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二代》 一、老宅新语 今天很意外,意外地接到了市委秘书长孙诚的电话,更叫我意外的是,秘书长约我回大院66栋面谈。 “66”这个数字吉利,在诺大的市府大院里住进这个单元的一般都是要害部门,就跟市长们排位一样,住宅楼也讲究个牌号的。宅楼牌号越小抑或带上“6”、“8”数字,那肯定都是“vip”待遇,跟车牌号保持一致。我老爹和孙秘书长的父亲都曾是纪检监察干部,所以,我俩的成长岁月是从“66”栋的楼梯爬起的,只不过现在早配有电梯了,因为那里头只剩下退了休的老干们了,岁月染白了头发,再迈不动昔日里“四方步”式的官方腿脚了。 孙诚的父亲和我老爹都已退休,在市监察局正副局长位置上搭档过好几载,自然也得罪过大院里不少权贵,由此在反贪战线上结下了难得的战友情,难兄难弟,同舟共济。孙局长大我老爹几岁,在他退休那年,经他向组织力荐,我那刚正不阿,从不会溜须拍马的老爹终于给扶正了。我老爹时常念叨那时候的官场比较正气,考察干部基本能做到“能者上”,就算你得罪了一方权势,组织上也能慧眼识真,不拘一格提拔使用。不像现如今,实权人物一手遮天,能把“直升机”给摁到地面上。尽管老爹接了孙局长的班,但监察局长兼任的只是纪委副书记,非仕途颠峰,这是老爷子的憾事。在跟我唠叨他自己走过的仕途之径时,他常抱怨说,我们那代人都是白手起家,不像你们这帮大院后生吃得是现成饭,孙诚除外。 孙诚虽说也是大院里的“二代产品”,但人家起步是从大学开始的,大一就入党,大二便成了校会主席,这样的优等生在统筹分配的年代里属于“又红又砖”的人才,步入仕途起点高。也就是说,孙家小子入得仕途门槛时靠的是真材实料,至于后来如何架设云梯攀高峰就另当别论了。 一老宅新语 今天很意外,意外地接到了市委秘书长孙诚的电话,更叫我意外的是,秘书长约我回大院66栋面谈。 “66”这个数字吉利,在诺大的市府大院里住进这个单元的一般都是要害部门,就跟市长们排位一样,住宅楼也讲究个牌号的。宅楼牌号越小抑或带上“6”、“8”数字,那肯定都是“vip”待遇,跟车牌号保持一致。我老爹和孙秘书长的父亲都曾是纪检监察干部,所以,我俩的成长岁月是从“66”栋的楼梯爬起的,只不过现在早配有电梯了,因为那里头只剩下退了休的老干们了,岁月染白了头发,再迈不动昔日里“四方步”式的官方腿脚了。 孙诚的父亲和我老爹都已退休,在市监察局正副局长位置上搭档过好几载,自然也得罪过大院里不少权贵,由此在反贪战线上结下了难得的战友情,难兄难弟,同舟共济。孙局长大我老爹几岁,在他退休那年,经他向组织力荐,我那刚正不阿,从不会溜须拍马的老爹终于给扶正了。我老爹时常念叨那时候的官场比较正气,考察干部基本能做到“能者上”,就算你得罪了一方权势,组织上也能慧眼识真,不拘一格提拔使用。不像现如今,实权人物一手遮天,能把“直升机”给摁到地面上。尽管老爹接了孙局长的班,但监察局长兼任的只是纪委副书记,非仕途颠峰,这是老爷子的憾事。在跟我唠叨他自己走过的仕途之径时,他常抱怨说,我们那代人都是白手起家,不像你们这帮大院后生吃得是现成饭,孙诚除外。 孙诚虽说也是大院里的“二代产品”,但人家起步是从大学开始的,大一就入党,大二便成了校会主席,这样的优等生在统筹分配的年代里属于“又红又砖”的人才,步入仕途起点高。也就是说,孙家小子入得仕途门槛时靠的是真材实料,至于后来如何架设云梯攀高峰就另当别论了。 老爹这人跟前任孙局长都是一个德行,比较讲究原则,符合两袖清风的干部标准,惟一捞到的好处是在六楼分到了一套住房,而且是跟孙家成了左邻右舍。六楼可是副厅干以上才有资格攀登的,福利分房的年代,大院里的人随着级别调整,住房也连同搬迁。搬进66栋那会儿,老爹只是个副处干,在孙局长的关照下搬进了6楼三室一厅,90多平方,在那时候算得上豪宅了。退休后,两家老人都快融合成一家人了,经常一起做饭吃,吃完饭两对老伴儿刚好凑上一桌麻将,晚年生活倒也自在。 我家就我一个独子,而孙家完全响应毛主席号召:人多力量大!四女一男,孙局长完全可充当超生游击队大队长了,好在那个年代没碰上计划生育。孙局长为此经常拿我老爹开涮说:还是老单政治觉悟高,提前响应了党的号召。孙家那时候子女多,再加上一对老人,真是人满为患,90多平方的豪宅好似被压缩,不够放床了。所以,孙家老三孙诚自小就在单家跟我同床共枕,这可能是每到更换房子时,孙局长都要想方设法关照一下单老弟的原由,越级让单老弟成为自己的近邻,好方便安插自己家的老三住进去。这是两位战友在肃反战线上惟一徇私的地方。我从中得到的好处是,孙诚,这个长我四岁的大院里的“孩子王”经常向那些喽罗们宣导:黄毛(注:我的花名)就是我亲弟弟,你们谁敢欺负他,我的弹弓可不长眼的…… 孙诚小时候在大院里是名副其实的“王中王”,吾辈小“孩子王”到了他跟前也成小喽罗兵了。大院里的孩子跟官场里的家长一样,时刻战斗着,而且跟家长时常达成一种默契,组成另类的统一战线。交战各方在焦灼状态难分输赢时,往往要请出“孙大王”来主持公道,颇有江湖大佬的味道,“孙大王”就是他在大院里的江湖雅号。其实从身体素质上看,“孙大王”根本不具备王者风范,个头一般不说,身材也瘦小,因为他老爹高度近视可能遗传到了他的眼睛上,没上学鼻梁上就架上了近视眼镜。人小鬼大,“孙大王”归属此列,自小就有领导者潜质,不光在大院里,在学校由小学到大学都是学生干部。这人从小就滑头,别瞧着在孩子中称王称霸的,到了大人跟前又显得十分乖巧,在学校每年都拿“三好生”。所以,孙诚自始至终都是大院家长在孩子们面前树立的楷模形象。包括我老爹,从小就拿孙诚跟我比较,恨不得将我打造成孙诚“二世”。 我和孙诚自小也是一种兄弟情,只不过跟父辈相比,我俩的兄弟情在孙诚上中学寄宿学校后便折断了。自此,那种童真般的兄弟情谊随着岁月的沉淀,逐渐被沙砾埋葬了。现如今,尽管在大会小会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彼此间的客套都是带着官方色彩的,市委秘书长跟市府综合处长的距离已无法用孩童时同床共枕来测算的。 虽说我仍旧留守在大院里居住,父母对我回归老宅颇为有些意外,也难怪,平常也都是逢年过节或是老人身体有恙才回到老宅尽孝的。 “有事?”老爹是个严父形象,自小到大摆到我面前的都是一副“监察”酷脸,审视的表情始终停留在我飞脚将球踢到了人家窗户玻璃上的顽劣年代。 “没事。”父子俩向来是沉默少语。 “不对,孙诚也回来了,刚才还在我们家坐了会。就算大过年的,也没见你俩步调这么一致。”老爹尽管退了休,“监察”的嗅觉还是相当敏锐的。 “巧合吧。” 这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是母亲接的,只听她大声说: “志向刚进门,好啊,你过来吧。” 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眼前这个斯文的戴着高度镜片的中年男子在孩童年代里凭借什么手腕将那些市长、局长家的阔少们修理得伏伏帖帖,拜他为“王中王”。身高不过米7,白净的瘦长脸,过去瘦小的身影依稀可见,实难将“秘书长”的大帽子扣到他的小脑门上。 “回来了。”秘书长冲我淡然一笑。 “恩,孙秘书长。”时刻保持着官方距离。 “孙诚,坐下说话。”父亲依旧是倚老卖老,直呼秘书长的大名。 “单叔,我想跟志向单独聊几句。”孙诚给父亲递上烟说道。 “好好,难得见你们兄弟俩交心一回。孙诚呀,我知道你公务很繁忙,可这小子别瞧着40岁的人了,政治觉悟其实还很稚嫩,有空时你还得给我多教化他。单叔我是恨铁不成钢!”父亲瞪了我一眼和母亲去了隔壁孙家。 “志向,坐下说话。”见我一直站着,孙诚把这当自家屋来招呼我。 在他面前,我自小就养成了一种奇怪的敬畏感,更别说现在是市委领导了。 “在二处有两年了吧?”他问。 这话叫我有些难为情,因为自己当初能从司法局副局长的位置升迁到市府办公厅,完全是他秘书长的栽培,直到今天我也没当面说句“谢”字,好象是他孙秘书长该做的分内之事,真把自己当成他亲弟弟了。 “再过一个月就满两年了,谢谢秘书长。”两年后的感谢之辞确实有些言不由衷。 孙诚摆了摆手说: “志向,在家就别这么客套,真把我当外人了?多少年没叫我诚哥了?”他今天确实有些反常,好象有些忆苦思甜的味道,起身径直进了客厅左首的房间,招手让我跟了进去。 “瞧,这双层木板床还是过去的老样子。哎,志向,我在你们家住了几年?”他坐到那木板床上,抬头问道。 我摇摇头。 “好象是从8岁开始的,那时候8岁才让上小学的,我上一年级领回的新书还是你爸用报纸给我包上的,你当晚就给我撕破了,我好象还煽了你一耳光。对了,那时候咱两家住在22栋……” 秘书长的记忆很清晰,清晰到我幼小脸蛋上的红掌印。 “好象有这么一回事。”我坐在一旁给他点上烟。 “时光如梭啊,瞧瞧我,都开始谢顶了。”秘书长自嘲一声。 童趣似乎拉进我们非官方距离,我也终于回避了官谓,叫上了过去的尊称。 “诚哥,你上中学寄宿后,那帮小子活像是受压农奴翻身得了解放,扬眉吐气,我脑袋上没少挨黑砖,你这个‘孙大王’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倒成垫背的。这不就是高压政策下的反叛吗?” “哈哈哈!几十年过去了你才向我伸冤,可真是有耐力啊,志向。” “不是我有耐力,是诚哥你不给我机会,有冤难伸哪。”很少见到秘书长这张灿烂的笑脸,我也不再拘谨,也就贫上了。 “怨我啊,上学忙于学业,工作后就再没清闲过,从省委办公厅小文书做起,这一路马不停蹄的,咱兄弟俩快成陌生人了。” 听到这里,我又变得拘谨起来,因为他比作的“陌生人”一点也没夸张。平常遇见孙秘书长,我跟其他小官僚们没什么两样,诚惶诚恐的,敬畏秘书长不苟言笑的官威。 见气氛有些僵硬,他开口笑道: “我哩,就快离开市委了,相信这次没人会朝你志向的脑后敲砖头的。” “离开?”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秘书长的位置坐满一届了,我可能要上省政府。” “好事啊,诚哥,什么职务?”我有些兴奋地问。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话锋一转问: “听说小雨进了二处后跟你发生过不少摩擦?” 二、甘小雨他爹叫甘雨 因为有大院“孩子王”孙诚罩着,再加上我天性顽劣,小时侯伤害过不少大院里的优良后代。没办法,我见不惯他们的老爹吆五喝六的。 那时候的“官二代”可不像现在“官二代”们这般脆弱,不堪一击。那时候一打仗,对方头破血流后保准不会跑到他老爹面前告状说:单家“黄毛”给打的。 现如今的单志向同志把持着二处,可小时候的锐气早被官场磨灭了,再加上副处长甘小雨“垂帘听政”,给我的感觉就像在肃清孩童时我在他们面前犯下的累累罪恶。 没办法,甘小雨的老爹是省纪委书记,姓名只比儿子少个“小”字。大凡父子姓名差异只在于“小”字的,那来头都很大。 所以,咱二处向来是甘小雨说了算,市长们也得给足面子不是?也正因为这样,咱二处空缺一个副处位置一直没人敢来填补。原因很简单,二处的鸡蛋是单志向,而甘小雨才是陨石,天上砸下来的,谁敢碰撞? 甘小雨的身份亮在那了,身边的女人可以说是三宫六院了,这还不带上那些女地下工作者。远的不说,单说咱办公厅吧,秘书处里有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已成了他裆下宝物,80后就是疯狂,每次都要在甘公子的脖后留出个红印,甘公子在炫耀战绩时总说:有点吃不消。 据说,那位80后早在学校时就被甘公子俘获了,毕业时也是甘公子一手操办的“公考”程序,让小女子光明正大地进了秘书处,专门供他消遣之用,远水解不了近渴,兔子吃上窝边草才正解。 我跟甘小雨都是市府大院里的土著族,他小我5岁,他老爹也是从市府大院一步步爬上去的,可能是仕途上撒下的汗水叫甘雨同志有些怀旧,所以,在他儿子从警校毕业后,已升迁到省委大院的甘雨同志执意没让儿子戴上大盖帽,摇身一变成了市府办公厅耍笔杆子的秀才。这秀才也真是不争气,据说第一回给领导写讲话稿,出现过“形势一派大好”的旧标语,就那样了,领导也没敢删除,在会场上照读不误。 甘小雨原先在一处,一处是办公厅的要害部门,直接服务于市府一、二把手,那里头的大小处长们有谁不是三头六臂、皇亲国舅。口出旧标语的甘公子尽管背景深厚,但在业务上完全属于后进分子,不像咱二处服务于后几排的副市长,属于活稀泥的角色,所以,甘公子现在委身到二处是迂回战术,避开一处的锋芒,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甘公子在我面前毫不隐饰自己的意图:三年不飞,一飞中天。 小雨这人自小就是鼻涕纵横,拖沓粗糙之人,长大后也是秉性难改,一向大大咧咧的,胸无城府,乐于正面交锋,从斗争中显摆他特有的优越感。尽管习惯于狐假虎威的恶习,不把大小上司当回事,但他有个优点却是官场上难得可贵的,从不背后算计人。我这个正处长平常受到甘副处长的欺压是常有的事,但只要不跟他正面叫阵,他也不会跟你纠缠,只要你眼里还有他老爹,也留足他面子就成。要给他老爹留足面子,这是长大后小雨变化最大的地方。回首大院“打仗”的激情岁月,他这个小崽子始终站在我的对立面,也没少挨过我的弹弓威力。有一回额头挂彩了,老爹就问他哪家兔崽子干的。他反问道:你问出谁来有用吗?想子债父还?还是我自个儿讨还血债啦。 在工作上,我跟甘小雨之间非属人民内部矛盾了,成敌我态势。自打我俩共居一处后,他没少拿他老子的势力挤兑我,有时候连批文都越过我,由他发号施令代表了二处意见,好在他不喜欢背后向领导进献谗言贬低我这个正职。原因可能在于单家的“二代产品”是次品,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对他不构成威胁,他的斗争方向是一处,是那些裙带飘飘的精英后代——优良品种。 纵然如此,我们之间的碰撞也是在所难免的。冲突最为激烈的一次就发生在上个月,甘小雨把持二处有大半年了。有一个城郊村委会违法向城镇居民发放宅基地搭建豪华别墅,造成村民大量耕地被侵占,村们联名向所辖区政府信访、纪检监察部门上访均没有得到解决,最后集体到市府大院前扯起黑布条,痛诉村主任的罪恶。这起上访事件最终被一家央级媒体记者站给暴光了,市委书记江茂耘深感震惊,批了八个大字:侵占耕地,严肃查处。市委书记的批复最终转到了综合二处,事关信访的破事都得由二处来缝补。市府办公厅决定由我全权负责调查此事。我带上信访局两个干部进驻到村里,来来回回查证了有一个多月,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将调查材料转发给了所辖区纪委,因为村委会主任有受贿行为,按照规定应由纪委监察负责立案的。谁成想几个月过后,上访群众聚集到市委大院扯上横幅:官官相护,暗无天日。就要调任到外省当职的市长自然不想在动身前给后来者遗留下的政治遗产里包裹着“黑心棉”,当面把我责骂了一通,区纪委那边到底是怎么了,问题为什么没得到解决?让我尽快查明情况。我亲自上了区纪委,纪委书记把手一摊无奈地说,我们是想依法办案,可你们甘处不让啊,具体情况我不大好说,单处你还是回去问问自己的搭档吧。区纪委书记的话很明确了,甘小雨的爹是省纪委领导,他是代表了他爹在说话。这甘小雨手腕伸得也未免太长了点,干涉市府内政且不说,连小小的村委会主任也由他罩着,敢情纪委是他家撑开的保护伞不成?一想到自己在村里驻扎时的劳苦功高全毁在这小子手上了,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回到市府大院我也没直接向市长汇报情况,当面责问甘小雨是怎么回事。甘小雨乐了,说不就是占用几块地吗?人家建房人是花钱买的地,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总不能把那刚起的几栋楼别墅给推掉吧? 他甘小雨简直就是个法盲,法律常识还不如上访村民。 我就问了,花钱买地就合法吗?法律明确规定宅基地是禁止划拨给城镇居民的,况且是占用耕地建房。 甘小雨说教道,老单同志,你总把咱综合二处当法院,动辄就搬弄法律小册子,这叫错位,有越权嫌疑的。村民有意见上法院告去呗!知道为什么信访工作是老大难吗?就因为政府管得太宽了,公检法三家外加纪检委,还有至高无上的人大,不都设有信访通道吗?法律上的事咱政府干吗要插手,我认为这是典型的行政干涉司法…… 甘小雨的嘴巴真能扯,扯出了上层建筑体制架构来,完全跑题了。他忘却了村委会主任的行政角色,跟打官司是两码事,处罚干部并不代表村民就丧失诉讼权利了。不过,他说的多头信访,多头管辖,导致信访混乱也是有道理的。老百姓怎能分得清这些机关的职能范围,盲目投诉控告,于是信访成了皮球在各机关不同部门里转悠,很难推射进门的,大都成了废纸丢进了纸篓里。 信访有时候就是中国式足球,缺的就是临门一脚给捅进去。 我告戒他说,这样处理是非法的,有证据证明村委会主任存在受贿行为,应该由纪检委立案。 他吧嗒着嘴巴发出“啧啧”声,挖苦道:老单同志,好在你在咱综合二处当差,假如你要是跟你爹一样成了监察干部,我估摸着整个阳谷的大小宾馆都无法对外营业了,只给你腾房间。 见我还跟他纠缠,他拍着胸脯说,有事我甘小雨担着,你单处长早该调任监察局,给你老爹接班去。 居然搬出我父亲来嘲讽监察工作,我忍无可忍了,当即拍桌子骂道:你娘的有本事上省纪委接班去啊! 于是两人对骂开来,就差动拳头了。 这事让市长的耳根很不清净,后来把我叫进他办公室拍着肩膀说:辛苦你啦,此事到此为止吧。 很多政务都是在不了了之中夭折,谈何“严肃查处”。 当“裙带”之风刮进了村野,就好比是洪水猛兽了,再好的良田终将毁坏…… 三 、二代产品 上次碰撞也让我彻底清醒了,市长都干涉不了的,我何苦跟小雨较真呢? 市长就要升迁到外省赴任去了,事实证明,侵占良田丝毫影响不到一个政客的仕途之路。 “诚哥,甘小雨太嚣张了,上次那个村委会主任乱批宅基地的上访事件可是江书记亲自批示过的,可结果又能怎样?” 孙诚一提到甘小雨,我就来了气。 “唔,这事确实是江书记批示过的,你们二处的书面报告也到了江书记的桌案上,是你写的吗?”秘书长回到客厅重新坐下。 “是啊。诚哥,有什么不妥吗?” “不,写得很好,江书记向我打听你了。我就如实向他汇报了你的工作履历,你猜他怎么对你下的评语?” “诚哥,这我哪能猜得出?” “他说,书生意气,可塑之才。这八个字里有褒有贬,比较客观。” “诚哥,我从法学院毕业后一直在司法局瞎忙活,当初毕业时要不是我爸阻拦,我早进省公安厅了。要不是诚哥你给我推了一把,到现在我可能还在司法局里成天忙活普法小册子哩,人才一说愧不敢当啊。” “志向,不要对老辈人抱怨,你爸当年执意让你进司法局是有他的想法。我听我爸说过这事,你爸一直认为你的性格不适合当警察,太激进了,进司法局是磨砺的好去处。说实话,我觉得你爸的话在理,不过权衡利弊我倒觉得把你给浪费了,锐气快给磨灭哪。在你身上好象失去了些什么,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过去是有勇有谋的,现在给我感觉是老气横秋了。你爸也早看出你的变化,后悔让你进了司法局,所以才让我给你调离司法局的,他特别交代不要告诉你是他开的口。好在为时不晚,你现在综合二处工作表现还不错,但你不该一根筋非要跟小雨争斗。就拿那份报告材料来说吧,来龙去脉写得很清晰,有理有节,充分发挥了你专业水平,但你不该将甘小雨拉扯进来,这不是叫江书记为难吗?” 秘书长讲到这,十分诚恳,完全是老大哥的口吻了,语重心长。 “呵呵,都是法条在脑子里作祟,僵化了。”我讪笑道。 过了好一会儿,秘书长又问: “现在甘小雨在二处,你就没啥考虑的?” “诚哥,能有啥考虑的?就当是小时候的战斗场面再重演一回。” “我约你回来叙旧就这态度?掂量一下自己,是小雨的对手吗?真以为是小时侯玩打仗的儿戏?”秘书长倏地起身,用手指点着我亮开了嗓门。 “唉,谁叫我爸不是省纪委书记呢?我算看透这官场了,老子老丈人都是一面旗帜啊。”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什么意思?”秘书长忽然敏感着,来回踱步,厉声呵问。 这声呵斥才让我想起他的老丈人过去是省委组织部长,只不过早退休了。 “诚哥你误会了,我是说甘小雨……”我忙凑过去给他点烟。 “你别解释了,冲你刚才的话就显出政治觉悟有多幼稚,难怪江书记说你书生意气,文如其人嘛!算我多虑了,你好自为之吧!”他用手挡开我,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其实我说的是大白话,秘书长如此大动干戈还不是因为自己曾经罩在老丈人的光环下而敏感吗?从这点说,他跟甘小雨是没啥区别的,一丘之貉。 这些年来,作为监察局长的后代,跟大院里其他“官二代”相比,我也没啥不平衡的,没办法,父辈们裙带的长短决定了“二代”尾巴能翘出多高。更何况我老爹过去敏感的职位决定了自己的“二代产品”在仕途上是不受人待见的。我只能平衡心态,也确实做到了,混迹到今天的位置我问心无愧,甚至感到一种病态的荣耀,因为我深刻地明白,别人每前进一步,那脚下踩出的烙印是带有污泥的。相对来说,孙秘书长念及旧情把我推进市府办公厅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的脚下还算干净的。在我刚毕业时,父亲常拿孙诚教导我说,瞧人家孙诚在省委办公厅巴结过谁吗?真材实料,共产党的干部都应该是那样的,站直了影子能照见人,没有污点。听者留心了,在我内心曾经真的拿精英分子孙诚当标杆了,蜗居在司法局每进步一点,我都觉得是榜样的力量在催生自己的上进心。那时候的孙诚不过是省委办公厅一名普通副处干部,但在全阳谷市能叫我心服口服的就是他了,我曾将阳谷市的年轻干部做过比较,发现那群精英份子具备共性,父辈们大都是阳谷上层人物,非官即商,有的竟然是官商联姻达成的组合家庭。过去怀才不遇时,我总想到孙诚的名字,怀揣着一份天真的信念。跟孙诚一对比,同样是“监察”家庭出身,我们之间的综合素质差距太大,仿佛他生来就是官坯子。孙诚这样的人,天与生俱来就具备一种领导能力,一种领导潜质,纵然这样,潜质发挥也是有限度的,想成为政治一分子,同样是需要云梯的。因此,借助外力获取云梯,再凭借实力攀登云梯,这样的人才注定走得更高,而不是泛滥的小爬虫角色。然而,孙诚这个标杆最终也在我面前倒塌了,因为他后来成了省委组织部长的女婿,他也同样无法脱俗,同样需要政治云梯。“孙诚”式的标杆只是个幌子。现如今,在我身旁树起了另一个标杆——甘小雨,一个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的无赖。这样的货色压在我头顶上,靠的是什么,是他老子,是权威,是裙带。这个标杆将我彻底打压下去了,在它面前,我望而怯步了,丧失了理想,丧失了为理想而战斗的信念,学会了当一名好好先生,明哲保身,苟且偷生,碌碌无为。 同样是“官二代”,“官一代”是朝前还是朝后,是一品还是七品,决定了“二代产品”的优劣。 秘书长同志拂袖而去的身影不也正是由此引发出敏感吗? 秘书长走后时间不长,父亲就回到了家里,也是铁青着脸,骂我不争气,建议我改个名字叫“志短”。 直到我离开时他才冒出一句: “没有人家孙诚你能当上综合处长吗?好好珍惜以后的机会,孙诚是为你好,别自命清高了。” 父亲的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完全失去了一个“老监察”的固有本色。 四 、首长秘书 时令尚处冬末,可春天似乎已迫不及待地提前驾临这座南方省府。 北方依然飘雪的日子里,阳谷市已像是阳春三月了。天气变得很湿也很暖,阳江两岸杜鹃簇拥,滨江大道旁的木棉、假紫花争香斗艳,游轮在江面上荡漾,推动的水波让倒影的春色在江面上铺展开来,向东延伸,极目远眺,朝阳似飘然的丝带在微风吹拂下映照在江面上,水天一色。 “东方”号是阳江旅游公司专门给市府备置的特种型号豪华游轮,番号从1到3,号码越小,级别就越高,装备也就越精良;接待的官员从最高首长到省部干再轮到平级副省,当然了,这平级副省只是针对兄弟省市而言,不包括北京来的贵宾,只要是北来的红脸人物,司厅、处干也得按照“东方”3号规格来接待。 “东方”1号对我这个综合处长来说是望尘莫及的,我这个小处干是没资格踏上一根脚指头的。偶然的一次机会还是发生在雨天里,因为老天爷突降大雨淋到了正在露天考察工作的首长,我这个远随在队伍后面的跟屁虫终于有机会靠近首长送上雨伞,在警卫接过雨伞时,我万分激动之下妄图多靠近点距离,结果被首长身旁的警卫同志踩了一小脚,回头一脱鞋,脚面当即淤肿了。 中南海保镖的脚下功夫着实厉害! 至于说后面两个番号,我还是有机会立足在上面的,因为我直接服务的领导冉众同志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副市长,而他是区长出身,行政长官肚子里的法律常识一般比较单薄,在他陪伺政法线上的上差官员,身边有个学法律专业的处长尾随他身后,让他觉着塌实,万一领导垂问到一些拗口的专业问题,我好给他圆场。 人代会眼看就要隆重召开了,这可能是冉众同志最后一次以副市长身份登上游轮了。 江面吹来的风吹拂着他满头白发,似柳絮飘逸,苍然凋谢了。 自然界在春色里推陈出新,吐发新芽;政坛也一样要翻新权杖,换几张朝气蓬勃的新脸蛋儿。自然规律跟市场规律一样,都有一张无形大手在操盘,供求决定涨落,谁也无法阻挡。 立在船头的童秘书,很年轻,30出头,唇毛也稀疏,跟冉众脸颊上刮成青色的络腮胡一对比,就能看出隔出好几层官阶去。童秘书是副处,低我半截,身高也矮出我一头去,可立在船头上我总觉得自己在踮着脚跟他说话。 他对冉众始终不冷不热的,这让娴熟于官场交际的老江湖冉众有些不适应,陪笑的脸部肌肉僵硬地投影在春色盎然的江水里打着皱,舒展不开。 童秘书忽然离开船头,主动靠近船舷倚在一旁跟我拉上话茬。 “单处是冉市长的秘书?”先从身份入手符合官方程序。 “算是吧,我们综合二处服务于三个副市长,其中就包括主管政法线的冉市长。” “这么说单处也是学法律出身?”第二个问题比较俗套,我以为他会继续关注到冉众这个接待专员身上,因为按照惯例,接待像他这样“东方”3号级别的上差,至少得是市委常委。冉众不是常务副市长,一般是进不了常委班子的。从接待规格上讲,他这个惯于给首长跑外勤的副处级秘书肯定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没想到他矛头直接指向了我,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错,过去我捧的是法律教材。” “呵呵,咱是同行,你是老前辈了,哪所院校?”距离似乎拉近了些,他递给我一根香烟,这根白色过滤嘴接到手上,差点没让我投江自戕,这哥们抽的居然是6.5元一包8mm中南海。不要说我口袋里的软中华两根抵他一包装,仅冉众嘴巴上残留的小半截特制“双禧”就够他童秘书抽一包的了。 点上后,我这个老烟民忍不住呛出声来。太操蛋了,整个旱烟袋子的气息,口味太重了点。碍于面子,我只好夹在指间借助江面上的东风吮吸“中南海”的韵味。 “北方政法学院,现在早改成大学了。”我不失幽默地说,“现在的高校是鸡蛋赶鸭蛋,都叫上大学了,原先学校所在的学院路名不符实,没能一道与时俱进。” “哟——咱是校友!没想到在这碰上了师兄,失敬失敬!”童秘书说着向我靠近一步。 我倒丝毫没感到意外,现如今这端上法律金碗的大都是从学院路那片土地里溜达出来的。不过,我还是装成惊讶状,造作地笑道:“哈哈,师出同门,500年前咱也是一家子。” 因为校友关系,气氛融洽起来,吸引了船头那边冉众的四方步子,他一点没在意上船后遭受上差大人的冷遇,依然堆积着灿烂笑面挪了过来。 “想不到童处长跟志向是一个学校出来的,真是人才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冉众的干部履历上一开始都是团委、党群之类的职务,理论基础扎实,出口成章,寓意深刻。他插将进来的这句话是把自己的综合处长当铺垫,让北京来的童副处长立到浪尖上。我听后实感欣慰,自打我进了综合二处,他还是第一次给我脑壳上划出一道“人才”的痕迹,尽管是沾了童师弟的光芒,我也觉得三生有幸。 “年轻有为!”习惯于迎合领导意图,我树起大拇指亮出最饱满的媚骨,言不由衷地夸着小师弟。 知道我是老学长后,童秘书跟我的距离适当拉近了点,撇下冉众同志把我拉进游轮休息室,又递过一根“中南海”,这次我主动上前给他点上。 “单处,怎么没上司法机关去了市政府?”他吹了口茶水,颇为奇怪地问。 “我们那时候毕业分配完全听从组织安排,不像现在对口公考。童处也是考取的吧?” “谁说不是,拿咱学校来说,报考中央机关那是传统项目,同宿兄弟都成了竞争对手,回想起来真挺残酷的。” “是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点像我们那个年代高考的架势。童处能跟随首长身后,前途无量啊。”我拍起了师弟的马屁。 “呵呵,都是为人民服务嘛。”这个官腔抖落出口,让我呛了口茶水。 “童处长,跟志向谈啥哪?这么有兴致。”冉众领着一帮尾随者跟了进来。 “哦,跟单处随便聊聊。冉市长,咱回去吧,我是新疆人,不大习惯坐船游江。” 童秘书说着独自出了休息室,又把满面春风的冉副市长落在一边。 五、失落的副市长 阳谷的早晨是万花绽放的景象,沿街的紫荆花瓣随风散落满地,发出阵阵馥郁的清香,只可惜车水马龙间一路喷射的尾气让自然美景涂上了灰色。 这两天因为童秘书的驾临,我也跟着风光,冉众的司机先要开车接我,然后才上东城华侨村那边接副市长。东城区是阳谷市中心,冉众的发迹地,曾经的一区之长,在这片黄金打造的土地上拥有华侨村里豪华别墅是不足为怪的。我在综合二处处长的位置坐了这么久,尽管专向服务于冉众,但却没机会踏进他宝宅半步,更别说专车接送了。童秘书的造访给了我机会,一连两个早晨都是奥迪接送,让我目睹了冉家宅院的气派,虽说没进得院门,也为豪门而唏嘘不已。 司法机关向来对政府部门远而近之,从表象上看他们似乎对人大常委会更为尊重,因为人大是权力机关,握有监督和任命权。当然也得罪不起政府机关的,特别涉及到地方财政这一块,想要更多的财政支持就得低头当孙子,所以,对主管财政的副市长才会另眼相待的,至于主管政法的副市长就另当别论了。从他们专业角度看,政府部门也插上司法一杠子完全是画蛇添足,能管好自身的行政执法部门就算自扫门前雪了,别老让城管、城建、环保类的部门跑到法院的门槛当被告,糟践了法字面前的洁白雪地。司法门前的雪地是容不得别人插手动扫帚的,所以,市政法委副书记萧剑牵头联动的司法碰头会属于家庭内部会议,冉副市长这个外人没被通知到场。 冉众刚一上车,就开始撒气。 “志向,姓萧的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才上政法委几天啊,任书记在家时也不能这样待见我,就因为我要退居二线吗?人代会不是还没召开吗?” “怎么了?冉市长。”我明知故问。 “童秘书来阳谷的那天晚上,他牵头公检法三家开了碰头会,事前有没有通知你?” “没有呀,发生了什么事,又有人聚众闹事?” “还不是因为那个童秘书?我估摸着童秘书这回是大有来头的,看把他们三家紧张的。” 我心想,政法委让你冉副市长出面接待首长秘书已是给足老面子,若不是碰上政法委书记任迟邦在中央党校学习,你冉副市长能有机会跟首长秘书直接握手对话吗? “冉市长,这童秘书虽说是负责跑外勤联络的,可在这时候来阳谷恐怕不只是为首长南巡做准备而来,咱市府也不能掉以轻心啊,特别是信访工作,您看要不要给驻京办打个电话问问,两会前可是敏感期。” “唔,你说得有些道理,回头你向驻京办打听下。过完这阵子我可就要向人大报到了,只想平稳交接呀。”冉众点点胖脑壳,随后又问: “今天都有些什么安排?阳谷大厦就不去讨热闹了,让姓萧的自己去张罗。” “先要上信访局,市长接待日今天轮到您了,时间是一个半钟头;然后上司法局参加全市普法检查工作阶段性汇报会。下午本来是安排上阳谷大厦的,童秘书昨天说过要上看守所看看,您真就不去了?” 冉众听后忽然“嘿嘿”笑了两声,立马改变了主意说:“好,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咱也上看守所瞧瞧。下午计划不变,就去阳谷大厦。” 话音未落,政法委办公室给我打来电话,请冉副市长下午两点到阳谷大厦六楼会议室开会。 接完电话我跟冉众转述了一遍,他嗡声自语道:“又要开会?事先不是说好安排童秘书上看守所吗?” 信访其实才是冉众主管工作中的重中之重,有事没事的,他都爱往信访局转悠。“两会”就要在春风里拉开序幕,每年这时候自然是“维稳”的关键期,作为主管信访工作的副市长不敢麻痹大意的。虽然实行市长接待日已经多年,但真正做到风雨无阻光顾信访局的只有他冉副市长了,其他市长大都是“替身演员”接待,秘书担当,碰上电视台要捕捉亲民镜头时,替身才换成真正的主角上台。 现在的信访局长是位“老信访”,属于承上启下的信访干部。刚50出头,便早生华发了,他经常跟冉副市长诉苦说,自从干了信访,自己就是两头受气的命,上面的领导压制,下面百姓抵制。冉副市长总拍拍这位老信访的肩膀劝慰说:谁也替代不了你的位置,再坚持两年,到时候也上人大那头去享清福吧。 今天冉副市长好象有点心不在焉,在接待室里听觉不太灵敏,坐在他办公台前的那位老奶奶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你们当父母官的要给我孤老婆子做主啊,他们拆了我的祖房,又叫我掏钱买他们的安置房,说是补差价,二十万哪,这不是叫我老婆子住进坟茔一死百了吗?” “死?是谁要逼死你老人家,眼里还有人民群众利益吗?志向,给我记下开发商的名字,回头让开发商尽快拿出安置方案来!”冉副市长终于回过神来,嘴巴一张就安抚了老奶奶一颗伤透了的心。 “谢谢市长,谢谢政府。”老奶奶满脸笑纹,在市长大人温情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了接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