宝阁,放置摆件,让书房多了一些书卷贵气。 进了书房,苏明妆便焦急道,“裴将军,春药有没有解药?提前吃解药,有没有预防作用?” 第204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今宴看着女子焦急的面庞,哭笑不得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母亲不会给我们下春药。” “你娘不会,但我娘会啊!”苏明妆。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半个月前,她不会认为自己母亲会下狠手。 但最近,母亲要撮合两人的趋势越发明显,甚至在餐桌上逼着她对裴老夫人改口,又把厨子送来,她如何不多想? 而且她了解母亲——母亲看似长袖善舞,实际上也是执拗之人,否则也不会把从前的她,溺爱成京城双珠。 裴今宴安抚,“问题是,这里是国公府,一切都听我母亲的。” 苏明妆模仿着他的口吻进行反驳,“问题是,厨子是学士府的,他只听我母亲的!” 裴今宴一愣——好像,有几分道理! “等等,我被你绕进去了,”裴今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停顿片刻,之后坚定道,“如果是厨子下毒,他如何保证哪些菜有春药、哪些没有?如果所有都下春药的话,我母亲岂不是也中毒了?” 苏明妆一愣,随后惊愕地盯着男子,“对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裴将军,你真聪明!” 裴今宴哭笑不得,“这就聪明了?这不是很浅显的道理?” 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沾沾自喜。 苏明妆这才松了口气,“事情应该没我想的那么严重,但也不得不防。” 说着,直接起身,“裴将军你先忙,我走了。” “有急事?”若无急事,为何这般匆忙? 苏明妆一边摆手一边走到门口,“回去说服王嬷嬷站在我这边,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不等男子反应,又摆了摆手,离开了书房。 “……”裴今宴。 少顷。 女子与下人的说话声音,消失在院中——将他自己留在英武院。 裴今宴起身,出了书房的门,停下脚。 视线穿过厅堂,落在了对面紧闭房门上,那是他之前借宿的房间。 虽然才住了没两日,但……莫名其妙有了感情,甚至喜欢住在这里,而非主院。 却不知是因为她的书房在这,还是因为他知道,她会经常来英武院。 前些日子,同僚突然提出要请他喝酒,他因为要回来教她练武,所以婉拒,后来还是上峰大人找到他,委婉地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所以心情不好。 他急忙否认。 上峰大人问,既然心情好,为何脸越来越冷了? 他无言以对,却知道原因——因为不知何时开始,他多愁善感,明明堂堂武将,却像个姑娘家整日想东想西。 每每想到自己这别扭的心思,便既羞又怒,为了掩饰,下意识更板着脸。 裴今宴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门阑上,痛苦地闭上眼,喃喃道,“如果她喜欢的不是裴今酌该多好?换一个人,我都能大方去争。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到这,他突然睁开眼。 揣着明白,装糊涂? …… 晚膳时间。 从今日开始,苏明妆要到知春院陪裴老夫人用晚膳,下人们也在厨房取膳食,所以雁声院的小厨房终于能停下,大家也能松一口气了。 虽然多赚一份银子确实很开心,但…… 她们本就有本职工作,如今还要抽出人外出买菜,回来摘菜淘米煮饭,之后又要洗碗刷锅收拾厨房,一做还是一院子人的一日三餐。 此外,正常府邸有专门的浣衣娘洗衣服,因为之前裴二夫人下令国公府下人不听差遣,所以雁声院的衣物也要自己洗。 后来时过境迁,浣衣娘来要脏衣服,小姐却坚持不肯麻烦他们。 所有,包括王嬷嬷在内,每天都忙得不停。 得亏小姐执意不用她们守夜,否则这日子算是过不去了。 刚开始在银钱的鼓励下,大家激动地干活,后来这股子兴奋劲儿没了,便逐渐吃不消。 今日可以去厨房取膳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知春院。 膳堂。 三人用膳,桌上摆放了六菜一汤。 严氏略有紧张,招呼着两人,“你们来了,快坐下吧。” “是,母亲。”两人异口同声,生生一僵,之后下意识彼此看去,随后又匆匆移开视线。 裴今宴——没出息的东西,心跳什么?男子汉自要坦荡一些! 苏明妆——好尴尬,刚刚那一瞬间好像还真是夫妻,不行!不能瞎想!要端正态度。 严氏惊愕地看着两人反应,捕捉着两人表情细节,心中暗喜——这招竟然真的有效?不愧是苏家当家主母,姜姐姐是有大才的! 严氏对苏夫人的钦佩,油然而生。 随后,两人入席。 苏明妆用眼神提醒王嬷嬷——如果一会我真中春药,嬷嬷一定要把我接回雁声院! 王嬷嬷哭笑不得——小姐不信苏夫人,难道还不信裴老夫人吗?不会有事的。 之后,三人用膳。 静静吃了一会,严氏小心问道,“请问苏……明妆,我有个问题。” “老……母亲您问。” 这是两人第一次主动改口,都比较尴尬。房间内也盈满了微妙气氛。 严氏轻咳一声,问道,“学士府在用膳时,可曾聊天?正常来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你是知晓,武官世家的规矩没那么多,所以……我问问你家的情况。” 用膳期,是人最放松的时间之一。 哪怕是平日里端正严肃之人,只要愿意在用膳时开口,戒备也会放下许多。 所以如果明妆能接受用膳时聊天,也许她也能事半功倍。 想到她这么一把年纪的人,算计十几岁的小姑娘,严氏便自责得紧,但……她能看出儿子是真喜欢明妆。 裴家人又古怪,她怕错过明妆,儿子不知又要等多少年。 而且苏夫人也希望两人在一起,理由很简单——明妆若和离,哪怕还是完璧之身,但名誉定受一些影响,再寻夫家,也是被动一些。 别说女子如此,即便是男子和离后,或者丧妻后,再想娶一名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都是难的,条件肯定是要降上一降。 苏明妆回答,“晚辈不介意,晚辈愿意边吃边聊。” 但严氏依旧不放心,柔声道,“你别勉强,我只是随口问问。” “晚辈没勉强,不信您问问裴将军,之前我和他一起吃饭,我们都是边吃边聊。” 裴今宴做贼心虚,“噗……咳……” 第205章 用了特殊的法子? 苏明妆和严氏都好奇看过去。 苏明妆小声问道,“裴将军,我刚刚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 裴今宴看着女子一双清澈的眸子,只觉得与单纯如水的女子比,自己阴暗龌龊。 两人一起用膳而已,也不是做别的,为何做贼心虚? 还是因为,他心里想得更多? 他再次被自己的阴暗所震惊,现在连他都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当初在松月寺,真的没轻薄她?会不会是轻薄后,他给忘了?以他现在的人品,倒是极有可能! 严氏看出儿子窘迫,急忙打圆场,“我记得你在学士府时就呛到,是不是伤了喉咙,一直未恢复?去看大夫吧。” 裴今宴又咳了几下,“没事。” “还能用膳吗?”严氏又问。 “……能,母亲别担心。”裴今宴窘迫得无地自容。 随后,晚膳继续。 严氏又找不到什么话题,试探了几次,见儿子不愿意聊天,便暗暗叹了口气,和苏明妆聊起来。 心中道——这撮合的活儿可不简单,她再试试,如果她实在做不了,就让两人直接住学士府,让苏夫人自己来撮合? ……这也不行,好像今宴倒插门一般。 严氏不自觉焦虑起来。 …… 接下来的几日,平静又充实。 自从学士府送来了厨子、苏明妆每天晚上到知春院用膳后,雁声院和国公府就好像彻底冰释前嫌、没了隔阂一般。 不仅不再开火做饭,一日三餐到厨房里取,而且浣衣娘来取脏衣,她们也没再拒绝。 就在所有人以为能好好休息时,小姐却安排了任务——除了王嬷嬷外,所有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的人,都要学习。 要么读书,要么练武,二选一。 众人之前被小姐逼着读过几天书,后来因为劳作太繁忙,就不了了之。 她们本以为小姐把这茬子忘了,谁知道小姐还记着,一时间,再次哀嚎声一片。 只有一人没哀嚎——习秋! 习秋不仅没哀嚎,还第一个报名,她和小姐老实交代:从裴二夫人教小姐习武开始,她就一直在旁偷师。 哪怕后来在英武院,她被安排在门外守着,也会想办法偷溜进去偷师。 不仅如此,因为习秋管着英武院的钥匙,所以趁着白天安国公不在、小姐也没去英武院时,她会偷偷溜去,练一练石锁等器物。 苏明妆知道后震惊,埋怨习秋为何不早说。若早说出来,她早就安排习秋在院内,还会拜托裴今宴顺便也教教习秋。 同时心中惊喜万分——自从裴二夫人离开,就没人陪她切磋,如果习秋也一同练武,就有人和她实战了。 众人本来还因为不想读书而叽叽歪歪,却见习秋这般上进,顿时心生羞愧,也不敢再叽歪,逼着自己读书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习秋确定练武的那天晚上、英武院里,苏明妆便兴致勃勃地将此事告诉给裴今宴。 裴今宴也很高兴——武艺最重要的是练,其次才是学。 若功夫下得深,哪怕没有名师,依旧能打。 但若不练的话,即便是请再高的高手,也是花架子。 裴今宴从前对习秋印象就比较深,知晓其不同于其他丫鬟那般柔弱,是个能吃苦却有些粗枝大叶的耿直姑娘。 心里想着,习秋若能陪着她切磋,自是好的,只要习秋注意点分寸便好。 也是当天晚上,裴今宴抽出时间,指点了下习秋打拳,随后让她和苏明妆切磋下试试。 其结果…… 裴今宴预料到习秋是个粗条没分寸的姑娘,没想到这么粗条没分寸,她除了没打脸外,打得比表妹还狠。 吓得裴今宴不敢等结果出来,直接冲下场把两人拉开。 习秋也是吓得小脸惨白,跪地上连连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解释说:她见小姐天天晚上练得这么刻苦,还打赢了表小姐,以为实力很强,哪成想这么不堪一击。 苏明妆听得都要吐血了,觉得短短时间,自己被二次伤害。 当然,这件事也只是个小插曲。 之后裴今宴发现习秋虽不算天生神力,但力气确实比普通女子要大很多,便专门给习秋设计一套拳法和刀法,只要勤加练习,武艺短时间能提升到中高手。 再练上一两年,凭着这股子蛮力,搞不好能打赢裴二夫人。 裴今宴的目的,很简单——习秋是她的身边人,若习秋武功好,他对她的安危,也能放心一些。 雁声院内。 习秋的努力也感染了其他人,众人不仅努力看书,雅琴和云舒也开始学武,便是王嬷嬷也要打一套拳法的。 可以说,出身书香的主仆们,彻底被国公府同化,开始学武。 至于知春院, 严氏本来苦于如何撮合,后来却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儿子和苏小姐之间距离越来越近,两个人不再像从前那般疏离客气,甚至开始偶尔嬉笑怒骂起来。 尤其是苏小姐……她不知苏小姐有什么心结,但能看出来,刚来国公府那阵心事重重,这些日子也是越来越活泼了,与之前判若两人。 因为两人的带动,知春院里也有了许多欢声笑语。 秋意渐浓,但严氏却认为,知春院之春,才刚刚来到。 …… 严氏的军医术基本教完——这种没有内疾科,只针对外伤的医术,本就不算高深繁琐,学起来快、上手也快,只是需要平日里自己练习。 所以今日上午,苏明妆便没去知春院,而是在雁声院用猪皮练清创和缝合。 苏明妆正在练着,就见习秋风尘仆仆的回来。 “小姐,奴婢回来了!” 苏明妆放下手中刀具,眼神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习秋脸上满是喜气,“恭喜小姐、贺喜小姐,都卖出去了!” 王嬷嬷等人听见,也是欣喜。 只有苏明妆脸上没有任何喜意,“五百本,都卖出去了?” “对,五百本,都卖光光了!” 与周围人的喜悦不同,苏明妆却眉头紧锁,“钱掌柜他们用了特殊的法子?” 习秋开始支支吾吾,“不是钱掌柜的法子,而是……” 苏明妆的心,狠狠一沉! 第206章 各退一步 今日,是第二批《大学》释本的开售日。 在补印之前,她和钱掌柜、孙掌柜曾展开激烈讨论,主要便是讨论补印多少的问题,以及使用什么样的宣传手段。 苏明妆的意思是:再补印两百本,同一时间开始全力印刷《中庸》,毕竟之前的《大学》已经卖出两百本,再多,只怕短时间很难卖光。 这释本,也只是释本。 只是在四书五经上增加了一些注释,没有必买性。毕竟银钱充裕的读书人,谁没有全套的四书五经? 而钱掌柜的意思是,每种货物上架后,都有一定“走俏期”,这个期限为两个月到半年。 过了“走俏期”,客人便不觉得商品新鲜,即便是继续出售,也很难畅销。 所以掌柜们既要千挑万选到好货,又要努力拉长“走俏期”,争取多卖。 而《大学》才出了不到十天,立刻就上架《中庸》,不说《大学》的销售寿命结束,最起码也是少了一半。 钱掌柜的意思是,《中庸》再拖一拖,把《大学》的走俏期用完后,再上架新的。 苏明妆不认同,她认为书籍与其他货物到底不同,如果按照钱掌柜的说法,半年上一本,一个人从第一本读到最后一本,得四年多。 什么释本,让人有耐心等四年?太夸张了! 另一个问题,便是用什么销售形式。 苏明妆认为,还像之前那样,在门口张贴告示便可。国公府的产业,不能沾太多铜臭。 而钱掌柜的意思是:反正都沾了,为何不直接沾到底?否则既要沾、又不沾完,费力不讨好。 两人争得你来我往,最后,各退一步。 在“走俏期”上,苏明妆做了让步——每一本定位一个月,当月便主推当月的书籍,不能出新书;待下个月出了新书,上个月的书才会减产。 而在销售方式上,钱掌柜做出了让步——继续维护国公府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不去做那些功利的推销方式,能卖多少就卖多少。 所以第二批《大学》释本,印刷了五百本。 苏明妆本以为这五百本够卖后面的十几天,却没想到,这才一天……不对,才一上午就卖光? 苏明妆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别支支吾吾,老实说,是不是钱掌柜偷偷跑去推销了?” 习秋解释,“小姐别误会,钱掌柜怎么能违逆小姐的意思呢?是……是……是锦王。” “?” “上次卖释本,锦王雇佣了一些书生去喊,这次直接让自己的侍卫去喊,而且侍卫们还刻意穿上锦王府侍卫的服装,长安大街上,几乎每个人多的路口都站了一个锦王府侍卫,一边敲锣一边喊。” “……”苏明妆懵了一下,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饶是缺心眼的习秋,都知道小姐会多抵触这件事。 虽然她也不懂,锦王这般讨好小姐,小姐为何这般讨厌……但小姐讨厌,锦王就一定很讨厌!长得好看也很讨厌! 王嬷嬷担忧道,“小姐万不要生气,气大伤身!不行的话,我们……去找钱掌柜商量下?” 苏明妆抿了抿唇——找钱掌柜?呵呵,钱掌柜现在应该乐开花了。 再说,即便钱掌柜也支持她,不让锦王宣传,又如何阻止?让人跑到街头,命令锦王府侍卫别喊? 人家侍卫会听他们的吗? 锦王这是……在逼她,主动找他。 伴随着一声叹息,苏明妆跌坐在软塌上,合上眼,闷闷道,“不练了,把东西都抬下去吧。” “是,小姐。” 雅琴和云舒上前,连桌带猪皮,一起抬出房间。 王嬷嬷则是收拾好刀具,“小姐,奴婢要留下陪小姐吗?” “不用,嬷嬷下去休息吧。”苏明妆颓然道。 王嬷嬷心里想——其实她不累,她想留下。 习秋也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若是心情不好,要不然和奴婢切磋?您随便打奴婢。” 苏明妆一愣,随后笑着睁开眼,看着一脸无辜的习秋,“真羡慕你的无忧无虑,你去练武吧。” “……是,小姐。” 随后,两人离开,房里便只有苏明妆自己。 她平躺在软榻上,茫然地看向天花板——他到底想做什么?再讨好她一次,然后甩掉? …… 同一时间, 锦王府。 靖风到了锦王的书房门口,恭敬道,“王爷。” 秦羽落正在写字,抬起头,露出一张润玉般出尘的面庞,“侍卫们回来了?” “回王爷,回来了。”靖风进了书房。 秦羽落将眼底的冰冷隐藏得极好,眯着桃花眼,笑道,“卖得怎么样?卖了几本?” “回王爷,听说释本卖光,五百本。” 秦羽落一愣,“什么?卖光了?” 这次的吃惊,是发自肺腑。 上回他买了几本,除了赏给帮他做事的几人,还留了一本,他翻了翻。 他承认,那注释不同于其他名家注释那般深奥炫技,反而朴实又犀利,但也就是朴实犀利罢了,还能如何? “是的!”靖风讲道,“望江楼的钱掌柜也是办法多,他先是弄了一大块木板,立在书铺门前,然后把释本最精彩的几页取下,贴在木板上。这样,不仅可以吸引路人来试读,我们侍卫喊去的人,看完后也纷纷购买,所以一上午的时间,五百本就都卖光了。” 秦羽落终于没忍住,满脸疑惑地问道,“不是,那释本就那么好?上回留下的释本,我给了你,你看后感觉如何?” 靖风认真回答道,“回王爷,属下很喜欢,这段日子,属下已经翻了两遍了。” “……”秦羽落依旧不懂,那释本到底有什么好。 难道是他学问不好? 但每次考试,他在学院都名列前茅。 突然,他想到了——所谓温饱思淫欲,人要先满足最基础的需求,然后才能追求其他。 他虽衣食无忧……但他的处境,也许达不到衣食无忧! 因为他现在的位置岌岌可危,极有可能失去一切,包括性命。 他这样如履薄冰之人,又如何能静下心,感受学问的深奥和美好? 第207章 去小凉亭细聊? 汇报完望江楼的事宜后,靖风沉声问道:“请问王爷,我们帮苏小姐卖出了释本,她会来感谢您吗?王爷息怒,属下或许是杞人忧天,属下只是担心她不来见您……” 秦羽落悠然拿起笔,抽出一张纸,在纸上随性地写写画画,而后缓缓道:“极有可能。” 靖风闻言,微微一惊,“什么?那任务怎么办?” 秦羽落眼底悄然浮现出些许愠色,只因睫毛低垂,外人难以察觉。他的语调依旧如窗外清风般随意,漫不经心地说:“任务只能慢慢进行呗,还能怎么办?苏明妆已然嫁人,安国公不许她与外男接触,她本人又整日闷在国公府中不出来。我之前信也写过了,难道还让我半夜翻墙进去,与她私会不成?” “…… 属下绝无此意,王爷息怒,属下绝非催促,属下只是担心王爷。” 靖风那古铜色的英俊面庞上满是焦急,语调急促而诚恳。 秦羽落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我这般主动帮她、缠着她,目的确实是迫使她来见我。但她若不来,此事也并非毫无意义,她会记得我的功劳。” 靖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王爷说得在理,苏小姐若记着您的好,等回头玉萱公主回来,你们再见面,两人关系便能拉近。” 秦羽落心底再次涌起抵触之情,却无法表露出来 —— 外人皆以为靖风是他的心腹,只有他自己清楚,靖风不过是盯着他的眼线罢了。“是啊。” 他轻飘飘地回应着,用那没心没肺、玩世不恭的口吻,掩饰着内心的恨意。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本王正练字呢。” 秦羽落开口赶人道。 靖风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桌案一角的纸张上,他刚刚进书房时,王爷正在写这张纸 ——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靖风满心疑惑地问道:“王爷为何突然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难道王爷最近心情不佳? 广袖之下,秦羽落缓缓拢起手指,慢慢攥成拳 —— 这条走狗,这也是监视的内容?“那位” 不仅要控制他的生活,还要控制他的想法? 若他有能力,第一个便要杀了这条狗! 但无论秦羽落心中如何愤恨,此刻都不能表现出来,至少在他羽翼未丰之前。 随后,那白玉般的手指缓缓松开,他抬起头,姣好的面庞上笑容魅惑,“是啊,还有一个月便是长乐节了,除了按程序送的礼物外,我还打算给皇后娘娘送上一副心经,所以这几日先试着写写。若写得顺手便送;若写不出满意的,就算了。” 靖风这才松了口气,“王爷的字,在京城素有盛名,怎会不满意呢?” 秦羽落微微摇头,“经文与其他作品终究不同,求的是一个心诚与境界,若做不到心诚,还不如不送。” 靖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属下受教了!” 秦羽落将之前写写画画的纸揉烂扔掉,把写了一半的《心经》拽了回来,“没别的事,你就下去吧。” “是,王爷。” 锦王书写心经,靖风也知晓此时不可打扰,便悄然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靖风走到院子的角落,那里有一张小椅。 他坐了下来,目光远眺,一双浓眉紧皱,不曾舒展 —— 却不知是他多想还是其他缘故,他隐约能感受到王爷对他的警惕。 他该如何向王爷证明,自己对王爷并无恶意呢? 诚然,他是上面派下来的眼线,但他已跟随王爷整整六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早已把王爷当作主子了! 包括王府里的其他眼线,都是他一点点透露给王爷的,难道这样还不行吗?还表现不出他的忠心吗?他已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帮王爷了! 想到这里,靖风低头叹息,摇了摇头。 就在靖风长吁短叹之时,书房方向传来锦王的声音:“来人。” 他连忙起身,匆匆赶了过去,“王爷,属下在。” 锦王看见靖风,表情也是一愣,“你呀?我不是叫你,是叫书房的下人,让他们把这些废纸都处理了。” 说着,伸手指了指废纸篓,以及一旁一个专门装写废墨宝的纸篓。 靖风回应道:“是,王爷,属下这就让人处理。您的《心经》写得顺利吗?” 秦羽落摆了摆手,“不顺,你让人处理吧。” 说着,便起身离开书房。 靖风扭头看向王爷的身影,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叫来专门处理废纸的人。 一般来说,对待废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做法。 家境贫寒的,把一张纸反复写满后,便用来烧火。 家境殷实的,纸张用完后,还有许多空白之处,便干脆卖掉,自有人回收,把空白处的纸用作他处。 而名门望族的废纸,既不会烧火亵渎学问,又不会出售泄露信息,而是让书童杂役专门处理。 靖风把处理废纸的任务交代出去后,又让人打扫书房,这才离开。 靖风不知的是,半个时辰后,杂役将所有废纸抱到柴房,当关门的瞬间,那杂役平庸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开始仔细翻找起来。 少顷,将那《心经》抽了出来,仔细分析里面的暗号,随后将锦王交代的命令暗暗记于脑海,再把所有纸撕碎。 他不能不撕,因为撕碎后的纸,还有其他人检查。 锦王步步为营,他绝不敢打草惊蛇,泄露机密。 …… 下午,还未到酉时, 雅琴匆匆进入房间,“小姐,国公爷回来了,想见小姐,看脸色,好像挺着急的。” 苏明妆放下书,“他人在哪?” “在院外,奴婢请国公爷进来,他说等您回信再说。” 苏明妆失笑,“他倒是小心。” 刚想让人请他进来,却又改变了主意,“我也闷了一下午了,出去走走。” 起身简单整理了下衣襟,便离开了房间。 雁声院外,苏明妆刚走到门口,就见那高大身影猛地转回身,随后一愣,好似没想到出来的是她。 苏明妆解释道:“我闷了一下午,想出来走走。我们去小凉亭细聊?” 对他的焦急之事,已有预判。 第208章 难道这就是他的宿命? 两人进了凉亭,裴今宴忐忑地问道,“今日是释本的开售日,你知情吗?” 苏明妆避免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直接开门见山,“我知情,我还知道一上午的时间,五百本都卖光了,因为锦王派侍卫到路口吆喝。” 裴今宴见女子都知道,暗暗松了口气,“需要我找他谈谈吗?” 苏明妆被提醒——让裴今宴找锦王?好像也是个办法。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现在除了她身边的几人,没人知晓她和锦王的纠葛,锦王突然为望江楼出人出力,众人猜测,只会猜锦王与玉萱公主的姐弟情,或者与安国公的交情,很难猜到她身上。 但一旦裴今宴介入,这件事便立刻转变为她、锦王和裴今宴三人之间的纠葛,任谁都会认为,她和锦王有一腿。 而且还有几个月她和裴今宴就和离,如果外人真有这种错觉,便会认为她的和离与锦王有关,这不是给裴今宴戴绿帽子吗? “……”苏明妆思绪顿了一下——梦里裴今宴被戴了绿帽子,梦外也要戴?难道这就是他的宿命? 想着想着,不小心笑了出来。 裴今宴问道,“你笑什么?” 苏明妆急忙收敛笑意,摇了摇头,之后把刚刚的想法简单说了。 “所以说,你现在若是找他,未必能解决问题,只会徒增矛盾和误会,以后我们和离,便说不清楚了。” 裴今宴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和离之心,从未变过。 本来紧张的心情,变为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颓然。 他站起来,走到凉亭边远眺,顺便避开她的视线,慢慢消化心中失落。 是啊,人家为何要放弃和离? 他有什么优点,值得人家停留?就因为之前被陷害,而造成的愧疚?人家送了好药,赚了银两,已经弥补了从前过错,然后呢? 他是文采艳绝京城,还是仕途震惊世人? 都没有,平平无奇,还很贫穷。 苏明妆也发现男子情绪不对,轻声问道,“裴将军,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怕你因为锦王之事而动怒,如今见你不受影响,我就放心了。” “……” 苏明妆摸了摸面颊——是她哪句话说错了?她刚刚说什么?好像没说什么吧? 不过无论男人脾气好坏,她都感谢他,感谢他的信任。 锦王这般对她不清不楚,动机连她都想不明白,更何况是裴今宴? 将心比心,如果她现在是裴今宴,头顶青青大草原,真是气都气死了。 甚至他刚刚急匆匆找到她,本以为,他会质问她和锦王的关系。 却没想到,他没有。 就凭这份信任,苏明妆都觉得要哄哄他。 她虽不会哄人,但会岔话题,“你是刚从宫中回来吗?要不要去知春院?看看今天崔厨子给我们做什么好东西。” 化情绪,为食欲! 裴今宴感受到女子好意,苦笑着点了下头,“好,一起去吧。” 心情更糟了——别人家都是男人哄女人,只有他这,变成了她哄他,难怪人家想和离。 …… 用罢晚膳,两人陪了老夫人好一会,才离开知春院。 走到三曲桥,碧波荡漾中,裴今宴突然停下了脚。 “?”苏明妆不解地看去,“怎么突然停了?”忘带了东西?还是怎么回事? 月光皎洁,三曲桥上还有路灯,裴今宴看着身旁女子那张纯净不失明艳的面庞,随后伸手一指假山,“你想看我跳假山吗?” 他也想哄一哄她,讨她开心。 苏明妆嘴角抽了下,“你是见我学了军医术,想当我第一个病人?天色这么晚,你吃饱了撑的做些什么不好,跳假山?你都多久没跳了?摔伤了怎么办?事先说好,我可不是手到病除的神医。” 裴今宴,“……”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 苏明妆,“……”她刚刚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果然,人还是得谨言慎行。 从前两人关系生疏,她说话也有所克制。 但现在两人关系走得近,尤其是酒足饭饱、夜深人静,正是人放松懈怠之时,她就忍不住打趣一番、怼上几句。 苏明妆暗暗自我检讨——莫不是最近看书看得少?怎么总是口不择言,惹人生气?算了,下回还是少说话吧。 少说少错。 裴今宴本想表演跳山取悦女子,见女子反对,也只能想别的法子。 他将两人从认识到现在,所有交流时光想了一遍,发现她除了对学习有兴趣,好像也只有…… 想着,裴今宴叹了口气,随后扯出一抹苦笑,“我给你讲讲堂弟的事吧?” “改天行吗?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别浪费时间讲那些闲事,你能不能……我有个不情之请。”苏明妆小心翼翼道。 没想到她竟不听堂弟往事,“什么不情之请?” 苏明妆看向男子的一双明眸大眼,带了一些讨好,和浓浓渴望, “上回你为习秋量身制定了一套拳法,能不能也帮我定制一套?我知道我资质平庸、与习秋那种既能吃苦又天生神力的姑娘没法比,但蝼蚁尚且……哦不是,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仔细挖掘一下,我肯定也有优点,你说对吗?” “……” 裴今宴——你的优点还用挖掘?难道不是处处优点? “实际上我早就为你想了一套,原本想的是,再带你练练体能,毕竟当时你没切磋对手。如今有了习秋姑娘,也可以提前教你。” 苏明妆惊喜,“真的?能不能现在就教我?为了感谢,我从凉亭跳下来给你看?” 说着是,伸手一指旁边的凉亭。 裴今宴哭笑不得,“黑灯瞎火,你跳这个做什么?走吧,我去教你!” 继续前行。 苏明妆高高兴兴地跟着,“那我今天学会,能和习秋比武吗?” “恐怕不能,你这套,与她的还是有区别,更讲技巧,需要练习。” “明天呢?明天我能打赢她吗?” “勤加练习的话,差不多。” “好,明天我哪儿都不去,在家专心练,我一定要打赢习秋!” 不远不近,跟着两人的习秋,“……” 第209章 坐他头上,他也不生气 裴今宴说到做到,去了英武院,待苏明妆换好衣服,就教其那套早就定制好的功夫。 苏明妆也说到做到,第二天哪都没去,刻苦地练了一天。 习秋没说到也做到了——第二天晚上,华丽丽地被自家小姐打败。 苏明妆心情大好,让厨子专门炖了两锅姑娘们喜欢的桂花冰糖藕羹,不仅犒劳雁声院的下人们,还让人给国公府所有丫鬟们送去。 夜晚静悄悄,但国公府却欢声笑语一片。 打赢了习秋,苏明妆心情大好,喝了一碗桂花冰糖藕羹后,便离开英武院,想到处走走。 雅琴等人见小姐要散步,急忙放下汤,准备跟上来。 苏明妆笑着摆了摆手,“你们休息吧,不用跟着我,我自己走走。” 云舒道,“那怎么行,大晚上的。” 苏明妆哭笑不得,“这里是府内,能有什么歹人?再说,你学武艺了吗?若真有歹人来,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云舒瞬间觉得刚刚的甜汤不甜了,现在就想去打两套拳。 这时,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苏明妆身旁,“有我在,你们放心。” 不是别人,正是安国公。 云舒还没回答,被身后的王嬷嬷拽了出来,王嬷嬷殷勤道,“放心!那就劳烦国公爷了。” 裴今宴点了下头,对苏明妆道,“我们走。” “好。” 随后,两人出了英武院大门。 两人走后,王嬷嬷便埋怨,“死丫头,看不出眉高眼低?你还真想看着小姐和离,咱们再收拾收拾回学士府?” 云舒急忙摇头,“奴婢不想!其实……其实奴婢想让小姐和国公爷好好的。” 自从消除了之前的误会后,学士府的下人们早就融入国公府了。 裴老夫人慈善,国公府的规矩不多,虽然下人们有些懒散,但是人是一顶一的好,不像其他府里那般勾心斗角。 相处这么久,她们就没听过哪个丫鬟私下说谁坏话,大家都嘻嘻哈哈的,她们很喜欢这里。 王嬷嬷笑道,“这不就对了?以后若在学士府,咱们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但在国公府里,只要国公爷不在,咱们就别跟着,让她们单独相处,培养一些感情。” 云舒恍然大悟,“嬷嬷有道理!奴婢知晓了。” 另一边。 苏明妆脚步轻快,激动的心情,让她难以安静下来。 裴今宴看着女子一直上扬的唇角,笑道,“打赢了习秋,就这么高兴?” 苏明妆浅笑,“并非因为打败她。” “那是?” 苏明妆本来也只是高兴,并未深究因为何事而高兴,被他追问后,这才真正地思考起来。 她读了释本,高兴。 她学了军医术,高兴。 她学武成功,高兴。 她高兴是因为好学吗?又好像不是,而是一种……死里逃生的狂喜感。 虽然她已经说服自己很多次,那个梦只是个梦,最多就是个预知之梦,不会发生,但她依旧害怕自己再次落入那个可怕境地。 这也是她拼命保裴老夫人性命、绞尽脑汁让裴今酌离京,以及她读书学武的原因——只要她的生活与梦境大相径庭,那种堕入深渊的恐惧,才能离她远一些。 裴今宴见女子没马上回答,道,“没关系,不方便回答就不回答,我只是随口问问。” 苏明妆收回思绪,“是因为松月寺事,我遇歹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怕自己再遇歹人,所以想学武。” 裴今宴了然,“原来如此。” 之后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那问题咽了回去。 苏明妆捕捉到这一细节——她猜,他一定是想问,当初明明救了她,为何她却恩将仇报地栽赃,现在强嫁成功,却又要和离吧? 这件事,确实不好圆! 好在,裴今宴没问。 两人走到了小花园,看见了凉亭,苏明妆突然好奇问道,“裴将军,你能给我演示下,是怎么跳上凉亭的吗?” “好。” 裴今宴并未推辞,几步上前,一个纵身先是跳上美人榻的栏杆,同时双手抓到飞檐下的檐枋。 随后一只手继续抓檐枋,另一只手放开,踩着美人靠一个转身,便面朝凉亭外、背对凉亭。 再一个燕子挺身,整个人轻巧一翻,就这么翻上了凉亭屋顶。在落下瞬间,一只手抓住顶端水戗,调整下坐姿,就这么稳稳地坐在了飞檐瓦面上。 一套动作,干净利落。 苏明妆看得心生羡慕,仰头道,“我可以试试吗?” “……”裴今宴。 他低头看着女子,俊美的面庞满是惊愕——见过好学的,没见过这么好学的!连爬屋顶也要学?这东西有什么可学? 当然,他只是在心里吐槽一番,如何舍得“违逆”女子? 他想了想,翻身跳了下去,“你若不嫌弃,我抱你上去?” 苏明妆自然不愿,坚持道,“我想自己试。” 裴今宴严肃下来,“不行,你若是摔坏,母亲会怪罪我。”其他事都能顺着她,唯独危险之事,不能顺。 苏明妆一本正经和他掰扯,“正是因为你在,所以我才能试。现在不试,难道等你明天不在,我再试?你那么看我做什么?你还明天入宫,把凉亭也搬走?” “……”裴今宴。 苏明妆说完后,便后悔——糟,她怎么又这般随意?之前不是想好,和他尽量保持客气?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和离,没必要得罪人。 裴今宴沉思片刻,道,“我可以让你试,但你必须保证,我不在期间,你不允许自己尝试。” “?”苏明妆一愣,“是不是生气了?” 裴今宴失笑,“你是要坐凉亭上,也不是坐我头上,我有什么可生气?” 当然,坐他头上,他也不生气。 苏明妆喜笑颜开,“这不是有你在吗?有你在,就准没事,我要要开始了!要跳这里吗?”伸手一指。 裴今宴目光温柔,“对,就跳我刚刚的位置。” “好,那我上了!”苏明妆摩拳擦掌,之后一个纵身跳上。 裴今宴心猛地提了起来,心中既希望她能成功,又有一个卑鄙的小心思——希望她失败,跌他怀里。 第210章 他不想袒露心声吗? 可惜裴今宴梦想落空,女子按照他惯用的路径,顺利跳上了屋檐。 只是成功坐在屋顶后,声音有一些抖,“看着凉亭不高,真正坐上,竟……有些吓人。” 裴今宴解释道,“因为凉亭与普通房屋不同,顶面窄、更陡峭,如果你跳的是普通房屋,不会这么吓人。” “原来如此。”她的声音更抖了。 裴今宴道,“我接着你,你跳下来?” 苏明妆下意识要随口怼去,好在及时发现,调整了语调,“再坐一会吧。” 裴今宴眸色一软,之后一个纵身,踏上偏右侧的美人靠,之后翻身跳上飞檐,坐在了苏明妆身旁,“你若害怕,可以抓着我胳膊。” 苏明妆看着男子稍微探向自己的结实手臂,面颊微微一红,“这……不太好吧?” 虽然两人之前练武时靠得很紧,什么拉手、扶手臂等亲密动作都做了,但那到底是练武期间,在屋顶赏月挽着手,算什么? 裴今宴也未继续劝说,“听你的,你若觉得自己要掉下去,再抓过来就好。” 之后,便收回视线,抬头看向月亮。 苏明妆看着男子惬意地吹着晚风、赏着圆月,心中艳羡,她也想赏月,却不敢。 只要她抬头,身子就有种下滑的感觉。 最后,她心一横,还是拉住了男子手臂。 “……”裴今宴。 他心中几经波澜,表情却未变,好像没人拉着他的手臂一般,给对方留足了颜面。 苏明妆如何不知男子的体贴,她挽着男子的手臂,抬头看向月亮,心中幽幽地想——裴今宴他,真是个善恶分明、恩怨也分明的人啊。 梦中,她作妖,他对她不留情面。 梦外,她没作妖,他对她体贴入微。 也许正是因为他太体贴,让她忍不住“暴露本性”,动不动就想怼他一嘴,开他玩笑,甚至还想撒娇——就好像在家中,对哥哥们那样。 她在家中年纪最小,大哥比她大了十一岁,她十岁时,大哥都成亲当爹了。 因为父母对她娇惯,所以她没大没小,没少怼大哥。 大哥都被怼,二哥三哥,自不用说。尤其是三哥,明明最在意自己尿床一事,但她却天天用此事嘲笑三哥,真是……欠揍的死丫头啊! 她真想回到几年前,拎着自己的衣领,狠狠扇几巴掌,看还敢不敢嘴欠了。 她好对不起大哥、二哥、三哥,她想回家,想对他们好一些,也会对他们的孩子好,她要做天下最好的姑母! 裴今宴听见女子叹息,轻声问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吗?当然,不方便的话,便不用告诉我。” 苏明妆收回思绪,认真问他,“裴将军,你老实告诉我,我这些日子经常没大没小地调侃你、不尊重你,你会不会生气?” 裴今宴疑惑,“当然不会,你为何这么问。” 苏明妆依旧语气认真,“我是说,抛开我给老夫人提供药物,以及管理望江楼,我对你这般无礼,你会生气吗?我最近是不是太放肆了?” 裴今宴便也严肃下来,“非但不生气,相反很高兴。” “?”这人是受虐狂吗? “因为你对我随意时,我们的距离最近。你客气时,我们反倒是距离甚远。” 苏明妆失笑,“我们距离远近,有那么重要吗?” 裴今宴抿了抿唇,许多话在唇畔,无法说出来,“嗯。” 他转回头去,继续举目望月。 他不想袒露心声吗? 当然是想!但不敢! 她对堂弟的心意已经这么明显,昨天还追着他打听堂弟往事,他现在若表白,岂不是注定被拒绝。 现在不表白,她还能在毫无防备时靠近他,挽着他手臂。如果表白后,她有了提防,搞不好会躲着他!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什么时候才能忘了堂弟,接受其他人? ……等等!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她会这么问?为什么有时会毫无距离地怼他,有时又迅速拉开距离,莫不是……她与他亲近时,把他想象成其他人了? 毕竟他与堂弟容貌有七八分相似。 想到这,裴今宴忍不住叹了口气,之后闭上眼——其实如果不和离,她把他当堂弟的替身,也不无不可,左右长得很像。 怎样才能让她放弃和离的念头呢? …… 翌日,下午。 雁声院秋意正浓,金黄的落叶若蝶舞般飘落。 几株菊花在墙角绽放,院脚石桌石凳安然静立。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摇曳。 苏明妆让人把桌子搬到院中央,她将之前的“荷包大业”又重拾起来,一边晒太阳一边耐心地做着。 王嬷嬷、雅琴和云舒陪着小姐坐在桌上,也做着女红,有人做荷包,有人绣手帕。 其他丫鬟在墙角背书——背下来,小姐是有赏的。虽然不多,只有几个铜板,但积少成多也不少了。 习秋既不背书也不做女红,去马厩伺候她的两匹心肝宝贝马,顺便抽时间练武。 一切都这般美好。 众人只觉美好得好似梦境。 突然,就听有人跑了过来,冲进了院门。 王嬷嬷埋怨地看向院门,低声道,“肯定是习秋那丫头,和她说了多少遍,姑娘家别那么毛毛躁躁,现在还学武,也不知以后谁敢娶她。” 当看见习秋惊慌的表情时,急忙停下嘟囔,问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除王嬷嬷外,其他人也好奇看去。 习秋喘着粗气,“小姐,大事不好!裴二夫人回来了,还有……堂少爷也回来了。” 苏明妆吃了一惊,险些扎到手,她把荷包放下,“裴今酌?他不是去前线参军吗,为何回来?” 心中不好的预感,涌了出来。 “好像是堂少爷带兵打仗时,有一枚毒箭射到他腿上,后来箭伤处理,腿却没了知觉,应该是……瘸了……” “……” 苏明妆的心咯噔一下——锦王莫名其妙跑来缠她,本送离京城、不再参加武科举而瘸腿的裴今酌,却在战场上瘸了腿,难道一切又要向梦境靠拢吗? 她这么努力、这么拼命,难道还逃脱不了……她的悲惨宿命!? 第211章 宿命让他这一生,爱而不得 王嬷嬷见小姐面色苍白如纸,担忧道,“小姐,您没事吧?” 苏明妆眼前眩晕,急忙集中精神,未回答王嬷嬷的问题,继续问习秋,“你是在哪得到的消息?” “刚刚奴婢在马厩刷马,忽见国公府车夫跑来,套上车要去请大夫。奴婢以为是老夫人犯病,急忙追问,才知道是裴二夫人带着堂少爷回来了,奴婢不信,还专门跑到正门去看,正好看见下人们抬着担架进去,奴婢也不敢耽搁,便跑回来了。” 习秋最后几个字还未落地,苏明妆已猛地起身,“我去趟知春院。”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已经快步离开。 王嬷嬷等人也急忙扔下手中活计,追了上去。 可惜,她们一路都没追上小姐,也只有习秋跑得快一些,与小姐距离近一些。 当到了知春院,却见院门大开,不见人影。 她又继续向里面跑了一会,终于在即将到假山时,碰见一个知春院的低等丫鬟,“你是叫清儿吧?我问你,听说裴二夫人回来了,她人现在在哪?” 清儿急忙回答,“回夫人,裴二夫人应该是在青竹院,老夫人也过去了,刘嬷嬷她们都过去了。” “青竹院?”苏明妆快速回忆国公府的地形——她虽然住了两个月,实际上大多数时间都在雁声院,对国公府并不熟。 习秋赶来,喘着粗气道,“小姐,奴婢知道在哪?” “快带我去!”苏明妆立刻转身,向知春院院门而去。 习秋连没时间回答,拎起裙子便跑着带路了。 …… 青竹院。 是从前未分家时,二老爷一家住的院落。 从前裴二夫人住在安国公府,能和老夫人一起住知春院,裴今酌这名男子就不方便了,所以便住回了他们从前的院子。 当苏明妆到青竹院时,却见青竹院里挤满了人。 有来送生活用品的,有来帮忙收拾房间、院子的,还有护送裴二夫人等人一起回来的兵士。 国公府管家也在,正在请示老夫人,如何招待兵士。 总之,沸腾一片。 苏明妆急匆匆地进去,先是到老夫人面前,“母亲,裴……堂弟他情况如何?” 正好严氏对管家交代完毕,让管家领着几名兵士去休息吃饭了,看见面色苍白的苏明妆,叹了口气,“他……嗨,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已让人请了大夫,而且太医也在来的路上,再等上一会,便知道结果了。” 苏明妆揪心得呼吸困难——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宿命吗?腿瘸是裴今酌的宿命,那她的宿命呢? “我方便去看堂弟吗?我只看一眼。” 严氏心里也正慌张着,“正好我也要进去,我们一起。” “好。” 苏明妆见严氏脸色不好,生怕她犯病,急忙搀扶她,婆媳两人便这么进了房间。 青竹院的房屋,虽隔一段时间有人打扫,但到底还是久未住人,刚踏入房门,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灰尘味。 当两人进房间、看见裴今宴时,苏明妆愣了一下。 严氏急忙道,“哦对了,他们马车还没入京城,就有兵士提前骑马去了宫里通知今宴,让今宴请示皇上、委派太医来,之后今宴就接上车队一起回来,刚刚忘了说。” 苏明妆面色苍白地胡乱点头,甚至都不敢看病床的方向。 裴今宴本站在床前看昏迷的堂弟,当看见苏明妆后,便静静看着她。 他将她慌乱、苍白、恐怖、担忧,以及红着眼圈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全部看在眼中。 堂弟受伤,她用这么着急吗? ……也是,堂弟可是她的心上人啊,能不着急? 若非她还是国公夫人这个身份,此时怕是已经扑到床前痛哭了吧。 他知道,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但他就是想往自己腿上也刺上一刀,他想知道自己受伤、瘸腿后,她会不会也这么恐惧伤心。 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再看向昏迷不醒的堂弟,之前担忧之心,诡异的平静下来。 堂弟多幸福。 没了腿,却有她。 这一时间,严氏和苏明妆进了房间——如果说在院子里,是苏明妆搀扶着严氏,那么现在就是严氏搀扶着苏明妆。 严氏看向坐在床沿,面色憔悴、目光呆滞的好友,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侄子,尤其是侄子与自己儿子相似的面庞,这一刻,她竟错觉受伤的不是侄子,而是今宴。 她鼻尖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裴今宴见连母亲都摇摇欲坠,无奈地伸手,把苏明妆拉了过来,不能让她再给母亲增加负担了。 严氏见是今宴出手相扶,也就放开手,她则是去安慰好友去了。 当裴今宴接手苏明妆,发现她被吓得周身软绵时,再次肯定——她是喜欢堂弟的。 他见堂弟昏迷、房间里人多,加之苏明妆魂不守舍,留下也帮不上什么,便干脆扶着苏明妆出了房间,去了院子。 王嬷嬷等人赶到,当看见魂不守舍的小姐时,直接吓坏了,“国公爷,这是……” 没等王嬷嬷说完,裴今宴便道,“去搬张椅子,到树荫处。” “是。”王嬷嬷立刻去找椅子。 裴今宴见女子依旧没恢复神智,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后俯身将女子抱了起来。 一旁的雅琴见到,屏住呼吸,然后去拉扯王嬷嬷的袖子。 王嬷嬷正指挥着下人搬椅子,一扭头,却见国公府抱着小姐,也惊了一下,之后眼珠子转了转,低声警告雁声院的几个丫鬟——大家都躲远一些,让国公爷亲自照料小姐。 接到命令的众人,立刻溜了。 苏明妆被抱起后,这才逐渐恢复理智,她并未挣扎抗拒,而是苍白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男子熟悉的俊容,“你……相信宿命吗?” 说着,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裴今宴本来因为苏明妆喜欢堂弟的事,心里有一些怨恨,但当看见女子的眼泪,瞬间又软了下来,苦笑道,“信。” 若不是宿命,当初他会选择松月寺的那条小路?他明明想走大路的。 看来,是宿命让他这一生,爱而不得。 第212章 让人看见怎么办? 丫鬟放好了椅子,上前小声汇报,“国公爷,椅子已经按您的吩咐,放在树荫下了。” 心里想着——虽然堂少爷受伤有可能落残,这时候不应该想那些情情爱爱,但她是第一次见国公爷抱着夫人啊!国公爷和夫人到现在还分院睡,整个国公府没有不急的!真希望国公爷一直抱着夫人,就别放下! 裴今宴看了一眼树荫下的椅子,又担忧地看了一眼青竹院的院门,若有所思。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怀中女子,心中绞痛,“你……还想看裴今酌吗?” 苏明妆低下头,摇了摇。 裴今宴叹息——是啊,他这个堂兄看见堂弟的模样,都难受,更何况一直苦恋堂弟的她。 他又如何忍心看她痛苦? “一会太医就到了,我也要忙,怕没时间照顾你,我把你送回雁声院如何?” “不用你送,我自己走回去。”一边说着,苏明妆一边寻找王嬷嬷等人,但找一圈也不见人影。 她以为,是青竹院用人,把王嬷嬷等人叫去帮忙了。 “我送你,把你送到了,我再回来。”说完,裴今宴也不等女子回答,抱着她便大步离开。 苏明妆惊愕住,甚至都忘了什么宿命不宿命,整个人石化在男子怀中——不是,就这么抱着,招摇过市?让人看见怎么办? “你……放我下来!”她红着脸挣扎道。 可惜,某人不想放开。 “路上没人,刚刚府里所有人都到青竹园帮忙,所以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 苏明妆瞬间没了反抗的欲望,乖乖窝着,任由男子相送。 而正如男子所说,一路上并未遇到几名下人。 下人们看见两人,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毕竟堂少爷的事,更令人震惊。 很快,到了雁声院。 裴今宴把女子放在床上,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安国公一走,藏在角落里的众人这才敢出来,纷纷跑进去看望小姐。 …… 青竹园。 裴今宴回来得很及时,当他赶回青竹园不久,皇上派的太医便到了。 裴今宴急忙去迎接太医, 房间内的严氏,也急忙拉裴二夫人起身,“薇薇,振作一些!太医来了!太医连我的病都能治好,一定能治好今酌。” 被好友提醒,霍薇也如在苍茫大海中抓到救命浮木,猛地抬起眼,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对!太医连你的病都能治好,一定能治好今酌!不就是好药吗?我……我把家产卖了,也要买!” 严氏趴在霍薇耳旁,轻声道,“告诉你个秘密,国公府马上就有银子了,很多很多银子,具体怎么回事,回头我再和你说。你不要为银子操心,只要太医开出价钱,我便是让今宴到宫里求皇上,或者我舍了老脸去求苏夫人帮忙,也一定会把药准备好。” 霍薇听见这话,才哇地一声哭出来——自从儿子受伤到现在,一路上她未流一滴眼泪。 因为她知道,是她带儿子出来的,她也是儿子的倚靠,如果她崩溃了,何人来管儿子? 如今她终于有了依靠,这才敢发泄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恐惧、委屈和担忧、痛苦。 严氏心疼地将好友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听我的,我们去另一个房间,这房间里人太多,这里有今宴,我们交给今宴就好。” 此时,裴今宴已陪着两名太医进来,之前在房间里的大夫们,纷纷起身给太医们问安。 严氏拉着霍薇也走过来,先是和太医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房间。 同一时间, 雁声院。 苏明妆被裴今宴抱回来、放在床上后,便一动未动。 任由王嬷嬷等人帮她脱了鞋子、外衣,拆了发髻,盖上柔软锦被。 王嬷嬷问是否要安神汤,苏明妆并未回答,只是抿紧了唇、闭了眼,眼泪顺着苍白面颊慢慢流下。 王嬷嬷又问了几句,小姐一直不说话,也只能作罢。 不一会,见小姐睡着了,这才让习秋在这看着,她带着雅琴云舒出了房间,来到院子。 院子中央,桌椅还在。 上面还放摆着小姐未做完的荷包,以及其他人未做好的绣品, 但之前安宁的气氛,却彻底荡然无存,一片愁云惨淡。 王嬷嬷看着那桌子,也是委屈上心头,用帕子压着眼角,小声抱怨道,“都什么事嘛,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传此噩耗?贼老天,见不得人好吗?为什么要对小姐这样?” 雅琴心中却一直有个疑问,“嬷嬷,奴婢有一个疑惑,实在想不通。” 王嬷嬷擦掉眼角的泪,用浓重的鼻音问,“什么疑惑?” “您刚刚说,贼老天为什么对小姐不好,但……现在受伤的既不是小姐、也不是小姐的家人、更不是国公爷,明明是堂少爷受伤,为什么小姐会这么痛苦?” 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啊,堂少爷受伤,小姐为何会痛苦?难道…… 王嬷嬷知晓堂少爷能成功参军,都是小姐的功劳。其他丫鬟虽然不知,但整日跟着小姐,小姐去了哪、每天心情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们还记得,堂少爷离京前,小姐经常若有所思,好像在冥思苦想什么难题。 后来小姐回了两趟娘家,都去了二少爷那,和二少爷在书房不知商量什么、聊了很久。紧接着,堂少爷便离京了。 堂少爷一走,小姐便每天都很开心,而后来国公府下人们又传言,说堂少爷一直想参军、不想参加武科举,如今得偿夙愿。 有没有一种可能——堂少爷能成功参军,是小姐暗中帮的忙。 如今堂少爷受伤,小姐又精神崩溃……难道……难道…… 众人都猜到了什么,每个人都变了脸色,但她们不敢说! 王嬷嬷甚至忘了哭,她身子抖了抖,之后沉声道,“你们吩咐下去,雁声院所有人,这几日都把嘴闭严了,什么都不许说!” “是,嬷嬷。”两人急忙点头如捣蒜。 …… 苏明妆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预知之梦…… 第213章 所以,他之前的推测错了? 但又不同。 之前的预知之梦很真实,好像真的发生过一般。 她醒来后清楚记得梦中的每一个细节,以及梦中的感受,甚至她的心智成熟度也产生了变化。 梦中度过的几年,年纪、阅历,就好像,直接加在她身上一般。 做梦之前,她有十八岁的心智。 梦醒之后,她有二十八岁的心智。 而这次的梦境,把是“预知梦”里,她最害怕、最痛苦的桥段,统统回忆了一遍。 裴老夫人死,母亲死,她自己得了花柳病惨死……当恐惧积累、心跳加速,整个胸膛都剧烈收缩,痛入骨髓,苏明妆也被痛苦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终于逃脱恐惧,却发现……天色已暗了下来,房间燃了一盏幽幽夜灯,光线昏暗。 距离她床头不远的地方,放了一张椅子,上面坐了一个人。 那人匆匆从衙门回来,身上官服还未换下,本瓷白的面庞,此时苍白一片,目光疲惫又沧桑,却温柔地看着她。 是裴今宴。 苏明妆与他四目相对,刚重温噩梦后,心中竟免不得感慨——梦中,他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虽然成婚三年,但见面次数不多,每次见面,要么是她单方面争吵,要么是他单方面施虐。 梦中他看她的眼神,永远是冰冷的、失望的。但现在他的眼神却是炙热,温柔。 看着他的眼神,苏明妆心里又莫名有了勇气——对呀!她为何一定要找梦境与现实里的“相同之处”,换一种思路,完全可以找“不同之处”! 裴今宴是她梦境中一个极重要人物,如果他和梦境里的不同,她自也不会被拉到那可怕宿命? 想到这,苏明妆黯淡的眼神中,又透出了一些希望。 裴今宴看着女子因哭过,所以红肿的脸,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说。 苏明妆从床上爬起来。 裴今宴立刻起身相扶,后者婉拒, 他见女子未着外衣、只穿着里面粉色轻薄里衣,急忙回避视线,“抱歉,我不知你没穿外衣,我让下人进来服侍你。” 说着,起身就要走。 “不用,我自己穿衣便可。”苏明妆。 裴今宴停下,只是依旧背对着她。 苏明妆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找到外衣,仔细穿上,之后见水盆里有水,便过去洗了洗脸,在梳妆台上找了根发簪,将及腰长发简单盘了个发髻,才对男子道。 “可以了,你用晚膳了吗?” “还没。”裴今宴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 见女子穿戴好,看起来虽明朗了一些,但眼神中依旧有抹不去的忧郁。 这样的她,能听那个噩耗吗? 所以……可以在噩耗之前,先说一个好消息? 想到这,裴今宴暗暗叹了口气,之后抿了抿唇,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其实,我们和离后,你可以改嫁给他,中间遇到什么困难,我来帮你解决。” 声音很轻,很慢,一字一句,却又沉重无比。 苏明妆一愣,“嫁给他?嫁给谁?” 裴今宴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攥在手心里,越攥越紧,“裴今酌。” 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会有个名字,让不想说出。 更可恶的是,那名字和他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苏明妆满脸疑惑,“我嫁他干什么?” 裴今宴苦笑一声,“你喜欢的,不是他吗?” “喜欢他?谁告诉你的?难道有人在你那说什么?你告诉我那人名字,那小人在害我!不会是锦王吧?还是你表妹?”苏明妆开始快速排查与自己有过节之人。 裴今宴静静看着女子的面庞,却没因为她的否定而窃喜,“我都知道了。” “?”苏明妆刚要大声质问,却喉咙干到发痒,便走到桌子,见桌上茶壶里面有茶,也顾不上是热是冷,先倒了一杯喝下去,“你知道什么?” 裴今宴扯了下唇角,“在你栽赃我轻薄你之前,你曾和玉萱公主去扶虞城,见到了堂弟。” 苏明妆疑惑,“我在扶虞城见裴今酌?我怎么不记得?” 急忙冥思苦想。 也许在外人看来,她和玉萱公主大闹扶虞城是在四个月前,但因为那个梦的缘故,梦中时间直接加到了她意识里,她便有种自己十几年前去过扶虞城之感。 对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 又因为刚刚睡前哭过,所以额头穴位一跳一跳地疼。 她只能一边压着疼痛的穴位,一边道,“……不是,扶虞城一行,我记不清了,但在我模糊记忆里,我并没见过裴今酌!你若是不信,还有一个月是长乐节,我会提前央求皇后娘娘,把玉萱公主放回来,她可以作证!” 女子的回答,出乎裴今宴意料,他惊讶地看过去。 苏明妆的头更疼了,一双不浓不淡的柳眉,被她皱得很紧,“你救我在前,你和裴今酌长得这么像,如果公主看见裴今酌,绝对会拉我聊这个话题。我虽不记得是否看见裴今酌,但我确定当时公主没找我聊相关话题,所以公主也定没见到裴今酌。” 裴今宴彻底震惊住——所以,他之前的推测错了? 但,还有许多疑点! 裴今宴问,“如果之前你没见过裴今酌,为何当时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表现得明显失态?” 苏明妆,“这问题我不是回答过吗?因为你们长得像,所以我惊讶。当时我为何栽赃你,还不是因为你救我、见到我如此美貌,没表现出惊艳?” 为了圆谎,她只能厚着脸皮,把当时自己幼稚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时她真的可耻地认为,所有年轻男子第一次看见她这张脸,就要表现出惊艳。 不表现惊艳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瞎子,一种是断袖! 当然……她现在清醒了,不会那般无脑地自以为是,但当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裴今宴惊,心中有一丝小小窃喜,但她身上疑点太多,他不敢高兴得太早。 “第二个问题,婶母教你武功时,你为何缠着婶母打听裴今酌的事?” 苏明妆惊住——糟,这个谎……该如何圆!? 第214章 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苏明妆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一些的圆谎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因为婶母是裴今酌的母亲,难道你不知,与女子搞好关系,最好的方法便是把话题扯到她孩子身上吗?没有母亲不愿意聊孩子。” 呼!好像是圆上了。 裴今宴心里有一些委屈,“那你经常与母亲见面,为何不打听我的事?” “……”苏明妆被噎住,“因……因为我与母亲在一起时,一直在学习。” “你与婶母在一起时,也在学武。你甚至抓紧一切间隙,打听堂弟的事。” “这……两种感觉不同,婶母一看就是喜欢聊家常的人……”苏明妆说着说着,自己都心虚了。 只要是眼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来,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比,裴老夫人才是喜欢聊家常的,相反裴二夫人心思大条,不喜欢婆婆妈妈聊家事。 裴今宴想继续追问,但见女子有了心虚的脸色,到底,还是没忍心问下去。 他想就此停止,自己骗自己说:之前是他误会了。 若是换一个人,也许就自我哄骗成功, 可惜,他在入职刑部前,曾经历长达半年的培养训练,已经培养出凡事取证、推理、分析的思维习惯,便是想“难得糊涂”,也很难做到。 他不甘心。 他希望她能说服他。 “那……”裴今宴告诉自己——最后一题,无论她是否能说服他,都到此为止。 “你为何帮助裴今酌参军?” “……”苏明妆。 裴今宴一颗心,悬了起来,不自然地转头看向窗外,“若不方便回答,不回答也行。” 苏明妆知晓,他定是调查过的,“因为我偶然得知,兵部马侍郎徇私舞弊,而裴今酌却没打通关系,我怕明年武科举他吃亏。加之裴二夫人对我很好,所以……我想帮他。” 这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但她还能如何回答?难道说,自己做了个预知之梦,梦见裴今酌因为武科举伤腿,后来入仕为邪相,攻击苏家? 这个还不如她编的那个可信! 裴今宴失望地看着她,“可以再换一个理由。” 苏明妆火了——一个谎言百个圆!她已经受够了不断圆谎!而且她现在身心俱疲,也根本不想扯什么谎! “要换你自己换,我没什么可说的,还有,我从前没打算过嫁裴今酌,以后也绝不会嫁!我若嫁裴今酌,天打雷劈!你不是喜欢发毒誓吗,我也发!” 裴今宴看着女子怒气冲冲的模样,郁堵的情绪,竟然莫名其妙好了许多。 “我信就是了,不用发毒誓。”声音不似之前那般冰冷。 苏明妆狠狠瞪他一眼,“用不着你信!你信不信,我都不嫁他!如果你来找我就因为这件事,现在你就可以滚。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就别再提!” 裴今宴明明被骂了,却一点不生气。 第一次挨骂,还这么开心。 裴今宴点了下头,伸手一指,“再喝一些水?” “喝什么喝,气都气饱了!”骂完后,苏明妆觉得确实有些口渴,还是拿起杯子,喝了两口。 裴今宴的眼神,带了笑意,“我去泡一些新茶。” 苏明妆没拦着他——本来她心情就不好,他还跑来气她,罚他泡茶是应该的。 苏明妆气呼呼地跑去软榻,将榻几搬了上去,之后坐在一旁。 少卿,花茶香气弥漫。 裴今宴端着托盘过来,放在榻几上,顺便给女子倒茶。 苏明妆等他把两人的茶碗都填满,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裴今酌他到底怎么了?” 裴今宴叹了口气,“太医说,他的腿怕是保不住了,虽不用截掉,但以后行走也是困难。” 苏明妆惊愕,“那么严重?”她跟着裴老夫人学军医术,自然知晓伤经脉的情况。 只是这种情况极少。 外人只以为,是毒伤了经脉,但军医认为,未必是毒!哪怕那支箭没有毒,只要射中了经脉密集之处,将经脉破坏,也会失知觉。 经脉死而筋肉亡,当那条腿没了知觉后,筋肉也会逐渐萎缩。 这伤……比她梦中的伤还重! 梦里,最多是跛脚,还能行走。但按照现在的病情,裴今酌只能坐轮椅了。 ——看来刚刚是她杞人忧天了,残疾只是巧合,裴今酌不会成为邪相。 想到这,苏明妆狠狠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深深罪恶感,又涌上心头——她为了防止裴今酌成为邪相,而设计让他去前线,最后落残,她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如果事情回到几个月前,重新来一遍,她会如何选择? 无论梦中的裴今酌如何,梦外裴今酌并未得罪她。 她……是不是错了? 想到这,深深叹了口气。 裴今宴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心里到底有什么疙瘩,就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我们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相信我为人?如果你确定有需要,我这条命你都可以拿去用。” 苏明妆吓了一跳,怒怼道,“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提什么命不命,好好活着不好吗?我们大家都好好活着。” 裴今宴苦笑,“我当然希望我们大家好好活着,但我明知你有心结……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 赌气说完后,又轻声补了句,“你若有需要,随时找我,只要我能帮你,定会拼尽全力。拼命又不丢命,这样行了吧?” 苏明妆被他气笑了。 所以……裴今酌不变邪相,苏家就安全了吗? 笑着笑着,苏明妆便笑不出来了。 裴今宴,“我依旧想知道,不是因为好奇,是因为……担心你。” 苏明妆垂眸沉思片刻,之后缓缓抬眼,“请问裴将军,你对朝堂之事,包括朝堂争斗,谁害了谁、谁为什么害谁,这些东西,你懂吗?” 裴今宴沉思片刻,眼神有一些挣扎,最后看向女子,还是偷偷让步,低声道,“我经常帮皇上完成一些……不方便让外人知晓的任务,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苏明妆眼前一亮——她懂了! 裴今宴说的话,表面好像说他被皇上信任。但实际是告诉他:他知道很多皇家秘闻、皇帝心思,以及党派关系。 若他不知这些,又如何处理机密? 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第215章 大起大落、起起伏伏 裴今宴见女子脸色变了又变,好像犹豫不决,便轻声问道,“你是想问问题?” 苏明妆点头,“对,但……我还没想好怎么问,用方法问。” 裴今宴失笑,“问问题,还需方法?” 苏明妆抿了抿唇——是啊,既要把想问的问出来,又不想泄露其他,很难。 裴今宴见女子表情依旧严肃,意识其对问题的重视,他也重视起来,“没关系,慢慢想,不着急。” 苏明妆看着男子,心中感慨——他已对她这般体贴,她却又对他重重防范,这便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吧。 这么一想,她反倒是放松下来,试探地问道,“我的问题可能有些荒唐可笑。” “没关系,我不笑。”说着,将冰块脸绷得更紧了。 苏明妆侧过脸,低头笑着,还埋怨道,“我真在说正经事,你别逗我笑。” “??”他有逗笑? 这么一笑,苏明妆彻底放松下来,“如果朝堂出现一个人,那人实力极强、长袖善舞,又深得圣宠,想骂谁就骂谁,想怼谁就怼谁,甚至他收受贿赂都不用保密……我是说,他只收贿赂,却不会做背叛皇上的事,后来这个人平步青云成了左相。你说,这样的一个人,会扳倒我们苏家吗?” 苏明妆已经做好被追问的准备,例如——那个人为何要扳倒苏家,是之前结仇吗等等,她今日受到了太多刺激,心力憔悴,只怕是没力气圆谎了。 裴今宴,“当然不能。” “?” 苏明妆一愣,惊愕地看向男子双眼,仿佛要通过他的眼神,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否为随口敷衍,或者是善意谎言。 裴今宴失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姑且不说,一个人能否做到你所说,只说,就算能做到,他还有皇帝的能耐大?你以为皇帝不想扳倒苏家吗?祖皇帝那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雄,都扳不倒,你让一个左相来扳?既然左相能扳倒苏家,为何不直接造反?虽然这话大不敬,但在我看来,扳倒苏家和造反比起来,后者更容易。” “什么?”苏明妆瞬间毛骨悚然——对呀!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为何她天真的认为,因为裴今酌的攻击,所以苏家败落?她高估了裴今酌,低估了苏家! 裴今宴倒是没多想,只以为女子最近读的书多,开始胡思乱想,“你放心,你们苏家比你想象的要安全。” 苏明妆撇了下眼睛——才不安全!预知梦里,可是被裴今酌斗败了的。 裴今宴怕女子不信,又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你当时可能没理解其意,当时我说:皇上能让你嫁给我,就说明想拉拢苏家。” 苏明妆猛然想起,“对,你说过,你还说皇上不信我的栽赃。” 如今时过境迁,裴今宴竟觉得造化弄人。 当时听此噩耗,他觉得天都塌了,怒斥苏明妆看上谁不好?为何偏偏看上他? 但现在,他却又希望,她看上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如果当时他没在喝交杯酒时对她恶语相向,而是和她把仪式好好地进行完,她会不会……应该也不会,他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却可以肯定一点:她不想嫁他。 想到这,心情低落下去。 他不知道这种心情大起大落、起起伏伏对心脏是否有伤害,若有伤害,再持续一阵子,他怕是也要得心疾了吧。 同一时间。 苏明妆的一颗心也是揪得疼痛——是啊!她之前怎么没想到?一个平步青云的年轻丞相,怎么能扳倒苏家?连武王都动不了苏家,甚至想拉拢! 不说别的,就说,从前武王想将女儿嫁入苏家,与年龄相仿的三哥成亲。 吓得父母急忙找了个家风清正的大家闺秀,连夜娶了进来。 武王还不死心,直到现在,也没让他长子娶正妻。 许多人都说,武王世子正妻之位是留给她的,毕竟只要联姻成功,就说明苏家倒向了武王阵营! 只是当时她浑浑噩噩,整日跟着玉萱公主瞎混,所以没深究这些。 这时,皇上在想什么? 京城所有权贵都认为,世子正妻之位是留给苏家小女儿,世子更是为了等她,将这正妻之位整整留了七年!其诚意足以感动苏家。 而她今年也刚满十八岁,正是婚配的年纪,皇上会不会着急? 如果她是皇上,定会寝食难安! 会怕哪天苏家真被武王感动,一时想不开把女儿嫁给武王世子。 哪怕苏家不为武王做什么,但苏家的选择,已有了号召力。 所以,皇上势必会抢先一步。 之前皇后经常把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皇子撮合在一起,只可惜,她没动心,都不喜欢。 而她的德行,又做不了太子妃……当然,即便真让她做太子妃,她也不会同意,毕竟太子比她年龄大了太多,她一直把太子当哥哥的。 后来皇后让玉萱公主和她当知己好友,两人臭味相投,成为“京城双珠”,也算是在联姻之外的另一种绑定了。 有些事,不能深挖! 若是挖掘,很多貌似真相的东西,就很可怕,例如…… 玉萱公主,会不会……本性并非如此? 她只是普通官家女子,父母娇惯也就娇惯了,但皇上和皇后确定会把玉萱公主娇惯成皇室污点,被人嗤笑吗? 除了玉萱公主,其他公主皇子,皇后管教得都很好。 难道玉萱公主只是个,为了拉拢她的牺牲品? 苏明妆急忙捂住自己心口,因为她心跳得太过剧烈,甚至好似要撞破肋骨,直接蹦出来! 裴今宴见女子脸色越发苍白,很是担忧,紧张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心结,就不能说出来吗?你不信任我,总得有信任的人吧?难道你也想像母亲那样,抑郁成疾?” 苏明妆感受到男子关心,她抬头,努力回给他一个微笑,“我最多抑郁一两日,不会太久。不过,我终于明白你的话了,皇上目前对苏家是放心的,因为你是皇上培养的心腹,我嫁给你,便意味着皇上拉拢成功。” 突然,苏明妆脸色一青,因为她再次意识到一件事! 第216章 到底是谁的人!? 如果皇上认可裴家的忠诚,那裴今酌也是裴家人! 裴今酌的平步青云,会不会有皇上的帮助?皇上见其是个可造之材,适合用来对付武王。那么…… 裴今酌对付苏家,岂不就是皇上对付苏家!? 真正要苏家死的,并非裴今酌,而是皇上? 皇上为何这么做? 因为……梦中,她和裴今宴成亲,相当于代表苏家投靠皇上;后来因为她与锦王偷情,与裴今宴和离,就暗示着……苏家背叛皇上? 但她和离只是个人原因,与苏家有什么关系?! 但同时,又出现一个疑点—— 刚刚裴今宴说:别说当今皇上,便是那么厉害的始皇帝,都无法扳倒苏家,只能任由苏家存留。 那么,最后扳倒苏家的,到底是谁?裴今酌到底是谁的人!? 苏明妆要疯了,她觉得每一次细思极恐地靠近真相时,又有许多干扰项来否认真相! 如果真如所预测那般,她与裴今宴和离,意味着苏家与皇上的联姻结束,皇上会攻击苏家,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即便不是裴今酌来当刀,还有其他的刀? 如果事情真这样,解决起来也很简单——她只要不和离就行。 现在裴老夫人对她百依百顺、裴今宴也对她体贴,她想回家尽孝,随时回家住上十天半月。 但如果害苏家的另有其人呢?她要怎么保护家人? 记忆里苏家衰败、母亲去世、父亲一夜白发的画面如夹带着荆棘的飓风,一次次攻向她,让她鲜血淋漓。 裴今宴见女子表情恐惧,周身抖得厉害,再顾不上什么,一把拉住女子的手,紧紧握着,“醒醒,别想了!没什么困难解决不了,别钻牛角尖!” 苏明妆脑海中的阴霾依旧挥之不去,不过,却因为男子握着她的手,让她感觉好了很多。 苏明妆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裴今宴意识到自己唐突,急忙放开。 苏明妆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没说“再拉她一会”这样的话。 随后,房内一片死寂。 两人都没说话,各有所思。 夜越来越深了。 苏明妆已经整理好了崩溃情绪,重新冷静下来,“婶母的情况如何?” 裴今宴也收回思绪,回答道,“状况不太好。” “唉……” 苏明妆捧起茶碗抿了一口,心中感慨——她从前以为,梦中裴今酌入朝为官是因为国公府急需银两,如今看来,可能并非如此。 或者说,急需银两只是原因之一。 而更大的原因,是为了他的母亲、裴二夫人! 裴今酌的武科举是明年春季,而梦中那个时间,裴老夫人已经离世,裴二夫人回了扶虞城。 裴今酌腿摔伤之后,裴二老爷和裴二夫人定痛不欲生、甚至悔恨终生,毕竟原本裴今酌并不想参加武科举,是他们强逼着他参加,偏偏其因为武科举落残。 裴今酌亲眼目睹裴老夫人从健康、到郁郁而终,怕伤心的母亲也步入后尘,便要想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废人。 最好的方法,便是当官。 所以他无视国公府清廉自洁的名声、违背裴家端正清高的家风,利用家族权势,顶着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质疑,入朝。 ……应该是如此。 苏明妆一边想着,一边点头。 裴今宴无奈地叹息,低声道,“又开始打哑谜了,罢了,我没好奇心的,我不用知道。” 苏明妆听后愣了,之后噗嗤一笑,“抱歉吊你胃口,我现在还没想到应该怎么做,待想好,定会告诉你。” “好。” 裴今宴见女子情绪已稳定,便起身,“看你无碍,我就放心了,我去青竹院看看。” 苏明妆也跟着起身,“我也去。” “你还未用晚膳。” “你不是也没吃?” “……” 最后,两人约定一起去青竹院,回来后也一起用膳。 临走时,还让丫鬟到厨房,让崔厨子烧菜,待烧好后取回来。 …… 青竹院。 愁云惨淡。 不同于白日里的慌乱,此时一片安静。 丫鬟见国公爷和夫人来,起身要问安,被裴今宴用手势制止,低声问道,“里面的情况怎样?老夫人在吗?” 丫鬟也是满脸愁容,“回国公爷、夫人,老夫人和裴二夫人都在,裴二夫人她……刚刚昏厥过一次,现在好像……又哭了。” 两人听后一惊,不敢怠慢,急忙匆匆进去了。 刚踏入房子大门,在中间的正厅,便听见了女子呜呜哭泣声。 是裴二夫人的声音。 苏明妆心闷闷一痛,像被钝锤狠狠击打——裴二夫人善恶分明、洒脱乐观,何时像现在这样苦闷? 梦中,裴今酌虽跛脚,但后来到底当官了,裴二夫人也不会太伤心。 但现在……裴今酌注定腿瘸,成为一个废人,裴二夫人如何受得了? 反观她。 为了保住自己家,却设计裴今酌,她才是……罪魁祸首。 裴今宴看着女子垂眸自责、面色凄然,心疼地低声道,“你别自责,当时你圆今酌心愿,这是好事。他受伤,与你无关。” 苏明妆静静听着,叹了口气,心中回答——那是因为你只知一半,并不知我让他去前线的原因。 如果他知道原因,怕是饶不过她吧? 毕竟,是她把裴今酌害成废人。 “我们是去看婶母,还是看今酌?”裴今宴低声问。 从哭声判断,裴二夫人和老夫人应该在左手边的房间,而裴今酌是在右手边的房间。 苏明妆向着左边房间,眷恋地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去看一眼裴今酌。” 她没脸,面对裴二夫人。 ……虽然也没脸面对裴今酌,但到底与裴今酌没感情,她与裴二夫人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于是,两人去了裴今酌的房间。 刚一靠近,便闻到浓浓药味。 进了房间,见房内有两名丫鬟守着。 丫鬟发现国公爷和夫人入内,立刻要问安,被裴今宴用手势制止,之后两人走到床前。 此时裴今酌并未昏迷,而是睁着一双眼,无神地盯着帷帐顶。 第217章 哄完这个哄那个 看着裴今酌木然的表情,苏明妆心中愧疚越来越多。 起初,她还能用一些道理说服自己,诸如:这是他的宿命。 再诸如:她起初也是好意,本以为裴今酌不参加武科举,就不会摔伤腿,去前线搞不好能当一名战功赫赫的元帅。 毕竟梦里,裴今宴就是这么做的。 但后来,听见裴二夫人的哭声,听说裴今酌的病情,又看见他现在绝望到麻木的眼神,再客观的理由,也说服不了她。 突然又想起,梦中她最后的时光,得了绝症,也是蜷缩在冰冷简陋的床上,裹着脏兮兮的破被,这般麻木地看向远方。 眼前一阵眩晕,她急忙抓住身旁男子结实的手臂,才勉强稳住身子。 裴今宴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扶,但看了一眼女子,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堂弟,到底还是没扶。 “来人,把夫人扶过去。” “是。” 之前守着的两名丫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苏明妆扶了过去。 裴今宴默默看着女子被扶走,心中再次涌出一些冲动——如果他也腿瘸,她会这么伤心欲绝吗?如果他死了,她会为他落泪吗? 苏明妆坐下后,抬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轻声道,“别担心,我只是晚上没吃东西,所以头晕。” 裴今宴低落的心情,因为她一句解释,稍微缓解了一些。 安抚地笑了一下,之后快速收回笑容,转身走到床前。 两名丫鬟窥视到这一幕,心里想——看来国公爷和夫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了,真是好事啊!可惜,堂少爷却遇此不幸。 裴今宴看着憔悴绝望的堂弟,回忆两人儿时在知春园跳假山,也是难受得鼻腔发酸,“今酌,我问过太医,太医说只要坚持推拿针灸,保持筋肉弹性,不一定哪天便能恢复经脉。你别放弃希望,我们慢慢来。” 床上的裴今酌,眼神依旧黯淡,一动不动犹如雕像,并未回应他。 裴今宴欲言又止,无数安慰的话在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将心比心地想——如果他是堂弟,此时也一个字听不进去的。 他一片好心来安慰,如果还需要堂弟忍着绝望回应他、反过来安抚他的情绪,岂不是造成堂弟负担? 又思索了一会,裴今宴低声道,“你不用担心婶母,婶母由我和母亲来照顾,婶母少了一根头发,都是我的责任。你好生休息,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便是记得我的话:太医说,你的腿能康复,只要不放弃希望。” 一旁的苏明妆暗惊——他以为裴今宴会继续安慰,甚至搬出裴二夫人,让裴今酌看在母亲的份上,也要坚强活下去。 但他没有,相反,却揽下照顾婶母的责任,减少裴今酌的负担。 他…… 并不如他表面那般冰冷刻板。 是啊,如今再回想两人点点滴滴,发现他非但不刻板,相反心思细腻体贴,还很聪明,每次在她需要帮助时,都行之有效地帮她。 例如之前她想学武功,他提出了每天晚上在英武院练武。 还有锦王之事,他没追问两人关系,反倒是问,是否需要他出面帮她解决。 难怪京城权贵夫人们把他定为第一金龟婿,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好男儿? 裴今酌听见堂兄的话后,也是一怔,之后缓缓转过头,木然的眼神中慢慢涌现一些希望,就好像漂浮于大海之上,抓到救命浮木一般。 两人眼神触碰后,裴今宴便了解堂弟心情,道,“不用回答我,只要你记住我的话便可,你若不信,明天我多请几位太医大人过来,让他们亲口和你说。” 裴今酌眼神中的希望越来越多,张了张干涸的唇,“……哥,我……信你……” 见堂弟能听进去,裴今宴终于松了口气。 裴今宴下意识转头看向苏明妆,用眼神告诉她——今酌好一些了,你别担心。 却发现,她根本没看这个方向,而是低着头沉浸思绪。 裴今酌看见堂兄的眼神,又顺着堂兄眼神看向女子,之后痛苦闭上眼——他们裴家是被人诅咒了吗?为何没一个人是幸福的?如果苏明妆喜欢的是堂兄,该多好? 随后,裴今宴和苏明妆离开。 走到正厅,依旧能听见裴二夫人的哭声,裴今宴看了一眼房门,低声道,“你别进去了,在门外等我,我会安抚好婶母。” 苏明妆点了点头,转身慢慢离开。 出了房门,她抬头看着天空,种种情绪磋磨得她心生麻木,不知疼为何物,只有深深的后悔。 如果她早一点想到,斗苏家的不是左相,而是另有其人就好了,那她会让事情继续发展——让裴今酌继续参加武科举、继续摔断腿入仕,这样,即便是因为国公府的关系,裴今酌多少也能泄露一些机密给她。 而现在…… 裴今酌要彻底瘸了,未来的左相要更换人选,她不知道左相会是谁,却知道左相会按照神秘人的要求,攻击苏家。 她都干了什么?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时瞎聪明,她真是恨死了自己! 而且……裴今酌怎么办?那样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那个与裴今宴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俊美男子,就这么成为一个废人吗? 。 当裴今宴出来时,见苏明妆站在院子中央,低着头呜呜哭着。 他一个头两个大,真是哄完这个哄那个,哄得他甚至自己都没时间伤心。 没办法,只能走到女子面前,拍了拍女子的肩,以作安慰。 苏明妆许多委屈,也因为这个简单肢体接触,再也控制不住,直接爆发出来,她扑到男子怀中,嚎啕大哭。 裴今宴惊了一下,先是手足无措,随后低头看着痛哭的女子,叹了口气,将手臂小心翼翼环绕过去,既不轻薄女子,又能拍到她的背,以作安抚。 一边轻拍一边轻喃,“一切都能过去,熬过最痛苦的几日就好,后面慢慢接受后,会逐渐想到新办法。” 这便是他的行为准则。 父亲离世后,他就靠这个办法,一点点熬过来。 第218章 静静等这一巴掌 裴今宴拍了一会,但女子嚎啕未止,他更是手忙脚乱,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紧紧拥抱住女子。 当意识到自己做什么,裴今宴额头隐隐涌出一些冷汗——好像……闯祸了。 怎么办? 或者……不动声色地放开? 慢慢的,让她察觉不到? 就在他准备慢慢放开她时,却发现女子靠在了他身上——之前虽也靠着,却仅仅是倚靠,现在好似把全身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裴今宴。 他也只能维持着紧紧拥抱她的姿势,甚至更紧一些,希望以此来给她安全感。 抱着她,他心情复杂地抬头看着夜空——堂弟遇此不测,婶母还在痛哭,他却在这偷偷幸福,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最后他干脆什么都不想了——此时此刻,他不是裴今宴,不是安国公,不是堂兄,不是侄儿,只是个为自己活的一个人,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同一时间, 苏明妆确实是冲动行事,却也不完全是无脑冲动——她孤立无援,太无助了。 只有她一人知道,苏家以后会被人害、会衰落,裴老夫人会死、母亲会死、裴今酌会跛脚。 她若不让裴今酌去前线,裴今酌成了邪相,会攻击苏家;她若让裴今酌去前线,他便落残,让她有负罪感。 只有她一人承受危机与罪恶。 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承受,关键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坚强的奇女子,哪怕她不做京城双珠那种废物,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子,仅此而已。 如果没有关于加害苏家幕后黑手的推测,也许她还能扛得住,现在……强大的阴谋和恐惧,已经超出她的承受极限。 她很想找个人靠一靠,哪怕只是暂时的。 裴今宴发现,女子靠在他怀中后,很快便收了嚎啕,小声抽噎着,暗暗松了口气——好歹是平静下来了。 但依旧没想好,是否要放开。 这种情况,便是拒绝,也要等女子先拒绝,他最多挨一巴掌。 想到这,便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等这一巴掌。 但等了一会,却发现女子依旧没采取什么行动,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苏明妆整理好情绪,轻轻推开他,低着头掏出帕子,开始整理自己仪容。 裴今宴也很体贴地微微侧身,不去看她。 待苏明妆整理好后,羞愧地环顾四周,发现懂事的下人们都躲了起来,昏暗的院子里只有两人,才尴尬地小声道,“裴将军,我们先回去吧。” “好。”裴今宴——看来这巴掌,应该是不打了。 随后,苏明妆逃也似的匆匆离开青竹院。 两人一路无言,一口气到了雁声院。 王嬷嬷立刻迎了上来,“小姐,国公爷,你们回来了,晚膳已拿回来了,现在正温着,你们要不要趁热吃?” “好,辛苦嬷嬷,”大哭一场后,苏明妆还真是饿了,“不过这么晚,你为何不回去休息?” 王嬷嬷苦笑了下,“发生这么大事,奴婢哪睡得着?” 苏明妆也跟着叹了口气,“越是发生大事,越要按时休息,因为没人知晓明天还有什么事发生,你回去休息吧。” 王嬷嬷担忧地看向小姐,“那小姐也早些休息?” 苏明妆淡笑着点头,“放心,我用完膳就睡,明天我确实有些要事要做。” 王嬷嬷不解,“明日小姐有要事?这个奴婢能问吗?” 一旁裴今宴也是好奇。 “当然,”苏明妆,“明天我打算去各个药铺医馆,借阅他们压箱底医书……我不是不信任太医。而是学了军医术才知道,哪怕如张仲景、孙思邈这样的名医,也要广泛收集前人经验以及民间的治疗方法。所以张仲景才在《伤寒杂病论》中提到‘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太医医术自是高明,但没人能保证,不漏掉天下任何一个古方,所以我想试试。” 王嬷嬷瞠目结舌,之后惊叹道,“别说,还真是个方法。” 苏明妆点头,“我明天也和钱掌柜聊一下,拜托我们苏家分布在各地的掌柜,也帮我搜集。京城的,我亲自去找。” 裴今宴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子——他不是不愿相信她的话,但从两人见面时的震惊崩溃,到想尽办法为今酌达成心愿,如今又要帮今酌找治病的方法。 她真的不喜欢裴今酌? 两人真的毫无关系? 他做梦都想相信她,但所有事实无法闭环! 如果她不喜欢今酌,为何想尽办法帮他绕过二叔、二婶,完成心愿?这像是两个素不相识之人做的事吗? 如果不喜欢,会因为看见今酌受伤而痛哭?现在又要帮今酌搜集民间良方,还让苏家产业帮她一起搜集,单纯因为心中内疚? 他真的想相信! 奈何…… 王嬷嬷告退离开。 苏明妆送别了王嬷嬷,转身正好见裴今宴若有所思的模样,疑惑道,“我发现,你心思很重。” 裴今宴收回视线,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心思也重。” 苏明妆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这两日在他面前频频失神,“……是啊,最近几日实在失礼,但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谁愿意心思重呢?谁不愿无忧无虑?但经历之事过多,若还那般没心没肺……那还真是没心没肺了……” 裴今宴无奈,“我心思重的原因,可以全盘讲给你听;你的原因,却不方便告诉我。” 苏明妆惭愧地垂眸,“……抱歉。” 裴今宴欲言又止,最后笑着摇了下头,“没关系,我不介意,去用膳吧,我也饿了。” 苏明妆低头看向男子窄瘦的腰间,“今天没叫?” “……”裴今宴。 苏明妆摸了摸面颊,可怜兮兮地小声道,“堂少爷伤得那么重,我们在这说笑,是不是不好?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悲伤一些?” 裴今宴失笑,“我们是否悲伤,改变不了今酌伤情,还是随性一些吧,无论谁伤、无论谁死,日子都得过。” 看着女子释然的表情,他又疑惑。 她真的喜欢今酌?现在看起来又不像? 女人,真的难懂! 第219章 让你炫?活该! 翌日,苏明妆起了个大早。 用罢早膳,先是去知春院看望老夫人,确定老夫人没被影响后,才带人离开国公府。 当马车到达望江楼时,长安大街的早餐摊上还有许多人用早膳、望江楼也未开。 习秋停下马车,钻进车厢,“小姐,望江楼还没开门。” “没事,我有三楼的钥匙。” 取出钥匙,交给习秋。 习秋拿了钥匙去开门,这一时间,苏明妆也戴上帷帽,下了车,顺着直达的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和二楼、一楼原本是通着的。 只不过在三楼的楼梯上安了个门。 苏明妆开了锁,下楼去,正好与一脸戒备的张壮撞见。 张壮是今日轮值打更的,大清早听见楼上有动静,以为是招贼,便上楼查看情况,却发现是夫人,“夫人,怎么是您?哦对了,小人给夫人请安。” 这才想起,站在楼梯中央就要请安。 苏明妆笑着摆了摆手,“今日你打更?” “对。” “还没到开业时间?” “没呢,还有不到一刻钟就开了,小人这是掐着时间,到了时间就立刻开门!要不然今天……提前开门?”张壮试探着问道。 “不用,按照老时间开门即可,我今天来找钱掌柜说一些事,先去找两本书看看。” “是,夫人。”张壮跑下楼,“这光线有些暗,夫人您慢着点。” 苏明妆在一楼和二楼书架上搜索一番,竟意外地找到两本医书,立刻收入囊中,还叮嘱张壮,一会钱掌柜来了,让他立刻到三楼找他。 随后,便上楼看起书来。 半个时辰后。 伴随着一阵沉重又缓慢地脚步声,钱掌柜终于爬上了三楼,人还没进雅间,先扶着门框喘粗气起来。 苏明妆一抬头,正好见钱掌柜狼狈的模样。 她哭笑不得道,“抱歉钱叔,我忘了您不方便爬楼。” 钱掌柜圆圆的脸,惨白惨白,“不……没关……系……” 一旁王嬷嬷一边给钱掌柜倒茶,一边嫌弃地翻白眼。 苏明妆语调一转,“所以为了钱叔的身体着想,以后我会天天来,每天让钱叔爬楼十次。” 扑通一声,钱掌柜腿软跪了下去。 苏明妆笑着去拽,“我开玩笑的!” 但因为钱掌柜实在太重,便叫上习秋,两人一边一个,好歹是把钱掌柜从地板上拽起来,扶到了雅间里。 王嬷嬷将茶碗嫌弃地放在钱掌柜面前,“让你炫?活该!” “……”钱掌柜。 苏明妆在桌对面坐下,盯着钱掌柜,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正准备喝茶的钱掌柜疑惑道,“小姐,您为何这么看小人?” 苏明妆叹了口气,“不瞒钱叔,我也是最近才知,裴老夫人的娘家严家,是军医出身,只是后来严家后人都学武,所以无人承袭军医术。有幸,裴老夫人将军医术教给了我。” 钱掌柜立刻眉开眼笑,奉承起来,“恭喜小姐……” 苏明妆笑着摆了摆手,“钱叔您喝茶,您若是不嫌絮叨,听我说便可,不用句句回应。” “不嫌,小人怎么能嫌小姐呢?”钱掌柜刚刚爬楼,口干舌燥,开始喝茶起来。 苏明妆便道,“我学军医术、学习清创缝合包扎,必学皮骨筋肉,所以对这些了解一些。我先问掌柜您一个问题,您和习秋,谁的胳膊粗?” 一旁习秋立刻伸出自己结实有力的手臂。 钱掌柜疑惑,“小姐这是在和小人说笑吧?自然是小人胳膊粗了,先不说小人肥胖、习秋姑娘苗条,只说小人是男子,习秋姑娘是女子啊。” 苏明妆笑着点头,继续道,“那请问,是钱叔您的骨头粗,还是习秋的骨头粗?” “当然是小人的。” “是的,”苏明妆点头,“确实是您的粗,但您的骨头也没比习秋骨头粗多少。骨头粗细是差不多的,差别便是外面的肉。” 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快速画出一副正常女子的身形,又在里面画出了个骨骼。 纸张另一侧,画出了钱掌柜圆鼓鼓的体型,顺便画出里面的骨骼。 王嬷嬷的等人也是好奇围上来看。 习秋惊讶,“呀!钱掌柜的身体好生奇怪啊,这么细的骨头,却要支撑这么大的身体,会不会哪天骨头支撑不住,咔嚓断掉?” 苏明妆点头,“能,人在不断长胖时,骨骼大小粗细是没变化的、加之骨骼外面筋肉的支撑力,也没多少变化。当肉多到骨骼支撑不住,要么再无法行走、成为废人;要么骨骼断裂,成为废人。” 习秋咂舌,“也就是说,怎么都成为废人?那如果骨头断了,会不会很疼?” 苏明妆笑着点头,“会,不仅疼、还不能动,生生受罪,到时候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能翻。” 钱掌柜看纸张上,那圆滚滚身体里纤细的骨骼,脸都白了。 他知道肥胖不好,大夫们也让他减重,但……肘子太好了! 他之前只以为胖一些而已,就是气血不畅、痰湿淤积什么,没什么大不了,但……但小姐这张图,真的是把他吓到了! 这么胖的身子,竟然只有这么细的骨头? 这不和一根细细扁担,挑了两大筐石头一样?那扁担岂不是说折就折? 他甚至还脑补出画面——他一抬手,胳膊上的骨头折了;一走路,腿上的骨头折了。 苏明妆见钱掌柜脸上没了招牌谄媚笑容,颜色也是越来越白,便知道达到效果,柔声安慰道,“钱叔放心,你暂时还无碍。不过不能再胖了哦,若是能减,还是减一些。” 钱掌柜点头如捣蒜,“减!我减!” 视线不小心扫到纸上,却见纸张那“人”大大的脑袋,细细的颈骨,吓得连头都不敢点了,急忙两手撑住头,生怕这细细的颈骨断掉。 王嬷嬷笑出了声,“小姐英明,还是小姐有办法!” 钱掌柜没时间和死对头掐架,急忙追问道,“那小姐,您知道减重的法子吗?小人……小人戒不掉肘子啊!” 第220章 酸意转化为甜 苏明妆笑着点头,“当然,以后您清早吃两个大肘子,中午正常饮食,就不要吃肘子了,过午不食。” 钱掌柜一愣,“早晨?两个大肘子?” “没错,让厨子天不亮便开始蒸肘子、红烧肘子,您清早起来就美美地吃上、一口气吃过瘾,这一天心情才好哇?早晨吃满足了,中午才能正常吃,之后就一口东西不能吃了。如果馋的话,就想想早晨的两个肘子,熬到早晨,又能大饱口福了。” 钱掌柜听后大喜,一拍桌子,“好啊!清早就吃肘子,还是小姐的方法好!那些臭庸医,一口肘子都不让我吃,还让我喝这个汤那个茶,说什么去湿气。我就说,肯定有不戒肘子的好方法,还得是我家小姐,小姐博览群书、技艺高超!小姐以后定成名医!” 钱掌柜馋得,现在就想去补两个肘子。 钱掌柜那边正喜悦着,王嬷嬷趴在小姐身旁,焦急地小声问,“小姐,这法子……真行吗?您没开玩笑?” 苏明妆脸色认真,“当然,过午不食,这招若不行,就没有其他减重的好办法了。” “但……但……早晨就吃两个肘子,这不腻吗?”王嬷嬷依旧不懂。 苏明妆勾了勾手指,示意王嬷嬷靠近。 苏明妆趴在王嬷嬷耳朵上,小声道,“大清早就吃肘子,能不腻吗?我就是让他腻!把他一口气腻吐了,看他以后还吃不吃肘子!” “……” 王嬷嬷看向还处在欢乐中的钱掌柜,第一次对死对头有了怜悯之心。 苏明妆又恢复了甜美无害的形象,“钱叔,您休息好了吗?若休息好,我就要说正事了,说完正事我就走。” 钱掌柜急忙收回喜悦,认认真真道,“请小姐吩咐!” 苏明妆也严肃下来,“国公府发生之事,您听说了吗?” “堂少爷在前线伤了腿?小人听说了。”昨天这件事,可谓闹得沸沸扬扬。 “我想拜托你帮我办一件事,传信给所有苏家掌柜,让他们帮我寻关于军医术,以及经脉方面的书籍、药方、大夫笔记。能买就买,不方便买就让人誊抄,价钱我来出。” 钱掌柜惊,“小姐您这是要治堂少爷的伤?听说昨天国公爷请太医了。” “确实请太医了,但太医治不了……当然,我的意思并非质疑太医的医术,但医术都是从民间方子为基础,积累经验方形成,所以我想寻找一些被太医们漏掉的民间方子。死马当活马医。” 钱掌柜了然,“有道理!小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小姐放心,这件事交给小人。” “多谢钱叔。”苏明妆就知道,和钱叔说这些不用多解释,她能想到“一”,钱叔便能想到“十”,钱叔是天下心思最周全的掌柜。 突然,苏明妆看见了桌图画,“钱叔把这张图收好,中午吃饭前看看,晚上饿肚子时也瞧瞧。早晨别看,影响食欲,早晨还是要多吃为妙。” 钱掌柜看见那图,瞬间头皮发麻,“小人记得了,小人以后定会过午不食。” 说着,将纸张收起来。 “再给我准备二十份纸笔,我要带走。” “是,小姐。” 随后,苏明妆戴好帷帽,与钱掌柜一同下的楼,拿了纸笔后,便去往京城最大的药铺。 …… 傍晚。 英武院书房内,一片忙碌。 桌案上医书堆得如同小山,苏明妆一本一本仔细翻看。 雅琴、云舒则是记录着需要誊抄的书籍名字、页数等相关信息。 习秋探头进来,见大家都忙着,也不敢轻易打扰,便小声道,“小姐,国公爷求见。” 苏明妆头也不抬,“让他进来。” “是。” 不大一会,习秋把人请了进来,裴今宴一进来,看这场面也是吃了一惊,“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明妆将翻了一半的书倒扣在桌上,之后起身一边揉着发酸的眼睛,一边走出去,声音也透了一些疲惫,“我今天早晨到望江楼,让钱掌柜帮我张罗搜集京外军医书一事。白天我带人就在京城药铺收,能买的我都买了,买不来的我便央求他们借我,我找人誊抄,还给他们借用费,这不,弄来一堆。” 裴今宴看向桌上,小山一般医书,一方面惊叹女子的行动力,一边又开始酸溜溜地想往自己腿上扎一刀。 苏明妆停下揉眼,抬头问道,“你用晚膳了吗?” “没,你呢?” “我也没,等你。” “……”某人心中酸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为甜。 苏明妆继续揉眼睛,“母亲怕婶母想不开,从早到晚一直陪着,还说我们晚上不用去知春院用了,她不一定在哪用膳。你是要去看望母亲,还是等吃完后过去?” 裴今宴声音温柔,“听你的。” “那就吃完了去吧,用完晚膳,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的。” 裴今宴问道,“带你的医书?” 苏明妆一愣,之后两眼放亮,“对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一会吃完饭,我找几本书带过去。虽说几本书解决不了什么,但也能让婶母和堂少爷安心一些,好歹先把情绪抚平了。还是你有办法!” 裴今宴哭笑不得,“我有什么办法?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能想到找医书,有办法的是你。” 苏明妆笑着看他一眼,没和他继续争辩,去让王嬷嬷取晚膳去了。 女子已离开,裴今宴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静,尤其是刚刚女子揉红着一双眼睛,惊喜看着他的画面。 但没一会,理智又将他的高兴狠狠拍灭——堂弟还伤着腿,他却在这边……成何体统? 费了好大力气,裴今宴终于调整好心态。 与苏明妆一同用晚膳,之后挑了几本书,同去青竹院。 。 一炷香的时间后。 青竹院里。 憔悴崩溃的裴二夫人,眼睛里终于有了久违的光芒,“收集古方?这……能行吗?!” 心中好似抓到救命稻草,她努力说服自己——明妆这丫头邪性!她想的办法,一定能行! 第221章 感情颇深 此时的裴二夫人,已没了从前的英姿飒爽,整个人消瘦、憔悴,一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也有着青色、眼窝凹陷得厉害。 苏明妆对裴二夫人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被她按在校场上打,一下子见此反差,让她无法接受。 心中难受,甚至超过她对裴今酌的内疚——她本来和裴今酌就没什么交情,相反,裴二夫人是她武学的启蒙师父,感情颇深。 裴二夫人紧紧盯着女子那双明亮美眸,“明妆,你认为今酌的腿能治好吗?” 苏明妆看着裴二夫人恳求的目光,张了张嘴,许多客观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又不敢夸下海口说定能治好,否则给了裴二夫人希望,又让其失望,岂不是伤害? 霍薇语调更焦急,“明妆,婶母只听你一个人的!” 苏明妆最后心一横,道,“我认为可以的!我们使用的医术,并非某位名医凭空创造,其基础都是广大民间的方子。名医广纳众方、结合行医经验,外加对医理的理解,才形成自己高超的医术。 但这世上,又有谁能夸下海口说,看过天下所有方子?太医也做不到!所以我的意思是:太医做不到的,不代表真的做不到!太医收集一千个方子,那我们便收集一万个!总有能成功的一日!” 霍薇瞳孔大震,“你说得对!太医收集一千个,我们就收集一万个!有志者事竟成,只是……我们收集方子,然后呢?” 苏明妆笑道,“然后,把方子集合起来,要么请一位太医来操作,要么便请一位名医。最差,我们还能让母亲医治啊。” 说着,目光看向裴老夫人。 霍薇疑惑地看去,“枫华?” 苏明妆道,“严家是军医术起家,这么多年,母亲非但没放下医术,还教给我了医术,正因此,我才明白医术的基础、萌生搜集药方的念头。” 霍薇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枫华就是一名军医,当年可是去过兵营的。” 之后,目光紧张地看向裴老夫人,苍白的嘴唇抖了抖,不知如何开口。 她也知道,不应把自己压力,强加在枫华身上,何况枫华身体也不好。 严氏眼神欣慰,笑着点头,“严格意义上来说,明妆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最满意的弟子。” 无论对其成绩,还是求学态度,都给予肯定。 霍薇小心翼翼问道,“……也就是说,枫华你愿意帮我?我……我不想勉强你……” 严氏叹了口气,拉住裴二夫人的手,“傻瓜,以你我的关系,还用这么客套?今酌是你儿子,就不是我儿子?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我亲生子。我这是人老了,脑子糊涂,不如明妆灵光,所以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说着,问苏明妆道,“你抱着的书,就是今日收集到的?” 苏明妆立刻把书递了过去,“一共搜集来两百多本,有买的也有租的,我现在翻完了二十本。这两本里面正巧有关于经脉的内容,所以我专门拿来,让您看看,也让婶母安心。” 严氏一边听,一边翻开,当看到里面内容,眸子猛地放亮,“这本你买下来了吗?” 是一本好书啊! 严氏很想细看! “您看下封皮,所有买下的书籍,上面都画了一个圆圈。”苏明妆讲解。 严氏翻看,却见封皮上并未有圆圈,瞬间眼神带了些失落。 苏明妆知道,裴老夫人对医术是很热爱的,“母亲您放心,买不下来,我们就誊抄。我原本的计划便是搜集来书,标注出我想要的内容,明天拿到望江楼。这几日望江楼二楼不对外营业,全部改成誊抄室,高价雇人来誊抄。” 严氏也惊呼,“好办法!明妆,不愧是你!” 苏明妆被夸,也还是害羞又骄傲。 严氏又问,“你今天搜集了多少本来着?” “两百多本。” “明天还去搜集吗?” “嗯,明天还去。” 严氏皱眉,“太辛苦了,我们能不能派人去?” 苏明妆摇头,“恐怕不行,今日我让王嬷嬷去试了,王嬷嬷已是能言善辩之人,后来直接搬出了国公府和学士府的名头,那些大夫依旧不肯。 即便我出面,有些大夫也是不肯的,毕竟这是他们压箱底的东西,我后来搬出我的身份,发出毒誓,又开出重金,他们才勉强同意。所以这借书,必须由我亲自来做。” 严氏抿了抿唇,道,“明日我也去。” “不行!”苏明妆劝道,“那些医馆药铺都是极喧闹之地,母亲您的病情需静,所以不能过去。再说,我一人就可以,一天借来两百本,我都得翻一夜呢;借得再多,我怕是吃不消。” 严氏了然,灵机一动,“我帮你!” “?” “你不是需要在这些书上找到经脉方面的内容吗?你一人找,得找到什么时候?我帮你,我们两人找,便会快很多。” 霍薇急忙道,“我也去!我虽没学医,但从小受伤看大夫,也算半个军医,我可以。” “我也帮忙。”裴今宴也道。 苏明妆刚想说——你不行,你明日还得入宫。 但当看到男子漆黑的眸子,和皱起的眉心时,到底还是心软了,“只要不耽误你差事便好。” 裴今宴能感受到女子的让步,声音也柔了一些,“不会。” 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正处在惊喜和激动中,并未察觉到两人的细微变化。 随后,两人先去裴今酌的房间看了一眼,见其已睡,便没打扰, 叮嘱下人们好生看守,发生急事到英武院去找,一行人才匆匆离开。 …… 英武院书房。 严氏知道苏明妆弄了两百本医书回来,但“听说”和“亲眼见”,完全没有可比性。 当看见满满一桌子书时,直接被震惊住。 “孩子,你这是跑了多少地方?”严氏眼圈红着,心疼道。 苏明妆柔声安慰,“母亲别担心,没去几家。今天我主要去的是医馆,大夫们比较集中,所以弄来得多一些。明天还有几家医馆要去,之后去药铺找大夫,就比较分散了,得挨个打听。” 第222章 道了一声辛苦 裴今宴,“你有药铺名单吗?” 苏明妆疑惑地看去,“没有,还能弄到名单?” 裴今宴点头,“应该可以,这件事交给我,明天我去给你弄名单。” “真的?那真是谢谢你了。”苏明妆刚要笑,突然想起裴二夫人还在,她表现得喜意不好。 急忙憋住笑容,一脸严肃哀痛。 裴今宴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随后众人也没拖延,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干了起来。 苏明妆、裴老夫人翻医书,筛选相关内容。 裴二夫人到底还是没学过医,她包扎清创、甚至接骨都会一些,但一看书上繁琐的医理,就一个头两个大。 苏明妆劝裴今宴去休息,后者拒绝,他从前自学过医术,懂医理,要留下来帮忙筛选内容。 随后便变成了:苏明妆、裴今宴和裴老夫人翻书筛选,裴二夫人带着一众识字的丫鬟进行记录,待第二天,让雅琴带着这些材料到望江楼找钱掌柜安排书生誊抄。 众人有条不紊,一口气忙到了半夜。 严氏翻完了一本书,起身揉了揉脖子,对身旁女子道,“明妆你累吗?我脖子好酸。” 苏明妆立刻放下书,“我给您揉揉?” “不用,陪我到院子里走一圈吧,活动活动筋骨再回来。” “好。”苏明妆起身,去搀扶裴老夫人。 裴今宴也起身,“母亲,我也陪你?” 严氏深深看了裴今宴一眼,“不用,明妆自己陪我便好。” 裴今宴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是。” 正在负责记录的霍薇也抬起头,“枫华,我陪你?” 严氏安抚道,“明妆一人就可以,不用担心。” 霍薇见明妆已经扶着严氏起身,又觉得自己现在过去,好像争宠一般,便没打扰她们婆媳两人,低头继续记录去了。 实话说,她也没什么闲心出去散步,她满脑子都是找到最好的方法,把儿子的腿治好! 只要儿子能康复,便是把她心挖出来,她都愿意。 另一边。 出了房间,确定房内之人听不见后,严氏顿时脸色骤变,没了之前的冷静优雅,“明妆,这本书你可曾听过?” 苏明妆接书一看,却见书封上写着《针灸神络经》。 “我之前没听过,母亲听过这本书?” “非常出名,也很神秘,没想到你能把这本书借到,这本书是从哪借的?” “静堂医馆的俞大夫,”苏明妆失笑,“这本书说来话长,当时俞大夫同意高价租我几本医术,我便偷偷尾随俞大夫到他的书柜,见他搬书时,最下面一本书,却不拿。 我状似随意地问他那是什么书,他却如临大敌一般,说是废书。我当时便觉有猫腻,死皮赖脸磨着他把那本书借我,我还对天发毒誓,我只自己看,绝不外传,没想到竟是一本神书?” 严氏点头,“这本,就别拿到望江楼誊抄了,如果真外传,你便失信于人。” 苏明妆立刻收敛脸上嬉笑,“母亲说得是,是明妆疏忽了,我既答应了大夫们,就应该遵守承诺。我当时想的‘不外传’,是不印刷出版的意思。但被母亲提醒,才想起来,如果誊抄的书生有人懂医、识货,搞不好把内容偷偷誊抄流传,最后罪过却是我的。” “是啊,一会把尤其重要的书筛选出来,放在府里,我明日组织人誊抄。” 苏明妆松了口气,目光感激,“还是母亲周到,有母亲帮忙,明妆觉得有信心多了。” 严氏叹息着摇头,“我找你出来,不是因为这个,而是……” 说着,拿回了书,翻到了一页,伸手一指,“你看这个。” 苏明妆定睛一看,随后吃了一惊。 却见书上写——经脉损,其最佳治期乃三月。三月之内,成之率八成。半岁之内,成之率五成。越一年,成之率仅一成。 苏明妆这才知道,为何裴老夫人要把她偷偷叫出来。 她反复将上面文字看了几遍,越看心越冷,“应该……不会这么绝对吧?” 严氏叹了口气,“是否绝对,我不敢断言,只能说这本书在经脉方面数一数二,连我这种学外伤医术之人,都听过这本书。” 苏明妆心头一阵压抑,并非是担心裴今酌,而是担心裴二夫人,“别管这些了,我们本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先看看这本书上有什么有用信息吧。” “好,不过因为这本书,我也有个主意。” “您说。” “我们两人也细分,你把名单给我,我把所有书名先过一下,把不方便流传、以及尤其重要的孤本分出来,这部分应该比较少,我来筛选,剩下的大多数书籍,你和今宴筛选。” 苏明妆欣然同意,却又想起一件事,“母亲,一会您出面,让裴将军回去休息吧,他明天还要入宫当差。伴君如伴虎,不能让他因为休息不够而出差错。” 严氏一愣,惊讶地看去,却见女子明艳面庞上满是担忧,随后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苏明妆突然被裴老夫人的视线看得臊得慌,她心中暗暗自责——人家想跟着忙乎,就忙呗,她操什么心? 但同时,又真的害怕他在殿前失仪,被皇上降罪。 最后自己安慰自己——他说要帮她找药铺名单,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才能更好的找名单不是? 就这样,说服自己后,随裴老夫人回了房间。 回去后,严氏便发话,让裴今宴回去休息,不能熬通宵。 后者自是拒绝。 裴二夫人也开口。裴今宴这才被说服,临走前,还在苏明妆身旁快速低声道了一声“辛苦”,这才离开。 苏明妆听完他的话,神情怔了怔,又急忙让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忙碌了。 …… 接下来的两日,众人便在忙碌着度过。 好在,忙碌缓解了一些悲伤和焦虑。 是夜。 裴今宴从宫中回来,没直接去英武院,而是派人把苏明妆请到小花园。 苏明妆匆匆而来,心中忐忑不已。 她知道,裴今宴肯定是带回什么坏消息,只希望,这消息别太坏。 第223章 为何今日一反常态 是夜。 月如银盘,高悬天际,光芒柔和。 丝丝缕缕的云轻盈飘动,时而遮住月角,时而放任银白月光倾洒而出。 小凉亭就这么静静伫立在花园中央,飞檐翘角在月光下轮廓分明。 男子身材高大修长,静静站立在凉亭边缘,仰头凝望明月,若有所思。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好似笼罩在愁思之中。 苏明妆的心狠狠一沉,加紧了脚步。 还未等她靠近,凉亭内的裴今宴便察觉,收回视线,转身相迎,“你来了?” 但一双星眸里没有往日见到女子时的喜悦,染着浓浓担忧。 苏明妆进入凉亭,“发生什么事了?” 裴今宴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低声道,“接下来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你不得泄露,连母亲都不能说,你知道严重性。” 苏明妆脸色一白,匆匆点了点,“我发誓……” “不用发誓。”裴今宴打断,“其实我们这些皇上心腹,家中都有一个照应之人。若无人照应,我们离开后,不知情人容易闹出差错。有你来照应,我比较放心。” 苏明妆眼神僵了僵,声音低了一些,“前些天你和我说过,皇上有一项秘密差事,未想好人选,现在是落到你头上了?” 裴今宴叹了口气,“是啊。” 脸上丝毫没有被皇上器重的喜悦,只有担忧。 苏明妆知道他担忧什么,“你且放心去吧,国公府交给我,不用担心。” 裴今宴心中的忐忑感,骤然全无,取而代之的是踏实。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踏实。 他倒不是认为母亲能力不足、靠不住,但母亲身体到底孱弱了一些,加之母亲心思重,他什么都不敢和母亲说。 她却不一样,聪明睿智,悟性极高,有些他不知如何开口的隐蔽之事,她听后马上就能理解深层意思、利弊得失。 把国公府交给她,他一百个放心! 苏明妆小心翼翼地问道,“任务内容,真的……不方便说吗?” “不方便。” “好,我不问,你别为难。其实我也没那么强的好奇心,只是担心……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不会是去暗杀谁吧?” 裴今宴一愣,没忍住笑了出来,“暗杀有死士,就算带领死士,也不方便用我,毕竟我还有爵位在身,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容易引发朝堂慌乱。” 苏明妆狠狠松了口气,“那就好,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快则两个月,慢则半年。”声音一顿,又喃喃道,“半年应该差不多了,‘安国公’在京城消失的时间过长,皇上也不好解释。” 苏明妆心里想着——那应该就是出京的差事了,那么长时间,难道去其他国家?算了,这些不是她应该问的。 “什么时候出发?需要府上给你准备什么东西吗?” 裴今宴心中暖了又暖,“什么都不用准备,明日我照常入宫,之后这段时间,对外就说我依旧在宫中办差。” “可以了,不用再说了。关于这个皇差,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苏明妆莞尔一笑,“既然明天就出发,今天去和母亲她们,一起用一顿晚膳吧。” “好。” “临走前,还得见一次堂少爷是吗?” “是。” “母亲她们在青竹院,我们边走边说。” “好。” 两人一边说着,便一边出了小凉亭。 自从确定救治路线后,裴二夫人振作了不少,不再痛哭了,而是一心扑在医书上。 白天苏明妆出去找医书,裴老夫人筛选医书,裴二夫人则是管理府务,其他时间也来整理医书,再交给雅琴。 雅琴负责把整理好的医书,拿到望江楼进行誊抄。 一些不方便外人誊抄的,就让几人的心腹丫鬟来抄,甚至裴二夫人也亲自誊抄。 为了照顾堂少爷方便,苏明妆便把这摊子,从英武院转移到了青竹院。 一路上, 苏明妆给裴今宴讲着这些日子的工作进展,“多亏了你帮我弄到的药铺名单和京城地图,否则我真要像地老鼠一样,到处钻洞找药铺了。” 裴今宴不赞同地皱眉,“别用老鼠比喻自己。” “那用什么?” “兔子吧,兔子也会钻洞。” “……”苏明妆看着男子一本正经的表情,一下子没准备,笑了出来,“我说,你下回开玩笑的时候,表情能不能自然一些?这么一本正经的开玩笑,好像……更好笑了。” “??”裴今宴一头雾水——他开玩笑了?他只是觉得用老鼠比喻略有不雅,联想其他能钻洞的动物,便想到兔子,他是认真的。 但见女子掩口笑得说不出话,他的眼神也是暖了暖,“知道了。” 快要靠近青竹院,苏明妆急忙把笑容收了。 挤出了一脸哀痛。 裴今宴看见,思忖片刻,道,“你不用故意表现得如何,自然一些便好。” 苏明妆埋怨地瞪了一眼,“开什么玩笑?裴今酌都要瘸了,我这边嘻嘻哈哈,让人家怎么想我?还以为我幸灾乐祸呢。” 裴今宴叹了口气——女人,真是天下最难懂! 原本以为她喜欢堂弟,但堂弟都要瘸了,她这两天却没受什么影响。 说她不喜欢堂弟?她却一直为堂弟尽心尽力地忙着,许多重重疑点也是解释不通。 女人的心思,都这么难懂吗? 他觉得搞懂一个女人后,怕是连状元都能考了。 突然觉得心累,完全没有研究其他女人的心思,这一个就够他受的了。 两人到青竹院, 苏明妆问,“先去看堂少爷,还是?” “先去看他。” “好。” 随后,在下人的问安声中,两人进了裴今酌的房间 ,见其未睡,便把下人们遣了下去。 苏明妆,“你去和他说吧,我关门窗。” 裴今宴点了点头,看向女子去关窗的背影,心中疑惑——这些日子,每次他来看堂弟,她都刻意回避。 听下人说,自从堂弟刚到青竹院那天,她进来看了一眼、哭着出去,便再没进来看第二眼。 为何今日一反常态,跟了进来? 第224章 此事,绝对不小 此时裴今酌未睡,但依旧平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静静看着帷帐顶、面无表情。 只是与前几日相比,脸色好了一些,眼神也有了些许神采。 裴今宴站在床旁,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将心比心,如果躺在床上的是他,他可不想听那些不疼不痒的安慰话,甚至一个字都不想听。 最终,他叹了口气,“今酌,我本不想来打扰你,但明天开始,我怕是不能日日回府了,所以和你说一声。明妆收集来的医书,拿给你看过,她们的计划也给你讲过,你……也请抱一些希望。” 苏明妆关完门窗后,并未靠近,而是站在离床最远的一扇窗旁,侧着身子,若有所思。 裴今宴思考片刻,又道,“这次我短时间应该无法回府,你有什么不方便让婶母知道的需求,可以找下人告给明妆,她会帮你办。” 裴今酌依旧未理会,双眼盯着帷帐。 裴今宴转过身,深深看了窗旁女子一眼 ,“明妆,你来吧。” 苏明妆收回视线,疑惑地问道,“我来什么?” “?”裴今宴也不解,“难道你没什么话,要对今酌说?” “没有啊。” 裴今宴,“……”难道是刚刚他想多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床上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哥,扶我……坐起来。” 裴今宴不敢怠慢,跑去拿了软垫,先将堂弟扶起来,再把软垫为其垫好。 苏明妆也没闲着,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裴今宴。 裴今宴要俯身为堂弟喂水,被婉拒,吃力地伸手,接了茶碗,慢慢饮了下去。 苏明妆突然有种预感——裴今酌有话想说。 而且这话,有可能很机密。 裴今宴也这么认为,面色沉重。 少顷, 裴今酌喝完了水,将水杯吃力地递过来,裴今宴伸手接了,正要送到桌上,却见苏明妆伸手,“你和他说,这些杂事我做便可。” 她本来跟进来,也是为了帮忙一些杂事。 裴今宴目光感激,“谢谢。”之后便转身来到床前。 裴今酌思考片刻,“哥,你们找椅子过来坐。” 裴今宴心有疑惑,还是按照堂弟所说,搬来两张椅子放在床前,他和苏明妆两人坐了下去。 裴今酌见两人坐好,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觉得我的腿,有可能不是被敌军所害。” 两人大吃一惊! 裴今宴急忙问道,“什么意思?凶手是谁?是我们国公府的仇人?是姬家人吗?” 苏明妆也知姬家人,从祖皇帝那一代开始,姬家就视裴家为竞争对手、眼中钉。 “不是,我们两家虽不对付,但还不至于闹这么大,是另有其人,”裴今酌摇了摇头,“我到镇戍关后,吴元帅很高兴,不仅对我器重,还让他的副将郑奇胜亲自带我熟悉军情。” 声音一顿,问道,“哥,你记得郑奇胜吗?” 裴今宴点头,“记得,之前在京城还有一面之缘,是个智勇双全的好将军!” 裴今酌盯着堂兄的眼,继续冷冷道,“后来有一日,有人宴请我们,那人拿的是极品北域酒,说让我们尝尝。我从前喝过北域酒,知晓那酒甘甜芳香,但后劲极大,与我们北燕酒截然不同。 他们频频劝酒,我便喝了一些,就趴在桌子上装醉。郑将军从前没喝过北域酒,毫无防备,便不小心喝多,说了一些酒话。” 裴今宴和苏明妆两人瞬间意识到什么——裴今酌铺垫这么多,定是这郑将军有问题。 裴今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难道是郑奇胜说了酒话后,所以在战场上用毒箭射杀你?” 苏明妆也是震惊,却又了然——这就能解释了!裴今酌武功不亚于裴今宴,警觉性也极强,为了上战场做了充足准备,怎么可能刚上战场就受这么重的伤? 他可是武科举童试案首! 裴今酌声音更冷,“哥,我已经伤了,事已至此、愤怒无用,你要冷静,不要冲动行事。” 裴今宴听堂弟这么劝他,突然有种预感——此事,绝对不小! 他坐了回去,也冷静下来。 裴今酌继续道,“他酒醉后,便开始说武王如何英勇,如何运筹帷幄,当初这皇位应该是武王的。后来他手下见状,急忙把郑将军拉开。我当时趴在桌上装醉,感觉到桌上气氛变化。 后来第二日,郑将军专程来找我,套我的话。我只说我喝醉,后面不省人事。再然后便是两天后的一场仗,郑将军推举我来带兵。我隐约察觉不妙,又不能推却。 一者因为,我是吴元帅大张旗鼓要来的人,第一场仗就打退堂鼓,会让吴元帅生气。毕竟那场仗不算大,我没理由推却。 二者因为,我怕是郑将军故意试探,如果我偷听到他的话,他再推举我,我理应不敢上战场。所以我只能接了。” 苏明妆不解。 裴今宴发现女子脸上的疑惑,便起身去到倒一碗茶过来,递给堂弟,让其润喉。 裴今酌已经接连小半个月没说话,一下子说这么多,确实嗓子如石尖磨砺一般疼痛,便接了茶碗慢慢喝起来。 裴今宴趁此机会,为女子低声解释,“如今朝中隐隐分出三派,皇上一派、武王一派,和中立一派。 其中我们安国公府自从立国以来,一直效忠皇位,谁是九五至尊,我们便效忠谁,可以算是皇上一派。苏家是中立一派,而吴元帅和郑将军,也是中立一派。” 苏明妆瞳孔震了震,“你的意思是,郑将军表面是中立一派,实则是武王的人?因为这次酒醉,所以说漏了嘴?” 裴今宴眼神有着欣赏,“没错。” 苏明妆惊讶,“所以,郑将军故意推荐裴今酌上战场,实际上是想趁机灭口?” 裴今宴点头,“具体怎样,得听今酌继续讲,但我感觉……应是如此。” 苏明妆拢了拢手指,脸色白了白。 裴今酌放下茶碗,婉拒堂兄的接手,捂着茶碗继续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确定射箭之人,是来自敌方。” 第225章 别怕,一切有我 苏明妆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凑巧,难道……”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所有人心知肚明——郑将军与敌军勾结,更深一步,有可能是武王和敌军勾结! 与两人的震惊比起来,裴今酌依旧平静,好似自从受伤以来,他把这些阴谋已消化了一般, “应该不是凑巧。首先,我是带着警惕上的战场,前几支箭射来,都被我或躲或挡,后来箭越来越多,我干脆翻身趴在马一侧,之后马匹中箭,倒下的一刹那,我仔细观察箭矢方向,确定都是对着我来。 但那场仗,吴元帅怕我初来乍到、短时间不适应,没让我单独带队。同行的老将官职比我高,也比我脸熟,他没被这般针对。所以我想不通,敌军为何专门射杀一个初来乍到的对手,而非主将。 还有,我中箭后,曾经偷偷问军医,其他人可中毒箭。军医说,大多数的箭都没毒,毒箭集中在我身边。” 话已至此,连苏明妆都确定,敌军是针对裴今酌而来。 所以……郑将军和敌军有勾结?如果郑将军是武王的人,可不可以理解为,武王和敌军有勾结? 想到这,苏明妆后背一阵寒意,紧接着身体便不由得发抖——她之前读过不少祖皇帝行军打仗时写的诗,里面有不少描写战争残酷的诗句。 每场战斗,都有死伤!无论大小! 那阵亡兵士若是成家的话,一家的顶梁柱就没了,孤儿寡母怎么活?武王即便是和皇上争夺,也不能拿无辜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同一时间,她脑海中又闪过一人的身影——锦王! 梦中,锦王缠着她,事事顺着她、天天与她说甜言蜜语,后来两人被捉奸,她和离后,锦王竟翻脸不认人! 如果她和裴今宴的婚姻,在皇上心中意味着拉拢苏家;两人和离,意味着苏家背叛的话,那么,谁最希望看到苏家“背叛”? 自然是武王! 如果假设锦王是武王的人,锦王所做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锦王的目的,是拆散她和裴今宴? 但锦王父亲是皇上同父同母的亲皇弟,其在世时,就与皇上关系最近,怎么会背叛皇上? 还有,用裴今宴的话来说,皇上没能力撼动苏家、武王也没能力撼动苏家,那梦中苏家到底被谁针对?裴今酌成为左相,又是谁的刀? 还有! 梦中锦王如何姑且不说,现在锦王又缠上了她,她拒绝锦王、无视锦王没问题,但如果锦王背后那人,发现这条路行不通,会不会想其他办法暗害苏家? 就好像郑将军暗害裴今酌一样? 敌明我暗,防不胜防! 苏明妆越想越头疼,又不得不想! ……或者,与父亲聊聊? 恐怕不行,父亲最讨厌女子插手朝堂之事,这是父亲的原则和底线。她一开口,就会被父亲责骂,父亲根本不会听完。 与大哥聊?大哥平日里专心学问,才不管这些。 和二哥聊?倒是个好法子,不过……二哥天性善良,很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和三哥?三哥就是个没长大的少年脾气! 况且她拿什么证据,来证明苏家即将被攻击? 说出她的梦?就算她疯了,破罐子破摔,让所有人知晓她梦中不堪结局,但他们能信吗? 因为一个梦,所以疑神疑鬼?认为连祖皇帝都无法撼动的苏家,马上要被神秘人攻击到衰败? 就在苏明妆绞尽脑汁时,感受身旁有道炙热目光,她下意识看了过去,与一双漆黑的眸子相撞。 裴今宴低声道,“你在害怕?” 苏明妆抿唇,点头。 裴今宴微笑,“别怕,一切有我。” 苏明妆目光微怔,随后再次鬼使神差地点头。 裴今酌见两人的眼神,松了口气——看样子,两人感情应该很好。这样才对,苏明妆怎么会喜欢他呢?虽然没人能解释,她为何对他莫名其妙的好。 裴今酌暗暗决定——无论从前发生什么,那都是过去之事,现在开始,苏明妆就是他的堂嫂。 安抚好了苏明妆,裴今宴继续问道,“你受伤后,那郑奇胜,可继续下毒手?” 裴今酌回答,“应该是试图下手,不过自从我受伤后,母亲便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旁,母亲不在,几名裴家旧识也派人来帮忙,他们把我保护得很好。 我恢复意识后,郑奇胜曾来探望我,我也陪他演戏,没泄露出对他的质疑,他应该是对我放心了。” 裴今宴狠狠松了口气,沉声道,“做得很好,苦了你了,今酌!” 裴今酌叹息着摇头,“哥,我已认命,无论我是否残疾,你们都别放在心上,这是我的宿命。” 他刻意用的“你们”,而非“你”。 表面是在安慰兄长,不让兄长担心,实际上却是委婉告诉苏明妆——不要因为帮他从军,而自责,这都是他的宿命。 苏明妆愣住,“你……你为何要说这是你的宿命?” 裴今酌身子微微一僵——因为之前的某些原因,他故意和她拉开距离,尽量不与她对视,也不直接说话。 却没想到,她直接问他。 苏明妆,“方便回答我吗?” 人家连问两次,裴今酌是不想直接回答,也必须直接回答了,“……我也不知道,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便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瘸子,最少……也是跛脚。” “……”苏明妆不寒而栗。 裴今宴见堂弟说自己是瘸子,顿时心烦意乱,声音带了愠怒,“明妆为了你,翻遍全京城的医馆药铺找医书,母亲和婶母天天看医书,你却在这自暴自弃?” 但话刚说出来,又后悔——总比抱有希望,最后又失望的好吧? 裴今宴看着受伤却淡定的堂弟,再看暴躁的自己,心生羞耻——自成年以后,他从不与堂弟比较,堂弟比他优秀,他甚至比二叔婶母还高兴, 唯独,不想在她面前,被堂弟比下去。 “我知错了,”裴今酌也觉得,大家都在帮他,他没资格自暴自弃,“哥,你说,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吗?” 第226章 只有我们两个人 苏明妆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她对皇上,实在产生不了好感,她想不通是什么样的昏君,会把拉拢朝臣放在姻缘上。 她与裴今宴成亲,就是拉拢成功;与裴今宴和离,就是拉拢失败?进而攻击素来与世无争的苏家?这是明君会干的事吗? 更何况,还有皇上为了得到姚家支持,纵容姚国舅残害良家女子之事。 她担忧地看向裴今宴,后者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低声道,“暂时别说,如今武王权势正盛,哪怕是皇上与之相比,也没有明显优势。武王想洗清关系很简单,牺牲掉郑奇胜、断足自保便可。但你暴露后,只怕凶多吉少。在没有万全把握之前,绝不能暴露出来。” 裴今酌点头,“哥,我信你。” 说着,目光不自觉看向堂兄身旁的女子,却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苏明妆也被吓了一跳,急忙道,“我也不会说,你们放心!我和你们是一条船的!” 裴今酌,“……”他不是这个意思。 裴今宴柔声道,“没人怀疑你。” 苏明妆低头沉思片刻,咬了咬嘴唇,“其实……我心底一直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冒犯。” “不冒犯,你问吧。”裴今宴。 苏明妆抬眼,目光疑惑地看向他,“你们认为,皇帝是明君吗?” 一个问题,堂兄弟两人,皆沉默了。 不用两人回答,苏明妆已知他们的态度,“不用回答了……” 还没等她说完,就听裴今宴的平静语调,“明君,哪那么好遇?我看你的书房中有几本史书,你应该知晓,一个王朝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皇帝数位或者几十位,但能拥有三位以上明君的王朝,都寥寥无几,更何况皇上和武王的情况、皇上和姚家的情况,你是知晓的。” 说着,长叹一口气,“明君,可遇而不可求。” 苏明妆又问,“那如果皇上不是明君,你还效忠吗?” 裴今宴深深看了苏明妆一眼,“你错了,我们裴家效忠的是皇位,而非皇帝。” “如果武王造反成功,成为皇帝,你们效忠吗?” “……”裴家兄弟沉默。 因为他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是啊,哪位臣子好好的,去幻想权王造反的事? 苏明妆见裴今宴沉默,便用眼神询问裴今酌。 裴今酌无奈,只能苦笑着回答,“我们裴家,应该会因保护皇上而战死吧。” 苏明妆嘴唇微微苍白,动了动,最后点头——她懂了。 这便是裴家和苏家的不同。 也是裴家地下仓库里,有小山一般御赐之物的原因。 北燕国历朝历代皇帝,都是完全信任裴家的,因为裴家的血脉中便有一个“忠”字。 不像苏家——苏家就没什么忠诚之心,流水的皇帝、铁打的苏家,苏家不介意谁做皇帝,苏家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永远与天家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也不知谁对谁错,只是觉得可笑——皇上竟把一个愚忠家族和一个不忠家族撮合到了一起。也确实,只有苏家和裴家联姻,皇上才能安心。 三人沉默下来,各有所思。 少顷, 裴今宴问道,“所以今日我来,就是告诉你,未来一段时间我无法日日回府,你若是碰到不方便告诉婶母和母亲之事,便与明妆说,明妆来处理。” 裴今酌依旧回避与苏明妆对视,“是,我记得了。” “那你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得过去和母亲说一声。” 裴今酌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哥,我对不住你。” 苏明妆一愣。 正准备起身的裴今宴也一顿,坐了回去,“何出此言?” 裴今酌苦笑,“本来两个人承受的担子,以后怕是只有你自己承担了。” 他说的,是裴家。 裴今宴攥了攥拳,努力让自己语调平静,“别这么早断言,你休息吧,我走了。” “好。”裴今酌低头,默默看着锦被下,自己的双腿。 …… 两人离开房间后,便去了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那,将裴今宴未来几个月不回府的消息说了。 听到这消息后,妯娌两人仿佛晴天霹雳——两人白天还商量着,裴家人丁单薄,今酌还受伤,就更要努力留住明妆,培养今宴和明妆两人的感情。 眼看着两人关系越来越融洽,再培养几个月,应该能让明妆放弃和离的念头。 谁能想到,白天刚决定好,晚上就接到今宴几个月不回府的消息。 他不回府,如何培养感情?这不是等着明妆和离吗?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见不得裴家好! 妯娌两人也不敢再留人,让他们赶紧走了,能抓紧时间培养一会感情,就培养一会。 于是,两人就这么离开了青竹院。 慢慢走在路上。 苏明妆道,“我们晚上怎么吃?原本定的是,在青竹院陪母亲和婶母吃,现在……我猜雁声院应该没给我们去厨房取饭菜。” 裴今宴看向女子,隐藏着眼神中的眷恋,低声道,“如果我说,想吃你做的翠影玉团金缕馔,你会认为我要求过分吗?” 苏明妆疑惑,“你还真喜欢吃那东西?崔厨子炒个鸡蛋,都比我做的汤饼好吃吧?” 裴今宴用沉默做了回答。 苏明妆见他是认真的,耳根有一些热,“那我们去厨房吧,我在那给你做。” “想在英武院。”某人素来冷然的语调,多了一些任性。 苏明妆眨了眨眼,“那也得先去一趟厨房,英武院没有食材。” “好。” “英武院好像也没柴火。” “我去抱。” “……”苏明妆懵——这家伙,今天受了什么刺激?算了,别说他,今天她也被刺激了。 苏明妆还没想完,又听男子道,“不许叫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人。” 苏明妆哭笑不得,“你来生火?” “嗯。” “你会生火吗?” “会,之前在兵营里学过。” 苏明妆疑惑,“你也去过兵营?是不是你们将门出身的人都去过?婶母说,母亲也去过兵营。” 却不知夜太暗,可以隐藏他的厚脸皮,还是明日就要分开,他肆无忌惮,他甚至都暴露了争风吃醋,“堂弟没去过。” 嗯,只有堂弟没去,他最没出息。 今酌,对不起。 第227章 单独,只有两人 两人到了厨房,拿了各种食材碗筷,裴今宴要抱柴,下人们哪能眼睁睁看着国公爷抱柴,怎么也不让其抱的,说要帮忙送过去。 裴今宴转念一想,这些人送去后离开,也不会影响他们,便同意了。 于是,下人们拎着食盒、带着食材、拿着碗筷、抱着柴火,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英武院。 苏明妆见这么一支队伍,无奈得直摇头,但明日裴今宴就出皇差,还不知在外面风餐露宿吃什么苦,便依他了。 少顷, 东西送到。 崔厨子想留下帮忙,却被国公爷赶了出去,还关了院门。 在大门外一边走,一边嘟囔——他金枝玉叶的小姐,何时干过下厨的活儿?还不知会怎样呢。 崔厨子怎么能猜到,他想象中的慌乱画面一个都没发生,众人一走,苏明妆便挽起袖子,开始处理食材起来。 这一时间,裴今宴也没闲着,很快生了火,还有模有样地用扇子控制火量。 苏明妆把面盆端到灶台,歪头看了一眼,笑道,“你还真会生火?” 她刚刚是故意刁难他,梦中她独自生活,如何不会生灶火? 裴今宴,“会。” 苏明妆正要往面盆里倒水,手突然一顿,“你想吃汤饼,还是饺子?” 裴今宴一愣,抬起头,“你还会做饺子?”只要她做的,他都想吃。 苏明妆凝眉想了想,“按理说应该会的,只是不熟练。”毕竟梦中,汤饼她都做不到顿顿吃上,更何况饺子? 说起饺子,就要提起梦中那个寒冬腊月。 她从前是不喜欢饺子的,虽为北国人,但她对面食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喜欢南国的精致菜肴和甜点,平时也食用南国菜色居多。 不仅不喜欢饺子,还讨厌鞭炮。 那个除夕夜,她在简陋破败的房间里蜷缩,听见外面响起鞭炮声,却越发想听。 不知是她经常回忆过去,使用记忆次数过多,将记忆用得亏空;还是因为孤苦时间太久,让她逐渐遗忘。 后期她想回忆童年来藉慰自己,都很难想起,幸福的过去就好像云雾一般被逐渐吹散,只留下清晰又惨淡的现实。 而听见鞭炮声的刹那,她又侥幸回忆起过去。每一次鞭炮声,都是她争分夺秒回忆过去、享受记忆的机会。 后来不知不觉,鞭炮声再也听不到了,她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想念她从前最嫌弃的饺子。 平心而论,她那时还是不喜欢鞭炮和饺子,但这两样东西,却仿佛能携带幸福记忆一般。 她鬼使神差,顶着严寒,到了厨房。 翻开米缸,见里面还有一小口袋面,以及几枚冻了的菜叶,便自己动手包饺子起来。 她知道这一顿饺子包完,可能浪费三四天的汤饼口粮,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就这么倒水和面,包了一顿简陋的饺子,之后满足地睡了。 再后来没几天,她就病死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很怪,在梦中过最凄苦生活时,总是思念从前的好日子;现在过了好日子,却又频频回忆梦中的凄苦生活。 裴今宴问,“饺子很繁琐吧?汤饼就行。” 权贵家族女子学烹饪,也都是学一些精致小菜、或者讨喜的糕点,没人学做饺子。 苏明妆想了想,抬眼问道,“你着急吗?如果着急的话,我先给你做汤饼。” 裴今宴——先?也就是说,汤饼之后,还是要做饺子的? “不着急。” 苏明妆笑道,“那我试试做饺子行吗?只吃过,没做过,不过隐约知道应该怎么做。”她现在,突然想吃饺子了。 “好。” 随后,之前生起的火,又让它熄了,苏明妆开始想办法弄饺子起来。 梦里那次,也是瞎弄的。她先绞尽脑汁地设计食材,幻想几种材料放在一起味道会如何。 裴今宴凑过来,“饺子不容易做吧?我来帮忙?” “也好,你把肉剁成肉泥。” “知道了。”他厨艺不行,力气倒是多得是。 那边,裴今宴开始剁肉馅;这边,苏明妆开始按照自己的想象和悟性,拌菜馅和面,擀皮,准备包饺子。 可惜,两人都不会。 苏明妆提出,找个厨子来帮忙,最起码也教教他们怎么包。 却被裴今宴拒绝——他今天晚上,只想和她在一起,单独,只有两人。 苏明妆无奈,只能再次摸索着做。 裴今宴也按照记忆里饺子的模样,瞎包。 苏明妆叮嘱,“形状不重要,把面皮压实了才重要,否则一会煮饺子会烂。” 梦里那次煮饺子,就烂了好几个。 “好。”裴今宴用力一压——还没等饺子被煮烂,已经被他捏烂了。 苏明妆笑着摇了摇头,也没责备——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哪有脸指导人家? 两人就这般磕磕绊绊,把奇形怪状的饺子煮熟。 还好,都煮熟了,一个都没烂,味道还过得去。 两人吃完了饺子,裴今宴将用过的碗筷拿到厨房,等着第二天下人收拾,苏明妆则是沏好一壶茶,放在屋檐下的小桌上。 他刚回来,就见女子浅笑盈盈地邀请,“来喝杯茶,花茶,不会影响晚上安睡。” 裴今宴欣然入座,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气,看向繁星点点的天际,“真希望,日子永远这么平静。” 苏明妆没喝茶,垂眸盯着飘着花瓣的茶碗好久,之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如果时间能就这么停下,该多好?” 就这么停下,父母还好好的,裴老夫人也好好的,除了裴今酌有些惨……当然,她会尽量挽救这可怜的家伙。 不要有幕后黑手加害苏家,皇上和武王也一直这么维持平衡,不要掀起战乱,荼毒百姓。 裴今宴惊讶地看向苏明妆,因为……他心里就这么想的,却没想到,她也这么想。 “你指的是什么?”他轻声问道。 苏明妆思考片刻,小心翼翼地透露,“皇上认为我们两人成婚,便意味着苏家投靠他,那么武王定会想办法从中做手脚。就好像,裴今酌偶然发现他们的秘密,他们下毒手一般。” 裴今宴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我们暂时可能……不能和离了,你说呢?” 第22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明妆的心,狠狠一顿。 裴今宴见她沉默,闷声道,“所以,你还是想和离?” 苏明妆思考许久,“……我也不知道,今天裴今酌说的话,惊到我了,也让我想了很多。我……有些乱。” 裴今宴暗暗松了口气——没直接拒绝就好。 “那就别想,先冷静再说,左右也不急,”裴今宴看向远方夜色,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是啊,我也觉得,时间还是停下吧。” 苏明妆欲言又止,“谢谢你,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谢你。” “谢我什么?”他低头饮了一口茶。 苏明妆垂眸,思索,却没回答他的问题,“我会努力说服自己,让大家都得到期待的答案。” “?”裴今宴一愣,“你说什么?” 这回,换成了苏明妆饮茶,“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不说了罢。” 裴今宴唇角缓缓勾起,“好,不说了。” 他觉得,今日已经很高兴了。 随后,两人真的便再没交谈,就这么静静喝着茶,彼此陪伴,静静欣赏着夜景。 …… 翌日。 苏明妆清早到青竹院陪老夫人和裴二夫人用早膳,又陪着两人整理了会资料,才离开青竹院。 却没回自己的院子,也没出国公府,而是去了仓库。 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院子。 苏明妆屏退下人,自己亲自去叩了叩门。 少顷,门内传来浑厚的声音,“何人叩门。” 苏明妆放下手,故意让自己声音甜上一些,“曲爷爷,是我,苏明妆。” 裴今宴极其尊敬曲柏,一口一个曲爷爷,加之其还断了一只手臂,所以苏明妆推断,这人从前定立了不少军功,她当然要尊敬一些。 门内那高傲的声音,听见女子甜美嗓音后,立刻变了语调,“是夫人,小人这就开门。” 喜滋滋的,还有一种宠溺。 那样子就好像来的不是夫人,而是自家孙媳妇。 很快,大门被拉开,露出曲柏高大的身影,和与刚毅表情不搭的殷勤笑容,“今天是什么风,把夫人吹来?” 人挡在门口,没邀请夫人进去。 原因很简单——国公府仓库的规矩,除了主子,任何人不得进入院子。 上次有国公爷在,曲柏邀请了夫妻两人进去,这次只有夫人自己,所以干脆就不请了。 苏明妆毫无意外,“晚辈突然造访,打扰曲爷爷,是有一事相求。” 曲柏笑眯眯,“夫人有什么要求,吩咐就是,什么求不求的?” “晚辈记得,您从前是专门打探敌情的斥候吧?请问,如果我怀疑有人监视我,您能找出来吗?” 曲柏一愣,脸上的笑容消失,刚毅的面庞有了严肃,“自然是能,夫人您何时、何地发现有人监视?可有什么迹象?” 身后王嬷嬷等人震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监视小姐?她们怎么没发现? “我没发现迹象,但怀疑有人监视。” 曲柏了然,“小人知道了!小人这就关了仓库,这两天跟着夫人,追查跟踪之人。” 苏明妆安静——跟着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然有好办法! “我今天确实要出门,要为您准备马匹吗?” 曲柏大手一挥,“不用,夫人想去哪就去哪,跟丢了算小人的。” 众人再次震惊。 苏明妆也是心生敬佩,“好,那就拜托曲爷爷了。” 心中想着——世人都说国公府傻,养了一群闲人,但在她看来,国公府却卧虎藏龙,只是之前没人能用上罢了。 今日这个突发奇想的决定,倒是给她一个提醒——以后若有需要,可以使用国公府的人才。 随后,两人又商量几句,便各自分开。 苏明妆先回雁声院稍加准备,随后出了国公府,准备按照药铺名单,继续寻找医书。 同一时间。 曲柏乔装打扮一番,隐藏在府门外。 眼看着夫人带着王嬷嬷等人出府,上了马车,马车离开。 曲柏又等了一小会,却见不起眼的角落,有两名穿着粗衣、身材健硕、一看便是练过武的年轻人凑到一起,眼神警惕地交头接耳,说了几句话。 随后,一人追着夫人马车方向而去。 另一人则是向另一方向走。 曲柏思考片刻,跟着第二个人走了。 …… 习秋驾着马车,进入平民居住区,左拐右拐,艰难前行。 马车门被推开,苏明妆探出头来,“习秋,路很难走吗?” 习秋小心攥着缰绳额,两眼紧紧盯着前方,“没有,路很好走,看我的!” “……”苏明妆看向两边——却见这民宅区的路面本就不宽,两边又被人堆满了杂物,所以只有中间一条勉强容纳马车的小路。 此时上午,路上没人。 否则但凡来一个人,怕是都得趴着杂物过去;若迎面来一辆马车,那就热闹了。 不过好在,这里是京城最贫苦的居住区,很难碰见马车。 王嬷嬷也探出头来,欲言又止,“小姐,这里能有什么药铺啊?就算是有药铺,想来也是赤脚大夫,我们还是出去吧。” 苏明妆紧张地凝视前方,最后叹了口气,“习秋,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见前方,民宅之中,悬挂了一个药葫芦。 与长安大街商铺的牌匾不同,这种偏僻居民区,或一些乡下的铺子,牌匾上都不写字,用一些标志物,来指代铺子的经营内容。 就好比,这药铺外面,挂一个药葫芦。 酒铺外面,悬挂旌旗,上面画一个酒罐子等等。 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这里的百姓大多数不识字,便是写字,他们也不认识。 习秋问道,“小姐,这里应该就是百草药铺吧?” 苏明妆看了一眼名单上的地址,“应该就是了,找个方便停车。” “是,小姐。” 很快,习秋找到了停车位置,众人下车,去往药铺。 药铺的门是敞开的, 当跨过门槛,进入略有阴暗的药铺时,雅琴和云舒吓得发抖,王嬷嬷也是担忧地小声劝道,“小姐,这里……看起来很危险,我们……还是走吧?” 苏明妆目光惊愕地环顾四周,轻声道,“别怕,这是个正经药铺。” 因为梦里,她来过。 第229章 吃饱了就没事找事 每天夜里,苏明妆都要看医书到很晚,白天在路上补眠。 所以刚刚她在马车里一直在睡,睡得昏天暗地,竟没注意到这个地方, 加之……梦中她住到这附近,已是十年之后了,与现在这街道,到底有一些差别,一时间没认出来,进入药铺后才认出来。 苏明妆看着黑漆漆的药铺,喃喃道,“原来这家药铺,叫百草药铺?那小老头竟起这么个文雅的名字。” 雅琴听见小姐的话,不解问道,“小姐您知道这家药铺?” 苏明妆点了下头,并未多说。 雅琴见小姐不想说,便乖巧地没问。 苏明妆顺着逼仄的小道往里走,草药味也越来越浓,紧接着,听见药杵砸药的声音。 众人环顾四周,却见这是一个小房子,入门右手边是通顶满墙的药柜,一个个小抽屉上,写着草药的名字。 入门左手边也是通顶满墙的柜子,柜子里面堆满了各种还未处理的草药。 而正中间,则是放了一张桌、一张椅、几只凳子,桌上放着脉枕,一摞纸和一根笔,显示着,这便是药铺老板或驻店大夫为人看病的地方。 而一名年纪大概在五十左右、头发花白、又瘦又矮的男子,则是在左手边柜子前的桌子上处理草药。 因为这房子太小、东西太多,所以柜子把窗子直接遮挡住,只有敞开的门,能照一些阳光进来。 待众人视线适应了昏暗后,才惊讶的发现,这屋子只是光线暗一些,没想象中那般脏乱,其乱中有序,一点不脏。 还有正在低头做药的小老头穿着青色的粗布衣服,高高挽着衣袖,也是干干净净。 苏明妆看着“年轻版”小老头,叹了口气,“庄老,我们又见面了。” 自从这群衣着华贵的妇人进药铺,庄益就看到了,但随便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人家来,可不是找他这赤脚大夫看病的。 京城什么名医好药没有?来找他? 他猜多半是千金大小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到平民区找乐子。所以没理她们,想着她们转一圈满足好奇心后就能离开。 却没想为首的大小姐,竟能叫出他的姓。 他疑惑地抬头,惊讶地发现,这姑娘容貌真是美啊!美若天仙! 他老头子记性不差,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姑娘,他若是看见,怎么会忘? “姑娘,你是……?” 苏明妆道,“之前我们在一个药场见过,只不过我在马车上,你没看到我罢了。” 她知道,刚刚那句“又见面了”定会引来误会,但她也要说。 这句话,是一定要说的。 在梦中最窘迫的日子里,其他大夫听说她有那种病,都嫌弃地不接她的诊。 ……当然,她求生意志也不算强,没想怎么治好,只想抓一些药,让自己好受一些。 在最痛苦之时,她偶然看到了这个简陋药铺,想着进去抓些毒药也好,给自己一个痛快。 却没想到,她刚一进去,小老头便瞥了她一眼,让她坐下给她诊脉。 当时她有种被看穿的感觉,羞愧得恨不得当场去死,也想有些骨气转身离开……但痛苦折磨得她没了骨气,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坐下,暗暗期待大夫一会不要表现出嫌弃,不要让她太难堪。 小老头给她诊了脉,一声不吭,起身去拿了两包药,一包内服、一包外用。 她付了银子,匆匆离开。 后来,她又来了几次,得知小老头姓周,脾气古怪。 再后来,她没有银子,也不想在治了。 全程,她和庄老没说几句话,庄老也没额外关心她、免费送她药,但却给了她体面。 所以总的来说,她是感激庄老的。 突然,苏明妆心中闪过一个想法——当时庄老给她诊脉,之后见怪不怪地拿药,全程问都没问,难道……庄老是神医? 庄益本来还在纳闷,自己何时见过这姑娘,听女子的回答后,心里想——人果然不能吃得太饱,吃饱了就没事找事。 在马车里看他一眼,也叫见面? 小老头收回视线,“我看小姐面色红润,眉宇光洁,声音也底气十足,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小老儿这还忙着,可能没时间陪姑娘闲聊,姑娘轻便吧。” 苏明妆神色有了期待,“庄老,我想请您到府上,给一人看病。” 庄益一愣,“找我?不是姑娘,看您这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什么名医找不到?来找我?您该不会是话本子看多了,以为小老儿是什么隐士神医吧?实话说,小老儿除了弄一些药,知道一些民间古方子外,医术不高。” 苏明妆一愣——医术不高?会不会是他谦虚? 想到这,又问,“庄老您谦虚了,周围邻居百姓们,可都说您医术高明。” 庄益停下手里的活计,无奈地叹了口气,“哎,要小老儿怎么说您才信呢?小老儿从前是个药农,只不过跟的东家好一些,学的也多一些,但学得再多,也没好好学过医术,最多简单诊个脉,抓几个固定的方子。” 说着,怕对方不信,伸手一指外面,“你们瞧外面的招牌,小老儿开的是药铺,并非医馆,这里也没驻店大夫。” “……”苏明妆。 她有些懵——难道是她误会了?她为何会认为庄老是隐世高人? 因为梦里,别的大夫不肯接诊,庄老给她诊了诊脉,也没多问了,就拿了药。 难道并非是庄老医术高,而是看出她大概的病症,所以配了固定古方? 如今转念一想,当时那些药,确实缓解了些许病痛,并未真正治好任何病症。 苏明妆抿了抿唇,又问道,“那请问庄老,您有什么医书吗?我想高价买您的医书,您开个价。” 庄益吃惊地盯着女子——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竟有人来和他买医书? “行,您等等。” 庄益跑到一个隐蔽的柜子,从里面掏出压箱底的书,拿了过来,“就这三本,姑娘您自己开价吧。” 苏明妆接手一看,发现两本药方,一本医理,都是书铺能买到的寻常医书,并非孤本古籍——看来,真是她误会了。 不行,她不甘心! 想到这,苏明妆又道,“庄老出诊吗?我想请您出诊,无论能否治好,我都给您一百两。” 第230章 她的预感 庄益今年五十一了,之前刚出谷时也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 因为他跟着东家学了不少,制作草药的手艺也好,刚出来那阵子确实备受吹捧。 后来他越发膨胀,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听说京城才能出人头地赚大钱,便匆匆赶来。 到了京城后发现,这里别说大夫,便是药童都能背古方,便是读书人都能说医理。 他去药铺找营生,人家见他手艺不错,便让他留下做药师,却也仅仅是普通药师。 他心有不服,努力干活,他不信不能出人头地。 后来发现,无论他如何努力,依旧默默无闻,药铺的药再好,病人们也认为是大夫的功劳、是大夫的方子开的好,随后便萌生自己开药铺的心思。 他一边干活一边攒银子,终于攒了一些,但京城寸土寸金,店铺的租金极贵,他这些银子,除去上货,连一个月的租金都付不起。 况且京城与其他地界不同,贫富差距极大,普通百姓们,抓的是物美价廉的药材;但有钱的大老爷们,只抓最名贵的。 所以在京城开药铺,要准备货品种类多到咂舌。 但他依旧没服输,便到处打听租金最便宜的地方,就这样,找到了百草药铺的位置,这么开了药铺。 他以为,周围贫苦百姓们看不起大夫,来他这抓药,发现药效好,慢慢他就有了名,后来却发现没那么容易…… 就这样,他心气儿一点点被消磨,再不相信什么奇迹,见这“千金小姐”来,也就懒得理会。 却没想到,这千金小姐竟认识他,还让他出诊! 他出个哪门子的诊啊?他只是个药师! 问题是,这千金小姐给的也太多了!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 庄益疑惑地看向明艳动人的千金小姐,觉得有必要给小姐诊个脉,搞不好脑子有问题,否则好好的大小姐,往这贫苦之地钻什么钻? 还有,之前在马车上看了他一眼,就说“又见面了”,现在又用一百两银子,让他这个药师出诊。 苏明妆微微一笑,“如果一百两不够的话,那一百五十两呢?” 庄益瞬间被白花花的银子砸晕,“不……不不不,一百两!就一百两!不过……小老儿真的只是药师,不会看病!” 苏明妆点头,“我知道,只要您跟过去一趟,就给您银子,你只要看看就行,不用治病。” 这回,连王嬷嬷等人也不懂了——小姐这是为什么? 其实苏明妆的想法很简单——梦中,庄老卖了她几包药,哪怕那些药治不了病症、梦中她也付过银子,但依旧感激。 她想给他银子,总得有个缘由。 所以思来想去,便决定让庄老出诊一次。 更何况,给裴今酌找医书,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就这样, 小老头大概问了病人的病症,之后把自己药铺里最好、最值钱的药都带上,背着药箱、关了药铺,上了马车。 路上,小老头随赶车的丫鬟坐在车厢外,如何眼看着那小丫鬟驾着大马车有惊无险地离开狭窄小路,自不多表。 只说,马车最后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小老头看着这气派的大门,直接惊呆了,飘呼呼地下了马车,怎么走进去的都忘了,就这么一路到了青竹院。 严氏和霍薇听说明妆带回一名大夫,急忙放下手里的医书,匆匆迎了出来——最近几天,明妆探访全京城的医馆药铺,租借来不少孤本奇书,能让她入眼的大夫,怕是绝世高人! 小老头战战兢兢一进来,就见两位贵妇人红着眼圈,一脸期待地迎出来,他心里是真不是滋味。 他只恨自己不是名医! 恨不得回炉重造一番。 苏明妆让王嬷嬷带着庄老进去给裴今酌看病,她则是把两位夫人留在院子里解释。 “婶母息怒,今日之事是明妆的不对,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明妆任性这一次。”苏明妆满怀愧意地对裴二夫人道。 霍薇一头雾水,“行行行,我原谅你,但你总得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吧?” 苏明妆看了一眼裴今酌房间的方向,“刚刚请来的那位,不是名医,只是一位药师,应该解决不了问题。不过我请他来,自是有原因,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严氏看出她的愧疚,轻笑着打圆场,“明妆做得对,想请谁来就请谁来,左右看一眼也没什么损失。而且刚刚我观察那位老者,老者精神抖擞、气质清奇,不像是凡夫夫子,即便是药师,也定是位不同凡响的药师。” 霍薇也赞同,“是!我也见过不少大夫,现在什么样的大夫有什么样的医术,我差不多也能从气质上瞧出来。这位药师,定有异人之处。” 苏明妆不知道两位夫人是真这么想,还是安慰她,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一炷香后,房门开了。 严氏和霍薇急忙迎了上去,询问大夫情况。 庄益哪受到过这种待遇?受宠若惊地回答,还秉承着大夫“善意安慰”的职业道德,没把话说得太直接。 他有莫名的感觉——这府里,真正拿主意的,是那个年纪最轻、容貌最好的国公府夫人。 模棱两可地回完了两位老夫人的话,庄益在到年轻夫人面前,再没有之前乖僻的模样,毕恭毕敬道,“夫人恕罪,小老儿医术不精,有负夫人期望,实在无颜面对夫人。” 苏明妆道,“庄老休要自责,我之前便说过,请您来只是看看,并未寄希望于你治好堂少爷的伤情。” 说着,心里还是不甘心,她总是莫名有个预感——这小老头绝不是普通人!哪怕理智告诉她,一切都是她梦中的错觉、人在低谷期最容易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她依旧无法说服自己。 最后她心一横,问道,“我对药学很有兴趣,如果庄老愿意的话,能不能与我聊聊你最擅长的药学?我不会让您白忙乎,额外给五十两问询费。” 说着,怕小老头拒绝,直接从口袋中掏出一百五十两的银两,甚至都等不及让王嬷嬷转交,直接塞给了小老头。 “如果你有能帮上我的地方,我还有额外的感谢费。” 第231章 让你事半功倍 小老头哪见过这么多银子? 拿到银票,比刚到国公府时还飘,就这么被一众人晕乎乎地带到了英武院。 天气正好 、秋高气爽。 苏明妆并未把庄老请到书房,两人在屋檐下的两个座位坐下,一边品茶赏秋景,一边交谈。 这样能更好降低对方警戒,套出更多信息。 苏明妆就是这么莫名觉得,这小老头身上肯定有故事! 梦里最后的几年,她虽将近三十岁、被病痛折磨得憔悴,容貌有所损缺,但依旧是中上之姿,平日里出门还是要戴着面巾、遮盖容貌。 但那小老头看见的她容貌,眉毛都没动一下,看她就好像看一块石头,之后便淡定地诊脉、抓药。 是人,怎么可能没好奇心? 苏明妆就这么慢慢套话,把小老头的身世套了出来——原来,他儿时便跟着一个很厉害的东家种草药,是所有药童里的佼佼者,一直自视甚高。 成年后,他便总想出人头地,觉得以自己的本事,肯定能名扬天下,谁知一路碰壁。 他还曾谈了门亲事,成亲后,其妻子希望他到大药铺做药师,安安稳稳地赚银子,慢慢把日子过起来。 但庄老依旧抱有名扬天下的想法,死活要经营自己的小药铺,为了创出名声,用的是最好的药、收的是最低的费,一个没搞好还要倒贴银子,日子越发贫苦。 妻子受不了,与他和离了,此后庄老便一直孤身生活,无儿无女。 听完庄老的故事后,苏明妆叹了口气——难怪梦中她见庄老时,对方死气沉沉、乖僻冷漠,原是因为梦想被现实打败,苟延残喘。 苏明妆问,“请问庄老,那您现在还想名扬天下吗?” 庄老一把年纪,到底还是有羞耻心,没好意思表现得太自负,委婉道,“人岂可不有志乎?” 苏明妆点头——还是没死心。 她真想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十年后,他也没出什么名。 却突然,苏明妆心中有了个疑惑——正常人,为何会这般执着于名扬天下?除非真有逆天本事在身,但庄老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逆天本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从前见过名扬天下之人,甚至是其身边人。 难道是他口中的“东家”? 苏明妆眸中一亮,又问,“庄老,您的东家是名医吗?他是否还健在,能否为堂少爷诊治?若高人不方便出身,我们把堂少爷送去也行!” 庄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心里是有秘密的,但这姑娘不仅给他银子,还听他老头子唠叨,他到底还是不忍心瞒着姑娘。 最后犹豫半晌,看向周围。 苏明妆立刻明白其意,对王嬷嬷使眼色。后者将丫鬟们遣开,站在既能看见小姐,又听不到小姐说话的位置。 苏明妆一颗心,忍不住悬了起来,“左右无人了,庄老请讲。” 庄益心一横,低声道,“夫人可听过荒谷子?” 苏明妆暗暗震惊——庄老难道是荒谷老人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能解释了!荒谷老人为隐世高人,他手下的佼佼者,自然也有名扬天下的执念。 “您难道是荒谷老人的人?”她声音微微颤抖。 庄益一愣,急忙摇手,“不是!当然不是!荒谷老人那般高人,手下的人也是高人,怎么会轻易离开呢?我的东家,才是荒谷老人的人,我甚至都没见过荒谷老人。” 声音一顿,脸色一白——等等!他怎么不小心说出来了? 他刚刚提荒谷子,只是想说荒谷子有她想要的药! 世人都在寻找荒谷子的位置,他就这么泄露,可怎么办? 糟了!他真是老了,糊涂了! 苏明妆心中惊涛骇浪——对呀!她怎么忘了荒谷老人?她用荒谷老人的“九转回春丹”治好了裴老夫人,搞不好其还有别的神药! 她故意装出没发现小老头的慌张,语调平静地问道,“但如果您说,您幼年便跟着东家;东家还是荒谷老人的人,那您的东家现在多大的年纪?荒谷老人多大年纪?” “……”庄益头皮发麻,“这……这……不太方便……”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庄老,我不问荒谷老人的事,那您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东家的事?” 庄益脸都白了,摇头如拨浪鼓,“不……不行,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也是该死,怎么能为了银两胡言乱语,我……” 苏明妆见小老头急得想自尽,急忙道,“庄老息怒,我不问了!其实您不说,我也知道他在哪,两个月前,我还用荒谷老人的九转回春丹救过人。” 庄益一愣,震惊地盯着的面前这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夫人,“你……你肯定是在诈我!你再诈,我也不说!” 苏明妆失笑着点头,“是,您什么都不用说,现在我让人送您回去。” 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庄益哪放心,“夫人你等等!” 苏明妆又坐了回去,“庄老您讲。” 庄益张了张嘴,观察着女子神态,见她确实胸有成竹,不像是诈他的模样,“你……知道荒谷老人隐世之处?” 苏明妆低声说了个地名。 庄益吓得身子一僵,甚至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栽倒在地,“你……你怎么知道?这……这不可能!”苍白的脸色,好像见了鬼一般。 苏明妆——是的,无人知晓荒谷老人的位置,而她能得知,是因为梦中最后的几年,盛传荒谷老人被迫迁移,他之前的位置才被公开。 而庄老此时激烈反应,也验证了这个位置。 这便是这个梦,最可怕的地方! 它只是梦境吗?那为何一个个信息,都能对应上? 细思极恐! 苏明妆语调诚恳道,“我知道您为荒谷老人保密,您放心,我也会为他保密,而且如果他能帮上我,我也会给他提供一个重要信息,您相信我,我对荒谷老人只有善意没有恶意。就好像,我对您也只有善意,没有恶意一般。” “……” “让庄老受惊了,我这就派人送您回去,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庄益感受到女子善意,仔细思考片刻,道,“不急,如果你执意要去寻,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信息,让你事半功倍。” 第232章 夫人是鬼才啊! 苏明妆惊喜,“庄老放心,无论是否事半功倍,晚辈都会重金相酬!” 庄益听后,面色大变,“如果夫人要用银钱收买小老儿,小老儿可就不说了!” 苏明妆发现自己失言,认真道,“庄老息怒,晚辈愚钝莽撞,竟以世俗之物冒犯您。庄老乃远大志向之人,绝非我等俗人可比。请您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这等浅薄之人一般见识。” 庄益见女子态度诚恳,这才收敛了怒意,又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吹胡子瞪眼,实在有损长者形象,便也羞愧地轻咳几声, “罢了,夫人年轻,不理解小老儿之志,也是情有可原。小老儿也冒昧说上一句:这世间,有许多东西,远比金银珍贵得多。” 苏明妆起身,给庄老行了一个文人礼,“晚辈受教了。” 庄益一时间也是尴尬又激动,心里想——真没想到,京城还有这种出身尊贵、容貌绝美,还谦虚有礼之人。 再次后悔刚刚和小姑娘一般见识了。 随后,庄益继续讲了起来。 原来,众人口中的荒谷老人,名为荒谷子,这称号算是“世袭”。除了荒谷子外,另有名字,不过这些不重要。 荒谷子为世外高人,其追随者也是不愿涉足红尘俗世的世外高人。 庄老口中的东家,如今多半已去世,毕竟当初庄老十岁时,东家已四十多岁,如今庄老五十一岁,这么算,东家已八十多岁。 庄老离谷的前一年,老谷主去世、新谷主继位,如果没什么变化,现在这位谷主便是当时继位的谷主。 这位谷主从年轻时便固执古怪,偏执于“随缘而行”,例如,东西往往是主动赠予,从不会同意外人的讨要,所以苏明妆去求药,只怕比较困难。 如果时间允许,在荒谷子身旁潜伏一段时间,编排一段机缘,再借机行事,套路他,是最稳妥的方法。 但国公府堂少爷的腿伤怕是拖不了太长时间,所以庄益推荐苏明妆去找一个叫澜渊的人。 那人自幼跟随荒谷子,对荒谷子的怪脾气极了解,多半能想到办法。 至于如何说服澜渊,倒是相对简单一些——澜渊喜欢收藏珍珠,只要找到独特的珍珠投其所好,吸引澜渊的兴趣,他有可能会出手相助。 苏明妆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老人说得没错,果然能力越大的人、脾气越怪越偏执。 庄老用一辈子实现梦想,澜渊需要投其所好,荒谷子上杆子不是买卖,一个个都恃才傲物。 现在她对庄老古怪脾气、奇特气质,是越发释然了。 庄益出卖完老东家后,心中羞愧难当,起身道,“小老儿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哦不对,是小老儿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能帮上夫人自是好,不能帮也没办法,小老儿先告辞了。” “等等,晚辈有一件事与庄老商量。”苏明妆也跟着起身。 庄益立刻警惕起来,“我不是说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我二十多岁就离谷,现在过了三十多年不曾联系,其他的我真帮不上你,你给银子我也帮不上。” 苏明妆笑着一伸手,“庄老请坐,晚辈再不提荒谷子之事,是有其他事情商量,关于药物的。” 庄益一听,这才安心地坐下。 心里想着:国公府有病人,想来是和他定药,看来这年轻夫人是个识货的 ,他虽没什么医术,但做药是一顶一的好。 苏明妆美眸锐利,面色认真,“是这样,国公府有几个铺子闲置,我想着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知庄老是否愿意使用,在长安大街上开一家药铺?” 可怜的小老头,吃惊之余差点再次从椅子上掉下去,“店……店铺?长安大街?给我用?我……我可付不起租金!” 长安大街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苏明妆浅笑道,“不需租金,我想与庄老合作。有了盈余,我们便三七分,我三你七。若是亏了,租金一文不要,铺子让您免费使用。” “这……这……”庄益惊喜又激动,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但小老儿听说您刚嫁国公府不久,能替国公府做主吗?人家能同意吗?这……你们会亏的!” 苏明妆笑容加深,“这个不用您担心,我能做主。您若是看不上国公府的铺子,我还有苏学士府的铺子,也能拿来给您用。” 庄益再次张大了嘴巴,“是……是……那个名门苏家?” 苏家的历史,比北燕国都长,哪怕是与世无争的偏执小老头,也是听说过的。 苏明妆点头,“如今苏家家主,正是家父。” 庄益嘴巴张得更大了——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碰见这种神仙? 苏明妆无视小老头的惊讶,继续道,“国公府的情况特殊,慢慢你就知道了,现在便不多解释。能否问下庄老全名?” 她只在梦里知晓,庄老姓庄,却不知其名。 庄益勉强把嘴巴合上,“庄益,益处的益。” 苏明妆了然,“如果庄老愿意,可以将药铺的名字直接命名为‘庄益药铺’,您不是想扬名吗?不把名字写招牌上,如何扬名?” 庄益刚合上的嘴巴,再次忍不住张开——扬名,是这么个扬名吗?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道理啊! 他就是单纯想出名,最快的方法就是把名字写在招牌上,哪怕路人没在他这抓药,也知道庄益是个药师,还是个能在长安大街开药铺的药师! ——鬼才啊!夫人是鬼才啊! 苏明妆继续道,“庄老擅长草药,但店铺里一旦有大夫在,哪怕那药再好,人们也往往认为是药方的功劳。所以我建议庄老的药铺,一个驻店大夫也不请,只卖药、不看病,愿者上钩。” 小老头继续惊讶。 苏明妆,“刚开始可能没人来买,但稍微等一等,自有人拿着药方来试。那些人肯定是用药方在别处抓过药的,再用同样药方来您这抓药,就可以公平比较,到底谁的药,更胜一筹了。” 第233章 活菩萨啊! “药”和“药”,是不同的。 同一味药,从选种、种植上,便开始有所区别了。 日照多少、水分大小、早晚温差,直接决定有用物质在草药中的存留,这也决定了药效。 随后,是炮制。 炮制可以降低草药的毒性、增强药效、改变药性。 草药的药性包括寒、热、温、凉,可以通过一些手法工艺,调整草药的药性。 例如通过炒制增强某些草药的温性;用醋炮制增强药物入肝经的作用。 炮制方法也包括炒、炙、煅、蒸、煮等多种,不同的炮制方法会对草药药效产生不同的影响。 而选用什么材料、炮制到什么火候,这便是药师的本事。 ……当然,草药不这般炮制,直接挖来使用也可。 乡间地头,普通百姓生病抓不起药,都是自己背一个竹篓上山采药直接煮来喝、或者砸碎了外敷。 但只能用到小部分药效。 若想使用出更大药效,需要药师来炮制。 庄老的本领便在此。 他先是在京郊集市上,买一些药农出售的原始草药,使用自己的经验,挑选最优良的,然后拿回去处理炮制。 不说庄老的药比普通药,有两倍药效,其也是有明显提升的。 不能小瞧了这些提升,治病救人,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无论是大夫对病症的观察、对医理的理解、分析的辩证,还有便是药物的功效、针灸的手法等等。 小老头僵在椅子上,清瘦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红的是因为激动兴奋、白的是因为紧张忐忑。 结结巴巴,最后挤出几句话,“这……能行吗?长安大街……得卖多少药,才能卖回本?” 苏明妆微微一笑,“我听过您的手艺,也知您加工草药时极为用心,花费的心血多、药价自然是要提高的。而且您别怕没人买,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那些有钱人啊,惜命得很。不说别的,就说我们苏家,都是找专门的药师抓药,不知底细的药铺是不去的。我们不怕浪费银子,怕的是耽搁病程、加重病情。 所以您只要用心制出好药,加之长安大街的地点、国公府的铺子,这些都可成为担保,药物不愁卖。” 小老头如雕塑一般僵了许久,随后眼圈逐渐红了——他……要实现愿望了吗?他追求一生的扬名天下?就要这么成功了吗? 苏明妆没再继续游说,而是垂眸沉思——未来几天,实在关键,她必须要把每件事安排好、每个人使用好,不能走错任何一步棋。 随后,她没理会小老头,直接起身到书房内,快速写了一封短信,随后出了来,沉声问道,“抱歉庄老,未来几日我可能要忙,原因你懂的,所以我没太多时间等你回复。你若现在同意,我便现在开始安排。你若需要斟酌,那我三个月后再去找你。” 庄益急忙道,“同……同意!小老儿现在就同意!” 为何不同意?他这是撞大运了! 谁能等三个月?黄花菜都拖黄! “庄老爽快,”苏明妆将信递了过去,“这封信您拿好,一会我让刚刚赶车的习秋送您到望江楼,你拿这封信去找钱掌柜和孙掌柜,让他们找几个铺子,你挑一下,然后就按照你的要求开始重新修缮。修缮所需人员、费用什么,不用你担心,让孙掌柜来帮你张罗便可。” 庄益终于滑到椅子下面,直接扑通跪下,热泪盈眶,“这……这让小老儿……如何感谢是好?夫人真是活菩萨!活菩萨啊!小老儿何德何能,让活菩萨这般照拂?” 苏明妆伸手将习秋召过来,之后深深看了一眼跪地的小老头,“这都是你应得的。” “???”庄益一头雾水。 之后苏明妆没再和小老头多解释,而是转身回了书房,自己静静思考去了。 一个时辰后。 苏明妆走出书房门,见王嬷嬷等人守在门口,不解道,“你们在这做什么,有事吗?” 王嬷嬷等人尴尬,“这……奴婢……奴婢担心小姐。” 苏明妆了然,“原来如此,我正好有个任务交给你。” “是,小姐请吩咐。”见小姐面色认真,王嬷嬷急忙打起了精神。 “我想避开裴二夫人,与老夫人说几句话。你现在去青竹园,把这个要求私下说给刘嬷嬷听,让老夫人来安排见面。” “是,小姐。” 王嬷嬷接了任务后,便匆匆去了。 苏明妆一抬眼,见雅琴和云舒。 两人也与小姐对视,以为小姐也有任务安排她们,打起了精神,两双眼睛亮闪闪的。 苏明妆轻笑着摆了摆手,“暂时没任务,你们去休息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两人没接到任务,还莫名失落,瘪了瘪嘴便离开了。 苏明妆站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脑海涌出从前的几个傍晚,他带着她练武、练石锁的情景,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些笑意。 但喜悦过后,便是淡淡失落。 之前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子就寂寞起来。 又想起昨夜,两人说过的话——如果时间能停下,该多好? …… 突然,传来敲门声。 角落里,偷偷陪着小姐的雅琴和云舒急忙跑出来,去开门,却发现,门外一个高大身影。 是库房的曲柏。 曲柏年纪虽大,依旧声如洪钟,急促地问道,“夫人在吗?听说夫人在这里?” 雅琴和云舒揉着被震得发疼的耳朵,“曲爷爷您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 但还没等两人通报,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姐的声音,“曲爷爷,请进。” 雅琴和云舒——是啊,就老爷子这嗓门,哪还用通报? 曲柏对两个小丫鬟点了下头,便闪身进了院子,“夫人,小人回来了。” 苏明妆能看出曲柏赶刚回来,一边让雅琴准备茶,一边将人请入座。 “看曲爷爷的表情,想必,确实是有人监视我吧?” 曲柏点头,“回夫人,是!” 说着,脸色黑了一些,带了愤怒。 “打探到对方身份了吗?”苏明妆虽然这么问,实际上内心已有猜测。 第234章 真乃及时雨 曲柏再次点头,“是锦王府的人。” 苏明妆了然,“具体讲讲,怎么回事。” 这一时间,雅琴已送了茶上来,苏明妆让老爷子先喝几口水,曲柏婉拒,直接讲解起来,“清早小人接了夫人任务,便潜伏在府门口。夫人您的马车走了不久,便有两个眼线汇合,他们短暂交谈后,一个人继续跟着小姐,一个则是去了另一方向。小人跟着另一个走了,一路跟到了锦王府。” 苏明妆吃了一惊——竟有眼线一路跟着她?也就是说,她这些天的行踪,都在锦王的监视中? 她急忙回忆这些天,她去过的地方,是否做过什么特殊之事。 好在,这些天她都是在找医馆、药铺借书,并没做什么敏感之事。 她心中感慨——曲爷爷真乃及时雨!如果不是曲爷爷,她到现在都只天真的以为,国公府附近有眼线盯着她行踪,怎么能想到,那些胆大包天的眼线,竟然全程跟着她? 想到这,她眼神闪了闪,“曲爷爷,我还有个忙,想让您帮一下。” 曲柏道,“夫人尽管吩咐!” 苏明妆正要说,却见老爷子嘴唇都干了,想来这一路也没喝水,“您先喝茶。” “小人不渴。” “不渴也喝。” 曲柏只能拿了茶碗,“行,那小人喝水,您吩咐着。” 苏明妆眼神温暖——如果说,刚来国公府时,还不懂裴家为何要安置旧部,那现在她懂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副赤城忠心,也是值得! 为了让老爷子安心喝水,她也端起茶碗,一点点慢慢喝着。 曲柏见夫人的行为,也是心领神会,一双锐利如刀的双眼,逐渐有了暖意——国公爷这姻缘,还真是因祸得福,是位贴心的好姑娘。 少顷。 苏明妆见曲柏喝完了茶,这才放下茶碗,伸手一指一旁的院墙,“您这两天若是有时间,在这面墙外转转,看有没有眼线。如果有眼线,就去别的地方转转,帮我找一个既没眼线,又好攀爬之地。” 曲柏马上明白其意,“是,夫人放心,小人这就去做!” 苏明妆颔首,“未来几日我要做一件极重要之事,所以就不与曲爷爷客气了。” 曲柏看着目光坚定的年轻夫人,肃然起敬,“夫人您太客气,国公府对我们这些废人恩重如山,能为夫人效劳,小人三生有幸。” 苏明妆不认同地打断,“怎么会是废人?废人能帮我找到眼线?若如此,这样废人,您再去给我找一百个来,我有用。” “……”曲柏被怼得哑口无言。 正事说完,苏明妆好奇问道,“请问曲爷爷,之前我说为您准备马匹,您说不用,那您……是如何赶路?” 曲柏认真答道,“回夫人,我们打探消息或跟踪人,关键是灵活行事,若带了马匹,没地方拴不说,只说目标人物步行,我们跟上去;目标人物又上了马车,我们也不能折回去找马。” 苏明妆了然,“那如果目标人物上了马车,您又没有马,怎么办?” 曲柏一拍大腿,“靠这个。” 苏明妆吃惊,“跑着?” “对!您别以为小人力气大,实际上小人的特长是跑得快!从前小人在兵营中,人送外号‘豹子腿’,小人不敢说比马跑得快,但和马车,还是能比一比的。” 苏明妆惊讶地挑起大拇指。 曲柏被小姑娘崇拜的眼神,看得内心骄傲,“当然,也不能一水靠腿,路上有驿站还是会雇马车。而且也不是只用眼睛看,我们会随身携带各种颜色的粉末,趁机喷在目标人物的马车或马匹上,这样也方便寻找。” 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就这样讲上好一会,曲柏才发现自己耽误夫人时间,尴尬道,“哎呀,人老了,就是絮叨。小人……叨扰夫人多时,小人有罪。” 苏明妆诚恳道,“曲爷爷休要这么说,我虽出身书香世家,但自从跟着母亲读书、学军医术,对兵营中的事极有兴趣。只是手头确实有一些琐事,待这些事忙完,您若是愿意,我便把您请到了英武院,给我讲讲从前您在兵营的经历。” “好!只要夫人愿意听,小人自是掏心掏肺地讲!”说归说,但曲柏只以为,是夫人人情练达说的客套话,人家尊贵的千金大小姐,能愿意听兵营里那些粗糙事? 但后来,苏明妆用实际行动告诉曲柏,她并非说客套话,而是真的喜欢行军打仗,当然,这是后话。 …… 送走了曲柏没一会,下一位贵客就来造访了——不是别人,正是裴老夫人。 英武院。 苏明妆听说老夫人来,急忙起身相迎,“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从前尴尬的称呼,不知何时,已顺口起来。 裴老夫人今日穿一袭淡青色锦缎长裙,她虽身体孱弱,但个子很高,这些日子用了好药、解决了心结,还每天抽时间练枪法,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实起来。 这一袭长裙在身,高挑匀称,有着刚柔并济的美感。 “免礼,”严氏轻扶女子手臂,目光温柔怜惜,“最近你东奔西跑,瘦了许多,辛苦你了。” 想到侄子的遭遇,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明妆,“您最近身体如何?我一会说的话题,可能有些刺激,您做下心理准备。” 严氏疑惑,“刺激?” 苏明妆将裴老夫人请到了书房里,没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母亲可曾听过荒谷老人?” 严氏道,“自然听过,之前你送我的九转回春丹,不就是荒谷老人的杰作?” 声音一顿,随后如想到什么一般,双眸大睁,“你的意思是,荒谷老人有能治今酌伤的药?对呀!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他老人家?” “对,但这件事说来话长,母亲先别对外人讲!” 严氏激动得连连点头,“好!我不讲!你快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苏家与荒谷老人有情谊?我听说荒谷老人最讨厌别人主动向他讨要东西,这……” 第235章 神奇啊 苏明妆柔声安抚,“母亲您先冷静,别急,听我慢慢说。” “好!”严氏脸色赤红,眼圈越是红的,好似随时能哭出来。 苏明妆也是心疼,但还是不急不缓地从容道,“荒谷老人为神秘高人,世人只知其名、不见其人,怕是当今皇上都在找他,我们苏家是不认识的,如若认识,早就被皇上追问了。 至于那颗九转回春丹,也是有人相送。关于荒谷老人赠送的奇珍异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可买卖、不可追问源头,所以我们只知这那药是荒谷老人的,却不知从哪流出。” 严氏听到这,有些懵。 苏明妆咬了咬唇,好似下定决心,“母亲,我说个秘密,您能帮我保密吗?我需要个心思缜密之人帮我。” 严氏严肃下来,“只要你信我,我定帮你保密!我以项上人头发誓……” “不用!”苏明妆打断,语调恳切,“这世上我信任的人不多,母亲是第一位。” 严氏更懵! 能被信任,自是高兴,只是两人也只认识几个月吧?为何这般信任? 苏明妆无视老夫人的疑惑,讲道,“是这样,我偶然得知荒谷老人的真实身份,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除了母亲您,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现在我需要几样东西,第一样,是奇特的珍珠,送给一个能让我事半功倍之人。第二样,也要挑选一个独特的礼物,送给荒谷老人,希望能换来药物。第三样,便是我要出行大概十五日左右,时间太长,瞒是瞒不住的,但我想瞒最少两天!” 严氏面色严肃,“没问题,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前两个要求,是想到仓库里选两样宝物吧?这个我做主,你尽管拿去用。至于这第三点……我不太懂,为何要隐瞒两日?” 如果怕学士府担心,应该全程隐瞒才是。 还有,她一个姑娘家家,跑出去十五日,她如何放心?如果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她如何向苏夫人交代? 严氏是越想越揪心。 本想拒绝,但侄子那腿又等不得,“你是要去找荒谷老人?他在哪?要不然你画一个路线图,你留下,我去找?” 苏明妆哭笑不得,柔声安慰,“老夫人您别慌,越慌越乱,我们一条条慢慢说。关于第三点,我瞒的不是国公府的人,也不是学士府的人,而是外面的一些人。现在有人在监视我,暂时发现的只有一个,但谁知会不会还有其他?” 严氏吃惊,“监视你?谁?为何监视你?” 苏明妆美眸闪过锐利,沉声道,“母亲素来睿智,应该能猜到,皇上明知我栽赃裴将军,却逼着裴将军娶我的原因。武王在拉拢苏家,武王世子的正妻之位一直空缺,盛传是留给我的。 皇上也曾撮合我与几位皇子,无果,后来我……一时失智办了错事,恩将仇报地栽赃裴将军,皇上又器重国公府,所以才施压逼将军娶我。 毕竟我嫁入国公府,无论苏家是否投靠皇上,从外人的角度看,苏家都是站在皇上这边。却不知,这能否绝了武王的念头,能否安皇上的心,所以他们难免监视。” 严氏双眸大睁,其震惊不单单因为信息本身,还有对女子的改观。 她之前就知,明妆不似传闻中的不堪,实际上聪明又好学,但却没想到,小姑娘竟能想到这一层。 皇上想借由国公府来拉拢苏家,她当然知晓,所以她哪怕明知儿子冤枉,也必须逼着他成亲,毕竟这是皇命! 但成亲后的事态发展,却一再冲破她的认知和想象! 苏明妆继续道,“荒谷老人身份成谜,我这样贸然找去,本就冒犯,如果又把皇上或者武王的人带过去,荒谷老人定会恼羞成怒,所以其真实身份,除了我自己,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严氏明白,明妆有一层意思——也不会告诉她,所以不能让她代替明妆求药。 不免疑惑道,“那你是如何知晓他身份的?” 苏明妆摇头,“抱歉,我不能说。” 严氏了然,“好,我以后再不问了。但你只身一人去求药,又如何保证安全?我不可能放你一人离开的。” 苏明妆笑道,“母亲您放心,我可惜命着呢,我可不敢自己走!我打算选十个身手好、经验足的旧部,护送我去。额外再带上习秋,便可以了。” 严氏听说让裴家旧部护送,这才放心,“倒是个好主意,裴家这些旧部,年纪虽大,但江湖经验多、功夫好,而且忠心,我能帮他们担保,绝不走漏风声。” 苏明妆笑着一摊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您瞧,这不就解决了?母亲便别挂念,定要保重身体。” 严氏释然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真是个……神奇的姑娘啊。” 每次都能化解困境。 苏明妆心里想——是啊,那预知之梦真神奇。 之后,苏明妆又说了为庄益开药铺的事,还说以后使用所有药物,找庄益去抓。 严氏嘴上没问,但心中不免想到——明妆昨日还未提荒谷老人,今日破天荒带回一位药师,既要为其开药铺,又要寻找荒谷老人,想来那位药师与荒谷老人是有联系的。 搞不好荒谷老人的身份,也是药师透露。 如今再回忆那姓庄的药师,确实气质清奇不像凡人,想来是如此。 两人又完善了一些计划细节,便动身去了仓库,准备挑两个御用之物,用来交换神药。 走在路上,苏明妆道,“多亏了曲爷爷,帮我找到眼线,否则我这般直接带人出去,定增添麻烦。” 严氏也是秀眉紧锁,叹了口气,自责道,“我从前还是天真了,竟以为只要完成婚事便大功告成,却没想到把国公府卷入争斗之中,如果国公府因此遭遇不幸,我……百年之后如何有颜面面对夫君?” 苏明妆驳斥,“国公府不会遭遇不幸,相反,以后会得到皇上重用!” 严氏一愣,不解明妆为何这般笃定。 苏明妆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也不知曲爷爷在不在库房,刚刚他老人家帮我抓眼线去了。” 说来也巧,当一众人到达国公府地下仓库时,正好碰见刚回来的曲柏,正用钥匙开着院门。 第236章 普通男子是不敢穿的 曲柏见老夫人和夫人一起来,顾不上开锁,急忙过来请安。 严氏笑道,“曲叔不用这般客气,都是自己人,你先开锁,我们进去说话。” “是。” 曲柏打开院门,把两位夫人迎了进去。 其他下人还须等在院外,这是国公府库房的规矩。 房间内。 苏明妆和严氏被请入座,曲柏坚持泡茶招待主子,严氏只能依了,苏明妆还故技重施,和严氏慢悠悠地喝茶,也让刚回来的老爷子歇一歇,喝一口水。 少顷。 众人放杯。 苏明妆率先问道,“曲爷爷,英武院外可有眼线?” 曲柏回答,“回夫人,没有,那些眼线集中在前后门和侧面,好在英武院距离几个门都很远,所以安全。” 苏明妆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曲柏,现在在京城,被国公府所用的旧部里,可还有从前做斥候的?” “有。” “大概有多少?” 曲柏大概算了算,“如果小人没记错,还有四五人。” 苏明妆,“您可记得名字?把名字给我,我有用。” 曲柏不免又想起之前夫人问他要一百个人——闹了半天,还真有用? 他没问原因,只是找到纸,正准备写下名字,就听夫人道,“顺便写一下他们的年龄,以及身上可有残疾,武艺如何。” “是,夫人。”曲柏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快速写着。 写完,将纸张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严氏好奇地看向纸张,轻声问,“明妆,你要用这些人做什么?” “两个人留下,不定时在国公府附近巡视。三个人我要带走,防止路上有人跟踪。”苏明妆回答道。 曲柏一听,急忙问道,“夫人您要去哪?小人也去!” 严氏也赞同,“有道理,如果曲叔跟你去的话,我也放心。” 苏明妆一愣——她之前想的是,为防止被跟踪,找几个有反侦察能力的老斥候,却没想过带曲柏。 被提醒后,这才惊喜。 如果能带这老爷子就太好了,先不说他是金牌斥候,只要有他在,这一路上就避免了被追踪。也不说,带着曲柏,裴老夫人会放心。 只说,曲柏可以信任——其能被选来看库房,足可以说明其忠心,毕竟面对国公府如山如海一般的宝物,哪有几人能不动心? 为防止暴露荒谷老人身份、引其不快,她计划找到澜渊后,便想办法甩掉众人,只身前往。 然而队伍里有斥候,她如何甩? 但如果有曲柏帮忙,就很容易甩掉了。 最重要的是,曲柏足够忠心,不会追问、还会帮她保密。 苏明妆主意敲定,便道,“如果曲爷爷愿意随行,自是再好不过。是这样,过几天我要出一趟门,帮母亲探望一位老友。” 除裴老夫人知晓她要寻荒谷老人外,没第二个人知晓,对外也只说帮裴老夫人探访好友。 曲柏,“小人愿意!只是……小人不在,如果国公爷来取东西,可怎么办?” 严氏也忧虑起来。 苏明妆道,“曲爷爷放心,裴将军与我说过,他最起码半个月无法回府,等他回府取东西,我们也早就回来了。” 外人只以为裴今宴在皇宫办差,公事繁忙无法回国公府,苏明妆却知晓,他已经离京了。 听夫人这么说,曲柏才放心下来。 随后,曲柏打开闸门,让两位夫人进入仓库。 因为这次没有国公爷在,曲柏率先下了去,把仓库的蜡烛都点燃,这才上来,让两位主子下去。 却不知是练过武的原因,还是第二次来仓库,苏明妆不似上次来时的恐惧,拎着灯笼,很顺利地下了陡峭楼梯。 一转身,见裴老夫人也顺利下来。 两人在地下仓库找了一圈,最后决定拿两件宝物,一件是一个小儿拳头大的浑圆东海珍珠。 这珠子不仅又大又圆,颜色也是世间罕见。 在灯光下,它是白色,与普通珍珠无异。但在阳光下,却能发出淡淡的粉。 第二件是一个棋盘,世人盛传荒谷老人酷爱下棋,只是苏明妆不确定盛传的是哪一位荒谷老人,毕竟世袭。 那棋盘由整块墨色玄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古朴而神秘的纹路,棋盘四角镶嵌名贵宝石。 无论是色泽珍奇的珍珠,还是做工精良的棋盘,它们本都有繁缛华丽的名字,只可惜,被选中后,名字也就没了,毕竟不能让人知晓这些是御用之物。 两人选好礼物后,没多做停留,各自离开。 严氏匆匆回青竹院,怕霍薇生疑;苏明妆则是让下人安排马车,去了望江楼。 苏明妆去望江楼的原因很简单——把钱掌柜先打发走。 这一晃,钱掌柜来帮忙有一阵子,望江楼已步上正轨、孙掌柜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人家本就是来帮忙的,也不能让钱掌柜永远帮下去,毕竟人家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 而现在这么着急让他离开,也是因为钱掌柜太精了,又对苏学士忠心,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定是要汇报给苏学士的。 她知晓离京找药一事瞒不住,但最起码在筹划、出京的几日,必须要瞒住。 …… 望江楼。 这么一折腾,已经是下午、临近傍晚。 正是路上行人最多的时候,马车走得也很慢,拥堵了好一会,才到目的地。 苏明妆戴着帷帽刚下车,却见一道水蓝色身影,挡在她面前,紧接着是一股京城名流喜用的淡香。 她看向拦住她的人,心头微微一紧,但很快又释然地放松下来。 却见,她面前站着几人。 为首那人身着水蓝色锦缎长袍,玄色腰带,腰间悬挂一枚古玉。这衣服的颜色太过华丽仙气,普通男子是不敢穿的,因为稍有不慎,便会把主人凸显得庸俗粗陋。 但面前这人肤色瓷白、容貌精致、身形挺拔,气质也是矜贵优雅,这衣服穿在他身上,非但没削减其美色,反倒更增添几分超凡脱俗之韵。 也因为男子太过出众,他一出现,立刻吸引来周围许多目光。 秦羽落热情地伸手一指身旁侍卫,以及侍卫手中抱着的书,“听说你最近到处找医书,为你那小叔子医伤?我这几天也帮你入宫找了几本,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第237章 你又为何不敢回视我?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锦王。 王嬷嬷等人紧张起来,又不敢顶撞冒犯,只能按照规矩问安。 没等众人行礼,秦羽落便摆手,“在外免礼。” “谢锦王。”众人起身。 秦羽落仔细地看向女子,试图透过薄纱,看清女子的表情,轻声道,“明妆姐,安国公不让你与外男接触,难道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能说话?” 同一时间,因为有薄纱遮挡,苏明妆也不用回避视线,就这么定定盯着面若桃花的男子。 秦羽落见苏明妆没回答,又试探地问道,“难道你一辈子就要这样了?哪怕在街上、碰见熟人,也不与男子说话?但……便是六根清净的尼姑碰见男香客,也会公事公办地说几句吧?” 苏明妆依旧静静看着他。 “……”秦羽落眼神闪了闪,声音更低,“明妆姐,你才十八,难道一辈子就要这么过了?” 苏明妆,“你跟我来。” 说着,转身去了那道直接通往三楼的门。 众人愣住,不解其故。 苏明妆侧头对王嬷嬷道,“嬷嬷过来开门。” “是,小姐。”王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掏出钥匙去开门——如今三楼未对外开放,只有两名掌柜,和苏明妆有直达楼梯的钥匙。 王嬷嬷一边开锁一边小声问,“小姐,您这是邀请锦王上楼吗?” “对,有些话,我想问他。” “那……要不要奴婢把钱掌柜……哦不,是孙掌柜找来?” 王嬷嬷改口是有原因——钱掌柜那废物爬楼都要半条命,来也是白来,反倒是孙掌柜有武功,能保护小姐。 苏明妆失笑,“我们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糟。” “是,小姐。”王嬷嬷急忙把门开了,率先上楼开路。 一边上楼一边心里想——没那么糟?但每次小姐见到锦王,都好像很怕的模样,算了,让人想不通的事多了,只要好好伺候小姐便可。 苏明妆站在门口,转头看了一眼锦王,“王爷,请吧。” 说着,便转身上了楼梯。 不远处,待女子身影消失在小门,前一刻少年面容上的楚楚可怜,化为冷静沉着,一双桃花眼里满是锐利。 …… 望江楼,三楼。 当秦羽落进入雅间时,却见女子摘了帷帽,站在窗旁,静静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一般。 他看着女子侧影,却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其身上弥漫着矛盾又神秘的气息,让人捉摸不透。 难道与她性情大变有关?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明妆知道锦王进入房间,却没理会他,依旧承受梦中记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从前为了减少痛苦,她刻意把关于锦王的记忆封在心底,不去想。 后来因为再见锦王,也是克制地开启。 今天她彻底放开,把过去所有记忆,无论好的坏的,无论两人在一起的甜蜜时光,还是他抛弃她后,疑惑和无助,全部释放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痛苦淹没。 却发现……也还好,固然痛苦,却没想象中那么难受,时间果然是磨平伤痛的良药。 少顷, 下人送上香茗和茶点,雅间内充斥了清香茶气,苏明妆也收回视线,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距离她不远不近,依旧站立未入座的华服少年。 秦羽落正要嬉皮笑脸地厚着脸皮套近乎,却惊讶地发现,女子本明艳的面庞苍白一片,还有她的眼神,埋怨、斥责,又豁然、决绝。 就好像两人熟识已久,曾经关系密切,后来他负了她一般。 秦羽落正要询问,就见女子美眸向着下人淡淡一瞥,“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人一愣。 王嬷嬷等人惊——小姐不是一直躲着锦王吗?为何今日又要和锦王单独说话? 秦羽落也是表情紧绷,抿了抿唇,之后对侍卫道,“你们都出去。” “是,王爷。”侍卫们没犹豫,放下书便离开了。 秦羽落见靖风还在,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没表现出来,“靖风,你也出去。” 靖风如何肯走,“属下奉命保护主子。” 还没等秦羽落开口,就听苏明妆的声音,“奉哪个命?是皇上吗?那你先出去,晚一些我自会入宫向皇上请罪。” 靖风也是吃了一惊,“属下是怕单独留两位主子,遭遇不测!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出去!” 说完,急忙匆匆离开。 王嬷嬷见小姐态度少见的强硬,她们也便没自找苦吃,默默离开了,还贴心地关了门。 雅间内,便只留下两人。 苏明妆深深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王爷请坐。” 在这种压抑氛围之中,秦羽落想耍宝卖乖,也是耍不出的,最后找了张椅子坐下,“明妆姐也请坐。” 他为何要称其为“明妆姐”? 因为从前两人虽未单独接触,却因玉萱公主的原因,在一起游玩过。 玉萱公主是他堂姐,有一次他唤堂姐时,苏小姐酸溜溜地抱怨说,明明她与玉萱公主都是家中最小、最闹的,为什么玉萱公主还有堂弟跟着一起玩,而她的堂弟堂妹都躲着她走。 玉萱公主为显示姐妹情深,直接割爱堂弟,让他也唤苏明妆为姐。 他无奈只能喊了,没想到她很高兴,还送了见面礼。 他表面装得欢喜,回府后就把那挂件不知扔哪里去了。 苏家少年不愿理这胡闹的堂姐,难道他就愿意?无奈他上无父亲庇护、下无兄弟帮衬,看似矜贵又逍遥,实际上却是伏低做小、摇尾乞讨。 连靠近玉萱公主和苏明妆,都是奉命行事。 好一会过去,雅间内依旧寂静无声,两人无一人说话。 苏明妆盯着锦王看,后者视线一直回避,到后来避无可避,秦羽落终于开口问道,“明妆姐,你为何这般看我?” 苏明妆目光复杂,唇角绽放一些冰冷,慢慢靠近他,“那你为何不看我?你在尚书府,不是很想与我接近吗?望江楼出售释本,你不是主动来帮忙吗?现在又送医书过来,不是讨我欢心吗?现在我愿意看你了,你又为何不敢回视我?” 第238章 他多慌乱,她便多冷静 秦羽落被说中心事,心头一慌,急忙将视线投向她。 再次看到她复杂难懂的眼神。 他疑惑地看着她的眼,“明妆姐,我之前……是不是有哪里对不住你?我们中间定有误会,你能不能说出来,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不能。”苏明妆淡淡道。 秦羽落疑惑,“为何?” 苏明妆看着他,目光悠远,好似看着他,又好似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意味深长道,“因为你也没给我一个准确答案,和一个解释机会,我为何要给你?” “????”秦羽落彻底懵了,一头雾水。 苏明妆又问,“你喜欢我吗?” “……”秦羽落周身僵硬起来,心头开始惶恐,“明妆姐你为何……这么说?” “不然呢?你这样屡次三番凑上来、靠近我,不是男女之情,还有什么?姐弟之情吗?”她声音带着明显讥讽。 秦羽落谪仙一般的精致面庞,一阵红一阵白,刚刚对视上的目光也开始闪躲,“玉萱姐不是把我……分享给你了吗?” “所以,我们就是姐弟之情?”她慢慢向前走一步,声音淡淡,“你确定吗?如果确定,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我不会再避讳你,我还会把你带到苏家,告诉我父母,我将堂堂锦王认成了弟弟,也许父亲会反对,但我相信皇上不会。皇上和皇后娘娘素来疼我。以后我们就是亲姐弟了,如何?” 秦羽落额头慢慢渗出冷汗——那怎么行?他虽一口一个明妆姐的称呼,也只是为了卸除她的防备,如果她真把他当弟弟,他的任务又如何完成? 完不成任务,他就死定了! 想到这,秦羽落暗暗咬了咬唇角,最后心一横,重新对上女子的视线,“我……我不想当你弟弟。” 苏明妆毫无意外,只是脸上的讥讽更深,“不做弟弟,那做什么呢?” “……” 她又向前行了一步,“做什么?做情郎吗?” “……”秦羽落面庞赤红——他也是读圣贤书的学子、接受百姓叩拜的亲王,如何不知礼义廉耻? 他为了安危,不得已而为之,但真正要迈出那步……到底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更何况,现在她如此逼问他,也不是真想与他怎样。 “……我,我不知道,我是怕你不开心,所以……尽量讨你欢心。” 苏明妆打断,“你哪里看我不开心了?是我和裴今宴表现得不亲热吗?还是我们当着你的面吵过架?” “……”秦羽落抿了抿唇,“我听说你们……成亲至今,未住在一起……” “所以你觉得我独守空闺,饥渴难耐是吗?”她继续打断,“是啊,我与他至今没同房,然后呢?你是想让我和他和离,改嫁给你,还是你做我的情人,我们暗度陈仓?” 秦羽落被这些赤裸裸的话,讽刺得更为面红耳赤,“……不是……” “不是?那就怪了。你既不想与我当真姐弟,又不想与我偷情,那你想做什么?只是撩拨着玩?” “不……” “你除了‘不’和‘不是’,还会说什么?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就没个解释?或者说,连你自己都没想好,这场戏,应该怎么圆?” “……”秦羽落被说中了心事,全盘皆乱,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说——是的,他完全没想到这一幕。 他的计划是先用两人过去的交情卸掉她的防备,然后聆听她的抱怨、满足她的需求,让她动心,再设计被安国公捉奸在床的一幕,诱使两人和离,进而完成任务。 却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这般质问。 他若说,他把她当成亲姐姐,如果她真把他带到苏家怎么办?真把他当弟弟,岂不是毁了后面的计划? 他若说,对她有男女之情,以她对他的明显防备,后续之路也是要断了的。 水蓝色的锦袖之下,秦羽落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收拢,眼看着女子慢慢向他逼近,手指也是慢慢攥成了拳。 ——不行!必须找到破解之法! 苏明妆看着脸色变来变去的少年,脑海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涌出……他陪着她,耐心倾听她的苦楚、帮她骂“冷心汉”的一幕幕。 “秦羽落,你若是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过你。”她声音很轻,飘忽若风。 秦羽落的心骤然一紧——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该死,苏明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性情大变不说,感知也这般敏锐? 此时,苏明妆已走到他座椅跟前,缓缓俯身,“我只问你,你喜欢我吗?一点点也算。” 秦羽落能闻到女子身上惯用的栀子香料,感受到女子身上诡谲的气息,却又觉得他离她很远——女子好似被一团云雾紧紧包裹,让他揣摩不透。 他内心慌乱,每一个心跳都好似重锤,砸得他胸腔疼,“明妆姐国色天香,只要是男子便会动心,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那你呢?你喜欢吗?有多喜欢?” “……” 秦羽落要被逼疯了! 他不懂,明明是他攻她守,为何莫名变成这样? 两人越是靠近,他便越是抵触,却不知是因为对任务的厌恶,还是违背礼义廉耻的自责,更或是对自己命运的悲愤。 他何时才能摆脱傀儡宿命? 她慢慢俯身,越发靠近少年,好像要与之随时亲吻上一般。 他多慌乱,她便多冷静。 就在秦羽落准备破罐子破摔、准备恬不知耻地亲上去时,却见女子已经起身,“好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秦羽落愣住,“……什么答案?” 苏明妆后退到一段冷漠距离,垂眸看着他,随后淡然一笑,“你不喜欢我,真是辛苦你了。” “!?”秦羽落僵在座位上。 苏明妆的意思是——他明明不喜欢她,梦中,却要耐着性子听她那些幼稚、可笑、奇葩的言论,既不能泄露鄙夷,又要表现出赞同。 明明对她如此抵触,却又一次次把她抱入怀里,如获至宝般轻声哄着,说一些腻死人的甜言蜜语,甚至还要和她…… ……真是辛苦了。 秦羽落面色越发苍白——为什么她说辛苦他了?难道她察觉了他的任务?! 苏明妆无视少年的苍白脸色,重新靠近他,低声道,“你是在被人监视吧?靖风?或者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是眼线?” 第239章 好大的……诱惑啊! 秦羽落表情未变,但心中已被震得翻天覆地,“眼线?明妆姐误会了,我身边能会有什么眼线?” 苏明妆看着少年惨白的脸,不急不缓说出心中判断,“刚刚你让下人离开,靖风却坚持要留,我提出入宫请罪,靖风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我认为,他不听你的。” 苏明妆自认没什么缜密思维,如果没有那个梦,她也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但因为那个梦,她知晓锦王接近她别有所图,进而发现靖风的奇怪。 女子的声音很轻,但在落入秦羽落的耳中,却震耳欲聋。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面色僵硬地起身,“我是来给你送医书的,这些书从宫中借来,无论你是否对我有私恨,别拿书发火,我还得还回去。告辞。”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女子的从容语调,“别急,来都来了,我还有几句话,听后再走也不迟。” “……” 秦羽落僵在原地,挣扎片刻,最后还是停了下,“你说吧。” 苏明妆走到窗子跟前,目光看向外面街市。 此时,天色渐暗,街市两旁的商铺已经悬挂起了灯笼,一盏盏灯笼高挂,宛若夜色中的两行星河。 行人如织,有身着长袍的文人雅士、漫步其中;有普通百姓,全家携手而行。 小商贩们也点起了油灯,好似星河周围细碎的繁星。摊主们趁着人多,卖力吆喝,推销着自己的货品。 秦羽落见女子看得出神,以为街上有什么事发生,也起身走到另一扇窗子向下看。 却见街市热闹非凡,各种声音交织,有讨价还价声、欢声笑语声,还有不知哪个商贩卖什么东西,竟咿咿呀呀地拉着二胡,整条街满是烟火气,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他怔了怔——好像所有人都很开心。 只有他,如履薄冰。 他甚至在想给自己一个痛快,但……蝼蚁尚且贪生,他不敢死。 秦羽落幽幽叹了口气——如果他是楼下的某一个行人,该多好? 就这么平庸地活着,虽没有大富大贵,却平平安安;夜晚踏踏实实地睡,白日也不用被迫去面对谁。 看着看着,秦羽落突然觉得楼下的欢声笑语刺眼,便转身离开窗旁,回到之前的座位。 苏明妆整理好思绪,走了回来,隔着一张小桌坐下。 “其实今天你不来找我,以后我也会去找你,”苏明妆看了他一眼,又因某种原因,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裙摆上的一处刺绣,“我们合作,如何?” 秦羽落面庞终于泄露真实情绪,难以置信地看向女子。 苏明妆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现在所做一切,怕是都有苦衷。如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愿意勾引我,所以不妨考虑与我合作,也许我能帮你摆脱这个尴尬境地。” “……”秦羽落依旧绷紧一张脸,不发一语。 苏明妆也没指望他今天就做出什么回应,事关重大,如果他想也不想就同意合作,那打退堂鼓的便应是她的。 她继续慢慢讲道,“武王一直拉拢苏家,甚至盛传武王世子空缺多年的正妻之位是留给我的,我却毫无防备地火速嫁给安国公,间接与皇上靠拢,武王如何甘心?怕是恨透了苏家。 他让你勾引我,引诱我与安国公和离。而外界却不会以为这单单是男女情变,会过度理解为苏家背叛皇上。皇上是否攻击苏家我不知,但我知道,武王不会放过苏家。” 说着,苏明妆声音顿住——对啊?她从前一直不解,既然皇上扳不倒苏家、武王也扳不倒苏家,苏家为何会倒? 如果是皇上和武王同时攻击苏家呢? 梦中,她与裴今宴和离,皇上以为苏家背叛。 这时,武王做一些手脚,诱导皇上攻击苏家,而武王再推波助澜,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愚蠢自私、一个精明狡诈,苏家就这样落败。 ……没错,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她终于把梦里发生之事,捋顺了! 秦羽落见女子半天没说话,其先是表情紧张、随后神态释然,不解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苏明妆转过头,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沉思片刻,“我想到了……如果我不做些什么,武王和皇上迟早会对苏家出手。苏家从来都是历朝历代、天家心中的疙瘩。” 秦羽落点头——他同意她的看法。 他被迫夹在两派中间,很多形势,比常人看得更全面。 苏明妆目光更为坚定,沉声道,“所以,我们应该合作。我不知武王是如何控制你,但如果你身边都是眼线的话,有我为你做掩护、帮助你,你应该能想到办法摆脱武王。” 声音一顿,“当然,如果你想不到办法,也可以把你知道的情况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知晓自己心计也许不如锦王深,但她有预知之梦。 她相信梦里定有一些能用得上的线索! 秦羽落表情依旧绷紧,但面色却是变了又变,一会激动到赤红、一会担忧到苍白,一会抱有期待、一会又用惨痛的现实打击自己,锦袖之下,拳头狠狠捏紧。 她说得没错! 他平日里根本甩不开这些眼线,哪怕在国子监,也有其他同窗眼线盯着他,但现在却成功摆脱眼线,因为他在“执行任务”,便是靖风也不得干扰! 如果以后他经常与她“单独相处”呢?岂不是可以短暂获得自由?那样他就能完善计划,早一步脱离魔掌! 好大的……诱惑啊! 但诱惑越大、陷阱便越大。 只要他同意合作,就代表背叛,一旦发现,定万劫不复! 苏明妆,“此事重大,你不用马上做决定,我给你半个月时间慢慢考虑,半个月后你再回答便可。” 秦羽落张了张嘴,但拒绝的话却说不出来。 同样,他也无法说出“同意”二字。 他今日接收太多信息,此时头脑已混乱!他确实需要时间慢慢考虑,包括两人的合作内容。 “好,半个月后我给你答复。” 苏明妆淡淡看了他一眼,实际上她现在就知他的答复,因为除了同意,他别无选择。 第240章 你瞧瞧,学着点 他的目的已被她拆穿,甚至直接挑明。 即便他不同意,这任务也进行不下去了。 苏明妆目光看向门口,“门外那些,你打算如何应对?” 秦羽落深深看了苏明妆一眼,“看你。” 苏明妆失笑——他竟还考验她?罢了,她不介意。 想着,起身拉开房门。 房门一开,等在门外的下人们急忙齐齐上前,等主子的命令。 苏明妆走到门口,表情与从前的抵触别无二样,“锦王殿下,我再说最后一次,我答应了你会入宫求娘娘接公主,就是答应了,请别再继续纠缠!” 秦羽落见女子反应迅速,演得也是天衣无缝,对其多了一些信心,便也像从前那般耐心哄着,“明妆姐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并没说你不管玉萱姐,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吗?” “有什么好商量?现在国公府的情况,全京城都知晓,裴公子在前线受伤,全家人都因此事焦头烂额,就算你找我商量,能不能等半个月后?” “半个月吗?”秦羽落一副见缝插针,找到机会的模样,“那明妆姐,你这是答应我了,半个月后我来找你商量玉萱姐的事,你不能不见我。” “啊?”苏明妆也一副被人钻了空子的模样,为难地咬了咬唇,“好,就这么定了。” 秦羽落“喜笑颜开”,“那我们半个月后见。哦对了明妆姐,那些书尽量别弄坏,毕竟是宫里的书。不过你便是弄坏也没关系,一切罪责,自有我担着。” 一副殷勤样,连王嬷嬷等人都看不下去了。 苏明妆也顺势表现得感动,抿了抿唇,声音柔下一些,“好,这个人情,算我欠你的。” “哪里?不算什么人情,那明妆姐先忙,我告辞了。” 王嬷嬷等人见锦王要离开,齐齐行礼告别。 就这样, 锦王一行人顺着楼梯下了去。 苏明妆回到雅间,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 王嬷嬷急忙上前,“小姐,您刚刚没事吧?” 苏明妆笑道,“别紧张,我与锦王从前确实有些误会,现在解开了。” “啊?是,小姐。”王嬷嬷心中依旧莫名感觉古怪,因为小姐每次提锦王,眼神依旧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过小姐不愿说,她也不好再问。 苏明妆深吸一口气,随后吐出一口浊气,也顺便将心中不畅快发泄出去,头脑重新恢复清朗。 “派个人下去,看钱掌柜和孙掌柜在忙吗,不忙的话让他们上来一趟。” 王嬷嬷立刻答应道,“回小姐,他们不忙,刚刚就上来一趟了,见小姐有客人,便又先回去了。” 苏明妆一惊,“什么?钱叔刚刚上来了?怎么没让他们在隔壁等一会,钱叔爬上爬下的,太辛苦。” 王嬷嬷一边让雅琴去找人,一边道,“辛苦什么?就应该让他多走走,锻炼下。上辈子饿死鬼投胎,这辈子往死里吃。” 苏明妆笑了笑,没继续与王嬷嬷闲聊,开始检查完善心中的计划起来。 。 顺着楼梯到了一楼,出了门。 靖风便快步来到锦王身旁,焦急问道,“王爷,情况进展得怎么样?” 秦羽落眼底闪过仇恨,表情如释重负,“那女人,真难搞。不过也不算没机会,本王发现,只要提及玉萱公主,她便会心软、松口,本王决定以后以玉萱公主为借口,多见见她。” 靖风听说有进展,松了口气,“王爷放心,属下定会如实禀告。” 其实靖风的意思是,他会帮锦王美言。 但听在秦羽落耳中,却成了另一种威胁。 很快,众人上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路上行人少了,马车也能畅快地跑起来。 秦羽落靠在车厢壁,面无表情地对着车窗。 晚风灌入车窗,将他额前碎发吹散,遮在白玉一般的面庞,他没去整理,任由发丝遮面、也遮住他不堪窘境。 他透过发丝,静静看向逐渐冷清的街道——真能摆脱吗?他能成功活下去吗? 。 望江楼,三楼。 伴随着一道轻快、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两位掌柜上了来。 孙掌柜怕钱掌柜辛苦,是一路拽着钱掌柜上来的。 云舒已送上来茶。 苏明妆迎了过去,“两位掌柜辛苦了,请坐。” “不辛……苦,不……”钱掌柜上气不接下气,摆着手,扑通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苏明妆看得也是连连摇头——王嬷嬷话糙理不糙,确实应该让钱叔多练。 可惜了,她必须要让钱叔离开,否则她多来几次,也能逼着钱叔多爬几趟楼。 正事当前,苏明妆便没再闲聊,直入主题,“你们见过庄益了吗?” 钱掌柜休息着,孙掌柜回答道,“回夫人,见了,我们正好有个闲置的药铺,距离望江楼不远,向南走上三百步就能到。” 苏明妆惊讶,“国公府还有药铺?” “有,是跌打药铺,后来经营不下去就关了,已经闲了几个月,之前那药铺掌柜正和老夫人商量改成什么铺子,后来……国公爷和您认识,老夫人就……病倒了。” 苏明妆尴尬地抿了抿唇——她懂了,那家铺子本来准备改行,谁知正好碰上她栽赃安国公,裴老夫人被气病,所以就耽搁了。 钱掌柜见自家小姐不开心,埋怨地瞪了孙掌柜一眼,“在京城开跌打药铺?京城里既不用打仗也不用打猎,一天有几个受伤?你们开铺子前,难道就不想想客人的情况吗?” 孙掌柜惭愧地低头——钱师父已再三告诫他,说话前,要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预判对方听见他话时,是否高兴、是否尴尬,再选择说不说。说话不能贪多、贪急,宁可不说,也别错说。 他不小心说了让夫人尴尬的话。 “……抱歉。” 苏明妆如何看不出钱叔在帮她出气?笑道,“好了好了,正是因为国公府不会做生意,所以才把钱叔请来嘛,钱叔一来、所向披靡,这日子不一点点好起来了?” 被小姐夸,钱掌柜心里美滋滋,对孙掌柜,“你瞧瞧,学着点。” 第241章 等不及了 “是是是。”孙掌柜点头如捣蒜。 苏明妆看着这一幕温馨场景,心中更暗暗发誓,无论用什么方法,定要保护好苏家! 随后,苏明妆询问了庄老药铺的事,版印坊的事,以及望江楼书铺的日常经营情况,话题一转,“钱叔,现在这些买卖都已步入正轨,一晃也耽搁你许多时日,要不然您回扶虞城,如何?” 孙掌柜的表情僵了一下,有着浓浓不舍。 钱掌柜的表情也不太自然——实话说,这些日子他在京城过得很快活,不仅经常能见到学士大人、明妆小姐,孙掌柜对他唯命是从,只说国公府这些人,与他手下的人,也是截然不同。 他手下的那些人,也是忠心的,但远远不如这些从战场上回来的将士。 他和手下打交道,要算计着;但和这些裴家旧部,就不用算计,甚至不用一点戒备,实实在在的,让他踏实。 钱掌柜叹了口气,苦笑道,“是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扶虞城那边我也确实扔了好一阵子,得回去看看了,还不知道那帮崽子闹没闹出乱子。” 角落里,王嬷嬷听说钱掌柜要回扶虞城,也没了平日里斗嘴的兴致,随之叹了口气。 苏明妆沉思片刻,“钱叔,你在扶虞城若有物色好、能顶替你的人选,不妨与父亲说说,让父亲把你调回京城。你需要休息,身体也需要调养。” 孙掌柜吓了一跳,“夫人,钱师父他除了富态一些,还有别的……什么情况?” 苏明妆认真道,“孙掌柜有所不知,因为钱叔是扶虞城那一片的总掌柜,所以他手下的掌柜经常请他吃酒。还有其他一些合作商户,也经常请钱叔,他推不开的。” 孙掌柜一拍桌子,“钱师父,你把小九带过去吧。” 苏明妆不解,“小九,是哪位?” 孙掌柜笑道,“是版印坊的一个兄弟,千杯不醉!平时想尽办法磨着我们请他喝酒,让钱师父把小九带去,谁灌钱师父,就让小九灌他!” 众人惊喜——还能这样? 苏明妆也是高兴,“真的?那真是太好了!钱叔,这件事我做主,你把他带走吧,顺便教教那位小九做生意也好。” 钱掌柜对孙掌柜道,“孙老哥,还是你有办法。” “哪里,哪里,应该的。”孙掌柜见能帮上钱师父,挺高兴的,但转念一想钱师父要离开,又高兴不起来了,忍不住唉声叹气。 苏明妆安慰,“孙掌柜别叹气嘛,我都说了,让钱掌柜物色下人选,我和父亲也商量下这件事。” “真的?那太好了!”孙掌柜重新高兴起来。 苏明妆挑眉,“那还有假?等钱叔回京城后,让他减重,您再教钱叔打打拳,让他锻炼下身体。” 孙掌柜一拍胸膛,“这件事交给小人,夫人您放心,小人包教包会。” 一时间雅间内满是喜气。 天色已晚,买书的客人不多。 苏明妆让孙掌柜提前把书铺关了,直接找了个酒楼,包下了一整层,用来设宴为钱掌柜提前饯行。 顺便还把版印坊的人都一齐找了来,大家一起喝酒,一起热闹。 苏明妆也见了传闻中的“小九”,她才知,那人名叫印康,因为喜欢喝酒、而且酒量好,大家叫他“小酒”,后来就演变成了“小九”。 如何其乐融融,自不用表。 …… 翌日。 上午,苏明妆没再到处找医书,而去帮忙庄老搬药铺,顺便“庄益药铺”开张。 苏明妆提议要选个良辰吉日,被庄益拒绝,说择日不如撞日。 小老头等不及了。 苏明妆又提议,搭个戏台子增加喜气,庄益又拒绝。 小老头舍不得花银子。 因为着急开张,牌匾都没换,直接在原来牌匾上贴了“庄益”两个大字,就这么低调地开张了。 苏明妆觉得寒酸了些,但小老头却满足得很,整整一天,爬上爬下的打扫,忙的不亦乐乎。 当天傍晚。 苏明妆陪钱掌柜回了趟学士府,苏学士、苏夫人专程与苏家的功臣家仆用晚膳,席上,苏明妆将把钱掌柜调回来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学士沉思片刻,便同意了。 钱掌柜一再推脱,说不用调回来,他还干得动。但苏学士坚持让他回来,还给他半年时间培养接班掌柜。 钱掌柜感激涕零,在餐桌上便频频红眼圈。 但苏明妆却有种古怪的感觉——父亲调钱掌柜回来,可不仅仅让其养身体,应该有另外的原因。 搞不好就牵扯到“皇武之争”,若如她之前的推测,武王派锦王勾引她,促成和离,再诱导皇上攻击苏家的话,那么现在武王定会开始铺垫。 搞不好苏家已经有了一些麻烦。 但苏明妆又没办法问,因为知道,问了父亲也不会说。父亲最讨厌女子过问这些朝堂之事。 同时,苏明妆也实在想不通,锦王的父亲明明是皇上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如今为何被武王操纵?锦王到底有什么把柄,被武王抓了去? 这个秘密,也得等两人确定合作后,锦王告诉她了……如果锦王愿意告诉她的话。 …… 又是过了一日。 清早苏明妆亲自去送钱掌柜和小九,与孙掌柜等人一直将其送出了城门,这才返回来。 孙掌柜本以为夫人这是与钱掌柜感情深,所以亲自送这么远,真正送走了钱掌柜才知道,原来夫人的目标竟是他! 更让他惊讶的是,夫人竟让他给她组一支九人的队伍,护送她去寻老夫人的好友。 孙掌柜以为这就完了,更没想到的是——那队伍本是十人,还有一人竟是曲柏!竟是他老人家带队! 孙掌柜激动得也想跟去,可望江楼和版印坊都在他手上,脱身不得。 为了不被曲柏前辈轻看,孙掌柜很用心地组了个队伍,分别是:斥候一人,步兵两人、骑兵四人,弓箭手两人,一共九人。 苏明妆听了“配置”后哭笑不得——她只是去找人,也不是去打仗?! 孙掌柜还专门询问,是否要配伙头兵,被她连连拒绝了。 就这样。 队伍成型,立刻整装待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国公府,乔装打扮出了京城,去往目的地——白云山庄。 白云山庄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山庄,其酿造的酒,甚至被当成贡品,年年入宫。 但谁能想到,神秘的荒谷子,就是白云山庄的庄主。 所谓,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 世人只以为荒谷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定在那悬崖之上、秘谷之中,谁能想到,荒谷子一直在富得流油的白云山庄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第242章 只恨路途太近 北燕国的山庄,一般分为三种: 一种是达官贵人修建,专门用来避暑游玩之处,例如皇家避暑山庄,每到夏日炎热时,帝王以及后妃们便来此居住,也可处理政务。 这种山庄往往修建在风景优美、山水相依的地方。 第二种是文人雅士修建在山间的山庄,远离尘世喧嚣,追求宁静生活和创作环境。 他们在山庄读书、吟诗、作画,友人相聚、畅谈人生。 第三种便是经营用途的山庄了。 山庄庄主往往买下一大片土地,让人耕作,种植粮食、蔬菜、水果。还会开办各种作坊,通过出售产品,获得收益。 白云山庄便是这种经营类山庄,也是北燕国八大山庄之一。 其除粮食蔬菜自给自足外,产业还有酒坊、纺织、陶瓷、制茶等等。 无论哪种产品,都广受欢迎,不仅每年要选一些送入宫中做贡品,其他商品也都是供不应求。 用了两天半的时间,苏明妆的车队终于到达目的地。 队伍自国公府开始,用什么身份出京、如何出京、在何处汇合、路线如何,都由曲柏精心设计。 行走一路,曲柏带着另一名金牌斥候时刻警惕、多次巡查,确定没人跟上来。 也多亏了曲柏,苏明妆原以为惊心动魄的求药之旅,竟畅快得好似远游一般惬意。 值得一提的是,为避免节外生枝,众人白天赶路,晚上也没住驿站,而是找地方安营扎寨。 苏明妆原以为一路上会很艰苦,但却发现,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士们,把安营扎寨打点得极为稳妥,选的过夜地点,既安全舒适,还靠近水源,晚上有篝火、有烤鱼、有野味,十二个人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讲从前行军打仗的事,把苏明妆和习秋听得如痴如醉。 以至于到白云山庄后,两人还没缓过来,只恨路途太近,不能多游玩几天。 。 临近午时。 队伍下了官道,到了一个热闹镇子。 镇子中央是一条街道,路面由青石板铺成,宽敞而整洁,街道两旁布满了商铺和人家。 街边小摊也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摊主们热情吆喝,招呼过往行人。 孩童在街上嬉戏玩耍,路人们频频停留,与摊主们讨价还价,行色匆匆的商人们也忙碌地穿梭在人群中。 苏明妆透过马车车厢看见这一幕,都略有惊讶,“这确定不是城内吗?还是某个富裕的大城市,也太繁华了!” 习秋在另一个车窗口看,也是频频点头,“小姐说得对!” 车厢外,传来曲柏宏亮的声音,“小姐,我们到白云山庄的地界了,不用着急赶路。小人认为,可以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你们先休息,小人和蒋行出外打探,搜集一些信息。” “好,就听曲爷爷的。” 随后,众人找到镇子上最大的客栈。 马车停下,苏明妆下了车,还未等观赏街市繁华,便看到远处一幅美景——却见这一片平原之上,有三座山。那山不算高、也不算大,却造型巧妙地环抱在一起,正好中间形成了个山谷。 白云山庄正是建在山谷中。 又因为山谷的地势更高一些,所以她站在镇子里,便能看见依山而建的山庄。 山庄内建筑或者磅礴、或者精美,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犹如仙境一般,更因为山庄的建筑多为白色,在郁郁葱葱的群山之中,好似几枚珍珠一般夺目。 就连一旁曲柏也感慨,“好一个白云山庄!从前只闻其名,未见其实,如今一看,果然了得!” 苏明妆也点头,“是啊,白云山庄的庄主真会择址,这里既有平原适合种植、又有水源适合灌溉,还有山峰种植茶树,那三座山又不算太大,不会阻碍道路通畅。山庄建在高处,既不会被洪涝淹没,又易守难攻。” 随后,一众人入住客栈。 安顿好后,便下楼,到一楼准备用午膳。 客栈一楼的膳堂,备四人小桌,几个人便分开坐了。 苏明妆、习秋和曲柏、蒋行坐在一起。 用罢后,曲柏道,“一会夫人先回房休息,小人和蒋行去打听澜渊的情况。” 苏明妆,“那就辛苦曲爷爷、蒋大哥了。” 蒋行急忙道,“不敢!不敢!夫人太客气了,这都是小人应做的!” 苏明妆笑着点了点头,也没再客套,便上了楼去——为了路上行走方便,她在脸上擦了蜡黄色油脂,以掩饰容貌,连续涂了几日很是难受,终于到客栈,她想快些卸了去。 曲柏临走,又交代其他几人,除了看管马车之人外,还有七人,让他们轮流守在夫人房外,自是不说。 …… 一个时辰后。 苏明妆正在小憩,就听敲门声音。 习秋从软塌上蹦下来,跑到门口,“何人敲门?” “是我,”门外那人虽然压低了音量,依旧声如洪钟,“夫人休息了吗?” 正和衣躺在床上的苏明妆也翻身坐起,“让曲爷爷进来。” 习秋开门,门外正是曲柏。 曲柏进了房间,习秋却被赶了出去,其原因,也是说来话长——苏明妆此番目的是荒谷子,也就是白云山庄的庄主,但为了不泄露信息,只有她自己知晓真正目的,外人只以为她帮裴老夫人来拜访白澜渊。 若真能成功拜访的话,也只有苏明妆和曲柏两人去,因为她不打算把真实身份告知白云山庄的人,一切在不挑明身份的情况下进行,既保护荒谷子,也保护自己。 如果能继续进行,拜访荒谷子的话。 那便连曲柏都不带,只有苏明妆自己前往。 通过这一层层的隐瞒和巧妙信息差,做到既让大家跟来,却又无人知情。 曲柏进了房间,便讲了起来——那三山环绕的建筑,确实是白云山庄。 而他们所在的镇子,包括附近几乎所有村庄,都靠白云山庄吃饭。 山庄庄主叫白苍云,今年五十五岁,是个甩手掌柜,平时里很少管庄内事务,事务都交给四大管事来管理,也很少见客。 至于“澜渊”,说的应该是白澜渊,为庄主儿时的随从,现在是山庄四大管事之一,只要说明情况,白管事是见客的。 苏明妆狠狠松了口气——澜渊见客便好。 第243章 山南海北,不怕去抓 随后的事情,格外顺利。 苏明妆写了拜帖,让曲柏亲自送去。 曲柏将拜帖送到门房、说明情况后,却没走,一直等在门外,直到傍晚白管事回来。 拜帖在门房里,人在门外等,足以表明求见的诚意,以及焦急程度,白澜渊也没端架子,当即定了明日午后时间,邀请苏姑娘。 曲柏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 翌日。 用过午膳。 苏明妆未在脸上擦那蜡黄色油脂,只穿了一袭淡粉色裙子,同色系披风,戴了一顶白纱帷帽,上了马车。 马车由曲柏驾驶,一主一仆便这么离开了客栈,去往白云山庄、白管事的宅邸。 马车行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曲柏停了车、放了车凳,苏明妆下了马车,透过帷帐薄纱看向宅子。却见这宅子和京城的民宅绝无两样,心中再次感慨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 如果不是她梦里得到的信息,便是打死她都想不到,传闻中那神仙一般的荒谷老人,就明晃晃地在白云山庄里生活。 门房早得到通知,见约定的客人到,便出来迎接。 因为宅邸主人本身也只是管事,所以他的府邸干净简洁、不算豪华,规矩不重、下人也不太多。 就由着门房将客人主仆,一路迎到了前厅。 门房在门口高声通报,“老爷,客人到。” 正等人、顺便看着账本的白澜渊,抬眼看了一眼,之后放下账册,上一刻还表情认真的脸上,下一刻已满是商人特有的精明和殷勤。 起身相迎,脸上堆满笑容,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苏姑娘了,苏姑娘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苏明妆以示尊敬、摘了帷帽,微微欠身,回礼道:“白管事客气了,冒昧来访,实在唐突,还望白管事莫怪。” 说着,看了过去。 却见白管事五十五六的年纪,脸庞清瘦,轮廓分明,双颊微微下陷。他表情看起来像是精明商人,但双眼却深邃明亮,好似能洞察一切。 苏明妆认为——先不说此人能力,只说这眼神,也绝非池中物,不愧是荒谷老人的随从。 同一时间,白澜渊看见苏姑娘真容时也愣了一下,却见女子眉如远黛,似含无尽情思;眸如秋水,仿佛摄人心魄。肌肤如雪,发如墨绸。 一袭淡粉色长裙,裙袂飘飘,仿若仙子下凡。她静静站立,便有超凡出尘之感,仿佛与周围喧嚣尘世格格不入。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却没见过这般美人。 更难能可贵的是,女子明明柔媚,但眉宇之间却坚定有力,一双眸子也明锐若月。 刚刚他说苏姑娘来蓬荜生辉,只是随口客套,但当女子摘下帷帽的瞬间,厅堂好似真的熠熠生辉了一般。 白澜渊惊艳片刻,很快恢复常态,“哪里哪里,姑娘能来,实乃白某之荣幸。快请坐,来人,上茶。” 两人入座,下人也立刻送上新茶。 苏明妆捧了茶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这便是贵山庄最出名的林溪玉露?从前我也只是听过,未品尝,今日一尝果然名不虚传。” 当然,她是在说客套话,哄白管事开心。 苏家人,什么好茶没喝过?皇上年年收贡品茶,也年年御赐给苏家一些。 她确实没喝过林溪玉露,不是因为喝不到,是因为更喜欢花茶。 白澜渊立刻抬手召唤下人,“去,把林溪玉露,给苏姑娘包上两斤。” “是,老爷。”下人匆匆去包茶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白澜渊便道:“不知今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苏明妆将脸上客套笑意收敛了一些,“小女子知晓白管事事务繁忙至极,平日里诸多要事缠身,却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来见我,实在是令小女子感激涕零。不敢打扰管事太多时间,请问……能否借一步说话?小女子最多占用您一刻钟的时间。” 白澜渊本以为姑娘是来谈生意,为了山庄的生意,他便见了。 没想到是有求于他,瞬间脸上温度冷了一些,但看在姑娘容貌实在明艳,又好奇这等姑娘能有什么事,求到他一个山庄管事身上,便同意了。 按照女子所说,让下人离开。 厅堂内便只有两人。 苏明妆直入主题,掏出一只雕工精美的檀木盒子,轻轻放在桌上,“小女子不懂太多规矩,但也知不能红口白牙地求人,听闻管事喜欢收藏珍珠,小女子送上一枚,以表诚意。” 白澜渊没碰盒子,“姑娘太客气了,白某人只是一名小小管事,最多你想要什么货物,我能帮你多留上一些,没什么权力。你先说什么事吧。” 苏明妆抿唇,思考片刻,俯身将盒子打开,先让其看礼物。 当白澜渊见珍珠的刹那,眼睛下意识睁大一些。 外人也许只以为这珍珠大一些、圆一些,但白澜渊可是收藏珍珠的行家,如何看不出这珍珠的门道? 苏明妆轻声道,“是这样,听闻白云庄主有一味奇药,但我知晓庄主不喜被人讨要东西,所以我准备了一个礼物送给庄主……当然,我也知堂堂白云庄主可能看不上我这点薄礼,但……那药对我很重要!我希望庄主看在小女子诚意上,能把药赠与我救人。” 白澜渊再次震惊,“庄主有药?你听谁说的?” 苏明妆也装成一愣,“小女子听一位云游的高僧说。” “云游的高僧?”白澜渊绷紧着脸,快速回忆主子与哪位高僧有交情,哪位高僧知晓主子的真实身份。 全天下,知晓白云山庄庄主身份之人,不超过十个! 白澜渊脸上依旧有着精明商人的假象,但眼神犀利若刀,“我家庄主只是个懒散商贾罢了,你应该是认错了。” 苏明妆苦苦哀求,“拜托白管事,那药对我真的重要!高僧和我说过,让我先来拜托您,再去求庄主。高僧若真认错,认错一个人便罢,总不能认错两个人吧?” 为何说是高僧? 因为高僧云游起来,山南海北,不怕去抓。 第244章 保命底牌 却见,白澜渊清瘦的面庞,脸色变了又变,好似挣扎。 好半晌,他沉声问道,“高僧还和姑娘说了什么吗?” 苏明妆一口咬定,“高僧只说白云山庄的庄主有我需之药,还说您能帮上我,其他什么都没说。” “……” 白澜渊看着女子一双明眸,心中却有不好的感觉——她好像知道! 问题是,女子并未把窗纸捅破,他也不知如何应对。 直接摊牌? 若真如姑娘所说,她只是遇到嘴欠的高僧,说庄主有药呢? 直接拒绝? 但如果姑娘真知道什么,出去后鱼死网破,直接将庄主身份公开呢? 白澜渊眼中甚至闪过了杀意。 苏明妆感受到白管事的杀意,她目光坦荡地看向对方,语调依旧诚恳,“白管事您放心,小女子真的只是来求药,除了药外,别无任何目的!如果可以,您若能帮我找来药物,我甚至可以不去见庄主。” 白澜渊更加不掩饰自己杀意,却发现,女子脸上虽有些许惧色,但眼神坦荡。 最终,白澜渊恢复了平日里的气场,只是表情依旧凝重,“如果我用药,庄主自会送我。但外人求药,我却转送,庄主会生气,你自己去求吧。” 苏明妆急忙道,“多谢白管事指点迷津,能不能再大发慈悲,教教我方法?” 实际上,截止到目前,白澜渊并没帮上她什么、也没指点什么迷津,但这不重要,她就是要把对方推到“恩人”的位置,既是恩人,多少就要帮她一些。 经历梦境之前,她身在苏家,不在乎金钱。 经历梦境之后,她被打落谷底,也不在乎什么尊严。 求人?她没问题。 便是下跪,她也可以。 现在的她,是既不在乎金钱,也不在乎尊严,她在乎的只有心中目标! 白澜渊目光逐渐染上疑惑,随后失笑出来,“在下自诩见的人不少,什么奇人怪事都碰见许多,但你这怪姑娘,还是头一回见。你姓苏?叫什么?” 苏明妆认真道,“只要拿到药,小女子今生今世不会出现在您和庄主面前,所以我的名字,没必要提了。” 白澜渊一愣——他只是好奇女子的名字,没想过她以后还来讨要东西,他这市侩油条还未想到这一层,她竟想到这一层。 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这女子实在有趣。 “好,那我便告诉你个关于庄主的秘密……” 少顷, 苏明妆听说了所谓秘密后,吃了一惊,“这方法能行吗?” 白澜渊摆了摆手,“在下不愿背后讨论庄主,你把这珍珠拿回去吧,否则出卖主子这罪名,在下可承受不起。” 苏明妆凝眉,看向白管事隐隐不舍的眼神,将心比心,也觉得自己此举欠缺考虑——就算她短时间可以隐瞒荒谷老人,但只要拉长时间,以荒谷老人的实力,根本隐瞒不住。 更何况,她走了,但白管事还在,纸里包不住火。 想到这,苏明妆美眸中光波流转,明艳面庞上少了凄苦,多了狡黠,“白管事误会了,小女子送礼物并非打探什么情况,是来和管事换东西的。” 白澜渊一愣,“换东西?” 苏明妆老实巴交地点头,“对呀!白云山庄是八大山庄之一,白管事迎来送往肯定有许多实用的好东西。这珠子放我那,既不能吃又不能咽,留着也没用,所以想找管事换点有用的东西。” 白澜渊终是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这天下,怎么会有苏姑娘这般机灵的女子?”容貌还这般出众。 他不知女子是何身份,但看其矜贵气质,断定绝非出自普通人家。感慨,哪来的妙人? 苏明妆尴尬一笑,“白管事过奖了,小女子只是耍了个小聪明罢了,求白管事看在我一片诚心的态度上,答应请求,小女子感激涕零!” 白澜渊饶有兴致,“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他现在对那珍珠已经没兴趣了,更好奇这姑娘的想法。 实际上,苏明妆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一时间也没什么灵感,只能努力挖掘最近几日的需求。 别说,还真被她想到一个。 苏明妆眸子晶晶亮,表情期待道,“请问白管事,您可有易容面具吗?佩戴上外人认不出我本来容貌,不容易脱落、也不怕水,最好能一次性佩戴的时间很久,脸上也不会太难受,戴上和没戴一样的面具!” 来的一路上,她脸上擦蜡黄色油脂,每每难受得她表情狰狞,后来卸掉后,素来不长疙瘩的脸上,竟然冒出两个红疙瘩,好在睡了一夜,今天消了。 一想到回去路上又要擦那油脂,她便抗拒得紧。 荒谷老人是隐藏身份的高人,她猜想荒谷老人搞不好会有类似的好东西。 荒谷老人有,白管事肯定也有。 白澜渊一愣,眼神疑惑,“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明妆也一愣,“难道被我蒙对了?您真有?白管事您误会了,我从前真的不知,您瞧,我来的路上擦的就是这个,难受得紧。”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拇指大的陶瓷小瓶——出门在外,为防止意外情况,这蜡黄色油脂,她是随身携带的。 白澜渊接了去,拧开塞子,闻了一下,瞬间被刺鼻气味呛得皱眉,“年轻姑娘皮肤娇嫩,怎能用这东西?这个用多了,皮肤会被烧坏。” 苏明妆吓了一跳——烧皮肤?难怪用上后,觉得面皮火辣辣的。 苏明妆哪会知晓,白澜渊本人便是面具高手。 随后,白澜渊取了一副面具出来,教苏明妆用了,还说如果面具损坏,可以随时来找他修补。 苏明妆千恩万谢。 就在白澜渊以为这笔交易结束时,却见女子再次央求道,“白管事您刚刚说,我这个油脂会烧脸,那您没有不烧脸的油脂?白管事行行好,送我一瓶嘛,我知道白管事肯定有!” 白澜渊哭笑不得,“不是刚给你了面具。” 苏明妆一双美眸微眯眼,眼中有精明,“不瞒您说,这面具我不会轻易拿出来,它是我的保命底牌。” 第245章 看我多坦诚? 白澜渊,“看你人不大,竟这般狡诈?” 苏明妆认真解释,“白管事您误会,晚辈不是狡诈,是贪心,绝无欺诈您的意思,就是单纯想多要点东西罢了。” 白澜渊失笑,“贪心是什么优点吗?你说自己贪心时,竟没一点愧意?” 苏明妆依旧认认真真地解释,“是人都会贪心,只不过晚辈坦诚地承认自己贪心。贪心不是优点,但坦诚是。” “……” 少顷,白澜渊笑着摇头,“在下还是老了,竟连吵嘴都吵都不年轻人,苏姑娘稍等,在下去去就回。” 正要离开,又看到桌上的珍珠,“那这枚珍珠,在下就不客气了。” 苏明妆跟着起身,“物物交换,公平公正。白管事若是依旧觉得亏欠小女子,可以再拿出点好东西。” “……”白澜渊——不是,夸归夸,这姑娘贪心起来没完了? 苏明妆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看我多坦诚? 也因为小姑娘的插科打诨,白澜渊理直气壮地收了珍珠,推门出了去,继续拿东西去了。 白管事一走,门口的曲柏便探头探脑。 苏明妆轻声道,“曲爷爷可以先进来说话。” 曲柏便匆匆进了厅堂,紧张地小声问道,“夫人,情况如何?进展得顺利吗?” 苏明妆微微凝眉,“算是顺利一半吧。” 毕竟她来的目标,并非白管事,而是荒谷老人,“曲爷爷,一会我可能要离开一下,您能否能留在大门,等我回来?” 曲柏不解,“您要去哪?” 苏明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离京前,您答应过我,不多问。” 曲柏急忙抽了自己嘴两下,“小人该死!小人没多问的意思,只是……您会赶车吗?” “这里距离我想去的地方不远,步行即可。” 白云山庄的规划分布比较有规律,有居住区、劳作区,所以她猜测荒谷老人应该也住在这附近。 “这……您自己走,安全吗?” “山庄里面有护卫,应该不危险,何况我带了武器。” “……”曲柏见夫人主意已定,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苏明妆把事情交代完后,便让曲柏先出去了,她趁着厅堂没人,也正好思考一番:见到荒谷老人应该如何说服。 如何将白管事透露之事,编进她的理由里。 一炷香的时间后。 白澜渊回来,手里捧着木盒,“苏姑娘久等了。” 正沉思的苏明妆收回思绪,笑脸相迎,“白管事辛苦了。”目光看向他手里的盒子,心中道:这么大的盒子,里面装了多少易容油脂? 白澜渊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有几只小瓶,他取出其中一只,“你平时若简单遮盖容貌,用这个。” 说着,递了过去。 苏明妆接来,好奇打开,瞬间一股好闻的清香四散开,那味道沁人心脾,甚至比她平日里用的熏香还好闻。 她有种预感——这油脂使用起来,搞不好比普通面脂还舒适。 木盒里除了小瓶外,还有另一只小木盒。 白管事打开最里面的小盒,苏明妆急忙看去,却见木盒里面是白色丝绸,丝绸上面放了几枚褐色、像枣核一样的“药丸”。 白澜渊捏出一枚“药丸”,“此物可易容嗓音,只要掌握方法,它能卡在喉咙处。不用时,再使用方法吐出来便可。若不慎将它咽下去也无妨,对身体无伤害,能原封不动地排出去。” 苏明妆惊讶——不愧是荒谷老人,这种稀罕物是真多! 实话说,安国公府地下仓库的宝贝已是震撼,但她除了第一次看时震撼一下后,便再无兴趣。 但她很想去荒谷老人的仓库里翻一翻! 随后,在白管事的指导下,苏明妆小心翼翼咽下药丸,起初有一阵窒息感,但很快缓解。 白澜渊道,“毕竟喉咙放这么个东西,异物感在所难免,只能克服。” 苏明妆苍白着脸,捂着喉咙点头,甚至连口水都不敢咽。 白澜渊笑着伸手一指桌上的茶,“喝点东西适应下,放心,只要卡住了就咽不下去,除非你用同等方法吐出来。” 苏明妆拿茶水小心翼翼地喝了。 一杯茶喝下,异物感小了许多,努努力便可忽略不计。 “你说话试试?”白管事。 “是……啊!?”才发出一个字,苏明妆就惊得睁大眼睛——这是她的声音? 她原本的声音清脆,但使用了药丸后,她声音沉着浑厚了一些,少了柔媚、多了力朗,有些像裴二夫人的声音。 她喜欢这个声音! 为了再听音色,苏明妆背诵了首小诗,越来越喜欢这个音色。 白澜渊见此一幕,失笑着摇头——真是个古怪的姑娘,明明原本声音宛若天籁,现在的声音泯灭众人,她这表情,竟好像喜欢现在的。 随后,苏明妆又在白管事的指导下,将药丸重新吐了出来,用水清洗干净、帕子包裹好,放回盒子里。 白澜渊道,“苏姑娘放心,这些都未使用过。” 苏明妆目光感激,“多谢白管事!虽然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但若我再找到奇特的珍珠,会让人送来。不过不会泄露信息,只是送给白云山庄的白管事。” 白澜渊更加确定,这姑娘是知道什么。 但妙就妙在,她明明知晓,却小心拿捏分寸,不会令人提防反感。 白澜渊低声问道,“姑娘一会去找庄主吗?” 苏明妆收敛面容笑意,认真下来,“是,白管事可有叮嘱?” 白澜渊眼神有了警惕,“带你的随从?” 苏明妆,“不,我让人和马车都留在贵宅门口,我只身前往。” 又继续解释道,“我来时,带了一名丫鬟和十名随从,都在庄下镇的好客客栈,管事可派人调查。除门外的老爷子外,其他人只以为我来白云山庄,是要见白管事,并不知其他。 门外老爷子是几十年家仆,从前在家中守库房,最是忠心。所以我才放心他随我前来,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打算带他去见庄主。” 白澜渊再次惊讶,震惊于女子行事小心,思维缜密。 也确定,姑娘不会泄露庄主的身份了。 他目光欣赏地点头,“正好我下午不忙,陪你去见庄主。” 苏明妆惊喜——之前她还担心,庄主不肯见她,如果有白管事助一臂之力?那真是太好了! 这一路下来,她真是幸运至极! 可惜,一个时辰后,她就知道何为乐极生悲了。 第246章 我来负责 一个时辰后,苏明妆随白管事到了白云庄主的宅邸。 宅邸构造如何精美绝伦自不多表,只说,两人到达后,听下人说,庄主在厅堂待客。 白澜渊吃惊,因为庄主年轻时便讨厌虚假客套、迎来送往,后来年纪大了,脾气更是乖僻偏执。 不说对外客,便是对庄内自己人,也是爱搭不理,有时他们几个管事来汇报工作,汇报一半时庄主没耐心,就把他们几个往外赶。 他们当然不肯走——庄主放权归放权,但半个月一次的汇报定是要报的,庄主不想听,他们就想尽办法,用话术吊着庄主胃口,或者说好话,哄着庄主听。 即便这样,有时候庄主不耐烦,都能直接把他们打出去。 但今日庄主竟见客? 白澜渊问下人:是外客,还是山庄中人。 白管事身份特殊,下人也没隐瞒,告知外客。还说,庄主原本不想见的,后来那人出示了个信物,庄主才不情不愿地见了。 下人更偷偷透露,说,庄主看起来不开心。 白澜渊心中一沉——庄主不喜欢见外客、不喜欢被讨要东西,那人用信物见庄主,差不多也算是讨要东西了。 与下人说完后,白澜渊面色凝重地来到苏明妆面前,叹了口气,“苏姑娘,今日……怕是不凑巧,庄主那有客人。” 苏明妆抿了抿唇,心中略有郁闷,但也只能接受,“劳烦白管事,能不能帮我问问,明日庄主是否方便接待我?” “这……”白澜渊为难,“或者,明日你再来问问?” 苏明妆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挤出笑容,“白管事明日有时间吗?” 其意是:今日陪她来,没见到人,那就明天陪她来。 她自知得寸进尺——人家白管事提供了信息、又送她三样市面上买不到的好物,她非但没有感激、不知回馈,竟还缠着人家陪她求见庄主。 但裴今酌自腿伤到现在,应该也快一个月,《针灸神络经》上又说,三个月内治愈率最高,所以她也没别的办法。 只能在心里,对白管事连连道歉。 白澜渊倒是没反感,无奈道,“明日在下怕是不能来了,因为明早要带商队出远门,或者,我委托一人陪你来?” 苏明妆眸色一沉——那怎么行?无论是庄老给她的信息,还是梦中信息,这白管事与荒谷子的关系,都非比寻常。 白管事在,能大大增加成功率。 如果此番前来,没见到白管事、或白管事没理她,也就罢了。但现在既见了人,又幸得帮助,却在这即将一锤定音时放弃,她如何甘心? 苏明妆努力压下心中恐慌,夹着嗓子套近乎道,“管事叔叔见谅,小女子是真的着急求药,您不在……小女子担心求不到。能不能拜托庄主,招待完这位客人,再见我?我可以等,多久都能等。拜托了。” 说着,鼻尖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白澜渊难得这般欣赏一人,见小姑娘哭啼啼,也是心软。 他叹了口气,“苏姑娘,不是在下不愿帮你,实在是……嗨,实话和你说吧,庄主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现在心情正烦着,我们进去只怕会触霉头。你是来求药,如果庄主因为心情不好,把火气撒你身上,不给你药,你怎么办?” 苏明妆吃了一惊——什么?荒谷老人生气了?这怎么办?盛传荒谷老人脾气极不好,每次发脾气都要许多天,那她岂不是白来一趟? 想着,苏明妆直接嚎啕大哭,“那怎么办啊?小女子真的很需要那药……呜呜呜……” 小姑娘把白澜渊哭得心都碎了,急忙哄道,“别哭!苏姑娘别哭了,在下帮你想办法还不行?” 苏明妆见白管事松口,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收敛了哭意。 随后,白澜渊又走到下人身旁,“劳烦,你进去帮我问一下,就说有名年轻女子求见庄主,我陪着她呢。” 下人又偷偷看了一眼那难得一见的美人,面色为难道,“管事,小人不该多嘴,但……庄主现在心情确实很不好。” 白澜渊与主子相处多年,如何不了解? 他也看了一眼哭啼啼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去问吧,我来负责。” 下人见白管事坚持,只能进去通报。 很快,下人快步出来,面色担忧地停在白管事身旁,“管事,庄主让你们进去,但……庄主的脸色很难看。” 白澜渊苦笑,“知道,多谢了。” 没办法,谁让他今天脑子一抽,竟多管闲事了呢?被主子重罚,他也认了。 走到女子身旁,叹了口气,“走吧,庄主让我们进去,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庄主心情不好,未必会同意。” 苏明妆抿了抿唇,“多谢管事叔叔,无论庄主是否同意,这个人情,我都欠您。” 白澜渊摆了摆手,“不用,我们走吧。”低头看见了女子手旁的木箱,问道,“用我帮你拎吗?这箱子看起来可有些重量。” “多谢管事叔叔,我自己拎就行。”说着,苏明妆吃力地拎了起来。 能不重吗? 木箱里面可是一整块玄玉雕成的棋盘! 得亏她跟着裴今宴练了一阵子石锁,后来她功夫一直没放下,每日再忙,也要到英武院打一套拳,拎一拎石锁,所以才勉强能拎得动。 若放在练武之前,便是打死她,也拎不动这么重的物件。 白澜渊见小姑娘吃力拎着木箱,甚至额头都暴起了青筋,对这矜贵却不矫揉造作的姑娘,印象是更好了。 觉得,今日便挨庄主一顿罚也没什么,反正明天他就走了。 于是便带着女子进了去。 穿过院子,苏明妆却见厅堂门扉紧闭。 她急忙低声问道,“管事叔叔,庄主正招待重要客人吗?我们这样中途进去,会不会多有打扰?” 现在正是初秋,哪怕白云山庄建在半山腰,气候依旧温凉怡人,不会紧闭门窗。 一般只有与重要客人、商量机密要事,才会关窗关门,遣出下人。 第247章 应该放手了 白澜渊也疑惑,“我也不知,不过不用担心,既然庄主让我们进去,就说明无大碍。” 苏明妆颔首,轻声道谢。 守门下人见两人过来,便开了门。 苏明妆拎着沉重的木箱进门,入目便见厅堂模样,厅堂主位,坐着一个身材高瘦、器宇不凡的男子。 苏明妆知道,那人便是白云庄主,也是神秘的荒谷子。 她正要仔细观察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世高人,余光却扫到坐在一旁的客人。 没注意到还好,当注意到那人,惊得险些手一松,把木箱掉在地上! 她迅速稳定心态,用搬箱子吃力一事,来掩饰那一瞬间的惊慌。 白澜渊见状,顾不上小姑娘是否逞强,立刻去接箱子,“苏姑娘,在下来拿。” 苏明妆顺势将箱子交了出去。 就在苏明妆放开手的瞬间,却见白管事面色一变,急忙手臂用力,脱口而出,“这么重?你怎么不早点给我?” 因为接手箱子这一事件,白云庄主和白澜渊都没注意到两位客人的表情变化。 苏明妆面色愧疚地小声道,“抱歉管事叔叔,正是因为箱子太重,所以才不敢劳您帮忙。” 余光却再次投向白云庄主的客人。 那人的容貌、身影,她实在熟悉,都不用仔细看,就能确认是他——他不是去为皇上办皇差了吗?怎么来白云山庄?难道他的秘密皇差就是找白云庄主?还是荒谷老人!? 是了!是了! 一定是荒谷老人! 如果皇上找白云庄主,直接让皇商来就行,怎么会用堂堂安国公?更不用对外说安国公在皇宫,让其私密前往。 一定是皇上得知荒谷老人的身份,所以才让最信任的心腹秘密前来! 这也解释,为何刚刚下人说,荒谷老人心情不好。 被拆穿身份,心情好就怪了。 一会如果荒谷老人知晓这一天同时被两人拆穿身份,还不知会不会大发雷霆呢……想想就是头疼。 同一时间。 一身华贵锦袍的裴今宴端坐在椅子上,端着北燕国安国公的身份,实际上内心也是震惊不已——她怎么来了?难道是苏家和白云山庄有交情? 但就算有交情,自有苏学士派人来,怎么能让她来? 更何况她身旁没带下人,只身一人前往……难道她知晓白云庄主的真实身份!? 还有,她拎着木箱做什么? 裴今宴突然想起,苏明妆曾拿九转回春丹给母亲服用,九转回春丹不正是荒谷老人的杰作? 难道是她知晓荒谷老人身份?所以独自来为堂弟求药?路途遥远,她是怎么来的?母亲怎么能放心让她自己出来? 裴今宴少见的暗暗埋怨母亲。 他又想起松月寺时,那些猥琐贼人把她围在中央,他的心瞬间生生撕成数块! 因为这心情起伏,他意识到自己呼吸紊乱,急忙端起茶盏,借着喝茶之机,调整呼吸节奏——荒谷老人这里卧虎藏龙,他绝不能漏任何马脚,不能办砸差事! 好在,心情快速平静下来。 他垂眸,慢慢抿着茶——如果她知晓荒谷老人的身份,那多半就是来寻药的,为堂弟寻药。 她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堂弟,却不断向婶母打探堂弟的情况,大费周章圆堂弟梦想,追着问他堂弟儿时往事,现在又不顾个人安危亲自跑来找荒谷老人求药。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是喜欢? 他想相信她,也想欺骗自己,但现实摆在他眼前,让他如何相信? 还有,抛开她说不喜欢堂弟一事是真是假,只说……她也没表示过喜欢他。 ……真是可笑又卑微啊。 人家不喜欢他,他却暗暗争风吃醋;明明证据确凿,又一次次心存侥幸。 也许……他不应该抱有侥幸心理,应该放手了。 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她不喜欢他,他也别无办法。 一整碗的茶水,竟在不知不觉中喝光,裴今宴把茶碗放在桌上,俊朗的五官,失了表情。 另一边的苏明妆,隐约察觉到男子的不对劲,但这个节骨眼,别说问,她便是多一眼都不敢看他的。 白澜渊倒不是拎不动木箱子,他是有武功之人,刚刚脸色变化也是因为惊讶。 他先将木箱子放在一旁,之后对主位上的男子欠身行礼,“属下见过庄主,打扰庄主实在抱歉,只是这位苏姑娘……有事求庄主。” 语调很是尴尬。 苏明妆正打算问安,就听主位上的男人讥讽道,“澜渊啊澜渊,你这是为老不尊,还是晚节不保?就因为姑娘长得漂亮,便把她领到我这?你还有没有原则?” 白澜渊老脸一红,又羞又气,顾不上什么主仆不主仆,直接怒怼回去,“你胡说什么?这小丫头才多大,都能当我孙女了,你才是为老不尊!” “你还有脸反驳?你我是第一天认识?我什么喜好,你还不知?你明知我不愿见陌生人,你还亲自把人领来,不是贪图人家美色是什么?” “你才贪图美色!怎么着,姑娘家除了皮囊就没有其他可取之处了?这姑娘既聪明又机灵,还不矫情,不说别的,你自己过来拎拎这箱子,这是姑娘送你的礼物,一路自己拎过来,我要帮忙,都被她婉拒了。” “我稀罕那礼物?” 主仆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苏明妆这时,才趁机去打量白云庄主……哦不,是荒谷老人。 从前听说荒谷老人大名,加之隐世高人的身份,苏明妆幻想其是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形象, 却没想到,荒谷子虽然五十多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好似四十出头。 苏明妆又看了两眼,觉得此时荒谷子不顾两位客人在,就和自己管事扯嗓门吵架,活脱脱一个老顽童。 他身材高大修长,未着华服,只穿着灰白色细棉布短打衣服,如果不是在厅堂相见,而在山庄里擦肩而过,打死苏明妆也猜不到,这平平无奇之人,是传闻中的荒谷子! 苏明妆再次感慨——荒谷子果然是隐姓埋名的高手啊! 白澜渊被气到了,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停!你想吵,今天晚上我不睡觉也陪你吵,但现在,先谈正事!” 第248章 他要不要感叹一句可歌可泣? 荒谷子嫌恶地瞥了华服年轻人一眼,“什么正事?” 白澜渊也调整情绪,恢复到一个管事应有的模样,恭敬道,“庄主,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不能。” “……”白澜渊。 “……”裴今宴。 苏明妆心中暗道——之前盛传荒谷老人脾气古怪,如今一看确实……不像正常人。 白澜渊无奈地伸手揉了揉额角,再次扮演一名优秀管事,耐心劝道,“庄主,属下看您这儿有贵客,要不然您抽一些时间与苏姑娘说两句吧?苏姑娘的事,很快就能解决。” 荒谷子直接翘起了二郎腿,伸手隔空一指苏明妆,“你有什么事,在这说。” “……”苏明妆忐忑地看向白管事。 白澜渊无奈地叹息,“苏姑娘,您说吧。” 他太了解主子,知晓主子被那名客人惹怒,又因为信物,而不能把那人赶走,正闹脾气。 如果苏姑娘再不说,被主子赶出去,以后怕是再不会见她了。 苏明妆收到指示,之后快速见礼,“小女子苏妆儿见过庄主,是这样,我家有人受伤,损了经脉,即将落残。家人们心急如焚,这时我听一位云游高僧说,庄主您有味名为‘断续金髓膏’的神药,可以治疗此症。所以小女子备了薄礼……” 还没等苏明妆的话说完,就听荒谷子不耐烦地打断,“你听那云游秃驴说断续金髓膏,那你没听说,本庄主最讨厌被人讨要东西?” 白澜渊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主子没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泄露。当然……也有可能怀疑了,但主子懒得计较。 两人虽然认识快五十年,但前些年他还敢说了解主子,这些年主子的脾气发古怪,连他都猜不到主子在想什么,会突然说什么话。 想着,白澜渊担忧地看向女子——希望这孩子的运气,会一直好。 苏明妆心中一惊,甚至呼吸微微紊乱,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庄主明鉴,那高僧见我家人病情,只是随口提了一嘴,之后便拂袖离去、不见踪影,没说其他关于庄主的话。小女子知晓贸然前来实在唐突……” 荒谷子打断,“是啊,真唐突,你走吧。” 裴今宴眼底有了愠怒,但他有差事在身,无法发作,只能生生地忍。 苏明妆也没想到,荒谷老人连礼物都不看,直接赶人。 她心中又急又乱,余光发现,白管事在给她使用眼色,暗示她用其教的话术。 但…… 计划不如变化快,谁能想到裴今宴在这? 如果裴今宴不在这,什么话术她都能毫无负担地说出来,可如今…… 同一时间,裴今宴也是担心苏明妆,因为情绪起伏,他怕荒谷子看出来,便故技重施准备用茶。 一端茶碗却发现,碗中已空,又无人续茶,只能尴尬地放下,暗暗祈祷荒谷子别看出他的情绪变化。 荒谷子还是看见了。 从荒谷子的角度看——那安国公带着信物来提要求,他本就不悦,那厮竟还嫌弃他的茶不够喝!岂有此理! 恨不得直接把这一男一女齐齐扔出去。 加之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随从兼好友也护着女子,真是气上加气,便干脆把气撒在女子身上,“拎上你的破礼物,出去!” 苏明妆也顾不上裴今宴是否会误会,心一横,直接跪地,声泪俱下道,“庄主开恩!我与夫君成亲刚三个月,新婚不久他便赶赴前线,保护百姓、效忠国家,谁知刚开战便被毒箭射中了腿。他今年还不满十九,如果就这么落残,后半生该如何度过?求庄主赐药,小女子愿意一生为奴,服侍庄主!” 裴今宴直接愣住——为了裴今酌的腿,堂堂苏家千金竟愿在白云山庄做奴婢? 他要不要感叹一句可歌可泣? 那他裴今宴算什么? 在松月寺救她的是他、被栽赃毁名声的是他,如今连两人的婚姻也不承认? 理智告诉他,她这么说也许有特殊原因,但心中怒气依旧源源不断涌出。 他果然是个笑话! 人家口口声声说要和离,他却抱有侥幸心理,还暗暗争风吃醋……他到底做了什么? 另一边, 白澜渊见女子把话术说出来,暗暗松了口气——世人知晓白云庄主和已逝夫人感情深厚,但两人情路也非一帆风顺。 庄主年轻时,虽聪明绝顶,却生性顽劣,到二十五岁依旧随性自由、不肯成家。 后来老庄主病危,为了给老庄主冲喜、让老庄主瞑目,庄主只能被迫娶了老夫人相中的女子,便是庄主夫人。 成婚后,老庄去去世,庄主继承山庄,以及荒谷子的隐蔽身份。 但对庄主夫人却依旧爱搭不理,而且依旧到处游玩,不理山庄事务,山庄全靠老夫人和夫人打理。 这样又过了整整十年,庄主三十五岁,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找来长老、开了宗祠,要与庄主断绝母子关系,认儿媳为女儿,顺便在白家选一名少年来培养,继承山庄。 庄主对山庄继承并不介意,但听说母亲要与他断绝母子关系,却五雷轰顶。 庄主去求老夫人,但老夫人心灰意冷,断然拒绝,还让人把庄主赶出山庄。 这时夫人出来,跪了三天两夜,才让老夫人回心转意,再给庄主一次机会。 庄主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这么多年默默为山庄付出的女子。 他不喜这段毫无感情的姻缘,夫人又何尝不是? 但夫人心疼老夫人,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儿子不务正业、还要承担山庄重任,便只当自己没嫁人,陪着老夫人一起打理山庄。 随后,庄主浪子回头,与夫人住到了一起,夫人也很快有孕。 老夫人自是很高兴的,可惜,还没等看到孙子出生,便撒手人寰。 庄主备受打击,但更被打击的是夫人。 在庄主不务正业时,她与老夫人相依为命,其感情甚至超过亲生母女。 适逢夫人还有孕在身,老夫人去世,她悲伤过度伤了身体。 庄主吓得日夜制作药物,什么九转回春丹等等一批神药,就是这时被制作出。 第249章 题中题 最怕的事还是出现了——夫人难产。 好在有庄主的各种神药顶着,夫人保住了性命,身体却落下毛病。 庄主像变了一个人:白天打理山庄,晚上回来照顾夫人、亲自照料孩子,使出浑身解数,只为让夫人开心。 但无论庄主如何努力,少庄主六岁那年,夫人还是香消玉殒。 夫人丧事办完的第二日,庄主便疯了。 好在庄主留下许多药,山庄里又有名医,为其日夜医治,好歹算是把意识找了回来,自然也没了经营山庄之心,所有精力,都用心培养少庄主上。 山庄之事,便落到了他们几个管事的人身上。 再然后,少庄主十六岁后,庄主也好似完成任务,精神再次难以稳定,性格也是越来越偏执古怪。 当然,庄主的这些往事,白澜渊自不会讲给苏姑娘听,他今天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碰见机灵的小姑娘,很是欣赏,便帮了一把。 只告诉她:庄主夫人曾经为庄主求过情,如果她想把药成功讨来,可以说是为夫君讨药,搞不好庄主思念夫人,便送了药物。 苏明妆说完,便忐忑等着回复。 厅堂内,一片死寂。 之前荒谷子脸上的乖张表情逐渐消失,化为冷漠疏离,他盯着女子,淡淡道,“如果澜渊不在,你说这些,我多半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话外音,十分明了。 白澜渊惊,急忙解释,“庄主明鉴,属下什么都没说!” 苏明妆心中大叫不好——只希望别连累白管事! 荒谷子深深看了白澜渊一眼,之后眼底沉重再次消失,恢复成乖张神色,“这位姑娘。” 苏明妆打起精神,警惕地回道,“是,庄主。” 荒谷子挑了一下花白的眉毛,“我可不管你给什么人讨药,但看在这老小子的面子上,我倒是愿意给你个机会。你听好:我现在有件事想做,你若是能代替我做出,我就给你药。若做不到,立刻给我滚,今生今世不得踏足白云山庄半步。” 众人听后惊讶——谁也不是谁肚中虫,如何知晓他人想法? 裴今宴长指无声拢起,若非皇命,他可不管这老头是什么荒谷子还是什么谷种子,定让他好看。 白澜渊心中也是叹息——苏姑娘运气欠佳。 苏明妆没时间郁闷,疯狂搅动脑筋——她走遍京城的医馆药铺找医书,终于找到能治裴今酌的药物;连夜把钱叔骗走、还拜托孙掌柜帮她集结队伍、辛苦曲爷爷一把年纪陪她前来;今日又与白管事周旋。 她已做了这么多,难道要功亏一篑? 不行!她一定要成功! 荒谷老人为何不开心?……因为裴今宴?没错,正是因为裴今宴,确切地说,是代表皇上的安国公。 裴今宴没被赶出去,说明荒谷老人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赶人。 既不想接待、也不能赶走,只能生闷气。 一个灵感划过苏明妆脑海,她起身,快速走到裴今宴面前,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对着裴今宴的脸,便打了过去。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男子轮廓分明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苏明妆趁机对裴今宴使眼神——打我!反击!必须反击! 因为荒谷老人这一题,是题中题! 表面看似安国公惹荒谷老人不快,只要其得到惩罚,荒谷老人便能消气。 而实际上,得罪荒谷老人的并非安国公自己,还有她——同样的理由,荒谷老人看在白管事的面子上,不能把她赶走。 既讨厌,又无法赶走,只能生闷气。 所以要同时惩罚两人! 只要她打裴今宴,再让裴今宴反手,两人扭打成一团,打到让荒谷老人解气就行!她不知荒谷老人是否能答应皇上的要求,最起码能答应她的请求。 但千算万算,苏明妆却没算到,男子被一巴掌打偏了头后,却没抬头,而是垂眸看着地面。 自然无法看到她的眼神暗示。 苏明妆急中生智,一把抓住男子的下巴,粗鲁地将他的脸掰正,两人面对面,“就是你让庄主不快吧?虽然你我无冤无仇,但为了夫君,只能对不住你了。” 使完了眼色,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裴今宴。 苏明妆心中松了口气——这回应该可以了,她确定他看见了她眼神,之前她跟着他学武,两人培养出一定默契。 然而,他依旧没还手。 苏明妆急得不行——现在两人的身份是陌生人,堂堂安国公怎么会认命挨打?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不肯还手! 再这样下去,两人都会露馅! 就在苏明妆准备下狠手,改巴掌为拳时,击出去的拳头,却被对方擒住。 却见男子缓缓抬起眼,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寒若冰潭,“再一再二不再三,本将看你是女子,忍让两次,你若再挑衅,别怪本将不怜香惜玉。” 苏明妆心中惊喜,二话不说,另一只手直接糊了巴掌过去。 裴今宴也用另一只手,轻松握住她的粉拳。 就这样,两人一个端坐椅子上,一个站在椅子前,一只手握一只手,姿态尴尬地僵持着。 苏明妆大喊,“放开!再不放开,别说我报官,告你非礼轻薄!” 白澜渊急忙冲过去,“二位,住手!有话好商量,二位请停下,和气生财!” 裴今宴能看出此管事的身份非比寻常,便听话地放开了手。 但他手刚刚放开,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打了第三个耳光。 “……”裴今宴。 “……”白澜渊。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哪怕再有君子风度的男子,怕都会生气。 白澜渊一把抓着女子胳膊,将她生生拖到一旁。 苏明妆大声道,“管事叔叔请放开,那人让庄主不快,我要替庄主出气!” 心里想——荒谷老人出了两道题,她只完成一题,还有一题未完成,她急! 就在苏明妆想办法甩开白管事时,却听主位的荒谷子哈哈大笑,“妙啊!我终于知道澜渊这老小子为何要帮她了,真是妙!行,就听你的,药给你救夫君,你留下当丫鬟。” “???”苏明妆。 “!!!”裴今宴。 第250章 鼻子下面有嘴 白澜渊急忙挡在女子面前,吓得声音都抖了,“主子明鉴,不可啊!” 苏明妆也懵——糟了!她就说说而已,人家当真了。 怎么办?她留下当丫鬟?如果在她当丫鬟和裴今酌瘸腿之间选择,她认为还是让裴今酌瘸腿吧,那人就是一脸瘸子相! 荒谷子哈哈笑了一会,便收回笑意,“罢了,给你给你,不就是一副破药吗?澜渊,带她去拿。” “是,庄主。”白澜渊暗暗松了口气。 就这样,苏明妆随白管事出了厅堂。 走到一片空地,有石桌石椅。 白澜渊停下,“苏姑娘,您在这稍等片刻,在下去取药。” “辛苦管事叔叔了。”苏明妆对白管事的感激,发自肺腑。 白澜渊也能听出小姑娘的诚意,笑着点了下头。正准备离开,又转身叮嘱,“切记,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这里。” “管事叔叔您放心。”苏明妆能猜到白管事所指——白云山庄机关重重,不一定哪里就有武功高手,或者哪里潜伏着弓箭手。若她趁白管事不在,意图偷偷做些什么,搞不好会被击杀。 少顷, 待白管事离开,苏明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伸手捂住因过度紧张、心跳过快,而隐隐作痛的心口。 平静后,她展开思绪。 她谎称为夫君求药,裴今宴是否会误会?毕竟他之前就误以为他喜欢裴今酌。 ……应该不会吧?聪明如他,应该能看出,她是被白管事领来,她的话术应该与白管事有关。 但当时她打他第一下,他为什么不看她。 现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他低着头、垂着眼,神情好似……失望? 她正想着,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那是梦中的画面,梦中的她在国公府作天作地,他的眼神好像……也是这般? 想到这,苏明妆的心跳,莫名漏掉半下。 她急忙甩了甩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荒谷老人的事,她想什么梦不梦?再者说,她虽然记得梦境,但梦里度过了十年,梦中国公府的经历,就好像十年前之事,谁还能记清楚? 多半是她胡思乱想产生幻觉。 苏明妆控制自己思绪、强迫自己冷静——罢了,事情已发生,现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鼻子下面有嘴,等回京城,两人见面再好好解释。 心口疼完,又开始太阳穴疼。 她伸手揉着自己太阳穴,继续想着——一会拿到药后,必须立刻回京城,不能停留! 荒谷老人不知她身份,是因为她来得突然、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以荒谷老人的能力,查她的身份很轻松。 如果荒谷老人发现她骗了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定会!刚刚就能看出,荒谷老人气性大,若知情,肯定会追上去抢药。 所以一会她得和曲柏说,车队晚上不歇了,几人轮班赶车,马匹也在驿站换新马,定要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苏明妆一边想,一边点头。 随后,她又想起裴今宴。 她很想现在就和他解释清楚,无奈他还在执行皇差,不知何时结束。 就算中途找机会说两句话,又无法保证不被旁人发现——无论是山庄之人发现两人认识,还是被裴今宴同僚认出,都不是好事! 苏家处境敏感,皇上又多疑,如果皇上听说她知晓荒谷老人之事,还不知会如何猜忌。 所以,要防备皇上的人! 想着,她从怀中掏出刚刚白管事送她的小瓶之一,将那芳香四溢的油脂倒入手心,随后均匀地涂抹全脸。 一炷香的时间后。 当白管事回来,却惊讶的发现,刚刚还白净净的美人,现在变成了小脸蜡黄的姑娘。 白澜渊疑惑地问道,“你用易容物了?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苏明妆殷勤起身,“管事叔叔辛苦了,没发生什么,就是闲着也是闲着,晚辈擦油脂玩玩。” 白澜渊哭笑不得,“那东西,有什么可玩的?”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也有道理——趁他还在,如果发现油脂哪里不合适,还能修改。 白澜渊认真问道,“那你觉得,擦上去如何,可有不适?” “没有,可舒服!比面脂还舒服!可惜了不是白色,否则晚辈拿来当面脂用。”苏明妆开始半真半假地吹捧。 白澜渊失笑着摇头,很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优秀家族,能培养出这般才貌双全、进退有度,还机灵可爱的女子。 苏明妆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管事大叔,那药……可拿到?” 白澜渊看出女子的忐忑,将药拿了出来,“拿到了,别看这药只有小小一包,却能用多次。回去后,把药放在阴凉通风处,夏日最好放入冰窖。 使用时,挖出一小勺,用开水烫开,水不要太多,泥状便可。再将银针针尖埋于药泥里,在患处埋针,刺激穴位。只是这药使用起来疼痛无比,如果病人能承受,针越粗、携带药泥越多,效果便越好……当然,也越痛苦。” “晚辈记住了!”苏明妆目光感激,由衷道,“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管事叔叔!” 白澜渊笑着摆了摆手,“只希望有缘再见了。” 随后,两人没在闲聊,赶了回去。 白澜渊着急回去处理事务——明日要带商队远行,本来只想中午抽空接待一人,没想到这一折腾就是几个时辰。 苏明妆着急回京城——她怕荒谷老人调查出她身份,再追回药物。 顺利回到白管事的宅邸,两人再次拜别,苏明妆上了马车,由曲柏赶车回客栈。 一回客栈,苏明妆便下令“胜利大逃亡”。 车队铆足了劲儿地冲,三天的行程,硬是一天两夜就赶回了京城。 如何入京城,如何绕过眼线回国公府,自有金牌斥候曲柏来安排。 当苏明妆出现在青竹院时,裴老夫人都惊呆了——之前说的是,最少十五日,但这才六天就回来? 严氏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子,抓着她的手,声音抖着,“是……没找到?没找到也没关系!” 苏明妆莞尔一笑,“怎么会没找到呢?” 之后正色问道,“母亲的针灸功夫如何?这个药,不方便让外人知晓。” 严氏立刻收敛慌张,认真回答,“放心,我可以施针。” 第251章 我是不是不方便观摩? 青竹院。 裴老夫人和苏明妆正在房间里说着,突然听见门响——是裴二夫人进来了。 苏明妆看去,却见裴二夫人的精神状态还算可以,但也只能用“可以”来形容,算不上好。 其消瘦得厉害,几乎瘦脱相,双眼凹陷,眼下乌青,眼角的纹路明显。 明明几个月前还是神采奕奕的健壮女子,却因为儿子受伤,快速衰弱成这样,苏明妆突然想起,梦中母亲和裴老夫人忧郁而终的画面,心头隐隐作痛。 人都说女子为母则刚,却忘了过刚则断。 女子不比男子,有广阔天地、无限前途;女子的世界很小、只有后宅的一亩三分地,心中装的是家人,夫君、孩子。 夫君和孩子遭遇不测,女子的天,怕是就塌了。 裴二夫人这般巾帼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母亲那样的后宅妇人? 想起母亲,她鼻尖一酸,恨不得立刻就回家跑到母亲身边,一生一世都不离开。 刚刚照料完儿子午膳的霍薇一回来,就见明妆盯着她流眼泪,心狠狠一顿,“是不是没找到药?没关系,别哭。” 苏明妆离开六日,自知瞒不住裴二夫人,所以离开之前便和裴老夫人定下:只告诉裴二夫人,她去找药,却没说去哪里、寻什么人、找什么药。 霍薇也没多想,毕竟前些天苏明妆也是天天往外跑地找医书,现在只是把书换成了药。 同时,她内心既感激又愧疚,感激她遭遇不幸时,明妆不惜余力地帮忙;愧疚……还是因为,明妆和今宴刚成亲时,她没去事先了解,就刁难人家。 一些往事,霍薇不敢回忆,越回忆越后悔。 提起了“药”,苏明妆急忙调整心情,跑去把房门关了,回到两人身旁。 “婶母,您能不能提前答应我,不追问、不泄露?” 霍薇见明妆面容严肃、眸光锐利,便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沉声答道,“明妆你放心,婶母我是知恩图报之人。你为我们家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怎么会追问泄露?天大的秘密,进了我的耳,就能烂在我心里!” 严氏也道,“明妆,我能为薇薇担保!” 霍薇疑惑地看向严氏,用目光询问——你知道什么? 严氏拉住霍薇的手,小声道,“什么都别问,你只要知道,明妆是全心全意为我们好就行。” 霍薇一愣,随后红了眼圈,抿着唇点头。 苏明妆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药包,“这个药,传闻可以治疗裴公子病症,但绝不能让外人知晓,只有我们三人,外加裴公子,我们几人知道。” 霍薇瞬间周身紧绷,大气都不敢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女子手中的药包。 苏明妆继续道,“此药需配合针灸,具体使用方法是:挖一小团药,用开水烫成药泥,然后把针尖埋入药中,在伤处刺激穴位。传闻治疗过程剧痛无比,如果病人能忍痛的话,就尽量用粗针,可携带更多药泥,效果也更好。” 霍薇倒吸一口气,“真的……能……治好……”说着,眼泪已经无声顺着面颊流下。 严氏紧紧捏着霍薇的手,“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苏明妆却坚定反驳,“一定行!没有不行的道理!” 严氏猛然想起自己服用的九转回春丹,急忙改口,“明妆说得对,一定行!” 霍薇当然不知这药是出自荒谷老人,只以为婆媳两人是安慰她,便也暗暗说服自己——有志者事竟成,人定胜天!一定可以! 却又想起明妆说,这药要保密,便疑惑问道,“那我们找谁治疗?” 严氏道,“我来下针。” 霍薇表情期待,“好!那我们何时开始?” 严氏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苏明妆,后者直接回答,“今天!因为按照《针灸神络经》的意思,这伤拖延的时间越长,治愈率越低。反之亦然,所以要尽早。” 严氏起身,“薇薇,你去和今酌说下,让他有心理准备。我回知春院取针。” 苏明妆小声,“我可以回去换套衣服吗?” 严氏心疼道,“你就不用来了,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别累坏了身子,快回去睡会吧。” 霍薇听说明妆如此辛劳,也是急忙去劝。 苏明妆拒绝,“那怎么行?经脉受损是创伤医科的重症,我还想观摩治疗过程呢!” 声音一顿,“哦对了,裴公子伤在大腿,我是不是不方便观摩?” 霍薇早就听说明妆跟随枫华学军医术,而且对军医术很感兴趣,“没事,方便。练武之人没那么多矫情,再说,只是大腿,也不是什么重要部位。在战场上,兵士受伤,难道军医还能因为伤的地方尴尬,所以不医治?” 病患亲娘倒是大方,只是苏明妆越发觉得不妥。 严氏道,“若从男女大防的角度,确实不方便看;但若从军医角度,便不无不可了。只看你如何为自己定位。” 苏明妆沉思片刻,道,“要不然这样,晚辈先回去换衣服,一会再来。婶母您和裴公子也说明一下情况,看他的意愿,他若不愿让我看,我就不看;他若不介意,我便以军医学徒的身份观摩。” “都听你的。”霍薇道。 定好后,苏明妆便出了房间。 门外,雅琴和云舒哭啼啼的,便是王嬷嬷也红着眼圈。 苏明妆失笑,“哭什么?嫌我没带你们?谁让你们不好好练武,回头你们好好练,我出门也带你们。” 雅琴操着浓浓鼻音,“没嫌……奴婢哪会挑小姐的理?就是这几天太想念小姐了。” “是啊,”云舒道,“这些天,奴婢很努力练武呢!奴婢还读书,以后小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苏明妆目光欣慰地看着两人,“这才对嘛,多学一些没坏处。你们让人准备水了吗?自出发到现在,我都没沐浴,可难受坏了!” “小姐放心,您一回来,奴婢便让人准备了。”雅琴。 主仆几人边走边聊,却没看见,刚刚那房间的窗子敞着,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看着苏明妆的背影。 第252章 怎么好像换了人? 待主仆几人的身影消失,霍薇才收回视线,疑惑地问道,“你知道明妆这药,是从哪弄来的吗?” 严氏眼神愧疚,“薇薇,你答应过孩子,不追问的。” 霍薇急忙解释,“不是!你误解我的意思了,这药从哪来我不在乎,只要能治好今酌的腿,便是从粪坑里挖出来,我也愿意试试。我的意思是,那孩子走了那么多天,会不会遇到危险,吃没吃苦,我担心她。” 严氏哭笑不得,“什么粪坑里挖出来?以后这种粗话不许说!还有,吃苦是定吃了的,但危险不会有,曲柏跟着去了。” 霍薇听说曲柏去,这才放心,埋怨道,“你还怪我瞎想?这么多天你一直瞒着我,一会说晚上回来,一会又说她回娘家,我都不知道她出了京。” “你若是知道,肯定会跟去。” “……这倒也是,”霍薇深深叹息,“唉,这世间,最折磨人的,莫过一个‘悔’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从前应该好好对她。” 严氏安慰好友,“以后好好对她,不就行了?” 霍薇伸手,擦掉眼角的泪,“她不是嚷着要和离吗?” “和离,也是回学士府,我们若想她,直接去学士府拜访,或者把她约出来,同在京城,想见面还不容易?” 霍薇郁闷道,“好好的,和什么离啊?苏夫人她就乐意?” 严氏也无奈叹了口气,“自是不乐意,上次我去拜访,苏夫人急得直哭,拉着我的手,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撮合他们,但我能有什么办法?行了,不和你说,我得去准备针。” 霍薇被提醒,懊恼道,“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你快去吧,我和今酌说。” “好。”严氏笑着准备离开。 霍薇拉住严氏的胳膊,叮嘱,“也不用太急,刚刚听明妆的意思,她是想沐浴一下。糟,我刚刚应该提醒她别着急的,反正都拖了这么久,不急着一时半刻,让她好好泡泡解解乏。” 说完,霍薇便急匆匆地跑过去,要追上叮嘱了。 严氏看着霍薇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这好友兼妯娌最是恩怨分明,恨一个人便要打个你死我活、爱一个人便掏心掏肺。 …… 虽然裴二夫人专程到雁声院来叮嘱慢慢洗,但苏明妆还是用最快速度洗完,几名丫鬟掏出一沓干麻布巾子,为小姐仔仔细细擦头发。 王嬷嬷直接拿了个蒲扇,对着小姐头顶扇,只为了让其头发干得快一些。 苏明妆哭笑不得,“不用等它干,梳起来就行。” “那怎么行?湿淋淋的包起来难受。” 最后,在王嬷嬷的强烈要求下,到底还是用扇子扇干了头顶的头发,拿着头顶一小撮编起来,挽了个精巧发髻,系了淡粉色绢花做装饰,还未干的长发,只能披在身后。 昨夜秋雨,今日凉。 雅琴找来一套柔软的细棉里衣裤为小姐穿上,这种里衣裤虽薄,但贴身,所以既保暖,又不会影响长裙的细瘦飘逸。 苏明妆也乖乖地换上。 但不换还好,一换吓了一跳——从前贴身还有一些宽裕的里衣裤,穿上竟然紧绷。 苏明妆抬了抬手臂,“好紧,是衣料缩蹙,还是我胖了?” 心中想:这十几天她跑来跑去就没停过,没瘦不说,竟然还能胖? 王嬷嬷疑惑端详小姐巴掌大的小脸,“奴婢看着,小姐没胖啊?” 倒是云舒眼尖,“小姐怕是长个子了!您瞧,这里衣的衣袖不及手腕。” 众人定睛一看:小姐瓷白纤细的锆腕,可不是都露在里衣外吗? 雅琴凑了过去,“从前奴婢和小姐差不多身高,现在比一下。” 王嬷嬷让两人背贴着背站好,比较头顶,之后吃惊地发现,小姐竟比雅琴高了足足两寸! 众人吃惊,“小姐什么时候长的个子?” 苏明妆也一头雾水——她都十八了,按理说应该不长个子了,而且梦中十年,她也没变化卷。 现在为行业突然长个子了? 王嬷嬷一拍大腿,“奴婢知道了,是因为小姐吃得多!从前奴婢便听人说:若要娃娃长得高、米饭馒头少不了。从前小姐饭量太小,现在一下子饭量大,所以个子高了。” 苏明妆惊讶——这几天赶路,因为没时间开火做饭,确实每顿都要啃两三个馒头的。 她又拿里裤穿上,却发现里裤短得更多,整条脚踝都露在外面。 “算了,别管这个了,反正在裙子里面,外面看不见。”苏明妆从雅琴手中接来裙子,穿好。 王嬷嬷道,“一会奴婢请丁嫂子来,给小姐量尺寸,做几套新里衣?” 王嬷嬷口中的丁嫂子,是京城一个颇有名气的女裁缝,许多夫人小姐都找她裁衣。 苏明妆本想说,去成衣店随便买两套,她现在与从前不同,对身外物并无特殊要求,不想浪费银子。 但却想起,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好像没什么新衣,“行,那一会你找人去请吧,约什么时候你看着办。” “是,小姐,奴婢来安排。”王嬷嬷答道。 苏明妆穿好衣裙,便快步离开雁声院。 。 青竹院。 夫人来了,一袭粉裙、乌发及腰、仙姿玉色,下人们看直了眼睛。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夫人美貌,但之前多为夏装,衣袂飘飘却不修身,配之夫人皮肤娇嫩、容貌精致,只好像漂亮的小姑娘。 但今日夫人换了修身的秋装,及腰长发又增添妩媚,这一瞬间好像生生换了个气质,是真正的明艳动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苏明妆满脑子都是荒谷老人的药,也没注意下人们的眼神,匆匆进了房门,却见两位夫人已在厅堂等她。 “抱歉母亲、婶母,我来迟了。”本来可以早一些,但王嬷嬷坚持要扇干她的头发,耽搁了一些时间。 两人看见苏明妆,也愣了一下——这才一个时辰不见,怎么好像换了人? 苏明妆尴尬地摸了摸脸,“是这样,最近我个子长高了,外加换了秋装,可能不太一样……不过这不重要,母亲您可准备好?” 第253章 富贵险中求 两人也从惊艳中收回视线。 严氏道,“准备好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起身,三人进入裴今酌的房间。 房间内,刚被人重新打扫一遍,干净整洁。 也通过风,驱散了室内浓重药味。 为施针方便,裴今酌被下人们移到了软榻上,此时正倚靠着软垫,翻着一本兵书。 苏明妆看见他时,心中暗惊——却见男子面如冠玉、神态平和,全无刚回京城时的狼狈和绝望。 若非提前知晓其有腿伤,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即将落残之人。 倒是……想得开啊。 裴今酌见人来了,便放下书,一抬眼,目光也是僵了一下、瞳孔收缩。 但马上收回视线,将惊艳隐于眼底,不去与她对视,两人保持着距离。 其他两人并未注意到,都在准备针和药。 霍薇神情紧张,“这药要放多少水?怎么配?要不然……明妆你来?” “是,婶母。”实际上苏明妆也不知道具体放多少,当时白管事只是简单口述。但现在两位长辈都很慌,需要一个精神支柱。 所谓关心则乱,三个人里,就她不关心裴今酌,当支柱最合适。 于是,苏明妆把药包拆开一个小角,用银勺尖挖了一小块,放到瓷碟里,再把药包重新包好。 又拿住两只碗,一只倒入开水,银勺插入烫热。 再在另一只碗里倒入开水,用热勺子快速舀了几滴,滴在药膏上搅拌。 很快,药泥完成。 “母亲,药准备好了。” 裴二夫人那雄鹰一般的女子,此时如小鸟一般瑟瑟发抖,甚至不敢看一眼——她敢看自己的伤,却看不得儿子的伤。 “好,明妆你瞧,这个针可以吗?”严氏拿出几根极粗的银针。 严氏看似平静,实际上也是忐忑——刚刚她回知春院取针时,还把专门练习针灸穴位的铜人取出来,练了一会。 苏明妆看了一眼粗针,偷偷倒吸一口凉气,“要看裴公子的承受能力了,在承受范围内,越粗越好。” 裴今酌犹豫片刻,开口道,“大伯母,用最粗的。” “这……好吧。”严氏又问,“需要针灸多长时间?” “这个,倒是没提起,正常针灸是一刻钟到两刻钟,要不然我们这次先做一刻钟?” 裴今酌又开口,“两刻钟。” “……”苏明妆。 严氏担忧,“明妆说,这药极疼。” 裴今酌抬眼,静静看去,“请大伯母放心用针。” 严氏抿了抿唇,“好,那我们开始了。” 裴今酌把腿上的薄被撩开,下面穿着练武时的宽松裤子,一只裤管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腿。 饶是已坦然的裴今酌,此时也是尴尬不已——自成年,他便没在母亲面前这般衣衫不整,更何况还有大伯母和……苏明妆。 他余光偷瞄年轻女子,努力忽略她的惊艳姿容,却发现,女子低头盯着他腿上伤口,非但没有害羞之意,一双眼睛还明亮亮,兴致勃勃一般。 苏明妆——可惜她学医太晚,没练针灸,否则她想来扎! 随后,施针开始。 严氏将蘸了药的粗针,一枚一枚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上。 房内静悄悄,只有几人紧张的呼吸声。 严氏专心下针、苏明妆认真观摩、霍薇则是盯观察儿子的脸色:却见裴今酌看着兵法,好似置身事外一般。 很快,几个穴位都被刺入了针。 严氏疑惑地抬眼,声音微抖,“今酌,你感觉如何?” 裴今酌盯着书,眼帘半垂、浓密睫毛盖住眸中失望,“没感觉。” 自从经脉受损后,这条腿便好像不是他的一般,便扎一刀下去,也毫无痛觉。 霍薇面色苍白,下意识后退半步,紧接着腿软地跌坐下去。 严氏惊呼一声,急忙去扶。 苏明妆依旧盯着男人的腿——中间伤口虽有愈合之意,但到底皮肉还未长好,无法施针。 苏明妆看了看他的腿,又扭头看了看骨碟里残留的药,之后低头将腰带上的荷包取了下来。 裴今酌没直接看她,却用余光一直盯着,好奇她做什么。 别的女子荷包里要么装银两,要么装香囊,苏明妆和钱掌柜学,在荷包里放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和一只手指长的小笔,以备不时之需。 正好,这荷包还未用过,笔也是新的。 她把碗里的水倒掉,倒入新开水,然后泡毛笔。 泡完了毛笔,用力甩了甩,确保笔上没水,便去骨碟里蘸,将剩余药汁蘸饱, 走到男子伤腿处,用毛笔刷已经结痂、长了新肉的伤口,心里想——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富贵险中求。 之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裴今酌只觉得一道剧痛自伤口灌入骨髓,随后,顺着经脉游到周围,其疼痛甚至远超当时中箭。 他脸色瞬间惨白,冷汗以肉眼可见速度冒了出来。 苏明妆猛然想起什么,急忙掏出帕子团了团,趁着男子还没咬牙,瞬间塞到他嘴里。 也好在她眼疾手快,在他吃痛咬紧牙关之前塞了帕子,避免他咬伤自己。 剧烈的痛苦让裴今酌面孔扭曲,甚至一声都喊不出来。 裴二夫人见此一幕,却不知应该担心还是高兴——有效果了!有效果就好! 。 两刻钟后。 裴今酌已形同水中捞出,口中紧紧咬着手帕,俊美五官因疼痛扭曲变形。 这期间,严氏因为心疼想中断下针,却都被裴今酌用狰狞的眼神制止,三人便只能看着他在软塌上无声挣扎。 时间一到,严氏立刻冲上去卸针,裴二夫人用准备好的湿帕子将伤口上的药也擦干净。 裴今酌见针和药都卸掉,这才两眼一翻白,晕死过去。 苏明妆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心中惊讶——没想到裴今酌竟这般坚强? 也许是被梦境影响,哪怕裴今酌参加武科举、去过前线、带兵打仗,但她依旧认为裴今酌是文官、裴今宴是武官。 她意外,是因为忍痛的是裴今酌,而非裴今宴……提起这个,她不免愣住,抬眼看向白云山庄的方向——也不知,裴今宴何时回来,她得找他好好解释一番。 第254章 敌明我暗 苏明妆又等了两天,也没等到裴今宴回来的消息。 转念一想——皇上找荒谷老人,肯定不是像她这样“讨药”的小事,定是牵扯到党派斗争、国家存亡的大事,荒谷老人不会轻易同意,裴今宴搞不好得在白云山庄斗智斗勇一阵子。 更何况,荒谷老人多古怪,她也是见识过的,还不一定如何折磨人呢。 苏明妆感慨:这“皇上心腹”也是不好当啊。 同时也感慨:荒谷老人的药也是真有用! 才短短三天的时间,裴今酌腿便有了一些知觉! 如今回想第一日,刚施针时裴今酌没有感觉,应该是药物渗入穴位需要时间吧? 白管事说,越粗的针便能携带越多的药泥。 想来效果与药泥量有关,她第一天突发奇想用毛笔刷药泥刺激伤口,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上了。 第二日,刚针灸,裴今酌便疼了起来,甚至没撑住两刻钟便昏死过去。 第三日,刚针灸便疼,自不用说,撑住的时间甚至比第二日还短。 她和裴老夫人关于此事探讨过,两人都有个大胆地猜想:药泥的作用原理,除了治疗经脉外,更多的是强刺激! 经脉越是受损,感受到的痛觉越少;与之相反,经脉逐渐恢复,感受到的疼痛便越多。 这也是裴今酌撑的时间越来越短的原因——并非他越来越软弱,而是越来越疼。 不过好在,虽痛苦,却也有收获。 …… 青竹院。 治疗结束,裴今酌晕死过去,裴二夫人留下照顾,苏明妆和裴老夫人则是去了另一个房间。 关了门,只留两人。 严氏见明妆把她拉来,便知晓其定有事与她商量。 两人坐上了软榻,苏明妆侧坐着面向裴老夫人,两只手搭在榻几上,一双美眸明亮又认真,“母亲,我有几件事与您商量。” “你说。”严氏心里想:别说几件,便是几十件几百件,她也是同意的。 “第一件,明天开始,我就不来观摩治疗了。该学的我都学会,荒谷老人的药我也观察到,男女有别,没有学习目的的话,还是要保持距离。” 严氏眼神带着笑意——她昨日还和薇薇说,明妆对医术有兴趣,待学会了针灸,怕是就不来观摩了。 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学会了。 “行,听你的,你想学针灸吗?我针灸手艺虽一般,但也是能用,你若想学,我便好好教你。” 苏明妆惊喜,“真的?谢谢母亲!” 严氏笑容温柔,“回头我给你讲讲,再让人把练针灸的铜人给你送去,灌入水、封了蜡,就可以练了。” “这个不用您送,”苏明妆道,“我穴位还没背熟呢,过些日子再练不迟,回头我自己买一个。” “好。” “第二件事,”苏明妆说到这,咬了咬嘴唇,面色尴尬道,“未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与锦王走得稍微近一些,我会小心行事……但也怕不慎弄出一些风言风语,会伤害到您和裴将军……不过这是最坏的可能,大概率不会发生。” 严氏一愣,随后眼神也逐渐凝了锐利,“是与国公府外的眼线有关?” 自曲柏在国公府外发现眼线后,苏明妆便让曲柏在旧部里挑选斥候来,在国公府附近找眼线。 果然,每天都能找到眼线。 更可怕的是,这些眼线隔几天还会换一次!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这还没完,之前苏明妆向曲柏要了五名斥候的名字,其中不包括带到白云山庄的蒋行。 曲柏把这五名斥候再次分成明暗两队,哪怕国公府的“明队”,对于敌方来说,已是“暗队”。 为防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在暗队之外,安排了暗队。 三人队伍盯的是“螳螂”,双人队伍盯的是“黄雀”。 除非黄雀出现,双人队伍才会出现,把信息告诉三人队伍,否则的话,三人队伍每到傍晚,会避开眼线,于隐蔽处翻墙进入国公府,把情况汇报给裴老夫人。 所以老夫人是知晓眼线情况,也知晓这些眼线是从锦王府出来的。 严氏脸色微白,“你是想套出,锦王派人监视国公府的原因?” 苏明妆轻轻摇头,心中矛盾,不知该不该把信息告诉老夫人,不知老夫人的身体是否能承受。 严氏发现明妆的为难,轻笑了下,“不方便就不用说,我不会追问。”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明妆心一横——还是说了吧!她不说,不代表老夫人不会瞎想。若老夫人疑神疑鬼,搞不好对身体伤害更大。 如果老夫人真的旧疾发作,那她就去白云山庄再厚着脸皮讨药。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脸皮厚吃个够! 想到这,苏明妆下定了决心,把她的猜想说了出来。 少顷,严氏听完后,吃惊道,“你是说,武王让锦王勾引你,为了让你与今宴和离?但……武王和锦王又有什么关系?锦王不是皇上的人吗?” 苏明妆将心底隐痛压了下去,“是啊,我也是疑惑这一点,我觉得武王定有锦王的把柄,我想知道!而且如果武王对苏家动了心思,即便是没有锦王,也会用别的手段。 若我利用好锦王,好歹是敌明我暗;但如果错失这机会,武王再用阴谋,就是我们在明、敌在暗,那时候就处在被动了!” “你说得对,只是……”突然,严氏一愣,如想到了什么,之后小心翼翼问道,“武王的目的是让你和今宴和离,那……你还想和今宴和离吗?” “……” 苏明妆耳根有一些发热,之后眼神下意识躲闪,“就目前情况来看……这和离,可能……确实不妥……” 严氏自是不希望两人和离,但又怕强扭的瓜不甜,叹了口气,“你想如何解决这件事?” 苏明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所以我想和锦王合作,给武王以我被吸引的假象,尽量从锦王身上套一些信息,加以利用。” 严氏欲言又止,最后叹息,“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如何承担?你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苏学士?” 第255章 还说不像小孩子? 苏明妆苦笑,“这么大的事,就算让我自己来解决,怕是也没这个能力,目前我只想多搜集一些信息,再做打算。至于父亲……不瞒您说,我父亲为人看似谦逊温和,实际上是个比石头还硬的老顽固!他坚持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不得过问朝堂之事。别说是我,便是母亲都不敢提,提了就挨骂。” “……” 严氏先是惊讶,随后便也了然——苏家不是普通门阀,其屹立百年,规矩肯定极重的,“那……怎么办?找人写匿名信?” 苏明妆表情尴尬,结结巴巴,“我想的是……让裴将军出面,与父亲说。” 严氏恍然大悟,“对啊,好方法!今宴为国公府家主,也是你夫君,他来和苏学士商量,最适合不过!” 苏明妆一想到裴今宴以她夫君的身份,与父亲商讨对策,就莫名其妙的害臊。 她可以像看一块猪肉般,看一个男人的腿;也可以毫无负担地与锦王演戏;但只要联想裴今宴以她夫君的身份,到学士府与父亲谈话,就莫名心跳。 真是奇怪! 难道“性格古怪”具有传染性?她接触了古怪的荒谷老人,不慎被传染了古怪的毛病?——她这般自我揶揄着。 同一时间,严氏却心生自责——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卑鄙。 明妆说无法和离时,她心中窃喜。 明妆说让今宴以夫君身份处理此事,她竟暗暗祈祷两人借由此事能重归于好。 但人家明妆对国公府恩重如山,她应该报答人家才是,怎可算计? 严氏自我批判了一番,警告自己:绝不能对不住人家,默默尊重支持便好,不可有任何不轨念想! 苏明妆轻咳两声,缓解尴尬,“只是我与锦王见面,若有不慎,怕对裴将军和国公府名声有所伤害。不过母亲您放心,我会努力把影响降到最低,绝不与锦王公开在外单独相处,而且对外也以姐弟相称,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我信你,只是……这件事要不要等今宴回来再说?或者,我们写一封信,送入宫中。” “……” 严氏见明妆沉默,便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今宴是不是不在宫中?” 苏明妆面色一僵,不知如何回答。 严氏,“不在京城?” 苏明妆张了张嘴,依旧不知如何回答。 严氏却笑了出来。 苏明妆不解,“您笑什么?” 严氏笑着摇头,“傻孩子,你以为今宴接到机密任务,难道他父亲就没接过?” 苏明妆这才恍然大悟——对呀!裴家因为对皇权愚忠的特点,被皇帝们信任,搞不好老国公也执行过机密任务。 按照裴今宴的说法,他们执行任务需要一个家人配合,裴今宴选了她,老国公当然就找老夫人。 他们都是找……妻子? 却在这时,门外有人推门,之后抱怨道,“你们婆媳俩,有什么事瞒着我?还锁门?” 是裴二夫人。 苏明妆急忙低声问,“母亲,这件事要告诉婶母吗?” 严氏沉思片刻,“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薇薇自是可信任的,但今酌这次受伤,薇薇受惊过度,不能再让她担惊受怕了。而且她对派系之争并不擅长,便是告诉她,她也帮不上什么,徒增担心。” 苏明妆点头,“您说的对,但现在不知裴将军归期,我觉得不能这样干等。况且即便他回来,我们在毫无情报的情况下,也商量不出什么对策。还不如我先接触锦王,试试能套出什么信息,待裴将军回来,再做打算。” 严氏面色为难,“我怕你遇到危险。” 苏明妆目光凝重,“富贵险中求不是吗?而且即便是危险,也理应我来承担,如果不是我强嫁裴将军,国公府和学士府也不会被卷入派系之争。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危险,也可以用我的死,来结束一切。” 这是苏明妆心中的最后一条路——只要她死,未留子嗣,裴今宴另娶续弦,两家的关系便结束,武王也就不用顾忌学士府。 严氏吓了一跳,厉声道,“你胡说什么?不许提什么死不死的!”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裴二夫人大声道,“你们俩聊什么呢?谁要死?” 两人知道,必须要开门了。 苏明妆着急问道,“刚刚我的提议,母亲同意吗?我别的不担心,只是担心锦王这边迟迟没有‘收获’,武王动歪脑筋,到时候防不胜防!” 严氏也有这个顾虑,“你说得对,我们不能等今宴回来了,你放手去做吧,出什么事为娘为你担着!” 苏明妆一怔,随后鼻尖微酸。 门外,某人又砸门,“快开门!” 严氏对苏明妆投去一抹安抚笑意,便转身去开门了。 一开门,裴二夫人便焦急地冲进来,“到底怎么回事?是这药有什么副作用没告诉我吗?你们别瞒着我!” 严氏哭笑不得,“我们聊的不是今酌的事。” “啊?那是谁的?”霍薇狐疑。 苏明妆不动声色地扯谎道,“因为最近我观摩母亲施针,很感兴趣,所以母亲给我讲了讲针灸。” 霍薇翻了白眼,“你们俩这是把我当小孩子哄了?罢了,你们不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严氏——还说不像小孩子? …… 是夜。 苏明妆在房间中踱步,一会找了个椅子坐,一会又站起来,再一会又去软榻上坐,生动演绎了何为“坐立不安”。 丫鬟们满脸疑惑。 王嬷嬷看不下去了,问道,“小姐,您是有什么心事吗?如果方便,奴婢可以帮您参谋下。” 苏明妆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今天晚上,心里莫名很慌。” “莫名很慌?”王嬷嬷不解,“是身体不舒服吗?奴婢去请位大夫来吧?” 苏明妆按了按自己的脉,“又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就是……很忐忑,很心虚……” 突然,她表情凝住,“等等,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急忙看去,王嬷嬷问,“怎么回事?” 苏明妆面色闪过羞涩和尴尬,“你们都出去,嬷嬷自己留下。” 第256章 夜长梦多 很快,丫鬟们离开房间,房内只有苏明妆和王嬷嬷两人。 苏明妆揉了揉额角,“前些天,我在望江楼三楼见锦王一事,你还记得吧?” “奴婢记得。” “以后……也许我还得这样单独见他几次,但我又有必见他的原因。” 王嬷嬷点头,“奴婢知道,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些没用的事,小姐是为这件事发愁?不想见锦王?” 苏明妆继续揉额角,“见,是定然不想见的,却又必须要见。但自从我决定见锦王,心里就特别慌,好像……” 后面的话,她不知该怎么说。 王嬷嬷明白过来,试探问道,“是怕国公爷误会吧?” 苏明妆被说中了心事,内心泛起尴尬,“……是,关于我见锦王的原因,白天我已经和裴老夫人解释过,她老人家也是支持和赞同,但我就是莫名心慌。” 王嬷嬷努力憋笑,心中想——小姐这是开始在乎国公爷的看法,把国公爷装到心里了。 虽然她还不敢确定,小姐是否动心,但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王嬷嬷这般想,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打草惊蛇,把两人之间好容易培养出来的火星子扑灭,只能小心翼翼地回话。 “小姐和老夫人说了,不就代表和国公爷说?老夫人就能代表国公爷。” 苏明妆点头,“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但……” 但是,裴今宴出任务之前,未把真实情况告诉老夫人,却告诉了她……当然,她知道裴今宴选择告诉她的原因,是老夫人身体不好,适逢裴今酌受伤,他不想再给老夫人增加负担。 但……理性归理性,理性依旧难以压住心底的惶惶不安……更确切地说,是心虚。 梦境时不时不请自来,与现实、记忆胡搅蛮缠在一起,时时刻刻提醒她——她已经背叛他一次了,难道还来第二次? 更可笑的是,梦中她被裴今宴捉奸在床时,心情是痛快和解脱。但现在再回忆那一幕,却心虚又焦急。 人还是那个人,但心境却莫名其妙地变了。 她幻想了下,如果她去见的是其他男子,会如何? 裴今宴一直误会她喜欢裴今酌,但她却可以在裴今宴不在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看裴今酌大腿,不觉得心虚或不妥。 唯独锦王…… 想到这,苏明妆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那梦境的影响罢? 王嬷嬷轻声问道,“那小姐,要不然您先等国公爷回来,和国公爷解释清楚后,再见锦王?” 苏明妆摇头,“裴将军不知何时回来,但见锦王不能拖,我怕事情有变。” 王嬷嬷开始绞尽脑汁地想了起来。 别说,还真让她想到了,“可以给国公爷写信啊!只要在您与锦王见面之前,写信告知了,不就行?” 苏明妆依旧摇头,“裴将军最近公事紧张,我不能此时送信到宫中,妨碍公务。” 王嬷嬷继续道,“写信可以不送,只是证明,您曾告知过。后宅中就有这样例子,例如说雅琴有急事告小姐,但小姐不在,她可以告诉奴婢,或者写一封信标注时间,把信交给奴婢。待小姐回来,奴婢转交,而且还可以证明时间,以表明雅琴并非恣意而为。” 苏明妆正揉额角的动作顿了下,“还有这方法?” “当然,奴婢试问小姐,您见锦王一事,是寻求国公爷同意,还是告知他?换句话说,如果国公爷反对,您还去见锦王吗?” 苏明妆抿了下唇,眸色沉冷,“他拦不住我。” 她要救的,是苏家! 如果错过锦王这条线,还不知武王会耍什么手段,她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见,而放任苏家落入危险境地。 “对呀,您只是告知,所以只要证明在这个时间进行告知,就行了。”王嬷嬷。 苏明妆也觉得有道理,说得对,“但我这信要交给谁?交给老夫人吗?” 王嬷嬷出主意道,“人证当然越多越好,换个人。换个值得信任、不会拆信偷看、不会从中做手脚,待国公爷回来,会及时转交的。” 苏明妆脑海中出现一个人的身影,惊喜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王嬷嬷,还是你有办法。” 见小姐开心,王嬷嬷也高兴起来,“能帮上小姐便好。” 苏明妆没拖延,立刻找来纸笔开始写信,把讲给裴老夫人听的话,简单概括地又写了一遍。 写完后,起身道,“王嬷嬷,你去问问,谁知道曲爷爷住在哪。” 从前国公府在附近买了一些房子,专门安置旧部,让他们有落脚地,曲柏就住在那里。 她知道天色不早,过去多有打扰, 但不把信送到曲柏手中,她就无法进行下一步,夜长梦多。 “小姐您稍等。” 王嬷嬷立刻去打听,之后得到消息说,门房知晓。 随后,苏明妆与王嬷嬷等人,让习秋赶车,带上门房,去了曲柏家中。 适逢曲柏晚上无眠,又无事可做,正在发呆。 苏明妆没详尽解释,只让曲柏确认信封上写的日期,确认后,便委托曲柏收下信、保管好,待裴将军回来,把这封信转交,如实说明情况便可。 在曲柏的一头雾水中,夫人离开。 没多一会,夫人又折回来,说路上见有人卖卤肉和酒,买了一些回来给曲柏,让他吃肉喝酒,之后睡觉。 曲柏可高兴坏了,立刻千恩万谢地拿回小屋子里喝酒去了。 。 送完信后,苏明妆一扫之前的心虚,心境坦然起来,立刻动笔写了另一封信,让人送往锦王府。 送出去后,这才彻底安心。 心情一下子放松后,随之而来,便是强大困意。 本来还打算背一背穴位图,最后眼皮打架,便上床睡了去。 。 半个时辰后。 锦王府。 秦羽落深夜无眠,依靠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翻着书,句句映入眼帘,却无一字进入心中。 突然,门口值夜丫鬟悄悄进来,见王爷还未睡,便恭敬道,“王爷,有您的急信。” 秦羽落疑惑抬眼,“拿来。” 这个时间的急信? 如果是“他”来信,不会经过丫鬟,难道是? 果然,当接了信,看见信封上面的落款时,眸子震了震。 他视线扫到火漆处——那火漆虽完好无损,但他知道,曾被人用秘法开启过。 第257章 花蝴蝶和花孔雀 清早。 苏明妆用过早膳便离开国公府,去了望江楼。 到了三楼,她把其他人遣出雅间,自己站在窗旁,一边看着长安大街上稀稀朗朗的行人,一边慢慢喝着花茶、凝眉思索。 突然,见一辆豪华马车,在几名骑马侍卫的保护下徐徐驶来,在望江楼门口停下。 侍卫翻身下马,车夫撂下车凳,随从靖风先跳下马车,随后服侍尊贵的小王爷下车。 苏明妆眉梢微挑——他来得倒是早。 今日的锦王,穿了一袭暗粉色锦缎长袍……要么水蓝、要么暗粉,仗着自己皮肤白、姿容美,整日穿一些旁人不敢穿的颜色。 却因为这奇葩喜好,无论是皇宫华殿、酒楼茶馆,还是巷尾街头,只要锦王一出现,立刻就吸引目光无数,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秦羽落下了马车,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与三楼的女子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下——这是……苏明妆? 她印象里的苏明妆,永远梳着华丽繁缛的发髻、穿着层层叠叠的华服,本来容貌就很招摇,打扮更甚,和他有一拼。 他的招摇,有诸多原因——皇上生性多疑,又因武王之故,更是忌惮所有才貌双全、拥有威望的皇族男子。 他容貌本就出众,如果又表现出才华,岂不是犯了皇上大忌?他没有父亲庇护,又被皇上猜忌,日子如何会好? 但如果他表现得太蠢才,皇上更不喜欢!权力顶层弱肉强食,他若没有皇上做靠山,便任人宰割。 更何况,如果他没有利用价值,便沦为弃子,还不知武王如何对他。 既不能有才,又不能是蠢材,还不能太平庸。 既要对武王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又不能让皇上有所抵触……自他悟出这个道理后,便苦苦探寻夹缝生存之法。 一次偶然,听几名权贵子弟背后说一才子闲话,说那人才华横溢,只可惜在男女之事上混乱,好在瑕不遮瑜。 他瞬间顿悟——瑕不遮瑜! 只要他表现出足够大的缺点,便能减少皇上的防备;只要他表现出比缺点多一些的优点,就能对武王展现出价值。 当时他也思考,要不要乱搞一下男女关系,但毕竟年龄太小……他起初在宫中尚书房,与几位皇子一同读书,因为他读书认真,太傅对他多有照拂。 一次偶然,太傅偷偷对他说:他容貌太过出众,平日里的穿着打扮最好朴素一些,否则众人便只关注他的容貌,而非才学。 他醍醐灌顶! 从此之后,便怎么花枝招展怎么来。 果然,自从他打扮开始,皇上越来越喜欢他了,经常在朝臣面前表现出对他的纵容宠爱,来彰显自己重视手足之情、爱护亡弟独子的宽厚形象。 皇后娘娘对他也是嘘寒问暖,但凡宫中到一批布料,都把颜色鲜艳的先给他,为此玉萱公主频频针对他、为难他。 如履薄冰的他,如何敢得罪玉萱公主? 他一口一个玉萱姐,跟着她跑。 也许是他演技太好,后来连玉萱公主都开始送他各种华丽的布料、装饰物了。 他越演越逼真,竟无人怀疑,京城人还送他一个外号,叫“花蝴蝶”。 整个京城,只有一人能与他“争奇斗艳”,那便是人送外号“花孔雀”的苏明妆。 因为玉萱公主的原因,他偶尔会见到苏明妆,但两人从未单独接触过,一者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愿与她接触;一者是因为,苏明妆把他当竞争对手,每次见面都要和他比衣服、比配饰、比容貌、比谁更夺人眼球。 他打扮,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才华。 她打扮,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 他打扮,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美貌,所以叫花蝴蝶。 她打扮,是为了展现自己的骄傲,所以叫花孔雀。 他很佩服京城这些人,眼光毒辣,连起外号都精准入髓。 可以说,如果不是武王的命令,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与她深入接触的念头。 但…… 今天她为何也形象大变? 却见三楼窗口的女子,穿着墨绿色修身锦缎长裙,没有多余配饰,简简单单,只在衣领淡淡绣了几只青竹。 她的发髻也不像平日里那般眼花缭乱,只挽了个简单发髻,用了两根碧玉簪,甚至连刘海都没有,露出光洁额头,以及完美无瑕的面庞。 她眼神不似从前那般娇憨妩媚,此时清冷坚定。 整个人端庄优雅、气质清冷如兰。 明明这般寡淡的装扮,但却更美得咄咄逼人,令人只看一眼,便被迫将这倩影深深烙在心间,挥散不去。 秦羽落的惊愕险些表露出来——难道她从前也是装的?她的打扮,也是为了掩饰什么? 但问题是,她做的一桩桩明明是蠢事! 如果不蠢,明知皇上和武王争夺苏家,明明知道安国公是皇上的人,为何还直接栽赃安国公轻薄?强嫁给安国公? 她也许不知,皇上得知此事的那几日,笑得合不拢嘴,他是亲眼见到的! 武王则是气坏了,竟命令他来勾引她,只为拆散两人婚姻。 秦羽落收回视线,慢慢向小门而去——做了那等蠢事,现在又变聪明?想不通。 同一时间。 三楼。 苏明妆居高临下,与锦王对视——她本可以在对视的瞬间收回视线,但她没有,她看着锦王的眼,静静思索。 还记得梦醒后,她为了避免伤害,刻意不去想他。 甚至想尽量躲着他,最好一辈子不见面。 后来发现种种事端,不得不去与他合作,却惊讶的发现,她最大的担心竟不是心底伤疤,而是对裴今宴的心虚。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锦王身影,直到锦王进入门口。 楼梯上。 秦羽落登楼梯,就听到身后靖风喜悦地轻唤,“王爷,太好了!” 秦羽落停下脚,转过身,疑惑问道,“好什么?” 靖风是真为王爷高兴,他压低声音,“刚刚属下注意过,苏小姐一直看着您,直到您进入门口,她也未收回视线!属下认为,是王爷的努力初见成效。” “……” 秦羽落很无语——刚刚苏明妆看他的眼神,冷静没有一丝旖旎,靖风竟看不出来? “啊?是吗?”故意表现出些许惊喜,“你没看错?” 第258章 拿出你的诚意 靖风小声回答,“回王爷,属下不能看错。” “真的?算了……但愿如此吧。”秦羽落苦笑一声,故意表现喜忧参半,便继续爬楼了。 靖风听着王爷的苦笑、看着王爷没落的背影,也是心中不是滋味,默默跟了上去。 随后,秦羽落带着靖风等人进雅间,一番客套后,秦羽落提议商量入宫求皇后娘娘一事,便把下人们都遣了出去。 就这样,下人离开,房门紧闭。 苏明妆压低声音,率先道,“这里安全,有我的人看着靖风他们,没人能偷听。” 秦羽落警惕看着女子,“你为何突然改变?” 苏明妆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不是也变了?之前还不是亲热地喊我明妆姐?” 秦羽落抿了抿唇,倒是没表现出尴尬,“我有我的苦衷。” “我也有。” “那我们彼此坦诚苦衷,如何?” 苏明妆一愣,随后心中好笑——坦诚?如何坦诚?难道要她说,她做了个真实的梦,梦中被他勾引坑害?所以梦醒后,洗心革面? 苏明妆压下心中不悦,语调僵硬道,“你今天来赴约,应该是默认同意合作了吧?” 面对女子隐怒的眼神,秦羽落不解问道,“我之前可得罪过你?尚书府我拉住你,以及后来给你写信,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那之前,我确定没得罪过你。” 两人见面虽多,但说话次数极少。 苏明妆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你莫不是忘了,我们从前是死敌?” 每天因为穿衣打扮,争得你死我活。 秦羽落无奈,“比个美而已,算什么死敌?再者说,你以为我想和你争?如果情况允许,我这辈子都不想穿这些花哨的东西。” 声音一顿,看着女子素淡的衣服,“你为何不穿那些衣服了?” 女子从前有多招摇,现在便有多低调内敛。 但奇就奇在,从前女子的打扮,精致到小手指,他不愿多看一眼;现在她穿得素淡优雅,他反倒是觉得赏心悦目。 苏明妆依旧敷衍,“穿腻了艳的。” 秦羽落如何相信? 他沉声问道,“难道因为你的苦衷,不得已打扮艳俗?” “没有,”苏明妆冷冷撇开视线,“我只是嫁入国公府后,受老夫人悉心教导,知晓从前自己如何浮夸无知,所以痛定思痛改邪归正罢。” 秦羽落凝眉——恣意妄为十几年,却被安国公府老夫人三言两语劝好? 可以说,两人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房间内弥漫了无声尴尬。 过了好一会,苏明妆率先打破沉默,“你今日赴约,应是同意合作了吧?” “拿出你诚意。” “?” 秦羽落缓缓抬眼,目光锐利又沉重地看向她,“如果你我合作,稍有疏漏,你不会怎样,但我会万劫不复,既然要合作,拿出你的诚意,说服我。” 苏明妆暗惊——万劫不复?她之前只以为锦王有把柄在武王手中,难道这把柄比她想象中的严重? 她顾不上芥蒂,沉声问道,“你有什么把柄?也许我能帮上你!” 她梦中十年虽然浑浑噩噩、对时事并无兴趣,但到底还是生活其中,知晓事态大概发展方向,若抽丝剥茧,也能找到一些有用信息。 不说别的,白云庄主是荒谷老人,便是她在梦中得到的信息。 秦羽落冷笑,“你帮我?拿什么帮我?” 苏明妆沉思片刻,道,“我会让国公府和学士府一起帮你。” 秦羽落再次冷笑,“你也知拿我把柄的是武王,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他,国公府和学士府联合,又能做什么?更何况国公府听命于皇上,学士府素来秉持中立。” 苏明妆耐心解释,“今非昔比,从前他们未卷入皇上和武王争斗,自是可以……” 秦羽落打断道,“苏明妆你听好,哪怕以任务做借口,我也没太多时间与你浪费。如果你以为能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那便别白费力气了。现在有两种方案: 第一种,你不用说你的秘密,我也不说自己把柄,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交易。 第二种,我冒着万劫不复风险说出自己的把柄,你也说出性情大变的原因,别用什么裴老夫人来敷衍我。你若再说,我可就去举荐裴老夫人入宫做太傅了。” “……”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只是这次沉默的时间不长,苏明妆便打破道,“那就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合作吧。我先问:国公府外的眼线,是你的人,还是武王的人?探子来报,那些眼线隔几日一换,都来自锦王府,你们锦王府到底有多少武王的人?” 秦羽落一怔,他没想到她竟然还有探子,“都是武王的人。” 苏明妆想起靖风,眼神疑惑又惊愕,“你该不会说,你身边所有人,都是武王的人吧?” 秦羽落苦笑一下。 苏明妆彻底疑惑,“皇上呢?皇上为何不保护你?” 秦羽落眼神讥讽,“你也被皇上骗了吧?他就喜欢对外表现如何关怀我、宠爱我,例如让我到尚书房读书,例如时不时赏一些金银。你说他保护我,他为何要保护我?我对他又有什么用处?” 锦王的话,让苏明妆沉思。 如果换一个人,她也许会说:因为你是他的侄子。 但那人若是皇上…… 她之前便听裴今宴说过,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因资质平庸,不被先皇喜爱,先皇更喜欢文武双全的武王。 皇上感受到危急,便投靠外戚姚家,更惹先皇不快。 连裴今宴这种愚忠之臣,都不认同皇上投靠外戚,更何况外人?想来定有不少人讥讽皇上吧,皇上依旧我行我素,只能说明——和名声相比,他更在乎利益。 既然唯利是图,又如何对一个无法带来好处的侄子,真切喜爱? 苏明妆凝眉,“就算皇上不会真心对你好,但你被控制,他一点都没感受到吗?” 秦羽落讥笑着摇头。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压低声音,“用我帮你透露给皇上吗?” 秦羽落猛地一惊,急忙厉声道,“你别多管闲事!” 后来发现自己过激,有可能泄露机密,又急忙补了句,“多做多错,别平添事端。” 锦王的反应又泄露了一些信息,苏明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259章 都被她说准了 秦羽落突然后悔同意苏明妆“合作”,因为发现这女人不知何时开始,身上竟有种可怕的洞悉力。 好似她能看到旁人看不到之事,未来发生的一切,尽在她掌握中一般。 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令他气急败坏! 苏明妆继续问道,“武王除了让你勾引我外,可还动其他手脚?” 按照梦里的时间线,她与裴今宴和离后不到五年,苏家就逐渐衰败。 苏家根基甚至连祖皇帝都动摇不了,却能在短短五年被斗败?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武王现在已经开始动手脚了! 秦羽落盯着目光睿智的女子,心中更是酸涩不是滋味,“我不知。” 与锦王的愠怒相比,从始至终,苏明妆表现得都十分平静,哪怕是人吼,依旧不气不恼,淡定得好似他吼的是他人,而非她。 苏明妆此时的心思都在武王身上,自不在乎锦王说什么。 她手指轻敲了下桌面,喃喃道,“武王现在用你,但你却不知武王的行动,也就是说,你的位置很低。” “……”秦羽落。 苏明妆思考片刻,又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如果我想得到更多武王的信息,首先就要想办法抬高你在武王心中的地位。” 秦羽落冷笑,“抬高?我卑微入泥,如何抬高?” “有啊,”苏明妆抬起眼,表情认真,“只要你成功勾引我,就能抬高。” “!?”秦羽落。 苏明妆这话,可不是瞎说。 梦中,她与裴今宴刚和离那阵子,根本找不到锦王,每次到锦王府找他,门房都说锦王要么在宫中,要么离京办差。 气得她在锦王府门口破口大骂,指责锦王是负心汉。 等她终于见到他,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 好消息是,这一段时间锦王确实是有事在忙。他正式入朝为官,有了差事和实权。 坏消息是,锦王也确实是负心汉,不打算负责。 苏明妆自嘲——梦中她难以相信事实,甚至跑去作践自己,把各种男人带到他面前,只为了让他后悔和吃醋。 怎会想到,人家勾引她,只是单纯为了完成武王交代的任务。 想到这,苏明妆自嘲地笑出了声——任务完成后,他能顺利入仕,官位不低。想来,也是武王暗中做了手脚罢。 秦羽落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苏明妆收回笑意,“没什么,想到一些往事罢了。” “伤心往事?”秦羽落又问。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但看到她的自嘲笑意,却鬼使神差地想多嘴过问。 苏明妆怔了一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承认地点了下头,“当时很伤心,现在不了,误会解开,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秦羽落,“……”这叫误会解开? 苏明妆很快抛开那些没意义的混乱回忆,思路逐渐清晰起来——梦中的时间线可以说明,只要锦王完成任务,武王便会帮锦王拿到实权。 那么,可不可以拿任务做诱饵,提高锦王在武王心中的权重呢? 只有提高锦王权重,便能一定程度参与到武王的决策,才能更好当她的奸细不是? 苏明妆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女子的笑,让秦羽落脊背发寒。 他凝眉紧紧盯着她,不解这女人为何前一刻痛心伤臆,后一刻就阴险得好似一朵毒花。 也不禁在想,这“合作”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觉得自己未必能控制局面。 苏明妆做好决定后,便抬眼看向锦王,一双明眸熠熠生辉,“你想有实权吗?想入仕为官吗?” 秦羽落一愣,“你说什么?” 苏明妆不急不缓,“虽不知你有什么把柄在武王手中,但能看出,他现在牢牢把控着你。如今你尚在读书阶段,无实权,只能被权势滔天的武王控制,但如果你有实权呢?即便你权势远远不如他,但多少也能培养自己力量,为离开操控做准备。” 秦羽落心狠狠一紧——都被她说准了!事实正如她所说! 在他没实权的情况下,太容易被操纵。 他苦心费力培养了两年的下属,还要提心吊胆用废纸传递信息,因为一旦被武王的人发现,定会把人清除。 秦羽落抿下唇,语调有了莫名恼意,“听你这口吻,你有办法了?” 自己苦恼两年的困局,却被女子轻松想到办法,如何不恼? 更何况,还是他从前比较鄙夷的一名女子! 苏明妆点头,盯着他的双眼,“他不是给你安排任务了吗?我们就以任务为诱饵,反过来操控他。” 秦羽落一惊,随后讥笑道,“操控他?好大的口气。” 苏明妆丝毫不恼,反倒是耐心道,“我们为何不能操控武王?拿垂钓举例子,人强鱼弱,所有人都认为是人用鱼饵来诱杀鱼。但如果反过来呢?何尝不是鱼用自身,诱人?” 秦羽落起初觉得女子荒唐,但后来细想了想,脸上讥笑慢慢消失。 是啊,人去垂钓时,发现某一水域有鱼,便兴致勃勃地下杆下网。 这时,另一片水域出现鱼影,比所在水域出现的鱼更多、更大,那人多半匆匆收杆收网,移步到新的水域。 却在这时,又有一片水域出现更大、更多的鱼呢?垂钓之人会抵御住诱惑,不收杆移步吗? 所以,人钓鱼的同时,也是鱼“钓”人。 武王便是垂钓之人,他是鱼饵,苏明妆则是鱼。 只要鱼和鱼饵达成共识,鱼继续加码诱惑,垂钓人定会移步、武王也多半会被牵着鼻子走! 广袖之下,秦羽落手指收拢,“苏明妆,难道你从前是装的?现在才是你真面目?但如果你之前便知晓这一切,为何又要栽赃安国公?” 苏明妆眸色微暗,抿了下唇,“我都说了,是我入国公府后顿悟,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秦羽落。 “罢了,不想说就算了,我们各自守着秘密吧。”话虽这么说,但他却有预感,他的秘密、她早晚知晓,而她的秘密、怕是能带进坟墓里,“如果按你的思路,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 —— 补更结束。 明早七点见,?( ′???` )比心 第260章 好在梦醒了,她也醒了 苏明妆,“既是钓鱼,便可以先给他一些甜头,让他看到希望。入宫求皇后娘娘,接玉萱公主回来,是个很好的噱头。这一阶段,我们可以表现得熟稔,稍微暧昧一些,却也不能太暧昧。” 秦羽落听到“暧昧”二字,心中略有尴尬抵触,但联想到自己处境,发现也没什么资格矫情,便又缓缓放松眉心,坦然接受了。 苏明妆一边谋划,一边慢慢讲着,“这时,武王定以为大功告成,然后,我们可以找个理由,吵个架,冷落几日。” 秦羽落眉头一跳,低声道,“我们吵架,他定会着急,会派心腹来游说我、鼓励我、威胁我,我趁机和他谈条件?” “不,不能操之过急,武王那种老滑头,定有提防,”苏明妆回忆着武王鹰隼般的眉眼,“追求女子,哪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是追求一个有夫之妇。” 她心中讥讽——梦里,他可是追了将近两年,她才动心。 秦羽落闻言,白玉一般的面庞赤红一片,眼底尴尬又懊恼。 苏明妆继续慢慢道,“所以,每次武王认为大功告成时,我们都要因或大或小之事分开;每次武王决定另做打算时,我们又要重归于好,给他希望。就这样分分合合,磨得他必须加大本钱。 这时,我们便逐渐收网。你对武王的人说:我同意与安国公和离,与你在一起,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既没官职、又没实权,我为何要抛下安国公,改嫁你? 若想让我改嫁很简单,你要有官职,只能在安国公之上、不能在安国公之下。” 秦羽落的呼吸凝住——这不正是他想要的? “但……他能同意吗?” 苏明妆挑眉,“不试试怎么行?。” 秦羽落抿了抿唇,最后眼神坚定,“好!我信你!”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低声问道,“我们两人通信,可安全?” 秦羽落被提醒,急忙道,“不安全,万不要在信里写关键信息。” “难道我们沟通,只能靠面对面,”苏明妆思忖,“或者,我们编一套暗号?” 秦羽落心中犹豫,最后心一横,“我有暗号,你要用吗?” “当然。”苏明妆。 “这里有纸吗?” “有,稍等。” 苏明妆找来纸笔,秦羽落开始快速书写起来,“这套暗号,你最好背下来后销毁。这是我与下属沟通的暗号,若落在旁人手中,就麻烦了。” 苏明妆惊讶,“你身边满是武王的人,竟还能培养下属?” “不多,寥寥数人。” “那也很不容易了。”由衷赞赏。 苏明妆坐在一旁,看着少年快速写着暗号,幽幽叹了口气——梦中她以为他是个闲散小王爷,吃饱了撑的,才天天围着她转。 而真相竟是他兢兢业业的经营、如履薄冰。 难怪东窗事发后,她每次将不同男人带到他面前,他都不屑一顾。 是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果她是锦王,也会不屑一顾。 他心中是危急存亡,而她心里却只有情情爱爱。 真可笑。 好在梦醒了,她也醒了。 很快,秦羽落的暗号写完,递了过去,“你先看看,是否有看不懂之处。” 苏明妆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之后将纸张叠好,拿起刚刚那杯花茶,茶水浇上,揉碎纸张。 秦羽落惊讶地问道,“你背下来了?” 苏明妆低着头,莹白纤细的手指在“纸泥”里搅了搅,“一共也没几个字。” 秦羽落叹了口气,“我真的想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性情大变。” 苏明妆直接忽略了他的话,问道,“你认为,我们何时入宫见皇后娘娘?” “你定。” 屡次三番追问,对方依旧不肯说,秦羽落也不打算再问了。 苏明妆算了算时间,“五天后,还是这个时间,我们先到这里碰头,然后一同入宫求见娘娘,如何?” 秦羽落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因为两人来得极早,现在折腾一番,也才刚入巳时。 望江楼离皇宫不远,乘车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到,就去现在求见皇后娘娘也正合适,不解她为何要定在五天后。 苏明妆看出锦王疑惑,不问自答道,“国公府还有一些事,最近几天不好走开。再者说,我们尽量把‘进展’延缓一些,也能多吊武王的口味。” 秦羽落这才想起来,关切地问道,“裴今酌腿伤如何了?之前你搜集那些医书,可有什么收获?” 苏明妆一愣——她去白云山庄,离开京城整整六日,武王的眼线竟未发现? 却不知应感慨自己幸运,还是曲爷爷侦查能力高超。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确实有好转,但与医术无关。之前太医来说,这种经脉损伤有可能自行痊愈,想来那裴今酌福大命大吧。” 秦羽落惊讶,“竟能自愈?” “不过婶母的意思是,既然出现奇迹,那就先别声张。” “有道理。” 于是,两人见面敲定了合作一事,便又分开。 锦王先离开,乘马车走了。 苏明妆又留在雅间里多等一会,为了避嫌——除非万不得已,她不会损伤国公府的名誉、学士府的名誉,以及……自己的名誉。 长安大街的行人越来越多,摊位也陆陆续续被支了起来,窗外热闹一片。 但房间内却静悄悄,苏明妆正静静复盘刚刚与锦王的对话。 实际上,她拖延五日,并不是因为裴今酌的病情,而是等裴今宴。 如果可能,她还是想和他商量一番。 …… 苏明妆回国公府后,先去了青竹院。 刚一进门,下人们直接被惊艳住——虽然她们时不时就被夫人惊艳,谁让夫人太美了呢?但今日更美! 今日的夫人,明明穿着墨绿素色秋装长裙,不似从前或红或粉的华丽夏装,但更是美得标致、美得高雅、美得咄咄逼人。 裴二夫人听见下人们的问安声,快步出了来。 这一出来,也是惊了一下,笑着对身后的裴老夫人道,“你快来瞧瞧,明妆丫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几岁一般。” 第261章 她真怕……两人假戏真做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感觉夫人一下子更美,却又说不出哪里美,原来看起来成熟了! 从前夫人的穿着,要么红色、要么粉色,多是一些小女儿的颜色,与之匹配的,是精美的发髻、华丽的饰品,整个人若画卷中的仙女。 但今日夫人却穿着简单素淡的修身长裙,没有复杂款式,不仅将夫人挺直的脊背、消瘦的腰肢勾勒出来,更显得其个子高挑。 那么,为何今日苏明妆会“形象大变”? 原因很简单——丁裁缝的秋装,刚给她做出来。 自从梦醒,她的喜好与从前有了天壤之别,但她从前的裙子都十分昂贵,到底还是不舍得浪费,只能继续穿了。 至于其他打扮……既然穿了华丽的裙子,便必须搭配发型、发饰,也没得选。 而随着她饭量激增、长了个子,宽松的夏装还能继续穿,修身的秋装只能重新裁制,所以才有了这套素淡的长裙。 又因为她选择了老气的墨绿色,梳的发髻又简单 ,所以看起来竟比真实年龄成熟了三两岁,美得端庄优雅、明艳动人。 苏明妆迎了过去,“见过母亲,婶母。” 霍薇看着亭亭玉立的姑娘,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她自己没女儿,就拿别人的女儿幻想一下。 “听说你今天出门了?去望江楼?” “是,去巡视下经营情况。” “还顺利吗?太辛苦,看你都瘦了!”霍薇心疼道,“你喜欢吃什么菜,一会婶母帮你做。” 苏明妆听说裴二夫人要给她下厨,瞬间笑容就不自然了。 严氏笑着打趣道,“你刚说完孩子瘦了,就要下厨折磨她?自己什么手艺,心里没数吗?” 霍薇脸红道,“不是还有你吗?我给你打下手,你来做。” 严氏,“我的手艺也远远不如学士府送来的崔厨子,知道你想对明妆好,你有时间陪她练练武就行了。” 霍薇这才恍然大悟,“对呀!我都忘了这茬!”之后问苏明妆道,“明妆丫头,你现在还想学武吗?这回婶母好好教你。” 心里想:她来回走了一个多月,这孩子武功怕是都荒废了吧。 苏明妆笑着回道,“想学。” 说着,给裴老夫人递了个眼神过去——想个办法支开婶母,我和您说望江楼的事。 严氏心领神会,“行了,晚一些陪明妆练武,你刚刚不是要去看今酌吗?快过去吧,我给明妆讲讲针灸。” 霍薇埋怨道,“孩子才刚回来,你就抓着她学针灸,好狠的心。” 严氏没接裴二夫人的话,故意问苏明妆道,“《针灸神络经》的誊抄本,你可知道在哪?” 一边说着,一边使了个眼色。 苏明妆心领神会,“在英武院呢,母亲要看?我这就去给您取。” 严氏快走几步,过了去,“我直接过去一趟吧。”又扭头对裴二夫人道,“你去看今酌,我们去去就回。” “好,我等你们。”裴二夫人也没多想,便转身进了房门。 裴老夫人和苏明妆两人,则是去了英武院。 。 英武院。 进了书房后,苏明妆关了门。 严氏还没等入座,先焦急问道,“怎么样?见到锦王了吗?” 苏明妆,“见到了。” 严氏紧张得声音微微发抖,“你们……可聊了什么?做了什么决定?” 苏明妆也没隐瞒,先把裴老夫人请入座,之后讲道,“我们决定合作。” “然后呢?” “五天后,我们打算入宫求皇后娘娘,把玉萱公主接回来。” “还有吗?” “暂时没了。” 严氏一愣——这算是哪门子合作?合作入宫求娘娘? 但很快,她便想明白,认真问道,“你和锦王,一定还有别的计划,你怕我听后不高兴,所以没告诉我吧?” 毕竟,如果按明妆所说,锦王是来勾引明妆,两人想将计就计,便要表现得亲密,她这个当婆婆的,如何会开心? 没错,她确实不开心。 哪怕明妆为照顾她心情,并未详说。 她前些日子在卫尚书府还遥遥看过锦王姿容——那是何等美若谪仙的翩翩佳公子,与明妆这等美人站在一起,便如同传闻中的神仙男女一般。 她真怕……两人假戏真做。 想着,严氏便神情黯淡下来。 苏明妆见状,哭笑不得,“您又胡思乱想什么了?您也是学医的,知晓自己病情,凡事应该往开了想。确实,我对您有隐瞒,但您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体情况,才好了没两日,还要为裴今酌操心,我有事儿敢和您说吗?您病倒了,待裴将军回来,我如何向他解释?” 严氏尴尬地笑一下,“我……知道了。” 苏明妆,“实际上,入宫求娘娘,何时都能求,我刻意拖了五日,就是想等裴将军回来,和他商量。” 严氏听明妆心中有今宴,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五日……他能回来吗?” 苏明妆安慰道,“能等到,便提前商量;若等不到,就等我们回来后商量,早晚就能商量。” 严氏了然,心里暗暗期待,儿子可快些完成皇差回来,明妆这样的姑娘,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别被人捷足先登了去。 。 当天傍晚,裴二夫人便陪苏明妆到校场切磋。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明妆那丫头非但没丢了功夫,竟然突飞猛进,能和她打几个来回。 虽然改变不了依旧被打败的结果,但好歹不用像哄小娃一样收着力了。 苏明妆也感受到裴二夫人的认真,打得更兴奋起来。 。 苏明妆又这么平淡充实地过了四天。 她本以为在接玉萱公主之前,等不到裴今宴了,谁知……也确实没等到他的人,却等到他的信。 傍晚。 一封急信送到了国公府门房,门房又马不停蹄地送往青竹院。 适逢苏明妆来青竹园,正好在院门口,撞见送信的门房。 门房见到是夫人,便递了过去,“夫人,这是国公爷的信,小人交给您,就不进去了。” 第262章 拿什么和人家比? 那信,是厚厚一沓。 因为信太厚,所以最外面用的不是信封,而直接用厚纸包裹,再用火漆。 是里面包了什么东西? 苏明妆让门房离开,便拿着信,一边向青竹院里走,一边疑惑地翻看。 裴二夫人听见外面声响,快步迎了过来,见苏明妆一身劲装,笑着问道,“明妆丫头,你这是来找我练武?” 苏明妆道,“是,只是刚刚在门口接到裴将军的信,这信好厚,难道里面包了什么?” 霍薇闻言一愣,脸上的喜意逐渐消失,“给我看看。” 苏明妆交了过去。 霍薇拿到手里,摸一摸,脸色更为严肃,“我们进去,找枫华拆信。” 苏明妆见裴二夫人变了脸色,也是心中一惊,不敢自己胡思乱想,急忙匆匆跟了进去。 少顷, 房间中。 裴老夫人拆信时,裴二夫人便轻声问道,“明妆,你之前没见过这种信吗?” 苏明妆摇头,“没见过,这算是包裹吗?” “……应该吧,武将经常用这种,”霍薇开始讲解道,“有一些武将在外打仗,一次写信便一口气写好多封,有给父母的,有给妻子的,有给儿女的,有给帮衬家中的兄弟。再把这些信绑在一起,一同找人送,所以我们之前屡见不鲜。” 苏明妆心狠狠一沉——在外打仗?但裴今宴不是去了白云山庄?难道他回来了?难道人还没回来,就有变故,被派到了前线? 但梦中,裴今宴到边关打仗是在两个人和离后,也就是三年后,现实与梦境为何不符?哪里出了问题? 虽然因为她的预知干预,许多事情与梦中不一样,但也都是她干预过的事。 没干预的事,会按照梦境发生。 苏明妆乱猜之时,裴老夫人已经把包裹拆开,见里面有四封信。 按照薄厚排列,分别是:最厚的是老夫人,第二厚的是裴今酌,第三厚的是裴二夫人……最薄的那封是给苏明妆。 “……”苏明妆。 当接到信时,她甚至都想:这莫不是一封空信吧?裴今宴觉得和她没什么交代,又觉得不给她写信不好,所以送个空信封?或是敷衍地写两个字? 拆开信封,见里面有信纸。 抽出信纸,果然上面只有两个字:保重。 苏明妆——这人突发脑疾? 裴老夫人开始看信起来,裴二夫人则是拿着她和裴今酌的信,去了另一个房间。 苏明妆无奈,只能坐着静静等着,看裴老夫人的信上说什么。 严氏发现苏明妆没看信,疑惑地抬眼,“你怎么不看信?难道……” 苏明妆苦笑着拿起纸,将那“保重”二字对向裴老夫人。 严氏少见的心中责备儿子,把之前看完的信纸递了过去,“可能是今宴时间紧,”声音一顿,觉得漏洞太多。 如果真的时间紧,给裴今酌多写一些便罢了,怎么给婶母也写那么多?唯独给自己妻子两个字? 急忙改口道,“你看,我这信这么多,有可能是把很多事儿写给我,再让我转述,我们一起看吧。” 苏明妆婉拒,“不了,那是您的信,您看完给我讲讲发生何事就行。” 严氏,“明妆,一起来看吧。” 苏明妆,“不是写给我,我不看。” “……”严氏——孩子还是生气了。 严氏一个头两个大,又在心里暗暗骂了儿子一顿,继续看信了——她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严氏看完了信,低声讲了起来,“是这样,今宴今天早晨应该是完成任务回宫复命,适逢又接到镇戍关吴元帅的军报。皇上让兵部调拨人手,今宴听说后便主动请缨。 今酌刚受伤,皇上不想让今宴涉险,但今宴刚立了大功、不要奖赏,只坚持要去镇戍关,皇上无奈,只能让他去了。今宴怕我阻拦,午时出的城门,现在才让人把信给我们送来。” 说着,叹了口气,脸上是既无奈又气愤。 “……”苏明妆。 房内一片安静。 严氏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女子说话,小心翼翼问道,“明妆,你……是生气了吗?” 人家明妆专门等他五天,那混小子竟然连面都不见,就跑去镇戍关,真是气死她了! 镇戍关着急,能有多急?那仗也不是第一天打,更不是一天能打完,就回来说两句话再走,能怎么着? 眼看着明妆和锦王要经常见面,那锦王地位尊贵、容貌出众,还是天家人,今宴那个臭小子拿什么和人家比?比犟种吗? 之前人家明妆念着感情,专程等他商量,现在倒好…… 严氏是越想越生气,她一直认为自己儿子听话懂事,不用她操心,但今天是真想动家法了! 没办法,儿子闯祸,她这当老娘的也得想办法担着,便低三下四道,“哎,想来今宴是着急为今酌报仇,他们兄弟两人感情一向很好,今酌刚去镇戍关就受伤,今宴哪肯罢休?” 这一时间,苏明妆也平复了心情。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有预感,裴今宴肯定是因为她在白云山庄谎称为“夫君”求药而生气了,当时她就感受到他情绪的不对劲,却苦于没时间解释。 本想着回来后,当面好好解释,谁知道面还没见,他就跑去镇戍关。 突然,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梦中,两人和离后,裴今宴请缨上了战场,结识顾翎羽,两人惺惺相惜……会不会因为这个变故,所以…… 严氏见明妆脸色越来越僵硬,唇线也抿得越来越紧,急忙道,“千错万错,都是今宴的错,为娘这就写信骂他!” 苏明妆却问裴老夫人道,“您知道顾元帅的情况吗?他驻扎何地?听说他有个小女儿,擅长武艺兵法,也在顾元帅身边?” 严氏疑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明妆笑道,“我也是偶然在路上,听路人说起的。” 严氏倒是没多想,便讲道,“顾元帅驻扎铁卫关,是我们北燕对抗苍风国重要边关,多亏了顾家军,保我们大片边境安宁,其他地方的仗,虽急却也不致命。” 苏明妆回忆起北燕国的地图,盘算了下:镇戍关和铁卫关,离得不算近,两人应该不会提前三年见面吧? 她倒是不想拆散他们,只是如果他们两人见面、情投意合,她和裴今宴暂时又不方便和离,可怎么办? 第263章 她喜欢你还不好? 虽然事情有些难办,但苏明妆倒是没被困扰——大家商量着来嘛,世上无难事,只要“动脑筋”。 至于对裴今宴的解释,也没那么难——写信就能解决。 裴今宴虽跑到镇戍关比较麻烦,总比去白云山庄,连个收信地点都没有的好。 至于信是否泄密,只要她使用一些话术,写一些只有两人才能看懂的信息,就能防得住。 做下决定后,苏明妆便问道,“母亲,那您准备回信吗?” “啊,这……”严氏起初不懂其意,后来反应过来,便道,“打算写一封回信,你呢?” 苏明妆,“我也要写。” 严氏就知道,明妆想写,所以才专门问她,“那你慢慢写,等你写好了回信,送过来便可,我让人去驿站寄过去。” “好。”苏明妆嘴上虽这般答应,实际上心中计划的是,一会回去就开始写,今天晚上或明天早晨,便让人送来。 毕竟她明天要和锦王见面,商量入宫求皇后娘娘,搞不好她得去接玉萱公主。 严氏见苏明妆身上的劲装,问道,“你一会要和薇薇练武?” 苏明妆这才想起,自己来青竹院的原因,“不了,我一会要给裴将军写信,母亲您先休息,我去和婶母解释一下。” “好。”严氏起身,作势相送。 苏明妆婉拒,却没成功,只能和裴老夫人一同出了房间。 …… 同一个屋檐下的另一个房间。 裴今酌快速看完了信,随后拿开灯罩,用烛火将信点燃。 霍薇不解道,“你这孩子,怎么说烧就烧?你们哥俩是有什么秘密不成?” 裴今酌温润如玉的面庞紧绷,并未回答母亲的话,若仔细看,能发现他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 因为刚刚兄长的信说:想尽办法帮他实现参军愿望的是苏明妆;听说他受伤,备受打击的是苏明妆;跑遍京城医馆药铺或买或借医书的是苏明妆;千里迢迢帮他寻灵药的,也是苏明妆。 还有…… 苏明妆寻药时,说的是为自己夫君寻药。 裴今酌知晓兄长不是开玩笑之人,但他依旧不解——苏明妆真喜欢他?他为何在她眼里看不到一丝爱意。 还有,前些天大伯母来给他治疗,苏明妆也在旁,哪怕他疼得几乎晕厥过去,苏明妆眼中也没有心疼,最多有那么一丝丝怜悯。 但,她为什么会为他做这么多? 还说他是她的…… 裴二夫人吓了一跳,上前直接拍在裴今酌手背上,他这才发现,他拿着信纸发呆,火舌几乎要舔到他的手。 若不是母亲眼疾手快,他怕是要被烧伤了。 裴二夫人又急又气,“你想什么呢?怎么魂不守舍?” 裴今酌垂着眼、抿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却在这时,响起敲门声。 裴二夫人以为是丫鬟,便道,“进来吧。” 门开了,门口却出现一名穿着墨蓝色劲装的女子。 却见女子脊背挺拔、四肢修长,平日里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庞,此时因为眉宇之间的英气,显得更是柔中带刚,美得摄人心魄。 霍薇倒吸一口气,“要说,人家这女儿是怎么养的,怎么养得这么好看?” 裴今酌也是被摄住, 刚刚信上的文字,也如同鬼魅一般浮现,将他缠绕,趴在他耳旁告诉他:如果她不喜欢你,为何会做这么多?她喜欢你还不好?为何要否认?是她喜欢你,也不是你喜欢她,你没和兄长抢女人。 裴今酌吓一跳,急忙收敛心神。 苏明妆本来是想和婶母打个招呼后,回去写信的,但见裴今酌这般心虚的表情,以及干净地面的一滩灰烬,便联想到了什么。 “婶母,我可以和堂弟单独说几句话吗?话题关于裴将军。”为了不引起误会,苏明妆刻意称裴今酌为堂弟,顺便还把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拎了出来。 “行,你们聊。”霍薇离开房间,心里想——果然,是信有问题。臭儿子,烧什么信啊?现在说不清楚了吧? 霍薇出了房门,见严氏在,急忙把人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严氏气得咬牙道,“还能是什么事?因为今宴那不省心的混蛋小子呗。” 霍薇一下子笑出来,“什么?你说今宴是混蛋小子?不是,今宴那么乖的孩子,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骂今宴呢,到底发生什么了,快给我说说,让我笑一笑。” 严氏没好气道,“你现在没笑?” 霍薇拉着好友的胳膊,“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严氏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今宴给我们写信,每个人都写了不少,只有给明妆的,就写了两个字:保重。真是气死我了!明妆对我们如何,他没看见吗?怎么能这般轻视人?等那混蛋小子回来,看我不动用家法?” 霍薇愣住,“啊,这……那确实有点过分。”心里想,如果是今酌办出这样的事,她也是追着打的。 严氏气得脸白,但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你知道今宴给今酌的信上,写什么了吗?” 霍薇才想起,“别提了,那孩子看完信,直接就烧,根本不给我机会看。” 严氏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霍薇问,“怎么回事?” 严氏叹了口气,“明妆本来是打算找你练武,后来接了信,便气哄哄地要给今宴回信,说是和你打个招呼,谁知,她又突然改变主意,要问今酌话。所以我觉得,今宴和今酌之间,搞不好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霍薇认为极有道理,疑惑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 房门内。 苏明妆站在距离裴今酌和房门正中间的位置,既与裴今酌保持距离,又防止从房门听见自己声音。 她低声道,“裴公子,方便告诉我,裴将军给你写信的内容吗?” 裴今酌侧着脸,没看她,内心波动剧烈。 他挣扎片刻,低声道,“抱歉,未经堂兄允许,我不好泄露他的信。或者,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定会回答。” 苏明妆觉得裴今酌说得也有道理,便问道,“信上,是否有关于我为你寻药的细节?” 第264章 她会圆过去 裴今酌,“……” 挣扎片刻,他点头,“有。” 广袖之下,苏明妆手指拢了拢,险些握成拳,还是忍住了,缓缓放开,“那你应该知道,我谎称为夫君寻药的事了吧。” “……嗯。”裴今酌。 苏明妆认真道,“那正好,我当面向你解释一下,但关于这个药的出处,请裴公子别问。你只要知道,药主人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就行,而我为了增加求药成功率,事先拜访了老者的好友。 那名好友说,老者是位重感情之人,对妻子有所亏欠。如果我谎称药是为夫君求,老者会愿意赠药。而结果也正如那好友所说,我成功寻到药。 这件事不慎被裴将军知道,多半引他误会。本来我计划,等他回府后,与他当面解释。谁知他竟直接去了前线,我怕引起不必要误会,所以来专程解释一番。” “……” 因为腿依旧不太方便,裴今酌坐在软榻上。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腿上——那神秘药物有奇效,短短数日,不仅腿部逐渐有了知觉,甚至伤口都加速了愈合,不仅能正常穿衣裤,还能走一段路。 失而复得的腿,让他这些天欣喜若狂。 可以说,每天都很喜悦,假设父亲继续让他参加武科举,他也能乐呵呵地参加。 但这一刻,他心情却降到谷底。 倒不是伤心,而是失望。 莫名失望。 见解释完,苏明妆准备离开,刚转身,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来。 “他信上说,我喜欢你?”又问。 “……”裴今酌。 好一会,尴尬地点了下头,“是。” 苏明妆眉心闪过想揍人的狰狞,继续语调平静道,“裴将军误会了,确实,你能成功参军,是我拜托二哥帮忙。但无论你们是否相信,在我眼中,这只是举手之劳。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名义上,你还是我小叔子,我这当嫂嫂的自然要帮扶小叔子,所以才拜托二哥满足你心愿。 再说帮你寻药之事,这个也很好理解:是我把你弄去参军,你落残,我说不自责是假的,所以想办法找医书……哦对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见不得母亲和婶母伤心。 实话说,我对母亲和婶母的重视,远远大于对你们兄弟两人的重视。” 她可没说假话,都是肺腑之言。 “……”裴今酌。 苏明妆继续道,“至于寻药时发生的尴尬事,我已解释清楚,为我出主意的老者好友,曲柏曲爷爷曾见过。我去寻药,带的都是裴家旧部 。试问,如果我真在婚姻期间,与小叔子暧昧不清,会堂而皇之地带你们裴家家奴前行吗?” “……” “我既不避讳你们,就说明我光明磊落,”苏明妆不急不缓道,“裴公子可有什么疑问?左右,今天我们把话说开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裴今酌。 “还有一件事让裴将军耿耿于怀,便是婶母教我武功时,我向婶母打探你的喜好。是因为:我为了讨好婶母,所以投其所好,聊婶母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裴今酌。 苏明妆等了好一会,见对方确实没什么问题,便轻笑道,“看来裴公子没有问题了,那以后我们别有误会,行吗?” 裴今酌抬眼,看向女子。 却见女子眉眼明媚、目光坚定,整个人完美得无可挑剔,“我有个……问题。” 苏明妆重视起来,“您说。” 裴今酌抿了下唇,“你恨我?” 苏明妆微微一怔,“……没有。” “那你……算了,没什么。”裴今酌能看出,女子能言善辩,无论他提出什么问题,她都能圆得滴水不漏。 他自幼敏锐超常人,能看出之前女子对他有恨意和怨气。 如果只有那么一次两次,也许是他看错,但几乎每一次见面,女子都要趁机偷偷瞪他两眼。 ……罢了,他便是问出来,她也会圆过去,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和力气呢? “我知道了。”裴今酌淡淡道。 苏明妆当然能看出裴今酌的怀疑,不过她也不知如何解释,梦里他斗苏家,所以她对他的仇视。 转念一想,她只是来解释裴今宴的误会,其他都无所谓。 看出也好,看不出也罢,左右也没打算深交。 苏明妆起身,明艳的面庞,挂着亲切又虚伪的笑容,“忘了问,裴公子的腿伤恢复如何?” 裴今酌看到自己的腿,心中涌出感激,“恢复良好,可以走一些路了。” “那就好,我先告辞了。” “等等……” 苏明妆停下动作,疑惑看去,“你说。” 裴今酌抿了抿唇,袖口下长指收拢,慢慢攥成拳,“谢谢你。” 苏明妆一愣,正要婉拒对方谢意,不过转念一想,又改了口风,“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等以后我需要你还时,你再还给我。” 裴今酌,“两个,参军一个,腿伤一个。” 苏明妆欣然同意,“好啊,那就两个。”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想要什么? 很简单——如果真的无法逃脱宿命,裴今酌最后入朝为官,她希望通过他,知道到底是谁想苏家落败!是谁下的命令,她的仇人到底是谁。 很快,女子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待她离开,裴今酌才抬眼,看向门扉,心底又闷又疼……他甚至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从前明朗清晰的头脑,此时混沌一片,失落将他包裹,空荡荡的,胸腔好似被挖空了一般。 …… 苏明妆出了房门,见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并没贴在门上偷听,而是在角落,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商量什么。 见她出来,两人急忙站好,脸上还挂着一些尴尬和心虚。 苏明妆问道,“母亲、婶母,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吗?” 严氏道,“没……没什么,我刚刚和你婶母解释了,你今日不和她练武,要回去写信。” 苏明妆笑盈盈地点头,“多谢母亲、婶母,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 盛情难却,最后苏明妆还是被这两人,送出了青竹院。 。 苏明妆没回雁声院,去了英武院。 刚一进来,她便生生彷徨了一下,因为……脑海中出现他每晚回来,翻墙教她武艺时的情景。 第265章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种…… 如今回忆那个时间点,实在无忧无虑——母亲健在、父亲安好、苏家安稳。 裴老夫人身体逐渐康复,裴今酌没瘸、裴二夫人没伤心,她每天都做喜欢之事,晚上还有人教武艺,甚至于白天还抓了两个“壮丁”,帮忙打理府务。 如果时间能永远定格在那时,该多好? 那无忧无虑时期一旦过去,潜伏于水面下的危机,便逐渐冒出头来、势不可挡:武王派锦王拆散联姻,皇上认为遭受背叛,开始攻击苏家……后面的事,她不敢想! 苏明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时间无法停止,哪怕她对前途迷茫,也得坚定走下去。 她停下胡思乱想,清空头脑,让自己保持冷静。 之后去了书房,叼着笔思考许久,才开始落笔: 『裴将军,展信如晤。 关于你此前所问之问题,我本欲待你回府之时,当面予以答复。 然未曾想你竟突然奔赴前线,如此,我便唯有以书信之方式传达于你。 不知将军可还记得彼时引我前往之人 —— 那位管事? 管事曾透露,老者乃是极重感情之人,若我欲成功说服老者,将所求之物说成是为自家夫君讨要方为上策。 正因如此,我才冒昧冒用了将军之名。 除此之外,我绝无其他别样之意。若将军心存疑虑,待你归来之日,我们可重游故地,寻那管事询问清楚。 将军出门在外,还望务必珍重身体。 盼归来。』 写完后,苏明妆检查了一遍,随后封了信,让人送到青竹院去了。 …… 翌日,清早。 长安大街人还不多,锦王的马车便到了望江楼前停下。 秦羽落下了马车,却见通往三楼的门,已除了门锁,还有个丫鬟在外面守着;三楼的窗子已被人打开,此时半敞着。 秦羽落没想到她竟然已到了,他本以为自己来得算早。 随后,秦羽落带着靖风,以及两名侍卫,上了楼去。 三楼。 王嬷嬷等人见锦王来,齐齐上前请安。 “免礼,”秦羽落看了一眼门口,“明妆姐在里面?” 王嬷嬷恭敬道,“回王爷,小姐在雅间内等候王爷,王爷请吧。” 秦羽落便进了去。 靖风正要跟随,却见雅琴挡在门口,欠了下身,道,“抱歉大人,我家小姐只请王爷一人进去,而且小姐在一旁准备了茶点,请移步到雅间。” 靖风面色为难地看了一眼紧闭门扉,“不用,我在这里等王爷便好。” 雅琴也没坚持,和云舒两人抬了桌子过来,让靖风坐下等。 房间内。 秦羽落一进去,就见苏明妆坐在窗旁的桌案上,左手手指按在桌上的一幅人体经络图上,右手捏着银针,不断比划着。 她穿了一袭淡青色长裙,依旧用料考究、但款式简单,柔顺的料子将她挺拔消瘦的身姿勾勒得犹如春风柳叶,因为右手举着银针,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枚水盈盈的翡翠镯子。 晨曦透过半敞窗子,照在女子侧颜上,仿佛为其完美的脸型勾勒了金边,也好像为她增加了一些圣洁色彩。 感受到他来,女子抬眼,口吻清淡疏离,“你来了?用我起来给你请安吗?” 秦羽落在女子口吻中,竟听出了一些不屑,“不用。”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他也没时间探究女子“不屑”的原因。 不等对方邀请,在桌子对面坐下,“你很喜欢医术?” “所有一技之长,我都喜欢。”苏明妆见人到了,便停下背穴位,将银针收到针囊里。 “为何?” “为防止以后落魄。” 秦羽落凝眉,“虽说居安思危,但堂堂苏家小姐、安国公夫人,也能落魄?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一些?” 苏明妆一边把穴位图卷起来,一边淡淡道,“这可不好说,如果没有意外,我被设计和离后,皇上对苏家出手,我被赶出家门,之后便落魄。所以现在多学一门手艺,好歹看不起病时,还能自诊一下。” 秦羽落慵懒地靠着椅子,一只手搭在桌上,失笑着看向表情冷漠的女子,“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 “最近开始的,”苏明妆将桌面整理好后,便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我们是一起入宫求见皇后娘娘,还是我单独去?或者你单独去?” 秦羽落也收回闲适,端正身子,低声道,“我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 “我们一会一同入宫求皇后娘娘,然后,我去接玉萱公主。” 苏明妆凝眸思考片刻,“你这般设计,想来有你的用意?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秦羽落抿了抿唇,桃花眼里缓缓凝聚杀意,“帮我找人,路上刺杀我,杀我几名随从,用不着全杀,我打算带十五人,杀七人便可。” 苏明妆吃了一惊,“杀人?你让我?我去哪找杀手?” 哪怕是经历梦境,她也只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哪有杀人越货的能耐? 秦羽落眼神中的杀意,慢慢变成失落,苦笑道,“是啊,我在想什么?真是有病乱投医,我竟天真的以为,你能做到。”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低声问,“你是想稀释武王的人?” 秦羽落一愣,惊愕地抬眼看去——他只说杀侍卫,但她竟能想到稀释武王的人。 见她表情期待,他便说了自己的初步计划,“你猜的没错,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如何把握住每一个机会,利用好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便想到了接玉萱公主这个机会。 你之前的提议固然很好,对外营造我们两人相好的假象,再通过分分合合对武王施压,但用时太久了,我回府后仔细盘算了下,若什么都不做,只用‘相好之计’,最起码也得用上一年的时间!” 苏明妆点了点头——是的,梦中,他用了三年。 秦羽落继续道,“除了时间久,也太过被动!没人保证武王是否能耐心等我们把戏演完。之前你说,你怀疑武王对苏家动手,如果他真要动手,搞不好现在就着手,一年后,也许就晚了。” 苏明妆被提醒,双眸大睁地看向他,“你说得对!秦羽落,这件事我谢谢你!” 秦羽落被女子的眼神吓了一跳,因为……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种…… 还没等秦羽落揣摩出女子复杂眼神的含义,就听苏明妆道,“有了……我好像有了个办法!虽不敢保证一定可以,但我可以去试试!” 第266章 眼神晶晶亮,满是期待 这一次,秦羽落没表现得太过期待,只平静地问,“什么办法?” 他刚刚已经谴责自己了——哪怕苏明妆变化再大,也是个名门闺秀,他怎么能指望一个在京城生活、手无寸铁的闺秀成功找到杀手? 还得是敢刺杀亲王,以及能守得住秘密的! 这种杀手,需要亲自培养数年! 也不知是之前苏明妆的变化,给他冲击太大;苏明妆身上神秘疑团太多,引发他不切实际的猜想;还是……这么多年来,他太过无助,极度渴望有个强有力的势力出现,让他能稍微喘息,有个倚靠。 所以苏明妆提出合作后,他像疯了一样把她幻想成深不可测、无所不能之人! 直到见面,他兴冲冲提出需求,她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幻梦才彻底破裂,认清现实。 苏明妆面庞微红,眯着眼好似思索,又掰手指好似掐算什么,之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这样,今天我们见面临时取消,我要回去做些安排。等我定下来后,会给你写信,用你暗号。” 秦羽落一惊,也跟着起身,“你要去做什么?” “还没定,等出了结果和你说。” “等等!我们这才刚见面,你就回去,那些人问起,我如何交代?” “这还不简单?吵一架就行。”说着,苏明妆走到门口,猛地推开门,头也不回地气哄哄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走!” 王嬷嬷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苏明妆扭头,瞪了门内震惊的少年一眼,“锦王你听好,我知道你和玉萱公主感情好,但玉萱公主被送走,与我无关!别试图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以后我们不用再见面了!”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人已经快步下了楼梯。 王嬷嬷等人无奈,只能匆匆给锦王欠身见礼,之后快速跟了下去。 秦羽落还站在雅间门口,目瞪口呆。 很快,苏明妆的人悉数离开,空荡荡三楼只有锦王一行人。 靖风上前,疑惑地问道,“王爷,发生什么了?” 实际上,秦羽落很惊讶,却也没他表现得这般惊讶,他现在的表现有七成是在演戏。 他先怔怔地看向楼梯方向,之后眼神越发懊恼,“该死!” “怎么?”靖风焦急问。 秦羽落桃花眸中满是算计,“原本我想说服她,一起入宫求皇后娘娘,再一起去接玉萱公主,一路上创造独处机会,但她竟误以为我把玉萱公主被送出京城的责任推到她身上。” 靖风听后,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靠近锦王,小声道,“王爷准备怎么办?请王爷快些想办法,否则……对上面不好交代。” 秦羽落暗暗攥了攥拳,强忍着自己一拳砸在这走狗脸上的冲动,咬牙道,“一会我选个礼物给她送去,尽量哄哄她吧。” …… 王嬷嬷随小姐上了马车,又问了两遍,见小姐依旧没理她,好似凝眉沉思什么,便识趣地闭嘴,没再继续问。 随后,马车到了国公府。 苏明妆一声不吭地下了马车,一众人也加紧脚步,跟着小姐进了大门。 却发现,小姐没回雁声院,或者英武院,而是去了青竹院。 众人不解:小姐这是要找老夫人? 进了青竹园后, 青竹院的下人们纷纷来问安。 苏明妆问,“你们谁进去帮我看看,堂少爷是否休息。” 其中一名丫鬟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刚刚从堂少爷屋里出来,堂少爷正看书呢,没休息。” “好。” 扔下一个字,苏明妆便匆匆进了去。 房间内, 裴今酌心烦意乱,又怕母亲担心,便拿了本书当幌子。 看起来好似专心读书,实则在想自己心事。 但哪怕母亲为不打扰他,而离开房间,他依旧在杂乱的思维中,捋不出头绪。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为何会失落?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明明与她毫无瓜葛,也无私交,只是因为她屡屡帮他,所以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也曾反思,会不会是因为堂兄的误会而引发暧昧……他起初是这么想的,但后来却有个卑鄙念头在脑海中惊炸——如果当初苏明妆栽赃的是他,而不是堂兄该多好? 他不介意自己名声臭,也不介意栽赃。 他想要的是一个懂他、信任他,甚至……能把他从苦闷生活中拯救出来的女子。 他承认自己是裴家的异类,他自私、他不愿为家族发展而牺牲自己的人生,他有自己想做的事! 这么多年,他不快乐。 直到她出现,奇迹般的圆了他的心愿。 他兴冲冲地赶赴前线,却出师未捷身先死,气得恨不得自尽,又羞又恼……如果不是因为是独子,真的就把自己结果了。 他不敢死,怕母亲无法接受,便强忍着绝望,苟活于世。 又是她,再次救了他,第二次把她从绝望中生生拖出来,他如何做到心如止水? 更何况堂兄一口咬定她喜欢他,还摆出了种种无法解释的证据。 他刚刚意识到,也许他真的…… 随后她便来到他面前,眼神清冷、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她不喜欢他,对他们兄弟两人的重视还不如对他们的母亲。 一盆冷水,将他浇得身心俱寒。 裴今酌正苦思,突然听见门外有她的声音,以及他的名字,他暗生激动,甚至把书角捏皱…… 另一边。 苏明妆进入房间,就见裴今酌顺着软榻坐卧,手里拿了一本书。 她看了一眼,之后便关了门,上了锁。 “……”裴今酌。 苏明妆快速过来,还顺手拖了张椅子,放在距离裴今酌身旁的位置,眼神晶晶亮,满是期待,低声道,“裴公子,我有个大胆提议,你要不要听听?” 裴今酌心跳如鼓,暗暗捏着书页,但表情平静自然,“什么提议?” “你要不要培养一下自己的势力?需要多少资金,全部我出!” “!” 裴今酌惊吓之下,险些放开手中的书,“你……你说什么?培养自己势力?我要势力做什么?” 苏明妆抿了抿唇,垂眸看了一眼他的腿,“所以,你这腿白伤了?如果当时你并无防范,这一箭没射在你腿上,而是你心口上,你认为自己还能回来吗?” 第267章 你不行谁行? 啪嗒一声,裴今酌手中的书,终于掉在地上。 他眸中染了仇恨——关于复仇,他不是没想、是没敢想! 连皇上都对付不了的人,他如何对付?朝中人才济济,他算哪盘菜?他不甘心又如何?人生不就是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所谓难得糊涂,因为一些残酷现实若细想,滔天愤怒都能把自己淹死。 苏明妆经历过人生低谷,不难看出裴今酌的心思,她轻声道,“其实,我这里有一些秘密,不知裴公子可否愿意听。” 裴今酌的心跳生生漏了一拍,道,“如果你信任在下的话。” 苏明妆便把她和锦王的合作,说了出来。 裴今酌吃了一惊,本半卧在软榻上,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星眸大睁,震惊地盯着女子。 与之相比,苏明妆则是闲适许多,“很抱歉,我恐怕是给裴将军戴绿帽了。” 裴今酌急忙反驳,“不!你是有勇有谋、能屈能伸!” 他不是说假话,是真佩服这有魄力的女子——面对武王迫害,她非但没慌,还能将计就计,与锦王合作! 顿时,他心生惭愧! 如今再回想,自与苏明妆见面,她便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命运,无论是学武、学医、接手望江楼、帮她寻药,还有与锦王合作将计就计。 她好似一根韧劲十足的青竹,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不拔! 与她相比,他算个什么? 之前如怨妇一般抱怨命运不公,却不想办法争取自己的主张! 落残后,便处在绝望中,整日想放弃生命。 现在……竟因为武王权势,而不敢反抗,还抱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狗屁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有机会成刀,但自己一次次放弃,甘愿沦为鱼肉! 一瞬间,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心中失落了! 不仅仅因为她一次次拯救他于绝望,还因为她这坚韧不拔的精神,是他所欠缺,所以他不由得被吸引! 哪怕他视线没看她,但余光依旧不自觉随她而去。 苏明妆收敛了脸上的闲适,表情坚定,“裴公子,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之人,而且你也有诡才在身。请考虑下,我们合作怎么样?你来建立势力,我来提供资金,我们一同复仇!” “……” 女子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里。 苏明妆见裴今酌脸色惨白,却没放过他——如果没有梦中记忆,她也许以为自己强人所难。 但她知道面前这人长袖善舞、阴险狡诈的能力,他只是没被逼入绝境,未激发潜能,却不代表没有。 没关系,她推他一把,先把他绑上战车,然后再一点点激发潜能。 裴今酌苍白着脸,低头思考了好一会,他抬起头,刚要说自己不行,却发现女子一双美眸晶晶亮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信任和期待。 那些退堂鼓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裴今酌声音颤抖,“我……能行吗?” “能行。”苏明妆心中道——以后你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邪相,你不行谁行? 裴今酌不算好面子之人,但在她面前,他却不想丢面子,最后心一横,“好!我做!” 苏明妆惊喜,“你同意了?” “同意。” “那你有什么初步计划吗?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一番。” 裴今酌思考片刻,脸上的慌乱逐渐消失,变为坚定,双眸里也染了狠厉,“你刚刚说,给我提供资金,能提供多少?” 苏明妆也认真起来,“第一笔银子,五万两够吗?” 裴今酌被这巨大的数目吓了一跳。 苏明妆见他面露异样,试探性问道,“是不是太少了?我这只有五万两银子能拿出来,剩下的都是实物,你给我几日的时间,我这两天抓紧变卖。” 裴今酌连连摇手,“不不不,够了!我……第一笔需要一万。如果基础队伍能组建起来,第二笔还需一万。” “没问题,我一会回去整理一下,把五万两一起给你。” “一万两,等我组建好队再说,”裴今酌说话期间,脑海中已闪过几个名字,那几人都是忠心耿耿、一腔热血,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人,“感谢你的信任,但也别过多信任,否则易成负担。” 苏明妆了然,“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一会去取银票。” 说着,看了一眼他的腿,“你能走路吗?或者,你需要找什么人,我来帮你找。” “不用,我自己可以。” 生怕女子不信 ,裴今酌还起身,慢慢在地上走了两圈,之后没坐回软榻,而是去了另一侧的桌椅上坐下。 苏明妆也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对面,轻声问道,“伤口还疼吗?” 裴今酌一愣,心底软了软,“不疼,只是这条腿还不太听使唤。你不用担心,关于经脉的书,这些天我也看了几本,心里有数。” 苏明妆点了点头——迫在眉睫,她现在也确实没时间同情。 “除了资金,还需要我做什么?” 裴今酌倒是也没客气,“望江楼有一个小二叫张壮,不知你可否认识。” 苏明妆回答,“自然认识,张壮为人机灵,从前我每次去,他没少帮我张罗。” 裴今酌点头,“一会你让人把他找来。” 苏明妆瞬间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你要把他收入麾下?” “是,他曾追随我父亲,后来伯父去世、三叔战死,他在别的队伍受尽排挤委屈,便来了望江楼。他一直想为家人在京城买宅子,我想让他来帮我。” “好,一会我便让人去找。” 两人就这么商议起来。 苏明妆心中暗暗赞叹——她才刚说服裴今酌,其便能快速规划出一套可行方案,包括第一批银两用做招揽什么人,第二批银两打通什么关系,以后去什么地方雇到亡命徒等等。 苏明妆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神闪了闪,“我有个小小的提议,可能……有些卑鄙,你只当听个笑话。” 裴今酌看着女子明艳的容貌,以及锐利如刀的美眸,心神不由晃了晃,急忙移开视线,稳定心神,故意用冷漠的语调,“你说。” 第268章 她是下凡的神仙吗? 苏明妆丝毫不介意他是否冷漠,不怕对方恃才傲物,就怕对方是庸才。 “我的提议是,你腿即便是好了,也装瘸,先装他两年!” “……” 裴今酌吓了一跳,“装……装瘸?” “是啊,你只有瘸着,才有自由!否则搞不好你父母又要逼你参加武科举。哪怕你想考,也等以后再说,明年春季的武科举,绝对不能参加!”苏明妆认真道。 裴今酌看着女子严肃的表情,又想到她不止一次说,明年的武科举有猫腻,点头道,“我听你的。” “还有,你是在战场上伤了腿,我们可以借此事做文章,让世人称赞。” “……” 苏明妆知晓,耿直的裴家人怕是不愿做这种欺骗之事,便讲解道,“有件事,说来话长,婶母陪你去前线后,由于我不肯接府务,裴将军便把他舅母请来帮忙,谁知舅母离开,把两个女儿留下。 有一次我在校场练武,她们跑来,在我面前冷嘲热讽,说武官是君子,在前线马革裹尸、报效朝廷;文官是小人,在朝堂陷害忠良、窃取功劳,我气不过,便和她们打了起来。” 裴今酌暗惊,“然后呢?” “啊?” 苏明妆本来是想,从这件事引申出一个观点,没想到裴今酌竟然想听结果,只能尴尬道,“额……我输了,被打了。” “岂有此理!堂兄没管?” 苏明妆急忙摆了摆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件事过去许久,我再回忆,觉得那严家姐妹说得有几分道理。武将确实是比较耿直,只会直来直去地邀功、不会拐弯抹角。而文官花花肠子多一些,会旁敲侧击地煽情,引发上位者怜悯,进而获得更大利益。 就比如说你的腿,如果你真瘸了,或者伤后痊愈,皇上会记你功劳,但也就记那么一次。然而如果你装瘸两年,有事没事在皇上面前一瘸一拐地晃悠,再说一些无法报效朝廷,内心遗憾的话术,皇上对你的赞赏会一次次叠加,之后你再提出什么要求,皇上多半会同意。” 裴今酌好似被打开一扇窗般,“……有道理!” 苏明妆突觉尴尬——她在做什么?在教邪相偷奸耍滑?她确定自己不是班门弄斧? 裴今酌认真思索,若有所思地点头,“受教了。” “……”苏明妆。 突然,裴今酌抬眼看她。 苏明妆,“怎么?” 裴今酌问,“她们打了你,大伯母没帮你做主?” 苏明妆一怔,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还记得这档子事?好吧,我继续说。当时裴将军想把她们赶走,她们赖着不走,我也不想让她们走。 毕竟她们走后,我这顿打,算是白挨了。但如果她们不走,我就有机会再打回来。之后我憋着一口气,每天晚上跟着裴将军学武艺、练石锁,突飞猛进,后来把那个姐姐揍了一顿。” 裴今酌听说她没被欺负,松了口气,自嘲着低声道,“是啊,大哥不会让你吃亏。” 苏明妆没注意到他说什么,或者说,心思不在什么挨打上,“你预计多长时间能组成队伍?是否能行刺?” 裴今酌严谨道,“不出意外的话,需要三日,不过具体如何,我得和张壮商量。你知道的,哪怕我不装瘸,我的腿也无法长时间走路,怕是只能靠张壮做说客。” 苏明妆想到张壮那巧嘴,笑道,“你倒是慧眼识珠,张壮口才确实了得。” 裴今酌道,“他计谋胆识都为上乘,只是命不好,从前没跟随大伯父,跟的是我父亲。后来投靠别的队伍,他们一听他曾是裴家的人,便开始排挤。” 苏明妆起身,“就这么定了,我去让人找张壮。” “等等。”他把她唤住。 “?” 裴今酌看着面容疑惑的女子,尴尬地张了张嘴,最后又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你……哪来那么多银子?难道是你的……” 苏明妆笑道,“正如你所想,是我的嫁妆。” “……”裴今酌。 苏明妆无奈——她也不想,但哪怕她出身苏家,不缺银钱,但一名女子随随便便掏出几万两,还是无法做到的。 别说她掏不出来,便是贵为玉萱公主也掏不出来,最多也就有五六千两罢了。 裴今酌紧紧捏着拳——他从前便对金钱有所渴望,现在更甚!他想复仇,想拥有自己的势力,却要用她的嫁妆?!他有多厚颜无耻? 苏明妆看出他的挣扎,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自责,但觉得没必要。我与锦王是合作,与你何尝不是?一个出钱一个出力,这不是很公平?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却搞不好有杀身之祸,这么算来,是我占了便宜。” 裴今酌垂眸苦笑,“你真会安慰人。” “我可没安慰你。” 裴今酌抬眼,看向女子,表情认真,“如果你有诚意,那我问你个问题。我不问你从前为何憎恨我,我只问你:现在,是否还恨我?” 苏明妆一愣,随后笑着摇头,“过去了,以后再也不恨了。” …… 随后的事情,便比较顺利了。 张壮来后,得知小主子准备培养势力,二话不说便加入。 两人商议了名单,裴今酌让张壮做说客,去把他们选中之人召来。 定好时间后,裴今酌便把三日之期,告知苏明妆。 苏明妆正思考要用什么借口写信,却在这时,门房突然送来件包裹,说是来自学士府。 苏明妆本以为是母亲送来的东西,拆开却发现,里面是一对价格不菲的翡翠镯子,还有锦王的道歉信。 苏明妆灵机一动,便顺势给锦王回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也很简单——白天两人吵架,是她冲动之下误解了锦王的意思。 如今锦王送礼物主动道歉,让她倍感自责,所以约定午时到京城有名的聚膳楼用膳,也算是赔礼道歉。 写完信后,便让习秋立刻送了去。 …… 翌日。 两人相约到了酒楼雅间。 锦王一来便不顾身份,连连赔礼道歉;苏明妆也装成小女儿娇羞的模样,半推半就地应下,两人冰释前嫌。 这雅间,苏明妆提前定了两个。 另一个是招待靖风等人。 靖风本不想擅离职守,但架不住王嬷嬷巧嘴劝说,便只能去了,留一名侍卫守门口。 王嬷嬷也留习秋在,让习秋盯着那侍卫,防止他偷听。 王嬷嬷则是带其他人,去了靖风的雅间,盯着靖风去了。 下人刚一离开,雅间内便气氛骤变。 苏明妆表情严肃,沉声道,“我们四日后入宫求皇后娘娘,之后你就准备出发接玉萱公主。” 秦羽落吃了一惊,“你找到杀手了?” 心中惊愕——她是下凡的神仙吗?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第269章 我爹娘能打死我 苏明妆道,“算是找到了吧,不过还需要准备时间,现在距离长乐节还有十一天时间,我想在长乐节前把公主接回来,时间是不是太紧张?或者,皇后娘娘同意后,我立刻让人快马加鞭过去,让公主在那边先收拾好行李,只等你到了,立刻就返程?” 还处在震惊中的秦羽落,完全没听进去女子说什么,因为惊愕,甚至语调都变了,“不是,你先告诉我,你去哪找的杀手?国公府外还有眼线,昨天并未收到你外出的消息,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真佩服!真想学! 他顶着武王的眼线,培养了三两个亲信,都不知花费多少心血,熬了多少日夜。 但他两年做不到之事,她一天就做到了? 除了神仙变法术,他想不通还有什么方法! 苏明妆失笑,“因为我找了一个同样与武王有仇之人,进行合作。” “是谁?怎么找到?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找他时,定是把我的情况说了吧?为公平起见,你也应把他的事告诉我!”秦羽落声音激动。 裴今酌才刚着手组建,苏明妆本不想提前透露,但觉得锦王的话不无道理。 既然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理应消息互通,才能避免误伤自己人。 更何况锦王对付武王的路还长,需要大量信息。 想到这,苏明妆便把裴今酌腿伤真相、还有她出资金扶持其发展势力之事说了出来,只是没说她寻药之事,还有说服裴今酌装瘸。 秦羽落听后,惊得面色苍白,缓缓道,“倒是提醒了我,有些人看似中立,实则内奸,或者说他不内奸,但他的下属、亲信是内奸。” 苏明妆想到北燕国的内忧外患,也是心惊不已。 秦羽落突然道,“我一种预感。” “?”苏明妆疑惑。 秦羽落抬眼,与之对视,“我有预感,北燕国的前途怕是……” 苏明妆吓了一跳,“别……别胡说!” 实际上没有锦王的话,她也是心底隐隐不安,只是锦王把她这不安挑破了而已。 “别说这些了!”她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那些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操心的,我们只要保下自己小命就行。” 与女子的不安比起来,秦羽落反倒是很快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希望北燕早点乱起来,让那些人正面碰撞、狗咬狗,而不是一次次用他们这些无辜者来当牺牲品! 秦羽落收回思绪,道,“你扶植旁人发展势力,此举明智。你是苏家人,盯着你的人太多,如果你自己发展,一旦有所差池,苏家会被你连累。” 苏明妆哭笑不得,“就算我不是苏家人,我也发展不了啊!我就是一弱女子,最多敢杀鸡,如何敢杀人?而且无论我走到哪,王嬷嬷等人都跟着,我前脚找杀手,王嬷嬷后脚就告诉我爹娘,我爹娘能打死我!” 秦羽落苦笑,“是啊,所以我才佩服你,能变‘不能’为‘可能’。” 苏明妆表情恢复认真,“我们还是商量正事吧,我们三日后入宫?” 秦羽落思考片刻,“五日,多给裴公子一些准备时间,如果按你所说,提前写信让玉萱公主准备,我马不停蹄地去接一个来回,能在长乐节前回来。” 声音一顿,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他……能行吗?” 苏明妆挑眉,“放心,他的潜力远超你的想象。” “……好吧,”秦羽落依旧不算放心,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叮嘱道,“你让他多召集一些人手,我身旁侍卫武功都不错。” “如果时间充裕,自是没问题,不过有件事,我觉得你应提前考虑。” “什么?” 苏明妆,“你‘遇袭’后,锦王府侍卫有所损失,你怎么安插自己人?我怕武王第一时间,继续安插眼线。” 秦羽落了然,眸色精明,“这件事我确实想过,我的设想是:我为接公主而遇袭、损失侍卫,公主定会自责安抚我,我趁机诱导公主送我一些侍卫。” “送你?公主的侍卫都是皇上的人吧?” “没错,武王早晚会对那些人动手,但需时间,在这之前,为防止我脱离他的控制,会把锦王府现有人员移到我身旁,其中就包括我培养的人。” 苏明妆听着锦王的话,心中感慨万千——她曾恨过、怨过的负心汉,实际上活得比她还悲惨。 身份尊贵,却被人控制,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若不肯服从控制,便会万劫不复。 所以……武王到底拿什么来控制锦王?让锦王如此恐惧? 她对前途,也不免迷茫起来。 她就好像登楼梯,本以为只要爬上楼梯,便会到二楼;谁知,却来到另一个世界。 她以为自己有了预知之梦,只要勤奋努力,便能避免悲剧,幸福一生。 谁知,事态远远没她想的那么简单,之前发生的一切好似冰山一角,更可怕的阴谋,都潜伏于水面之下。 …… 一晃,五日后。 巳时,宫门外。 今日是苏明妆和锦王约定好,入宫求皇后娘娘的时间,两人先在宫门外碰头。 递了牌子,随后在坤宁宫小太监的引领下,进了宫门。 踏着石板路,苏明妆抬眼看去,却见远近宫殿,屋顶错落有致,琉璃瓦在秋阳下熠熠生辉。 明明秋高气爽,但她却莫名觉得压抑和抵触。 越靠近坤宁宫,周围的气氛便越发肃穆。 宫前的铜鹤、铜龟静静地伫立着,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彰显皇家威严与气派,同样也冰冷冷。 苏明妆自嘲一笑——她从前果然天真得很,每一次与玉萱公主入宫,都觉得宫里花团锦簇,娘娘们轻声软语,是个仙境一般无忧无虑的好地方。 现在梦醒后才发现,这里仿佛是一个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牢笼。 她从前真是睁眼瞎。 秦羽落听见苏明妆叹息,投去一抹询问的眼神——出什么事了? 苏明妆回给他一个眼神——没事。 之后快速收回眼神、整理情绪,让自己努力回到梦境之前天真幼稚的模样,正如她今日,刻意穿上从前最喜欢的,粉色华丽衣裳。 第270章 还没同住? 皇后在凤仪殿接见了两人。 皇后容貌慈爱端庄,虽上了一些年纪,不若年轻女子美艳,却高贵优雅,仿佛岁月沉淀下的美玉。 她身着一袭朱红凤袍,上面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和绚丽牡丹。凤袍的领口和袖口处镶着精致的金边,彰显着皇家尊贵。腰间系金色的腰带,上面缀着宝石和珍珠,庄重华贵。 两人进入后,为皇后问安。 凤椅上的皇后,语调温和不失威严,“免礼,起来吧。” 不等两人站好,皇后便笑着对苏明妆打趣道,“明妆是多久没入宫了?怎么,是因为皇上和本宫把玉萱公主送走,你生我们的气吗?” 苏明妆起身后,急忙道,“臣妇不敢!臣妇怎么敢生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气?其实臣妇早就想念皇后娘娘了,但……臣妇闯此大祸,连累了玉萱公主,还要皇上和娘娘善后兜底,臣妇无颜入宫见娘娘啊。 而且臣妇刚嫁入国公府那阵子,老夫人身体不好,母亲从前教导臣妇说:家中有病人,是不能随意去别人家做客的,怕给人家带去晦气。如今老夫人身体康复,臣妇才第一时间入宫见过娘娘了。” 皇后失笑,“一段时间不见,你这小嘴儿倒是越来越会说的,让本宫都挑不出理。” 苏明妆再次深深一礼,“娘娘宽厚。” 皇后慈爱的面庞,笑容温柔,但眼神却如潭水、深不见底,“好了,不逗你了。不过你今日怎么和羽落一起入宫?莫不是有事求本宫?” 苏明妆继续答道,语气可怜兮兮,“臣妇不敢欺瞒皇后娘娘,是眼看着快到长乐节了,去年公主还和臣妇说,下一个长乐节定要给娘娘好好过,没想到却被臣妇连累,此时公主定是很焦急的。” 说着,声音哽咽,眼圈红了。 皇后想到爱女,也是思念得紧,叹了口气。 苏明妆跪下,哭啼啼道,“娘娘在上,臣妇知错了,以后也再不敢了!千错万错都是臣妇的错,公主是无辜的,这长乐节公主盼了整整一年,求娘娘宽宏大量,把公主接回来为您庆生好吗?” 一旁锦王也跪地,“是啊,娘娘,玉萱姐很早就盼望长乐节了!只要娘娘一声令下,侄儿立刻出发去接玉萱姐!” 皇后一愣,“你去接?” 秦羽落连连点头,“回娘娘,是!侄儿都想好了,只要娘娘同意,侄儿现在就让人快马加鞭送信过去,让玉萱姐开始收拾行李,等侄儿到了后,接上人就回来,回来正好能赶上长乐节!” 皇后失笑,“你们两个,这是算计好了,进来只等本宫答复?再者说,就算让玉萱回来,也用不着你去接。” 苏明妆急忙道,“那怎么行?玉萱公主是被臣妇拖累,按照道理应该臣妇自己去接,但如今安国公去了前线,臣妇要在国公府照顾老夫人,脱不开身,好容易想到主意,让锦王代替。皇后娘娘开恩,让锦王去吧,否则便是玉萱公主回来,臣妇也不知以何等脸面面对公主。” 说着,直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秦羽落都看懵了——这不顾形象、任性大哭的女子,和前些天帮他解决难题的,是同一人吗?果然,女子千变万化,可不能轻易相信。 皇后抿着唇,看着嚎啕的苏明妆,内心也是十分矛盾,“好好好,先别哭了。” 皇后的心腹赵嬷嬷急忙上前,轻声劝着,把苏明妆拉了起来。 皇后看了一眼锦王,沉思片刻,之后笑道,“行了,你们的事本宫心里有数,但接公主一事,本宫一人也做不了主,得请示皇上。羽落你先回去,且准备着,本宫若能说服皇上,便让人通知你。” “那真是太好了!侄儿多谢皇后娘娘!”秦羽落故作惊喜。 皇后看了一眼苏明妆,随后对锦王道,“你先回去吧,本宫与明妆聊上一会。” “是,侄儿告退。”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两人快速交换了眼神,之后锦王离开。 皇后从凤椅上起身,“傻孩子,你哭什么?玉萱任性调皮,即便不是因为你的事,皇上也准备把她赶到行宫冷静冷静。” 苏明妆吸着鼻子,“多谢娘娘哄臣妇。” 皇后被逗笑,“你都知道自己是臣妇了,嫁为人妇,怎么还像从前那样哭鼻子?走,我们换个地方聊。” 随后,苏明妆被皇后带到了寝室。 离开那庄严大殿,皇后身上的凤威也卸了不少。 苏明妆随皇后坐在软榻,宫女送上香茗茶点、新鲜瓜果在榻几上,之后恭敬退到一旁。 赵嬷嬷站在皇后的身侧,至于苏明妆带的下人,因为没资格进大殿,已被宫女领到了耳房休息了。 房间内,清香缭绕,温馨安宁。 皇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放下茶碗,语重心长地问道,“这里没外人,你和本宫说实话,婚后生活如何?” 苏明妆恭敬回答,“回娘娘,臣妇婚后生活幸福,臣妇也很满足。” 皇后温柔的语调,微微一冷,“但,本宫听说,你与安国公到现在还没同住。” 苏明妆立刻起身,跪在皇后面前,颔首恭敬道,“娘娘恕罪,臣妇不是故意隐瞒娘娘,这婚事已经让皇上和娘娘为难,臣妇不好意思再因此事让娘娘操心了。” 皇后盯着女子头顶,沉思片刻,随后脸上恢复笑容,“好好说话,怎么动不动就跪?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赵嬷嬷再次上前,把苏明妆扶了起来,还柔声安慰道,“我们娘娘打小便把您当亲女儿,您有什么心里话、心里不痛快的,直接和娘娘说,娘娘帮您做主。” 苏明妆坐回软榻上,一本正经地对赵嬷嬷道,“正是因为娘娘对臣妇好,臣妇闯了这么大的祸,才对娘娘愧疚,不敢再给娘娘添堵了。” 皇后仔细问道,“你还是喜欢安国公吗?”语调隐藏着冰冷质问。 苏明妆立刻装出娇羞模样,低着头,点了点头,好似害羞得说不出话。 皇后凝眉,“所以,是安国公不肯同住,而非你不肯?” 第271章 这联姻稳了 关于入宫后,皇后会问的问题,苏明妆早有预料——如果皇上和皇后盼望她与裴今宴在一起,以拉拢苏家,定是想听:她喜欢裴今宴,两个人绝不会和离,会永远在一起,这样的话。 苏家已经得罪了武王,绝对不能把皇上也得罪了! 想着,苏明妆泪眼涟涟,哀求道,“求娘娘别责怪裴将军,一切都是臣妇的错,当初如果臣妇有一些耐心,别用那种过激手段,裴将军也不会这般抵触臣妇。” 说着,眼泪便如断线珍珠一般,一颗一颗滑下。 皇后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如果安国公一直不接受你,你有何打算?你放心,无论你想做什么,本宫都会帮你。” 这话,说得好像皇后站在她这边,但苏明妆知道,皇上和皇后才不关心她和裴今宴感情好坏,他们想要的,就是两人的婚姻。 只要两人还处在婚姻中,那便是联姻成功。 哪怕苏家没投靠皇上,但在外人眼里,苏家就已经投靠了。 这便是皇上想要的! 苏明妆低着头,眼泪越流越多,“如果臣妇说……臣妇不舍得离开裴将军,娘娘会不会认为臣妇太没骨气了?臣妇给皇后娘娘丢人了,呜呜呜……” 说着,掩面而泣。 皇后见状,这才松了口气,眼中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别胡说,你与安国公的婚事乃天作之合,京城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说着,对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赵嬷嬷也立刻哄道,“对呀,什么骨气不骨气的?要那骨气做什么?婚配是一辈子的事,如果和一个不喜欢的男子过一辈子,还不如没骨气呢!夫人您国色天香、又出身名门,哪个男子能不喜欢您?以奴婢看,安国公就是抹不开面子,再等一等就好了。” 皇后也道,“赵嬷嬷说得有道理,安国公那人就是好面子,不仅他好面子,但凡姓裴的都好面子。既然安国公能同意成婚,就说明他有这意愿,搞不好心里正偷着乐呢。” “对对,安国公定是偷着乐。” 随后皇后的几名心腹宫女也一齐来哄。 苏明妆一边装成娇羞,一边又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 皇后让赵嬷嬷带苏明妆去洗了脸,宫女们又精心为其上了妆,这才回来继续陪皇后说话。 苏明妆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臣妇有个问题,不知能不能问。” 皇后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出嫁后还外道了?有什么问题,问就是。” 为拉拢苏家,皇后对苏明妆的态度,一直比亲女儿还要亲,最起码表面如此。 苏明妆小声问道,“裴将军怎么突然就去镇戍关了?镇戍关战事那般吃紧吗?裴将军……会不会也像堂弟那样受伤啊?” 皇后急忙安抚,“你放心,安国公不会受伤,当时他请缨去镇戍关,皇上是不同意的,但他坚持要去,皇上无奈,给他专门配了一队禁卫军,还交代禁卫军长官说,安国公只能参与谋略,不得亲自上战场。” 苏明妆点了点头——其实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她是想知道裴今宴突然去镇戍关,是想为裴今酌报仇,还是……和她赌气。 想起那个误会,苏明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娘娘,那您知道裴将军非要去镇戍关的原因吗?是想立战功,还是不想见臣妇?”她又楚楚可怜地问道。 “这个,本宫也不知,当时本宫听说皇上把他派去,也是吓了一跳,还专门跑去求见皇上,询问此事。你是知道的,本宫素来把你当亲生女儿疼,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想到你,本宫不会让你吃亏。” 苏明妆急切问,“您求见皇上,皇上他老人家怎么说?” 皇后见女子一双明亮水眸里满是期待,再次认为,苏家和裴家的这联姻稳了。 “皇上说,安国公是想建功立业,绝不是不想见你。” 苏明妆听后,貌似相信地点了点头。 皇后端起茶碗,慢慢抿了一口。 实际上她未说真话,当时皇上说的是——安国公好似在和谁赌什么气,皇上追问,他不肯说。 提起老裴家的倔脾气,皇上也是头疼,但也正是因为裴家人的特点,才值得信任。 …… 随后, 皇后请示了皇上,得到批准,便派人通知锦王,让其准备一下择日出发。 锦王得到了消息,又把苏明妆请了出来。 表面是用晚膳,实际上是秘密见面,交给她一张地图。 那地图,是从京城到避暑山庄的路线图。 他会带队伍尽量走那条线,若出意外,也会选一条离原路最近的路线,让杀手埋伏便可。 …… 是夜。 回国公府的苏明妆,匆匆去了青竹院。 青竹院里,一片安静,几乎没什么人影。 裴老夫人早就搬回知春院住,后来裴今酌腿伤有所好转,便说服裴二夫人,让其也去知春院。 理由很简单:裴二夫人只要在青竹院,便忙前忙后,一刻不休息,看得裴今酌心疼。 而自从裴今酌受伤、险些落残后,裴二夫人对儿子便心软得很,只要儿子能健健康康,她便言听计从,听话的去了。 裴今酌不喜院子里有丫鬟,觉得男女有别,不太方便,就把丫鬟们遣走,最多白天来打扫,晚上不得停留。 所以夜里,除了一个在院子里看门的小厮外,便没外人,倒是方便了苏明妆来。 房间内。 裴今酌半卧在床、背靠着软垫,腿上放了一本书,却没看,而是闭着眼一遍遍复盘心中计划,努力找寻疏漏之处,尽可能让计划趋于完美。 就在他想得出神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裴今酌以为是守夜的小厮,便随口道,“进来。” 门开了。 一串略轻的脚步声后,是女子清脆宛如天籁的声音,“裴公子休息了吗?” 裴今酌急忙睁开眼看去,却见一袭淡藕荷色长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在不远不近之处,从容宁静,在略有昏暗的灯光下,画面美得犹如梦境。 他怔了半晌,随后猛然想起自己已脱外袍,“抱歉,能先出去一会吗?我……整理一下。” 第272章 他这等凡人应呵护才是 裴今酌过激的反应, 把苏明妆吓了一跳。 她急忙转身跑了出去,待出门后才想起——如果她没记错,他明明穿着中衣的,要这般惊恐吗?搞得好像他是黄花闺女、她是登徒子一般。 就算男女大防,但这种不小心撞见也只是误会,大男人用这般害羞? 裴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怪。 少顷,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裴今酌已经穿戴好,表情沉定,只是面颊还有一些红晕,“抱歉,久等了。” 苏明妆进了房门,随口问道,“青竹院没留下人?” “留了个守门的。” 苏明妆没再继续这些闲聊的话题,见关了门,便掏出地图,“刚刚我和锦王见了一面,他把地图交给我,说明日出发,他会按照这条路线走。即便出其他情况,也会选一条距离最近的路线,你们在此埋伏便可。” 裴今酌也收敛心神,接了地图,仔细看过后,确定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苏明妆依旧担心不已,“锦王的队伍,算上他一共有十六人,武功都不错。你的队伍有多少人?” “三十。” 苏明妆吃了一惊,“三十人?短短五天,你去哪找了三十人出来?他们……靠谱吗?” “这个就不方便透露,不过你放心,即便他们有所伤亡,也不会留下尸体和线索。” 苏明妆知趣地没继续问。 心中暗道——果然,裴今酌的潜能非比寻常,他只是没逼到绝境。 裴今酌见女子没再说话,不由得自责——人家给他无私帮助、大笔银钱,他就是这般敷衍? 挣扎片刻,解释道,“我刚刚并非刻意隐瞒,而是……从前从战场上回来的旧部,他们不忍心家人过得清苦,所以匿名落草为寇,如果我把他们身份说出来,会连累家族。” 苏明妆急忙道,“你误会了,我没生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声音一顿,又问,“等等,家人过得清苦?不是说上战场能赚到很多银子?” 裴今酌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去了一趟镇戍关,才知道,有些东西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从前是我天真了。” “???”苏明妆不懂。 提起那些黑暗,裴今酌也不愿再过多回忆,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你只要知道,无论是朝廷、民间,还是军队,都是弱肉强食就好。 还有,镇戍关的情况,也有可能和武王渗透有关,皇上和武王为更多拉拢势力,会对中立者使种种手段,那些只想单纯报效国家,而不想卷入党派争斗的人,有可能遭殃。” 苏明妆恍然大悟——之前裴今酌说,二叔回京不再领兵后,张壮被排挤,也有可能出于这个原因。 搞不好还被抢了功劳。 兵营中,将士除了固定薪水外,全靠功劳赚赏银。 被排挤攻击的兵士,冒着生命危险得的功劳被抢走,自然无法补贴家人,最后心灰意冷地落草为寇。 苏明妆松了口气,“实话说,我贸然让你组建势力后,还曾自责过,觉得自己太过随心所欲、强人所难。现在听你说这些,心里好受了许多。” 裴今酌凝眸盯着她,“你不需自责,我一直是感激你的。” 苏明妆不知如何回答,便牵强地笑了笑。 暗暗松了口气——之前她担心这些旧部到底是正经军队出来的人,可能干不了杀人越货的勾当,但听说裴今酌把落草为寇的旧部召了来,也就放心了。 她突然觉得心中难受,快步去推开窗子,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裴今酌见女子表情痛苦,焦急问道,“怎么了?身体不适?” “……不是,”苏明妆看着窗外安静风景,“突然心里不舒服。” 裴今酌苦笑着问道,“因为要杀人,所以自感罪孽深重?” 苏明妆被说中心事,僵了一下,之后无声地点了下头。 裴今酌走到另一扇窗,远眺窗外夜色,“你记住,杀人的是我,罪孽深重的也是我,便是以后下十八层地狱,也是我而非你,一切与你无关。” 苏明妆知道他是在安慰她,一想到因为那么多人要因她的计划而死,说能平静接受,是假的。 但她也知道,自己没得选。 如果不继续进行计划,武王会想方设法对苏家动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就没有除了“刀”和“肉”的其他选择? 好在她经历了十年梦境,体会到底层百姓日子多艰难,如果没有梦境,她受到的打击怕是更大。 苏明妆收回视线,问道,“裴公子,你说,有没有真正太平、公平的国家?没那么欺压阴谋、尔虞我诈?所有人都安全幸福地生活?” 裴今酌也收回视线,面色认真道,“有,每个王朝刚开始的一两代,大多如此,但王朝可以更迭、人性无法泯灭,王朝平稳后、没了生存之忧,人性贪婪便逐渐滋生,世道也越发紊乱黑暗。待紊乱到百姓活不下去的程度,便会爆发造反或起义,开启新的王朝、周而复始。” 苏明妆喃喃重复,“王朝可以更迭、人性无法泯灭。” 裴今酌看着女子失落的模样,于心不忍——这样金枝玉叶的娇美姑娘,明明应该被捧在手心,一辈子不让她接触黑暗,为何会如此? 苏明妆也只彷徨了一会,很快镇定下来,“这个行动,你去吗?” 裴今酌苦笑着指着自己的腿,“我去,也是拖后腿。” 苏明妆被逗笑,盯着他的腿,“你说得也对。” 裴今酌见女子喜笑颜开,心中想着——这样如仙子般的女子,他这等凡人应呵护才是,让她在高高神坛上,不沾染一丝红尘血腥。 …… 三日后的,下午。 苏明妆背下穴位后,正用铜人练习,就见习秋匆匆跑了进来,“小姐,有您的信!” 苏明妆一愣,急忙放下银针,“给我。” 心中暗暗祈祷——最好是裴今宴的回信。 有苦难言的滋味,真不好受。 第273章 裴将军的 可惜,信不是裴今宴的,而是来自锦王。 苏明妆拆开信,快速阅读。 信上说的是,锦王队伍行至路程一半,遭遇匪人,十六人的队伍,死伤过半,不过还好,锦王并未受伤。 锦王已写信回京城,同时带了一封短信给苏明妆,毕竟锦王是受苏明妆之托,去接玉萱公主。 这些是信的表面内容。 其中还有一些暗号:任务完成顺利,未有疏漏。 苏明妆反复看了两遍,这才将信重新折起来,放回信封。 王嬷嬷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苏明妆故意装成惊恐的模样,“是……我委托锦王,帮我接玉萱公主,谁知……他半路遇袭,好在锦王没受伤。否则……我真不知如向皇上和皇后娘娘交代。” 王嬷嬷吃了一惊,“遇袭?哪来的大胆狂徒,连堂堂亲王都敢行刺?” 苏明妆拍了拍心口,一副惊惶未定的模样,“锦王着急赶路,所以并非用皇家车队,只带了锦王府的十几名侍卫骑马而行,那些贼人不知他是亲王……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说着,起身往门外走。 丫鬟们听见,也是吓得花容失色,都在庆幸去接玉萱公主的不是小姐。 众人走到院子,雅琴声音颤抖,“外面这么乱吗?” 习秋点头,认真回答,“很早就这么乱了!我听我爹讲,之前他跟过一个马队,路上遇了山贼,不仅财物被抢光,女子也被抢走,就连那五十多岁的老妪都没放过!” 丫鬟们吓得几乎尖叫,连王嬷嬷都惊了一下。 王嬷嬷知道世道乱,却没想到这么乱! 云舒问道,“你爹,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把你送进京城吧?” 众人都能听出,云舒在开玩笑,但习秋却一本正经道,“就是因为这个!我爹说,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还说,我在苏家当奴婢,只要肯卖力气,冷了苏家给我衣服、饿了苏家给我馒头,最多打两顿。但如果在民间,指不定被山贼抢走,哪怕是嫁人和生孩子了,还有可能被人贩子抢了!” 苏明妆惊得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惊愕地看去。 王嬷嬷急忙道,“闭嘴!别说了,别吓坏了小姐!” 习秋急忙连连赔罪,“小姐息怒,奴婢……奴婢没读过书,奴婢不知深浅……” 苏明妆苍白着脸,“继续说。” 梦中,她虽沦落底层,但也在京城,好歹还有一个破屋子遮风挡雨,实在穷得吃不上饭,还会有神秘人给她送一些粮食和银钱。 她猜想,那神秘人应该是父亲。 她当时以为自己很悲惨,却没想到,京城之外的底层百姓更危险。 苏明妆等了一会,见习秋不肯说,便问道,“你刚刚说,嫁过人、生完孩子的女子被人贩子抢走,那她夫君呢?” 习秋不敢说。 苏明妆,“我想听。” 习秋无奈,只能道,“要么之前死了,要么被人贩子杀死,反正……就……” 苏明妆急了,“没人管吗?官府的人呢?” 习秋小声道,“倒不是处处这样,奴婢说的都是一些偏远地区,像扶虞城这种,是没事的。” 苏明妆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 说了,除了惊吓愤怒,也改变不了什么。 王嬷嬷埋怨地瞪了习秋几眼——怎么能说这些吓唬小姐呢? 苏明妆接信后的恐惧是故意表现出来的,目的是拿散步当借口,“不知不觉”走到青竹院,与裴今酌交换信息。 谁知,听完习秋说的惨淡悲剧,竟弄假成真,心慌得真需要走走了。 苏明妆就这样,借着散步的由头到了青竹院,见院门半敞,就直接走了进去。 丫鬟们早就习惯,也跟了进去。 如果按照从前,她们会觉得不妥,毕竟安国公出门在外,小姐作为安国公夫人,得避嫌小叔子。 但小姐学了医术、堂少爷又是病人,别说现在大白天穿着衣服,便是堂少爷治疗期间,光着大腿,小姐也是看过的。 所以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几名忙乎的小厮看见夫人,齐齐上前问安,苏明妆问过堂少爷情况,小厮们一一答了,苏明妆便随手打赏,在小厮们的千恩万谢中,进了房门。 房间内,裴今酌听见院子里人的对话,快速整理好衣襟,慢慢走到门口迎接客人。 苏明妆一进来,就撞见站在门口的裴今酌,两人四目相对。 她不解地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裴今酌尴尬,低声道,“不是,我听见你们说话,所以出来迎接。” 苏明妆了然,“原来如此,你腿脚不方便,下回不用专程迎接。” 说完,苏明妆很自然地转身,关了门,之后脸色骤变,“你得到消息了吗?” 裴今酌也马上严肃下来,“还没消息。” 苏明妆掏出信,“我得到了,一切顺利,除了锦王贴身随从靖风没成功杀死,其他都按要求清理干净,没留下线索。” 裴今酌惊讶,急忙接了信,打开看。 看完后,狠狠松了口气。 苏明妆掏出了一沓银票,“这是第二批银子。” 裴今酌看着银子,一双剑眉皱紧,欲言又止。 想拒绝,却需要在京城买两个小院子做落脚点,又没资格拒绝,一时间又气又羞。 苏明妆知晓对方好面子,便不等回应,把银票放在桌上就要走。 裴今酌急忙道,“等等,你去哪?” 苏明妆被叫住,疑惑地看去,“回去啊?我这是借着散步的借口出来,说两句话没问题,时间久了会被人说闲话的。” 又嘟囔一声,“其实现在搞不好就有闲话了。” 否则谁家堂兄不在家,堂嫂没事就往堂弟房间里钻? 她不敢继续想! “……”裴今酌。 随后,苏明妆一众人离开。 裴今宴并未相送,而是站在床前,看着女子身影消失在院门,才收回视线, 顺便收回的,还有压抑的不舍情绪。 …… 苏明妆一众人离开青竹院,刚回到雁声院,就见习秋从里面跑出来,“小姐您回来了?有您的信!” “信?”苏明妆接了信,当看到落款,瞬间美眸大睁。 王嬷嬷担忧道,“小姐,是谁的信?” 苏明妆抿了抿唇,故意没表现出喜悦,“裴将军的。” 第274章 两根独苗 苏明妆拿了信,匆匆回了房间。 王嬷嬷见小姐一下子有了兴致,便憋了笑。 雅琴问,“王嬷嬷,您在笑什么?” 王嬷嬷小声道,“你们发没发现,小姐刚刚心情还不好来着,自从接了国公爷的信,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云舒频频点头,“发现了!小姐还迫不及待地跑去看信。” 王嬷嬷叹了口气,“国公爷也真是的,眼看着小姐逐渐动了心思,他怎么还跑到前线去了?真是恨铁不成钢。” 雅琴和云舒也点头如捣蒜。 。 房间内, 苏明妆正拆信,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裴二夫人说,在前线的武将写信,都是写一堆,之后捆绑着一起邮寄。 她一抬眼,正好看见习秋在门外转悠,便叫了进来。 “我问你,你是从谁手中接这个信?” 习秋脆生生地答应,“回小姐,是从门房大叔那里接到,门房大叔说刚送到,还热乎的。” “……”苏明妆微微凝眉,“那你接的时候,只有这一封,而没有其他?” “就这一封。”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小姐。”习秋出了去。 苏明妆抿了抿唇,随后拆开信,拿出信纸。 纸上面的字不多,不过好在不像上回那样,只有“保重”二字。 却见信上道—— 『顷诵华笺,具悉一切。 关于上回书信,只写“保重”二字,实乃我思虑未全,致你误会,抱歉。 关于老者之事,彼时我便觉蹊跷,未曾因此事而衔恨,况且,无论何事发生,我都不会怨你。 而请缨镇戍关之事,缘由甚简——与千万北燕男儿一般,欲建勋立业。 勿为吾忧,万照顾好自己。保重。』 一张信纸,便写完。 但苏明妆发现,后面还有一张。 第二张的口吻,与第一张字体端正、口吻官方不同,其略有潦草,口语化也比较多,看起来好像是信要发出,他匆忙补充的一句—— 『我来镇戍关确实有一些私心,但与你无关,只与我自己有关。你万不要自责,待我回京时,便会想清楚,到时候与你好生解释。』 第一张信纸,苏明妆看了一遍之后就没再看,倒是把第二张信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拆开,窥视其意。 字是不能拆开,但意思倒是理解了一些。 大概就是说,裴今宴去镇戍关并不是因为气她说裴今酌是自己夫君,而是有一些私事想不清楚,暂时不想回国公府,所以借着镇戍关要人,便先去了镇戍关。 苏明妆在椅子上坐下,信纸摊在面前,两只手支着下巴,喃喃道,“私事?心事?静一静?到底是什么事呢?男人啊……真难捉摸。” …… 同一片苍穹下, 镇戍关。 裴今宴刚来时,战事虽紧张,但跟他一起来的禁卫军小队却死活不让他上战场,只允许他在营中参与谋划。 吴元帅也不敢让安国公上战场——整个北燕都知道,裴家就这两根独苗了,前些日子来一个,第一场仗就折里面;如果再折一个,他都不知道百年之后入了黄土,怎么面对老安国公们。 当时见安国公跟来,吴元帅也是两眼一黑,心中暗道——怎么又来一个! 可以说,吴元帅人生最后悔的几件大事,其中之一就是听信谗言,把裴今酌要来。 他碰什么,也不能碰裴家的两个宝贝疙瘩啊? 裴家是出了名的死心眼,弟弟刚落残,哥哥又跑了上来!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吗? 所以吴元帅是下了军令,绝不让裴今宴上战场。 裴今宴无奈之际,接到了苏明妆的信,发现自己写的“保重”二字引发误会,便写了信回去,说打算好好思考一下心中问题。 但这信刚发出去,大军的粮草就被敌军烧了! 行军打仗,粮草最为关键! 粮草不足,不战而败。 所以,就要有一支队伍去寻粮草。 但镇戍关人手紧张到吴元帅要到朝廷要人,又去哪找人手去弄粮草?更何况,弄粮草说来容易,实际上困难重重。 镇戍关交战已经一段时日,道路受阻,还有可能遇到恶劣天气和盗匪劫掠。 交战之地周边百姓也多受战乱之苦,庄稼遭到破坏,若强行征粮,又易引发民怨,影响军心民心。 所以这寻粮之人就需随机应变,能征就征,征不到就想别的办法。 裴今宴听闻此事,立刻跑去营中请缨去寻粮。 起初吴元帅是不愿的,但裴今宴却举出条条理由说服,例如,他对周围附近地形熟悉;他的官职爵位比较有说服力,若征粮,搞不好会有乡绅愿意帮忙;更何况,他身边这些禁卫军,是来盯着他,闲着也是闲着,他带出去也算是废物利用,为吴元帅节省人手。 吴元帅焦头烂额,最后思来想去,终是同意了,除那些禁卫军外,还给裴今宴调拨了一些熟悉地形、有经验的老将、老兵,一同去寻粮草。 …… 一晃,七日后。 终于在长乐节的前两天,玉萱公主被锦王接了回来,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从北城门而入,顺着长安大街,开往皇宫。 在进城门时,车队稍有停歇, 一名小太监,跳下了车,寻了匹马来,之后快马加鞭去了安国公府。 他是奉了玉萱公主之命,前去邀请安国公夫人入宫,只为第一时间“双珠”姐妹相见。 苏明妆接到公主回来的消息后,也没怠慢,立刻换了身从前经常穿的华丽裙子,带人入宫。 半个时辰后。 苏明妆被宫人们引到了坤宁宫,刚到宫门口,正好与从里面出来的玉萱公主迎面撞见。 玉萱公主穿了一件与她款式相同,但颜色不同的秋装,同样的款式华丽、用料考究、层层叠叠,只是她的是粉色、公主的是紫色。 京中贵女素来讨厌与别人穿衣相同,所以裁裙子时,都掖着藏着,只有她和玉萱公主两人非但不介意,反倒是愿意穿同款衣裳,意为有福同享。 当苏明妆看见这熟悉的紫色,以及玉萱公主娇艳的面庞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公主!” 梦中,玉萱公主的下场也不好! 她与裴今宴和离后,公主就被送去和亲,生死未卜。 —— —— 今日更新完~明早7点见~ 第275章 自要讲究一些方式 玉萱公主看见苏明妆也是嚎啕大哭,两人就在坤宁宫门口,抱在一起,不顾形象地大哭着。 对这一幕,坤宁宫的宫人早就习惯了——这对京城双珠,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都不奇怪,谁让人家一个是皇后的小女儿,一个是苏家的小女儿呢? 宫中其他公主,哪个不是端端庄庄、亭亭玉立,也就这两个,丝毫不顾忌仪态。 王嬷嬷等人却是感慨——无论玉萱公主如何嚣张跋扈,但对小姐,却是掏心窝子的好,这对难姐难妹。 只希望玉萱公主也能像小姐那样改邪归正,做个人人称颂的好公主。 哭了好一会,玉萱公主趴在苏明妆身旁,小声道,“还继续演吗?差不多行了,咱们别哭坏了眼睛。” “……”苏明妆。 随后,两人分开,玉萱公主见苏明妆眼睛哭肿、妆哭花,吓了一跳,急忙压低声音,“你怎么哭成这样?你该不会以为我去受罪了吧?避暑山庄可好玩了,都没人管我,如果不是因为想你,我都不愿意回来,别哭!别担心!” 苏明妆看着公主熟悉的面庞,想到她落魄后,公主也被送去和亲,心中难受得越发想哭。 梦中,她窝在破旧的小屋子里,羡慕公主,认为公主最起码还能和亲,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但现在梦醒,她明白很多道理,才知道,公主已被皇后娇宠养坏了,要心计没心计、要隐忍没隐忍、要段位没段位,在自己家中尚有皇上皇后撑腰,别人让着她;但出去和亲,还不是处处碰壁,被人活活欺负死? 梦中公主的命运,她甚至不敢多想! 苏明妆掏出帕子擦脸,不答反问,“小全公公和我说,皇家车队刚到北门,他就赶去国公府,我换了套衣服就赶来,算一算,我们是前后脚到。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没陪皇后娘娘多聊一会?” 玉萱公主笑眯眯道,“母后怕我路上辛苦,说让我回去休息一下,等晚一些时候再去陪母后。正好你来了,走,我们去锦绣宫。” “……”苏明妆。 随后,玉萱公主拖着苏明妆,嘻嘻哈哈地去了锦绣宫。 行走一路,一直在说自己在避暑山庄玩了什么,每天过得多开心,让苏明妆别担心。 苏明妆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却想——如果她是玉萱公主,而母亲是皇后娘娘的话,她被软禁数月,刚一回来,母亲会如何? 这样的事,从前发生过,当时祖母还健在。 她儿时闯祸,祖母严厉,把她关在祠堂一夜,第二天母亲把她接走,抱在怀里哭了好一阵,还仔细检查她手脚,生怕夜晚被小虫子咬伤,前后忙乎一个多时辰,后来又安抚了她很久。 但玉萱公主被送出京城几个月,皇后竟这么快放公主离开? 难道天家人都是这样,公私分明?还是…… 她从前便有个可怕的想法——皇上和皇后无法拉拢苏家,却又要对外造成一种“苏家与天家走得很近,穿一条裤子”的假象。 适逢见父母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便让年龄相仿的公主来和她同流合污、臭味相投,组成“京城双珠”。 如果说她和裴今宴是一种联姻的话,她和玉萱公主会不会是另一种特殊的“联姻”? 玉萱公主是皇后故意养坏,只为了迁就她的喜好? 苏明妆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甩了甩头,制止自己胡思乱想,还批评自己——虎毒不食子,怎么能怀疑皇上皇后对公主的爱? 很快,到了锦绣宫。 进了公主寝室。 玉萱公主换了身轻便衣裙,重新简单梳洗,便把苏明妆拉到软榻上,让宫女掏出许多带回来的小零食,摆上榻几。 “快尝尝,这些都是我在山庄期间,让下面人在周围搜集的,我可是发挥神农尝百草的无私精神,从数不清的零食里挑出这么几样好的,虽然不如京城的精致,但图个新鲜嘛。” 苏明妆不想扫公主的兴,挨个浅尝了一下,随后问道,“哦对了,锦王呢?他和你一起回来吗?” 不提还好,一提起,玉萱公主便惊慌,“对,一起回来的,只是因为他去时遇袭,所以回京后立刻去见父皇了!真是太可怕!好好的,怎么会有人袭击呢?多亏羽落没事,否则我得内疚一辈子!” 苏明妆安抚道,“别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锦王会有福气的。” “?”玉萱公主嘴里的梨子糕嚼了一半,突然停下,惊讶地看向好友。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原本打算的是,先装成从前的模样,然后一点点“变化”,让玉萱公主平稳过渡。 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很难,她实在装不出从前那愚昧无知的模样。 玉萱公主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苏明妆回答,“可能是因为嫁作人妇,所以成熟了一些吧?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玉萱公主是她唯一的朋友,哪怕是酒肉朋友,她也不舍得放弃。 玉萱公主思考了好一会,“倒不是不喜欢,就是……算了,胡思乱想什么?你再怎么变,都是明妆,是我的好朋友,来,吃吃这个。” 说着,又递了一块点心过去。 苏明妆笑着接手,一边慢慢吃,一边道,“锦王受伤了吗?” “有一点擦伤,不过不严重。” “死人了吗?” “死了!死了七个呢!” 苏明妆装成惊恐,继续套话,“死的都是什么人?是侍卫吗?” 玉萱公主怕好友害怕,急忙安抚,“对,死的都是侍卫,你别担心。我又给他补了一些侍卫,羽落肯定不亏的;而且那些死去侍卫的抚恤金,羽落出一份,我也出一份,相当于两份抚恤金,那些侍卫也不亏。” “……”苏明妆嘴角抽了抽——人都死了,何谈亏不亏? 她正要纠正,借机给公主讲讲道理,但又想起玉萱公主看似大大咧咧,实际内心脆弱又敏感,很介意外人看法。 她是想帮公主,不是想伤害公主,自要讲究一些方式。 苏明妆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的侍卫可都是皇上精挑细选出来,锦王他真是赚了。” 第276章 这套……不是后宫妃子用来争宠的吗? 玉萱公主,“那可不?他毕竟是为了接我而遭袭,我把我身边最好的侍卫,都给他了。” 苏明妆像哄孩子一般顺着聊,“是啊,锦王不亏。” 两人就这么兴致勃勃地聊起来,都是玉萱公主在说,苏明妆在听,还时不时帮衬几句,不仅要趁机赞扬公主,还要及时表现出自己想听下文的期待。 玉萱公主是越讲越开心,一口气讲了一个多时辰,哪怕是喝了一壶茶,嗓子也开始嘶哑。 突然,玉萱公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又见到了你了,真是太好了!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日子过得多苦吗?” 苏明妆小声提醒,“刚刚您还说,这些天在避暑山庄没人管你,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天天让人出去给你搜罗好吃的、好玩的。” 玉萱公主被拆穿,哭腔尴尬地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哇哇哭,“不一样!那怎么能一样?他们是奴才,天天拍马屁、从来不拒绝,和他们玩最多是顺心,但谈不上开心!这么多天,我是孤独的。” 苏明妆失笑,“是怀念我和你吵架的时光?” 人人都说“京城双珠”感情好,那是在人前,两个不受欢迎的女子抱团取暖、一致对外。 在没外人时,两人动不动就吵架,甚至有时候刚见面,没说两句便吵起来,气呼呼地分开、各自回家。 回家后,苏夫人劝苏明妆谦让玉萱公主,毕竟人家是天家的公主。 皇后娘娘则是劝玉萱公主多忍让吗,还说百姓是天家子民,理应包容子民,实际上是想拉拢讨好苏家。 两人都是被家里娇惯坏了的,只懂横冲直撞、哪里懂互相忍让?不吵架才怪! 玉萱公主摇头,“不不不!我可不怀念和你吵架,我是觉得,我们两人现在这样挺好。” 苏明妆哭笑不得——当然好了,她在哄着公主嘛。 不过,她不介意哄公主。 难点不是哄,而是如何在公主不抵触的情况下,改变公主。 苏明妆想到这,幽幽叹了口气。 玉萱公主急忙问,“怎么了?为何突然叹气?哦对了,见到你太开心,我竟把‘那件事’忘了。你最近过得怎样?你别骗我,一定要告诉我实话,这样我才能帮上你。” 苏明妆知道,只要她说自己被欺负,玉萱公主真会带人杀去国公府闹。 梦中,玉萱公主就这么做过。 苏明妆幽幽回答,“我与安国公关系还算不错,并未争吵。至于我心情不好……哎……你帮不上的……” 玉萱公主疑惑,“谁说我帮不上?” 苏明妆摇头,唉声叹气,“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能不能帮上,我还不知?” 玉萱公主急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你是在小瞧我?” 苏明妆抬眼看去,明眸满是认真,“公主误会了,我既没小瞧你,也没高看你,正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知道你帮不上。” “胡说!你就是小瞧我了!”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你帮不上我。” “不!我一定能帮上!” “帮不上。” “能帮上!” “帮不上。” “能帮上!” 周围嬷嬷宫女们很无奈——刚刚不还好好的,抱在一起姐妹情深,现在又要打起来了?果然,对这两人,不应抱有什么期待。 苏明妆在赌气吵架? 不,她在吊公主胃口,诱敌深入! 见时机成熟可以收网,便怯生生地问,“公主确定……能帮上?” 此时玉萱公主已经上头了,只要苏明妆说出要求,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她都要一口气摘俩,用一颗、扔一颗! “本宫堂堂北燕公主,怎么可能帮不上你!你快说!急死我了!” 苏明妆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如果帮不上怎么办?” 玉萱公主一噎,险些一口老血喷苏明妆脸上,“如果我帮不上,你打死我,总可以了吧?” 苏明妆可怜兮兮道,“好吧,那我说了。我最近对《增广贤文》很有兴趣,但苦于没人陪我一起背诵、一起讨论。所以我说,公主帮不上的。” “……”玉萱公主噎住,她最讨厌读书了。 苏明妆垂下眼,红着眼圈委屈道,“我不想说,你偏让我说。我说了,你又帮不上……” 作势就要哭出来。 玉萱公主急忙道,“帮!不就是一起背那个什么东西吗?不过这是什么书?之前我在尚书房时,没听太傅提起过?” 苏明妆见公主上套,耐心回答,“《增广贤文》是民间孩童的启蒙书,一共六千余字,既好读又好背,我们一起来背吧。” 玉萱公主一脸惊愕,“启蒙书?孩童?你没搞错吗?” 苏明妆垂下眼,幽幽道,“我就知道,公主不愿意陪我读,早知道我就不说了,哎……” 说着,晶莹的泪珠,就这么一颗一颗掉落下来。 玉萱公主手忙脚乱,“你……你别哭!我也没说不陪你?背背背!我背还不行?不就是六千字吗?六万字我也背。” 苏明妆低着头、垂着眼,浓密睫毛之下,水眸中哪有什么楚楚可怜,反倒是有着精明算计——六万字吗?别急,会有的。 一旁锦绣宫的人惊呆了——这套……不是后宫妃子用来争宠的吗?怎么苏小姐也学会了?还直接用在公主身上? 从前苏小姐虽是官宦子女,但气势是从来不输给公主,两个人吵起架来,就像两个不肯认输的小公鸡,哪会有这些弯弯肠子? 锦绣宫的张嬷嬷悄悄把王嬷嬷拉到了一旁,小声问,“我说王嬷嬷,我们公主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苏小姐……哦不是,现在应该称之为国公夫人,夫人她经历了什么,为何变化甚大?” 王嬷嬷认真回答道,“张嬷嬷按从前称呼就好,小姐没让我们改口。至于经历什么……那可就多了!这几个月我们小姐干了很多大事!” “真的?干什么了?”张嬷嬷好奇。 因为张嬷嬷太过惊讶,音量不自觉抬高,竟被玉萱公主听见。 玉萱公主问道,“张嬷嬷,你们在聊什么?什么干什么了?” 张嬷嬷不敢隐瞒,“回殿下,王嬷嬷说,殿下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苏小姐做了很多大事。” 众人好奇。 玉萱公主急忙问,“明妆,你做什么大事了?快给我讲讲!讨厌,你刚刚为何不说?” 第277章 只能引导,不能教导 苏明妆淡笑,“都是一些无聊小事,没什么意思的,哪有公主在山庄有趣?我们还是说山庄的事吧。” 她这次可不是阴阳或者耍心机,而是觉得凡事循序渐进,如果一下子改变太大,搞不好会和公主拉开间隙,失去公主的信任,那样的话,以后便是想改变公主都找不到机会了。 玉萱公主坚持道,“不行,我要听,你快说!” 苏明妆无奈,只能把自己做的事,简单的说了,其中包括跟着裴老夫人读书、学医术,把望江楼从一个经营不善的酒楼,改成有特色的书铺,还组建版印坊,出版裴老夫人和苏主簿合作的四书五经释本。 至于拿药给老夫人吃、帮裴今酌讨药,便没说。 众人听后,皆震惊! 之前苏小姐经常来锦绣宫玩,所以宫女们对苏小姐很是熟悉,之前苏小姐来时,大家就觉得苏小姐和从前不一样,倒是没多想,只以为嫁人后性格沉稳了一些。 如今听后才明白,这哪是因成婚而沉稳,不正是传说中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吗? 玉萱公主惊愕道,“四书五经?你是说,你读了四书五经就变化甚大?四书五经我也学过,里面枯燥乏味,满是之乎者也,没发现有什么有用内容。” 公主从前在尚书房读书,太傅会教四书五经。 苏明妆思考片刻,之后把脸上假笑收回,面色认真道,“我不知外人如何,就我自己来说,越是看那些枯燥书本,收益越大?” “为什么?” 不仅是玉萱公主好奇,在场所有人皆竖起了耳朵,听苏小姐高见。 苏明妆诚恳地说出见解,“若书里面内容精彩,我看时会被吸引,嘻哈一笑便过去了,除了高兴了那么一下,并无收获。但看枯燥内容,只要坚持一刻钟或两刻钟,我便会进入另一方天地。” “另一方天地?什么天地?”玉萱公主睁大双眼,好奇得紧! 周围所有人也是如此表情。 苏明妆凝眉,在思考用什么语言来描述,“可以称之为思考之地吧。在那一方天地里,我会忍不住把过去发生的种种经历都拎出来,挨个研究一番,反思我做得是对是错,在那件事上,我得到了多少、失去了多少。 当反思结束后,便得到一段人生经验。这样看书的时间越长、思考越多,得到的经验也越多,人便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说完,苏明妆怕公主抵触,急忙又解释道,“公主万不要误会,我并非说教、也不要求公主也看书,只是你问我,我实话实说罢了。” 玉萱公主眼神满是迷茫和疑惑,“看枯燥的书,能进入另一个世界?为何我没有?之前我每次看四书五经,都烦躁得恨不得砸桌子。” 苏明妆适可而止地没继续说教。 她太了解玉萱公主,也知道对公主一定要引导,而非教导,若说教过多而被抵触,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苏明妆笑笑,“没关系,那就不看,人生苦短,公主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 玉萱公主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你以后……还看书吗?” “看的。”苏明妆。 玉萱公主心慌,“你若是看书,不陪我了怎么办?” 苏明妆哭笑不得,“我也不是要参加科举,还能从早到晚地看吗?一天能看一个时辰就行了,最多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可以陪公主。” 玉萱公主狠狠松了口气,“那样就好!” 之后,玉萱公主又把从山庄带回来的小玩意拿出来,和苏明妆一起玩。 玉萱公主发现,两人在一起的感觉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但……好像比从前更开心了。 从前她和苏明妆可谓欢喜冤家——分开了彼此想念,见面了少不得争吵,只有在一致对外时,两人才同仇敌忾。 她也想对自己唯一的好友好一些,从前她明明找来好吃的、好玩的,兴冲冲分享好友,但两人依旧莫名其妙吵起来,她也费解。 但现在却不是,两人越来越投缘,无论她说什么,苏明妆都很开心;无论苏明妆说什么,她都很爱听。 玉萱公主心中感慨——还是和好朋友在一起,更开心啊。 玉萱公主再次感慨——要不然把苏明妆和安国公搅和黄算了,让苏明妆天天在宫里陪她。 很快,到了午膳时间。 宫人们取来了午膳,两人一起用了。 用罢午膳,苏明妆道,“公主累坏了吧,要不然你先休息,我出宫,等回头我们再见面。” 玉萱公主哪舍得,“别走,午休后再走嘛。”说着,打了个哈欠。 苏明妆歉意道,“抱歉,我现在不睡午觉了。” 玉萱公主打一半的哈欠停下,疑惑,“为什么?” 京城名门小姐,都是有午休习惯的,包括苏明妆。 但梦中的十年,她生活一塌糊涂,早没了规律,午休自然而然就没了。之后梦醒,梦里的习惯被带到了现实,适逢每日忙碌,不是看书就是练武,便干脆取消了午休。 “太忙,所以就干脆不睡了。”说着,苏明妆起身,“公主您休息,我先告辞。” 玉萱公主急忙道,“我也不睡,总可以了吧?” “那我也得回去,还有事要做。” “……” 玉萱公主虽然不学无术,但整日看着母后忙碌,耳濡目染,也知晓当家主母的工作。 “好吧,那你陪我在花园转一圈,我送你出去。”讨价还价道。 就这样成交。 两人出了锦绣宫,打算去御花园转转。 刚走到广场,玉萱公主眼尖,伸手一指,“锦王来了!还有大皇兄!” 苏明妆顺势看去,果然看见了锦王和太子殿下,正穿过广场,看方向,好像是要去坤宁宫。 太子秦九寰(huán),是皇上和皇后的长子,今年二十八岁,其相貌堂堂、气质尊贵,待人宽厚、礼贤下士,在朝中口碑极好。 皇上是怎么得的皇位,文武百官人人都知。 也因为皇上与外戚走得近,纵容姚家,百官们心中少不得怨言,好在太子文武双全、沉稳内敛,如今已担负起一些重任,让百官们有了盼头,也为皇上加了不少分。 甚至于,一些追随皇上的臣子,追随的并非皇上,而是太子。 苏明妆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太子。 适逢,太子也抬眼看过来,正与她视线相碰,他锐眸微动。 第278章 她从前是多睁眼瞎? 在与太子对视时,苏明妆也提起了警惕——她在玉萱公主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表演、用心计,但在太子面前,最好还是慎重! 苏家素来远离权力中心,父亲也很少在家中提起朝堂之事,但对太子,有一阵子是经常提的,用太子来激励家中的三位兄长。 而在太子面前,三位兄长被比得一无是处。 别说三位兄长了,便是被人称赞、文武双全的武王世子,在太子面前,依旧落了下风。 不说别的,就说这“正妻”之位。 皇上想与苏家联姻,让太子娶苏家嫡女;武王想与苏家联姻,让世子娶苏家嫡女。 无奈苏夫人连生三个儿子,之后肚子便没了动静,迟迟生不出女儿。 好在后来,苏明妆出生。 那时,太子已十岁,世子已八岁,算算年龄,倒也还合适。 哪怕差了几岁,但只要空出正妻之位便可,不耽误纳妾、生子。 于是皇上和武王都在等苏家女长大。 十二年后,苏明妆十二岁,太子二十二岁、世子二十岁,这时苏明妆开始逐渐在京城社交圈崭露头角,把京城闺秀得罪了个遍,还和玉萱公主组成“京城双珠”组合。 太子见苏明妆人虽美艳,却愚蠢无脑,当即与皇上商量,自己放弃联姻,理由是:苏家女那草包,即便进入东宫,也担当不了太子妃一职,更何况未来的皇后之位。 皇上自然不肯,好顿劝说太子。 太子据理力争,冒着惹怒父皇的风险,与皇上展开论辩,最后说服皇上。 随后便娶了姚家女,亲上加亲,姚家对天家更为拥护,更是陪嫁了数不清的财物。 反观武王,武王世子见太子娶妻,便也与父亲商量,遭到反对。 武王劝世子说,太子有外戚做选择,但他们本就没有皇位、处于劣势,若是再拉不来更大的势力,夺位无望。 世子犹豫不决,最后又听从父亲,一直空着正妻之位。 谁能想到苏明妆刚满十八岁,就栽赃安国公轻薄,更死活要让安国公负责、嫁给安国公。 其结果便——太子在最适合的年纪,娶妻生子,巩固势力;而武王世子则白白等一个女纨绔十八年,还没等到,沦为笑柄。 太子当机立断,世子优柔寡断。 两人段位,便见分晓。 广场上, 锦王看见了两人,先愉悦地挥挥手,之后问太子道,“太子殿下,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太子凝眉,刚想劝说其先去坤宁宫, 就见玉萱公主拉着苏明妆,一边吆喝一边跑了过来,“大皇兄!羽落!” “……”苏明妆。 “……”太子。 刚刚因为玉萱公主突然拽她就跑,苏明妆毫无准备,待反应过来后,立刻猛地扎了个马步,把玉萱公主拽回来。 可怜的玉萱公主,就如同小鸡被老鹰捉了一般,被生生薅了过去。 玉萱公主一声惨叫,直接砸在苏明妆身上。 远处锦王见此一幕,顾不上别的,急忙冲了过去。 太子如玉的面庞平静,眼底却有着几不可见的厌恶,遥遥看了一眼坤宁宫的方向,随后叹了口气,也走了过去。 另一边。 锦王担心的事竟没发生——他以为玉萱公主砸苏明妆身上,两人会一齐跌倒,双双受伤,却没想到苏明妆从后面一把抱住公主。 看起来柔弱的女子,竟有这般力气? 锦王震惊。 同样震惊的还有玉萱公主。 她从苏明妆怀中出来,之后好奇地伸出手,“你身上装了什么,怎么硬邦邦?我好像撞到墙壁一样。” 苏明妆急忙拍开公主的手,“别乱摸。” 玉萱公主还不死心,又伸手过去。 苏明妆无奈,只能抓住公主不安分的小手,“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喊什么啊?这个时间太子带锦王入宫,就是想趁着皇后娘娘用完午膳、还未午休的间隙见个面,我们过去打扰,错过这个时间,一会皇后娘娘午休,锦王便只能干等一个时辰了!” “啊,这……我哪知道?”玉萱公主意识到自己闯祸,表情心虚。 这时间,锦王已经赶到,“你们没事吧?” 苏明妆放开玉萱公主,“我们没事,你是随太子去见娘娘吗?别耽搁时间,快过去吧。” 秦羽落点了点头,“行,你们没事就好,我先走了。”说着,深深看了苏明妆一眼。 苏明妆刚要回应其眼神,余光却发现太子走了过来,急忙停下暗示,眼神恢复慌张,“我们没事,你快去吧。” 可惜,就在锦王准备回去时,太子已经赶到。 太子问道,“玉萱怎么样了?” 苏明妆欠身,“臣妇见过太子殿下,给殿下请安。” 太子面容上是惯常的淡笑,温柔的眼神中,隐着利刃,“免礼,本宫怎么没听说,明妆何时学武?” 苏明妆低头解释,“让殿下见笑了,不算学武,是臣妇嫁入国公府后,随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学了一招半式,只为强身健体。” 玉萱公主恍然大悟,“我就纳闷,你身上怎么硬得好像一堵墙,闹了半天是学武了?你从前不是最鄙夷姑娘家家学武吗?” 苏明妆无辜地看向公主,“不是公主,刚刚我在锦绣宫,不是和你说过我学了武,还学了医术吗?我讲了大半天,你听什么了?” “啊,这……”玉萱公主眼神躲闪,“我想起来了,你确实说了,但……当时我以为几个月,你学不到什么,怎么变化这么大?” 苏明妆无奈地嘟囔,“几个月,时间不短了!算了,不和你说这个。” 之后急忙对太子恭敬道,“殿下是要带锦王去见娘娘吗?实在抱歉,让殿下担心,我们没事,请您带着锦王过去吧,别耽搁了时间。” 说完后,她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生怕被太子看穿。 每次与太子对视,她都心慌得很,因为其眼神太过犀利,好似尖刀一般,能把她伪装轻易除去,露出她最不想让人发现的秘密。 同时她也是狠狠骂自己许多次——她从前脑子是进了多少水、抹了多少猪油,竟认为太子温柔大度? 哪怕父亲在家中说过太子如何优秀能干,但她和玉萱公主依旧认为太子\/大皇兄,是天下最温柔、最好的兄长。 甚至,她们从前闯祸,不敢见皇后,都是先往东宫跑,让太子帮忙说情。 她从前是多睁眼瞎?现在,只想活活打死自己! 第279章 她突然很感谢那个梦 太子叹了口气,“算了,一个时辰后再去吧,现在过去,确实急了一些。” 之后问道,“你们用过午膳了吗?” 玉萱公主笑嘻嘻道,“用过了,大皇兄和羽落呢?” “还没有,刚回完父皇问话,本想着趁母后未午休,过去说一声,让母后安心。既然错过,就不用着急了。” 几不可见,太子的眼角扫了下苏明妆,“你们一会可有事?都到东宫坐一下吧。” 苏明妆道,“臣妇就不叨扰殿下了,臣妇要出宫。” 太子眉头微挑,对玉萱公主道,“你希望她何时出宫?” 玉萱公主正愁苏明妆这么早离开,急忙挽住苏明妆的胳膊,“大皇兄不是说,到东宫坐坐吗?自从我离京,你也一直没入宫吧?走,我们去坐坐。” “……”苏明妆。 太子唇角勾起一抹满意,对锦王道,“走吧。” “是,殿下。”锦王立刻跟随。 两人带路,向东宫而去。 玉萱公主亲热地挽着苏明妆的胳膊,“你能多陪我一会了,真好!大皇兄不愧是及时雨,永远能帮上我。” 苏明妆无奈地摇头,与玉萱公主远远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小声道,“你先别高兴,冷静下来,我们盘一盘这件事。” “啊?好,我冷静下来了,你说吧。” “今天你与锦王回来,你入宫见娘娘,锦王去回皇上问话,也许还要配合官员提供线索,调查行刺之人。刚回完话,太子殿下怕皇后娘娘担心,便马不停蹄地把锦王带来,及时回话,为让皇后娘娘放心。这些,你能理解吗?” “能啊,怎么?” “但中途我们把他们拦下,耽搁了时间,太子相当于‘起了大早、赶了晚集’,你觉得殿下会高兴吗?” “这……”本来玉萱公主还没觉得什么,但听苏明妆这么一捋,突然觉得,如果她是大皇兄的话,肯定会不高兴的。 早赶晚赶,被人耽误,成了白赶。 这也就是大皇兄还能温和地邀她们去东宫,如果换成她,被耽搁了大事,怕是当场就开始发脾气了。 苏明妆见玉萱公主脸色微白,意识到自己做错,也是心软。 哄公主道,“罢了,你也没全错,左右我们也没耽误多少时间,穿过广场,一来一回也就眨眼之间,他们来后,我们便解释清楚,他们若继续赶过去,也不会迟。 再者说,如果我是太子殿下,不会赶这个时间。在娘娘午休之前说这糟心事,还让娘娘如何睡好?想来殿下突然放弃,也是觉得应该等娘娘午休后再说更恰当吧。” 玉萱公主喜笑颜开,“对呀!你说得对!明妆你知道吗,这次我回来后,更喜欢你了,觉得和你在一起,太开心了。” 苏明妆打趣道,“你之前不喜欢我?” “怎么会?如果我不喜欢你,会天天找你玩吗?之前就喜欢,现在更喜欢了!” 苏明妆看着玉萱公主认真的表情,知道两人虽经常吵架斗嘴,但感情不是假的。 从前她们两人,看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实际上却是被众人嫌弃、排挤。 她们两人小心翼翼地抱团取暖,用最笨拙的方式、恨不得掏空自己,来向对方付出热情;却又因为不善交流,经常彼此伤害。 苏明妆轻叹一声,眼神更是温柔,“别忘了,陪我一起背《增广贤文》。” 玉萱公主眼神闪了闪,“那我能学武吗?” 苏明妆疑惑,“学武?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学武?还说练武的人身上都是臭的。” 玉萱公主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为了讨好你?之前你讨厌人练武,所以我为了同仇敌忾,当然也说讨厌了。” 苏明妆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是啊,公主性格热情奔放,像一只永不疲倦的小豹子,这样有冲劲儿的女子,怎么会不喜欢武? 闹了半天,竟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 原来如此…… 她抬眼,看向远处,太子的背影,心中感慨颇多。 她从前认为温柔大度之人,实际上,极有可能冰冷无情。 而她从前以为任性嚣张之人,却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对她付出。 她突然很感谢那个梦,让她从迷雾中走出来,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看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 很快,到了东宫。 听说太子回来,太子妃和侧妃立刻出来迎接。 “妾身\/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给殿下请安。”太子妃带着一众宫人,为太子问安。 之后,是玉萱公主等人对太子妃、侧妃请安。 “免礼。”太子语调温柔,“你们用过午膳了吗?” 太子妃笑着迎了过去,端庄秀美的面庞,满是笑意,“回殿下,妾身用过了,殿下呢?” 说着,看向玉萱公主和苏明妆,道,“刚刚听说公主回来,妾身想着母后定思女心切,不敢贸然打扰她们母女重逢,便让人过去问母后的意思。母后说,不用妾身专门过去一趟。妾身便提议,等晚上殿下回来,一齐到坤宁宫用个晚膳。” 苏明妆心中暗道——不愧是太子妃,这事情办得周到。既考虑到公主回来,皇后可能会没心思招待旁人;又怕皇后挑理,派人过去知会了一声;而且提出晚上一起用晚膳,皇上肯定也会来赴宴,为皇后争取了见皇上的机会。 这样心思细密、知书达理,又长袖善舞的女子,是最适合太子妃一职了。 太子妃姚幼菱,二十五岁,身材略有丰腴,中等之姿,肤若凝脂,有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笑唇,配合她略圆的脸型,整个人就好像年华里喜气洋洋的娃娃一般。 京城圈子里,提起太子妃,谁人不说她长了一副好福相,也有好福气? 正当她看向太子妃时,却见太子妃也看向她。 苏明妆惊讶的发现,太子妃脸上虽有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甚至眼神中有着明显的厌恶。 太子妃讨厌她?她之前完全不知! 太子妃笑道,“今天是什么风,竟把大家都吹了来,东宫好热闹呢。” 第280章 本宫看你,变化甚大 玉萱公主冲了过去,一把挽住太子妃的胳膊,笑嘻嘻道,“几个月不见,皇嫂想我了吗?” 太子妃身子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自然,脸上满是宠溺笑意,“谁能不想我们的开心果?玉萱公主不在宫中,宫里少了多少欢声笑语?” 一旁太子侧妃用帕子掩着口,低头轻笑,一副姐妹情深的美好画面。 但苏明妆却捕捉到太子妃的一瞬间抵触,以及太子侧妃低头浅笑时,眼神的嫌弃和嘲笑。 为什么会这样? 苏明妆抿着唇,开始思考——太子妃为何会讨厌她?她和太子妃从前并无矛盾……等等,她好像知道了! 京城权贵都知道,太子和武王世子都空出了正妻之位,只为和苏家联姻。 北燕国男子一般十九、二十便成婚了。 但太子为了等她,一直到二十二、三岁还未娶正妻,后来发现她确实是烂泥扶不上墙,便当即决定改变联姻方向,与姚家联姻。 而如果当时太子没等她,直接娶姚家女的话,娶的应该是太子妃的姐姐。 之前与太子年龄相仿的那位姚小姐,见入宫无望,便嫁了人,将太子妃一位就这么拱手让给妹妹。 加之太子妃容貌有福相,所以京城人都说太子妃有福气。 更有一层意思——多亏了苏家小姐不学无术,让姚姑娘捡了漏、占了便宜,否则这太子妃之位,如何轮得到她? 想来,太子妃因为此事耿耿于怀吧,所以对苏明妆有天生的敌意。 苏明妆低着头,细细分析着,也提醒自己,定要对太子妃有所防备。 至于太子侧妃为何眼底鄙夷,她觉得,应该与她无关。 她猜太子侧妃当时想的是——当太子妃有什么用?还不是捏着鼻子讨好奇葩京城双珠,真丢人。 因为玉萱公主跑去挽太子妃,苏明妆身旁就有了空位,锦王悄悄地过来,到了她身边。 锦王投去眼神——放心,一切顺利。 苏明妆也回给他一个“恭喜”的眼神。 两人并未说话。 太子侧妃见太子妃被玉萱公主缠住,便到太子身旁,“殿下招待客人,妾身去让厨房多加两道菜。” 太子微笑着点头,“辛苦了。” 太子侧妃羞涩地颔首,之后便离开,去忙了。 太子妃见此一幕,对这京城双珠更是厌恶了。 一刻钟后。 东宫膳堂。 众人入席。 实际上用膳的只有太子和锦王两人,其他四人都用过膳。 但玉萱公主非要拉着苏明妆凑热闹,所以宫人为两人加了碗筷。 至于太子妃和侧妃——她们本应午休,但太子突然回来,两人自然也就放弃午休,前来陪膳了。 席上,太子和锦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路上见闻,玉萱公主随时插嘴,大概也说路上之事。 苏明妆面前摆放着碗筷,也不能不碰,只能学着太子妃和太子侧妃的模样,一边笑吟吟地听太子聊天,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吃几口素菜, 慢慢嚼着。 苏明妆本来也这样,但…… 嚼着嚼着,就停不下来了。 宫里的膳食,都是宫人去御膳房取回,按照主子的食量来取,最多比主子食量再多一些,不会取太多。 所以刚刚锦绣宫的宫人,就按照从前公主和苏小姐的食量来取。 如今苏明妆胃口大涨,之前那点“猫食”只够塞牙缝。 她刚刚着急出宫,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回家吃饭,谁知半路遇到太子,她又被拖到了东宫,还让她上了桌、布菜的宫女们还在她面前碟子里夹了许多菜。 这,谁能受得了? 她刚开始还装一装,后来实在太饿了,加之她被太子留了下来,最起码一个时辰不能出宫。 外加,若如太子妃所说,今天晚上皇后要宴请大家,给公主办接风宴的话,她下午确实应该留下,对公主好好叮嘱一番,让她晚上一定要注意一些,别给皇上和皇后添不快。 于是乎,她便偷偷吃了起来。 一碗饭吃完,她悄悄将碗递给布菜宫女,小声道,“劳烦。” “国公夫人太客气了。”宫女去添了饭。 苏明妆继续吃,一边吃一边想:东宫的饭碗真小啊,这两碗饭下去,加上锦绣宫吃的那点猫食,勉强有个半饱。 不过这样就够了,等晚上回国公府再说。 玉萱公主惊讶,凑过来小声道,“你刚刚没吃饱?你在锦绣宫怎么不说呢?你早说,我让人去再取啊?” “嘘,小点声,”苏明妆小心翼翼环顾周围,见没人注意到她,才暗暗松了口气,低声道,“我不是开始学武了吗,所以饭量大增。至于为何不在锦绣宫吃……” 为何?还不是因为,她不想“性情大变”吓坏公主? 继续道,“我们用午膳之前,吃了很多你从山庄带回来的小零食,所以不大饿。后来出来走一圈,就发现饿了。” “原来如此。”玉萱公主了然。 苏明妆也后悔了——她这第二碗饭就不应该添!饿就饿一会呗,也不能饿死!真是失算!好在没人注意到她。 但苏明妆哪知道,餐桌上,除了玉萱公主这草包外,其他四人都工于心计,人人都注意到了,只是没说罢了。 用完午膳后。 太子果然没放两人走,一众人去靠近东宫的小花园散步,顺便消食。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明妆一眼,问道,“皇妹不在京城,本宫也忙于国事,并未照顾到你。你与安国公的婚事如何?” 苏明妆恭敬道,“回殿下,臣妇与夫君……还不错。” 她也不知如何回答——要说琴瑟和鸣?但又觉得,那词语是旁人赞赏一对夫妻,哪有自己说自己和夫君琴瑟和鸣? 若是说感情很好?这……她有些羞于出口,所以情急之下,只能说“还不错”了。 太子眸色复杂,眼底冰冷一片,“本宫看你,变化甚大。” 苏明妆的心,狠狠一沉——糟,她这样会不会被误解为欺君?毕竟全京城都知,太子和武王将正妻之位留给她,若不是她之前不学无术,皇上强硬赐婚,这太子妃之位怕是逃不开的。 但她几个月前还愚蠢无知,与安国公成婚后,立刻就变了个人,会不会被人误会成——过去装疯卖傻,只为逃避联姻?! 第281章 她是我的法宝 就在苏明妆不知如何回应时,一旁玉萱公主兴奋道,“皇兄,这个我知道,我来说!自从明妆嫁入国公府后,就跟着裴老夫人学读书,跟着裴二夫人学武艺,哦对了,还学了医术!她还说,哪怕看四书五经那样的枯燥书,也收益颇丰。只要看上一两刻钟,就会进入一个特殊天地,会反思自己做过的种种,增加人生经验,所以变化蛮大。” 苏明妆暗暗松了口气,对玉萱公主偷偷投去感激的目光。 但还没等她收回视线,就听太子淡淡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自然不假。但在苏家这般书香门第,不愿看的书,为何到了国公府就愿意看?难道国公府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吗?” 太子的声音,好似调侃,但众人却不敢把太子的话当成调侃,必须要加以分析。 锦王心中担忧,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暗暗期待苏明妆能拿出一个好借口。 苏明妆回答道,“回殿下,是这样的:从前臣妇在学士府,父母娇惯溺爱,还有公主作伴,整日都在玩乐,自然不愿读书。后来臣妇嫁入国公府,公主不在京城、臣妇也不能出门,实在闷得慌。 臣妇不喜欢女红,就只能到处找乐子。适逢,偶然得知裴老夫人曾写一套四书五经的释本,其浅显易懂,便借来翻看打发时间,没想到,就这么看了进去。” 玉萱公主惊讶,“释本?是你现在印刷出售的释本吗?” 太子妃问道,“安国公夫人还印刷出售释本?” 玉萱公主热情解答,“对!我也是刚刚听说,明妆现在可厉害了,不仅一手操办望江楼,还有版印坊,连四书五经这么无聊的书,都能卖得畅销,一书难求!” 苏明妆急忙解释,“娘娘别听她的,没那么畅销,而且也没那么难求,库存很多的。” 玉萱公主噗嗤一笑,“傻瓜,关于你卖书的事,在路上,羽落就和我说过,他还说派侍卫到每个街口帮你吆喝呢,就是一书难求!” 苏明妆无奈,把玉萱公主拉过来,趴在其耳旁小声道,“你别再帮我吹嘘了,具体原因,我一会告诉你。” 玉萱公主笑着指着苏明妆的鼻尖,“你害羞了!” “……” 苏明妆脸红了——是被玉萱公主气红的!看着缺心眼的公主,她想到从前的自己,甚至都不敢想象,从前两个缺心眼多么丢人现眼。 太子妃笑道,“你们姐妹两人说什么悄悄话呢?” 之后笑着对太子道,“这两个小丫头,自小就关系好,性格也像,外面还给她们起个名字,叫……叫什么来着?” 说着,扭头问侧妃。 季侧妃眉梢微动,之后状似为难地摇了摇头,“妾身也不记得了。” 苏明妆心里想——这回确定,太子妃是真恨她。 刚刚太子妃的话,听起来好像是随便开的玩笑,实际上,却是在强调她和玉萱公主臭味相投。 今日她没丢人,所以太子妃找不到茬,便趁着把她和玉萱公主绑在一块,一起扔给太子,让太子来厌恶。 ……嗯,看来太子多半讨厌她们两人,最起码是讨厌她。 还有,太子妃还顺便把侧妃算计一通——她若嘲讽得太过,显得自己刻薄,有违太子妃宽厚温柔的形象,所以最难听的名称让侧妃来说。 好在侧妃没上当。 短短几句话,苏明妆就觉得身心俱疲,心中抱怨——从前她怎么会认为皇宫里的美人们轻声细语、姐妹情深?明明是一句话一个算计。 话没说几句,脑子已经绕着皇宫跑了两圈,真是好累。 玉萱公主没看出两人的道道,便好心道,“叫京城双珠,是老来得珠的意思。” 太子妃故意用宠溺的语调,“对,宝贝着呢。” 太子看了一眼太子妃和侧妃,却见太子妃肤白如雪、身材丰腴,侧妃清秀含蓄,亭亭玉立。 又不自觉看了一眼“京城双珠”,却见苏明妆仙姿玉色、面带绯红,好似桃花精,而看向玉萱公主的明眸,也是眼波流转,若秋水上吹过一缕微风,漾起阵阵涟漪。 玉萱公主则是眉目如画,美眸里好似有火焰一般热情,她容貌酷似父皇,鼻梁高挺,樱唇又像母后,刚柔结合,夺人眼球。 两人倒是一刚一柔、一动一静。 突然,他想起刚刚在广场上的一幕——谁能想到,看起来柔弱无骨的美人,却突然猛地扎了个马步? 想着想着,太子便忍俊不禁。 一旁锦王眉头皱起——太子在笑什么? 苏明妆一边陪玉萱公主打闹,一边也在思考。 太子妃和侧妃,也早就开始揣摩夫君的心思了。 小小凉亭内,怕是只有玉萱公主一人还嘻嘻哈哈,毫无察觉。 太子妃笑着问,“殿下在笑什么?” 太子倒是没瞒着,“刚刚本宫与锦王在路上,遇到皇妹和明妆,皇妹跑来时,明妆把她拽了回去,险些摔倒,本宫想到那画面,便觉得滑稽。” 当视线投向太子妃和侧妃时,太子眉头微皱,因为有种……暗淡感。 就好像,刚刚看见一双熠熠生辉的耀眼明珠,再看向别处,一切失了颜色一般。 “是吗?那还真是有趣。”为了配合太子的笑意,太子妃和侧妃还掩口笑了一会。 苏明妆余光看着两人的笑颜,心中却觉得窒息得很——多亏当时太子没看上她,否则的话……她怕是也被囚禁在一方庭院,整日盼着夫君回来,还要和妾室争风吃醋、互相算计了。 一想到一辈子要观察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地讨好,她便觉得后脊梁发凉! 玉萱公主抱怨道,“有那么好笑吗?我不管,我也要学武,我也要把明妆拽一个跟头。” 太子不赞同,“父皇未必同意你学?” 玉萱公主一把抱住苏明妆的胳膊,“大皇兄,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吧?只要皇妹我拉出明妆当挡箭牌,父皇一定会同意!她是我的法宝!” 太子看着苏明妆,想到她刚刚猛扎马步的模样,突然也有了兴致,“好啊,你学吧,若父皇不同意,本宫帮你说情。到时候,你和明妆切磋给本宫看。” 第282章 为何又要吸引太子注意? 玉萱公主兴奋道,“好呀,就这么定了!多谢大皇兄!” 苏明妆怜悯地看了玉萱公主一眼——傻孩子,你刚说完我是你的法宝,只要拉出我,皇上就一定同意。怎么转眼,就欠了人家一个人情? 太子捕捉到苏明妆的眼神,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唇。 众人又聊了一会,苏明妆便找了个借口,拖着玉萱公主离开。 两人离开的同时,太子妃和侧妃便也告退离开。 。 东宫。 太子妃姚幼菱与侧妃季望舒回了来。 季侧妃恭敬道,“娘娘如果没别的事,妾身便先告退了。” 太子妃正要随口答应,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妹妹有事吗?如果没事,过来坐坐,我们说几句话吧。” “好。” 季侧妃大概能猜到太子妃要说什么事,心中暗道——刚刚不是还嚣张地在太子面前讥讽人家,怎么转眼又如临大敌了? 两人去了太子妃的房间。 季侧妃被请入座。 太子妃道,“妹妹,你觉得那苏明妆突然性情大变,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季侧妃依旧装傻,故意惊讶道,“阴谋?这……会有什么阴谋?” 太子妃被堵了一下,脸上表情略有僵硬,“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那苏明妆前后变化这么大,你别说你不懂。” 季侧妃道,“娘娘息怒,妾身确实看出来安国公夫人前后变化了,但是否有阴谋,妾身实在看不出来啊。若有阴谋,总得有个目的,但妾身想不出安国公夫人有什么目的。” “她……”太子妃一下子僵在原地——是啊,如果苏明妆想吸引太子注意,只要不蠢笨,脑子正常一些,现在都是世子妃了。 但如果没什么目的,为何又要吸引太子注意? 难道是她之前不想要太子妃之位,嫁给安国公后,又后悔了? 姚幼菱伸手揉了揉额角,道,“妹妹说得对,安国公夫人确实没什么明显目的,是我杞人忧天了。” 季侧妃适时开解,“最近秋日心燥,娘娘怕是思虑过多,要不然让太医开一副方子,喝些安神茶吧。” 姚幼菱一边揉头一边点头,“有道理,你去休息吧,中午没午休也是辛苦。” “哪里,娘娘操持东宫才是辛苦,妾身告退,请娘娘好生休息、保重身子。” 姚幼菱让贴身宫女去送人了,自己留在房间里,眼神有了怨毒,“这季望舒上辈子定是个麻袋,真能装。以为外人看不出来?妾就是妾,也就这点能耐了。” 另一边。 季侧妃回到自己房间,脸上温善的表情也消失,满满的讥讽,“所以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别拿,拿了也是亏心。人家苏明妆都嫁了人,她还有什么可提防?” 虽然这么说,但想起太子妃焦虑的神情,季望舒便越发高兴。 贴身宫女上前,笑着问道,“何事,让娘娘这般开心啊?” 季望舒讥笑道,“我在笑,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自以为聪明,以为可以将身边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殊不知,人家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去拆穿罢了。” 贴身宫女当然知晓,侧妃说的是谁。 …… 锦绣宫。 玉萱公主听说苏明妆改变了主意,不着急回去了,高兴地把她拉了回来,还让锦绣宫的嬷嬷宫女们招待苏明妆的嬷嬷丫鬟。 一宫的人,主子陪着主子玩、下人陪着下人玩,热闹成一团。 苏明妆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花茶,听着欢声笑语,又想到刚刚一句话一算计的场景,忍不住叹了口气。 玉萱公主疑惑,“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啊?为什么这次回来,我觉得你一直有心事呢?你实话和我说,你过得是不是不好?你是不是怕我找她们算账,所以报喜不报忧?” 苏明妆看着好友真心为她的模样,内心温暖一片,“你放心,我的日子很好,你若是不信,等长乐节后,你可以到国公府去自己看。我叹息,是……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玉萱公主急了,“你别吓我!你越是这样,我越害怕!” 苏明妆见公主俏脸微白,便对身旁下人们道,“你们都先出去,我要单独和公主说几句话。” “是,苏小姐。” 锦绣宫的宫人,都知道公主和苏小姐穿一条裤子,苏小姐的命令,就代表公主的命令。 很快,房间内没了人。 苏明妆隔着榻几,抓住公主的手,盯着公主的眼睛,“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知道我们从前为何被频频排挤吗?” “因为有人嫉妒你的美貌、我的地位。”玉萱公主脆生生地答了。 苏明妆被噎住——是的,从前两人一直固执地这么认为。 她想纠正说:其实大家排挤她们并不是因为这个,单纯因为她们不会做人说话罢了。 但转念一想,玉萱公主没做“预知之梦”,也没潜心读书,认知未有提升,她现在这样否定,玉萱公主未必能接受不说,搞不好还会造成认知紊乱。 “确实有一定的原因,还有一些原因是……我们被父母娇惯坏了,从来都趾高气扬、口无遮拦,不考虑他人感受,所以她们不喜欢我们。” “这……”玉萱公主一愣,抬高了音量,“我是堂堂北燕国公主,也是母后唯一的女儿,我趾高气扬不是应该?” 苏明妆握了握公主的手,语重心长道,“那太子殿下呢?您见过太子殿下趾高气昂过吗?” “……” 玉萱公主愣住,之后努力回忆,却惊讶地发现,大皇兄无论何时何地,都没趾高气昂过,相反,他温柔、随和、谦逊、勤奋。 苏明妆就知道,玉萱公主并非蠢笨,只是没人教她,甚至很有可能,被皇上皇后刻意养坏,只为了配合缺心眼的她。 “太子殿下和武王世子的关系,你知道吗?”她试探着问。 玉萱公主点头,“知道,听说有些人拿武王世子与大皇兄比。” “对呀,太子殿下和武王世子在争夺拥护者,他们越是温和勤奋,其拥护者便越多,便能比赢。同样,把公主您当成太子殿下,把京城闺秀们当成太子殿下身旁的拥护者,您若想让更多人拥护,是不是应该向太子殿下学习一番?” 第283章 她想!她做梦都想! 别看这例子举得轻轻松松,实际上苏明妆翻来覆去思虑了好多遍。 她怕说得重了,伤公主自尊,被公主抵触。 怕说得轻了,不疼不痒,公主不在乎。 怕说得深了,公主听不明白。 所以最后只能拿太子举例子——她确定,公主希望得到众人的认可,只是嘴硬、不愿意承认罢了。 玉萱公主听后,沉默了。 苏明妆没继续说,静静地等,但手还是紧紧握着玉萱公主的手,想借此来告诉她:无论是什么难题和困境,两人都是一起的,公主不用恐惧和焦虑。 随后,两人都未说话。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玉萱公主轻轻动了动,欲收回自己的手,苏明妆却抓得更紧。 玉萱公主哭笑不得,“我没有逃避的意思,是……你手心出了好多汗,我想帮你擦擦。” 说着,将另一只手放在榻几上,手里还握着一块帕子。 苏明妆放开她,婉拒了公主帮忙,接了帕子,一边擦手心里的汗,一边担忧地看向公主。 却见公主低着头,发丝垂下,遮了面颊,看不清其眼神,只能看到她不断地咬嘴唇,甚至口脂沾染到了牙齿上,也浑然不觉。 好一会,玉萱公主抬起头,素来热情似火的美眸,此时怯生生的,惹人怜惜,“你是说,我不应该趾高气昂?” 苏明妆不答反问,“那你觉得,若太子殿下整日趾高气扬、既不夸奖臣子们、也不耐心聆听臣子们说话,还会有人拥护他吗?” 玉萱公主设想了下,随后摇了摇头。 苏明妆又问,“那如果太子殿下因为趾高气扬而不受人拥护,武王世子却求贤若渴,被人拥护,怎么办?” “那怎么行?大皇兄不会的!大皇兄的拥护者最多!”玉萱公主急忙道。 苏明妆笑着点头,“公主聪颖,应该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了。” 玉萱公主羞红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应该怎么做?学大皇兄吗?” 苏明妆心中暗喜——她知道公主聪明、猜到公主愿意改变,却没想到这么痛快就要改变,她以为公主会因为自己下不来台,而和她闹几天别扭。 “对,有些话,宁可不说,也不能乱说。说话之前,要考虑对方的想法。例如说,太子妃平日里和我们并不热络,但刚刚我们过去,她却开心地说,东宫热闹起来。这话不是给我们听的,而是为了讨好太子。” 玉萱公主怔住——原来是这样?当时她听了大皇嫂的话,却没多想。 苏明妆又道,“还有季侧妃见你缠着太子妃,便越俎代庖地说要安排午膳,说是因为太子殿下招待我们,要多加几个菜。目的也是让太子殿下看出来她聪慧能干,要知道,太子最喜欢贤惠通透的女子了。” 玉萱公主再次怔住——原来是这样?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苏明妆一字一句道,“在说话之时,要清楚自己对谁说话,对方的喜好以及禁忌,可以不投其所好,但一定要避开禁忌,不要惹对方不快。如果你不确定是否惹对方不快,那就别说。” 玉萱公主点头如捣蒜。 苏明妆,“这只是第一步的要求,便是顾忌交谈对象的想法;第二步的要求,是顾忌在场所有人的想法,要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禁忌什么。” 玉萱公主声音颤抖,“但……我也不是她们肚子里的虫子,我哪知道她们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 苏明妆微微一笑,“那就不说,就这么笑着。” 玉萱公主咬了咬嘴唇,为难道,“……好吧,我尽量。” 苏明妆长舒一口气,“今天晚上的晚宴,就要开始。” “……好。” 玉萱公主如何不知明妆对她好?她不想被人拥护吗? 她想!她做梦都想! 但她就是不解,她一片诚心地对他人,那些人怎么就不喜欢她?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玉萱公主问, “你和我说实话,你上午时故意吊我胃口,让我陪你背《增广贤文》,是不是……就为了让我理解她们在想什么?” 苏明妆心虚——糟,被发现了! 玉萱公主骄哼一声,“你还真把我当傻瓜?上午我没听出来,那是因为我信任你。你用的那套,不就是后宫嫔妃们常用的欲言又止、说一半留一半,吊人胃口吗?” 苏明妆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公主殿下愿意原谅臣妇吗?” 玉萱公主瞪了她一眼,“你别臣妇来臣妇去,我就原谅你。不过《增广贤文》好,还是你说的四书五经释本好?我去你的书铺买书吧?” 苏明妆急忙道,“不,书铺的释本,因为要卖给读书人,所以还是改得深奥了一些,你先找一本《增广贤文》背,等长乐节结束,我给你找一套原始的释本,最浅显、最生动,妙趣横生。” 玉萱公主惊讶,“四书五经那老掉牙的破东西,还能妙趣横生?” “那是当然,也不瞧瞧是谁做的注释。当初裴老夫人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才女。” “真的?等长乐节结束,我可以去拜访一下吗?” “当然。” “裴老夫人会不会不喜欢我?” “怎么会?裴老夫人是个善于挖掘人长处的人,只要你善良、诚恳,她就会喜欢你。” 两人又聊了起来。 与上午不同,上午是玉萱公主一人开心;而现在,是两人一起开心。 …… 远在千里之外。 北燕国北部。 广袤荒原之上,秋风瑟瑟,枯草摇曳。 天空中,几只孤雁哀鸣着飞过,渐渐消失在远方。 出来寻粮草的将士跑了很远,从一个村镇跑到另一个村镇,依旧没找到余粮。 几声马匹嘶吼,众人勒住了马。 灰头土脸的兵士,操着嘶哑的嗓子问道,“李将军,我们怎么办?继续找吗?还是……回去?” 李将军脸上也满是尘土,因为风餐露宿无法洗脸,一些尘土甚至卡在他脸上的沟壑里,显得皱纹更深,人也更为老态。 他策马,到其中一名器宇轩昂的年轻将领身旁,问道,“国公爷,您觉得呢?” 年轻将领正低头看一幅地图,他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算什么数字。 少顷,他抬头看向东方的方向,“不找村子了,我们去铁卫关借粮。” 第284章 塞塞塞! 众人吃惊。 李将军惊道,“去铁卫关?那得走多远!?” 见安国公翻身下马,众人也急忙下马。 裴今宴将地图平按在马身上,左手压着地图,右手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这里镇戍关,我们现在在这里,而这里是铁卫关。我们从镇戍关到这里,一路走一路探,用了三天时间。但如果快马加鞭,四天就能到铁卫关。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当初直接去铁卫关,再有一天就到了,大概率能借到粮。借到粮后,车队进行,快马加鞭,八天的时间也差不多能赶回,也就是说,一共用十四天。 而我们不去铁卫关,而是一路走一路探,现在三天时间毫无进展,如果接下来的三天依旧没进展,那便是用了六天。再空手返回,大概需三天,一共九天。与直接去铁卫关,只差五天,问题是,空手而归,白白浪费时间。 而且大概率,我们不会甘心空手而归,搞不好会继续走、继续探、继续浪费时间,到时候回去时,搞不好时间远远超过十四天。 另一种情况:即便是有进展,也是这一村子征一些、那一户征一些,中间定还要浪费时间。浪费时间便算了,有可能只能征得不多,花费时间运回去,与去铁卫关满载运回去,时间差不多。 用时多,而运粮少,还不如去铁卫关。” 众人听后,恍然大悟——对啊,之前他们只是觉得去铁卫关太远,却忽略了使用时间。 大军现在急需粮草,他们需要争分夺秒。 有一名士兵嘟囔,“嗨,早知道,直接去铁卫关就好了。” 裴今宴耳尖听见,安慰道,“探视是一定要探视,否则,我们若直接去铁卫关,而镇戍关周围有余粮,岂不是舍近求远?只要我们现在亡羊补牢,就是最佳方案。” 一句话,治好了所有人心中懊恼。 尤其是跟出来的镇戍关将士,他们原本认为,安国公只是个父亲早死、早早继承爵位的京官罢了,长得唇红齿白,能有什么能耐? 却没想到这么多天风餐露宿,安国公非但没叫一声苦,甚至干的比他们多,晚上经常让他们休息,他自己守夜;还有需要探路时,也是让他们休息,他自己去探路。 如今不仅当机立断地更改路线,更一句话制止所有人的心态失衡,众人对安国公,实在是心服口服! 于是,众人稍作休息,吃了一些干粮,便策马向铁卫关而去。 …… 是夜。 坤宁宫偏殿正厅,灯火通明。 房间地面,是皇家工匠专门烧制的地砖,不仅花纹精美,且具有保暖功用;墙上是名人字画,墨色氤氲,增添了许多诗意。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紫檀木圆桌,桌上是丰盛菜肴。 皇后、皇后,以及太子一家、二皇子一家,连带着玉萱公主齐齐入了席。 明德帝坐在主位上,他穿着一袭金色常袍,精良的剪裁,凸显其身材高大。 他脸上有着笑意,却因眉宇之间的尊贵之气,令人无法产生亲近感,看似亲近、又隔很远,帝心难测。 皇后满面喜气,自不用说,太子带着太子妃和侧妃,二皇子只带了侧室一人,因为正室刚生了孩子,正在做月子,所以就没来。 菜上齐了,明德帝先动了筷,皇后才温柔笑道,“今日难道一家人团聚,都别拘束,用膳吧。” 众人纷纷应和,气氛热闹了一些。 玉萱公主笑嘻嘻地张开嘴,刚要说——怎么叫一家团聚呢?明明二皇嫂没来嘛。 但她猛然想起明妆叮嘱她的话——首先要考虑对方的喜好和禁忌,其次要考虑周围人的喜好和禁忌。如果拿捏不准对方喜好,那就只考虑禁忌。 她现在是对母后说话,母后好像没什么禁忌。 那么周围人呢? 玉萱公主看了一圈,当看到大皇嫂时,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个想法——大皇嫂和大皇兄成婚这么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如果这时候提二皇嫂生了孩子,大皇嫂肯定郁闷得要死。 ……是啊! 如果她现在提二皇嫂,就得罪了大皇嫂! 瞬间,玉萱公主后脊梁便冒出冷汗——好险!真的好险!如果她没想这么多,话说出去就糟了! 再回忆从前,她从不会想这些,说不定在她没意识到之时,得罪了多少人呢! 皇后见玉萱公主欲言又止,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笑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几不可见,姚幼菱身体僵了一下,其身旁的季侧妃则是投去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玉萱公主急中生智,道,“还是宫里的饭菜好吃,避暑山庄的饭菜不好吃!” 皇后失笑,“好吃,就多吃一些。” “好!”玉萱公主二话不说,夹起面前的菜,便塞进嘴里——塞塞塞!只要塞满了,就不用说话了。 姚幼菱见玉萱公主没多那个嘴,暗暗松了口气,僵硬的身子也软了一些,但心里委屈得紧——生孩子,生孩子!她也想生,但太子那么忙,一个月都去不了她那两回,让她怎么生? 季侧妃也是一愣——刚刚皇后说一家人团聚,公主明明看了一眼二皇子,为何却不说二皇妃?是她预判错误? 随后,晚膳继续。 玉萱公主又有几次想说话,但每次说话之前,都思考一圈,之后发现她要说的话,每次都能精准地得罪一个人。 最后她也郁闷了——难道她就这么不会聊天吗?怎么就说不出好听的话?真是气死了!不就是《增广贤文》吗?背! 狠狠地背! 还有那个什么四书五经的释本?背! 背不死,就往死里背! 玉萱公主化悲痛为力量,狠狠炫了两碗饭! 皇后看着玉萱公主的饭量,对明德帝道,“看来山庄的厨子确实不行,看把孩子饿的?” 实际上,席间,明德帝全程没看玉萱公主几眼,但因为皇后的话,他思考片刻,还是抬眼看去。 却见小姑娘把嘴巴塞得满满,一双幽黑明亮的眸子,好似随时冲去捕猎的小豹子。 明德帝心里想:若非因为那件事,知暖是宫中,容貌最好的公主。 —— —— 注释:玉萱公主的封号是玉萱。名字是秦知暖。 第285章 裴今酌听后,大为震撼 锦绣宫。 玉萱公主刚回来,就嚷嚷起来,“让你们去借的书,借回来了吗?” 宫女急忙上前,“回殿下,借回了,在这里。这是原文,这本是释本。” “不要释本,把原文书给本宫拿来。” “是。”宫女把书双手奉了上去。 玉萱公主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一屁股坐在软榻上,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她起初看得很快,但后来速度不自觉放慢下来,还一字一句地咀嚼,“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她结合刚刚晚膳时的发生之事,只觉得……有道理啊! 这“逢人说话”,肯定不是和明妆那种知己好友,而非父母,而是和其他人交往。 为何话说三分?因为不知对方的禁忌,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即便是想掏心窝子,也得等熟悉了,确定对方的没有敌意、有心交好,或者了解了对方的禁忌,这才能放心说话。 她猛然想起,自己从前和那些闺秀们见面,大家聊起衣服,她们都在说某一家的裁缝好,她说的是:宫里的那个御用裁缝好。 她们说,哪个料子流行,她说:哪年贡品布料是最好的。 后来……大家就不愿意和她说话了。 之前她觉得是众人嫉妒她能用到更好的东西,而实际上……实际上也是嫉妒,只是她明明可以不挑起对方的嫉妒,照顾到对方的情绪,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一边看着,一边点头,继续往后看。 “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饶恕别人的不是傻子,只有傻子才不饶人、斤斤计较?” 玉萱公主正琢磨着,突然又想起明妆教她的方法——考虑对方感受。 她扭头,看了一眼宫女青月,“青月,本宫问你,如果你把本宫最喜欢的雅瓷灵韵瓶打碎,本宫要把你送慎刑司,你会怎么想?” 青月吓得脸都青了,扑通跪下,“殿下明鉴,奴婢没有!” 玉萱公主翻了个白眼,“你跪什么啊?本宫就是打个比方,你老老实实回答本宫问题,回答完有赏。” 青月惊魂未定地站起来,声音颤抖道,“……回殿下,如果奴婢真的打破雅瓷灵韵瓶,只能甘愿受罚。” 她没说的是,雅瓷灵韵瓶价值千金,能买她几条命,进了慎刑司也是凶多吉少,很难活着出来。 玉萱公主仔细观察青月的神情,细细琢磨——青月现在很害怕,如果她追究,青月会绝望。 青月是宫女,也只能绝望。 但如果她追究的是名门贵族的错误呢?那些人会记恨她吧? 她好像理解了一些。 玉萱公主又问,“那如果你打碎了雅瓷灵韵瓶,本宫不把你送到慎刑司,只是惩罚你扫院子一个月,你会如何?” 青月一愣,道,“奴……奴婢会永远感激公主,奴婢原以为公主去死。” 玉萱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张嬷嬷,你给青月赏银,本宫继续看。” 张嬷嬷哭笑不得,“殿下先把衣服换了再看。” “一会再换。” 就这样,玉萱公主一口气把《增广贤文》看完,一边看一边分析,虽然依旧有一些看不懂,却也学到了许多。 …… 接下来的两日,苏明妆和玉萱公主并未见面,因为马上就是长乐节了,玉萱公主刚回来,要给皇后娘娘筹备寿诞礼。 至于国公府的礼品,由裴老夫人准备——裴老夫人知晓以国公府的风格、能力,送什么更适合。 送礼是门学问,送的礼轻了,显得自己不重视长乐节;送得礼重了,超出能力范围,外人会猜忌国公府是否有求于皇后,引人嚼舌。 与锦王也未见面——锦王以身涉险,除掉七名武王眼线,趁机要来七名皇上的侍卫,以填补空位。武王定不会坐以待毙,锦王也不会,这几天,两人少不得较量周盘。 苏明妆倒是和裴今酌见了个面——首战告捷后,裴今酌把赏银发了下去,旧部们大受鼓舞,其他一些旧部听到消息,也纷纷赶来投奔。 一下子,裴今酌的组织从三十人瞬间到了六十几人。 即便如此,还有源源不断的旧部跑来投奔。 裴今酌委婉告诉大家,说人数够了,不能再多了。 但战场上别的不多,过命交情多的是,旧部们嘴上答应着不对外透露,但却偷偷透露给一两个过命之交,而飘零在外的裴家旧部,听说裴公子需要人手,纷纷第一时间赶来。 所以人员扩充到六十几人,还在被迫扩充。 而苏明妆出了五万两,短时间养这些人没问题,问题是长时间养起来,这五万两远远不够。 更何况他们以后可能还要执行任务,那些任务都是死士任务,奖金翻倍。 所以裴今酌思来想去,找苏明妆商量——要不然,把他们直接转暗为明吧,不然在京城藏这么一大帮子人,不被发现还好,被发现后,还以为他们要造反。 苏明妆同意了,提议说,要不然把他们纳入国公府的产业里? 国公府的产业,也容纳了一些旧部,但与裴今酌收留的旧部不同。 国公府收留的旧部,要么聋、要么瞎一只眼睛、要么瘸、要么老,都是有一些伤残在身的。 但裴今酌手上的旧部,却正当壮年,武艺出众、经验丰富、视死如归。 所以,纳入国公府产业被裴今酌否决,但提出,可以成立新的产业。 苏明妆灵机一动,提出了开镖局:镖局的业务范围,有贵重财物的运输和押运;有重要书信传递;还有人身安全保护,以及其他特殊要求。 这些,裴家旧部都能胜任。 先说押送货物,一些旧部就匿名干过山贼劫匪的行当,对黑道熟悉得很。 至于书信传递,因为镖局背后是安国公府,所以在信誉上有保证,甚至都可以接官府文书的运送。 保护人身安全方面:如今世道太乱,不仅普通百姓远行危险,权贵也不安全,他们都在雇保镖,但没人保证他们雇的保镖武艺如何、经验如何、品德如何。 别说碰见歹徒,有些不靠谱的保镖扔下雇主就跑路,甚至还有黑吃黑,直接与山贼联合做套的。 但如果是安国公府的镖局,那就可靠多了。 裴今酌听后,大为震撼——他之前完全没想过,让这些旧部集合起来,开一个镖局! 第286章 惊艳全场 哪怕他不懂经商,只结合现在的世道,都能联想到这镖局开起来有多受欢迎,不说日进斗金,也是不愁活计的! 之前裴今酌就在考虑,花完苏明妆给的五万两,以后怎么办?还有,也不能花人家的嫁妆,哪怕这组织是她要求成立,但也得想办法自力更生。 如果开了镖局,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更何况镖局为明部,他还以这最开始的三十人为暗部,继续执行一些秘密任务。 当即,两人便敲定了此事,去找裴老夫人、裴二夫人商量。 妯娌两人刚听说时大吃一惊,纷纷反对,随后裴今酌开始了他的表演——他说自己是个废人了,好容易有了想做的事,还能分散沦为废人的痛苦,如果没有镖局,他日日夜夜都提醒自己是个残疾之人,定会万念俱灰、自暴自弃、了此一生。 两人被吓到,却也觉得有道理。 裴二夫人当即便决定,支持儿子,她的愿望只有一个,便是让儿子开心。 同时还表示,裴二老爷由她来说服。 裴老夫人见好友同意,便也支持了。 拿出账册,找一些实在扶不起来的铺子,把人员或者归到版印坊,或者留下,作为镖局的小二——镖局除了镖师外,也有一些打杂的人员。 这些打杂的人,不用出镖,只要接待客人便好。 更何况,国公府旧部虽然残了、老了,但当初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提起人命不眨眼,谈这些买卖,实在轻松。 于是乎。 没见玉萱公主的两天,苏明妆也在忙碌。 直到,长乐节。 …… 清晨。 苏明妆起了个大早,梳洗过后,坐在梳妆台前。 雅琴拿了梳子,看向铜镜里,若出水芙蓉般的小姐,笑嘻嘻道,“小姐,奴婢为您梳一个飞天髻吧,年初万寿节,您就是梳这个发型惊艳全场。” 苏明妆想到自己从前像个缺心眼一般到处比美,就觉得丢人得很,“坠马髻。” 雅琴一愣,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小姐,那发型太……老气了吧。” “我想低调一些,梳吧。”说完,苏明妆便闭目养神,表示此事没的商量。 雅琴见小姐坚持,便只能梳了。 发型梳完,拿出一套黄金掐丝粉水晶芙蓉头面,“小姐您看这幅头面如何?” 苏明妆睁开眼,看了一眼,思考片刻,“要那套金镶玉翡翠头面。” 雅琴惊,“那套……虽然华贵,但太老气了吧?” “就那套。” “是,小姐。” 雅琴无奈,只能换了。 这时,云舒已经抱着三套裙子进来,分别是粉色,桃紫色,水青色。 苏明妆只扫了一眼,“拿前些日子丁裁缝做的墨绿色秋装。” “啊?那套是不是太素了?” “让你拿,你就拿。” 云舒也是无奈,只能去换了。 至于妆容,当然也是怎么简单怎么画——只淡扫峨眉、轻咬口脂、面颊随便擦了一些胭脂。 若不是怕殿前失仪,她连这些都不画。 穿戴好后,便去了知春院,接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 。 知春院。 当一袭墨绿色秋裙的苏明妆进房门时,正交谈的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齐齐惊艳住——却见,女子袅袅婷婷地走来,恰似从画中逸出的仙子。 她茂密乌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佩戴翡翠头面,一抹绿在阳光下光芒幽幽,华贵不失灵秀。 与头面呼应,墨绿色长裙裙袂飘飘,如碧波荡漾,又因修身的款式,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高挑而纤细的身姿,宛如修竹亭亭玉立。 她的面庞依旧明艳动人,却不似从前那般美丽不可方物,而是眉宇之间有着坚定、眼眸中有饱读诗书后的沉静与深邃。 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才女气质,让人望之而心折。 明明老气的衣着和头面,穿戴在苏明妆身上,更是美得咄咄逼人、美得致命。 裴二夫人先是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那苏学士和苏夫人是怎么生的,有什么秘诀吗,怎么能把闺女生得这般动人?我也想生一个!” “……”苏明妆僵在原地。 裴老夫人失笑,“真是个老不修,你看,把孩子说害羞了。” 裴二夫人,“我说什么了?我就是实话实说啊。” 裴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苏明妆道,“明妆,别和你婶母一般见识,用过早膳了吗?” 嘴上不夸,但眼神中的惊艳,不比裴二夫人少多少。 苏明妆略有害羞地侧过头,“还没有,晚辈穿戴完,就过来了。” 她突然回忆起从前……做梦之前。 那时,她最喜欢别人夸奖,无论对方多夸张,她都不害臊,还嫌对方夸得不够。 随后,裴今酌也一瘸一拐地来到知春院,一起用早膳,之后算好了时间,出了国公府,乘车去往皇宫。 …… 北燕国,皇帝的寿辰名为万寿节;皇后的寿辰名为长乐节。 其中,万寿节最为隆重,前后庆贺五日。 长乐节次之,庆祝三日。 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好似过年一般。 京城文武百官,这一日也是携家眷,巳时入宫,参加宫中的午宴与晚宴,庆贺到戌时离宫。 因为这一次招待的官员官职不受限、携带家眷不受限,所以人员众多,不能再带下人,四人并未让下人跟随。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道理,裴二夫人的夫君并非京官,她不能参加, 但安国公府情况特殊,之前皇后娘娘亲自让太监传口谕来说,裴今酌虽无官职,但却因朝廷受伤,若是伤口恢复得不错,方便走路,可以入宫来参加宫宴热闹热闹,顺便,皇上也想见见他。 所以,裴二夫人只能带着裴今酌入宫了。 当马车到达宫门外时,却见平日里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宫门外广场,此时已经停满了马车。 裴老夫人和苏明妆年年入宫参加万寿节和长乐节,如今已习惯,倒是裴二夫人看见这场面,倒吸一口气,“这莫不是把全京城马车都停过来了?” 这时,马车停下。 车外,坐在车夫身旁的裴今酌,探身子进来,“大伯母、母亲,我们需在这里下车,步行到宫门。之后车夫按照侍卫引导,慢慢停车。” 说着,视线不经意划过她,瞳孔微震。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让任何人发现。 —— —— 今日更新完~对《增广贤文》有兴趣的姐妹,可以在番茄搜一下!番茄免费观看,建议背诵全文hoho 明早七点见嗷嗷嗷~~~ 第287章 你来考考我? 裴今酌从来不知道,在短时间内,一个人怎么会让他不断惊艳,惊艳这东西……不是应该惊个一两次就习惯吗? 但从知春院早膳到现在,他却一直未习惯,只能尽量回避视线,不去看她。 但他知道,她是他的堂嫂,堂兄喜欢,所以他绝不能有非分之想。 裴老夫人道,“好,我们下车。” 随后,裴今酌先下了车,车夫放下车凳。 他本以为先下车是母亲,毕竟刚刚车厢里,大伯母坐在正位,母亲和苏明妆坐在侧位。 却没想到,先出来的竟是苏明妆。 两人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下意识对视,四目相对。 裴今酌本欲上前搀扶,见是苏明妆,也不知自己是否应该上前。 苏明妆浅笑道,“不用扶,我可以。”说着,便踩着车凳下来了。 她练过武,和柔弱的千金小姐,到底是不同。 裴今酌后退两步,刻意避嫌。 苏明妆下了车后,便站在刚刚裴今酌的位置,笑盈盈地接两位老夫人。 裴二夫人从车厢里一露头,就见苏明妆伸着手,哭笑不得,“我用你接?” 苏明妆,“母亲和婶母是顶顶尊贵的夫人,为何不用?” 霍薇脸一红,早晨还把小姑娘说害臊,现在反过来,竟被小姑娘说得害臊。 就这样,苏明妆把两人接了下来,向宫门而去。 行走一路,不断有下车步行的官员,以及家眷。 老的,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夫人;小的,五六岁还梳着双髻的小小姐,大家都说说笑笑,一脸喜气地赶路,加之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更是热闹成一团。 路上,许多家眷注意到苏明妆,刚开始还没认出来,疑惑这是谁家姑娘,好生美丽端庄,似活脱脱从画中走出的人物。 后来看见安国公府老夫人,才意识到,那竟是“京城双珠”里的苏明妆。 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从前苏明妆美则美矣,但那是草包的美、好似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现在这名女子,却秀外慧中,高贵优雅。 突然,有人呼唤裴老夫人, 几人停下,转身看去,发现是卫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带着儿媳上前,先是忍不住看了苏明妆两眼,笑着点了点头,之后对裴老夫人道,“枫华,你身体康复了?距离上次见面,可健康了不少。” 声音一顿,觉得自己说得不对,纠正道,“不是健康不少,就是健康了!” 严氏目光感激地看了苏明妆一眼,轻声道,“是啊,我身体康复的,多亏了明妆。” 她这话,绝非客套。 从最开始明妆拿出碧落灵参,到后来拿出荒谷老人的九转回春丹,还有后面,鼓励她每日练武。 她能重获新生,都是因为明妆! 苏明妆急忙谦逊道,“是母亲抬爱, 母亲吉人自有天相。” 卫尚书夫人直接看呆了,“明妆变化也大!你们俩就是天注定成为婆媳,两个人都变好了!双利皆得!” 霍薇在旁边小声嘟囔,“这俩是天注定的婆媳,那今宴算什么?垫脚石吗?” 随后,又有许多夫人上前,大家结伴而行,都是从安国公老夫人的身体,聊到苏明妆,又聊到望江楼书铺的释本。 苏明妆悄悄退到了一旁,默默跟随着。 突然她感受到几道毒辣的目光,便抬眼看去,正好看见一家人在她们斜对面走着,看向她们的目光,多有恶意。 苏明妆凝眉——这人看着眼熟,具体是哪家,倒是想不起来了。 霍薇捕捉到这一幕,来到苏明妆身旁,小声道,“那是晋国公府的,没什么本事,只知道妒忌动手脚,提防着他们,也别理他们。” 苏明妆了然地点了点头,“是,我记得了。” 一提晋国公府,她就知道了。 之前望江楼出一个奸细,就是晋国公府的手笔,他们一直惦记着望江楼。 众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到了宫门,入了宫。 入宫后,人群便散开,也不再闲聊,以防失仪。 苏明妆抬眼看去。 却皇宫内张灯结彩,处处悬挂红绸与灯笼,配之还未完全凋零的树木,以及雕梁画栋的宫殿,美得好似仙境一般的。 宫门内整整齐齐排列着宫女,宫女们也是精挑细选,各个容貌端正、干净整洁,之后进来一户官员家眷,便分出一名的宫女上前,为其引路,介绍今年长乐节的流程。 官员们就没有女眷们待遇好了,先在一旁桌椅坐下喝茶,聚集几人后,再有太监引领其离开。 进门后,裴今酌便一瘸一拐地准备去官员的休息区,但一名小太监上前,恭敬问道,“敢问,您是安国公府,二公子裴今酌吗?” 裴今酌拱手回答,“正是在下。” 小太监道,“奴才奉皇上之命在此等您,请随奴才走吧。” “好,有劳公公。” 说着,裴今酌对裴老夫人等人投去一抹安抚的目光,之后便随小太监离开。 裴二夫人紧张起来,“皇上为何……会突然找今酌?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裴老夫人笑着安慰道,“怎么会有意外呢?今酌受伤是为国效忠,更何况昨天娘娘的口谕说,皇上想见见今酌,定是慰问一番。” 苏明妆心中却突然有个预感——难道,皇上想让裴今酌入宫做官?来当他的“刀”? 正在这时,排队轮到安国公府,有宫女上前,笑容恭敬、轻声细语,“老夫人、夫人,这边请。” 苏明妆收回思绪,随着宫女前行。 宫女一边走一边介绍长乐节的安排——众人先到御花园,赏花、品茶,还可以看戏。午膳在未央殿进行,皇上和皇后娘娘出席。 午膳后,可以午休。 不想午休的,依旧有戏看、有许多杂耍可以观赏,之后便是晚膳。 晚膳时,皇上和皇后会露个面,但很快便离开,将未央殿留给众人推杯换盏,庆祝狂欢。 一众人还没走到花园,就见一身紫色宫装的妙龄女子,像一只紫蝴蝶一样跑来,“明妆,你可算来了!我背了好多《增广贤文》,你来考考我?” 第288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玉萱公主。 玉萱公主突然跑过来,把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吓了一跳,急忙匆匆问安。 玉萱公主发现对方慌乱,也意识到自己失礼,“免礼,两位老夫人受惊了,是本宫冒失。本宫看到明妆,便冲动了一些。” 严氏恭敬道,“公主殿下言重,殿下精力充沛、活力四溢、身体健康,这正是我们当臣子所日夜期盼,不是冒失。” 玉萱公主笑嘻嘻地对严氏,“从前本宫便听明妆说,裴老夫人从前是才女,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等长乐节结束,本宫还打算专程去拜访您,向您借阅释本,虚心求教呢。” 严氏一愣。 苏明妆无奈地对公主道,“你别这么热情,会吓坏别人的。” “啊?哦!”玉萱公主急忙收敛,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霍薇直接笑开了,“从前只听说公主大名,没想到公主这般娇憨可爱,所以说,那些臭传言不可信!把我们明妆和公主,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严氏急忙暗暗拽了拽霍薇的衣角,提醒她——玉萱公主和明妆再熟,人家也是公主,不得这般无礼! 霍薇大小也算是官员夫人,并非没心智,而是爱屋及乌,加之玉萱公主坦然真诚而非矫揉造作,她觉得对公主假惺惺,反倒是冒犯。 玉萱公主瞬间如同找到解语花,连连点头,“是啊!本宫和明妆,是顶顶真诚的人,从来不会两面三刀玩虚的,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传我们的坏话。” 霍薇,“嫉妒!一定是嫉妒!” 玉萱公主更是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就是!她们嫉妒明妆美貌,嫉妒本宫身份。” 霍薇纠正,“谁说的?公主也是貌若天仙,她们嫉妒公主美貌和权势。” “是这样的!”玉萱公主虽然从小便在拍马屁中长大,但越是这样,她越能分清拍马屁和真诚的夸奖。 她知道,面前这人是在真心诚意地夸她,心花怒放。 “……”苏明妆。 “……”严氏。 “……”引路宫女不敢打断,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等公主聊够了,再带客人去花园。 苏明妆尴尬道,“公主,您……” 还没得她说完,玉萱公主猛然想起,眼前一亮,“这位夫人,您是裴二夫人吧?教明妆武艺的那个?” 霍薇恭敬答道,“回殿下,是臣妇,明妆在您那提起臣妇了?” 玉萱公主笑逐颜开,“夫人愿意多教个弟子吗?本宫也想学武,来教本宫吧,束修好说!” 霍薇和严氏愣住。 苏明妆拉住玉萱公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现在是长乐节,我们若不走流程,皇后娘娘会怪罪。” 玉萱公主噗嗤一笑,“午膳之前,母后都不会露面,有什么可怪罪的?她们这是去御花园里看戏和杂耍,要不然就是喝茶吃茶点,假惺惺无聊得死,你想去啊?” 这种宴席,苏明妆从前参加过不少,当然也知道套路,是不想去的。 玉萱公主重新端起了公主的架子,对引路宫女道,“你先回去吧,安国公府女眷,本宫亲自招待。” “是,公主殿下。”宫女不敢反驳,便匆匆离开的。 严氏吓了一跳,急忙用眼神暗示苏明妆,但还没等苏明妆开口,就见玉萱公主对严氏挤了挤眼睛,“裴老夫人想不想看看安国公平日里在哪当值?班房在哪,手下带了什么兵呀?” 直击严氏命门! 严氏本来还想让苏明妆劝劝公主——不要太任性,要以大局为重! 但想到可以去看儿子当值的地方,突然也觉得,大局不是那么重了。 聪明的玉萱公主,看出了裴老夫人的动摇,立刻用裴二夫人做突破口,“裴二夫人,走嘛,去看看!” 霍薇自然也能看出好友的动摇,拉住严氏,“走走,这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没这店。” 严氏还是顾虑地看向苏明妆,苏明妆点头,“去瞧瞧!” 心里想:别管皇上和皇后是否真心纵容她和公主,最起码表面是这样,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管他好坏,占了再说! …… 临近午时。 玉萱公主掐着时间,领着三人去未央殿。 走在路上,玉萱公主担忧道,“裴老夫人体力能吃得消吗?若是太累,本宫找个软轿过来?” 严氏急忙恭敬回道,“让公主担心了,臣妇没有问题,倒是殿下,带着臣妇走了这么久,实在辛苦,臣妇愧疚难当。” 玉萱公主笑嘻嘻,“辛苦是肯定辛苦的,这一上午走的路,比本宫三天走的路都多,但谁让您是明妆的婆婆呢?都是应该的!” 一旁霍薇心里想——所以说,传言不可信啊!之前她以为明妆……等等,明妆的事另当别论,毕竟是栽赃今宴在前。 所以,明妆到底为何栽赃今宴?实在费解。 就这样,四人到了未央殿。 未央殿,是北燕皇宫专门办大型宴席的宫殿。 其气势恢宏,朱红色的殿柱,撑起高大而宽阔的殿顶,殿顶铺着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璀璨光芒。 檐角高高翘起,精致的雕饰栩栩如生,或为祥瑞神兽,或为奇花异草。 此时门扉大敞,官员以及家眷大多进殿入席,只有零星几人,由宫女太监引领进入。 霍薇是第一次到未央殿,她好奇顺着大门向内看,却见里面又高又大,宽敞得惊人。 地面由光滑的大理石铺就,光可鉴人。 殿中央是一条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至主座。 玉萱公主随手抓了个宫女,“本宫问你,你可知安国公府女眷的席位?” 宫女立刻恭敬回答,“回殿下的话,奴婢知道。” “带我们过去。” “是。” 随后,一众人便跟着宫女进入。 未央殿内的设置,自然也极尽奢华。 主座位于高台之上,背后是一幅巨大的屏风,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寓意着皇家威严与尊贵。 下方依次排列着宾客的座位,座位之间摆放着小巧的桌案。 宫女恭敬道,“公主殿下,这里便是安国公府的席位了。”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殿下。” 宫女一走,玉萱公主前一刻还高贵的表情,一下子的变得笑嘻嘻,“你们三人坐下,本宫得去台上,等一会开宴,本宫就溜过来,明妆你别忘了给我留个位置。” 苏明妆失笑,“知道了,你快上去吧,太子他们都入座了。” 说着,顺势抬眼看向高台主位。 却发现,太子也在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第289章 没想到人家这么抢手! 太子容貌与皇后极像,有着一张略显消瘦的面颊,和深邃的五官,却不知其是因为眼窝过深,还是城府过深,苏明妆与太子对视时,就好像与深渊对视一般。 森然、恐怖。 太子盯着女子——前天尚且还装一下,穿着从前旧衣,今日连装都不装了?所以,从前跟着玉萱公主装疯卖傻,是为了逃避联姻?那为何又选中裴今宴?难道不知,安国公是父皇的人? 想到这,太子唇角勾起一抹冷意——戏耍天家,是不是很有趣? 苏明妆被生生惊了一下,急忙收回视线,额头渗出冷汗。 霍薇眼尖,问道,“明妆你怎么了?为何流汗了?” 正准备离开的玉萱公主又回来,“怎么回事?” 苏明妆强撑笑容,“可能刚刚走得急了,刚一进未央殿,有些热。” 玉萱公主心思单纯,倒是没多想,又叮嘱苏明妆给她留位置后,便从后面绕了一圈,一边接受宫女和女眷们的问安,一边上了高台。 入座后,苏明妆发现,安国公府左侧,是丞相府女眷席位,右侧,是晋国公府席位。 她自觉坐在了最右侧。 过了一会,苏明妆见裴今酌一瘸一拐地来了,在大殿末尾、靠近门的地方坐了——他虽是安国公的堂弟,但因为分家,不能代表安国公府,所以安排的位置很偏。 随后,锦王也来了。 今日锦王穿了一袭银色泛着紫光的锦袍,他貌比潘安、仙姿玉容,一进大殿,便吸引女眷们的目光。 女眷们虽未议论,但微微躁动的气场,苏明妆还是能明显感觉到的。 在宴会临近开始前,武王以及女眷才姗姗来迟。 武王一来,大殿内轻松的气氛,便好似紧张了一许。 武王妃携儿媳、女儿从后面过道经过时,一路上许多女眷起身,为其问安。 裴老夫人起身,苏明妆便也跟着起身。 但当武王妃走到安国公府席位时,突然停了下来,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看向苏明妆。 苏明妆也苦于无法解释,只能深深福了一礼。 裴老夫人开口道,“臣妇给武王妃请安。” 武王妃这才缓缓收回视线,轻扫裴老夫人一眼,“免礼,好久不见啊,看你气色不错。” “劳王妃挂念,臣妇病情确实好转了一些。” 武王妃又深深看了一眼苏明妆,“家中有喜事,冲了喜嘛,好事。” 说完,便领着女眷,继续前行了。 苏明妆内心百转千回,额头冷汗更多,还没等她坐下,裴二夫人便道,“你坐中间。” “……是。” 苏明妆被两人夹在了中间。 严氏问,“你在怕什么?如果方便,就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说,我也不强求你。” 苏明妆知道老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之前老夫人与卫尚书夫人说话,说自己身体好,全托她的功劳;但回武王妃的话,却绝口不提她,只说病情好转。 加之,最后武王妃提到冲喜,又意味深长地看她,别说老夫人,便是裴二夫人应该也能看出端倪了。 苏明妆便把太子、世子为她留正室之位说了出来,又说自己改邪归正后,太子在宫中便表现出怀疑和不悦。 严氏听后,也是变了脸色,脊背发寒。 霍薇惊得木若木鸡,“他们……他们都要娶你?太……太子……武王世……子……?” 苏明妆小声道,“盛传是这样,不过他们没明确说出来。” “我还以为你……”后面的话,霍薇没说——她还以为,苏明妆是没人要的,所以才栽赃今宴,强嫁入国公府,没想到人家这么抢手!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明妆为何栽赃今宴? 苏明妆看着表情僵硬的裴老夫人,心中愧疚,哽咽道,“对不起母亲,我……我给你们惹麻烦了。” 严氏急忙道,“傻孩子,你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听裴老夫人这么说,苏明妆更是愧疚了,“如果不是我当初栽赃……” 严氏打断,“什么栽赃?就是今宴动手脚,做出了事,就要负责。” “……”苏明妆。 霍薇也笑道,“没错,今宴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好色。” “……”苏明妆。 苏明妆正要说什么,突然,大殿内乐曲停下。 刚刚还略有喧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所有人齐齐看向高台。 只见,皇上身侧的大太监,走到前方,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伴随着乐师奏起《韶乐》,明德帝和皇后从后殿而入,登上高台。 大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跪地行礼,“臣(臣妇)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冕旒,器宇轩昂,面容威严。 皇后则身着凤袍,头戴凤冠,尽显母仪天下风范。 “都起来吧!” 明德帝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太监高呼,“免礼平身,入席。” 众人重新回到自己位置,大殿内的气氛,也变得庄重起来。 皇上入座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大殿内的众人,缓缓开口道:“今日乃长乐节,诸位爱卿专程入宫为皇后庆贺,朕甚感喜悦,大家不必拘束,尽情享受这盛宴。” 众人再次谢过皇上。 但在正式开宴之前,还有献礼这一环节。 礼官拿着清单,进入大殿,先跪拜皇上、皇后,说了一些吉祥话后,便开始唱礼。 从太子送的礼物开始,按照官位,一家一家的唱下去。 其中也包括了安国公府的礼物,送了前朝名家绘制的《凤凰于飞图》。 三品以上官员送的礼物,还有太监搬上来给大家看看,三品以下便不搬了,直接读出来便罢。 加之京外官员送的礼物,单名单,就唱了大概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礼官离开,太监高呼“传膳”,宫宴才正式开始。 期间,有皇上敬大臣们酒,也有群臣敬皇上的酒。 众人自然不会干巴巴地喝酒,大殿中央,有宫廷舞姬歌姬献艺。 而北燕国宫宴还有个老习俗,便是——由女眷们献才艺,供皇上皇后,以及众人欣赏。 这也是闺秀们展示自己才学的好时机。 突然,苏明妆感受到目光——是武王妃看她的目光,眼神好像……不怀好意。 第290章 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苏明妆匆匆收回视线,眉头紧皱。 严氏发现,问道,“明妆,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霍薇也凑了上来。 苏明妆犹豫再三,点了下头,“一会这支舞蹈结束,皇后多半就会让女眷们来献才艺。武王妃那般仇视我,多半会为难我,我……我……我没才艺。” 她只恨自己梦醒得太晚,如果早一两年……不过转念一想,早一两年也够呛。 那些才艺,无论是弹琴歌咏,还是写字作画,临时抱佛脚只能骗一骗不懂才艺的百姓,但大殿里每个人都是行家、最少也是半个行家,她即便抱两年佛脚去表演,也会引来耻笑。 霍薇吃惊,“什么?女眷表演?为什么啊?这歌姬舞姬演得不是很好?” 苏明妆解释,“与官员相同,女眷也是臣子,是臣子就要向皇上皇后效忠、效劳,献才艺也是效劳的一部分。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婚配虽讲究门当户对,但如果在门当户对基础上,有多个选择,自然是愿意选勤奋好学、多才多艺的闺秀,这也是闺秀苦练才艺的原因。那么,闺秀苦练后,如何证明?女子可没有男子可参加的科举。 平日里京城聚会,确实有展现的机会,但规模小,而且大多男宾在一起、女眷在一起,只能展示给夫人们,但是宫宴却不同,一次展示,能让所有人看见,一鸣惊人。” 霍薇恍然大悟,但又疑惑,“不是,你这孩子,你什么都懂,之前怎么不学?” 苏明妆直接哑然——她之前自然是不懂的,是后来梦中十年,尤其是被苏家赶出家门,这才开始从底层百姓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才明白这些事。 她只能模糊回答,“知道归知道,但学那些东西太累了,我……不想学。” 霍薇,“你现在不是挺喜欢学的?” “……”苏明妆。 严氏低声道,“薇薇,现在不是解你好奇心的时候,得先想想如何应对。” 霍薇笑道,“有什么可想的,上去打一套拳,或者一套棍法。不就是献才艺吗?献什么不是献?我们国公府的人,都是保家卫国的,难不成上了战场,还得给敌军跳个舞再说?” 严氏气得脸都绿了,“薇薇,你别乱说话!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传承礼乐文化就不重要?如果没有文明,我们和边关茹毛饮血的蛮族有何区别?” 顺便用眼神暗示——你是不是傻?我那侄女就因为鄙夷文官,把明妆气得练武,你又来鄙夷? 霍薇接到信息,缩了缩脖子,“……咳,枫华说得对,我们是文明民族,自然要诗词歌赋,其实我很会吹笛子的。” 苏明妆听着这对好友谈话,心中是既好笑又感动,她虽然以这种尴尬的方式进入国公府,却认识了两名这般优秀的女子,两人一文一武,既是她的长辈,又是她的师父。 而且,正是因为目睹了两人的友谊,她才重新审视和玉萱公主的友情,更珍惜这段友谊了。 几个人正说着。 大殿中央的舞蹈结束,身材曼妙的舞姬们结束最后一个造型,快速聚拢,排好队伍,齐齐下跪,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皇后笑着,说了一声“赏”,舞姬们齐声谢过后,恭敬退场。 大殿之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晓下一个环节,要表演的闺秀,都蠢蠢欲动、摩拳擦掌,势必要趁此机会狠狠表现一番。 皇后笑道,“今日午宴,气氛甚佳。本宫常闻闺秀们各有非凡之处,不知能否有幸得见各位一展才情,为这午宴增添更多亮色呢?” 皇后话音刚落,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一道浑厚有力的女声道,“皇后娘娘听闻闺秀们有非凡之处,不知娘娘可发现,大殿上有一人变化翻天覆地,要不然我们让她献个才艺,看她从前是否对我们掖着藏着,有才却不外露,瞒着我们?” 大殿之上,气氛不仅安静,还开始凝重。 阴谋的味道,逐渐蔓延开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武王妃。 而即便武王妃未指名道姓,众人也知她说的是谁,视线纷纷投向安国公府女眷的席位。 而且武王妃这话,可不是单纯推举安国公夫人来献才艺,而是暗示,苏明妆藏巧于拙,后来嫁到安国公府后,才露出原形。 皇后听见武王妃的话,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神也有了不悦。 一者,不悦武王妃——平日里与她不对付便算了,今日是长乐节,竟然也敢公然搅局。 二者,不悦苏家,以及苏明妆——太子妃之位,本应是姚家女所得,但皇上说服她,要以大局为重,面对强敌,他们需要拉拢苏家。 姚家做出了让步,愿意将太子妃之位让给苏家,谁知那苏明妆竟然装疯卖傻! 好在太子睿智、悬崖勒马,没沦为笑话,否则,她…… 想到这,皇后更生气了,因为她贵为皇后,竟无法惩治一个小丫头! 这个苏家,真是令人窝火! 但气归气,好歹苏家与天家第一忠臣联姻,也算是自己人,她还是要保护的。 皇后笑道,“你说的是明妆吧?武王妃你误会了,明妆的事本宫知晓,那孩子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被娇惯也有本宫的责任。如今她有安国公府老夫人亲自教养,才洗心革面,并非掖着藏着。” 说着,还对安国公府女眷席位笑道,“枫华,本宫把玉萱公主也给你送去,帮本宫管一管,如何啊?” 严氏急忙起身,福礼,“臣妇惶恐!臣妇上午时便托公主照拂,游览皇宫,臣妇认为公主聪慧可人、热情灵动,是百里挑一的好公主!” “哦?”皇后看向玉萱公主,“你刚刚做陪了?” 玉萱公主骄傲地抬起下巴,“回母后,是的,儿臣带老夫人去看安国公当差的地方。”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眼神欣慰。 群臣以及家眷们听见,突然觉得——玉萱公主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第291章 眉宇之间的愠怒越发强烈 武王妃冷冷一笑,“娘娘说没掖,就没掖?” 皇后也笑道,“本宫说得不算,难道武王妃你说得算?” 所有人震惊!原本想下场帮武王妃说话的人,也急忙闭了嘴——这件事直接上升到大人物对决,已经不是她们这些小喽啰能插嘴的时候,她们现在若是插嘴,极有可能成为大人物找台阶的炮灰。 武王妃没想到皇后没像平日里那样息事宁人,暗暗咬了咬牙,“臣妇不敢。” 说完,目光阴毒地看向安国公府席位,把这个仇,记在了苏明妆身上。 严氏眉头紧皱,拳头不自觉捏紧,心中却不免为明妆担忧。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 角落里,苏学士担忧地看向前方的安国公府席位,苏夫人也担忧地看着,心中七上八下。 当然,皇后到底是皇后,最会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她先用身份和气势压了武王妃一头,之后笑道,“不过武王妃说得也是,明妆被严氏教得不错,搞不好顺便还学了一些才艺呢。” 随后问苏明妆道,“明妆,你可学了才艺?” 苏明妆快速起身,恭敬福礼,“回皇后娘娘,臣妇随裴二夫人学了一些强身健体的武艺,都是一些花架子,耍一套是可以的。如果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妇想为娘娘献才艺。” 皇后一愣,“你还真学了?” 皇上也是吃惊,连带着许多人。 另一张席位,苏学士周围的官员凑上去,好奇问道,“苏大人,令媛还学武艺了?” 苏家可是出名的书香门第,没人学武,苏学士自然知晓自己女儿偷偷学武, 他觉得只要女儿变好,学不学武都无所谓, 但对外人,他还是装得一无所知,无比愤慨道,“本官不知!明妆学武,怎么能不说一声?岂有此理!” 苏夫人也是担忧得紧。 苏明妆恭敬道,“回娘娘……学了,但不能用来打架……” 皇后笑道,“我们北燕国人才济济,还轮到你打架?行,既然你有这孝心,就来献才艺吧,才艺好了,本宫有赏。” “臣妇谢娘娘。”说完,苏明妆便一边走到大殿中央,一边环顾四周,找能用的工具。 这回,是明德帝开口,“明妆丫头,你不准备一下?换一身衣服?” 不提衣服还好,一提,苏明妆就懊恼! 她清早只顾着怎么低调怎么来,不想像从前那般浮夸到丢国公府的脸,却忘了今日会见到太子和武王世子,因为她形象大变,招惹众人不快。 如果现在时间回到清早,她真想打死自己,然后穿上自己最浮夸的裙子、化上最艳丽的妆,可惜,已经为时已晚。 “回皇上,臣妇只会比划比划,没什么真才实学,所以也不用大张旗鼓地换衣服。” 她不是谦虚,是真的只想比划比划,不用力的那种。 而且她这个秋装,当时缝制的时候便主要考虑舒适性,虽然看起来修身,实际上只是布料垂感好,空间很宽裕。 苏明妆走到大殿中央,看到乐师所在的角落里,立着一只木棍,想来是搬乐器时使用,便快步走过去问道,“请问,这木棍能借我一会吗?很快归还。” 乐师急忙把木棍拿来。 苏明妆又道,“劳烦,能奏一曲《破阵乐》吗?” 乐师急忙答应说可以。 就这样,双方约定完,苏明妆便趁着在角落,快速活动了下四肢,拎着棍子回到大殿中央。 先是对高台抱拳,“皇上、皇后娘娘,久等了!” 两人笑着颔首。 苏明妆又向女眷席抱了个拳,转身,向官员席位抱了拳,之后便对乐师打了个暗号。 铿锵有力的《破阵乐》便这么演奏开来,随之是女子舞起长棍。 只见她微微侧身,长棍斜指地面,随后身形一动,一跃而起,长棍在手中舞动。 棍影翻飞,似有千钧之力。 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时而横扫千军,长棍带着凌厉气势划过空气,发出声响;时而点刺如星,精准而迅速;时而旋转飞舞,长棍如同她身体的延伸,与她融为一体。 众人直接看呆了! 这是苏明妆? 那个京城双珠、不学无术的苏明妆? 表演继续,女子身姿轻盈而矫健,步伐灵活多变。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刚柔并济。 突然,乐曲高峰处,却见苏明妆将长棍在身后一绕,紧接着势如破竹地击了出去。 同一时间,官员席,具体的说,是一些武官席位上,传来叫好声,便是高台上,明德帝都叫了一声好。 皇后疑惑地看去。 明德帝给皇后笑着讲解,“刚刚那一招,叫苏秦背剑,这一招对协调性、柔韧性以及掌控能力要求极高。要在瞬间完成转身、背棍、出击等一系动作,且要保证动作的准确和力度,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到自己,或使招式失去威力。” 皇后惊讶,“那这么看来,明妆还是个练武奇才。” 明德帝笑着解释,“奇才倒是谈不上,刚刚大家叫好,也并非她武艺多高,而是那不学无……能在短短几个月有如此进展,是能看出下了功夫的。” 皇后了然,“原来如此。” 一旁玉萱公主蹭了过来,“母后,儿臣也想学武,行吗?” 皇后劝道,“你身为公主……” 没等皇后说完,玉萱公主掏出杀手锏,“儿臣去安国公府学,天天和明妆一起练武!” 皇后欲言又止,最后小心翼翼看向皇上,却见皇上点了下头,便只能叹了口气,“……好吧,注意安全。” 玉萱公主笑眯眯——就知道,母后对她最好了!明天就去安国公府! 皇上的另一侧,太子目光深邃地俯瞰大殿中央,正在舞棍的女子, 眉宇之间的愠怒越发强烈。 而与他相同,官员席位的另一名年轻男子,此时也怒不可遏。 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面容英俊、上上之姿,只可惜右眼角有一道疤痕,虽不至于毁容,但却给他增添了一些杀气。 男子剑眉紧锁,冰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突然一声脆响,他手中酒杯被他生生捏碎! 一旁武王见状,目光深沉,低声道,“凌枭你放心,为父会帮你报仇,定会让他们好看!” 第292章 我去天牢里练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武王世子,秦凌枭。 他抿紧的唇线微启,好似要说话,最后还是没说,只是把手中碎的杯子扔掉。 身后伺候宫女急忙上前,颤抖着声音道,“请问世子,您……没受伤吧?” 这宫女负责服侍武王以及世子,若世子在她负责区域出了问题,她定是要去慎刑司的! 秦凌枭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宫女,“酒杯被我捏坏,与你无关,换新的。” “是,世子。”宫女暗暗松了口气,对世子投去感激的目光,之后快速换了新杯。 很快,苏明妆表演结束,直接跪地,将长棍放于身侧,恭敬而大声道,“陛下、皇后娘娘,今日有幸在宫宴之上献艺,臣妇深感荣幸。臣妇愿陛下龙体康健,万岁千秋;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宁,芳华永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说着,磕头。 “好,赏!”明德帝喜悦,好喝一声。 皇后见皇上喜悦,便也欣喜地点了点头。 而随着苏明妆的祝福语,长乐节午宴好似瞬间被推向了高潮。 苏明妆退场时,有太监上前,把棍子悄悄带走,自是不表。 皇后笑着问,还有哪位闺秀愿意来献才艺, 但大殿之上竟悄然无声,大小闺秀们,不再像刚刚那样摩拳擦掌。 她们有种感觉——无论她们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怕是都敌不过苏明妆的的表演。 有几名平日里与苏明妆不对付的千金小姐,更是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恨意嫉妒。 。 席位上。 苏明妆回来,有宫女端着铜盆上来,供其洗手。 少顷,苏明妆擦干净手,坐回席位,依旧气喘吁吁、惊魂未定,额头满是汗水。 严氏心疼地拿着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汗,“孩子,苦了你了。” 苏明妆怕老夫人担心,急忙回答,“没有,您别担心,我除了打那套棍法很累,其他……倒是没什么。” 严氏点了点头,“刚刚打得很好,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 一旁霍薇心里想——好几个动作,都没到位。 苏明妆投去感激目光,随后便一边平稳剧烈心跳,一边心中惶恐不安——怎么办?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 太子和武王世子好像都在仇视她,她又无法解释自己“性情大变”的原因,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整件事、所有人、所有关系,都重新盘一下! 大殿内,陆续有闺秀上来表演才艺。 除前两个闺秀受影响外,后面逐渐找到了状态,开始了精彩表演。 几个才艺过去,苏明妆苍白的脸色恢复平静——是啊,其实应对方法很简单:只要不和离就行了。 她若和离,皇上不会放过苏家,太子和武王世子,应该也不会饶了她。她有苏家庇护还好,但如果皇上和武王,都拿捏不到苏家、又害怕苏家倒向另一边,默契地同时攻击苏家……后面的事,她不敢想! 但如果她不和离,最起码皇上这边不会得罪! 皇上不会怪罪她,反倒是认为苏家和天家联姻,会庇护。太子即便不高兴,但两人是一个阵营,太子最多气一气,等气消了也就好了。 梦里她死的时候,京城虽然大乱,但龙椅上的依旧是皇上。 那还是在“联姻”失败,苏家大乱的情况下,皇上且撑十年。但如果梦外,她不和离,“联姻”也没失败,皇上和武王依旧敌对,苏家在皇上的庇护下安安稳稳,这样岂不是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苏明妆这么想着,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了。 她看向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心里想——想家,她是固然想的,但如果和这两位夫人一起生活,好像也不错。 老夫人对她这般爱护,以后她有事没事,把两人带到苏家作客;或者把母亲干脆请来,在国公府住上几天,岂不是更快乐? 想到这,苏明妆心情更好了。 至于裴今宴…… 苏明妆后知后觉,发现她心思好像一直在几位母亲身上转悠,却没想过她的“夫君”。 想到裴今宴,她耳根便热了起来——等裴将军回来,找他好好聊聊吧,听听他的看法。 苏明妆刚想完,伴随着一阵名贵熏香,身旁便钻进来一个人,“哎呀,我终于溜出来了。” 是玉萱公主。 严氏和霍薇看见玉萱公主,脸上忧虑也少了许多,多了笑意——玉萱公主热情、坦诚、接地气还不摆架子,她们都喜欢得紧。 她们实在想不通,这样娇憨可爱的公主,为何被传言传得那般不堪。 还有明妆,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被抹黑得好惨。 玉萱公主兴冲冲道,“告诉大家个好消息,母后答应我去国公府学武了!” “……”三人。 玉萱公主凝眉,“你们怎么看起来都不高兴?不欢迎我吗?” 苏明妆一把把公主拉过来,低声道,“别闹了,你想学武,宫里有的是武师。女武师也不难找,你来国公府一旦磕了碰了,岂不是连累国公府?” 玉萱公主眨了眨眼,“那我就让母后把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请进宫教我。” 苏明妆,“你……” 霍薇却哈哈笑道,“行,就这么定了,来国公府,只要公主不嫌弃,我来教!” 之后又对苏明妆道,“明妆啊,你不是跟着枫华学军医术,正愁没伤员吗?如果公主受伤,你不是正好练手了?” 苏明妆都懵了,“婶母你是在开玩笑吗?公主受伤,我还练手?我去天牢里练手?” 霍薇哈哈笑道,“逗你呢。” 随后,在玉萱公主和裴二夫人的双活宝作用下,整个未央殿,安国公府席位人是最少的,但气氛却最热闹,四人边吃边聊,引周围人频频旁观。 …… 午宴过后,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被玉萱公主安排去午休,苏明妆则是被拽去锦绣宫。 苏明妆没带下人,玉萱公主身后则是跟了个锦绣宫的小太监,众人准备穿过一个小花园。 过了花园,再行上十几步,就能到锦绣宫。 然而就在穿越花园时,却见前方有人与她们迎面而来,是一名穿着锦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 玉萱公主一边走一边开心地聊着,并未发现前方有人,苏明妆却看见了。 她惊了一下——武王世子?! 第293章 好心提醒 玉萱公主见苏明妆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之后顺着苏明妆的眼神看去,被狠狠吓了一跳,“明妆,我们换条路走。” 小声嘟囔, “真晦气!” 苏明妆也不想和武王一派的人有任何纠缠,刚转身准备离开,就听身后那人道,“苏姑娘最好和在下聊一下,在下相信,你定不虚此行。” 苏明妆猛地停下脚——他什么意思? 苏明妆知晓锦王是武王人时,便有个怀疑——梦中苏家落败,绝不是裴今酌出手后立刻落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在那之前定已被做手脚了! 梦中,她和裴今宴也不是马上和离,而是三年后和离。 所以最起码这三年,皇上不会出手。 皇上在明、武王在暗,武王能让锦王来攻击她,难道不会暗中派出蝼蚁,来攻击苏家这“千里之堤”? 锦袖之下,苏明妆的手指拢了又拢,最后下定决心道,“公主,您和小全公公去旁边等一会,我和世子说两句话就去找你。” 玉萱公主一把拉住苏明妆,压低声音道,“你傻啊?你看不出那家伙气势汹汹、不怀好意?你就不怕他打你?” 苏明妆哭笑不得,小声回答,“这是皇宫,他怎么敢打我?皇上正愁抓不到武王和世子的小辫子,如果他真打我,那我能立功了!” 玉萱公主依旧担心。 苏明妆,“乖,别担心,一会回去我给你讲,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就这么定了,”自从读完《增广贤文》,玉萱公主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发现很多事情,不像她从前想的那样,也特别喜欢听里面的门道,“我就在旁边,如果他一旦动手,我就让小全上。” 苏明妆哭笑不得,“别啊!我还要立功呢,再说,小全可能还不如我。” 玉萱公主想到苏明妆之前在大殿上打的棍法,也觉得小全不如苏明妆,心中艳羡得紧,暗暗发誓,明天清早就去国公府学武去。 就这样,玉萱公主和小全公公,退到了一旁。 既能看见苏明妆和武王世子,又保持一段距离,听不到两人对话。 苏明妆走到秦凌枭面前,微微欠身,“给世子请安,世子日理万机,突然来找我,想来定有急事?” 秦凌枭仔细审视面前女子,却怎么都在她身上,找不到从前苏明妆的影子。 想到自己沦为笑柄,他只恨不得把女子直接撕碎! “你是故意的?” 苏明妆本想解释,但想到还要套世子的话,便故意问道,“世子指的是什么?” 秦凌枭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事到如今,还装糊涂,你莫不是把人都当傻子了?” 苏明妆眨了眨眼,“我怎么会把世子当傻子呢?是世子突然跑来,模棱两可地问我是否故意,为避免误会,我自然要问个清楚。” 秦凌枭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好,你不是想问清楚吗?我就清清楚楚告诉你:你难道不知,在下一直未娶正妻的原因?每年你过生辰,难道都没收到我送去不菲的礼物?” 苏明妆平静回答道,“确实收到您送来的礼物了,但每一年也都退了回去,因为父亲很早便立下规矩,我们不能收家人以外的礼物。至于您为何一直不娶正妻,那是您的事,与我何干?” 秦凌枭捏拳,“你难道不知我心意?” 苏明妆摇头,“不知,除了每年一次的礼物外,平日里我与您并不熟。还有,我过生日时,也不仅收到您一人的礼物,我每年都要收到几十个,只不过都原路送了回去。” “……” 秦凌枭深吸一口气,压抑愤怒,“好,那我告诉你,我正妻之位一直是给你留的,即便你不知,难道你家长辈不知?若苏家不愿卷进来,我也挑不出什么理,但你为何又要嫁到‘那边’?你们苏家这是要与武王府为敌?” 苏明妆正要驳斥,但犹豫片刻,认为……可以尝试解释一下。 如今武王虽派锦王来勾引她,同时可能有其他举动,但到底还没撕破脸,能化干戈为玉帛,总比最后冲突起来的好。 想到这,苏明妆柔下了声音,“世子您先冷静,听我解释。我嫁给裴今宴,并非站什么队,只是单纯欣赏他刚正不阿的品格罢了。苏家在前朝都没站队,现在更不会站队。” 秦凌枭冷笑,“欣赏他刚正不阿的人格,所以栽赃他轻薄你?” 苏明妆尴尬地轻咳一声,“是的,为了能嫁给他,所以我采取了过激手段,这更能证明,我只是单纯想嫁他,而非站队。” “听说你们还分院而居,”秦凌枭讥笑,“这就是你想要的?既强嫁于旁人,污其名声;又独守空闺,自己受罪;还让我沦为笑柄?” 苏明妆语气平静地反驳道,“世子说的前两点,我认。但最后一点,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与我无关。这天下并非以你为中心,也并非你想做什么事,就一定心想事成,你想让我嫁你,我就必须要嫁,否则就是我的错……” “我不是那个意思!”秦凌枭愤怒打断,“我刚刚说过,你若嫁的是旁人,我无话可说,绝不会记恨你。但你却嫁了‘那边’,人家太子瞧不上你,中途停下娶妻,可以说毫无诚意,你们还贴上去。我们拿出这般诚意,依旧打动不了你们?” 苏明妆明白了武王世子的意思,“但世子怕是也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嫁裴今宴,只是嫁那个人,与什么皇上、武王和苏家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瓜田李下的道理,你不知道?若不想卷入,就避嫌;若非要参与,就别怪外人把你们算进去!” 秦凌枭深吸一口气,压下滔天愤怒,沉下声音,“我来见你,目的并非指责你、或让你幡然悔悟,而是看出你无意卷入纷争,好心提醒。如今裴今宴不喜欢你,你也不幸福,为何不干脆退出?这样无论对你,还是对苏家,都有好处。” 第294章 得到她想要的了 苏明妆心中暗笑——退出?她拿什么退出?前有狼后有虎,怎么做都不对。 更何况,梦中她婚后三年和离,哪怕退出得晚一些,也算是退出了。 但武王放过苏家了吗? 如果没有武王手笔,只有皇上一人攻击苏家,偌大苏家如何在短短十年便大厦将倾? 但她不打算说,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曲解为苏家的意图。 苏明妆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虽然裴将军不喜欢我,但我喜欢裴将军啊?我为了裴将军做出如此改变,还把他的母亲和婶母哄得很好,他早晚有一天会回心转意,与我在一起的。” 秦凌枭瞬间被噎住,“你……你喜欢裴今宴?” 苏明妆老实巴交地点头,“是啊,如果我不喜欢他,为何要栽赃他?他名声扫地时,我名声不是也不好?” “你……”秦凌枭心中重新燃起了怒火,“如此说来,你就是执迷不悟了?” 苏明妆小心拿捏着尺度,“什么执迷不悟,我不懂。如果我不退出,会怎样?” “会怎样?哈哈哈哈!”秦凌枭仰天大笑,之后又狠狠收回笑容,“你很快会知道,会怎样了。” 苏明妆的心,咯噔一下! 急忙道,“请世子别吓唬我!我……我就是嫁个喜欢的男人而已,我没想过其他,我保证苏家不介入还不行吗?” 秦凌枭冷冷瞪了她一眼,“若不想介入,立刻和离,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 说完,便转身离开。 苏明妆没拦他,因为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武王已经出手! 她没把握套出更多消息,套不出便罢;一旦套出,武王知晓后,也有可能改变计划,更可能变本加厉。 不远处玉萱公主一直担心地看着,见武王世子一走,便急匆匆跑过来,“明妆,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明妆看着武王世子的背影,思考片刻,“我们不去锦绣宫了,你那里什么时候都能去,趁着今天宫里人多,我们去找锦王玩。” 玉萱公主眼前一亮,“你说得对呀,走走,我们去找羽落。” 于是,两人改变路线,往未央殿走。 因为宾客们若想休息,是未央殿宫女引路;若想去其他地方,也有未央殿宫女跟随,所以去那里打听准没错。 两人到了未央殿,找到管事,便听说锦王随皇上等大部队,去便殿了,皇后娘娘和武王妃也去了。 玉萱公主问苏明妆道,“我们怎么办,是去便殿,还是去锦绣宫?” 苏明妆凝眸思索——连皇后和武王妃都去了,应该也是一群人聊天?如果她们偷溜进去,会不会搜集到一些情报信息? 想到这,苏明妆问玉萱公主道,“你想去听他们说什么吗?” 玉萱公主刚想说——父皇肯定带着官员们聊干巴巴的国事,无聊得紧。 但转念一想——也许能讲什么人生大道理呢?更何况,很明显,明妆想去。 “想去!” “我们走!” 两人便结伴向便殿而去。 小全公公想阻拦,但转念一想,他哪有能耐拦下这对小祖宗?他最多是去坤宁宫告状,而皇后娘娘在便殿,他也没地方告状。 最后也只能跟了过去。 。 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达了便殿。 秋日阳光洒在朱红宫墙上,带了一种柔和的暖意,与诉说不尽的岁月感。 侍卫身着甲胄,身姿挺拔如松,静静伫立在宫门两侧。 阳光在他们的甲胄上反射出微微的光芒。 不远处,几个太监垂手而立,低眉顺眼。 地面上,几片刚落下的枯黄树叶被微风轻轻吹起,打着旋儿,又缓缓落下。 红色的墙面、金色琉璃瓦,以及温暖的午后阳光、安静的氛围,明明应该很温馨的地方,但苏明妆却越发觉得这里凄冷,令人心生畏惧。 玉萱公主问门口的侍卫首领,“听说父皇和母后在里面招待官员和家眷?” 首领道,“回公主殿下,正是。” 玉萱公主兴冲冲地拉着苏明妆,“走,我们进去。” 本来苏明妆还担心,侍卫和太监会拦着她们,却发现并没拦,便放心地进了去。 便殿,是供皇帝休息、非正式接见臣下,或进行一些较为随意活动的场所。 与正殿相比,便殿的规模通常较小,气氛也相对轻松一些。 在这里,皇帝会与亲信大臣商议一些不太正式的事务,或者看书、品茶等。 进入大门,入目便是宽敞的正厅。 皇上还穿着宫宴时穿的明黄色的龙袍,正高坐于主位之上,神色温和中不失威严。 臣子们都坐在下方位置,众人高谈阔论,气氛融洽。 便是武王,也是表情温和带着笑意,虽然只是假面。 皇后和武王妃,分别坐在两边,并未靠在一起。 太子以及一众皇子,坐在靠近皇上的位置;世子提前一步赶来,在武王身旁端坐。 玉萱公主小声道,“我们去母后那边吗?” 苏明妆思考片刻,“不,我们就在角落里找个位置,别打扰他们。” “好。” 今日皇上要在便殿招待官员们,所以太监提前搬来了许多椅子,将平日里宽敞的厅堂几乎塞满。 官员们坐了大半,角落里还有不少位置。 两个人就贴着边,蹑手蹑脚地进去,准备找椅子坐下。 但还没等两人坐稳,皇上的话刚落地,又听到那道浑厚的女声道,“呵,大家看看是谁来了?这不是刚刚在午宴上,艳压群芳的苏小姐吗?” 众人纷纷看去。 人群中就有苏学士,苏学士心中大叫不好——这孩子,看起来好像懂事了,怎么还这么无礼冒失,不知轻重?这里是她们该来的地方吗? 苏明妆和玉萱公主被吓了一跳。 皇后急忙道,“她……” 刚说一个字,就被武王妃那浑厚的大嗓门压了下来,“刚刚隋大人提的话题,就由苏小姐来回答吧。苏小姐出身苏家,嫁到国公府,又受到将门才女严枫华的教养,如今文武双全,这问题由她来回答,最适合不过。” 第295章 这是她的底线! 此时,便是苏明妆也愤怒起来——武王府,真是欺人太甚! 却突然看见父亲投来的暗示目光,希望她息事宁人,不要招惹武王府。 看着父亲无奈又绝望的眼神,苏明妆只恨不得把自己打死——如果她早点做那个梦该多好?如果她不栽赃裴今宴,不蹚这浑水该多好? 皇后也怒了,直接讥讽道,“武王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一个孩子,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然你把难言之隐说出来,我们大家帮你参谋一下?” 说着,目光咄咄地看向武王世子。 大家知晓,皇后口中,武王妃的难言之隐,就是世子为等苏明妆,二十六年扑了个空。 “……”秦凌枭。 秦凌枭要气疯了——苏明妆她来这里做什么?她要是不来,岂不是就没这麻烦事了?这女人真是扫把星!他也应该早早说服父亲,别等苏家和什么亲! 武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冷笑几声,“难言之隐?劳娘娘担心了,我们武王府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不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不为了拉拢谁、故意纵容作恶多端的纨绔,哪来的难言之隐?” 众人知晓,武王妃暗指的是,皇上为了拉拢姚家,纵容姚国舅。 “臣妇就是觉得苏姑娘文武全才,好奇她的回答罢了。她在未央殿能艳压群芳,谁知在这里能不能技压群雄呢?再者说,怎么让北燕更好的话题,实打实的老生常谈,诸位大人没讨论一百遍,也能讨论十几遍,还不如让苏姑娘回答一下,也新鲜一番。”说着,武王妃还故意问众人道,“诸位大人,你们觉得呢?” 立刻,十几名官员纷纷道,“武王妃说得对。” “皇上,臣觉得武王妃说得有道理。” “安国公夫人搞不好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呢。” 苏学士忍不住,张口道,“各位大人抬爱,小女不学无术,她没什么见解。” 有一名身材肥胖的官员阴阳怪气,“苏大人可太谦虚了,不学无术的女子会如此端庄高雅?是苏大人不了解自己女儿,还是认为大家在朝为官,没有辨别力?” 皇上一派的官员也火了,“人家姑娘才十几岁,你们就这么刁难人家?都一把年纪了,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好意思吗?” “对呀!你有辨别能力,那你来回答!我要听听刘大人高见。” 两派官员,作势就要吵起来。 “够了!”皇上震怒。 众人只能闭嘴。 这时,武王却呵呵轻笑两声,道,“皇上息怒,您刚刚不是还说,今日非朝堂,大家各抒己见,只当闲聊吗?如何让北燕国更好,确实是老生常谈,如果我们有新点子,早就说出来了。倒不如让安国公夫人试试,苏家几百年的传承、安国公府老夫人也是文武双全,这两家培养之人,若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出,就……呵呵。” 武王的话刚说完,武王一派的官员就用阴阳怪气地眼神,看向苏学士。 而皇上一派的官员恨不得冲上去与他们厮打! 苏学士低下头,狠狠叹息。 苏明妆静静看着这一幕,尤其是武王一派咄咄逼人的丑恶嘴脸,眼神越发冰冷。 那些人可以骂她,但不能骂父亲,也不能骂老夫人! 这是她的底线! 想到武王世子刚刚的威胁,武王背后动的手脚,梦中苏家的衰败,苏明妆淡淡笑出了声,之后抬声道,“皇上,如果这几位大人非要让臣妇回答,那臣妇愿意献丑。不知刚刚的话题,是什么?” 瞬间,大殿一片死寂。 众人看向苏明妆的眼神各异,但震惊神色皆相同,只有苏学士,不断对苏明妆使眼色——别闹!不能得罪武王!我们苏家不能得罪人! 苏明妆苦笑——武王已经对苏家动手脚了!还有,如果她不嫁裴今宴,皇上和武王就能放过苏家吗? 恐怕不能! 天家最奉行的一句话,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别说是绝情的皇上、霸道的武王,如果让她处在两人的位置,也会这么想! 明德帝见女子面容凝重,一双美眸沉定如冰,暗暗倒吸一口气,“我们刚刚在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北燕国能千秋万代、永盛下去,你有何看法?” 心中暗道——这苏明妆自小经常跑来皇宫,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说她之前伪装,他不信。毕竟几岁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城府? 即便是装,能装一日、两日,还能一口气装十几年?如果她真能装十几年,那真是……难以想象! 在一片诡谲古怪的气氛里,苏明妆垂眸思索。 玉萱公主也低着头,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母后会有什么责备的眼神。 秦凌枭也半垂着头,有些心虚——他刚刚是偷偷溜走,去见苏明妆,如果她说出去,父母都会震怒。 太子倒是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沉思女子。 秦羽落心中捏一把汗。 而角落里的裴今酌,却有种奇特的预感——她定能一鸣惊人,既提出旁人从未想过的提议,又能反击欺人太甚的武王! 又过了一小会,在所有人期待中,却见苏明妆抬头,国色天香的面颊,有着狡黠笑容,“回皇上,臣妇想到了。” “想到了?说说看!”明德帝兴致勃勃,真的好奇。 苏学士气得直瞪眼。 所有人也都好奇。 苏明妆诚恳道,“不过,臣妇从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看着长大的,臣妇读了多少书,您二位是知晓的。臣妇自成婚后,确实跟着老夫人读了四书五经和史书,那臣妇就从史书上找答案吧。” “好,你说!无论说得好坏,朕都有赏!”明德帝笑道。 苏明妆莞尔一笑,声音坚定道,“臣妇认为,想要北燕国千秋万代常盛下去,秘诀就是好好生儿子!一定要生出与父亲、与祖父思想统一、主张贯通的好儿子。因为许多关系到百年基业的壮举,并非一代皇帝能完成,需要第二代皇帝,第三代皇帝,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共同完成。最怕的,就是窝里斗。” 最后几个字,苏明妆说得很慢,也没专门去看武王,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苏明妆指的是谁。 也知道,此时武王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其中一名官员问,“安国公夫人所说的,是否为三百年前,大唐天国,唐德宗推行的《两税法》?” 苏明妆点头,“史书上记载,唐宪宗历经十几年削藩成功,但如果没有其祖父唐德宗力排众议推出的《两税法》,积累财富;没有其父亲唐顺宗严格执行,以及临死前颁布的抑藩措施,承前启后;只让唐宪宗自己来完成削藩,是不可能做到之事! 所以臣妇认为,只有祖辈意志传承,共同努力,才能完成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基业!想让北燕国千秋万代常盛下去,就要好好生儿子,生出与自己一条心的儿子,万万不要生出有异心的儿子。” “好!”明德帝拍案叫绝! 这一天憋的气,可算是出痛快了! —— —— 祖孙三代皇帝削藩成功,套用的是历史上的唐朝。本来想改个名字,但又觉得人家干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剽窃不说,还不给人家挂名,实在卑鄙。 所以直接用三位皇帝的名字。 第296章 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同样叫好的,还有皇上一派的官员。 武王一派官员气得咬牙切齿,但武王不发作,他们也不敢造次。 一些中立派的官员,则是将担忧目光投向苏学士——他们知道,苏家传统,不参与朝堂之上任何党派之争。只可惜,却生了个这么糟心的女儿。 之前这女儿不学无术,好歹也不怎么招惹事端。 现在倒是改邪归正了,却投入到皇上一派。 强嫁到安国公府就算了,好歹也没明确表示投靠谁,但今日这一论辩过去,所有官员都知道苏明妆的立场,以及苏家立场。 苏家现在不想投靠皇上,也得投靠了。 就在气氛最僵持时,武王猛地站起,先是目光阴戾地瞪了一眼苏明妆,之后对皇上拱手道,“皇上,微臣突感疲惫,想去午休了。” 皇上一派官员笑得得意——这午休时间都要过了,武王要去午休?是丧家之犬夹着尾巴逃跑吧? 明德帝也没为难他,笑了笑,“去吧,好生休息。” 武王捏了捏拳,大步离开。 武王妃也起身跟随,连同的,还有世子等人。 紧接着是几名官员也跟了出去,甚至连中立的官员都跟出去几个。 刚刚还比较满的便殿,一下子空出了一半。 场面尴尬。 皇后打破僵局,“明妆过来,坐本宫这里。” 苏明妆一愣,她对皇后投去哀求的眼神——能不能不去? 皇后笑道,“快过来。”说着,还招了招手,拒绝了她的哀求。 苏明妆无奈,只能过了去。 玉萱公主也跟了过去,骄傲地抬着下巴,那小孔雀的模样,倒是有苏明妆从前的几分风采。 “……”苏明妆——好的不学? 苏明妆坐到皇后身旁位置,心中一下子迷茫起来,因为不知刚刚那一番,是对是错。 但她发现,自己别无选择。 当一个人被卷入旋涡中、卷入掰扯不清的因果关系里时,便已经没有了自由选择的权力。 强大的因果,操控着每一个人。 就好像,她嫁给了裴今宴,局势对武王不利,武王必须做出应对措施; 而武王做出措施后,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采取反击; 她反击后,武王更是暴怒,仇恨更为加深。 ……原来,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她从前是那般幼稚,以为爱一个人就对他(她)好,恨一个人就对他(她)不好,非黑即白。 而实际上,除了爱恨之外,有很多事会被因果裹挟,不得已而为之。 皇后笑容和蔼,问道,“明妆,你读了什么书,说来听听。” 苏明妆急忙收敛思绪,除了四书五经外,又说了几本自己经常读的书。 一抬头,见一众官员都看着她,顿时窘迫又害臊,暗暗拽了拽玉萱公主的衣角,希望好姐妹能帮她解围。 玉萱公主接到信息,“哎呦!我肚子疼,明妆快陪出去。” “好!”苏明妆想也不想就同意。 两人不等皇后反应,起身匆匆给皇上和皇后欠身问安,之后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皇后。 皇上对皇后道,“这里确实无趣,她们想出去也正常。” 皇后见皇上没生气,便也放了心,苦笑,“人家明妆都懂事了,知暖还是小孩子脾气,何时能懂事?” 之后,便又找了个话题,和官员们聊了起来。 另一边, 苏明妆和玉萱公主出了便殿,却没离开,在大门口等了一会。 玉萱公主问,“你等什么呢?” 苏明妆道,“我觉得,我父亲一会会赶来兴师问罪,我等父亲。” 玉萱公主了然,却愤愤不平,“为什么要兴师问罪?武王妃刚刚在宴会上当众让你下不来台,刚刚我们到便殿,也是他们先挑衅,我们反击,有什么不对?再说,你只是说了史实,怎么着,他们还想把史书改了不成?” 苏明妆定定看着玉萱公主。 公主被她盯得心虚,眼神闪躲,“你……你为什么这么看我?是不是……嫌弃我没文化?我……我在看书了……” 苏明妆失笑,“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而是透过你,看见我从前的我。” “……”玉萱公主小声嘟囔,“还不是嫌弃?” 苏明妆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是嫌弃,而是怀念。怀念那时候的无忧无虑,只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玉萱公主听得瘆得慌,焦急问道,“什么回不去了?我们哪也没去,我们还在这里啊?” 话音刚落,就见苏学士气急败坏地赶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几名关系好的官员,那几位大人一边追,一边小声劝慰。 玉萱公主缩了缩脖子,“我第一次见苏学士发这么大脾气!要不要我们跑吧,先去我锦绣宫躲躲,等苏学士气消了你再回家?” 苏明妆看着父亲愤怒的脸色,心里是既心疼又愧疚,“你先回去,我与父亲说话。” “那怎么行?有我在,苏学士可能还能忌惮一些,我留下保护你。” 苏明妆语调坚定,“不用。” 玉萱公主无奈,只能用老方法,“好吧,那我和小全子在旁边等你。” 说话期间,苏学士已经冲到苏明妆面前,一旁同僚们生怕苏学士动手打女儿,齐齐把苏学士的胳膊拉住。 苏明妆歉意地对众人道,“多谢各位大人,但不用拉父亲。” 众人尴尬地放开手。 苏学士气得浑身发抖,“不孝女!” 苏明妆神色未动,眉宇之间满是坚定,“父亲,您愿意听女儿解释一下吗?” 苏明妆的想法很简单——父亲讨厌女子干涉朝堂之事,更何况还牵扯到党派之争这么严重的事,想来是不会听她解释的。 她原本也没打算自己解释,而是想等裴今宴回来,让裴今宴以她夫君的身份去解释。 苏学士见女子平静又坚定的眼神,生生怔住——她……真的是他的女儿?他自己生了什么女儿,是什么样,心里可太清楚了!但一个人,怎么会嫁了人,就大变样? 受委屈? 如果只要受委屈就能改邪归正,天牢就可以直接改国子监! 苏学士沉思片刻,道,“好,为父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第297章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随后,父女两人被玉萱公主带到了最近的一个歇脚小凉亭,之后离开一段距离,让两人单独对话。 凉亭内。 苏明妆直接给苏学士跪了下去。 苏学士心疼地下意识要扶,但想到刚刚女儿那气人的样子,硬下心肠不去扶,让她跪着也长长教训。 苏明妆道,“女儿并非因为干涉朝堂之事而下跪,也非因为未央殿表演武艺而下跪,更不是刚刚当众暗讽武王下跪。而是……女儿不孝,在愚昧无知的情况下,非要任性地强嫁裴将军,把苏家卷入党派之争,因为这件事而下跪!” 苏学士本来硬下来的心,一下子溃败,心疼不已。 他犹豫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语调也软了下来,“这件事你固然有错,却也不能全怪你,为父……也有责任,如果当初为父心硬一些,不听你母亲的,也许就没后面的事了。” 苏明妆知道,起初她说被裴今宴轻薄,还说一定要嫁给裴今宴,父亲是反对的。 如果当时父亲狠狠心,把她直接送出京软禁起来,也许就没有那些事了。 错就错在,父亲舍不得,把她留在京城,才给她机会把事情闹大,闹得众人皆知。 而即便那时,父亲若狠心找个人把她嫁了,让她一辈子背负清誉被毁的污点,事态也不会这么严重。 后来母亲又劝说父亲:安国公虽然效忠皇上,但她也不是嫁给太子或者皇子,不算站队。 父亲这才心软同意。 想到这,苏明妆愧疚地垂下眼帘,之前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被顺势挤了出来,滴滴若珠。 “父亲,您没错,都是女儿的错。” 苏学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苏明妆抬起头,快速擦掉脸上的泪,语调一转,“女儿并非为自己辩解,但女儿认为,即便当时我没嫁裴将军,皇上和武王依旧不会放过我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父亲应该知晓!包括祖皇帝建立北燕国时,也想把我们苏家连根拔起,但那时百废待兴,天下急需安稳,所以才未对我们动手。 后面几个皇帝无论从能力、还有影响力,都不如祖皇帝,所以只能容我们苏家存在。但到了明德帝和武王这一代,情况却特殊——竟有两个实力分庭抗挣。 现在他们不对苏家动手,是因为他们尚且还有可争夺的势力,但如果有一日,天下势力、包括所有官员都他们两人瓜分,只剩苏家,难道苏家还能明哲保身? 父亲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史书也看过不少,请您放下侥幸心理,跳出这个局,以局外人的身份重新审视我们苏家处境,您觉得这般庞大的苏家,能做到在夹缝中存活吗?” 一番话,声音不大,却令人振聋发聩! 苏学士听后,面色一白,下意识后退一步。 女儿话中,有一个词,深深刺痛了他——侥幸心理! 没错,他现在就是存在侥幸心理,每每思考此事夜不能寐时,他便劝说自己:苏家传承这么多代,经久不衰,是有其道理的!他应该相信老祖宗的判断。 但……明妆说得对,此一时彼一时,从前和现在的情况不同! 苏明妆又道,“父亲,您此时会不会想,连祖皇帝都动不了我们苏家,现在权力一分为二,拥有一半皇权的皇上或武王,如何能动我们苏家?” 这个问题,苏学士从前当然想过。 他饱读史书,如何看不出北燕乱世将近? 他试想过最坏的结果——他们对苏家动手,却认为苏家应该不会被撼动。 苏明妆沉声缓缓道,“如果他们达成了一定默契,一齐动手呢?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明面那人不动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暗中之人动作细微,以蝼蚁之力,悄悄撼动我们苏家大厦? 他们正面不攻击我们,但在我们看不见的角度,悄悄蛀出洞穴,将我们大厦侵蚀、掏空,只等明面那人一声令下,我们再想反抗,却发现,已无回天之力?” 苏学士吓得连连后退两步,直接撞上美人靠,跌坐下来,满头冷汗,“你……你……你……明妆,你是在哪得到一些消息吗?” 说着,他急忙起身,把跪地的女儿拉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孩子,你是不是在国公府,得到什么消息了?因为这消息,所以才性情大变?” 如果知晓了苏家存亡的秘密,惊吓之中,一夜成熟,倒是可以解释。 苏明妆先扶父亲在美人靠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表情凝重,“父亲您别误会,国公府的人绝不知情。我确实是接触到了一些内幕,但……抱歉,我暂时不能说。如果只是关乎女儿自己,定第一时间告诉您,但关乎到别人的性命,我不能任性说出,请父亲见谅。” 她指的是锦王。 也是借着锦王的噱头,隐藏自己预知梦的事实。 又道,“但有一件事,我能告诉父亲。” “什么事?”苏学士惊讶地看向女儿,他明明能确定面前这人就是他的女儿,是他生的、是他养的、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但此时却怎么也看不透。 他和女儿中间,好像隔着一团迷雾,好似隔着岁月长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于千里。 苏明妆道,“刚刚宫宴结束后,在锦绣宫旁的小花园,武王世子来找过我一次。” 苏学士一惊,急忙紧张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苏明妆未隐瞒,把两人对话原原本本描述出来,“从他的字里行间能看出,武王已经开始动手了。” 苏学士面色苍白,周身颤抖,“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与苏学士比起来,苏明妆却淡定自若,脸上没有恐惧神色,“事到如今,女儿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瞒父亲。不过父亲也不用完全相信我的话,可以从现在开始,自己去调查。武王想不动声色搞我们苏家,我能想到两个途径:一个是文字狱,一个是官商勾结。 我们苏家太大了、人太多了,我们无法保证每一个人都头脑清晰、精明能干,愿与苏家共进退。只要让他们找到几个能买通的、有私心的,这样慢慢培养,积少成多,总有一天能攒出扳倒我们苏家的证据!” 第298章 早就想好答案了 苏学士听后,双目大睁,面露恐惧。 苏明妆心生愧疚,“……父亲,对不起……” “与你无关。”苏学士轻声打断,“……你等会,让为父想一想。” 苏明妆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陪着。 突然,远方玉萱公主招了招手,然后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宫女,以及宫女手上的托盘。 却见那托盘上面,有茶壶茶碗,便了然。 她悄声离开凉亭,从宫女手中接了托盘,又折回来,放在凉亭的桌上。 这时,苏学士也收回思绪,眼神复杂地看向女儿。 苏明妆为父亲倒了一杯茶,“父亲,您用茶。” 苏学士接了茶,喝了半碗,之后放下茶碗,沉声道,“你今日说的话,为父都听进去了。关于这件事,不要告诉你母亲,以后你再有什么想法,回家与为父说就行。” 苏明妆发现父亲对她认可,心底竟滋生说不出的喜悦,“是,父亲。” 这是苏学士第一次允许女子谈论政事,说完后,觉得尴尬,急忙拿起茶碗,把剩下的半碗茶喝了下去。 放下茶碗,挣扎好一会,还是说了出来,“为父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回去后和族长商议一下分家。” 苏明妆吃了一惊,“分家?那……那会不会得罪皇上?毕竟……” 苏学士点头打断,“并非全部分家,只是把一些不好控制的支系先分走。苏家人多,哪怕是五服之内,都有几百人。再让几个族长挑选靠谱之人,成立一个组织,专门监控家族内的人。” 苏明妆这才松了口气,“好办法。” 苏学士自然也知晓女儿担心什么——明妆与安国公成婚,皇上喜悦,原因就是得到了苏家的影响力。如果苏家大分家,没了影响力,与两人和离有什么区别? “傻孩子,苏家传到为父手上,已传了快二十代了,苏家从布衣到锦衣,一路兢兢业业,怎么能到为父手里,就彻底分了呢?这世间万物,盛极必衰、衰而后振,循环往复。 而苏家先辈发现了一个秘诀,便是中庸之道。既不能太盛、又不能太衰,这样才能长长久久。试问,如果苏家人丁单薄、也没什么影响力,外人还用挖空心思地拉拢我们?我们若不服,用脚碾碎便是。” 苏明妆只敢点头,不敢说话,因为从前父亲是从来不会与她说这种深度话题,她不保证父亲现在是不是上了头,没意识到自己说什么。 她现在若是打断,父亲清醒后,不再和她说了怎么办?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要尽自己所能,搜集所有信息! 苏学士的声音一顿,想了想,又道,“从前为父觉得,家族人口越多越好,这样才没人敢欺负。但今日好像突然觉得……安国公府那么清静,也挺好的,最起码贼人找不到弱点,无处下手。” “……”苏明妆有些懵,不解父亲是真如此感慨,还是安慰她。 苏学士叹了口气,从美人靠上起身,“好了,我们聊了好一会,公主怕是也等急了,你去吧。” “是,父亲。” 苏明妆第一次和父亲聊这么深入的话题,很想继续聊,但公主确实一直担心着,她得去和公主说话。 随后, 苏明妆随玉萱公主到了锦绣宫。 把宫人们都遣了出去,玉萱公主焦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说,我着急死了。” 苏明妆哭笑不得,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简单把皇上和武王对立,她与裴今宴成亲,皇上大悦,武王愤怒,所以武王处处针对她之事说了。 玉萱公主听后,怒道,“岂有此理!今天晚上我就和母后说,一定要保护好你!” 苏明妆点头,“多谢。” 突然,一个念头涌出脑海——要不要借公主之口,转告皇后娘娘说,她和裴今宴的感情很好? 但很快,这年头被她否了——她不想算计玉萱公主,她们两人的感情,干干净净。 …… 接下来的几天,好像生活一下子又平静下来。 之前种种阴谋诡计,好似过眼云烟一般,消失不见。 玉萱公主两天来一次国公府,随裴二夫人学武,裴二夫人当然收着力去教,毕竟把当朝公主打伤,可不是小事。 让苏明妆意外的是,公主竟然异常能吃苦! 裴二夫人让她绕着校场跑几圈,她就跑几圈;让她打几套拳,她就打几套拳;让她练石锁,她就猛力练,武艺也是突飞猛进。 苏明妆这才意识到,公主有多喜欢练武,从前公主为了她,默默做了多大牺牲! 傍晚, 苏明妆闲来无事,在房间里看书,就听雅琴来报,“小姐,老夫人来了。” 苏明妆一听,急忙放下书,出门迎接。 刚出房屋门,就见到人,发现老夫人是自己来的,身旁并未有裴二夫人身影,她便猜到,老夫人搞不好要和她说一些……话题。 “给母亲请安,”苏明妆到了老夫人身旁,又轻声道,“下回母亲若有事和我说,派人来找我,我去知春院见母亲。” 严氏笑容优雅和蔼,缓缓摇了摇头,“想来看看你,再者说,多运动一下,对我身体也好。” “那倒也是。”苏明妆轻笑着将老夫人迎进屋里,让雅琴沏了老夫人最喜欢的雨前龙井茶。 苏明妆先将老夫人迎到软榻上坐好,之后接了雅琴手中托盘,便让下人们离开了。 她先将茶壶茶碗放好,之后把托盘送到一旁桌上。 刚想回来倒茶,却见老夫人已经上手倒了。 严氏问道,“怎么只有这一种茶?没沏你喜欢的花茶?是没了吗,明日我派人去买。” 苏明妆从严氏手中接了茶壶,一边倒茶一边道,“我愿意和母亲喝一样的,读书多方涨见识,品多种茶才增体会。” 严氏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欣赏和爱怜。 倒完茶,两人捧茶浅尝,之后放下茶碗。 严氏抿了抿唇,之后尴尬地问道,“这么晚来,我这老不修是想问一些问题,关于……你和今宴的,你……可以愿意聊?” 如果明妆不想说,她不会勉强。 苏明妆耳根微热,点头,“愿意。” 她早猜到,老夫人会来说这个话题,其实她也早就想好答案了。 第299章 孽缘也是缘 严氏见苏明妆并未抗拒,暗暗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问道,“这件事……我也不知应该从何说起,你……现在还想和离吗?” 苏明妆轻声道,“……应该是和离不了了。” 严氏很想问——抛开能不能和离,你想不想和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现在的情况,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能如何? 只是,她心底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希望,希望她能喜欢今宴。 严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之后放下,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明妆,你之前……栽赃……哦不是,是说今宴轻薄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喜欢?一点点也算……好感也算,或者他与其他男子比,是不是有一些特殊的地方?” 苏明妆怔住——裴今宴对于她来说,定是特殊的,哪怕是特殊那么一小段时间,却也曾是特殊的存在。 她对武王世子并未说谎——她每次生辰都能收到许多礼物,她名声再差,但苏家的家势在、她的容貌在,喜欢她的男子如过江之鲫。 ……当然,那些男子也未必会喜欢她这个人,有可能喜欢她的皮囊,有可能想借苏家影响力。 到底是否有人真心喜欢她,她也不知道——当时她太高傲了,认为所有男子见她,只有惊艳的份儿。 也正是因此,当时在松月寺被裴今宴所救,心存感激。 但回家冷静下来,却惊讶的发现,他没表现出惊艳,岂有此理! 后面才有一系列的荒唐操作。 那么,那个时候,她对他是什么感觉? 隔了梦境十年,她真的忘了。 更何况中间还经历了与锦王的荒唐,还有与其他男子的荒唐,她的心境早已如历经沧桑的老妪一般,对爱情没有了憧憬。 这也是她梦醒后,只想和离回家的原因。 严氏见对方沉默,急忙道,“我这问题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不用回答了。” 苏明妆解释道,“母亲休要自责,并非强人所难,是……”说着,叹了口气,“肯定是特殊的,他曾是我生命里最特殊的一人,只是……我们有缘无分罢了。” 严氏心中喜悦,小心翼翼问,“那……算是有好感吗?” 苏明妆点了点头,“算,我从前虽然无知,但还分得清喜欢和不喜欢。现在回想一下,我从前太过任性妄为,如果我脑子能正常一些,发现自己对一名男子感激、好感,不用栽赃强嫁这种变态手段,而是时常嘘寒问暖,表现出自己的关心和诚意,也许……就没有后面的悲剧了。” 她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严氏没听清“悲剧”二字,只以为苏明妆心灰意冷,是因为嫁进来后,今宴没与其洞房,甚至连交杯酒都没喝。 她叹了口气,“我有一些话,你想听吗?” “想!”苏明妆想也不想就回答。 严氏轻声道,“我个人认为,有缘无分也是缘、孽缘也是缘,总比无缘无分的好。就好比你如今勤奋好学,也是因为这婚事为契机。难道因为是孽缘,所以后面的努力,都是错的? 是好是孽,只是人生的一个小阶段,孽不出一辈子。人生的路还长,后面的路,全看自己如何经营。其实我的人生……就没经营好……” 说着,回忆起老国公健在时,她和老国公赌气,严氏便忍不住哽咽,“如果时间可以重回,我一定……会珍惜眼前人……” 苏明妆吓了一跳,急忙掏出帕子,“母……母亲……您别……您节哀顺变……” 素来还算口齿伶俐的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劝慰。 严氏婉接了苏明妆的帕子,擦了泪水,难为情道,“我这一把年纪的人,竟在你面前失态……” 苏明妆安慰道,“您别这么说,您一点都不老。还有,您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认为您说得对,孽缘也是缘,就看后面如何经营了。从前我可以将一手好牌打烂,以后我也可以把一手烂牌打好。” 只是…… 苏明妆心里,其实还有一个顾忌。 严氏听后,破涕为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可能有王婆卖瓜之嫌,但我觉得,今宴可能不若京城贵公子那般洒脱,但他有他的优点。” 苏明妆乖巧点头,“我知道。” 心里想:裴今宴能没优点吗?他可是京城夫人们心目中最佳女婿,没有之一! 严氏起身,“天色不早,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苏明妆也急忙跟着起身,“您这不是刚来?再坐一会吧。” “等回头白天见面,我们再多说。” “……是。” 苏明妆能看出老夫人情绪不太好,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陪着老夫人出了雁声院,又坚持将老夫人送回知春院,这才回来。 回程路上,雅琴和云舒见小姐有心事,便未打扰,默默跟着。 苏明妆一边走,一边慢慢回味老夫人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 孽缘也是缘,只是……梦中,裴今宴与她和离后,娶了顾元帅之女,顾翎羽。 而且梦中京城到处都在传,安国公与顾翎羽在京城夫唱妇随,在前线并肩作战,羡煞众人。 苏明妆想起裴今宴每天晚上翻墙到英武院,手把手教她武功,给她做的汤饼起了个那么文雅的好名字……又想到以后裴今宴也这么对另一名女子好,她心里就闷闷的。 她看了一眼远方,深深叹了口气,“虽说孽缘也是缘,但如果那人是别人的正缘呢?” …… 玉萱公主隔一天来一次国公府,因为前一天来了,所以这一日便没来。 苏明妆便打算趁着空出的一日,到新开的神军镖局看看。 清早便出了国公府。 马车行到半路,正好“偶遇”锦王的马车,锦王派人询问其去向,听说裴家新开了镖局,瞬间有兴趣,便也“跟了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到了神军镖局。 镖局使用的是从前一个倒闭的米粮铺子,门面不算太大。 此时门口的牌匾已挂上,只是因还未开张,牌匾上遮了一块布。 时不时有人进入。 戴着帷帽的苏明妆一下马车,就险些被一个要快步进入的行人撞到。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青色,一道男子背影挡在她面前。 秦羽落怒道,“没看见这里有人,就来撞?你是不长眼,还是故意的?” 第300章 是在提醒,两人的关系吗? 那名险些撞人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下子认出这气质矜贵的锦袍男子是锦王,吓得扑通跪下,“草民见过锦王,给王爷请安,王爷恕罪!草民不是故意的,草民是着急,草民怕来不及!” 秦羽落不悦,怒道,“什么来不及?你若老实回答,本王就饶了你。” “是!是!草民不敢欺瞒王爷。是这样……草民听说安国公府开了一家镖局,镖局里面卧虎藏龙,都是武艺高强、勇猛彪悍的镖师,而且……有安国公府这口碑在,镖局价格合理、童叟无欺,所以草民来试试……哦对了,草民……草民的妹妹上个月来京,想投奔,但……半路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旁人都说是被山贼,或者人贩子劫走,小人着急来镖局,想问问镖局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秦羽落见那人神情,不像是说假话,便道,“饶了你,下回走路注意一些。” “是……是……草民多谢王爷,”起身后又歉意地对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窈窕女子弓腰,“草民冒犯了,小姐恕罪!” 说完,便迫不及待挤进镖局大门。 挤? 没错,就是挤,里面人很多。 苏明妆看着人满为患的门口,叹了口气。 秦羽落问,“为何叹息?” “因为想起习秋提起,她父亲的话: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秦羽落心头沉甸甸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秦羽落找了个侍卫,让其进去把裴今酌找出来。 那侍卫去了,很快,裴今酌一瘸一拐地从门口挤出来。 裴今酌出来后,便要给锦王请安,被后者拦住,“你腿脚不方便,不用问安。” 说着,两人快速交换了眼神——因为两人有共同的敌人,又有苏明妆牵线,所以已经基本达成了合作意向,算是盟友。 裴今酌目光扫了一眼锦王身后、带着帷帽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不敢多看。 秦羽落笑道,“是这么回事,本王今日本打算去找友人,但路上遇到明妆姐,便问她去哪。她说你开了个镖局,本王还没接触过镖局,所以就跟了来。” 说着,抬头看向蒙着布子的牌匾,“你这没开张,便有这么多客人,看来以后的生意也不会差啊。” 提到这个,裴今酌叹了口气,“借王爷吉言,草民也是决定开镖局,才知晓,原来这个行当鱼龙混杂,找到靠谱又有实力的镖局,实在难之又难,如今客人们来神军镖局,也是信任安国公府。” 秦羽落点了点头,“关于你的镖局,本王有机会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只希望你们别辱落门楣,抹黑安国公府的声誉。” “草民谨记王爷教诲!”裴今酌拱手,之后眼底几不可见闪过一道精光,“王爷要到后院坐坐吗?” 秦羽落笑道,“还有后院?” “有,但不大,还望王爷别嫌弃。” “不嫌弃,本王对镖局可太有兴趣了,快找个地方给本王讲讲。” 就这样,裴今酌引领着锦王和苏明妆主仆绕了一圈去后院。 趁人不备,秦羽落低声问苏明妆,“你有方法帮我甩掉眼线吗?” 薄纱之后,苏明妆勾唇一笑,“有,看我的。” 之后,众人到了后院的房间。 苏明妆让王嬷嬷等人全部跟了进去,一下子,狭小的房间便人满为患。 苏明妆道,“房间人太挤,出去几个。” 但王嬷嬷等人得到命令,是不肯走的。 秦羽落对侍卫道,“你们都出去。” 他随行四人,有一个是皇上的侍卫,一个是他刚提拔上来的秘密亲信,只是不方便暴露身份;另外两个,则是武王眼线。 眼线迟疑,“属下得留下保护王爷。” 苏明妆却叹了口气,“但……外面都是一些粗人,我的下人在外面,我又不放心。” 秦羽落对苏明妆投去一抹赞赏目光,之后冷着脸对自己侍卫道,“这房间只有一个门,你们守在外面,还能让贼人进来?你们不守,让人家姑娘去守?” 眼线无奈,只能纷纷离开。 房间里,丫鬟为三位主子的沏了茶,苏明妆便道,“你们几个都出去吧,直接回马车上。” “是,小姐。” “占坑”的几人,就这么离开房间,而还没等门外武王眼线反应过来,苏明妆便不客气地关了门,上了锁。 回到桌旁,嫣然一笑,“甩条狗而已,简单得很。” 裴今酌只觉得,女子明明不施粉黛,但却美得触目惊心,令他每次不小心视线扫过,都如同被灼烧了一般,不敢再看。 秦羽落却高兴极了,挑起大拇指,“明妆姐,你真有办法!” 苏明妆心头沉了一下,眉头不自觉皱起,“以后无人之时,请叫我安国公夫人。” “……”秦羽落大拇指直接僵在半空中。 他能感受到苏明妆对他的敌意和抵触,但他想不通,两人不是已经达成合作关系,为何还要这般抵触他? 苏明妆也发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昨天晚上,老夫人来与她谈话,问她对裴今宴有何感情。 她想了很多……也因为想得多,所以每次都要落到她和锦王的一段荒唐记忆上。 夜里噩梦连连,仿佛又回到她被锦王抛弃之时,不解、怨恨又绝望,所以今天看见锦王……哪怕她能分清梦境和现实,依旧忍不住抵触。 苏明妆暗暗责备自己,之后绞尽脑汁地想理由,便伸手一指裴今酌,“抱歉王爷,别忘了,这位是我的小叔子。” 暗示:瓜田李下,在小叔子的面前,她不能与外男表现得太亲近。 “……”裴今酌——是在提醒,两人的关系吗? 秦羽落敏锐捕捉到,裴今酌表情僵了一下,随后眼神暗淡。 他好似发现了什么,小心翼翼去看苏明妆,却见其半垂着头,陷入心事。 随后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三个人各有所思,竟无一人说话。 倒是苏明妆先反应过来,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秦羽落笑了两声,缓和僵局,“默契地沉默一会?裴公子,我看你这镖局好像不愁生意啊,人数够吗?” 裴今酌也收回思绪,尽量让自己神态自然,“让王爷操心了,如今神军镖局,已有一百五十人,过几天队伍还会扩充,人员暂时应该够。” 秦羽落震惊,“一百五十人?这些人都能为你所用?” 第301章 他也看不懂她吗? 秦羽落这辈子没羡慕过谁,如今却羡慕裴今酌——拥有自由之身,还能一呼百应!何其逍遥洒脱? 哪像他?表面是个风光小王爷,实际却是个举步维艰的傀儡。 挖空心思,也才培养出那么三两个下属,而裴今酌刚刚组建,就有一百五十名经验丰富的将士……未来还会更多! 他羡慕!他真的羡慕! 裴今酌解释,“不,我把手下之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明部、一部分为暗部。明部便是普通镖局中人,可以用自己一身武艺在镖局赚银两,养家糊口;经过我考核、确定能信任,才会收为暗部。如今暗部,还是最初的三十人。” 秦羽落羡慕得一双桃花眼通红——他费心费力培养三两个,人家直接挑挑拣拣。 “哦对了,上回执行任务受伤的几人,伤势恢复得如何?还需要银两吗?”说着,掏出银票。 裴今酌急忙回答,“恢复得很好,王爷放心,不用银子了!我们有庄老专门配制的药物,上回您给的银子,都没用完。” 话虽如此,但锦王还是将银票塞了过去。 裴今酌十分感激,犹豫片刻,小心地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子,之后沉声问道,“王爷,关于您落在武王手中的把柄,如果您信任草民,草民愿想办法帮您解决。” 他话音刚落,却见锦王精致的面庞逐渐苍白,桃花眼中也没了笑意,只有冰寒。 裴今酌急忙道,“王爷若是不方便,就不用说,草民不好奇!草民是确确实实想帮王爷解决后顾之忧!草民与武王不共戴天!” 好一会,秦羽落的脸色才恢复了一些血色,他轻声道,“我还不够信任你。” 裴今酌急忙点头,“草民明白!王爷可以对草民安排任务,直到您信任草民为止。” 秦羽落感激地看向裴今酌,发出一声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轻叹,“多谢。” 两人说着,下意识齐齐看向一旁的女子。 却见女子依旧半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秦羽落目光疑惑地看向裴今酌——她最近怎么了?你们国公府发生什么大事? 若非如此,刚刚为何突然那么抵触他?之前两人关系明明缓和了许多。 裴今酌摇头——草民不知! 他这几天一直在外忙镖局的事,几乎没怎么回国公府,回去也是半夜回、第二天早晨又出来,两人并未见面。 秦羽落凝眉思索,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真如一个谜团。 随后,收回思绪,“这里可有纸笔?” “有,稍等。”裴今酌取来纸笔。 秦羽落接了笔,在纸上快速画了几笔,一张北燕国地图雏形,便被形象生动地描绘出来。 包括几个州郡的大小比例、分界线,都准确无比,就连裴今酌这种励志行军打仗,经常看地图的人,都不敢说自己画得这般精准。 画完后,秦羽落在几个州郡画了圈,“裴公子,你的镖局能开在这几个州郡吗?越大越好、人越多越好!” “能!交给草民!” 裴今酌并未多问,但他有预感,其绝对与武王手中的把柄有关! 两人不约而同,又看向女子,见女子依旧十分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心中齐齐叹了声气,便继续聊一些镖局之事,以及外面的境况了。 而苏明妆在想什么? 她还在想昨天的问题——孽缘与正缘。 梦中,她是裴今宴的孽缘,顾翎羽是裴今宴的正缘;梦外,她这样捷足先登,夺人正缘,会不会……不太好? 倒不是她多么正人君子,而是她现在对裴今宴的感情,还谈不上多么爱恋,若想悬崖勒马也并非做不到。 在明知道他以后有正缘的情况下,横刀夺爱,,这是否有损人格? 苏明妆想着想着,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正在低声谈论的两人停下,都看了过去。 苏明妆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两人,“抱……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裴今酌道,“没有,”声音一顿,“你是碰见什么难题,用不用我们帮忙?” 苏明妆摇头,“不用,多谢。” “……”裴今酌见她不愿说,也不能勉强。 秦羽落看了一眼苏明妆,又看了一眼裴今酌,心中道——他也看不懂她吗?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 翌日,是玉萱公主来国公府学武的日子,但却迟迟未来。 就在苏明妆以为今日公主可能突发急事不来时,却听下人来报,说公主来了,直接去知春院,还让苏明妆也赶去。 苏明妆听后一惊,随后有种强烈预感——公主是来说好消息的!绝对是镇戍关大捷! 一般战事大捷,都是先入宫报给皇上,皇上身旁的吉公公知晓公主要来国公府,所以便做个顺水人情,把消息给公主了。 知春院。 厅堂。 苏明妆没来,玉萱公主笑得满脸通红,依旧憋着不肯讲。 一旁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面面相觑,也是哭笑不得。 门口传来下人通报。 “夫人到。” 苏明妆匆匆进入,还没等坐下就问道,“说吧,什么事?” “明妆你来啦?”玉萱公主一副耍宝的模样,还试图吊胃口,“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苏明妆嗤笑,“还能什么好消息,镇戍关大捷呗,是不是裴将军立功了?” 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一愣。 玉萱公主惊讶,“你怎么猜到的?” 霍薇惊喜地看向严氏,严氏也是吃惊。 苏明妆便把之前的猜测原因说了,“不过我想不通,裴将军离京时,皇上曾承诺不让其上战场,不上战场、如何立功?” 玉萱公主没买成关子,不悦地撅了噘嘴,“别提了,镇戍关粮草被烧,运粮车队被劫,粮草不够。裴将军主动请缨去寻粮,听说周边没寻到粮,便当机立断去了铁卫关。 不仅借到了粮,还借到了人——顾元帅派出一双儿女和五千精兵跟了过去,不仅护送粮草,顺便到镇戍关帮忙打仗。那几天也是老天有眼,无论是风向还是大雨,都对我们有利,就这么一鼓作气把硬骨头啃了下来,收了一大片失地。父皇听见,可高兴坏了!” 苏明妆了然,刚要说什么,突然神情凝住——等等,铁卫关?之前老夫人曾和她提过一次,铁卫关正是顾元帅所驻扎之地! 一双儿女? 顾元帅儿女众多,但能跟着上战场的女儿,只有一位——顾翎羽! 他们……见面了? —— —— 抱歉,预判失误了,明天一定回o(╥﹏╥)o 明早7点见! 第302章 这才是你应该娶的 苏明妆突然笑了出来。 玉萱公主不解,问道,“你为什么笑?” “没什么,裴将军立了功,为他高兴。”苏明妆很快调整好了表情。 玉萱公主没多想,其他两人也在惊喜着,没人发现端倪。 霍薇问道,“公主殿下,那您知道,今宴何时回来吗?” 玉萱公主一拍额头,“哎呀,师父,你不说,我都给忘了!取得大捷后,吴元帅立刻让信使出发送信,还说,元帅只留裴将军一晚庆功,第二天就会打发裴将军回来,估计现在已在路上了。” 众人再次喜悦起来。 喜悦之余,严氏看向苏明妆, 却见她静静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双手捧着茶碗,正一点点喝着。 她今日穿的还是长乐节入宫穿的那件墨绿色秋装,却不知是颜色的原因,还是小姑娘又长个子,从严氏的角度看,那道身影又高又瘦、脊背笔直,优雅若竹。 严氏觉得,连她这女子都喜欢苏明妆,更何况儿子? 知子莫若母,她认为今宴也会喜欢明妆。 不过,明妆的反应是不是太……还没等严氏思考完,就听玉萱公主兴奋道,“两位师父,我们去练武吗?” 玉萱公主来的第一天,就拜霍薇为师,霍薇自然是不敢收的,但公主死活要拜师。 还说,今天若是不收,明天就把母后带来,让母后来劝。 霍薇生怕这任性的公主真把皇后娘娘请来,急忙收了。 公主这边刚拜完裴二夫人,一扭头看见了裴老夫人,秉承着好事成双,就把裴老夫人也拜了,所以妯娌两人双双成了公主的师父。 霍薇道,“去!走!” 苏明妆放下茶碗,“公主,我身体有些不适,就不陪你练武了。” 玉萱公主凑了上去,小声道,“来癸水啦?” 苏明妆哭笑不得,“没有,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今天没精神。” 玉萱公主拉着苏明妆的手撒娇,“那你陪我好不好?我练武,你在旁边坐着看着我、监督我!” “当然。”苏明妆当然是要陪着的。 不仅因为她对公主的想念,也因为公主在国公府里是客、人生地不熟,她不陪,只怕公主也不自在。 就这样,一众人移步到了校场。 裴二夫人带玉萱公主练武,苏明妆则是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突然身旁传来一阵书墨香气,苏明妆不用抬眼都知道,那人是谁,“母亲。”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严氏。 严氏关切问道,“你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方便和我说说吗?” 苏明妆略有心虚地垂下眼,“身体不舒服。” “昨天没睡好?是有什么心事吗?”严氏又问。 苏明妆思忖片刻,抬眼,表情认真,“我想母亲了。” 严氏当然知道,明妆口中的母亲是苏夫人,便笑道,“就因为这个,所以睡不好?想家,随时回去就是,便是半夜想了也能回,你让人到知春院找我,我送你回去。” 听着裴老夫人宠溺的语调,苏明妆鼻尖一酸,“谢谢您。” “谢什么?”严氏哭笑不得,“刚出嫁,想娘家,太正常不过。当年我也如此,而且我婆婆……便是今宴的祖母,待我极好,也是告诉我,想回家便随时回去。” 苏明妆心里越来越委屈,连她自己都不知在委屈什么,只抿着唇,点了点头。 严氏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肩,“要不然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一会玉萱公主回宫,你也一起回去。” 苏明妆想了想,“也好。” “你直接去吧,我向公主解释,省的一会她缠着你。” “是。” 苏明妆就这么悄然带着下人离开了。 …… 下午,玉萱公主和苏明妆一起离开,分别回家。 知春院, 霍薇匆匆进来,焦急道,“枫华!明妆是怎么了?” 严氏敲算盘、算账,不解地抬头,“什么怎么了?那孩子和我说她想家,我便让她回家住几天。” “不是!她陪嫁的下人都带回去了!” 严氏疑惑,“那又如何?” 霍薇急得直跺脚,“之前她回娘家,只带贴身的几个,打杂的都留下,这回倒好,什么贴身的打杂的,都带走了,雁声院的大门都上了锁!” 严氏听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真的?” “当然真的!刚刚我路过雁声院,亲眼看见的。”霍薇没说的是,当她看见大门上的锁,一下子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好像……好像明妆以后再不回来一般,急忙跑了回来。 严氏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想起明妆失落的眼神,叹了口气,“算了,先别管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说完,便继续低头算账。 霍薇举起大拇指,“还得是你,是真能沉得住气,哎……”说完,也离开忙去了。 霍薇不知的是,整整一下午,严氏不知算错了几笔账。 。 是夜。 学士府,明珠院。 “王嬷嬷您可算来了!”雅琴的声音满是焦急。 王嬷嬷快步到小姐床旁,见睡梦中的小姐脸色苍白、面颊却很红,急忙伸手放在小姐头上,“妈呀,这么热!来人,快去请大夫!” 习秋道,“嬷嬷,奴婢去请大夫,但……要不要去主院报告夫人?” “这么晚,先别惊扰夫人,看大夫怎么说。” “是,奴婢这就去了。” 习秋离开后,王嬷嬷又问雅琴,“今天下午小姐不是还好好的?我离开后,小姐做什么了?” 雅琴慌张回话,“奴婢不知!您离开后,小姐看一会书,看倦了书便梳洗上床睡了,没一会就睡着。半夜奴婢听见小姐呼吸声重,急忙跑来看,才发现小姐发热。” “弄温凉水,拿巾子。” “是。” 趁着雅琴去端水,王嬷嬷小心推了推昏睡女子,“小姐……小姐您醒醒?小姐?” 面颊越发潮红的苏明妆非但没醒,竟然紧紧皱了眉头,樱唇张了张,好似在说什么梦话一般。 “小姐!”王嬷嬷加大了力气。 人依旧没醒,倒是隐约能听见她的梦话,“……这才是……你应该娶的……” “什么?”王嬷嬷急忙问。 但小姐再没说话。 第303章 这孩子是几天没睡? 明珠院忙了整整一晚上。 清早,苏夫人听说女儿头天晚上突然发热,还请了大夫,气得当时就发了脾气,连早膳都没用,就带着下人匆匆跑了过去。 一进来,就见女儿苍白着脸,靠在软垫上,一口一口被丫鬟喂着药汁。 苏夫人怒道,“你们几个,昨晚为什么不去主院叫我?” 王嬷嬷内疚地低着头,“夫人恕罪……” 没等王嬷嬷说完,正喝药的苏明妆示意停下,之后憔悴的面容挤出一抹笑,“是……女儿不让……她们去的……伤风而已……” 众下人心中感动——小姐昨天晚上明明昏迷不醒,今天却帮她们担着责任,她们对小姐更是愧疚了。 苏夫人满脸怒容的问王嬷嬷,“昨天哪位大夫来的?” “回夫人,是石大夫。” 京城权贵家族,都有惯用的大夫,更别提苏家这种大家族,光自家养的大夫,就有两名。 石大夫便是其中一人。 “石大夫怎么说?” “是……”王嬷嬷小心翼翼看向小姐,毕竟小姐刚刚才说自己风寒。 苏明妆才刚苏醒,看见王嬷嬷的眼神,也是疑惑,“怎么?难道我不是风寒?” 王嬷嬷见小姐自己露馅,便老实说道,“回夫人、小姐的话,石大夫说……说小姐是……情志不遂,肝郁化火,火热内郁……而引起的发热。” 苏夫人惊,几步来到女儿床旁,直接坐在床沿,抓住女儿的手,“你……是在国公府日子过得不好?难道严氏她偷偷虐待你?” 苏明妆苦笑,“怎么会?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对我极好,不信……您问问……王嬷嬷。” 苏夫人红着眼圈,“那你为什么这样?” “可能就是……秋日干燥……火大……”苏明妆敷衍着。 “行,那你喝药吧。” “……母亲……要做什么?”苏明妆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苏夫人没好气道,“你病成这样,为娘还能做什么?早膳还没用,回去用早膳。” 一阵眩晕袭来,苏明妆暗暗强撑着,不敢在母亲面前晕倒,“好,母亲快去吧。” 苏夫人又对下人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苏明妆也再撑了一会,又强咽了两口药,昏迷过去。 无人知晓,她为何发热。 她自己隐约知晓,因为——她又开始做那些梦了! 只是与上一次若亲身经历不同,这一次却好似温习一般,捡着几件大事重新再眼前展现,好似试图刺激她。 不过还好……心境不同,她也没那么气了,只是重新审视了荒唐梦境。 另一边。 苏夫人见女儿病恹恹,哪还有心思用什么早膳? 一出来就找到下人,让其立刻出发,去国公府把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请来——她相信两人的为人,不会欺负明妆。 况且明妆知书达理是裴老夫人教的,一身武艺是裴二夫人教的,两人对明妆有再造之恩,怎么会欺负? 无论如何,都接来问问情况。 。 昏迷中的苏明妆梦境不断,身上也是一会热一会冷,偏偏就是不出汗。 不知睡了多久,她终于恢复了意识,也逐渐恢复了听觉——好像有人在哭。 她强撑着沉重眼帘,抬眼看去,之后惊了一下——哭的竟是裴老夫人?她怎么来了?难道是……一定是,母亲看她生病,怎么能说走就走,搞不好便去兴师问罪了。 一旁守着的云舒看见,急忙道,“小姐您醒了?” 之后带着哭腔扭头道,“夫人、裴老夫人、裴二夫人,小姐她醒了。” 实际上不用云舒说,众人也听见,几个人急忙擦了眼泪,赶了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自是身体最好的裴二夫人。 霍薇直接单膝跪在床旁,面色焦急,“孩子,你怎么样了?会不会哪里难受?” 苏明妆扯出了一些笑容。 在霍薇身后的严氏,见明妆都病得昏厥,还笑脸迎接她们,更是止不住眼泪——这孩子坚强得让人心疼。 云舒端来了温水,“夫人们,让奴婢先喂小姐喝一些水吧?” 霍薇接了去,“我来喂。” 严氏也上前帮忙,取来软垫,先扶人起来,之后小心将垫子放在明妆身后。 苏夫人看着这对妯娌,不顾身份地亲自照料女儿,也是放了心——她们不会欺负明妆的,难道因为安国公?因为两人感情还不好?这可怎么办? 少顷, 苏明妆喝下了水,便开口道,“你们……不要担心,我除了发热、疲惫,没有其他……症状,哪里也不疼,哪里也不难受……” 生怕众人不信,还努力地抬了抬胳膊。 她没说谎,她确实是除昏厥疲惫外,没有其他疼痛。 几人正要说什么,突然见门外习秋匆匆进了来,先是紧张兮兮地看了看情况,之后犹豫着,不知要报告给谁。 王嬷嬷上前,“有事?” 习秋激动地点头,“前院门房来报,说安国公来了。” “什么?”王嬷嬷一愣。 其他几人也听见,皆吃了一惊。 苏夫人疑惑地问道,“严妹妹,你刚刚不是说,安国要留下和吴元帅庆功,然后第二天出发,还得和大部队一起回来,会比急信使迟上五日吗?怎么昨天信使到京城,今天他就到了?” “这……我也不知道啊?”严氏一头雾水。 严氏自是思念、担心儿子的,但因为明妆突然生病,她心思都在明妆身上,甚至忘了儿子。 严氏突发奇想,去看苏明妆。 却见女子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或者惊讶,反倒是目光凝重,她心中暗道——难道明妆突发疾病,真是因为今宴?罢了,无论如何,把人先叫进来问问情况。 一刻钟的时间后, 裴今宴匆匆进了房间,“晚辈给各位长辈问安。” 众人一看,吓了一跳——却见素来风度翩翩的安国公,此时虽然衣冠整齐,脸也洗得干净,但面色憔悴、眼睛红通通的,满是血丝,眼睛下面还有很重的黑眼圈。 这孩子是几天没睡? 莫不是像急信使那样,马不停蹄地一路赶回来吧? 裴今宴没在意众夫人的视线,目光全在背靠着软垫,病恹恹的女子身上。 “明妆,你怎么病了?” —— —— 第304章 自卑 裴今宴看向靠在软垫上的女子,却见女子也看着他,但眼神里没有惊讶或者惊喜,只有一片复杂。 她还生他的气呢? 他当时确实赌气,做得不对——之前还一直认为自己理由充分,但后来借粮成功、立了功,不断攻击他的焦虑得到缓解,才发现自己有多任性。 他可以走,一走了之,但被留下的她难道就不自责? 更何况他还脑疾一般的写信,写了个“保重”二字,而她又是个善于思考之人,定会不断揣摩、胡思乱想,最后,到底是病了。 他真想揍自己一顿,但又觉得,自己揍自己也解决不了什么,应该让明妆来揍。 裴今宴表情依旧沉稳冷静,是因为在三位长辈面前,不敢表现得太冲动轻浮……尤其是岳母也在。 霍薇疑惑地问道,“今宴,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昨天送捷报的急信使才到,信使说你要留一天晚上,第二天和大部队出发,行程也会迟几天,难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裴今宴答道,“让婶母担心了,没出问题。我确实留下参加庆功宴,后来得知,两位顾将军也要随我们回来,觉得人太多、行程会慢,便在庆功宴后留了一封信,偷跑回来。” “……”众人。 好么,闹了半天,裴今宴就比信使晚走了几个时辰。 严氏哭笑不得,“这样能行吗?” 裴今宴抿了抿唇,没回答。 两位裴夫人关心则乱,但苏夫人可不关心什么安国公,一直冷静地观察其面部表情。 发现安国公虽然一本正经地说话,但每说完一句话,眼神都偷偷去看床上的女儿。 再看床上一语不发的女儿,苏夫人认为——两人肯定是闹矛盾了,只是两人瞒得好,两位裴夫人并不知情。 解铃还须系铃人。 苏夫人笑着起身,“回来就好,安国公说得对,跟着大部队走脚程就是慢。” 之后问裴今宴道,“几时进京的?可用了午膳?” 裴今宴对自己岳母说话,语气更客气一些,“劳母亲关心,小婿暂时还不饿。” 苏夫人——懂了,午膳还没用,但现在有些急事,没心思用。 却见男子说完话,眼角又扫向女儿,苏夫人便笑道,“严妹妹、霍妹妹,我们先出去,让他们小两口说几句话。” 霍薇正要问什么,却发现严氏对她使眼色,便乖乖地跟了出去。 少顷,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房间,一下子人几乎走光,只有床上靠着的一位,和站在门口的一位。 裴今宴走了几步过去,停在距离她两尺远的距离,解释道,“我刚赶了几天路,身有尘土,你身体不舒服,便不靠近你了。” 苏明妆垂下眼,心中闷闷的,不知自己应说什么、想说什么。 裴今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苏明妆依旧没说话。 裴今宴后悔——什么愿不愿意?如果有诚意解释,不是应该直接开口?他不是没诚意,是……羞于开口。 他自嘲地苦笑几声,声音压低了一些,“其实我……一直很自卑……” 苏明妆一愣,疑惑地抬眼看去。 裴今宴能感受到女子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惭愧地微微侧过身,继续尴尬地低声道,“最开始你来国公府,我觉得自己这一生算是完了。后来却发现……你不仅没我想象的不堪,甚至谦逊大方、聪明能干,不仅两次救母亲,救望江楼,还救了国公府。” 说完,自嘲地苦笑两声,“反观我自己,曾自诩委屈受辱,后来竟成了占便宜……那时逐渐有了心理落差。你对国公府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在打我脸。 我也曾想过拒绝你的好意,但……我发现根本拒绝不了,没了你,我不敢想象国公府会变成什么样。我越来越懊恼,认为自己太过自大狂妄,明明侥幸袭得爵位,只是个毫无作为的废物一个,却……嫌弃你,我哪来的脸?” 苏明妆急忙反驳,“不是……咳咳……咳咳咳咳……” 虽然她这突如其来的发热没有疼痛,但连续昏迷,进食喝水也少,喉咙干得发痒。 裴今宴顾不上身上有没有尘土,急忙冲了过去,“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被我气病了?你打我解解气?” 苏明妆捂着口鼻,不让冷气继续刺激喉咙,“水。” 裴今宴了然,迅速起身去倒水。 还专门把水弄温了,才拿回来。 苏明妆接了杯子,慢慢把一杯水喝光,才轻声道,“裴将军,你怎么会是废物?你不知,自己在京城的名声有多好。” 裴今宴自嘲,“我应该为此喜悦吗?因为立了个牌坊?” 苏明妆一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说的名声好,不是说你们裴家一夫一妻的习俗,而是你勤奋内敛,从不张扬,所以名声好。” 裴今宴垂眸,揭开伤疤,“不张扬,是因为穷。” “?” 裴今宴语调僵硬,“之前,我也跟着京城官家子弟出行,但他们的花销我承担不起。所以别以为我这人多清高,只是单纯的花不起银子罢了。” 当然,也有觉得无聊的原因。 但将心比心,如果银两充足,哪怕是无聊,他也会跟过去,不让自己成为异类。 “……”苏明妆惊——是这样吗?京中都盛传,裴今宴自幼便不与纨绔同流合污,是勋爵子弟中的一股清流。 甚至许多权贵都以裴今宴做榜样,来要求自家子女。 “不是……你把这话题带歪了,我的意思是……你文武双全。” 裴今宴继续自嘲,“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外人有这般曲解。文方面,我看的是母亲注释的四书五经,其他便是几本兵法,额外并未读多少书;武方面,哪个将门子弟不学武?也没什么好炫耀。” “这……”苏明妆也是一时语噎——被裴今宴这一分析,好像他确实一无是处,但他明明在京城声名鹊起、人人赞扬啊。 裴今宴透过窗子半敞的缝隙,看向院中景致,沉沉道,“每次看见优秀的你,我都自卑,甚至病态到天天怀疑你喜欢裴今酌。哪怕你多次否认,我也多次说服自己,却依旧认为你喜欢他。” 第305章 她在吃醋? 苏明妆好像一下子懂了。 她之前也曾郁闷——她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自己喜欢裴今酌,他为何还误解?闹了半天,竟是如此? 因为自卑,所以疑神疑鬼? 但……他有什么好自卑的,她实在无法理解!如果连“京城第一佳婿”都自卑,还让其他男子怎么活? 苏明妆叹了口气——原本她以为,世上只有她一人有难言之隐,闹了半天,竟人人都是有苦难言。 她抬起眼,问道,“那你现在还认为,我喜欢他吗?” “……”裴今宴沉默。 苏明妆无奈,“是因为自卑,还是因为我的很多行为,做不到自圆其说?” 裴今宴,“都有。” 苏明妆心里想——也是,从裴今宴的角度来看,她为裴今酌做的一切,确实过分多了一些。 若换一个糊涂人,解释一番也就搪塞过去,问题,他是裴今宴。 苏明妆猛然想起,“对呀,我险些被你误导。你说你读书少、武功也不出奇,所以没什么可骄傲。但如果我面前换一个人,也许我否认几次,他就信了。你思维缜密、意志坚定,难道这不是你的优点?” 裴今宴自嘲,“什么优点?生性多疑?” 苏明妆伸手揉着额角,“我说,你能不能别一直妄自菲薄?优点就是优点,缺点就是缺点,非把优点也曲解成缺点,你不自卑谁自卑?真是……气得我头疼!” 裴今宴一惊,急忙道歉,“我的错!你怎么样?我去请大夫?” “不用,早晨刚看过。” “我帮你揉?”又道。 苏明妆揉额角的手停下,抬眼看他,看着高大男子站在她前面紧张又局促,心中竟滋生暖意,“你拉张椅子,坐下和我说。” 裴今宴刚要拒绝,但见女子对他瞪眼睛,便乖乖去搬了椅子。 少顷, 人坐好。 苏明妆抬眸看向风尘仆仆的男子,抿了抿唇,沉声问道,“我听说,你去铁卫关借兵?” 裴今宴回答,“不,我是去借粮,没想到顾元帅为人仗义,不仅借了粮,还借了五千精兵。当时我并不想借兵,欠的人情太重,但元帅非让我带着,以防路上有人劫粮。” 苏明妆仔细看向他双眼,却见他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但却神采奕奕,心中却是百味难辨,小心翼翼地继续问,“听说顾元帅派去了一双儿女?” “对,是顾翎渊将军,和顾翎羽将军。” “……”苏明妆,“你与她……他们,感情如何?” 裴今宴能察觉到女子神态稍有怪异,只以为她还生自己的气,他也不敢主动提,便想着先陪她随便聊聊,待她心情好,再继续解释之前不告而别的原因。 于是,便认真回答,“亡父与顾元帅有几分交情,但我年纪小时,顾元帅便去了铁卫关,所以到我这代,就不熟悉了,谈不上感情。” 苏明妆斟酌着词句,“那这次见面,是否有相见恨晚之感?” 裴今宴难免疑惑敏感——她为何这般追问?难道……她有想问的人? 顾翎渊将军今年三十二岁,应该不是她想问的人;顾翎羽是女的,不用考虑。 顾元帅的其他儿子? 当天去借粮,确实看到一个年龄与他相仿、容貌俊秀的小将军,但不知是不是顾元帅的儿子。 当时去的太匆忙,走得也匆忙,并未多聊。 想着,裴今宴心里泛起酸意,脸色也冷了下来。 苏明妆并未发现男人的脸色,依旧在思考怎么把话题拐到顾翎羽身上,她暗暗咬了咬唇角,问,“顾翎羽将军的武艺,很不错吧?” 裴今宴,“不知,她并未出战。” “那你们平时没聊?” “没有。” 苏明妆心头一动,抬眼看向他,“为什么?不是从铁卫关一路护送粮草到镇戍关,又并肩作战吗?为什么没聊?” 裴今宴眉头皱起,不解地看去,“我和她并不认识,而且从铁卫关到镇戍关,光粮草车就有几十辆,我们几名将领是分段负责,平时联系都有专人,不用亲自接触。 到了镇戍关便开始分发粮草,出兵打仗,也是负责不同区域。你刚刚追问我,与顾家子女感情好坏,其实是想问我和顾翎羽?” 苏明妆心中大叫不好——裴今宴太敏锐,而且逻辑性强,她很难在不被他察觉的情况下,套出什么消息。 无奈,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是,老国公与顾元帅是旧交,你与顾翎羽将军便也是青梅竹马,所以……会不会……产生一些别的情愫?” 裴今宴失笑,“哪来的青梅竹马?除了这次镇戍关之事,我与她见面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而且也从未说过一句话。这也叫青梅竹马?” 苏明妆迷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按照道理,他不是应该和顾翎羽认识,然后琴瑟和鸣吗?怎么变成了不认识? 难道……是三年后两人认识,才会产生感情;时间提前三年,就不会产生感情? 裴今宴心里却有个大胆的想法——她在吃醋? 他被这想法惊到,又莫名其妙的喜悦。 头开始隐隐作痛,苏明妆双手揉头——是否可以理解为,这世上没有孽缘还是正缘?缘并非固定不变,而是随缘而定? …… 另一边。 苏夫人把妯娌两人带到了耳房,焦急问道,“严妹妹,上回你答应我撮合他们两个,进展如何?” “……” 严氏瞬间有种小孩子做错被抓的窘迫,“是……那个……当时……” 苏夫人见对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就懂了,“要不然这样,如果你愿意的话,让安国公住学士府几日如何?当然,我知道堂堂安国公住在岳丈家可能不大好,但也不是一直住,就住这么几天,等明妆病好了,我把他们两个都送回去。” 严氏想起两人之前的谈话,忐忑道,“苏夫人,您可万万不要采取过激手段!那两个孩子都是自尊心极强之人,我们可以撮合,但绝不能强来!” 因为之前苏夫人曾提议,给两人用一些药物,严氏怕苏夫人真的用! 苏夫人笑道,“不至于,苏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没那般奔放。” 第306章 心头猛地一紧 霍薇忍不住插嘴问道,“什么方法?苏夫人下回安排我,我来干!” “……”严氏。 苏夫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之前就听明妆说过,说你们二位既是好友也是妯娌,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不用麻烦霍妹妹了,只要你们愿意让安国公留下几日,我自会想办法撮合。” “好啊!”霍薇兴奋地劝道,“枫华,快答应!就住几天,不算倒插门,别人家女婿也会偶尔陪着夫人在娘家小住的。你不想他们两人感情好,你早点抱孙子?” 严氏哭笑不得,“我当然想他们感情好,我之前……不是害怕苏夫人手段过激吗?” “不会,你放心。” 严氏依旧不放心,“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打算怎么撮合他们?我也正好学学,回头我也撮合。” 苏夫人岂能看不出严氏的小心思,也没掖着藏着,“明妆现在不是生病了吗?如果安国公愿意,就让他留下照顾明妆。一到晚上,我就把明珠院的下人都撤走,一个不留,只有他们两个。夫妻吗,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才能培养出感情。” 严氏惊喜。 霍薇也是赞叹道,“不愧是苏夫人,果然有办法!” 苏夫人拉住严氏的手,“只要严妹妹愿意,就这么做。” 严氏羞愧地点头,“我愿意。” 羞愧,自是因为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房间内。 苏明妆听说裴今宴和顾翎羽两人并未像梦中那样在一起,而自己也不是抢人家正缘的孽缘,松了口气。 裴今宴盯着女子苍白的脸,内心挣扎很久,之后小声道,“我能不能……” “?” “摸一下你的额头。” “……”苏明妆周身一僵。 裴今宴解释,“抱歉,是我唐突,我绝无轻薄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的病情。” 苏明妆抿着唇,面颊不自觉红了一些,“好。” 裴今宴得到应允,便起身到女子身旁,小心翼翼把手放在女子额头。 随后惊吓,“怎么这么热?看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我入宫请太医!” “不用!”苏明妆急忙去拦,解释道,“让将军担心了,看过大夫,并没伤风。大夫的意思是……我思虑过多,肝火引起的,也喝了药,不用请太医。” 裴今宴这才想起刚刚的话题。 他思考片刻,坐回椅子,郑重其事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实际上在白云山庄,我看你被那个管事领来、管事频频关照你,便猜到你用的是管事的话术,”声音一顿,又道,“我觉得荒谷子应该也看出话术,只是给了那管事一个面子。” 苏明妆点头,“是这样的。” 想起当时回宫后,赌气请缨,裴今宴觉得自己实在幼稚可笑,“如我之前所说,当时的我,极自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毫无作为,是个只知清高、死要面子的废物。你多次义正言辞地否认自己喜欢裴今酌,但我……已经无法被说服。 我知道,如果不解决这个自卑,会继续疑神疑鬼,搞不好某一日心态彻底失衡,进而……与你发生冲突。适逢听说吴元帅又来要人,所以才恳求皇上派我去,我……认为,只要我有军功,便能解决自卑……” 裴今宴的声音忽大忽小,且断断续续。 在一名女子面前揭开自己最为不堪的内心,鲜少有男子能够做到,更何况是一向好面子的裴今宴。 说话的整个过程,他始终不敢与女子对视,搭在膝上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攥成拳,且越攥越紧。 此刻的他深感羞耻,但却别无选择。只因自己一时的幼稚,竟让她抑郁成疾,他的心里又如何能过得去? 母亲便因郁郁寡欢而心疾缠身,多亏了她的药才能康复。 如果她因为此事也……他恨不得打死自己! 所以哪怕再不堪,他也必须要说出来! 苏明妆捕捉到每一个细节,心中涟漪阵阵,“将军你误会了,我这次生病,并非你突然去镇戍关,而是别的心事。” 裴今宴苦笑。 苏明妆就知道他不会信,“将军有所不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还和武王正面冲突过。” “什么?”裴今宴吃惊。 苏明妆看着他憔悴的脸,柔声道,“先不说那个,我问你,你从镇戍关回来,不会像急信使那样,每到一个驿站换一次马,马不停蹄地赶路吧?” 裴今宴抿了抿唇,“休息了。” 苏明妆一个字都不信,“你今天刚回京,回国公府了吗?” “嗯,回了一趟,后来听说你生病,母亲和婶母过来看你,便匆忙梳洗换了身衣服,便赶了来。” 苏明妆了然点头,“见到裴今酌了吗……你可不能多想,我问你这个问题,并非关心裴今酌在做什么,而是这段时间我与裴今酌有个合作,所以问你。” “没见到他,你和他有什么合作?”这回裴今宴信了。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多少大事了? 苏明妆问完了自己想问的,又看了一眼男子逐渐染上疲惫的双眼,“要不然这样,我们一会简单用个午膳,然后你去休息一会,晚一些时候,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如何?” “我不累。” 苏明妆挑眉,“我累了,又累又饿。” 裴今宴立刻改口,“好,听你的。” 就在他起身,要去叫下人时,突然又坐了回来,眼神闪躲、面色窘迫,支支吾吾。 苏明妆贴心地问,“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未来几日,你要留在学士府养病吗?” “应该是这样,病不痊愈,母亲怕是不会放我走。” “……”裴今宴欲言又止,最后眷恋地看了女子一眼,“好,我会每天来看你。” 之后便起身,去寻下人。 一拉开房门,却见苏夫人和母亲、婶母在外面。 三人正小声商量着,一扭头看见裴今宴,某两人立刻对裴二夫人使眼色。 霍薇上前,笑道,“今宴啊,是这么回事,明妆这不是病了吗?作为夫君,你得留下照顾她。” 裴今宴先是一愣,激动得心头猛地一紧。 第307章 看!快看! 霍薇上前,靠近裴今宴,低声道,“臭小子,不许拒绝!你岳母还在呢!” “是,婶母。”裴今宴垂下眼,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 苏夫人笑着对严氏递去了一个眼神——看,我说没问题吧? 严氏投去崇拜的目光。 霍薇问,“哦对了,你怎么出来了?” 裴今宴恭敬回答,“是明妆要用午膳。” 霍薇这才想起,明妆一直昏睡,别说午膳了,早膳都没吃几口,急忙张罗丫鬟,去取午膳去了。 裴今宴见有婶母张罗,便又回了房间,去与她说话。 门外, 严氏担忧地看向苏夫人,小声道,“姜姐姐,那这段时间,今宴睡在哪?明妆还病着,强迫他们一起睡……不太好吧?” 苏夫人噗嗤一笑,“不是,我说严妹妹,你的是儿子,我的才是女儿,谁家男子吃亏的?你这么一脸担忧,弄得好像我的才是儿子。”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严氏被闹了个大红脸,“我不会让明妆吃亏的,我……就是担心她的身体……” 苏夫人越发觉得,自己这亲家是个妙人,“我打算让安国公睡在对面的房间。”说着,伸手一指。 严氏尴尬得脸红,“我让人回去取一些他的换洗衣服?” “不用取,我们家有的是裁缝,扯一些布,给他做两身就是了,你别担心了,一会自有管家安排。” “……是。”严氏觉得,实在太麻烦苏夫人,心中愧疚。 事情定下后,几个人就忙乎开了。 苏夫人让人去把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取来被褥,严氏也让周嬷嬷和丫鬟去帮忙,自不用说。 。 裴今宴回了房间,没马上到苏明妆身旁,而是依旧站在房门口,左手扶着房门,右手捂着左心口。 却不知是三天三夜没怎么休息的原因,还是刚刚那消息……太过令他激动,他感觉心口阵阵发痛,一颗心跳得猛烈,好似随时撞破肋骨,直接跳出来一般。 他深吸几口气,缓解心口的疼痛。 房间里用的不是拔步床,而是时下闺房流行的雕花架子床,坐在床沿歪歪头,便能看见门口。 苏明妆正好看见男子扶着门,捂着心口的一幕,吓了一跳,“裴将军你怎么了?” 裴今宴急忙转过身,“没什么。” 苏明妆脸色惊骇,“怎么会没什么?你莫不是有心疾?” 她知道随意说人家心疾,不礼貌,但裴老夫人便有心疾,而医术上说,母亲的心疾有一定几率传给子嗣。 苏明妆撩开被子,便准备下床。 裴今宴急忙冲上前,二话不说,把人塞回床上,盖好被子,“我没心疾,是这些天睡得少,所以心口疼,休息几日就好了。” 苏明妆不信,把男子手腕拉了过来,诊起脉来——她随裴老夫人学过诊脉,还用雁声院丫鬟们练过手,只是接触的病患比较少,没什么经验,但像心疾这种大病,还是可以判断出的。 她发现裴今宴的脉搏端直而长、如按琴弦,应是弦脉。 她喃喃道,“心疾一般是什么脉象来着?”从昨天到今日,她一直昏睡多梦,现在晕晕的,脑袋里像灌了浆糊,运转不开。 裴今宴失笑,提醒道,“心疾往往体现为结脉、代脉、促脉、细脉。” 苏明妆这才放下心来,“是这样,那你应该不是心疾。”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被梦中裴老夫人的心疾吓得,现在看见心疾就敏感。 放下心之后发现,自己竟紧紧抓着人家的手。 急忙放开。 裴今宴也自动回到椅子上,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为女子挽尊,但剧烈的心跳依旧未平,刚刚女子掐住的手腕,也是微微发热。 他心中暗道——本来是没心疾,但如果再被她抓几次,怕是就有了。 苏明妆轻咳两声,缓解尴尬,故意用一本正经的语调,“你让王嬷嬷她们准备午膳了?刚刚我好像听见婶母的声音,她找你有事?” “嗯,”裴今宴手握空拳,放在唇旁咳了下,也是缓解尴尬,“婶母的意思是,你生病,我应该留下照顾你。” “……”苏明妆。 “我觉得这样安排不错,否则我每天要跑来一次。”裴今宴也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正经。 苏明妆凝眉——裴二夫人的安排?裴二夫人会安排这个?肯定是母亲,母亲一直想撮合两人的。 想着,幽幽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和离确实也不现实,与苏家的安危比,她和不和离不重要。 而且,刚刚裴今宴自己说,他不认识顾翎羽,那样的话,也不用顾忌什么正缘还是孽缘。 裴今宴听见女子叹息,以为她不乐意,表情僵了一下,之后唇角绽了一丝苦涩,“我想了想,还是回去吧,每日的下午来看望你。”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苏明妆急忙否认,“我叹息是想到其他事,那件事说来话长……” 还没等苏明妆说完,就听门外有敲门声。 “小姐,午膳到了,方便送进来吗?”是王嬷嬷的声音。 苏明妆,“进来吧。” 随后门开了,王嬷嬷带着丫鬟,拎着食盒进了来。 王嬷嬷张罗着,“先把食盒放下,然后把小桌搬到床上。” “不用,我下床用膳。”苏明妆掀被子要下床。 裴今宴几步上去,再次把人塞回床上,眉头紧皱,“你正病着,不能下来。” 苏明妆哭笑不得,“我说多少遍,你们才信?我这病症很古怪,除了发热外不疼不痒,只要不昏倒,和正常人无二。” 裴今宴不想在下人面前,折她面子,便低声道,“刚刚你头疼了两次。” “我那个头疼,与病症无关,是因为考虑难题。” “你怎么就确定与病症无关?” 苏明妆刚要反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额头,“诶?好像不是很热了。” 裴今宴也伸手去试。 却在这时,苏夫人等三人正好进来,看见王嬷嬷和丫鬟们守在一旁,安国公则是亲昵地用手掌为明妆试温。 她急忙扭头对身后两人小声道,“看!快看!” —— —— 今日更新完,明早七点不见不散。 顺便,求一波五星好评~么么哒! (*  ̄3)(e ̄ *) 第308章 不好唬 当严氏和霍薇看去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王嬷嬷等下人提前被苏夫人叮嘱,不得打扰小姐和安国公,此时正偷偷躲在角落。 而安国公则是站在床沿,剑眉紧皱地盯着半卧在床上的女子,一只手……确切地说是几根手指,小心翼翼搭在女子额头。 他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嘛! 如果在这样的基础上,再按苏夫人设想,晚上把下人们都赶走只留两人,大半夜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抱孙子大计岂不是触手可得? 严氏和霍薇向苏夫人投去敬佩目光。 苏夫人也对两人使眼色,几人偷摸退了出去。 走之前,苏夫人对王嬷嬷也使了眼色,王嬷嬷心领神会,快速点头回应。 随后,王嬷嬷安排丫鬟们快速把饭菜摆好,之后也溜了出去,房间再次留给苏明妆和裴今宴两人。 裴今宴小心翼翼试完,“好像确实不如之前。” 苏明妆心里想——心结解了,心病当然就好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发热,不过如果真是心病,溯源的话,应该就是孽缘和正缘那件事了。 梦醒后,起初她确实羡慕顾翎羽,想成为顾翎羽那样被人赞美的女子,但从未想过抢顾翎羽的姻缘。 ……当然,她压根就没想要姻缘,只想一辈子留在家中,每天和家人在一起。 “是吧?那我下床。”苏明妆正要撩被子,突然想起,自己还穿着中衣。 又看向空荡荡的房间,心生疑惑,“我隐约记得刚刚母亲她们进来,你看见了吗?” “没有。”他心思都在她身上,哪还注意有人进来? 苏明妆灵机一动,“刚刚母亲定是来过,你帮我出去问问。” “好。” 随后,裴今宴一离开,苏明妆便趁机从床上跳下来,拿了件衣服快速穿好,之后跑去看一旁的铜盆,所幸里面有水,也顾不上那水是新的旧的,低头便洗脸。 说来也怪,她这次发热,哪怕温度高,也只是疲倦昏迷,并未疼痛或者流汗,与医书上写的全然不一样,她打算等病好后,有时间多找几本医书看看。 托之前裴今酌腿伤的福,她一口气买了许多医书,正好可以研读一番。 少顷, 待裴今宴回来时,见苏明妆已经穿戴好,正给自己挽发髻。 却见女子端坐在妆凳上,因为举着双臂,所以宽松的衣袖下滑,露出修长小臂,那手臂看似纤细,但仔细看,却随着女子每一个动作,展现出一些肌肉线条的流畅痕迹。 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一双手臂,优雅却不柔弱,刚柔并济。 女子的头很小,但头发却很多,浓密乌黑,哪怕她手法熟练,挽发髻也会稍显吃力。 见女子打理完头发,裴今宴急忙收回视线。 苏明妆起身,转过身来,“刚刚母亲她们是不是来过?有什么事吗?” 裴今宴到水盆洗手,“下人说,母亲和婶母回去,苏夫人去送了。” 苏明妆刚要提醒他,那水她刚刚用过,但见他已经开始洗手,便就没说,“原来母亲回去了。” 语调失落。 裴今宴洗完了手,思考用什么擦——若在兵营,直接在衣服上擦一擦便是……当然,极有可能都不洗手。 但在这鸟语花香的苏家,他不能太粗鲁。 苏明妆眼尖看见,便匆匆过去,取了巾子给他。 裴今宴接下,谢过,“你有话与母亲说?她们应该没走多远,我去把她们追回来?” “不用,没什么话。” “那是?” “……”苏明妆垂眸,叹了口气,“……真的没什么,就是不舍得罢了。” 裴今宴自诩粗人,不是很理解女子细腻的想法,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苏明妆走到桌旁,见上面菜色清淡,担忧道,“裴将军,你几日没吃好,这些菜色会不会太清淡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两道荤菜?” “不用,我本来口味便也清淡。”裴今宴在桌对面坐好。 男人一坐下,苏明妆便能感受到隐隐压迫感——不仅因为对面那人身材太过高大,也因为这桌子太小。 这是京城特别流行的雕花小方桌,多用在未出阁女子的房间里,有着精致的镂空雕刻,可用作观赏,也可当成临时享用茶点的小桌,本就不是用来吃饭。 所以两人相对而坐,其实距离很近。 苏明妆有些尴尬,“这桌子会不会太小了一些?要不然我们换一个地方?” 裴今宴想了想,沉声道,“今日天凉,你本就发热,别出房间了,你在这里用膳,我出去。” 说着,就起身。 苏明妆惊了下,急忙伸手抓住对方的袖子,“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说桌子小,我是说……可能会有点挤……算了,别管我刚刚说了什么。我们用膳吧,我饿了。” 裴今宴见她不介意,便坐了回去。 桌子确实很小,放四菜一汤,都很拥挤。 两只小巧的白玉瓷碗,可怜兮兮地挤在两旁,好似随时要跌下桌子一般。 苏明妆小心翼翼地端碗,耳根微微发热,小声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介意与你靠得近,之前我们在英武院,那桌子比这个还小,我是怕我们离得近,我的病气过给你。” 裴今宴也拿起了碗,“最好过给我,因为有种说法:病气过给别人,病人就能痊愈。” 苏明妆失笑,“你竟信这个?这一听就是假的,如果过了病气就能痊愈的话,还用什么大夫?权贵家族养几个专门过病气的,用来治病就行了。” 裴今宴叹了口气——读过医书的,就是不好唬。 两人默默用起膳来。 裴今宴——苏家的碗是真的小,只有半个巴掌大,如果想吃饱,怕是得吃上十碗,之前来苏家就没好意思添太多次饭。 苏明妆吃完一碗饭,就放了筷子,“我吃好了,你慢用。” 裴今宴疑惑地抬眼看去,“你为何吃这么少?”她的饭量,他是知道的。 苏明妆只能老实交代,“可能是因为这莫名发热吧,虽然不疼不痒,但好像影响胃口。” 裴今宴沉底片刻,把碗放下,“我入宫一趟。” 苏明妆吓了一跳,怕这犟种不听劝,真跑入宫,急忙起身去抓。 她本想再抓他的袖子,却不小心抓住了他的手。 第309章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两人就这么诡异地在餐桌上,手牵手起来。 “……” 苏明妆——算了,拉都拉了,拉紧一些,别让给他跑了,“我真的看过大夫,我们家的石大夫,也是医术高超,与太医差距不大!” 裴今宴知道她是不小心拉他的手,生怕自己反应过大让她难堪,便只当没发现,“我知道,但多看个大夫并无损失。” 苏明妆抓得更紧,“不行!皇后娘娘要知道我生病,肯定大张旗鼓地跑来看望,还会送许多药品,皇恩浩荡、难以消受。” 裴今宴抿唇沉思,“那,让我诊下你脉。” 苏明妆乖乖地放开他,伸出手腕。 裴今宴暗吸一口气,平稳心绪,之后手指压在她手腕上。 女子的手腕很细,细到只有他三根手指宽窄一般,剔透无瑕,似一件精美玉器珍品。 苏明妆小声问,“怎么样?” “……”裴今宴光顾着看人家手腕,根本没仔细诊脉。 少顷,他收回手指,“学艺不精,诊不出来。” 苏明妆失笑,“我真的是前两天心事过重,肝火旺盛造成的,不然怎么你刚回来,我病就好了一半?” 因为知道自己不是抢人家正缘的孽缘,放了心。 裴今宴低声懊恼,“对不起,都怪我。” 他后悔得恨不得砍自己两刀——当初,就不能向她详细解释完再离开?就算怕被母亲阻拦,也可以留一封详细的信。写个“保重”,这不是故意给人添堵? 越想越后悔! 苏明妆知道他在后悔什么,本想解释,后来转念一想……这么误会好像也不错,否则让她解释孽缘正缘,怕是就更麻烦了。 突然一阵头晕,苏明妆知道自己怕是搞不好又要昏睡,为防止某个犟种冲到宫中惊扰皇上皇后,她硬是咬牙没敢说出来。 “这桌子太小,我就不陪你用膳,我去床上躺一下。” “我扶你。”裴今宴不等女子反应,便小心翼翼拖住女子的胳膊,为其借力。 苏明妆没拒绝,就这样头晕目眩地硬撑到床上,连衣服都没脱,踢掉鞋子便上了床。 她靠在软垫上,努力克服眩晕,睁着眼,发现裴今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给她细心地盖上被子,还弯腰摆好了鞋子,这才回去继续用过膳。 随后,房内安静。 只有男子用膳时,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太大声响的声音。 苏明妆躺了一会,头脑竟清醒了一些,“我家的碗,是不是太小了?” “还好。” “如果我没病,这么大的碗,估计要吃上五、六碗,你得吃十碗吧?” 裴今宴,“也……没那么多。”会不会嫌他太能吃? 苏明妆失笑,“那么谦虚做什么?能吃是福。你若是嫌一碗一碗盛饭麻烦,干脆捧着食盒吃?” “……”裴今宴,“不用,这就吃完了。” 苏明妆数了数,他一共也就吃了四碗,不过转念一想,“一会你要休息,半饱也是不错,以免积食。” 很快,裴今宴餐毕,还用茶清了清口,才回来。 闭目的苏明妆,隐约感受到他一直站在她身旁,疑惑地睁眼看去,“怎么?” 裴今宴轻轻拢了拢手指,犹豫片刻,“我能再摸一下,你的额头吗?” 苏明妆愣住,随后垂下眼,“可以。” 裴今宴这才敢再试温。 手指在她额上放了一会,又将她手腕提起,仔细诊脉,面色凝重,“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又有昏厥感?” 苏明妆抿了抿唇,“……之前有的,但刚刚清醒了一会,现在又……”声音越来越小。 裴今宴心头狠狠下沉,更是想捅自己两刀,“两天,如果两天你病情无法改善,我就入宫请太医。” 见她要反驳,他追了一句,“你的病因我而起,如果一直久治不愈,我也不会放过自己,定想个法子自惩,绝不让你自己受苦。” “……”苏明妆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自责。 她垂眸思考片刻,轻声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能因为怕麻烦所以耽搁病程。两天后,我若未康复,就拜托你入宫。” 裴今宴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你现在情况也不妙,我让人找石大夫,行吗?” 一阵眩晕袭来,苏明妆闭了眼,用最后的力气说道,“辛苦了。” …… 苏明妆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之前昏睡的一天,一直在重温那个荒唐的梦。 所以睡,还不如不睡。 但刚刚睡得却香甜,全程无梦。 苏明妆幽幽醒来,突然听见身旁有匀称且稍显沉重的呼吸声,低头看去。 却见幽暗的灯光下,她床沿趴着一人……更确切的说,是趴了个脑袋。 那人坐在地上,一只手垫在脸下,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睡得正沉。 苏明妆抬眼看向窗子——窗外漆黑。 又看着趴在自己床沿熟睡的男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叫醒他?但他赶路这么久,回来又帮她请大夫、照料她,估计没睡多长时间,她若是把人弄醒,好像不太仁义。 但他趴床沿睡,也不舒服吧? 更何况还没盖被子,若着凉了怎么办? 于是,苏明妆决定,先找被子给他盖一下。 她先摸了摸额头——感觉不太热了。 病好了? 她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去摸他的额头。 触碰之下,发现人家的额头“冰凉”,便叹了口气——不是她不热,而是她浑身都热,已经自己感受不到额温。 就在苏明妆准备蹑手蹑脚爬到床尾,在那里下床,顺便去取一张被子给他盖时, 却见男子眉心皱了一些,紧接着睫毛也动了动。 他的睫毛不算长,却浓密,与他略深的眼窝,以及严正的眼神相配。 还有他英挺的鼻梁…… 正观察着,突然发现那睫毛动了动,竟睁开了,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 苏明妆没表现出做贼心虚,口吻自然地问道,“你醒了?” 男子刚醒来,显然有些睡糊了,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疑惑地看了看她,好一会才惊醒。 之后如条件反射一样,起身、抬手,熟练地将手指压在她额头。 “……”苏明妆——她昏迷时,他这是试温了多少次? 第310章 如果可以,想一直照顾下去 发现女子额头依旧很热,裴今宴本就皱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苏明妆偷偷做了个鬼脸,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雅琴她们呢?” “……”裴今宴。 “怎么了?有何变故?”苏明妆急忙问。 裴今宴尴尬地低声道,“她们好像都被苏夫人遣走了,整个明珠院……只有我们两个。” “……” 苏明妆很快明白了过来,苦笑道,“我娘她这是嫌母亲撮合不成功,打算亲自动手了?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去找母亲解释一下。” 裴今宴立刻拦下,“别去!马上子时,苏夫人怕是已经睡下了。还有,无论苏夫人的动机如何,此举我赞成。你是被我气病,我自己来照顾你,理所应当。” 苏明妆无力地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今宴打断,郑重其事道,“我现在,只想把你照顾好。” 实际上,心中还有后半句,他没说——如果可以,想一直照顾下去。 苏明妆看着男子认真的神情,想解释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真的……要照顾?会不会太辛苦了?你才刚从镇戍关回来。” 裴今宴见女子不再拒绝,松了口气,“不辛苦,我体力很好。” 苏明妆抿了抿唇,突然也有一些莫名不自在,“……好。” 裴今宴压下内心的紧张,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认真自然,“肚子饿了吗?我去找吃的。” 苏明妆依旧没感到饿,她知道自己是这古怪发热引起,但她不饿,不代表裴今宴不饿。 如果她没记错,午膳时,裴今宴怕用膳打扰她休息,就没吃多少。 “我们一起去找。”说着,就要下床。 却被对方拉住,“不行,夜晚风凉,你出去会着凉,我自己就行。” 苏明妆哭笑不得,“你知道我家厨房在哪吗?我家虽不像国公府那样是贪官留下来府邸,但也不小呢,你确定不会迷路?” “……”裴今宴这才想起,白天来时,被下人们领进来,那些弯弯绕绕的路。 苏明妆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手臂从他手中挣脱,轻笑着柔声道,“夜凉,我披一件披风就好。如果这个月份就冷到不能出门,那寒冬腊月,就更不用出门了。” 裴今宴想反驳,却也无话可说——他确实对学士府不熟。 随后,苏明妆起身,稍微整理了下头发,便找了件厚披风,穿上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院内燃了许多灯笼,很是亮堂。 苏明妆眼尖的发现,小厨房的灯亮着,伸手一指,“我们过去看看。” “好。” 两人穿过院子,到了厨房。 却发现厨房里没人,只是留了灯,一进来便闻到饭菜香,以及扑面而来的热气。 苏明妆笑道,“她们给我们留晚膳了,灶火应该也未完全熄。” 声音一顿,想起一件事,“哦对了,你从镇戍关赶回来,应该还没时间沐浴吧?” “没有。”裴今宴默默后退半步——别说回来没洗澡,从京城出发到现在,中间也就草草冲过一回。 前线忙于打仗,谁还会洗澡? 尤其是冬季,若是战事紧张,为防止将士着凉伤风,耽误战斗力、传染给其他人,兵营里是禁止洗澡的,一冬天不洗一次,是常有的事。 所以兵营全是男子,基本没有女子。 像婶母年轻时在兵营,或者顾元帅的女儿,也都是因为父亲是将领,她们有所优待。 之后又心生懊恼——今日他太着急,竟忘了自己长时间没洗澡,怕是熏到她了吧? 苏明妆哪知道,这一脸冰块的男人,内心活动会如此丰富? “灶火未熄,我帮你烧一些水。” 裴今宴急忙道,“我自己来。” 苏明妆没和他争抢,让他自己做了——之前在英武院,他就自己使用过厨房,她知道烧火烧水难不倒他。 。 半个时辰后。 两人用完了晚膳,裴今宴道,“你回床上休息,其他的我来收拾。” “好,辛苦了。”并非苏明妆喜欢使唤堂堂安国公,而是她现在勉强能慢慢走路,手脚还是没太多力气。 裴今宴向女子伸出手。 苏明妆知道他要扶她,本想婉拒,毕竟她还没虚弱到需要人搀扶的情况, 但转念一想,两位母亲想撮合两人,她暂时也不想和离,更不能让人家打活光棍,有些窗纸……早晚还是要捅破的。 想到这,她僵硬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 当触摸到他手掌上的硬茧时,那种粗糙的触感让她莫名指尖发麻,连带着脸也烧了起来——好在她本就在发热,再红、在烧,也看不出来。 裴今宴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把她送到床上,之后柔声问道,“困吗?” 苏明妆摇了摇头。 裴今宴,“那自己在这,会不会无聊?要不然我陪着你,等你睡了,我再去做别的。” 苏明妆听着男子温柔的语调,思绪竟不自觉与一段记忆重合——那是镇戍关刚传来捷报的那日,她听说他去铁卫关借粮成功,顾翎羽也去了镇戍关帮忙。 当时她竟然在想,他的温柔,以后不会对她了。 毕竟当时她以为…… 她中断了思绪,伸手一指,“那边有几本书,帮我拿来,之后就去忙吧。别等我睡着,你也需要休息。” 裴今宴坚持,“我不累。” “那你可以快一些做,做完了,我们可以说说话。” “!” 裴今宴瞬间心生激动,急忙跑去取来了书,又叮嘱了她几句,便匆匆离去——先是把桌上的剩菜剩饭、碗筷食盒,搬回小厨房。 之后把烧好的水倒出来,只是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把浴桶搬到房间,一桶一桶地拎水沐浴;待沐浴完,再一桶一桶地拎出来。 而是确认了明珠院没人,把浴桶搬到了小厨房里,直接在里面仔仔细细地洗了。 仔仔细细? 自是要仔细的,他怕自己这么久没洗澡,臭到姑娘家。 房间内, 苏明妆靠在床上,手中的书却没翻上一页,而是专注地想心事——接下来,两人会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吧? 夫妻吗? 第311章 他晕头转向 苏明妆对“夫妻”这个关系,是很抵触的。 毕竟她曾不顾男子意愿,厚着脸皮强嫁给人家,是她一生污点和耻辱。 而且梦里,正是因为这夫妻关系,让她万劫不复。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头,低声嘟囔着,“不要想……万不要多想,要向前看……也许撑一撑,就能习惯了。” 但她知道,即便是再习惯,她对“夫妻”这个关系,也没有任何憧憬。 她想起晚间的药还没用,便起床喝药。 待把苦涩的药汁咽完,回床拿书翻看,借此分散注意力,来抵抗心头发堵。 …… 苏明妆不知看了多久书,听见门的轻微响动,她捏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颤。 同样,门外男子推了一下门,也没马上进去,好像在门外犹豫片刻,才推门而入。 伴随着他的进入,沁人心脾的清新也涌入房间,驱散了药味。 苏明妆动作僵硬地合上书,抬眼看去。 却见男子穿戴整齐,只是束好的头发还湿哒哒,往下淋着水。 “怎么没擦干头发?” “只带了一条巾子,不够了。” 苏明妆起身,穿上鞋子就要走。 “你去哪?”裴今宴跟了过去。 苏明妆头也不回,“给你拿几条巾子擦头发,现在天气这般凉,你若伤风了怎么办?” 天气确实很凉,但裴今宴心里是暖的,“我身体好,之前冬天也冲冷水澡。” 苏明妆扭头,看了他一眼。 裴今宴瞬间闭了嘴,改口道,“以后不洗了。”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苏明妆解释,“我就是提到伤风,所以担心你,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裴今宴抿了下唇——那也不洗了。 明珠院这个房子,除了进门正厅外,两侧一共有四个房间,两大两小。 大的,一个是卧房,一个是类似小书房,也可以招待好友。 另外两个小的,一个是盥室,另一个是放置衣物的小仓库。 从前苏明妆生活奢靡,几乎隔十日就要做一条新裙子,而且裙子用料上乘、款式繁琐,放在柜子里易压走形,只能如成衣店一般,一条条地挂起来。 于是乎,裴今宴随着苏明妆走入那个小仓库时,迎面而来便是满墙的粉色,犹如投身一片桃花海。 与裴今宴震惊不同,苏明妆连多一眼都没瞧,直接“进入”桃花海,开始翻墙倒柜地找干净巾子。 她从小娇贵,这些杂活,自有丫鬟来做,所以她并不知巾子放在哪个柜子里,只能挨个去找。 就在苏明妆苦哈哈寻找时,裴今宴则是惊愕地举头,看着一条又一条裙子,“你……喜欢粉色?” 苏明妆翻找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翻找,“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裴今宴脑海中,出现从前,他每一次在大殿广场碰见她的场景,好像也都是一袭粉衣。 “年纪大了吧。”苏明妆敷衍道。 裴今宴——如果他没记错,在松月寺相见时,她也穿了粉色,成婚后,前后也就半年,年纪就大了? 她也不过十八。 好在,苏明妆找到了巾子。 “呼!找到了,我们回去吧。”苏明妆拿着一沓棉麻巾子,转身笑道。 “好。”裴今宴先退出了“桃花海”,看着“桃花丛”中的女子,心中却突然涌出许多心疼。 连他自己都不知这心疼,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 两人回来后,苏明妆便把巾子交给他,让其擦头发。 裴今宴犹豫片刻,把头发解开,擦拭起来——实际上在苏明妆面前,他不愿太随意,毕竟人家是金枝玉叶,他却是个粗鲁武夫,怕她嫌弃。 所以哪怕是刚刚头发没干,他也是仔细束好。 苏明妆疑惑,“你就这么擦头发?” 正在擦头发的裴今宴一僵,“这……难道不对吗?”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你……算了,说起来麻烦。”苏明妆直接来到他身旁,拿起他一缕头发,简单捋顺好,之后拿了一块干净的巾子,从发根到发尾,仔仔细细地按压、擦拭。 一边擦拭一边讲解,“要把发丝散开,这样能才能干得快,你把头发揉成一团,都凝在一起,中间如何干?先把头发捋顺,擦一遍,然后用梳子梳一遍,再找一条干巾子擦一遍,就干得差不多。” “原来如此。”裴今宴晕头转向。 为何晕头转向? 因为两人靠得太近……当然,从前也这么近过,但那是在户外、在众人面前,而非现在这般……独处一室。 他从前只知晓她身上有熏香,类似于调配过的栀子味,但离得近才发现,除了栀子香外,还有一种独特的香气。 他形容不出,只觉得暖暖的,很温馨,让人忍不住靠近。 那种感觉就好像天降大雪,他在及膝的雪地里艰难步行整整一夜,又累又饿又倦,但只要想到终点有一个明亮的小房子,她在温馨中等着他,他便又有了动力,能硬撑着走下。 突然,他思绪一顿, 因为想到了另一件事: 当日在镇戍关,大捷后吴元帅喜悦,非要留他庆功。 实际上当时他心里已极不耐烦,脸上的表情也是强撑,想着吴元帅最近对他不薄,还教他许多行军打仗之事,他必须要给人家面子。 于是便想再熬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和几名禁卫军回京。 谁知,晚上庆功时,顾将军竟表示,要和他一起回京。 这还不算,吴元帅也派出两百兵士,带了许多收缴的战利品,要送入京城,让皇上高兴高兴。 整个庆功宴,众人狂欢,只有一人不欢。 便是裴今宴。 他一想到回去的车队浩浩荡荡、拖拖拉拉,他还得耐着性子随他们到京城,就焦躁得很! 随后,他就有了大胆想法——直接溜! 庆功宴结束后,他便写信,然后特意穿了一身随意的衣服,也没拿多少东西,好像是饭后出去遛弯一般。 出城的时候,卫兵曾询问缘由,他说明天就要出发了,他对镇戍关甚是眷恋,所以想骑马绕一圈,将镇戍关记在脑海。 卫兵心生感动,急忙放行。 之后裴今宴就一溜烟地跑了。 回程路上,如何辛苦,自不用说——他虽出身将门,但儿时没吃多少苦,刚要到吃苦的年纪,父亲便病逝,他被迫留在京城承袭爵位,也无苦可吃。 这次赶路,也算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吃苦。 一路上,他每次想到可以带着战功,扬眉吐气地到她面前,就觉得,没什么苦,是不能吃的。 第312章 善意的谎言? 裴今宴想继续偷偷享受女子的关爱,但到底还是关心苏明妆的身体,“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吧。” “好。”苏明妆也没逞强,又乖乖地回到床上。 裴今宴学着女子的样子取了一缕头发下来,用手指捋了捋。 “……”怎么这么怪? 有点像娘炮。 他强忍着别扭,把刚刚捋好的头发用巾子压了压、擦了擦——嗯,确定了,就是像娘炮。 苏明妆也看见身材高大、结实有力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捋头发,动作确实怪异。 裴今宴放弃了,又用巾子胡乱地擦了几下,便让长发随意披在肩头,便来到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苏明妆心中惊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披头散发”的他,从前无论何时看见,他都是穿戴整齐、一丝不苟,整个人严肃又刻板,与众人心中那个少年老成的安国公相符。 但现在,他披散着头发,因为头发未梳整齐,不少头发直接垂在面颊两侧,只露出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线条分明的嘴唇。 有一些…… 苏明妆思考片刻,之后想出了一个词——野性? 忍不住笑出来——她是疯了,竟然认为一板一眼的安国公有野性?怎么可能? 裴今宴见女子笑,急忙快速抓头发,“抱歉……唐突了。”之后把头发整理好,甩在身后,这样看起来能整齐一些。 苏明妆见对方窘迫,便随便找了个话题,缓解下气氛,“之前听说,你的工作,除皇上安排的任务外,还训练一些大内侍卫,更要在殿前行走?” “是。” “我有个问题,能问吗?” 裴今宴失笑,“有什么不能问?问就是。” “既然要训练侍卫,还要殿前行走,烈日炎炎的,你怎么没晒黑?”她是真好奇! 京城女子以白为美,平日里是不肯晒太阳的,有些女子更甚,哪怕最热的天,出门也要戴帷帽。 裴今宴一愣,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我也不知。”说着,低头看了看手腕。 他从前,从没注意过自己的肤色。 苏明妆笑道,“算了,不说这没意义的话题,我们说些正事吧。” “你说。”裴今宴心头一紧,莫名紧张起来。 苏明妆也心生紧张,抿了抿唇,“从哪说起呢?这两日昏睡后,我脑子好像一团乱。” 裴今宴轻声道,“从哪都行,想到什么说什么,只当闲聊。” 苏明妆凝眉思考片刻,之后抬眼,“现在有两件事可聊,第一件是你走之后,发生的一些事。第二件是……我们的关系。” “……”裴今宴周身肌肉几不可见地紧绷起来。 “我们先聊哪个?”苏明妆问。 裴今宴紧紧抿着唇,喉结无规则上下蠕动了下,心里想说,随意就好;但嘴巴却老实道,“聊……我们的关系吧。” 苏明妆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好。” 裴今宴紧张地拢了拢手指。 苏明妆轻叹,“我们暂时可能和离不了了,关于这件事,你……有何想法吗?” “没有。”裴今宴想也不想就回答,甚至快控制不住唇角。 “所以我们以后可能就……”苏明妆以为自己经历梦中那一遭,已百毒不侵、没什么放不开的,谁能想到,现在依旧尴尬,“怕是得在一起住了,你……介意吗?当然如果不介意的话,就……” “我不介意。”裴今宴急急打断,不想听她的后半段。 之后苦笑一声,“我怎么会介意?你冰雪聪明,难道看不出我心意?” “……” 苏明妆如何看不出? 世人皆知裴家人生性古怪,只娶一妻,若不喜欢,绝不会与女子牵扯不清。 这不是裴今宴一人的作风,是裴家人共有的习惯。 他那么温柔对她,她若看不出,那绝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明妆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尴尬地点了下头,低声道,“那……回国公府后,我便搬到主院。” “!” 那一瞬间,裴今宴的心都要跳出来。 他觉得,他要得心疾了! 他手指拢得更紧,“我也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 裴今宴因为紧张,双臂肌肉紧绷得略有发疼,“你……喜欢我吗?” “……”这问题,太过尖锐,让苏明妆难办。 她伸手揉着额角,思索要如何回答——实话实说?但很明显,人家裴将军正在兴头上,她实话实说,会不会太过扫兴? 说一些善意的谎言,说喜欢他?但以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纸里包不住火,如果被他发现了,要如何圆回来? 裴今酌那件事,她还没圆完整呢,如果再来个其他误会,以后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吧。 女子的沉默,让裴今宴瞬间冷静大半。 “看来,你不喜欢我。” 苏明妆急忙道,“裴将军你别误会、也别生气,我现在对你确实谈不上喜欢,但也绝不抵触,你知道的……刚开始我对你很抵触。再者说,只有你们裴家特殊,裴家以外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有些夫妻在掀盖头之前,甚至都不知彼此长相,最多见过画像。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人现在就当盲婚哑嫁,重新培养感情好吗?” “……”裴今宴。 苏明妆深知裴家人古怪的性格,生怕对方拒绝,又努力劝说道,“而且你想啊,虽然我们成亲,但自从成亲到现在,你要么在宫中忙、要么办皇差,我们见面次数有限,即便见面,也是一两个时辰便分开。 从认识到现在,相处时间加起来可能都不到三十个时辰,我这样就喜欢你,岂不轻浮?” “……”裴今宴。 苏明妆声音一顿,又改口,“不轻浮,很正常。” 是啊,她和他相处不到三十个时辰,同样的,他和她相处岂不是也不到三十个时辰? 如果说她是轻浮,那他岂不也是轻浮? 苏明妆一个头两个大,越解释越乱。 心里想:要不然干错脱衣服洞房算了,就不用这么乱七八糟地解释。 裴今宴之前狂跳不止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漆黑如墨的双眸,也恢复冷静,“你不喜欢我,如何行夫妻之事?” 第313章 为何矫情? 苏明妆一愣,“什么?” 裴今宴面色闪过一丝窘迫,但眼神坚定,“我是说,夫妻之事本应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才能施行,不是吗?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单方面索取,岂不成了泄欲?” “啊……这……只要我不介意,不就可以?” “我介意。” 苏明妆哭笑不得——之前就听说裴家人怪,她当时没觉得怎样,认为:不就是不娶妻不纳妾?这是好事,怎么能叫怪? 但现在她承认,裴家人是怪了! 男女之事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非要两情相悦?如果那样,青楼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我……我改口还不行?我喜欢你。”苏明妆真是后悔死了,刚刚她就应该一口咬定喜欢,为什么要说实话?瞎说什么实话? 裴今宴眼神更冷静,“别说假话,我不想勉强你。” 苏明妆哭笑不得,“我想勉强你,总行了吧?如果我不喜欢你,当初为何栽赃?京城男子那么多,我为何只栽赃你,不栽赃别人?” 裴今宴盯着女子的双眼,静静道,“你知道,我曾在刑部任职吧?” “知道,怎么?” “专门学过审讯。” “……”苏明妆眼神有了一些慌张,“你把我当犯人了?” 裴今宴不答反问,“我从你眼神里,看不出,你对我有男女之意。” 苏明妆无奈,“怎么可能没有?我们是夫妻、拜过堂的!如果没有男女之情,我会来和你拜堂?” “下一个问题,”裴今宴沉声道,“在我之前,你喜欢过别人吗?” 苏明妆完全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裴今宴眼神暗了一些。 苏明妆隐约感受到男子的失望,但她真是有口难言——她要怎么说?说做了个梦,梦中度过十年,十年里她曾经…… 先不说,这是她心底逆鳞,不可能告诉任何人;只说,即便她说,他能信吗? 苏明妆开始头疼,她一边揉着头,一边叹息道,“好吧,裴将军火眼金睛、明察秋毫,那请问,怎样才能判断我喜欢上你?” 只要他说出,她现在就做。 “……”裴今宴。 苏明妆无奈,“实话和你说,从前我确实想和离,但和离后我不打算与任何人成亲,只想孤独终老。而我现在能改变想法,就说明我开始喜欢你。只是可能没深入,但没深入的喜欢,难道就不算喜欢? 每个人对‘喜欢’的理解都不同,有的姑娘十三四岁便心有所属,但有的姑娘开窍比较晚,有可能十八九岁才开始有感情萌芽。远的不说,说近的:玉萱公主到现在都没喜欢的人。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对‘喜欢’有一定标准的话,像我和玉萱公主这种后开窍、后成长的女子,搞不好三五年、七八年都无法达到你的标准,在这之前,我就要守活寡吗?” “……”裴今宴。 苏明妆本来体力就不支,又这么绞尽脑汁地长篇大论,觉得头越来越疼,也逐渐有了眩晕感。 “裴将军,”苏明妆将身后的软垫搬走,在床上躺平,“我知道你与常人不同,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不过,也请考虑下我刚刚说的话,两个人在一起,比两情相悦更重要的是互相理解、互相迁就。我迁就你一些,你迁就我一些,这样不就把日子过好了?” 裴今宴听了女子的话,瞬间相形见绌、无言以对。 本来因立功而弥补的自尊,再次被揭开遮羞布——他固执、古怪、一身怪毛病,而她美丽、大方、聪颖通透。 人家不喜欢他,不是很正常? 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喜欢? 明明是他高攀、占便宜,却又因什么喜不喜欢徒增烦恼?他突然觉得,两个人干脆和离算了,他配不上她。 当然,也只是他赌气的想法,他如何舍得? 突然,裴今宴发现苏明妆自行躺下了,闭了眼睛、眉心紧皱,急忙道,“明妆,你怎么了?” 苏明妆努力睁开眼,但刚一睁眼,眩晕感又迫使她闭上。 她怕他胡思乱想的自责,尽量语调柔和一些,“应该是病情发作吧,没关系,只是眩晕而已,一会……搞不好就会睡着。” “对不起,都怪我。”裴今宴后悔得想打自己两拳,“我现在就入宫。” 苏明妆哭笑不得,“你入什么宫?这个时间皇上也睡下了,再说,我们有两日之约,如果我两日未康复,你才能入宫。” “……好,那我就再等一日。” 苏明妆失笑地努力睁眼,“不就不能盼望我康复?算了,我可能……要睡了,切记,你放下从前固有思维,好好想想……我的话。” 话说完,便直接昏睡过去。 。 女子昏睡过去的一刹那,裴今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自责情绪也高涨到极限! 明珠院实在没有其他人能来照看苏明妆,否则他现在出门,把自己狠狠揍一顿! 人家姑娘都这么从容,他一个男人,为何矫情? 他跌坐在床沿,看着她苍白的脸、紧皱的眉头,心里什么防线、什么原则,纷纷瓦解! 原则重要吗? 有什么,比她重要? 他不想单方面索取,就不索取,每天回家能看到她,说两句话、一起用个晚膳,不就很好? 他后悔了,早知道他的原则这么不堪一击,毁得这么快,就应该早点毁!白白给她添堵! 趴在床前,除了眼睁睁看她昏睡,他也无计可施。 突然,他看见她的雪白柔夷。 思考片刻,小心翼翼地将其翻转过来,随后搭在她脉搏之上,诊了好一会,依旧一无所获。 在他准备收回手时,又心生不舍。 百般挣扎,最后偷偷地握住。 小心翼翼握着女子的手,裴今宴舒了口气,苦笑道,“真是个伪君子!嘴上口口声声说不想单方面索取,却趁人昏睡时,偷偷摸人家的手,我真是比登徒子还不堪……就是个伪君子。” 深深厌弃自己一番后,他决定不当伪君子了。 等她醒来,他就要告诉她:昨天半夜他在说胡话!他才不介意有多少喜欢,只要她愿意,他就愿意。 第314章 柔着嗓子哄人 裴今宴已经做好了守她一夜的准备,第二天白天找到人看护,他立刻入宫面圣——其实他回京第一时间就应该面圣,但听说她病了,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就赶来学士府。 明妆不愿让皇上皇后知晓她生病,所以他连个信都没送,想着等明妆病很高,他再入宫请罪。 谁知,凌晨时,昏睡的苏明妆突然发汗起来。 他松了口气——石大夫曾说,明妆的病是心病,急火攻心,只能是从清心利水养阴解表的方向来治。 前者去火,后者解表。 只要这汗发出来,病就算真正好转,而难点是这发汗,还不能用被子捂,要用病人服药后自己发, 之前众人愁的,也是这解表发汗,如今见她发出来,也松了口气。 裴今宴按照石大夫交代,找来了一盆温水,之后将巾子浸湿,轻轻擦拭她的脸、颈、手、脚,以达到腠理开泄,帮助散热的目的。 当然,除了这几个部位,按理说还要擦拭腋窝、肘窝等,他就不敢再碰了。 即便如此,当擦到女子的脚时,他依旧觉得冒犯……他还试着把女子唤醒,未果,只能红着脸擦了。 …… 苏明妆再次醒来,睁开眼,有种整个世界明朗了的感觉,身上也没有炙热感。 她惊喜地摸了摸自己额头——入手一片温凉,而且脸上清爽,绝无刚睡醒的不适。 这是……有人帮她洗脸了? 随着知觉不断恢复,她感觉自己手脚都有舒适感,反倒是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却在这时,帷帐帘被撩起一条缝隙,光线瞬间涌入,连带,还有一双深邃好看,却疲惫的眼。 苏明妆一眼认出是裴今宴,下意识惊了一下,之后才猛然想起,人家是留下照顾她的。 裴今宴见女子受惊,急忙解释,“你放心,我除了用温水给你擦脸和手脚,绝没碰其他地方。” “……” “你不信?” “我信。”苏明妆抿了下唇,“你的为人,我怎么会不信?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出午时。” 苏明妆惊讶,“我竟一口气睡这么长时间?我发汗了吗?” “是,石大夫说,只要你能自解表,这病便算是痊愈。” “那真是太好了。”苏明妆松了口气,这样就不用大张旗鼓地请太医了,虽然直到现在,她都不知这病从何来。 裴今宴看着女子喜悦的表情,眼神也几不可见,多了温柔,“要再睡一会吗?” “不,睡足了,”苏明妆却没马上起床,依旧裹在被子里,“哦对了,母亲知晓我情况吗?” “知道,上午时苏夫人带人来了一趟,石大夫也来了,重新开了一副药方,药也煎好。” “那王嬷嬷她们应该回来了吧?” 裴今宴无奈,“还没,苏夫人希望我再照料你一天。” 苏明妆垂眸思考,“也好。” “?”裴今宴一愣。 他还以为,她听说自己被苏夫人算计,会生气。 即便不生气,也会抱怨两句。 苏明妆——正好,给她机会说服这个犟种。应该用一些什么法子呢? 苏明妆知道,犟种之所以为犟种,往往有着一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死脑筋,所以既要劝,却也不能太过激。 想着想着,纤长的睫毛下,明眸闪烁精明,便有了主意。 她抬眼,楚楚可怜地问道,“刚刚我睡时,出了很多汗吗?” “是。”裴今宴见她不睡,便把帷帐撩起来,在两旁挂好。 昏暗的床内,光线涌入,女子觉得刺眼,抬手掩在脸上。她衣领松散,精致锁骨若隐若现,午阳照在她身上,被若雪肌肤、浅色中衣又反射回来。 整个人好似处在光芒中,如误入凡尘、还浑身闪着光的懵懂仙子。 裴今宴一时间怔住。 苏明妆适应了光线,把手拿了下来,“也就是说,今天还是你自己照料我?” “是。”裴今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那饭菜怎么解决?” “她们已经送来了,在厨房温着,药也煎好温着,”裴今宴问道,“你现在饿了吧?我去取来。” “等等不用,”苏明妆将被子拉了拉,用极小的声音道,“能不能……先让我沐浴?昨天出汗,现在身上极不舒服。” 裴今宴耐心哄着,“我知道你们女子爱干净,但昨天半夜你吃的本就不多,今日滴水未沾,又大病初愈,这样空腹沐浴,体力不支不说,极有可能又生别的病。能不能吃些东西再沐浴?” 话音刚落,好似又想到了有说服力的理由,补充道,“更何况,现在没热水,即便我立刻烧,也得烧上一会,你正好趁这个时间,把午膳用了。” 苏明妆有些懵,因为梦中的裴今宴,素来惜字如金,即便两人不小心碰见,也只是冷冷盯着她。 后来梦醒,两人熟了,他说话稍多,偶尔还会长篇大论,但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絮絮叨叨。 没错,就絮絮叨叨,柔着嗓子哄人。 若把他脸遮住,改变下音色,便是打死她也猜不到,说话的是他! 裴今宴见女子没说话,以为不高兴了,又退了一步,“要不然这样,你不用下床,我把那张小桌搬到床上,你稍微用一些?” 苏明妆收回思绪,“不用,我……可以下床。” 她确实爱干净,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梦中她落魄,哪还有能力爱什么干净?几天不沐浴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天冷的时候。 外面下着鹅毛下雪,简陋的房屋里连个火星子都没有,甚至窗子缝隙还能吹进来碎雪。 外面刮大风,屋子里就刮小风,她裹着一条脏兮兮的被子瑟瑟发抖。 在那种情况下,只顾着打哆嗦,谁还在乎身上脏不脏? 她刚刚说要沐浴,是……为了另一件事。 想到这,苏明妆面色窘迫羞红——人刚起床时,还带着床氛,她想借着那点旖旎,制造一些暧昧,也方便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她甚至刚刚故意拉松了衣领,本以为水到渠成,谁知道他竟然一直絮絮叨叨哄她吃饭,最后她也莫名其妙着了道,答应了吃饭。 真是个……木头疙瘩。 第315章 又毁我一招 随后,苏明妆把头发稍微整理一番,披了件衣服,便去了那张雕花小方桌。 当看见桌上饭菜时,她突然觉得,刚刚“没成功”也挺好的,否则要饿着肚子沐浴,还要矫揉造作地诱惑人,也是难熬。 裴今宴问,“有食欲吗?” “有。”苏明妆拿了筷子。 他见女子准备开动,便放下心,“那就好,吃吧。” “你不吃?” “我午膳用过了。” “好,那我不客气了。”苏明妆也没和裴今宴客气,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可能是病真的康复,她竟然食欲大开,越吃越香。 但想到有个人还看着自己,加之,她一会还要使出浑身解数勾引那人,也不得不收敛着些,保持形象,尽量让自己姿态优雅。 裴今宴看着女子极力隐忍的模样,心中好笑,却没说出来,“你先用,我到厨房看看水。” “好,辛苦了。”苏明妆怀疑,他看出了什么。 随后,裴今宴离开,苏明妆终于可以大快朵颐。 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后,没了饥饿感,便开始边吃边想。 她一边嚼着蘑菇,一边叹息——勾引人的花招,她会很多,在路上随便抓一个男子回来,都有极大把握成功,但问题是……裴今宴他不是普通男子。 她到现在都想不通,一个男人怎么会因为女人不喜欢他,而无法同房! 单方面索取? 单方面索取又如何?难道犯北燕国律法? 到现在,她都不知自己是应该钦佩裴今宴的原则,还是震惊他的不接地气。 或者……她狠狠心,揣着明白装糊涂,和他这么糊弄下去。 反正她原本就不想成亲,她不吃亏,只是裴家有可能本就凋零的人口,再次雪上加霜了。 苏明妆就这么一边想,一边又炫了一碗米饭。 当第四碗吃完时,她做下决定——该努力还是要努力一下,裴今宴他上钩就上钩,不上钩就算了。即便安国公府绝后,她也管不了了,那是犟种的宿命。 敲定心事后,她低头看着碗,眉头皱得更紧——这碗饭还是要换的,谁家饭碗这么小?这四碗的数量,听着都好像她多能吃。 。 一炷香的时间后。 裴今宴烧好了水,把浴桶搬到苏明妆的房间,又倒好了水,房间逐渐蔓延了水汽,氤氲之间,好似仙境一般。 正常来说,沐浴应该在盥室。 但苏明妆本就大病初愈,裴今宴不赞同她这时沐浴,更何况是在盥室? 却见,为干活方便,裴今宴将袍摆掀起,掖在腰带里,露出裹在同色系裤管里的笔直长腿。同样,袖子也被挽到手肘处,小臂结实有力,肌肉线条优美。 他试了试水温,对苏明妆道,“你来试试,如果觉得热,我再加一些冷水。” “好。” 苏明妆过去,却看见裴今宴后退半步,“怎么?” 裴今宴僵硬地偏过脸,“……没什么,你先沐浴,等沐浴后,我有话和你说。” 却不知是水气的原因,还是其他,他觉得口干舌燥。 苏明妆问道,“什么事?要不然你说完,我再沐浴?” “不急。” “或者,我一边沐浴,我们一边说?” “……” 一边沐浴一边说?岂不是……他要在一旁?要看着她…… 裴今宴只要稍稍一想那香艳的画面,就已血脉贲张,“你先沐浴,有什么需要喊我。” 说完,头也不回就跑了。 “等……等等!回来!不是,搬个屏风就行了!”但无论苏明妆怎么扯嗓门喊,人家都不回头,就这么一溜烟地跑了。 “……” 苏明妆面无表情地盯着水气升腾的浴桶,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浊气,“又毁我一招。” 之后,便郁闷的脱衣服,踩着小凳进入浴桶。 坐在浴桶中,心里还愤愤不平——她原本想的是,让他搬来个屏风,或者拉个帘子,这样她一边沐浴一边聊天,温声软语、嘘寒问暖,配合撩人的水声,后面之事便能顺遂许多。 谁能想到,他竟跑了! 真是! 她当初挑来挑去,怎么选了个这样的人?太不解风情了。 想着,苏明妆垂眸看了一眼热水——她从前沐浴,都是要先放新鲜花瓣,用开水烫出油脂,再倒入冷水调好温度。 今天这水,就这么干巴巴,和准备沐浴水的人一样,木头疙瘩。 苏明妆心里骂了骂,待骂过了瘾,才长长舒一口气,眺望远方。 她靠在浴桶壁上,静静瞧了好一会,心里幽幽地想——她刚刚说的都是气话,其实正好相反,如果她说可以尽妻子义务,他便像饿虎扑食一般扑上来,那样……他便和那些贪图她美色的男人一样了。 正是因为对婚姻的敬畏,对妻子的尊重,所以裴家男子才不会轻易娶妻,娶妻也只娶一妻吧? 她记得之前听裴老夫人说过,老国公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老二便是裴今酌的父亲,只娶裴二夫人一人,夫妻和睦,互相帮扶。 老三……早些年还未成亲,便在战场上牺牲了。 老四,与亡妻育有一女,后来妻子早逝后,便独自拉扯着女儿,不仅没纳妾,也没再续弦。 反观京中其他男子?妻妾成群,甚至还流行“幼妾”,一些糟老头子却要娶比女儿还小,十几岁的姑娘为妾,实在恶心至极。 但老天爷向来不公平,裴家这样对爱情忠贞,却因为忠贞,人口越来越少,也许再过几代,便…… 反观那些如老流氓的男人,反倒是开枝散叶。 苏明妆急忙收回思绪,告诉自己——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想那些不公之事除了给自己添堵,得不到别的。 又草草洗了洗,她眼神飘向房门的方向,眉梢戏谑地挑了挑,抬声道,“裴将军,你在吗?” 门外。 正在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的裴今宴听见,心头骤然一紧,之后,小心翼翼拉开房门,但只拉开一条小缝,方便两人说话,又不会春光乍泄。 “我在。” 苏明妆挑着眉,伸手撩了撩水,让水声暧昧一些,吐气如兰道,“我口渴了,想喝水。裴将军能不能把水,给我送进来?” 第316章 让他看,他不看 门外,裴今宴沉默片刻,迟疑道,“你……或者……要不然你先穿衣服,之后再喝?你大病初愈,洗太久也不太好了。” 苏明妆,“……” 她都已经主动到如此地步,他怎么还不从?现在搞得她好像是个强人所难的女登徒子了。 苏明妆垂眸思索,撇了撇嘴,之后深深叹了口气,用抱怨语调道,“是啊,裴将军是堂堂安国公,更在镇戍关刚刚立功,而我只是京城中,一名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女子,有什么资格使唤安国公?” 裴今宴一愣,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 苏明妆打断,“母亲也真是,明知道我生病,却连个人都不给我留,让我孤苦伶仃,连口水都喝不上。” 裴今宴自然知晓她想做什么,哭笑不得道,“明妆你等等,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我刚刚说过,等你沐浴完,我有事想对你说。” “那与给我送水,有什么关系?” “……” “算了……这一口水,我不配喝。” 最终,裴今宴败下阵来,“等等,我去取水。” 心里想——本来打算与她提前道歉,说清楚想法,之后再……有进一步发展。既然她坚持,那就随她吧,反正他不会背叛她。 即便如此, 裴今宴进房间时,还是一只手端着水,另一只手遮着眼,只低头看路,绝不看其他不该看的。 他伸出手,手里拿着水杯,“给你。” 苏明妆失笑着看他,竟有了一些于心不忍。 但转念一想,既然决定要捅破窗纸,就得一鼓作气,否则今日这些算什么?情趣吗? 想到这,苏明妆伸手,却不是接水杯,而是直接握在他的手上。 “……”裴今宴。 苏明妆故意发出一些水声,“裴将军,你为何不看我?是嫌我长得丑吗?” “……”裴今宴周身肌肉紧绷。 他不敢多说话,因为此时他声音嘶哑低沉,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如果苏明妆丑,那京城……不,是整个天下,怕是就没有美女了。 裴今宴叹了口气,之后苦笑,“早知如何,何必当初。” 苏明妆微微一怔,“什么意思?你是说,早知要这么勾引你,为什么当时又故意与你拉开距离?” 裴今宴立刻否认,“不是,” 因为生怕女子误会,一时间竟忘了捂眼,一下子看见水中女子。 虽然女子浸于水中、虽然只看了那么一眼,但这惊鸿一幕,已让他浮想联翩、心脏狂跳、濒临心疾了! 他再次遮住眼睛,侧过身子,一股脑道,“我和你实话说了吧,我决定接受你的提议,但至于同房……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说。” 当说到“同房”二字,又想到水汽氤氲中的绝世美人,裴今宴更是口干舌燥,甚至举着杯子的手,也忍不住抖。 苏明妆惊了一下,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向如此方向发展——也就是说,他早就做了决定,只是考虑到她大病初愈,未用膳、也未沐浴,身体不舒服,所以想等她安定下来好好说? 那她现在做这些算什么? 她倒不会生气,毕竟人家一再叮嘱,说沐浴后,两人聊一聊。而是……她这么放荡,会不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婚事本来就是她栽赃来的,纵使中间做了很多,他对她有所改观,但若让他发现,她行为不端,岂不是再次抵触? 苏明妆深深后悔! 之前握着男子的手,立刻收了回来,整个人往水下沉了沉,眉头紧皱,脸色满是焦急。 裴今宴发现女子放开他,又不能去看发生了什么,只能焦急问道,“你怎么了?明妆?” “……没什么。”苏明妆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思索办法——她后悔了。 不仅后悔,还……还有种羞耻感! 她到底做了什么? 这下,她好容易扭转的形象,彻底没了。 裴今宴心中焦急,女子还支支吾吾,最后一气之下,干脆就不遮眼睛,直接去看——反正她还在水里。 再者说……两人也是夫妻,看……也是早晚的。 裴今宴发现女子鼻子以下,都沉在水中,两只手还紧紧捂着脸颊,不解问道,“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我哪句话惹你不快?如果是后者,你说出来,我改了就是。” 苏明妆开始脸红,心中骂道——刚刚让他看,他不看;现在不想让他看,他还大大方方地看过来了。 但无奈,问题还是要回答,她若是不回答,搞不好人家就一直看。 她不再捂脸,小心护住身体,然后稍稍抬头,把嘴巴露出来,“没有,身体很舒服,也没生气,是……中间有了个误会。” 裴今宴见她表情诚恳,不像是赌气或者说假话的样子,便放心地转回身去,“你是误会,我不同意你的提议吧?” “……嗯。”见他转过身去,苏明妆松了口气。 裴今宴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件事怪我,是我说话说一半,如果当时我一口气把话说完,或者先大概提几句,表明剩下的内容,等你沐浴后详聊,就……” 他一时间词穷。 难道说:就用不着她诱惑他了? 姑娘家已经很难堪,难道他还要火上浇油? 苏明妆内心挣扎,犹豫道,“裴将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要听实话。” “你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 背对着女子,裴今宴失笑,“我怎么会认为你轻浮?以你的姿容才情,你若是看上哪个男子,岂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苏明妆嘟囔,“……我哪有那么好?如果真那么好,就不会发生这场闹剧了。” 裴今宴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将女子的嘟囔听了进去,心里想——他从前是不知她的好,如果早知道,早就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随后,房内莫名安静下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苏明妆窘迫得要命——如果她穿着衣服,他想沉默多久,她就能陪多久,但……她现在还……虽然他背对着她,但依旧难堪。 得想个办法破局。 苏明妆狼狈地咬了咬唇,之后尴尬道,“那个……我还是把那杯水喝了吧?” 第317章 未完成之事 裴今宴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急忙转身,把水递了过去,只是视线还努力回避着,“你喝完水便出来吧,哪怕不是伤风,到底也热了两天两夜,凌晨又出了一身汗,只怕体力不支。” “……是,我知道了。”苏明妆。 就这样,裴今宴再次离开房间,小心关了房门。 苏明妆一边喝水一边叹息——还好她从前就是有名的显眼包,习惯了丢人,否则现在怕是要钻水里把自己溺死了。 慢慢的把水喝完,才发现,浴桶周围并无桌子可放杯子。 便一只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扶着浴桶,准备先出浴桶再说。 但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猛地眼前一黑,紧接又跌回浴桶里,而手里的杯子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甩了出去,直直砸在墙面,应声而碎。 门外裴今宴听见,急忙高声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此时跌坐在浴桶里的苏明妆,被摔得说不出话来。 “人呢?” “明妆?” 裴今宴又焦急地喊了两声,依旧没得到回应,最后情急之下不得不推门而入,查看情形。 苏明妆见男人进来,急忙用最后的力气调整姿势,整个人趴在浴桶壁上遮羞,“我……没事……” 裴今宴见此一幕,呼吸一滞,急忙转过身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奈,苏明妆只能实话实说,老实巴交道,“……你说得果然没错,我……好像是洗的时间久了,有些体力不支。” 裴今宴周身血液疯狂窜动,努力压着嗓子,让声音平静,“能出来吗?” 苏明妆见男子背对着她,便扶着浴桶,缓缓站起来——实际上,她刚刚起身不快,绝非起身过快而头晕,说到底,还是身体太虚弱了。 裴今宴一边控制着疯狂心跳,一边静听女子的声音,见她迟迟没从浴桶里出来,便猜到什么。 他抬眼,看见一旁挂着的披风。 那是昨天晚上,她随他到小厨房时穿的披风,颜色为白色偏粉,质地是厚绸,在披风袍摆上,绣着一些粉色花瓣。 思考片刻,伸手把披风取来,“我一会回转过身去,但会闭眼,你别惊吓。” 苏明妆心里想——她表现得还不清楚吗?她已经下定决心与他过正常夫妻生活,不介意他看。 但心中也是敬佩——坐怀不乱,真君子。 裴今宴举着披风转过身,紧紧闭着眼,按照脑海中的记忆走到浴桶一旁,“你能站起来穿披风吗?若站不起来便在水里穿。” “能。”苏明妆小心扶着浴桶接了披风,小心穿好,红着脸低声道,“站是能站的,只是跨出浴桶……怕是体力不够。” 裴今宴呼吸之间,觉得鼻腔里火辣辣的热,却不知是吸进去水气还是什么,“穿好后告诉我,我睁眼。” “好了。” 裴今宴暗暗拢了拢手指,之后鼓起莫大勇气,睁开眼,却见女子与氤氲之中,若从水而出的芙蓉仙子,亭亭玉立。 她穿着披风,微微侧着身,湿淋淋的长发垂下,遮了大半张脸,只隐约能看见她眉眼附近的皮肤,以及纤长的睫毛。 裴今宴鼻腔里更火热了,“我要把你抱到床上,可能会冒犯。” 苏明妆轻声道,“没关系。” 裴今宴暗暗深吸一口气,便把人从浴桶中抱出,之后小心放在床上,“你稍等一下。” 把帷帐帘子拉好,匆匆离开。 苏明妆不知他去做什么,但还是抓紧时间,用披风把自己擦干,随后拽来被子盖上。 过了一小会, 她听见了脚步声,知晓是他回来了。 帷帐帘子外,裴今宴轻声道,“你先把被子盖好,然后告诉我。” “……我盖好了。” 裴今宴这才掀开帘子,把从库房房间里找到的巾子和干净被褥拿了来。 苏明妆看见被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盖的被褥沾了汗水,心里想着——他竟这般细致入微。 但裴今宴看着被褥,还是觉得自己心粗了,“你拉紧被子。” “?”苏明妆不解,“……好。” 随后就见男人俯身,用被子把她包裹好,连人带被的抱了起来。 “???”苏明妆。 裴今宴把人放在软榻上,然后回到床旁,换上干净的床单褥子。 苏明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莫名其妙地想起梦中,她蜷缩在破败的屋子里,瑟瑟发抖的情景,当时她心里怨他、恨他、却又希望他来照顾她。 只是…… 梦中她希望的是锦王来照顾她,梦外却成了裴今宴。 现在想想,只觉好笑——她和他怎么会发展至此? 另一边,裴今宴不免担心——他一个大男人,却做女子的活计,会不会有损男子威严? 转过身,见女子若有所思,试探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明妆急忙收回思绪,“在想,一会你要和我说什么。” 裴今宴松了口气,“我抱你回来。” “好。” 于是,裴今宴又去把人抱回来的,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他刚刚抱起女子时,却不知是他的失误还是纯属偶然,刚刚盖在脖颈上的被子,竟滑下些许,露出一片雪白。 “……”某人就这么明晃晃地深吸一口气。 两人之间的温度,好像骤然上升。 苏明妆缩了缩脖子——她承认,之前衣领是她故意拉松,但这回绝没动手脚。 裴今宴发现,他不吸气还好,吸后更是意乱神迷——他鼻尖,吸入的满是女子身上的馨香。 这馨香褪去之前栀子熏香的刻意,是她本身的气味,令他心跳停滞片刻,之后周身血液倒流。 苏明妆本要把被子拉上来遮羞,但感受到男子周身僵硬,轻咬唇角挣扎片刻,之后凑近他的面庞,轻声道,“如果你想……是可以的……” 她也不知自己这么说,他能不能听懂,却又怕说得太直白,惹恼了他。 他就好像高山雪莲、一尘不染,而她却内心充满阴谋算计,少女的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沧桑脏腐的内心。 如果不是形势所逼,她是真的不想染指他。 她伸出手臂,覆在他冷肃的面庞上,轻声道,“我们可以……继续完成大婚那日,未完成之事……” 第318章 还好你赶到了 裴今宴瞳孔震动,心也震动,哪里都震动! 他低头刚要说话,视线却落在女子不点自朱的嘴唇上,那里好似有诱惑一般,令人忍不住想采撷。 他艰难收回视线,快步走到床沿,将她放了回去,之后沙哑着嗓子道,“我把浴桶搬出去,你在帷帐内把衣服穿好。” 说完,拉上帘子,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苏明妆疑惑地问道,“等等,你能不能回答我个问题,这样你都不上钩?你到底喜欢我吗?” “……” 裴今宴动作顿住,之后无奈叹了口气,“你身体这般羸弱,我如何趁人之危?而且我是否喜欢你……难道你还看不出?算了……一会和你说。” 裴今宴怕自己失态,直接化冲动为动力,把装满水的浴桶直接抱了起来,搬了出去。 …… 一炷香的时间后。 穿戴好的苏明妆坐在软榻上,一边擦头发一边嘟囔,“怎么还没回来?人呢?” 话音刚落,便听见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门口迟疑片刻,之后推门而入,两人四目相对。 裴今宴尴尬地移开视线,“你怎么下床了?” 苏明妆本不觉得怎样,但被他害羞的模样传染,也有了一些类似害羞的难为情,尴尬道,“我没事,只是体力上差一些,并没病,你过来坐。” “喝茶吗?”他问。 “……想喝。” “稍等。” 随后,裴今宴又转身去找茶。 一刻钟后,两人终于安定下来,隔着一张榻几,坐在软榻两旁。 榻几上放了刚沏好的花茶,以及两只茶碗。 苏明妆先喝了两口花茶解馋,随后放下茶碗,柔声道,“刚刚裴将军想和我说的事……是什么?” 裴今宴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平静,“是关于你说的……搬到主院,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搬来。” “我知道了,回去后就搬。”苏明妆松了口气,心想:虽然中间出了一场闹剧,好歹结果是好的。 如果母亲听说她放弃和离的念头,以后好好过日子,应该会欣喜若狂吧? 她知道裴老夫人其实也希望她能留在国公府,还有裴二夫人……也许,这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看向故作镇定、实则躁动的男子,轻笑出声——命运真有趣,一场梦,竟改变了两人命运轨迹。 裴今宴见女子笑,眉头皱了皱,“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苏明妆收敛笑意,“回主院的事,我们便敲定了,谈下一桩事吧,你不在事,京城发生了不少事。” 随后,便把拜托曲柏在国公府周围打探眼线,跟踪眼线,之后逼问锦王之事,详细讲了出来。 裴今宴震惊,“所以,你之前就知锦王另有所图,所以在卫尚书府对他那般排斥?” 苏明妆愣了一下,眼底有着心虚,“……我之前并不知情,但我与锦王从前不熟,在尚书府时他突然如此热情,我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当时……还好你赶到了。” 裴今宴被这惊天秘闻震惊,未察觉到女子眼神异样,沉声问道,“武王控制锦王,来诱惑你,迫使你和离?但武王拿什么控制锦王?” 苏明妆摇头,“我不知,锦王不肯说。” 裴今宴面色大骇,“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要汇报给皇上。” 苏明妆吓了一跳,急忙道,“不可!裴将军你冷静,听我说:锦王和皇上是什么关系?难道锦王还愁见不到皇上?如果这件事能告诉皇上、能让皇上解决,锦王早就说了,不会受人挟制! 况且,我答应锦王,不将此事泄露出去,如今我告诉你,已是违背诺言。如果因为我的泄露,而让锦王万劫不复,那我还有什么颜面留在世上?” 裴今宴被明妆提醒,也意识到问题的特殊,“你说得对,如果皇上能解决,锦王早就说了,是我疏忽。” 苏明妆见他很快放弃,松了口气,“将军别自责,这件事确实太过惊炸,任谁听了都会自乱阵脚。” 裴今宴面色铁青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不管锦王之事,只当没听过,你以后也与他拉开距离。” “……”苏明妆瞬间哑然。 裴今宴见她面有异色,小心问道,“怎么?你有其他难言之隐?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告给皇上,自会守口如瓶。”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 苏明妆心里沉沉的,总有不好的预感,她艰难地咬了咬唇角,“我……以后可能还会再见锦王,因为我与锦王有合作,锦王和裴公子也有合作。” “什么合作?” “我和锦王的是……”苏明妆结结巴巴,莫名其妙的心虚,让她不敢大声说话,“因为有一些证据表明,武王已对苏家出手,这样就是苏家在明、武王在暗,我们防不胜防。所以……我便有个计划,我……与锦王将计就计,先演给武王看,然后再……” 裴今宴淡淡打断,“等等,你是说,你与锦王演戏?演什么戏?” “是……我……假装被锦王勾引,让武王误以为自己的……计谋成功,这样最起码保证武王不会追加其他手段,为父亲争取时间,采取一些措施进行防御。而父亲已说过,他准备召集族长,与五服之外的苏家人分家,还有,专门成立一些监管队,来监管苏家子弟,避免……被武王设计。” 苏明妆自诩她的计划很好,但在男子一双漆黑如墨的冰眸审视下,却越发心虚。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半垂着眼继续道,“还有裴公子,他的腿已基本康复,但听我的建议,他先暂时装瘸,为博取皇上同情。虽有欺君之嫌,但……只要不走漏风声,便能获得最大益处。 我建议他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便招募了一些想投奔裴家的旧部,还完成了一项任务——在锦王去接玉萱公主的路上,伪装成山贼,埋伏他们、杀了他七名侍卫……当然这些侍卫也都是武王监视锦王的眼线……” 还没等苏明妆絮絮叨叨地说完,又听男子沉沉的声音,“所以,以后你要在我面前,与锦王谈情说爱?” 第319章 与我,演给皇上看? 苏明妆的心狠狠一沉。 她忐忑地看向男子眼睛,却见男子眼神看似冷静,实则怒火中烧,她急忙又收回视线,“不是,裴将军你冷静一下,我和他是假的!演给武王看的。” 裴今宴搭在榻几上的手,拢了又拢、松了又松,泄露内心挣扎,“所这,你之前说逐渐对我有好感,也是演戏,实则只是形势所逼,无法和离。又怕皇上看出,所以要搬到主院,与我演夫妻,是吗?” “不是!” “你与锦王,演给武王看;与我,演给皇上看?” 苏明妆一个头两个大,“不是,裴将军你不要被那个……什么蒙蔽理智,我们冷静下来顺一顺这件事:这不是我想要的,而是形势所逼!武王真的在对苏家动手,以后皇上也会!他们两人一明一暗,我们苏家在劫难逃!” 裴今宴淡淡道,“证据呢?” 苏明妆语调肯定,“这就要说,前些日子长乐节,我入宫碰见武王一家了,他们如何刁难我,暂且不说。只说午宴过后,我本随玉萱公主回锦绣宫,但被武王世子截住,他是来威胁我,说如果我识相就与你和离,否则后果自负。 当时从他神态和语气都能听出,武王已经对苏家动手了!还有,当天在宫中,我便把这件事告知了父亲,父亲已派人调查,有可能现在已有结果!等晚一些时候,父亲回府,我们可以问父亲。” 裴今宴依旧语气淡淡,“你说过,皇上也会动手,还与武王一明一暗,证据呢?” “这……”苏明妆再次被噎住——是啊,武王动手可以解释,但皇上呢?梦里,皇上是真的动手的! 不排除两种可能:其一,是她与裴今宴和离,皇上认为自己遭遇背叛。 但堂堂皇帝,运筹帷幄,会这么思路简单?会这么非黑即白?认为联姻了,就放任苏家;认为不联姻了,就攻击苏家? 不见得! 在她设想里,生性多疑的皇上一直想解决心头大患,所有不肯明确依附他的,他都会出手! 从前不对苏家出手是因为苏家影响力太大,外加有武王这个威胁。 但如果发现苏家已被武王设计、攻击得岌岌可危了呢? 所以她有第二种猜想——无论她是否和离,皇上早晚会出手! 但她除了那个梦,又拿不出证据。 只靠推理? 如果她什么都能推出,估计就可以去刑部任职了。 但反过来,难道因为拿不出证据,就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只要不和离,生性多疑的皇上就能永远放任苏家?见苏家被武王攻击,还会帮苏家?等以后武王不成威胁,更丧失对付苏家的能力? 这一任苏家不投靠武王,但谁能保证下一任苏家家主?别说皇上生性多疑,就算换个不多疑之人,怕是也容不下! 她赌不起! 苏明妆伸手,想去握男人搭在榻几上的手。 但她刚还未伸过去,对方便敏锐察觉,收回了自己的手,也没给她求情的机会。 苏明妆只能也收回手,用哀求的语气,“这件事我们先放一放,慢慢商量行吗?如果可以不演戏,我肯定不愿意和他演的,我不仅对他没有任何好感,还有许多反感。当时在卫尚书府,你是亲眼见过。” “……”裴今宴想到尚书府,女子对锦王表现出的厌恶,熊熊妒火,终于小了些许,“五日,我给你五日的时间,你与锦王见面,把这个合作取消。” 实际上,这五日也是考虑到苏明妆身体不好,否则他会让她明日就立刻取消。 “……”苏明妆。 裴今宴见女子沉默、面色复杂的模样,刚刚平息的妒火,再次烧了起来,“怎么,不舍得?” 苏明妆急忙解释,“没有不舍,只是……只是除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到其他办法套取武王的动向,我怕……我真的害怕武王暗害苏家……真的害怕……” 说着,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裴今宴见喜欢的女子流泪,自是心软,但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要和其他男子演什么谈情说爱的戏,他就怒火中烧,控制不了自己! “呵呵……” 苏明妆见裴今宴冷笑,担忧地看过去。 裴今宴一只手捂住脸,不想崩溃地表情让她看见,“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与我和好?耍我吗?” “当然不是!我是真想和你好好的!我发誓!” “先说愿意和我在一起,随后又说要和其他男子演戏,你是在考验我的度量,还是考验我有多喜欢你?” “……”苏明妆哑口无言。 裴今宴盯着面色苍白的女子,许多安慰的话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都要疯了,实在不知在自己痛苦万分的情况下,还怎么安慰别人,尤其还是折磨他的人!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与锦王计划是否可以取消?” 苏明妆紧紧咬着唇,手指越拢越紧,思考了好一会才抬头,“我和他商量一下怎么样?或者我们来一起商量。” “我不参与你们的合作,”裴今宴冷冷道,“五天的时间,你若停止合作,我便权当无事发生。” 苏明妆很想问——不然呢? 但看着男子冰冷绝情的脸色,到底还是不敢问出口。 裴今宴强忍痛苦,深深看了女子一眼,“我看你已病好,剩下的便让苏夫人找人照顾,我昨日回京,按理说应第一时间入宫汇报。因为你不想皇上皇后知晓病情,所以也没让人通报。我去入宫请罪。” 说着,便起身。 苏明妆这才想起,裴今宴从镇戍关回来还没入宫,就来照顾她,这是失职之罪! 虽然皇上对国公府宽厚,也会卖苏家一个面子,但到底还是犯错了。 “裴将军,对不起……” 她知道,这“对不起”三个字太苍白,解决不了任何事,也抚不平他任何痛苦。 她脑中一团乱,一时间也捋顺不出头绪。 裴今宴深深看了女子一眼,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匆匆离开了。 很快,房间只剩苏明妆自己。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空了。 第320章 她也要去 下人们得到通知,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进来便看见这一幕——女子穿着从前粉色的锦缎长裙,靠坐在软榻上,仙姿玉容的面庞,一片苍白,素来潋滟的眼神,如一潭死水。 王嬷嬷鼻尖一酸,泪水直接涌了出来——又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半年,小姐好像一直在苦楚之中? 现在小姐明明穿着从前的裙子,却再没有从前的无忧无虑,何时看她,其眼神中仿佛都有种抹不掉的愁思。 才短短半年,小姐容貌未变,但神态却好似生生沧桑了几岁。 王嬷嬷不敢惊动小姐,轻轻走过来,又轻轻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苏明妆全然未听到王嬷嬷的声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为什么会这样?哪里出了问题?如何破局? 无论她是否与裴今宴和离,皇上和武王都不会放过苏家,苏家早晚要亡。 父亲辞官?皇上绝不会同意。 因为苏家经历几百年的积淀,已成为一个标志,有着号令文人的影响力。皇上想将这影响力收为己有,怎么能放任其离开? 而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让父亲找到应对办法,让苏家全身而退。 裴今宴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她与锦王,是演戏给武王看;和他,则是演戏给皇上看。 皇上和武王,都是敌人!! 只是……到底还是不同。 她与锦王是真正的演戏,抛开演戏,她不会多看锦王一眼;但和裴今宴却是……真的想尝试培养感情,成为真正的夫妻。 ……没错,只能说尽量尝试,不敢保证结果。 因为在苏家岌岌可危的形势下、皇上与武王的虎视眈眈下,她实在做不到在这样的重压之中谈情说爱! 更何况,她记忆里有那风雨飘摇的梦中十年,她都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像真正的十八岁少女,对男人、对生活,满怀憧憬。 裴今宴对她很好,她知道,也为之感动。 她发誓会努力说服自己爱上他,在那之前,她会做一名好妻子,努力打理府务,为他生儿育女,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入怀。 “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夫人一会就来了,奴婢……奴婢现在就去找夫人。” “别去。”苏明妆出言制止,随后挤出一抹笑容,“我没事,刚刚发生了什么,裴将军找到你们时,可说什么?” 王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回小姐,裴将军让丫鬟指路找到奴婢,然后说您病情康复,他得入宫向皇上请罪,让我们来照顾您。” 苏明妆点了点头,“是的,他回京后,本应第一时间入宫,却来了学士府,有失职之罪。” 声音一顿,之后试探着问道,“你为何如此焦急?是裴将军说了什么吗?” 王嬷嬷回答,“没说什么,就说他有急事入宫一趟,让奴婢来照顾。” 苏明妆暗暗松了口气,“所以,别担心。” “……”王嬷嬷——能不担心吗?小姐现在脸色白得像纸,声音飘得一点中气都没有。 挣扎了好一会,王嬷嬷问,“小姐,您……是和国公爷有矛盾了吗?” 苏明妆抿了抿唇,知晓王嬷嬷等人太了解她,怕是哄骗不了,“确实拌嘴了,但不是很严重。” 王嬷嬷都懵了——小姐和国公爷拌嘴?这……实在难以想象那画面。 “王嬷嬷,让人收拾东西,我们回去吧。” “啊?这么突然?夫人能同意吗?” 苏明妆道,“母亲也希望我与裴将军多相处,你把母亲请来,我和母亲说几句话。” “是,小姐。”王嬷嬷匆匆去找人了。 随后,苏夫人来了。 母女两人关了门,说了好一会体己话。 苏明妆自是安抚母亲说,她不打算和离了,以后会好好和安国公过日子。 苏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 苏明妆又说自己得回去,裴将军去镇戍关,裴老夫人担心得夜不能寐,得回去看望母亲。 苏夫人自是同意的,不仅叮嘱女儿回去好好与夫君相处、孝敬公婆,更包了整整一车的礼物,送去国公府。 …… 傍晚。 雁声院。 苏明妆一边喝着补药,一边看着书。 书页没少翻,字却没看进去几个。 雅琴匆匆入内,“小姐,国公爷回来了。” 苏明妆翻书页的手顿了一下,思考片刻,一口把小半杯补药喝了下去,之后把书合上,起身去拿牙具清口,正要带人到主院去找他,但已走到门口,又如想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 如果她没记错,他从镇戍关一路赶回来,一共没睡几个时辰。 后来也就她未发汗时,趴在床沿眯了一会,紧接着发汗后,他又彻夜不眠的照顾,如今又入宫面圣,现在应该是很困倦了。 她现在过去,只怕会给他增加负担。 苏明妆沉思片刻,问道,“雅琴,你们谁和主院的下人们关系近?” 雅琴摇头,“奴婢没听说,谁和他们走得近。” 毕竟雁声院的下人都是女子,主院的下人都是男子,他们私下无交往。 苏明妆抿了抿唇——她和裴今宴的事,不想让裴老夫人等人知道,给她们增加烦恼。 “雅琴,我交给你个任务,你去主院找个好说话的,让他做我们内应。我也不打听别的,只要随时知晓裴将军的动向,是睡了还是没睡,是在主院里,还是没在主院里就行。至于酬劳,不计代价,他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雅琴惊了一下,“是,小姐,这件事交给奴婢。” 接了命令后,雅琴便匆匆离开了。 苏明妆回了来,看见桌上的书。 这一次,便是连翻书装样子都懒得碰。 练武?练武也提不起什么劲儿……只有担心,她从没这么担心过一个人。 …… 下人来报,说安国公回去后,果然直接睡了。 深夜,苏明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就听门口有很小的交谈声。 她起身,“谁在外面?进来。” 门外交谈声停了片刻,之后两人蹑手蹑脚的进来,是雅琴和尚春。 之前因为雁声院自己关门过日子,自己做饭洗衣,人手忙不开,所以苏明妆下令不用值夜。 后来放开后,王嬷嬷就要求大家重新轮流值夜了。 今天值夜的是尚春。 苏明妆问道,“雅琴,你怎么突然来了?” 雅琴回答,“回小姐,是……主院来报,说安国公去了小花园。” 苏明妆一听,立刻坐起,“给我拿衣服!” 她也要去! 第321章 强者对弱者的怜爱 小花园中。 明月当空。 裴今宴坐在凉亭顶,手里拎了一只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眼神随便找了个东西,无神地盯着。 他来这是因为脑子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思绪,但来了后才发现,不是他想不通,是他不想去说服自己。 理智告诉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但一想到喜欢的人,和其他男子谈情说爱,他便恨得……恨不得毁天灭地!恨不得撕碎自己这身“好人”皮,去做一些坏事,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他不高兴,也绝不让任何人高兴! ……还好,理智还在。 他又灌了一口酒。 突然,昏暗的远方,好似出现了一个亮点。 是一个人、穿着浅色的衣服,因为料子为丝滑绸面,反射了月光,好似一个亮点般。 那人没拿灯笼,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前行。 裴今宴看那人来的方向,便猜到了是谁,他想忽略那人影,但视线却忍不住投向她身上,好似有什么吸力一般。 裴今宴知道她来的目的,他知道,她来了多半能说服他,不仅因为她伶牙俐齿、有理有据,还因为……他无法抗拒, 但现在他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被说服。 于是便起身,准备换个地方。 就在准备跳下去时,腿脚却怎么不听使唤。 就这样僵持好一会,直到女子靠近。 他无奈苦笑,“还是舍不得吗?” 苏明妆离得老远就发现他要走,立刻拎着裙子疯跑,把本就甩在身后的下人,甩得更远。 到了凉亭下,见他依旧僵站着,她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动了动嘴唇,“你……愿意和我说一会话吗?” 裴今宴挣扎了好一会,慢慢转过身,低头看着他。 他看着女子抬头仰视他时,憋闷他整整一天的心结,突然炸开,也顺便撕碎他不愿承认的遮羞布——他太自卑了!以及,随着她逐渐变好、变得优秀,他心理落差几乎要把他自尊心击毁! 她出身名门、容貌倾城、聪明绝顶,而他有什么?一个清高自傲的死名声,以及皇上的垂青? 他是男人,期待妻子仰视他,如同这般。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处处不如她,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其他男子谈情说爱! 他真是要疯了! 苏明妆见男子的表情越发痛苦,柔声道,“裴将军,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也知道男人最怕妻子红杏出墙、被戴绿帽子,你先别生气,我和他再商量商量好吗?” 周围虽然无人,但苏明妆依旧不敢多说,毕竟不知哪个黑暗角落里就藏着眼线。 “裴将军,你下来,或者我上去,我们心平气和地慢慢聊好吗?事在人为,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好不好嘛?” 声音末尾,带着恳求的语气。 裴今宴听后,心里更难受了——为什么她这么优秀?如果她有一些缺点,或者弱点该多好?他也想包容她、照顾她,而现实却是她一再帮助他、迁就他。 他也想让理智战胜情感,告诉自己——她和锦王是演戏,一切都有目的。 但他呢? 她和锦王是演戏,谁能保证和他不是? 如果他不喜欢她,就无所谓了,别说什么演戏,哪怕假戏真做他也不在乎。 问题是…… 突然一阵脆响,苏明妆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他手中的酒壶不小心滑落到房檐,之后掉落到地上,摔了粉碎。 瞬间,酒香四溢。 她看着那些酒,有些恍惚——梦中的裴今宴除了新婚那天喝多了酒,其他时候便再没看他饮酒。 现在这是……借酒消愁? 裴今宴抿了抿唇,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随意回答我,说真话也好,假话也罢。” 苏明妆心脏骤然一紧,“你问。” 裴今宴内心挣扎好一会,才开口,“你……喜欢我吗?” 心中暗暗祈祷——只要她说喜欢他,他就忍了! 然而, 这个问题却把苏明妆难住了,她思索着他的问题——随意回答,真话也好、假话也罢。 也就是说,他希望她欺骗他,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只要她说喜欢他,他认了这绿帽子? 她仰头看着他,看着男子紧皱的眉头、苍白的面颊,以及凄惨破碎的眼神。竟突然想起一个画面…… 她永远忘不了梦中的那一日,中午,下人们把帷帐帘子放下,她刚要午睡,突然帘子又被人拉开。 她以为是下人,不悦地看去,却见到一张美如谪仙的脸。 她瞬间吓破了胆,比看见鬼还害怕,怒骂那人,让他赶紧走! 因为两人偷情归偷情,可以在客栈偷、可以在别院偷,但不能跑到人家国公府偷啊?她都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家伙,是怎么溜进来的。 但锦王却说,他想了解关于她的一切,包括她平时睡的床。毕竟两人分开后,他便时时刻刻地想她,幻想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还说,如果他感受了这张床,以后思念她的时候,才能更具体。当然,随后还有数不清的甜言蜜语。 等她再缓过神来,他已经爬上了床……后来……后来便有了裴今宴捉奸在床。 梦中的她真是痴傻到了家,竟没意识到,安国公府满是裴家旧部,哪怕一个丫鬟,都能比划两下,锦王怎么可能说溜进来就溜进来?其定是筹划许久、有备而来! 还有,裴今宴从来不待见她,更别提进她的房间。怎么就好巧不巧,能来捉奸? 梦中的她更没看懂当时裴今宴的眼神,如同现在梦外的他一般,震惊、彷徨、破碎、失望。 苏明妆的心一下子剧痛无比,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疼什么。 凉亭屋檐上,裴今宴见女子迟迟未回答,苦笑道,“连假话都懒得说吗?我真是……卑微啊。” 苏明妆收回思绪,斩钉截铁,“明天我就去见他,取消合作!” 裴今宴一愣。 苏明妆,“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早些休息,注意身体,我走了。” 说着,转身就跑。 “?”裴今宴惊愕地看着女子的背影,越跑越远。 心中再一次狠狠挫败——又是她包容他吗?这种居高临下的包容,这种强者对弱者的怜爱? 第322章 有进展 雅琴和尚春在远处忐忑等着,两人知道小姐和国公爷肯定是闹了矛盾,暗暗祈祷两人能和好如初,但却发现小姐说了两句话,就跑了回来。 雅琴急忙追问,“小姐,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解决了吗?” 苏明妆脚步未停,“这不是你该问的,不该问的别问。” “是小姐!奴婢该死!” 如果不是因为小姐脚步匆匆,雅琴得跟着,现在已经跪下去了。 苏明妆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心事重重,不小心口吻重了,放慢了脚步,柔声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责备你的意思,确实不方便和你说,但绝没生你的气。” 雅琴心中既愧疚又感动,“小姐别这样说,是奴婢越矩了。” 苏明妆笑道,“没关系,可以越矩,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我能告诉你就告诉,不能告诉你,就不让你问。” “是,小姐。”雅琴恭敬道。 苏明妆想了想,又补充道,“刚刚我语气冲一些,是在想事情,明天得去办一件大事啊。” “是。”雅琴心生感动——其实小姐不用这般解释,给主子出出气,也是当奴婢的分内事,小姐从前也没少拿她们出气,现在越来越和善,越来越优秀了。 …… 翌日。 清早。 裴今酌一边用着早膳,一边思考着神军镖局的事,突然下人进来汇报,说夫人来了。 裴今酌一听,想了一半的计划瞬间忘了个干干净净,连饭也没吃完,就去厅堂见人。 青竹院厅堂。 裴今酌匆匆赶来,却见苏明妆端坐在椅上,正与王嬷嬷低声说着什么。 今日她穿着蓝青色长裙,因为清早天凉,戴了一条纯白色短毛领子,将她明艳的容貌,更衬得矜贵。 她未施粉黛,却足胜世间万千美色。 苏明妆见裴今酌来,便停下说话,起身相应,“真不巧,正碰见小叔用早膳,没打扰到你吧?” 裴今酌正准备说的话,就这么噎在唇边——小叔?她从前都是称他为裴公子。今日改口,应该是……她与堂兄终于打破隔阂,有了进一步发展吧? 也有可能她放弃和离的想法了……这样也好,堂兄为人正派,光明磊落,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 裴今酌唇角礼貌性地勾了勾,之后便恢复正常表情——他莫名笑不出来。 “没有打扰,堂嫂这么早来,是有急事?” 苏明妆对王嬷嬷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是,小姐。”王嬷嬷带着丫鬟离开,还关了门。 厅堂里只有苏明妆和裴今酌两人。 苏明妆问道,“你今日有何安排?” “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就好,”苏明妆松了口气,“你今天能不能把时间空出来,陪我去见锦王,我想和锦王商量一件事。” 思考片刻,提前说了出来,“是这样,你知晓我与锦王的‘合作’吧?我想把合作取消。” 裴今酌大吃一惊,“什么?取消?但我成立神军镖局,包括伏击武王眼线,都是为了配合你们的合作,你这样突然取消合作,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还有,锦王好像也有了一套自己的计划,这样突然合作,他的计划怎么办?” “自己的计划?”苏明妆疑惑,“什么计划?” “他给我安排了几个郡县成立镖局分部,还要求镖局影响力越大越好,我虽不知具体原因,但有预感,这与他那被武王拿捏的把柄有关。” 苏明妆吃惊,“还有这事?” 她眉头紧锁,思考片刻,又道,“这件事好像与我的合作没什么关系吧?你该成立分部就成立分部,需要多少银子我来出。” “不是银子的问题,”裴今酌叹了口气,“神军镖局生意红火,加之这些旧部是自愿投奔,本就没什么成本,几乎开张便能盈利。主要是……你与锦王合作后,能麻痹武王,锦王也可以趁机讲条件。” 苏明妆眉头皱得更紧,明显内心交战。 裴今酌沉声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为何突然决定取消合作?” 苏明妆并不想隐瞒,抬眼道,“裴将军他不愿意。” “……”裴今酌。 时间仿佛一下子凝住,一时间裴今酌也不知应该高兴还是悲哀。 高兴的是,堂兄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悲哀的是,这些日子大家不眠不休制定的计划,怕要推翻了,只因为堂兄的不高兴。 他摇了摇头,逼迫自己别钻这牛角尖——推翻又如何?能定制这个计划,就能定制其他计划,况且神军镖局办起来,既解决了旧部们的安置问题,也能解决国公府的经济问题。 他不应该这么难受……没错,他应该高兴一些。 但无论如何安抚自己,裴今酌却依旧高兴不起来。 。 一个时辰后。 神军镖局的后院。 三人再次碰头。 这次随锦王来的侍卫有两个,两人皆是锦王之前暗中培养的下属。 苏明妆虽不知这几天锦王府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到,锦王没闲着,将反间计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让自己的心腹伪装归顺武王的眼线,所以只要靖风重伤未愈,锦王带两名心腹出来,就相当于摆脱了眼线。 秦羽落见到苏明妆,喜出望外,“明妆姐,我这边有大进展!” 苏明妆强忍厌恶,侧过脸回避他的视线,沉声道,“之前不是说了,没外人的情况下,称我为安国公夫人。” “……”秦羽落。 秦羽落向裴今酌身旁凑了凑,低声道,“裴哥,这两天明妆姐发生什么了吗?我怎么觉得,她更讨厌我了?” 裴今酌抿了抿唇,声音隐藏苦涩,“你一会就知道了。” “……哦。”秦羽落想了想,又叮嘱一句,“裴哥你有时间帮我好好问问,明妆姐为何这么讨厌我,我自认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裴今酌并未答应。 苏明妆冷冷道,“说吧,什么进展。” 秦羽落无奈,只能姑且放下心中疑惑,俊美的面庞收回嬉笑,换成了严肃,“武王平日里与我联系,是通过一名心腹,昨日我套那心腹的话,套到了消息。” 第323章 把他和他区分开 苏明妆和裴今酌两人瞬间打起了精神,期待地看向锦王。 秦羽落压低声音,认真讲道,“平日里武王与我联络,都是通过他的亲信之一,名叫乔石。前天夜里,乔石来找我,给我安排了个任务。这个任务姑且先不说,先说套的消息。 我为了更好套到苏家消息,故意把自己折腾得比较狼狈、喝了一些酒,伪装成宿醉刚醒。乔石给我安排任务,我便说我不做任务了,我直接去死,因为即便是完成任务,武王放过我,苏家也不会放过我。” 苏明妆微微一愣,再看向锦王,却见其眼神虽然炯炯有神,但脸色却有些憔悴——他也在尽心帮她套消息? 刚刚……她对他的排斥,表现得也许……过于明显。 她今日确实更讨厌锦王,因为昨夜她看到裴今宴的眼神,不由得想起梦中被捉奸时的场景,进而忆起锦王抛弃她的画面,所以今日没太控制好情绪。 秦羽落浑然不知,继续道,“乔石自然要说服我,我直接拿刀要自刎。” 见两人吃惊的表情,秦羽落笑着摆了摆手,“你们放心,我拿捏着力道,演给他们看呢。如果我想死,早就死了,也不会受人威胁。我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想活着。 不说这个,你们听我继续讲:那乔石自是劝说我,但我不听,还要死。乔石担心武王把我的死,怪罪到他身上,便告诉我,苏家不会对我怎样,因为苏家马上就完了。 我当然表示不信,毕竟北燕国没成立时,人家苏家就在。朝代更迭都撼动不了苏家,怎么到乔石嘴里,就要完了? 乔石没办法,只能悄悄透露,说武王已在苏家做了手脚,只要那件事引爆,不用武王动手,皇上都会致苏家于死地!” 苏明妆猛地一抖,再没心思想什么梦不梦的,急忙问道,“什么手脚?” 她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但凡锦王知晓,都不会卖关子,搞不好前天晚上就想办法通知她。 况且,乔石也许是武王的亲信,但绝不是地位最高的亲信,因为一旦东窗事发,这“消息联络人”立刻会被杀人灭口,武王怎么会让自己最亲近心腹处于危险之中? 所以乔石应该只知个大概,并不知详情。 但苏明妆依旧想问!哪怕问个愚蠢的问题。 果不其然,秦羽落遗憾地摇了摇头,“乔石说他不知道,他并非武王最重要的亲信,应该也不知实情。” 裴今酌见苏明妆失魂落魄,暗暗疼惜,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感情。 苏明妆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是的!这就和梦境对上了!武王在暗、皇上在明,武王先在苏家、在皇上心中,埋了个钉子,等她和裴今宴和离时引爆。 到底是什么钉子? 她该怎么办?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秦羽落见苏明妆恐惧,犹豫片刻,小声道,“明妆姐……哦不是,是安国公夫人,你先别急,以我对武王的了解,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现在你与安国公成亲,在皇上眼中,就是帮皇上拉拢苏家的工具。 只要皇上有把握拉拢苏家,哪怕这件事公开,皇上也会想尽办法保下苏家。所以只要你不和安国公闹出矛盾,苏家就安全……最起码几年之内是安全的,我们从长计议。” 这些道理,苏明妆当然也知晓。 但知道归知道,事关自己家、自己最在意的父母,她依旧恐惧不已。 她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锦王。 却见少年面有憔悴、目光担忧,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她在他眉目如画的面庞,竟看到了求生欲——他想活。 他从前做的一切,都只是单纯想活下去。 他只是武王的刀,她最应该恨的是武王!她一定要报仇!一定要让武王死! 苏明妆快速整理好情绪,恢复成平日里冷静的模样,收回视线,“抱歉,刚刚失态了。多谢锦王,帮我套消息,你能不能继续帮我?这个恩,我一定会报。” 秦羽落见她恢复好,松了口气,失笑道,“即便明……安国公夫人不说,我也会帮你套的,我们是联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裴今酌目光担忧地看向苏明妆——现在的情形,如果“合作”继续,锦王拿“任务”做借口,也许还能套一些其他消息。 如果合作结束、锦王的任务失败,锦王无法继续套消息,也失了利用价值,武王定不会轻易放过锦王,可谓……双损! 苏明妆也意识到这一点。 她目光复杂地回应裴今酌的眼神,却见裴今酌微微摇了摇头,暗示她不要说。 苏明妆艰难地咬了咬唇角,最后垂下眼,“我知道了。” 秦羽落不解,“怎么了?你们两人打什么哑谜?” 裴今酌微笑,“没什么,我们想到一件国公府的事,哦对了,刚刚王爷说武王对你下了任务,是什么任务?” 不提任务还好,一提起任务,秦羽落的表情便僵了一下,之后尴尬地撇过眼,“是……马上是锦秋节了,他要求我……和安国公夫人一起公开过节……咳,安国公夫人别误会,这是武王的要求,不是我的!” 苏明妆看着急红了脸的锦王——如果梦境之事真实发生,锦王应该也是一边抗拒,一边来勾引她吧。 真是难为他了,即便这般抗拒,还要和她发生……那种事,也算是忍辱负重。 想到这,苏明妆叹了口气,“王爷,以后您称我苏姑娘吧。” 只要不称呼“明妆姐”,她便会尽量把他和“他”区分开。 秦羽落乖巧点头,“好,苏姑娘你别误会,我对你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心中不解——她好像对“明妆姐”这个称呼,很反感? “我知道。”苏明妆——任务结束后,立刻翻脸不认人,她太知道他没有非分之想了。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非分之想,而是……她昨天夸下海口说今天来取消合作,如今的情况,该怎么办? 裴今酌看出女子的为难,便主动岔开话题,“现在距离锦秋节还有十天时间,还有时间商量,我先说镖局的事吧。” “好。”秦羽落并未多想,思路很快跟着裴今酌走了。 …… 一个时辰后。 送走了锦王,裴今酌和苏明妆又回到镖局后院的房间。 裴今酌叹了口气,问道,“关于合作之事,你有何打算?” 第324章 不要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 苏明妆沉默。 裴今酌并未催促她,在一旁静静等着。 好一会,却见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裴今酌叹了口气——他理解,换成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一边是家人,一边是喜欢的人。 提到后者,裴今酌心头闷闷,他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狠狠压了下去,而后道,“需要我帮忙吗,我找堂兄好好谈谈,把目前遇到之事说给他,相信他一定能理解。” 苏明妆摇头苦笑,“不,他不会理解我做这件事的必要性,因为他相信武王与苏家为敌,却不会相信皇上有朝一日对苏家动手。他还会认为,只要我和他不和离,我代表苏家投靠皇上,皇上就能永保我们苏家平安。所以,我没必要和锦王演什么戏,只要老老实实的,皇上就能保护我。” 说着,看向裴今酌,“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的?” “……”裴今酌僵住。 苏明妆看见男子表情,笑道,“你也是裴家人,了解裴家。哪怕你们知晓皇上为了皇位,依赖外戚、纵容外戚,无视百姓苦难,依旧会忠心耿耿。” 她并不是说气话,梦中不仅裴今宴对皇上忠心耿耿,连裴今酌也效忠皇上,成为皇上的一把刀! 裴今酌沉默——是的,裴家不会背叛皇上。更确切地说,是不会背叛皇位! 无论谁在那位置上,裴家都会效忠,这便是裴家祖训! 苏明妆叹了口气,一只手撑在桌上,“到底该怎么办啊?” 裴今酌不知如何安慰,便只能静静地陪着。 好一会,就在苏明妆准备离开时,又想起另一件事,她眼神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关于长乐节,皇上提前召你,还是不方便说吗?” 长乐节那日,国公府的人刚入皇宫,裴今酌便被一个小太监召走。 当天晚上回来,大家便问他,皇上召他有何事,但裴今酌却没回答。 只说,那件事他不想听任何人意见,也不会让任何人干预他的判断,所以,在他想到答案之前,不会说出来。 众人见其坚持,便也没追问。 裴今酌看着女子,以及她认真盯着自己的眼神,心墙晃动,大有瓦解之势。 苏明妆也看出裴今酌的为难,眼神闪了闪,“要不然这样,你不用告诉我什么,我来说推测,你听后,愿意回答便回答,不愿意回答便算了,行吗?” “好。”实际上苏明妆不让步,只要坚持一会,或者……央求他一下,他也会说。 苏明妆收敛眸色,沉声道,“皇上希望你入朝为官,直接听命于他,只要你能完成他的任务,他便会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特权。” 裴今酌吃了一惊,面色大骇地盯着女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苏明妆苦笑——他们不信皇上会对付苏家,但梦中,皇上就是给了裴今酌权力,让他攻击苏家。当然,还攻击其他一些不愿为皇上私人所用的官员。 苏明妆又道,“裴公子你别怕,我只是猜猜而已,你不用回答我,我们走吧。” 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裴今酌立刻叫住她。 苏明妆便又坐了回去,“你说。” 裴今酌面色铁青,眼神满是震惊和狐疑。 他没马上说话,内心交战,好一会才僵硬道,“既然你猜到了,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苏明妆目光直视裴今酌,“你还记得之前说过,会还我人情吗?” “记得。” “我不想干扰你的决定,但如果你真的同意了,如果皇上下令让你攻击苏家,还请……尽量手下留情。” 裴今酌惊愕。 苏明妆起身,“我先回去了。” 裴今酌也跟着起身,“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能猜到皇上让我入朝为官?还有,为什么说皇上会命令我攻击苏家?你这么猜测,定有根据!” 苏明妆有苦难言——总不能说,做梦梦到的吧? 说出来,谁又能信呢? “因为皇上生性多疑,信任的人不多,裴家算是其中之一,”声音一顿,“不,裴家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因为她想到,皇上让裴今宴去见荒谷老人。 叹了口气,继续道,“而苏家兢兢业业几百年,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难以抓到把柄,又因为苏家影响力,不能没罪名而定罪,便需要一个完全信任之人,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所以我猜测,如果你成了皇上的心腹、最凶狠的一柄刀,一旦我与裴将军闹崩,皇上最有可能派出之人,就是你。” 裴今酌惊愕地盯着女子,额头微微冒出冷汗。 并非因为女子思维有多缜密,而是……她竟如此大胆!竟能猜疑皇上!问题是,她的猜疑还十分有道理! 苏明妆对裴今酌微微欠身,便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推开房门,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有种一瞬间离开阴霾、回到现实之感。 王嬷嬷急忙上前,“小姐,您忘了戴帷帽。” 苏明妆这才想起,刚要转身去取,却见裴今酌已跟了出来,手上拿的,正是她的帷帽。 裴今酌将帷帽递了过去,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明妆,郑重其事道,“你记住,我不会背叛你。” 众人暗惊——这是发生了什么?堂少爷怎么说背叛小姐? 苏明妆伸手接了帷帽,为自己戴上,“请小叔不要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我们没什么关系,谈不上背叛,只需我对你做了多少,你回报多少就行。我先走了。” 戴好帷帽,苏明妆转身离开。 王嬷嬷等人匆匆见礼告别,之后也随着主子离去。 少顷。 裴今酌还在门口,周围不断有镖局的人忙碌穿梭,只有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女子远去的背影。 …… 苏明妆刚回国公府,就有丫鬟来送信:玉萱公主的人来,说今日没法来练武了,因为镇戍关的人送捷报回来,还运送了许多缴纳敌军的物品,皇上大喜,设宴招待众人,要求公主也出席。 苏明妆了然,便去了知春院。 到了知春院,却发现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正激烈地争论什么。 还没等她给两位长辈问安,就被裴二夫人一把抓了过去,“明妆来得正好,这件事听明妆的。” 苏明妆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25章 竟然被他猜准了 严氏无奈道,“明妆大病初愈,而且还这么忙,你干扰她做什么?” 霍薇嫌好友拖泥带水,直接身子一横,横在两人中间,拉着苏明妆,“是这样,你婆婆她想搬家,不住这里了,换一个院子住,把这里恢复成花园,我的意思是,谁知道她病还会不会反复?多住两年再说。” 苏明妆疑惑,“母亲,您好好的,为什么要搬?” 严氏为何要搬? 还不是因为听下人来报,说儿子和明妆时不时去小花园。 两人虽是夫妻,但……情况特殊,便只能当两个未婚男女,好好培养感情。 这年轻人培养感情,还不是花前月下?但国公府这么好的花园,却被她占了当院子?还怪人家两人没培养出感情? 想到这,严氏也是怒了——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 她板下来脸,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现在开始找院子收拾东西,下午就开始搬。” 霍薇急了,“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严氏又拍桌子,“就是不进!今天谁来,我都不进!” 苏明妆见素来好脾气的裴老夫人发火,吓得缩了缩脖子,思考要不要溜走,以防一会打起来,血迸她身上——当然,她只是揶揄地想想,那妯娌两人好的好似一个人,怎么会打架? 最终,霍薇败下阵来,严氏高高兴兴地要搬家。 严氏道,“我记得雁声院旁就有个聆风院,把那个院子改名叫知春院,以后今宴回来,也不用东跑一下、西跑一下,如何?” 苏明妆当然愿意了,她很愿意多和老夫人亲近,但下一瞬间,她喜悦的心情便低落谷底——如果没有那个合作,她应该也在张罗着搬家吧。 搬到……主院去。 当然,如果裴今宴愿意的话,她现在也可以搬。 可惜她不打算取消合作——现在种种证据表明,武王已有了杀手锏,加之皇上招募裴今酌,这就相当于铡刀悬在了苏家脖子上! 罢了,她就当这个坏人吧。 这个占着安国公夫人之位,却让安国公守活光棍的坏人。 另一边, 霍薇虽然不赞同好友搬家,但见其坚持,便也只能一边抱怨一边张罗,大包大揽,生怕好友累着。 又怕好友无聊,还给苏明妆安排了任务——去陪严氏。 苏明妆想起一件事,“母亲,婶母,今日是镇戍关的人回京,皇上专门设宴招待他们,还让玉萱公主出席,所以公主今日不来学武了。” 严氏道,“这消息,我们知道了。” 声音一顿,也想起一件事,“哦对了,今日今宴应该不回府,要留宫中宿卫,这件事你知道吗?” 苏明妆摇头,“不知。” 严氏便解释道,“是这样的,在殿前司任职,除指挥使那个级别,其他官员都需宿卫。大概一个月要宿卫四次左右。后来你们成婚后,皇上照顾你们新婚,便取消了他的宿卫。 但今日他送信回来,说因为他不宿卫,同僚们宿卫次数增多,他过意不去,便申请恢复,按照从前的安排,正巧是今日宿卫,所以今日就不回来了。” 苏明妆点头,“原来如此。”心情越来越沉。 昨天她信誓旦旦地说,会取消合作,今天还没等到她的消息,他便申请恢复宿卫,是否说明,他对她从来没抱什么希望? ……真讽刺啊。 竟然被他猜准了,她无言以对。 …… 下午。 知春院正式开始搬家。 严氏见苏明妆一直情绪低落,便以为她是大病初愈、体力不支,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苏明妆解释说自己身体很好,但盛情难却,最后还是被劝了回去。 回到雁声院,她也百无聊赖,不知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好似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便半卧在软榻上,连书都没翻,就这么怔怔地发呆。 习秋快步进入,“小姐,玉萱公主来了。” 苏明妆收回思绪,坐了起来,“她人在哪?是去知春院,还是来我这?” “回小姐,听说公主是先去知春园,见知春园在搬家,就赶过来,应该马上到了。” 习秋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下人们给公主请安的声音。 苏明妆起身迎了出去,还没走到房屋大门,迎面就碰见了公主。 玉萱公主今日穿了一袭粉紫色的锦缎披风,披风边缘滚了一些白色羽毛毛边,随着公主的动作,羽毛飘飘,增添了许多仙气。 一进房门,玉萱公主便随手脱了披风,交给身旁宫女,而她里面穿的裙子也是紫色,款式繁缛华丽,将本就美貌的公主,衬得更是矜贵骄傲。 顾不上房里的丫鬟给自己请安,玉萱公主面色焦急地问道,“听说你生病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请个太医过来!” 苏明妆失笑,“只是个小伤风而已,怎么能劳烦太医?这两天你忙什么了?” 她生病的两天,很担心公主去国公府学武,然后得知她生病,再把这件事宣扬开。 后来回国公府才知道,她生病的几天,玉萱公主也没来。 真是幸运。 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公主入了房间。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就尴尬,“没……没什么,就是……陪母后接见了几个人而已。” 苏明妆见玉萱公主眼神躲闪的模样,倒是来了兴趣,“皇后娘娘这是要给你挑选驸马了?” 玉萱公主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是是是,真是讨厌死了!好好的,选那东西做什么?真是的!” 苏明妆好奇追问,“你都十八了,就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还不知道?”玉萱公主焦急道,“现在别管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发生大事了!” 苏明妆疑惑,“发生什么大事?” 一边问,一边脑子自动思考:今日有何事发生。 突然,她脑海中有个古怪想法闪过。 玉萱公主先是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确保房内没人,又拉着苏明妆在软榻上坐下,才面色焦虑道,“今天父皇特意设宴招待镇戍关来的人,还有铁卫关的两个将军,其中一个叫顾翎羽,是个女的!” 苏明妆心中那古怪预感,越发强烈,“然后呢?” “然后在席上,那顾翎羽眼神一直瞟安国公,你一定要小心她!那女的绝对有问题!” 第326章 是人家看不上我 苏明妆心情很复杂,她也不知自己应该用什么心情对待此事。 去反感和提防吗? 但她连爱上安国公都做不到,连为安国公放弃合作都做不到,她哪有资格去提防? 民间有句粗俗的俗语:占着茅坑不拉屎。 话糙理不糙,不正是她现在所为? 但视而不见? 苏明妆又想起裴今宴彻夜不眠照顾她的情景,再联想到裴今宴这么照顾另一名女子,她又觉得难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人性自私,果然,她也这个德行。 苏明妆摇了摇头,控制自己别胡思乱想,因为选择权不仅在她这里,也在裴今宴手里。 如果裴今宴选择顾翎羽而不选择她,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她理亏。 玉萱公主见好友脸色落寞,以为其吃醋,瞬间拍案而起,“走,我们入宫!看看姓顾的还在不,如果在的话,看我怎么教训她!” 苏明妆哭笑不得,一把把玉萱公主拽回软榻上,“行了行了,别说我的事,我好歹也是嫁出去了,和公婆关系相处得不错。说说你,这两天见了谁?” 玉萱公主脸瞬间绿了下来,“是……公孙太傅的夫人,带了她小儿子公孙潜。” “公孙潜?”苏明妆二话不说,立刻开始搜寻梦境里的渣男名单——梦中她落魄后,从前一些辱骂她、嫌弃她、批判她行为不检的男子,原形毕露,开始追求她、诱惑她,甚至强迫她。 那时她才知道,有些人看起来是人,实则是披着羊皮的狼! 也许,这也是她梦醒后,对婚姻不再憧憬的原因——见识了男人的丑恶嘴脸,她很难再信任男人。 当然,也有一些好男人,很少。 以安国公为首,直到她死的时候,安国公名声依旧高风亮节、玉洁松贞。 苏明妆努力搜索“公孙潜”的名字,随后惊喜的发现,其未在渣男名单上。 又问,“那公孙潜可有功名?现在入朝为官了吗?” 玉萱公主,“有,公孙太傅的儿子,读书能不好吗?前几年的榜眼。母后说,他和状元不相上下,谁做状元都行,但当时几名大臣建议,给那个出身寒门的当状元,来激励广大学子;给公孙潜挑选官职的机会,给以实惠。 父皇又把公孙太傅召来,想参考太傅的意思,太傅同意。于是他就拿了个榜眼。父皇让他挑选职位,他去了御史台,现在是御史中丞,母后说他风评很好,为人也端正。” 苏明妆又仔细回忆了下,终于在记忆里捕捉到公孙潜的名字,发现后来公孙潜仕途发展得极好,虽不像裴今酌那样逆天,却也平步青云了。 “容貌呢?容貌如何?”苏明妆一下子找到了老母亲相女婿的感觉,兴冲冲地问。 “……”玉萱公主脸又绿了一些。 苏明妆捏着自己下巴,笑眯眯地嘟囔,“皇上是极重视仪容之人,能让皇上如此看好,定不会丑,最起码是仪表堂堂。” 玉萱公主抿了抿唇,有些恼火,“你别说了行吗?” 苏明妆一愣,这才发现公主脸色很难看,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管得太多了?抱歉,我没掌握好分寸,以后我不提了。” 玉萱公主见不小心吓到了好友,急忙解释,“没有!我不是嫌你管的多,是……是……” 说着,尴尬地垂下眼,“是不希望你抱有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那个公孙潜……好像看不上我……” “……” 苏明妆终于知道玉萱公主恼火什么了——玉萱公主和她有本质区别。她是真正的不学无术,看着一家子古板老学究,产生逆反心理,不愿读书。 但玉萱公主却不是,她是为了迎合她,和她做臭味相投、特殊“联姻”,而被故意养坏的孩子。 玉萱公主本有是非观,但皇后却自幼灌输给她一套颠倒黑白的观念,所以从小到大,公主时不时便认知错乱一阵子,痛苦一阵子。 公主的性格很拧巴,既好又坏,既善良又霸道,既不学无术又偷偷憧憬才华,既觉得自己有道理、又担心别人嘲笑。 苏明妆拉住玉萱公主的手,沉声道,“这里没外人,你告诉我,你喜欢公孙潜吗?” 玉萱公主摇头,“我都不认识他,怎么会喜欢?而且你知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苏明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如果给你寻一个不喜欢读书,武将之家的驸马,你喜欢吗?” 声音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也喜欢练武?找个志趣相投的,岂不是更好?” 玉萱公主苦笑,“别傻了,不可能的。我们北燕自开国以来,公主要么远嫁和亲,要么留在京城,就没有在北燕远嫁的先例,这不合规矩,父皇和母后再疼爱我,也不可能破例。 再说不喜欢读书只喜欢练武的武将,你觉得京城有吗?就算是有,也都在边关。抛开这些不谈,不读书的驸马,你觉得父皇会看上吗?” 苏明妆听后,也是深有同感,“是啊。” 心里想:公主倒是提醒她了,当今皇上,与史书上的其他皇帝不同,因为得不到所有权力、要与武王争夺,加之确实没什么个人实力,所以会利用一切手段拉拢势力。 别的皇帝为公主选驸马,是浪费一个人才,只为女儿一生顺遂。 但明德帝,却是把公主当成联姻手段,巩固自己势力。 所以明德帝不可能为公主量身挑选一个合适的驸马,只会把公主当成一个商品,待价而沽。 至于公主是否幸福,皇上不会管。 就好比梦中,皇上和皇后故意教坏了公主,之后又把幼稚顽劣的公主送去和亲,其下场……不敢想象。 苏明妆抿了抿唇,眼神坚定下来,“左右你都不喜欢,那就在‘不喜欢’的男子里,挑个最靠谱的,好歹以后不会欺负你,我觉得公孙潜就不错。” 玉萱公主哭笑不得,“现在是我挑他吗?是人家看不上我!母后带着我,与公孙夫人母子见面,公孙潜一脸的嫌弃,一眼都没瞧我。” 第327章 你疯了? 苏明妆一把抓住玉萱公主的手,“事在人为!” “啊?” “我是说,事在人为!我们两人从前差不多,我现在不是也读书了?我可以,你也可以!” 玉萱公主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之后欲言又止。 苏明妆问,“公主想说什么?” 玉萱公主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明妆你可能没意识到,我们是不同的。你身上流的是苏家的血,不学的时候便不学无术;一旦开始学,立刻就能融会贯通。并不是人人都能一夜之间性情大变、饱读诗书。你想想,从你大婚到现在也才半年多的时间,你读了多少书?还学医练武?你真以为人人都能做到?” 苏明妆愣住——她之前完全没注意到。 玉萱公主又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文人学子都憧憬苏家吗?在他们眼里,苏家都是文曲星下凡,考场上只要有苏家嫡系考生出现,他们就绝望。不说别的,就说你那三个兄长,一个状元、两个探花。别人家出一个举人都是祖坟冒青烟,你们家是祖坟爆炸!” 苏明妆尴尬地摸了摸面颊——没,苏家祖坟挺好的,有专人守墓。 不过听公主说完,她也意识到,她和别人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些不同,苏家人好像确实……天生会读书。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决公主的问题。 苏明妆沉思片刻,问道,“那我上回给你送去的四书五经释本,你看完了吗?” 书铺的释本还未出版完,苏明妆专门让人去学士府,从小侄子手里借来一套孩子们誊抄的释本,送去给公主看。 玉萱公主瞬间心虚,低着头,“……没……没看完……” 苏明妆欲言又止,最后斟酌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看的,有一半吗?” 玉萱公主的头更低,“一本都……没看完。” “……” 苏明妆算算时间,觉得公主回来,时间不长,而且宫里活动也很多,没时间看可以理解。 “好吧,抛开释本,四书五经原文,你从前在尚书房应该学过吧?” 玉萱公主的头,低得已经看不见脸了,“……学过……但……” “但什么?” 玉萱公主抬起头,可怜兮兮,“但借着尿遁的引子,溜出宫找你玩,你忘了?” “……”苏明妆瞬间被噎住。 被公主提醒,尘封的记忆也被揭开——是的,是她怂恿公主逃学找她的,她还专门在宫门外等着。 此时,公主有多尴尬,苏明妆便有多内疚。 往日横行的京城双珠,此时齐齐惭愧地低着头,长吁短叹。 苏明妆一扭头,正好看见一本书,起身拿了回来,“这本书,你看过吗?” 玉萱公主抬眼一看,见书封上写着《礼记》,“没……” “是没看过,还是看了却看不懂?” 玉萱公主小声道,“……都有,我也试着翻开看看,但看两页就看不下去了,硬看的话……就打瞌睡。” 苏明妆叹了口气,将书翻到一页,轻声读了出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出自《礼记?中庸》) 玉萱公主问道,“是说,人得好好学习?” 苏明妆点头,“差不多,其中: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你能理解其意吗?” 玉萱公主努力分析,“别人做一次成功,我做一百次才成功;别人做十次成功,我就做一千次成功?这样,哪怕是傻子都能学会,是这个意思吗?” 苏明妆挑起大拇指,“这不是解读得很好?” 玉萱公主惊讶,“我……这本书很有趣啊。”暗暗决定,回去就读这本书。 苏明妆笑道,“书就是这样的,如果拿它当科举工具,熟读背诵、深度解读、引经据典,它便艰涩难懂,但如果只把它当一个话本子来看,看个大概意思,就比较简单了。” “原来如此,”玉萱公主好像打开了一扇大门,“那我是不是只要看,不用背?” 苏明妆正要随口答应,但猛然想起——她的目的,并不是让公主看书解闷,而是让公主变成才貌双全的公主,最起码表面看来如此。 思考再三,尴尬道,“……还是要背的。” “……”玉萱公主。 玉萱公主哭丧了脸,“我背不下怎么办?别说背了,我仔细看一看就打瞌睡。” “或者,找个人盯着你背?” “谁敢盯着我?你忘了,我在宫里可是横着走的。” “……”苏明妆当然记得,叹了口气,“尽量让下人提醒你、叮嘱你吧。” 玉萱公主点头,突然一愣,“等等,我们在说什么?怎么拐到读书上了?” “别管那么多了,书还是要读的。” 苏明妆心中清楚——皇上选驸马,定是选权臣子孙,而那些有能力、能收为己用的男子,都饱读诗书,看不上不学无术的公主,公主很介意这一点。 既然无法改变皇上的想法和公主的宿命,那就改变公主的学识。 哪怕不能成为真的才女,也要装模作样,伪装成个才女。 这样,提高公主身份,也不会太让未来夫家小瞧,以后成婚后,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苏明妆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皇上斗不过武王,否则怎么会任由臣子瞧不起堂堂公主? 当然……如果没有武王威胁,皇上也不用这么吃力地拉拢苏家,更不会故意教坏公主,让公主误入歧途。 想到此,心中沉甸甸,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定不让公主被未来夫家瞧不起! 苏明妆灵机一动,“对了,上元节时,京城有灯会,赏花灯、猜灯谜、对对子,我们可以参加。还有,如果说最近的活动,一个月后有个金秋诗会,我们也会参加好不好?” 玉萱公主目瞪口呆,“你……你该不会是让我去诗会作诗、对对子吧?你疯了?我?就我?作诗?” 第328章 不要盲目地做好人 苏明妆笑着解释,“是,但我让你去作诗,没让你拔得头筹,世人对我们两人的期待值很低,只要你表现出一点点才华,就能惊艳四座了。” 玉萱公主不解地看向她。 苏明妆详细解释道,“我们对一个人、尤其是熟人,做出判断时,都带有一定期待值。假如说,面前有一只大水缸,这时,一个武将上前,搬起水缸,我们不会觉得武将有多厉害。但如果是一名女子上前,搬起了水缸,我们会觉得这女子力拔山河,这便是期待值。 公孙潜不看你,是因为你名声不好,那我们只要扭转名声,不就行了?当然,我的意思并非为了那公孙潜,公主改头换面;而是以后没了公孙潜,可能还有什么张潜李潜王潜。我们可以不选他们,但不能让他们瞧不起,你说对吗?” 玉萱公主抿了抿唇,虽然心里不服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苏明妆就知道,公主聪明,非犟种。 “再说,身外之物有可能被人抢走,但才华,是外人抢不走的。我们学东西,是为自己而学。” 玉萱公主乖巧点头,“你的意思,我懂。只是……背几页书,写个打油诗,就能改变外人对我的看法?这……没那么容易吧?” 苏明妆笑着眨了眨眼,“公主可听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玉萱公主觉得明妆越说越玄乎,怎么还扯上佛了? 苏明妆,“一个人干了一辈子好事,临终最后几年,脑子拎不清地干几件坏事,立刻口碑崩塌,甚至外人觉得那人本就是伪君子,只是晚年装不下去了。 相反,有人干了一辈子坏事,临终最后几年,干了一些好事,口碑会有所改善。甚至外人觉得他终于改邪归正、善莫大焉。这种事,公主可曾听过?” 玉萱公主愤愤不平,“听过!这对好人不公平!凭什么?” 苏明妆道,“也许,这便告诫我们,不要盲目地做好人吧?在对得起外人之前,首先要对得起自己。如果外人的利益与自己的利益发生冲突,还是要优先自己的利益。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说,我们就好比坏人,不学无术一辈子,但突然改邪归正开始读书,随便读一读、作几首诗,外人就会对我们改观。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玉萱公主沉思片刻,一拍裙摆,“有道理,我懂了!我读书!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背下来几篇文章!明妆,你觉得我应该先背哪些?” “稍等。”苏明妆去取来书籍和纸笔,一边翻阅,一边将认为最需要背诵的文章标题,写在纸上,“公主,你先背这些吧。” “好!”玉萱公主兴高采烈,拎着纸张看了又看,之后小心折好,放进怀里。 这才发现,好友眉宇之间有一丝愁色,“你有什么心事吗?” 苏明妆淡笑着摇头,“多谢公主关心,我没有心事。” 玉萱公主撂下了脸色,“明妆你这样不对,我有什么心事,都坦诚地告诉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是别人让我看书,我肯定会骂她,但你让我看,我立刻就看。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不会借机嘲笑我。同样,我也不会嘲笑你,你为什么有心事不告诉我?” 苏明妆被公主指责,内疚不已,她的心事不是不想告诉公主,而是……解释起来确实麻烦。 而且公主虽聪明,到底还是天真,即便她说了,公主也未必能理解她心情。 “好吧,那我直说了,”苏明妆故意可怜兮兮,“我身体不舒服,刚刚在知春院就险些晕倒,被裴老夫人派人送回来休息了。” 玉萱公主愣住,之后一拍额头,“对呀!该死,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知春院忙得团团转,以你和裴老夫人的交情,怕是早就留下帮忙了,怎么会回来休息?原来是你身体不舒服!怪我!我粗心!” 苏明妆拉住玉萱公主的手,故意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公主别这么说,看到公主,我这病就好了一半。不过……如果公主没别的事,还是请回吧,我不能把病气过给公主。” 她不是不喜欢和玉萱公主在一起,但确实是……心情低落。 低落到,实在没力气强颜欢笑,陪公主嘻嘻哈哈。 玉萱公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回宫去按照你写的单子背文章。下次见面,我一定要背给你看!” 苏明妆绽放笑颜——她就知道,公主本不抵触读书,是为迁就她这个唯一好友的喜好,才故意装得不学无术。 就好像公主学武一般。 …… 苏明妆装病,却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真的病体未愈,送走了玉萱公主后,就开始昏昏沉沉。 她上床睡了,没想到醒来也未缓解,依旧昏昏沉沉,直到第二天下午。 …… 知春院已搬完,就在雁声院隔壁。 严氏破天荒做了个行动派,院子是连夜搬完,第二天早晨就让工匠来拆墙。 从前还是花园时,只有东西两面墙,南北是通着的, 后来改成院子,便在南北砌了墙,把花园封了起来。 如今恢复花园,当然要恢复原样。 这墙,砌时困难,拆时可简单极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南北墙就被拆光,优美的花园重见天日。 这还没完,原本严氏住的屋子是一个二层阁楼,一楼为读书品茶之处,二楼为藏书阁。 后来改知春院,把二楼的阁楼封了,一楼做成卧房,还进行了一些改动。 严氏想把阁楼推翻重建一下,可惜了银子不太阔绰,便暂时放弃。 下午。 裴今宴回府后,先去知春院看望母亲。 谁知,当到知春院时,发现院子大变样,吓了一跳——门房是知晓知春院搬家的,只是忽略了国公爷不知情,并未告知。 裴今宴急忙抓了个人,问现在的知春院在哪。 这才找到新的知春院,只是…… 还未到达,就路过了雁声院,在雁声院门口,他不自觉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向院门。 正巧,习秋从里面出来,看见国公爷,想也没想就大喊一声,“国公爷到!” “……”裴今宴。 第329章 施舍一些怜爱 雁声院内, 云舒听说国公爷来了,急忙跑到房间里,告诉小姐。 苏明妆也没料到他回府后直接就来她这里,急忙跑到镜前查看仪容。 门外,裴今宴本想再思考两日,但见阴差阳错至此,便沉思片刻,对那没心没肺的习秋道,“你去知春院通报,就说我有急事找苏姑娘商议,先不去看望母亲了。” “是,国公爷。”习秋接了命令,便去了知春院。 一边走一边思忖——刚刚国公爷叫小姐什么来着?苏姑娘?这……夫妻也要称姑娘吗?那国公爷之前称小姐什么?一时间,她好像忘了。 习秋虽没想到从前的称呼,却感觉,国公爷和从前不同了。 从前国公爷板着脸,表情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温柔的,尤其是英武院教小姐练武那阵子。 但今天,国公爷……总觉得冷冰冰。 还没等习秋想完,就到了隔壁知春院,她立刻把前一刻想法忘得干干净净,跑进去通报去了。 另一边。 苏明妆外出迎接,直走到门口,才见到人。 雁声院很小,别说男子人高腿长步子大,便说普通女子,也是走几步穿了院子,怎么可能大半天没走进去? 苏明妆看出来他的犹豫,却不点破,直把人请到了厅堂。 雅琴上茶后,恭敬退了下去。 苏明妆看向男子,却见他还穿着官服,冷肃的面庞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憔悴,眼神也没多少温度。 还没等她想到如何开启谈话,就听对方道,“苏姑娘,劳烦你把自进入国公府的所有花销,包括你个人花销,为母亲送药的银两,还有改望江楼、版印坊垫的银子,统计个数字给我。” 苏明妆一愣,“你这是……要给我银子?” “对。” “不用!我使用的银子全凭我自愿,不用你给我。” 裴今宴语调坚定,“那我就让婶母和管家估算,无论多少,先把银子给你。” 苏明妆垂眸思索片刻,随后缓缓抬眼,美眸幽深,“你这是……与我划清界限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的回答?” 裴今宴微微一怔,不解道,“划清什么界限?” “是……” 苏明妆噎住,她总不能说——因为她不打算取消合作,所以他不和她当夫妻了吧?再说,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说合作的事。 梦里,她已经背叛他一次。 哪怕他不知情,但梦外,她依旧做贼心虚,越想越心虚。 裴今宴很快明白过来,没什么表情地扯了下嘴角,“你那合作,没取消吧?” “……” “把银两统计一下,交给婶母或者官家,我先告辞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苏明妆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哪怕是两人闹翻,也得开门见山、明明白白的闹翻,不能这样窗户纸不捅破,给彼此添堵。 她一下子起来,抓住男子的胳膊,“不许走!把话说清楚后,我不拦你!” 裴今宴没想到她会拦他。 他低头,看向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柔夷。 苏明妆意识到自己冒犯,急忙放开手,只是小声嘟囔,“你再走,我还抓你。” “……” 裴今宴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坐回了椅子上,端起刚刚丫鬟送的茶盏。 苏明妆静静等着男子用完茶,把茶碗放回桌上,才忐忑地开口道,“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裴今宴,“听。” 苏明妆松了口气,“首先,针对你说的,我和你演戏给皇上看,确实有这个原因,但也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我想……和你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反正关系已经闹僵,我也没什么可顾忌,干脆把话说开。 我确实不敢说完全喜欢你,但我敢说除了你之外,我不喜欢任何人,这辈子怕是很难改变心意。若说非要成亲生子,我只愿意和你……咳,再说那个合作。”尴尬地岔开话题。 虽说掏心窝子说话,但苏明妆还是偷偷藏了一些小心思——她想和裴今宴好好过日子,有一个很大原因,是喜欢裴老夫人、裴二夫人以及国公府,她不舍得这里。 果不其然,她这话说完,男子的眼神好像是暖了一些。 苏明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昨天见了锦王,为避嫌,是和裴今酌一起见的。所以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保证是真的,因为有人证。 在去之前,我就和裴公子说明我的去意,但后来见到锦王,却得到一个惊天消息……只是那个消息还难以知晓详情。武王与锦王联络,中间有一个名为乔石的心腹,锦王从乔石口中套出话说,武王已在苏家埋了一个钉子,若皇上知晓,不用武王动手,皇上都会除掉苏家。” 裴今宴惊愕地看向女子。 苏明妆表情严肃,坦然地回应他的目光,“也许你不信,武王和皇上会联手攻击苏家;也不信,连祖皇帝都做不到的事,皇上和武王如何做到。但……那是我的家,有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哪怕是只有一丝危险,我都必须重视!我不敢抱有侥幸心理!” 裴今宴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垂下眼,让人无法窥视其眼神、捕捉其情绪。 苏明妆拢了拢手指,继续道,“……所以,我放弃了取消合作计划。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今日冒昧留下你,是想知道……你的态度。” 说着,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却见男子依旧半垂着眼,表情淡淡,不知思索着什么。 苏明妆咬了咬唇角,“你……如果有喜欢的女子,那我们还按照原定时间和离,我想办法改嫁。” 裴今宴星眸染了恼意,“嫁谁?裴今酌吗?” 如果嫁入国公府,便等于投靠皇上的话,那她嫁裴今酌,好像也可以。 苏明妆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当然不是!如果我们和离,我打算在皇族里找个好控制的皇子或世子,这样只占一个位置,不用履行妻子之职,甚至我还可以回学士府居住。” 裴今宴听完,被搅得起伏的心情,这才平息下来,“我没有喜欢的女子,用不着和离。” 他只说了一半,全句是:除了你,我没有喜欢的女子。 然而,人家女子表现很明显——并不喜欢他,最多不反感,看他可怜的样子,施舍一些怜爱罢了。 想到这里,裴今宴心情又羞又恼,“如果你有喜欢的男子,随时和离。” 第330章 你不想解开我的心结? 苏明妆也心生恼意,“我不是说了吗?除了你,我不会喜欢别人。” 裴今宴皱紧的眉头舒缓了一些,“人生的路还长,也许,以后你会喜欢别人。” 苏明妆冷哼,“对呀,人生的路还长,也许以后裴将军喜欢别的女子,我表示随时可以让位置,我说错了?” “……”裴今宴。 苏明妆马上意识到,是她强留人家、想把话说明白,顺便……也诚恳道歉。 怎么能和人家吵起来?留下人,就为了吵架吗? 苏明妆调整态度,“好,那我们就这么定了,暂时不和离,如果一旦有什么变故,我们再商量。还有便是……我和锦王的合作可能还需进行,但我保证,一定要加紧行动,我先让父亲打点好苏家、做好应对措施,然后找到武王埋在苏家的钉子,之后立刻结束合作,这样行吗?” 裴今宴深深看了她一眼,“可以。” 苏明妆暗惊——他接受了? 裴今宴抿了抿唇,“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她突然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裴今宴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好,那该我说了。我们暂时不需和离,你想合作什么,便合作什么;想与谁合作,便与谁合作。我不干预,你也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苏明妆心中突然发苦——是啊,从她栽赃他的那一刻,他的面子便丢光了吧? 裴今宴,“顾元帅对我很好,想让我到铁卫关去,这次回来,还特意让两位顾将军跟来,目的,一者在皇上面前为铁卫关邀功,二者便是做说客,劝说我过去。” 苏明妆心头一紧——所以,那宿命……要开始了吗? 她有了预知之梦,以为可以逃脱宿命,但武王依旧在苏家埋钉子;裴今酌依旧伤了腿;皇上依旧让裴今酌入宫为官;裴今宴依旧要和顾翎羽……并肩作战? 这不就是梦中的一切吗? 那苏家怎么办?父亲怎么办?母亲怎么办? 她表情僵硬,“你……同意了吗?” 裴今宴垂眸,“我还没想好。” “那你……想去吗?” “我还没想好。” “……”苏明妆抿了抿唇,声音颤抖,“能……不去吗?” 她想对抗宿命,虽然毫无把握,但还是想试试。 裴今宴险些脱口而出一个字,但最后那个字留在嘴边,“我还没想好。” 苏明妆苦笑出来,“好吧,我知道了。” 心里想:这宿命,她还对抗定了!不改变裴今宴的决定,她可以改变锦王的宿命!她一定要找到武王拿捏锦王的把柄,让锦王脱离武王的掌控! 之后,两人陷入沉默。 苏明妆看着男子憔悴的眼窝,猜想,他昨夜在宫中宿卫,应该是一夜未睡吧。 她想留他把话说开,但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内心的阴险——什么说开啊?分明就是想把人留下,再用各种方法说服他罢了。 若她的决定能改变,才叫两人商量。 若她决心已定,不可能改变,还谈合“聊”?只是妄想说服对方罢了。 苏明妆起身,“将军昨夜宿卫,我就不多留将军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裴今宴点了下头,起身就走。 苏明妆看着他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她准备回房间躺一会时,突然那走到厅堂门口的身影停住,又转过身来,目光坦荡地看向她,“至于之前你说的夫妻一事,我想等你合作结束后再说,还有,我喜欢你的心意未变。” 说完,便准备推门而出。 苏明妆惊了一下,之后快步而去,再次抓住男子的胳膊。 隐约感觉到,他的身子也是下意识一僵。 很快,又恢复正常,侧头看她,“有事?” 一时间,苏明妆明艳的面庞闪过许多表情痕迹,“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对我……比较重要。” 裴今宴微微一怔,点头,“你问。” “前天晚上,我说去取消合作,你是不是从开始便没信过我?” “……” 裴今宴犹豫片刻,点头。 苏明妆颓然地笑了一声,随后放开了他的手臂,“也许,你是对的,我不是什么可值得信任的人。只是我误以为自己是个言出必行之人,竟把自己骗了吧。” 裴今宴平静道,“我不认为你骗我,只是认为你的决定太冲动。以锦王和皇上的关系,武王若能操控他,此事绝非儿戏。事关重大,锦王又把秘密告诉了你,哪是你赌气说取消就取消? 我不敢说完全了解你,但隐约感觉,你是个懂得隐忍之人,等你冷静下来,会自行取消这冲动决定。” 苏明妆惭愧地垂下头,“……如果可以,我真想取消,我发誓,我不想……给你戴绿帽子。” 裴今宴盯着她,双眸漆黑如墨、幽深若渊,“你无需太过自责,这件事确实你理亏,但我这么决定,也源于自己的狭隘之心。既然你改变不了你的决定、我也钻不出我的牛角尖,那便回到我们刚成亲时的关系。” 苏明妆抬起眼,忐忑看向他,“仇人?” 裴今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不,是合作关系。你与锦王可以合作,与我也可以。” 苏明妆这才想起,成亲后,两人便有了合作——她帮他改变望江楼,照顾好裴老夫人;他则是给她体面,一年后顺遂和离。 “那我们现在有什么合作?” 裴今宴认真思索好一会,“各自奋斗吧,希望有朝一日,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我们能重新会师。” 苏明妆见他不恨她,也没对她失望,一直忐忑的心,也终于可以稍稍安定,“那你准备去铁卫关吗?” “我还没想好。” 苏明妆心中想说——能不能不去? 但她自知,没资格对人家提出要求。 转念一想,如果他去了,好像也不错,最起码不用留在京城丢脸,生生被人戴绿帽子了。 至于他和顾翎羽……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也不错,他们本就应该在一起。 裴今宴道,“别忘了,统计一下银两总数。” 苏明妆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要!那些银两是我自愿赠与,与你无关。” 裴今宴深深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轻声道,“你不想解开我的心结?” 第331章 对他很好奇 苏明妆好像知道他的心结是什么了,不答反问道,“你思考是否去铁卫关,也是因为你的心结?” “嗯。”他并未隐瞒。 苏明妆了然,沉沉地点了下头,“好,我会准确统计出银两数。不过,你哪来的银子?” 声音一顿,之后猛然想起,“难道是之前我提议,你与皇上的交易?” “是的,已经出手了两件御赐之物,这两日,便会以封赏的形式赐下来。” “武王会不会大做文章?” “不会,交易之所以拖这么久,也是因为皇上找机会敲打武王。况且,这笔银子除了封赏给我,还赏给镇戍关、铁卫关等充做军饷,皇上几乎一个铜板都没留。” 苏明妆惊喜,“妙啊!先敲打武王,让武王不敢太嚣张。然后把第一笔银子全部用于前线,这样文武百官不敢反对,只能当没看见。再这样交易个一两次,即便以后真正成了中饱私囊的交易,官员们也无法置喙。毕竟前两次他们都没说,后面的如何说?还有,用的是国公府的御赐之物,也没用他们的,与他们无关!” 裴今宴点头,“是这样。” 他没说的是,这个法子,是他向皇上提出,被皇上采纳。 “恭喜裴将军。”她是由衷的庆贺。 裴今宴表情淡淡,“没什么可恭喜的,”声音一顿,又道,“也没什么可光荣的。” “……” 苏明妆——是啊,折价变卖家产,确实没什么可恭喜。 但……国公府那是变卖家产吗?那是在摇钱树上随便摘一枚金币用用。 突然,苏明妆又想起另一件事,表情凝了一下,不知是否要提前知会他。 那件事,实在扫兴。 裴今宴敏锐察觉,“说吧,合作关系而已,不用觉得心虚内疚。” “……”苏明妆听了他的话,更是内疚了,“是……武王对锦王下了一个任务,要求……锦秋节,他和我一起过……”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她甚至都不知他是否能听见。 此时裴今宴还站在厅堂的门口,房门紧闭。 他一伸长臂,推开房门,“知道了,锦秋节我应该在宫内当值。” 隐晦的意思是,他不会出现在她与锦王面前,让大家都不自在。 “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苏明妆撇开眼,“没事了,你回去好生休息。” 她话音刚落,他便抬腿离开。 苏明妆依旧站在原地,屡次想看他的身影,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去看。 …… 翌日。 皇宫殿前广场。 裴今宴正带着队伍巡逻,其身后的侍卫队长便小声道,“将军,顾姑娘来了,正和您招手呢。” 裴今宴并未理会他,目不斜视地按照路线行进,与两名女子擦肩而过。 很快,队伍离开。 两名女子中,那名蓝裙女子收回视线,愤愤不平道,“小姐,那裴今宴真是目中无人,明明看见你对他打招呼,怎能视而不见?这不是他需要军粮的时候了?当初他像个乞丐似的到铁卫关,还是我们元帅大发慈悲,不仅借了粮,还让您和二将军护送,现在回了京城,就翻脸不认人?” 此人名为郑云樱,是顾元帅麾下军师的女儿,只是自幼耳濡目染,不似寻常文静姑娘,反倒是喜欢习武,加之其与顾元帅小女儿顾翎羽同龄,其父便把她送到顾翎羽身旁。 两人既是主仆、又是一同长大的姐妹,一同学武、学兵法,后来顾翎羽随父上战场,郑云樱也成了小姐的亲卫。 蓝衣女子身旁,是一名天青色衣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个子很高,身材高挑英挺、脊背笔直,哪怕是穿着寻常女子们穿的裙子,依旧显露出飒爽气质。 其容貌也与气质相同,有着精致又不失棱角的脸型,一双英眉上扬,凤眼炯炯有神,鼻梁高挺,未咬口脂,整个人没有柔媚,却有另一种柔中带刚的美感。 顾翎羽收回视线,淡笑道,“人家正在执行公务呢,怎么可能半路和人打招呼?你行军时,也和路人闲聊吗?” 郑云樱也不是真的有怨言,而是故意帮小姐出气,“哼,之前就听说裴家人性情古怪,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他们就不会点迎来送往吗?就算是执行公务期间不能闲聊,回一个眼神也行啊?还有,庆功宴上,吴元帅明明说的是,大部队第二天就出发,他倒好,当天晚上就偷偷溜走,甚至把禁卫军都甩下。这还没完,回京城竟没第一时间回宫述职,他疯了吧?不怕皇上对他降罪?” 顾翎羽笑道,“好了,别抱怨了,裴将军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再有道理,也不能玩忽职守啊?”郑云樱指的是裴将军回京不第一时间述职。 “因为他夫人生病了,包括他提前回来,也是为了着急见夫人。” 郑云樱见小姐没生气,便放了心,“不过话说回来,都说裴家出情种,只娶妻、不纳妾,妻子先死了,也很少续弦。之前我以为是夸张,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顾翎羽眼底隐藏着一些艳羡,“是啊。” 郑云樱灵机一动,“小姐,元帅不是一直催你相亲,你既不喜欢那些练武的粗人、也不喜欢软弱的文人吗?裴家男子,不是正合适?” 她未发现的是,自家小姐听见她的话,不自觉拢了拢手指,“胡闹,人家裴将军已经成亲了。” 郑云樱见小姐误会,急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裴将军,是裴将军的堂弟,听镇戍关的人说,裴将军堂弟和裴将军容貌长得酷似,两个人像双生子一般。裴将军容貌俊俏冷肃,想来他堂弟也是风度翩翩。” 顾翎羽眉头微皱,“听说那个裴公子,刚到镇戍关就受伤了,现在已落残。” 郑云樱一拍额头,“哦对了,还……真可惜呢。” 嘴里说着可惜,但语气却有着嫌弃。 毕竟,千里迢迢地跑过去,第一次上战场就受伤落残,真是给国公府丢脸。 顾翎羽看向之前队伍离去的方向,“我们去班房找裴将军,”声音一顿,怕对方揶揄,急忙补充一句,“父帅交给我任务,要努力说服裴将军,我需执行。” 她没说的是——她对裴今宴这个人,很好奇。 那么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一名女子痴情?还是名声不堪的一名女子。 —— —— 明早7点更新见! 第332章 京城果然奇葩多 大内侍卫休息的门房,裴今宴正准备离开,去殿前司衙门,就见一青一蓝两名女子走了过来。 侍卫队长凑了上来,小声道,“将军,属下就说吧,刚刚她们是对您找招呼。” 裴今宴冷冷瞥了他一眼。 有一名侍卫把他那看不出眉高眼低的队长拽了回去,见裴将军离开门房,这才小声道,“队长,您看不出来,不是将军没听见,而是将军不想理她们吗?” 侍卫队长,“啊,这……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那将军为何不理她们?” “裴将军一直和女子保持距离,之前我们巡逻时看见路过的、长得好看的宫女,都用眼角偷瞟,只有我们将军无动于衷。” “……也是,但顾姑娘不是普通的姑娘,她也有军职在身,如果找将军有正事怎么办?” 门房外。 裴今宴见两人又找来,剑眉不悦地皱了皱,还是走了过去,“顾将军找本将,可是有事?” 郑云樱心中暗道——这人果然有毛病,在战场上,叫小姐将军没问题。但现在小姐明显穿着女装,他还一口一个将军,男女不分? 顾翎羽却是知晓,裴将军刻意模糊化她的性别,与她保持着距离。 从镇戍关回京城的一路上,因为裴将军连夜跑路,她对他越发好奇,也从禁卫军口中听说裴将军的事。 听说裴家人洁身自好,裴将军尤其如此,他们从未见过裴将军在宫中与任何女子有任何瓜葛,那是一句话都不肯说的。 谁知,这样一位一尘不染的男子,竟被京城第一女纨绔栽赃,说被他轻薄,更是利用家族之力,对国公府施压,这样强嫁给裴将军。 听一些参加大婚的禁卫军说,当天裴将军喝得酩酊大醉,满眼都是杀气,他们吓坏了,一直小心翼翼跟着,生怕裴将军冲新房,把那女纨绔直接宰了。 听到这里,她以为裴将军会自暴自弃,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却没想到,裴将军依旧保持着原则和气节,这般坚强之人,真是令人钦佩……又心疼。 顾翎羽和善地笑了一下,用朋友之间的熟稔口吻,“裴将军这是明知故问,小女子是带着父帅的军令来的,贸然来找将军,自是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说服裴今宴到铁卫关的任务。 但哪怕女子表现得热情熟络,裴今宴依旧不买账,面无表情道,“本将说过,还没想好,待本将想好自会第一时间告知顾将军。还有,能不能去铁卫关,也不是顾元帅或者本将能决定之事,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本将说得很明白了吧?” 顾翎羽抿了抿唇,她自然是听明白了,裴将军的意思很简单——他想好后,自会告诉她,用不着她来劝、劝也没用。而且别以为顾元帅驻守铁卫关便有多大话语权,最终的决定权在皇上那里。 “但……” 但顾翎羽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男子冰冷地移开视线,“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地便走了,丝毫不给两名女子留面子。 周围一些路过的侍卫看见,对此一幕早就见怪不怪——裴将军从来都这样的。 只是心疼顾姑娘,那么一个文武双全的美人,被拒绝得脸都白了。 估计顾姑娘没见裴将军之前,就没吃过这么大的瘪吧。 郑云樱火了,作势就要追上去,却被自家小姐拽住,“云樱,你要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和那姓裴的掰扯道理!他像个要饭的一样到铁卫关,是我们元帅帮了他、器重他,他回了京城就摆架子?什么安国公,就是个白眼狼!” 顾翎羽急忙捂住她的嘴,之后把她生生拖走,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制止道,“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我哪句话说错了,小姐你指出来。” “……”顾翎羽也知道,云樱说得对,事实正是如此,“父帅曾说过,越是奇才,个性便越清奇,否则岂不是与芸芸众生相同了?连父帅都欣赏裴将军,你和他较什么劲啊?” “我较劲,是因为他不给小姐面子?” “……”顾翎羽揉了揉眉心,“算了,别说这个了,我们回完皇上的话,就出宫吧。” “是,小姐。”郑云樱见小姐屡次制止,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顾翎羽向宫门外慢慢走着,表面平静,实际上内心却起伏——他在想什么呢?为何面对如此不公的命运,他却可以如此平静?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她有些后悔,刚刚应该珍惜机会,把她心中疑惑问出来,她想知道裴将军对“生命的意义”,有何理解。 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惑着她。 她从前跟着父帅在军中,无忧无虑,却突然有一天被母亲叫去相亲,说她到年纪,该成亲生子了。 她瞬间迷茫——她熟读兵法、一身武艺,就是为了成亲生子吗? 但如果不成亲生子,难道她还一辈子在军中打仗?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死? 那她的生命,有何意义? 却在这时,突然她感受到不远处有几道充满恶意的目光,她顺势看去,却见在一群衣着华丽的宫女簇拥中,一名身着紫裙的少女,恶狠狠地盯着她,好像要冲上来和她扭打一般。 竟是玉萱公主。 之前刚入京的时候,皇上设宴款待他们,玉萱公主就出席了。 郑云樱小声道,“小姐,我们要过去给公主请安吗?” 还没等顾翎羽回答,就见那紫衣女子最后狠狠白了她们一眼,之后带着宫女离开了。 “不用,她走了。”顾翎羽冷冷道。 郑云樱再次愤愤不平,“京城果然奇葩多,先是有白眼狼安国公,现在又有个疯狗一样的公主。她那么瞪我们,我们得罪她了?我们刚帮她父皇打了胜仗,她应该感谢我们才是。难怪人都骂她们京城双珠,没一个好东西。” 顾翎羽本还疑惑,听云樱的话后,猛然明白过来——玉萱公主和苏明妆是好友,上一次见面时,玉萱公主对她还没敌意,这次见面就有如此敌意,难道是…… 难道玉萱公主发现,她在宫宴上,偷看裴将军了? 第333章 东越国质子,萧景深 想着,顾翎羽脸不自觉红了起来——她知道这般偷窥一名男子不妥,尤其还是一个有妇之夫,但她没别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对裴将军好奇罢了。 她暗暗发誓,要收回好奇心,不能再想裴将军了。 然而, 说归说,心中多少还是惦记的。 另一边。 张嬷嬷一边走一边劝道,“公主殿下,您别表现得那么明显啊!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顾元帅镇守边疆、保家卫国的份上,也得给顾姑娘面子,您应该帮皇上拉拢顾姑娘才是。” 玉萱公主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她涨红着脸,越想越气,“那女人惦记有妇之夫,还是惦记本宫好友的夫君,本宫不冲上去唾她脸上,已经是给顾元帅面子了,还拉拢她?若是真拉拢她,岂不是显得本宫也是这种惦记别人夫君的荡妇?我呸! 还有,别说什么顾元帅保家卫国,你以为那些当官的都是无私为国为民?除了裴家是真这样,其他的本宫都不认!固然他们是好人好官,但他们想当官发财也是真的。 试问,如果父皇不给顾元帅军饷,让他自己想办法弄军费,保家卫国,他可否愿意?当然本宫这么说也不是全盘否定他的功绩,本宫只是说各取所需罢了!本宫不欠她顾翎羽的!” 张嬷嬷等人都听懵了——公主作为一国公主,当然要亲近功臣,但公主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最后她们被绕的,也不知道公主是对是错了。 发泄一顿后,玉萱公主心情舒畅,“好了,精神了,本宫要回去继续读书了。” ——没错,玉萱公主就是因为读书打瞌睡,所以出来走一圈试图让清醒脑子的。 玉萱公主也是无奈,她真的很努力!清早到现在,浓茶喝了五壶、恭房跑了无数趟,但一拿起书,看两眼依旧打瞌睡。 但她答应过明妆,要把那清单上的文章背下来,无论如何她都要背! 很快,众人回到锦绣宫。 玉萱公主看着熟悉的锦绣宫,脑海中不断出现她和明妆两人开心嬉戏的画面。 虽然从前两人见面十次吵四次,但她依旧要和明妆在一起,不仅因为她知道明妆对她没恶意,还因为……明妆是她唯一个朋友了。 如果她连最后一个朋友都留不住,那她堂堂玉萱公主多丢人?多孤单?母后说,姑娘家家如果没有朋友,是很丢脸之事。 所以之前哪怕她和明妆吵得再凶,有时候明明她没错,她也得去低头道歉,只为了这唯一的友谊。 张嬷嬷看着不断长吁短叹的公主,心里难受极了,如果可以,她都想帮公主去背那什么文章了。 。 一个时辰后。 玉萱公主幽幽醒来,她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向周围,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 随后想起什么,猛然坐起,“糟!怎么睡着了?” 之后愤怒地扭头看向周围守着的宫女,“为何不叫醒本宫?” 宫女们瑟瑟发抖不敢说话,张嬷嬷无奈地解释道,“回公主,奴婢叫您了,您睡得很熟。” 玉萱公主被噎住,“也就是说……本宫没听见?那……那你们为何不推醒本宫?” 她就不信,推她,她还不醒。 宫女们欲言又止。 张嬷嬷叹了口气,“回公主,推了,但您的睡眠实在太好!您还记得当时我们从京城到避暑山庄吗?到山庄时,您没醒,奴婢们把您抬下马车,放在房间的床上,全程您都不知道。” “……”玉萱公主哑口无言——是的,她睡觉一向很沉,“那……那你们下回打本宫?下手狠点,让本宫疼醒!” 众宫女吓得花容失色。 张嬷嬷哭笑不得,“殿下明鉴,谁敢打您啊!” 玉萱公主要疯了,抓着自己额前刘海,苦闷地喊道,“这也不不行、那也不行,让本宫怎么办?本宫要疯了!” 宫女们吓坏了,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玉萱公主越看她们心越烦,起身就向外走。 张嬷嬷急忙跟了上去,“殿下,您要去哪?” 宫女们也急忙起身跟随。 玉萱公主并未停留,一边走一边气哄哄地说,“还能去哪?出去走一圈散散心呗,难道还留下打你们出气?气死了!” 张嬷嬷等人只能跟着公主在宫里乱窜,暗暗祈祷,公主快点想开吧,别这么折磨自己了。 玉萱公主走得很快,试图用运动来发泄心中的怨气和……恐惧。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背下来!绝不能让明妆失望!京城里那些妒妇,之前就在背地里偷偷骂她,如果她最后一个好朋友离开,肯定会嘲笑死她的。 突然,玉萱公主看见站在一旁,穿着软甲的侍卫,冲上前去,伸手一指,“你。” 那侍卫见状,立刻下跪,“属下给公主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玉萱公主烦躁地摆了摆手,“免礼,本宫问你,如果本宫恕你无罪,你敢不敢打本宫。” 那侍卫吓了一跳。 张嬷嬷急忙劝,“殿下明鉴,这宫里没人敢打您啊!” 玉萱公主咬了咬唇,赌气道,“那本宫明天去宫外找!” 张嬷嬷无奈,“宫外的人知晓您是公主殿下,也不敢打您。” “本宫不告诉他们身份,总可以了吧?” “殿下,您每次出门,都有皇后娘娘派出的侍卫,侍卫知晓后,定会报告给皇后娘娘,打您之人,搞不好人头落地。” “本宫偷偷溜出去,不带侍卫。” “皇后娘娘不会允许的……” “……”玉萱公主顿了一下,气得在原地跺脚。 她愤怒地指着侍卫的鼻子,正要说着什么,突然,声音一顿,看向侍卫的身后。 众人不解,也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去——却见,在一片华美的宫殿群落之中,有一座宫殿的屋顶,孤零零地矗立着。 那屋顶虽曾有过精致的雕琢与装饰,如今却失去了往日光彩,显得落寞而孤寂。 那是瑞阳宫, 里面住的是东越国皇子,萧景深。 与其说是住,还不如说是“囚”。 因为萧景深是东越国送来的质子,如今已整整十年。 虽然现在的北燕国饱受战乱困扰,那是因为明德帝与武王分庭抗争所致,而十年前,北燕国是实打实的国富民强。 北燕国与东越国,都与强大苍风国接壤。 十年前,苍风国进攻东越,东越国有灭国之险,遂向北燕国求助, 而作为交换,东越国不仅愿年年向北燕进贡,还把皇子萧景深送到北燕国做质子。 第334章 这不正是最佳人选? 北燕国出兵帮了东越国,解东越之忧,但好景不长,因为明德帝与武王越争越凶、互相拆台,北燕国的国力也逐渐衰落。 东越国见状,不再诚心追随北燕国,每年进贡敷衍,甚至有时哭穷说天灾人祸,朝廷拿不出贡品,赖着不送。 至于那质子。 东越国,国虽不大、人口不多,但皇室却人丁兴旺,皇上光皇子就有三十几人,哪在乎一个萧景深?便把萧景深扔北燕国,再不过问。 两国关系闹僵,质子萧景深的处境便十分尴尬。 刚来时,皇上不仅让其到尚书房与北燕的皇子公主一同读书,偶尔还让侍卫带着他到京城转转。 但自从闹僵,萧景深便被囚禁在瑞阳宫,不得踏出半步。 宫里的奴才们,都是捧高踩低的主,见质子无靠山,便开始克扣吃穿用度,时不时还要欺负小质子。 小质子不仅每日吃残羹冷炙,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不仅被奴才们欺负,甚至时不时还有调皮的皇子来欺负他。 其中欺负的最凶的,要数玉萱公主! 玉萱公主睡觉香甜,醒来时精力旺盛,整日无所事事,除了与苏明妆一起游手好闲,便在宫里找乐子。 适逢有一些阴险的太监,为了讨好这不学无术的公主,给公主出主意,让她到瑞阳宫找乐子。 玉萱公主被带了去,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后来时间久了,就直接把质子当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其中包括却不限于学狗叫、学马跑、穿女装、演歌姬等等,后来尚书房的功课,玉萱公主也带来,逼着质子帮她写,她则是坐在一旁思考戏弄质子的点子。 但玉萱公主到底还是有一些良心:每次戏弄完质子后,还会给他安排一顿不错的膳食,算是封口费。 偶尔也会赏一些书本什么的——都是太傅留下的功课,公主看着心烦,就让人把东西往瑞阳宫送。 关于公主赏的膳食,实际上还有一个小插曲: 瑞阳宫的太监们克扣质子用度之事,不算秘密,只是玉萱公主并不知情, 后来一次偶然,她听下面人说起,才猛然意识到,她赏给质子的膳食搞不好被那群死太监克扣了。 玉萱公主留个心眼,没直接去质问,而是佯装找乐子,去了瑞阳宫,听质子学了几声狗叫,就称累离开。 而让锦绣宫太监送膳食后,兜了一圈,悄悄又溜回去查看情况。 果不其然,送膳食的人一走,瑞阳宫的太监,便抢了质子的食物。 玉萱公主气得不行,直接带人冲到瑞阳宫,把太监们好顿打。 倒不是玉萱公主对质子有多好,质子对于公主来说只是个玩具,连条哈巴狗都算不上,她愤怒之处是:她欺负了质子,赏东西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良心。但最后这东西没被质子吃,她这良心岂不是没补成? 那顿打,玉萱公主真是下了狠手,甚至都让小全子去问他掌印干爹,问如果弄死太监后,如何善后。 后来还是那掌印求情,才留几个太监的命。 玉萱公主放了狠话:他们想怎么兴风作浪,她不管,但她赏质子的东西,谁敢碰,她就剁了谁的手。 说完,就离开了。 只是玉萱公主不知道的是——那几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太监,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的质子,误以为公主是看上质子,所以这般维护。 从那开始,他们虽依旧克扣质子,却不敢克扣得太狠,大部分还是留给质子,质子的日子才明显好了起来,直到现在。 。 玉萱公主眯着眼,盯着瑞阳宫的屋顶,思忖着:当年她把萧景深欺负得那么狠,他应该很恨她吧? 如果给萧景深一个趁机报仇雪恨的机会,他一定能动手打她。 没错! 这不正是最佳人选? 想到这,玉萱公主也不再为难那侍卫,对张嬷嬷道,“我们走,去瑞阳宫。” 张嬷嬷一愣——怎么又去瑞阳宫了?难道公主心情不好,又要去拿质子出气?公主都多久没去了? 就在张嬷嬷思考,要不要把公主劝住时,却见公主又折回来,“回锦绣宫。” 张嬷嬷惊喜,“殿下不去了?” 玉萱公主疑惑地看了过去,“为何不去?本宫这是先回锦绣宫拿书——你们监督不了本宫读书,本宫总得找个能监督的吧?” 张嬷嬷这才恍然大悟,“殿下是要质子监督您读书?” “别这么多废话了,快回去取书吧!” 随后,一众人再没说话,就这么一路赶回锦绣宫,拿了书本后,又急匆匆地赶去瑞阳宫了。 。 深秋的风,悄然吹过那座被人遗忘的瑞阳宫,朱红大门与其他宫殿外观没什么区别,但只要踏入宫中,荒芜凄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庭院中,枯黄的落叶堆积,无人清扫。 斑驳的墙面上,爬着的藤蔓,也已枯萎,随着秋风发出飒飒的声音。 这里不是冷宫,却也没比冷宫好多少。 门是虚掩的,玉萱公主带着宫人就这么进了来,小全公公喊了一声,“有人吗?人呢?” 少顷,从一旁耳房慢吞吞出来个太监,一边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道,“谁啊?喊什么喊,叫魂?” 玉萱公主眼神饶有兴致,语调居高临下道,“呵,这是哪位位高权重的掌印,是不是还需本宫给你问安啊?” 勇公公打了一半的哈欠,急忙收回,当睁眼看见那活阎王时,吓得扑通跪下,“奴才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奴才该死,奴才……奴才眼瞎,刚刚没……没……没看清……” 玉萱公主急着背书,懒得听这死太监狡辩,“行了行了,本宫问你,质子还住这里吗?” “回公主殿下,质子还在。”心中暗道——不在这里,那就是死了。这苦命的质子,搞不好要在这里关到死。 玉萱公主惊喜,“真的?太好了!他最近怎么样?算了,不问你了,本宫进去瞧瞧。” 说完,也不等太监反应,按照记忆,直接向质子的房间走。 一推房门, 还没等玉萱公主看清楚,迎面就看见一抹高大的身影。 她愣住,抬头看了过去,却看见一双冷漠、隐着阴鸷的双眼。 —— —— 再次和读者姐妹解释一下:作者不会专门写什么副cp谈情说爱,所有剧情,都为故事主线服务。 也许你们觉得,每天也没什么进展。 其实,现在每天都在向故事的最终点狂奔! 第335章 他在保护那个人 今日的天气一般,虽不是阴天,但也算不得明媚。 窗子处尚且有一些光亮,房间深处,便暗了许多。 门口侧对着窗子,男子站在门口,不算明亮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以挺直的鼻梁为分界线,半明半暗。 明亮的一面,还残留着少年时的模样,但昏暗的一面,却好似隐藏在神秘之中,令人难以看穿。 玉萱公主吓得向后退了两步,“你……你……你是萧景深?” 男子看着花容失色的公主,好一会,身子一矮,跪了下去,“罪人见过公主殿下,给殿下请安。” 玉萱公主太过震惊,忘了说免礼,就这么上下打量——却见,男子眉眼修长疏朗、五官精致纤细,因常年被囚禁,不见天日,皮肤白得几乎能透出血管。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却比记忆中的冷漠了。 ……当然,从前也不热情,而是抗拒。既抗拒又凄惨,既无助又倔强,让人一看就想欺负。 但才三年不见,他怎么长得这么高? 而且那种“小媳妇”一般的委屈相也没了! 张嬷嬷小声道,“殿下,让质子起来吧。” 玉萱公主这才想起来,“哦对,免礼!我们有三年不见了吧?你这三年吃了什么,怎么变化这么大?不过看你油光水滑,应该没挨欺负。” 萧景深起身,垂眸,“多谢公主殿下关心,承蒙殿下照顾,并无人欺负罪人。” 张嬷嬷心里想——这质子小时候便长得粉雕玉琢,像那神仙身旁的仙童。如今长大,容貌是真俊俏啊!只可惜,命不好。 玉萱公主没再关心质子的事,“是这样,本宫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想拜托你,或者……我们可以交易一下,你帮本宫,本宫也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如何?” 萧景深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子熟悉的容貌,淡淡道,“罪人的愿望,只怕殿下帮不上忙。” 玉萱公主一愣——她帮不上忙的愿望?她怎么会帮不上……哦对了!质子不是普通人,他是人质、也算是半个囚犯,如果说愿望,肯定是想回家啊。 她果然帮不上忙。 刚刚太着急,又忘了明妆的叮嘱——宁可少说话,也不能瞎说话。 果然尴尬了吧? 玉萱公主轻咳两声,缓解尴尬,“如果本宫权力大,肯定会帮你。但……你除了那个‘大’愿望,就没有一些‘小’的愿望?本宫记得你之前喜欢读书来着,要不然你帮本宫,本宫送你书?” 玉萱公主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四周,却惊讶的发现,这房间布局也变了。 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通顶大书架,书架上面竟然还有许多书,“你哪来这么多书?” 萧景深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多了慌张,“难道北燕律法规定,质子不能藏书、看书吗?” 玉萱公主一头雾水,“不是,本宫说什么了,你就怼本宫?” 说话的同时,大脑下意识分析——质子的作用什么?是盟约的保障、是臣服的象征。 而且质子接收国也愿意培养质子,毕竟培养一个与自己亲近的质子,之后再放回原国,相当于增加了两国交往的纽带。 如果质子能当皇帝就更好,两国关系便更密切。 这也是萧景深刚来北燕国,父皇允许他到尚书房与皇子公主一同读书的原因。 可惜北燕国和东越国关系闹僵,萧景深也被原国抛弃,成为东越国的弃子、北燕国的囚徒,除非父皇母后主动善待他,或者她这种特权的公主施舍他,否则外人根本不敢对他表现出善意。 他在保护那个送他书的人! 想到这,玉萱公主摆了摆手,“本宫的意思是,你这书架都没装满,怪难看的,等回头本宫再让人送一些过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萧景深。 他终于,用另一种眼神,看向公主。 在他印象里,公主自私愚蠢,很好控制。 例如,他被太监克扣吃穿用度,然后发现这公主想找玩物,便伪装成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引诱公主来戏耍;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倔强,激起公主的斗志,引诱她继续前来。 随后他发现,公主虽顽劣,但人不坏,只要激发她的愧疚心,她会补偿。 而公主的补偿,比宫中分发的例份更安全——宫中分发的东西,本在分发过程中就被盘剥一遍,上面的人因为中饱私囊,便对下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瑞阳宫已经所剩无几,瑞阳宫的太监又拿一些后,他连吃都吃不饱。 一个被自己国家抛弃的弃子,一个接收国嫌弃仇恨的质子,在角落里偷偷死去,再平常不过。 为了能撑下去,为了留一线希望,他紧紧抓住了玉萱公主:公主让他做什么,他既要做好、满足公主,又要表现得不愿,激发公主的兽性。 每次公主离开,他还要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让公主不放弃他。 就这样……整整五年。 他也终于侥幸地活了下来。 他以为这样卑微的生活会继续,却没想到,突然某一天,她就不来了。 再来,便是今天,也是三年后。 却没想到,再见公主,她好像换了个人——容颜未变,却不像之前那般嚣张跋扈、无脑冲动。 他刚刚甚至一度以为,公主看见他的书后,便会吵嚷,把恩人拖下水。 另一边。 玉萱公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脱胎换脑、重新做人!她可太聪明了,竟然能猜到另一个人在想什么。 谁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这不就知道“心”了? 所以说,读书还是有用的,她一定要乖乖听明妆的话,把这些破文章背下来! 想到这,玉萱公主更是斗志昂扬,高傲地对瑞阳宫的太监道,“你们下去吧。” 勇公公一愣,“啊,这……奴才留下伺候公主殿下吧……” 还没等其说完,就见玉萱公主阴恻恻地转过身,眼神狠厉地盯着他,慢悠悠道,“勇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才三年,就忘了本宫的作风?没关系,今日让勇公公再回味一下本宫的手段。” 第336章 这三年,公主可是换了别的玩物? “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勇公公吓得跪地一边磕头一边解释,“公主殿下明鉴,奴才没别的意思,是……是这三年质子变化大,怕……怕他对您不利,所以奴才才想留下保护殿下。” 玉萱公主扭头看见身旁有一张残破的椅子,上面有一道裂痕,她灵机一动,随后飞起一脚踢了过去,将那椅子踢碎。 众人大吃一惊。 连平日里一直伺候在左右的张嬷嬷等人也吓了一跳。 玉萱公主见众人吃惊的样子,心里真是爽翻了!但哪怕心里高兴得转圈,脸上还是故意表现得面色淡淡、高深莫测,“你留下,是你保护本宫,还是本宫保护你?” 实际上她耍了个心机——那椅子本就摇摇晃晃,加之她故意踢椅子裂缝,才能成功。如果换张好椅子,再借她两条腿也踢不碎。 “滚!”怒吼一声。 瑞阳宫的太监们急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很快,房间里便只有质子,以及公主和她的下人了。 玉萱公主还在偷偷享受成绩感,却没注意到,身旁男子看她的眼神多了审视,以及一些意味不明。 玉萱公主收回思绪,“刚刚我们说到哪了?本宫说,你除了大愿望,就没有小一些的愿望?要不然你再想想,如果想不到也没事,可以先欠着,你先满足本宫如何?” 萧景深收敛眼神,“那公主此番前来,是想让罪人穿女装,还是学狗叫?” 玉萱公主尴尬了下,轻咳一声,“你怎么又提?那都是哪辈子的事了?当年年幼无知,还能一辈子年幼无知?咱们……咳……咱们把那件事都忘了吧。” “……”萧景深。 玉萱公主见质子面无表情,生怕他拒绝,又道,“再说,学狗叫、穿女装,本宫确实恶趣味,但也没让你在外面丢人现眼,只在房间里丢啊。大不了……大不了本宫也学,抵消一下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还有穿女装,你瞧本宫这不是天天穿女装?你要是还觉得不平衡,回头本宫穿男装给你瞧瞧。” “……”萧景深。 玉萱公主见男子依旧没有和好释怀的意思,气道,“这还不行?杀人不过头点地,再说,当初本宫每次捉弄你,回头都给了补偿,现在本宫道歉也道了,狗叫也学了,你还有什么可过意不去的?谁小的时候不做点坏事?一辈子长不大吗?” 锦绣宫的宫人——质子碰见公主,是真倒霉,挨欺负的是他、现在被指责的还是他。 当然,不碰见公主,质子也倒霉。 萧景深唇线轻启,“长大?却不知公主经历了什么,一夜长大。” 玉萱公主心虚,“怎么叫一夜长大呢?这不是经历了三年?” 萧景深想说——这三年,公主可是换了别的玩物?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说出,甚是怪异,便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公主说吧,需要罪人做什么。” 玉萱公主也不客气,直接掏出清单,“本宫……嗨,本来本去的好麻烦,反正我们也是老熟人了,说话就自在一些。这些是我需要背的文章,但我有个毛病,只要背东西就定会睡着,浓茶不好用,下人推我也推不醒,我需要有人来打我几巴掌。” “……”萧景深。 一旁张嬷嬷急了,“不可……公主……” 玉萱公主扭头瞪了一眼,张嬷嬷立刻闭了嘴,低了头。 收回视线,发现质子盯着自己手上的清单,玉萱公主急忙递了过去,“你瞧瞧。” 萧景深伸手接了,看了下去——《孟子?梁惠王章句上》,《关雎》,《氓》,《论语》学而篇……确实都是一些经典文章。 “罪人不敢打公主。”说着,又将清单递回去。 玉萱公主拿回清单,焦急道,“有什么不敢的?这里没外人,你不说、我不说,她们不敢说,你打我几下怎么了?” 想明妆嫌弃她、离开她的画面,玉萱公主也顾不上别的,“你……你实话和我说,你不愿意帮忙是什么原因?是记恨我从前欺负你,还是因为我满足不了你要开的条件?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想想办法总可以了吧?凡事不都靠周旋吗?” 萧景深终于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你为什么突然背这些东西?” “这不重要。” “你说出原因,也许能说服我。” 玉萱公主郁闷——她背不背,和他有什么关系?之前怎么没发现他好奇心重,怎么长大了,好奇心还重了? “因为我要改邪归正,当……才女。”说到这里,连自己都有些难为情了。 她发誓,如果不是有求于人,她才不会在他面前丢脸。 好在,房间里除了质子,都是自己人。 见男子依旧不信,玉萱公主心一横——反正她人都丢了,也没啥可掖着瞒着的,“我有个好友,从前给你说过。那个好友今年嫁了人,之后就和发疯似的读书,所以我也得读书。” 萧景深一愣,“你读书,是为了好友?” “对呀,不然呢?不为她,还能为谁?当初太傅追着我读书,我都不读,还有人能让本公主读书?”某人理直气壮。 “……” 萧景深还以为,她是为了讨某个男人的欢心。 玉萱公主急得直跺脚,“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怎么还不同意?你还想怎么着?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口。还有,你如果担心因为打我,被惩罚,你别打脸不就行了?你打我衣服遮盖的地方。” 萧景深收回思绪,看了一眼地上被踢成两半的椅子,“罪人同意公主的要求,但作为回报,公主需想办法找人教罪人武功。” 锦绣宫众人心道——质子这要求妙啊!他现在虽是质子,但以后一旦有机会回国呢?如果文武双全,加之东越皇帝的愧疚,难保不重新重视他。 这武,确实得学! 玉萱公主没想到他竟想学武,认真思考了一会,用商量的口吻道,“可以是可以,但你的情况特殊,我这么突然找个师父教你,父皇还以为你……要不然这样,你给我时间,我先找母后想办法,然后再询问父皇?” 第337章 你怎么认识他? 见男子脸冷了下来。 玉萱公主急忙道,“你要是不介意,我教你行吗?反正都是基本功,什么打拳扎马步,我师父说过,武艺这个东西,练大于学,有些猛将都没学过什么武艺,就靠参军后学的简单拳脚功夫,在战场上就能战无不胜。 还有明妆之前和严家贱……姑娘比武过,严家也是武将之家,严家姑娘自幼学武,不过只学招式不练力气;而明妆却很努力练力气,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打赢严家姑娘。 我的意思,招式也是要学,但基本功得打好。基本功这东西用不着什么名师。我师父怎么教我,我就怎么教你,然后回头让人送一些石锁石担,你自己练就行。” 萧景深听后,脸色好了许多,心中却疑惑——公主口中的“明妆”,便是京城双珠的另一人,之前听公主说过,两人不学无术、臭味相同。 却没想到,那人竟大变样? 萧景深思考片刻,“罪人想再问几个问题,若公主愿意回答,罪人便同意公主提议。” 玉萱公主松了口气,“问!不过咱们长话短说,我想抓紧时间背,我着急啊!” 萧景深点头,“殿下的那位朋友,现在有所改变?变化大吗?” 提起好友,玉萱公主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当然变化大啊!她从前不看书,现在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前几天长乐节,还利用史料把武王给狠狠怼了。不仅如此,她现在还学会医术,还会扎针。武艺自不用说,之前我说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打败了自幼习武的严家女子。” 萧景深平静的眸色,燃起了希望,好似于黑暗中看见光亮、在不可能中发现可能。 “你刚刚说,她成婚后发生的变化?” “是啊。” “用了多长时间。” “半年多,”玉萱公主催促,“我们开始吧?有什么问题,以后慢慢问。” “再问一个。”萧景深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也许,漫长的囚禁生活已经磨灭希望,现在,想给自己找一些希望。 玉萱公主把清单放在桌上,一边用手势招呼宫女们来收拾地上椅子残骸,一边道,“说好最后一个,问完问题我们就开始。” 萧景深,“她为何嫁人后会有变化?她嫁给了何人?” 玉萱公主一愣——明妆和安国公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怕是宫中的杂役都知晓,他竟然不知? 瑞阳宫的太监,不和他讲外面的事吗? 那他这三年过得……岂不是很寂寞? 自从她学会了换角度思考,现在说话时忍不住多想,一想到整整三年,没人和他说话,他孤独地在房间里,她心中就有一些难受。 甚至在想,她从前虽然经常来戏弄他,但也会在戏弄之余与他聊上几句,给他讲讲京城发生了什么,宫里发生了什么。 这三年,他如何对抗寂寞? 看书吗? “安国公,裴今宴。”玉萱公主走到书架,从里面抽出一本书。 这是一本诗集,能看出,萧景深很爱惜这些书,每次翻阅小心翼翼。 但即便如此,因为翻阅次数太多,书页依旧有了残破——就靠这几本书打发时间吗? 萧景深听见了那名字,疑惑的眼神中,有了释然。 “殿下刚刚问罪人,这些书是谁送的,罪人现在可以回答了:安国公。” 玉萱公主惊讶,“安国公?你怎么认识他?” “两年前,偶然结识。” 说着,萧景深的思绪,回到了两年前——那是他最绝望、最低谷的时期。 。 萧景深被送来北燕时,年龄还小,母后对他说,他只是到大国学习,过几年便接他回家。 起初,他确实受到善待,例如到尚书房同北燕皇子公主一同读书,后来, 突然有一日,太监通知他说,不能再去尚书房读书。 紧接着,三餐也出了问题,他便隐约猜到两国有了矛盾。 他想觐见北燕国皇帝,却被太监骂不知天高地厚。 没办法,他只能静静等北燕国皇帝召见他,祈祷父皇母后能接他回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三餐彻底变成了残羹冷炙,甚至太监都敢对他动手,他也知道……自己沦为弃子了。 从那开始,他不敢轻易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些太监心理扭曲,什么腌臜手段都能用出来。 他年纪尚小、无自保能力,若与太监发生冲突,其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的某一日,一名嚣张跋扈的公主来到瑞阳宫,让他发现转机。 他使出浑身解数,以受害者的姿态来取悦公主,他知道,只要公主需要他,他就是安全的,不会被太监们做手脚。 就这样,过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他从公主那里得了不少书,也能打听到外面的情况,甚至偶尔能从公主那听到北燕和东越的关系。 他以为日子会继续下去,谁知,突然的某一天开始,公主就再没出现过。 这一消失,便是一年。 整整一年的时间,没人与他说话,他也得不到任何消息,犹如被困孤岛,孤寂又绝望。 偶尔太监溜出去偷懒,不关宫门,留一条缝隙。 他就站在院子里面,透过那条缝隙向外看——其实门外什么都没有,他依旧看得出神,因为外面有自由。 他想出去,但门口有侍卫,只要他敢他踏出半步,便会被拦下,甚至会上报。 现在北燕国皇帝遗忘他这个质子,他能苟且偷生,一旦让其想起来,他凶多吉少。 门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偶尔会有几队侍卫路过。 其中有一名年轻武官,年纪比他大上一些,容貌端正、气质严肃,引起了他的注意。 每次看到那人路过,他心里都在想——如果他不是皇子,而是那名武官该多好?拥有自由、前途无量。 他甚至都在想,要不然这一生就算了,给自己个痛快。 就在某一日,他最后一次站在院中,看着门外自由、思考用什么自尽方法时,那路过的武官突然停下脚步,迟疑片刻,随后走了进来。 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那名武官,便是安国公裴今宴。 —— —— 今日更新完~明早7点见~ 第338章 长得挺好看呐 在玉萱公主的追问下,萧景深轻描淡写地把那日偶遇说了出来。 “安国公听说我的情况后,便每隔一段时间送来几本书。后来时间久、罪人手中书籍过多,他还细心地请来工匠,在罪人房间里制了书柜。” 玉萱公主噗嗤一笑,“你也是命好,碰见他了,但凡换个人,也不敢进来帮你。” 安国公的事情,萧景深已从太监口中得知——虽然太监们平日里不与他交流,但安国公的面子,太监是给的。 对安国公,哪怕是没根阴暗的太监,都连连挑起大拇指,赞叹其人品和气节。也因为安国公,后面两年太监除了很少与他说话外,倒是没为难他。 玉萱公主突然想起一事,“不是,你日子过到不好,为何不让太监去找我?” 萧景深淡淡看了公主一眼,“若当时罪人找公主,公主会因为好心,专程回来看望罪人吗?” 玉萱公主被问住,不免回忆起三年前,她是因何机缘,没再来瑞阳宫——记得那时十五岁生日,办完及笄礼后,她便在坤宁宫与母后撒娇,说自己长大了,可以出去游玩了, 毕竟人家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读不了万卷书但可以行万里路,两个好歹得占一个。 母后自然不同意。 后来她搬出了明妆,母后这才同意,给她精心挑选了二十名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让她出去游玩。 她和明妆两人,便如同出笼小鸟一般,一口气玩了三个月,几乎转了半个北燕国。 后来两人天天接到家里催促的信,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回京后,两人装模作样地陪家人几天,之后又跑了出去,这一转,就是两个月。 如果不是临近新年,她和明妆还在外面玩呢。 回来后,她发现自己变了许多,比从前眼界开阔了、也成熟了,对之前那些幼稚的游戏,没了兴趣。 其中就包括戏弄质子。 也许就从那一刻开始,质子便退出了她的世界吧。 玉萱公主心虚道,“怎么……不会呢?虽然那阵子我不经常在京城,但只要我知道,肯定来帮你撑腰。” 萧景深唇角勾起一抹自嘲和讥讽,没再说话。 房内气氛一下子尴尬。 玉萱公主轻咳两声,“好了好了,你问题也问完了,我们开始吧!” 萧景深思忖片刻,起身到了角落的柜子里,从里面找出一根竹条。 众人大吃一惊。 玉萱公主也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有这种东西?” 萧景深面无表情地检查竹条,并未回答。 这根竹条,已经被他藏了将近十年,是玉萱公主出现在瑞阳宫之前,太监们用来折磨虐待他的。 竹条很宽,又很薄,使用起来像一条软鞭,既不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又会疼痛。 太监心情不好,就用这种竹条打他出气。 那时他被自己国家抛弃、孤苦无依,加之年纪小,别说反抗,连叫都不敢叫一声,最后,只能趁太监打累了,把他的竹条偷偷藏起来。 谁知道,第二天太监发现竹条不见,又去寻了一条…… 这条,就是当年藏起来的。 他拿着竹条,回忆从前的过去,表情淡淡——恨吗?不,当一个人绝望到极限,便连恨都感受不到了。 包括现在。 依旧行尸走肉,对未来没有希望。 玉萱公主凑了过去,又问了一次,“你怎么有这个东西?你打算用这个东西打我?” “嗯。”萧景深依旧未回答她第一个问题。 玉萱公主兴奋地冲回桌上,对下人们喊道,“本宫的书呢?本宫的纸笔呢?快拿来,谁耽误本宫读书,本宫和谁没完。” 下人们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服侍公主读书。 很快,书本摆放完毕。 萧景深也拿着竹条来到桌子旁边,“请公主开始吧。” “好!”玉萱公主兴奋极了,准备开始背书前,还不忘叮嘱,“如果一会我睡着,你打我就是,不用心软!” 萧景深,“公主殿下放心,罪人不会心软。” “啊,这……”玉萱公主愣住,嘟囔,“不是,我说不让你心软,你还真不心软啊?我们好歹也认识了五年……算了!” 她想明天去看明妆,所以今天必须要背下来一篇。 想到这,玉萱公主便开始背了起来。 萧景深未坐,拿着竹条站在公主身侧,背对着锦绣宫的下人,无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他垂眸,看着面色痛苦,努力背书的公主。 握着竹条的手,越发用力,甚至薄如纸片的竹条刺入手掌,殷红的血慢慢渗出,依旧恍未察觉。 他现在就想把竹条抽在她身上! 在他天天盼望她出现时,她不辞而别,三年杳无音讯! 哪怕回来看她一次、 哪怕是路过瑞阳宫,让他透过门缝看上一眼, 都没有。 后来,他死心了,她却毫无防备地又回了来,笑意盈盈、口吻熟络,好像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好像她昨天才来过,今天又来了一次。 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他这三年算什么? 宫女青月发现,质子好似周身微微颤抖,她小声告诉张嬷嬷,等张嬷嬷定睛去看时,对方已调整好了情绪,所以并未捕捉到。 玉萱公主很认真背,背着背着,意识就逐渐模糊,她感觉自己好像一片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就在她越飞越高时,只觉肩膀一沉,随后就从云端被人生生拽了下来。 她迷茫地睁开眼,见一男子身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低头看着她,乌黑长发、苍白的面庞,以及一双漆黑幽深犹如冰潭的双眸。 他身材高大却消瘦,衣服穿在他挺拔的身姿上,略宽松,竟有种仙风道骨之感。 他左手垂下,手中捏着竹条,好似仙人握着长剑。 他右手压在她的肩上,居高临下,好似审判罪孽深重的红尘凡人。 玉萱公主还未完全清醒,目光迷茫,“哪来的……神仙?长得挺好看呐。” “……”众人心里想:抛开质子的窘境,只看其外形,却真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萧景深把右手从公主肩上拿来,冷冷道,“继续背。” 第339章 他还是没忍心 玉萱公主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什么云,而是在背文章的公主。 她急忙起身,目光感激地看去,“还得是你,质……哦不对,是萧……公子,早知道你这么有方法,不打我还能把我叫醒,我早就来了!就这么定了,以后我背文章,就来瑞阳宫!” 其实,她原本想叫“质子”的,但莫名觉得太侮辱人——如果北燕国和东越国没闹崩,质子就质子了。 现在闹崩,还哪来的质子?是囚犯! 后来她想叫名字,又觉得连名带姓的喊,太生疏,最后选择了“萧公子”这个称呼。 心里想:名字只是个代号,完成任务才重要。 背! 背不死,就往死里背! 想着,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背了起来。 一旁张嬷嬷松了口气,小声道,“闹了半天,质子……哦不是,是萧公子拿竹条是吓唬公主,真是谢天谢地。” “是啊。”众宫女也对质子投去感激的目光,心里也随公主一起改了口,不再称呼他为那屈辱的质子,而是尊称一声萧公子。 萧景深常年在寂静无声的房间,所以耳力敏锐过人,很轻易便捕捉到下人们的声音。 他抿了抿唇——他没用竹条,并非对她仁慈,而是因为藤条上沾了血。 若非如此,他想用竹条狠狠抽打她,这样哪怕她以后不出现在瑞阳宫,也不会忘了他。 他深深看向因背诵文章而面色痛苦的女子一眼,之后收回视线,“公主您先背,罪人出去一趟。” 玉萱公主没多想,抬头问道,“你要去哪?” 萧景深自然是去清理手上的血,他不想让外人窥视他内心,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出恭。” “啊,这……”玉萱公主尴尬。 萧景深语调隐着一丝讥讽,“怎么,罪人不被允许出恭吗?” 张嬷嬷心中疑惑——这质子是有毛病吧?欺负老实人吗?之前公主嚣张的时候,质子一副乖乖受气包的模样;现在公主和善,他反倒是嚣张起来了? “不是,”玉萱公主是觉得他这么一副好看仙人的姿态,表情也是不食人间烟火,她实在无法想象他坐在恭桶上,使劲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那你多带草纸?” “……”萧景深。 “……”众人。 少顷, 质子一走,张嬷嬷便过了去,“殿下,咱们回去吧!奴婢悟出来了,之前奴婢是下手太轻,下回奴婢推殿下时,会下手重的!” 玉萱公主疑惑,“这不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要走?” 张嬷嬷有些懵,“好好?这……难道殿下感受不到质子对您的怨气?” 玉萱公主一头雾水,“怨气?有吗?没感受到呀?他怨本宫做什么?怨八年前戏弄他?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再说,本宫每次戏弄他,都给补偿,如果他没本宫的补偿,天天吃不饱穿不暖,能长得这么油光水滑吗?本宫和他是互惠互利啊?”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对萧景深亏欠什么,当然,也没觉得自己占了什么便宜。 张嬷嬷愣住,“这……但……但奴婢就是感觉,质子是怨您的,会不会是……怨您三年没来看他?” 提到这三年,玉萱公主多少有些心虚,却嘴硬道,“本宫不来还不好?难道非要本宫来欺负他,才算对他好?好了好了,别耽误本宫时间,本宫今天想背下来一篇,明天去给明妆炫耀呢。” “但……公主您对那质子和颜悦色,他却爱搭不理,奴婢心疼公主。” 玉萱公主面色疑惑,“他对本宫爱搭不理?” 张嬷嬷不解,“殿下难道没感觉到?” 玉萱公主后知后觉,“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刚刚本宫没注意到,本宫脑子里想的都是:明天见明妆,今天得背下来,不能让明妆对本宫失望。” 话说到这里,张嬷嬷也不知该怎么办了,“那……公主您回去吗?” 玉萱公主摆了摆手,“不回去了,你现在说得好,能对本宫下重手;回去后,还不一定怎样呢,本宫对嬷嬷你,还是很了解的。” 张嬷嬷汗颜,“殿下英明。” “好了好了,别打扰本宫,本宫要开始努力了。” “是,殿下。” 张嬷嬷退到了角落,目光复杂地看着公主的身影,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虽然她身份卑微,没资格这般肖想公主殿下。 在公主看不见的角度,张嬷嬷眼神越发慈爱,直到……眼睁睁看着公主脑袋一沉,又趴在桌上呼呼睡了过去。 青月小声问道,“嬷嬷,我们要不要去把公主……推醒?” 张嬷嬷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得罪人的事儿,让质子干。” “有道理!”青月也赞同。 一盏茶的时间后。 清理好伤口的萧景深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公主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 他刚进房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在角落里候着的锦绣宫宫人,“公主殿下昨天没休息好吗?” 张嬷嬷心中暗道——殿下是否休息好,这不是你这质子该问的吧? 但公主非要在瑞阳宫背书,张嬷嬷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恭敬回答,“昨天公主休息得极好。” “公主平日一向嗜睡?”在萧景深印象里,公主素来神采奕奕,绝无贪睡的模样。 难道这三年,公主发生了什么? 张嬷嬷无奈回答,“让萧公子见笑了,公主她睡眠极佳,却不嗜睡,白天时精力旺盛,只有做不喜之事时,才会嗜睡。” 萧景深点了下头,便进入房间,来到公主身旁。 他伸手推了推公主的肩。 女子毫无反应。 他加重了力道,甚至比上一次唤醒她的力道还强,但推前两下,女子依旧酣睡。 直到推五六下,女子这才勉强睁开眼,眼神迷茫地看向他,“我又睡着了?” 萧景深点头,言简意赅,“继续背。” “……哦。”玉萱公主揉了揉眼睛,爬起来继续读了。 但没撑一会, 又睡着了。 “……”众人心道——公主这是多不想背书?为何要为难自己? 萧景深故技重施,用力推女子,这回女子比前两次睡得更死,无论他怎么推,都昏睡不醒。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竹条——如果他现在打上她两板子,既能光明正大发泄怨气,她又没理由责备他。 可谓一箭双雕。 但最后,他还是没忍心,将竹条扔在地上,随后一只手扶着公主的肩膀,另一只手抬着公主的下巴,将她从桌子上生生扶直了起来。 第340章 她是多没见过世面? 张嬷嬷冲了上去,“大胆!放开公主!” 萧景深并未停下手中动作,只淡淡道,“张嬷嬷,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玉萱公主,她为人任性,不喜外人阻挠。她来瑞阳宫,是想让我帮她背书,你若三番五次干扰,哪怕一片好心,一旦超出公主耐心,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张嬷嬷猛地停下——是的,质子说得对,公主对她们虽好,但却在耐心范围之内,一旦让公主不耐烦、公主犯起浑来,哪怕是身边人,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公主被扶了起来,坐在椅子上,依旧呼呼睡着。 萧景深捏着公主的脸,晃了晃,之后失笑出来,“这都能睡?真是……羡慕啊。” 无人知晓,他经常彻夜难眠,每到夜深人静,被孤独与绝望包围,都犹如身上有万千虫蚁齐齐啃咬,痛苦不堪。 哪怕是勉强睡着,不到两个时辰便定醒来,再难入睡。 看着女子沉重的睡眠,萧景深的怨气化作艳羡,艳羡又化成叹息——他真想让她多睡一会。 可惜…… 想到这,他两只手捏着她两只耳朵,摇晃起来。 “哎呦哎呦!疼疼疼!”玉萱公主被疼醒,叫嚷着。 张嬷嬷等人低着头,都不忍心看了——她们金枝玉叶的公主呀,就这么被一个质子折磨。 玉萱公主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愤怒道,“萧景深!我让你用竹条打我,谁让你揪我耳朵了?” 萧景深见人醒了,便收回手,淡淡道,“殿下从前很喜欢揪罪人的两只耳朵,您忘了?” “啊?”玉萱公主一愣——还有这事儿? 不回忆还好,一回忆吓了一跳! 别说,不仅揪过人家耳朵,还没少揪。 她还记得,萧景深小的时候,耳朵又软又薄,迎着光、好似透明一般,她好奇地想摸,摸着摸着……就开始揪起来。 他从前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犹如小猫,惨叫起来好听极了,所以她有事没事就去揪他的耳朵。 一边想着,玉萱公主一边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耳朵——原来揪耳朵这么疼?她从前知道揪耳朵疼,没想到竟这么疼。 尤其是他耳朵又薄又软,她那么大力地揪,他当时……一定更疼吧? 萧景深看着女子若有所思揉耳朵的样子,心头一紧——原以为这样能报仇,痛快一下,但真正揪了,又感受不到痛快。 甚至有种,去道歉的冲动。 他压下自己这荒唐想法,拿起女子面前的书,低头一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问道,“你背到哪了?” 玉萱公主顾不上耳朵疼,尴尬道,“没……没背多少……” “没背多少,是多少?” “……”玉萱公主面色更难看。 若不是着急背书,她怎么可能让人这么侮辱。 萧景深拿着书后退两步,“背背看。” “……”玉萱公主揪着裙摆的丝滑布料,控制自己别冲动,别上去把书抢下来,然后给这男人一个耳光,扬长而去。 她说服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明天到国公府,在明妆面前洋洋洒洒地背下一篇,现在受点委屈也值得了。 萧景深,“罪人为公主起个头:大学之道,请继续。” “……”玉萱公主郁闷——整篇文章,她只记住“大学之道”四个字,好么,还被他抢先说出来了。 萧景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凝眉问道,“这么长时间,你不会一个字都没背下来吧?” 玉萱公主心中恼怒,“谁说的,我……我背下来前四个字,却被你抢说了!” “……”萧景深。 他沉思片刻,又问,“关于这篇文章,公主可有见解?” 玉萱公主想了想,“有。” “请公主赐教。” “很难背。” “……”萧景深。 玉萱公主见自己曾经戏弄的玩物,此时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她,气愤道,“你什么眼神?本宫不是傻子,本宫前些日子才背了《增广贤文》,不信现在背给你听!” 说着,就开始背诵起来。 萧景深愣了片刻,之后打断,“可以了,请公主回答罪人,《增广贤文》您能背,为何读了《大学》便打瞌睡?” 这回换成玉萱公主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去,“《大学》能和《增广贤文》比吗?《增广贤文》朗朗上口,而且很有道理,越看越入迷,读着读着就背下来了。《大学》里面写了啥?枯燥又乏味!” 萧景深了然——闹了半天,公主背不下来,是因为无法理解。 他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到公主身旁,“罪人先帮公主把全文解释一下吧。” 玉萱公主见他没恶意,这才卸了一些防备,嘟囔道,“解释,我也背不下来。” “先试试。”萧景深将书放在桌上,手指指着第一行,“这句话,你可理解?” 玉萱公主正要仔细分析第一句的意思,视线不由得下移,看到男子的手指。 他的手指好长啊。 又长又细,好似女子一般,而且几乎看不到骨节。 他手指上的皮肤也很白,白到透明,甚至能看见皮肤下面一条条血管。 有的血管是紫色,有的是蓝色,好似一条条色泽艳丽的丝线,蒙了一层白纱般,若隐若现。 萧景深,“公主,您在看什么?” “……”玉萱公主急忙收回,“没……没什么……” 萧景深眉头微凝,“罪人看您刚刚垂眼,是不是要睡着了?” 玉萱公主——她就这么贪睡?还没开始读,就睡了?她是睡佛转世? 虽然心里驳斥,但嘴上不敢说,总不能说——垂眼看他的手指吧? 她一个堂堂公主,却盯着一个质子的手指看,是多没见过世面? 最终,在“没见世面”和“嗜睡”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玉萱公主选择了后者,耻辱地小声道,“……好困……” “……”萧景深。 萧景深看出,让公主自行理解、自己背诵,怕是不可能了,只能为其讲解道,“这句话,大概说明文章的立意……便是写它出来的原因和目的:目的是发扬光明正大德行,是更新民风,以达到德才完美的最高境界。罪人所说,公主可理解。” 玉萱公主点头,“能理解!” 萧景深继续道,“知道了要达到的境界,才能确定志向。志向确定以后,就能静下心,静下心才能安闲舒适,安闲舒适后才能认真思考,认真思考后才方有收获。” 玉萱公主一边听,一边点头——对呀!有道理呀! 再看刚刚的那句话,好像觉得……也不是很难背了。 第341章 成为一个有尊严的人 就这样,萧景深先是解释一句,确保公主能理解,然后玉萱公主背诵,果然,没一会便把前两句背了下来。 玉萱公主惊愕,“这就……背下来了?” 锦绣宫的宫人也很是惊讶。 萧景深依旧语气淡淡,“公主之前背不好,是因为无人讲解,找一名先生讲解,或者看释本便好。” “原来释本的作用是这样?”玉萱公主恍然大悟,开始回忆明妆送她的释本,之后嘟囔,“明妆送我的那套释本虽浅显,但做不到句句有解释,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句句解释。” 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疑惑地问道,“等等,我记得,你之前到尚书房学习的时间不长吧?这篇文章,你在尚书房学过?” “没有。” “那……你看了释本?” “没有。” 玉萱公主惊讶,“你不会是无师自通吧的?” 公主明明在夸他,但萧景深却毫无喜悦,“殿下谬赞,罪人学识浅薄。” 玉萱公主惊讶——明妆出自文曲星家族也不说,但怎么连质子也这么会读书? “那你怎么明白这些字的意思?” 萧景深垂眸,深深看着书本上,他早已倒背如流的文字——如果没有这些文字,他可能已经死了,文字是他的逃避绝望的工具。 但他不会说出来,他绝不会表现出卑微。 哪怕他的弃子身份卑微到尘埃,甚至都不如瑞阳宫里的太监。 玉萱公主等了一会,见萧景深不肯说,便也没勉强,“那你想看释本吗?你若是想看,我让她们回去取。我给你说,明妆给我送的释本很出名!明妆办了个版印坊,现在一本一本出版呢,只要出版一本,几百本释本就被抢购一空。” 萧景深依旧垂着眸,不搭话——是否抢购,与他何干? “你猜那个释本是谁注释的?” “罪人不知。”他也没兴趣知道。 玉萱公主笑眯眯,“是明妆的婆婆,也是安国公的母亲。” 萧景深一愣,抬眼看去,“安国公的母亲?”之后快速起身,走到书架上,很熟练地从中抽出一本。 这是一本关于研究遣词造句的书籍,书页一旁有人用小笔细细地写了见解。 那字很小,但每个字都很端正。 书籍中也夹了几页纸,夹的纸张上,字迹都舒展多了。 萧景深少见的激动,指着上面的字,“是这个人吗?” “啊……我也不知道。”玉萱公主解释,“我手里的释本,确实是裴老夫人注释,但却是苏家小侄子侄女们誊抄,所以从字迹看,是看不出来的。你这书,是哪来的?” 萧景深并未隐瞒,“是安国公送罪人的。” “那应该就是了,安国公送你的书,有可能是从家里拿的,听明妆说,安国公虽然聪明,但也不是那么喜欢读书,肯定是其母亲注释。” 萧景深抿紧了唇,眼神挣扎,想看裴老夫人注释的书籍,想知道她老人家的见解,但又不想卑微地恳求公主。 玉萱公主敏锐看出男子眼神的渴求,心中窃喜——她真聪明,这都能看出来? 之后道,“来人,回去把本宫的四书五经取回来。” “是,殿下。”立刻有宫女接令,跑回去取书了。 玉萱公主见萧景深对裴老夫人这般崇拜,骄傲道,“裴老夫人是我的二师父!我的大师父是裴老夫人的妯娌,裴二夫人。” 萧景深暗惊——不愧是安国公府,竟有这么多奇女子,难怪能教出,安国公那般不入俗尘、坚毅守正的男子。 要知道,他的身份特殊,整个皇宫没人敢与他说半句话,毕竟与罪人有瓜葛,极有可能被迁怒。 即便身份高贵,有能力与他说话的人,也不会靠近他,因不想为自己招惹麻烦。 甚至都没人偷偷对他施以援助,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没能力报答。 但只有安国公一人,不畏强权、不求回报地帮助他……还有,两人见面次数不多,甚至话都没说几句,但安国公看他的眼神,既无鄙夷、又无怜悯。 这正是他想要的! 只有在安国公的眼中,他才能抛开这个身份,成为一个有尊严的人。 提起安国公以及安国公的母亲,萧景深难免也多问几句,“既然老夫人是你的师父,为何你不理解这些文章。” 玉萱公主语调理所当然,“因为她也不教我读书啊,她教我武艺。” “……”萧景深——放着这么一位见解独到、才华横溢的才女,她竟跟人家学武功? 同时,他又疑惑,“裴老夫人还会武艺?” 玉萱公主热情地讲解道,“是!裴老夫人姓严,严家也是武将世家,只是官位不算高。之前是军医出身,只是他们的路子特殊、发展有限,便改了学武。你记得之前我给你说,明妆打了两个严家女子吗?那女子……”便这么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萧景深。 他真的不想听这些。 他毫无兴趣。 他只想听安国公,以及安国公母亲的一些事罢了。 但公主每次讲到“明妆”都滔滔不绝,他又无法打断,因为以他对公主的了解,一旦把公主惹恼了,怕是皇帝皇后的面子都不给的。 他只能被迫从这些“废话”里,寻找一些有用信息。 玉萱公主便从明妆学文学武学医术,讲到操办望江楼,再到组建版印坊,一路讲了下去。 还好后来宫女拿来了裴老夫人注释的四书五经,萧景深才借机打断对话,开始认真给玉萱公主讲解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 玉萱公主背得越来越慢。 萧景深抬眼看了下外面天色,收回视线道,“今日我们就到这里吧,殿下已经背了大半篇,再继续下去,后面也背不了多少,罪人建议今日到此为止,晚上可以将之前的重新温习一遍,加以巩固。” 玉萱公主突然发现,他的声音有了嘶哑——长大后,他的声音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软软糯糯,也不像大多数男子那样深沉粗重,而是很脆很清澈,很好听的嗓音。 也许因为他常年无人说话,所以声嗓更容易疲劳,但哪怕现在嘶哑,她也觉得很好听。 第342章 想到了! 萧景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桌旁释本,“公主应该也累了,罪人建议公主先回去休息。” 玉萱公主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先回了。” 起身后,指着桌上的书,“这些书,我暂时用不上,你看着打发时间吧……虽然我也不知道看这玩意有什么可打发时间的。明天我要去国公府,所以明天不过来。要么明天晚一些时候过来,要么后天过来。” “是,公主。” 萧景深并未有什么多余表情,他注意力一直在公主留下的书上。 宫女们整理好公主的书本,随公主离开。 。 随着锦绣宫的主仆离开,刚刚还吵闹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萧景深也舒了口气。 他终于能安静地看一会书了。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书,映入眼帘的,除了印刷的正文,便是略显稚嫩的注释字体。 他知道,这些注释是苏家孩童誊抄。 正文部分,他早就倒背如流,直接忽略不见,主要去看注释。 注释言简意赅、生动有趣,但确实不多,也难怪公主无法用释本背诵。 萧景深兴致勃勃地翻阅几页,随后,心底一种想法滋生——静。 太静了。 房间里静得好似被世界抛弃,就如同他被父皇母后抛弃一般。 他以为自己已习惯了寂寞……如果她没来过的话,便已经说服自己、相信自己可以享受寂寞,但她到瑞阳宫,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再离开,又好像把花花世界带走了。 恍如三年前。 萧景深眼神冷了冷——热闹?他不需要,安静才能让他更好的思考。 捏着纸张的纤细手指僵了半天,也没翻上一页,最后草草合上书,起身走到窗旁,推开窗子,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今日寒凉, 当冷气灌入鼻腔后,他才想起,她答应教他基本功,竟然一招一式都没教。 他深深叹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对任何人抱有希望。 希望的越大,失望便越大。 失望,太痛苦了。 同一时间,另一边。 玉萱公主走到锦绣宫门口,却没马上进去,而是若有所思地停下脚。 张嬷嬷轻声问道,“殿下?” 玉萱公主为何突然停下? 因为她自瑞阳宫出来,心里就有种怪怪的感觉,但她还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回程的路上,她没说话,就一直在思考。 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 “你们都回去,青月,你跟本宫走一趟,我们回瑞阳宫。” “是,殿下。”青月。 张嬷嬷急忙问道,“殿下您是落了什么东西?奴婢为您跑一趟就行,怎么能让您亲自回去?” 玉萱公主摆了摆手,“你别管了,刚刚走一大圈,你应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奴婢多谢公主殿下。”张嬷嬷见公主坚持,也不敢再纠缠。 随后,玉萱公主便带着青月,急匆匆地返了回去。 。 瑞阳宫。 萧景深在窗前站了一会,随后鬼使神差地出了房门,走到宫门前。 此时宫门已被太监关了,他打开门栓,拉开门。 一旁勇公公想制止,但想到三年不见的公主又回来,还说好了后天还来。 有公主撑腰,他自然不敢为难质子,更何况,质子打开门能如何?门外有侍卫,侍卫可不会让质子离开。 想到这,勇公公便直接折回耳房,继续打瞌睡去了。 萧景深拉开宫门,却未出去, 甚至都未大敞,只留一条缝隙,他人则是退回庭院中央,静静透过缝隙,看向门外。 门外无人,只能看见甬道对面,朱红色的墙体。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这么静静看着,看到出神。 突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略有仓促。 萧景深并未多想,只以为是路过的宫人。 但那脚步声刚刚靠近,就听门外守着的侍卫向玉萱公主问安。 公主? 还没等他想明白,宫门便被人粗鲁地推开,却见公主气喘吁吁地回来。 当他看见公主因为疾走,而涨红的面庞时,他好像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一直在骗自己,诸如,他喜欢安静;但实际上,他并不喜欢。 诸如,他站在院中看向宫门外,看的是自由;但实际上,他在等一个人的身影。 哪怕知道那人来了,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但依旧盼望她来,因为她来后戏弄他一会,便会絮絮叨叨地给他讲宫里的事、宫外的事、还有她那好友苏明妆的事。 ——这是他唯一获得信息的方式了。 只有听公主絮叨地讲这些,他才感觉自己还活在人间。 玉萱公主冲进来,差点没一头扎萧景深身上,还没等对方问安,率先道,“你怎么在这?吓我一跳!” 萧景深心中涌起复杂的波澜,但面色依旧平静,“出来走走,公主为何回来?” 即便他不问,也能猜到公主为何回来——教他武艺。 公主为人,虽然嚣张跋扈、不讲道理,但却守信用。 哪怕他从前是阶下囚,但一旦她答应什么事,便立刻会做到;即便偶尔失言,也会认真解释、记在心中,一旦机会,立刻会完成许诺。 玉萱公主拉住他的衣袖,“走走走,我们进去说。” 萧景深一愣——进去?传授武艺,不是应该在院子里? 随后,两人一个拉人、一个被拉,进了房间。 直到两人进去,青月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公主跑得太快了,她跟不上。 房间内。 刚一进来,萧景深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子,从公主手中挣脱出来。 也不主动询问,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他实在了解公主:公主自幼被宠,习惯了对人施舍、讨厌被人要求,加之比较糊涂,所以外人哪怕是好言好语,公主也有可能听不懂、产生误会,随后大发雷霆。 与公主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不主动,等公主主动。 他低头看向公主——其眉目如画,双眸璀璨好似一双褐色清澈的水晶,嘴唇上的口脂几乎掉光,露出她嘴唇原本的颜色,丰盈水润,若刚刚采摘的鲜果一般。 玉萱公主压低了声音,“你想去国公府吗?” 萧景深一愣,“什么?” 玉萱公主笑眯眯,“我看你对安国公和二师父很有好感,左右明天我去国公府,你要去吗?快点决定,你若是想去,我现在得去坤宁宫央求母后。” 第343章 通情达理? 萧景深惊在原地,因为太过震惊,甚至素来淡漠的面具已崩塌,泄露他真实表情。 去国公府? 见安国公?见老夫人?出……皇宫? 他已被软禁了快十年,真的能……离开?哪怕是短暂的离开? 玉萱公主等了一小会,见男子只面色苍白地盯着她,也不说话,便催促道,“到底去不去嘛,你快点!这件事我只能和母后说,不能让父皇知道。你再拖一会,若父皇凑巧到坤宁宫,堵个正着,到时候别说带你出去,我也得被狠狠骂一顿! 因为明妆的事,我被父皇送到避暑山庄禁足了好几个月,多亏了明妆和锦王求情,如果现在父皇再生气,还不知道怎么收拾我呢!” 萧景深更是惊讶,“你被禁足了?” “是啊,不过不重要,你快点做决定。”玉萱公主摆了摆手。 萧景深调整好了表情,抿了下唇,“如果方便的话,请殿下带罪人到国公府,罪人想亲自感谢安国公,以及老夫人。” “行,你等着。” 话音还没落稳当,人便消失在房门,火急火燎地跑了。 萧景深依旧静静站在原地好半天,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他也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只知如果公主过几日再次消失,他怕是…… …… 坤宁宫。 皇后的卧房。 听完玉萱公主的话,皇后立刻板下了脸,“胡闹!萧景深是什么人?他是质子!怎么能随你出宫?你父皇知道,非生气不可!” 玉萱公主自然也知理亏,央求道,“母后您息怒,听儿臣解释:质子也不是囚犯,否则直接押送天牢了。东越国虽然背信弃义,但我们北燕仁厚大义,不想把两国关系闹僵,这也是我们把他关在瑞阳宫,好吃好喝养着的原因。反正都是养着了,带他去国公府逛一圈,岂不是举手之劳,一箭双雕?” 见母后要开口,生怕母后拒绝,玉萱公主急忙打断,“母后您先等等,听儿臣先说,先说那个一箭双雕:第一雕,是关于质子。也许哪天父皇彻底赢了,我们北燕国安定,那东越国的昏君肯定厚着脸皮来投靠,到时候父皇为顾全大局,也会重新接纳他。 那样,东越国皇帝见我们在他们背信弃义的情况下,还善待质子,定会感动,对我们北燕更是效忠。而质子回国后,也会感激我们,以后也会向着我们北燕。 第二雕,正如儿臣刚刚说,安国公和质子有两年的渊源交情,面对东越的背信弃义,我们还善待质子,安国公对父皇更是钦佩,姑且不说。只有把质子带到国公府,带到明妆面前,明妆才会惊叹于父皇的仁慈。 这件事,明妆肯定会回娘家说的,回头苏夫人把这件事告诉苏学士,苏学士以后对父皇才更效忠,您说对吗?” “……”皇后。 皇后第一次用另一种眼神,审视自己的女儿,那个被他们故意娇惯坏、专门培养出来,拉拢苏家的女儿。 在她印象里,女儿幼稚又天真,糊涂又鲁莽,有时候女儿任性起来,她屡次忍不住想管教,但皇上要求她不能管。 她以为,女儿这辈子应该是废了,却没想到,突然之间,其竟开始明辨是非,通情达理。 通情达理? 这四个字,从前皇后是做梦都不敢安在自己女儿身上。 皇后疑惑,“你……是谁教你的?” 玉萱公主也不傻,当然能看出母后的惊讶和欣慰,立刻往自家好友脸上贴金起来,“当然是明妆了!明妆很会读书,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就读了好多书!而且明妆也让儿臣读,儿臣前些日子背下来《增广贤文》,今天开始背《大学》了。哦对了……儿臣今日再见质子,也是让质子帮儿臣背书。” 皇后疑惑,“他帮你?他怎么帮你。” “当然是……” 玉萱公主险些说出,让质子打她,急忙语调一转,“他先把儿臣要背的文章,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出来,确定儿臣理解后,儿臣就能背了。” 皇后失笑,“这种法子,谁不能教?为什么非用质子?” 玉萱公主心中暗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外人不敢打她呗,那萧景深是真动手啊!她耳朵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可能是因为……熟吧?毕竟儿臣和她认识好多年了,”玉萱公主直接挽住皇后的手臂,使劲摇着,“母后,您就同意了吧,好吗?回头儿臣会煽动明妆回娘家说好话的,让他们都知晓父皇的好,以后才能更效忠不是?” 玉萱公主一直知晓父皇和母后最在意之事。 皇后沉思片刻,面色认真道,“那你得答应母后,你们只能去国公府,绝不能去其他地方。还有,明日侍卫增加二十,本宫再让安公公跟着你们,质子全程不能离开安公公的视线,你若能保证,本宫就做主,让你把他带出去。” 玉萱公主惊喜,立刻点头如捣蒜,“能,能,能!还有,明天天黑之前绝对回来!不!会提前回来,绝不会有什么意外!” 皇后看着女儿喜悦的样子,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小安子。” 安公公立刻上前,恭敬道,“娘娘,奴才在。” “你亲自去殿前司跑一趟,就说明日让安国公想想办法,空出一日,他们殿前司本就可以换班,让他们换一换。” 毕竟殿前司不属于后宫,皇后不敢贸然插手。 再说,皇后可太清楚裴家人的犟脾气,让他换一换班,他也许会同意;若说让他专程告假,在家玩乐一日,其定是不肯的。 “是,奴才这就去。”安公公笑着接了令,匆匆去办差了。 玉萱公主高兴坏了,“儿臣多谢母后!母后真是……真是个大好人!哎呀书到用时方恨少,儿臣以后肯定多多读书,天天拽词儿赞扬母后!” 皇后也被公主哄乐,看着公主,心里想着:她以为注定牺牲掉的女儿,如今看来,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糟。 随后,玉萱公主专程等安公公回来,听到安国公同意明日换班一次,这才喜悦地告别母后,像欢快的小蝴蝶一般,跑向瑞阳宫。 要把这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萧景深。 第344章 所以才拧巴 时近傍晚,深秋的余晖倾洒在宅院。 一阵秋风吹过,从枝头飘下许多枯黄树叶,落在院中。 守在一旁的丫鬟急忙拿起扫把,开始扫落叶。 苏明妆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了出去,站在门口道,“不用扫了,你们现在扫,一会又落,岂不是一直在忙乎?” 丫鬟们有些懵——不扫?能行吗?那样院子里岂不全是落叶?之前在学士府的时候,无论是落叶还是飘雪,都得及时清扫的。 苏明妆当然也知道学士府的规矩,从前,她觉得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经历了梦中十年,真正成为底层人,才理解很多底层人的难处。 但如果说,在学士府扫落叶,到了国公府就不用扫,又有轻视国公府之嫌。 “先别扫了,我喜欢看满院落叶,尤其是走在上面沙沙的声音,我也喜欢。一年也就这几天能看见落叶,都扫光,太可惜了。” 丫鬟们心里偷偷欢喜,恭敬回答,“是,小姐。” 几人话音刚落,就见王嬷嬷回来。 王嬷嬷年纪大,畏寒,已穿了冬装棉衣。棕红色的棉衣穿在王嬷嬷本就微胖的身上,更显得圆润,还增加了一些喜气和慈祥。 王嬷嬷一抬头,看见小姐,道,“小姐,天这么凉,您站门口做什么?快进去,您还穿得这么少。” “我不冷。”苏明妆还是听话地回到房间里。 房间内,燃了暖炉。 王嬷嬷进入房间后,表情舒适,“小姐,您要的银钱数量,都统计完了,您过过目。” 说着,将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 苏明妆翻开,见里面一条一条的,写的都是什么日期,做了什么事,支出多少银两。 她的账,是王嬷嬷管,所以统计向安国公索要的数目,自然交给了王嬷嬷。 她仔仔细细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看到最后的数字后,凝眉思考片刻,道,“记得《北燕律》规定,民间借贷利息不得超过三分,那我们只要一分,你补算一下。” 王嬷嬷一愣,“什么?要利息?” “是啊,一分不算多。”苏明妆语调理所当然。 王嬷嬷都懵了,“不是,小姐,咱们……要做得这么绝情吗?就算国公府翻身了,还咱们这一笔银子,短时间怕是也还不上吧?怎么还能要利息呢?” 声音一顿,又急忙解释,“小姐别误会,奴婢不是指责小姐,是……是小姐一直对银钱不是那么在乎……”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乱。 苏明妆莞尔一笑,“嬷嬷你不懂,这一成利息,能为裴将军心中舒坦些。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银钱,而是自信。” 王嬷嬷先是不解,随后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小姐是说,国公爷……自卑?” 苏明妆起身,“我们进去说。” 随后,主仆两人去了一旁的小茶室。 把下人们遣下细聊。 王嬷嬷,“难怪,之前奴婢就觉得哪里怪,国公爷明明对小姐动心,非但不进一步行动,反倒是频频后退。原来是这样……但国公爷为何会自卑?他才貌双全、身有爵位、被皇上器重、又立了大功,如果这样都自卑,那让普通百姓还怎么活?百姓们岂不是人人自卑?” 苏明妆失笑着摇头,“自卑这个东西,是对比着来的。就好比你说,百姓不自卑,那是因为他身边的亲戚邻居,水平差不多。你把一个自信的百姓找来,放在学士府,不出几日,他就自卑。” 王嬷嬷叹了口气,“也是,国公府看起来有排场,实际上外强中空,如果别人不知道的话,他还能强撑面子;但小姐来了,发现他的秘密,还搭了他不少,要是奴婢,奴婢也自卑。” 王嬷嬷没说的是——那安国公之前一副瞧不起小姐的样子,现在又得处处指望小姐,不是软饭、胜是软饭,加之安国公还是个骄傲的人,自卑也可以理解。 苏明妆又摇了摇头,收敛了笑容,认真道,“也不全是,我的到来,只是撕碎他遮羞布罢了,真正造成他自卑的不是我。” “那是什么?”王嬷嬷好奇。 苏明妆凝眉思考片刻,缓缓道,“成就感,自卑的根源,是缺少成就感。” 见王嬷嬷不懂,苏明妆详细解释道,“抛开裴将军的外在名头,来分析他的成长:他少年时,因为种种原因,交友不算广泛,既无对比,便无胜利,产生不了成就感。” 王嬷嬷点头,表示理解。 “后来裴将军到了年纪,参加武科举,一举夺魁,刚要开始大展拳脚,老国公就突然去世,他不得已放弃自己的心愿和目标,守孝三年。 三年后,回到京城,因为不得不继承爵位,无法再参加武科举,只能入朝为官。他先去了刑部,刚建了功,有了成就,就被皇上调到了殿前司。 殿前司说好听了,是皇上身旁的近卫,说难听了就是高级侍卫。可以说,他每一次刚刚取得成就,要施展拳脚,都被人强行改变方向。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场如此、人生也如此,当一个人不断被迫失去自己定下的目标后,就如同没根的草,随风飘落,如何自信?如何有成就感? 在这之前,他还能用自己严格律己,以及国公府的名声来强撑自己的骄傲。自从我入府后,这遮羞布被彻底撕碎,所以才拧巴吧。” 王嬷嬷心里想——原来如此,被小姐这一分析,她也明白了。还有一点小姐没说:如果国公爷不喜欢小姐,也许撕裂还能少一些。 小姑娘们不懂男人,她这种上了年纪的过来人是懂的,男子在喜欢的女子面前,会忐忑、小心、谨慎、自卑。 想到这里,王嬷嬷叹了口气,“那之前国公爷坚持到镇戍关,难道是为了得到成就感?” “是。” “难道小姐加一分利息,也是为了让国公爷有成就感?” 苏明妆思考片刻,摇头,“不,这一分利息是收回我对他的怜悯和帮助。至于是否能彻底解决,我帮不上忙的,需要他通过一次次成功、胜利,自己帮自己。” 第345章 有他的功劳 王嬷嬷认为小姐说的有道理,同时又疑惑,“小姐为何懂这些?难道也是看书看来?” “是。”苏明妆敷衍着回答。 实际上不是。 做那个梦之前,她是不懂什么自卑敏感。 倒不是因为她有成就感,而是单纯身份太高、脑子太空造成的。裴今宴却正好相反:聪明又拮据。 但梦中十年,让她从云端跌落到尘埃,又因为后期的贫穷、疾病、孤独,让她有了大量思考时间,她才想明白许多道理。 其中就包括这个——通过一个个成功,来建立自信。 裴今宴他……太需要成功了。 却在这时,窗外响起习秋的通报声,“国公爷到。” 之后是丫鬟们的问安声。 苏明妆的心莫名一紧,“把册子给我。” “是。”王嬷嬷将那统计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苏明妆拿了册子出了房间,刚出去,就见他已经进了厅堂门。 今日寒凉,他并未穿披风,依旧穿着单薄的官服,只是里面多加了一层衣。 苏明妆很想叮嘱他多穿一些,但又怕被误解为怜悯,便没开口,还偷偷表扬了一下——上次他犹犹豫豫半天,在雁声院门口不肯进来,今日好歹是第一时间进来看她了,有进步。 苏明妆请人入座,随后道,“裴将军来得正好,您上回要的银两数目,王嬷嬷已统计完,请您过目。” 说着,递了过去,“有件事想和将军商量,能不能加一分的利息?” 裴今宴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女子的意思。 “可以。” 他坦然接受了女子的好意,接了册子,也翻看起来,从第一页到了最后一页,看得很快,但很认真。 看完后,将册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在这个基础上,就按照一分利息算。不过,我可能无法一次性还你,分两次。” “没问题。”苏明妆见男子的坦然,心中担忧也少了一些,“你用晚膳了吗?去看过母亲了吗?” “还没,回府后直接过来,有一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苏明妆好奇看去。 却见男子坐在雕花红木椅子上,他一只手搭于扶手,另一只手垂在膝上,有放松之意,但因身姿挺拔,所以整个人依旧端正严肃。 裴今宴,“这件事说来话长,你知晓宫中,有个东越国质子吗?” “知晓,他怎么了?”苏明妆知道这个人。 那可怜的质子是公主童年时的玩具,她曾劝过公主,别用真人当玩具,公主不肯,她也就没劝,毕竟……她从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因为这件事,她记住了质子。 后来她与裴今宴和离后,辗转在其他男子身边,从他们的只言片语听说,那质子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 裴今宴继续道,“那质子住在瑞阳宫,正好在我巡逻路线上。我路过时,偶尔见瑞阳宫门开着,他站在院子里,不知在张望什么。见面的次数多了,便好奇进去询问,问他有何需要。他说了声没有,便转身离开。 当时我并未多想,出瑞阳宫继续巡逻。后来与同僚说起质子,才明白,整个宫里,没人与他说话。适逢我手边有几本书,便送了过去。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我便送几本书,谈不上交情和情谊。” 苏明妆问道,“今日将军突然提起质子,应该有别的缘由吧。” 裴今宴点头,“今日下午,坤宁宫的安公公来,说明日公主想带质子来国公府做客,问我是否能与人对调,空出来一天招待他们。” 苏明妆吃了一惊,“明日质子要来?” 裴今宴不解,“你为何吃惊?难道这质子还有其他渊源?” 苏明妆不动声色地圆了过去,“之前经常听公主提起,不过公主已经三年没去玩……见质子,突然听说两人见面,还要把质子带来国公府,比较吃惊。” 裴今宴也没多想,“原来如此,你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别的事,我去母亲那坐坐,和母亲说此事。” “没了。”苏明妆起身相送。 裴今宴也起身,走到门口,他脚步迟疑了一下,坚定的眸色,有了一些柔软,语调低了一些,“你,要一起去吗?” 苏明妆,“不了,你先去。” “好。”裴今宴便大步离开。 少顷, 男子前脚刚走的,苏明妆后脚就回了房间,关了房门,这才宣泄出喜悦——质子来国公府,是不是说明,质子的“宿命”改变了? 质子的“宿命”改变,会不会顺便也改变其他“宿命”? 对于她来说,这真是个好消息! 高兴! 太高兴了! 前些日子的郁闷心情,一下子一扫而光,她甚至萌发一个念头——要不要帮质子一把? 她不是多管闲事、或者菩萨心肠,只是自欺欺人地幻想:如果质子与她梦中下场不一样,其他人的命运是不是也能改变? 苏明妆在屋子里兴奋地转了好多圈,这才逐渐平静下来,之后忍不住回忆起刚刚的一幕幕。 她凝眉思索好一会,推门出了去。 一出房门,就见在门口的雅琴,“我们雁声院的小厨房,还能用吗?” 雅琴道,“回小姐,能用。” 心中不解:崔厨子都来了,小姐怎么还想用小厨房? “和我走一趟。” “是,小姐。” 随后,主仆两人出了雁声院,到了厨房。 厨房众人正忙碌着,正在火热朝天地准备晚膳,见夫人来,急忙出来回话。 众人以为夫人是来巡视,或者有什么安排,没想到夫人选了一些羊肉和羊骨棒,又带了一些香料回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 雁声院许久未开工的小厨房,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 苏明妆先是将羊肉和羊骨棒去血水,然后水煮、撇去浮沫。 王嬷嬷上前,“小姐,让奴婢来吧,您站在一旁指挥就行。” 苏明妆一边用勺子撇浮沫一边道,“不用,我想自己熬。” 王嬷嬷只能退到角落,跟其他丫鬟一起。 众人不解,小姐怎么突然要亲手煮羊汤了? 。 事情还要回到半个时辰前: 裴今宴离开,苏明妆高兴了好一会,心情平静下来后,又有些感激——无论他中间做多做少,质子能改变人生轨迹,从宫里出来做客,有他的功劳。 她就在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事,既表达感谢,又不让他敏感呢? 联想到他衣衫单薄,便想起了暖身的羊肉汤。 第346章 这辈子最好喝的羊肉汤 提起暖身的羊肉汤,又要牵扯到梦中记忆。 记忆中,她在简陋房子里冻得瑟瑟发抖,想吃汤饼……当然,汤饼已经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她知道喝不起羊肉汤,所以才想的汤饼。 寒风瑟瑟的天气,有什么比喝一碗热气腾腾、浓郁奶白的羊肉汤,更幸福之事? 梦中她便暗暗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喝羊肉汤。 只是梦醒后,那时候是夏季,大夏天不太适合喝,便逐渐忘了。 今日思索怎么感谢裴今宴,才想起来——她送别的礼物,那敏感的家伙会多想,那她送自己亲手做的吃食,他总不会胡思乱想吧? 如果连这个都乱想,那她……也没别的办法了。 撇干净浮沫后,在锅里放水,烧开放入葱姜以及酒,再大火煮上一炷香的时间,加入白芷、良姜、草果、桂皮、山楂。之后又滴了油,便盖上锅盖,慢慢煮了…… 另一边。 裴今宴到了新的知春院,把质子的情况说明,之后陪着母亲和婶母聊了一会。 出了知春院,他去了青竹院,与堂弟又聊了一会。 聊的内容都是关于神军镖局的事,两人极有默契地未提锦王,以及锦王和裴今酌的合作。 聊的过程中,小厮进来说到了晚膳时间,询问国公爷是否留下一同用晚膳。 裴今宴婉拒,便离开青竹院。 …… 主院。 南风回来,看了一眼安国公房间的窗子,却见窗子漆黑黑一片,便问锐安道,“主子还没回来吗?” 锐安回答,“回来了一会,在房里。” “没掌灯?睡了?” “不知道现在睡了没,刚刚小人进去问主子用不用晚膳,主子还说等一会的。” 南风浓眉皱紧,思考片刻,“我进去看看。” 之后告别了瑞安,悄声进了房间。 房内光线昏暗, 南风一眼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主子,他身子前倾,两只手肘支在桌上,低着头,双手捂着脸,一动不动。 南风心中一惊,不敢惊扰主子,只能轻声道,“主子,您……这是睡着了?” 片刻后,男子高大的身躯动了动,之后坐正了身体,“没有,你回来了?” 自从望江楼改成书铺后,南风就一直在那帮忙。 后来望江楼步入正轨,孙掌柜可以操办,南风就被他调到版印坊去了。 “是,小人回来了,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见南风担忧,裴今宴便道,“在想事情。” 南风又问,“主子在想什么,属下能打听下吗?” 裴今宴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顾元帅希望我到铁卫关去历练,他会亲自传授我行军打仗的经验。镇戍关的吴将军也希望我过去帮忙一阵子。” 南风疑问,“皇上能放人吗?” “如果他们上奏皇上,皇上多半会准许,毕竟我是去历练帮忙,而不是常驻。” “那……主子您想去吗?”南风语气迟疑,因为能感受到主子意愿好像没那么强烈。 裴今宴迟疑了好一会,才淡淡道,“我还没想好。” 南风追随主子这么久,如何不了解主子?他知道,主子和堂少爷一样,急切地希望能建功立业,而非在京城日复一日的当差混日子。 南风暗暗叹了口气,“属下刚刚听说,主子还未用晚膳?要不然属下去取?” 裴今宴想说他没什么胃口,但发现,他不吃上这口饭,院子里的人就会担心,只能无奈道,“去吧。” 面对众人的关心,他却没太多感动, 有的,只有束缚和负担。 许多次,他真想一走了之,不用再迁就任何人,不用担心母亲是否病重、国公府何人支撑、裴家祖训是否遵守延续。 他想为自己活一次,完成自己的目标,走自己想走的路。 而非这样,被迫负担着一个府邸、一个家族。 就在南风准备去取晚膳时,却听窗外传来对话声, 有女子的声音。 南风疑惑:女子?主院没有丫鬟。 “主子稍等,属下出去看看。” “去吧。” 随后,南风离开后,裴今宴也把房内的灯烛点燃——再不愿又如何?生活还得继续。 更何况他知道,民间许多百姓生活在困苦之中,别说完成什么理想,便是基本的三餐都吃不饱。 比起百姓,他就是在矫情! 少顷,南风快步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食盒,“主子,刚刚是雁声院的云舒姑娘来,来送羊肉汤。还说,这羊肉汤是刚刚夫人亲自烹制,从您离开雁声院,便煮到现在。” 裴今宴一愣——她亲手烹制的羊肉汤? 南风能看出,主子落寞的眼神,一下子有了光彩,“正好您还未用晚膳,要不然就喝羊肉汤吧,今日天气寒凉,喝一些热乎乎的羊肉汤正好暖暖身子。” “放下,你去忙吧,我自己来。”裴今宴抿紧的唇,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唇角。 南风哪能让堂堂安国公自己布膳?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之后把里面的羊肉汤取出来。 一打开盖子,香气便扑面而来,南风本来吃过饭了,一下子又饿了,他也想喝羊肉汤。 却见,羊肉汤是奶白色,上面有着细腻的油花,几块软烂的羊肉冒出头来,汤面上还有一些细碎的葱花。 南风暗暗咽了口口水,把羊肉汤碗放在桌上,又从下一层端出一小碗酱料,这酱料也是精心调配,用来蘸羊肉,给软烂的羊肉增味。 之后还有两小碟清口的拌菜。 食盒下一层,有一大碗米饭和三个馒头。 再下一层,还是一大碗米饭和三个馒头。 南风心中暗道:夫人很了解主子的饭量嘛。 布好菜后,南风吞咽着口水,“主子您先用,属下告退。” 裴今宴心情好了许多,“回去休息吧。” 随后,南风离开,裴今宴到了桌旁。 前一刻还没有胃口,后一刻已经胃口大开。 但哪怕是肚子咕咕叫,他也没马上动筷,而是看着羊肉汤,身心温暖。 他好像突然觉得,生活也没那么枯燥无奈了。 他舀了一勺羊肉汤,放入口中,眉心舒展——这是他这辈子喝过最好的羊肉汤,没有之一。 第347章 吃了就好 云舒刚回雁声院,就闻到扑面而来的羊肉汤香味,大家正喜气洋洋地分羊肉汤喝。 云舒急得直接跑到小厨房,“留点!给我留点!” 雅琴一边舀汤一边笑道,“给你留着呢,你去为小姐办差,我们还能把你那份儿私吞了?你瞧,你的那碗肉最多。” 说着,指着灶台里面的一碗。 云舒娇嗔地哼了一声,“算你们有良心,我先去复命,一会回来喝。” “快去吧。” 云舒快步进了房子,入了小姐茶室。 见小姐和王嬷嬷两人一边用晚膳一边喝羊汤,“小姐,奴婢回来了,羊肉汤也送到主院了。” 苏明妆放下勺子,问道,“裴将军吃了吗?” 陪小姐用膳的王嬷嬷也停下,看了过去。 云舒回答,“回小姐,奴婢不知道,他们都没让奴婢进院子,在院门口就把食盒接了过去。哦对了,是南风接的。” 苏明妆这才想起,主院是不留丫鬟的。 她暗暗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知道,他是否喜欢她的手艺。 不过转念一想,崔厨子都来了,那可是堪比御膳房的厨子,她那粗陋的手艺,能比得过人家? 云舒面色犹豫,不知要不要把消息告诉小姐。 苏明妆发现,问道,“还看见了什么,别隐瞒,说出来就是。” 云舒见小姐追问,便道,“是这样的,之前小姐派雅琴姐去勾搭的眼线,叫锐安,刚刚奴婢见到了。锐安和奴婢说,自从国公爷从学士府回来,就一直不太好。从前国公爷回府后,是有一套规律的:先去知春院看望老夫人,有时留下陪老夫人用晚膳,有时回来自己用。 用罢晚膳,看一会书,之后就去校场练武之类。但现在,国公爷回来后晚膳很迟,有时候不吃,有时候即便是取回来也吃不了几口。校场更是一次没去过,问题是锐安还不知国公爷在忙什么,因为他房间里也不掌灯。” 苏明妆听完,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快去用晚膳吧,否则一会凉了。” “哎!”云舒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跑出去喝羊肉汤了。 王嬷嬷忧心忡忡,担心影响小姐的心情,忐忑地看过去。 却见小姐拿起筷子,继续用膳,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受影响。王嬷嬷心中既惊讶,又欣喜。 苏明妆感受到王嬷嬷的目光,笑道,“他没胃口是他没胃口,与我何干?我可是很有胃口的。” 王嬷嬷哭笑不得,“小姐不受影响,是最好的了。” “有些路,得他自己走;有些事,得他自己想明白。”苏明妆一边吃一边聊,毫无学士府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作风,“不过,也没什么可批判的,因为各有利弊吧。听劝的人呢,走的弯路少,但记不牢,稍有不慎便容易重蹈覆辙;犟种不听劝,自己撞南墙,但记得牢,一旦觉醒,便是脱胎换骨。” 她口中的犟种,并非裴今宴,而是她自己。 她总骂他是犟种,她何尝不是? 如果她不犟,梦中有许多次机会及时止损,不会落得那般境地。 同样,她没摔的那么疼,现在也不会醒悟得这般彻底。 王嬷嬷心中惊叹——难道看书,有那么大功用?为何小姐的心境和阅历,与她这老妪一般?但小姐才十八岁啊! 小姐的这等悟性,即便是在学士府,都能数一数二! 难怪裴将军会相形见绌!小姐实在太优秀,裴将军自卑也是正常。 苏明妆失笑,“嬷嬷怎么不吃了?裴将军没影响我的胃口,影响了你的胃口?” 王嬷嬷哭笑不得,“小姐英明,那小姐认为,裴将军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自卑下去吧?啥时候是个头啊?” 苏明妆嘴巴鼓鼓地,卖力嚼着羊肉。 待把羊肉咽下去,喝了一口茶清口,才道,“不会的,裴将军只是犟,却不傻,他已经想到办法了,只是还不舍得。” 王嬷嬷一愣,“什么办法?” “去边关立功啊!只要他‘成功’的次数足够多,就建立起自信。而且边关的元帅和他一同开口,皇上多半也会同意。” “裴将军要去边关?那裴老夫人怎么办?” “男子在边关,家眷在京城,这样情况不少见。”苏明妆挖一口米饭,“别想他了,我们吃我们的。” 实际上,她并不反对裴今宴去前线。之前她是担心裴今宴与顾翎羽的发展,让“宿命”又回归“宿命”。 这些天她冷静下来的,也知道,命运选择权并非只在自己手里。 所以慢慢的,也就想开了。 很快, 用完晚膳,苏明珠便去英武院练武去了。 半个时辰后。 雅琴到英武院,正好见小姐和习秋切磋结束。 “小姐,奴婢回来了。” 苏明妆用巾子擦着脸上的汗,“怎样?” 雅琴脸上满是笑意,“锐安说,国公爷把您送的饭菜都吃光了,是这么多天,吃的最多的一次。” 苏明妆擦汗的动作一顿,随后唇角慢慢绽放笑容,“吃了就好。” …… 翌日。 清晨。 玉萱公主和质子到了,被人请到了正厅。 苏明妆接到通知后,先到隔壁的知春院,接上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之后一齐前往。 当三人带着下人赶到时,见裴今宴已经在前厅待客, 后来听下人说才知,国公爷用过早膳便到前厅等着,一听说质子到,便亲自出门迎接了。 众人进入,为玉萱公主问安。 玉萱公主道,“不是,本宫不是经常来?要这么多礼做什么?” 苏明妆打圆场,“因为萧皇子是第一次来,公主第一次来时,我们不是也这般招待您?” 一边说,一边对公主招了招手。 玉萱公主不解其故,走了过去,被苏明妆一把拉到旁边,低声叮嘱,“你少说两句。” “……”玉萱公主。 裴老夫人也打圆场,“这位便是萧皇子吧?老身很早便听今宴说起您,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人中龙凤。” 萧景深礼貌拱手,“晚辈见过老夫人,晚辈拜读了您的释本,慕名已久。” 裴老夫人失笑着摆手,“让皇子见笑了,都是老身年轻时的随笔,不成想被大家错爱。” 萧景深看着温和慈爱的裴老夫人,心中再次赞叹——只有这般宽厚才情的夫人,才能教出安国公那样不卑不亢的优秀男子吧?还能让京城双珠改邪归正。 想着,视线下意识看向玉萱公主身旁的女子——这人就是苏明妆? 很早就听公主说,她的好友是天下第一美人,他认为公主是爱屋及乌,如今一看,倒是有几分道理。 苏明妆感受到质子的眼神,也抬眼看去…… 第348章 眼角都快挤出花了 却见质子个子很高,但很瘦,瘦到弱不禁风,皮肤也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他五官极好、文弱俊美,只可惜太瘦了,面颊微微凹陷,更显清冷。 两人对视的瞬间,萧景深收回视线,苏明妆也将视线顺势转到其身旁的裴今宴身上。 裴今宴也是清冷气质,但两者完全不同。 裴今宴是严肃、克己,而质子是柔弱、幽怨。 同样的清冷,前者属阳多一些,后者属阴多一些……苏明妆心中道:她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随后,众人入座。 按照道理,主位应该是玉萱公主和裴今宴坐,前者是当朝公主、地位最高,后者是国公府主人。 但玉萱公主却把裴老夫人拉了过去,自己亲亲热热地坐在苏明妆身旁。 严氏拗不过她,只能被迫坐了上去。 随后众人便闲聊了几句。 严氏看了过去:见玉萱公主拉着苏明妆叽叽喳喳,而坐在今宴身旁的萧质子却一直安安静静,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小心谨慎。 也许因为萧质子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严氏难免同情,又见萧质子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整洁,但已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布料都明显洗薄了,心中更是难受。 玉萱公主道,“大师父,二师父,徒儿不敢隐瞒你们,今日带萧公子来是有原因的:明妆给我开了清单,让我背文章,但我一背文章就发困,只有萧公子有办法让我背下来。 但他有个愿望,想学武艺,本来徒儿说好教他的,又想到今日来学武,何不把他带来一起学?所以就带来了。” 霍薇噗嗤一笑,“你教?你自己学的都不怎么样。” 萧景深心中暗惊——此人对公主说话,竟这般无礼?他担忧地看向玉萱公主。 但见公主没有丝毫恼怒,反倒是撒娇一般,“大师父又笑话徒儿,基本功而已,怎么就不能教?” 裴今宴问身旁的萧景深,“你想学武?” 萧景深尴尬,抿了抿苍白的唇,“让安国公见笑,罪人……想学。” 裴今宴,“你若是不嫌弃,我来教你如何?” 萧景深惊喜地看去。 玉萱公主笑道,“不嫌弃,不嫌弃!裴将军如果愿意教,那就再好不过了!走走走,我们去校场!” 玉萱公主素来风风火火,但因其公主身份,众人也只能哄着公主,陪着公主玩耍。 不过好在,玉萱公主有苏明妆管,不会提出太胡闹的要求。 而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也都是性格好、宠溺孩子的,公主嘴巴甜,一口一个大师父二师父,也是把妯娌两人哄得很开心。 可以说,因为玉萱公主的到来,国公府越发热闹了。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时,严氏思忖片刻,道,“萧皇子,老身有个想法可能有些冒昧,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景深立刻恭敬回答,“老夫人但说无妨,晚辈听着。” 严氏眼底闪过疼惜,“是这样,老身见皇子未着适合练武的衣服,适逢,老身那有不少从前今宴的衣服。” 声音一顿,又道,“容老身解释一下,是这样:之前今宴在钦州为其父守孝三年,那三年他年纪小,也疏于练武,所以消瘦一些。后来回京,身形改变,便是又重新做了一批衣服。 他之前的一些旧衣已处理掉,还留了一些比较新的衣服,只是料子不算华贵,若萧皇子不嫌弃,可以先穿今宴的衣服。” 萧景深内心羞耻,因为他已将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了。 但看向裴老夫人,却见其表情诚恳,眼神怜爱,绝无讥讽神色,更好似长辈关爱晚辈一般,心中的羞耻又逐渐化为痛苦,“晚辈……多谢老夫人,多谢安国公。” 严氏见没伤了萧皇子的自尊心,暗暗松了口气,“今宴,你先把皇子带到你那,我回去找一下衣服,一会就送去。” “是,母亲。” 裴今宴对萧质子道,“萧皇子,这边请。” “劳烦安国公。”萧景深拱手,承了好意,心中埋下了感激。 裴今宴视线,下意识投向苏明妆。 苏明妆疑惑,轻声问,“怎么?” “……”其实裴今宴没什么想法,只是想偷偷看她一眼,谁知就惨被抓包,“你去吗?” 苏明妆落落大方,“去。” 裴今宴点了下头,便收回视线,与萧皇子说话去了。 玉萱公主见此一幕,翻了个白眼,不悦地小声道,“真是够了!他装什么装啊?高高在上给谁看?我们明妆哪里配不上他?” 苏明妆吓了一跳,急忙道,“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玉萱公主白眼要翻到天上,“已经很小声了,如果不是因为怕二师父不高兴,我就直接骂他了!你这么主动,他装什么?” 苏明妆小声笑。 “你笑什么?”玉萱公主不解。 苏明妆小声回答,“下回你仔细看裴将军的眼角,每次我说点好听的,他表情不变,但眼角都在笑。” “啊?真的?” “真的,一会到了主院,我再说一句,你仔细看。” “好好好!” 一伙人兵分两路,一路去了主院,一路去取旧衣。 。 很快,众人到了主院。 萧景深进入后,惊讶的发现,主院里没有一丝脂粉气,除了公主和夫人带来的丫鬟,之前院里没有一个丫鬟。 甚至,连烟火气都没有。 玉萱公主猛拽好友衣袖,“来来来,说,我要看!” 苏明妆信守诺言,问道,“裴将军,昨天的羊肉汤,合您的口味吗?” “很不错,辛苦你了。”裴今宴道。 “不辛苦,”苏明妆说完,对身旁人小声道,“看见了吗?” 玉萱公主都快笑出声,“看到了!看到了!这闷骚的!眼角都快挤出花了!” “……”苏明妆——不是,她是帮裴今宴洗白,不是让公主嘲笑他。 玉萱公主笑得都快岔气,一旁裴今宴和萧景深两人疑惑地看去。 苏明妆急忙解释,“抱歉,我们说到一件趣事,你们聊,别管我们。” 玉萱公主趴在苏明妆耳旁道,“再来一次,调戏他,我爱看!” 第349章 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 苏明妆,“不行,我们不能戏弄人!” 玉萱公主挤了挤眼睛,“你们都是拜过堂的夫妻了,这不叫戏弄,叫情趣。” 苏明妆目光惊愕,语调有了一些愠怒,“这些荤话,谁教你的?” “这东西还用人教?我也不是那四岁小童?你忘了,之前我们俩在涞州的一个茶楼,还听过荤段子。” “……”苏明妆想起来了,她真想回到几年前,把那两个不学无术的臭丫头锤死! 玉萱公主央求,“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以后我保证不让你说了,只这一次!拜托!” “……” 苏明妆为难地看向裴今宴。 此时,她和玉萱公主站在主院的门口,裴今宴和萧质子也没进房间,而是站在房屋门口。 裴今宴在说着、萧质子在听着,隐约能听见“马步”“发力”“出拳”等字眼,想来他在给萧质子提前讲一些练武的基础知识,只等裴老夫人送来衣物后,就可以直接开练。 玉萱公主摇晃着苏明妆的手,“好不好?最后一次!我发誓最后一次!以后我肯定不要求了。” “……” 苏明妆无奈道,“你说的,最后一次。” 心中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戏弄别人呢?之前戏弄萧质子,现在又要让她戏弄裴今宴。 也不知,以后她会不会又跑去戏弄人家萧质子。 “对对对!最后一次!”玉萱公主点头如捣蒜。 苏明妆看向裴今宴,实在不想打扰人家。 正在给萧质子讲解的裴今宴,感受到目光,顺势看过去,疑惑道,“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玉萱公主兴奋道,“对对对,明妆找你有事!” 萧景深看一眼公主,他对公主这眼神实在熟悉,每次公主想到新点子捉弄他,都是这种眼神。 现在不捉弄他,开始捉弄安国公了? 苏明妆没办法,心中对裴今宴道了个歉,之后面颊扫过一片粉红,“咳……你……今天还想喝吗?如果想喝,我可以再煮。或者想吃别的,我也可以做。” 裴今宴毫无准备,心中瞬间有千万朵花卉齐齐绽放,让他欣喜若狂,直接笑了出来。但很快又努力让自己表情正经,“好。” 苏明妆——这就抛戈卸甲了? 怕玉萱公主再整什么幺蛾子,她将捂嘴憋笑、赤红着脸的玉萱公主生生拖出了院门。 人走后,裴今宴收回视线,“刚刚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步法。”萧景深提醒。 苏明妆离开,裴今宴也终于能彻底静下心来,继续讲解。 讲解完一段,两人停了片刻。 裴今宴环视周围,总觉得这里有一些不同。 ……因为她刚刚在这里吧? 就好像,比起主院,他更喜欢英武院一样。 萧景深则是拧着眉,看起来是在思考安国公刚刚教他的东西,实际上却在想——公主这是又找到戏弄人的乐子了?会不会回去,又戏弄他? 很快,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过来,几个丫鬟,每个人都拎了好大的包袱。 玉萱公主看见,惊讶道,“这么多?” 严氏笑道,“今宴回京后,很短的时间,身形便变化甚大,从夏装到冬装,都是重新裁的。这些旧衣,本来没想好怎么处理,如今萧皇子能用上,只要他不嫌弃,就都送给萧皇子了。” 玉萱公主摇手,“不嫌弃,不嫌弃,他没几件衣服。” “……”严氏。 苏明妆心中道:这没良心的,只知道天天欺负人家,就不知道为人家添衣服? 随后,她想到了什么,“对了公主,瑞阳宫的太监会暗中克扣质子吧?你去瑞阳宫发发威,警告他们,这些衣服是国公府送的,任何人不得侵占。” 玉萱公主点头,“这个你放心,只要是我送过去的东西,那几个死太监不敢碰。” 霍薇道,“有公主保护萧皇子,我们就放心了。” “啊,这……”玉萱公主缩了缩脖子,也不知该怎么和大师父解释——瑞阳宫,欺负质子最凶的,就是她。 随后几人进了去。 萧质子拿衣服试穿,依旧有些宽松。 裴老夫人笑言,说宽松一点也无妨,回头萧皇子练武后,身材还能魁梧一些,到时候就正好了。 裴二夫人则是叮嘱玉萱公主,说萧皇子练武后,食欲可能会大一些,得看好了瑞阳宫的太监,别让太监克扣萧皇子饮食。 玉萱公主一一答应了。 随后,众人便去了校场,开始一对一的教了起来——裴今宴教萧质子;裴二夫人教玉萱公主;把苏明妆留给了裴老夫人。 练了两套枪法后,苏明妆便提议休息——裴老夫人到底还是大病初愈,她不敢让老夫人累得狠了。 严氏欣然同意,随后两人便在校场旁的椅子上坐下,一边看四人练武,一边聊了起来。 严氏愧疚地看了女子一眼,随后叹了口气。 苏明妆冰雪聪明,瞬间猜到老夫人想说什么,问道,“母亲的叹息,是不是因为裴将军?” 严氏尴尬,“……是啊。” 苏明妆又道,“是不是因为我对裴将军好,裴将军却不肯接受我?还想着去前线打仗立功?” 严氏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为何这般拧巴?真是恨铁不成钢。” 苏明妆想到梦中的这个时间,老夫人已经离世,她和裴今宴打得不可开交,而非现在这样,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看裴今宴教萧质子武艺。 只感叹,命运奇妙。 “关于裴将军和晚辈之事,请母亲别再操心了,晚辈心里有数,”苏明妆声音轻柔地安慰到, “他拧巴是因为固执,而固执才有定力,不会被京城纨绔风气沾染。有利必有弊,如果他不固执而圆滑,可能也和那些富家子弟一般游手好闲、花天酒地了。咱们不能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什么好处都占了,您说对吗?” 严氏一愣,由衷道,“今宴他配不上你!” 苏明妆笑笑,便举目远眺,“真希望日子,可以永远这般安宁下去。” 严氏笑道,“当然能,我们会永远安宁。” 苏明妆却心情沉重——她有预感,这安宁日子不多了,怕是……只能到锦秋节。 …… 下午,临近傍晚。 苏明妆和裴今宴送公主和质子离开。 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口,苏明妆才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高大男子,“我们是去英武院,还是雁声院?” —— —— 明早7点更新见~ 第350章 努力圆谎 裴今宴一愣,看向女子。 苏明妆失笑,“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白天时不是答应过,如果你想继续喝羊肉汤,或者想吃别的东西,我就做给你吃吗?看来是不想喝,这样也好。” 她也省事了。 “想,”裴今宴立刻道,“只是没想到,你竟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我以为你是为了玉萱公主,故意捉弄我。” 苏明妆眼神闪烁——被发现了?也是,当时玉萱公主笑得那么大声,不被发现才怪。 她思考片刻,问,“那你想吃什么?是羊肉汤,还是烧一些别的菜?” “听你的。” “那就烧一些家常菜吧,中午为了招待公主和质子,吃了一桌子大鱼大肉,腻得慌。” 苏明妆没说的是——羊肉汤那东西,做一次快一个时辰。偶尔一次还好,她可不想连续两天都浪费时间做那东西。 “听你的。”裴今宴。 苏明妆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否看穿她的小心思,“去英武院吧,英武院的厨房大一些。” “听你的。” 某人好像除了这三个字,不会说别的,乖巧得紧。 苏明妆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进了大门。 王嬷嬷早就拉着丫鬟们跑得很远,生怕干扰到两人,直到两人进了大门,才走回来。 习秋问,“我怎么觉得国公爷和小姐,一会好一会不好?” 王嬷嬷纠正,“不是一会好一会不好,好是一直好的,国公爷喜欢小姐、小姐也体谅国公爷,只是有时更亲热一些,有时不够亲热。” 习秋又问,“为什么一会亲热,一会不够亲热?” 王嬷嬷用手指敲了习秋光亮的脑门,“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问题,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若是好奇,告诉嬷嬷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嬷嬷帮你张罗。” 一旁雅琴和云舒憋着笑——习秋捅马蜂窝了吧?看她怎么回答。 习秋脆生生地回答,“好呀,奴婢要武艺好的,能陪奴婢练武的。” 王嬷嬷怔了一下,随后笑开了,“好!就要武艺的,等回头我和小姐商量商量。” 雅琴和云舒都懵了——这就答应了?一点都不害臊? 王嬷嬷道,“好了,不和你这小丫头闹了,小姐和国公爷应该是去英武院,咱们也得去帮忙。哦对了,准备完东西,咱们就到门口去,别留下碍事。” “是。”几人欢喜地答应了。 。 苏明妆和裴今宴边走边聊,聊的都是质子的武功情况,两人很默契地没提之前的隔阂和烦心事。 走着走着,就到了英武院。 却见英武院锁着门。 苏明妆扭头,才发现下人们并未跟上。 裴今宴回望过去,“你可有钥匙?或者你在这等一下,我去门房拿钥匙。” 苏明妆思考片刻,“她们一会就能来,你去门房,岂不是走了冤枉路?要不然我们去厨房取一些食材吧?” “听你的。” 随后,两人便又折去了厨房。 待从厨房回来,手里拎着许多食材时,英武院的门已经开了,习秋在门旁打拳。 一扭头,见小姐和国公爷回来了。 国公爷手里拎食盒、右手拎着菜篮子,里面装了不少肉和菜。小姐倒是空着手。 习秋急忙停下,匆匆跑了过去,要接国公爷手里的菜篮子,被对方婉拒。 “小姐,国公爷,原来你们去厨房了?刚刚我们过来时,没见到你们人影,王嬷嬷让奴婢在这等着,她们几个到处去找人了。” 苏明妆道,“刚刚我们来时见门锁着,闲来无事就去了一趟厨房,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快去找她们吧。” “是,小姐。”习秋接了命令,扭头就跑。 人走了,苏明妆还在看习秋的背影。 裴今宴问,“在看什么?” 苏明妆收回视线,“在想,雁声院里最幸福的人,怕就是习秋了,她活得纯粹。” 裴今宴意味深长,“其实,你也可以纯粹一些。” 苏明妆笑了,“原本我比她还纯粹,后来……算了,让时间来证明我是否杞人忧天吧。” 裴今宴点了点头,也不再提此事,两人进了院门。 之后两人配合,一个洗菜切菜,一个生火烧饭,毫无勋爵、千金的架子,手脚麻利得,好似一对普通新婚小夫妻。 很快,四菜一汤就做好。 直到两人把饭菜吃完,王嬷嬷等人也没来。 苏明妆知道,王嬷嬷定是故意,让她和裴今宴相处。 裴今宴挽起袖子准备收拾碗筷,被苏明妆制止,“剩下的,让下人们做吧。” “好。”裴今宴又把袖子放了下来,“接下来做什么?要练功吗?” 苏明妆哭笑不得,“你白天教质子还没教够,晚上还要教我?你不嫌累。” “不累。”和她在一起,怎么会累? 苏明妆看着男子端正如玉的面庞,矛盾了好一会,试探道,“愿意……聊聊吗?” 今日公主带着质子来国公府,向来敬业的裴今宴专门休息的一天,加之,一家老小教他们几人武功,可谓给足了她和公主的面子。 而且,因为绿帽之事,她以为他不会再理她了……最起码绿帽子事件之前不会太理她,却没想到他还会对她温柔以待。 苏明妆叹了口气——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真不想打破,但有些话,她又得解释清楚,不想让他误会。 裴今宴深深看了她一眼,“以后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是我妻,我理应担待你,从前是我气量小了。” 苏明妆暗惊, 她没想到他突然说……虽然两人确实是夫妻。 一丝暖意从心底涌出,苏明妆也鼓起勇气,“之前我问你,是否要去铁卫关,你说还没想好。我当时挽留你,说希望你别去。你现在为难,是否因为我的挽留? 今日我想和你解释清楚,我不是不让你去建功立业,而是……玉萱公主说,庆功宴上,顾翎羽将军频频看你,还说顾翎羽将军对你有心思,我怕你们在边关……你懂我的意思?” 她只能用这个方式,努力圆谎。 第351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裴今宴吃惊地看向女子——她在吃醋? 想到要欺骗他,苏明妆惭愧地低下头,“……我现在想通了,不拦着你,你想去便去吧。” 裴今宴紧张地拢了拢手指,“你阻拦我去铁卫关,是因为顾翎羽?” “……”苏明妆羞愧,耳根子红了,“……是。” 她羞愧,并非因为吃醋被拆穿,而是面对男子的真心,她却屡屡欺骗。 她真不是人。 还有,按照道理,裴今宴和顾翎羽本是一对,她因为担忧家人安危,利用未卜先知的优势,从中阻挠,她成了什么人?岂不是成了破坏人家姻缘的恶女? “真的?”男子的语调意外,透着惊喜。 “……其实……是的。”苏明妆本被良心谴责地想解释,但挣扎一番,还是放弃了。 无论因为什么,她现在的行径就是在拆人姻缘。 既然做了,就坦然接受吧。 只要不发生梦中所发生之事,这恶人,她来做。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裴今宴忐忑问。 他也知道问题愚蠢,换一名男子,怕是早火眼金睛地看穿,或者回头慢慢打探。 道理他都懂,就是沉不住气!如果不问明白,估计未来几天寝食难安。 苏明妆被他逼问得大红脸,狠狠低着头,“是。” 话音刚落,苏明妆眼前一暗,人已经被拉入怀中。 她的脸撞到他精壮结实的胸膛上,因为紧张,所以男人肌肉紧绷,“邦”地一下,撞得她眼前一白,随后便听到激烈的心跳。 “抱歉,你没事吧?”他急忙低头查看。 “没有,我没那么弱不禁风。”苏明妆失笑。 确定人没事,他便小心翼翼地增加了臂力,将她抱住。 苏明妆趴在他胸膛,听着他狂跳的心声, 从这心声便能听出,他有多喜欢她。 而她呢? 明明不喜欢人家……或者说,不够喜欢人家,却因为自己的私心,阻挠他的计划。 她知道他的打算——先到边关打仗,有了成功和胜利,建立了信心,回来时,适逢她和锦王计划结束,两人便可以重新开始。 想到这,她稍稍用力推他,示意——先放开,她有话说。 裴今宴放开女子、却也没全放,长臂依旧虚揽着她的腰肢。 苏明妆抬头,盯着他那双漆黑如墨,又热情炙烈的双眼,认真道,“你去边关,我是支持的。或者不去边关,找个地方做官也行,都能得到历练。只是除了铁卫关,还有别的地方可供选择吗?之前你去的镇戍关,吴元帅可表示要招揽?” “吴元帅也想招揽。” “那你打算去吗?” 提起到边关,裴今宴激烈的心跳,也平息了许多,目光矛盾地与她对视,“……我没想好。” 苏明妆失笑,“又是这个回答?那我能不能问,你在矛盾什么?有哪些原因想去、又有哪些原因不想去?” 裴今宴眼底闪过难堪。 好在天色逐渐变暗,遮了一些尴尬,“想去的原因,你知道;不想去的原因……” 他余光环顾四周,见院中无人,便舍了脸面,“我怕你和锦王那家伙假戏真做。” “?”苏明妆一愣。 “还有便是……舍不得你。”话说完,裴今宴觉得今日,自己算是把脸丢光了。 堂堂男子,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他竟因为舍不得妻子,不想离家。 他也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废物,便是几个月前,他还做梦实现抱负。 苏明妆惊了好一会,随后心底软软的,她主动靠了过去,伏在他的身上。 很明显,那人稍稍放松的肌肉,再次紧绷。 苏明妆轻声道,“你想去哪,都可以,便是铁卫关也行。你想和顾翎羽在一起也好……” 裴今宴不悦打断,“苏明妆,你非要这么气我?我与那顾翎羽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说话不超过二十句,我怎么就要和她在一起?你吃醋,我高兴,但别吃这些莫须有的醋。” 苏明妆有苦难言,抬眼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你不让我吃莫须有的醋,那你就能吃莫须有的醋?我和锦王只是合作,裴今酌也是合作中的一员,我能当着你堂弟的面,和别的男子假戏真做不成?” “……”裴今宴。 不提堂弟还好的,一提堂弟,他又是一股火。 有时候半夜醒来,猛然想起她在荒谷老人面前说堂弟为夫君,他就气得睡不着。 苏明妆看出他在偷偷生气,但脸上还一副冷肃的模样,只觉得越发可爱起来。 “还有,抛开我是否想和锦王假戏真做,只说,锦王生死攸关、被武王掌控,你觉得他有心思和我假戏真做吗?” 她真想告诉他:只有他才是傻情种,人家锦王可拎得清。 勾引她时,又是情诗又是情话又是献身;待任务完成后,立刻形同陌路、一刀两断。 梦境种种,她见识了各式各样的男人,以及他们虚伪的丑恶嘴脸,本以为对男人已厌恶。 但却发现,唯独对裴今宴,没有厌恶。 这般至真至纯的人,她怎么会厌恶? 相反,只有尊敬,和不忍亵渎。 与高压之下,无法谈情说爱的锦王相同;身处危机重重的她,也很难静下心来风花雪月。 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上裴今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她心目中最独特的存在。 没有之一。 裴今宴将她抱紧,赌气道,“你们合作,什么时候结束?” 苏明妆知道,他又为她做出一些妥协,心中愧疚越发深厚,“我也不知,但应该很快。我们不会天真地以为能演到扳倒武王……武王哪是那么容易扳倒? 我与锦王有各自目标:我要找到武王埋在苏家的钉子;锦王要解决武王拿捏他的把柄。这两个任务一旦完成,我和他立刻一刀两断,不共戴天!” 裴今宴心中喜悦,苦撑着严肃脸面,以不被女子轻看,“我气量,没那么小。” 苏明妆心里想——梦醒后,她本来就要与锦王一刀两断、不共戴天的。 还有,原本也打算和他一刀两断、不共戴天,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 苏明妆如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很认真地问,“真的不用我履行妻子之责吗?我可以和你过夫妻生活的。” 第352章 给你守节一辈子 裴今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急忙撇开脸,不让女子看到自己窘迫。 “暂时不用。” 苏明妆疑惑,“还生我气呢?” 裴今宴放开女子,让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也让自己心跳平稳一番,“谈不上生气,但说一点不介意是假的。你知道,男人最痛恨的便是妻子……” “红杏出墙”四个字,他到底不想说出来。 苏明妆突然有些好奇,问道,“如果你发现我红杏出墙,你会怎么做?” 裴今宴怒道,“有些玩笑,开不得!” 苏明妆眨了眨眼,“我真的想知道嘛,就一次!破例回答我一次!” “……”裴今宴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她的示好撒娇。 “就一次!”苏明妆一反端庄贤淑,调皮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面颊旁。 见此一幕,裴今宴神情怔住。 苏明妆问,“怎么了?实在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我想想,”裴今宴将刚刚还未捋顺的思绪,暂且压了下去,随后沉声道,“如果我未承袭爵位,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帮衬,你也不是学士府大小姐,我们两人只是普通人的话。” “嗯?”她很期待,因为梦中“他”的做法,她已知道。如今好奇梦外“他”的做法。 男子的脸慢慢冷了下来,“先杀了你,然后自杀。” 她脸上表情凝住,“要那么……夸张吗?” 裴今宴唇线绷紧,“不信就算了。” 苏明妆想到裴家偏执的性格,倒也还是信的,“那如果你要负责国公府,我是学士府千金呢?你会如何?” 裴今宴脸色更难看,“当你死了,给你立牌。” “……”苏明妆,“然后呢?还会娶妻吗?” “不续弦。”斩钉截铁。 苏明妆心里想——梦中的他,发现她红杏出墙后,还是娶了的。说明,他是不喜欢她的。 想到这,她心里闷闷的。 同时又谴责自己真是无病乱呻吟——梦中的她强嫁给他,作天作地,还气死人家的母亲,若是这样也喜欢上,才有鬼! 裴今宴见女子表情没落,咬牙道,“所以,你还是打算红杏出墙了,是吗?” 苏明妆心情憋闷,“你才红杏出墙呢,怎么,全天下只有你一人忠贞痴情?除了你之外,外人就不能洁身自好?我告诉你,无论你信与不信,除了你之外,我这辈子没打算嫁过任何一人。如果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就当你死了,你给立碑,然后给你守节一辈子!” 裴今宴听后,大笑起来。 苏明妆本来心情平静,因为吼了这一通,竟吼出了一些怒意,后来看见他大笑,也忍不住随之笑了出来。 短短片刻之间,心情跌宕起伏。 裴今宴努力收回笑意,“好,就这么定了,不许食言。” 苏明妆瞪了他一眼,“谁食言,谁是狗!” 裴今宴再次把她抱住,这么多天烦闷的心情,一扫而光。 “我突然感谢玉萱公主和萧质子。”他紧紧拥着她,轻声道,“没想到,心结就这么解开了,我会好生感谢他们两人。” 他殊不知,窝在他怀中的女子,面色却是忧心忡忡。 苏明妆垂着眼,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逐渐冷静下来——在他对她让步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对他让步? …… 翌日。 原本玉萱公主隔一日到国公府学武,但因为被苏明妆安排了“功课”,所以将隔日一来,改成了隔四日以来。 傍晚。 苏明妆又在小厨房忙乎起来——没办法,她昨天嘴欠问了一句,今天晚上要不要她准备晚膳。 她以为某人会体谅她辛劳而婉拒,谁知人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还说多做一些,他想多吃一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嘴欠过后,苏明妆也不好意思食言,只能准备了。 还将四菜一汤,改成了六菜一汤。 只是备菜洗菜,都由厨房完成,她只要翻炒一下便可。 加之菜色都是很简单的家常菜,倒是也不难,只等他到英武院,她再下厨也不迟。 刚入酉时,有下人跑来通报。 说国公爷回来了,先去了知春院,马上就过来。 苏明妆便放下书,到厨房里烧菜。 待饭菜准备好,裴今宴也正好进院门,顺便还换了一身便袍。 男子换下官服,好似也换下了老成持重,其窄腰长腿、身姿挺拔,将一袭平平无奇、不算昂贵的灰色细棉袍子,穿出了矜贵出尘之感。 面如冠玉的脸颊,也温和了许多,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下人们齐齐为国公爷问安,裴今宴让众人免礼,进了菜香四溢的膳堂,迎向苏明妆,“辛苦了。” 视线却不在桌上的菜肴上,一直在女子的脸上。 苏明妆微笑着,“裴将军辛苦了,用膳吧。” “你也辛苦。”由衷道。 两人入座,便一边闲聊,一边用晚膳起来。 王嬷嬷则是招呼着下人离开,让两位主子单独相处。 。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还在用膳。 就听门外响起下人们的问安声,听声音,有“公主”二字。 苏明妆向门方向看了一眼,之后对男子道,“你先用着,我出去看看。” 但裴今宴也放下筷子,随她去看看情况。 还没等苏明妆拉开门,房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露出玉萱公主惊恐的脸色,“你们……你们……我……我……有急事!” 苏明妆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什么急事?难道是昨天世子出宫,引皇上责罚了?” “不是!”玉萱公主面色苍白,眼神惊恐地盯着苏明妆,紧接着眼泪涌出来,顺着面颊不断流下,“我……我……我也不知该不该和你说,我……我……我好害怕……” 苏明妆拉住玉萱公主的手,才发现她双手冰凉。 她先是将公主拉进房间,随后对门外王嬷嬷道,“你带青月她们休息一下。” 便关了门,沉声道,“公主别怕,一切有我。到底发生何事?” 玉萱公主抽出被苏明妆抓住的手,反过来紧紧握住苏明妆的手,声音颤抖道,“记住,不要和离!千万不要和离!绝对绝对……不要和离!” —— —— 关于梦中裴喜欢谁,这是个伏笔(哭,本来不应该剧透,但害怕给读者添堵,还是剧透一点点) (?﹏?) 今日更新完,明早7点见~ —— —— 紧急!!作者的天塌了!!!大家帮帮忙!!! 有时间的读者姐妹,番茄搜索【年度巅峰榜】,找到最后一个垃圾小说《烬梦欢》没错,就是本文。 帮忙去投一票! 作者不想得第一,前二十也不想得,但作者不想得倒!数!第!一!啊! 这天杀的呜呜呜!!作者不想评什么奖,作者只想安安静静写一个破小说,为什么把我扔上去丢人现眼?呜呜呜呜!! 番茄搜索【年度巅峰榜】 【拜托了,给大家跪下了,呜呜呜,作者不想丢人现眼!】救救苦逼作者!不想倒数第一!!!! 第353章 看起来含情脉脉,实际上别有深意 苏、裴两人,双双震惊! 裴今宴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苏明妆很默契地把玉萱公主扶去坐好。 之后裴今宴又把墙角的方桌、两张椅子搬了来,摆了茶水。 苏明妆倒了一碗温茶,塞到公主手里,用最温柔的语调安抚道,“别害怕,我和裴将军从未打算过和离,虽然我们暂时没住在一起,那是因为我不习惯与人同住,等过完新年,我就要搬回主院了。” 玉萱公主依旧颤抖不已,面色越来越苍白,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苏明妆突然有个大胆地想法——会不会是,公主不小心,得知了什么消息? 而公主得到的消息,多半与皇上、皇后有关! 想到这,苏明妆用更随意平常的口吻,笑道,“你怕什么?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和离,别怕,你害怕的事,都不会发生。喝了这杯茶,压压惊。” 玉萱公主情绪终于平稳下来,端起茶碗,慢慢地把一杯温热清茶喝了下去,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些血色。 苏明妆耐心引导,“好一些了吗?你为何突然怕我们和离?是担心我离开裴将军,找不到好人家?” 玉萱公主摇头,“不是。” “那是害怕裴将军报复我。” “不是。” “那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玉萱公主手还捧着空茶碗,手指很用力,骨节处因为紧绷,而微微发白。 苏明妆注意到公主的手——她知道公主为难,但……这消息,她是一定要听的。 “公主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且放心,我和裴将军不会和离,我们……已经同过房了。” “……”裴今宴。 玉萱公主听见苏明妆的话,终于放了心,又咬了咬唇,才声音颤抖道,“今天下午,我……到坤宁宫找母后,宫女说母后一会便回来,我……就上了母后的床小憩一会。 后来……半梦半醒时,好像听到父皇和母后说话,父皇说……说……多亏了母后的办法,让……安国公对你……英雄救美……” 裴今宴脑子瞬间如炸了一般,一股记忆涌了出来——没错,当日在松月寺,下山时,他原本不想走小路,他想走大路! 但见一名同僚走在他前面,与他有一段距离,佛门清净之地,他不好大声喧哗地把他喊回来,便只能跟其走了小路。 后来走了一段后,那同僚又不知何故而落后,变成了他走在最前面。 因为着急赶路,所以便没多想,后来竟在小路遇到了被歹徒劫持的苏明妆。 后来发生了栽赃之事,他还曾屡屡懊恼自己原本想走大路,却偏偏走了那条小路,竟忽略了……他是被人引过去! 玉萱公主继续声音颤抖道,“还有,母后让我身旁的彩云……不断诱导你,让你误以为……喜欢了安国公……包括栽赃安国公轻薄的点子也是……她出的……” 苏明妆的脑子也炸了,许久之前的陈旧记忆涌上脑海——如果她没记错,裴今宴刚救她时,她对其并无喜欢之意。 包括与公主见面后,她都在感激安国公,还说要让父亲好生感谢他。是那个宫女彩云好似不经意提起,说安国公的眼光真高,别的男子见她都会惊艳得失神,只有安国公无视她的美貌。 当时她听完,就怒火中烧。 但那彩云话术极高,还没等引起她注意,就转移了话题;待她不再思考安国公,彩云又会不动声色提起安国公。 她就这么由愤怒到不甘,由不甘到喜欢……如果那种感觉是喜欢的话。 裴今宴听到这个信息,看着面色僵硬的苏明妆,却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 高兴的是,她强嫁给他,并非因为裴今酌。 虽然她后期做了许多难以解释的古怪行为,但最起码,并非错嫁给他。 可以说,解开他心中一个难受的疙瘩。 但悲哀的是,之前他曾抱有侥幸心理——如果她当初真喜欢他呢? 现在不用侥幸了……她并不喜欢他,只是被有心之人误导煽动罢了。 ——难道是因为当初糊涂,被煽动成亲,拜了堂后惊醒?所以她忍气吞声,只为一年后和离? 裴今宴眼神复杂地看向她——原来,她是真的没喜欢过他。 心中,第一次这般难受。 苏明妆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继续安抚玉萱公主的情绪,口吻随意道,“对呀!你不提我都忘了,彩云算是媒人了,我应该给她包一个大红包来着。彩云去哪了?我好像很久不见彩云。” 因为苏明妆再见公主时,已在梦中度过了十年,有许多细节记不住,所以后来与公主重逢时,竟忘了彩云。 玉萱公主见苏明妆笑眯眯,不像是生气或者恐惧的样子,疑惑道,“你……你不害怕?” 苏明妆噗嗤一笑,“我害怕什么?因为皇后娘娘的撮合?我应该感谢娘娘才是,多亏她老人家操心,如果没有那一遭,以我之前那任性的模样,还不一定能嫁给什么纨绔子弟,婚后如何闹腾呢。” 说着,还故意扭头看了裴今宴一眼。 那眼神,表面看起来含情脉脉,实际上别有深意。 裴今宴大概能猜到她想表达什么——玉萱公主没有城府,心里藏不住事,绝不能让皇上和皇后知晓公主听见了秘闻,否则别说公主遭殃,他们两家也好不了! 他快速点了下头。 苏明妆收到回应,收回视线,专心对付公主。 玉萱公主看见两人的眉目传情,都懵了,“你……你被算计了,不恨母后?” 苏明妆噗嗤一笑,“我刚刚不是说了?我感谢娘娘还来不及,如果不是娘娘的高招,我能成功嫁入国公府?别害怕了,这是喜事啊。你还没回答我,那宫女彩云呢?” 玉萱公主被成功安抚,抽噎着,“当时……我被父皇送出京时,彩云并未跟随。我回来时,彩云已经不在锦绣宫了,听母后说,彩云到了年纪,放出宫嫁人了。” 苏明妆笑着点头,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宫女完成任务后,为防止走漏消息,被弄走了吧。 只希望,皇上皇后别杀人灭口。 第354章 我想到办法了 苏明妆继续安抚道,“是啊,彩云年纪确实不小了。哎可惜,她走之前怎么没和我打声招呼,否则我肯定是要给她添一份嫁妆的。” 之后,语调一转,“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说了什么?你这么害怕,肯定还听到别的了。没关系,你说出来我帮你分析一下,多半是你误解他们二位的意思。” 玉萱公主惊讶地看向好友——突然觉得,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有深不可测之感。 她自不会隐瞒,既然跑过来,就是要告诉自己最好、也是唯一的好友。 想到这,玉萱公主鼓足了勇气,语调也有了坚定,“父皇说,一旦你与安国公生异、和离,那……苏家不能留。” 裴今宴瞳孔震荡! 因为他猛然想起之前苏明妆说过,武王会暗害苏家、皇上会攻击苏家,皇上和武王一明一暗,齐齐对苏家动手! 他原本……不能说不信,却认为她太杞人忧天。 武王姑且不说,只说皇上,苏家虽不明确表示立场,但绝无二心,苏家是一种独特的“忠诚”,与裴家一样!皇上怎么会害苏家?怎么会陷害忠良?那可是他的子民!他的肱骨! 苏明妆手指颤抖,紧张地抓住自己裙摆,但脸上依旧笑盈盈,“还有吗?” “没了……” 玉萱公主心生羞愧——父皇要害好友的父亲,她对好友如何不愧疚? 苏明妆本应拉着公主的手,好生安抚,但她现在做不到,因为她的手,恐怕比好友的手更冷、更抖。 她努力让自己语调自然,“公主,你是否听过一句话:法不责守正之人。就是说,律法防的是那些为非作歹之辈,只有那些坏人,才畏惧律法。相反,安分守己的百姓,几乎感受不到律法的存在,因为他们不会犯法。” 玉萱公主惊愕地抬起眼,眼神复杂地看向好友,她隐约知道好友在说什么。 苏明妆声音更是温柔,“同样,当时无论什么原因,我嫁入国公府,皇上都帮了大忙,如果我不懂珍惜,而胡作非为,皇上如何不震怒?我们百姓生气还说几句气话呢,皇上他老人家说气话,不是也正常? 你想想,有时候你发脾气,经常说要把锦绣宫的某个宫女打死,但实际上,你却一个都没打死,只是说气话而已。” 裴今宴惊叹她的口才。 玉萱公主眼神逐渐有了希望,“真的?父皇是说气话?” “那可不?” “但……父皇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那是皇上在外人面前。但你都说了,刚刚那一番话,是皇上单独和皇后说的,两口子偷偷说几句气话,还非要一言九鼎?那些鼎就那么不值钱?搬来搬去,也很费力气的。” 玉萱公主被逗乐,直接破涕为笑,“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父皇怎么能处置苏家呢?我们两家关系一向很好。” 苏明妆脸上笑着,但眼底却复杂,“好了,别胡思乱想。不过我不明白,你不慎听到皇上和娘娘的悄悄话,皇上和娘娘发现了吗?他们生气了吗?” 玉萱公主脸一白,“……他们没发现我,你是去过母后寝宫的,她的床对向窗子、侧对门口,门口一进来有几张椅子。父皇和母后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所以没看到床上有人。 我发现不小心偷听父皇和母后说话,就很害怕,没敢吭声,之前见到我的宫女也正好交班,所以……我没被发现。 当时我害怕极了……好在他们说完后就离开。我怕他们回来,就吓得跑掉,直接跑出了宫。” “抱歉,末将想打扰公主殿下,”一旁的裴今宴低声道,“您说,您到皇后娘娘的寝室而未被发现,如果末将没记错,您来时带了两名宫女。而您在娘娘凤榻上时,您的宫女在哪?皇后娘娘回来,没看到您的宫女?” 苏明妆这才想起这一细节,心中暗叹,还好他也在。 别看她现在表现得冷静稳重,实际上心慌得很——梦中皇上对苏家动手,到底是梦境。现实里亲耳听见皇上要攻击苏家,她还是惶恐惧怕。 脑子里一团乱,注意不到细节。 玉萱公主答道,“是这样,我去坤宁宫,打算多待上一会,便故意没带宫女。后来我从坤宁宫跑出去时候,正好看见青月她们来找我,我不敢怠慢,连锦绣宫都没回,拉上她们,就过来了。” 苏明妆狠狠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宫女并不知晓公主来国公府的原因?” “不知。” “但她们知晓你害怕?” “……应该也不知,我是见到你后,才表露心情,之前没表现出来,”玉萱公主仔细回忆道,“她们最多知道我很着急。” 苏明妆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好办。” 之后又问道,“那公主,您希望皇上和皇后,知晓这件事吗?” 玉萱公主摇头如拨浪鼓,“当然不希望!我再傻,也是在宫里出生、宫里长大,在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要知道太多秘密,一旦知道,就要嚼碎了咽肚子里。” 苏明妆,“公主知道这个道理就好,虽然后接班的宫女不知你何时进去,却见你何时出来,定会禀告娘娘,之后娘娘也会把上一班的宫女找来,询问情况。发现你出宫来国公府,定会认为你来告密。” 玉萱公主越听越害怕,眼泪又哗哗流了下来。 苏明妆笑道,“别怕,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只要你一口咬定,全程在娘娘的凤榻上熟睡就行,无论怎么问,你绝不能说,自己听见了什么。” 玉萱公主点头,“但……我跑出来,直接来了你们这,怎么解释?” 说到这,玉萱公主真是后悔死了,恨自己的毛毛躁躁,如果当时她冷静,问题不会这么严重。 再看看人家明妆,从来都是不卑不亢、有条不紊,为什么一起长大、同样喜好的两人,长大后竟有如此天差地别? 是因为读书吗? 那她也读! 回去就读! 苏明妆沉思片刻,随后语调轻松道,“公主别担心,我想到办法了。” 第355章 痛苦后悔、惭愧卑微 裴今宴惊讶——想到办法了? 玉萱公主也惊喜道,“什么办法?明妆你从前就是顶顶聪明的,我们在一起,也都是你想办法。” 本来正要说自己想到的办法,但听公主的话,苏明妆瞬间汗颜——是的,之前两个人在一起,一般都是她出鬼点子,然后和公主一起作恶多端。 如果说两人是狼狈为奸的话,公主就是狼,她就是那个狈。 若没有她的坏点子,公主也不会被彻底带歪。 苏明妆将愧疚先放置一旁,处理当前棘手之事,“我有个提议,公主你听听是否可以接受: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晚,我们立刻去街上,买许多零食点心,然后你拿着这些点心直接去坤宁宫。 就说:你本去见娘娘,娘娘不在,你便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腹中饥饿、天色已暗,突然想吃京城某个点心,那点心之前我们两人经常吃。然后想到,娘娘在宫中,吃的是御膳房的点心,很少吃这种民间的小玩意。 所以,你便拉上丫鬟去买点心了。心情着急,是因为怕再晚,长安大街的铺子打烊;至于你直接来国公府,是想不起之前我们喜欢那点心在哪个铺子,所以来询问。 切记,你万不要露怯,定要大大方方、坦坦荡荡,主动找到娘娘,与娘娘一同用点心。这样才不会令人生疑。” 玉萱公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听你的!你的点子一向最好,从前那些夫人都说你聪明,只是有时犯糊涂。如果不犯糊涂、时时刻刻带着脑子,会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之前我还认为,那些夫人在说风凉话,或者故意阴阳怪气。但如今看来,她们说的是真话。” 苏明妆尴尬,不愿回忆过去,“不说那些闲话了,如果你同意我的提议,我们现在就出发,不然再晚一会,铺子打烊,这计划也施行不了。” “好,我们走。”玉萱公主急急起身。 随后, 一众人出了国公府,分乘两辆车到了长安大街。 因为天色太晚,临近打烊,苏明妆和公主制定了计划,她们兵分三路,一个从街南向街北,一路买下去;另一人则是从街北到街南买下去。 裴今宴也没放过,让他直接骑马去了街中央,找点心铺子、零食店子去买。 三人买的所有零食点心,都买两份,一份是苏明妆的,另一份让公主带走。 就这样,众人火急火燎地开工起来。 终于,当重新汇合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大街上的铺子全部打烊。 苏明妆和玉萱公主将零食点心分开,便一个回宫,一个回府了。 回了国公府,苏明妆让王嬷嬷分点心——送老夫人的送老夫人,各个院子送一送,剩下的就给下人们分一分。 她则是应裴今宴之邀,去了花园。 …… 国公府花园, 也是从前的知春院。 因为改回了花园,把原本南北两面围墙拆掉,一下子豁然开朗,连花园内的奇石假山、曲桥流水、青砖小路等等景观,都精致舒展了许多。 今日临近十五,夜幕一轮明月,将花园照得很亮。 加之银色月光,更是把这出自名匠之手的花园,映照得美轮美奂,犹如梦幻之地。 裴今宴发现了不妥,“你冷不冷?抱歉,我只想找个清净之地聊两句,又想着换个地方散散心,却忽略了夜晚寒凉。” 裴今宴抬眼看了下房屋,“我们进去说吧。” 苏明妆摇头,“我这不是穿着披风吗?现在还没入冬,便若受不了温度,那冬天就不用出门了。” 她看了一眼衣衫单薄的男子,也没和他废话,直接让雅琴去主院,给裴将军找披风去了。 雅琴答应了一声,便跑了去。 苏明妆又看到云舒,劝云舒回去。 云舒不肯,退而求其次,去了老夫人从前的屋子里避寒。 随后,苏明妆和裴今宴两人,便顺着假山小路,登上了凉亭。 登高望远,憋闷的心情,也能顺畅一些。 裴今宴站在凉亭边缘,向下俯瞰花园景色,想起从前两人交往的一幕幕,不由得心生愧疚,“……对不起。” 苏明妆不解地问道,“为何突然道歉?” 裴今宴转回身,目光复杂地看向她,“从前是我错怪你了,我没想到事情竟真是如此,皇上竟然……我心目中的皇上,虽然不算明君,但待人宽厚,实在没想到……竟会这般阴狠绝情。” 苏明妆叹了口气,“从古至今,帝王无情。” 裴今宴语调越发激动,“我知这道理,但我以为皇上最起码赏罚分明,不会滥杀无辜,不会迫害忠良!苏学士在翰林院纂书,素来与世无争,而且苏家遍布各大书院私塾,为北燕培养那么多文人才子,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能因为一段婚事,就要攻击这么端正中立的家族?苏家在,北燕学子文人便能安定,这道理皇上不了解吗?” 苏明妆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没有武王,也许皇上真会公私分明吧。如果没有皇上,也许武王也会是个雄才大略的好皇帝,只可惜,他们同时存在、互相争斗,最终双双走火入魔。” 裴今宴苦笑,“我听说,从前皇上还是太子时,与姚家走得近,却也不算完全依附。是先皇嫌皇上不如武王,动了换太子之心,所以皇上彻底依附姚家。” 苏明妆刚想顺着这话题说下去,但话到嘴边,又化成了深深无力。 知道前世今生又如何?体会到皇上和武王的心酸历程又怎样? 改变不了苏家成为两方争斗的牺牲品。 好在,她做了那个梦,可以提前防备。 裴今宴走到苏明妆面前,他双拳逐渐攥紧,面色赤红,语调充斥痛苦后悔、惭愧卑微,“明妆,你实话告诉我,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受了不少委屈?我……真愚蠢,我之前竟以为你对我有私心隐瞒,是我在为你让步,但如今看来,真正有包容之心的是你。我这般蠢笨,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苏明妆沉思片刻,起身拉住他的手。 两人的手都很冷,却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心情。 “你不要胡思乱想、妄自菲薄,以后,你会成为战无不胜的名将战神。”她郑重其事道。 裴今宴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 —— 今日更新完,明早7点见! 第356章 有血有肉,有喜有愁 苏明妆笑容温柔,但语气坚定,“我是说,以后你会成为战无不胜的名将,所以你不是愚蠢,只是单纯罢了,不要妄自菲薄。” 裴今宴愣了愣,之后失笑出来,“战无不胜的名将?儿时母亲都不敢这么哄我。” 虽说认为女子哄人哄得太夸张离谱,但心中是温暖的。 苏明妆疑惑,“我没哄你啊?难道你没发现自己的打仗天赋?” 裴今宴也疑惑,“天赋?我虽没真正领兵打仗,但根据平日与吴元帅交流,并没发现我有惊人天赋。” 苏明妆眼神闪了闪,又问,“会不会是有天赋而不自知?” “吴元帅确实夸奖过我有天赋,但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夸张,”裴今宴又解释道,“吴元帅坐镇帐中几十年,经验丰富,我有没有惊人天赋,他是能看出来的。” 随后,声音柔软许多,低声道,“我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安慰我,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我不骂自己愚蠢就是。” 骂还是要骂的,只是心里偷偷骂。 不会当着她面,不让她为难。 握着女子柔软无骨的手,感受到女子的关怀,裴今宴心中悸动越来越多,仅仅拉着手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渴求。 但之前两人相拥,是在情绪最激动处,现在两人趋于平静,他哪好意思去抱人家? 不过,最终还是私心战胜理智,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拉…… 苏明妆被男子抱入怀中,又听见他激烈的心跳,却没心思考虑其他,心中翻天覆地——没天赋?怎么可能没天赋? 梦中,裴今宴可是当之无愧的战神,战无不胜! 这不是什么传言,而是实打实的战功! 梦里她和裴今宴成婚三年和离,之后他便出征,只要他去的地方,所到之处绝无败绩!许多死啃多年之地,只要他去,立刻大捷! 每次大捷,皇上都会送牌匾、赏重金,而送赏的队伍从宫门出发,敲锣打鼓绕着京城走上一圈,才送到国公府。 有一阵子最夸张的时候,半个月就要走上一圈。 裴今宴的功绩是实打实的,那惊人天赋呢?这个要如何解释? 还是说,裴今宴从前就有天赋,只是未挖掘,后来命运有了重大变故,所以觉醒? ……这个,她也不信。 逆天改命的情况本就少见,她算是一个例子。 但外人以为她一天的时间脱胎换骨,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有十年不被外人所知的记忆。 难道因为和离刺激了他? 不可能,梦里两人见面次数有限,和离也没对他造成什么打击。 退一万步说,就算对他有打击,但三年的时间,达到世人难以触碰的高度,这种奇迹,真的有吗? 她十年磋磨,醒来后拼命努力,最多也只是优秀、令人夸赞,根本做不到奇才一说。 或者……梦中他实力大涨并不是什么打击和觉醒,而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学到了什么? 裴今宴抱着女子好一会,见她一动不动,疑惑地低头看去,却见她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问道。 苏明妆收回思绪,抬头看去,眼神充满迷茫又矛盾,“你……” 她很想问——从前可发生过什么奇迹? 但想到这男人敏感的性格,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她怕自己没问出答案,又让他自卑。 所以,梦中从两人成婚到和离,这三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什么?”裴今宴问。 苏明妆,“你抱够了吗?如果抱够了,放开我,我们聊一会。如果没抱够,就继续抱。” “……”裴今宴放开她,轻声问,“是不是我不经你的允许,冒犯你,你生气了?” “没有,别胡思乱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明妆见他依旧自责,无奈地靠过去,主动抱住他,“这回你信了吗?” 裴今宴眼角窃笑,“信了。” 苏明妆这才放开他。 随后两人分坐两边,相对无言。 少顷,裴今宴遥望明月,叹了口气。 苏明妆问,“为何叹息?” “没什么。”他停顿片刻,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这回没等女子询问,不打自招,“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失望什么?” “在外人眼中,我当机立断,而实际却优柔寡断。” 苏明妆了然,认真回答,“意外是有的,我之前没想过你有血有肉,有喜有愁。在我印象里,你古板又执拗,所有人都要按照你迂腐的思想行事,只要违背你的意愿,你便毫不留情地惩罚。” 说话之间,她回忆起梦境里,她白天在国公府作妖,待晚上他回来,有下人汇报,他便面无表情地前来,毫不留情地将她四肢关节全部卸开,之后又面无表情地离开,任由她痛苦哀嚎。 但梦醒后,他却敏感脆弱,稍微一句话说重了,他便自卑。 这种反差,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也许正是因此,她总是下意识以为他和梦境中的他,不是一个人。 裴今宴吃惊,“我何时毫不留情地惩罚人了?” 苏明妆讪笑,“没有,是我瞎想。” 正巧这时,取披风的雅琴回来,站在假山下只敢挥手,却不敢声张,害怕打扰主子们谈话。 裴今宴和她打了个招呼,便去取披风,苏明妆则是站在凉亭边缘,看着他修长的身影从容下了假山,从雅琴手中接了披风,还指着房屋,让雅琴去里面避寒。 雅琴谢过国公爷后,便一溜小跑地去了。 裴今宴一甩披风,潇洒披在身上。 看着眼前一幕的同时,苏明妆努力搜索记忆,想知道两人和离后,是否见过面。 见过的。 只是,是单方面见。 那一日她裹着破旧披风,头上带着兜帽,脸上脏兮兮地出外采买吃食,却听一阵锣鼓声,紧接着有兵士开道,将街上行人拦到两旁。 她在拥挤的人群中,好奇张望,就见她一身银色铠甲、骑着高头战马,威风凛凛地走在其中。 那是他凯旋归来的队伍。 当时他面容冷然、周身肃杀,视旁人如无物,哪怕离得甚远,行走之间也能令人感受到寒酷杀气,以及隐隐血腥味。 他经过之处,百姓们不用兵士拦着,都下意识连连后退。 第357章 连牵手都得让女子主动? 裴今宴登上假山,见女子若有所思,“我真想钻你脑袋里看看,看你为何心事重重。” 声音一顿,如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算了,现在不用钻,也知道了。” 苏明妆心里道——不,你不知道!她没想苏家安危,以及皇上和武王的计划,她想的是他呀。 裴今宴几乎背对着她,不让她看见自己别扭表情,冷淡道,“你与锦王随意合作……不用考虑我心情。” 苏明妆失笑,“当然要考虑了,为何不考虑?我们可是拜过堂的夫妻。” 裴今宴心头温暖,同时又羞愧难当,“你永远这般宽容大度、识大体,与你相比,我小肚鸡肠、狭隘卑鄙。每次惊叹你通透时,我都得问问自己,我哪里能配得上你,我何德何能能娶到你。” 苏明妆被他说得尴尬,“……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还是有我的缺点。” “例如?” “……”苏明妆一下子被问愣住了,“我……女红不太好?” “……” 苏明妆看着这赌气的男人,又想起记忆里杀气腾腾之杀神,走了过去,掀开他的披风。 裴今宴不解,低头看去。 掀开披风后,就能看见他垂下的右手,她主动牵了起来。 “……”裴今宴更郁闷了——连牵手都得让女子主动? 苏明妆道,“我也有我的缺点:我善妒。如果你我不发展感情,一切安好;一旦你招惹了我,再去与别的女子眉来眼去,我会想尽办法弄死你。” 裴今宴心中滋生甜意,认真严肃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还有,”苏明妆撇过脸,也有一些内疚,“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现阶段,我只能说……能接受你,却无法保证在感情方面对你有所回应。 我不喜欢你,却要求你喜欢我,这本就是一种不公平。所以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裴今宴思考片刻,问,“你不喜欢我,喜欢别人吗?” “之前我说过,今生今世,只嫁你一人,别人不考虑。”当然,有半句话她没说——只嫁他,是因为醒来时已经嫁了,别无选择;如果醒来时,两人还未成婚,她连他都不嫁。 当然,后半句,还是不说出为妙。 裴今宴化被动为主动,将女子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没关系,只要你不和别人走,我有的是耐心,等一辈子也行。” 苏明妆低头看着两人握紧的手,怔了怔,面庞涌出一些绯色。 “……不过,有件事,我无法让步。”他道。 “什么?”她问。 裴今宴一张铁青色的俊脸看向凉亭之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小气,“你和锦王合作期间,我……我们暂时先……这样吧,否则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坏你们的计划。” 苏明妆了然,笑道,“我也有此打算,如果我与你有了夫妻之实,再去与其他男子演什么戏,别说你无法接受,我也接受不了。” 之前,是她天真了,以为两者并不冲突。 但后来冷静下来,试想那情景:夜晚她还和男子缠绵,第二天白天又与另一名男子演戏谈情说爱,哪怕是演戏,她心里也有不适。 将心比心,如果两人同房,第二天裴今宴与其他女子……例如顾翎羽演戏,她也受不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一想到记忆里,裴今宴的名字要和顾翎羽绑在一起,她心里也开始酸溜溜,握着男子的手紧了紧,好似暗暗宣誓所有权一般。 苏明妆道,“说是演戏,但我也会做好避嫌措施,我之前便想过的,以后只要我与锦王去什么地方,定会找上玉萱公主或者裴今酌,绝不会和他单独相处。” “好。”裴今宴回答。 “还有,如之前所说,我和锦王有各自目标:我的目标是找到武王安插在苏家的隐患;锦王的目标是破坏武王拿捏他的把柄,一旦各自完成目标,这合作立刻停止,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你别担心这绿帽子永远戴下去。” 裴今宴转过身,把女子拥住,“我知道了,是我气量小,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苏明妆听着他的心跳,笑道,“怎么会?我知道男人平生最痛恨之事,就是被戴绿帽子。”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她就郁闷。 梦中,她连续给两个男人戴绿帽子,一个毫不在意,只淡淡提出和离;另一个更是毫不在意,还能笑呵呵地祝她幸福。 越想越生气,直接对着他胸膛,就是两拳。 裴今宴被打得一头雾水,“为什么突然打我?” “有仇报仇,没仇解恨。” “……那你继续打。” 苏明妆噗嗤一笑,也因为这莫名其妙地两拳,围绕在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得到缓解。 她推了推他,示意放开。 “不放。”某人想也不想道。 苏明妆哭笑不得,“天这么晚,我们俩在这挨冷受冻,硬是没说上几个问题,还不抓紧时间商量?明天你就要入宫,搞不好皇上会找你试探呢。” 见某人依旧不放手,又道,“想抱,什么时候不能抱?明天不是也可以?快放开。” 她又用力推了推,某人终于恋恋不舍地放手。 苏明妆怕他又借引子抱上来,便干脆去了凉亭的另一边,拉开距离。 “……”裴今宴。 拉开距离后,适逢一阵晚风吹过,将苏明妆热腾腾的面颊吹冷了一下,脑子也平静下来。 “之前我问你,接下来的打算,你说没想好,”苏明妆停顿片刻,抬眼看去,“那现在可想好了?” 裴今宴挣扎许久,“不去了。” 苏明妆一愣,“为何?” 裴今宴转身坐在美人靠长椅上,长臂搭着栏杆,“我走了,你岂不是孤军奋战?一旦遇到险情,谁帮你?” 苏明妆心中温暖,“自然是合作伙伴。” 裴今宴冷哼,“裴今酌和锦王帮你,你就不怕气死我?” 苏明妆一愣,随后才想起,他在这两人身上吃了不少醋 ,不由得心中好笑,“那你若是留下,天天自卑,可如何是好?” 第358章 他睡觉都不安生 苏明妆解释,“你别误会,我不介意你自卑,是怕你难受。” 裴今宴语调坚定,“从前我不知你身处危险之中,思想还停留在小情小爱之上。但现在我知道了,既然你我为夫妻,岳丈家之事便是我的事,哪有不帮之理?有需要我的地方,只要不太违背道德,我都愿意去做。” 苏明妆一愣,随后心生感动,“谢谢,但……我不想为难你。” 毕竟她了解他的为人,那是最耿直中正的。 裴今宴恼怒,“为何裴今酌和锦王能和你合作,我就不行?是我能力不如他们?” “当然不是!”苏明妆立刻否定。 “那是什么?” “……” “你说不出原因,就是我不如他们。” 苏明妆无奈,为了不让这犟种胡思乱想,只能尽量委婉道,“你的为人太过正直,但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光明正大的解决。即便是勉强能解决,也会大费周章,平白增添许多困难。 例如说,一个勤勤恳恳的农户张三,被一个无赖李四陷害,如果告到官府,哪怕是碰见了明镜高悬的好官,也会要求张三列举人证物证,如果那李四手段高明一些,张三也无办法。 我不知你在刑部是否碰见过冤案错案,甚至于有些冤案一辈子不得昭雪。但如果这时出现个行侠仗义的江洋大盗,就简单许多,直接手起刀落,将那李四砍了。 别说张三受益,极有可能整个村落都安生起来。现在苏家生死攸关,我需要的不是明镜高悬的好官,而是手起刀落的江洋大盗!” 她越说越激动。 待一口气把话说完,却发现男子的表情复杂,眼神更是迷茫又惊愕。 苏明妆知道他虽是犟种,却不愚蠢,只是因为裴家家风实在清正,皇上对安国公府关照,京城权贵们也不敢得罪裴家、处处敬重着裴家……当然,还有裴今宴自幼容貌俊俏、又自律好学,所以从小是在赞誉中长大。 这样顺风顺水的一个人,从未接触过腌臜黑暗,自是光明磊落,如何愿意做那偏门坏事。 裴今宴缓缓收回震惊,恢复平静,沉声道,“你说的有道理,即便发现武王在苏家安插祸根,也没法通过光明正大手段除掉,否则以武王的权势,很容易扯成无头官司。” 他没说的是,冤案错案,他在刑部见多了。 案件越是牵扯到权贵,牵扯利益众多,那案子便越难破。 当年他为亡父守孝回京,被安排去了刑部,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即解决几件陈年老案。 他确实有一定断案能力,但他不相信,刑部人才济济,除了他就没人能断那案子。 众人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苏明妆摇头,“我不想沾染你。” 裴今宴捏了捏拳,表情坚定,“什么沾染不沾染?自家人受欺负,难道还能白白让人欺负不成?说我裴今宴愚蠢可以,但绝不窝囊!” 苏明妆听后震惊,眼神惊讶地盯着男人,好像第一次见般。 裴今宴尴尬,撇过眼神,“看我做什么?看我是犟种?” 苏明妆笑着摇头,“怎么会?我之前便说过,固执并非坏事,有其优点。” 声音一顿,不想在这件事上解释、越描越黑,便岔开话题,“但我知晓,你与裴今酌心思相同,都想去前线历练,难道……不去了?” “等你和锦王的合作结束再说。”裴今宴闷哼一声——只要想到两人有那狗合作,他睡觉都不安生,如何历练? 苏明妆笑着点头,“倒是个好办法。” 裴今宴又道,“不过铁卫关顾元帅的邀请,我明日便彻底回绝,若历练,就去镇戍关。即便不去镇戍关,还有那么多兵营可去。” 苏明妆看着男子赌气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勾起——谁说他是不通人情的犟种?明明这么可爱。 又是一阵夜风,苏明妆看了一眼天上圆月的位置,“现在估计快子时?明日你还要入宫,我们回去吧。” 裴今宴拢了拢手指,想再抱一下,两人又离得远,找不到机会,便伸出手,“光线暗,我拉着你。” 苏明妆微微一怔,手指尴尬地团了团,之后便伸手过去。 月光之下,男子的手摊展在她面前。 他生得手指修长,手掌又宽大,但因为形状好,所以即便是练武之人,也没有粗鲁感。 她将手放在他手心上,感受到一些磨砺的薄茧。 两人之前不是没有过牵手,但要么她握着他的手背、要么他握着她的手背,却是一次这样手心触碰手心。 那种微妙感,好像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一般。 距离近到,关系暧昧。 还没等她感受清楚,手便被包裹,“走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下了假山,又顺着小桥到从前裴老夫人的屋子。 推开门发现,雅琴和云舒两人趴在桌上睡着了。 苏明妆急忙从他手中抽离,快步到两人身旁,推了推,“醒醒!这房内没有暖炉,你们两人也不披一些东西,怎么就这么睡?伤风了怎么办?” 两人迷迷糊糊的醒来,“……抱歉小姐,奴婢不小心睡着了。” “是啊,奴婢也没想睡的。” 苏明妆笑着叹了口气,“回去煮一碗姜汤,喝完了再睡,明天没别的事,你们休息一天。” “不用,奴婢不用休息。”雅琴还没说完,见小姐对她们瞪眼睛,只能悄悄做了个鬼脸,“是,小姐。” 随后,几人离开花园,回了各自的院子。 …… 翌日。 宫内的侍卫门房。 刚结束巡逻的裴今宴没马上回衙门,而是在角落里找个了不起眼的位置,静静坐着,思考一些心事。 突然一名侍卫进来,“裴将军,门外有人要见您。” 裴今宴中断思绪,“何人?” “是顾姑娘。” “……” 裴今宴心生抵触,刚要让人打发,却突然想起昨日的决定——顾翎渊和顾翎羽一同回京,后来邀功领赏后,顾翎渊将军便回了。 他即便写信给顾元帅,婉拒好意,这顾翎羽搞不好也还得来说服他,不如今日便直接说明白,以后再无瓜葛。 第359章 人生的意义 想到这,裴今宴脸色骤然严肃下来,对那侍卫道,“知道了,多谢。” 侍卫,“将军客气了。” 随后裴今宴起身出了班房,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穿着琥珀色秋装长裙的顾翎羽,和她的女随从。 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裴今宴总觉得今日的顾翎羽和从前有些改变,好像更……阴柔了一些,如果他没记错,从前顾翎羽喜欢穿青色、蓝色、黑色这种冷色调的衣服,今日却穿京城女子流行的颜色。 又转念一想——他考虑这个做什么,与他无关。 几步走到顾翎羽面前,“顾将军,你来得正好,本将正好有事想与你说。” 顾翎羽的亲卫郑云樱见到安国公还是一张冰块脸,心中不忿极了——小姐为了见他,刻意打扮过,这臭男人什么态度?真是不识抬举! 顾翎羽也是面带笑容、语气温和,“我们找个地方详聊?” 裴今宴,“不了,在这里说便可:本将做了决定,多谢顾元帅好意思,但本将决定不去铁卫关历练了。今日之事与顾将军说一声,回头还会专门写信到铁卫关去,与元帅解释。” 顾翎羽和郑云樱生生一惊。 顾翎羽疑惑,“但……但我在镇戍关听说,将军您很想历练!是中间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您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是皇上不批准吗?” 裴今宴心中涌出一些反感,但想到顾元帅对他的关照,便打消了反感,耐心解释,“中间没困难,是本将自己做的决定。历练固然重要,但本将刚承袭爵位,得皇上如此照拂,皇恩浩荡,怎好离开?即便是历练,也等几年后再说。” 顾翎羽急了,“但……历练当然是越早越好、越年轻越有前途,再说,也不是去了永远不回来,待历练几年,才能更好的效忠皇上不是?” 裴今宴心中的反感更多,但给顾元帅面子,还是强忍着耐心解释,“此言差矣,殿前司有殿前司方向的能力;将帅有将帅方向的能力,如何混为一谈?就好像,把礼部尚书调到兵部,也未必能胜任。” 见顾翎羽又要说什么,裴今宴加重了语气,“还有,是否历练是本将的自由,即便是规劝干涉也由本将家人来劝,若听外人的,今天你一言、明日我一语,岂不是乱了套?顾将军是顾元帅爱女,本将不愿把话说得太难听,还请顾将军三思。” 顾翎羽也并非喜欢干涉别人之人,她这么上心,也是因为欣赏裴将军,不忍心看他一直受委屈。 她叹了口气,“好吧,裴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如实报给父帅。但我个人有一个问题,不知裴将军是否愿意解惑。” 声音一顿,又补充道,“实话和您说,我这么屡次三番前来,也因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扰我许久,除了裴将军,我想不到何人能为我答疑。” 说着,表情诚恳,眼神满是哀求。 裴今宴一愣,心里想:原来她是有问题问他,那是他之前误会了。 想到这,口吻温和一些,“顾将军有问题便问吧,下回别这般弯弯绕绕,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直接一些便好。” 顾翎羽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小声解释了句,“毕竟大家不熟,我也不知如何开口。” 之后便认真问道,“请问裴将军,你认为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裴今宴面色为难,“这问题是否太过笼统?能不能问得再准确一些?” 顾翎羽思考片刻,道,“不怕裴将军笑话,我生在兵营,自懂事开始便随父兄习武,还未及笄便上过战场,我以为自己会戎马一生,谁知最近母亲却给我安排婚事,让我相夫教子。我……我难以接受!我学了一身本领难道就要给人生孩子养孩子吗?” 越说越激动,语调不自觉升高。 郑云樱不断拽小姐的袖子,让其家丑不外扬。 “这……”裴今宴为难,“确实……比较为难,本将可以理解顾将军痛苦,但本将为男子,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又想起了问题,“难怪你想不通人生意义,不过为何你说,这个问题只有本将能回答?” 顾翎羽抿了抿唇,尴尬道,“因为……在我看来,将军也与我一样,人生不如意。” “……” 裴今宴一下子就懂了,脸色重新冷了下来,厉声道,“顾将军是不是听信了什么传言?与你想的正好相反,我的人生很满意。能娶到喜欢的女子、母亲康健、仕途顺畅,如果这还不如意,什么样的人生才叫如意?” 顾翎羽吃了一惊。 郑云樱嘴快道,“不是,外界传言京城第一女纨绔恩将仇报,栽赃将军您轻薄,您被迫迎娶。” 裴今宴冷着脸,“传言不可信,我与夫人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现在感情很好,所以顾将军的问题,本将怕是无法作答。如果没别的事,本将就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这回是顾翎羽叫住他,“裴将军息怒,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后来打听了许多人,他们都这么说。一个人听信传言,难道人人都听信传言吗?” 裴今宴暗暗捏了捏拳,随后缓缓转过身,“传言是真的,本将确实见色起意轻薄了她,否则,若不毁她清誉,又如何能娶到苏家女子?顾将军应该知晓苏家女子身份之尊贵吧?” 主仆震惊。 顾翎羽脸色惊愕,“你这是把世人当傻子吗?你的风评如何,这么多年,京城中人谁不知晓?人人夸赞的翩翩君子,会去轻薄一个女纨绔?” 裴今宴面色铁青,怒道,“顾将军还请慎言,本将现在在这与你说话,是看在顾元帅的面子,请别得寸进尺。还有,本将不阻止你称内子为女纨绔,但内子容貌在京城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别说本将见色起意,只要是个正常男子都会如此! 人生的意义?你不是问这个问题吗,那本将现在来回答你:人生的意义就是顺应自己内心,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别把自己活得太拧巴,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你未来夫君。 言尽于此,还请好自为之,本将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地入了班房。 第360章 软软的、暖暖的、香香的 人走了。 顾氏主仆愣在原地。 郑云樱愤怒的直接就要向班房里冲,被顾翎羽眼疾手快地拉住,“你干什么去?” “当然是去质问他,他凭什么不尊敬小姐!” 顾翎羽一把捂住云樱的嘴,“你爹是军师,你怎么性格这般鲁莽?快走!” 之后,拽着不情不愿的云樱离开。 走了很远,顾翎羽才放开她。 郑云樱依旧忿忿不平,“小姐你是为了他好,他竟这般出言不逊?这人好生不讲道理!” 顾翎羽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心里却堵得慌。 两人向宫外走,静静走了一会。 走到一个位置,郑云樱突然猛地想了起来,“会不会是那玉萱公主背后说小姐您的坏话了?” 顾翎羽一愣,回忆起公主恶狠狠瞪着她,又想到裴将军怒斥她,闷闷道,“也许吧,算了。” “怎么能算了?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小姐?” 顾翎羽苦笑,“那我们还能怎么办?还能和公主争执不成?先不说人家能不能承认,只说,就算是背后说我几句坏话,我能怎样?告到官府?还是告给皇上?也不是几岁小娃告状,要这么幼稚吗?” 郑云樱最终,也只能放弃,叹了口气,“那以后……裴将军不和小姐说话,怎么办?” “那就不说呗,我还非要和他说话?”顾翎羽哭笑不得。 “好,不说!那裴今宴也是有毛病的,小姐你说的都是事实,都是从京城中听到的,没一句是小姐编造,而他?好像小姐中伤苏明妆似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 两人出了宫,登上马车,顾翎羽心里还在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裴将军说的,与外界传言不同?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 裴今宴怒斥完顾翎羽,便又回了班房,没去衙门。 原因很简单——衙门里,有同僚有上司,他稍微表现出心事,上司肯定来关切追问。 在班房就自由许多,找个角落里一坐,慢慢消化这翻天覆地的变故。 想到皇上和皇后用计,诱导他与苏明妆成婚,他便心生膈应,从前对皇上的崇敬,莫名其妙淡化。 他急忙纠正自己思绪——裴家素来忠心耿耿,他怎么能抱怨皇上? 皇上这么做有他的苦衷,况且如果不是皇上和皇后的手笔,他娶不到明妆……虽然有足够的理由,但皇上在他心中的光环,还是消失些许。 不自觉,又想到昨天晚上与明妆频频拥抱许多次,将又软又小又香的女子抱在怀中,舒服得心痒痒,根本不舍得放开,恨不得与她糅为一体。 未成婚前,同僚与他开玩笑,说没成亲也应先纳名妾室回来暖床,这样白天奋斗的时候,也觉得有动力。 他基本上不回应,心中还想——他堂堂男儿,正是阳刚火热的年纪,还用暖床?冬日里,他房间里都不用暖炉,盖一张薄被都能睡一夜。 但昨天晚上回到主院,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越发觉得寒冷。 被子里也仿佛冰冷冷,只少了怀中那一团软软的、暖暖的、香香的女子。 想到女子,他又下意识拢了拢手指。 却在同时,不小心想到她的合作,以及锦王那不亚于美女的姿容美貌,心里又开始发堵了。 侍卫入内,快步走了过来,焦急道,“裴将军,皇上召您到御书房。” 裴今宴脸色骤然严肃下来,起身道,“知道了,多谢。” 一炷香的时间后。 御书房。 裴今宴刚踏入御膳房,庄重肃穆感便扑面而来,虽然书房宽敞明亮、光线充足。 皇上正伏案批阅奏折,见他召的人来了,不等对方问安,先笑容和蔼道,“来了?” ——皇上对裴今宴,一直都和蔼如长辈。 裴今宴快步入内,跪地问安。 明德帝放下朱笔,“免礼。” 待裴今宴恭敬站好,明德帝先是不动声色地审视其细微表情,随后笑道,“听皇后说,昨天知暖去国公府了?” “回陛下,是,昨日大概酉时,玉萱公主突然驾到,适逢,末将与内子在用晚膳,便问公主缘由。公主询问内子,问她们上一次买的是哪家点心,她想再买一些,孝敬皇后娘娘。 但上一次两人购买,已是七个月前,内子也记不清了,便劝公主,说等白天再找。 但公主不愿,我们便只能立刻出发,把整条长安大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个遍。” 明德帝眼底隐藏的阴冷,这才有了一些暖意,失笑道,“知暖胡闹,你们也跟着她胡闹?” 裴今宴依旧一本正经地回答,“回皇上,末将认为公主为皇后娘娘寻点心,是一片孝心,并非胡闹。” 明德帝是了解裴今宴的,其是最为耿直的孩子。 而且裴今宴与公主复述确实一模一样,刚刚他派去长安大街的探子也送回消息,说晚上临关店之前,确实有人急匆匆来买点心。 明德帝缓缓点了下头,又问,“刚刚朕听你说,知暖去找你们时,你与明妆正用晚膳?” “回陛下,是。” “当时没用完晚膳吧?那孩子,真是冒失。” “差不多也用完了,请陛下别责怪公主。” 明德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知暖确实没听到他和皇后的对话,真是万幸,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还有,看来今宴和明妆感情确实不错,也算是联姻成功。 “到底还是公主不对,这样吧,晚一些时候朕赐膳,你也早一些回去,多陪陪她。你们新婚后,理应放你一些日子的假,但正好朕这太忙,生生耽搁了,等过阵子忙完,朕给放上半个月的假。” 裴今宴撩袍跪地,“末将谢主隆恩!皇恩浩荡,如日中天。但末将以为,此般正常休沐假期已经足矣,实在不愿搞特殊之举,恳请皇上开恩。” 明德帝见其耿直中正、不卑不亢,更是欣赏与信任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起来吧,你与明妆都是朕看着长大的,见你们能夫妻和睦,朕便放心了。” 几不可见,裴今宴手指动了动,险些握成拳,但到底还是控制住了,“末将定不负陛下期望,好好待她。” 第361章 家里有个奇葩真不错 虽然皇上让裴今宴早一些回府,但其还是婉拒了皇上好意,按时离宫。 待裴今宴到国公府时,正好碰见前来赐御膳的队伍,裴今宴给领头的公公一些好处,打发离开。 知春院。 圆桌上,摆满皇上御赐的精美佳肴。 一家人也少见的团圆在一起——其中包括大忙人,裴今酌。 自从裴今酌成立神军镖局后,便忙得经常不见人影,每天很晚才能回到青竹院,第二天清早没用早膳,人又出去忙了,甚至有时整夜不回来。 他那条“瘸腿”,已经健步如飞,除了走路时难看一些、不再适合练武,其他倒是不妨碍。 裴二夫人也早就认命,只要儿子好好的,她便不要求什么。 众人入座后,严氏环顾一圈,看着三个孩子,笑道,“我们这是多久没在一起用膳了?” 又对裴今酌道,“今酌,你的神军镖局生意红火、做得极好。但听伯母一句劝:事业虽重要,身体也重要,你这样忙个不停,身体如何吃得消?看你瘦的,你母亲担心,伯母也担心。” 苏明妆也看向裴今酌,却见裴今酌本来因为腿伤便消瘦,还未恢复,便又忙碌镖局之事,如今是更瘦了。 面颊微微凹陷,眼窝也深邃,却不知是做生意的原因、还是这些日子见了太多人间灰暗,他那一双眼锐利阴鸷,再没有从前的清澈坦然。 从前堂兄弟两人酷似,但现在差距却越发大了起来。 裴今宴依旧光风霁月、琨玉秋霜,而裴今酌却已枭心鹤貌、傲骨内敛。 苏明妆收回视线,心里想:梦中的邪相,应该就是这个模样吧?可惜梦里她没见过;如今看样子,裴今酌应该不会成为邪相了。 想着,视线下意识又看向身旁的男子:真没想到,她竟然和他在一起了,真是……奇妙啊。 裴今宴感受到爱妻的目光,投去视线,目光温柔似水——何事? 苏明妆一怔,快速摇了下头,草草收回视线,连带了一些羞涩。 见此一幕的裴今酌,“……” 霍薇也看见两人眉目含情,打趣道,“想看就多看两眼,干什么偷偷摸摸的?还有,婚都成了,为何还分院子住?怎么,害羞啊?找不到台阶啊?婶母给你们台阶,今天晚上就搬吧,是婶母要求的,丢脸也丢婶母的脸。” “……”两人。 裴今宴尴尬,“婶母不可,我们……我们……” 苏明妆口齿伶俐,道,“让婶母操心了,今年先不搬,过完新年再说。” 霍薇问,“为何?” 苏明妆张口就来,“因为晚辈找人算过,新婚不同房,就得等一个新年后,去了晦气再重新开始。” 裴今宴心里想——还好有她,以后家里场面的事,就都交给她了。 霍薇怒道,“明媒正娶、拜过天地,怎么还晦气呢?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方士胡说八道,告诉婶母,看婶母撕烂他的嘴!” 苏明妆摇头,表情坚定,“抱歉婶母,晚辈和今宴已经定好了,不想改变。” 她话音刚落地,就听见身旁男子坚定的声音,“没错,定好了。” 苏明妆微怔,下意识看去。 裴今宴也看她,眉眼含笑。 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在家人面前一致对外。 霍薇张了张嘴,之后翻了个白眼,“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前明妆好好的,到底还是被今宴染得古怪执拗了。” 苏明妆抿嘴偷笑,心里想——家里有个奇葩真不错,无论发生什么,都怪奇葩。 又想——温柔善良的母亲、爽朗幽默的婶母,有这样的家人,是她的福气。 同一时间,严氏却发现裴今酌脸色越发不好,问道,“今酌,你怎么脸色不对劲?是身体不舒服吗?” 众人看向裴今酌。 裴今酌急忙回答,“昨天睡得确实少了一些,不过不碍事,今天晚上早睡一会就行了的。” 严氏不赞同道,“那怎么行?“不寐之病,伤在营卫;服药千朝,不如独眠一宿。你劳累点、少吃点,伯母都依你,但睡眠不能少!如果忙得连睡眠都保证不了,这镖局咱们就不开了。” 霍薇也焦急帮腔,“对呀,你伯母会医术,你得听伯母的。还有,京城一个神军镖局还不够你忙乎,又连续开这么多?你这是想累死自己?” 裴今酌挤出笑容,谦卑地点头,“伯母、母亲,教训得是,今酌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严氏见其听劝,也松了口气,“我让人把菜夹一些,给你送过去,你快回去休息吧。” 裴今酌,“不用,好容易一家团圆,我怎好缺席?还有,晚膳过后,我要找堂兄堂嫂商量一些事。” 裴今宴和苏明妆两人并未多想,只以为是镖局的事。 严氏道,“那行,那我们就快吃吧。一家人经常见面,什么时候团圆都行,不差这一天。” 随后,众人便用了起来。 一边吃,霍薇还一边小声点评道,“御厨的手艺也不过如此嘛,我觉得还不如崔厨子的手艺。” 严氏急忙用眼神制止,不让霍薇乱说。 苏明妆小声讲解,“婶母您别小瞧崔厨子,他可是拜过不少名厨为师的,也专门去御膳房学过。”当然,都是苏家出银子,只为满足她挑剔的味蕾。 严氏恍然大悟,没再继续说。 。 一炷香的时间后。 晚膳用罢。 严氏未留几人,让他们快些去忙,还叮嘱裴今酌晚上早些休息。 随后,三人便去了主院,裴今宴的书房。 进了书房, 待下人们上了茶后,便把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三人。 裴今酌尽量避开看向苏明妆的视线,只对自己堂兄道,“堂兄,你不在京城的期间,我们入宫参加长乐节,刚一进宫门,我便被皇上召了去,这件事,你听说过吧?” “听说过,所为何事?” “皇上想让我入朝为官,像你一样,为其所用,只是让我走文官的路子。” 裴今宴吃惊,“入朝为官?这……你有何想法打算吗?” 苏明妆抿紧唇,竖着耳朵。 今日他专程把他们找来,定是已做了决定! —— —— 明早7点更新见~~ 第362章 要开始了吗? 裴今酌却不答反问,“堂兄,你此番到镇戍关,可有什么收获?” 裴今宴凝眉,“我不知你指的是什么,具体哪个方向。” “一个家族未来发展方向,还有你未来人生规划方向,我们裴家,以及我们个人的存活。” 苏明妆心中暗惊——怎么突然要说如此沉重的话题?还有,裴今酌到底想表达什么? 裴今宴沉思片刻,试探道,“你指的是,镇戍关接连战事不利的原因?” “正是,但镇戍关并非最悲惨的地方,还有许多队伍苦苦支撑。”裴今酌又问,“那堂兄可知,同样抵御苍风国,为何铁卫关就人才济济、粮草充足,而镇戍关好像一直缺人、缺粮?” 苏明妆心中暗道——不提这个她倒是忘了,感觉镇戍关一直写信要人,但铁卫关一直游刃有余,不仅有余粮借给镇戍关,还能派兵将过去。 难道是顾元帅更有能力? 但之前裴今宴说过,吴元帅也坐镇几十年,很有实力。 裴今宴明白堂弟指的是什么,缓缓道,“顾家朝内有人。” 裴今酌双眼放亮,“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这个道理从前我不懂,只以为熟读兵法、效忠皇上、体恤下属便可以打胜仗,但到了镇戍关我才发现,我太天真了! 真正的好帅,不仅要用将得当、用兵如神,还要有足够关系网,在皇上面前,频频邀功、时刻邀赏。民间有句俗话:会叫的孩子有奶吃,用在这里最恰当不过。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同样,兵在外,皇恩有所不达!将帅远在边关、皇上身在宫中,如何隔空联络?即便传消息,也是层层递交转达,中间环节稍微出些差错,这消息就到不了了。 固然,像镇戍关那样的大捷不会遇到这般问题,一定会让皇上知晓,但这样的大捷须天时地利人和,谁又能保证次次大捷?如果各个兵营、次次大捷,那我们北燕怕是能统一天下了! 而除了大捷之外的小捷呢?有多少能传到皇上耳中?就算传到皇上耳中,又怎么确定皇上重视?前线死了多少兵士,在我们眼中是一条条生命、一个个家庭,但在皇上耳中,只是个数字而已。” 苏明妆听得头皮发麻,手指微微颤抖。 裴今宴叹了口气,“是这样,尤其是,我从镇戍关一路赶到铁卫关,亲眼看见两城的差距,才知道从前自己认知有多狭隘天真!” 裴今酌,“最近一段时间,我与前来投奔的旧部接触很多,自从裴家入京为官后,他们便分布在不同兵营,也见了不同情况。 有的兵营军粮不够,兵士频频离开,人员不够打不了胜仗。后来将军苦无办法,入夜找兵士伪装成土匪,去抢百姓的粮食……我也不知是该同情他们,还是谴责他们。” 裴今宴不知第几次叹息,“抢百姓粮食,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是为了保护百姓。这世道,如此荒诞。” 裴今酌,“是啊,原本军队刚缺粮的时候,百姓还捐过粮,但架不住天天缺粮,百姓也揭不开锅。还有……税太重了,丰收年,百姓勉强吃饱。但即便风调雨顺,只要不丰收,百姓就要饿肚子。” 听到这里,苏明妆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因为她知道饿肚子的滋味。 锦袖之下,她无声攥起了拳,实在不忍心听下去,但又不能不听! 她现在不敢错过任何一个信息,因为不知哪个信息能与她那贫瘠记忆发生碰撞,让她找到制胜之法。 裴今宴脸色也不好——他原以为自己已接触了残酷现实,但现在才知,他触碰的只是冰山一角。 难怪神军镖局的人越来越多…… “没有足够军粮,供养不了兵士,人数不够、士气不足打不了胜仗;不打胜仗便没捷报,无法向皇上申请额外赏银,甚至基本的军饷军粮都有可能拖欠;军饷军粮不够,更是供养不了兵士,这样恶性循环。” 苏明妆暗暗咬紧唇——她虽不懂兵营之事,但却知晓国库空虚!皇上甚至还秘密向她父亲借过银子! 试想,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如果有一笔银子,只能满足北燕一半边关的军饷,皇上会优先给谁? 当然是经常打胜仗的队伍! 那么那些本就供养不起兵士的队伍,军饷拖延、雪上加霜,兵士纷纷逃离,战场也节节败退。 苏明妆的拳攥得更紧,恨不得自己化身男儿,入朝为官,去解决这些矛盾,但理智告诉她,牵扯到多方利益之事,哪是那么容易解决? 裴今酌又道,“还有一种情况,不知你是否听说。” “什么?” “抢军功。” 裴今宴疑惑,“抢军功?军功这东西,谁打赢了就是谁的,怎么抢?”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们有的是手段。”裴今酌,“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将在外、朝内无人不说,朝内若有仇人,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裴今宴知晓里面腌臜,表情绷紧,面色铁青。 苏明妆猛然想起,严家姐妹曾诋毁文官,说武将在外的功劳,都被文官抢了去,难道……说的是这个? 之前她只以为是栽赃、恶意中伤,但如今想来,她们说的不无根据。 同一时间,她又想起——梦中,裴今酌入朝为官时可挨了不少骂,说他身无功名,以裴家祖宗功绩逼迫皇上,强行索要官职,有损裴家中正清廉的风格。 凭关系当官,并非先例,但包括当初裴今宴入刑部,也是从最底层做起,而非直接高官厚禄。 她曾猜想,是因为国公府实在需要银两,所以裴今酌宁可自毁名声,入宫捞金,现在却觉得——他入朝,是为了做裴今宴的“朝内人”。 国公府如果想延续家族荣光,光在京中做不大不小的官职,很难有大的发展,只有重新上战场、立军功。 而梦里裴今酌腿残,无法上战场,只能让裴今宴上,裴今酌便干脆牺牲名誉,为堂兄做朝中的后盾。 苏明妆刚想到这,就听裴今酌道,“今日我请你们来,便是想和堂兄重新商议国公府未来发展打算,以及我们兄弟二人的分工。” 苏明妆屏住呼吸——所以,事情的发展,又要与梦中一致了吗? 第363章 如果我战死,那你…… 裴今宴收敛心神,沉声道,“我回来这么多时日,你才将此事告诉我,看来你已有了一套计划。直接说出来吧。” “这件事说来话长。” “不着急,你慢慢说。” 裴今酌点了下头,随后一声叹息,“我一直想用一身本领,到前线建功立业,我知这也是堂兄你的愿望。原本我天真的以为,我们兄弟二人都能得偿所愿,甚至可以并肩作战,取得功绩、顺延爵位。 但现在发现,从前是我幼稚了。 去镇戍关之前,我知晓边塞水深,但真正亲眼见到,才知其这么深、这般惨烈。我们两人都去前线,后方无人保护,只会危险。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年紧咬我们不放的姬家! 如果我们去前线,后方无人照应,岂不是成了垫板上的肉?所以我们要么就都不去战场,要么就只能去一个!一内一外,方才稳妥!” 事到如今,裴今宴自然也知这个道理,他眉头紧锁,紧紧咬了咬牙,“你若是想去,你就去吧,我在京中。” 他知道,这是堂弟的心愿! 苏明妆心中暗道——八面玲珑、阴险狡诈的裴今酌去外面打仗,耿直坚韧、极有可能觉醒战无不胜天赋的裴今宴在京内做内应。这…… 这么分工,真的好吗? 但这是人家兄弟两人的事,她没资格插嘴。 裴今酌平静道,“你外我内,与,你内我外,各有利弊。先说你内我外的优点:好处是,你没有性命之忧,安国公之位也有人承袭。坏处是,立功的并非安国公本人,用我的功绩顺延爵位,只怕难以服众。 再说你外我内:好处是,你若是立功,取得功绩、爵位顺延,国公府无上荣光。坏处是,你若……有个意外,就麻烦了。” 裴今宴沉思片刻,随后目光复杂地看向堂弟——他知道,堂弟自幼的心愿便是上战场,而且镇戍关,他首战便负伤,心中一直芥蒂懊恼。 如果让他这么留京,岂不是一辈子活在失败之中? 想到这,裴今宴道,“你养好伤后去前线吧,我把你推荐给铁卫关的顾元帅,他老人家会带你历练。我在殿前司、皇上面前,我来做朝众人,最适合不过。” 堂兄心里想什么,裴今酌如何不知? 他叹了口气,“但堂兄也应该知晓,无论是勇还是谋,我都不如你。立功的话,你比我更有可能立功。” 裴今宴反驳,“胡说,你自幼便智勇双全!” 裴今酌失笑,“智勇双全不难,难的是智勇双高。毕竟人一旦聪明过了头,任何情绪都会无限放大,包括对死亡的畏惧。聪明人怕死,勇者不聪明,这便是人性。我们只能努力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便是所谓的智勇双全。” 随后,自嘲道,“而我,就是有智无勇之人,我那唯一一次上战场,是怕的。” 裴今宴凝眉,“谁第一次,都会怕。” 裴今酌再次摇了摇手,“堂兄别安慰我了,现在的情况就是:我这人智多勇少,你才是智勇双全。加之你现在官位已定,再怎么发展都是武官。而我还未入仕,皇上既然让我做为他卖命的朝堂死士,就定会让我开条件,我会要求入仕文官,这样也好和他们周旋。” “这……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裴今宴担忧道。 裴今酌笑道,“不就是挨骂吗?也不会少块肉。” 苏明妆垂眸,心中叹息——这一结果,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喜欢的是,两人没反着来:倔强那人留京、圆滑那人去前线。 悲的是……最终还是与梦境一样了。 是宿命吗? 裴今宴突然对身旁女子道,“明妆,你先回去休息,我与今酌聊几句。” “……”虽然苏明妆不想走,但人家下了逐客令,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硬留,便起身与两人告别,之后离开。 少顷。 书房里没有女子的身影,只有堂兄弟两人。 裴今宴面色严肃,“明妆不在,只有我们兄弟,我便开门见山了:你喜欢苏明妆吗?” 裴今酌一下子肌肉绷紧,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你把她支走,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之前疑神疑鬼她喜欢我,现在又要疑神疑鬼我喜欢她?堂兄,你这醋也不能乱飞啊?” 裴今宴愣住——他之前的感觉是错误? 为何总有莫名感觉,他会喜欢她? 裴今酌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会以为我喜欢她吧?抛开第一次在扶虞城的见面,从见第二面开始,我就知道她是我堂嫂,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喜欢堂嫂?” 裴今宴抿紧唇,“但我的感觉很强烈。” “感觉这东西靠不住,你之前救她时,感觉到她以后会栽赃你吗?” “……” “堂兄你信我,你是因为喜欢上她,所以关心则乱、疑神疑鬼。你下回想设定假想敌时,也别安在我身上,母亲若是知道,能打死我。” 裴今宴很仔细观察堂弟的细微表情,可惜,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 “抱歉,是我冒犯你了。” 裴今酌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你儿时欺负我时,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替天行道收了你?” 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没有一丝笑容。 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悲伤。 停下笑,裴今酌依旧用说笑的口吻,“不过我很好奇,你和她不是已经好上了吗,为何还问我是否喜欢她?我喜欢,你还能让给我不成?” “她不喜欢我。”裴今宴心中闷闷。 裴今酌心中狠狠一沉,依旧表情没心没肺,“她能接受你,就说明愿意喜欢你了。现在不喜欢,总有一天喜欢。不过,你问我这问题做什么?如果我说喜欢,你打算怎么办?” 裴今宴转过身,背对着堂弟,“她现在还没喜欢我,如果你喜欢她,就让她选。” 确定堂兄看不见自己表情,裴今酌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用再强撑笑容,“你多一些耐心,她会喜欢你的。” “其实我想说,如果我战死,那你……” 还没等裴今宴说完,裴今酌立刻,“别胡说,今日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你外我内,我困了,回去睡觉去了。” 第364章 想得心痒痒 不等对方反应,裴今酌便起身快步出了书房。 很快, 刚刚还只有两人的书房,现在只有一人。 裴今宴缓缓坐在椅子上,因为堂弟走得太急,他还没来得及说——他的预感很准,包括当时在松月寺救明妆,他认为明妆不会恩将仇报。 而事实上,明妆也没害他之心,一切都是皇上和皇后的阴谋。 这计谋看似简单,却完美利用了两人的性格。 对他:当时有同僚走在前面,如果换一个比较自我、或者思虑不周之人,会立刻高声把同僚喊回来,或者不管同僚,自顾自地走原本的路。 对她:当时她年幼无知、好胜心强,所以才先用激将法让其不甘心,再引导,让天真的她误以为春心萌动。 所以,他没预感错。 难道对堂弟的预感错了?是他乱吃醋? 心中又想:皇上皇后用计这件事,必须告诉堂弟……不过等明日吧,堂弟确实脸色不好,今夜让他休息。 经过了情绪的大起大落,裴今宴也觉得疲惫,便靠在椅子上静静休息,思绪不禁发散了出去——北燕国爵位并非世袭罔替,与前朝一样,爵位规定只能承袭五代,五代结束,便无爵位。 但祖皇帝却体恤跟着他打江山的兄弟们,额外又补充了个规定——只要这五代之内、某一代立大功,便会根据功绩大小,将爵位顺延一到两代。 算是照顾,也算是激励。 安国公府到裴今宴这一代,正好是第五代。 好在,裴今宴的祖父曾立了大功,顺延一代,所以他下一代也能承袭爵位。 父亲和二叔的意思,是不希望他和堂弟立什么功,毕竟……裴家人丁实在太单薄了!经不起风险。 与功绩比起来,迫在眉睫的是子嗣的问题! 二叔更是放弃戎途,回京做官,一边试图再多出两名子嗣,一边专心培养裴今酌,更催着裴今酌成亲生子。 谁知后面发生屡屡变故,所以才打乱了二叔的计划…… 他和堂弟都不赞同父辈的计划,认为他们只考虑到家族传承,却不考虑他们作为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人的喜怒哀乐。 不过好在,听母亲说,堂弟受伤后,二叔和婶母万念俱灰,也一下子想通了,便默许了他们的自由发展。 裴今宴半合着眼,继续想道——抛开第一代安国公不说,后两代因北燕安宁,武将没太多表现机会,所以并未立大功。父亲……英年早逝,没来得及立功。 他这一代,适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增代顺延的好时机,是必须要有所作为的! 记得儿时,他和堂弟两人便藏在假山下的门洞里偷偷商议,畅想自己以后立多大的功、立几个功,要为爵位顺延几代、让安国公府永远荣光下去等等。 回想起儿时两人一起畅想的画面,再想到堂弟有可能背负骂名入朝为官,只为帮他,哪怕知晓两人各司其职,却依旧心存内疚。 却在这时,锐安在门口探头探脑。 裴今宴察觉,声音颓然道,“有事?” 锐安进来,恭敬回话,“回主子,小人没别的事,只是来看主子忙没忙完。刚刚夫人交代,说让小人转告主子:您忙完了,请到雁声院一趟,无论多晚,夫人都等您。” 裴今宴一惊,急忙站起,“你怎么不早说?” 随后匆匆离开,去了雁声院。 。 雁声院, 灯火通明。 进去时,见王嬷嬷迎了上来,“奴婢见过国公爷,小姐在房里等您,您请进吧。” 裴今宴问,“这么晚,嬷嬷怎么不回去休息?” “劳国公爷担心了,奴婢不累。”王嬷嬷回答。 一边说着,一边陪着安国公走到门口,却没说,自己因为担心小姐,所以不敢离开。 裴今宴进了房间,见女子一动不动坐在软榻上,一旁榻几上摊了一本书,却未看,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他悄声上前,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在想刚刚今酌的提议?” 苏明妆急忙停下思绪,一双秀美微颦,水眸担忧地看去,“你们商议的结果如何?” 裴今宴,“姑且按照今酌的提议,不过你为何心事重重?这件事,难道也与苏家有关?” “好像……有一点吧。” 刚刚她绞尽脑汁地回忆,试图找到蛛丝马迹,依旧找不到关于苏家被栽赃的任何线索。 “哪里有关?” “……没什么。” 裴今宴不悦,“你又要瞒我?又把我当外人?” 苏明妆想起,两人之前的决定——两人关系转变得太突然,她竟一时间忘了。 “……好吧,我刚刚在想,如果裴公子做了皇上心腹,以后皇上对付苏家时,会不会帮我。” 裴今宴哭笑不得,“你还是要与我和离?” 苏明妆惊,“没有啊!” 裴今宴觉得两人中间的榻几实在碍事,便起身搬了去,顺便还看了一眼房间。 却见房里的人,早就被王嬷嬷唤了出去,更关了门,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裴今宴轻轻拢了拢手指,略有紧张,“我可以……抱抱你吗?” 今天几乎一整天,他一直幻想自己怀中有个软软的、香香的小人儿,想得心痒痒。 苏明妆有些惊讶——刚刚不是还在沉重地商议家族命运,现在就……会不会有些重欲了? 但还是乖乖地过去,柔顺地靠向精壮火热的男人。 面对女子的投怀送抱,极大满足了裴今宴的大男子之心,他把她狠狠抱紧,心跳猛烈,呼吸沉重。 缓了好一会,激动得要疯的心情,才舒缓下来,声音有一些几不可见的嘶哑,“今天我找顾翎羽说清楚了,不去铁卫关,而且我对她极不客气,以后不会再和她见面,你放心。” “……嗯。” “还有,皇上召我到御书房,我把我们定好的话术都说了出来,皇上并未起疑,你放心。” “……嗯。” 他终是没抗住悸动,低头蜻蜓点水地亲了女子额头一下,之后又生怕女子生气,匆匆离开,“还有,你别这般诚惶诚恐,皇上固非良善,我们不用把他当好人。但从利益的角度,现在我们是皇上的人,无论武王做什么手脚,皇上都会护我们,我们安全得很。” 苏明妆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委屈,轻声哽咽出来——自从梦醒后,第一次……有人这般安慰她,处处用着“我们”的字眼,分担了她心中难以承受的重担。 —— —— 今日更新完,明早7点更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