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惜战北望》 第1章 文熙居,廊前风灯映照窗棂上的剪纸,像巨兽似地投在屋内墙壁上。 宋惜惜坐在花梨木圆背椅上,双手交叠在身前,素色衣裳裹着她纤瘦的身体,她望着眼前的人,她等了一年的新婚丈夫。 战北望半旧的战甲未脱,威风凛凛,俊美的脸上有掺杂一丝歉意的坚定,“惜惜,赐婚旨意已下,易昉是一定会进门的。” 宋惜惜双手交叠在身前,眸色晦暗未明,只疑惑问道:“太后曾说,易昉将军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她甘心为妾?” 战北望沉沉的眸子扬起一丝微愠,“不,不是妾,她是平妻,与你无分大小。” 宋惜惜姿势不动,说:“将军知道平妻只是听着好听,但实则是妾。” 战北望蹙眉,“什么妾不妾的?我与她在战场上互生情愫,情投意合,而且我们是以军功求的赐婚,这门亲事是我们自己浴血奋战拼来的,我其实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宋惜惜唇角压不住的讥诮扬起,“情投意合?你出征前与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一年前,他们大婚当晚,他便率援军出征,出征前掀开了她的红盖头,对她许诺:"我战北望此生只爱惜惜一人,永不纳妾!" 战北望有些难堪,别过了脸,“那样的话便忘了吧,娶你时我不懂情爱,只觉你合适当我的夫人,直到我遇到了阿昉。” 他说起了心上人,眉目温柔缱绻,深深的情意藏于眼底,再转过头来对宋惜惜说:“她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我爱极了她,望惜惜成全。” 宋惜惜嗓子里似乎吞了一只苍蝇,有些恶心,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那父亲和母亲可都同意?” “他们同意,这是陛下赐婚,而且易昉率性坦荡,俏皮讨喜,她方才已经去拜见过母亲了。” 他们同意?呵呵,这真是讽刺得很,她这一年的付出,算是给了狼心狗肺。 宋惜惜眉目挑起,“她在府中?” 战北望说起易昉,声音总是很温柔的,“她正与母亲说话呢,她哄得母亲很开心,病情都好多了。” “好多了?”宋惜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你出征的时候,她病情已经很严重,我请丹神医来为她治病,我白日处理府中内外事务,晚上过去侍疾,吃睡都一起,她的情况才好转了点儿。” 她不是邀功,只是在叙述,简单的一句,却是她一年来的辛劳。 “但如今见了易昉,她更好了。”战北望眼里诚恳,“我知道委屈了你,但请你看在大局上,成全我和易昉。” 宋惜惜扯了一下嘴角,眼底似乎有泪星,但仔细看,却是一抹锐意,“你请易将军过来与我见一面,我有些话要当面问问她。” 战北望一口拒绝,“不必找她说,惜惜,她和你认识的女子不一样,她是女将军,最是不屑内宅里的纠缠,她应该不会想和你见面。” 宋惜惜反问道:“我认识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或者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将军似乎忘记了,我也是武将侯府出身的女儿,我父亲与我六个哥哥,三年前战死在南疆战场……” “那是他们,”战北望打断她的话,“可你终究是个只适合养在闺阁或者内宅里的娇贵女子,易昉瞧不上这样的女子,且她性子直率,不拘小节,只怕与你见面,会说些让你不高兴的话,你何必自找难堪?” 宋惜惜抬起头来,眼角下的一粒美人痣殷红,声音依旧是温婉的,“不要紧,她如果说了我不中意听的话,就当没听到就行,顾全大局,识大体,是每一位宗妇最基本的修行,将军信不过我吗?” 第2章 战北望有些无奈,“你何必自讨没趣?这是陛下赐婚,而且以后即便易昉进门,你们也分东西院,她也不会跟你抢夺掌家之权,惜惜,你看重的东西她不屑。” “你觉得我眷恋这掌家之权吗?”宋惜惜反问,将军府的家,可不好当啊,光老夫人每个月吃丹神医的药,便要几十两银子,其他人的吃穿用度有,人情往来,样样都少不了银子。 将军府是个空壳子,这一年来,她的嫁妆银子补贴了不少,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战北望彻底没了耐心,“算了,不与你说了,本来就只需要知会你一声的,你同意不同意,都改变不了结果。” 宋惜惜看着他冷冷地拂袖而去,心头更觉讽刺。 “姑娘,”宝珠在一旁抹眼泪,“姑爷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别乱叫!”宋惜惜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与他还没有夫妻之实,算不得是你姑爷,去把我的嫁妆单子取来。” “为何取嫁妆单子?”宝珠问着。 宋惜惜往她脑门上一敲,“傻姑娘,这样的人家,咱们还待啊?” 宝珠捂住额头,呜呼了一声,“但是,这门亲事是夫人为您说的,侯爷在世的时候也说,希望您嫁人生子。” 说起母亲,宋惜惜眼底才有了泪意。 父亲没纳妾,只娶了母亲一人,生了六子一女,兄长们全部都跟着父亲上了战场,三年前南疆一战,他们全部都没回来。 她武将家族出身的,虽是女孩,却也自小习武,七岁那年,父亲把她送到梅山上跟了师父学武,熟读兵书策论。 直到她十五岁下山,才得知父兄已经在一年前死在了南疆战场上。 母亲哭得眼睛都瞎了,抱着她:“你以后就如上京的贵女一样,觅个良婿,成婚生子,安稳一生,我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 她的心像是被剜了一块,痛得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然后她用了一年的时间去学三从四德,宗妇掌家看账的本事,她想让母亲开心。 镇北侯府嫡女要找夫婿,加上她容色冠绝全城,一时登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母亲为她选了战北望,是因为战北望在母亲面前立誓,说若能娶得惜惜为妻,永不纳妾。 可半年前,镇北侯府满门遭屠杀,满门老弱妇孺死于屠刀之下,连下人都没放过,每个人身上都被砍了一百零八刀,尸骨残缺破碎。 可怜她最小的侄子才刚两岁半,他是三哥的遗腹子。 京兆府与巡防营赶来,抓住了几人,竟是西京探子。 前方战事吃紧,西京的探子竟然不惜自曝身份,也要灭了侯府满门,而且那样的杀法,像是泄愤。 她得知消息奔回府中,只看到祖母和母亲被大卸八块的尸身。 整个府邸,处处都染满了鲜血,每个人死状都是那么惨烈。 如今,镇北侯府只有她一个孤女,再想振兴镇北侯府是不可能了,至少,外人认为不可能。 毕竟,人人都道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易昉则不一样,她立了战功,又是当朝第一位女将军,更得太后赞许过,以后有她扶持战北望,战北望的路子便可走得更稳一些,所以战家人自然同意这门亲事。 第3章 宝珠取来嫁妆单子,道:“这一年,您补贴出去的现银有六千多两,但商铺,房屋,庄园都没动过的,夫人生前存在钱庄里的存单,还有房契地契等全部都放在匣子里上了锁的。” “嗯!”宋惜惜看着单子,母亲当时给她的陪嫁是那样多啊,唯恐她在夫家吃苦受委屈,她心里一阵锐痛。 宝珠在一旁难过地问道:“姑娘,咱们能去哪里呢?难不成还还回侯府去么?要不咱们回梅山去。” 眼前闪过满府殷红血液,还有惨死的家人,她心底蓦地一痛,“去哪里都好,比留在这里强。” “您一走,便成全了他们。” 宋惜惜淡淡说:“那就成全了吧,我若不走,便是在他们的恩爱中磋磨一辈子,宝珠,侯府如今只我一人,我要好好活着,才能叫父母兄长他们在天之灵放心啊。” “姑娘!”宝珠哭得伤心,她是家生子,侯府遭屠,全部人葬身那一场屠杀中,包括她的家人。 如果离开将军府,她们还回侯府去吗?可侯府死了那么多人,每一处都叫人心碎。 “姑娘,再无别的办法了么?” 宋惜惜眸子沉沉,“有,我到御前以父兄之功逼陛下收回成命,若陛下不允,我便一头撞死在那金銮殿上。” 宝珠吓得急忙跪下,“姑娘万万不可啊!” 宋惜惜眉眼里透出冷锐,却是一笑,“你家姑娘有这么傻么?即便是到了金銮殿,我也只会求一道和离的旨意。” 战北望娶易昉,是赐婚。 那么她和离,也要求一道旨意,她走也要走得风风光光,而不是悄无声息,像是被人扫地出门。 镇北侯府的家底,可让她这辈子都衣食无忧,她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外头有人唤了一声,“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 宝珠轻声道:“是老夫人身边的翠儿姑娘,怕是老夫人要说服您。” 宋惜惜敛色,起身道:“那就去吧。” 夕照如血,秋风瑟瑟。 将军府是先帝赐给战北望的祖父,将军府显赫过,但现在已经没落。 战家的儿郎们多半是在战场上打拼,入朝文官很少,加上战北望的父亲战纪在仕途不得意,二叔战罡也只是京兆府下的府丞,只有战北望和大哥战北卿在军中还算得力,但在打赢这场战事之前,也不过是四品将军。 大房和二房没有分开住,依旧住在将军府。 毕竟分了家,只会更加走向衰败。 宋惜惜带着宝珠来到战老夫人的房中,老夫人瞧着气色确是好些了,半躺在床上,含笑地看着宋惜惜,“来了!” 房中还有战北望的大哥战北卿和他的夫人闵氏,三妹战少欢和其他庶出的子女也都在。 二房的二老夫人陆氏也陪坐在一旁,但是她神色冷淡,神色似有不屑。 “母亲,二婶,大伯,大嫂!”宋惜惜依旧按照以往的称呼见礼。 “惜惜,来!”老夫人让她坐在床前,亲厚地拉着她的手,欣慰地道:“现在北望回来了,你也有靠了,这一年实在是委屈了你,加上你娘家也出了这样的事,镇北侯府就你一个人了,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老夫人确也是个人精,把话说到了前头,你娘家没人了,就你一个,以后事事还要仰仗着战家的。 宋惜惜抽回了手,淡淡地说:“母亲今日见过易昉将军了?” 老夫人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笑着说:“见过了,是个粗鲁的性子,容貌和你也没得比。” 宋惜惜望着老夫人,“如此说来母亲不喜她,对吗?” 第4章 老夫人笑容勉强,“喜欢不喜欢的,才见第一面,怎么就谈得上呢?不过,既然陛下已经赐婚了,是既定的事实,往后她和北望一同在军中立功,而你掌着将军府内宅,享受着他们拼回来的军功,这样多好啊。” “确实很好!”宋惜惜笑了一笑,“倒是委屈了易将军为妾。” 老夫人笑着说:“瞧你这傻孩子,陛下赐婚,怎么会为妾?加上她是朝廷的武将,是朝廷官员,哪里有官员当妾侍的?是平妻,无分大小的。” 宋惜惜道:“无大小之分?我朝有这个规矩吗?” 老夫人神色有些冷淡了,“惜惜,你素来懂事,既嫁入了战家,既当以战家为先,经兵部的审核,易昉此战立下的功劳比北望大,往后他们夫妻一心,加上有你掌家劳持内务,总有一日能像他祖父那样成为显赫一时的名将。” 宋惜惜神色冷淡,“他们夫妻一心,那就没我什么事啊。” 老夫人不悦,“怎么会没你什么事?你不是还掌着将军府的中馈么?” 宋惜惜道:“以前是因为大嫂身子不适,我暂时掌家,现在大嫂已经康复,往后当家的还是大嫂,府中的事我便不过问了,明日把账一对,交接了就行。” 大夫人闵氏一听,连忙说:“我不行,我身子还没好利索,再说这一年你掌家,大家都满意,就继续还由你管着吧。” 宋惜惜唇角讥讽,大家都满意,不就是因为她拿了银子出来贴补么? 她补贴的大部分是老夫人的医药费,丹神医的药很贵,而且不是寻常人请得来,一个月上百两的银子,这一年下来,光老夫人吃药的费用都花了千两银子。 至于府中其他开支,她偶尔也有贴补些,例如布匹绸缎,这主要是她侯府家的生意,一年四季送些过来给大家做些新衣裳,倒是也不心疼。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是真心想和战北望过日子的,现在,她不能当冤大头。 她站起来说:“就这么决定了,明日交接一下,府中的事我往后就不管了。” “慢着!”老夫人急了,神色顿时阴沉下来,“惜惜,你这就不懂事了,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连这点都看不开,外人会说你心胸狭隘,善妒。” 或许是宋惜惜这一年太听话,性子也瞧着可欺,所以让他们有了错觉,只要对她稍加辞色,就会镇得住她的。 宋惜惜眉目淡然,一改往日的温顺,“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什么,我不用管。” 老夫人气急了,喉咙里堵着痰,咳嗽了好一阵子,按照以往,宋惜惜该上前去给她抚拍后背了。 但是她站着不动,门外夕照淡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更显得不胜娇美,仿似画中人一般。 “二嫂,看你把母亲气得。”三妹战少欢上前来,少女的脸有些婴儿肥,气鼓鼓地瞪着宋惜惜,“这又没委屈你,你以为侯府还有往日显赫吗?你父兄母亲都没了,只剩下你一人,你还要矜持着你世家小姐的身份脾气,就不怕二哥休了你吗?” 宋惜惜看向这个小姑子,她身上一袭杏黄衣裳,还是入秋的时候叫人给她做的,如今穿着她的衣裳,问她的罪,倒真是懂事得很啊。 宋惜惜淡淡道:“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再跟我摆威风。” 战少欢气得脸颊生红,“这衣裳也不是我求着你给我做的,不要就不要,回头我就扔回去给你。” “好,还有你头上带的珠翠首饰,一并还了。”宋惜惜说完,一眼扫了全场,唯有二老夫人脸色是好看的,其他人一并沉着脸。 “没什么事了吧?那我就先走了。”宋惜惜说完,大步出去。 第5章 战家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素来好说话的宋惜惜,这一次态度会这么强硬。 而且,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老夫人冷冷地说:“她总会听话的,她没有别的选择。” 是啊,如今她已无娘家可依靠,除了留在战家别无他法,而且战家没有委屈她,她依旧是正妻。 翌日一早,宋惜惜带着宝珠回了镇北侯府。 满园萧瑟,落叶堆积。 不过半年无人打理,侯府院子里便长出了一人高的野草。 再踏入侯府,宋惜惜心如刀绞。 半年前惊闻家中遭人屠杀,她崩溃地跪在祖母和母亲的尸体前,她们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府中每一处都染了鲜血。 而侯府里设了祠堂,她宋家列祖列宗还有母亲的牌位都在祠堂里。 她和宝珠张罗着祭品,眼泪就没停过。 点了香,她跪在地上,对着父母的牌位磕头,哭过的眸子眼神坚定,“父亲,母亲,您们若在天有灵,请原谅女儿即将要做的决定,不是女儿不愿嫁人生子过安稳生活,实是战北望非良人,不足以托付终身,但您们可放心,女儿和宝珠一定活得很好。” 宝珠也跪在一旁,泣不成声。 拜祭之后,她们上了马车,直奔皇城而去。 正午,秋阳灼人,宋惜惜和宝珠就在站宫门前,像一尊木头似的,动也不动。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人出来宣她进去。 宝珠难过地说:“姑娘,陛下只怕不会见您,觉得您是来阻挠赐婚的,您昨晚没吃饭,今日也没吃早膳,身子还撑得住吗?要不奴婢跑去给您买点吃的?” “我不饿!”宋惜惜毫无饥饿的感觉,心里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就是和离,然后回家。 “您就别再跟自己怄气,饿坏了自己,多不值当。” “要不就算了吧?好歹您还是正妻,是战夫人,她就算是平妻也顶多算个妾,姑娘,要不咱忍了?” 宋惜惜眸色淡冷说:“宝珠,以后这样没志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宝珠叹气,眼底茫然无措,那能怎么办啊? 本以为等到将军回来,姑娘就能舒心些,没想到,却是这般局面。 御书房里,吴大伴禀了三回,“陛下,战夫人还在宫门外候着。” 肃清帝放下折子,揉揉眉心,“朕不能见她,旨意已经下了,朕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让她回去吧。” “禁军劝过了,她不走,就那样站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挪过一步。” 肃清帝心里头也挺不是滋味的,“战北望以战功求赐,朕本也不愿,可若不应承了,他和易将军都下不来台,他们好歹是立了战功的。” 吴大伴说:“陛下,若论战功,镇北侯府和萧大将军的军功,无人可比。” 肃清帝想起了镇北侯宋怀安,当年他还是太子,初入军中,就是镇北侯带着他的,而他与宋惜惜,也是旧识,不过她那时还小,六七岁的娇娃娃,白瓷一样的肌肤,甚是可爱。 他这个皇帝也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他知道武将的艰难,所以战北望以军功求赐婚,他犹豫一下最终答应。 除了皇弟北冥王,如今朝中再无得力的武将了,这一场与西京的战事,萧大将军的三少将军断了一臂,七少将军牺牲了,只不过这些都瞒下了。 可吴大伴说得对啊,若论军功,战北望和易昉是远远比不上镇北侯的。 “罢了,让她来吧,她若能同意这门亲事,她要什么,朕便给她什么,哪怕是诰命封号,朕都应了。” 吴大伴松了一口气,“陛下圣明!” 第6章 宋惜惜跪在御书房里,低头垂下眸子。 肃清帝想起镇北侯府一门,如今只有她了,不禁心存了怜惜,“起来说话!” 宋惜惜双手交叠磕头拜下,“陛下,臣女今日求见,实在冒昧,但臣女也想求陛下恩典。” 肃清帝道:“宋惜惜,朕已下了旨意,不可能收回成命。” 宋惜惜轻轻摇头,“求陛下降旨,准许臣女与战将军和离。” 年轻的帝王一怔,“和离?你要和离?” 本以为她是来求他收回赐婚圣旨的,却没想到是求一道和离的旨意。 宋惜惜强忍泪水:“陛下,战将军与易将军以战功求了赐婚的旨意,今日是臣女父兄的忌日,臣女也想以他们的军功,求一道和离的旨意,求陛下恩准!” 肃清帝眸色复杂,“惜惜,你知道和离之后,你要面对什么吗?” 惜惜这个称呼,从陛下嘴里她已经许久没听过了。 以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偶尔会到侯府去找父亲,他总会寻到一些好玩的小礼物送给她。 后来她去了梅山跟师父学艺,便再没见过他了。 “知道!”宋惜惜绝美容颜露出一抹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带着点讽刺的意味,“但君子有成人之美,惜惜虽不是君子,也不想阻碍战将军和易将军,成为他们恩爱夫妻的一根刺。” “惜惜,镇北侯府已经没人了,你难道还回侯府去吗?你可想过将来怎么办?” 宋惜惜道:“臣女今日回府拜祭父兄,看到侯府已经丢荒了,臣女想回侯府住,再为父亲收养一个儿子,往后也不至于叫他们没了香火供奉。” 肃清帝本以为她是意气用事,没想竟是考虑得这么周全了。 “其实你是正妻,易昉撼动不了你的地位,你实在没必要和离。” 宋惜惜抬头,含泪的眸子坚定,"陛下,那毫无意义,臣女不想这样蹉跎一生,侯府如今只臣女一人了,而父兄一生光明磊落,铁骨铮铮,臣女也不想将就苟且一生。" “朕知道,你也是心仪战北望的,你就舍得?” 心仪?谈不上,只不过她素来敬慕武将,加上母亲希望她嫁人生子过安稳日子,这才嫁了。 宋惜惜笑了,如绝地里开出的高岭之花,“他舍了我,我就舍得了他。” 她柔弱的面容下,却生出顽强的骨干,这让肃清帝有些震撼,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 他有些恍惚,记忆中的那个不知忧愁整日爱笑的小小少女,嫁了人,又马上要成为弃妇了。 和离,在世人眼中,却依旧是弃妇啊,尤其战北望是当众求的赐婚。 女子多艰难,她会尤其艰难些。 日后还如何议亲啊?家里连个人都没了。 念及此,再想起侯爷之功,战场上侯爷救过他,他也救过侯爷,战友之情使得他格外怜悯这个女孩儿。 肃清帝说:“朕准许了,你且回去吧,过几日,和离的旨意会下到将军府。” 宋惜惜松了一口气,拜下,“臣女谢主隆恩!” 肃清帝看着她,又想起了那六七岁的小娇娇,心头蓦地一软,“惜惜,往后若有人欺你,尽管进宫来找朕。” “臣女谢恩!”宋惜惜再一次拜下。 第7章 宋惜惜走后,吴大伴从外边疾步进来,“陛下,太后派人过来,请您得空去一趟。” 肃清帝叹气,“大概也是因为惜惜的事,让她着急担忧了,摆驾。” 寿康宫里的牡丹开了,富贵堂皇,国色天香。 还有那些爬在宫墙上的蔷薇,也开出了绝美的姿态。 太后端坐在正殿里的一张黄花梨木圆后背交椅上,身穿绛紫色外罩纱袍,发髻插着白玉扁方,一脸憔悴。 “儿臣参见母后!”肃清帝上前行礼。 太后望着他,屏退了左右,才叹气,“你那道赐婚的旨意下去,实在太不明智了,你这样做,既愧对宋侯爷,也给天下臣民起了一个坏榜样。” 太后声音渐渐严厉,“商国有律,朝中官员成亲五年内,不得纳妾,五年,已经是极短的日子,按哀家来说,除非是年过四十无所出,方可纳妾,如今陛下当众赐婚易昉为平妻,是给大家带了个头啊,如此女子还有活路吗?” “战北望大婚当日出征,他甚至都还没与惜惜洞房啊,夫婿便要娶平妻了,陛下你这是要逼死她吗?” 太后说完,泪水急簌簌落下,“可怜,他们就只一个女儿在世了,还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太后之所以会这么难过,是她和宋惜惜的母亲是手帕交,那女孩也是打小她看着长大的。 肃清帝见母后落泪,跪在她的面前愧疚地道:“母后,是儿臣考虑不周,当时在城门他当众以退敌军功求一道赐婚旨意,朕知道不妥,但他说别无所求也不需要赏赐,朕若不成全,他也下不来台。” 太后生气地道:“他下不来台,就要惜惜牺牲吗?宋家牺牲的人还不够多?这一年,她过得有多艰难你不知道吗?” 肃清帝也疼惜,却不得不道:“母后,战北望已经变了心,即便娶不了易昉过门,也不会真心待宋惜惜了,方才宋惜惜求到朕的面前,求一道和离的旨意,朕准了。” 太后眉眼急剧一颤,“什么?这傻孩子,怎么就求和离了?和离之后她去哪里啊?” “她说回侯府,为她父亲收养一个儿子。” 太后连连叹息,“侯府还回得去吗?她是见过那满地都是亲人尸体的,在那个地方住,她就不怕夜夜噩梦?” 太后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既然入宫了,怎么就不来见哀家,哀家可以给她做主,可以教她如何镇住易昉,犯不着和离啊,战北望既立下了军功,求个诰命,她可以风光富贵一辈子,为何要选一条这么艰难的路来走?” “母后,她心意已决,说不愿意被他们两人蹉跎一辈子,母后想啊,她心里若有战北望,日日看着他和别的女子恩爱,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这话说到太后的痛处了。 她爱先帝,但先帝最爱的是淑贵妃,自然还有后来的宁妃,万贵妃等等。 太后脸色灰白大半,“女子这一生,就是这么艰难,易昉身为女将军,哀家曾赞赏过她,也本以为她能让女子的地位提升,殊不知她得了势,回头第一脚踩的就是女子,哀家对她很失望。” 肃清帝的脸色也不太好,对战北望与易昉深感失望,碍于他们刚平定边城,不好过多斥责,只能叫他进宫来敲打敲打。 第8章 翌日,战北望奉旨进宫,本以为入宫便可见驾,毕竟如今他是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 殊不知却在御书房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吴大伴才出来说:“战将军,陛下正忙着呢,说是叫您先回去,改日再宣您进宫。” 战北望一脸愕然,他在御书房外等了那么久,也没见大臣进出啊,可见陛下没有在与朝臣商议政事。 他问道:“吴公公,陛下原本传本将军来是有何事的?” 吴大伴含笑说:“大将军,奴才不知。” 战北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不敢直闯进去问陛下,“烦请公公指点一下,是不是本将军哪里做错了呢?” 吴大伴还是笑着说:“大将军刚凯旋回来,只有功,没有过。” “那陛下……” 吴大伴躬身,“大将军请回吧。” 战北望还想再问,吴大伴已经转身上了石阶,他也只得怀揣不安地离开。 庆功宴上,陛下对他和易昉赞赏有加,怎么才隔了一日,便如此冷待呢? 他出到宫门牵马,却听得正阳门守宫门的禁军在窃窃私语,“昨日大将军夫人来了,如今大将军也进宫,会不会是赐婚的事,生了变故呢?” “别乱说,陛下当着官员和百姓面前说了恩准,怎么会再生变故?” 战北望眉目一沉,疾步走了回来,“昨日,我夫人进宫了?” 两名禁军犹豫了一下,点头说:“是的,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陛下才见了她。” 战北望昨日一整日都在易家,并不知道宋惜惜的行踪,却没想到她进宫了。 怪不得陛下今日态度与原先大相径庭,竟是她进宫求了陛下撤回赐婚旨意,好重的心机! 亏易昉昨天还净为她说好话,说她不甘也是正常,女子心肠本来就狭隘,怨不得她。 他策马直奔回府,落马后丢了马鞭给门房,便直奔文熙居去。 “宋惜惜!” 宝珠一听这咆哮的声音,吓得急忙跑过来拦在宋惜惜的面前,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你……你想做什么?” “宝珠!”宋惜惜缓声说:“退下吧。” 宝珠听了姑娘的话,退到姑娘身边去站着,却依旧警惕得像只小老虎。 战北望看向宋惜惜,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想到她进宫求陛下收回旨意,他对她的那点愧疚之心荡然无存。 他冰冷的眸光对上宋惜惜乌黑沉静的眸子“你在陛下跟前告状了,求陛下撤回赐婚旨意,对吗?” 宋惜惜摇头,“没有!” “没吗?” 他讽刺,俊美脸庞充满轻视,“敢做不敢当,可不是将门出身的女儿所为,宋惜惜,你真虚伪。” 宋惜惜望着面前这个愤怒的男人,她觉得很陌生,陌生到心底发寒。 她甚至怀疑这不是她认识的战北望,也或许她从不真正认识过他。 战北望见她不说话,道是她心虚,急得满眼生火,“你说话啊,你到底还跟陛下说了什么?陛下是不是答应了你,撤回旨意?” 宋惜惜垂下眸子,道:“陛下没答应,你们的婚事还是会如期举行的。” 第9章 战北望松了一口气,却依旧冷冷地说:“这是我以战功求来的,如果陛下真的撤回旨意,必定叫将士寒心,但陛下今日传召我去,却又不见我,估计是因为你告状说受了委屈,宋惜惜,我不与你计较,但我对你也真是仁至义尽了。” “希望你能安安分分地,不要再闹事,我与易昉成亲之后,也会让你有自己的孩子,你下半辈子也算有靠了。” 宋惜惜垂下眸子,淡淡吩咐道:“宝珠,送客!” 宝珠站出来,“将军请离开!” 战北望拂袖而去。 宋惜惜还没说什么,宝珠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嘀嗒地落个不停。 宋惜惜走过去哄道:“又怎么了?” “替姑娘委屈,姑娘不觉得委屈吗?”宝珠鼻音重重地问道。 宋惜惜笑着说:“委屈啊,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还不如想想以后,如何让咱们两人过得更好些,我宋家岂有软弱之辈?” 宝珠拿手绢擦了眼泪,嘴巴扁得像鸭子,“怎么人人都来欺负姑娘?您对将军府的人这么好。”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现在不重要。”宋惜惜笑着说,她其实一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带过来的嫁妆。 宝珠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因为在她心里,姑娘最重要。 “好了,别哭了,该干嘛干嘛去,日子总得要过的。”宋惜惜刮了她的脸颊一下,“去吧!” “姑娘,”宝珠努力地擦着眼泪,“那当初跟随您嫁过来的人,到时候您也要全部带走吗?” “他们的身契在我这里,我一旦离开,易昉不会善待他们,自然是跟着我走的好。” 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母亲叫梁嬷嬷和黄嬷嬷陪嫁过来,还有四名家丁和四名丫鬟。 因为这一年老夫人病重,她掌管将军府,所以陪嫁过来的人,都占着府中要职,一个是考虑到将军府人手不足,因为公爹和战北望的俸禄不高,也没做什么营生维持家计,所以府中没能养着这么多人。 第二个呢,也考虑到她用自己的人能少些心力,免得还要立威才能管得贴服,老夫人身子不好,她也可以多抽时间去照顾。 至于她陪嫁过来的嫁妆,也补贴了不少,婆母的病吃的药很贵,府中难以维持。 但好在用的只是商铺利润和房子租金,还有些地里田里庄园的部分收成。 第二天,宋惜惜如往日一般过去照顾老夫人。 但今日过来,只因为丹神医来了。 老夫人见她来,道是她想通了,便也欣慰,“一会儿易昉也要来,你们见个面,以后就是姐妹了,要和睦共处。” 宋惜惜不回答,只在一旁等着丹神医,等他开了方子,宋惜惜道:“丹伯父,我送您出去。” “嗯,我也恰好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丹神医叫童子拿了药箱,也不跟老夫人说一句,便与宋惜惜一同出去。 走在回廊里,丹神医说:“傻姑娘,这家人没个好心肠,不值得你对他们这么好,往后你不必再派人去请我,我不会再来。” 宋惜惜说:“丹伯父,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派人去请您,我已经打算和离了。” 丹神医这才笑了起来,“好姑娘,这才是宋家女儿该有的决断,我不缺他们家这点银子,昔日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会给她治病。” 丹神医阅人无数,那老夫人一看就是个贪心的。 第10章 送走丹神医之后,宋惜惜便回了文熙居,过了半个时辰,战北望却带着易昉到文熙居来找她。 她正在小书房里整理这个月府中的账册,看到他们进来,她的眸光定在了他们十指交一缠的双手。 小巧的金兽香炉里燃着让人安宁的沉香,她静静地呼吸一口气,也好,直接说开吧。 她让宝珠出去之后,说:“二位请坐!” 易昉换回了女装,绯色百褶裙上绣着金蝴蝶,她坐下,裙裾垂下,那蝴蝶也仿佛静止了。 易昉不算漂亮,但英气十足。 “宋氏!”她先开口,直视宋惜惜,她在军中浸过,杀过敌,自认为一身威严可逼得宋惜惜不敢直视,但是宋惜惜一双眉目澄明,并未有半点回避,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将军有话请说!”宋惜惜道。 “听说你想见我,我来了,我只问你一句,是否愿意与我和平共处。”易昉开口便是咄咄逼人,态度强硬,“我希望你说真话,而不是在我面前做戏,楚楚可怜那一套对男人有用,对我无用。” 宋惜惜看着她,“太后曾说易昉将军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不如请易昉将军回我一句,我除了与你和平共处,是否还有别的选择?” 易昉严厉说:“你不用扯别的话题,你有没有别的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 宋惜惜竟是笑了,这一笑绝美无双,叫易昉心里头名莫名地生出了一丝不舒服。 宋惜惜看着他们,“当然愿意和你和平共处。” 和离之后,他们就再无瓜葛,也无仇恨,她愿意和平共处,不过,没有和平共处的机会罢了。 易昉不悦,“我说了,不要在我面前撒谎,你说真心话还是撒谎,我看得出来,否则你也不用进宫去求陛下收回旨意,但陛下怎么会听你的?你以为你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能把陛下都迷惑住吗?” 宋惜惜眸色一冷,“易将军,慎言!” 宋惜惜这忽然板起脸来,倒是叫易昉怔了怔。 宋惜惜清丽绝世的面容上,充满厉色,“不是人人都有将军这种驰骋沙场的勇气与本事,非将军这般的人,难道就都是惺惺作态的?” 她看向战北望,声音不高不低,“至于你,当日你登门求娶,与我母亲承诺往后只我一人,不会纳妾,如今是你失信于我,别弄得我阻碍了你们似的。” 易昉呵呵了一句,瞧着战北望,“原来你还跟她这样说过啊?如此说来,倒是我横在你们夫妻之间,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战北望执着她的手,看向宋惜惜,有些发恼了,“我那日与你说过,当时我不知什么是爱情,直到我遇到了易昉才知,我轻许诺言做不到确实是不对,可如今我心里就只有易昉,而且我们也没想过伤害你,你依旧是战夫人,以后我们两人在军中的日子多,我和易昉所生的孩儿,也可由你来抚养,如此也可巩固你的地位。” 宋惜惜面容微变,“你说什么?我以后还要帮你们养孩儿?” 战北望说:“你若想有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我可以与你生一子或者一女,但自此之后……” 他自知这样的话有些伤人,但是心上人在面前,他咬咬牙便说了,“你怀上之后,你我便不再同房。” 宋惜惜看向易昉,问道:“你呢?你也同意这样?” 第11章 易昉心头虽是有些泛酸,但却说:“我并非善妒爱拈酸吃醋的人,而且为你着想的话,你有自己的孩儿,下半辈子也有靠了,至于你有孕之后,他去不去你的房中,这我管不着。”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已经有些生气了。 战北望连忙保证,“放心,她如果怀上,我此生便再不碰她。” “不用保证,我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易昉扭了脸去,眉眼里尽是不悦。 宋惜惜看着眼前两人,只觉得无比的荒诞,她站起来看着易昉,厉声说:“女子在世已是十分艰难,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糟践女子?你自己也是女人,不能因为你上了战场杀过敌,便可这般轻贱女子,难道我宋惜惜在你们眼中,就只有靠着战家的子嗣才能活下去吗?我这辈子就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没有自己想过的人生,我就非得要给你们当陪衬,在这内院后宅里苟活一生?你们拿我宋惜惜当什么人了?” 易昉一怔,随即皱眉,“你这样说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宋惜惜冷声道:“和离吧,别的话都不要说了,撕破脸都不体面。” “和离?你只怕不是在威胁吧?”易昉冷笑,“但我岂是随意能被你威胁的?你且尽管闹,闹大了,损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她知道的,京中贵妇最惜名声,像宋惜惜这样的侯爵府邸出来的千金会更重视。 战北望也道:“惜惜,我不会与你和离,我们这样说是为你好。” “不必!”宋惜惜敛了神色,自有一股威严,“你不过是怕被人说你寡情薄意,见异思迁,你们事事都为了自己,却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岂不虚伪叫人听着恶心?” 战北望神色一急,“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易昉却冷笑摇头,“真是夏虫不可语冰,到现在还要矜持着所谓贵家小姐的颜面,矫情得很,我本来是想跟你说个明明白白的,殊不知你心思这么重,胡乱揣测,倒像是我们要谋算你什么似的,只不过为你着想,和离之后你等同弃妇,在外的日子一定没有在将军府好过,又何必赌着这口气,与自己过不去呢?既然我的好意你不领情,我也不说了,随便你怎么做吧,我易昉是钟情他,没什么好遮掩的,坦坦荡荡,有人说有人骂,我都认了。” 宋惜惜道:“既然你不怕外人非议,就没有必要来此一趟。” 易昉往前一步立于她的面前,冷冷说:“我只怕有些人借着和离的名义,却在外人面前装可怜,阻挠我与北望的婚事,我们用自己的战功换取的婚事,容不得你来破坏。” 宋惜惜摇头,只觉得可笑,“你们走吧,这样的谈话实在没有意思,你们是为国立功的将军,我实不愿对你们口出恶言。” 她父兄都是武将,都牺牲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武将在她心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她不想再与他们纠缠,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宝珠,送客!”她唤了一声,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冰冷。 宝珠在外边早就听不下去了,姑娘一叫她,她立刻进来,冷冷地道:“两位将军,你们彼此钟情是你们的事,请别来糟践我家姑娘,也别拿战功来压我们家姑娘。” “大胆!”易昉怒喝,“一个卑贱丫鬟,也敢对本将军大放厥词?” 第12章 宝珠心疼自家姑娘被这样欺负,有些话姑娘顾着修养不说,但她一个粗鄙的婢子,她不怕,她红着眼眶,“我一个卑贱丫鬟,尚知礼义廉耻,你身为朝廷的女将军,却在战场与别人的夫婿勾搭不清,如今还仗着军功欺负我家姑娘……” “啪!”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了宝珠的脸上。 战北望怒打宝珠一巴掌,再冷冷地盯着宋惜惜,“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丫鬟?没大没小。” 宋惜惜疾步起身跑过去,先扶着宝珠,见她脸颊瞬间便肿得厉害,可见战北望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回头眸色顿时冷锐起来,甩手一巴掌便打在了战北望的脸上,“我的人,也容得你随意打骂?” 战北望没想到她竟会为了一个丫鬟,动手打他巴掌,男人的脸,岂是妇人可以随便打的?尤其是当着易昉的面。 但他不可能打回去,只冷冷地瞪了宋惜惜一眼,带着易昉离开。 宋惜惜抚摸她的脸颊,“疼吗?” “不疼。”宝珠没哭,反而是笑着,“好在很快我们就可以离开将军府了。” “陛下说圣旨几日之后便到,也不知道是哪一日。”宋惜惜真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当战北望说与她说陛下赐婚的时候,她想见易昉一面,是因为当初对易昉颇有好感,毕竟她是当朝第一位女将军,觉得她不可能愿意与人分享一个丈夫。 但今日见了,也听了她那些话,真是幻灭啊。 她对易昉将军,实在失望得很。 他们的婚事定在十月,如今已经八月中了,一定会抓紧筹办,但府中能出面筹办婚事的人,除了她,就只有二房的婶母二老夫人。 所以,她一定要绝了战家人想让她出面筹办婚事的念头。 婚事最终是交给了二老夫人去办,但二老夫人对战北望这样的薄情寡义十分厌恶,不过是碍于亲族情分,加上长嫂确实病着,不得不接过来办。 下聘前夜,二婶叫来他与全家人一同商议,老夫人非得叫宋惜惜也出来,宋惜惜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也想听听他们到底有多厚颜无耻。 战北望的父亲战纪,二叔战罡也都在,战北望的弟弟与妹妹皆也是在场的。 提亲的时候对方开出的聘礼聘金,都列了一份单子,单子上一些基础的东西,二婶也都备下了。 现在就是聘礼聘金这部分,二婶定夺不了,才叫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的。 战纪看过聘礼单子的,当时他就说不可能拿得出来,一年前娶惜惜的时候,宋夫人说战老夫人要常年吃药,家底实在不算丰厚,所以就没多要,只拿了五百两的聘金和一些普通的首饰作为聘礼。 倒是陪嫁过来的,又是房屋又是庄园又是商铺,光白银都陪嫁了十万两,其中家具锦缎被褥更是一个屋中都堆不下。 这一年,也是惜惜用嫁妆帮衬着,才能请丹神医登门,吃他开的药丸维持着。 否则的话,怕是在战北望出征不到一个月,人就没了。 第13章 战北望见大家为难,便取了礼单过来看,看完之后他问二婶,“这有什么问题?一万两聘金,金镯子两对,羊脂玉镯子两对,赤金头面两副,锦缎五十匹,也就这么些啊,其他零碎的不多。” “不多?”二老夫人冷笑一声,“可惜如今府中账上,连一千两的现银都取不出来。” 战北望诧异,“怎么会?谁管的账啊?是不是亏空了?” “我管的账!”宋惜惜淡淡地说。 “你管的账?那银子呢?”战北望问道。 “是啊,银子呢?”二老夫人冷笑着,“你以为我们将军府是什么世家大族吗?这座将军府,是因为你祖父当初官拜总兵,先帝赐下的,你父亲和你叔父每年的俸银加禄米,超不过两千两,而你,一个四品宣武将军,多得过你爹去吗?” “那祖父留下的产业,多多少少,总还是有些收益的吧?”战北望道。 二老夫人道:“多多少少,能维持得了这么大的府邸开销?光你母亲每日吃的药便要三两银子一副,三天服用一粒药丸,五两银子一颗,这些都是惜惜掏自己的陪嫁银子养着的。” 战北望哪里肯信?他觉得二婶是帮着宋惜惜刁难他。 他失望地把礼单放下,“说白了,你们就是不想拿这笔银子罢了,既然如此,聘礼和聘金我来想办法,我立了战功,陛下会有赏金的。” 二老夫人说:“你的战功,不是用来求娶易昉了吗?既然你们情投意合,又何必在意聘金的事?去跟她商量商量,少要点就是了。”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之后,道:“到底是陛下赐婚的,不可这般轻慢了人家,这银子咱们家不是拿不出来。” 她看向宋惜惜,笑着伸手招呼她过来,“惜惜,这笔银子你先拿出来,等我们宽裕些了,再补回去给你,如何?” 战少欢嗤笑一声,说:“母亲,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补回去呢?想必嫂嫂是个贤惠大方的,这一万两银子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她肯定舍得拿出来。” “少欢,不能这样跟你嫂嫂说话,她这一年为我们将军府已经付出许多,你们都要念着她的好。”老夫人故作发怒斥责女儿,又口口声声说让大家记着宋惜惜的好。 顿了顿,她看向宋惜惜,“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惜惜啊,母亲知道是委屈了你,等易昉进门之后,你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道你才是正室夫人。” 众人都看向宋惜惜,连战北望都看了过来。 昨日被宋惜惜打了一巴掌,他现在还有些别扭,所以拉不下脸来问她。 宋惜惜没说话,二老夫人道:“除了聘金,还有这些赤金头面啊,首饰的,也一并叫惜惜出了么?” 老夫人温和地道:“自然,也不在乎这点了,惜惜,对吗?” 二老夫人看向宋惜惜,微微地摇头,示意她不要答应。 宋惜惜知道二婶是为她好,提醒她呢,不过,她本身也不会答应,所以她缓缓地摇头,“这银子我来掏不合适,将军府娶亲,该由将军府来出银子。” 老夫人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惜惜,你这样就不懂事了,还分什么你我,都是一家人,再说这不是跟你借吗?日后宽松了,自然会还给你。” 宋惜惜看向战北望,“将军觉得呢?” 但凡要点脸,也不可能说得出让她用自己的嫁妆给他娶平妻的聘金吧? 战北望也觉得堂堂男子汉怎么能用她的嫁妆,正欲开口的时候,老夫人便连忙道:“惜惜,这些事情你做主就行,你到底是他的妻子,他的事也是你的事,夫妻一体嘛。” 宋惜惜温和地说:“母亲说得有道理,那将军说句话吧,如果问我借,我是愿意借的。” 第14章 老夫人一滞,借? 不过她方才也是说借的,等宽裕了便还她,宋惜惜这样说倒是叫她无法反驳。 只是,心里却埋怨宋惜惜不懂事,竟跟自己夫君计较,她娘家的人都死绝了,银子不花在将军府,花哪里去? 战北望摇头,“我自己去想办法,不用借你的。”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宋惜惜,宋惜惜福了个身,“若没别的事,我也先回去了。” “惜惜留下!”老夫人脸色沉了沉,这会儿怒气上来,也不咳嗽也不虚弱了,毕竟,昨天还吃了一粒丹神医的药。 宋惜惜看着她,“您还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进宫求过陛下,你这样做实是不智,易昉嫁进来,以后立下功劳,光耀的是我们将军府的门第,你也因此获益,来日功劳积攥多了,给你封个诰命,也是你的福气。” 宋惜惜没反驳,“您说得对。” 老夫人见她又像以前那样温顺了,便满意地继续说:“一万两银子,对你来说也不多,再加上些头面首饰的,估计也就是二三千两能拿下,这银子你出了吧。” 宋惜惜点头,“可以的。” 老夫人终于是松了口气,想来之前就是闹闹小脾气,便笑着说:“还是惜惜懂事啊,放心,以后北望如果敢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二老夫人在一旁急赤白脸的,她怎么那么傻?哪里有用自己的陪嫁给夫婿纳妾的道理?这分明是欺人太甚。 宋惜惜却看着二老夫人问道:“那么就是说聘金和聘礼加起来是一万三千两左右,那么酒席呢?酒席要多少?” 二老夫人没好气地道:“酒席以及旁的加起来也要个几千两,你也要出了么?” 她自己痴傻,那就让她痴傻吧。 宋惜惜微笑着说:“可以的,回头叫将军给我打一张欠条,我便把银子送到。” 全场除了二房那边的人,全部都黑了脸。 老夫人气道:“荒谬,哪里有相公跟妻子拿银子,还要打欠条的?” 宋惜惜微怔,“不打欠条,怎算得是借?母亲,您方才不是说借的么?借银打欠条,那是天经地义,不打欠条才是荒谬吧?” “至于说,”宋惜惜站着不卑不亢地道:“没有相公跟妻子拿银子是要打欠条的道理,也没有夫君娶妾,要用原配的嫁妆给聘金的道理啊,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只怕会让将军面上无光,将军府也会沦为笑柄,我也是为将军府的名声着想呢,母亲认为对吗?” 老夫人气得脸都黑了,“我才夸了你懂事……” “为将军府名声着想,不也是懂事么?”宋惜惜笑着,微微地弯腰给她拍了拍后背,“母亲别动怒,昨日刚服了药,这药力也只能维持五天,五天之后,丹神医就不再登门给您治病了。” “你说什么?”老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转了头去看着她,“你竟然这么恶毒?让丹神医不再给我治病?” 战少欢推了宋惜惜一把,怒道:“宋惜惜,你不让丹神医给母亲治病,你是要害死我母亲吗?” 宋惜惜拂袖,战少欢只觉得一股凌厉之气直袭而来,把她逼得踉跄退后两步,扶住了椅背才勉强站稳。 她有些吃惊,这宋惜惜力气怎那么大? 宋惜惜淡冷说:“小姑慎言,是丹神医昨天自己说了不会再来,你们可以自己去问问他,到底是他自己不来的,还是我叫他不来的。” 说完,转身出去。 第15章 老夫人不信丹神医会不来,毕竟昨天还来送药,且对她的病情叮嘱了一番,当即派人去药王堂去请丹神医,结果丹神医连面都没露,只叫坐堂大夫回了一句话。 这句话管家一字不漏地告知了老夫人,差点没把老夫人气死。 坐堂大夫转告丹神医的原话是:“以后不必来请,将军府所作所为,让人寒心,替这样德行有亏的人治病,会折我的寿,我不想早死。” 老夫人怒道:“一定是她让丹神医不来给我治病的,没想到她的心这么黑啊,当初娶她的时候还以为她多贤惠温婉,这一年也没看出她是这样黑心肠的人,她这是要害死我,没有丹神医的药,那就是要我的命。” 战纪在一旁没做声,显然心里是不高兴的,觉得这个儿媳妇没以前听话,本以为闹闹小脾气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一次是断了夫人的药,这样闹就太过了。 他吩咐自己的小儿子战北森,“去找你兄长回来,让他不管用什么法子,让他媳妇消停些,再这样闹下去,你母亲的命也要被闹没了。” “是!”战北森飞快地就往外跑,亏他以前还觉得嫂嫂不错,想不到她这么狠毒。 战少欢则怒气冲冲地直奔文熙居去,结果连文熙居的门都进不去。 战少欢站在门口,粉脸含霜,怒骂道:“宋惜惜,你给我滚出来!” “怪不得我二哥会喜欢易昉,易昉就不像你这样玩阴招,活该你被二哥嫌弃。” “宋惜惜,你以为躲起来就行了?这里是将军府,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来,你敢谋害婆母,你不得好死。” 文熙居里,传出宝珠的声音,“三小姐,你那日不是说要把东西还回来吗?那就先拿回来再说话。” 战少欢冷道:“凭什么?那都是她送给我的,哪里有送出去却要人还的道理?” 她本来是想还的,结果回去一看竟很多首饰衣裳都是二嫂送的,还了回去之后,自己就没几件见得人的首饰,衣裳更也没几件好的了,以后出门要穿得简朴寒酸,她才不要呢,自然就不想还了。 宝珠声音不徐不疾,“那也没有收了人家的礼,回过头来骂人家的道理。” 战少欢一时语塞,但随即怒道:“让她等着,我二哥回来定休了她。”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宝珠也气呼呼地回屋去,“一群贪得无厌的人,还是姑娘说得对,待哪里都比待这里好,陛下和离的旨意怎么还没下来呢?” 宋惜惜笑了一笑,一跃而起,从柜顶里取下一个箱子,再跃下。 打开箱子,是一条放置了很久的红鞭。 这鞭是她下山的时候师父送给她的,自从嫁入战家,她就没再用过这鞭子了,除了每日的运气周天之外,基本也不怎么练武了。 “姑娘,要和谁打架了吗?”宝珠当年是陪着她上梅山的,在梅山几年,也是宝珠伺候她,知道她的武功修为有多高。 “不是,只是拿出来看看。”宋惜惜抚摸着红鞭,如今守孝,便要动手也不用这鞭子了,“等我们离开战家之后,回府修缮修缮,便去梅山探望师父。” “好啊。”宝珠眉开眼笑,回梅山好啊,大家对姑娘都很好,拿她当宝贝似地看待。 宋惜惜把红鞭放回箱子里,但没把箱子放回柜顶,这是要带走的,自然就没必要放上去了。 “母亲应该不会怪我不孝,毕竟我嫁了,是他负了我。”宋惜惜轻声道。 宝珠红了眼眶,“夫人若知,只会恼将军府的人,不会怪你。” 宋惜惜微微叹息,“嫁人生子,终究不是宋家女该有的宿命。” 宝珠吸吸鼻子,“是他们不懂姑娘的好,若论战策武功,易昉比姑娘半分都比不上,是大将军和夫人不舍您上战场,否则的话,怎有她易昉什么事?” 宋惜惜笑了,“在你心里,我总是千般好,万般好的。” “那是!”宝珠抬起头,鼻尖都红了。 第16章 战北望在外面转了一圈,找相熟的朋友借银子。 但借到手的只有一千两,距离聘金聘礼酒席所需要的一万多两,还差好多。 自然,他若拉得下脸,找勋贵家族去借,借个两三万也不是问题,毕竟他初立功归来,正是朝中新贵,谁都上赶着巴结他。 可他拉不下脸啊。 借银子本来就尴尬敏感,他怎愿意丢脸?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不如找宋惜惜借,在她面前丢人,总好过在别人面前丢人。 正回府的路上,见三弟迎面策马而来,没等他问,战北森便说:“二哥,你快些回府去,母亲快要被二嫂气死了。” 听得又是宋惜惜,他厌烦地道:“她又怎么了?” 战北森说:“她叫丹神医以后不给母亲治病。” 战北望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原来竟是母亲治病的事,“京中大夫这么多,丹神医不来,便找别的大夫,不行的话我便去请太医。” 不过,由此可见宋惜惜的人品有多差,竟从母亲的病入手,这些阴招手段,她可真是精通啊。 她真的不如易昉,易昉从来都是坦荡荡,不会背地里耍阴招的。 战北森听他这样说,急道:“没用,你刚出征没多久母亲就病发了,当时二嫂是请过太医的,请了好几位太医都没能缓解母亲的病情,反而越发严重,后来是请得丹神医来,吃了名贵的药丸,这才护住了性命,日渐转好的。” 战北望一听,顿时满眼怒色,“好啊,她是想用母亲的性命来逼我。” 战北森连连点头,“就是,她自己进宫求陛下,陛下没同意撤回赐婚旨意,她便用这法子来逼你放弃娶易昉将军进门,这女人实在太歹毒了。” 战北望当即策马回府,直奔文熙居去。 作为将军,他武功自然高强,文熙居的大门阻挡不了他,他一脚便踹开了大门直奔而入。 宋惜惜正吃着莲子羹,莲子是宝珠自己去采的,正新鲜,给她做了一碗清心去火。 战北望一手扫落她面前的莲子羹,白瓷素碗哐当落地。 “宋惜惜!”战北望咬牙切齿,“你有完没完?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要闹成什么样子?” “宝珠!”宋惜惜神色平静地看着地上的碎碗,还有精心熬的莲子羹,觉得浪费了宝珠的心血,“把碎碗打扫出去,我与将军说几句话,你不用进来。” 宝珠拿来扫帚,把碎碗和莲子羹扫了出去,便出去了。 宋惜惜抬起头看着怒目焚烧的战北望,“丹神医的事?” 战北望厉声道:“你还有脸问?” 宋惜惜笑了,容颜绝美夺目,“我为什么会没脸问?倒是丹神医不去给你母亲治病,该你们检讨检讨自己是不是没脸。” 战北望冷冷地道:“装什么?是你不让丹神医来给母亲治病的,你想以此作为手段要挟我不娶易昉,卑鄙。” “宋惜惜,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娶易昉,也不会待你半分好,你让我觉得厌恶,恶心。” “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擅弄心机,心肠恶毒的女人,我是绝对不会娶你过门,我真后悔,我当初是瞎了眼。” 宋惜惜仰头问他,“那你为何不休妻?” 战北望不防她忽然会说出这一句,“什么?” 宋惜惜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既然如此厌恶我,为何不休了我?你既深爱易昉,想与她厮守,那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又那般叫你讨厌,你为什么不休妻?” “我……”战北望怔了怔,休妻,他自然不会这样做的。 宋惜惜往前一步,绝美面容尽是嘲讽,“是没休我的理由吗?我告诉你,有,我善妒,我不孝顺,我无所出,我心思恶毒,我长舌多话顶撞翁姑,哪一条都可以休了我。” 第17章 战北望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是真心想求去,还是又以此胁迫?但他绝不会休妻,一旦休妻外头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和易昉淹死。 而且,军中的人也会以他们为耻,他们人人都尊宋侯爷为英雄名将,他不能失了军心。 “宋惜惜,我不会休你。”他厌烦又苦恼,“我也不会薄待你,只是希望你别闹这么多出这么多事端,尤其你这一次以母亲的病来要挟我,你不觉得自己太恶毒了吗?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撒气,别折腾母亲,你这是不孝,传出去你的名声也不好听。” 宋惜惜面容寒冷,“是你不会休我,还是不敢休我?休了我对你百害无一利,既被人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你薄情寡义,更害怕失去我父亲麾下旧部对你的支持,你既想要你的爱情,又想要前程,天下间没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我侯府如今是没人了,但是也不一定要依靠你们将军府才能活下去,你小瞧了我,也高看了你自己。” 战北望被她说中心思,恼羞成怒,“别的废话也不必说了,赐婚乃是圣上定的,我一定会娶易昉过门,至于别的条件,你尽管提,我都答应你。” “没有条件,我不需要。”宋惜惜立于她的身前,傲骨铮铮,眼底也无泪水流淌,眼底的一颗美人痣越发殷红,衬得她面容胜雪绝色无比。 战北望恼怒得很,也觉得心烦无比,“说真的,宋惜惜,我以为这门亲事你会欣然接受,你父兄都是武将,我以为你不会为难易昉。” “呵呵!”宋惜惜讽刺一笑,“我丈夫要娶别的女子,还要我欣然接受?你把我想得太大方了,战北望,就这样吧。” 战北望见她油盐不进,不禁发了恨,“好,既然你这般绝情,我便到御前找陛下说说理,陛下的赐婚你故意刁难,实是抗旨不遵,你就等着陛下降旨申饬吧。” 宋惜惜道:“笑话,我一介女流,又不曾入朝为官,陛下如何申饬我?你倒不如去找太后,就说我不同意易昉进门,太后不是素来欣赏易昉吗?尽管去找太后告状去。” "别以为我不敢,你断了母亲的医药,便是大不孝,我自然可以请太后降罪于你。" “慢走不送!”宋惜惜一点都不在乎。 “你不要后悔!” 战北望看着她那张冰冷的脸,狠声撂话便拂袖而去。 “将军还是把聘金的事解决了吧?需要我借银子给你吗?” 宋惜惜嘲讽的话从身后传来,战北望脚步一凝,随即大步而去。 他确有想过问她借,但经过这一事,他宁可去找易昉商量减少些聘金,也绝对不会问她开口。 宝珠从门口探脑袋,“姑娘,他真的问你借,你真借啊?” 宋惜惜揉揉腮帮子,说话太多,嘴巴好累。 揉了一会儿,才回答宝珠的问题,“借啊,他拉得下这个脸,我倒是可以借给他的,就按照外头的利钱算,到期本息归还。” “就不怕他不还吗?” “不还?那就日日找人上门催债啊。”宋惜惜瞧着扫去了门角的莲子羹,可怜兮兮地道:“宝珠,可还有莲子羹,我想喝。” “有啊,熬了一大锅,还有燕窝,你要吃哪个?” 宋惜惜顿时开心起来,“都来一碗,你也吃,剩下的给嬷嬷他们送去吧,对了,他们也都收拾好东西了吧?” “都收拾好了,只等圣旨一下,咱们便卷铺盖走人。”宝珠彻底摆脱了前几日的郁闷,开心了起来。 “嗯,彻底闹掰了,就等圣旨下来了,不过,估计战北望会去找易家商量少要点聘金,易昉大方肯定会同意,毕竟,她和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嘛。” 第18章 “呸!”宝珠表示鄙视,“一万两聘金,真拿将军府当豪门啊,姑娘您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夫人只收了一千几百两,真亏。” 宋惜惜可怜兮兮,“是啊,我卖便宜了。” 宝珠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落了,姑娘嫁过来是多委屈啊,夫人当初也真是图战北望重承诺,说什么一辈子都不纳妾,却是骗人的鬼话,害了姑娘一辈子。 她抹着眼泪下去端了莲子羹和燕窝上来,也叫其他嬷嬷们过来吃。 陛下赐和离的事,如今还是保密的,当然,娘家带过来的人个个可靠,忠心耿耿,他们知道不要紧的,毕竟也是要早做准备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陛下没有下旨准许他们和离,被休与和离,分别很大。 女子被休弃,是拿不回嫁妆的。 按说,就是一道圣旨的事,为何要拖这么多天呢?陛下莫非还想等到他们成亲之后,才下这道和离的旨意? 那可真是折磨人啊,她一刻钟都不想待在这里了。 晚些,她叫了大嫂闵氏过来对账交接,本就该交接了,但这几日一件一件事,叫人心烦,所以就耽误了。 闵氏是真不愿意接这烂摊子。 她其实也很同情宋惜惜,可是,她夫婿说了,易昉嫁进将军府,对将军府大有裨益,因为西京之所以能投降,主要的功臣是易昉。 兵部那边,可都记着呢。 只不过他们的功劳用来求了赐婚,所以陛下才没有另外安排,但陛下如今要培养年轻武将,战家算上易昉,那就算是一门三杰,陛下怎么也会恩重些的,更不要说还有宋惜惜这位侯府嫡女。 她的娘家,可是为朝廷为商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除非北冥王收复南疆,否则战功无人能比。 “大嫂!”宋惜惜把账本递给她,“这就是如今将军府账上的银子,至于每年的佃租地租,也都有明细,今年收入的全部都花光了,账上的这九百两是我先借给公中的,我如今收回,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收回?那账上岂不是一文钱都没有?”闵氏惊愕地道。 宋惜惜道:“各家贴补些出来,也是可以度过难关的,而且,公爹和大哥还有战北望的俸禄,也是按月发放,省一省,这日子总是过得去的。” “这么大的将军府,怎么就会穷成这样的?”闵氏很不理解,当然她也不是怀疑宋惜惜,在宋惜惜进门之前,将军府已经是捉襟见肘,削减了不少的下人,是宋惜惜嫁进来,带了许多仆从护卫,加上这部分的开销全是她出,婆母吃药也是她出,这才维系得住。 “不知道呢。”宋惜惜说。 她当然知道,一个是因为老夫人的病,总是常年求医,吃的也都是名贵药材。 第二个,是生意经营不善,便没有想法子继续做,而是卖了一些铺子出去,得来的钱也挥霍了一阵子,便也没了。 剩下的的来源,便是两家店铺的租金和一些田租,还有公爹,二叔,大哥,战北望他们四个人的俸银。 如果不是有先帝赐的将军府,他们估计连房子都买不起。 京中买不起房子的官员一抓一大把,就连吏部侍郎也是去年才买的房子,听闻还借了银子,才买得起一间三进三出的房子,算是相对体面了。 “惜惜,我实在不能管这笔账,还是你管吧。”闵氏头痛得很,叫各家拿银子出来贴补公中,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宋惜惜笑着说:“无妨,大嫂先管一阵子,等易昉将军进门,你再以身体不适为由,把中馈交给易昉将军就好。” 闵氏想想也只能这样了,宋惜惜以前是好说话的,但现在一字一句都是看似温柔,却毫无商量的余地。 第19章 把掌家之权交出去之后,宋惜惜便闭门不出了。 除了她娘家带过来的人,她一个都不见,连吃饭都是在文熙居的小厨房里做,梁嬷嬷和黄嬷嬷亲自去买的菜,亲自下厨。 宋惜惜把人全部召回来之后,整个将军府便乱成一团了。 闵氏只能临时叫管家把能干事的人提拔上来,顶了黄嬷嬷她们的空缺,然后还按照往日的章程去办。 但是,如今要办婚事,人手定然是不足的,而宋惜惜嫁进来之后买的人,又被黄嬷嬷她们送走,如今各屋里伺候的人手都不够。 闵氏禀报了老夫人,老夫人气得扶住额头,“真没想到她是这样不懂事的,我真是瞎了眼,往日待她还这般好,没叫她站过一日的规矩。” 闵氏听了这话,心里也没有觉得不公平。 她入门的时候是站过规矩的,但是她和宋惜惜不一样,宋惜惜是带着家财嫁进来,进来掌家伺候婆母,样样亲力亲为。 当然,这样的话她是不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只犯愁地道:“母亲,如今银钱本就短缺,哪里还有余钱去买婢女小厮?” 老夫人气归气,但还想从宋惜惜手中榨出银子来,她左思右想,也毫无办法,道:“你去叫二房那边的人去跟她说,二房那边与她关系还不错。” 闵氏道:“问过二婶了,二婶说她拉不下这脸,而且,聘金她也还在想办法呢。” 老夫人问道:“那她想出什么办法了吗?” “她说唯一的办法便是把铺子都卖了。” “卖铺子?”老夫人皱起眉头,前几年艰难,已经一直变卖产业,如今手头的产业没两间了。 想了想,她下了决心,“那就卖吧,卖了以后再买回来,北望和易昉还会继续立军功的。” 军功能换的赏赐可多了,镇北侯府不就是靠着军功累积这泼天富贵吗? 北望和易昉还年轻,而且又立下这样的大军功回来,以后陛下定然重用。 她纵是妇道人家,也知道自从宋惜惜父兄战死之后,朝中难觅年轻大将,而北冥王在南疆战场上已经打了两年多,也不知道是否能回来。 所以,陛下必定会重用北望和易昉,富贵荣耀也指日可待。 “那儿媳便找人去卖了。”闵氏告退而出。 将军府卖产业的事,是黄嬷嬷说给宋惜惜听的。 宋惜惜伏案写字,一手簪花小楷练得很不错,她听了黄嬷嬷的话,抬起头来,“嗯,这确实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办法。” “以前公中没钱,让您把陪嫁的银子拿出来补贴,怎不见说卖铺子?”黄嬷嬷气道。 “那怎能一样?”宋惜惜笑了起来,“她还等着易昉进门,和战北望夫妻一心,在军中再立奇功,到时候要什么没有?” 宝珠扇着小泥炉,哼了一声,“当初姑娘拿嫁妆出来补贴,是想着将军立功回来,陛下定有赏赐,便可把嫁妆的亏空补回去,谁想人家拿军功来求亲了。” 宋惜惜写得有些累了,把笔搁下,“总归是自己傻,只盼着和离的旨意早些下来,我们早日离开,省得再听他们家的事。” 但这一等,又是三四天,旨意还没赐下,反而是老夫人那边发病了,请不来丹神医,吃不上丹雪丸,她胸口便发疼。 宋惜惜到底还是有点心软,“如果好聚好散,往后丹伯父那边,我也打声招呼,请他还继续给老夫人治病,但银子我是不会再出了,他们吃得起便吃。” 第20章 老夫人这一发病,府中闹了半宿,最后是请了太医来暂时稳住了病情。 太医对战北望说:“下官以前也来给老夫人诊治过,但下官医术不精,京中治疗心疾最好的大夫就是丹神医,他的丹雪丸才是老夫人救命的药,如今下官能帮老夫人控制病情,也是因为她服用了一年的丹雪丸,底子还在呢,但以后发病次数增多,下官就无能为力了。” 说完,太医告辞而去。 战北望恼得眼底都红了,今晚他亲自去请过丹神医,丹神医连见都不见。 他知道宋惜惜是以此相逼,让他放弃娶易昉,这样的手段太恶劣,竟拿母亲的命来要挟,实在卑鄙。 他直奔文熙居,一脚把门踹开。 宋惜惜还没就寝,在灯下写字,见他裹挟一身怒气而来,她皱起眉头,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嬷嬷,宝珠,你们先出去!” “明日把丹神医请来,否则……”他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着宋惜惜逼过去,面容凛冽如寒霜。 宋惜惜抬眸直视,“否则如何?” 他咬牙切齿,“否则,我休了你!” 宋惜惜定定地看着他,“休我?” 战北望居高临下,冷冷地道:“你那日说得对,七出之条就一条不孝,足以休了你!” 灯下,宋惜惜肌肤胜雪,容颜绝艳,那样地淡淡一笑,“你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也好,我现在知晓你确有休我之心,那我就等你的休书!” 他冷冷地盯着她,“你应该知道,一旦我休了你,你的嫁妆也不可能拿回去。” 宋惜惜突兀地笑了笑,说:“哦,嫁妆,好,嫁妆送你,明日请两方族长,四邻八家,你我媒人一同坐下,你休书一下,我当即签字摁手印。” 战北望的手指几乎抵住了她的鼻子,“等着,明日午时,我休你出门!” 说完,他拂袖而去。 黄嬷嬷急忙进来,跺脚道:“姑娘,您一旦被休,则嫁妆都要送给他,如何能这般意气用事啊?” 宝珠也急得要落泪,“就是啊,这不是便宜他们了吗?夫人当初可把半个侯府的产业都陪嫁给您了。” 宋惜惜坐在椅子上,想起他方才狠绝之色,心里头浮起了一丝痛楚,若说这一年对他没有过半点期盼,那是假的。 感情不深总归是有,因为这是母亲给她选的夫婿。 她说:“休了我,他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至于嫁妆,带得走带不走,那还是另说呢。” 梁嬷嬷说:“对,姑娘伺候他母亲一年,他立功回来求了赐婚,便马上休妻,如今又变卖了铺子,谁都知道是为了姑娘的嫁妆,这样的人,百姓不指着他脊梁骨骂死才怪,言官也定会上奏。” 宝珠忧心忡忡,“就怕他不管不顾,意气用事,那咱们姑娘终究是吃亏了啊,就算姑娘可以把嫁妆全部拿回去,也落了个被休弃的名声,多不好听。” 宋惜惜倒是有些担心陛下会不会反悔了? 那日她以父兄军功求旨,但父兄毕竟已经牺牲了,陛下着重培养新武将,就怕陛下权衡过后,还是不愿意给她赐这一纸和离书。 嫁妆她不担心,因为嫁妆单子在她手中,存单和银票她可以全部带走,产业全部都在镇北侯府名下,他们能拿到的,也不过是绸缎布匹,屏风玉器以及部分首饰之类。 损失肯定是有损失,但不会太大。 只是如果战北望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以后也休怪她无情。 黄嬷嬷恨声道:“亏姑娘方才还说去请丹神医呢,呸,不值得。” 第21章 老夫人房中的灯,彻夜没灭。 当战北望提出休妻的时候,战父首先反对,“你休了她,言官定会参你,这样做无疑是自毁前程。” 大哥战北卿也道:“二弟,父亲说得对,你想军中多少武将都是她父亲昔日的旧部?你这一次能斩获奇功,也是他们襄助你,一旦失去他们的支持,你在军中沒法稳得住。” “可她拿母亲的安危要挟,我实在难忍!”战北望脸庞尽是冰冷。 老夫人已经缓过来了,但方才的难受,让她对宋惜惜恨得牙痒痒,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声音粗嘎,“休,休了她,她被休出门,嫁妆也休想带走。” 战北望道:“我没打算要她的嫁妆!” “为何不要?她既是被休出门去的,嫁妆自然就归我们将军府。”老夫人抚着胸口,那地方还余微微地疼痛,“拿了她的嫁妆,那么多的银子,还请不来丹神医吗?北望,你出去借过银子,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吧?我们店铺都卖了才凑够办你婚事的银子,这家底算是掏空了。” 战纪急道:“夫人,是嫁妆重要,还是北望的前程重要?你要懂得衡量!” 老夫人的脸色在灯火里显得异常阴沉,“老爷,也是你说过的,陛下如今需要培养新的武将,言官就算上折子参他,陛下顶多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申饬几句罢了。” 战北望道:“父亲,母亲,大哥,此番休妻,我或许是一时冲动,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狭隘自私,善弄手段的女人做我的妻子,我想过了,休了她我虽会背负骂名,也会被言官参本,但如今南疆战事吃紧,我估摸着北冥王打不下,肯定是要增援的,到时候我和易昉便可作为援军前往,西京战场我们能战胜,南疆战场也一定能战胜,而收复南疆,是真真正正的不世奇功。” 他眼底热切,南疆战事打了几年,一直都拿不回来,连镇北侯一门全部都死在了南疆战场。 之后北冥王出征,至今已经两年多,看样子他也收不了南疆,如果南疆是在他和易昉手中收回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劳啊。 而且,收回南疆也算是为镇北侯一门复仇,到时候,谁还敢说他负了宋惜惜? “我就忍辱负重一段日子,你们相信我和易昉,我们一定可以再上南疆战场的。” 战北望这番话,把战纪和战北卿都说动了。 老夫人更是激动,“既然如此,那就休妻,她确有嫉妒在先,不容平妻,连陛下的赐婚旨意都想违抗,更因妒忌而不孝,若不是请得太医来,我今晚说不准就死了。” 贪念像一条毒蛇,盘踞在老夫人的心头。 她已经忘记那位放下世家小姐架子,亲自侍奉她心疾一年的儿媳妇,曾有多么的孝顺。 她也不止一次在别的夫人面前,赞赏她孝义知礼,说将军府能娶宋惜惜为妻,实是将军府之福。 “嫁妆是断不能让她带走的,北望,你不可犯傻,知道吗?”她警告着战北望,“把她休回侯府去,侯府的产业也足够她安稳一生,但我们需要这些银子为你的前程铺垫。” 战北望摇头,“不,我不要她的嫁妆,我只是想休了她。” 老夫人急怒,“不可,一分嫁妆都休想带走,来人,把她的嫁妆单子给我取来。” 第22章 战北望急忙阻止,“母亲,您听我的,她的嫁妆我不能要。” 老夫人气道:“你真傻啊,你这个傻儿子,她欺负我们,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你对她心软,她想要你母亲的命!” 战北望心头坚定,“父亲,母亲,大哥,拿了她的嫁妆非大丈夫所为,我绝不能要,明日还烦请父亲和大哥把两方族长请来,再把当日做媒的媒人一同请来做见证,至于四邻八方的,随便请个两家来,走个过场便是了。” “当日为你们保媒的,是燕王妃。”战纪皱起眉头,“燕王妃是宋夫人的表妹,是宋惜惜的表姨母。” 老夫人道:“那就不请她,请那登门走礼的媒人,我记得是从西坊请来的。” 燕王妃身体不好,燕王府全交给了侧妃打理,将军府虽无惧一个不得宠又无子的燕王妃,但还是尽量不与皇家人闹起来。 战北望道:“一切交给母亲定夺,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去哪里?”战北卿问了句。 “就出去走走。”战北望大步出去,他要去找易昉,跟易昉解释此事。 他知道易昉最恨欺负女子的男人,他想告诉易昉,他不是欺负宋惜惜,他只是恼恨她做事太过,太绝。 半夜寻到易家去,也不是头一回了。 易昉的父亲易天明曾经是镇北侯的旧部,后因战场受伤,残了一腿便再不能上战场了。 所以易昉立下战功回来,易天明是最高兴的,觉得自己家中还有能为国出力的武将。 赐婚一事,他不是那么高兴,但是易昉说服了他,说宋惜惜识大体,很是同意这门亲事,他这才没说什么。 但是易母对女儿嫁入将军府满意得很,大张旗鼓地喧嚷开去,聘金和聘礼也是她要求这么多的。 小石子敲了窗户,没过一会儿,易昉偷偷开门出来,战北望便溜了进去。 易昉的闺房里摆放的全部是兵器,自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但她就是喜欢点了灯,屋中全是刀光剑影的感觉。 两人抱在了一起,如豆的灯光照着两人,易昉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这么晚来了?” 易家不大,小小的厅子,左右是两个房间,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有两间房,是易昉的兄长和嫂子住的。 所以,易昉不敢大声,唯恐被他们听到。 “易昉。”战北望扶着她的双肩,脸色凝重,“我要休妻,希望你能理解。” “休妻?”易昉愕然,“为何?” “今晚母亲发病,我去请丹神医,但请不来。” “那老夫人没事吧?”易昉急忙问道。 “现在没事了,请了太医,但太医说母亲心疾必须要用丹神医的丹雪丸,丹神医是宋惜惜请来的,他和镇北侯是至交好友,所以他听宋惜惜的,宋惜惜让他不来,他就不来了。” 易昉听明白了,“所以,她是要以你母亲的病来逼你,不许我们成亲,是吗?” “没错,我今晚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要休了她,但你放心,我不会要她的嫁妆,我也不是欺负她,实在是她做事太绝情,我才会休她的。” 战北望解释着自己休妻的原因,担心她会因此误会他是薄情负心汉,欺负女子。 易昉也恼怒,“她这样做实在太过分,这已经不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她是恶毒,想谋害婆母呢。” 战北望道:“所以,你也同意我休了她,对吗?” 第23章 易昉想了想,心头也在权衡利弊。 休妻,弊是大于利的,那正室名分她不是不看重,只是现在休妻会阻碍他们以后的前程。 她的前程自然也是十分要紧的。 只不过,那个人是宋惜惜啊,那日与她会面,见她一笑倾国,心头便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是惯会勾人的狐魅长相,难保来日战北望会再一次为她倾倒。 休了她,自己入门便为正室,父亲原先不高兴的就在于平妻也是妾,那当了正室,父亲就没理由不高兴了。 而且,谁不想当正室呢?之前之所以同意是没办法,因为他们的感情发生在他成亲之后,好在是他们没有圆房。 再说了,一个娇贵软弱的贵家小姐,她自问还是拿捏得住的,当家主母又如何?不就是为他们奔波劳碌,劳持内宅之事的人罢了。 这都是之前的想法,可那日见她也咄咄逼人,要拿捏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休了。 她随即点头,“她这般恶毒,实在不能忍,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至于嫁妆……” 她想了想,“我朝律法,但凡被休弃出门的,嫁妆不可带走,如果让她带走,是你仁慈,不让她带走,也有律法可循,但这个我就不给意见了。” “嫁妆,我不要她的。”战北望还是这句话。 易昉望着他,满眼的倾慕,“我知道你品德高洁,不屑用她的嫁妆,再说,偌大的将军府,难道还稀罕她那点嫁妆吗?” 被心上人这么一说,战北望顿时满心欢喜,道:“不仅不会要她的嫁妆,她这一年贴补给将军府的,我也一并退还。” 易昉神色一僵,“贴补?她这一年用嫁妆贴补过将军府?” 战北望脸带窘迫,“母亲长期吃丹神医的药,甚是名贵,将军府入不敷支,所以她嫁进来之后,便贴补了些。” 易昉惊愕得很,“将军府还需要她来贴补?将军府怎么会入不敷支的?我听父亲说,当年你祖父得赐将军府的时候,还赐了许多良田商铺。” “是有这么回事的,但不善经营,都卖了。” 易昉吃惊地看着他,心头像是被泼了一盘冷水,“那……将军府如今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战北望道:“是,但不要紧,我们冒尖出头了,以后俸银也好,赏赐也好,都不会少。” 他一心想着和易昉共创前程,一时的艰难,他觉得可以度过的。 他深信易昉也会愿意同他度过。 易昉心头瞬时复杂起来。 她不知道曾经显赫的将军府会式微至此,是啊,细细想来也不难理解,战北望的父亲和二叔都没有身居要职,他大哥也碌碌无为,将军府靠着他原先的军功苦苦支撑。 当日他迎娶宋惜惜时,大张旗鼓,满城皆知,十里红妆是一抬一抬地送往将军府,当时她看了个热闹也觉得十分震惊,只认为两家应是差不多的,如今想来,那场婚礼应该是镇北侯府支撑出来的风光。 若是如此,那么宋惜惜的嫁妆定然十分丰厚。 她心底发生了些许的改变,犹豫半晌,道:“若悉数退还嫁妆,岂不是叫人觉得你理亏?” 战北望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 易昉转了脸去,声音有点含糊,“我只是觉得,嫁妆退还部分已是尽了你的仁义。” 第24章 战北望怔怔,“但我怎能要她的嫁妆?我堂堂四品将军,男儿汉,怎能用弃妇的嫁妆?” 易昉想了想,转过头看着她,眸色如水,“你母亲是要长久吃药,想来那药也不便宜,你我此番立功求了赐婚,便无别的赏赐,你我虽都是四品将军,可每年俸禄就这么多,就算全部归于公中开销,只怕也维持不了开销。” “而且……”她觉得说出这话来,有些难堪,遂是迅速地说了一句,“就算我们日后会继续累积军功,也不是一朝一夕可成,武将总是艰难些的,总不能让你母亲的病继续恶化,所以,要么是全部退还,要么是承受不孝之名。” 战北望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说不出心底涌起的那股是失望还是无奈,可仔细想想,易昉说的也是有道理,也是为他着想的。 她也是怕他担负不孝罪名,被言官缠上不放,于前程有碍。 想到此,他心头微暖,“易昉,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易昉一心为他,他不能让易昉跟着他背负骂名。 易昉听了他的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的。” 这句话给了战北望很大的力量,他情不自禁拥她入怀,“易昉,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吃苦的。” 易昉把头伏在他肩膀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他同意扣下宋惜惜的嫁妆了。 不是她贪图宋惜惜的嫁妆,实在是宋惜惜手段卑劣,竟以战老夫人的病来做威胁,江湖也讲究一个快意恩仇呢,她宋惜惜做出这样的事,让她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至少以后做人不敢再这样卑鄙。 对她宋惜惜也是大有裨益的,吃过亏,才能长记性。 第二天一早,将军府的人便开始忙活休妻的事。 两家结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都走了流程的,所以休妻也要有章程。 要有见证人,要证实被休的那个人,确实是犯下了七出之条。 尤其将军府和镇北侯府都不是小门小户,休妻这样的大事,不能随意一纸休书便可了了。 宋家那边,镇北侯这一脉已经没有人了。 这几十年,他们这一门,是战死的战死,早夭的早夭,到了镇北侯的父亲,倒是生了三个儿子,可惜也全部战死了。 镇北侯自己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五个儿子早早娶亲生儿育女,哪怕镇北侯和六位少将军都留在了南疆战场,可其中有五位少将军已经生了儿子。 但也全部葬身于半年前的那场暗杀里。 所以如今这一脉就剩下宋惜惜一个。 倒是镇北侯的曾祖父分支下来的一脉,如今掌着宋氏一族的大事,也不是族长,只是辈分较高,宋惜惜要尊他一声太叔祖父。 这位太叔祖父一门都在京中,家中无子弟入仕,只是在京城经商,生意做得也还可以。 镇北侯府被灭门那一次,也是这位太叔祖父带着宋氏子弟去帮忙料理后事。 所以今日休弃宋惜惜,将军府把他老人家请了过来。 他老人家已经九十高龄了,陪同过来的,是他的孙子宋世安,虽是孙子,但今年也已经五十多了。 宋家是知道赐婚一事的,有人愤怒,为宋惜惜不平。但也有人看笑话,毕竟,镇北侯府曾经多么显赫,叫人眼红了。 宋太叔祖宋太公被请过来的时候,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他不顾战北望如今是朝廷新贵,只冷冷地道:“男儿薄幸,自古如此,不算什么新鲜事,但得了新妇便要休妻的也是少见,今日将军府若不给出个说法来,老朽便闹到陛下跟前去,老朽已经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什么都不怕,但老朽活着一日,就不容有人这般欺负我宋家的人。” 第25章 战纪知道这位宋太公性情暴躁,也不敢得罪,道:“老爷子您放心,今日请您来,就是要把两个孩子的事明明白白地处理了,您稍安勿躁。” 宋世安也在一旁宽慰祖父,道:“一会儿惜姐儿出来,我们先问问她,不能什么事都由他们一家人说了算。” 宋太公怒道:“甭管什么事,就冲他战北望出征一年,我们家惜姐儿给他守了一年,侍奉公婆,善待叔姑,打理家事,他都不该这样欺负人。” “老人家稍安勿躁,等人都到齐了,您再说不迟。”战北望淡淡地说。 四邻八舍他是不敢请的,将军府隔壁都是官邸,请官员过来当见证休妻,于自己的前程有害。 本来战北望想请官府管辖户籍的官员过来,顺便在休书上盖章,但他想着休书下了之后,他亲自送过去衙门,不愿意太多人见证。 将军府这边,也把长辈们都请了过来。 战北望的祖母死得早,二房的二太夫人却还在的,二房这些年也没出几个能耐人,只有一位入仕,却只得了个闲散官职,与战纪和战北卿差不多。 且两家早就分家了,只在年节或者红白喜事的时候会来往一下。 如今二太夫人作为长辈被请了过来,请过来时,便得知是战北望要休妻,还暗暗吃惊了一下。 这个节骨眼上休妻,那不是自毁前程吗? 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宋氏一族已经没落,任镇北侯当初再战功赫赫,如今的侯府却连个接班人都没了。 昨日黄花已成土,而易昉将军是当朝第一位女将军,入了太后的眼,当今陛下又是孝顺明君,易昉必定还能继续高升,哪怕她再无战功,太后也会以为女子竖立一个榜样。 战北望有她襄助,日后自然也会步步高升。 再如何,也比宋惜惜好,毕竟镇北侯府于战北望的前程再无力襄助了。 不过,也犯不着休妻啊? 除非是易昉不愿当平妻,容不下宋惜惜,他们便要做出选择。 宋惜惜所犯嫉妒与不孝,来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凭着这两条,确实可以把宋惜惜休了。 但是,这一年来宋惜惜是如何待她婆母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孝顺得很;至于善妒,内宅里有哪个女人不善妒的?若个个善妒的也要休出门去,岂不是满大街的弃妇? 宋惜惜如今闹点小脾气,大抵也是想争一争,好在易昉面前立威。 既知道是这样的心思,那哄一哄,总不至于闹到要休妻的。 所以,二太夫人很肯定,就是易昉容不下宋惜惜,要在进门之前休掉原配,自己好当正房夫人。 是啊,像她这样有前程的女子,又怎甘当个平妻呢? 所以,二太夫人没打算说什么话,免得两边不讨好。 “她怎么还没来?派人去催催!”战老夫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催促下人去找。 下人急忙去催,但门房却送来了一封信给战北望,说是易昉将军叫人送来的。 战北望想着可能易昉还是不忍心让他休了宋惜惜,所以来信求情。 他叹息一声,易昉总归是护着女子的,可惜宋惜惜并不领情。 他走出门口,到了回廊的拐角处打开信看,看完之后,他呆若木鸡,然后猛地拿起信再仔细看字迹,确实是易昉的字迹没错。 也就是说,这封信真是易昉写给他的。 但不都说好了吗?不要宋惜惜的嫁妆,为何易昉却在信中说务必扣起一半嫁妆,理由虽然很充分,说这是律法规定的,而且如果没有扣起嫁妆,反而显得将军府理亏。 信中更说,只扣起一半嫁妆已是将军府仁慈,若换做其他人家,一文不还。 可他战北望堂堂男儿汉,怎么能要下堂妻的嫁妆?传出去,他名声尽毁。 心头紊乱之际,一抬头却见宋惜惜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信跌落在地上。 宋惜惜低头瞧了一眼,战北望喝了一声,“不许看!” 他急忙弯腰捡起,慌忙把信藏于袖中。 第26章 宋惜惜看着他,绝美的面容露出了冷笑,“易昉将军可真会为我着想,替我保留了一半的嫁妆。” “不,这不是易昉的信,不是她写的。”战北望辩解,可信尾有落款,他的辩解苍白无力。 宋惜惜眸子挑起,“是吗?那我问将军一句,今日休妻,是否会把嫁妆悉数归还,让我带走?” 没看到这封信之前,战北望会一口答应,哪怕父亲和母亲都反对。 但是,易昉写了信来,要留下一半的嫁妆,他如果不按照易昉说的去做,易昉会很失望的。 宋惜惜一笑,说:“犹豫了?看来,你们也没有多清高嘛!” 她声音语气轻柔,却是字字诛心。 她的笑容似初春盛开的桃花,却给人寒梅似的清冽。 战北望又羞又恼,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讥笑从身边走过。 宋太公一见宋惜惜,立刻便问:“惜惜,将军府可有欺你?你不必害怕,太叔祖为你出头。” 宋惜惜眼底泛了微红,跪在了宋太公的面前,“太叔祖,今日劳您老人家亲自来一趟,实是惜惜不争气,给您添麻烦了。” “起来!”宋太公看到她,想起了镇北侯府一门惨烈,心头一痛,差点老泪纵横,“起来,咱们站直了跟人家说理。镇北侯府纵然只剩你一人,也绝不低人一头。” 战老夫人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宋太公这是什么意思?本来易昉进门是要当平妻的,与她平起平坐,又不是要压她一头,您这话倒是显得我们欺负她了,我们欺负她了吗?” 她看着宋惜惜,一脸的痛心疾首,“惜惜,你扪心自问,你自入门我战家可有人骂过你打过你?我这个做婆母的可有叫你站过一日规矩?” 宋惜惜缓缓地摇头,“没有!” 战老夫人听得这话,越发悲愤,“既是如此,你为何要如此害我?就因为嫉妒易昉进门吗?那是陛下的赐婚,你犯了嫉妒,也犯了不孝之罪,今日休你出门,你有什么话说的?” 宋太公道:“慢着,你说她不孝,但满京城都知道她进门之后是如何侍奉你的,为了照顾你的病,她几乎都睡在你的房中,照顾你的起居饮食,伺候你汤药针灸,怎么算得上不孝?” 战老夫人冷笑,“没错,我当初也以为她是个孝顺懂事的,但赐婚旨意一下,她便停了我的药,连过来给我请安都不愿意,还进宫求陛下撤回婚事,孝顺不孝顺另说,但敢问送太公一句,她是不是犯了忌妒之条?” 宋太公一时语塞。 女子善妒确在七出之条之列,只是女子善妒乃是人之常态,只要不闹出大的事端,谁会以善妒休妻? 可常理说不过律法,律法确有此规定。 “休我,我同意!”宋惜惜看着战老夫人,也不想与她纠缠太过,“问老夫人一句,我陪嫁过来的嫁妆……”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我们将军府不图你的嫁妆,但你是被休出门去的,按照律例嫁妆要全部扣起一文不得返还,我念你伺候我一年,只扣起七成,其余的你可带走!” “欺人太甚!”宋太公怒喝,“这还叫不图她的嫁妆?你们这是欺负她宋家无人了,所谓嫉妒,不过是女子耍性子的,论得上什么大罪?就算在七出之列,也可酌情处理,我看你们就是想让那女人当正妻,又图我惜惜的嫁妆,做人如此的不要脸,传出去你们将军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宋世安对战北望道:“战将军,我敬重你为国立功,你今天说句公道话,休妻是非休不可吗?一定要休的话,嫁妆你们果真要扣下七成?” 第27章 “五成!”战北望站在门口处,看了一眼里头众人,唯独避开了宋惜惜的眸光,“她的嫁妆,退还五成,宋太公和宋伯父如果不服,可以到官府提告,看我做法是否合理。” 宋世安怒道:“五成?亏你说得出口,惜惜嫁给你的时候,十里红妆,那是多少银子多少田庄铺子商号,你们怎敢大开饕餮之嘴?” 战北望手中握住已经成了一团的信,声音冰冷地道:“我说了,你们尽管提告,休书我已经备下,先给你们过目!” 他示意管家把休书送上,宋惜惜伸手接过。 管家几不可闻地叹气,退了下去,夫人多好啊,为什么要休了她 宋惜惜看了一下休书,确是他亲笔所写,这一年她收过家书,认得他的笔迹。 休书简单,只简略写她不孝与忌妒,最后还祝愿她能再觅良婿。 “希望你以后再嫁,不要像这样善弄手段,真诚待人,才会得到幸福!”战北望语气复杂,休书给出去之后,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受。 “多谢将军教我做人!”宋惜惜扬起了休书,“还没官府盖章。” 战北望避开她的视线,“我会亲自拿过去……嫁妆方面,确已是厚待你,按照律法被休出门者,嫁妆不可带走,希望你别怪我,一切是你咎由自取在先。” 宋惜惜早已把嫁妆做了妥善的安排,他们能拿走的不多,她只是不想再与他们一家纠缠下去,毕竟这么久都没等到和离的旨意,她担心的是陛下要等到易昉进门之后才会下旨和离。 她说:“没什么怪不怪的,用一点银子看清楚将军府里都是些什么人,也算是值得了。” 战北望被这话刺激到了,冷冷地说:“你不要再口出恶言,否则……” 宋惜惜抬眸,“否则如何?七成?可以啊,七成也好,九成也行,给我留几十两别饿死就可以了,这样说将军满意吗?” 战北望十分难堪,他没想和宋惜惜再争吵,但是她说话总是不饶人,让人气恼。 “我说了,五成就是五成,耽误你一年,我也略感愧疚,但一切都是你……” 宋惜惜打断他的话,“别愧疚了,夺我一半嫁妆的愧疚,比泥都贱,就这样吧。” 战老夫人听她说话,气得急怒涌上,对宋太公道:“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是有半点做人家妻子的本分吗?” 宋太公冷冷地道:“都要被休出门去了,难不成还要跪下跟你磕个头?不诅咒你们就算积了口德了。” 宋太公年迈,看透了世事,但镇北侯府一家,男儿皆牺牲在战场,剩余的人除了宋惜惜,全部被杀,如今连惜惜也遭此对待,他再通透再豁达,都没办法忍得住怒气。 但他知道这怒气只是无能的怒气,因为镇北侯府没有人了,宋家别的子孙也不争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惜惜被人欺负,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战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有您这么说话的吗?别仗着年纪大,就可以满口恶言,我们没有亏待过宋惜惜,被休出门去,是她咎由自取,你问问她,如果能容得下易昉,何至于进宫去求陛下撤回赐婚旨意?扣起她一半嫁妆如何了?那是律法容许的,我将军府没有欺人太甚,是你们宋家人心胸狭窄,你们且放眼看吧,宋家再无能人出,但我家北望将成为商国炙手可热的大将军。” 第28章 宋太公和宋世安被战老夫人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说的没错,宋家确实出不来能人,可战北望却风头正盛,加上易昉这位女将军,他们日后确实大有可为。 “母亲别说了,这事到此为止吧!”战北望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他只想尽快解决此事,然后好好筹办婚事迎娶易昉进门。 扣一半嫁妆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对着宋家的人总有心虚。 其他人其实都没怎么说过话,战家人都心虚,没办法像战老夫人这样出言讨伐。 尤其二房那边的听着都觉得刺耳,简直就像刚得志的小人,她十分后悔过来,弄得她里外不是人。 “宋惜惜,把嫁妆单子拿出来吧!”战老夫人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把嫁妆单子收了起来,既然北望同意给你留五成,那么就按照嫁妆单子来分!” 为了预防宋惜惜暗中做手脚,她道:“你别打算用假的嫁妆礼单糊弄我,你的礼单当初是有抄录下来,府中存了一份的。” 宋惜惜笑了,“既然这样,直接把府中抄录那份拿出来不就行了吗?何必叫我拿?” 她嫁进门就掌着中馈,嫁妆礼单一直放在账房的私柜里,只有她才有钥匙。 根本不可能抄录一份。 而且她这一年也把嫁妆银子拿出来补贴家用和药费,这么自觉,他们怎么会去抄录一份以防出现今天的情况呢? 战老夫人哼了一声,“叫你拿你就拿,不拿出来的话,你就这么离开将军府吧,一件物什都不许带走。” 宋太公气得两眼翻白,“你……欺人太甚!” 宋惜惜看着自己伺候了一年的婆母,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她的孝心全被当做了驴肝肺。 她把礼单拿出来,眸色冰冷地看着战北望,道:“来拿!” 礼单几乎就在战北望的胸前了,他只要伸手就可以拿到。 他犹豫了一下,战老夫人急声道:“还不赶紧拿了?该分的分了,今日趁早把事情办妥。” 战北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单子。 但手一伸,却落空了,宋惜惜迅速地收回了手。 战北望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我说,凭你的本事,从我手上拿到这份礼单。”宋惜惜冷然说。 战北望厌恶地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你是逼我抢吗?” “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商国的将军,武功到底有多好!” 说完,她把手中的嫁妆礼单往上一扔。 战北望轻蔑一笑,轻身而起,眼看就要把单子拿到手。 但一道掌风托起了单子,随即一条红鞭凌空抽来,迅速卷住了他的手腕,往下一拖,他竟止不住地下坠落地。 宋惜惜轻身一跃,鞋尖踩着他的脑袋飞了上去,两个指尖夹住了正在房梁边飘旋的礼单,身姿轻盈落下,双脚着地的时候,竟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宋惜惜露的这一手,震惊了所有人。 就连宋太公和宋世安都不知道她会武。 战北望更是瞳孔地震,“你……你会武?” 宋惜惜红唇轻启,“不算很会,但比你略好!” 战北望恼羞成怒,“口出狂言!” 他一掌袭来,宋惜惜侧身一避,再倏然从他身旁飞出,那身形快得战北望几乎看不清楚,她人便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战北望一咬牙,追了出去,凌空连环踢脚,速度已经非常快,但是他却连宋惜惜的衣裙都没有沾到。 宋惜惜把鞭子往腰间一缠,玉掌催动树叶,树叶如刀片般朝战北望袭过去。 催动树叶哪里有什么杀伤力?战北望以掌风托出,想把树叶催回去,殊不知,树叶片片从他双手划过,再划过他的脸,头发,衣裳,一道道细碎的伤口伴随着一滴滴鲜血,落在了地上。 他脸上左边三道右边三道伤痕,虽然都是表皮的伤,但是,却像是被猫抓过一般,极其狼狈又滑稽。 “好,好!”宋太公激动地大喊,“镇北侯府,无弱女!” 第29章 战北望震骇地看着宋惜惜,她的武功造诣哪里只比他高一点点?十个他也不是宋惜惜的对手。 她会武,为何从不说? 宋惜惜捏着嫁妆礼单,冲他笑了起来,这一笑,像盛夏明艳的太阳,夺目璀璨。 但随即,她把嫁妆礼单往上一扬,再落下的时候,那礼单已是纷纷碎纸,像冬日里飘落的白雪。 “啊,你毁了嫁妆礼单!”战老夫人看到这一幕,心头都碎了,大怒,“好,好,你滚吧,将军府里任何一样东西你都不能带走,连你的衣物也不可带走!” 宋惜惜笑着,“你觉得,我要带走将军府里的东西,有人能阻拦吗?” 战老夫人恼羞成怒,“你敢?你敢带走,我便马上去官府提告,你是被休的,你一文钱的嫁妆也休想带走!” 她扶着嬷嬷的手,出来急声指挥,“来人,把她赶出去,连她陪嫁过来的人,一个都不能走,那些人也是陪嫁。” 就在下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时候,门口传来了高呼,“圣旨到!” 众人脸色一变,立刻肃容。 战老夫人顾不得宋惜惜,立刻指挥,“快,设下香案,接旨!” 下人连忙摆出香案在正院,刚摆好便见陛下身边的吴大伴领着几名禁军进来。 战北望上前下跪,“臣战北望接旨!” 吴大伴笑着说:“将军起来,圣旨不是给您的,是给宋姑娘的。” 战北望尴尬站起,他本还以为陛下降旨,是另有赏赐呢。 战老夫人倒是想到圣旨的内容了,立刻就道:“定是陛下得知她反对赐婚,所以下旨训斥,但烦请公公回禀陛下,宋惜惜犯下七出之条,已经被休了。” 吴大伴眸色淡淡地看向战老夫人,再看向战北望,“将军休妻?” 战北望一时摸不准圣旨内容,他反而担心宋惜惜进宫求陛下撤回旨意,陛下同意了。 但也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那么圣旨就是给他,不是给宋惜惜。 因此,略一沉吟,道:“宋惜惜犯七出之条,今天本将军请了宋家的人过来,也请了媒人做见证,休她出门去。” 吴大伴笑容收起了,语气变得冰冷,“原来如此,那倒不必将军担了休妻恶名,陛下自有圣裁。” 他举起圣旨,“宋惜惜听旨!” 宋惜惜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跪下,“宋惜惜接旨!” 吴大伴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侯宋怀安守护我商国疆土多年,立下赫赫战功,且镇北侯与六位少将军收复天山更是万世奇功,后为夺回我商国疆土南疆,一门七杰全部牺牲,朕与满朝文武,商国百姓感念镇北侯为国做出的贡献,特追封镇北侯为镇国公。” 圣旨一出,宋太公与宋世安激动得无以复加,宋太公更是老泪纵横,陛下,陛下没有忘记镇北侯一门的牺牲啊。 倒是战家的人,听了这旨意脸色一言难尽。 怎么现在才封国公之位?要封,牺牲的时候就该给身后之封了。 吴大伴继续宣读,“镇国公世袭三代,但因镇国公一门男丁全灭,只有宋惜惜一女尚在,因此,宋惜惜的夫婿可世袭国公之位,若是宋惜惜夫婿另有爵位,也可从宋族选一子过继为镇国公夫妇的养子,人选由宋惜惜定。” “啊!”战老夫人闻言,几欲昏倒,宋惜惜的夫婿可世袭国公之位?那……那如果没有休她,北望岂不是就可世袭过国公之位了? 武将,要多艰难才能攀爬到国公爵位上?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能封个伯爵封个侯,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另,宋惜惜前些日子进宫,禀报于朕,当日战北望求娶之时曾说此生不会纳妾,这才下嫁到战家,如今战北望以战功求娶易昉将军,她请求与战北望和离,朕与太后商议,认为是战北望负约在先,宋惜惜请求有理,朕予以恩准,和离书朕已命人拟好,从此两家再无关系,死生无关,钦此!” 第30章 宋惜惜磕头,双肩缓缓放松,这圣旨来得好慢,但幸好来了,“宋惜惜谢主隆恩!” 战北望脸色苍白,呆若木鸡。 宋惜惜那时候进宫,竟是求陛下准许和离的? 不是为了阻挠他和易昉的婚事? 她从知道赐婚消息之后,就已经打算和离了? 他曾经以为,她使出的那些手段都只是想独占他,所以他觉得她妒忌,小气,自私,狭隘,容不了人,甚至手段卑劣。 但原来不是…… 战北望心头说不出的感觉,看着宋惜惜接过旨意,笑容暖暖浮现在脸上,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他忽然想起见她的第一面,便是被她的容貌所吸引。 初见她那一刻,他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可后来,他遇到了易昉…… 战老夫人也没想到会这样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宋惜惜会主动求和离。 陛下恩准了和离,那她的嫁妆就是要全部带走的。 将军府已经是一个空壳子,她把嫁妆全部带走,将军府如何为继? “惜惜,惜惜,都是一场误会!”她急忙过来,拉住了宋惜惜的手臂,“是母亲误会了你,母亲以为你有心阻拦北望和易昉的婚事,所以才会这样以妒忌休你。” 宋惜惜收回自己的手,与她站开距离,“既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她转身对着吴大伴,“吴公公,我就不留您喝茶了,等过几日您得空,到镇国公府去,让你尝一下宝珠的手艺。” “好!”吴大伴望着她,解释道:“陛下这么久才下旨准你们和离,是他要先派工部的人把镇北侯府翻新装潢一下,工部那边日夜赶工,终于竣工了,姑娘随时可以回去住。” 宋惜惜眼底泛红,哽咽道:“谢陛下隆恩!” “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太后还说,您已经许久没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她十分想您,您什么时候得空,便进宫去一趟。” 吴大伴说完,便带着禁军离开,没跟战家的人多说一句话。 战老夫人还扒拉着宋惜惜的袖子,“惜惜,你往日有去跟太后请安的?太后说念着你,想着你,你怎么平日也不进宫去走走,探望太后啊?怎么你没跟母亲说太后待你这般好啊?” “往日,”宋惜惜挣开她白骨抓一般的手,“我已嫁入将军府,不是侯府嫡女,且没诰命在身,进宫请安名不正言不顺,便不去了。” 她站得比较远,对着战老夫人福身,“这一年,承蒙关照,多谢了!” 这一年,没翻脸之前,确实战老夫人待她不错。 只不过,现在她才看清楚,那些所谓的不错,只不过是她掏心挖肺付出在先。 战北望走到她的面前,眸光复杂,且夹杂一丝愠怒,“从我告诉你,陛下赐婚我与易昉开始,你就已经打算和离了,对吗?” “没错!” “我不明白,你是正妻,她是妾,你为什么不能接受,非要和离?” “妾?”宋惜惜笑了,“你当初不是这样同我说的,还记得你的原话吗?什么妾不妾的,你与她平起平坐,不分大小,还让我不要去招惹她,记得吗?” “我……”战北望哑口无言,半晌,他问道:“就因为这个?我就没有一点值得让你留恋的地方?” 宋惜惜语气坚决,“没,从你负约,以战功求娶易昉开始,你在我心中便是一文不值,你还记得你和易昉一同指责我善弄手段,玩内宅心计,她说她不屑这些,但其实我更不屑,我甚至连告诉你我不屑,都不屑说。” 说完,她转身跪在了宋太公的面前,宋太公老泪纵横啊,眼泪一直没停过。 宋惜惜朝他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也红了,“让太叔祖担心了,等我安顿好,再去探望您!” 第31章 “好!”宋太公泪眼婆娑,看不清楚眼前少女,但只觉得她意气风发,他欣慰至极,“这地方咱们不久留,晦气,老头我先走,你也马上离开。” “是!”宋惜惜起身,恭送他与宋世安离开。 二房家的老太太也趁机走了,本来还想着上前说了两句的,但方才宋惜惜被刁难的时候她没说话,如今也没脸说,便当她今日没来过。 战家所有人都站在了原地,他们似乎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宋惜惜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公府嫡女,而且她的夫婿还可以世袭国公之位。 破天荒,都没有过的事吧?怎么可能让异姓的人来承爵呢? 但是,陛下旨意又说得明明白白,是可以的,如果北望没有与她和离,那么北望便可以承爵了。 这泼天的富贵,就这么与他们擦肩而过。 忙活了一场,什么都没捞着,连她的嫁妆都没有要到一文钱。 宋惜惜在他们怔愣的时候便回屋去了,梁嬷嬷和黄嬷嬷带着四个丫头四名家丁,还有宝珠,已经把所有东西打包整齐。 宋惜惜方才没让他们跟着出去,就是留在屋中收拾东西。 “陪嫁之物,还有好些是桌椅柜子,一时半会搬不走,明日再派人来搬走。”黄嬷嬷说。 “对,一个痰盂都要带走,不便宜他们。”梁嬷嬷恨恨地道。 宋惜惜点头,“走,咱们回府!” 陪嫁过来的还有两辆马车,大家把东西放在马车上之后,小厮跑去又雇了两辆马车过来,浩浩荡荡地离开将军府。 将军府没人再有脸面挽留,他们都躲在正厅里没出来,和离书已经下来了,宋惜惜和战家再无关系,而且她是国公府家的千金,还是可以继续承爵的那种,又有太后照看,战家得罪不起。 许久,战北望的父亲战纪幽幽地说了句,“其实,这是顶好的一门亲事,宋惜惜也是顶好的儿媳妇,是我们家没这个福分。” 大嫂闵氏看着战北望,“其实,二叔你看上易昉什么?她比宋惜惜好在哪里?” 战北望嘴巴张了张,想起了休妻之前收到易昉的那封信,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反而,想起了宋惜惜不咸不淡说的那句话,原来,你们也没有多清高嘛。 闵氏叹了口气,“易昉进门之后,只怕还是请不来丹神医,也不会像惜惜那样照顾母亲,她以前是陪着母亲一个屋睡的,既怕母亲半夜发病。” “她果真……果真这么孝顺吗?”战北望失落得很,似乎又不愿意承认,“她只怕也是装的。” “装也要装得出来,希望以后易昉也能装一装。”闵氏心头其实很恼火,因为她觉得易昉不会照顾老太太。 那么照顾老太太的任务就交给了她。 战北望道:“不,易昉进门之后,也会孝顺母亲的。” 闵氏道:“且看着吧!” 战少欢不高兴了,“大嫂,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既然这么稀罕宋惜惜,跟着她去不就好了吗?” 闵氏淡淡地瞧了小姑一眼,“惜惜待我不错,我许多衣裳首饰都是她送的,我为她说句话有什么错?我不像有些人,收了别人那么多的好处,拿了别人那么多东西,回头还要骂人家一嘴。” 闵氏说完,不顾战少欢的黑脸,也转身出去了。 她烦躁得很,现在她掌家,要银子没银子,要物什没物什,老太太那边还要花大银子吃药,而且剩下的铺子也卖了迎娶易昉,将军府,真是穷得叮当响。 第32章 当天傍晚,易昉找人把战北望约了出去。 两人在湖边走着,战北望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易昉还不知道情况,本以为约他出来,他会主动交代休妻的情况,殊不知他竟一个字都没说,而且脸上还像是被猫抓了一样。 走了一会儿,她停下来,忍不住问道:“休了吗?可扣起一半的嫁妆?” 黄昏徐徐,照着易昉有些黝黑的脸,他忽然便想起了宋惜惜那张明妍绝丽的面容,心头蓦地一痛。 “没扣起?”易昉见他不做声,倒是一副沉痛的样子,不禁有些气了,“我不是叫人给你送了信,叫你务必扣起一半的嫁妆吗?将军府的底子都空了,不扣起的话我们以后怎么过活?” 战北望看着她,“但那是她的嫁妆,不是我的,不是我赚来的,易昉,你嫁给我,是怕过苦日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易昉转身过去,不想让他看见她眼底的计算,“我只是希望我们以后能一心一意地在军中建功立业,而不是为银子发愁。” “节俭些,日子总过得下去,将军府又不是揭不开锅。”战北望道。 易昉转身,“所以,果真没扣下?嫁妆她全部带走了?” 战北望看到她眼底的失望和恼怒,他忽然觉得心头很寒,也忽然觉得很索然无味,“休书要给她的时候,圣旨到了,原来她早前进宫是求陛下赐一道和离的旨意,从一开始她就要打算和离,没打算和你共侍一夫。” “什么?” “她说,她不屑!” 易昉冷笑,“她不屑?她这么说的?她还不屑?我都没嫌弃,她嫌弃与我共侍一夫?呵呵,真是搞笑,她把自己当什么了?” 战北望面无表情地说:“今日陛下圣旨里追封镇北侯为镇国公,三代世袭,她现在是国公府嫡出千金,她日后所嫁夫婿可承爵,或者她可以从旁支过继培养承爵。” 易昉目瞪口呆,“啊?陛下怎会下这样的旨意?她所嫁的夫婿可承爵,这怎么可能?这岂不是……” 岂不是她成了香饽饽? 本来不管和离还是被休,到底是弃妇,会有人娶她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家。 但现在不一样了,陛下给了她好大的一条退路,娶了她可以承国公爵位,只怕京中世家子弟对她是趋之若鹜了。 但凭什么?这是从未有过的,陛下为什么会给她开这个先例? “易昉,她会武!”战北望望着湖边飘落的树叶,想起宋惜惜摘叶伤人的武功,他这辈子大概都做不到。 “会舞?会跳舞?算什么本事?”易昉嗤之以鼻。 战北望怔怔地道:“她可能也会跳舞,但我说的是她会武功,今日我与她交手,我的脸就是她催叶所伤。” 易昉摇头,“我不信,怎么可能?你说她会武已经够离谱了,还说她可以摘叶伤人?不可能,我所知世上没几人能做到。” “不是摘叶,那叶子只是她催动内力发出的,不需要摘。” 易昉看着他,“你不是在骗我?我不信,我真的不信,你说得太夸张了。” 第33章 战北望没说话了,因为今日一战,他一败涂地,说起来都难堪。 “到底真的假的?”易昉追问。 战北望叹气,“算了,不说这些了。” 易昉锤了他一拳,娇嗔道:“就知道你骗我,算了,不管是休出去还是和离的,事情解决了就行,她既然不屑与我共侍一夫,其实我也不屑与她共侍一夫,她学的那些内宅阴鸷手段,我是玩不过她的,这才是她的真本事。” 她一侧头,在他面前,“她的这些本事,我是真学不来,不过,要我学她娇娇柔柔地跟你说句话肉麻肉麻你还是可以的。” 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不露齿地笑着,娇柔地喊了一声,“夫君!” 喊完之后,她故作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天啊,肉麻死了,好造作啊,她怎么会那么造作?” 战北望也打了一个冷战,但是,却因易昉的这故意造作,其实宋惜惜并未这样做过,她说话是轻柔,但是不卑不亢,态度温柔中见坚韧,而且也绝不废话。 易昉撒欢儿跑开了,虽然没能扣起一半嫁妆,但是宋惜惜离开了,她就是正妻,不必委屈自己当所谓的平妻了。 人生嘛,有失就有得,她素来豁达,才不要学宋惜惜那样矫情呢。 战北望没跟上去,反而是在湖边坐了下来。 今日和离旨意下来的时候,像是一道晴天霹雳,把他混沌的脑子劈开。 他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第一眼见宋惜惜,想起登门求娶,想起她在问了他几个问题之后,答应嫁给他时,他是何等的狂喜。 他想起筹办婚事迎娶她进门时的心境,大婚当日出征,他有多不舍惜惜。 他甚至在行军的路上,都在想着掀起惜惜红盖头的时候,那份惊艳在他心底狂轰乱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娶得惜惜为妻。 后来,随着战事吃紧,死了很多弟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那一刻他没有再想惜惜,更多的是与易昉和兄弟们一同商议如何杀敌。 他看到易昉翻身上马,英勇无比,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原来女子可以这样飒爽的。 那生死厮杀的战场,让他觉得宋惜惜离他很远很远,那样内宅矜贵的女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吧? 他爱上易昉,是从她说了很多她的想法开始,她觉得女子也该和男儿一样,不需要人保护,因为女子足够自强是可以保护自己的。 她是那样的开朗,飒爽,英姿勃发,那个时候一对比,真的觉得宋惜惜只有一张脸。 而她那样娇贵的人生,全凭武将们浴血奋战厮杀守护着的。 他似乎忘记了,宋家一门七杰的牺牲,和宋家相比,他和易昉的功劳算什么? 宋惜惜回到了镇北侯府,如今,已经是镇国公府了,门楼上的牌匾已经换掉,是太傅亲笔所书之后工匠按照太傅字迹雕刻。 中门大开,宋惜惜进府。 府中各处都有修缮过的痕迹,正厅和各处院子的门全部换了,再也寻不着那些血迹与刀痕。 墙壁上的血迹,洗刷不去的,也刷了一层白灰遮盖住。 第34章 宋世安叫了宋氏子弟过来帮忙,把东西卸下且全部归置好。 一顿忙活之后,宋世安与宋惜惜一同在府中各处走着,曾经的府邸是何等的热闹,现在,何等的冷清。 宋世安对她说:“如今国公府就你一个主子,且家仆也就你从婆家带回来的那些,你先要找个帮忙掌家的男管事,再找些粗使丫头和小厮,厨房和花园马厩车备也少不了人,这些你若不方便,伯父可代你去找。” 宋惜惜感激地道:“伯父生意繁忙,不敢叨扰您,黄嬷嬷和梁嬷嬷会去办的。” 宋世安望着她,叹息道:“同宗同族说什么叨扰?往年你父亲在领兵,回来总会邀约我们这些族兄弟过来相聚,听他说战场上的凶险,听得我们是既崇拜也心惊胆跳,可更多的是自豪,因为我们宋家的人在保家卫国,可往后我们宋家再无武将了。” 宋族旁支末节的子弟很多,可基本都是选择读书或者做生意,功勋显赫的世家,再出不了武将,实在让人惋惜。 宋惜惜不语,眸色难掩悲痛。 “以后,与战家那边断了来往,不恨也不见,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宋世安叮嘱说。 “伯父放心,我知道的。”宋惜惜福身。 宋世安望着恬静贤淑,瑰姿艳逸的侄女,道:“总有一日,战北望会后悔的。” 宋惜惜眸光冷锐坚定,“或许吧,可我不在意了。” 宋家的人,拿得起,放得下。 宋世安微微点头,对她的决然坚毅十分满意,“明日我会命人去把陪嫁的家具搬回来,你不必再出面。” 宋惜惜福身,“有劳伯父。” 宋世安摆摆手离去了。 黄嬷嬷和梁嬷嬷商量请牙行的人上门,先买些家仆侍女回来,眼下虽只有姑娘一位主子,但国公府门第高,加上和离回府,万万不可被人小瞧了去。 除了家仆侍女,还要找一位外院的总管事。 之前陪嫁过去将军府的有几位,但还不够资格担任外院总管事,所以黄嬷嬷便找姑娘定夺。 宋惜惜在将军府掌家这一年,知道外院管事的重要,不可草率,可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道:“明日且等伯父过来,叫他帮忙物色一位,你先去买些人回来,教导规矩。” “是!”黄嬷嬷转身去了。 当年的镇北侯府,从洒扫小厮到一屋掌事侍女,各处妈妈婆子,都是行事有度懂规矩的人,京城勋贵人家无不赞赏。 可惜那一场灭门之祸,都没了。 新买回来的人也是要好好培养着,不能被下人不规矩的言行堕了国公府名声。 晚些,牙行的人来了,带着一批小厮丫鬟,年纪从十二岁到二十岁。 宋惜惜没出面,让两位嬷嬷挑选。 因姑娘如今身边只有宝珠一人,之前陪嫁过去的四大侍女有三个是安排到将军府去掌事,如今回来了,她们也先掌着府中一些要务,所以要先给姑娘再挑选几个入屋伺候的人。 黄嬷嬷见有几个容貌出挑,神色淡定的,便问了她们的名字。 那几个站了出来,其中一人回答说:“还没名字,若嬷嬷愿意收下,请姑娘赐名。” 黄嬷嬷听了这话甚是满意,问道:“可认字?” “认得几个字。”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显然来之前牙人是教过的。 第35章 国公府虽是武将世家,但姑娘却是饱读诗书的人,肯定希望身边伺候的人识字。 “行,你们留下,在姑娘身边伺候,至于你们的名字,回头叫姑娘赐便是。” 四人大喜,“多谢嬷嬷!” 黄嬷嬷不假辞色,“先别谢,在姑娘身边是要学规矩的,若规矩学不好,只能做二等或者三等丫鬟。” 四人闻言,一同福身,“奴婢一定会好好学规矩的。” 挑了这四人,两位嬷嬷又挑了些丫鬟和小厮,再叫牙人物色车夫木匠养马养花的人。 至于外院管事和账房,那肯定不能叫牙人找的。 牙人收了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放心,明日送到让嬷嬷您挑选。” 他把身契送上之后,再给两位嬷嬷送了个红封,赔笑脸说:“还请嬷嬷多多关照,以后还需要什么,尽管找我们牙行,我们多个行业皆有涉猎。” 嬷嬷接了红封,微微颌首不再言语,遣人把牙人送出去。 如今姑娘刚和离归来,外头的人都想知道姑娘如今是什么情况,所以嬷嬷一句不多说,免得让这些精明狡猾的牙人胡乱猜度些什么往外头传去。 因人还没齐全,所以黄嬷嬷便只领着今日买的那四个丫鬟去给姑娘看。 宋惜惜依旧是住在出阁之前所住的玲珑阁,玲珑阁没有任何修缮过的痕迹,因为自从她出嫁之后没有人居住,除了往日清洁打扫,没人进来。 因此事发的时候,没人在玲珑阁被杀,没有血迹,自是不需要粉刷墙覆盖血迹。 玲珑阁有一个兵器房,放着她练过的兵器,自然也有一个小书房,放着她读过的书,其中大部分都是兵书策论。 出嫁一年,像噩梦一场,如果她没嫁人,杀手来的时候以她的武功,不至于满门覆灭。 如今,宋家既有战魂,也有冤魂。 她在兵器库望着自己曾经练过的武器,长枪,长剑,短刀,鞭,戟,她是师门最出色的弟子,练武之时心里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像父兄那样上阵杀敌。 但是,南疆一役本来父兄皆阵亡,母亲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对她只有一个要求,让她嫁人生子,从此放下武器不再以战场为念。 她自小一身反骨,什么事都爱跟父母对着干,唯独那一次很乖很听话,跟着母亲和嫂子学掌家管账理府,她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母亲说,她没有成为最好的女将,一定可以成为最好的主母。 但是母亲错了,她也错了,她应该一直反叛不听母亲的话,那么也不至于满门覆灭。 满门灭绝,她始终想不通,西京探子为何要这样做。 他们调查出来的结果,是父亲曾在西京战场大捷,以一万将士退了他们十万兵马,他们觉得羞辱。 所以他们卷土重来,战北望和外祖父萧大将军迎战,在战败之时派所有在京城探子灭了镇北侯府。 这调查结果看似合理,但完全经不起推敲,因为探子要扎根于京城,绝非容易的事。 可能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成器侯,他们没理由倾尽所有去杀一些已经不能上战场的老弱妇孺来出气。 只是出一口气,就要赔上所有探子,不划算,西京皇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第36章 可此事已经无从调查,探子死的死,没死的逃回了西京根本找不着了。 她不禁又想起了父兄,心里既酸且痛。 父兄曾经把南疆夺了回来过,但没守住又被夺了回去,最后父兄更惨死在战场上。 如果北冥王取得胜利,夺回南疆,也算是为了却父兄的心愿了。 回家的第一晚,宋惜惜睡得并不好,梦里都是母亲嫂子侄儿他们被杀的场景,半夜便醒来再不能入睡,两眼睁大看着帐顶,脑子不断地在思索。 从他们的伤可以还原凶手当时的狠辣,凶手是在泄愤。 两国交战,就算西京输了,也不可能这样做。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输,之前被父兄打得溃不成军,斩杀三万兵马,西京探子也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这一场战役,却牵连如此之大,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杀了孤儿寡母来泄愤。 宋惜惜翻来覆去,眼睁睁到了天亮。 宝珠进来伺候的时候,看到她面容憔悴,以为她因战北望的绝情而伤心,也不敢问,只偷偷躲起来拭泪。 第二天,宋世安带着宋家子弟登门去搬嫁妆,檀木桌椅,家具,金丝绣屏风,但凡礼单上有的,他们全部都带走,不愿留下半点便宜了将军府。 老夫人哭得呼天抢地,骂宋惜惜不孝不义,狭隘自私善妒。 宋世安听了这些话,气得肺都炸了,厉声骂道:“我那侄女进门如何待你孝顺,你去问问左邻右舍,看看有没人说她不好的。” “还说她狭隘自私善妒,怎不问问你们战将军做了什么亏心事?新婚之日出征,回来却以战功求娶别的女人,还请了四邻八舍老媒人过来休妻,想贪图她的嫁妆,你们亏心不亏心啊?做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还敢在这里大声哭喊,就不怕被四邻八舍听了去,满京城百姓指着你们的脊梁骨骂。” “那些嫁妆,是宋家以战功和性命换来用以保惜惜一世无忧,如今战魂逝去才多久?你们便要敲骨食髓,再把她休出家门,呸,忒不要脸了!” “不跟这些人说,搬走,直接搬走!” 战老夫人被骂得恼羞成怒,却无法还嘴。 见他们搬走了那扇檀木金丝屏风,猛地扑了上去,“什么都可以带走,唯独这扇屏风不能带走。” 宋世安冷冷地看着战北望,“这可是太后给惜惜的陪嫁,你们战家要得起吗?贪心也没有这样贪的。” 战北望一张脸像是被火烧似地红,羞得无地自容,他上前拖开开母亲,大声地道:“都是她的,还给她便是,不就是些身外物吗?儿子能为您赚来的。” 战老夫人被儿子拖住,挣扎得发髻散乱却挣扎不开,只得大口泼骂:“那贱人出了门便是弃妇贱妇,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说什么好人家,便有人愿意娶她,也不过是为着世袭国公之位,我便不信京城的豪门世家好男儿,会愿意娶一个弃妇。” 宋世安哼了一声,“这就不劳老夫人担心了,她往后嫁人或留府,都与将军府无关,在圣旨下来赐和离的那一刻开始,她和你们战家生死各不相干。” 他再不愿意看那老夫人丑恶的嘴脸,下令道:“搬走!” 战北望听了他那句话,心里犹有不甘,“你回去转告她,希望她不会后悔。” 宋世安冷冷道:“这话会带到,告辞!” 第37章 老夫人顿足,“都叫他搬走了,什么都没有了,往后将军府连我的药都买不起了。” 战北望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只能安慰母亲,“放心,南疆战场很快就需要我和易昉了,我们会再次立功回来的。” 战老夫人哭得声嘶力竭,“她怎么能这么绝情啊?不就是个平妻吗?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孤女,她还真拿自己当贵女了啊?” 战北望扯了扯嘴角,如今,她是国公府嫡女,自然是贵女了。 “活该她满门被诛灭,活该,活该!”战老夫人怒道。 对于宋家被西京探子灭门一事,战北望也觉得很奇怪,西京探子为何要杀那些老弱妇孺?完全不对等的价值。 但宋家的事情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他不会再管。 宋惜惜会后悔的,其实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想帮她调查的,是她自己不要这个机会。 看着宋家的人把值钱的家具全部搬走,老夫人心头滴血,再看长媳闵氏眸色冷淡地站在廊上旁观,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知道过来拦着?” 闵氏淡淡说:“我可做不出来这样没脸没皮的事。” 老夫人怒道:“放肆,连你也要忤逆我?” 闵氏看着她,想起宋惜惜入门一年点点滴滴,再看婆母如今凶悍恶毒的模样,不禁心寒,“忤逆好啊,宋惜惜倒是孝顺,换来什么?希望易昉进门的时候,她也会像宋惜惜那样孝顺您吧。” "她一定会!"老夫人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休要提那贱人的名字,她真孝顺,就不会断了我的药。” 闵氏说:“我问过了,宋惜惜没有断你的药,是丹神医觉得战家的人寡情薄幸,不屑登门再给您治病。” 战少欢从内院出来就听到闵氏的话,当即大怒,“大嫂,你怎敢这样跟母亲说话?帮着外人来指责母亲,若叫大哥听见了,定然要休了你。” 若是往日,闵氏肯定要骂战少欢这个小姑子几句,但是,见识过将军府的人的薄幸,她还是忍了口,因为无故休妻,他们战家的人真做得出来。 她和宋惜惜不一样,她被休只有两条路,要么出家当姑子,要么白绫挂东南枝。 “行,我错了,得罪不起!”闵氏说完便转身走了。 闵氏的示弱和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慌张,战北望看得清清楚楚,那神色代表了什么,他很明白。 他心里十分复杂,本来以为凯旋回京,等待他的是一家团聚,既有贤妻掌家,也可与心爱女子厮守,无后顾之忧地一同拼那高远前程。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境况。 但他马上安慰自己,很快就会好的,等吏部定了他和易昉的官职,再去南疆战场上立下不世之功,他战北望会成为朝廷新贵,没人再敢非议将军府半句。 镇国公府与他和易昉不能比的,他们家已经没人了,就算宋惜惜武功再厉害,却不懂战场谋略,不会打仗。 她和易昉始终是不一样的。 他默念一句,宋惜惜,你会后悔的。 第38章 宋世安带着人把嫁妆全部搬回了镇国公府。 宋惜惜出来道谢,请大家进去吃茶。 宋世安却摇头,“这茶暂不喝,还有别的要事忙,对了,战北望叫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希望你不会后悔。” 宋惜惜敛住眸色,“侄女听到了,但没话要转告他,伯父既有要事忙,侄女不敢强留。” 宋世安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宋家什么都可以没有,这傲骨不能没,他率人离开了。 不是不想进去吃茶,只是如今国公府还乱着,新来的人肯定没那么快教好规矩,他一人也就罢了,但还带着其他族中子弟。 人多口杂,免得下人有什么不周的被传了出去,镇国公府如今最是经不得一星半点的流言蜚语。 宋惜惜回到玲珑阁,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师门,请师门调查西京和商国在成凌关的那场战事。 她心里头有些猜测,但不敢肯定,所以需要调查清楚以及拿到证据。 外祖父萧大将军和三舅七舅在成凌关戍守,去年年底,成凌关借调了十万兵马去支援南疆战场,导致西京与成凌关打起来的时候,外祖父需要找朝廷要援军。 战北望和易昉是作为援军去的。 但这场战事的实况到底如何,她不知道,更不能去信问外祖父和舅舅,因为她的怀疑一旦是真的,外祖父作为元帅,罪责很大。 接下来足足一个月,宋惜惜闭门谢客,但即便不闭门谢客,也没几个人登门求见,宋族那边的人是不会过来打扰她的,除非有要紧事。 府里头的人事已经安排妥当,伺候她的几个侍女经过嬷嬷教过之后,也懂规矩知进退。 账房陆先生是伯父宋世安介绍过来的,说人品可靠。 其他岗位,从侍卫护院马夫到木匠花匠,厨子小厮等等,内院外院也都安置妥当。 外院的管事以前曾是侯府的人,叫陈福,因坠马伤了腿,宋夫人准他回家养伤与家人团聚,当黄嬷嬷找外院管事的时候,他出现在了国公府门口。 陈福回来掌外院,回来那天,这位年近六十岁的老汉在自己的房中哭了一场。 侯府成了国公府,昔日的主子,只剩下姑娘一个了,姑娘还被将军府嫌弃回了府,他心里很难受。 伺候宋惜惜的除了宝珠,还有四个嬷嬷挑选的人,宋惜惜给她们起了名字,分别是明珠,雪珠,冬珠和瑞珠。 五颗珠把宋惜惜伺候得很好,日日燕窝和汤水没断过,滋养一个月,她容色更是绝艳。 年前,战北望便娶易昉进门了,易昉是以正妻身份进门的。 婚事办得很盛大体面,虽然闹出和离的事情,但到底是陛下赐婚,收到喜帖的官员甚至皇亲都去参加喜宴了。 老夫人看到这么多宾客临门,礼物也堆得小山似高,觉得总算是挽回了些面子。 新人拜了天地之后,拜高堂时,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兵部说了,那一战易昉的功劳最大,因为她主导签下和约,取得了商国与西京的和平。 多年边乱,她儿子和儿媳妇平定的,这使得老夫人无比骄傲。 但接下来的喜宴,却让老夫人目瞪口呆,之后气得浑身哆嗦。 宾客名单都是有数的,所以酒席的安排也有定额,可易昉却带了百来个兵士到场饮宴。 他们就这么乌泱泱地空手来了,易昉作为新娘子本该暂时待在新房,但当她听得战友们来了,竟直接跑出来,亲自招呼兵士。 这也就罢了,到底是军中女将,不羁洒脱些也可以理解,日后也是要像男儿那般上战场入官场的。 第39章 可问题没人跟她说过会有士兵来,而且他们一来就百多人,占了好多席位,便有许多收到喜帖而来的宾客没有席位饮宴。 这些,可都是给面子来的文武官员,朝中显贵啊。 交往好了,对战北望在官场上会有很大助益的,如今怎么安排啊? 但他们全部站在寒风中哆嗦,造孽啊。 战老夫人猛地看向闵氏,让她快些想办法,闵氏也惊得手足无措,没人跟她说过还有宾客啊?她都是按照宾客名单布置席位的。 那些宾客也十分愕然,见忽然来了百多个没什么规矩的人,一来就马上占了座位开吃开喝,且与新娘子嘻嘻哈哈,笑声震天,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其中不乏世家贵胄,也是看着陛下面子来的,哪里见过这阵仗?这将军府虽不是世家大族,却也传承多年,怎么陛下赐婚的婚礼上,会出现这样的乱局? 本来还有些人站着等主家安排,可等来等去也没看到下人摆席,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但谁也没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跟战北望告辞,说家中尚有要事办,今日主要到场送上贺礼的,喜宴吃不吃都不打紧。 战北望都懵了,他根本也不知道士兵们会来。 看着一位位宾客带着家眷离开,他觉得像一巴掌一巴掌地刮在他的脸上,又羞又怒。 他顾不得还有已经入席的宾客在场,上前一把拉起易昉,“你来,我与你说句话。” 易昉起身,还回头笑着跟士兵们说:“你们先喝着,我马上回来。” “将军这么着急便要和新娘子亲热吗?哈哈哈!” “将军,可悠着点,一会儿还要敬酒呢。” “哈哈哈,可不是吗?这可比不得军中营帐。” 在场入席了的宾客听了这样露骨的话,脸色很是难看,他们几乎是同时起身,连到告辞都不说,直接带着家眷离开。 战北望都要气疯了,这些浑话往日在军营里说说就罢了,今日到场的都是什么人啊? 那都是朝中显贵,连晋王与晋王妃都带着世子和郡主来了,现在,他们也离席,丢下一句不知所谓便走了。 战北望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直冲,一张脸紫一块红一块,羞得无地自容。 他把易昉拖到回后院去,气得胸口堵着,转了几个圈才控制了情绪,却依旧带着气恼的语气,“你为什么把他们请来了?请来了也不先告诉我们一声?现在宾客都走光了。” 易昉方才和兄弟们喝着酒,根本没留意到宾客的情况,她本就与一般内宅女子不同,既是武将,狂放些与士兵同乐又有什么问题? 且还能叫那些官眷女客们看到她的与众不同,也让文武大员们看看她与士兵同乐,厚待兵士且得军心。 因此她自顾自地豪迈饮酒,表现自己,她以为宾客看她的眼光会是充满仰望和欣赏的。 所以听到说宾客都走了,她十分愕然地看了一眼全场,果真除了士兵全部都走了,“他们为什么走啊?” “坐席不够!”战北望见她还不知道为什么,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我问你为什么把他们都请来了?他们本来就不该和这些宾客一起的。” 易昉听得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他们是嫌弃士兵们吗?他们凭什么啊?他们的安逸富贵,都是士兵们浴血奋战守护的,凭什么士兵不配与他们同坐吃喜宴?” 战北望看着她愤慨的脸,也忍不住声音扬高,“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我们不可能把士兵请来的,他们应该在卫所,这一百多人你说调来就调来,你问过卫所将领了吗?如果你没问,他们便是擅自离开卫所,他们是要吃军棍的,就算刘将军同意他们来,你也该事先告诉我们,我们多备几桌,与前厅宾客分开,也不至于弄到有百多位宾客无席可坐啊。” 第40章 易昉觉得他这番指责好没道理,她冷笑一声,“我今日方过门,你便这么大声呵斥我,以后不定什么样子呢,再说,这些士兵也是与你一同出生入死过的,一同见证过我们的爱情,请他们来饮宴就算我没有事先说与你们听,但谁家办这样大的喜事,不会多预留十桌八桌的宴席?至于他们擅自离营,这何须你来担心?刘将军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 易昉气势一盛,战北望便弱了下来,不想真的在大婚之日与她闹得不愉快,只追问了一句,“如此说来,他们离营,是得到刘将军的允许?” 易昉没问过刘将军,只一道命令下去叫他们务必到场,但她认为这不重要,刘将军也好说话的。 所以她略过这个问题,指责道:“是你们自己准备不足,你们且去各家问问,谁家办娶媳这样的大喜事,会不多预留些桌席的?我也不知道这婚事谁来办的,办得这样不体面,怎好意思埋怨我?” 在这个问题上,战北望是有些心虚理亏了。 他知道一般大家族里头办喜事,除了邀请的宾客,还会开流水席给百姓,如果母亲和大嫂也在外头开了流水席,起码士兵来到的时候是有地方坐的,不至于抢占了宾客的席位。 他把怒气转移到了大嫂闵氏身上,因为婚礼的所有事情都是她来办的。 但看到已经喝得脸颊发红的易昉,再想起她方才和士兵们畅饮时候的亲热劲,心里头有些不痛快,“你别喝了,回新房去吧。” 易昉见宾客都走完了,如今跟士兵们一同欢喜,也没有意义,无人瞧得见她的与众不同,便点了点头,道:“你还是要问一下大嫂,为何婚宴办得如此寒酸失礼。” 战北望道:“我会去说说的,我先送你回新房。” 今日的喜气全然被扫光,面子也丢尽了,尤其晋王夫妇走的时候,丢下的那句不知所谓和那鄙视的眼光,是他这辈子受到过最严重的侮辱。 易昉也很恼怒,宾客全部离开,这是落她的面子。 她乃是太后亲口夸奖的唯一一位女将,尤其今日大婚更该是众星拱月,却不料是如此狼狈的局面。 她把所有的不满都归咎在老夫人和大嫂闵氏身上,认为是她们办事不力,舍不得花银子多开宴席,失礼了宾客,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她其实都气炸了,但今日是喜日,她不想发脾气,只得暂时忍下明日再找她们说说。 她虽不掌内宅之事,但作为将军府的二夫人,她不容许这样小气寒酸的事情发生。 回了新房,她越想越恼怒。 自知道战北望与宋家女和离,她能以正妻的身份入门,便十分期待这场举世瞩目的婚事,毕竟这门婚事是以他们二人的战功换来皇上的亲自赐婚,前所未有,理当风光盛大。 也确实,今晚来的宾客全都有头有脸,皇室宗亲,文武官员携着家眷到场祝贺,想来比当初宋氏嫁过来的时候要更有排面。 她还想着等到宾客全部入席,他们新人敬酒的时候,好好认识一下当朝大员,尤其吏部和兵部的官员,她更想要结识一下,因为吏部和兵部如今还没给她定品授予武将军衔,她等得委实有些心急了。 结果她的打算全让闵氏的吝啬寒酸全破坏了,还害她成为京城中的笑柄,只怕宋氏知道此事,会把嘴巴都笑歪了吧? 想到宋惜惜会幸灾乐祸的表情,她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一手把新房里的满桌酒菜与合卺酒掀翻了。 第41章 宾客全走了,只剩下一堆粗鲁的兵士,老夫人气得差点心疾发作。 将军府里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就没见过哪家办喜事,会办成这个样子的,且还是皇上赐婚的呢。 这事传了出去,只怕将军府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战北望找到闵氏,心头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一拍桌子,“大嫂,如果你不想帮我把婚事办得体面些便同我说,现在好好的一场喜宴成了笑话,宾客都跑光了,我日后如何在朝为官?” 闵氏满腔委屈,泪水嘀嗒地落下,“我也只是按照宾客名单来布置的,谁知道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这事能怪我吗?再说,以前掌家的人也不是我,逢着有什么喜庆或者茶话宴,都是惜惜来办的,我见她也是按照宾客名单安置,从没出过差错,谁知道会来这么多人?” “你别提她!”战北望心里头烦乱得紧,“就算以前不是你掌家的,但办婚宴这样的大事,你就不会多预留席位?” “我多留了两桌啊。”闵氏看向自己的丈夫战北卿,哭着道:“不信你问你大哥,你大哥说多留两桌便够了,因为这一次宴请的宾客非富则贵,婚宴菜肴都是极好的上品,其中有六道菜都是山珍海味……” 说白了,就是手里的银钱有限。 战北卿见妻子被二弟痛斥,也气恼了,“你不用凶你嫂子,这场婚礼办得已经足够体面,如果不是忽然来了那么多人,是断不可能出半点差错的。” 战北望道:“但多留席位就算来这么些人也出不了差错,银钱不够你可以提前跟我说,我想办法便是。” 老夫人捂住胸口,“都给我闭嘴!” 她狠狠地瞪了闵氏一眼,“还有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今日我们将军府是办喜事,不是办丧事,把你的眼泪吞回去。” 闵氏转了脸去,把眼泪擦干,但心里实在委屈,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她也不愿意干,如果不是婆母逼着她,她是不会沾手的。 老夫人看了一眼外头忘形吃着的粗鲁兵士,心里头厌恶得很,但如今只剩下他们是宾客了,“你们都出去陪着喝点,不管如何,到场了便是宾客,别的事明日再说。” 战北望只得转身出去,勉强地挤出笑容和士兵们一起喝酒。 士兵们也见所有宾客都离开了,心里自然是有想法的,认为这些权贵大员嫌弃他们兵痞子,不愿意同他们一起饮宴。 被人轻贱,他们心里也委屈,所以多灌了几杯酒之后,便都离开了。 这场婚宴,最终闹得任何人都不开心。 尤其战北望回到新房,看到被掀翻的桌子和满地菜肴,汤和酒撒了一地,菜肴和盘子碗的碎片到处都是,他气得眼睛发黑,“你有必要这样吗?” 易昉坐在床上,转脸过去,“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至于啊?就没见过谁家这样办喜事的。” 战北望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你不把他们叫来,不就没事了吗?” 易昉站起来,怒气冲冲地道:“翻来覆去没完了?我叫他们有什么错?他们是我的兄弟,是你大嫂没多预留酒席,我明天肯定要找她算账的,她毁了我的婚礼。” 战北望看着她,心里那种无力感越发浓重。 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们也会像现在这样顶嘴吵架,但那时吵架是因为战术上的意见不合,她有她的道理,他有他的谋算,各自意见不同罢了,不会影响感情。 可现在,他们吵架,他单纯觉得她就是无理取闹。 第42章 他静默一会儿,转身出去命人进来打扫。 这是他用战功求来的女人,今晚的婚礼确实也很失礼,不管是谁的错,但她的委屈是真的。 他忍了。 他不能让自己觉得哪怕一丝的后悔,他还要看宋惜惜后悔呢。 呵,宋惜惜如果知道他和易昉的婚礼办得这样失礼,一定会偷着笑吧? 镇国公府,今晚宋惜惜练武之后出了一身汗,泡了个热水澡,便叫宝珠送一壶桃花酒来,她一人独饮。 这一个月,她几乎都是这样过的,白天看书,晚上练武,嫁到将军府一年,她没有练过一招一式,虽然不至于生疏,但有些招式使得不如以前好了。 她要练回来。 她并不知道今天是战北望和易昉大婚的日子,黄嬷嬷和梁嬷嬷管束下人十分严厉,但凡与将军府有关的事,府中一概不准议论。 饮了三分醉,宝珠挑起帘子飞快闪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姑娘,您大师哥的信鸽来了。” 宋惜惜放下酒杯和兵书立刻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字条展开看,看完之后脸色骤变。 “姑娘,怎么了?”宝珠见状,连忙问道。 宋惜惜坐回椅子上,怔怔许久,“宝珠,给我上一壶酒烧刀子。” 宝珠吓住了,“姑娘,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跟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从府里跟着到了师门,再从师门回到京城,学规矩后嫁入将军府直到如今,姑娘只喝过两次烧刀子。 第一次,是从万宗门回来的时候得知侯爷和少将军们全部牺牲在南疆战场。 第二次,是侯府惨遭灭门。 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姑娘才会喝烧刀子的。 “去拿!”宋惜惜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情绪也甚是焦虑。 “是!”宝珠转身出去,派人出府去打烧刀子,府中是没有这样的烈酒,两位嬷嬷不允许有。 宝珠出去之后,宋惜惜侧身,几个深呼吸之后把气息沉下来,她必须冷静,足够的冷静理智。 起身把字条放在蜡烛上,火焰吞噬着字条上的那几个字,易昉杀降屠村。 她猜测没有错,这场战事真有问题。 西京与商国并非是谁要侵略谁,只因边线问题已经纷争多年,但有共识,即便开战也不杀平民,不杀俘虏。 易昉屠村杀了平民,所以西京探子不惜倾巢而出,也要杀侯府的人泄愤。 而成凌关一战,外祖父萧大将军是主帅,父亲当年也镇守成凌关,击退过西京人数次。 所以这一次他们新仇旧恨,全部都报在侯府所有的老弱妇孺身上,加上,她是战北望的夫人。 但她不解的是,易昉如果屠村,西京人只会更加愤怒,应该集合兵力攻入成凌关为无辜枉死的平民复仇,而不是选择投降与易昉签下和约,约定边线,互不再犯。 和约是易昉做主签下的,所以兵部论功的时候,易昉功劳最大,战北望为次。 这场战事,为什么会是易昉主导的?外祖父呢? 宋惜惜不得其解,看来只有等大师兄从成凌关回来,才能得知这场战事的真实情况了。 如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满门遭西京探子屠杀,是因为易昉屠村杀降。 但她不明白的是易昉屠村杀降,皇上为何不降罪反而还定她为首功? 据她认识的皇上,绝非残暴好杀戮之辈,他登基之后也再三晓谕,两国交战,不伤平民。 难道说,皇上压根不知道此事? 还有外祖父对于易昉杀降屠村,是持什么态度?他镇守成凌关多年,从没杀过一个西京的平民,他怎么会赞成易昉这样做? 第43章 外祖父传回的塘报她没有机会看,塘报应该是先回兵部,兵部誊抄一份之后,把正本递呈皇上。 所以,兵部应该有外祖父送来的塘报和捷报,她需要潜入兵部一趟。 兵部晚上没什么人,但毕竟六部衙门在千步街两侧,与皇宫相邻,禁军不会巡视千步街,可巡防营的人会巡逻到那边去。 只是她必须要看到这场战事塘报,还有外祖父上呈的战后奏本,可以确定一点,外祖父也是肯定了易昉的功劳,否则兵部不会这样论功。 西京人是睚眦必报的,如果易昉杀降屠村,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缘故投降,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会与沙国结盟,在南疆战场上出现。 她找出舆图看了一下,西京人如果出现在南疆战场,不经过商国的话,需要先到沙国,再从沙国到南疆,要将近三个月。 沙国现在对于南疆是志在必得,但是北冥王镇守,他们苦攻不下,战事在胶着状态。 一旦有西京人加入,那么北冥王必败,这变数北冥王根本无从得知,没办法提前预防,就算可以提前知道,没援兵的话,他也一样会败。 西京人是要拼尽全力去复仇的,这点从他们把在京所有探子倾巢而出屠杀侯府满门便可知道。 南疆战事已经拖得太久了,兵马疲乏,粮草不继,北冥王的处境一定很难。 如果猜测为真,朝廷必须马上派援军到南疆,而从京城或者淮州卫所带兵到南疆,起码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 不能拖。 但她没有证据证明西京人正在调兵前往沙国,唯有等大师兄的消息。 现在首要的是拿到兵部关于这一场战役的情况。 当宝珠拿着烧刀子进来的时候,姑娘却没在房中。 她四处找了一下,练武房,书房,花园,都没有姑娘的踪迹。 她急了,急忙叫了那四颗珠一起找,还禀报给了黄嬷嬷和梁嬷嬷。 随即,发动所有人满府邸寻找,都没有看见。 最后还是宝珠发现红鞭不见了,确定姑娘出门去了。 大晚上的,带着红鞭出门,多半是要动手的,两位嬷嬷对视一眼,眉目蹙起。 今日姑娘不知道是战北望和易昉大婚,但她们知道,只是没告诉姑娘。 莫非姑娘也知道了?去找战家的麻烦? 但她们马上否定这个猜测,姑娘不会这么做,姑娘做事素来利落干脆,既然入宫求了和离,就不会再与战家那边牵扯不清。 黄嬷嬷下令,“不必再找,全部回去睡觉,宝珠你回玲珑阁等着,姑娘很快就会回来,她只是喝了酒,出去走走,醒醒酒罢了。” “是!” 各人领命,都回屋去了。 宝珠回去玲珑阁守着,她也可以肯定姑娘不是去战家,应该是和那字条有关的。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那字条她没看,姑娘叮嘱过但凡飞鸽传书,她都不能打开。 等到半夜,外头忽然又扑棱了一声,宝珠立刻起身跑出去,只见又一只信鸽落在了栏杆上。 她认得这只信鸽是谁的,是姑娘二师姐的信鸽,她上前拆下信鸽腿上绑着的字条,然后回屋。 同一个晚上,先是大师哥的信鸽,继而是二师姐的信鸽,宝珠猜测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第44章 星夜,宋惜惜顺利潜入兵部文书房。 不需多费劲寻找,成凌关一战所有的塘报都放在架子的左上方,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夜明珠蒙着轻纱,遮住部分光芒,然后躲在角落里一份份塘报地看。 看完之后,她全身冰冷,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战北望和易昉是作为援军去的,他们到了成凌关之后,参与了战役,但他们在战场经验不算丰富,所以第一场战役,三舅为了救他,断了一臂。 七舅在援军抵达之前,就已经阵亡,她的七舅,记忆中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战死了。 外祖父也在援军抵达之前就受了箭伤,所以最后的战事基本是战北望主导。 最后力挽狂澜的确实也是战北望和易昉,他们带兵闯入西京的鹿奔儿城,战北望负责烧西京的军需库与粮草,易昉则带队俘虏了西京的几名小将领和部分士兵。 也是俘虏的这几名小将领,使得西京投降,就在鹿奔儿城签下的和约,签下和约之后,易昉带队回到成凌关,才把俘虏的小将领放了。 塘报完全没有提及屠村和杀降的事,要么是外祖父隐瞒下来,要么是外祖父根本不知道。 但不管他知情不知情,一旦查实,作为主将他必定会被问罪。 宋惜惜把塘报和奏本放回去,施展轻功离开了兵部。 回到玲珑阁,宝珠还在等她。 见她一身夜行衣回来,宝珠也不问,只是递上了字条,“您二师姐的信鸽送来的。” 宋惜惜立刻接过展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也被她猜中了。 二师姐说,西京三十万兵马已经取道沙国,扮作沙国兵士往南疆战场而去,而且是带着粮草而去。 沙国与西京真的结盟了,或者说不是结盟,是西京倾尽全力去相助沙国,为了复仇,也为了瓜分南疆。 她沉吟片刻,“宝珠,替我挑一身衣裳,明日我要进宫求见皇上。” “是,姑娘先休息,如今已是半夜,奴婢先去把燕窝炖下。”宝珠不问别的,有些事情她帮不上忙,就只能照顾好姑娘的起居饮食。 “不用再炖,你也去睡。”宋惜惜声音哭过的沙哑,脱掉夜行衣,塞回柜子里,这一身夜行衣是她出嫁之前做的,没带过去将军府,如今穿着已经宽松许多,这一年她瘦了好些。 宝珠福身出去,但她没去睡觉,去了小厨房继续炖着燕窝,明日一早姑娘起身,添些羊奶便能喝。 唉,姑娘真可怜。 翌日早朝之后,肃清帝便去给皇太后请安,昨日收到南疆塘报,皇弟已经收复多地,如今只剩下伊力和西蒙两个地方。 相信不出一个月,便可收复这两处,届时,整个南疆便回到商国版图中。 所以,肃清帝今日甚是开心。 肃清帝还没到皇太后寝宫,便有人来报:“皇上,镇国公府宋大姑娘求见,她如今便在宫门外等着。” 肃清帝听得是她,便道:“她是进宫给太后请安的吧?让她进来。” 吴大伴摇头,“皇上,宋大姑娘并非给太后娘娘请安,说有要事面圣。” 肃清帝想起昨天是战北望和易昉成亲的大喜日子,虽说婚礼闹得一团糟,丢尽了将军府的面子,但也算是顺利成亲了。 她今日便进宫面圣,是为着心里的不甘? 既是不甘,为何要进宫求一道和离旨意?而且和离之后,也给她一个很好的安置,她若再不甘心还要生事的话,委实太不懂事了。 肃清帝不想管他们这些儿女情事,只觉得厌烦,但想起上次宋惜惜进宫时,他想起了她少时模样,一时心软让她有什么事便进宫找他。 本只是安抚的话,没想她竟当真了。 肃清帝的好心情被宋惜惜搅得烦躁了,却还是忍着脾气道:“让她去御书房。” 看看她这一次还有什么要求,如若太过分,也该敲打她几句了。 第45章 御书房。 肃清帝看着跪在汉白玉地板上的宋惜惜。 一身素白束腰衣裳,披着一件兰色披风,头发并未如上次入宫求见那般绾着妇人发髻,而是扎起了高马尾,以一根素白绸带绑紧。 她脸色苍白,眼眶透出淡红,眼底有淡淡乌青阴影,似是一宿未睡的样子,微卷的睫毛似沾着泪水。 绝容惊人,看似梨花带雨,却没有楚楚可怜的感觉,反而那眼底里蕴藏着一种力量与坚毅。 “臣女叩见陛下!”她声音沙哑,昨晚宝珠退下之后,她蒙着被子哭了很久。 “哭过?”肃清帝蹙眉,俊朗的眉目有些不悦,“是为着战北望和易昉大婚之事?” 宋惜惜摇头,正欲说,肃清帝继续道:“和离旨意是你进宫求的,既已和离出门,从此婚嫁各不相干,你何必再为前尘伤神?如若放不下,当初就不该求朕赐你们和离。” 肃清帝的声音听着温和,但实则已有厌烦之意。 宋惜惜语速极快地回话,以免被皇上打断,“臣女哭过,并非为战北望,既和离就不会再有半分情绪,臣女哭,是因为接到师姐来信,得知臣女的七舅牺牲了,三舅断了一臂,外祖父受了箭伤,至今尚未痊愈。” 她自然不会说是因为潜入兵部偷看了塘报才得知此事的。 肃清帝一怔,随即缓缓叹了口气,“这事本想瞒着你,毕竟你家人半年前才被灭门屠尽,惜惜,你七舅为国捐躯,他是商国的英雄,朕已经下旨追封他为英勇神将,你别太难过,伤了自己的身体。” 宋惜惜泪水在眼眶,生生被逼了回去,“臣女知道,他们是武将,与我父兄一样,国有战事,马革裹尸是他们的宿命,臣女今日求见是另有一要事,臣女的大师兄在外游历,发现西京有三十万兵马进了沙国,而且化作沙国兵士的装扮,正前往南疆战场。” 肃清帝一听,当即蹙眉喝了一声,“荒谬,一派胡言!” 西京与商国刚签订和约,定下边线从此互不犯境,西京如果敢立马撕毁和约,岂不是信誉全无?谁还愿意与西京互市往来? 而且,昨天才收到南疆塘报,说战事大利,已尽收尾阶段,收复南疆乃是不世之功,是他与皇弟自小立下的心愿,也是皇祖父和父皇临死之前念念不忘国之重事。 南疆战场耗到如今,沙国已经是强弩之末,胜利指日可待,她却说西京三十万兵士援助沙国,这怎么可能? 沙国与西京两国虽是交好,也有文化来往与商贸互市,但从未有过军事上的联盟。 宋惜惜知道皇上定然不会轻易相信,遂呈上一封信,“此信乃臣女大师兄所写,陛下请过目,信与不信,由陛下定夺,臣女的大师兄姓沈,名青禾。” 大师兄自然没有写过这封信,这消息是二师姐送来的。 只不过,大师兄十八岁便出师门当了游侠,曾撰写过商国志,纪录商国的名山大川,在商国名气很大。 这封信是宋惜惜模仿大师兄的笔迹写的,如果说是二师姐打探回来的消息,皇上定然不会采信。 昨晚她冷静下来思前想后,觉得南疆战场必将十分凶险,朝廷如不派兵增援,北冥王这一战十有八九会败,南疆战场上的将士,也归不来了。 一切迫在眉睫,拖不得,西京大军已经进了沙国,正奔往南疆战场,即便如今派出援兵也有可能迟于西京大军。 至于战后如何清算成凌关和鹿奔儿城一役,外祖父是否会受到牵连,容后再斟酌了。 丢失南疆,是所有商国人心头的痛,父亲在世时也时常说若能收复南疆,死也无憾了。 父亲曾做到过,可惜,最后还是没守住,让沙国卷土重来再度夺走,眼下一切该以南疆国土与南疆战场上二十万将士的性命为重中之重。 第46章 听得是她师兄沈青禾报来的信,肃清帝有些吃惊,急忙命吴大伴把信递呈。 他看着信中的字,确是青禾先生的笔迹,他当太子时曾有幸得到过青禾先生的墨宝,所以对于青禾先生的字迹,他认得出来。 信中大部分写的都是他游历所见,但最后一段写道:“攀过落霞山,竟见数十万西京将士全部换上沙国兵服,且有粮草随行,沙国三皇子亲迎入境,使愚兄甚是费解,不知西京与沙国是否结盟,但结盟为何要迎近三十万将士入境?愚兄如今悄然尾随他们,发现他们往南疆战场而去,恐是对我国南疆出手,兹事体大,你斟酌看是否要禀报皇上……” 宋惜惜始终垂着头,她心里有些忐忑,担心皇上看出端倪来。 肃清帝看完之后,叫吴大伴取来沈青禾的墨宝对比,字迹确实没有什么分别。 但是,肃清帝素来爱好书法,对文字研究通透,他看得出这封信的字迹确实像沈青禾先生的,但却有极力模仿的痕迹。 还有,沈青禾如果是是在沙国写这封信,就更不可能,因为沙国是没有这种生宣的,这种宣纸,是商国宣城制造,自从沙国入侵南疆,两国便没有互市,沙国是买不到这种宣纸。 再细闻墨汁的味道,他确定是京城白书斋的墨砚研磨出来的墨汁,那墨香的味道虽不是特别,但他当太子的时候时常购买白书斋的墨砚,他分辨得出来。 所以,这封信是假的。 宋惜惜从皇帝的眼神里,就知道这封信被识穿了,他们这位皇帝陛下,贤能聪慧,且对大师兄十分敬仰,定然对他的墨宝字迹有过一番钻研。 只是临急之际,她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因为出兵刻不容缓,一天都不能多等待啊。 肃清帝抬起头看她,眼神严厉,“你可知道,凭你这封伪造的信,朕可以砍了你的脑袋?” “胡闹也要有个度,和离是你自己求来的,现在又不甘心,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你好歹也是万宗门出来的弟子,你这般胡闹,就不怕给师门抹黑?让万宗门因你而蒙羞?” 皇上一番诘问,宋惜惜只能坦然承认,“皇上,臣女承认信是假的,您要如何治臣女的罪,臣女都无话可说,但这信中的消息乃千真万确,臣女愿以项上人头保证。” “胡闹!”皇帝一拍御案,眉目既严厉也失望,“如今镇国公府就你一个人,要朕拿你的人头,是不是要你们镇国公府满门灭绝?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朕的苦心,朕破了先例,准许你未来的夫婿也可承爵,是保你下半辈子得享尊荣富贵,这是你父兄以性命为你挣来的,你怎可如此糟践?伪造这个消息,让朕增派援兵,是想让战北望和易昉再上南疆战场吗?战场凶险,你是不是盼着他们最好都死在战场上?宋惜惜,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非要把自己弄得如此面目可憎吗?” 一番斥责带着羞辱,宋惜惜急得脸颊生红,耳尖都滚烫了,“皇上,那封信确实是我伪造的,消息也不是我大师兄传来,是我二师姐飞鸽传书送与我的,我之所以说是大师兄探查到的,是担心您不信我二师姐……” “够了!”皇帝神色冷厉起来,“越说越离谱,你二师姐一介女流,纵然也懂得武功,却怎知兵家大事?又怎潜入沙国得知沙国里行西京兵马之事?” 宋惜惜就知道他会这样想,唉,到底,哪个法子都不行,“皇上……” 他不容宋惜惜再分辩,大喝一声,“来人,送宋大姑娘回府,派人日夜轮班盯着门口,年前不许她出府门半步。” 说完,他起身拂袖而去,宋惜惜想追上去,立刻就被禁军拦住。 第47章 她不可能跟禁军动手,否则,皇上会更加认为她是为着战北望和易昉的婚事而胡搅蛮缠。 她看着皇上拂袖而去的背影,急忙喊道:“皇上,臣女父亲乃是商国顶天立地的武将,兄长们在战场上也是叫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将军,臣女纵不如他们,却也不会纠缠于儿女私情,既与战北望和离便自当一刀两断,臣女不会拿军国大事与儿女私情牵扯,请皇上相信臣女一次。” 肃清帝站定,没有回头,冷冷地掷下一句话,“既你知道宋公与少将军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就不要做些损害他们名声的腌臜事,朕可以给尊荣,也可以收回,回去吧,朕当你今日没有来过,好自为之。” 说完,大步离开了。 宋惜惜无奈地放下双手,腌臜事? 在别人眼里,甚至是在皇上眼里,她就是这样是非不分只知胡搅蛮缠的人? 宋怀安的女儿,便连一点儿女私情都放不下吗? 她年少离家去了万宗门,回京两年,第一年跟着母亲学规矩做一位合格的夫人。 第二年,侍奉婆母,掌持将军府。 至少在京城,她从未曾做过半点出格的事,就因为和离一事,就让人觉得她是小心眼,自私狭隘之人? 她很无奈地离开了御书房,一路禁军跟随,哪里都不许她去,让她务必回府禁足,唯恐她去闹出更极端的事来。 回到府中,陈福见有禁军跟随她回来,也并未流露出诧异之色,只是微笑着招呼了一句,“请诸位大人进来喝口茶。” 禁军淡淡地道:“不必了,我们奉命守在门口,不会进府扰到大姑娘。” 陈福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他们这样说,还是叫人送上茶水点心放在门口,然后把大门关上。 大门关上,陈福这才问宋惜惜,“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宋惜惜入正厅摘下披风坐下,再派人请来黄嬷嬷与梁嬷嬷,才道:“皇上每日都派人监视着我,不知道监视到什么时候,但我有要紧事离府,我走了之后,国公府每日像我在的时候那样运作,能瞒多久便瞒多久,若瞒不住,便说我回了师门。” 陈福也是府中的老人,知晓大姑娘并非一般内宅女子,他道:“大姑娘要去做什么事,尽管去,老奴会守着国公府。” 梁嬷嬷和黄嬷嬷也都点头,这两天鸽子飞得勤快,定然是出什么事了。 “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走?”梁嬷嬷问道。 宋惜惜眉眼决然,眼下的美人痣尤其的殷红,“今晚便走,我出去并非难事,但我需要骑马,所以想个法子先把我的马牵到别院去。” 她的枣红马跑得快,且与她有默契,她必须要尽快去到南疆战场把这个消息告知北冥王,让他提前做好战略防御。 陈福道:“这好办,过两日是淮王妃澜郡主成亲,老奴骑马去给郡主送礼,送完之后会把马送到别院去,再从外头买一匹回来。” 宋惜惜才想起表妹要成亲的事,婚期是早定下的,当时她还在将军府,姨母派人送来了帖子。 表妹出嫁,她这个当表姐的给她添妆送礼,合情合理,而且也给过帖子,母亲在时和姨母来往得频繁,感情亲厚,她不能参加表妹的婚礼,是有些遗憾,但也是没法子的事。 宋惜惜道:“行,就这么办,反正禁军不会限制你们出入,梁嬷嬷,我与表妹关系好,你去库房里挑几样好东西送去。” “是!”梁嬷嬷转身便出去了。 第48章 陈福带着几个锦盒策马出门去了,禁军果然没问他去哪里,反正只要宋家大姑娘没出门就行,皇上是禁她的足,与府中其他人无关,而且偌大的国公府,每日进出采买也是少不了的。 陈福到了淮王府,说是国公府姑娘给郡主添妆来了。 门房进去禀报,没一会儿,淮王妃的曾管事出来,拱手见过之后,说:“陈管事好,王妃说了,国公府姑娘和离回府,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就不必为郡主破费了,添妆不必,但心意收下,陈管事请回吧,无事就不必来了。” 陈福愣了愣,看着曾管事淡漠的脸,他忽然便明白过来了。 淮王妃嫌弃姑娘是和离之人,她添妆是晦气,所以淮王府不要。 陈福心里窝了一口气,但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素养让他保持着礼貌,“既是如此,那就代转告我们姑娘对郡主的祝福,告辞。” “不送!”曾管事淡淡地说。 陈福心里恼极了,其实姑娘闭门谢客这一个月,外头传的什么风言风语,他都知道。 人人都说是姑娘容不得战北望娶平妻,善妒,不敬公婆,将军府本是休妻都可以的,不过是皇上看在了侯府忠烈的份上,才会赐一道和离旨意。 但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淮王妃与夫人是同胞姐妹,夫人在世时,姐妹两人时常来往,感情很好,当年淮王妃生郡主的时候难产,也是夫人请得丹神医去才没有一尸两命的。 姑娘在战家受了委屈,她这位姨母没出面帮过不说,如今送礼添妆还被他们如此轻贱,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 陈福气归气,但姑娘交代的正事却不能忘,把马儿策到了城外的别院,礼物也暂时放在别院,过两日等姑娘出门了在拿回来,免得姑娘知道了心里难受。 他出去买了一匹马,又买了些出门所需的干粮,再去丹神医的药王堂买了些治疗风寒时疫以及外伤所用的药。 他什么都没说,但丹神医见他买这些,便一股脑地给了一大堆瓶子,“拿回去给你们家姑娘,她知道这些药的用处。” 陈福要给银子,丹神医一瞪眼,“拿去。” 陈福作揖施礼,目前,丹神医是除宋族人之外,唯一一个还愿意对姑娘好的人,这份恩情他陈福记着。 陈福回到国公府门口,却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外头,梁嬷嬷正与一名妇人说话,那妇人容色疲惫憔悴,正一个劲地哀求着。 “让我进去见见惜惜吧,我真的有要紧事求她。” 梁嬷嬷冷冷地道:“我家姑娘与战北望和离,你们有什么要事都与她无关,大夫人,请回去吧,别闹得太难看。” “梁嬷嬷,我家婆母发病了,请不来丹神医,也买不到药王堂的丹雪丸,他们只知为难我,我实在是没办法……” “大夫人!”梁嬷嬷打断她的话,“将军和新夫人立下战功,是有大能耐的人,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事,就算有,也不该来找我们家姑娘。” “难听的话,我老婆子便不说了,我家姑娘昔日待大夫人如何,大夫人心里有数,不求念着以往情分,只希望别来惹下话柄,再被人非议我家姑娘不孝。” 闵氏拉住梁嬷嬷的手,哭丧着脸,“梁嬷嬷,我知道惜惜待我好,你跟她说说,再帮我一次,外头那些人说的话,与我无关啊,不是我出去说的,是……唉,总之与我无关,我若请不到丹神医,我婆母断容不下我的。” 梁嬷嬷甩开她的手,看了陈福一眼,“陈管事,回府吧。” 第49章 国公府的大门关上,把闵氏挡在了外头。 关于将军府,梁嬷嬷一句都不想评论。 倒是见陈福一副眉目不展的模样,问道:“陈管事,怎么了?” 陈福把马鞭交给马夫,活动了下左腿,今日骑马去的地方多了,伤过的腿便有些胀痛。 “淮王妃没要姑娘给郡主的礼。”陈福语气很轻,唯恐别人听了去。 梁嬷嬷一怔,“王妃与我们夫人是姐妹,且素日感情……行,明白了。” 纵然皇上封了这国公之位,但姑娘和离回府,外头说得又那么难听,再加上夫人已经不在了,姨甥的情分也就没了。 在世家大族眼里,都认为姑娘吃着父兄的护荫,才会得到皇上格外关照,所以谁都没瞧得起姑娘。 陈福说:“那礼我放在别院的侧屋,姑娘今晚进去牵马,应该不会发现的,这件事情就别让她知道了。” “嗯,别让她知道,免得堵心难受。”梁嬷嬷点头道。 闵氏来过的事,梁嬷嬷也没去告知姑娘,今晚她便要出远门了,不想让将军府这些烂事影响她。 陈福把丹神医的药送到玲珑阁交给宋惜惜,宋惜惜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各种药和名贵丹药都有一些,连丹雪丸都有一瓶,这可是强心疾的良药,贵得很。 “这得多少银子?结银子给他了么?”宋惜惜问道。 “他没收,只是叫老奴拿走。” 宋惜惜微微点头,“行,那我就先拿着,等我回来再给他便是。” 她打开另外一个包袱,里头包着几包点心和干粮,陈福说:“瞧这天要下雪了,姑娘出门在外,防着有时候大雪投不了客栈。” 宋惜惜轻声道:“辛苦了。” 陈福别了脸,“姑娘收拾好行装了?” “收拾好了。”宋惜惜把东西全部放进自己的包袱,鼓鼓的一大包,她笑了笑,眼底有些发热,“陈管事,我走了之后,府中一切拜托你和嬷嬷了。” “府中一切不必担心,姑娘平安回来就行。”陈福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但是丹神医给这么多伤药,他甚是担心。 宋惜惜望着他,眸色微红,“陈管事,我父亲喜欢用什么兵器?” “镰钩长枪!” 陈管事眼前回忆起侯爷在雪地里武枪的情形,飞起扫,落地刺,转身挑,英姿矫健,使人不能忘啊。 “姑娘去万宗门的时候,侯爷……国公爷不是给姑娘送了一支桃花红缨枪吗?那时候姑娘双手托住尚不会用。” 宋惜惜回武器房取出那把亮银红缨枪,银枪头,红线与红绳子绑在了枪头与枪柄交接处,十分亮眼醒目。 父亲当年把这红缨枪取名桃花枪,因为此枪锋利,通体雕刻桃花,几朵桃花里是有机关的,摁下便有小暗箭散射。 这红缨一抖,枪头直取,使人闻风丧胆。 她一掌击出桃花枪,空中发出一种颤抖的铮铮声,她踏地飞起,在空中接住回身一扫,满地刚落的残叶被扫到一角。 桃花枪再一刺,那堆起的残叶便如北风掠过,四散飞起。 她于乱叶中飞身,长枪所到之处,皆是尘埃卷起。 一扫,枝叶满地。 二扫,石子震起。 三扫,疾风凌人。 一身素白衣裳的宋惜惜,身形快如闪电,若非红缨枪的红色,根本分辨不出她的方位。 可分辨得出也没用,那变幻莫测的枪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枪头会对准什么地方。 第50章 这一练,便是半个时辰,她双腿凌空一展,矫健轻盈的身躯飞速几个旋转,回身以内力催动长枪一击,便见一块圆石顿时化作尘埃。 陈福惊叹之余上前查看,只见满地的残叶都被刺穿了一个洞,无一例外。 陈福惊喜无比,“姑娘的枪法,使得比诸位少将军还要好,几乎可以媲美国公爷了。” 宋惜惜把长枪持在手中,很是趁手,额头上有细碎汗珠,脸嫣红,如一朵盛放红梅,终于苦练一个月,已经恢复下山时候的水平了,“那这一次我出门,便带着桃花枪而去。” 援军是一定会有的,只或许会太迟,所以她要召集万宗门和一些旧友先上战场,与北冥王一同守到援军抵达。 北冥王如今与沙国在南疆开战,沙国的动向他会知道的,当然,探子不可能纵深进沙国,所以得知消息的时候,北冥王很难迅速调整战术应敌,始终兵马有限。 下雪了,轻雪坠枝。 已过午后,申时左右的天空,一片飘白。 漂亮的雪景,宋惜惜无心欣赏,只盘算着这一路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疆战场。 枣红马虽说可日行千里,但实则不行,一天能走五百里就不错了。 所以,她不可能日夜兼程,一定要给枣红马预留休息的时间。 她预算五天可抵达南疆,这是保守估计,如果马儿脚程快些,四天便可抵达了。 她手持桃花枪地进了屋,雪珠奉上热茶,宋惜惜饮了几口,便吩咐道:“叫宝珠把我的鸽子笼提进来,还有,准备文房四宝。” 在万宗门八年,一开始的时候胡天胡地,终日满山跑,直到被人摁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才开始勤奋练功。 她天赋极好,十三岁,在师门除师父师叔之外,便几乎没有对手。 万宗门在暮云山脉,那一带百里内还有许多门派,挑战了师门的师兄师姐之后,觉得自己独孤求败,便去挑战别的门派,得罪了很多人,但那时年少气盛,也年少义气,得罪了的人,最后许多也变成了好友。 她写了几张字条,同样的几个字:去南疆战场砍人头,急! 她一张张地绑在了信鸽腿上,然后全部放飞。 做完这些,宋惜惜便要沐浴睡觉,晚上出发。 她刚要躺下,便见梁嬷嬷进来禀报:“姑娘,是战家的二老夫人来了,同闵氏一起来的,闵氏今日已经来过,被老奴拦下,只是没想到回去请了二老夫人来。” 若是旁人,梁嬷嬷是如何也不会来禀报的,但这位二老夫人素来与老夫人不和,也看不惯老夫人的行径,为姑娘说过公道话的,而且半年前侯府被灭门,二老夫人帮过忙筹备后事,所以梁嬷嬷过来禀报一句。 见与不见,让姑娘自己决定。 宋惜惜道:“请到暖阁去,我马上来。” 国公府的暖阁在前院侧厅,除后院之外,如今便只有这一处烧着地龙。 闵氏进了暖阁之后,忧心如焚,一直探头看,嘴里念叨着,“怎么还没来呢?” 倒是二老夫人坐在花梨木交背椅上,因着暖和便解下了白狐毛围脖,汤婆子也置于一旁,听得闵氏叨叨不停,她蹙眉,“这里是国公府,前院后院远着呢,你以为像将军府豆腐块那么大点地方,走几步便到?” 闵氏讪讪,“我这不是着急么?母亲都疼大半日了。” 二老夫人哼了一声,“她怎么有脸叫你来?” 闵氏说:“二婶您不是也来了么?” 二老夫人冷冷地说:“我与你怎么一样?” 她是找着这个借口过来探望惜惜的,不知她这一个月是否过得好,她实是不放心。 第51章 这第一场雪,下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停了。 宋惜惜依旧是穿着素白的衣裳,簪着白花,回到府中她的衣裳基本是白色的,父孝母孝皆是三年,她不着艳色的衣裳。 她依旧像在将军府时那样的行动步履,不疾不徐,进了门便先福身见礼,“见过二老夫人。” 然后对着闵氏行了个平礼,微微颌首。 二老夫人起身,上前执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润白如凝脂,气色也不错,比在将军府的时候容色更胜了三分。 她这才放心,只是想起她在将军府的日子,眼底不禁一红,“惜惜,可好?” “二老夫人放心,惜惜一切都好。”宋惜惜扶着她坐下,微微一笑,明眸上挑,“二老夫人也还好吗?” “好,都好着。”二老夫人坐了下来,见她着实没有因战北望和易昉成亲而神伤,这才放心的。 “惜惜。”闵氏在一旁还礼,“是这样的……” “大夫人着急什么啊?”二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你婆母一时半会的,也死不了,容我与惜惜叙话几句。” 宋惜惜一听这话便知道是因为战老夫人的病又发作了。 但她没搭腔,只是与二老夫人说着话。 二老夫人双手放在身前,蓝色的如意纹样褙子还是宋惜惜去年入秋时叫人为她做的,包括放在一旁的白狐围脖。 “外头的人说什么,你不必管,人都是善忘的,保管过了年,便再记不得你的事情,所以你万万不可因那些不实的流言蜚语而堵心难受。” 宋惜惜道:“外头说什么,我是不知不管的。” 二老夫人听得这话,更是心安,便不说这个话题,也没问外头为何会有禁军,只问了她日常都在做什么,有什么消遣。 两人说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闵氏在一旁听她们闲话家常,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干脆直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惜惜,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二老夫人神色淡漠地端起茶来喝,反正要问的,她都问了,该知道的,她也知道了,接下来不管闵氏说什么,她都不会帮一句口的。 宋惜惜看向嘴唇脱皮的闵氏,这么冷的天,她嘴角还起了火泡,可见最近是真的忙昏了她。 “大夫人有话请讲。”宋惜惜温和地道。 闵氏听她唤这句大夫人,心里头有些难过,“你往日都是叫我大嫂的……罢了,我还说这些做什么?今日来,是婆母的病昨天夜里就发作了,到了今日一早,气得直接昏了过去,如今人是醒了,可若没有丹雪丸,大夫说也熬不了多少时日,所以特来求你,劳你去跟丹神医说句情……” 闵氏也要脸,知道现在还来求人家,是很不仁义的事。 但她没有法子,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婆母说,我若请不来丹神医,便要休了我,你知道我入门四年,如今只有一女,以前你在的时候,都是你侍疾尽孝,她要休我,一句不孝便可把我休出门去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求你的。" “昏过去了?”宋惜惜想起一个多月前,她才服过丹雪丸,就算发病,也不至于会昏过去啊,“为何忽然这么严重?” 闵氏满脸的愤怒,“还不是因为昨日二叔和易昉大婚的事……” 她说了一半,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宋惜惜哦了一声,神色平静。 对的,她记得是十月底,但具体哪一天还真不知道。 第52章 宋惜惜见闵氏既焦躁又不安的样子,不禁莞尔:“无妨,你就说吧。” 她今晚便要离开京城,如果今天事情没解决,明日后日她还要来的,省得她日日在府门口求见又进不去,把事情闹大。 她知道闵氏不得战老夫人喜欢,除了没生儿子之外,还因为她娘家不得力,嫁妆也没多少,更无魄力与世族大家贵女的气度与风华。 闵氏没与她为难过,更没端过长嫂的架子,所以愿意让她吐吐苦水。 闵氏眼泪便似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说了婚宴上的乱局,宾客都跑光了,请来的兵士最后也不欢而散,所有人都怪罪她,包括她的夫婿战北卿。 洞房花烛夜,易昉掀翻了桌子,战北望本来走了,被老夫人得知之后撵了回去。 “这也就罢了,”闵氏说得气恼委屈,“结果今日一早嬷嬷去新房取帕子,却没见落红,婆母以为他们昨晚怄气没圆房,但易昉却大胆承认,说他们回京的路上便已经睡过了,与他们一队回京的将士都是知道的,婆母一听,直接气昏过去了。” 梁嬷嬷在一旁听着,立马便沉了脸,“这些事情,大夫人不必说的,我家姑娘还未经人事,听不得这些。” 姑娘是什么身份?怎听得这些无媒苟合的腌臜事? 这种脏事还要让这么多人知道,将军府虽然如今没落,但战老夫人却是极爱面子,即便想要贪图姑娘的嫁妆,也寻了好些个借口,在姑娘和离出门之后,她也逢人便说姑娘的不孝。 外头传的那些话,大半是她放出去的,好事之人爱添油加醋,便越传越离谱了。 梁嬷嬷曾在将军府管事,里里外外一把手,闵氏很是佩服她的,如今见她脸色陡然沉下,心头莫名地一怵,讪讪道:“嬷嬷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二老夫人听着,心头却是万般复杂,入门一年还没圆房,也幸好没有圆房,没便宜了那忘恩负义寡情薄意的战二。 日后若再得佳婿,也是清清白白,没半点让人诟病。 闵氏扭着手帕,她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哀求着宋惜惜,“方才是我失言了,你就看在昔日同为一家人的份上,帮帮我,请丹神医出诊,或者不出诊也行,卖些丹雪丸给我们便好。” 宋惜惜不语,眉目清淡,即便是闵氏,也认为是她叫丹神医不去给老夫人治病的。 梁嬷嬷恼道:“大夫人这话说得奇怪,你们请不来,我们家姑娘就请得来了?丹神医不去给你们老夫人治病,是因为没瞧上你们老夫人的德行,和我们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家姑娘不定又要被人说了。” 闵氏唉了一声,“横竖我如何说都是错,我也不说了,惜惜,我给你跪下吧。” 说着,便要真朝宋惜惜跪下。 梁嬷嬷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气直骂,“大夫人何苦这样来折辱我家姑娘?你好歹是她前嫂子,你给她下跪,她受你这一跪,如何自处?” 二老夫人也觉得闵氏不得体,压根也不是宗妇的料子,淡淡斥责,“你来找过惜惜,尽了心尽了力,办不到就回去和他们说,让他们去请,他们多大的能耐啊,怎么偏你出头?什么事都大包大揽,你傻不傻?” 闵氏带着哭腔说:“他们说了,我办不到便休了我,他们家是什么人,诸位都是清楚的,他们真的会休妻。” 第53章 宋惜惜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想来是当初将军府策划休她的事情把闵氏吓着了。 闵氏哭出声来,又急忙用帕子掩住了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惜惜,是真的,我不骗你,母亲觉得将军府今非昔比,已经能跻身京圈名流,我掌家的日子,她时常透露出对我的不满,说我是长媳却没有长媳的的气度,她还直言说后悔当初让夫君娶了我。” “我与你不一样,我若是被休,我回不了娘家,还会被娘家骂死,给他们抹黑了,害了妹妹和侄女们的婚事,我只能在被休之前,死在将军府,连姑子庵都去不了。” 闵氏的娘家,宋惜惜是知道一些的。 她父亲是枢密院的七品编修,官职虽不高也无什么实权,但读书人最重礼仪名声,若是家门出了个被休的姑娘,闵编修是决容不下的。 战老夫人觉得如今将军府不一样了,纵然婚礼闹成那样,顶多只是个笑话,但是不碍战北望和易昉的前程,将军府只会越攀越高,连带着也会提携长子战北卿,如此,将军府需要一位真正稳得住家里家外的宗妇。 但闵氏显然不行,否则当初她进门的时候,战老夫人就不会让她掌家。 二老夫人听了闵氏的话,也抿着唇没做声了,她知道是事实。 与那样的人同出一脉,实是她此生最大污点,可她二房也着实没有出色之人,将军府只有一座,多年不分家,所赚银钱全部都归于公中,如今也拿不出银钱来哪怕买个小宅子离了将军府。 所以,她也没有能力保住任何人,保不住宋惜惜,也保不住闵氏。 倒是宋惜惜略一沉吟,道:“丹神医对忠孝之人最为敬重,他老人家如今是恼怒老夫人把事情做得太绝,如果能让战北望和易昉去药王堂跪下一两日,兴许能打动他老人家。” 闵氏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二叔和易昉绝对不会愿意到药王堂跪请的,他们是有官身之人,怎会愿意跪一个平民?” 宋惜惜望着她,意味深长,“那就你去,跪两三天,请得来,是你的功劳,请不来,京中百姓也把你的孝心看在了眼里,再者,你因大寒天跪在药王堂,落了病根往后三天五天的不舒服,也没人说你什么。” 闵氏闻言,心头顿时一震,瞬间明白了宋惜惜的意思。 宋惜惜压根没想让战北望和易昉去,而是要她去,她孝名在外,将军府要以不孝罪名休她,就绝无可能。 二老夫人也点头,“大夫人,你真要好好感谢惜惜,立了孝名,你这位将军府长媳,孝名就打出去,哪怕是功勋世家见了你,也得尊你一声大夫人。” 说完,她不禁又叹气,惜惜也孝顺婆母,可惜府中侍疾,外头的人不知也不见。 也是吃了不会宣扬的亏,闵氏若去药王堂下跪求着,那药王堂出入都是贵勋人家,便是寻常百姓路过也能看到,不管最终丹神医来与不来,闵氏地位都稳了。 闵氏忙道谢,“多谢惜惜指点,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她自从接管中馈,又劳持了战北望的婚事,到老夫人病发,事事都不合他们的意,日日遭骂不说,还要重新再站规矩,这短短一个月,过得像一辈子那样漫长。 宋惜惜也只能帮到这里,道:“我在府中设了佛堂,未来几个月我都要在佛堂诵经,为我国公府满门冤魂超度,所以闭门谢客,希望二老夫人和大夫人见谅。”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她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再登门求见。 第54章 二老夫人和闵氏走了之后,宋惜惜也没回去睡觉,已经日暮了,等天黑便要出发,如今不睡也罢。 她想起闵氏说战北望婚礼上的事,忽然便有些想笑。 原来,这就是战北望喜欢的真性情。 可这真性情最终也没有让他高兴,还丢尽了将军府的颜面,婚宴之上,所有宾客全部走掉,这可是前所未有啊。 易昉…… 宋惜惜心头咀嚼着这两个字,努力压下的恨意与怒意如翻江又倒海一般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贪图功劳,杀降屠村,侯府满门也不会被屠尽。 在这之前,她从未恨过易昉,夺夫也好,蔑视侮辱也罢,她也依旧敬她为国征战出力,取得了西京与商国的和平。 但现在,她恨死易昉。 易昉杀降屠村的事,外祖父是否知晓,她不知道。 陛下多半是不知,因为所有的塘报奏本都没提及此事,但也不排除兵部没有誊抄与此事有关的奏本。 此事还需要再调查,去南疆却是刻不容缓了。 夤夜,她穿夜行衣,手持长枪挑着包袱在宝珠担心的眸光中离开了。 禁军是守在正门,这会儿多半是在打盹儿,宋惜惜从后门离开,在暗夜的掩藏下,施展轻功迅速离开了。 翌日一早,她便出现在了城外别庄,跃进院子里头,便见枣红马拴在正院外,福伯办事妥帖,给马儿准备了马料,她抱了一把过来喂它。 抚摸着马儿的额头,宋惜惜轻声道:“闪电,我们要出发去南疆,要跑很远很远的路,但给我们的时间有限,辛苦你了。” 闪电用鼻头顶了她的额头一下,便继续吃料,她望了片刻,见偏厅的门开了,便进去坐一会儿,等闪电吃完休息半会便出发。 她拿出夜明珠放在桌子上,却见桌子上有几个锦盒,她认得这几个锦盒,是她叫福伯送去给表妹添妆的,怎么会在这里? 她微微怔了怔,随即想到是什么原因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原来,姨母也嫌她啊,也是,一个婚姻不幸的人,去给一个准新娘添妆,原是她的不懂事。 她的手从锦盒上移开,情绪并未受到什么困扰,这些礼物是代表了她对表妹的祝福,也尽了表姐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暗夜,北风呼啸,一骑枣红马快如闪电地奔跑在官道上,马背上的人披着黑色斗篷,斗篷被风吹起显得身段轻盈。 她一手持着桃花枪,一手抓住缰绳,风声在耳边刮得呼呼作响,也刮在她娇白细嫩的肌肤上,如刀子割似地冷痛。 这张脸原本没这么娇气,都是因着回京养了两年,连点北风都扛不住了,真没用。 她有些气恼地半道停马,用一块黑布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黑曜石般沉静的眸子,继续驱马前行。 天亮,她已经去到代县,跑了二百多里了。 她停下来休息,也让马儿歇歇脚,顺便去买马料,这一路要辛苦闪电,给它买的马料都是最好的。 她也吃了点干粮,喝了牛皮水袋里的茶水,已经冷透了,但喝了两口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她没歇息多久便继续出发,出发没一会儿,下雪了,好在雪不大,洋洋洒洒的,倒是让官道像是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 这大好河山,她已经两年没出来看过了,只是如今不是贪看风景的时候,她按照闪电的节奏继续赶路。 第55章 晚上投栈,闪电和她都能好好睡一觉,出门在外她特别的警醒,天没亮便起身梳洗,然后脸上蒙着黑布继续出发。 路程自然是艰辛的,又是那样的冷,脸上纵然有黑布蒙着,也被吹得粗糙许多了。 她晚上投栈的时候照了铜镜,瞧着自己原本掐得出水的肌肤红彤彤的,像是要开裂了,便取出一瓶茶籽油往脸上涂抹着。 倒不是为着漂亮,而是真裂了会疼。 出发的第五天清晨,她抵达南疆。 但是这一路,让她觉得不妙的是,官道上完全没有看见粮草输送的队伍,也就是说,北冥王以为赢定了,不需要再源源不竭地输送粮草。 但即将还会有一场恶战啊。 抵达南疆,打听了一番,知道如今只剩下伊力和西蒙还没收回来。 北冥王用兵如神,已经把丢失的南疆国土收回了九成,只剩下这两座城,怪不得没有看到粮草的输送。 北冥王的兵马如今也都在伊力,收回伊力之后,就可以把沙国人逼回西蒙,再继续攻西蒙把沙国人赶走,整个南疆版图便可收归商国。 她策马直奔伊力,到了如今,马疲人乏,但是就最后一哆嗦了,她让闪电加速赶路,今日之内,一定要见到北冥王。 天黑,她接近前方战地,北冥王屯兵于伊力城外,还没攻下伊力城。 自入南疆所见,满目疮痍,战火蔓延过的地方,充满了悲情。 宋惜惜对这片土地爱且痛,因为父兄就是牺牲在这片土地。 但容不得她多想,径直策马直奔营地,举着桃花枪高喊,“宋怀安之女宋惜惜,求见北冥军主帅。” 她一路喊着策马奔过去,喊得声音嘶哑,有拦她的人,但是闪电势如破竹,竟从守卫的兵士阵营中直冲过去。 如神驹临世。 “宋怀安之女宋惜惜,有紧急军情求见北冥王!” 宋惜惜大喊着,破哑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营帐里,篝火亮起,她看到士兵拿刀纷纷涌出,但听得是宋怀安之女,他们都没有轻易出手。 她翻身落马,桃花枪垂下,看着盔甲破损步步逼近的士兵方阵,她牵着马,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面容,大声道:“我乃宋怀安之女宋惜惜,有重要军情禀报北冥王。” 听得是宋怀安之女,士兵们都没有举起武器,甚至连眼中的敌意也消失了,只是好奇地看着她,也不让她上前半步。 就这么僵持着的时候,一匹黑色的骏马从前方急奔而来,停在了宋惜惜的马前。 马背上身穿金甲身形高大的男子居高临下,面容脏黑,络腮胡子打了虬结,遮住了半截脸,只露出一双发着精光的眸子,炯炯发亮。 黑色骏马在宋惜惜身边绕了一圈,马背上的男人俯身看着她,出声问道:“宋怀安之女?” 声音透着些许的沙哑,也充满了怀疑。 “正是!”宋惜惜抬头看着眼前的将帅,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北冥王谢如墨。 她少时见过谢如墨,但那个时候的谢如墨也还是一个少年,只是因幼时开始习武,他比一般同龄的少年高出许多。 谢如墨年少时便面如冠玉,她从师门回京,听闻他的事情多半是骁勇善战,万夫莫敌,更听得有人说他是当世第一的美男子。 可眼前此人,绝说不上好看,只是威严天成,有将帅之风。 尤其那一双眸子,如暗黑无边的天际间,凝了一抹凉意锐光。 男人望着她手里的桃花枪,眼底有锐意闪过,凝神片刻后道:“本王信你,随本王来!” 宋惜惜松了口气,他就是北冥王谢如墨啊? 本以为要费些周章才能见到他,没想到抵达伊力城外,只高喊几句便把他给引出来了。 第56章 她策马跟随谢如墨,就着十步一堆篝火看过去,心里头不由得一沉。 南疆本来三十万兵马,从成凌关借调十万过来,总共是有四十万兵。 但以她观察,如今二十万也只怕不足。 北冥王这一路攻城掠地,收复南疆二十三城,如今只余下两城,不必想,也知道定然牺牲了不少将士。 抵达主帅营帐外,先锋与副将分别立于营帐两旁,宋惜惜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一样盔甲破烂,面容粗黑,胡子虬结。 在距离主帅营帐不到十丈的距离,也有几位武将站着远远看过来,其中一人宋惜惜认识,他叫方天许,是父亲昔日的旧部,她年幼时,方叔叔还抱过她。 方天许大步过来,站在了宋惜惜的面前,打量着她,有些激动地问道:“惜惜?” “方叔叔!”宋惜惜唤了一声,眼底有些发热。 方天许嘴唇哆嗦了一下,微微颌首,便转了脸过去,见到惜惜,他想起了侯爷和七位少将军。 除了方天许,还有其他好几位宋怀安的旧部也慢慢走近,在篝火的映照下,他们的眼睛发红。 其中有一位老将问道:“宋姑娘,夫人身体可好?寒腿可还有发作?” 宋惜惜心底顿时锐痛,眼泪差点落下,点了点头之后飞快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和王爷说,方叔叔,回头再叙话。” 谢如墨立在主营前,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宋惜惜的身上,用习惯性下令的口吻,“既有军情,进来禀报。” 他挑起帐先进去,宋惜惜握住桃花枪也跟着进了去。 营帐里冷得很,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正中是一张案桌,摆放着舆图,还有一个沙堆,用来推演战情战略的。 南侧角是一张床,被褥都是脏成了灰黑色的,有血腥和药材的味道,角落里还丢了些染血的纱布。 凳子椅子都是没有的,但沙堆旁边铺着一张席子,北冥王先坐下,他坐姿有些奇怪,并非盘腿而是一腿伸直,一腿弯曲。 他言简意赅,“说,什么重要军情。” 宋惜惜放下长枪,望进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道:“王爷,我二师姐在沙国探得消息,西京兵马约三十万进了沙国,换上了沙国士兵的战甲,正奔往南疆战场。” 北冥王皱起眉头,“你二师姐探得的消息?本王记得你是去了万宗门,那么你二师姐也是万宗门的人。” “是!”宋惜惜担心他不信,“王爷,我二师姐探听的消息不会有假,消息不假,兵马人数上或有出入,三十万,可能不止,也可能不足。” 北冥王盯着她,“为何不直接禀报皇上?” 宋惜惜道:“已禀报,但无凭无据皇上不信。” “你二师姐……”北冥王摇摇头,沉黑的眸子闪了闪,“你告诉皇上说是你二师姐探听的消息?你错了,你应该告诉他,是你大师兄打听得来的消息,他会相信的,皇上对你大师兄沈青禾甚是敬服。” “我说的便是大师兄给的消息,但我确实走错了一步,我冒充大师兄的笔迹写了一封信,被皇上识穿了。” 她顿了顿,望向北冥王,“言下之意,王爷相信了?” 北冥王道:“你二师姐叫萍无踪,她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暗探,她调查回来的消息不会有错,不过皇上并不认识江湖中人,万宗门也只认识你大师兄一人。” 宋惜惜没想到他对万宗门如此了解,一路飞奔而来的的沉沉担忧,终于放下了。 第57章 她这时才觉疲惫浸入骨髓,双腿发抖地坐在席上,也顾不得失礼了。 实在是许久没这样着急赶路过,有些吃不消。 北冥王见她这般,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累坏了吧?几日赶到的?” “五天。”宋惜惜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我还好,就是我的马儿,真累坏了。” “了不起!”北冥王露出欣赏之色,对外大声喊道:“喂马,备膳!” 外头传来洪亮的声音,“是!” 宋惜惜连忙问道:“王爷不先想对策?或者派人火速传信回京,让皇上增派援兵?” 北冥王后背靠在案桌上,漆黑修长的手指在腿上敲了敲,眸子眯了眯,“募兵,援军没这么快来到,要扛过首战,就必须先募兵,还有筹集粮草。” 他看着宋惜惜,眼底难掩赞赏,“你亲自前来南疆报信这做法是对的,有足够的时间让本王想应对之策,本王叫人领你下去休息两天,然后回京城去。” 宋惜惜摇头,“我不回去,我父兄就是死在南疆战场,我也已经去信给我的朋友,让他们一同来南疆杀敌。” 北冥王眸子一沉,威仪顿生,“胡闹,上战场岂是你想得这么简单?侯爷和几位少将军已经牺牲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如何向你母亲交代,且听闻说你嫁给战北望……嗯?对啊,你嫁给了战北望,成凌关大捷战北望应该已经回朝,为何他不去禀报皇上?他是功臣,皇上对他的话应该是会信几分的,就算皇上不信,也该是他来报信,而不是让你来。” 北冥王一番话,让宋惜惜怔愣了半晌。 他在南疆战场上关注到成凌关的战事,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两边开战,有时候也要互通战况。 但是,父兄战死之后,他就取代父亲将帅之位在南疆领兵与沙国人打仗,距今已经三年,国中大事他在战场上或会关注到,但她嫁给战北望这样的小事,他也知道? 只是,他知道她嫁给了战北望,却不知道侯府满门被屠。 宋惜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垂下眸子沉静片刻,才抬起头问道:“王爷难道不该问西京为何与沙国结盟吗?西京才与我商国签订互不犯边的和约没多久,便立刻撕毁和约乔装打扮成沙国士兵,与沙国联手在南疆对我们出手。” 宋惜惜甚至都觉得王爷相信得太快太迅速,甚至没多问一句,就确定她说的是真话。 如此倒是叫人觉得有些武断草率。 但北冥王能在凶悍的沙国人手中收复二十余城,他绝不是这样轻率的人。 所以,为什么这么容易就信了她的话?就算他是相信二师姐,可这话是她传来的,并非二师姐亲传。 他就不担心是假消息吗?毕竟,连皇上都没相信。 北冥王手指抓了一下混乱的络腮胡,想梳理顺些,但胡子打了结,他手指能穿进去,但梳不下来。 他是蹙着眉头的,显得眸眼像野兽捕猎似露出一抹锐光,“成凌关一战有问题,本王在得知大捷时便派人前去调查,但至今还没调查结果回来,你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宋惜惜没回答,反问道:“为何成凌关大捷,王爷会觉得有问题?” 北冥王条理分析,“成凌关一战,你七舅阵亡,二舅断了一臂,萧大将军重伤,阵前主将是援军将领战北望,他并无多少实战经验,奉萧大将军命令,带兵闯入鹿奔儿城烧粮草,放出南疆即将大胜的消息,这本来只是缓兵之计,让萧大将军治伤,调整战术,可就这样竟然逼得西京人投降了,本王不信。” 第58章 他的分析,让宋惜惜甚是敬服。 只有战场老将才会知道只烧了粮草就逼得敌军投降有多离谱,而且还是多年僵持的边线问题,为此两国开战无数次,小战役大战役,扰攘数十年。 加上西京并非没有粮草供给,烧了粮草,便输送粮草,没有投降的必要,再不济,也只是退军停战,商国大军不会杀入西京的。 “所以,是什么问题?”北冥王问道。 宋惜惜没隐瞒了,反正他派人去调查,迟早调查出来,“易昉杀降屠村。” 北冥王脸色陡变,“皇上知道吗?” “我不知道皇上是否知晓,但……但成凌关的所有塘报包括最后大捷奏本,都没有写到,当然,我看到的只是兵部的誊抄,不是递呈皇上的所有奏本。” “你潜入兵部?”北冥王眸光锁紧她,“可知偷看兵部文书,乃是杀头大罪?你糊涂……你可以问你夫婿战北望啊,他是援军主帅。”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投在营帐上像怪兽一般,整个人显得有些生气,俯身压着声音低怒道:“你就算潜入兵部,也不该说出来,即便是对着本王也不能说,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你在万宗门学的江湖险恶,白学了?” “我……” 北冥王眼带厉色,“这件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连你母亲也不能说。” 她垂下眸子,微微颌首。 “战北望知道吗?”他再问道。 “他不知道。” 他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不问他,却去闯兵部偷看军情塘报,杀降屠村是易昉所为还是他下的命令?” 宋惜惜又摇头,“我不知道。” “易昉……本王记得她是你父亲旧部易天明的女儿,易天明残了一腿,她便从了军,因着一股狠劲,剿匪立了功封为百户所,你刚才说是她杀降屠村,她怎会有这权限?” 作为朝中唯一的女将,北冥王知道她。 宋惜惜沉默着,一般情况是不可能的,如果她和战北望早有首尾,且战北望十分相信她,就有可能让她带兵单独行动。 她眼底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那些与战况无关的事,道:“不管如何,成凌关一役存在杀降屠村的事实,如今那三十万西京士兵已经在路上,预计二十五天左右可抵达西蒙,然后直奔伊力。” 北冥王盯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了句,“你有没有想过,杀降屠村,西京也不需要投降,除非易昉手里的俘虏有西京的一位大人物,迫使西京不得不降,如果签下和约之后,易昉放了那个人,西京顶多是吃了大亏,图日后卷土重来报此大仇,但他们却选择了直接与沙国结盟。” 宋惜惜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脸色变了变,“那位大人物在易昉手里的时候遭过酷刑,签下和约放了他回去之后,他死了?” “思路清晰,虎父无犬女啊。”北冥王虽然是赞赏的,但言语里却带着一丝愠怒,“可私闯兵部如此妄为,实属不智,考虑过后果吗?还敢在本王面前说,就不怕死?” 宋惜惜轻声说:“王爷不会想让我死的,皇上就算知道,也不会杀我,顶多是囚禁,下狱,流放。” 毕竟,镇国公府就她一个人了。 “元帅,膳备下了!”营外,响起了年轻洪亮的声音。 北冥王瞪了她一眼,随即一扬手,“先下去把肚子填饱。” 宋惜惜起身出去之后,听得身后传来他下令的声音,“五品以上将领,全部进来!” 第59章 备膳这个说法,很贵族。 但实际就只有两块光饼和两根肉干,这些都是战场方便携带的,送上阵前的军粮,多半是这些。 自然,如今屯兵于此,也可以做一些热粥热饭,只是这个时候已经很晚,军营的灶一开就是大锅,没理由为了她,专门开灶。 不过,还是十分体贴地给她烧了一壶热水,至少能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小小的营帐,临时搭建的,被褥很厚很重,脏兮兮的,有些结了厚厚的一层茧子,宋惜惜伸手一摸就知道是结在被褥上的血。 带她进来的是一名身材高大年轻的将士,浓眉大眼,胡子邋遢,他挠挠头问:“吃得下吗?吃不下的话,我叫人给你做点热汤。” “不用,这就很好。”宋惜惜咬着光饼冲他感激一笑,这天冷,光饼也硬硬邦邦的,咬得牙齿生疼。 “那就行,我叫张大壮,自小跟在王爷的身边,你有什么事情就唤我,这里没有丫鬟侍女什么的可以伺候您。” “不用伺候,我自己可以,我……”宋惜惜本想说她没这么娇弱,但觉得多余,只笑笑,“谢谢!” “那我出去了。”张大壮转身便走,“你将就吃,将就睡吧。” “行!”宋惜惜也不多话,实在也饿,光饼和肉干全让她吃完了,喝几口热水,肚子就胀鼓鼓的。 她掀开营帘瞧了一眼外头,篝火熄灭了很多,只余主帅营帐前还亮着,她打了个哈欠,疲倦至极,也不管那么多了,让他们商议去,她要睡觉了。 因着疲倦,因着北冥王相信了她的话,一颗心全然放松,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这种野营在外的日子,在师门的时候不是没有过,她不怕吃苦的。 但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北冥王似乎很了解万宗门,也对她颇为关心,按说他们年少时的交集也比较少啊。 接下来几日,宋惜惜都没见过北冥王,也没见过父亲的那些旧属,她没被限制自由,依旧可以出入,听得张大壮说,那晚北冥王召集将士商议之后,便传令开始募兵了。 南疆人恨极了沙国人,沙国人侵占他们的土地,杀了他们的百姓,抢了他们的财物,掳走他们的姑娘,此仇不共戴天。 因此一听阵前主将说要募兵攻打伊力和西蒙,要彻底把南疆收回,热性男儿纷纷前来投军。 宋惜惜虽然自小习武,也听父兄说过不少战场上的事,有时候兄长来信,都会说战场之凶险,也看过不少兵书,历来比较大的战役都是有记载下来的,她都熟读。 但她没有参与过任何一场战事,所有的一切,只停留于纸上谈兵。 她问张大壮,“王爷可有命人上奏朝廷,要求支援?” “上了,但援兵和粮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不知道什么才到,王爷说我们必须先募兵。” “那如今募到多少人了?”宋惜惜多问了句。 “四千人!”张大壮也没避她,宋侯爷,宋元帅的女儿是值得信任的,她五天从京城到南疆报信,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宋惜惜震惊,才三四天,就募到了四千人?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在西京人到来之前,几万人不成问题啊。 但是,新兵蛋子上战场没经验,送人头啊。 似乎是看出了宋惜惜的担忧,道:“入伍的士兵已经开始训练了,所以如今诸位将领都不得空。” 宋惜惜问道:“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张大壮马上点头,“今日一早来了几个人,说是要找你的,但是王爷还在查他们的身份,你去认识一下,看是不是你的朋友。” 第60章 宋惜惜一听,想着应该是她的棍儿他们来了,便急忙道:“快领我去。” 张大壮领着她前往后方,远远地,宋惜惜就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她手持桃花枪,施展轻功飞了过去,大声喊道:“棍儿,馒头,阿尘,万紫。” 四个人一抬头,便见凌空飞来一人,桃花枪一晃一挑,其中一名青衣少年持剑抵挡,一跃而起,在空中便过了几招。 只见剑法快如闪电,桃花枪上神出鬼没,那红缨像是散开的焰火,看得一众士兵都傻了眼,好厉害的剑法与枪法啊。 瞬间两人落地,青衣少年哼了一声,“枪法慢了。” “棍儿,你剑法比之前好了。”宋惜惜打量着少年,笑得甚是灿烂,“嗯,也长高了。” 棍儿是古月派唯一的男弟子,叫孟天生,当初因为他师父不让他用真刀真枪,只让他用棍练习剑法,所以得了个外号叫棍儿。 他比宋惜惜小一天,所以宋惜惜能在他面前摆出姐姐的架子。 馒头,阿辰和万紫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惜惜,听说你成亲了,是不是真的?” “你夫婿是个武将,听说叫战北望,对不对?” “师父不让我们下山,我们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去万宗门那边问,你师父凶得像恶鬼一样。” “惜惜,我真不敢相信你嫁人了,你怎么能嫁人呢?你这样撒泼野蛮的性子,怎么能当人家媳妇?” 馒头是镜花派的弟子,从小就胖,脸颊是圆滚滚的,大家便叫他馒头。 辰辰也是镜花派的,但她长得就很好看,扎着高马尾,红色的绸带一绑,那叫一个娇艳野性。 万紫是赤炎门的小师妹,和宋惜惜一样系出名门,她是江南世家沈家的,叫沈万紫,上头一堆师兄师姐宠着,江南世族,钱多到数不尽,整个赤炎门都是她家养着的,所以她是赤炎门的宠儿。 万紫性格骄矜,本来不屑于和任何人来往,毕竟在自己门派里就十分受宠。 但是那年宋惜惜十岁,摁住了万紫打得她头破血流,按说这个情况整个赤炎门的人都会跑去万宗门报仇。 可万紫的师父一听说是万宗门的弟子揍的,连忙下令叫人关闭山门,免得他们不去找万宗门,反而被万宗门的人登门来讨说法。 看到师门如此惧怕万宗门,沈万紫气坏了,背着包袱就离开赤炎门,谁知竟在山中迷路又遇到了野兽,恰好是宋惜惜在山上练功救了她。 自此,两人就成了好友。 宋惜惜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问着,像万宗门外山林里呱噪的鸟儿,她大喊一声,“闭嘴,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在募兵,我们去报名从军,杀沙国人一个片甲不留。” 上战场,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哪怕是个最低级的士兵也无所谓。 听得可以名正言顺地砍脑袋,四位小伙伴们都激动坏了,急忙便朝招募处奔去。 负责募兵的小将见少女也来报名,当即扬手让她们回去。 沈万紫冷哼着跃起,凌空一鞭抽下,旁边的一块大石头顿时碎开几块。 沈万紫执鞭冷冷地问道:“保家卫国,分什么男女?你就说收不收?” 募兵处的人都惊呆了,忙不迭地点头,“收,收!” 募兵只是暂时的,等战事结束,她们就可以解甲归家,这么厉害的功夫肯定是要先收下的,砍一颗脑袋是一颗嘛。 五人成了最低级的卒,但是沈万紫素来是要强的,问道:“杀几个敌人可以晋升?” 那小将说:“一颗人头奖励一两银子,杀敌三十人可晋升一级,如此类推!” 沈万紫嘴巴一翘,“那捞个将军当当,岂不是容易极的事?” 大家哄笑,虽然刚才她露这一手不错,但是上战场杀敌哪里这么容易? 小姑娘就是天真。 第61章 招募入伍后,当日就要开始集训。 他们五个人和一批新兵蛋子被送到了训练场,那些握刀练习,砍伐练习等基础的训练对他们五人来说,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十项训练,他们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通过了考核,叫一众新兵蛋子都呆了眼。 只不过,到听战场理论的时候,他们就乖乖坐下来听了。 除了宋惜惜对于打仗比较熟悉之外,其余四人不曾对战争有过什么了解。 因为宋惜惜有营帐,虽然只是小小的,但是他们几个人挤一下也还可以。 晚上回到营帐,他们就迫不及待地问宋惜惜嫁人的事。 宋惜惜抱着膝盖,笑着说:“是啊,嫁了,又和离了,现在依旧单身。” “太好了!”辰辰激动地拍着手,“柳师兄知道你成亲的事,难过了好久,现在你和离了,你可以嫁给柳师兄。” 宋惜惜一根指头摁在她的眉心,“我才不要,柳师兄这么凶。” “能比你师父凶?你师父凶起来,方圆百里的门派掌门人都害怕。”辰辰挨在她的身边,托腮道:“不过,嫁人好不好玩呢?听说是要睡在一起的,你跟他睡一起了吗?” 宋惜惜说:“清清白白,手指头都没碰过,我们刚成亲他就出征去了,回来没几天我们就和离了,他现在已经另娶了新妇。” 对于这段婚姻,宋惜惜就这么简单一句提过。 “这么快?”沈万紫呸了一声,“男人真不是个东西,以后我嫁猪嫁狗,都不会嫁给男人。” 棍儿说:“滋滋,你这话可不对啊,说那个人渣就说那个人渣,不要带上所有男人,我和馒头都是好男人。” 他转头去找馒头,“馒馒,你说对不对……你找什么啊?” 馒头正在翻找营帐里的东西,一边找一边闻:“有肉香味,是不是藏了吃的?” “就知道吃,你这个胖子。”棍儿踹了他大屁股一脚。 馒头理直气壮地说:“不吃饱,哪里有力气打仗啊?惜惜,是不是藏了吃的?” “哪里有吃的?前线条件艰苦,我几天都没吃饱了。”宋惜惜摸摸肚子,来的那个晚上吃了两根肉干,之后就净吃光饼了,光饼也从两块变成一块。 兵士的人数是上去了,但是军粮也明显不够了。 馒头的脸塌了下去,“啊,要饿肚子啊?朝廷怎么能饿兵差呢?” 宋惜惜坐在脏兮兮的被褥上,双手一合,“应该在筹集军粮了,放心,肯定能填饱肚子的。” 她还是在笑着,但是小伙伴们对视一眼,觉得惜惜眼底里似乎笼着一层原先从没有过的轻愁。 上京。 南疆塘报飞速飞往上京,肃清帝一看,脸色大变,连夜召集兵部尚书以及京军武将入宫。 其中便包括了战北望和易昉。 兵部尚书李德槐看到急报,额头出了细密的冷汗,“西京竟然与沙国联手,要吞南疆?但怎么会?西京才与我们签了互不犯边的和约。” 兵部左侍郎黄大人也是惊得双腿发软,“三十万西京大军与沙国二十万大军联合,我们阵前如何抵挡?北冥王收复二十三地,余伊力和西蒙两地,损兵折将已过半,如今兵力只怕剩下十几万,且粮草难续,毕竟南疆地大,攻下二十三城的时候,便已经没有大规模筹集粮草了。” 第62章 右侍郎孙大人道:“皇上,如今派遣援兵,只怕也来不及啊,这消息我们的探子竟没有探查出来,可见我们在沙国与西京的探子,全部被杀了。” 肃清帝想起十天之前宋惜惜曾进宫禀报过此事,当时拿了一封伪造的信,说是她师兄沈青禾打探到的消息。 可当时还以为她耽于儿女私情,见不得战北望和易昉成亲,遂是怒斥了她一顿,命人送她回府禁足。 没想到她说的竟是真的。 如果十天前就相信了她,立刻派出援兵,再命人筹集粮草,以皇弟统帅之能,未必不能与西京沙国联军一战。 易昉和战北望对望一眼,他们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成凌关的战功,他们用来求赐婚,只要在南疆战场上立功,那么他们就会成为炙手可热的武将新贵。 到时候,谁还敢笑话他们? 那一场婚礼上的耻辱,战北望至今不能忘。 这段日子虽与易昉圆房,但心里头总憋着一口气。 加上母亲得知他和易昉婚前便已经苟合,气得当场发病,他亲自去请丹神医,结果连丹神医的面都没见到。 后易昉也出面去请,丹神医连门都不开,把易昉气得够呛的。 最后还是大嫂闵氏去药王堂前跪了两日,终于买到了五颗丹雪丸,丹雪丸是真贵啊,原先说一颗三十两,如今跪了两日,买到五颗却是要一百两一颗。 母亲这病,即便把将军府卖了,也长久吃不起这药。 大嫂博了个孝顺之名,他和易昉却遭受嘲讽耻笑,他们凯旋回来的功劳,已经无人再提起,只记得婚宴上宾客全走掉的狼狈。 所以,他们太需要战功来重拾光芒。 第63章 两人几乎是同时跪下,易昉道:“皇上,战况紧急,请务必增派援军,臣愿意与战将军领援军前往南疆,争取在西京大军抵达之前,赶到南疆战场。” 战北望一怔,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皇上立刻问道:“你能在西京兵马抵达之前先到?” 易昉毅然道:“臣定全力以赴。” “好,朕准了,战北望为主将,易昉为副将,令你们立刻点十万京军出城,连夜行军,不得耽误。” 易昉愣了一下,道:“皇上,二十万怕是不够,如今南疆战场上不足二十万,西京与沙国联手,起码五十万兵马,而且沙国有神火器,臣希望能让京中神火营一万将士全部出战,还有三万玄甲军随同出战,由战将军统领。” 兵部尚书李德槐连忙反对,道:“皇上,玄甲军乃是皇上亲兵,不可随便调离京师。” 肃清帝沉吟片刻,道:“神火营一万将士全部跟随战北望出征,玄甲军调派一万五,跟随京军十万出征,援兵抵达之后,全部交给北冥王统帅。” 易昉道:“皇上,微臣认为,京军不服北冥王,还是由微臣与战将军统领比较好。” “荒唐!”李德槐沉下脸来,“一个战场怎可以有两位主帅?而且京军全部都是镇国公宋怀安培养出来的,北冥王也出自镇国公麾下,玄甲军更是北冥王为皇上培养,他们怎会不听北冥王的?如果不听军令,这样的将士要来何用?” 丞相穆谨严姗姗来迟,了解情况之后,也认为需要立刻出兵,援军全部交给北冥王统领。 穆丞相已经年逾七十,耄耋之年却还没告老,证明他在朝堂有定海神针的作用。 所以,他的话,肃清帝是听的。 而且,分析得也有道理。 肃清帝道:“就这么决定,你们回府交代几句,随李卿家与战北望易昉一同前往点兵,京军虎符由他们转交给北冥王。” “是!”战北望和易昉领命。 肃清帝看着易昉,“你方才说的,能先于西京大军抵达南疆战场,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的厚望,若能办到,朕重重有赏。” “微臣定当全力以赴。”易昉抬眸,眸色坚定。 第64章 战北望和易昉告退之后,肃清帝与丞相商议监军人选,需要筹集军粮送往南疆战场。 胜败在此一举,已经连拿下了二十三城,若在此时功亏一篑,肃清帝不甘心。 而战北望和易昉离宫之后,战北望就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能保证我们的能先于西京大军抵达战场?西京人已经出发超过十日,我们如今还未动身,就算日夜赶路,也快不过西京。” 易昉一副雄心壮志,“没有办不成的事,只要全力以赴,一定可以。” 战北望气结,“你说得容易,我们原先带领京军前往成凌关支援,足足两个月才抵达,如今要去南疆,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天,你怎么赶得及?” 易昉不满地道:“有功夫说闲话,还不如快些回府交代,收拾东西去点兵,马上出发。” 说完,她冷笑了一句,“我知道你最近对我不满,在府中我处处得罪人,你母亲如今也不怎么喜欢我了,但我要用实力告诉他们,宋惜惜做的那些花架子,一点用都没有,我们只有上战场,真刀真枪地立下战功,让将军府跻身于权贵名流圈子,这才是为将军府门楣添光的大事。” 战北望乍听她提起宋惜惜,不由得皱眉,“好端端的,说她做什么?” 易昉冷冷说:“说她就戳你肺管子了?我提她一下都不行了?你跟她什么关系啊?难不成和离之后还藕断丝连?我看她这一招是以退为进,否则怎引得你去国公府找她。” 战北望眼底有轻怒,“我说了,我去国公府找她,是想找她出面去请丹神医的,除了丹雪丸,母亲的病总要把脉跟进,不能一味服药而不知道效果啊,再说,我去国公府也没见到她。” 易昉冷冷道:“那还不是以退为进?故意不见你的,借着孝顺的名头,但谁知道你们二人怀的什么鬼胎?” 战北望看着她冰冷的脸,觉得烦扰无比,也不想和她继续争持这个问题,“我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别为一个已经和离的人争吵不休了好吗?” 易昉也知道最近总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裹挟,导致夫妻关系十分恶劣,马上就要上战场,不能因此失了默契,“是你不许我提她的,你这般护着她,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有她。” “我心里只有你。”战北望牵着她的手,轻声说,眸光却看向了沉沉天空。 “男人啊,得陇望蜀,我是知道的,”易昉叹气,但语气却十分坚定,“但是我也一定会让你知道,娶了我是将军府的福气,是你的福气,宋惜惜顶多是能帮你孝顺母亲,但这些事情大嫂就可以做,而我却能助你将军府一门重回巅峰,重振你太祖父与先祖父的威名。” 这是战北望此生最大的心愿。 战北望微微颌首,却有些不明白,“说来奇怪,为什么西京会与沙国联手对我们南疆战场发起进攻呢?分明我们在成凌关逼得他们投降签了和约,承诺不犯边的。” 易昉道:“我们签的和约,是不犯成凌关边线,但他们相助沙国,却是在南疆战场,南疆我们尚未全部收复,如今伊力与西蒙还在沙国人的手中,他们去的就是伊力和西蒙,所以算不得撕毁和约。” “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仔细想想却觉得奇怪,沙国与西京素来没什么军事来往,如今沙国竟然愿意让西京三十万将士进沙国,就不怕西京人是别有用心吗?” 战北望在战场上的经验虽不算十分丰富,可也觉得这两国的突然结盟,有些奇怪。 “谁管?”易昉耸耸肩,“总之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我还怕他们不来呢。” 第65章 战北望却不这么想。 之前他确实想上南疆战场,但只在仅有沙国士兵的情况下,如今西京三十万人席卷而至西蒙和伊力,沙国会不会持续增派士兵尚不知道。 就眼下敌军五十万兵力,他带着京军拢共不足十二万,再加上如今北冥王手头上不足二十万的将士,满打满算,也就才三十万。 而北冥王如今的兵马已经十分疲惫,伤兵也多,粮草不继,饿着肚子等供给,现在肯定无法攻下伊力,也就是在原地等大军到来。 最重要如今是冬日,南疆一带严寒,不利于作战,反倒是沙国皮糙肉厚,有黑熊将之称,无惧寒冷,在大冬天他们都可以赤身在冰面上嬉戏。 所以,两国实力,强弱悬殊,这一战很难,尤其如果沙国还持续增派士兵想要一举夺回丢失的城池,彻底控制南疆,那将会是难上加难,大败的机会几乎是九成九。 自然,若能打赢则建功立业,打输,那就是连性命都丢在战场上了,宋怀安与他的几个儿子,就是牺牲在南疆战场。 南疆战场之凶险,由此可见。 加上易昉承诺带着大军能在西京兵抵达之前,援军就到南疆战场,这基本是不可能,她却轻易夸下海口,她到底是缺乏官场经验,如果此战大败,大兴问罪之师,他和易昉首当其冲被问罪。 所以,这大好的机会面前,他显得忧心忡忡,没有易昉这样乐观。 “对了,你知道皇上为何派禁军在镇国公府门口盯着宋惜惜吗?”易昉忽然问道。 战北望摇头,不想说宋惜惜的事,否则她又没完没了。 易昉拢了一下披风,唇角勾起,“自然是免得她作妖,听闻她是在我们大婚第二天进宫,然后被禁军送回来的,自此禁军便轮班守在国公府门前,可见她进宫一定是跟皇上提了一些过分的要求,或许是与你我有关,她见不得我们好。” 战北望也略有耳闻,只是不敢打探太多,免得易昉不高兴,没想到她自己偷偷去打听了。 “我倒是想看看,”易昉挽着他的手臂,眼底露出了得意之色,“等我们从南疆战场凯旋归来,她是否还会端着她世家贵女清贵的模样,而不露出心底疯狂的嫉妒。” 战北望忍不住回了句,“宋家军功无数,想来她不会嫉妒。” 易昉哼了一声,“宋家军功与她唯一相关,便是她可以吃着父兄的血肉,享受着父兄军功带来的尊荣,有一分是她自己挣来的嘛?” 战北望轻叹一句,“易昉,我们不要说她了,她与我们无半点关系,她过得富贵还是落魄,都与我们无关的。” “自然无关。”她这般说着,又似悲悯地道了句,“不过,我也不必与她为难,女子本就可怜。” 战北望听了这话,沉默良久不做声,以前他听见易昉这么说,心中定然敬服欣慰。 可成亲之后,他才发现易昉本质却十分轻贱女子的,轻贱女子的程度,比男子更甚。 暗夜像巨兽般吞噬着人间,一丝光亮都瞧不见,连星子都躲在厚厚的云层里。 第66章 战北望和易昉要上南疆战场的消息,让战老夫人既激动又担心。 她知道上战场是祸福相依,大胜,自然就是立大功;大败,命就丢在战场上了。 不过,所有情绪在心头过了一遍之后,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相信易昉,毕竟成凌关一战,易昉是首功呢。 她有能力。 而且他们夫妇是将军,只需要指挥战事,冲锋陷阵的事是小兵做的。 这么一想,高兴就掩盖了担忧,命人为他们准备出征事宜。 就在战北望和易昉率兵离开京城几日之后,安放在沙国的探子终于有消息回报至御前。 密报与北冥王在南疆传回来的消息一模一样。 也与半月多之前宋惜惜进宫传的消息一模一样。 年轻俊美的帝王愤怒地撕碎了密报,大半个月的差距啊。 若之前听信了宋惜惜的话,立刻命援军开拔,同时筹集粮草,商国的胜算便高了许多。 虽然易昉说可以赶在西京兵马赶到南疆战场之前抵达,但是肃清帝也上过战场,算过距离和行军速度,他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不禁懊恼至极,“朕怎会认为,宋惜惜耽于情爱,舍弃不下,小气狭隘地想报复战北望?分明她送来的是要紧军情,朕却不信。” 吴大伴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添茶,轻声道:“也是因为宋姑娘伪造了沈青禾的信,皇上才会不信她的。” 肃清帝摇摇头,“若没有伪造沈青禾的信,朕更不会信她空口白牙之言,毕竟,我商国与西京才签订互不犯边条约,也正因为这条约是易昉签下的,所以朕认为她是想推翻易昉的功劳。” 他苦笑,“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是宋镇国公的女儿,自小又在万宗门学武长大,怎会是那种放不下的人?” 吴大伴忽然想起一事来,“皇上,那日奴才到将军府宣旨,恰好看到战将军与宋姑娘过招,宋姑娘武功着实厉害,战将军在她手下,竟过不了几招便败了,自然,奴才不懂得武功,也许是战将军相让了。” 肃清帝也是见识过战北望的武功,虽非绝顶高手,但在年轻武将里属于一等,“战北望的武功不错,他应该是让着惜惜了,吴大伴,你去国公府一趟,传惜惜进宫,西京人的态度如此反复,朕觉得成凌关一役可能有朕不知道的问题。” 吴大伴亲自去国公府一趟,撤走禁军之后进府传宋惜惜进宫。 陛下召见,国公府便瞒不下去了,只得如实告知,并跪下请罪。 吴大伴回宫禀报,肃清帝闻言,甚是惊愕,“你是说,朕派禁军盯着她,不许她出门,她当天晚上就跑了?去了南疆报信?” 吴大伴跪下道:“皇上息怒,据国公府管家陈福说,因军情要紧,她在京中除皇上之外,并无人脉可托,只能亲自跑一趟,又据梁嬷嬷说,她是单枪匹马去的,因此预计五日可到南疆,她应该是见了北冥王禀报了军情,北冥王核实之后才发急报回京请援兵的。” 吴大伴说完,偷偷地看了皇上一眼之后,又道:“国公府管家陈福说,宋姑娘临去之前说,等她回来会亲自向皇上请罪的。” 第67章 肃清帝道:“她何罪之有?她前去南疆报信,皇弟可早做准备,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军情有时早一日,早一个时辰都不一样,她有功,是朕没信她。” 肃清帝说着,身子微微侧过,“朕派禁军盯着她,她都能半夜逃出去?看来,她轻功不弱啊。” 吴大伴笑着道:“皇上,她到底是在万宗门学武七八年,万宗门乃我商国第一大派,听闻她是师门最有潜质的弟子。” “是么?”肃清帝对万宗门的了解仅限于沈青禾,倒不知道宋惜惜竟如此厉害,“朕有些奇怪,当初宋夫人为何会给她挑了战北望这位夫婿?以宋家的家世,选什么样的世家男儿没有?为何偏偏选了个没落的将军府?” 吴大伴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道:“听闻当初求娶的人很多,但只有战北望一人对宋夫人立誓,永不纳妾。” 肃清帝怔了怔,眉眼里便有些不悦了,“那就真讽刺,承诺不纳妾,却刚立功便求娶了平妻,还生生让朕当了帮凶,宋夫人看走眼了。” 吴大伴叹气,“可不是,宋夫人看走眼的岂止是战北望一人?” 肃清帝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吴大伴道:“早些日永安郡主出嫁,宋姑娘派人给郡主添妆,殊不知却连门都进不去,宋姑娘送的礼物,也全部退回,嫌和离的女子晦气。” 肃清帝微愠,“竟有这样的事?淮王妃与宋夫人是亲姐妹,永安与惜惜年幼便十分亲厚,作为表姐的给表妹添妆,有什么晦气的?这是朕做主赐的和离,淮王妃是觉得朕赐下的旨意晦气吗?” 吴大伴说:“女子和离,不管如何总是让人轻贱些的,更何况如今国公府只宋姑娘一人,也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人走茶凉,连亲姨母也不过如此。” 肃清帝想起母后与宋夫人的交情,沉下脸来,“此事万不可让母后得知,她极为喜爱惜惜,恨不得收她为义女,如果让她知道惜惜和离之后被人如此轻贱慢待,定又要气得心疾发作了。” 吴大伴应道:“是,奴才知道分寸。” 肃清帝再想起宋惜惜所受的委屈皆因他为战北望和易昉赐婚而起,心头越发恼怒,下令道:“传朕旨意到淮王府,令淮王夫妇自省一个月,除夕不必入宫了。” 吴大伴眸色微闪,“是!” 吴大伴退了出去,抬头望天,灰蒙蒙的一片。 想起一个人来,他心头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是那样灰蒙蒙严寒的天,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膳食被下毒,他因伺候不周监察不力被先帝责罚,打了五十杖,奄奄一息。 是那人无意从太后处得知,找来丹神医为他医治,这才救回了他的性命,否则,他早就死在了那年的寒冬。 如今,她的女儿遭人轻贱蔑视,他怎可袖手旁观? 所以,素来不多话的他,今日在皇上面前告了一状,淮王不入朝为官,只是闲散亲王留在京城侍奉太妃,所以告他的状,皇上也不会觉得他是干预朝中的事。 他叫了两名黄门,一同前往淮王府宣旨。 淮王夫妇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德行有亏,皇上竟不念叔侄之情,令他夫妇自省一月,连除夕都不许入宫陪伴母妃了。 淮王领旨之后起身,偷偷把吴大伴拉到了一旁,“公公,还请明示,本王与王妃到底做错了什么,惹了天怒?” 第68章 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可怕的。 吴大伴扬了拂尘,摇摇头道:“老奴不知,只奉旨行事。” 一句奉旨行事,让淮王不敢再追问了,皇上天威,罚也是赏。 吴大伴走了之后,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在京城侍奉母妃,皇上也恩典让太妃出宫在淮王府与他们同住,素日里算是比较亲厚的,怎么没个缘由便罚下来了? 他们可什么都没做啊,也什么都没敢做。 真是奇了怪了。 腊月隆冬,大雪封住了战北望大军前进的路。 本来出京的时候便抓紧赶路,但没想到一场大雪连续下了两日,到处都是积雪,严寒便罢,这进度却严重拖慢了。 一脚下去,再要把脚拔出来,那就十分艰难。 南疆也下过一场雪,但好在不大,新兵的训练基本已经完成,新招募的蛋子有三万,兵器和战甲也在塔城赶制,有望能在西京大军抵达之前,就全部送到了前线。 北冥王来找过宋惜惜,本来严令要求她回京的,但是宋惜惜说她已经入伍,现在回京就是逃兵,宋家不出逃兵。 北冥王拿她没法子,令他们五人互相照应,一旦打起来武功未必能施展开来,因为那就是人堆人,敌我纠缠一起。 北冥王来找宋惜惜的时候,可把辰辰给吓坏了,她说这位阵前主帅像个野人似的。 沈万紫淡淡地道:“只他一人像么?我见这些兵士基本都像野人。” 是啊,在南疆战场上,他们耗了三年又三年,当初的主帅是宋惜惜的父亲,如今是北冥王谢如墨。 馒头说:“不要紧,野人打仗厉害。”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战争打起来了。 伊力城门大开,数之不尽的沙国士兵杀了出来,他们有些是西京人,有些是沙国人,但穿着一样的战甲,根本分不清楚。 第一次上战场,他们五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这打仗与比武是真的不一样,近身肉搏,所有举起的大刀没有招式,只把人往死里砍。 北冥王的大军是不能后退的,因为后退就是塔城,塔城已经收复,如果退回塔城,塔城很容易被攻陷,所以要在这野地打。 宋惜惜很快就找到了节奏,瞬间如同血脉觉醒一般,她直冲中间的敌军而去,一支桃花枪挑得飞快,招招刺入敌人的喉咙,几乎全部都是一招毙命。 她想过擒贼先擒王,但是,她读过不少兵书,知道穿着金甲骑着骏马的将帅,未必是真的将帅,有可能是假冒的。 所以,她人生的第一场仗,是硬仗,杀就完了。 杀得筋疲力尽,从天亮杀到天黑,觉得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用完了,却感觉敌人像是杀之不尽。 她全身也沾满了鲜血,都是敌人的鲜血,她被砍过一刀,在肩膀处,但是伤势不要紧,因为那竹甲卸了部分的力,所以只是皮外伤而已。 入夜,沙国兵马退回了伊力城,城门关上。 第一战,商国捷。 宋惜惜和几个小伙伴们躺在地上,累得已经不想动了。 他们全身都是血,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只怕会被当做尸体收了。 方天许带人清理战场,商国军队死三千二百,伤暂时还没统计出来。 沙国人死六千,俘虏三百人,但六千是保守数字,因为沙国人退的时候,也拖走了一些尸体。 “惜惜,你杀了几个人?”沈万紫躺在满是鲜血的地上,觉得喘气都有些费劲了。 第69章 “数到三十人的时候就没数了。” 宋惜惜抬了抬手臂,觉得桃花枪重得很,打仗,真的是很累的事。 “我数着,我杀了五十个!”馒头想一个鲤鱼打挺帅气地跃起,但是鲤鱼里一下,人还是挺在地上,他的武器是剑,因为人数太多,剑被打落,后来他用拳头和双脚杀人,临了才捡回自己的剑。 沈万紫说:“我杀了六十三人。” 北冥王的副将张大壮过来,他也是浑身的血污。 宋惜惜先坐起来,再用桃花枪支撑自己站起来,“张副将!” “宋惜惜!”张副将用惊喜和激动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你歼敌多少吗?” “不知道,我没数了。” 张副将一击掌,激动得眸子生辉,“元帅亲自清点你杀的人,你用的是桃花枪刺敌人的喉咙,只清点这部分,三百多个人,还没算不是封喉的,你太了不起了,你真的是第一次上战场吗?诸位将军都说,你不愧是宋元帅的女儿啊。” “杀了这么多吗?我真是没数,但也太累了。”宋惜惜站着双腿都在打摆子,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累。 “快去,元帅召见你们!”张大壮见她又要坐下来,连忙道。 馒头一个鲤鱼打挺起来,顿时恢复了精神奕奕,“元帅召见?那我们得去。” 之前说杀三十个人就可以晋升,他五十个是有的,惜惜真厉害,不愧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出色的武者。 他们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帅营,挑开帘子进去,没想到里头已经坐了好几位将军,方天许将军也在其中。 馒头脚步一顿,实在是没地方往里头进了。 结果他一停,后面跟着的没料到,全部扑在他的身上,五位神勇的少年少女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这人丢大了,沈万紫气得很,站起来踹了馒头一脚。 北冥王也笑了,他眸光落在宋惜惜的脸上,眸子特别的亮,“宋惜惜,了不起!” 宋惜惜想谦虚一下,实在也没什么力气了,只是疲惫地笑了笑。 “惜惜,有宋元帅之风!”方天许将军也十分激动,上前便用力拍在她的肩膀上,宋惜惜被他拍得几乎跪了下来。 她努力稳住,不能丢了父亲的面子。 “宋惜惜听封!”北冥王站起来走到宋惜惜的面前,高大伟岸的身影几乎把宋惜惜笼罩期间,伴随他充满沙哑的声音,“本帅封你为千户所,领兵一千,这一千士兵任由你来调配。” “至于其他几人,封你们为百户所,隶属于宋惜惜麾下。” 对军制不熟悉的几位开始掰着手指算了,百户就是一百个军户,那好歹管着一百个人,毕竟千户是管一千嘛。 现在宋惜惜成了他们的老大了,无碍,本来在梅山,她就是老大。 宋惜惜眼睛睁大,这么快就晋升了?还一下子升这么高? 北冥王显然很高兴,当着诸位将军的面赞了宋惜惜一番之后,让众人出去,他要单独和宋惜惜讲几句。 帅营里,只有北冥王和宋惜惜两人。 宋惜惜作为刚刚晋升的宋千户,纵然很想坐在地上,但还是挺直腰站立着,望向北冥王,“元帅有何吩咐?” “坐下来说!”北冥王自己先坐下,他脸上的血污还没擦干净,胡子都被血液黏在一起了,显得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眸子还是闪亮闪亮的。 宋惜惜艰难地坐了下来。 北冥王从案桌里抽出一封密信,递给她,“这就是为什么西京要与沙国联手的原因。” 宋惜惜眼底一凛,西京与沙国联手的原因,大概也是她满门遭灭的原因。 第70章 伊力城,西京的元帅苏兰基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商国士兵。 仇恨与愤怒在眼底燃烧。 “南疆,他们守不住的。”苏兰基元帅冷冷地说,眼底的仇恨几乎要把远处的商国人焚烧起来。 “你的士兵伤病多,休整几日再打。”沙国元帅维克多说。 苏兰基摇头,花白的头上带着一顶厚厚的帽子,嘴里哈出白汽,双手握在了城楼的砖块上,“不,不能让他们高兴太久,后天继续发动攻击,三天之内,我们要拿下塔城。” 维克多倒是无所谓,反正现在冲锋陷阵的大部分是西京人,他们是自带军粮过来的。 “你让我们调查的事,查到了,那位叫易昉的女将军确实在商国援军里,如今正奔赴南疆战场。” 苏兰基拳头紧握,额头青筋尽显,“此人,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生擒。” 维克多不解,一个女人而已,何以仇深至此? “此人与你们有何深仇大恨?还有你们西京在商国京城不是有情报探子吗?为何却要我们沙国打探?” “我西京探子,”苏兰基双手缓缓地松开,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白汽萦绕他疲惫的脸,“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维克多不知道为何西京襄助他们沙国,而且是毫无条件襄助。 他只知道沙国陛下与西京皇结盟,拿下南疆之后,两国互市加强,开通海域,这是有利于两国的好事,所以,不算是西京的条件。 维克多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成凌关一役,败给了商国,同时还投降了。 维克多看不起投降的人,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这边,宋惜惜离开帅营,缓缓地走回军营,眼底里藏着滔天恨意。 北冥王给她看的密信上写着易将军俘虏的其中一位小将,是西京太子。 他本来是去战场历练一下的,结果在鹿奔儿城被易昉俘了,被俘之后没有透露身份,因嘴硬而被易昉手下的将士灌了他屎尿,极尽羞辱之后,竟然还给他去势了。 太子被俘,也是西京投降的原因,是为了从易昉手里换回太子。 可惜这位太子承受能力太弱,被释之后竟然拔刀自刎了。 西京自然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国家的太子被灌过屎尿,还成了太监。 更不想让人知道太子因承受不住折辱自刎,所以在成凌关边城没有发难,而是选择了与沙国联手,在南疆战场上复仇。 和约直接是在鹿奔儿城签的,签得十分仓促,所以怪不得成凌关大捷,易昉是首功。 而易昉甚至都不知道她折辱的那小将是西京太子。 怪不得,西京探子不惜倾巢而出也要屠杀她侯府满门。 易昉! 她极力忍下心头滔天恨意,北冥王说一切大局为重,在南疆战场上,暂不提成凌关的战事。 她明白的,忍得喉头腥甜,满嘴血腥,她也只能先忍着。 而且,这件事情很有可能牵连外祖父,她不忍,也得忍。 西京人是要复仇的,却选择不直面真相,而是拐弯抹角地在南疆战场上复仇。 易昉,害苦了南疆,否则以北冥军之势,攻下伊力城和西蒙指日可待。 现在西京人来了,要牺牲多少将士才能换得最终胜利? 第71章 回到营内,宋惜惜已经收敛好了所有的情绪。 晋升为宋千户,却依旧只能和辰辰他们住在那个小营帐里,只不过,多了两张被子,是塔城送过来的新被褥。 因为馒头和棍儿是男的,所以中间拉起了一个帘子,脱衣裳疗伤。 大家都或多或少受了点轻伤,但都不算要紧,只是天气寒冷,痛感会比平日强烈。 宋惜惜派发着治伤的药,但谁都没要她的,谁上战场不带点药的?门派里都有自己的治伤圣药。 宋惜惜收回,“省了。” “惜惜,听说你前夫哥带着那个新妇要来支援,到时候你们见面会不会很尴尬啊?” 辰辰把衣裳穿好,把地上的药粉清理了下问道。 “尴尬什么?”沈万紫哼了一声,粉脸寒霜,“视他们如猪狗便是,咱们眼里可看不下这两坨脏东西。” 馒头挑起帘子,“话说,为什么你母亲要把你嫁给战北望那个贱人?” “他说永远不纳妾,”宋惜惜躺了下来,浑身像是被马车碾过,又酸又痛又累,“母亲大概是觉得我在万宗门混了这么多年,最是不擅长内宅争斗,怕我在妻妾之争上吃亏。” 辰辰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已经脏兮兮一片,血迹擦不去,都凝固了,像是一块一点的红斑,“不是很懂内宅的事,但是你母亲这样想是没错的,就是遇上个白眼狼。” 馒头放下帘子又把伤口缠了几层,道:“那你母亲一定很后悔吧?要是我,定然带着家奴前去把将军府闹个天翻地覆,你也是,在万宗门的时候这么泼辣,怎么那人渣如此待你,你也不给他几鞭?” 宋惜惜闭上眼睛,“京城贵族圈和江湖不一样,我和离出门已经被人厌弃瞧不起,我再殴打夫婿,哪怕是前夫婿,人家也会指着我族人的脊梁骨骂,更会连累我族中未嫁娶弟弟妹妹。” “怎么会连累你族中的人?这是你的事。”馒头觉得很不可思议。 沈万紫淡淡地道:“就是会连累,她若是有弟弟妹妹尚未说亲,人家打听得他们家出过和离女,这和离女还痛打前夫,这样的人家谁敢做姻亲?” 沈万紫是出身江南大族,这样的事,没少听说。 像她沈家出了姑母那样的人,也是导致族中子弟嫁娶困难,当年她姑母本早就定亲了,却与书生私奔,奔为妾,为贱,高门贵户瞧不起,低嫁低娶,也有失门楣。 反正规矩一大堆,沈万紫想起就觉得脑壳好疼。 辰辰说:“那不打紧,等我们打了胜仗回去,你不必出门,我们代你去收拾他。” 宋惜惜睁开眼睛,望着辰辰笑道:“不用等打胜仗,他们很快就会来到南疆,他是援军主将,我想我要不要跟元帅说一说我和他的事情。” 沈万紫从包袱里找出一个牛皮酒袋,仰头喝了一口,道:“你没做错,不用交代,他们自己来自己交代。” “滋滋,你竟然有酒?太过分了,有酒也不拿出来!”棍儿闻得酒香,一把扯掉帘子,便要去夺沈万紫手中的酒袋。 沈万紫一手抛给宋惜惜,宋惜惜接过酒袋一跃而起,径直飞出营外。 “碰”地一声,宋惜惜蹲在地上,酒袋也丢下了,双手捂住鼻子,痛……痛痛痛痛! 撞上什么铜墙铁壁了啊?鼻子都要歪掉了。 第72章 一只大手捡起了地上的酒袋,男人扭开闻了一下,晶亮的眼底尽然是狂喜,但出口的话却是狂怒,“岂有此理,军营之中,私藏美酒,没收!” 说完,一转身便走了。 宋惜惜蹲在地上揉着鼻子,双眼冒着眼泪,只朦胧地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飞似地跑回自己的帅营去。 “被元帅没收了。”馒头怔怔地说,随即扼腕长叹,“哪怕给我一口也成啊,闹什么闹呢?现在被没收了。” 沈万紫也没想到元帅会来,随即嘿嘿一笑,“我那么大的一个包袱,难道只放一壶么?” 馒头和棍儿急忙追着进去,一口一个姑奶奶地喊着,五个人分喝了另一袋酒。 爽! 第二场战事的号角吹响,铁蹄阵阵,似踏破山河般震撼。 北冥王下令此番以伤敌人为主,少杀多伤。 馒头觉得奇怪,“能杀为什么不杀?伤了,等伤好之后又会上战场的。” 宋惜惜一挑桃花枪,“明白了。” 馒头问道:“为什么?” 宋惜惜道:“阵前不问,听元帅的,也听我的,伤手脚筋,或者砍手砍腿,若有不得已的,杀!” 已经没有功夫多说,厮杀已经开始。 宋惜惜一支桃花枪十分显眼,敌军仿佛是针对她而来,竟百余人围攻她。 二十五支长矛一同刺出,宋惜惜却冲天而起瞬间消失,他们收势不及,长矛基本都落在了他们战友的身上。 宋惜惜喝了一声,“滋滋,蛇缠决!” 沈万紫从围困中飞了过来,一条长鞭如灵蛇般迅速卷走了所有的长矛,再喝一声,“惜惜,天女散桃花!” 宋惜惜手持桃花枪,凌空飞来,桃花枪一扫,蕴含了柔劲全部飞散出去,一根根地扎在了敌人的身上。 她们对视一眼,配合更爽! 敌军分别针对他们五人的围困,他们干脆便化五为一,整体行动,彻底把敌军针对他们五人的节奏打乱。 五人背对背,馒头的刀,棍儿的剑,辰辰的锤头,沈万紫的鞭,无一落空。 宋惜惜的桃花枪更是招招见血,出手不是挑断手筋便是断了腿筋,再在身上补个窟窿。 进攻的号角伴随着厮杀声,惨叫声,刀剑声响彻整个伊力城野外。 血雾漫天,映入眼帘的,除了兵器就是血液。 北冥王不断调整战术,一步步地推进,他自己也下场厮杀,他的武器是金错刀,锋利无比,一出手便能削断敌人的手臂。 今天这一战,以制造伤兵为主,所以,他没有下死手。 并非仁慈,作为沙场战将,他从来都没有圣母心。 伤兵多,敌军就不得不拖慢进程,军医是远远不够用的,所以需要留部分兵士照顾伤兵。 没有主帅会不顾伤兵的死活,因为这会影响士气。 这一战,直到天黑才鸣金收兵。 北冥王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你又立功了!” 寒冷使得敌人的血黏在宋惜惜的脸上,像是结了一道血色的痂。 战功她不是很看重,她就想收复南疆,这是父亲的心愿。 他与兄长们葬身于此,那么她宋家就算剩下她一个人,也要把南疆从敌人的嘴巴里抠回来。 北冥王看着她那张斑驳的小脸,来的时候虽说被寒风吹得像是熟透的红果,随时就要糜了,但那时候的模样确实极美的。 如今,如今瞧着是不是个女人也不好说了。 第73章 头发乱糟糟,有敌人飞溅过来的血液凝固在头发上,如今一缕一缕的,各有各的想法,要么是卷在一起,要么是东南西北地倒,鸡窝也比她好看些。 身上的竹甲已经有多处的破损,染着血迹,脸上没看出一寸地方是干净的,不是血就是污泥。 多日不曾沐浴梳洗,总之就连街边的乞丐瞧着也要比她整洁三分。 “难受吗?”北冥王想起每年去万宗门,看到那个热烈鲜活的少女,是那样的畅快恣意,如今活脱脱换了个人似的。 “饿!”宋惜惜干裂的嘴唇张开,吐出了一个字。 北冥王脸上的胡子动了动,“嗯,都饿,忍着。” “累!”宋惜惜有气无力地道:“站着都费劲了。” “宋惜惜!”北冥王眼神严肃,“你可知道,我商国自建国以来,便不曾有武将能在第一次上战场歼敌这么多?连你父亲也没有,你很了不起,所以,给我挺起胸膛走出去。” 宋惜惜挺起胸膛,像只骄傲的孔雀撇着外八腿一瘸一拐地双手撑腰走出了帅营。 北冥王在她身后,笑着眼底却有些心酸,这女娃啊,自小看着她长大,本以为…… 塔城筹集到军粮送来了,虽然不多,但是能让将士们吃了顿饱的。 北冥王晚上召集千户以上的将领开会,宋惜惜拿桃花枪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去了。 进了帅营,大家都用欣赏的眸光看向她。 宋家女将,了不起! 北冥王传召武将们过来,是要推演下一场战事。 满脸络腮胡的北冥王推了一只棋子,眼底绽放出冷光,“下一场,攻城!” 大家闻言都觉得元帅此举过于冒险,现在以西京和沙国联军的数量和军备武器,攻城毫无胜算。 唯有宋惜惜问了句,“佯装攻城,是吗?” 北冥王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没错!” 宋惜惜再问,“第一次,佯装攻城,第二次,依旧是佯装攻城,第三次,才是真正的攻城,对吗?” 北冥王招手,“宋千户,过来!” 宋惜惜拄着桃花枪走过去,“元帅!” 北冥王站起身,伸手掐着她的脸颊,“你怎会如此聪明?你简直是天生的将领。” 宋惜惜嘶嘶了两声,“元帅,疼!” “哈哈哈!” 北冥王笑声洪亮,“当了兵痞子,可就不许这么矫情了。” 宋惜惜不矫情,实在是这严寒让她娇养了两年的脸,终日要破似地生疼生疼着。 元帅的手指粗糙,长满了茧子,一掐既像几根针扎进去似的。 北冥王笑过之后,道:“我们要在援军抵达之前,攻下伊力城,把他们赶到西蒙,然后,在西蒙与他们展开最后一战,宋千户,本王很期待你们夫妻合作,希望你们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宋惜惜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她和战北望和离的事告诉大家,免得到时候战北望和易昉带着援军来到,大家依旧以为她和战北望是夫妻,弄得她会很尴尬。 而且,也容易生嫌隙,虽然她和易昉结了仇,但暂时他们是同一阵线对敌的。 刚要说,便听得林将军道:“战北望那小子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能娶得宋千户这样武功高强又骁勇善战的夫人。” 方天许看着宋惜惜笑说,“惜惜,如果日后他敢欺负你,尽管告诉方叔叔,方叔叔替你收拾他,哪怕他日后武职在方叔叔之上,方叔叔也不能饶他的。” “用得着你么?”林将军也笑着说,“如果战北望敢欺负她,她手底下的兵自然会站出来,不过,宋夫人亲自挑选的女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咱们就不要瞎说了,免得影响人家小夫妻感情。” 提到是母亲亲自为她挑选的夫婿,宋惜惜到嘴边的话,顿时被生生逼了回去。 北冥王看她的神色,总觉得她是隐瞒了什么事情,但是她不说,也不好追问。 第74章 这个晚上,宋惜惜没睡着。 来前线这么多天,除了第一天和今天是吃饱肚子的,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半饿睡觉,也能睡得死沉死沉的。 但今晚吃饱,反而睡不着了。 前线真是好艰苦,难为父亲和兄长这么多年坚持下来。 她自也是能坚持下来的,只是她和战北望的事一直没跟元帅和诸位将军叔叔们说清楚,实在不妥。 可她怎么说呢?说母亲为她挑的这个人,刚立了战功便嫌弃了她,要娶易昉那样的女将军么? 大家大概会以为,她来南疆上战场,是因为不甘心想要证明自己比易昉出色。 京城里的人,说什么闲言碎语她都不在乎。 但这里是战场,是父兄牺牲的战场,她不想自己继承父亲遗志的忠义之心被误会成为争风吃醋的手段。 可他们迟早会知道,战北望和易昉一来到,这事就瞒不住了。 她坐了起身,耳边的打呼声也停止了。 大家睡得沉,但也警惕,宋惜惜一起身他们就都醒来了。 棍儿没听到号角声,便隔着帘子问道:“惜惜,你睡不着吗?” “心里头有事。”宋惜惜双手抱着膝头,郁闷地说了句。 大家都坐了起来,辰辰挨着她的肩膀,双眼闭着问道:“有什么心事啊?” 宋惜惜问道:“我想跟元帅他们说我和战北望的事……你们觉得如果我直接说了,元帅会不会认为我上战场是为了和易昉比啊?” 棍儿啊了一声,“你上战场不是为了把她比下去吗?我以为你是要晋升,力压她一头呢。” 宋惜惜翻翻白眼,“连你都这么认为,那么他们肯定会这样想的。” 沈万紫挠了一下头皮,头好痒啊,像是有虫子在咬,“就跟她比怎么了?难道你不比她出色吗?你现在是宋千户,宋千户啊,你知道千户是几品吗?如果朝廷定品,那你是正五品的将军了,只不过现在阵前升你,兵部还不知道罢了。” 宋惜惜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我不是为了跟她比,我父兄是牺牲在南疆的,我想助元帅收回南疆,也是完成了我父兄的遗愿。” 棍儿道:“对啊,我记得惜惜以前说过,要像她父亲和哥哥那样,成为最出色的武将,她不是为了跟易昉比。” “我们信,但外边谁信?”沈万紫素来一针见血,“他们肯定会想,如果她要成为最出色的武将,为什么要选择嫁人进内宅侍奉公婆打理家务?却在被抛弃之后才想起上战场?” 馒头说:“其实他们信不信都无所谓,关键是皇上和北冥王信不信,他们才能决定惜惜的去留和升迁。” 大家都沉默了,可不是吗?什么闲言碎语受不得呢?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和北冥王是否会认为她把战场当做了内宅的竞争。 辰辰睁大眼睛,“那又怎么样?咱们惜惜是实打实地立下战功,第一战第二战,说她首功绝不为过。” 棍儿拍着被褥,气愤地说:“对,惜惜,管别人说什么呢,再说也不是你的错,是男贱人和女贱人的错,咱们不用解释什么,等那对贱人来了自然会解释,他要是敢把罪名往你身上扣,哪怕他是将军,我以下犯上也要扭了他的脑袋。” 宋惜惜吸吸鼻子,“他们大抵,会说我母亲眼光不好。” 沈万紫说:“宋夫人眼光确实不好,回京了我说说她。” 第75章 宋惜惜的眼泪一下子就跌出来了,“你说不着她了,我家里如今就剩我一个。” 这件事情,宋惜惜还不曾和小伙伴说,这是她心底的痛,她不敢说,一说就痛得浑身哆嗦。 棍儿和馒头猛地掀开帘子,暗黑之中两张吃惊震骇的脸与辰辰沈万紫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句,“什么?” 宋惜惜把头伏在膝盖上,滚烫的泪水大滴落下,“他们被潜伏在京城的西京探子杀了,西京探子全数出动,我侯府满门鸡犬不留,我那时候还是战北望的妻子,住在将军府,所以避过了那一场灭门暗杀,但如果我在……如果我没嫁,他们就不会死。” 他们震骇无比。 满门遭屠,真是灭顶之灾。 他们四个人上前,把宋惜惜抱住,陪着她落泪,辰辰哭着道:“惜惜别哭,还有我们。” 沈万紫推开他们几个,把惜惜抱在了怀中,抚着她的后背,带着哭腔却咬牙切齿,“那些西京探子都死了吗?没死的话,我们打了胜仗之后把他们找出来,报仇。” “死的死,逃的逃,探子一旦能脱身,再找出来就很难了。” 宋惜惜把易昉杀降屠村的事隐了下来,以他们的性格,如果知道是易昉杀降屠村导致西京探子全部发疯屠杀她满门,才不会顾什么大局,大抵等她来到便会杀了她。 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找出来很难不代表找不出来,等打完仗我们就去找。”沈万紫怒道。 纵然她在江湖武林,也知道西京和商国因边线问题是有过不伤平民的约定,打不过就杀一门孤寡妇孺,算什么好汉? 简直就是卑鄙无耻。 “对,等打完仗我们就去找。”辰辰也说。 馒头和棍儿猛地点头,“惜惜放心,那些人逃不了的。” 宋惜惜展开双臂回抱着他们,眼泪还是收不住地落,想起家人,不哭则已,一哭就难以自抑。 这一晚,五个人都没睡好,第二天眼睛红肿得很厉害。 得亏沈万紫拿了粉给大家涂涂抹抹的,加上本来就脏兮兮,也没怎么被人看得出来。 第一次佯装攻城,打了沙国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反应很迅速,以为他们真的要攻城,当即集合兵力在城楼上,弓箭手一排排地放箭。 攻城的人手持盾牌,一波波地往前涌,云梯也抬着过来,攻城的投石器也都运输过来了,可打了一个时辰,甚至连云梯都没架上去,商军就退了。 苏兰基站在城楼上远眺,冷冷地道:“他们急了,就凭这点兵力便想要攻城?以为伤了我们这么多兵士,我们便无力反抗?看来北冥王也不过如此。” 维克多站在他的身旁,道:“北冥王若无实力,怎能连攻我二十余城?别小看了他,轻敌是大忌。” 苏兰基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被他们攻下二十余城,是你们没用。” 维克多皱起眉头,西京人怎会如此狂妄自大?真当自己三十万兵马是天下无敌吗? 第二次攻城要比第一次的力度更大些,派出士兵三万人,投石器投放了许多石头,砸得城墙有些裂缝。 但是,依旧是抵不过箭雨,坚持不了多久便溃不成军,灰溜溜地逃了。 苏兰基哈哈大笑,“北冥王,不过如此啊,再等几日,他们连吃的都没有了,我们大举进攻,拿下塔城。” 第76章 塔城野外帅营里,北冥王双手摁在案桌上,高大的身姿前倾,眸色晶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 “传令下去,凌晨大举进攻,只要把伊力城拿下,吃的管够,肉也管够,棉衣与被褥以及各种军需应有尽有,西京人富庶啊,他们是带着一车车的粮草军需来南疆的。” 一听得有肉吃,大家两眼放光,实在是北冥军苦肉久矣,恨不得一口一口活剥生吞。 舆图一展,北冥王指着伊力城的一个小圆圈,招呼宋惜惜上前,修长漆黑的手指往那小圆圈一指,“宋千户,破城之后,你带三千兵马直奔乐宁,粮草军需便是囤于此处,沙国与西京如今伤兵多,一旦城破他们会先转移伤兵,粮草为次,毕竟,那些东西西蒙也有,他们不会太着紧,可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需要了。” 大家这才明白,为什么北冥王在那场战役里要求制造尽量多的伤兵,而不是歼敌。 在战场上,他从来都没有圣母心。 十六岁封王,封号北冥,刀刀是要取人命的,怎会仁慈? 宋惜惜闻言,浑身热血滚烫,粮食,肉啊,铠甲,棉衣,被褥,太需要太需要了。 “保证完成任务!”宋惜惜大声说。 “三千不够,便给你五千,七千,总之需要多少人手你说话。”北冥王道。 宋惜惜仔细看了看地形图,乐宁在城西,那地方没什么横街杂巷,能一鼓作气冲过去,护着粮仓军需。 “不用,三千人足矣。”宋惜惜信心满满地说。 北冥王叫了一声好,继续道:“除宋千户之外,其余的随本帅歼敌,把他们赶出伊力城。” 宋惜惜觉得攻城很有难度,便问道:“元帅可是有了攻城计划?” 北冥王回答得很干脆,“没,霸王硬攻!” 当晚便清点了会轻功之人,会轻功还不行,轻功还要厉害,能飞上伊力城城楼。 城楼上有弓弩机十二座,居高临下,对着攻城的士兵,一座弓弩机一次可以放十八支箭,还有神火器,虽然神火器一次只能打一枪,但是,对攻城将士来说,还是很大的隐患。 需要武功高强之人飞上城楼,迅速摧毁弓弩机,缴获神火器,剩下的便是强攻了。 等援兵到来的时候再攻城,自然稳妥许多,但是没有粮食继续支撑他们等下去了。 攻城,抢粮食才能活下去。 军中懂得轻功的人不少,但是能飞上城楼那么高,还能落地之后迅速摧毁敌人的弓弩机,那么人数就少了许多。 宋惜惜五人可做到,方将军林将军可以做到,张大壮可以做到,北冥王自然更能做到。 北冥王道:“不管谁先完成任务,都必须马上下去开城门,其余人掩护,本王会给你们用最好的铠甲。” 他眸光落在宋惜惜的脸上,显然,他对宋惜惜寄予厚望。 身为将帅的他亲自出马,那么他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城楼上的兵会集中攻击他,要知道,摘下他一颗脑袋,那可就是值万金。 而且,将帅阵亡,就如同当年的宋怀安与少将军们战死,沙国人长驱直入,迅速把所有南疆国土收为己有。 所以,如果北冥王阵亡,那么攻下的二十余城,也会被沙国与西京的铁骑踏遍。 不过,他上阵,就给了宋惜惜他们五人很大的机会。 第77章 北冥王雷厉风行,当即传令点兵,等到子时便起战鼓,吹进攻号角。 今日才刚攻城,伊力城内的西京沙国联军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在凌晨发起一次攻城。 弓弩机开动,弓箭手到位,但城墙上点着篝火,进攻部队却没有。 等同是他们在明,北冥军在暗,而且是在暗处往前攻。 宋惜惜一行五人,策马狂奔,即将抵达城门时借力一飞,直冲上城楼,桃花枪穿过控制弓弩机的士兵,一拳下去,弓弩机四分五裂。 弓箭手对准了她。 但是北冥王随即飞上,篝火映照着北冥王那一身元帅金甲,有人大吼,“是北冥王,杀了他,杀了他。” 弓箭手全部对准了北冥王,箭雨如织,北冥王一把金错刀几乎旋转起来,挡了一波一又一波的箭雨。 一堆士兵冲上来,拿刀劈向北冥王。 宋惜惜见状,和馒头他们迅速摧毁弓弩机之后,五个人跳下去打开了城门。 两人开门,三人掩护,在刀枪剑戟围攻之下,城门打开了。 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联军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甚至苏兰基还在睡梦之中,被人叫醒说北冥军又来攻城,他都只扬了手冷笑,“又来?简直儿戏,放箭把他们吓跑就是。” “不,元帅,他们攻进来了!” “北冥军攻进来了!” “城门开了!” 一声声凄厉的喊声,把苏兰基吓得猛地跳起,当即穿戴铠甲,持刀便奔出。 他与维克多对视了一眼,从维克多眼底看到了轻蔑,苏兰基气得要紧,“你的人守城门,连敌人攻城都不知道,简直荒唐。” 维克多早就看他不顺眼,但是这两三年和北冥王打下来,他损兵折将严重,供给也严重不足,如果西京人不来援助,伊力和西蒙也迟早守不住的。 所以纵然心头有气,如今也只能忍着,“说那么多做什么?传令下去,应敌!” 战鼓齐鸣,北冥军二十万不足的兵马,与联军将近五十万的兵马开战。 宋惜惜相信北冥王敢这样冒险,一定是有策略的,所以她谨记自己的任务,守住乐安的粮食和军需,免得敌人退走的时候,会把粮食一把火烧了。 天还没亮,馒头举着火把,跑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抵达了乐安区,粮仓就在眼前。 粮仓是有兵马守着的,宋惜惜一声令下,“开打!” 她率先上场,桃花枪一转,均刺在了敌人的颈脖动脉上,师父跟她说过,刺这个位置能让敌人迅速失血而死。 敌人也没有再反杀她的机会。 粮仓的守兵不多,只有几百人,三千人对几百人,迅速便拿下了。 宋惜惜打开门进去,只见粮仓里的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后院里堆满了肉,因着严寒,很多肉都藏在冰里,她扒开一些,口水直流。 敌军大概也意识到北冥军那群饿鬼是看上粮仓了,派出两万万联军往粮仓赶过来。 宋惜惜带着三千兵马御敌,主力军还是他们五个,他们五个之中,又以宋惜惜为主。 直杀得血腥漫天。 这实在是一场艰难的战斗,三千人加五人,对敌军两万人,平均每个人要杀六个半敌人。 苦战两个时辰之后,歼敌大半,剩余的逃去了。 而宋惜惜带领的三千人,也只剩下一千多人了,这一千多人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他们五个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歼灭了大部分的敌人。 之前数战,都没有今日这么累,他们瘫坐在地上,却依旧不敢懈怠,只大口大口地喘气。 第78章 汗水混着血迹,从头顶一路流下来,这样严寒的天气,汗水很快就凝结成了冰,热还没褪尽,便成了彻骨的寒意。 “惜惜……”馒头喘了一口粗气,睫毛上凝着白霜,“咱们,咱们真的不去帮他们打吗?就在这里守着?” “军令如山,让我们守粮仓,我们就守粮仓。”宋惜惜靠在墙背上,身上穿着金甲,但是手臂中了两刀,没流血,也不觉得痛,就是那种黏一腻里透着的寒冷,让她整个人十分的难受。 她看了他们几个一眼,都挂彩了,竹甲七零八落,这一仗打得是真狼狈啊。 “大家伤势都不要紧吧?” 沈万紫摇摇手,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看着身旁躺着的尸体,有些是敌人,有些是自己的战友,五人都十分难过。 敌军继续攻来,宋惜惜跳起来,大吼一声,“又来了,杀!” 又是一波奋力厮杀,杀得日月无光,只余满眼血腥。 终于,粮仓的敌人大部分被歼灭,再没有援军过来。 他们倒在地上,累得喘气都费劲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打鼓大喊,“敌军撤退了,我们胜利了!” 宋惜惜他们在粮仓那边听到欢呼声,知道北冥王大胜了,她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地放松。 “北冥王,果真名不虚传,有神将之勇。”宋惜惜冻得有些哆嗦了,说话嘴唇也发抖。 “沙国败了,太好了,我们有肉吃了。”馒头胖乎乎的脸扬起了僵硬的笑容,搓着手,高兴坏了。 宋惜惜跃起,“走!” 他们离开粮仓,跟上了大队伍。 北冥王一身染血的铠甲,背着金错刀入主伊力城府衙,伊力城原先的知府已经被杀,伊力一直是沙国统治,如今沙国军退了,府衙便没有做主之人。 粮仓里有粮食,有肉,将士们都能饱吃一顿。 加上伊力城有军营,沙国占领期间筑建了卫所,士兵也不再需要住营帐。 但是,沙国士兵占领了很多民居,这是因为西京兵来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地方住,便把百姓赶离自己的家,现在北冥王下令,所有百姓都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卫所住不下这么多士兵,那就找空地扎营。 经此一役,宋惜惜声名大噪。 其实之前数仗她也居功不小,但这一次她带三千人守住了粮仓,让大家吃上饱饭,还能吃上一口肉,在士兵心里,这功劳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大。 但这一次之所以能把敌人从伊力城赶出去,是因为北冥王擒住了沙国元帅维克多。 北冥王在伊力城的探子探查到两军元帅不合,所以利用了他们的分歧掳了维克多,西京不管不顾要杀,沙国要退,他们自己先乱了,才会让北冥军有可乘之机。 第二日,埋葬了牺牲将士的遗体,北冥王传召诸位将军开会商讨。 “这一次能攻下伊力城,是因为苏兰基与维克多有矛盾,联军主将没有磨合好,让我们钻了空子,但是经此一战,他们会摒弃前嫌,真正联手重新调整,因为伊力城如此仓促的失败,是他们莫大的耻辱。” “但他们不会那么快反攻,磨合需要时间,再提供供给也需要时间,西蒙虽然也有部分军需粮食,但不多,他们不敢轻易反攻,我们也可以等援军抵达,等待最后的一战。” 方天许道:“据探子回报,援军可能需要半个月才能抵达。” 北冥王听了蹙眉,“半个月?” 他本想说战北望行军速度太慢,但下意识地看了宋惜惜一眼,罢了,她立了大功,这面子是要给她的。 宋惜惜看得懂他这个眼神,但并没说话。 万紫说得对,有些事情,就让战北望和易昉去说,凭什么让她去交代呢?她一个字都不要说就对了,免得回头人家还说她编排他们呢。 第79章 北冥王道:“惜惜,你回去沐浴换一身衣裳,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惜惜抬头问道:“去哪里?” 北冥王道:“去了你便知道了,大家都散了吧,本王也需要沐浴换身衣裳。” 宋惜惜和诸位将军应声退出。 这么冷的天沐浴,需要烧很多热水,好在伊力城柴火足够,在塔城野外营帐的时候,要喝一口热水都比较艰难。 沐浴更是奢侈了。 她如今大小有武职在身,所以北冥王派了一名罪奴过来伺候她。 这罪奴约莫四十岁上下,全身也是臭烘烘的,叫十三娘,原先在怀城做点小生意的,因一些生意纠纷,一个花瓶砸在了竞争对手的脑壳上,竞争对手没死,但是成了傻子。 她被判为流放到军营为奴十二年,如今已经十一年了,还再有一年便罪满获释。 十三娘给宋惜惜烧了热水,还找来了一个沐桶,私藏的皂荚也拿出来给宋惜惜洗头,那头发需要有人才洗得干净。 十三娘给她洗了好久,才把那粘着血液的头发洗干净,就是这皂荚洗头,发质再好,也显得有些毛躁了。 一张脸也洗干净了,露出精致五官,只是皮肤没有原先细腻了,脸颊擦得发红,都快破皮了能把那些结痂的血迹洗干净。 换上她来时的衣裳,披上黑色的斗篷,白色衣裳加黑色斗篷,湿发擦了半干,便扎了个高马尾,江湖中的人素来不爱梳发髻,只爱这样扎着马尾,打起来也方便。 她沐浴之后,擦拭着桃花枪,把桃花枪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净,那红缨也一根根地梳理好。 抚摸着枪身的桃花纹路,她心里被难过的情绪吞噬。 她可以预想到北冥王要带她去哪里,可能,父兄就是牺牲在伊力城。 她原先只知道父亲牺牲在南疆战场,却不知道是哪个地方。 她从万宗门回府的时候,问起父兄牺牲的地方,母亲却不欲多谈,一说便哭得几乎昏厥。 半晌,北冥王派张大壮来请,宋惜惜执着桃花枪出去,却见卫所外的雪地里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鹤氅的年轻俊美男子。 他身材伟岸挺拔,束冠,肌肤白净透红,唯眼底和鼻梁两旁的皮肤略显粗糙,眼神晶亮,五官和轮廓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但皇上虽有威严,却没有他这份从尸山血海里浸出来的霸厉。 宋惜惜差点不敢相信眼前此人就是北冥王谢如墨,全是靠那双眼睛认出来的,之前那一脸的络腮胡遮住了风霜,反而为他护住了肌肤。 怪不得说,北冥王谢如墨乃是商朝第一美男子。 纵然宋惜惜对情爱无心,但猛地与他眸子一碰,气息还是微微地乱了下。 张大壮牵着两匹马,一匹正是她的闪电。 宋惜惜快步过去,拱手拜礼,“见过元帅。” 谢如墨也打量了她几眼,说道:“这样挺好。” 宋惜惜说:“是的,挺好。” 不穿竹甲,便是不用上战场,暂时的和平也是挺好的。 她朝闪电奔过去,抚摸着它的脑袋,这样艰苦的条件,闪电竟然没有瘦,一身精壮的腱子肉,显示着它的力量感。 “走,带你去那个地方。”谢如墨翻身上马,他的马鞍挂着一个袋子,里头不知道是装着什么东西。 宋惜惜也跟着跨上马背,策马与他一前一后走着。 第80章 那是一个小山岗,树叶早凋零,山岗也没什么植被,一眼看去,小路四通八达,通往更高一些的山势。 风很大,呜呜作响,像万鬼齐哭。 谢如墨立于山岗上,负手,眺望着着左边的那条小路,那条小路旁边伫立着一块无字碑。 谢如墨对她说:“那无字碑,是伊力城的百姓给你父亲立下的,他一人挡在那条小路上,身中数箭,却依旧拄着大刀屹立不倒。” 宋惜惜泪水朦胧了双眼,纵然早知道北冥王是带他来父亲牺牲的地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心里依旧很痛很痛。 “他当时带兵在这里,切断了沙国送往伊力城的粮草,他想奋力一战,可惜经历了连续的攻城,兵马疲惫,那时候皇上初初登基不久,在朝中尚未立威,援兵迟迟未至,他已经苦苦支撑了许久。” “本王在伊力城有探子,这些都是探子探得的消息,当时有伊力城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深受感动,偷偷地在这里给他立下了无字碑,以免被沙国人看到,会把无字碑摧毁,年节的时候,有百姓自发过来拜祭。” 他从马背上取出一壶酒,递给宋惜惜,“去吧,给你父亲祭奠一杯,告诉他,你已经成为很出色的武将。” 宋惜惜擦去泪水,接过酒壶,牵着闪电一步步走下了山岗,来到无字碑的面前。 她跪下,把酒倒在地上,未语泪先流。 她可以想象那种情形,上过战场,才知道这样苦苦支撑有多难。 没有退路,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能力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死切断敌军的供给,等待朝廷援兵。 她哭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声父亲在嗓子里,却迟迟发不出声音来。 连哭声都是极尽压抑的,她不敢放肆痛哭。 谢如墨站在小山岗上没有下去,攻城的第一晚,他便来祭拜过了。 选择带宋惜惜来,是他觉得宋惜惜确实是很出色的武将苗子,假以时日,她不会逊色于她的父亲。 一直以为,她在万宗门习武,最终也会走上战场,成为商国第一位女将。 但是她选择了嫁人,嫁给了战北望,以她的谋虑与英勇,也可以襄助战北望成为名将。 战北望能娶到她,是那小子三生修来的福分。 在出征南疆战场之前的每一年,他都会去万宗门拜见宗主,也可以见到那个鲜活的少女在练武,她脸上永远是纯真无邪热烈恣意的笑容。 可现在,他没有再看到那种笑容,只看到她极度的隐忍。 她父兄的牺牲,对她打击很大。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她父兄既是牺牲在南疆战场上,作为自小习武的她,难道不该上战场为父兄复仇吗?怎么会选择嫁人了? 那鲜活恣意的少女,最是不缺的便是骨气,可她现在连哭都没有哭出声来,仿佛隐忍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除了父兄的牺牲,她到底还经历过什么? 战北望那厮待她不好? 想到这里,谢如墨眸色顿时冰冷下来。 谢如墨攻下伊力城之后,已经立刻上奏,捷报是军情,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的,所以伊力城拿下之后,不出三天捷报便已经抵达了京城,送到了皇帝的手中。 第81章 肃清帝自从收到第一封军情奏本,便激动得浑身热血沸腾。 宋惜惜,宋惜惜,宋怀安之女,镇国公府嫡女,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的出色,比起易昉有过之无不及。 等再收到攻下伊力城的捷报,他一拍桌子,狂喜大笑,“好,好,将门无弱女。” 他立刻传丞相以及兵部尚书,把捷报给他们看,穆丞相激动的热泪盈眶,“伊力城收复了,宋惜惜居功至伟,她攻下粮仓,守住了粮仓,我们可以减少补给,这给我们商国省下了多少粮食银钱啊,宋兄啊,你在天之灵可看见了?你的女儿,真是了不起,不负宋家之威名啊。” 兵部尚书李德槐也是激动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商国前有宋怀安,后有北冥王,如今更有宋惜惜,我朝年轻的武将,眼前所见便有两人称得上名将,总算新旧交替成功了。” 肃清帝难掩眼底的狂喜,“最重要的是,南疆只剩下西蒙一城,只要攻下西蒙,沙国再无反攻之力,沙国一旦退出,西京有何理由再滞留南疆战场?除非西京想与我们在成凌关再打一仗。” 穆丞相老泪纵横,“南疆即将要收回来了,老臣有生之年能见到南疆回归,死也瞑目了。” 李德槐跪下,恭维道:“陛下,这都是陛下用人有方,您知人善用,先派宋惜惜前往南疆,助北冥王攻下伊力城,且拿到这么多粮食与军需,臣甚至怀疑,西京人这一次到南疆战场去,是给我们送军需粮食的。” 宋惜惜自然不是皇上派去的,但是这里必须要提到是皇上暗中派出,这才彰显陛下有先见之明。 肃清帝哈哈大笑,“爱卿言之有理啊,他们解决了我们输送粮食的艰难,这大冬日到处暴雪冰封,军粮送往南疆实在困难至极,如今有了伊力城的粮仓,可确保攻下西蒙之前,我们的将士能吃饱,能穿暖,便能打胜仗。” 肃清帝心里头实在是高兴,他在位的时候收回南疆,是他最了不起的政绩,来日史书工笔,他也是最闪耀的皇帝之一。 只是这份狂喜越浓,他便越觉得有些懊悔,当初宋惜惜进宫禀报的时候,他说了那样的重话去伤她的心。 对宋家,他始终有所亏欠,因为当初宋怀安在战场上遇险,他没有及时增派援军,使得他们父子七人战死沙场。 这份亏欠他以为通过追封宋怀安为镇国公可以弥补,但如今宋家女再建功立业,延续宋家人对商国的忠义。 他心里轻轻叹息,当初赐婚战北望与易昉,错了。 他下令兵部尚书李德槐,“传朕旨意,宋惜惜立下战功,北冥王阵前封她为千户朕无异议,朕再赐封她为五品初授武德将军,一旦拿下西蒙,收复南疆,升正四品明威将军。” 许给阵前将士的承诺是做不得假的,丞相和兵部尚书都知道,宋家即将有一颗新的将星冉冉升起。 不知道战北望在战场上看到这位出色的前妻,是否会有些后悔? 不过,如果他后悔也着实没意思,如今民间百姓把宋惜惜踩得一文不值,里头若说没有将军府的手笔,谁都不信。 第82章 先封了五品将军,再许诺封四品武职,足见肃清帝对宋惜惜有多寄予厚望。 丞相对此毫无意见,这破格提升实在是宋惜惜有这份能力。 穆丞相道:“倒是援军,如今还未赶到,距离易昉将军承诺的期限已过了。” 肃清帝有些不高兴,但也找补了下,“雪天赶路,着实艰难些。” 李德槐道:“皇上,宋惜惜升为五品武德将军,而战将军和易昉将军如今只是从五品武略将军,品阶要比宋将军低一级。” 按说,战北望和易昉立下了大功,签订了与西京的和约,停止战事订立边线,这份功劳要大于宋惜惜襄助北冥王攻下一座城。 所以,李德槐便多说了这一句。 肃清帝道:“有何问题?他们二人的战功,不是用来求朕赐婚了么?” 李德槐一拍脑袋,差点忘记这茬子事了。 当初战北望以战功求娶,他就觉得这人不怎么好用,但是皇上执意要扶持年轻的武将,他也不好说什么。 确实如今武将青黄不接,皇上有此番心思也没错。 但是,谁能想到会横空杀出一匹胭脂烈马,宋家,真的没有一个人是吃闲饭的。 肃清帝有些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所以对易昉还保留着态度,皇弟来的密信提到成凌关大捷,再联想起西京前后不一样的态度,他也觉得成凌关一役有问题。 已经派人暗中调查,但至今尚未调查出结果。 眼下,还是以南疆战事为重。 “前方战事还有激烈一战,所以攻下伊力城之事可以在早朝上说,但宋惜惜的功劳暂且按下不提,等大捷之后回京论功行赏,朕不会薄待了她。” “是!”穆丞相与李尚书应道。 确实不宜太早庆祝,也不宜太早把宋惜惜的战功说出,如今武勋也好,官爵人家也好,甚至是皇家宗亲,对宋惜惜和离之事还在议论纷纷,暂且让他们议论着。 这是一块鉴金石啊,可以看看哪些嘴脸是最尖酸刻薄,最后又从尖酸刻薄到谄媚的。 年后,正月十三,战北望和易昉带领的援军终于抵达了伊力城。 进入南疆地带的时候,听闻说他们拿下伊力城,战北望和易昉都十分心急,就怕自己太迟,北冥王会直取西蒙,到时候他们白跑一趟,却半点战功都捞不着,这样就太可惜了。 好在,抵达伊力城的时候,他们才刚建好城外野地的卫营,与沙西联军还没开战,这最后一战只要来得及参与,他们就能捞着功劳。 彼时,宋惜惜被提拔为五品武德将军一事,已经由驿马送到几日,宋千户是正儿八经的五品武将,而不是阵前临时提拔的。 但战北望和易昉甚至都不知道宋惜惜在伊力城,他们援军抵达之后,令兵士就地安歇,便前去拜见统兵元帅北冥王谢如墨。 易昉入城之后所见,处处井然有序,百姓各司其职,安居乐业,一点都没有了战乱时候的恐慌。 她心里是有些懊恼,本以为前方一定会兵荒马乱,粮食不继,每日他们都在着急等待援军的到来。 她多次想过抵达南疆战场的时候,这里的士兵会有多激动,连北冥王也会亲自迎接。 殊不知却是这般景象,倒是让她觉得援军的到来,有些多余。 入了卫所帅营,诸位将军也在,正筹谋最终战,连宋惜惜都在场,只不过她围在桌案边上,被身旁高大的将军阻挡,战北望和易昉都没看到她。 第83章 他们二人上前拜见,“末将战北望拜见元帅!” “末将易昉拜见元帅!” 谢如墨抬起头,含笑道:“你们终于来了。” 战北望道:“一路大雪封路,末将来迟,请元帅降罪。” “天公不作美,与战将军易将军无关。”谢如墨瞧了宋惜惜一眼,见她只是抬头瞧了一眼,并未过去,心里便觉得他们之间定然是出了问题。 倒是方天许和林将军这两位宋家军旧部,看到战北望来到,不免便打量了一番,见果然长得英朗俊逸,颇有男儿气概,顿觉得十分满意。 到底是宋夫人亲自挑选的女婿,怎么会差? 方天许上前,拍着战北望的肩膀,哈哈大笑,“战将军,今日终于见到你了,你这小子福气真好,娶得一位好夫人啊。” 林将军也笑着说:“还没恭喜战将军呢,你们夫妻二人合力建功,定能重新光耀将军府门楣。” “战将军,你的夫人骁勇善战,勇猛过人,实在令我等男儿都羞愧无比啊。” 战北望愣了一下,他娶易昉的事,这里的人也都知道了? 他们是宋怀安的旧部,怎么反而恭喜他娶得易昉为妻? 一时不解,却也不敢胡乱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多谢二位将军。” 一旁的易昉倒是有些骄傲,看来他们的婚事果然得到武将的认同,自然,将军就该配女将,强强联手。 宋惜惜那般只知守旧守礼的所谓大家闺秀,只能享受男人带来的荣光,在场的都是浴血奋战的前方武将,自然晓得这个道理。 所以,她笑着拱手,“诸位将军过奖了,易昉怎比得上诸位将军?成凌关大捷只是侥幸,非易昉有多勇猛过人。” 她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他们虽是听说过易昉之名,毕竟成凌关大捷她是首功,但那场战事如果没有萧老将军作为定海神针苦苦守在关口,他们也很难取得胜利。 所以这首功,是因为她签订了和约,可这和约签下没多久,西京人就出现在了南疆战场,因此,这首功到底如何的,也不好说啊。 只是如今说战北望的夫人宋惜惜,她怎跑出来谦虚一番了? 方天许将军看着易昉,眸色有些疑惑,却依旧给予了赞赏,道:“易将军的大名,本将也是久闻的,成凌关大捷,易将军功不可没啊。” 易昉眼底不着痕迹地露出一抹骄傲之色,却依旧是谦虚地说:“过奖,过奖了。” 方天许笑了笑,便不再搭理易昉,反而是推了战北望一下,笑着道:“怎么呆住了?见到自己的媳妇也不知道上去问候一下?她受了伤如今还没好利索呢。” 战北望惊愕地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我没受伤啊!” 这两人对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什么跟什么啊? 众人看了看战北望,又看向被张大壮遮住的宋惜惜。 宋惜惜缓缓地走出来,神色自若,“战将军,易将军,终于等到你们的援兵来了,真好。” “宋惜惜?”战北望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昉也脸色微变,才想起方才他们恭维的那个战夫人,是宋惜惜,而不是她。 她立刻挽住了战北望的手臂,含笑对宋惜惜说:“原来宋姑娘也上了南疆战场,只是宋姑娘为何不把你和北望和离的事告知大家呢?弄得大家都误会了。” 第84章 宋惜惜听了她带笑的诘问,并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道:“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没什么好说的。” 方天许懵了一下,“和离?为什么要和离?” 易昉说:“成凌关大捷之后,圣上把我赐给战将军为平妻,宋姑娘容不下我,便请了圣旨和离。” 这句话是事实,但不是事实的全部。 她绝口不提他们以战功请赐旨赐婚,是想让在座诸位将军认为宋惜惜善妒,容不下圣上赐婚,所以才请了一道和离的旨意。 毕竟,宋惜惜就算是国公府嫡女,但是在南疆战场上论起身份来,宋惜惜什么都不是。 宋惜惜直视着她,道:“二位在成凌关立下大功,更以你们二人战功求得圣上赐婚,战将军回来与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请我成全,我想,君子当成人之美,既然二位真心相爱,我求一道和离的旨意成全了二位,也算是功德一件。” 方天许大怒,“什么狗屁?立下战功不惠及妻子家人,却用来求娶另外的女人?战北望,你这是寡情薄幸,负心汉。” 战北望再见到宋惜惜,心里已是百感交集,如今因着赐婚的事再起争执,他实在厌倦。 他心里有些埋怨宋惜惜,为何在他们来之前,不与他们提了此事?现在弄得场面尴尬,他和易昉都下不来台。 再说,方天许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将军,仗着在军中资历老些,就对他出言不逊,实在欺人太甚。 易昉不服方天许的指责,道:“我们以战功求圣上赐婚,我是甘愿当平妻的,并未动摇她正妻身份,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宋姑娘容不下我?我与北望在外征战,立下了战功享福的难道不是你吗?” 宋惜惜客气且疏离,“谢谢,但是战功,我镇国公府不缺,你们留着自己享用。” 易昉阴阳怪气地道:“是啊,你父兄立下的战功,确实能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宋惜惜淡淡地笑了笑,“是啊,我父兄立下的战功足以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你说气人不气人。” 确实气人,易昉气得肺都炸了,但却极力压着怒气,冷冷地道:“确实我们比不上,我们还得拿自己的命去建功立业呢,但靠着父荫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宋惜惜道:“值得,我就是那么骄傲,以他们为荣。” 易昉被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弄得气急败坏,却也不敢当着北冥王面前撒气,只得扭了头过去不说话。 但是,方天许的拳头却冷不丁地落在了战北望的脸上,“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宋夫人如此看好你,把惜惜许配给你,你却不知珍惜,你要惹得宋夫人多伤心啊?” 武将的拳头力度总是很大的,战北望被打得唇角出血,脸颊登时便肿了起来。 易昉急了,冲方天许怒道:“你怎么打人啊?这是我们的私事,你凭什么打人啊?” 方天许盯着战北望,愤怒地道:“他让宋夫人伤心难过,本将就打他,若有不服,打回来啊,别像个废物似地躲在女人身后,让女人替你出头。” 易昉气得浑身颤抖,冲口而出,“你说的宋夫人早就死了,她伤心什么?宋家满门,除了一个宋惜惜,全部都死了,连这点她都没告诉你们吗?宋惜惜,你到底跑战场来做什么啊?想着让你父亲的旧部为你出头吗?” 第85章 在场的人包括谢如墨都被这句话震骇住了。 谢如墨猛地看向宋惜惜,宋惜惜眼眶微红,迎上谢如墨的眸子,微微颌首。 方天许和林将军以及其他宋怀安的旧部惊闻此噩耗,也是大为震惊,“怎么会这样的?” 宋惜惜轻声道:“八个月前,西京潜伏在京城的探子全部出动,我府中……除了随我嫁到将军府的几人之外,全部死了。” “天啊。” 众将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噩耗,宋元帅携六子牺牲在战场,他的家人也惨遭灭门,这说一句惨绝人寰,也不为过。 但是西京探子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惜惜,你连这件事都隐瞒,你到底想做什么?”易昉还不忘挑拨。 “够了!”谢如墨沉声喝道,“你们二人带来多少兵马,如数报来。” 战北望揉了揉脸颊之后道:“回元帅的话,末将带来十万京军,一万神火营将士,一万五玄甲军。” 谢如墨看着宋惜惜,“宋将军,一万玄甲军归你统管,神火营归方将军统领,今晚安置在成外营地,明日各自练兵。” 易昉尖声道:“宋将军?宋惜惜?她凭什么是将军?是王爷以元帅之权封的吧?阵前封将也要让人心服口服,而不是借着她父兄的功劳,随随便便就把将军之位许人,这叫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如何心服口服?” 谢如墨冷声说:“宋将军参与五场战役,斩杀敌人无数,破城之时是她潜入城内打开城门,且带着三千兵马前后对战沙西联军近三万人,艰苦守住了粮仓,她的功劳已经启奏圣上,正五品初授武德将军乃是圣上亲封,有兵部送来文书作证,你要看吗?” 易昉大惊失色,“正五品初授武德将军?这只怕是诸位搜刮她上位吧?斩杀敌人无数,我不信。” 谢如墨眸色凝寒,“你信不信不重要,退下吧。” “但玄甲军是我们带来的,凭什么由她统管?我不服。” 玄甲军是最精锐的军队,让给她,岂不是给机会她再度建功立业? 这跟把功劳送给她有什么分别? 她只需要在后面指挥,根本不需要冲锋陷阵,得了功劳那就是她的了。 她是绝对不会相信,宋惜惜在之前攻城之战立下大功的。 不外乎是她父亲的旧部托举了她。 维持武将世家的名声,延续武将世家的荣耀,以此鼓舞士气,这种方式她明白,但是她不服。 宋惜惜何德何能?就因为出身好吗?她一介女流,能有什么本事当五品初授武德将军? 北冥王和这些将军上的奏本如何吹捧她,不用想也能知道。 谢如墨仿佛是没听清楚她的话,“你说什么?你说你不服?” “末将不服。”易昉站直,抬起了头颅,一路风霜雪雨地赶路过来,最后却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她怎么会服? 谢如墨眼底幽深如寒,“本将这里没有不服从的将士,你不服,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战北望连忙单膝跪下,“元帅,我们听从安排,援兵至南疆,便是听从元帅调配的,就连我们夫妇二人也是任由元帅调派。” 谢如墨头也不抬,"你们自然任由本帅调派,莫非还想凌驾本帅之上?" “不敢!”战北望抬头瞧了易昉一眼,见她还是桀骜不驯地犟着,伸手拉了她一把。 易昉却大声道:“元帅未免太轻视我们夫妇了,我们好歹也是在成凌关立过大功的……” 谢如墨打断她的话,声音如寒冰击石,“这里谁没立过大功?” 第86章 战北望拖着易昉的手,道:“元帅息怒,易将军只是一时冲动,无意顶撞元帅。” 谢如墨冷冷地道:“不能接受军令,就立刻离开南疆,本帅需要的是绝对服从的武将。” 易昉心头纵然再不甘心,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睨了宋惜惜一眼,国公府贵女,自然是人人捧着的。 与生俱来的富贵,她一介微末武将之女如何能比?但她问心无愧,她如今所得都是她拼命得来的。 不像宋惜惜,功劳都是送到她的手中。 她不情不愿地和战北望告退出去,临走,还道了句,“末将武职低微,出身也不显贵,没有讨理的资格,元帅军令末将自当遵从。” 这句话自然是内涵宋惜惜。 她甚至希望宋惜惜冲上来与她理论一番,但宋惜惜静静地站在那里,眼底蓄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辩驳,自然,她理亏。 总有一天,她会撕开宋惜惜的伪装,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心机,借着父兄旧部托举立功,将被武将所不齿。 战北望和易昉出去之后,方天许蹲了下来,双手擦着脸上的泪水,元帅和六位少将军没了,连夫人和少夫人小公子他们都没了。 整个侯府,如今就剩下惜惜一人。 落泪的不止方天许,还有其他几位将军,都忍不住偷偷地抹着眼泪。 就连谢如墨,眼底都是微红的。 宋惜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很快又被她逼了回去,她哭的次数已经太多了,而每一次哭,都会伴随崩溃而来。 她要忍住。 她声音带着哽咽,缓缓地开口,“八个月前,我那时还是战北望的夫人,在将军府侍奉患病的婆母,听到京兆府来报,说我侯府一夕之间满门被屠,我策马回到府中,入门所见,尽是血腥,我母亲,嫂子,侄儿侄女,护院,连同满府的下人,没有一人可以逃过去,尤其我母亲嫂子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被砍烂了,有些人尸首分离,我二哥的儿子瑞儿,他的头颅被砍下……” 她深呼吸,那呼吸带着哭泣的呜咽,她没办法再张嘴,没办法再说下去,感觉到那痛楚如山崩一般袭来了。 那一幕,永远不能忘。 “谁做的?”谢如墨问道。 宋惜惜张嘴,控制了好久情绪,才从嘴里吐出四个字,“西京探子。” 谢如墨眼底瞬间血浪滔天,他明白了。 八个月前,也是易昉屠村掳劫西京太子之后。 所以,侯府满门被屠,和易昉在鹿奔儿城做的事情有莫大关系。 谢如墨轻声道:“诸位将军先出去,本帅有话与宋将军说。” 方天许一擦眼泪,回头用悲沉痛惜的眸子看了宋惜惜一眼,想说点什么,最终也没说,只有滑落的两行泪水。 他们转身出去。 谢如墨倒了一杯酒,递给宋惜惜,“坐下,喝一口。” 进了伊力城之后,酒不再是多稀罕的东西了。 宋惜惜接过,一口饮下,辛辣的酒从口腔滑向喉咙,像是引起了一道火焰,直袭胃部。 谢如墨伸手,抚着她的额头,他不知她经历了这么多悲惨的事,本以为父兄牺牲已经是她最大的悲剧。 没想到,满门被屠,夫婿还违背誓言另娶,她这段日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谢如墨心口有些透不过气的窒息感,那阵窒息感缓缓过了之后,残留了心尖的隐痛。 怪不得,她不再是梅山万宗门那个恣意鲜活的少女了,之前还不解她眉目为何总是笼着轻愁。 还道是因她父兄牺牲的事。 第87章 也怪不得,她知晓西京人扮作沙国人上南疆战场,会独自一人奔袭千里到南疆找他报信。 “冷静些之后,与我说说。”谢如墨坐在了她的身旁,高大的身影像一道屏障。 宋惜惜已冷静许多,“元帅还想知道什么?” 谢如墨眼底翻滚暗海,“一切,为何忽然成亲,成亲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西京探子屠杀侯府满门前前后后的事。” 宋惜惜不知道为何他要知道成亲的事,但还是如实告知,且尽量地平铺直述,让自己的情绪起伏不大,“我从梅山万宗门回来,才知道父兄牺牲的事情,我对母亲说要上南疆战场,母亲不许,父亲和兄长们的牺牲对她打击很大,她几乎哭瞎了一双眼睛……她逼着我答应留在京城成亲生子,过安稳的人生,我在万宗门野性惯了,她叫人带着我学了一年的规矩,然后开始为我说亲。” 谢如墨看着她,“本王记得,你并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宋惜惜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说得没错,但他为何会知道她的性情? "是,但家里遭逢变故,只留下满府老弱妇孺,我应承了母亲,努力学做一个大家闺秀,也任由母亲为我挑选亲事,在众多求亲者中,她选了战北望,其实她本来不属意武将,但是她更怕我不适合嫁给世家,世家规矩严明,且内宅事情多,她觉得我应付不来,要么是我被欺负,要么是我欺负人,她觉得那样的人生也不安稳。" “她说读书人也不适合我,我自小除了兵书,什么书都不爱看,女戒,妇德,一看就犯困,诗词歌赋更是不通晓,与读书人说不到一块去,夫妻兴趣爱好差距太大,很难幸福。” 她苦笑了一下,“最终,选了战北望,原因有二,第一,他发誓永不纳妾,哪怕我一直无所出,也绝不会纳妾;第二,他虽是武将出身,但家族没落,以将军府那时的情况,要起来很难,上战场几乎不会轮到他,顶多就是在京中任个闲散武职,且家中情况不复杂,战家父亲与战家大哥也只是个小官,老夫人常年有病在身,大嫂闵氏也是个内向没主意的人,有一小姑,但小姑会出嫁,也碍不着什么事,所以母亲为我选定了他。” 谢如墨微微颌首,一双晶亮的眸子已然黯淡,“本王若是你母亲,也会这样为你选。” “嗯,我理解母亲,所以我听话嫁了,只是成亲当天,传来成凌关急报,需要增援军,刚好乌将军得了急病,便由战北望带援兵奔赴成凌关,所以我与他虽拜了天地却不曾圆房,他说,让我等他回来,他一定好好待我。” 宋惜惜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仿佛已经过去甚久,在她心底里泛不起半点波澜。 “我就这样等了一年,这一年替他照顾母亲,操持府中内外,将军府只有一个破壳子,银钱不足无法支撑开销,我用自己的嫁妆维持婆母吃药,一年之后,战北望凯旋,第一件事情便以战功求娶易昉为平妻。” 谢如墨凝望着她,“你不同意,是啊,以你的性格你怎会同意?且他立誓绝不纳妾。” “也不是。”宋惜惜讽刺地笑了笑,“如果他求赐婚之前,与我商量一下,我没准就同意了,但他没有回来与我商量,是求了赐婚旨意之后才回来通知我,逼我一定要接受,而且,他施恩地说会与我生一子,让我有个指望,然后继续当将军夫人,替他和易昉照顾孩子,孝顺公婆。” 谢如墨眼底有愠色,“欺人太甚!” 第88章 宋惜惜道:“这倒不算欺人太甚,最后才算。” 她把战家企图谋取她的嫁妆,诬陷她不孝善妒,以此来休她出门的种种说了出来,道:“这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只是没想到皇上会下旨追封我父亲镇国公,准予我与战北望和离,可以带走全部嫁妆。” 谢如墨眸色里燃着怒火,“他们敢如此欺负你,委屈你?” “我不觉得委屈。”宋惜惜双手放在膝盖上,侧头看着谢如墨,眼底的美人痣鲜艳如血,“我若对他有情意自是委屈的,但没有,于我而言离开将军府就是解脱,他们所谋算的也没有得逞,所以元帅方才才会看到易昉对我那么愤怒,我竟然不稀罕她看上的男人,她不高兴啊。” 易昉想折辱她,但她就这么轻描淡写,连眼泪都没流一滴,就洒脱地带着嫁妆离开了将军府,享受着国公府嫡女的尊荣,易昉心里憋屈啊。 而且看易昉方才和战北望之间的眼神和言语交流,他们夫妻关系并不算得恩爱,甚至有些不和。 谢如墨凝望她良久,缓缓地道:“宋家的人是永不折腰的,惜惜,继续坚韧!” 他顿了顿,“成凌关一役,想必圣上也会调查,届时将会水落石出,该要有人为此事负上全部责任的,但或许不是我们都想要的那种方式。” 宋惜惜知道。 西京人极度爱面子,他们宁可用这样的方式去报仇,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太子被俘虏,遭受侮辱灌屎灌尿,被去势,获释之后不图复仇反而自尽。 所以,他们不会承认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会承认太子被俘虏,他们甚至为了掩盖此事,连被易昉屠村的事情一同隐瞒了下来。 既然他们隐瞒下来,不愿意就此事与商国交涉,皇上就算调查出来也不可能公布,让商国百姓知道,他们敬重的女将,曾经触犯两国不伤平民的约定,残忍地屠杀平民。 既然不可能公布,就不可能以此问易昉的罪。 更不可能将此事与侯府满门被灭扯上关系,至少皇上为大局着想,也不会同意这样做。 把整件事情呈现出来的结果,是可以预想的。 首先如何应对百姓舆论?在两国交战,西京不曾斩杀一个平民的情况下,商国去掳了人家的太子,屠杀了人家的村庄,百姓会不会认为自己的国家犯错在先? 其次就是对西京的交代,事情公布出来,西京承认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么西京就有理由向商国追讨赔偿,让商国给一个交代。 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平息此事? 如果易昉只是屠村,西京人是可以发难的,偏偏易昉掳劫折辱的是西京太子。 这是易昉的幸运,但是却是侯府满门的不幸,是南疆战场上,那些因西京援军加入而牺牲的将士的不幸。 因为西京人选择复仇的方法,就是在南疆战场上与沙国联手杀商国的士兵,掠夺商国的国土。 而且,把这件事情捅到明面上,外祖父作为成凌关主将,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样对萧家而言,又是什么样的灾祸? 这些,宋惜惜不是没有反复思考过,这也是她选择没有跟皇上说的原因。 不仅不能说,她还要在皇上面前装作不知道。 但是那些与易昉一同屠村的士兵……宋惜惜可以预见他们的下场。 谢如墨比她更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不要紧,他总有法子为宋家那些亡魂讨回一个公道。 他沉默片刻之后道:“本王带你检阅玄甲军,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玄甲军的副指挥使。” 第89章 京中三万玄甲军,全部都是谢如墨培养出来的,负责保卫京师,三万玄甲军全部都是精锐,是防着藩王或者叛军打入京师。 玄甲军一般都不上战场,除非不得已。 现在收复南疆,已经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因为调动淮州的兵力,会使得越国生出狼子野心,所以淮州卫所的兵马不能动。 玄甲军不上战场,不代表他们没有上过战场,相反,三万玄甲军全部都是从上过战场的军中挑选,再加以培训的。 玄甲军中有一万人是玄甲卫,负责天子安危,掌京师治安。 有一万人执掌刑狱,可直接逮捕皇室宗亲在内的嫌犯,且不需要公开审讯,只需要向皇上北冥王禀报。 另外一万人,监听监督百官,他们多半乔装成普通人,出入于市井,与各大世家或者官员府邸的下人们混得很熟。 现在抵达南疆的一万五玄甲军,从各部抽调五千。 北冥王带着宋惜惜来到玄甲军卫所,令他们全部出列。 一万五的玄甲军,身穿黑色铁甲战袍,个子差不多高,年纪都在二十多到四十之间。 队伍整齐,肃穆,威武,看得出作为精锐兵的素养。 “听着!”北冥王负手于夕阳里,淡淡夕照在他脸上撒了一层薄金,“从今天开始,宋将军是你们的副指挥使,在南疆战场上,你们听她的调派,她让你们冲锋陷阵,你们便冲锋陷阵,不得违抗。” “是!”震天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伊力城野外营地。 宋惜惜站直,对上他们每一个人坚毅的视线,带这样的好兵,她没有理由不打胜仗。 战北望和易昉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看着夕阳镀在每一位威武的玄甲军脸上,彷如天上神将一般。 “他们是我们带来的,凭什么就归了宋惜惜管?”易昉很不服气,“你刚才就不该拖着我,北冥王分明是有心扶持她。” 战北望淡淡地道:“就算不归她,也不会归我们,玄甲军本来就是北冥王的,而且,我们作为援军抵达南疆,最终也是要听令于北冥王。” “不见得,我们在成凌关不也是自己领兵吗?”易昉说。 “那不一样,成凌关战役,萧大将军在援军抵达之前已经苦守多时,且萧大将军也受了重伤,还记得我们到成凌关第一场仗吗?我们被打得手足无措,若不是……” 若不是宋惜惜的舅舅及时出手相救,他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却害得萧三将军断了一臂。 想到这里,他不禁黯然。 他确实亏欠宋惜惜甚多。 易昉道:“战场上,不是你救我,就是我救你,你不必愧疚,也不用因此觉得欠了宋惜惜,你就算欠也是欠萧三将军的。” 战北望不愿深思这些,有些事情想得深了,他怕自己后悔。 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也得偿所愿娶了易昉,如今也上了南疆战场,只要他奋力杀敌立功,总能重振将军府声威的。 “我只觉得不公平,我相信我的弟兄们也会觉得不公平。” 战北望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做什么?你不要跟底下的人说,这是扰乱军心。” 易昉甩开他的手,“不用我说,大家有眼睛看见的……你这是在帮着她吗?” 战北望愠道:“我不是帮着她,大战在即,军心万不可乱!” “是么?”易昉冷冷一笑,抬头望着西沉的金乌,“或许乱上一乱,能让宋惜惜露出她无能的真面目呢?” 战北望心头一震,“易昉,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在军中乱说,等待你的就是军法处置……” 易昉神色里充满了傲然,“成凌关一战,我是首功,我也是商国第一位女将,我没大错,谁敢对我军法处置?” 第90章 战北望追着过去,“你一直都不愿意告诉我,当初在鹿奔儿城,我负责带兵烧粮仓,你是如何使得西京元帅苏兰基同你签下和约的?” 易昉神色不耐烦里透着警惕,“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在鹿奔儿城到处喧嚷说北冥王已经在南疆取得胜利,即将奔赴成凌关战场,加上粮仓被烧,他们一时方寸大乱,所以才会选择投降。” 是的,这个解释已经说过很多次。 之前战北望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之前他和易昉成亲,易昉叫来上百兄弟,事后林将军还因此责备过她,原来她压根就没有事前报备过便擅自把一百多号士兵调离军营。 但是,她可以大言不惭地告诉他,已经报备过了,林将军还恩准了,撒谎完全不眨眼。 再回头想想成凌关大捷,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直到西京三十万将士假装沙国人上南疆战场,他越发怀疑成凌关大捷很有问题。 这边友好定了边线,回头马上就派出三十万大军上南疆跟商国对着干,没有理由这样的。 除非,成凌关的和约,签订的时候西京人就带着莫大的怨气。 “战哥,我是你的夫人,你不信我?”易昉见他眼神不定,便回头用饱含委屈的眸光看着他,“成凌关一战,经得起任何调查,条约是他们自愿签下,而且是在他们西京的鹿奔儿城,由苏兰基亲笔所签署,半点作不得假,如果不是他们自愿投降的,以苏兰基那暴戾的性格,我领着那三百人,能逼得他们签吗?” 战北望想想也是,苏兰基亲手所签署的,以当时在鹿奔儿城的兵力,易昉所领的那几百人,实在不够看。 要打的话,苏兰基从主战场撤回,随时都可以把那几百人连同易昉在内都灭了。 念及此,他顿时充满愧疚,竟然怀疑自己的夫人,不由得温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胡乱猜测的,你别生气。” “不生气,我又不是那些矫情的人。”易昉大大咧咧笑着,出口的话却是阴阳怪气。 战北望柔声道:“你自然不是。” 顿了顿,在她露出笑颜之后,又道:“咱们是作为援军来的,之前战况如何也不清楚,所以,关于宋惜惜的战功,还有北冥王把玄甲军给她统领一事,我们还是不要管为好。” 易昉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管得来吗?如今这里大部分的武将都是她父亲昔日的旧部,就连我父亲,也曾是宋怀安的麾下,人家可是国公府千金大小姐,想要在这战场上得点战功,多少人为她鞍前马后?我可不敢得罪她的。” 战北望是见识过宋惜惜的武功,但是在战场上光有武功是不足够的,那样的厮杀混战,武功能起到作用,但是顶多是多杀几个人,慢慢地累积战功。 可宋惜惜来南疆才多久?就算她上战场杀过敌人,以这样大的战事来说,也不会马上升五品将军。 所以,这里头确实有弄虚作假的成分,可北冥王也愿意捧着她,他和易昉也没有办法。 世间本就是这样的不公。 “咱惹不起,还躲不起?”战北望说了一句,有些无奈,有些惆怅。 易昉却是冷笑,“呵,凭什么要躲?我的战功是实打实地拼回来的,她算个什么东西?” “易昉,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做!”易昉说完便走了。 第91章 但不出三日,那十二万援军,都在义愤填膺地说着一件事情。 那就是宋惜惜凭着父兄的威望,在没有立功的情况下,获封五品将军。 易昉麾下的士兵不断鼓动,道:“她如果要吃父兄的军功,留在京城当个大小姐,享她的荣华富贵便是,为何要在战场上与我们抢军功?我们豁出去性命保家卫国,不就是图个战功吗?她什么都没做,却能封为将军,何其不公?” “素闻北冥王治军严厉,赏罚分明,想不到他也徇私念旧情,白白送与宋惜惜那么大一份功劳,咱们拼来何用啊?说不准咱们上战场杀的那些敌人,最后都成了宋惜惜的军功。” “南疆战场告急,咱们一路雪雨风霜地赶来,多少士兵病倒在路上,却不得半刻歇息,忍着不适日夜行军赶来支援南疆战场,易昉将军更是忍着旧患发作也不愿意浪费军医的药,怕所带的药在前线不足,宁可委屈了自己,却想不到一来就被北冥王斥责,说她嫉妒宋惜惜,还把玄甲军都送给了宋惜惜统领,一个和离的妇人去统领战无不胜的玄甲军,传出去,岂不是我们商国最大的笑话?” “可不是?我们易昉将军在成凌关定了乾坤,所带兵士不过三百人,饶是如此,如今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将军,那被北冥王托举上去的宋惜惜比她还要高一级。” “我们如此千辛万苦到底为何?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这样的流言蜚语,引得援军中极度不满。 就连玄甲军的里也有人愤愤不平,觉得自己乃是精锐壮军,怎可被一个无功无德的和离妇人统领? 只是玄甲军心中不服,也不敢言说,他们需要绝对服从北冥王,此乃王爷的安排,他们只能把不服藏于心底。 可当宋惜惜来练兵的时候,他们大部分都不配合,甚至用蔑视的眼光看着宋惜惜。 这几日宋惜惜和沈万紫他们制定练兵计划,所以没有留意到援军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对于玄甲军的不配合,她感到疑惑。 分明那日北冥王带她来,玄甲军服从的口令喊得震天响。 于是,暂停练兵计划,让馒头他们几个去调查一下,看这几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可把沈万紫他们几个气得头顶直冒烟。 沈万紫一掌击落桌子上,“岂有此理,我沈万紫好歹也是江南沈家大族的千金小姐,更是梅山名门弟子,他们竟然敢说我是你宋惜惜的丫鬟?” 辰辰也气得很,“我是镜花派的弟子,更是北冥王阵前封的百户所,如今却成了一个伺候你的洗脚婢子。” 馒头也满脸怒容,更是委屈无比,“我和棍儿是鞍前马后的小厮,说你出恭的时候,还要我们守在附近,不许任何人靠近。” 宋惜惜啼笑皆非,“这么离谱?” “当然离谱,还说你根本就没有立过战功,都是北冥王看在你父兄的份上抬举你,还有其他将军杀了敌,把功劳记在你的头上,他们现在喊着不服,说要去找元帅呢。” 沈万紫一抽鞭子,眉目冰冷,“是易昉麾下的士兵先传出来的,说你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他娘的,攻城的时候,你第一个飞上去砸了弓弩机,再跳下去打开城门,带着三千人死守粮仓,才有他们如今的饱饭吃,否则靠他们带来的那点粮食,能支撑几日?” 辰辰怒声说:“那个易昉算个什么武将?就是跟搅屎棍,让他们去闹,闹到元帅跟前,看有她什么好果子吃。” 第92章 宋惜惜听了这些话,蹙起眉头。 流言蜚语她一点都不在乎,但是刻意在军中制造对立,制造不公,扰乱军心是为决战之前的大忌。 她易昉是上过战场的,怎会不知道这点?大概是想利用舆论逼迫北冥王,让北冥王闲置她来稳定军心。 “现在是只在援军里流传对吗?”宋惜惜问道。 沈万紫余怒未消,一张将要开裂的脸越发紫红,“对啊,援军就住在营地,与原先的北冥军是分开的,所以北冥军也不知道,否则定有人要过去跟他们理论一番的。” 宋惜惜眉头皱得更紧,数战下来,敬服她的将士多的是,如果他们知道她被这样编派,只怕不止理论,打起来都有可能。 这样一来,军心彻底涣散,毫无凝聚力可言了。 还怎么打仗?直接把南疆双手奉送给沙国便是。 馒头道:“他们已经在煽动,找几位援军里的武将出面去找元帅。” 宋惜惜想了一下,道:“让他们先去找吧,想来元帅能镇得住他们,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跟西京和沙国开战,元帅绝对不会容忍此时军心大乱。” “那咱就不管了?”沈万紫满脸的不服,“那我去揍一顿易昉出出气总可以吧?” 沈大小姐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她什么身份竟然被说成是宋惜惜的奴婢,想想就火大。 宋惜惜眉目不抬,“你想的话可以啊,但是她武职比你高,在军中殴打将军,杖军棍一百,不想屁股开花就去。” 沈万紫哼了一声,“若不是从了军,当了百户,我管她什么将军照打不误,我告诉你,等收复了南疆,我就不会再当兵,便给我当什么将军,我也不稀罕。” 这不行那不行,烦死了。 晚上,果然就听闻说易昉的堂兄易振兴带着好些人去谢如墨面前闹事。 谢如墨一怒之下,把带头闹事的全部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且下了一道军令,若谁不服,可以前去挑战宋将军,但凡能在宋将军手下走满十招,不追究其起哄闹事之罪。 若不去挑战的,该练兵练兵,该集训的集训,否则一律军法处置。 这道军令一下,玄甲军里有些不服但不敢作声的人站了出来。 其中一人叫毕铭,校尉职衔,武功在玄甲军里算是比较出色的,在宋惜惜再一次带他们到野外训练阵法的时候,他站了出来。 “宋将军,元帅下令,说若有不服的,可挑战宋将军,如果能在宋将军手下走满十招,便可免罪,但末将不要免罪,如果宋将军能胜了末将,末将不管宋将军的功劳是怎么来的,从此不再多言一句。” 毕铭生性狂妄自负,他七岁习武,十五岁从军,如今三十岁,这些年不曾疏于练武,元帅那句话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十招,简直可笑! 就算她的父亲是宋怀安,也不代表宋惜惜有这本事。 玄甲军不能由她统领,否则,将是玄甲军最大的耻辱。 毕铭站出来说了这句话之后,一万五名玄甲军顿时掌声如雷,大声喊道:“毕校尉,我们支持您。” 宋惜惜手握桃花枪,看着这名三十岁上下的黑脸男子,他神情自傲孤冷,颇具不负之意。 毕铭见她不做声,冷笑一声道:“宋将军不敢迎战吗?” 第93章 宋惜惜把桃花枪插于地上,把头发绾好,北风凛冽吹得她的衣衫猎猎作响。 她下巴微微抬起,眸光冷厉如雪,“只要打赢你?” “没错!”毕铭大声道:“只要胜过末将,末将誓死追随,永不食言。” “毕校尉好样的!” “打她,让她吃父兄的军功,踩着我们的士兵上位。” “军功何其艰难,她一介女流,竟敢以虚假军功号令我们玄甲军,毕校尉,我们都不服,打她。” 毕铭冷冷地说:“宋将军听到了吗?” 宋惜惜一眼扫过喊得震天作响的玄甲军,再把桃花枪握在手中,“好,动手吧!” 毕铭眼底充满了不屑,“别说我欺负女人,宋将军,我让你一招!” “多谢!”宋惜惜勾唇一笑,眼底红痣如血一般殷红。 远处,战北望和易昉以及许多军士听到了这边的哄闹,都站在城楼上远眺着。 易昉眸光淡冷,“看样子,有人要挑战宋惜惜。” 距离虽有些远,但战北望看得到走出来挑战宋惜惜的是毕铭。 他眉头皱起,毕铭绝对不会是宋惜惜的对手。 易昉饶有兴味地道:“毕铭在玄甲军里武功算是比较高强的,不知道她能在毕铭手底下过几招?” 战北望缓缓地摇头,“毕铭胜不了。” 易昉哈哈哈大笑,“战哥,你对宋惜惜还挺维护的,咱们且看着吧。” 她眯起眸子盯着远方,恨不得毕铭把她打得跪地求饶,免得她这样的人丢尽了女人的名声。 野地里,宋惜惜举起桃花枪,一枪刺出,直取毕铭的右手手臂。 毕铭狂肆地哈哈笑了一声,这毫无劲道的绣花枕头,竟也拿到战场上丢人现眼,简直可笑。 不止毕铭笑,在场一万五玄甲军哄堂大笑,看她的样子,像是连枪都拿不稳吧? 软得跟棉花似的,哪里有力道? 就在毕铭要伸手抓住枪头的时候,却听得桃花枪发出嗡嗡的震动,他顿时意识到这是内力灌注在桃花枪上。 如果真的伸手去夺枪,她内力若是深厚的话,他的手臂会被震断。 他下意识地收回手,但是再侧身避过已经来不及,只能任由枪头刺伤他左肩胛。 他身穿铁甲,枪头竟然直接刺穿他的铁甲直伤到肩胛骨,且见血了。 毕铭心头骇然,这看似棉花一般软弱无力的出招,竟是藏着乾坤的诱招。 “多谢相让!” 宋惜惜抽回桃花枪,紧握着竖立在地上,只见桃花枪头两丈之内的地面上,裂出了几道缝,裂缝直直窜到了毕铭的脚下,再从他脚下穿过,才戛然而止。 裂缝一共五道,蜿蜒斑驳像是一道道细长的蜈蚣,近距离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万五千名玄甲军就站在毕铭的身后,分排列阵,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地上被枪头震出的裂痕。 第一排的人还能看到毕铭身上滴下来的血,一滴,两滴…… 毕铭脸色惨白。 还打什么?他输了。 这样的内力,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不可能在她手底下走过三招,要胜过她,那是绝对绝对的不可能。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北风凛冽地刮着。 毕铭单膝跪下,握刀拱手,声音里还残留震骇过后的微微颤抖,“末将毕铭,愿听从宋将军调派。” 远处城楼上,易昉哈哈大笑。 “就这样?这也太蹩脚了,这毕铭是北冥王安排的吧?不躲不闪,就站在那里被她刺了一下,这就算是她胜了?还是一招便胜了,好,真是神功无敌啊。” 第94章 城楼与野地有一段距离,无法感受内力,也瞧不见地上的裂缝,他们所看到的就是毕铭站在原地被宋惜惜刺伤。 所以这在易昉看来,是十分可笑,北冥王要捧她宋惜惜上位,真的无所不用其极。 易昉笑毕,语气充满了愤怒,“玄甲军都听北冥王的,北冥王要他们臣服谁,他们就臣服谁,只是何必做这么一场戏呢?把将士们都当猴耍呢。” 战北望也有些疑惑,北冥王犯不着这样安排啊,宋惜惜的武功确实很好,就算真的打起来,毕铭也不是她的对手。 难不成,宋惜惜就只会那几招?没别的本事了? 不管怎么样,今日这场所谓的挑战就是一场笑话。 战北望心里也有些愤怒,在战场上弄虚作假,替世家子弟堆叠功劳,这些事情是不少见的,但是像这样直接把玄甲军直接送给宋惜惜,下这么一道挑战的军令,就当儿戏一般,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我去挑战她。”易昉气不过,便要转身去。 战北望拉住了她,“别去,她只是统领玄甲军,而不是其他的兵,你打赢了她,北冥王和玄甲军面子上挂不住,大战当前,我们不能挑起内讧,让军心不稳。” 易昉忿然道:“那又如何?军心不稳并非我造成,是他北冥王与宋惜惜私相授受造成的。” 战北望压低了声音,“你还想不想要立军功了?这场战事的元帅是北冥王,此战如何最后是他上奏回朝廷的,若得罪了他你想过后果吗?咱们最后有可能一点军功捞不着,还落个扰乱军心的罪名。” 易昉被他这么一提醒,也知道此处是南疆战场,做主的人是北冥王,还有那一群将军都是昔日宋怀安的旧部,于他们夫妇不利。 她气得一脚踹在城墙上,“也就仗着出身好了,这样欺世盗名之辈,我断是容不下,等真到开战那日她如果不上战场,我非逼着她上不可的。” 战北望望着她气得发红的脸,道:“我想,既然北冥王是要再打造宋家的荣耀,宋惜惜怎么也要上一上战场,但估计会有很多人护着她。” 易昉眼底露出一丝冰冷的光芒,“上了战场,可就不是一个人可以主宰的,战场之残酷,咱们第一次到成凌关的时候,便已经见识过,此战会比成凌关凶险许多。” “是啊,成凌关与南疆战场如何能比呢?”战北望点点头,想起成凌关一战,他差点没命,若不是萧少将军为他挡了一刀,他脑袋就没了。 易昉看着野地上玄甲军,冷冷地道:“上了战场,生死难料,这一万五玄甲军如果是只护着她一人,或为她堆积军功,那么回到京城我定然要在御前禀报,叫满朝文武知道她如何败坏了宋怀安大将军的威名。” 战北望心里挺矛盾,一方面希望易昉不要多事,北冥王这样做是要延续宋家之威名,这点无可厚非,因为宋怀安乃是武将之楷模,更是定国安邦的名将,宋家不灭便能稳固军心。 另一方面,作为武将他也觉得极其的不公平,在战场上大家都是拿性命去赚军功,她却能在北冥王和诸位将军的庇护之下,平步青云。 他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和易昉真的艰难,此行也甚是悲壮。 心底对宋惜惜的那一点愧疚都荡然无存了,只有瞧不起。 第95章 宋惜惜练兵至深夜方回城,却在城门被易昉堵住。 篝火远远地亮过来,照着易昉那张愤怒不屑的脸。 “这面子功夫好歹也做得足一些啊,宋家的威名都被你丢尽了。” 宋惜惜抬眸,语气冷淡,“宋家的威名和你有什么关系?” 易昉厉声指责道:“能不能别再装清高?我今日都瞧见了,把玄甲军给你统领,只需要北冥王的一句话,何必还要叫毕铭出来做一场戏?以为这样就能让其他士兵心服口服吗?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宋惜惜看着她,眼底幽冷,“你说得没错,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易昉眼睛细眯,气势明显虚了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宋惜惜越过她便要离开。 易昉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低声警告,“宋惜惜,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但这是战场,玄甲军是精锐,不能用来给你赚军功,你马上回京,别在这里添乱。” 宋惜惜一手挣开,大步而去。 易昉气得一跺脚,冲她喊道:“你不过是想证明你比我厉害,但你这是凭自己本事吗?军中无人会服你,他们只会把你当做一个笑话。” 宋惜惜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话,“我成为笑话,不全赖你散播谣言蔑视真相吗?” 易昉撇嘴呵了一声,蔑视真相?什么真相?她是凭自己本事当上将军的真相吗?吹捧的话听多了,她自己还信以为真了,觉得自己就是战无不胜的女将军了? 北冥王只顾念昔日宋怀安携带之情,浑然不顾即将要打的仗有多凶险,就把玄甲军给了她。 玄甲军应该作为先锋部队,而不是用来保护她,或者帮她杀敌累积敌军人头的。 不行,不能让她再这样胡搞,否则南疆一战必败无疑。 第二天一早,她就到帅营去求见谢如墨。 谢如墨卯时便起,已经和诸位将军在商议破城方案。 这战不能拖太久,敌军退到了西蒙,西蒙虽有粮食,但不多,因此敌军需要时间供给粮食,伤兵需要休养。 所以,他们暂时不会主动开城门来打,只能破城。 听得易昉在外求见,他扬手,“让她进来。” 张大壮出来对易昉道:“元帅请易将军进去。” 易昉大步迈入,只见在座十余位将军都在,便意识到他们在商议战争策略。 她顿时心里有些不平衡,先拱手拜见之后,不等谢如墨说话,便问道:“元帅,既是召集诸位将军商议军况,为何不传我们夫妇二人一同商议?” 谢如墨坐在椅子上,抬起一双精锐的眸子看着她,“本帅不是说过了吗?你们长途跋涉支援而来,伤病不少,先休息两日再练兵,暂时用不着你们来商讨。” 易昉一顿,他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就算有,她觉得也不对,道:“元帅,我们是奉旨前来增援的,一路虽艰难,但一晚休息便能恢复元气,今日便可练兵,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元帅。” “你说!”谢如墨靠着椅背,一手放在扶手上,微侧地看着她。 “玄甲军作为精锐,理当作为先锋破阵之兵,但元帅却把他们拨给了宋将军去统领。” “有什么问题?”谢如墨声音平静,但不怒自威。 易昉大声道:“用最精锐的兵去保护一位上战场来揽军功的女人,末将认为元帅实属不智。” 第96章 方将军一听她的话,不等元帅发话便当即驳斥,“什么保护?一万五玄甲军是给宋将军统领用来杀敌,而且你说得也没错,玄甲军确实作为先头队伍,破城冲阵。” 易昉嗤笑,“元帅可真是念旧,玄甲军若能破城,便是宋惜惜的功劳,这与直接把军功送给她有什么区别?” 方将军怒道:“你怎么说话的?她率领玄甲军若能破城,这功劳便是她自己拼来的,怎么是送的?莫非易将军打仗只需要自己一人冲锋陷阵,士兵都躲在后头?” 易昉反问道:“方将军的意思是说,宋将军也上战场?而不是躲在后方拿个指挥之权?” 方将军怒道:“荒谬,既是先头部队,自然有领兵的将军,哪里有将军躲在后方拿个指挥之权的说法?” “她领兵?”易昉仿佛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了几声之后道:“让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女人领玄甲军攻城?我看是诸位将军一同领着她和玄甲军去攻城吧?” 方将军道:“她怎么就没上过战场?之前那几仗她不都是这么打过来的吗?” 她嗤笑,“她那几仗是怎么打过来的,元帅和诸位将军心里头明白。” 她直直地看着谢如墨,单膝跪下,“末将易昉请求领玄甲军攻城,如果元帅非要让宋惜惜领兵,请允许末将与她一战,玄甲军是末将带到南疆的,末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跟随一个完全不懂得打仗的将领,无辜葬送了性命。” 在场武将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碍于元帅在此,没有口出恶言,但是也纷纷指责。 “易将军怎能这样说话?她要是没有本事,玄甲军能听她的?” “还无辜葬送了性命,仗都没打你便说这样的丧气话晦气话,实在荒谬。” “你说她完全不懂得打仗,那么之前是怎么打胜仗的?” “而且元帅把玄甲军给宋将军统领已是下过军令,昨日宋将军已经在练兵。” “易将军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你和宋将军比,可不一定比得上她。” 对诸位将军的指责之言,易昉置若罔闻,只是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谢如墨,“元帅不是说吗?任何人不信都可以挑战,末将请求挑战宋惜惜,如果宋惜惜败,玄甲军交给末将来统领。” 诸位将军都知道元帅治军严厉,她这样直接挑衅元帅下的军令,真是好生狂妄。 本以为元帅会大发雷霆,殊不知,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本帅允许你挑战宋惜惜,如果她败,玄甲军由你统领,你败,战后杖责五十军棍,以惩违反本帅军令以及口出诅咒之言,同时,夺你在南疆战场的所立的所有军功,我军若胜,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军功册子上。” 易昉一怔,当即反驳,“这不公平,她输没有任何惩罚,我输却要杖责五十军棍,还要夺我所有功劳,元帅未免太偏心了。” 谢如墨眸光冷冷,“她输,失去了玄甲军,怎么不算惩罚?而且她统领玄甲军是本帅下的军令,临阵撤换,她也丢了面子,在武将和士兵心里便没了半点威信,怎不算惩罚?” 易昉有些急了,“但,是元帅亲口说若有不服可以挑战她。” 谢如墨凤眸微挑,道:“没错,挑战输了杖打三十军棍,而你不单单是挑战,还要从她手里抢过玄甲军,你的挑战是奔着利益去的,失败了,自然就要有所失去,否则,人人都来质疑本帅,这仗还要不要打了?” 易昉想着宋惜惜纤瘦的身躯,总不会是她的对手,一咬牙便答应了下来,“好,明日我挑战她。” 第97章 方将军很是不赞成,道:“本来就是已经定了的事,还要挑战来挑战去的,这里不是比武场,是战场,这样不利于军心的团结。” 易昉听了这话,只觉得方将军是怕宋惜惜输所以才阻止的,当即信心便大增,道:“有能者居之,挑战有何不可?方将军是怕她输了吗?如果怕她输了丢面子,那就不必打这一场,直接把玄甲军给我便是。” 方将军哼了一声,“想得真美,你带领援军奔赴战场,便以为他们都是你的人了吗?不让你去挑战,本也是为了维护你的面子,你既然不识好人心,那就随你。” “废话不必多说,玄甲军不能落在宋惜惜的手中,除非她把我打败。”说完,她起身一拱手,“告退。” 易昉出去之后,方将军不解地问道:“元帅,玄甲军已经给了宋将军统领,为何又要准许易将军的请求?如今援军里闹事的人虽然没了,但依旧私下议论纷纷,说宋将军德不配位,如果宋将军输了……” 谢如墨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宋将军不会输,既然援军里依旧有对宋将军不满的人,那么便趁机让他们看看,到底是宋将军德不配位,还是易昉徒有虚名。” “再者……”北冥王起身,威武的气场全开,眼底却幽深如墨,“有人要自取其辱,要犯蠢,那就成全她,不要阻碍她。” 谢如墨虽是这样说,但大家心里却没有这么乐观。 宋将军的英勇他们是见过的,但是,易将军是太后亲口夸赞过的女将,又在成凌关立下了大功,她的武功应该很好。 如果勉强打个平手也还好,一旦落败,那么这段日子立下的威望便前功尽弃了。 午后,北冥王下令,易将军要挑战宋将军,争夺玄甲军副统领之职。 此事晓谕三军,只要挤得上位置,都可以在野地看这一场比武。 这一场挑战的输赢后果,也是提前说明的。 战北望一听易昉赌得这样大,马上就反对。 “宋惜惜武功不低,哪怕只有几招,也足够胜你,我亲自见识过她的武功,易昉,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易昉已经穿戴整齐,眼神坚定,“战哥,我不是鲁莽或者是意气用事,我争夺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玄甲军的将领,只要这一万五玄甲臣服了我,回京之后,我便是他们的副统领,你想,我们在成凌关立功之后,皇上和兵部都没有给我们安排差事,打了南疆之战,国中起码几年无战事,我们若无官职在身,如何能成?” 所以,她要争夺的根本不单单是战场上的领兵之将,还是玄甲军以后的统领。 有一万五玄甲军在手,以后她在京城可以横着走了。 战北望却觉得她想得太幼稚,如果国中无战事,北冥王也是要回京的,到时候所有的玄甲军都是他的麾下,怎么会交给易昉统领? 他忧心忡忡地道:“我们指着这一场战事立功,如果你输了,功劳全无,还要被打军棍,一旦在军中被杖责,便再无武将之威,以后还如何领职?” 可以说,是前程尽毁了。 “输给她?战哥,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易昉神色自若,“莫说是她,便是那方将军他们几个,我也是没放在眼里的,除了北冥王和你,在这战场上单打独斗,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更不要说是宋惜惜了,在野地里她和毕铭是怎么打的,你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战北望拉着她的手臂,眸光锁紧她,“凡事就怕个万一,你一旦输了,便什么都没有,你甘心只留在内宅当个娘子?” 她娇嗔道:“若为你洗手作汤羹,有何不可的?” 但她必定是不会输的。 第98章 她这话,让战北望有些感动。 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都不如易昉的让他感动,因为易昉不是一般的内宅女子,她是战场上领兵的武将,签下了成凌关和约的功臣。 这样了不起的女将,却说为洗手做羹汤也无所谓,他瞬间便觉得胸臆温暖,往日对易昉的一点失望,也都荡然无存了。 挑战定在了日落傍晚,谢如墨只派张大壮通知宋惜惜一声,宋惜惜依旧是在野地练兵,听了张大壮的通知,微微点头,“嗯,知道了。” 这件事情因全军知晓,所以沈万紫他们几个练完兵都跑到野地里找宋惜惜。 每个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很节省地只给两个字,“揍她。” 宋惜惜冲他们笑了一笑,揍易昉,她还真挺费劲的,费劲在较量而不是打死她,需要极大隐忍。 一抹夕阳,驱散不了疆地的严寒。 野地里,一万五玄甲军列阵,站在了正东方的位置。 其余闻声过来看热闹的士兵,把其他地方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除了援兵,还有原来的北冥军都过来凑热闹,那些北冥军对于宋将军的能力是给予了最大的肯定,但是援军受易昉鼓动,都认为宋惜惜是靠着关系才能荣升五品将军的。 在他们眼里,宋惜惜只是后宅妇人,还是和离的妇人,怎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 援军大部分都是支持易昉的,玄甲军除外,玄甲军已经认了宋惜惜,毕竟,宋惜惜和毕铭一战,一招便把毕铭刺伤,甚至近距离一点的玄甲军,都能感受到宋惜惜内力散发的凌厉。 他们知道宋惜惜有多强。 但是其他援军不知道,他们只认一路领着他们上南疆的战北望将军和易昉将军,加上之前援军里关于宋惜惜的谣传,让他们对被北冥王和诸位将军扶持上去的宋惜惜更为不屑,希望易将军能狠狠地打碎她的牙齿,撕破她佯装英勇无敌的面具。 这场挑战由方将军作为公正,其他将军也在旁看着。 谢如墨也站在玄甲军的前面,他依旧是一身铠甲,夕阳残照落在他暗哑金色的铠甲上,映着凝固且斑驳的血迹。 刮掉的胡子,又长出来一些,严寒的风霜吹着他有些皲裂的肌肤,英俊不复原先,但威武不减半点。 他当着在场将领和士兵的面,说了这场挑战双方落败的各自后果,两人都说接受的时候,谢如墨便不再做声。 易昉手执长剑,一身战袍还不曾染了血迹,仗剑而立,站得笔直,浓眉英气,颇有武将之威。 她冷冷地看着面前手持桃花枪的宋惜惜,眼前此人,若不是五官还像以往那般精致好看,是决计不能把她与昔日初见那位身穿锦缎举止端方古板的战夫人联系在一起。 她除了五官没变,肌肤与穿着都大不一样。 头发乱且粘,脸上是黄沙与严寒侵袭过的粗糙,昔日那肌肤是细腻得几乎掐得出水来。 那样的容貌与肌肤,不曾让易昉生出过半点的嫉妒与羡慕,在深闺内宅里养尊处优的女子,自然是可以极致绽放最美的一面。 她瞧不起这种漂亮,像琉璃娃娃般,一碰就碎。 风声很大,易昉的声音传了过来,“宋惜惜,你愚蠢到以为上了战场,就能把我比下去?不过说你愚蠢,你倒也不算愚蠢,反而是精明算计到了极点,知道利用你父亲的关系,把你托举到一个你此生用尽全力都无法到达的地位。” 第99章 她的声音,至少在座诸位将军以及玄甲军是听到的。 她自诩直率,说话不避人。 但这句话让在场本来就瞧不起宋惜惜的人,更加的唾弃她。 议论的声音渐渐化作谩骂,铺天盖地地朝宋惜惜袭来。 沈万紫他们几个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受军规约束,当即便要上前去教教易昉怎么做人。 再看宋惜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人家都这么挑衅了,她还一点怒气都没有,一脸平静地看着易昉,跟锯嘴葫芦似的也不回怼一句话。 宋惜惜确实没有回话,甚至神色都没有一点点的改变,只有眸色幽深了许多。 “宋惜惜!”谢如墨拿过张大壮手里的长棍,丢给宋惜惜,“不用桃花枪,用木棍吧。” 宋惜惜一手接住,再把桃花枪抛过去给谢如墨,深深地看了谢如墨一眼,道:“是!” 她知道北冥王的意思,刀枪无眼,一旦压不住那血海深仇,桃花枪会直取易昉的脖子。 易昉却倍感羞辱,冷笑道:“用棍子?好,既然你如此自信,就休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但凡磊落些,见宋惜惜不用兵器,她也该丢了剑用木棍代替,但是,她不能有丁点失败的可能,她失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这是她和宋惜惜的分别,她们之间,存在着阶级的不公。 既有不公在先,那她用剑对木棍也没有问题。 大漠孤烟,斜阳饮血。 篝火已经点燃,四方篝火在残血底下的光芒并不显得刺眼,但是足以让人看得清楚站在中间的两人。 很多人期待着这是一场高质量的比武,你来我往,眼花缭乱。 也有很多人期待着易昉将军把宋惜惜打得丢盔弃甲,跪地求饶然后把玄甲军双手奉上。 战北望也显得有些紧张,他想起宋惜惜出府之前与他过的那两招,又想起她和毕铭过的那骗招。 但他知道,易昉不能输,一旦易昉输了,那么她便是在南疆战场上拼了全力,也不可能得到一点军功,还要挨五十军棍。 念及此,他冲易昉喊了一声,“易昉,沉着应战!” 沈万紫听得这话,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头便朝他扔过去,战北望听得呼呼风响,大刀一挡,把石头挡飞出去。 他循着方向看向沈万紫,沈万紫也用剜人般的眸光瞪着他,他心头微愠,却也不予理会。 随着方将军大喊一声“开始”,所有的眸光都聚焦在了两人身上。 很多人齐声大喊,“易将军,把她打个屁滚尿流,不要手下留情。” “易将军威武!” 易昉凌空飞起,双手握剑朝宋惜惜劈了下来。 她所学的功夫,全部都是实战型的,这一剑没任何的巧劲,只有震人的力量。 而且,她是凌空劈下,速度很快,宋惜惜不管前后左右地躲闪,都免不了要被剑砍伤。 要么是左右手,要么是胸口或者后背。 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至少在场看着的士兵们觉得很快,他们是躲不过去这一剑的。 宋惜惜也没躲,双手横握住木棍,往身前一挡,剑劈在木棍上。 锋利的剑,以极快的速度以及极大的力量劈在木棍上,木棍按说是会被劈断。 但是,木棍在那一瞬间,仿佛是铁铸一般,无丝毫的损伤痕迹,反而是哐当的一声之后,震得易昉虎口与手腕一痛,差点握不住剑。 第100章 易昉心头一慌,看向宋惜惜那幽暗的眸子,再看她手中的木棍竟然没有丝毫的剑痕,暗自吃惊。 莫非,这不是寻常木棍?是了,北冥王执意要护着她的,怎么会给她一条普通的木棍? 定是有乾坤的。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这木棍,只怕不是木棍吧?看来,元帅是给你挑了最坚固的武器。” 木棍与桃花枪一般长,本是用来建造营地的木柱子,只要易昉细心留意,就能知道这只是普通的木棍。 但是她认定北冥王偏向宋惜惜,不可能这样的挑战里会给宋惜惜挑一根普通的木棍。 而很多士兵因为距离远,没瞧得清楚,听了她的话也觉得是极好的武器。 当即便有人喊着说不公平,一般的剑器如何能与上乘武器比? “既是如此,还不如换回她的长枪,还以为是多厉害呢,竟这么糊弄人。” “对啊,这不公平。” 声势浩大的声讨又铺天盖地而来,宋惜惜干脆一个手刀起落,把木棍生生劈断了一截,且宋惜惜故意没有劈齐了,露出参差不齐的断口。 她脚尖一挑,把劈断的那一截木棍踢向声讨她的士兵群里,有士兵捡起一看,发现果然是木头棍子。 易昉脸色发白,她没想到竟真是一条木棍。 她咬了牙,挥剑便取向宋惜惜,她的动作依旧是迅速且充满力量的,宋惜惜竖棍一挡,趁她挑剑回旋的时候,一手握住棍,一手在棍头上一推,木棍飞了出去,击中易昉的腹部。 木棍落地,宋惜惜伸手一控,木棍从地上飞起,回到了她的手中。 “哇!”人群中发出震惊的声音,这是什么功夫? “这是妖法吧?” “她怎么能隔空取物?那木棍都掉在地上了,一定是妖法。” 沈万紫冷冷地解释,“这是用内力吸附,你们懂什么?只有内力上乘的武者才能做到。” 易昉蹬蹬蹬地退后几步,只觉得丹田气息被撞得紊乱,喉头一阵腥甜,差点便吐了血。 她强行压下但心头已是方寸大乱。 内力她也有,但是她的内力浅薄,而且她从来不认为内力有用,她从小就想要上战场,上战场肯定是练实用的功夫,力量就是一切。 宋惜惜把木棍在手中转了一个花,动作潇洒自如,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易将军,继续打还是认输?” 认输两个字,对易昉而言是一种挑衅。 她当即怒道:“武将岂有认输之理?” 说着,她挥剑便上前,招式并不复杂,但是狠辣至极,这样的横砍对于战场上杀敌是很有效果的。 宋惜惜游刃有余地躲闪几招,看着她眼底越杀越红,宋惜惜踮脚凌空跃起,一棍打在她的手腕上,把她的剑打掉,同时凌空一脚踹在她的胸口上,把她踢飞出去。 她御风飘回,和倒地吐血的易昉相隔三丈距离,木棍在她手中飞快旋转着,众人瞧着只仿佛瞧见了那木棍营造出了一个旋涡,但片刻便化作了片片齐整的小木片,如飘起的雪花,爆发般全部朝易昉袭去。 易昉身穿战袍,但那些木屑依旧在她战袍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划痕。 其中一道,从易昉的脖子划过,血迹顿时渗出,伤口不深,渗出血迹也不多,但是谁都知道如果再深一些,那就是直接封喉杀了。 那就不是出一点血,而是要命了,但她是如何拿捏得如此精准的? 人群中发出了震惊的呼声,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场势均力敌的打斗,这打斗起码会持续半个时辰或者以上,却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迅速地结束了。 甚至,易将军连宋将军的衣裳都没有碰到过,败得简直惨不忍睹。 第101章 易昉吐了一口血,那一脚几乎把她五脏六腑踹得移位,痛得半晌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脸色灰白,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脖子,手指上沾染了血迹,全身不可自拟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宋惜惜,这样的武功,她此生不曾见过。 但是宋惜惜她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武功?之前她和离出门的时候,战哥说过她能飞花摘叶伤人,当时只觉得好笑,现在领略了,心头顿时被嫉恨攉住,像是被千百只蚂蚁撕咬的感觉。 如此迅速的落败,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她之前还在援军中说宋惜惜是靠着关系托举上去的,导致好几位将领被打了军棍。 甚至开打之前她也这样大声指责宋惜惜,导致群情汹涌。 而现在宋惜惜用她的实力,反驳了她这句话。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只跟她说过一句话,那就是“打还是认输”,没有辩解过一句。 战北望急忙上前扶着她,紧张地问道:“受伤了吗?要紧吗?” 她执住战北望的手腕,慢慢地起来,胸口还痛得厉害,虽强忍着却也压不住眼底的泪花。 她觉得无比的丢人,比丢人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便在南疆拼尽全力去杀敌,都不会再有她的军功。 不,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商国第一女将的位置,她要拱手相让给宋惜惜。 身边尽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但她脑子只余嗡嗡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出一句,她不服。 她不服! 她出身不如宋惜惜,她没有宋惜惜那样好的师父,宋惜惜能有这样厉害的武功,是因为她家族势力大,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轻易便被她父兄的威名所震慑,从而把宋惜惜收为徒弟。 她不是败给宋惜惜,她是败给了出身。 她没有宋惜惜那样的好出身。 “易昉。”战北望抓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我没输。”易昉努力抓回自己的声线,泪水却夺眶而出,“战哥,我没输,我要是有她那样的出身,我不会输。” 战北望沉默片刻之后,嗯了一声。 谢如墨已经站了起来,把桃花枪丢回给宋惜惜,声音用内力送出,“玄甲军依旧是由宋将军统领,至于易将军违背军令,战后再行惩处。” 一句话,定了乾坤。 易昉一口鲜血吐出,心头如大山倾倒,慌得一塌糊涂,但她还是顽强地站着,眼底露出不服输的光芒。 她不能让宋惜惜看笑话,就算输了,她也要输得体面。 宋惜惜根本没看她,只是与北冥王对望,握住桃花枪手却是在微微地颤抖。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杀了易昉。 木棍在她手里化作木片的时候,最锋利的那一块,就是冲着易昉脖子去的。 只不过,她用散花之功飞出去的时候感受到北冥王锐利的眸光盯过来,所以那一块木片用了巧劲,若全部都像划花她战袍那样的力道,易昉的脖子会当即血流如注,死得很快。 对上北冥王的眼神,她心情十分复杂。 沈万紫先飞奔过来的,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回魂啊,你赢了。” 宋惜惜勉强一笑,“肯定的。” 对易昉她怎么会输? 沈万紫搭着她的肩膀,指着欢呼的士兵,“那些,就是曾经骂你的人,现在他们都为你欢呼,可他们没见过你真正厉害的样子,现在这一招算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个易昉竟是这样不堪一击。” 第102章 玄甲军对宋惜惜如今是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毕铭。 他看得出宋将军那一招的厉害之处,木棍化作许多木片,而且全部一样齐整,这内力里藏着巧劲。 而且这么多飞出去的木片,唯有在脖子上的那一块力度是轻的。 夕阳落下,天黑了,篝火照着渐渐散去的士兵,他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纷纷。 只不过这一次议论的是宋将军那一招。 “木棍当场碎成一片片,太厉害了,好似变戏法一样呢。” “不愧是宋大将军的女儿,她太了不起了。” “我就说嘛,如果不是实打实地立下战功,怎么可能升五品将军呢?” “你这臭不要脸的,当初闹得最凶的就是你,还想着和他们一起到元帅面前抗议呢,要不是我拉着你,挨军棍的就是你。” “唉唉唉,我都是听信了易将军的话,是易将军亲口说的,说宋将军上战场就是为了报赐婚之仇,想要处处胜过她,好叫战将军后悔的。” “说实话,我现在觉得易将军有一点不要脸,胡乱造谣,开打之前还大义凛然地指责宋将军。” “快闭嘴,想挨揍吗?” 各种声音钻入易昉的耳中,她脸上一阵阵发烫,既难堪又羞愧,更觉得愤怒。 她擦拭了嘴边的血,压下翻滚的气血,大步走到宋惜惜的面前,质问道:“毕铭挑战你的时候,你是知道我在城楼上看着,故意和毕铭做戏给我看,目的就是逼我挑战你,对不对?” 沈万紫在一旁冷声道:“做戏给你看?你当你是谁?” “把你的嘴巴闭上,你什么身份啊?问你了吗?” 易昉陡然变脸,冲沈万紫怒吼。 沈万紫一怔,随即眼底灌满了怒气,手中鞭子一扬便要朝易昉抽过去。 “滋滋!”宋惜惜一手抓住她的鞭子,“不可。” “宋惜惜你给我放手!”沈万紫怒不可遏,除了宋惜惜,谁敢这样吼她? 辰辰急忙过来抱住她的腰往回拖,“她是将军,不能犯上,北冥王治军严厉,咱们还要和惜惜上场杀敌呢。” 沈万紫受不了这样的鸟气,“放开我,我管她什么将军元帅的,我要在她脸上拉屎。” 易昉气得七窍生烟,“你大胆!” “沈万紫!”宋惜惜好气也好笑,夺了鞭子扔回给她,“先回去,我有话跟她说。” 沈万紫一鞭子朝地上抽过去,地上顷刻露出一条裂缝,一直延伸直到篝火架子边,伴随着狂吼,“你最好骂死她,不然我还要回来补一鞭子。”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宋惜惜给辰辰他们打眼色,让他们跟着沈万紫回去,免得她一时冲动,去把易昉的营帐给砸了。 易昉看着地上的裂缝,整个都愣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不过是一鞭子下去,地上就裂出了这么大的一条缝。 宋惜惜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宋惜惜见士兵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三三两两在远处看着。 战北望上前来站在易昉的身边望着宋惜惜,眸光充满了难言的情绪。 “所以,毕铭挑战你,如易昉所言,是一场戏,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对不对?” 宋惜惜眼底映着篝火,灼灼燃烧,声音却十分淡冷,“二位会不会高看自己了?做戏给你们看?你们也配?” 易昉逼上前一步,冷笑,“毕铭就是站在原地被你刺了一枪,动都没动,他就这样认输了,你敢说不是做戏?” 第103章 宋惜惜桃花枪一指,指向她和毕铭交手的地方,“眼睛还能用的话,自己去看看毕铭为什么会认输。” 那地方不远,距离他们也不过七八丈。 顺着桃花枪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易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见地面上五道裂缝,每一道都蜈蚣攀爬过那样,蜿蜒着往一个地方延伸而去。 那大概就是毕铭所站立的地方。 而且,想来是穿过了毕铭的脚下,因为,这五道裂缝有一处约莫是一双脚印大小的地方,是比较轻微的,想来是内力击中了毕铭的双脚,所以这个地方裂缝较轻。 这内力若把握不好,可以把毕铭双腿废掉。 这就是为什么毕铭会认输的原因。 易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在宋惜惜面前她已经是一败涂地。 但是她很快便站直,挽着战北望的手臂,挽着战北望的手臂,依偎在他的身边,露出了一抹她以前从来不齿的娇媚微笑,“是的,挑战我败给了你,武功也不如你高,但成凌关我是首功,我与战哥是皇上赐婚,他爱我至深,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就算你上了战场立了功劳,哪怕你以后官职品阶比我高,可我最终还是先赢了你,我永远是商国第一位女将,是战北望的夫人,这是你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的。” 宋惜惜笑意淡凉,“战夫人的位置,我不稀罕,商国第一女将的头衔,我也不稀罕,所以我为何要取代你?易昉,从你说出那番把女子践踏在脚下的话之后,我就没瞧得起你,你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可你人品不行。” 易昉笑容苍白,艰难维持,“呵,开始攻击我的人品了,可见你还是在乎的,否则怎会如此尖酸刻薄?” “还有,”她昂起头,“你敢说你上战场不是为了把我比下去?你初心不良,上战场就是存了私心,并无半点为国征战护卫疆土的忠诚,这点你永远都比不上我。” 宋惜惜挑着桃花枪,散漫一笑,丢下一句话便走,“太把自己当回事是一种病,找军医看看脑子。” “你……”易昉恼羞成怒,冲她背影喊了一句,“你敢说不是?” 宋惜惜头也没回,更没回一个字,在篝火的映照下,她地上的背影被拉得很长,随即,她一跃飞起,在野地里直飞城楼,身形快疾如飞鹰,在靠近城楼的时候,扶摇直上,稳稳落在了城楼上。 她回头看向野地方向,那几道裂缝依旧是看得清楚的。 果然人品差,眼睛也瞎。 她从城墙士兵的那里取了一支箭,用手甩出,箭划破空气直奔野地而去。 箭稳稳地落在了那几道裂缝的中间,用内力送出徐徐的声音,“从这里看,那几道裂缝依旧很清楚,你们眼睛是瞎了吗?” 这一身潇洒自如的轻功,徒手飞箭精准地命中目标,把战北望和易昉都惊得满眼骇然。 在毕铭挑战她的时候,他们夫妇就站在她所站立的位置,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地上的那几道裂缝。 他们不是眼瞎了,他们是哪里都不如宋惜惜。 易昉浑身颤抖,紧紧地抱着战北望,眼底含泪,“战哥,你不会嫌弃我的,对吗?” 战北望看向城楼上的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却依旧没有收回眸子,他苦笑,抱紧了身边的人,干巴巴地说了两个字,“不会。” 易昉投进他怀中,哭了起来,“她只是……她只是出身比我好。” 战北望双手垂下,没有再抱着她,心里一片发冷,她输了,却是如何也不愿意承认。 她的坦荡,她的直率,她的豪迈,全部都是假的。 第104章 宋惜惜被谢如墨叫了过去。 一杯热茶放在她的面前,热气氤氲,朦胧了她的眸子。 她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茶汤很苦涩,但在军中能有茶喝已经很好。 “想杀了她?”谢如墨问。 “想过。”宋惜惜坦白地回答。 谢如墨道:“派去调查的人来了信,西京人连屠村的事情都隐瞒下来了,只对外说是整个村子走水,所有人都被烧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宋惜惜手握住杯子,手温热了,心却是一派冰冷,许久,才慢慢地道:“知道,西京人要隐瞒西京太子被辱一事。” “所以,就算皇上查到真相,表面上都不能对易昉做出什么处置的,至少你可以放心不会因易昉而牵连到你的外祖父。” 西京人都不承认易昉屠村,皇上怎么会上赶着承认呢?总不能逼着西京人承认然后皇上派出使臣去认错吧。 这一点宋惜惜也明白。 如果西京大兴问罪之师,易昉就不是首功,而是首犯,连带外祖父也不能免罪。 可西京隐瞒不说,还定了边线签订了和约,送了易昉一个军功。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谢如墨,“所以,这一次苏兰基襄助沙国在南疆拖住我们,就是逼着朝廷派出援兵,而立过功的易昉必定会被选为援军之将,苏兰基的目的只在易昉和易昉麾下的士兵。” 谢如墨缓缓地点头,“没错,两国表面已经达成了和平,可仇恨已经结下,所以西蒙一战,西京人一定会拼尽全力以报鹿奔儿城的仇,这对我们来说,依旧是艰难的一战,如果你今天杀了易昉,苏兰基不能亲手报仇,那么我担心他所有的恨意都会转嫁到西蒙城百姓身上。” 宋惜惜一惊,“您是说,苏兰基有可能会屠城?” “现在应该不会,但易昉死了的话,他多半会,苏兰基是西京太子的舅舅。” 宋惜惜心头一阵后怕,今天如果杀了易昉,那后果真的很严重,幸好! 谢如墨看向她的眸子温暖了几分,“别想太多,专心练兵,苏兰基是奔着易昉来的,一旦开打,西京的主力一定会追着易昉来打,所以即便你今日不杀她,即便来日朝廷不能问她的罪,她都很难从苏兰基手上逃脱。” 宋惜惜微微点头,“知道了。” 她起身拱手退出,回到了营帐,沈万紫已经消气了,和馒头他们说说笑笑。 沈万紫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她抬起头满脸的欢喜,“经过这一战,我看那易昉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哼,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宋惜惜坐下来擦拭着桃花枪,垂眸,侧影特别的美丽,“你们别去惹她,好好准备,很快就要攻城了。” “我们才不去惹她,晦气。”沈万紫说。 一听得即将要攻城,他们几个都摩拳擦掌起来,又是可以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他们叽叽喳喳地复盘之前几仗的英勇,宋惜惜装作在听的样子,但心里想的却是谢如墨的智慧与谋算。 他让易昉去挑战她,易昉败了就算奋勇杀敌也没有军功,还要挨军棍。 现在她输了,所以在战场上她一定会比较消极敷衍,那么她就极容易死在苏兰基手中,又或者被苏兰基所擒。 易昉如果死在了南疆战场,成凌关一战就谁都不会再深究,维护了商国的名声,维护了西京太子的面子,元帅这样的谋算,可谓是一举两得。 他果然如外间所传那样智勇双全。 有没有可能在送回朝廷请求援军的奏本上,他要求易昉带兵来? 第105章 易昉挑战失败之后,受到了很多士兵的背地里的非议。 那些因为信任她而被打了军棍的将领,对她更是臭脸相待。 但幸好她麾下的士兵,对她依旧是敬重有加的,尤其是与她一同立功的那三百士兵,对她更是忠心不二。 毕竟,鹿奔儿城的功劳,让他们得了一笔赏银,所以不管外人如何说,他们是必定忠心于易昉的。 再说,他们还有共同的秘密,这秘密是至死也不能说出来的。 易昉的心态崩溃了两日之后,又慢慢地振作起来。 她现在和战哥夫妻一体,她虽没功劳,但只要战哥立功,也是他们夫妇的荣耀。 到时候,她就带兵和战哥一起,帮他杀敌立功,而且战哥立功之后,也能帮她说话。 她兴冲冲地去跟战北望说:“战哥,等开战的时候我就带兵跟着你,帮你杀敌,你立功便是我立功,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你在皇上面前提我一句,我就不信北冥王可以只手遮天。” 战北望只是沉默了好久,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战哥,”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易昉挑眉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战北望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娶了我。” 战北望躲避她的眼神,“没有。” 易昉扶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眸子,眼眶微红,“我出身不如宋惜惜,自然没她那么好的师父教导武功,也没有父兄的威名在前为她保驾护航,她好好的国公府千金小姐不做,非得上战场吃苦受累,就是想把我比下去,让你后悔的,你不要遂了她的愿。” “我知道了。”战北望点点头,“好了,不说这些了,该练兵去了。” “战哥!”易昉抱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肩膀,“我觉得你对我冷淡了很多,你是不是真的后悔了?” 战北望想起宋家的人到将军府搬东西的时候,他曾丢下狠话,让他们回去转告宋惜惜一句,让她别后悔。 他苦笑了一声,心头只觉讽刺,“我怎么会后悔?不会的,别乱想。” 易昉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异样,心里头便慌得紧,“你答应我,永远别离开我。” 战北望声音空洞,“我答应你。” 易昉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娇嗔地道:“记住你的承诺,如果有一日你嫌弃了我,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 承诺两个字,重重地击打在战北望的心头上。 他也曾对宋夫人许下过承诺。 最近他总会想起第一次见到宋惜惜的情形。 她的美丽是他前所未见,举止端庄得体,一笑一颦皆似有世家女的典雅高贵。 他当时想,如果能娶宋惜惜为妻,此生便别无所求了。 他如愿娶得,可新婚之夜他被朝廷重用了,令他带兵上战场,那时候的他虽不舍宋惜惜,却觉得宋惜惜已经是他的,事业却还要拼搏。 在战场上遇到易昉,惊艳她的勇敢坚毅,开始觉得像宋惜惜那样的世家女京城多的是,但像易昉这样的却是独一无二的。 他生了情愫,浑然忘记了自己对宋夫人许下不纳妾的承诺。 其实,那时候他的心态是认为,宋惜惜已经是他的夫人,就算再娶易昉为平妻,宋惜惜顶多闹闹脾气,迟早是要妥协的。 且他那时与易昉感情正浓,易昉一切都是好的,宋惜惜那样古板无趣,在他心里的分量自然就不如易昉。 他甚至觉得当初自己只是惊艳于宋惜惜的容貌,并非真心喜欢,对易昉才是情根深种。 可当宋惜惜和离出门决绝而去的那一刻,他心里瞬间空落落的,如今想起她决绝那一幕,心里头依旧会被一种慌乱攉住。 第106章 大家都在紧张备战中,宋惜惜也连日都在训练阵法。 一万五玄甲卫,分两组,一组进攻一组防守,而每一组都分十小队,攻防加起来是二十小队。 她的作战计划是这样的,先五小队进攻,然后五小队防守迅速轮换,防守一稳立刻轮转进攻,轮转防守,如此推进。 几日训练,已经颇有成效。 如今,武器也已经到位,防守的手持盾牌与短刀,进攻的持长矛。 元帅说也就是这两日便要开始攻城了,玄甲军作为先头部队,也要把攻城方案一个个地准备好。 届时,战北望会作为配合,率领一万人架云梯,推投石机,因此战前这两三天,他们二人也要商议配合事宜。 大方向其实都是元帅定下来的,他们也没什么实质上的东西需要讨论,只是在沙堆里演练了一遍,把能想到的问题提出来加以修正。 战北望本以为她只是武功高强,但是在推演过程中,他甚为惊讶,没想到她对于战术兵法如此了解,一些细微的地方出现纰漏也能迅速想出方案补位,以确保攻城万无一失。 在推演中,他好几次失神,定定地看着她认真解说的模样。 那模样,比第一次见她还要漂亮,亮晶晶的眸子充满了摄人心魄的魅力。 后悔两个字,在心头不知道翻涌了多少次。 推演完毕之后,宋惜惜站起来,恢复了淡冷的神色,“大概就是这样了,如果战将军回去想到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来找我沟通。” 战北望坐在地上,抬头恰好看着她弧度姣好下颌线,声音带着暗哑,“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请说。”宋惜惜道。 他缓缓地站起来,立于她的面前,眸光锁紧她的眼睛,“当初你为什么隐瞒我你会武功的事?” 宋惜惜凤眸上挑,“这很重要吗?” 战北望想了想,显得有些颓然,“不重要,只是直到你我和离那一日,我才知道你会武功,我疑惑的是你既懂得兵论战术,武功又如此高强,为何不上战场延续你们宋家在军中的势力,而要选择下嫁给我?” 宋惜惜沉默,一脸的淡漠。 战北望看着她,苦笑,“算了,我没什么资格问你这些,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我只是,只是疑惑而已,明明你这么出色,京中名门世家随便你选,但你和你母亲却选了我。”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但是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选了易昉,她也很好的,我不该念着过往,我真是疯了,易昉对我很好,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宋惜惜皱起眉头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确实不该。” 他一怔,抬眸看她清冷的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难受得紧,“是我胡言乱语了。” 宋惜惜眸子乌黑,以极快的语速道:“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不选择上战场而选择嫁人,我父兄皆阵亡,我最想的当然是上南疆战场为他们复仇,但母亲不同意,她怕我也死在战场上,她希望我从此放下武功,嫁人生子过些平稳的生活,我听母命选择嫁人,但所嫁非良人,和离之后我自然选择上战场,并非要和易昉一争高下。” 战北望有些讶异她忽然愿意解释,但听到最后一句便明白,易昉总说她上战场是为了把她比下去,她是要澄清她上战场是为父兄,不是为了易昉。 第107章 战北望再轻轻问道:“那你嫁我,是真喜欢我,还是你母亲为你选谁你就嫁谁?” 宋惜惜道:“这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他飞快道:“我想知道。” 宋惜惜眉头再度蹙起,“战北望,你从来就没摆正过自己的位置,你是我夫君的时候你没摆正,现在你是易昉的夫君,你也没摆正。” 战北望眸光幽深地看着她,语气变冷,“所以,其实你根本没喜欢过我,你只是奉母命嫁给我而已,我就说嘛,我不过是讨个平妻,你二话不说进宫便求旨和离,你对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情意,你无情在先,却让人觉得我辜负了你。” 宋惜惜都气笑了,“且不论我对你是否有情意,自入你将军府的门,我侍奉你父母无一日懈怠,尽心尽力,克己复礼,只等你凯旋,而你呢?求亲时许下诺言,出征前让我等你,等了一年你回来通知我你以一身战功求娶易昉为平妻。” “战北望,我尽了为人儿媳为人娘子的本分,从嫁入将军府到和离出门我都问心无愧,而你呢?你今日能否当着我的面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对我,对我母亲的承诺是否也问心无愧?” 战北望顿时哑口无言。 宋惜惜看着他这副表情,觉得空气无比窒息,转身走了出去。 本来还想着自己再推演一次攻城的,但是大战在即他却纠缠于儿女私情,她实在不想听,唯有先离开。 战北望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是啊,他凭什么指责?凭什么向她索求感情? 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了,想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说得对,他从来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他现在是易昉的夫君,他一言一行要对得住易昉,宋惜惜已是外人,他不能再辜负易昉了。 易昉是有缺点,但是人无完人,她本质是善良正直且忠君爱民的就行,一些小缺点他可以包容的。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要出去,却听得外头传来易昉尖锐的声音,“宋惜惜,你和我战哥在里面做什么?” 他急忙出去,只见易昉拦住了宋惜惜,一脸敌意地质问。 宋惜惜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夫人,你解释。” 说完便走了。 身后传来易昉的质问,“战哥,你和她在里头做什么?怪不得我找不到你,要不是狗子告诉我你和宋惜惜在这里,我都不知道你和她单独相处了半天。” 宋惜惜快步而去,不想听他们夫妻间的争执对话,这两坨人,她离得越远越好。 年初八,元帅发动攻城的命令。 天气严寒,冬衣不足,所以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粮食也要短缺,而西京和沙国的粮食也差不多送到西蒙了。 战前动员全军,说得鼓舞人心,收复失地,对沙国侵略者的同仇敌忾,让他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攻城在中午开始,宋惜惜带领玄甲军为先锋队伍,战北望率兵相助。 冲锋号角吹响,玄甲军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战北望率领军队推着投石机,弓弩机和云梯,也在迅速进发。 北冥王策马指挥,没有再让人假扮元帅,这最后的生死一战,他要亲自率领全军,只等破城便攻入厮杀。 第108章 攻城是最残酷的,他们居于西蒙的城墙上,弓弩机对准了底下一众士兵,所以依旧是还是采取之前的法子,由轻功厉害的人飞上城墙。 但这一次西蒙的城墙已经加固加高,沙国人短短十日半日内,把城墙堆高了一丈,所以,能飞上城墙的只有谢如墨,宋惜惜沈万紫他们几个。 方将军一开始也飞不上去,拼尽了全力,好几次才飞上去,但是没站稳敌人的长矛便刺了过来,他直直往下倒,沈万紫见状,一脚踢飞敌人再甩出鞭子捆住了方将军,这才把他拖上来。 沈万紫救方将军,缺了空,辰辰立刻掩护她,为她抵挡敌人伸过来的长矛。 宋惜惜和谢如墨在敌军如云之中,摧毁了两座弓弩机,然后宋惜惜冲玄甲军大喊,“投石机上。” 毕铭传令,“投石机上!” 战北望军队带的重械已经抵达,玄甲军与战北望一交接,毕铭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细看,竟然是易昉将军。 他心头疑惑,易昉将军不是率领军队在后方吗?攻城的时候不需要她率兵上前的,宋将军说过,只和战将军的军队配合,他们负责重械运输。 但毕铭也没有多想,命人推着投石机便开动,一块块巨石砸在城楼上,砸得尘埃四起。 玄甲军迅速架着云梯,按照之前演练的那样,云梯分前后,第一队盾牌队先上,敌军的长矛刺过来,盾牌抵挡然后亟需艰难上爬。 爬到一定高度,短刀刺出,能杀敌便杀敌,不能杀敌也有阻碍的作用。 随即,第二队长矛队迅速攀爬上来,在盾牌队的掩护之下,长矛一挑一个。 而谢如墨带着宋惜惜他们几个,已经在城墙上开打了,打得那叫一个激烈。 沙国人是有神火器,但是神火器只能用一枪便要继续上弹,这样无法做近距离作战,可神火营也连排出也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威胁。 而且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上来,整个城楼上站满了人,四面城墙已经有弓箭手对准,一旦他们飞起,弓箭手便齐发。 粗壮的圆木在撞着城门,云梯上也陆续有玄甲军能上来了,底下的兵士在高喊,冲锋号角不断吹响,这都给敌军造成了一种压迫感与紧张感。 谢如墨和宋惜惜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城墙,弓箭手一旦齐发,那么就是天罗地网,尤其下去打开城门也需要时间,肯定会被弓箭手射中。 西蒙和伊力城不同,西蒙是两边城墙都是高且厚,且城墙共有四面,过了第一道城门,还有第二道城门。 打开第一道,就算能冲进来,弓箭手也会射杀先进来的士兵。 所以,他们需要就解决弓箭手。 “宋惜惜,解决弓箭手。”谢如墨迅速下令,手持武器朝左边城墙飞了过去。 宋惜惜和沈万紫他们各自寻了一方城墙,速度一定要足够快,而且武器也要阻挡飞过来的箭,所以,方将军是做不到的,方将军只能继续在城墙上砸弓弩机,好在他不是孤身作战,玄甲军已经上来了。 宋惜惜他们几个如流星一般飞过,长枪在她手中旋转,挡开飞过来的箭雨,终于落在了南边城墙。 弓箭手无法近距离射箭,只能近身打斗,他们一拥而上,另外一排弓箭手迅速补位,对准城门,若城门开启,第二排弓箭手依旧可以射杀入城士兵。 这场仗的艰难,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沉着应战。 第109章 底下,战北望协助攻城,却看到易昉率人跟在他的身后,他怔了一下,急道:“你怎么在这里?元帅不是让你和穆将军他们在后方吗?” “我说了,要助你立功。”易昉眼底透着杀气,“这破城乃是首功,不能让宋惜惜他们几个全占了,而且,日后你在兵部和皇上面前也可以提我一句,我是有打头阵的。” “但你不该违抗军令。”战北望有些气急败坏。 “无妨,只要你立功就行。”易昉丝毫不怕,反正她也是要被杖责军棍,谢如墨不会把她打死,她是太后亲口说的第一女将,为天下女子争一口气的人。 而且,战哥与宋惜惜在推演的时候单独相处了那么久,她心里有些慌,一定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能帮到战哥立功,战哥才会坚定地和她一起。 宋惜惜再能耐,她也帮不了战哥立功。 战北望虽然生气,但是攻城之时也顾不得多言,只下令配合玄甲军。 可是易昉却号令自己的士兵与玄甲军一起攻城,她此番率领一千人,包括她原先麾下的三百人。 战北望看到她号令自己的兵士往前冲,气疯了,一把拉住她,“你疯了吗?我们攻城是有计划和步骤的,你这样做只会造成他们无谓的牺牲。” “顾不得那么多,这功劳不能单给她宋惜惜。” 易昉挣脱他的手,举起剑大声道:“堂哥,带人随我攻上去。” 易天明是她的麾下,自然听她的命令,率领一千人争先恐后地上云梯。 毕铭见状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样胡乱攀爬上来,岂不是乱了他们攻城的计划了? 他拉住易天明,厉声道:“叫你的人下去,我们攻守是提前演练过的,你们没有参与演练,只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易天明才不管他,只管吼道:“上,全部给我上云梯。” 这样一来就全乱了,毕铭目眦欲裂,冲战北望怒吼,“这是怎么回事?快阻止他们。” 易昉手持长剑过去,冷冷地道:“毕大人,攻城是最危险的,我的士兵都有牺牲精神,他们为了夺回南疆,不惜犯险,你现在叫他们回来,便是影响士气。” “你懂不懂打仗?”毕铭气得一手推开她,冲那些像攀爬上去的士兵大喊,“非玄甲卫的全部下来。” 那些人没有听他的,只是不断往上爬,十几架云梯全部都乱了,他们把玄甲军给拽了下来,有些努力爬上去的,因没有防护盾,直接被敌人的长矛穿心掉下来。 惨叫声连连响起,毕铭和战北望气得眼睛都红了,但是在一片厮杀声音中,他们的怒吼显得如此的无力。 易昉的女高音却能传达到她麾下士兵的耳中,“冲上去,冲上去便是立了军功,立了军功便有赏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越是攀爬越是死得多,惨叫声不断响起,不断有人冒着鲜血掉下来。 战北望整个都傻了,扭头冲易昉一巴掌甩了过去,“你疯了?你害死他们了。” 易昉捂住脸,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动手打自己。 泪水迅速夺眶而出,委屈地道:“我也是帮你,上了战场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们死了,朝廷会抚恤他们的家人,我有什么错?” 第110章 战北望听到这样的话,心都寒了,怒道:“他们用不着牺牲,玄甲军主力攻城,我们辅助,你就算跟在我的身边,你也可以让他们去装石头,而不是让他们去送死。” 毕铭不管那么多了,直接下令,“玄甲军上云梯,非玄甲军的,给我一脚踹下来便是。” 玄甲军方才是一时懵掉了,等反应过来,立刻重新上云梯,遇到不是玄甲军卫甲的,一律全部拽下或者是踹下去。 人还是持续地往下掉,但没有被长矛穿心,总还是能活的。 战北望见控制住了,一把推开易昉,“滚一边哭去。” 他奔到投石机的面前,指挥道:“继续装石,投石。” 易昉站起来,抹去了眼泪,眼底顿时狠戾起来,令自己的士兵退后,等着破城冲进去厮杀,她麾下的士兵,一定要抢宋惜惜的功劳。 战哥会后悔的。 谢如墨和宋惜惜完全不知道云梯这边的情况,他们要摧毁弓箭营,但是显然苏兰基也准备了足够的人手和弓箭,摧毁一批又来一批。 不过,至少可以控制箭雨没有这么密集。 谢如墨要找机会下去开城门,这势必要人掩护,而且不是一个人可掩护得了的。 再者,一个人开城门的话,只有谢如墨和宋惜惜两人能做到,沈万紫和棍儿他们都无法做到单独打开城门。 因为西蒙的城门很厚重,加固了两层,重铁铸造,高三丈,环形的墙体无数的箭雨之下,要打开它,实是难上加难。 谢如墨不可能让宋惜惜冒险,所以,在歼灭了不少弓箭手,等着他们换轮的时候,谢如墨飞过去宋惜惜的身边,挑倒一名弓箭手之后迅速在她耳边低语一句,“掩护我,我下去开城门。” 宋惜惜桃花枪旋转着,飞快地看了谢如墨一眼,他满脸都是敌人的血,想来自己的脸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是!” 战场上,真是人命贱如草芥。 万千箭雨之中,谢如墨战袍一掩,快如流星一般飞落四方城内,再一跃起忽高忽低地飞至城门。 宋惜惜随即也跟着飞下,她手中转动着桃花枪,挡在了谢如墨的面前。 沈万紫他们四人见状,迅速补位,四方城墙上各一个,摧毁他们的弓箭手阵。 有从云梯冲上城楼的玄甲军见状,大喊一声,“盾牌组下城门。” 大批手持盾牌的玄甲军迅速找两侧楼梯,长矛组尾随,躲藏在他们身后从楼梯一路厮杀下去。 他们训练有素,攻护阵法在这个时候发挥的作用是最大的,那几日的苦没白吃,这样的进攻与防守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放倒一批,见一批砍上来,盾牌队就迅速补位,近身用短刀,一旦拉开距离长矛组便上。 很快,他们就涌到了谢如墨和宋惜惜的身边,盾牌阵法迅速合成,把他们包围得像铁桶一样。 投石机也在不断投石进来,砸得敌军不敢靠近,就连战北望也想不到自己和宋惜惜竟然配合得这样好。 战北望下令停止圆木攻门,所有人退后,做好破城之后冲进去的准备。 易昉调整好了情绪,手握长剑,只等着破城攻入。 沉重的城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站在最高处指挥战争的西京元帅苏兰基没有命令继续守,他盯着一个地方,但是战场到处都是人,他根本看不到谁是易昉。 不过,他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盯着易昉的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而是他带来的所有西京士兵,他们耗费兵力财力,最大的目的就是易昉。 不管她藏匿在何处,都一定会被找出来。 城门大开,北冥军和援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第111章 战场就在西蒙城内,百姓们从攻城开始,就家家户户锁门,全部都躲起来了。 沙国士兵侵占这个地方的时候,奴役百姓,也有欺辱妇女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虽然知道破城之后会有大规模的战事,但他们无比希望北冥军能攻进来,把沙国人赶走。 厮杀正酣,易昉跟随大军攻入城内,很快就杀到了前面,她并非唯一的女将,但是却是唯一一个穿着女将战袍的人,这战袍还是兵部特意为她定制。 她盔甲上还有一块红头巾,代表她巾帼不让须眉。 所以,纵然战况混乱,她也特别显眼。 苏兰基看到了她,很多西京的士兵也看到了她。 针对她的策略已经开始,那就是她带兵赶杀的一队人在节节败退,她好胜心强,自然要追击上去把他们全部歼灭。 战北望看见了,大声喊道:“易昉,不能追。” 他发现不对劲了,两军在西蒙城里决战,整个城就是战场,且两军胜负未分,敌军也没吹撤退的号角,只有往前逼杀,不可能逃跑。 这么快就撤退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诱敌。 而且看长相,那些士兵是西京人。 战北望心里莫名就觉得西京人会针对易昉,是因为成凌关签订和约的事,始终不能想通透。 嘴上说相信,心里是有怀疑的。 “易昉,回来!”战北望大喊着,想追过去,但是敌人缠身,他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奋力厮杀,甚至都顾不得再看易昉一眼。 易昉听到了战北望喊她的声音,但是她没有停下来,她有自己的判断。 这些人打着打着就逃,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又是一些西京的世家子弟上战场历练,只要把他们抓住,故技重施就一定可以逼得西京人全部撤出战场。 她现在要立功,就要另辟蹊径,不能只用单纯杀敌来立功了,那样杀再多的敌人,北冥王的奏本上也不会有她的名字。 “继续追,他们肯定有问题。”易昉一边追一边下令道。 那一小队里有三四个是穿金色盔甲的,看着就像是之前在成凌关俘虏的小将,那小将也不是什么小将,定然是西京皇室或者是世家的人,所以才逼得苏兰基签下和约。 现在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会放过? 易昉追敌而去,谢如墨和宋惜惜都看见了。 他们在厮杀之中对望了一眼,宋惜惜从谢如墨眼底里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然后便见他凌空跃起,踩着密密麻麻的脑袋,往后方的指挥营去。 将帅本来就该在指挥营,和军师谋士们一同等待战果,再看如何用兵。 而且城破了,拿下是迟早的事。 只是宋惜惜觉得他方才还在奋勇杀敌,在看到易昉被诱入城中之后就回了指挥营地,有些突兀,仿佛胸有成竹了一般。 宋惜惜没想太多,眼前敌情凶险,容不得她半点分心。 几十万人挤在城中厮杀,长枪用着不趁手,但桃花枪是有机关的,可以缩短成一把短枪。 如此,便是近身厮杀也不成问题。 打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宋惜惜他们已经杀敌无数,全身沾满了敌人的血。 加上敌人实在太多,她也受了点伤。 玄甲军护着她,但全部被她斥退,让他们该杀敌杀敌,她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将军都如此拼命,玄甲军自然竭尽全力。 厮杀将近两个时辰,北冥军越战越勇,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必须使出全部的力气,打赢了,便可以彻底收复南疆。 反观沙国士兵,已经露出败退之色,他们背离国土到南疆多年,商国人始终没有放弃这一片土地,打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心力交瘁了。 第112章 苏兰基和维克多依旧没有上战场,他们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场战争。 尸横遍城,目光所到之处,全部都是牺牲的士兵,鲜血几乎把这座城染红了。 而大部分都是西京士兵和沙国士兵,困城之战,拼的就是一个勇字,已经无任何战术可用了。 维克多知道迟早也要放弃南疆,败走西蒙,他入西蒙之后便看清楚了,西京人来襄助,只是想多杀一些商国士兵出气。 以及,杀一个叫易昉的女将。 他们没有战胜商国的决心,更不想与沙国瓜分南疆,他们更多是为泄愤而来的。 所以维克多心里很是愤怒,如果不是西京人来,他们或许早就败走了,也不至于再打几仗,多牺牲一些将士。 他冷冷地对苏兰基道:“你既是要泄愤,何不屠城?” 他大概知道苏兰基为何会如此憎恨商国人,他打听到成凌关一战,西京的鹿奔儿城有村庄被屠了。 苏兰基燃起愤怒的火焰,“战争之于百姓,已是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祸,我若再屠杀百姓,哪怕是敌国的百姓,与畜生野兽有何分别?” 维克多望着一个个士兵倒在血泊中,心底依旧会颤抖,事已至此,他已经无法调整什么战术。 “想不到,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维克多面容被寒风吹得通红,说话也不大清楚了,“你的百姓被屠,你却对他们的百姓手下留情,窝囊。” “真正的武将,是憎恨战争的。”苏兰基看着漫天飘飞的雪花,“下雪了,这场仗胜负已定,若不想再损兵折将,撤了吧。” 维克多问道:“你要杀的人,已经杀了吗?” 苏兰基嘴唇绽开一抹残冷的笑,眸光看向急急奔来的先锋,“杀?不!” 死,对于易昉来说,太便宜她了。 先锋快速奔上,这汉子脸上身上全是暗红色的血液,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拱手道:“回元帅,人已经在我们手中,共俘虏十八人,其余全部歼灭。” 苏兰基缓缓地伸手,接住一朵洁白的雪花,很快,雪花在他手心的温度里融化。 他仿佛是在进行一种仪式,闭眼片刻,猛地睁开,精光显露,“传令下去,西京士兵全面撤出西蒙。” 他伸手拍拍维克多的肩膀,“退吧,维克多将军,你在南疆战场上已经损失太多了,你战胜不了北冥王。” 维克多嘴角一扯,冷冷地道:“你就不该来。” 他猛地拔剑对准了苏兰基,咬牙切齿地重复,“你就不该来,你给了我们希望,却没有与我们并肩作战。” 苏兰基冷笑,用手架开了他的剑,“你们为南疆打了这么多年,国内早就空了,你们的皇帝拿了我们三百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只需要借南疆战场给我们用一下,所有军饷军需都是我们自己供给,你们没有吃亏。” 维克多的剑依然指着他,“他们到底屠了你们几个村子?你们要用这样的方式复仇?据我方统计,你们西京人在伊力城数战也不过杀了几千北冥军,加上今日这一战,顶多一万人,为了这一万人还有你们俘虏的十八人,你们付出的代价如此之大,我实在不解。” 杀敌一万,但他们西京人死伤几万,还奉了这么多的白银和粮食,这样大的仇恨,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何不直接攻打成凌关? 如此伤敌五千自损一万的做法,前所未见。 他实在想不明白。 苏兰基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退后一拱手,“告辞。” 西京军队吹起了退兵的号角,战场上的西京人开始陆续退后。 维克多见大势已去,也缓缓地放下了剑,抬眸,看到一个个的沙国士兵死在北冥军之手,还有最勇猛的那几人,他们仿佛不知疲倦,出手便要人命。 他最终缓缓地道:“传令下去,全军撤出西蒙。” 第113章 沙国士兵与西京士兵大肆撤退,这让正在酣战的北冥军瞬间懵了。 听着撤退的号角,他们还以为沙国要用什么战术,诱敌深以入之类的。 但是,仔细一想,撤出西蒙,他们还追什么追?本来就是要把他们赶走的,又不是要把他们全军歼灭。 所以,北冥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敌军丢盔弃甲地逃跑。 胜利就这么容易? 他们都做好了准备以身殉国,毕竟,西京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来襄助,怎么会轻易就败走了? 连元帅亲自上战场,自然是异常残酷的,现实也确实杀得异常残酷,到处都是尸体,满城血腥,即便下雪了也掩盖不住那股子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 但西蒙城很大,除了城中还有许多村庄。 方将军奔回指挥营,问道:“元帅,是否要追过去?防着他们屠杀平民,屠戮村庄。” 谢如墨道:“苏兰基不会,但是维克多……派宋将军带玄甲军一路追出去。” 谢如墨知道苏兰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西京从来都不是好战分子,屠戮村庄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苏兰基麾下。 但是,维克多在南疆战场耗了这么多年,什么军功都捞不着,难保不会杀平民来泄愤。 有追兵,维克多就顾不得杀平民。 “是!”方将军策马去找宋将军,传达了元帅的军令。 宋惜惜举着桃花枪大喊,“玄甲军随我来,助沙国人逃跑去!” 玄甲军一动,其他士兵也跟着去,他们已经杀红了眼,怎么也要亲眼看着沙国人逃窜出去,离开西蒙地界。 战北望在敌军撤退的时候就一直在寻找易昉,他高声喊着,“易昉,易昉……” 声音在阵阵威武的脚步声中,显得那么的薄弱,他想也不想,跟着宋惜惜一路追了出去。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易昉早就已经落入了西京人的手中。 在破城两军开打的时候,她就率军去追那一队西京士兵,其中有几个小将装扮的,正是她的目的。 她要把那几名小将擒来,逼退苏兰基,只要西京人退了,沙国人就不成器侯,必定会溃不成军。 说她不能立功,她就不能立功了吗? 追着追着,她发现自己对了,因为前方一队人逃跑的路线是往城外而去的,这显然是不想恋战,这些都是上战场镀金的世家子弟和皇室中人。 他们就是在战场上露个脸,就能回国谋个实职了。 易昉在这上面捡过一块大金子,自然是咬死了不放,率领着这一千人不到的队伍,奋起直追。 一直追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的人队伍终于跑不动了,停下来直喘气。 易昉所带的人也累得很,有几个身体素质差点的,几乎连刀都举不起来了。 就在易昉大喊一声“杀”的时候,却见四面八方的巷子里涌出了许多在此候了许久的西京士兵。 她猛地抬头看向自己追的那几名小将,只见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冷笑。 她顿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跑了这小半个时辰,体力早不如这些在等候的士兵。 只听得一名将领大喝,“除了那个女的,全部给我杀了。” 西京人举起大刀,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他们仿佛是裹着莫大的恨意,举起落下的刀干脆利落,一刀一个,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级别。 第114章 而且他们的人数很多,易昉艰难抵挡着,横扫了一眼,发现越来越多的西京士兵涌过来。 他们竟不在主战场上,就在这里等着她,她意识到之前用这个计策捡了一块大金子,而这一次用此计却进入了敌人的圈套。 易昉和堂兄易天明的武功稍稍好些,能抵挡一阵子,但是身边的士兵兄弟们一个个倒在了血泊里,西京人没有半点留情,杀伐果断,这些大概才是他们的精锐。 易昉心里头后怕得紧,想逃,但身后全部都是西京士兵,他们手持长刀没有上前,去隔断了她逃跑的路。 她只能慌乱地应战,可恐惧得很,招式使出来没有力量,当看到一把刀朝她的手臂砍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面前的一名小兵挡在自己的身前。 那小兵被劈中了头脸,鲜血汩汩地流。 那小兵艰难地转身,不敢相信地看着易将军,他们曾在成凌关立功,易将军说了祸福与共,但现在…… 易昉一把推开他,把他推到了敌人的大刀上,转身便跑。 她施展轻功企图想越过身后的敌军,但是,敌军齐齐拔出尖刀举起来,易昉双脚踩在尖刀上,痛得浑身哆嗦,倒在了地上。 双脚鲜血直流,但是那些手持尖刀的人没有攻击她,只是站在一起阻断她的路。 事已至此,她明白对方是要活捉她了。 她只能拼尽全力,希望战哥能来救她。 战哥看到她追着这队敌军的,他喊着自己不要追,那他大概是猜到这是敌军的计策。 他一定会来救她。 她只要坚持着就行了。 但是,面对西京人的凶狠,她忍着双脚下的剧痛艰难抵挡也无济于事。 很快,她身上便连中了几刀,虽然都是皮肉之伤,伤得不深,可疼痛也使得她再难抵挡。 她的脖子很快就被双刀架住,她的武器也被打落在地上,她不敢转动脖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整条路都被鲜血染满了。 “堂兄,救我。”她发现易天明还勇猛地战斗,连忙喊道。 但很快,易天明脖子上也被刀剑架住,除易天明之外,还有十余人被俘虏,其余的人全部被歼杀。 西京人控制了他们之后,其中一名小将慢慢持着滴血的刀慢慢地走了过来,站在易昉的面前。 他脱下头上的盔甲,摘下脸上的金色面具,露出一张让易昉为之颤抖的脸。 那张脸,与她在成凌关俘虏的那个小将长相有七八分的相似,但是此人眼底更狠,更冷,更凶残。 “易昉!”他冷冷地叫了一声,“你终于落到本皇子手中了。” 易昉双腿发软,皇子?那成凌关那个……也是皇子身份? 她深吸一口气,是啊,早该猜到的,若非皇室中人,苏兰基怎肯迅速停战,与她签订和约逼她放人? 许是寒冷,许是恐惧,易昉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西京三皇子冷冷地盯着她,眸子里的恨意滔天而袭,恨不得把她活剥生吞了,“自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115章 易昉脸色煞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对那个人做了什么,她自己是清清楚楚。 当时那小将率领百余人,还挺勇猛,交过手他们杀了她几个人便逃去,为了找出他们,她命人屠杀了鹿奔儿城的几条村,因为猜测他藏匿于百姓家。 她必须要把他找出来,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也好树立自己的威望,而且,杀十个兵,都不如杀一个小将的功劳大。 当时的想法就只是这样,可没想到抓拿了那小将之后,他异常狂妄,直斥她违反两国协定,屠杀了平民百姓。 此人骂得还十分恶毒,说屠杀百姓天理不容,诅咒他们断子绝孙。 就是他骂得太恶毒,所以对他施加惩处,至于他骂了断子绝孙,便让他先断子绝孙,把他去势。 弟兄们更是围着往他身上撒尿,塞他吃屎,让他嘴里骂不出一句恶毒之言来。 但没想到这个人还真一身的反骨,纵是这样,还是恶毒之言不断,气得她命人在他身上刺几个洞。 只是手下的士兵下手重了些,也是他咎由自取,如此恶毒的诅咒满嘴喷粪,怎叫人忍得住不往死里折腾他? 但更没想到的是,苏兰基竟然会从前线直奔鹿奔儿城,上万的士兵把她围困,看到被折腾的小将,苏兰基竟然提出议和,停战,定下边线,西京士兵不会踏入商国半步,只对她有一个要求,放人。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天上砸了一个金馅饼。 因为两国关于边线的和谈,制定,都是由两国主将或者是奏了皇帝才能定下来的。 但他们竟然主动让到商国定下的线外,甚至还不追究他们屠村的事,而且承诺永远不会向商国皇帝和成凌关萧将军提起。 她拿着签订好的和约就可以回去领功,只要求放了那个遭受折辱的小将。 这不就是送天大的军功给她吗?想不到西京人竟是如此的好拿捏。 当时,她便是这样想的。 其实到西京人上南疆战场,她已经隐隐觉得那小将的身份不简单。 这个苏兰基是有信用的,按照和约,西京的士兵确实没有再踏入商国的疆土半步,但他们选了个南疆战场来报仇,因为,在沙国人没有完全退出南疆之前,南疆主权就不属于商国。 冰冷的刀刃在她的脖子上,易昉忍不住全身颤抖,没有听到大军赶来的声音,战争的厮杀在很远很远,几乎听不到的远。 她知道,战哥来不及救她,可能他也会被西京人抓住,苏兰基不会只为抓她一个人而如此大动干戈的。 她大气不敢喘一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们……你们抓了我也没有用,在南疆战场上打败你们的不是我,是谢如墨和宋惜惜,宋惜惜你知道吗?他就是宋怀安的女儿,宋怀安在上南疆战场之前,也曾驻守成凌关,因为她的到来,才使得你们在南疆战场失利,她杀了很多你们西京的将士,你们去抓她,她才是你们的目标。” 西京三皇子眸子冰冷,命人撤了她脖子上的刀剑。 正当易昉以为他们听进去,暗自松一口气的时候,三皇子却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三皇子满脸铁青,“你不提这茬还好,你一提这茬,本皇子把你千刀万剐都难泄心头之恨。” 第116章 在商国的探子,他们已经经营许久,后来探子直接归太子哥哥所管。 太子哥哥出事之后,探子竟屠杀了满门妇孺,害了太子哥哥的名声不说,还害得整个情报营一窝端。 宋怀安是值得敬佩的武将,他满门男儿都死在了南疆战场,他和少将军们的遗孀遗孤连同家奴都没放过,而这样惨无人道的事,竟然是西京人做的。 因为这件事情,导致他们连易昉屠村都不敢声张,隐瞒了下来。 易昉是始作俑者,但西京探子也做了那般凶残冷毒之事,唯有宋家受害,听闻宋家如今只有一个宋惜惜,便是她方才口中的女将。 而易昉甚至还取代了宋惜惜,成为战北望的夫人。 这些事情本与他们西京无关,可宋怀安满门被灭,宋惜惜被抛弃,西京人便脱不了干系。 三皇子的愤怒便在此,他们西京人并非野兽畜生,两国交战,两军如何厮杀是两国兵士的事,屠杀宋怀安满门,连幼儿都没有放过,这成为西京皇室心里头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现在她竟还敢叫他们去抓宋惜惜?无疑是在他们西京人心头上扎一刀,提醒他们曾经屠杀了宋怀安满门老弱妇孺。 易昉被这一巴掌打蒙了,随即她被人一把薅住了头发,再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她被踹飞三丈远,猛地又被人抓住头发提起,几个巴掌如铁板一般,扇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带走!”三皇子下令。 先锋副将开路,带着俘虏离开了西蒙。 离开西蒙之后,往南是沙漠,往前便是连绵不绝地山脉,但一道横断的山脉劈出了一条路,此路往前是一片草原与山脉相连,这一带有游牧民族,经过这一带便是沙国国线。 后方如何撤离,他们不管,他们经过草原之后便上了一座山,山上早就筑建了一间木屋,就是为了把易昉抓来此处。 当初太子哥哥是如何受辱的,她便要遭受一遍。 连同易昉在内,共有十九名俘虏。 这些俘虏都是易昉麾下的士兵,他们是参与了当初的那场屠村,其中有一人便是易昉的堂兄易天明。 这些人曾经对易昉无比忠心,也无比的敬佩,但是看到她竟然拿兄弟们去挡刀的时候,心中无比震惊。 这位忠肝义胆的易将军,忽然变得很陌生,很让人恐惧。 尤其,她被俘虏的时候,竟然还让人去抓元帅和宋将军,这简直让他们无法接受。 之前对宋惜惜的误会已经澄清,她们经过比武挑战,确定宋惜惜是有能力的,尤其今日也是宋惜惜带人攻城,她是收回南疆的大功臣。 易将军竟然还让人去抓她,如果说之前的针对是因为怀疑宋将军冒领军功,那现在就是私人恩怨,甚至是贪生怕死了。 可若论起了私人恩怨,那也该是宋将军恨她才是,毕竟,是她和战将军一同以战功求的赐婚,从宋惜惜手中抢走了战将军。 她今日的做法,让人无法接受,他们心中的信仰顿时被摧毁。 西京人把他们关在一间木屋子里,他们全身被捆绑,要挣脱是不可能的,就算能挣脱,也出不去,外头重兵守着呢。 易天明首先忍不住,狠狠地瞪着她,“你用小竹子挡刀了,你知道他才刚刚当爹吧?” 第117章 易昉心头慌乱无比,听得堂兄质问,她明显心虚,但却找补着,“我当时以为站在我身边的是西京士兵,我没看到是小竹子。” 易天明怒道:“虚伪,敌军怎么会在你的身边?你找借口也不个好的。” 易昉恼羞成怒,“够了,现在我们都成了敌军的阶下囚,我们屠过鹿奔儿城的村庄,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有这个功夫骂我,不如想想怎么脱身。” 易天明道:“屠村是你下的命令,是你说那个将领藏在民居里,你说有些士兵乔装成百姓,所以下令杀无赦。” 易昉知道外边的人能听到,大声说:“我只让你们杀几个人,把那将领逼出来,没叫你们全部都杀了。” 听到这话,其他被俘的士兵纷纷愤怒地声讨,“你下令全部屠光,割了他们的耳朵说是歼灭的敌人,目的就是杀平民冒认功劳。” “易将军,没有你的命令,我们怎么敢屠村?” “对啊,而且你说西京人没少杀我们的百姓,我们杀回他们给百姓报仇,但是回来之后一问,才知道西京人根本没有屠杀过我们的百姓。” “如果易将军真这么心安理得,为何让我们保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杀良冒功。” “现在还想不承认,敢做不敢当,孬种,你连宋将军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易昉听得这些人都反了,气得脸色铁青,顾不得西京人还在外面,怒声斥道:“什么杀良冒功?战场就是这么残酷的,我们就没有百姓因为战争死亡吗?他们算什么无辜?算什么良民?他们是西京人,他们与我们几十年的边线之争,动了多少次的干戈?耗费了多少军饷粮食?如今和约是我签订的,边线之争也是因我而终止,死几个百姓,就能换来两国真正的和平,他们死得其所。” 她一张脸被扇肿了,如此的歇斯底里更显得面容扭曲,头发散乱如同疯妇一般。 一时,无人敢再驳斥她,就连易天明也忍下了心中的愤怒。 易天明本来愿意跟着她这个堂妹,就是因为她对麾下士兵好,终日兄弟义气不离口,她和战北望成亲的时候,宴请了麾下的士兵,还因此被林将军责骂了一顿。 今日这一战,如今这一番话,易天明觉得自己竟从没认识过这位堂妹。 易昉独自挪过去坐在一旁,双手双脚被捆绑让她觉得特别的难受。 脸上被扇了几巴掌,如今耳朵还有嗡嗡的声音,加上严寒冰冷,让她感觉极度不适。 她靠着木墙,心里盼着战哥快些赶到,在这些西京士兵下手报复她之前,把她给救出去。 心中也隐隐有些埋怨,他今日既然发现她追敌不妥,就该追上来才是,为何却只喊了几声便不予理会? 这让易昉感到很失望,在他心里,到底是立军功重要还是她重要?如果他追上来阻止了她,她也不至于落在西京三皇子的手中。 木屋到处都是裂缝,寒风吹进来,冰冷刺骨。 十九人都冷得直哆嗦,一个劲打摆子,易昉更是有些坚持不住了,眼前一阵阵地眩晕。 她努力稳住,心里担忧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折磨她。 一方面,她也心存侥幸,西京以仁孝治国,应该不会虐待战俘吧?要虐待的话,应该早就虐待了,不会把他们丢在这里。 第118章 但是很快,易昉的侥幸就彻底破灭了。 篝火在外面燃起,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缓缓而入。 即便是他背对着外边的篝火,易昉还是能看清楚他大概的轮廓,知道他是谁。 苏兰基,与她在鹿奔儿城签订和约的西京元帅。 易昉浑身颤抖得厉害,背靠着墙壁,惊恐地看着苏兰基。 在成凌关签订和约的时候,这个男人威武英勇,带给人一种压迫感,但同时身上也有一种儒雅之气,与他和谈签订条约所有的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且快速。 有些条约,她提出,他甚至连想都不想就答应,只有一个条件,签订之后迅速让她放人。 他那个时候太好说话了,好到她认为这就是上天送给她的军功。 但现在他满脸的阴郁嗜杀,眼底的冷酷是她前所未见的,伴随而来的那种压迫感,仿佛死神一般。 只这一记眼神,就能让她心生冰冷的恐惧。 苏兰基摘下了皮手套,丢给了身后的士兵,对伴随进来的三皇子道:“把他们拖下去,该用什么手段,便用什么手段,这些人都是残害过你兄长的人,签订和约的那一日,我把他们一张一张脸都印在了脑海之中。” 三皇子咬牙切齿,“知道了,舅舅,我定会替兄长报仇。” 他看向易昉,问道:“那她如何处置?” 苏兰基唇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笑,“她啊,我亲自招呼。” 三皇子点点头,回身道:“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我拖出去净身,本皇子要听到他们求饶的声音。” 所有人面如死灰,身子软成了一滩,但依旧有士兵的风骨,并未有求饶。 可却易昉颤抖得更加厉害,“苏……苏兰基将军,我们签订过和约,两国和平,和平……你不能伤害我,你放了我,放了我,咱们可以重新签订边线。” “易昉!”被拖着出去的易天明发出一声怒吼,“你竟然说出这种没骨气的话,你不配为将,边线已定,不是你说改就改的。” 苏兰基瞧了易天明一眼,冷冷地道:“我西京人也是说话算话的,既然边线已定,那么就没有更改的必要。” 这个亏,西京人已经吃了,如果再反悔兴兵进攻成凌关,则损了西京自开朝以来的国誉。 易天明被拖了下去,那一刻他看向易昉的眼光,很是不耻。 他知道这一次不可能活着回去了,大声咒骂,“易昉,你是商国的耻辱,是易家的耻辱。” 三皇子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冷冷地道:“你们易家装什么清高?当初在鹿奔儿城屠村,怎么不喊一声耻辱?折辱一名战俘,怎么不说耻辱?” 这些,没一个好东西,全部都该死。 易天明忍住痛楚,没喊出一声来,他面如死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木门关闭,易昉蜷缩着,抬起可怜兮兮的眸子看着苏兰基,试图求饶。 但是苏兰基一句话,却把她求饶的话给堵住了,“你求饶,只会死得更难看,商国自宋怀安一门牺牲之后,便只有一位北冥王可用,你们的皇帝瞎了眼才会用你,你有何战功?你不过是一头只知猎杀贪功的畜生。” 一句只知猎杀贪功的畜生,把易昉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击得粉碎。 第119章 木门外,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吓得易昉几乎昏厥过去。 她知道他们遭受了什么刑,因为这刑她对那位被俘的小将……不,西京皇子用过。 去势,活生生地把它割下来,看着他像一条扭曲的蛆虫,在地上翻滚。 但凡他发出一声惨叫,也不至于继续折磨他,但他咬着牙,就是一句不叫,于是,所有士兵过去对着他的伤口和身上撒尿,再一刀一刀地划在他的身上,看着鲜血与尿液混合在一起。 以前想起这一幕,易昉只觉得痛快。 但现在想起那一幕,她满心恐惧。 苏兰基拿出匕首,她尖叫了起来,“不要,不要过来。” 苏兰基蹲下来割开她身上的绳索,看她吓得缩成一团的样子,心里头别提多愤怒。 太子竟然是被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畜生折辱。 绳索脱开,大手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拖了出去。 寒冷和头皮上的痛楚侵袭着她,她泪水几乎都要溢出,被拖行到了外头,苏兰基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一个旋转扔了下去。 那是一块被雪覆盖的空地,空地上躺着十八个人,他们衣裳被剥去,无一缕衣物遮挡。 而他们的身子底下都有一滩血,有一条东西丢在旁边,也是被血液染满,他们发出惨叫,像当初那人一样,扭曲挣扎,但与那人不同的是,他们全部发出了惨叫声,那人却是死死地忍住的。 是后来折磨太过,他才发出了惨叫声。 他发出惨叫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欢腾了。 摧毁一个人的自尊,原来是一件极为酣畅淋漓的痛快事。 易昉吓得直往回爬,不敢看这一幕。 但很快就被人抓住头发拖了回来,捏着她的下巴,声音冰冷地道:“仔细地看清楚,看清楚你当初是如何施暴的。” 她的下颌骨被捏得生痛,挣扎不脱,只能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很多士兵走过来,解开裤子,对着他们十八个人一同撒尿。 天气极冷,尿撒到他们的身上便很快结冰,他们又痛又冷,身体的痛与冷的痛交杂在一起,让他们生不如死,惨叫声响彻整个山岗。 易昉全身软得像一滩泥,这一幕当初看是多么的痛快,如今看是多么的痛苦啊。 “怕了吗?这仅仅是开始而已。”苏兰基的声音冷得如这雪,如这冰,听得易昉魂魄都几乎飞散了。 随即,长剑对着他们的身体开始划,一剑下去,鲜血溢出,见血之后又冻住了,寒冷里的痛楚并不让人麻木,只会让人觉得更尖锐。 一剑一剑,并未伤及要害,血也没有流很多,他们还是能活命。 易昉不想看,不敢看,但是被人捏着下巴摁住了肩膀,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堂兄和士兵遭受摧残与折磨。 她颤抖得很厉害,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就是她了。 果然,她被摁在了地上,四脚朝天,只见又一批人上前对着她解开了裤子,腥臊的尿淋在她的身上,头上,脸上,眼睛里,嘴巴里,还有鼻孔,她呛得直咳嗽。 她不敢张嘴叫喊,只是一味地摇头,甩开那些腥臊的尿液,但是嘴巴却闭不紧,因为她想呕吐,张开嘴呕吐,便有更多的尿液灌入。 她挣扎着,像一只被扎住了身体的螃蟹,狼狈不堪。 有人过来粗暴地解了她的战袍,撕了她的里衣,脱下她的裤子,她吓得疯狂大喊,以为那些人想要强辱她。 但那些人没有强辱她,而是用剑在她腿部根里划了一刀,她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涌出,但很快也止住。 随即,便是有人拿着匕首在她脸上刺字,她被摁住,双眼盛满了恐惧,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伴随着痛楚伴随着羞耻而流。 第120章 而就在她以为他们会继续残害她的时候,她被拖回了木屋了,所有人都被拖回了木屋里。 木屋里燃起了炭火,因为四面漏风,所以他们仅能从这炭火里获取到一点的温暖,他们爬着往炭火而去,想要驱散寒冷驱散痛楚。 易昉的裤子已经被扒走,可腿根上的伤痛让她无法并拢双腿,因为屋中温暖了,血还是在缓慢地流着,她身底下一滩的血。 可所有人都痛不欲生,谁也不会看她,只有痛苦的呻一吟声不断响起。 有人进来,给她灌了一碗药,那药与尿骚味混合在一起,让她差点又吐出来。 她没有吐,怕继续被尿,她觉得反正落在苏兰基的手中就没有活路了,如果给一碗毒药,就等同给她一个痛快,她落个好死也算了。 喝了药之后,那三皇子进来对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她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倒是没有用刀子来划她,除了脸之外。 她不知道他们在她的脸上刺了什么字,但是横竖都要死了,她不在乎。 她躺在地上,动弹一下都觉得五脏六腑移位般的痛,想着战哥不会来救她了,她要死在这里了。 她这位商国第一女将,就这么死在这里,太憋屈了。 想到以后宋惜惜自此荣耀加身,她就满心的不甘,不就是比她出身好,命贵了些吗?如果她有那样的出身,早便建功立业了。 宋惜惜奉命领着玄甲军,远远地尾随西京和沙国大军撤退。 战北望也率人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宋惜惜坐在马背上,那挺直秀丽的背影,有些显瘦,但是这也显瘦的身姿,却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他一时恍惚。 沈万紫等人也策马跟在了宋惜惜的身边,他们是打完之后先回去牵马,顺便把宋惜惜的坐骑闪电也牵过来。 他们不需要追赶,只需要远远地看着他们撤离,确定他们没有闯入民居,屠戮百姓。 而战北望则一路寻找易昉,他心里有些慌,易昉自从追敌而去之后,一直没有回来,他猜测,多半是落在了西京人的手中。 但是,大批撤离的西京人里,并未能看到易昉和和战俘。 直到天黑,看着所有兵马全部撤出西蒙,他们再沿路慢慢地尾随了一段,确定他们并非藏匿于附近山脉,而是真正地踏上回沙国的路,宋惜惜这才下令停止跟踪。 沈万紫还担心了一路,“我多怕他们反杀呢。” 宋惜惜摇头,“不会。”会的话,北冥王也不会让她带着玄甲军沿路盯着他们撤退。 “为什么不会?”沈万紫勒住缰绳,“咱们这跟过来的拢共就两万人,他们可是有几十万的兵马,反杀我们绰绰有余。” 宋惜惜只是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也不会,沙国已经没了斗志,西京与他们不同心,西京人的目的已经达到,维克多不会天真地以为如果反杀回去,西京人会施以援手。 西京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会再牺牲自己的将士。 而且,这是一个侵略战争,苏兰基如果真想介入,就不会对外乔装打扮成沙国人的模样,虽然也骗不过谁,但他们不承认就没有无利益方去深究这个问题。 那么在其他国家的眼里,西京的国誉无损。 看着所有沙国与西京的士兵撤出西蒙,往沙国方向而去,宋惜惜接到元帅命人送来的命令,他下令停止前进,在草原一带等待。 气温很低,篝火燃起了一堆一堆,将军士兵们都围着篝火取暖。 战北望见队伍不上前,他走过来跟宋惜惜说:“易昉失踪了,我们不能停下来,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第121章 宋惜惜和沈万紫他们几个在小火堆里烤着火,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在沙国撤离的部队里吗?” “没,但是一开打的时候,她就追着一队西京的士兵,之后没回来过。” 沈万紫冷冷地道:“那就好好看看满城的尸体,有没有她了。” “她不会死。”战北望眼底升起一抹愠怒,“你休得诅咒她,同为北冥军,你怎可诅咒自己的战友?” 沈万紫翻着手掌,哼了一声,“仗打完了,这兵我也不当了,可别拉我做她的战友,她不配。” 战北望气得不敢她说话,看着宋惜惜严肃地道:“是我对不起你,和易昉无关,如果是别的将士被俘了,你会不会去救?” 宋惜惜反问,“如果是别的将士被俘,你会不会让两万将士冒着危险去追敌军撤退的大部队?” 战北望一时语塞,“这……” 宋惜惜道:“战将军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将士的性命珍贵,易将军被诱捕,你并没证据,就算你有证据,你一不能确定她在撤退的大部队里,二不能追过边线上山,否则就是拿将士的性命冒险。” 棍儿自然不服战北望,啥事都要帮着宋惜惜的,“对啊,而且这一带有很多牧民部落,他们不属于南疆,如果贸然入侵他们的领地,很容易又起战事。” 他虽然不是很懂游牧部落,但如果有人肆意闯入自己的门派领地,他们肯定得炸毛。 战北望气结,“那宋将军就这样袖手旁观了?被俘虏的可不止易昉一人,还有她所带领的士兵。” 宋惜惜反问道:“你怎么就肯定她是被俘了?” “开战的时候,我看见她追着一队人去了,刚开到就有人撤退,这不可能,分明是诱她而去,她上当了。” 宋惜惜淡淡地道:“她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这么明显的诱敌她也会上当,是愚蠢,你是要我们这么多将士为她的愚蠢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再者,”宋惜惜看着他,“你既然发现,为何不阻止?” 她说易昉愚蠢,战北望无话可说,确实愚蠢。 至于为何没阻止,他直言道:“我发现的时候喊了她,她没听,我是将军正领着兵与敌军厮杀,我一旦临急追去,我的兵不知情况肯定也会追着去,我不能因她而不顾大局。” 当时两军在城中作战,眼花缭乱甚至有可能敌我不分,他如果在战况激烈中追易昉而去,他所带领的士兵以为有什么战术也会跟着去,那就给身后涌进来的北冥军带来危险。 他作为攻城先锋第二队,是绝对不能出这样的差错。 宋惜惜知道他说的这个情况是真实的,因为在易昉被诱之后,元帅基本就判定敌军对战不久就会撤离,所以元帅回了指挥营。 至于胜败已定,沙国为何没有立刻撤离,是因为回国还要交代。 他不能一开战就逃,必须经过一段鏖战,维克多才可对他们的皇帝和百姓说,他们已经尽力。 所以维克多早就知道苏兰基借南疆战场的意图,这也是他们一开始就不团结的原因。 后来纵然谈过要团结,可惜磨合不足,也是要输的。 宋惜惜见他还是有武将的觉悟,这才道:“战北望,易昉确实被俘了,但我们没办法去营救,只能在这里等待。” 第122章 战北望一听,顿时气急败坏,抓住她的手便到一边去,“宋惜惜,你知道她被俘了却不去营救?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 沈万紫一道鞭子甩过来,逼得战北望松开了宋惜惜的手,退后一步。 沈万紫过去冷冷地道:“有话要说的话,分开距离,别靠我们惜惜太近。” 战北望对沈万紫实在是充满了愤怒,但是碍于她武功高强,又不是他麾下的人不好管理,只得忍了气,继续质问宋惜惜,“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 宋惜惜摇头,“不知道,但她要么是在沙漠,要么是在草原,要么是躲在山上,但不管在哪里,我们都不可能让所有玄甲军去找,这太冒险。” “那我们在这里等什么?等他们把人送回来吗?”战北望气得直跳脚。 宋惜惜眸色沉静,“没错,等他们把人送回来。” 战北望吃惊地看着她,“你疯了?他们既然俘了易昉,怎么会轻易放她回来?” 宋惜惜神色冷淡,“当然不会轻易,凡事都不可能轻易,例如成凌关的和约,也不会是轻易得来的。” 战北望怔怔,“什么?” 宋惜惜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苏兰基从成凌关带着大军撤回鹿奔儿城,就是因为易昉散播了北冥王即将奔赴南疆战场援助吧?如果你相信了这个说法,你不配为将,连个兵都不配,那是不可能的事。” 战北望自然怀疑过。 他到最后一次问易昉也在怀疑,但他选择不去深究,因为事情已经过了,和约也签订了。 他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是为了什么苏兰会这样做?请你告诉我。” 宋惜惜道:“不用我告诉你,在这里等吧,有人会告诉你的。” 宋惜惜说完,牵着沈万紫的手走了回去,大家继续烤火。 草原上堆放着很多干柴,都是西京人带来的,堆放在城外的草原,需要用的时候便差人过来取,免得送到城里被百姓哄抢。 西京人这一次上南疆战场,确实是样样都备齐全了。 所有人都饥肠辘辘,但是还不能回城。 因为不知道苏兰基所带的军队还有多少人没撤离,他们藏匿于哪座山或者是哪一处草原,他们都不知道。 战北望等得心焦,坐立不安地踱步。 想去问宋惜惜,但见她身边围着两男两女四大金刚,毕铭也在一旁守着,他只得退回自己的军队旁边。 他没有办法在这里空等,下令自己的军队带着火把随他进沙漠去。 他估计,西京人不会去草原,因为他们不远千里而来,自然不敢深进草原与部落起冲突,尤其他是带着兵的。 至于与草原旁边的山脉,那大山大岭劈出的一条路,是沙国人退兵的方向,此去便是沙国,所以苏兰基不会把易昉带到沙国去。 所以只有可能就是大山大岭和沙漠。 这大晚上上山,那么多山怎么找? 唯有去沙漠方向去找,他们如果在沙漠的话,不会走得太远,因为这严酷的冬日,沙漠晚上极冷。 宋惜惜没阻拦他,虽然他着急找到易昉,但不会真的带着士兵到沙漠深处,估计就是在沙漠附近一带找找。 战北望带走了一千多人,手持火把就往沙漠方向去了。 沈万紫问道:“那易昉真的被西京人抓走了吗?” 宋惜惜点头,“基本可以确定。” “那我们在这里等有什么意义?就让西京人把她杀了算了。”沈万紫巴不得易昉死得很惨。 撇除易昉做的那些事情,就光看她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沈万紫就觉得不该让她好死。 第123章 宋惜惜看着火堆慢慢地黯淡下去,便添了几根柴,看着火迅速吞噬干柴,窜起了火苗子,她眼前映出的一幕,是她从将军府回到娘家,看到满门尸体,满地血液的状况。 心尖密密麻麻的痛又浮了上来,痛得她连呼吸都艰难。 她何尝不希望易昉死?但是让她死,未必是最解恨的。 她这样想,苏兰基大概也会这样想。 所以她觉得苏兰基不会杀了易昉,元帅让她领兵在这里等,大概是苏兰基也派人给元帅传过话。 之前元帅说过,在伊力城有自己的探子,那么在西蒙大概也是有的。 让他们在此等候,是元帅的意思,也是苏兰基的意思。 等到深夜,大家都又累又困又饿,冷倒是不冷了,这里的柴火管够。 后方命人送来了粮食,虽然只是炒米,但是在战场上能填饱肚子,管是什么呢,照吃就是了。 是方将军带人送粮食来的,他向宋惜惜传达了元帅的军令,“继续原地等着,元帅说,可以松懈点,轮流睡觉。” “需要这么多人在这里等吗?”宋惜惜问道。 方将军道:“元帅认为需要,他说不能轻易地相信某个人的保证。” 有了这句话,宋惜惜基本可以确定,元帅曾私下和苏兰基达成了某种协定,他什么都知道。 方将军是有些疑惑的,不知道元帅叫他们在此等什么,不过,军令如山,他照做便是。 方将军送了粮食便回城了,南疆收复了,但战场还需要清理打扫,还要埋葬牺牲将士的遗体,善后的活儿很多。 战场上的胜利总是让人开心的,但开心也是伴随着伤感与痛苦。 一同上战场的战友,可能身边最好的那位,已经无法得知胜利的消息了,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之前,战北望回来了。 他和他的军队无比的疲惫,毕铭让他们先吃点炒米。 他们坐下来吃着炒米,但战北望没吃,他望着日头徐徐升起,这是好天气,来南疆这么久,今日这日头算是最好的。 但他的心情无比沉重,在沙漠里他们一无所获,自然也不可能一直往里走,只能选择归程。 他看了宋惜惜很多次,宋惜惜把头枕在沈万紫的肩膀上,看得出她很疲惫,她身上有伤,她的人给她上了药,不知道伤势是否要紧。 好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宋惜惜的身边,轻声问道:“你的伤势要紧吗?” 宋惜惜伏在沈万紫的肩膀上像是睡着了,没应答,也没任何表情的改变。 沈万紫满脸厌恶地对着他做口型,沉默得很大声,“关你屁事,滚。” 看懂她的口型,战北望气不打一处来,自讨个没趣,气呼呼地转身回去坐着。 沈万紫翻白眼,什么东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过来关心惜惜的。 惜惜没这么廉价。 这一等,日落黄昏。 战北望彻底坐不住了,他见宋惜惜站起来,急忙跑了过去,“我打算趁着天黑之前去草原。” 宋惜惜看向西沉的金乌,脸上又热又冷,感觉特别的不舒服。 “你要去的话不用跟我报备,我领的是玄甲军,你不是玄甲军,你是他们的将领。”宋惜惜下巴抬了抬,指向他的兵。 第124章 战北望怔怔地看着她,他都没说接下来的话,便被她堵住了。 是啊,她是玄甲军的副指挥使了,是朝廷五品武将,她轻飘飘地说出来的一句话都充满了分量。 他带的人不多,他希望玄甲军与他一同去。 他的人已经很累很累了,但玄甲军在此休息了很长的时间,他觉得如果遇到西京军队或者游牧部落,玄甲军可以打。 他低声说:“我想领着玄甲军去,就算是我求你,惜惜,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我们已经等了快两日,易昉坚持不住的,我知道你恨她,等找到她我们一同给你赔罪。” 宋惜惜瘦削面容冷漠,“和私人恩怨无关,玄甲军不能再往前走。” 战北望握拳,“宋惜惜,我已经低声下气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沈万紫冷笑,“你低声下气了不起吗?你这求人的态度可真诚恳,诚恳到我们想群殴你,让玄甲军陪你去草原,遇到西京军队或者那些部落,你打还是让他们打?” “你闭嘴!”战北望对沈万紫的愤怒已经到了顶点,终于忍不住出声怒斥,“你什么身份?敢这样跟本将说话?” 沈万紫下巴抬起,充满了鄙夷,“笑话,跟你说话还要什么身份?怎不掂量掂量你的身份?够资格在我面前放肆吗?” 战北望彻底怒了,“宋惜惜,你管好你的人,别什么狗都能在我面前乱吠。” 是馒头先跳起来的,拳头抡起来有砂锅那么大,双脚往前一踮起,人就扑在了战北望的身上。 随即,拳头像雨点似地落在战北望的头上,脸上,身上…… 棍儿反应稍稍慢了点儿,但是也仅仅是慢了点儿,双腿抡得跟风车似地,过来就是大脚大脚踹。 这样的密集式的打法,让战北望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能双手捂住脑袋,身子蜷缩起来,任由他们两人揍。 “他娘的,我想揍你很久了,要不是有当兵的身份束着我,第一次见到你们这对狗男女的时候我就动手了。” “你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就你这德行,还敢朝三暮四的,咱爷们许下的诺言,便是死也要贯彻到底,你真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 “你不是说任由惜惜惩罚吗?好,现在就惩罚你,你受着吧,下半辈子做个人。” 所有兵士都看了过来,包括战北望的麾下,他们想上前阻止,但是知道他们武功厉害,也是为宋将军出头的,人宋将军有玄甲军在此护着呢。 且在场谁不是血性男儿?战北望喜新厌旧,抛弃发妻,这样的事情谁都看不下去,只不过他们是以战功求的赐婚,谁也不敢说罢了。 还是宋惜惜看打得差不多了,才出声道:“馒头,棍儿,别打了。” 馒头和棍儿这才止住了拳头和大脚,但还是不屑地呸了一声才走开。 士兵这才去把战北望扶起来,战北望吐了一口血,推了小兵摇摇晃晃地朝宋惜惜走过去,嘴角的鲜血溢出,带着满嘴的血腥问道:“现在,可以去草原找易昉了吗?” 宋惜惜看着他被揍得惨兮兮的模样,以为挨打就可以领着玄甲军去了? 她眸子里浮上一层严肃,轻声道:“战北望,且等着吧,不是草原,是山上,超过十万的西京士兵如今在山上呢,他们要讨回一个公道,我们只能等。” 第125章 战北望脸色陡变,“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山上?他们要讨回什么公道?” 宋惜惜走开几步,战北望瘸着腿跟着过去,等宋惜惜站定,他巴巴地看着她。 风吹得呜呜作响,宋惜惜的声音很低,“你如果静下心来听,会听到除了风声之外的声音。” 战北望静下心来聆听,但是除了风声之外,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武功不如宋惜惜,内功更是微末,哪里能听得出山上的动静?更不要说风声这么大,要听近十万人的呼吸。 他觉得宋惜惜故弄玄虚,不由得恼怒,“你说,到底他们要讨回什么公道?” “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为什么十万人在山上不撤退?为什么他们要抓易昉?再为什么他们签订和约之后要上南疆战场?” 宋惜惜说完,就走了回去,留战北望一个人站在那边,满脸的煞白。 落日映照着他黢黑俊美的脸庞,他似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这句话,宋惜惜已经是第二次提示。 他知道一定有些很可怕的事情发生过,但他不愿意相信,他走回宋惜惜的身边,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过是与她有夺夫之恨,才如此编排她,宋惜惜,你是个心思阴暗恶毒的女人。” 沈万紫听得这话想要一鞭抽在他的身上,被宋惜惜阻握住她的手阻止了。 宋惜惜说:“不搭理,远离点就是。” 沈万紫本想抽几鞭子给惜惜出气,但是,“惜惜说得对,不搭理,反正也瞧不上他,他嘴里放什么屁保持距离就是,免得被熏着。” 战北望这一句激将法,像是打在了棉絮上,毫无作用之余,还被羞辱了一顿。 这些武林人说话一个比一个脏。 不想等,也只能等了。 而山上的木屋里,易昉其实并未有折磨得很惨,就是羞辱。 言语的羞辱,屎尿的羞辱,身体上的羞辱,她衣衫不整地躺在木屋里,身边尽是战友们痛苦的叫声。 苏兰基这个恶魔,他蹲在了她的身边,望着她那张刺了字的脸,“是不是以为我会杀了你们?” 易昉浑身颤抖,他眼里分明是有杀意的。 “没错,我要杀了你。”大手扼住了她的脖子,死亡的窒息感把易昉紧紧笼罩。 无法呼吸,胸腔像是要爆炸一样的痛,眼前一阵阵地眩晕,脑子里想起了许多事,她才嫁入将军府不久,有不可限量的前程和幸福。 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她不想死,但如果他们始终是要杀了她的,还不如现在就动手,至少能少遭些折磨。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苏兰基却放了手。 她像溺水之人得救一般,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是大口大口喘气,眩晕感加重,仿佛随时就会昏了过去。 耳边是苏兰基冰冷的声音,“我说过,这只是开始,杀了你有什么意义?杀了你,只会给你一个痛快。” 易昉捂住脖子,喘了一口气,惊恐地问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兰基冷冷说:“就这样。” 他站起来,退出了木屋,命人关闭木屋的门,下令道:“大军撤离下山。” 他有命人去信给北冥王,所以山下的草原里,相信有兵马在等着他,而那领兵之人,是他要见的人。 第126章 天黑,大军下山。 大军一开动的时候,宋惜惜和沈万紫他们几个便知道了,互相对视了一眼。 宋惜惜站起来传令,“全军戒备,武器不离手。” 所有玄甲军全部站起身来,盾牌武器拿在了手中,迅速列阵。 西京士兵的行军速度很快,队伍从山上下来,分成三排,三排并列走着。 前头的人手持火把,隔了十个人再有一人持火把照明。 山上是结冰的,按说走得这样快,很容易滑倒,一滑倒便是一大片。 可他们走得很稳,显然他们的鞋子都是特制的。 西京国富民强,财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很好的展现。 他们用实际行动让商国人看到,如果和西京大规模地开战,商国人讨不了什么好处。 很快,十万西京兵士站在了草原上,和玄甲军形成了对峙。 但谁都没有动手。 战北望冲上去怒吼,“你们把易昉带到哪里去了?” 苏兰基高大的身影缓缓地走出来,两军最前排相隔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战北望只冲到了玄甲军的面前,却没敢冲过去质问苏兰基。 苏兰基睨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他的眸光落在了宋惜惜的脸上,眼底闪过很复杂的情绪。 “宋将军,能否单独上前说话。”他问。 宋惜惜执着桃花枪,“可以。” 苏兰基看着他的桃花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带武器,但你如果担心的话,可多带一个人,而我,单独上前。” 沈万紫当即说:“惜惜,我陪你。” 宋惜惜却指着战北望,“你随我去吧。” 战北望愕然之后迅速点头,“好!” 他要知道易昉在哪里,要知道易昉是死是活,但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宋惜惜选他,而不是选她的朋友。 苏兰基没带兵器,宋惜惜也把桃花枪交给了沈万紫,至于战北望有些不愿意放下手中的剑,迟疑了好一会儿。 宋惜惜淡淡地道:“如果要打,直接就可以开打,我们两万人都不足,他们有十万人。” 战北望这才放下了剑,随同宋惜惜一起走过去。 他们走到距离两军各有五丈距离的地方,风声很大,所以这个距离除非是沈万紫等人,否则,其他人是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苏兰基看着面前消瘦的女将,她虽没带武器,但是呈现出来的自信和不卑不亢的气度,实在不像是二十岁不到的人。 她脸上没有半点犹豫和谨慎,就那样落落大方地站在他的面前。 反观这个男人,却眸光锐利地盯着四处瞧了一下,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苏兰基知道战北望,但实际上只是当初成凌关退兵之后远远地见过一面。 苏兰基对宋惜惜拱手,“本帅苏兰基,宋将军颇有宋元帅的风范,果然虎父无犬女。” 他的语气是带着赞赏,但眸光却是十分复杂的。 宋惜惜没有拱手还礼,只是站着不做声,神色有些冷漠。 战北望也没行礼,只是盯着苏兰基问道:“你们把易昉带到哪里去了?她是死是活?” “你是战北望,曾经是宋将军的夫君,现在是易昉的夫君。"苏兰基看了他一眼说,那一眼,充满了蔑视。 战北望感受到他的轻蔑,握拳愠道:“我只问你,易昉是死是活?你们没有理由虐待战俘,杀害战俘。” 苏兰基的眼神如刀锋般冷冽地落在战北望的脸上,“你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第127章 战北望被他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竟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苏兰基也显然不想和他说话,他站在宋惜惜的面前,在说话之前,神色十分复杂,“宋将军,西京探子屠杀你宋家满门,不是我下的命令,是他们在得知鹿奔儿城有几条村子被易昉带兵屠杀殆尽,有战俘惨遭非人虐待之后,由探子的头领亲自下的命令,我们西京陛下坚定地奉行,边线问题不牵涉两国百姓的性命,不屠杀平民,更不会屠杀满门老弱妇孺,虽然这是你们武将违背与犯罪在先,但我要为西京探子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赔罪。” 战北望如遭雷劈,“你……你在胡说什么?” 苏兰基没理会他,继续跟宋惜惜说:“我们陛下乃至我国君臣上下,对宋怀安元帅都十分敬佩,他曾率兵与我西京开战,但是他严格遵守两国协定,并未伤害过我国百姓一条性命,每一次开战,他攻至你们所制定的边线之后就退兵,对于宋家被灭门的惨状,我深感愧疚,这也是我们西京欠你们宋家的。”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只欠你们宋家。” 他依旧是没有说出西京太子受辱自尽的事。 只以易昉屠村作为声讨的理由。 西京人没有欠商国,只欠宋家。 易昉作为武将,作为士兵,她对鹿奔儿城的百姓犯下了罪行。 但宋家满门,已是老弱妇孺,他们一家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上,苏兰基没有办法接受西京太子被易昉如此残忍虐待,同样不能接受宋家满门妇孺被西京探子屠杀殆尽。 他对宋惜惜道歉了,但是,他们的太子等不来易昉的道歉。 至于在南疆战场上,他们的男儿杀了商国士兵也算是复仇了,虽然,西京士兵被杀的更多。 可事情总要解决,两国不能永远敌对,他们是相邻的国家,也都是大国,他们需要经贸互市,文化和技术的交流。 这是苏兰基的格局。 也是谢如墨的格局,否则就没有苏兰基与宋惜惜的这一场会面。 宋惜惜在沉默许久之后,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很红,泪水忍得艰难,才不至于滑落,“易昉在内的几百士兵,相信要么被杀,要么重伤受辱,你们的仇已经报了,但是,我知道有屠杀我满门的西京探子回了你们国家,我的仇还没报完,欠我的,拿他们的命来还。” 苏兰基望着她,眸光哀痛且复杂,“如是这样的话,不欠了,回去的西京探子已经悉数被我杀了,宋将军,你可以节哀了,但我西京的哀痛节不了,那是一份永远的耻辱,永远的痛,就算杀了易昉和那些士兵,都永远抹不去。” 宋惜惜默然点头,知道他说的意思。 “我没资格代替谁去给他道歉,但这件事情,相信也是我们商国知情之人心中的痛与耻辱。” 苏兰基听了这句话,眼底被风吹得很红很红。 他的肩膀,缓缓地放下了,“宋将军这句话,对我,对他,对我们西京皇室,都有很大的意义。” 苏兰基身边的一名年轻将士忽然掩面哭了,他刚才站在这里,眼底充满了恨与愤怒,但是,宋惜惜这句话确实也安抚到了他,才让他失控掩面落泪。 苏兰基,三皇子,宋惜惜,他们都有不能和解的痛,但为大局着想,也只能大局式地和解。 苏兰基这才转头看着得满脸惨白的战北望说:“想知道你的夫人都做过什么吗?上山去,他们如今的现状,便是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 第128章 苏兰基和三皇子带着十万西京士兵离开,宋惜惜对战北望道:“你要救易昉,带你的心腹上山即可。” 宋惜惜这样说,其实多少给战北望和易昉保留了颜面。 西京太子遭受的耻辱,如果要在他们身上重演一次,那么他们上去所见到的一定不堪入目。 但战北望却担心山上还有西京兵马不曾退下,所以,请求宋惜惜借出玄甲军一同上山。 宋惜惜看着他片刻之后,“你确定吗?” 战北望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心头莫名地颤抖了一下,“你可以告诉我,易昉屠村是否真的?” “你刚才应该问苏兰基。”宋惜惜淡淡地道,“又或者,见了易昉你亲自问她,苏兰基应该不会杀她的。” 战北望不敢相信易昉会做出那样的事。 他回想方才苏兰基的话,说得极其隐晦,屠村的事情那么大反而是三两句带过,却着重于给宋惜惜道歉。 如果易昉屠村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宋家灭门就间接是易昉导致的。 易昉害死了宋惜惜的家人,而他,则求娶了易昉,抛弃了宋惜惜。 战北望只这么一想,各种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心头也仿佛压着一块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愿意相信,易昉不会这样做的,他要亲口问易昉。 战北望陡然抬起头,“苏兰基之言不可尽信,宋将军与我一同上山,我们一同问个明白,如果易昉在你面前承认了,那么……” 他脸色变得有些可怕,如果易昉承认了,那么他该如何做?他能如何做? 那都是不能弥补的错,那都是不可挽回的性命。 宋惜惜在沉默片刻之后,同意和他上山。 战北望信不过苏兰基,怕山上有西京人埋伏,也要求玄甲军一同上山。 他不知道那些虐待战俘具体是怎么样,他认为虐待战俘顶多是用刑。 所以,他不知道带着玄甲军上山,会看到怎样的一幕。 宋惜惜很清楚,但这样也是苏兰基的目的。 易昉没有杀西京太子,西京太子是被释之后自尽的,因为他被摧折了尊严名誉以及身体上的摧残。 苏兰基也不会杀易昉,他也要摧折易昉的尊严名誉,端看易昉会自尽还是能顽强地活下去。 苏兰基知道会有很多人上去营救,十万将士从山上下来,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十万在山上? 至少他笃定战北望会这么认为,因为战北望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西京。 毕铭命人举着火把,一万多人浩浩荡荡地上山去。 沈万紫等人没有任何异议就跟着上去了,因为他们很明白接下来大概会看到什么。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路途弯弯曲曲,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处平整的地方。 这平整的地方是临时开垦出来的,能屯兵十万人,中间有一间木屋,惨叫声从木屋里传了出来。 战北望听得这些惨叫声,飞快地跑了过去,一脚把木屋的门踹开。 但木屋是一片漆黑,他忙叫人持火把上前。 火把手上前一照,战北望的眸光落在了木屋内的十九个人身上。 他的脸瞬间像雪一样惨白。 所有人片缕不着,身上明显看到很多伤痕刀痕,还有一处触目惊心的伤,是在…… 他们竟然全部都被割了! 整间木屋充斥着屎尿的臭味,明显能看到他们都被尿淋过,脸上身上嘴里都有屎,包括易昉。 木屋里唯一一个人穿着上衣,但双腿没有裤子,红色的血液浸在她的腿下,她那一处也露了出来。 战北望回过神来,陡然大吼,“全部滚出去,滚出去!” 他夺了火把冲进去,但屋中根本没了他们的衣物,他们的衣物和战袍都被烧了。 他只能脱下自己的战袍,再脱下自己的外裳裹在了易昉的腿上,穿回战袍把她抱了起来。 第129章 易昉已经昏迷过去,她被苏兰基不断地掐脖子,在死亡和一息尚存间来回地切换,还有刀子划在她的身上,脸上,她的耳朵被割掉了一只。 所以,战北望抱起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获救,依旧还在昏迷之中。 但是,他这样抱出去,大家都看到,也知道易昉是没有穿裤子的。 而且,也有好些人看到她躺在那里的时候,腿下是一滩血迹。 很明显可以知道她遭遇了些什么。 战北望一张脸铁青得可怕,他终于明白宋惜惜为何叫他只带自己的心腹上山。 他狠狠地剜了宋惜惜一眼,充满了愤恨,在易昉没有亲口告诉他之前,他不会相信苏兰基的话。 所以,他不愿意相信是易昉间接害死宋惜惜满门。 宋惜惜从他的眼神里,只看到懦夫两个字,不搭理他只吩咐进去救人。 有士兵进去把剩下的战俘抬出来,木屋里本身是有炭火的,但是西京人下山之前就熄灭了。 他们还能发出惨叫,还没被冻死,可见是屋中的余温,维持了他们的生命。 有人自发地脱下自己战衣里的棉服,给他们穿上然后下山去。 回到西蒙城,传了军医过来。 战北望亲自给易昉上药,清洗她身上的臭味,一点点地挖掉她嘴里的屎,好几次几乎呕吐出来。 对于她腿一间的伤,他不敢细看,只是胡乱地上了些药粉。 其余伤口都有细心处理,她的脸上被刺了一个贱字,战北望一狠心,用烧着的铁烙在她的脸上。 宁可毁掉半边脸,也不能留这个字在脸上。 易昉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便已经醒来了,她嘴里一直在咒骂,痛斥西京人的残毒。 直到战北望用烧红的铁烙在她的脸上,她尖叫起来,浑身颤抖,才止住了那些恶毒的谩骂。 “战哥,”她的声音嘶哑,眼神充满了痛苦,而出口的味道依旧熏得人几欲作呕,“为何毁我的脸?” “脸上有一个贱字,你要带着这个字过一辈子吗?”战北望眸光冰冷得有些可怕。 “那些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易昉失声大骂,“苏兰基,我不杀你,誓不罢休。” 战北望捏住她的下巴,俯头盯着她,“你告诉我,你在鹿奔儿城,是不是屠了村庄?杀了平民百姓?” 易昉正悲愤难忍,听得他的质问,她歇斯底里大喊,“我后悔啊,我应该把所有的村庄都屠了,而不是只屠了他们三条村。” 战北望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神可怖,“你真的做过?那虐待战俘呢?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去势,毒打?” “岂止?”易昉眼神恶狠狠,几欲疯狂,“我让人一刀一刀地划他的脸,让人给他淋尿,灌屎,我用尽一切办法去折磨他,让他说出他的身份,我现在就后悔,我下手太轻了。”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人,苏兰基快速地和你制定了边线,签订了和约。”战北望浑身冰冷,冷入骨髓。 他再愚蠢,也能猜到那个人的身份了。 能让苏兰基不惜一切地退步让步,迫不及待地与易昉签订和约,甚至没回成凌关同萧大将军谈判,这个人,只怕是苏兰基的外甥,也是西京当今太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会上南疆战场。 这一切都解释都通了。 这么大的事情,争持了多年的边线问题,苏兰基草草与她签订了,他应该给早就想到有问题的。 当时他在鹿奔儿城烧粮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签完,可见苏兰基有多急切。 第130章 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易昉。 眼前这个人,和他所爱的易昉完全不一样,她像恶鬼一样残忍冷毒。 他为了这个人,奉出了所有的战功,辜负了宋惜惜。 他是天下间头一号的蠢货。 可她说过的那些满嘴忠义,女子不该困于内宅,而该肩负保家卫国的责任,如此的大义凛然,那时候她满眼都是热烈的明媚。 战北望跌坐在地上,脸上似哭似笑,随即,爆发出狂笑,似疯癫的狂笑。 这狂笑把易昉给吓住了,她忍着痛疼撑起身子吃惊地看着他,“战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战北望笑得眼泪跌出,双手捂住脸,肩膀抽搐着,眼泪从指缝里渗出。 猛地,他放开捂住脸的双手,恶狠狠地瞪着易昉,“是你,害死了惜惜全家,惜惜全家惨遭灭门,全因你虐待战俘屠戮百姓。” 易昉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她下意识地摇头,“不,是西京人杀的,和我没有关系。” 战北望眼神痛苦,“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你的手段为什么会这么残忍?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易昉依旧没有觉得她有错,“他们窝藏西京武将,我命人屠村,只是为了逼出那小将……战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残忍,我是屠村了,但那些都是西京人,就算是百姓,也是西京的百姓。” “两国交战,不伤平民,不杀战俘,”战北望眼底猩红,咬得牙龈生痛,“这是我国与西京的协定,上成凌关战场之前,我与你说过无数遍,你说你都记住了。” 他狂吼,额头青筋爆显,“现在你告诉我,你都记住了什么?你不止虐杀战俘,你还屠村,你是不是人啊?你是不是人啊?” 易昉被他狰狞的样子吓住了。 她泪水夺眶而出,“可我不是已经签订了和约定了边线吗?这个结果皇上很高兴,满朝文武都很高兴,以后不用兴兵打仗了,死一千几百的西京百姓,我真的罪大恶极吗?” 她擦去泪水,自觉占理声音便大了些,“你去成凌关问问,问问我们商国的百姓,是否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取商国坚持的边线且再无战事?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愿意。” 战北望听了这番话,竟是笑了,凌乱的头发往上一拨,露出青肿的脸显得尤其狼狈与疯癫,声音却是极轻极狠,“那你呢?你愿意吗?你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和平吗?” “你如果愿意,那你方才咒骂什么?那不是你应该承受的吗?他们都死了,你不愿意死吗?你去死啊!” “我……”易昉顿时语塞。 战北望再继续逼问,“你问过被屠杀的百姓了吗?你问过成凌关的百姓了吗?他们都同意吗?啊?” 他双手撑在床前,整个人已崩溃。 易昉哭了出来,“战哥,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害怕,我遭了那么大的罪,你不仅没安慰我,还一直骂我,就算我有错,可我也是立了大功。” 战北望看着她的泪水滑落在脸上的火烙上,混做了血水往下滴,确是可怜凄惨。 但是,战北望半点怜悯都没有,更没有心疼。 “你可知,你麾下所有的士兵,除了被俘虏的那十几个,全部都死了?没死的那些,也都被去势,而你……” 他没说下去,但是脸上的表情既屈辱又复杂。 易昉止住了哭,怔愣之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急道:“你以为我被他们……我没有,战哥,他们没碰我。” 第131章 看到战北望不说话,易昉急了,她不顾身上的伤愤怒地道:“他们是伤了我,但是绝对没有强辱我,我说的是千真万确,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他们。” 战北望神色阴郁,“有什么好问?还嫌不够丢人吗?” 易昉听得这话心都寒了,大受打击,“你不信我?” 战北望凄惶一笑,“信你?你对我说过半句真话吗?我问你成凌关的事,你每一次都以北冥王即将上战场为由,所以苏兰基退兵回去和你签订条约,你连这么大的事都隐瞒我,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喜,你一路上,”易昉显得很暴躁,整个人都抓狂了,“你一路上一直跟我说不伤两国百姓,但是我分明看到他们是躲进了民居,我们既然攻入了鹿奔儿城,就一定要有所收获,我不过是杀了些村民,可西京人杀了我们多少士兵?” 战北望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我们进鹿奔儿城的目的是什么?” “烧粮仓。”易昉脱口而出。 “我去烧粮仓,让你负责后援,但你却去追那什么小将,你想没想过,如果我们烧粮仓的时候,有西京士兵赶来,而你没有能及时通知我,后果将是如何?” “但事实上,我就是立了功。”易昉摇头,觉得脸很痛很痛,不想再和他争吵,“算了,我和你想法不一致,你不认同我,我也不认同你,这件事情再争执下去只会伤感情,何必为了几个西京百姓伤害我们的夫妻感情?不说了,好吗?” 战北望满心的失望,说了这么多,她始终认为那只是几条西京平民的性命,在她眼里,那只是蝼蚁而已。 他亦不想说。 在转身出去之前,他苦笑,缓缓地说:“真可笑,为了你,我抛弃了惜惜,我真的很后悔。” 易昉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后悔了?” 战北望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外边的天被篝火照得通亮,又下雪了,但天气再冷,冷不过他的心。 彼时,宋惜惜在帅营里坐着。 热茶奉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条什么都不加,连个鸡蛋都没有。 却是宋惜惜上战场之后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她以前从来不觉得面条这么好吃。 谢如墨见她吃得香,不禁问道:“一碗够不够?” “不够,还有吗?”宋惜惜边吃边抬头问。 “没有!” “……”那不多余问吗? 谢如墨笑了,凝眸看着她,这狼吞虎咽的,哪里还有贵家小姐的风范? 等她吃完,谢如墨才告知她,其实他和苏兰基在战前就已经互通了信。 “他的目的是易昉和那些曾经参与屠杀的士兵,本帅早就知道,本帅曾试过安排她在后方,但她自己攻了上去。” 宋惜惜道:“元帅算是护过易昉了。” “架不住她自己想死。”谢如墨俊美拢起,给她取了一方手帕擦嘴,“易昉是一个毫无底线的人,苏兰基对她没下死手,是觉得她会不堪受辱自尽,你觉得易昉会自尽吗?” 宋惜惜接过手帕,手帕上的刺绣东倒西歪,绣工真差,但还挺干净的,元帅竟然会藏着一方这么丑的手帕。 在军中也没那么讲究,宋惜惜用手帕擦了嘴唇,道:“难说,她此番受辱,嗯……” 屎尿之类就不说了,因为她还想要把面汤喝了,“而且这么多人看见她没穿裤子,这事在军中也遮瞒不住,军中瞒不住,那么京城想来也会知道,就看她扛不扛得住了。” 第132章 她说着,便端起了碗把面汤一饮而尽。 这豪迈劲,谢如墨看得眉眼都染了笑意。 “话说,那西京太子为何会出现在鹿奔儿城?”宋惜惜始终不大明白,以前就听闻这位太子在西京深得民心,贤能英明,为何却在鹿奔儿城出现? 他本也不是武将啊。 “西京皇室的内斗,他是被二皇子设计,被迫上了战场,苏兰基知道他不能战,所以只让他躲在鹿奔儿城,因为战场不在鹿奔儿城,谁知道,他遇上了易昉。” “二皇子?”宋惜惜微微蹙眉,“那西京太子一死,几位皇子便要争夺太子之位了,如果这个二皇子当了太子,对我们商国可不友好啊。” 二皇子对商国,那是仇视敌视,充满了恶意。 “嗯,但苏兰基有心扶持三皇子上位,三皇子与西京太子乃是一母同胞,只是三皇子还未成器侯,苏兰基面对的困局很多,西京陛下已经百病缠身,怕是熬不了多长日子。” 宋惜惜明白了,“所以西京这一次讨回点颜面,报了仇,然后便迅速撤离回去应付内乱,现在他们瞒着西京太子的死因,但一旦来日被人揭穿,也可以昭告西京百姓,已为太子复仇。” “算是原因之一,但其中复杂,实非我们所能全然知晓的,一个大国,有他自己的考量。” 宋惜惜点头,“是的。” 谢如墨望着她,郑重地道:“惜惜,南疆收复了,有你们宋家的功劳,可告慰你父兄了。” 宋惜惜眼圈微红,声音已然哽咽,“嗯!” 谢如墨深深地注视她,道:“你父亲一生未竟之大业,你帮助着完成了,伊力和西蒙的城门,是你带兵攻破的,也是你带兵浴血奋战,来日史书工笔,必定有你们宋家浓墨重彩的一笔。” 宋惜惜到如今才明白,为何元帅这么多名将不选,却选了她带领玄甲军,而且在战时便送奏本回京定下她武将品阶,这是元帅给她的机会,没有将军之衔,她率领这么多兵马,名不正言不顺。 她站起来,拱手拜下,“元帅抬爱提携之恩,末将无以为报。” 谢如墨眸光微闪,“无以为报?言下之意你是想报恩吗?” 宋惜惜微怔,这……只是客套恭维之辞,攻城与杀敌,她都不遗余力,也算是报了提携之情吧? “呃,元帅是有吩咐?” 谢如墨笑容扬起,“现在没有,但保不准以后会有事情需要宋将军帮忙。” 宋惜惜想着元帅也是随意之言,毕竟他贵为亲王,怎需要她帮忙,便也再客套一句,"哦,那就来日再报。" 谢如墨眸光意味不明,“嗯,这句话本王记住了,你先下去休息休息。” 宋惜惜站起身,“是,末将告退。” 回去营内,沈万紫和辰辰已经睡死过去了,宋惜惜鞋子都不脱,直接躺下。 这一躺,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疲惫在四肢百骸浸出来,困意如山倾倒,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明日傍晚才醒来。 他们几个都是修习内功心法的,睡觉是最好的休养方式,这一觉醒来,顿觉精神奕奕。 大家也都陆续地醒来了,别的话没多说,自动自觉地出去帮忙清理战场,安抚百姓。 第133章 收复南疆的捷报传回京城,皇帝看着捷报,泪流满面,早朝上满朝文武跪地高呼万岁。 天大的喜讯像长了翅膀不胫而走,一开始是官宦人家知道,后来是满京城都知道,再后来,各地州府都知道。 举国欢腾。 说书先生到处都有些人脉,官宦家里头的小厮丫鬟,总能收到些消息卖给说书先生。 于是,大家都知道立了头功的自然是北冥王,但是连续破了伊力城和西蒙城的是一名女将,是她率领玄甲军势如破竹,把沙国人打得屁滚尿流。 说书先生最是擅长制造英雄,经他慷慨激动的宣传之下,那位女将简直被描绘成了天上的女战神。 战事也被完全扭曲成各种艰辛,在艰辛当中,元帅麾下的这位女将如何骁勇善战,如何智取敌军将领。 有多玄乎,说得多玄乎。 百姓平凡普通的日子里,太需要英雄了,因此不管是茶肆酒馆,还是市井街头,抑或是百姓家里聚会宴席,都少不了提一下这位女将。 但是这女将的身份大家却不知,可还有谁呢?自然是易昉将军啊,她曾经在成凌关立功,也是她和战北望将军带着援军上战场的。 援军里头,就有玄甲军。 所以,带领玄甲军破城的女将,非她莫属了。 这只是流传在百姓里的一场狂欢。 世家大族甚至是五六品以上的官员,都不会将民间传言当真。 那都是茶馆酒肆里的胡乱揣测,或许有那么一两分是事实,但其余多半夸大或是失真。 可偏偏,将军府的人却信了,以为是易昉立下了大功。 战老夫人自从他们出征之后,一直茹素念佛,求他们立得军功归来,如今果然成了,战老夫人一开心一激动,病都好了很多。 她当即命人下去准备,要大张旗鼓地去白灵寺酬谢神恩。 将军府的人抬着牲畜与祭品,风风光光地穿街过市,一路还放着炮仗庆贺,让百姓更加相信那位女将就是易昉将军。 战老夫人坐在轿子里头,掀开帘子看外头百姓,看到他们鼓掌,欢庆,战老夫人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酬谢神恩之后,她再让大儿媳闵氏筹办一个茶宴,宴请朝中官员的家眷们过来聚一聚,提前打好了关系,等他们回朝之后,得了实职,在官场上也可一帆风顺。 她认为,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再一次立功,眼看便是朝廷新贵,各家都一定争先登门拜访。 所以,这茶宴她下令要办得体面风光,就连她当初陪嫁过来的一套白釉粉胎茶具都拿出来,准备招呼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 至于茶点,府里头的厨子做得不精美,都是在聚德惠买的,聚德惠做的点心最是有名,美味好吃,除了贵没任何缺点。 因为宴请的宾客多,所以,光是这点心,就买了三百多两银子的,聚德惠的人亲自送来,且帮他们摆放整齐,装点心的碟子,都是极为精美。 除了点心,也买了金丝燕窝炖下,起码要每人一盅,按照她的名单这也过千两银子了。 闵氏暗暗叫苦,将军府本来就入不敷出了,还要办这么上规格的茶会,哪里来的银子? 只能拿着府中还值钱的东西去典当,但再这么下去,将军府迟早是要被掏空的。 第134章 战老夫人给兵部两位侍郎夫人下了帖子,连兵部尚书夫人她都送了帖子,不过,她想着兵部尚书夫人应该是不会来的。 倒是侍郎夫人是指定要来的吧,战老夫人打算等她们一来,便问问这场战事的大概情况,以及兵部如何论功行赏。 殊不知,到了时间,兵部左右侍郎两位夫人都没有来,甚至品阶高一点的官员夫人也没来,只来了些五六品,七八品的夫人带着家眷前来。 有些还没有在受邀名单上,这让战老夫人又生气又心疼。 这场茶会,砸了这么多银子下去,就是想着先扬其名,好给自己的儿子儿媳造势,等他们凯旋,皇上以及兵部论功行赏,也会听听百姓的呼声。 现在关于女将的传闻已经是街知巷闻,赞誉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战老夫人之前心里还有点不平衡的,觉得宋惜惜和离之后反而成了国公府小姐,但现在易昉和北望立功了,将军府的前程指日可待。 一个只有孤女的国公府,和有实权的将军府,任谁也知道该亲近哪边。 可看着这茶会,净被些低三下四的人来蹭,她就气得肋间发痛,也不愿意陪着她们,借着身子不适,让闵氏去招待。 她就不明白了,外边都传开了,怎么还请不动那些夫人? 这场闹剧,叫二老夫人看了一场笑话,什么身份就想请二品的尚书夫人来吃茶点? 就算战北望和易昉真的立功了,但南疆战事打了这么多年,立下功劳的人何其多,要论功行赏,他们得排在后面呢。 不过,若外边传言是真的,易昉带兵连攻两座城,这功劳确实很大,只是兵部尚书和侍郎的夫人都不来,显然,这位女将不是易昉。 半夜,战老夫人心口痛得厉害,叫人请了大夫。 丹神医虽然还卖着药给她,却也不来给她看诊,所以她只能请别的大夫。 如今的将军府,府医是养不起的。 闵氏伺候了大半夜,实在困乏得厉害,便叫下人照料着,她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战老夫人见大儿媳没在跟前伺候,大发雷霆,命人把闵氏传来,但闵氏没来,说是感染了风寒。 二老夫人过来看望她,见她发着脾气,便劝说:“你跟谁置气都是损了自己的身体,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必要?你说你真是,以前惜惜在的时候,伺候得你舒舒服服,有个头痛发昏的,不用你吱声,她便把丹神医请来了,这么好的儿媳妇你不懂得珍惜,偏拿一根草当宝贝,福气你不要,那就只能受气了。” 战老夫人铁青着脸,想起以前她病的时候宋惜惜衣不解带地伺候在旁,没喊过一句苦,如今叫她伺候一晚,便受不得了。 再想起之前易昉不曾出征时,在府中也是如此,嘴里一口一句母亲地喊,但真叫她伺候,也是撒手不管的。 可在自己的妯娌面前,她是要面子的,冷冷地道:“你说得宋惜惜这么好,你二房不是有适婚的么?娶了她一家子过去入赘,继承爵位吃软饭去啊。” 二老夫人也不生气,“我二房的那些个小子,可配不上惜惜,她值得更好,至少要比北望好。” “你……”战老夫人捂住胸口,横眉冷睨,“你是专门来气我的!” 二老夫人笑了笑,“忠言逆耳,随你怎么说吧。” 说完,她起身便走了。 第135章 本来大家都在猜测这位女将是易昉,但是经过战老夫人的这一次茶会,有些人却看出了端倪。 说书先生自然是先吊着了胃口,然后才跟诸位茶客神秘地说:“将军府老夫人的茶会,兵部两位侍郎的夫人都没有出席,莫说侍郎夫人,就是兵部郎中哪怕是任何一个兵部官员的家眷都没有出席,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那位女将只怕不是易昉将军了。” 茶客哗然,随即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不是易昉将军,会是谁?本朝也没第二位女将啊。 过了几日,各路人马算是打探出了点门道来,说战北望那位和离出门的夫人上了战场。 对于和离的这件事情,京城的百姓还记忆犹新。 那位和离的夫人,不就是牺牲在南疆的镇国公宋怀安之女,宋惜惜吗? 说起宋惜惜,许多人或许还抱着看戏的心态,但是说到镇国公宋怀安一门,百姓多是唏嘘叹息,甚至有些家国情怀深重的百姓,潸然泪下啊。 男儿们都牺牲在了南疆战场,满门孤寡老弱妇孺全部被屠,这样的惨况说起来怎不叫人心酸难过? 于是,对这位镇国公府唯一还活着的宋惜惜,开始了一轮的深扒,得知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被送到梅山的万宗门学武。 她的夫婿是被易昉将军抢了的,她如果真有武功在身,加上她本来就是武将出身,父兄牺牲在南疆战场,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会上南疆战场谋个军功,一则报父仇,二则证明自己比易昉更出色。 关于这个论调甚嚣尘上,也传到了将军府里。 战老夫人听得这些,都气笑了,冷嘲热讽地道:“宋惜惜还能上战场立功?她真有这本事,早就上战场去了,还用得着嫁入我们将军府,伺候我这个老太婆吗?” 闵氏管不住家奴,所以,老夫人这话自然也传了出去。 有些人是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是啊,要是真有这本事,何苦低嫁去伺候一个病恹恹的婆母呢?听闻宋惜惜在将军府的时候,连睡觉都在老夫人的房中,时刻照料。 但也有些人会深思,这不就证明镇国公教女有方吗?既嫁了人,自然是要遵循孝道侍奉公婆的,宋惜惜能做到睡觉都陪伴在侧,可见她极重孝义,实在难得。 之前成凌关大捷,易昉和战北望立功,回来以战功求赐婚,大家觉得是美谈。 可现在南疆收复,成凌关大捷的喜悦就被冲淡了,相比之下,自然是收复南疆才是万世大业。 因此再细细一回味战北望以战功求赐婚的事,就觉得有些膈应了。 没了英雄的光环,战北望是抛弃正妻,易昉是抢人夫婿的一对“璧人”,怎可歌颂他们? 外边传言越来越多,各种猜测各种版本都有,将军府干脆便关起了大门,不管外边说什么,反正他们坚信易昉和战北望都能立功。 到了四月初三,朝廷终于宣布,北冥王会率领援军回朝。 兵部也公布了这一次立功的将士名单。 立功的女将共有三名,连破两座城池的首功女将正是宋惜惜,另外两位分别是沈万紫和凌辰辰。 至于立功的将军里也有战北望的名字,但是排到了很后,前面基本都是这几年一直浸在南疆战场的老将,他们也大部分是宋怀安的旧部。 立功名单上没有易昉。 兵部这一公布,将军府里的人都傻眼了。 简直不敢相信易昉没有立功。 她在严寒冬日带领援军奔赴战场,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一份苦劳吧?为何名单上连提都不提一下? 战老夫人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第136章 京中各处茶馆的说书先生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宋惜惜带兵攻破城池的事迹渲染得十分精彩。 百姓对宋惜惜也无比的崇拜,浑然忘记了他们曾经在她和离之后说的句句恶言。 而淮王妃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被禁足了。 当初她的女儿出嫁,宋惜惜曾命人来添妆,她婉拒了。 当时还跟身边的人埋怨,说宋惜惜不懂事,她是个和离妇,怎么能来添妆?这不晦气吗? 淮王听得此事,气得打了她一巴掌,“那是你的外甥女,你姐姐在天之灵若有知,不会怨你无情吗?旁人给她脸色看就罢了,你这个亲姨母,你真是……” 淮王本是个闲散亲王,懦弱且无实职,所以才得以留在京城长居。 对于宋惜惜和战北望和离的事,他不过问,也不敢多事,因为不管是赐婚还是和离,都有圣旨,他也说不上话。 他不知道宋惜惜曾经派人上门给自己的女儿添妆,如果知道,他也肯定不敢得罪宋惜惜,会选择把礼物收下,顶多不给女儿带过去便是。 淮王妃被打了一巴掌,心里头急也懊恼,哭着说:“我不是嫌她,我是怕王爷嫌她,怕姑爷家嫌她,我也是一时糊涂啊。” “你连她上战场都不知道,可见你没派人去看望过她,还说糊涂,分明是无情。” 淮王妃委屈地道:“咱们不是被禁足了嘛。” “你可以派人去啊,府中又不是人人禁足。”淮王气得脸色铁青,“以前你姐姐待你多好啊,你们姐妹感情亲厚,人人羡慕,现在你做出这样绝情的事,等惜惜回来,她还会认你这个姨母吗?” 淮王倒也不是真在乎王妃念不念亲情,只是宋惜惜立下大功,有了武职在身,有实权。 他不要跟一切有实职的官员结怨。 尤其宋惜惜和离也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宋怀安更追封镇国公,这个镇国公还能世袭,来日国公府有了家主,定是要兴旺起来的。 淮王妃没想到宋惜惜还能上战场立功,之前想着皇上追封国公之位,只不过是弥补赐婚战北望和易昉,名头大于实际。 如今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连忙找补,“幸好澜儿不知道此事,等惜惜凯旋,叫澜儿去拜访她,她们表姐妹小时候感情特别好,否则她也不会在澜儿出嫁的时候来添妆。” 淮王怒道:“即便能修补,也不如从前了,而且因为此事我们被禁足,连团年都不能进宫,可见皇上心里已经起了芥蒂,以后你就看着吧。” 说完,淮王便拂袖而去了。 淮王妃捂着脸垂泪,夫妻多年,他还没有打过她一下。 她确是一时糊涂的,她没有这么嫌惜惜,都是亲戚,感情肯定是有的,只是不想多事罢了。 “蓝嬷嬷,你说我做错了吗?”她拭泪,问正在给她涂抹药膏的陪嫁嬷嬷。 蓝嬷嬷叹气,“三小姐,当初您和大小姐感情多好啊,其实战北望请旨娶易昉的时候,您当姨母的该去将军府给她撑腰,老奴也劝过您,您不听。” 淮王妃抽泣着,“那是皇上赐婚的,我能去撑腰吗?这不是明摆着跟皇上作对?” 蓝妈妈揉着她的脸,“您自是阻止不了赐婚,但您这位当姨母的站出来了,将军府也不至于欺人太甚,多少也顾着点您亲王妃的面子。” 淮王妃擤了鼻涕,叫人传热水上来洗脸,“更衣,我去一趟国公府,做做样子也是要的,等她回来,至少她的家奴也会告诉她,我有去探望过。” 蓝嬷嬷知道如今去也不好,有点上赶着巴结,可王妃做事素来如此,劝不住,她说要去就让她去吧。 第137章 京中的事,宋惜惜远在南疆全然不知。 战事已经结束很久,但是军队还不能完全撤离。 一则严寒,不好行军。 二则,经过多年战火的摧残,南疆许多地方都需要重建,兵士们正好可以帮帮忙。 自从战后,军中关于易昉被俘虏,被污辱的事便在军中传遍了。 不管她如何否认,但是那日冲进去看到的士兵实在不少。 这不是秘密,藏不住的。 易昉找易天明他们出来作证,但是易天明他们能做什么证呢?他们受尽了毒打虐待,还被去势,痛得死去活来,哪里知道易昉有无被人污了? 而且,易天明已经恼极易昉,连与她说话都不愿意。 其他十几名士兵也是,他们得了赏赐的时候感激易昉,但被俘虏之后遭受了一切,便恨易昉。 易昉很顽强地活着,她甚至无惧任何人的眼光,养好伤之后,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这种心理素质之强大,也挺让人佩服的。 苏兰基本以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她会自尽,看来苏兰基还是低估了易昉。 只是,苏兰基如果知道易昉没有自尽,只怕要气死,他们的太子因受辱而自尽了,易昉却有脸活着。 军中关于这样的议论也没有停止过,甚至有时候当着她的面也说。 易昉一开始会冲上去辩白,说她没有被玷污,她是清白的,只是遭了毒打和毁容。 但渐渐地她也不解释了,因为实在解释不过来,加上战北望一直对她冷暴力,她已经疲于解释。 不过,她却找到了宋惜惜,用讥讽的语气对她说:“我听说了,你们都到了山下却不上去救我,你巴不得我死,你真狠毒,你以为我会自尽吗?我不会,我要活得比你们每一个人都好。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宋惜惜看着她,似笑非笑,“你错了,我想让你死很容易,半夜把你拖到山上去,从悬崖扔到崖底,野狗会吞噬了你的尸骨,让你尸骨无存。” 易昉脸色变了变。 “又或者,在你的茶水里下牵机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易昉伸手便要打过去,“你敢?” 宋惜惜抓住她的手腕,一推她,她便摔在了地上。 宋惜惜冷冷地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与我说话时候的傲气,现在,你傲给我看看。” 易昉气得七窍生烟,却拿宋惜惜无可奈何。 “好好养着吧,你的军棍还没打呢。”宋惜惜冷笑。 易昉慢慢地站起来,眼底桀骜冰冷,“你以为我会怕吗?宋惜惜,就算你立了大功,你终究是输给了我,现在的战北望夫人是我,而不是你。” 她又恢复傲然,仿佛提到战北望,就能看到宋惜惜脸上露出痛苦。 但宋惜惜只是嗤笑了一声,“那恭喜你。” 她一副毫不在乎,丝毫不稀罕的样子,让易昉瞬间破防,“你嫉妒,你只是不承认。” “是是是,我嫉妒,我很嫉妒你成为战北望夫人,嫉妒你成为将军府的主母,嫉妒你以后要夙夜不眠地照顾那位事儿精婆母。” 宋惜惜说完,笑着扬长而去。 这段时间和沈万紫他们一起,帮着重建南疆,每天虽然累但是渐渐地学会了把心底的痛苦折叠起来。 偶尔,会和与元帅他们一起喝顿酒,畅谈南疆的未来。 元帅现在不再是胡子拉碴的,瞧着还挺养眼,怪道说他是商国第一美男子,原来竟是真的。 第138章 春来冰雪消融,留下镇守西蒙的将士,便可归朝了。 沈万紫他们对于跟着他们回京还是回梅山纠结了好一会儿。 棍儿说:“梅山时常可回,但凯旋此生只一次,怎么也要回去接受百姓的鼓掌。” 他们没什么大志,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练好一身武功,不求天下无敌,只求能遇到的对手,都可以把对方打得屁滚尿流。 忽然成了收复南疆的英雄,这高度一下子上去了,还不大适应呢。 易昉的伤养得差不多了,该是时候接受军棍了。 在南疆的这段日子,她和战北望的夫妻关系一直处于奇怪的境况里。 战北望似乎总是躲着她,但是真遇到点什么事,也会帮着她。 例如她要被打军棍,战北望找谢如墨求情,谢如墨见都没见他。 讨了个没趣之后,他便找到宋惜惜,希望宋惜惜能帮易昉在元帅面前求情。 “我知道很冒昧,但马上便要回京了,她这个时候挨了军棍,定是熬不过路上行军的艰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 宋惜惜冷冷打断他的话,“既然知道冒昧也知自己有错,那你是怎么有脸来求我为她说情的?再说,你不知道我宋家满门被灭,与她脱不了干系吗?我是天下间最盼着她死的人,你来找我为她求情,你脑子没问题吧?” 一番话,堵得战北望半句说不出。 他哑口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冰冷的女人,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新婚夜他掀开红盖头,那张被龙凤烛映照得如桃花一般灼灼明媚的脸。 他心头苦涩,“我知道是我错了,只是我已辜负了你,不能再辜负她。” 宋惜惜觉得实在可笑,“既然如此,你替她受了这军棍不就行了吗?夫代妻过,天经地义。” 不想看他在这里表演愧疚与深情,她转身离开。 她去了帅营求见元帅,谢如墨正在雕刻着什么,听得她来求见,便用锦布蒙住了雕刻的东西,对副将张大壮说:“让她进来。” 张大壮犹豫了一下,“刚才,末将看见战将军去找宋将军了,宋将军这一次来,怕是要替易昉求情?” 谢如墨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觉得宋将军会替易昉求情?” 张大壮耸耸肩,年轻的脸庞充满了对爱情的无知,“可能觉得以此能挽回战北望?” 谢如墨顿了顿,招招手,“你来一下。” 张大壮哦了一声,上前了两步。 谢如墨眉目淡笑,继续招手,“靠近些,蹲下来,本王瞧你脸上有些东西。” 张大壮伸手摸了摸脸,没摸着什么,但还是靠近蹲下,“好久没洗脸……” 谢如墨眉眼的笑意收敛,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肮脏。” 张大壮被扇了巴掌,瞪大了眼睛,“末将说错了什么?” 谢如墨拿起雕刻刀在他脑壳上敲了两下,“宋将军如今瞧得上战北望吗?胡言乱语,请她进来吧。” “哦。”张大壮摸着脑袋起身。 谢如墨凤眸挑起,警告道:“你方才的话,不许出去乱讲,否则把你头皮剥掉。” 张大壮头皮一阵发紧,“知道了。” 看来,王爷还没忘记出征之前对宋夫人说的话呢,但是,那个时候和如今不一样了啊,宋将军她嫁过人,她不清白了。 如果王爷还没歇了那心思,回头被太妃知晓,太妃不得气炸啊。 而且,宋将军肯定是来求情的,他都看见她和战北望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第139章 宋惜惜大步进来,行礼之后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张副将怎么了?看她的眼光奇奇怪怪的。 谢如墨眸光冰冷地在张大壮的脸上转了一圈,张大壮嘿嘿笑了一声,“那末将就先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也没走远,躲在外头听着。 “坐啊!”谢如墨对宋惜惜道,眸光淡淡地瞧了一眼门口,那气息粗得跟谁听不出来似的,要偷听也不知道藏好些。 宋惜惜也知道张大壮在外头,坐下来之后用眼神询问,再用手指了指门口,他干嘛? 谢如墨笑着摇头,“别管他,你找本王什么事?” 宋惜惜立刻危坐正襟,问道:“元帅,眼看着就要班师回朝了,我能否去一趟我父兄牺牲的地方?我想喊他们一声,让他们随同我们一同归京。” 父兄的遗骸已经在他们牺牲之后,被送回了京城。 但是,如果他们在天有灵,魂魄也定会守在这片土地上,直到亲眼看见南疆被收复。 谢如墨微微颌首,“嗯,应该的,但是你不用去了,我已经替你去过,而且从那个地方伐下了一株大树,给他们雕刻了牌位,到时候就带着他们牌位回去。” 谢如墨一掀锦布,底下摆放着一个个牌位,已经雕刻好了一个,正是她父亲宋怀安的牌位。 宋惜惜一抿唇,眼泪就夺眶而出。 宋家的神楼上,也供奉着父兄的牌位,她回去祭拜的时候,总是不敢看,仿佛不看,父兄就还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方一方冰冷的牌位。 泪水滑落,她拿出手绢擦去,才想起这手绢是之前元帅给她的,便连忙还了回去,声音哽咽地说了句,“谢谢!” 谢如墨眸光落在手绢上,定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了回来,说了句,“我该做的,我第一次上战场,是你父亲带着我。” 宋惜惜默默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道:“那既然元帅都安排好了,我就不跑那一趟了。” 她不是不想去,是很怕很怕。 自从回家得知父兄牺牲,看到母亲哭瞎了眼睛,看着满门的孤寡,她就把痛楚藏在心底,不敢轻易碰触。 “回京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是想谋个武职,还是……”他重新拿起雕刻刀,慢慢地雕刻着宋惜惜大哥的牌位,不甚经意地道:“还是说,想再找个人嫁了?” 宋惜惜道:“我母亲不希望我走武将的路子。” 他抬头,“你母亲是希望你找个人嫁了,过安稳日子。” 宋惜惜道:“遵母命,嫁过了。” 谢如墨眸光里是有些东西的,只是极为隐晦,“嫁得不好,作废,再找个好的。” 宋惜惜红着眼睛笑了,“嫁过便是嫁过,如何作废?至于好不好,总归是要相处过才能知道,女子嫁人像是一场豪赌,刚输了一场,所以我也没打算再赌。” 谢如墨笑得如沐春风,“这想法是好的,千万不可胡乱找个人嫁了,遵母命这种事,遵一次便够,再说成亲有什么好的?本王便没打算成亲。” 宋惜惜不敢妄议他的婚事,只是他这句话说得奇怪,想来是希望她继续为将,如今朝中无太多可用的年轻武将,皇上为此也苦恼。 只是南疆收回来了,和西京的恩怨虽说牵扯不清,可也让他们出了一口气,报了个仇,他们如今国内要面临夺嫡之争,想来不会希望有外战影响。 所以,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培养年轻的武将。 第140章 第二天,战北望代替易昉受军棍的事便传遍了整个营区。 自从易昉被俘虏,关于他们俩的事在营区里就传遍了,也几乎整个南疆的百姓都知道。 一开始易昉还做出不予理会的样子,养好伤之后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仿佛想用这种态度平息所有的非议。 但随着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奇怪,她受不了便借口伤势还没好全,躲了起来。 战北望则默默地承受了一切,那些声音不是没传到他的耳中,只是他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和解释。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还牵扯到成凌关战事,牵扯到被易昉屠杀的西京百姓以及…… 这些都是不能解释,解释也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严重。 可士兵们不知道,他们只是认为易将军不遵守军令,私自脱离主力部队,才会导致被敌军俘虏。 而且,攻城的时候,她带人冲上来,把玄甲军的阵法打乱,差点导致宋将军无法破城。 因此,士兵们都没瞧得起她,抢功,抢的手段也太脏了,导致了自食恶果,谁会可怜她? 倒是战北望代妻受过,挨了军棍,稳住了他麾下士兵的心。 只不过,北冥军和原先在南疆的将士也无一人待见他,男儿郎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大义凛然对人说的自然是护着国家护着疆土,但谁不是先以自己的小家为重? 战北望却在立下军功之后以战功请了赐婚旨意,把苦苦在家伺候他爹娘一年的妻子抛弃,但凡有血性的军中男儿,都瞧不起他。 更何况,南疆士兵多是昔日宋元帅所领的兵,他们肯定偏心宋惜惜将军。 直到五月初,谢如墨制定好戍边计划之后,留了几位将军带兵镇守于西蒙,便开始率领玄甲军和北冥军回朝。 至于原先从成凌关借调过来的兵马,则返回成凌关。 灵位已经雕刻好,谢如墨特意安排了人一路护送牌位,等回京入城的时候,再由他与宋惜惜抱着进城。 京城距离南疆很遥远,所以回京的路很漫长。 军队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 让南疆回家,是商国人多年的心愿,终于,北冥王成功了。 北冥王是英雄,南疆战场上的所有士兵都是英雄,但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易昉。 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女将,因贪功害死了几百士兵,导致连她在内十九人被俘,受尽折辱。 这些事情并非只有军中的人才知道,南疆许多百姓也知道,这自然是苏兰基安排的探子在南疆散播的,当然,这些探子后来全部被谢如墨清查出来,送回了沙国。 南疆收复之后,有很多客商到南疆去,便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早在他们班师回朝之前,这消息就已经在商国各地传开了,传到京城也只是迟早的事。 一直到六月中,大军终于抵达京城了。 皇帝率领百官在城门迎接,百姓也把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城门位置安排了数十位乐师,有琵琶唢呐以及大鼓。 谢如墨翻身落马,手里捧着大元帅宋怀安的牌位,宋惜惜则捧着大公子的牌位,方将军吴将军等人则捧着其他几位少将军的牌位,肃穆站立。 顷刻间,满朝文武乃至迎接百姓纷纷落泪。 城门挂了一串很长的炮仗,在他们入城之前,皇帝下令点了炮仗。 噼噼啪啪,红纸飘满天,硝烟滚滚之后,意味着商国从此再无硝烟。 皇帝下了御辇,一扬手,便听得鼓声一同响起,同时,十余位乐师一同弹响了手中的琵琶。 琵琶奏响,鼓手们扬着系了红绸的鼓槌,跟随着磅礴大气的节奏敲下,唢呐起了个婉转的头随即琵琶鼓声齐起,如千军万马刀枪霍霍,如万人呐喊冲锋陷阵,一时,震撼人心的《将军令》自城门一直传到了御街。 第141章 一曲《将军令》,听得所有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眼底滚烫发热。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鼓声最后重重击落,一切归于肃静。 谢如墨抱着宋怀安的牌位,即将入城的时候,他举起了牌位,等同是先让宋怀安入城。 牌位一举,他再迈步入城,其他人跟随而入,所有手里捧着牌位的人全部沉默不语,神色肃穆。 入城之后,他们跪在了皇帝的面前,谢如墨高声道:“臣谢如墨与宋怀安率领将士凯旋,托我商国先祖与皇上洪福,臣谢如墨与宋怀安与诸将诸兵幸不辱命,收回南疆疆土。” 他声音响亮,响彻整个城门,飘荡在京城的上空。 欢呼声如爆炸一般响起,欢呼声伴随着眼泪。 皇帝眼底发热,亲自上前扶起了谢如墨,再深深地注视了一眼宋怀安的灵位,他喉头几度哽咽,许久才能说出话来。 “都起来,传朕旨意,犒赏三军!” “臣替众将士谢主隆恩!”谢如墨道。 皇帝走到宋惜惜的面前,宋惜惜站姿挺拔,手里抱着兄长的牌位,垂眸不直视皇帝。 “宋将军!”皇帝唤了一声。 “臣在!”宋惜惜大声应道。 一路行军赶路,风尘仆仆,她那张绝美明妍的脸已是黑了几个度,但依旧好看,两颗眼眸像两枚黑珍珠,耀眼夺目。 皇帝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她入宫报信请求支援,他并不相信她,以为她是困于儿女私情。 但她用自己的实力,告诉了他与所有人,她是宋怀安的女儿,有宋家的坚毅与傲骨。 “宋家好样的,你也好样的!”皇帝当着百官与百姓的面,道:“朕令你和北冥王及抱着牌位的将军一同上朕的御辇,绕城一圈,其余所有将士跟随,接受百姓的掌声,你们都是收复南疆的功臣,商国将永远铭记你们。” 宋惜惜睫毛颤了颤,“是,谢皇上!” 皇帝语带赞赏,“小丫头长成女将了,朕心甚慰,想来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觉得安慰。” 宋惜惜抱着牌位谢下。 皇帝并未跟随一同游街,而是乘坐另外一架龙辇由禁军护送回宫,宫里已经设下庆功宴,只等他们游街之后,便入宫庆功。 战北望和易昉也在游街的军中,但是他们都没能坐上御辇,甚至连马都不能骑,这倒不是因为战北望不够骑马的资格,而是因为他代易昉受过,一路回京起码有半个月是趴在马背上的。 后来可以缓缓下地,也要由人搀扶着走,现在依旧不堪马背颠簸,只能任人扶着走。 战北卿带着家仆也在人群中,见战北望受伤了,战北卿不禁担心,小心地跑到他的身边去问道:“二弟,你受伤了?要紧吗?” “没事。”战北望眸色复杂地看了兄长一眼,“你们先回去吧。” “嗯,你们还要进宫庆功,我们就先回去禀报父母了。” 战北卿也看到易昉了,她和战北望没站在一个列队,而是落后了好几个位置。 战北卿眼底露出了厌恶之色,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传闻,如果传闻是真的,那将军府的脸面彻底被丢尽了。 幸亏那些传闻母亲还不知道,否则定必要被气得犯病。 与将军府不同的是,镇国公府的管事陈福带着两位嬷嬷和那几颗珠追着御辇,他们是追得开心,追得激动,也追着落泪。 他们家姑娘立功回来了,而且从南疆带回了国公爷和几位少将军们的牌位。 虽然国公府里也供着他们的牌位,但这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灵魂也一定会依附在牌位上,跟着凯旋回京。 第142章 宝珠笑得最开心,也哭得最厉害,一双腿飞快地追着,嘴里喊道:“姑娘,姑娘……” 宋惜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又笑又哭的,真是半点矜持都没了。 谢如墨与宋惜惜坐在一起,他瞧了一眼宝珠,想了一下,“她叫宝珠对不对?” “王爷还记得她啊?”宋惜惜有些意外。 “记得。”谢如墨扬唇微笑,“本王记得有一年去万宗门,这丫头在树上打枣子,见到我与你师兄,她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 宋惜惜显得更意外,“王爷去过万宗门?” “嗯,上南疆战场之前,每年都去一次。”他轻轻地说,六月的阳光,灼灼地映入他的眼底,很快变得黯淡,“之后便不曾去过了。” “我竟不知,也从未见过王爷。”宋惜惜诧异地看着他,“王爷为何每年都去一趟万宗门?” "游历,也找你师父和师叔指点武功,你没见过本王不奇怪,本王来去匆匆,且住在万宝斋,你向来是躲着那个地方的。" 宋惜惜啊了一声,连她躲着万宝斋都知道?看来,师父和师叔没少在王爷面前说她的糗事。 万宝斋是师叔的住所,但里面有关禁闭的暗房,每一次犯错她就被关在暗房,所以她没事都不会去万宝斋的。 而且,她在万宗门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师叔,师叔万年一张大寒脸,主宰着万宗门的刑罚,不止她怕,师门人人都怕他,连师父作为他的师兄也要让他几分。 宋惜惜心头暗自惊讶,原来王爷以前每年都会去一次万宗门啊,都是儿时认得的人,为何不找她叙叙旧啊? 游街之后,礼部侍郎便接他们入宫吃庆功宴。 只是庆功宴是有名单的,并非人人可以去。 战北望在名单之列,但易昉没在。 若是以往,易昉定必是要问礼部侍郎,但如今她锐气全无,礼部侍郎宣读名单之后,没有她,她便转身走了。 宫中,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们作陪,太后更是命人赏了美酒过来,且传令让宋惜惜在庆功宴结束之后,到慈安宫去见她。 自从嫁入将军府,宋惜惜就不曾入宫拜见过太后。 一是困于内宅,侍奉患病的婆母; 二是知晓婆母公爹的心思,公爹和大伯小叔都想谋前程,若是知晓太后喜欢她,难保不会生出别样心思,她不愿多生事端。 庆功宴挺无聊的,都是些恭维的话。 对北冥王恭维最多,其次不是那几位泡在南疆战场好些年的老将,反而是她这个新将。 赞她有乃父之风,年少英勇。 也有不识趣的,拿战北望开玩笑,问他是否后悔了。 问这句话的是兵部左侍郎,他已经喝了几杯,脸上发红有几分微醺。 本是打趣的一句话,战北望却望向宋惜惜,眼底幽幽,几度欲言又止。 他不敢说后悔,因为虽是他求的,也是皇上赐婚,他就算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不敢说出来。 可这表情却叫人瞧出了几分味道。 这小子还真后悔了啊? 气氛被弄得有些尴尬,宋惜惜虽表面淡然,心里却觉得黄侍郎着实是醉了,这话岂能在这场合问?哪个场合都不该问。 谢如墨出声解围,“本王还要谢过兵部,能及时送来冬衣,不然这场仗可艰难了,敬李尚书。” 他提杯,冷眼扫过兵部尚书李德槐。 李德槐牙龈都咬酸了,站起来回敬,“全靠王爷英勇,才能收复南疆,送军需物资乃是兵部分内之事,当不起王爷的一句感谢啊。” 这黄侍郎平日没啥,一喝几口黄汤就胡言乱语,看明日不骂死他。 将军府里,战老夫人刚听得下人说了外边的传闻,便有人禀报说易将军回来了。 而且没过来请安,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夫人气得捂住胸口,“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第143章 易昉这一路回京都是蔫巴巴的。 战北望和她保持距离,即便是有伤在身也不需要她搀扶,他十分抗拒和她有身体的接触。 就连与她一同被俘的人,也对她投来仇恨的眸光。 他们为什么会被去势,心里有数,就是在鹿奔儿城折磨了那将领,也是易昉下令给他去势,折辱他的。 所以现在被西京人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们有苦说不出,也不敢说,因此,他们对易昉是恨之入骨。 一路上,莫说半句话不想和她说,就是看到她都躲得远远的。 易昉想起去时意气风发,以为一定可以立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毁了半边脸不说,还落得个人人讨厌的地步。 这些她还可以勉强忍受,但最让她无法忍受的就是宋惜惜竟然被士兵们崇拜着,将领们呵护着,就连北冥王对她都赞赏有加。 尤其回京之后,宋惜惜还可以坐上御辇接受百姓的祝贺,入宫参加庆功宴,而她只能灰溜溜地回府。 她心情差到了极点。 所以回到将军府之后,她谁都不见,遮掩脸进了屋,把门关上谁都不许进,坐在铜镜里,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的脸。 她的姿容原本和宋惜惜就不能比,现在毁了半边脸,其余的皮肤粗黑,像个村妇似的,原来没了那股意气风发的自信,她其实和村妇无二的。 她胡乱地想着,再怎么也是嫁了人的,战哥对她有情,只是一时过不了那关,以为她是被侮辱了,可她是清白的。 她脸上的烫伤,是战哥亲自动手,证明他不会嫌弃自己容貌丑陋,再说,他如果是在意容貌的人,宋惜惜比她漂亮许多,他委实没有必要娶她。 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他们深爱彼此,在成凌关战场就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也交出了彼此的所有。 他们的感情牢不可摧,熬过了这一关,他们会过得比宋惜惜幸福。 只要宋惜惜过得比她差,她心里总归是可以平衡的。 没错,宋惜惜现在是炙手可热的武将,又有父兄光环加身,但说到底也是一件二手的货,世家子弟以及品行高洁的人不愿意娶她,只有卑劣的贪图爵位的人才会上门求亲。 只是以宋惜惜的傲慢,那些人她也瞧不上眼,她注定是要孤独一生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便觉得舒服多了。 门外有人在敲,“二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 她皱起眉头,想起那病恹恹的老婆子心里就郁闷。 她胡乱地扯了块锦布蒙住自己的脸,便推门直奔老夫人的院子去。 屋中,公爹战纪也在,她福身见过。 战纪微微颌首,“能平安回来就是好事。” 战纪是个和稀泥的,没什么主见,所以一辈子也混不上个好官职。 但是战老夫人听得他这话,却是眉头一皱,“什么叫平安回来就是好事?她没立功,北望也没立功,这不是白去一趟吗?还有你的脸,你蒙着脸做什么?” 易昉心里窝囊极了,当初嫁过来的时候,老太婆对她那叫一个温和慈爱。 现在的语气听着就是挑剔加嫌弃,像极了和大嫂闵氏说话那样。 “脸上受了点伤,还没好。”易昉淡淡地回答。 战老夫人一拍床沿,“是受伤没好,还是被西京人折磨的?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被西京人辱了清白?” 第144章 易昉怔了一怔,随即怒道:“谁说的?谁说我被人辱了清白?” “你就说有没有。”战老夫人怒得一张脸都铁青,“外边都传遍了,还问谁说?外头谁都在说。” 易昉没想到南疆的事会传到京城来,脑子轰地一声,当即大声地委屈说:“我没有,我是被俘虏了没错,但是只受了皮肉之苦,清白还在。” 战纪道:“那你找人作证啊,不是有人和你一同被俘了吗?他们可以为你作证啊。” 易昉想起堂哥和那些士兵就心里发恨,战哥不是没去问过他们,但是他们全部都说不知。 不知,不知,都关在木屋里,哪里会不知? 但他们的一句不知,就让战哥和所有人认定,她是没了清白。 所以她没办法找人去证明自己的清白,面对公爹的话,她只能冷冷地说了句,“清者自清,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但我们将军府在乎啊,我们日日出门被人指指点点,沦为京城的笑话,”战老夫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她是最重颜面的,“娶你回来,就是盼着你为我们将军府增光,不是让你来给我们抹黑的。” 她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以为她在成凌关立下大功,前途无可限量,却没有想到南疆一战,她把整个将军府拖到了深渊。 她还有小儿子和女儿没有说亲啊。 战北森和战少欢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却一直拖着,本想等他们在南疆战场立功回来再议亲,到时候便可挑选更好的门第。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谁还能瞧得上他们将军府? 而且,立下军功的名单上,连北望的名字都没有。 易昉在战场已经听了太多闲言碎语,没想到回到府中还要被婆母公爹挑剔,她积压的怒火顿时爆发,“当时娶我进门,你们是何等的欢喜,屁颠屁颠地就把宋惜惜休出门去。现在我在南疆失利被俘,是我愿意的吗?你们没关心我受了那些委屈,受了什么伤,却一味指责我,我说我是清白的,你们也不信,这就是家人的态度吗?如果早知道你们如此势利,说什么我也不会进你们家的门。” 说完,直接摔门就出去了。 战老夫人捂住胸口,气得发怔,“她……她还有理了?” 战纪叹气,“算了,事已至此,等北望回来再说吧,虽说立功单上没有北望的名字,但是他能进宫庆功,应该是有立功的,只是不足以写在榜单上。” 战老夫人听到这个,心里才稍稍地宽了些,只是想起易昉的态度,她还是很生气,“说实话,她连宋惜惜的一根手指都比不起。” 战纪瞧了她一眼,“当初不是你嫌宋惜惜的么?我倒是觉她挺好的,至少她入门一年,对你是真尽心尽力地伺候,拿钱也没有半点犹豫,给大夫人和少欢也送了不少珠宝首饰,每季的衣裳府中人人都有,你那几身锦缎,不也是她给你置办的么?” 战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当初你怎么没说啊?现在说来有什么用?” 战纪坐了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你傻啊,皇上为北望和易昉赐婚,赐的是平妻,不算得是咱们北望的正妻,北望和宋惜惜虽然和离了,但她对北望肯定是有感情的,否则当初她怎会嫁进来?再说,北望是她亡母选的女婿,她最是孝顺,把她亡母搬出来,再找人跟她说道说道,说不准,就真能覆水重收破镜重圆了。” 第145章 战老夫人听了这话,仔细想了想,还真心动了。 宋惜惜现在是镇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只要北望娶了她,那就马上承爵,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当时觉得易昉和北望定能闯出一番事业,何苦让自己的儿子被人指指点点呢? 可现在外边的指指点点还少吗?没了清白的女人,损了家誉不说,还连累小叔小姑的婚事,如果北望承爵了,至少看在国公府的门第上,北森和少欢的婚事也能挑上一挑。 而且如果宋惜惜回来,那万贯家财自然也是跟着回来的,将军府这段日子已经穷怕了,她连药都吃不起。 宋惜惜孝顺,定然事事打点妥帖,不会让她劳心劳力。 再说,宋惜惜以前也没跟他们说过,太后如此看重她,若是早说了,指不定老爷和北卿也能谋到一份好差事,不至于是个闲散小官,在这权贵如云的京城,这种闲散小官实在让人瞧不起。 她前思后想了一番,想的全是自己能从宋惜惜身上得到的好处,只是她也不那么的乐观,“只是之前闹得那样僵,宋惜惜不一定愿意。” 战纪说:“不说了嘛?她孝顺,而且她对北望肯定是有感情的。” 老夫人微微颌首,“是这么个理,就怕如今她立功,翅膀硬,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照顾府里,更不愿伺候我。” “你是她的婆母,她为孝顺之名也必须照顾你,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不愿意亲自照顾,她回来了,有的是钱和人,你还非得她亲自照顾不可?” 战老夫人道:“话是这样说,但做儿媳的就该侍奉公婆,这都是她以前做惯了的。” “易昉进门没做,你也没说她啊。” “怎一样呢?”战老夫人想起宋惜惜以前乖巧的模样,再想起易昉的张扬,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宋惜惜该伺候她,而易昉不伺候的话也不打紧,“两人性子不一样,再说宋惜惜当初嫁入战家,我也没有给她立过什么规矩,没刁难过她,如果这一次她愿意回来的话,我定也会加倍对她好的。” “再说了,”战老夫人鼻子一嗤,“她能找着比北望更好的人么?就算是家世显赫也立了军功,可女子为将粗鲁不堪,原先营造的端方持重就不复存在了,世家断是不能要她这种的,随便寻一个,哪里好得过我们北望?” 战纪想起她们以前的相处,确实也很温馨,母慈媳孝,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再者夫人言之有理,宋惜惜到底是和离之身,嫁入贵胄世家是不可能了,只能寻那些蝇营狗苟之辈,那些钻营之人,又岂能比得上北望? “问题是,找谁去说呢?”战纪问道。 战老夫人想了想,“找老二的媳妇吧,她跟宋惜惜有些交情,之前大儿媳去国公府找她,门都没开,老二媳妇去了,她这才开的门。” 战纪摇头,“只怕她不同意帮忙,她本就是胳膊外拐的,我倒是觉得夫人你亲自带病去国公府找她,更有诚意,而且她若不开门迎接你,岂不是更损她名声吗?” 战老夫人皱起眉头,“怎能让我去找她?这岂不是咱们先落了下风?” “咱们本来就处于下风了,你当宋惜惜是傻的吗?” 话虽如此,但战老夫人还是十分排斥,让她当婆母的去找她,岂不是更显得将军府掉价? 第146章 再者,宋惜惜同意还好,若不同意,她老脸往哪里搁? 所以,想了想,“还是先叫老二媳妇去一趟,她不同意咱们再斟酌。” 她是拉不下面子的,如果她亲自去,哪怕宋惜惜到时候真愿意跟北望破镜重圆,她也端不起婆母的架子了。 将军府有一个丢人现眼的易昉就足够了,不能再来一个不听话的。 战老夫人在这里想着自己的心思,宋惜惜已经前往慈安宫拜见太后娘娘了。 太后五十不到的年纪,保养得当,除了眼角有些鱼尾纹,并未见衰老之相。 一头乌丝掺杂了几根白发,但不甚明显。 她雍容华贵,端庄明惠,对着宋惜惜更添和蔼气质。 “你这丫头,不声不响跑到战场去,若有个好歹,叫哀家如何跟你母亲交代?” 太后眼底透着微微地红,她对宋惜惜既赞赏又心疼,或许想起了宋夫人,心里更是一阵的难受。 “让太后担心了,是臣女的不是。”宋惜惜乖巧认错。 “起来吧,过来给哀家看看。”太后嗔了她一眼。 宋惜惜起身走到太后的面前,刚要跪下,太后扶了她的手,“坐下,坐在哀家的身边。” 宋惜惜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大家闺秀的模样,端庄坐下,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太后握住她的手,瞧着她的脸,“唉,又成猴儿了,以前每回从梅山回来,都跟个猴儿似的,又黄又皮,如今倒是不皮了,就是黑了。” 太后伸手掐了她的脸颊一下,“你回京之后待的那一年,滋养得肌肤都能掐出水来,如今这一掐,倒是满手的灰。” 宋惜惜讪讪一笑,“一路回京都还没来得及回府沐浴换衣裳,便直接入宫来了,臣女浑身臭烘烘的,臣女坐远一些,别熏着太后娘娘才是。” “你就坐着吧,哀家终日在这殿里头,到处都是熏香,可想闻一闻这汗臭味了,”太后终究还是从宋夫人手帕交的身份里挣脱出来,用一国太后的身份对她说:“你是立功归来的人,你在战场种种哀家都听皇帝说三回了,哀家很欣慰你这么有能力,为我们女子争光,易昉也曾得哀家的赞赏,但她和你比差远了,她的事哀家也略知一二,不予置评,只能说哀家当初瞎眼了。” 太后说起易昉,神色是有些恼怒的。 但是到底是她亲口夸赞过的人,加上易昉和惜惜曾有那样的交恶在前,太后不想过多评论,只是一句带过。 宋惜惜道:“太后谬赞了,其实非臣女之功,是元帅筹谋有方,臣女只是沾光得了份功劳,比起他们常年泡在战场,经历多年血战,臣女的功劳真的不值一提。” “都不容易,但女子更是不易。”太后望着她,满眼疼惜,“如今战事已罢,你有何打算啊?你若愿意的话,哀家为你说门亲事?” 宋惜惜连忙道:“承蒙太后抬爱,但臣女如今最想做的事情,是回府沐浴好好睡上一觉,至于婚事,臣女暂时不想的。” 太后唉了一声,“哀家知道女子并非只有嫁人一条路,只是你母亲曾跟哀家说过,她希望你嫁人生子,若论私心,哀家更希望你成为我商国肱骨名将,可哀家不能让你母亲在黄泉之下都不放心你,她……她是真怕了战场,战场几乎夺走了她的一切啊。” 第147章 太后声音有些哽咽。 宋惜惜很小的时候经常随着母亲入宫,那时候的太后还是皇后娘娘。 她和母亲说得最多的话题,便是女子也要争口气,不能一辈子给男人当牛做马,有自己的想法,活出自己的滋味来。 说起这些的时候,她会叹气,说自己是困于后宫的高墙下,看似锦衣玉食富贵无边,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母亲也附和她的话,她说女子不一定要嫁人生子,也可以闯一闯外头的天地。 所以她才能在七八岁的时候离家去了梅山万宗门学武功,有了本事在身,她想闯一闯这天下,也不至于安全不保。 寻常世家,怎舍得把千娇百贵的女儿送去学武?可母亲就舍得,她还跟父亲说过保不准咱们女儿将来有一天也能上战场呢。 可后来父兄战死,母亲对战场的恐惧到了极点。 她开始觉得嫁人生子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能保住性命,能安稳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宋惜惜不知道怎么接太后这句话,她沉默着。 在万宗门的时候,她鲜活热烈,每天闹腾得像只皮猴子,觉得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后来,家中连番遭逢巨变,她的心也像死了一般,每日遵循着这个世界对女子的要求活着。 许久,她才静静说:“这些,以后再说。” 太后温柔地看着她,“嗯,迟些再说,你去吧,回去好好洗一下,你这身臭烘烘的味道闻多了,哀家眼睛有点辣痛。” 太后的眼睛是真红了。 但她素来坚毅,不轻易落泪。 因此虽想和宋惜惜多说几句,只是说到了宋家,太后心里特别难受,有些痛一旦浮起,便不轻易按得下去。 宋惜惜拜别而去。 庆功宴已经结束,皇上单独留下了北冥王在御书房里说话。 南疆战事,谢如墨已经上表陈述,但是,二十余城,打了几年的战事,不是一个奏本能阐述完整的。 皇帝并不单单是要结果,还想知道那些武将堪大用。 最重要的是,易昉和西京的事他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自是调查到了一些,只是这事听起来就骇人听闻,他需得多方求证。 谢如墨自然也没有隐瞒,把知道的都说了,与皇帝调查的基本吻合。 皇帝震怒无比,拍得御案上的奏本都跳了起来。 “如此说来,朕还不能治易昉的罪了?” 谢如墨道:“这仇西京人自己报了,但他们不愿意声张,我们怎么能上赶着去承认?苏兰基大概以为易昉会受不住闲言碎语,会自尽,可料不到易昉根本没有想过自尽。” “屠村的事,苏兰基也没有提吗?即便在西京战场上,也只字不提?” 谢如墨摇头,“不提,反正大家心里都有数,而且他们太子死了,皇帝又病重,太子没有儿子,这皇位之争够他们闹心了,他们最是重皇室颜面,至今未听到他们公开西京太子的死讯,可见他们还想着隐瞒,找一套说辞如何告知西京百姓,他们的太子死了。” 皇帝沉沉地叹了口气,眼底意味不明,“如果公开,西京没理由不派兵往成凌关,到时候大兵压境,我们根本分身乏术,成凌关萧大将军至今还没痊愈,兵力大部分调往南疆,西京趁此良机大举入侵成凌关是最好的方式,如果是朕,朕会这么做。” 谢如墨道:“因为如果打着为西京太子和被屠村百姓的名义行兵进攻成凌关,西京士兵大概也会血洗成凌关的百姓,南疆战场则不一样,因为我们没夺回南疆之前,南疆不属于我们,即便夺回之后,那地方受了多年战火,苏兰基也不忍心,他始终守着不伤平民的原则,他是真正的武将。” 第148章 苏兰基是值得敬佩的。 但如果他们的二皇子夺得帝位,一旦查出西京太子的死,未必就不会再对成凌关出兵。 这个人好战,苏兰基压不住他。 说过让人气愤的事情之后,再说宋惜惜与她的朋友。 皇帝很是欣慰,对宋惜惜大加赞赏。 他看着谢如墨道:“朕已经跟皇后提了,让宋惜惜入宫为妃。” 谢如墨正沉浸对西京夺嫡之争的担忧中,听得皇上这话,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好……啊?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喝下去的那点酒全醒了,凤眸瞪大,吃惊地看着皇帝,“皇兄,你说要宋惜惜入宫为妃?”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皇帝白了他一眼,“她如今立下军功,又是国公府嫡女,整个国公府都是她主事,假以时日她父亲麾下的将军对她言听计从,女子心性不坚定,若是被人挑唆,保不准会做些有损他父亲忠义之事,入宫是最合适的。” 谢如墨反应很大,声音激动,“臣弟实在没想到皇兄竟然会有这样的担忧,她只是第一次上战场,而且未来两三年,国中都不会有战事,皇兄何至于忌惮至此?” “未雨绸缪,总胜过亡羊补牢。”皇帝看着他,脸色沉下,“你未免太过激动,她虽是你麾下,但她婚嫁之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朕要娶个妃子,更轮不到你来反对。” 谢如墨俊美的面笼上了一层阴郁,“皇兄,您问过她没有?她想不想入宫?她那样的女子,岂是后宫能困得住的?您如果真怕她拥兵自重,那就下旨为她赐婚啊。” 他急躁地转了个圈,“而且,她拥兵自重是没影的事,皇兄何至于此?” “嫁人?嫁给谁?寻常人家她瞧不上,世家大族与她国公府联姻,难道就不是自成势力吗?朕初初登基,实在冒不得这样的风险。” “可如今军中没有出色年轻的武将,皇兄让她入宫,岂不是浪费了?” “若有战事,她一样可以领兵出征,朕只是娶她为妃,并未说过不需她出战。” 谢如墨怔怔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皇兄会提出这么荒谬的决定。 “她不会同意的。”谢如墨挺拔的身姿站在了皇帝的面前,“而且,臣弟也觉得不妥。” “你觉得哪里不妥?放眼整个京城,谁配得起她?”皇帝反问。 谢如墨道:“自然是有的,但是她才和离多久?不着急为她说亲啊。” 皇帝冷笑了一声,“你前言不搭后语,方才还说让朕给她赐婚呢,现在又不着急了?” 皇帝压压手,“你坐下,朕知道你爱才,但是如今国中没战事,朕相信你能培养出出色的武将,至于宋惜惜是否愿意,一道旨意下去,她心里愿意不愿意,这宫她只能进了。” “皇兄那不是强人所难吗?”谢如墨一时心烦意乱,“臣弟认为要先问过宋惜惜。” 皇帝盯着他良久,“如墨,你别告诉朕,你看上她了?” “我……”谢如墨滞了一下,想起他方才说拥兵自重的话,如果他娶了宋惜惜,那么皇兄会更加忌惮。 “既然你无意,就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她是你麾下的将士,你去问问她,但你告诉她,这是朕已经决定的事,朕不日便会下旨。” 还让他去问?谢如墨都气笑了,“母后不能同意吧?母后宠她的,怎会愿意让她入宫为妃?” 皇帝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朕自会说服母后,这点你就不必担心,明日去国公府问问她便是。” 他盯着谢如墨,重重地说了句话,“这是圣旨。” 谢如墨心乱如麻,与皇兄干瞪眼了半天,任他功劳滔天,抵不过一句圣旨。 第149章 谢如墨在万千头绪里抓住一条线,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兄把宋惜惜纳入后宫为妃。 她那样的人,就算不驰骋沙场,也不该困于深宫高墙内。 “皇兄,她不能入宫,臣弟不答应,她是臣弟麾下的人,您不能硬抢了去,您甚至都没问过她的意愿。” “这不是理由。” “她才从那样不堪的姻缘里走出来,起码让她沉淀沉淀,让她建立对男人的信心,至少要照顾她的感觉,而不是强取豪夺……” 皇帝看着谢如墨,眼神染了厉色,“你打仗也是这样的吗?让敌人沉淀沉淀?照顾敌人的感受?” 谢如墨半寸不让,“她又不是敌人。” 他战场上的凌厉仿佛又回来了,站在兄长的面前,他没有丝毫掩饰对宋惜惜的维护,“再说,宋家惨遭灭门,如今她又为国立功,皇兄忍心强迫她为妃吗?就为了那可笑的顾忌?” 皇帝也和他瞪眼,半晌,叹气道:“朕与你说实话,并非顾忌什么拥兵自重,只是借口罢了,朕真心中意她,欣赏她,想娶她为妃,留在朕的身边。” “皇兄后宫里不缺美人,也不乏您中意的,欣赏的,您一句中意和欣赏,便要困住她一生,对她而言很不公平。” 皇帝一拍御案,"谢如墨,朕要纳谁为妃,是朕的事,你别仗着立了点军功就敢干涉朕的后宫。" “就干涉,干涉到底!”谢如墨也伸长脖子吼道,一张俊美的脸气得通红。 皇帝冷冷地道:“朕明日便下旨!” 谢如墨回以冷冷的眼神,“那我便留在宫里不走了,谁敢写这道旨意,我就揍谁。” “朕亲自写,你是不是连朕都敢揍了?” 谢如墨直起嗓子大喊,“吴大伴,派人去北冥王府,叫沈安收拾些衣物,本王这几日住在御书房,但凡皇上要写纳妃的折子,本王就折断他的笔。” 皇帝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幼稚不幼稚?” “宋惜惜是臣弟的麾下,臣弟不护着她,如今还有谁护着她?” “你怎知道她不愿意进宫?” “你怎知道她愿意进宫?” 兄弟两人针锋相对,外头的吴大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微微地笑着,伸手压压不许人靠近。 最后,还是皇帝败下阵来,“你滚回去王府,一身臭烘烘的,把朕都给熏吐了,朕答应你,会让皇后先问过她,如果她不愿意,朕不勉强,但她若同意,你敢阻挠,朕就把你调离京师,到南疆去守着。” 谢如墨这才坐在了椅子上,长腿往前一伸,“今日不回去了,就宿在这里,吃醉了。” 他脸颊生红,酒意上涌,急怒过后人也晕乎乎的,看得皇帝好生没办法,只得叫人进来,把他送去慧太妃的宫中。 慧太妃是谢如墨的生母,也是太后的妹妹。 慧太妃原是想着等公主下嫁之后,便随着谢如墨去王府住的,他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送走谢如墨之后,皇帝摇头苦笑,这个弟弟,上战场杀敌无比的英勇,可在感情上,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像武将所为。 “找人擦拭打扫,再熏些香,这臭小子还真臭。”皇帝吩咐着吴大伴。 吴大伴差人进来打扫之后,问道:“皇上今晚是要去皇后娘娘宫中么?” “稍歇一会儿,朕要去祭龙殿,朕要把这好消息告知列祖列宗。”皇帝坐在龙椅上,闭上眼睛,还是难以抑制澎湃的心,南疆,南疆终于是回来了。 第150章 喝了醒酒汤,半晌,酒气一过之后,吴大伴陪着他去祭龙殿,微微弯腰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不会是真想让宋将军入宫为妃吧?” 皇帝睨了他一眼,“朕还能跟自己的弟弟抢媳妇?就算朕真有这打算,太后也不肯同意,她与宋夫人昔日亲如姐妹,怎会让惜惜入宫为妃?” 吴大伴笑着道:“老奴就知道皇上是想逼一逼他们,怎会舍得把宋将军困于后宫之中呢?” 他说着,偷偷地看了皇上一眼,脸上是笑着的,但是这笑容却隐隐有些担忧。 皇帝叹叹气,“当日宋怀安牺牲,他奉旨上战场,点兵之前他去了宋家,求宋夫人等一等他,他收复南疆之后便来提亲,可宋夫人最终把宋惜惜嫁给了战北望,朕开始都不敢去信跟他说这事,怕他于战场分心,但沈安去信告知了他,他那阵子想来是极为难过的。” 皇帝扶着额头,顿了顿,“殊不知峰回路转,那战北望竟未真心待她,刚立了战功回来便求朕赐他个平妻,更没想到的是宋惜惜对他也丝毫不留恋,立马进宫来求一道和离旨意,朕起初是不大愿意相信她的,只觉得是意气用事,试问,有那个做夫人的,会不爱自己的夫君?还是朕的格局小了,小瞧了宋惜惜,那时候朕心里就在想,阿墨是不是还有机会,可又担心他嫌宋惜惜嫁过人。” 吴大伴连忙道:“皇上方才这么一试探,王爷心里果真还有宋将军的。” 皇帝哼了一声,“有什么用?方才朕与他吵得那样厉害,他只反复说宋惜惜是他麾下之人,都不敢承认心里还喜欢着她,朕偏要逼他一逼,明日便叫皇后传宋惜惜入宫。” 吴大伴陪着笑脸说:“皇上,您对他说想要纳宋将军入宫为妃,他怎敢说喜欢?那不是摆着跟您抢么?他不敢这般犯上。” “不敢犯上?他瞪着朕的时候,恨不得过来揍朕一顿了。”皇帝站定了脚步,“还是扶一扶朕吧,跟他吵架吵得头晕,他若再这么拖拖拉拉的,朕便真娶了宋惜惜。” “皇上今日是高兴,喝多了才头晕,吵架才不会头晕呢。”吴大伴扶着他,身后禁军跟随,前头有宫人提着灯笼照明,一路往祭龙殿而去。 ——我是心机帝的分界线—— 宋惜惜还没回到国公府,远远便见陈福率领所有人在门口等着。 一见她出现,宝珠奔跑而来,激动得泪流满面,“姑娘,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奴婢了。” 宋惜惜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笑盈盈道:“不就上个战场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众人纷纷迎上前来,管家陈福难掩眼底激动和泪意,“姑娘,您立下大功了,您延续了国公府的荣誉。” “福伯,我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夜灯映照,宋惜惜面容柔和,她如今只有他们这些家人了。 “不辛苦,姑娘平安就好。”陈福擦了眼泪退开,“迎将军回府。” 两位嬷嬷也是擦着眼泪,一路进府,一路问着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 宋惜惜跟他们再三保证,说有受伤也是小伤早就痊愈了,说了多次他们才肯信。 进了正厅,茶水端上,宋惜惜问道:“我的那几位朋友呢?” 沈万紫他们本也可以入宫参加庆功宴,但是他们婉拒了,反正没打算继续行伍,武林中人不与皇室,官家扯上太多的关系。 所以,在宋惜惜进宫的时候,他们就回了国公府。 陈福笑着回答:“他们大吃一顿之后便沐浴,沐浴时都睡着了,好不容易才叫他们醒来回厢房去睡觉,这会儿睡得可沉了。” 这一路,大家都累坏了。 宝珠心疼地道:“姑娘,热水备下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终于能洗个热水澡了。 第151章 一觉醒来,已经是翌日中午。 宋惜惜其实还能睡,只不过是宫里来了旨意,让她进宫一趟,她不得不起来了。 梳头打扮的时候,她还打着哈欠问到:“宝珠,万紫他们起来了吗?” “还没呢,还在睡。”宝珠昨晚就在宋惜惜的房中软榻上睡的,守着她家姑娘,心里踏实。 “别吵醒他们,让他们睡,睡上三天三夜都别管。”宋惜惜知道他们也是真累了,她自己都恨不得睡到明日才起呢。 宝珠给她梳好了发髻,挑了一根嵌宝石的流苏簪子插上,瞧着姑娘眼底乌青乌青的,心里一阵疼惜,“知道的,福伯也吩咐过了,福伯说当年元帅和几位少将军从战场回来也是这样的,困乏得很,一睡便是两三日。” “嗯。”宋惜惜点点头,避开这个话题,“宫里来的是太后的人还是皇上的人?” 宝珠摇头,“都不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宋惜惜一怔,“皇后?” 她和齐皇后素没来往,只是从梅山回来那年入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顺道去给齐皇后请了个安。 也就去过那么一回,连齐皇后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齐皇后的父亲是吏部尚书,齐家乃是百年世家,祖上出过不少贤臣与大儒,齐皇后在闺阁之中的时候也是闻名京城的才女。 因早早就和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定了亲事,所以未出阁之前已经风头无两,只是宋惜惜不曾见过,因为她很早就去了梅山,回来之后更没参加过什么宴会。 和齐皇后实在是陌生得紧,为何会传她入宫去呢? 也没多猜测,入宫之后就知道是什么事了,梳妆打扮之后,吃了些早点便带着宝珠入宫去了。 进了宫门,齐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兰简便在候着了。 见到宋惜惜,兰简姑姑笑着恭贺了宋惜惜立下南疆之功,不等宋惜惜说句谦虚的话,便转身领着宋惜惜和宝珠往长春宫而去。 宋惜惜只得止住了话,跟在她的身后慢慢走着。 第152章 从宫门走到后宫的长春宫,实在是一段很漫长的路。 兰简姑姑一直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前头,背影看起来有些疏冷。 宋惜惜和宝珠对望了一眼,怎么觉得皇后传她进宫,来者不善啊? 不过宋惜惜心中坦然,也没有多担心,毕竟齐皇后贤名在外,以前见过一次也甚是和善,加上她是刚立功回来的武将,应该不会怎么刁难她才是。 到了长春宫,却不是请入正殿,而是带去了偏殿。 兰简姑姑这才说话,“宋姑娘且等着,娘娘一会便到。” “有劳姑姑。”宋惜惜福身道。 兰姑姑福身还礼,便退了出去。 宝珠悄然打量着偏殿的装潢,见这里雅致简洁,便附在宋惜惜的耳边说:“听闻皇后娘娘性情高洁,生活极简,如今瞧着果然是真的。” 宋惜惜低声道:“不可妄议。” 宝珠站直,“是!”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还没见皇后娘娘出来,倒是上了茶,茶水也不是什么好茶,有一股子陈味。 宋惜惜喝了一半,便放下了,倒不是嫌那股子陈味,是免得宫人进来续茶。 又再等了一会儿,便听得外头有人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宋惜惜连忙起身,垂头候着。 脚步声响起,随即便见宫人拥簇着一名身穿凤袍,打扮雅致的年轻贵人进了门。 宋惜惜垂着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金银线绣着牡丹的缎鞋,鞋头上点缀着珍珠,只是裙裾摇曳时方能看出。 方才宝珠说皇后既爱简洁朴素,其实不然,她曾去过长春宫的正殿,那里虽不是金碧辉煌的奢华,但所用之物样样金贵,沉香与花梨木做的家具,便连茶杯都用的汝窑天青色莲花盏。 正如现在的打扮清雅脱俗,却总会以一二件精品点缀。 第153章 宋惜惜和宝珠等皇后坐了下来,才上前跪下行礼,“宋惜惜带侍女宝珠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宋姑娘不用客气,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宋惜惜与宝珠起身,依旧站立。 皇后的眸光打量着宋惜惜,她见过这位宋家姑娘一面,美得叫人心惊。 如今上了战场一遭回来,肤色不若之前,但不管是骤眼看还是细看,总是经得起所有眼光的挑剔,当之无愧的绝世佳人。 想到皇上让她问宋惜惜是否愿意入宫,皇后心里酸水直冒,像宋惜惜这既有本事又绝色的佳人,一旦进了宫,只怕是椒房专宠,身份地位虽越不过自己这个皇后,但得了皇上的心,自己怎压制得住? 只她素来端庄贤惠,身居后位更绝不能露半点妒意。 因而只是含笑赞赏了她几句,肯定她在南疆的贡献,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战将军不知宋姑娘的好,生生叫明珠蒙尘了。” 这话说得也不隐晦,就是说宋惜惜嫁过人,不如少女珍贵了。 宋惜惜听得出来,但是一头雾水,皇后与她说这些作甚? 皇后端茶呷了一口,金色的护甲在杯沿上轻轻地一扫,仿佛是下了决心,抬眸看着宋惜惜问道:“好在,明珠始终是明珠,那尘埃一抹便没了,宋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总会有识得明珠光辉之人。” 这话宋惜惜听出来了,是要给她说亲。 她心里不快,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微微一笑,“谢娘娘宽慰,前尘往事已矣,臣女不是习惯回头看的人,做人需得往前看,娘娘把臣女比作明珠,实是抬举臣女,臣女自小在梅山习武,性子散野惯了,回京两年也觉甚是束缚,好在如今大归回府,与将军府脱了关系,倒也自在了。” 换言之,她不想说亲,自由身可贵啊。 希望这话能打消皇后做媒人的念头吧。 皇后笑笑,自然不将她这话当真,以为给自己捡回面子的话。 她想起皇上的吩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反正方才已说她明珠蒙尘,她若识趣,自懂得拒绝。 因而露出一脸和煦的笑容,意味深长地道:“宋姑娘磊落大方,本宫甚是喜欢,若宋姑娘能入宫与本宫做了姐妹,想来皇上会十分高兴。” 宋惜惜嘴唇微张,怔怔地看着皇后。 什么叫入宫做了姐妹皇上会很高兴? 这不就是让她入宫为妃的意思吗? 她刚立下战功,有武衔,皇后不可能干涉前朝的事,而且皇后应该是不希望她入宫,否则不至于说出明珠蒙尘这句话来羞辱她。 因此,是皇上叫她来问的? 皇上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眼神微转,宋惜惜便已经笑着作答:“娘娘若是喜欢臣女,臣女很乐意认娘娘为干姐姐,臣女如今家中只有自己一人,不知道多盼着有个姐姐能疼爱自己呢。” 皇后一听这话,脸上乌云散尽,光风霁月般地一笑,“本宫若有像惜惜这般既英勇善战又端庄从容的妹妹,做梦都要笑醒的。” 宋惜惜站起来福身,笑容染了眉眼唇齿,“承蒙娘娘不嫌弃,这一声姐姐臣女便在心里喊着了,希望来日妹妹议亲时娘娘能帮忙掌掌眼。” “自然,自然的。”皇后笑得开心,唤了殿中的人,“宋姑娘的茶凉了,再给宋姑娘重新上一盏。” 第二盏茶,便是上好的毛尖了,宋惜惜微笑谢恩后,坐下慢慢饮了,心里确实觉得莫名其妙的。 皇上对她并无儿女私情,如果要她入宫,也是为着别的原因,那是什么原因? 第154章 离开了长春宫,在出宫的时候遇到了谢如墨。 他似是宿醉未醒,脸色甚差,穿的还是昨日回京时候的战袍,血迹斑斑,远远便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汗臭味道。 他颀长的身子靠在红色宫门上,乱发倒是归正了许多,束了个金玉冠,只是与这一身锈迹混血迹的战袍实在是衬不到一起,叫人这穿搭甚是怪异。 他投来一记眸光,懒洋洋的,阳光洒落他黑眸上,也没给他多添几分精神气。 宋惜惜上前拱手,“元帅昨日宿在宫中?” “嗯!”他点头,打量了她一下,“你这身打扮倒是好看,像极了京中贵女。” 宋惜惜笑了,“我本是京中贵女。” 他愕了一下,胡乱地点了点头,“皇后传你入宫作甚?” 宋惜惜凤眸挑起,“元帅怎知是皇后传我入宫?” 他知道? 谢如墨揉了一下太阳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哦,胡乱猜的,你昨晚已经见过太后了,本王估计你是进宫给皇后请安。” “元帅猜得很准,想来元帅知道一些内情。”宋惜惜略一思索便直视他,“皇上是否与您说过,他想纳我进后宫?” 语其绕来绕去打听,不如直接问谢如墨。 谢如墨点点头,一双眸子锁紧了她,“你答应了吗?” 宋惜惜哭笑不得,“我怎么可能答应?我一直都只把皇上看做哥哥一样,怎么可能做他的妃子?” 谢如墨眸子亮了亮,正要说,便听得她继续说道:“我那会儿年少,您和皇上总是到我府里找我哥哥们,我自然也拿你们当哥哥看待,如今虽是身份尊卑有别,但这份不是兄妹胜似兄妹的感情在我心里是不曾变过的。” 谢如墨怔了怔,“哥哥?” 宋惜惜想着他能把自己的话转达给皇上,点头说:“对啊,我一直把皇上和元帅视为哥哥。” 谢如墨望着她明妍的脸,犹不死心地问道:“你是把皇上当做哥哥,还是把本王也一同当做哥哥了?” “自然都是。”宋惜惜觉得话已经跟皇后说过,也跟元帅说过,应该皇上能明白她的心意了,便拱手道:“不叨扰元帅,末将告退。” 谢如墨复杂地看着她离开,哥哥? 去她的,谁要当她的哥哥? 他也不缺妹妹,与自己一奶同胞的便有一个,其他娘娘们生的公主也一大堆,虽不亲近却也是他的妹妹。 他想了想宋惜惜的话,又转回了宫中去,大概她想着借他的口再转达皇上,不留余地地拒绝。 等到皇上议完了国政大事,他又偷偷地潜入御书房。 皇帝见他还是昨日的着装,一身臭味瞬间掩盖了殿中的龙涎香,便没好气地道:“怎地在慧太妃宫里也没你的换洗衣裳吗?没有的话便马上回府去。” 谢如墨像无赖似地坐了下来,“方才本是要出宫去的,殊不知在宫门看见了宋惜惜,说是皇后传她入宫,皇兄可要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皇帝瞧见他一副得意的样子,饶有兴味地问道:“她怎么说啊?” 谢如墨笑着露出了牙齿,“她说,把皇上和臣弟都视作哥哥,做妹妹的哪有嫁给哥哥的道理。” “你我都是哥哥?”皇帝笑出了声,那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第155章 谢如墨笑容凝滞了一下,没错,都是哥哥,但只要她不入宫,那就自己便能慢慢地与她培养感情。 他拱手告退而去。 皇帝睨了他的背影一眼,半晌,喊了一声,“吴大伴!” “奴才在!”吴大伴飞快地从殿门进来,躬着身子。 皇帝道:“传朕口谕,如果宋惜惜三个月内没能找到合适的姻缘,则封为惜贵妃。” 吴大伴垂眸应道:“是!” “顺便把朕的口谕告知北冥王,但多余的话你一句别说。”皇帝道。 吴大伴道:“是,奴才知道了,奴才这便办差去。” “去吧。”皇帝垂下眸子,淡淡地道。 吴大伴走了不多时,外头便禀报说皇后来了。 皇帝大概知道她来所为何事,便道:“传!” 皇后带着掌事嬷嬷兰简进来,兰简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安稳地放着一盅汤。 福身拜见后,皇后温婉地道:“听闻皇上昨日吃酒吃多了,臣妾今日便亲自熬了护肝汤。” 皇帝微微颌首,“皇后有心了,呈上来吧。” 皇后亲自端过去,打开炖盅的盖子,便一阵汤气的香味飘出,皇后一勺子一勺子地舀到小瓷碗里,“皇上请用汤。” 皇帝看着那瓷碗,比杯子大不了多少,皇后素来喜欢这些精致的玩意。 他也不用勺子,端起来便一口饮尽,放下瓷碗问道:“宋惜惜怎么说?” 皇后命兰简把炖盅和瓷碗端下去,然后坐在一旁温声道:“臣妾与她说过了,她深感吃惊,随即婉拒,说倒是愿意认臣妾为干姐姐的。” 皇帝微微颌首,“嗯,知道了。” 皇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上,看他没露出半点不悦之色,但眼神有些异样,想来心里是在意的。 她顿了顿,“臣妾觉得宋将军的提议甚好,臣妾娘家没有妹妹,不如让臣妾的父亲认了宋惜惜为义女……” 皇帝抬起头,眼神清冽,“怎么?你没有娘家的妹妹,便要认一个妹妹?那天下女子多了去了,怎么不认别的?” 皇后听得此言,知道他还没放弃,便笑着说:“臣妾也是喜欢她才会这样提议,若是皇上不喜欢,那便当臣妾没有提起过。” 皇帝没做声,低头批阅着奏章。 皇后坐了一会儿见他也没别的话要说,便起身道:“那臣妾不耽误皇上办理政务,臣妾告退。” “嗯,去吧!”皇帝头也不抬。 皇后福身退下,掩不住满眼的失落。 皇上待她,总是这般淡淡的,外人面前,他们是可以做到相敬如宾,但是单独相处,皇上总是不悦她,不耐烦她,连抬眸与她说话都不愿意。 这后宫里的事情,她管着,皇上也不会过问,哪怕后妃之间出现纷争,谁过分谁恶毒,他亦是不管的。 嫁给他之后,他真正让她做的事情,便是问一问宋惜惜是否愿意入宫。 可见宋惜惜在他心里有特殊的意义,他是真喜欢宋惜惜。 后宫这么多貌美的女子也抓不住他的心,一个和离的妇人,他却如此重视,连她这个当皇后的纡尊降贵,说要把宋惜惜收为义妹,也被他呛了一顿。 皇后心情郁闷,自己又是极难有孕的体质,如今尚未有嫡子,倒是袁妃生了一子,吴嫔也有一女。 有娘家在,她的地位自然是无可撼动的,只是不得皇上喜欢,地位再尊贵又如何? 难不成,真帮他遂了心愿,纳宋惜惜入宫,他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但想到他素来不对后妃在意,却唯独在意一个宋惜惜,如果宋惜惜真的入宫了,真就成了椒房专宠,她这皇后何等尴尬? 第156章 宋惜惜刚回到国公府,吴大伴就亲自来传皇上的口谕。 宋惜惜目瞪口呆,三个月没找到合适的夫婿就入宫? 她连忙留下吴大伴,屏退了众人,“吴公公,您告诉我,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皇上坚持让她入宫,实在没必要给她三个月去寻找夫婿。 既然给她三个月,但只要口谕传开,就没人敢娶她。 所以,依旧是强权压迫,没有给她留余地,她看似最终只有入宫一条路的。 但既然都用了强权,又给这三个月……这道口谕,总让她觉得奇奇怪怪的。 吴大伴若有所思地道:“或许,皇上认为如果这三个月有人敢向姑娘提亲,敢与天威抗衡,皇上才会觉得那人是真心待姑娘好呢?” “但皇上为什么一定要过问我的婚事?” 吴大伴道:“您不是都说了么?拿皇上当哥哥看,当哥哥的给自己妹妹谋划婚事,也是于情于理的事。” 宋惜惜被这些弯弯绕绕弄得心烦意乱,不顾得罪天威,道:“那也没有当哥哥的为妹妹谋划婚事不成,便直接娶了她吧?” 吴大伴叹气,有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也不能说。 皇上自个也矛盾着呢,君心难测啊。 看吴大伴叹气,宋惜惜觉得此事不那么简单,可她也揪不出个头绪来。 她和皇上的情分,只在她年少的时候,对他说不上了解。 之后从梅山回来,父兄都牺牲了,她随着母亲进宫去,皇上对她也甚是温和,和年少时候的态度一般无二。 可怎么去了一趟战场回来就说要娶她了呢? 而且皇上要纳后妃,大可以选秀,何必选她这个二婚的? 再说了,如果皇上对她有意的话,早就母亲为她说亲的时候,皇上便可降下旨意让她入宫。 为何偏得是她和离之后,又去了战场一圈才下这道口谕? 这口谕又怪兮兮的,不是直接让她进宫,先找皇后试探再下口谕给她三个月寻找夫婿的时间。 感觉就像是皇上在催婚,她如果不嫁人,就碍着皇上什么事似的。 吴大伴走了之后,沈万紫那几位睡神终于起床了。 洗漱之后就像饿鬼投胎似的,把一桌子的饭菜清空了。 馒头瘫坐在椅子上,头发乱糟糟的,显然也没有收拾,他摸着肚皮精神不济地道:“睡了好久便梦了好久,梦到自己一会儿还在战场上打仗,一会儿就在凯旋回京的路上,总之忙得很也累得很。” 沈万紫郁闷地道:“我也是,梦里刀光血影,之前在战场上杀人跟割韭菜似的,心里没丝毫感觉,但是回来之后回想起自己杀了这么多人,心里不知道怎地,好难受啊,武将实在不好做,我以后不会再上战场。” 棍儿和辰辰显然也是有这种想法,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宋惜惜道:“换个想法,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的士兵,是他们死比较好,还是我们的士兵死比较好?” “还有,他们入侵南疆,在南疆不知道杀死了我们多少士兵,磋磨了南疆百姓多年,对他们若有仁慈之心,便是把刀子对准了我们自己的百姓。” 沈万紫道:“是这个道理。” 道理懂得,但是他们还太年轻,对战场杀戮之残忍,开始后知后觉地产生出一种恐惧来。 “惜惜,我们要回梅山了。”辰辰说。 自觉是做了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到底杀戮过深,他们要回去跟师门说明,以排解心中的矛盾与彷徨。 第157章 宋惜惜没把皇上那道奇奇怪怪的口谕跟他们说,只感谢他们去南疆帮忙。 “沙国人杀了我的父兄,我去南疆主要是为了报仇,你们帮我报了仇,这份恩情我记住了。” 她这样一说,大家心里顿时好受多了,对啊,惜惜的父亲和哥哥都是被沙国人杀死的,武林规矩,杀人偿命,他们也只是去帮惜惜报仇,其余不必多想。 宋惜惜忘掉所有烦恼的事情,道:“大家都睡饱吃足了,不如我们出去逛街买些东西,也请你们帮我捎带点东西回我师门。” “也好,但是我们没银子,皇上还没给我们赏赐呢。”棍儿巴巴地看着宋惜惜,“你说皇上是不是忘记了?” 宋惜惜笑着道:“自然不会忘记,皇上亲口说的,要犒赏三军,我们立下了战功,赏赐肯定是要更多一些。” “我希望赏个黄金百两,我门派十年的年租都解决了。”棍儿笑嘻嘻地说。 棍儿所在的古月派就他一个男子,古月派虽是在梅山,但梅山是万宗门买下的,每年古月派需要给万宗门交租金。 但古月派没什么营生,棍儿的师父更是个守旧的,所以门派弟子只需要钻心内功武术,不能下山做生意。 “然后我再买些胭脂水粉回去给我师姐师妹,她们日日着装素得很,衣裳是补了又补,我要是买些彩缎回去,师父肯定不会骂我上了战场……对,我还要买些钗环……” 沈万紫打断他的话,“你师父不会指责你上战场杀敌,但是你敢买那些东西回去,一顿板子都是轻的,怕是要把你十根手指头全部剁掉才行。” 大家都笑了起来,确实有这个可能。 还没出门,元帅身边的张大壮副将便来了,说是让他们去领赏。 沈万紫四个果真领了百两黄金,宋惜惜因破城立功得到了一千两黄金,升四品将军,有品阶但没安排实职。 百两黄金可把棍儿高兴坏了,抱在怀里一块一块地咬着,沈万紫见状,便把自己的百两黄金都给了他,“都给你吧,我不要了。” “黄金啊,你为什么不要?”棍儿眼睛瞪大。 “自然是我不缺,我不稀罕。”沈万紫满不在乎地道,她这辈子就没缺过钱,缺的只是爱。 棍儿一把揽过来,“还有人不爱黄金的?滋滋,你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啊?” “不多,但养得起我们赤炎门。”沈万紫淡淡地说。 棍儿眼睛再度瞪大,“我的天啊,赤炎门都是你家养着的啊?怪不得我见你们也没做什么营生,师门更无人走镖,怎么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肉菜从不缺的,原来都是你们家养着的?” 他们在梅山的时候,虽然总是玩到一起,但对于对方的家世了解甚少,一般也不会说这些,都是比武增进武功,要么说说门派里头的趣事。 沈万紫显然不想说家里的事情,道:“不是出去买东西吗?走啊。” 大家高高兴兴地出门去,先去钱庄兑换些碎银铜板,再到最繁华的大街去,各种商铺都进去瞧一眼,遇到合适的就买买买,一点都不手软。 战北望也领了一百两的黄金,作为率领援军前往南疆的将军,他确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他在战场上也歼杀不少敌人,襄助宋惜惜攻城,也是功不可没的。 但因他没有管好麾下的易昉,导致攻城差点失败,而且易昉所带领的队伍被歼,也被俘虏了十几人,这是他御下失误,且在军中的时候代替易昉受过,自然连同对易昉的处罚也一并受了,所以并未能晋升,只得了这百两黄金。 第158章 战老夫人却气得嘴巴都歪了。 一百两黄金虽说也不少,但是他们奔赴战场去,不是为了那点赏金的。 尤其战老夫人知道战北望本来有望升迁,却因为代易昉受过,加上易昉带兵阻碍进攻,兵部赏了也罚了,才落得这一百两黄金,她气得差点没脑溢血。 她身子本来就不好,经这三番四次的怒火攻心,夜里竟是昏厥了过去,连夜请了大夫施针,这才缓过来。 但是,眼看又要向丹神医买药了,手中的银钱早就挥霍掉,那茶宴的银子还是借的,如今得了百两黄金,除了还债,买药也买不了多少。 拼出一条命去厮杀,却落都这般下场,战老夫人对易昉当初有多喜欢,如今便有多厌恶。 尤其见自己昏厥醒来,她竟没守在床边,不禁怒道:“娶了个什么祸害回来啊?连累夫婿得不了军功不说,还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遵了。” “母亲,大夫说您不能动怒。”战北望守在床边,眉目低垂地劝着道。 “二哥,易昉真是被人污了吗?”战少欢也没睡,守在母亲的身边,她这些日子听到了不少传闻,与其他贵女姑娘出去玩耍的时候,人家也说她嫂子如何肮脏了。 她真是要气死,眼看自己就要说亲了,二嫂却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丢死人了。 战北望蹙眉,“她是你二嫂,怎可直呼其名?” “我才不要认这么肮脏的人做二嫂。”战少欢撇嘴,见母亲醒来无恙了,一屁股坐在了床边,“母亲,二哥如今得了赏钱,该给我做夏季的衣裳了,如今都六月了,我这季的衣裳还没做呢,穿的还是去年宋惜惜给我做的那些,人家都笑话我了。” “买买买,你就知道买。”战北卿也生气了,“如今你大嫂掌着中馈,家中早就入不敷出,你二哥得的那些赏金都要给母亲买药和府中开销的。” 战少欢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素来骄纵惯了,父母兄长都最是疼爱她,大哥更是没骂过她半句。 如今听大哥连她买衣裳都要说一顿,不禁委屈地哭了,“当初是二哥糊涂,非得娶这个女人回来,宋惜惜多好啊,她在府中的时候,样样兼顾,我穿的衣裳我戴的首饰,都是京中最新的款式,如今我多久没买过一件首饰了?去岁连新衣都没做,就穿着旧衣过年,咱们将军府真到了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吗?” 她一抹泪水,委屈得不能自已,“当初娶二嫂的时候,给出去了多少聘礼,她一文钱都没带回来,嫁妆寒酸得连平民百姓都嫌弃,就凭着皇上赐婚,她张嘴便什么都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黑不溜秋的,长得实在丑,也不知道二哥你当初瞧上她什么,为了她把宋惜惜给休出门去了。” 闵氏听得这话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姑子当初可不是这个态度,当初你是极力想让易昉进门的,甚至对惜惜恶言相向,现在是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还是忘记不了惜惜给你置办的衣裳首饰?” 战少欢心虚,随即恼羞成怒跳起来道:“那不都是被易昉骗的吗?本仗着她帮着二哥立功,殊不知她不仅没帮上忙,还连累了二哥,更被俘了去夺了清白……” 战少欢还没说完,只见门口大步进来一个人,抓住她的领子两巴掌便扇在她的脸上,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好久都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站在面前眼神凶狠的易昉。 易昉阴沉着脸,“再敢胡言乱语,我撕烂你的嘴!” 第159章 战少欢被她这凶狠的眼神吓到了,退后一步跌回去坐在床边,委屈的眼泪大滴大滴坠地,“母亲,她打我。” 战老夫人见自己心爱的闺女被打,不禁怒道:“老二,你管好你的媳妇。” 战北望站在易昉的面前,神色疲惫心中更觉疲惫,“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她说错了话,你苛责她几句便是。” 易昉眉目里尽然是失望和戾气,“我打她怎么了?她胡说八道编排我,你怎么不说她啊?” “又不是我说的,是外边的人说的,你有本事打外边的人啊。”战少欢抽泣着说,眼神发狠,“你不敢打外边的人,只拿我来出气,算什么本事?” 易昉疾言厉色,“外边的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管不了外边的人,我还管不了你?我是你的二嫂,在这个家里,父亲不管事,大哥闲散,大嫂懦弱,整个家乱七八糟的,母亲终日病恹恹的连买药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还在这里嚷嚷说要买首饰买衣裳,还编排我的不是,我再如何也是立过军功,有武职在身,几时轮到你说三道四的?” 易昉这一番话,算是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战北卿和闵氏当场脸色都青了,不约而同地看向战北望。 战老夫人又差点没昏死过去,指着易昉半晌,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一张脸惨白里透着激怒的红。 战北望抬起手想也不想,一巴掌打在易昉的脸上,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易昉捂住脸,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战北望,“你打我?” 战北望看着自己的手掌,再看一屋子的亲人,想起这段日子所遭受的指指点点,怒火越升越旺,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易昉的另一边脸上,“滚出去!” 易昉彻底被激怒了,一手抄起旁边的四角凳子就朝战北望的脑袋上砸下去,“我跟你拼了!” 战北望看到她拿凳子砸过来就下意识地往边上一躲,那凳子便直直地砸在他身后战纪的头上。 “父亲!” 战北望和闵氏同时失声喊出,却只见战纪脑袋上溅出鲜血,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回过神来急忙扑过去扶起他,战北望摁住额头的伤口止血,大声喊道:“拿止血散和创伤药,请大夫。” 下人们急忙去拿创伤药和止血散,有人跑出去请大夫。 战北望像一只愤怒的狮子,瞪着易昉,“滚,你立刻给我滚!” 易昉自己都吓呆住了,无措地站在那里,她当时急怒攻心,没想到会砸中公爹的。 看到战北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她心中既害怕也委屈,转身便跑出去了。 战老夫人捂住胸口,“去,去把你二婶给我叫来,让她去找宋惜惜。” 若说之前对于找宋惜惜回来她心里还有些芥蒂,要些面子,如今是恨不得宋惜惜马上就回来,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一阵混乱之后,大夫提着药箱进来。 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伤口挺大,流了不少的血,而且战纪一直昏昏沉沉没怎么醒来,大夫施针几次都没能让他清醒过来,便对战北望说情况比较严重,或是伤了脑子里,怕是要请丹神医来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战家的人听到要请丹神医,都是一脸的惨白。 现在,他们哪里还能请得动丹神医?之前还是闵氏去药王堂门口跪着,才能让丹神医心软,把药卖给她。 但丹神医说了,绝对不会再出诊。 第160章 “荒唐!” 二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二房的院子里灯火昏暗,照着她狂怒的脸。 战北卿与闵氏被她怒斥一句,俱是低头不敢作声。 “你们有什么脸面叫我去国公府?我又有什么脸面去?难不成我去跟她说,战北望后悔了,娶了个殴打公爹的毒妇回来,家无宁日,让她回来收拾烂摊子,继续拿嫁妆给她婆母看病,给她小姑子置办四季衣裳吗?” “亏你母亲说得出口,当初要休她的时候,留过半分情面没有?连人家的嫁妆都要算计了,若不是皇上赐了和离的旨意,你们岂不是要把她的店铺庄园全部给吞了?你们有这脸尽管去求,我不去,我这张脸哪怕城墙那样厚,也不是用来给你们当踏板用的。” “既是脸都不要了,那就干脆去找燕王妃,当初你们的亲事是燕王妃保的媒,休妻的时候不敢请燕王妃,如今和合该去请了吧?怎么不敢去啊?怕燕王妃叫人打你们出去?” “还是说欺负人家燕王妃身体病弱,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你们便敢骑在人家头上拉屎拉尿了?别嫌弃我说话难听,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丢尽了将军府的名声,祖上积攥下来的功劳,都败在了你们大房手里。” 二老夫人骂了一通之后,叫了下人进来把他们全部都撵走,不愿意听他们辩解一二句,免得她也得了心疾,这些年将军府的产业都败光了,她可吃不起丹雪丸。 战北卿和闵氏在二老夫人这里吃了一嘴的钉子,对视了一眼,都是脸色灰白。 闵氏犹豫半晌,道:“夫君,其实婆母只是一厢情愿,惜惜定然不愿意回来的,我们何必替二房去周旋?” 战北卿斥责道:“怎可说这种不团结的话?我们将军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初二弟立功,我们也跟着受了些尊重,宋惜惜回来不回来另说,但一家人就不能说两家话。” 闵氏本性懦弱,被夫婿斥责了几句,也不敢再说。 她心里埋怨二房,说是二叔当了将军,能使得将军府光宗耀祖,但自从他立下军功,大家都以为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时,他却求娶了易昉,舍弃了宋惜惜。 然后便是家道中落,婆母连药都吃不起,那日她去药王堂跪的时候,虽说博了个孝顺的名声,但当时被人指指点点,她也十分难受。 而且易昉大闹的时候,直说她无能懦弱,她能她倒是上啊。 还别说,她还真上,只是上手而已,公爹差点没被她打死。 怪异的是,没人想着去追究这件事情,只想着把宋惜惜找回来,仿佛宋惜惜找回来之后,将军府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了。 闵氏知道不该这样想,但她实在认同二婶说的话,宋惜惜该他们将军府的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拿人家当玩意呢。 战北卿回去找母亲商量。 战老夫人叹气,“你二婶素来胳膊肘外拐,是指望不上她了,但如今只有她能在宋惜惜面前说得上话。” 她沉思了片刻,“燕王妃那边是走不通了,我倒是听闻淮王夫妇被禁足过,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得罪了皇上,正好宋惜惜立功回来风头正盛,且淮王妃是宋夫人的妹妹,宋夫人生前对这妹妹很好,不如去试探一下她的口风,如果她愿意帮忙说项,这事便有七八成的把握。” “也行啊,就去找淮王妃问问。”战北卿道。 战北望从门外进来,背着手沉着脸道:“你们谁都不许去找宋惜惜。” 第161章 任由大家怎么说,战北望始终是冷着脸说一句,“将军府任何人都不许去找宋惜惜。” 战老夫人见他犯倔了,不禁叹气,“不是母亲非得要去找她,实在是我们将军府需要一条活路啊,你看易昉的德行,且不说她把我们将军府的面都丢尽了,害我们被人指指点点不说,还是个暴戾恶毒的性子,连公爹都下得去手,你爹要是命薄一点,只怕就死她手上了,她倒好,打了人便躲回娘家去,就让她躲吧,最好以后别回来了。” “你说能休了也就好,可偏生是你求皇上赐婚的,”战老夫人忽然愣了一愣,猛地看着战北望,“她殴打家翁,不敬婆母,是否可以禀报皇上,把她给休了啊?” 战北望满脸的烦躁,“别闹了,我如今巴不得皇上把我忘了,过三五年才把我想起来,我还在这个节骨眼巴巴去求一道休妻的旨意,我仕途也到头了。” 战老夫人大吃一惊,“三五年?皇上若是晾你三五年,你还有个什么出头?武将拼的就是年轻……怎会如此严重?不就是没管好易昉吗?皇上该给你的赏赐也下来了,你也能入宫参加庆功宴,证明皇上还是想要用你的啊。” 战北望木然地坐着,疲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从战场回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饭也没吃好一口。 他总不能跟家里人说成凌关一战,易昉屠村杀了平民,还对西京太子百般折辱。 这些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一个字不能往外冒的。 见儿子这副模样,战老夫人心里既恐慌也恼怒,都是易昉那个丧门星,婚礼当日就丢了脸,现在还害得北望战功被削。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你怎么就看上她呢?她哪里比得上宋惜惜?” 战北望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两次军功,足以让他晋升,成为武将新贵。 第一次,用来求娶易昉。 第二次,被易昉连累。 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战事,就算有,也不是收复国土的军功,没了边攘,只是剿匪,不知道要剿多少才能有晋升的机会。 他这辈子,算是毁在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中了。 现在的他,只求着将军府不再出任何事,在这三五年间淡出所有人的视线,慢慢地大家就都忘记了。 所以,他千叮万嘱,不许任何人去找宋惜惜,他和宋惜惜已经缘尽,不来往不相见对彼此都好。 战老夫人实在不甘心,自己这么出色的儿子,配了易昉这么个玩意。 宋惜惜他们出去逛了一整天,大包小包地回到了国公府。 棍儿不听劝,非得要买些胭脂水粉,沈万紫便让大家下注,看他到底是挨三十棍还是关禁闭一个月。 大家都说他要挨打了,但是宋惜惜下了十两银子,说他被关禁闭。 无他,到底是上过战场立功的人,他师父多少要给朝廷点面子,总不好一回去就给他一顿胖揍。 翌日,众人到军营里去打个招呼之后,告别而去。 兵部侍郎觉得十分可惜,多年轻多英勇的武将啊,要是能为朝廷所用,那该多好啊。 可惜,可惜了! 他们一走,宋惜惜收起了明艳的笑容,叫了陈福和两位嬷嬷进书房里说话。 是与皇上的口谕有关,三个月内要找一门亲事不然便要入宫,她想不透皇上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口谕。 第162章 陈福到底管了外院多年,见多识广也惯会揣摩心思。 他略一思索便道:“姑娘,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圣上未必是真想让您入宫去,否则的话他可以直接下一道旨意册封您为妃,您也是不能抗旨的。” “我知道,但是他给了我这三个月的期限,像是在逼我出嫁。”宋惜惜有些无奈,“我单身碍着他什么了?我把之前他追封父亲的诏书看了几遍,其他都不重要,重要在于我若嫁人,夫婿可承爵,他是想让人承我父亲爵位?” 陈福道:“我记得诏书还写了可以从旁支挑选合适的子侄过来培养,日后也能承爵,莫非皇上是不想让宋家的人承爵?他是有合适的人选承爵?让您三个月内成亲,是不是他已有您夫婿人选?” 宋惜惜沉思片刻,手指转动着母亲留下的一串佛珠,让自己的心绪冷静下来。 “如果福伯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话,皇上是要内定承爵人选。” 她眉头蹙起,觉得这样实在很没意思,又是像上一段姻缘那样,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管一大家子人的事务。 梁嬷嬷问了一句,“如果是内定爵位人选,这个人是要入赘吗?而且所生孩子也要姓宋才好啊,男人最是不可靠的,若是得了爵位,纳妾生了别的孩子,一旦偏心把爵位传给庶子,那可真是面子里子全亏了。” 招赘婿? 招赘婿的话如果一个人入门还好的,毕竟招郎上门,不可能带着一大家子过来。 至于纳妾的问题,以前母亲为何选定战北望就是因为他承诺不会纳妾。 但是,京城世族大家,哪个男儿不纳妾的?便是寻常百姓没有纳妾的银子,也到勾栏地方去觅食。 她对婚姻毫无期待,也没有多大的抵触,这是母亲的遗愿,希望她嫁人生子,安稳度日。 所以,当初元帅问她有何打算的时候,她说母亲不希望她走武将的路子。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心底话,但其实都无所谓。 她以前有过抱负,有过热烈的梦想与追求,但现在没有,这日子死水一般过着也无所谓。 收复南疆,她是功臣,可这份喜悦已经没有家人跟她一同分享。 如果皇上不是下这么一道旨意,她会从族中选人过来好生培养,继承国公府。 偏又横生了枝节。 她不想生孩子,因为她没有办法确保自己的亲人可以安然活到老,失去亲人的痛苦,她经受得太多,那种痛不愿再经历一次。 但皇上要她招婿,她如果不生孩子,父亲的爵位便要给旁人继承。 这国公爵位,如今看来对她是一种束缚,但她不能这样说也不能这样想,因为这是朝廷对父亲的肯定,这是父亲拿命拼回来的。 宋惜惜干脆不去想了,对他们道:“别想这么多,既然下了这道口谕,那个人总会浮出水面来,到时候看看是谁再做决定。” 大家都忧心忡忡的,姑娘若要成亲,自然是要好生挑选的。 愿意上门做赘婿的,只怕也不是什么好男儿。 姑娘好歹是立功回来的,皇上怎能如此委屈姑娘?大家心里都替姑娘难受,却也什么忙都帮不上。 第163章 接下来几日,国公府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昔日鲜少来往的世家命妇和官眷,如今轮番登门拜访,倒不是因为皇上下了一道口谕,而是因为宋惜惜立功归来,国公府虽只剩她一人,但看样子也是能挑得起国公府门楣的。 和离的时候,官眷们私下聚会,都拿宋惜惜说事,她成为了大家的茶余饭后。 现在,一样是茶余饭后,但说起她来却不敢是以前的态度了。 应酬宾客对宋惜惜而言并非难事,在嫁进将军府之前,母亲特意找人培训了一年。 应酬嘛,便是逢场作戏,笑一笑,说一说,点一点头,再顺着人家的话题来回绕几个回合。 大家说得开心笑得开心,分别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依依不舍,等彻底出了门,便各自敛起笑容,揉揉发酸的腮帮子,喝口茶再应酬下一批。 这天傍晚,淮王妃和澜郡主也来了。 想起那些被退回来的礼物,宋惜惜的脸上依旧是挂着温和的笑容,恭迎着道:“姨母和表妹来了?快快请进。” 淮王妃听得她还愿意叫自己一声姨母,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大半。 她挽着宋惜惜的手,红了眼眶,“惜惜,姨母要跟你道歉,当日你派人给你表妹添妆,本是你的一番心意,但姨母想着你刚和离回府,怕你手头不宽裕,所以才没收你的礼,叫人退了回去,你不要怪姨母才好。” 宋惜惜笑着说:“姨母也是体恤我,为我好,我怎么会怪姨母呢?快别说那些话了。” 她回头吩咐,“来人,上茶点。” 说着,不动声色地把淮王妃送过去坐下,抽回自己的手。 淮王妃一脸真心地道:“你不怪姨母就好,姨母就放心了。” “表姐。”澜郡主倒是落了泪,她没坐着,上前抱着宋惜惜的手臂,"我并不知道此事,你和离的时候我本想来探望你,只是那时候我正在筹办婚事,不好出门,你别生我的气。" 相比起淮王妃的虚情假意,澜郡主的眼泪是真心的。 她最是崇拜这个表姐,小时候也是一起玩大的,后来表姐去了梅山,但每次回来都少不了她的礼物,两人在一起也有说不尽的话,感情甚笃。 她封为永安郡主的时候,表姐特意从梅山回来给她贺礼。 宋惜惜笑着给她擦干眼泪,“傻姑娘,都成亲了还哭鼻子,我不会生你的气。” “真的?”澜郡主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当然是真的。”宋惜惜是瞧着她气色苍白,便问道:“你夫婿待你如何?” 澜郡主拭去眼泪,鼻头却是又一酸,眼泪簌簌落下,鼻音重重地道:“待我倒是不敢不好的。” 宋惜惜知道她下嫁给承恩伯府的世子梁绍,梁绍是前年的探花郎,长得丰神俊逸,潇洒不凡,文才出众,听闻中了探花郎时游街,收到了上百个姑娘丢下来的锦囊和香包。 澜儿也给他丢了锦囊,对他一见钟情。 淮王和燕王虽然一样都是闲散王爷,但到底出身皇家,郡主嫁给承恩伯侯府,梁绍又有探花郎的功名,严格说来只能从身份上来说是下嫁。 因为,伯府是京中百年世家,族中子弟多在朝中做官,梁绍又是探花郎,前程无可限量。 反观淮王这辈子要么吃着内府供食,要么混个闲职,要么离开京城去封地,只是他的封地在岭南,那是个常年瘴气萦绕的地方,距离京城也几千里之遥,他不愿意去。 只能留在京城,无甚作为,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于朝中供职也是自找麻烦,毕竟,近得天子多,是福是祸也不知道。 看澜儿的表情,梁绍待她应该不算得好,她眼神都黯淡了。 所以女子嫁人到底是图个什么?母亲为何会觉得嫁了人就安稳? 第164章 淮王妃与澜郡主坐了半个时辰便走了,宋惜惜送她们到府外,一副毫无嫌隙的模样。 宝珠替她委屈,“姑娘给郡主添妆,被王妃退了回来,分明王妃那时是瞧不上姑娘,为何姑娘今日要对她们这么好?” 宋惜坐在妆台前,让宝珠把她的钗环都卸下,“应酬谁不是应酬?不就是装个笑脸寒暄客套一下,姨母以往对我挺好的,我确实也不懂事,自己和离之身,竟去给表妹添妆。” “但您又不是亲自去,再说您是皇上赐的和离,不是被休出门的,怎么就连添妆都不能够了?” “小宝珠,想开一些,事事都计较,太累了。”宋惜惜看着铜镜里疲惫的面容,这几日真是没歇过,日日都有一波波的人来。 她都不知道京中有这么多官眷贵妇,也是啊,天下间最尊贵的人都聚堆在这京城一方土地里。 宝珠道:“还是姑娘想得开。” 宋惜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着,心道:你姑娘若是想不开,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对淮王妃也视作那些登门拜访的夫人一样,没有什么差别,并不会拿出半分真心实意。 人性本自私,她那时和离回府,就算背靠国公府,但国公府已经无人,凋敝是迟早的事。 可那时候战北望和易昉风头正盛,淮王妃与她保持距离,生分一些,至少不会得罪将军府,毕竟,淮王府在京城做人的原则就是尽可能不得罪人,如果非要得罪,就挑软柿子来得罪。 如今,她立功,易昉毫无军功在身,听闻还受了军法处置,眼看将军府难有出头之日,她便过来亲近亲近,毕竟,还是亲戚关系,她一个孤女就算心里记恨,也只能原谅和解。 刚卸了钗环,打算休息一会儿,却听得瑞珠急急忙忙地来报:“姑娘,姑娘,那将军府的老夫人来了,一来就倒在了我们府门口。” 宝珠一双眼珠子都要浸出寒意来,“她还敢来?她有什么脸面来?还倒在我们国公府门口,这是想做什么啊?” 瑞珠说:“带着几个人来的,还有那个自称是您以前的小姑子,在外头嚷嚷着说她母亲病重,求姑娘高抬贵手,撤掉禁令,让丹神医去给她治病。” 宝珠柳眉倒竖,怒斥道:“岂有此理,丹神医不给她治病,是因为她自个品行的问题,怎么是我们家姑娘下的禁令?” 宋惜惜抬眸问道:“福伯呢?去处理了吗?” “福伯出去了,叫奴婢来禀报您一声,让您别出面。”瑞珠说着,显然气得要紧,喘了口气,“他们在外头嚎哭,都引起了好多百姓过来围观。” “那战北望来没来?”宋惜惜问道。 “没来,没见他和那个易昉。” 宋惜惜把头发扎成马尾,道:“咱远远地看一眼去,且看他们要做什么幺蛾子。” 宝珠劝道:“姑娘,莫要去,那些人嘴巴里放不出什么好屁来,免得污了您的耳朵。” “不打紧,他们要休妻的时候,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过,污了耳朵算得了什么?” 宋惜惜说完,信步出去了。 宝珠和其他几颗珠只得紧跟而上。 第165章 战老夫人带着战北卿和闵氏,还有战少欢一同过来的。 一下马车,战老夫人便崴脚了,一屁股坐在了国公府的门前,开始嚎啕大哭。 “惜惜,我素日待你如亲闺女一般,你嫁到将军府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我也没给你站过任何规矩,和离也是你求着皇上赐的,怎地如此记恨我啊?你明知道我要用丹神医的药才能活命,偏偏不许丹神医登门给我治疗,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战少欢也配合哭着,“是啊,二嫂,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啊,当初你家中惨遭灭门,母亲怕你伤心过度,日夜都陪着你,晚上也与你一同睡,陪着你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怎么如今你要这般的狠心啊?” 战老夫人捂住胸口,哭得心碎神伤,却还能字字清晰地说:“惜惜,和离那日你说永远会把我当母亲看待,所以你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母亲把家底掏空了给你拿去当做赔偿,唯恐你离开将军府吃苦,你怎么能转头便忘了啊,还不许丹神医来给我治病。” 当日宋惜惜和离,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确实搬走了很多东西,这些百姓都是看见的。 大件小件,就连屏风凳子椅子甚至日常用品也不放过,都是宋家子弟去抬走的。 所以,战老夫人这么一嚎,还真让围观的百姓相信了。 百姓纷纷议论,“既是和离,那就是好聚好散,何苦要断前婆母的活路呢?以国公府的名义下了禁止丹神医去给她治病,这不是要婆母死吗?” “这也太狠毒了些,这将军府老夫人算不错了,没给新妇立规矩,国公府满门被灭的时候,她这个当婆母的还与她同榻照顾安慰,实在难得。” “谁说不是呢?战将军和那个易昉也是皇上赐婚的,再说赐的是平妻,也不影响她正妻的位置,不知道为何要闹成这样,气量也太狭隘了。” “宋国公一生磊落坦荡,少将军们个个忠义,怎地她就不似宋国公与少将军们呢?做事太绝,小心有报应啊。” 陈福和两位嬷嬷站在国公府门前,也不着急辩解,神色冷漠地听着她们如何说,百姓如何评论。 慢慢地,战老夫人嚎不出声了,只一味地哭着,只剩下百姓在议论的时候,陈福往前一步,说话了,“战老夫人,小人是国公府的管家陈福,您有病在身,还是莫要坐在地上,坐回马车上去,我来问诸位几句。” 陈福腿脚不便利,但还是站得笔直,说话的声音没有咄咄逼人,显得十分平和。 老夫人抬起眼睛看他,眼睛红得厉害,“你一个管家,怎能代表她出来回话?你把她叫出来,我当面问她是否要对将军府赶尽杀绝?” 陈福一笑,“小人是管着府中内外的事,若什么事什么人都要我家姑娘出来,那就是我这个管家当得不称职。” 他从梁嬷嬷手里接过一张礼单,那一份长长的礼单展开拖到了地上,“这是我家姑娘嫁给战北望将军的陪嫁,其中金银珠宝良田庄铺,家具及日常用具,全部都在官府里有备案,和离时我家姑娘所带走的也是嫁妆里的东西,战老夫人说掏空家底给我们家姑娘赔偿,请问您赔偿了些什么?” 第166章 战老夫人自然是回答不出来,她哪里有赔偿过一丁点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没有。 她只能继续嚎哭,“有没有,惜惜心里明白,你叫她来一问便知道。” “老夫人不必哭了,若有赔偿只说出赔偿物件和金银数量便可,当日和离时官府也有人在场,有没有一查便知道。” “再者,”陈福继续声音平和地道:“老夫人说待我们姑娘如同亲闺女一般,宋氏一门遭受灭门时,您日夜陪在她的身边,这话说假不假,但也不全真,那时您病发,是我们家姑娘日夜陪伴在您的身边照顾伺候,甚至是我家姑娘嫁到你们家,战北望将军出征开始,我家姑娘便是这样照顾您的,她在自己院子里住的日子屈指可数。” “其次,将军府收支不均,没银子开销,一年四季府中主子们的衣裳都是我们家姑娘掏的嫁妆银子,从战老爷到小姑子,从发簪钗环到脚上所穿的鞋子,没有一件不是我们家姑娘出的,甚至二房都有照顾到。” “最后,说我家姑娘不许丹神医上门给您治疗,这就更无稽,她嫁过去的时候您的病就开始不好,是她请了丹神医登门给您治疗,您的病需要吃丹神医制作的丹雪丸,丹雪丸一颗便要数十两银子,加上其他的药,这一年您吃了多少,您若是没个数的话,丹神医那边有记录着呢,要不要请他老人家过来一趟?” “请他老人家过来一趟也好,问问到底是我们家姑娘不许他去给您治病,还是因为他瞧不起你们一家人德行败坏,甚至连丹雪丸都不愿意卖给你们,最后还是你们家大夫人去药王堂跪着,感动了丹神医,这才愿意把丹雪丸卖给你们,可他说了,您为老不尊,他不会再登门给你治疗。” 陈福看了众人一眼,道:“老夫人方才所言,句句只干嚎拿不出证据来,但是我所说的桩桩件件皆可以查证,诸位暂且别走,我这便派人请官府和宋太公以及丹神医来,听听他们是如何说的。” 战老夫人噎了一下,随即又哭道:“惜惜立了军功,自然谁都站在你们这边,请谁来都没用,她嫁入将军府一年,总之是没亏待了她的。” 陈福冷笑一声,“是你们没亏待了她,还是她没亏待了你们?本来两家和离了,就不该再有往来,但老夫人今日登门就是一顿哭闹,诉说我家姑娘不知感恩,忘恩负义,是你们先犯上门来的,那就休怪我把你们企图以无子不孝的罪名休我家姑娘,想把她的嫁妆全部贪了的丑恶嘴脸告知大家。” 战老夫人浑身一颤,“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几时想过贪墨了她的嫁妆?” “老夫人不用着急否定。”陈福回头吩咐,“去,把宋太公和官府的人请过来,还有当初他们想休妻的时候,请了四邻八舍的几位邻居,一并请来,让他们说句公道话。” “慢着!”战老夫人缓缓地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凄惨地一笑,“事情闹到今日的地步,以往种种便算了,但我真切疼爱过惜惜,她不念这份好,我也不怪她,虽是皇上赐婚,但确也是我家北望辜负她在先,她不愿意接纳小妾……” “够了!” 第167章 梁嬷嬷出口喝止她的卖惨,面容冷厉,“什么虽是皇上赐婚?赐婚难道不是战北望以战功求的旨意吗?别说小妾,人家要的是平妻,当初旨意下来,战北望和易昉一同去见我们家姑娘,说的话有多绝情要不要我重复一遍?” “战北望说,以后娶了易昉进门,他不会踏入我家姑娘房门一步,她只管掌着中馈继续用嫁妆补贴将军府,以后他和易昉所生的孩子,由我家姑娘抚养也算是有个寄托。” “易昉狮子大开口,要的聘礼多,你们将军府拿不出来,问我家姑娘要,我家姑娘说愿意借,但不愿意给,你们就指责她无情无义。” “最后你们没了办法,就想着以此说我家姑娘不孝,无所出,谋划休妻,因为女子一旦被休,嫁妆是半点拿不回来的,多狠毒的心啊。” “我家姑娘不孝?自从嫁到将军府,她哪日不是在伺候你的病?我家姑娘无所出?笑话,新婚之夜战北望就出征去了,到回来便要娶易昉,从头到尾连我家姑娘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怎么生孩子?” 陈福和嬷嬷的话一出,百姓如同炸开的锅。 “如此说来,宋姑娘岂不还是清白之身?” “将军府也太过分了吧?战北望自己求的赐婚,回头还要谋算起宋姑娘的嫁妆。” “摊上这么一家子人,个个没脸没皮的,真是造孽啊。” “我说呢,宋国公一家坦坦荡荡,宋将军更是在南疆立下军功,岂会是那样的人?” “我听说当初和离的时候,宋太公很是生气,说将军府欺人太甚。” “说起丹神医,我记起来了,去年我去药王堂,便见将军府大夫人跪在门前,说是求丹神医买药,药王堂的大夫告诉我,说是将军府老夫人德行有亏,丹神医不愿意卖药给她。” “他们那会儿可是把宋姑娘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谁知道皇上竟然直接追封了宋国公,国公府还可以承爵三代,他们后悔了吧。” “谁不悔得肠子都青了呢?换我的话,我悔得一头撞死了,怎么还敢来找人家叙旧情?” “国公府虽是武将世家,但并无咄咄逼人,有理有据地反驳,再看那将军府老夫人,一个劲地嚎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受什么委屈?难道一切不都是因战北望求娶易昉开始吗?” “说起易昉,你们听说了吧?她在战场贪功冒进,被敌人俘去了,找到的时候连裤子都没穿,身底之下一滩血呢。” “听说了,听闻还害得一同被俘的人……哎呀,根都被割了,还当什么兵呢?进宫当个太监吧。” “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战老夫人气得头昏眼花,颤巍巍的手指扫过所有人,“根本不是这样,都是谣传,你们给我闭嘴!” 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坐实了这些事情,大家说得更起劲,有些看不过的还跟她对骂起来,问她有何颜面过来国公府闹事的。 战老夫人与百姓对骂,战少欢和闵氏一句话都不敢说,战少欢虽然跟着过来也喊了几嗓子,但后来发现事情翻转,她就不敢再说了,她还没出嫁,闺誉还是要的。 闵氏本来就是被拉过来的,她不想出面,只觉得丢人极了,怎么会愿意说一句话? 战北卿一个男儿郎,更不好说什么,见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他才急忙上前劝着母亲,“我们回吧,公道自在人心。” 陈福大声道:“对,公道自在人心,魑魅魍魉经不起日头的光耀,你们走吧,我们家姑娘只盼着和将军府再无往来,昔日恩怨也一笔勾销。” 他对着百姓抱拳:“多谢诸位仗义执言,在场诸位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孰是孰非一查便知,我们家姑娘错嫁了人,是命,我们认了,但将军府我们是万万不敢再沾惹半分,但若再敢来闹事,我们也不怕,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第168章 陈福话里话外对围观的人一顿奉承,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听,陈福这么一说,大家的正义感也被激发了出来,纷纷痛斥将军府的人。 战老夫人见道德绑架不了宋惜惜,且宋惜惜一直没出面,知道今日达不到目的,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她原先有意让宋惜惜回来,但战北望死活不同意,碍于外头对于易昉的流言蜚语实在太多,她便想着过来闹一通,好叫百姓转移了谩骂的对象,让将军府从百姓的茶余饭后中抽身而出。 她想着再如何,自己撒泼打滚的也能让宋惜惜堕入是非口舌之中,只要他们出手驱赶或者动手推人,国公府都占不了理。 殊不知,他们竟有理有据地反驳,还说要去找人证,那些事情哪里经得起查证的? 没法子只得走了。 宋惜惜坐在正厅里喝茶,对外头的声音尽收耳底。 将军府的嘴脸她早已经看清楚,所以今天他们说的做的也不觉得吃惊了。 他们上门来闹的目的,宋惜惜也很清楚,想帮易昉转移视线,让百姓议论她从而放过易昉放过将军府,更为将军府赚些百姓的同情,以抵消易昉贪功冒进的非议。 所以,丑陋的人何其多,真要全部置气的话,这日子也过不下去。 外头烧火似的天气,宝珠给她做了些冷饮,好消退暑气,也去一去怒火。 回来将养了几日,她的肌肤白皙了许多,肉眼可见地细腻了。 宋惜惜笑着说:“给福伯和两位嬷嬷备下一杯,他们才该是要去去火气的。” 宝珠道:“都有,去年藏了很多冰在冰窖里头,管够。” 陈福和两位嬷嬷回来了,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但是进了屋见了姑娘,他们立刻就扬起了笑容。 陈福说:“姑娘,别放在心上,犯不着被这些没脸没皮的人气着。” 宋惜惜请他们坐下,“不气,全当看了一场热闹。” 陈福说:“我已经叫人去药王堂一趟,请他们的坐堂大夫给您澄清,断了人家活路的事,不比那些闲言碎语,必须要清楚明白地让大家了解真相。” 宋惜惜点头,“福伯办事周全,我是放心的。” 梁嬷嬷忿忿道:“自和离之后,我心里头憋着一口恶气,如今他们自己登门来找骂,正合我意,可惜不能骂得酣畅淋漓,倒是遗憾。” 总归,如今也是要顾着姑娘的名声,否则看不把那老病鬼骂个狗血喷头,她都不姓梁。 过两天,京中传遍了丹神医为何不给战老夫人治病的原因,甚至都不是坐堂大夫说的,是丹神医去给一位官员治病的时候,亲口说的。 丹神医就淡淡言语了句,“刻薄寡恩之人,不齿与之来往。” 他没收那位官员的诊金和药费,很明显是要这位官员家眷把他的话传出去。 战北望是后来才知道母亲和兄长去了国公府闹事,气得他两天没回家,就宿在客栈里头。 在客栈也不得清净,他家的事满京城飞呢,客栈也不例外。 易昉在将军府不受待见,人人恨她避她,加上战北望也没理她,便想着回娘家去住两日。 回到娘家,才发现父母竟然把房子卖掉,离开了京城。 她问邻居三婶,三婶看着她蒙着黑纱的脸,没好气地道:“换谁不走啊?日日被人指指点点,有辱家门,你爹和娘亲不气死你就偷着乐吧。” 易昉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做,而且走得是那么迅速,房子大概也是贱卖的。 也是啊,拿着将军府给的聘金,足够他们一辈子安枕无忧了,何苦还留在京城受人指指点点? 只是易昉心头却酸楚得很,她理解父母,但被他们抛下难免伤心难过。 第169章 谢如墨闭门谢客几日。 这段日子登门拜访的人肯定很多,但他一个人都不想见。 当他离开皇宫,收起了与皇兄嘻嘻哈哈的嘴脸,他知道这份口谕背后的涵义。 让宋惜惜三个月内出嫁,不然的话就要入宫为妃。 皇兄在逼他取舍。 那些在御书房嬉笑怒骂的话,实则也是句句藏了心思的。 宋惜惜是否入宫,对皇兄而言根本不重要。 他可以让宋惜惜入宫,也可以不让,都是他一道旨意的事。 早在几年前皇兄就知晓了他对宋惜惜的心意,他上南疆战场之前,便去找过宋夫人,让她缓一缓宋惜惜的婚事,他会拿南疆的胜利为聘礼。 此事皇兄知晓,所以如今南疆战事了了,皇兄希望他娶宋惜惜。 确实兄友弟恭,至少表面上是。 但那日在御书房说的有一句话,是他所有话里的重点,宋惜惜嫁给任何一位世家子弟,都有拥兵自重的威胁。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他想娶宋惜惜,可以,但是需要放下兵权,交出北冥军,从此不再是北冥军的统帅。 皇兄其实一直都忌惮他,当年南疆战场告急,皇兄迟迟不愿意派他和北冥军支援南疆。 皇兄始终心存侥幸,认为宋元帅第一次可以收复南疆,自然也可以抵御沙国的卷土重来。 但是,战事已经持续了很久,国中空虚,军粮兵器棉衣全部都不足,这样的情况下,宋元帅他们苦苦支撑了那么久,都等不来援军。 直到他们牺牲,皇兄才愿意派他领北冥军奔赴南疆战场,从此,接管南疆所有的兵马。 皇兄心里能不忌惮吗? 北冥军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当年父皇还没驾崩,给了他北冥军的虎符,且永不收回。 如今的玄甲军,有部分是从北冥军挑选,有部分是从宋将军挑选,他挂着统领一职,但皇上可以调动,这是他对皇上的让步。 从小,皇兄待他极好,因为太子之位是早早定下的,没有任何异议,皇兄确实是出色的储君,毕竟,他文武双全,上过战场打过仗,也有太傅的悉心教导。 但皇兄当太子的时候和他当皇帝的时候完全是两回事,表面的态度是没变,依旧待他亲厚。 但私底下的忌惮,早在三四年前便表现出来了。 "王爷,喝口荷菊茶去去暑气。"路总管带着下人端茶进了书房道。 谢如墨微微颌首,“放下,于今呢?” 路总管道:“于先生和张副将去了军营,皇上犒赏三军,他们去配合兵部办差,以及帮忙处理阵亡将士的抚恤金。” 他命人放下茶,便把下人遣出去,单独留在书房里伺候。 谢如墨一袭白衣,墨发绾起,眉宇间的霸气隐隐,刚从战场回来不久,浸在骨血里的杀气还没消退。 但眉宇蹙起,显得甚是苦恼。 他万事不避府中几位心腹,因此路总管也知道口谕的事,更知他当年向宋夫人求娶宋惜惜的事。 “爷,考虑得怎么样了?”路总管小声问道。 谢如墨淡淡地道:“没什么好考虑的,仗打完了,本来就该上交兵权,但是皇兄这做法,让我觉得不舒服。” 他对帝位并无觊觎之心,但是手握重兵总会叫皇兄忌惮的。 交出北冥军的统帅权,交出父皇赐给他的虎符,其实只要他一句话便可以了。 犯不着用这样的方式。 这使得他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也觉得十分委屈惜惜。 第170章 谢如墨还是觉得少时好,那时候皇兄与他无话不谈,有什么要提点他的,也是直言,不会如此拐弯抹角。 路总管想起一事来,“皇上恩典,太妃过几日便会到王府来住,已经命人把凤鸣苑打扫干净,也置办了些家具,都是太妃指定要的,共花了三万两银子。” 谢如墨蹙眉,“三万两?什么家具要得了三万两?” 他起身亲自去凤鸣苑看了一眼,院子里种下了牡丹,芍药,还特意制了一个花暖房,自然这热天是用不上的,只等冬日的时候再用。 “原先的梅花树都砍了?”谢如墨眉头蹙得更紧一些。 路总管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都移植出去了,太妃说不爱梅花,梅花通霉,她住的地方不要有霉气。” 自从他分府出来,便满园栽种了梅树,红梅腊梅绿梅,一到冬日满园飘着梅花的清冷香气,沁人心脾。 像是身居梅山一般。 进屋一看,家具摆放整齐,清一色花梨木制造,这也要不了三万两银子的,真正昂贵的是古董架上的古董与墙上挂着的字画。 再看寝室里,妆奁台,拔步床,软榻,贵妃椅,也是花梨木做的,雕工甚是精致,一点都不比宫里差。 三万两,也实在是路总管狠狠地把价格压下来才能买得到。 谢如墨并非是那种拿银钱不当回事的人,他是应花则花,应省则省的人。 三万两银子用来装潢一个院落,他觉得过分奢华了。 其实他并不想和母妃同住,但是出征之前,皇兄说过一旦他收复南疆,便特恩赐母妃与出府居住。 这听着像是恩赐,实际上皇兄也嫌母妃花钱大手大脚,总爱插手后宫的事。 母妃是皇兄的亲姨母,且也是父皇的妃子,他说不得,管不得,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好了,他真归来了,便巴不得让母妃赶紧出宫去,省得在后宫里给他添堵。 母妃从小娇惯养着,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外祖父外祖母和一众舅舅姨妈都宠着她。 入宫之后,因为皇后娘娘是她的长姐,对她自然格外关爱,所以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苦遭过罪,养得性子骄纵,凡事都要争个第一,吃穿用度样样要最好的。 就是她不能穿带牡丹图案的衣裳,因为牡丹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穿,那她就满院子里种牡丹,总要这份尊荣才满足。 “娴宁公主大抵也是要跟着她来王府住的,爷,您看要不要多买些丫鬟小厮回来伺候?” “不必了,她们用不惯外头的人,如今伺候的人知晓她们的脾气,会带着出宫的。” 能在她跟前伺候很久的人,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随便找些丫鬟根本伺候不了她。 “娴宁的院落,也都备好了吗?”谢如墨问道。 “选好了,就是隔壁的书墨苑,也花费了两万两银子去装潢的。” 一听到动辄上万的金额,谢如墨就头疼,也不想去看了,“回书房,于今回来之后,你让他去书房找本王。” “您不回去睡会儿?您从战场回来,都没睡过几个时辰。”路总管追着道。 “不睡了。”压根睡不着,心里烦透。 第171章 过了两日,谋士于今和副将张大壮回来了。 刚下过一场暴雨,于今回屋换了一身衣裳,便急匆匆地去书房见王爷。 于今一针见血,"皇上不外乎是要收兵权,横竖王爷也打算上交,那就交吧,绝不能拿您的婚事作为交易,皇上知道您曾求娶过宋姑娘,他想用宋姑娘来补偿您,好叫他心中无愧,但卑职认为,大可不必,您上交兵权之后请他收回口谕,至于您日后是否要娶宋姑娘,是您和宋姑娘的事,但皇上这样横插一杆子,事情就变质了,不是单纯的婚嫁,您和宋姑娘都会很尴尬。" 婚嫁就得纯纯粹粹的,若为利益联姻,辜负了王爷的感情。 谢如墨浓眉凝住,“本王也是这个意思,但北冥军的虎符是父皇给本王的,父皇曾言,北冥军可永远隶属本王,以守护江山之用,满朝文武皆是听着,如今本王上交北冥军虎符,他必定要厚赏本王才算对父皇以及满朝文武一个交代,至少面子上他需要这样做,所以我担心他会直接赐婚,而赐婚之前为了让人知道这是恩赏,他会告知百官,本王曾在出征之前求娶宋惜惜。” 于今也皱起眉头,“这样一来,大家便会猜测,宋夫人宁可把女儿嫁给战北望,也不愿意等您收复南疆,又或者说,宋夫人看准了您收复不了南疆,反正什么猜测都可能出现。” “这才是本王最担忧的。”谢如墨抬起手,推翻了桌子上的纸镇,“皇上此举,给了本王极大的困扰。” 于今想了一下,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想法来,“王爷,有没有可能,皇上未必是逼您上交兵权……卑职的意思是,不管您选哪一种,他都愿意?” 谢如墨心头微沉,“你是说,皇上真想让惜惜入宫为妃?” 于今道:“要么兵权,要么宋姑娘,如果您真的让他收回口谕,那么他有可能两样都要,至于恩赐您,可以是别的,金银财宝甚至是把玄甲军给回您。” 这是谢如墨没想过的,从没听说过皇兄对惜惜有意,如果有意当初宋夫人把宋惜惜嫁给战北望的时候,他就应该找太后阻止。 但是有可能是之前并不喜欢,但经过南疆战场之后,他瞧上了呢? 他后宫里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唯独没有惜惜这种文武双全又大方得体堪当宗妇的。 而且,目前看宋惜惜是最有能力统领北冥军的,惜惜成为了他的后妃,他的枕边人,他便万事无忧。 还有一点,那就是惜惜在宋家军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宋家军也会听她的。 所以,皇上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定要有所得。 想到这里,谢如墨眸子越发冷淡,“所以,事到如今,本王一要上交虎符,二要跟宋惜惜正式提亲,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于今叹气,“只能这样,只看王爷找个什么理由去提亲,是策略也好,表白真心也好,一定要把婚事定下,三个月之期对宋姑娘而言大概也是困扰,但没有皇上的首肯,无人敢求亲,要承爵的人选,怎能是随便的一个人呢?” 谢如墨眼底深沉,“本王知道了。” 于今想了想,又道:“只怕,太妃娘娘不会喜欢宋姑娘。” 在太妃心里,王爷是最好的男儿,清清白白的世家贵女都配不上,更不要说嫁过的女子。 以太妃折腾人的本事,可以预料,宋姑娘嫁过来之后,大概也过不了安生日子。 谢如墨雷厉风行惯了,既然做了决定,便要迅速行动,吩咐道:“给国公府递个帖子,本王明日拜访。” 第172章 于今让张大壮亲自去送帖子,张大壮表示不明白,偷偷地问于今,“于先生,王爷完全可以求娶宋惜惜又不交兵权啊。” 于今敲了他的脑壳一下,“你傻啊?不交兵权,皇上还不立马放太妃出来阻止这门亲事啊。” 张大壮觉得这个放字用得甚好,但是还是不能让他明白。 “那现在太妃也会阻止啊。”毕竟太妃是什么样的性子,大家都清楚的。 “那时候就没人授意去阻止,只是太妃自己阻止,不一样的。”于今没跟他解释了,"快去送帖子吧,别的一个字不要多说。" 看着张大壮牵马出去,于今微微地叹了口气,王爷虽遵循孝道,但只要背后没有皇上的支持,王爷还是在太妃反对的情况下娶宋姑娘的。 国公府。 宋惜惜接到北冥王的帖子,有些意外,北冥王若有军务找她,直接派人传她过去便是,为何要亲自登门拜访?还提前送来了帖子。 显然不是为了军务。 宋惜惜想来是因为元帅还是问她那个问题,到底要不要领个实职。 她让福伯准备好明日招待北冥王,心里却想着要找丹神医问问表姨燕王妃的身体如何了。 燕王一家的封地就在距离京城百里的燕州,当初她和战北望的婚事是她保媒的。 她和离的时候,表姨没来信,怕是这件事情她压根不知道。 丹神医的女弟子菊春一直在燕州照顾表姨,表姨的病症想来丹神医是知道的。 而她的事情丹神医大概会告诉菊春,菊春没告诉她,所以宋惜惜担心是表姨的病症加重了。 她叫宝珠去一趟药王堂,这个节骨眼上,她现在出门就被围着追着,功臣的头衔也给了她很大的束缚,加上将军府的人过来闹这一场,无疑是为闲人们增添了话题。 宝珠去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带回来了一大堆的东西,宝珠嘴里说个不停,“丹神医说,之前给您的药定是用完了,在战场没有不受伤的,受伤就要好好调养,所以给您弄了一大堆的药丸还有草药,都是他亲自配的,说务必要盯着您喝一个月,把气血补回来,以免留下旧患到了中晚年就要疼痛发作。” 宋惜惜看了一下,丹雪丸,护心丹,参荣养血丸,霹瘴丹,修容丹……还有外用的美白养肤的蜜膏,然后便是一包一包已经裹好的药用来煎服的。 “这得花不少银子。”宋惜惜笑着摇头,“他老人家巴不得把最好的药都给我,宝珠,把护心丹和丹雪丸送部分过去给宋太公。” “进门的时候,福伯便拿走了一些给太公送去了。”宝珠笑着说。 宋惜惜微微颌首,福伯办事面面俱全,实在不用她劳心。 “这一大包是什么啊?”宋惜惜看到门口还放着一麻袋药草,“也是煎服的?” 宝珠道:“不是,这是煮水泡浴用的,说是可以去寒气,护筋骨,丹神医说您在战场的时候天气严寒,体内积了寒气,一定要用药水泡浴,方能驱散寒气。” 丹神医是真拿她当闺女宠着。 又是去寒气又是美颜修容,恨不得立刻把她变回白如凝脂的大美人。 “那好,今晚就泡药浴。”宋惜惜自然不会辜负长辈的心意。 第173章 泡了药浴,果然浑身发烫,就寝之前明珠还端来了泡脚的药水,说每天晚上还要泡脚。 宋惜惜很是听话,乖乖地泡了一会儿,然后喝了杯安神茶,也是丹神医开的方子,说是助眠的。 除了从战场回来那两日,她睡得像死过去一般,这几日疲倦褪去,她便整宿睡不着,便睡着了也梦魇不断。 父兄,家人,曾经一个个鲜活的人,最终变成了一身鲜血地站在她的面前,她惊醒之后是再也不能入睡。 家里刚遭灭门的时候,她处理了后事回到将军府,也是日日喝着安神药才能入睡,丹神医把她的事情都放在心上。 她喝完之后,明珠给她加了一粒蜜饯,笑着说:“宝珠姐姐说了,您喝药怕苦,喝了药之后必须吃一颗蜜饯。” 宋惜惜张嘴吃下,甜甜酸酸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发。 其实,她已经不怕喝苦药了。 小时候喝药确实怕苦,喝下去一张小脸皱巴巴,扑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父亲母亲和兄长都会心疼她。 现在,她苦给谁看?还能跟谁撒娇? 怅然间,口腔里的甜已经消失,只剩下药的苦味和酸酸的味道,一如她心底总不期然泛起的情绪一般。 但她已经知道怎么去压制这种情绪,不让它露出一丝一毫在脸上,她身边的人个个心细如尘,但凡发现她有丁点不开心,或者眸光散涣,便会露出心疼的脸色。 陈福送了药回来,还拿回来了太公的一幅字画,是他亲手所画。 太公钻研画功几十年,自是有成就的,如今宋族每年都要捐献出一笔银子作为公用,扶持贫寒子侄,让他们能各有所长。 宋太公每年都带头捐献,他的银子就是卖画赚来的。 自然,母亲在世的时候捐得最多,可宋族也没出几个读书人,倒是很多跑去做营生了。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是低,但能赚到银子直接提升生活的档次。 因此不管先帝还是如今的皇上,对宋族都不曾忌惮过,毕竟独木难支。 宋惜惜叫人把画拿去裱了挂在正厅,这是一幅江山图,大气磅礴,宏伟壮丽,挂在正厅最是合适。 翌日辰时末,谢如墨便带着张大壮到国公府。 宋惜惜刚用完早饭,以为他起码会过午后才来,还叫人备了凉汤。 她带着宝珠明珠快步出迎,从内院到前院,谢如墨已经进了正厅坐下,陈福也命人上了茶水。 或是见惯了大家在战场上的邋遢模样,宋惜惜在进门的时候看到谢如墨,一时晃了神。 他今日身穿青色云纹冕服,戴九缝玉冠,腰间束绶带,脚穿皂鞋,着装威严,仪态从容不迫。 这般尊贵的打扮,更显得他眉目清隽,潇洒不凡。 没想到他穿着打扮如此正式,宋惜惜顿时觉得自己过于随意了。 谢如墨也看向宋惜惜,只见她穿偏薄的烟霞色襦衣,露出白色的折纹领口,黑色绣金线百褶裙,绾着发髻,饰以蓝宝石华胜,倒是真有几分世家贵女的风范。 这样的打扮,谢如墨很少看见,以前去梅山,见她总爱穿着一身红衣,头发扎成高马尾,用红绸带捆了几圈,黑色的马尾飘出两道轻盈的绸带,整个人鲜活热烈,叫人瞧着便移不开视线。 宋惜惜行的军礼,“元帅!” 谢如墨收回眸光,微微颌首,“劳烦宋将军清个场,单独说。” 第174章 未婚男女单独相处一屋,若换做别人,陈福定然不愿意,非得叫几颗珠陪伴在侧才行。 但如今一个称呼元帅,一个称呼宋将军,陈福认为他们要讲的是军务,军务岂是他们能听的?所以再奉上一壶茶之后,立刻清场且把门关上,且不许任何人靠近门口。 谢如墨端着茶杯,修长的手指摁住杯身上的描花,神色颇为凝重。 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说话,宋惜惜抬起头看他,眸子里带着疑惑,“元帅,是不是南疆战场……” "不是!"谢如墨打断她的话,一口喝了茶,便把茶盏放下,“本王今日来是为私事,并非军务。” 宋惜惜哦了一声,私事?她和元帅之间有什么私事? 谢如墨看着她,道:“皇上给了你三个月的期限,把自己嫁出去,否则便要入宫为妃,对吗?” 宋惜惜丝毫不讶异他会知晓此事,所以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谢如墨直白地问:“你想入宫当娘娘吗?” 宋惜惜看着他,“是皇上让您来的?” “不,这问题本王自己问的。” 迎上他澄明的眼眸,宋惜惜缓缓地摇头,“不想。” 谢如墨再问:“那你有意中人吗?” 他眸子锁紧她,她脸色眼神丝毫的改变他都没有错过。 她很干脆地说了句,“没有。” “有好感的呢?” “也没有。” 谢如墨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是半分位置都没的,但听她亲口说出对任何男人都没有好感,他心头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 有点微痛。 但也还好,毕竟她是对所有男人都没有好感。 看着他脸色稍稍变白,但顷刻又恢复如常,宋惜惜端着茶沉吟了下,问道:“元帅,您是来帮我解决此事的?” 谢如墨沉默了好一会儿,凝望着她的眸子,“本王喜欢你,想娶你为妻,你愿意吗?” “哐当!”宋惜惜手中的茶杯打翻,碎了一地,惊愕的眸子看向了谢如墨。 “元帅,这玩笑万万是开不得的。”宋惜惜连忙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水,素来冷静的她有些语无伦次,“这听起来……你我虽然年少便认识,但我七八岁时便去了梅山,就算你每年都去一次梅山,可我也从没见过你……”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谢如墨瞧着她急措的模样,唇角扬起了微笑,把茶杯重新端在手中,指尖摁下,“本王说喜欢你,是与你说笑,但求娶是真的,我收复南疆,皇上要给我赐婚,皇嫂给我看过那些姑娘的画像与家世,我全部都不合意,又恰好听得皇嫂说,皇兄给了你三个月期限,如果你找不到夫婿就要入宫为妃……” 他端起杯子喝水,但杯子里的水早就被他喝完,他只得喉头滑动像是吞咽了茶水,继续道:“你不愿意入宫,本王不愿意被赐婚,这不巧了么?我们成亲,便能解我们燃眉之急,一旦你日后找到喜欢的儿郎,本王会给你一封放妻书。” 听起来是很合理的,但是宋惜惜有些疑惑,“如果那些姑娘元帅都不喜欢,为何皇后娘娘和太妃不继续找呢?总会找到合意的?” 谢如墨手指凝了凝,眉目垂下,有难舒的意难平,微微苦笑,“不会有合意的,本王要娶的姑娘,已经嫁人了。” 宋惜惜从他那一抹苦笑里,可以感受到他的无奈,想不到出色如他,也没能与自己的意中人长相厮守。 谢如墨轻声道:“既然一颗心已经系在她的身上,再也分不出半分给别人,本王又何必娶她们回去祸害人家一辈子?” 宋惜惜有些动容,想不到元帅竟如此深情。 第175章 不过,动容归动容,宋惜惜还是拒绝了,道:“皇上口谕,让我三个月内找到夫婿,我想他是要内定承爵人选,所以,如果我与元帅假成亲,只怕皇上不会恩准。” 谢如墨没想到她会这样想,看来还是对皇上不够了解,他略一沉吟后压压手,“这你不必担心,皇兄那边我会去说的,他之所以会想着内定承爵人选,大抵是怕你再寻一个像战北望那样薄情寡义之人。” 嗯,贬低前任的手段很卑劣,但她听起来应该会觉得很合理。 宋惜惜在听到战北望的时候,心中毫无波澜,但元帅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国公府爵位,背后是宋家军,承爵之人定是要谨慎。 以前皇上追封父亲的时候,说她未来夫婿可承爵,大概是没想到她也能上战场得到宋家军的认可。 现在知道了,自然不能随意定个人选。 这三个月说是给她找夫婿的,其实是皇上他在帮忙觅合适承爵的人选,但皇上只会想着那人合适承爵,却不会想是否适合她,是否能与她过一辈子,很容易就错点鸳鸯,两两相厌。 谢如墨顺着她的思路,不难猜测她如今心里的想法,道:“本王在意中人成亲之后,本没打算娶妻,但皇上既然有赐婚的念头,本王虽是他的皇弟,却也只能遵旨而行,不可能抗旨的,与其娶别人,不如是你。” 宋惜惜看着他长睫毛下的黑眸,幽深得如漆黑天幕,半晌,她道:“元帅,你我成亲,半道你若有喜欢的女子,也只能为妾,我不需要你的放妻书,我已经和离过一次,若再和离的话,我父母颜面都被我丢尽了。” 谢如墨忍住蹦起来的冲动,伸手压了压九凤冠,装作不大在意的样子,只是唇角怎么都压不住地往上扬,“本王除她之外,不会再有喜欢的姑娘,你我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至少咱们可以做到互相尊重,相敬如宾。” 宋惜惜听得他说,不由好奇,“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呢?能得元帅如此钟爱,她又怎舍得辜负王爷?” 说起那女子,谢如墨眸光灼灼,“她,其实也不知本王心意,只不过是本王一厢情愿,在上南疆战场之前便向她母亲求娶,可她母亲大概是没瞧上本王,在本王上了南疆战场之后,便把她远嫁了,至于她是谁,不好再说,毕竟她已经嫁人,本王不希望影响到她。” 宋惜惜点头道:“元帅所言甚是,女子名声重要,她既已嫁人,实在不能再被元帅挂在口中。” 心头忍不住对元帅多了几分敬重,战场上骁勇善战谋划深远,还如此心思细腻知晓女子在世艰难,明明深爱却不忍再提,唯恐伤了她的名声。 若天下间多是元帅这样的男儿,女子定然不会如此艰难。 谢如墨瞧着她的神色,便如同在军营一般,大声道:“宋惜惜,给个答复,爽快些,别婆婆妈妈,有什么问题本王会一力承担。” 宋惜惜一听这语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脱口而出,“好!” 谢如墨心中的大石头狠狠地放下,唇角再也压不住地上扬,“爽快人,咱们商量个分工,你主内,我主外,我母妃和妹妹会来府中居住,我们成亲之后,妹妹也可以下降,她不会住很久,难应付的是我母妃,她奢靡骄矜惯了,也爱管人摆威风,但我能肯定她欺负不了你。” 她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心软的人。 母妃也该栽个跟斗了。 宋惜惜不禁莞尔,“元帅可真孝—顺,我估摸着元帅不愿意娶别的女子,是怕新妇被太妃欺负得死死的。” 孝顺二字,讽刺地玩笑着说出来的。 谢如墨眼底如火灼映,“惜惜料事如神啊!” 第176章 谢如墨走后,陈福和两位嬷嬷进来了。 宋惜惜也不瞒他们,说谢如墨是登门提亲的,而她同意了。 陈福和两位嬷嬷错愕了一下,都没说话,神色有些凝重。 “这已经是最好的出路。”宋惜惜轻松地笑了笑,“我和元帅彼此没有男女之情,却有战友之谊,嫁给他总比招婿上门好。” 两位嬷嬷有些话到了唇边,却又吞了回去,只是勉强笑了笑,道:“姑娘,您要做好心理准备,皇室亲王,就没有不娶侧妃纳小妾的。” 当日,北冥王便来求娶过,只是被夫人敷衍了过去,夫人并不愿意把姑娘嫁入皇室,夫人说,正妃侧妃夫人妾侍一大堆的,惜惜从不擅长应付这些内宅之事。 只是这话两位嬷嬷也不敢跟姑娘说,毕竟是夫人反对过的,但姑娘也已经答应了北冥王。 “侧妃小妾的,无妨。”宋惜惜道。 “无妨?”梁嬷嬷有些诧异,“但将军府迎娶平妻……” 宋惜惜摇摇头,俏脸冷静,“不一样,战北望亲口在我母亲面前承诺不会娶妾,因此我才一门心思照顾好他的家人,等他建功立业回来。但他立功回来却首先求娶了易昉,违背对我母亲的承诺,也违背了作为一个丈夫对娘子应尽的义务,我做好了娘子的分内事,他没做好丈夫的分内事,却对另外一个女人尽心尽情,甚至对我说了那样绝情绝意的话,我自然不必忍下去。” 这番话,说得陈福和两位嬷嬷眼底都起了愤怒的火焰,是啊,姑娘一颗真心,被这样糟践,怎能不气? 宋惜惜继续道:“至于我和元帅,我们有言在先,联姻只为解决彼此燃眉之急,我们彼此都不属意彼此,不求心意相通,只求相敬如宾和谐过活,当然了,嫁入皇家也不是轻松事,他的母妃慧太妃也会出府居住,她不是好应付的婆母。” 陈福说:“慧太妃是皇太后的妹妹,听闻皇太后也宠着她的,宫里头的娘娘们也甚是恐惧她,她当了您的婆母,这日子怕是要难过的。” 陈福觉得嫁给北冥王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想起招赘婿上门,也怕遇到个负心薄幸之徒,承爵之后便肆意妄为不把姑娘放在眼里。 毕竟,招赘婿也是为了承爵的,当了国公爷,怎还愿意像寻常赘婿那般好相与? 嫁给北冥王也是有好处的,北冥王为人端正,出身皇家,也可以狠狠地打一下当初轻贱姑娘的人的嘴脸。 如今京城中敬重姑娘的百姓很多,但是许多世家贵族里,依旧认为姑娘这辈子嫁不了好夫婿,低嫁又不愿意,怕是要守着国公府这座大府邸孤独一生。 想到这里,陈福道:“嫁给北冥王,总好过嫁给皇上挑选的人。” 事到如今,他们依旧认为皇上是为了国公府承爵之事,要亲自选承爵人选。 谢如墨从国公府出来,整个意气风发,翻身上马之后对张大壮说:“走,入宫面圣去。” 今日不上早朝,皇帝在御书房召见内阁,所以谢如墨便在御书房外等了好一会儿。 等到内阁官员都回了奉事房,吴大伴才宣他进去。 他入殿跪下,双手奉上北冥军的虎符,“臣弟今日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如今国中无战事,依照规矩,臣弟要上交兵权,所以把北冥军和宋将军的虎符交还皇上。” “第二件事,臣弟求娶宋国公之女宋惜惜,她已经同意,选定吉日之后,臣弟会命人登门提亲。” 皇帝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 第177章 他看着谢如墨递呈上来的虎符,眸子依旧意味不明。 过了一会儿,他才取出宋家军的另一半虎符,与谢如墨递呈上来的合在了一起。 而北冥军的虎符则是完整的,父皇当日把北冥军虎符给他,让他可以一直统领北冥军保家卫国。 他是可以不上交。 他手指摩挲着那块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北冥军虎符,刻痕在他指腹间传来异样的感觉。 “宋惜惜同意了?”他仿似不信地,问了句。 “皇兄,她同意了。”谢如墨神色喜悦,仿佛还是那个天真的皇弟,“当日臣弟出征之前便去求亲,没想宋夫人把她嫁给了战北望,更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臣弟的身边。” 他抬头,笑容在眼底滋出了甜蜜,“自然,还要叩谢皇兄成全,臣弟知道皇兄下那一道三个月的口谕,是给臣弟机会。” 皇帝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隐晦,笑得甚是亲厚,“不逼你一把,你是打算再一次把她拱手让人了?朕知道你的性子啊,昔日求娶不得,如今便又想着要慢慢培养感情,但是女子年华耽误不得,她家也是有爵位要继承的。” 谢如墨露出羞赧之色,说:“是臣弟怯懦了。” 皇帝沉默了半晌,望着他,“宋惜惜在你心里果真如此重要么?” “皇兄,臣弟心仪她已久,您不是不知道。”谢如墨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本也想等抚恤和犒赏的事完结之后,臣弟便上交兵符,然后慢慢与她相处培养感情,只是您这一道口谕,臣弟怕她被人抢走了。” 皇帝勉强地笑了笑,“嗯,这也是朕与母后的意思,用这个方式逼你去提亲,否则宋惜惜便被别人娶了去,她如今炙手可热啊,继承了宋家的作战能力,有胆识有谋略,第一次上战场便敢率人破城,而且两次都成功,武功深不可测,更有师门可调动,朕的傻弟弟啊,你是捡着宝了。” 谢如墨笑得温和开心,“臣弟自然是捡到宝了,她在梅山的时候,臣弟便心仪她,与她是否能作战能攻城无半点关系。” 皇帝点头,“确实!” 确实很早之前他便喜欢宋惜惜,没有那么多的功利算计。 倒是他想得复杂了。 皇帝面上笑着,心底怅然。 之前觉得任由皇弟不管如何选择,他都将有所得,因而无所谓他选哪一种。 但现在他选定了宋惜惜,二话不说便上交了兵权,他心里也有一丝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至于如果没有宋惜惜的事,他是否会在抚恤与犒赏三军之后自动上交兵权,暂难下定论。 他这个弟弟是有野心的,收复南疆,是他的野心。 至于是否还会有别的野心,随着时日增长,谁都不敢保证。 现在收了兵权,无后顾之忧,天家依旧可以兄友弟恭,和乐融融。 至于宋惜惜…… 皇帝眼前浮现起她进宫求一道和离旨意时候的模样,沉静若水,波澜不惊。 第二次进宫说成凌关的战事,说西京人扮作沙国士兵奔赴南疆战场,急得俏脸生红,眼底那份焦灼几乎要烧起来了。 只是那时没信她,还道是因着儿女私情在胡乱搅局呢。 如今回想起来,儿女私情在她心里真是半点位置都不占,求和离的时候平静得跟吃饭喝茶似的,倒是打仗大事,才露了她的真性情。 皇帝心底怅然,那样的女子就算嫁过人,也依旧叫人难忘。 他曾有过那么一瞬间,希望皇弟选择牢牢握住兵权,弃宋惜惜于不顾。 现在……也挺好。 心底转了几番心思,抬起头问,“需要朕为你们赐婚吗?” 谢如墨靠在椅背上,似乎卸下了一身重担,显得恣意而潇洒,“谢皇兄好意,赐婚太隆重,惜惜嫁过一次,臣弟不希望她成为风口浪尖。” 皇帝微微颌首,“但你也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你母妃说。” 谢如墨眸子沉了沉,“直接说!” 第178章 永春宫里,传出愤怒尖锐的声音,“她想当北冥王妃,除非哀家死了,你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否则哀家饶不了她。” 谢如墨神色平静地看着崩溃的慧太妃,他从小就是在这种咆哮的声音下长大的,已经习惯了。 但是惜惜怕是不能习惯啊。 慧太妃满脸铁青,伸出手指,长长的护甲几乎怼到了谢如墨的鼻尖上,“哀家过几日便要到王府去长居,她敢进王府的门一步,哀家便砍断她的腿。” 谢如墨微微点头,“嗯,砍腿好啊,儿子看过她砍敌人的双腿,一刀快如闪电,咔嚓一声,人断成三截,两条腿两截,身子一截,看得人甚是痛快。” 慧太妃一扬手,厉声道:“不管她是宋家嫡女还是武功高强的武将,但在哀家眼里,她就是被将军府扫地出门的弃妇,你是亲王,京城多少清白贵女盼着进你王府的门,你却选了个破鞋,你是不是有病?” 谢如墨眼底锐光一闪,“像这样的话,儿子不想听到第二次,如果母妃不喜欢她,可以不去王府住,在这宫里金娇玉贵地养着多好。” 慧太妃眸色一伤,随即冷厉,“你说什么?你为了那……那嫁过的妇人,竟叫哀家不去王府住?谢如墨,你不孝!” 商朝以仁孝治国,一句不孝便如同泰山压顶,可以把谢如墨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正如狼来了的故事,第一句第二句不孝,确实让他如五雷轰顶,但第一百句,第贰佰句,无数句之后,“你不孝”对谢如墨来说,就是母妃很生气,仅此而已。 他们母子关系能维持表面和谐,已实属难得。 所以,在慧太妃说出你不孝之后,谢如墨淡淡地道了句,“儿臣是娶定了宋惜惜,至于母妃是否要出去喝这杯儿媳妇茶,自己考虑清楚吧。” 慧太妃倒吸一口凉气,“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哀家反对,你们便没有父母之命,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坚持要娶那贱人入门?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为她神魂颠倒,连她是不洁之身也浑然不顾?” 谢如墨站起来,“多谢母妃提醒,儿臣这就去找母后商量婚事,母后才是我的嫡母,我的婚事该由母后做主的。” 慧太妃看他连告退礼都不行便大步走了,气得眼泪嗒嗒落下,心中既愤怒又无力,对这个儿子,她真的管教不来。 不管与他说什么,他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个正型,实则敷衍至极。 她也不知做错了什么,儿子总是跟她作对。 后宫太妃太嫔共计三十几人,除姐姐皇太后之外,便数她的儿子最为出色,先帝也对他赞不绝口。 他有今时今日,离不开自己的培养谋划,但她殚精竭虑为了他,他却始终态度冷淡。 她纵然在先帝嫔妃面前争了面子,落得人人欣羡,可心底的苦楚唯有她自己知道。 那晚庆功宴,宫人把他送到了长春宫,她甚是开心,命人备下了解酒汤还收拾好了厢房备下热水衣裳给他沐浴,他却就躺在了侧殿的躺椅上睡过去了。 翌日离开的时候,连说都没说一声,等她兴冲冲地命人备下御膳,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79章 她伏在贵妃榻上,心中对宋惜惜恼恨至极,高嬷嬷在一旁劝道:“太妃不必难过,王爷素来是有主意的人,如今不过是一时被宋惜惜的容颜所迷惑,听闻她容色冠绝京城,当初宋夫人说要把她嫁出去,不知多少贵家公子登门求娶,不知怎地宋夫人竟会把她嫁给了战北望。” 她那手绢给太妃拭去泪水,继续安慰道:“到底是个二手的玩意,犯不着您这般动怒,既然王爷执意要娶她,那就娶呗,美人远远看着,那是赏心悦目,但一旦日日相对,日子久了总会厌烦,再美的女子,若犯了拈酸吃醋的撒泼劲,哪个男子不嫌弃?王府也不可能总她一个,届时侧妃美人的迎进门来,她那狰狞的面容一露,只怕到时不用您说,王爷自个都嫌弃了。” 慧太妃恨恨地道:“话虽如此,但他堂堂亲王娶个弃妇,还是将军府那样破落门第扫出来的弃妇,哀家在后宫如何抬起头?” 她素来是要强的,先帝的整个后宫,除姐姐之外,她一个都没放在眼里,就连当日的德贵妃,如今的德贵太妃,她也视作无物。 德贵太妃的儿子秦王娶了皇后娘家的堂妹,皇后的娘家齐尚书乃是士族出身,整个家族在朝廷上举足轻重。 她的女儿娴宁公主,也在议亲了,议亲名单上就有齐家的六公子。 六公子是齐家三房的,三房虽是嫡出,但因为三老爷小时候摔了一跤,把脑子摔坏了,现在四十岁的人,像个七八岁的孩儿似的。 好在娶了个夫人是和善的,拿他当孩子宠着,也给他生了一子一女。 那六公子也不是什么好学之士,连个举人都考不上,终日只知道打马球,扎风筝,嬉冰,投壶,听闻最近爱好种花了。 慧太妃自然是瞧不上,她希望自己女儿要嫁的人定要满腹经纶,为人持重端方,而不是像齐六那样不务正业的人。 可齐家只是愿意把齐六给出来尚公主,因为尚了公主便不能在朝中任重要职位,只能找个地方挂个闲职,或者闲职都不挂,嬉戏一生也荒废一生。 之前听皇上的意思,对齐六还挺满意的,娴宁自己也偷偷瞧过齐六,对齐六也动了心。 慧太妃心里矛盾,既想与齐家结亲,又不想女儿嫁个纨绔。 现在儿女的婚事都不如意,这让一生要强的她,如何能忍受? 心头发了恨,下令道:“明日把宋惜惜传进宫来,哀家要看一看,她到底长成什么狐媚样子,都成弃妇了,也敢肖想进入皇家的门。” 既然说不通墨儿,那就让宋惜惜知难而退。 别仗着立了几分军功,便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若是以前,她是同意这门亲事的,那时候宋大将军还没牺牲,宋家还没灭门,宋家在军中独当一面,宋大将军对墨儿也有提携之恩。 可如今,今非昔比,她宋惜惜既然不是清白女子,也没了娘家可依仗,这样的女子空有一张貌美的脸,又有什么用? 再说,听闻以前是放到梅山去学艺,野惯了的性子,粗粗咧咧,鲁莽无状,怎当得了北冥王府的主母? 想到这里,慧太妃更是厌弃。 “还有,去查一下她和将军府是否还有来往,若和离了还有首尾,便是不守妇道,断断不能入门的。”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高嬷嬷应声退下。 第180章 高嬷嬷命人出去调查一圈,便知道了那日战老夫人带着长子长媳去国公府大闹一场的事。 这件事情当时闹得挺大的,要打听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围观的百姓都说将军府欺人太甚。 高嬷嬷派人去打听,也打听到百姓是这样说的,只是禀报给慧太妃的时候,慧太妃却皱起了眉头。 “如果宋惜惜没有把事情做绝,战家人何至于登门去大闹?那丹神医没给她诊治是真的么?” “是真的,药王堂也澄清过,说是因为战老夫人德行有亏,这才不去给她治病的。” 慧太妃冷笑一声,“什么时候大夫治病,还得看病人的人品了?而且他一个外人,如何得知将军府内宅的事?显然是宋惜惜跟他说过自己被婆家欺负,丹神医是为她出头才不给老夫人治病的。” 高嬷嬷道:“太妃,或许是因为战北望从成凌关回来之后便以战功求娶易昉为平妻,而这件事情老夫人是支持的,所以丹神医心里就不高兴了,毕竟他和宋家的关系好。” 慧太妃满眼的厌恶,“不管如何,也不能断人活路,将军府老夫人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怎么会国公府门口闹?还嫌他们家的事不够丢人吗?” 慧太妃自小被人呵护着,进宫也没有参与过什么宫斗,毕竟有皇太后护着,所以导致她的思想十分简单,觉得人家闹事,就一定是被闹事者的不对,否则人家为何要带病来闹? 自然,主要是她先入为主,认定了宋惜惜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太不喜欢宋惜惜。 说太不喜欢也保守了,她甚至跟高嬷嬷说了最难听的话,“哪怕他来跟我说要娶条狗,哀家都觉得比宋惜惜好。” 高嬷嬷也觉得宋惜惜配不上王爷,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再拱火,只能说:“明日传召入宫,或许她会知难而退。” 国公府,长春宫派人来请宋惜惜明日入宫,陈福和两位嬷嬷都十分紧张。 大家都知道,慧太妃是不好相与的人,心气高,她眼里就没真正瞧得上几个人的。 听闻就连德贵太妃位分比她高,也被她压制了许多年。 陈福道:“姑娘,不如去找王爷陪同入宫去,至少王爷在,太妃不会刁难太过。” 宋惜惜笑着道:“倒不必,太妃始终还在宫里头住着,行事不会太过,顶多说几句难听的话,难听的话咱又不是没听过,没什么要紧的。” 梁嬷嬷是舍不得姑娘再受半点委屈的,“姑娘这话说得不对,咱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听那些难听的话?” 宋惜惜眨了一下眼睛,“嬷嬷说得有道理,那咱们进宫就跟太妃直接干架,把长春宫砸个稀巴烂,好不好?” 梁嬷嬷吓得怔住了,好一会儿才连忙道:“那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这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呢。” 宝珠扑哧一声笑了,上前挽着梁嬷嬷的手臂,“嬷嬷您就放心吧,姑娘不会这么鲁莽的,太妃不讲道理,还有太后娘娘罩着呢,太后娘娘可疼咱们家姑娘了。” 梁嬷嬷点头,又随即摇头,“太后是喜欢姑娘没错,可太妃是她的妹妹,太后也是出了名的宠她的,只怕指望不上太后帮忙。” 宝珠一听,“也是啊,那咋办?” 她也跟着担忧起来了。 第181章 且说谢如墨从长春宫离开之后便到了慈安宫去给太后请安,同时请旨求娶宋惜惜。 太后听了十分高兴,“你这孩子,闷声不响便办了大事啊,前两个月你母妃还跟哀家说担心你的婚事,没想到你和惜惜在战场一碰头,就对眼了,惜惜是个好姑娘,值得你好好待她的。” 谢如墨道:“母后,儿臣一定会好好待她,只是,母妃似乎不太喜欢惜惜,只怕这一两日会传召惜惜进宫来,给她个下马威什么的。” 太后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是拐着弯来向她求救了,眸光里泛着慈爱,和蔼地道:“放心,哀家在,惜惜受不了委屈。” 谢如墨郑重地磕头谢恩,“那一切便拜托母后了。” 太后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问了他战场上的事情,问是否受过伤,如今伤势是否都大好了。 谢如墨一一回答,皇太后便非要让太医过来给他诊脉,再开方子给他调理身体。 太医院里头滋养的药丸不少,谢如墨是捧着一大堆药丸出宫的。 他有时候在想,到底他是谁的儿子?母妃从来不会问这些的。 那日庆功宴之后,他喝醉了,被送到了长春宫,母妃只会摇着他兴奋地说收复南疆乃是不世之功,他们母子要举世瞩目名留青史了。 她没有问过一句,他是否吃过苦,受过伤,战场上所有的事她都不关心,只关心结果。 但他也不会恼恨母妃,她素来如此,从来只在乎到自己的感受,所有人都要围着她转。 不能说她没有母爱,她有,分量恰好可以维持他们母子之间淡淡的相处,不至于叫他生了恼恨,也不会有太多期待。 谢如墨走后,太后躺在贵妃椅上,闭目休息,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掌事大宫女觅淳姑姑在旁候着,见她没说话,似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拿来一张薄被盖着她的腹部。 天气是热,但殿中不见日头,这样睡着容易冻着肚子。 太后睁开眸子,“哀家没睡,只是想着事情。” 觅淳姑姑道:“是为着王爷和宋姑娘的婚事?这事,您早便知道了的,不必多想,王爷定会待宋姑娘好的。” 太后摇头,“倒不是担心这个。” “担心慧太妃会刻薄宋姑娘?” “哀家会敲打她的,让她不要太过,”皇太后叹气,“只是担心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皇帝这番谋算,为的是墨儿手中的北冥军兵权,墨儿怎会不知道?既知道,心里又怎能没想法?” 觅淳姑姑道:“太后不必担心,王爷会想明白的,皇上收回兵权实是为除后患,北冥王没了兵权,就永远不会有兄弟阋墙的一日。” “皇帝其实知道,他这个弟弟没有那样的野心。” “娘娘,未雨绸缪总胜过亡羊补牢,而且这样一来,皇上心中愧对王爷,定会加倍地对王爷好。” 太后微微颌首,“哀家不是反对他这做法,他来禀明那日,哀家虽没说什么,但心里是支持的,惜惜有宋家军的支持,墨儿有北冥军,就算皇上不怀疑他们,朝臣也会觉得他们握住了军防,是朝中大患,而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太后想得通透,便没什么好担心的,皇上和王爷自小感情甚笃,就算生了芥蒂也是一时的。” 太后轻轻叹气,“是啊,没了兵权,在朝中任实职,也好为国家为朝廷分忧。” 但太后依旧愁眉不展,她心里还有事。 知子莫若母,皇帝心里想什么,她这个当母后的再清楚不过。 没想到世事真是一个轮回啊,他们父子都如此,只希望他也能像他父皇那样,万事以家国为念。 第182章 翌日,宋惜惜携宝珠进宫。 她先去拜见太后,太后高兴地拉着她的手,问她与谢如墨的事。 她心中早便有一套说辞,说是在战场上与元帅互生情愫,回京之后元帅求娶,既然承蒙元帅不嫌弃,她便答应了。 太后自然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她找了下台阶,不提皇帝给她三个月期限的事,太后也只笑着说都是缘分,天定的缘分。 说了一炷香功夫的话,太后便说要命人把慧太妃请来。 宋惜惜知晓太后是好意,便摇头说:“慧太妃命人传臣女去长春宫,臣女若仗着您的宠爱,忤逆了她,日后等臣女进门了,她会更加敌视臣女,且您能护得了臣女这一次,护不了臣女以后在府中的日子。” 太后看着她道:“你总是这样懂事乖巧,让哀家心疼啊,只是哀家这个妹妹,是被哀家的娘家人和哀家宠坏了,性情乖张,日后她出府和你们同住,你怕也是要遭她磋磨的,今日且看看她如何说,如果太过分的话,哀家会敲打她的。” 宋惜惜笑意盈盈,“谢太后恩典,有太后护着,臣女受不了委屈的。” 太后回以温柔的微笑,“去吧,哀家回头会派人过去瞧瞧的。” “是,臣女告退。”宋惜惜福身退下。 午时正,日头正毒,宋惜惜和宝珠跟着领路的太监行走在花园里。 这领路的太监是长春宫里的,早就在外头候着了。 分明有些地方可以走回廊避荫,但太监非得要把他们往日头最毒的地方领,而且绕路绕了很久,有些地方都重复走了两遍,还在绕。 宋惜惜觉得还好,毕竟她是练武之人,宝珠反而是有些受不住了,热得直冒汗,头晕,头痛,有些想吐,像是要中暑了。 宋惜惜早就料到今日进宫,定然没那么简单的,所以丹神医给她的药都带了些。 见宝珠不适,便取出藿香丸给她服下,再给她扇扇风。 再看那太监都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宋惜惜便笑了笑,“这位公公,我这里有藿香丸,要不要给您用一颗?” 太监着实是受了太妃的吩咐,才会带着她们在日头底下绕,绕这半个时辰,他早就受不了,嘴唇都白了。 听得宋惜惜的话,他见四下无人,便垂下眉目轻声道:“多谢姑娘赐药。” 他是长春宫洒扫的太监,地位低微,宋姑娘明明知道他奉命刁难她,还给他吃药。 他捏着药,吞了下去,药的味道难闻,但服下之后着实一股清凉散开,驱散了闷暑。 宫里低等太监宫女最是卑贱,无人看得起,也无人在意,能被人在乎一场,他心里泛起了异样的温暖,他飞快地抬眸看了宋惜惜一眼,“姑娘随奴才来吧。” 这一次,太监带着她上了回廊,避开了日头毒的地方,往长春宫而去。 抵达长春宫殿外,小太监小跑着进去禀报。 没一会儿,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走出来打量着宋惜惜,淡淡地问道:“宋姑娘是吗?” “正是。”宋惜惜福身,“见过姑姑。” 那宫女依旧是淡淡的口吻,“受不起姑娘的礼,姑娘请随奴婢来吧,太妃有请。” 第183章 留了宝珠在殿外,宋惜惜垂头进殿,见那脚下的白玉地砖光可鉴人,眼角余光所见,到处都充斥着一种华贵奢丽之风。 她抬眸飞快地瞧了一眼,只见正中交背椅上坐着一名身穿紫色宫裙的贵人,发髻如云,头上珠翠坠得华贵,五官与元帅有三两分的相似。 她知道这位就是慧太妃了。 她上前跪下,“臣女宋惜惜参见太妃娘娘。” 她跪姿端正,眉目低垂,衣裙整齐,下跪时发钗流苏微动,幅度合理,叫人挑不出半点的错处,毕竟,她从梅山回来学了一年的规矩,便是宫里头的嬷嬷教的。 慧太妃冰冷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你这狐媚的模样。” 宋惜惜依言慢慢地抬头,正脸对着慧太妃,眸光却没与她相接,却也能感受到她眼底的冷意。 “哼,果然长了一张好容貌,怪不得哀家的儿子为你所惑。”慧太妃伸出手,一旁的高嬷嬷便扶着她走了下来。 她立于宋惜惜的面前,伸出带着长长护甲的手,便要一巴掌打在宋惜惜的脸上。 “贱人,敢勾哀家的儿子?” 巴掌还没落下,宋惜惜便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慧太妃惊怒之下,还没开口,宋惜惜便先道了:“太妃若要教训臣女,叫身旁的宫女便好,臣女自小练武,修习内功,一旦有人伤害臣女,体内的内力便会护体,娘娘施加在臣女脸上的力度有几分,内力便反击十倍,臣女不敢伤了太妃,若太妃坚持要亲自打这一巴掌,那就先请恕臣女之罪。” 慧太妃一怔,想起墨儿说她在战场上砍敌人,一刀便把敌人砍成了三截,看样子不像是撒谎的。 不管是真是假,她总不能真被这贱人伤了,当即抽回手腕,看了一眼身旁的高嬷嬷,高嬷嬷年事已高,自然折腾不起,她便命人传了一个力气大的太监进来。 初初见面便要掌掴脸颊,这是极大的侮辱。 慧太妃是要她知难而退,打了这巴掌再告诉她,这只是一个开始。 进来了个身材粗壮的太监,听得吩咐,太监举起手便朝宋惜惜的脸上扇过去。 只是他的手还没扇到便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了方才慧太妃坐的交背椅上,一口鲜血吐出,几乎昏死了过去。 慧太妃心头骇然,她是看着宋惜惜的,宋惜惜根本没有动手,甚至她连动都没动过。 宫人急忙把那太监扶了出去,只是一口血吐在了慧太妃的交背椅上,宫女使劲擦拭,也总有一股血腥的味道。 太妃最爱干净,这把椅子她怕是不会再坐了,好在这样的椅子不缺,宫人立马搬了一张过去。 只是宋惜惜露这一手,把长春殿里的人都给整不会了,高嬷嬷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扶着太妃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慧太妃坐回椅子上,看着宋惜惜那张绝美的脸,感觉到了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那种窒息感在儿子身上感受过,见鬼了,竟然在这小贱人身上感受到。 她跪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忽视她身为武将的威严,或许是从战场回来不久,慧太妃总觉得听到一些厮杀之声。 但这只会增加慧太妃对她的不满意,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宋惜惜冷冷地道:“你什么样的身份自己清楚,你配不上哀家的儿子,希望你有自知之明,哀家姑且看在你为南疆立功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今日冒犯之罪。” 第184章 宋惜惜抬起微尖的下巴,脸上神色郑重且严肃,道:“多谢太妃宽恕,至于臣女是什么身份,是否配得起王爷,这由他说了算,总之他若登门求娶,我便嫁。” 慧太妃气急败坏,“他是昏了头,一时糊涂,总有想明白的时候,你是将军府的弃妇,他图个一时新鲜,等过了新鲜劲头便把你抛弃,说到底吃亏的是你,哀家是为你着想,你怎如此不识好歹?” 宋惜惜道:“臣女是与战北望和离的,不是弃妇,且和离的旨意是臣女求的,要说弃,也是臣女弃他,轮不到将军府弃我,不过也很感谢太妃为臣女着想。” 慧太妃怒道:“不管谁弃了谁,总归你是二嫁的,所谓好女不二嫁,既然选择了和离,就该守在家里,别图攀高枝,败坏了女子的名声。” 宋惜惜正色道:“男子休妻能再娶,还可三妻四妾,女子为何不能二嫁?至于说臣女败坏了女子的名声,可天下女子皆以臣女为榜样,就连皇上在庆功宴上都说,天下女子,当如宋惜惜。” 慧太妃冷哼一声,“牙尖嘴利,若天下女子都像你,岂不是天下大乱?女子就该三从四德,遵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方为女子表率。” “你?哼,不过是仗着立了点军功,便道自己是什么女子榜样了,那些不能上战场的女子,岂不是活不下去?” 这句话可真熟悉啊,宋惜惜想起她曾这样问过易昉。 宋惜惜从容不迫地反驳,“所谓女子榜样,并非说女子都需要上战场,皇上的赞誉也并非是指臣女上了战场立功,而是女子也要有坚韧不拔的意志,至于太妃说的三从四德需要遵守,那么请问太妃一句,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那如今太妃是否该以元帅的意思为先?” “放肆,竟敢妄议先帝?”慧太妃一拍扶手怒道。 宋惜惜往天上一拱手,道:“臣女并非妄议先帝,先帝乃一代明君,臣女心中对先帝敬服有加,岂敢妄议先帝?” 慧太妃冷冷地道:“看来,你就是凭着这副狐媚模样和这牙尖嘴利把王爷给哄骗了吧?说得大义凛然,实则一肚子鸡鸣狗盗,你算计什么哀家心里很清楚,不外乎是国公府式微,只余你一个孤女,又被将军府休弃,便想着攀上皇家,好叫那些曾经瞧不起你谩骂过你的人对你另眼相看,最好是羡慕你,嫉妒你,你甚至还能以亲王妃的身份报复他们。” 宋惜惜笑意不达眼底,“太妃想得太多了,我真想报复谁,不需要依仗任何人。” 慧太妃想起她方才露的一手,顿时一滞,这臭丫头,竟是拿她无可奈何啊。 真拖出去打是不行的,到底是立过军功,方才想给她一巴掌,不过是立威,让她知道以后日子艰难,知难而退。 作为太妃,作为长辈,给她一巴掌还是圆得过去的。 可那巴掌连碰都没碰到她,反而叫自己的人受了伤。 慧太妃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她知道跟宋惜惜来硬的不行,头疼地摆摆手,“行了,你也别想着嫁入王府,哀家为你寻一门亲事,找个可靠之人继承你父亲的爵位便可。” 宋惜惜道:“谢太妃好意,但臣女已经答应了元帅,人无信而不立,臣女不愿做那不守诚信之人。” 慧太妃瞪着她,真是臭不要脸的贱胚子,把攀高枝说得那么正气凛然。 最恼火的是,她口口声声说要嫁给墨儿,却对她这个未来婆婆半点讨好的样子都没有。 第185章 慧太妃不想轻易放她离去,至少在她没打消嫁入王府的念头之前,不可放她离去。 至于宋惜惜倒是也无所谓地跪着,反正以前在梅山没少罚跪,都习惯了。 她不会讨好慧太妃,慧太妃身边不缺讨好她的人,且她和元帅的婚事本来就是各取所需,无需逢迎。 其实慧太妃这样的性子反而好应付,虎得很,不擅心机,总好过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不欺负慧太妃,但是也不会让慧太妃欺负,便好似当日将军府老夫人,在战北望回来之前,也从不挑刺,对她和颜悦色,她自然也会孝顺老夫人。 只不过后来战北望立功回来要娶易昉,老夫人就一改以前的温和,她也自不需要忍着。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听得一声母妃响起,随即娴宁公主带人进来了。 娴宁公主今年十五岁,刚过及笄礼,长得娇俏可憨,俏丽里透着皇家的贵气,着一袭杏黄色襦衫,同色百褶裙,一路进来偷偷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宋惜惜,眼底充满了好奇。 她是听宫人说宋将军来了长春宫,所以急忙便过来见一面的。 没想到却跪在这里,似乎和母妃闹得很不愉快的样子。 宋惜惜抬头,与娴宁公主的眸光对上,她反正也是跪着,便道:“参见公主。” “宋将军?你真是宋将军啊?”娴宁公主开心地叫了起来,马上过去把她扶起,“快请起,快请起。” “圆圆!”慧太妃呼着娴宁公主的小名,眉目不悦,“谁让你来的?” “母妃,女儿听得宋将军来了,特来一见。”娴宁公主扶着宋惜惜起来,嗔怪地嘟起小嘴,“您怎么能让宋将军跪在这里呢?她从战场回来不久,身上有伤的。” 慧太妃白眼直翻,“武将受伤那是什么稀奇事?你皇兄不也经常受伤?” 娴宁公主道:“皇兄受伤母妃不心疼吗?宋将军受伤,宋将军的家人也会心疼的。” 慧太妃哼道:“她还有什么家人?她家人都死绝了。” 宋惜惜眸子一沉,浑身怒气外溢,“太妃慎言,我父兄牺牲在南疆战场,我家人被西京探子灭杀,那是我商国之大不幸,你一句轻飘飘死绝了,可知刺痛的不仅仅是臣女,还刺痛了我商国皇上,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心。” 一说到这些,慧太妃就头疼,她从来都不管政事,打仗也好,朝斗也罢,仿佛离着她十万八千里远。 所以一听这些凛然宏观的的话与自己儿子说的同出一辙,她就莫名有种窒息感。 烦死了!根本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她不耐烦地扬手,“都去吧,哀家要午歇了。” 说完,叫高嬷嬷扶着她下去。 宋惜惜躬身,大声道:“恭送太妃。” 太妃不妨她忽然大声说话,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幸亏高嬷嬷力气大把她给拉住了。 她心头抓狂,丢人了,在那小贱人面前丢人了,啊啊啊啊! 但依旧扶直发髻,挺直腰脊在高嬷嬷的搀扶之下,趾高气扬地离开。 宋惜惜收回眸光,微微地舒了口气,慧太妃其实并不难对付,只是有些骄横。 她看向娴宁公主,只见她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不禁莞尔笑了,“公主,许久不见。” 娴宁公主睁大眼睛,一脸的好奇,“我们见过吗?” “小时候见过,您不记得了?”宋惜惜想起以前皇上来侯府的时候,背着一个小女娃,那就是娴宁公主。 娴宁公主想了一下,摇摇头,“不记得了。” 但她随即兴奋起来,眉眼充满了欢喜,“宋将军,听说你要嫁给我皇兄,那你岂不是要当我的皇嫂了?太好了。” 第186章 看着娇憨娇俏的公主,宋惜惜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胖嘟嘟的甚是可爱。 如今瘦了些,但脸颊还是肉肉的,出落得甜美可人,尤其笑起来的时候,梨涡浅浅,眉眼里也似乎灌了蜜,叫人望之心喜。 宋惜惜笑着道:“如无意外,我应该会是你的皇嫂。” 娴宁公主摇着她的手臂,眼底冒着星星,“我可敬佩你了,母后和皇上哥哥都说你是我们大商朝最出色的女将,以前是那个易昉,我不是很喜欢她,我见过她一面,甚是冷傲,行动举止也很粗鲁,不像宋姐姐这样既有武将的威严,也不失女子的妩媚风情。” 她说着,调皮地吐了吐舌,“不过,母后说女子不能随意议论女子,容易因误会而败坏女子名声,我不说了,反正就是不喜欢她。” 看着她笑,宋惜惜也忍不住笑了,这糖果似的女孩,总是让人心悦的。 娴宁公主还想缠着她说话,外头的掌事姑姑喊人了,“公主,太妃请您回殿,有话跟公主说。” 娴宁公主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宋惜惜道:“宋姐姐,母妃喊我了,你不用怕母妃,母妃一点都不凶的。” “是的,太妃娘娘甚是和善有趣。”宋惜惜微笑着说。 一见面就要打耳光的和善,踉跄逃离的有趣。 娴宁公主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是很和善很有趣的,宋姐姐说得太对了。” “公主!”掌事姑姑继续喊了。 “来了来了。”娴宁公主依依不舍地拉着宋惜惜的手腕,“宋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入宫?我想听你说战场上的事。” 宋惜惜道:“嗯,过几日吧,相信过几日太妃娘娘会再传召我来的。” 这话自然一字不漏地落在了掌事姑姑的耳中,掌事姑姑一脸郁闷,她是怎么知道的? 太妃刚才回寝殿,便说了过几日想到招了,再传她进宫继续磋磨一番。 娴宁公主蹦蹦跳跳地走了。 宋惜惜看了一眼正殿,这里真是……富贵迷人眼啊,古董,字画,檀木桌椅,红珊瑚摆件,双面绣紫檀屏风,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一个字,富! 太监领她出去,宝珠在殿外的树荫下等得心焦,见姑娘终于出来了,连忙问道:“姑娘,太妃娘娘可有为难您?” “没,太妃很是和善。”宋惜惜笑着道。 宝珠不信,“真的?奴婢方才看到太妃怒气冲冲地出来的。” 她在树荫下躲着,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是还是看得清楚太妃出殿时候的样子,浑身像是鼓着气的鸭子,步伐都乱的。 “是么?我倒是没发现她生气啊,觉得她还挺……嗯健谈的。”宋惜惜用手掌挡住额头,遮住太阳,笑着道:“走吧,去太后宫里再坐一会儿,喝口茶再回府。” 慈安宫里,太后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一边接过来觅淳姑姑的手帕擦泪,一边笑着对宋惜惜说:“你是她的克星,哀家这个妹妹也该有个人治一治她了,哎呀,哀家恨不得在场看着,她无法无天惯了,以为谁落她手里都没好果子,如今踢到铁板了。” 倒不是宋惜惜过来说的,而是太后派人过去在外头瞧着,所以宋惜惜过来之前,太后就已经听了禀报。 宋惜惜喝着蜜菊冷饮,宝珠也得了一碗,主仆二人像是渴了许久,不顾太后笑得前俯后仰,只管大口大口地喝让嗓子舒服些。 绕路那个时候最是难受,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第187章 喝完之后,宋惜惜才道:“太后娘娘,其实慧太妃挺好相处的。” 至少,不难相处。 “好相处,怕你说的不是哀家的妹妹。”太后止住了大笑,却依旧眉眼盈盈地看着宋惜惜,“她啊,整个宫里的人都怕了她,连皇后见着她都要躲着走开。” 宋惜惜心想,那跋扈骄横劲,谁见了不得绕着走啊?但凡是个正常的,也不愿意走着走着被狗咬一口吧? 不过,如果让她选择与皇后相处或者是慧太妃相处,她还是选择慧太妃那样的,跋扈是跋扈,但好对付。 皇后说话表面听着没什么,细细一想,全是刺。 宋惜惜还想再饮一碗,宝珠连忙阻止,“姑娘不可多喝,丹神医说您的身子需要调养,凉水冰水都不可多喝的。” 太后闻言,便叫人上了一杯温茶,道:“天气这样热,茶饮最是解渴,你要听大夫的话,好好调养身体,等大婚之后,早日替王府开枝散叶。” 宋惜惜脸色骤红,连忙端起茶别过脸去喝。 太后笑着揶揄,“还害羞上了,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母后说什么迟早的事呢?”殿门,传来了皇帝爽朗的声音。 一道明黄的服饰闪了闪,皇帝信步进门,身材颀长地往殿中一站,脸上挂着笑容,“儿臣参见母后!” 宋惜惜连忙站起,“臣女参见皇上。” 皇帝的眸光落在宋惜惜的脸上,淡淡地一扫而过,“哦?宋将军也在此啊?” 宋惜惜垂眸应道:“回皇上,臣女进宫给太后和太妃娘娘请安。” 皇帝落座,含笑望着宋惜惜,道:“嗯,母后素来喜欢宋将军,宋将军有空便多些入宫陪伴她。” 宋惜惜应道:“是!” 太后对宋惜惜道:“你先回吧,想来皇帝来找哀家,是有事情说的。” 皇帝压压手,“倒不必,朕只是批阅奏章有些乏了,过来母后这里清净清净,宋将军在此更好,关于南疆战场上的事,朕想要问问你。” 太后笑着说:“方才说批改奏章乏了,如今怎么又说起了战事?要知道战事,找你皇弟问不是更清楚么?” “不妨事,趁着宋将军在,便顺便问了。”皇帝显得十分和蔼,但看向宋惜惜的眸光却有些灼然,“听闻破西蒙城的时候,你率领玄甲军为先锋,战北望协助你,也就是说,攻城是你们合力完成的?” 宋惜惜不知道皇上为何提起战北望,关于这部分的细节,想来元帅和诸位将军都上过奏本,说得很清楚了。 她不知前朝那么多的事,所以谨慎回答,“回皇上,战场上也是讲究配合的,所以元帅让战将军辅助臣女和玄甲军。” 皇帝道:“嗯,朕也上过战场,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你有否觉得北冥王派你们二人合作,会不会过于冒险?毕竟,你们有私怨在先。” 宋惜惜讶异地抬起眸子,“元帅的决定并没错,事实也证明我们确实攻下了西蒙城,至于臣女和战将军并无私怨,就算有,在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私怨是可以放下的。” 皇帝神色严肃,“你们可以放下,但易将军没放下,她率人扰乱你们的行动,导致破城差点失败,作为阵前元帅,北冥王是否应该提前设想到易昉会因为心生醋意而乱了大计呢?要知道,收复南疆在此一举,有一丁点危险都该排除的,但他没有。” 宋惜惜心头直沉,挺直了腰也跟着郑重严肃了起来,“皇上,臣女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在战场上就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能用的人就是这么多,他也做了安排,易昉本是在后防的,是她违背了军令,这与元帅有何关系?” 皇帝深深地注视了她一眼,这一眼意味不明,却缓缓地笑了起来,“朕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护着了。” 第188章 宋惜惜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敏锐的心感受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像是敌意,又不像。 尤其他最后笑着说那句话,实在叫人琢磨不透,什么叫先护着了? 事实就是如此啊。 她顿了顿,道:“皇上,打仗没有绝对稳妥的决策,尤其是决战时,几乎就是拼了,我们进攻西蒙的阵法是没错的,出现一些小差错臣女认为值得原谅,毕竟最终是收复了南疆,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皇帝哈哈大笑,“朕不过多问了一二句,看把你紧张的,不用紧张,朕就是随口问问罢了。” 宋惜惜后背的衣衫却湿透了,哪里只是随口问问啊?瞧他方才严肃认真的模样,还道是要问罪呢。 收复了南疆,回来却因麾下将士的失误而追究大捷的元帅,大可不必。 但圣心难测,宋惜惜觉得还是不宜久留,躬身道:“臣女便不妨碍太后和皇上说话了,臣女告退。” 一直绷着脸听的太后缓和了些,道:“你去吧。” 宋惜惜退到门口,转身出去,握住了宝珠的手。 宝珠和宋惜惜一样,手心都出了汗。 皇上这忽然来到,闲话都没说几句,便似乎问罪一般,真把宝珠吓着了。 看着宋惜惜离去,皇帝的眸光慢慢地收了回来,对上太后严厉的眼眸,他心头莫名地一虚,笑着说:“瞧把这丫头吓得。” 太后叹气,“皇帝吓唬她做什么?” “有趣,逗逗她嘛,你看她终日一副神情寡淡的模样,朕想看她着急的样子,像小时候那样……但她和小时候确实不大一样了。” 太后神色严谨,“人是会变的,她这几年遭逢大变,日子过得甚是艰难,你逗弄她,看她着急,看她担忧,心里头便舒服了?皇帝玩心这么大,去后宫找你的嫔妃玩儿去,别吓唬她,也别欺负她。” 皇帝道:“母后生气了?好了好了,儿臣不逗弄她了,行么?” 他笑着,伸手招来吴大伴,“去,把朕准备给皇弟大婚的礼单呈上来给太后过目。” 听得这话,皇太后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吴大伴奉上礼单,觅淳姑姑展开给太后过目,太后是越看越满意,嗯,算他还念着弟弟。 部分是宫里头的御赐之物,这些都是不能变卖的,所以,礼单上也有在坊间购买的礼,例如金银首饰珠宝玉器之类,大部分都是坊间珠宝商号买的。 绫罗绸缎布匹等,是内府置办,都是极好的,其中二十余匹的蜀锦云缎,那都是名贵得很。 家具屏风木箱衣橱等等大件的物品,也都内府置办的,用料也是鸡翅花梨檀木起。 还有几件首饰匣和妆台…… 皇太后抬起头,“怎么连女家陪嫁都置办上了?” “嗯,部分是给惜惜添妆的,毕竟有年少之谊,朕与子华兄乃是莫逆之交,他妹妹出嫁,他不在了,朕想代替他给妹妹添妆。” 宋甯,字子华,是宋惜惜的三哥。 宋家几位少将军,皇帝与子华最是友好,但他最为敬佩的是大少将军宋琪。 “你能这样想,能这样做,哀家很是欣慰。”太后命人收起了礼单,挥手把人遣了出去,显然是要与皇帝单独说话了。 等殿门关上,太后双手放在膝上,心里依旧是有些不安的,“你方才这样试探惜惜,想做什么啊?” 皇帝笑了笑,“母后,朕只是想看看,她是否会真的护着皇弟,也顺便逗弄逗弄她嘛。” “如今见她果真是会护着你弟弟的,你心里什么感受?” 皇帝依旧是笑着,只是笑容有些落寞了,“自然是替皇弟高兴,至少宋惜惜待他是真心的。” 第189章 太后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父皇心里头也装着一个人,但是他把宋元帅视作兄弟,所以,但凡宋夫人出席的场合,或者是她进宫来,你父皇都会避而不见,这是他对兄弟最大的尊重,甚至,宋夫人至死都不知道你父皇的这份心意。” 皇帝脸上有片刻的凝滞,笑容在他脸上缓缓地消失,取而代之是郑重,“母后提点,朕听明白了。” 他沉默片刻之后,道:“母后不介意吗?你还待宋惜惜这样好。” 太后缓缓地笑了,神色有些悠然,“有什么介意?这后宫里的女人还不够多吗?再说,哀家嫁给他,是为了当太子妃,当皇后,甚至如今当皇太后的,嫁与帝王家,若奢求帝王真心岂不与自己过不去?” “至于你父皇,他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皇帝,他要做的是勤政爱民,护卫国土,收回被夺走的疆域,肃清贪官,换取太平盛世,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要做的事情,或许有些事情他做得不那么尽如人意,但他尽力了,皇帝权力至高无上,可他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很多事情要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底下人心各异,多少人存了私心欺上瞒下,也是你父皇无法掌控的,尤其他得病之后,世家壮大,贪官如雨后春笋,也导致了你登基之后的艰难。” 太后语重心长,“放在你面前的是困难重重,你需要有人帮你,最好是你的手足兄弟,既然兵权都收回了,你看有什么差遣你弟弟的,便差遣他吧,哀家自小看着他长大,他的心性品德哀家最是清楚不过,你这么多位弟弟里头,他是最有能力,也是最忠心于你的。” “皇帝,有所失,有所得。” 太后的语重心长,让皇帝沉思许久。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母后放心,朕知道怎么做的。” 皇太后拿起团扇,扇了几下,“这天是真热啊,哀家得传钦天监来,问问今年的黄道吉日,你忙你的去吧。” “是,儿臣告退。”皇帝站起来,拱手告退出去。 宋惜惜出宫的时候,便见谢如墨的马车在外头等着。 她快步上前,眸色有些凝重,“元帅,有事与您说一说的。” 谢如墨一身锦衣,如青松挺拔,他道:“上马车。” 她犹豫了一下,便回头对宝珠说:“你先回府,元帅会送我回去的。” 宝珠虽觉得如今他们共乘一辆马车,于礼不合,但想着他们的婚事已经算定下了,便不再多言,伏身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王府的马车,宽敞华丽,两人坐在马车里,空间依旧很大,且十分干净整洁,有淡淡的冷梅香气。 包括今日份的谢如墨,也是干净俊美,实难想象他是那个第一眼见到络腮胡邋遢的北冥军主帅。 宋惜惜把今日皇帝的问话转述给他听,本以为他会神色凝重,殊不知却见他唇角扬起,“哦?你是这么回答的啊?” “嗯,我回答不妥?”宋惜惜不明白他笑什么。 谢如墨一汪眸子似深海,凝在她的芙蓉面上,“没,没有任何的不妥,皇上也是上过战场的,他应该能明白,战场上没有绝对万无一失的策略,因为上战场的是人,不是木头,是人就有会思想,会害怕,也会想贪功,所以不可能全部掌握每个人的心思,以确保所有的决策都能落实到位。” “元帅说得对。”宋惜惜点头。 谢如墨把手肘撑在马车的窗口上,“嗯……你不必再唤我元帅,你我既是要成亲的,你可以唤我……” “对,王爷,该唤你王爷了。”宋惜惜笑着,笑容明艳夺人。 第190章 谢如墨不做声,元帅和王爷有什么分别吗? “王爷怎会在此等候?”宋惜惜问道。 谢如墨思绪拉回,“哦,想进宫看看母妃可有刁难你,她不好相处吧?但你别担心,日后到了王府,她不会像在宫里那样肆无忌惮,毕竟,王府里的人听我的,也听你的,未必会听她的。” 宋惜惜笑着道:“倒不难相处,是有刁难过,只是手段……略显得粗糙了些,好应付的。” 谢如墨侧头,手段粗糙?确实形容到位了,母妃哪里懂得什么手段?她是娇惯着长大的,发个脾气,撒个娇,就有人帮她出头了。 “她确实没手段,本王记得还在宫里住的时候,她对德贵太妃用过最狠的手段,便是德贵太妃怀着七妹妹的时候,父皇总是去陪伴,她想把父皇请过来,想找个借口谎称自己生病,便把自己泡在凉水里,但刚泡下去就冷得立马起来,骂骂咧咧地说爱来不来,可不能虐待自己。” 宋惜惜想到那画面,不禁笑出声来,“太妃果然有趣。” 望着她的笑脸,谢如墨的眸子几乎移不开,“有趣?本王觉得你这句有趣比较有趣。” 母妃肯定不是一个有趣的人,记忆里,她除了刁蛮任性之外,就是无理取闹,人家是有理让三分,她是没理闹十分。 外太祖父是当代大儒,教出这么个孙女来,他死也不瞑目,临死前就交代一句话,千万不可让她闹出什么祸端来,把家誉都毁了。 皇兄让她出府和自己住,也实在是怕了她。 宫里头就没人不怕她的,倒不是怕她有多厉害,实在是她胡搅蛮缠的劲让宫里头出身世家或者官宦人家的贵女无法应对。 马车停下,张大壮掀开帘子,“爷,到国公府门口了。” 谢如墨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不会绕路啊?绕京城几个圈,要得多少草料? 张大壮被剜这一眼,莫名其妙的,他做错什么了嘛就使劲瞪人。 宋惜惜道:“那我先回去了,王爷慢走。” 她跳下马车,朝谢如墨挥挥手,丝毫没有停留便进去了。 “爷,咱回府还是在京城绕着走走?”张大壮见他一副不想回府的样子,便问道。 “回府!”谢如墨冷冷地斥了一声,“该绕不绕,笨死了。” 感觉没说上几句话便到国公府了,主要是她复述了与皇兄的对话花费的时间久了些,难得与她单独坐一辆马车,好多话还没说呢。 带这么个笨拙的人出门,可见他这所谓元帅一点都不英明。 见王爷气呼呼的,张大壮也不敢慢行,把马驱赶得飞快,没多时便到了王府门口。 谢如墨下车回了府,路总管过来问道:“王爷,提亲便在大后日如何?后日是好日子,我们得先知会一声宋太公,届时提亲总要有宋姑娘的长辈在。” 谢如墨眼神坚定如铁,“好,越快越好。” 路总管继续道:“嗯,对了,明日大长公主寿辰,广宴宾客,给您送了帖子来,礼物备下了几份,您看哪份合适?都放在书房里了。” 谢如墨道:“送礼物去便成,本王不去了。” 路总管道:“但大长公主也给国公府递了帖子,宴请宋姑娘,宋姑娘应该会出席。” i 第191章 “是么?”谢如墨蹙眉,这位姑母的性子他是最清楚的。 口蜜腹剑,绵里针,最爱开茶会宴席,与京中权贵的亲眷们来往,笼络了不少命妇。 很多权贵人家的亲事,都是在她的宴席上看对眼的。 若说母妃这辈子曾在谁人的手底下吃过亏,那就是他这位姑母,她擅弄手段,做了不少阴鸷的事。 她这个人,脑子像是有病,生了个女儿之后就不再生了,给驸马纳了一大堆的小妾,小妾生了孩子她抢过来,然后把小妾处死,手段极其残忍。 有一个小妾因为与她辩驳了几句,她干脆连那孩子都不要,当着小妾的面把那孩子摔死了,再把小妾的手指脚趾一根根地剁掉,那小妾痛苦了几日才死去。 这样的阴鸷事,自然是瞒得极好,毕竟公主府里的事谁会去打探? 至于他为何会知道,还是驸马姑父那年岁末在宫里吃醉了酒,去如厕的时候醉醺醺的迷路了,他前去寻找才发现姑父躲在假山后掩面痛哭。 一问,才知道公主府里那么多的阴鸷事,自此之后,他对这位姑母就没有半点好感,能远着就远着。 以前父皇在的时候,尚能管束她几分,如今父皇不在,她只怕更加的肆无忌惮。 她的女儿嘉仪郡主,和她的性情同出一辙,时常毒打侍女小厮,就连母妃也曾被她扔过石子,扔得头破血流,母妃还计较不得,因为她是长辈,加上大长公主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便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至于大长公主与惜惜的父亲更是有过一段恩怨情仇。 宋国公年轻时威武俊逸,屡屡打胜仗,十七岁带八百骑兵把匈人一万兵马杀了片甲不留,举世瞩目。 十九岁于成凌关,以一千人迎战西京两万人,愣是不让他们占了半点便宜,在成凌关外绕了几大圈子,把西京人绕得头昏脑涨,最后更是迷路在大荒野岭里。 二十一岁封狼居胥,若不是朝臣说他年纪轻,怕他骄傲,早就封了大将军王。 这样的儿郎,谁能不动心呢? 大长公主动心了,而且一颗心动天动地,非得要嫁给他。 只当时皇祖父还在位,他老人家极力反对,这样的猛将怎么能尚公主当驸马?岂不是浪费了? 再说,宋怀安当时已经有了婚约,便是萧将军的千金萧凤儿,所以不管大长公主如何折腾,就是得不到宋怀安,还惹得宋怀安对她厌恶至极。 最后宋怀安迎娶了萧家女,大长公主对宋怀安夫妇恨之入骨,根据于今与他说,之前惜惜和离的时候,外头的流言蜚语,有不少是她命人放出去的。 分明是和离,但是在她嘴里总是一口一个弃妇,弄得京中官眷命妇也跟着鄙视起惜惜来。 否则,以战老夫人的能力,哪里可以把事情闹得这样大? 她这一次生辰宴把惜惜请过去,一定不安好心,惜惜不该出席的,但是,如果她要出席,也是她的自由,他尊重她的决定。 想了想,道:“去一趟国公府问问,看宋姑娘会否出席。” 路总管道:“行,我亲自去一趟。” 路总管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第192章 大长公主的帖子确实送到了国公府,而且明日便是寿辰,今日才送来,显然没给她准备寿礼的时间,只能从库房里头挑了。 梁嬷嬷很是担忧,“大长公主素来瞧我们国公府不顺眼,以前夫人在的时候,不管她办什么宴席都不会请夫人去的,怎么这次却给您下了帖子呢?该不会是一大堆长舌妇等着您吧?” 宋惜惜把帖子放在一旁,“那是一定的。” 父母和大长公主的往事,她也有所耳闻。 父亲和哥哥们阵亡之后,她从梅山回来那一年,大长公主其实让人送来过“礼物”,那礼物是她特意叫人雕刻的一座小小的贞节牌坊,而且还很黑心地写了传承二字。 多恶毒,传承贞节牌坊,代表着宋家的女子都要守寡,且不能二嫁。 这一次下了帖子,大概是因为她立功回来,又有国公嫡女身份,娶她便可承爵,总会让一些破落侯府伯府的夫人动心思。 大长公主是要绝了她这条路,让她就算嫁,也只能嫁个商贾或者平民,但商贾与普通的平民怎么能承爵?如此这般的话,所谓承爵,注定是笑话一场。 宝珠道:“姑娘,咱不去了吧。” 宋惜惜坐了下来,眼底带了一抹清冷,“去!” “咱何必去给他们看笑话?”宝珠想到那个场面都生气,姑娘受的委屈还少吗? 明珠她们几颗珠是后面买来的,不知道姑娘和大长公主家的恩怨,但是她们素来都是听宝珠的,宝珠劝着姑娘别去受委屈,那肯定是有道理,便也都纷纷说:“是啊,姑娘,咱不去,去了还得送礼呢。” 对几颗珠来说,送礼那是好多好多的银子,毕竟对方是大长公主,不能送些便宜的物品。 宋惜惜扇扇风,漫不经心地道:“总要面对的,难道一辈子躲在府中不出门?再说,前阵子已经一大堆官眷贵女过来拜访过了,如果到了大长公主的寿宴上针对我,我也可以理解为她们是墙头草,知晓了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以后远着点就行,权当这寿宴是照妖镜便好。” 宝珠想想也是,只依旧有些担心她,“姑娘,如果到时候那些人说什么,您别放在心上。” 宋惜惜含笑望着她,“傻丫头,我又不在乎她们,她们的话伤得了我么?” 只有在乎,才会受伤,既不在乎,那就只是西北风一吹便过了。 两位嬷嬷和陈福都没有劝她不去,他们是认为该去的,毕竟以后姑娘是要嫁入王府的,少不免要和这些人有往来。 “姑娘,我去准备礼物。”梁嬷嬷说。 库房里不缺金银珠宝,除了部分是宋惜惜的陪嫁,有些是母亲和嫂嫂她们的,当初西京探子只杀人,没掠夺财物。 当然,母亲和嫂嫂的东西是不可能送给他们的,只能挑别的。 关系也就那般,送礼不需要太重,但毕竟到场宾客很多,多半也是皇家的人,所以出手也不能太低,她可是代表着国公府去的。 大家挑来挑去也不甚合意,嬷嬷都有些为难地看着宋惜惜了。 稍一想,宋惜惜便有了主意,送一份在别人看来千金难求但她随手一堆的东西。 那就是大师兄的“废品”。 大师兄喜欢作画,有些不满意的画完之后随手便放在一旁不要了,宋惜惜觉得画得不错,便盖上师兄的印章收归囊中且全部带了回来。 她挑了其中一幅梅花图。 自然,书房里有不少大师兄的画作与墨宝,那些都是大师兄精心作的,宋惜惜自然不会送给大长公主,这废弃的给她最是合适。 画轴徐徐展开,画的是梅山的一株梅树,是写实的,按照梅树一枝一叶一花,全部照入了画中。 至于为什么大师兄会对这画不满意,是有一朵本来是花骨朵儿,他一时失神,手比眼睛快,画成了盛放的一朵梅花,他说这就不写实了,写实的画不写实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大师兄吹毛求疵,便把此画作废了。 第193章 梁嬷嬷努努嘴,有些不舍得,“这画栩栩如生,仿佛梅花就盛放在眼前一般,梅枝遒劲,淡淡绿芽抽发,说是废弃的,我瞧着倒是完美得很,给大长公主实在是暴殄天物。” “无妨,梅花图多的是,书房里都摆不下了,师兄最喜欢画梅花,对了,回头给皇上也送一幅。” 皇上甚是敬佩师兄,也有收藏师兄的墨宝,梅花图是没收到的,师兄的梅花图外边千金难求,但她多到泛滥。 献上师兄的墨宝,她已经开始在为北冥王运营关系,在慈安宫皇上问的那些事情,总让她有些不安。 所以,用师兄的画投石问路,至少表达了她和王爷的善意。 梁嬷嬷带着几个人在库房里头找了好一会儿,发现还是这梅花图比较合适。 黄白之物,拿出来也惹人笑话,大长公主为人如何且不说,但惯会附庸风雅,倒不见得真懂得欣赏。 “咦,这是什么?”明珠从一个箱底里找出了一大堆的手帕,摊开一块捂嘴偷笑,“哈哈哈,绣得这样丑,怎么会收藏在这里的?” 梁嬷嬷急忙过去一把扯了过来,放在箱底里,使劲地眨眼睛,“不许拿出来。” 宋惜惜已经发现了,走过去拿了一方手帕起来瞧,这绣工粗糙得简直没法看。 分明绣的是青竹图,那竹子弯弯曲曲,竹叶像毛毛虫。 再看另外一方,绣的是应该是莲花吧?至少一瓣一瓣能看出大概来,只是,宋惜惜更愿意认为它是劈叉的叶子,用的是淡红的线,再加了一层绿色的,光着配色就瞧得人心里直犯糊涂。 这是个啥嘛? 至于其他几方更是不能看,一方绣帕本来是平整的,被绣得皱在了一起。 “哈哈哈,这是谁绣的?”宋惜惜乐不可支。 梁嬷嬷瞧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宋惜惜怔了一下,猛地放下,“我绣的?” 梁嬷嬷扑哧一声笑了,“姑娘小时候想要学女红,叫老身教你,学了一个月,绣出了这么多的手帕,夫人舍不得丢弃,便都收箱笼里了。” 宋惜惜哑口,啊,是她绣的啊? 盯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绣帕,宋惜惜莫名觉得很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啊,她想起来了,当初去王爷的帅营吃了一碗面食,元帅取出了一方手帕给她擦拭嘴唇,那手帕就是丑成这个样子的。 啊?该不会元帅那方手帕是她送的吧? 她急忙转向梁嬷嬷,“嬷嬷,我可曾把这些手帕送给人?” 梁嬷嬷笑着说:“送了,老爷夫人和少将军们人手一份,就连来府中做客的客人,你也送了,那会儿你觉得自己绣得还挺好的。” “那我可有送过给元帅……就是北冥王?” 梁嬷嬷想了一下,“似乎是有送的,那会儿北冥王和皇上偶尔来府,你显摆着送了几方出去,大概是有给北冥王吧?但很肯定的是,皇上必定有,因为皇上和大公子那会儿笑得前俯后仰的,你还道是赞美呢。” 梁嬷嬷说得慈爱,宋惜惜却想找个洞钻进去。 年少轻狂犯下的错啊,错把垃圾当珍宝,以为自己绣工天下无敌了。 但是,收到这样的帕子,难道不是出门就该扔掉了吗?怎么北冥王会收藏到如今?是忘记扔掉了吗? 宋惜惜脸色滚烫滚烫,像火烧云似的,丢死个人了。 绣成这样还敢满大街送人,她当年的脸皮是有多厚啊? 第194章 她一咬牙,对梁嬷嬷道:“今晚开始,您来教我做女红,我要绣一方完美的手帕。” 年少时候挖下的坑,总要填上的。 她可以接受自己不完美,但是不能接受自己把残次品满大街送人。 只是有些疑惑,母亲藏起她的手帕,她可以理解,但北冥王为什么要藏起?还要随身携带? 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她没抓住,想了想觉得北冥王难道喜欢一些丑东西? 这癖好可真是独一份啊。 两位嬷嬷收拾着库房,陈福便顺道跟宋惜惜说陆先生把账本整理了一下,让她过目。 “好,放书房,我今晚看。”宋惜惜道。 陈福点点头,“田庄店铺那边也都整理过来了,陆先生把账归纳了总数,也有细分的,我瞧了几眼,觉得做得不错,宋爷雇的人果然可靠。” 账房是宋世安介绍过来的,宋族在生意场上做得还可以,他介绍的人不会差。 宝珠带着明珠她们去给姑娘配衣裳,明日出席的人肯定很多,姑娘一定要艳压群芳。 恰好王府的路总管过来问姑娘明日是否去大长公主的宴席,宋惜惜便亲自出去告知,“请转告王爷,我明日会去的。” 路总管拱手道:“好的。” 宋惜惜知道谢如墨过来问这一趟的意思,便道:“你转告王爷,就说如果他不想去的话就不要去,我自己能处理得来。” 路总管笑着道:“姑娘误会了,王爷特意遣小人过来问的原因是如果您去的话,送的什么礼物。” 宋惜惜看着这位胖乎乎一脸和善的总管说:“一幅画,我大师兄作的画。” “噢!”路总管发出的声音,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浪费了浪费了,“那,行,吧……” 沈青禾先生的画一幅难求,竟送给了大长公主那种附庸风雅的人,太浪费,太糟蹋了。 路总管表示心疼,暴殄天物啊。 宋惜惜瞧着他那张胖乎乎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笑着道:“师兄的画作,有些是他得意之作,有些是他随手丢弃的,我是个捡垃圾的人,师兄不要的我都捡了,他珍藏的我也收了,回头若总管喜欢,送您一幅他的得意之作。” 路总管那张苦瓜干脸顿时舒展开,猛地摆手,“不,不,得意之作不敢要的,您捡来的那些,能给小人一幅,小人定然好好珍藏。” “行。”宋惜惜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路总管笑得开心,拱手告辞,小短腿抡得飞快,都快生出风火轮了。 宝珠挑了好几身衣裳出来,但是都比较素净。 因为守孝的缘故,她鲜少有鲜艳颜色的,那日穿的烟霞色是唯一一身算比较鲜艳些的。 所以宝珠也犯愁,穿这么素净,怎么能把姑娘盛世美颜彰显得淋漓尽致呢? “月白色的襦衫和百褶裙吧。”宋惜惜瞧了瞧,烟霞色那身就不穿了,那身是以前出嫁时候母亲给她做的,用来压箱底,在将军府的时候就没穿过。 去大长公主的寿宴,穿个素淡些的就行。 第195章 宝珠瞧了瞧,“月白色也行,淡淡的蓝,也显肤色,配饰呢?要不要戴一串红珊瑚?” “红色不戴,就简单些,不必太隆重。”宋惜惜亲自挑了一根白玉簪子,再搭配一根月白色的绸带。 “这也太素净了。”宝珠说。 “素净不素净,穿上才知道。”宋惜惜拿着衣裳进了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梳了个简单发髻,用绸带把发髻缠住,再饰一根白玉簪子。 她站起来转了个身,问几颗珠,“如何?” 几颗珠看呆了眼珠子,这还没上妆呢,就跟个出尘仙女似的,尤其那发髻上绑着的两条绸带,给她这一身月白色襦裙增色不少啊。 宝珠连忙对明珠道:“口脂,耳坠,香囊,或者玉佩,快快快。” “好嘞!”几颗珠立刻忙转起来,搜罗出各种搭配的东西。 宝珠把宋惜惜摁在妆台前,给她涂抹了口脂,重新画眉,挂上一串长长的东珠项链,腰间坠着一只玉蝉。 套了一件轻软的纱衣外披,更添仙气。 宝珠想了想,把缚袖束起,给这身打扮挑了几分俏皮,更添年轻气。 口脂淡红,显得肤色更加的白净细致,不用施胭脂肌肤里也透出一抹红晕来,可见丹神医调理气血的药真真的有效果。 宝珠瞧得甚是骄傲,这身打扮料子都是极好的,连百褶裙都是软缎做的,行动之间仿若流水盈动,加上飘逸的轻纱外罩,和发髻上的绸带,姑娘简直就是仙女下凡般清丽脱俗。 宋惜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好看么? 以前在梅山的时候没人夸她好看,人人都说她是猴儿。 是从梅山回来准备要说亲,母亲就把她好生打扮了一番,又在府里躲避日头养了一段日子,养得肌肤莹润如玉,人人瞧见她,都忍不住赞叹一句真好看。 记得当初战北望登门求亲,瞧见她的第一眼,他有好一会儿移不开眸子,说话都变调,作揖拜礼的时候都乱了方寸,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心里就想,这怕是个呆子吧? 原来不是呆子,只是负心汉罢了。 她转了转身,又定定地瞧着自己,问宝珠,“我真的好看么?” 宝珠站在她的身边,把脸往她脸颊边凑,一同对着镜子,“您瞧,好看不好看?” 宝珠长得好看,五官虽不是完美的,但是凑在一起十分耐看。 只是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和宝珠,有了对比,“噢,原来我真的蛮好看的。” 宝珠嘟嘴,“姑娘,这话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好看而不自知,对别人来说是一种挑衅,奴婢听了都想揍姑娘呢。” 宋惜惜用手指摁了她额头一下,“你也长得好看啊,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就是显白点儿。” 宝珠哎了一声,对身后捂嘴笑的几颗珠说:“你们说气人不气人,咱们在府中日日享福,没啥事做,姑娘到南疆又是凛冽寒风又是刮脸的风沙,回来将养了才半月不到便比咱们显白了。” 瑞珠笑着说:“姑娘是天生丽质,黑了也能很快养白。” 明珠跟着赞美就没错了,反正姑娘是真好看,道:“咱们长得粗糙些有什么打紧?姑娘好看就行。” 宋惜惜仔细地打量她们每一个人,其实都长得秀丽娇俏,至少不是放在大街里便寻不着的那种大众脸。 第196章 翌日,大长公主寿宴。 一大早开始,门口便停满了马车,长长的红地毯延伸到了巷口,府邸外三十余丈外有一块空地,搭了个棚,摆了三十流水席,百姓来到只要凑满了人就可以吃。 大长公主每年寿宴都这样做,美其名曰是与民同乐,实则是做做样子扬她温善的名声。 除了流水席,她还备下斋饭,专门招待僧侣,大长公主信佛,大家都知道的,她每年都要给寺庙道观捐很多银子。 作恶多端的人总喜欢找神佛保佑。 大长公主今日宴请的宾客很多,就连战将军府也邀请了。 战北望和易昉都没来,他自从知道母亲和大哥大嫂去国公府闹事之后,就一直在外不愿意回家,至于易昉肯定不想来的,她半边脸被毁,又落了那样的名声,她不想来被人耻笑。 但战老夫人带着大儿媳闵氏,三儿子战北森,女儿战少欢出席了。 既然大长公主下了帖子,她不来便是得罪,幸好战北望有赏赐的黄金,可以买得起一份好点的礼物。 自然,她来是有私心的,希望带自己未成亲的儿子和女儿露露脸,在场若有夫人瞧得上,那么他们的婚事便有着落了。 能来大长公主寿宴的宾客,非富则贵啊。 因此,虽然她知道自己府中因易昉受尽非议,还是带着儿媳儿女出席了。 在一群权贵命妇官眷面前,战老夫人显得何其卑微。 她看着这些一个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宾客,想起将军府曾有过的风光,那个时候她才嫁过来,可惜那时候的光辉像焰火一样,转瞬即逝。 曾有过的显赫一直铭刻在她的心头,她无时无刻不想重回巅峰,可惜,夫婿不争气,长子平庸,唯有次子战北望娶得宋家女。 可谁料到宋惜惜进门没多久,宋家便惨遭灭门,宋家本就没有可以扛起家门的男儿,如今连宋夫人都没了,宋惜惜能给他们的就只有钱财了。 所以战北望立功回来求娶易昉,他们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她一直想要的荣耀,宋惜惜可弃了。 可世事总是如此的不尽人意啊,宋元帅被追封为国公爷,宋惜惜成了国公府嫡千金。 她还上战场立功,一时人人称道。 反而她看好的易昉没立功不说,还受了罚,连累了北望。 战老夫人心头的苦水,倒出来可以汇聚成一条大江大河。 到了宴席现场,她领着儿媳子女去拜见大长公主,本以为大长公主只是看在北望的份上,才把她们宴请过来。 所以打算送上礼物拜寿后,便在花园里游玩,结识一下各位夫人。 她看见在座的夫人投来的眸光,虽然表面瞧着没什么,可那些眸光没有半点热情,连敷衍都懒,她知道自己遭人厌弃的。 正要尴尬地退下,大长公主却温和地问道:“老夫人,听闻你的身体不好,如今可好些了?” 战老夫人有些意外,大长公主竟会知道她身子不好?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闵氏曾去药王堂跪求丹雪丸。 她受宠若惊地道:“多谢大长公主的关心,臣妇好多了。” 大长公主懒洋洋地坐着,含笑望着她,“你年纪与本宫相仿,怎地身子这么差?听闻你以前的儿媳妇日夜照顾你,如此说来也是个孝顺之人。” 第197章 老夫人听得她说起宋惜惜,一时心头方寸大乱,她并不知道大长公主与宋夫人的一些往事,只以为如今宋惜惜立功,皇家看重她。 这会儿说她宋惜惜孝顺,是不是要替宋惜惜出头? 但瞧着她温和的眼神,也不像啊。 正无措之际,听得坐在一旁的齐夫人说:“大长公主,这孝顺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和离了,连前婆母的死活都置之不顾,何来的孝顺?表面功夫谁不是做啊?战老夫人之前都闹到国公府门口了,若不是没办法,谁愿意丢这个脸面啊?” 这位齐夫人是皇后娘家的嫂嫂,齐大人官拜三品,是朝中肱骨之臣。 齐夫人一发话,便有人在底下纷纷附和,“可不就是仗着自己自己立了几分军功,便没把人放在眼里了么?这般忘恩负义的人,自是人人唾弃的。” “战老夫人,听闻她娘家遭灭绝的时候,你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连晚上睡觉都陪在她的身边,唯恐她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你倒是疼着这个儿媳妇的,可惜人家不念情分啊。” 战老夫人一听这些话,开始是懵的,但很快就回过味来。 这些夫人看似反驳了大长公主,但大长公主并没有生气,甚至脸上露出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 显然,她们说出了大长公主想说的话。 她明白了,这场宴席宋惜惜肯定会来,而大长公主与宋惜惜有私怨。 大长公主并非是顾念北望的战功而邀请自己前来,她能来,因为她可以落宋惜惜的面。 意识到大长公主与她一样憎恨宋惜惜,她像是闻到了臭味的苍蝇,顿时兴奋了起来。 做戏,她怎不擅长? 长叹一声,眼底蓄泪,“大长公主见笑了,有时候真心未必换得了真心,我待她一场无愧自己,这便足矣。” 大长公主叹息,拭了眼角,一脸的同情,“老夫人真真是难啊,男子娶妾本是稀松平常的事,偏生人家出身尊贵容纳不了小妾,诸位夫人可比不得她,你们家中夫婿都是纳了小妾的,你们若是不容小妾,大概也只会自请下堂,而不会闹到圣上面前,求一道和离旨意,说白了,她自觉身份尊贵,诸位夫人都比不得,将军府她更是不放在眼里。” 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表明了她对宋惜惜的态度。 在场有些夫人也是去国公府拜访过的,也想过做个媒人,拉拢男儿娶宋惜惜,至少能承爵,自己乐得了个人情,何乐不为呢? 但是大长公主这么一说,可就不敢再做这媒人了。 甚至是有些伯爵府邸眼见自己日薄西山,想着出卖府中儿郎换个爵位,也急急忙忙打消了主意。 先不说宋惜惜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她未必刻薄婆母,但不容小妾是真的。 在场的夫人怎么会真心容得下小妾?但是她们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能纳妾。 若她宋惜惜生不出儿子,岂不是那一房要绝后? 战老夫人借着这个时候,大吐苦水,把宋惜惜塑成为骄矜善妒不孝之人,若不是立了军功回来,那是人人唾骂的妒妇。 三人成虎,更不要说本就有大长公主有心带头诋毁,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宋惜惜已经成为在场大部分夫人嘴里万恶不赦之人。 有些知道宋惜惜不是那样的人,却不敢说话,免得被人群起攻之。 宋惜惜还没到,但是德贵太妃和慧太妃以及齐贵太妃等先帝的嫔妃都到了。 毕竟,大长公主是她们的大姑子,如今皇太后掌着宫里大权,她们要去大长公主的寿宴,皇太后没有说不准的。 诸位太妃到场,少不了诸位夫人要起身行礼的。 慧太妃本是不愿意来,她和大长公主素来不和,在她手底下吃过不少亏的。 第198章 但她邀请了,自己不来,回头又不知道她要编排些什么,所以憋着一口气也跟着来了。 听得她们在议论宋惜惜,慧太妃更是气得差点呕血。 好在,大家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即将嫁给墨儿,如果知道的话还被大长公主带头编派,那她更是没脸见人。 她坐在一旁,大长公主故意冷着她,她也没心思搭话,倒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嘉仪郡主见了慧太妃,笑了笑,“哟,慧太妃也来了?带来了什么寿礼给我母亲啊?” 嘉仪郡主不问别人,就抓住她来问,显然是憋着坏让她出糗。 就知道来这场寿礼是要被刁难的,慧太妃不情不愿地道:“听闻大长公主信佛,送了一尊金佛,请笑纳。” 她命高嬷嬷把礼物送出,递呈到大长公主的面前,大长公主只瞧了一眼,淡淡地道:“虽然这样的金佛本宫已经有十几尊,但慧太妃一番好意,本宫便收下吧。” 那傲慢的态度差点没把慧太妃气死,她翻着白眼,心里想既然瞧不起那别要啊。 但她是不敢说出来的,论骂人,她不是大长公主的对手,比身份,先帝驾崩之后,自己这位得宠的慧太妃,什么都不是。 她最出色的儿子得胜归朝,在宫里头她能吹嘘一阵子,到了外边,她就不好乱说,因为她心里很明白,儿子和她离心。 这一次若不是皇上开口让她出府跟他住,他估计也不愿意。 儿子不孝,是她最大的痛,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回来也不知道给他母妃求个位分,她现在还是太妃,虽有皇后姐姐,可轮为妃,她是低德贵太妃和齐贵太妃一头的。 所以,这口气,她只能吞下了。 大长公主缓慢地开口,“本宫听闻皇上开恩,准许慧太妃出宫和墨儿一起居住,母子团聚,本宫还没恭喜太妃呢。” 慧太妃一听,看来这位不可一世的大长公主也得承认墨儿的功劳,她这位母妃也跟着享福的。 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墨儿孝顺,非得要跟哀家一起住,哀家也想着帮他管管家,毕竟,分封食邑,还有田庄铺子多的是,没个主母管着也不行啊。” 大长公主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抚了抚正红色的马面裙,眼梢吊起,“是孝顺,怎地他如此孝顺,也不求请皇上给你晋一晋位份啊?说到底,你生养了皇子,又出身世家,长姐更是皇太后,如今墨儿收复南疆也是不世之功,他只要在皇上和太后跟前说上那么一句,你这贵太妃的位分,岂不是轻而易举便得到的么?” 慧太妃的笑容顿时凝固,就知道这个老女人没安好心,这话直接是戳她肺管子啊。 “连儿子都不待见你,你这母亲当得委实失败啊。”大长公主笑着说。 众人不敢妄议太妃,但是也捂嘴偷笑,看得慧太妃火冒三丈。 她是憋不住脾气的,哪怕知道要吃亏,也正要发作。 却听得有人喊了一声,“镇国公府千金宋惜惜到。” 一听到宋惜惜来,所有人面上都有些意味不明的神情。 有些讥笑,有些阴沉,有些冷狠,但也有欢喜的。 那便是永安郡主澜儿,她听着她们说话,早就恼火得很,只是碍于自己是晚辈身份不好出声。 听得惜惜来,她急忙起身相迎,却被淮王妃拉住了。 淮王妃今日也在场,对于大家议论宋惜惜,她一句话都没说。 慧太妃却是脑壳嗡地一声,宋惜惜也来了?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她即将嫁给墨儿,否则今日她什么面子都丢尽了。 第199章 宋惜惜进来,可谓是万众瞩目。 众人很多官眷夫人已经去拜访过她,但见她清雅装扮,依旧难掩绝世容颜,甚至更添出尘脱俗之意态。 淡红的口脂给肌肤增添了润红,那白皙的脸颊肌肤本就莹润如玉,又淡扫了蛾眉,耳垂点缀了一点绿,更显耀如春华、琼花玉貌,把在场精心打扮的贵女全部都比下去了。 嘉仪郡主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金线绣百褶裙,覆膝的云缎绣芍药绯色长衫,金银线错绣的红色褙子,发髻如云,珠翠满头,要多金贵有多金贵,要多奢华有多奢华。 可纵然如此精心打扮,在宋惜惜的素雅淡净面前,却黯然失色。 她素来刁蛮任性,见宋惜惜这般绝容,冷冷地一笑,“今日是我母亲寿辰,你穿成这样素淡的过来,可见并无心给我母亲贺寿。” 宋惜惜打量了她一眼,含笑道:“我打扮得如何不要紧,毕竟是大长公主的寿宴,我等若同您这般艳俗,岂不浪费了郡主的一番彩衣娱亲的孝心?” “你……”嘉仪郡主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分明配色极好,竟被她说成彩衣娱亲,怎忍得下这口气,“你敢说本郡主艳俗?” 宋惜惜再打量了一下,“彩衣娱亲嘛,艳俗些不打紧,孝心够就行了。” 她扫了诸位夫人一眼,含笑问道:“诸位夫人说是不是?” 没人敢说话,但有人暗暗笑,当着大长公主的面落嘉仪郡主的面,宋惜惜你是不知死活啊。 宋惜惜看到德贵太妃齐贵太妃还有慧太妃都在,眸光掠过的片刻,看到慧太妃眼底顿时亮了一下,宋惜惜有些疑惑,哦?这是慧太妃的眼神叫人迷惑哦。 宋惜惜上前给大长公主拜寿,眼角余光看到了战老夫人,她的前婆婆。 把战老夫人请过来,宋惜惜大概可以预想到方才这里议论什么话题。 只是慧太妃为什么眸子亮了一下之后,又气鼓鼓的?见着她不高兴还是在这里受气了? 嘉仪郡主见众人都不搭理她,不禁得意起来,冷嗤一声,“方才我们正在说你呢,战老夫人真是可怜啊,被你气出一身的病,你还不许丹神医去给她治疗,你虽是为朝廷立功了,却也抹杀不了你这个人黑心肠,坏透了,怪不得成为将军府的弃妇。” 嘉仪郡主就是大长公主的嘴替,大长公主想说的话,碍于尊贵和长辈的身份不便说,便让女儿说了。 所以,女儿说完,她轻斥一声,“嘉仪,不得无礼,怎可哪壶不开揭哪壶?” 她看着宋惜惜,温和地笑道:“惜惜,她被本宫惯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众人掩嘴笑了,大长公主分明是坐实了嘉仪郡主的话。 宋惜惜却也不恼,笑着道:“大长公主放心,我自然不会跟无知的人一般见识,丹神医早已澄清,是因为战老夫人德行有亏,才不去给她治疗的,莫非嘉仪郡主质疑丹神医的话?我可知道丹神医素来说一不二,性情孤傲,有人质疑他老人家的话,是休想从药王堂里买到一颗药的。” 嘉仪郡主一滞,随即骂道:“我几时质疑过丹神医?你休得胡说,我撕烂你的嘴,还敢说我无知,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如今正在找丹神医调理身体,出嫁至今还没有孕,庶长子都出来了,她嫡出的儿子还没影呢,丹神医说吃上半年的药,应该有望有孕了。 她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丹神医。 第200章 宋惜惜闻言笑得更甚,团扇摇摇,驱散着大屋子里的闷气,“看来嘉仪郡主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怎么我说句真话就要撕烂我的嘴,你谩骂传谣便是正理?相信今日大长公主也邀请了丹神医,外男都在正院里,要不要请丹神医过来问一句啊?” 她看向战老夫人,意味深长,“战老夫人,您若觉得冤屈,也可以当面问问丹神医。” 战老夫人不甘心地看着宋惜惜,她以前在自己的面前多么的低眉顺眼,既孝顺又听话,现在看着自己的眸光都充满了冷漠。 她把这一切都归咎在宋惜惜的身上,连一个平妻都容纳不下,还说什么妇德? 但是她不敢做声,因为一旦真的把丹神医请过来,大概以后就连丹雪丸都不会再卖给她。 嘉仪郡主也被架着下不来台,愤恨地瞪着宋惜惜,“被扫地出门的弃妇,有什么好嚣张啊?” 宋惜惜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场听到,充满了震慑力,“我不是被扫地出门的弃妇,和离是我求的旨意,是我先不要战北望,你们背地里怎么说我,我不在乎,但当着我的面,希望管好你们的嘴巴,我镇国公府便只剩下我一人,也不是轻易好惹的。” 在场一片寂静,其中有好些夫人不想和大长公主同流合污,只是碍于大长公主的身份,不得不来参加宴席的人,心底却在暗暗叫好。 这样的宴席参加多了,她们虽然不知道大长公主真面目,却也知晓她惯会拉帮结派,针对不是真心臣服她的人。 只是她从不会自己出面,她的女儿嘉仪郡主还有几位夫人充当出头鸟,往往是怼得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这一次她们算是踢到铁板了,宋惜惜这个孤女并不好惹啊。 慧太妃看向宋惜惜,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爽感,虽然她也很讨厌宋惜惜,但是,她竟然敢跟大长公主和嘉仪对着干,是个硬茬啊。 “表姐,你好威风啊。”澜郡主站在宋惜惜的身边,轻声说道,眼底充满了崇拜。 大长公主缓缓地开口了,眼底一片淡冷,“淮王妃,最近身子可好啊?” 淮王妃本来就胆战心惊了,尤其女儿当面赞赏宋惜惜的时候,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她可不想得罪大长公主。 这不,大长公主一发问,她就哆嗦了下,勉强笑了笑,“托公主的福,身体调养得不错。” 她回答完大长公主,便猛地伸手招,“永安,回来母亲身边坐着。” 澜郡主挽着宋惜惜的手,笑着道:“母妃,我想和表姐说说话。” 淮王妃脸色都变了,“一会儿再说,你过来!” 宋惜惜拍拍澜郡主的手,温和地道:“你先去吧,我这还没给大长公主拜寿,送上寿礼呢。” 宋惜惜从已经气得满脸铁青的宝珠手中接过卷轴,缓步上前,她衣裙盈动,行动有度,半点也不像行武之人,再看她绝色姿容,款款移步的时候,发髻上的绸带微微飘动。 众人方才已经惊艳于她的容貌,如今再看她人随着盈动衣裙缓缓而至大长公主面前,心中暗暗想,到底是遗传了她母亲的绝容之姿,甚至比她母亲当年还要仙美几分。 大长公主看着她前来,素来隐晦不明的眼底,如今却充满了怎么也压不下的恨意。 在宋惜惜身上,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贱人。 第201章 宋惜惜声音柔和,不复方才的威严冷峻,道:“臣女祝愿大长公主寿比南山。” 大长公主的眸子慢慢地从她脸上收了回来,涌起的思绪和恨意也缓缓地压下,“宋姑娘有心了,来人,收下寿礼。” 下人上前接了卷轴,嘉仪郡主冷冷地道:“看样子送的是字画,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啊?别是大街上随手买的一幅。” 宋惜惜淡淡一笑道:“便是大街上随意的买的一幅,也是我的心意,正如我父兄牺牲的时候,大长公主给我母亲送一尊传承的贞洁牌坊,不也是大长公主的一番心意么?” 此事并无人知晓,宋惜惜此言一出,震惊四座,众人神色各异,但都不敢言语。 只是心底不禁一寒,这太恶毒了吧?宋大将军是为国捐躯的,皇家公主怎么能送诅咒之物? 慧太妃倒吸一口凉气,竟是冲口而出说了句,“传承的贞节牌坊?这是多恶毒的诅咒啊?要他们家的女儿世代守寡吗?” 旁人不知便罢,她是知道墨儿要娶宋惜惜的,贞节牌坊只有守节的寡妇才能用得上,这不是变相咒她墨儿吗? 所以,慧太妃纵然惧怕大长公主,却忍不住愤慨地说了句。 大长公主的眸光冷冷地扫过来,“慧太妃,事情不清楚你在这里胡说什么?你看见本宫赠送宋夫人传承的贞节牌坊了吗?” 慧太妃一滞,看向宋惜惜,有还是没有啊? 大长公主再看着宋惜惜,眸色冷淡,语气十分严厉,“本宫与你宋家无冤无仇,不知你为何在诸位命妇夫人的面前诬陷本宫,那传承的贞节牌坊你倒是拿出来啊,拿不出来,就是诬陷攀咬本宫,本宫要治你的罪。” 大长公主的眼底的凶恶严厉,仿佛是要把宋惜惜活剥生吞似的。 她以大长公主之尊,对着一个国公府孤女,这一记眼光该是把她吓退的。 但是宋惜惜根本没有怕,甚至还笑了一笑,“大长公主的好意,我母亲收下了,诸位夫人若想看看的话,改日到我国公府,我可以拿出来给大家瞧瞧,至于是不是大长公主送的,大长公主心里有数,不是您承认或者不承认便可抹杀了的,要找出当年的雕工想来不难,这样损阴鸷的东西只怕整个商国都是独一份的。” “放肆!”大长公主一怒,她几时被人这样冒犯过,“你这话阴阳怪气的,是要逼着本宫承认吗?什么损阴鸷不损阴鸷的,我看你们宋家倒是损了阴鸷才会引致……” “引致什么?”宋惜惜上前一步,眼神冷若冰霜,“我宋家损了阴鸷是吗?死在我宋家人刀刃下的人不计其数,但死的都是敌国士兵,大长公主在京城过着太平日子,年年办盛大的寿宴,有我宋家人出的一份力,身为皇家公主,不念牺牲将士的功劳,却一口一句损阴鸷,这若是传了出去,叫我商国士兵如何敢上战场杀敌?” “你……”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大长公主气得脸色发紫,却是不敢接这话题的,“你说的什么浑话?扯什么战事国事?我看你不是真心来给本宫贺寿的……” 她一看那卷轴,顿时厉声道:“打开,打开看看,看她是不是以字画来诅咒本宫。” 宋惜惜说话如此大逆不道,敢在诸位贵人面前提起贞节牌坊的事,定然是仗着立了军功过来报仇,所以她送的礼物一定是充满冒犯。 贞节牌坊的事一时半会没办法查实,但是如果她敢送来诅咒之物,便可当场把她定罪。 不止大长公主是这么认为,就连在场的贵人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有些不喜大长公主的人暗暗想,宋惜惜倒是硬骨头,可惜太蠢。 第202章 嘉仪郡主上前一抢,“我来打开,宋惜惜如果你敢诅咒我母亲,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卷轴徐徐展开,众人纷纷伸长脖子去看,只见卷轴展开之后露出的却是一幅冷梅图。 半丈长的画卷,画着一株梅花,遒劲的梅枝,一朵朵梅花或盛开或含苞待放,还有许多花骨朵儿,悄然立于枝头上。 众人看得呆了眼,这梅花图竟是活的一般,仿佛一株梅树就在眼前,连那梅树枝干上的虫坑都瞧得清清楚楚。 在场有懂得丹青的贵女,轻呼了一声,“这是沈青禾先生的冷梅图吗?我曾有幸得见过先生画的腊梅图,画工同出一辙,这章,对,是沈青禾先生的。” 这话一出,在场引起了不少的轰动,沈青禾先生的冷梅图?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啊,宋惜惜嘴里言语不敬,但送出来的寿礼,竟如此珍贵。 大长公主素来附庸风雅,她见过沈青禾的画,但是她认不出来,只是觉得此梅树长在了她的面前,她甚至伸手便可触碰到一瓣梅花。 战老夫人听得说是沈青禾的画,捶得心肺都碎了,宋惜惜可真是有钱啊,这画怕是起码千两黄金才能买到吧? 她懊悔无比,为了娶易昉这么个货,把财神爷都给赶出门口去了。 这一幅画,若是给她的,起码这未来两三年将军府都不必再为银子发愁了。 “不对,这不是沈青禾先生的画。”德贵太妃的儿媳妇秦王妃站起来,摇摇头,“画工是极为相似,但却是一幅赝品。” 秦王妃齐怡月是皇后娘娘的堂妹,是世族齐家二房嫡出千金,十五岁在春日宴上一鸣惊人,在半个时辰之内作一幅画,赋诗一首。 那年的春日宴正是德贵太妃主办的,春日宴之后,齐怡月便与秦王定亲。 秦王妃文采斐然,也擅长作画,所以她说这幅画是赝品,大家都信了七八成。 顿时底下就议论纷纷了。 “竟那赝品来贺寿,真亏她拿得出手。” “送赝品还不如什么都不送呢。” “不过瞧这冷梅图如此精美,倒不像是赝品啊。” “赝品就是赝品,秦王妃说的能有假?她最擅长诗画的。” “赝品?宋惜惜你竟然拿一幅赝品来给我母亲贺寿?”嘉仪郡主顿时火冒三丈,就知道她不会舍得花大价钱买沈青禾先生的画,而且沈青禾先生的画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你真是低劣啊,送不起就别送。” “不,不是赝品。”方才说出这幅画是沈青禾先生所作的那位贵女走了出来,她是颜太傅的孙女颜如玉,颜太傅乃是当朝大儒。 秦王妃淡淡一笑,看着颜如玉,“颜姑娘,本妃府中便有一幅沈青禾先生的冷梅图,因而能分辨出来,这赝品作得也堪称是一绝的,只不过,赝品始终是赝品,看看落章,沈青禾先生的章是小篆,这章分明是大篆,不一样。” 大家看向那落款的章,确实是大篆雕刻。 但是,在座也不是很多人见过沈青禾的墨宝,不知道他到底用的什么章,只听秦王妃说得有理有据,且她秦王府也有收藏沈青禾先生的墨宝,她说是,那应该就是了。 战老夫人的心这才平衡了些,是个赝品啊! 慧太妃却是没眼看,这下宋惜惜要被骂死了。 嘉仪郡主大怒,一手把画撕成两截,丢在了地上,“宋惜惜,你在我母亲寿宴上送一幅赝品,是什么意思?” “唉!”颜如玉惋惜得直跺脚,急急忙忙过去把撕成两截的画捡起来,“这不是赝品,这是真品啊,太可惜,太可惜了!” 第203章 秦王妃扑哧一声笑了,“颜姑娘你是听得不够清楚吗?这印章雕刻的字体就是错的,要不要本王妃把沈青禾先生的冷梅图送过来给你鉴别鉴别?” 颜如玉却是一脸的认真,“沈青禾先生画的冷梅图,小女家中也有两幅,而且是沈青禾先生对着我家后院的梅树亲自画的,小女的祖父也在场,两幅画,分别画的是两颗梅树,所盖印章,一张盖的是小篆,一张盖的是大篆,而且,沈先生甚至还不止两种字体的印章。” 她把冷梅图的印章部分露出来,道:“这印章便与小女家中那幅一模一样,我祖父今日也来了,在正院外头,若诸位不信,可请我祖父鉴别鉴别。” 秦王妃一怔,却是摇头,“不可能的,沈先生卖出去的画全部都用小篆印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颜如玉道:“没错啊,所以小女家中两幅画,一幅是买的,一幅是他送的,他送的便用大篆印章。” 秦王妃一时尴尬,她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嘉仪郡主却冷笑一声,“那不就对了吗?宋惜惜的画只能买,沈青禾先生怎么会给她送画?既不是送的,那么用的大篆印章便是假的。” 在座之人想想也是啊,沈青禾先生怎么会送画给她呢?就算是赠予她父亲或者家人的,那也等同是遗物,怎会舍得拿出来送给大长公主? 慧太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宋惜惜,方对她有那么一丁点一丝丝的好感,顿时化为乌有。 竟拿赝品来糊弄人,以后娶了她,这连累自己儿子成了笑柄吗? 宋惜惜笑了一笑,“我知晓我师兄所作的画难求,今日想着大长公主寿辰,便送上一幅,倒是可惜了我师兄的一番心血,这幅画他精心作了许久的,就这么撕毁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师兄?沈青禾先生是她的师兄? 秦王妃失声道:“你是说,沈青禾先生是你师兄?” 宋惜惜好整以暇,“对啊,我师从万宗门,沈青禾乃是我的大师兄,诸位不知吗?” “啊!”大家猛地看向颜如玉手中的冷梅图,有人惊呼,“那这幅画是真的?竟被撕毁了,可惜啊。” 大长公主却是不信,宋惜惜怎么会送她如此名贵的画? 且大声宣道:“来人啊,请太傅!” 颜太傅在外院与男宾们在一起,驸马爷正在招呼他们,谢如墨也早早便到了,女眷们在内院里头说话,外男不好进去,所以他只干坐着,希望能顺顺利利地到宴席结束。 如果宋惜惜被刁难,她想来会还击,只不过依旧是不放心才会过来守着的。 内院的人出来请颜太傅去鉴别沈青禾先生的画作,惊起了在场的文官清流,他们对于沈青禾是敬佩不已,莫说得到他的画作,就是鉴赏一下也是无上光荣。 因此,大家都站起来说要一同去鉴赏,连同丹神医在内也一起去了。 因有男女大防,所以大长公主命人把屏风摆好,隔开两边之后,再请颜太傅和诸位亲王和大人们进来。 谢如墨自然跟着进来,但是两扇屏风排在一起,隔绝了男女,他瞧不见宋惜惜。 被撕开的画作由公主府的管事送到了颜太傅手中时,颜太傅倒抽一口凉气,“撕破了?” 诸位大人闻言凑过来一看,皆一同抽气,有些慕沈青禾许久的文官,只觉得心脏都要被剜了一块,顾不得大长公主在里面,连连惋惜,“这若是真迹,实在可惜了。” 颜太傅气得要紧,一张脸都铁青了,“什么若是真迹?这就是真迹!怎么会撕毁了呢?怎么会撕毁了呢?” 第204章 太傅的声音哆嗦着,心里隐隐作痛,虽然他的府中有两幅冷梅图,但是,沈青禾先生的真迹啊,怎么能如此糟蹋啊?太侮辱沈青禾先生,也太可惜了这画作。 他哆嗦着手,让一人帮忙拿着一面,再把自己手中的一面对接起来,这幅画比他府中收藏的更好,因为这棵梅树几乎开得极好。 梅山的梅花,自然不是栽种在府邸后院的梅花比得上的。 谢如墨一听说是沈青禾的真迹,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事,他没说话,只用眸光扫过每一人的脸上。 颜太傅几乎要哭出来了,嘴唇一个劲地哆嗦,“怎么就撕了呢?谁撕的啊?啊?” 女眷那边看着大长公主的脸色,纷纷没说话,慧太妃本来想说的,但是见大长公主冷冷一眼扫过来,到唇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惜惜大声回答说:“小女宋惜惜,这幅画是小女送给大长公主的寿辰礼,秦王妃说是赝品,嘉仪郡主一怒之下把它撕了,因颜姑娘说是真品,大长公主便请太傅过来鉴别鉴别。” 听得宋惜惜的话,谢如墨心想果然猜中了。 慧太妃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惜惜,她这句话连秦王妃都得罪了,她知道不知道啊? 天啊,这个女人好疯啊,得罪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不说,连秦王妃都要踩一脚。 颜太傅和一众皇室亲贵以及大臣们都惊呆了,只凭一人说是赝品就马上撕了?那万一不是赝品呢?现在就证实了不是赝品啊。 颜太傅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也知道要气也轮不到他来气,他只是惋惜,太惋惜了,惋惜得心口都痛了。 秦王听得是自己的王妃道出这幅画是赝品,脸色顿时不悦。 大长公主神色淡漠,坐着不做声,但是眸光落在宋惜惜的脸上,像极了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她是真的没想到在传承的贞节牌坊之后,宋惜惜会送她如此名贵的寿礼。 更没想到,她的师兄就是沈青禾。 她淡淡地道:“驸马,请诸位大人出去正厅吃茶吧,一会儿便要开席了。” 驸马过来打圆场,把一众正在惋惜的官员们请了出去,颜太傅手里拿着那撕毁的画卷,慢慢地放回管事的手中,道了句,“沈先生如果知道他的墨宝被人如此糟蹋,不知道会多心疼。” 说完,他推说身子不适,先回府了,连寿宴都不参加了。 太傅一走,颜夫人带着女儿颜如玉也告退了,今日的事颜夫人是看得明明白白,大长公主要针对宋惜惜,她不愿在场。 颜夫人和颜如玉一走,宋惜惜也道:“看来今日我是给大长公主添堵了,这寿礼便权当我没送过,这冷梅图的残骸我收回了。” 她从管事手中取回那幅冷梅图,眸子一扫,看到德贵太妃和秦王妃的脸色甚是难看。 至于大长公主,双手紧握扶手,额头青筋显出,她惯会打造自己的名声,今日却连沈青禾的画都分辨不出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看着宋惜惜把画卷起来,她猛地说了句,“战老夫人,丹神医方才在此,你怎么不问问丹神医为何不给你治病?” 把焦点转嫁在战老夫人的身上,这一下所有人都看着战老夫人了。 战老夫人心中一沉,坏了,如果再去请丹神医进来,丹神医脾气古怪,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在场这么多人,她怎么收场?以后怎么做人? 第205章 诚然,大长公主坑起人来是半点情面都不留的,当即命人去请丹神医回来。 丹神医早已经解释过这个问题,那位官员的夫人也在场,但是他很乐意再一次澄清。 站在屏风后面,他声音苍老严厉,“战老夫人患有心疾与咳血之症,此病盘桓多年,一直无法根治,如今也难以根治,只能以丹雪丸控制病情,当初我是看在宋姑娘的面子上过来给她医治,宋姑娘自入将军府门,一年间日日夜夜侍奉她的病,每月吃的丹雪丸价值不菲,这银子从何而来想来不消细说,但战老夫人很不配合,在老夫面前总说丹药贵,却不问丹药用何名贵药材炼成,若不是宋姑娘再三恳求,老夫早就不去将军府了。” “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战将军打了胜仗回来,先抛了伺候他母亲一年的夫人,仗着圣旨赐婚,将军府联合起来想把宋姑娘休弃出门,贪图她的嫁妆,这样的家风人品,老夫瞧不起,所以不会登门医治,至于依旧卖药给她,也是念闵氏在我药王堂下着大雪跪了许久,老夫念的是这份孝心,若非如此,这丹雪丸我何必给她?本就供不应求的。” “再说了,战北望娶宋姑娘本是高攀,也好在他连宋姑娘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们便和离了,得保清白之身,日后再嫁夫婿也是不嫌的。” 丹神医说完,一甩手便走了,连跟大长公主告退一声都没有。 舆论顿时从大长公主身上转移到了战老夫人身上。 毕竟就算不转移,大家也是不敢议论大长公主的。 但让大家吃惊的是,战北望竟然没碰过宋惜惜一根手指头?天啊,这样的美人他舍得不碰啊? 那易昉长得什么模样,许多人都见过,如今听闻更是毁容了,见不得人。 战家是自作孽不可活,放着好家世好出身的宋家嫡女不要,不就是嫌着人家娘家没人了,殊不知人家宋惜惜都不需要仗着娘家,便可以自己立军功。 “她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易昉哪里比得上宋惜惜?” “我要是她,恨不得一头撞死了。” “对啊,这不就是入宝山空手回吗?这样的家世人品,真真要不得,瞧她家的三小子长得人模人样的,本想着给他说门亲事,幸好还没张嘴。” “我也是,本想着她的女儿瞧着也算端庄娴静,怕不是装出来的吧?” 议论声声入耳,战老夫人气得差点犯了心梗,战少欢也一副泫然欲滴,梨花带雨的模样,瞧着是楚楚可怜,但念及,他们家做的事情,可真不敢招惹的。 倒是宋惜惜,今日对着大长公主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甚至敢于揭穿大长公主做下的腌臜事,不畏强权。 看似鲁莽,但实则细想一下,完全追究不到她头上去。 大长公主也不可能朝她发难,谁知道她嘴里还能说出些什么来呢? 而且,人家的师兄是沈青禾啊,沈青禾出身万宗门,那么她也是万宗门的人? 万宗门除了一个沈青禾,听闻还有不少贤士能人,这宋惜惜背后并非无所依的。 如此一来,众人看向宋惜惜的眸光就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这门亲事结得过啊,不亏啊。 人是清清白白的,长得也绝色,能文能武,该端庄时候端庄,该霸气的时候霸气,真真是一个宗妇的好料子。 因此,看向宋惜惜的眸光里,有很多打起了宋惜惜的主意,除了承爵,背后还有一个万宗门啊。 慧太妃见状,顿时感觉危机四伏,她甚至都忘记自己讨厌宋惜惜,最不希望宋惜惜当她的儿媳妇。 看着诸位夫人瞧宋惜惜的眼神,竟是脱口而出,“将军府着实欺人太甚,惜惜来日进了我北冥王府的门,本妃一定好好待她的。” 第206章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就连战老夫人被丹神医怒斥的事,大家都迅速抛诸脑后。 纷纷看向慧太妃,什么意思?北冥王要娶宋惜惜?皇家亲王要娶一个和离妇? 不止诸位命妇,就连大长公主都吃惊了,看了看慧太妃,又看了看宋惜惜,眉头蹙起。 宋惜惜也淡淡地看了慧太妃一眼,这事还没定下来,至少提亲都还没提,怎么就宣布了? 再说,她不是嫌弃自己吗?人家都没问,什么风声也没流出去,她自己在这里宣布了。 接受她了?但是接受得太迅速,让人措手不及。 而且,就算说也不是这个节骨眼说啊,她被人非议甚久,难得丹神医当着诸位夫人的面说了为何不给战老夫人治病,她马上就给解救了战老夫人。 这位未来婆母,可真是不着调啊。 大长公主突兀地一笑,覆着厚厚脂粉的面容僵硬地挤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哦?墨儿要娶宋家女?京城名媛如此之多,他瞧上了和离妇?” 慧太妃一时脱口,说完就后悔,她恼着宋惜惜呢,还没接受她的,他们的婚事她反对都来不及,怎么能由她来公开? 真是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好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战老夫人惊愕都下巴都几乎掉下来了,简直不敢相信从将军府走出去的弃妇,竟然可以嫁入皇家,嫁给收复南疆的亲王,成为有权有势的王妃。 而不是和燕王妃和淮王妃那样的闲散亲王。 现场很多世家贵女的心也碎了一地,北冥王要迎娶宋惜惜?宋惜惜怎么配?就算她也是立过军功,到底是二嫁,她怎么配? 无数双怨毒的眼睛钉在了宋惜惜的脸上,还伴随着很多不敢置信的眸光,仿佛这是什么惊天大事。 宋惜惜此刻真的很想把慧太妃拖出去,在她耳边狠狠质问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嫉妒让战少欢面目全非,那日大军凯旋游街,她也去了,当她的眼睛盯着北冥王之后,就怎么都移不开。 芳心砰砰乱跳,她想若能嫁入王府为侧妃,也是她天大的福分。 正妃她是不敢想的,她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虽是将军府出身,但到底已经没落,但做个侧妃应该还是可以的。 现在,听得自己那被扫地出门的前嫂嫂竟然可以嫁给北冥王,嫉妒就像一只铁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顾一切,冲口而出,“宋惜惜,你也配?你不过是我们二哥不要的弃妇,怎能嫁给北冥王为妃?” 战老夫人连忙沉声呵斥,“闭嘴!” 诸位贵人官眷在场,她出言无状,失了教养,想说一门好亲事可就难了。 战少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脸色惨白地退到母亲的身后,只是一双怨毒的眸子盯着宋惜惜不放。 战少欢说出了在场很多贵女的心声,但她们是不会说出来的,就算再嫉妒,再失落,严厉的庭训让她们只能把这些情绪压在心底。 倒是嘉仪郡主嗤笑了一声,“慧太妃,你素来要强,事事争个第一,总说自己儿子如何出色,如今竟要娶个和离妇?我估摸着这个消息传出去不到半日,你就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说完再看着宋惜惜冷冷笑道:“宋惜惜,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和离弃妇凭什么嫁给我表弟?你识趣的赶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嘉仪郡主一说,确实有人好些人扑哧地笑了。 慧太妃气得嘴唇都抖了,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回去,只在那里干瞪眼,一时瞪着嘉仪郡主,一时瞪着宋惜惜。 宋惜惜只淡淡地说了句,“是啊,我一个和离妇,一能上战场杀敌,二能嫁入皇家为亲王妃,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嘉仪郡主很羡慕很嫉妒吧?” 第207章 宋惜惜轻笑,从容不迫地继续道:“我并不觉得丢人现眼,倒是嘉仪郡主不觉得丢人吗?堂堂公主嫡出亲女,皇家教养长大的,出口皆是恶语,连我师兄的画都不懂得分辨就撕掉,如此武断粗暴,传出去才是贻笑大方,至于你叫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是下逐客令吗?呵,倒是好笑,公主府下了帖子与我,我带着寿礼前来祝寿,如今却要把我赶走?这就是公主府的待客之道?还是说送这帖子给我别有用意,就是想当着诸位夫人的面羞辱我?觉得我与战北望和离之后,定会羞愧难当没脸见人,任由你们谩骂诋毁?” “原想叫我来看我的笑话,那么只怕你们要失望了,我并没做错什么,羞于见人的不是我,我宋家人磊落坦荡,不管去哪里,我都能挺直腰脊大声说话,倒是嘉仪郡主你目无尊长,不把先帝嫔妃放在眼里,一口一句慧太妃会沦为笑柄,既不懂得尊重人也不遵孝义,不知你父母是如何教养你的……” 她眸光一转,落在大长公主的脸上,“也难怪,毕竟你母亲大长公主会在我父兄为国捐躯之后送上传承贞节牌坊行恶意诅咒的人,也教不出什么好笋,不用驱赶,你们这样的人,我耻与为伍,告辞,不必送!” 说完,唤了宝珠和明珠,“我们走,这腌臜地方以后别来,沾一身的腥臭,还不定会被什么冤魂缠上呢,看吧,这公主府上空飘着的都是冤死的魂魄。” 大长公主再也忍不住心中狂怒,大喝一声,“宋惜惜!” 宋惜惜头也不回,“找个高僧给她们超度吧,否则迟早被这怨气反噬。” 不就是看谁会成为上京贵妇们的茶余饭后吗?那就放个大料,是真是假她大长公主心里有数,也不敢真叫衙门来查,一查一个准的。 商律有言,主家不可随意打杀奴仆,若奴仆有罪需先报官府,不可私下杀掉,至于那些行过妾礼的小妾了,更不可以被残忍毒杀。 这些事情,宋惜惜本来不知,还是今日出门的时候福伯言语了一句,说委身驸马的那些小妾大部分都没了,让姑娘小心些应付大长公主。 如今撂下这句话便走,任由她狂怒大吼,不必回头也不必停留,最终的话题到此便行了。 她来过,送过礼,但被主家刻薄,没理由不让人反驳的,旁人怕她大长公主,她不怕。 战老夫人目瞪口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犀利的宋惜惜。 或者说,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宋惜惜。 以前在她身边伺候的儿媳妇,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有这份傲骨与本事的人,为何愿意伺候她这病恹恹的婆母? 她想不明白,但是又似乎明白。 可明白了的话,一对比心里更难受。 而比战老夫人更感震骇的是慧太妃了。 她骇然的眸光一直送着宋惜惜潇洒的背影,直到看不见,眸子还没收回。 此刻她的心情,就像是在心坎里放置了一面鼓,她用全身的骨头在敲鼓,敲得轰轰作响,震得自己耳鸣,但是那种爽感,哇,前所未有啊。 她此生都打不败的敌人,在她们母女面前永远只能处于下风的局面,被宋惜惜三言两语击溃,大长公主这般的失态,她真的没见过,天啊好爽啊。 这个儿媳妇,她不满意,但似乎也挺不错,不是吗?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想,她配不起墨儿的。 第208章 宋惜惜一走,谢如墨也走了。 内院里的话,传到了正院里头,在场的皇室宗亲与诸位文武官员都知道北冥王即将迎娶宋惜惜将军。 男人的想法和女人的想法不一样。 男人看重身世,看重清白,但是更看重利益。 宋惜惜是什么人?除了是镇国公的女儿,背靠国公府之外,还是万宗门的弟子,沈青禾先生是她的大师兄。 万宗门除了沈青禾之外,还有许多能人异士,这万宗门可不单单是武林的门派,如今万宗门的门主是当年的骠骑大将军兼异姓王安南王任秉义的重孙子,叫任阳云。 任阳云一手创办万宗门,整座梅山的门派,都要看他的脸色,因为,整座梅山都是他的,是当年任秉义的封地。 南安王虽然没世袭,但封地没收回,这么多年来他们积攒了多少钱财,只有他们才知道了。 当然,钱财乃是其次的,重要的是武林江湖上的人脉,任阳云的武功听闻是江湖第二,第一的是他的师弟,自然,这些江湖上的传闻,他们并不能核实,或许有误也未知。 可这样响当当的门派,又能号令整个梅山,任谁都想结交一番,更不要说结为姻亲了。 而宋惜惜本身也是收复南疆的功臣,取代了易昉将军成为了商朝第一女将的位置。 有了以上这些,宋惜惜是否二嫁女,一点都不重要。 真是奇怪的世道,有时候男人都还没轻贱女人,女人先轻贱起女人来了。 都说物伤其类,她们是真的物伤其类,伤害的伤。 宋惜惜和谢如墨在大长公主的府邸门口对视一眼,看到意气风发的她,显然没受半点委屈,他便放心了。 反正官宣了,他干脆邀请,“听闻聚贤居来了一位湖南的厨子,擅做湘菜,不如我们去尝一下?” “好啊!”宋惜惜反正也饿了,吵架真挺耗费体力。 他和张大壮策马,她和宝珠明珠上了马车。 明珠还是有些保守,“姑娘,就这样在外头一同用膳,合适么?” 宋惜惜笑着道:“那要不请他去我们国公府用膳?” “呃……那还是聚贤居吧。”明珠想了想,府中没有准备,就算拿得出几个菜,但也够不成宴请贵客。 王爷可是贵客呢。 到了聚贤居,张大壮先进去要了个雅间,才出来请王爷和姑娘进去。 雅间里摆下了两张桌子,一张给宝珠明珠和张大壮,另外一张是给谢如墨和宋惜惜。 点菜的任务交给宋惜惜,宋惜惜拿着一条条写满菜名的竹排,抬眸问谢如墨,“能吃辣子不?” “无辣不欢!”谢如墨腰脊挺直,对点菜他很是认真。 在战场吃了三年的苦,回来什么都想吃一口,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惜惜喜欢吃辣。 “咱两个人,叫三道菜就好,我也能吃辣,就全部叫辣菜,但宝珠和明珠不爱吃辣的,他们那桌叫一道辣菜,三道不辣的,如何?” “三道菜哪里够?叫八道菜。”谢如墨说。 宋惜惜扑哧一声笑了,“吃得了吗?吃不了浪费。” “能吃得了,今日早饭都没吃,想着在大长公主寿宴上吃顿好的,没想吃不成,如何也不能亏待了咱们的肚子啊。” 宋惜惜笑着挑出一条一条的竹排,这里有湘菜,但也有其他菜系,八道菜全点辣的也不成,又叫了两道聚贤居的招牌菜。 第209章 点好之后,她给谢如墨过目,谢如墨也拿起来看了看,大为欣喜,“都对本王的胃口,就这么下单,张大壮,拿出去给小二下单。” 张大壮哦了一声,接了竹排拿出去,下单之后便回来了。 “内院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信你送的寿礼,认为是赝品?可还有欺负你?”谢如墨能猜个大概,但是还想听她说。 宋惜惜饮了一口茶,把干燥的嗓子润了润,道:“欺负不了我,但确实有针对我的,没放在眼里。” 宝珠在那边搭腔,“姑娘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可把奴婢吓坏了,怎么就敢这样说啊?大长公主要是报复的话,可怎办才好呢?” 宋惜惜道:“反正说不说,她都要与我过不去的,我还不如一吐为快?”宋惜惜睨了她一眼,“你跟我这么多年,从府里到梅山,再从梅山回京,几时见我怕过谁的?” “您原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不是……”宝珠想起在将军府的日子,倒是也没说怕谁,只是姑娘变了个人似的,只是这话不能当着王爷的面说了,“反正咱不得罪都得罪了,怕也怕不来的。” 谢如墨好奇地问道:“你临走时说了什么?” 宋惜惜把内院里发生的事情和与嘉仪郡主的口角说了一下,临了的撂话也都一字不漏,全部说给了谢如墨听。 谢如墨听完之后,一点都不觉得诧异,仿佛早知道她的性子是这样的。 谁能欺负得了她这万宗门的小魔女啊?也是将军府的人以为拿捏住了她,殊不知她只是因父兄的牺牲才会遵母命嫁入将军府,想着战北望出去打仗,她便好好照顾府里的人。 她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那年他上山去,亲眼看到她的二师姐萍无踪被她摁在地上,萍无踪并不是相让,是真的技不如她,当然萍无踪最厉害的是轻功,她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探子,当然这件事情没太多人知晓。 听任门主说,惜惜是练武奇才,门中弟子里,论武功的话她是没有对手的,莫说门中子弟,就是梅山所有的门派子弟,哪个不被她年少轻狂的时候挑战过?谁都不如她。 任门主说起她的时候,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 不过,谢如墨倒是对于母妃公开他即将迎娶她的消息感觉到意外,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极力反对他们的婚事,即便有人问,她也不会说,现在没人问她自动说出来,这就很不像她。 “母妃当众宣布,她今晚回宫一定会很懊悔。”谢如墨是了解她的。 宋惜惜觉得很新鲜,“你母妃那日对我说话,那叫一个嚣张跋扈,但是在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面前,乖得像一条小狗,气是气的,但是不敢反驳只敢干瞪眼,我见着都觉得好笑。” “大长公主是我的姑母,自小也是被皇祖父宠着长大的,且当年跟着她母妃住在宫里的时候,学了不少阴狠的手段,因着被皇祖父宠溺长大,连父皇都让她三分,我母妃怎么会不怕她?” 谢如墨修长的手指握住茶杯,继续说道:“当年皇祖父对她算是百依百顺,唯独是她瞧上你父亲这件事上,皇祖父没依着她,她因此对宋家怀恨在心。” 宋惜惜道:“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娶了公主就不能再手握重兵,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便是一员猛将,可独当一面,朝廷怎么舍得让他娶公主?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她会不明白?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谢如墨勾唇笑意一绽,似勾魂夺魄般的俊美,“是的,借题发挥,抒发心中不满而已,对了,你怎知道她府中冤魂处处?” 第210章 正好上菜了,宋惜惜便闭言不语,看着菜肴一道道地摆上来,其中她最喜欢的双色剁椒鱼头一片殷红一片青绿,底下的粉丝露了出来,瞧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干锅肥肠,永州血鸭,蟹黄粉丝煲,糯米蒸排骨,辣子炒肉,辣子炒豆干,有辣的,也有不辣的,香气顿时萦绕在雅间。 宋惜惜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先回答了他的问题,“出门的时候,福伯提了一句,说驸马这些年娶了很多小妾,生了孩子之后小妾大部分都死了,我就在想,一个小妾死了,那是意外或者难产,但是这么多小妾都死了,这很难不让人怀疑的。” 说完,她拿起碗把剁椒鱼头底下的粉丝夹起来,放在碗里,这些粉丝被辣子汁泡过,特别的入味,她还给谢如墨布菜,“尝一点粉丝,这粉丝才是精中之华。” 然后往他的碗里舀了一小勺红辣椒伴青辣椒,再舀一勺子汤汁。 “嗯!”谢如墨看着红彤彤的辣椒水,神情无比认真,倒是不着急下筷子,“你怀疑是对的,确实驸马的那些小妾都被她残害死了,死得挺惨。” 宋惜惜道:“我今日没见她身边有小妾,该不会都杀死了吧?还有小妾生的孩子也不见啊。” “倒不是,识时务的还能留条命,生完之后主动把孩子送给她,然后在她身边当个洗脚婢,倒是可以活命的,至于那些孩子……” 他下筷子了,夹了一箸粉送入口中,咀嚼了一下马上吞咽,眼圈陡然便红了,猛地拿起茶杯饮起来,咳嗽着一边说:“呛着了,呛着了。” 咳嗽着,他拿出了手绢捂住嘴,那手绢过于碍眼,宋惜惜别过了脸,没眼看,这绣的什么玩意?鸟不是鸟,蜜蜂不是蜜蜂,还绣得皱巴巴的。 他到底记得这手帕是谁送的吗? 不行,这手帕一定要偷回来销毁。 她嗦了一口粉丝,入口便是香辣顺滑滋味,真是蚀骨销魂啊,但是她注意力不在美食,而是看着他的手帕,不甚经意地问道:“王爷这手帕,瞧着绣工不怎么样,是府中绣娘绣的?” 谢如墨咳得脸颊发红,一个劲地喝水,终于把那股辣痛的味道从口腔里消除了大半,才扬起手帕道:“这个?应该不是府中绣娘绣的吧?这手帕跟了本王许久,记得是一位初初学绣工的小姑娘绣的,这是本王第一次收到亲手做的礼物,便舍不得丢弃,只是有些遗憾,想不起那位小姑娘是谁了。” 他说得认真,眼底也充满了遗憾,显然是真忘记是谁送的。 宋惜惜这才放心,这么久都没想起来,那么就定然不会想起来的,她这些日子要勤练绣工,绝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绣工如此粗糙。 “在这手帕之前,没人给你送过亲手做的礼物?”宋惜惜问道,又给他布菜,分了一半鱼头给他,“吃。” 他倒了茶,把茶晾冷一些,才开始慢慢地吃着鱼头,他吃饭甚是优雅,和在战场上判若两人。 果然回京之后,大家都开始装了。 “母妃从来不做绣品,如果我要用手帕手绢之类的,内府多的是,高嬷嬷随便去给我拿几条便是。”谢如墨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像是又呛着了,不顾热茶滚烫,一口饮下去,却咳嗽得越发厉害。 一旁的张大壮看着他咳嗽,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不禁担忧起来,爷素来是沾不得辣的啊,今日怎么说自己无辣不欢呢? 第211章 宋惜惜也发现了,他一吃就咳嗽,脸颊都咳红了,明显不大能吃辣,为什么选这家馆子? 她把不辣清淡的菜挪到他的面前,道:“你虽喜欢吃辣,但你今日嗓子不适,就先忌口,多吃点清淡的。” “嗓子确实不适。”谢如墨清清嗓子,感受那股子辣痛在口腔里盘桓,难受极了。 “我去叫人给你端一碗羊奶来。”宋惜惜起身打开雅间的门,叫了小二上一碗羊奶。 “奶可以解辣子。”宋惜惜笑着,像哄个孩子,“快喝下去。” 谢如墨端起羊奶,入口有微微的腥臊,但是冰冰凉凉的,也勉强能入口,最重要的是,这是她的善解人意。 看破不说破,没揭穿他的逞强与故意讨好,她真的和在梅山时变了好多。 但他挺心酸,因为哄他喝下羊奶的这一幕,大概,是她一直如此伺候战老夫人喝药吧? 她曾经真心拿将军府的人当家人看待的,也是真心想和战北望过一辈子的。 一家狼心狗肺的东西,怎配得起她的真心? 谢如墨眼底渗出戾气,苏兰基对易昉的报复实在是太想当然,他以为折辱易昉一番,易昉会如西京太子一样自尽。 但是,她还活得好好的。 “想什么呢?”宋惜惜见他眼神忽地冷厉下来,便问道。 谢如墨俊脸笼寒,摇摇头,“没什么,回头再说。” 张大壮这个时候很识趣了,招呼宝珠和明珠出去,“咱们到隔壁的雅间吃吧。” 宝珠知道他们或许有什么正经事要说,便叫了小二进来帮忙把饭菜都挪到了隔壁去。 雅间里,便剩下他们二人了。 宋惜惜问道:“王爷,你是有什么不痛快吗?” 谢如墨望着她,“见你方才哄我喝奶的样子,想来你在将军府伺候那老婆子喝药的时候也是这般耐心的,你曾把将军府当做亲人看待,他们却全都背叛你,我心里恼怒,还有易昉,总觉得她受到的惩处太轻,就连军棍都是战北望代替她受过的。” 宋惜惜没想到他喝个羊奶也能想到她在将军府的日子,她想了想,“或许吧,但相信皇上斟酌之后,兵部会把她除名,她以前瞧不起内宅女子,以后只能好好地当个将军夫人,伺候公婆夫婿了。” 她记得易昉是何等意气风发地说,她不屑与内宅女子斗,可最后她终究会活成她自己厌恶的样子,这是可以预见的。 谢如墨问道:“你宋家惨遭灭门,与她有间接关系,你就不想杀了她?” 这个问题,宋惜惜反复想过很多次。 她秀眉蹙起,“杀了她很容易,一刀的事,但能报仇吗?西京人不公开她在成凌关所做的恶,我杀了她也不是真正的报仇。” 报仇是把真相公开,西京人选择隐瞒,皇上更不会公开,这于商国百害无一利。 而且商国军人也会被打上个残毒冷血的标记,更会牵连到外祖父萧大将军。 所以,这个仇是报不了,报的代价太大了。 其实情况他们两人都知道,只不过是意难平。 易昉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了他们的心上,不仅仅是灭门之仇,还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让商国军人蒙羞。 "快吃。"宋惜惜收回思绪,朝他笑了笑,心头微暖,有人为她宋家不甘,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安慰。 他回以温暖的微笑,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鱼头,“知道你爱吃辣,快吃吧。” 宋惜惜俏脸扬起,“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爱吃辣的?” 谢如墨道:“我去梅山的时候,听他们说过。” “奇怪,你为什么每次都不与我见面呢?”宋惜惜甚是疑惑,他们也不是不认识,都到梅山了,为何不见一面? 第212章 谢如墨不断给她布菜,就是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宋惜惜掩下疑惑,毕竟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他也笑着糊弄过去,“经过今日大长公主的寿宴,想来上京贵家里的话题会增添很多。” 宋惜惜嗔了他一眼,“嗯,会有很多贵女心碎,慧太妃宣布我要与你成亲的时候,不少人看我的眼光都是充满敌视的。” “也会有不少人羡慕我,嫉妒我。”谢如墨意味深长地说,至少战北望后悔了,皇兄也动心了。 “倒不会,我一个和离妇,谁瞧得上?” 他拿筷子头轻轻地敲了她额头一下,“你马上就是北冥王妃了,还妄自菲薄?” “世俗眼光皆是如此。”她还手敲了回去,然后飞快闪开,笑着道:“我可不妄自菲薄,我知道自己有多出色。” 看到她笑得恣意,眼底都绽放着光芒,他心底触动,即便是伪装的,但她愿意伪装,也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初到南疆的她,眼底总有一种挥不去的悲沉,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宋惜惜也看着神情时而轻松时而深沉的他,觉得或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吧,他挚爱另嫁,不得不与一个不爱的女子成婚,以应付皇上的赐婚。 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呢?如果她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儿郎,是否会后悔? 吃完饭,各自归家去,临了道别,宋惜惜觉得和他比原先亲近了些,看来他们以后成亲了,也是能够相敬如宾的。 翌日,谢如墨带着礼部的官员以及颜太傅登门提亲。 宋太公和宋世安也被请到了国公府,开始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流程。 颜太傅亲自出面,让宋太公十分惊喜,觉得北冥王是真心要娶惜惜的。 宋太公心里实在安慰,惜惜不仅立功为宋族子弟面子上贴了光,光耀了宋族门楣,更嫁得当今亲王,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瞧不起宋家的人,全部都掉眼珠子。 钦天监正也被请了过来,庚帖一换,钦天监正说了四个字,“良缘天定”。 有这四个字,谢如墨干脆请期,钦天监正笑着说:“如今已是七月,筹办婚事起码半年,已经是很快了,恰好腊月二十四是黄道吉日,匆忙是匆忙了些,但若人手足够的话,也是可以办得来的。” 谢如墨巴不得快些把宋惜惜娶进门,但是觉得婚事不能太草率,一定要隆重,所以便问了宋太公和宋惜惜的意思,他们都同意,便定下了腊月二十四。 谢如墨转头过来问宋惜惜,“我还要亲自去梅山一趟,跟你的师父求亲,你要和我一同去吗?” 宋惜惜摇摇头,眼底黯然,“我就不去了。” 梅山上有一个快活恣意的女子,那女子也叫宋惜惜,她把自己丢在那里了,和离的时候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没有回去,只去信师父和师兄,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脸上没有真正笑容的她。 谢如墨知道她为何不回梅山,心底悄然叹气,但面上什么都不显,点点头道:“行,本王带人去一趟便是。” 宋太公简直不要太满意了,堂堂亲王能做得如此面面俱到,可见对这门亲事有多重视。 将军府当初多傲气啊,现在看他们是否还傲得起来吗? 第213章 从大长公主的寿宴回来,战老夫人便病了,半夜起了高烧,一直在说胡话。 闵氏连夜请了大夫,战北卿也去把住在客栈的战北望找回来,战北望开始还以为是骗他的,但回来看到母亲全身发颤,一直在嘟哝着什么胡话,他才知道母亲是真病得要紧了。 易昉也难得过来照顾,她已经好多天没见过战北望了,她有她的骄傲,不想去找他,想着这里始终是他的家,他总要回来的。 战北望没看她,只着急地问:“为什么忽然病了?还病得这样严重。” 战少欢哭出声来,“还能因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宋惜惜,她也去了大长公主的寿宴,仗着自己要嫁给北冥王,竟把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骂了一顿……” 此言一出,战北望和易昉都骇然地看向战少欢。 战北望失声,“什么?她要嫁给北冥王?” 闵氏连忙道:“小姑子,不能胡说,分明是大长公主想用母亲刻薄儿媳的话题来压盖她的事情,才把母亲气病的。” 战北望心头千般滋味,百转千回间,便只余心酸与苦涩,还有那无限的追悔莫及。 他苦笑一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被什么封堵住,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北望,错了,错了……”床上的战老夫人嘴里说着胡话,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错了,真的错了……” 易昉冷冷地道:“错什么了?后悔娶了我,弃了宋惜惜?” 战少欢坐在床前,拭着眼泪,忿忿地道:“她宋惜惜算个什么东西?都是二嫁的人,竟能嫁入王府,嫁给北冥王,北冥王也是的,挑什么样的贵女不好,非得挑我们将军府不要的,如今这不是打我们将军府的脸吗?我们不要的人,人家拿来当宝,母亲能不气吗?” 闵氏听她还在这里胡说,心头恼怒得紧,往日懦弱的性子不知道怎么地,猛发出一股子脾气来,“闭嘴,母亲病倒并非因此,你不要胡言乱语扰乱家宅安宁。” 战少欢被闵氏一斥,当即想要反驳,却见她眼神冷厉竟是前所未见的,不禁吓得把话咽了回去,只嘤嘤嘤地哭起来。 闵氏是真的受够了,这将军府如今是她掌家,自己夫婿没多大出息,混不出个人样来,二叔好不容易立了功,得了黄金百两,往后总归是有出息的,家里就仰仗他了。 现在他出去浑浑噩噩数日,终于回来了,又拿宋惜惜说事,宋惜惜没欠将军府的,犯不着每日都要被挂在嘴上骂一通。 最重要的是,如今再把宋惜惜提起来,难免二叔夫妇又要生嫌隙,这易昉眼看建树不一定有,但破坏力着实惊人,如今兵部和吏部对二叔都没有安排,若夫妇不和吵起来叫外人知道了,御史不参他,参谁? 婆母发着烧说浑话也就罢了,小姑子还跟着瞎掺和,真真烦死。 果然,易昉冷笑了声,看着战北望,半边脸显得特别的狰狞,“你的前头娘子要嫁人了,要嫁入王府,你后悔了吧?错了,就是错了,你就不该娶我,我也不该嫁进来,惹你们一大家子厌弃。” 战北望心头的苦涩到了唇间,闻得此言不禁恼怒,“你说什么?谁厌弃你了?” 易昉不见他多日,一回来听他这不耐烦的语气,心中的委屈和情绪爆发,怒道:“你不厌弃我吗?你敢说你不厌弃我?你觉得我被那些西京士兵玩过,你觉得我不清白了,对不对?” 第214章 大半夜的,终于是爆发了,闵氏觉得心累至极,转身出了门去。 身后传来男的女的咆哮声,伴随着战少欢的尖叫声,闵氏慢慢地走向内院正厅,以前宋惜惜就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主持着家事。 家事繁琐,她总有耐心,和颜悦色地对待每一个人,就连婆母晚上发病,她一守就是一整夜,第二日也不睡,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像是不会累的,可谁不会累啊?只不过是苦苦支撑。 闵氏以前不懂,但现在她什么都懂。 她筋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正厅,因为节省灯油,廊前风灯只点一盏,惨淡的光芒照进来,映照着孤寂桌椅,这将军府仿佛一座坟墓似的。 她为宋惜惜高兴,不为别的,只为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关照。 不仅仅是物质上的,现在她掌家了,才知道宋惜惜当初为她做了什么,又抵挡了什么。 她现在是真的筋疲力尽,折腾不起,还不如嫁给寻常百姓家呢,起码殷实过日子,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追求,耗尽每一个人的心力,都追不到。 她在椅子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下人进来告诉她,说二爷打了二少夫人一巴掌,二少夫人又打了二爷一巴掌,乱作一团之后二爷摔门出去了,老夫人醒来又气昏过去了。 她听完之后,竟也只是嗯了一声,便道:“都忙自己的去吧。” 闵氏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家无宁日的开始。 就在谢如墨启程去梅山的时候,吏部对战北望的任命下来了,他入了京卫指挥使,任职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司,是个从五品的职位。 这职位设了二人,其中一人便是玄甲军的毕铭。 京卫出自玄甲军,而北冥王是玄甲军的指挥使,宋惜惜是副指挥使,底下还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才到指挥使司镇抚司。 当然,宋惜惜的这个任命其实就是一个虚设,商国可以让女子上战场,却不能让女子真的任实职。 而且谢如墨交了兵权,却还是玄甲军的指挥使,宋惜惜若是副指挥使,那玄甲军和京卫全掌握在他们夫妇的手中,是有人会不放心的。 安排战北望进京卫衙门,虽只是从五品的指挥使镇抚司,但慢慢再上一二级,总还是可以成为谢如墨的一根刺。 皇帝做事,讲求防范于未然。 他知道谢如墨现在不会有什么野心,但最好不要给他滋长野心的温床,以免伤了兄弟感情。 战北望对于这个任命很不满意,他宁可回到驻京卫所里,也胜过在谢如墨和宋惜惜手底下任职。 哪怕他知道宋惜惜不会来京卫衙门,可她有这虚衔顶在上头,他就始终是宋惜惜的下属。 但从五品的实职也算不错了,总好过打完成凌关战事那样,什么安排都没有,只当个闲散武将。 入了京卫衙门,至少是实打实的权力。 他的内宅已是一团糟,只想专心事业。 他的顶头上司是指挥佥事甘承允,甘承允没跟随上战场,但和毕铭是莫逆之交,因此知晓战场上发生的事。 他对战北望和易昉很不满,战北望上任当天,就被他晾着,讽刺了一番。 战北望忍了下来,拿出银子请兄弟们吃了一顿,毕铭也出来说项,说战将军在战场上确实立功,皇上也是嘉许过的,甘承允才没有继续刁难他。 毕铭倒不是要护着战北望,只是皇上和兵部论功行赏,也没有抹杀战北望的功劳,他不想多惹事,王爷不喜这样的。 第215章 战北望任职,易昉也盼着自己能有个一官半职,哪怕是当个京卫,或者加入玄甲军当个小队目。 她知道自己犯过错,对她的官职安排不会太高,可到底成凌关一战,她是首功,忽略了南疆战场,她谋一份差事应该是不难的。 只要有差事在身,她就能抬起头做人。 可她想得太简单了,就连宋惜惜也只是领个虚衔,都不需要去京卫衙门,也不用参与玄甲军的集训,当然如果有特别需要,她也可以去,她是不用去,而不是不能去。 所以,易昉等了好几日,等来了兵部的一份开除军籍的文件,还有她在成凌关大捷的功劳全部抹杀。 她不再是易将军,甚至不再是军人,成凌关的功劳都没了,她就像是完全没有上过战场一样。 她需要把兵部派发的将军卫甲令牌印章和武器交回,甚至当初的兵服也不能留下。 这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她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就是因为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可以上战场,她是士兵,百夫长,是将军,她一路艰辛走来,最后嫁入将军府。 她以为那只是一个开始,以后定然可以平步青云,开创女子为官的先河。 没想到,嫁入将军府是一切结束的开始。 她疯了似地在院子里砸着东西,目测一切都被她砸烂了,下人都不敢靠近,去请了闵氏,闵氏说管不着她在自己院子里发疯,去都没去看一眼。 至于老夫人还在病着,没人敢告诉她。 其余的人知道了也不会去,但是战少欢去瞧了一眼,那一眼怨毒,都是这个贱女人,如果不是她抢了二哥,宋惜惜就依旧是她的二嫂,就不会嫁给北冥王。 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祸端。 只是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被老夫人知晓了,老夫人目光凝滞了好久,才苦笑出声,“哦?连将军都不是了?士兵都不是了?那我们将军府到底依仗她什么?花这么多银子娶了她,竟是毫无用处的?还是个烂货,还是个泼妇。” 语气,既恶毒又无奈。 是的,国公府出身的宋惜惜虽是自小练武,但是她极具教养,知书达理,忠义孝顺,她会主动去做自己分内的事。 但易昉做不到,她甚至是不如意便会生气,而府中恼怒她的人多,却没人敢当面非议她半句。 想起那晚砸东西,和夫婿对打,战老夫人的心梗都要犯了,她真的是追悔莫及啊。 宋惜惜敢在大长公主府中说那些话,其实恰恰证明她有足够的实力去说。 而易昉只敢窝里横,外头的人说什么,她敢出去反驳过半句吗?她不敢,因为她没有底气,没有实力。 在上京这个地方,实力决定了一切,在诸多权贵面前,她易昉什么都不是。 她病在床上这么多天,易昉一次都没来伺候过,她连基本的孝顺都没有。 而且,她的家人也离开了京城,这意味着家人都避她如洪水猛兽,这样的人她真的是病糊涂了,才会招进门来。 战老夫人心头越想越生气,病情便越发不好,可她没有任何的办法去改变局面。 她甚至有些埋怨宋惜惜,为何隐瞒师门,如果早知道她的师兄是沈青禾,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离开将军府啊。 其实战老夫人根本也不知道沈青禾有多大的影响力,只是见那日人人都崇拜,一幅画能卖千金,甚至大长公主见撕毁了的画也失色怔忪了许久,她知道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第216章 谢如墨去了万宗门,慧太妃又差人把宋惜惜传入宫中。 经过大长公主寿宴一事,慧太妃对宋惜惜有所改观,但是,不足以让她改观到接受宋惜惜成为自己儿媳妇。 她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没什么手段可以施展的,宋惜惜对大长公主尚且敢如此放肆,所以强硬手段是行不通的。 所以,她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自动放弃。 宋惜惜到了长春宫,便见摆下了茶桌,点心茶水一应俱全,就连慧太妃那张骄横的脸,都勉强地挤出了笑容。 看得出勉强的,因为线条极为僵硬。 宋惜惜拜见之后,慧太妃便屏退左右,与她闲话家常般说了起来。 “哀家是真为你好,你是被墨儿给骗了,墨儿早有心上人,他以前还发誓过,非她不娶,他的心是不可能分出一寸地方给你,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有什么幸福可言?你已经嫁过一次,何苦再被男人戏弄欺骗?” 她本以为会看到宋惜惜心碎的神情,殊不知她面容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道:“此事王爷并未瞒我,我早已知晓。” 慧太妃大为吃惊,“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嫁?他都不爱你,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嫁给他何苦来哉?就为着王妃之位吗?你国公府的门楣已经很高了,实在犯不着再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耗。” “太妃想,为何他那么多人可以娶,却偏娶了我?”宋惜惜含笑问道。 慧太妃想了想,“对他而言,只要不是他的心上人,是谁都可以。” “是啊,谁都可以,但为什么是我?” 这话把慧太妃给问住了。 慧太妃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一定要娶宋惜惜,如果说非得要娶一个王妃回去管着府中的事,京中贵女任由他挑选。 清清白白的,端庄大方的,知书达理的,有世家风范的,要什么样的没有?非得是一个成过亲的和离妇? 她望着宋惜惜,怔愣着反问,“是啊,为什么啊?” “两个原因,第一个,他的心上人是我……” “扑哧……”慧太妃忍不住讥笑了起来,“你拉倒吧,绝无可能是你,你长期都不在京城,与他才见过几面?你怎会是他的心上人?” 宋惜惜当然知道不会是自己,只是用来引申出第二个原因,让她自己去深思,“第二个原因,便是他认为我当北冥王妃,很适合,也很……安全。” 安全两个字,她说得很慢。 对慧太妃而言,这显然是超纲了?安全? 她皱起眉头,为什么会安全?她不懂,但只要她不懂,就一定牵涉前朝或权力,这就不是她擅长的范围。 她不由得联想起高嬷嬷打听回来的小道消息,听闻皇后曾经传召宋惜惜入宫,说皇上想娶她为妃。 这消息一听,甚是无稽,宋惜惜家世虽不错,有军功在身,长得也好看,可她是二嫁之身,就算入宫一个贵人的位分也到头了。 偏偏,小道消息传出来的是她入宫为妃,妃位岂是能轻易许诺给一个二嫁女的?这绝对不可能,祖宗家法也不能容许。 如果消息是真的,皇上看上了她,但墨儿娶了她的话,岂不是明抢皇上的女人? 这怎么会安全?这是后患无穷啊。 她打量着宋惜惜,不禁思索起第一个可能性。 当初她想帮墨儿说亲,墨儿说早有心上人,等他出征回来就会定下。 可后来去信给他,他却说心上人已嫁,婚事不必任何人劳心。 不会,不会,如果是宋惜惜,他出征之前肯定会表明心迹,而宋夫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宋夫人如果知道,也不会把宋惜惜嫁给战北望。 倒是奇了怪了。 第217章 她看着宋惜惜端丽绝美的容颜,再看她身材袅袅,实难想象她会像墨儿说的那样,一刀把人砍成三截。 又想起她在大长公主寿宴上的所作所为,问道:“你那日得罪了大长公主,你就不怕她报复?” 宋惜惜好整以暇,“没牙的老虎,怕她作甚?” 慧太妃冷道:“你就是太年轻,不知道她的手段,她背地里的手段多着呢,这样的人总是背后给你来那么一下,有你苦头吃的。” “她背地里来一下咱们就明着还她两下,我们行事磊落,俯仰无愧,明着来暗着来也不怕她,倒是她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人有了把柄有了软肋,那就很好对付了。” 她说着,手中一个握住的动作,恰好碾碎了一只杯子,然后漫不经心地把碎片放在茶几上。 看到这里,慧太妃心头一凛,不自觉地把挺直的腰微微弯了下,意识到是示弱行为,立刻又挺直。 宋惜惜眼角余光瞧着这一幕,用手指轻轻地掸了下绣锦百褶裙上的一小块碎片,道:“我们万宗门有门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慧太妃听得又是一凛,却见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轻柔,“当然,这是快意恩仇的江湖,我们世家大族是不会这样做的,我们从来都是讲道理,就如今日太妃娘娘请我来,也是与我讲道理一般,若真来硬的,叫人带我烈日底下晒着绕圈子,或是扇我几巴掌,那我能忍第一次,就不会忍第二次。” 她眼底里浮着冷锐的光。 慧太妃瞧得心头莫名一怵,却又无言以对,这话分明是说她上次召见时候的事,这般轻描淡写说出来却句句是威胁。 她真的好放肆,好生放肆,好想打她耳光抓她头发拖她出去使劲踩她的脸,把她的手指骨头一寸寸地踩断。 宋惜惜看她眼底流转的各种情绪,把头转出去看着殿外的阳光,弯唇微笑。 这老娘们要唬住才行,免得生什么幺蛾子。 “对了,太妃娘娘传臣女进宫来,是有什么事吗?”宋惜惜好一会儿才收回眸光,问道。 慧太妃暗自翻了个白眼,她真是惯会装糊涂,有什么事一见面的时候不就说了吗?让她换个人嫁。 但话赶话到了这里,她也不好再提,只说:“哀家只是觉得长日无聊,想叫你进宫来陪伴说话。” 宋惜惜笑着道:“臣女很乐意的,太妃如今可还觉得无聊?如果还觉得无聊的话,不如随臣女去一趟大长公主府?” 慧太妃脸色顿时一变,“去大长公主府做什么?” “串门子啊,毕竟以后我也是要唤她一声姑母的。” 慧太妃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你还敢去?今日可没宾客在场啊。” 宋惜惜坐得端庄,说得温柔,“要的就是没宾客在场呢,那日人太多,不好做什么,今日没人在可以敞开了说,以免日后有事没事找我麻烦,我这个人,最讨厌有人找我麻烦的。” 慧太妃觉得这话似乎是对她说的,但看她认真的模样,又似乎不像。 待宋惜惜出了宫,她急忙派人跟着,看她是不是去了大长公主府。 那日得罪太甚,她还敢去的话足以说明两点,第一,她是个疯子;第二,她真没把大长公主放在眼里。 不管是哪一点,这未来儿媳妇她都得罪不起。 第218章 宋惜惜离宫之后,坐上了马车确实前往大长公主府。 今日她本来就是要去大长公主府的,只不过临时蒙召进宫这才耽误了。 不过耽误不了,午后过,想来大长公主也午睡醒来了,战斗力充沛,应该不会让人失望的。 这几日收拾库房,把之前从将军府拉回来的陪嫁归置归置,有些要变卖的就变卖,不能变卖的堆在一个角落里去。 嫁给谢如墨,不能再拿那些当嫁妆,所以把库房整理之后看需要置办些什么物品,福伯需要列个单子。 就在那一大堆凌乱物品里,发现了大长公主送过来贞节牌坊。 这玩意瞧着雕工是真精致,用料也甚是名贵,竟是用和田玉雕刻而成的。 这么名贵的“礼物”,当然要还回去给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送贞节牌坊的时候,那时是父兄刚牺牲的消息传回京城,她还在梅山没有回来,因此并未真正见过这一座小巧的贞节牌坊。 本以为母亲会把它扔掉,殊不知却还藏在库房里头,或许是母亲那时候伤心太过,叫人随意处置,下人也不敢随便扔出去,便丢在库房一角里了。 宋惜惜还拿在手上反复看了一下,首饰匣子大小,贞节牌坊四个字就雕刻在横头上,后面两边各自雕刻着传承之宝四个字。 她可以想象母亲当时收到这贞节牌坊会有多愤怒又有多无助。 无助,是因为家中儿郎都没了,她带着满门孤寡,年幼的孙子孙女,怎敢与大长公主对着干? 以前以为这牌坊被丢弃,所以没登门去寻大长公主,如今找了出来,自然要回敬的。 那日寿宴上她说可以请大家过去看看那牌坊,其实她压根不知道牌坊还在,只不过她很笃定不会有人去看。 就算在场的人心底再如何觉得大长公主恶毒,也不会真的想与她为难,特意跑国公府一趟去看这么诅咒人的东西。 马车抵达大长公主府邸门口,宋惜惜让宝珠她们在马车上等候,她捧着贞节牌坊跳下马车。 门房认得她,急忙把她拦下。 宋惜惜一手推开门房,径直往里走。 公主府的侍卫可不是白养着的,见有人闯入马上列阵应对,经过寿宴一事,侍卫都很清楚宋惜惜是公主府的敌人。 侍卫长还算客气,动手之前道:“宋姑娘,大长公主吩咐过,不许你踏入公主府半步,请马上离开,否则休怪我们刀剑误伤了你。” 宋惜惜立在侍卫长的面前,从容道:“随便动手。” 她轻身一起,踩着他们的脑袋一个飞纵跃上了屋顶,再几个飞跳跃起,顷刻之间便往内院去了。 侍卫长大惊失色,“快,往内院去,护驾!” 护驾太迟了,宋惜惜已经闯入至善苑,站在了大长公主的面前。 大长公主正在用茶点,她每天午睡之后起来,都会用一杯大兴的云雾茶,再配上一件糕点。 她刚端起茶,眼前一闪,一道人影直接飞进来落在她的面前,惊得她手中的茶杯哐当落地。 待看清楚是宋惜惜的时候,她大怒:“宋惜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公主府?” 第219章 宋惜惜冷眼上挑,看着大长公主震怒的脸,余光扫到身旁伺候的仆妇正冲出来拦在大长公主的面前,嘴里喊人,“来人,来人啊!” 宋惜惜勾唇一笑,“大长公主,倒不必如此大阵仗,我不过是来归还东西的。” 大长公主的眸光落在她手中捧着的贞洁牌坊上,眸色顿时一沉,这东西竟然还留着? 这样的东西,难道收到之后不该是愤怒地砸碎了吗?那日只道她妄言,殊不知竟真留着。 侍卫长带着人要冲进来,大长公主厉声呵斥,“退下,在门口守着。” 这贞节牌坊只有她近身的人知道,如何说是一回事,但万不能真叫人瞧见的。 尤其这并非是她内院的心腹侍卫,他们是外院的侍卫,嘴巴最不严谨,有时候喝了几杯黄汤,便什么都往外吐。 身旁的仆妇倒是留下来了,门一关,大长公主狠戾的眸子锁紧宋惜惜,“本宫看你是不想活了,以为嫁给谢如墨,他就能护得了你?你擅闯我公主府,乃大不敬,本宫能让你人头落地。” 宋惜惜看着她的面容再对上她的眸子,丝毫无惧只有厌恶,“狠话谁都会说,你能让我人头落地,我也能顷刻取你人头,我平生所见的恶人不少,但像你这样心肠恶毒又狭隘无比的人实在少见,我父兄是为国捐躯的,你身为皇家公主,不仅不敬他们,还送上如此恶毒诅咒,欺负我母亲与嫂嫂们,对她们落井下石,往她们的胸口再狠狠扎上一刀,你不是人,连畜生都不配,畜生尚且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大长公主气得胸口起伏,“大胆,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怎么样!”宋惜惜声音清冷,带着浓浓的鄙视,“你怎配当这大长公主?你怎配受百姓供养?像你这样恶毒的人,遭你所施之事反噬乃是迟早的,我今日来除了把这诅咒之物还给你之外,还告诉你,我会像一头狼那样盯着你,你但凡有丁点的差错,我都会揪住不放,你捅在我母亲心口上的刀子,我会一刀一刀地还给你。” 说完,和田玉贞节牌坊往地上一摔,玉碎横飞间,她冷笑着转身一脚把关上的门踹开,大步迈了出去,到了门口一个转身回来盯着大长公主,“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我宋惜惜随时等着你出招,不管是阴招损招还是毒招,只要你敢使出来,我就能让你惨遭反噬。” 说完,一跃飞出,几个翻身人便上了房顶,片刻到了府门口,跃上马车,“走!” 大长公主捂住胸口,脸色阴沉难看,她望着一地的碎玉,依稀能寻找贞节牌坊几个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来人,备下轿辇,本宫要进宫面圣。” 对付你一个宋惜惜,还需要用得着什么阴招损招?就在皇上跟前告一状,就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是皇帝的姑母,朝中大事她干预不了,但是叫皇帝出面惩治一个宋惜惜,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气得全身都在颤抖,这辈子只受过一次奇耻大辱,那就是当年看上宋怀安被拒婚。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奇耻大辱先是在寿宴上发生一次,如今又一次,若再忍她,以后岂不是叫她蹬鼻子上脸,越发放肆? 第220章 御书房里,吴大伴进去禀报,“皇上,大长公主进宫来了,说是要见您。” 皇帝从如山的奏章里抬起头,朱笔一扔,伸手揉着眉心,“说什么事了吗?” 吴大伴小心翼翼地道:“没说,但瞧得出怒气正盛。” 皇帝冷笑了一声,“朕的这位姑母素来强势,每逢年节进宫,对着朕也是摆着长辈的架子,可她很少单独来找朕,毕竟有什么事是她大长公主摆平不了的?大抵,是因着寿宴上的事了。” 寿宴上的事情他听说了,但是否听全则不好说,只是都过去了那么多天,今日进宫还因着那事? “请她进来吧。”皇帝说。 吴大伴犹豫了一下,道:“大长公主是在慈安宫里,叫您过去呢,听闻还把慧太妃给叫了过去。” “叫?”皇帝淡淡地笑着,笑意不达眼底,“好啊,朕这个晚辈,理当去拜见姑母的。” 吴大伴躬身请他下来,再吩咐外头,“来人,备下肩舆。” 从御书房回后宫,有一段路程呢,这么热的天也不好走着去。 吴大伴恭请他上了肩舆之后,轻声道了句,“听闻那日寿宴上,宋姑娘说当初大长公主给宋夫人送去了传承的贞节牌坊,这事,听着挺膈应的。” “朕听说了。”皇帝舒朗的眉目阴郁起来,日头都驱散不了,“如果此事属实,她愧为皇家人,也愧对皇祖父对她的宠爱。” 吴大伴说:“怕也是因着旧怨呢。” “旧怨?”皇帝日理万机的脑子里理出一些听来的传言,“是指她想嫁给宋国公的事吗?” “应该是,这件事情当年闹得挺大,大长公主心里一直不忿,所以尚了驸马之后,依旧耿耿于怀,这些年与驸马表面和谐,底下闹得不可开交。” 皇帝瞧了吴大伴一眼,吴大伴连忙惶恐低头,“奴才多嘴了。” 皇帝淡淡地道:“你素来不多言,但对宋家的事情格外上心。” 吴大伴依旧惶恐,“奴才只是想起了国公爷一门……如今只剩宋姑娘一个,心里免不了有些伤怀,毕竟国公爷和少将军们也是为国捐躯的。” 皇帝微微叹气,眸色深凝里透着一抹伤痛,“这是我大商的损失,朕每每想起亦感痛心。” 吴大伴惋惜地叹气,却不敢再说了。 圣心难测,皇上对宋家是有独特感情的,只是这份感情只能他付出,不能被索取,正如当日宋姑娘入宫求和离之后,再一次入宫面圣,他便会觉不耐,甚至不问何事便先觉得不耐了。 如今这份感情可能会更复杂些,只是若不偶尔提起宋国公,他心头权衡多了,就会图省事或者是息事宁人的选择,这样未免就会委屈了宋姑娘。 只是多提了也不行,吴大伴知道自己要掌握好这个分寸。 来到慈安宫,太后居中坐着,微微蹙眉。 大长公主坐在了左侧交背椅上,神情倨傲冰冷。 慧太妃坐在右侧,神情略显拘谨与小心翼翼。 皇帝迈步进去,先给皇太后和慧太妃见礼,太后端坐微微颌首,慧太妃起来福了个身便又坐下。 皇帝看向大长公主,只见她绷着脸,便笑调侃,“姑母您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是有什么事吗?” 大长公主见自己在后宫之中,皇帝也没与他行个晚辈礼,心里便多少有些不悦了,只是他到底是皇帝,不能苛责于此。 她冷着面容,显得怒气盈然,“皇帝侄儿,本宫今日来,是要你下旨惩处一人。” “哦?”皇帝看着吴大伴搬着椅子到了太后的身侧,他便扬袍坐了下去,宫人伺候了凉茶,他端起来饮了一口才问道:“不知道是何人有这样大的能耐,把姑母气得没了法子,竟要进宫找朕来惩处呢?” 第221章 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地迸出三个字来,“宋惜惜!” 一听这名字,慧太妃的脑袋就低下去了一截,眼神开始飘忽。 她有派人跟着宋惜惜,看她是否去了大长公主府,但是人还没来得及回来禀报,大长公主进宫来了,还把她叫了过来。 看大长公主这架势,慧太妃都不用听禀报,已经肯定宋惜惜是去了公主府,还对大长公主说了一些很过分但是应该也很爽的话。 不知道说了什么呢?能把这老毒妇气成这样,都没见她进宫找过皇上来为她出头的。 太后蹙眉,“宋惜惜?她怎么了?为何要皇帝下令惩处她?” 大长公主怒声道:“她私闯公主府,出言侮辱本宫。” 太后最是护着宋惜惜,也看不惯大长公主这个姑子,道:“她私闯你公主府,你命人把她撵走便是了啊,至于她出言侮辱你,怎么个侮辱法,你说来听听。” 大长公主黑沉着脸,原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只捂住胸口怒声说:“她当日在本宫寿宴上大闹一场,本宫念她年幼无知,不与她计较,没想到今日她竟直接登门上来对着本宫就是一顿辱骂,还说以后不会放过本宫。” 一顿辱骂?慧太妃眸子顿时亮了,真想听听是怎么个辱骂法。 太后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话倒是有些没来由的,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上门去挑衅你啊?你是大长公主,谁不知你的威名?她怎敢如此?” 大长公主听她的语气竟是有些偏帮宋惜惜的,才想起皇太后与宋夫人那贱妇素来友好,不禁更是激愤,“不就是仗着立了点军功,加上要嫁给墨儿当王妃了,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便敢把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反正本宫不管那么多,必须要给本宫一个交代。” 这话说得愤怒,眸光又阴沉又歹毒,慧太妃见着心里都发怵。 皇帝却是问了句,“是要宋惜惜给你一个交代吗?姑母,那你直接去国公府不就好了吗?您来找母后,母后怎好干预你们两家的私怨?” “这不是私怨,她藐视皇室中人,大不敬之罪!”大长公主目眦欲裂。 太后神色不悦地道:“如何藐视你的,你也没说出个缘由来啊,她骂你什么了?她为何擅闯公主府?寿宴当日发生了什么?贞节牌坊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犀利凶狠的眸子盯着慧太妃,慧太妃连忙道:“那日之事,哀家不曾说过半句。” 太后见她凶自己的妹妹,心里更是恼怒,对这个妹妹也很是无语,在后宫搅和风云的时候,谁都没放在眼里,倒是对大长公主怕得入骨。 “不用她来说,这件事情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太后眸光沉凝,盯着大长公主,“哀家问你,你是不是在宋家父子牺牲在南疆战场之后,你派人送那贞节牌坊到宋家去?如果没有,那她犯上不敬,若有,你就不配享受公主富贵尊荣。”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竟是差点忘记了太后与宋夫人私交甚笃,竟然想着让你来主持公道,本宫真是傻。” 她转头看着皇帝,厉声道:“皇帝侄儿,她宋惜惜乃是朝廷封的五品将军,如今还不是皇家妇,就敢私闯我公主府,辱骂本宫,按律该当何罪?” 皇帝正欲开口,她又冷冷添了一句,“至于贞节牌坊的事,不管有没有,都与她私闯公主府辱骂本宫无关,更不要说此乃子虚乌有的事,都是她杜撰出来攀咬本宫的。” 那贞节牌坊已经碎了,她不承认,奈她何啊? 第222章 皇帝听了之后,压压手,“姑母稍安勿躁,她私闯公主府辱骂您确有不妥,也有失世家贵女的风范,她辱骂了您什么?可有人证?您说出来朕为您做主,至于她诬陷您送贞节牌坊一事,朕交给京兆府去查,若查实也是杜撰攀咬您的,朕一并定罪。” “人证?多的是,整个公主府的人都可以作证,她是直闯进来的,侍卫拦都拦不住,至于她辱骂本宫,公主府的人也听到。” 她顿了顿,“至于牌坊一事交给京兆府去查,实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调查一番,反而闹出更大动静,百姓愚昧,见官府调查便信以为真,哪怕最后证实本宫没有做过,但已很难澄清。” 太后已是不耐烦第问道:“她到底辱骂你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大长公主摆着臭脸,“骂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骂了,本宫乃当朝大长公主,她就算嫁给了墨儿,也只是本宫的晚辈,敢不敬长辈就该罚,她现在还没嫁给墨儿呢,那就是冒犯皇家,乃大不敬之罪。” 太后摆摆手,“别一口一句大不敬,她骂了什么,你也没说,难不成她说你长得凶恶,也算是骂你吗?那只是实话实说,哀家要知道她如何说,才能判定她是否在辱骂你。” 大长公主脸色铁青,“太后这是偏袒她,皇帝,你来说,她是你的臣子,哪怕是当朝文武大臣辱骂皇室,也该治罪的。” 皇帝见她来来去去也不敢说宋惜惜到底辱骂了什么,心里便笃定了,道:“那是自然,所以朕才让姑母拿证据啊,您好歹说出她到底都辱骂了什么,或者您让公主府的人入宫作证,再把宋惜惜一并传进来,你们二人当面对质,分辨个明白,否则单凭您一人之词就把她定罪,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 “还要本宫与她对质?”大长公主倏然站起,脸色骇怒,“皇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什么身份?敢让本宫与她对质?” 她忽然回过味来,猛地看着皇帝,“不对,你是不信本宫的话啊?你是认为本宫在诬陷她?” “姑母怎么会诬陷她呢?但凡事不得讲一个证据么?您说她辱骂了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传她入宫对质,您又说她不配,那您让朕以什么罪名来惩处她呢?” 大长公主厉声道:“就是私闯公主府,辱骂大长公主,大不敬之罪啊。” 皇帝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问道:“姑母确定要朕如此降罪于她吗?” “当然啦……”大长公主话音一收,却顿时觉得有些不妥,寿宴那日才传出贞节牌坊的事来,如今定罪她私闯公主府,辱骂公主,百姓听了只怕会联想到是因为贞节牌坊的事。 那……岂不是等同坐实了她送过牌坊? 这是引起民愤,引起兵怒的事啊,满朝文武会怎么看?宋家父子的麾下部将会如何看? 她想到这一点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宋惜惜敢直接闯入公主府,当着她的面把牌坊摔了。 因为牌坊不可能真拿出去给人看,拿出去也可以说不是她送的。 可一旦她私闯公主府辱骂公主的罪名成立了,再加上说书先生的胡乱猜度,百姓便会认为确有其事。 所以,她敢直接摔了贞节牌坊,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治她的罪。 就算治罪,她刚立军功回来顶多也只是申饬几句,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引为笑柄。 换言之,她这位皇家大长公主只能在受辱之后,吃了这闷亏,除非她要撕破脸面,不顾声誉,让百姓认定她在宋家父子殉国之后,给宋贱妇送过传承贞节牌坊。 那样,她不用出门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第223章 看着大长公主的脸色由绿变红,再由红变白,慧太妃只觉得无比的痛快,总算是有她吃瘪的时候了。 虽然慧太妃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以这个治宋惜惜的罪,大不敬的罪名可不轻啊。 但是大长公主忽然噤声,显然是不能治罪了。 这其中巧妙回头还得问过姐姐她才能明白,可不妨她欣赏一下大长公主被气得五彩斑斓的脸。 大长公主最后气呼呼地走了,进宫这一趟反而让她看明白了,宋惜惜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是有太后和皇帝在背后撑腰,不仅仅只有谢如墨一人。 怪不得这么嚣张啊。 大长公主走后,皇帝扶额微微叹息,“看样子贞节牌坊的事是真的,姑母实在太过分了。” 太后一脸愠怒,“哀家都想抽她耳光来着,狂妄无知,阴毒自私,简直是丢尽了皇室的面子。” “宋夫人当时该有多生气啊。”皇帝说。 太后不由得红了眼眶,“是啊,可她从不在哀家面前诉说过半点委屈,哀家分明是可以替她做主的。” “母后别太伤心了,人已去,只求她能安息吧。”皇帝眉目阴翳,想起是易昉导致宋家被灭门,真相不能大白于天下,宋夫人怎会安息? 可真相如何能大白于天下?只能这么糊糊涂涂地,西京不提,商国不知了。 吴大伴说得没错,宋家确实受尽了委屈。 皇帝因还有政务要办,便不久留了,殿中只剩下太后与慧太妃。 慧太妃在沉思着。 大长公主今日来势汹汹,非得要惩治宋惜惜,她本以为宋惜惜就算再如何,也必定难逃一顿惩处的。 嚣张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没想到大长公主发了一通脾气,就这么走了,也不惩处也不降罪,甚至还有点吃哑巴亏的感觉。 慧太妃想了一会儿,有些事情想明白了,有些事情也没想明白,便问道:“姐姐,为什么大长公主就这么轻易放过宋惜惜了?以她的性子,宋惜惜直接闯入还辱骂了她一顿,她能这么算?妹妹觉得宋惜惜肯定是有这样做的,不然大长公主不会这样怒气冲冲进宫来。” 太后睨了她一眼,“没看明白啊?试试用一下脑子?脑子太久没用,也是会废的。” 慧太妃哎呀了一声,半是撒娇地道:“姐姐知道我不爱动脑子嘛,而且就算猜到了一些,也猜不到全部,更不知道是不是猜中了。” “收起你那忸怩的姿态,都是要当人家婆母的人了,还矫情。”太后没好气地说着,又横了她一眼,“惜惜自然是闯入公主府骂了她一顿的,这点你是猜中了,她开始急怒攻心以为宋惜惜是有所依仗,等皇帝问她是不是要以这罪名来惩处宋惜惜,她就回过味来了,与寿宴上流传出去的丑闻一联系,她还敢对外说宋惜惜闯入公主府骂她吗?” “是那个贞节牌坊的事呗!” 太后道:“这是其中之一,再一个原因便是宋惜惜直闯进公主府,还敢把她骂一顿,就算宋惜惜最后被治罪,但因惜惜是初犯且有军功在身,顶多申饬几句,如此一来大长公主的威严便荡然无存了,以后谁还怕她啊?那不明摆着纸老虎吗?所以你明白吗,惜惜不是莽撞去闹的,她是拿捏了大长公主的心理才去的。” 慧太妃噢了一声,两根手指压着法令纹往上一推,语气复杂,“宋惜惜不好对付啊。” 第224章 太后怎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心思?当下先敲打敲打,"你过阵子便要去王府跟墨儿住了,里里外外你若不懂,就不要强行夺权去管,惜惜入门之后自会掌王府中馈……" “姐姐,这话可不对。”慧太妃打断了皇太后的话,难得严肃起来,“哪里有新妇进门就掌家的?我不放心她,咱们姐妹两人在此,我也不怕直说,我是不喜欢她,不想让她成为我的儿媳妇,更不能让她掌王府中馈的。” “哦?你去掌家?”太后挑眉,“行啊,明日开始哀家叫皇后把后宫协管的权给你,让她休息休息,你管几日看看。” “宫里头的事妹妹也不是没管过,皇后执掌中宫,我帮了不少的,再说姐姐您当年掌宫时,妹妹难道有少帮忙过吗?” “是没少帮忙,帮倒忙嘛。”太后丝毫不留情面,“父母宠你太过,你入宫之后,哀家事事也都看着你,护着你,你才能安安稳稳生下一子一女,多少次你闯祸,都是哀家背后帮你摆平,但到了王府,你若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就不要想着刁难儿媳妇,你不喜欢惜惜也好,反对她入门也罢,她嫁给墨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轮不到你来反对,你如果在府里给我惹事生非,我饶不了你。” 太后也鲜少这样厉色与她说话,因为宋惜惜,姐姐便不疼她了,心头更是对宋惜惜不满意。 但是她也认清楚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对宋惜惜再不满意,宋惜惜还是会嫁给墨儿,这门亲事她阻止不了。 唉,话又说回来,那日大长公主寿宴,她嘴巴大嚷嚷了出去,现在说不娶的话,宋惜惜的名声真不用要了。 如此想了想,也算了,见一步走一步吧。 北冥王迎娶宋家二嫁姑娘的消息很快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百姓纷纷议论。 民间什么样的声音都有,有说宋惜惜不配的,有说他们天作之合的。 但随即,有另外一种声音传开了,说当年宋惜惜嫁给战北望,彼时宋国公和六位少将军战死才两年,宋惜惜没守孝三年便出嫁,是为大不孝之人。 至于现在,她丧母也不过一年多,又要再度二嫁,可见她心中全无孝义可言。 一个大不孝之人,当初在将军府又怎么会孝顺婆母战老夫人呢? 这样的说法瞬间如点燃的火苗在京城燃烧起来,大家才回过味来,粗略一算,宋国公牺牲两年多,宋惜惜便嫁给了战北望,守孝确实不足三年啊。 至于母丧,因她是二嫁之女,是否需要守与不守这暂不下定论,可嫁给战北望的时候确就是孝期内。 不孝,在商国乃是大罪,能引起民愤,几日发酵,事情越演越烈,甚至有人到国公府门口叫嚣谩骂。 几颗珠今日出门买丝线,回来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 她们被认出是国公府的侍女,百姓把她们围起来就骂,手指都伸到她们的鼻子上了,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她们洗脸之后才去告诉姑娘,宝珠都快气哭了,“守孝三年,讲的是虚年,实则守二十四个月,但姑娘守足了三年余,婚期也是夫人请钦天监选的日子,怎么如今却被歪曲成这样?我们如何解释,那些人就是不听。” 宋惜惜整理着她的交领,笑着道:“不妨事,让他们再骂几日,大长公主银子多,让她多花几日银子。” 引领百姓去骂她的,除了大长公主不作第二人想,有百姓是被煽动的,但也有她找人带头骂的。 先骂着吧,这招不难拆,毕竟并非事实。 第225章 此事确实是大长公主所为,既然不能让皇帝治宋惜惜冒犯皇家之罪,那就用她自己的方式来给宋惜惜一点教训。 京城百姓不是都说她孝顺吗?那就要看看一个在父丧期间出嫁的女儿,会不会被百姓唾骂。 公主府的管事陆姑姑欢天喜地进来禀报,“公主,郡主,如今外头都传开了,茶馆酒肆都在议论此事,几乎都是骂声一片。” “几乎?不是全部吗?”嘉仪郡主眉目冷冷,“还有人为她说好话的?” 陆姑姑道:“郡主,是有那么几个刁民帮着她说话,说她出嫁的时候,距离父丧已经过了二十四个月。” 父丧母丧,作为儿女的守孝三年,但三年是虚年,实则只需要守满二十四个月。 嘉仪郡主道:“普通百姓谁会记得她出嫁的日子?大概是她国公府的人找来混淆视听的。” 她看向大长公主,问道:“母亲,实则她是否守满了丧期?” 大长公主淡淡地道:“谁知道?反正百姓也不会管这些,骂一骂权贵,百姓心里也痛快,才不会管那么多呢。” “如果丧期守足的话,她一旦出来澄清,那百姓就信了她,咱岂不是白忙活一顿?您这一次花了不少银子吧?” 大长公主嗯了一声,脸色不甚好看,“银子是没少花,但如果能让宋惜惜被满京城的百姓痛斥,名誉扫地,这些银子花得值。” 她心里是痛快的,只是确实花了不少的银子,这些年公主府的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风光只是表面,底子早就掏空。 每每念及此,她总会恨父皇母后当初赐的食邑田地太少,让她如今艰难维持公主府的风光。 她心头憋着一口气,继续道:“她站出来澄清谁能信?当初她嫁给战北望的时候,将军府是个落魄门第,择选黄道吉日是男方挑的,想来也找不到德高望重之人为他们挑选日子,一般人出来澄清,根本无济于事,当本宫花的银子都是白花的吗?” 嘉仪郡主这才满意地笑了,“那我们就看她如何身败名裂,或许到时候谢如墨也不想娶她了。” 大长公主缓缓摇头,“不会,谢如墨是肯定会娶她的,本宫那日从太后和皇帝的态度也看出来了,这门亲事有他们在背后做主,谢如墨倒是未必真心求娶。” “母亲,这是为何啊?”嘉仪郡主听不明白了,“皇上怎么会让谢如墨娶宋惜惜呢?” 大长公主也想不明白,“按说,皇上应该反对谢如墨娶宋惜惜才是,毕竟谢如墨手握重兵,宋惜惜又延续了国公府善战之名,得宋家军的追随,难道皇帝就不担心谢如墨生了野心吗?” 嘉仪郡主瞪大眼睛,“他敢?” “哼!”大长公主冷冷地嗤了一声,“谁不想当皇帝?谢如墨如今没那野心,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野心是一日日滋养出来的,看来,皇帝说是英明,却太过相信所谓的兄弟感情,本宫要提醒他两句才行啊。” “母亲,皇上对您,还算敬重吧?”嘉仪郡主问道。 大长公主眸色微沉,“表面敬重,但实则如何谁知道?得让他记本宫几分恩情才行,明天本宫便入宫去提醒他几句。” 嘉仪郡主上前撒娇,“母妃,把我带进宫去吧,我有事情想跟慧太妃商量。” “什么事?” 嘉仪郡主眼底闪着算计,“女儿手头有点紧,想着问慧太妃拿点银子使使。” 第226章 大长公主缓缓地笑了,是啊,该找这棵摇钱树拿银子了。 慧太妃在长春殿里猛打喷嚏,到了晌午想要午睡,便听得说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来了。 高嬷嬷皱起眉头,她们母女一同来,基本都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了。 早几年,嘉仪郡主和德贵太妃开了一家胭脂铺子,赚了些银子。 凡事不甘人后的慧太妃听得她们赚了银子,也想着开一家,但她当时并非想与嘉仪郡主开,而是想找娘家侄子。 但是嘉仪郡主却找上门来,说她有人脉有经验,让慧太妃拿三千两出来,她们二人合伙开个金楼。 慧太妃肯定信不过嘉仪郡主,大长公主便出马了,对着慧太妃一顿阴阳怪气,说不外乎就是怕嘉仪骗她银子信不过她们母女之类的,慧太妃本就怕她们母女,一看到大长公主那张阴沉的脸,就把银子拿出来了。 这几年,金楼一文钱都没分过,反而是连年亏损,隔一阵子就说要拿银子周转,慧太妃暗暗叫苦却又不好不拿,免得回头又被编派说她穷,拿不出银子,或者是小气之类的话。 就这么几年下来,嘉仪郡主从她这里掏了几乎上万两银子,就为了那见都没见过的金楼。 高嬷嬷跟了太妃这么多年,从府邸跟着她进宫,自然心疼她的银子,便提醒道:“怕是又来拿银子,太妃,那金楼瞧着也不赚钱,要不结了吧,免得隔阵子又来拿银子,这几年可没少花进去。” 这么多银子哪怕扔到水里还能听个响声呢。 慧太妃也觉得这金楼开得委实有些失败,但是要她关闭了,她觉得丢人,德贵太妃那金铺子一直都赚着银子,她的却要亏损,她就不信经营下去,会一直亏。 不蒸馒头争口气呢。 第227章 这般想着,她把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请了进来,听得果然是为金楼的事,慧太妃忍不住埋怨,“怎地你跟德贵太妃开的铺子年年分银子,哀家这金楼比你们开的那个胭脂楼还大,怎么就要年年亏损?” 嘉仪郡主自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这套说辞已经用了无数遍,不外乎就是需要守一守,在做促销打响名声,自然是要亏损的,等以后名声响了,银子就如流水般来。 这套说辞是打动不了慧太妃的,她本就不指望着多赚钱,只想着要把德贵太妃比下去。 不过,大长公主只是抬眸淡淡说了句,“怎地?慧太妃是拿不出银子来了?如果实在拿不出来,便把你那份卖给德贵太妃吧,她一直说着想要呢。” 这句话一出,慧太妃无视高嬷嬷的使劲摇头打眼色,叫人去取银子。 这一拿,又拿出了三千两,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们母女一走,高嬷嬷就心疼地说:“太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金楼就是个无底洞啊,怎么都填不满,还不如卖了呢。” 慧太妃也心疼银子,她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没理由她和德贵太妃开的铺子能赚钱,哀家的金楼反而不能赚钱,哀家的是两层,比她那个要大得多,而且金饰种类繁多,成本也不低,再过些时日一定能赚钱的。” 高嬷嬷道:“只怕那金楼是赚钱的,但她们瞒报,说一直亏本您也不知道啊。” “怎不知道?不是有账本么?账本都是有送来的,再说,账本不是你帮哀家看的么?” “账本可以伪造啊。”高嬷嬷叹气,“太妃,下次她们再来拿银子,不能再给了,原先那些就当是亏了吧。” 慧太妃心头腹诽,本也不想给的,只是大长公主那双眸子一扫过来,她心里就莫名觉得有点害怕,再说也不愿丢了这面子。 她忽然想起宋惜惜来,如果是宋惜惜,她会不会给这银子? 第228章 在慧太妃那里拿的银子,大长公主又散了一些出去,让酒馆茶肆的说书人继续拿宋惜惜不守孝来大做文章。 见国公府那边一点回应都没有,甚至还关闭了府门不出,大长公主以为她是怕了外头的骂声,心里不知道多痛快。 跟她作对,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她乘胜追击进宫面圣,跟皇帝说谢如墨娶宋惜惜实是为他的帝位埋下了祸根,为江山社稷稳定计,应该阻止宋惜惜嫁入北冥王府。 她本以为皇帝听了之后会深思,殊不知他竟是板脸冷道:“姑母说的什么话?皇弟与惜惜皆是武将,收复南疆护卫国土,对朕对朝廷都忠心耿耿,再说,皇弟与朕乃手足,自小亲厚,皇弟绝不会生出别样心思来,姑母莫要胡乱揣测。” 大长公主一怔,随即摆起姑母的架子,厉声道:“愚蠢,人心岂是绝对信得过的?皇家手足相残的事还少么?皇帝如此轻率相信他,只怕他要利用你的信任,行不轨恶事。” 皇帝的脸色甚是难看,玉扳指摘了下来重重放在了案桌上,眸色冰冷阴郁。 吴大伴在一旁眉毛迅速掀起,再急忙跪下,“大长公主,请千万慎言啊,这样的话若传了出去,满朝文武只怕会说您挑拨皇上与北冥王的兄弟感情,于您不利,于皇上和北冥王也不利,如今天家和睦,君臣有度,且北冥王与宋姑娘的婚事已经定下,皇上若下旨毁人姻缘,叫天下人怎么看待皇上啊?” 大长公主看着皇帝放在案桌上的玉扳指,她皱起了眉头,吴公公说什么她不在意,但皇帝的态度她看在了眼里。 皇帝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还嫌她多事。 这扳指乃是先帝送给他的,先帝若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摘下扳指放在案桌上,这是很不悦才会有的动作。 她沉了一口气,算是退了一步,“皇帝,姑母也是为你好。” 皇帝淡淡说:“姑母若真为侄儿们好,那就在皇弟大婚的时候赠些田庄铺子,相信皇弟和宋惜惜会感念姑母爱顾之恩。” 大长公主一滞,抬眸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地叹了口气,“自古忠言逆耳,皇帝今日便权当姑母没来过吧。” 皇帝语气淡漠,“姑母确实不宜总是入宫,尤其是御书房,姑母更不该来,朕这个皇帝当得再愚蠢,也有满朝文武辅助,不劳姑母费心。” 大长公主惊愕地看着他,瞬间脸色青白交加,胸臆间涌起的急怒好一会儿才压得下去。 半晌,她转身便走,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行动间那怒气盈绕周身,已是气极之状。 吴大伴起身,轻声道:“皇上息怒,大长公主素来娇惯霸道了,今日想必是无意冒犯。” 皇帝淡淡地说:“做姑母的说一句侄儿愚蠢,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朕没什么好生气的。” 吴大伴垂眸,“皇上英明。” 当皇帝的,怎容别人当面斥责他愚蠢?莫说是姑母,就是母后也不会说这么重的话。 大长公主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坊间关于宋惜惜的流言蜚语传了数日还没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这日,在坤朗茶庄里,说书先生又再说起此事,直斥宋惜惜不守父孝,引得一众茶客纷纷跟着痛斥大骂。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声音响起,“荒谬,宋姑娘出嫁时,离宋国公牺牲已过三年余,黄道吉日是本监正亲自挑选的,你说她没过孝期便嫁人,是说本监正罔顾人伦吗?你敢诽谤本监正?来人,报官!” 第229章 有茶客认出来了,那激愤发言的人正是当今钦天监的监正大人。 议论声顿时炸开了,监正亲自选的黄道吉日,怎么可能会在丧期之内呢? 监正指着一脸发怔的说书先生怒斥,“是何人叫你来诋毁国公府的?宋国公一门七杰,全部都牺牲在南疆战场,宋将军是被封为女将,在战场屡立奇功,襄助北冥王收复南疆,但凡有血性的商国子民,都只会对宋国公府敬重有加,你却在此妖言惑众,诋毁宋将军不孝,是何居心?” 有人大声猜测,“怕不是敌国探子,故意来诋毁宋将军吧?” 另外有一人也大声附和道:“真的有可能是啊,大家忘记了吗?宋家一门都是被西京探子灭杀的,说不准他就是西京潜伏在我商国京城的探子,快些报官啊。” 说书先生彻底慌了,猛地摆手,“不,不,我不是西京的探子,我……” “你既不是西京的探子,为何要诋毁宋将军?” “对啊,你有何居心啊?” “快围住他,别让他跑。” 有人喊着,茶客们纷纷上前去堵截,说书先生逃不得,被茶客围住,指着鼻子质问。 陈福站在二楼的雅间门口,看着说书先生被围堵质问,冷冷一笑,这才缓步下楼离开。 监正亲自出来澄清,还报了官,哪怕最后未必供出大长公主,她也要大出血,收买了这些说书先生才能收场。 可不止一位说书先生啊,这流言蜚语在几日之内传得满京城都是,各处茶肆酒馆,各处巷口,树下,那些讲故事赚铜板的人都是被收买的,官府一旦介入,逐个追查,那就有趣了。 陈福回到国公府禀报了姑娘,宋惜惜正在跟梁嬷嬷绣着手帕,听了禀报也只是淡淡一笑,“澄清了就好。” 福伯今日特意安排了几个人去茶馆,那几个大声质问的便是福伯安排的。 至于监正,倒不是宋惜惜叫他去澄清。 最近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知道背后有人在搞事,京城里头这样的斗争少不了,他往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这一次不行,因为宋姑娘出嫁的日子,是他选的,说宋姑娘在孝期内出嫁,岂不是说他挑选的日子错了? 所以他今日特意来茶馆澄清,也提前去跟国公府说了一声,福伯才会带着人赶过去的。 至于报官也是有必要的,不震慑一番,日后是都拿他来做文章,岂不乱套了? 京兆府尹正是宋家二少夫人的兄长孔阳,他是惠安侯府的大爷。 惠安侯府自从宋家出事之后,就鲜少来往,当初宋家惨遭灭门的时候,是京兆府与巡防营的人赶到处理了案子,孔阳当初抱着自己妹妹被砍烂的尸体痛不欲生。 不来往,并非薄情,是不愿再想起失去的人,尤其,他的外甥瑞儿整颗脑袋都被砍下,刴得稀巴烂,每每想起这一幕,孔阳心里就像是被人挖开似的,鲜血淋漓。 但这一次牵涉到国公府,且监正命人报官,孔阳十分重视此案,传令下去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恰好,将军府的二老爷战罡在京兆府任府丞,他也参与调查此案。 战家二房素来亲近宋惜惜,与大房那边不和,所以这一次战罡铆足了劲,想着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宋惜惜一个清白。 战罡认为将军府欠了宋惜惜的,如今能出一份力,也算是偿还了些。 第230章 事情要查到大长公主府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大长公主府收买了这么多人,总有几个胆子小的,见到了府衙审问几次便什么都招了。 牵涉到大长公主府,孔阳便下令先不调查,他亲自去一趟国公府找宋惜惜。 宋惜惜出嫁的时候,并未大肆宴客,婚事办得十分低调,惠安侯府只派了三夫人送礼来,婚礼当日没有人到场。 宋惜惜与孔阳也没见过几面,她毕竟年少离家,很少在京城。 到她从梅山回来,惠安侯府时常有女眷来探望二嫂,孔阳来过一两次,宋惜惜那时候正在学规矩,也只是出来遮着脸行个礼。 最后一次见孔阳,就是满门被屠的时候,她从将军府回到娘家,看到他抱着一颗砍烂的小脑袋坐在满是鲜血的石阶上,眸色悲沉恐怖得如暴雨来临的天际。 所以这一次听得他亲自来,正在作刺绣的宋惜惜手指一颤,针便扎在了指腹上,看着指腹冒出来的血,那一幕如暗夜的恶鬼,悠悠荡来,眼前尽是猩红。 没想到他会亲自来,以为顶多派个人来问问。 宋惜惜沉下心绪,轻声道:“我换件衣裳,马上出来。” 她定神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换衣裳。 自从灭门之后,她和嫂嫂们的娘家没有来往,有时候在将军府的时候出席一些场合,她都会刻意避开。 因为彼此都是埋藏在彼此心底的火药引子,不见,各自伪装安好,一见,便是山呼海啸般袭来的痛楚,压都压不住。 宋惜惜换了素色衣裳,藏在宽袖里的手微微地颤抖。 她没有办法忘记孔阳抱着瑞儿那稀烂的头颅坐在地上的一幕,那一幕,太痛太痛。 来到正厅外,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眼眶却已经忍不住红了。 再往前迈两步,便可以跨过门槛进去,但她脚下像是裹了千钧重的铅,实难挪动。 她听到福伯在招呼孔大人,孔大人的声音低沉威严,但基本只是简单地回一两句。 她调整了数次表情之后,终于缓慢地出现在了正厅的门口,跨步进了正厅,眸子却没有看向孔大人,而是垂眸行礼,“见过孔大人。” 孔阳起身,拱手回了个礼,“宋姑娘可好?” 故作生疏的称呼,两人眼底生涩。 “还好!”宋惜惜尾音有些发颤,“请坐,请坐。” 孔阳也拱手请,“宋姑娘也坐。” 两人坐下,陈福退到门口去,看着外边灼眼的日头,眼睛一下子痛得紧。 侍女下人一个都没有靠近,他们二人坐在正厅里,一时相对无言。 两人都在努力的平复那翻滚的情绪,还有那涌到眼前的血腥,这或许是几家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的。 还是孔阳先开口的,“那日在宫里的庆功宴,我瞧见了你,差点没认出来。” 宋惜惜想起那日游街之后便入宫庆功,衣裳都没有换,脏兮兮的狗都嫌。 她笑了笑,垂眸却滴下了泪水在手背,声音很不自然,“见笑了。” “你父兄……”孔阳深呼吸一口,喉咙像是塞了棉团,隐晦低沉,“宋家所有人都会以你为傲。” 第231章 宋惜惜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卷成团,哽咽地嗯了一声,顾不得失仪别了脸过去。 孔阳看到她这样,忽然很后悔来这一趟,或许,两家人还没做好好见面的准备。 他一个大男人尚且难忍眼泪,更何况一个十八九的女孩。 纵然她上过战场,砍过敌人的头颅,但对自己的亲人总归是最依赖的,她曾经是全家人护着的掌上明珠,可一朝变故,只剩下她一人了。 哪怕她长出再坚硬的翅膀,能抵御外敌,可内里的心总是会伤会痛的。 孔阳从不轻易想起那一幕,从不敢想。 或许,是时候面对了,否则一辈子想起来,心都是血淋淋的。 他开口了,只是声音找不着自己原先的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做人还是要往前看的,听闻你与北冥王定亲了,还没恭喜你。” 宋惜惜垂眸轻声道:“谢谢!” 他咳嗽了几声,又清了清嗓子,“你和战北望和离的时候,我们是后来才知道,老太太本说派人过来问候一下,又怕你……” 宋惜惜声音也像是堵了棉团,“知道的,我明白,我都明白。” 两人沉默了片刻,最终孔阳说起了正事,“这几日外头一直有关于你在守孝期内嫁给战北望的流言蜚语,百姓对你是骂声一片,但今日监正出面澄清,且报官了,我们府衙抓了一批人,他们供出背后指使之人,乃是大长公主府的管事,我来是想问问你,打算撕破脸还是私下解决?” 他说完,又解释了一下,“因为你不是要嫁给北冥王了吗?那日后论起来,你也得唤大长公主一声姑母,就看你是不是要把这关系闹僵了,若你不怕的话,本府也没有畏惧大长公主的。” 宋惜惜抬起眸子,直视孔阳,她微微地沉了口气,道:“我便如从前一般跟着二嫂喊您一声兄长吧,多谢兄长亲自来这一趟,于我意义非凡,至于案子该如何处理,那就如何处理吧,我相信此事并非大长公主所为,倒是寿宴那日我与嘉仪郡主争吵了几句,不知道是不是嘉仪郡主吞不下这口气,想找人抹黑我?” 孔阳嗯了一声,“兄长明白了,这事闹出来确实伤不了大长公主一丝一毫的,只怕会随便推个管事出来,至于嘉仪郡主那边,兄长会派人去问问话。” “有劳兄长了。”宋惜惜站起来福身道谢。 “分内事。”孔阳也起身拱手,“告辞!” “福伯,送孔大人!”宋惜惜喊了一句。 福伯站出来,脸上含着得体的微笑,躬身请道:“孔大人,小人送您出去。” 孔阳走到门口,又回头瞧了宋惜惜一眼,许多话想说,但最终也只化作一句:“保重!” 宋惜惜福身,目送他离开。 她在正厅里坐了很久,一言不发,正厅外边的石阶,就是当初孔阳抱着瑞儿头颅的地方,那里染满了鲜血。 福伯送了客回来,看到姑娘神色悲沉,他上前一步,打破她沉浸在回忆里的痛楚,“姑娘,孔大人说会亲自带人到平阳侯府。” 嘉仪郡主嫁给了平阳侯,多年一直无所出,平阳侯纳了一房侧室,侧室已经生一子一女。 她也好在是郡主之尊,否则以她这般性情,又多年无子,早就被休弃出门了。 平阳侯府乃是百年世家,诗礼传家,门庭家风都甚是严谨。 第232章 当年嘉仪郡主嫁入侯府的时候,如今的平阳侯还是世子,老侯爷去世之后他承爵成为了平阳侯。 但到他承爵之后,嘉仪郡主便是侯夫人,这家风只能说……若不是老夫人还在的话,估计百年世家的声誉都要毁于一旦。 平阳侯四房人,嘉仪郡主跟每一房的人都不和,因为刚嫁进去的时候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于内宅横行,还试图管儿郎们的在朝中的事。 结果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一通的鸡飞狗跳,惹得人人憎恶,还花了很多银子。 老夫人本在养病的,气得昏死过去,之后请了丹神医上门医治,带病掌着家里的中馈。 像这样的百年世家,一点腌臜事都不会对外透露的,但因为嘉仪郡主闹得太过,实在是瞒不住。 所以老夫人激愤之下,说自己但凡还剩下一口气,都不会把侯府的权交给嘉仪郡主。 至于平阳侯如今的侧室,是老夫人娘家的堂侄女,虽是低嫁为侧室,可老夫人抬举,加上嫁进来没多久便怀上,如今一子一女在手,听闻现在还有孕了,这地位是稳了的。 平阳侯府不允许刻薄下人,欺压妾室,但妾室也要遵守本分,规矩十分严明。 嘉仪郡主想要在平阳侯府出头,除非老夫人死了,或者她生下嫡子。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回娘家求公主母亲的庇护,她在夫家实在没有存在感,谁都厌恶她。 所以今天当京兆府的人登门,说要找嘉仪郡主问话,老夫人派人去一打听,才知道是与抹黑国公府女儿宋惜惜有关。 平阳侯老夫人已经不用问,就已经肯定这件事情绝对是嘉仪郡主做的。 老夫人与宋国公府往日没什么来往,与宋夫人也只是在命妇官眷们的红白喜事见过,是泛泛之交,唯在一个手镯上交集过,也是和平收场的。 但是能立足于京城百年不倒,平阳侯府自然有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 不欺善,不欺弱,成就仁义名声。 不畏强,不畏权,护住平阳侯府的威严。 但敬重英雄,尤其是保家护国的英雄,绝不得罪武将军人,甚至有时候与武将发生龃龉,也很快化解。 因为平阳侯府的人都知道,那些粗粗咧咧的武将,有时候说话粗鄙过分,可真上了战场,是用命去拼的。 平阳侯府的先祖也曾是武将出身,后来族中子弟个个不愿意练武,读书入仕,但他们骨子里有着对武将的敬重。 因此,平阳侯夫人听得嘉仪郡主竟然收买说书先生到处唱衰为国立功的宋惜惜,她又怒又羞。 等官府的人走了之后,任凭嘉仪郡主如何解释,她就是不信她没有做过。 老夫人甚至气得爆了粗口,“放屁,老身就是信一头猪会上树,也不信你嘉仪郡主对宋姑娘没下过手,你母亲寿宴那日老身病了没去,但你们……你做的那些事情啊……唉,真是传出去都丢人,我平阳侯府的夫人,竟然连沈先生的画都分辨不出来,还当场撕了。” 嘉仪郡主见她不信,怒火蹭蹭蹭地上,“对,就是我做的,反正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你们巴不得把我休了,可你们敢吗?若敢休了我,我母亲能饶过你们侯府?” 说完,她摔门就出去,回屋收拾了东西回了娘家去。 平阳侯府老夫人气得差点昏厥,但还尚存理智,命人备下礼物,明日她要亲自登门去给宋惜惜道歉赔罪,同时也要处理一桩旧事,以释心头之念。 第233章 京兆府那边自然也去了大长公主府,毕竟那些说书人供出来的是大长公主府的管事,京兆府循例也要去问问的。 大长公主身份摆在那里,所以孔阳亲自出马,一副协商的态度。 大长公主果然是胡乱推了个人出来认罪,孔阳也不纠结,直接把人带了回去。 至于那群说书先生,暂时全部都放了,但官府令他们三日之内,要澄清此事,并且给国公府宋姑娘道歉,赔偿。 毕竟,京兆府大张旗鼓地去过平阳侯府找嘉仪郡主,就算大长公主找了个替罪羊,嘉仪郡主也洗不清了。 至于给三天时间让说书人去澄清,自然是给大长公主做手脚的时间,事情到了这份上,去恐吓就行不通了,只能收买。 这不,又花出去一大笔银子,从慧太妃那边拿到的三千两,全部花进去不说,还倒贴了一部分。 说书人拿了这些银子,一个个先国公府登门致歉,送上赔偿金。 他们虽然见不着宋惜惜,但是这样规模盛大的赔罪,引起了很多百姓的围观。 因为陈福就在府门口接受他们的道歉和赔偿,他们每个人嘴里都说着不应该贪图那点银子抹黑宋姑娘。 有百姓起哄,“给你们银子的人是不是嘉仪郡主啊?” “是嘉仪郡主还是大长公主?” “哎呀兄弟可不敢胡说啊,得罪大长公主你是想死吗?” “说的就是事实啊,听闻大长公主寿宴上,宋姑娘还给她送了沈青禾先生的冷梅图,被诬陷是赝品,当场撕了呢。” “撕掉了沈青禾先生的冷梅图?天啊,大长公主不是最爱诗画吗?沈青禾先生的画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撕碎了之后扔哪里了?告诉一声我去捡呗。” “听闻是嘉仪郡主撕的,嘉仪郡主是平阳侯夫人,她连沈青禾先生的真迹都分辨不出来啊?” “平阳侯府大概也是冲着她郡主的身份才去求娶的吧?真是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平阳侯府老夫人马车来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阵仗,她在马车里听了好一会儿,气得两眼一抹黑。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当年侯府根本没打算求娶郡主,是嘉仪看上了她的儿子,大长公主便进宫去求先帝,先帝没直接赐婚,但私下留了侯爷在御书房里说起这门亲事,推托了几番,实在是推托不开,这才把她娶进门的。 她服下了一粒药,这才叫人去通报一声。 陈福瞧了一眼马车,有些诧异,便派人进屋去请梁嬷嬷出来迎接老夫人。 老夫人亲自前来的态度更加说明了嘉仪郡主绝非无辜的,不过百姓中也有人说平阳侯府作风磊落坦荡,敢作敢当的,只是摊上这么个儿媳妇,也是倒霉催。 一时百姓议论到平阳侯府的家事上,平阳侯老夫人纵然修养再好,心里对嘉仪也恼怒到了极点。 梁嬷嬷出来迎接老夫人进去,态度恭谨,言语有度,一路请进到了内院的花厅。 宋惜惜很快就出来了,面对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她给足了面子,依礼拜见之后,上的茶点也是顶好的。 言语间温和谦逊,一副晚辈身份自居,对于嘉仪郡主抹黑她的事,宋惜惜更是含笑说:“这事小女浑没放在心上,老夫人也莫要介怀,再说此事也与平阳侯府无关,倒是劳您这么来一趟,小女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第234章 平阳侯老夫人看着她坦荡明澈的眸子,知道她这句话是出自真心,并未把此事怪罪于平阳侯府的头上。 她放了心。 撇除一切,平阳侯府不想无端树敌,尤其不管是北冥王还是宋国公府,她都不愿意以他们为敌。 至少从他们立下的军功来看,他们都是值得敬重之人,平阳侯府理当结交这样的人,而不是和他们生了不和有了芥蒂。 老夫人叹气,“宋姑娘明白事理,但老身实是愧疚啊,这件事情若非监正出来澄清,只怕姑娘日后便要背负不孝的骂名一辈子,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近乎毁灭的打击啊。” 宋惜惜却微微地摇头,“老夫人,这于小女而言,实在算不得是什么打击,不过是几句闲言碎语罢了。” 这还算不得什么? 老夫人愕然地看着宋惜惜,以为她故意大方以云淡风轻的方式抹过,但看她神色波澜不惊,确实像是不在意的。 再一深思,老夫人便明白了,明白她为何说算不得什么。 她这几年经历的事情,与这些闲言碎语相比,确实是算得了什么呢? 父兄阵亡,满门惨死,老夫人纵然与宋惜惜无亲无故,但想到那些再看着眼前这个坚强明媚的少女,她也不禁心疼起来。 那一段日子对她而言,定然是十分艰难,就纵是这样,她还是没有从此消沉厌世,而是选择继承父兄遗志手持桃花枪上阵杀敌。 宋家精神,屹立不倒。 老夫人忽然有些后悔以前没有多些和她来往,平阳侯府如今的晚辈,该向宋惜惜学习的。 她今日是备下了礼物来的,是一只联珠纹金手镯。 她命人把盒子打开,递呈给宋惜惜,而且还起身去要给宋惜惜戴上。 这手镯嵌了红蓝宝石,共有六颗,夺目璀璨,瞧着便甚是名贵,不是外头随便能买的,比起宫里的工艺也差不到哪里去。 宋惜惜连忙站起来推却,“不可,这太贵重了,万万不可的。” “宋姑娘!”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神情十分郑重,“请你务必收下,这手镯原本也不该属于我,而是属于你们宋家的。” 宋惜惜一怔,“属于我们宋家的?老夫人何出此言?” 老夫人轻轻叹息,“说起来也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那是我与你母亲唯一的一次私下交集。” 听得与母亲有关,宋惜惜连忙请她坐下慢慢说。 老夫人坐了下来,把当年的在金京楼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当时我在金京楼订了这只手镯,给付了订金之后商议好三个月我来取的,但等我去取的时候,发现你母亲也在,而且她手里正捧着这只手镯,听得店家说你母亲已经给付了全部的银子,我当时很生气,当然只针对金京楼,因为这镯子是我预定的,他们不该卖给别人,而且说好的三个月,我也没有迟来。” 宋惜惜听得这话,觉得有些奇怪,金京楼是京城最大的金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尤其平阳侯府老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呢,怎好拿她订的镯子卖给其他客人? 她道:“那这镯子是您的啊,金京楼不该把您订做手镯的卖给我母亲。” 第235章 平阳侯老夫人道:“你说得也没错,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那天你母亲虽摸着镯子很不舍,但在我据理力争之下她也把镯子给我了,金京楼把银子退给她,这事到此为止按说也算是处理恰当。” 宋惜惜听得她这样说,知道肯定有后续,便也不发问,等着她说。 老夫人脸色有些赧然,“拿了镯子回府之后,老身才发现,老身订做的镯子是五颗宝石的,而这一只是六颗,明显不是老身订的那只,老身叫人到金京楼去一问,才知道负责给老身做手镯的那位金匠犯了事要跑路,把老身那只手镯也一并带走了,至于这一只确实是你母亲订做的,说是给你当嫁妆的,金京楼当时没说,是因为有其他客人在场,不便道明有金匠卷首饰跑路的原因,本打算第二天登门说清楚的,是老身先发现了不妥差人去问,才知道真实情况。” 宋惜惜微怔,母亲打算给她做嫁妆的? “老身当即便把镯子退了回去,让金京楼送回去给你母亲,但金京楼说你母亲已经买了别的,你母亲又派人来说,既然老身喜欢,她就割爱了,老身心想,大概是她嫌老身戴过,不能给你当嫁妆,所以才没要回去的。” 平阳侯老夫人说完,神色依旧有些愧疚,“这件事情,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老身心里始终有些不安,后来你宋家……总之,希望姑娘不要嫌弃老身戴过,收下这镯子吧,这是你母亲为你订做的嫁妆。” 她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又补充了一句,“知道前情后因之后,这镯子老身没有戴过的,一直放在老身的私库里,不信的可以问问老身身边的人。” 老夫人身旁的嬷嬷福身道:“姑娘,老夫人说的是真的,这镯子没有戴过,还是崭新的。” 宋惜惜把手镯拿在手上,指腹抚摸着珠联纹路,还有镶嵌的六颗宝石,她忽然便记起来母亲曾经跟她说过,给她订了一只很特别的镯子作为陪嫁。 她还笑着问有多特别,母亲揉揉瞧不大见的眸子,眼底蓄了泪水,喃喃地说了句,“有特别的意义,你六个哥哥都能陪着你出嫁,他们一定能护佑你平顺一生,多子多福多寿的。” 之后她整理嫁妆的时候,发现有很多镯子,但是也没发现哪一只比较特别。 不过她当然不会去问母亲,免得母亲想起哥哥们又落泪。 平阳侯老夫人道:“听闻姑娘要嫁给北冥王,这手镯是你母亲给你订做的嫁妆,虽然迟了……”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或许不迟,或许刚刚好。” 宋惜惜站起身,对着老夫人行了大礼,眼底一片通红,“多谢老夫人割爱,不管您戴没戴过,这份礼物对于小女有莫大的意义,小女感激不尽,这镯子该是多少银子,我还给您。” 老夫人看着她红了的眼睛,能明白她的心情,亡母给她置办的嫁妆,兜兜转转回到了她的手中,而她又临嫁在即,确实一切刚刚好。 她心头唏嘘,也算是了却自己心头的事了,轻声道:“你给老身一两银子,把这镯子买回去。” 这镯子送是不能送的,只能是买回去,但花多少银子买,现在是她说了算的。 宋惜惜连忙道:“不行的,这镯子该是多少银子便是多少银子。” “姑娘,一两银子足矣。”老夫人意味深长,“你母亲当日把这镯子递给老身的时候,充满了不舍,她其实可以和老身争,她订做了也给了银子,但她敬老身年长几岁并没有争,她敬老身,老身敬她,这镯子老身收回一两银子,剩下的你母亲用她的大度和胸襟给过了。” 第236章 平阳侯老夫人坚持只收一两银子,不管宋惜惜如何说,她就是不愿意多收。 宋惜惜只得领了这份情。 平阳侯老夫人临走的时候道了句,“老身与姑娘有缘,日后若得空可来鄙府做客,或者,老身到国公府来与姑娘说说话。” 这是表示日后两家要来往的意思了。 宋惜惜自然知道不是巴结的意思,平阳侯的家风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他们不用巴结谁,因为他们就是百年世家,族中子弟不少在朝当官,位高权重者也不少。 不管如何,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而且有这镯子的缘分在。 宋惜惜微笑颌首,亲自相送,“小女与老夫人有缘,自是求之不得的。” 送走老夫人,宋惜惜去了母亲的明瑟堂,坐在母亲最喜欢坐的贵妃榻上,把镯子戴在手腕上,一闭上眼睛,泪水便如雨水落下。 宝珠不敢进去打扰,只偷偷在外头拭泪。 姑娘心里的苦,从来都不说,也不希望让人瞧见。 关于镯子的事情,梁嬷嬷和黄嬷嬷是知道的。 晚膳的时候,梁嬷嬷说起了这一桩旧事。 她看着姑娘红肿的眼睛,叹叹气,“夫人那时候是不舍的,但因为金京楼当场没给出说法来,加上对方是平阳侯老夫人,她不想和平阳侯府因一只镯子闹得不愉快,结了怨恨,担心这一门孤寡……唉,所以便把镯子让给了她,本想着让金京楼再打造一只,但一则是来不及了,二则平阳侯老夫人有一只了,夫人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便就此作罢。” 黄嬷嬷拭着眼泪,哽咽道:“想不到兜兜转转,这镯子回到了姑娘的手中,这本是夫人给你的嫁妆,巧不巧呢?在你要嫁给北冥王之前,这镯子回到了你的手中,或许,不是巧合,是夫人冥冥之中对这镯子有执念啊。” 宋惜惜也觉得或许真是母亲的执念,因为母亲说过,哥哥们会护着她出嫁,这六颗宝石代表着她六位哥哥。 或许是有了这手镯,她忽然对嫁给谢如墨有了一丝期待。 不是期待谢如墨能爱她,毕竟他心里有一个人,就算他心里没有,她也觉得渴求一个男人的爱很是艰难,付出往往会比得到的多很多。 是觉得嫁给他之后,日子应该会很平顺,正如母亲当年所言那般。 话说,谢如墨去梅山已经好些天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的话应该会带师门的信回来。 宋惜惜想起师父,心里挺愧疚,回来三四年了,一次都没回去探望过他和师兄师姐们。 她嫁给战北望的时候,也没有请他们来喝喜酒,那会儿考虑到婚事低调,母亲不想铺张,因此没有宴请师门的人。 母亲还说,等战北望打了胜仗回来,再带着他去梅山,让他拜见一下师父。 谁知道却没有这个机会。 其实她出嫁前得知战北望要上战场,母亲甚是担忧,或许那一刻她有过后悔的。 过了两三日,谢如墨还没回来。 倒是满城风雨也没停歇,只不过之前骂宋惜惜,现在骂嘉仪郡主,甚至议论大长公主府。 以前,大长公主府就像一个铁桶似的,什么消息都没往外漏。 但是这个铁桶漏水了,有关于林驸马的那些小妾的消息传出来,说林驸马这些年娶了不下二十个小妾,但是现在活着的只有几个,而且,基本也不出门的。 高门权贵里的秘辛,百姓最喜欢揣测,喜欢编撰故事,反正茶余饭后说说既能解无聊,又能获有探秘的刺激感。 有人说,那些小妾都死在大长公主的手里了,因为大长公主善妒。 又有人说不可能的事,如果大长公主善妒,为什么容许驸马纳妾?驸马纳妾要公主恩准的。 第237章 嘉仪郡主回了公主府住,母女两人遭受着谩骂的反噬,之前百姓骂宋惜惜的时候她们有多痛快,现在就有多愤怒。 尤其公主府小妾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大长公主除了愤怒,也开始怀疑她的心腹,是否外泄了什么消息。 逐一排查,足够公主府乱上一阵子,加上嘉仪郡主与夫家闹得不快,心情郁闷,日日拿公主府的侍女出气。 她本以为回娘家住几日,平阳侯会来接她回去,殊不知不仅平阳侯不来,连侯府的下人都没有来请,反而是听得消息说她婆母去了国公府和宋惜惜道歉。 她心底发了狠,看来,老太婆活着一天,她都不可能掌权,在夫家更无地位可言。 只是恶念生了无数次也没用,老夫人那边的饮食她是动不了的,府中人人都警惕着她。 作为儿媳,她仗着郡主之尊,也不会去给老太婆请安,平日基本没什么事,都近不了她身边。 她们母女各自有忧烦的事,倒是没有找宋惜惜的麻烦。 这天宋太公请了宋惜惜过去,说如今她婚事已定,北冥王是不可能承爵的,可国公府之位不能就这么没了,太公给了她一个意见,可以从族中选几个小孩过去养着,通过品德和文才的考核之后,向朝廷递世子人选。 宋惜惜其实也有这个想法,父亲是独子,所以她没有亲的叔伯。 祖父是有两个亲弟弟的,但他们已经过世,他们的儿女也都不在京城,不知如今人品与德行。 她跟宋太公说了这两位叔祖父的后人,宋太公摆摆手,“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不堪用。” 说完,递了一些资料给宋惜惜看。 宋惜惜浏览了几页,便合了起来,都是在外地做生意,生意做得不咋地,在当地的名声也不咋地。 宋太公拿出族谱,让宋世安一个个说给宋惜惜听。 宋惜惜听了也没发表什么意见,主要是她也没见过这些孩子,不好下定论。 其实宋太公也没挑到满意的,见宋惜惜也没拿定主意,想起宋家几位儿郎都有子女,年纪小小便十分出色,这些孩子和他们比,是如何都比不上的,一时心头既恨也痛,“那些杀手,若能对孩儿们手下留情,哪怕给国公府留一点血脉……” “太公!”宋世安连忙安慰着,“别多想,伤身体。” 也唯恐惜惜想起心里难受。 宋惜惜想起自己从梅山回来,一群侄儿侄女围在她的身边,姑姑姑姑地喊着。 那时候得知父兄阵亡,她每天晚上都在哭,但是侄儿侄女们懂事乖巧,会变着法哄她高兴。 瑞儿还说,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吃糖葫芦就会开心了,等他哪天溜出去,给姑姑买糖葫芦。 瑞儿死的那年,还差几日才五岁。 他长得极像二哥,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唯一像二嫂的就是那一双浅浅的梨涡。 宋惜惜眼底红了,不能想,一想就是锥心的痛。 她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人选的事不能着急,必须要好好观察。 宋太公看着她几乎逃去的背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对宋世安说:“再物色物色吧,如果没有合适的,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北冥王是否能同意。” 宋世安问道:“太公有什么主意?” 宋太公点起了烟袋,嗒吧嗒吧地抽着,“日后如果王爷和惜惜若能生两个儿子,长子自然继承皇室亲王或者郡王之位,那么次子是否可以继承国公之位呢?” 宋世安一想,“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没有先例。” “回头等他们成婚了,再与他们说说吧。”宋太公吐了一口烟圈,“宋族没有出色的孩儿,就不能承爵,不能毁了怀安的威名啊。” “是这么个理!”宋世安也赞成。 第238章 到了八月中,眼看就是中秋节了,谢如墨还没回来。 这一去便是个把月,宋惜惜觉得有些奇怪,原先不是说了,只去报一声然后便回来么? 此去梅山不过两三天,算上住几日再算上来回,十天怎么都能回来了。 莫不是梅山出了什么事吧? 恰好,收到了沈万紫的信,沈万紫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说的都是梅山上发生的趣事,还说棍儿买了些胭脂水粉回去之后,被师父关了禁闭,没有挨打。 宋惜惜赢了。 信中也恭喜她成亲,说等她大婚的时候,梅山上的小伙伴会给她送一份大礼。 她大婚的消息在梅山里传开了,也就是说谢如墨到过梅山,去过万宗门,师父看来是喜欢谢如墨的,不然不会把她的婚事满梅山通报。 沈万紫还说,如今师门正在为她筹办嫁妆。 不过信中并未交代谢如墨是否还在梅山。 宋惜惜派人去北冥王府那边看看,发现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在马不停蹄地筹办婚事,还有,准备迎接慧太妃入府长居。 宋惜惜便也就不管了,提起笔来给师父写了封信,叫人送去梅山,谢如墨是否在梅山,送信的人回来就能知道。 但也不甚重要,或许他有军务要办。 过了几日,便是中秋了。 国公府的灯笼早早便挂了起来,有点儿中秋的氛围。 至于月饼早几日便做下了,是梁嬷嬷亲手做的,宋惜惜尝过觉得不错,叫人给澜郡主和平阳侯府老夫人送了些过去。 姨母淮王妃那边就不送了,你如何待我,我如何待你,你欠不欠我不知道,但我没欠你。 宫里头是送不进去的,太后没传召,她就不能入宫,且外边的食物要进宫里头也不是轻易的事。 中秋团圆日,但宋惜惜并不开心,虽强装出笑意来哄着大家,可眼底那份悲切,也是藏不住的。 宝珠知晓姑娘心思,便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说话,“吃螃蟹,拳头那么大,还备下了黄酒,今晚咱都喝一盅,对了,院子里的金桂也开了,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听闻今晚有赏灯会,姑娘若是有兴致的话,奴婢陪您去啊,咱们去猜灯谜,姑娘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拿到彩头的。” “不去赏灯会也成,咱们去放天灯啊,放天灯祈福,祈求以后日子都平顺安稳。” 宝珠自己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中秋团圆,她也想家人,可家人都没了。 宋惜惜抚着的头发,摘下自己的簪子给她戴上,“今晚你们出去玩,玩高兴些,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忘记。” 宝珠想把簪子摘下,宋惜惜压住她的手,“戴着,豆蔻年华的女孩,就该打扮得精致些。” 她对宝珠有一份愧疚,宝珠是家生子,自小跟在她的身边,一起玩大,一起去梅山,一起嫁到将军府,然后一起……家人都没了。 宝珠以前也顽皮,但是自从出了事,她变得沉稳许多,尤其如今回了国公府,掌着她近身的事,那几颗珠全是她教养出来的,少不了要更沉稳些才能镇得住。 可是,谁还记得宝珠今年也才十八岁啊。 “给你寻个夫婿,可好?”宋惜惜感受着心底的痛楚开始密密麻麻地浮起来,连忙便寻了个话题。 “不嫁,一辈子跟着姑娘。”宝珠撇嘴,掩饰眼底的泪意,“姑娘,您答应一辈子都不会把奴婢往外撵。” “好!”宋惜惜点了她的鼻子一下,笑着道:“你现在不想嫁人,那就不嫁,等哪天你想嫁了,姑娘给你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第239章 午膳清淡,宋惜惜只喝了碗鸡丝粥,然后便去神楼拜祭。 宋家是大族,有祠堂,父母和兄嫂的牌位都在祠堂里供奉着,但女子一般进不了祠堂拜祭,只能是在门外磕头。 女子要进去的唯一方式,就是死后以牌位的方式上去,而且宋惜惜是上不去的,因为她是女儿,只有宋家妇可以上。 所以当年母亲在父兄战死之后,在家中也设了一个神楼,摆放着父亲和兄长的牌位,方便时节拜祭。 灭门之后,宋惜惜又把母亲嫂嫂侄儿侄女的牌位全部送了上去。 福伯已经备好了祭品,有鸡有月饼有鲜果,她进去上了香,看着曾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如今都成了一张张方长的牌位。 上香之后,她跪在蒲团上,磕了九个响头之后,道:“父亲,母亲,太公曾与女儿商量要过继一个孩儿培养承爵,只是人选如今还没选好,女儿也不知道你们是否同意,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能听到女儿的话,给女儿一个指示。” 过继一事,她心里拿不准主意,是否有合适人选,她甚至都没有去亲自挑选过。 她只是觉得这爵位来之不易,拼了一家子的命,得了这国公之位最后却要拱手让给别家的孩子。 虽然都是宋族的人,但不是一家人。 尤其她见太公给出来的那些名单,都是有父母在的,年纪小的离了父母也可怜,年纪稍大的已经和父母有深厚感情,承爵之后,把自己的父母往国公府一接,谁还管得了? 若说品行端正,日后行忠孝仁义之事的倒也还好,就怕性子长歪,仗着爵位行恶事,岂不把父兄的名誉毁于一旦? 再说,继承过来也是要给大哥当儿子的,她所有的侄儿都很优秀,在她心中是无可替代的。 种种考虑,使得宋惜惜对于挑选承爵人选一点都不热衷。 牌位是不会给她任何答案的,只是在这里跪着,心里总会觉得踏实些。 假装父母兄长还在她的身旁,有时候这样的自我安慰,也能把心头的痛楚减轻些。 午时过,她回屋歇了会儿,便见宝珠领着陈福进来。 “姑娘,王爷差人送信来,让您马上看。”陈福把信亲手交到宋惜惜的手中,“送信的人说是有要紧事。” 宋惜惜连忙把信拆开看,信中只写了几个字:惜惜,速到灵州来。 落款是谢如墨。 宋惜惜认得是谢如墨的笔迹。 只是这封信什么事都没说,只让她速去灵州,需要带些什么也没有说。 “送信之人呢?”宋惜惜问道。 “带下去厨房吃饭了,一路跑垮了三匹马回来的,瞧着是累得很。”陈福说。 宋惜惜立刻吩咐,“宝珠,先帮我收拾几套衣裳和出门的用品,等送信之人吃了饭便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是!"宝珠连忙进内堂去收拾东西。 少顷,那送信的人用了饭便带到了侧厅去,宋惜惜已经穿戴整齐,抬头见带进来的是熟人张大壮,只是灰头土脸的又晒得脱皮,脸上又红又黑。 都中秋了,还晒成这样,显然是在路上已经很久了。 宋惜惜问道:“张副将,你不是陪同王爷去梅山吗?怎么去了灵州?他让我去灵州所为何事?” 张副将吃饱喝足之后,打了个饱嗝,站的姿势有些怪异,想来是骑马太久的缘故,宋惜惜便让他坐下说话。 张大壮谢了句,坐下来道:“王爷确实是带着属下去了梅山,在梅山逗留了三四日便要回来,殊不知到了叶县,属下的荷包竟被一个小贼抢了去,属下当场便把那小贼抓住了,想扭送去见官的,却见附近衣衫褴褛的几个小乞丐急急忙忙四散跑开了。” 第240章 张大壮一边说一边打嗝,事情说得一截一截的。 就是在那群小乞丐四散的时候,谢如墨刚好抬起头看到一名小乞丐,长相与二哥的儿子宋瑞十分相似。 那小乞丐是瘸了一只腿的,跑得很慢,谢如墨想要上前抓住他的时候,有人推着板车过来,撞倒了数人,谢如墨只得帮忙救人。 他救人的时候抬起头看了那小乞丐一眼,小乞丐瘸着腿走,很快就被一个彪形大汉夹起来上了一辆牛车,他下意识喊了一声瑞儿,那小乞丐垂下的脑袋猛地抬起来,用不敢置信地眼光看着他。 谢如墨立刻起身去追,但那板车又横了过来,扫了几名百姓在地上,谢如墨几个跳跃去追牛车,等追到牛车的时候,发现牛车上的彪形大汉与小乞丐都不见了。 叶县的街道人多且杂,到处都是横街杂巷,也不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因谢如墨出门只带了张大壮,张大壮又顾着抓住那小贼,根本不知道王爷去追谁,只是发愣地站在原地,等着王爷回来。 谢如墨没追到,回来的时候便审问那小贼,小贼也是乞丐打扮,而且他一被抓住,那些小乞丐就四散而去,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谁料那小贼是个哑巴,也不会写字,所以什么都招不出来。 谢如墨扭送他到了官府,知县听得是北冥王,急忙亲自出迎。 听得是问这些小乞丐小贼的事,知县也摇头叹气,“这些乞丐在叶县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他们有些是乞讨,有些是偷盗,背后是有人控制的,只是我们抓了几次,都没抓到背后的人,不止我们叶县有,好几个州府也有。” “他们多半是被毒哑了,有些是被打断了腿,问不出身世,也自然送不回原籍,只能暂时安置在本县的善堂,可前脚送过去,后脚他们就逃出去了,像王爷今日抓的这个小贼,因是盗窃已经被关押过两三回了。” 谢如墨发了一通脾气,质问知县怎么会抓不到背后之人,知县见瞒不下去了,才说他们都是丐帮的人,个个都懂得功夫,剿他们的时候官府的人多有损伤,久而久之便不管了。 谢如墨以渎职之罪发落了知县,然后留在叶县开始追查这些小乞丐的下落,同时派人上梅山送信,让宋惜惜的师父去信丐帮帮主。 最后丐帮出面才得知,这些人也不是真正的丐帮人,只是借着丐帮人的名头,抢了孩儿做乞丐做小贼,他们所行乞到的或者偷盗的全部都要交给这些头目。 “王爷借丐帮的人打听,一路追踪到了灵州,终于是把那孩儿找到了,但那小孩被毒哑了,腿也瘸了,问他是不是叫宋瑞,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对爷十分警惕,三番四次想要逃走,爷想把他带走,他要么自残撞墙,要么就咬爷,回京这么远的路,爷怕他真闹出个好歹,所以才叫姑娘您去一趟的。” 宋惜惜悬着心听他把事情阐述了个明白,心头怔然,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瑞儿,瑞儿尸首分离,脑袋被砍得稀巴烂,孔阳抱着他的头颅…… 瑞儿已经死了。 那一幕浮起心里痛得厉害,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这些假的希望……但是她却叫人马上牵闪电出来,她要立刻出发去灵州。 第241章 宝珠给她递包袱过来的时候,手都是发抖的。 大家都不敢去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因为当时清点人数并没有少。 尤其孩子,府中的家生子小厮和少爷姑娘们都是没少的。 宋惜惜嘴里一百个不相信,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丝的希望。 可想起那一幕,除了那颗脑袋,还有那一截身体所穿的衣裳,虽然染满了鲜血,她也认得是瑞儿的,因为那身衣裳,是她命人给瑞儿做的。 那时候她回娘家,给所有的侄子侄女都做了衣裳。 宋惜惜接过包袱,眼神直发怔,嘴里喃喃地说道:“宝珠,我就是去看看,我知道不是,我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但是你去水蓝阁取一件瑞儿最喜欢的玩具,是那个弹弓,我给他做的那个,弹弓刻着他的名字,那木杈子我还涂了颜料……” “知道,知道,奴婢马上去拿。”宝珠急忙又跑去了,下石阶的时候双腿发软,直接摔了下去,丝毫没有停顿便又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 没一会儿,弹弓取了过来,递给了宋惜惜。 宋惜惜接过弹弓,伸手抚摸着上头雕刻着瑞儿的名字,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到宝珠的膝盖渗出血来。 “宝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宋惜惜收回心绪,道。 “姑娘,奴婢陪您去,不用处理伤口。”宝珠道。 “不,我自己去,府中的马没有闪电快。”她看向陈福,梁嬷嬷,黄嬷嬷,他们眼中都盈着泪水,还有那小心翼翼地藏好的希冀。 不敢希冀,就怕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宋惜惜要出门的时候,梁嬷嬷叫了一声,“姑娘等一会儿。” 她飞快地下去,用油纸包了一封月饼,又急匆匆地回来递给宋惜惜,“如果……如果万一……唉,你路上吃。” 宋惜惜知道她想说什么,如果那人真的是瑞儿,把月饼给他吃。 她收下放在包袱里,然后牵着闪电出门,翻身上马的一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都站在门口,那忍了许久的泪水齐刷刷地落下。 宋惜惜心头一酸,泪水也悄然落下,马鞭一样,双腿一夹马腹,身子稍稍俯下,闪电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就跑。 闪电狂奔出城,宋惜惜心头默念,爹爹保佑,母亲保佑,二哥二嫂保佑啊,保佑一定要是瑞儿! 此去灵州,起码两千里路。 闪电号称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但那是拼了命的。 一天能跑个五百里,然后休息一晚上恢复体力,第二天跑四百里,第三天跑三百里,第四天又可以跑五百里。 如此,四五日便可到灵州了,只是闪电会十分疲惫,到了灵州,起码要休息好几日才能恢复体力。 八月,秋高气爽,也是马儿发挥最好的季节。 宋惜惜心如飞箭,恨不得马上就到灵州,就到谢如墨的身边,看一眼那孩子…… 如果,如果瑞儿真还活着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快七岁了。 原来一眨眼,灭门之祸已经过去快两年了。 不能想,什么都不要想,这一趟就是出门去走走,没什么目的的,别怀着什么希望。 千万不可生了什么念头,那失望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第242章 五天,抵达灵州,刚好是正午过。 宋惜惜一路上虽有投栈,但是吃不下饭,也不敢多喝水,怕白日上路的时候解手耽误了时间。 短短五日,她足足瘦了一圈。 按照张大壮给的地址,她牵马问路,找到了青梨街十三号。 这里是灵州知府置办的产业,张大壮说王爷带着那孩儿就借住在这里。 宋惜惜唇焦舌燥地站在门外,这宅子位于巷子中,巷子还挺宽敞的。 门口有一个人守着,看服饰应该是官差,应该是谢如墨借了府衙的人过来帮忙守着门口。 官差见一女子牵马停驻,却不敢敲门的样子,他便试探地问了句,“是宋姑娘吗?” 宋惜惜点点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把嗓子和胸腔都给堵住了。 官差见她点头,便敲门了,“爷,宋姑娘到了。” 没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是一身青色衣裳但略显憔悴的谢如墨。 他显然也瘦了些,眼底乌青,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看到宋惜惜,他微微地舒了口气,又皱起眉头,“怎么瘦了那么多?” 宋惜惜嗯了一声,有些哽咽,眼睛却往屋里看去。 谢如墨吩咐官差,“把马儿带下去喂料。” “是!”官差伸手去拉缰绳,宋惜惜却紧紧攥住不放手,精神极度紧张。 谢如墨见状,伸手去牵着她冰冷的手,道:“进去吧,不管是与不是,总要认一认。” 宋惜惜放开缰绳,但取下了包袱,从包袱里拿出弹弓,深呼吸一口气,“他在哪里?” “关在房间里头,这孩子……”谢如墨叹气,“力气挺大的,而且还挺疯的。” 他牵她进门,然后把门关上,再上一道锁,见宋惜惜怔愣地看着他,他苦笑,“逃过很多次,虽然瘸了一腿,却很灵活,有股跟人死磕的劲,本王也恐伤了他,只得先把他关起来。” “很像?”她抓不住自己的语调,双脚也似乎踩在棉花上,跟随他一步步地进了屋中,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牵着。 谢如墨道:“像,但是本王不敢肯定,因为本王上南疆战场之前,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而且他像你二哥。” 她像木偶似地,任由他牵着自己到了一间厢房门口,里头传出砰砰砰的声音,像是在砸东西。 谢如墨道:“他一直就是这样,很焦躁,不管白天晚上,都在砸,有时候还会撞自己的脑袋,本王叫大夫看过,他应该是服了一些药,这些药会上瘾,一旦断食,就会导致性情狂躁。” 所以,他才会这般憔悴。 门是在外头上锁的,用了一条锁链,窗户是用木板封着。 谢如墨拿出钥匙打开门,门一打开,他便站在中间张开双手,立刻就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撞过来,想要扑出去。 谢如墨一把抱住了那孩儿,那孩儿纵然被他双手抱住,却依旧使劲挣扎,晃着脑袋,挣扎不脱便朝他身上咬去,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宋惜惜没能看到他的脸,他一直在晃,或者是扑咬谢如墨。 她像个局外人那样,举起手里的弹弓,木木地叫了一声,“瑞儿!” 她来这里,就是要印证这是假的,所以这一声瑞儿,只带哭腔而不带感情,她就是来看看这个假的瑞儿。 谢如墨怀中挣扎的孩子静了下来。 他的头慢慢地探出,眼神还残留着刚才的发红疯癫,额头脸上到处都是小伤,脏兮兮的小脸瘦得可怜,嘴巴微张定定地看着宋惜惜。 宋惜惜一把捂住了嘴,泪水疯似地从眼眶夺出。 第243章 她从谢如墨怀中把孩子抢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肉,都是骨头,瘦得那样可怜。 他身上发出一阵阵的臭味,头发一块一块的黏着,也不知道是血腥味还是头油或者是什么腐烂了的东西发出的臭味。 但是宋惜惜就这样抱着他,像是抱着天下间最珍贵的宝贝,任凭眼泪在脸上疯狂地流。 孩儿没有挣扎,他像一只小鸡似地,被宋惜惜抱着,泪水滑过他脏兮兮的脸,冲刷出两道黄黄的痕迹。 对着谢如墨时候的那股蛮劲没有了,他就像个破布娃娃,一动不动,纵是流着眼泪,眼珠也仿佛凝固了般。 谢如墨见状,悬了好久的心终于确定了,是宋家的血脉。 宋家总还是留下了一点血脉,只是不知道这孩子当初是怎么跑出去的,逃出去之后怎么又落在那些人贩子的手中。 这段日子他一直陪着瑞儿,但是没办法从他身上得到一点信息,他被毒哑了,不让人靠近,靠近就发疯,一开始叫他瑞儿,他还有反应,之后大概没认出是熟悉的人,便继续地木然,要么就是发疯。 丐帮那边调查过,也调查不出这孩子的来路,或许是抓他的人贩子没找到。 许久,宋惜惜才慢慢地放开瑞儿,瑞儿却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黑漆漆的指甲很长,渗入了宋惜惜的皮肤,几乎渗血。 他的眸光一直定在宋惜惜的脸上,然后看到了弹弓,他的泪水涌得更猛,嘴唇一直哆嗦,张嘴想说话,但能说出来的都是呜呜声。 宋惜惜眼睛哭肿,颤抖的手抚摸着他脸上细碎的伤口,哽咽对谢如墨道:“王爷,还劳烦您去买一身衣裳和鞋子,这里有下人吗?烧锅热水给他洗澡。” “衣裳早就叫人买了,他不愿意换,本王叫人烧热水去,你跟他单独相处一会儿。” 谢如墨鼻头发酸,眼底也红了,转身离开。 瑞儿一直抓住宋惜惜的手,宋惜惜抱着他进去,坐在椅子上,拿出手绢轻轻地擦拭他的脸,纵然自己的泪水也没有停过,但她还是温柔地安慰着,“瑞儿乖,小姑姑在,小姑姑在这里,不用怕,瑞儿以后都不用怕。” 听了这话,瑞儿张大嘴巴无声大哭,哭得好久没回气,他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干,一张小脸更花了。 他这两年所有的苦难委屈,仿佛现在才敢哭一哭,这一哭怎么都收不住。 他哭得背过气去了,晕在了宋惜惜的怀中。 好在谢如墨早就请了大夫在这里候着,本是想给他检查的,但是他一直不配合,只是强行点穴诊断过一次,知道个大概情况是被毒哑了,而且吃过上瘾的药。 经过大夫的扎针之后,瑞儿没醒,但是却发出了鼾声。 他累,他一直都是断断续续地睡,谢如墨武功如此高强都熬不住,憔悴得很,瑞儿更熬不住。 听大夫说他只是睡着了,宋惜惜这才放心,一直守着他。 谢如墨在她身边,轻声说:“确定是他了,你放心去吃点东西,我来守着他。” 宋惜惜摇头,拭去脸上的泪水,“我守着他,我怕他醒了不见我,会害怕的。” “好吧,我叫人给你送些吃的来。”谢如墨又转身出去了,把大夫也暂时安置在侧厅那边,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只等瑞儿醒来之后沐浴换衣之后再认真诊断。 唉,这孩儿真遭罪,但好在,还活着。 第244章 瑞儿睡到半夜才真正醒来,中途醒来过几次,都是迷迷糊糊的,看到小姑姑在,他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半夜,灯火照得通明,在他睡着的期间,宋惜惜已经用热水给他洗脸了,一张小脸确实像极了二哥,只是瘦得太厉害。 他醒来又哭了,但是哭着冲小姑姑笑,因为瘦了的缘故,梨涡更深了。 宋惜惜带着他下去沐浴,小男孩浸泡在浴桶里,宋惜惜帮他洗头,慢慢地洗,把粘在一起的用桂花油抹一抹,柔顺了再洗开。 沐浴之后,穿上新买的衣裳,按照七岁孩子的身材买的,衣裳大了些。 但总算是个整整齐齐的孩子了。 厨房里上了饭菜,他眼睛一亮,下意识用手抓了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塞完就急忙往桌子底下躲着。 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躲下去之后,他定了一定,才慢慢地撑着椅子坐起身来,眼底蓄泪看着小姑姑。 宋惜惜转了脸过去,擦去瞬间溢出的泪水之后,转过头来笑着说:“慢慢吃,小姑姑陪你吃。” 谢如墨想进来,但他十分警惕地放下了筷子,眼底充满了警备。 谢如墨见他如此害怕男子,只得往后退,“你们姑侄两人吃,我就在外头吃了。” “多谢王爷。”宋惜惜起身走到谢如墨的面前,眼底多了郑重与虔诚,“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谢如墨道:“你我即将成婚,说这些客气的话做什么?快去陪着他,我叫人备下文房四宝,我知道瑞儿三岁就启蒙了,他识字。” 宋惜惜点头,“好,那我们先吃饭,吃了饭我再问他。” 谢如墨一走,瑞儿眼底的警惕没了,紧紧地挨着小姑姑,开始狼吞虎咽。 宋惜惜看到他骨瘦如柴的面容和身体,几乎没怎么长高的身材,可以想象这两年他遭了什么罪。 “慢点吃,别噎着。”宋惜惜柔声道。 瑞儿吃得慢了些,但是在宋惜惜看来,依旧是狼吞虎咽。 一顿饭,几乎是风卷残云,几个菜两碗米饭全吃完。 吃饱之后清理了桌子,摆下文房四宝,宋惜惜握住他麻杆似的手腕,“小姑姑知道你识字,就算这两年没写,可学过的字应该还记得怎么写,你告诉小姑姑,你是怎么逃出去的?又是怎么沦落到这样的?” 她说完,便开始研磨,眼泪一滴滴落在墨砚上,方才给他沐浴,他身上的伤大大小小,新旧交替,几乎就没有一块好肉。 左腿瘸了,大夫检查过是打断了骨头,已经长歪了,如果要治好便要重新打断再接。 瑞儿用双手给她擦眼泪,然后摆摆手,干瘦的脸尽是可怜又心疼的神色。 他眼窝深陷进去,脸颊上是半点肉都没有了,干巴巴的,就像是一个纸片人,麻杆儿的手,麻杆儿的小身板,叫宋惜惜瞧着就心痛难当。 她如果早知道瑞儿还活着,天南地北都要去找他的,也不至于害他吃了那么多的苦。 磨好了墨,瑞儿开始写字。 或许是久没写字,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还有虐打,他的手指有些变形,握笔的时候使不上力气,宋惜惜便握住他的手,给他先定一定。 好一会儿,他才开始慢慢地写,一笔一划地写,写字对他而言,甚是艰难,力气压根使不上。 用了几乎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写了四个字,“买糖葫芦。” 第245章 扭扭曲曲的四个字,甚至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得清楚。 宋惜惜抬起红肿的眸子看他,泪水再度夺眶而出,这四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里,痛得她身体微微蜷缩。 在灭门之前的几天,她曾回过娘家,与母亲讨论过成凌关战事。 母亲很担心外祖父,怕他像父兄那样,她安慰了一番之后,离开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她也担心外祖父,更担心母亲。 在母亲的院子外头她看到了瑞儿,瑞儿抬起小脸蛋问小姑姑是不是不开心,她还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小姑姑是有一点点不开心,但很快就会开心起来的,瑞儿别担心。” 当时心头藏着事,只是敷衍说这么一句的。 或许瑞儿觉得她不开心,便想着去买糖葫芦去哄她高兴。 她从梅山回来在家中待嫁的一年多里,基本是她带着孩子们玩耍,哄他们高兴,试图驱散他们失去父亲的恐惧。 所以,侄子侄女们都很亲她。 瑞儿那时候五岁,懂事了,看到祖母和母亲终日哭泣,也知道父亲死了,他是聪慧且敏感的,所以她在瑞儿身上花的时间和心血是最多的,瑞儿十分依赖她,亲近她。 瑞儿继续艰难地写着,写了一会儿,手腕明显用不上力气,宋惜惜便让他休息一下,但是他执拗地握拳一会便又继续写。 一笔一划,很慢很慢,但是他逃脱出去的真相,算是呈现在纸上了。 那天他晌午就偷溜出去了,怕被发现,所以叫他身边的小厮小春穿了他的衣裳,躲在屋子里头以防着母亲过来查看,然后自己爬狗洞出去买糖葫芦。 小厮是刚买回来没多久,二嫂打算叫小春当他的书童,这件事情宋惜惜是不知道的。 他刚买到糖葫芦打算送去将军府给小姑姑,结果半道就被人打了一棍子,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几个孩子被关在了一所漆黑的屋子里头。 他们被人贩子抓了。 别的孩子被恐吓一顿之后就不敢反抗,但他反抗了,被打得很惨。 本来这些孩子都是有三个去处,要么当乞丐,要么培养当小贼,女孩子则卖入秦楼勾栏。 他那天直接被打折了腿,所以他只能当小乞丐。 人贩子灌他们吃哑药,除女孩子之外全部毒哑了。 有些年纪稍大点的,识得字,便把手指全部敲碎,反正乞丐嘛,越是凄惨越能讨到钱。 因为当时他穿小厮衣裳,又才四五岁的样子,人贩子没想过他会识字,所以没有敲碎他的手指。 这两年,周转于各地州府,他是被人贩子抓走半年多之后才知道自己家中被灭门的消息,那时候很多人都在说宋家所有人都死绝了。 他以为宋家人死绝了的意思也包括小姑姑。 他以为小姑姑也死了。 他这两年过得很惨,试过无数次逃跑,但是总会被抓回来,每一次出去行乞,都会有人在附近盯着,他们多半瘸腿逃不远的,抓回来之后就是一顿毒打。 久而久之,他也不敢再跑,心里头也绝望了,麻木了。 加上,那些人贩子给他们喝药,那种药隔几天就要喝,不喝就难受,他们根本离不了。 这段日子他也是犯着药瘾的,但症状渐渐地轻了,如今见着小姑姑,心情一激动,倒也没觉得太难受了。 第246章 他写完这些,就累得不行。 宋惜惜让他去休息,看着他睡着了,宋惜惜也不舍得离开。 她怕离开瑞儿半步,眼前一切就像梦似地崩塌,回到现实来就没有瑞儿了。 她也好心痛,这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看着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就像一根根钢针扎她心窝里一般。 谢如墨已经在安排回京事宜,瑞儿的情况还是要早些找丹神医治疗,不能耽误。 七岁的孩儿,就跟五岁那样的高,离开这两年似乎都没长高过,不知道还吃过什么毒,不检查个清楚明白,总难安心。 谢如墨也让灵州知府以他的名义给皇上递了加急折子,说明白了情况。 宋家能留下这一点血脉,相信皇上和满朝文武都会很开心。 还有孔家那边,这孩子对孔家也是一个救赎。 宋家灭门,不是全部死了那么简单,是死状凄惨,每个人身上都被砍了一百零八刀。 尤其当时以为瑞儿是被砍下头颅,脑袋砍烂面目不辨,这是让人想起来都不寒而栗的死状。 听闻孔家的那位老太太,听得消息之后当场就昏厥过去,因而宋二夫人打小是在她跟前养着的,比其他的孙女都亲。 而孔老太爷更是悲痛难当,一时头晕从石阶上摔了下去,第二天就没了。 在那样悲惨的阴影笼罩之下,孔家这两年几乎都没参加过什么活动,京城权贵们的红白事他们都没到场。 两天之后,他们乘坐马车回京。 谢如墨沦为车夫,闪电负责拉车,宋惜惜在马车里陪着瑞儿。 梁嬷嬷做的月饼,她打开给瑞儿吃了,瑞儿一边吃一边落泪,然后手里比划着。 他想说好好吃。 宋惜惜看明白了,鼻头酸楚,“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叫厨房给你做什么。” 瑞儿眼神亮了亮,但随即黯淡了下去,回家,家还在,家人没了。 小姑姑嫁人了,小姑姑是要去将军府的,不能一直陪着他。 所以,这一路上,瑞儿很是粘着宋惜惜,便是晚上投栈,他也要和小姑姑睡在一个屋。 宋惜惜随身带了些药,只敢给他吃些固本培元的,别的都不敢随便给他吃。 不知道他身体如今什么状况,也不知道都中了什么毒,就怕用错了药之后反而加重了中毒反应。 她刚从梅山回来的时候,瑞儿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后来她嫁给战北望的时候,他已经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因为那时候祖母告诉他,他以后和哥哥一起是宋家的男儿汉,要保护小姑姑,保护弟弟妹妹,所以便开始拿腔作调,装大人了。 他拿腔作调说话的时候特别搞笑,宋惜惜想起他那副模样,笑了一声,眼泪差点也跟着笑声落下。 一路上,谢如墨很少和宋惜惜说话,瑞儿排斥所有人,他不允许谢如墨靠近宋惜惜,即便他知道是谢如墨救了他,他也害怕,也警惕。 宋惜惜跟他解释谢如墨是好人,可他不听,晚上在客栈里用纸笔写下他防备谢如墨的原因。 像他这样高大凶恶的男人,是会拿鞭子抽打人,会用脚踹人,会像提起小鸡似地把人提起来,然后扔在水缸里,摁住他的头直到差点不能呼吸,才会把人提上来。 宋惜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对于他这两年的遭遇,又多了一些具体的细节。 心如刀绞。 第247章 等瑞儿熟睡之后,她去找谢如墨,把瑞儿写的纸给他看。 谢如墨看了之后,心里甚是复杂,他和那些打他的人贩子很像吗? 也许吧,在战场浸了这么些年,他身上戾气重。 缓缓地叹了口气,“慢慢来吧,本王尽量和颜悦色一点,多对他笑笑。” 孩子身体上的,心灵上的,都需要治愈。 “这一路辛苦您了。”宋惜惜对谢如墨的感激,已经不是一句道谢可以囊括的。 但有一件事情,她应该要跟他说清楚的。 她拔下簪子,把灯芯挑起来,火苗窜了一下,屋中亮堂了些,映照着她瘦削的脸颊和苍白的唇色。 她缓声说道:“瑞儿这个情况,起码两三年里离不了我,如果我们的婚事还作数的话,我应该是要带着他嫁到王府的,我不能单独留他在国公府。” 谢如墨俊美无俦的脸上神色沉静,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灯光的亮意,“我们的婚事自然作数,本王也觉得不能把他单独留在国公府,肯定是要带着过去养在身边,解毒,治腿,让他一点一点地好起来,然后他可以继续读书,练武,又或者他不想读书练武,就这么养着也成,本王拿他当自己孩子看待。” 他的话让宋惜惜顾虑全消,念及前前后后的事,宋惜惜知晓他对自己是真的尽心尽责,想来日后成婚,两人纵无爱情,亦能做到相敬如宾。 只是,要想法子让瑞儿接受他,至少放下防备警惕之心,否则日后同一府邸下,如何相处? 北冥王是亲王贵胄,能忍得了瑞儿一次两次三次,久了还这般敌意,他总会心寒的,尤其慧太妃也会住在王府里。 其实这个时候她不成亲是最好的,偏生皇上又下了那道口谕。 入宫是不行的,入宫莫说照顾瑞儿,就是见他一面都难。 见她思虑甚重,谢如墨道:“眼下你无需想别的,一切以瑞儿为先,也不用担心日后王府的人会如何待他,有本王在,没人欺负得了他。” 宋惜惜感动地看着他,“多谢王爷。” 谢如墨笑着道:“总是谢来谢去的,你说的不烦,本王听都听烦了,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便要赶路了。” “好,我先回去了,免得瑞儿半夜醒来不见我,又要着急了。”宋惜惜站起来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谢如墨没睡,盘腿坐在床上想着如何消除瑞儿对他的警惕。 这几日,瑞儿是真的怕他,从马车上下来,瑞儿会首先躲在惜惜的背后,不敢探头看他。 如果他走近一步,瑞儿会全身紧绷。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纸,眉目闪过一丝戾气,这些人贩子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抓到,为瑞儿,为那些被他们所害的孩子报仇。 第二天,他开始对瑞儿和颜悦色许多,甚至偶尔冲他笑笑,但不知道为何,他笑起来的时候瑞儿似乎更怕他了。 如此过了两日,发现对瑞儿笑是没有一点作用的,他改变策略。 他不去对瑞儿示好,而是对宋惜惜示好。 他对宋惜惜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宋惜惜一开始还没会过意来,对他的温柔手足无措,但很快便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了。 所以,她马上就配合起来,对谢如墨的温柔和热情做出回应。 因为瑞儿如今最紧着的人便是小姑姑,待小姑姑好的人,他肯定也会放心些。 谁料,他们如此相处了两日之后,不仅没能让瑞儿放下对谢如墨的警惕,反而多增添了一丝敌意。 这真是怪了! 第248章 终于,这晚投栈,在谢如墨伸手把宋惜惜牵下马车之后,瑞儿鼓起勇气爬下马车,然后全身颤抖地横在了两人中间,双手展开把小姑姑护在了身后,用那敌意的眸光瞪着谢如墨。 他害怕得要命,麻杆似的双腿一直颤抖,嘴唇都哆嗦了,发出呜呜的驱赶声音。 谢如墨和宋惜惜愕然地对视了一眼,怎么回事?不管用不说,还有反效果了? “啊!” 宋惜惜一拍脑子,想到原因了,瑞儿不知道她已经不是战北望的夫人,更不知道她即将要嫁给谢如墨。 这天晚上,姑侄二人秉烛夜谈。 不能再把瑞儿当做一个小小孩儿看待,这两年他混迹于市井行乞,许多事只要说给他听,他就会明白的。 而且家里被灭门的事,他是从百姓口中讨论知道的,具体如何情况他不知道。 他七岁了,有些事情该知道的要让他知道。 “灭我们宋家的凶手,是西京探子,姑姑不知道你跑了出去,所以姑姑以为你也死在了那场灭门中,你现在是我们宋家唯一的儿郎,你肩负着你祖父,伯父,父亲,叔父他们所有的希望和遗志,你要像他们一样顶天立地,无所畏惧。” “至于姑姑……”她扶着瑞儿的肩膀,看着他眼底疯狂流出来的泪水,继续沉声说:"姑姑已经和战北望和离,我和他不再是夫妻,从此是陌路。" 瑞儿猛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惊愕地瞪大眼睛。 “这其中缘由,我回头再慢慢说与你听,我要告诉你的是,王爷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年底便要成亲了,你是想问为何我要嫁给他?那就要从南疆战事说起……” 宋惜惜说三分,隐三分,骗三分。 说的那三分,便是灭门杀手是西京探子,这是瞒不得他的,回京他自然就会知道。 隐三分,是把成凌关的事隐去,他现在还不适宜知道。 骗三分,是说他和北冥王在战场上互生情愫,所以才会决定成亲。 她眼底透着温柔,像真的在说自己心上人一样,“他和你祖父,你父亲一样,都是上战场杀敌捍卫疆土的武将,他很厉害,你祖父曾经做到的事情,他也做到了,他真正的收复了我们的国土南疆,他是英雄,而且他还替姑姑找到了你,姑姑很感激他,也很……心悦他。” 宋惜惜把心悦他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谢如墨清冷矜贵的面容,心里莫名地急急跳了几下,呼吸都有些乱了。 本是为着骗瑞儿的,她想让瑞儿知道,她是要嫁给一个互相喜欢的人,嫁给喜欢的人会幸福。 只是,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她发现心底对谢如墨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对任何人都没有过。 瑞儿看着他,伸手指了一下外头,然后又指指宋惜惜,是在询问那他喜欢你吗? 宋惜惜脸颊有些发烫,既然是骗的,那就骗到底,轻声道:“他也是喜欢姑姑的。” 瑞儿眼底还浸着泪水,但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隔壁厢房的谢如墨在床上打坐,隔壁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耳中。 开始他听得很郑重很认真,后来也听得很郑重很认真。 宋惜惜说她心悦他的时候,他知道是骗瑞儿的。 嗯,那是美丽的谎言。 他缓缓地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由头到脚蒙住,冷肃的表情收敛,灿烂的笑容在漆黑的被窝里绽放,一再绽放。 她说心悦他。 善意的谎言是对瑞儿说的,不是对他说的,所以他听到的不是谎言。 第249章 第二天,车夫谢如墨神清气爽又眼底发乌。 宋惜惜很奇怪他是怎么做到的,分明没睡好却如此精神奕奕。 除了眼底乌青之外,脸庞和眼底竟都是发亮的。 昨晚和瑞儿谈过之后,瑞儿现在对着谢如墨也没有这么害怕和警惕了,偶尔会掀开帘子偷偷看他的背影。 他是和祖父一样的人?那他顶厉害的,他只打敌人,不会打百姓。 所以不用怕他的。 瑞儿一直在心底这样跟自己说,说了一路,渐渐地,谢如墨在他眼里就和祖父,父亲他们一样了,而且,他以后是自己的小姑夫,是至亲之人。 如此到了叶县的时候,瑞儿已经主动去跟谢如墨打手势,还敢让谢如墨牵着他的手去买糕点了。 宋惜惜见状,甚是欣慰。 而且,改变不仅仅是这样,瑞儿似乎也像信赖她那样信赖着王爷,吃饭的时候,会主动坐在王爷的身边,他夹菜的时候,手指不大使得上力气,可还是会吃力地给谢如墨夹菜。 他晚上给宋惜惜写字,说要对未来姑父好一些,那么未来姑父也会对姑姑好。 他是个暖心体贴的孩子,一直都是。 他脸上渐渐地也有了笑容,眼底的阴翳已经驱散了不少,但是一路看到行乞的人,他还是会投去同情的眸光。 不过,那些行乞的人不是小孩子,是真正行乞的。 他会给那些乞丐送馒头。 宋惜惜想依着他的心意给点碎银,被他摆手阻止,他打着手势告诉宋惜惜,给馒头他能吃饱饭,给银子的话,他背后的人会没收,而且试过拿到碎银,以后拿不到碎银就要挨打。 纵然这乞丐和他以前不一样,但他总会这样代入。 宋惜惜很是心酸,却依旧笑着揉他的脑袋,“好,都听瑞儿的。” 上京皇城。 内阁处理折子的时候发现一封折子是灵州知府上的,封了印漆,折子外写的是谢如墨奏请皇上亲启。 内阁把折子给穆丞相,穆丞相拿了折子,“本相去面圣。” 御书房内,皇帝打开折子看完,啪地一声把折子放在了案桌上,神色激动,连连呼了三声,“好,好,好!” 穆丞相见状,问道:“皇上,是何事使得您龙颜大悦?” 皇帝命人把折子给穆丞相看,穆丞相看完之后,眉目顿时绽开,“实在是太好了,皇上,宋家留有一点血脉,可告慰国公爷在天之灵了。” 他连番唏嘘,又是激动,一时气息急乱,他前阵子才病过一场,如今激动大喜,差点没站住。 “赐坐!”皇帝见状,忙叫人扶着他,“扶着坐下。” 穆丞相谢恩坐下,顾不得御前失态,老泪纵横,“许多事,叫国公府受了委屈而不得宣诸天下,老臣每每想起,心中总觉得愧对国公爷,想必皇上也是如此,如今宋家尚留血脉在人间,也算是上天眷顾宋家,也是皇上洪福庇佑啊。” 皇帝颌首,激动之余,丞相这话也叫他心头思绪翻滚,想起了年少时常去侯府,与侯府几位少将军结交之谊。 当日他为太子,协理朝政之时也得宋国公多番提点,才不至于出了差错。 自宋家满门灭绝之后,他总会想起往昔点滴,往事不可追,可情分是留心间的。 宋家有后,他比谁都高兴。 “宋瑞,朕还记得瑞儿周岁的时候,宋夫人曾带他来拜见,那孩儿甚是可爱活泼,与他父亲容貌相似,那孩子爱笑,一笑便露出一双梨涡,真叫人喜欢。” 皇帝说着,又想起信中所言,不禁叹息,“可怜这孩子,受太多的罪了。” 第250章 穆丞相擦了泪水,“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他站起来躬身,“老臣失态,叫皇上见笑了。” “朕也差点失态了,莫怪你,谁知道了不高兴?”皇帝笑逐颜开,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吩咐,“吴大伴,你亲自去一趟孔家,或者去京兆府找孔大人,把此事告知他,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吴大伴在一旁拭着眼泪呢,听得圣令,忙道:“是,奴才这便去。” 吴大伴高高兴兴地走了,宋家留后,吴大伴是真心高兴,宋夫人待他有恩,他比谁都盼着宋家好啊。 穆丞相看着吴大伴出去,心里千头万绪,虽然还有一堆政务要办,却也不愿这么快回去值房。 “皇上,成凌关一战,始终是我商国的耻辱,这件事情是瞒下来了,西京如今是不愿意透露,可西京太子毕竟是没了,西京夺嫡之战也开始了,但凡夺嫡便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怕西京皇子党里,有人想要掀开此事,以谋得西京百姓的支持,我们是不是该先想好应对之策?” 皇帝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情就像是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剑,西京的情况我们知道不多,也没办法控制局面,以后会如何实是难说的,至于应对之策,如今不是已经做了么?我们先不处置易昉,留她性命,就当此事朝廷是不知晓的,一旦揭穿了,便把易昉捆了送给西京,任由他们处置,也算是一个交代了。” 否则,何至于留易昉一条命?他早便想把她千刀万剐。 穆丞相想想,着实也没别的法子了,“唉,如今只能这样了,毕竟苏兰基也是亲自报了仇的,在南疆战场上,易昉所带领的那些士兵,其中就在成凌关屠村虐害西京太子的人,至于活着回来的那些,也被剪了根,苏兰基的报仇若到此为止,一切也好办,就怕苏兰基也控不住,届时再掀开鹿奔儿城的事,那我们唯有把易昉送去便是。” 皇帝想起自己曾经赐婚,心头就恼怒,道:“战北望如今在京卫里当差,此人堪用,也调查过鹿奔儿城的事他原先是完全不知晓的,只是他瞎了眼,丢他在京卫里磨几年,若能忍下来,朕再把他调回军中去,若不是看如今年轻武将没几个出色的,实在也容不下他。” “皇上高瞻远瞩。”穆丞相也觉得遗憾,“战北望若不是以战功求娶,他依旧是宋家女婿的话,前程无限,至少宋家军会追随他,现在的结果是他自己求来的,怨不得旁人。” “是这么说,但朕曾为他和易昉赐婚,朕记得当时赐的是平妻,既是平妻便是妾,朕听闻战家那位老夫人也是不安分的,一会儿恼恨宋惜惜,一会儿又想破镜重圆,只怕战北望也生了这样的心思,易昉既是平妻,便是贵妾,将军府还是要有个拎得清的主母,朕对战北望还有培养之心,莫要被这些内宅之事坏了朕的苦心。” 穆丞相不禁好奇,“皇上,虽说年轻武将青黄不接,但是也并非战北望不可的,为何您却执意培养他?” “战北望所犯的错,便是寡情薄幸,除私德之外,他在战场上只有建功并无犯错,朕要的是有能力的武将,他若能汲取教训,好好历练,日后总有出头之日,我朝也多一个可用之将。” 穆丞相知道皇上对于年轻武将的渴求,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他知道原因,怕北冥王坐拥自大生了野心,损害了兄弟感情,也毁了商国和平。 他不敢说皇上多虑,有些事情如果一个人执意这么认为的话,旁人的劝说只会让他增加这种执念。 尤其他是当朝丞相,更是不能为北冥王多说一句。 皇帝道:“叫穆夫人物色物色,给战北望找个夫人吧,能管得住他,镇得住家的人。” 第251章 穆丞相替夫人接了这么个差事,心里头真是百般滋味。 想当初战北望和易昉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朝中多少人对他们两人寄予厚望。 就连百姓也歌颂他们的爱情,对易昉更是心生怜悯与敬佩,分明是立了大功的女将,却甘当平妻。 更有赞美战北望的,纵然和易昉将军情投意合,却也不忘家中正妻,只为易昉争取了个平妻之位。 成凌关获得的胜利,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让人没了理智跟着一同狂欢。 狂欢过后,慢慢地回过味来,才发现那些美好的故事里头,原来藏着这么多的污垢。 最后发现原来那位正妻竟是比易昉更出色,大家才想起宋家为商国立下的汗马功劳,想起宋家一门的惨烈。 但始终,宋姑娘就没有得到一个公平的舆论对待,围绕着她的是各种是是非非。 像之前说她不孝之事,大家似乎又集体忘记了她在南疆立下的功劳,像苍蝇逐臭一般盯着她的嗡嗡叫,直到监正出面澄清。 易昉当初可以留在军中,但是现在宋姑娘担任着玄甲军副指挥使的虚职,也不需要当值,皇上明显不想让她掌实职。 穆丞相心里知道皇上有多重考虑,但那些考虑里头,也有一份是真心给宋国公府的,这就足够了。 宋国公府原先只她一人,如今找到了二少将军的儿子,国公之位有人继承了,可到底也是人丁单薄,皇上是舍不得再让宋家人去冒险的。 有这份心意,别的也就权当不知道,不存在吧。 吴大伴到了孔家去,孔阳还没回府,吴大伴也不先宣布消息,只说等孔大人回来。 这倒是把孔家的人吓着了,吴大伴笑着说:“不必担心,是好事儿,只不过这好事儿啊,还要等孔大人回来再说,对了,府中是有府医对吗?” 孔阳的妻子孔大娘子说:“回公公的话,府医是有的,因太夫人一直病着,离不了大夫。” 吴大伴对大娘子说:“这样吧,叫老太太先服下护心丸。” 吴大伴这么一说,孔老夫人和大娘子是真吓着了,可如今儿郎们都还在当值,没在府里,府里都是女眷,可禁不住事也拿不了主意啊。 孔老夫人便是宋家二嫂的母亲,自从女婿女儿死后,她身子也不好,禁不住吓的,吴大伴的话让她心直跳,觉得自己也需要服护心丹了。 大娘子先让人把府医请来,然后派人去请老爷们回来,吴大伴是皇上身边的人,轻易不来的。 大娘子想着既然是好事,却又要备下府医,这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啊,真是既担心又期待。 吴大伴是先不说的,毕竟太夫人身子不好,怕是受不得大喜的情绪,一激动会导致心疾发作,因而要孔府的老爷们在才好。 他本想着去京兆府,只是转念一想京兆府人多,这件事情若在京兆府说也不好,毕竟,小公子还没回到京城呢。 至于孔家是否要对外头说,那是他们的事了。 没半个时辰,孔家的爷们便急匆匆地回府了,孔阳是最后回到的。 孔家的大老爷,也就是孔阳的父亲在国子监,他为人最是沉稳的,此刻也有些心焦了,“吴公公,便请您告知,皇上是有什么旨意示下么?” 吴大伴见孔家的爷们基本都回来了,至少大房的人都到齐,便道:“是这样的,皇上收到了北冥王在灵州递来的折子,有个好消息,皇上便让咱家来一趟,先把这好消息告知大家。” 第252章 孔家的人一听觉得疑惑,北冥王能传来孔家的什么好消息?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吴大伴继续说:“北冥王在叶县发现了一个小乞丐,面容酷似宋家二少将军,便随口叫了一声瑞儿,殊不知那小乞丐竟是有反应……” 孔阳觉得有些荒诞,打断了吴大伴的话,“吴公公,王爷见了一个酷似瑞儿的人,便上了折子给皇上,是想说明什么?像瑞儿,但不是瑞儿,这有什么好上报皇上的?” 孔阳心里除了荒诞,还有些愤怒。 曼青和瑞儿是孔家人心里头的痛,尤其是老太太那边,是断断听不得这样的话。 只见了一个与瑞儿相似的人便来报什么喜?这算个什么喜事?害得大家奔回来,听这么荒谬的事,孔阳不禁对北冥王有些恼怒。 吴大伴压压手,“孔大人稍安勿躁,若只是像的话,北冥王不会从叶县追到灵州去的,宋家姑娘也已经在数日前去了灵州,如今已经确认了那小乞丐的身份就是二少将军的儿子宋瑞,想来过几日他们便要抵京了。” 这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孔阳眸子一沉,连连否认,“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瑞儿已经死了,是本官抱着他……把他的尸首缝在一起,吴公公,不能够说了,这件事情我们不信的,宋家姑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见了个相似的人,便道是瑞儿,本官知道她渴望瑞儿或者还有宋家人活着的消息,但是这不可能。” 孔老夫人已经哭了起来,她的女儿和外孙已经死了,怎么时隔两年,还闹这么一出? 宋家那位姑娘是疯了嘛? 吴大伴见状,道:“这是皇上叫咱家过来报一声的,至于信或者不信,等王爷和宋姑娘回京便知道了。” 说完,他便走了。 孔家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很是荒诞。 老夫人哭了一会儿,哽咽道:“此事别禀报老太太,她受不得的。” 孔大娘子道:“幸亏还没告知呢,不过府医已经给她老人家服下了护心丸。” 大家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滋味,但是愁云惨淡再一次笼罩着大家。 孔老爷沉沉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望着外头的院子发呆,想起善解人意的女儿,想起活泼聪慧的外孙,他也是心如刀绞啊。 谁不盼着是真的?但是怎会是真的? 女儿和外孙的尸身他都是亲眼见过的,外孙死得惨啊,面目虽难辨认,但他手腕上带着的铃铛金手环,刻着长命富贵,是他四岁生辰时,老太太特意叫人打造的。 所以不会有错。 吴大伴来这一通,大家眼底都没了光芒,仿佛那一日发生的事再度逼到眼前来,叫人心里难受,却也不知如何挥去这份阴霾。 孔阳想了想,派了个家丁去国公府问问,宋姑娘是不是出门去了。 家丁去了一趟回来禀报宋姑娘是中秋那一日出门去的,而且还是独自一人去的。 “中秋去的,应是很着急。”孔大娘子看着夫君说。 “她……”孔阳想说几句埋怨宋惜惜的话,但是想起那日见面,他知道她心里从没有过半刻放下,也是苦得很,遂叹息道:“她也不是鲁莽的人,大概是想着也不可能是,只是不去看过也不安心罢了。” 孔大娘子点点头,“是啊,不管是真是假,总得亲自去看一看的,不看过怎能安心?” 大家是这样说,可心里却也想着,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 第253章 可怎么会是真的呢? 注定是失望的。 大家心里难受着,却也同情宋惜惜,她如果是满怀希望去的,到了那边一定会失望。 不对,吴大伴说他们不日便会抵京,莫非她真把那小乞丐当做瑞儿带回来了? 那叫办的什么事?才说她稳重,回头便这么胡来了? 宋惜惜中秋的时候离开京城的,回到来已经是九月初七。 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 守城将士见驱车之人竟然是北冥王,不禁大为吃惊,王爷竟然充当车夫,那马车里的是何人? 亲王的马车入京自然是不需要检查便马上放行的,马车直直往国公府而去。 抵达国公府,谢如墨便对宋惜惜和瑞儿道:“本王便不进去了,你先和瑞儿安顿好,过两天本王再来。” 想必,明日他们肯定是要去孔家那边,所以明日他便不来了。 宋惜惜刚要说出感谢的话,又想起他说听腻了,便道了句,“王爷辛苦了,快回去休息。” “嗯,走了。”谢如墨看向瑞儿,笑着朝他挥挥手,“明儿派人给你送好吃的。” 瑞儿虽拘谨,但也高兴,冲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谢如墨看着他这个笑脸,心想可真是不容易啊。 他走后,宋惜惜牵着瑞儿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梁嬷嬷和黄嬷嬷一眼看到瑞儿,泪水就夺眶而出,福伯也是拭了眼泪,跑过来哽咽道:“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看着瑞儿,刚拭去的泪水又掉了,这孩子瘦得真是可怜啊,唉,这是遭了多少罪啊? 他转过身去,吩咐人去厨房准备膳食,茶水,热水。 梁嬷嬷和黄嬷嬷原先是在府里伺候的,后来宋惜惜嫁到将军府,她们二人便跟着过去,所以瑞儿对她们二位和宝珠都是印象深刻的。 “二小公子。” 大家喊出来的声音都是哽咽的。 瑞儿望着她们,又看看别的下人,再看院子里正厅石阶,环视四周,便再没有人出来了。 他知道宋家被灭门的事,知道祖母和娘都没了,所有人都没了。 知道和亲眼看到府邸如此冷清,那些熟悉的人不会再出来,他的心情还是大不一样。 他任由小姑姑牵着他的手往正厅里去。 他惶恐地四处张望,眼里的泪水就没有停止过,他盼着有人会从哪里扑出来,像姑姑在灵州小宅子那样紧紧地抱着他哭。 他今年七岁了,离家那年莽撞不懂事,但是这两年混迹于市井和假丐帮那些恶人手中,他见过太多可怕的事情,他知道这世道的残酷,比一般同龄的孩子都要成熟。 他知道不会有人出来抱着他哭了,那日瞒着病中的母亲,叫小春假扮他躺在寝室里,自己偷偷爬狗洞出去买糖葫芦给小姑姑送去。 那一钻,就再也见不着她们了。 他无声痛哭,知道不该惹小姑姑伤心,他努力忍住啊,努力忍住,可眼泪怎么都怎么掉都掉不完。 他这样哭,少不了梁嬷嬷她们也跟着哭,宝珠哭得是最伤心的,若不是顾着身份,都恨不得上前抱着二小公子了。 宋惜惜见大家都跟着落泪,也跟着红了眼眶,她已经哭了好多天,如今只剩下高兴和庆幸了。 就让大家哭着高兴高兴,她也不拦着。 倒是瑞儿,瑞儿一时未必能接受府里没了亲人,莫说祖母和母亲,就连昔日伺候的人都没了。 第254章 福伯没把他安置在原先住的院子,虽然到处都装潢过,但是怕他想起悲痛之事,所以便让他和姑娘住在紫兰苑,反正紫兰苑足够大,两人搬进去还很宽裕。 福伯是考虑到小公子受了那些委屈,受了那些苦,肯定是要姑娘守着才行。 小公子还没正式满七岁,跟着姑娘住也没有不妥之处。 起码,度过开始几个月,等姑娘出嫁之后,再做打算。 等把瑞儿安顿好之后,宋惜惜叫了大家到偏厅去,让陈福派人到宋太公和孔家去说一声。 说过几日等瑞儿情绪好些,再带他逐家拜见。 “对了,如果孔家想先见见瑞儿,也可以让他们来,瑞儿和外祖父母和舅舅亲,不会排斥他们的,太公那边就先缓几日。” 宋惜惜浑然不知道孔家根本不相信此事,所以陈福派人去说了,他们非但不来,还说国公府如果非得要找个冒牌货承爵,就不要借瑞儿的名,国公府原先这么多位小公子呢。 言下之意是不信,而且不愿意瑞儿被借名。 因陈福不是亲自去报的,只派了宝荣去,宝荣是新招回来在外院当差的,资历尚浅,加上他原先也没见过小公子,因而被孔大人一通怒斥之后,竟也不知道反驳,讪讪地离开了。 宝荣回来一禀报,宋惜惜一开始有些意外,但想想也理解,至少孔世兄就不会相信,因为当初他是负责处理瑞儿的尸体。 既然如此,那就等丹神医给瑞儿检查过了,再带瑞儿过去拜见吧。 等瑞儿沐浴换了衣裳,丹神医也到了。 丹神医对宋家的人再熟悉不过,从老夫人到各个孩儿,他都是认得的。 他这些年和宋家来往甚密,宋家那些将军们每每回来,落个伤病什么的,也是他亲自来治疗。 几位少夫人怀孕,也是他前来安胎,能让丹神医如此劳心劳力的,也只有宋家了。 所以纵然瑞儿瘦得如此厉害,又没怎么长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瑞儿也认得丹神医,印象深刻,以前每每病了,都是丹神医开药,丹神医的药是最苦的,他最怕见丹神医。 不过丹神医施针不痛,和府医不一样,府医施针痛得很。 小乞丐的形象已经完全没有了,他对着丹神医就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 丹神医心酸得很,扶起他来细细为他检查。 从他身上中的毒,还有他的腿伤,身上各处虽已经痊愈,但是唯恐伤及肺腑,他都一一检查清楚。 检查完之后,他神色颇为凝重,叫了宋惜惜出去说话。 宋惜惜看了瑞儿一眼,想安慰安慰他,但是瑞儿反而是投来一个安慰她的眼神,这孩子体贴得让人心疼。 到了侧厅去,丹神医叹息着摇头,“瑞儿受了太多的苦,这身上的皮外伤倒是不碍事的,只是这腿伤与身上的毒比较难处理,这哑药服下一个月内解,是一定可以解开的,但是服用哑药已经有差不多两年了,要解毒就得慢慢来。” “能解吗?”宋惜惜担心地问道。 丹神医道:“能解是能解的,过程会比较辛苦,还有他腿上的骨头长歪了,如果要驳正,便要打断了再接,断骨之痛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实是难以忍受的。” 第255章 断骨之痛有多痛,宋惜惜自然知道,少时也不是没断过骨头。 有可以止疼的汤药,或者是扎针止痛,只是依旧能感觉到钻心的痛。 宋惜惜心疼之余,又问道:“那他原先服用过一些使人上瘾的药,如今可还要紧?” 丹神医道:“那药叫赛牡丹,服用之后会使人上瘾,但是现在看他情况还好,你们一路回京他可有难受?” 宋惜惜想起这一路,他似有发作过,但是都忍了下来,之后几天直到如今,都没有发作的迹象,便道:“不怎么发作了,上一次发作,他能忍下来。” “哦,对了,之前王爷说他在灵州的时候发作厉害,那时候又是撞墙又是自残的,我去了之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丹神医叹气,“最初是难熬的,但症状会一次比一次轻,直到完全戒断,这药对身体有损伤,戒断之后需要调理一段日子,倒是这孩子没怎么长高,一个是因为没顿好吃的,二个是因为他年纪这么小,服用那些上瘾的药也会有所影响。” 说完,他又满眼心疼地道:“一般人戒断赛牡丹,也是要用针药辅助,而这孩子是硬抗过来的,可见意志力惊人,治好了之后,好好养着教着,日后必成大器。” 宋惜惜听丹神医都这么说,可见她去灵州之前处于戒断期的他有多难受。 那会儿,从北冥王的脸色也能看出来,他整个都憔悴了,可见闹腾得实在厉害。 现在的他还是瘦得厉害,不过比起宋惜惜第一眼见他,已经好很多了。 至少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身体也不像之前麻杆似的,脸颊上开始有点肉。 这两年也不能说一点儿长高都没有,是因为瘸腿弯腰,使得他看起来是很矮,但是努力站直也没有显得特别矮小,自然也是比同龄七岁的孩子要矮的。 丹神医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先养着,等身体好些了,再做断骨重接。 至于解毒和调养一起来,解毒之后,他有望能再度开口说话。 丹神医先给他留下一些养气血的药丸,然后开了一道方子,是祛毒的,这方子需要每天用,而隔天他就会让弟子过来给瑞儿针刺喉咙肿起的地方,这一块肿起的地方,是之前的毒作用引致的。 “那他多久可以发出说话?” “他可以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可见这毒下得量不大。”丹神医对于这些江湖上的腌臜手段是知道一些的,“怕用大了量会毒死他,反正也用了赛牡丹,不怕他真的跑掉,所以宁可用轻一点的药量。” 宋惜惜对那些人憎恨入骨,但好在听北冥王说,真正的丐帮会联合其他几个州府的人一起整治,也会把那些被抓的孩子全部救出来,对于涉案的人全部从严处理。 其实,丐帮未必就不知道此事,但想着他们也不是明晃晃打着丐帮名声去做的,也懒得管罢了。 宋惜惜记得师父说过,如今的丐帮帮主称不上一个侠字。 所以师父不大喜欢和丐帮来往。 但是宋惜惜知道是师叔不喜欢和丐帮来往,脾气古怪的师叔嫌他们脏,在万宗门里,师父也不敢得罪师叔的。 第256章 她送丹神医出去的时候,丹神医叹气说:“被人贩子抓了去,自然是不幸的,但是躲过了那一场灭门之祸,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宋惜惜却不这么想。 如果瑞儿当时把糖葫芦送到了将军府,她肯定是要亲自把瑞儿送回去的,只怕就会在府中住一宿。 西京探子来屠门的时候,她如果在,就算不能保住所有人,也不至于满门被灭。 所以,她恨毒了那些人贩子。 只希望能把他们连根拔起,一个都不要放过。 送了丹神医出去,宋惜惜便叫人备下车鸾,先带着瑞儿入宫拜见皇上太后,再去一趟孔家。 已经命人缝制了新衣裳,但是他原先的那些还能穿,只是不剩下几件了。 那时候办丧事的时候,把他们衣裳也陪葬了部分,只留下几件做念想的。 瑞儿穿着虽不算特别合身,却也只是短了一点点。 脸上细碎的伤已经好了,只留下淡淡的疤痕,仔细拾掇了一番,穿上旧日锦衣,宋惜惜仿佛两年时光没有流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到底,也只是仿佛而已。 牵着瑞儿的小手,他们慢慢地走出去,瑞儿腿瘸,不能走得太快,快了他便要一跳一跳的容易摔倒。 陈福背着他们落泪,这断腿之痛他是深有感受的,他如今行动也不大便利,只是比起小主子,也还是好上太多。 皇帝在太后宫里接见了他们姑侄二人。 太后忍不住落泪,招手让他过来,他便单脚跳着过去,实在是方才一路进宫来,断腿开始疼了。 太后见他这模样,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下,执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抚摸着他的脸颊,“唉,这样的瘦,遭罪啊。” 瑞儿看着太后,摇摇头又摆摆手,安慰太后自己没有很遭罪的意思。 皇帝见了也是心生怜悯,鼓励了一番,也赐了些礼物。 皇帝既欣慰又心酸,瞧了宋惜惜一眼,道:“不管如何,宋家总算有他一点血脉留下来了,养好了身体,该如何教养着便如何教养着,日后定能成为他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是,谢皇上!”宋惜惜福身道。 皇帝注视着她,道:“你瘦了,好好保重自己。” 宋惜惜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是!” 皇帝也挪开了视线,道:“听吴大伴说孔家那边不信,可有去过了?” 宋惜惜道:“还没去过,等一会儿出了宫,带他去一趟,见着人了,他们自然会相信的。” 皇帝却道:“孔家也是,信与不信,总得派个人过来瞧瞧不是?怎么就一句不信就打发了呢?” 宋惜惜敛住眸子里沉痛情绪,“皇上息怒,臣女能理解他们,他们是见过……那孩儿的尸体,以为我随便寻个相似的孩儿来代替国公府承爵。” 太后也道:“他们这样想不足为怪,自宋家出事之后,孔家老太爷没了,太夫人常年卧病在床,听闻已是油尽灯枯,禁不起折腾的,怕是个假的希望,太夫人受不住没了的话,那孔家儿孙便落了不孝的罪名。” 她握住瑞儿的手,又想起了宋夫人还在的时候,不禁泪如雨洒,莫说孔家的人,就连她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都忍不住伤心掉泪呢。 第257章 出宫之后,宋惜惜便带着瑞儿上马车往孔家去。 如今已经是傍晚,孔家的爷们该下值在府了。 马车里,瑞儿在宋惜惜的手心写字,“去外祖父家吗?” 宋惜惜点头,道:“对,我们去你外祖父家,你不想着他们吗?” 瑞儿点头,写了一个字,“想!” 但是他神色似有担忧。 孩子敏感,孔家的人说不信他回来了,他就觉得孔家或许不想见他。 宋惜惜看出他的担忧来,道:“瑞儿别担心,你外祖父外祖母和你舅舅他们都很想你,只是他们不信你还活着,等见到你,他们会很高兴的。” 瑞儿靠在姑姑身边,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张嘴试着想发出点声音来,但是没发出,他有些颓然。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嫌弃他已经变成哑巴和瘸子了? 想了想,他在小姑姑的手心上写字,“他们会嫌弃瑞儿吗?” 宋惜惜心头微酸,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道:“傻孩子,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别乱想,他们会很高兴的。” 但当乞丐的时候遭受过太多的驱赶嫌弃和拳打脚踢,瑞儿的心里还是没底,因为他听到禀报说孔家不相信他回来了。 他认为的不相信,是嫌弃他当过乞丐。 因此到了孔府门口,他有些不太愿意下马车,躲在帘子后面朝宋惜惜摇头。 宋惜惜耐心地劝说:“瑞儿别怕啊,我之前见过你舅舅,他很想你,大家都很想你,是真的。” 瑞儿还是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脚,眼底充满了委屈。 宋惜惜心底叹气,他已经知道自卑了。 她先去跟孔家的门房说;“劳烦禀报一声,我是宋国公府的宋惜惜,我带瑞儿过来拜见诸位长辈。” 门房探头瞧了一眼,没瞧见躲在马车里的人,但是宋国公府的人来了,不可能拒之门外,便道:“姑娘您稍等,小人这就去禀报。” 门房进去禀报了管事,管事让他先别声张,然后偷偷地去告诉刚下值回来不久的孔阳。 孔阳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她带着人过来了?” 管事道:“是,就在门口,听门房说那小孩不愿意下马车,所以宋姑娘也还在外头呢。” 孔阳对宋惜惜的做法甚是不悦,他想得明白宋惜惜的用心。 只要孔家都承认了这个瑞儿,那她找来的这个孩儿,就可以用瑞儿的身份活着,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 但是,他不愿意,孔家没有人会愿意承认一个不是瑞儿的人成为瑞儿。 “别惊动其他人,本官出去门口见他们。”孔阳觉得把事情在门口说明白就行了,别让宋惜惜进来,也别叫其他人知晓此事,免得一个不小心传到了祖母的耳中去。 祖母如今是受不得打击的。 他带着管事大步出去,看到马车停在正门外,宋惜惜正弯腰对马车里的人说话。 他咳嗽了一声,站着不动。 宋惜惜转身,只见孔阳面容冷威地立于自己的身后,她行礼,“孔世兄。” 孔阳微微颌首,瞧了一眼马车,只见一只小手快速地拉下了帘子,遮挡住自己的面容。 他神色淡冷地看着宋惜惜,“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们孔家不会配合,瑞儿只有一个,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宋家这么多子侄,你若看上了直接过继一个,不必找个和他眉目相似的,听闻还是个小乞丐呢。” 第258章 宋惜惜就知道他们有这样的误会,之前她说着理解理解,但是实则她不是全然理解。 正如她收到谢如墨的来信就立刻出发去灵州,哪怕这一路不断地劝说自己别抱任何希望,她也做不到不去看一眼。 所以,再听到孔阳这样说,她脾气上来了,转头掀开帘子一把抱起瑞儿,站在孔阳的面前,冷冷地道:“你至少看一眼,方才一路过来的时候,瑞儿很担心地在我手心写字,他担心你们嫌弃他,我还安慰他说不会。” 孔阳抵触她这样的做法,但是也下意识地看向了她抱着的孩子。 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也只一眼,他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太相似,太相似了,即便瘦弱得不如以前的瑞儿圆润可爱,但实在是太相似了。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眼底瞬间便红了,试探地唤了一声,“瑞儿?” 瑞儿委屈的泪水滴滴答答落下,挣扎着让小姑姑放他下来。 宋惜惜把他放下来,他伸出手,对着孔阳做了三下击掌的手势,然后两根手指虚空画出了一方墨砚模样的形状。 做完这个手势,他便垂下双手,哭得双肩抖动。 击掌三下,画出墨砚的动作,看得孔阳肝肠寸断。 这个动作,只有他和瑞儿知道。 出事前一个月,他和夫人去宋家探望妹妹和瑞儿,瑞儿把功课拿给他看,他赞赏瑞儿的字写得好,还与他击掌承诺,如果他能继续用功,得到夫子的赞赏,便送他一方端州墨砚。 瑞儿说,是夫子告诉他,端州的墨砚是顶好的。 他后来因京兆府事务繁忙,便把此事给忘记了。 以后每一次想起,他都后悔莫及,为了让心里好受些,墨砚买了好几方,却是送不出去了。 他蹲下,一把抱起了瑞儿,哽声道:“大舅舅没有食言,墨砚已经买了,就等着送给你。” 瑞儿的小手擦过他的脸,把他流下的泪水擦去,然后挣扎下来,他要自己走进去,不要抱。 宋惜惜见状,也是怒火尽消,道:“孔世兄放他下来吧,他喜欢自己走。” 但孔阳没放,他就这么紧紧地抱着。 管事看情况也抹了眼泪,知道大抵是表少爷没错了,便急忙进去禀报老爷和老夫人。 整个孔府都沸腾起来了,孔大娘子用颤抖的手给太夫人服下了一粒护心丸之后,才哭着与她说:“瑞儿没死,瑞儿回来了。” 太夫人病得糊糊涂涂,也没听真切,以为是说起瑞儿的事,她长叹一声,悲声呼道:“蔓蔓和瑞儿啊,我的心肝宝贝,没了。” 孔大娘子忙说:“祖母,是瑞儿回来了,瑞儿没死,真的,马上就过来拜见您了。” 太夫人瞳孔一放,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地抓住了孔大娘子的手腕,“什么?你说什么?” 外头,孔老夫人抱着瑞儿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她的外孙啊,她的外孙没死。 当初得知女儿和外孙死了,外孙的头身还是要缝起来才有全尸,这消息真是要了她半条命啊,她哭了足足一个月。 现在,瑞儿回来了,他没死,孔老夫人心头激动得太过,抱着哭了一会儿,又听得宋惜惜说了他的遭遇,心痛难当,竟是真昏厥了过去。 第259章 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太阳穴,这才把她救醒过来。 她一醒来还是哭着,“老天爷啊,怎么让孩子遭这么多的罪啊,宋家满门忠烈,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老天爷你不公道啊,你太狠了。” 宋惜惜听不得这般撕心裂肺的话,急急便出去外头,这段时间眼泪真跟不要钱似的,以前如何忍,现在便如何掉,忍的那些眼泪全掉出来了。 瑞儿被他们带着一个个相认,然后带到了太夫人的屋中去。 亏得是提前给太夫人服了药,见了瑞儿变成哑巴和瘸子,她心疼得老泪纵横,她好好的重孙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啊? 她一手养大的孙女没了,这孩子乖巧,像极了他母亲小时候那样,老太太自是宝贝得如眼珠子似的,如今成了这模样,真是拿刀剜她的心都没这么痛的。 足足大半个时辰,大家才能忍住眼泪,略微平静地坐在正厅里,太夫人也被搀扶了出来,一同听宋惜惜把事情起因后果全说了。 大家听得瑞儿是去给小姑姑买糖葫芦,去哄小姑姑开心,这才躲过那灭门一劫的,虽说遭受了两年的罪,但是好歹命还在。 因此他们看向宋惜惜的眼神,多了感激,对人贩子也没那么恨之入骨。 只是他们自然不知宋惜惜并不是这么想,宋惜惜也没说。 孔阳控制好情绪,问了中毒和腿伤,宋惜惜便依照丹神医所言告知大家,“中毒的事说好办也好办,就是费功夫,费时间,日日解毒汤药隔日便针灸,还有上瘾的赛牡丹,如今也瞧着没什么要紧了,丹神医开的解毒方子里头,也能把赛牡丹的毒去处的,治疗若有效果的话,顶多一年他便能再开口说话。” “至于腿伤,因骨头已经错位,需要打断重接,这样就遭罪了,但相信丹神医的医术和药,他能帮瑞儿把痛楚减到最轻的。” 听得要断骨重接,大家看着瑞儿的眼底更是饱含怜爱和疼惜。 唉! 孔老爷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断腿重接?届时我们可以过去照顾的,或者你要筹办婚事,把瑞儿留在孔家也成。” “孔世伯,丹神医说他身体比较虚弱,长久的吃不好,肠胃受损严重,气血双亏,需要将养一段日子才能断骨重接。” 她瞧了一眼在座的人,偌大的正厅都坐满了人,几房的全部过来了,她继续道:“瑞儿还是留在我的身边比较好,我虽在筹办婚事,但毕竟是二嫁,也没什么需要太多准备的,国公府清净适合疗养,而且……” 她沉了沉声音,道:“我和王爷商量过了,等我们大婚之后,会把瑞儿接过去一同住,瑞儿如今也信赖王爷,毕竟是王爷把他从那个狼窝里救出生天的,等他身体好了,王爷会为他请名师教导,母亲生前曾希望孙儿们都学文弃武,且他也不必太费心费力去做些什么,只要人品端正,有一定的学问,通过承爵考试,如此有国公府的爵位,可保他一世富贵无忧的。” 大家一开始听她要把瑞儿接到王府去住,都觉得不可,哪里有带着侄儿出嫁的? 但是既然王爷都同意了,而且确实在王府里头眼界能更开阔些,日后承爵哪怕是当个闲散的,也总要有格局才行。 就是…… 老夫人扶着心口望着外孙子,“就是他跟着你嫁到王府去,以后我们要见他也不那么容易,且听闻说慧太妃也要住在王府里头的,担心……” 第260章 老夫人也没说出口,但是大家都知道,是担心慧太妃会刁难孩子。 孔家虽说这两年鲜少参加一些聚会,但是外边的事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的。 尤其宋惜惜的事,他们有关注,只是不怎么去过问。 他们都知道慧太妃不大满意这个儿媳妇,如果再带着瑞儿嫁过去,慧太妃只怕会更嫌弃。 宋惜惜道:“我事事定以瑞儿为先,如果慧太妃容不下瑞儿,那我便与他回国公府,我跟你们保证,瑞儿不会受半点气。” 她的保证显然也没打消大家的担心,毕竟她二嫁过去,得不到婆母的喜欢,定然是日日被刁难。 就算北冥王持正公道,可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当磨心,久而久之也不耐烦。 孔家二房的二老爷说:“其实瑞儿能留在孔家是最好的,毕竟我们这么多长辈照顾,至少肯定他受不了半点委屈,至于名师嘛,我们也可以请的。” 二老爷这话一出,大家都点头。 太夫人激动过后,情绪也有所缓解,她虽然巴不得眼珠子一直在她身边,可她经历了大半辈子的风风雨雨,眼光要更长远一些。 她紧紧地抱着瑞儿,黑色的宽袍像是展开的母鸡翅膀,把自己的崽子护在羽翼之下,缓缓道:“瑞儿以后是要承爵的,可宋家就他一个男儿了,我们孔家自然是全力支持他,可光有我们孔家还不够,如果他跟在王爷身边,王爷偶尔带他出入一些场合,认识一些人,就比我们孔家倾尽全力去做的效果更好。” 她也看着宋惜惜,“老身也不赞成你方才说的,瑞儿不当闲散的爵爷,瑞儿有出色的祖父和父亲,叔伯们个个都是英雄,他纵不如祖父和父亲出色,也要尽全力做到最好,不能丢了他们的面子,败了镇国公府的名声。” 她也看着瑞儿,道:“瑞儿不管你能不能做到,但你必须要尽力,你尽了力没做好,不会有人怪罪你,可你不尽力就无颜面对你祖父,你父亲和你伯父叔父。” 瑞儿仰起头看祖祖,重重地点头,张嘴无声地做了口型,知道。 太夫人眼底含着热泪,又把他抱入怀中,“孔家永远是你的后盾,永远支持你。” 靠在祖祖的怀里,瑞儿乖巧得像一只小猫。 宋惜惜想了想,觉得太夫人目光长远,确实是高瞻远瞩。 没本事而虚居国公之位,终究是招人嫉妒。 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一辈子,唯有他自己有本事,能自保,这才能立足于权贵圈子里。 这才是太夫人真正要说的话。 只是知道瑞儿以祖父和父亲为榜样,才这样激励他。 大家点头称是,孔大娘子忽然站起来,“宋姑娘和瑞儿要在这里吃了晚膳才回去的,我马上叫厨房多做些好吃的。” 宋惜惜没说过在这里用晚膳,但是孔家的人希望瑞儿在这里吃一顿晚膳,宋惜惜自然不会拂逆他们的好意,还有他们想多看瑞儿几眼的心情。 孔大娘子确实是掌家的一把手,短短两个时辰,还张罗出几桌来,几房的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连太夫人都坐在一起,一同吃了这顿饭,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用了晚膳又说了会儿话,宋惜惜才带瑞儿离开。 太夫人急召所有人到正厅里说话,她眼底不再浑浊无神,而是精光尽露,吩咐儿孙,“宋惜惜出嫁,我们孔家要去帮忙筹办一下婚事,还有,备下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后和她要时常来往的。” “你们该走动走动,哪里有宴席聚会的,该去便去,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躲在府里头,人脉都给我走起来,我瑞儿以后是要承爵的人,一定要有人脉襄助。” “是!”儿孙们一同领命,儿媳孙媳们也纷纷应下。 第261章 翌日,孔府那边送来了瑞儿喜欢吃的菜,还说各房的娘子们都在赶着针线活,要给瑞儿表少爷做衣裳鞋袜等。 孔府在用行动表示他们对瑞儿的关爱。 瑞儿也彻底放心了,外祖父家没有嫌弃他,反而很心疼他。 今日丹神医还亲自过来,说是再搭脉看看,唯恐有什么疏漏的。 其实以他的医术昨日一搭脉就什么都清楚了,如此谨慎也只能说他很紧张国公府这点血脉。 丹神医走后,谢如墨带着张大壮也过来了。 他跟宋惜惜说是来探望瑞儿的,要和瑞儿培养一下感情。 瑞儿很高兴他来了,还把大舅舅送给他的墨砚给谢如墨看,很大方地表示可以送一方给谢如墨。 谢如墨笑着收下,教他如何巧用手劲写了一会儿的字,便出去和宋惜惜说话。 玉身挺拔的他往宋惜惜面前走,手中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笑着道:“他竟舍得送本王一块端州紫云砚,真大方。” 宋惜惜笑着招呼人上茶,道:“他只是慷他人之慨,这是他大舅舅送的。” “孔家那边高兴坏了吧?”谢如墨坐下,把墨砚放在一旁,问道。 宋惜惜想起昨日的场景,道:“一开始不信,见了人,都激动坏了。” 谢如墨道:“孔家的人其实至情至性,只是有些偏执,你莫要放在心上。” “怎会?”宋惜惜微笑,望着他又拿起墨砚把玩,想起梅山的事来,这一路因顾着瑞儿也没问仔细,“王爷去梅山一趟,我师父……他怎么说?” “他本有些犹豫,但我师父一说,他便没了意见。” 宋惜惜奇道:“我师父还听你师父的?你师父是谁?” 谢如墨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之色,“你猜?” “我怎么能猜到……”宋惜惜说着这话的时候,忽然想起师叔有一弟子,只是没住在万宗门,只是偶尔来一趟,因着他们都远着师叔,所以竟是不曾见过师叔的徒弟,她猛地抬头,“你师父该不会是我的师叔吧?” 谢如墨有些意外,还想着逗逗她呢,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不禁笑道,“都说你聪明,果真如此,你猜得没错,我师父就是你的师叔,虽同是万宗门,但是不同师父。” 宋惜惜是真没想到啊,他竟然是师叔的弟子。 “怪不得你每年都要去一次万宗门呢,怪不得你对万宗门了如指掌。” 他摇摇头,“算不得了如指掌,我和你师父这一脉的弟子是没多少来往,和你大师兄二师姐他们也鲜少接触。” 宋惜惜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啊?你既然是我师叔的徒弟,为什么不跟我们来往?” 谢如墨俊颜带着浓浓的笑意,“我师父不让,他的原话是……” 他站起来像师叔那样背着手,脸上笼寒,眉目蹙起,“别跟那群没出息的来往,连同你师伯和他那群弟子在内,没根好笋,少些往来能少沾点江湖习气。” 宋惜惜看着他模仿师叔的样子,惟妙惟肖,连表情语气都是一样的,不禁哑然失笑,“真的好像啊,师叔就是这么瞧不起我们的。”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你竟然是万宗门的弟子,和我是同门,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先入门还是我先入门啊?如果你先入门我要叫你师哥,如果我先入门,那你得喊我一声师姐。” 谢如墨手里握住墨砚,笑意盈盈地直视着她,“对了,你带瑞儿见过宋太公没有?要带他去给族人认一认,把族谱修改修改。” 毕竟,现在族谱上瑞儿是死了的。 宋惜惜侧头,没回答?那她是师姐? 第262章 她眨眼,“师弟?” 谢如墨俊脸一凝,转过脸去,兀自嘴硬,“我不算是万宗门的弟子,我师父说了,我不入万宗门,只是他的关门弟子。” 她笑着,星眸闪耀,“师弟,这话就自欺欺人了,师叔都是万宗门的人,你是他的弟子,怎么会不是万宗门的人呢?师弟什么时候入门的啊?” 谢如墨疏朗的眉目还努力地绽放出笑意,顽强地转移话题,“咱刚才说带瑞儿去宋太公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宋惜惜托腮,眨眼望他,“师弟,师姐和瑞儿明日便去。”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是师门的人,宋惜惜仿佛整个人放松了,在他面前也放肆了许多。 “……”谢如墨白了她一眼,“本王比你年长。” “嗯,师弟确实比师姐我年长。”宋惜惜乐不可支,怪不得他原先总没说,只说每年都去梅山,原来竟然是师叔的徒弟,还入门比她晚。 是啊,在南疆的时候,怎可当着诸位将士的面称呼她一句师姐? 不过,战场上只有将和兵,可没什么师姐师弟的。 谢如墨心里好不服气,分明他武功更好,年纪更长,怎么就当师弟了? 而且,他只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说了不入万宗门的。 但是看到她脸上灿烂又顽皮的笑容,仿佛还是梅山上那个红衣热烈的少女,好吧,师弟就师弟。 “不可在外头叫。”他还是要面子的,做夫婿的怎么能是娘子的师弟呢? 宋惜惜笑得眉目弯弯,眼角底下的美人痣尤其殷红,不胜绝美,叫谢如墨瞧着便移不开视线了。 宋惜惜只顾着乐,浑然没察觉他视线里翻滚却又极力隐忍的情愫。 谢如墨说回梅山,道:“到时候,万宗门大部分的人都会来我们的婚礼,师伯也通知了梅山的其他门派,说他要嫁徒弟,估计到时候来的人会不少。” “那我国公府也是要办下嫁女酒席的。”宋惜惜点头说,本是一句陈述的话,毕竟既然师父他们来了,师父是代表女家的,自然是要办下嫁女酒席。 只是,当着他的面说出这句话,她感觉脸颊一阵烫热。 以前说起婚事,宋惜惜心里总是很平静,反正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联姻,只求日后安好就行。 但是,经过瑞儿的事,她对谢如墨留心了几分,有时候望着他,想起他即将成为自己的夫婿,心里竟是生出期待来。 这与她当初要嫁给战北望时候的心境完全不一样。 饶是如此,她当初也是真心实意想跟战北望过日子的。 谢如墨见她说着忽然脸颊泛红,连耳尖都红了,不期然地想起他偷听到她和瑞儿说的话,她心悦他。 这句话,会不会多多少少掺点真呢? 当然会! 为什么会? 就是会! 感情哪有为什么?有为什么的都不纯粹。 两人心思各异,再对上彼此眸子的时候,竟似若有如无的拉丝。 就是有一点点的尴尬。 谢如墨打破这份尴尬,“对了,皇上让本王出任大理寺卿兼任玄甲军指挥使一职。” 宋惜惜诧异地抬起头看他,“啊?” 第263章 他是北冥军的主帅,就算无战事留京,可北冥军驻扎也不远,军务繁重,时而要集训,怎么能任大理寺卿一职? 而且,大理寺是掌刑狱与重要案件死刑复核,这些都是文书工作居多,他是武将啊。 且既是当了大理寺卿,为何又掌玄甲卫指挥使? 一文一武的职位在身,再加上北冥军主帅,他怎么忙得过来? 他语气不甚在乎地说:“虎符兵权已上缴,如今北冥军暂由王彪统领。” 王彪? 宋惜惜知道他,王彪是平西伯,此人以前在军中也颇有威望,但是自从一次阵前受伤之后,便再不能上战场了,继承了他祖父的爵位便深居简出。 平西伯府眼看是要走向衰落的,没想到忽然就被皇上提拔起用了。 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拔一个残疾的将领担任北冥军主帅?而且为什么要撤换主帅?谢如墨才刚立功回来呢。 就算上缴兵符,他依旧可以是北冥军的主帅啊。 稍一细想,宋惜惜便多少有些明白了,没忍住脱口而出,“皇上忌惮你?” 谢如墨眸色如渊,“不是忌惮,只是不想以后有什么流言蜚语,损了兄弟间的感情。” 宋惜惜彻底明白了。 但同时有些懵了,“那你为何娶我啊?如果皇上忌惮你,你更不该娶我。” 她是宋国公府的女儿,也是宋将军,有军功在身,也得军心,不管是北冥军还是玄甲军,又或者是父亲以前统领的宋家军,对她定有一份敬意。 他交出兵权,本就是为了释皇上疑虑,娶了她,就算交出兵权,皇上也不会疑虑尽消啊。 这里头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吗? 还有,这和皇上当初下的三个月内让她成亲有关吗? 谢如墨知道她聪慧,定然会猜到什么的,便道:“不管本王娶谁,皇兄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以本王的身份,难道还能娶一个平民或者七八品官员的女儿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宋惜惜觉得是不一样的。 她能统兵,别的官家女子不能统兵,娶她对他而言是更冒险些的。 “你是知道我不想入宫为妃,所以才提出要娶我?你是在帮我?”宋惜惜首先想到这个可能性,“皇上其实没对你逼婚对吧?你是在帮我。” 就说她脑子转得快,没错吧? 谢如墨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么想就错了,退一万步就算没有皇上逼婚,此番我凯旋,收到的香囊手帕过百,多少人想着嫁给本王,拒绝谁,就得罪谁,这满城权贵,本王虽不怕得罪可也不想得罪啊,唯有尽快定下婚事,对本王才是最有利的。” “至于为什么会选你,”谢如墨笑容越发无奈,“你是本王的师姐啊,你被逼着进宫去,本王被架在火堆上,那不如便凑个对,本王是这样想的。” 说谎话真是难啊,总不能如实告诉她,他想娶她,就要放弃兵权吧? 这句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她如果知道一定不会同意嫁给他。 就算日后不好瞒着她,也要等过了门了才能让她知道。 许多事,等他们真的成亲了,最好还圆房了才叫她知道是最好的。 第264章 许多话不便说,谢如墨告辞了。 宋惜惜沉思了许久,有些事情似乎是想通了,又觉得没完全通达。 梁嬷嬷见她困扰,犹豫了一下想上前,被陈福拦下,陈福冲她摇摇头,“去给哥儿拿些吃食吧,练了这么久的手劲,该累了。” 梁嬷嬷看着陈福,轻叹着道:“好!” 她转身去了厨房,陈福跛着脚过去,在厨房里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想说与姑娘听,但莫现在说,等过了门再说。” 梁嬷嬷点点头,“知道了,只是见姑娘困扰,一时冲动,我知道冲动不得。” 她也叹气,“王爷弃兵权的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联想起前前后后,大概也知道王爷是为了姑娘放弃兵权的,这是皇上拿咱们姑娘当诱饵,钓了王爷呢。” 陈福道:“这些话心里明白就好,别出去乱说。” “知道的,这些话怎能出去说?只是王爷对姑娘的心意,姑娘竟是半点不知,当日求娶过的事情,夫人也是不许告诉她的。” 陈福眉目凝起,“那时,夫人是怕了,如果北冥王没上南疆战场,保不准夫人就同意了,只是没想到,千挑万选的,选了个歪枣。” 梁嬷嬷心里悲戚,眼底红了,“夫人那会儿没选世家和文官之子,是知道姑娘性子野惯了,世家和文官清流府中规矩严明,而且见过不纳妾的世家子弟吗?唯有那战北望敢跪在夫人的面前承诺,永不纳妾,夫人也是一时被蒙骗了。” “别说了,别说了,快给哥儿送些吃的吧,瞧哥儿刻苦的样子,真真叫我心疼,日日还喝着药呢,还不忘练手劲。” 陈福怎不心疼瑞哥儿啊?是宋国公府唯一的小儿郎了,且吃了那么多的苦。 翌日,宋惜惜便带着瑞儿去了族中祠堂。 刚回京那日便已经派人知会过宋太公,请集合宋族的人,开祠堂把族谱上瑞儿名字后面早夭两个字划掉。 因是宋惜惜不能进祠堂,所以领着瑞儿到了门口,便由陈福带他进去,她在外头等着。 族中定然有许多人不相信,有些人还想着把自己的儿子过继到国公府去承爵,就算相信也说不相信。 因此需要由陈福去说明白来龙去脉,道官府已经承办了此案,人贩子也陆续落网。 抓了瑞儿的人贩子还没找到。 陈福不会特意交代这点,只说灵州的官府已经上报了朝廷,瑞儿也进宫去见过皇上和太后了。 入宫之后也去了孔家,与孔家那边相认了。 有了这些,宋族纵然有些不信的,也只能相信了,加上瑞儿的模样与他爹十分相似,因而尽信的人很多。 宋太公见议论声止,便请了族谱上来,告了列祖列宗,把瑞儿重新写上族谱,至于早夭那一笔便划了去。 宋惜惜在外头等,只听到里头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开始也有些担心,但是听得宋太公喊了请族谱,她便知道瑞儿在宋族的身份分明了。 有了瑞儿,就不需要再从族中过继,之前挑的人选人家确实也不满意,因而只是议论了几句就没有别的话了。 宋太公庆幸,幸好上一次没定了人选,否则,就会有人一场欢喜一场空,回头会不会闹事也未可知。 宋太公既激动又心酸,问了孩子许多事,孩子都是写给他看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好在陈福说了,丹神医保证会痊愈的,只需要花些时日去治疗。 太公告诫众人,宋国公府只要还有血脉在,宋族就不会没落,维护好瑞哥儿的利益,就是维护宋族的利益。 第265章 宋族大部分都是经商,或是买了田地当地主的,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国公府哪怕没有实际上的帮助,但有国公府这座靠山在,旁人想要欺负,就得掂量掂量,斟酌斟酌了。 因而宋太公的话,大家也是听进去的,且宋族素来算是团结,宋国公府又经历了近乎灭门之祸,没有人会真的心怀嫉妒。 太公又说了很多话,瑞儿在一旁也都听进去了。 以往族中开会,他一个小儿郎哪里有资格参加?更莫说听到太公说这样的话,家族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首先他知道自己不可行差踏错,丢了宋族和父兄颜面。 到了十月,天气渐渐地凉了。 孔家那边送来了许多衣裳给瑞儿,也挑了几件上好的皮子给他,如今孔家是不管得了点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瑞儿。 而且,孔家还主动提出说要帮着筹办婚事,梁嬷嬷去回了姑娘,说不管咱需要不需要,可这份心意难得,这份情还真要领了才好叫他们安心。 宋惜惜让梁嬷嬷看着办,只叫他们帮忙些小事,不可叫他们出银子。 因着瑞儿回来的事很快就被京城的人知道,许多人登门给瑞儿送上礼物,淮王妃也派人送来了些绸缎布匹,说是给瑞儿做衣裳的。 宝珠还恼着之前永安郡主出嫁时,姑娘给她添妆却被拒收的事,跟宋惜惜说:“姑娘何必收他们的衣料?咱又不缺。” 宋惜惜笑着道:“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啊?再说,我和澜儿还有来往呢,别让她为难了。” “不叫郡主为难,就是为难了您自己。”宝珠扭头说。 宋惜惜语气淡淡,“再如何,她也是我母亲的妹妹,有什么过不去的?” 宝珠听她说是夫人的亲妹妹,却没说是自己的姨母,想来姑娘心里也是记着那事的,只是为着两家不撕破脸,才收了礼。 宝珠想想也是,到底是亲戚,之前也不是有多大的仇怨,有什么过不去的? 收了便收了吧,再说也是上好的绸缎,值不少银子呢,这般想着便开开心心地去把缎子收起来了。 宋惜惜看着她的背影,揉揉太阳穴笑了起来,宝珠真是,若要置气,不知道要跟多少人置气呢。 “姑娘,”明珠在廊下急匆匆地走来,"丹神医请您去一趟,他在偏厅等着您。" 宋惜惜问道:“今日是丹神医来么?不是他的弟子红雀?” 最近针灸,都是丹神医的弟子红雀来的,丹神医就是偶尔过来把脉,看看解毒的进度。 “是,今日是丹神医亲自来的,他刚给小公子检查过,便说请您到偏厅去。”明珠被派去近身伺候瑞儿,她办事稳重周全,宋惜惜也很放心她。 “行,我马上去。”宋惜惜想着或许是要治腿的事了,昨日红雀说解毒进行得很顺利,且瑞儿调养得也不错,肉眼可见地一日比一日好。 到了偏厅,丹神医和红雀已经在等着了,宋惜惜连忙行礼,“伯父好,今日怎劳伯父您亲自来?” 丹神医坐在椅子上,他今日穿了件窄袖的长衫,黑色云纹团花薄袄,前两日下过雨,温度已经降了不少。 他抬头打量宋惜惜,脸上露出了微笑,“嗯,你最近也养得不错,比上一次气色要好很多了。” “日日药膳,能不好么?”宋惜惜笑着道,对红雀也行了个礼,“辛苦红雀大夫了。” “姑娘哪里的话。”红雀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中等身材,圆脸,圆眼睛,甚是和善。 宋惜惜坐下之后问道:“伯父,是瑞儿要治腿了么?” 第266章 丹神医点点头,“一个是他解毒的情况与你说一说,经过这段日子的治疗,今日我给他搭脉诊断了下,比预料中的要好,且他喉咙的肿块也消了不少。” “真的?”宋惜惜虽然昨日听红雀说过进展相当可以,但是丹神医亲自搭脉诊断过,也是这样说,宋惜惜便更高兴,“那太好了,真真是辛苦了红雀大夫。” 红雀大夫微微笑着,也不谦虚了,最近隔日来,确实也有苦劳的。 丹神医呷了一口茶,继续道:“第二个嘛,也就是你方才说的,如今身子养得差不多,是该治腿了,之前与你说过的,治腿需要断骨重接。” 宋惜惜心头发紧,“知道,会很痛。” “痛是必定痛的,你要与他说说,跟他做好心理准备,我这里也是有些止痛药的,但是对断骨的痛来说,止痛的药效果不甚明显,我建议封穴止疼。” “封穴止痛?可以吗?”宋惜惜有些疑虑,“您原先也没说过这个止痛法子,是不是这法子有什么后遗症?” 丹神医道:“需要特别的精准,时间也需要控制得刚刚好,若穴封久了血脉不通,他双脚缺血过久,便接了好了骨头,以后走路也有不便。” 宋惜惜连忙问道:“点穴我也是会的,只是不知道您说的精准,需要如何精准。” 丹神医看着她,摇摇头,“点穴与金针封穴也是一样的,不需要你来,但问题就是,这时间上不好拿捏,孩子小,与成人不能比的,稍有差池,那就是无法弥补了。” 宋惜惜也不懂得医术,但连丹神医都觉得封穴止痛并非万无一失,那这个事情的危险性就高了。 本来治腿就是为了以后能正常走路,如果接了骨头,走路还是跛脚,岂不是等同没治? 宋惜惜一时犹豫。 是咬牙承受了断骨之痛,还是金针封穴止痛? “您建议呢?”宋惜惜想了想问道。 丹神医斟酌了片刻,“若是成人,我建议是吃一碗止痛的汤药便是,成人的忍耐力总是比小孩子好的,至于我为何会提出金针刺穴,也是怕他断骨之后痛极挣扎,这就于治疗有碍了。” 红雀在一旁说:“宋姑娘,师父的意思,两种法子都是有利有弊的,端看您舍得不舍得孩子受苦了。” 宋惜惜肯定舍不得瑞儿受苦的,但是更怕连累他日后走路不便。 她想了想,问道:“丹伯父,若是金针刺穴,您有几分把握能在精准的时间里把他治好?” 丹神医叹气一声,“主要是这腿伤日子久了,说把握的话,那就是五成,毕竟可能耗费的时间要长些,可刺穴最好不要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一盏茶的功夫要敲断骨头再重接,这确实有些太紧凑了。 红雀再补充,“还有,断骨重接之后,撤了金针,也还是会很痛,这起码要痛上几日。” 宋惜惜轻蹙眉头。 丹神医道:“这件事你与孔家商量商量,虽然说瑞儿是国公府的人,但孔家甚是关心紧张,你要与他们商量,让他们知道情况,日后有什么也不至于迁怒于你。” 宋惜惜明白,自己到底是个即将外嫁的女儿,瑞儿的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孔家的人隔天便来,如果治腿也不与他们说一声,他们确实会怪罪。 丹神医道:“商量商量吧,定在后日,不难治,不危险,就是疼了些。” 第267章 丹神医走后,宋惜惜先与瑞儿说一说,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也可以给意见。 自然不是他拿主意,只是他有了意见,她到孔府去就好说些。 瑞儿听了姑姑的话,靠在姑姑的怀中笑了笑,然后在她手掌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其实红雀大夫都与侄儿说过了,那疼痛很是难忍,当初被敲断了腿,我觉得自己都要痛死过去了。” 宋惜惜让他重写了一遍,有些字没感受清楚,等他再写了一遍之后,她看明白了,问道:“所以,你想刺穴止痛,对吗?” 瑞儿却摇头,继续写道:“但是,如果有一定的危险,以后治了还可能是个瘸子,那怎么成?日后我长大是要掌家,国公府的掌家人怎么能是个瘸子呢?” 他抬起头,尖尖的小脸蛋现在是有点肉了,手指继续在小姑姑手心上写着,“父亲上战场的时候总是受伤,皮肉之伤,骨头的伤,他都受过,我想他也是不怕疼的。” 宋惜惜柔声道:“没有人不怕疼,你父亲也怕疼啊,只他是大人,能不能忍都必须忍。” 瑞儿马上写道:“我知道,大丈夫就是要能忍所不能。” 宋惜惜笑着道:“是啊。” 瑞儿自己是想承受下来这份痛楚,只是也得跟孔家那边说的。 所以傍晚她亲自去了一趟。 孔家也很重视,召集了大家过来商议,连太夫人那边都有告知到。 这件事情,孔家也不敢胡乱拿主意,既舍不得瑞儿吃痛,也担心掌握不好封穴的时间,怕出了什么岔子。 听得瑞儿自己说可以忍受痛楚,大家是既心疼又欣慰。 只是欣慰之余,也觉得这种痛楚非常人所能忍的,尤其是一个才七岁的孩子,怎么忍受得了这种痛楚? 商榷了好一会儿,他们也是拿不准主意的,只能把决定权抛回去给宋惜惜。 宋惜惜本来也只是和他们商量一下,尽到了告知与商量的义务,没指望着他们拿主意的,所以他们这样说了之后,便告辞回府。 到了治腿这天,孔阳带着瑞儿的外祖父外祖母过来了,也带来了他们能搜罗到的最好药材过来。 他们知道丹神医医术高明,且炼的药也是极好,用不上他们送来的药材,但是太夫人非得要他们拿来。 丹神医瞧了一眼他们送来的药,也给出了一些安慰,“治疗之后还是能用,这些都是滋养的药材。” 孔老夫人忙说:“能用上就好,哪怕调一调气血也行。” 丹神医微微点头,然后问宋惜惜,“决定好了吗?需要金针封穴吗?” 宋惜惜伸手扶他出门去紫兰苑,众人也跟着前往。 宋惜惜道:“瑞儿说他能承受断骨重接的痛楚,我和他外祖家也是拿不住主意的,就请丹伯父拿主意吧。” 医者的建议,才是最有利于患者的。 这治疗的日子里,丹神医对瑞儿也有一定的了解。 丹神医道:“依我之见,忍得就忍,他大概也是迫切地希望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口不能言已是残疾,瘸腿也是残疾,他心中盼着自己好起来,加上这两年,相信疼痛于他,也是家常便饭了。” 丹神医说的是实话,但是听在大家的心里,真是不好受。 第268章 来到瑞儿的屋中,明珠出来相迎。 瑞儿躺在床上,等着进汤药,他已经决定了,不要冒一点点的风险,他要自己好起来。 他看到大家都来了,而且他们眼底都透露出担忧来,大家都想安慰他几句,但是瑞儿反而给他们一个鼓励而坚强的眼神。 众人心里不禁更是黯然神伤,他才七岁啊,本该是万千宠爱的年岁。 就在丹神医要开始治疗的时候,谢如墨来了。 孔家的人知道他是瑞儿的救命恩人,原就想着去拜见致谢一番,没想在这里见到,当即上前拜见,好一番感激。 谢如墨压压手,笑着道:“不过是机缘巧合,没必要多谢,本王今日来是想陪他治疗,咱们别的话就不要多说了,一切以治疗为先。” 孔家的人原本还担心着日后瑞儿跟着宋惜惜去了王府,王爷久而久之会嫌弃,但现在看王爷对瑞儿上心的程度,应该不会发生这个问题。 谢如墨对宋惜惜与孔家的人说:“本王在里头陪着瑞儿吧,你们就不要在这里了,男子汉的事,没你们什么事。” 他转头对瑞儿笑着道:“瑞儿说对不对?” 瑞儿重重地点头,他其实也不愿意小姑姑和外祖父母和舅舅在这里,那样他还要故作坚强地安慰他们,让他们不要太担心。 他喜欢王爷陪在身边,王爷是武将,是男子汉,是像祖父那样的人,王爷可以给他力量,他能扛得住。 宋惜惜自然知道谢如墨的用心良苦,再看瑞儿也是同意的,便道:“那好吧。” 她过去抚摸着瑞儿的头,轻声道:“我们就在外头,瑞儿要坚强。” 瑞儿点头,用手在虚空写了两个很大的字:不怕! 这字画得大,大家都能看得出是什么字,便都心疼地冲他笑了。 “好嘞,清场!”丹神医说。 大家不舍地看了瑞儿一眼,慢慢地退了出去。 红雀把止疼的汤药端了上来,瑞儿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谢如墨坐在床上,握住了瑞儿的手,眸光朗朗,“本王在这里,什么事都不用怕。” 瑞儿的手还是会微微地颤抖的,他是害怕的。 丹神医打趣问道:“既然王爷在此,那么断骨的事情就交给王爷如何?” 身经百战的谢如墨,自然知道如何用巧劲把歪了的骨头折掉,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他应下了。 他摸着瑞儿的腿,看看断骨长歪的地方在哪里,瑞儿整个人绷紧,谢如墨瞧了他一眼,笑着说:“我有个秘密想跟瑞儿说,瑞儿可不能告诉别人啊,这是和你小姑姑有关的。” 瑞儿顿时好奇地看着他,和小姑姑有关的秘密? “那时候,还是你小姑姑练武不久,梅山上有一株很高的梧桐树,每逢傍晚的时候,有很多鸟儿落在梧桐树上,你小姑姑便爬树上去,想把鸟儿抓住。” 瑞儿瞪大眼睛,小姑姑这么顽皮吗? 小姑姑从梅山回来之后,祖母让她恪守礼仪,说话有规矩,走路有规矩,什么都有规矩。 还真没见过她有那么顽劣的时候。 “她还真能爬上去,可也惊了鸟雀,那会儿她刚练轻功,以为能追着鸟儿去,殊不知一飞出去就往下掉,摔断了一条腿……”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手指凝着内力,动作不重但是恰好把那长歪的骨头给掰断了。 瑞儿不妨,啊的一声从嗓子里溢出,痛得全身颤抖,整小脸皱在一起,随即眼泪簌簌落下。 谢如墨立刻过去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对丹神医道:“该您了。” 第269章 丹神医正在回味着瑞儿方才叫的那一声,看来痛楚对于他的声带恢复也有一定效果啊。 这一声啊,听得丹神医是心花怒放啊啊。 接骨这样的事,红雀出马便可以了,但是丹神医重视瑞儿,还是亲自上手了。 这对他而言,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娴熟,顺着腿骨一寸一寸地摸上去,到了位置,他小心翼翼地掰正。 瑞儿已经是疼得浑身湿透,全身颤抖不止,双手攥住谢如墨的手腕,指甲都印进去,渗出了血。 这断骨的痛,是真真的痛。 那止疼的汤药,着实效果不大,他依旧能感受到钻心的痛,伤在腿,可他感觉全身都在痛。 掰正之后便开始上药,以两块木板固定,扎住,在骨头没长好之前,他只能卧床。 丹神医的膏药是很有效果的,都是他亲自研制,旁的药馆买不到,所以效果会很好,加速骨头的愈合,再配上汤药,估计十来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捆好之后,瑞儿再进一碗止痛药,这药也加了安神安眠的作用,能让他睡上一觉,睡醒之后,痛楚会减轻些的。 外头候着的人也听到了瑞儿的那声惨叫,实在是听得大家心都悬起来了。 都痛得叫出声来,那是有多疼啊。 宋惜惜焦灼地走来走去,等着这扇门开启。 孔老夫人双手合十,颤抖地念着阿弥陀佛保佑。 终于,仿佛过去了许久之后,这扇门打开了,是谢如墨先走出来的。 宋惜惜急忙便进去,只见瑞儿躺在床上,红雀给他施针,能缓一会儿痛楚,让他先入睡。 丹神医嘘了一声,轻声道:“出去,让他睡一觉,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宋惜惜又被推了出去,大家也不能进去探望,免得惊扰了他,若不能入睡,就得生扛着了。 宋惜惜这才看到谢如墨的手竟是鲜血淋漓,一看就知道是指甲挠的。 “你的手不要紧吧?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要紧的?有什么辛苦?”谢如墨冲她笑了笑,安慰道:“瑞儿很厉害,他都扛下来了,没用针封穴止痛,所以对腿部血流不会有影响,治好了,就真的治好了。” 宋惜惜抚住胸口,“我听到他叫了一声,真把我吓死……你随我来,我给你处理一下手上的伤。” 看着他手腕和手背上的鲜血,她心里是真不舒服,愧疚也感激。 孔阳也说:“是,王爷快些去处理一下伤口吧,真是多谢王爷了。” “不必……” 他话还没说完,宋惜惜便已经执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必须处理的,好歹清洗清洗。” 她手指细长,手心却有茧子,刚好能握住他的手腕,指腹与掌心的温度传来,他心跳加速,拒绝的话吞了回去,“那好吧,处理处理,血淋淋的免得叫人瞧了心惊。” 其实并没受多大的伤,就是指甲造成的刮损。 瑞儿抓挠了好几下,所以有几道血痕,出了血蜿蜒下来,乍一眼瞧是有些触目惊心的。 宋惜惜牵着他的手腕去了侧屋,叫明珠取些创伤药来,叫瑞珠去取干净的水,叫宝珠问红雀拿些纱布。 东西都备下过来了,宋惜惜拿布巾给他洗去血液,小心翼翼地把创伤药粉撒上去,再以纱布缠了两圈,从手腕一直缠到了手背,虎口处避开,再稳稳地打了个结。 处理这些伤口对宋惜惜来说已是驾轻就熟之事,在梅山就没少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第270章 谢如墨看着她小心翼翼又飞快的动作,她俯下了头,只见微翘的浓睫毛时而微微颤了一下,像开在微风中的合一欢花。 他心头微动,鲜少见她这么温柔的模样。 再看手上缠了两圈,不禁笑道:“不就是一点皮外伤吗?不至于。” “怎不至于?”她抬起头,眸子瞪大,“这伤弄不好是要发脓的,我之前就试过,给你瞧瞧我的手背。” 她展开手背,手背上有一道疤痕,也不大,半截手指长短,疤痕不大看得出来,只余一点粉的痕迹,“当时便是发脓了,后来师父给我用了药这才好起来,但也落了疤痕,你的手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有疤痕了,那就不好……呃也好看。” 她说着的时候才想起方才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他手背上也是有许多细碎的疤痕的。 他打趣,眉目清朗,“男儿的手要好看有什么用?” 宋惜惜一本正经地道:“总比不好看的好。” 他笑了笑,声音不禁柔了几分,“那可能会让你失望了,本王身上的疤痕多了去了。” “那都是你的战绩。”宋惜惜洗了手,扬起了明媚微笑,“我也有战绩。” “你的伤都没大碍了吧?”她在战场上也是受了伤的。 “早没事了,我以此为傲。”宋惜惜叫人把东西拿下去,再备上茶点,“请孔世伯他们也来吃茶吧。” 明珠道:“福伯请他们到外头正厅吃茶了,一会儿他们便要回去,丹神医跟他们说小公子要睡许久,让他们别在这里等,他们便说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那行吧。”宋惜惜点头,微微松口气,“他们先回去也好,我跟他们着实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他们在的话我也不得不陪着。” 没有丢下客人自己躲起来的道理。 谢如墨问道:“那本王在这里,你会不会觉得不自在啊?” “怎会?”她讶异,“我和王爷既是战友,也是未婚夫妻,日后总是要相处的。” 她再盈盈一笑,“再说,师姐在师弟面前,哪里有什么不自在的呢?” 谢如墨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轮到他不自在了。 适时地上了茶点,宋惜惜亲自给他倒茶,“虽然你总说不许我道谢,但我宋家真的要感谢你,没有你,瑞儿现在还被那些人控制着到处行乞,到处挨揍,受人白眼,吃不饱,穿不暖。” 她说着眼眶便红了,“我听孔世兄说过,像他这样残疾的小乞丐,多半是活不过十岁的,在日复一日的殴打与冰冷饥饿中,他们身体多病,孱弱,或许是一场小病就能要了他们的命,又或许是格外寒冷的冬夜,他们扛不住冷,也会冻死,京兆府在天子脚下每年都给不少乞丐收尸,各有各的死法,但是多半是饿死或者会是冻死的。” 她声音哽咽,“我不敢想象,如果瑞儿没有遇到你,他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死去,然后尸体被人扔到荒山野岭,成为野狗的口粮,我好几次做梦,都梦到这样的场景。” 谢如墨见不得她落泪,跟着心疼起来,“你想这些做什么?必定是你家人在天有灵,保佑了他,才会叫我遇见了他,否则怎会有这样的机缘巧合?在那么多散去的小乞丐中,我唯独一眼扫中了他,且也认出了他?” 第271章 她抬起眸子,睫毛沾染泪水,“总之,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不管你日后叫我做什么,只要不是违背良心的,我都会为你去做。” 谢如墨正色地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如果真有的话,那就是你好好地活着,开心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如此才可告慰你家人在天之灵。” 她心头微动,莹玉似的面容上悄然落下一滴泪珠,濡湿的杏眼满是疑惑,“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谢如墨最是见不得她这模样,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想起她驰骋沙场那顽强坚毅的英姿,再看她如今楚楚的样子,他掩不住眼底的温柔缱绻,只得别了脸过去,“难道不该待你好么?你是我的未婚妻啊,咱俩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宋惜惜本该是感动的,只是,这样的话她听过一次。 这时候想起那一幕,实在是晦气,但是不知怎地就浮现在了眼前,素来不曾用过这样的幽幽语调说话,“同样的话我听过一次,但下场大家也都知道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多败兴啊。 她也不是那样矫情的人,可这段日子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好矫情啊,是被狐妖上身了么?像个小贱人似的。 谢如墨凝眸瞧她,“你休要拿我与他比,在我这里,只有丧偶,没有和离更不可能有休妻,我一诺千金,你若不信,我用一辈子来证明。” 她杏眼圆瞪,“丧偶?” 他也瞪着澄明的眸子,“我走你前头也行,省得你老了还得照顾浑身旧患的老头子。” 宋惜惜扑哧一声笑了,想象不出他变老的模样,但大抵和先帝差不多吧?可先帝驾崩的时候也没多老。 吸吸鼻子,她觉得自己更矫情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你若有违背今日之言,师姐不饶你。” 他啊了一声,“你是真盼着我走你前头啊?” 宋惜惜想了想,“那要不一起走?” 他想了想,“成。” 宝珠听两人的对话,本来开始是感动的,但是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忍不住道:“王爷,姑娘,为什么要说这么晦气的话啊?生啊死啊的,您俩这是要生死相随么?” 宝珠这话一出,两人对望了一眼,宋惜惜脸颊有些发烫,瞪了宝珠一眼,“休得胡说。” 谢如墨端起茶慢慢地饮着,以掩饰压不住的嘴角。 生死相随,那自然是的,他们是要做夫妻的,生同寝死同穴,生生死死都不会再分开。 这是他上南疆战场去求亲时心里美好的愿望,他想着尽快平定南疆回京迎娶他心仪的少女。 他在南疆战场是真拼了命的,连连攻城大捷,只想着尽快把沙国人赶出南疆。 殊不知,连攻下十三城之后,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惜惜已经嫁给了战北望。 听到这个消息,像是一盘冰水泼在了他的身上,从头顶一路冰到了脚底再冰到了心上。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分明那时候宋夫人是点了头的,说等他凯旋就把惜惜嫁给他,为什么会食言? 他不断打胜仗的消息她难道不知道吗? 他那时已是把宋大将军当成了自己的岳父,想着尽快完成岳父未竟之大业。 但为什么? 想到那个明媚的少女,就这么嫁给了别的男子,他有一段时间是心如刀绞的。 但是战事吃紧,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难过。 他每日都在劝自己歇了那份心思,她既已经嫁人,就祝愿她过得幸福吧。 虽然好难好难,可她幸福比一切都重要。 第272章 在南疆战场见到她,心情万般复杂。 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她的夫君,她避而不谈,心里便明白战北望可能待她不好。 因这个事情,他拳头都硬好多次了。 后来才知道,她竟然和离了,那男人竟然不知道她的好,真是荒唐,战北望,他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个男人不配有眼睛。 当时那个气愤啊,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给剜下来,竟让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气完之后,他又很不道德地开心,当然是表面无动于衷的开心,怎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偷着乐的。 与她并肩作战的日子,他要时刻掩饰自己的感情,时刻要叮嘱自己,眼眸里不能藏有半点的私人感情。 三年南疆战场,他心情真是大起大落再大起。 就算回京之后被皇兄拿捏了心态,也不要紧,国无战事,他不要兵权,只要她。 皇兄的猜忌他知道,但是天家的兄弟情就是这样,不会绝对纯粹,心里有芥蒂也有份手足情,再维持一个表面和谐就够了。 若只剩下猜忌与芥蒂,那他便带着惜惜和瑞儿去封地,天高皇帝远,总是能过好他们的日子。 这般想着,抬眸瞧她一眼,她恰好也看过来,两人视线一碰,怦然心动。 宋惜惜脸颊滚烫滚烫的,心里却是一沉,她对他心动了,而他另有所爱。 这错位的感情怎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分明之前想过和他成亲只是搭伙过日子的。 而且,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姻缘之后,会对男人动心,而且那么快。 宝珠看到自己姑娘脸上忽然像火烧云似的,奇怪了,问道:“姑娘,你的脸为什么这样红?” 宋惜惜忙端起茶杯低头喝茶,遮住自己滚烫的脸,宝珠越发没眼力了,这张嘴也没个门。 谢如墨也喝茶,只是唇角扬起的弧度实在过于明显。 瑞儿是他的福星啊,以后莫说刻薄瑞儿,没把他捧在掌心上算他谢如墨无情无义了。 或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那惊鸿一瞥,竟会发现到瑞儿,但是只觉相似,应该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才是,毕竟,宋家灭门,除宋惜惜一个不留。 但他当时心头就有一股执念,认为那就是瑞儿,他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去追了。 虽然当时乱七八糟的局面导致他追失了,可结果还是能把瑞儿找回来。 他在想,是不是宋夫人也后悔当日的决定,所以在天之灵想成全他与惜惜呢? 他愿意这样想,他心里始终有个过不去的坎,就是宋夫人当初选择战北望而不选择他。 他自问不比战北望差,抛去身份,他武功人品样貌身段皆在战北望之上啊。 好吧,样貌身段就不要说了,儿郎不在乎这些。 再看宋惜惜一眼,放下茶盏,他道:“我是时候回大理寺了,刚上任,要交接的事情多,我明日下了值再来看瑞儿。” 宋惜惜起身,“好,我送你出去。” 谢如墨唇角含笑,星眸闪耀,轻声道了句,“好!” 两人慢慢走出去,才留意到他今日衣衫单薄,便嘱咐了句,“天气凉了,多穿件衣裳。” “好,你也是,注意保重身体。”她的关心让他心里生出暖暖的感觉,原来有个人知冷知热是这种感受。 曾经在她成亲之后,觉得自己活成了一匹孤狼,但现在心里总是甜丝丝的,孤独的感觉没有了,得了点空闲就想往国公府里跑。 他想把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弥补她曾经受过的委屈。 第273章 第二天,瑞儿醒来,痛楚依旧,但没断骨重接时那么痛了。 他在忍受痛楚,还要挤出笑脸安慰小姑姑和外祖家的人。 这坚强的模样真是叫人心疼。 虽是如此,但针刺喉咙还在继续,红雀说不能停的,昨日接骨没有刺,今日不能落下。 尤其是昨天叫了一声,颇见成效,丹神医和红雀都认为,他身体上的毒解得比预料中还要快。 而且,赛牡丹的瘾一直都没有再发作,这让丹神医很是惊讶,要知道即便是成人要戒断也需要半年以上,他才是个七岁的孩子,竟有如此顽强的心志。 丹神医私下对红雀说,“宋家,果真没有软弱之人,宋家的精神,使人折服。” 红雀深以为然,他治疗瑞儿一场,已经建立了感情,真拿他当自己儿子看待,既心疼他,也佩服他,自然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的。 瑞儿养伤的期间,宋惜惜哪里都不去,倒是有不少宾客来登门拜访,她都叫陈福推了,除了表妹澜儿和他的夫婿梁绍。 梁绍长得丰神俊逸,有些傲气,毕竟既是承恩伯府的世子,又是探花郎,他有傲气的资格。 娶得郡主为妻,也为他的人生加分。 尤其郡主贤良温柔,对他倾慕已深。 二十三岁的探花郎,已经到达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巅峰。 所以他可以傲气。 他傲气到瞧不起宋惜惜。 他对宋惜惜的一些评价还是很中肯的,家世好,长得好,武功好,立过战功,女子能像她这样的不多见。 但是,世家女子像她这样的,和离没多久便要二嫁的也不多见。 他认为,女子该从一而终,当初和离已是错,如今再嫁更是错。 探花郎年纪不老,心态很古老,他看向宋惜惜的眼神,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不喜。 若只是如此,看在澜儿的份上,宋惜惜也就一笑置之,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对他说什么不满的话。 可偏生这位探花郎没有打算忍住心底对宋惜惜的不满,在宋惜惜和澜郡主说了瑞儿的事情之后,他竟然道了一句,“宋氏,你如此行事,便不怕宋瑞日后难在京城立足吗?倒不如把他送去给孔家养着更好。” 宋惜惜一时错愕,以为他说的是日后把瑞儿带到王府去住的事,虽不喜他叫什么宋氏,毕竟以她和澜儿的关系,担得起他叫一声表姐。 不过也看在澜儿的份上,跟他解释,“因他是王爷救回来的,王爷也喜欢他,想着日后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着,瑞儿也是很乐意的,再说,我是他的亲姑姑,他跟着我住在王府,也不算寄人篱下,怎么会日后在京城难以立足?” 梁绍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道:“吾说的并非此事,他得蒙王爷教养是他的福气,吾说的是你和离之后二嫁的事,于宋家名声有碍,纵然宋瑞日后承爵,身上也有了污点,世俗的眼光,会把他看扁的。” 澜郡主在一旁绞着手绢,轻声道:“夫君,不得对表姐无礼。” 梁绍道:“既你还认她为表姐,自然要进忠言,只是忠言素来逆耳,就不知道宋氏是否听得入。” 宋惜惜笑了,“既是忠言,我自然是听得进去的,只是敢问探花郎,何为世俗眼光?” 他带了三分冷傲,“世俗眼光,自然便是以仁义礼智信为基石,世人当遵循的主流风俗看法。” 第274章 宋惜惜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敢问世俗眼光会把他看扁,是他不遵仁义礼智信的哪一条?” “是你二嫁害得他。” “我二嫁与他何干?我二嫁是我的事,”宋惜惜声音不紧不慢,并未露出梁绍觉得她该有的羞愧之色,“再敢问一句,我和离后二嫁,是律法不许,还是风俗不许?民间可有二嫁之人?仁义礼智信可有说女子不可二嫁?又再问一句,女子若遭抛弃,是否就该古佛青灯,孤苦余生方能对得住世俗看法?” 梁绍嗤了一声,“巧言令色鲜矣仁!” 驳不了宋惜惜的话,他选择轻蔑以对。 宋惜惜笑意加深:“探花郎,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梁绍顿时脸色羞怒,“你……吾本是一番好心,你却以圣人之言辱吾,此等亲戚,不往来也罢!” 说完,他霍然起身,一甩衣袖,“走!” 澜郡主急忙起身,抱歉的眸光看向宋惜惜,一双眼睛都红了,哽咽道:“表姐,我们先回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宋惜惜几不可闻地叹息,“嗯,你先回吧。” 澜郡主行了半福,便急急忙忙追着梁绍而去,嘴里喊道:“夫君,你等等我。” 梁嬷嬷目送他们出去,叹气道:“郡主怕是以后都不会来了。” 宋惜惜嗯了一声,“只是没想到梁绍年纪轻轻的竟如此古板。” “有些人,读书是把脑子都读坏了,姑娘不要和他计较。” 宋惜惜喝着茶,秀眉蹙起,“我计较不计较有什么打紧的呢?就是澜儿要和他过一辈子的,我也不解她分明是郡主之尊,怎么会在梁绍面前唯唯诺诺,半点主意都没有?” “爱惨了呗,还能是因为什么?”梁嬷嬷是看透男女的那点事,“像探花郎那样的人,在女子心中如明月光辉,不知多少女子爱慕,澜郡主觉得自己能嫁给他,已经是圆了许多少女的梦想,自然便格外珍惜。” 宋惜惜沉默不语,秀眉蹙得更甚,爱一个人会使自己变得这么卑微吗? 她想起谢如墨也是得了不少京中贵女的爱慕,想嫁给他当北冥王妃的人,没一百也有几十,他会否在成亲之后也如此骄矜自傲? 而自己似乎对他也动了心,是否能做到心如止水? “那探花郎娶了郡主没多久,便纳了两房妾侍。”梁嬷嬷淡淡地道,“郡主这都忍了。” “到底是郡主,他怎敢在成亲不久便纳妾?” “他在翰林院当编修,听闻是上司送给他的,他不好推却。” 在宋惜惜上战场的日子里,梁嬷嬷也打听到了不少世家大宅里的消息,“郡主总不能把人往外推的,否则便要落个善妒的名声,再说不过是贱妾,不合意了还能发卖出去或者是送出去。” “嬷嬷你是这样想的么?”宋惜惜抬起头问道。 梁嬷嬷苦笑,“我如何想的要紧么?他们是这样想的,他们是这样做的,女子在世艰难啊,当日夫人把您嫁给战北望,而不嫁给王……呃,嫁给战北望就是因为他说了不会纳妾。” 宋惜惜看着她,“而不嫁给王什么?” 宋惜惜抓住了她的失言。 梁嬷嬷笑着道:“什么王?我是的说不嫁给别人,一时失言说岔了,毕竟当时求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烂了,夫人在众多求亲者里选了战北望,就是因为他说不纳妾。” 宋惜惜觉得梁嬷嬷明显有所隐藏。 但那些求亲者到底都是谁,她也不记得了,且旧事不想再提起,不管是不是有王家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第275章 不过,说起姓王的,她似乎记得王家真有来求过亲。 是平西伯王彪的小堂弟,不过母亲没瞧上。 罢了,往事休提,她和谢如墨还有两个月便要大婚,往日种种譬如昨日一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告别过去,奔向重生。 天气渐渐冷了,院子里的梅花结了苞,估计再过数日便要开。 今年的梅花开得早,福伯说这都是祥瑞之兆。 瑞儿能下地了,但只能走几步,便要回去继续卧床。 府中也在密锣紧鼓地筹办婚事,嫁衣在定了亲事那日便开始叫人缝制,交给凤莲阁的绣娘去办,京中权贵嫁女,多半会光顾凤莲阁,一来是她们绣工好且快,二则是凤莲阁绣娘的绣工名闻商朝,许多外地的富商贵人,不惜一掷千金都要订凤莲阁的嫁衣。 梁嬷嬷这天去凤莲阁看进度,回来便神色古怪,似乎有话要说,也似乎这话说出来有些晦气。 宋惜惜见状,问道:“是嫁衣出了什么问题么?” 她今日穿了一袭立领斗篷,扶着瑞儿去赏梅,回来便要背着他了。 他是想走的,但是宋惜惜遵照丹神医的吩咐,暂时还不能多走动,只能一天下来两三次走动走动,活一些气血,免得脚上气血凝滞。 梁嬷嬷看着瑞儿服下药膳,收拾了碗才道:“姑娘,也没什么事,就是碰见了王家的人。” “王家的人?”宋惜惜顿时便想起了她之前想说未说的那句话,她道:“嗯,我记得王家是来提过亲的,但如今不提那些事情也罢了。” 她安顿好瑞儿,便与梁嬷嬷一同出去。 天色阴沉,风很大,宋惜惜裹紧了领子,看着嬷嬷把药碗交给瑞珠,便与她一同往库房去,今日说了要整理整理新买的嫁妆。 梁嬷嬷的声音被寒风吹着,“倒不是因着以前的事,是王家请凤莲阁做嫁衣,我多嘴问了句,才知道王家的三姑娘要嫁给战北望为妻。” 宋惜惜微怔,“战北望又娶妻?易昉不是他的妻吗?休了还是和离了?” “易昉是平妻,就是妾,如今要娶的是正妻。” “王家,是平西伯王家的三姑娘吗?” “正是呢!” 宋惜惜记得此人,她也是和离的。 只不过她的情况是有些特殊。 当年她嫁给方天许将军的十一弟,那方十一郎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武将,只是嫁过去刚一年,那少年武将便马革裹尸了。 方家贤德,不愿意耽搁王姑娘一辈子,方老爷便帮儿子写了和离书,把嫁妆全部还给她,亲自送了她家去。 听闻说那三姑娘还不愿意回去,说是要留在方家为亡夫守寡,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却又愿意拿了和离书回去呢? 算起来,那位三姑娘也有二十六了,比战北望还要大三岁呢。 “这门亲事是如何促成的啊?这易昉能同意吗?战北望也同意?”宋惜惜虽知道不该问那家人的事,但实在好奇啊。 梁嬷嬷道:“我打听得也不甚清楚,只听闻说是丞相夫人保媒的。” 宋惜惜更觉得奇怪,丞相夫人素来不是多事的,更不爱做媒,怎么却愿意为三姑娘和战北望做媒人? 将军府的情况,一般姑娘是避而远之的,谁斗得过那平妻易昉?再说,那乱糟糟的内宅事,谁听了不摇头? 只是攀上平西伯府,战老夫人大概是高兴的。 就不知道这门亲事,里头是否还藏着什么内幕。 宋惜惜也不深思,毕竟与她无关了,只当好奇一听便过去了。 第276章 可隔了两日,平西伯府老夫人却来了帖子,说是明日带着三姑娘前来拜访。 梁嬷嬷来禀报的时候,道:“要不就别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若说是来打听将军府的情况,早就该来打听,而不是等到婚事都定下了,嫁衣都开始准备了才来。” 宋惜惜也觉得不该见,问道:“帖子如何写的?” 梁嬷嬷道:“说是登门拜访祝贺咱小公子回来,这只是托词罢了,咱小公子回来都那么久了,他们才登门拜访,早干嘛去了啊?” 宋惜惜想了想,道:“你去回话,便说瑞儿正在养伤期间不宜会客,等他伤势好了,我再带他登门去拜见。” 梁嬷嬷点头应着便转身去了。 宋惜惜确实不好见她们母女,必定是为将军府的事而来的,她对将军府的事情没有任何发言权,说什么都不应该,不见是最好的。 回了话之后,又过了两日,天空飘起了今年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不大,刚把院子铺了一层白霜便停了。 宋惜惜依旧带着瑞儿去梅花园,梅花有些开了,淡红深红的花瓣上撒了一层盐霜,煞是好看。 瑞儿很开心,虽然冻得脸颊都通红,但脸颊上都是欢喜的笑容。 他的手放在喉咙上,对着宋惜惜艰难地想说话,但是试了好几次,他都发不出声音来,憋得小脸颊越发通红了。 宋惜惜蹲下了身子,温柔地道:“不要紧,慢慢来,咱们不着急。” 瑞儿点点头,但是眼底有些失望,之前他能发呜呜的声音,这几日却是不能了,所以他有些心焦。 但是他失望的表情很快就转为了笑容,他冰冷的小手抚着小姑姑的脸颊,很用力地笑,很用力地摇头,告诉小姑姑他不介意,不难过。 宋惜惜执住他的双手,道:“丹爷爷说你会好的,只是这几日用的药有些猛,刚好把毒素逼在了你的脖子经脉这一块,等你吐了一口黑血,你就可以说话了,现在不着急,知道吗?” 瑞儿又是重重地点头。 但他其实真的很心急,因为腊月二十四便是小姑姑嫁给王爷的日子,他想好起来,想跟小姑姑说好多好多祝福的话。 而且那日肯定有很多宾客来,他不想被人耻笑是哑巴,就算表面不笑话,心里也会笑话他的。 赏了一会儿梅花便回去了,刚好红雀大夫过来换药。 宋惜惜问道:“红雀大夫,他的腿如今不要紧了吧?” “接得很好,不会长歪,等生好之后便能顺利走路了,再等些时日,不着急啊。”红雀大夫一边说,一边给他贴上煮过的药膏覆上去,再用布条缠住,如今已经不需要夹板了。 “辛苦了。”宋惜惜道。 红雀大夫笑着,“姑娘可千万不要客气,您一客气,我们诊费药费都不好意思收了。” 宋惜惜哑然失笑,“那怎成?丹伯父的药很贵,而且三番四次地劳他亲自前来,您更是隔日便来,若诊费药费都不收,我可真过意不去。” 红雀大夫包扎好之后,站起来看着宋惜惜,“方才是说笑呢,师父说了,收是要收的,只收一文钱,多了不要,瑞儿公子能回来,他老人家高兴得三天三夜都没睡着觉。” 宋惜惜自然不可能给一文钱,只是感动于丹伯父的这份爱顾之情。 第277章 谢如墨傍晚也过来探望瑞儿了,他的安慰比红雀和小姑姑的都有用。 而他安慰的话只有短短一句,“大丈夫要懂得隐忍之道。” 他这句话一出,瑞儿便半点不安都没有了,踏实且听话地接受医治。 谢如墨陪着他练了半个时辰的字,他的字现在写得越来越好,手指的灵活度比原先高了许多,进步让人欣喜。 很显然他是个话痨,谢如墨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在纸上问了很多问题,都是无关重要的,就纯唠嗑。 谢如墨也有这份耐心陪着他说话,他问什么,便回答什么。 宋惜惜陪了一会儿,便交代人去准备晚膳,今晚留王爷在府中用膳。 谢如墨现在偶尔就在国公府用膳,梁嬷嬷都摸透了他饮食喜好,不大爱吃甜但也能吃,不大能吃辣但每一次都要顽强地陪姑娘吃辣。 他饭量大,一顿可以吃六碗,荤素不忌,换言之,是没什么挑食的。 他饭量大这件事一开始是没发现的,因为第一次在国公府用膳的时候,他就吃一碗饭,然后说什么都不添了。 第二次,他勉强地添了半碗。 第三次,他说炖排骨的汁美味,吃了三碗。 就这样,目前发展到吃六碗饭,现在满府都在猜,六碗饭到底是不是他的极限,有没有可能六碗饭只是半饱?什么时候他会吃七碗或者八碗。 后来,还是张大壮随他一同来的时候说王爷每日早晚练功一个时辰,加起来是两个时辰,加上白日忙大理寺的差事,他几乎就没有闲暇下来的时候。 大家这才明白他的饭量为什么这样大,谁忙一天不得多吃几碗饭?尤其是练功,最是费力气了。 便是他们姑娘练武那日,一顿也能炫三碗。 吃了晚膳,宋惜惜去看着瑞儿喝药,那比墨汁还黑的药,他在小姑姑的盯视之下,一口气喝完。 宋惜惜手指捻了一颗蜜饯塞到他的嘴里,笑着道:“瑞儿是越来越乖了。” 瑞儿乖乖地睡下,丹爷爷说,最好的药就是睡眠,只要睡够了,药就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宋惜惜也不打扰他,出去和谢如墨说说话。 谢如墨刚和陈福说完话,得知了平西伯府的人送过帖子来,便主动跟宋惜惜说起了战北望娶王家三姑娘的事。 “给战北望找个正妻,是皇上的意思。”谢如墨负手,站立在梅树前,天已经黑了,国公府的风灯照得院子半明半暗,也照得他面容晴暗不定。 “是皇上授意丞相的?”宋惜惜有些意外,“为什么?战北望和易昉,是他亲自赐的婚,现在为何又要给战北望找个正妻?我记得易昉当时是以正妻的礼仪进门。” “以什么礼仪规格进门都好,但圣旨确实是赐她为战北望的平妻,皇上并不愿意她好过。” 宋惜惜嗯了一声,知道皇上是记着成凌关的事,这口气皇上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出,谁不憋得难受呢? “怎么就说了王家的三姑娘?”宋惜惜问道。 “这位三姑娘是方少将军的遗孀,只是和离了出门去的,丞相给名单的时候,皇上指了她,至于其中原因,你细想也不难明白。” 宋惜惜一怔。 他继续道:“皇上是变着法给你出口气,当然这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他还是想用战北望的,王彪如今掌着北冥军,王彪的本事不大,但是在军中却也有一定的威望,两家结了姻亲,对战北望有助益。” 宋惜惜眸子凝了凝,“皇上想用战北望可以理解,但实在没有必要为我出这口气,他指定了三姑娘,三姑娘就算不想嫁,也得嫁了。” 第278章 皇上想为她出口气,让战北望娶一个成亲一年便和离的女子。 正好,她和战北望成亲一年就和离了。 只是那位三姑娘只怕未必同意这门亲事,是皇上指定的,这才没法子。 她那日登门拜访,大概是想知道战北望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这样做,让宋惜惜觉得,自己或许连累了三姑娘。 这不是给她出气,这是给她树敌。 看来,这位三姑娘她是要见一见了,起码要把他们心里的芥蒂打消,免得给国公府树敌。 为着她自己,倒是无所谓的,日后国公府瑞儿是要掌家,莫要因这事结了一门的怨气。 谢如墨见她眉心锁住,便道:“平西伯老夫人下帖子拜访,估计是想问问你和战北望和离的事,这件事情原先外头大概是传得沸沸扬扬,但她们也是明理的人,知道外头传的未必全然是真,只有问过你这个当事人,才能真正清楚。” 国公府里有什么事情他都知道,每一次来,他都会先找陈福问候,陈福也会禀给他听的。 俨然把他当做主子看待。 陈福知道姑娘是英明的,但是府中人少,能办事的不多,如今也不用招太多人进府,且刚买回来的人也不能真放心用,所以许多事情还需要告知王爷,让王爷派人去打听,让王爷派人去办。 这也是为什么谢如墨总要过来的原因之一。 他和宋惜惜说了会儿话便要回去了,一大堆的案宗等着他去看,刚去大理寺任职,繁琐的文书每天看得眼睛生痛。 而且,他还要看商律,把律法熟读于心,否则作为大理寺卿,他连商朝律法都不清楚,说出去就才不配位了。 宋惜惜依照往常那样送他出门去,两人之间颇有默契,只是如今宋惜惜心思多了一重,每回相送,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她想管好自己的心,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但是心得管管好,别真付托了出去。 他虽然说不会娶什么侧妃之类的,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梁绍这样的人都有上司赐妾侍,皇上和慧太妃能不给他张罗几个,延绵子孙? 身为皇家的人,开枝散叶尤其重要,皇室宗亲也会有人盯着他的子嗣,若少了,不得找她这位正妃的麻烦啊。 她也没见过只守着一位正妻的皇室子弟,他们屋中能维持个位数的都不多见,超过十人的不在少数。 她可以存感激之心,但是真的不能动心。 但是心是管不住的啊,心和脑子距离那么远,脑子说不要动心,心却动自己的。 翌日,宋惜惜命人去给平西伯府下了帖子,请老夫人和三姑娘过府一聚。 本是请的明日,结果收到帖子之后,没一个时辰她们便来到了国公府。 宋惜惜今日穿得随意,听得她们来,急忙便让宝珠更衣。 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襦裙,披着一件湖水蓝披风,发髻上饰了云纹如意簪,手腕上是带着之前平阳侯老夫人送回来的镯子,素净中见典雅。 她来到正厅,梁嬷嬷已经招呼她们坐下吃茶,她们身侧站着两名婆子侍女。 见宋惜惜来,母女俩一同起身,福了福,“宋姑娘好!” 宋惜惜还礼,“老夫人好,王姑娘好,快快请坐。” 第279章 老夫人穿着石青色织锦云纹棉袄,手里捧了个汤婆子,她大约五十来岁的模样,头发有些花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人也颇有威严。 再看三姑娘,穿得很是素净,白色狐裘下,是一身杏子黄的襦裙,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漂亮,只是面容略带了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若不是这一抹杏子黄,感觉她整个人的气质,要比她母亲还要老气。 宋惜惜请她们入座之后,解释道:“前两日老夫人来了帖子,只是那会儿我们家瑞儿正在治疗,小女一时分不开身去会客,怕失礼了,所以才叫人回绝,如今他好多了,便想请二位到府一聚,多谢你们惦记瑞儿的心意。” 那日她们下帖子来,是说问候和探望小公子瑞儿的,宋惜惜自然是要这样说的。 老夫人问道:“小公子如今可好?” “好多了,劳老夫人惦记,是他的福分。”宋惜惜说。 老夫人露出了微笑,道:“我知道你们国公府什么都有,只是近日得了一根百年人参,便想着送过来给小公子补补身体。” 她说着,那老婆子便端着锦盒上来,对宋惜惜福身,“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宋惜惜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能来探望瑞儿,小女已是感激不尽,怎可再收如此名贵的药材?” “姑娘拿着吧,就当是我们平西伯府的一点心意。”老夫人叹息,但脸上也有欣喜之色,“往日我们两府虽鲜少来往,但我们是敬佩国公爷的,如今得知小公子尚在人间,也十分高兴,姑娘若不收下,便是瞧不起我们平西伯府。” 宋惜惜也不客套了,起身道谢之后叫梁嬷嬷收下人参。 老夫人显然还想客套几句的,但是三姑娘有些耐不住了,直接问宋惜惜,“宋姑娘,你能否告诉我们,为何要与战北望和离?他是否人品德行有亏?” 老夫人沉下脸来,“清儿,不得无礼。” 三姑娘王清如站起来,福了个身,却依旧固执地道:“我知道冒昧了,但还请宋姑娘如实相告。” “三姑娘名字也有清字?那可真是巧了,不知道是用哪个清字?”宋惜惜笑着问道,先避开她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 “清水的清,我叫王清如,宋姑娘说也有个清字,是指您哪位也有清字?” 宋惜惜笑着道:“哦,那不是同一个清,我二嫂孔曼青,用的是青草的青。” 提起亡嫂,王清如的态度收敛了许多,轻声道:“原来如此。”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坐了回去。 见她不若方才那样焦躁了,宋惜惜这才说,“方才三姑娘问说我与战北望和离的原因,自是因为他要娶平妻,我容不下。” “男子娶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宋姑娘当真因为此与他和离?”三姑娘显然不相信。 宋惜惜道:“没错。” 三姑娘眸色疑惑,“为何?不就是娶个平妻吗?平妻顶多算个贵妾,撼动不了你正妻的位置。” 宋惜惜心里想,哪里没撼动?他都言明了,心里只有易昉。 但这样的话,她不可能跟三姑娘说,如今和当时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她只能说:“娶我的时候,他说了不纳妾,他违背了当初对我母亲的承诺。” “这样啊,”三姑娘想了想,“违背诺言确实不对,只是你这样就和离了,岂不是儿戏?毕竟和离要承受的比你容忍他娶平妻要多得多。” 第280章 说完,她却是又一笑,“不过你和离了也好啊,如今能嫁给北冥王,当个王妃岂不是比当将军夫人好?” 宋惜惜不太喜欢她语气中的阴阳,淡淡地道:“缘分岂能人为控制?我和离的时候没想过会嫁给北冥王。” “清儿,怎能如此说话?”老夫人沉下脸来斥责。 “得罪了,我说话素来直白,希望宋姑娘不要介意。”三姑娘敛住了笑意,又问道:“那么战北望人品,宋姑娘觉得如何?你既与他和离,想必他在你心里定然很差。” 宋惜惜觉得好笑,“三姑娘都这样说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王清如一眼,然后语气歉疚地对宋惜惜道:“宋姑娘别介怀,她这几年独来独往惯了,说话没个分寸,你别放在心上,我们这一次来,除了探望小公子之外,也想从姑娘口中知道战北望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姑娘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惜惜道:“其实要真正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真不该来问我,像三姑娘说的那样,我既与他和离,定然是忍不了他,他在我心里怎会是个好人?” 看着母女两人脸色同时一变,宋惜惜端起茶喝了一口,再继续说道:“只不过,我与他那些都是私怨,且从和离那一刻开始,便如同陌路人,私怨也荡然无存了,我对战北望实在算不得了解,因为新婚之夜他便出征去了,等他回来便是要娶平妻,之后和离,可以说直到和离我和他尚算陌生人。” 老夫人点点头,“如此说来,确实陌生。” 宋惜惜道:“我真正认识他,是在南疆战场上。” 三姑娘肃然起敬,一改方才的态度,“对,差点忘记了这事,姑娘也是上过南疆战场立过功劳的。” 宋惜惜道:“我以同为武将的身份说话,他是个好将士,愿意听从调配,不争夺功劳,也勇敢有谋略,至于他的私德,因我与他实在不熟,无法给两位答案,两位可去别处打听打听。” 三姑娘听得很是满意,但是老夫人却是问了一句,“听闻在和离之前,他是想休了你,而且将军府老夫人还想算计你的嫁妆,对吗?” 宋惜惜心头一松,对咯,你们问我才好说啊。 她点头,“没错,将军府打算休我的,算计嫁妆的事也是真的。”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沉默了。 别的事情都好说,但是算计嫁妆真的很不要脸。 三姑娘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是战北望算计的还是他母亲算计的?” 从这句话,宋惜惜听得出三姑娘对战北望很有好感,她喜欢武将,或许因为她亡夫是武将。 又或许,是婚事已经定下了,没转圜余地,她希望战北望是个好的。 宋惜惜道:“具体谁算计的我不清楚,战北望有说过不想要我嫁妆,但是不是心里的话,我真不知道。” 果然听到这句话,她们母女的神色稍霁。 老夫人向来是个明白人,战家那位老夫人在京城名流圈子里闹的那些笑话,她怎会不知? 宋惜惜慢慢地喝着茶,如实坦白相告了,不管这门亲事是如何来,她们心里有数就行了。 她们也没什么话要问了,坐了闲话一会儿,老夫人站起来告辞,深深地看了宋惜惜一眼,道:“许多事确实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但今日姑娘的坦荡,我们母女二人甚是感激,原先……” 她顿了一顿,摆摆手,“罢了,日子总是要过的,姑娘珍重。” 她话里有话,宋惜惜是听出来的,这门亲事他们做不了主,所以原先有些怨恨宋惜惜。 但如今她肯见也肯说,便也算了。 第281章 送走平西伯老夫人和三姑娘,宋惜惜坐在客厅好一会儿,有些恍惚。 这门亲事,战北望是什么态度?不是只爱易昉吗?想起易昉那样高傲地来她面前示威,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主母了,不知道易昉作何感想,是否会觉得当日自己那样的盛气凌人是十分可笑的? 三姑娘虽说不是好相与的,但是到底是平西伯府出来的姑娘,执掌中馈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战老夫人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儿媳妇,无他,虽是二嫁的,却会有不少嫁妆,娘家也得力,老夫人就是喜欢娘家得力的儿媳妇。 易昉说了不会与女人争斗,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否会争? 她要活成自己最厌恶最瞧不起的那种人吗? 宋惜惜好奇归好奇,却不会真找人去打听的。 只是,宋惜惜不去打听,战家却有人来拜访。 是战家的二老夫人。 二老夫人在瑞儿回来的时候就来过一次了,那时候对于战家的事情绝口不提,她也是省得在那么开心的日子里说那些糟心事。 二老夫人是来给宋惜惜添妆的,送的不多也不名贵,都是她自己的心意。 她给瑞儿做了一身衣裳,连同鞋袜都有。 给宋惜惜做了一床被子,被面是她自己绣的,绣的花团锦绣,百年好合。 还有给宋惜惜做了一袭常服,一套寝衣,一双缎面绣花鞋。 送的金器是一对龙凤金镯,这是外头买的普通款式,但是沉甸甸的,不是那种薄款,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银子。 二房遭大房的连累,一直过得不怎么好,所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这一对龙凤镯,除了龙凤镯本身沉甸甸之外,这份心意也是沉甸甸的。 宋惜惜知道二房过得捉襟见肘,哪里能收她这么重的礼?当即便要推却,“衣裳和被褥我收下了,但是金镯子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二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不要便是瞧不起我,我知道这点东西在你眼里微末得连蚊子腿都不如,但这是我的心意,你务必要收下。” 她都这样说了,宋惜惜不收下也不行。 她真诚道了句谢,“辛苦您了,还要亲自为我和瑞儿做衣裳,礼物很珍贵,我很喜欢。” “你便是不喜欢,我也没旁的可以送给你,这双镯子幸亏我先买了,不然那点银子都得搜罗出来给战北望娶妻。” 她一叹气,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懊恼地道:“瞧我这张嘴,好端端的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她自知失言,不该提这起子事的,只是让她觉得恶心的是,他们的婚期,是与惜惜撞在一起的。 宋惜惜微微笑着,“没事,我不介意,就当听一件别人家的趣事。” 听宋惜惜不介意,二老夫人也是忍不住吐槽,“每一回都是这样,娶个媳妇,把全家都搜刮个遍,最可气的是,他们的婚期还和你撞一天了。” 宋惜惜倒是不知道此事,不禁愕然,“同一天啊?他们这么着急吗?” 她和谢如墨的婚事筹备了好几个月,且有内府和礼部帮着筹划,他们才定下多久?嫁衣怕是都赶不及的吧? 听闻那天他们才去凤莲阁定制嫁衣的。 二老夫人悻悻地道:“是大房那位老夫人着急,偏安排和你同一日,大概是想告诉大家,你宋惜惜和离了能嫁给王爷,他们家战北望也能娶伯府家的姑娘。” 宋惜惜知道她那位前婆婆素来争强好胜,只是,这样的事争来何用?徒给别人添了茶余饭后。 但她也没立场说什么,人家要定什么日子,那是他们的事,她管不着。 第282章 梁嬷嬷端了一碗二老夫人喜欢的燕窝进来,笑着道:“二老夫人您是有口福了,好些日子没炖燕窝了,刚好今日炖了您便来。” 梁嬷嬷这话说得不真,如今是日日都炖,给瑞儿配着药用来治嗓子的。 燕窝也多的是,孔家拿了些过来,北冥王府的路总管也送了两斤过来,陈福也有买。 二老夫人看着梁嬷嬷,笑道:“我是个好吃婆,知道有好吃的便来了,我最近咳嗽,来讨碗燕窝喝,今晚定然就不咳了。” 宋惜惜关切地问道:“您的咳症还没好啊?上次您来看瑞儿,便听得您有几声咳嗽了。” “终日乌烟瘴气吵吵闹闹的,能好才怪呢。”二老夫人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瓷碗里的燕窝,一脸的愁容,也一脸的厌恶,“战北望要么是不回去,一回去易昉便和他争吵,还动手了,那战北望是真能忍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易昉终日像个泼妇似的都忍了,知道这是自己作的孽啊,他都由着她了。” “还有啊,”二老夫人忽然抬起头看着宋惜惜,“如果易昉来找你,你千万不要见她,她这个人现在完全是疯掉了。” 宋惜惜摇摇头道:“她怎么会来找我?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们争吵的时候,她说要去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啊?”宋惜惜愕然,“我和他们也无关系了。”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她脑子是被虫子吃了一半的。”二老夫人咳嗽了两声,便把燕窝喝了先,放下之后道:“他们争吵闹得全家不得安生,我都听到她说两次了,要拽战北望去找你,把话说清楚。” “还有什么需要说清楚的?”宋惜惜不解,和离的时候,该说清楚都说清楚了,再说就是互相对骂,实在没必要。 二老夫人冷笑一声,“原来战北望要休你的时候,说了不会拿你的嫁妆,但是易昉要求他扣起你一部分嫁妆,战北望没同意,易昉说如果当初扣起了嫁妆,现在将军府的日子就不会这么艰难,也不至于要娶个二嫁女回来,弄得他像个卖身子的。” 宋惜惜彻底被震惊到了。 “所以,当初要扣起我的嫁妆,不单单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有易昉的意思?” “她的意思战北望没转达,反正听他们吵闹,战北望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是想扣起,而战北望以为说服了她不要你的嫁妆,总之,乱七八糟的。” 二老夫人说得嫌弃,真是糟心,“这样吵吵闹闹的总会传出去,闵氏管不住下人的嘴巴,估计过几日,满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了。” 宋惜惜还是没能回过神来,“那所以易昉想来找我的意思是,要从我这里再拿回去一些嫁妆?” “也应该不是,你是和离走的,嫁妆是不可能留下,谁知道她为何要拽着战北望来找你?反正以她那疯癫的性子,做得出来,她若来你不见便是了。” 顿了顿,又苦恼地说:“但是以她如今疯癫的个性,如果你不见她,她就在外头嚷嚷,也够让人堵心的。” 宋惜惜没想到他们吵闹还能牵扯上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啊?既不是来要嫁妆的,那要做什么?讨个说法吗? 她都没找他们要说法呢。 第283章 二老夫人走的时候,宋惜惜叫梁嬷嬷给她拿一斤燕窝。 二老夫人有咳症,天寒就要发作,以前宋惜惜没少给她送。 二老夫人推却不要,宋惜惜便拿她的话术来堵她,“您不要就是嫌弃我,那我也不能要您的东西了。” 说着便要叫梁嬷嬷把金镯子塞回去。 “唉,我拿了拿了。”二老夫人连忙把燕窝捧在手上,“总是拿你的东西,我这张老脸都不要了。” “我最艰难的时候,是您陪我度过的,我记在心里。”宋惜惜挽着她的手臂,送她出去。 当初宋家被灭门,虽然大房那边也有安慰,可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只有二老夫人真心实意地陪着她。 知道她那时候吃不下睡不好,便给她煮安神药,丹神医开的那些安神药,有一大半都是她亲手煮的。 二老夫人闻言,差点落了泪,连忙拭了一下鼻子,转了头过去,“我也是拿你当闺女看待了,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穷酸老妇,以后便喊我一声姨吧。” 如今叫二婶也不合适了。 “您说巧不巧?我恰好缺个姨呢。”宋惜惜笑着,“不叫二婶了,叫二姨,可好?” “那敢情好的。”二老夫人笑着,这笑容里却多少有些心酸。 送了二老夫人,宋惜惜回屋帮着梁嬷嬷把东西拿回去放置嫁妆的库房,衣裳则折叠放在箱笼里,回头这些箱笼都是要抬过去的。 至于瑞儿的那一套便捧着,回头给瑞儿送过去。 她伸手抚摸着那些针脚,可见二老夫人是用心了,针脚细密,绣工精致,没有半点瑕疵。 “嬷嬷,有时候付出了真心,也是可以换真心的。”宋惜惜有些唏嘘地说了句。 “那肯定,天下这么多人,总不会全是白眼狼,反而白眼狼还比较少见呢。” 梁嬷嬷想起方才二老夫人说的话,皱起了眉头,“那易昉如果敢来,叫人打出去,她是怎么好意思来找你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宋惜惜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王爷。” “知道,这事肯定不能说的,王爷最是不待见战家呢。”梁嬷嬷道。 宋惜惜拿着衣裳,“不管他们了,我们去找瑞儿,让瑞儿试试衣裳。” “小公子的新衣裳根本穿不完,太多了,孔家那边也做了许多。” “每天都穿新的,把他不能穿新衣那两年补回来。”大家都在极力地弥补瑞儿,想着抹去他心里关于那段悲惨的日子。 瑞儿听闻又有新衣裳,还是十分高兴的,小孩子最是喜欢新衣裳。 衣服换上之后,甚是合身,竹青色的锦缎,里头缝了一层薄薄的棉花,春秋穿着都十分合适,只是如今入冬,只穿这身可不行的,要穿个皮子或者是厚棉的衣裳。 他踮起脚转了个圈,再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猛地点头,示意好看。 “真好看,喜欢吧?”宋惜惜也赞赏着,这颜色也很配他的皮肤,养了这么些日子,气色好,肌肤也白了好些。 瑞儿点头,又踮脚转了个圈,嘴里竟是迸出了两个字,粗哑但是清晰,“喜……欢!” 宋惜惜猛地定住了,一把抱住了瑞儿,“瑞儿,你说话了。” 瑞儿也怔住了,他说话了?他刚才说话了。 他张大嘴巴,“啊……啊……” 满脸的狂喜顿时袭上他的脸,他反抱着小姑姑,伏在她的怀中,控制着激动的心跳,再一次开口,“姑……姑姑。” 宋惜惜顿时泪流满面。 终于,听到他再喊姑姑了。 第284章 丹神医被马上请了过来,经过他老人家的检查,他老人家先肯定了红雀的努力,再肯定了瑞儿的恢复能力。 然后点了瑞儿的小鼻尖一下,“好小子,是个能耐的,丹爷爷以为起码要一年半载呢。” “但是,您不是说要吐一口毒血才能说话吗?”宋惜惜连忙问道。 “这不是绝对的,现在看他身体的毒素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只是两年不曾开口说话,一时有些艰难,加上嗓子之前一直针刺,总会有些损伤疼痛,慢慢来,都会好的。” 大家都哦了一声,然后相视一笑。 因为之前大家每天都在关心他什么时候吐那一口黑血,想不到竟是不用。 丹神医的医术,真是很飘忽啊。 宋惜惜跪下给丹神医磕头,“这本该是瑞儿给您磕头的,但是他腿脚不便,日后等他大好了,定要他跪下给您磕响头的。” 丹神医受了礼,道:“好,起来吧,磕了头,医药费就不用给了。” 红雀回去总说他们要给医药费,叭叭叭的,听得他都烦死了。 宋惜惜刚想说不行,丹神医眼珠子一瞪,“怎么?我的话都不听了?” “不敢!”宋惜惜连忙道,又赔着笑脸,“行,那我不给医药费,欠您人情,行不?” “起来吧,懒得同你说。”丹神医又翻了个小白眼,转头便开始写药方,“如今药方要换了,药是要继续吃的。” 陈福在一旁等候,心想这一次拿了药方可就不能再去药王堂抓药了,他们总不收银子,怎好意思? 丹神医把方子给他,一眼就看穿他心里所想,“药还是要去药王堂抓,国公府如今烈火烹油,也得罪了大长公主一家,若去别的地方抓药,保不齐就要被人害了,做事要谨慎小心些,不能让人有可乘之机。” 丹神医在京城行医多年,他能说得出这句话,证明他知道大长公主府的一些阴鸷事。 她们是能做出狠毒事来的。 有丹神医这么一提醒,陈福打了个冷战,真是忘记这茬了。 而且,小公子的事真要非常谨慎啊,保不准有些人动了歪心思,要再害国公府就麻烦了。 送了丹神医之后,便派人去通知孔家,孔家的人来了,瑞儿能一位一位地称呼出来,孔老夫人少不了是要抱着他又哭一场。 等孔家人走了之后,宋惜惜带着瑞儿到了神楼,这一次,她可以让家人在天之灵看到一个完整的瑞儿了。 上香之后,宋惜惜让陈福带瑞儿出去,她一个人留在神楼里。 跪在父母兄嫂的牌位前,她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喉头哽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说曾觉得世道如此的艰难,她一个人好孤独啊,活着就是行尸走肉,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她有瑞儿,也要成亲了,她前头有好的日子,她一定会好好过。 她想说,她会竭力保护瑞儿,会看着瑞儿继承国公府,看着他成亲生子,看着宋家继续风风光光。但她又觉得不一定要风风光光,瑞儿好好地就行了。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 她曾经是家里最不放心的小女,现在她撑起了国公府,成为了瑞儿的依靠,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遇到什么事就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里撒娇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撒娇了。 可这日子有了奔头,不是吗? 伴随奔头而来的,是易昉,她竟然真的来了。 第285章 宋惜惜很晚才回去睡觉,所以一大早宝珠来禀报,说易昉在府外求见,吵闹得厉害,赶也赶不走,没法子了才来吵醒她的。 宋惜惜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怔愣了一会儿,还真来了。 她清醒了些,定了心用内力听了听,果真外头吵闹得紧,是易昉的声音。 还伴随着轰隆隆的拍门声,再这样被她吵下去,会惊扰了瑞儿,瑞儿虽然好了很多,可他对于凶狠的声音还是很惊惧。 宋惜惜第一个反应就是跳起来握住了桃花枪,要把易昉打出去。 但是,国公府附近都是权贵人家,不管易昉怎么闹,她目前还是国公府的家主,家主亲自出手去赶打,终究是丢了身份。 好,她也正好奇呢,事到如今她找上门来,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带她到外院的侧厅等着,我更衣就过去。”宋惜惜起身道。 宝珠虽然觉得见那个人很是晦气,可她这样吵闹真是没有办法,国公府也没有几个能用的侍卫,对一般人还能赶,易昉是身负武功的。 要是侍卫被易昉打个落花流水,那可丢人了。 “行,奴婢出去叫她进来。”宝珠转身便去,叫明珠进去给姑娘更衣,嘴里嘟囔了一句,“真是晦气。” 宋惜惜还是穿着半旧的常服,只是穿了一件狐裘披风,今日冷了些,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也好,下一场雪,瑞儿可以去打雪仗了。 天色阴沉得很,风冷冽,但是与在南疆比是比不得的,南疆的风是往人心里钻,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刮了一层。 在外院的侧厅里,宋惜惜看到了易昉。 她身穿一件紫红色的锦缎,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氅,脸上挂着黑色的面纱,挽了个高髻,珠翠不多,但是耳垂上的红珊瑚耳环甚是夺目璀璨。 她穿着不赖,确实有几分贵气,只是一双眼透出冰冷,盯着缓缓进来的宋惜惜。 她坐在那里也不起来,更没打招呼,只是冰冷的眸光随着宋惜惜的脚步而移动。 宋惜惜也不与她多废话,坐了下来就问:“你来做什么?” 易昉声音里透着古怪的阴冷,“战北望要娶平西伯府的弃妇了,你知道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不知道的,都是外人的事罢了。” “外人的事?”易昉冷冷地一笑,“是啊,你都要嫁给谢如墨了,怎么还瞧得上他呢?但宋惜惜我问你一句,如果没有谢如墨,你是否还爱着战北望?” 宋惜惜恼得眸子生寒,“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易昉的话急速而毫无礼貌,“我要听你的真心话,如果没有谢如墨,你是否还爱着战北望,即便和离,你是否也盼着他来找你回去?离开将军府之后,你是否后悔过?你是否嫉妒过我?是否恨过我?” 宋惜惜想起二老夫人说的那句话,易昉已是近乎癫狂,如今瞧着果真有那么几分疯癫了。 这算个什么事?和离都这么久了,战北望要娶妻了,她不去找那新妇,却来找她这个已经没有关系的人,质问这一大通,意义何在? 宋惜惜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第一,从战北望回来告诉我他要娶你的时候,我对他便无半分留恋,恨不得马上离开将军府。” 第286章 易昉在她说完这句之后,便狂笑了一声,“你连真话都不敢说,宋惜惜,你何来的勇敢啊?虚伪!” 宋惜惜不理会她,继续道:“第二,你来找我,趾高气扬说的那番话我如今记得,你把女子贬低到尘埃里去,我不会嫉妒你,我只会轻视你,同为女子,你对女子没有半点怜悯,人品堪忧。” 易昉冷冷地哼了一声,“是吗?可那时你武功如此厉害,既然看我不顺眼,为何不出手与我过招?” “因为不屑!”宋惜惜眸色如墨,“在我眼里,你那个时候就是跳梁小丑,我不屑与你动手,且你得罪我只在言语上,我也言语回击了你,一直以来背叛诺言的人是战北望,我只冲他。” “好一句不屑,我就不信你当时不想杀了我。”她继续冷哼,“我知道你们这些世族千金,虚伪,装矜贵,但心眼比针鼻都要小,你没有与我闹,是想成全自己贤良的名声,以为将军府一家会站在你这边,帮着你,谁料他们竟然策划着要休了你。” 她下巴抬起,脸上的黑纱也跟着晃动,“那一刻,你心里很绝望吧?也恼羞成怒了吧?” 宋惜惜笑出声来,“那样的人家,有什么好绝望的?困在那里才绝望呢。” “你到现在还在装,你真的很会装啊。”易昉把旁边桌子上的花瓶扫落在地,厉声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真的没有嫉恨过我吗?” 花瓶哐当一声,碎落在地上,花瓶里插着的梅花也倒在了地上,几块花瓣被花瓶里的水蜿蜒了出去,浸得颜色苍白。 宋惜惜看了一眼花瓶,淡淡道:“宝珠,问问福伯,这花瓶买了多少钱,回头叫易氏赔了。” 宝珠大声道:“奴婢知道,这花瓶倒也不贵,五十两银子,是今年新窑出的新款,整个京城也就十来只。” “还敢叫我赔钱?”易昉的声音顿时扬高了三度,怒声斥道:“宋惜惜,当初让你把嫁妆全部带走,已经是格外开恩,你既已经嫁入将军府,嫁妆就是将军府的,你有什么资格全部带走?” 宋惜惜嗤笑一声,“不懂法,怎么当将军?怪不得你被人革职,我是和离出门的,自然可以带走全部嫁妆,我甚至有权追回将军府花掉的那部分,但我没有跟他们计较,哦?合着你今日来是想让我去追回那些银子?我倒是可以成全你的,只是不知道如今将军府正在筹措娶妻的聘礼,一如当初要娶你,他们想问我借银子一样,是否也问了你啊?你当初拿了这么多的彩礼,现在可以成全自己的贤良之名,把彩礼拿出来给战北望娶妻啊。” 被革职,被去了军籍,战北望再娶妻,这都是易昉心中的痛,宋惜惜这话算是戳她的肺管子了。 她暴跳如雷,指着宋惜惜骂道:“你一个弃妇,有什么好得意的?” 宋惜惜云淡风轻,“你一个妾侍,有什么好张狂的?” 易昉厉声道:“我是将军夫人,他是以正妻之礼娶我的,将军夫人的位置,我说什么都不会让。” “那你去跟平西伯府说啊,找我说来做什么?你想在我这里挽尊吗?易昉,你说我恨你,是真的恨,恨之入骨。” 宋惜惜抬起头,眼底透着刺骨寒意,声音飘入易昉的耳中,“成凌关你做了什么,我很清楚,我宋家被灭门,与你在成凌关所做的一切脱不了关系。” 易昉整个怔住,仿佛是没想到宋惜惜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第287章 宋惜惜站起来踩着地上的水,一脚一脚走到了她的面前,附身,在她的耳畔低声说,“苏兰基的报复还没让你醒悟过来吗?你还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女将?易昉,你什么都不是,战北望只是觉得新鲜才娶了你,若真爱重了你,就该许你正妻之位而不是平妻。” 易昉脸色煞白,“那是他还愿意留你几分面子,而我,不在乎名分。” 宋惜惜揪住她的领子,再放开然后轻轻地抚平她的领口,声音透着刺骨寒意,“你看我要他给的面子了吗?而你不在乎名分,又得到了什么?你今日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是觉得我会顾忌名声,让你胡闹?” 她的手指捏住了易昉的下巴,指骨用力,捏得易昉下巴几乎碎裂,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杀你,可真是太容易了,但是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你瞧不起女子,轻视女子在内宅的辛酸,但我敢肯定,你将来就会成为那样的人。” 易昉用力挣扎,“你放开我。” 宋惜惜没放,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仰起头对着自己的视线,“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这么好挑衅?是我和离得太快,让你觉我软弱可欺?还是你以为是个女人都会舍不得战北望,你觉得我应当是爱着他,所以来羞辱我一番出出气?你不敢去找平西伯府,却敢来找我,你可知道平西伯府的老夫人和三姑娘在我这里,都是要客客气气的?” “你……”易昉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冰冷无情,她难道猜错了?她和离之后没有想过要战北望再来找回她? 不,她一定曾经对战北望念念不忘,只不过她命好,遇到了愿意娶她的北冥王。 “成凌关的事,和你宋家被灭门,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兀自嘴硬,但是气势已经弱了一重。 “有无关系,你心里有数。”宋惜惜放开她,浑身冰冷凛然,“放下五十两,滚出国公府,再敢来找我麻烦,我断了你一双腿。” 下巴骨疼得要碎裂似的,易昉张嘴都甚觉困难,但是这一刻的宋惜惜,瞧着真的很恐怖。 她呆坐了一会儿,冷幽幽地问了句,“当初在南疆,你分明可以带兵上去救我的,但你没有,你让兵士囤积在山下,让我受尽了欺辱,宋惜惜,我一直认为,这是因为夺夫之恨。” 宋惜惜站直,光线打在她冰冷绝美的容颜上,声音也冷若寒冰,“寡情负心的男人,我弃若敝履,在我心里,他连条狗都不如,唯有你拿他当宝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会不在意他?一年了,你在将军府当牛做马一年,出钱出力,你怎么会不爱他?我不信!” 她一把抓住宋惜惜的手臂,态度变了,“曾经爱过也是爱,你也不忍他为了仕途出卖自己,娶一个二嫁弃妇,那是个老女人,你去找他,只要你跟他说不让他娶,他就不是娶的。” 宋惜惜看着她忽然卑微的样子,冷冷地笑了起来,“易昉,瞧瞧你,你真活成了你自己最厌恶的人了。” 易昉摇头,“不,不一样。” 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双眼发直,“我不能接受他娶平西伯府的三姑娘,那是个贱妇啊。” 宋惜惜勾起了唇角,“易昉,相信我,她真的没你贱,她至少恪守礼仪,而你,在战场便委身战北望,未谈嫁娶便苟且在先,你才是真的贱,私德上,你和战北望是一样的贱。” 第288章 贱这个字,狠狠地激怒了易昉。 她猛地站起,一脚踢向宋惜惜的小腹,宋惜惜避都没避,一个手肘下去,重重地击在她的小腿骨上,易昉发出一声惨叫,骨头断裂般的尖痛顿时让她叫了一声。 宋惜惜摁住她的领口,把她推在椅子上,俯身眸光冷冷地盯着她,“在我府中动手,你是有多大的本事?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易昉用力挣扎,却挣扎不开,却把自己的面纱弄掉了,露出半边丑陋的脸。 见宋惜惜盯着她的脸看,她崩溃大吼,“就是你,我今日来就是要找你问罪,当初你可以带兵去救我,但你没有,你甚至阻止战北望去救我,宋惜惜,你恨我夺走了他,所以你故意让苏兰基折辱我,你就是不忿,你就是恨我,你还不承认吗?虚伪!” “是你,是你害得我们夫妻反目,他现在连碰都不碰我,当初要不是你阻止士兵去救我,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不是跟苏兰基说好了?你们联合起来要整我,我是清白的,他们没有碰过我,你去跟战北望说,你去解释,我可以原谅你。” “宋惜惜,人人都说你是功臣,但你见死不救,你不配为将,你任由我们落在苏兰基的手中成为战俘,你任由我们遭受各种折辱,宋家满门忠烈?我呸!我呸!” 宋惜惜眼底锐意加深,她依旧压着易昉的领口处,回头语气平淡地对宝珠说:“你去看着瑞儿,不要让他出屋。” 宝珠本也是瞪着易昉的,听得姑娘吩咐,她道:“是,奴婢这就去。” 她跑着便出了门,飞快往紫兰苑去。 易昉看到宋惜惜忽然变得深沉可怖的眼神,心头一怵却依旧色厉内荏,“你想做什么?” 宋惜惜抓住领口把她拖了起来,径直拖出了厅门。 寒风呼啸,吹得易昉发鬓松散,她心里没来由地慌张,却没办法挣脱宋惜惜的手,她的手像一只铁手,紧紧地攥紧便叫她挣脱不得。 “你想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想杀了我?” “放开我,宋惜惜你放开我。” “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啊?” 易昉的尖叫声随着北风呼呼,天空终于飘落了雪花,一片,两片,打着旋儿落在宋惜惜的肩头上。 但是这阴沉的天空,注定是要有一场大雪的。 宋惜惜拖着她往神楼的方向而去,陈福见状,马上就知道姑娘的意思了,急忙先跑去把神楼的门打开。 宋惜惜把她拖到了神楼外边,提起她一扔,便扔进了神楼里,随即大步进去,陈福立刻把门关上。 易昉被甩在神楼的地板上,她惊慌地一抬头,环顾了四周,这里点着一盏盏的莲花灯,照着墙壁架子上一排一排的牌位。 嘴里的一声尖叫还没发出来,便被宋惜惜一手薅住了头发,拖到了牌位前,她微躬着腰,目光与一个牌位对上,那是最底下的一排最中间的一个。 她被薅着头发,痛得头皮仿佛都要被掀起来了,眼睛不敢看着牌位上宋添的名字。 宋惜惜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叫宋添,是我大哥的儿子,十一岁,文武全才。” 她拖拽着易昉,一个一个牌位地看过去,告诉易昉,“这是我祖母,这是我的母亲,这是我大嫂,这是我二嫂……这是我的侄女,这是我的侄儿……” 易昉浑身颤抖,奋力挣扎,“你疯了,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和你们宋家无冤无仇……” 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伴随着宋惜惜的厉喝,“无冤无仇吗?你在成凌关杀降屠村,西京探子把你所做的恶行全部报复在我家人的身上,他们为什么会死?是因为你,因为你贪功,因为你残毒,你违背了我国与西京不杀平民的约定。” “不……”易昉喘着粗气,猛地摇头,“不,不是。” 第289章 宋惜惜一脚踢向她膝后窝,她噗通一声便跪下。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被砍了一百零八刀,为什么是一百零八刀?你仔细想!” “不!”易昉面容异常的惨白,吞了一口唾沫,眼珠子一直在转,她想起来了,那个西京皇室小将,他们俘虏了他,在他身上划了一百零八刀,还切了他的…… “不可能,是西京人犯下的罪恶,你的家人是西京探子杀的,跟我没有关系,没有半点关系。” 她想站起来往外逃,但是宋惜惜死死地摁住她的肩膀,让她跪着不能动弹。 “因你在成凌关所做,我镇北侯府满门鸡犬不留,连我那小侄儿也没放过,那小小的身子,自出娘胎就身子弱,一直吃药养着,一百零八刀啊,整个身体都砍烂了,鲜血流了一地,整个镇北侯府,无处不血腥,这都是你造的孽,易昉,你说我恨不恨你?” 宋惜惜说得眼睛生痛,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撕心裂肺的痛,往往悄无声息。 易昉瘫软在地上,她不敢看那些牌位,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呼吸困难。 像是有无数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恐惧像针一样,细密地扎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头也痛得厉害。 她喃喃地道:“我没有错,那些平民窝藏兵士,他们不是单纯的平民,我杀了他们没有错,你的家人是死在西京探子手上的,跟我没有关系……” “对,没有关系,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我没错。” 她说着,吞了口唾沫便想要爬出去。 宋惜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是你这样爬,我五嫂想去护着孩子,她身中了许多刀,却不愿意咽气,就这样在地上爬着,爬向她的孩子,一地拖曳的血液啊,最后她倒在了孩子的身边。” 易昉吓得顿时止住了爬行,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个场景,她浑身颤抖得更厉害。 “你说我恨你,是因为你夺走了战北望,和我的家人相比,战北望算什么东西?我一点都不稀罕。” 宋惜惜慢慢地点了一把香,在牌位前的香炉一炷香一炷香地插上去,“我对你是无法宣诸于口的仇恨,是灭门之仇,但我不能杀了你报仇,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办法捅破出去,那将是我商国的耻辱,我忍了,我忍了,我父兄牺牲在南疆战场,命都不要了,就是要护着商国,所以我忍了。” 每一个香炉都上了香,她猛地一个转身盯着易昉,“但你敢说我宋家不是满门忠烈?简直放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去救你吗?我告诉你,我救不了你,你是咎由自取,苏兰基去南疆战场就是冲着你去的,那个地方他们早就占领了,打西蒙的时候他们的人数少,是因为他们在山上等着你,我领着那几万人,为了救你们些个违背两国约定的叛徒,去正面和他们几十万人打?葬送那几万士兵就为了救你们?” “不仅我不会这样做,任何人都不会这样做。”宋惜惜弯腰,眼底寒意森森,“而且我说的咎由自取,并非只指成凌关,在南疆战场上,北冥王有心救你,让你做后备,但你贪功冒进,竟然在我们破城的时候打乱我们的阵法,抢先攻进去,你想抢功,却落入了苏兰基的圈套,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没有人有义务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你这样贪功冒进咎由自取的人。” 第290章 易昉想起南疆战场上的种种,她复盘过,确实是中了圈套的。 许多事,她心里有猜测,她有数,但她不愿意相信,她找了很多借口,很多理由。 最大的理由就是北冥王要扶植宋惜惜上位,所以要抹杀她的功劳,提前就说了不会有她的功劳。 可宋惜惜在这里把事情掰开揉碎地说,她无处遁逃,她只能挪着到门口蜷缩在那里,摇头喃喃地道:“不,不是这样的。” 宋惜惜立于牌位前,莲花灯在她的背后,使得她面容不清,“易昉,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你该知足的。” 她声音幽幽,“而我的家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都是因为你,你说我恨不恨你?我忍了这么久,我不想动你,但你为什么要送上门来?你在成凌关立功,在一切真相没有到达我这里之前,哪怕你和战北望求了赐婚,我依旧是敬佩你身为女子,却愿上战场为国征战。” 她慢慢地走近,影子完全笼罩住了易昉,“可真相是多么的丑陋啊?你立功,代价是我满门遭灭,你却还有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跟我说如何瞧不起内宅里求存的女子,你这么能耐如此清高,可你又是如何算计我的嫁妆?你贪功的样子很丑陋,你贪财的样子更丑陋,比你现在的脸丑陋百倍不止。” 易昉双手撑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宋惜惜弯腰,唇角勾出了嘲讽,“这就受不住了?你说瞧不上为男人争来争去的女人,那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叫我去找三姑娘,让她不要嫁给战北望?你错了,易昉,你容不下三姑娘进门,你发现你们所谓的爱情只是一场笑话,你当日在我面前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狼狈。” 易昉嘴唇翕动,想反驳,但想起最近和战北望闹得鸡飞狗跳的,不就是因为他要娶王家三姑娘吗? 宋惜惜眸色又是一冷,“易昉,你好好记住,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该庆幸我出身镇北侯府,若无家规约束,我会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把门打开,外边的雪已经大了,撒得满地细碎的盐花,天空沉沉的,雪花飘得越来越急。 宋惜惜的声音比外边的雪更冷,“把花瓶的银子赔了,便滚吧,以后不要再来,我会杀了你的。” 易昉心头一颤,这一刻她知道害怕了,宋惜惜是真做得出来,她的话里透出的杀意,根本掩饰不住。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再伸手摸了一下,“我没带银子。” “福伯,去叫陆账房写一张五十两银子的欠条,让她摁个手印,明日上门催收。”宋惜惜淡淡地说。 陈福眸子沉沉,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易昉出了神楼,靠在廊前圆柱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寒风吹得她发抖,但额头却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此刻狼狈不已,一时觉得心如死灰,一时又想在宋惜惜面前重新立回自己的威仪,可她连腰都没办法绷直了。 眼前飘扬的雪花,她仿佛视若不见,眼前只有一张一张牌位在飞,脑子里浮现的是镇北侯府被屠杀的时候,满府的血腥,还有宋家五少夫人浑身是血地爬向自己儿子的模样。 她似乎看得更远一些,眸光从京城一直飘出去,飘到了成凌关,飘到了鹿奔儿城,看到那些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百姓,他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听到了那个西京皇室小将的咒骂声,即便是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身上,他依旧咒骂不断。 那时候,为何会无动于衷甚至觉得酣畅淋漓的痛快? 第291章 她甚至不敢再对上宋惜惜的眸光,那眸光冰冷得像一把刀。 宋惜惜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爱听,但是,她没有一句说错。 她是迫切想要立功。 成凌关一战,她觉得自己立功了,而且是首功,她不再是老兵的女儿,而是易昉将军。 她目空一切,睥睨所有,但是,她心里知道自己还是卑微的。 否则,当初以她的功劳,只许配给战北望为平妻,一般人都不会愿意。 她愿意,一则是倾心战北望,二则是她知道自己如果不是立功了,永远也高攀不起将军府。 她说不屑内宅斗争,只愿女儿也能驰骋沙场,为国立功,征战四方,这番话她是说给战北望听的,战北望信了,看向她的眼光充满了敬佩。 她要让战北望知道,她是不一样的。 她做到了,在回京之前就委身于他,如此至少可以稳稳嫁入将军府。 至于他的那位正妻宋惜惜,当初是真没把她放在眼里,毕竟,这种世家女子,恪守礼仪,凡事讲规矩,又弱柳扶风,无趣得很。 但胜在她嫁妆丰厚,有她执掌中馈,钱财不愁,她和战北望则打拼官场,到时候,她有了实职,就算是平妻也能压得住那所谓的正妻。 谁知道,宋惜惜竟不是一只小顺猫,而是一头潜伏隐忍的老虎。 思绪飘来飘去间,陈福已经把欠条取来,还取了印泥给她,冷冷地道:“摁下手印吧。” 五十两的欠条,她觉得受辱,瞪向宋惜惜,但是一对上她的眸子,心底莫名地一怵,顾不得那么多便摁下了手印,踉跄而去。 陈福把欠条收好,看向靠在回廊墙壁上的姑娘,她眼底的寒意没有了,只余满眼的心碎。 陈福安慰,“姑娘,别难过,不在意便是最坚硬的铠甲,谁都伤不了你。” 宋惜惜摇摇头,垂下眸子轻声道:“福伯,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他们还在的时候,那时,府里多热闹啊。” 陈福也黯然,往事不可追了。 镇北侯府变成了镇国公府,爵位高了,人却也没几个了。 宋惜惜没有消沉太久,很快便仰起头走了出去。 她回了紫兰苑陪伴瑞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瑞儿肯定是听到一些的,毕竟一路拖着易昉的时候,她在嚎叫。 她觉得瑞儿会怕,但到了紫兰苑,却见瑞儿在小书房里写字,他一脸的沉静,已经写了好多张纸,宝珠和瑞珠在旁边伺候。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便欢喜地喊了一声,“姑姑。”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也只能说些简短的话,一句话超过五六个字,他就有些吃力。 不过,他很努力地在练,相信很快就会像正常人一样了。 “我看看写什么?”宋惜惜笑着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福身看他写的字,“嗯,这个和字比之前有力了。” 他现在主要不是练字,而是练腕力。 手筋受过伤,写字练腕力是最好的,谢如墨一直督促他练字就是因为这样。 他搁下笔,手放在脖子上,面容认真,眸光坚毅,“姑,以后……有我!” 宋惜惜微愣,随即笑了起来,继续揉揉他的头发,方才在爹娘牌位前没哭,瑞儿这句话让她鼻头一酸。 瑞儿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必猜到有人登门来闹矛盾。 他也想保护小姑姑的。 第292章 过了两天,陈福带着两名护卫就去了将军府。 昨日易昉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发起了高热,晚上请了府医,喝了药睡了一觉,梦魇不断,到今日才好许多了。 但她压根没把这五十两欠条放在心上,觉得只是宋惜惜羞辱她而已。 五十两,对宋惜惜来说算什么?怎会真的上门催讨这五十两? 但真的来了。 听得禀报的时候,她臊得无处可躲,只觉得浑身又再发热。 战北望今日没当值,就在府中。 他压根不知道易昉前日去了国公府闹事,甚至也没留意她出去了,他们最近总是干架,他都是宿在书房,回府也只为把文熙居装潢一下,等着迎新妇入门。 他听得说国公府的人登门催账,一开始还以为是清算旧账,便派人把陈福请到了书房去,免得惊动母亲。 陈福拿出欠条递给他,他一看,上面写着:将军府贵妾易昉打碎国公府花瓶,因没带银钱无法当场赔付,遂写下欠条明日赔付。 欠条是有摁了手印的。 战北望拿着欠条,惊愕地问:“什么意思?易昉什么时候去了国公府?打碎花瓶是什么意思?” 陈福面容冰冷,“贵府的妾侍前日到国公府去找我们姑娘,在国公府里一言不合便砸东西,出言无状便也罢了,但砸了的东西必须要照价赔偿,这花瓶五十两,京中没有几只的,她签下欠条的时候说了第二日归还,第二天她没有前来归还,言而无信那我只好过来催债了。” “她去国公府找你们家姑娘还砸了东西?”战北望脸色铁青,简直不敢相信她疯癫至此。 “没错,姑娘本不想见她,但是她在府外大吼大叫的,姑娘唯恐她惊了小公子,所以才开门让她进来的。” 陈福说着又摆摆手,“那些事情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姑娘不想和将军府有什么旧账未清,毕竟彼此也是要各自婚嫁的人,五十两将军给还是不给?不给的话这欠条我便拿着去衙门了。” 战北望命人取五十两银票来,当场给了陈福,隐忍着一口怒气道:“你们姑娘不想与将军府有什么旧账未清,这话说得很好,回去转告你们姑娘,本将军替易昉致歉,望她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为何这么生气,分明,易昉去国公府捣乱,他是该对宋惜惜怀有歉意。 他也确实怀有歉意,但是,她那句话说得多绝情啊,不想和将军府有什么旧账未清,避他若蛇蝎。 陈福冷笑一声,“既银子都赔了,我家姑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是疯狗乱吠,她也不是没经历过,毕竟听闻你们从成凌关回来,陛下赐婚,便是如此冲她吠叫的,有些人有些事,远了就天晴日朗。” 陈福说完,不管战北望面容铁青得可怕,带着两名护卫就走了。 这两名侍卫,严格说来也不算护卫,不过是那时候买入府中,瞧着壮健些才去当了护卫的。 战北望盯着陈福的背影,心里头的怒火蹭蹭直上,恨不得如今便奔去找易昉算账。 但是想起连日的争吵,已经心疲神乏,同她说一句话也不愿意,至少现在不愿意。 第293章 但是,国公府的人前来要账的事,下人却禀报给老夫人听了,老夫人当即把战北望叫过去问清楚。 战北望知道这件事情也瞒不住,那么多下人都看见听见了,所以干脆一五一十告知。 老夫人气得面容铁青,大骂道:“祸害,真是娶了个祸害,当初你怎么就瞧上她了啊?日日在府里砸还嫌不够,还去国公府砸,现在国公府是咱们惹得起的吗?她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去国公府是特意去丢人的吗?” 老夫人骂着便抚住胸口,“祸害,真是祸害啊,她一定是去找宋惜惜,想要阻挠你和王家的婚事。” 战北望这才忽然醒觉,她不会无缘无故就去招惹宋惜惜的,肯定有别的原因,莫非真如母亲所言是因着他与王家的婚事? 想到这里,战北望便心烦意乱。 这门亲事他本来就有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如今他忙于公务,顾不得家里,和易昉日日吵闹,且自从知道成凌关的事情之后,他对易昉感到心灰意冷,觉得她很可怕,太可怕了。 而大嫂性子软弱,掌不了家,伺候母亲的病已经够呛,家里总要有个能掌事持家的人。 但在丞相夫人提起之前,他没有想过要娶。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丞相夫人竟然说要给他做媒,丞相夫人亲自给他做媒,这件事情定然是得到了丞相的允许。 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他入了丞相的眼啊。 后又得知是平西伯府的三姑娘,他打听过,这位三姑娘是方十一郎的遗孀,只不过方十一郎战死沙场之后,方家给了她放妻书,她回了娘家去。 是个二嫁女,这使得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只不过,她的兄长王彪掌着北冥军。 说来也奇怪,谢如墨竟然交出了北冥军。 许多事情战北望想不通,他为何要放弃北冥军的兵权?为什么要娶宋惜惜?以他那样的人,娶什么样的贵女不成? 宋惜惜就算在战场上再英勇,有着如何显赫的家世与师门,甚至惊艳绝伦的容颜,可始终是嫁过人的。 “北望,她准是没打什么好主意的,你快些去问问她,到底都跟宋惜惜说了什么,若是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逼得宋惜惜出面阻止你和王家的婚事,那可不得了,宋惜惜恨极了我们将军府,她一定会出手破坏的。” 战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肯定是威逼过宋惜惜的,否则以宋惜惜的身家,怎么特意遣人上门追讨这五十两,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她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战北望收回心绪,道:“母亲放心,她逼迫不了宋惜惜的。” 战老夫人急道:“就算逼迫不了,那如果她特意去说一些什么话,惹得宋惜惜不高兴了,去平西伯府那边说了你几句坏话,这门亲事不就毁了么?” 战北望摇头,心里却是在苦笑,若是宋惜惜出面阻止,那代表她心里有他。 他还真希望她出面去阻止。 他一愣神,猛地醒了过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如今宋惜惜和谢如墨的婚事已定,就算她心里有他,多半也是怀着怨恨的,休妻的时候闹得这样大,她怎会不恨? 可如果她心里有他…… 战北望心绪万千间,竟是怦然心动。 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了,可他也比谁都清楚,他真的后悔,很后悔。 那曾经是他艰难求娶来的女子,却又曾经弃如敝履,兜兜转转才发现她如此的可贵,只可惜,她即将要成为别人的妻了。 而他,仿佛是遭报应似的,要娶一个死过丈夫的人。 那他曾经以为和易昉的是矢志不渝的爱情,如今看来到底算是什么? 第294章 战北望最终还是去找了易昉,他不想再吵架,他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到了屋中,见她拥着被子坐在椅贵妃榻上,脸上依旧是蒙着一块黑纱。 自从脸上有疤痕之后,她就做了许多各种颜色的面纱,出门如果不带面纱或者帷帽,她是绝不愿意的。 以往见她,总是一副斗鸡的模样,随时随地就想和他开战。 但今日她病恹恹的,见了他也只是抬眸瞧了瞧,便垂下眸子不搭理。 她身旁的侍女见状,便道:“将军可算来了,夫人都病了两日。” 她请府医的事,他知道,便问了句,“好些了吗?” 易昉转过身子去,不搭理他。 今日,两人似乎都不想吵架了。 战北望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道:“国公府今日上门催账了。” 易昉眸子冷了冷,她知道,侍女已经报过了。 “你想说什么?指责我去国公府闹事了?” 战北望望着她,“你去国公府做什么?” 黑纱下,她的唇角讥讽,“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兴师问罪,问她为什么当日在西蒙没有救我,害得我与你离心,你要另娶夫人。” 他一急,“我不是同你说过吗?跟她没有关系,那个时候怎么可能上山救你?西京的兵马全部都囤在山上,我们上去无异是自寻死路。” 她呵呵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倒是会护着她,瞧你这样子,心里是有她的吧?” 战北望脸色一沉,“你在胡说什么?” “可惜啊!”她扭了头过去,拉了拉身上的锦被,“郎有情,妾无意,她跟我说,战北望算个什么东西?你在她心里,连个东西都算不得。” 战北望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地锤了一下,钝痛感传来。 他侧头去看着屏风上的鸳鸯,鸳鸯戏水,好不缠绵啊,刺痛了他的眼睛。 战北望算什么? 呵,是啊,在她心里如今战北望算什么呢?她宋惜惜是国公府千金,是南疆功臣,是北冥王的未婚妻,更是玄甲军的副指挥使,还管着京卫。 管着他的直属上司,也管着他直属上司的上司。 “战北望,如果你没有以战功求娶我,你和宋惜惜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易昉幽幽地问道。 这句话,直击战北望的心。 把他所有的伪装击得如齑粉,脸色也顿时惨白。 他不是没想过,他只是不敢想。 他努力伪装,告诉自己一切已是定局,想来无益。 但是,他知道不能深思的背后,是因为如果他没有求娶易昉,那么他现在和宋惜惜一定很幸福,他官途也会无比顺利。 他们会在南疆战场上一同立功,之后他或许会是玄甲军的副指挥使,谢如墨他是愿意提拔年轻武将的。 皇上也十分重视他,那战功若不是用来求娶易昉,那么定会对他委以重任。 后悔,悔之晚矣。 所以从不敢回头看,不敢回头想,怕悔得自己肠子都青了。 易昉眼底浮起冷幽,“什么王三姑娘,什么京城贵女,什么嫡女名媛,哪个比得上宋惜惜?我纵然恨她当日不救我,却不得不承认,天下男儿若见过她在战场英姿的,面见过她绝美容颜的,无不想把她娶回家去。” 她突兀地笑了一声,“而她,曾经是你的夫人。” 战北望凝了凝,眼底的光芒彻底消失,失魂落魄地出门去。 易昉得逞地冷笑,没错,她就是要让战北望知道自己曾经错失了什么,那是璀璨夺目的宝石,那么王家姑娘进门之后,也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她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但她说的那番话,是一把双刃剑,在战北望的心里刻下了宋惜惜的名字,也狠狠地扎在了她自己的心里。 笑着笑着,她的泪水滑落,凄凉一笑,原来她用起那些争宠手段来,是如此的娴熟。 第295章 战北望出了府,心里头有一股冲动,想直奔国公府去。 他想亲口问一问宋惜惜,他们之间是否还有可能。 哪怕今天易昉说宋惜惜不拿他当个东西,哪怕在战场上的时候宋惜惜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哪怕当初要休妻的时候他很决绝。 但他依旧觉得宋惜惜不可能这么快就把他从心底剔除出去。 她只是生气他的绝情,她只是恨他没有遵守当初的诺言。 既然还愿意恨,还愿意生气,就代表着还在意。 但肆虐的寒风吹醒了他,又或者说他心里一直都是清醒的,只不过一时冲动罢了。 大局已定,他去找宋惜惜没有任何意义,哪怕宋惜惜心里对他尚存一丝情意,但她要嫁给北冥王,他要娶王家姑娘,彼此不会再有交集了。 他默默地回到书房,坐了许久许久,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他迎娶宋惜惜那天,掀开了她的红盖头,看到她从容美丽的面容的那一刻。 那一刻的惊艳,直到如今心头依旧是怦动的。 那么好的女子,他拱手让人了。 “二哥,二哥!”门外,战少欢用力地拍着门。 他收敛心绪,问了一声,“何事?” “二哥,你给我些银子,我瞧上了一枚簪子。”战少欢隔着门,娇嗔地道。 战北望没好气地道:“哪里还有银子?府里的银子都花没了,拿去筹办婚事了。” 战少欢跺脚,“娶个二嫁女子,需要花什么银钱的?一顶花轿迎进门来就是,我已是说亲的时候了,过几日嘉仪郡主有赏花宴,邀请了我去,我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战北望打开门,不悦地道:“休得胡说,她即将是你的二嫂,而且你总是和嘉仪郡主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有损你的闺誉。” 战少欢哼了一声,粉脸含霜,“什么二嫂?不就是个守寡又和离出门的女子,就算出身平西伯府又如何?等我来日嫁了北冥王,成为北冥王的侧妃,她还要向我行礼呢。” 战北望一怔,“你说什么?做北冥王的侧妃?你疯了?北冥王要娶宋惜惜,什么时候说过要立侧妃?” 战少欢神色骄矜,“二哥,立侧妃的事只要慧太妃同意便可以了,嘉仪郡主说了,慧太妃惧怕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只要我得了大长公主的喜欢,她便会把我举荐给慧太妃。” 战北望厉声道:“你疯了?你凭什么得到大长公主的喜欢?又凭什么嫁给北冥王为侧妃?她们这些人只会利用我们,你别上当。” 战少欢却是不听,赌气地道:“反正我就是要当他的侧妃,只要嘉仪郡主能帮我,我就算被利用也无妨。” “你休得胡来,嘉仪郡主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战北望怒声道,他冷冷地看着这个素来骄横的妹妹,“而且谢如墨也不好招惹,他若不喜欢你,你便是嫁过去也只会遭磋磨。” “怎么会?他如今不了解我,若是日久相处了,他肯定会喜欢我,再说,我讨好了慧太妃,她自当护着我,谁敢磋磨我?宋惜惜吗?她连个清白女子都不算,呸!”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对宋惜惜她是既恼恨又嫉妒。 战北望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脸色铁青,“你说谁不是清白女子?你再说一遍!” 第296章 一巴掌把战少欢打懵了。 她捂住脸,瞪着眸子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你打我?为了宋惜惜这个贱妇打我?我告诉母亲去。” 说完,捂住脸便跑了。 战北望一拳砸在书房的门上,面容痛苦,宋惜惜不清白?恰好相反,宋惜惜很清白。 他没碰过宋惜惜,她依旧是清白之身,真是可笑,如今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却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宋惜惜。 如果当初圆房了再出征,那么他娶易昉的时候,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和离吧?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便把他请了过去。 不等他说任何一句话,战老夫人便道:“母亲觉得少欢这样想很好,母亲很支持她,只要大长公主愿意把她引荐给慧太妃,她能嫁到北冥王府,便是最好的亲事,母亲会全力支持她。” 战少欢在一旁已经不哭了,抬起眸子挑衅地看着他。 战北望摇摇头,“不可能的事,北冥王不会看上她。” 战老夫人显然已经是有过一番斟酌了,道:“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北冥王连一个弃妇都能瞧得上,怎么瞧不上我们将军府的嫡女啊?你妹妹好歹也是母亲亲自教养出来的,除了在府中有些骄矜小女儿脾气之外,在外谁不说她大方得体?再说,得了慧太妃的喜欢,北冥王要行孝,就得听慧太妃的话。” 战北望看到母亲和妹妹近乎偏执的神情,也不再说什么了。 反正,能不能进北冥王府,都不是什么好事或者坏事。 顶多是被嘉仪郡主哄骗一回,得了教训,她也会学精明点,别傻乎乎地想嫁入皇家。 他自己都焦头烂额,实在不想管她们的这些破事。 腊月初一,慧太妃便带着娴宁公主到北冥王府定居。 她宫里头伺候的人全部都带到了王府,本来安静的王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热闹得有些喧嚣。 慧太妃安顿下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广发帖子,邀请诸位内外命妇带着子女过来赏雪,同时,把先帝的那些嫔妃全部都请来。 先帝的嫔妃如今要么是贵太妃,要么是太妃太嫔,她往日最爱在她们面前炫耀,如今跟着儿子到府中居住,怎么能不炫耀一番呢? 住在深宫里有什么好的?能跟着儿子住才是福气,她是太妃,位分比不得齐贵太妃和德贵太妃,但她福气好啊,她要让她们看到她如今有多幸福。 至于内外命妇和官眷们也是要好好来往的,她出宫不单单是为了不被困在深宫,也是要认认真真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而她的快活便是炫耀,各种炫耀。 她也要借此机会给宋惜惜一个下马威,给她下马威的最好方式,便是但凡四品以上的官眷都请了,唯独不给她发帖子。 她想过的,宋惜惜并不好惹,日后进门只让她守着孝义是压不住她的,一定要让她吃大亏,被人笑一场,日后才不敢在她面前作妖放肆。 她还特意找谢如墨过来,跟他解释一番,为何不请宋惜惜来,那是因为他们婚事在即,是未来北冥王妃,现在以客人的身份来不合适。 谢如墨同意,他心里还巴不得呢,母妃什么性子他太了解了,所谓赏雪,不过是炫耀她有什么名贵的首饰,好看的衣裳。 叫惜惜出席这样的场合,要把她憋闷坏的。 第297章 宋惜惜自然不想参加慧太妃的宴席,瑞儿能说话之后,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开始整理父兄生前写的一些兵防图和演练阵法图。 成凌关也好,南疆也好,父兄都有镇守过,他们对要关十分熟悉,曾经画下过不少布防图。 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也派人到处去探查,那关里关外一带的要塞,他们都是清清楚楚地标注好的。 只是有些潦草和凌乱,宋惜惜便对照他们的草稿,重新做一份。 这自然是需要耗费功夫的,不是一时半会可成,看着那一叠草稿,宋惜惜估计若是自己做的话,没个两三个月,做不完。 她不禁叹气,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大师兄眼睛和脑子都毒,瞧一眼的东西,就能印在脑子里,手中握笔,便如笔神上身了一般,刷刷一通神速就上来了。 她看得眼睛生痛,做了两三天,还没成型。 谢如墨只在瑞儿能说话之后来过一次,便再没来过了,看样子大理寺卿这个位置,真的很困身,也或许这不是他擅长的范畴,他需要慢慢学。 上回来就他嘴里叨叨地念着商律,什么罪杖三十,什么罪流放,什么罪监禁三年到五年之类的。 宋惜惜看他整个鬼上身的样子,也有点心疼,你叫他一个武将去打仗练兵,那是毫无难度,但叫他死记硬背商朝律法,那是能要他半条命。 宋惜惜还劝他,说你不需要熟记,不是有律法书籍可查吗?再说大理寺的主簿那都是清清楚楚的,有什么问他们便是。 他却认真地说:“身为大理寺卿却不懂律法,岂不是渎职,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 宋惜惜还笑了一句,“皇上很恼你吗?为什么给你去当大理寺卿?这大理寺卿除了复核案件,也审理权贵官员的案子,那可是得罪人的差事。”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分明看到谢如墨眼底沉了沉,只是他很快便笑着,“你不懂了吧?论威严,除皇上以外,舍我其谁?我这一身的杀戮才镇得住那些魑魅魍魉。” 他抬起高傲的头颅,“再说,六部九卿至关重要,他是信任我,才会委派我出任大理寺卿。” 说得如此傲然,出门的时候还是耷拉个脑袋,感觉都要哭了,嘴里继续叨叨念着律法。 她坐在案桌前,想起这一幕,不禁扑哧地笑了,手中的笔一划,力透纸背地扫了过去,得嘞,这张纸作废。 不能想男人,想男人对日常生活以及工作有极严重的影响。 就在宋惜惜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却见陈福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双小短腿近乎都抡圆了,进书房喘了一口大气,激动地道:“姑娘,来了一位客人,说是您的大师兄,叫沈青禾先生。” 陈福激动得瞳孔都在颤抖,双手不断地摩挲着两侧衣裳,从没见过他这般紧张的。 宋惜惜高兴地道:“真的?我马上出去。”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大师兄来了,那这活儿她不用做了。 她像一阵风似地跑出去,陈福还喊着,“姑娘,穿上斗篷,外头冷得很。” 陈福见喊不住她了,随拿了斗篷追出去。 正厅里,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坐在椅子上,一头青丝以青绸系住一半,留了一半覆在后背,俊美的容颜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一路雪雨风霜,并未损他半点颜色。 疏狂,俊逸,儒雅,使得这位传奇一般的人物更添魅力。 宋惜惜旋风似地奔入,还没看清楚,便激动地喊了一声,“大师兄。” 沈青禾站起身,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小师妹,“嗯,似乎高了些,更好看了些。” 第298章 宋惜惜挽住他的手臂,激动得很,一连串地问道:“大师兄,你是从哪里来的?从梅山吗?就只有你一个人来?师父呢?师姐呢?” 沈青禾敲了她的脑壳一下,眼底依旧饱含宠溺,“师兄没回梅山,从成凌关回来的,至于你二师姐,过几日也会到的,她从沙国回来,一直留意沙国动静呢,看她的飞鸽传书,说是打探了不少消息。” “二师姐也要来啊?那太好了。”宋惜惜高兴得很,笑脸绽成了一朵花。 陈福拿了斗篷过来,才想起正厅是烧着地龙的,唉,倒是多余了,只是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那位传奇的沈青禾先生,他就感动得有点想哭,很想很想去书房取来文房四宝,让沈青禾先生给他写个字,他定然要裱起来做传家之宝的。 宋惜惜可没发现陈福激动的眼光,她自己就很激动,“师兄如今可有人知道你来?你知道吗?京城权贵,文官清流,对你甚是仰慕,就连皇上也是如此,如果有人知道你来了京城的话,我估计国公府的门槛要被他们踩烂的。” 沈青禾说:“入城的时候倒是出示了路引,只怕守城的不知我身份,所以也无人知晓吧。” 他牵着宋惜惜的手坐下,望着她,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心疼,她家中出事,没告诉师门,是他们探得说要来,她不许,说见了他们就不会坚强。 所以,沈青禾纵是心疼,如今也不敢表露半分,看她还如在梅山一样撒娇,心里安了大半。 他道:“既然京中有慕我之人,那么你便替我把这消息传出去,他们若想见我,便来国公府,恰好我在成凌关作了不少画,请大家过来鉴赏鉴赏。” 宋惜惜怔了一下,她知道师兄最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应酬,所以他不卖画,更不会邀请不认识的人一起鉴赏他的画。 他只是遇到合自己性情的人,才会以画相送。 反而有时候师叔会拿他的画去卖掉一些或者送去一些,倒不是缺银子,万宗门是不会缺银子的,师叔是觉得他的画太多了,碍地方。 如今有人得到师兄的画,大部分都是师叔卖掉的,当然卖得也不多。 师叔不爱赏画,他说人有一对招子就是用来看世间万物的,尤其梅山上的梅花,就算是师兄画得再好,也不如他亲眼去看的好。 师叔,实在是无趣得很,不知道为何谢如墨会拜师叔为师,如果同她一样拜师父为师的话,她这个师姐当得实实在在的。 “为何?”宋惜惜问道,“如果我们宴客,你要应酬很多人,要和他们说话,甚至很多人说不到一块去,你不是最忌话不投机吗?” “无所谓啊,人在世上行走,就是要与各种人打交道,我在成凌关也和许多人说话,住在客栈里,和客栈的掌柜聊到天明,师兄也不是哑巴,师兄会说话,漂亮的话也会说。” 宋惜惜沉默了一下,“你是为了我,师兄,大可不必这样,我能立足京城,我一身武功,也没人敢真的得罪我。” “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头,打打杀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别总想着打,记得师父教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脑壳又被敲了一下,“是让你强身健体,不被人欺负。” 他没好气地笑了,“就后天吧,后天国公府宴客。” 陈福在门口听着,忍不住道了一句,“咦?后日的话,不是慧太妃宴客么?这倒是巧了。” 第299章 宋惜惜知道慧太妃宴客没请她,但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宴客,她并不清楚。 她看着师兄,“你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这不会是巧合吧?” 沈青禾笑着道:“来几日了,在京城里四处走走,清净清净,不想这么快听到你聒噪的声音。” “啊?你到了京城竟然不是马上来找我?你太过分了!” “嗯,不找你,哭去吧。”沈青禾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喝茶,喝了半杯,抬起头见小师妹站在面前红了眼睛的模样,不禁叹气,“你什么事情都不跟师门说,师兄不得亲自来调查调查?你过得好,过不好,哪怕不要我们管,师兄起码心里要有数。” “师兄,我如今很好。”宋惜惜坐在他的身边,还像向以前那样撒娇,只是方才初见时激动,还能做出娇娇儿的姿态来,如今却是不行了,“瑞儿找回来了,我有亲人了,而且我也即将嫁人,北冥王待我挺好。” “师弟不敢薄待你。”大师兄就是有威仪,一句师弟叫得很是顺口,“他是师叔的弟子,但每年只去一个月,闭关练功,师叔轻易不许他出来,你以前应该是没见过他的。” “我都不知道他是我们师弟呢,这事弄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咱闭门一家亲啊。”宋惜惜眉开眼笑,她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说起谢如墨,她总会笑的。 “怎么?想在他面前显摆师姐的威风了?我告诉你啊,师叔对这个弟子十分重视,你不能欺负人家,再说,整个万宗门武功最厉害的人是他,不是你,你是有练武的天赋,可你懒惰,但人家是有天赋又勤奋,哪怕每年只去一个月,也比你练得好。” 宋惜惜却不觉得窝囊,反而有些高兴,“我知道他厉害,我也不嫉妒,我与有荣焉啊。” “臭不要脸的本性是没改。”沈青禾睨了她一眼之后,再看向门口激动站着的陈福,道:“您就是国公府的管事对吗?劳烦你出去外头说一说,便说我后日要在国公府展画,也不必邀请谁,话传出去就行了。” “哎,好嘞!”陈福连忙领了差事,“我这便出去说,哎呀,咱家的茶叶,点心,得提前备好了。” 沈青禾说:“倒是不必备下什么点心,一杯清茶足矣。” “对,有名作看,点心都是多余的。”陈福屁颠屁颠地走了。 府里头的人听得沈青禾先生来了,都在门口偷偷地看,只有宝珠敢进来行礼,“沈大师兄好!” 宝珠不是万宗门的弟子,但她是跟着姑娘喊的,毕竟万宗门只有长幼而无尊卑之分。 在万宗门,没人拿宝珠当丫鬟看待。 “宝珠也长高些了,更好看了。”沈青禾打量着宝珠,心头甚是唏嘘,幸好这丫头还在,一同陪嫁过去了。 宝珠有些害羞,“多谢沈大师兄夸赞。” 沈青禾端茶喝着,眸子扫了宋惜惜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以前在梅山的时候,受了丁点委屈,恨不得整个万宗门乃至整个梅山都知道,到处找人呵护。 而真到出了大事的时候,她却一个字都不说,什么都往肚子里咽。 当师兄的怎能不心疼? 师门里个个都心疼,却也不敢来找她,她选择自己忍着慢慢度过,谁又敢来招她呢? 第300章 到了慧太妃宴客这日,内外命妇,京中权贵的家眷协同子女纷纷抵达北冥王府。 这日根本也没有下雪,却是以赏雪的名头邀请大家来的,而且满园的梅花也被移植到了偏僻处,经过移植,今年的梅花竟是没开。 加上谢如墨凯旋之后,纵然叫花王悉心照料,满园也没开几朵花。 但是不管赏花赏雪都是其次,大家心里也很清楚,慧太妃是要炫耀。 果然,她今日穿了一袭紫红织锦绣大朵荷花的襦裙,纯白无暇的狐裘穿在身上,只有几根泛白的头发梳了个凌云髻,饰以金镶红宝石的头冠,显得贵不可言。 今日大长公主也是盛装打扮而来的,只是却也比不上慧太妃的华贵,再说在宫里头娇贵了那么多年,慧太妃肌肤白里透红,眉眼边也寻不着皱纹,倒是大长公主眼角的皱纹十分明显,且冬日皮肤干燥,上了粉更显得苍老。 两位贵太妃没来,说是天冷身子抱恙,实则是不想看这一场慧太妃的炫耀宴。 至于其余命妇和官眷们是肯定要来的,就算不给面子慧太妃,也要给面子北冥王。 其中不乏谄媚之人,对着慧太妃便是一顿吹捧。 嘉仪郡主今日把战少欢带来了,战少欢打扮娇美,衣裳和首饰都是嘉仪郡主赏的,是今冬最时兴的款式,加上她皮肤本来比较白皙,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战少欢为了今日见慧太妃,做足了功课,知道慧太妃喜欢别人夸赞她年轻,给她行礼的时候,面容露了微微的错愕,然后忙伏地请罪,“太妃息怒,小女见太妃娘娘肌肤胜雪,比起少女无不及,一时看呆了眼,实在失礼。” 慧太妃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哪家的姑娘啊?嘴巴这样的甜,哀家年逾四十,怎能与少女相比?” “小女乃是将军府战北望之妹战少欢,小女不敢撒谎,太妃容颜绝美,气质雍容,小女没见过世面,乍一见太妃,还以为是菩萨娘娘呢。” 战少欢这马屁算是拍到慧太妃的心坎上去了,慧太妃有很多尊白玉观音,都是雕刻极为精致的,眉眼慈悲,气度雍容,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物质与恩宠,什么都得到了,若像菩萨娘娘那般得人敬仰,那该多好啊。 她笑得合不拢嘴,对身旁的高嬷嬷道:“好伶俐的丫头,赏,把哀家那串珊瑚手串赏给她。” 高嬷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遵照太妃的吩咐,取来那珍贵的珊瑚手串赏给了战少欢。 战少欢心里都乐飞了,但是面上只有虔诚与感恩,得体地道:“小女多谢太妃娘娘的赏赐,今日得太妃赏赐,小女三生有幸,感念太妃大恩,小女会日日祝祷,祈求娘娘顺心安康。” “好孩子,起来吧。”慧太妃多瞧了她一眼,这丫头嘴巴灵巧得很,哄得她通体舒畅,“你日后得空,多些来陪哀家说话。” 战少欢眉梢都扬起了,恨不得当场蹦起来,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是含笑道:“承蒙太妃不嫌弃,小女定时常来陪伴。” 诸位命妇打心眼里瞧不起战少欢,瞧着恭顺,但是嘴里说出来的话真真叫一个谄媚。 什么像极了菩萨娘娘?菩萨娘娘慈悲,可没有贵太妃这样的爱炫耀。 在场不知道谁问了句,“怎么今日不见国公府宋姑娘呢?” 第301章 此人一问,众人才发现国公府宋惜惜没来。 这倒是奇怪了,按说她即将入门,今日太妃入住王府宴客,她最是应该来才是的。 正是疑惑之际,慧太妃淡淡地道:“哀家的赏雪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这话一出,大家心里便都有数了。 慧太妃不喜这位未来儿媳妇。 也是啊,虽说宋惜惜家世好,也有战功在身,可到底是个和离的妇人,谢如墨贵为亲王,她是高攀不起的。 底下议论纷纷,倒是平阳侯老夫人瞧着心里不舒服,慧太妃做事也太过了,就算再不喜,婚事却是早定下的,面子上也得维持和谐。 她看了自己的儿媳妇嘉仪郡主一眼,见她和那战家丫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禁摇头,这么多年了,怎不知道她憋的什么坏呢? 之前她们母女想要挫宋惜惜的威风,在外头散播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最终自食苦果,以她们母女的德行能轻易放过宋惜惜? 眼看宋惜惜和北冥王大婚在即,却找了这么一个嘴甜又是将军府出身的姑娘举荐给慧太妃,打的什么主意,有心人一目了然。 平阳侯老夫人懒得理会,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这慧太妃对吃是十分精致的,点心尤其美味,她就是来蹭顿点心的。 谄媚的人也确实多了去了,听得慧太妃这样说,很多人便在慧太妃面前阴阳起宋惜惜。 也不知道是大长公主故意安排,还是有人特意顺着慧太妃,这话听着是没贬低的,但是那阴阳怪气的劲,着实是洋溢于表。 表面夸赞宋惜惜立了军功,但是话里话外都说这样的女子难驯,日后贵太妃难以压制。 婆媳甚至会颠倒。 这些人说的话,明显惹得慧太妃不高兴了,这样多半是奉了大长公主的意思说的,就是要挑拨她们婆媳关系。 大长公主见说得差不多了,便给嘉仪郡主使了个眼色。 嘉仪郡主笑着上前,道:“太妃,表弟马上便要和宋惜惜大婚了,宋惜惜也担任玄甲军的副指挥使,虽说只是虚衔,可只怕伺候不好表弟啊,我瞧少欢这丫头就挺好,将军府门第也不低,给表弟当个侧妃也好啊。” 嘉仪郡主母女素来都是能拿捏慧太妃的,她们说的话,慧太妃多半会听,尤其看得出慧太妃不喜宋惜惜,又对战少欢十分满意,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这件事情八九能成的。 她对宋惜惜甚是怨毒,害她被人说了那么久,以二嫁之身嫁给谢如墨,怎就这么轻易?偏让她原先的小姑子嫁过去恶心恶心她。 但是这一次嘉仪郡主却是打错主意了。 慧太妃是不喜宋惜惜没错,但是宋惜惜嫁给自己的儿子,已经有人在笑话了,如果再把将军府的这个丫头娶进门来当侧妃,那北冥王府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再说,她就算是再不喜欢宋惜惜,那也比将军府这个嘴甜的丫头好多了,她喜欢有人吹捧,可那是外人的吹捧。 她最不喜欢这种有心机的人,尤其是打她儿子的主意。 没有人配得上她的儿子,宋惜惜配不上,这心机丫头更配不上。 所以嘉仪郡主说完之后,她看向战少欢的眼神就变了,也没回答嘉仪郡主的话,只是对高嬷嬷说:“叫你给这丫头赏赐,你怎么把哀家的珊瑚手串给她了?那是墨儿送给哀家的生辰礼,你近日不是绣了许多手帕吗?送一条给她。” 战少欢当场脸色惨白,在场所有的眸光都看向了她,她觉得羞辱无比,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高嬷嬷摘下她的珊瑚手串,再塞了一条手绢给她。 高嬷嬷还冷冷地说了句,“谢恩吧!” 第302章 战少欢哭丧着脸跪下谢恩,然后求救地看向嘉仪郡主。 嘉仪郡主脸色一沉,这没脑子的女人,今日怎么回事?竟然直接扫她的面子。 这一幕把大家看得暗自发笑,慧太妃是很好糊弄,拍几个马屁,能让她掏心掏肺。 要让她高兴容易,要骗她银子容易,但她素来以自己的儿子为傲,谁把主意打到北冥王身上,那是断断不行的。 嘉仪郡主憋了一肚子的气,却只能僵着脸一言不发。 倒是大长公主漫笑了一声,端起茶来慢慢饮了口,缓声道:“不过是说笑的话,怎就当真了?正妃都还没过门,说什么侧妃呢?嘉仪你也是烂好心,那战家的丫头说倾慕墨儿,流了几滴眼泪,你便可怜她,在太妃面前为她说话,太妃怎能做得了北冥王府的主?莫说立个侧妃,就是扶个妾侍通房,没有墨儿的同意,她也是办不到的。” 这话听得在场几位太妃扑哧地笑了,纷纷用讥讽的眼光看着慧太妃。 慧太妃气极,却是个嘴笨的,尤其是对着大长公主,尤其说的还是实话,她根本没办法辩驳。 看着慧太妃激红了脸,大长公主吹了一口茶,闲适地继续道:“本宫素来不爱管别人的家事,只不过墨儿是本宫的侄儿,他为国立了大功回来,京中哪家的贵女娶不得,非要娶宋惜惜?今日亏得贵太妃没把她请来,若把她请来了,那本宫是不会来的,像她那样的女子,连夫婿纳妾都容不下,此等狭隘之人,本宫实在瞧不上眼。” 她抬起眸光再扫了一眼在座的夫人贵女们,“你们也都把本宫的话记在心头,有些人能往来,有些人要避而远之,免得被那一身的小家子气传染了,回头落个善妒的名声。” 大长公主这是公然挑开了与宋惜惜的不和。 在场不少夫人与大长公主交好,自是因为她昔日好客,总爱宴请大家聚一聚,偶尔也有些好处给她们,尤其她与嘉仪郡主开着胭脂铺子和金饰楼,时兴的款总是优先给她们挑选,日子久了,关系自然就好。 再加上有许多官眷里的姻缘都是她牵线的,自然附和她的人就多了。 大长公主眸光闪过阴毒,趁着宋惜惜不在,自然是要极尽诋毁。 于是,便继续道:“这一次慧太妃没邀请她来,按说墨儿也该叫她来才是,可墨儿也没叫,显然这位未来的北冥王妃也不是那么得人心,只怕这门亲事还有别的内情啊。” 嘉仪郡主扑哧一声笑了,“还能有什么内情?这不是照着学战北望和易昉吗?在南疆战场设计委身给表弟,自然逼得表弟娶她。”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天啊,不会是真的吧?” “这可难说,否则北冥王为何娶她?” “就是,这么多名媛贵女不娶,娶一个……唉,不清不白的女子。” 大家纷纷低声议论,恶意揣测,淮王妃也在场,她听了之后只是垂着头,什么话都不说。 倒是平阳侯老夫人沉声说:“郡主说话除了要有分寸,还要有证据,若无证据只是猜度,就不要说出口惹人非议,也会害得宋将军被人误会。” 平阳侯老夫人是嘉仪郡主的婆母,她出言斥责,大家也不好再议论,纷纷止住了话。 嘉仪郡主也不敢得罪婆母,便瞧了母亲大长公主一眼,大长公主放下茶杯,“呵,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第303章 大长公主这淡淡的一言,无疑是肯定了嘉仪郡主的话。 “怪不得慧太妃不喜欢她,原来竟是用了这样的手段。” “亏得她还是国公府的嫡女,用此等下作手段,实在叫人倒胃口。” “淮王妃,我这才明白为何你不与她往来,原来竟是有这般因由。” 淮王妃端着茶,想说句话,但见大长公主冷着脸扫过来,她只得苦笑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最终是什么都没说。 慧太妃心里不大得劲,这场宴席不邀请宋惜惜,只是给她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别想着进门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但是,她是墨儿的正妃是既定的事实,她也不愿意宋惜惜被人这样议论。 可这话是大长公主说出来的,她也不知道真假,瞧她说的真真的,自己没办法反驳,只得生了闷气在一旁吃茶。 “哟,大家都来这么早呢?” 有一道声音响起,众人看过去,只见穆夫人带着侍女走了进来,她一身厚厚的衣裳,手里捧着汤婆子,步履缓慢,但笑意洋溢脸上。 “见过慧太妃。”她上前福了身行礼。 慧太妃见是丞相夫人,便笑着道:“不必多礼,穆夫人怎来得这么迟啊?” 穆夫人笑着道:“先去了一趟国公府,哎呀,那边实在是挤不进去,只得来太妃这里转一转。” 慧太妃一怔,“镇国公府吗?为什么挤不进去?她也宴客了?” “一堆臭男人!”穆夫人朝大长公主也行了个礼便坐下来。 “一堆臭男人?”嘉仪郡主如同苍蝇闻了腥臭,声音顿时扬高,“她竟邀请了男人去做客?那丞相夫人为何去?” “还不是我们家那老头子也去了?”穆夫人笑着摇头,一副拿那边没办法的样子,“我说不去的,老头子非得带我去,说是让我长长见识。” 嘉仪郡主问道:“哦?长什么见识?丞相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哎,长什么见识,根本见不着,一堆男人围着他,文武百官去了一半,剩下一半怕是在路上,罢了罢了,吓得我赶紧跑。”穆夫人依旧是笑着的,用手绢拭了一下鼻子。 “一堆男人围着她?她这是要做什么?”嘉仪郡主顿时再把声音扬高,看着慧太妃,掩嘴偷笑着说:“太妃,看来您这位未来儿媳妇可真是能耐啊,女客宴请男宾,呵,连丞相都去了,也难怪,她那张脸着实狐媚,勾男人心呢。” 慧太妃都气死了,这宋惜惜发的什么疯?国公府是有男的,但是那个男的才七岁,国公府是她做主的,她请当朝文武去做什么? 连平阳侯老夫人都顿时没了话,懵圈了。 方才被慧太妃羞辱了一顿的战少欢立刻便道:“她素来如此,喜欢与男子厮混在一起,诸位夫人可要看紧自家夫婿了。” 战少欢是未出阁的少女,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宋惜惜的所作之事叫人太过震惊,倒是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 穆夫人瞧了嘉仪郡主和战少欢一眼,有些疑惑地道:“这与宋姑娘有何关系?是沈青禾先生来了国公府,说是今日把在成凌关做的画展示出来,朝中官员闻之,无不趋之若鹜,我走的时候连皇上都来了。” “什么?沈青禾先生来了?还展画了?” 在场不少也是懂得诗画的贵女纷纷站起来,巴不得立刻就奔赴国公府去。 第304章 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大长公主素来爱附庸风雅,差点得到了沈青禾先生的冷梅图,却又被撕毁了,还因此被嘲笑了一番。 在冷梅图这里栽的跟斗,导致她对沈青禾也颇有怨言,毕竟,她只是附庸风雅,并非真心爱画,更不会真的欣赏画家。 战少欢讪讪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不敢再出声,只是心中实在不忿,宋惜惜凭什么有这么出名的大师兄。 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都没了话,方才对宋惜惜的一些议论,仿佛就像笑话一般。 连皇上和丞相都亲自去了,那边的场面该是多大啊?她们却躲在这里耻笑宋惜惜,真真的小气又没格局。 尤其想起方才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的诋毁之言,自己还纷纷附和,真是枉做小人。 淮王妃的面容尤其精彩,一时尴尬,一时讪笑,一时又惶恐不安。 慧太妃也不开心,方才人人说宋惜惜的时候,她不开心,如今被国公府夺了风头,她也不开心。 今天本来还准备了好几套衣裳和头面要换的,如今却是没了兴致。 而在座的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巴不得去国公府看看,虽说没帖子,但是自家男人在那边,去凑个热闹,总不至于会被撵出去吧? 穆夫人见在场的人都没什么声音了,这才哎呀了一声,众人视线看过去,见她一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要紧事,我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宋姑娘知道我要来王府,便叫我带了一副雪山图给慧太妃鉴赏,这雪山图乃是沈先生的得意之作,在场的人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宋姑娘便说要收起送给太妃的。” 她回头冲侍女招手,嗔怒道:“知晓我性子不好,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句?差点忘了这要紧的事,回头宋姑娘怪罪下来,我这老婆子面子可挂不住的。” 一听到是沈青禾先生的得意之作,众人纷纷看了过去,见那侍女呈上给高嬷嬷,高嬷嬷再递给慧太妃。 慧太妃把画卷捧在手里,心里百感交集,但是看到众人欣羡的眸光,下巴顿时抬起,骄傲得像只孔雀。 她知晓众人想看,便对高嬷嬷道:“打开,给诸位夫人和姑娘们欣赏一下沈先生的佳作。” 当即下人摆上案桌,把画卷徐徐地展开。 众人连忙争先恐后地凑上前去,只恨不得把这雪山图印入脑海,回头也能与人说一说这雪山图的精妙之处。 不愧是沈先生啊。 这雪山图巍峨陡峭,高木尽枯,只有那连绵不绝的山脉,大部分被雪覆盖,有些低凹处露出褐色石头。 而日头渐起,金光笼罩了最高处的雪山,金光中见雪,雪里笼了金光,还有一缕阳光照在了高大的古木上,真是神来之笔。 而这一切跃然纸上,却又仿佛叫人亲眼目睹一般神奇。 饶是不懂得画的人瞧了,也屏住了呼吸,仿佛自己置身于那雪山之上,正被那一道金色阳光笼罩着,顿生暖意。 这雪山图竟然能看出暖意来,这哪里是雪山图?分明是日照金山。 不过,再看题字,确实是日照金山。 “真乃是传世佳作啊!”平阳侯老夫人眼底惊艳之色久久不退,喃喃道:“宋姑娘真有孝心,竟把此等佳作赠与太妃,可见她对太妃实是重视得紧啊。” 第305章 平阳侯夫人这话,让慧太妃既得意又生出了一丝愧疚。 今日特意不邀请宋惜惜,就是要给她下马威,没想到她丝毫不介意,还把她师兄的佳作赠与她。 这么看来,宋惜惜不仅会做人,还大方有气量。 相比之下,自己倒是显得小肚鸡肠了。 她看到几位太妃眼底的羡慕和嫉妒,嗯,对宋惜惜的好感又多了一分,只一分,多了不给。 大长公主母女过去就瞧了一眼,确实惊艳,但不是自己的东西,总是要踩上一脚。 大长公主已经三番四次不顾身份,也不顾昔日装出的好修养,淡淡地道:“沈青禾擅长的是画梅花,若有心送你,理当送梅花图,送雪山图不过是敷衍罢了。” 这话若叫旁人听了,或许会有几分不满。 不过,慧太妃不会,她道:“哀家最不喜欢梅花。” 大长公主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干瞪眼,这蠢妇懂得什么?梅花图才是传世之作。 刚欣赏过雪山图,路总管便急急来报,“太妃,国公府的人送来几幅画,说是知晓太妃宴客,特意送来给太妃和诸位夫人鉴赏的,若太妃有喜欢的也可以留下。” 慧太妃大喜,“真的?快快拿进来。” 气氛当即被点燃,在场钟鸣鼎食之家不少,诗礼传家的也不少,文官清流的家眷更是不少,世家大户自然也有。 诗画都是高雅的,她们自然希望见识最好的画作,而且这样的机会,怕是一辈子都遇不上一回。 慧太妃这第一次出尽了风头。 当然,这是她以为的,可明白人都知道,真正出尽风头的是那个没有被邀请出席的宋惜惜。 她不狭隘,不小气,甚至大方得体到了极点,在场只怕没人像她这样的大方,心怀宽广,不被邀请,不被喜欢,却如此周到。 送来的画作里有两幅梅花图,有一幅是画的成凌关,成凌关城门下,守城的将士立得端正,身上的铁甲已经锈迹斑斑,手持长枪守着城门,枪头似乎有未干的血迹。 守城人眸光坚毅,寒冷的冬日里,他脚下的雪已经没过了小腿,脸黢黑黢黑的,嘴唇干裂,头发有些凌乱,或许寒风凛冽,他有些鬓发被吹起。 他的手黑且干裂,指甲逢里全是黑色的,手指骨节微弯,握住的长枪对准了前方。 入画的景色,入画的人,如此的栩栩如生,仿佛那人就站在面前一般。 一时,闺阁妇人也仿佛看到了成凌关的将士,看到他们的艰难辛苦,看到他们饱受风霜也依旧站立在城门,守护着国内的繁荣安定。 平阳侯老夫人祖上本是武将出身,看到这幅画她最是唏嘘,道:“太平盛世是他们浴血奋战换来的,士兵拿命去拼,武将何尝也不是?只怕南疆一战的艰难危险,远胜我们的想象,北冥王和宋将军实在是为国尽忠的好将士。” 她特意说宋将军,而不是说宋惜惜,就是要告诉大家,记得宋惜惜除了是国公府的贵女,还是上过战场的女将。 大家一时钦佩,觉得方才对她所议论的一切实在不该。 唯有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从来富贵都是伴随危险而来的,她们是危险,却也换来了泼天的富贵。” 平阳侯老夫人对这位公主亲家最是不喜欢,也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泼天的富贵?哪里来的泼天富贵?这泼天的富贵若是家破人亡,给你,你要不要?” “再说,”平阳侯夫人厉色继续道:“任何人说这句话,都没有大长公主说的叫将士们寒心,泼天的富贵,当公主的享受着呢,怎知战场之艰险?” 第306章 大长公主被怼得无话可说,气怔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冷笑,“你并不懂画,却在此借题发挥,看来本宫与平阳侯夫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她说完,狠狠地剜了慧太妃一眼,慧太妃怔了怔,这老鸟又怎么了?得罪她的人是平阳侯老夫人,瞪她做什么? 但是到底在她手底下吃的亏多了,加上还有生意合作着,便也不想得罪她,问道:“公主不多赏一会儿么?” 大长公主走到她的身边,附耳低语,却隐隐带着威胁,“自然是要赏的,等大家看完,你把画送我府上,今日之内便要送来。” 说完,便带着嘉仪郡主走了。 战少欢见状,连忙也跟着走了。 有些大长公主的心腹夫人见状,迟疑了一会儿,也起身告辞。 只是留下的还有很多人,尤其是颜太傅家的孙女颜如玉姑娘,痴痴地看着每一幅画,恨不得是要把每一根线条刻入脑海之中。 有些人确实也不太懂得画,只是不想得罪慧太妃,想着她们方才的针锋相对,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倒是觉得将军府那个丫头得留点心,莫要叫自己家的儿子沾上了她,这不是个省心的货。 有儿子即将说亲的人家,直接就把战少欢给拉黑了,打光棍都不能要这种女人的。 慧太妃支起下巴赏了一会儿画,便苦恼起来了,她对画不是很懂得,但知道这些画值钱,真送到大长公主府去,她肯定不会还回来的。 那送还是不送?不送的话回头又不知道要搞什么幺蛾子,她们母女让人好烦心啊。 又过了没多久,路总管进来禀报:“太妃,诸位太妃太嫔和夫人,国公府宋姑娘说,若诸位有兴趣再赏画,可移步国公府,宋姑娘和沈先生随时恭候大家驾临。” “我去!”颜如玉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大声说了,什么仪态都顾不得,能见到沈青禾先生,她可不管什么面子的。 因着皇上也在那边,加上确实许多人想亲眼见一见沈先生,便都说去。 路总管便躬身问太妃,“太妃,是否要备下马车?” 慧太妃苦恼得紧,她想去,但是今日她宴客,最终却变成了国公府宴客,皇上和满朝文武都去了,诸位夫人也去了。 偏生是想恼恨也不成,因为她没邀请宋惜惜,宋惜惜却恭请她去。 气氛烘托到这份上了,她只能点头,“准备马车吧。” 直到上了马车,带着诸位夫人浩浩荡荡地往国公府去的时候,慧太妃忽然想到,是不是上当了呢?是不是被宋惜惜反将一军了呢? 到底今日是谁宴客啊?到底今日是谁做东啊? 怎么几幅画就逆转了呢? 她感觉自己被宋惜惜摆了一道,气恼得很,可现在她带着诸位夫人前往,自己不可能临阵脱逃,岂不是让人说她气量狭隘? 不行,如何也得硬着头皮去了。 如果到了国公府,宋惜惜胆敢对她不敬,不管皇帝和文武百官在场,她都要叫宋惜惜好看。 慧太妃气性上来,是压都压不住的。 谁料,到了国公府,宋惜惜亲自出来迎客,她下马车的时候,宋惜惜还伸手过来搀扶一把,笑着道:“太妃仔细些,小女扶着您吧。” 慧太妃本以为宋惜惜要耍什么花招,殊不知如此热情好客,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但是想着自己毕竟是长辈,位分也尊贵,她敬着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即,也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宋惜惜的搀扶,一身紫红搭配着狐裘披风,气度雍容地进去了。 第307章 进得正厅,皇帝和丞相以及许多大臣都在,连自己的儿子也陪着一位身穿青色衣裳的俊美男子说话。 见她来了,连皇帝在内的纷纷起身行礼见过。 慧太妃的心情顿时大好,被夫人们敬重吹捧那是常有的事,可鲜少接触前朝的人,如今得他们一一拜见,虚荣心简直要爆炸了。 当即,便忘记了在马车上想的事情,见了大家免礼之后,被请上了正座。 哇,她这辈子虽说无比荣耀尊贵,但是像今日这般得前朝大臣和那位传奇人物沈青禾先生一同拜见,而且自己身居尊位,实在平生未有。 坏事了,对宋惜惜的好感似乎又多了一分。 而在下人奉茶之后,沈青禾走到宋惜惜的身边,轻声低语了一句,“捧杀,是对付一个人最好的方式。” 宋惜惜乐不可支,谁说师兄不懂人情世故的? “你与她终究是要在同一屋檐下,她是你的婆母,你不能对她打打杀杀的,至于京中的这些命妇夫人们,你少不了也要与她们往来,今日这场画展,便是为你铺路,希望师兄的心意,你别辜负了,以后别动辄出手。” 宋惜惜既感动又很无语,在师兄心里,她就总是打打杀杀的么? 从梅山回来之后,她学了规矩,也在战家守了一年的规矩,如何在京城做人,她懂得的。 尽量不得罪任何人,她是得罪得起,但就是担心影响瑞儿。 为了瑞儿,她整心态都很平和,看什么都顺眼,今日看慧太妃也是特别的顺眼。 皇帝顾不得任何人,眼珠子盯紧了挂起来的一幅一幅画作,甚至谁来说几句,带着点评的意味,都要被他瞪一眼。 点评?谁有资格点评沈先生的画?呵,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穆丞相走过来他也撵走,“看别的去,朕要自己单独欣赏,这么多幅画,你非得看朕看着的这一幅?” 穆丞相讪讪地走开了,那是关外对着鹿奔儿城的方向,大雪漫天,意境真的太到位了,想多瞧几眼嘛。 他只得去看梅花图,成凌关也有梅花,不得不说沈青禾先生画梅花真是到了化境,叫人真假难辨。 只是他还是想都看一下边镇的建筑与百姓,沈青禾先生也不知道在成凌关那边住了多久,许多画都是百姓,士兵,建筑,还有一些正在发生的事。 例如两个妇人吵架,衣着简朴但是干净,手里提着木桶去水井打水,边镇的每一条村子都打了水井,百姓虽没有过上太好的生活,可也勉强过得去了。 停战,对百姓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成凌关和鹿奔儿城的事不管如何,希望不再起风波,两国哪怕不来往,也别起战事。 穆丞相看了一会儿,干脆厚着脸皮去问沈青禾,“沈先生,您的这些画是否能卖一幅给老夫?” 穆丞相这话一出,大家猛地看向沈青禾,连皇帝的眸光都看了过去,眼底带着渴求。 他是皇帝,要沈青禾送一幅画是可以的,只是,他想多要,若能买的话,那他就能选好多了。 沈青禾笑着道:“丞相大人,这事在下做不得主,这些画都赠予了在下的师妹,她如果愿意卖,在下没意见。”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宋惜惜,眼底带着渴求。 然后,便轮番有人上前去恳求,都说不多要,只要一幅,毕竟沈青禾先生的画千金难求,也实在买不起太多的。 宋惜惜知道这是大师兄在给她做脸,而且不是做给那些夫人看,是做给皇上和满朝文武看,这脸做得大啊。 第308章 宋惜惜领了这份心意,笑着打趣道:“既然诸位大人如此喜欢我师兄的画,若我说不卖,那大家肯定要背地里骂我。” “不敢,不敢的。”兵部尚书李德槐笑着,然后大声道:“不卖也不会骂我们宋将军的,谁敢骂你,本官第一个跟他急。” 笑话,如此年轻出色的武将怎么能骂?骂他的武将便是跟他兵部过不去。 听得兵部尚书这么说,外头的女眷们都面面相觑。 她们都知道宋惜惜是立过军功的,但是到底也只是个女子,男儿郎有几个真的会瞧得上她? 可兵部尚书这话看似是开玩笑,表情却是认真的。 曾与大长公主一同说过她坏话的夫人们,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若是那些话传了出去,得罪了宋惜惜,只怕给自己夫婿找麻烦啊。 皇帝看着宋惜惜,眼底的意味是在明显不过了,指着一幅关山图,“惜惜,朕不多要,就这一幅如何?” 宋惜惜福身,“皇上,您若看上那便拿走,臣女可不能收您的银子,臣女借花敬佛,送给皇上。” 皇帝摇头,“不可,朕要自己买的,不要你送,送得了朕,你好意思不送给太傅么?送给了太傅,你不送给丞相么?送给了丞相,副相你送不送?内阁的你送不送?” 皇帝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笑着间连忙推说:“我们买,皇上可以送。” “你们都买得起,朕买不起么?”他看着宋惜惜,问道:“你说,这关山图多少银子?” 宋惜惜笑道:“那臣女便做个顺水人情,一千两一幅,诸位大人若有喜欢的,都可以买走。” 大家本以为她要开个高价的,毕竟,沈青禾先生的画千金都难买得到,所以一万两起步那是要的。 谁知道竟然是一千两。 瞬间,现场如炸开了锅,有压不住兴奋的都尖叫起来了。 便只听得人群中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哎哎哎,丞相你不要跟老夫争抢,老夫要这三幅,你别推搡,老夫要倒下了,老夫要倒了,如玉,快进来,快进来帮祖父把画拿下,玉贵,拦住丞相这匹夫。” 说话的是颜太傅,他老人家双臂一展,便拦住了三幅画,其中便有一幅丞相看中的,两人用肩膀较量着,太傅年迈连忙求助外头的孙女。 颜如玉反应超快,顾不得仪态急急忙忙跑进去,立刻把祖父看中的画卷了起来,而那边太傅身边的老侍从正拦着丞相,丞相没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颜太傅把他中意的画收归囊中。 他不由得哀怨地回头瞧了自己的老妻一眼,怎么没点眼力见?也不知道进来抢。 心里这么想,却是不敢苛责出声的,谁都知道丞相是妻奴,怕媳妇怕了半辈子。 众人各自上去挑选自己喜欢的,李德槐见谢如墨没去拿,便问道:“王爷没有中意的么?没有中意的不要紧,拿了,一千两实在是太便宜了。” 谢如墨双手抱肩,脸上带着浅浅微笑,“你们先拿,惜惜是本王的未婚妻,沈先生又是最宠着惜惜的,回头请他再给我作便是。” 这句话真是招人恨啊,多少双眸子朝他瞪了过去,哼,炫耀,跟他母妃一样爱炫耀。 第309章 诸位夫人今日看着宋惜惜出尽了风头,她们纵然再嫉妒,也知道沈青禾是在用自己的名声护着她。 有了沈青禾这位大师兄的宠爱,别的不说,文官清流们是一定会对宋惜惜格外高看的。 例如颜太傅此等爱画如命的人,他若还想得到沈青禾先生的画,那定然是会与宋惜惜多些往来。 至于皇上和丞相以及兵部尚书李德槐今日的态度大家也都瞧见了,对宋惜惜十分看重,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沈青禾先生的缘故。 大家不得不承认,宋惜惜这个曾经被人贬低到一文不值的弃妇,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京中宠儿。 大家买了画之后,瑞儿也被带了出来给皇上和诸位的人问安。 宋惜惜是特意让瑞儿露个脸的,以国公府未来掌家人的身份。 他小小的身子,脊梁挺得笔直,让人想起了当初的宋家儿郎。 之后,宋惜惜领着慧太妃和诸位夫人去了侧厅,茶水伺候。 再听诸位夫人说话,宋惜惜觉得顺耳了许多,间或能听到些吹捧的话了。 只不过,真话假话她是分得清楚的,应酬嘛,人家吹捧她,她也会吹捧人家,总之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甚至比那些世家大妇们更得体。 慧太妃侧头看了宋惜惜好一会儿,不知怎地经过今日,她觉得宋惜惜没那么讨人嫌了。 如果不是要当她的儿媳妇,她觉得自己会喜欢宋惜惜的。 可惜,她是自己的儿媳妇。 婆婆与儿媳之间天然就会互相看不顺眼的,尤其自己的儿子那么出色,又是先帝如此看重的儿子,名门贵女都配不上他,宋惜惜就更配不上了。 她猛地清醒过来,都说宋惜惜厉害,果真厉害,差点便被她收买了心。 她该生气的啊,本来今日是她出尽风头,现在却变成了宋惜惜。 瞧她笑得一脸无辜的样子,实则心里肯定得意极了,她看过来了,看过来了,看她那双桃花眼,真真是会勾人的,真想把她的眼珠子抠下来。 宋惜惜道:“太妃,您请喝茶。” 慧太妃狠狠的面容硬生生地转变成为笑容,“嗯,喝茶,大家喝茶哈。” 宋惜惜端起茶饮了一口,恰好能掩饰嘴角的笑意。 她忽然觉得,慧太妃也挺有趣,骄横是真的,刁蛮也是真的,爱炫耀也是真的,但这样的真性情好相处啊。 淮王妃木然地坐着,全程没说过话。 但她心里很惶恐,尤其是坐在国公府里,便想起昔日姐姐待她的好。 姐姐死后,她却这样对待惜惜。 方才惜惜带瑞儿出来的时候,甚至都没叫瑞儿过来给她问安,她眸光看过来的时候是很温和的,可这温和与她看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她仿佛不拿她当姨母看待了。 可那时候并非她这个当姨母的不想管她,实在是管不了,战北望和易昉那时候回来炙手可热,淮王府又从来不过问朝中之事,她无能为力啊。 而且,也不仅仅是她没管啊,燕王妃也没管,燕王妃甚至都没回京。 至于给澜儿添妆的事,她其实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澜儿大喜日子,她一个弃妇来添妆,有些晦气。 可谁能想到,她竟也不晦气,还能嫁给谢如墨。 只是这孩子,怎么就跟姨母计较上了呢?她那日也带着澜儿过来叙话,也解释清楚了,之前的事情就该一笔勾销才是啊。 第310章 画展结束之后,皇上带着诸位大人欢天喜地地离开。 夫人们也纷纷告辞,经过今日,镇国公府在京城的地位大概是无法撼动了,就连皇上都亲自来,这面子给得是真够大。 淮王妃临走的时候,心有不甘,因为宋惜惜叫人给慧太妃送了画,她这个姨母却是一幅也没有。 因为方才买画的都是皇上或者朝中官员,王爷没来,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进去跟男人们抢。 只是,买不买是一回事,惜惜该送她一幅以表冰释前嫌。 可一直到离开,她都没有提,只是福身道了句,“姨母慢行。” 她勉强地笑了笑,“嗯,不必送了。” 与她一同走下石阶的是陈夫人,陈夫人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见她空手而回,问了句,“王妃,怎么宋姑娘没给您送一幅?您是她的亲姨母啊。” 淮王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陈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地福了身走在前头去了。 坐在马车上,淮王妃攥紧了手帕,心里极其的不悦,早知道今日便带着澜儿去参加慧太妃的宴席,然后再一同过来国公府,澜儿在的话,她定然会给一幅画。 如今自己落了笑柄,陈夫人是问出口的,许多人没问出口呢?大概心里都在说她这姨母做得不妥,当日和离时没有出面帮着宋惜惜。 可谁知道她的难处啊? 人人都道她是王妃,日子定然风光无限,可王爷胆怯,什么人都不敢得罪,连带着她这位王妃也跟着窝囊。 其实姐姐在世的时候,她很羡慕姐姐,姐姐家中的男儿个个顶天立地,虽然死在战场上,也算是千古留名了,有这份功劳在,起码能福荫三代。 只是最后姐姐满门被杀,也是始料未及的事。 都说是西京探子杀的,可万一西京探子还没死绝,她若前往打点,或者帮着宋惜惜,那西京探子盯上淮王府,那怎办?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换做姐姐是她,大概也会袖手旁观。 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回到府中便派人把澜郡主请了过来,抱着女儿哭了一场。 她抽泣着说:“她怎能如此轻慢我?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姨母,我真能要她的画吗?但她提都不提,问都不问,这未免太伤我的心了,她小时候我还总是带着她抱着她,那会儿不记得事,长大了自然不知道姨母曾对她好过的。” “今日你是没在场不知道,她们看我的眼光,就像是看笑话似的,我这辈子活得就像是一个笑话,分明是王妃,却连个四品官员的家眷都不如,衣食住行样样都不许高调,连你出嫁的嫁妆也只有区区的三十六台,你父王窝囊,连带着你表姐也瞧不起我。” 澜儿进屋之前就听侍女说了前因后果,心里已经有数,所以母妃这一顿哭诉,她并不认同。 她严肃地道:“母妃,宋家出事的时候,您既然选择避而远之,那么如今宋家富贵了,您也别想着沾一星半点的好处,而且表姐根本没有怪过您当初没出手帮她,只是她给我添妆的时候,您嫌她晦气,再说,姨母不在了,您和表姐也没多少情分,她早早便去了梅山,回来也是找我玩儿,您连顿饭都没留过她,如今说什么旧情呢?” 第311章 淮王妃被女儿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想起拖了燕王妃下水为自己脱罪,“燕王妃是她的表姨,当初还是她做媒的,怎不见她回来?可见不止是母亲凉薄,是人人皆是如此。”、 澜郡主唉了一声,“婶母是什么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她拖着病躯,想来也没法子来啊,而且燕王府她也做不得主的,都是侧妃掌家,几乎就等同把她软禁了。” 淮王妃叹了一句,“那算了,以后你表姐这边,我就不来往了,你与她来往就好,真断绝了关系也不行,毕竟她以后是北冥王妃,你别看母妃与她都是王妃,可那真不一样,你父王碌碌无为,胆怯怕事,北冥王如今虽说没掌兵权,却管着玄甲军和大理寺,人家是有实职的。” 澜郡主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父王能有所作为吗?当年先帝在的时候,有恩典才能让他们留在京城不去封地,可如果父王不是这样碌碌无为,早就被送去封地,无旨意不得回了。 这些母妃也不是不知道,却总拿来说事。 说得夫妻不睦,说得家无宁日。 淮王妃把慧太妃请赏雪宴的事也大概说了下,说自己如何的委屈,当时大家都在议论宋惜惜的时候,她也想帮她出头来着,只是因着父王的性子,导致她不敢说太多,免得惹了是非上身。 说到底,又是在埋怨淮王。 澜郡主皱起眉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遂是出去找了随去的侍女问个清楚。 得知母妃不仅没有帮表姐说话,甚至还点头附和,而到了国公府的画展,她就怨恨表姐没有给她送画。 母妃素来是藏不住心思的,大概怨恨都洋溢于表,让表姐看见了。 澜郡主叹了口气,她纵然是初入门为新妇,也知道哪怕只说人情世故,也不能这样啊。 尤其当年大姨母对母亲是何等的照顾宠爱? 第二天澜郡主少不了也要跑一趟国公府代替母亲给表姐道歉,她真的不想失去表姐这个亲戚。 如今她心里头有万般的委屈,却也谁都说不得,但是来表姐这里心里总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心没有那么彷徨。 宋惜惜正与大师兄说话,听得说澜郡主来了,便道:“大师兄,你先到处走走,我陪澜儿说会儿话。” “你去吧,我今日答应给瑞儿作画,你都妨碍我一大早了。” 宋惜惜笑嘻嘻地道:“数钱数了一大早好吗?你给瑞儿作画就好了,千万别逮着我画。” 沈青禾很少画人物,之前见过宋惜惜去踹梅树,落了一地的淡红深红,他见状便画过一幅,这一幅画她粗鲁的举止和踢梅花树时候的龇牙咧嘴全部写实地表达出来,在万宗门广为流传。 想起这件事情,沈青禾不由得宠溺地笑了,“去忙你的。” “好!”宋惜惜转身走出去,步履已经没了以前在梅山的欢快。 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她在梅山的恣意,以后怕是不能够了,沈青禾不由得微微叹息。 听得澜儿是来道歉的,宋惜惜哑然失笑。 也不接她的话题,倒是见她眉宇间浓惆深锁,便忍不住问了句,“他待你不好,是吗?” 澜儿一怔,随即勉强笑了笑,“他待我挺好的,表姐莫要忧心。” “你瘦了许多。”宋惜惜道。 “天寒,吃不下。”她笑了笑,“清减些不好么?夫君说我这样更好看了,腰间盈盈不足一握,最让人心醉神迷。” 宋惜惜蹙眉,拿澜儿当什么了?红楼里的姑娘吗? 但她不说,宋惜惜也不勉强,与她说了会儿闲话,喝了一盏茶,她便着急要回去了,说是婆母不适,要回去侍疾。 第312章 宋惜惜送她到门口,忍不住说了句,“你别事事委屈自己,一味地讨好他们,也不见得对你会多重视。” 澜儿凝了凝,摇摇头坚定地道:“表姐此话差矣,人心肉做,我总能暖了他们的心。” 说完,她由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 宋惜惜看到她方才的神情,不知道为何,身上倏然地一冷,仿佛是有些不好的预兆。 她回了屋中,也觉得冷,叫宝珠给她拿个汤婆子。 梁嬷嬷问道:“姑娘是不舒服了么?” “没有,就是忽然觉得很冷。”宋惜惜道。 梁嬷嬷见她穿着狐裘披风,正屋里也烧着地龙,怎么会冷? 摸了摸姑娘的额头,果真发现很冷,便叫了瑞儿屋中的红雀大夫过来给姑娘把脉。 宋惜惜说不用,但是拗不过梁嬷嬷。 红雀大夫背着药箱过来,给她搭了脉,笑着道:“嬷嬷放心,姑娘脉象极好,之前打仗时的伤患导致的淤血不通,如今也都好得差不多了,继续吃着天王补心丸调养气血便好。” “她觉得冷。”梁嬷嬷担心地道。 “许是方才出去吹了风,嬷嬷您别担心,姑娘是练武之人,她的体质要比一般人好的。”红雀大夫安慰道。 梁嬷嬷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就是知道她体质比别人好,她这个老婆子都不觉得冷,姑娘却觉得冷,屋中烧着地龙,她还要捧个汤婆子这才叫人担心。 “有劳红雀大夫。”梁嬷嬷道。 红雀大夫笑着摇头,“正好给瑞儿公子针刺完,我也要回去了。” 宋惜惜抬头叫住了他,“对了,红雀大夫,我知道丹伯父派了人去给我表姨母看病,她情况如何?” 之前她问过丹伯父,丹伯父说一切都好。 可一切都好的话,为何连封信都没来?她都派人送了两封信去了。 红雀大夫收拾着脉枕,垂头道:“这个我便不知了,是青雀去的,只是听师父说,燕王妃的病需要慢慢调养,不是一两月能好的,听青雀说,她如今去了青木庵养病。” 宋惜惜微怔,“怎么会去庵堂养病?燕王府养不了吗?” “是燕王妃自己要去的,说是庵堂清净,加上庵堂里供奉着菩萨,自从您父兄牺牲之后她便一直茹素念佛,祈求一切顺遂,结果宋家满门被灭,她认为是自己念佛不诚的缘故,所以特意搬去了青木庵。” 宋惜惜知道她一直信佛,当初她说亲的时候,表姨母回京陪伴母亲,也顺便养病,战北望便是她推荐的。 这是因为她和战老夫人有些交情,以前在京的时候,也多有来往,知道将军府两房也算和谐,老夫人身体差点,但是个通情达理的容易相处。 表面上确实是这样的。 表姨母心肠软,也不会善弄手段,否则也不至于燕王府内宅乱成这样,侧妃当家,她这个主母被燕王厌弃。 所以,表姨母心思是比较单纯的,这样的人嫁入高门大户,往往是要吃亏,她因为自己吃过亏,所以才会推荐将军府的战北望。 只是,为何会去青木庵呢?距离燕王封地也远,若有什么事,燕王府如何得知? 宋惜惜想着等大婚之后,要去一趟青木庵才行。 不亲眼见过,实是不放心。 第313章 红雀大夫回了药王堂,跟丹神医禀了宋姑娘问了燕王妃的事。 “你没乱说话吧?”丹神医瞧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严厉。 红雀道:“弟子不敢乱说,只说如今燕王妃去了青木庵养着。” 丹神医叹气,“这事,咱们先捂严实了,等她大婚之后再说吧,若是如今让她知晓,她肯定会跑去的。” 红雀道:“弟子也是这样想的,眼看没几日便要大婚了,昨日沈青禾先生开的画展把皇上都招来了,以后京城就不会再有人敢说她的闲话,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又跟燕王府闹上,这是非是没完没了的。” “是啊,她到底是二嫁之身,又是高嫁,本就遭受非议和嫉妒,昨日画展一开,堵住了那些长舌妇人的嘴,大婚的时候顺顺利利,听的都是好话,那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红雀扑哧一声笑了,“师父也这般迷信了么?” 丹神医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咱行医的,只学了医么?医卜星相,哪样不得学点啊?再说气运的东西真是解释不通的,这些年宋家遭受的……唉,老天爷是逮着她一家来虐啊,多听点好话,少惹些是非,先把婚事顺顺利利地办了,我就安心了。” “是,是!”红雀确实只精通医术,卜卦是半点学不来,不如青雀的。 丹神医坐在内堂里,学徒给他沏了茶,他也不喝,只是盯着杯子里的茶水发呆。 他这辈子没有成亲,无儿无女,除宋怀安之外,也没个朋友。 他是把宋家的儿郎和惜惜看做自己的孩子,宋家遭了那样的惨况,他心里的难受不比任何人少。 只是惜惜已无父母,他总得多为她考虑。 燕王妃是疼爱惜惜的,可惜她自身难保,又如何护得惜惜? 还有萧家,举家都在成凌关,镇守边关的武将是不得轻易回朝的,所以就算萧大将军想护着这个外孙女,也有心无力。 且萧家……唉,萧家那几位儿郎也不齐全了,萧大郎君早早就没了,三郎如今断了一臂,七郎在成凌关一战时也牺牲了,萧家也苦。 他知道萧大将军曾上书皇上,希望皇上多体恤宋惜惜。 皇上如今待惜惜确实不错,只是…… 丹神医叹气,有些事情他看在眼里,担忧于心啊,如今只希望他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惜惜以后和北冥王和和美美的,那就最好了。 腊月十五,下了一场大雪。 宋惜惜原先还期待着下一场雪,可以和瑞儿玩雪的。 但是如今都腊月十五了,九天之后便是她大婚的日子,她估摸着师父师姐他们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的。 虽说路途不算特别遥远,只是雪下得大,马儿也不好跑啊,只能暂住客栈等雪停了。 她心里既期待也忐忑,怕自己见了师父和师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她真的很久没见他们了,特别特别想。 在她日子过得不如意的时候,她是不想回去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以前总觉眼前黑漆漆一团,看不到未来,像有一堵墙挡在了前头,如今她找到了瑞儿,便觉得那墙壁里透出了光。 未来,至少有瑞儿在她的身边,至于王爷他心里有所爱之人,但想必他们也能做到相敬如宾。 这样的日子,比以前好太多太多了。 第314章 雪下了两天,倒不是连续下的,停了停又继续下,满园都是积雪,下人清理出道路来,倒是不妨碍行走的。 梅花开得正盛,却被厚厚的雪覆盖,一脚踹过去,雪纷纷落下,花也簌簌落下。 看着一地雪白里飘落的残红,宋惜惜带着瑞儿出来堆了个梅花雪人。 瑞儿还兴致勃勃地去找了两块鹅卵石给雪人当眼睛,丑萌丑萌的。 宋惜惜拿了一件斗篷给雪人穿上,再带上一顶帽子,远远看过去,像极了真人。 而在不远处,沈青禾画板已经摆上,动笔画了好一会儿,这样活跃的小师妹许久没见了,这幅画到时候要送回师门去的。 到了腊月二十,大婚在即,宋惜惜便浑身不得空了。 嫁衣送了过来,几个月赶制出来的嫁衣,自然是极为华美。 外裳乃大红之色,看似厚重但实则穿在身上感觉十分轻盈顺滑,嫁衣用了蹙金绣云霞翟纹,是一品内命妇的礼制。 霞帔是青金两色交错,织金云霞龙纹,至于凤冠也是青金两种颜色,镶嵌了十余颗蓝红宝石,凤冠后脖子处是几道扇骨模样的淡青黄条状,尾弯微翘,煞是好看。 因是冬日大婚,所以定做嫁衣的时候,便拿了一块上好的皮子和狐毛去做一件红色斗篷,皮子外以云缎覆盖缝合,在缝合之前自是要绣了纹样。 斗篷是以金丝线绣的大朵牡丹,寓意花开富贵。 嫁娶是唯一一次可以僭越的机会,所以龙纹凤纹都可以用,因此除了绣牡丹图案之外,也绣了凤纹。 宋惜惜穿上之后,大家惊艳都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 还是宝珠摁着她坐在妆奁前,给她上了个妆。 等宝珠上完妆之后,大家的眼珠子总算是会动了。 宝珠什么手艺?没上妆之前更好看,上妆之后姑娘老了起码三岁。 姑娘往日也不化妆的,清丽不俗,肤如凝脂,哪里需要傅粉施朱? 黄嬷嬷拍着宝珠的手,“行行行,你有什么忙你的去,别在这里添乱,哪里有新娘妆画成你这样的?这脸还惨白惨白的。” 宝珠笑嘻嘻地道:“姑娘往日也不用上妆,要上也是她自己上的,我自然学不到这门手艺。” “姑娘带着你去梅山,就是把你给纵坏了。”黄嬷嬷拿了巾布浸在热水里,给宋惜惜洗了脸上的粉和口脂。 如此,天然去雕饰才是最美的,当然成亲那日是要上妆,黄嬷嬷都已经请了妙仪阁的娘子过来给姑娘上新娘妆。 梁嬷嬷摸着嫁衣上的刺绣,不禁赞不绝口,“收得这样贵也是有道理的,叫我如何也绣不出来如此精妙的纹样和图案来。” 宋惜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嫁给战北望的时候,母亲请了好命婆给她梳头,然后执着她的手在闺房里说了许多话。 教她如何与夫婿相处,教她如何敬重公婆,教她如何善待小叔与小姑。 在将军府一年,她按照母亲所说的去做,有时候知道不可纵容太过,只是想起是母亲的嘱咐,她便照做。 尤其是灭门之后,她已经没有家了,便彻底把将军府当做了自己的家,对母亲说的话更是贯彻到底。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尽一点孝道,叫母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一晃眼,她和离了又再嫁人。 看着镜子里自己身穿嫁衣的样子,感觉日子都没有挪动过半刻,仿佛一会儿就会有侍女搀扶着母亲进来,会执着她的手叮嘱。 眼底瞬间红了,她连忙站起身,进内堂里把嫁衣脱掉换回常服。 第315章 还有四天就要成亲,师父他们还没来,宋惜惜很是心焦。 她去问大师兄,“师父可有飞鸽传书来?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沈青禾手里拿着刻刀,正在雕刻什么东西,见她问才像是忽然想起来,“噢,你不提师兄也忘记了,师父来过飞鸽传书,说你的婚礼他们不来了,等你日后空闲了,带着王爷回去梅山探望他们便是。” “不来了?”宋惜惜失望得紧,“为什么啊?他们原先不是说来的么?” 沈青禾笑着道:“你知道的,师父近些年不爱动弹,平日里能躺着就不会坐着,能坐着就不会站着,尤其是这样寒冷的天,他更是懒惰,所以就干脆不来了,等你们回去拜见便是。” “那师父不来,师兄师姐他们呢?他们可以来啊。” 沈青禾道:“师父不来,他们自然就不来了,你自从十五岁离开了梅山,也没有回去探望过,自然感情就疏淡了,能记得你这个小师妹就不错,至于千里迢迢……嗯几百里迢迢地过来参加你的婚礼,感情没到这份上呢。” “感情疏淡?”宋惜惜大受打击,“他们是这样想的?” 沈青禾继续雕刻着手中的东西,这是他答应给瑞儿挑的章,他和瑞儿甚是要好,“不奇怪啊,反正这几年你有什么事也没跟师父说,受了委屈也没有回去,他们自然觉得你不需要有师兄师姐。” 宋惜惜感到无比的失落,但是也觉得大师兄说得对,自己确实没心肝。 这么多年没回去,信也没送过几封,真到着急要找人帮忙的时候,才飞鸽传书去找师父,出动了大师兄和二师姐。 只是,师父他们不来,沈万紫他们也没到,沈万紫之前来过信,说到时候她会带着棍儿他们来。 会不会是师父不来,他们的师父也不许他们来? 宋惜惜顿时觉得这场婚礼不那么值得期待了。 她坐在大师兄的身边,吸吸鼻子,“幸亏大师兄在,不然就只有瑞儿给我送嫁。” 沈青禾侧头看着她,和煦的眸子却是充满了戏谑,“那可说不准的,师父说有事情吩咐我去办,我可能过两日就走。” “啊?”宋惜惜猛地站起来,“就不能多等两日吗?是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么着急去?” 她真伤心了,本来师父他们说来又不来,如今大师兄也说要走,之前陈福还说国公府里也要大办嫁女宴,那还用得着怎么大办啊?就办十桌八桌的,请宋族的人过来吃便是了。 她委屈地坐在一旁,但这委屈又不能名正言顺,自己确实不当人,也怪不得大家不拿她当自己人。 她以为师门对她的爱是不会变的,但原来不管是什么感情只要不经营,就会变。 但说变吧,当初写信回师门叫他们调查成凌关的事,大师兄和师姐马上就去。 而且,大师兄这一次带来这么多的画给她做去做人情,让文武百官乃至皇上都领了她这份情。 其实想想,大家为她做得够多了,她不能再奢求。 等成了亲之后,带着王爷一同去梅山拜见师父,给师父请罪,再给诸位师兄师姐请罪,把感情修补回来。 沈青禾见她失魂落魄的,眼底不忍,“难受了?” “有点,但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会想办法请师父原谅的。”宋惜惜鼻头酸楚地道。 “嗯。”沈青禾笑笑,也没说什么了。 师父也真是,非得这么惩罚她一下,瞧那小脸都要哭了,若师父他自己在,定然不舍得这般吓唬她的,倒是叫他来做这恶人。 第316章 腊月二十二,沈青禾果真走了。 宋惜惜拉着他的袖子送到了门口,寒风肆虐,天气阴沉,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唉,师兄也走了,只求着成亲那日别下雪,花轿能好走一些,也没别的什么奢求了。 沈青禾笑着道:“我在金楼给你定了首饰,你派人去拿吧,银子都付过了,单据在福伯手中。” “那我回头叫福伯去一趟。”宋惜惜看着马夫把他的马牵出来,不由得心酸,“真着急走啊?不能多等两日?” “不行,要紧事。”他揉着她的额头,“咱们很快又会再见面的……你不是要回梅山吗?” “嗯!”宋惜惜只得叮嘱,“那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别送,回去吧。”沈青禾接过马鞭,翻身上了马,勒住缰绳冲她挥挥手,“回去吧。” 宋惜惜摇头,“我送你。” 沈青禾也不啰嗦了,策马便离开。 宋惜惜站在府门口,目送大师兄离开,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怎么都说好了的,又集体反悔了呢? 心情跌到了谷底。 她回屋坐了一会儿,便问福伯拿金楼的单据,带着宝珠出门去拿师兄给她定做的首饰。 金楼挺大的,两个店面打通,分一楼和二楼,店名就叫金楼。 卖的也不单单是金饰,还有别的珠宝首饰,金楼的款式也不错,但是比起金京楼还是差了些。 金楼开了没几年,有点蹭金京楼的意思,不过背后的靠山应该挺大,生意也不错。 宋惜惜取出单据给一楼的掌柜,掌柜叫人茶水伺候,让她坐在一侧,便亲自去取。 这掌柜瞧着瘦猴子似的,行动倒是快,没一会儿便取来一个盒子,递到了宋惜惜的面前,“姑娘过目。” 宋惜惜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是一只大金镯子,是那种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金镯子。 大师兄品味高雅,她对他送的礼物颇为期待,但这……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真的足够大,沉甸甸的,戴在手腕上金光灿灿,十足的暴发户。 掌柜如此隆重接待,也是因为这镯子够大够重。 宋惜惜是有些失望的,只是到底是师兄的一番心意。 她试戴了一下之后便迅速摘下放回盒子里,金楼客人蛮多的,不想被人瞧见。 刚把盒子交给宝珠,一起来就和平西伯老夫人打了个照面。 “老夫人好!”宋惜惜福身问安。 “宋姑娘。”平西伯老夫人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你婚事在即,怎么还出来?” “取个物件。”宋惜惜道。 平西伯夫人上前来,轻声道:“宋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宋惜惜看她神色和善,眼底似带了恳求,便道:“行,隔壁有茶馆,我们过去坐一坐。” 她们要了个雅间,宝珠和老夫人的侍女在外头站着。 坐下之后,老夫人先说话,“还没恭喜姑娘呢,祝姑娘和王爷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多谢。”宋惜惜坦荡接受,也恭喜回去,“我也恭喜令嫒与战将军夫妻和顺。” 老夫人苦笑了一声,“嗯,那日老身带着小女到国公府叨扰,实是不得已的。” 宋惜惜道:“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老身知道,宋姑娘那日隐瞒了些实情,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在离开将军府之前,他们是想谋你一半嫁妆的。” 第317章 宋惜惜那日说话并未说得清楚,主要是看三姑娘对战北望似乎颇为满意。 如果她直接说战北望也想要她的嫁妆,那么,惹来的只有三姑娘的怨恨和怀疑,认为她是故意诋毁。 “可我那傻女儿,丞相夫人来问的时候,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而且这门亲事我们根本无法推却,这其中缘由,只怕姑娘也清楚。” 宋惜惜点点头,“大概知道。” 不外乎是王彪接掌了北冥军,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让战北望娶王家的姑娘,两家联姻,由王彪提拔战北望。 如果平西伯府不同意的话,大概北冥军是要换将的,而平西伯府已经逐渐式微,怎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所以姑娘那日没说战北望半句不好,清如认为你没有败坏战北望的名声,她没因此记恨你。” 这句话,乍听逻辑不通,但宋惜惜听得明白。 那日她并未深思太多,只是见到三姑娘王清如,听她说了那些话之后,便知晓她是看上了战北望,不管战北望有没有谋过她的嫁妆,王清如都要嫁给他。 所以那日来她们母女来,不是真的要了解战北望的人品德行,是想要了解她对战北望是否有恨或者有情。 如果有恨,定然诋毁,如果有情,自然敌视。 两样都没有,王清如放心了。 那天也是看明白了王清如的心思,她才会说一半留一半。 平西伯老夫人继续道:“将军府之前策划休你,是想拿你全部嫁妆,而战北望是不同意的,他说你一文嫁妆也不要,但后来易昉来了信,让他扣起一半的嫁妆,他才改口的,姑娘那日没说后半截,清如心里就舒服多了。” 宋惜惜想,看来闵氏确实管不住将军府,下人的嘴巴真大,这些内宅的事,如此轻易就被打听到了,而且巨无遗细。 宋惜惜微微笑着,“嗯。” 她其实没什么话要跟平西伯老夫人说,也不知道她为何在此刻来点破这些事情。 见宋惜惜没什么话说,老夫人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如果清如日后有什么得罪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宽恕。” 这才是重点。 宋惜惜问道:“小女不明白,请老夫人明示。” 老夫人神色尴尬,“是战家那位姑娘,前几日来了我们府中,在清如面前说了些话,实是有些难以启齿,但……但大概就是你对战北望念念不忘,当初和离是迫不得已,想逼他挽留,殊不知他竟不挽留,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宋惜惜端起茶,饮了一口,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战少欢吗?然后三姑娘信了?” “老身让她不要信,但她信,她认为……”老夫人实是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久都没说出口。 宋惜惜放下茶杯,凤眸微挑地替她说:“她认为战北望那样既威武又俊美的将军,没有女子不爱,尤其我还曾是他的夫人,夫人深爱自己的夫婿,理所当然,不可能忘情得这样快,而且我们还曾一起上过战场的,只不过是北冥王身份贵重,我嫁给北冥王便能扬眉吐气,让战北望后悔,是不是这样?” 平西伯老夫人瞠目结舌,半晌,喃喃地道:“你莫非是在我们府中听着她说话的?怎地几乎一模一样?” 宋惜惜看着她,“老夫人,请转告三姑娘,没有爱过,自然就不需忘情,告辞!” 第318章 离开了茶馆,宋惜惜真是气笑了。 这王清如是什么脑子?竟然信了战少欢的话。 战少欢为何这样编派她,她很明白,那日慧太妃的赏雪宴里发生过什么事,她后来也是清楚的。 战少欢看上谢如墨了,想当谢如墨的侧妃。 她这样跟王清如说,王清如若是上门来闹,这样的话让谢如墨听了去,谢如墨信以为真的话,自然就会冷落她,或者嫌弃她。 至少,她可以肯定战少欢是这么认为的。 而王清如的性情说好听点是直率,不好听的是鲁莽,容易被人影响,容易被煽动。 看来,将军府要找一位真正可以掌家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啊。 而且,以王清如和易昉的性子,她们之间日后会闹成如何几乎可以预想得到。 那日她本着不想结怨或者有什么误会的情况下,选择见一面且大部分都坦诚相告,只不过后来洞悉王清如的心思,才没把话说得太透。 如果她信了战少欢的话,那就尽管信吧。 只要不闹到她跟前来,随她去。 在回去的马车上,宝珠愤愤不平,因为隔着一扇门也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她气得粉脸寒霜,道:"战家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病?都和离这么久了还要来沾边,咱们跟那边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战少欢什么恶毒心思,还以为旁人不晓得吗?她就是想嫁给王爷当侧妃。" 宋惜惜点了一下她的俏鼻,“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气坏自己不值当。” “姑娘怎么能不生气?姑娘分明是最爱生气的。”宝珠有些难受,“以前在梅山,谁得罪了您,哪怕是乱嚼舌根子,您都要打上门去的。” 说起梅山,宋惜惜是真不开心了。 师父不来,他们都不来。 眉宇间笼了郁闷,“以前是以前,以前无忧无虑,凡事有人护着,有人兜底,现在连师父都不管我了,我还这么任性,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瑞儿我还管不管了?” 宝珠知晓姑娘为此事难受,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打开盒子,“您看,这是沈大师兄给您的嫁妆,您瞧好……重,呃贵重,最重要的是心意贵重。” 她哎了一声,又把盒子盖上,这镯子重是重,但是老气也是真老气,这样的款式,老太太带着太沉,姑娘带着太俗。 怎么沈大师兄要给姑娘添妆,也不买些时兴好看的款?这样至少姑娘知道他是用了心去挑,哪怕不能出席婚礼,也会高兴许多。 宋惜惜看到那个金镯子都想哭出来。 “罢了,我拿了师兄那么多的画,而且前些天卖画的银子他全部给了我,银子也是嫁妆的一部分,银子好,最实用。” 宋惜惜自我安慰地说。 宝珠的点头如捣蒜,“姑娘这话,奴婢是再赞同不过的,什么金银珠宝名贵首饰,哪里有银子来得实在啊?” 她说着,掏出自己的钱袋子,数了起来,“这几个月的月钱都没花掉,回头放小柜子里存着,到明年年中,便可以去换银锭了。” 说完,喜滋滋地笑了。 宋惜惜笑骂了句,“小财迷。” 第319章 府中已经开始准备酒席了,因着府中的人不够,宋太公叫族中子弟们过来帮忙,且带来了家奴。 高门贵户里嫁女办酒,没有说当天才办的,都会提前一天请族中的人吃,然后再办三天的流水席,让百姓过来沾沾喜气。 因是二嫁,所以宋惜惜就没有再请好命婆过来梳头了,到时候让妙仪阁的娘子给她梳便是。 或许是因为师父他们不来了,宋惜惜对出嫁之前的仪式也没有太重视。 不是她不重视嫁给谢如墨,婚后她必定恪守为人娘子的本分,该是她管的事,她都会管,内宅之事不会让谢如墨分心。 只是,她要嫁的夫婿再好,但没有娘家人在,她始终高兴不起来,自然,也没有像之前嫁给战北望的时候那样不舍,不会鼻子酸楚落泪,舍不得家人。 看着姑娘待嫁之前还如此情绪低落,宝珠心里也难受,找梁嬷嬷道:“嬷嬷,您看要不要找个戏班子,反正国公府有戏园子,让姑娘点几场戏看看,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梁嬷嬷想了想,道:“这么着急,不知道能否请到,你尽管叫福伯去问问。” 宝珠去找到福伯,说了请戏班的事。 陈福道:“今日便去请丰庆班了,但是被平西伯府请了去。” 丰庆班是京城最好的戏班了,他们的戏唱得好,尤其唱的游龙戏凤最是出色。 “那没有庆丰班,请别的行不行?毕竟宋族也这么多人来帮忙,让大家闲暇之余去看看戏也好。” 陈福道:“行,我派人去请,除了庆丰班,有个叫乐鱼班也不错。” “乐鱼班?这名字听着怪怪的。” “管他名字怪不怪,唱的戏好听就是了,”陈福顿了顿,“不过,听说这乐鱼班唱得还可以,就是故事有些……嗯标新立异吧,很多人都说没听过这样的戏。” “是么?那就唱些喜庆的,咱不是办喜事么?你去请一请,然后让姑娘点曲目。” “行吧,迎亲是定在明日的傍晚,今日和明日便叫姑娘高兴高兴,不高兴的话也分心分心,别想着她师父没来的事,心里堵。” 宝珠道:“那您快去请,眼下是年关了,估计各家也要办宴席,就怕请了去。” “行,我跑一趟,你去陪着姑娘吧。”陈福说着便带着护卫出门去了。 如今流水席已经是在外头办起来了,他也是忙得抽不开身,如果不是为着姑娘高兴,他也不会出门去找戏班子。 好在宋太公一声令下,宋族的人纷纷出动帮忙,宋族里有心的人还是比较多,这让陈福很是欣慰也十分感恩。 乐鱼班还没接到单子,所以陈福很顺利地就把他们请来了。 不管嫁女宴席办得是否盛大,但是国公府里要有足够的热闹。 请了戏班回来,族中女眷们便拉着宋惜惜去看戏。 明日大婚,本来今日嫁妆便要抬过去了,但因为今日的吉时在晚上,不宜晚上抬嫁妆,便干脆等明日出嫁的时候之前,先抬嫁妆过去。 听闻平西伯府也是如此,等出嫁那日再抬嫁妆,听闻嫁妆还不少,当初从方家取回来的那些嫁妆,如今全部都要抬过去将军府,平西伯府又给添了不少。 自然,这是要抬起她自己的身份,也要给将军府增光。 陈福去检查了一下嫁妆,见都贴了大红喜字,妥妥当当地停放着,这才放心。 这几日,谢如墨都没来过,自然是因为大婚在即,他们不好再相见。 但北冥王府是真真的热闹,除了流水席,还搭建了粥棚,施粥三个月。 第320章 宋惜惜陪着族中伯娘叔娘和一群姐妹们去看戏,瑞儿也想去,以前他当乞丐的时候,偷溜去过戏园子里乞讨,看戏看得津津入味的时候被人发现,打了一顿扔出去。 这一次他名正言顺地坐在椅子上看,不担心被人赶了,以前的那段苦日子,让他格外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 唱戏的锣鼓声响起,气氛烘托起来,宋惜惜能感受到办喜事的喜庆,心情跟着好转些。 总归,日子是要一步步往前走,不管如何,还有瑞儿在她的身边。 宋惜惜看了戏目,因以前不爱看戏,所以也不是很懂得,便交给宋世安的娘子点,她们喜欢听戏,也知道哪些戏适合办喜事时候唱的。 宋娘子点了一出叫《喜结良缘》的戏,这戏好不好看另说,但十分应景。 男主角是武将,爱上了一位官家千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互相钟情,于是他们成亲了。 成亲不久男主角便出征沙场,一去便是三年,夫人在家掌着中馈,照顾公婆,其中自然也有许多辛酸,男主角在战场也几番历经生死。 最终男主角凯旋归朝,得封侯爵之位。 封爵当天,他宴请宾客,执着夫人的手热泪盈眶地跟诸位宾客说娘子的不易与他的感恩,他说娶得娘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结局嘛,自然就是大团圆的。 这出戏唱到一半的时候,宋娘子就知道自己点错了,但没有中途叫停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看下去,时不时看向宋惜惜,唯恐她看了心里难受。 而所有人都是沉默地看完了整场戏,到最后花旦小生出来谢幕的时候,还是宋惜先带头给的掌声和打赏,其他人才跟着给了掌声。 宋娘子轻声对宋惜惜道:“这戏我原先不曾看过,不知道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也别恼婶子。” 宋惜惜笑着说:“婶婶,这戏挺好看的,而且结局也好。” 宋娘子见她丝毫真的不难过,也宽心了些,“是啊,本该是这样的结局,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也该知道娘子的艰辛,但偏生有些没良心的……既是没良心,那就想也不要想,以后天天都是好日子。” 大家也都上来祝福,讨个意头。 因唱了这出戏,大家便没了看戏的心情,都说去看看嫁妆。 宋族这边是添了不少嫁妆过来的,虽说都是锦缎家具之类的居多,但一抬一抬的送过来,到时候再抬往王府,都是面子。 金银首饰也是有的,金镯子金戒指的不少,款式也好看,比大师兄的那个沉甸甸的大金镯子好看得多。 宋惜惜已经没半点气恼了,毕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而且大师兄和二师姐已经帮了她很多,她如果再心怀不满就是不懂事,人心不足。 之前的情绪不快,是因着一直在梅山被宠着,私以为师门除师叔之外的所有人都会宠她一辈子。 是她没有好好经营和师门的感情,怨得了谁? 北冥王府也是热闹非凡,主打就是一个盛大。 他们是昨天便开始吃宴席,但凡是受邀的宾客都可以过来吃三天。 谢如墨的心情说不出的急切,总觉得这一刻一刻的过得尤其慢,真慢,真慢啊,从辰时到午时,仿佛是过了一年,从午时到傍晚,又过了一年。 他脑子时刻都在盘算,要以什么借口去一趟国公府呢?他已是好多天没见惜惜了。 但钦天监正被礼部拉了过来监督,监正说这几日不宜见面,所以他寻不到借口出去。 表面平静,内心有千百只蚂蚁在蛄蛹,裹挟他往国公府蛄蛹。 趁着天色已晚,他一脚踏出了王府大门,却被于今先生拦了个正着。 第321章 于先生脸上毫无表情,只下令侍卫,“来人,把王爷送回去招待宾客,直至明日傍晚迎亲,方可出门,若王爷在这之前出了门,所有侍卫扣俸禄三个月。” 有于先生这句话,侍卫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谢如墨的双脚,一步步地逼着他后退,退,退,退! 谢如墨翻了个白眼,“一个个想做什么啊?本王方才招待宾客喝多了,想出去吹吹风醒醒酒。” 于先生再传令,“来人,给王爷上一桶醒酒汤!” 一桶……谢如墨气愤地瞪着他,但于先生铁石心肠,就算他一双招子要剜人,于先生也是铁桶不进的。 忙得像陀螺似的路总管小跑过来,大冷天的都忙出汗来了,拿了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抱怨道:“唉,爷啊,您就让人省点心行不行?哪里有明日便成亲了,今日还巴巴跑去女方家里的?这说出去要贻笑大方的知道不啦?” “行行行,别啰嗦了。”谢如墨没好气地摆手,“本王回去和李德槐多喝两杯,这老小子来吃两顿了,顿顿人家都散了,就他在喝。” “哎呀,不能这样说啊,小点声,李尚书来是给面子。”路总管很想把王爷的嘴巴封起来,素来沉稳的王爷,这几日像是换了张嘴似的,说出来的话净是得罪人的。 谢如墨居高临下地瞪了他一眼,大步进去了,陪客人去! 慧太妃则招呼女眷,儿子娶妻,她是真出尽了风头,一天换五六身衣裳,头面也换了好几副。 在宫里,就算再招摇也就那太妃们看看了,或者去太后宫里,等着嫔妃过来请安的时候,摆摆架子。 但是离了宫可就不一样了,多少内外命妇,多少世家宗妇,多少官员夫人,光这两天宴客,她认得还不到三成呢。 看着她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慧太妃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如今新妇还没进门,她打算进了门之后也得宴客,摆一摆她当婆婆的威风。 大长公主不就是总爱宴客么?她也得学一学。 等他们大婚过后,她还要去金楼走一走,看看生意为何会这么差,常年需要贴补。 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都没来,估计是要等到明日大婚的时候才来。 颜太傅和丞相一家也没来,大概也是等明日正日。 换了几身衣裳的慧太妃,今日份的炫耀差不多了,便去新房里走一圈。 新房选的梅花阁,什么都是梅花,她最不喜欢梅花了。 梅梅梅,霉霉霉,听起来不吉利,她跟墨儿提过,说是换个名,但是儿子执意如此,说别的都有商量,这名是万不能改的。 也好在,被移植了两三次的梅树没有开花,霉气没来,倒也叫她安慰些。 但是这新房是真叫她不高兴。 这是打通了两个院楼,占地很大,院子大,建筑也大,更多。 因有两个院落,自然就有两个主楼,分东西两侧,东苑是居室,西苑是书房和库房。 偌大的院子连通,还在北边建了几间屋子,说是给伺候他们的下人住的。 真是笑话,哪里有下人和主子住在一个院子的。 侍女倒也罢了,反正都是要守夜的,但是若小厮侍从也住在这里,那就贻笑大方了。 以前也没见他这样厚待过府中下人,该不会是为宋惜惜陪嫁侍女嬷嬷做准备的吧? 如此重视宋惜惜,他是忘记了之前钟情过的那女子了么?果然男人是薄情的,之前说得多情深,没了她便不娶妻了,现在呢? 第322章 想起这些,慧太妃心里头甚是复杂。 之前他上了战场,但凡提及娶妻的事他都是拒绝的,那信中所表达的坚决,让她认为这个儿子预备着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结果一凯旋就说要娶宋惜惜。 虽说是个二嫁之身吧,好歹也算能让他娶妻了,再说也调查过,那战北望没碰过她,是个完璧,那就勉勉强强吧。 慧太妃带着高嬷嬷进东侧新房,到处张贴大红囍字,新的家具还覆盖着红绸布,打了同心结。 几乎所有新购置的物品都打了同心结。 连那扇大屏风也像是女子穿披帛似的,绕了一圈再在中间打个大大的同心结。 慧太妃心里嘀咕,这么多的同心结,她是生了个儿子还是生了个女儿啊?怎么那么娘? 转进新房里头,入眼全是红与黄,新的织花锦被一张一张的叠在床上,桃花色的帐幔垂地,新妇还没迎进门,就烧着地龙了,进来新房暖和得紧。 至于新房里所有的家具全部焕然一新,所用一点都不比她的院子差,只是少了古董架和那些古董。 原先还暗示过她铺张浪费呢,呵,合着不让她铺张,是要给他们俩铺张。 慧太妃转了一圈,揉了揉眉心对高嬷嬷说:“哀家不喜欢宋惜惜。” 高嬷嬷笑着道:“太妃,估计人人都能看得出来。” 高嬷嬷心里却是高兴的,王爷总算是要娶妻了。 “但看样子,她似乎对哀家挺孝顺,给哀家送了好几幅沈青禾的画。” 高嬷嬷道:“那不是好事么?太妃反而还不开心?” 慧太妃凤眸一瞪,“当然不开心,拿人手软,她先示好又送礼之后更给哀家抬脸,哀家如何叫她站规矩?” 高嬷嬷道:“一回事归一回事,站规矩总是要的,哪里有新妇进门不需要站规矩的?” 慧太妃点头很是认同,“你说得没错,哀家叫她站规矩,那是天经地义的,就算她送再多的礼物给哀家,都不能坏了这规矩。” 她再瞧了一眼新房,气愤地道:“过几日去再挑些家具,哀家屋中那张贵妃榻不舒服,要檀木的才好。” “那就换。”高嬷嬷笑着随她出去了,反正太妃要什么那便买什么呗,莫说自己有银子,便是自己没有,花儿子的银子也是天经地义。 高嬷嬷是慧太妃进宫的时候陪同进宫伺候的,高嬷嬷实则是慧太妃的奶娘,说句僭越的话,她是拿太妃当半个女儿看待的。 反正,她也回不了自己的家,就这么跟着太妃一辈子也好,横竖也放心不下她。 在高嬷嬷心里,太妃纵然是要当婆母的人了,却还是当初抱在怀里喝奶的奶娃娃。 “高嬷嬷!”太妃忽然停住了脚步,“你说有没有可能,墨儿心里喜欢的那个女子就是宋惜惜啊?” 她早就有些怀疑了,尤其如今看这婚事的规格,哪里是他嘴里说的随便娶一房妻子就算数的意思? 嘴里是有多敷衍说得多敷衍,但该走的流程全部按照最高规格,新房布置要多豪华便有多豪华。 光是聘礼,就比当初皇帝迎娶皇后的时候还要多。 当然,皇帝那会儿娶亲最大的聘礼自然是齐家女可以成为太子妃,可以成为皇后。 物质上的东西,远没有这地位重要。 高嬷嬷道:“是就更好啊,至少咱们王爷是娶到了心爱之人。” 太妃摇头,顿时显得忧心忡忡,“这样反而不好,若她是墨儿心尖尖上的人,她进门之后,墨儿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护着她?那哀家这个婆母,还立什么威?” 高嬷嬷劝道:“咱们只是猜测,别乱想了,若真是的话,王爷当初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嫁给战北望?” 第323章 慧太妃想想也是,那时候纵然他在战场上,可要阻止这门亲事应该也不难吧? 只是她却忘记路途遥遥,宋惜惜就算成了亲生了娃,他都是有可能不知道的。 她更不知道战场上险象环生,他急于取胜,且以为宋夫人当初是答应了他的,便并未忧心过此事,只想尽快取胜回朝。 慧太妃不知晓这些,只觉得娶了这么个儿媳妇,是她完美人生的一个污点。 所以她的心情特别矛盾,既高兴儿子娶妻,又不高兴他娶宋惜惜。 与此同时,将军府和平西伯府也在准备明日大喜的日子。 战北望已经是三度娶亲,但娶王清如和之前两次的心境都不一样。 娶宋惜惜的时候,他是满心欢喜的,他觉得玉儿似的人能成为他的妻子,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所以成亲那日即便是接了要出征的旨意,他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但高兴,也更不舍,掀开红盖头,看到身穿嫁衣美艳绝伦的宋惜惜,他的心都要化开了。 他当时的承诺是真的,他说绝不会辜负她。 可惜,他错过了宋惜惜。 之后娶易昉,他觉得自己娶到真正所爱的人,他和易昉是心灵的契合,纵然因为易昉曾经送来过一封信让他扣起宋惜惜的一半嫁妆,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是没有影响他对和易昉未来的期待。 而这一次,他是被安排娶王清如的。 他和王清如见过一面,她年纪虽然稍长些,但长得要比易昉好看,只是和宋惜惜是怎么都比不上的。 最重要的是,他和王清如没有任何的感情,即便是看她的时候,心里也毫无波澜。 而且,上一次娶易昉算是掏空了家底,而这次娶王清如,则是把皇上赐的百两黄金都花完了,却依旧给不了她一个体面的婚礼。 也好在,平西伯府虽说渐渐走向衰败,但始终家底丰厚,加上大舅子王彪也成为了北冥军的主将,一时人人吹捧,他那边办的会比将军府热闹许多。 而偏生,他们的婚事和北冥王与宋惜惜的撞期了。 这就导致很多官员如果想两边讨好,就得跑两场。 这也是全因着平西伯王彪的面子,不是因他战北望。 因此他心里头始终有一股子挫败感,这挫败感很强烈,强烈到他甚至产生过悔婚的念头。 他一时不知意义何在。 尤其易昉的情绪也需要好好安抚,不然的话,到明日大婚之时她闹起来,场面就不好控制,他也会成为京中笑柄。 所以,他来到易昉的屋中,易昉静静地坐在屋中的椅子上,像极了当初他要和宋惜惜说皇上赐婚时的模样。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宋惜惜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唯一有过的一点便是讥讽。 而易昉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他坐在易昉的对面,努力平静自己,想和她好好说说。 “我知道你委屈,我当初承诺过你的,并没有做到,但丞相夫人婉转说过,这门亲事是皇上钦定的,只是曾赐婚你我,不可再赐婚我与她,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不可能违抗。” 易昉抬起头,眼底嘲讽,“你当初求娶我,回来是否也这样跟宋惜惜说?” 他摇头,“不,当时我直言,我所爱之人是你。” 她脸上有突兀的笑,因着没有带面纱,这笑容与她的伤疤映照得无比阴沉诡冷,“那如今呢?你所爱之人是谁?” 战北望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324章 易昉仿佛是心里有数,却始终意难平,不甘心,“你当初爱我,是否只是头脑一热?” 战北望依旧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 当时对易昉动心是真的,但是否头脑一热,他真的说不清楚。 因为娶了她,宋惜惜和离出门之后,他心里隐隐后悔,他记得当时冲宋世安说,希望她宋惜惜不要后悔,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那一刻他后悔了。 但那时他不爱易昉吗?肯定是有的。 只是一个男人心里就容不下两个女人吗? 多少男人三妻四妾,宋惜惜容不下,他或许是因违背承诺而恼羞成怒,反正宋夫人已经死了,他这承诺就算不遵守,也不需要跟宋家交代。 或许当时觉得自己拿捏了宋惜惜。 孤女一人无娘家可依,更不知她武功如此厉害,甚至比他和易昉不知高出多少。 更无法想象她单枪匹马便上了战场,无比英勇屡立战功。 攻西蒙城的时候,他亲眼看着她有多勇敢决断,她在万千箭雨间,险象环生,却淡定从容,哪怕这是做出来的淡定,可也足以震慑敌人。 更震慑了他。 见他没有回答,易昉心里已是明明白白,惨然一笑,“报应,都是报应,可你我一同欺负宋惜惜,为何你没有遭到报应?你还再娶妻,娶的还是伯侯府的女儿,攀上王家,你从此官途再无阻滞了。” 战北望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他满脸的不耐,“男女之事,怎有报应?我是辜负了宋惜惜,却没伤她分毫,如果硬要说报应,那么你的报应来自何处,你不知道吗?你不记得鹿奔儿城发生的事?你不知鹿奔儿城与宋家惨遭灭门有何关联吗?你敢说出这报应二字,就不怕真正的报应来到吗?” “我已经遭了报应,我麾下士兵死的死,伤的伤,我如今被开除了军籍,只能窝在这一方天地,还要受你正妻的管束。” 她猛地抬头,眸色冷厉,“但战北望我告诉你,我说过最恨内宅手段,我不惹她,但她若敢来惹我,我定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战北望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已经预想到未来的内宅不会清净,“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恪守本分便是,有什么惹不惹的?” “话我撂在这里了,横竖你与我是陛下赐婚,此生大概也是要捆绑在一起,如果你管不好她,就休怪我无情。” 战北望看着她眼底的怨怼,心里很是厌烦,“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他起身出去了。 易昉盯着他的背影,抬起着头颅忍着泪水,死死地不让泪水落下。 她不能哭,不能难过,不能让任何人看扁,更不能让宋惜惜看了笑话。 她去文熙居看过,里头的家具全部换掉了,自然也是要换掉的,宋惜惜和离的时候把里头大部分的东西都搬走了。 只是瞧着也着实花了不少银子,不是一直说没钱吗?不知是给了多少的聘礼聘金,又要花多少银子去办酒席。 她的泪水最终还是从脸颊上滚了下去,当初挑衅宋惜惜的时候她有多得意,如今就有多狼狈。 她输了。 第325章 平西伯府也热闹得紧,因着王彪掌北冥军的缘故,如今的平西伯府热闹非凡,明日才是大婚,但今日便已经吃上酒席了。 王清如拿了放妻书离开方家的时候,方家觉得对这个儿媳妇有愧,除了返还嫁妆之外,还给她补贴了不少银子,连方十一郎牺牲的抚恤金都全部给了她,另外再给她置办了田地。 方家是武将之家,觉得她不能蹉跎一辈子,但那个时候王清如死活说不会再嫁,因此方家担心她在娘家守着,没个银钱田产什么的防身,这一辈子也难熬。 所以,给的是真不少。 凤莲阁的嫁衣本来要提前半年预定的,但是她多给了银子,也一定要穿上凤莲楼的嫁衣。 她的嫁妆重新换了箱笼,又置办了不少,足足有六十八抬。 她打听过的,说宋惜惜嫁入王府的嫁妆也只有六十四抬,她要比宋惜惜多。 宋惜惜是战家和离出来的人,她嫁入王府,以后如何风光是她的事,但在出嫁这日,定然是要把她比下去的,否则她入将军府,怎么有面子? 她听闻沈青禾也离开了京城,宋国公府那边只有宋族的人过来,也不知道是他们没邀请还是因为邀请了但宾客没来。 不管是何种原因,宋惜惜嫁给北冥王,在国公府这边着实是寒酸了的。 就是要如此,明日大婚,她的风头要盖过宋惜惜。 北冥王是亲王,他不会亲自去接亲,但是战北望会亲自来迎娶她,这又碾压了宋惜惜一头。 她不是要与宋惜惜争什么,实在是有宋惜惜珠玉在前,她这个当后妻的,不能被她比下去。 而且,那日战少欢来说的事,她是相信的,母亲糊涂总说不是,但母亲年纪大了,心思放在内宅掌事里,不知男女情事。 宋惜惜若不喜欢战北望,当初不会嫁给他,也不会苦苦等他一年,为他掌家照顾父母,甚至不惜用了自己的嫁妆来给婆母治病。 女子若喜欢了一个人,不轻易放得下。 当初十一郎死的时候,她也伤心了许久,回了娘家才慢慢地走出阴霾。 如今重新寻一门亲事,虽说将军府曾闹出过那般的事端,又有一个皇上赐婚的平妻,可见了战北望一面,那英姿焕发的模样叫人心动。 且兄长也说,这门亲事容不得拒绝,兄长若要掌稳兵权,就不能拂逆了丞相的好意。 而这哪里仅是丞相的好意?皇上是在提拔战北望,提拔年轻的武将,谢如墨是亲王,兵权过重会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所以谢如墨没了兵权,还要娶宋惜惜这个二嫁之女。 虽说她自己也是二嫁的,可那不一样,她是夫婿战死之后,婆家体恤这才给了她放妻书。 宋惜惜在和离书下来之前,是要被休弃的,她大概也心知肚明所以才去求的和离书,如此便可体面些离开将军府。 她知道自己以后肯定不能和宋惜惜比的,但是在出嫁的风头一定要盖过宋惜惜,这利于她以后在将军府站稳阵脚。 她并非有心踩着宋惜惜,只是听了战少欢的话,再回想起宋惜惜那日的云淡风轻,总觉得她是有意隐藏自己的心思。 如此心机,实在可恶,不撕破她的伪装,反而叫她得意了。 第326章 腊月二十四,早上还下了一场雪,阴沉沉的,刮的风像刀子一样冷冽。 梁嬷嬷看着天色,祈求道:“今日咱们姑娘出嫁,老天爷您已经薄待了宋家,薄待了我们家姑娘,今日便给个晴天行么?老妇我以后日日烧香,祭拜天老爷。” 宋惜惜今日一早就被拉了起来,妙仪阁的娘子来了,要给她净脸护肤,说这样上妆才好看。 也不知道她们是调了些什么糊状的东西,就往她脸上涂抹,让她静卧不许说话。 她昨晚心情有些复杂,一晚上没怎么睡着,如今被按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不许说话,竟是睡了过去。 直到昨晚,她才彻底死心,师父他们是不来了,沈万紫他们也不来了。 知道是自己的缘故导致的,可心里还是难受。 睡了一会儿,妙仪阁的七娘子便给她把糊状物体洗掉,全程不需要她自己动手,但她醒了过来,就这么躺着让她们弄。 妙仪阁来了三个人,年纪在三十上下,却个个肌肤胜雪,看来调养肌肤这一块,她们实属是做得好。 几颗珠显得特别的激动,尤其宝珠还把瑞儿带了过来,说是要看着小姑姑变成很好看的新娘子。 瑞儿善解人意,执着小姑姑的手,说话也流利了许多,“不要怕,瑞儿是娘家人,小姑姑出嫁是有娘家人的。” 宋惜惜觉得自己控制情绪实在很失败,连瑞儿都看出她不开心的因由。 她反握住瑞儿的手,“小姑姑当然是有娘家的人,小姑姑今日高兴得很呢,你喜欢王爷吧?我们以后就住到王府去,你今日的新衣裳换了么?你去换来给姑姑瞧瞧。” “好嘞!”瑞儿开心地说。 宝珠笑着带他下去换衣裳,孩子过来活跃一下,宋惜惜的心情好多了。 妙仪阁的娘子们个个都是见过世面的,她们很少见像宋惜惜这样既和蔼又有威严的人。 当然,更少见容貌如此绝美的新娘子。 那位七娘子见她眉宇间的那点愁意消散,才含笑道:“今日是姑娘的大喜日子,不管心里头藏着什么事,都得往边上挪一挪,今日只管高兴与期待,别的都不重要,姑娘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宋惜惜知道她是拐着弯安慰自己,见自己这边没什么亲人在,心生怜悯。 她不会拂逆人家的好意,毕竟世间多凉薄,善意该珍惜。 她含笑道了谢,“有娘子的祝福,想来我的日子是会越来越好的。” “那是,北冥王英武勇毅,姑娘好福气,自然,能娶得姑娘为妻,北冥王也好福气。” 见过世面的人,说话总是周全的。 宋惜惜其实也觉得魔幻,嫁入皇家是她想也没想过的事。 “姑娘昨晚可有请了好命婆梳头?”七娘子往她脸上噗噗噗地唰了一层粉,要给她线脸。 “请了我们宋族的老人家梳过了。”宋惜惜道。 “宋族是有福气的。”七娘子坐近一点点,“姑娘忍着点,有一点微痛。” “好!”宋惜惜闭上眼睛,任她拿着线在自己脸上娴熟地开线,确实只是微痛,甚至没多大感觉。 “姑娘肌肤白净又顺滑,不需要多费劲。”七娘子嘴里咬着线,还能清晰地说话,着实是好功夫。 第327章 没一会儿,瑞儿换好了新衣裳过来。 这几个月他长高了些,这衣裳定做的,也是刚合身,红色的锦缎绣着兔儿,外头是皮子做里缝制的小斗篷,斗篷的帽子是外黑里红,搭在后背像一个侠客,绾着总角,总角系上红绸带子,既可爱又喜庆。 “让姑姑瞧瞧,是哪家的小孩这样可爱好看啊?”宋惜惜牵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刚线过的脸还发红发烫,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原来是我们瑞儿啊,姑姑都快认不出来了,可真好看啊。” 瑞儿有些羞赧,“这都是哄小孩子的话,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在姑姑心里,你永远是小孩子。”宋惜惜抱着他一下,感受来自亲人的温暖。 七娘子也在一旁笑道:“瑞儿少爷长得多俊啊,以后长大了定然也威武勇猛,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瑞儿最喜欢别人说他是男子汉,顿时把自己私藏起来的喜糖剥了一颗给七娘子,“我请姨姨吃糖,姨姨辛苦了。” 七娘子咬了糖,笑着道:“多谢瑞儿少爷,这糖真甜。” 宝珠牵着瑞儿的手,“好,我们出去玩儿,等姑娘穿好嫁衣再来看。” 申时嫁妆便要抬出门,嫁妆出门之后三刻,新娘出门,所以现在穿嫁衣上妆也差不多了。 婚礼是在黄昏举行,是酉时,因着如今冬日,酉时中左右就要抵达王府,然后开始拜天地,这时间虽不仓促,却也必须要早些做准备,毕竟还是下雪天气呢。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嬷嬷的祈求起了作用,到了午时雪就停了,天空开始放晴,清朗的日头照在积雪上,反着光芒,甚是耀眼。 午时过,宋惜惜也穿好了嫁衣,带上了凤冠。 妙仪阁的娘子手艺确实是好,宋惜惜肌肤本来白皙,养了些日子也是透着红润的,如此健康的肤色,不需要太多粉去妆饰。 她眼角下有一颗美人痣,娘子把美人痣点得红了一些,眉心处画了一朵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一朵桃花和美人痣,给她纯净绝美的脸添了妩媚,她的眉眼不需要如何动手脚,因为她的眼角本就微微上挑,蕴藏风韵。 换嫁衣和上妆的时候,宋家这边的娘子姑娘们纷纷过来看,看到妙仪阁的娘子巧手之下的宋惜惜,她们都惊叹无比,纷纷打趣说笑。 “说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是绝不为过的。” “咱们惜惜怎这么漂亮?今晚这红盖头一掀,怕是要把北冥王的魂都勾走了。” “谁说不是呢?这么漂亮的姑娘,谁娶了,那是谁的福气啊。” “都有福气,他们一定会夫妻和顺,百年好合的。” 宋惜惜也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好看,但是素来不以好看为傲。 皮相罢了,父母所生也不是自己努力而来的,有什么好值得骄傲。 但是,今天看着那个身穿嫁衣,头戴凤冠的自己,仿佛不认识似的,这……这是桃花妖吧? 她们三个是如何把她描成这副既清冷又妖魅的样子? 宋惜惜抽了一口气,叹道:“你们妙仪阁收得这样贵,是有道理的。” 七娘子扑哧一声笑了,“姑娘这句话对我们是最好的赞誉。” 第328章 梁嬷嬷请了妙仪阁的娘子出去吃酒,酒席已经摆下了,是要提前吃的,因为申时过后,新娘子便要出门了。 吃了酒席,妙仪阁的娘子还不会马上离开,她们会有其中一人跟着到王府去,等喝过合卺酒,新郎和新娘子是要出去敬茶,因此要有一人跟妆,毕竟,王府宴客太多,一直走动敬茶敬酒的话,容易花了妆容。 申时到了,嫁妆要出门了。 锣鼓声喧天响起,宋族的子弟们亲自抬嫁妆出门去。 六十四抬嫁妆,里头多是值钱贵重的,其中有一抬是沈青禾的画,那可是珍贵得很。 平西伯府与国公府只相隔两条街,他们也是申时抬嫁妆出门。 王清如也穿上嫁衣,等着嫁妆出门之后,到酉时战北望带着迎亲队伍来接。 她派人出去看着国公府的嫁妆是否也出门了,再让人数一数,是否六十四抬。 丫鬟悦儿出去数着,果然是六十四抬,她当即便笑了起来,“呵,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嫁妆竟不如我这伯府女儿。” 她自然没想到宋惜惜的嫁妆有多金贵,想着嫁妆无非就是那些了。 可就在王清如有些得意的时候,却听得外头有人敲锣打鼓地喊着:“江南沈家给宋惜惜将军添妆,锦缎五十匹,金镶玉头面三套,玉如意一对,龙凤手镯十八对。” 她一怔,心道是何人喊得这样大声?这是假的吧? 正当要派人出去打听的时候,又听得另外一道声音大喊,“青玉帮给国公府宋将军添妆,玄铁剑两把,长枪一柄,金玉刀一把,金银首饰一箱。” 声音显然是用内力送出去的,因为竟然比铜锣的声音还要高,还要响。 几条街都是勋贵人家,纷纷跑出去看。 果然看见有人抬着嫁妆跟在了国公府嫁妆队伍的后面,第一批双手捧着,一看就知道是十分贵重的物品。 至于第二批,则是兵器居多,也是双手捧着,用红绸带捆了柄,第二批的像是江湖的人。 “镜花派给国公府宋惜惜添妆,白玉送子观音一座,檀木屏风两扇,蜀锦十匹……” 宋惜惜也听到了这些声音,她整个人浑身一颤,有些不敢置信,猛地吩咐,“快,出去看看是不是沈万紫和馒头辰辰他们……宝珠?宝珠呢?” 宝珠已经跑出去了,一路追着嫁妆队伍跑,呜呜呜,不是说不来么?怎么嫁妆出门的时候才来?害得姑娘难受了一场。 但就在宝珠刚要赶上的时候,锣鼓声再响起。 “古月派给国公府宋惜惜添妆,武林中一流高手侍卫一名,桃花酒十八坛,绸缎十匹……” 宋惜惜听得此言,差点忍不住哭出来,古月派啊,那是棍儿的所在的门派,都是女子,穷得叮当响,每年连租金都交不起。 给她送的那一位武林高手侍卫,大概就是棍儿孟天生了,但桃花酒她真的好爱啊,还给她买了绸缎十匹,这十匹绸缎,怕是要古月派上下两个月都喝稀粥了吧? “赤炎门给国公府宋惜惜添妆,东珠一斛,和田玉摆件三件,古琴一架,古琴谱十首,红宝石十八颗,蓝宝石十八颗,织锦被褥十床……” 宋惜惜眼睛红了,赤炎门是沈万紫所在的门派,沈家添了妆不够,赤炎门也要添妆? 围观的人听到这些添妆的礼单,都大为震惊,尤其是赤炎门,这添的可不是寻常用品啊,那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第329章 赤炎门之后,是药王堂,药王堂在京城,送的是各种名贵药材,百年人参,雪莲等。 药王堂报了之后,是东海派,送的也是奇珍异宝,其中以东珠为贵,他们仿佛是要力压赤炎门,送了东珠三斛,各种宝石,头面足足放了三箱子。 那边的王清如越听越心寒,越听越浑身颤抖。 宋惜惜也是越听越浑身颤抖,她几乎是听不到报的礼单,只听门派的名称。 很多门派她根本没有来往,他们怎么会来添妆?肯定是师父通知了他们。 终于,再听了六七个门派之后,宋惜惜听到了五师兄的声音,“万宗门门主嫁女儿,送上嫁妆一百零八抬,京中店铺十间,梅山下庄子两个,黄金万两压箱底。” 这声音回荡在长街一带,估计附近十条街的人都能听到,万宗门嫁女儿?宋惜惜是万宗门的徒弟没错,但是,不仅仅是徒弟吗? 这嫁妆,这份嫁妆的厚重程度,让听到的人为之震骇。 王清如今日也是请的妙仪阁的娘子给她做妆容,因她白皙的皮肤上有几粒雀斑,所以上的粉略微厚重了点,但是也匀抹了胭脂,显得妆容自然许多。 只是,听得一声声震彻几条街的喊声,她上了妆的脸色竟一下子难看起来了。 什么?万宗门送的什么?一百零八抬嫁妆?京中店铺十间?庄子两个?还有黄金万两? 这不可能,黄金万两那是多重啊?怎么抬啊?一定是假的。 “悦儿,快出去看看。”她失声喊道。 而国公府里,宋惜惜一手捂住嘴巴,眼泪疯狂地在脸上爬,啊,师父不带这样的,玩的什么惊喜?惊了几日,临出门的时候才来喜,是想要她把妆容哭花吗? 宝珠本来是跟着嫁妆跑的,听得后面的喊声,她急忙回头看去。 万宗门的人她认得的,后面抬嫁妆的是万宗门的人。 她跑回去,看到了好多个特别熟悉的身影,她啊地一声,猛地跑回去,嘴里大喊着,“姑娘,姑娘,好多人来了,您的师父和师叔师兄师姐都来了,好多人啊。” 宋惜惜提着嫁衣跑出去,看到师父的那一刻,她的泪珠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她站在正厅门前,跺脚,又跺脚,啊啊地转了几个圈,凤冠都歪了,使劲擦着泪水,眼前一个个的人进来,她都看不清楚了。 但是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宠溺又无奈,“往日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掉一滴眼泪的,怎么如今眼泪如此廉价了?不要出去说是我任阳云的弟子。” 满是茧子的手掌抚上她的脸,擦去泪水,任阳云笑着,也心酸,“好了,别哭了,这妆容多好看,如今一哭,全花了,你这美人痣原来是假的么?怎么掉色了呢?” 宋惜惜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师父,你们骗我,说来又说不来,结果又来,你们诓得我好几晚睡不着,我都要出门了你们才来。” 这眼泪擦了又擦,才把来的人一个个地看清楚。 师父,师叔,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姐,四师兄,五师兄…… 还有赤炎门的掌门带着一众弟子过来,沈万紫在冲她做鬼脸,做鬼脸的时候,沈万紫眼睛红了。 镜花派,古月派,青玉派,江南世家身家的大公子,还有很多门派她都没见过…… 还有辰辰,馒头,他们全部都站在自己师父的身后,对着她笑,也对着她落泪。 第330章 因着嫁妆已经出门,过不了半个时辰,便要出嫁了。 谢如墨之前说过会登门迎亲的,所以她哭花的妆容又要麻烦妙仪阁的娘子了。 但是,宋惜惜根本收不住眼泪,捶着师父,又去捶大师兄,对着二师姐实在是捶不下去,就是一把抱住,“二师姐,我以为你们不来了,我难受死了,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二师姐萍无踪笑着给她擦眼泪,只是眼底也生涩,师妹,她的小师妹啊,唉,受了那么多的苦,吃了那么多的罪,硬是全扛下了。 萍无踪心里头疼得紧,给她擦着眼泪,温柔地道:“好,咱不哭,今天最高兴,也要最漂亮,怎么能哭呢?” 萍无踪身材高挑,长相秀美,乍看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没人知道她的轻功有多厉害,她的隐藏与伪装有多厉害。 她是当今武林第一探子,她除了是万宗门的二师姐之外,她还是云翼阁的阁主。 只不过云翼阁她交给了副阁主打理,她习惯了东奔西跑,今日来的就是云翼阁的人,她单独以云翼阁的名义送了一份嫁妆。 妙仪阁的娘子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忽然来了这么多武林人士,而且打扮也不像一般江湖汉子那般的落拓,倒是一个个衣衫华贵,若不知道的怕以为是世族大家。 七娘子本想帮宋惜惜整理妆容,但见她还哭着,只得站在一旁,等她叙完话,哭完了再给她整理。 宋惜惜刚把眼泪擦干净,又看到师叔站在大师兄的身侧,她心里头又是一阵委屈,“师叔,我这不是哭,我是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掉眼泪了,你可不能罚我。” 师叔无所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一次饶过你,下次再哭,扎眼睛伺候。” 巫所谓是掌管万宗门的门规,大家都怕他的,就连师父任阳云见了他,也要谄媚拍马屁,以免自己有什么行为不检,被师弟抓住了,那也是没有情面可讲的。 任阳云是在被罚过一次之后,就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找他来万宗门执掌家门规,日日后悔,夜夜后悔,但是请魔容易送魔难啊。 巫所谓制定的第一条门规,就是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脱离门派,包括他自己,谁敢提出来,就先处罚谁。 宋惜惜捂住眼睛,仿佛真会被师叔扎眼睛似的,但是手指展开,能看到师叔今日竟然穿着锦缎衣裳,她顿时止住了翻天倒海想嚎啕大哭的冲动,惊愕道:“师叔,您今日怎么穿锦缎了?您不是不爱锦衣么?” 师叔视钱财如粪土,平日里土布衣裳加草鞋,再冷的冬日,也顶多是多穿一件外裳,全靠一身穷气抵挡寒冷,自然内功深厚,他也不会怎么冷的。 师叔也不爱和权贵子弟来往,所以之前宋惜惜怎么都没想过谢如墨会是师叔的弟子。 巫所谓哼了一声,一甩衣袖,“感觉浑身长了荆棘似的,若不是为你们两人大婚,我怎会穿?” 师叔是傲娇的,但傲娇中也是要面子的,所以他狠狠地瞪了宋惜惜一眼,这话题如果你敢再说,不管你是否大婚,都要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宋惜惜自然是不敢再说的,拿眼睛扫了一下却瞧不见棍儿,哽咽着问道:“棍儿呢?棍儿没来么?” 沈万紫扑哧一声笑了,“他是古月派给你添的嫁妆,嫁妆自然是抬着过去王府了。” 宋惜惜看向古月派掌门,古月派掌门素来严厉,但今日竟然显得慈眉善目。 她有些难过,古月派就一个男弟子,还给她添妆了。 第331章 陈福擦着眼泪上来,“姑娘,花轿马上便要临门了,快些把妆容收拾收拾。” 宋惜惜见了师父师兄他们,话都没说两句便要嫁过去,她有些不舍,忸怩道:“能不能再缓一个时辰?” “不行的,姑娘,一定要在吉时拜完堂。” 萍无踪牵着她的手,“走,回去把妆容收拾好,大喜日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我们是来送嫁的,到时候会一同随你过去,这北冥王府有我们的席位,我们就在那边吃喜宴。” 宋惜惜眨着眼睛,朦胧的水雾笼罩着,“那就是说,王爷是知道你们要来的?” “他知道,但是他不知道你不知道。” 好吧,既是如此,那他也不算是知情不报。 收拾好心情,她站起来对着前来祝福她的门派掌门和弟子们拱手致谢。 “不用了,快去妆扮。”任阳云挥手,道什么谢?这都刷他的人情。 宋惜惜哦了一声转身去,心道师父着实没礼貌得紧呢。 正在妆扮的时候,门外锣鼓喧天,急急有人报了进来,“北冥王的迎亲队伍来了,王爷亲自来迎亲,王爷亲自来迎亲。” 师叔巫所谓最是受不得这样的大呼小叫,“怎么?他娶媳妇亲自来迎亲不是应该的吗?吼什么吼?他敢不来,我把他耳朵割掉。” 门房对上师叔那双尖刀似的眸子,顿时哑了,诺诺退下。 那边的王清如觉得如今自己最大的胜算,就是战北望会亲自过来迎娶,而身为亲王的谢如墨是不必的。 可当听得禀报,谢如墨带着迎亲队伍提前便来了,她整个人呆立当场。 她怎值得谢如墨待她这样好啊?和离了,也忘情不了前头夫婿,怎值得? 不过,她若是善于伪装,谢如墨也定然不知。 正出神之际,听得门外来报,说战北望迎亲来了,她收敛心神,任由嬷嬷把她的红盖头披上。 宋惜惜去神楼拜别父母兄嫂之后,也出门了。 两位新娘子几乎是同时出门的,只不过排场和两位新娘子的心境都完全不一样。 宋惜惜是被红盖头覆着,只能看到自己的裙摆和行动时候露出来的绣花鞋,牵她的手是二师姐,二师姐的手指修长,握着特别有安全感。 喜婆在前头,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宋惜惜看不到人,只能依稀感觉自己到了府门,面前有压迫感,估计来的人不少。 “丫头,要上花轿了,以后要乖。”任阳云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了句,这是泄露情绪的一句话,有作为老父亲的心酸与期盼。 以后要乖。 她只要乖就不惹事,不惹事就让人省心,他也不用一直给人家免租。 唉,这么个野丫头,又嫁人了。 当初第一嫁的时候没来,任阳云来过信给宋夫人,说了解过战将军府,看样子门风一般,而且,一个破落门第武功不算出众的战北望,要娶他得意弟子,任阳云不满意。 只是宋夫人回了信,说婚事已定,任阳云到底只是师父,不是亲父,他无法阻止,去和师弟巫所谓商量之后,巫所谓冷冷地说:“不去就是最大的抗议,如果将军府是可托付终身的,你到时候再送些嫁妆,如果不是,你留着吧,还有二嫁。” 看,师弟的嘴巴又毒又像是开了光,真的有二嫁。 而这一次她没有父母,他们自然要来的。 但是这丫头不给他点惩戒怎么行?遇到事情不想着回师门,自己一个人扛,要真这么能扛,当初在万宗门被师叔罚打的时候,就不要到处找人求情,自己扛着就是。 第332章 宋惜惜下意识地去牵师父的手,但是,却见一只手递了过来。 那只手宽而长,手掌心满是茧子,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 最重要的是,手掌往上一点,是绣了龙纹图案的喜服。 亲王喜服可用龙纹,朝服也可,就是不能用五爪九龙纹。 是谢如墨,她的夫君。 略一定神,她把手放入她的手掌之中,他显然也没有过牵手的经验,先是手掌合拢抱着她的手,随即胡乱转了几下寻找契合度,终于才与她十指交握。 宋惜惜心跳如擂鼓,吵得耳膜都震了。 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会听到牵着她手的那个人,也是一样的心跳加速,甚至有一种眩晕感。 谢如墨牵着她的手走向花轿,似乎有人说这样不合规矩,是喜娘背着去花轿的。 但去他的规矩,他的王妃,他自己牵,他们会一起并肩走,走向他畅想的幸福未来。 当然是没有办法并肩的,他比她高很多,但谁管呢?他一步步像是踩在棉花上,这一幕比梦境还梦幻。 他曾经伤心绝望,但谁能想到上天待他竟如此的好,他竟还有这般福气。 师父方才拿眼睛瞪他了,意思是他没有规矩,没问安没行礼。 但现在谁管得了他啊?他要罚便罚呗,打几鞭子又不痛。 他眼里只有惜惜,他的娘子,他的王妃。 好吧,他们确实很多人,但对不住了,他眼里只能容得下他的娘子。 调整呼吸,他怕自己晕过去。 一步步走向花轿,他是想把人直接抱起来的,但是不行,他纵武功高强浑身力气,可这一刻全身都是软的,感觉自己走路都是东倒西歪的。 他的克制力呢?没了! 好在喜娘是有眼力见的,在一旁扶着惜惜,稳住了三个人的步伐,终于走到了花轿前。 宋惜惜那一刻,很想掀开红盖头看一看穿着喜服的谢如墨,她的手都要在盖头底下了,被二师姐打了回去。 好吧,有师父在,有师兄师姐在,她轻浮了,不记得母亲曾教的规矩了。 顺利地坐上花轿,轿帘落下的那一瞬间,锣鼓声响起,鞭炮声响起,把她吓得一个哆嗦。 失态了,好在没人看到,但这心如擂鼓啊…… 不怕不怕,师父他们带着瑞儿都在后面队伍跟着呢,她的娘家人,她的娘家人啊! 她可惜瞧不见,瞧不见前头的谢如墨差点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只听到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谢如墨的脸也红得跟这喜服一样,他提起内劲,一个绝帅的姿势跳跃到马背上。 好好好,过了,跃过了,落在了马儿的另外一侧。 好好好,他今天这脸是丢大了。 一同陪同过来迎亲的皇家亲王郡王,一个个笑得弯下了腰。 师叔巫所谓脸都黑了,心中起了把他逐出师门的念头,但姑且再给他一次机会。 还是张大壮知晓王爷是太激动,整个人飘飘然了,所以才会如此失态,当即上前扶了一下,他才顺利上马。 只是在马背上,冷冽得几乎要杀人的眼神扫过那些笑着的人脸上,眸光所到之处,笑容瞬间凝固。 好在,锣鼓声响,鞭炮开路,大家热热闹闹的喜气洋洋地开路。 宋惜惜的陪嫁里头,有几颗珠和梁嬷嬷加一个侄儿,黄嬷嬷和陈福就留在国公府,打理国公府的事务,田产庄园店铺,总得有人管着,为瑞儿守着这份家业才行。 黄嬷嬷则培养些人,等着日后瑞儿回来承爵,如此府中便都是可靠之人了。 而且,每日神楼的一炷香,也要有他们所熟悉的人去上才行。 第333章 两支迎亲队伍迎头碰上了。 战北望看向谢如墨,谢如墨也看向战北望。 眸光对碰,谢如墨心底只有感激,感谢他弃了宋惜惜,自然,感激是一回事,这人欺负过惜惜是另一回事。 战北望眸光复杂,曾经,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把宋惜惜迎娶回府中。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天下间最幸福的男子。 可天意弄人,如今宋惜惜成为北冥王妃,他娶了一房又一房,始终心有缺失。 因此,他看向谢如墨那复杂的眸光里包含但不限于羡慕,嫉妒,怨气,不甘,难受,心酸…… 到这一刻,他仿佛才真正意识到,他和宋惜惜是再也回不去了,他们之间是真的再无关系了。 也是这清晰的意识,让他在两人的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一句:“恭喜王爷,娶了我将军府不要的弃妇。” 他知道自己有多不理智,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知道或许要面对北冥王的震怒。 但是,竟没有。 谢如墨只是冲他一笑,勒住了马儿,轻轻道了句,“多谢你双眼尽瞎,才让本王娶得心头所爱。” 战北望一怔,看着北冥王意气风发地带着迎亲队伍离去。 什么意思?他心头所爱? 他娶宋惜惜不是迫不得已的吗? 远去之后,谢如墨的笑容收敛,他娘的,找死。 张大壮在前头牵马,自然也听到了这句,低低问了句,“揍否?” “明日!”谢如墨薄唇吐出两个字,今日大喜日子,不见血腥。 最重要师父在,动不动门规家法的,他可不想新婚之夜便消受师父的棍棒。 顿了顿,添了两个字,“群殴。” 张大壮正要点头,却听得巫所谓那阴森森的声音传来,“给我消停点,用得着你?” 谢如墨顿时后背挺直,面向前方,目不斜视。 师父的声音,有时候听着真的很吓人的,这大喜日子,师父可以不用这种语调说话吗? 一路鞭炮齐鸣,伴随着喜庆的锣鼓声,很快花轿便到了北冥王府。 都是权贵府邸,相隔不会太远。 此刻,日头还挂在天边,正在徐徐落下,把天边的云层染得像织锦一般瑰丽。 早上还下雪呢,中午就放晴,如今夕阳仿佛给世间镀了一层金箔,并不觉得日暮黄昏,反而是有一种大气磅礴的美。 日落看出了大气磅礴的美,还是在这京城鳞次栉比的府邸间。 花轿在北冥王府门口停下,宋惜惜全程瞎子,两眼一抹红,除了见自己的喜服衣摆晃动,便是不少人在她面前转来转去。 她想往里头走,但是喜娘和二师姐都拉住她,又是一阵鞭炮声震天响起之后,二师姐和喜娘才牵着她进去。 地上铺着红地毯,与红盖头几乎一个色,宋惜惜不能总是低头,不然凤冠会松掉,所以她只能直着脖子,偶尔扫一眼脚底,以免自己踢到门槛。 不是,她记得上一次,是喜娘背着她进去的啊?怎么这一次要自己走? 她自然不知这是师父任阳云的意思,嫁人了,以后许多事情就要自己走了,如果连这门槛自己都过不去,以后怎么叫人放心? 而任阳云还有一个最真实的意思,不是什么都自己来吗?好啊,自己走啊,走啊,石阶啊,门槛啊,都自己走啊。 第334章 进了王府,宋惜惜只听得一大片嘈杂之声,夹杂着很多恭喜恭喜的话语,有些声音是熟悉的,有些声音是陌生的。 还有大长公主那讨厌的声音,噢,嘉仪郡主那讨厌的人也在啊,她的婚礼脏了。 师兄是最受宾客欢迎,盖过了她这个新娘子的风头,但是不要紧,因为沈万紫悄悄地潜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猜猜我是谁?” “幼稚!”宋惜惜笑着说,“你是棍儿。” “你才是棍儿。”沈万紫扑哧一声笑了,“棍儿这会儿估计在侧厅摆着,他是嫁妆。” 宋惜惜也扑哧一声笑了,心里没有那么紧张了。 不知道他们在走什么流程,反正宋惜惜现在就站在这里,听着是摆下香案什么的,她心里就在胡乱地想,摆下香案?她和谢如墨要结拜了吗? 哈哈,好好笑。 好吧,其实不好笑,但是脑子就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因为她什么都瞧不见。 然后听到有人喊慧太妃坐在主座上,准备拜天地,拜父母。 然后又一阵闹哄哄,似乎是慧太妃坐上去了,有人要求再摆一张椅子,因为任阳云要坐上去让他们拜师父。 但是任阳云是宋惜惜的师父,新娘子应该是在家里拜别了父母才来到这里的,怎么能在男家的礼堂接受新人的拜礼? 这不合规矩! 好,不合规矩无所谓,巫所谓会出手。 只听得他严厉的声音响起,“天地君亲师,我是谢如墨的师父,受他一拜如何?” 总之,万宗门的人是坚决要有女方的人在这里接受拜礼的。 谁管什么规矩?江湖人讲规矩,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规矩。 巫所谓的道理是通的,作为师父,他坐在那里绝对没问题。 然后巫所谓又说,他师兄在,师兄站着,师弟坐着,不合规矩,京城有这样的规矩吗? 这一句反问,大家细思也合情合理,好吧,任阳云得到了他的椅子。 就这样,一段连着同心结的红绸带塞到了宋惜惜的手中,另外一头是谢如墨牵着,两人站在了一起。 这部分宋惜惜熟悉啊,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转身对着外头,甚至还提点了谢如墨,“先拜天地的,我们要面朝外。” 谢如墨慢慢地转了过去,声音平静无波,“听司仪的,今日主持我们婚礼的是礼部尚书。” 宋惜惜没做声了,自知失言。 娶个二嫁的,也挺委屈他的,自己就不要再提与此有关的事了。 拜完天地之后,宋惜惜便被送入洞房了,这一路走得可太远了,而且全程不能掀开红盖头,红盖头要留到新房里的时候,让谢如墨掀开。 掀开之后就是喝合卺酒,喜娘进来说吉祥话,一堆人进来讨赏,然后她留在房中,他出去应酬宾客,等到酒席的时候,他们再一同出去敬酒。 这流程她熟啊。 进了洞房之后,流程确实就按照宋惜惜所熟悉的那样去走。 喜娘进来,说了一大堆贺词,不外乎是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然后梁嬷嬷在一旁就看赏。 赏了之后,喜娘递给谢如墨一把金色的秤杆,笑着道:“掀开红盖头,富贵又长寿。” 谢如墨稳住自己的呼吸,秤杆往宋惜惜的面前直递过去,竟是微微颤抖的。 宋惜惜看着那秤杆递了进来,然后那秤杆轻轻地顺着她的下巴往上挑,她猛地把头往后仰,秤杆脱离了她的下巴,顺利地搭着了红盖头,慢慢地掀起。 宋惜惜:“……” 不后仰的话他是直接戳她的下巴吗?啊,好惊险。 谢如墨:“……” 刚刚是不是挑到她的下巴了?啊,好紧张。 第335章 红盖头挑起之后,喜娘过去把红盖头直接取下。 四目相对,彼此眼底都有着惊艳,那一瞬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谢如墨心跳越发地快,眸光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今日她这样的美,他从没见过的美,像一只躲藏在桃花树下的桃花精灵。 宋惜惜望着目若朗星的他,比之前所见更加丰神俊逸,喜服上的龙纹彰显着他的地位,贵族气息里不掺杂一点清冷,只有眼底的温柔缱绻,长身玉立,彷如神祗降临。 两人都对望得面红耳赤,却依旧舍不得移开视线。 有些东西是奇妙的,在对视的时候,彼此都感觉到了。 直到喜娘在一旁说:“王爷,王妃,外边的夫人和姑娘们要进来讨赏钱沾点喜气了。” 宋惜惜这才一怔,不是要先喝合卺酒吗? 没等她问,便见一堆的人涌进了新房。 让宋惜惜很感动的是,沈万紫,辰辰,馒头,还有那个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绸带的棍儿挡在了最前面。 所以后面的那些小媳妇大姑娘都只能隔着四个人的人墙给他们道喜。 道喜之后,许多人说他们金玉良缘,男才女貌,简直就是天生一对,两个人都长得那么好看。 一大堆的恭维之词重叠而来,有低低的尖叫声,都是被他们今日的容貌所震惊的。 这方面,宋惜惜要比谢如墨更能控场,她笑盈盈地福身,道:“多谢大家的祝福,有心了,今日多喝两杯,嬷嬷,给红封,让大家也沾点喜气。” 梁嬷嬷挽着一个大袋子,里头装的满满是红封,每一个红封都是一对对的金瓜子。 皇家婚宴,给金瓜子也不算得奢侈。 但是,她们去看过嫁妆,嫁妆把整个侧厅都堆满了,一直堆到了回廊里,就连慧太妃都被震惊到了。 能进来这里的,多半是权贵家里头的小娘子和大姑娘,所以讨了个喜头便出去了。 但是谢如墨也不能在新房逗留太久,他作为新郎官,要出去招呼宾客。 他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终于是离开了新房。 他一走,梁嬷嬷便坐了下来,捶着发疼的双腿,今日是开心,但是也真累啊。 棍儿和馒头也要出去,新郎官出去之后,这里只能有女眷。 沈万紫和辰辰留在新房里,至于师姐们没进来,她们估计是在外头一同招待宾客。 看师父和师叔今日的架势,仿佛是要反客为主一般,硬生生地想把北冥王府当做自己的主场。 “惜惜,你今天好美啊。”沈万紫捧着宋惜惜的脸,恨不得一口亲过去,眼底冒着小星星,“你怎么长得那么美啊?要是别人长这样的脸,我一定要把她划了。” 辰辰在一旁笑着道:“比你好看的人多了去了,怎不见你划了?” “你可给我闭嘴,今日你们镜花派没我们赤炎门那么有排场,我要和惜惜说完话才轮到你。”沈万紫凡事要争个高低。 辰辰偏不,打倒壕无人性的世家大族。 她坐在惜惜的右侧,把惜惜的脸转了过来,呜呜了两声,“我以后若是嫁人,也要打扮得这样好看。” 沈万紫把宋惜惜的脸扭了回来,哼了声,“你的脸再打扮也没有惜惜好看。” “谁说的?”辰辰又把宋惜惜扭了回去。 宋惜惜伸手压住两人的肩膀,“停,问你们,是不是我师父说不许你们先进城,非得要等到我出嫁的时候才进城的?” 第336章 说自家师父的坏话以及说对家师父的坏话,毫无压力。 宋惜惜扬扬手,让几颗珠她们出去守在门外。 沈万紫什么都敢说的,她道:“我们来两天了,但是不许入城,是你师父下令的,让大家在城外的一个小镇客栈里住下,那小镇贼人多啊,好在我们高手也多,才不至于让嫁妆丢失。” 两天之前,那就是大师兄离开的时候,估计那会儿是出城和师父汇合。 “不过你师父每天都会带着你二师姐进京城,从早上到傍晚才回,也不知道是在打听些什么消息,今日我们午时就在城外等着,看着时辰你的嫁妆差不多要出门了,我们才飞快跑进来的。” 沈万紫吐槽,“我都没试过这么狼狈,但是也好高兴啊,感觉我们全城瞩目了。” 辰辰也是激动得很,“我都没见过这场面,哇,真的太热闹了,我们镜花派是师兄喊的话,师兄的声音多洪亮啊,我估计整个京城的人都听到了。” 宋惜惜弯眉笑道:“那肯定的。” 肯定是夸张的,整个京城有多大啊。 “那小镇就是太冷了,客栈里头取暖的炭熏得眼睛都痛了。”沈万紫抱怨说,“我是那么娇贵的人,吃这种苦,也只有你宋惜惜有这个面子。” 沈万紫总说自己娇贵,总是喊苦,但是在战场上闲下来的时候她喊,真要上的时候,她是半句都不吭的。 辰辰则道:“倒是也没什么,就是吃的太差了,厨子也不知道什么手艺。” 门派里头总有几个出色的厨子,做出的菜色香味俱全,尤其辰辰所在的镜花派,好吃是出了名的。 他们派就像是一个厨子训练营。 宋惜惜有些泪目,“让诸位掌门和这么多弟子窝在那小镇客栈里,这份情我欠大了。” 沈万紫道:“又不要你来还,你师父还,你师父说了,如果在受邀名单上的派不去的话,以后便与万宗门断绝来往吧。” 辰辰扑哧一声,“丐帮想来,你师父嫌人家脏乱臭,不许人家来,丐帮帮主这会儿难受着呢。” 宋惜惜嗯了一声,“丐帮不来也好,我见他们来气,分明知道有人假借丐帮名义,在外头拐卖小孩去做小贼和小乞丐,他们都不管。” 沈万紫说:“丐帮换了帮主就是不如从前了,希望他们再大选,能选出个贤能之人。” 说了这些,沈万紫又迫不及待地问她,“嫁给元帅,心里是什么感受啊?我瞧他今日俊美得很,你一定心动了吧?” 宋惜惜支着下巴,“我俩就是搭伙过日子,他从前有个喜欢的人,但是那女子嫁人了,哎,我怀疑那个人是我,他今日瞧我的眼神和往日不一样。” 沈万紫斜了她一眼,“你是怎么好意思这样怀疑的?你一直都在梅山,也没见过他几回。” “他是我师叔的弟子,但是我确实没见过他,他倒是见过我的。” “得嘞,在梅山见过你的话,我可以肯定绝对不会喜欢你,梅山上那么多的男弟子,哪个喜欢过你?见你都怕,见你就躲,也就是棍儿和馒头与你亲近些,那也是因为棍儿穷,想蹭点好处。” 宋惜惜不服,“我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有个屁用,整天摔爬滚打的,像个泥猴子,一年到头,你身上脸上没几日是干净的。” 宋惜惜想起自己在梅山的模样,心里头生出的那点怀疑,顿时幻灭。 是的,谁见了那泥泼猴,还会喜欢的呢? 以前她从不会想谢如墨喜欢的那个人是她,但是自从有一点点动心之后,竟生了许多妄念,盼着有没有可能他心里所喜却又另嫁的那个人是她呢? 第337章 今日的王府甚是热闹。 满朝文武,但凡四品以上的,大部分来了,剩下没来的,要么是去了平西伯府的嫁女宴席,要么去了战北望那边的娶亲宴席。 但是,今日的话题最高,竟然不是宋惜惜这位新王妃,而是任阳云所带领的一群武林人士。 光是任阳云就足够大家私下窃窃私语的。 任阳云是谁啊?任家当初可是京城的风云家族啊,只是最后退出了权贵圈,去开宗立派,有些有见识的人说,武林虽说没有武林盟主,但是任阳云的地位,基本相当于武林盟主了。 无他,能打钱多。 能打,武功奇高,此人不知是有何奇遇,竟练得武功出神入化。 钱多,这不用说的,任家积攥财富这么多代,买的山头田地估计连他自己都数不上来。 光是一个梅山就多大啊?梅山可不是一个山头那么简单,那可是延绵百里,底下的庄子田地不计其数的,至于在别处置办的产业,更是不少,便是京中好多商铺都是他买下的。 他这一次带来的人,也没几个看得出有江湖习气的,都是比较懂得礼仪,温文尔雅谈不上,可瞧着就是有素养的人。 这颠覆了他们对武林江湖人士的认知。 一直以为他们只是莽夫而已,不大瞧得上眼,毕竟许多门派的子弟都是出来当护院的,值得谁高看一眼呢? 第二个议论话题最高的就是他们添的嫁妆。 嫁妆是会摆出来给人看的,黄金万两好多个箱子装着,全部都是一锭一锭的金元宝,纯度有多高不消说,他们都是见惯了黄金的人。 至于奇珍异宝,有些他们见都没见过的。 那些东珠有多大一颗呢?这么说吧,他们若得一颗,也足以炫耀好一阵子。 但这里足足四五斛。 这哪里是添妆啊?这分明就是要养着北冥王妃十生十世,就算以后北冥王娶很多侧妃夫人妾侍,生得满屋都是孩子,都无法撼动她正妃地位。 就连慧太妃都被惊到了,她巡视嫁妆的时候,全程是哆嗦着手,心里一直喊着天老爷啊天老爷啊,她爱极了这些珍贵的东西啊。 不过,当北冥王去牵着新妇出来敬酒的时候,宋惜惜一跃成为话题中心。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红颜指的就是宋惜惜这类的美人。 今日的她,美得发光,像一个耀眼的宝石,不管去到哪一桌,大老爷们大夫人们,小娘子们大姑娘们,那眼睛都是移不开的。 尤其她面容羞红,含娇带笑时,简直是要把大家的眼珠子都钉死在她脸上。 在场许多皇室宗亲和文武官员都是见过宋惜惜的,在庆功宴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不能用邋遢来形容,只能说,希望远着点,别被她熏着就行了,至于那脱皮又红铜似的面容,不看也罢。 谁曾想,她竟是这样的美,美得倾国倾城,美得惊艳绝伦,美得叫人心旌摇荡啊。 大家真是不解,那易昉大家是见过的,战北望怎么舍得离弃这么一位绝美的夫人,另娶她人的呢? 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宋惜惜脸上的娇红倒不是妆容所致,而是谢某人一直牵着她的手,原来执子之手是这种感觉。 在出嫁的时候,谢如墨就牵过她的手,但当时有太多的情绪,一时感觉没全在手上。 但如今,这一桌一桌地下来,他就没有松开过她的手,始终保持十指紧扣的状态。 他喝了好些酒,脸色也红,她的角度看上去,看到他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她警告自己不能再看,否则这颗心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第338章 酒过三巡,任阳云也带着万宗门的弟子起身敬酒。 莫说任阳云,就是有沈青禾在,他们前来敬酒,那是丞相都要站起来回敬的。 这门亲事原先是颜太傅保的,所以任阳云敬了颜太傅三杯,他喝,颜太傅只需要浅尝,给足了太傅面子,也顾着他的身体不可多饮、 宋惜惜看着万宗门的人起身敬酒,眼底一下子就红了。 他们无疑是要给她撑场子,哪怕今日这个场子是北冥王府的,可他们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场子以后也是她宋惜惜的。 虽说高门娶妻嫁女都没有这个的规矩,可他们是武林中人啊,谁与他们计较呢?再说,任阳云本就是权贵出身的,加上还有一位沈青禾,这面子谁能不给啊? 谁又敢说他们做得不妥呢? 至于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今日是全程黑脸,不黑脸的时候也是阴阳怪气。 寻了个机会,大长公主坐在了慧太妃的身侧,轻轻叹息,“慧太妃啊,本宫也为你日后担心,儿媳妇如此强势的背靠,你这个当婆母的莫说立规矩了,怕是明日敬茶她都不愿意,再者日后与她相处,你也得小心翼翼些,若言语上有所得失,怕是要遭报复的。” 慧太妃今日心情之复杂,实在自己都品不出个真正味道来。 自然,今日北冥王府瞩目无双,她是高兴的,宋惜惜这么多的嫁妆,这么多的人脉,她也是高兴的。 可这福气是落在北冥王府,而不是落在她的头上。 如今经大长公主这么一挑拨,她心里更有难以言说的感受。 以后莫非自己真的要看儿媳妇脸色过活么?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她当儿媳妇的敢不孝顺,言官都要参死她的。 可今日这场景,又怎能以常规来论呢? 就怕宋惜惜表面孝顺,背地里给她使绊子,那就麻烦了。 慧太妃也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她这么多年都是娇宠着长大,在后宫也有长姐护着,实在没长出几滴脑浆来,若宋惜惜是个善弄手段的人,她是真要吃大亏啊。 她的高兴劲没了,满满都是忧心,觉得入府居住也是索然无味。 那日宴请宾客,她也看出来了,其实很多人没拿她当回事。 她好歹是太妃啊,原是想着以往没有好好经营这些人脉,她们一时半会的没与她合群倒也可以理解。 但宋惜惜如此风光入门,以后这北冥王府哪里还有她站的位置? 一时心灰意冷起来。 大长公主见自己三言两语便挑唆成功,心里直骂蠢货,便给嘉仪郡主使了个眼色。 嘉仪郡主在一旁道:“母亲这话女儿可不认同啊,她宋惜惜背靠再厉害,始终我商朝以仁孝治国,若不孝便是犯下大罪,便是我这个当郡主的,对着我婆婆也莫敢不敬,入门那会儿,也是足足站了一年的规矩呢。” 这话说得慧太妃的头颅又抬了起来,没错,她宋惜惜就算有今上为她做靠山也没用,孝道在她头顶上悬着呢,她敢不孝,孝道这座大山就能把她压死。 慧太妃又得意起来了。 大长公主呵呵笑了一声,“只怕未必啊,不信的话,明日你说取她一斛东珠,看她给不给你,就知道她是否孝顺了。” 那些东珠,可让大长公主嫉妒得发狂。 慧太妃是个要面子的人,听大长公主这么一说,当即道:“怎么会不给?不就是些个东珠么?我都不用问她,直接拿便是。” 大长公主哈哈笑了一声,“是么?那你如今便去拿几颗交给本宫保管,若她没有追着不放,便算是我输了,把东珠悉数奉还,再输你三千两银子,但你若输了,这东珠可就归我了。” 第339章 嘉仪郡主在一旁笑道:“母亲,这可不行的,若是回头宋惜惜追问起来,责怪了太妃,岂不……唉,别说了,太妃不敢的。” 可以说,慧太妃完全被她们母女拿捏的,“单纯”得有些可怕,也最是受不得激将法。 她当即道:“不就是几颗东珠吗?我拿了她真敢生气不成?” 分明方才还担心着宋惜惜背靠这么大,她以后当婆母立不起来,现在几句话她就能了,很能了。 她当即离席,扬着下巴带着高嬷嬷就去偏厅。 这会儿,外头吃着酒席,也敬酒,看守嫁妆的人就那么三两个,毕竟在府中宴请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谁也不会做那宵小的事。 守着嫁妆的是于今先生安排的侍卫,见慧太妃来了,他们也不疑有他,只行礼便让她进去了。 慧太妃背着手,在一屋子的嫁妆里转了个圈,实在也也是难以下脚,都几乎摆满了,只空出一道缝隙让人走过。 四斛东珠就这样打开摆放着,一颗颗的圆润光亮,东珠特有的亮泽不是一般珍珠可比拟的。 “四斛,加起来得二百来斤吧?我的天,哀家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东珠。”慧太妃还是再一次震惊了。 高嬷嬷觉得大长公主不怀好意,便小声劝着,“太妃,您这身份可不兴做这种事,您要是拿了儿媳妇的嫁妆,传出去不好听。” 慧太妃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着她,“当然啊,哀家怎么会做这种事?” 高嬷嬷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多怕太妃真上当了。 但是这口气还没舒完,就听得太妃说:“哀家肯定是不会拿的,否则为何带你来?肯定是你拿。” 高嬷嬷瞠目结舌,什么? “你怕什么?真出了什么事,难不成哀家还护不住你么?”她回头瞧了一眼外头,低声道:“快些,就拿三颗,没人会发现,这么多呢,少十来颗都不会知道的。” 高嬷嬷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这是她带大的娃吗?竟如此坑她。 竟然让她临老做贼?古人诚不欺她啊,老而不死是为贼! 但是她能怎么办啊?这是她宠着长大的小姐啊,报应啊。 第一次做贼,高嬷嬷很紧张,太妃虽是挡着外头的人的视线,但是伸出去的手还是微微颤抖。 心跳如擂,抓了一把也不知道有几粒,迅速地揣兜里了,然后装作无事地转身,好在,门外的人也没有看进来,毕竟是太妃啊,毕竟谁能想到太妃会来偷东西啊。 太妃带着心惊胆战的高嬷嬷巡视了一圈,装模作样地道了句,“嗯,这些嫁妆果然丰厚,有不少奇珍异宝呢。” 高嬷嬷摸了一下额头,这么冷的天,愣是出了虚汗。 “好,我们出去吧,要招待宾客呢。” 慧太妃说完就出了门口,高嬷嬷马上追过去,做贼的负罪感让她备受折磨,老天爷一定要原谅她啊,她也是不得已的。 慧太妃和高嬷嬷刚走,守门的侍卫就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点点头,便迅速离开去找于今先生。 “当真?”于今皱起眉头。 “属下不敢诬陷太妃,也不敢阻止,怕让太妃颜面尽失。”侍卫说。 “行,你回去守着,这事谁也别声张。”于今先生道。 侍卫走了,于今便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上,在酒席之间转悠了一圈,从屏风处看进去,刚好可以看到女眷那边,太妃正在和大长公主在说,然后,把东西给了大长公主。 于今这角度看得是清清楚楚,那东西就是东珠,瞧着起码有五六颗。 第340章 他也没声张,今日是王爷的大喜日子,任何事情都得往后挪一挪。 但于先生叹了口气,太妃是怎么想的呢?怎么会拿自己儿媳妇的嫁妆给别人? 正常人干得出这样的事? 实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单纯”的太妃,会生得出王爷这般聪慧明睿的儿子。 宋惜惜只敬了一轮酒,谢如墨便同她回了新房,他作为新郎,是不可能这么快被人放回去的,所以,他还得再出去。 宋惜惜是一路被他牵着手回来的,看着他离开,手掌仿佛还有他的温度。 屋中烧着地龙,真暖和啊,暖和到心里头去。 原来动心是由不得人的,她再想管束好自己的心,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沉到谢如墨的温柔眼眸里。 梁嬷嬷进来,叫宝珠她们几个下去吃喜宴,下人也是能吃一顿的,菜肴也十分丰盛,只不过在下院,不是在前院里。 宝珠她们方才跟着姑娘一路敬酒,至今还没东西下肚呢,确实也饿了。 但是她更想到的是姑娘也饿了,道:“嬷嬷,这里有一桌菜,能让姑娘吃么?” 梁嬷嬷道:“已经叫人做了小半碗面条,先让姑娘垫垫肚子,回头等王爷招待了宾客,再与王爷一同食,王爷今晚也只喝酒没吃菜呢。” 宋惜惜抬起头,“就喝酒不吃菜行吗?就没人给他挡一会儿,让他吃点东西?” 梁嬷嬷笑着道:“哟,姑娘这么快就知道体贴夫君了?” 宋惜惜脸色顿时羞红,“嬷嬷不要乱讲,空腹饮酒着实不好嘛。” 梁嬷嬷打发了人出去,然后把新房的门关上,有件事情是该让姑娘知道了。 如今都嫁过来了,木已成舟。 当初是想着圆了房再说的,但是这些日子她看在眼里,姑娘对王爷动心了,若再不告诉她,她会很煎熬。 她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宋惜惜的面前,欣慰地看着她家姑娘。 今日是真好看啊,比起嫁给战北望的时候要好看多了。 不仅仅是妆容的问题,而是她心里头真有北冥王,心里有爱,人便会容光焕发,那甜丝丝的感觉从眼角眉梢都能瞧得见。 “姑娘,高兴吗?” 梁嬷嬷拉住她的手,稍稍用点儿劲,摩挲她手掌心上的茧子,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香膏,这香膏是丹神医给的,丹神医说可以软化肌肤的茧子,还香香的。 宋惜惜用另一只手去揉揉后脖子,“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嫁人嘛,也不是头一次了。” 她开心,但是开心里也有点失落,因为她动了心,但谢如墨却是为着一些别的缘故娶她的,他在凑合,她怎能表现得很欢喜? 就是心里头也得时刻这么提点着自己才行,免得不知什么时候把心给出去了,以后他若冷淡自己,心里会难受的。 梁嬷嬷还能不知道姑娘的心思? 有芥蒂的话,她是会藏起来的。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娃啊,虽说后来去了梅山,可这几年也一直在她身边。 姑娘的心思,是瞒不过她的。 “今日嬷嬷要告诉你一件事情,等我说完之后,你看要不要开心一下。”梁嬷嬷嗔了她一眼,“但以后可就不能再把嫁过的话挂在嘴边。” “什么事啊?”宋惜惜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第341章 嬷嬷又给她另外一只手涂抹香膏,垂下了眉目,掩盖眼底要说起夫人的伤感,“当初你回来说亲,登门求亲的人海了去了,不知多少权贵门第都来过。” 宋惜惜点头,“这件事情,我知道的。” “嗯,但你也有不知道的,那就是你那时还没从梅山回来。”梁嬷嬷轻轻地把香膏揉开,叹了叹气,“那会儿,侯爷……国公爷和公子们牺牲的消息传了回来,阵前岂能无大将?于是便封了北冥王为收复南疆的大元帅。” 宋惜惜抽回手,自己揉着,垂下了眸子,睫毛上染了湿润,“这些,我都知道,嬷嬷不用说。” 今日说起父兄,她心里会很难受。 “听嬷嬷说完,”嬷嬷把眼泪逼了回去,今日便是如何也不能掉一滴眼泪的,“北冥王在点兵出城之前的一晚,我记得已经是亥时了,夫人都歇下了,听得说北冥王到访,夫人又重新更衣出去见的他。” 宋惜惜开始怔了一下,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像是漏跳了一拍,声音都微微颤抖,“这么晚,他来做什么?” 梁嬷嬷想起那时候的事,也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轻声说道:“他带来了一把匕首和一个诺言,他说,此番去上南疆战场,一定会亲自手刃杀害国公爷和公子们的那位将领瓦拉以及他所率领的军队,以此为聘,以匕首为信物,求娶姑娘。” 饶是方才已经猜出了大概,但听到嬷嬷这样说,宋惜惜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来求娶过她? “母亲没答应?对吗?”宋惜惜睫毛微颤。 梁嬷嬷道:“不,夫人答应了。” 宋惜惜疑惑,“既然答应了,为何后来又应下了战北望的求娶?” 梁嬷嬷叹了口气,“夫人答应他,是因为想让他安心出征,但是夫人觉得国公爷都没能真正地把沙国人赶出南疆,北冥王也不可能做到,而且他此去凶多吉少……姑娘,夫人那时实在是怕了,怕了南疆战场这个地方,你别怪夫人,选战北望实是以为他能给你安稳的日子。” 她重新执住宋惜惜的手,“夫人是英明的,自从掌家没做过什么错误的决定,唯一选错的是你的婚事,那时候她最为重视的就是你的婚事,却是看错了战北望。” 宋惜惜心头一时酸楚,心脏仿佛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攥紧了,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谢如墨上南疆战场之前竟是去求娶过她? 而且他做到了,瓦拉是他亲手杀的,也收复南疆了,完成了父亲未竟之业。 “姑娘,你可千万不要乱想啊,夫人其实很喜欢王爷,她将你许配给战北望的时候,跟关嬷嬷说了一宿的话,她说求亲这么多人,最满意的人是王爷,可惜他上南疆战场去了,那地方是九死一生啊。”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她也说就算北冥王能打了胜仗回来,他是皇家亲王,以后府中侧妃姬妾的是少不了,动辄十几二十人,你的性子是待不下的。” 宋惜惜能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惧怕南疆战场,又为何觉得上了南疆战场就回不来。 在母亲心里,父亲无所不能,是顶天立地的武将,举世无敌手。 她爱父亲,也崇拜父亲。 所以她认为父亲在南疆战场上,保不住他和哥哥们的性命,那地方就是地狱。 第342章 梁嬷嬷说完,便有侍女端着一碗面条进来。 宋惜惜方才还觉得饿,但如今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竟是不想吃了。 梁嬷嬷温柔地道:“吃吧,夫人在天之灵看到你今日嫁给了王爷,她会很高兴的,嬷嬷跟你保证。” 宋惜惜端着面条,泪水一滴滴滴落在面汤上,她哽咽道:“这凤冠真重啊,重得我脖子都痛了,痛得我想哭。” 嬷嬷给她擦眼泪,自己是忍着不哭,但是新嫁娘可以哭一哭的,“傻丫头,快吃了面给你卸了凤冠,更衣沐浴,今晚外边很热闹,不到子时怕是王爷也不会回梅花苑。” 宋惜惜吃了几口面,抽泣了一下,声音已经娇软了许多,“他送的匕首呢?母亲当时没给他回送信物么?” “匕首放在国公爷的兵器库里,奴婢收拾了带过来的,明日取给你看,夫人自然也是有回了信物的,”梁嬷嬷说着,又笑了起来,“送了一方手帕,说是你亲自绣的。” 宋惜惜惊讶地抬起头,“啊?那手帕就是定亲信物?” 她还以为是她小时候人手一条的时候送的。 “对啊。” “这么多东西可以送,为什么要送那些手帕?” 宋惜惜真的吃不下了,母亲怎么会把那么丑的手帕送给他当信物的?在战场看到那手帕的时候,她真的觉得巨丑无比啊。 当时在心里头还耻笑了一番。 但一想到他在战场上把那手帕保存得好好的,且一直不离身,哪怕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她嫁给了战北望,他也没扔掉手帕。 心里便有些感动了。 但也太丑了。 梁嬷嬷含笑,泪花在眼底闪烁,“因为啊,那是我们姑娘第一次做的女红,咱们姑娘第一次就能绣得这样好,夫人很觉得很骄傲呢。” 宋惜惜哭着又笑着,闻着香喷喷的面,还是忍不住炫了起来。 但撒娇式地也吐槽了一下,“一桌子的菜,我却不能吃么?非得吃口面?” “今晚是你和王爷合卺交杯,也是你们新婚一起吃的第一顿饭。”梁嬷嬷虽然心疼姑娘饿坏了,但是这合卺交杯意义重大。 “按说亲王成亲,来的又是满朝文武,你这位新娘子不好这么早离场的,但王爷体恤你,让你早早回来休息,咱们吃了便木沐浴去,妙仪阁的娘子帮你把妆容卸掉。” 凤冠确实太重,对脖子很不友好,嬷嬷瞧着也替她难受。 叫了人进来伺候,这梅花苑好处多着,寝室外就是沐浴房,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设计的,竟搭了一根紫金竹管进来,热水贴着几个房间的墙壁一路延伸过来,沐浴房里做了一个小水池子,热水刚好可以落在小水池里。 不必再从外头准备热水,如此沐浴便十分方便了,冬日也不怕冷,毕竟屋中是烧着地龙的呢。 今晚这热水是不会歇的,把紫金竹管的塞子扭开,就能有热水流出来。 至于以后,听得路总管说,也就供应两个时辰,那也是足够了的。 几颗珠进来伺候,妙仪阁的七娘子也进来帮忙,把脸上的妆容洗去之后,天然去雕饰,依旧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的。 换上一套紫红绣蝴蝶穿花的蜀锦襦裙,束胸绣了许多梅花,外裳是同色的轻软的料子,紫红曳地,凤冠摘除之后,以紫红绸带扎了高马尾。 第343章 为了出嫁,她做了许多新衣裳。 加上北冥王府下的聘礼,便有许多蜀锦云缎。 她的箱笼里头,春夏秋冬的衣裳都有一堆一堆的,颜色各异,绣工精湛。 狐裘和大氅也单独装了一个箱笼。 如今再看那些聘礼和嫁妆,只觉得她一辈子要穿的衣料子都足够了。 而如今身上所穿,以及衣橱里刚收拾好的几身,是她这几日要穿的,颜色都是偏艳,但是艳而不俗。 而且,她其实很适合穿红色系的衣裳。 尤其如今这一身紫红,并非深紫,是紫色里暗藏了桃花最浓时候的红,映照得她肌肤胜雪,又与美人痣相辉映。 云缎外裳轻软无比,缎面流光似的一层一层闪过。 只是未免穿得有些单薄,好在烧着地龙,倒是也不碍事。 宋惜惜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本来方才哭过一场,鼻子是堵的,泡浴之后,鼻子也通畅了。 前院那边传来说王爷喝多了,估计一会儿便要回新房。 如今不过亥时中,比梁嬷嬷所想的子时要更早一些,今晚的宾客是真的不醉无归啊,什么人家办喜宴,能喝到这个时辰的? 着实是真给面子了。 梁嬷嬷急忙命人把一桌子菜端下去,再重新把厨房里备好的一桌子菜端上来。 这一桌子菜本没打算吃的,但是新房里总得摆着吃食,而且要丰盛,寓意着夫妻以后衣食无忧。 除了酒,和酒杯,所有的菜焕然一新。 其实还是那些菜式,不过是厨子备着料,等差不多时候便做一遍,热在锅里头,等着王爷回新房之前便重新摆上桌。 一切置办好,张大壮便扶着王爷回梅花苑了。 宋惜惜一侧头,忽然想起有一道仪式是不是没做? 那就是闹新房。 记得她和战北望成亲那会儿,虽说他是出征在即,却也叫了人来闹新房讨赏钱。 那时候可真尴尬啊,各种闹法,她若脾气再如从前那样,都要出手把他们一个个扔出去了。 她连忙问嬷嬷,“嬷嬷,不是还要闹新房吗?” 梁嬷嬷轻飘飘地道了句,“王爷不许。” 宋惜惜哦了一声,心头一松,“那就太好了,闹新房可真太让人生厌了。” 梁嬷嬷知道她记着将军府的事,快速道:“嗯,将军府那一次是太过了,是将军府那三少爷找来的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好,姑娘休得再说,王爷来了。” 张大壮扶着谢如墨到了新房外,便不敢再踏进去。 梁嬷嬷便叫着姑娘一同出去搀扶,这梅花苑如今还没安排小厮过来,等着惜惜进门之后挑选的,所以暂时只有几颗珠和梁嬷嬷在此。 喜娘和妙仪阁的娘子已经打发去了。 宋惜惜扶着谢如墨,他几乎半边身子都侧在宋惜惜的身上,宋惜惜若是个弱女子,怕是要倒在地上了。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可见是喝了不少。 宋惜惜同他一起出去敬酒的时候,便见他喝了许多。 实在是宾客太多了,便是一桌一桌地敬下来,也够呛。 张大壮在外头招手,叫了宝珠过去,轻声道:“王爷今晚喝许多了,被万宗门和那些帮派的人轮番灌酒,他也不好不喝,已经命人煮了醒酒汤,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还被灌酒啊?”宝珠已经开始心疼姑爷了,唉,她是在梅山待过的,知道他们要么不喝,要么是往死里灌,仗着自己内力深厚。 可今晚姑爷本就要喝许多的,临了再被灌一番,这还得了? “吐过么?”宝珠问道。 张大壮说:“吐过一次了,还在外院歇了一会儿,给他漱口擦脸了才送回来的,他难受得紧,那些酒是古月派送过来的梅花酒,不知怎地烈得如此要紧。” 第344章 宝珠点点头,说知道了,便急忙跑回去叫人张罗热水,要再给姑爷净手净脸。 宋惜惜把他放在贵妃椅上,刚安置好,宝珠进来道:“是被师父师兄他们灌了酒,张副将说他是不敢不喝,灌了许多的,和其他门派的人一起灌,喝的是桃花酒。” 宋惜惜蹙眉,“师父还叫人灌他喝酒?” 这不欺负人吗?门派来了这么多人,一人一杯,能把他喝吐血。 “是啊,喝了许多,那古月派的桃花酒不是淡淡的么?怎么如此的浓烈?” “怕是师父酿制的那些,不是古月派添妆给我的那些。”宋惜惜看着脸颊耳朵都被灌得通红的谢如墨,今晚这合卺酒怕是喝不成了,这满桌子的菜,也只有她吃了。 本来她有许多话要问他的,今晚梁嬷嬷与她说的那些,她想再问一问细节。 如今莫说问了,叫他都不醒。 明珠端了热水过来,宋惜惜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今晚也累了,我照顾他就行了。” “但今晚……”明珠犹豫了一下,本来今晚梁嬷嬷安排她留在新房外头,随时准备伺候的,毕竟是大婚之夜,只是如今见王爷委实醉得不省人事,大概是连合卺酒都喝不下去了。 “嬷嬷,合卺酒还没喝呢。”明珠转身去问梁嬷嬷。 梁嬷嬷叹了口气,“怎么把他灌得这样醉啊?他还没吃过东西就使劲灌酒,怎么也不知道心疼一下姑爷?” 梁嬷嬷是埋怨任秉义的,今晚对姑娘而言是多重要的日子,而且王爷是良婿,怎么就舍得使劲灌? 上战场那会儿,是没少受伤,回京之后又各种劳碌,哪里养过身体?这样灌怎么能行啊? 莫说宋惜惜心疼,梁嬷嬷都心疼得紧。 宋惜惜用热毛巾敷了一下他的脸,再擦擦手,然后在穴位上点了几下让他清醒一些。 谢如墨睁开眸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只见眼前晃动着无数个宋惜惜,他抬起手,嗯了一声,声音被烈酒灌得有些干哑,“别动,别动,让我瞧仔细些,我是做梦还是醉了啊?我怎么觉得娶得惜惜了?” 实在是晕得要紧,他把手伸过去抚摸着眼前的脸,真是睁开眼睛晕,闭上眼睛更晕,“啊,是在做梦啊,惜惜的肌肤怎么会这样粗糙?还有褶子,是在做梦。” 梁嬷嬷把他的手隔开,“奴婢的脸自然是粗糙有褶子的,奴婢都什么年纪了?快,喝几口醒酒汤。” 碗送到了他的唇边,他想也不想,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宋惜惜把热毛巾浸好再拿过来给他擦脸,扑哧笑了一声,“都醉成什么样子了?把嬷嬷当做是我了。” 方才听他说那几句醉话,心里头还挺舒适的,醉吧,醉吧,清醒了可就不说了。 喝了醒酒汤,谢如墨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的翻江倒海,猛地站起来扑了出去,蹲在廊下就狂吐起来。 这一顿狂吐,基本把胃里的酒给清空了。 人当场便舒服许多,也没有觉得天旋地转地晕,晕还是晕,但自己能扶墙走。 梁嬷嬷叫人来清理,宋惜惜扶着他回去,把洗好的毛巾往他脸上使劲一顿擦,心里头是有气的,不知道谁啊?他们灌你,你就要喝? 第345章 梁嬷嬷在一旁看着,得嘞,不管嘞。 当即带着一众人下去,让他们夫妻自己磨合,是打是骂的,他们自己来,管不着。 姑娘撒气了,若在一旁劝道,就怕这怒火蹭蹭直上,姑娘本也不是冲姑爷撒气,是冲她师父撒气的。 所以单独留下他们二人,她才会心疼姑爷。 擦了脸,净了手,又拿桌子上的热茶给他漱口,他整个人才清醒多了。 清醒是清醒,但也发现惜惜生气了。 他知道不是冲着他的,只是她生气的时候,俏脸寒霜,煞是好看。 龙凤花烛映照着新房里的一切,那一朵朵的同心结暖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这些同心结,多半是我自己做的,好看么?” 宋惜惜给他舀着汤,抬头四处瞧了一下,他没说,她没发现到这些同心结,不是同心结不够多,是今晚心情比较忐忑。 她很是意外,看着他修长的双手,“你做的?你还会做这些细活儿?” 他鬓发微乱,一张脸却俊美无俦,笑容盈在眉眼,“本来不会,学便会了。” 宋惜惜眼底波光潋滟,潋滟着道不明的情意,故作不知地问了句,“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亲手做,咱们的婚事,我想多参与一些。”他想了想,“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同你说的。” 他伸手扶额,想努力摆脱那残留的眩晕,想以最清醒的状态同她讲,免得她以为他说的是醉话。 宋惜惜缓缓地走到餐桌前,显然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嗯,要不过来说?你还能再饮一小杯吗?我们的合卺酒还没有喝。” “对,合卺酒,这必须要喝,我能喝。”他站起来,脚步虽是有些微晃,却勉强算是走得直线,坐在了宋惜惜的身侧。 两人眸光相对,眼底都是不再掩饰的情意,宋惜惜脸色一红,垂下眸子去倒酒。 小小的雕花金杯,杯脚系了一条细细的红带子,显得特别的精致又喜庆。 这酒倒出来,是一阵浓郁的桃花香味,这才是刚好合适喝的桃花酒。 “很香的酒。”他说了句,伸手去端起两个酒杯,一个交给她,不知为何,心跳忽然加速跳动起来。 两人的手互绕,彼此的脸贴得近,几乎能听到彼此的气息。 或许是红烛映照,两人的眼底都是波光潋滟。 “娘子,喝下这一杯合卺酒,你我白头偕老。”他轻轻说了句,脑子已经是很清醒,只是心醉而已。 宋惜惜脸色红彤彤的像那满山的桃花里的其中一朵,且是开得最艳的一朵,她嗯了声,看着他抬头喝下,她也跟着饮了。 带着清冷香气的酒在口腔里散发着一点点几不可闻的酒味,这桃花酒入口醇,但是酒劲是有的,只不过口感特别好而已。 这一杯喝了,再对上他漆黑的瞳仁,宋惜惜也觉得有些醉了。 放下酒杯,两人凝视对方。 “我说,有些事情同你讲……” 宋惜惜打断他的话,“我来问,你去南疆战场之前,是否找过我母亲,求娶我?” 他愕然,“你知道了?” “梁嬷嬷方才与我说了。”她咬了一下红唇,再抬起头,睫毛如蝉翼般微微颤了下,“那么你原先说的那个意中人,就是已经嫁了人的意中人,是我?” 他微微点头,“是你,一直是你,从来也只有你。” 所有的事情,宋惜惜就都明白了。 她眼底泛着泪光,鼻子有些堵塞,“为了娶我,你放弃了兵权,皇上知晓你的心意,所以才会有那三个月的口谕,我若嫁不出去,便要入宫为妃,他是在逼你放兵权,你傻啊。” 第346章 谢如墨拿出手绢,擦拭她眼角流出的泪水,温柔地道:“我一点都不傻,兵权有什么用?兵权怎么能与你比啊?如今国无战事,我手握兵权只会惹人嫉妒,引出后患,就算他没逼我,我也是要交出兵权的。” 他甚至还得意地笑了一笑,“他若不是这样逼我,我还在发愁怎么跟你开口求娶,有了那道口谕,我相信你会在我与入宫为妃之间,选择我的,他帮了我。” 宋惜惜嗔了他一眼,“你还高兴上了?真是,被人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那种呆子,说的便是你。” 美人娇嗔,直接娇娇到了他心窝上去,心里软得像撒了糖霜的棉花云似的。 他说:“不要紧,我得偿所愿了。” 宋惜惜垂眸,心里头却是甜甜的,得偿所愿,她何尝不是? 原来,彼此心意相通是这样的叫人心生欢喜。 他给她布菜,每一样都夹一点,“今晚饿坏了吧?” 宋惜惜道:“我今晚吃过一点面条了,嬷嬷怕我饿,叫人给我准备了面条,我听他们说,你是一点都没吃。” 他说:“一桌一桌敬下来,确实没空暇吃,想着早些回来的,却又被我师父拉住去给其他门派的掌门敬酒,一时喝过头了。” “是我师父拉着你去的吧?”宋惜惜咬了一口莲藕,这莲藕做得绵粉,好吃得紧。 莲藕通心,寓意夫妻同心。 所以她先吃莲藕,也给他夹了一块。 娘子夹的菜,他吃在嘴里,甜在心头。 他们便这么静静地吃着,心里头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这是他们成亲之后的第一顿饭,而且没斟酌到合适的方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那就宁可少说,以免说错。 她吃得很斯文,像极了大家闺秀用餐时的优雅。 谢如墨眼底不由得染了笑意,他想起在攻下伊力城的时候,给她吃了一碗面,她简直就是狼吞虎咽,一大碗的面条顷刻扫光,汤都喝得半滴不剩。 谁能把眼前的宋惜惜与战场的宋惜惜联系起来呢?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宋惜惜吃得慢,并没留意到他眼底的笑意,她如今有别的事情在想。 嫁给战北望那一次,出嫁前一天晚上,母亲请了表姨母跟她说出嫁如何伺候夫君,还有,新婚之夜该是如何的。 但是,时过境迁,她把表姨母的话忘记得差不多了。 这一次没人跟她说,大概是认为那会儿已经说过了,梁嬷嬷便不再叫人跟她说了。 她在努力地回想表姨母跟她说的那些话,是要帮夫君脱衣裳的?还是夫君帮她脱衣裳来着? 是她不能太主动,还是不能太像根木头? 是怕夫君觉得自己太轻浮,还是怕他觉得自己没情趣来着? 天,忘记了。 等等,她记得些了,似乎是既不能太主动,也不能太像一根木头。 既不能让夫君觉得自己太轻浮,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太没情趣。 所以,这尺度要恰恰掌握到位。 两人用了膳,谢如墨先站起来,牵着她的手,眉目凝了缱绻,“累了一天,我们今晚早点歇着。” “好,那你……”她脸颊没来由地红了,“要不要去沐浴?” “要,这一身的酒味,免得熏了你。” “那我叫人进来伺候?”宋惜惜道。 他笑了,“不,今晚谁都不用进来,且沐浴房就在寝室侧边,你……你先换好寝衣。” “嗯!”宋惜惜垂眸,抽回自己的手,小声说:“那你快去,喝了太多酒,随便洗一下便好。” “知道!”他心头一暖。 第347章 沐浴房里早就放了谢如墨的寝衣,寝衣也是红色的,只是料子舒适,只有暗云纹而无别的绣花图案,和宋惜惜的寝衣是同款同色的。 倒也不是全无刺绣,袖口是有绣字的,一边袖子绣了百年好合四个字,另外一边绣着早生贵子,取个意头。 谢如墨只浴不沐,知道今晚会耗到很晚,所以昨晚便沐发了。 他从沐浴房出来,穿着红色寝衣,整个人干净又俊美。 在京城养了些日子,他的肌肤白皙了许多。 宋惜惜还记得刚到战场见他时,满脸的胡子,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实难想象与眼前此人是同一人。 龙凤花烛映照这大红喜被,帐幔匝地,他牵着她的手缓缓地走向大床。 宋惜惜心跳加速,手心都出了汗,她这辈子还没这么对一个人紧张过。 但她不知道的是,谢如墨比她更紧张。 谢如墨此刻就想抓住所有人的衣领子,大声地问他们,你们有没有试过等一个女孩很多年,等她长大要娶她为妻,结果她嫁给别人了,就在他觉得绝望之际,那女孩和离了来到他的身边,而今晚他终于如愿以偿娶了女孩为妻。 有人能感同身受他的激动他的喜悦他吗? 有没有人! 心里或是太激动,一脚踩在她的长长的裙尾上,宋惜惜顿时一个往前扑,他迅速抱住,“对不起!” 软玉温香在怀,谢如墨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再次袭来,胸腔里像是闪电在霹雳,不断霹雳。 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片空白。 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反正等他稍稍意识回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在床上,而她一双手在笨拙又颤抖地脱他的衣裳。 她半趴在床上,双眼没和他对视,只是一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他寝衣半开,露出了胸口,她似乎更紧张些了,双手无措地拿开,也不知道往哪里搁。 宋惜惜心跳加速得紧,他忽然抱着她便往床上倒去,这是他先主动了吧? 那他先主动了,她就要不显得那么没有情趣,也总得稍稍主动一下,对吧? 所以,正常的流程就是他先主动抱她,然后她去脱他的衣裳,而不是等他来脱她的。 那现在脱了他的,接下来呢? 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发烫,连耳尖都是滚烫的,像一只在蒸锅里的虾子,她估计自己连头发都是红的。 蝉翼似的睫毛眨了下,慢慢地往他脸上移,微微侧着头,仿佛是在问,接下来呢? 这呆萌的表情……好吧,谢如墨不知道醉的人还是心,只觉得嘴唇都在颤抖,直到唇的柔碰上唇的软,他理智彻底被碾为齑粉,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来了。 宋惜惜被他压入怀中,他的双臂强劲有力,胸膛坚硬像铁一样,压得她胸口几乎都喘不上气来。 但是可能喘不上气的原因是她的唇被堵住。 他是小狗吗就乱啃。 谢小狗不是在乱啃,他发誓。 他在婚前熟读过这方面的神书,深刻钻研过包含但不限于文字图画以及于今先生的口述,他是知道如何表现得很好。 他知道的,就是晕烧得厉害,他脑袋有些空白,让他缓一缓,今晚是他和惜惜身心契合的第一次,他要表现得超好。 很久以前,那个少年心里就有那个女孩了,等着她长大,等着她及笄,等着她可以嫁人。 他没有碰过任何女子,他认为那是圣洁的,他只想和她那样那样又那样。 所以那个少年没有去累积经验,导致这个青年莽撞又忙乱,表现差强人意,但好在这夜挺长的不是? 两个人费力的摸索,尝试,从生疏到依旧生疏。 这龙凤花烛啊,它们是要燃烧一整夜的。 还有这辈子也很长不是?他们有无数次无数次的机会去互相契合。 宋惜惜在沉沉睡去之前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玩枪?还是她玩得比较溜啊,师弟不是很擅长! 第348章 卯时末,梁嬷嬷就在外头叩门。 因寝室分里外,寝室的门在外间,里外用帘子隔开。 一听到叩门声,谢如墨和宋惜惜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坐起身,他们都是比较警觉的人。 宋惜惜坐起身来看到谢如墨没穿衣裳,她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没穿的,立刻一把抓过被子拥在身上。 脸上一阵滚烫,她料想定是脸红了。 谢如墨想起昨晚的事,自觉是没有表现得很好,也不是很敢直视她的眸子,对于身体上的坦诚相见,他暂时也不是那么的习惯,所以抓了寝衣在身上,也钻进被子里穿起来。 他穿好之后,咳嗽一声,“我先起床,你……你先把寝衣穿上,回头叫人进来更衣。” 啊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尴尬?就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但还是偷偷瞧一眼吧,她睡醒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懵懂里带着点呆滞,但很漂亮很清新。 今日是要去给母妃敬茶,以母妃的性子,她定会刁难惜惜,所以时间上就不要拖拉,免得寻个借口一顿发挥。 他先去打开门,梁嬷嬷领着几颗珠在门外,高嬷嬷也在,一见他便福身道:“参见王爷。” 谢如墨嗯了一声,“进去给王妃更衣吧。” 高嬷嬷可不是来给王妃更衣的,她是奉贵太妃的命令,要看检查一下她是否还是清白之身。 所以,她行礼之后便进了寝室,见宋惜惜穿了寝衣起身,她忙地福了个身,“老奴参见王妃。” “免礼。”宋惜惜迎上梁嬷嬷的眸光,想着自己脖子都被啃红了,这寝衣也遮不住,心中一时羞赧,但表面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沉静如水,“都来了?那洗漱更衣吧。” 谢如墨原本是有小厮伺候的,但是新房这边他没让小厮进来,总得要细细挑过才行。 他在南疆战场这么多年,以前贴身伺候的小厮,如今已经是府中的一个小管事,自然不好调回来伺候他。 这段日子伺候他的小厮,是于先生临时调派过来的,倒是也没建立起什么默契来,他可以换的。 他身边从来也不要侍女伺候,尤其是贴身之事,更不能让侍女碰的。 所以,他自己拿了一身衣裳进屏风后面去换,刚要进去便见高嬷嬷在翻他们的床,连忙喝止,“高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高嬷嬷已经翻开,看到了落红,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没,没,老奴把锦被收拾收拾,拿出去叫人洗了。” 宋惜惜知道床上有什么,脸颊顿时一红,见宝珠端了水进来,便开始洗漱,然后更衣,至于高嬷嬷做什么,她权当瞧不见便是。 高嬷嬷叫了两名侍女进来,把被褥什么的全部收走出去,再重新铺床。 梁嬷嬷瞧了一眼,既心酸又欣慰。 心酸姑娘在将军府一年,有名无实,却要付出如此之多。 欣慰的是好在是没便宜了那战北望,与王爷姑爷才是身心契合的第一次,有了这落红,满府没人敢拿她的清白说事。 宋惜惜今日穿朝服,因着要要入宫觐见皇太后和皇上,亲王妃朝服是要穿的。 红色直领对襟的大袖金银线绣了青鸾与芍药,深青色的霞帔为并列两条,饰织金云霞凤纹,用金坠子,钑凤纹。 青色圆领鞠衣,前胸、后背饰金绣云凤纹,一枚鸾凤玉佩压身。 头戴九翟冠,冠上有翠顶云一座,冠顶插金凤簪,冠上饰珠九颗、珠翠云十一片,冠前部饰珠翠翟九个,冠底为翠口圈,缀金珠宝钿花,如此作为亲王妃的庄重威仪便出来了。 因着天寒,梁嬷嬷又给她穿了红色戴帽子斗篷,帽子自是不能戴的,毕竟带着冠,所以帽子自然地垂在了后背,斗篷两侧是一圈白,帽子也是边缘饰以白绒,瞧着既又威仪又不失可爱俏皮。 第349章 谢如墨也是要穿朝服的,但他自己弄不来,实在繁琐,所以最后还是他拿着朝服出了外间,叫了路总管和小厮过来给他穿戴。 他头戴九旒冕,青色五章朝服,肩膀两侧绣龙纹,腰部用朱缘束着,腰间左右各压一个玉佩,描金云龙纹,贯以玉珠,佩上有金钩,佩下副以四彩小绶。 大绶以赤、白、缥、绿四彩织成,他本就身材修长,穿这一身名贵朝服,更显挺拔威严。 宋惜惜还要淡扫峨眉,略施脂粉,再貌美如花,也不好素面朝天。 妆扮整齐之后,宋惜惜由梁嬷嬷和宝珠她们几个拥簇出去,宋惜惜先问了一句瑞儿,得知他还没起,且瑞珠在那边伺候着,便也放心了。 在外间和刚穿戴好的谢如墨眼神一对上,或许是大家今日都穿得道貌岸然,倒是把昨晚的亲热忘记了,就不再觉得尴尬。 谢如墨很下意识地伸出手,宋惜惜便很自然地把手放入他手掌心中,两人对视微笑,便一同出去了。 梁嬷嬷在后面抹眼泪,都说不哭的,但是看到王爷和王妃如此恩爱,她的眼泪啊,就是忍不住。 慧太妃已经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这把椅子是她特意命人定做的,虽然正厅外院,她坐的次数不多,毕竟以后如果宋惜惜要请安,也得去她的屋中。 但今日,这威慑必须要给下去。 而谢如墨和宋惜惜出去的路上,被于先生拦下了。 因着今日便要把嫁妆收入库房,所以,今日会盘点一次,缺失的那几颗东珠,定然是要禀报的。 这些嫁妆,于先生知道在衙门那边备了的,有册子有礼单,所以少了东西,入库的时候一盘点就知道。 东珠他们送来的时候是以一斛一斛送来,可到底一斛有几颗,他瞧了礼单,是有些写的。 就算没写,这事也得告知王爷和王妃,不能便宜了大长公主。 听得于先生的话,谢如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清楚是给了她么?” “看清楚了,确实给了,而且高嬷嬷拿的时候,侍卫是亲眼所见,只是不好当场揭穿。” 谢如墨信了,因为这是母妃做的出来的事。 不是说母妃会惦记宋惜惜的嫁妆,她不至于,但是她爱面子,爱炫耀,又长期与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靠拢,分明每一次都处于下风,她非得上赶去受虐。 “等进宫回来,本王亲自去一趟。”谢如墨说。 宋惜惜听完是超级无语的,她这位新婆母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竟然拿她的嫁妆去给大长公主? 为的什么?为的面子还是为了让大长公主觉得她可以镇压新妇? 宋惜惜最烦这种拎不清的人,慧太妃对大长公主母女是什么态度,而大长公主母女对慧太妃又是什么态度,宋惜惜是一清二楚的。 她更不明白,在宫里横着走的慧太妃,为什么会如此惧怕大长公主母女,她们母女有牙会咬人? 听得谢如墨这样说,宋惜惜道:“不用你去,都是妇道人家的事,我去就行。” “你去?”谢如墨想了想,虽然是合适,但大长公主可不好应付,回头一个不承认,那可不好办的。 “我去。”几颗东珠都拿不回来,以后在这圈子里头就不用混了,“但先去问问母妃,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要给她东珠?” 摆足了阵势的慧太妃,终于等到儿子牵着宋惜惜的手进来了。 第350章 这一幕,确实是赏心悦目啊,儿子俊美,宋惜惜貌美,且两人神色俱是带着威严,颇有夫妻相。 方才,高嬷嬷已经飞快来报,已经确定宋惜惜是清白之身,昨晚才真正委身给了王爷的。 慧太妃对此很满意,但是仅仅是满意她是清白之身,至于宋惜惜二嫁的事,她可还没完全接受。 她坐姿端正,态度傲然,眸光含了威严。 谢如墨忍着怒火,牵着宋惜惜的手上前,跪下磕头问安。 “新妇给太妃敬茶!”高嬷嬷端着茶托站在一旁,道。 宋惜惜端了茶,双手递上到慧太妃的面前,“母妃请用茶。” 慧太妃等了一会儿,在谢如墨眸光要迸发出怒火的时候,她才缓缓地伸手接了茶,饮了一小口便一边去。 “赏!”她声音缓慢,自带一股子骄矜傲气。 高嬷嬷放下托盘,取出一对龙凤镯子,笑着给宋惜惜戴上,“这是太妃赏给新妇的,新妇磕头谢恩吧。” 婆母赏了,宋惜惜是要磕头谢恩的,这是规矩,她照做了。 谢恩之后,免了礼站起来,慧太妃便揉着自己的脖子,“嗯,昨晚睡得不好,吵闹了一宿,头有些疼,你过来给哀家按一下头。” “不着急!”谢如墨冷然出声,“有件事情要问一问母妃的,昨晚是否拿了惜惜嫁妆里的几颗东珠给了大长公主?” 慧太妃一怔,眼神顿时躲闪起来,一躲闪就是心虚,大概她也意识到,随即色厉内荏道:“谁乱嚼舌根子?哀家拔了他的舌!” 谢如墨道:“母妃就说有没有?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 慧太妃最怕自己儿子板起脸的模样,跟先帝发怒的时候一模一样。 先帝发怒,她还能撒娇,但是对儿子撒娇那是不管用的,不仅不管用,还能收到他眼神里射来的刀子。 在儿子眼神的威逼下,她给高嬷嬷递了个眼神,高嬷嬷噗通一声跪下,“王爷王妃息怒,都是老奴的错。” 她一五一十地把大长公主与慧太妃打赌的事情说了出来。 慧太妃瞪了高嬷嬷一眼,真是,一点事情都藏不住。 宋惜惜听完来龙去脉,先给谢如墨一个安定的眼神,别乱发脾气。 她道:“不过是一些东珠,儿媳孝敬给母妃便是,既然大长公主说了,如果儿媳不追着你要,她会把东珠悉数奉还,而且还输您三千两银子,那就好办啊,今日您随儿媳去一趟大长公主府,我当着大长公主的面陈情,大长公主通情达理,既赌了就一定会认输,把东珠还给您,再给您三千两银子的。” 慧太妃眸子一亮,“你不追究?你不生气?哀家拿你的嫁妆,你不生气?” 宋惜惜这么大方的吗? 宋惜惜笑着道:“不过是几粒东珠,全部送给母妃都可以,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这东珠名贵,落在旁人的手中可不就是便宜她了么?咱们可不能便宜了她。” 慧太妃一拍掌,高兴地道:“好,哀家赢了,哀家这就随你去大长公主府,问她要回东珠,再让她输给我三千两银子,那金楼花了哀家不少的银子,一文钱没赚过,如今从她们手中拿回三千两,也只是我上次给她们的。” “金楼?”宋惜惜意味深长,“金楼是您和大长公主开的?” “可不?开好几年了,一文钱没赚,还要时不时地问哀家拿银子去补贴……”慧太妃止住了话,觉得这样说可不妥,岂不是说她投资无方?那就丢面子了,立刻便改了口,“但做生意嘛,总是有亏有赚的,你不懂,创业难,守业更难,以后总会盈利的。” 第351章 宋惜惜笑了笑,牙齿都快磨出声音来了,却还是温和地附和着,“母妃说得对,做生意嘛,总是有亏有赚的,哦,对了,金楼你是与她们一人一半的吗?可签了契书?开张至今,可看过账本?” 慧太妃骄傲得像孔雀,“自然是签了契书的,你当哀家是傻子么?倒不是一人一半啊,哀家占了七成的,账本自然也是有看的,每季都送账本来,哀家核对过,确实是亏了的。” “哦?母妃是占大头的啊?那如此说来,亏损了的话,那岂不是您要多拿银子补贴?这些年给出去多少银子了,您可有记账啊?” “那自然是有记账的,每给出去一笔银子,哀家都记着呢。” 宋惜惜心想,那就成,“那母妃可有记得总共给出去了多少银子?” 慧太妃不大高兴地道:“谁记在脑子里呢?要看账本,大抵几万两是有的。” “哦!”宋惜惜看了一眼脸色黑沉到极点的谢如墨,又继续问道:“母妃大概是不曾去过金楼吧?” 慧太妃冷冷地道:“怎么去?哀家在深宫里头,能外出么?出了宫又要为你们筹办婚事,还不曾得空去呢,再说,哀家去与不去有什么打紧的?金楼的事是交给赵掌柜管的,哀家与大长公主身份矜贵,怎可抛头露面?反正每季的账册,哀家都是看了的,也不怕那赵掌柜诓了我们。” 宋惜惜知道京中不少权贵家中都有生意铺子,但是不会自己去管,都是交代给掌柜们,掌柜们报账上来,只是也会叫信得过的家奴心腹时而去视察,自己也可以偶尔去走走。 亲自打理那是不可能的。 慧太妃这样说也没错,除了那句“我们”。 她和大长公主,不可以称为我们。 谢如墨已经气得不行,几万两银子投下去,听个响声都没有。 他筹办婚事的时候,亲自和于先生路总管跑了京城一带有名的金饰楼。 生意最好的是金京楼,金楼生意也不差,但是金楼就爱抄人家金京楼的款,所以口碑不算好。 但口碑好不好是一回事,生意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着两家的款式有些接近,所以很多人贪图便宜,会去金楼购买,所以金楼的生意是不错的,赚多赚少另说,亏本是不可能,要补贴更不可能。 宋惜惜也知道这点,但显然慧太妃还不知道,此刻不好告诉她,先把东珠拿回来再说。 谢如墨叫人备下马车,他和惜惜先进宫。 为了防着母妃先去大长公主府得意炫耀,所以把她一同也带进宫去。 马车分开三辆,谢如墨和宋惜惜坐一辆,慧太妃和高嬷嬷坐一辆,梁嬷嬷和宝珠和明珠坐一辆。 到底身份不一样了,嫁为人妇,身边随时都得有人跟着伺候。 便是做做样子也是要的。 进了宫,先去拜见了皇太后,皇太后看到宋惜惜甚是喜悦,敬过茶赏赐等仪式过后,便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还故作严肃地警告了谢如墨要好生待惜惜。 谢如墨少不了要在太后跟前保证的,让太后放心。 慧太妃就不是很高兴了,姐姐也真是的,难道不是该叮嘱宋惜惜好好地伺候夫君么?难不成她一个当娘子的,要比夫君更大了? 第352章 太后什么眼神?一眼就看出自己妹妹心里头的不痛快了。 等谢如墨和宋惜惜去拜见皇上皇后的时候,她单独留下了慧太妃和高嬷嬷。 她先说了高嬷嬷,“如今去了府中,不比宫里头,人情往来是少不了,出了什么差错,言语上惹了人记恨,都于北冥王府无益,所以言行举止更要讲究,不得有丝毫的错漏,你家主子算是你带大的,你过往也宠着她宠惯了,但往后若有发现不对的,要马上与她说,她要去做不合适的事情,你也得劝着,知道吗?” 高嬷嬷恭谨地应道:“是,老奴知道了。” 慧太妃撇嘴,“姐姐,我有什么是做不对的?再说往后我掌管王府内事,操持里外,有高嬷嬷和路总管帮衬着,也有于先生提点,能出什么差错?” “你掌管王府?”太后摆摆手,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你踏实地在王府享福便是,府里的事你不得插手,你要管事,就管你院子里的事,你院子里的人,你带出去的不是挺多人么?够你管的。” 慧太妃道:“姐姐这话说得,我是墨儿的母妃,我不帮他掌管王府,谁帮他管啊?指望宋惜惜不成?她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 太后丝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她再不懂,也比你懂得多,你闺中的时候母亲教你看账本你都不愿意学,入宫之后,你连个美人都斗不过,若不是哀家看顾着你,你以为她们真能叫你轻轻松松这么多年?墨儿半岁那会儿,哀家身子不适休养了几日,墨儿便差点被毒死了,你不记得这事了?” 慧太妃顿时尴尬起来,“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你还提来做什么?那一次是不小心,叫梁美人在奶娘饮食里加了药,导致一吃奶就上吐下泻的,这般阴毒的人,姐姐不把她发落了么?” “若不是哀家彻查,能查出梁美人给奶娘下药的事么?再说梁美人为何会下药?还不是你动不动就罚她,拿她出气?她长得好看,先帝宠她几分你就受不得,就你这性子,还能掌管王府,你赶紧地歇了吧,别给墨儿和惜惜添乱。” 因着多年前的事情被姐姐数落一通,慧太妃心里甚是不高兴,想着都是姐姐疼爱宋惜惜的缘故。 “姐姐以前最是疼我,如今只疼宋惜惜了。”她委屈地道,“姐姐可别忘记谁才是你的亲妹妹。” 皇太后瞧着她这副模样,真是后悔这些年对她的一直骄纵,尤其是先帝走了这几年,念她也跟着守那空虚日子,事事对她更是宽松。 想着等墨儿娶了媳妇,她当了婆母会有当婆母的样子,殊不知如今竟还跟儿媳妇争宠来了。 心想不能再纵她了,当即拿眼睛一瞪,厉声道:“收起你的矫情,都当婆婆了,还吃儿媳妇的醋,她从今往后与你是一家人,你当婆母的护着她点儿,而不是与她争来夺去的,像什么话?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你。” 慧太妃纵心有不服,但姐姐鲜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她说话,但凡这样说了,就是要生气的。 她虽不聪明却也不蠢笨如猪,懂得看人脸色,当下装出可怜的样子点了头,“是,妹妹记住了。” 心里头却是在想,幸亏她不知道拿了宋惜惜的嫁妆给大长公主的事,否则定然要挨一顿呲。 第353章 皇帝和皇后在来仪殿接见了谢如墨和宋惜惜。 行礼之后,皇帝赐坐,齐皇后看着妆容淡雅的宋惜惜,心里微微地松了口气。 好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若是真让她进了宫,这后宫怕也是她宋惜惜的天下了。 这昳丽清冷的容貌,宫中嫔妃无一人能望其项背。 她下意识地看向皇上,只见皇上正好也看向宋惜惜,心头却是不由得一紧,这眼神,她太熟悉了。 但凡看到让他心动的女子,他眼神里总会有这么一丝的耐人寻味。 她再一次庆幸宋惜惜嫁给了谢如墨。 说起来那时候皇上下的那道口谕,吓得她几宿睡不着觉,一般女子也就罢了,她是宋惜惜,她战死的父兄在皇上心里有太重的分量,而且她的容貌太过叫人惊艳。 幸亏是她所忧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宋惜惜与她成了妯娌。 所以,皇后今日对着宋惜惜的笑容甚是真心,就算皇上心里想什么,都不可能夺弟之妻。 而且齐皇后也不傻,回想起皇上前前后后的这些操作,不就是逼着谢如墨娶宋惜惜,舍了兵权么? 所以,皇上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想过真正让宋惜惜进宫。 之后是否有后悔,皇后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不可能了。 她知道其实就算宋惜惜进宫,她的后位也无法撼动,但是,后宫再也无法平静,争宠自然少不了算计,后宫若算计多了,她这皇后就是管不住后宫,无德又无能。 自然作为妻子,她是担心皇上的真心托付给一个女人,皇上可以宠后宫的嫔妃但不能爱,但她更担心自己贤后的名声受损。 皇帝看了宋惜惜几眼之后便不再看了。 他知晓自己的心思,或是对宋惜惜有那么几分男女情意了,但是前朝的稳定更重要,兄弟间毫无嫌隙的和平也更重要。 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明白这个道理。 坐了帝位,就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也注定会算计,算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弟弟。 兄弟二人本说着家常,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公事,问他在大理寺里的一些案子。 因马上便要封玺过年,有些案子要早些决断。 这些与前朝有关的事情,皇后和宋惜惜都不好在场听,于是皇后邀请宋惜惜去赏梅。 两人走了出去,身后远远地跟了一串的人。 皇后笑着说:“本宫知道你在梅山长大,都说整个商国最漂亮的梅花在梅山,你就将就看看。” 宋惜惜笑着说:“这是误传了,其实哪里的梅花都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美。” 皇后笼着暖袖,笑了一声,“是啊,各有各的美,世事真是奇妙,本宫最初以为能和你当姐妹,殊不知却当了妯娌,不管如何,本宫同你是真有缘分。” “确有缘分的。”提起那些事情,宋惜惜并无半点不自然。 大家都是明白人,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一切都尘埃落定,若是什么都不敢说才不好呢,那就互相猜忌惹了不快。 行至绿梅前,皇后忽然说了句,“娴宁明年也要下嫁了,听闻公主与本宫那堂弟齐六有几分默契,只是慧太妃瞧上的却是本宫的五弟,惜惜,本宫觉得两情相悦是最好的,婚事若多了算计,这日子大家都过得不痛快,对吗?” 宋惜惜略一沉思,便明白皇后的意思了,笑了笑道:“娘娘所言甚是,只是我不过是娴宁的嫂子,她的婚事由不得我来做主,了解了解小女儿的心事倒还可以。” 齐皇后对宋惜惜多了一份欣赏,跟她说话不费劲。 第354章 皇后也是没法子,慧太妃见秦王娶了齐家女,她也想让娴宁公主嫁给齐家人。 皇太后也是默许的,皇上孝顺,也会听太后的。 但齐家的男儿,除了一个齐六不爱诗书,终日遛狗逗猫,嬉戏人生,其余的都寒窗苦读,努力想在朝中站稳一席之地。 尤其是五弟,五弟是她这一房的,自小头悬梁锥刺股,就是奔着状元去的,若尚了公主,以后只当个闲散驸马,那他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皇后知道自己不能在长公主的婚事上指手画脚,所以只能求助于宋惜惜。 她以为宋惜惜不会愿意帮忙,但最后一句话表明了她的心意。 她自然是多一份感激的。 她道:“若娴宁与本宫的六弟能成得好事,本宫定然要给王妃送一份大礼,本宫也欠王妃一个人情。” 宋惜惜笑笑,也不言语。 大礼什么的她不缺,皇后的人情她也不缺,但秉承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的原则,她知道该怎么做。 自然,她是了解齐六的,也知晓娴宁的心意,只不过反对的她那事儿精婆母慧太妃。 她愿意推波助澜,成一段良缘,自是因为她会拿娴宁当自己的妹妹看待。 话说完了,便出宫去。 谢如墨先回王府,宋惜惜带着慧太妃同乘一辆马车去了大长公主府,慧太妃觉得一个人对着宋惜惜很压抑,所以叫高嬷嬷上了马车。 不知道为何,看到宋惜惜的那张脸,她就觉得宋惜惜会说教,她最烦别人跟她说教了,尤其还是晚辈。 不过一路还是算平静。 一直差不多到大长公主府,宋惜惜才问了句,“母妃,有没有想过大长公主或许不会还那些东珠给您?三千两也不会给?” 慧太妃斜睨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心思?怎可以如此猜度大长公主?她既然打了赌,输了自然就要认,她是最要面子的,怎会诓哀家?” 天真,哪个好人家会劝婆母去偷儿媳妇的嫁妆赠予她? 宋惜惜瞧了高嬷嬷一眼,见高嬷嬷神色不安,她便问了句,“高嬷嬷,你认为呢?” 高嬷嬷勉强一笑,“回王妃的话,这……这按说不可能不给的,太妃说得有道理,再说大长公主怎会稀罕您的东珠?” 最后几个字,高嬷嬷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 其实高嬷嬷知道,高嬷嬷什么都明白,但是不跟慧太妃说,或许以前是说过劝过的,但是没用,所以现在她选择心盲眼瞎,直接再装个哑巴。 宋惜惜都想笑,想冷笑。 看着慧太妃那张得意的脸,她真是一点都忍不了,道:“她不会还,所以我这一次去是强拿的,母妃不要做声,也不要帮她们说话,更不要和稀泥,最重要的是,不要拿我的嫁妆来做顺水人情。” 太妃一怒,“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她大长公主还会贪图你几颗东珠不成?东珠虽是值钱,但大长公主府中定然也少不了这些物什,再说,她家要什么没有?京中权贵哪个不知道呢?” 宋惜惜呵呵了一声,“行,那您瞧好嘞!” 慧太妃算是找到机会教训她了,厉声道:“你目无尊长,竟如此猜度大长公主,回府之后,哀家要好好地罚你。” 宋惜惜小白眼一翻,懒得理会她了,一会且看看谁的脸被打肿。 第355章 马车停在了大长公主府,门房进去禀报了,出来一脸歉意地道:“太妃恕罪,王妃恕罪,方才小人一时忘记,原来大长公主今日出门去了。” 慧太妃一听,便对宋惜惜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先回去,先送拜帖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宋惜惜问那门房,“不知道大长公主去了哪里?什么时辰回来?” 门房道:“那就不知道了,兴许很晚才回的。” 宋惜惜道:“不妨,我们等便是。” 说完,拉着慧太妃的手便要进去。 门房一看,着急地跑过来,“太妃,王妃,这是公主府,可不能乱闯啊。” 宋惜惜笑了一声,“怎么是乱闯?我们是前来拜访的,在公主府等着大长公主回来,怎么?你们正厅不可以招待客人么?” 门房是见识过宋惜惜的霸道,她这样笑盈盈地说,可一点都不认为她是好说话的人。 他发怔之际,宋惜惜已经拉着慧太妃进去了,慧太妃一路挣扎,“你还懂不懂礼数的?都说了她没在,你在里头等什么?等到晚上吗?” “等到明天我也要等。”宋惜惜一记冷厉地眼神扫过来,“母妃,高嬷嬷,今日等不到,我是不会回去的。” 慧太妃气结,“你不是说那东珠可以给哀家吗?既然给了哀家,哀家什么时候拿回来,哀家做主。” “行,”宋惜惜也很干脆,“那母妃就先回去吧,您不等,我等。” 她松开慧太妃的手腕,但慧太妃哪里能让她单独留在这里? 宋惜惜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好相与的人,莫要回头把大长公主得罪了,还是以她的名义得罪的,那就不好办。 大长公主可不是好得罪的人。 “等,你满意了吧?”慧太妃没好气地说,径直往里走去,嘴里还嘀咕说大长公主不是那样的人,若是得罪大长公主就麻烦了之类的话。 宋惜惜实在不明白这个婆母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豆浆吗? 她这些年能活得这样肆无忌惮,太后娘娘是没少操心,宋惜惜真替太后心累。 进了正厅坐下,下人自是不敢怠慢的,公主府的人都知道,慧太妃好对付,但是这位新晋的北冥王妃可不好惹。 她有什么是真上门寻仇的那种。 上了茶点,也有人在跟前伺候。 宋惜惜扫了一眼公主府的正厅,白玉为砖,雕梁画栋,正厅里两排花梨木交背椅,雕刻精致,泛着淡淡的光泽。 正对门口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江山图,大气磅礴,正厅右侧有一道珍珠帘门,是直通侧厅的。 以珍珠做帘子,确实瞧着很贵气。 眼前所见,都在彰显着大长公主府如何的贵不可言。 是啊,这么贵,自然要花不少的钱。 光是这奴仆如云,每月都花不少银子养着,亲王可以有五百府兵,她公主府也照着亲王的规格养着,本来这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当初先帝也没说她什么,如今皇上也不会管她。 这五百府兵,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钱。 尤其,她是京城里最爱开宴会的人,以巩固她在京城的人脉。 她宴请的宾客,非富则贵,不管是茶点还是餐食,都必须要精致,若有宾客带着小儿小女来,以她的身份少不了要赏礼,年久日长下来,公主府还能维持真正的富贵吗? 她若真这么富贵,不会逮着那憨傻婆母一直薅。 第356章 宋惜惜坐了一会儿,也没喝茶吃点心,而是起身说要到处走一下。 公主府素来宴请宾客,也是任由宾客到处欣赏的,这当然是在公主府提前安排的情况下。 贸贸然闯进来的,还说要到处走一走,那自然是不允许,公主府有地方是不能让人看见的,那里藏着公主府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是北冥王妃,府兵是不可能阻拦她的,万一叫一句轻薄,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普通下人,根本抵挡不住她要往内院走的脚步。 好几个人拦着,但她却能迅速闪过那几个人,大步地朝内院而去。 几次阻拦无果,就在宋惜惜要接近内院里的一所院落时,有人大声喊道:“公主回府!” 宋惜惜唇角勾起,呵,终于肯出来了。 她整理了发髻,淡淡地扫了眼那一处院落,道:“既然公主回来了,那我便回正厅里等着吧。” 下人紧张地道:“对,王妃还是回正院里等着,公主回屋更衣便出来了。” 宋惜惜走回了正院,只见慧太妃已经把点心都吃完了,正在叫人给她换一杯茶,茶凉了。 平日里她倒是颐指气使,但是在公主府态度放得很低,对着公主府的下人都十分客气。 看到宋惜惜回来,她没好气地道:“公主回府了,真叫你等到了。” 宋惜惜坐了下来,语气淡淡地道:“是回来还是出来?我们就坐在正院里,除非她从侧门或者后门回来,否则能看到她进来。” 慧太妃道:“她是公主府的主子,怎么会走侧门或者后门?你懂不懂得规矩?” “那就看着她进来啊。”宋惜惜端起凉了的茶抿了一口。 慧太妃果真叫高嬷嬷出去等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进来,倒是被冷得直哆嗦。 她像是要帮着太妃证实大长公主就是从外边回来的,所以冷得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愿意回去。 就这么一直等,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冻得她实在不行了,这才往回走。 然后,便见大长公主被仆从拥簇着,从内院里走出来,堪堪上了直廊。 任是高嬷嬷再如何的愚钝,也知道大长公主压根没出门。 “哟,一回来就听到说你们婆媳在等着本宫了,今日按说你们事儿多,怎么来本宫这里了?” 宋惜惜站起福身,含笑道:“惜惜既入皇家,那自然是要来拜见姑母的,姑母安好!” 大长公主笑了笑,先不搭理她,和慧太妃互相行了个平礼,缓缓落座之后才对宋惜惜道:“都坐下来吧,一家人不必见外。” 宋惜惜坐下,道:“确实不必见外的,今日来除了给姑母请安之外,还听我母妃说,她曾在昨晚婚宴上与您打赌,拿了我嫁妆里的几颗东珠,我若不追究,姑母便输了,还输给她三千两银子。” 她含笑看向慧太妃,“母妃,咱们今日是来拿彩头的,咱赢了,那些东珠您要多少便拿多少,儿媳的就是您的。” 大长公主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真是没点修养的人,一来便打直球,一点都没有给她兜转的余地。 说什么国公府千金,就是个武夫。 哼,莫说三千两,那东珠她都不可能拿出来的。 到了她手上的宝,怎能轻易吐出去? 但慧太妃这蠢货,怎会叫她知晓此事? 第357章 她看向慧太妃,一脸的疑惑,“怎个回事啊?什么东珠和打赌?昨晚不就是饮宴么?什么时候你还拿了她的嫁妆?这可不行啊,儿媳妇的嫁妆是她自己的私产,你不能拿的,便是闹着玩也不行。” 慧太妃怔住了。 其实以她和大长公主母女这些年的相处,她是有想过大长公主不会给那三千两,但是始终心存侥幸,想着她是个要面子的人,既然说了,那就有一半的可能会给。 可大长公主竟然连拿东珠和打赌的事情都不承认,这是她如何也想不到的。 她一时傻了眼,下意识地寻找高嬷嬷,见高嬷嬷冻得一张脸都红了,正在用力袖子遮挡,用力地把鼻涕吸回去。 慧太妃又去看宋惜惜,宋惜惜一脸的淡然,仿佛早就意料到了。 她不甘心被宋惜惜看扁,但是更是恼恨大长公主的无耻,急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昨晚哀家分明把东珠给了你,你说如果她不追着哀家要的话,那你把东珠还哀家,再输给哀家三千两银子,你怎么说过的话不承认啊?” “荒谬,本宫怎么会教你去拿儿媳妇的嫁妆?你出去打听打听,本宫做得出那样的事吗?”大长公主脸色一沉地喝道。 这一喝,把慧太妃喝懵了。 她本来就是有些害怕大长公主,平时大长公主不发怒时都害怕,现在这一喝,她心里头顿时一慌,下意识地就冲口而出,“那……那我们先回去核实一下吧。” 宋惜惜眼睛都翻到天上去了,回去?回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但是,她这个孝顺的儿媳妇,总是要配合一下婆婆的,她含笑道:“行,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大长公主端起茶,斜睨了宋惜惜一眼,哦?这么容易打发?那倒是省事了。 确实那日的事情只要她咬死不承认拿过,就没人奈何得了她。 至于慧太妃嘛,回头糊弄她几句就过去了,慧太妃是最好拿捏的。 慧太妃听得宋惜惜也说离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么听话?那这东珠既没了,三千两也没了。 可她听话是好事,不听话那就要争吵起来,丢大面子了。 只是大长公主怎么能不承认呢?她有些不甘心。 就这么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的时候,宋惜惜笑着道:“恰好明天回门,便把东珠的事情与师父说一说,反正门派的人都还在呢,婆母拿了我的东珠与大长公主的事,我也是要交代交代的,回头数目不对,还弄得他们糊弄我似的。” 大长公主一怒,“你休得胡说,本宫说了,没有拿过,你是想诬陷本宫吗?” “行行行,您说没拿过便是没拿过,但实情如何我还是要如实回禀师父的,毕竟,您说的是您说的,我说的也有证人,是不是?” “慧太妃,你就这么纵容她诬陷本宫?”大长公主厉声道。 慧太妃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但心头是真有些恼了,大长公主怎可如此欺人太甚? 她抬起头来,“打赌之事确实有其事,怎算得诬陷?” 大长公主拿捏她惯了,竟没想到她会敢反抗的,脸色越发阴沉。 宋惜惜握住了她有些无措的手腕,笑语晏晏,“母妃,姑母与你说笑呢,她怎会不承认与你打赌的事?她是一番好心,想替您看看我这个儿媳妇到底是不是孝顺的,才会与您打赌,她是冒着自己身败名裂的风险帮您考察我呢,毕竟,这教唆婆母偷盗儿媳嫁妆的事一旦传了出去,不消一月,举国上下的人便都知道了,那些跑江湖的,别的不大在行,但传消息是很快的。” 第358章 她说完,对着大长公主福身,“姑母待我母妃一番至诚,惜惜十分感动,惜惜往日名声不大好,姑母有此顾虑也在所难免,但惜惜保证,以后定会孝顺母妃,事事以母妃的意思为先,至于那些东珠,本来就打算分一些给母妃的,等回门之后,我便叫人送一斛过去给她,到时候她想赠与谁,都是她自个的事,我当儿媳的不敢过问。” 大长公主知道,这是宋惜惜给她台阶下了。 这台阶,她不下也得下。 她这半辈子经营的名声,岂能叫几颗东珠就毁了?那些个江湖汉对宋惜惜如何的宠爱,昨日也见到了。 且慧太妃也不好得罪太过,如今已懂得反抗,日后再拿银钱就不容易,不若顺水推舟把东珠还给她,继续麻痹她,以后从她身上还是可以抠出许多钱银珍宝来的。 心中恼恨得冒火,但那隐怒的面容却突兀地笑了笑,“你既是懂孝顺的,那本宫就放心了,本宫岂会贪图你那几颗东珠?确实如你所说,想试探你一下。” 她扬了一扬衣袖,“来人啊,把那几颗东珠拿上来。” 宋惜惜福身含笑,“多谢姑母,对了,还有输给我母妃的三千两呢。” 大长公主顿了顿,粗声道:“再支取三千两银票,一同拿上来。” 慧太妃眼睛一亮,激动地道:“大长公主待我真好,宋惜惜,你瞧见了吧?我说了,大长公主是好人。” “是,母妃说得对。”宋惜惜垂下眸子,很好,很好,还在被蒙蔽。 看到慧太妃这激动的样子,大长公主既放心也鄙夷,真是个蠢钝的玩意。 不过她既然还继续相信自己,那就足够了,几颗东珠还愁以后拿不回来吗? 东珠拿了出来,总共五颗,到底是不是五颗,慧太妃和高嬷嬷都不知道,那会儿怕人瞧见,也没敢细看,就是攥了一把在手中,这东珠委实大颗,抓得住五颗就算不错了。 三千两的银票也到手了,慧太妃把东西抓在手中,冲宋惜惜冷哼一声,“哼,瞧见了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长公主冲宋惜惜冷傲地笑了起来,"哦?原来你曾猜度过本宫?" 东西拿回来了,宋惜惜也不虚与委蛇,道:“告辞!” 她率先走了出去,不管慧太妃和高嬷嬷,真是气得很,都这样了,还说大长公主的好。 若不是才新婚第二天,她真的要大不孝了。 身后还传来慧太妃跟大长公主告别的声音,说过几日来公主府说话,大长公主笑着叫人送她出去。 宋惜惜大步出去,自己先上了马车。 心里窝着一肚子气,想着等慧太妃上了马车,定要说几句的。 但是,当高嬷嬷扶着慧太妃上了马车,慧太妃却是气得浑身哆嗦,破口大骂,“老贱人,竟然敢诓哀家?她是真想贪图了哀家的东珠,贱人,老贱人!” 宋惜惜眉头一掀,哦?方才做戏?出息啊,她都没瞧出来,竟是反套路大长公主的啊。 高嬷嬷上了马车,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实在是方才冻坏了,如今出来又吹了寒风,老骨头受不住。 慧太妃把东珠塞回给宋惜惜,“还给你,这三千两分你二千,要不是你来找她,决计是不会还给哀家,更不会有这三千两。” 她说着,数了银票给宋惜惜,“拿着啊,发什么愣!” 第359章 宋惜惜眨了眨眼,没听错吧? 看着塞过来的两千两银票,宋惜惜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哇,她真的好爱给人好处啊,她真的很容易就会给人分银子啊。 她真的很有当冤大头的潜质啊。 不,她已经当了冤大头。 “母妃看清楚大长公主了?”宋惜惜笑着,语气也好了许多。 慧太妃脸色阴沉,“当哀家眼睛瞎啊?都这样了还没认清楚。” “见您还跟她好声好气地说,以为您还被她蒙骗呢。” 慧太妃没好气地说:“不好好说能行么?咱们两个总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总不能真跟她撕破脸吧?她跟那些夫人关系这么好,回头编派哀家几句,哀家岂不是名声尽失?你是无所谓的,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宋惜惜没说话,数起了银票,都是一百两面额的,她顺手便给了一百两高嬷嬷,“赢来的,讨个彩头。” 高嬷嬷眼睛都定住了,感觉呼吸有些困难,“王妃,这可是一百两啊。” “对啊,您伺候母妃多年,她赢了银子,自然有你的一份彩头。”宋惜惜笑着说。 慧太妃睨了她一眼,“你给她做什么?她不愁吃穿,跟在哀家的身边,哀家自会给她养老,年纪大了拿这么多银子在身上,容易被人骗了去。” 高嬷嬷很快就谢恩拿了这一百两的银票。 宋惜惜从嬷嬷的反应和慧太妃的话基本能猜出,平日里确实没短过高嬷嬷的吃穿用度,但是除了宫里该给的那份月例,慧太妃大概是没怎么私下赏她的。 倒不是说慧太妃会刻薄她,相反,慧太妃是拿她自己人看待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对外人特别好,对自己人就很随意,甚至还会从自己人身上抠点出来去便宜外人。 宋惜惜揣着这银子,好在,现在慧太妃还拿她当外人,就一直拿她当外人吧,别当自己人了。 慧太妃见高嬷嬷像是没见过银子似地把那一百两拿了去,嗤了一声,“瞧你,这些年短过你什么了么?” “太妃厚待老奴,不曾短过。”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但是年纪大了,谁不希望有个近身钱? 高嬷嬷感激地看了王妃一眼,她打算,以后如果太妃看王妃不顺眼的时候,她一定要多替王妃说话。 慧太妃把手肘放在马车窗上,侧开眸子不看宋惜惜,依旧装出一副很不待见她的样子。 但是,她心里对宋惜惜有了很大的改变,偷拿嫁妆的事,她知晓前情后因,却没有在她面前埋怨一句,而是直接带着她去大长公主府里把东珠拿回来,连那三千两都没放过。 她给宋惜惜那贰仟两,就是因为心虚,毕竟自己叫高嬷嬷去偷东珠给大长公主是不对的,大长公主的话把她架到那份上了,她不做就是不敢,不敢就会被她拿出去唱衰。 所幸都解决了,但如今回想有两个危险的地方,是当时没有想到的,如今想起觉得后背都发凉。 第一个自然是大长公主不肯归还东珠,而且还捏了她拿儿媳妇嫁妆的把柄。 第二个,就是宋惜惜知晓此事之后闹起来,闹得人尽皆知,届时她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可以去死了。 想到这里,她才觉大长公主的阴毒。 但经此一事,对这个儿媳妇,她是再也讨厌不起来了,甚至有些后悔来的时候对她说了些重话。 她不是拿自己没办法的,看她轻易把大长公主气得眼冒火星而且还顺利拿回东珠就知道。 宋惜惜如果要与她婆媳一争,她必败无疑。 第360章 她偷偷地瞄了宋惜惜一眼,见她神色轻松,脸上笑容微微绽放,不得不说,这张脸真是比桃花还要艳上几分,更有梅花的清冽。 慧太妃忽生了好奇,“你真不怕大长公主吗?” 宋惜惜反问道:“她有什么值得叫人害怕?” “她是大长公主,当今皇帝的姑母,先帝也让她几分的,而且京城的人脉圈,她起码掌握一半以上,她说一句话,可以让你一夕之间声名狼藉。” 宋惜惜满不在乎,“您不都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吗?那我怕什么声名狼藉?但如果她随意造谣我,便是造谣收复南疆的功臣,就算她是大长公主的身份,也必定会被天下士子口诛笔伐。” 慧太妃觉得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是得罪了大长公主,她要报复的话,是很难应对的。 不过,她想起今日之事,拿回东珠和三千两也很难啊,可宋惜惜两三句话就做到了。 宋惜惜自然不知道这位婆母脑子里此刻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她会说哪里是两三句话能做到的事? 是因为她和谢如墨的婚礼,来了很多武林江湖的人。 大长公主拿捏得住京城权贵家眷命妇们,却甚是惧怕这些跑江湖的人,她更怕自己名声被损坏,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谩骂。 毕竟,教唆人偷盗儿媳妇的嫁妆,令人不齿。 宋惜惜忽然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去金楼。” 慧太妃早就想去一趟金楼了,只不过,她不想和宋惜惜一起去,免得让宋惜惜看见金楼生意如此之差。 自然,那日都这样说了,宋惜惜肯定知道金楼生意差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让她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慧太妃刚想说不去,宋惜惜道:“我正好要买些礼物明日回门,师父他们在国公府等我呢,我给师姐她们买些首饰,横竖是要花钱的,肯定花在金楼,毕竟金楼母妃占着大头呢。” 她都这样说了,慧太妃也不好说什么,确实既都是要花银子的,那肯定是花在自己的铺子,也好给铺子增加一笔收入,免得隔三差五就说工钱发不起,店租交不起。 年近岁晚,赚到银子的人家,都会给娘子买些首饰,这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之前以及年末,金楼的生意是最好的。 马车停靠在金楼外,刚掀开帘子,慧太妃就看到金楼里人头攒动。 到了年底,一楼较为平价的首饰会打折,所以这些日子生意都很好。 慧太妃诧异得紧,不是说生意清淡吗?怎么会如此火爆? 正要下马车去看一看,宋惜惜却说:“高嬷嬷,你下去问一问,看有没有缠丝嵌宝金手镯?有的话我要买几只。” 慧太妃道:“为何不下去看看?” 宋惜惜只是要经过这里让她看到金楼的生意,是不是像大长公主说的那样差,她是不会在今日穿着这身亲王妃朝服进去的。 “人太多,怕挤坏了新衣裳。”宋惜惜坐得淡定,回答也很淡定。 慧太妃再瞧了一眼,确实人太多了,有男有女,若是被碰被撞,可就丢了身份。 “你去吧,去问问看。”她吩咐高嬷嬷说。 高嬷嬷应声便下了马车去,慧太妃瞧着她进了店面,却好久都挤不到展柜去问伙计,不禁庆幸好在没下去,否则她这双珍珠鞋也要被踩烂了。 第361章 高嬷嬷吃力地挤了进去,好艰难才问到伙计,“可有缠丝嵌宝金手镯?” 年轻的伙计抬头瞧了她一眼,大声道:“那是二楼卖的,但是没货了,今年做了一批又一批,都卖光了,要买的话上二楼下订,明年二月能有货。” 要下订啊?还要明年二月才有货? 高嬷嬷慢慢地退了出去,然后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只见二楼装潢雅致,分了八九个柜台,柜台前面放置了交背椅,铺着软垫,一个展柜招待一位贵宾。 至于另外一侧,则有十余人在等候,都是坐在椅子上吃着点心,喝着茶的,银丝炭在炭炉里烧得暖和极了。 这些客人虽是富贵,却不着织锦绸缎,看样子都是富裕的商户而不是权贵世家的人。 高嬷嬷扫了一眼,只见其中一位客人带了几只金镯子在手上,瞧瞧觉得合适便叫包起来,款式倒是时兴的,只是比金京楼的肯定要差很多。 有伙计过来招呼她,她便问了句,“可有金丝嵌宝金镯?” 伙计哎呀了声,“您说巧不巧,都卖完了,您要不下个订?” “你们生意这么好啊?”高嬷嬷离了慧太妃也是很清醒理智的,“前阵子来,你们这也是满客的,这什么时兴的款式,怕也是没了吧?” “可不?咱们金楼的生意,除了金京楼,京城再无及得上的。”伙计骄傲地说,打量了她一眼,见衣着不凡且颇有威仪,道:“您看除了那金丝嵌宝手镯之外,别的手镯行么?我们这金的玉的,款式也不少,就是许多缺了货,等明年再补了。” 高嬷嬷瞧了一眼展柜上的货,显得有些瞧不上的样子,道:“算了,明日叫上姑娘自己来挑吧。” 高嬷嬷走了。 回到马车上,她先回了宋惜惜的话,“王妃,那金丝嵌宝手镯卖完了。” 宋惜惜嗯了一声,“这金丝嵌宝手镯是金京楼的,金楼抄了人家的款,但也卖得很好。” “卖得好?那年底送来的账本应该好看了。”慧太妃显得很高兴。 但是高嬷嬷却心事重重,因为那伙计说,他们的生意一直很好,除了金京楼,京城就没有比他们生意更好的了。 看太妃这么高兴,她也先不说,且等嘉仪郡主把账本送来看看再说。 这两日也该送来了。 今日见过大长公主那卑鄙的嘴脸,高嬷嬷不禁担心,有没有可能大长公主母女一直都在骗太妃呢? 不至于这么下作吧? 她看向王妃,只见王妃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莫非王妃早便知道些什么了? 会不会王妃特意带太妃过来看看金楼的生意? 太妃原先也说过要来金楼的,但是她出门素来是奴仆如云,侍卫开路,如果嘉仪郡主有心骗她,定然会提前交代店中掌柜,一旦见了这样的人来或者是自称慧太妃的,便提前拟好说辞。 毕竟,方才见这金楼来的客人,一楼是普通百姓,而楼上铺也只是富商或者是小官员的娘子们。 方才王妃说,金楼是抄了人家金京楼的款,所以,真正的贵族大户,应该比较少会踏进金楼。 太妃出门风头太大,是很容易就能认出来的。 第362章 说巧不巧,明日谢如墨和宋惜惜准备回门的时候,嘉仪郡主便派人把账本送来了,而且是赵掌柜亲自送来的。 因为慧太妃入住王府了,所以赵掌柜亲自来,若是在宫里的话,账本是嘉仪郡主送过去的。 高嬷嬷认为,这赵掌柜是过来认一认人,等太妃以后去了,他们也能认得出来。 慧太妃兴高采烈地掀开了账本,这寥寥无几的几页,卖出去的都是些粗鄙物件,贵的饰品一件都没有。 再看最后总结的营收,是亏损。 一个季度,亏损了一万多两银子。 一万多两银子,比之前还要多。 慧太妃气得浑身颤抖,把账本往地上上一扔,“为什么会亏那么多?你给哀家一个交代!” 赵掌柜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太妃,您实在不知如今生意有多难做,咱们想着年前能赚一波钱,便提前积压了一堆的货物,殊不知那些货好多都是瑕疵品,根本卖不出去,眼看人家生意火爆,唯有我们金楼门可罗雀,实在是叫人心酸啊。” 他跪爬前来,捡起那账本,打开其中一页,“这里还是前阵子您和嘉仪郡主一同拿了些银子出来,才不至于亏损这么多,否则的话,起码要亏损两万两。” “胡说!”慧太妃一拍桌子,气得满脸铁青,“金楼门可罗雀?为何哀家经过的时候,却见里头全都是客人?而且很多客人都是满载而归的。” 赵掌柜心头暗惊,慧太妃来过?什么时候的事?具体是哪一天? 他忽然想起昨日有伙计跟他说,有个瞧着是高门大户里的嬷嬷来买金京楼的那个爆款金丝嵌宝手镯,会不会是昨天? 他眼珠子一转,决定赌一下,“太妃娘娘您说的是昨日吧?我们近段日子,就只有昨日生意是好的,因为我们积压的货太多了,所以郡主说要把货推出去卖掉,哪怕亏一点也不要压着太多,否则对太妃没办法交代,昨日咱们是卖了很多,但都是亏本卖的啊,今日还在做打折特卖呢,不信的话您亲自去一趟,瞧一瞧就知道了。” 慧太妃听他说得情真意切,还真信了几分。 宋惜惜在门外见她神情,知晓她被哄骗了,当即迈步进去,"是吗?为何我听你们伙计说,金丝嵌宝手镯你们卖了一批又一批,那手镯款是抄金京楼的,你们不会亏本卖吧?我看看你们账本上记了这一笔没有?" 说完,一手抢过赵掌柜的账本,赵掌柜下意识地想藏起来,但是不及宋惜惜快,账本马上就落在她的手中了。 宋惜惜翻看了那几页,冷笑一声,“好家伙,竟真没有这一笔,便连我师兄给我打造那只大金镯子也没有写上去,所以你这账本到底是记了什么?赵掌柜,亏空是大罪啊。” 赵掌柜一看宋惜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这不是那日来取大金镯子的那位姑娘吗? 她竟然就是北冥王妃? 宋惜惜轻飘飘地说了句,“来人啊,把账本和赵掌柜一同送到京兆府去,叫我瑞儿的舅舅好好审一审,看他到底骗了太妃和嘉仪郡主多少银子。” 第363章 路总管当即吩咐了两名侍卫进去,便要押着赵掌柜去衙门。 赵掌柜吓坏了,失声大喊,“王妃饶了小人,这不是小人的意思,这是嘉仪郡主的意思,是她命令小人做这些账本骗太妃娘娘的。” “什么?”慧太妃气得砸了杯子,“嘉仪她拿假账本欺骗哀家?” 宋惜惜压压手,阻止了慧太妃的话,“既然以前的账本都是假的,那么定然有真的账本。” 赵掌柜被侍卫架着,双臂像是要断掉一般疼痛,他也不敢再撒谎,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宋惜惜因着今日要回门,也不与他啰嗦,叫了路总管进来,道:“劳您带两个人同他回金楼,把这些年的账本全部取回来,交给账房逐一核实,在现场要核查清楚是不是真的账本,若还敢弄虚作假,不必回来禀报,直接把人送到京兆府便是。” 路总管应道:“是,王妃!” 他扬手,叫人迅速带出去,外头马车已经备下,上了马车就奔金楼而去。 那赵掌柜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哆嗦,心里头却暗暗叫苦,嘉仪郡主不是说慧太妃好应付吗?每年都是这样应付过去的。 怎么如今却不好使了?还叫北冥王妃见了,北冥王妃他知道,那是个杀伐果断的沙场战将,京兆府府尹更是她娘家侄儿的舅舅,若真到了京兆府,他不死也得脱一层皮的。 慧太妃撒了好大的脾气,“嘉仪骗哀家?她怎敢?” 宋惜惜叫人进来打扫被她砸了的杯子,心道:她怎么敢?她怎么不敢啊?平日里你怕她们母女怕成什么样子?不骗你骗谁?加上在深宫里头,总不能出去看,多好骗啊。 “母妃息怒,这事好办,你们原先是契书的,等我回门再同你看看,动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慧太妃几乎都想哭了,嘉仪和德贵太妃做生意,德贵太妃年年都有银钱收益,她却年年给银子出去补贴,本心里就觉得不如德贵太妃了。 殊不知,竟是嘉仪骗了她。 嘉仪没骗德贵太妃,却骗了她。 这份委屈涌上心头,她眼泪差点没忍住,听得宋惜惜这句话想起昨日为自己出头拿回东珠,如今这件事情也没置身事外,她心里生出一丝依赖感。 但是,她知道此事不好办,骗她这么多银子,怎会轻易吐出来?搞不好连真正的账本都看不着,去了也是白搭。 宋惜惜就只安慰这一句,便福身告退出去。 谢如墨没管这件事情,今日他有更要紧的事情,那就是回门。 分明装礼物是下人的事,他却要亲力亲为,把回门礼一件一件地搬上马车。 开什么玩笑?大师伯的弟子里有一位萍无踪,真真的潜藏无踪影,有没有可能如今就躲在王府附近哪个地方盯着,他也不知道。 不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实在是知晓万宗门对惜惜有多宠溺,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师父执掌门规,惜惜在万宗门所犯下的所有错误,都不会被罚。 有时候,惜惜犯错回来,不等师父发话,师伯就先动手了,那是真打么?那是打给师父看的,免得师父出手,惜惜会被处罚得更重。 师伯一处罚,师兄师姐们就赶忙出来求情,一人分担一板子,真落到她身上的没有多少。 如果是他师父出手,才真叫惜惜遭罪,而惜惜确实也遭过好几次重的,所以她见了他师父都是躲得远远地。 第364章 谢如墨一边装礼物,一边想着万宗门的事。 他自然高兴惜惜有这么多人护着,但是,他也想让师伯他们知道,惜惜如今有他护着了,不必再担心。 最最重要的是,今日他一定要跟师伯说一句话的,那就是以后会督促惜惜一个月必须有两封信送回师门。 而不管遇到好事或者不好的事情,都必定叫师门知道,不必他们费心下来打探。 装了满满三车的礼物,便见宋惜惜领着瑞儿和宝珠出来。 惜惜面容沉静,从容,一袭紫衣衬得肌肤更加白皙通透,发鬓上簪了两朵芍药,却是人比花娇。 想起昨晚,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一个地方涌去,眸光深邃透着意味不明的涌动。 宋惜惜抬头看过来,便见他这眼神,这表情,两个晚上了,她认得出这种眼神。 这两晚,他像是婴儿喝到了第一口奶之后,便进入了一个欲罢不能的状态,几乎是索取无度。 宋惜惜脸颊一红,没有对上他的视线,这样的视线总叫人心跳加速。 谢如墨迎上去,牵着她的手,“回门的礼物都备下了,我们走吧。” “好!”宋惜惜低眉顺眼,方才的淡定从容一瞬间被羞赧取代,纵然已经成了亲,也有过肌肤之亲,但是他这样与她十指紧扣,还是叫她生出莫名的欢喜与娇羞。 瑞儿抬起头问宝珠,“宝珠姐姐,为什么姑父一牵着小姑姑的手,小姑姑就会脸红?” 宝珠听得这话,不禁抬头瞧了姑娘一眼,姑娘的脸还真比桃花都红。 宝珠笑着敷衍了句,“那是因为男子牵女子的手,女子都会脸红的。” 瑞儿问道:“那我也牵着你的手,你为什么不脸红?” 宝珠扑哧一声,“奴婢脸皮厚,所以红了你看不出来。” 瑞儿噢了一声,一双眸子顿时像是洞察了世事那般透亮。 上了马车,拖着三大车礼物风风光光地回门去。 说来也是巧,恰好碰到战北望带着王清如回门。 战北望依旧是骑着骏马,谢如墨掀开马车的帘子刚好见到他,看到他头脸肿得不像样子,谢如墨就知道张大壮带人围殴下手是不轻的。 叫他嘴贱。 战北望也扫了过来,看到掀开帘子的谢如墨,他眸子一眯,凝了怒意。 谢如墨放下帘子,唇角微弯,嗯,打得让他生了怨就对了。 宋惜惜方才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战北望,有些疑惑,“他是被家里两位夫人揍了吗?” 谢如墨摇头,“不知道,兴许是吧,毕竟两位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易昉是平妻,占着一个妻字,自然也称一句夫人,只不过,要加一个如字或者侧字,如夫人或者侧夫人。 宋惜惜随口说了句,“打得可真狠那,脸肿都快认不出来了。” 谢如墨点了点头,“确实狠了点,看在大家都是从南疆战场回来的份上,我明日叫张大壮给他送点散瘀药。” 宋惜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不至于……” 他义气干云,“战友一场!” 沉默了会儿,宋惜惜轻声道:“你叫人揍的!” 可以笃定,不需要问。 他侧头看过去,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蹙眉添了句,“鲁莽!” 他以为她在维护战北望,语气顿时酸了,“他活该的,你不知道那日迎亲,他与我说了什么话。” 宋惜惜依旧是皱着眉头,师弟一看就知道没挨过惩罚,这样天真无邪,屁股是要打烂的。 “师叔还在京城,你要揍人,也要等师叔离开京城再揍,你想挨罚吗?” 第365章 “啊?”谢如墨怔了一下,随即眉目浸满了欢喜,“你在担心我被师父罚?你担心我啊?” “我肯定担心你啊,你是没挨过师叔的铁拳吗?”宋惜惜凤眸微挑。 “嗯,不怎么挨过。”谢如墨想起在师门的日子,一年严格来说一个月也不足的,也不是说没被揍过,但这与尊严有关,就算被揍过也不能说。 “你一直都很乖吗?”宋惜惜好奇地问道,在万宗门就连大师兄都被罚过,他比大师兄还听话? 谢如墨侧头想了想,“主要是我去万宗门的时候,你们也不来找我玩,只能勤于练功,师父对我是很满意的。” 宋惜惜不禁敬佩地看着他,他们作为师侄都被师叔罚过,他这个嫡传弟子竟然没被罚过? 怪不得他武功这么好,他实在太出色了。 在万宗门而不被师叔打过的人,在她看来都是无比出色。 谢如墨看着她崇拜的眸光,微微地抬了下巴露出骄傲之色,浑然没半点心虚,那偶尔一两次的挨揍不值得一提,不要提。 言语间,便回到了国公府门口。 陈福领着黄嬷嬷以及府中下人在门口迎接,沈万紫也带着馒头辰辰棍儿跑出来。 沈万紫笑嘻嘻地挽着宋惜惜的胳膊,“可算是等到你回门了,你得说一说棍儿,他作为嫁妆,那晚竟然敢跟着我们跑回来。” 棍儿瞪了沈万紫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宋惜惜笑着瞧了棍儿一眼,“那都是开玩笑的,棍儿怎么能当我的嫁妆?” “怎不能?他师父都不要他了。” 沈万紫说完,又小声地在宋惜惜的耳边道了句,“说是给你当嫁妆,实在是想在王府谋一份差事,好领了月钱送回梅山去。” 宋惜惜也猜到了,古月派这些年过得实在是苦哈哈的,全部都是女弟子,只有棍儿一个男孩,他师父又是守旧的人,不愿意让女弟子们下山谋生,只种些果树瓜菜,一年也卖不了几个钱。 有时候,是连饭都吃不上,只能靠着各派送些吃喝用度过去。 实在有时候熬不下去,需要购买什么东西的时候,便借,借了好多年。 听师父说,当初古月派创立,还是师父号召了人去给她们把房子建起来的呢,那些建造房子的材料钱也是借的。 棍儿也听到沈万紫的话了,他偷偷地看了宋惜惜一眼,也没好意思问行不行。 宋惜惜问了句,“你那些赏金呢?” 棍儿两根手指对戳,讪讪道:“那会儿在京城的时候我不是跟你们去买买买了嘛,剩余的回去师父便拿去还账了,还买了许多粮食和过年用的东西,如今便无多少了。” 总而言之,大头是拿去还账了。 宋惜惜笑着说:“那你先留在京城,回头我看看有什么差事合适你。” 棍儿舒了一口气,顿时露出了烂漫的笑容,“好嘞!” 谢如墨跟在身后,问了句,“那为何当初不留在军中?” “元帅,进了军中便有军纪军规束缚,不自由,我一年也得回几次梅山。” 棍儿还是习惯称呼谢如墨为元帅。 谢如墨见识过棍儿的武功,他瞧了瞧棍儿,心里顿时有了打算,但也不着急说。 进得正厅,师父师叔他们已经在等着了,其他门派的人在婚礼翌日便已经离去,如今只有万宗门的人和沈万紫他们几个在了。 宋惜惜昨日也不是吓唬大长公主,只要她想,就算那些人离京了,她还是可以帮大长公主扬一扬恶名。 反正,自从那个贞节牌坊的事情之后,她和大长公主是势不两立了,往后还有得交锋。 她让宝珠先带瑞儿去玩,一会儿再来拜见长辈们。 第366章 谢如墨和宋惜惜依礼拜见了师父和师叔,还有各位师兄师姐。 师叔一双小眼睛半眯半睁,实在是瞧不出他是眯着还是睁开,可宋惜惜知道,这样的师叔才最可怕的,因为,他在盯着你有没有犯错。 所以,宋惜惜磕头磕得十分认真,力度也恰到好处,能听到“咚咚”响,还能听着点回音,这磕头礼就合格了。 宋惜惜曾被师叔训练过磕头礼,就因为给师父磕头的时候,磕得太草率了。 被训练的那一晚上,她脑袋都磕眩晕了,额头都出血了,师叔才微微睁开眸子,扬手让她走。 她都走不了道,还是二师姐背着她回房的。 回想起旧事,真是掬一把凄惨的泪水啊。 她磕着头的时候,却发现谢如墨只是对师父他们行拱手礼,只向师叔磕了一个头,而且磕头都没有一点点的回音,完全不及格。 惨了……宋惜惜猛地看向师叔。 啊?师叔没生气? 师叔不仅没生气,竟然还对谢如墨露出了微笑,微笑中可见欣慰,“你已立业成亲,为师可放心了。” 啊,师叔会笑的? “劳师父记挂了。”谢如墨立于师父面前,一副随时聆听师父垂训的乖巧模样。 巫所谓更是满意,笑道:“都坐吧。” 萍无踪立刻去把宋惜惜扶起,手掌在她的额头上揉了几下,轻声问道:“不疼吧?晕么?想吐么?” “不疼,不晕,也不想吐。”宋惜惜摇头说。 萍无踪这才松了一口气,实在是有阴影,之前小师妹被训磕头的时候,背回房中的时候就开始吐,眩晕,后来请了师父过来扎针,又服了好几日的药才好转。 “只是娶了这么个刺头,以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太平,你还是要对她多加管束,不可叫她生事才好。” 巫所谓的声音响起,他是对谢如墨说的,在他心里,宋惜惜永远是万宗门最调皮的弟子。 “惜惜不会生事,师父放心。”谢如墨恭谨地回答,却坚定地维护着媳妇。 巫所谓的眸子又眯了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师兄师姐们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这恶势力……莫非又想迁怒小师妹? 不过巫所谓很快又露出了笑脸,因为谢如墨端着茶过来,先奉给任阳云,再奉给他。 一日之内,师叔两次露出笑脸,足以让人觉得诡异无比。 原来,师叔是会笑的,怪哉! 巫所谓喝了茶,谢如墨便道:“师父,弟子有话要单独和您说,请您随弟子到侧厅去。” “好!”巫所谓站了起来,轻轻地甩了一下衣袖,便同谢如墨出去了。 谢如墨回头给宋惜惜打了个眼色,露了俏皮的笑。 众人这才知道他是故意支使开师叔的,就是给他们和小师妹说话。 萍无踪轻轻地给宋惜惜揉着额头,然后她伸手抱一抱小师妹,当年小师妹刚到万宗门的时候,她总是背着小师妹到处去。 小师妹那会儿想家想得厉害,也是萍无踪哄她睡觉的。 “好了,不可太骄纵她了。”任阳云发话了,但是看向宋惜惜的眸光却比任何人都宠溺,“都是为人娘子了,以后凡事自己要立得住,看若受了委屈也不必自个忍着,叫鸽儿送信回梅山,自有人为你出头。” 宋惜惜靠在二师姐的怀中,娇娇地应了句,“知道了,师父。” 第367章 任阳云听她乖乖地应了一句,这才伸手招呼她过来,“来师父这里。” 宋惜惜乖巧过去,师父的手伸过来,在她鼻尖上弹了一下。 宋惜惜啊了一声,“师父,疼的。” “惩罚!”任阳云板着脸,“叫你遇事不说,这惩罚算轻的。” 宋惜惜眼底闪过一丝沉痛,但很快又掩了过去,“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任阳云自是不会忽略她的神色,心底叹气,他这小幺经历的那些事情啊,不能想,一想真是要他命了。 执着她的手,令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道:“谢如墨心性品德远胜那战北望,为师相信他不会辜负你,也不会薄待你,但世事易变,人心也易变,往日他喜欢你,得不到便更念着你,如今如愿与你成亲了,难保不会因厌了而见异思迁,男人啊,一个都信不过,所以你若喜欢他,也不可全然交心,晓得了吗?” 五师兄猛地点头附和,“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瞧着就恶心,咱们不能全然信了他,免得再来个负心汉……” “闭嘴!”大师兄沈青禾敲了他的额头一下,方才师父说那番话他就觉得不可这般吓小师妹,但师父在上,他不敢反驳,想不到五师弟竟然附和着师父。 沈万紫在一旁听着,扑哧一声笑了,“王老五,你自己也是男人,怎么也恶心男人啊?” 五师兄姓王,叫王乐章,擅长乐器,更擅长用乐器杀人,因在万宗门行五,所以大家都叫他王老五。 王乐章看向沈万紫,俊美的脸满是冷意,“怎不恶心?所以我素来不与臭男人来往,只和女子做朋友。” “你倒是为你自己好一色寻了借口。”沈万紫嗤笑。 谁不知道他王老五最爱流连于红楼楚馆?他抚琴,吹笛,花魁娘子闻曲起舞,她都亲眼见过。 王乐章眸光瞧了一眼外头,略带了紧张,“你休得胡说,回头被我师叔听去了,我跟你没完。” 沈万紫耸耸肩,“上得山多终遇虎。” 王乐章面无表情地转过去,“见了你,我如今连女子都不喜欢了。” “行,都闭嘴吧。”任阳云打断他们的斗嘴,“明日我们便要回万宗门了,有什么与你们小师妹说的,赶紧说,不要说废话,一会儿她还要去神楼拜祭父母兄嫂。” 大师兄被推了出去,因为他在师妹出嫁之前就在国公府住了几日,如今怎好占用他们和师妹说话的时间? 宋惜惜被师兄师姐们围着,他们说话不会七嘴八舌一起说,都是一人说几句,但其实大家不管说什么,最终都是提醒她,遇到事情要记得自己还有师门。 萍无踪抱着师妹,这雄鹰一般的女汉子,忍不住落泪。 小师妹啊,到万宗门的时候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双丸髻,穿着红色的小裙,漂亮可爱得像一枚红樱桃,水水的脸蛋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掐一下或者亲一口。 小师妹多半是跟着她的,刚开始习武的时候,练基本功,最初几日她走路都走不了,是她背着从练功院回到房间,给她用药酒擦揉。 她会撒娇,会娇娇地说:“二师姐,我想吃山里红了。” 那酸得掉牙的山里红,她却一口炫一个,哪怕酸得小脸蛋都皱成干桃花了,她也不怕。 后来她便学着用山里红做糖葫芦,甜甜的糖葫芦吃得师妹眉开眼笑。 看着她笑,仿佛所有的忧烦都没有了。 她的眼睛,那个时候是漆黑油亮的两丸水银,写满了灿烂和恣意。 而那小小女孩,如今长大成亲了。 萍无踪一时心酸,一时心喜,又想起她这几年的经历,那泪水止不住似的。 第368章 萍无踪擦了眼泪,“师姐不走,师姐就留在京城陪着你,留在国公府,你什么时候想师姐了,就回国公府看我。” “我们也留下!”一听二师姐这样说,大家也跟着附和。 宋惜惜躲在二师姐的怀中,她依旧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安全感。 她也想哭,也舍不得他们走。 但是师父冷着脸发话了,“你还能陪着她一辈子不成?每个人总要过自己的日子,再说这京城岂是好待的地方?便是好待的,也不是我们万宗门的人能长居的。” 任阳云对京城没有好感,对皇室中人本也没有好感,但是谢如墨人品确实没得说,又收复了南疆,让国土完整,这才勉强接受了他,但人心会不会变,还需要用时间来证明。 当年谢如墨本来是想拜他门下的,他不想收皇室中人,师弟不知道为何瞧他顺眼了,把他收下。 当初他还觉得这种娇贵的皇子,是吃不得练武的苦,甚是轻视他。 殊不知,他一年只上山一个月,由师弟教习之后回京城刻苦勤练,武功竟是奇高了。 任阳云叹了口气,任他们师兄妹在这里叙话,他去找师弟和谢如墨。 不管如何,谢如墨如今娶了小幺,自己是半个老丈人,老丈人是既要对姑爷立威又要对姑爷示弱,真难了不是? 不能再摆出师伯的威风了。 聊了许久,宋惜惜带着谢如墨和瑞儿去了神楼,上香拜祭之后,宋惜惜跪在地上,谢如墨也立刻跟着跪下。 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态度,宋惜惜眼圈微红,看着父母兄嫂的牌位,轻声哽咽道:“父亲,母亲,兄长,嫂嫂,我已觅得良婿,从今往后我会带着瑞儿好好过日子,不求光耀门楣,只求平安顺乐,不堕父兄威名。” 瑞儿也双眼通红,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瑞儿一定会乖乖听小姑姑的话,不会乱闯祸的。” 说完,他咚咚咚地磕了九个响头。 谢如墨只说了一句,“请岳父岳母放心,小婿定然会好好待惜惜,不叫她受半点委屈,小婿也承诺绝不纳妾,此生只有惜惜一位妻子。” 宋惜惜泪水滴落,她知道谢如墨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母亲当初瞧上战北望,就是因为这一句承诺。 而母亲大抵认为,当朝亲王的后院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所以,她或许是欣赏谢如墨的,但却不敢把女儿托付。 殊不知,却是错了眼,把鱼目当了珍珠,再把珍珠混做了鱼目。 好在,如今拨乱反正,以后日子未必一路平坦,但有人知心相伴,总胜过在将军府的独立支撑。 拜祭了之后,午膳也备下了,宋惜惜先叫瑞儿拜见了师父师叔他们,再一同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万宗门的规矩,尤其有巫所谓这位黑脸师叔在,大家进膳的礼仪堪比世家大族。 宋惜惜特别珍惜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总是偶尔抬起头看看师父,看看大师兄,看看二师姐他们,心里特别高兴。 只是想到他们马上就要离京,心里不禁也难过起来。 饭毕,下人撤了残羹,众人依旧在正厅里说话。 任阳云看着瑞儿,忽然招呼他过去,“瑞儿,过来。” 瑞儿哦了一声,小步上前去,“师公好!” 瑞儿知道他是小姑姑的师父,他要叫师公的。 “你想不想和你小姑姑一样,武功天下第一?” 宋惜惜武功自然不是天下第一,但是在万宗门已经十分厉害。 瑞儿立刻重重点头,“想!” 第369章 宋惜惜眼底一热,师父,师父是想带瑞儿回梅山吗? 任阳云看着瑞儿,意味深长地道:“为什么想练好武功啊?” “保护小姑姑。”瑞儿大声地说,顿了顿觉得这个格局小了点,“像我祖父和我爹一样,上战场,保家卫国,护卫疆土。” 任阳云笑了起来,“好好好,年纪小小却有这样远大志向,但是,当英雄要吃苦会很累,你能吃苦吗?” “我能!”瑞儿挺直胸膛大声说,他虽然不知道师公为什么这样问,但是大声地回答总没错。 反正,他什么苦都吃过的。 “那若是叫你同你小姑姑分开呢?你也行么?”任阳云问道。 “我能……啊!”瑞儿当即退后两步,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离开小姑姑。” 宋惜惜也不舍瑞儿,他如今是宋家唯一的男儿了。 “师父,如果他想学,我会教他武功。”她道。 任阳云道:“自然是你先教,如今什么都不懂的,难不成还要师父亲自教基本功?等他的腿好了,在你府里练两年,你把他的武功教好了,再让他到梅山上跟你师兄师姐们学点别的东西。” 瑞儿日后承爵,满府就他一人,定然十分困难,若不多些本事防身,叫人不放心啊。 宋惜惜知晓师父的用心良苦,含泪道:“是,徒儿知道怎么做了。” 入万宗门,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不仅仅是练武,更有其他本事可以学,例如沈青禾这样年纪轻轻的大儒,实是当世罕见。 沈青禾可不仅仅只是懂得作画,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也不算什么大本事,他厉害在满腹经纶,熟读古今,能发表真知灼见,著书立说。 当今皇帝便是他的头号崇拜者,当日沈青禾来国公府,皇帝纡尊降贵到国公府求见,足以再一次奠定沈青禾的地位。 皇帝甚至都没敢想把沈青禾招揽入朝,因为像青禾先生这样的人,就该是放在心中膜拜的。 而商国文人学者,乃至当朝文官清流,都对他推崇备至。 尤其颜太傅这样的当世大儒,也对他十分欣赏看重。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宋惜惜含泪问道,语气充满不舍。 “不定,走的时候会与你说的。”任阳云道。 “一定要说,不能偷偷地走了。”宋惜惜泪水浸满了眼底,她觉得他们会偷偷地离开不告诉她的,师父最怕分别,她每一次下山回家,他都是躲起来说忙的。 任阳云保证,“绝对不会偷偷走的。” 宋惜惜觉得师父的话一点信服力都没有,从他之前说来又说不来,之后再弄这么大的惊喜就可以看出来。 午膳过后,师兄们拉着谢如墨进侧厅说话。 每个人说话都滴水不漏,没有带半点威胁的话,言语里都是各种拜托他照顾好小师妹,却又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谢如墨应对得体,而且郑重严肃,态度优良,大家便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了肯定。 他们虽在武林,却也是知道京中贵族圈的规矩。 小师妹二嫁,在外人看来就是丢了清白,谢如墨作为亲王还愿意娶她为正妃,还发誓只她一人,实在难能可贵。 他们回府之前,萍无踪跟谢如墨私下说了句话,“若是有一天,你也不喜她了,请别伤害她,把她还给我们。” 一个也字,让谢如墨绷紧了脊梁,“不,绝对不会有这一日。” 第370章 在马车上,谢如墨跟宋惜惜说了师姐的话。 宋惜惜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泪水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 谢如墨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师姐是真的拿你当亲妹妹看待。” “嗯,我去万宗门的时候,师姐带我比较多,她宠我,宠得要紧。” 谢如墨心想,万宗门谁不宠她呢?便连师父同他在侧厅里说话的时候,也叮嘱了他,要好好待宋惜惜这个泼猴。 师父难得露出心疼的神色,他说起了岳父一家,眼神里充满了伤感和遗憾。 天下人无不感动国公府男儿们为国家的付出与牺牲。 擦去眼泪,宋惜惜问道:“棍儿要留在京城,你有什么安排给他吗?他不想回军中去了。” 谢如墨道:“那简单,亲王可有五百府兵,我如今还没组建起来,就让他领个头,寻些人来呗。” 以前他领着北冥军,府中只有侍卫,不曾设府兵。 宋惜惜擦了眼角的泪水,认真地道:“可以,别的不说,棍儿武功是可以的,带人也有一手,在南疆战场带兵的时候,也颇有魄力。” 她瞧了谢如墨一眼,悄声问道:“那,这一般会开多少月钱?” 府兵属于外院的,不由她来管,所以该开多少月钱,也不是她来定。 “多开点,看他也甚是艰难,一人出来赚钱养活整个门派。”谢如墨大方地说。 “嗯,好!”宋惜惜想,她也会私下补贴点的,其实在万宗门的时候就知道古月派的艰难了,只是那时候都不懂得生活,不知道艰难得如此厉害。 “他是等师父他们回去了之后再过来对吗?” “对的,沈万紫也一同过来,辰辰和馒头是要跟着回去的。” 相比起沈万紫,辰辰和馒头就没有那么自由。 沈万紫只要她想,她留京多久赤炎门都不会有意见,她可是赤炎门的大金主,姑奶奶,连赤炎门的掌门都得哄着她。 没有沈万紫,赤炎门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惜惜打起精神来,“回府之后,金楼的账查得也差不多了。” 是时候要和嘉仪郡主对线了。 谢如墨道:“这事也权当给母妃一个教训,让她以后不要轻信旁人。” 宋惜惜眉目凝了寒气,“嗯,教训归教训,但一文钱都不能便宜了大长公主母女,该拿回来的都要拿回来。” 谢如墨握住她的手,“好,听你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了事有我担着。” 宋惜惜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他手指骨节分明,与他十指交握总能让她的心悸动,亲密感油然而生。 她不知道为何,特别享受与他十指交握,仿佛这样才是真正夫妻该有的亲密。 与被他拥入怀中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拥入怀中时,有情动驱使,因而是不一样的。 她虽还不知道是因为何故,可就是莫名喜欢。 回到府中,送回去的礼物原封不动地搬了回来。 进了正院,明珠给宋惜惜递上了汤婆子,轻声道:“太妃在账房里发了好大的火,砸了好多东西,您和王爷快去看一眼。” 宋惜惜看向谢如墨,见他眉头蹙起,知晓他们母子之间沟通不顺,便道:“我去吧,你先回书房看文书。” 虽然准备封印休朝,大理寺也要封案不审,但他最近除了背律法之外,还翻看之前的案子做参考,也是很忙的。 “行,你去吧,若制不住她,便差人喊我。”谢如墨可以说是很了解自己的母妃了。 “没事,我行。”宋惜惜给了他一记安慰的眼神,多大点事,不外乎是查出嘉仪的亏空,发现自己被骗了很多银子,所以大发雷霆呗。 第371章 她先找路总管了解了一下大概情况,还有金楼那边的动向,路总管让她放心,赵掌柜扣押着,金楼也派人盯着不会有人出去报信的。 宋惜惜放心地朝账房走去。 慧太妃还没查完账,但账房里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来,惶恐不安。 满地狼藉,案桌上能扔的东西,除了账本之外,全部被她扔了,连茶杯都砸了几个。 慧太妃发髻凌乱,脸色铁青,看见宋惜惜回来,她的委屈和受辱顿时到了顶峰,竟是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她们欺我!” 宋惜惜进去,对大家道:“你们先起来,除账房之外,全部出去,高嬷嬷也出去。” 王府有好几位账房,还有一位总账,如今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实在是他们不曾见过如此狂怒的太妃。 本进来伺候的下人们松了口气,站起来福身出去了。 那赵掌柜还跪在地上,也被带了出去。 宋惜惜过去,掏出手帕给太妃擦了眼泪,“账本都看完了?” “还有今年的没看没算,”慧太妃拿了她的手帕,眼泪鼻涕一起擦,宋惜惜回来,她的心定了很多,但受辱感还是很强,“便不算今年的,金楼赚了十三万两银子,可她隔阵子便进宫问哀家要银子,说是一直亏,需要贴补租金和伙计的工钱。” 宋惜惜扶起她,“走,出去喝杯茶,吃点东西,剩下的叫账房们算一算,算完之后我过目,再把你的契书拿出来,准备好去大长公主府找嘉仪郡主对账。” 近段日子嘉仪郡主都住在公主府,昨天去拿东珠的时候,她没出来,但金楼是她管的,她必须要出来对账。 “羊入虎口,还能拿得出来吗?”慧太妃恨恨地问道。 “当然,属于我们的,肯定要拿回来。” 慧太妃擦了鼻子,顿了顿,“你能帮哀家拿回来的话,哀家分你一半。” 宋惜惜道:“我要您的作甚?该是您的,就是您的,金楼可比胭脂铺子好赚,不仅要拿回您应得的,金楼您占大头,以后也由您派人去管着,她们母女想再从您这里骗取一文钱,都不行。” 进了偏厅,喝了一碗热燕窝,慧太妃还是忿忿不平,“凭什么这般欺我骗我?她们母女实在太过分了,这些年哀家信她们,敬她们,便想着日后如果赚了银子,她们多拿点也无所谓的,没想到,她们竟然黑成这样,就不怕传了出去,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吗?” “那是因为她们骗您的时候,没想过您会离宫出府居住,否则这么好做的生意,她们为什么让您占七成?那是因为出资的时候,您要给七成,亏损要补贴的时候,您也得拿七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慧太妃愤怒是愤怒,现如今却是一点主意都没了,只能看向宋惜惜,“那如何是好?除了开始出资的那几万,后来哀家又补贴了几万进去,莫说分钱了,就是把这些银子拿回来,哀家也罢休了,顶多往后不跟她们来往就是。” 她最后那句话带着哭腔,说得委屈巴巴。 宋惜惜蹙眉,方才都说了,要全部拿回来,怎么如今连分红就不要了? 这外强中干的婆母啊,怂的样子是真叫人瞧不起……但那泪涟涟的也有点叫人心疼。 宋惜惜算是知晓,为什么不管是她的娘家人还是先帝和太后,都对她十分宠爱了。 她哭起来真的很可怜。 她骨相偏柔,凤眸瞪大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无辜感,眼底一蓄泪那真是叫人跟着心疼。 这个婆母,真是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不过现在好些了,学会在大长公主面前做戏了。 第372章 她也先不说,叫人备膳让她先吃饭。 等她吃完,宋惜惜道:“契书找出来让我看一看,怕有什么陷阱,若有陷阱我们要提前做准备。” 她又眨了一下泪水朦胧的眸子,“有陷阱还能怎么做准备?” “有法子,先找来我看看。”宋惜惜不看她,尤其她落泪的时候,转身去找高嬷嬷,让高嬷嬷去找契书。 高嬷嬷是知晓这些东西放在哪里的,没一会儿便找出来送到了宋惜惜的手中。 宋惜惜把契书从头到尾看了三遍,竟是没发现任何问题,契书很公平公正。 至于掌股的人,慧太妃这边用的是高嬷嬷的名字,高桂芬。 而嘉仪郡主用的是赵掌柜,这赵掌柜竟是她的家奴。 世家大户的夫人,若在外做生意,都不会用自己的名字置办,因为要跑官府一大堆的手续,而且也有抛头露面之嫌。 所以要么是用家中男主人或者儿子的名义,要么就用信得过的心腹奴仆,毕竟掌着他们的身契,便把产业置办在他们名下,也翻不了天。 女子置办私产便用后者。 慧太妃和嘉仪不可能用自己名义出去做生意的,士农工商,银子让人心欢,但商人身份卑贱,所以能赚到银子就行,写谁的名字不打紧,握着身契呢。 “怎么样?有问题吗?”慧太妃见她反复看了三四次,有些担心地问道。 宋惜惜抬眸看她,这眼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没任何的问题。” “那不是好事吗?你为何这样的眼神看哀家?”活像她是个蠢货似的,最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了。 宋惜惜想说,对你人家都不屑得在契书做手脚,可见她们母女知道你有多好拿捏。 当然不能这样说,不然又要娇怒拍桌泪水涟涟地说欺人太甚了。 “是好事!”宋惜惜收好契书,“不等明日,今晚便去拜访大长公主,至于赵掌柜,今晚先扣押下来,不许他回去报信,至于金楼那边路总管已经派人盯着,伙计是出不来去报信的。” “这么着急就去吗?”慧太妃生气归生气,怕她们母女也是真怕。 “打铁趁热!”宋惜惜看着她,见她眼睛又开始朦胧,没来由地软了声音,“好了,别哭了,我陪着您去,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慧太妃声音沙哑里透着柔弱,“那就全指望你了,回头墨儿那边你也替我说句话,别叫他生我的气。” 如今也不自称哀家了,也不骄横跋扈了。 甚至是之前看宋惜惜时会流露出来的不喜也没了,相反还有些娇嗔。 宋惜惜瞧见她这副模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素来爱摆威风的人,忽然这般小女儿娇态,她好不习惯啊。 到了傍晚,账房便把所有的账目都送过来给宋惜惜过目。 今年的利润尤其的可观,抹了零头,也足足赚了七万三千两。 再加往年的,这金楼可是赚二十余万两的银子啊,靠着抄袭金京楼的款式做起来的,营收竟是如此的厉害。 也是啊,抄的成本低,用料纯度也不如金京楼,卖得是便宜些,可利润还是很可观,再加上用平价货冲一冲销量,打开了知名度,至少在富商和百姓心中认为,金楼实惠且款式新颖,那就足够了。 宋惜惜再看了一下支出,用于购买原料或者是成品饰品的支出很低,换言之,那所谓纯金,到底有多纯,是不是镀的,真是不好说啊。 三五年之后,若金饰掉色,那可真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啊。 占七成股的高桂芬也就是高嬷嬷首当其冲被追究。 所以这金楼断断是不能再要的。 第373章 宋惜惜斟酌了下,命人把赵掌柜带上来审问。 偏厅置了炭炉,炭炉上烤着烧火棍,烧了一会儿,那烧火棍半截通红了。 赵掌柜一见这阵仗,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扑着跪了下来,“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 宋惜惜端坐,皱了眉头,“要你的命做什么?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 赵掌柜点头如捣蒜,“小人知无不言。” 宋惜惜手里拿了进货的账本,“进的这些便宜粗糙的货,嘉仪郡主知道吗?” “知道,知道的,是她亲自交代的。” “你有没有告诉她,金饰用料不纯,容易出问题?” 赵掌柜眸子转了转,道:“小人也有告知,但是郡主说不打紧,过几年出问题,咱店都关张了。” 宋惜惜冷笑一声,“是关店,还是都推到慧太妃的身上?” 赵掌柜哑口,“这……” 宋惜惜也不追着问,“按说也开了几年,如今陆续都会有些客人反映说金饰不纯,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路总管在一旁,拿起烧火棍扬了扬。 吓得赵掌柜哆嗦着回答:“送些平价的礼物,堵住他们的嘴,今年生意做得好,嘉仪郡主的意思是,明年等过了八月婚嫁多的日子,便把店关了。” “就这样?”宋惜惜嗤了一声,“我说了,要说实话,你说半句留半句,是想吞一吞这烧火棍是吗?” 烧火棍直直就怼到了赵掌柜的面前,赵掌柜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不,不,我说,我说。” 宋惜惜冷声道:“那就好好说来,但凡有一句假话,这烧火棍你便吞了吧。” 赵掌柜看着那烧得通红的烧火棍,哪里还敢有隐瞒,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在地上,“王妃,小人说实话,郡主说打算到时候事发了,便把一切都推到慧太妃的身上,因为慧太妃是北冥王爷的母妃,她担待得起,然后她再让大长公主出面,安排赔偿事宜,至于赔偿嘛,肯定也是用金楼里的存货,也是廉价品……”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若再说下去,可就牵扯大了。 宋惜惜却也不用他继续说下去,"如此,大长公主为百姓出头,博得了贤名,而慧太妃与北冥王府则成了人人唾骂的奸商,加上赔付的也是店中廉价之物,根本不值得几个钱,这笔账算一算,她们赚翻了,既赚了银子又赚了名声。" 赵掌柜脸色惨白,一句话都没敢说,显然,北冥王妃已经猜到了。 宋惜惜叫人把赵掌柜带下去之后,冷笑一声,“真会给自己做脸,踩着慧太妃和北冥王府的脑壳,把她抬举得高高的,既要民心,又笼络世家,路总管,你说她想做什么啊?” 路总管在一旁想了想,道:“奴才愚钝,实在不明白。” 她是公主又不是亲王,当今是她的侄儿,也已稳坐帝位了,她能生什么旁的心思? 路总管猜不透,宋惜惜一时也没想得明白,总不会只单单为了让无子的嘉仪郡主在京中或者平阳侯府站稳阵脚? 但不管如何,这算盘珠子既然都打到她婆母和北冥王府的脸上了,就不能叫她们如意。 她让账房把投资款和慧太妃这些年给出去的,连同赚得盈利按照七成来分,再报个总数上来。 宋惜惜回屋换了一套水湖蓝色织锦绣花裙,穿上黑色斗篷,红鞭别在了腰间后,斗篷遮住并不轻易瞧得见。 第374章 账房把账算了出来,交到了宋惜惜的手中。 宋惜惜看完之后,嗯了一声递给了慧太妃,“母妃过目,看数额对不对?” 慧太妃雄赳赳地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接过账册一看她自己目瞪口呆,“这几年,哀家给出去这么多么?” 连同出资,她这些年给出去整整十三万两六千两银子。 她每一笔虽然都有记下来,但是记下来的时候没觉着有多少,没想一算出来竟是这么多的银子。 十三万六千两,如果不是宋惜惜带她去看了一眼,再带人回来审问,她会一直认为是亏损的,还会继续给出去跟德贵太妃争那面子。 十三万六千两是本金,利润加今年的总利润是十八万六千五百三十两。 而按照她占的份额,她可以从这笔利润里分到十三万零五百七十一两。 连同利润在内,这一次她要问嘉仪郡主追回二十六万六千五百七十一两。 她雄赳赳的气势顿时弱了一重,“这么多,很难拿回来。” “母妃这话,既削了自己的胆气,又轻看了大长公主的家底。”宋惜惜淡淡说了句。 慧太妃想说什么,但看到儿媳递过来那淡冷的眼神,想起她拿回东珠也十分顺利,还是不要说丧气话为好。 路总管问道:“太妃,王妃,奴才安排侍卫同你们去。” 慧太妃连忙点头,“对,多安排点,带上几十个,先震慑她们一番。” 宋惜惜道:“不用安排侍卫,咱又不是去打架,去对账而已。” 慧太妃不同意,“怎么不要?多带些人好自保啊,谁知道她们会使出什么腌臜的招数?” 宋惜惜抬眸,看着他们把账本装好,“什么招数都不用怕,只带几个人把账本带去便行。” 慧太妃坚决地道:“必须带的!” 路总管瞧了瞧慧太妃,又瞧了瞧王妃,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带还是不带呢?” 他觉得以后当差可不好当了,一位太妃一位王妃,两边都不好得罪。 宋惜惜站直,唇间吐出两个没有感情的字,“不带!” 没感情,但有威严。 路总管看着慧太妃,慧太妃翻了个白眼,“看哀家做什么?她说不带,那就不带呗!” 凶什么凶?了不起啊? 路总管看明白了,以后北冥王府没什么婆媳之争,王妃做主。 之前他和于先生烦恼的就是以后如何平衡太妃和王妃之间,让她们不要生了嫌隙导致王府后院争执不断。 现在不用担心了,王妃过门才第三天,已经完全把太妃收得贴贴服服了。 还有娴宁公主也真是叫人省心,入府之后终日叫人出去买各种零嘴儿,如今沉浸在小零嘴和小吃间不能自拔,别的事一概不管,也不与府中的下人为难。 大长公主府。 “又来了?”大长公主见下人拿着拜帖,皱起了眉头瞧了瞧。 这会儿正是用膳的时候,她和嘉仪在用膳,至于驸马……自然是不配和她一起用膳的。 “母亲,来了便见呗,还怕她们不成?”嘉仪郡主懒洋洋地说,她回娘家好些日子了,但夫君还没来请她回府,这让她有些烦躁。 第375章 大长公主厌烦得很,“把她们叫进来,到偏厅去等一会儿,不必请到正厅去,本宫用了晚膳再出去见她们。” 管事亲自出去招呼了,见她们竟是命人抬着东西来的,瞧着也不像是礼物,便问了一句,“不知道太妃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慧太妃刚要脱口而出说账本,就被宋惜惜先说了:“一些旧的手稿,给大长公主过目过目。” 管事眸子一亮,手稿?莫不是沈青禾先生的手稿? 他当即命人上好茶好点心,先招待着,然后去禀报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 “手稿?沈青禾的?”大长公主慢条斯理地问了句。 “不知道,她没说,奴才也不好问。”管事哈着腰说。 关于东珠和三千两的事情,嘉仪郡主是后来才知晓的,听完之后十分恼怒。 如今见她们抬着手稿登门,她冷笑了一声,“慧太妃大概是觉得拿回了东珠得罪了母亲,所以才叫宋惜惜与她一同登门,且送来沈青禾的手稿赔罪,也算她识趣。” 大长公主睨了她一眼,“你要是再用这脑子在夫家活下去,不出三年,你那婆母便要把你休出门去。” 听到婆母,嘉仪郡主脸色便不好看了,“那老妖婆,我迟早毒死她。” 大长公主冷冷地道:“你还是给我消停点,别弄出什么祸事来,要母亲给你擦屁股,你那婆母是好对付的?你近得了她的身再说别的吧。” 嘉仪郡主郁闷得很,“算了,不说那老妖婆,母亲觉得慧太妃和宋惜惜那贱人来做什么?” 大长公主放下筷子,侍女递上漱口的茶水,她漱口之后又接了手绢擦拭嘴唇。 把手绢一扔站了起来,侍女把斗篷给她披上,她迈腿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嘉仪郡主见状,也穿了披风跟着出去。 到了偏厅,大长公主首先看到地上的几个箱子,她眉心顿时一跳。 这些箱子她再熟悉不过,金楼的账本都是送给她看的,每年都要送来一次全年的账本,所以会用一个箱子装着。 就是这种箱子。 而如今地上放着六个箱子,想来这些年的出入账全部都在这里了。 金楼看似是嘉仪的,但实则是她的,自然,抄金京楼款式的金楼,她是不会承认是自己的。 嘉仪郡主也认得,失声道:“这不是金楼的账本吗?” 宋惜惜笑盈盈地起身,“姑母,表姐,我们又见面了,给姑母请安,表姐安!” 嘉仪郡主脸色阴沉,“不要卖嘴甜,你们来做什么?” “嘉仪,不得无礼!”大长公主缓缓地坐下,轻轻斥了嘉仪郡主一声。 嘉仪郡主一屁股坐下来,眸光掠过那些账本,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如常了。 “慧太妃,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指着地上的箱子问道,她没问宋惜惜,她傻了才会问宋惜惜,自然是要挑那软柿子来捏。 宋惜惜也是傻了才会让慧太妃做开场白,她笑着道:“是这样的,昨日听母妃说起,才知道原来她和表姐一同开了家金店,一细问竟然就是金楼,那真是巧了,我出嫁之前,我大师兄就是在金楼给我打了一只大金镯。” 她脸上全然是笑意,眼底也没有一点锐意,仿佛不是来查账的。 与她交手两三回,大长公主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她看向嘉仪郡主,“这金楼,就是你同本宫说与慧太妃一起合作开的那家对吧?” 嘉仪郡主道:“母亲,正是。” 第376章 大长公主嗯了一声,“本宫记得了,你原先说过这家店原先生意不好。” 嘉仪郡主大吐苦水,“可不是?开了几年,不仅没有盈利,还一直亏损,亏得年底做了打折促销,才不至于要再补贴店租与工钱,女儿实在是愧对慧太妃,她相信了女儿才会与女儿合资开了这金楼,不仅没能给她盈利,还一直亏钱。” 宋惜惜道:“如今各行生意都不好做,表姐倒不必愧疚的,相信母妃也能理解,对不对,母妃?” 宋惜惜侧头过去看着慧太妃。 慧太妃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看什么看?进来之前才吩咐了她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现在又问她。 但在宋惜惜眼神的暗示下,她只能是点点头,生硬地道:“对。” 宋惜惜接了她这一个字,“对啊,怪不得表姐,生意不好做嘛。” 嘉仪郡主连忙点头,“对,对,生意确实难做。” 宋惜惜取出一份契书,道:“这份契书我看过了,金楼我母妃占了七成,除了初始出资之外,这些年也往金楼里掏了不少银子补贴,每一笔也是纪录好的,表姐,相信你也出了那三成,对不对?” 嘉仪郡主觉得这句话有些莫名的不对劲,但是又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得点了点头,“自然,要补贴的时候,我也是拿出三成的。” 宋惜惜点点头,“合理,我母妃占七成,需要补贴的时候她要出资七成,表姐占三成,补贴的时候拿三成。” “那是自然合理的。”嘉仪郡主盯着宋惜惜,她到底要做什么?这些账本是没看过还是看过了? 那赵掌柜也是,怎么北冥王府派人去拿账本,没人来通报一声?办事如此疏漏,回头要好好惩治他一番才是。 大长公主察言观色,知道宋惜惜定然是看过了账本,知道账面盈利才会来的。 这些账本自然是在金楼里找出来的,应该是杀了赵掌柜一个措手不及,搞不好赵掌柜也被带了回王府审问,那些个软骨头,一审准什么都吐了。 便听得宋惜惜说:“表姐说合理就行,需要补贴拿七成,那么有盈利自然也要拿七成的。” 宋惜惜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取出最上面的一个账本,“这是我们王府所有的账房算了一天,十几把算盘都打冒烟了,才把这些年的账给理清楚的,姑母和表姐过目,原来这些年外边的生意不好做,但我们金楼的生意还可以,盈利不少呢。” 嘉仪郡主脸色一变,“什么?盈利?怎么可能盈利?前两个月才补贴去铺子里呢。” 她拿了账本过来一看,看到最后的数目,她瞳孔一震,“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账本。” 大长公主皱起眉头,“账本应该是真的。” “母亲。”嘉仪郡主抬眸,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拆她的台,这个时候肯定不承认账本是真的啊。 大长公主看到她眼底的茫然,心底直叹气,真是愚蠢,账本是在金楼拿的,定有人作证,而且账本的字只要和赵掌柜的字一比对就知道了,怎可能说账本是假的? 她厉声斥道:“嘉仪,你是怎么管束底下的人?没有偶尔去巡店吗?被底下的人骗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对得住慧太妃?” 嘉仪郡主顿时反应过来,大怒,“赵掌柜敢骗我?他好大的胆子,女儿立刻寻他过来。” 说完,便朝边上的管事打眼色,管事明白刚要转身,宋惜惜淡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不必去了,此等欺上瞒下的恶奴,我早已扣押在王府,只等问过表姐,确定表姐不知情也一同被他蒙骗的,才把他捆了送大理寺去。” 第377章 母女二人脸色俱是一变,如今的大理寺卿是谁,她们自然清楚,正是谢如墨。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那几箱账本,“既然那赵掌柜是一同欺瞒了你们,那么这账你们查过,嘉仪也得好好找账房来查,你们先把账本留在此处,等我们查过之后,再亲自登门与你们对一对,罪证确凿之后,该送官送官,该查办查办。” 宋惜惜饮了一口茶,笑着道:“姑母,我这人性子急,账本就在这里,你们马上找账房过来查,多找几个,若是不足的话,我派人去平阳侯府,把平阳侯府的账房一同请过来,今晚理一理,明日便可把账重算出来。” “不能去平阳侯府!”嘉仪郡主站起来,脸色发白地说了句。 如今婆母夫君已经不待见她,若是再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不定要怎么鄙视她。 婆母的脸色她已经看够了。 大长公主眸子似冷刀一般,“怎么?一口一个姑母地叫着,却不信本宫吗?” 宋惜惜笑着道:“正是相信姑母,才会把账本带过来同姑母一起对账,若是不信的话,只怕这会儿账本和赵掌柜已经在衙门了。” 大长公主把茶杯重重放下,“这么多年的帐,岂能在一日之查完?” 宋惜惜巧笑倩兮,“姑母田庄店铺的也不少,府里账房怕不止一个的,再有便是店铺里的掌柜账房,不行的话,我国公府与北冥王府的账房也可以来。” “说到底,你是不信本宫!”大长公主嗤了一声,怒气已在眼底隐现。 “姑母不若看看我们北冥王府查出来的总账,您与表姐若是信我,也不必查,照着我算出来的账本分钱便是。” 她倒是慢条斯理起来了,指腹抚过衣裳的刺绣,笑意盈在眼底,“还是说,姑母不信我啊?” 大长公主脸色阴沉,这不是她信不信的问题,金楼盈利多少,她很清楚,大概所赚的数额和她账本上的没多大出入。 她们哪里是对账来了?她们是要账来了。 “今日太晚,不查了,账本先留下,你们回去吧。”大长公主一扬手,“来人,把账本搬回库房里,明日开始查账。” 当即便有几名侍卫进来,要把箱子全部带走。 慧太妃急了,顾不得儿媳妇叫她不要说话,尖声道:“不能带走。” 带走了还能拿回来?她们就是想赖账。 但侍卫已经去抬箱子了。 一道鞭子凌空抽出,甩在箱子上,那侍卫刚伸手过去抬,鞭子刚好在他的手边甩过,啪的一声,吓得他急忙缩回了手。 宋惜惜沉下脸,“好,既然你们不查账,那行,来人,把箱子全部抬回去,送往平阳侯府查,平阳侯府若不查,那就直接送大理寺。” 当即,抬箱子来的下人也进来,要抬箱子。 公主府的侍卫和他们推搡着,下人们哪里是侍卫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推在地上了。 慧太妃急得不行,看向大长公主,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慢地端起了茶杯,在她府里闹事?她府里养着五百府兵,这账本既然抬进来了,就没有抬出去的道理。 第378章 转眼间,便有十余人再涌入,在大长公主的一声令下,他们朝账本走去。 慧太妃急得不行,“大长公主,你这是做什么?这账本明明白白地对便是,你藏起来算个什么意思?” 大长公主看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漫不经心地睨了慧太妃一眼,"本宫怎知道你们没有做手脚?" “那就一起对呗,一起对不就知道有没有做手脚了吗?” “嗤!”大长公主鼻子里发出声音,却是冷笑,“不必劳烦你们,你们既然已经对过了,那就轮到我们了。” 嘉仪郡主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抬下去啊!” 宋惜惜一手执着鞭子,手里的茶杯朝一人砸了过去,正中他的额头,那人倒地竟是晕过去了。 宋惜惜上前,鞭子在空中一样,发出噼啪的声响,在那十几名侍卫身上抽过去,他们并非站在一排的,但却全部都挨了鞭子。 “我看谁敢抬!”宋惜惜立于箱子前面,冷冷地睨着府卫。 “宋惜惜,你敢在我大长公主府出手打人?你好大的胆子!”大长公主气急败坏。 “姑母过奖,惜惜胆子不大,但好在没做亏心事,所以便在大长公主府出手打人,也是迫不得已,请姑母见谅。” 嘉仪郡主冲出去大喊,“一个个死了么?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来人,来人啊!” 慧太妃吓得站起来,躲在了宋惜惜的身后,宋惜惜声音森冷,“我劝你们不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公主府左右都是权贵府邸,若传了出去,只怕会说姑母欺负我这个侄媳妇呢。” 嘉仪怒吼:“宋惜惜,到底是谁欺负谁?你们上门挑衅……” 宋惜惜落落坦荡,“大家都看见的,我是带着婆母和几个下人来到公主府,一名侍卫都没有带,你们却大动干戈要叫府兵侍卫,是要把事情闹大了?” 大长公主眼神一眯,这小贱蹄子,倒是有心计的,并非无脑鲁莽的武夫。 宋惜惜鞭子轻轻地挥了下,却发出凌厉的噼啪声,夹着一股子劲风朝旁边的人袭去,那些人不由得退后一步,露出了惊悸之色。 他们都是听说过在南疆战场上,宋惜惜为攻城先锋,是在箭雨之中穿梭,带着玄甲军去打开城门的。 她的武功,她的勇毅,至少在大长公主府,无人可挡。 震慑了府兵侍卫,宋惜惜眉眼一挑,笑了,“这真是奇怪了,我不过是拿金楼的账本过来对,你们又是抢账本又是喊打的,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猫腻?不是赵掌柜贪墨了金楼的银子,是嘉仪你贪墨了我母妃的盈利?” “你胡说!”嘉仪郡主色厉内荏地喝了一声,但显然是已经心虚了。 “希望我是胡说,既然你们不查,那么我和母妃便去一趟平阳侯府吧。” 她手持鞭子挡在那些府兵侍卫面前,淡淡吩咐她的人,“把账本抬出去,我们去平阳侯府。” 府兵不敢动手,但王府的下人是一个比一个伶俐的,在王妃的保护下,他们抬起了木箱。 宋惜惜回头,故意忽略黑沉着脸的大长公主,对慧太妃招手,“母妃,我们走吧,公主府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我们便找别的地方说理去。” 慧太妃跑着小碎步来到了宋惜惜的面前,宋惜惜一手牵着她,一手执着鞭子,便要带着下人往外走。 “站住!”大长公主厉喝一声。 宋惜惜回头,挑眉笑了,“大长公主打算叫你那五百府兵打我和母妃吗?他们打赢了,便是以下犯上殴打王妃和太妃,他们打输了,啧啧,那可真是丢人啊。” 第379章 看到她的笑脸,大长公主就打心底里透出厌恶来,这张脸和她母亲的脸太相似了。 都是贱人。 宋惜惜脸上笑意不减,“我们光明正大来对账的,不知道姑母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这里头真有什么猫腻啊?等去平阳侯府对过账之后,母妃,你得开个宴席,请大家过来说道说道此事。” 嘉仪怒道:“你张口就在胡说,有什么猫腻?这些年没送过账本给慧太妃看吗?” “巧了,你送进宫去的账本,和我在金楼里找到的账本完全不一样。”宋惜惜看着嘉仪,声音也严厉起来,“你送来的账本是亏损的,而金楼里的账本是盈利的,你说有没有猫腻?” 嘉仪烦躁极了,“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这里是公主府,不是你国公府或者王府。” 宋惜惜眉眼笼了寒气,“公主府如何?难不成公主府是不讲道理的?既是如此,看来也不必废话,我们走。” 大长公主把杯子砸在地上,伴随她冷冽的声音,“对账是吗?好,对吧!” 嘉仪转过头去,急唤了声,“母亲!” 这账怎么查?这能查吗? 大长公主眸光如刀,“来人,传账房,把所有店铺的账房都传过来,本宫倒是要看看,那赵掌柜是如何的欺上瞒下。” 宋惜惜宛然一笑,“姑母英明,若查出赵掌柜贪墨,此人定是要扭送大理寺的。” 大长公主盯着她,眼底寒气湛湛。 那奴才到了大理寺,还不是什么都招了?想把锅推到赵掌柜的身上,是行不通的。 那赵掌柜是平阳侯府的家奴,只是早早派出去做了管事,后因犯了错误,被平阳侯府老夫人调回大宅里,嘉仪做生意的时候就看准了他的伶俐劲,所以把他提拔了出去当金楼的管事。 说到底,赵掌柜是平阳侯府的人,这件事情如果被宋惜惜闹到了平阳侯府,于她和嘉仪的名声都有碍。 之前被宋惜惜爆出她给国公府送贞节牌坊的事,已经让她名声受损,想着这一两年低调些,让大家把此事忘掉再作打算。 所以即便那日她们登门上来拿东珠和三千两,也都给了她们,省得把事情闹大。 如今这件事情不单单是赔钱的事,若闹大了就是贪墨诈骗太妃,即便嘉仪是郡主的身份,不会下狱,但也定被口诛笔伐,被百姓谩骂,平阳侯府正愁找不到机会休她,当了贼,岂不是正给他们送了借口? 但银子肯定不可能还给她们,反正这家店也差不多到头了,便把店抵给她们便是,毕竟,当初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这家店虽生意好,名声却是极差,只能赚个快钱,是不可能长久经营下去的。 心里头有了打算,查账自然就快了,反正她都看过,这些年大概的盈利加起来差不多是这个数。 七八位账房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说是两个时辰之内能把账盘明白。 两个时辰,她们故意不上茶,不上点心,停了地龙,有滴水成冰的寒气从人的脚板底到头颅顶。 大长公主母女是抱着暖手炉的,但宋惜惜和慧太妃却没有。 宋惜惜有内力护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慧太妃冻得直哆嗦,叫了大长公主好几次上个炭炉,大长公主也吩咐了好几次,但就是没人拿上来。 慧太妃再傻也知道她是故意的,所以往宋惜惜的身边靠近来取暖。 宋惜惜展开斗篷,把她搂进来,她有内功护身,冷是不会太冷的,而且年轻能扛,不如慧太妃娇气。 慧太妃也就心安理得地靠着儿媳妇,犯起困来,还睡了一觉。 第380章 两个时辰,不多不少,外头天早就黑透了,天气更冷得厉害。 那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账房上来报:“回大长公主的话,账全部查完,与王妃手上的数目没有出入。” “岂有此理!”大长公主又砸了一个杯子,哐当一声,吓得慧太妃当场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怒气腾腾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怒声道:“好个恶奴,竟敢虚报假账贪墨慧太妃与嘉仪郡主的银子?本宫定要对他严惩不贷。” 宋惜惜放开慧太妃,道:“查清楚就好了,既然是赵掌柜贪墨,此事就不用大长公主出手,我会把人送大理寺去,叫他把贪墨了的银子全部吐出来的。” “惜惜!”大长公主语气温和了许多,叹了口气,“你表姐也有错,监察不力,被人贪墨了这么多银子也不知道,赵掌柜也是平阳侯府的人,此事闹大了,对平阳侯府对你表姐都不利,这样吧,你把人交给本宫,本宫会让他把钱吐出来,若他吐不出来,那么你表姐那三成股便不要了,整个金楼都给你,金楼这些年盈利多少,你们也知道了,往后还能继续赚钱的,金楼给了你们,你们也不吃亏。” “岂止不吃亏?我们还占利了呢。”宋惜惜笑着说,“但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怎能让表姐吃亏?金楼既然是表姐在管,而且店铺里的掌柜伙计都是表姐派去的人,我们也不会做生意,贸贸然接手金楼,只怕会落得个亏损的下场,但继续合作的话呢,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就很难说没有心存芥蒂的,亲戚啊,最好是不要合伙做生意的,以免最后撕破脸对两家都不好,所以我们也打算退股了。” 她拿出契书,“如果是亏损的话呢,我们出资多少,自然是要按照亏损来折算的,但如今店铺里有盈利,那么按说我们出资的份额,就该涨一涨,可正如我方才所言,大家都是亲戚,也不必算计得那么清楚,我们就只拿回这些年的出资以及盈利,至于溢涨部分,我们就不要了。” 嘉仪郡主看了总账上的数目,二十六万多两,那还不如拿了她这条命了。 “不行,我不同意!”她脸色铁青,“既然是两人合伙,那么谁要谁不要,都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好办!”宋惜惜把账本一推,抬头道:“把店盘出去,从明天起,店面张贴转让,但在转让之前,我们该分多少银子,还得分多少,先把这笔账给清了,等店转卖出去,咱们再按照三七分。” 转店?可以啊,嘉仪求之不得,金楼名声差,转出去也没多少银子的。 “转,那就转。”嘉仪道。 宋惜惜微笑着,“表姐赞成就好,那么分红这一笔,是打算先送了赵掌柜去大理寺,还是表姐先垫支这部分?” 慧太妃怔了怔,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说店给她们吗? 怎么现在变成转让出去了?转出去能回她那十三万两银子吗? 大长公主脸色甚是难看,但赵掌柜是肯定不能送大理寺的,所以这笔银子还得是她来出。 十几万两,剜了她心头一块肉了,却不得不咬牙道:“管事,去取银票。” 第381章 通明的灯火里,宋惜惜数了银票,是这些年金楼的盈利没错,连零头也没有少给,拿了碎银给她。 看着她数银票的认真模样,嘉仪郡主恨得牙痒痒。 但想着好歹打发了过去,也微微地松了口气。 殊不知,宋惜惜又道:“明日把店面转让,我会让人在外散出消息,说这店乃是姑母和表姐所经营,有二位的名声在,想来慕名而来要店的人会很多,我们定个底价,二十五万两,如何?” 嘉仪脸色一变,“什么?你要对外说是我和母亲经营的?那不行!” 金楼有什么名声?金楼一来抄款,二来用料粗糙,传出去会把她和母亲的名声都败坏了,她只为谋求金钱,可不想承认金楼是她的。 宋惜惜噢了一声,“也对,确实不算是表姐经营的,那赵掌柜是平阳侯府的人,那就对外宣称是平阳侯府的店,平阳侯府也是百年世家,加上金楼生意也很好,一样能吸引很多客商前来接手的。” “那更不行!”嘉仪郡主气得直跳脚,“宋惜惜,居心叵测,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宋惜惜一脸的错愕,“价格高一些,表姐也可以多分一些,不好么?不明白表姐为何这么生气。” 嘉仪都快被她气死了。 她就不信宋惜惜什么都不知道,装着这副无知的样子真是倒胃口。 还有那慧太妃像个傻子似的,新妇入门不想着给她先立规矩,倒是跟着她沆瀣一气上门讨钱了。 之前说她多厌恶宋惜惜,如今倒是没看出来,方才两人依偎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女呢。 正气着,便听得大长公主道:“慧太妃,你同本宫来,本宫有话要跟你单独说的。” 要单独向慧太妃下手才行,还要趁机离间她们婆媳,这事才有转圜的余地。 宋惜惜就是一条疯狗,因着贞节牌坊的事盯着她不放,是不可能跟她好好商量的。 “哦。”慧太妃刚要站起来,就被宋惜惜拽住了,她愣了一愣,对上儿媳妇那双透着寒气的眸子,顿时又坐了回去。 宋惜惜拽紧婆母之后,含笑道:“有什么便在这里说吧,都是一样的,我们婆媳之间也没有秘密。” 大长公主冷笑,“怎么?北冥王府如今是谁掌家?慧太妃,你之前跟本宫说北冥王府你做主的,怎么如今沦落到事事都要听儿媳妇的了?这要是让德贵太妃知道,她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慧太妃脸色一僵,这句话算是戳她肺管子了,大长公主是知道如何拿捏她的。 她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德贵太妃,也不愿意让她看自己的笑话。 宋惜惜在一旁,倒不着急说话了。 就看看这憨婆母到底还有没有脑子,还有没有得救。 如果一句话就挑唆成功了,那这事她还真就不管了,横竖不是她的银子。 “谁掌家不行?谁有能力谁掌家呗,德贵太妃要笑,就让她笑吧,再如何也是哀家能出宫跟着儿子住,她还在深宫里熬着呢。” 慧太妃没有让宋惜惜失望,她在面容几变之后,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说出了这句话。 这下轮到大长公主的脸色沉了下去,这招对慧太妃素来有效,她事事都想压德贵太妃一头,是如何也不愿意让德贵太妃笑话她的。 现在竟能忍得住? 第382章 宋惜惜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她身高腿长,这般坐着特别的有气势。 唇角勾起淡笑,眼底也染了笑意,她很高兴慧太妃没有上大长公主的当,虽然她的话听起来那么的勉强。 大长公主激将法无用,便笑了笑,"谁有能力谁掌家,没错,只是本宫怎么记得你说过嫌弃她是二嫁妇?说她配不上墨儿?才几天便被她收复了,确实是好手段,慧太妃,本宫担心你以后在王府,会被她耍得团团转。" 宋惜惜这才冷冷地出声,“到此为止吧,剩下的就按照我方才说的办,失陪了。” “慢着!”大长公主厉喝一声,“宋惜惜,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她一喝,慧太妃下意识地颤抖了下。 宋惜惜却猛地爆发了,“要你给什么脸?我要你还钱!有些事情我不想明说,是不想撕得太难看,既然你们不怕难看,我一个二嫁妇怕什么?金楼不是赵掌柜贪墨了,是你们母女变着法骗我母妃的银子,你们拿她当冤大头,当大傻子,那赵掌柜什么都招了,这些年母妃住在宫里,是不能轻易离开皇宫,所以这几年你们肆无忌惮,到我母妃离宫出府居住,你们提前便把我母妃的画像给他们看过,一见她来便说那些客人都是托,用来招揽生意的。” “一派胡言!”大长公主冷嗤了一声,“一个贪墨的人说的话,你也敢信?” “我宁可信他,也不会信你们母女,我今晚来与你们好好说,该还的银子还了,该退的股退了,这件事情就闹不到外头去,你们执意撕破脸,我宋惜惜也不怕你。” “我告诉你,从你把贞节牌坊送给我母亲那一刻开始,我就跟你没完,别以为仗着大长公主和长辈的身份便可压我一头,我们结着怨呢,有那件事情在,我宋惜惜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大长公主脸色铁青,气得捧着暖手小炉的双手也在发抖,眼神凶狠得像要把宋惜惜吞噬了似的。 嘉仪大叫起来,“你敢辱骂我母亲?我母亲乃当朝大长公主,宋惜惜,你冒犯尊长,罪无可赦,我要去皇宗府告你。” 宋惜惜一拍桌子,厉声道:“去,尽管去,把事情闹大些,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公主府里的那些腌臜事一并闹出去。” 大长公主脸色陡然大变,“你在胡说什么?我公主府何来的腌臜事?” 宋惜惜冷声道:“没有吗?要不要我现在去西院看一看?” “放肆,放肆!”大长公主这一刻是又怒又怕,她是怎么知道西院的事? 宋惜惜鞭子一抽,眼前的花梨木茶几轰然碎裂成两截,发出好大的声响,但比这声音更大的是宋惜惜的厉喝声,“我不放肆的时候,你们配合了吗?钱,把钱给我全部吐出来,这金楼谁要谁拿去,休得用金楼来污蔑了我母妃的名声。” 府兵迅速冲了过来,拦在大长公主的身前,以免北冥王妃对公主动手。 “你大胆!”大长公主惊跳起身,看着碎裂的茶几,失声道:“宋惜惜,你是觉得本宫奈何不了你是吗?” “是!”宋惜惜冷冷地道,“你奈何不了我,但我奈何得了你,你手脏,你一堆的把柄都在我手中捏着呢,你以为那点事情瞒得住旁人,瞒得住我吗?今晚不把钱全部给我吐出来,那就让大理寺来搜府,我要告你残害……” 大长公主尖声怒吼,“给她,拿银票!” 慧太妃吓得抚着胸口,天啊,宋惜惜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敢这么跟大长公主叫嚣。 竟然还赢了! 但西院到底有什么秘密啊?竟然让素来端庄威仪的大长公主失了理智。 第383章 又数钱,银票不够,金锭来凑。 看来大长公主是有家底的,这二十多万两拿出来也不算艰难。 之前倒是小看她了。 这些年养着府兵,养着几百号侍从奴仆,还时常宴请宾客,锦衣华服,名贵首饰,行头件件都是极好的。 只是看她掏钱时候几乎心都要滴血的样子,宋惜惜想应该这笔钱也动到了她的要害。 这一次,是真撕破脸了。 但是拿回了应得的和被骗的,至少没吃亏,至于和她撕破脸也不是头一天,这虚伪的和谐,没必要维持。 打道回府! 大长公主母女看着她离开的时候浑然没有来时的那种客气,那挺直的背影看出了飞扬跋扈的感觉。 “宋惜惜!”大长公主咬牙切齿,此刻却拿她全无办法。 嘉仪也心疼得很,“这几年的辛苦努力全打了水漂,都怪宋惜惜这贱人,我不会放过她的。” 大长公主虽恼恨宋惜惜,但是听得女儿这样说,她厉声警告,“你不要去惹她,你不是她的对手,金楼的事全因你大意不上心,你怎么会让他们轻易找到账本?而且全部账本你都放在了金楼,你怎么做事的?” 嘉仪既恼怒又委屈,“女儿这不是怕拿回了侯府去,会被我婆母发现金楼是我开的吗?” “那你不会送去别的宅子?你又不是只有侯府一个地方可以放,再不济,你每年对完账之后,直接烧掉不成?反正也不是什么长久的生意。” “是那赵掌柜说不能烧,咱们这么多铺子,就唯有金楼缴足了税,留着账本以防万一呢。” 大长公主皱起眉头,“罢了,当初谁也没想到慧太妃真能出宫居住,更没想到谢如墨竟然会娶宋惜惜这个二嫁妇,这种人,家里头都死绝了,又被战北望抛弃,自然破罐破摔,犯不着与这种人硬碰,别的生意你手脚干净点,别叫她抓到了什么把柄。” “别的生意同她和慧太妃都没有关系。” “你没听她说吗?她要盯死我们,”大长公主觉得心烦意乱,更因拿出这么多银子心疼得很,“行了,反正照本宫的话去做,凡事小心一点,更不要去招惹她,听到了没?” “知道了。”嘉仪郡主虽是这么应着,心里头却对宋惜惜恨之入骨,这仇她定要想法子报的。 而宋惜惜和慧太妃出了公主府,便见谢如墨带着张大壮策马站在公主府的巷口。 看到她们出府,谢如墨策马上前望着宋惜惜问道:“事儿都办妥了?” 他嘴里哈出了白气,这天实在是冷,寒风又那样大,他不知道带着张大壮在这里等了多久。 “办妥了,你怎么来了?不用来。”宋惜惜快步过去,看他想下马,压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冷得跟冰块似的,连忙道:“快回去,回去再说。” 慧太妃也在一旁扬手,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寒风飕飕刮过,也浑然不懂得冷,心里头热乎着呢,“对,回去再说。” 谢如墨眸光淡淡地扫过母妃的脸,看她笑成这样,还真少见。 “好,快上马车吧,别冻着了。”谢如墨道。 “好,母妃这就上。”慧太妃心里头可真高兴啊,儿子总算是懂得关心她这个母妃了。 也怪这暗淡的光线,让她看不清楚谢如墨的眸子在看着谁,这句话又是跟谁说的。 但说的人知道,听的人也知道,这就够了。 第384章 谢如墨和张大壮在前头带路,马车在后面徐徐跟着。 慧太妃抓住宋惜惜的手,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哀家是真没想到,你能让她们把银子都退回来,别人不知道,但哀家是很清楚大长公主的,她表面对谁都好,实则不知多霸道。” 宋惜惜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道:“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以后少些往来就是。” 慧太妃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有些担心,“就担心和她闹翻了,以后她在那些夫人面前说我们的坏话,败坏我们的名声。”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宋惜惜淡淡道。 “你当然不担心,你名声早就坏了,但哀家才刚出宫,可不能落个坏名声。” 宋惜惜斜睨了她一眼,真会说话,对自己人那是字字放刀子啊。 慧太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圆过来,“不是那样的意思,这不,娴宁正在说亲,大长公主和很多世家来往颇密,怕她们乱嚼舌根子,坏了娴宁的名声。” 宋惜惜道:“娴宁是长公主,有皇上和太后护着,更有北冥王府当她的背靠,谁敢嚼她的闲话?嫌自己命长不是?” 她想起了皇后同她说的话,皇后显然是属意齐家六公子娶娴宁的,回头先了解了解齐六为人,若是可靠的,再问问娴宁自己是什么意思。 自然,也要问问齐六自己的意思,经过了与战北望那失败的婚姻,宋惜惜觉得婚事只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足够,还要互相属意。 “生气了?”慧太妃见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做声,便问道。 “没生气。”宋惜惜收回思绪,“只是在想些事情。” 慧太妃大方地道:“不用想,给你,哀家说了,你若帮哀家拿回来,哀家分你一半,决不食言。” 宋惜惜失笑,“母妃的银子还是自己存着吧,我不能要您的。” “不要?”慧太妃这就不解了,“既然不要,为什么那么卖力替哀家去跟大长公主闹?” 宋惜惜道:“您如今是我母妃,她们母女骗了您的钱,我替您出头拿回来,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慧太妃看着她清冷的侧脸,想起在大长公主府查账的时候,她冷得很,宋惜惜便用斗篷包着她,那是下意识的动作。 慧太妃心头暖了一暖,“你待哀家好,哀家会记得的,哀家和那起子忘恩负义的人不一样。” 那起子忘恩负义的人,她指的自然是将军府。 宋惜惜笑笑,便没说话了。 慧太妃瞧着她两眼,心想,她也并非像那些人口中说的那般不堪啊,不止不像,反而是完全相反的。 可见昔日大长公主说她如何如何,那国公府又如何如何,倒是一些骗人挑唆的话。 她不禁懊恼自己听信了谣传,曾对人说过宋惜惜不堪为她儿媳的话。 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光怪别人,自己也是先嫌弃了她二嫁之身的。 念及此,再想她这两次的帮忙,慧太妃又羞又怕。 宋惜惜若真和别的世家女一样,见婆母偷盗自己的嫁妆,回头闹了起来,她这名声还能要么? 便不说名声,自己在她面前就立不了婆母的架子,她大可以直接甩脸子,自己也奈何不了她。 毕竟,哪里有新婚当日,婆母便偷拿嫁妆的?寻常百姓家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她心中恼恨,想着那大长公主真是歹毒,自己也是蠢的,怎么三言两语就被挑得什么都不顾,只为了那几寸脸皮了。 第385章 想来想去的,加上受了冷,竟脑袋混沌发麻起来,骨头也有些酸痛。 回到府中,宋惜惜搀扶她下来,便马上吩咐下去,“熬一锅姜汤上来,大家都受了寒,喝碗姜汤去去寒气。” 慧太妃闻言,更觉羞愧,宋惜惜是真够体贴的,还记着她在公主府里受了冷,这番孝心和细心,谁人能及? 她自是没想到宋惜惜并非为她,是因谢如墨在外头吹风受了寒气,她是心疼自己的夫婿。 厨房煮了姜汤上来,一人端了一碗,宋惜惜盯着谢如墨喝了两碗这才作罢,回头见婆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便道了句,“母妃先喝一碗,回头吃些热汤食。” 今日是傍晚便去的,自开始查账,公主府便一口水都不给喝,更不要说备下些吃的了。 “嗯,知道了。”慧太妃鼻音重重的,心里已是说不出的感动,“哀家会喝完的。” “那行,我先回屋泡泡身子,您一会儿也叫人给您上热水泡暖和些。” 说完,不等慧太妃说话,便带着一脸不悦的谢某人回了屋中去。 老谢心里头憋了一肚子的气,就母妃做的那些事情,真是传出去够惊世骇俗的。 在后宫那样食人的地方活到如今的,她竟然做得出把银子给了嘉仪便不管不顾,时而再来拿一笔也没有多问两句。 惜惜嫁过来才几日?为她的事情便奔波了两次。 他今晚去公主府外等着,不是认为惜惜能力不足,办不妥此事,只是她辛苦为母妃的事情奔波,他却只在府中闷等,心里头不痛快,这才去的。 因是内宅女子的事情,他自然不好进去,至少在惜惜求助之前,他是不好出手的。 她和大长公主之间有私怨,她会比较希望自己解决。 一路回梅花苑去,他握住宋惜惜的手已经不那么冰冷,方才双手捂着发滚的姜汤碗,再喝了两碗便已是通体温热。 “别生气。”宋惜惜轻声道,“人都是有弱点的,母妃的弱点便在于轻易相信别人,且对大长公主有些天然的惧怕。” “我做儿子的不好说她什么,但这样的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做不出来。”谢如墨语气还是不好,但被媳妇劝慰了一番,算是堪堪吞下了这口气。 宋惜惜很想点头说是,但是这样实在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 便笑笑,“也罢,一切都拿回来了,不用置气。” “我是心疼你,为着她那点破事,大冷天的来来回回跟大长公主扯皮,怕也是没少受委屈的。” “还好,而且经此两事,母妃待我也不会刻薄。” “她敢?”谢如墨横眉冷眼。 “她是我的婆母,她要我站规矩,伺候起居饮食,我是不能推却的,当婆母的一般都会这样磋磨儿媳,好立威,也好管教。” 谢如墨攥紧她的手,“在北冥王府便没有这个的规矩。” 宋惜惜暖暖一笑,也不语了,牵手同他进了梅花苑。 梅花苑有个好处,便是有那池子热水,什么时候要用都成。 正好受了寒,宋惜惜便让他先去泡一泡。 谢如墨一手搂住她的腰,“我见那池子大,两人也能容纳得下有余,也省得一个一个泡了,不如我同你一起?” 他漆黑的瞳仁,有着隐晦又直白的意味,身子相贴更感热气在身体里流窜,如电光闪过般瞬间燃起了火焰。 她不禁脸颊耳朵都红了,见旁边几颗珠捂嘴偷笑,不禁捶打了他的胸口一下,“羞不羞?” 第386章 羞不羞的,最终也是两个人一同泡澡。 泡了澡,红帐里依旧是被翻红浪,好在两个都是练武之人,即便是只睡一两个时辰,也还能扛得住。 翌日起身,便有两名陌生的姑姑进来伺候谢如墨。 这是路总管的安排,这两位姑姑原本是在绣房里当差,因着如今殿下的身边无人伺候了,总不好让小厮进屋中伺候更衣。 至于王妃身边的丫鬟,瑞珠冬珠去了伺候瑞儿少爷,宝珠雪珠明珠则留在王妃的身边近身伺候。 梁嬷嬷是打点梅花园上下的,自然不能劳她老人家来伺候。 若是派些年纪轻的丫鬟过来,就怕是动了别的心思,倒不如叫绣房的瑛姑姑和琼姑姑过来伺候王爷,两人都在四十上下年纪了,做事素来稳重,不会生什么幺蛾子的心思。 说来,这两位姑姑还是当初王爷开府的时候,太后赐来的,以前是伺候太后娘娘的,所以用着也放心。 谢如墨今日不用回大理寺了,年关将至,大理寺也已经封了印,有什么事情到明年初八才开始办理。 宋惜惜说今日要回国公府,两人更衣之后吃了早饭,便派人去请瑞儿,要带着她一同回去。 殊不知,刚要出门就见沈万紫带着棍儿来了。 沈万紫进门就说:“他们昨日傍晚便出城了,说赶着出城便不来和你说了。” 宋惜惜一听眼圈就泛红了,“又是这样,我就不能相信师父,分明都说好了,回去之前要同我说的。” 沈万紫道:“你师父是怕你哭哭啼啼的,罢了,等天热同你回梅山去。” “你要在这里住到天热么?”宋惜惜看着她,“你师父容你在京城住这么久?” “倒不是我想,是你二师姐说,有些事情或许需要人帮忙跑腿的,我便留下了。”沈万紫偷偷在她耳旁道了句,“她还给我留了几个人,用来打探消息的。” 宋惜惜心里既难受又感动,师姐的人一般不轻易给人用的。 所以武林也鲜少有人知道云翼阁是二师姐开的。 “你也不喜欢京城,留在京城岂不是委屈了?”宋惜惜抱着沈万紫,有些想哭。 “我也不是为了着你,我师父让我在京城住一段日子,若看见有贵家公子不错的,我若瞧得上眼,他暗中掳走,如此我再出面去救,制造些肌肤相接,便可成就一段良缘。” 沈万紫这话说得跟吃饭似的那样简单,仿佛掳人不算个事。 宋惜惜本来酝酿起来的哭意瞬间消散了,“好,你若瞧上,我帮你去提亲,不用劫人。” 沈家女说亲难,说难也不难,只要愿意低嫁。 但沈氏大族,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愿意低嫁,像沈万紫那般,若是瞧上个武林中人,那是断然不行的。 她可以去习武,就是不能嫁给江湖汉,有那位与书生私奔的姑母在,又来一个嫁给江湖汉的沈万紫,那沈家的女儿婚事就更为艰难了。 谢如墨把棍儿叫到书房去了,于今和路总管都在。 听得说让他带头成立府兵,棍儿眸子瞪得老大,“王爷的意思是说,我带头成立了府兵,以后府兵由我来管?那一个月得给我开多少月钱啊?” 棍儿直白,反正此番留在京城只为求财。 第387章 于今笑着道:“有王妃在,亏待不了你,你只管把差事办好,府兵入府之后,由你掌管和训练,如此辛劳,那也肯定额外有一份奖赏。” 棍儿哥可不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还是直接问了句,“那到底是给多少呢?” 于今先生竖起了一根手指,“这个数。” 棍儿哥此刻心里头有一条棍,想砸在于今先生的脑袋上,就不能直接说是多少么?非得叫他这么猜? “你就说干不干!”谢如墨问道。 “干!”棍儿立刻应承了,回头再叫惜惜去打探到底是多少钱。 反正,差事是干定了,若赚不到银子回师门,棍儿就要挨棒槌了。 “行,招募的事不用你来,你只管当个教头,好好教他们练武。”于今先生说。 棍儿道:“妥,但这王府住得下这么多人么?” 路总管道:“这个你不用操心,王府后面还有一块空地,等年后找工匠来,只要银钱到位了,很快就能建造起来。” “那这期间我也是有工钱的对吗?”棍儿问道。 于今的心堵了堵,他真的三句不离工钱,目的确实明确。 “给。”于今先生也不是吝啬之人,该给会给,再说他还是王妃的旧友,更是曾经在军中临时被封为百户的武将,这月钱是少不得的。 棍儿放心了,笑着咧开了嘴巴,“好嘞。” 下雪了。 大理寺虽封了印,但是作为玄甲军指挥使,这临近过年谢如墨反而不得空。 他出来同惜惜说了句要回去京卫衙门,把底下的指挥召集来开个会,商议一下过年期间值班的事以及巡防的事。 宋惜惜道:“好,你忙你的,我和滋滋同棍儿去一趟青木庵探望表姨。” “你去青木庵啊?那要不你等等我,我把事情忙好就陪你去。” “不用,我和滋滋棍儿去就行,你忙你的,这年下京卫衙门的事可不少。”宋惜惜担了副指挥使的虚职,也知道越是这样的大时节,玄甲军中的京卫和巡防营是最忙的,也最是容易出差错。 谢如墨想陪她出去走一趟的,但确实眼下京卫衙门那边也需要安排,加上这大雪天的,怕是青木庵里的婶母身体也差,惜惜也不能拖,要尽早去探望一下。 人都说重病之人,年关最是难熬的。 “那好,你们路上小心点。”谢如墨想了想,“我把事情办妥之后,尽快过去同你们汇合。” 他想让婶母也见一见他,毕竟他如今是惜惜的夫婿。 “行。”宋惜惜见他望过来的眸光缱绻,大有不舍之意,连忙别开了脸,恐沈万紫和棍儿笑话她,“你先忙你的去。” 谢如墨有一点点的失望,惜惜在人前总有一种想和他撇清干系的感觉,哪怕视线对上了,她也会马上移开。 他不理解,他是时刻都想见到她的。 “王爷,马备好了。”路总管进来禀报。 “嗯。”谢如墨走过去站在宋惜惜的面前,捏住了她的手,“那你们一路上小心点,多穿些衣裳,今日还下雪了呢。” “行,我知道了。”宋惜惜笑着抽回自己的手,甚是道貌岸然地说:“我们坐马车去,王爷且忙你的。” 看到被她瞬间挣开的手,谢如墨一时失落。 沈万紫发现了,她看了宋惜惜一眼,但没说什么。 宋惜惜去给慧太妃请了个安,说自己要去青木庵看望表姨,怕是要去两三日,但是过年肯定回来的。 慧太妃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表姨是燕王妃,“那你快去吧,快去快回。” 娴宁公主也在,有些好奇地问道:“婶母为何住在青木庵呢?她不是住在燕王府么?” 第388章 宋惜惜道:“她病了,所以才搬到青木庵去,一来是图个清净养病,二来是图着青木庵有菩萨保佑。” 娴宁很是不解,“正因为是病了,不该是留在燕王府吗?至少有什么事情,府里人也能知晓。” 连娴宁都知道的道理,燕王岂会不知? 宋惜惜其实甚是担心,燕王的封地在燕州,距离青木庵和京城都不算得太远。 如果说是送去养病的话,送回京城不好些么?至少京城还府邸,也有太医和丹神医看着。 如今到了青木庵那边,丹神医是把菊春和青雀送了过去照顾,可到底身边没有亲人,难免孤独。 宋惜惜道:“我去去便知了,这几日便劳母妃帮我照看一下瑞儿。” “行,包在哀家身上。”慧太妃见能帮到宋惜惜,立刻拍着胸口打了包票。 这倒是把娴宁公主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几日她顾着各种小吃,府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 所以等嫂嫂转身出去,娴宁公主便小声问道:“母妃,你不是和嫂嫂不对付么?怎么关系这么好了?” 慧太妃叹息一句,“你嫂嫂也是个可怜人,她家里头就瑞儿一个了,母妃也不好为难她,自该是当自己闺女一样疼着的。” 娴宁听得怪怪的,“在宫里头的时候您不是这样说的,女儿劝您,您还不听呢。” “母妃哪有不听?就是听进去了才会待她好。” 娴宁见母妃有些心虚的模样,也就不追问了,反正对嫂嫂好就行了。 宋惜惜此番出门,没带别的人,让棍儿驾马车,她和沈万紫坐在马车里,连宝珠都没带。 沈万紫这才把云翼阁探听到的消息告知宋惜惜。 “你表姨被送到青木庵养病,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是府中金侧妃所为,你表姨的两个女儿,也完全不管她们母亲的死活,简直就把金侧妃认作自己的生母一般,此等狼心狗肺之人,实在让人愤恨,此番去了,若你表姨对她们失望透顶,我肯定要给她们一点教训。” 宋惜惜纵然早已经想到可能是金侧妃做的,但听得两位表妹也是如此态度,不禁心寒,又问道:“燕王是什么态度?” “呵呵!”沈万紫冷笑,“男人,你指望男人能爱护着糟糠之妻?你表姨没有生养儿子,膝下的儿子还是原先通房所生,通房死了之后她养在身边当儿子看待,给他请了燕州最好的先生,可你表姨病了之后,金氏掌管府中一切事宜,那个通房所生的儿子本来是名分上占了嫡出,实则是通房所生,金氏怎会让他压着她所生儿子一头?便把那先生给辞了,在燕州衙门给他寻了一份差事,是个捕头。” 宋惜惜皱起眉头,“他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当捕头?且是皇家身份,即便通房所生,也是记在了表姨名下上了玉牒的。” “哪个晓得?金氏一家在燕州是大户,倒是你表姨娘家不得力了,外放当官也没有政绩,说到底,人老珠黄,也没有娘家可依仗,更无嫡出的亲生儿子,身子也不好,遇上个负心汉自然就是任人鱼肉了。” 燕王宠妾灭妻,在燕州很多人都知道,京中知晓的怕也不少。 宋惜惜记得她从梅山回来,表姨那时候刚好在京城养病,母亲请丹神医给她医治,之后她回燕州去的时候,还派了弟子跟随去。 那时候表姨总是心事重重,问她却什么都不说,只说在燕州一切都好,就是身体差了些。 第389章 宋惜惜把往事在心间来回思量了一番,怅然道:“只怕她病情忽然加重,与我也脱不了干系。” 沈万紫本来想瞒着这层的,但她既然自己都猜到了,也便之言告知,“没错,本来是不知道的,是那金氏特意到她跟前说了,她听完就吐血,病情加重了,这些消息也不是云翼阁探得,是红雀说的,叫我斟酌着是否告诉你。” “我大概能猜到了。”宋惜惜怅然,“我的婚事是她保媒的,虽是她保媒是她举荐的人,可实则我母亲也打听过,将军府那些年确实沉寂,没闹出过什么事端来,加上闵氏无能软弱,我嫁进去之后没有什么长嫂压迫,大房和二房之间,也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别想太多,等到了青木庵见了你表姨,再做打算。”沈万紫不善安慰,总觉得事情如果要解决,也得当事人立得起来才行。 燕王妃再不济,到底是正妃,金氏娘家再得力,生了子嗣,也到底是侧妃是妾。 没有妾压主母一头的道理。 “嗯,我知道这个道理。”宋惜惜点点头,“如今我嫁给谢如墨,表姨知道了应该能安慰些。” “是啊。”沈万紫背靠着软垫,披风的立领上缝制了白色狐毛,衬得她面容英气又娇媚。 宋惜惜瞧了她一眼,“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没,是我自己的烦恼事。”沈万紫眉目拧起,“不提也罢。” “家里的事?” “我姑母回来省亲,带着那书生。”沈万紫浓愁深锁,“说真的,我以前很讨厌她,因为她导致我沈家面目无光,我族中好几位姑娘婚嫁都成了问题,连带我自己在内,但是这一次我来京之前,特意回了趟家,见了她和那书生,又觉得没有那么讨厌她了。” “哦?为什么?”宋惜惜很久之前就知道她姑母的事情,沈万紫说起来也是眉目充满戾气。 厌恶得紧。 “不知道,或许是看那书生待她还不错。” “沈家让她进门了?” “没,就在外头租了个小院子,那书生是个秀才,娶了我姑母之后算是断了前程,毕竟拐着沈家的姑娘私奔,哪家书院能要他?学政也不会举荐他,所以他如今只靠卖些书画过活,我姑母也做些绣品,日子还算过得去。” “孩子呢?多大了?” “我姑母没生孩子,她体寒不育,但那书生待她不离不弃。” 宋惜惜点点头,“那实在是难得。” “我回去见到她了,她没了沈家大姑娘的金贵,妇人打扮,但没显得衰老,浑无一根白头发,脸色也好,她过得幸福不幸福,其实从这便能看出来了。” 沈万紫看着宋惜惜,“我在想,这世间薄情的男子如此之多,像战北望,像燕王,她寻了一个愿意贫寒或者富贵都愿意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实在很难得,虽然我恼她私奔导致我族中女子说亲困难,但是仔细想来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喜欢那个人,而那个人是进不了我祖父的眼,他们只有私奔才可以在一起,想到这里,我忽然就不那么恨她了,如果我祖父当年是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话,他们也不会私奔。” “你是想说,错的是这个世道,是大族里对贫寒子弟的偏见?” 沈万紫怏怏地道:“是,但我祖父待我极好,我又不能恼恨我祖父,所以我心里头特别的纠结。” 宋惜惜嗯了一声,“这种事情,没落到我们身上,我们很难去说对与错,但是,你姑母愿意抛却富贵,那书生也知道前程尽毁,依旧愿意这么做,可见他们着实互相喜欢得紧。” 第390章 沈万紫眼底忽然有了泪意,她靠在宋惜惜的肩膀上,呜咽了一声,“我以前是怎么想的呢,我是盼着那书生待她不好,她会后悔,然后那个书生在受尽人间疾苦之后也后悔了,他们成了怨偶,彼此对骂。” 宋惜惜揉着她的肩膀,“你不是那样恶毒的人。” “我是真这么想过的,我恶毒,只是你不知道。”沈万紫两眼放空,“如今除了我,我家中人人都不待见他们,连府中待久了的老仆人,见了他们都暗暗骂一句晦气。” “那他们为何回来?” 沈万紫道:“我祖母身体差了,姑母想回去见一面,或许也是想念家人要紧,所以就租了房子在附近,隔天便来门口跪一跪,想着日子久了,祖母会愿意见她一面,但祖父祖母怎么会愿意见她?更不会让她踏进沈家大门一步,否则就难以平息族中其他人的怒气。” 宋惜惜想确实如此,受她所牵连的沈家女,婚事如此艰难,大家对她肯定是充满怨怼的。 就算沈万紫的祖母心里是想见她的,也不能让她进门。 宋惜惜心里跟着惆怅了好一会儿,想安慰沈万紫的时候,她却坐直了,“我没事,就是想起你表姨,再联想到我姑母,心里有些纠结,你表姨嫁得好啊,嫁入亲王家,成了燕王妃,可这日子过得,真是连我那私奔的姑母都不如啊。” “还有你原先嫁给战北望,也落了那么个下场。” 宋惜惜沉默不语。 好久,才道了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宋惜惜此刻还没能完全感受到沈万紫的感受,但是到了青木庵,看到表姨的那一瞬间,她明白了。 短短这两三年,表姨仿似枯朽的腐木,瘦得可怜,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 脸颊凹进去了,眼睛大而无神,她躺在床上,就像是没有任何重量似的,被褥裹得厚厚的,屋中也烧了暖炉,但她还是在颤抖。 她似乎不认识宋惜惜一般,瞧了好久,眼底像枯井似的,起不了一丝的波澜。 菊春在她耳边说了几次,“她是宋惜惜,您的表姨甥女,当时镇北侯府的大姑娘,您不认识了吗?” 她还是那样看着宋惜惜,嘴里发出了一个字,囫囵不清。 但宋惜惜听得清楚,她说冷。 宋惜惜泪水滑落,“怎会这样?她得的什么病啊?瘦成这样了?” 青雀在一旁,轻声道:“自前些天燕王府的休书送来之后,她便这样了。” “休书?”宋惜惜大惊失色,“为何休她?” 青雀叹气,"恶疾,善妒!" 宋惜惜气得浑身颤抖,“她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燕王还要休她?休妻她就很光彩吗?这事禀报回京了吗?” “不知道,但估计会压下,过了年才禀报,”青雀瞧了沈万紫一眼,“沈姑娘,我认得你,燕王休妻,和你们沈家也有关系。” 青雀会认识沈万紫,说因为沈家老夫人,也就是沈万紫的祖母病了那时候,沈万紫请宋惜惜帮忙,求了丹神医过去医治,丹神医那会儿是带着青雀去的。 沈万紫脸色一变,“与我沈家有关?何出此言?” 青雀诧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么?燕王去了沈家求娶姑娘你。” “放屁!”宋惜惜气得七窍生烟,“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第391章 因着宋惜惜的婚事,沈万紫回了一趟家,让家里头和赤炎门都给宋惜惜添妆。 虽然是一个月多月前的事,但如果燕王求娶,那要从燕州去江南沈家,按照脚程,岂不是她从沈家回赤炎门没多久,燕王便去求娶了? 而沈家派人给惜惜添妆,也应该是她回赤炎门没几天便出门上京了,所以在京城与沈家人汇合的时候,他们大概还不知晓此事。 沈万紫顿时跳脚,“这燕王是多不要脸啊?他多大岁数了?还敢来求娶我?休书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搞不好是先去求亲再送休书来的,这老贱男,我剁了他。” 或许是一直说着燕王燕王,燕王妃的泪水滑落,那无神的眸子终于聚焦起来,定定地看着宋惜惜。 她认出来了。 呜咽地一声,她哭了出来,瞬间便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哭,便要断气似的,好久没喘上来。 然后便是哭着咳嗽扑在床前呕,呕出来的是一口一口鲜红的血。 宋惜惜吓得不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擦了血,但那血呕了一口又一口,最终,昏了过去。 青雀和菊春仿佛都是见惯了的,扶着她躺下便开始施针,捏碎了药丸强行喂下,身边的侍女擦地的擦地,洗脸的洗脸,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善后的功夫。 宋惜惜却如遭雷劈定在了那里,即便双手都是血,侍女端了水过来叫她净手,她都没反应。 沈万紫拍了拍她,“洗一下手,等施针了看看情况再说。” 宋惜惜这才把双手浸入暖水里头,全身颤抖不止。 她知道表姨病了,但是真不知道病得如此严重。 她心底生出一阵寒意和恐惧,那种恐惧,她太熟悉了,是那种要失去亲人的恐惧。 她的心也往漆黑处堕下去。 施针之后,又喂了一次药丸,燕王妃这才慢慢地转醒。 她比方才更虚弱了,但是,她认得宋惜惜,拉住宋惜惜的手便又想哭,宋惜惜连忙告诉她,“表姨,我如今很好,我嫁给了谢如墨,他待我很好。” “真的吗?”燕王妃显然是不知道此事,她眼睛睁得很大,充满了不相信,“莫不是……在骗我?” “没有,是真的,你问问她们。”宋惜惜拉着青雀和沈万紫过来,“你问问。” 沈万紫看着燕王妃,点了点头,“是真的。” 沈万紫心里头复杂得很,燕王那老东西把她害得这样惨,现在要休了她去求娶……呸呸呸! 简直不能想,想想都恶心。 不知道祖父和父亲会如何拒绝他,会不会把他痛骂一场撵出去? 应该不会,祖父和父亲总是顾着颜面,燕王再如何也是亲王,怎好直接撕破脸? 但若她在场,定要指着他的鼻子痛斥,管他什么劳什子亲王。 沈万紫只觉得,这件事情的恶心程度,已经到了她平生所见的最恶心最恶心,没有之一。 那燕王也有四十了吧?这糟老头子是怎么想得出娶她的? 宋惜惜顾不得她,只安抚了表姨,等她情绪好了些,才同她说自己如今的事。 燕王妃拉住她的手,哭着说:“你和离的事,表姨是知道的,你上战场的事,表姨也知道,日日操心怕你……所幸如今一切都好了,你觅得良婿,表姨心里才没有这么难受。” 她长叹一口气,那枯青的脸夹杂灰白,“都是表姨害了你啊,怎么会给你说了这么一门亲事?我日日做梦,梦到你母亲来责备我,她在天之灵恨我至深啊。”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第392章 怕她情绪再度激动,青雀又给她施针刺穴,让她先好好睡一觉,然后开些安神的药,这两日都得服。 沈万紫看了那封休书,然后把一张桌子都给砸了。 青木庵里的姑子过来招待斋饭,青雀命人去端过来,就在侧院里用膳。 从青雀口中得知,青木庵的住持是一个心善的,对燕王妃也十分同情。 至于其他姑子也不会过来打扰,吃喝上也没亏待的,但就是不能杀生吃肉。 “表姨如今这样的身体,连一口肉汤都喝不得,如何能行?”宋惜惜担心地道。 “便给她喝,她也喝不下去。”青雀摇摇头,她一身粗布衣裳,裹着厚厚的棉衣,“原先在王府就不怎么能喝汤了,闻着肉的味道都不行,她为着一些事情,茹素许久了。” 从青雀口中得知的消息,和沈万紫跟她说的大致相同。 表姨有一子二女,儿子不是她生的,有养育之恩但暂时没什么出息。 两个女儿倒是她生的,可惜没什么用,嫌弃自己母妃不得父王所喜,纷纷倒戈向着金侧妃,因为金侧妃能给她们锦衣玉食,要什么给什么,还想着金侧妃能给她们找一门好亲事。 她们两人都是封了县主之位,没有封郡主,在燕州这个地方,金侧妃的娘家是大族,自然是胜过如今娘家没落的母妃。 表姨一辈子与人为善,可能这样在别人眼里就是软弱,连自己两个女儿都瞧不起。 菊春会说得更细致一些,“玉莹县主鲜少理会王妃,便是在府中的时候,也没有几日来请安的,倒是玉轻县主还遵着孝道,偶尔过来伺候汤药,可若是王妃的药弄脏了她的衣裳,也是十分嫌弃,说的话也难听。” “还有,原本伺候王妃的侍女婆子,都被金侧妃调走了,全部安排自己的人,如今送来庵堂的侍女,也是金侧妃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同王妃在这里说话。” 宋惜惜见方才她们伺候表姨的时候,虽说做得细致,但是脸上毫无担忧之色,可见也只是做做表面的功夫。 “那燕王呢?”宋惜惜眼底闪过一丝冷锐。 “呵!”青雀冷笑一声,“自从我和菊春去了,就没见他踏入过王妃屋中几次,便是来了,也冷言冷语,一副恨不得她快些去死的厌恶模样,真是见过心狠的,没见过这般心狠的。” 宋惜惜很是疑惑,“我表姨都这个样子了,他为什么还要休妻?而且亲王休妻哪里能这样简单?他上了休妻折子了吗?若上了,皇上怕是不会允许的。” 就他休书上的无子,善妒,实在算不得上是什么罪名。 无子这条也不通啊,她既收了通房的儿子在膝下,那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了。 至于善妒更不可能,先不说表姨会不会善妒,就说在金侧妃的欺压之下,她有没有资格善妒都成问题。 青雀摇头,“这个我们不知道。” 宋惜惜想,亲王休妃没那么简单,只怕这封休书,不是真的休书,而是一道催命符。 他是要表姨死,好给新王妃腾位置。 第393章 宋惜惜抬头问青雀,“我表姨的病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可以请你师父过来吗?” 青雀道:“师父早就来过了,只是没告诉姑娘,师父说,她也是在熬日子了,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若断了药,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天了。” 宋惜惜猛地抬头,“不能断药。” 青雀很是无奈地道:“即便不断药,能熬得过这年关,也熬不过十五。” 宋惜惜眼泪滑落,她真不知道表姨病得这样重,丹神医也没告诉她,红雀总是欲言又止,她应该早猜到的。 “如今用药施针,让她不至于这么难受,至少真到了那一日,她也不会去得很痛苦。”青雀这般安慰着。 为医者,她见过很多病人离世,但是对燕王妃,她觉得很惋惜。 意难平吧,更多的是。 一个人要倒霉成什么样子,才会被夫婿女儿厌弃?娘家也不得力,外放在很远的地方,这大冬日的也不能回来瞧她一眼。 一般德行有亏之人,落个不好的下场,也能叹一句活该。 但燕王妃与人为善,平生也做了不少善事,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紫紫,你明日回京,我在这里守着表姨。”宋惜惜擦干了泪水,“我不能让她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沈万紫是个讲义气的,“我在这里陪着你,至于棍儿嘛,庵堂外头是有一间木屋子,专门招待男宾的,就让他在外头住着。” “但眼看就要过年了,庵堂孤苦清净,你要跟着吃苦了。” “上战场的苦我都能吃了,还有什么苦不能吃?” 宋惜惜把手绢捏在指间,听得她这句话忽然就愣了愣,燕王求娶沈万紫,是不是因为她上过战场? 不会,不会,她甩了甩头,若有兵权的亲王做如是想,宋惜惜还觉得有可能,但燕王只有五百府兵,就算在燕州当这没兵的藩王,皇上估计也没少眼线盯着他。 再说,他本来也不是有大才之人,怎敢想那谋逆之事? 太过荒诞,宋惜惜不敢相信,认为顶多是想巩固他在燕州的势力。 但惜惜多少是留了个心眼,有些事情听起来很荒诞,但人的欲念是无穷的。 谁知道燕王是不是故意藏拙?他本身或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而且这么多位藩王中,他是距离京师最近的。 奇怪就奇怪在,他和淮王的性子差不多,可淮王能留在京城,他却要前往封地。 或许,先帝也有些看不懂他,所以干脆放在燕州盯着。 先帝是有先见之明的,他把他的兄弟们几乎全部都送往了封地,但削了他们掌兵之权,让他们纵有妄念,也没有能力。 可先帝不是神,既在封地,就有办法躲过朝廷的视线,暗地里屯兵。 这样的事情,前朝就发生过,前朝就是酿成了内乱,导致百姓民不聊生,这才有了如今的商国。 可奇就奇在,如今燕王不成器侯,怎么就敢休妃娶沈家大族的女儿,而且还是在战场上立过功的沈万紫。 晚上,就宋惜惜和沈万紫就住在这小院子里,因只有一张床铺,所以两人同寝。 两人都睡不着。 沈万紫晚饭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倒不是因为全是素菜斋饭,而是她心里头恶心得紧。 宋惜惜是一点都没吃,看到表姨这模样,她很难受。 第394章 “惜惜,我想潜入燕王府,把燕王给噶了。”沈万紫辗转反侧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别傻,谋害当朝亲王,你想全家给你陪葬吗?”宋惜惜侧头去看她,“你担心你家中会应承这门亲事?” 沈万紫双手枕在脑后,“我不知道,但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祖父素来宠我,相信也不会同意,可沈家太需要高嫁一门亲事,挽回名声了,就怕族中的人逼得紧,逼得祖父和父亲答应了婚事。” “便答应了,你也不会嫁。” “是的,我不会嫁。”沈万紫的声音怏怏不快,“但是既然答应了亲事,我不嫁,就有族中别的女子嫁,要别人为我牺牲,我怎么忍心?尤其还是我族中的姐妹。” 她很担心,恨不得马上回沈家去。 “你要不要回去?”宋惜惜问道。 “想回,但我不回,你师姐不是给我留了人吗?我叫红绡去一趟。” 宋惜惜嗯了一声,拉着被子蒙头,眼泪已经溢出。 几乎没睡,一大早就起来了。 宋惜惜亲自去熬了点粥,端去喂燕王妃。 或许是宋惜惜亲自喂的,燕王妃吃了小半碗。 菊春说,这已经算是吃得多了,平时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若不是有参汤和各种名贵丹药吊着性命,怕是没了。 菊春在一旁道:“如果大公子和两位县主能来看看她,兴许真有希望。” "算了吧,大公子想来却来不了,两位县主既不敢得罪金侧妃,也不是真心想来的。"青雀道。 宋惜惜听得心里难受又窝火,转身出去,见沈万紫从外头回来,问道:“去哪里了?” 沈万紫裹紧了披风,白色狐毛遮住了她下巴,两个眼圈浓得很,“给红绡送了飞鸽传书让她去查查。” 宋惜惜轻声道:“嗯!” 沈万紫惨然一笑,“我担心万一沈家真应下了亲事,那我沈家就算是帮凶,帮着燕王休妃,害得燕王妃这般田地。” 宋惜惜没说话,心头郁痛得厉害。 第二天,谢如墨和张大壮来到。 虽说他们是男子,但住持还是让谢如墨进来探望燕王妃了。 宋惜惜看到他冒雪赶来,这两日隐忍的情绪,差点爆发,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滴。 谢如墨心疼地擦拭着她的眼泪,捧着她的脸,“我们进去看看她。” 看着谢如墨牵着宋惜惜的手出现,燕王妃激动的泪水直流。 她不会看错的,谢如墨眼底里对惜惜的缱绻情深,丝毫掩饰不住,也丝毫没打算掩饰。 燕王妃原先还担心谢如墨会嫌弃惜惜是二嫁之身,如今见他眉眼里望着惜惜时候的欢喜,她知道并没有嫌弃。 悬着的心,缓缓落地了。 谢如墨道:“表姨放心,我定会待惜惜很好。” “放心,放心了。”燕王妃听他不唤自己婶母,而是跟着惜惜唤表姨,心里特别的高兴,泪水怎么都擦不完。 谢如墨的出现,对燕王妃来说是一种救赎。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愧对表姐在天之灵,现在看到惜惜二嫁比原先更好了,她就算死,也不至于太愧对表姐了。 心情好,胃口也好,当天燕王妃吃了满满的一碗粥,这让大家都看到了希望。 谢如墨也只能在这里逗留半日便要回京,因为封印过年之后,京城有很多庆祝的活动,从除夕到上元节,足足十五天。 第395章 而在这十五天内,皇上会亲临祭天台,还会去城门和百姓同乐,一起看烟花。 京卫和巡防营需要早做准备,督促工部在城楼外边搭建高台,供皇上与朝廷要员在上面赏烟花。 看望过燕王妃,宋惜惜和他在外边的小木屋里说话。 棍儿在这里住过一晚,但被褥收拾得十分整齐,桌椅虽是旧的,也擦拭得很干净。 宋惜惜把燕王府的情况说与他听,听得燕王休妃,谢如墨也很是吃惊。 “这不荒唐吗?无子,善妒,这说出来哪一条让人信服?” “总有让人信服的,例如恶疾。”宋惜惜心口憋着一口浊气,久久不得舒展。 “竟然还要娶沈万紫?皇叔在想什么?”谢如墨皱起眉头,他素来敏锐,其中有些事情稍稍一动脑子便明白,但他和宋惜惜所想差不多,觉得燕王如果真这样做,以他的实力很快可以去见阎王了。 沈家是江南世族,虽没人在京城当官,但是各地地方官员不少,加上沈家生意做得大,不至富可敌国,但若说他是商国第一首富,怕也没人反对。 但若说金钱的话,他如今的侧妃燕州金家也很有钱。 他想从沈家获取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别的?而他指定要娶沈万紫,这件事情就远没那么简单了。 “我会留意,”谢如墨顿了顿,想起如今自己也是被皇上所忌惮的,轻轻地道了句,“只能暗中留意了。” 宋惜惜明白,想起南疆一战的艰难,回来之后他却只落了个表面风光,暗地里反而被皇上忌惮,解了兵权,若暗查亲王的事被皇上知晓,皇上不知会如何猜度他了。 她忧心他,“不如别管这事?” 谢如墨暖暖地一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不管,若起了战乱,那牺牲的还不是我们军中男儿?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宋惜惜叹气,“我知道,也就是那么意气一说罢了。” 只有军人,才会懂得战争的可怕,也只有真正的武将,才会心疼冲锋陷阵的士兵。 “别担心,我会小心行事。”他指腹抚着她的脸颊,“我看表姨的病情如此严重,只怕你还不能离开,等除夕宫宴之前,我再来接你。” “好!”宋惜惜点头,“你回吧,路上小心点。” 谢如墨不舍地亲了她的额头一下,便和张大壮策马离开了。 宋惜惜回了小院子,菊春正在伺候她用药,这药往日是喝一半,便吐一半,如今总算是喂得下去了。 见宋惜惜进来,燕王妃枯青的脸有了一丝光泽,“惜惜,你来。” 宋惜惜坐在床边,接过了药碗对菊春说:“我来喂。” “好!”菊春退在一旁守着。 宋惜惜要喂药,燕王妃伸手阻挡,“惜惜,你记住,如果表姨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别去寻谁的麻烦,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 “表姨在胡说什么?如今病情见好,只会越来越好,怎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休得胡说。” “人嘛,都是要死的,”燕王妃微笑着,只是眼底透出太浓太浓的苦,“有时候活着是一种折磨,死了才是解脱呢。” “表姨!”宋惜惜沉下脸来,“我不爱听。” 第396章 燕王妃重重地抓住她的手腕,瞧了一眼外头,气息急促,却是用力地压着声音,“听表姨的,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和大长公主有密谋。” 宋惜惜惊愕,“什么?” 她急忙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叫沈万紫在门口守着。 “表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王妃的脑袋沉了下去,声音里透着惧怕和寒意,“这些年,他在燕州私自招兵买马,用的都是大长公主和金侧妃的银钱,这些兵马就藏在雍县。” 宋惜惜知道雍县,是大长公主的封地,是当初先帝给她的嫁妆。 “不要得罪他,不要与他为敌,他没有外人想的那么简单。”燕王妃气息弱了很多,或许是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她太害怕了。 “这些年,他闹出宠妾灭妻的事,你以为他真宠着金侧妃吗?不过是闹些坏名声出来麻痹当今罢了。” 宋惜惜听得心惊肉跳。 人人都以为燕王是个闲散窝囊货,至少她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估计皇上就算有派人盯着燕州,可他们在雍县招兵买马,那是大长公主的封地,大长公主甚至都没到那边去定居,所以皇上怎么会留意雍县? 怪不得大长公主如此张狂敛财。 燕王妃说完这些话,便没什么力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腊月二十八这天,她精神格外好了些,午膳吃了半碗粥,晚膳吃了半碗,竟问还有没有,便又多进了半碗。 宋惜惜以为她好转了,高兴得很,她执着燕王妃的手让她好好养着,过了严冬等开春就一切都好了。 燕王妃笑容在眼底盈然,应承了宋惜惜,“好!” 宋惜惜只顾着高兴,却没看到青雀和菊春对视了一眼,皆是无声叹气。 晚上到子时的时候,宋惜惜和沈万紫听得菊春的拍门声,伴随她哽咽的声音传入,“燕王妃去了!” 宋惜惜猛地坐起来,像是溺水过后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 燕王妃去得不痛苦,她是在睡梦里过去的,菊春一直守夜,半夜起来想问她要不要喝口水的时候,发现她没了气息。 这个年,她没熬过去,就这样死在了寂静的青木庵。 谢如墨是腊月二十九一大早来到的,得知了燕王妃的死讯,他心疼地抱着宋惜惜,本以为她会哭一场,但是,她很冷静,眼里一滴泪水都没有。 依偎在他的怀中,她的声音比较虚弱,“她走了,也许是解脱。” 谢如墨望着青木庵到处的枯木,枯木里散发出来的孤寂也似乎隐隐透着绝望的气息。 在这个地方惨淡地死去,丈夫子女都不在身边,亏得惜惜来了,否则她走的时候,身边真是连个亲人都没有。 而她的身份,如此的尊贵,她是当朝的亲王妃啊。 那几个侍女是燕王府的,她们会派人去禀报,燕王妃的丧事也轮不到宋惜惜来办。 但是,她亲自给燕王妃洗了脸,擦了手,这里没有华服,她只能穿着这素淡的衣裳,等燕王府的人过来把她接回去安葬了。 一路回京,谢如墨陪着宋惜惜在马车里,沈万紫骑着谢如墨的马,棍儿则驾着马车。 大家都没说话,心情很是沉重。 谢如墨一直都抱着她,没让她离开过自己的怀抱,宋惜惜像一只受伤的幼猫,一动不动,连话都没说一句。 直到即将入城的时候,她才轻声道:“表姨告诉我,大长公主和燕王来往颇密,而且燕王在雍县招兵买马,用的都是大长公主和金侧妃的银子。” “真是没想到。”谢如墨眉头蹙起,谁能想到?一个软弱无能,后院的事情都搞不定的人,竟然怀揣着这么大的野心。 第397章 回到京城,已经是除夕当日。 过年是老百姓一年当中最开心最期待的节日,大街小巷都飘着喜庆的气息,家家户户都张贴春联,准备鞭炮,驱赶年兽。 在这千万家喜庆团圆的日子里,表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她的死,甚至没有为燕王府带来一丝的波澜。 因为,燕王一家已经抵达了京城,自然,燕王兴许还不知道。 宋惜惜进门,就听得说燕王一家到访,慧太妃正在招待。 沈万紫把马鞭交给马夫的那一刻,听得这个消息,拳头都已经握紧了,只恨不得冲进去对着燕王就是一顿爆锤。 谢如墨皱起眉头,“我出门的时候他们还没到京城,显然才回到京城,不先进宫给太后请安,却先来北冥王府拜访我这个侄儿?看来我昔日真是小看了这位皇叔。” 宋惜惜眉眼不抬,“他先来北冥王府,自然是做给皇上看的,等同是告知皇上,如今商国只知北冥王,不知有皇上,连燕王从封地回京,都要先到北冥王府拜访。” 谢如墨知晓她还难受着,定不想见那一家人,“惜惜,你别去见他,回梅花苑休息一下,我去看看他到底做什么妖。” 宋惜惜眸色沉沉里隐隐见萧杀,“见,为什么不见?这大过年的,正好报个丧让他们高兴高兴啊。” 谢如墨抓住她的手臂,眼底尽是对她的担忧,“别这样,你若难受便哭出来。” 自从燕王妃去了之后,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在回来的路上,本以为她会伏在他怀中痛哭一场,但她只是静静地伏着,没哭也没说话。 甚至最后同他讲的,也是燕王与大长公主的勾结,十分的冷静。 宋惜惜缓缓地摇头,不哭,哭有什么用? 这不过是在她本来就溃烂的心头再挖一块肉,眼泪宣泄不了她的痛。 她甚至都没有回去更衣,与谢如墨一同前往正厅,沈万紫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便跟着去了。 笑声从正厅传来,伴随着说话的声音。 “太妃您真是有福气,能出府随王爷同住,得王爷在身边孝顺,后宫里的太妃,没有像您这样有福气的。” “金侧妃真会说话,好一张伶俐的嘴,哀家很是喜欢。”慧太妃笑得合不拢嘴,她最喜欢就是别人夸赞。 “慧皇嫂,妾身句句都是真心话。”声音沉稳带着真诚,若是只听声音,恐怕真以为说得无比诚心。 “王爷王妃回来了。”高嬷嬷远远看见,忙说了句。 说话间,谢如墨和宋惜惜沈万紫已经来到了正厅门口,正厅里左侧坐着的一名锦袍中年男子,颇为俊美,瞧着有些憨厚内向,正往门口看去。 至于坐在他身侧的便是金侧妃,她身穿海棠红挑花金银线错绣襦裙,约莫三十来岁,养得极好,面如银盘,绾了堕马髻,两根嵌珍珠如意头簪子,垂下薄金丝流苏,甚是雍容。 右侧坐着那位通房生的大公子,他长相酷似燕王,身材偏瘦,坐姿端正,看着涵养极好。 还有两位年纪较轻的少年,大约在十五到十七岁间,衣着比大公子名贵,但神色也更骄矜。 两位县主玉莹和玉轻穿同色湖水蓝襦裙,因烧着地龙,都把披风脱了。 谢如墨和宋惜惜进去,眸光环视了一圈之后,也没有说话。 金侧妃因不是正室,起身行了个礼,“妾身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三位公子和两位县主也起身行礼。 谢如墨淡淡地道:“坐!” 燕王坐着,自然是等着谢如墨和宋惜惜上前行礼的,但见他们站着也不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笑着问道:“侄儿这是去哪里回来?” 谢如墨眸光淡冷,声音更冷,“青木庵。” 第398章 青木庵三个字一出,燕王一家七个人顿时脸色一变。 大公子谢如龄刚要坐下,听得此言猛地问道:“青木庵?那兄长可知我母妃病情如何?” “不如何!”宋惜惜看着谢如龄,“你关心她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她?” 谢如龄瞧了燕王一眼,燕王神色冷淡,并不言语。 “弟弟我……我在书院,一时走不开。”他尴尬地回道。 “是吗?燕王府这么多人都走不开吗?只派了两个侍女去伺候,如果不是有丹神医的弟子菊春和青雀,她在青木庵能熬得几日?” 玉莹县主本来就不大瞧得起这位二嫁堂嫂,听得她这样说,面上便不大高兴,“我竟不知,堂嫂有插手别人家事的爱好。” 宋惜惜的眸光如刀子一般刮过玉莹县主,“我也不知道天下间竟有此等忤逆不孝之女。” “你!”玉莹县主当即便红了眼眶,“真是好大的罪名扣下来,堂嫂怎知我不孝?我孝顺母妃的时候,你看见了吗?” “我没看见,我只看见你母妃死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在。” 谢如龄身子一个摇晃,“什么?母妃死了?” 他似不能相信,泪水滚滚落下。 宋惜惜见他哭,这泪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玉莹和玉轻两人怔了怔之后,红了眼眶,但那眼泪死活都没能挤下来。 倒是燕王抚住了胸口,沉沉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她病情不好了,她非得要去青木庵养病,说是为了还当年许下的愿,让宋夫人一家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宋惜惜还不曾说话,身后的沈万紫已经怒火三丈高,“我头一次听到有人把宠妾灭妻的罪名往死人身上推的,没有人愿意病重的时候远离自己的夫君孩儿,去一个孤冷的庵堂静悄悄地死去,分明是你们强行送她去的,你们但凡能善待她几分,她也不至于这么早死。” “放肆!”燕王面色一沉,“你是何人?竟敢在本王面前妄议燕王府的事?是她自己要去的,府中人人可以作证。” “哼!”沈万紫冷冷一笑,“人死了,你当然可以说是她自己要去的,但愿燕王你临死之前,也找个寺庙独自一人死去,没有子女在身边送终,你能做到这点,我信你的鬼话。” 金侧妃打量着她,见她语态骄矜冷傲,想来是京中贵女,她问道:“不知道你是哪家姑娘?说话怎如此偏激?你可知诅咒当朝亲王,是死罪?你不要无的放矢,见你年纪轻轻的不与你计较,但若有下次,定必严惩不贷。” “小妾好威风啊!”沈万紫讽刺地道,“诅咒亲王是死罪,但是迫害王妃去死,难道不是大罪吗?她都病成那样了,还给她送去一封休书,那是休书吗?那是她的催命符,你们是嫌弃她死得不够快。” “什么休书?”大公子谢如龄不敢置信地看向燕王,“父王,你给母妃送去休书?她做了什么你要休她?” 燕王皱起眉头,“坐下,不得胡说,哪里有休书?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他吩咐过的,那休书给她看过之后,便烧毁,所以他们纵然是去了青木庵,也不会拿到休书,顶多是听丹神医那两个弟子口述。 口述便是没有证据,而且他从没上过奏本要休书。 但宋惜惜却从袖袋里取出了休书,丢给了大公子谢如龄,冷冷地道:“看看,是不是你父亲的笔迹。” 第399章 燕王脸色陡变,休书竟然还留着?那些个办事的人,没一个靠谱的。 谢如龄双手接过休书,那手颤抖得紧,休书上的笔迹他怎么会不认得?是父亲的笔迹,是他亲手所写。 他抬起眸子看向燕王,握紧了拳头,“父亲,你作何解释?” 燕王抿着唇,满脸的不悦,脸上的憨厚纯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霾。 金侧妃连忙打圆场,“哪里是你父亲写的?分明是有人模仿你父亲的笔迹,你父亲怎么会休了你母妃?” 她看了一圈,没敢直说宋惜惜,只能找沈万紫质问,“休书是你拿出来的吧?你和我们燕王府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用一封假的休书去刺激王妃,害她受了打击病发。” 沈万紫冷冷地道:“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是谁为何去沈家求娶我?我和燕王连面都没见过,他的字我怎么模仿?要说模仿,也是你这个日夜陪在他身边的侧妃模仿,莫非是你假借燕王的笔迹,给燕王妃送去的这封休书?你嫌她死得不够快。” 燕王和金侧妃的眸光齐齐落在沈万紫的脸上。 燕王眼底陡然一亮,她就是沈万紫? 金侧妃眸子瞬间眯起,暗光顿生,她就是沈万紫? 宋惜惜看着燕王府的这些人,除了大公子谢如龄之外,其他的一点哀伤都没有露出。 仿佛从表姨被送到青木庵那一刻,在他们心里,表姨就已经死了。 这大公子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落了眼泪。 她心寒至极,表姨如此良善之人,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女子若遇到了白眼狼夫君,下场真的太惨了。 她毫不留情地看向两位县主,“她是你们的生身母亲,她死了,你们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吗?” 玉轻县主面露哀伤,起身袅袅福身,"今日是除夕,我纵然心中悲伤,却也不能在这日子里落泪,否则便叫人见笑了。" “还真让人笑了,父丧母丧大于一切,便连朝廷命官若有父丧或者母丧,也要守孝三年,孝道竟不如这过年重要?” “堂嫂纵然指责,但妹妹也不能在别人府邸落泪,再说,不落泪便是不悲伤吗?堂嫂岂能知晓妹妹心里的难过?” “好一张伶牙俐齿,可惜是个白眼狼。”宋惜惜失望至极,愤怒至极,“你们刚回到京城,理当去给太后请安,而不是来北冥王府,恕不招待,诸位请吧。” 宋惜惜直接撵人,撵的还是长辈皇叔,这放在京圈里,也是相当的无礼和放肆。 但这只是宋惜惜撵,燕王虽生气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向了谢如墨,“侄儿是要把皇叔撵走吗?” 谢如墨道:“王妃说得对,你们入京该是先去拜见太后和皇上,而不是来我北冥王府,再说,府上有丧,不管如何死者为大,既有丧事就该去告了太后和皇上,急忙赶回去燕州才是。” 燕王气得脸都青了,他站起来看着谢如墨,冷冷地道:“侄儿立功了,连皇叔都不放在眼里了,就不怕传了出去,说你居功自傲?” 谢如墨还傲给他看了,下巴微抬,眸色冰冷,“讲的是人话,说的是道理,任谁说去吧。” “好!”燕王嘴唇都哆嗦了,喝了一声,“我们走!” 第400章 谢如龄擦了眼泪走到谢如墨面前,开口想问,燕王朝他大喝一声,“听不见吗?人家嫌咱们晦气,赶紧走!” 谢如龄眼泪又落下,朝谢如墨和宋惜惜拱手,高瘦的身体像风中飘柳,脚步踉跄地跟着走了。 那两位公子和县主同时哼了一声离开,倒是金侧妃还能维持得体的礼貌,朝慧太妃福身,“太妃保重,妾告退。” 金侧妃走的时候,还看了沈万紫两眼,眼底意味不明,沈万紫直接朝她翻白眼。 慧太妃全程处于懵圈的状态。 她方才还跟他们聊得好好的,一个个瞧着懂礼貌嘴巴也伶俐,怎么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辈? 燕王妃死了,只有那个谢如龄哭了,其他人脸上连悲伤都寻不着。 尤其,两位县主还是燕王妃亲生的呢,竟放任自己的母妃在青木庵孤独地病死。 慧太妃想到这里,后背一阵发凉,她如今出宫了,仗着儿子儿媳养老,他们自该遵循孝道,不敢对她这般的。 但若他们敢呢?墨儿可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啊。 想到这里,她连忙站起来,就附和宋惜惜痛骂燕王一家,狼心狗肺,不得好死。 骂完之后,起身过去轻轻抚着宋惜惜的后背,“咱不跟那起子贱人置气,燕王妃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就等着遭报应吧,别难受。” 宋惜惜本来是愤怒难受得很,但看见婆母这番伴随着讨好的安慰,那脸上想哭又憋不出眼泪的样子让人瞧了,真的是一言难尽。 不管如何,确实有被安慰到,没那么愤怒了。 “乖,回去沐浴,晚些便要进宫了。”慧太妃哄小孩似地再劝了句,回头见谢如墨杵在哪里,不禁端起了母妃的架子,“还愣着做什么啊?带你媳妇回屋去啊,瞧她这手心冰冷得,也不知道疼惜疼惜。” 谢如墨倒是愣了一愣,母妃从不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少时责骂是有的,但自从练武行伍之后,军威渐露,她看自己的眼光便有些……犯怵? 反正,母子之间越来越疏远,除了请安问候,几乎没有别的话说,封王立府之后更是疏远些了,说话要么是客客气气的,要么是一副巴不得他快点离开的样子。 像这样斥责,这些年还真没有过。 他看了母妃一眼,便牵着宋惜惜的手回屋了。 慧太妃坐回椅子上,噢,她刚才是严厉地跟儿子说话了吗?他竟没有露出那可怕的气势,可见成了亲果真是好的,人都变得温和许多了。 她见沈万紫气鼓鼓地坐着,想来是因为燕王妃的事,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她和燕王妃算不得熟稔,但这些年也见过很多次,她总是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对待宫人也甚是和气。 身为燕王妃,却惨死在庵堂里,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为她掉一滴眼泪,这一辈子过得是有多惨啊? 慧太妃都想哭了,哽咽着问沈万紫,“燕王妃去得可安详?” 沈万紫回答说:“有丹神医的弟子在,她不至于很痛苦,但若说安详,那是如何都称不上的。” 慧太妃喃喃地道:“是啊,子女夫婿,无一人在身边,她得多怕啊。” 慧太妃这辈子觉得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死亡。 死对一个人来说,是一辈子最大的事情了,所以断不能孤零零一人去面对,身边最好是有人能握住她的手,能安抚着她,在她的耳边同她讲不要害怕。 所以,她特别能共情燕王妃,因为她真的很害怕孤零零一个人死去。 唉,大过年的,不想这些,太让人难受了。 第401章 沐浴之后,换上礼服,自是说不出的华贵威严。 宋惜惜淡扫峨眉,掩盖住苍白的脸色,眼底的淤色也遮盖了下,免得叫人看出她的憔悴。 皇室家宴,名义上是阖家团圆,但礼数规矩样样都是要遵守的。 她对着铜镜,深呼吸几下,尽力去压下失去亲人的痛。 她告诉自己,都习惯了,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不那么难受。 铜镜里的人,华服高髻,珠翠满头,东珠穿成的项链泛着莹泽,长长地垂挂胸前。 这是师父给的嫁妆,那几斛东珠便有成品,只是另外用一个箱子装起。 耳环也是东珠,遮住了整个耳垂,说不出的贵气逼人来。 眼底下的美人痣,妍如桃花,更似是点了一抹血腥,竟看出了萧杀之气。 她敛下眉目,遮住心底愤怒透露出来的锐光。 谢如墨过来牵着她的手,轻声道:“走吧。” 穿着礼服的谢如墨,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逸不凡,宋惜惜看了他一眼,勉强地笑了笑,“好,别让母妃久等。” 慧太妃难得打扮低调,绾了简单的螺髻,素淡的玉簪子,本来是佩戴了红珊瑚项链的,但想起燕王妃,她把红珊瑚摘掉,连素日最喜欢带的金镶红宝石翡翠手钏也摘下了。 娴宁牵着瑞儿的手走向外头,瑞儿扎着两个总角,十分可爱。 海棠红的襦裙把她的容颜衬得娴宁十分娇糯可爱,杏眼泛着笑意,低头弄了一下瑞儿总角上的绸带,便又同他牵手过来。 “母妃,皇兄,嫂嫂。” “太妃,姑姑,姑丈。” 娴宁和瑞儿几乎是同时出声的,然后便蹦蹦跳跳地走过去。 看到瑞儿脸上的天真与笑意,已经没有寻他回来时候的灰败颓然,宋惜惜心里稍稍安慰。 “腿才好,慢慢走。”太妃说了一句,相处几日,她对瑞儿不错,瑞儿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慧太妃最喜欢乖觉的孩子。 “是,太妃。”瑞儿停下来,其实他想说这样蹦跳着走,可以一只脚用力,另外一只脚不那么用力反而更好走。 不过,他是不会拂逆太妃的好意。 小姑姑出嫁的时候,福爷爷告诉他以后在王府一定要听话,好好读书练武,不可太顽皮惹太妃生气,太妃生气就会迁怒小姑姑。 所以,他一定会很乖,让太妃喜欢他,这样太妃也会喜欢小姑姑的。 谢如墨策马,一家五口上了马车,王府的马车都很宽敞,铺着软垫,角落里放了几个雕花铜炉,铜炉里是烧得通红的铁块,能驱散马车里的寒意。 宋惜惜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除夕的喜气她没有感受到,只有飕飕的寒风从帘子里钻进来,冷得她的心都是寒的。 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宋惜惜看着手,顺着手看上去,太妃对她投了鼓励安慰的眼神,“惜惜,你还有我们。” “发生了什么事?”娴宁见状,疑惑地问道。 燕王妃来的时候,她和瑞儿在后院玩耍,不知道燕王妃的事。 慧太妃委实不算得是个懂得安慰人的,她不想提起燕王妃惹宋惜惜难受,所以道了句,“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大过年的,你嫂嫂想起了她的家人。” 这句话一出,瑞儿的眸光黯淡了。 宋惜惜打起精神来,宫宴,她自然不会消沉难受,所以趁着这一路把心痛藏好,像以前那般,只要藏好了,就不会那么痛。 第402章 但确实不能再让母妃安慰下去了,她的安慰扎人心啊。 她握住瑞儿的手,“没事,小姑姑就是心情有些不好,但想起今晚参加宫宴,会有很多好吃的,心情顿时好起来了。” 她的语气轻松,骗过了娴宁和瑞儿,也骗过了憨太妃。 憨太妃虽为燕王妃堵心,但宫宴热闹啊,这热闹难得,谁会不喜欢呢? 宫中确实热闹,浓浓的过年气息,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宫灯开了一路一路,每一道回廊都挂着琉璃风灯,照得这宫里头如同白昼一般。 燕王正带着一大家子拜见太后和帝后,皇太后对先帝的这个皇弟并不喜欢,自然是因为他胡闹,闹得宠妾灭妻的名声都传到京城来了。 如今见燕王妃没随同入宫,心里头大概也知道她病情不好,这两年她病情反复,还是丹神医派人去照顾的。 若是指望燕王和金侧妃,只怕燕王妃早就死了。 不过,皇太后还是问了一句燕王妃的病情。 这本是一句问候,太后也没指望他说实情,大概是说病情还在养着,身子骨没好,不宜远行。 但是,燕王却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在宋惜惜说出燕王妃殁了之前,他还是可以用以前的借口,说她不宜出门受寒。 但如今,北冥王府的人已经知晓,宋惜惜难保会在宫宴上说出来,即便宫宴不说,明日后日也是会说的。 只是对燕王妃,他实在是挤不出一滴眼泪,只是面容哀伤地道:“回皇嫂的话,臣弟刚抵达京城,就收到了噩耗,王妃已经殁了。” 太后端着茶,杯子哐当一声落地,“什么?” 皇帝和齐皇后也纷纷看了过来,面容诧异,这大过年的,怎么就没了呢? 而且,既然燕王妃没了,燕王还带着一大家子在京城做什么?这宫宴怎比得上王妃的后事要紧? “那皇叔还不赶紧启程回燕州?”皇帝连忙说,心里头想起婶母对他少时多有照顾,心头也是难忍悲痛。 燕王惶恐地道:“本来入京之前她还好好的,不知怎地刚到京城便传来噩耗,臣想着先来拜见太后和皇上,团过宫宴之后,再马上启程回去。” “是啊,毕竟都来了。”金侧妃也在一旁道,“也就耽误一日,明日便马上启程了。”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毕竟,一大家子顶着严寒抵京,就为了这年岁的团宴。 可听起来为何却叫人觉得别扭? 发妻殁了,他还有心思吃这一顿宫宴?看到这高高兴兴的团年,心里就不会更难受吗? 皇帝稍一想着便明白了,这位皇叔宠爱金侧妃,冷落燕王妃许久,大概燕王妃的生死对他而言,是无足轻重的事。 皇帝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人都来了,加上今晚便是除夕,过会儿城门也要关闭,让他们连夜赶路回去,确实也不合适。 这大好日子,皇帝不想与他多说,道:“你与你母妃已有两三年不见,去给她请个安吧。” 燕王的母妃,是老荣太妃,文帝朝的太妃如今都安置在一个宫里,也没几个人了,老姐妹们能做个伴,毕竟,争了半辈子,文帝爷也驾崩了那么多年,她们也没什么好争的了。 老荣妃也是大长公主的养母,她的生母是当年的懿贵妃,懿贵妃病重,便把大长公主送到了当时还是荣妃的膝下养了几年,后来懿贵妃死了,大长公主直接养在了荣妃的身边。 第403章 当年文帝是很宠爱懿贵妃的,连带着也疼爱大长公主,尤其她养在荣妃身边的时候,流水般的赏赐都往荣妃宫里。 如今,荣太妃已经是文帝朝的老太妃,比起先帝朝的太妃,她们几乎是没有什么存在感,能活着就行,有些位分低的且没有孕育子女的,要么殉葬要么送去了姑子庵。 若论起辈分来,她们自然算是宫里头辈分最老的,可惜,这后宫是不论辈分的。 先帝当初让燕王去封地就藩,却独独留下了荣老太妃在宫里养着,自然是为了掣肘燕王。 这些年,燕王看起来是没有才能,又傻又蠢又好美人,纵得府中宠妾灭妻。 因此,皇帝也认为,可以给他们母子一个恩典,让他把荣老太妃接到燕王府去,打算等除夕之后便宣旨的。 可如今听了燕王妃的事,他龙心不悦,也就暂缓了此事。 反正,大长公主也算是荣太妃的女儿了,就让大长公主给她尽孝。 燕王带着一家人告退,去了长寿宫去拜见母妃,恰好,大长公主也在。 荣太妃两鬓斑白,见得儿子回来,她欢喜得紧。 待他们都磕过了头,荣老太妃忙叫他们起身,一个个叫到了身前,细细问着。 燕王则走向大长公主,“皇妹,许久不见了。” 他们兄妹,实则只相差两日,同年同月。 大长公主道:“皇兄有两三年没回京了吧?” “嗯,上一次回来,还是因为王妃为着宋家女的婚事。”燕王眸色冷沉,一点都不如之前那敦厚模样。 听得宋家女,大长公主攥住了披风,缓缓地走了出去。 燕王也随即跟在她的身后,“怎么?皇妹对这位宋家女也甚是不喜?” 大长公主冷冷地道:“何止不喜?简直恨不得抽筋扒皮。” 燕王若有所思,“她是宋怀安的女儿。” 说起宋怀安,大长公主眼底卷起了浓浓的恨意,恨意翻滚之际,心里也像是被锤子狠狠地抡了一下,震荡得四肢百骸都钝痛起来。 她的声音冷酷无情,“本宫永远都会记得,宋怀安是如何拒绝本宫的。” “过去了,记着就行,不必记得太深,免得自己受伤。”燕王轻声说,对这个皇妹,他心里还是在乎的。 “伤?”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为他?倒不至于,只是看到宋家的人本来死绝了,又冒头出来,宋惜惜还嫁给了谢如墨,风光无限,本宫心里是真真膈应。” 燕王站在她的身边,眼底里的霸欲丝毫不掩藏,“风光是一时的,等成了大事,要杀要剐,还不是皇妹一句话的事?” 大长公主敛住眼底的情绪,问道:“雍县那边什么情况了?” 燕王吐了七个字,“缺人,缺武器铠甲。” 大长公主皱起眉头,朝廷对于武器和盔甲的管制十分严格,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燕王道了句,“且看这一次沈家的意向如何。” 江南沈家承接了兵部制造武器铠甲的一部分生意,自然,沈家制造厂那边也是有兵部的人督办的。 “缺人的话,继续招兵买马,银钱上让金侧妃多出一点,本宫着了那宋惜惜的道,赔出去二十余万两银子,如今账面无多少可以动的。” 她把来龙去脉告诉了燕王,燕王闻言,恼怒得紧,“又是她,今日我到京先是去北冥王府拜访,才知道原来她去了青木庵,在北冥王府直接说出了那蠢妇的死讯,方才本王不得不向太后和皇上说了此事,明日一早我便要返回燕州了。” 大长公主一点都不意外燕王妃的死,只是冷冷地道了句,“活着的时候便帮不上你的忙,死了也挑这么个日子,晦气,本宫还特意在初三开了个宴席,请了好些文武大臣,想着让你在他们面前露露脸的,如今却是不行了。” 第404章 燕王也很恼怒,“她什么时候死都不打紧,她死了我自会隐瞒死讯,等年后再公开,但如今被宋惜惜这么一搅和,太后和皇上都知晓了,叫我如何还能再留京中?” 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劝他忍着,“罢了,暂时不招惹他们,他们方立功归来,在朝中民间都有声望,避其锋芒,低调些尽快地招兵买马,至于同沈家的亲事你也抓紧,那沈万紫是曾上过南疆战场,若能娶她,让她为你所用,你招兵买马自就顺利许多,再说,有沈家这个背靠,还有赤炎门相助,假以时日,一定大事可成。” 燕王蹙眉,摇摇头,“沈家主的意思,本王认为是敷衍居多,那沈万紫算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让她嫁给本王做填房,且她也知晓那蠢妇在青木庵的事,只怕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娶不了沈万紫,那就娶沈家别的女儿,本宫便不信他们不想洗刷掉那个私奔姑奶奶带来的耻辱,你记住,志在武器盔甲,还有,沈家在北边草原还有一个养马场。” 要起事,粮草兵马缺一不可。 “如今你且混账着,不引皇上多看一眼,就算娶沈家女,也是让皇上认为你图财,一个不成器的藩王,就是酒色财气一样都不能少,本宫会先挑起皇上对谢如墨的怀疑,至于王家那边如今掌着北冥军……” 大长公主顿了一顿,“皇上有心抬举王家,看着也是有心扶起战北望,倒是可以从战北望的夫人入手,把王家拉拢过来。” 在正阳殿,谢如墨带着一家四口去拜见太后,皇帝,皇后,以及后宫嫔妃都在了。 太后见了宋惜惜和瑞儿,少不了要叫在身边好生问一番,更是执着瑞儿的手,问他如今写字可顺利了。 瑞儿声音清朗,道:“回皇太后的话,姑父日日教着,瑞儿也日夜苦练,如今手腕已经有力许多,写字不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太后开心地拍着他的肩膀,“可不能辜负你姑父的期许啊,要好好学,等你练好了字,再去书院读书。” “是,瑞儿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瑞儿回答得体。 皇太后又搂过瑞儿,笑着小声问道:“你告诉哀家,太妃可有给你脸子看?可有同你翻白眼?” 她是最知道这个妹妹的,但凡对谁不顺眼,那白眼就要翻到天上去。 “姐姐!”慧太妃听着了,不乐意了,“我怎么会薄待瑞儿?瑞儿乖巧有趣,我喜欢都来不及。” “真的么?”皇太后笑着,有些欣慰地看着慧太妃,“你能爱护他,那是最好不过的,但若叫哀家知道你不待见他,刻薄他,哀家饶不了你。” 慧太妃翻起小白眼,“不信你问娴宁。” 娴宁脆生生地道:“母后,是真的,母妃很是喜欢瑞儿,娴宁也喜欢瑞儿。” 皇太后乐呵呵地道:“母后就是同你母妃开个玩笑,你母妃出宫这么久,哀家没见着她翻那小白眼,心里不舒坦,如今见了,也舒坦了。” 这话一出,帝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慧太妃生着闷气,什么意思嘛?她是会亏待小孩儿的人吗? 第405章 陆续地,诸位在京的皇族亲眷也纷纷进宫了。 淮王与淮王妃同几位大长公主一起来的,几位大长公主都是带着驸马和儿女,这一来便是乌泱泱的一群人,殿中顿时热闹得紧。 之后,便是两位已经下嫁的长公主,敏清长公主和徽峥长公主,他们都是皇帝姐妹,其中敏清长公主是太后所生,是皇帝的姐姐,徽峥是齐贵太妃的女儿,是皇帝的妹妹。 敏清公主嫁给了御史大夫的次子许乐天,人如其名,是个乐天派,在礼部挂了闲职。 许家是穆丞相夫人的娘家,诗礼传家,只是许御史性情刚烈执拗,是个连皇上都敢顶撞的人,公主虽有公主府邸,却每月初一十五也要过许府给他们请安,这是为人媳妇的礼数,许御史是不容她因皇家公主的身份而区别对待的。 不过,敏清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且太后教导有方,并不会端起架子对许家人,因此也得许家上下一片赞誉。 徽峥公主则嫁给了兵部尚书李德槐的侄子李游,李游没有寻个闲职,而是帮公主管着田庄铺子,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宋惜惜看了一圈,没见澜儿。 澜儿虽是郡主,但出嫁之后自然是在夫家团年的,她的那位探花郎夫婿,宋惜惜实在不喜,那些古板至极的思想,想来澜儿没少吃苦。 正想着,听得太后对淮王妃说道:“永安郡主好些日子没来给哀家请安了。” 淮王妃笑着说:“太后,澜儿有喜了,如今在府中养胎呢。” “真的?太好了,”皇太后笑逐颜开,“哀家本来还想着叫御医去给她诊脉,进门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没有好消息传出来,想不到这过年的,你便来报喜了。” 淮王妃也是一脸的宽慰,“是啊,她有喜了,臣妾也就放心了,而且承恩伯府知道她有喜了,还特意给她添置了许多物品,身边的人也多了几个,也算是有心了。” 徽峥公主却淡淡地道:“是啊,确实有心,不止添置了那些物品和人手,还添置了两名小妾呢。” 淮王妃脸色一滞,随即笑着道:“妾嘛,不就是个玩意么?不值得多说这一嘴的。” “那些个物什丫鬟都值得说一嘴,怎么郡马爷添了小妾不值得说一嘴?”徽峥长公主嗤道。 敏清脸色沉了下去,“夫人有孕便立刻纳妾,哪家能做出来这样的事?若身边没人伺候,给陪嫁丫鬟开脸便是,就这样纳妾进门,也不怕澜儿多想多思,影响胎儿么?” 京圈贵家,不纳妾的少之又少,但是纳妾也是有分寸的。 澜儿进门的日子不算长,且怀了孕,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纳妾?再说了,那探花郎在娶亲之前,不是还有两名通房么? 这个时候纳妾,是要给谁难看? 敏清公主继续说:“梁绍在这个时候纳妾,本就不是体面的事,还伤了澜儿的心,婶母是澜儿的母亲,不替澜儿难受,反而替女婿说话,这才叫人寒心。” 敏清公主是皇帝的姐姐,更是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她又素来端肃,这一番话说得淮王妃半句都挤不出来,只能是讪讪地退到一边去。 淮王是懒得管的,他觉得纳妾也不算什么大事,男人嘛,哪个不纳妾的? 宋惜惜看着淮王夫妇的反应,心里寒极了,更是心疼澜儿,这个年,她怎么过? 第406章 开席之前,女眷们一处说话,皇帝则与叔父兄弟们一起聊聊天。 敏清长公主坐在宋惜惜的身边,道:“你和墨弟成亲的时候,本宫身体抱恙,便没有到贺,只派人送了礼去,长姐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宋惜惜知晓这位长公主的性情,不是看不起人的,她如今更是自称长姐,宋惜惜笑着道:“怎么还要长姐赔不是?长姐送礼来,是我该感谢才是,长姐如今身体可好了?” “还有些咳嗽,高烧了几日,你和墨弟成亲那会儿,实在是下不来床。”敏清长公主说着又咳嗽了几声,侍女急忙端来橘红茶,她喝了几口,这才缓了些,但一张脸都咳红了。 “长姐保重。”宋惜惜道。 "嗯!"敏清长公主点点头,“惜惜有心了。” 徽峥长公主是有去婚宴的,在一旁扑哧笑了,“你不知道那晚墨弟有多紧张,他连新房都不许人去闹,怕惊着了新娘子,实在爱妻,羡煞旁人啊。” 敏清长公主白了她一眼,嗔道:“驸马待你不好么?听闻他日日早起给你画眉,在京中都传为佳话了。” 徽峥脸色一红,“长姐!” 宋惜惜笑了,端茶饮着,这一团和气的感觉真好。 她尽力去忽略那些不好的事情,过年的在宫里头,但凡露出点愁容都是犯忌讳的。 好在,她都习惯怎么去压抑心情。 她们在说澜儿的夫君梁绍,那位骄傲的探花郎,纳的两房妾侍,其中一位竟然是迎香楼的头牌清倌,长得如何貌美自不必说,只是为她赎身,竟花了三万两银子。 另外一人,则是商户的女儿,姓文,听闻纳她为妾,是图她的嫁妆多,那三万两银子,就正是文氏给的。 大家一片哗然。 这些百年世家,是断没有把红楼女子娶进门的先例,便是瞧上了,也顶多在外头给她置办个宅子,当个外室就完了。 竟然为了纳一个红楼头牌,又纳了商户之女,其目的还是为了那头牌。 有人突兀地笑了一笑,“想不到探花郎竟是位痴情的,用妾的银子来娶妾,真不愧是探花郎啊,聪慧得紧,若是换做旁人是断想不出这般两全其美的法子,既给商户抬了身份,也娶得心爱头牌,只是,咱们澜郡主算什么呢?是个连父母都不护,夫君都不爱的可怜人罢了。” 说话的正是慧太妃。 她以前从来不和淮王妃过不去,因为淮王是个不入流的亲王,没本事没能力还懦弱,夫妻两人都是立不起来的阿斗,斗赢这样的人实在也没有成就感。 但自从得知淮王妃拒了宋惜惜给永安郡主添妆的事情之后,她当即同仇敌忾,把淮王妃视为眼中钉。 这一番奚落,实在是半点情面都不给淮王妃留了。 淮王妃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她是不敢得罪慧太妃的,且不说她是皇太后的亲妹妹,还有一个立了战功回来的儿子,就是她自己的性子也不是好惹的,浑身带刺,若跟她争辩,她嘴里不定还要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淮王妃自知也不占理,只是有什么办法?澜儿怀孕,姑爷要娶妾,她作为娘家人能干预女儿后宅的事吗? 且王爷也说了,男子纳妾是再平常不过,澜儿要有容人之量,否则便是犯了善妒的罪名。 慧太妃说完之后,对宋惜惜递了个眼神,仿佛是告诉她,有些话你不方便说,哀家帮你说,哀家罩着你。 宋惜惜拿起手绢拭了一下嘴角,隐去了那一抹似笑非笑,她心里是难过的,但母妃说的这番话,正是她想说的。 第407章 慧太妃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对淮王妃投去不屑的眸光。 淮王妃心里头既是委屈,又无地自容,她看向宋惜惜,希望宋惜惜替她说句话,但宋惜惜只是面容淡冷,眼底更是瞧不出任何的情绪,她只得放弃,心里却暗暗记恨,亲姨母她也不帮一下,怎对得住她母亲? 说了好一会儿话,大长公主才回来,各人一番行礼之后,便又重新入座。 宋惜惜仿佛两人芥蒂不曾存在过,也给她行了个礼。 大长公主比她更善于伪装,还特意给了她一个关注和温暖的眼神。 皇太后问起荣老太妃,大长公主说:“母妃身子好些了,但今晚就不来同大家团年,这天寒夜冷的,免得受寒加重了病情。” “嗯,回头哀家会叫太医多看顾着点,你也别太担心。”皇太后说了句。 “多谢皇嫂。”大长公主道。 也差不多开宴了,宫人来请,大家便依次起身,拥簇着皇太后往坤和殿而去。 帝后在人前和谐恩爱,纵然大家都知道皇上如今最喜欢的是淑妃,但今晚淑妃也只能望着帝后表演恩爱。 也因为如此,淑妃总能看到皇上的眸光瞟向北冥王夫妇。 他们夫妇确实恩爱,坐在一处,宫人上菜的时候,北冥王都会挑一些菜给王妃,再把王妃不爱吃的夹到自己的碗中。 淑妃发现皇上看他们的眸光特别的复杂,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 淑妃想起曾经听闻的消息,说皇上本来有意纳宋惜惜入宫为妃。 淑妃看向宋惜惜的眼神,带了一丝冰冷入骨的嫉恨,不过好在,她已经是北冥王妃,皇上仁德,即便惦记宋惜惜的美貌,也不会夺弟妻的。 说来,那二嫁妇的容貌着实惊艳,即便她身为女子,眸子看上了她,就很难移开,她尚且如此,那些男子又怎会不心动? 倒是没想到北冥王也是容易被女一色所迷惑的,像他这般,要娶什么样的世家女没有?非得要娶一个二嫁妇,真真惹人笑话了。 她心里当然是瞧不上宋惜惜的,如今连带着对谢如墨也瞧不上。 燕王全程默不作声,只是眸光从一个个人脸上扫过,去揣摩这些人表面底下的暗涌。 同他一样的还有大长公主,淑妃的表情自然没有被他们错过。 大长公主心里有数了,有些话啊,还真要皇上的枕边人说才管用的。 晚宴结束之后,便各自道别回府。 宋惜惜牵着瑞儿,同皇太后与帝后福身行礼,“臣妇告退。” 皇帝的眸光凝在了她的脸上,唇边笑意不减,“惜惜,多些入宫陪伴母后,母后总念着你。” “是,臣妇谨记。”宋惜惜道。 皇帝微微颌首,眸光依旧是没有收回来,瞧得宋惜惜不敢抬头。 还是皇后在一旁说了句,“早些回吧,看瑞儿都困了。” “是,告退了。”宋惜惜牵着瑞儿转身离开。 淑妃撇了嘴,看向皇上,只见皇上盯着她的背影,久久都没有收回来,眸光里有一种情绪,是她不曾见过的,倒是方才北冥王看宋惜惜的时候,是这般的温情。 淑妃眉心一跳,皇上莫不是真动了心?而不是只贪恋她的美貌? 谢如墨被老晖王爷拉出去说悄悄话了,晖王是文帝爷的弟弟,是谢如墨的叔公,他原先在封地,年纪大了如今便回京养老,一般也不出府。 第408章 他的儿子被封为郡王,在封地里过着相对安逸的日子,倒不是他想着独自回京过孤单的老年生活,他也是希望儿孙绕膝的。 只不过,人老了,就想着叶落归根,同时也是做给皇上看,他老头子在京城呢,他的儿孙不会有异心。 他是不担心自己的儿孙,只是有些情况啊,他这老头子瞧出来了,就怕有人有野心,去拉拢各地藩王郡王,所以他才着急回京来养老。 今晚拉了谢如墨去,便是借着几分酒意,说些醉话,是警醒也好,是暗示也好,总之老头子能做的便是这么多。 临了,他拍着谢如墨的肩膀,“你那个媳妇啊,本王瞧着甚是喜欢,你改日带她来给我老头子磕个头。” 谢如墨笑着道:“是,一定的。” “好,本王回啦!”晖王撸了一下胡须,哈哈大笑着离开,脚步走得极为稳当,也不需要人搀扶,显然,是没有喝醉的。 谢如墨一转身,便见宋惜惜牵着瑞儿走过来,他迎过去,习惯性地牵着她的手,“冷么?” “不冷,喝了几杯酒,身子暖着呢。”宋惜惜没贪杯,只是敬酒的时候喝了几小杯。 宋惜惜添了句,“母妃倒是喝多了,说是今晚不回府,留在宫里陪伴太后守岁,娴宁也跟着她。” “随她。”谢如墨牵着她,她牵着瑞儿,出宫回府去了。 王府今晚也热闹,有沈万紫和棍儿这两位客人在,加上大过年的,府中定是要好好吃一顿。 于今已经准备好了几箩筐的铜钱,等着王妃回来,大家一同守岁的时候,谁来说好话,便抓一把赏过去。 有几箩筐的铜板,就有几箩筐的好话。 他们夫妇一回府落座,下人便鱼贯而入,嘴里说着吉祥富贵的话。 于先生围炉煮茶,烤着红薯,红薯香气飘满了整个王府,要下人说合格了,他才会扇一扇,然后说:“去王妃处领赏钱吧。” 宋惜惜便抓起一把铜板给过去,瑞儿见状,也觉得特别好玩,说他要当负责抓铜板的人。 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看向他的小手,那不能够同意的,王妃的手虽说也不大,但手指修长,一把下去能抓好多呢。 瑞儿少爷的手才多大啊,抓两把都没有王妃抓一把多的。 在大家的抗议声中,瑞儿下岗,这派赏钱的任务还得是王妃来啊。 于先生笑着和王爷对望了一眼,这多好,王妃只听得一声声的祝福,混没有空暇去想不高兴的事。 今晚嘛,就是要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过。 沈万紫也过来帮忙,所以下人分了两队,反正都是不吝啬钱的主。 沈万紫派着派着,笑得打跌,伸手便给面前的人一拳,“棍,你要不要脸了?你来三遍了,三遍都是说同样的话,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棍儿挠挠脑袋,“这都已经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你想不出别的,那你抄人家的啊,人家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这个富贵吉祥,健康长寿,实在是没有一点内涵。” 棍儿道:“你懂得什么?这富贵吉祥,健康长寿就是人之所求,祝福嘛,就是要简单粗暴些的,咬文嚼字,神仙都听不懂。” “哈哈哈,你以为神仙同你一般,胸无半点墨吗?”沈万紫笑着,“我这边听腻了,你去惜惜那边。” “那我这一次都说了,你得先给我,我再去排惜惜那边。”棍儿摊开手板,“给。” 沈万紫说了句臭不要脸,却还是给他抓了一把。 第409章 热热闹闹了一晚上,守到过了子时,便各自回屋睡去。 瑞儿早就困得不行了,不过是在强撑,棍儿抱着他回了屋中去。 谢如墨把宋惜惜抱在怀中,被窝里是暖的,只希望把她的心也捂暖一些。 本以为她会说点什么,但是她一句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呼吸匀匀,也不知道是否睡着了。 宋惜惜自是没有睡着,她睡不着,也不想动不想说话。 有些事情,是要硬扛过去的,咬着牙关扛过去,时光会带来尘埃,把所有的痛楚封闭住。 这是她一贯的方式了。 但比以前好的是,如今她有真心爱护她的人。 谢如墨心里也有些难受,更多的是心疼她。 她高兴的时候会对着他笑,但她伤心的时候,是不会对着他落泪的。 她总是藏起阴暗悲伤的一面,给他的永远是理智冷静与笑容。 惜惜从不曾说过心悦他,唯独一次对瑞儿说,但他听得出那是骗瑞儿的。 只是自己那时候当了真,自然,也是自己骗自己的。 心里头有些怪皇兄,从南疆回来,他想和惜惜培养一下感情,然后隆重提亲,结果皇兄一道口谕,他和惜惜的婚事就变成了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也好在惜惜知道他曾有求娶之心,起码叫她知晓他是真心待她。 宋惜惜天亮才差不多睡着,因着慧太妃在宫里头,她也不用起个大早去请安。 不过,不多时就被鞭炮吵醒,她在床上怔愣了半晌,干脆起床更衣。 宝珠过来给她梳头,道:“王爷一大早便去正院招待客人了,有些官员过来拜访。” “有带夫人吗?”宋惜惜问道,作为王府主母,若有夫人来,她也是要去招待的。 “没带,听沈姑娘说就是几位武官。”宝珠说。 “沈姑娘也起了?”宋惜惜摸着自己的脸颊,觉得好苍白,“给我上点胭脂,若回头有客人来,我这样子是要吓着别人的。” “不见就行啊。”沈万紫知道她起来了,便大模大样地走进她的寝室,“啧啧,哪家新妇起得这样晚?也就是仗着元帅宠你了。” 宋惜惜把胭脂盒子朝她砸过去,“贫!” 沈万紫脚尖一抬,接住了胭脂盒子再踢了回去,“今日大年初一,可不能说这些穷话。” 宋惜惜一手抓住胭脂盒子,笑着递给了宝珠,宝珠被她们这一来一往弄得眼花缭乱,好在胭脂没有掉地上,也没有甩出来。 梳好了头,沈万紫便撒娇,“宝珠妹妹,你出去一会儿,我跟你家大姑娘说会儿话。” 宝珠笑着道:“沈姑娘说话便说话,扭着身子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您发羊癫疯呢。” 宋惜惜扑哧一声笑了。 沈万紫端了姿势,“你懂什么?这叫撒娇。” 宝珠收拾着东西,捏了个兰花指,娇嗔地道:“这才是撒娇,看到么?” 说完,笑嘻嘻地出去了。 沈万紫把椅子挪过去,坐在宋惜惜的身边,同她照着铜镜,嗯,被比下去了,好气人。 沈万紫淡淡地道:“红绡回信儿了,我祖父没把我许给燕王,倒是我那堂姐愿意,而且是去我祖父屋中跪着求了一个晚上,冻得跟尊冰雕似的,我祖父才应承了她。” 宋惜惜皱起眉头,“你堂姐不知晓他的为人。” “知晓。”沈万紫淡淡的眉目里扬起了恼怒,“红绡告诉她了。” “知道还要嫁?”宋惜惜换了一根簪子,素一点好。 “嫁入王府,成为王妃,便是人上人。”沈万紫最讨厌蠢人,以前她还觉得堂姐挺上进的,想不到蠢蛋一枚,靠着男人成为人上人,这不是沈家人的做派,“这是她跟红绡说的原话。” 第410章 宋惜惜嗯了一声,“如果是一般女子这么想,我觉得好理解,只是你沈家是江南大族,传承百年不曾衰败,也就是因为你姑母的缘故,导致他们婚事艰难点,但你们本身就是高门,又何必攀什么高门?低嫁一些在夫家掌权,日子不是更好过么?” “所以我说她蠢。”沈万紫给她带上东珠耳环,“燕王盯上沈家,没那么简单,今日一早他已经离京了,不知道会把你姑母的丧事办成什么样子。” “派人盯着了么?”宋惜惜问道。 “盯着了。”沈万紫捏着她的脸颊,“笑一笑,你这几日都没怎笑过,如果我有后代子孙,我死了,我是希望我的子孙日日都笑的。” 宋惜惜拍开她的手,“你连相公都没有,哪里来的后代子孙?”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沈万紫这般说着,却是意兴阑珊。 她一点都不想嫁人。 惜惜是嫁得不错,但是皇家里头一大堆狗屁倒灶的事情,惜惜不会省心的。 而她沈万紫……嗯,没有男人配得上她,是的没错。 新年就这样在宴客和被宴请中如流水一般过去了,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庆祝活动很多,谢如墨说晚些要带她去看烟花。 可到了中午,竟是下起了冻雨。 这下雪还好办些,下冻雨的话那就是灾害了。 烟花是看不成了,赶着救灾救人吧。 谢如墨虽是大理寺卿,但也是京卫指挥使,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还要派人回来跟宋惜惜说一句,让她们千万不要乱跑。 天气冷得刺骨,滴水成冰。 后院里冻雨压倒了几株梅树,是被慧太妃之前移植出去的,东南角的墙壁附近有一株槐树,也压倒了一半,把墙都给压塌了一部分。 府中也是一片忙,好在于先生指挥有度,井然有序地清理树枝,破烂的砖,只等天气好些便修补。 百姓期待了许久的烟花看不到,还遭了冻雨灾害,怨气颇大。 而且,但凡有灾害,就有人趁火打劫,因着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很多百姓家里头都丢了财物,告到了官府去。 瑞儿的舅舅孔大人也忙得昏了头,从刑部和大理寺借调了人过来,一一立案。 但这里头也不少浑水摸鱼的,分明没丢失财物,却来报说丢失了,真真假假要调查可就难了。 冻雨下了两日,所有衙门却前后忙活了一个多月,才算是把一切都归顺了。 但遭冻雨灾害的也不仅仅只有京城,从京城一直到燕州都下了冻雨,许多百姓的房子都被压破了,朝廷掏了银子赈灾,好让失去家园的百姓暂时有个安身之所,不被冻死。 只是,缺衣少食的也是大问题。 勋贵圈中,有一位被人尊称为活菩萨的老夫人,她就是建康侯府的老夫人,今年已经九十三岁了,身体还真的挺康健。 只是平日里不爱出来走动,可这场冻雨造成的灾害太大,她派自己的孙子重孙子们出去看,回来一听禀报就睡不着了。 第二天,这位老夫人便由几名孙媳妇带着,逐户里走访勋贵人家寻求捐款,说是要捐给灾区的。 老夫人声望高,而且她是走路来的,不坐马车,那样冷的天气登门求捐款给灾民,官员家眷哪里有不给的? 只看给多或者给少。 不过,这种事情多少也是个心意。 老夫人来到了北冥王府,宋惜惜马上出迎,恭迎进来,暖茶暖粥伺候着。 第411章 老夫人已是十分疲乏,得到王府的暖茶粥菜,踏踏实实地喝了两大碗肉糜粥,还问能不能再喝一碗。 宋惜惜把一万两银票和粥放在了桌子上,建康侯老夫人猛地瞪圆了眼睛,抬头看着宋惜惜,心底那个震撼啊,手和嘴唇都抖了。 她跑了两天了,才筹得七百两银子。 正当她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时候,慧太妃在一旁道:“来人,给哀家取装银票的匣子来,取两万两银票给老夫人。” 儿媳妇要做的事情,她自然要支持,还要加倍支持。 建康侯老夫人激动得猛地站起来,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莫激动,莫激动,老夫人请坐。”宋惜惜怕她一个激动,气血攻脑,那就好事变成了坏事。 老夫人的几名孙媳妇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其中一人实在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说:“我们今日到了将军府,我们没打算叫他们捐银的,知道他们家连续娶妻也艰难,只是那会儿祖母累得很,也口渴,想着讨一碗粥喝,殊不知刚敲开了门,那个易夫人正好走出来,说祖母年纪这么大还出来当乞丐啊,真真受辱啊,祖母哪里有一文钱是落自己的口袋里?她自己的私己银子都捐了大半。” “闭嘴!”老夫人喝了一声,纵然她鲜少出门,也知道将军府与北冥王妃的往事,怎可在这时候提起? 那孙媳被斥了,也顿时想起来,连忙道歉,“对不住,妾身不是有意说起的,只是看到太妃和王妃二话不说便捐这么多银子,是信得过祖母,这份信任,一时,一时激动乱了分寸,望王妃恕罪。” 她心慌之下语无伦次,只是想着千万别让王妃误会她的意思了。 她真的就是替祖母委屈。 慧太妃知道那个易夫人就是易昉,是自己儿媳妇的老敌人了,当即一怒,“岂有……” 只是话还没说完,宋惜惜道:“老夫人行的是善事,行善就会被人非议,老夫人受得住这份委屈和非议才被人称做活菩萨,这位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慧太妃话锋一转,“对,岂有人人都知老夫人心意的?总有人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别管那起子人,咱们做好自己就是。” 见风使舵的本事,如今慧太妃是十分娴熟了。 建康侯老夫人欣慰地笑了,“太妃和王妃言之有理,也是老身的肺腑之言,既做了这事就不要管别人非议,若怕非议就不要做,先前用老身的私几银子做了一批棉衣送了过去,也只是杯水车薪,如今有了这些银子,那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老夫人善心,一定会多福多寿。” “不求这些,但求问心无愧。”建康侯老夫人笑着摆摆手,等慧太妃的银钱送到,她便起身告辞,也正色地跟太妃和宋惜惜说:“捐献名单老身送一份给衙门,衙门是否公示表彰,老身不知,但老身谨记太妃和王妃的善心。” 她们走后,慧太妃甚是疑惑,“那个易昉,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建康侯老夫人啊,她怎么敢骂的?那可是德高望重的老宝贝啊。” 沈万紫说:“许是人家刚刚在府中同人吵架了,一时怒火起,见老夫人来到,又知道她是登门求捐献的,便骂了一通,她素来是有些疯癫的,别管她们,自己做好就是,我是没多少银钱在身,否则我也捐些。” 第412章 说起来,也确实很久没有关注过将军府那边的事情了。 如今战北望两位夫人,想必能把老夫人伺候妥帖。 慧太妃道:“是,同人吵架之后,就是会口不择言,不管来的是谁,照骂不误,而且是用最恶毒的话来骂。” 慧太妃说的时候,脖子回缩,显然是有些心虚。 沈万紫笑着问道:“听您这话有故事啊。” 慧太妃讪笑,“当年和德贵妃吵架,吵输了,陛下来了安抚哀家,哀家指着他骂,差点酿成大祸,幸亏姐姐过来救场,否则哀家只怕要进冷宫织蜘蛛网了。”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望一笑,她这个婆母啊,有时候说话确实不分场合。 太后娘娘也确实宠她要紧,如今她当了婆婆,才适当批评,但是过年时留在宫里住了好几日,大概也是跟她说为人婆母之道。 总之从宫里回来之后,憨母妃待她比原先更好了些。 过了两日,不知怎地易昉骂建康侯老夫人是老乞丐的话传了出去。 整个京圈都震惊了。 应该说整个京城都震惊了。 因为冻雨受灾,京城虽然是最快恢复的,但是也有许多灾民得到了老夫人送的棉衣和粮食,再说,老夫人行善几十年如一日,连先帝都赐了牌匾说他们是积善之家。 而如果是个寻常人骂老夫人,大家也不会这么愤怒。 偏生是那个名声烂臭了的将军府易昉骂的,这引起了众怒。 一时间,各家里头烂菜叶臭鸡蛋都往将军府门口扔,有人半夜还给泼夜香到他们大门口。 不止一桶。 这导致和他们同一条巷子的府邸宅子叫苦连天,将军府府邸是在巷子前段的,巷子的尽头是一堵墙,所以要出门还是要经过将军府门口。 还有些晚上去泼的人,分不清门口,泼了隔壁两家,这导致他们和将军府直接干起来了。 要说干起来,那隔壁两家肯定就不是易昉的对手,导致三个人骨折,一个人断腿。 因着家里头的那点事,战北望在差事上也屡屡出错,导致毕铭喷了他几顿,而且直接禀报到了谢如墨跟前。 御史台为着他们家的事情可忙了,连续几日上奏本参战北望,还有战北望的父亲战纪,以及兄长战北卿。 皇帝本来还是有心抬举战北望的,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他跟吴大伴说了句,“烂泥扶不上墙。” 皇帝心里头郁闷得很,因为战北望和易昉是他赐婚的,将军府不敢休妻,皇帝也不好叫人休妻。 皇帝传了毕铭,问他战北望往日办差事如何。 毕铭也是有话直说,往日积极,家中出事之后便屡屡犯错。 皇帝便叫毕铭带话给战北望,让他带着易昉登门去找老夫人道歉,平息此事。 皇帝特意颁布了旨意,赞许了老夫人,且张贴了皇榜,述老夫人这些年所行的善事。 而就在皇榜的旁边,京兆府那边也张贴了捐款者以及款项所用去处。 看到北冥王府总共捐献了三万两银子,而在这之前,他们竟未对外说过,这是行善不欲人知啊。 关于宋惜惜和易昉的话题再度在京城里引起热议。 一个是捐献了三万两银子,一个是骂老夫人是乞丐,一毛不拔。 大家对宋惜惜是一片赞誉之声。 第413章 但是,也总有那么几个人,说宋惜惜是北冥王妃,本身也是国公府嫡女,家底丰厚,银钱无数,捐那几万两算得了什么? 反而将军府贫寒,老夫人久病,拿不出银钱捐献出去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的说法,当即就被人反驳了回去。 “你是不是对贫寒有什么错误理解?当初战北望娶易昉,听闻聘礼便要一二万两银子,还有那位王夫人进门的时候,嫁妆多少抬你是没眼睛看吗?” “你说人家贫寒,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你吃一年了。” “就算是贫寒,不捐就不捐,为什么要骂建康侯老夫人是老乞丐?她老人家今年九十多岁了,大寒天的步行去求捐献,为的是谁?为的是灾区百姓,她何错之有要被人指着骂老乞丐?” “还有,北冥王府是有钱不错,你有钱没钱啊?你有十两银子吧?叫你捐一两你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了吧?” “所以人家就是有这个格局和胸襟,京城勋贵人家没银子吗?为什么就他们捐了三万两?” 百姓吵吵闹闹的声音,自然也传回了王府。 宋惜惜派人去看了捐献名单,果然北冥王府是最多的。 她一时有些郁闷。 这样弄得她北冥王府要出风头似的,而且健康侯老夫人说要把名单交给衙门,衙门是否表彰是衙门说了算。 宋惜惜想以前捐献的都没贴出来的,这一次应该也不会公布。 怎么这一次贴出来了呢? 她捐银子实在也是心存善念,想帮助受灾百姓,不是要出风头的。 宋惜惜郁闷,但是慧太妃却很高兴,特意派人去找了一下,见秦王府捐的三百两银子,她哈哈哈大笑,“三百两,他们是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的?哀家过两日进宫,要问问德贵太妃才是。” 秦王是德贵太妃的儿子,又娶了齐家女,家底丰厚得紧呢。 宋惜惜嘴角抽了抽,“母妃,咱们这是做善事,若是同人攀比,就变了性质,还是不要说的好。” 慧太妃觉得那么多可惜啊?现在能奚落德贵太妃的机会不多了。 只是想起姐姐的吩咐,让她以后在府中要听儿媳妇的话,她的话是有大道理的,所以便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不说了。” 宋惜惜瞧了她一眼,倒是比瑞儿还乖觉了? 嫁进王府之前,她想过慧太妃是很难应付的,结果没几日便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每日早上,不是等她过去请安,而是直接找过来,说要一同用早膳,这实属有些颠倒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搬了院子,住在了梅花苑的隔壁明德院,还叫人种植梅花。 一副要和儿媳妇多亲近的模样。 纷纷扰扰,宋惜惜也懒得理会,如今受灾的事渐渐地平息了,她便找来娴宁问一问她对齐六的看法。 娴宁一听嫂嫂问起婚事,脸色顿时娇羞起来,脸颊红彤彤的,扭着手绢,“嫂嫂说的是哪个齐六公子啊?” 宋惜惜双手抱胸,“嗯,槐树路齐家那个齐六公子啊。” 娴宁怔了怔,槐树路?哪个槐树路?齐家不就是在北冥王府外二街的石季路吗? 宋惜惜扑哧一声,“还要和嫂嫂玩小心眼是不是?” 娴宁这才知道被嫂嫂打趣了,当即脸红若火,扭身就跑,“嫂嫂太坏了。” 她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眼底盈着光芒,“齐六,我心悦。” 说完,啊啊地叫了两声又跑开了,羞啊。 第414章 宋惜惜失笑。 但还是要问清楚些,叫沈万紫去把她逮回来,把她摁在椅子上。 “你见过他?” 娴宁眼底波光潋滟,“嗯,他进宫给皇后嫂嫂请安,我见过。” “喜欢他什么啊?”宋惜惜问道。 “不知道,就是瞧着就喜欢了。” 宋惜惜也不知道那齐六长相如何,第一眼就喜欢的,多半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和相貌太有关系了。 “嗯,那嫂嫂找人去问问?” “这个我做不得主,要母妃和嫂嫂做主的。”娴宁嘴角都压不住地上扬,“但随便吧,问问咯。” 公主的婚事,其实也不需要问,如果看上谁了,也就是请一道旨意的事。 不过,宋惜惜还是想知道齐六的意愿,如果只是迫于皇室威仪,不得不娶,那么婚后的日子大抵也过得不痛快。 皇后的意思她是知道的,齐家子侄都有出色,如果要让他们尚公主,齐六这个瞧着最没有出色的三房儿子,是最适合,不会浪费掉齐家其他的好苗子。 但慧太妃不是很满意,她是想和齐家联姻没错,但是,最好是齐五公子,那齐六是三房的人,三房没多大出息。 而且齐六也不是那种特别有才华的,读书不出众,终日爱鼓捣这个鼓捣那个,瞧着是没什么用处。 所以,宋惜惜来问她的时候,她沉默了半晌,“换齐五不成么?” “娴宁喜欢齐六。” “喜欢有什么用?喜欢只顶得一时,一起过日子就厌弃了,还是要找个拿得出手的驸马才行。” “驸马顶多是挂个闲职,当不了大官,和娴宁心心相悦才是要紧。” 慧太妃还是别扭,“你看秦王娶的齐家女就很好,大房嫡出的。” 宋惜惜声音淡淡,“怎地齐家女很好,我就不好么?若真要比的话,秦王如何能跟夫君比?有夫君在,哪位太妃越得过你去?你跟她们比,不觉得辱了自己的身份?” 一言惊醒梦中人啊。 憨太妃在片刻怔愣之后,猛地站起来激动地道:“对啊,你说得太对了,谁能跟我儿比?先帝的儿子,除了皇上,谁比得上墨儿啊?我何苦要跟她们比呢?我赢的,我一直都是赢的。” 宋惜惜闲适地坐等她激动完,道:“如此,我便请个人去问问齐六的意愿。” “还需要问么?叫哀家的姐姐皇太后赐婚就是。” “问一问。”宋惜惜道。 慧太妃扬手,“不用问,问他是给他脸了。” 宋惜惜面容一沉,“问!” 还真叫她优越上了。 "那……那好吧。"慧太妃妥协得也挺快。 宋惜惜想到了丞相夫人,当即带着拜帖登门。 丞相夫人可喜欢做媒人了,尤其是娴宁公主如此的可爱娇美,她当即应承,叫宋惜惜回去等好消息便是。 第二天,丞相夫人便登门了。 她笑容堆满了脸,对宋惜惜道:“六哥儿也是对公主有意的,三夫人一问他,他便忙不迭点头了。” 慧太妃狐疑得紧,“他们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啊?就见那一两面,就喜欢上了?” “齐六这个人嘛,”丞相夫人宽慰着太妃,“是个体贴的人,也没那些花花肠子,更没什么不好的嗜好,就是贪玩了点儿,年轻人嘛,只要不是逛秦楼楚馆或者混迹赌场,那就都还行。” 丞相夫人也这样说了,慧太妃也只好点头了。 两人的婚事敲定,太后下了一道赐婚旨意,钦天监日子一选,今年八月有吉日,宜婚嫁。 第415章 谢如墨下值回来,宋惜惜便同他讲了此事。 谢如墨把斗篷脱掉,交给了宜姑姑,坐下来饮了两杯茶,神色斟酌了一会儿,道:“齐六就是典型的富贵子,爱玩爱吃,和娴宁倒是臭味……志趣相投。” “过几日,大概齐家是要来下小定了,我的意思就还是按照正常婚嫁流程来走,问过娴宁了,她自己很喜欢这些仪式。” “她的婚事,按照她的喜好来办吧,我是她的兄长,在战场九死一生,为的也是她们母女能够恣意地活着。” 他牵着宋惜惜的手坐下,眸色温柔,“本来这句话也是想同你讲的,但显然没什么资格,因为你父兄的军功,你的军功也足够让你安枕无忧一辈子。” 宋惜惜笑了,“你同我讲的话,我也会觉得幸福的。” 他眸色一动,“是么?那我说句真心话,你不许逃开,我初初上南疆战场那会儿,心里头只有一个信念,收复南疆回去娶宋惜惜。” 他稍稍用力一拉,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宜姑姑见状,立刻带人退出去。 宋惜惜伏在他肩膀上,“你如愿了。” “那你呢?”他声音有些紧张,“嫁给我,你如愿了吗?” 宋惜惜笑着,下巴稍稍用力地压着他的肩膀,“如愿,也幸福。” 他双手的力量瞬间加重,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惜惜,如此我别无所求了。” 宋惜惜在他怀中好一会儿,才推开他道:“你叫棍儿建立府兵的事,如今进行得怎么样?” “已经开始了,棍儿没同你讲么?原本随同我出征的人里,有一百多人是我王府里的人,如今我要把他们从北冥军里抽调回来,这事还得跟皇上和王彪大将军说一声。” “嗯,我是见王府那块空地已经在修建了,但没见府兵入府,所以才问你的。” “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府中庶务你想管便管,不想管的话路总管如今管着也不错,于先生这段日子都随我去大理寺,所以不大得空管府里头的事。” 宋惜惜道:“我也是偷闲一阵子,哪里有王府主母不管事的?过几日我便同路总管交接。” “嗯,府里头都是新人多,有些个是从宫里头跟着我出来的,年纪不大却也算是府中的老人了,路总管也是跟着我从宫里头出来的,跟了我多年,是绝对可信赖的,其他人你看着用。” "至于母妃那边,她素来喜欢睡懒觉的,你别太早去给她请安,你多睡一会儿。" 宋惜惜笑着道:“我嫁进来就给她请过一次安,之后都是她过来找我一起用早膳,你出门早,不知道这事。” 谢如墨很是讶异,“是么?” 他是知道母妃如今和惜惜的关系好,但是没想好到竟不需要惜惜去请安的份上,且她还亲自过来找惜惜。 他不禁莞尔,“你们相处得这样融洽,实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 “我也没想到。”宋惜惜笑道。 今日难得早回来,谢如墨便想着和大家一起用膳。 殊不知,慧太妃听得他要同一起用膳,竟说身子不爽,叫人把饭菜端到她屋中去吃。 谢如墨还以为她真的不舒服,便要去探望一下,却被宋惜惜拉住,“她没有不舒服,是你最近早出晚归,少给她请安,也少同她讲话,今晚忽然说要一同用膳,她以为你要说她的。” 谢如墨诧异得紧,“为什么她会这样想?我几时说过她的?她是我的母妃,我做儿子的有什么资格说她?” 第416章 宋惜惜用手掐着他的脸颊,“你少点在她面前摆这副臭脸,她就不会觉得你要说教。” 谢如墨抓住她的手,顺势往她唇上一啄,笑着道:“真没办法,天生威仪。” “你对着我的时候不也常笑吗?对她也多笑笑。” 谢如墨点头,“行,都听你的。” 宋惜惜出去吩咐,不用给太妃屋里送饭,她亲自去请太妃到饭厅去。 慧太妃扭扭捏捏的,问了好几次他今日心情如何,宋惜惜都宽慰她,“好着呢,心情很好的。” 慧太妃这才放心同她去了饭厅,谢如墨已经坐下了,见她来,便起身道:“母妃,来了?” 挺拔修长的身姿,习惯性的沉稳面容,有着武将的威仪肃杀。 然后,便见他很听媳妇的话,缓缓对慧太妃露出了一个微笑。 慧太妃愣住了。 脑海中回忆起先帝发怒之前的征兆,也是这样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或冷笑,之后便要龙啸虎吼了。 谢如墨如今越发像他爹了。 不过,她也还是点了点头,“坐吧。” 她自己也稳如老狗地坐下,有宋惜惜在,他是变不成先帝发怒那样的。 片刻,娴宁和瑞儿也到了,一同入座。 食不言寝不语,母子之间零交流,眼神都没有多一个。 不过,宋惜惜给她布菜,挑的都是她爱吃的,可见这儿媳妇是有多细心,多记着她的口味喜好。 想到这里,慧太妃心情大好,汤也多喝了一碗。 用了膳,上了茶,看着下人把碗筷收拾,慧太妃忽然有点想落泪。 就是不知道为何,忽然地心酸又幸福。 其实她期盼的不就是这样吗?儿女都在身旁,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她不抱怨儿子,儿子不瞪她,没有啰嗦责怪,也没有反驳与不耐烦。 喝茶的时候,也说了会儿话,说起了建康侯老夫人的事,路总管道:“外边的流言蜚语还是没有停止,声讨易昉的声音也越来越高,听闻战将军带她去建康侯府道歉,只是如今的建康侯却把他们拒之门外,那易昉见状,一生气就跑了。” 如今府中也没忌讳着说将军府的事情,因为大家都知道,王妃不在意。 路总管继续道:“听闻说,老夫人对于建康侯的做法也不满意,她说压根没把易昉的话放在心上,既行了此事,就由得人随便说,她不在乎这些。” 宋惜惜正想着老夫人境界高,慧太妃却先拧起眉毛说:“怎么能不在乎呢?她若是敢这样说哀家,哀家定是要把她的嘴巴都打肿,建康侯老夫人就是太好欺负了,这么好欺负的话,以后儿孙也是要被人欺负的。” 谢如墨道:“老夫人活到了这年纪,怕是什么也都见过了,再难听的话也听过,她是个心善之人,几句羞辱的话她怕是没放在心上的。” “那怎么行?老夫人分明是行好事,却被人说成老乞丐,她可是诰命夫人,易昉她算个屁啊。” 意识到自己说了粗话,她讪讪地补了句,“她这般不知分寸,也不知道那王家姑娘是如何治家的。” 路总管笑着道:“太妃您是不知道,那将军府的内宅乱得不行,王家姑娘倒是有心想要理家,可惜易夫人是平妻,占了个妻字,便不如妾好管,而且易夫人懂得功夫,王家姑娘想要立规矩,也是立不起来的,听闻她带过去的两个婆子,都被易夫人打了,战将军日日归家便是要处理这些内宅事端,怎有心思办差?” 第417章 慧太妃道了一句,“那王家姑娘也忒可怜些了。” 沈万紫冷笑一声,“可怜什么?一丘之貉,你们大概是不知道,当日惜惜和元帅成亲,她也嫁入将军府,她却处处想压惜惜一头,还跟伺候她的侍女说过,咱家惜惜嫁妆寒酸,后来很多人来添妆,她脸色不知道多难看呢。” “有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慧太妃问道。 “自然是我的人调查出来的,王家治家也就那样,管不住下人的嘴巴,反正王清如也是恼恨咱们惜惜的。”沈万紫略显得骄傲,如今发现惜惜二师姐给的人那是真真的好用啊。 宋惜惜想起和王清如见过两次,第一次倒是没什么,第二次便感觉到敌意了。 她道:“反正也不来往,让她恼恨呗。” 慧太妃啐了声,“不知好歹。” 她随即想到自己儿子的兵权就是给王家的人拿了去,当即道:“方才说她可怜,实则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家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夺我儿兵权……” “母妃!”谢如墨顿时脸色一沉,“胡说什么?” 慧太妃吓得一个哆嗦,急忙挽住了宋惜惜的手臂,像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她就是替他不值嘛,她是想表现母爱,不知他凶什么凶。 宋惜惜道:“母妃,这话确实不可乱说,便是在府里头也不能说,这是皇上的决断。” 慧太妃点头,“知道了。” 宋惜惜才轻轻地拍了谢如墨一下,“别这么大声。” 谢如墨见母妃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凶了点,道:“母妃恕罪,儿子一时大声了些。” 慧太妃委屈巴巴地说:“你确实不该大声同母妃说话的,若是叫旁人看见了,会说你不孝。” 谢如墨看了宋惜惜一眼,顿了顿,“嗯,儿子谨记。” 茶也不喝了,慧太妃回屋去。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天气没有那么冷,吹过来的风也透着一丝丝的暖意。 夫妻二人牵手在院子里散步,顺便告知她,“燕王妃葬在了燕州的灵脉山,丧事是按照亲王妃礼制,人死了,反而给了她王妃该有的尊荣。” 因着冻雨,燕王妃才出殡不久,宋惜惜和谢如墨都没去,叫了于今先生去的。 宋惜惜心寒,“不过做戏罢了。” “莫要难过,至少她走之前,你去陪伴过她。”谢如墨握紧她的手,轻声说。 “嗯。”宋惜惜垂头,也没说什么。 “于先生说见那谢如龄倒是真心待表姨的,丧礼上哭得最是情真意切,倒是玉莹和玉轻挤出来几滴眼泪,做出悲伤之色罢了。” 宋惜惜脑海里浮现出那姐妹的面容,在宫里头听见她们母妃的死讯,一开始是无动于衷的,仿佛母妃在她们心里头是早就死了一般。 宋惜惜转开这个话题,“我给承恩伯府递了帖子,明日去探望澜儿。” “要我陪你去么?”谢如墨问道。 宋惜惜笑了笑,“我们姐妹两人说话,你去作甚?且你明日也不是休沐。” “陪你的话,我便当一回昏官,不回大理寺。” 宋惜惜道:“不用,我叫了滋滋陪我,且我叫了红雀一同去,让红雀给她请个脉,梁绍纳妾的事,想来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嗯。”谢如墨眉头蹙起,对这个梁绍,实是没有什么好感。 宋惜惜忽然幽幽地道:“澜儿很爱梁绍,可惜错付了。” 谢如墨把她拥抱入怀中,勇气上头,“我也很爱你,但我知道我没有错付。” 宋惜惜伏在他胸口,身体片刻僵硬,但慢慢地心头浸出暖意,这胸膛怎就如此的温暖和坚实呢? 第418章 谢如墨等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说话,心里也没有失望,迟早,她会真正爱上他,然后亲口跟他说的。 他们一辈子这么漫长,他慢慢地等。 第二天宋惜惜带着沈万紫和红雀去了承恩伯府,带来了厚礼。 承恩伯夫人带着家眷出迎。 梁绍是嫡长子,也是伯府世子,有家世有功名有长相,确实会是很多女子趋之若鹜的。 宋惜惜是王妃身份,承恩伯府是隆重招待的。 听闻承恩伯妾室众多,不过今日并未见到,只见二房三房四房的夫人带着孩子们出来。 承恩伯夫人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身子有些发福,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当家主母的精明和玲珑。 承恩伯府的哥儿姑娘都出来拜见,宋惜惜亲自送了礼物,和蔼地同他们讲了一会儿的话,承恩伯夫人便叫他们出去。 宋惜惜的眸光这才落在澜儿的脸上,她还不太显怀,红着眼眶坐在一旁,整个人却是瘦了一圈。 宋惜惜满眼心疼。 承恩伯夫人看在眼里,笑着说:“郡主自从有孕,便一直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这几日才好些。” 宋惜惜知道女子有孕辛苦,需要加倍的爱护,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承恩伯夫人瞧着是精明,但相信不会是那种刻薄儿媳妇的人,她看着澜儿的眼神是和蔼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装的。 二夫人笑着说:“因着郡主有孕,我们府中是禁吃羊肉的,她闻到羊肉的味道便要吐。” 二夫人这话说得就有深意,就是全府的人都会迁就着澜儿,不会亏待她。 二夫人说话玲珑,可那位四夫人却是个愣的,她道:“是啊,咱们都避着这羊腥味,可偏生那烟柳喜欢吃炙羊肉,世子日日陪着她吃呢,吃完之后,又借口说浑身羊膻味不去陪郡主。” 承恩伯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意识到失言,连忙噤声。 宋惜惜瞧了澜儿一眼,她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宋惜惜心底叹息,面上却只当听不到四夫人的话,道:“我今日带了大夫来,她是丹神医的弟子,我想让她给澜儿诊脉,看看胎像如何。” 听得是丹神医的弟子,承恩伯夫人连忙站起来行了个礼,恳切地道:“有劳女大夫了。” 红雀回礼,然后径直走到澜儿身边坐下,铺好垫子之后,澜儿把手伸出来。 两只手的脉象都切过了,红雀道:“她肝气郁结,神思不安,胎气也不稳,应该已经用保胎药了对吗?” 承恩伯夫人迟疑了下,道:“确实自有孕之后,便一直用保胎药。” “效果甚微,我开个方子服用几日试试吧。”红雀也不多说旁的,便拿出药笺开起了方子。 承恩伯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取,红雀道:“随便哪家药铺都可以买,每日煎服,早上中午一次,晚上就不服了。” “多谢大夫。”承恩伯夫人又站起来道谢,示意那婆子给诊金。 红雀收下,又瞧了澜儿一眼,便坐了回去。 这诊脉之后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澜儿为何会肝气郁结神思不宁以致胎气不稳固。 但这话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承恩伯夫人见北冥王妃的神色有些沉了,刚要说些什么来圆场,却听得外头传来清冷的声音,“怎地?世子说过我可以在府中随意行走,如今怎去不得花厅了?” “不是,烟姨娘,夫人在招待贵宾。” 那声音冷傲,“什么样的贵宾,我是见不得的?” 承恩伯夫人脸色一变,猛地给婆子打了眼色。 第419章 只是已经太迟,婆子还没走出去,方才说话的女子已经穿着一身海棠红织锦绣缠枝纹襦裙进来,身上还披着一件名贵的狐裘披风。 宋惜惜看了一眼,只见此女发丝漆黑柔亮,眉若远山,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望仙髻上插着一支如意纹头白玉簪子,发髻边戴了花钿,耳垂挂着一双红宝石耳环。 她的腰身极细且柔,行动间,摇曳生姿,娇美不失妩媚,妩媚见清冷。 承恩伯夫人见她进来,眉头便皱起,这小贱人不好好地在屋中待着,出来冲撞了贵客。 只见她进花厅之后,眸光睥睨了一眼,满是不在意,福了个身,道:“见过夫人,听闻府中来了贵客,不许妾身入花厅,妾身特意来见过贵客,免得失了礼数。” 澜儿本一直没说话,见她这般倨傲的进来,浑没把表姐放在眼里,当即颤声斥道:“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呵,原来这贵客是见不得人的?世子夫人可别动怒,免得回头动了胎气,便又是我的错了。” “你!”承恩伯夫人脸色铁青,只是碍于北冥王妃在不好发火,“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些给王妃行礼?” 烟柳的眸光看向了宋惜惜和沈万紫,最终定在了宋惜惜的面上,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仿是没想到她这样美。 心道,不知比起自己来如何呢? 她淡淡地道:“京城这么多王妃,不知道是哪一位王妃来了?” 她说完,在几房夫人的怒目之下,随便地行了个礼,“不管是谁,妾身见过王妃便是。” 沈万紫不看她,只是看着承恩伯夫人,“在我们沈家,这样没规矩的妾是要被拖出去杖责的,不知道承恩伯府是否也这般规矩严明?” 沈万紫手心都痒了,恨不得出去照着那张脸抽几巴掌,解解痒。 宋惜惜比她好不了多少,但是这些年磨了性子,沉静了许多。 这是承恩伯府的事,承恩伯夫人视若无睹,那么她不会阻止沈万紫的。 所以,她只是端茶淡淡地饮了一口,并没拿正眼看烟柳。 承恩伯夫人见状,知道北冥王妃是给伯府面子,她当即脸色一沉,“来人,把她带下去。” 两名婆子上前便要把她拖出去,烟柳冷冷地瞪着她们,“什么脏手敢碰我?” 她哼了一声,转身出去,到了外头,她的声音清棱棱地传入,“呵,什么王妃?连我这红楼出身的都比她清白。” 沈万紫眼底怒火蹭蹭上,燃烧起来,她很有礼貌地福身,“失陪一下!” 她大步出去,在外头抓住那烟柳的肩膀,“老婊,看过来!” “你做什……”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连续四下,再添一脚。 惨叫声响起。 沈万紫抓住她的头发拽起来,拍着她的脸,“认着我,江南沈家沈万紫,只要我从你嘴里听到一句诋毁北冥王妃的话,我听一次,揍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狠。” 承恩伯府几位夫人神色难看,今日真是丢人了,既恼怒烟柳的无状,更恼怒外人管她的内宅事。 澜儿气得是浑身颤抖,原本明媚的眸子盈满了泪水,尽是悲苦。 宋惜惜放下茶杯,道:“澜儿,陪我看看承恩伯府吧。” 她说了,才问承恩伯夫人,“介意我到处看看吗?” 承恩伯夫人勉强笑了笑,知道她们是要单独说话,自然也不敢阻止,道:“王妃自便,澜儿,好生招待王妃。” 第420章 澜儿起身带着宋惜惜出去,刚好看到被沈万紫抓住头发的烟柳。 这会儿,也不高傲也不清冷了,两边脸颊几道巴掌印痕,十分清晰,脸颊都肿起来了,可见沈万紫下手之狠。 沈万紫见她们出来,厌恶地推了她一把,“滚!” 烟柳勉强站定,却依旧抬起下巴看着澜儿,“世子夫人,你的客人真是野蛮,但也要多谢你的客人,世子会更加疼惜我。” 说完,捂着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之下离开。 澜儿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 宋惜惜带着她回到她居住的院子侧厅,拿手绢给她擦拭泪水,叹息一句,“她就这么骑在你的头上?澜儿,你是郡主!” 澜儿抽泣着,“郡主管什么用?他也不需要依仗我父王母妃,再说,我父王母妃想帮他的仕途,还帮不上呢。” 一个闲散亲王,没有实权在手,不善于经营,手头更无多少余钱,靠着吃食邑,娶了一大堆的侧妃姬妾,个个都要吃好喝好住好穿好。 他们如何能为澜儿撑腰? “她一直都这么放肆?”宋惜惜问道。 “进门,给我敬茶的时候,把茶倒在我的鞋子上,我说她两句,夫君还骂我。” 澜儿擦着眼泪,眼底里是深深的绝望,“表姐,我该怎么办啊?我这么爱他,他怎么能这样伤我心啊?我怀着孩子,他就娶花魁娘子进门了,你见过那家勋贵世族会娶花魁娘子的?” 沈万紫道:“得了吧,承恩伯府算什么勋贵人家?若不是出了个探花郎,都没落了。” 澜儿抽抽搭搭地说:“我原先想着自己多幸运啊,那么多贵女喜欢他,他偏娶了我,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如烟柳,可我到底是王府出身的郡主,他怎能如此漠视我?自打烟柳进门,他都不愿意来我屋中,便我怀孕难受,他也只是派个人过来问两句。” “不是还有一个文姨娘吗?”宋惜惜替她擦着眼泪。 “文姨娘倒是安分的,她只求用家财换个好婚事,她商贾之女嫁入伯府,拿了五万两的嫁妆进门,三万两给了夫君娶花魁娘子,她是心甘情愿的。” “和离!”沈万紫虽不觉得和离是简单的事,但梁绍这个人,负心薄情,真的不能托付。 澜儿惨然一笑,“和离?我一旦和离,父王和母妃都不会让我进门,表姐还记得你和离那一次么?她连你给我的添妆都不要,嫌晦气。” “他们不知道你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吗?没上门来跟梁绍谈过?” “知道,父王是知晓的,但他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不过的事,叫我不要拈酸吃醋,母妃虽也心疼我,可也是一样叫我忍着,说我反正是世子夫人,日后他承爵了,我也是一家主母,说过两年,世子玩腻了,便会嫌弃她的,让我先忍着点。” 沈万紫骂道:“淮王夫妇真是窝囊废。” “可这样的日子怎么忍啊?她若只在自己屋中待着也就罢了,偏生世子宠着她,她日日到我跟前让我难堪,总说与夫君晚上……” 澜儿没说下去,掩面痛哭。 虽然没说下去,但是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烟柳到她跟前挑衅,连与世子床笫之事都用来刺激她。 “你且安心养胎,等孩子出生了,你再慢慢收拾她。”宋惜惜如今也不能教她如何,她胎儿都没稳呢。 “收拾不了的,我说一句都不行,世子护着她,分明她赎身的银子都是文姨娘给的,但她却因文姨娘的一句话就掌掴了文姨娘。” 第421章 沈万紫和宋惜惜都愤怒异常,这梁绍是何等的狼心狗肺?拿了人家文姨娘的银子娶了心爱的人进门,却为了一句话就掌掴耳光。 宋惜惜立刻怒声问道:“他打过你吗?” 澜儿道:“那倒是不曾的。” 宋惜惜道:“现在不打,谁知道以后?那花魁娘子今日在我面前都如此放肆,难保日后不会去挑衅你,她红楼出身,虽说是清倌,可手段花着呢。” 她扶住澜儿的肩膀,“你陪嫁带来多少个人?足够护着你吗?” 澜儿道:“带了四个侍女,一个婆子。” 宋惜惜想着回去同棍儿商量一下,请他写信回去师门,能否请两位师姐过来当个护卫。 就是不知道他师父是否同意,他师父原先是不同意女弟子下山去谋生的。 就是短暂的几个月,等孩子出生满月了,便让她们回去,希望棍儿的师父能答应。 这事她暂不跟澜儿说,等确定了直接把人送进来。 离开承恩伯府,在马车上红雀说:“王妃,其实郡主的情况并不乐观,她忧思过重,应是日日伤心哭泣导致,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什么保胎药都不管用的,这孩子保得住保不住还另说,只怕还会导致她落下病根。” “还有,她应该是咳嗽过一阵子,这咳嗽在前三个月最是损害胎气,她的肺经心经十分淤堵,还是要想开一些啊。” 红雀的话,让宋惜惜更是担忧。 想开一点,说来容易,做到极难。 澜儿自小就不是坚强的孩子,遇事就只会哭,身为郡主,因着淮王夫妇的软弱,导致她的性情也是偏软弱怕事的。 尤其,她还深爱着梁绍,嫁入承恩伯府之前,她是满怀憧憬,殊不知这么快,就有新妾入门,而且梁绍还专宠新妾,对她不管不顾的。 沈万紫冷冷地道:“按我说,刚才打那老婊也不尽兴,该打那梁绍才是。” 宋惜惜淡淡地道:“他心爱之人挨打了,你猜他会不会上门讨要说法?” 沈万紫摩拳擦掌,“很好,来一次打一次。” 红雀迟疑了一下,“其实,打了他们,郡主的日子会更不好过,梁世子只怕会更加恼恨郡主的,若在这期间他对郡主冷言冷语,只怕更惹得郡主伤心,这一伤心……” 这一伤心,胎儿还能不能保住,这是很大的问题了。 沈万紫气道:“反正他现在也待郡主不好,何不教训他一下,让他收敛些?” 宋惜惜想了想,道:“你打他,便是殴打朝廷命官,而且他一个文人挨了女人的打,丢了大面子,确实会迁怒澜儿,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沈万紫连忙问道,她现在很热衷打击渣男啊。 宋惜惜道:“这事,要拜托敏清公主了,走,我们去敏清公主府。” 敏清公主嫁给了许御史的公子许乐天,这位许御史眼底里揉不得沙子,不管是前朝还是内宅,只要被他逮到把柄,他就参,往死里参。 梁绍不是前途无可限量吗?就让他内宅的事传出去,许御史拿来做文章,反正御史台最近也很闲,不是吗? 第422章 对于宋惜惜和沈万紫的冒昧到访,敏清长公主却是一点都不介意,十分热情便把人迎了进来。 宋惜惜告罪,“本该先送来拜帖,只是事出突然,冒昧到访,实在抱歉。” “你我说这些话岂不是显得生分了?”敏清长公主笑着道,“正好你今日来,徽峥也在我这里做客,她贪吃,吃坏了肚子,这会儿去了净房,一会儿你便见到她了。” “什么贪吃吃坏了肚子?长姐休得胡说。” 说话间,徽峥长公主也带着侍女进来了,她手里捂住腹部,显然还有些不适,但回怼敏清长公主却是铿锵有力。 敏清长公主道:“扑哧,惜惜在这里,你要面子不承认也成,你就是贪吃,娴宁也是随了你。” 宋惜惜带着沈万紫红雀行礼,“见过徽峥长公主。” 徽峥福身回了个礼,“都坐,站着做什么啊?惜惜,你今日这面容怎地惨白惨白的?谁欺负你了?” 宋惜惜坐下,把去承恩伯府的事全部说了出来,也是照直说,并未有添油加醋,自然,连沈万紫打了那花魁娘子的事都说了出来。 徽峥长公主先给沈万紫投去一个赞许的眸光,“打得好!” 随即,一拍桌子,“什么贱人,敢如此的放肆,挑衅主母?连你这个王妃都没放在眼里,可见堂妹往日在承恩伯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怀着身孕也不得夫婿半点爱怜,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敏清长公主一听,便知道宋惜惜今日的来意了。 她端着茶杯慢慢地饮了一口,眼底有怒气若隐若现的,只是因着她的家翁是御史大夫,所以她一言一行都比较沉稳。 她喝了茶之后,道:“徽峥,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冷静些。” “冷静?我可冷静不了。”徽峥公主虽不是鲁莽激烈之人,但身为女子,她太能体会女子的艰辛,她这个当公主的自然是恣意的,可身为皇室公主,她也不是没有体察过民情的。 “虽说我朝是允许纳妾的。”敏清长公主慢慢地说,“但是,纳妾也是有明文规定,只不过天下是男子做主的,有律法保障主母的权益,却很少会有人用,男子也不会遵守。” 我朝律法对于男子纳妾是有规定的,正妻必须是年过四十无所出,男子才能纳妾。 只是,没有官员或者勋贵人家能做到这点。 这律法形同虚设,约束不了任何男子,因为平民百姓娶一个妻子已是艰难,富商三妻四妾藏于府中,也无人会过问。 至于官员嘛,上峰送一两个女子当玩物,也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只是,若参纳妾,那么满朝文武没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可这梁绍不一样,梁绍纳的是花魁娘子,官员禁止去秦楼楚馆,这是先帝三令五申的。 只不过如今皇帝登基之后,便渐渐放松了些。 加上,梁绍自诩才气过人,最喜欢到书斋楚馆这样的地方,挥洒自己浑身才情吸引女子崇拜的眼光。 一不小心,和这位花魁清倌对了眼,便迫不及待娶回来。 逛秦楼,和纳花魁娘子做妾,且是在正室夫人有孕的时候纳进门的,里头还藏着一些叫人恶心的作为,那就是一同娶两房妾侍,一房妾侍用来出银钱让他娶花魁娘子。 如此,既得了心爱之女,还不花一文钱。 男人之耻。 第423章 敏清长公主道:“我公爹掌着御史台,他是御史台的主官,前阵子回府用膳,听他说起如今要肃正官员风气,重拾先帝朝时的纲纪,务必要官员做到清正廉洁,这几日他与御史中丞正在商议这件事情,那梁世子正撞风口上了。” 宋惜惜闻言,笑着道:“那不巧了么?不过倒是可以多等一两日,那花魁娘子今日挨了打,世子怕是不知多心疼,我与他见过一面,他对我甚是不齿,想来会登门兴师问罪,不知道这冒犯王妃算不算罪名呢?” 敏清长公主道:“听闻梁世子自诩神通转世,才气过人,他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是天子门生,天子门生更该约束自身,做好表率,如今内宅混乱,公然逛红楼楚馆,还纳回家中做妾专宠起来,且为一个花魁娘子冷落正妻,更因她而冒犯王妃,本宫相信御史台的墨条,会磨出火星子来。” 有敏清长公主这句话,宋惜惜算是放心了。 打梁世子只会让他记恨,更加对澜儿不利。 但是御史台盯着他,他还敢如此放肆么?如果真敢这么放肆,这前程也不用要了。 徽峥长公主怒了一通之后,不禁也说起了澜儿,“她就是性子太懦弱了,自己好歹是郡主出身,怎能容他承恩伯府如此欺负?” “她素来也是个软糯性子,加上咱们皇叔是个什么德行,你也是知道的,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她怎有刚毅之气?若是换做别人,就不说郡主了,随便一个世家女,他们承恩伯府敢这般欺辱?” 沈万紫郁闷地道:“按我说来,就是她太爱那个梁绍了,也不知道梁绍有什么好的,披着人皮,却不干人事,换做是我,定要他日日挨揍,打得他花花肠子变成了一条硬筋才好。” 敏清长公主叹息,“所以说,咱们当女子的,即便夫婿眼下待自己多好,也得给自己留三分,莫要全部交托真心出去,否则一旦被伤害,那就是灭顶之灾。”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惜惜,也不忌讳地问道:“当日战北望伤你,你二话不说便和离,可见你对那战北望也没有几分真情。” 宋惜惜道:“当时也是真心实意要过日子的,至于真情,都不曾相处过,还没有机会好好认识他,便不至于让我喜欢上他。” “也算是幸事。”徽峥眼底里透着厌恶,“那易昉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骂建康侯老夫人,本宫都想叫人上门去掌她耳光。” 敏清长公主道:“当初她打了胜仗回来,被捧得有多高,如今便跌得有多重,只要心怀不轨,总会被反噬的,如今听闻还有人日日去他们家门口泼粪砸烂菜。” “战北望不是被御史台参了么?”徽峥长公主问道。 “是,但是皇上令他带着易昉去道歉,可惜没道歉成功,这事如今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反正将军府和建康侯府算是结怨了。” 这些话,宋惜惜就没搭腔了,只听听无妨,发表意见大可不必。 倒是有点心疼二老夫人,他们还没分家出去,住在一起,那日日得多臭啊。 还有府中的下人,怕是都要恨死易昉了,日日这般清理着门前的粪便,也实在恶心得很。 老百姓大多是爱憎分明,可以把你捧得很高,日日吹嘘,也可以把你踩作地下泥,日日践踏。 第424章 回府之后,宋惜惜便问了棍儿,棍儿先问了一个问题,“开多少?” 宋惜惜知道轻易请不来,唯有在金钱上多给些,才有可能叫他师父松口。 宋惜惜道:“直到孩儿顺利出生到满月,也就几个月,来两个人的话我总的给一千两,你觉得如何?” 棍儿双手往发间一插,“不如何,但我必须马上去写信,王府有专门送信的人吧?请务必立刻,尽快,马上,把信送到我师父手中。” 宋惜惜笑了,“请你务必立刻尽快马上把信写出来。” 一千两,真不少了。 他师父不许弟子们下山,是因为当女护卫保护高门大户里的主母,撑死二两银子月钱,还得受气。 现在去保护郡主,不受气,不用干别的活儿,只是护着她不被人伤害,最多是负责盯着她的保胎药。 只干几个月,两个人就可以拿到一千两银子,相信他师父会心动的。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承恩伯世子梁绍果真带着两名小厮登门了,他指名道姓,要见宋惜惜。 他是趁着谢如墨出门才来的,可见他也不是那么的目中无人,他只是觉得宋惜惜一个二嫁妇好欺负。 只是门房听他如此嚣张,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马上禀报了于先生,于先生往门口一站,儒雅斯文,出口的话却十分冷冽,“要么滚出,要么挨打。” 于先生的身后站着几名侍卫,都已经扬起了鞭子,所以不等宋惜惜见到,他就已经灰溜溜地走了。 沈万紫听了于先生的禀报之后,觉得十分遗憾,她有两个巴掌想送给梁世子,送不出去很是难受。 自那一日,倒是也没见他再上门了,宋惜惜甚是担心他会把怒气转嫁到澜儿的身上。 七八日之后,棍儿两位师姐骑马来到。 棍儿一听,“骑马来的?” “租的。”两位师姐都是同样的装束,薄棉袄,里头是石青色粗布短襟。 年纪二十上下,但是打扮确实显老了,皮肤也甚是粗糙,这与她们日常耕作有关。 棍儿带着师姐去见宋惜惜,宋惜惜一见便认识了,连忙拱手道:“箩师姐好,石锁师姐好。” 沈万紫也连忙跟着见礼。 她们二人当初是被棍儿师父捡回去的,箩师姐是被装在箩筐里头,而石锁师姐身上除了衣裳,就只有一个石锁。 因此,箩师姐的本名其实叫箩筐,打小被人小箩筐小箩筐地叫着长大,只不过长大了,大家觉得箩筐不好听,便叫她阿萝。 石锁师姐如今依旧还叫石锁,石锁倒还好,便没有改别的叫法。 “惜惜好,滋滋好。”两位师姐也是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来了王府就觉得自己卑微。 箩师姐问道:“屎棍可有给你们带来麻烦?若有的话尽管说,我抽他。” 棍儿急得去捂住她的嘴巴,“师姐,我是府兵教头,你不能这么叫我,否则他们会不服从我管教,我这教头的年例就拿不到了。” 还是钱重要,箩师姐改了口,“好,知道了,天生。” 棍儿,孟天生。 只是宋惜惜和沈万紫都有些疑惑,棍儿不就是棍儿吗?什么时候变成了屎棍?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得了赏金之后买了许多胭脂口脂回去,被师父指着他痛斥搅屎棍,因此喜提了屎棍的称号。 第425章 棍儿当着她们的面,一再强调,“以后在王府,必须叫我的名字,我叫孟天生,不是棍儿,也不是搅屎棍,更不是屎棍。” 沈万紫耸耸肩,“棍儿这名早就传出去了,不过,你高兴便唤你天生咯,横竖在我们心里你永远是根棍儿。” 宋惜惜叫人把两位师姐带下去洗漱,再出去买几身成衣,明日一早便去承恩伯府。 因着刚好红雀让沈万紫送一张方子给平阳侯老夫人,便要经过将军府。 经过将军府的时候,沈万紫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倒是也没什么异常,便也就不管了。 等把方子交给了平阳侯府的管事,她们也不逗留,抓紧去承恩伯府。 在马车里头跟箩师姐和石锁师姐说进府之后要注意的事情。 “咱不主动打人,不主动出手,但不可让人那叫烟柳的姨娘接近郡主,如果梁世子来郡主屋中撒气,惹得夫人伤心落泪,你们把梁世子架出去。” “她每日服的药,每天吃的饭菜,都要用银针检查,我知道石锁师姐懂得一些药理,适时汤水什么的,也命人给她安排上,但也不必您亲自动手做的。” “还有谨记一点,如果有什么危急的情况,你们处理不来或者不好出手,记得留一人护着郡主,另外一人马上来告诉我。” 宋惜惜事无巨细地叮嘱,也尽量让她们少和府中其他的主子们接触。 宋惜惜虽然觉得承恩伯夫人不会害澜儿,但是难保她们这样的人家会瞧不上武夫,所以没必要让两位师姐去看她们的脸色。 总而言之,防的就是梁世子和烟柳姨娘。 石锁师姐听完,点了点头,“都记住了,惜惜你放心,那个烟柳没福气,如烟似柳,都不是自己能立住的东西,风一吹就没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嗯,反正小心为上,还有大户人家里头也是有规矩的,我跟你说……” 宋惜惜这边说着,忽然听到外头一阵臭烘烘的味道传来,还伴随着咒骂声。 她惊愕,侧头却见沈万紫趴在马车窗口,掀开了窗帘子往外看。 她凑过去瞧了一眼,看到很是熟悉的门口,是将军府。 将军府的门口被人泼粪了,但这个人很倒霉被抓住,正把他往里头拖,那人也是个倔的,被拖着也不害怕,嘴里还在咒骂着易昉辱骂建康侯老夫人。 沈万紫收回视线,放下帘子,“这么多日了,还没消停,真想看看战北望此刻的面容,到底是黑的还是灰的。” 宋惜惜也觉得这件事情确实持续很久了,不过,建康侯那边不接受道歉,估计还得闹一阵子。 “你真是,怎么还掀开帘子了?”宋惜惜觉得那股子味道钻到马车里来了,出了巷子口,便打开帘子吹一吹。 “看看热闹啊。”沈万紫笑着说,“贱男的热闹不能错过。” 石锁师姐满脸遗憾地道:“浪费了那些粪,用来做肥种菜是极好的。” 箩师姐点点头,“是啊,京城人好浪费。” 迎面一辆马车,从正街驶入,宋惜惜因是掀开了帘子,马车里的人也刚好掀开帘子。 视线一对,王清如便立刻命令道:“停!” 马车停在了王府马车的前面,王清如下了马车。 她穿着一件绯色褙子,底下是黑色织金线百褶裙,发髻如云,斜插了一根流苏簪子。 她面容不善,眼底乌青,可见也是没睡好觉。 这么一大早从外头回来,估计是因为泼粪的事情,回娘家躲避了几日。 “北冥王妃!”她来到福身行了个礼,但语气却有些冷傲。 第426章 宋惜惜想起了沈万紫说的那些话,王清如在嫁妆上想与她较高下,加上之前一次见面也是不欢而散,所以她也只是淡淡地颌首,“战夫人。” “王妃这么空闲,一大早来看我们将军府的热闹啊?”王清如脸色甚是难看,说话也尖锐,“还是说王妃忘记了回府的路,以为自己的家还是将军府呢?” 沈万紫当即便要下马车,宋惜惜摁住了她,然后看着王清如扬起了一抹淡笑,道:“偶尔,还是要来祭一祭自己的过往,顺便看看将军府里那一窝蛇鼠是否过得好,也算是尽了一番心意。” 王清如脸色铁青,“说谁蛇鼠一窝呢?王妃是想看将军府的笑话吧?那就下马车去看啊,亲自去看,亲自去闻,喜欢的话还可以上手去擦。” 宋惜惜笑着道:“本妃已非将军府的人,此等沟渠粪坑的地方,就留给战夫人去擦吧。” 王清如怒道:“堂堂王妃,竟当众诋毁将军府是沟渠粪坑之地,也不怕失了涵养惹人笑话。” 宋惜惜拿出手绢挥了挥,“本妃不怕惹人笑话,战夫人怕吗?不怕的话要不要我同外人讲一讲,你想同本妃比嫁妆?” 王清如脸色一变,她怎会知晓此事? 冷笑一声,“荒谬,嫁妆有什么好比的?黄白之物,俗不可耐,且我也没有什么要同王妃比的,你有的,我可能没有,但我有的,你也不一定有。” 宋惜惜伸手往后面的将军府大门指了指,“确实,你有的,我们王府没有。” 在王清如脸色冰冷之时,宋惜惜继续道了句,“黄白之物,俗不可耐,却是将军府的人最爱,战夫人,没少拿自己的嫁妆出来补贴公中吧?” 王清如下巴扬起,“我乐意,夫君爱我敬我,为他我愿意付出一切,这才是为人娘子的本分。” 宋惜惜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本妃认识药王堂的丹神医,要不要给你一张名帖,让他来给你看看脑子?”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北冥王妃,我夫君不要你,你想想自己的原因。” 宋惜惜都气笑了,“你夫君不要我?你怕不是忘记是我求的旨意要和离的吧?王清如,你听清楚,是我不要他,你那个敬你爱你的夫君,是被我抛弃的,是我不屑要的,我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他的,够清楚没?” 跟傻子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宋惜惜放下帘子,“走吧!” 车夫扬鞭,马儿撒腿,王清如吓得连忙躲开,她气得脑袋嗡嗡作响。 她凭什么这样说夫君?凭什么? 马车里,石锁师姐有些疑惑,“京城的规矩这么奇怪吗?她这样说话,咱也不动手打她吗?” 宋惜惜把手绢放好,道:“在京城里,口舌之争也是少的,多半都是口蜜腹剑,暗暗算计人,王清如这样明目张胆地跟我叫嚣,我命人打她两个耳光也不为过,只是,我身边没带婆子,我不好亲自动手,也不能让你们动手。” 沈万紫身份特殊,背后一个大家族,自是不能因她而得罪王彪。 至于两位师姐是去保护澜儿的,她们最好是不得罪任何人,以确保不会有人去寻她们的麻烦,一丁点都不要。 沈万紫道:“吵架都吵赢了,不需要动手,你没见她气得脸色都青了吗?” 她支着下巴,“其实打女人挺无趣的,我们上过战场之后,都不想轻易动手,那日打烟柳,一点成就感都没,这王清如也不会武功,咱打她也不爽快。” 石锁师姐想了想,“但我挺想打她的。” 随即又添了句,“但到了承恩伯府,我不会动手的。” 第427章 宋惜惜舒了口气,她说出想打王清如的时候,还真怕她在承恩伯府里看到不顺心的就一言不合开打。 相信她们也是知道分寸的。 宋惜惜对于王清如,实在觉得很莫名其妙。 说实话也没得罪过甚,为何如此恼恨她? 不过稍稍一想大概也是能明白的,那位老夫人怕是没少在王清如面前说她的坏话。 看来那位老夫人对她嫁入王府,实在是嫉恨得很啊。 只是那王清如到底也是在方家里当过媳妇的,方十一郎是何等豁达远见的人,为何她却半分都学不到? 来到承恩伯府,承恩伯夫人忙把人迎入花厅。 她心里头有些忐忑不安,因着梁绍早几日去王府闹事,她总担心王府的人上门寻罪。 这等了几日,也没见人来,今日听得禀报说北冥王妃来了,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担心的是,自己儿子仕途眼看是光明一片,但听得消息说如今御史台准备参他,如果再加上北冥王府也来问罪,御史台再以此事做文章,那么参他的奏本只怕如雪花一般飞到御前去。 御史台素来是闻风上奏,但这一次压了好几天,都没有上奏本,这使得她提心吊胆起来。 承恩伯夫人心怀忐忑地先道歉了,“早几日犬子不懂事,带人到王府去打扰了王爷和王妃,妾身在这里给王妃赔罪,王妃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宋惜惜这一次的态度没有上一次好了。 “世子饱读诗书,出身伯爵门第,更是天子门生夺得探花郎之荣耀,只是年少得志切忌的便是目空一切,任谁都不放在眼内,迟早闯出大祸,坏了自个的前程。” 承恩伯夫人面容僵了僵,“是,王妃所言甚是。” “忠言逆耳,本妃知道夫人未必爱听,本妃也不多言,但那日世子敢直接到我王府叫嚣,可见昔日里也没把郡主放在眼里,如今郡主怀有身孕,是夫人的嫡出孙子,还望夫人要多爱顾一些。” “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承恩伯夫人连忙说。 “我今日带来两人,她们稍稍懂得些药理,往后郡主的饮食和汤药便由她们二人负责,等郡主平安诞下麟儿,本妃会把她们带走,她们不受伯府的月例,皆由本妃来出,全是本妃对表妹的一点心意,相信夫人不会拒绝。” 承恩伯夫人知晓她是真心为郡主好的,她送来的人若是懂得些药理,倒是可以避免了一些内宅她瞧不见的腌臜手段。 儿子如今出息了,许多话她这个当母亲的也说不得,性子傲着呢。 有王妃派来的人,倒是可以护着郡主。 她道:“那不能叫王妃出月例银子,既是伺候郡主的,该是伯府出才是。” 宋惜惜摇头,“这就不必了,她们并非丫鬟侍女,是本妃特意请来的,自然由本妃给俸金。” 这话就是告知承恩伯夫人,莫要把她们两人当丫鬟使唤。 不拿她们的月例,自然就不必服从她们府中的安排。 承恩伯夫人也听出了弦外之音,道:“那一切就按照王妃说的去做吧。妾身不胜感恩。” 说了那么一会儿话,宋惜惜还是没见澜儿出来,便问道:“澜儿怎还没来呢?” 承恩伯夫人连忙吩咐,“去,再去催一催郡主。” 宋惜惜道:“不必了,她怀着身孕,免得跑来跑去,你们领我去见她吧。” 承恩伯夫人知道她们姐妹两也是要说说话的,便叫婆子领路,带她们去见郡主。 第428章 宋惜惜看着澜儿一双红肿的眼睛,还试图团扇遮脸掩饰,她叹气了一声,“所以你知道我来了,也不愿意出来见我?” 澜儿鼻音重重,“表姐,我这双眼睛见不得人。” 宋惜惜瞧了一眼,“确实,肿得跟桃子似的。” “表姐……”澜儿声音又哽咽起来,“因着那日的事,他天天来说我一顿,他怎么就那么狠心?” 宋惜惜皱眉,“他骂你,你不会骂他吗?” “我……”澜儿泪水啪嗒啪嗒地又落下,“我不知道怎么骂人。” 宋惜惜实在是拿她没办法,转头问石锁师姐,“师姐,骂人您会吗?” “哦,那太会了。”石锁师姐说。 “行,以后如果梁世子过来骂郡主,你骂回去,你记住一条原则,他骂,你骂,他动手,你动手。” “那太行了。”石锁师姐道。 “表姐,这二位是?”澜儿止住泪水,疑惑地问道。 “她们是我梅山上认识的师姐,懂得些手脚功夫,也懂得些药理,可以监督你的膳食,还有,帮你对付那些你对付不了的人。” “多谢表姐。”澜儿的泪水像是不要钱似的,又往外蛄蛹。 “行了,不要哭了,整日哭哭啼啼,对孩子有什么好的?”宋惜惜脾气也上来了,“你是郡主之尊,嫁入她伯府本就是低嫁,你还日日受气,哪家郡主像你这么不争气的?我但愿你学一学嘉仪郡主,她虽是惹得夫家厌恶,但好歹是没吃亏,你净吃亏了。” 说完,又觉得拿嘉仪那种黑心肝的跟她比,实在不该,又道:“你给我争气一点行不行?你是郡主,是世子夫人,在这个府里头,没有人可以真正欺负到你,你不要这么软弱。” “我只是受不了夫君对我的态度,他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那个女人同我置气?” 宋惜惜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就当他死了,行吗?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你给我把眼泪擦干,再敢哭哭啼啼的,我以后也不会来看你。” 澜儿擦干眼泪,点了点头,“知道了。” 宋惜惜知道她知道了,但也知道她做不到,否则也不需要她送人过来。 安抚了一番,辞别回府。 将军府今日抓到了那泼粪的人,拖进去摁住就是一顿打。 王清如受了宋惜惜的气,回府便见下人在踢一个百姓,一问才知晓他是泼粪之人,当即命人断了他一只手,再扔出去。 看着那人惨叫,却依旧嘴里吼着将军府无道,得罪仁善长辈,她气不打一处来,直奔易昉的房中去。 易昉轻纱遮面,正在院子里头练武,见王清如带着人来势汹汹地闯进来,她长剑一伸,指着王清如,冷冷地道:“滚出去!” 王清如心头委屈至极,握拳冲她怒吼,“你有本事,便把那些骂你全部杀了,日日门前泼粪,将军府俨然成了京中笑话,不,不是笑话,是人人唾骂,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 “跟你没有关系吗?那日不是你来寻我的麻烦,我怎会如此生气?”易昉收了剑,冷冷地道。 “本就是你做错了,如今府中艰难,你分明有银子却不愿意拿出来,我补贴了多少账本写得明明白白,你拿了夫君这么多的聘礼,却是一毛不拔,你心里头根本就没有将军府,却日日要好吃好喝地伺候你,身边的丫鬟小厮一个也不能少,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养着府里头便算了,还要养着你,凭什么啊?” “凭你傻!”易昉哼了一声,“我屋中的人你试试撤走,看我不把将军府闹个天翻地覆。” “你简直欺人太甚!”王清如气得脸色都红了,“你可知道,连那宋惜惜今日都过来将军府看热闹。” 第429章 易昉眸子一眯,全身僵硬,狠意从眼底喷出。 但她很快,又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那又如何?她要看热闹是她的事。” 王清如噎了一下,“你……易昉,算是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再去建康侯府道歉?你这样既影响了将军府,又影响夫君的仕途。” “夫君?叫得可真是顺口。”易昉冷冷一笑。 “我这么叫有什么错?他不是我的夫君吗?” 易昉冷道:“是,他是你的夫君,所以他的前程你去谋划,要道歉你去,要拿银子你拿。” “你这是什么态度?” 易昉把剑一划,“我的态度就是,你滚出这里,不要来招惹我。” 王清如气得浑身颤抖,她实在不明白,同为一家人,她还是正妻,易昉怎么敢如此放肆无礼。 她在宋惜惜面前说她愿意拿出嫁妆贴补将军府,实则她心里不知道多憋屈。 “易昉,我兄长乃是北冥军的主将,我娘家是平西伯府,你怎敢如此不敬我?” 易昉呵了一声,讽刺得反问,“怎么?你要你兄长带着北冥军来杀我吗?还是你平西伯府想仗势欺人,欺负我这个皇上赐婚的将军府平妻?” 王清如深感无力,“无赖,你就是一个无赖,当初夫君是怎么会看上你的?定是你在战场勾引的夫君,你真的和那宋惜惜不相伯仲,你们都是无耻之徒。” 易昉笑了,“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在战场上,是他先对我表示好感,是他先说喜欢我的,至于你拿我同宋惜惜比,她算个什么东西?二嫁妇,不知廉耻。” 她说二嫁妇不知廉耻的时候,眸光一直在王清如脸上打转,寓意不言而喻。 王清如气得泪水都出来了,“我今晚定必会告诉夫君的,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易昉转身就进了屋,把王清如丢在了院子里,她嘴里还要说上一句,“二嫁妇,不知廉耻。” 她哭着扭身出去,直接去了老夫人屋中,擦干眼泪,母亲该是要喝药了,她这个当儿媳的,自然要来侍疾。 她虽请不来丹神医,但是,凭着娘家的人脉,请了薛大夫给母亲看病,可母亲偏说要吃丹雪丸,她只能每月掏银子,叫娘家的人去买了送过来。 老夫人对如今的儿媳妇是满意的,孝顺又懂事,可惜有个易昉,否则北望的前程也不需要担心,有王清如娘家助力,定会蒸蒸日上。 只是论起伺候人,王清如是远不如宋惜惜的。 宋惜惜可以在她发病的时候,就跟她睡一个屋,晚上有什么不适,她立马便起来。 王清如从不愿意这么做,她夜夜都要缠着北望,唯恐北望被易昉叫了去。 所以老夫人一边恨着宋惜惜,一边怀念着宋惜惜。 以前宋惜惜在的时候,府中哪里短缺过银子?四季衣裳,绸缎首饰,一日三餐加点心,那时候享福享得太理所当然了。 她也从来没抱怨过,有时候二房那老泼妇说,她还说夫君在战场上杀敌,不能让他忧心家里。 军侯世家里出身的姑娘,就是有这种觉悟,战事是最重要的,所以府中的事情,她事事周全。 如今王清如虽是拿嫁妆出来补贴,可却总说要裁减人手,节衣缩食,一日三餐是有供应的,但是点心是没了,而且那三餐也远没有以前丰盛。 再看如今因着易昉口出恶言,弄得将军府日日臭气熏天。 这王清如治家也不怎么样,那些个下人懈怠偷懒,她也管不到。如今日日被人泼粪,她连个招都想不出来。 如果是宋惜惜在……唉,如果是宋惜惜,那么捐献榜上,就赫然有他们将军府,怎么会被泼粪? 第430章 第二日早朝,许御史和御史中丞带着御史台好几位老烧火棍上了奏本。 参探花郎梁世子在正房夫人怀孕时候纳花魁娘子,宠妾灭妻,刻薄郡主。 再一次参将军府不敬建康侯老夫人,导致民怨四起,百姓泼粪泄愤,被他们拖进去打断了手脚,此人如今已经到京兆府报案,承认了泼粪之事,但也追讨赔偿。 战北望没能入朝堂,上朝也只能在外头与一众品阶低的官员站着。 所以,里头议什么政事,他本该是听不到的,可御史们的声音太大了,传到了外边去,他一听又被参,一颗心都要凉透了。 他只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当初怎么会为了易昉放弃了宋惜惜。 如今连累家宅不宁,前途也茫茫一片。 梁绍站在朝廷里,却还在争辩,不服御史的参奏。 他自诩满腹经纶,定能同御史辩一辩。 但是,御史台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吵架,激愤地吵架,任他如何引经据典说历朝历代的花魁如何的才情过人,甚至有诗画传世,都没有一点用。 御史台就咬死了一点,他犯了律法,且有违先帝遗训。 许御史厉声道:“任是那女子才情堪比探花郎,但你在正妻有孕期间纳妾,是浑没把律法放在眼里,而且先帝三令五申,官员不得去秦楼楚馆,你是如何认识那花魁娘子的?你认得也就罢了,还纳了回家中,我朝未曾有官员敢如此作为,明目张胆地纳秦楼女子回家当妾,便有些色一胆包天的,也只敢偷偷在外头置办宅子,探花郎,你这是公然同律法作对,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你同那花魁娘子的事,传得街知巷闻,如今百姓皆以为官员都爱去秦楼楚馆,认为官员不作为,只知酒色财气,你败坏了我朝官员的风气,简直罪无可赦。” “臣恳求皇上,严惩探花郎,以正官员风气。” “臣恳求皇上,严惩探花郎,以正官员风气。” 御史台的人跪在地上,铿锵有力,再添了一句,“也请当殿文武百官,没有逛过秦楼楚馆的,一并恳求皇上严惩探花郎。” 这句话,杀伤力极大。 满朝文武谁敢不跪下恳求?谁不跪下,谁就是逛过秦楼楚馆。 所以,不管逛没逛过,这会儿只能被御史台的人绑架着上去,跪在地上一同恳求严惩探花郎。 其中,以大理寺卿谢如墨的声音最为雄厚。 皇帝之前并未知晓此事,今日一听,本已满腹怒气,再看满朝文武都跪下来恳求严惩,而梁绍却站着一副老子没错的样子,顿时雷霆震怒,“梁绍,你可知罪?” 梁绍再觉得自己没错,在皇帝龙威之下,也只能慢慢地跪下,藏起满腹的不甘,道:“臣……臣知错。” “是有罪,不是有错。”皇帝看他那副样子,怒气更胜,怒声喝道,“看样子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罪在那里,今日起,罢免你一切职务,回家反省去。” 梁绍脸色惨白,他实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的,以为顶多是被申饬几句。 他慌乱地道:“皇上,臣知错……不,臣知罪了,求皇上轻饶。” “拖出去!”皇帝扬手,梁绍乃是天子门生,如此败坏名声,皇帝是真气到了,对他一时厌恶得紧。 禁军进来把他拖了出去,他一路哀嚎,叫着知错了,浑没了半点探花郎的傲气。 “传战北望!”皇帝怒冲冲地道。 战北望进殿,皇帝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乌青的眼,想起自己几番信任他,想要扶持他,他就像一块烂泥似的,怎么都扶不上墙。 第431章 皇帝咆哮的声音响彻整个朝殿,“你将军府是什么地方?竟敢私设刑房,把百姓的手脚打断?如此有你将军府便可以了,还要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做什么?” 战北望压根不知晓此事,但既然御史参奏,想来是真有人到京兆府去告状了。 他没别的话可辩解,只是不断说着:“皇上恕罪,皇上息怒。” “朕息什么怒?叫你带着易昉去道歉,建康侯不许你们进去,你们竟然就这么转身就走,道歉是你们这种态度吗?你不积极地争取原谅,竟然还敢找百姓出气?你们就活该被泼粪,朕也想泼你一脸。” 皇帝已是气得口不择言,实在是战北望有负他所望,太太太让他失望了。 若不是当初亲自赐婚,肯定了他的军功,又何必再抬举他?想着给他机会,也好给自己这个皇帝挽尊,殊不知他真的是不成器啊。 满朝文武无一人出来为他说话,便连王清如的堂兄户部给事郎中也没有出面为他说一句。 为他说话,便是得罪了建康侯老夫人,引起众怒。 战北望心里想着大概连京卫这差事都保不住了,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和艰难。 差点眼泪都要落下,只哽咽道:“臣知罪,请皇上责罚,臣也一定会再去给建康侯老夫人道歉,争取他们的原谅。” 皇帝看他的模样,想起他战胜归来时候的意气风发,如今简直就是丧家之犬。 皇帝胸口起伏,想起了战家那位老将军,若在天有灵看到战家子孙如此的没出息,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三魂七魄都不宁。 他冷冷地道:“战北望治家不严,后宅混乱,差事敷衍,降为九品,任普通京卫,如若再犯错,朕便收回将军府,战北望,这是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战北望只觉得头顶雷声轰轰,震得脑子半晌空白一片,脸色也是惨白无比,晦涩艰难地伏地,“臣谢恩!” 他伏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只觉得满朝文武大臣的眸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最让他觉得难堪的是北冥王也在场,他不想看到北冥王,或者说不想让北冥王看到他此等狼狈的模样。 新婚第二天的傍晚,他在府中后院,被几个人潜入,麻袋往他头上一套,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他知道是北冥王,就因为成婚当日,他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句龃龉。 可他苦于没有证据,自然不敢胡乱报案。 说出去一则丢了脸面,让人觉得将军府的防护就跟筛子似的。 二则,不想让人知道他堂堂武将,竟在自己府中被人暗算,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如果有证据那就不一样,他必定是要告谢如墨仗着亲王的身份,仗着军功肆意潜入别人府邸殴打朝廷命官。 “还不滚出去?”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上炸开。 他磕了头站起来,弓着腰慢慢地退后,他眼角余光能看到谢如墨站立的地方,能感受到他嘲讽的眸光,他只觉羞愧愤恨,恨不得当场死了算了。 回到府中,他直奔易昉的忘情居而去。 这院子原先不叫忘情居,是与战北望闹翻之后,她特意叫人改的,为的就是恶心战北望。 看到几乎不愿意踏进她院子一步的战北望,易昉首先是有些错愕,但看到他眼底的阴沉与裹挟着的怒气,她退后一步,“你干什么?” 第432章 战北望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走,跟我去建康侯府。” 易昉用力挣脱他的手,“不去。” 战北望站在院子里,眸色阴沉,“你不去,我便绑你去,你是要自己去还是要我绑着你再背上荆条?” “你敢?”易昉急怒,心头更委屈,“我不过说了一句话,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要去负荆请罪啊?” 战北望咬牙切齿,“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你的那些罪,莫说负荆请罪,杀了你都不为过。”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侍女,咆哮道:“滚!” 侍女们吓得急忙跑出去。 易昉看着他,双眼发红,“你现在待我,可有半分如从前?你真是厌恶极了我,既然如此,为何娶我?” 战北望整个人已经是濒临崩溃的边界,他冲易昉怒吼,“我犯贱,我瞎了眼,我识人不清,我以为你真如你所说的那样磊落勇毅,可你不是!” 易昉捂住耳朵,“你闭嘴,分明是你估错了,你以为宋惜惜能够容纳我,所以你才要了我,结果宋惜惜不容你娶平妻,你当初说喜欢我的话,不过是图新鲜,你没有良心,你忘情负心,战北望,是我错看了你。” 战北望脸色灰白,一瞬间似乎被她击中了心底最深处。 他站直冷冷地道:“那些前尘过往我不同你说,但你今日必须要跟我去建康侯府,还有你昨日打断手脚的那人,你拿出银子来赔偿,否则你就要下大牢。” “你休得胡说,我昨日哪里有打过人?”她猛地想起,“是不是王清如说的,说我打了她?” 战北望怒道:“你休要在这里装糊涂,昨天泼粪那人,你抓住了,把他的手脚打断,那人已经告到了京兆府,你就等着京兆府的人上门吧,今日上朝御史们参我一本,说我治家不严,纵然家仆那伤百姓,整个将军府,除了你,还有谁如此暴戾?” 易昉气得脸色发青,“不是我,我昨日连院子的门都没出去过,不信你去问问管事,问问我身边的人。” 她忽然停止了暴躁,冷冷地看着他,“你不如去问问王清如,是不是她叫人打的。” 战北望一扬手,立刻否定,“不可能,清如温婉贤淑,断是做不来这种狠戾的事。” 易昉心寒至极,“所以在你心里,只有我才会做狠戾的事,她王清如就是菩萨心肠,战北望啊战北望,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你是眼瞎了。” 战北望自是不相信王清如会吩咐下人这样做,所以,他一口咬定是易昉,“你不是第一次做,你做过什么,你我都很清楚,敢做不敢当,你怪不得别人轻贱你。” 易昉狂怒一起,大喝一声,“来人,把王清如叫到忘情居来,把昨日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侍女颤抖着进来,嘴唇都哆嗦了,“回将军的话,如果您说是昨日泼粪那人,确实……确实是夫人吩咐把他的手打断的。” 另外一名侍女也进来说:“回将军,确实是夫人,不过夫人只叫打断他的手,没要打断他的腿的,是他嘴里不干不净,才……” 战北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底充满了不敢置信。 是王清如? 易昉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并未觉得痛快,反而更加的委屈,只是面上露出的满满讥讽,“这就是你口中端庄贤淑的夫人。” 第433章 战北望再一次遭受打击。 他整个人忽然像是没了主心骨。 连精神气都不复存在,他觉得自己如今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 之前还觉得王清如端庄贤淑,知书达理,也十分孝顺,对待下人十分的宽容仁慈。 他还想着,毕竟是平西伯府出来的姑娘,嫁入过方家,方家是武将之家,方十一郎也是武将所敬佩的人。 他的遗孀,理当如他一般磊落坦荡,勇毅果敢且心怀仁慈。 可如今,她一句话就断了一个人的手。 他也恼恨那些泼粪的人,可逮着便打一顿再放他走便是了,何苦要断手断脚的? 倒不是仁心,只是不想再惹众怒,想尽快平息此事,现在打断了那人的手脚,只怕这件事情会越闹越大。 他看着易昉,态度依旧十分强硬,“我会去问过阿如,等我回来,你还是要跟我去道歉。” 易昉惨然一笑,“阿如?你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阿昉了,都是直呼我名字,战北望,我真是错付了。” 战北望转身,静默了片刻,“谁又不是?” 一声呜咽,从易昉嘴里发出,但很快就咽了回去,她不容自己弯腰折骨,她要维持自己的尊严。 可心里头因为他曾经的爱而筑建起来的高墙,已经不断地崩塌,从宋惜惜和谢如墨的婚讯传出时他的反应,就已经开始崩塌。 她怎么会把王清如放在眼里? 她从不把王清如放在眼里,因为他很清楚,在战北望的心里,王清如永远比不上宋惜惜。 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而她的敌人也永远是宋惜惜,不是王清如,王清如不配。 战北望大步出去。 王清如也知晓了昨日打断腿的那人去告官了,因为京兆府已经派人上门。 管家回禀过来,她心里头也有一点慌乱。 她没有见京兆府的人,吓得躲在屋子里,叫管家出去应付。 战北望刚好过来,听得管家跟捕头交代,“本也没有说要打断他的手脚,只是想着逮着他,打他一顿好给他一个教训的,殊不知护卫下手重了。” 战北望走上前去,对捕头拱手,“这件事情,是否能和解?” 捕头拱手,“战将军!” 称呼了之后,捕头神色严峻,“能否和解,那就由你们去和他谈,我们大人交代过了,能和解最好,若不能和解的话,指使者与打人者便要下狱。” 战北望皱眉道:“但他始终是在我府门口泼粪,是他挑衅侮辱在先的,按说这种情况,不是赔偿些汤药费,还有让打人者道个歉就行了吗?” 捕头道:“战将军请放心,他往将军府门口泼粪,我们会严厉追究,等他伤愈,我们会关押他,但是,将军府殴打他,导致他断了一只手一只脚,他要追究也是有律可依的。” 战北望压低声音,“劳烦你帮我打点打点,我一定……” 捕头退开一步,唇角泛起了冷笑,“将军莫不是要贿赂我吧?这可使不得,我们京兆府办案,清正严明,绝不收受贿赂。” 战北望一时尴尬,只是看着捕头脸上的冷色,他知道,京兆府尹孔阳这一次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将军府。 孔阳的妹妹,就是宋家的二少夫人,是宋瑞的母亲,他肯定会想为宋惜惜出头。 他只得先让管家带着打人的侍卫小厮去京兆府,临走之前,他给管家打了个眼色,管家脸色白了白,犹豫半晌,跟着京兆府的人走了。 第434章 花厅里,战北望和王清如相对而坐。 王清如用手绢擦拭泪水,没看战北望失望的眼神,只是哽咽地辩解,“那日我实在是一时气愤,刚从娘家回来,看到北冥王妃的马车从我们府门口出去,夫君,我只是气不过,我怀疑那些泼粪的人都是她找来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只同她说了几句别的,却没想到被她辱骂了一顿,回到府中见抓住了那泼粪的人,一时气恼才会叫人打断他的手,我不知道下人下手这么重,手脚都打断了的。” 战北望从她的话里抓住了一个点,“你说,宋惜惜昨日来过将军府?” “肯定是没进将军府的,但是从我们巷口出去,那泼粪的人便被抓住了,如果有证据我肯定是当场指证她,可惜没有。” “你跟她吵了?她说了什么?”战北望双手握住椅子扶手,指甲几乎都要印入木头里。 王清如怔了一下,他是没听清楚吗? “夫君,我没同她争吵,是她辱骂了我。” 战北望坐着不动,“她不轻易同人吵架,她甚至都不轻易同人说话。” 王清如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战北望神色始终有些冰冷,“所以,你同她说了什么?她又说了什么?她说为什么要来将军府了吗?” “她……”王清如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倏然地一沉,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了,“她辱骂了我,也骂了你,说你是她不要的垃圾,我捡了去,我气不过就跟她吵了几句,但那个泼粪的人肯定是她带来的,否则她为什么会那么巧,同那人一起出现?” “垃圾?”战北望扬眸,眼底是辨别不清的暗灰,“她这样说我?” 王清如点头:“她就是这样说,我才气不过同她争辩了几句,她的人还想打我呢。” 她起身走到战北望面前,然后蹲下,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夫君,你这反应,莫是对她有过感情?” 据她所知,夫君是被易昉蒙蔽,才与宋惜惜和离的,和离的旨意她也知道是宋惜惜求来,一个不容夫婿纳妾的妇人,怎当得了主母? 所以,她打心底里瞧不起宋惜惜。 自从嫁入将军府,府中上下包括夫君对她都很好,易昉除外。 夫君会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她觉得夫君是爱她的。 但现在他的神情,让她生出了疑窦。 战北望缓缓地握住她的手,又缓缓地摇头,“她恨我至深,以后尽量少招惹她。” 他没回答。 他对宋惜惜是否有感情? 王清如觉得自己可以容忍易昉,但是,她不能容忍夫君心里有宋惜惜,即便宋惜惜现在已经是北冥王妃。 她心里头忽然也有些慌了,她能容忍易昉,是不是因为清楚夫君厌恶她? 如果夫君不厌恶她,那么她心里也是介意的吧? 她立刻打断这个想法,不,她和宋惜惜不一样,她是不会像宋惜惜这么小气善妒的。 “夫君,你对她果真是无半分情意的,对吗?”王清如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立于他的面前,眼底盈满了泪水。 战北望把纷繁的心思压下,道:“没有。” 他顿了顿,再十分肯定地说了句,“绝对没有。” 王清如扑入他的怀中,哽咽道:“夫君,我只是恼怒她视你为垃圾,在我心里,你是世上最好的男儿,没有人比你更好,那泼粪的人一定是她叫来的,她侮辱了你,所以我回府看到那个人才会一时愤怒,叫人断了他的手。” 战北望张张嘴,神色有些复杂,最好的男儿? 他想问,那方十一郎呢?那那位牺牲在战场的方十一郎呢?在她心里也是半分位置也没吗? 第435章 战北望听了她的情深告白,心里半点欢喜都没有。 他似乎,似乎也没有真正了解过王清如。 只是当初方家放她回府,让她不必守寡,想着多半是因她性子柔慈…… 他有些看不透了。 管家没有回来,连带着那几名护卫也没回来,那人不要和解,只要打他的人接受严惩。 管家主动招认,说是他下的命令,保下了王清如。 京兆府把他们都关押了起来,刑事这一块算是了了,但因那人断了手脚,需要治疗,他依旧是可以索偿医药费。 王清如想尽快息事宁人,休得他再胡搅蛮缠,所以派人送了一千两两银子过去。 老夫人得知了此事,直斥王清如,“是不是真的断了手脚,怎么也不派个人去看看?搞不好就是讹人的,他来我们将军府门口泼粪还有道理了?” “而且,断手断脚也是能治好,又不是砍断,顶多是骨头断了,治好都花不了一百两,你出手就给了他一千两,这么好赚的生意,岂不是以后日日都有人来讹诈我们?” 王清如道:“母亲别生气,不会再有人来讹我们了,那人肯定是宋惜惜派来的,而且只要易昉去道歉,这事就平息了。” “什么?那日日来泼粪的人,是宋惜惜派来的?”老夫人眉心一跳,眼底瞬间沉怒。 王清如把那日在府门口看到宋惜惜的事说了出来,老夫人怒不可遏,“她……她已经贵为王妃,为何还不愿意放过我们将军府?她就是恨不得我们将军府的人全部死绝了才好。” 看到婆母痛斥宋惜惜,王清如既高兴又放心,“她心肠如此歹毒,定会有报应的。” 她心里隐隐是有一些担心的,因为自从她掌家以来,婆母和小姑对她颇有微词。 夫君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有时候兀自沉思的时候,总是给她一副生冷疏离的感觉。 还有府中的下人,即便是连管家在内,都不曾说过宋惜惜半句不好,反而有时候她故作引导地问,他们也仿若不觉,依旧说宋惜惜待人宽厚,是位好主子。 二房那位老夫人更是,直接说宋惜惜在的时候,府中如何如何的好,连大嫂闵氏都附和了她的话。 嫁入将军府之前,她以为将军府上下定必对宋惜惜厌恶至极,毕竟,像她这般狭隘善妒之人,定必也会刻薄下人,下人会对她一片骂声。 可偏偏就是对她颇有微词的婆母与小姑,才对宋惜惜有咬牙切齿的恨。 她的恐慌就在于,她似乎掌握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掌握住。 她发誓要比宋惜惜做得好,更有容人之量,让天下人知道纵然同是二嫁妇,她也会比宋惜惜更识大体,更有治家能力,把将军府里里外外操持得妥帖。 她也立心和易昉把关系处好,她既然是平妻,也占了个妻字,且是皇上赐婚,她这个主母只要对易昉足够宽容,那易昉定然会感恩不尽的。 毕竟,她曾被宋惜惜厌弃过。 但她连这点都估计错误了。 易昉根本就不领情,她对易昉的善意,易昉冷冷地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总会因一些小事跟她闹起来,且是闹得不可开交,有时候她想息事宁人,可易昉没有这样的想法,仿佛不争论出这个对错,她就不罢休。 而且在易昉看来,她易昉做什么都是对的,而她这个主母正妻反而样样都是错。 这样的颠倒黑白,真是让人生气啊。 嫁进来之后的日子,真是一地鸡毛,和她嫁进来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除了夫君待她还可以,别的没有一样是顺心的。 第436章 战北望再一次带着易昉到了建康侯府,这一次带来了不少的礼物,战北望甚至是跪在门口求见。 也算是他运气好,建康侯没在府中,老夫人得知之后,请了他们进去。 易昉全程阴沉着脸,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可建康侯老夫人仿佛也不介意,还命人给他们上了茶水。 儿媳妇和孙媳妇还有重孙媳妇们在一旁站着,全部都用敌视的眸光看着易昉。 战北望跪下来,“晚辈战北望拜见老夫人,愿老夫人福泰康健。” 易昉也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只是什么都没说,遮着面纱的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 老夫人免了他们的礼,请他们坐下。 战北望十分惶恐地道:“老夫人,那日内人说话鲁莽,得罪了老夫人,还望老夫人海涵。” “是鲁莽吗?是口出恶言!”老夫人的孙媳陈氏怒道。 “没错,那日我们也没想着进去求你们的捐献,就是祖母走得累了,想进将军府讨杯水喝,坐下来缓一缓。” “竟一见了面就一句老乞丐,我们乞讨了你们什么?你们又施舍了什么?” 孙媳们纷纷发泄着心头的怨气,她们的老祖宗做的是好事,怎容得她易昉如此侮辱? 战北望心头惶恐,想着此行虽见了老夫人的面,大概也是得不到原谅的。 他看了易昉一眼,示意她告罪,但易昉就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建康侯府的那些夫人们说什么,就这么木然地坐着。 她能来,已经是最大的妥协。 “好了。”老夫人缓缓地发话,“客人在这里,不得无礼。” 老夫人一发话,所有人都止住了话。 老夫人看了易昉一眼,然后再看向战北望,“这事老身没有放在心上,是儿孙们恼气,老身同他们说过很多次,既然做了此事,就好好坏坏都有人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那就只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则可。” 易昉这个时候开口了,声音淡淡,“老夫人如此豁达,实是我辈难以企及,只是若真这么豁达大方,丝毫不记恨,为何上次我们来,却被拒之门外呢?” “易昉!”战北望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看着她,警告道:“闭嘴。”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如夫人,你们上次来老身并不知道,如果老身知道的话,也会告诉你们,没有必要来表达歉意,你没有侮辱了老身,你侮辱的只是你自己。” 她端起茶,慢慢地饮了一口,继续道:“老身这一辈子见过的人多了,有本事的,没本事的,低调的,倨傲的,大奸大恶之人见过,仁善慈爱者见过,像如夫人这般拧巴的,也见过不少。” “你说我拧巴?”易昉冷笑了起来,她眼底已有了愠怒,道:“我如何拧巴?还请老夫人指点啊。” “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把自己的失败记恨在别人身上,总觉得时运不济,意难平,不甘心,想胜过某些人,想着如何能扳回一局,好让天下人对你另眼相看。” 老夫人说着,缓缓地摇头,声音不疾不徐,如和风般拂过,“可你纠结这些做什么?你赢得了那人,那人就会过得不如意?你赢了那人,你就会过得很快活?不会的,你的悲欢她丝毫不在意,她的幸福与否,也同你无一点关系,你在她心里头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留下,她却日日在你心头折磨着你,你说,你拧巴吗?” 第437章 易昉面容大变,老夫人这些话,可算是直击她的内心。 说得再准不过。 她在找一个机会,胜过宋惜惜的机会,以此证明她比宋惜惜强。 这念头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她睡不好,吃不下,日日心里头都鼓着一道怒火。 可她这般日日记恨的人,那人却浑然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信! 她握住拳头,道:“老夫人见过很多人,但是见过虚伪成精的人吗?见过践踏着别人的军功爬上去的人吗?见过那种把父兄的军功敲骨食髓而不知足的人吗?见过那种分明不顾战友死活任由战友被俘被残虐的人吗?而这种人,竟然可以成为王妃,老夫人觉得老天爷开眼了吗?” 老夫人笑了起来,眉眼的皱纹堆起来却显得特别的慈祥,“这样的人只活在你一个人的心里,老身如何得见?” 易昉的脸色很难看,即便是轻纱遮面,也能看出她此刻的愤怒,“老夫人根本不信我的话。” “老身信与不信,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信了,还因此自己折磨了自己,你不快乐,你浑身都是戾气,你每日所思所想,无一分一寸是为了自己,只为如此把心底的不甘与怒气堆积上去,而这些最终会反噬到你自个的身上。” 她扬扬手,“行了,老身倦了,你那日与老身说过什么,老身已经不记得,建康侯府的人也不记得,你今日从侯府走出去,大家都是能看见的,相信也不会再有百姓与你们为难。” 战北望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是缓缓地放松了,他本以为易昉这样出言无状,老夫人是要生气的。 到底,老夫人境界高,并未同她一般见识。 只是,老夫人的苦口婆心,易昉是不会听进去的,她的心已经被不甘和狠意充斥,容纳不了半点友善的建议。 从建康侯府出来,易昉神情冰冷地上了马车,战北望看着马车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坐了上去。 只是一路无言,甚至彼此都不想看对方一眼,曾经互相诉说一辈子只爱对方的两个人,两两相厌了。 建康侯老夫人坐在花厅里,慢慢地喝着茶。 陈氏道:“祖母,方才不说她便算了,还跟她讲什么道理?她根本没把您的话听在耳中。” 老夫人慢慢地道:“她曾经爬得很高,太后亲自赞赏,立下首功,皇上赐婚,那时候的宋惜惜在她眼里,是被她践踏在脚下的狗,她俯视宋惜惜,以为从指缝里流出一点善意,便足以叫宋惜惜感恩戴德。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宋惜惜只是蹲下来并非是被人践踏,当她站起来,可以站得比许多人都高,也高于她很多很多,而她反而从云端跌进泥潭,于是,她心里不平衡,不甘,天下女子都可以比她好,唯独宋惜惜不行,这就是她如今的心态。” “真是个疯子。”陈氏说。 “贪嗔痴欲,磨人啊,”老夫人缓缓地站起来,“她那般处处盯着着北冥王妃,可人家压根就没正眼看她。” 顿了顿,她训导小媳妇们,“你们多跟北冥王妃学一学,自己得到了,就要乐于奉献出去,眼界要长远,要有格局,要有境界。” 大家应道:“是,谨遵老祖宗的教诲。” 第438章 战北望被贬为九品京卫的消息,最终还是没能瞒得住老夫人,老夫人得知之后,捶着胸口痛哭。 她破口大骂,说都是因为娶了易昉这丧门星进门,才会害得战北望断了前程。 她派人去叫易昉来,但是易昉压根都不理她,直接把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撵出去。 这真是气煞老夫人了,她捶着床板对战北望说:“当初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破落户啊?家门不幸啊!”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当初她还没进门的时候来见我,把我哄得多高兴,一口一个以后你们俩的前程不需要担心,将军府有你们两个人,会平步青云的,结果呢?现在你只是个九品,当个巡视兵的差事,有什么前程可言?” 被贬被降品,在朝中也不是没有的事,但他一下子就降到了九品,在京城,有九品的官员吗?连个小吏都能瞧不起他了。 战北望静静地坐在一旁,说起之前的事,他觉得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 带易昉回来那一次,是什么个情况,他脑子里也有些记糊涂了。 只记得是,他曾对宋惜惜说过一句话,母亲很喜欢易昉,而且,他日后和易昉有了孩子,会交给她这个嫡母来带,而且掌家之权也不会夺她的。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做得足够仁慈。 如今回想,竟觉得有些可笑,就像是他对一个富人说,给你一个铜板,你要感恩。 他真的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宋惜惜,知道她被送去习武,但是想着以她这样的贵女,能学到什么本事回来? 听了易昉那番关于女子的言论,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他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自立自强的女子,更有这超乎常人的心性与韧劲。 他以为宋惜惜是比不上的,但他也不愿意辜负宋惜惜,所以只求娶易昉为平妻。 是后来闹得太甚,他才会休妻。 那时候,他迫不及待要娶易昉,因为男子事业尤其重要,尤其他更肩负重振将军府的重担,他除了真心喜欢易昉之外,也希望得到助力。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子的。 面对母亲的怒骂哭声,他喉咙苦涩得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这一切,确实是他造成的。 而他和易昉,也从最初自以为是的深爱,变成了相厌。 娶王清如,他也有自己的计算,想得到王家的助力,他心里头很明白,皇上有给他机会,现在却因易昉一句老乞丐,他被参了,更因王清如吩咐把泼粪之人打断腿脚,被皇上斥责将军府私设刑堂。 这一个一个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升迁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一时心灰意冷,面容颓然不已,任由母亲责骂而半句辩驳不得。 可分明,他是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为什么宋惜惜要藏起她的本事? 没错,他确实承诺过宋夫人,此生不纳妾。 可他承诺的时候,没有想过会在战场上遇到易昉。 军旅生涯太苦,太难,太煎熬,他只是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而且她时常开解他,他们之间并不是苟且一起的,他们是对月誓盟,天地为证的。 是宋惜惜没有容人之量,他倒是要看看,谢如墨娶侧妃的时候,她是否也会闹和离。 如果没有闹,归根到底,就是她宋惜惜贪慕权贵,区别对待,瞧不起他战北望。 谢如墨娶侧妃还会久吗?慧太妃都住在府里了,今年定必会给他张罗,让他开枝散叶。 到时候,宋惜惜你最好也能去求一道和离旨意。 第439章 坊间不知道何时开始,流传起来了易昉在战场上被西京人俘虏被玷污的事情。 本来从南疆回来之后,这样的声音也传出来过,但当时说的是被沙国人俘虏,流言也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可这一次,从建康侯夫人那边道歉回来,是没人再往将军府门口泼粪了,但关于易昉俘虏玷污的事情却甚嚣尘上。 消息传得如此声势浩大,不过几日间,便席卷了整个京城,且肯定会外溢。 北冥王府上下也在谈论此事。 就连宋惜惜都觉得奇怪,这件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忽然被人提起来,还满城热议?难道军中泄密了?这件事情玄甲军是很清楚的,但玄甲军训练有素,这样的事情不该会往外传。 等谢如墨从大理寺回来,宋惜惜便问了他。 谢如墨坐下来喝了口茶,蹙眉道:“这件事情是有人在故意散播的,昨日才得到消息,说西京的三皇子被册立为太子。” “西京三皇子?”宋惜惜想起在南疆战场上,三皇子曾来过,为西京太子复仇。 三皇子是真恨毒了易昉的,且他记着鹿奔儿城百姓被屠杀的事。 这本是两国极力掩藏的事情,但三皇子未必会这样想。 “估计两国为边线生变,是迟早的事了。”谢如墨道。 宋惜惜心底一沉,因为镇守在边线的正是她的外祖父一家。 七舅已经没了,三舅也断了一臂,只有萧家的养子八舅还能助力外祖父,而萧家满门都在边城跟着吃苦。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他们了。 如果再起战事…… 宋惜惜都不敢想象,西京的实力很强,虽说商国也不差,但是到底经历了南疆一战,损兵折将严重。 而且如今北冥军和宋家军都在王彪手上,王彪也算是有点能力的武将,可是,一旦打起大的战事,王彪驾驭不来。 谢如墨道:“之前想着西京要面子,是绝对不会把鹿奔儿城先太子受辱的事情说出来,加上当初为了让易昉释了西京太子,他们签订了边线和停战盟约,他们为了自己国家的名声是不会轻易撕毁协议,但问题就在于老皇帝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如果三皇子登基,以他对先太子的感情,很难说不会把事情披露出来。” 鹿奔儿城的事,就像是一道酝酿着的雷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凌空劈来。 改朝换代,新帝需要坐稳帝位,就需要大刀阔斧,边线的划定,或许是西京百姓心头的痛,根据情报显示,西京百姓对苏兰基确实心生怨恨,认为他德不配位。 宋惜惜想了想,“易昉的事为何会流传得这样快?莫非西京还有探子在京城?” 西京探子当初倾巢而出,把宋家灭门,多数也是被斩杀了,京兆府和巡防营京卫那边,都说就算有漏网之鱼,也跑回了西京。 谢如墨想了想,“或许三皇子早就对商国有所部署,他或许经营了探子营,易昉这件事情,估计皇上会命人力压,不许百姓再非议。” 宋惜惜点头,“也必须压。” 民间最不缺智囊高人,从易昉被俘被折辱的事情,很容易推测出成凌关的和约有内情。 皇上登基年份不长,实则根基不算稳固,否则不会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这般忌惮。 所以能压得住的,他一定会首先压住。 谢如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我现在反而有些担心不是西京探子放出来的消息。” 宋惜惜猛地抬头,“燕王?但燕王岂能知道鹿奔儿城的内情?” 两人眸光一对,几乎是异口同声,“成凌关有他的人。” 第440章 果然过不了几天,关于易昉的流言蜚语便没有人再传了。 茶肆酒馆的说书先生们,已经统一改了口径,说南疆一战确有士兵被俘虏,但是我朝军队也俘虏了不少沙国士兵,最后是两边交换了战俘,也不存在虐待战俘或者是商朝士兵被虐待凌以辱的事发生。 这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场小插曲,只是对局势颇为敏感的人却察觉出不了不寻常的气息。 老百姓是不知道西京的士兵也上了南疆战场襄助沙国的,这种军机大事是要保密的。 就算有人知道,也是极少数,传播不开这么广,除非有心人经营散播。 北冥王府的府兵建立起来,其中有二百多人是北冥军,谢如墨向皇上讨回来的,这些原本就是府中亲兵,并不吃朝廷的粮饷。 皇帝恩准,反正二百多北冥军,算不得什么。 另外,有一百多人是宋家军,那一百多人都曾经是宋惜惜父亲宋怀安的亲兵,也都一并收了回来。 于先生和棍儿再添了些人数连同府内的侍卫,凑足了五百府兵。 府兵居住的地方也都建好,就在王府的空地上,自然与后院隔开一大段的距离。 府中巡逻防御,由棍儿安排。 除每日值班的府兵之外,全部都要接受棍儿的训练,说是训练,其实是教习武功。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上过战场,可上过战场不等于会武功。 这五百人虽少,但若成精锐,也可以解一时之困。 宋惜惜开始接掌府中中馈,路总管叫各处庄头和掌柜到王府拜见王妃,往后便是由王妃管着他们了。 宋惜惜并不敷衍,一一问话,不得不说,于先生和路总管挑的人确实很有本事,也有恭敬之心。 问过之后,她都赏赐了礼物,叫他们回去好生经营,年底少不了他们的奖励。 庄头管事和掌柜们纷纷磕头谢恩,鱼贯而出。 宋惜惜埋头看了几日的账册,看看之前的账可有问题。 她算着每一笔的进项与每一笔的支出,发现王府果然是家大业大,之前皇上有心压制王府,所以给了不少的赏赐和食邑。 南疆一战之后,又得了几个山头,路总管带人去看过,那赏赐下来的山头只能用来做庄子,种种果子,也没别的大用,而且地方也比较偏僻,实不好管理。 “对了,先前大长公主还说拿良田来换这几个山头,禀过王爷,王爷说不换。” 宋惜惜抬起头,“用良田来换这几个山头?” “是的,问了两次,但王爷都拒绝了。” 宋惜惜玩味地道:“这可真有意思,良田换贫瘠的山头,大长公主是想做什么啊?” “王爷说,定然没安什么好心,已经派人留意着大长公主府了。” 宋惜惜点头,“好,知道了,下个月就是母妃的寿辰,她第一年出府,她定然想把寿宴办得风风光光。” “此事问过太妃了,太妃说随便邀请几个人便算了。”路总管笑着道。 宋惜惜笑了笑,“那不行,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随便请几个人?如果真是这样做的话,估计要生三年的气。 前些日子开始,她就大肆命人购买名贵花卉,摆放在花园里头,而且戏台子也翻新了一遍,为的就是她的寿辰宴。 她就是想着大办特办,怎么会愿意随便只请几个人? “劳烦路总管去拟一份宾客名单给我,我看看哪些要请的,哪些不请。” “是。”路总管退了下去。 第441章 这是宋惜惜嫁入王府之后,操办的第一场宴席。 如果办得不好,是会惹人笑话的,尤其慧太妃如此紧张自己的寿宴,她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寿宴会闹出笑话来。 所以,她也亲自去问慧太妃,有什么人是必须要请的吗? 慧太妃故作想了半晌,道:“德贵太妃,齐贵太妃她们若能随意出宫便请吧,至于别的你拿主意就是。” 宋惜惜就知道她们二位是必须请的,尤其是德贵太妃。 宋惜惜心里头觉得也蛮奇怪的,其实当初先帝最宠爱的并非是她们,反而是已经死了的淑太妃和万贵太妃。 为何她却跟德贵太妃和齐贵太妃杠上了呢? 如今因着与齐家的婚事,她和齐贵太妃的关系缓和了,只是跟德贵太妃还是你来我往的。 宋惜惜不禁好奇地问道:“德贵太妃曾得罪过您么?” 慧太妃哼了一声,“你别被她的外表所蒙骗了,此人看着敦厚,实则不知多会耍心眼,以前先帝还在的时候,我没少上当,被先帝训斥。” 宋惜惜看着她一脸愤恨的样子,这话应该不假,她是挑拨几句就容易动怒上当的人,但凡有一根头发丝般的心机,都可以把她打败。 “齐贵太妃呢?” 慧太妃撇嘴,“惯会装可怜呗,先帝驾崩之前,他只是齐妃,后来先帝驾崩了,皇帝继位,齐家女当了皇后,便晋了她的位分,但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后宫轮不到太妃做主,不管是太妃还是贵太妃,都一样,不过是月例银子多了些罢了。” 她说都是一样,实则有着深深的妒忌。 她的儿子从南疆打了胜仗,也没见皇帝提出要晋一晋她的位分,可她不能提出来,否则显得她很在意似的。 过了几日,于先生拟出一份宾客名单,宋惜惜看了一下,大长公主和平阳侯府也在列,至于母妃强烈要求的德贵太妃和齐贵太妃也在名单之内。 几位长公主,还有建康侯府,以及一些勋爵世家,例如方家齐家,承恩伯府和平西伯府等。 四品以上的官眷大部分都邀请了,而孔家是必须要请的。 宋惜惜过目了名单之后道:“行,就按照名单写帖子,早些派出去。” 于先生微微颌首,“行,卑职就照名单写了。” “有劳于先生。”宋惜惜道。 于先生多提了句,“如今王妃接掌内务,在用人上要注意些,虽说每个下人买进来之前都摸清楚了,但毕竟王爷上了战场那么多年,卑职和路总管也忙于经营和庶务,难保会有些人在这几年会与某些人接触,王爷回府之后已经筛查过一次了,就担心有些藏得深的,没筛查出来,还有,太妃身边的人我们原先也不怎么接触。” 宋惜惜若有所思起来,王府这边的问题应该不大,王爷是筛查过的,但是太妃带出来的人,就未必全部都信得过。 “我知道怎么做了,多谢先生提醒。”宋惜惜笑着道。 于先生拱拱手出去了。 宋惜惜叫了高嬷嬷过来,问她要一份太妃身边人的名单,她叮嘱不可告诉太妃,也不能告知其他人。 高嬷嬷只要离了太妃,脑子都是正常的,也保持警惕性,马上就知道王妃的用意了。 第442章 高嬷嬷把名单送过来,宫里头的名字,入宫前的名字,家乡,年纪,入宫年份,在哪个宫里头伺候过,都写得十分详尽。 表面看,确实没什么问题,在别宫伺候过的只有三人,蓝月,净心,素兰。 蓝月姑姑曾经伺候过万贵妃,万贵妃殁了之后,蓝月便被太后指派给慧太妃。 净心和素兰原先是伺候先帝朝时候的丽妃,丽妃当年是宠妃,死得很突然,听闻是得了急病死的。 丽妃死了之后,先帝一怒之下,迁怒她身边伺候的人,全部都赐死了,唯独净心和素兰因为被太后调了过去伺候那会儿得病的慧太妃,所以免了一死。 至于其他的大部分是慧太妃从府邸里带进宫的,高嬷嬷是慧太妃的奶娘,慧太妃算是她带大的。 高嬷嬷是不可能有问题的,至于从府里带进宫的,多半也出不了问题。 宋惜惜便叫人多盯着点那三人,有什么异样立刻来报。 这寿宴的帖子一送出去,有些人便生了心思。 嘉仪郡主特意叫了战少欢到公主府,说是等慧太妃寿宴,要带她同去。 战少欢不大想去,对宋惜惜这个前嫂子,她始终心怀怨恨。 凭什么她如此幸运?竟能成为北冥王妃,寿宴那日风头无两的除了慧太妃之外,肯定还有她。 战少欢实在不想去看宋惜惜有多风光。 但她不敢直接拒绝嘉仪郡主,之前已经办砸过事情,好不容易嘉仪郡主还愿意和她来往。 所以,她只是委婉地道:“我们将军府没有收到王府的帖子,所以小女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嘉仪郡主笑了一声,“她的帖子送到了公主府,也送到了我婆家平阳侯府,既是邀请了我,那我爱带谁去就带谁去。” 战少欢勉强地笑了笑,“郡主说得在理,只是……” 嘉仪郡主神色不耐了,“你到底还想不想嫁给谢如墨为侧妃?明日我会为你制造机会,你在他跟前摔倒,他出手抱了你,那就必定要纳了你。” 战少欢猛地抬头,狂喜迅速灌满眼底,“真的?如果得偿所愿,小女不会忘记大长公主和郡主的提携之恩。” 嘉仪郡主道:“他只要抱了你,在场那么多人看着,他毁了你的清白自然是要负责的,谢如墨这个人我是清楚,他是很有责任心的人,定不会任由你一个无辜的女子被人笑话,嫁不出去。” 战少欢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脑海中浮现出北冥王那张俊美威仪的脸,只觉得心头砰砰乱跳。 她知道自己不若宋惜惜貌美,但她比宋惜惜年少,更是清白之身,如果得偿所愿,王爷一定会对她垂怜宠爱。 嘉仪郡主道:“等到那日,我会为你准备衣裳首饰,此事你必须先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说,你们将军府治家不严,府中下人都管不住,若叫府中的人知道了,出去一说,坏的可就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是,小女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战少欢尽量收拢自己的心,让自己平静些,只是想起北冥王,她的脸滚烫滚烫的,估计这会儿红得要紧。 战少欢走后,嘉仪郡主嗤笑了一声,“蠢货。” “她这身份也想嫁入王府?也是她贪念太重的缘故,怨不得我们。”大长公主眼底闪过一抹阴冷。 谢如墨当然不会娶她为侧妃,但是,只要谢如墨出手抱了她,那也可以在民间大做文章,毁他名声。 “母妃,战少欢是不成器的,但我们确实该物色个人嫁给谢如墨为侧妃,以后北冥王府所有的举动,便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 第443章 大长公主淡冷一笑,“着急什么啊?这事要办成的话,还要慧太妃出马才行。” “慧太妃?”嘉仪郡主想起上次她们婆媳过来讨要银钱,不由得怒气上扬,“她如今跟宋惜惜倒是沆瀣一气,能听我们的吗?” 大长公主慢慢地端起了茶杯,饮了一口,“她不听我们的,但激将法对她永远有用,有一个人,可以办成此事。” 嘉仪郡主眸色一亮,“激将法?德贵太妃。” 她一拍腿,“还是母亲想得周到,秦王妃齐怡月已有一女,媛侧妃有一子一女,明侧妃也有一女且如今也有了身孕,估计明侧妃有身孕的事情慧太妃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她肯定动心思要给谢如墨纳妾,她们婆媳吵起来的话,那可真好看。” 大长公主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茶凉了,叫人重新沏一杯,“她们不会同心同德的,婆媳之间永远有矛盾有芥蒂,只看咱们如何挑拨,慧太妃这个人好拿捏,只要她和宋惜惜离心,要利用慧太妃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母亲说得对。”嘉仪郡主点点头。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总之,我们尽量让北冥王府鸡犬不宁便是了,最好像将军府那样,让谢如墨同战北望那般顾着后宅内院,顾不得别的事情。” 嘉仪郡主嗯了一声,她心里其实有疑问,为什么要盯着北冥王府,不过母亲这么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战少欢回了府中,回到闺房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她脸颊偏圆,是珠圆玉润之相,这相貌按说就是富贵无边的。 侍女玉竹问道:“姑娘回来就一直照着镜子,是不是妆容淡了些?要不要奴婢重新为您梳发带钗环?” “玉竹,你觉得本姑娘好看么?”战少欢抚摸着自己白皙弹性十足的脸,问道。 玉竹道:“姑娘自然是好看的。” “比起宋惜惜如何?”战少欢又问道。 玉竹犹豫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笑容来,“自然,自然是咱姑娘更显得活泼明艳些的。” 战少欢得意起来,“你从妆奁里给我找出之前宋惜惜赠我的头面……算了,算了,不要她那些。” 反正到时候郡主会给她安排的,那日她去的话,总不能太寒酸,否则如何吸引北冥王? “姑娘这是有什么高兴事吗?”玉竹问道。 战少欢满心欢喜和期待,差点儿便忍不住跟她说了,但是想起嘉仪郡主的叮嘱,生生忍住。 只是这么大的喜事,要她憋在心头这么些天,她实在难受得紧,所以便起身去母亲屋子里了。 她把母亲身边的翠儿打发出去,只留母女二人单独说话。 战老夫人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已经几日没起过身了,虽说每日都擦拭,可身上也有一股子的臭味。 战少欢坐得远一点,忍住狂喜的心,道:“母亲,北冥王府下个月要为慧太妃举办寿辰,嘉仪郡主说会带我去。” 战老夫人没好气,“她办她的,你去做什么?她也没给咱们将军府下帖子,你没看你二哥被她害成什么样了吗?还去助她的兴!” 第444章 “母亲!”战少欢眼里掩不住的激动,“是嘉仪郡主带女儿去的,她说,在寿宴上,会助女儿成为北冥王侧妃。” 老夫人死寂一般的眼底顿时散发出精光,强撑着坐了起来,“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嘉仪郡主亲口同女儿讲,而且大长公主也在旁边听着的。” 老夫人心头一阵兴奋,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通畅了,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如若能成事,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但她随即皱起眉头,“她们为何要这样帮你?她们是要算计你什么吗?你先别高兴,容母亲想一想。” 战少欢站起来跺脚,“母亲,管她们如何算计,只要我能嫁入王府就行,就算屈居在宋惜惜之下,我也甘愿,反正我比她年轻,她一个二嫁妇能有我好啊?” 她又旋风似地坐了下来,“再者,大长公主素来喜欢撮合别人的姻缘,她兴许也是瞧宋惜惜不顺眼,想着让女儿进府去膈应她,就算她有什么图谋,只要我当了侧妃,能帮她的,女儿便尽力去帮就是,我一个侧妃,也办不了什么大事的。” 老夫人想想也有道理。 不过,之前大长公主寿宴上的事情,她是记在心里头的,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母亲,如今二哥成了九品,父亲和大哥也没晋升的希望,易昉一直跟母亲作对,二嫂背靠平西伯府,可如今瞧着除了能拿出些嫁妆贴补将军府之外,也没有什么可助力咱们将军府的。” 老夫人想了想,确实,难不成指望北森吗?北森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这样下去,如何重振将军府的威名? 老夫人虽觉得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没安好心,可若欢儿能成为北冥王侧妃,别的代价且先不管,至少先把身份稳了。 她松了口,道:“你问清楚是什么计划了吗?” 战少欢把嘉仪郡主跟她说的都道与老夫人听,老夫人听罢,前思后想了一会儿,此计虽说很普通,但确实凑效的。 北冥王在众多宾客面前出手搂了欢儿,于情于理都要对欢儿负责,若不负责的话,于他名声也有所损毁。 唯一担心的是就算他娶了欢儿,也会觉得欢儿算计了他,如此不得他的欢心,这一个侧妃之位有名无实。 可转念一想,有名无实又如何?如今北冥王炙手可热,掌管玄甲军,又是大理寺卿,当了他的侧妃,后宅里头欢儿得宠不得宠都好,外人是不知道的。 有这个身份在,他们父子三人便容易累积人脉,提拔的机会也多一些。 念及此,她缓缓地点头,“那你就见机行事吧。” 她忽然想起一事来,“宋惜惜和二房那老妇关系不错,不知道此次会不会邀请她,你去问问。” “母亲,嘉仪郡主说了,这事不能告知别人,本来是连您都不能说的,唯恐您身边的人说出去。” “自然是不告诉她,母亲只是想知道,宋惜惜有没有邀请她。” “那女儿去问问?” “叫你大嫂去,你就不要去问了,跟你大嫂说话的时候婉转些,就说你想知道。” 老夫人缓缓地躺下来,说了会儿话便有些吃力,气喘,还是要服丹雪丸才行啊。 战少欢去找闵氏,闵氏还真去问了问,二老夫人瞧着闵氏,“谁叫你来问的?” “欢姐儿。”闵氏老实地回答。 二老夫人笑了,“那是你婆母想知道,回去告诉她,请了。” 第445章 闵氏吃了一惊,“真请了?还是诓她的?说到底您也是将军府的人,她怎好请您过去?” “为什么不能请?将军府也不是全部都是没心肝的。”二老夫人甚是高兴,也很欣慰,“回去转告欢姐儿,让她去跟你婆母说一说,让她难受难受。” 闵氏苦笑一声,“二婶,您跟婆母就真的这么水火不相容了?” 二老夫人冷笑一声,“谁跟她水火不相容?不过是瞧不惯她的贪心无情,忘恩负义,大夫人,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糊涂的,谁待你好,谁待你不好,你也不晓得分。” “怎地不会分?二婶知我,我娘家不得力,夫君也不怎么喜欢我,婆母更是瞧不上我,我能如何?” “你是不能如何,但别助纣为虐。”二老夫人把话说在了前头,“你婆母,王清如,易昉,还有你那小姑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她们都想恶心恶心惜惜,你别帮着她们就行。” “那是自然不会的。”闵氏连忙说。 “大夫人,有时候装聋作哑也挺好的。”二老夫人意味深长地道。 闵氏愚钝,想了好一会儿才领悟了,“最近总觉得身子不爽,需要静养一段日子才行了。” 二老夫人笑了笑,“去吧,找个大夫把把脉,他们折腾他们的,你就什么都别管了。” 闵氏明白,致谢告退。 二老夫人看着帖子,她没打算去。 她知道惜惜念着情分,但她去不合适,在慧太妃的寿辰宴席上,她的出现,不管如何都是代表了将军府的,她不想让人把惜惜和将军府再联系在一起。 一丁点都不想。 所以,她只会提前命人备下一份寿礼送过去,自己就不去了。 而闵氏得了消息,便去告诉了战少欢,说二老夫人没说有没有获得邀请。 闵氏说着的时候,忽然晕了一下,整个人倒在了战少欢的身上。 战少欢下意识扶着她,“大嫂,你怎么了?” “晕……”闵氏难受地说出一个字。 请了大夫给闵氏搭脉,闵氏本来身体偏寒,如今正值寒去春暖,早晚寒,中午暖和,很容易就得病。 大夫诊脉之后,道:“大夫人该好好调理身子才是,您这底子养不好,子嗣艰难啊。” 大夫走后,闵氏拉着王清如的手,垂泪道:“清如,我身子不中用,往后帮不上你的忙,府里内外便要你多劳心了。” 王清如本来就没大瞧得上闵氏,只不过昔日有些事情她帮得上忙,虽说笨点好歹是有个人能用。 如今还病了要养着,少不了又要一笔药费开支。 可贤良的媳妇,面对患病的长嫂,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反过来还要安慰几句。 为了表现自己的贤良,她还命人买了些温补的药材,送到闵氏的屋中。 从闵氏屋中离开,王清如去了婆母的屋中伺候婆母用药。 听得婆母和小姑在说北冥王府慧太妃寿宴的事。 “宋惜惜应该没请二婶。” 老夫人哼了一声,“那老妇自以为跟宋惜惜关系好,殊不知人家压根都不请她,倒是显得她自作多情。” 战少欢说:“是啊,二婶就是一个笑话。” 王清如心里头很是复杂,宋惜惜要帮婆母操办宴席,且会办得十分隆重,她会成为那晚最是瞩目的王府主母。 同为二嫁妇,她总是下意识地和宋惜惜比较。 宋惜惜虽说如今是国公府出身,可到底背后没人了。 相反自己虽是伯府,可兄长掌着重兵,给平西伯府面子的人很多。 可为什么她和宋惜惜的差别如此之大? 第446章 她日日操心府里府外的事,还要自己掏银子出来补贴,日日累得躺下来就似腰都要断了似的。 而宋惜惜的日子却过得逍遥快活,她真的挺不甘心。 正沉溺着这种想法,听得小姑子说了句,“听闻慧太妃以前公开说过不喜欢宋惜惜,估计她们婆媳不和,说不准等寿宴那日,慧太妃会给宋惜惜立规矩,依照宋惜惜如今的性子,只怕会闹起来的。” 王清如想起那日她在马车上说的话,如此的倨傲嚣张,真的很想看她被慧太妃刁难。 只是将军府没有帖子,她怎能去? 忽地想起娘家,如今兄长接掌了北冥军,北冥王府办宴席,应该会给平西伯府下帖子吧? 她这般想着,伺候了婆母用药之后,便推说母亲身子不适,要回娘家去看看。 回到娘家一问母亲,果然是收到了帖子。 王清如当即道:“母亲,那日带上我去吧。” 平西伯老夫人怔了怔,“你已经嫁入将军府,我还带着你去,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不就是一个寿辰宴吗?便说嫂嫂身体不适,我陪您去。” “你去做什么?”平西伯老夫人看着女儿,她总觉得女儿出嫁之后,性子变得急躁起来。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和诸位夫人们说说话,”她摇着母亲的手臂,道:“母亲也知道,我自从嫁入将军府,将军府便一落千丈,如今夫君更被降为九品,若不是仗着娘家的势力,谁家办宴席会邀请我呢?我总是要多结识些世家夫人,好为夫君的前程谋算一下。” 她继续说:“再说,我听闻说她们邀请了建康侯老夫人,母亲也知道易昉得罪了建康侯老夫人,虽说已经登门致歉,平息了此事,但难保人家心里头不会存着芥蒂,我好歹是正妻,由我来出面表达歉意,相信建康侯府的人会卖我哥面子。” 平西伯老夫人听着是有道理的,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曾经与宋惜惜有过龃龉,便道:“你既要去,也不必叫你嫂嫂不去,你嫂嫂也该去拜会一下北冥王妃,毕竟如今你兄长虽说掌着兵权,可那些兵都是跟着北冥王出生入死,他们如今还是叫北冥军的。” 听得母亲答应,王清如松了口气,笑着道:“对,嫂嫂也应该要去的。” 平西伯老夫人道:“你去也好,毕竟之前我带着你私下找过王妃问姑爷的事,她也告知良多,我们要当面致谢。” 王清如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母亲说得是。” “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黄?”平西伯老夫人这才端详她的脸色,皱起了眉头,“休息不好么?他们一家待你如何?” 王清如立刻打起精神来,“他们待我很好,婆母宽容,夫君敬重,公爹和大伯也是宽容的,只有小姑子骄横些,但也招惹不到我跟前来。” “那平妻易昉呢?”老夫人问道。 王清如道:“我与她算是河水不犯井水,只是因之前她得罪了建康侯老夫人的事门口被人泼粪,与她争执了几句,但最终也是和气收场。” 平西伯老夫人叹息一句:“前阵子京中流传,她被俘被污,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可真是丢尽了将军府的脸面。”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反正夫君不待见她,自从我嫁过去之后,夫君去她屋中屈指可数,而且几乎从不过夜。” 平西伯老夫人点点头,颇有些欣慰,“那就好,姑爷知道体贴你是好事,你肚皮也要争气,早日为将军府诞下子嗣。” 第447章 王清如如何不想早日怀上子嗣? 但她也有难言之隐。 夫君似乎对那方面不是很热衷,便偶尔亲近,他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按说是不会的,他是将军,身体壮健,怎么会呢? 平日里夫君的膳食,她也是温补为主,本想找大夫给夫君把脉,又恐伤他的面子。 王清如心里说不出的感受,觉得日子似乎很平顺,可又总觉得气不顺,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恰好王清如的嫂嫂,如今的平西伯夫人姬氏过来给老夫人送药膳,听得小姑子也要去慧太妃的宴席,有些意外。 老夫人道:“你小姑想去,便让她去吧,毕竟她和北冥王府原先便认识,虽说将军府没有帖子,但她跟着我们去也没人好说什么的。” 姬氏蹙眉,“母亲,妹妹如今始终是将军府的人,北冥王妃又曾是姑爷的前头娘子,妹妹去了,彼此都尴尬啊。” 王清如道:“嫂嫂放心,我与王妃不会尴尬,我们私下也有说过话的,她待我甚是温和。” 姬氏问道:“你们各自成亲之后,也有一起说过话?” 王清如忍住心虚,道:“没错,早些日子在街上马车相遇,我下马车拜见了她,她同我说了几句,也甚是客气。” 姬氏想了想,还是摇头,"私下会面,她带你温和是另外一回事,那日寿宴宾客如此之多,你出现会使得北冥王妃尴尬。" 王清如笑着道:“嫂嫂尽管可放心,北冥王妃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她也曾邀我到府中做客。” 姬氏看着小姑子,总觉得她的话不尽不实。 按说两人的关系,便是在街上遇见了,也会避开,免得引起非议。 老夫人板起脸道:“好了,她想去便带她去吧,如今姑爷降了品阶,她也得为姑爷的前程谋划谋划。” 姬氏听得婆母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一切母亲做主便好。” 姬氏退了出去,眉目紧蹙。 身边的侍女翠莲问道:“夫人是不想让姑奶奶去?” “她去做什么?给彼此添堵吗?”姬氏摇摇头,“但母亲心疼她,这些年她所求的,母亲就没有反对的,我若阻止她去,母亲反会记恨我呢。” “而且,”姬氏多想了一层,“方家几位爷曾经是宋国公的麾下,后来又跟着北冥王,听闻方天许将军回京了,方家肯定在受邀之列,她就没想过这点吗?她到时候如何面对方家的人?” 翠莲道:“但方家当初给她放妻书,不就是希望她能再嫁人吗?不必为前姑爷守一辈子,方家仁慈,想来希望见到姑奶奶再嫁人的。” “但她嫁给了战北望,战北望辜负了北冥王妃,而方家上下当年都是追随宋国公的。” 姬氏可没忘记这个小姑子出嫁之前,还想着和北冥王妃比嫁妆。 当时的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嫁妆一定会多于王妃,殊不知就在出门之前,王妃那边来了许多人添妆,有多名贵添多名贵,她还因此咒骂过。 她不认为自己的小姑子和北冥王妃能心平气和地聊天,就算王妃和善,没看出她的敌意愿意同她温和地说话,大概也是给王家一个面子罢了。 “寿宴那日,你负责盯着她点儿。”姬氏吩咐翠莲,“夫君才刚掌了兵权,万不能因她被人诟病。” “是,奴婢知道了,夫人放心。” 第448章 宋惜惜确也是请了方家人,方家是武将世家,方天许如今还在北冥军队里,方家的老将军因旧患而卧床两三年了。 方家如今当家做主的主母就是方天许的夫人,其他旁支的因损了儿孙,也不大爱出来走动。 武将之家,有着别人无法领悟的痛。 方夫人是因为自己夫婿还在军中谋职,加上还有儿女未成亲,所以总是要出来走动走动,为孩子们谋划婚事和未来。 她的长子也是从军行伍,只是在战场上伤了一条腿,导致至今还没能说上亲事。 次子从文,中了举人,肯定还是要继续考的。 还有个女儿叫方羽,今年十三,虽说不着急,但是也有些人家十二三岁便先定了亲事,她这还没有着落。 这一次方家收了帖子,方夫人便想着带婶母出去走走。 婶母便是方十一郎的母亲陆氏,她打听过北冥王府没有邀请将军府的人,这才敢叫婶母去的。 婶母这几年一直郁郁寡欢,但是十一郎牺牲好几年了,她也要为别的孩子着想啊,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头。 劝说了几番,陆氏才点头同意去。 方夫人便为婶母备下了一份礼物,到时一同去王府为慧太妃贺寿,顺便,也把哥儿姐儿带过去见见世面。 草长莺飞的三月飞快地就过去了,人间四月芳菲尽,慧太妃的寿辰日到了。 在这之前,王府忙碌了半个月,如今花园里头的花,除了慧太妃叫人挑的那些,宋惜惜也添了好多,恰好是墙上的三角梅也开了,像一团团紫红的云朵,十分好看。 戏班子是早就请好的,一共请了三个戏班,从早到晚轮流唱。 招待宾客的点心,都是府中专门做点心的厨子做的,比起五福楼里的半点不逊色。 至于餐席共有十八道菜,山珍海味那是少不得的,但也有些特色家常,更准备了一些斋饭素菜,是为不沾荤腥的宾客准备的。 例如建康侯老夫人,还有方家部分的人,再者,宋族这边也有几位老人也是不吃肉,常年茹素祈求宋家男儿在战场上战无不胜。 说是战无不胜,实则是希望大家都能从战场活着回来。 可惜,宋家的顶梁柱宋国公一门,如今就剩下宋惜惜和瑞儿。 只是纵然如此,她们还是吃素,一则是已经习惯了,再沾不得半点荤腥;二则是希望在天之亡灵,能早日得以超生。 宋惜惜身穿湘妃色的襦裙,桃花色直缀外裳,外裳用云缎织造而成,轻盈飘逸,仿若仙子。 上了个淡妆,梳了堕马髻,碧玺东珠头面,把整个人妆点得雅致大方又不失贵气。 谢如墨则是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缠玉带,左边垂着一块玉佩,显得俊美又不失威仪。 慧太妃是隆重打扮了一番,珠翠满头不说,身上所穿的蜀锦衣裳用金银线绣的大朵芍药,外披了香云纱,那香云纱要比云缎更为轻盈,低调却更显贵气。 她是十六岁入宫,十七岁生谢如墨的,今年,她四十二了。 往日她总说自己还很年轻,这么一打扮起来,确实显得年轻,脸色肌肤白净,眼角有轻微的细纹,鬓边有那么几根白发都被拔走了。 香云纱外裳挂着一串红珊瑚项链,粒粒圆润火红,夺目耀眼,头上珠翠多用的红宝石,连耳环也是红宝石。 两边各插了步摇,左边一根嵌了大颗东珠的簪子,那东珠瞧着就像是宋惜惜的嫁妆。 确也没错,今天慧太妃所佩戴的所有首饰,全部都是宋惜惜命人打造,也是她送给慧太妃的寿礼。 宾客陆续临门。 第449章 今日的天气是真的好,日头正好,枝丫间投下来的阳光,照得人暖和,心里也舒畅。 慧太妃端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接受着宾客的祝贺,路总管带着下人收贺礼且记在了本子上,哪家送的什么礼物必须要记下,回头估量一下价值,等到下回人家办喜事的时候,也得回差不多的礼。 今日来的宾客,非富则贵。 每一位夫人姑娘都傅粉施朱,珠光宝气,贵不可言,慧太妃笑得脸都僵硬了,她瞧了一眼宋惜惜,见她依旧应对得体,脸上的笑容毫无半点僵硬,仿佛是从心底里笑出来的。 她不禁佩服,这大场合应对起来,她是半点都不怯场啊。 男宾由谢如墨和于先生接待,他们坐在主楼的会客厅,因今日是太妃寿辰,正厅是给了太妃和女眷们。 也是因着太妃身份特殊,才会用了正院正厅。 敏清长公主和徽峥长公主到了,丞相穆夫人到了,兵部尚书的夫人到了,建康侯老夫人带着儿媳孙媳也到了。 不多时,大长公主带着嘉仪郡主也来了,宋惜惜瞧了一眼,竟遇到一个熟面孔,战少欢?她跟着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来了? 呵,这可有点意思了。 建康侯老夫人到的时候,宋惜惜扶着慧太妃起身去接待。 这位老太君年事已高,往日也不去这些宴会场合了,今日却赏脸过来,慧太妃如何也要亲自迎接。 建康侯老夫人在一群媳妇们的拥簇下进来,建康侯是否家大业大不知道,但确实人多势众。 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在场谁见了不得站起来行个礼,就连长公主她们也福了身行礼。 “怎么使得?”建康侯老夫人忙地给大家也回了个礼,“今日是慧太妃的寿辰,老身是个好吃货,就是来蹭顿吃的。” 敏清长公主笑着道:“老太君,冻雨受灾的时候,您老人家挺身而出,为灾区募集了不少银子,送去了不少棉衣和粮食,使得灾区百姓不再受冻挨饿,您此番善举与担当,叫晚辈这些身为皇家公主的都十分汗颜啊。” 老夫人道:“都是略尽绵力,公主休要说得这是天大的功劳这般,老身承受不起,老身做这些微末小事,远远是不如宋国公和萧大将军还有北冥王他们保家卫国,收复疆土的大功,所以不提,不提。” 老夫人如此谦逊,让大家十分敬重。 慧太妃心里头有些着急,老夫人这番话,最好是等德贵太妃来了再说,让她听一听,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一家是有多大的功劳。 她太想看德贵太妃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了。 可就在老夫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德贵太妃才与秦王妃一同进来,她左手牵着一个孙子,右手牵着小孙女。 小小的孩儿,软糯软糯的,叫人瞧着心里头就……嫉妒。 慧太妃真是瞧不惯她,带着孙子孙女过来是想做什么啊?显摆啊? 若不是他的皇儿上了战场,这会儿她也抱孙子了。 因着德贵太妃身份贵重,在场的官眷们也都起身行礼。 大长公主问了一句,“怎么就王妃来?两位侧妃呢?” 秦王妃笑着道:“媛侧妃孩子还小,明侧妃有了身孕,也不方便出门,望太妃见谅。” 大家纷纷恭喜,唯有慧太妃一双眼睛,喷着嫉妒的火焰,又怀上了?亲王是种猪吗?才成亲几年便已经四五个孩儿了。 大长公主笑着说:“还是德贵太妃好福气啊,年纪轻轻的,便孙子绕膝。” 第450章 德贵太妃入座之后,笑着道:“要说福气,那是远远不如建康侯府老太君的福气。” 建康侯老夫人笑着,“在座诸位,都是有福气的人,德贵太妃自更有福气的,慧太妃也是,娶得贤媳,北冥王更立下不世军功,都是福气。” 慧太妃听了这话,心里头顿时舒坦多了,要不怎么说人家走过的桥比她们走过的路还要都呢? 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就让人舒服熨帖。 她顿时笑逐颜开,“哀家倒是希望墨儿如秦王一般,在京城享尽闲福,妻妾成群,儿女双双对对的,倒不似我儿是个劳碌命,有时瞧他从早忙到亥时才回,哀家都心疼他。” 德贵太妃笑着道:“那证明墨儿能干。” 她说着,把孙子抱在怀中,亲了一下,那胖乎乎的小手攀上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了句,“皇奶奶。” 这一句皇奶奶,叫得人心头都化开了,慧太妃刚得意没一会儿,便嫉妒起来了。 大长公主瞧着她的脸色,笑了句,"惜惜入门也有几个月了,怎还没好消息传出来?" 战少欢一听,顿时抬头看了宋惜惜一眼,颇有挑衅之意,宋惜惜自然看到,只是淡淡一笑,不屑看。 大长公主饮着茶,慢条斯理地道:“按本宫说啊,皇家的男儿该早些开枝散叶,为皇家绵延子孙,这才是要紧事,至于衙门的差事,满朝文武谁做不行啊?” 这话一出,慧太妃的脸色便更不好看了,在场的宾客听了,也知道她指北冥王妃还没有喜讯传出。 两边都不好得罪,所以,便都干脆不言。 倒是平阳侯夫人冷冷地说了句,“王妃进门才几个月,嘉仪进门都好几年了,肚子也没个声响的,大长公主若有什么生儿良方,不如先给嘉仪用一用。” 这对亲家,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平阳侯夫人是因嘉仪每一次有点什么事就回去娘家,而大长公主则因她这个婆母严肃冰冷而不喜。 所以平阳侯夫人这样说,大长公主便冷笑了声,“嘉仪是无所出,可姑爷也没少纳妾啊,墨儿莫说妾侍,连侧妃都没有。” “大长公主倒是大方,给驸马纳了好多房妾侍,只是,这些妾侍长什么样子,有人见过么?” 大长公主冷道:“妾侍不过是卑贱的下人,怎么上得了台面?自然是不允许出面宴客的。” 平阳侯夫人当即回了句,“不允许宴客就罢了,连亲戚登门不出来拜见,实在有失礼数。” 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丞相夫人打了个圆场,“听闻今日还请了戏班子,还有满园的花不曾赏过,我们坐在这里干聊天多乏味,不如出去走走,听听戏,看看花?” 慧太妃正要说出去,便听得外头报了,“平西伯府老夫人和夫人到。” 平西伯老夫人带着儿媳陆氏和王清如进来。 王清如一进来,大家便都怔住了。 怎地战夫人也来了?难不成北冥王妃还请了她? 这是要挑事吗?这战夫人也是,怎么请她就来了? 正当大家疑惑之际,宋惜惜含笑过来迎客,也瞧了王清如一眼,笑着道:“战夫人也来了?记得并未给将军府送帖子,夫人是同娘家人过来的?” 原来没请她啊?那她怎么好意思来的?都是出嫁的女儿了,怎好跟着娘家人去赴宴? 而且,两家还有着那样的恩怨,也不知道这位战夫人是心大还是傻,抑或是有心来搅场子。 王清如望着宋惜惜,道:“王妃是不欢迎妾身吗?” “怎会?来者是客。”宋惜惜笑着,“请入座。” 王清如看到了战少欢,微怔了下,正要过去问一问,听得外头报说方家人来了。 第451章 王清如神色一僵。 方家?这真是很久远的记忆,她几乎都要忘记方家了。 她急急忙忙地就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不知道方家来的是什么人,她那前婆母应该是不会来的,她都久居宅子,不愿出门了。 可偏生,她刚坐下,便见方夫人扶着她的前婆母陆氏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方家的姑娘。 “方婶婶。”宋惜惜急忙上前去,对着方天许夫人便行了个礼,又给陆氏见礼,“夫人身体可好?” 陆氏看到宋惜惜,眼底一热,同病相怜,看到宋惜惜她忍不住心酸。 但是,她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极力忍住了情绪,笑着说:“托王妃的福,一切都好。” 她说完,同方夫人领着孩子上前去拜见慧太妃,再与在场的公主们见过礼,眸光一扫,陆氏看到了王清如。 她微怔,径直走到王清如的面前,“清如,许久不见了,你如今可好啊?” 她不知道王清如成亲的事,纵然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毕竟是与北冥王妃同一日出嫁,各府的下人都会讨论此事的。 但方夫人治家有方,下令不许任何人在婶母面前提起王清如嫁给战北望的事,所以陆氏一直都不知道。 众人见状,也觉得陆氏是不知道的。 这可就尴尬了。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就连爱看热闹的某些官眷夫人,此刻也不好做声。 这位陆氏惨啊,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儿子早夭,唯独活下来一个十一郎,年少成名,骁勇善战,却折在了战场,永远也回不来了。 所以,看到她饱含热泪地问王清如,仿佛还拿她当儿媳妇般看待,大家都不免心酸。 王清如站了起来,轻声说了句,“方二老夫人好,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她眼神不敢直视陆氏,躲躲闪闪的,连嘴唇都是哆嗦的。 陆氏一时还没回过意来,但见众人一片沉默,连平西伯老夫人和夫人也是沉默不做声,她心里忽然明白了些。 战少欢自从进了正院之后就没有机会说话,自然也没有机会引人注意,这会儿她算是逮到机会了,快步过去挽着王清如的手臂,“二老夫人,这是我家嫂嫂。” 陆氏看着战少欢,不知她是什么人,听得方夫人在一旁轻声道:“战将军府的姑娘,至于,清如,她如今是战北望的夫人。” 战北望当初以战功求娶易昉的事情,陆氏知道。 因为这件事情方夫人是没有让下人瞒着她的,毕竟和她没有关系。 只是瞒了王清如嫁给战北望的事。 所以,陆氏一听说她是嫁给了战北望,整个愣住了,似乎不相信地问了句,“战将军?战北望?” 王清如微微点头,“是。” 陆氏脸色惨白。 当初儿子战死,她不愿意儿媳守一辈子的寡,所以放了她家去,自然也是盼着她能寻得良人,能有人待她好。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是那个立了战功就想着娶平妻的战北望。 她瞧不起战北望,方家也是武将世家,他们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没想到,王清如会嫁给战北望。 陆氏声音微微地颤抖,“他……他待你可好啊?” 问出口,又觉得自己事多了,王清如和他们方家已是没半点关系。 “挺好。”王清如显然不想再让陆氏跟她说话,她也不想让战少欢挽着手臂,抽回了手道:“我们也不要在这里坐着了,不如,都出去赏赏花?” 第452章 这气氛确实也让大家觉得尴尬了,连脑袋相对迟钝的慧太妃也看出来了,她率先站起来,“前些日子惜惜为哀家添了许多名贵的花卉,大家不妨去看看,还有墙头的三角梅开了,花团锦簇煞是好看,不看过阵子就要凋谢了。” 宋惜惜也上前招呼道:“对,若不爱赏花想看戏的便随我来吧。” 她先过去扶了慧太妃走下来,再过去挽着陆氏的手臂,轻声道:“走,陪您赏赏花去,许久没见您了,想同您好好说说话。” 陆氏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她不知道为什么王清如会嫁给战北望,既嫁给了战北望,今日为何会来。 方家放她回去,是希望她能找个良人,但战北望不是。 陆氏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么恶心。 她的儿子十一郎是何等的出色,她纵然再找一个,就算不能比十一郎出色,也不该是那样丧德败行的人。 大长公主对这一变故甚是不高兴,本来坐在一起埋汰埋汰慧太妃,看她生气又憋屈嫉妒的样子实在是好玩。 但因着方家人的到来,倒是显得她用德贵太妃的儿孙激起她想抱孙子的心思毫无用处了。 不过,方才分明看到她眼底有嫉妒,届时只需要找人在她面前挑拨几句,她定然会为谢如墨张罗侧妃。 战少欢跟着大长公主去赏花,她东张西望的,心里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爷,如果见不到王爷,计划还能成功吗? 昨晚沈万紫和宋惜惜打赌,输了,所以沈万紫今天乔装打扮,成为府中的一名侍女,但她说了不会去伺候人,只是在远远地站着,盯着那些人,尤其是大长公主这几个。 目前没发现什么动静,但是从她们互相对视的眼神,还有那些战少欢那副东张西望的样子,沈万紫觉得她们肯定没憋什么好屁的。 她把明珠招呼过来,道了句,“去跟王妃说,这边暂时一切正常。” 明珠得令,便去戏园子那边找王妃,低声把沈万紫的话转告了。 宋惜惜正陪着好几位老夫人看戏,她左侧坐着建康侯府的老夫人,右侧坐着陆氏。 戏台上唱的戏是麻姑献寿,寿宴嘛,多半是这样的戏,在场的夫人也不知道看了几次,但大家坐在一起目的也不是看戏,只是互相交流下,促进感情。 宋惜惜之所以这么在乎陆氏的感受,并非是因为王清如。 而是因为她是方十一郎的母亲,而十一郎最初是外祖父的麾下,后来调动去了父亲麾下。 陆氏三个儿子都没了,如今膝下只有一名庶子和两个女儿。 失去亲人的痛,她最能深切体会,陆氏一直都走不出去,当初放王清如家去,其实可以看得出,她待人着实温善,越是温善的人,越是容易为难自己。 所以,没人看戏,都是在说悄悄话。 陆氏攥住了宋惜惜的手,死死地忍着泪水,她喃喃地道:“王妃,这战北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是不是很坏啊?” 宋惜惜轻声道:“夫人,您放宽心些,既是已经离开了方家的人,您不用再为她操心,您顾好您自己的身体,还有您的女儿。” 陆氏凄惶道:“妾身知道不该管的,只是我家十一郎,他是那样磊落光明的人,战北望他得了军功便抛妻另娶,不是良人啊,我儿是惦记着她的,没牺牲之前,在战场的时候写了家书回来,句句都不离她,相信我儿不愿她嫁给那样的人。” 第453章 宋惜惜道:“王家不是好欺负的,所以战北望不管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平西伯府在,都不会叫王清如受委屈。” 顿了顿,再道:“别管他人,过好自己便是,说到底如今也不是一家人了,她以后死了也不会与十一郎葬在一起,既给了放妻书,她要嫁给谁是她自己的事,以后是好是坏,也该是她自己承受的。” 陆氏缓缓地叹气,“王妃言之有理,我确实多管闲事了。” 她其实和宋惜惜不熟,宋惜惜年少时也只见过几面,后来宋惜惜从梅山回来,两家人也有过往来,但那会儿都是宋夫人和她们来往,宋惜惜顶多是过来问个安。 可陆氏没了儿子,就像是没了主心骨,看到宋惜惜就想着自己儿子曾在国公爷麾下,又曾在萧大将军的麾下,便无端觉得亲近。 说话间,有个丫鬟过来,“二老夫人,我们夫人有请。” 这丫鬟是王彪夫人姬氏的丫鬟翠莲,方夫人认识,她问道:“你们家夫人有什么事吗?” “我家夫人说,就是想请二老夫人叙叙旧。”翠莲说。 方夫人看向陆氏,“婶母,要见么?” 陆氏知道姬氏的为人,她是个厚道人,便道:“去吧,咱们见一见。” 她放开宋惜惜的手,轻声道:“王妃,你方才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别担心我。” 宋惜惜起身让她走出去,唱戏的锣鼓声吵得很,她们的对话是没人能听到的,除了身侧的人。 当然,宋惜惜是把方夫人和建康侯老夫人安排在自己的左右,保证她们的对话不会被传出去。 建康侯老夫人等她们离开之后,笑着同宋惜惜说了句,“王妃仁爱,必有后福。” 宋惜惜谦虚一笑,“只求心安,比不得老夫人您的大爱。” 建康侯老夫人摇摇头,“以王妃如今的能力,无人可欺,也无需管任何人,甚至如何狠戾杀伐那些曾得罪过你的人,只会叫人痛快而不会遭受非议,即便有非议,王妃怕也是不用管的,可王妃没有这样做。” “老夫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人生如戏,但人生不是戏,不必动辄刀剑往来,只是若有人欺了,那我自然也不会任由旁人欺辱。” 普通的人,哪里这么多的杀伐?她的刀枪永远是对着真正的敌人,侵害国土的敌人,这是武将世家的宿命。 不被人欺负的话,她也是希望过着太平安稳的日子,只有行伍之人,才知道太平日子的可贵。 陆氏被请到了院子的一侧,远着那些赏花的夫人们。 请陆氏来,是她自己的主意,婆母平西伯老夫人都不知道的,小姑子王清如更不知道。 平西伯府和方家已经许久没有往来,但姬氏知道方家仁德,今日见陆氏在王清如面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很是不忍。 所以请她来叙话,让她不必惦念那已经放出门去的旧媳。 陆氏听姬氏这样说,她长叹一句,“知道不必惦念的,只是一时知道这个消息,有些错愕罢了,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生是那个……” “丞相夫人保的媒,这里头有皇上的意思,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同意。”姬氏说。 陆氏问道:“她是被迫同意,还是她真的同意?” 姬氏直言,“丞相夫人提出来,她便已经应承,如果她不同意,我们如何也得帮她争一争,可她对战北望……” 姬氏本想着一口气说出来的,但是,看到陆氏那张略显得紧张的脸,她还是缓了一口气之后,才道:“她心仪战北望,认为外间对战北望的流言蜚语都不尽不实,更认为北冥王妃当初和离,是容不下平妻,是北冥王妃的错。” 陆氏面容露出失望之色,“她怎么会这样想的?” 第454章 姬氏叹气,“这一次本没邀请她,是她非要跟着来,她当初嫁到方家去,姑爷牺牲之后,你们退还了所有的嫁妆,还把十一郎的抚恤金都给了她,再贴两间铺子,如今全部都带去了将军府,出嫁那日她还想着跟北冥王妃攀比嫁妆。” “这样的话本来不该跟您说,但我实在不忍心见您为她忧心挂虑的,您莫要管她的事情,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十一郎在天之灵若见您终日怏怏不快,只怕魂魄难安啊。” 陆氏听完,只觉得震惊无比。 王清如在她心里不是那样的人,她明白事理,也敬爱翁姑,但她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的? 是她以前虚伪,还是变了? 姬氏看着陆氏,有一句话在喉咙里头滚了几滚,到底是没说出口。 “多谢夫人告知这些。”陆氏满嘴苦涩,“曾经我是拿她当闺女看待的,也是舍得她在方家守一辈子的寡,其实这几年她一次都没来看望过我,我心里应该是有数了的,罢了,她既选择了,那祸也好,福也好,都是她自己承受的。” 姬氏福身,“老夫人保重。” 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隐瞒的事便忍不住要说出来。 陆氏太苦了! 方夫人是陪着陆氏的,一直也没有做声,倒是看到姬氏似乎有所隐瞒,只是对方不说,也不好追问。 横竖也是王清如自己的事,问了又有什么用? 陆氏对方夫人道:“你去陪她们赏花,我一个人在这里想会儿,这里的三角梅是真好看啊。” 墙角上的三角梅,开得红红火火,映照着她内心的苍白。 她需要冷静一下,如今宴席未开,她退场就是不给太妃和王妃面子,但是让她心情很快平复下来,她也很难做到。 她知道姬氏的意思,也知道王妃的好意,她都通通接受,更明白如今王清如和她方家无半点关系了,如今她有了夫家,若再来同她讲话,被人见了,少不了要被夫家责备。 冷静了好一会儿,刚要打算回戏园子的时候,便见王清如独自一人前来,她脚步很快,然后迅速藏在了树后,仿佛怕人发现似的。 王清如讪讪地开口叫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母亲。” 陆氏幽幽地道:“如今,你叫我一声夫人也好,伯母也好,不适合再叫母亲了。” 王清如方才看见大嫂和她说话,怕大嫂不知道说了什么,所以特意过来说几句的。 如今见陆氏对自己的态度生疏冷淡了许多,她心头一急,问道:“大嫂同您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她就是劝老身莫要再惦记你的事。”陆氏看着眼前这张脸,心里真如刀绞一般的痛,十一郎在战场写回来的家书,总是叮嘱要多照顾她,别为难她。 知道儿子对她情深意重,陆氏自然也不曾像别的婆母那般,叫儿媳站过规矩。 是真心拿她当闺女看待的,只是她怎么会看上战北望这个抛弃正妻的人? “除此之外,便没说别的了吗?”王清如看着她,问道。 “没有了。”陆氏也不想同她多说,心头已经很失望了,方才那一句母亲本是不合适,她不该叫,既叫了,也不必轻到只让她勉强听到。 “伯母,其实夫君不是外边所传的那样,他是正直的君子,和十一郎一样,他们都是……” “闭嘴!”陆氏脸色顿时一变,“你休要拿战北望与我儿相比,我儿在战场的时候,每一封家书都是叫我们如何爱顾你,他娶你过门后你一直无所出,他没有纳妾也说了不会纳妾,你怎可拿我儿同战北望比?” 第455章 王清如急了,“我说的是真的,外边传言不尽不实,多半是北冥王妃心有不甘造谣的,而且,我将军府早些日子被人泼粪,也是她命人做的。” 陆氏转身就走,她脚步踉跄,脸色惨白,王清如这番话是真打击到她了。 听了姬氏的话,她本想着王清如嫁给战北望,即便是同意,但那句心仪应该不会是真的。 可听了她的话,陆氏浑身冰冷,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她竟然拿十一郎同战北望那人渣比。 她回去找到方夫人,紧紧地抓住侄媳妇的手,否则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搅了慧太妃的寿辰宴。 方夫人带着她回去戏园子坐下,宋惜惜瞧见之后,问道:“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快些回去歇着吧,往后日子长着呢,什么时候想来不成?” “王妃放心,无事。”陆氏情绪激动,却还是努力忍着,保持涵养。 宋惜惜道:“要不我陪您回去花厅里歇息会儿?” “万万不敢,王妃留步。”方夫人连忙道,“宾客都在,王妃还要主持大局。” 宋惜惜点头,“那好,就看看戏吧,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她眸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王清如,王清如同她眸光一对,便迅速移开,脸色复杂得紧。 宋惜惜方才是瞧见她们在一起说话的,但这都是她们两家的事,实不好过问,而且她是真心实意请方家的人来,只是没有想到王清如会跟过来的。 过了一会儿,男宾们也陆续地出现在花园里头,因着这样大的宴席,又是在空旷地方,所以男女大防倒也不那么要紧了。 而且,虽说是同在花园里赏花,可也相隔了一段距离,并未是近身接触的。 宋惜惜正要坐下来陪大家看戏,却见太妃身边的净心往男宾方向而去。 她留了个心眼,多看了几眼,只见净心走到谢如墨的面前说了什么,谢如墨点点头,便往太妃身边而去。 太妃正与大长公主她们一同赏花,两人是有在说话,但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要紧,有沈万紫,沈万紫一直冷眼看着,以她所站的位置,和她们也没有太远,即便现场有些吵闹,但她们的对话沈万紫应该全部能听到的。 她看着战少欢,战少欢站在了嘉仪郡主的身后,只露出了小半边身子,但是宋惜惜还是看得出她很紧张。 而与此同时,谢如墨正大步走向慧太妃,仿佛是有什么要紧事。 眼看就走到慧太妃的身边了,却见嘉仪郡主侧身一闪,一手抓住战少欢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推。 战少欢被推了出去,哎呀地叫了一声,直直往谢如墨怀中倒去。 她这一叫,大家都往她的方向看过去。 眼见她马上就要倒在北冥王的怀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天啊,这要是摔在了北冥王怀中,岂不是毁了闺誉? 尤其今日在场都是世族大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位姑娘以后如何说亲?要么也只能是北冥王把她收了。 只是,这姑娘是哪家的?怎会如此鲁莽? 不过,这里头阴谋的意味太重了,许多世家夫人瞧出了门道,许多人都在勾唇冷笑。 “啪!”地一声,战少欢摔倒在地上。 众人擦了擦眼睛,有些愕然,怎么回事?方才看着是朝北冥王怀中扑过去的,怎么这会儿瞧着北冥王却在一丈之外? 而且,北冥王还直接转身便走,那厌弃的神色仿佛是怕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第456章 所有的眸光都看在了战少欢的身上,战少欢摔得眼泪都差点落下来了,膝盖和额头痛得要命。 但痛是其次,她差一点就碰到了王爷。 她想着王爷虽是武将,但怜香惜玉之心,男人都会有的,看到她这样扑过来眼看是要摔倒在地上,是谁都会下意识地扶一扶。 可就在她以为要得逞的时候,她忽然像是被什么力量往前一吸,她扑在了地上,王爷却在顷刻间后退了几步。 这后退的速度快得叫人瞧不清楚,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动过一样。 她吃痛抬起头,眼底盈满了泪水,迎上了一双透着湛湛寒气的眸子,吓得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有侍女扶起了她,她几乎站不住,整个人靠在了侍女的身上,她下意识地去看嘉仪郡主,嘉仪郡主却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一点想要上前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而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都带着讽刺或者研判的意味。 “认得了,她是将军府的姑娘,叫战少欢来着。” “没认错吧?将军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王妃应该不会宴请将军府的人吧?” “她这是想上位吗?我看着她是朝王爷扑过去的,将军府的人还要不要脸了?” “哼,将军府人要脸吗?他们早就没脸没皮了,毫无下限。” 战少欢听着这些议论的声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王爷竟然会不扶她的。 情急之下,她急忙朝王清如走过去,哭着分辨道:“嫂嫂,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被谁推了一下。” 她是想解释一下的,但是,王清如一张脸一时青白交加,根本不信她的话。 谁推她都好,都是早有预谋的,就算她不清楚战少欢的计划,但那一刻她是瞧得分明,战少欢是朝着王爷扑过去。 她原先根本不是站在那个方向的。 听着大家议论将军府,说将军府没脸没皮,连她自己都跟着受辱起来,王清如就全身冰冷,恨不得一巴掌打在战少欢的脸上。 这小贱人跑过来做什么?本来也没几个人发现她的,如今她跑过来,大家都知道将军府来了两个人,没有帖子还来了两个人,还真坐实了那句不要脸。 她脸上像是被火烧一般,抬头瞧了一眼众人,刚好与方夫人扶着的陆氏眸光对上,陆氏眼底充满了失望和冰冷,她一时更慌乱,推开战少欢,低声吼道:“滚开!” 战少欢被她一推,又跌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清如。 “清如!”平西伯老夫人连忙过去,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腕,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地道:“还嫌不够丢人?” 王清如胸口剧烈起伏,今日本是想来看看宋惜惜的笑话,却不料因这小姑子,自己成了笑柄。 她看向宋惜惜,宋惜惜站在蔷薇花前看着她们,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她觉得无比的受辱。 她忍住怒气,“母亲我们走吧。” 平西伯夫人急道:“怎能如今就走?这寿宴还没开席,你这一走,将军府还要不要面子了?” 王清如一张脸铁青得要紧,心里头恨死战少欢了。 这下好了,将军府彻底成为了笑柄,而这一次并不因易昉,是因为她和战少欢。 最让她难堪的是,竟被前婆母瞧见了这一幕,她本来就对夫君有所误会,现在只怕更认为将军府这个门第很是不堪了。 她忍着羞辱留下,但狠狠地掐了战少欢的手臂一下,低低警告:“你给我安分些。” 战少欢含泪,肩膀颤抖,她怎么都没想到北冥王会不伸手扶她的。 在那种情况,任何男子都应该会出手扶一把,毕竟这样直接跌下去,是要损毁女子容颜的。 第457章 梁嬷嬷朝战少欢走过去,道:“战姑娘额头受伤,随老奴来处理一下伤口吧。” 梁嬷嬷曾在将军府当管事,对战少欢来说是老熟人了。 她知道自己的额头出血了,虽然出血不多,可这样顶着额头的血参加寿宴实在失礼,所以只得随了梁嬷嬷去。 梁嬷嬷给她处理了伤口的时候淡淡地说了句,“永远不要惦记别人碗里的。” 战少欢只觉得羞辱,浑身颤抖。 而外头沈万紫过去找宋惜惜。 “是嘉仪郡主推她的,但是两人显然是商量好了,应该是想让战少欢扑到你男人身上,你男人不得已娶了她,只是奇怪的一点,嘉仪郡主似乎并不在乎计划是否成功。” 宋惜惜道:“嗯,从德贵太妃带着一群孙子孙女出来,然后又说到纳妾的事情时,我就知道她们打什么主意了,让母妃羡慕嫉妒然后帮王爷娶侧妃,挑拨我跟母妃的关系,至于战少欢嘛,她们本来就没打算帮战少欢成为北冥王府侧妃,因为她们母女都很清楚,北冥王府容不下将军府的人,她们这么做,只是想让王爷背负毁了人家姑娘闺誉还不负责的臭名声。” “那战少欢是不是疯了?竟然想嫁给元帅,她脑子没问题吧?”沈万紫觉得战少欢不是一般的蠢,“今日这样一闹,谁家还瞧得上她啊?” 宋惜惜淡淡地道:“她是蠢,但她跟着嘉仪郡主来我北冥王府,肯定背后有她母亲的支持,战北望被降品了,以我所知道那位老夫人,她一定急坏了,人在着急的时候,脑子是不存在的。” 沈万紫很是认同这句话。 “对了,你和她们站得不远,听到大长公主和我母妃说什么吗?为什么会派净心去请王爷过来?” 沈万紫道:“她们和德贵太妃在一起,说起谁的儿子孝顺,大长公主说元帅是有本事没错,但孝顺肯定没有秦王孝顺,慧太妃就急了,说元帅也很是孝顺的,可大长公主不信,那净心便在一旁提议,说她去请王爷过来,就说太妃头晕难受,如果王爷急忙赶过来的话,就证明王爷有孝心,慧太妃同意了。” 宋惜惜玩味地道:“净心?是净心提议的?” “是她。” 宋惜惜道:“嗯,主子们说话,她提议?有意思。” 沈万紫用手指摁了她的额头一下,“此人胆大如斗,非奸即盗,该发卖了。” “嗯,现在的问题是要让我母妃接受她身边有叛徒。”宋惜惜觉得发卖不是问题,问题是慧太妃盲目自信,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只凭这件事情,她不会相信净心是被大长公主收买了的。 她看了自己的婆母一眼,还在那边跟大长公主德贵太妃说话,也不知道是说些什么,下巴都抬起来了,骄傲得很。 宋惜惜顿时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之前为着金楼的事情,跟大长公主算是把脸都撕了,这会儿又粘一块了,这是吃的亏不够饱,还是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呢? 终于等待开宴,男宾女宾分开坐,几扇屏风隔开。 宋惜惜坐在慧太妃的身边,高嬷嬷和净心他们几个在伺候。 瑞儿则由谢如墨带着,让在场亲贵大人们认识认识。 这场寿宴无可挑剔,就连素来对于宴席规格要求最高的大长公主,也挑剔不出半点错处。 除了战少欢的那个插曲,没有出过任何的乱子。 到菜肴一道一道地端上来,看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式,训练有素的下人轮番伺候,礼仪和程序都没半点的差错。 很多人心里都在想,怪不得北冥王不嫌弃她是个二嫁妇,她除了能上战场,治家也是有一手的。 将军府着实是走了宝,不知道那位战北望会不会后悔呢? 许多人这样想着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看向王清如,再看看王妃,这一对比,真的是云泥之别啊。 第458章 那些打量的眸光落在王清如的脸上,她简直觉得自己就是自取其辱的。 但是,她没看到想看的,始终不甘心,即便是厚着脸皮,与前婆家的人相对着,她也想看宋惜惜出糗狼狈的样子。 这么大的宴席,不可能半点纰漏都不出的。 接着便是祝酒环节。 男宾女宾虽然是分开坐,但到底也只是用屏风隔开。 餐席间祝酒颌首,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所以当男宾们在那头说:“走,咱去给太妃祝酒贺寿。” 女眷们们便先停下筷子,拿起了团扇遮脸。 由北冥王带领着,淮王穆丞相颜太傅先过来的,他们目不斜视,不看在场女宾,只是走到太妃一丈远的距离,便举杯:“祝太妃娘娘福寿康宁,寿比南山。” 本来北冥王跟过来是要代替母妃喝这一杯的,殊不知慧太妃高兴,竟是自己举杯笑着道:“好,大家都寿比南山,咱们啊,多活些年头,多享享儿孙福气。” 穆丞相和颜太傅年纪都大了,这句祝福对于他们也是适用的,只有淮王尴尴尬尬地站着。 穆丞相和颜太傅先干为敬,太妃随即干了杯中酒,淮王便连忙喝尽,再同他们躬身告退。 男宾三个三个地来,慧太妃喝了几杯之后,宋惜惜便站起来道:“我替母妃敬侯爷和伯爷,多谢三位今日赏脸到贺,有招待不周的,还请海涵。” 来的是平阳侯和两位伯府的家主,平阳侯是嘉仪郡主的夫婿,但是他进来就没正眼瞧过嘉仪。 嘉仪郡主气得眼睛喷了火,他不看她,她还不稀罕看他呢。 “王妃爽快!”平阳侯笑着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对着宋惜惜一拱手,“小侯敬佩。” “侯爷过誉。”宋惜惜含笑道。 那两位伯府的家主也一同饮尽,对宋惜惜一样投去了敬佩的眸光。 王清如瞧着这一幕,觉得十分讽刺,人家是来敬太妃的,便是要代饮,也是北冥王代饮,怎轮到她? 王清如以为北冥王会很生气,转头看他,却见他望着宋惜惜,眸色里充满了缱绻温柔。 一瞬间,如同被雷电击中,她整个人呆住了。 这种眼光她熟悉,但是久违了。 以前十一郎会用这种眼光看她,可战北望却从没有过一次,是这样瞧着她的。 他的眼底永远冷静。 和十一郎的那些记忆,如海水一般涌上来,而眼前北冥王的身影,也似乎同十一郎重合了。 她迅速灌了一杯酒,把那些杂念的想法压下去,人都死了,他以前再好又有什么用? 而坐在他一旁的战少欢,看着北冥王就站在与她相近的距离,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嘉仪郡主不会再带她来接触北冥王,方才的失败,嘉仪郡主半句安慰都没有。 她要嫁入北冥王府,一定要! 执念生成,她不顾众人异样的眸光,拿着杯子站起来走出去,嘴里说着:“小女敬太妃一杯,祝太妃……” 话都没说完,她身子一晃,便朝北冥王身边倒去。 终于,这一次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伸出来拦腰把她抱住,她心头狂喜,等抬眼看的时候,却顿时面如死灰,竟然是平阳侯! 平阳侯等她站稳之后立刻放手,但是满场异样的眸光看了过来,平阳侯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阵铁青。 “贱人!”嘉仪郡主怒喝一声,砸了杯子便大步上前去,抓住战少欢的肩膀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战少欢被打得晕头转向,跌在了地上。 她捂住脸,一双眸子蓄泪,惶然地看着这一切,像是噩梦一般。 所有人都盯着她,像方才那次一样。 而这一次,所有人的眼底都是充满了嘲弄,大家都知道了她的目的,如果之前还有一点怀疑的话,如今,坐实了,这小妮子就是想攀上北冥王。 第459章 王清如如遭雷劈,她真的没有想到战少欢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而这一次更是直接惹到了平阳侯。 最重要的是平阳侯并非是拉了她一下,而是直接拦腰抱住,那估计也是下意识的动作。 平阳侯是男宾,不知道战少欢之前在花园里的闹剧,只见这么个带着伤眼看就要晕倒的女子,他是下意识地伸手抱住。 那下意识的动作太快,他脑子慢了一步,却就是慢了这一步,他碰到了战少欢,且抱了战少欢。 众目睽睽之下! 宋惜惜沉下脸,道:“来人,战姑娘身子不适,派人送她回府。” 平阳侯老夫人给宋惜惜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眸光,如果再不把人送走的话,那这件事情就很难收场。 梁嬷嬷带着两名婆子快步进来,一人搀扶着战少欢一根胳膊,实则是架着她出去。 战少欢本来还懵着的,但在被拖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挣扎不顾一切地看向嘉仪郡主,泪水滑落,“郡主,您说过会帮我的,您帮帮我。” 这话一喊出来,在场的人纷纷便议论了。 “这到底是冲着北冥王来还是冲着平阳侯来的?” “嘉仪郡主帮忙的,说不准就是冲着平阳侯来的,听闻如今平阳侯的侧室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生育了长子长女,如今还怀有身孕了,嘉仪郡主是想叫平阳侯再纳个侧夫人吧?” “但这手段,怎么如此卑劣啊?她是郡主,直接出面把事情办了不就成了么?” “你们怕是不知道郡主在平阳侯府生了什么幺蛾子,她已经回娘家躲了好些日子,又不好直接回府去,所以才闹这么一出呗!” 这议论纷纷,平阳侯全部都听在耳中。 嘉仪郡主气得要死,对上平阳侯杀人一般的眸光,她知道夫君是误会了,但是在这里如何解释?难不成解释她是想把战少欢推给谢如墨吗? “郡主,帮我,您带我来就说会帮我的。”已经被拖出去的战少欢尖声大喊,“郡主,您不能不管我啊。” 嘉仪郡主气得眼看就要大发雷霆,大长公主站起来道了句,“慢着。” 嘉仪郡主这怒气瞬间回吞,她求救般看着自己的母亲。 大长公主一双眸子沉怒,既恼怒嘉仪连个人都看不住,更恼战少欢的自作主张,竟然敢出去装晕。 但事已至此,嘉仪已经被冠上了这种名声,若她不出面,只怕事情会更难收场。 而且,她经营了这么久的名声,也会因此毁于一旦。 所以,她看向平阳侯老夫人,“亲家,这姑娘确实是本宫瞧上的,和嘉仪没有关系,只因今日她身子不适,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晕,回头咱们把事情解决了,本宫相信不管是大长公主府还是平阳侯府,也断是不会毁人清誉的。” 平阳侯老夫人冷笑一声,“大长公主可真是费心了,连我侯府的事都要操心上一份,但你说得对,我们平阳侯府的人,不会无故毁人清誉,人先带回去,回头再斟酌便是了。” 大长公主心头羞怒至极,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今日是慧太妃的寿宴,真是失礼了,慧太妃,本宫敬你一杯,望你莫要见怪。” 憨太妃喝了酒,但是真有些看不懂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儿媳妇,见儿媳妇脸色虽然也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但眸子森冷,可见这里头定是要发生点什么。 平阳侯带着两位伯爷也转身出去,看平阳侯也似乎很生气的样子,那小丫头是看上平阳侯了?还是说嘉仪故意给自己的夫君安排个小妾,为了夺走那侧夫人的专宠? 第460章 宋惜惜继续招待着宾客,但私下叫沈万紫盯着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别有心思的姑娘。 沈万紫发现有两个姑娘和大长公主时常有眼神交流,她默默记下之后,去问梁嬷嬷那两位是什么人。 梁嬷嬷在里头伺候打点,认了认人之后,出来跟沈万紫说:“那两位姑娘,穿杏黄色衣裳的那一位是老荣妃娘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老奴不知道,穿堇色衣裳的那位,是懿贵妃娘家的姑娘,叫戚如宝,才貌过人,大家都拿她跟齐皇后比,齐皇后当年的才气也是冠绝京城的。” 沈万紫记下之后,等宋惜惜出来便把这两人的身份告知她。 宋惜惜心里有数了,不管是老荣妃还是当年的懿贵妃,都和大长公主及燕王有关系。 他们是想往北冥王府里安插自己人,战少欢根本就是她们带过来,想让老谢出出糗的。 看来,燕王不能放在燕州了,要让他回来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 表姨的仇也该报了。 寿宴结束之后,谢如墨牵着宋惜惜的手在正院门口相送贵宾,他们二人站立在一起,王爷俊美矜贵,王妃明妍绝美,众人心底不由得赞叹了句,这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吧? 诸位宾客也在府兵的安排下,有序地离开,没有一点拥堵挤塞。 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同在一辆马车上,打开临离开之前相赠的回礼。 宋惜惜给每一位宾客都准备了一份心意回礼,但其实各有不同。 打开一看,是长寿老翁的小雕塑。 嘉仪郡主丢在了一边,“什么玩意?” 她拿了大长公主的打开,是一个道德老翁的小雕塑。 嘉仪郡主气道:“这是什么意思?给我送长寿老翁,是说我会早死需要她送的长寿老翁增寿吗?送您道德老翁,是指您缺德?” 大长公主冷睨了她一眼,“闭嘴吧你,没见你那老婆母看你的眼光吗?你在公主府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回去作甚?他也不来接我。”嘉仪一直便想等平阳侯过来接她,“且今日发生了那件事情,这可怎办啊?” “还能怎么办?纳回去当个侧室,也好分一分那贱人的宠爱,”大长公主揉着眉心,有些不耐烦了,“行了,你回去吧,省得在我跟前闹心,母亲接下来也有些事情要办,你回去好好打理同德贵太妃的铺子,还有金楼,你转出去没有?” 嘉仪郡主恼恨极了,纳战少欢回去?她一点都不愿意,但听得母亲问起生意的事,只得道:“已经在转了,但一时半会也没人接手。” “你放什么价格?” 嘉仪郡主犹豫了下,“四十万两。” 大长公主猛地抬眸,“你疯了不成?四十万两,谁不知道金楼是照着金京楼抄的款式?以前赚了那么多,也算是赚够了,低价转出去,免得回头生起什么事来牵连到我。” “母亲,女儿这不是想着之前给慧太妃一大笔银子,总得要把那笔银子赚回来吧?再说,咱们生意这么好,便是四十万两,也是便宜了。”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切记贪得无厌,第一年卖出去的金饰,如今该慢慢褪色了,到时候有人闹起来,京兆府逮着一查,必定要查到你我身上,京兆府孔家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是国公府那死剩种的舅舅。” 嘉仪郡主见母亲疾言厉色,只得委屈地道:“知道了,女儿会降价转出去的。” “明日你便回平阳侯府去。”大长公主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嘉仪郡主耷着脸,是真不爱回去看婆母那张脸。 那死老婆子原先都病重了,看着棺材都要抬进府里,生生给她撑过了那一关,如今还执掌中馈,死活不愿意把掌家之权交出来。 第461章 还有那贱人,是老婆子娘家的侄女,给了夫君做妾,跟个母猪似地就生了一子一女,如今有着身孕,该是这几日生了。 她现在回去,就是给自己添气受的。 但母亲已经下了命令,她不得不回去了。 只是当初趾高气扬地说回娘家,如今没人接她,灰溜溜地自个回去,真丢人。 纳战少欢……那贱人生了一子一女,如今眼看也要临盆,战少欢虽然傻乎乎的,但胜在年轻漂亮,让她去跟那贱人斗一斗,她坐收渔翁之利。 虽是这样想着,心里却恨极了战少欢,贱人,都是贱人,害她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长公主闭目,想的却是另外的事。 如今燕王要娶沈家女为续弦,还是在燕王妃大去之后不久便定下的亲事。 沈家有权有势,还有兵甲武器,更有战马,就不知道她要迎娶的这位沈家女,在沈家是什么地位。 倒是平西伯王彪的女儿,如今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如果让燕王庶长子谢如龄娶了她,那么便得王家助力,王彪如今毕竟掌着北冥军和宋家军。 还有玉莹和玉轻两位县主的婚事,最好是在京城勋贵人家里头找。 如此靠着联姻,也能拉拢一些要紧人物。 只是要想个借口,让他们一家回来才是啊。 所以这段日子她是顾不得嘉仪,要好生谋划一番了。 北冥王府,随着宾客离场,热闹的场景也消失了。 下人们迅速收拾了东西,宋惜惜送太妃回屋。 太妃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脚步都有些虚浮了,她叫了素月,“去给太妃煮一壶醒酒茶。” 素月应声,“是,王妃。” 素月走后,宋惜惜给她揉着额头,“还晕乎不?” 慧太妃闭目笑着,“高兴,高兴坏了,今日这场宴席,堪称典范,惜惜啊,你是怎么能做到如此周全的?这么大的宴席,就你一个人操办,没来烦过我半点。” 宋惜惜嘴角抽了抽,若来找她出主意,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借着几分醉意,慧太妃睁开了一下眸子,瞧了宋惜惜一眼,“如今没别的遗憾了,就是盼着你早日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让我也能像德贵太妃那样含饴弄孙。” 宋惜惜笑着,“嗯,若我生不出来,给王爷娶两房侧妃可好?” “那自然是极……”慧太妃兴奋地正要说,却见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高大的影子像巨兽似地投在墙上,她一时滞住了,但想着娶侧妃也没有错,哪家不娶啊? 所以她笑盈盈地道:“你这么大方,可见外头说你善妒,都是谣传。” “娶侧妃?”谢如墨大步进来,声音里透着寒气,“儿子娶她,就因为她不容妾侍,原来你善妒之名不是真的?” “什么?”慧太妃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她善妒?为什么啊?” “因为儿子不喜欢身边有很多女人围绕,什么通房侧室妾侍全部都不要,”他看了宋惜惜一眼,再看着慧太妃,声音更冷了,“如果她敢帮我张罗妾侍,哪怕要与整个万宗门为敌,与整个武林为敌,儿子也要跟她闹个子丑寅卯,绝不干休,便是被万宗门的人剁成肉酱,也绝不容身边多一个女人,她要是敢,那就试试看。” 慧太妃浑身打了个冷战,整个人都清醒了,她站起来怒斥,“胡闹,说的什么晦气话?什么剁成肉酱?你媳妇要为你纳妾,那是她大度,你怎么还跟她置气上了?” 谢如墨冷冷地道:“她试试给我纳妾看,我先砸了王府,再去砸了万宗门。” “你真是疯了,万宗门那么多高手,你怎么打得过?”慧太妃吓得要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巴,“你就给我闭嘴吧,谁说要给你纳妾?就算惜惜想给你纳妾,母妃都不会允许的。” 第462章 谢如墨还犯起倔来了,轻轻地推开母妃,然后一手扭住宋惜惜的手腕,“本王方才听到你说给我娶侧妃了,你跟本王来,看本王怎么惩治你。” 说完,直接就把宋惜惜拖了出去。 慧太妃都吓傻了,不就是提一下吗?这疯儿子,是真疯了。 “高嬷嬷,快跟去看看啊。”慧太妃急忙道,“莫要真被他打出个好歹来,哀家如何跟姐姐交代?姐姐最是疼惜宋惜惜了。” 高嬷嬷叹息,“怎么去看啊?太妃听了大长公主和德贵太妃的话,原本也是想给王爷娶侧妃来着,老奴再去,岂不更惹王爷生气?看王妃应该挺抗揍的……” “糊涂,哪家娶了媳妇回来是要挨揍的?你不去哀家去。” 高嬷嬷拦着她,“行行行,老奴去请于先生,王爷最听于先生的话了。” “快去啊!”慧太妃拍着桌子,都快急死了,回头真挨揍了,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唉唉唉,想想就心疼啊。 谢如墨拖着宋惜惜刚出了太妃院子的门,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宋惜惜尖叫了一声,听得太妃头晕目眩地想出去看,天啊,这是真打上了? 她急忙推搡着高嬷嬷,“还不去?还不去?” 高嬷嬷的老腿迈了出去,出门就没见他们的影子了,自然也是要满院子里头逛一圈。 唉,也就是太妃没看出来,王爷这是故意的呢,就是告诉太妃纳妾的事不许在府中提起,不是因为王妃善妒,是他不许。 宋惜惜被抱回了寝室,宝珠等人笑嘻嘻地跑出去,看来今晚不用伺候了。 谢如墨把宋惜惜放在桌子上,双手圈着她的腰,一副讨好卖乖的样子,“今晚我这戏,可还行?” “流于表面,也就只能骗得过母妃了。”宋惜惜把头伏在他的胸前,想起太妃那着急的样子,看来,也是真担心她被揍了。 虽说她总是耳根子软,又容易被人利用,但一颗心,是真的又大又软啊。 “能骗过她就行了,但是我这个母妃啊,你别指望她能像别人那么精明,她就是要有人护着才不会上当受骗的。” 宋惜惜侧头,“也好,省得跟我耍心眼。” 他琢了一下她的唇,“架不住别人怂恿,但我今晚这么发一通脾气,倒是能镇得住她一年半载的。” 宋惜惜笑了,“估计她都吓坏了。” 吓坏了是真的吓坏了,宝珠忍不住前来禀报,“高嬷嬷在院子里闲逛呢。” 宋惜惜扑哧一声笑了,推开谢如墨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行了,你去告诉高嬷嬷,说如今王爷已经息怒,让她回去转告太妃。” “是!”宝珠又伏在门边,问了句,“热水都有了,要伺候您吩咐一声,奴婢们就在外头。” 宋惜惜故意装作瞧不见她眼底的促狭,“不需要伺候了,你们早些歇去。” “是!”宝珠退了下去,吩咐人都出去,更衣也不必了。 大家也高高兴兴地下去,虽说都吃饱了,但是厨房里头还剩好多点心和菜肴的。 而且,于先生也按照王妃的吩咐,给府中下人赏赐,虽说只是一份小小的赏赐,却也能沾点喜气。 第463章 今日忙了一天,加上天气也暖和了,不沐浴是受不了的。 谢如墨把她拦腰一抱,唇覆上她的耳朵,声音沙哑磁性,“正好了,咱俩一起。” 宋惜惜搂着他的脖子,有些疑惑,“话说我们每天晚上都那个,怎么也没怀上?” “你很想快些怀上?”谢如墨抱着她进了洗澡间,开始帮她褪去外裳。 “不是,就是好奇,我记得我母亲说,她嫁给我父亲一个月多,便查出有孕了。” “我觉得啊,我们不必这么早要孩子。”谢如墨像是剥笋壳一样,直到她露出白皙的肩膀,“我找丹神医用了点药,等你把底子调养回来再说,你在战场到底是受过伤的。” 她眉目睁大,“你喝避子药?听闻很是伤身体。” “女子能喝,男人不能喝么?”谢如墨晒然一笑,“你底子本来就不好,总不能为了不让你怀孕,叫你喝避子药,丹神医说了,女子养气血不容易,若你再喝避子药,那就等于是白养了还更损身子。” 宋惜惜有些感动,她真没听过哪个男人愿意喝避子药的。 而正房夫人也不可能喝避子药,正房夫人喝避子药传出去会被说不贤,遭夫君厌弃才会如此不受待见要喝避子药。 因此,正室有了就只能生。 像母亲便生了他们兄妹七个人,以前听人家说,母亲的福气是真好,生六七个的妇人也不是没有,但是全部活下来没有早夭,那就是天大的福气。 可这福分…… 宋惜惜甩到脑子里的思绪,不想,不能想。 沐浴过后,两人躺在床上自是几番恩爱缠一绵。 “燕王一家是不是该回京了?”宋惜惜被他臂弯抱着,她的声音是筋疲力尽过后的沙哑。 谢如墨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带着餍足的温暖笑容,“该回了,他们会回来的,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要找借口回京住上一段日子,他们若存了那份心思,肯定会回京把谢如龄和玉莹玉轻的婚事办了。” 宋惜惜想想也是,这三个孩子可是好筹码,用来联姻笼络身居要职官员的子女。 这是他们很重要的一步,过年的时候巴巴赶回来,不就是想着让他三个孩子露个脸吗? 他们都没提起战少欢的事情,谢如墨觉得恶心,整个京城他最厌恶的就是将军府,她竟敢贴上来,真是不知死活。 宋惜惜在他怀中睡过去了,睡前想着,明日平阳侯老夫人得来一趟啊。 慧太妃今晚嘀咕了好一会儿,说今日战家的那个姑娘怎么这般不要脸。 高嬷嬷也不跟她解释,只让她早些安歇。 可慧太妃却睡不着,今日出尽了风头,看到了许多人羡慕的眼光,她拉着高嬷嬷的手,“以前哀家觉着宋惜惜二嫁之身,确实有点配不起咱们哥儿了,嬷嬷你也这样想过吧?” 高嬷嬷摇头,“不曾这么想过,老奴知道王妃是清白之身,就算不是,只要王爷喜欢,那老奴就喜欢。” “说起喜欢,墨儿喜欢的那个姑娘肯定是她,你没见墨儿看她的眼神啊,就跟先帝看哀家的眼神一样,仿佛是灌了蜂蜜似的,又甜又拉丝。” 太妃有点想先帝了,以往先帝在的时候,她的生辰先帝都记着,会给她准备礼物,也会在宫中为她贺寿。 高嬷嬷看着她,太妃总能自己安慰自己。 先帝看她的眼神并非这样,只不过是她看先帝的眼神是这样罢了。 先帝即便是面对最宠爱的嫔妃,都不会有王爷看王妃的那种眼神。 慧太妃睡了,梦里头她枕着先帝的臂弯,感觉很温暖。 可她梦里的脑子也很清晰,她没有先帝没有男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两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其实还很年轻啊。 第464章 王清如和战少欢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将军府。 刚进门,王清如举起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甩了战少欢一巴掌,顾不得粗俗,怒吼道:“将军府怎有你这样发贱的姑娘?你今晚彻底败坏了将军府的门风,走,随我去见母亲,让母亲发落你。” 战少欢在王府并未能得偿所愿,还被平阳侯碰了身子,成为了大家耻笑的话柄,心头已经慌乱不安,如今进门就被王清如一巴掌打过来,她懵了一下之后,彻底发疯了。 现在是个人就敢来欺负她了? 她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回去,怒道:“你说谁发贱?你不发贱?你不发贱会嫁给我二哥?你不发贱,你今晚去王府的寿宴做什么?你想看人家的笑话,结果人家看你的笑话。” 王清如没想到她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敢反过来打她。 她气疯了,顾不得脸上火一般的辣痛,一手抓住战少欢的手腕,“走,跟我去见母亲。” 战少欢用力推开她,把她推跌在地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今晚的事情如果没有母亲的同意,我敢这么做吗?” 王清如跌坐在地上,满脸骇然,“什么?母亲知道?你说母亲知道你想要去勾北冥王?” 战少欢眼底充满了怨恨,“你在场,半点忙都帮不上,我要攀上北冥王府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二哥?他因你打断泼粪那人的手脚而被申饬降品降职,母亲担忧他前程,这才有今晚的事。” 她越说越委屈,仿佛自己这么做真的全是为了二哥,而牺牲了她自己。 不禁豆大的眼泪啪嗒落下,“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我想当个侧室?就算是侧妃,那也是妾侍,我好好的黄花闺女,又是将军府出身,当个妾我不委屈吗?可我为了谁?我为了你们,你狼心狗肺,还敢打我。” 王清如震惊得无以复加,心中的信仰如山一般崩塌倾倒,虽然她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信仰,可总觉得婆母虽有时候言语刻薄,到底是个正派人,将军府也是个正经门第,却没有想到…… 她慢慢地站起来,满脸惨白地看着战少欢,“此事,你二哥是否知晓?” 战少欢怒道:“他知道与不知道有分别吗?反正也是为他,他就算知道也是同意的,除非他不紧张自己的前程,可若不紧张自己的前程,当初就不会嫌弃宋惜惜没了娘家的助力,而求娶易昉希望同她一起建功立业,事业前程在他看来要紧得很,比任何人都要紧。”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府中的人,有机灵的马上去禀报给战北望和老夫人知道。 半晌之后,全部都在老夫人的屋中坐着,听了战少欢和王清如各自的陈述,再看着她们互相掌掴留下的红肿印痕,老夫人只觉得一时天旋地转。 战北望不敢相信地看着战少欢和王清如,只觉得一阵羞辱感涌上心头,“你们竟然去北冥王府参加慧太妃的寿宴?” 他再指着战少欢,气得手指都颤抖了,“你竟然想嫁给北冥王为侧妃?你不是最恼宋惜惜的吗?你竟然想同她成为……你……你怎能如此不要脸?” 王清如冰冷麻木的脑子这才慢慢地复苏过来,这件事情,夫君是不知道的,夫君是不赞成的。 幸好。 第465章 战少欢委屈地冲战北望喊,“二哥这指责好没道理,若不是你被降职了,我何至于此?” 战北望厉声道:“我的前程怎需要你来谋划?我自会奋力拼搏,你是为了你自己,你看上了谢如墨,那谢如墨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地上赶去?” 战少欢本来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被二哥识穿,又听得他诋毁自己的心上人,当即恼羞成怒,“他自然好,比你好多了,你看那宋惜惜宁可同你和离,也要嫁给王爷,可见他比你好太多,再说,这京城贵女,哪个不想成为北冥王妃?” 战北望脸色阴沉,“你想成为北冥王妃,可北冥王早就有了正妃,你的美梦是注定要落空的。” 战少欢哭道:“我怎不知落空了?可我原先打算的是即便进府当了侧妃,得了王爷的喜欢,取代宋惜惜也是迟早的事,你们难道不恼恨宋惜惜吗?她求一道旨意和离,把我们将军府的脸面丢在地上任由她践踏,我是有私心没错,但我也想为将军府出一口气。” “够了!”老夫人听了他们兄妹的争吵,缓过来之后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战少欢,“你说,平阳侯碰了你的身子?” 战少欢哭着道:“他伸手抱着我的腰,虽是松开得及时,可大家都见着了。” 老夫人冷沉着脸,“既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阳侯府也是百年世家,在这京城里数得上前五的,而且本来就是嘉仪郡主说要帮你,如今事情失败,嘉仪郡主也该负上责任,明日我拖着病躯去一趟平阳侯府,横竖如今平阳侯只有嘉仪郡主这个正妻和一个生育过的侧室,你嫁过去当个侧室,素闻平阳侯和嘉仪郡主不和,那侧室也生育了几个,自不及你年轻鲜亮,得侯爷喜欢。” 战少欢哭着摇头,“不,母亲,我不要嫁给平阳侯,嘉仪郡主恨死我了,我嫁过去一定被她整治得很惨的。” “你懂得什么?”老夫人喘了一口粗气,眯起了眸子显得凶狠又狰狞,“她无所出,侧室受宠,她恨那侧室更甚,巴不得有人能分走那侧室的专宠,她还要利用你,既然是利用,那就互相利用,你在侯府站稳阵脚,得了侯爷的喜欢,你便让侯爷喜相助你父兄,你父兄在朝中仕途顺利,你在侯府才有真正的好日子。” 战北望怒道:“我不需要她帮忙,母亲,你别再说那样的话了,我自己的前程,我自己想办法努力,她是堂堂将军府的嫡女,怎么可以做妾侍?” 老夫人道:“她被平阳侯抱过,毁了清誉,哪家愿意娶她?” 战北望道:“便是低嫁找个六七品家里的次子或者庶子,要不行找个书生,也总好过嫁与侯府为妾。” “不,我不愿意!”战少欢白着脸喊着,“我才不要嫁给那些庶子,更不要嫁入小门小户。” 王清如冷冷地道:“你现在还想嫁给谁?你以为北冥王会看上你吗?今晚第一次你刻意扑向北冥王,他已然看出你的动机,只是因着是慧太妃的生辰,他隐而不发……” 战少欢猛地回头盯着她,“你给我闭嘴,我就是再如何,也比你一个二嫁妇好,你同宋惜惜那烂货一样……” “啪!” 战北望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铁青着脸,“她是你嫂子,你怎敢这样说她?” 第466章 战少欢捂着脸扑倒老夫人的怀中,“母亲,二哥打我。” 老夫人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看向战北望,一脸的失望,“为她说那么几句话,你这个当兄长的便要动手打她,岂不是寒了她的心?她做那些事情,就算初衷不是为你,到底,最后你也是有所得益的。” "母亲,我打她,是她口出恶言,不敬长嫂。"战北望怒道。 王清如心里头感动得一塌糊涂,哪怕是为他这般死命护着,她所付出的一切也是值得的。 战老夫人看了王清如一眼,道:“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慢慢同她讲。” 战北望觉得乌烟瘴气,心头也憋着一口浊气,转身便大步出去了。 王清如见状,知道他气得要紧,便也追了出去,挽着他的胳膊,“夫君,冲你今晚这样护着我,我也定然要保你前程。” 战北望身体僵了僵。 他心里缓缓地升起一抹悲哀的感觉。 其实,他打战少欢并非为了王清如,而是她口中说宋惜惜是个烂货。 为了烂货这两个字,他顿时火烧大脑,理智都没了,才会一巴掌甩过去,他说的那句“你怎敢这样说她”的她,指的也是宋惜惜。 有人说,失去的才知道珍惜,但那个时候珍惜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知道毫无意义了,他也不知道对宋惜惜是出于何种感情,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不甘。 他是理亏,可他也觉得宋惜惜没有爱过他,但凡爱过,她也不会那么绝情进宫去求和离书。 “我的前程不需要任何人替我保,我会自己努力。”他挣脱王清如的手,“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很不高兴。” 王清如连忙挽回来,“好,我不说,我不说,我知道夫君有志气,是我说错了。” 战北望任由她挽着,心头一片悲凉。 他本是最有希望光耀将军府门楣的,如今却落得这个田地,正妻是二嫁妇,平妻是沙国人的俘虏,且她心狠手辣之程度,叫人心寒。 而在上成凌关战场之前,他的娘子是镇北侯府的嫡出千金,是万宗门最受宠的女弟子,得太后和皇上欣赏。 他前程有望,可苦心经营一番,他失去了那么多,落得这个下场,就因为他娶了易昉为平妻? 天下男儿皆纳妾,为何他付出的代价这样大?他真的好不甘心啊。 今晚这场闹剧,闵氏虽在“养病”却也听闻了,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过问,反正这个小姑子是白眼狼,不管她嫁给谁,都不会念着她这个长嫂的好,只会记得她不好的地方。 所以,定下亲事之后,她这个病恹恹的长嫂只需要备下一份嫁妆,别的就一概不管了。 第二日一早,战老夫人去了一趟平阳侯府。 一个时辰之后,她从平阳侯府出来,身子摇摇欲坠,被翠儿搀扶着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她就开始无声地落泪,虽得偿所愿,却也被羞辱了一番,平阳侯府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她马车刚离开,平阳侯老夫人便回屋更衣,命人备下礼物,去一趟北冥王府,昨晚寿宴闹出哪样的事,差点搅了太妃的寿宴,她要登门赔罪。 慧太妃宿醉未醒,宋惜惜接待了她。 第467章 宋惜惜见她脸色甚是不好,便叫人把养气血的药膳端上来,那药膳本是给她自己熬的,老谢说她在战场受伤怕落下病根,一直让她调养着。 宋惜惜听她气息较平日急促,似是隐着怒气而来的,便道:“老夫人身子不适,不必跑这一趟,昨晚的事与您无关。” 平阳侯老夫人喝了药膳,伸手捂住了胸口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老身倒是真盼着与平阳侯府无关,可嘉仪郡主始终是我平阳侯府的人,昨日的事前前后后,老身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就是想毁了王爷的清誉,殊不知算计到自己夫君的头上来,她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逼得我侯府不得不纳战少欢入门。” 宋惜惜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平阳侯府最注重名声,这些年虽然被嘉仪败坏了不少,但平阳侯老夫人一直给她擦屁股,族中的子弟姑娘们更谨慎一言一行,唯恐被人抓到了把柄,损了家誉。 他们这种百年世家,实是不容玷污半点的,所以宁可吃了这哑巴亏,也要保全名声。 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儿媳妇嘉仪自己做的孽。 “战家的人今日来过,”平阳侯老夫人平日是不会说自己门第里的腌臜事,丁点都不会外传,但今日真的忍不住,加上这件事情发生在王府,发生在太妃的寿宴上,所以她也忍不住,“她就是一口咬定我儿毁了她女儿的清白,在场这么多人看见,她女儿婚嫁成了问题,她们愿意委屈点,让战少欢入我侯府为妾。” 宋惜惜也不好评价什么,只得宽慰道:“事已至此,老夫人想开些。” “让王妃笑话了。”老夫人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维持回良好的修养,但今日与战家那老妇对峙一场,实在是让她见识到了人到底有多无耻。 宋惜惜微微一笑,“见识过的,老夫人,君子难与小人斗。” 老夫人心头有所触动,“你当初……真是难为你了啊。” 宋惜惜道:“您莫要动气,她若原先是个没规矩的,进了侯府的门就要守侯府的规矩。” 老夫人道:“其实昨日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头都明白的,她瞧上的人不是我儿,老身也训斥过他了,什么人都敢扶,在官场这么多年也学不来避讳和警惕,此乃大忌,这一次是纳个妾的事,下回呢?所以这一次算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切莫大意。” 宋惜惜知道老夫人心思清明,道:“尤其在男女之事上尤其要注意的,不然便多一门吸血的亲家。” 老夫人想起今日便堵心,“今日一早已经见识过了,那种为了攀附上来不管不顾的蛮劲狠劲,没脸没皮的样子,老身此生少见,实在领教了。” 今日战老夫人一来,便直言了此事,说她家姑娘已经毁了清白,且在场这么多人瞧着,以后怕是难说亲事。 如果侯府不负责任,那么此事便不怕闹大些,横竖将军府的名声已经臭了,若此事不能周全解决,就拖着侯府一同烂臭。 他们一家子真是臭鱼烂虾,谁沾上谁臭,但低调解决,也就臭那么一点,真要闹开了,可不就是在他们那群臭鱼烂虾里头滚几个圈么?那就整个平阳侯府百年清誉都毁于一旦。 说到底,也是娶媳不贤,若无嘉仪算计北冥王,也不会算计到自己头上去,就看她自己如何收场吧。 第468章 平阳侯老夫人告辞之后,慧太妃匆匆来到花厅。 却见只有宋惜惜一人在慢慢地饮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不是说平阳侯老夫人来了么?哀家还巴巴地赶过来想同她说说话呢。” 宋惜惜起身行了个万福,“母妃,老夫人刚走一会儿。” “走了?”慧太妃气喘吁吁的,坐了下来,“不是来找哀家说话的?” 她有些失望,本以为平阳侯老夫人是来找她的。 她对大长公主是羡慕得紧,因为总有那么多的官眷夫人去拜访大长公主。 “也是找您的,不过听说您宿醉未醒,她不好打扰便先走了。”宋惜惜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 这婆母的心思特别好猜的。 “一时贪杯倒误事了。”慧太妃这才想起昨晚儿子大发雷霆的事情,小心翼翼地瞧了宋惜惜一眼,“那个,墨儿昨晚没怎么你吧?” 宋惜惜咳嗽了一声,“没,回去被他说了两句便没事了。” “就说了两句?”慧太妃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晓得她在撒谎,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吗?没事的时候说什么都行,真犯着他逆鳞了,那是说几句能平息的? 估计昨晚是没少承受他的怒气,真是难为了她,还要遮瞒着。 慧太妃一时心疼她,道:“虽说你掌管内院,娶侧妃纳妾的事该是你来做主,但他不喜欢,你也别提了,省得回头遭他斥责怒骂,这男人啊,发起火来是连亲娘都不认的。” 宋惜惜想起今日他上朝之前压着她说的那句话,“若不是要上朝,今日定叫你起不来床的”,她脸色顿时红了起来,连忙别过脸去,“是,知道了。” 慧太妃见她躲躲闪闪的,不禁叹气,“高嬷嬷,吩咐下去,给王妃炖些血燕好好补补身子。” “是。”高嬷嬷退了出去。 慧太妃问起昨晚那个战家丫头的事,宋惜惜如实相告。 慧太妃听完之后懵了一下,“平阳侯夫人就这么准许她进门了?这摆明是算计的,而且还不是算计她儿子。” 纵她昨晚高采烈许多事情没看明白,但今日起身梳头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的,慧太妃也摸了个大概。 “平阳侯府百年清誉,自然不愿意被人非议半句的。”宋惜惜道。 慧太妃道:“为着这百年清誉,就要屈服?要是哀家,那就由得人去说,是绝对不会抬她进门的,小小的人儿一百个心眼,这样的人焉能进府?” 慧太妃最怕心眼多的人,她知道自己斗不过,所以这样的人干脆不要。 宋惜惜笑了笑,道:“她心眼子再多,进了侯府,也得把一只一只的心眼珠子戳瞎掉,否则她命长不了。” 慧太妃想了想,平阳侯府是这样的世家,规矩多得很,嫁进去当个宗妇正妻都艰难,当个侧室日子更是难过。 她没什么兴趣了解这样的事情,说起了齐家准备下聘的事和娴宁公主嫁妆的事。 宋惜惜道:“您不用操心,嫁妆已经在筹办,太后娘娘也不会薄了娴宁的,如今公主府已在修缮,到时候娴宁嫁到齐家去,只在齐家拜堂,拜堂之后和齐六公子是住在公主府的。” 慧太妃道:“哀家给她存着一笔嫁妆,你当嫂嫂的,也酌情出些便是,反正墨儿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银钱。” 宋惜惜笑着道:“您放心,定是少不了的。” 慧太妃支着手肘看她,"你这个人,办事还挺牢靠的,让哀家很安心,哀家觉得,哀家很喜欢你。" 宋惜惜一时怔然,这……忽然被自己的婆母告白该怎么回应? 第469章 过了几日,下朝之后,皇帝单独留下了谢如墨。 一堆折子没看,他叫吴大伴摆下了棋盘,说是许久没跟谢如墨下棋了。 谢如墨撩起官服的下摆,塞在腰带里,爽爽快快地坐下,“日日看案宗,看得臣弟头昏脑涨,如今奉旨偷懒,臣弟叩谢皇恩。” 皇帝瞧着他的动作,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是行伍时候的习惯?粗鲁不粗鲁?你现在是大理寺卿,朝廷的二品大员,注意自己的形象。” “在自家哥哥面前,在意什么形象?”谢如墨豪爽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你在王妃面前也如此恣意么?”皇帝修长的手指捏了一粒白子,缓缓地落下。 谢如墨捏着黑子,眸子如同黑色的棋子一般,什么都瞧不出来,“自家王妃,那要更恣意些的。” 皇帝看着他,笑了笑,“听闻姨母的寿辰宴上,有人想当你的屋中人?” “这样的消息也能传到皇兄这里,岂不是污了皇兄的耳朵?” 他说着,落下了黑子。 “嗯,闲言碎语朕素来不听,只是你毕竟是朕的弟弟,此事母后也关心,朕便问问你,是有打算娶侧妃?” “没这个打算。”谢如墨抬眸又是两排大白牙晃他,“皇兄,臣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身子亏空得要紧,如今还叫丹神医调理着身体呢,一个正妃便有些力不从心,再多个侧妃,臣弟招架不来。” 皇帝白了他一眼,“瞎说,你是练武之人,身体壮健,怎么会力不从心?好你个小子,是讽刺朕后宫里人多怕朕力不从心是不是?” “臣弟怎么敢非议皇兄的后宫?且皇兄肩负开枝散叶的责任,后妃多一些,无可厚非,一般官员家里头不也有三几个小妾么?” “开枝散叶。”皇帝瞧了他一眼,“你也是皇室子孙,开枝散叶也是你的责任。” 谢如墨嘿嘿笑了一声,“臣弟原本打算孑然一身,就是怕太多牵挂,如今有了王妃,母妃也出宫去了,牵挂太多反而不自在,所以生子育女的,臣弟暂没打算。” 皇帝捏着白子失神,然后深深地看了谢如墨一眼,“不下了,回去办你的公务去,听闻有个特大案子到了大理寺复核。” “是的,女子杀了夫家十二口人,连同自己的子女在内,此案发生在毕州府,毕州知府判了秋后斩首,刑部也核准了,如今到了大理寺臣弟还没看完案宗。” 皇帝皱起眉头,“此等恶毒之妇,秋后处斩都便宜了她,该判斩立决。” 谢如墨道:“等臣弟看过案宗自会秉公遵照律法批复。” “滚滚滚!”皇帝扬手,一副撵苍蝇似的,“在朕跟前粗鲁得很,朕瞧着烦!” 谢如墨笑着,“那臣弟告退了。” 他出了殿,皇帝抓了一把白子,散落在棋盘上。 半晌,皇帝脸色发白,“吴大伴,朕是不是有些过了,他连孩子都不敢生。” 吴大伴心想,您让人时刻盯着王爷,王爷岂会不知道您还有忌惮之心? 但吴大伴是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是笑着道:“皇上多虑了,王爷兴许还不想要孩子。” 第470章 “哪里有不想要孩子的?朕都盼着后宫不断开枝散叶,他和朕差了几岁,按说像他这年纪的,也该当爹了。” 吴大伴轻声道:“或许,王爷也知晓了皇上您的担忧,他也是不希望兄弟之间生了嫌隙,您还记得么?从小到大,王爷事事以您为榜样,以您为骄傲,在外头说起太子哥哥的时候,他神色都是自豪的。” 经吴大伴提起,皇帝想了许多从前的事,眸光不觉温柔了许多。 良久,他沉沉地叹了一句,“朕,或许是多虑了!” 吴大伴默默地给他添了茶,没说话,伴驾多年,他知晓皇上这忽然的叹息,只是一时念着往日兄弟情,并不会因此就少了忌惮。 王爷暂时不想要孩子,是英明的决断。 至少,暂无子嗣,皇上便可放心一些,如今是刚收复南疆回来不久,满朝文武对王爷最是敬仰的,民望也是最高的的时候,任何帝王都会忌惮这么一个功高震主的亲王。 王爷收复南疆上缴兵权,娶妻有了牵绊,这对皇上来说,是感受到他带来的安全感和忠诚。 回到大理寺,刑部那边派人过来问案子事。 谢如墨以没有看完案宗为由,先打发了回去。 到了晚上回到府中,刚陪宋惜惜用完饭,刑部尚书李立便亲自来了。 两人在书房里为这案子吵了半个时辰,最终不欢而散。 谢如墨回到梅花苑,进门之前,黑沉的脸色便已经消失,变回了轻松温柔。 宋惜惜命人备下了胖大海茶,这案子她不清楚,但是听张大壮说过那么一嘴,说王爷如今为着那个灭门案而烦忧。 刑部今日派人到大理寺去了,今晚刑部尚书亲自来,显然这个案子是很紧急的。 “所以,那案子到底有什么让你难以下决断的?”宋惜惜干脆和他聊开了,他分明为这案子都焦头烂额了,但是进门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她知道他是不想把公事上的一些情绪带给她,可她也想为他分担分担。 “这案子在当地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许多学子乃至大儒都纷纷写了文章,声讨这名妇人,不止是在毕州府当地,是大范围的轰动,京城里满朝文武,有一大半也让大理寺尽快复核死刑,最好是斩立决。” 宋惜惜道:“这么大范围的轰动,一则是这个案子影响确实很大,二则就是有人在操控舆论。” “嗯,我命人去打探回来的消息,确实有人在操控舆论,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这妇人挑战了夫权,父权,她把一家子全部都杀了,包括自己的孩子,很是恶劣。” “操控舆论的谁?”宋惜惜先问这个。 谢如墨饮了一口胖大海,声音还显得有些嘶哑,“是燕王。” “不出所料,他想要搅动风云,就一定要制造一些让百姓声讨朝廷的恶性事件,这案子证据充分了对吗?” “她已经画押认罪。”谢如墨轻叹,“而他的公爹和丈夫,都是当地有名的善人,反而这个妇人平日比较小气,据邻居的供词所证实,她是不同意自己的公爹和丈夫拿银钱出去行善的。” 宋惜惜问道:“证据你都看过,充分是吗?” “算充分。” 宋惜惜这就奇怪了,“那你犹豫什么?是你觉得燕王利用了这个案子所以迟迟下不了决断?” 不过她马上发现老谢话里的漏洞,“算充分?也就是说不完全充分。” 第471章 谢如墨点点头,总是对宋惜惜不吝啬自己欣赏的眸光,“没错,一家连同她在内,共十三个人,她杀了十二个,公爹,丈夫,三个儿子,这五个人身体壮健,还有婆母,未出嫁的女儿两人,剩下的是小厮和侍女,问题就在于,这案子发生在黄昏,不是深夜大家都睡着了,吃了饭之后,她忽然发难从厨房里拿了菜刀,把所有人都砍死了,这妇人不曾练武,且身体有病需要久服药的。” “一个有点刻薄的久病之人,就算能杀得了一个,也会马上被制止,是不是都被下毒了?都昏过去了?” “没,全部清醒,而有邻居亲眼目睹,那妇人像是疯了一样,力大无穷,见一个杀一个,若不是那几个邻居跑得快,跑回自己的家中锁上了门,估计连他们都要被杀掉,而当地衙门验证过伤口与作案凶以器是吻合的。” 宋惜惜明白他为什么迟迟没准予复核死刑了。 因为这灭门案确实存在疑点。 只是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也是有理由的。 有邻居亲眼目睹,她自己亲口承认,加上凶一器与伤口都吻合,基本是跑不了。 “对了,吃了饭之后才发生的凶案,可有查过那些饭菜?” “没查过,因为尸体没有中毒。” 谢如墨道:“我在怀疑那妇人会不会被下了什么毒使得她发狂然后力大无穷?已经请教过几位太医了,但他们都说没听过这种毒。” 两人眸光一对,异口同声道:“请教丹神医!” 谢如墨当即更衣去一趟药王堂,他是一点都等不了。 因为此案激起民愤,百姓热议,纷纷叫喊着要对那妇人处以极刑,而刑部也在步步相逼,满朝文武多半没站在他这边的。 就算有疑点,也没有人愿意去追查,因为已经目击证人犯妇人也亲口认罪,在这些面前,那疑点显得无足轻重。 去过药王堂之后,翌日,谢如墨把刑部尚书和两位侍郎请到了大理寺。 李尚书已经急得有些焦躁,在等待丹神医的过程中,他道:“下官实在不知道王爷到底还要怀疑什么,此案已经激起民愤,如果复核还没下去,百姓都要声讨朝廷无能了。” 谢如墨道:“稍安勿躁,本王请了丹神医来解释一些疑点,便是那犯妇人为何有如此大的力气,可以连杀十二人,那犯妇人是常年服药,身体很差……” 李尚书打断他的话,“她隐藏罢了,她不满自己公爹与夫婿许久,说他们行善花了不少的银子,那妇人是个吝啬刻薄之人,且她已经画押认罪,又有目击证人更有凶一器,若因那一小小的疑点,而放过她的话,律法的威严何在?” 谢如墨反问,“动机呢?她杀害自己一家人的动机何在?她就算再刻薄,就算再恨毒了自己的公爹和丈夫,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连小厮侍女都不放过?” 李尚书敲着四方桌子,显得极为不耐了,“她自己的供词不说了吗?她是忽然觉得他们该死,觉得他们全部都该下地狱,邻居的供词也可以证明,犯妇人和自己家人的关系不好,儿子女儿都不待见她,或许是吃饭的时候有了口角,一时激愤,王爷是刚入公门,不曾见过太多的案子,但本官见过不少因一时激愤而杀人的不在少数,而人在极度狂怒之下,是会比往日生出更大的力气,所以王爷认为的疑点,根本就不是疑点。” 与此同时的燕州王府,燕王正在聆听手底下的禀报。 “不出半个月,估计整个商国的百姓都在议论此事,同时声讨朝廷的不作为。” 第472章 燕王眸光淡然,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够,继续散播出去,就说北冥王谢如墨为犯妇人开脱,其目的是证明自己有实力出任大理寺卿一职,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贪功,还有,多渲染他只是武将,于公门律法一窍不通。” “再有,便说皇上也被他所蒙蔽,因他功高震主,皇上不得不看他几分脸色。” 那人问道:“王爷就这么确定他会发还重审?” “有疑点,当然会。”燕王淡淡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冰冷,“他这个人本王倒是了解的,对人命较真,但凡对人命较真的人,都一定会慎之又慎,这么大的疑点他不发还重审,他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是,小人知道怎么做了。”那人躬身告退,到了门口披风一掩,便迅速消失。 燕王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容,谢如墨,本王要你民望尽丧,再也掌不了兵权,还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你功高震主,而皇上忌惮你,皇上也是昏庸。 “无相!”他唤了一声。 织锦绣江山图屏风后走出来一名身穿灰色袍子的中年人,他低着头,“王爷!” 燕王问道:“那犯妇人身上的苗毒无人能查出来吧?” 无相声音低沉,“查不出,那只是一条小小的线虫藏于她的脑中,便是把她的头砍掉,也查不出来,而这线虫只听我的指挥,现在那犯妇人是不会有任何异样。” 燕王微微颌首,“那就行。” “王爷不必担心,毕州知府也是我们的人,即便发还重审,也会依照原本那样递呈上京,这一来一回多了日子,反而百姓会更愤怒,于我们是有益处的。” 燕王眼神冷毒,“此事经营已久,绝不容许出任何的差错,八月份娴宁公主大婚,本王便借机回京,在这之前,谢如墨的民望要被降到最低,肃清帝也要被打上昏君的名声。” 无相依旧面无表情,“王爷放心,此案只是第一步,如果谢如墨没有发还重审直接复核了秋后处斩,我们也合我们的意,到时候揭穿那犯妇人是被人所害中了毒会癫狂的,那他就枉杀无辜了,还有接下来,西京的事情还等着他们呢。” 燕王拨弄着杯沿,眸色深沉,“嗯,那个易昉,不能让她活着,杀了她,防着到时候肃清帝把她交出去平息民愤,本王要西京的百姓和商国的百姓,都无处泄愤,把所有的怒火都指向肃清帝和萧家。” “要杀!”无相点点头,“但不着急现在动手,如今苏兰基还拦着三皇子……不,如今该叫西京太子了,等把苏兰基杀了,再杀易昉不迟。” 燕王有些意外,“杀苏兰基先生有信心?” “有些难,但他非死不可。”无相淡淡地道。 燕王眼底闪过一抹戾气,“那就杀了,苏兰基此人阻碍甚大,要动用什么力量,用多少银子,你尽管说话。” 无相蹙眉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本来有些江湖人可用,但是北冥王和宋惜惜大婚的时候,竟来了这么多的武林人,用他们就怕走漏了风声。” “那不行,你不是培养了死士吗?” 无相摇头,“暂时不可出动死士,培养死士艰难,若折在苏兰基手上,那就浪费了。” “顾不得那么多,用!”燕王权衡利弊,认为苏兰基实在是碍手碍脚,“苏兰基一死,便无人拦得住西京太子,他一心想为他皇兄复仇,以及重新制定边线,苏兰基死了他才愿意真正同本王合作。” 无相还想说,但燕王已经伸手压住,“就用死士。” 无相只得道:“那一切听王爷的。” 燕王道:“散播消息的事情隐秘些,莫要让谢如墨是本王的人做的。” 无相道:“放心,消息从毕州传出,燕州和毕州差着几百里,不会想到是我们。” 顿了顿,无相又道:“大长公主培养的那些女儿,已经陆续进了各个世家,势必要把世家搅个天翻地覆,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必不会成为朝廷的助力。” 燕王慢慢地端茶喝着,掩去了方才的冷酷,仿佛还是那个憨憨的谦谦君子,“那就好。” 第473章 大理寺,李尚书已经急得不行,“王爷,你请丹神医来到底所为何事?丹神医也不曾接触过死者,他便是有再能耐的医术,到底也不是仵作。” 谢如墨一点都不着急,道:“稍安勿躁,李尚书,这么大的案子引起了如此之大的轰动,咱们若办案不慎,冤枉了无辜,岂不是更被天下人声讨?” 李尚书常年经办案子,怎不知道此案有那么一丁点的疑点?但是犯妇人认罪,人证物证都在,还有什么复查的可能?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给犯妇人多活一日,便是对被她杀害的人的不尊重。” 谢如墨道:“毕州知府上的案宗也是秋后处斩,如今才四月份,文件往来命驿马快马加鞭,来回不过一月,李尚书你着急什么啊?” "丹神医什么时候来?等了好久了。" 他气呼呼地坐在一旁,虽说不好与北冥王言语太过激烈,但是,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只有两位侍郎已经瑟瑟发抖了,李尚书自然是不怕北冥王的,他的女儿是淑妃,深得皇上宠爱,可他们没有女儿是宠妃啊。 李尚书的话音刚落不久,大理寺少卿陈以亲自领丹神医进来。 丹神医个子不高,但气场万丈,一进门首先冷眼看了李尚书,李尚书忙站起来,一改方才的怒气焦灼,变得谦和温顺,"丹神医好,今日劳您大驾,实在是叨扰了。" “让李尚书久等了,是小老的罪过。”丹神医淡淡地说着。 “不,没有,没有,那方才不是冲神医。”李尚书连忙解释道,他可不敢得罪丹神医,全仗着丹神医,老母亲才能好起来,不然这会儿他都丁忧了。 “不是冲小老,那是冲谁啊?冲王爷吗?”丹神医坐下来问道。 “不,不,不敢的,”李尚书努力地给丹神医留下好印象,“冲他们。” 伸手一指,左右两位侍郎都愕然,分明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是给上司背黑锅那是他们分内之事,所以连忙拱手,“是,是我们惹恼了尚书。” 谢如墨自然知道丹神医能压得住李尚书,李尚书的母亲去年病重,太医都说可以准备后事了,是丹神医连续一个月去施针,哪怕狂风暴雨都不曾歇过,这才把李老夫人的命给救回来的。 所以李尚书对丹神医那是感恩戴德,因为他升任刑部尚书不久,如果丁忧三年回来,这官场就不是她熟悉的官场,且连带着几个兄弟都要一并丁忧,李家可不是单凭一个淑妃能撑得起来的。 丹神医也不跟他们浪费时间,直接道:“昨晚王爷已经来找过我,说明白了那案子的情况,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即便一个瘦弱常年患病的人在极度愤怒之下,能够比之前生出很大的力气,也只能是短暂的一时,不足以支撑她杀几个大汉。” 几人一听,当即严肃起来,王爷是刚入公门不久,查过的案子太少太少,所以王爷的话没有信服力,可丹神医不一样,他行医这么多年,他说不可能,那就是不可能。 李尚书道:“但是,有目击证人亲眼看到她杀人了,她自己也认罪,她所用的凶刀和死者的吻合。” 丹神医道:“案宗我不曾看过,但是我可以推测,死者身上的刀伤都很重,一刀见骨,是不是?” “对对对!”李尚书和两位侍郎忙不迭地点头。 第474章 丹神医拿出一张纸,纸上是他列出来的几种药或者毒药的名称,还有各种药对应的作用以及毒副作用。 丹神医给他们瞧了一眼之后便一种一种说给他们听。 第一种名为地狱之火,使人致幻,用了之后会把心底执念无限放大,因而会生出比原先更强大的力量,但是致幻之后需要解药,可犯妇人杀了家人之后还想追杀邻居,之后等到官差来到,她已经冷静下来,所以不可能是地狱之火。 第二种,光头伞,此乃菌类,会使人致幻疯癫,或许作出自残或者杀人的行为,但在这之前一定是有哭又笑或者是身体乱舞,而这光头伞也不会使人产生很大的力量,足以叫一个积弱妇人连杀十二人。 第三种,勾魂线虫,这是苗虫的一种,也称之为蛊虫,这勾魂线虫会进入人的头脑,然后由另外一个人控制她的行为,而这行为过程本人会留有记忆。 “最重要的一点,这勾魂线虫会致幻,且可以催发出强大而疯狂的力量,在被控制的那一段时间里头,她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身体她的四肢,都可以任由别人控制,如果控制她的人有武功,也力大无穷,那么她也会变得有武功且力大无穷。” 听完丹神医的话,李尚书和两位侍郎对望了一眼,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但,这勾魂线虫是怎么进她的脑袋?” 丹神医道:“通过饮食,或者服药,勾魂线虫在她脑子里或许已经存在了许久,因为勾魂线虫生长比较慢,一般需要半年或者一年才可以长大,被人控制。” 李尚书道:“只是有这种勾魂线虫,不代表她就是中了这线虫。” “我只是来解答疑问的,这案子不是还有疑点吗?那就是她为何能力大无穷地连杀十二个人,而且都是自己的家人,勾魂线虫是最贴合的答案。” 谢如墨问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如果真是勾魂线虫,伯父是否有把握把它从犯妇人的身体取出来?” “不必我,我弟子青雀便可以,她对苗毒钻研深刻,十分熟悉。”丹神医道。 谢如墨道:“有劳伯父,来人,先送伯父回去。” 大理寺少卿陈以亲自送他老人家出去,回来之后大家都在沉默。 陈以问道:“王爷,是否把此案发还重审?” 李尚书先回答了,“疑点解惑了,是该发还重审的。” 谢如墨却摇摇头,“不发还重审,这案子没有那么简单,李尚书,本王建议由大理寺和刑部一同上奏本,请皇上指派钦差调查。” 李尚书一怔,一般案子存疑,基本是发还重审,如果派钦差的话,是对当地知府不信任。 莫非,北冥王调查到一些刑部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立刻对两位侍郎道:“此事暂时保密,不得向任何人说一言半句,尤其勾魂线虫,等本官与王爷一同启奏皇上之后,再做定夺。” 在场的人如今也明白过来了,这案子有明显的疑点,且死者是当地的善人,满门覆灭,又引起了这样大的轰动,只怕是有人操纵。 这案子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他们的官位难保。 李尚书自己前思后想了一通之后,也出了一身的冷汗,对谢如墨拱手,“下官多有得罪,望王爷恕罪。” 谢如墨道:“李尚书着急,是因为百姓愤怒,迫于舆论只想尽快给那嫌疑妇人定罪,这恰恰,就有可能上当了。” 李尚书抹了一额头的汗,“王爷心思缜密,下官敬服,幸好王爷拖一拖,否则以毕州知府的案宗定案的话,或会生出无穷后患啊。” “人在高位,步步小心没错,尤其李尚书还有淑妃娘娘在后宫,更是出不得半点差错。”谢如墨警惕了他一句。 “是啊,是啊!”李尚书喃喃地道,完全没了方才的焦灼暴躁。 第475章 此案启奏过皇上之后,皇上命李尚书为钦差,带着人前往毕州调查此案,青雀也跟随前往。 重审,且是皇上派遣的钦差前往,钦差又是刑部的尚书,倒是可以给愤怒的百姓带去一丝疑惑。 沈青禾也罕见地发文说了此案,把此案的疑点说了出来,之前那些学子发文声讨,全是因为百姓的怒火,他们满腔热血,想着为死者出头,同时不允许夫权被挑衅。 但沈青禾都出面说此案确有疑点,那么学子们也纷纷改了口风,只是不敢太过笃定,只说希望钦差调查过后,能得到一个真相,告慰死者。 燕王府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们认为,要么复核通过,要么发还重审,不管是哪一种,谢如墨都要名声尽毁,甚至大理寺卿一职难保。 可他们派了钦差前去调查。 “本王倒是小看了谢如墨。”燕王冷冷地道。 “王爷放心,就算谁去,也调查不出来犯妇人是中了线虫之毒……” 燕王道:“那就再和谢如墨无关,不管那犯妇人最终是否被判处斩,都是钦差定的罪,你知道这一次的钦差是谁吗?是刑部的李尚书,他亲自前去一旦定罪,不需要再上报大理寺,就可以处斩犯人,就算到时候爆出犯妇人是中毒,也对谢如墨没有一点影响。” 而且,他还不想跟李家作对,李家宫里头还有一个淑妃,李家多是公门出身,此事要是寻根究底,不难查到他身上来。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岔子。 “线虫的事情查不出来就好,至少不会牵连到毕州知府这边。” 他压下心头的不满,缓缓地道,毕州知府这条线,他也是经营了许久,不可毁掉。 “王爷放心,无人能查出线虫来,线虫是我控制的。”无相胸有成竹地道。 钦差是在四月底抵达毕州的。 因此案引起了太多人的关注,所以李尚书到了毕州之后迅速开始调查,而且还开放了百姓跟随调查的权限,为的也是给大家一个交代,毕竟,死者全家都积德行善,深得大家的敬重。 自然,也不是百姓想来就能来,是选了当地比较有名望的老者和学子,再有便是几名普通百姓。 这自然是谢如墨授意的,既然要重新调查,那就要公开,让百姓看到事实的真相。 所以,当青雀在犯妇人梁氏的面前点燃了一种药材干的时候,便见她鼻子里慢慢地钻出来一条比头发丝大不了多少的线虫,这条线虫通体白色,近乎透明,若不是在场的人近距离看,实是看不出来。 因梁氏是同家人一起吃饭的,所以这线虫肯定是她服的药材里加进去的,李尚书命人抓捕了一直给梁氏看病的徐大夫,都不需要用刑,看到这么大阵仗,徐大夫吓得当场跪了下来,直言认罪。 他说半年之前有一个人找到他,给了他一锭金子,然后取出一点粉末添加在梁氏的药里,但那人说了不是毒药,徐大夫也见他亲口服下。 那人说,是知道梁氏得病许久,而他们一家人积德行善,见不得她一直受病痛折磨,因此给他用了良药,徐大夫虽然知道是骗人的话,但见他自己服下药也没事,加上一锭金子实在太吸引,才会同意的。 第476章 为了验证这条勾魂线虫的厉害之处,青雀命人取来一只鸡,让鸡吞下线虫,然后熏了药催动线虫的威力,众人看到那只鸡像疯了一样,见人就啄,甚至在公堂里满天飞,凶狠异常。 就连最本地最著名的斗鸡,取过来同它斗,也一瞬间被它啄去了一只眼睛。 等青雀再度熏了药,那鸡才消停下来,然后慢慢地呕吐出线虫。 她道:“这虫叫勾魂线虫,是由人来控制的,梁氏服下的时候只是虫卵,这种虫卵高温杀不死,而且进入身体之后,会在身体里顺着血直奔人的头脑,这个过程一般需要半年左右,正好与徐大夫的口供对得上,现在线虫成形,不管钻入谁的身体里,只要闻了药,或者被人在别的地方控制,一样可以使中线虫毒的人做出疯癫行为。”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之际,李尚书站出来道:“所以,是有人要谋害他们一家,而且是处心积虑,梁氏只是他们的一把刀而已,梁氏也是受害者。” 众人哗然。 青雀收拾了现场,对一脸惊恐的徐大夫说:“你算命大了,下毒之人是没想到有人可以把线虫取出,或者说没人会追查到这方面去,所以才没杀你,毕竟你无故被害,反而引起了猜忌,因为你一直都是梁氏的大夫,那一锭金子,可不好赚啊,搞不好是要掉性命的。” 徐大夫惊出一声冷汗,瘫软在地上。 夕阳沉下,夜幕降临。 青雀的飞鸽传书回到北冥王府,飞鸽传书只有几个字,第一步顺利,第二步顺藤摸瓜。 换言之,李尚书还没有那么快回来,青雀是带着任务去的,让她有意无意说给李尚书听,此案引发这么大的舆论,百姓轰动,背后应该是有人运作。 李尚书也急于立功啊,他也不希望有人说他靠着淑妃才稳住尚书之位,如果这件事情有人在背后运作,引起全国大范围的舆论和民愤,那么顺藤摸瓜,能摸出个大瓜来,那他就立下大功了。 宋惜惜坐在一旁做刺绣,也看到了那飞鸽传书,道:“你从这案子里摘出来了,又能把真相查明,真是一举两得。” 谢如墨瞧着她的针飞快地穿过,绣出了一只鸭子雏形,失神片刻之后,道:“岂止,是一举三得,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是本王坚持重审,而且是派钦差重审,有人想要把本王拉下来,本王偏得就着他的算计,把自己的民望再抬一抬,气死他。” 宋惜惜竟然是温柔地笑了一笑,然后继续低头绣花。 谢如墨实在好奇,“你这鸭子是要绣给谁的?” 宋惜惜道:“给澜儿的孩子做小衣裳,做表姨母的,总要表示表示心意。” 谢如墨看着她那份心意,艰涩地道:“心意好是好,但我觉得买就挺好的,买个金锁,或者打个项圈?若是要做绣品的话,府中也有绣娘,你的手是拿兵器的,岂是拿针的?这实属有些杀鸡用了牛刀。” 宋惜惜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我绣得不好看,但梁嬷嬷说我大有进步,而且我也挺喜欢摆弄这个。” 谢如墨心想,是喜欢,小时候就喜欢,可惜没天赋。 第477章 谢如墨问起澜儿,"她如今怎么样?情绪可好?梁绍被革职之后,应该有所收敛了吧?" 宋惜惜摇摇头,"一口一句真爱,如何收敛?不止没有收敛,如今连澜儿的屋中都不去了。" “真爱?”谢如墨皱起眉头,“岂不污了这两个字?不还有一个侧室吗?那商贾之女,给他为那清倌赎身的那个商女。” “文氏自从进府之后,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宋惜惜停下了绣活儿,面容露出了愠怒之色,“文氏今年也才十七岁,以她家里和承恩伯府的差距,她要逃离出那个樊篱基本不可能,她何尝不是父兄的牺牲品?她自己就真心想嫁给梁绍当侧夫人?” “外边确实都是这么说她的。”梁嬷嬷亲自送汤进来,道了句。 宋惜惜道:“我知道,说文氏为了抬高自己的门第,攀上了伯府当妾,她是自愿的,至于是否自愿,谁在意呢?谁会在意一个女子心里所想所求?谁会在意她或许只想找个殷实的家庭普通的丈夫过一辈子呢?” 谢如墨听了她这句话,有些动容,“文氏与你几乎没有交集,你能为她说话……你是真的共情女子,而不像有些人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实则,最是轻贱女子的反而是她们。” 宋惜惜怔了怔,她忽然想起了易昉。 易昉之前在她面前标榜自己就是女子的榜样,她说想为天下女子争一口气看,但其实她骨子里很是轻贱女子。 宝珠进来禀报,“王妃,石锁师姐来了。” “快,请到花厅去。”宋惜惜连忙起身,这傍晚找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段日子石锁师姐和箩师姐都会偶尔过来说说情况,但基本都会选在白天,而不是傍晚或者入夜。 谢如墨以前在梅山虽然和石锁师姐没怎么见过面,但是石锁师姐来京城之后,他们见过也彼此知道对方所在门派。 因此,谢如墨觉得也没必要有什么男女大防,都是梅山的人,便道:“我同你一起去,她这么晚过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的。” 石锁师姐在花厅里坐着,下人给她上了茶,她连茶滚烫也不管,照喝,看样子实在是口渴得紧了。 见宋惜惜和谢如墨出来,她也没站起来,唤了一声,“宋师妹,谢师弟。” “师姐好!”夫妇两人一同拱手。 “你们坐,我说点事就走。”石锁师姐波澜不惊的,她遇事从来都是这样,不着急,但她有可能说的是特别着急的事情。 “师姐您说,是不是澜儿那边出什么事了?”宋惜惜拉着谢如墨坐下。 石锁师姐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嗯,之前说了,一般我们不动手,但今晚没忍住,我揍了那条公狗,把他的狗牙打掉了两颗,这事我琢磨着要来跟宋师妹说一声,回头那梁狗如果因我们的身份来找你的话,你再多补一巴掌便是,实在是今晚忍住了,这火撒了一半,还憋着口气呢。” 宋惜惜道:“能让石锁师姐动手打他,他定然是做了过分的事,他做了什么事?” “那个烟柳本是被禁足的,但这几日放出来了,她就来挑衅郡主,开始我跟箩筐都没让她进去,可今日她故意过来,摔在了石阶上,磕破了点头皮,回去就跟梁狗说是郡主推的她,这么明显的假话,梁狗也信,气冲冲地就来找郡主。” 石锁师姐说着,问了句,“来杯茶,这喝完了。” 大家都等着她说下去,她忽然就叫上杯茶,弄得大家都愣了一下。 第478章 宝珠急忙便跑下去端茶上来,满满的一壶茶,先给她倒一杯。 她又是一杯干了,才继续说道:“郡主一直盼着他来,所以他来我们就不阻止了,想着小夫妻嘛有矛盾肯定得说开了,好好说,至少这孩子顺利生产下来之前,郡主能有个好点的心情,别总是晚上一个人垂泪。” 宋惜惜紧张起来,“他进去骂澜儿了?” “骂?只是骂的话我是不会揍他的,他推了郡主,把郡主的肚子推到桌子角上,郡主痛得直冒冷汗,我这才上去揍了他。” “推了澜儿?那现在澜儿的情况怎么样?”宋惜惜连忙问道。 “叫府医看过了,动了胎气,要卧床一个月。”石锁师姐又喝茶,“因着郡主一直叫喊着母亲,我便先去了一趟淮王府,想请他们过去看看郡主的。” 石锁师姐说话停顿的时间比较长,弄得大家都很心急,宋惜惜忍不住再问,“他们去了吗?” “没去!”石锁师姐又喝了一杯水,“我今日实在是口渴,来来回回的忙碌,也没喝几口水,淮王妃想去,但是淮王说如果去了,要不要跟梁狗问罪?要问罪的话承恩伯爵府是什么个态度,反正他们就是在那里商量来商量去的,最终说反正大夫说卧床就没事了,就改日再去,起码避开今日这风头,过几日去探望的话就不因着今日的事了。” “哀家放他的狗屁!”门外,忽然响起了愤怒的声音。 慧太妃和高嬷嬷进来,她一脸的怒气,“自己家闺女受了欺负,他当爹的当娘的不去出头,反而怕得罪姑爷?这是什么道理?那姑爷是嵌了金不成的?” 石锁师姐起身见过太妃。 太妃看着石锁师姐,问道:“那他们就这么算了?到底怕什么啊?” “回太妃的话,淮王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会儿去闹,郡主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怕是养胎都养不好。” “现在这日子就不好过了,还说什么以后的日子?”慧太妃气冲冲的,她完全代入了一个母亲的角色,如果齐六敢这样欺负她的女儿,她指定叫宋惜惜杀过去的,一点情面都不要留。 “他们打算过几天去。”石锁师姐说。 慧太妃气呼呼地道:“过几天?过几天还发什么火?过几天去团聚一家亲吗?惜惜,你去。” 高嬷嬷连忙道:“那不行,王妃不是郡主的娘家人,郡主是有娘家人的,娘家人不出面,当表姐的出面,这不显得咱们王府以大欺小吗?” “他都这么欺负人了,咱欺他怕什么?”慧太妃道。 谢如墨看着母妃一副要去撕碎梁绍的模样,道:“欺负人的事……儿子觉得母妃很合适。” 慧太妃一怔,“哀家去?哀家以什么身份去?哀家只是她表姐的婆婆,哀家去不适合啊。” 谢如墨提醒道:“怎只有这种关系?澜儿是我的堂妹,母妃替太后这位皇伯母去探望一下有孕的郡主,不小心发现了这件事情,当场发飙,谁敢说您名不正言不顺啊?” 他又添了一句,“最重要的是您辈分高啊!” 慧太妃一想,对啊,淮王和先帝是兄弟,淮王以前见着她,也是叫她一声慧妃嫂嫂。 那她算是郡主的半个娘家人了,娘家人这会儿不去,什么时候去? “哀家去!” 当即也顾不得天黑,叫人备下车马,带上石锁师姐和沈万紫,沈万紫肯定是要跟着去看热闹的。 宋惜惜叫住沈万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让她在马车上跟太妃说。 第479章 净心一直是跟着太妃的,所以本想着也同去,宋惜惜叫她留下,道:“我屋里头缺人,你暂时在我屋中伺候。” 净心垂眸,“是!” 她止住了脚步,没有追上去,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是不是王妃看出什么来了? 但见宋惜惜笑盈盈,“我听母妃说你梳头梳得好,以后就在我屋里头做个梳头的女使吧。” 看到王妃脸上和煦的笑容,净心问道:“王妃,素来是宝珠为您梳头的,奴婢抢了宝珠的差事,是不是不太好?” 宋惜惜道:“宝珠我另有差遣,不存在抢不抢,你不用觉得不安。” 净心这才放了一半心,“是,只要太妃同意,奴婢便去梅花苑伺候王妃。” 她偷偷地看了王爷一眼,只见王爷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的,显然也不像是怀疑些什么的样子。 承恩伯府灯火通明。 承恩伯夫妇以及其他房的老爷夫人们也都出来迎接慧太妃。 慧太妃和气地道:“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哀家是过来看看永安这个侄女的。” 在场的人听了,脸色一言难尽。 他们今日担心了一整天,怕淮王夫妇登门问罪。 但到了晚上淮王府也没人来,他们这才稍稍安心。 却没想到,就在将要安歇的时候,慧太妃来了。 承恩伯夫人知道慧太妃这人,说好糊弄也好糊弄,但说她不好应付也是真不好应付,得看情况。 慧太妃刚坐下一会儿,便道:“你们都先别散,哀家去看看永安,回来再同大家说话。” 她虽是笑盈盈地说这句话,但却让承恩伯府的人感受到了寒意。 慧太妃出去之后,承恩伯怒道:“逆子,败坏门风的逆子,真是丢尽了我承恩伯府的脸。” 承恩伯夫人叹息,“老太太宠着他,纵着他,他才会如此的放肆,今日闯下大祸,老太太也只是斥责了他几句,那烟柳本是叫他放出府去的,他死活不愿意,还以死相逼,老太太把她禁足,禁不住他哀求又放了出来,这一放出来就闹事,真是个事儿精。” 承恩伯脸色黑沉,自打这烟柳进门,承恩伯府名声就没了,也是老太太纵容着,让他无法无天,且中了探花郎娶了郡主,更是恃才傲物,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如今被革职查办,不思己过,反而认为是有小人故意打压,且不屑官场,终日饮酒作诗,沉浸温柔乡中。 慧太妃和沈万紫来到后院,石锁师姐带着进去。 灯光微微黯淡,照着淡黄帐幔里的人,那悲伤似乎要溢出来般。 澜儿哭得眼睛都肿了,以为来的是自己的母妃,急忙便喊了一声,“母妃!” 一句母妃喊出来,眼泪也跟着簌簌落下。 帐幔掀开,慧太妃和沈万紫站在床前,看到澜儿那双哭肿的眸子,慧太妃不禁心疼起来,“别哭,好孩子,你怀着身孕呢,不能再这样哭下去。” 澜儿看到不是自己的母妃,眼底不禁流露出失望之色,但是听得太妃这话,她的泪水又止不住地下,“太妃,是表姐让您来看我的?让表姐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鼻音重得都叫人听不真切她的话了。 “告诉哀家,他如何待你的?哀家为你做主。”慧太妃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澜儿以前也没少进宫给太后姐姐请安,每一次见她都是文雅得体,如今,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 怀着身孕,瘦得可怜,下巴都尖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显得脸颊更凹陷。 那个活泼明媚的少女,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才出嫁多久啊? 第480章 澜儿听到这温柔的语气,眼泪便怎么都收不住了。 虽然石锁师姐已经说了事情的经过,但是澜儿身边的侍女还是哭着重说了一遍。 “自从世子爷被革职之后,她也被禁足了,我们家郡主却也没过安生日子,世子爷把所有的一切怪罪在我们郡主头上,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遇到过两回,指着我们郡主的鼻子骂她出去乱嚼舌根子,导致他被御史参了。” “虽然夫人都护着郡主,可老夫人却护着世子爷,说咱们姑娘虽是郡主,却已嫁入承恩伯府,就该以夫为天,不可对外诉说半句或者言夫君的半句不是,否则便失去了为人正妻的本分。” “就像今日,分明是那烟柳姨娘先来挑衅的,咱们郡主只是见了她一面,都没说话,她自己摔在石阶上,世子就气冲冲地赶来兴师问罪,还动手把郡主推到桌子上,” 红儿抹着眼泪,指着那四方桌子的角,“就是这里。” 慧太妃和沈万紫顺着她手指看过去,那花梨木四方桌角虽然是刨了弧度,不是尖尖的四角,但肚子这样撞上去也真是够呛。 如今只是动了胎气,没有直接小产,也算是这孩子福分大。 “万紫!”慧太妃听得动怒了,“你去一趟,把那烟柳姨娘带到花厅去,哀家要好好问一问承恩伯府的人,这样的贱妾,是否还有必要留在府中。” 石锁师姐和箩筐师姐还要留在伯府,所以这种拿人的事交给沈万紫是最合适的。 “那梁世子呢?”沈万紫问道。 慧太妃白了她一眼,“烟柳都被哀家抓来了,你说他来不来?” 沈万紫噢了一声,太妃忽然很有脑子啊。 在侍女的带领之下,沈万紫直闯烟雨阁。 梁绍今日被石锁师姐打掉了两颗牙齿,心头怒火正盛,在烟柳的挑拨之下,正在想办法如何把她们两人赶走。 烟柳被禁足期间,他十分思念,如今放了出来少不了是要缠绵一番。 这边刚褪了外裳,抱着袅袅细腰,门就被踹开了。 他大怒:“大胆!” 话音未落,沈万紫已经如同旋风一般冲了进来,一巴掌扇在了梁绍的脸上,梁绍挨了巴掌还没反应过来,沈万紫已经抓住烟柳的头发拖出去,“喜欢摔台阶是吗?来,满足你。” 惨叫声传来! 沈万紫拖住她的头发,从石阶上拖下来,又再拖上去,如此反复几次,等到梁绍急急忙忙奔出来,只见心爱之人已经被折磨得惨叫连连,发髻尽散,绝美的脸上已是血迹斑斑了。 “放开她!”梁绍心疼不已,气急败坏地冲沈万紫怒吼,“你是何人,竟敢闯我承恩伯府来打人?” 沈万紫拉起烟柳,掐住她的脖子,眼神阴狠地看着梁绍,“记住,我叫沈万紫,平生最恨渣男和贱人,探花郎?呸,圣贤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去了,你这种人,礼义廉耻都不懂,还自诩读书人?我呸你个公狗。” 烟柳被她掐得双眼直往上翻,梁绍被她的话气得梗着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万紫懒得跟他说,放开烟柳又转为拖住她的后领子直奔一跃,便用轻功到了花厅,梁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追出去。 慧太妃坐在花厅里,全脸冰冷,一双冷锐的眸子哪里都不看,只这么沉默着,让在场的人看了都不免心头一寒。 第481章 在马车上的时候,沈万紫就转述了儿媳妇的话,让她到了承恩伯府之后,先礼后兵,在见过澜儿的惨况之后,一定要把她这辈子最大的威势拿出来,震慑在场所有人,包括承恩伯府的老夫人。 沈万紫带着烟柳进来,把她一脚踹在地上,“就是这么个玩意,敢在郡主面前耍花招?他们伯爵府没人为郡主出头,都帮着这小贱人,太妃娘娘,请您定夺!” 承恩伯夫人也甚是厌恶此女,但知道她是儿子的心肝肉,而儿子是老太太的心肝肉,这才容她在府中。 如今见她被沈万紫踹在地上,一脸狼狈,心头不得不说是有些解恨。 慧太妃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不知道承恩伯府是什么规矩,但若是在宫里,若有嫔妃胆敢冒犯皇后,或者栽赃皇后,要么白绫,要么毒酒,伯爵府是没有这些吗?没有白绫和毒酒,那板子应该有吧?” 承恩伯知道太妃今日是来为郡主出头的,慧太妃一般不会理会别人的家事,想来是北冥王妃宋惜惜的意思,她自己不来,是不想落个插手伯府内宅的名声,但慧太妃不一样,她是太妃,先帝与淮王是兄弟,她代表郡主的娘家人,虽说不全然合适,但也说得过去。 他老早就看烟柳不顺眼,听了太妃的话当即道:“来人,把这贱人拖下去,掌嘴!” 烟柳本来孤清高傲,如今被踢在地上,狼狈得像一条狗,她颤抖了一下,想努力站起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却又被沈万紫踹了一脚后腿窝,噗通地跪下去,“听到没有?你是要被拖下去的。” 烟柳并未落泪,反而一张脸更是倔强,“你们这些权贵人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便打死了我,我也不服。” 一般,权贵人家冠上不重视人命的罪名之后,都得有所避忌。 但她遇到的是慧太妃和沈万紫,慧太妃压根不理会那些,一拍桌子,“那就打到服!” “谁敢?”梁绍大喊一声。 众人看出去,只见他扶着一位银发老夫人进来,老夫人身穿青色团花绸缎衣裳,湖水蓝加深蓝绣云纹褙子,发髻随便梳起,显然是已经解了发髻,准备睡下的,却被告知说慧太妃来了,便再起身装扮。 又恰好梁绍去请她,这便顾不得发髻,急匆匆地来了。 梁绍放开老夫人,忙奔过去扶着烟柳,看到心爱之人如此狼狈,他不禁咆哮,“谁准你们这样打她?她是本世子的人。” “哀家准的。”慧太妃冷冷地道,看着他拥抱着狐媚子的样子就来气,方才不还清高孤冷吗?如今怎么就楚楚可怜了?“怎么?说好的拖下去打耳光呢?” “太妃!”梁老夫人服一服身,便站直了冷声道:“我承恩伯府的事,自己会处理,就不劳太妃越俎代庖了。” 太妃怒道:“你们家世子但凡能做个人,哀家也不想来,你们这是什么门第啊?值得哀家大晚上的过来?百年世家出了这么个不仁不义,宠妾灭妻的混蛋,你们不想着如何正家风,却想着如何包庇纵容,还怨哀家越俎代庖?你们赶紧去祖宗祠堂看看,祖宗牌位是不是一个个都掉下来了。” “太妃!”梁老夫人重重地把拐杖柱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响,“我承恩伯府的人如何差劲也劳不着您来教训,就算是当今皇后,也没有插手人家家事的道理,退一步讲,就算老身的孙儿不懂事,也受到了教训,被革职,被郡主身边的丫鬟打掉了两颗牙齿,我们伯府为难过郡主了吗?” “脸真大,你们凭什么为难郡主?还知道分尊卑吗?”慧太妃哼了一声,是半点面子都不给这老太太。 第482章 承恩伯见母亲的脸色大变,当即劝道:“母亲,好好说……” “你给我闭嘴,没出息的东西,人家都欺负到府里来了,你还在这里装孙子?”梁老夫人怒喝着,满脸的狂怒,“滚一边去。” 她走过去坐下来,喘了一口气,对上慧太妃的眸子,“尊卑?什么尊卑?她郡主既是嫁入了我承恩伯府,就是我们伯府的媳妇,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搬弄是非,撺掇北冥王妃去参自己的夫婿一本,就为了内宅那么点事儿,谁家不纳妾的?好的不学,净挑不好的学,把那些善妒狭隘学了个十足。” 慧太妃圆眸一瞪,嗯?说宋惜惜?说她儿媳妇?说那个还没进门便一直护着她的儿媳妇? “哐当”一声,慧太妃的杯子砸在了地上,白瓷杯子四溅,伴随她的一声怒喝,“老妇!别逼哀家亲自扇你的脸!” 此举,吓得在场的人全部噤声,就连梁老夫人都怔了一怔,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慧太妃,她竟如此不顾仪态? 慧太妃站起来直直朝梁老夫人走过去,手指一伸,指甲抵住了梁老夫人的鼻子,“你养出这么个不要脸的孙子,还敢在哀家面前大言不惭?说澜儿撺掇我家儿媳妇参这条畜生不如的东西,你哪只眼睛瞧见的?你哪只耳朵听到的?今日不把证据拿出来,哀家把你承恩伯府砸了。” “你……你……”梁老夫人气得嘴唇哆嗦,“慧太妃,这是承恩伯府,你怎敢怎敢如此口出狂言?” 慧太妃怒道:“就狂你如何了?你一个三品淑人好大的屁股敢在哀家面前坐得如此淡定?若论起尊卑,在从一品郡主面前都要行礼,更不要说我儿媳妇乃是一品亲王妃,几时轮到你在背后编派?御史参奏你畜生不如的东西,是朝堂的事,与我儿媳妇何干?他若品行端正,谁参得了他?他是天子门生,不想着为君解忧,却窝在内宅宠妾灭妻,就他这样的人,就该像将军府那样,被人人泼粪才是。” “粗俗,俗不可耐!”梁绍气得脸色发白,顾不得怀中的小白花,急忙过去护着自己的祖母,冲慧太妃道:“慧太妃,我敬你是……” “啪”一巴掌扇在梁绍的脸上,慧太妃用力之大,导致这一巴掌扇过去之后,她自己都差点没站稳,好在沈万紫眼疾手快过去扶了一把。 慧太妃站定,又反手一巴掌扇过去,“哀家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懂不懂规矩?” 梁绍又挨了两巴掌,他金贵的哥儿身份再也维持不住了,更觉得是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竟是冲慧太妃便怒吼:“你们仗势欺人,信不信我明日便写檄文声讨你们?” “梁绍你给我闭嘴!”承恩伯见局势控制不住了,急忙便喝止。 二房的人也过来帮忙,想要把他和烟柳拖下去,但老太太已经气得一佛升天,厉喝一声:“谁都不许带他走,他有什么错?今日是她们欺人太甚。” 慧太妃站在她的面前,冷冷地呸了一声,“不要脸的老妇,简直不配为三品淑人的诰命,是非不分,只宠着这么个玩意,连孙媳妇府中怀着你的嫡出重孙子也不顾,你到底是庶出的,学了你姨娘的那些腌臜手段,心里头对正室恨之入骨,这么宠着贱妾,当初你为何不去当妾而要奋力争取嫁入伯爵府当正室?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老妇也不是个东西。” 她知道,就是这个老妇把梁绍纵得无法无天的,也是她的恩准,那烟柳才能进门的。 第483章 梁老夫人眼前一黑,几乎被气得气绝身亡过去,身子摇晃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伸手指着慧太妃,哆嗦了半晌,“我……老身定然,定然入宫启奏太后,你慧太妃欺人太甚。” “奏去,妖妇!”慧太妃高傲地抬起头颅,“太后是哀家的姐姐,但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果知晓你家如此欺负澜儿,一怒之下只怕你这伯府爵位都要丢了,到时候还想当诰命夫人?当你的草民去吧。” “爵位几时到你来剥夺?你算什么?” 梁老夫人被彻底激怒了,竟是丢了拐杖伸手一推,慧太妃顺势就倒在了地上,然后大叫一声,“你竟然敢动手打哀家?伯府的人以下犯上,竟敢打哀家?” 这话一出,整个伯府的人都呆住了,方才还骂人骂得很畅快淋漓的慧太妃,此刻就像是饱受欺负的小媳妇,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而早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宋惜惜和谢如墨便已经坐上了马车前往承恩伯府,有些事情她不好出面干预,但是母妃被人欺负的话,那她就好出面了。 这就是她叮嘱沈万紫在马车上同太妃说的话,先骂一顿打一顿都可以,激怒了他们之后顺势倒地,他们就师出有名来了。 而箩筐师姐也在慧太妃开始在沈万紫拖那烟柳的时候,跑了一趟去淮王府,说慧太妃去了承恩伯府闹事。 淮王夫妇听得这件事情,都吓了一跳,以慧太妃的性子,这一闹,岂不是把两家都闹成仇人了? 加上淮王妃早就想去看女儿了,只是淮王一直阻止不许她去,如今淮王怕两家成了仇人,立刻便准备马车前往承恩伯府。 两辆马车几乎是同时抵达承恩伯府门口的。 下了马车,谢如墨牵着宋惜惜的手,而淮王先跳下马车,再转身扶着淮王妃。 四目相对,谢如墨淡淡地称呼了声,“皇叔,皇婶。” “墨儿。”淮王没想到他们夫妇也来,一时有些尴尬,“你们怎么来了?” “皇叔为何来了?”谢如墨问道。 淮王本来就是为了阻止慧太妃闹事来的,但如今看到谢如墨,自然也不好说目的,只道:“听闻澜儿出了点事,我们过来看看。” 谢如墨的眼底倏然冷了下来,戾气一闪,“堂妹被人欺负?走,进去!” “不……”淮王怔了怔,想说只是夫妻之间的争吵,不是被欺负,可谢如墨已经牵着宋惜惜的手大步进去了。 “北冥王到,北冥王妃到!” “淮王到,淮王妃到!” 随着高亢的报话声,谢如墨和宋惜惜大步迈进了门槛。 在场的人忙地站起来,“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慧太妃一见儿子儿媳来,便委屈地喊道:“惜……儿子,他们承恩伯府欺人太甚,竟敢推你母妃,他们是浑没把皇家的人看在眼里啊。” 谢如墨气势摄人,冷眼一扫,全部都垂了头,就连那梁绍本来倔着脖子的,在谢如墨的盯视下,也慢慢地垂下了头。 却唯有那烟柳,抬起了下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眸子盈满泪水,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小兔地望着谢如墨。 谢如墨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便露出倔强不服的冷清之色。 谢如墨收回眸子,和宋惜惜一同被迎上了主座。 可跟随他们进来的淮王夫妇就有些尴尬了,进屋之后本是辈分高的亲王,却只能坐在了一旁。 “谁欺本王母妃?”谢如墨坐下来便是一句问罪,声音如染了霜般冷。 第484章 众人听得他坐下来问的第一句话,心里头便已经是咯噔了一声。 承恩伯连忙道:“王爷恕罪,并无人欺负太妃……” 谢如墨冷冷道:“承恩伯这话的意思,是说本王的母妃撒谎诬陷你们?” “不,不是这个意思。”承恩伯虽在朝中为官,但是对上北冥王这种冷威的沙场战将,气势弱了许多,在他凛冽眸子的盯视下,竟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冷,“是误会,都是误会。” “北冥王是想仗势欺人?”梁老夫人回过神来,立刻便问了一句。 梁绍也终于想起自己的文人风骨,最是不屑这种权贵亲王,当即也冷冷地道:“太妃仗势欺人,登门干涉我伯府的内宅事,如今连王爷也要相护,欺我小小伯府不成?” 谢如墨连看都没看他,眸子里充满淡漠,“话太多,张大壮,掌嘴!” 张大壮今晚赶车,也随着进来在外门外候着,一听王爷这话便大步进来,一手抓住了梁绍的领子,抡圆了巴掌就抽下去。 一记耳光把梁绍抽在了地上。 梁绍半边脸都麻了,耳朵嗡嗡地,眼前黑了一黑,好不容易才用手撑住地面,却不料又一记耳光抽过来,他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绍儿!”梁老夫人和承恩伯夫人一同喊了一声,但承恩伯夫人却不敢过去扶,只有梁老夫人气急败坏,“来人,快扶起世子。” 府中的下人过去把梁绍搀扶起来,他却已经晕头转向,几乎站立不稳,双腿都是发虚发软的,只是嘴里却发出了虚弱的怒吼,“北冥王,你欺人太甚!” 这一怒吼,便满嘴都是血。 梁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冲淮王道:“王爷,你是故意叫他们来欺负伯府的吗?” 淮王看到自己女婿挨打,虽不觉得心疼,但也暗暗觉得此事要闹大了,心里想着如何阻止,听得梁老夫人这么一质问,他下意识地就想摇头。 但谢如墨却冷冷地先开口,“皇叔,本王与伯府的事,您最好少管,听闻堂妹动了胎气,是否应该叫婶母去看看?” 这是谢如墨给淮王的面子,他只要问自己女儿的事便可以了。 但偏偏,淮王却出口和稀泥,“侄儿,应该是一场误会,给皇叔一点面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谈。” 他还是希望两家不要闹翻,不添任何的麻烦。 面子给过了,他不要。 谢如墨收回眸子,冷冷地吩咐,“承恩伯府对太妃动手,诬陷皇家仗势欺人,梁绍既是天子门生,那本王就替皇上好好教训一下他的学生,张大壮,传令孟天生,让他带府兵来承恩伯府,把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砸了。” 棍儿早就待命了,张大壮出去传令,当即领着几十府兵进来。 他们没带任何的武器,天子脚下,即便是府兵也不可以随便携带武器。 他们只有一双铁拳,进门见到什么便砸什么,拳头砸不烂的,用脚踢,这阵势把伯府的人都给吓坏了。 梁老夫人急得两眼发黑,“北冥王,我堂堂承恩伯府,怎容你这般侮辱?老身这就一头撞死了,看你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说完,她便一头朝屋中的圆柱撞过去。 第485章 自然,这一头是没撞在圆柱上,因为屋中这么多人,她的动作又如此之慢,足够儿孙们过去拉她一把了。 她只是用这种方式,企图吓倒谢如墨,让府兵停止砸东西。 但是,谢如墨面容一派冷漠,府兵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见什么便砸什么,有些胆子小的女眷吓得尖叫起来,纷纷往后院跑去。 梁老夫人气得两眼发黑,她真的没想到谢如墨如此目中无人,而且丝毫不惧怕她一头撞死。 府兵没砸进内院,内院是男人止步,棍儿知晓这个规矩,所以只打砸了前院和花厅。 承恩伯看着这一幕,脸色惨白,他知道今晚北冥王发这通脾气为了什么,为了郡主今日被绍儿动手推了导致动胎气的事。 不是不想惩治他,只是他都被打掉了两颗牙齿,掉的还都是大牙,满嘴的鲜血老太太心疼得不行,便也就不惩罚他了。 加上淮王府也没人过来,所以他们便存了侥幸的心态。 慧太妃深夜来,就是为了这事,骂一顿故意挑起争执,再借势让北冥王和王妃过来。 理亏在先,因此北冥王今晚做了什么,承恩伯府都只能忍,因为传了出去的话,事实就变成了承恩伯府的人动手打太妃,是以下犯上的罪名。 再深究下去,便是绍儿被革职之后,依旧不思己过,刻薄郡主正妻,专宠红楼妾侍,导致郡主动了胎气,要卧床静养一个月。 不管是哪个罪名,如今承恩伯府都承受不起,倒是北冥王这一通怒气,还是可以承受的,起码他们这样闹了一通,就不会再追究到皇上跟前。 梁绍反而孤傲地站着,在他心里,已经有几篇文章写了出来,这些文章全部都是声讨北冥王的,他相信这些文章一旦流传开去,很多学子都会开始声讨北冥王以军功欺人。 国子监里很多学子,都曾经对他疯狂膜拜,只要他带头,声讨北冥王的文章就会如雨后春笋地冒出来。 所以,他现在不仅不怕,还希望北冥王砸得再厉害些,更横蛮嚣张些,那么他跃然纸上的形象就会无比狰狞。 烟柳被他抱在怀里,他嘴里的血滴在烟柳的头上,显得两人就像是被世人所不容的一对痴心爱侣。 其实此举也把慧太妃给吓着了,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则都是装出来的,她藏在宽袖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自己儿子的怒气。 整个前院,能用双手砸的,都砸了,而厅子里除了坐着的椅子,桌子屏风古董架上的东西,也都噼噼啪啪地倒地,碎的碎,裂的裂。 梁老夫人嚎啕大哭,直说北冥王府欺人太甚,要去报官。 但承恩伯夫人扶着了她,实则是紧紧地攥住她,免得她真的再去撞柱子。 她倒是想拼命,但见人家北冥王有怕吗?他一脸冷漠,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而北冥王妃坐在他的身旁,只是她眼底要更森冷几分。 淮王有些愤怒地站起来,“够了,都给本王住手。” 但没人听他的,相反他愤怒的制止让谢如墨脸色更加的冰冷,像是冬日里寒刀从他脸上刮过。淮王甚至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猛地往回缩了缩。 他这样子自己都觉得窝囊,但他只能干生气,还真不敢跟用叔父的身份压谢如墨。 淮王妃执着衣袖不敢做声,听着外头轰轰砰砰的声音,不知道砸了什么东西,钻入耳中只让她觉得无比的焦躁。 她心里头甚是恼怒宋惜惜,这孩子怎会这么不懂事的?这么一砸就等于是跟承恩伯府彻底闹翻了,以后澜儿在府中还有好日子过吗? “好了,都住手吧!”宋惜惜这个时候才说了一句。 打砸的声音很快就静了下来,棍儿领着府兵站在了院子外头,排列成伍。 第486章 承恩伯府有些人奔出去看,只看到一片的狼藉,与厅中毫无分别。 承恩伯脸色死寂,上前拱手,“王爷怒火尽消了吧?” 谢如墨冷着脸没开口,是宋惜惜开口说的:“承恩伯,你心中可有怨?” 承恩伯咬着后槽牙,“不敢。” “不敢?”宋惜惜脸上没有一点笑意,“最好是不敢的,否则下一次,本妃跟你保证,承恩伯府必将夷为平地。” 承恩伯见过她出嫁时候的风光,知道她背后不仅仅只有北冥王府,还有很多武林人士供她支使,就连承恩伯府都有两个。 莫说是砸了承恩伯府,就是杀了承恩伯府所有人,她都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他今日算是丢尽了祖宗颜面,今晚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他也没脸见人了。 他不知道如何回宋惜惜这句话,倒是梁绍厉声道:“仗势欺人者,定遭反噬!” 宋惜惜看向他,唇角这才勾起了一抹冷笑,“探花郎,是不是想着明日叫京中学子一起写文章声讨我北冥王府?再利用你天子门生的名声,把今晚的事情闹大?” 梁绍一怔,她怎么猜到的? 他下巴抬起,擦去嘴角的血水,“现在才知道怕?来不及了,除非你砍了我的双手,否则我定是要写文章声讨你们。” 宋惜惜道:“砍你的双手做什么?你一个做文章的,不写文章浪费了,记得写好一点,最好引经据典说尽忠孝仁义,如果你做的那些事情还有忠孝仁义的话。” “还有,你怀中的烟柳姨娘是吧?记得把今日她做过的事情写进去,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如何害得郡主动了胎气,要卧床一个月的。” 梁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王妃这是要干涉我后宅的事吗?郡主卧床养胎与她何干?是我推了她。” 宋惜惜看向淮王夫妇,“二位听到了吗?他动手推了澜儿,导致澜儿要卧床一个月养胎,起因就是那烟柳过来挑衅,她自己滚下的石阶,梁绍是非不分,把一切都怪罪在澜儿的头上,所以你们到底是要护着女婿还是护着女儿?” 淮王夫妇脸色变了又变,看向梁绍的眸光充满了失望。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她是你的正妻。”淮王妃怒声问道。 梁绍道:“岳母,我是一时气愤,烟柳不是自己滚下石阶的,是她命人推的,她如此善妒,容不得我房中的人……” “她自己滚的,我亲眼见到。”石锁师姐打断他的话。 梁绍脸色一沉,“你什么身份啊?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他对石锁恨之入骨,因为石锁今日打了他。 石锁师姐冷冷地道:“不要在我跟前摆什么主子的架势,我和箩筐都不是你们承恩伯府的奴才,我们是来保护郡主的,你伤了郡主,挨我两拳算轻的,你们这些读圣贤书的,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连我们武林人半分都比不上,还探花郎,狗屎!” “大胆!”梁老夫人终于歇过气来,她坐在椅子上,指着石锁怒斥,“你们既不是承恩伯府的人,今日便滚出去。” 沈万紫忍不住了,厉声道:“老妇,你要么继续去撞柱子,要么闭嘴,没见过哪家老太太是像你这样糊涂的,帮着孙儿宠妾灭妻,我明日就出去敲锣鼓大喊,告诉天下人你这老妇是何等的亏待郡主又是如何抬举烟花柳巷的娼妇。” 梁老夫人哪里听过这种侮辱?气得指着沈万紫半晌说不出话来。 烟柳在梁绍的怀中呜咽一声哭了起来,“我是个清倌,嫁进伯府之前,手指头都没被人碰过一下。” 第487章 沈万紫看了宋惜惜一眼,宋惜惜冲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沈万紫便冷然一笑,道:“你是清倌儿?你骗一下像梁绍这种没脑子的人还行,骗得过我们吗?” 此言一出,梁绍怒不可遏,“你敢诋毁她?” 沈万紫冷笑,“诋毁她?我可真不敢啊,烟柳,你要不要告诉大家,其实你不叫烟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听闻你那位驸马父亲,给你起了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顾青舞对吗?只不过,大长公主却不是这样叫你的,她叫你舞娘,对不对?” 此言一出,烟柳脸色煞白。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立马泪水溢出,“你……你在胡说什么?” 承恩伯他们的脸色也是霎时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烟柳那张美丽清雅的面容,她竟然是大长公主的女儿? 肯定不是大长公主亲生的,大长公主就生了嘉仪一个女儿,倒是听闻说大长公主给驸马纳了不少的妾侍,那些妾侍也从不出来见人。 那些妾侍肯定会生孩子的,但那些孩子也从不曾出来过。 可这事也太过荒谬了。 就算不是大长公主亲生,都得叫大长公主一声嫡母,她怎么会让自己的庶女流落烟花柳巷? 沈万紫哼了一声,“你也不用否认,此事来龙去脉我已经追查得清清楚楚,你以为的那点小秘密,瞒得住我们王妃吗?” “不是,我不是。”烟柳哭着,拽住了梁绍的袖子,“我若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怎么会流落到红楼那些地方去?” 烟柳哭得狼狈,也十分可怜,哭得梁绍的心都疼了,他忙哄着,“我信你,她是故意用你来诋毁大长公主。” “蠢货!”谢如墨低嗤了一声。 宋惜惜看着承恩伯:“她就是大长公主的庶女,至于为什么用这样的身份进你们承恩伯府,你们自己好好琢磨,这件事情本妃不会管,我今晚来是因着母妃被人欺负了,至于澜儿在你们府中是什么遭遇,相信有他们的父母为她做主,王爷和本妃都不必劳心的。” “王妃,王妃,”承恩伯情急之下,竟往宋惜惜面前大步走去,立刻被沈万紫拦下,他站定脚步,望着宋惜惜,“王妃请把话说清楚,她,她真的是大长公主府的庶女?” 沈万紫冷冷地道:“问我啊,我查的,她是大长公主的庶女没错,是驸马和妾侍所生,住在公主府的西院,从小便学习如何取悦男子,至于她说的进伯府之前,手指头都没被人碰过,简直笑话,她进侯府之前就不是清白之身,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教过,你们可以不信,但看看她会把你们承恩伯府搅成什么样子,就知道我今日所说是真是假了。” “我没有,我是清白之身。”烟柳扑在梁绍怀中,哭得几乎昏厥,“她怎能这样诋毁我?我是否清白,世子最是清楚的。” 梁绍抱着她,大声道:“没错,她是清白之身,我可以作证。” “作证?用什么作证?那一抹落红吗?”沈万紫嗤笑,“说你愚蠢,你还当上探花郎了,可说你聪明,你连女子是否真的清白都不知道。” “你胡说!”梁绍气得脸色发白,冲沈万紫怒吼,“滚,你们全部都给我滚。” “你以为我们稀罕留在这腌臜的地方吗?”沈万紫看着烟柳,“本来不想揭穿你的身份,但你奉命安安分分搅和他伯府的事便算了,偏要去伤害郡主,她不曾得罪过你,反而因为你受尽了委屈,你却狠得下心去害她,你这是挑软柿子捏,有本事回去跟你嫡母斗,我都敬你三分。” 第488章 烟柳还一直在哭,哭得不能自已,但是手指却紧紧地攥住了梁绍的衣衫,眼底也没有泪水再溢出。 纵然这样,那哭声也是充满了委屈和可怜。 “乌烟瘴气!”谢如墨起身,牵着宋惜惜的手,对一旁目瞪口呆的慧太妃说:“母妃,我们回去吧。” 慧太妃收回惊讶之色,站了起来,但看了淮王妃一眼,“方才哀家进去看澜儿,她以为是你来了,高兴得很,但见不是你,又失望了,当母亲的如此软弱,怪不得你女儿也跟着软弱,哀家今日来闹这一场,为了谁你心里很清楚,如果还有个当母亲的样子,今日这事就不要轻易揭过,否则哀家瞧不起你。” 宋惜惜淡淡地道:“母妃,走吧,当母亲的都有母性,想来婶母知道怎么做的。” “惜惜!”淮王妃叫住了她,眼底含着泪水,“我知道你今日是为澜儿来的,但是你想没想过,你们这么一闹,以后她在承恩伯府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她现在就好过了吗?”宋惜惜反问,再横了全场一眼,“看看他们,有谁为澜儿出头?若不是石锁师姐给他两拳,他推了澜儿的事,也不过被斥责几句。” 宋惜惜眼底充满了失望,她真的不知道淮王夫妇到底怕什么? 他是亲王啊。 就算没有实权不在朝中供职,但亲王的头衔已经足以让他压过小小伯爵府一头。 但即便澜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淮王妃却还在怪罪她今晚把事情闹得太过,这个姨母昔日在宋惜惜看来,真没有这么懦弱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走吧。”谢如墨道了句,牵着宋惜惜的手迈出门槛,沈万紫则扶着慧太妃出去,他们走后,棍儿带着府兵也消失在黑夜里。 承恩伯府的灯依旧亮着,所有人的眸光都落在了烟柳的身上,充满了怀疑和冰冷。 淮王妃去看了澜儿了,在看到女儿怀着身孕,却瘦得像鬼一样的模样,淮王妃终于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怎么能这样待你啊?你怀着他的孩子,母妃以为即便再宠那个小妾,也会给你应有的体面,母妃后悔啊,怎么就把你嫁给他了啊?” 澜儿眼泪反而没了,她喃喃地道:“是我的错,是我喜欢他在先,但是他也说过喜欢我的……母妃,我想和离了。” 淮王妃惊得满脸失色,“和离?不行,不行的,和离以后你怎么办?” “女儿在这里活不下去的,母亲,名声不重要了。”澜儿眼底已经彻底失望,她不是善妒之人,可以容纳夫婿纳妾,但是,当他不问青红皂白,伸手推她撞向桌子的时候,她的心就死了。 “不行,不许和离,是不是你表姐教你的?她自己是和离妇,所以撺掇你和离?”淮王妃惊怒着。 澜儿见母亲误会了连忙解释道:“跟表姐没有关系,我好久都没见过表姐了。” 淮王妃压住澜儿的肩膀,“你不用替她说话,你知不知道她今晚带着谢如墨过来,把整个前院都给砸了,还把姑爷打伤了。” 澜儿眼泪夺眶而出,“真的么?她帮女儿出头了,可算有人替女儿出头了,是女儿不争气啊,自己的事还要劳烦表姐。” 淮王妃气急败坏,“傻女儿啊,你别被她蒙骗了,她就希望你跟她一样,成了和离妇,可她自己能找到北冥王这门好亲事,你以后怎么办?这孩子怎么办?” 澜儿伸手擦去眼泪,看着淮王妃,“母妃,如果我和离了,你准许我回娘家吗?” 第489章 淮王妃捂住她的嘴巴,警告道:“你休得再提这两个字,你是郡主,有年俸有食邑,你可以养活自己,你可以不看承恩伯府的脸色,至于姑爷,母亲相信他会迷途知返,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大长公主的庶女啊,她进府是有阴谋的。” 澜儿心里很失望,她根本不在乎那个女人是谁,那个女人手段再脏,只要梁绍信她,就没有今日这事。 她是对梁绍死心了。 淮王妃见她不做声,以为她听话了,便继续道:“你听母妃的话,等孩子出生了,姑爷看到孩子就会改变的,那老夫人看到了孩子,能不疼爱曾孙么?他们会对你好的,你要熬,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其实说来说去,都是那老婆子造孽,你公爹和婆母都是反对那贱人进门的,今日母妃见了她,也怪道姑爷会被她迷惑了,那模样虽是狼狈,却是不胜娇媚,但她的身份不管是真是假,伯爵府都不可能留下她,那是大长公主赶去红楼的人,伯府敢收留她?这是要跟大长公主作对啊。” 她抚摸着澜儿瘦削的脸,心疼地道:“说到底,那是你自己挑的人,哪怕是挑错了,也要自己承受,你知道我们一家为何要如此低调,你父王的封地在那苦寒之地,若是高调惹出了祸事,叫皇上不悦了,令我们去封地,那这辈子能见你几面啊?” “我和离,皇上哥哥也不会把你们赶去封地。”澜儿仰起头,把眼泪逼了回去,“女儿就问您,如果女儿和离了,您和父王是否准我回府去?” “你这丫头,母妃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把和离挂在嘴边?”淮王妃有些恼了,“我看你表姐给你安排的那两个人,也送走吧,我听闻就是那个叫石锁的打了姑爷,她出手是痛快,但姑爷从此跟你离心了,我看就是你表姐教唆的。” 澜儿的泪水还是没忍住,“母亲,她们是来保护我的,如果今日不是石锁师姐和箩师姐在,我岂止被推一下?表姐是为我好。” “为你好?这样的鬼话你也信?”淮王妃冷冷地哼了一声,“澜儿,你记住母妃的话,天下间只有父母不会害你,别人或多或少都是心存歹意的,你过得好,她们会嫉妒,你过不好,他们装出一副可怜你的样子,都不是真心的。” 澜儿惨然一笑,“也就是说,如果我真的和离了,您不会准许我回家。” 淮王妃严厉地道:“不是不准你回家,是不准你和离,你如果再这样说,母妃明日便去北冥王府找你表姐问个明白,是不是她教唆你的。” 澜儿急了,连忙撑起身子,“您别去找她,不是她教唆的,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你从小乖巧听话,怎么会想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淮王妃知道女儿的软肋,生气地道:“我告诉你,如果你敢提出和离,不管如何母妃都要怪罪你表姐,必定是她教唆你,才使得你生了这些不理智的想法。” 澜儿躺下,眼底死一般的毫无生气,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她真笑了笑,却悄然抹掉滑落的泪水,“女儿知道了。” 淮王妃听得她如此乖巧,心满意足地道:“你知道就好,安心养胎,母亲得空就来看你,至于你父亲肯定会谴责姑爷的,他以后不敢再对你这般放肆。” 澜儿眸子里,连一点死水微澜都没有泛起,甚至连眼泪都没了。 父母是她最后的支撑,但是母亲的话,绝了她的心思。 第490章 淮王夫妇走后,承恩伯府的下人都在收拾东西。 除此之外,梁绍与烟柳被留在了花厅,其他房的人暂且散去。 承恩伯夫人也没有留下,被承恩伯送了老太太回去。 老太太回去之前,下令不许承恩伯为难梁绍,“我们府中哥儿读书,哪个能像他这么出色的?他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革职只是一时,哪家没个三妻四妾的,不过是那起子小人在搅事。” “母亲下去歇着吧。”承恩伯没答应,只是叫夫人把老太太扶下去。 承恩伯看着躲在梁绍怀中抽泣不停的烟柳,觉得心头烦极了,“哭什么哭?今日不是你去挑衅郡主,会发生今晚的事吗?” 梁绍还护着烟柳,道:“父亲,这怎么能怪烟儿?郡主房中的人有多狠毒你不是没见过,他们连儿子都敢打。” “逆子,你给我闭嘴!” 承恩伯又对着烟柳怒斥一句,“你出去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梁绍挺身护住,“不能跪,她都被那狠毒的女人拖伤了,您看看她的脸……” 承恩伯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甩在了梁绍的脸上,怒吼道:“逆子,你还不知道大祸临头?” 梁绍三番四次被打,心头的怒火到了极点,“好,好,都是看我和烟柳不顺眼的,那我们离开伯爵府便是,这世子我也不当了,谁爱当谁当,不就是一个小小伯府,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还真是个有骨气的,当即回屋收拾东西要走。 承恩伯坐在椅子上,听着小厮禀报说世子收拾了细软衣裳,还有许多笔墨纸砚及他看的很多书,用马车拉走了。 承恩伯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那烟柳阻止了吗?” “没,没阻止,还跟着世子收拾东西。” 承恩伯闭上眼睛,想起北冥王妃说的话,大长公主的庶女以红楼清倌的身份进了承恩伯府,意欲何为,让他好好思量一下。 再结合沈万紫说的话,承恩伯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个搅家精,大长公主是让她来搅承恩伯府。 他原本有两个怀疑,第一个,烟柳是不受大长公主喜欢,被发卖到红楼去。 第二个,便是大长公主有计划地让烟柳进府,目的是要毁世家清誉。 如今他基本可以确定是第二个。 绍儿曾是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又是郡马爷,前途无可限量,但遇了她,先毁了承恩伯府百年清誉,竟纳了红楼女子入门,接着他和郡主感情不和,再至被御史言官参奏,导致官位不保。 此女若再留在伯府,只怕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事来,尤其郡主也被害得动了胎气,如果她不走,郡主是否能顺利生产,还不好说。 淮王夫妇今晚虽没极力谴责,但也表现出了愤怒。 他们也不甚叫人担心,毕竟淮王夫妇也是希望他们夫妻和顺的,会劝着郡主隐忍,放宽心情生下孩儿。 就担心北冥王妃,今晚北冥王把伯爵府砸了个稀巴烂,他敢在朝上说吗?不敢,他一句都不敢提。 一句对太妃动手,就已经足以叫承恩伯府以下犯上的罪名难逃。 更何况,府兵手无寸铁进来,并未携带武器,皆以一双拳头砸的,物什损毁了,他们的手也伤了,可见北冥王这分寸拿捏得有多到位。 梁绍竟就这么离府而去了,梁老夫人得知之后,自然舍不得孙儿受苦,安排他们住在了芙蓉巷的宅子,银钱自然也是没少送过去的。 第491章 梁绍安顿下来之后立马就开始写文章声讨北冥王府。 他自己写完了之后,还邀约昔日交好的学子出来,邀约了十几人,但到场的不过三四人。 那些学子看了他写的文章之后,都愕然了,然后借口说有事情要忙,迅速离开。 梁绍懵了,急忙追上去抓住其中一人,问道:“你们眼看北冥王府如此欺人,也不帮我吗?” 那学子姓武,叫武三郎,他去年入学国子监,确实对梁绍十分敬佩,但那只是在梁绍娶红楼清倌进门之前,今日前来,纯是给面子。 看到那文章句句掷地有声,声讨一位刚收复南疆的亲王,却是口口声声说北冥王是轻视女子,轻视的还是烟柳。 武三郎大无语。 这文章发出来,天下人也只会指着他的脊梁骨痛骂,他才不会赶这趟浑水呢。 所以,面对梁绍的质问,他只说了句,“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说完,他就拱手离开了。 梁绍气得脸色发白,他堂堂探花郎,天子门生,怎会其身不正? 看来,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狗东西,亏他昔日还觉得他们有风骨,如今全部都惧怕北冥王的威名。 他在茶楼里砸了东西,自然,茶楼是不会惯着他的,任他脸色涨红地痛斥,说着自己的身份如何尊贵,掌柜也是面无表情地要求他赔偿。 北冥王府里,谢如墨今日回了衙门之后,慧太妃便怔怔地坐着,等到宋惜惜过来请安,她连忙拉着宋惜惜的手问道:“儿媳妇,那烟柳是怎么回事?她真是大长公主的庶女?” 宋惜惜道:“母妃,这事是真的,除了顾青舞……就是那烟柳,还有其他的女子,估计陆续地也会送去一些勋贵人家。” “为什么啊?她的庶女,为什么要送去秦楼那种腌臜地方?这不是丢她自己的脸面吗?” “若不是我们查出来了,谁又知晓烟柳的身份呢?这事本是她隐秘做下的,所以不被识破,也丢不了她的脸面。” 慧太妃发动着仅存不多的脑细胞,也没能把此事想明白,“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就为了羞辱驸马的妾侍和庶出的子女吗?可那些妾侍都是她为驸马张罗的,她自己厌烦了驸马,不愿意与驸马同房,按说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太刻薄庶出子女,这要是传了出去,她名声难保。” 大长公主经营名声多年,与贵勋门第交往甚好,尤其她身为大长公主,也容许驸马纳妾,甚至亲自帮驸马张罗,光是这点,就叫人敬佩她的胸襟。 虽然,之后闹出过些难看的事,但很快又被平息下来,依旧能保持良好的名声。 宋惜惜笑着道:“有些人表面看着温和大方,但实则一肚子算计,大长公主这个人您还不清楚吗?借着金楼的生意问您拿了这么多的银子,明明是有赚钱的,却偏跟您说亏本,所以她表面装得大方容得了小妾,很有可能背地里就不待见呢?” 宋惜惜不能跟她说太多,这里头的水不是憨婆母的脑子能理解的,只让她理解最显浅的就好,反正这个消息不日也会传出去,她所知的,和大家所知道的一样便可。 慧太妃听了儿媳妇的解释,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有些人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大长公主这个人,说不准有多狠毒呢,这种人要少点来往。” 宋惜惜道:“没错,少些往来,见了面也不必念着金楼的旧怨,表面和谐就行。” 她不希望憨婆母跟大长公主直碰,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不能较量。 慧太妃听劝,“知道了。” 第492章 宋惜惜让万紫派人盯了梁绍几天,这位探花郎得老夫人的照顾,依旧心气极高。 这几日他捧着文章到国子监去,想找人递呈给皇上,但是国子监已经没人理会他。 他觉得国子监的人也就嫉才,心里愤愤不平,便想入翰林找人,可奈何现在谁见了他,都刻意避开。 一个被皇上亲自申饬革职的探花郎,宠妾灭妻,又离开了伯府另立门户,听闻说连世子都不想当了。 再加上他娶商户之女,要商户之女拿银子给红楼女子赎身的事传了出去,就算文官清流们觉得这不算什么大罪,却也是道德败坏,耻为读书人。 再有,便是这烟柳的身份传了出去,虽不知道真假,总是让人避讳的。 梁绍连续奔走几日无果,愤怒至极,觉得是因谢如墨压制的缘故,才导致无人与他来往,他心中甚是不甘,在酒肆里喝了酒之后,握拳大吼:“皇权,就是保护权贵,谢如墨他权势滔天,仗着军功为所欲为,为何没人敢站出来阻止?满朝文武,竟都是懦夫!” 这话在公开场合如此吼出,不出三日便如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京城,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对于此番言论,满朝文武皆斥一句探花郎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一时间雪花般的奏本飞向丞相的案桌上。 穆丞相自然没把此事瞒下,告知了皇上,皇上传召谢如墨进御书房一问,那日的事便一清二楚了。 澜儿是皇帝的堂妹,这小堂妹自小乖巧懂事,甚是得人喜欢,没想到梁绍伤害她至此。 还有烟柳的身份,竟然是大长公主的庶女,这让皇帝嗅出了一丝异样的意味。 烟柳的身份自然是宋惜惜叫人传出去的,目的是告诉大长公主,她自以为无人知晓的一些秘密,其实早就不是秘密。 至于她到底掌握了多少,这就让大长公主去猜,得不到答案才是痛苦的。 大长公主这边,她不担心,至少这件事情是谢如墨和于先生在跟进。 她比较担心的是澜儿,石锁师姐来过,说澜儿跟淮王妃提过和离的事,被淮王妃严厉拒绝了,自打那之后,澜儿就整个人没了精神气。 之前就算对梁绍和承恩伯府失望了,她也没有这么绝望过。 宋惜惜担心这丫头会一时想不开,所以拜托两位师姐一定要好好看着她,免得做出一些过激的事。 石锁师姐临走的时候说了句,“那个淮王妃可能会来找你,那晚我在门外听着,郡主提出和离的时候,淮王妃认为是你撺掇了她。” 宋惜惜也不怕淮王妃来,对这个姨母,宋惜惜失望到极点,甚至没有什么话想同她说的,但她既想来,那就来吧。 果不其然,京中关于梁绍痛斥满朝文武的事情越演越烈的时候,淮王妃登门了。 慧太妃本来想出去骂她几句的,沈万紫劝住了,“您那晚说过了她,今日且看她说什么话,若是为郡主好的,咱们就原谅她,如果是为刁难惜惜来的,您这位婆母再出面不迟的。” “没见过这样当母亲的。”慧太妃被劝住了,但还是愤愤不平地骂了句,“愧为人母。” 第493章 花厅里,茉莉香茶满屋飘香。 宝珠端了些云片糕上来,外头下着雨,她的绣花鞋湿透,踩在云石地板上,洇得地板上好几个清晰的脚印。 宋惜惜没有先开口,而是坐在椅子上慢慢地饮着茶,姨甥之间,就只隔了一张高脚四方茶几。 云片糕放在茶几上,宝珠持着托盘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外守着。 宋惜惜直接用手拿起一块云片糕,慢慢地吃着,咀嚼的声音很小,几乎不怎么听得到。 淮王妃也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她吃得很斯文,小口咬着,底下用一个小小的瓷碟盛着,以免有碎末跌在她那一身紫色团花袄裙上。 她皮肤偏黄,穿着紫色更显得肤色暗沉,一双眸子无神,眼底乌青,显然是几夜没睡好了。 或许是一直没等到宋惜惜开口,她终于忍不住放下了瓷碟和筷子,用手绢擦拭了嘴角之后,道:“惜惜,你同姨母就生分至此吗?” 宋惜惜声音淡淡,“我以为是姨母同我生分。” 淮王妃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因着你给澜儿添妆的事,姨母给你赔不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行吗?咱们是亲人,如果你母亲在天之灵知道我们两家闹成这样,她得多寒心啊。” “我母亲若会寒心,也不会因我,”宋惜惜抬起头看着是她,“再者我给澜儿添妆您拒收的事情,我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今日您来所为何事,直说便是,也不必提我母亲。” 淮王妃情绪复杂,“你说你没放在心上,但你可知道曾因你,淮王府被皇上禁足了一个月?连那年除夕我们都没能进宫团年。” 宋惜惜只觉得好笑,“所以姨母要为此事责怪我么?” “姨母没有这个意思。”她顿了顿,其实她怪,淮王府在京城一直都踏实低调,不招惹任何的是非麻烦,更不要说被皇上禁足。 “姨母是要说澜儿的事吧?直说就好。”宋惜惜也懒得跟她绕圈子,累得慌。 淮王妃看着她,鞋尖也朝宋惜惜方向转了过去,双手交叠在身前,“没错,惜惜,你表妹和你不一样,她胆气不大,娇柔脆弱,承受能力很差,她是受不得和离之后被人指指点点的,而且,她是郡主,郡主被一个红楼女子逼得和离,外人会怎么笑话她?她受不住的。” 她语气再恳切一些,“所以,姨母求你,不要劝她和离,她现在怀着身孕,最是经不起折腾的,再说了,男子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澜儿不是不能容人的,那烟柳姿色再好,看多了也厌倦,总不如澜儿性子敦厚,端方得体,她只要等上三五年,姑爷一定回头,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宋惜惜眸色淡冷,“姨母觉得是我劝她和离的?” “若不是你,她怎么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她才成亲多久?还怀着身孕,她这一胎若是哥儿,就是承恩伯的嫡长孙,身份尊贵,何必在这个时候舍易取难,走一条女子走不通的路?” 宋惜惜眼底尽是嘲讽,但依旧保持礼貌,“姨母误会了,我从没让她和离,不知道姨母有没有想过,她如此能脆弱的性子,在怀着身孕的时候也想要和离,是心里觉得特别特别的委屈?” 淮王妃道:“做女人,哪里有不委屈的?” 宋惜惜道:“她是郡主,她爹娘是亲王和王妃,她有依靠,她可以不那么委屈的。” 淮王妃的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你是不是也这样同她讲过?让她以为有娘家可依靠,因而便不管不顾地闹和离?” 第494章 宋惜惜沉默了一下,道:“宝珠,送客!” 淮王妃的怒气上来了,“宋惜惜,我还没说完,你就这么着急撵我走?我是你姨母!” 她一动怒,把茶杯砸在了地上,胸口起伏。 宋惜惜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一滩茶水就在她脚下,打湿她的鞋头。 “但凡!”宋惜惜抬起头看她,声音严厉冷峻,“你在承恩伯府撒得出这火气来,敢当着他们的面砸了杯子,指着梁绍的鼻子骂一句狼心狗肺,我都替澜儿高兴,依旧敬你是我的姨母,但澜儿委屈成什么样子了,你那晚是没见着吗?你一直在和稀泥,她说要和离,只问你是否同意接纳她回府,你哪怕只是点点头,而不是一味劝她隐忍,对她也是极大的安慰。她有可能只是一时委屈说出和离的话,但你的拒绝会让她多伤心?会让她多绝望?你想没想过?” “她不能和离!”淮王妃急得脸色赤红,怒道:“我跟你说这么多,白说了吗?我要是点了头接纳她回府,她真的带着孕肚回府,怎么收场?你有没有真心替她想过?她这么敬重你,你怎么能害她啊!” 淮王妃气得站起来直跺脚,眼泪冒出,用手绢擦了,又继续滴落,“眼下的委屈算得了什么?她一个郡主,一个正妻,她怕那个秦楼楚馆出来的妾侍?就算是大长公主的庶女,那也是被扔到那腌臜的地方养起来的,长久之后,姑爷会嫌弃她,会厌倦她,终究会回到澜儿的身边,你同她讲明白这个道理,她就不会闹着和离了,她一直都听你的话,你去跟她讲,她会听的。” 她说完复又坐下来,侧着身子用手绢擦泪,用擤了一下鼻涕,样子说不出的狼狈。 宋惜惜看着她那张同自己母亲有些相似的面容,一直在掉眼泪流鼻涕的,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但也忍不住抬了声线问:“你怕什么?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淮王妃鼻音重重,双手捂脸,“我们怕去封地,我们的封地在哪里你不是不知道,那是苦寒之地啊,我们怎么吃得了那个苦?” 宋惜惜摇摇头,语气冰寒,“你们怕去封地吃苦,所以你们先在京城吃苦,看人脸色卑微过活,连亲王的尊严都可以自己丢弃,然后要求澜儿也像你们这样懦弱?皇上提过要你们去封地吗?姨丈没在朝任职,他只是闲散亲王一个,他去不去封地根本没人在意,你们日夜担忧的,皇上压根也没放在心上。” “圣意难测,你知道什么?”淮王妃的声音也冰冷起来,“这些事我也不想同你多说,两家的情况不一样,以前你父母在的时候凭着军功,能护着我们一二,如今他们没了,我们在京城就必须低调些,我们连府兵都不敢养,所以请你不要用北冥王府的情况同淮王府比。” 她把手绢收回袖中,站了起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不求你怜悯你姨母,只求看在你表妹往日敬你爱你的份上,别害了她,你送去承恩伯府的那两个人,也撤回来吧,动手打主子的奴婢,不是什么好奴婢,承恩伯府不需要,澜儿也不需要。” “不可能!”宋惜惜走到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强硬,“她们二人不是奴婢,在澜儿生产之前,我也绝对不会让她们离开,淮王妃,北冥王府不欢迎你,请吧!” 淮王妃瞪大了眼睛,“宋惜惜,你是连姨母都要赶了?枉姨母往日这么疼你。” 宋惜惜眉目不抬,“宝珠,送客!” 说完,拂袖而去。 第495章 宋惜惜因淮王妃而发了怒火的事情传到了慧太妃的耳中。 她叫宝珠过来问清楚之后,顿足,“谁听了这样的话不气死?也就是惜惜亏在了辈分上,若是哀家在的话,不得抽她几个耳光?” 她连忙指挥,“快,叫厨房给她做些甜食,桂花糕,红枣糕,不,不,干脆去买京八件回来,哄哄她高兴,别叫她气着了,为那起子没骨气的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多不值当啊。” 素月急急忙忙想要出去买,沈万紫道:“我去吧,我腿脚利索。” “对,万紫去。”慧太妃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她也不是没见过儿媳妇发火,只是这一次对着淮王妃,她是有火发不得,就好似她有时候恼极了姐姐,也不敢冲姐姐发火。 不,那还不一样,姐姐是讲道理的,心里是为她好,那淮王妃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怎同得了姐姐比? 宋惜惜着实是气得要紧,回梅花苑也久久不能冷静。 就因为怕去封地,所以要这样卑微?连亲王的尊严都不要了,还要叫澜儿同他们一样受气? 宋惜惜不理解,都说为母则刚,她不仅不刚,还比普通人更懦弱几分。 他们的懦弱,也直接导致了澜儿的性格软弱,即便自己是郡主,也立不起来。 正恼着,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只见沈万紫挽着母妃的手臂进来,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漆八角食盒。 宋惜惜起身,福了一福,“母妃,您怎么来了?” 沈万紫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笑着道:“太妃怕你气坏了身子,特意叫我出去买了京八件给你,甜一甜心头,就什么都不气了。” 说完,她便打开了食盒,一小碟一小碟地往外搬。 京八件本是御膳房出的,但御膳房也是取民间糕点的方子做成了这京八件,要说做的好吃,还得是京中老字号厚德居做得最好,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 看着这些印着“福禄寿”等字样的糕点,宋惜惜不禁失笑,但也有些感动。 “谢谢母妃,那我吃了。”宋惜惜手指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因着心中恼得紧,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但慧太妃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她还是点着头笑说:“好吃。” 点心不难得,难得的是婆母这份心意。 知道她不开心,她会买糕点来哄。 慧太妃见她笑起来,也跟着笑了,道:“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的,全身没一块骨头是硬朗的,去封地怎么了?去封地这日子不是更逍遥自在吗?如今这样苟活着,还不如去封地呢。” 沈万紫也很难理解,“他们在京城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啊,吃穿用度一律低调,还要处处让着别人,连一个小小伯府都不敢发难,这么窝囊还活着做什么?” “再说苦寒之地,她父亲萧大将军不是在苦寒之地驻守了半辈子吗?她有什么好嫌弃的?而且亲王到了封地,这天高皇帝远的,日子不知道多逍遥自在,怎么会苦?有银子有尊位,那才叫活得恣意呢。” 宋惜惜道:“其实也没那么简单,到了封地之后,无召不得回京,虽说皇上如今也算宽容些,可以让他们时而回来,但他的封地偏远一旦去了就藩,算是彻底跟京城这权贵圈子告别了,淮王还有别的子女,自然希望让他们都在京城议亲,只不过以他们的作为,其他哥儿姐儿能有什么好亲事?” 慧太妃见儿媳妇眉眼里又卷上了不悦,立刻道:“不说那些人,整得自己都跟着软了骨头。” 第496章 宋惜惜给慧太妃拿了一块糕点,笑着道:“母妃,我不生气了,您吃。” 看着她就直接用手拿,慧太妃皱了皱眉头,这儿媳妇还是太粗犷些了不是? 犹豫半晌,她还是接了过来,算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御史台再度忙活起来,大肆参探花郎梁绍。 御史认为他失德败行,当众辱骂满朝文武,更有轻蔑皇权的意思,认为他不配为天子门生,恳求皇上在《登科录》上划去梁绍的名字,同时,取消他承恩伯世子之位,换言之,承恩伯府要换世子。 皇帝在早朝上取消了梁绍的承恩伯世子之位,但并未取消他探花郎的资格,他自己钦点的探花郎,若取消了,也是打自己的脸。 但皇帝到底是发了雷霆之怒,当殿申饬了承恩伯,更在退朝之后,把承恩伯叫到御书房去。 皇帝看着痛哭流涕说自己没管教好儿子的承恩伯,淡淡地道:“这是朕给你们承恩伯府最后的一次机会,若郡主在你们承恩伯府再受半点委屈,这承恩伯爵位便到此为止吧。” 承恩伯听了这话,如遭雷劈,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仿佛忽然才记得,郡主是皇上的堂妹啊,即便淮王夫妇再无能,可皇上念着兄妹情分呢。 他失魂落魄地出去,看到北冥王在御书房门口,想起那晚承恩伯府被砸时,他脸上的嗜血冰冷之色,承恩伯心头一寒,拱手见了个礼便急忙走了。 他一走,谢如墨进了御书房。 皇帝喝了口茶,把对承恩伯府的怒气消弥之后,对谢如墨道:“不必拘礼了,坐。” “是!”谢如墨坐在了交背椅上,“皇上叫臣弟在外候着,是有什么要事跟臣弟商议?” 皇帝打发了人出去,只留下吴大伴在殿中伺候。 吴大伴在一旁煮茶,给谢如墨也上了一杯。 “看看!”皇帝把一个本子扔给他。 谢如墨接过打开一看,神色顿时肃穆起来,是与沙国的战俘互换。 皇帝道:“两国停战有段日子了,经过齐麟和方天许和沙国的几轮谈判,达成了协议,被俘虏的战士也该接回来了,但这其中有一人是被俘后从敌营逃脱到沙国去的,此人之前一直搜集沙国的情报送给宋元帅。宋元帅死后,接他情报的人是齐麟,之后齐麟交接给了你,但他身份被识破,被捕了。” 谢如墨一怔,“皇兄说的是戚肆?” 之前调查西京军队从沙国进来,走的就是戚肆的路子,是戚肆传来的情报核实了宋惜惜带来的消息。 他被捕了? 谢如墨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他虽然不曾见过戚肆,戚肆是在宋元帅牺牲之前,在定平城被俘的,与他一同被俘的还有几百人。 那一战谢如墨没参与,那时候他还没上南疆战场,是听方天林说起的。 那一战沙国人趁夜偷袭,火烧营帐,烧死了很多士兵,最后两方在大火中激烈的交战,方十一郎就是在那个时候牺牲的。 之后他接替宋国公带着北冥军上战场,好几次俘虏了沙国士兵,希望能交换之前被俘的宋家军,但都被拒绝。 反而是之后被俘的士兵,他们是同意交换,唯有那一批沙国人如何也不放。 如今,终于谈判成功了,只是戚肆却被抓住了,落在愤怒的沙国人手中,戚肆还能活吗? 第497章 谢如墨问道:“皇兄,戚肆的身份到底是谁?” 当初他从齐麟手中接过戚肆的情报时,曾调查过所有上南疆战场的武将,包括被俘士兵,没有一个叫戚肆的。 肃清帝摇摇头,“不知道,估计无人知道,最初的情报是你岳父接的,或许你岳父知道他的身份,也或许连你岳父也不知道。” “戚肆能从俘虏营中逃脱出去,证明此人武功不错,不会是一般普通的士兵。” 谢如墨蹙眉想了想,之前接戚肆情报走他路子的时候,没有探听过他的身份,自然,问了也不可能说,因为情报可能会被截获,在情报里透露身份,那很危险。 谢如墨道:“皇兄,他提供了许多情报,有大功,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肃清帝点点头,一脸肃然地望着他,“所以朕希望你能亲自去一趟,目前肯定的一点是他还没死,沙国想用他来换一座城,据方天林的打探,他被关押在沙国边城的一座牢狱,但大概是哪个地方还不知道,所以你要先打探出他被关押的地方,然后找机会营救。” 谢如墨单膝跪下,眸光坚毅,“臣领旨。” 肃清帝叹了口气,“暂时,王彪拖着这个谈判,只是沙国人恨他至深,估计不会少遭罪,万一……不管如何,是死是活都带回来,让他回到故国,至少,咱们要知道他是谁。” “是,臣弟明日便出发前往沙国边城,大理寺的事情暂时交给陈以。” 肃清帝道:“你自己要小心点,多带几个武功高强的人,乔装成平民潜入打听,万一救不了,不可逞强,知道吗?” “是!”谢如墨道。 皇帝道:“还有,你立刻前往毕州调查灭门一案,关于灭门的真正凶手已经有眉目了,你不必惦记此事,万不可分心。” 谢如墨微微点头。 皇帝又道:“还有澜儿,朕也不好总是干涉大臣的家事,你让惜惜多照看着点吧,真指望皇叔……” 肃清帝摇摇头,皇叔是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想留在京城,并非为了给高太妃尽孝,只是不愿意前往封地,舍不得离了京城这富贵地。 他本性软弱,偏生心眼又多,如今高太妃年迈,也不见他接出府去居住,还让她与那几位老太妃住在一起,说孝顺,连孝顺都是假的,说爱子爱女,也掺杂了懦弱与算计。 谢如墨道:“皇兄放心,惜惜派了人照顾澜儿,今日您也敲打了承恩伯,想来他们不敢再怠慢澜儿的,只是梁绍确实糟践了正妻,此人不宜大用了。” 肃清帝满眼的厌恶,“朕怎不知?只是留他功名,却不会让他再入朝为官,如今更是剥夺了他承爵的机会,为了选这新世子的位子,这承恩伯府啊,有一阵子乱呢,让他们乱别的,不要祸害了澜儿便是。” “还是皇兄思虑周到。”谢如墨道。 肃清帝看着他,“那个红楼女子是姑母庶女的事,你听过了吧?” “听过。” 不仅听过,还是萍师姐留下的人查出来的呢。 肃清帝若有所思,“你说,咱们这位姑母是想要做什么啊?好好的公主府庶女,送到红楼去,再入勋贵人家,会只有承恩伯府吗?还是说别的府邸也有?只不过是用别的身份去了?” 肃清帝念亲情,但也多疑,一点蛛丝马迹他能联想许多。 谢如墨道:“皇兄不妨派人调查一下。” 肃清帝笑了一笑,“不打紧的事,忙你的去。” “臣弟告退。”谢如墨躬身退下。 第498章 北冥王府。 宋惜惜帮他收拾着衣物,眉宇间隐隐有些担忧,“要不我同你一起去?你自己去的话我不放心。” “我不是自己去,带着张大壮和于先生呢,你不要去,还得筹办娴宁的婚事呢,再说,瑞儿也要上书院了。” “于先生武功怎么样?”宋惜惜对于先生不算得很熟悉,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他在王府很重要,但是,却总让人觉得他不显眼。 “身手一般,但脑子好使。” 宋惜惜还是不放心,那是潜入沙国边城啊,“那要不我让万紫陪着去?” 谢如墨伸手抱着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她担心他的样子,真的让人心头愉悦,“不用,我请师父陪同我去。” “师叔去啊?那行。”师叔的武功很高,而且神出鬼没,有时候远着他,但一犯错他就出现,就像是无处不在似的。 “嗯,放心吧,我会把戚肆救回来的。”谢如墨再啄了她的脸颊一下,想到要分开起码超过一个月,他就不舍。 “他的名字叫七四?” “嗯,之前一直是他混在沙国护送到南疆的物资队伍里给我们传来情报,西京人化作沙国士兵的事,也是从他那边核实的,收复南疆之后我们回朝,便由齐麟同他对接,之前说好,留在沙国一年确定无战事再起的时候,他就回来的。” “七四七四,”宋惜惜念着,“这名字是代号吗?” “不是,姓戚名肆,肆无忌惮的肆,”谢如墨这么说着,忽然顿了顿,“代号?七和四加起来是十一。” 宋惜惜推开他,两人眸光一对,一个不大可能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十一郎!” “这可能吗?”谢如墨心跳加快,但怎么不可能呢?他在南疆战场听方天许说起过方十一郎数次,说他年少骁勇,若非牺牲了,如今定可以独当一面。 方天许对这个堂弟,既宠又敬。 谢如墨回忆了下,“听方将军说,当年那战凶险,情况紧急,加上沙国人是暗夜突袭火烧军营的,死伤惨重,将士们的遗体都埋在大坑里,许多都是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来,至于方天许认出方十一郎,全因见他在火光中与敌人厮杀,最后受伤被踢回了大火里,只是那时候打得激烈,他自己也自顾不暇。” 宋惜惜道:“受伤被踢回大火里,也有可能在方天许没注意到的情况下爬了出来,被俘走了。” “有这个可能。”谢如墨郑重地点头。 宋惜惜想起方十一郎的母亲陆氏,自从方十一郎牺牲之后,她便闭门不出,上次憨母妃的寿宴她来了,却又见自己的前儿媳王清如那般模样,对她打击是真够大的。 如果戚肆是方十一郎,那么……可惜戚肆如今被擒,落在了沙国人的手中,定然惨遭折磨,希望王彪能拖住谈判,至少,给十一郎一条活路,等待营救。 “希望他能安然无恙,不管是不是方十一郎,他都曾为收复南疆献出了巨大的功劳,一定要平安回到商国。”宋惜惜的心揪起来,战场上,什么情况都会出现,但是能死里逃生的却是少之又少。 谢如墨道:“我还是不等了,今晚就出城,怕有变故。” 他摸不准王彪的性情,沙国如今提出用戚肆来换一座城,皇上还没说答应不答应,但王彪肯定不会答应,就怕他拒绝得太干脆利落,沙国人会直接杀了戚肆。 第499章 谢如墨连夜带着张大壮和于先生出城,与此同时,飞鸽传书飞回了万宗门,他要求助师父。 沈万紫在谢如墨出门之后,拉着宋惜惜一同睡隔壁的厢房,美其名曰怕她身边有人睡习惯了,忽然没人会孤独。 宋惜惜敲她脑壳,"我一点都不孤独,是你觉得无聊了吧?要不你去找棍儿玩?" “才不找他,他如今可威风了,当了府兵教头,走路的时候像公鸡一样。”沈万紫趴在床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我也不觉得无聊孤独,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过两日咱看热闹去,战少欢要被抬进去平阳侯府妾侍了。” 宋惜惜双手枕在脑后,“嗯,这事我知道,我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想的什么?想嘉仪郡主会不会气死?”沈万紫侧头,笑得十分鸡贼。 “不是,你就盯着他们家那点事啊?” “也不是,那承恩伯府的事我也盯。”沈万紫双腿往后抬起,灵活地转动,“那梁绍和烟柳前几日过得滋润,不知道被褫夺世子之位之后,会不会哭死呢?” 宋惜惜淡淡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嘻嘻,你现在一点都不喜欢笑嘻嘻了。”沈万紫点了她的眉心一下,“你要高兴点,有热闹要看,有笑话要笑,有倒霉的人要踩一脚。” 宋惜惜侧身看着她,“滋滋,问你个问题,假如那会儿我们上战场的时候,你已经成亲了,但你牺牲在战场上……实际不是真的牺牲,而是被俘虏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夫君已经另娶,你会很伤心生气吗?” 沈万紫想了一下,“代入不了,我又没夫君,你有夫君,不如你代入想一想,你就知道感受啦。” 宋惜惜幽幽地道:“我刚刚已经想过了,如果谢如墨以为我战死沙场,几年之后另娶,我会伤心,但是能理解吧,毕竟,谁也不可能为谁守一辈子,这太难为人了。” “你就想这个想得心里难受啊?怪不得见你愁眉不展的。”沈万紫翻身躺着,又侧头去看她,“你为什么会想这个问题?自己给自己添堵还是真有其事?” “不确定,但这事可以跟你说说,你知轻重能守住秘密。” 宋惜惜把怀疑戚肆是方十一郎的事告知了她,说完之后又再强调,“只是怀疑而已,一切要等把人营救出来才知道。” 沈万紫听了之后,道:“当初方十一郎牺牲之后,方家仁德,放王清如大归,听闻还赠了铺子什么的给她补偿,方十一郎的抚恤金也都给了她,如果方十一郎真的没死,原则上也怨不得王清如的,但当初王清如既然决定回娘家去,为何要拿他的抚恤金还有方家赠送的铺子呢?” 她这样说着,又想了想,“如果是我,我应该不会拿的,毕竟方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银钱也不是特别的宽裕,方家那么多儿郎都死在战场上了,孤寡老弱甚多,人道上来讲的话,王清如不该拿走那两家铺子和方十一郎的抚恤金,拿回自己的嫁妆便算了。” “嗯,现在她拿着那些抚恤金和两家铺子嫁给了战北望,如果方十一郎真的回来,估计他会难受。” “唉,忠义两难全啊。”沈万紫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如果真是方十一郎,他为忠没有把自己活着的消息告诉王清如,那么王清如大归另嫁,也怨不得她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嘛。”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整件事情挺悲沉。 第500章 姐妹两人聊了一个晚上,经历过南疆战场之后,沈万紫想事情成熟了很多,尤其最近住在京城,知晓了不少权贵家族的事情,她觉得世间上的事,真不是在梅山时候看的那么简单。 在梅山的日子太简单了,每日寻衅滋事,遛狗逗猫,刨地挖蛇,追野猪刨,最严重的事情就是被别的门派弟子打。 聊着聊着便困了,沈万紫侧身,一脚踏在宋惜惜的身上,打了个哈欠,“我还挺羡慕你有个好婆母,太妃其实很护着你。” “我知道。” “不如我也嫁给元帅好了,让她当我的婆……” 沈万紫这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踹下了床,她跳上来,照着宋惜惜就是一顿锤,“我就说说,你还来真的?太妃早就说收我做义女了,我只是拿乔先吊吊她没答应,她可稀罕我了。” 宋惜惜手肘挡啊挡,然后一脚扬起摁住她的脖子,把她脑袋压在床上,“困死了,睡!” 沈万紫艰难地从她脚下钻出脑袋来,倒在床上往薄被里一钻,“睡,真的好困。” 第二天,宋惜惜带着娴宁和沈万紫去逛街。 主要是去金京楼看看新款,自然也可以让金京楼的伙计送新款上来给她们在府里头挑,但娴宁说想多看些款,且一直在府中也很无聊,想出去走走。 她出嫁的首饰头面,其实宫里头给她备下了,只是宋惜惜认为不够,娴宁也想多买些,少女爱俏嘛。 漂亮的首饰,谁会不爱呢? 慧太妃吃过早膳之后又回去睡了一会儿,等到午膳时也没见宋惜惜过来请安,连沈万紫和娴宁都没来,便差人去看看,得知她们三人竟然出去逛街而没带她去的时候,慧太妃气怔了。 不带她?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们三个人去逛街,竟然不带她? 这么尊贵的一位太妃她们竟敢忽略,好生放肆! 她气得两脚生风地往外走,“净心跟了哀家那么多年,她要了去,哀家也是大大方方地给,如今她们出去买东西,竟也不叫上哀家,以后休想哀家会搭理她们。” 高嬷嬷和素月连忙追在身后问道:“您这是去哪里啊?” “哀家入宫,谁还没个人陪似的。”慧太妃怒气冲冲地道。 金京楼,位于京城南城街,这是真老字号。 这里的款式独创,有些连宫里都做不出来,所以,宫里头的娘娘也会叫人到金京楼买首饰头面。 而且,金京楼的少东家懂得营销,有些款就只做那么几件,哪怕几件所赚的银钱是有限的,但可以维持他们金京楼的金漆招牌,这招牌传承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金京楼分三层,第一层是平价一些的货品,二楼是好货的,三楼那就是限量款了。 但即便是平价一点的品,只要是出自金京楼,那也是不一样的。 停好了马车,车夫在外等候,她们三人牵手进了金京楼的大门。 一进大门,宋惜惜就蹙眉,这是遇到老熟人了啊。 一楼很大,共分了三个厅,上楼需要从右侧的楼梯上去,但右侧的楼梯旁有一个厅,一个展柜上外站着几个人,宋惜惜一眼便认出来了。 战老夫人,王清如,战少欢。 她们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选首饰,并未看到宋惜惜。 宋惜惜不想同她们打照面,但偏生却被金京楼的少东家认了出来,金少东家疾步走过来,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尽是狂喜,狂喜到发光了,“北冥王妃?是北冥王妃吗?天啊,您战胜归朝的时候,小人就在三楼看着您和北冥王他们一同游街庆功,没想到今日您会来我们金京楼,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话一出,战家三葩全部转过头来看着宋惜惜。 第501章 战老夫人看着宋惜惜,上下打量,她如今浑身说不出的贵气和威仪,真真的不一样了。 她这眼神夹杂着怒气,后悔,怨恨,不甘,复杂得牙龈发酸。 同她一样心情的还有战少欢,但战少欢更多的是恨,嫉妒。 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可以成为北冥王的侧妃。 “晦气!”沈万紫冷冷地说了句。 宋惜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眸子,看着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少东家,心想做生意的人眼神就是尖锐啊,那日她邋遢成那个样子,他竟然还认得出来。 噢,不过也不奇怪,以前她和母亲来过金京楼,见过这位少东家的。 她含笑,“少东家,不必客气,我们想上三楼挑选些首饰,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少东家激动地道:“王妃和二位姑娘请随小人来,小人亲自招待您三位。” 这金京楼的贵客不少,皇亲国戚,权贵大臣,世家勋贵,京城富商豪客,少东家有时候也会亲自招待。 但像对宋惜惜这般热情,倒是少有的。 战少欢看着她们三人上了楼梯,忽然开口道了句,“有些人啊,以前像条狗似地伺候着我母亲,如今攀上高枝了,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真真叫人寒心。” 娴宁完全沉浸即将购物的喜悦之中,压根没听到这句话,却觉得拉住她手腕的沈万紫手一松,大步跃了下去,她还呆了呆,怎么了? 沈万紫走到战少欢面前,“说谁?直接说名字,不要指桑骂槐。” 战少欢被她凶狠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在了王清如的身侧。 王清如真是烦透了,这小姑子就不能安安分分当没看见吗?那日寿宴上的事情,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此不要脸的事情做了,如今见了人家恨不得躲远一些吧? 至少,也别上赶着去招惹。 战老夫人沉着脸,道:“欢儿,别说,如今她身份不一样,咱们得罪不起,再说本没有什么旧情可念,自然就不会心寒,往日也不过是做戏给别人看博取个贤名罢了。” 她说完站出来对着楼梯上的宋惜惜福身,“请王妃恕罪,小女无知,还拿您当嫂子才有这样不当言论,请王妃莫要见怪。” 宋惜惜站在上二楼的楼梯中间,战老夫人这话一出,二楼和一楼的宾客都探头看着,其中便有当晚去参加寿宴的一些夫人。 “什么她的嫂子?她是本宫的皇嫂,别胡乱认亲。” 娴宁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把宋惜惜的胳膊挽得紧紧的,下巴抬起看着战少欢,“再说,你哪里是把我嫂子当成你的嫂子?你是想当本宫的嫂子,这件事情谁不知道啊?你们怎么还有脸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一番话引起了在场很多人的嗤笑,战少欢脸都气白了。 娴宁在太后的教导下端方得体也不失活泼,但她骨子里也有点慧太妃的刻薄,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口出恶言,但这母女两人,真是混账东西,竟敢当众挑话柄给嫂嫂刁难,当她这位娴宁长公主不存在吗? 宋惜惜看着娴宁,心里颇为欣慰,不是因为娴宁护着她,而是娴宁原先瞧着性子和澜儿是一样的,她担心娴宁下嫁之后也会像澜儿这样,但现在看来不是,她是温温和和的小花,但这小花底下她带着刺呢。 宋惜惜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对娴宁道:“走吧,嫂嫂今日带了些南珠来,想给你做一套南珠嵌宝头面,不知道少东家是否……” “可以,可以!”少东家忙不迭地点头,笑着道:“只要王妃吩咐,金京楼随时待命。” 宋惜惜点了娴宁的鼻尖一下,“走,挑首饰去,你想要什么,今日嫂嫂都送给你。” 她们两人挽手上了三楼,沈万紫冷冷地扫了战少欢和战老夫人一眼,也转身而去。 战少欢嫉妒得发狂。 第502章 南珠头面?三楼的首饰随便挑她送? 曾经,宋惜惜也会给她送珠宝首饰和四季衣裳,她出手很大方,之前更是承诺过待她出嫁的时候,会给她置办一份丰盛的嫁妆。 可如今,她给别人置办嫁妆去了。 而她今日带着王清如过来挑嫁妆,王清如只在这一楼挑,连二楼都不上,更不要说三楼的那些顶级品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为何这样大? 她见在场的客人看她的眼光,充满了笑话轻视的意味,她羞辱顿生,转身拉住王清如的手臂说:“二嫂,我也要上三楼看。” 王清如心头恼怒,本来叫她出银子给小姑子置办嫁妆她就有些不情愿,作为嫂子的她可以出一份,但如今全都是她来出。 金京楼她也是不愿意来的,这里的首饰偏贵,她想着随便去金楼或者是哪家金饰店给她买便是,但婆母说她是嫁入平阳侯府,所以不能太寒酸,且她嫁妆精贵些,外人也知道她这个当嫂嫂的贤惠得体。 婆婆发话了,她只得狠狠牙带她们来金京楼。 纵然来了金京楼,那也只会买一楼的,本来挑得好好的,结果宋惜惜一来,她就闹着要上三楼。 她心里骂了句,不知道自己将军府是个空壳子啊?不知道她府中都是吸她的血啊?竟然还敢说要上三楼。 只是在场这么多人看着,王清如也丢不下这面子,咬着牙龈勉强地笑了笑,“我们上二楼看看吧,三楼便不去了。” 战少欢却发了性子,“我要上三楼买,咱们府里头也不是没银子,二哥不是拿了百两黄金的赏赐吗?” 王清如胸口起伏,百两黄金,这百两黄金是金山吗?挖不完的吗? “去吧,去三楼看看。”战老夫人也在一旁淡淡地道,“也不多买,就买那么一两件,有些东西是贵精不贵多的。” 她倒是想看看,宋惜惜会给公主买什么,以前她给少欢送东西,可不曾送过三楼的首饰。 她哪怕上去只说一句话,也得把这句话带给三楼的宾客听,因为三楼的宾客才是京中真正的贵人。 王清如只得带着她们上了三楼。 三楼的装潢和一楼二楼完全不一样,风格偏雅致,反而瞧着不若一楼二楼金碧辉煌,只是若细心看,就会发现不管是展柜还是桌椅,用的都是上好的花梨木。 装着首饰的托盘,是精雕的鸡翅木。 而三楼只有一个展柜,其他的都是雅间,茶水点心伺候,然后由伙计端着托盘过来让宾客慢慢地挑。 她们没看到宋惜惜,只听得那位少东家的声音从一个雅间里传出来,语气惊叹,“这些南珠真是小人见过品质最好的南珠了,颗颗圆润光泽,没有一点瑕疵,上乘之品啊,王妃真要把这二十余颗都做头面吗?” 宋惜惜声音里带着笑容,“对,做一顶头冠,步摇,簪子,耳环,金镶南珠镯子,至于如何做得更精致,想来少东家会有高见。” “定能让王妃和公主满意的。” “娴宁,你再选些别的,嫂嫂都送给你。”宋惜惜笑着道。 这些声音传在战老夫人和战少欢的耳中,无比的尖锐刺耳。 她这大方和在将军府时候的大方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还有,人人都知道那些南珠是她的嫁妆,她竟然用自己的嫁妆给公主打造嫁妆。 “夫人,姑娘,请这边来!”有伙计礼貌地过来招呼她们,笑容满脸,“我们刚出了几套新颖的头面,还有几块上好的羊脂玉佩。” 她们被请到了一个雅间,战少欢只瞧了一眼那伙计拿出来的头面,眼珠子就再也移不开了。 头面上镶嵌的宝石如此璀璨夺目,把她的魂魄都勾了去,她伸手一指,大声地道:“这一套红宝石头面我要了,装起来!” 她要大声地告诉宋惜惜,她也在三楼买了头面。 王清如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上,疯了,她都不问问价格吗? 第503章 伙计笑容满面地应道:“好的,姑娘稍等,先坐下来喝口茶吃糕点,小人这就给您装起来。” 他也没说价格,因为上了三楼的客人,都不会问价格的,装好之后只需要报个数便行。 战老夫人瞧着那些红宝石头面,眉心跳了跳,她有过见识,知道这样一副红宝石头面肯定很贵,红宝石也分品质的,这不是往日买那些小小一颗能比的。 她看着王清如,轻声道:“她既然要了,那就给她买,你看如何?” 王清如都气笑了,如何?她有得选吗?那伙计已经拿出精美的首饰盒子开始装了。 那首饰盒瞧着也值不少银子,檀木嵌着玳瑁和一排小小的宝石碎,竖边雕刻着如意纹,如此精致的包装,这副头面能便宜吗? 果然,伙计娴熟利索地包装好之后,恭敬地递呈,“夫人,除了这头面,您还瞧上别的么?” 看到战少欢的眸子扫向另一个木托盘,王清如立刻往前一站,道:“不用了,就这个!” 伙计笑着道:“好的,多谢夫人和姑娘的惠顾,这一副如意金丝嵌红宝石头面是三万六千八百两。” 战老夫人惊叫出声,“什么?三万六千多两银子,就一副头面?” 这一惊呼,伙计呆住了,其他雅间有人探头出来看,眸光也甚是惊诧的。 战老夫人连忙用手帕捂住了半边脸,眸光看向了王清如,一副求救的模样。 战少欢则已经把首饰盒捧在了手中,也看着王清如,她也没想到会这么贵的,以前宋惜惜给她送过一些宝石镶嵌的首饰和手镯,也就几百两银子,她想着这一副头面,再贵也顶多二三千两银子。 虽然今日出来的时候王清如说了只能花一千两买首饰,可她觉得自己毕竟是嫁到平阳侯府这种百年世家,便花个几千两置办些头面怎么了? 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将近四万两。 虽然是将近四万两,但她知道王清如拿得出来,除了他先夫的那些抚恤金外,她娘家也给了不少银子压箱底,还有铺子陪嫁,这三万六千多两,她是可以凑得出来的。 所以战少欢马上把首饰盒夺了过来揽在怀中,然后看着王清如,笑容甜腻,“二嫂,多谢您给我添妆。” 王清如错愕地看着她的动作,一瞬间血气涌上头顶,她本以为战少欢听到价格之后会说不要,结果她直接从伙计手中夺了过来,还说感谢她的添妆。 “二嫂,你方才说就要这个了,我没挑别的了。”战少欢一脸乖觉,又带了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王清如看向战老夫人,战老夫人也点点头,“你方才说就要这个的,你决定的那听你的吧。” 王清如睁大眼眸,简直不敢相信婆母也这样说,三万六千多两银子,她们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让她拿? 伙计也看着她,虽然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但是她觉得伙计的笑容带了轻视。 委屈感和羞辱感顿生,她深呼吸一口气,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对伙计道:“我们不要。” 她以为伙计会轻视地奚落几句,她做好心理准备了,但伙计却只保持着微笑,“好,若不喜欢便再选选,或者欢迎下次再来选购。” 他朝战少欢伸出手,等待战少欢把首饰盒子交还到他的手中。 因为保持距离,所以伙计是微微躬身地伸出双手的。 可那双手悬空着,首饰盒却并未交还,战少欢气恼地道:“谁说不要的?要,母亲,你快让二嫂付银啊。” 战老夫人其实觉得三万六千多两银子买这头面,实在是太贵了,真买了估计心都在滴血。 但是,宋惜惜就在另外一个雅间,而且还有别的人探头看,她不能丢了这张脸。 所以,她态度强硬了些,面容也沉了下来,“清如,如今没带这么多银票在身的话,那就叫伙计上门取吧。” 第504章 王清如眼底含泪,声音都颤抖了,“不,我们去一楼挑,多挑几件便是。” 她是平西伯府的嫡女,她不能在这里冲婆母大声说话,她只能委屈求全,只求她们同意下一楼去挑,一楼的也不便宜,金京楼就没有差的首饰。 战少欢紧紧抱着不放,“不,我就要这套了。” 王清如浑身颤抖,雅间里探出来的脑袋也越来越多,她们脸上都带着诧异,这使得王清如心头的耻辱感越发强烈。 可这三四万两银子她怎么拿得出来?掏空嫁妆连十一郎的抚恤金都要拿出来给她们吗?这怎么可能? 她就这么颤抖地站着,一言不发,此生都不曾经历过这么尴尬的时刻。 她扭头想走,但婆母很快抓住了她的袖子,她脑袋嗡地一声,转身迎上婆母那双冰冷的眸子。 战老夫人语气和蔼,但眼神充满了压迫感,“你走那么急干什么?要等上伙计一同去啊。” “那……”伙计瞧了瞧,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他是没见过三楼有这样的客人,既不给银子也不还回东西,只得问道:“小人跟着夫人回府取?” 一般来说,三楼的客人可以直接把东西拿走,回头再上门收银钱或者是他们会派人送来的,毕竟上三楼的基本也是熟客,更是京中知名的勋贵。 可伙计不敢这样跟她们说,因为她们瞧着情况很特殊,若是就这么让她们把头面拿了回去,这银子未必收得回来。 王清如虽然已经颤抖着,却依旧用颤抖的声音回了句,“不!” 僵持在这里,有人直接从雅间里走出来看,王清如不敢抬头,所以不知道出来看的人是否她认识的。 娴宁也探头出去瞧了瞧,但被宋惜惜拉了回去,轻声道:“不要理会别人的事。” 娴宁嗯了一声,继续挑选着少东家给她拿出来的首饰,只是不禁会被外头的声音吸引,有些分心。 沈万紫倒是翘着双手在雅间门口看热闹,因为雅间是没有门的,只是一道珠帘,而珠帘多半也都会撩起一边,让足够的天然光进来。 除非客人要求把帘子全部放下,那伙计才会放下遮蔽住。 可谁会刻意去阻挡遮蔽呢?来三楼购买首饰,是可以遇到一些自己想结交的人,一来二去的,可不就熟了么? 少东家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招手叫那个端着首饰出来的伙计过来,道:“请李掌柜出来处理,我来给王妃和公主介绍便是。” “是!”伙计放下托盘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二楼上来一位身穿青色袍子的中年男人,他满面堆着笑容走到了战老夫人她们身边,谦逊地问道:“夫人,这红宝石头面可以先寄存本店,等您想来取的时候再来取,我们是不收寄存费的。” 掌柜是给王清如台阶下,她应了,那么东西以寄存的名义放回店里,那么她们也适当地能保全面子。 王清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容,眼泪还盈在眼眶里,这笑容显得有些可怜。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战少欢嘴巴一撇,“不用寄存,我今日便带回府去,你们派人随我们上门支取银子便是。” 第505章 掌柜看着战少欢笑说:“姑娘,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红宝石头面,我们店还有好多款,您才看了这一款,要不,多给您拿几套挑挑。” 战少欢抬起头,只见有伙计捧着鸡翅木托盘进来,她一看就知道和自己拿着这套完全不是一个价值的,肯定是从一楼或者二楼拿上来的,她立刻护住,“不,我就要这一套了。” 战老夫人显然也有点动怒了,“还选来选去做什么?说了要这一套,你们金京楼是怎么回事啊?随我们回去取银票便是,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掌柜的见多识广,这样的人在金京楼是有的,只是三楼没有而已。 这一看就知道是母女两人想着让儿媳妇出银子买嫁妆,但这家人有点奇怪,老夫人年纪不大,按说掌着中馈,那么拿这个银钱也该是老夫人做主的才是,但旁边这位年轻点的夫人,却想哭的样子,显然这笔银子是她掏的,也就是说,可能是用她的私房钱买。 两人是逼着她买,在金京楼这个地方,那年轻夫人也不愿意丢了面子,一直强忍着不掉眼泪,只是那委屈的样子叫人瞧了,也是觉得可怜。 眼看着情况陷入了僵局,雅间里出来一位身穿素淡衣裳的夫人,她面容柔静,声音柔和,“掌柜的,这红宝石头面不是我定的么?怎么去卖给了旁人?” 众人抬头一看,王清如脸色顿时惨白一片。 她们认识,她叫李婧,刑部尚书李大人是她的叔父,她嫁给了宣平侯的次子张烈文为妻,张烈文和方十一郎是一同牺牲的。 但李婧在张烈文牺牲之后并未大归,而是留在了宣平侯府守寡,且收养了一个儿子,算是给张烈文留了一点后。 李婧本是好心,想为王清如解围。 但是,当初因着王清如拿了放妻书回府,百姓便把她们二人拿来做对比。 那时候李婧沉浸在失去夫婿的悲伤中,并不知道外界的纷纷扰扰,她这一次站出来是念着大家都是一样的苦难人,想帮她一把,殊不知,竟刺激到了王清如。 王清如几乎是立刻便抬起头道:“伙计没说是夫人的,那便是我小姑子要了,掌柜的,请派伙计随我回府取银子去吧。” 李婧和掌柜都怔了一下。 李婧对上王清如的眸光,只见对方眼神冷漠,仿佛饮血般的恨,她窒了一下后,缓声道:“那好吧,既然您看上了,那我再挑别的。” 说完,她匆匆地回了方才选品的雅间里去,帘子落下,没有再露脸。 沈万紫都呆住了,这王清如是疯了吗?刚才那位夫人分明是好心来帮她的,她反而被激到了?莫非她和那夫人有什么恩怨? 可那夫人瞧着真是没有恶意,满脸的和善,甚至看向王清如的眸光有些怜惜。 看着王清如挺着脊梁带着战老夫人和战少欢下楼,沈万紫也回了雅间去,她趴在展柜上问少东家,“知道那夫人什么身份吗?” 少东家虽没看见,但是他应该听得出声音来,毕竟三楼多半是熟客。 少东家笑了笑,道:“姑娘说的是宣平侯府的二少夫人吧?她人很好,很是和善,她的夫君张将军也受百姓敬仰追思。” 第506章 一句敬仰追思,已经透露出很多信息了。 同样是夫君牺牲在战场上的,同病相怜,所以这位二少夫人是出于善心想帮王清如解围,但是没想到王清如不领情,所以二少夫人也很是尴尬。 宋惜惜一听对方的身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她没有在这里说,而是转了话题问娴宁选好了哪些,然后她还要再买一份礼物给憨憨婆母,今日没带她出来,估计要生气了。 不带她来,是因为婆母曾经和嘉仪郡主一同开了金楼,款式都是抄人家的,免得婆母心虚尴尬。 南珠头面定了款式,也挑了好几件心仪之物,娴宁抱着嫂嫂直喊最喜欢嫂嫂了。 少东家在一旁都笑了,对比起方才外边的嫂嫂与小姑子,眼前这一对姑嫂才是真的有爱。 他虽是商人,但十分钦佩为国尽忠的武将,宋国公一门,从少将军到眼前这位北冥王妃都是勇猛的虎将,为商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所以,少东家给她们打了折头,几乎是成本价了,还额外送了钗环和小点缀,亲自送她们出门去。 在马车上的时候,宋惜惜才跟他们说起那位宣平侯府的二少夫人李婧,还有当年传出来两人对比的事情。 “不过,这个事情我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不知道其中风波到底闹得有多大,只是今日听那位二少夫人的语气,倒像是不知情似的。” 顿了顿,又唏嘘道:“其实,不管是李婧还是王清如,她们选择守寡还是大归,都是没有错的,只是,守寡有守寡需要承受的,大归有大归需要承受的,这苦旁人帮不上,更不该因此怨恨同自己一样遭遇但选择不一样的人。” 沈万紫说:“是啊,每个人不同的选择都会有不同的声音传来,可到底是自己选择的,那么守寡的孤独李婧承受了,大归离家再嫁的王清如也该放下前事,过自己的日子,因着二少夫人出面帮她解围,导致她直接买了那头面,三万六千多两啊,这笔银子她嫁妆够给吗?听闻说她回娘家的时候,陆氏把方十一郎的牺牲抚恤金给了她,还给了铺子什么的,该不会她要拿那些抚恤金去给战少欢买吧?” 她幽幽地添了句,“十一郎在天有灵若得知,怕是死不瞑目。” 娴宁听着,心里头有些难受,她靠在嫂嫂的肩膀上,“嫂嫂,十一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惜惜道:“方家一门皆是武将,只是到底没有太出色的武将,所以一直都没有起得太高,本来这位方十一郎有望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名将,他武功高强,智勇双全,先是在我外祖父麾下,后来我父亲上南疆战场,外祖父觉得他有机会建功立业,便把他调过去了,殊不知,他竟就这么牺牲在了南疆战场。” 宋惜惜心里真的很希望那位戚肆就是方十一郎。 如今北冥军给了王彪,但王彪此人虽说勇猛却不是方十一郎那种智谋双全的,甚至都不如齐麟和方天许。 只不过王彪祖上有功,他自己也有爵位,这才让他掌着北冥军和宋家军。 皇上总想提拔年轻武将,如果戚肆是方十一郎,那么皇帝定必对他委以重任。 沈万紫的头靠在马车窗边,想起惜惜说的那位戚肆,如果他真的是方十一郎,那这份忠义隐忍真是世间少见,他是英雄啊! 战北望同他比?呸! 将军府的做派和方家的做派比?呸呸! 她拿方十一郎和战北望比?呸呸呸! 王清如你真恶心! 你真不是个东西! 你对不起方十一郎! 第507章 等到太妃从宫里回来,直直就走过花厅,昂首挺胸浑没看里面说话的那几个女的。 有个女的还喊了声,“母妃,您回来了?” 她不理会,继续昂首挺胸走过。 还有个女的跑出来挽着她的胳膊,“母妃,瞧我和嫂嫂给您买了什么?快来!” “哼!”慧太妃冷冷地看了娴宁一眼,“哀家稀罕?” 娴宁小脸垮了下去,“啊?您不稀罕啊?嫂嫂还挑了好久呢。” “哼,还挑了好久!”慧太妃冷冷地看了站在门口的宋惜惜一眼,在宋惜惜的笑容凝视下,她抬着下巴,“瞧瞧吧,但哀家挑剔得很。” 宋惜惜笑着道:“母妃快来。” 沈万紫忙叫了人去备果子茶,在她欣赏首饰的时候还跟她说了今日的热闹。 太妃把一支细红珊瑚流苏步摇戴在发髻上,微微地晃动了下,听得流苏声响,甚是悦耳,她心里都乐开花了,不得不说,还得是惜惜,知晓她的喜好。 但这热闹,她听听就好了,真要在现场她会气死的,她会忍不住把那个红宝石头面抢过来。 这样,那样,她就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那家人的事,她沾上都觉得脏,他们每个人都自带长矛还沾了屎。 但是这个王清如肯定是脑袋有问题,竟然花三四万两银子去买一副头面,瞧他们一家人寒酸的样子,哪里见过真正的好东西? 金京楼的宝贝可不便宜,那都是顶级的存在,也就因为这个缘故,嘉仪才会抄人家的,想到这里,慧太妃觉得脸上一阵热,亏得今日没去,人家少东家亲自招呼呢,自己虽说没出面去经营生意,但着实心虚。 她觉得惜惜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没叫她去的,这儿媳妇就是体贴。 想到这里,她又开心起来。 晚膳过后,账房取了账本过来给她对账,她便叫了瑞儿来同他一起理账。 瑞儿还不会,男子以后也不需要自己管账,但宋惜惜希望他要看得懂账本。 之前请了先生教了他一段日子,算是有了个基础。 过几日便要上鸣鹿书院,入学的帖子已经到手,谢如墨原先还打算第一日陪同他去,如今只能宋惜惜陪着去了。 “小姑姑,咱们国公府陆账房可厉害了,他算盘打得噼啪响,他打完之后就说咱们国公府又赚了多少银子,这算盘可真好啊,打一打就有银子了。” 瑞儿支着下巴,眼睛闪亮闪亮的。 “赚了多少银子可不是算盘的功劳。”宋惜惜笑着抚摸他的脑袋,“是有人出力给咱们的铺子庄子干活了,所以啊,你以后要善待那些真心替你办事的人。” 瑞儿问道:“那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心替我办事?” 宋惜惜柔声道:“分辨人心是天下间最难的事,一个没有学问没有经历的人,是最难看透人心的,但是,当我们饱读圣人书,从书里知晓了许多道理和前人的经验,我们便会懂得分辨是非黑白,分辨真假善恶,只要我们懂得分辨这些,那么看透人心就容易多了,一个不忠不义之人,即便他伪装得再好,终究内心是阴暗的,总会露出马脚,那样我们就看得懂了。” 瑞儿侧着脑袋,“小姑姑是想让瑞儿好好读书明理,对不对?” “真聪明。”宋惜惜笑着点了他的额头一下,“以后国公府的担子就落在你的肩膀上,承爵可不是简单的事啊,你要有能力才行。” 瑞儿懂事地点了点头,“是,小姑姑放心,瑞儿一定会用心的,除了练武,瑞儿也要考状元,以后瑞儿文武双全,是最有能力的小国公。” 宋惜惜扑哧笑了,“嗯,小国公爷可要用心了,不然要被人说你无能,靠祖辈父辈的福荫。” 瑞儿重重地嗯了一声,“瑞儿知道!” 第508章 将军府。 今晚廊前的灯只点了一盏,正院亮着两盏灯,罩着琉璃灯罩,这两个琉璃灯罩,还是当初宋惜惜和离的时候忘记带走的。 偏厅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蚊子在嗡嗡地飞。 金京楼的伙计还没走,坐在正院的偏厅里等着,他无比的忐忑,没人奉茶,也没人点灯,从天明等到了天黑。 他是跟着来收银票的,但是进了将军府,他便被安置在此处,然后听到了正厅那边传来了吵闹声音,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声。 吵闹了有半个多时辰,终于静下来了,有人进来跟他说了句让他等着,之后便一直没人来。 因着他有功夫在身,所以这几年金京楼每一次有客人带不够银票,都是由他跟随客人回府或者去银号取银票的。 有时候也需要等,但最长最长是等过一炷香的功夫,这还是因为那府邸太大了,加上主家好客善待人,给他上了好茶好点心,等他吃完了再把银票给他。 多半也不用等,只让他坐一会儿,银票也很快取出来。 只要他坐下,主家的奴婢都会上一杯茶,不会像将军府这样,等到天黑也不上一杯茶更不点灯。 他有一点像是误入了贼窝的感觉。 他走出去问过下人,但下人只让他等着,他只能回去等着,毕竟,那头面已经被他们拿去了。 三万六千八百两,他总得收回去。 战少欢用了晚膳沐浴之后便去找母亲,她沐浴的时候用了香露,整个人香喷喷的。 这些香露是之前嘉仪郡主给她的,听闻一瓶都要十两银子,除了香之外,还可以滋润得肌肤白皙通透。 “还没回来吗?”战老夫人喝了药之后,看了一眼外头问道。 翠儿过来回答:“老夫人,二夫人还没回来。” 战少欢撇嘴,“不就是回娘家去拿银票吗?至于去这么久?她不会拿不回来吧?” “这是她说要买的。”战老夫人面无表情地道。 她的心其实也在滴血,三四万两银子,若是用在官场上打点多好啊。 “嗯,二哥还没回来,今晚大概是当值了。”战少欢说着,露出了尖酸刻薄的冷笑,“回来之后她自己竟闹起来,又哭又叫的,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们逼迫了她,那会儿我都打算不要了,是她自己硬要给我买的,估计等二哥下值回来,她还要告状呢。” “告吧。”战老夫人缓缓地吐了口气,但依旧挥不去心底的阴翳。 她回想起今日宋惜惜给娴宁公主置办的那些嫁妆,还拿出了二十颗南珠给她打造头面,她的心一阵阵的痛。 宋家真是欺人太甚啊。 当初宋惜惜嫁给北望的时候,可没有人前来添妆,添的这么多。 虽然那会儿她的嫁妆也不少,可多半都是铺子庄子宅子,那宋夫人是很精明的,仿佛怕自己的女儿吃了大亏,都把银子给置换成动不了的产业。 虽然也有金银财帛,那一年也确实是将军府日子过得最好的一年,可怎能同她嫁给北冥王相比?那真是泼天的富贵啊。 每一次想起,她的心就要痛一次。 今日从金京楼回来,王清如像个疯子似地又吼又叫,十足的泼妇,与那易昉有得一比。 虽然,最后她也说回娘家取银票,可她发疯那一场,实在叫人寒心。 “她自己打肿脸充胖子,怨得了谁?”战老夫人心情烦躁得很,看了战少欢一眼,“你这几日少去惹她,免得她逮着你便是一顿骂的。” 第509章 战少欢坐在她的床前,哼道:“我才不去招惹她呢,她嫁进来之前我还道她多有本事,还跟宋惜惜比嫁妆,如今却连几万两都拿不出来,真是寒酸得很,倒是比易昉好些的,二哥娶易昉的时候给出去多少银子啊?回来的嫁妆就那么一点,没见过这么寒酸的,还是皇上赐婚呢。” 数落了两个二嫂,又数落闵氏,“大嫂这一病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连我的嫁妆都还没准备呢,也不知道会给我准备什么,我还是别期望得太高了,她比谁都穷酸。” 三个儿媳妇,没一个拿得出手,战老夫人听着就心烦,“行了,闭嘴吧。” 战少欢闭上了嘴巴,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褪去了婴儿肥,倒是显得整张脸刻薄了许多。 闵氏此刻在屋中瑟瑟发抖。 听得禀报说王清如还没回来,那个伙计还在等,她就担心得不行。 怕王清如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回头又要大家来凑,她真的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连之前宋惜惜送的那些首饰都典当了一大半。 今日听到丫鬟说王清如发了疯似的,叫人去一问才知道是小姑子上金京楼买了一副三万六千八百两的红宝石头面,她听完之后,震惊得无以复加。 又听得是王清如要买的,她嘴巴都能塞进去一枚鹅蛋了,王清如是疯了吗?他们将军府如今什么情况她不知道?三四万的首饰说买就买了? 而且还不够银子得回娘家去借,这真是丢人丢到娘家去了。 二房那边也在议论此事,毕竟将军府没分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府中谁人不知? 二老夫人摇摇头,说了句,“迟早将军府是要完蛋的。” 等到戌时中,王清如拖着沉重疲惫的脚步进将军府的门。 她眼睛红肿,妆容都花了,发髻松散,脸颊上还有一个巴掌印。 其实,方十一郎的那些抚恤金,她是没有带过来的,放在了娘家给母亲保管。 为了凑这笔银子,她不得不回去把那些抚恤金都拿了。 朝廷发下来是两箱银子,共有一万两。 一般低阶武将是没有这么多的抚恤金,但十一郎上南疆战场之后立过不少功劳,他的牺牲皇上很惋惜,所以给了一万两的阵亡抚恤金。 这一万两抚恤金,陆氏没有要走一文钱,全部都给了她,因为离开方家的时候她哭着喊着说不会再嫁,陆氏怕她孤独一生,那么这一万两银子和两家铺子能让她平平安安,丰衣足食。 母亲听得她取这一万两是为了给战少欢买嫁妆,一怒之下就打了她一巴掌。 她跪下求母亲,求嫂嫂,让她们把银子换成银票带回将军府凑足给那金京楼的伙计。 最后母亲发话,掌着中馈的嫂嫂才给她换了,但嫂嫂姬氏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今日,她真的什么面子都丢尽了。 数了银票,她交给了伙计,那伙计挪到外头的那一盏风灯数了数,对着她鞠躬道了谢,便走了。 王清如在伙计走了之后,瘫在了地上,侍女锦儿和悦儿连忙惊叫一声扶起了她,“夫人。” 王清如抱着锦儿,嚎啕大哭。 她真的恨透了那对母女,恨透了,如果不是她们今日非得上三楼,她也不会遇到李婧,不遇到李婧,她是绝对不会掏银子买那红宝石头面的。 现在十一郎的抚恤金,用来给战少欢那小贱人添妆,她真的恨得浑身哆嗦。 第510章 黯淡灯光中,一道身影飞快进门,扶住了她,“怎么了?” 王清如透过朦胧的泪水看到夫君战北望的脸,她扑进他的怀中,哭得更大声,更委屈。 战北望没见过她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般失态,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问道:“怎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锦儿含泪说了今日之事,但在她要说拿了方十一郎的抚恤金的时候,王清如忽然怒吼一声,“闭嘴!” 锦儿吓得连忙噤声。 但锦儿已经把方十一郎的名字说了出来,只是没说抚恤金而已,战北望就是再愚蠢也猜到了。 她拿了方十一郎的阵亡抚恤金,给战少欢买了嫁妆,那嫁妆值三万六千八百两银子。 “退了!”战北望放开了她,阴沉着脸,“明日你去一趟金京楼,把红宝石头面退了。”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王清如,王清如擦干了眼泪抬起头,只见他面容眼底充满了羞辱和怒气。 她狠狠地瞪了锦儿一眼,锦儿委屈地退到一旁去,不敢再做声。 战北望抓住她的手,拖了起来,“走,去母亲屋中。” 王清如被他拖得趔趄了几步,差点没稳住,急道:“夫君,你慢点。” 战北望怒火中烧,他受的屈辱还不够多吗?他还要被取笑到什么时候?他在京卫里已经彻底没了脸面,如果再传出去王清如拿了方十一郎的抚恤金来给他妹妹添妆,将军府仅剩的那点尊严将荡然无存。 战少欢还在老夫人的房中,说着嫁入平阳侯府之后如何如何,既要讨好嘉仪郡主,也要同嘉仪郡主同一阵线对付那位侧夫人。 “母亲,我一定会站稳脚跟,得平阳侯喜欢的。”战少欢伏在母亲的怀中,眸光坚定,一开始她确实是不想入平阳侯府为妾,但事情定下之后,她回想起平阳侯此人高大俊美,在朝中地位稳定,且侯府亦是百年世家,即便是当个侧室也不丢人。 老夫人道:"但前期你要听嘉仪郡主的话,同那侧夫人对着干,你必须成为她手中的一把利刃,她才会信任你,重用你,在这之前,你千万不可太过彰显平阳侯对你的宠爱,你必要事事对她恭谨……" “啪”地一声,门被大力地推开,把母女二人都吓了一跳。 看清楚是怒气盈然的二哥和一脸愤恨的二嫂,战少欢下意识地就问了句,“二嫂,那伙计走了吗?” 伙计走了,就是拿了钱,那她这红宝石头面就真正得到了。 “母亲!”战北望看着战老夫人,语气坚定得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那红宝石头面明日去金京楼退掉。” “退掉?”战少欢尖叫,“不,我不退!” “由不得你。”战北望盯着她,语气里充满了讽刺,“你是妾,那头面整副都是耀眼夺目的红宝石,你能戴一件红吗?你有这个资格吗?你便有这个资格,也不是你二嫂用方十一郎的抚恤金给你买,你要天下人笑死我们将军府吗?” “什么?”战老夫人急急掀开被子下了床,由翠儿搀扶着走到王清如的面前,一张脸顿时变得冷狠无比,“你竟然用死人的银子给我女儿买嫁妆?你存的什么心?” 王清如听了这句话,像是遭雷劈了一般,呆立当场,继而全身颤抖,嘴唇翕动着竟是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第511章 战老夫人两眼发黑,往前一扑,竟是要晕过去。 战北望猛地抱住了她,顾不得生气了,急声喊道:“来人,请大夫,请大夫。” 战少欢哭着到王清如的面前,“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要气死母亲吗?这头面是你自己气不过买的,如今又来后悔。” 王清如退后一步,无措地看着这一幕,她心底泛起了一种无力感,又委屈又难受,她拿了三万六千八百两银子出来给她买头面,换来的是她们的指责,她还有罪了? 大半夜的请大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王清如还要擦干眼泪拿着手绢给老夫人擦脸擦手。 大夫说是急怒攻心一时晕厥,但问题不大,用几服药就行。 等战老夫人醒来,战北望的怒气已经全部消弭,只跪在床前给母亲请罪,“儿子不该言词过激,害母亲急怒攻心晕倒,儿子有罪。” 战老夫人虚弱地看着王清如,“你……那个红宝石头面的事,你叫人把嘴巴闭紧了,千万不可说是拿了方十一郎的抚恤金买的。” 王清如看向战北望,战北望拽着她的手让她跪了下来,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分明是五六月的天,可地板上的寒气直往膝盖里钻。 但她只能告罪道歉,声音哆嗦地说了句“对不住”,她二嫁之身,背负不起气晕婆母的罪名。 哪怕她满腹委屈,哪怕她满腹不甘。 而方才还怒气冲冲要为她出头的夫君,如今悔恨无比,哪里还有半点要讨回红宝石头面的意思? 她的心凉了半截。 老夫人喘了一口气,“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少欢留在这里照顾我。” 战北望道:“母亲,让清如在这里照顾你吧,往日也是清如照顾你的。” “不,让她出去。”战老夫人还一副恼怒的样子,气息很急促,“让她出去管好那些人的嘴巴,别什么都往外说。” 她必须要显得很生气,否则,这事的话柄就落在她将军府的头上了。 王清如满嘴苦涩,满心苦涩,她站了起来,像个木偶似地往外走,战北望追过来拉了她一下,她甩开,继续木然往外走去。 哪怕,哪怕他追过来是牵着她的手,像谢如墨与宋惜惜那般十指交握,那这三万多两银子也算是值得了。 她感受过十指交握的亲密,那样的重视那样两相欢喜。 她要的不是相敬如宾,她要的是夫妻之间特有的亲密。 战北望看着她甩手而去,想起她用了方十一郎的抚恤金,心里说不出的膈应,也有些恼了,便独自去了书房。 王清如在屋中等了好久,本来想等他回来安慰几句的,殊不知听锦儿说他已经在书房安歇下了。 她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下。 她想起了今晚跟随嫂嫂姬氏去账房取银票的时候,姬氏冰冷着脸跟她说的一句话,让她浑身冰冷又浑身滚热,像是在冰火里来回浸泡焚烧。 她那时候把银票递过来,居高临下,带着鄙夷,“你知道,你是没有资格用他的抚恤金的,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这一句话,把她极力掩埋的记忆全部翻了出来,鲜血淋漓地放在她的面前。 有些事情她悔,但悔之晚矣啊。 可她就是一念之差一时之错,她想努力忘记,为什么姬氏要替她记着又为什么要提醒她? 窗外,传来扑哧的一声笑,她惊跳起身,“谁?” 第512章 是易昉嘲讽的声音传进来,“你活成了一个笑话!” “你……”王清如捂住胸口,“你大胆,一个平妻……一个妾也敢来耻笑我?” “呵,我这个妾可是拿了将军府不少的聘礼哦。”易昉笑出声来,“入门至今,我吃好的用好的,没人敢刻薄我,我也不曾补贴出去过一文钱。” 她说完,在王清如气急败坏的喘气声中,施施然地离开。 整个将军府,就她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地看笑话,给战少欢置办嫁妆?她敢来问,她就敢给她一巴掌。 也就王清如……贱! 耻笑完王清如,易昉回到屋中,检查一遍布防的机关,然后命侍女不得进屋,这才换衣就寝。 西京太子换人的事她听说了,也可以肯定她在鹿奔儿城擒获的那人真正的身份。 当时西京探子杀了宋国公一门孤寡,现在她不得不小心一些,免得还有西京探子在京城潜伏。 反正战北望不会来她屋中,也不重要,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将军府这边闹得乱糟糟,承恩伯府那边不遑多让。 老太太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被褫夺了世子之位,不能继承承恩伯府,她大闹了几日要去觐见太后,申辩御史的所奏的罪名。 但是老太太这般闹法,导致府中许多人不满,世子之位不是他梁绍一人可以继承,别的子孙不可以吗?老太太偏心到这个地步,怎不叫人寒心? 承恩伯也是不堪其扰,哭着跪下来求她,“母亲,他为那个贱人连家都不要了,您还宠着他作甚啊?您不是只有一个孙子的,您再这般闹下去,子孙离心,我们承恩伯府就真的完蛋了。” 梁老夫人气得拿拐杖打他,“岂有此理,你这个当爹的没用啊,他是你的儿子,从来只有望子成龙,没有望子成虫的,他年纪轻轻便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登科之士怎容他们肆意诋毁?你不在朝廷上保他,竟就任由他被褫夺世子之位,如今他官身没了,世子之位没了,你要他以后怎么办?你要他以后怎么办?” 承恩伯被拐杖打了几下,虽说老太太力气不大,但这样打下来也是丢了他家主的颜面,他一手抓住了拐杖,悲声道:“母亲,皇上传了儿子去说话,若再任由他这般胡闹下去,咱们这爵位就到头了。” 老太太身形一晃,“你说什么?是皇上亲口说的?” 承恩伯放开拐杖,语气充满了无助,“皇上亲口说的,皇上说若承恩伯府不善待郡主,这爵位就没了,不管如何,皇上动了废爵的念头,我们不能再闹了,不可再让他行差踏错,他素来听您的话,您让他闭嘴吧,别在外头骂文武大臣,骂皇权了。” 老太太跌坐在椅子上,一张老脸惨白,“不,我们承恩伯府世袭罔替,是文帝爷亲口说的,皇上怎么能收回?男儿纳妾那点小事,怎么影响到爵位?咱们不善待郡主吗?待她还不够好吗?你们一个个都抢着为郡主出头,只有我,只有我这个当祖母的护着他,你看看他被揍成什么样子,堂堂探花郎被一个婢女打掉了牙齿,是个人都能打他的耳光,如今官身没了,世子之位没了,连骂几句都要管着他约束他,那是要逼死他啊?” “母亲,您心疼心疼儿子,心疼心疼别的孙子吧。”承恩伯悲声道。 “可你们谁都没有他出色,你们都不如他。”老夫人眼底狠了起来,那是她宠着长大的心肝宝贝啊,他本如星月那般耀眼璀璨,都是那些贱人。 她缓缓下令,“改立世子的折子你先压下,过几日等老身只要见了太后,定有办法。” 第513章 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厉声质问眼前垂着头的中年男人,“岂有此理,舞娘的身份为何会被宋惜惜探查出来?是不是那贱人自己去跟宋惜惜的人说的?” 那人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却略显沧桑,他听得大长公主这样说,连忙摇头,“不可能,青舞绝不可能会主动去跟宋惜惜说,而且青舞一直那么听您的话,您叫她做什么,她从不敢违背。” “谅她也不敢。”大长公主眼底充满戾气,“她娘还在公主府地牢里关着呢,想让她出来,她就最好乖乖听话。” “是的,她一定听话。” 大长公主冷冷地看着眼前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你去找她问问,还有,你叮嘱其他的人,让她们尾巴都夹紧一点,别被人知道了身份,本宫猜测那宋惜惜也只是得知了她一人的身份便往外嚷嚷,想着这样让本宫投鼠忌器,自乱阵脚,本宫不会上她的当。” “好,知道了,我会去同她们说的。” 大长公主见他没别的二句话可以说,只一味紧张他的女儿们,眸光不禁更冷了下来,淡声说:“滚出去!” “是!”顾驸马转身出去,他高大的身影在这些年的倾轧之下,也微微地驼了。 大长公主盯着他的背影,想起那个同他有几分相似的人,心底死水微澜地动了动,可随即是滔天恨意翻滚而上。 当年她以公主之尊求嫁,他却不屑一顾,宁可选择什么都不如她的萧凤儿。 她在他们婚礼那日诅咒,他们绝子绝孙,不得好死。 后来,萧凤儿一个一个地生,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好恨啊,他们不仅没有应了她的诅咒,反而恩爱无比,堂堂镇北侯,连个侧室妾侍通房都没有。 恨了那么多年,她知道自己始终忘记不了那个蓦然闯入她心底,搅乱了她整个少女时期的男人。 到他战死的消息传来,她放肆地笑了,又放肆地哭了。 他死得好啊,但为什么死的不是萧凤儿? 也好在,萧凤儿生的儿子都跟着死了,萧凤儿会伤心死的,果然,她哭得一双眼睛都瞎了。 再后来,满门覆灭,真是大快人心。 贱人就是会有报应的。 可那个人到死,大概都不会有片刻想起过她,而她午夜梦回,都是初见他的那一瞬,她满目惊艳,羞红了脸。 得不到的更刻骨铭心。 她把杯子掷于地上,发出砰的碎裂声。 看着碎裂的瓷片,她眼底充满恨意,父皇当初若能同意让她嫁给宋怀安,那么她今日绝不会因恨极了父皇,而对先帝和当今有半点谋逆之心。 父皇啊父皇,您可知,您害了女儿一辈子! 芙蓉巷。 一扇角门打开,侍女迎了顾驸马进去,道:“驸马爷放心,梁绍今日回了承恩伯府,起码要今晚才回来。” 顾驸马嗯了一声,“领我去见她吧。” 芙蓉巷的宅子,是承恩伯府的产业,是梁老夫人安排梁绍和烟柳住在此处。 今日,梁老夫人派人把梁绍叫了回去,失去世子身份的梁绍,开始慌了,尤其听得有人上折子要从登科录上把他的名字划去,他更是担心,惊慌担心之下,他必定是要回府去找祖母出面。 父女两人在花厅里见面,烟柳……顾青舞站起来福身,“见过驸马爷。” 顾驸马望着女儿低垂的头,轻叹一声,“我是你父亲,这里没别的人,叫父亲就行了。” 顾青舞抬起头,“是,父亲!” 顾驸马扬袍坐下,“你是如何被知晓了身份的?你嫡母很生气,叫我来问问你,问问你可有私下同那宋惜惜来往。” 第514章 顾青舞的眉眼冷清,总是暗含了一抹冷嘲,便是对着父亲也是如此。 她道:“女儿是到承恩伯府做妾的,怎么可能接触私下到北冥王妃?公主嫡母若信不过女儿,大可以赐女儿一杯毒酒。” 顾驸马蹙眉,“你胡说什么?一杯毒酒赐了你,还何必花费这么多银子培养你?你不要忘记自己的任务,你娘亲还在她的手中。” 顾青舞眼底更是嘲弄,透着寒心,“父亲若真这般喜欢我娘亲,为何您不敢反抗她,却叫女儿任人糟践,换取娘亲得以陪在您的身边?” 顾驸马脸色不虞,“你把承恩伯府搅得里外不宁,你嫡母是高兴的,只是泄露了身份,她有些不高兴而已,你妹妹已经出发了,她会在路上遇到北冥王,你妹妹容色绝丽又是北冥王所喜的学武女子,北冥王应该会对她另眼相看,她只要进了北冥王府,那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希望妹妹能成功杀死宋惜惜。”顾青舞眼底闪过狠意。 宋怀安是她悲剧的来源,是她所有姐妹悲剧的来源,宋怀安死了,但是宋惜惜还活着。 顾驸马静默不言,眼神里各种复杂的情绪闪过,最终,他缓缓地叹了口气,“你妹妹武功不如宋惜惜,只能入府之后伺机下毒谋害,可一旦被识穿,你妹妹的命也没了。” “只要她得宠,就不会死。”顾青舞嘲弄地笑着,“北冥王和宋惜惜本就没什么感情,嫡母不是说了嘛,他们只是联姻,宋家需要北冥王才能支撑得起国公府的门面,北冥王没了兵权,需要宋惜惜军功辅助,宋惜惜如今还挂着玄甲军副指挥使的头衔,虽只是虚职,可她若真要回玄甲军指挥营,估计听她的人还是挺多的。” 顾驸马蹙眉,下意识地想回避这些问题,“这和我们无关,其实你妹妹去接近北冥王,父亲是反对的,太危险了。” “你反对有用吗?”顾青舞就差把窝囊废三个字说出来了,她眼底的厌恶和轻蔑,是丝毫都没有掩饰。 顾驸马鬓边已经染了白霜,他看着女儿,不怪他们怨恨,他生了她们,却被公主用来当工具。 而他自己本身也只是工具罢了。 “父亲反抗过。”他的声音小若蚊蝇,充斥着气弱心虚,“但父亲无能为力。” 顾青舞面无表情,“行了,说那些没用的,还不如不说,接下来嫡母有什么安排,我需要做什么?” “承恩伯府已经毁了,梁绍可弃,你想个法子进平西伯府,这平西伯王彪如今只有一房妾侍,但他在外领兵,你根本接触不到他,只能向平西伯的胞弟下手。” 他取出一张纸,纸上写了平西伯胞弟王铿的一些资料。 顾青舞两指捻了过来,一张纸能把他的事情写完,可见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她真是厌烦了这些没用的废物,她情愿像妹妹一样,去接近北冥王这样的大人物,这样真正有能耐有本事的人才值得她花费心思。 本以为梁绍这个探花郎多少会有些出息,没想也是个被宠坏的绣花枕头,连是非黑白都辨别不清,真真让人失望透顶。 “梁绍那边,你可以断得利落吗?” 顾青舞神色淡漠,“他虽为我赎身,但我连妾礼都没行过,身契我也拿回来了,请嫡母帮我改回良籍便可,至于与他断了,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如今失去了世子之位,慌得不行,如果我离去能使得他回承恩伯府重新经营,他哪怕嘴上说不愿意,心里也是愿意的。” “那就好!”顾驸马也没什么话说了,只依旧还不走,想了想,“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娘亲?” “不必了!”顾青舞淡淡地说,“她跟在您身边享福就行了。” 顾驸马想说她一点都没有享福,她在地牢关着呢,但话到了唇边,又滚了回去。 第515章 梁绍被叫回承恩伯府,他还在摆高姿态,说他没有错,皇上训斥他,褫夺他世子之位是皇上不智。 年轻人,恃才傲物,众人皆醉我独醒,瞧不起一众俗人,哪怕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人,他也瞧不上。 承恩伯见他如此冥顽不宁,气得打了他一记耳光,怒道:“你立马滚回去给郡主道歉请罪,还有你若再敢对当今有任何不满宣诸于口,就给我滚蛋,以后也别想踏入承恩伯府一步,连同芙蓉巷都一并收回。” 梁绍回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世子之位没了,嘴硬说几句话之后,如果家人都顺着他,那他就顺势服个软,然后带着烟柳回来。 但是,回家之后谁都没顺着他,就连一贯宠爱他的祖母都不吭声了,如今又被打了一巴掌强迫他去跟郡主道歉,反而是把他一身的反骨打了出来。 他捂住脸,梗着脖子怒声吼道:“行,都收回去,要我跟她道歉,不可能,是她善妒不容烟柳,害得烟柳摔伤,还跟她表姐告状,让北冥王府的人来找我们承恩伯府的麻烦,你们真的心服口服吗?还是被强权压迫着不得不屈服?你们膝盖软是你们的事,但要我同你们一般没有骨气,绝无可能。” “逆子,你是要害死全家吗?”承恩伯气得浑身颤抖,在场的叔伯兄弟也纷纷指责。 “绍哥儿,这本就是你的错,你不能怪人家登门要说法。” “这不是畏惧强权,这是知错能改。” “是啊,你读圣贤书的,怎不分是非黑白呢?你宠妾灭妻本就是不对,如今改邪归正大家还愿意接受你……” 梁绍打断他们的话,冷冷地道:“都给我闭嘴,我不需要你们接受,一群庸俗无能之辈,还在这里对我指指点点,你们是瞧不上烟柳的身份,但那日你们也听到了,她是大长公主的庶女,如果大长公主来认回她,你们是不是又要巴结她了?说到底,你们全部不过都是势利眼。” 梁老夫人看着自己宠出来的孙子,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她真的是伤透了心,想起承恩伯府的爵位,她态度也强势起来,“别的不说,你去给郡主道歉,让她原谅你,就算你什么都不顾不念,好歹念着她腹中怀着你的孩子,而且你亲手推她,这事没人能冤枉你。” 梁绍听一贯宠爱他的祖母也这样说,心当下灰了大半,他冷笑了两声,“说到底,是要叫我屈服,行,我给她道歉,如果她受得起,我给她跪下,你们满意了吗?” “你……”梁老夫人气得差点犯了心梗,“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非得要气死祖母是不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她是你的娘子,便是郡主之尊,你也不必跪她,你只要真心实意去认个错,郡主爱着你自然也会原谅你的,你拿出个诚恳态度……” 老夫人的话没说完,梁绍便已经转身往后院奔去。 承恩伯夫人尖叫一声,“快,派人跟着他,不知道又要抽什么疯发什么颠了。” 澜儿刚喝了安胎药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听得外头吵闹的声音响起。 她听出是梁绍和石锁在吵,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来做什么? “小金,外边什么事啊?”她唤了一声,在帘子边上站着的侍女小金急忙回头走过来。 “郡主,您醒了?”小金过来掀起帐幔,道:“是郡马爷怒气冲冲地来,石锁姑娘和箩姑娘正在阻止他。” 第516章 澜儿道:“扶我坐起来,让他进来吧,且看他要如何。” “郡主,还让他来啊?”小金想起他推姑娘撞桌子,气得很,也十分担忧。 澜儿道:“不怕,叫石锁师姐和箩师姐在一旁看着,他碰不了我。” 对这个人,她已经死心了,但有什么要说当面说个清楚明白。 小金只得把她扶起来坐着,往她后背塞了个软垫,“如何您也不能下床,大夫说了您不能下床走动。” “知道了!”澜儿苍白的面容,木然得没什么情绪。 自从母妃说了不许她和离之后,她终日也是这样恹恹地躺着,莫说不知道将来如何,就是明日如何她也不知道的。 但今日他怒气冲冲地来,她倒是一下子有了些力量,她想做点什么,或者想说点什么。 至少,她不能辜负表姐这样为她。 脚步声急促想起,他大步奔入,但石锁师姐和箩筐师姐左右跟着,到了床边,两人便拦下不许他再靠近。 澜儿抬起头,与他凶恶怨怼的眸子碰上,还不等开口,他便先恶狠狠地道:“要我来给你道歉赔罪是吗?行,我给你赔罪道歉,那日是我不对,是我推了你,我跟你道歉了,对不起。” 澜儿拢了一下被褥,没做声,这话没说完,她不接。 梁绍上前一步,但随即被石锁师姐给拦了,他冷冷地瞪了石锁师姐一眼,继续道:“我现在给你道歉了,但你那日害得烟柳跌下石阶,你也该跟她道歉,你起来,跟我去找她道歉。” 澜儿眼圈红着,却是忽地笑了,“跟她道歉?” 梁绍冷眼瞪着,“我给你道歉了,你不跟她道歉,你是金贵些吗?你又想学你那表姐仗势欺人是不是?” 他想越过石锁师姐伸手去拉澜儿,石锁师姐一巴掌扇在他的手背上,厉声道:“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 梁绍挨了一下,回头一脚踢在桌子上,气得眼冒金星,“看吧,你们就是这样的人,你们仗势欺人,欺人太甚,你这位永安郡主威风得很,连你屋中的奴才都是势利眼,连我都不当回事。” 石锁气得想再给他两巴掌,但是她看向了澜儿,心里着急得很,你长了张嘴你倒是说话啊,你又红眼眶,你红眼眶有什么用的? 箩师姐也是见她不说话,直接想把梁绍架出去,澜儿却忽然开口了,“第一,我不接受你道歉。” 她抬起头,眼底盈满了泪水,全身有些微颤但看得出努力控制着愤怒,试图用最冷静的语气说,可声音总归是有颤抖,“你的道歉不诚恳,但即便诚恳,你对我所做的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算数的,所以,我既不认可你道歉的态度,也不接受你的道歉,更不原谅你。” “你不接受?呵!”梁绍觉得真是好笑极了,盯着她那张纤瘦苍白的脸,正要指责她的狭隘,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却没有说过道歉了对方一定要接受,他只能是冷笑着道:“呵,你凭什么不接受?你凭什么?” 澜儿的声音大了一些,语气也冷了些,声线不再颤抖,“凭你宠妾灭妻,凭你嚣张狂妄,凭你目中无人,凭你辜负正妻,凭你不配为父,凭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君子却净是小人行径。” 第517章 梁绍恼羞成怒,“我这般不堪,你还上赶着?当初你我的婚事,都是你一厢情愿,我不过是迫于王府的势力……” “你闭嘴。”澜儿眼眶红得很,嘴唇再度颤抖起来,说起婚事她真的羞愧难当又委屈万分,“我当初确实心仪你,可你也说过心仪我,这才成就了你我这段孽缘,我淮王府若有什么势力,你怎敢欺我至此?” 她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纵然已经忍得很努力,可她本性懦弱,说出这番话来,情绪已经压不住,泪水自然也就压不住了。 她瘦得这样厉害,忍着眼泪却忍不住泪崩的样子,倒是让梁绍心里涌起了一丝廉价的愧疚。 但是,这份愧疚很快就没了,他承诺过要对烟柳一心一意,不可对别的女子有任何动心或怜悯。 他冷冷地道:“我欺你?怎不说你欺她?你现在好好地住在承恩伯府,烟柳却要随我住在芙蓉巷,不,芙蓉巷他们也说要收回,我世子之位更被褫夺,我同烟柳如此凄惨,也因你不容她,叫你表姐来把事情闹大,才会有御史参我。” “你……”澜儿气得胸口起伏,但她一激动刚才那点镇定全没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伸手把身后的枕头朝他扔过去,“你混蛋!” 枕头甚至都没扔中他。 梁绍冷道:“我已经道歉,不接受是你的事。” 他说完便要转身走,但箩师姐提着他的后领子,他这一走领子被揪着原地转了个圈,差点摔倒。 箩师姐严肃地道:“我可以说话吗?” 梁绍一脸嫌弃,“你凭什么……” 左勾拳如疾风一般朝梁绍的脸上打了过去,梁绍只觉得耳边嗡了一声,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口中腥甜,吐了嘴里的血,怒火瞬间涨满胸间,正欲大吼,却见箩师姐对着他鞠躬,严肃道:“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她道歉之后把梁绍提起来,让他站着,脸色依旧严肃,“你原谅吗?” “原谅?本世子要杀了你。”梁绍目眦欲裂。 “你还要杀我,那她凭什么原谅你?滚吧你,孩子有你这么个爹都不愿意投胎来!”箩师姐把他提出去扔在了廊下,回来啪地把门关上。 梁绍被丢在石阶下,承恩伯夫人叫过来的侍女小厮急忙把他扶了起来。 梁绍推开那侍女,恶狠狠地道:“你别碰本世子,滚!” 两次被她身边的侍女打,梁绍觉得丢脸至极,头也不回地离府而去。 不是叫他来道歉吗?他道歉了,他们恼怒是一时的,祖母必定舍不得他,到时候还得让他回来。 澜儿使劲地擦着眼泪,哽声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吵架都不会,连骂他的词汇都不够。” 石锁师姐安慰道:“不,你这一次很有用,你骂了,还跟他争辩了,虽然差了点力度,但是有进步啊,你以前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才叫人着急呢。” 箩筐师姐也说:“对,这一次很好,你这段日子练练,回头我提溜他过来,让你再骂一次,一定会有更大的进步。” 小金也擦着眼泪道:“郡主,您这一次真的很争气了。” 澜儿惨然道:“连小金你都说我争气,可见我往日懦弱到什么地步。” 第518章 梁绍回到芙蓉巷,先去漱口把嘴里的血腥吐了个干净。 他不能叫烟柳担心。 芙蓉巷里伺候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在厨房,另外一个如今大概在伺候着烟柳。 他自己在茶水屋里用凉了的茶水漱口,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痛,口腔左边像是裂开了一般,疼得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把泪水逼回去。 谢澜她好狠的心,三番四次叫人毒打夫君,他当初真是瞎了眼,被她温婉柔和的性情欺骗了,殊不知竟是如此的善妒。 她那个表姐北冥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挨了打,祖母和父亲肯定知道,那他愤然而去也有了借口,回头来请的话,他不能再轻易回去的。 “小柏,拿手巾过来……” 他叫了一声才想起小柏在承恩伯府没跟着过来,他身契在母亲手中,母亲不许他来。 这些年锦衣玉食的贵家哥儿生活使得他觉得自己如今无比的狼狈凄惨。 想起初中探花郎,又娶了郡主为妻成为郡马爷,虽是刚入仕途,但人人都说他前途无可限量,那会儿多风光啊。 只那会儿多风光如今便多凄凉。 漱口之后,又把脸擦拭干净他才朝月息居而去。 进门却见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烟柳背对着她,但穿戴整齐,钗环插在发髻上,身上所穿的是给她赎身的时候那一身杏子黄绣花百褶裙。 “烟柳!”梁绍唤了一声,从身后抱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是谁的包袱?” 顾青舞慢慢地推开他,面容不再如往日那般温柔妩媚,仿佛是笼了一层冰霜,“我不叫烟柳,我叫顾青舞。” 梁绍的手忽然落空,怔了怔,“但对我来说,顾青舞和烟柳都是一样的。” 顾青舞站起来,眸色冰冷,“随便吧。” 梁绍心头一慌,“烟柳,你怎么了?” 顾青舞拿起包袱,语气淡漠,“等你回来,是为了和你告别,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梁绍如遭雷劈,肿起来的脸僵住了,“你说什么?” 顾青舞望着他,以往含情脉脉的眸子,如今已是寒冰玉碎,“我说,我们之间缘尽于此。” “为什么?”他慌得嘴唇一哆嗦,猛地伸手拉住顾青舞,“是不是承恩伯府的人来过?是不是郡主身边的人来过?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是?他们逼迫你离开我,对不对?”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把顾青舞抱在怀中,“你不用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绝对不会不要你的。” 顾青舞翻了翻白眼,真是连装都懒得跟他装了,“是我不要你,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丢了官,没了世子之位,以后也不能承爵,空有探花郎的功名却毫无用处,宠妾灭妻的名声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你就是想找个夫子来当当,人家都嫌你德行有亏。” 梁绍大受打击,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变得冰冷陌生的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搅碎了,“可我这样是为了谁啊?我全是为了你。” “所以呢?我要领受感恩吗?”顾青舞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今日我离开,本可以跟你说是受了承恩伯府或者是永安郡主甚至是北冥王妃的威逼,可我不屑,你出身爵府,且有爵位可继承,但你终日愤世嫉俗,说权势压人,你享受着权势又鞭笞权势,真虚伪,你若真只是个平头百姓,看你敢不敢这般胡说?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这种人我瞧不起,以后别来找我!” 说完,顾青舞大步而出。 梁绍追了出去,额头青筋突显,“你说你爱我。” 顾青舞头也不回,“骗你的,废物!” 心爱之人的一句废物彻底击溃了梁绍,他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上。 第519章 他被下人救醒之后,呆坐在院子里,心像是被挖空了一般,任谁叫都不管不听。 芙蓉巷外,有顾驸马的人一直在盯着,回去禀报给顾驸马听之后,顾驸马皱起眉头,“青舞不是说与他好好断了么?罢了,横竖是个不中用的,反正如今承恩伯府名声已经烂臭,不管他便是。” 梁绍就这样在芙蓉巷里不吃不喝了两日,顾青舞的离开对他打击不是最大的,对他打击最大的是她临走的时候说的那番话。 他心比天高,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郎,得京城不少名媛爱慕。 他自认为自己是天才,来到这世上是与众不同的,因此他标新立异,在一众凡夫俗子中脱颖而出,甚至,成为万民敬仰的精神榜样。 哪怕为了烟柳失去官身,他依旧不曾怕过,因为这恰好证明他与世俗的不同,他冲破桎梏,与红楼清倌相爱,虽一时会被人诋毁谩骂,可来日史书记载他这位探花郎,后人阅之亦会敬佩他与烟柳无畏世俗的爱情。 直到失去世子之位,他开始有些心慌了。 因为他很清楚即便当不了官,入不了仕,他日后也可以继承爵位,当他的勋贵继续痛斥别的勋贵,他这一生依旧富足显贵。 芙蓉巷的事情,也由红筱传给了沈万紫,沈万紫再告诉宋惜惜,石锁师姐前两天也来过,知晓了澜儿同梁绍争吵一场。 宋惜惜让石锁师姐慢慢地引导澜儿,说她是郡主的身份,自己立起来的话,整个承恩伯府都要看她的脸色,更不要说梁绍了。 当夫妻之间如果没了情分,那就讲实力,横竖,娘家不同意,澜儿也不会走和离这条路。 旬中,一大早庄子和店铺的管事在外头排着队,等着给王妃回话。 宋惜惜一一问话之后,已经到晌午了,留他们用了膳,再叫他们回去。 执掌中馈之后,她的事情也多,好在整个王府之前在于先生和路总管的管理之下,十分妥帖也没有什么需要大肆收拾的。 翌日是齐家下大定的日子,齐六公子随母亲和族中长辈们一同来的。 齐六公子乃三房所出,名焕,字谦和,他的母亲齐三夫人出身不高,但性情敦厚。 至于齐六的父亲因少时伤了脑子,如今智力同那七八岁的孩子无异,因此今日并未有跟着一同来。 慧太妃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齐家人,但原先着实对齐六不大满意,如今见他也算玉树临风,行为得体,问答如流,不若坊间所传言的只会嬉戏玩乐。 加上宋惜惜早就同她说过,驸马爷反正不能入朝为高官,不用拼那仕途,只要是个品德端正,懂得知冷知热对,公主好的人便行了。 再者,两人也是互相心仪的,往后这日子一定能过得好。 所以,她今日也用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看了齐六很久,越看就觉得这孩子还行。 至于三夫人也是好相与的,说话温柔,眸光浑没半点锐意,又想起她并不嫌弃齐六的父亲是个孩子智商,夫妻两人十分恩爱,但凡夫妻恩爱,滋养出来的孩子就坏不到哪里去。 所以,下过大定之后,太妃的心也就定了,瞧着是不错的亲事,至于其他人好不好相与那不打紧的,反正以后他们小夫妻是住在公主府。 沈万紫这边也按照萍无踪的指示,在京城设立一个驻点。 萍无踪把红筱,青棱,绯云,粉挽给了她,这几个人都是萍无踪手下轻功比较厉害的探子,而且擅长伪装。 除了这几个,还有几名连沈万紫都不知道的,她们是听红筱的指使,有时候可能只是路人,有时候潜入勋贵内宅做一名侍女,有时候在京城各处摆个摊子等等。 第520章 这日红筱禀报,说有几名形迹可疑的人进了京城,入住了隆兴客栈。 之所以说他们形迹可疑,是他们身上有很重的杀戮气息,这种杀戮气息与一般的武林江湖人是有很大分别的。 探子对这种近乎嗜血的气息十分敏感,所以他们入京之后,便由探子队伍交替跟踪,看到他们进了隆兴客栈,之后办了入住便不再出来,这才回禀。 沈万紫听了禀报之后便去找宋惜惜。 宋惜惜听了之后,皱起了眉头。 京城是商朝最繁华最昌盛的地方,来往客商不少,武林中人也没少进出京城。 “杀戮过重的人,身上往往带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这是红筱说的,她说这几个人很有可疑,会不会想行刺皇上?”沈万紫问道。 宋惜惜想了想,摇头,“行刺皇上,必定是要在皇上出宫的时候,入宫行刺是最愚蠢的,而且他们只有几个人,入宫行刺定然不行,除非皇宫里头有内应。” “要不要找毕铭,让他查一下皇宫里的禁军?” “不。”宋惜惜压压手,看着外头黑压压的天空,夏日多雨,京城虽地处偏北,入了夏之后,雨水也多了起来。 她想起了西京新太子的事,“红筱有没有说过他们不像是商国人?或者他们像西京人?” “能顺利入京,定然是商国人啊。” “不一定,他们如果在商国混迹多时,要拿一张过所入京也不难。” “你怀疑是西京人?”沈万紫问道。 宋惜惜道:“有点儿怀疑,但也怀疑是燕王派人入京,但燕王派人入京做什么呢?如果是西京人,那么我猜测是朝易昉而去的,为死去的西京太子报仇,燕王的话,我还真猜不出来。” 沈万紫道:“嗯,也可能是我们杞人忧天,过多敏感,兴许就是几个江湖汉进京谋生。” 宋惜惜不存这样的侥幸,道:“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报。” “放心,盯着呢。”沈万紫喝了口茶,杏眼睁大,“要下雨了,明日瑞儿上鸣鹿书院,希望明日别下雨才好。” “嗯。”宋惜惜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心里想着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猜测他们的目的。 会否是西京探子? 这几个字她没办法对沈万紫说出口,事实上,西京探子四个字对她来说就等同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她的心脏。 苏兰基曾经说过,当初在商国的西京探子除了被当场杀死那些,逃回去的也被他处理了。 苏兰基说的话应该可信。 她想了一会儿,对沈万紫道:“紫紫,你去打听一下,战北望最近当值的情况。” “不用问,十日换值,这两天是白日当值,二十换值夜。” “值夜。”宋惜惜轻声道,“他换值这日,盯着点儿隆兴客栈。” “你还是觉冲易昉去的?”沈万紫不这么想,“冲着易昉的话,用得着这么多人吗?易昉武功也不高啊。” 宋惜惜道:“咱们同她一起上过战场,我也跟她比试过,才知道她武功如何,但在这之前,她是商国第一女将,名声在外,有人高估她也不定。” “好吧。”沈万紫说起这个人还是觉得有些晦气的,“咱恨不得她死,却又不能让她死。” “不能让她死。”宋惜惜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脑子像是被闪电劈了一下,倏然亮堂起来。 “不对,不对,不可能是西京新太子派来的人,西京太子的目的,不可能只杀易昉,我们要保着易昉的命为的就是他秋后算账,如果他派人杀了易昉,他就不能再借鹿奔儿城的事跟我国讨价还价,他不会这么愚蠢。” 第521章 沈万紫看着她,“那……不是冲易昉来的?那是不是冲北冥王府?” “不知道。”宋惜惜一时没分析出来,毕竟只有几个杀戮甚重的人进京,没有别的信息,“我得让棍儿加强王府的防御,明日我送瑞儿去书院,叫棍儿带人在外头守几日,直到那些人离开。” 不管如何,小心为上,现在谢如墨和于先生都不在府中,凡事多做一步,宁可做多余也不能心存侥幸。 当天,棍儿便开始布防起来,五百府兵在天子脚下,虽叫皇上忌惮些,可实际的用处真的很大。 像如今布防起来就十分轻易,三个时辰轮值一班,人手也是完全足够的。 因京城晚上没有宵禁,所以,棍儿晚上自己亲自坐镇,毕竟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时,大白天几个人硬闯王府的可能性太低。 翌日一早,马车备好,宋惜惜和沈万紫牵着瑞儿出门。 瑞儿第一天上书院,嘴上说不紧张,但看得出有点小紧张。 梳着总角,总角用青色绸带绑紧,身上也穿青色衣裳,显得干净整洁,有点小儒雅。 书童是国公府陈福物色的,正是陈福堂兄的小孙子,因是小年夜那天出生的,所以叫陈小年,恰好与瑞儿同岁。 陈小年背了个书袋,笔墨纸砚都在里头了。 瑞儿走路还有一点儿不自然,可他不担心被人耻笑,他也不是没听过嘲笑和谩骂,当乞丐的日子经历的事情,使得他内心十分强大。 沈万紫看着天色阴沉的样子,道:“要下雨了,快一些,去晚了书院门口该要被马车堵死了。” 宋惜惜还站在马车旁边四处瞧了瞧,没发现什么情况便提着裙摆上了马车,“有雨伞吧?” “有,带了。”沈万紫清点着东西,“食盒也带了,话本也带了,咱们可以在书院门口等他下课时看话本。” 宋惜惜对车夫道:“行,走吧!” 马车宽敞,甚是舒服,只是即将要到书院的时候,便下起了雨,幸好下得不大,倒是不耽误的。 他们是提前出门的,所以到书院之后并没有堵塞,偌大的书院门口几辆马车。 宋惜惜撑着伞先下马车,再把瑞儿抱下来,书童陈小年则是自己跳了下去,这年纪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 雨势大了些,沈万紫从马车上再扔了一把雨伞下来,“别淋着雨,可没带衣裳换呢。” “知道了,沈姑姑。”瑞儿大声应道。 “乖瑞儿!”沈万紫笑着,冲他挥挥手,“去吧,沈姑姑和你小姑姑会在这附近等你下课。” 陈小年撑着雨伞,挽着瑞儿的手小跑着进了书院的大门,宋惜惜喊了声,“别跑太快,注意脚滑。” 她刚喊完,便听得“啪嗒”一声,像是有人摔倒在地上。 宋惜惜循声看过去,只见后面一辆马车前不远,一名身穿素白衣裳的夫人仰天摔在地上,侍女急忙搀扶她起来,但因一手撑伞一手用力,使力不当,脚下打滑,竟也扑在了夫人的身上,夫人发出了沉闷的痛叫声。 车夫跑了过来,但是他是男人不好搀扶,只能把自己的衣摆递过去给侍女,让侍女拽着他的衣摆站起来,可她压着夫人双脚不好用力,蹬了几下也没起来,反而把夫人压得更惨了。 宋惜惜小跑过去,一手拽起侍女,让她站稳之后,再俯身去把那位夫人搀扶起来。 第522章 夫人一张脸惨白,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裳,这般狼狈模样显然不想让人看见,便用袖子遮住了脸低低对宋惜惜道了句:“多谢,多谢了。” “不言谢,夫人摔得要紧吗?”宋惜惜问道。 “不大……哎呀!”她挪了挪脚,左脚传来一阵锐痛,她忍不住叫了声。 “怕是崴脚了。”宋惜惜扶了她一下,那侍女见状也急忙过来搀扶,但侍女的手掌满是血,应该是方才摔倒的时候,双手撑地被地上粗粝的砂子划伤了。 宋惜惜蹙眉道:“我的马车就在前面,马车上有药和药膏贴,要不你们随我过去,我在马车上给你们处理处理。” 夫人道:“这……这会不会太麻烦?还不知道夫人是?” 宋惜惜道:“二夫人,我叫宋惜惜,我们见过的。” 眼前这位夫人,便是那日在金京楼想帮王清如解围的李婧。 宋惜惜从梅山回来之后,曾随同母亲去宣平侯府拜访过,也见过她一面。 听得宋惜惜三个字,李婧放下遮脸的袖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原来是王妃,妾失态了。” “二夫人,到我马车上整理整理,后面有几辆马车来了。”宋惜惜道。 “好,好,给您添麻烦了。”李婧知道自己的身份,守寡之人最怕是非,若被人见了她这副狼狈模样,不定要议论些什么的。 沈万紫也跑了过来,同惜惜一起搀扶李婧过去,沈万紫直接把她抱上了马车,李婧羞得满脸通红,“这,这真是不好意思,给们添麻烦了。” 侍女也被宋惜惜搀扶着上了马车,因着今日出来没带宝珠她们,所以马车坐四个人也不显得逼仄。 沈万紫也认出她来了,但不提起那日金京楼的事情,倒是李婧看到她,便认得了,因为那日沈万紫就在门口翘着双手看热闹,她那张明艳的脸叫人瞧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李婧想起那日的事情,甚是尴尬,因沈万紫亲眼目睹,怕有什么闲话传出去,便此地无银地解释了一下,“那日,我着实是瞧上了那副红宝石赤金头面的……” 沈万紫笑道:“我也瞧上了,可惜被战夫人买走了。” 李婧讪笑着,她话说出口已经后悔了,不该提那日的事,免得惹了是非。 沈万紫和宋惜惜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李婧应是许久不曾出来应酬社交了,否则不会想着那日金京楼的事。 沈万紫给侍女擦拭了血迹,给她上药。 宋惜惜则不顾李婧的各种不好意思,解开了她的鞋袜,只见脚踝处肿起了,她道:“夫人轻轻转动一下脚踝,看疼不疼?” 李婧按照她说的轻轻转动了下,嘴里发出嘶声,“疼。” “希望不是裂骨了。”宋惜惜拿出丹神医给的药膏帮她贴上,“这药贴是药王堂的,对止痛颇有效果,但因为止痛效果好,反而会忽视伤情,所以夫人回去之后还是要请大夫看看。” “有劳王妃了,真是太感谢,也太不好意思了。”李婧显得很是内向,说话都不敢大声,道谢和不好意思总是挂在嘴边。 宋惜惜道:“二夫人不必这般客气,你我原是旧识,就莫要这般生疏。” 一句旧识,李婧眼眶红了红,忙别过脸去,手攥住了手绢,“这会儿人越来越多,能否等人少了些,妾再回自己的马车去?” “可以,我们是要等到下课的。”宋惜惜看了她一眼,掀开帘子吩咐车夫,“把马车驶远一点。” 第523章 马车停在了鸣鹿书院的北角处,宣平侯府的马车则在后面跟着过来,免得造成马车堵塞。 雨势渐渐大了,人也越来越多,李婧的脚受伤更不好这个时候下去回自己的马车,只能等送孩子来书院的马车渐渐散去,她才好下来。 “二夫人是送哥儿上学?”宋惜惜知道她收养了个儿子,但不知道有多大了。 “是啊,他第一天上学,妾送送他。”说起儿子,李婧脸上才泛起了一丝笑意,也显得自然了很多。 “多大了啊?叫的什么名?” 李婧说:“七岁了,叫张卫国。” 沈万紫笑着道:“一听这名字,便知道是将门之后。” 李婧神色有片刻的恍惚,眼底的苦涩来不及收回,轻轻地道:“妾的夫君曾给未来孩子起名,若是哥儿,便在卫国安邦里挑。” “原来如此!”沈万紫不敢再说这个话题,她看起来眼眶好红,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侍女的手伤了,我来给你整理一下发髻吧。” “使不得,使不得的。”李婧连忙摆手。 但沈万紫已经开始理她的头发了,还笑着说:“别看我粗粗咧咧的,但我梳发的手艺可好了。” 李婧阻止不得,只能又开始说不好意思了。 宋惜惜为了缓解她的情绪,跟她拉起了家常,“我今日也是送侄儿上学,他和你家卫国一样,都是第一天上书院。” 鸣鹿书院每年招生的名额不多,新生应也是分到一起的。 “是宋瑞吧?”李婧知道瑞儿的事情,她笑容微微绽开,“真好。” 宋惜惜听出她这句真好的意思,是宋家有了一点后。 她看着李婧依旧年轻却死气沉沉的脸,道:“嗯,一切都会好的,过去的就过去,活着的人也要好好活着。” 李婧微微地点了点头,很是落寞的样子。 雨声越来越大,书院门口的喧闹声传来,伴随着吆喝声,显然是已经堵住了路口。 即便是李婧的马车,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沈万紫帮她整理着头发,却发现她掉了一只耳环,道:“你掉了一只耳环,应该是方才摔倒的时候掉的。” 李婧啊了一声,脸色大变,忙伸手摸着两只耳垂,发现果真掉了左边的一只,她急忙便掀开帘子,“我要下去找着。” 侍女道:“夫人,您别下去,奴婢下去找找看。” 沈万紫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后边,道:“这会儿车多人多的,你方才摔倒的地方也被马车碾过了,你这耳环又是挺大的珍珠,可能会被人捡去。” 许多马车不是主家亲自送孩子来,有些是下人或者车夫,如果送孩子下来的时候见到这珍珠耳环,怕是要捡了去的。 李婧却猛地双手掩面,哭着道:“不,要找回来,要找回来的,这是我夫君送我的定情信物,不能丢。” 她擦了眼泪,“不行,我要下去找,不然一会儿该叫人捡去了。” 她着急地掀开帘子,想要这样直接跳下马车去,侍女一把拉住了她,“夫人,别急啊。” 宋惜惜和沈万紫只得搀扶她下马车,撑着伞然后同她一起去找。 回到她摔倒的地方,宋惜惜和沈万紫低着头,一寸寸地扫地面,但是人多拥挤,马车又要到前面去调头,一时吆喝声响起都是叫她们让开的。 那么大的雨,人又那么多,要找一颗珍珠可太难了。 宋惜惜抬起头,刚想找李婧说等雨停了再找,却见她跪在地上拖着一只脚往前挪,双手在地上摸着,瓢泼大雨淋在她纤瘦的身上,刚整理好的发髻如今已经被大雨打乱了,像个疯妇人一般。 宋惜惜心头一酸,差点落了泪,急忙上前去把拉起来,“你上车去,我们找。” “不!”李婧哭着摇头,双手一直颤抖,隐忍又克制,但完全克制不住,“要找回来,要找回来的,那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第524章 宋惜惜叫来沈万紫,让她帮忙把李婧放在她后背,然后背着李婧飞快地回到马车上,“你在这里等着,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李婧浑身哆嗦,头发全是水,脸上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嘴唇颤抖得十分厉害,“拜托,拜托,一定要找到。” “你别下来!”宋惜惜语气重了些,“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能叫他在天之灵也不安。” 李婧掩面痛哭。 宋惜惜叫车夫看着她,然后回去继续找。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渐渐地散了,但雨还是没停,天色阴沉得有些可怕,连同宣平侯府的车夫在内,一共四人找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也没找到那一只耳环。 就在大家都要放弃的时候,宋惜惜却见书院门口边上有一点泛光,她急忙跑过去一看,竟真是她的珍珠耳环,连忙伸手捡起,只是,耳环已经损毁了,只余下一颗珍珠,吊着耳环的金线和托珠的两瓣金叶不见了。 这不是她摔倒的地方,应该是被马车碾压过,又被人踢到了这里。 宋惜惜在附近找了一下,找回了一瓣薄薄的金叶便再找不到别的了。 大家浑身湿透地回到马车上,宋惜惜双手捧着珍珠和那一瓣金叶递给李婧。 李婧伸手抓住,紧紧地攥在了手心,在马车上对着宋惜惜跪下,匍匐着身子失声痛哭。 宋惜惜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滚烫的泪水灼得宋惜惜心头发痛。 哭声渐渐地低了,她仿佛是已经习惯了压抑情绪,所以很快便调整好,擦干泪水从宋惜惜的肩膀抬起头,脸色惨白,泪水还盈在眼底,唇瓣便扬起了一朵苦笑,“我只是,只是怕像他的遗体一样,没能找回来,现在找回来就好了,多谢王妃。” 她让侍女搀扶自己下去,再跟宋惜惜道谢,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马车。 宋惜惜坐在马车上,头发湿漉漉地滴水,滴在脸上,也似乎有些滚烫。 沈万紫抱着她,“别难过,这是很多武将的宿命,你还记得咱们上南疆战场那几战,其实也死了很多弟兄。” “是,只是留下的家人该多艰难啊。”宋惜惜用手背擦了一下脸,“她一直都没走出去。” “既有定情信物,证明他们成亲之前便已经互相心仪。” “是啊。”宋惜惜喃喃地说,“所以她留在宣平侯府,守着他们曾经的家,还收养了一个儿子,取名张卫国,就像是他们原先约定好的那样。” 沈万紫叹了口气,“如果戚肆是方十一郎,如果营救成功,方十一郎回来看到的是他夫人另嫁,而那个苦苦守着的二夫人,却永远也等不回她挚爱的夫婿。” 造化弄人,世上的苦难这样多,老天爷能否开眼看看? 全身湿透的她们也只能暂且回府,换了衣裳,便叫让棍儿安排府兵去守着,顺便晚些把瑞儿接回来。 午后,两人都有些不适,毕竟在雨中淋了好久,叫了府医开了药,煎服之后两人都睡下了。 傍晚,战北望从京卫营走出来,他是来告假的,母亲自从那一日之后便病了,而战少欢一直不愿意把红宝石头面拿出来,甚至如今日日抱在身边在母亲身旁侍疾,前所未见的孝顺。 所以他打算告假几日,把家里头的事处理了,战少欢如果不愿意归还,那么就只有硬抢了。 他不能让战少欢用方十一郎的抚恤金,对他和对方十一郎都是一种侮辱。 第525章 他去买了一根赤金簪子装在盒子里,回到府中问了下人,知道战少欢在母亲屋中,他便径直朝母亲屋中而去。 战少欢果然抱着那首饰匣子在里头,见他进来,战少欢立刻站了起来,有些警觉地问道:“二哥今晚不是当值吗?怎么又回来了?” “给你!”战北望把盒子递给她,淡淡地道:“发了补助给你买的簪子。” 战少欢充满怀疑,“给我买的簪子?为什么给我买簪子?” 她抱紧了自己的首饰盒,这两日还一直叫她去退了头面,怎么这会儿还给她买簪子? “给你添妆的,也看在这几日你辛苦照顾母亲……唉,收下吧。”战北望转过身去,看着床榻上的战老夫人,“母亲,您今日觉得如何?” 战老夫人也有些讶异儿子的举动,听他问便说了句,“你妹妹照顾我,确实辛苦了,我今日身子爽利了些,明日应是能起床行走了。” “要不,如今儿子扶您起来走走吧。”战北望掀开被子,伸手去搀扶她。 战少欢见状,这才放下红宝石头面的首饰盒,拿起那盒子打开,里头果真放着一根赤金簪子。 她伸手拿起,有些分量,而且款式也好,像是金京楼的簪子。 不过,她仔细瞧了瞧,发现与金京楼的做工还是有些差别,应该是金楼的。 她有些失望了,但好歹是赤金的,收了也不亏。 当即扬起脸看着战北望,“多谢二哥。” “戴起来看好不好看。”战北望正扶着母亲站起来,道。 战少欢跑到母亲妆台上去,却听得身后传来母亲的惊呼,“老二,你这是做什么?” 战少欢猛地向后看去,只见二哥已经不扶着母亲,而是把她的红宝石头面拿在了手中,她的心瞬间吊到了嗓子眼上,“二哥,你想做什么?” 战北望淡冷地道:“你入平阳侯府为妾,戴不得这红宝石赤金头面,我帮你去退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不!”战少欢发出了狂吼声,扑了过来,“还给我。” 战北望已经轻功一起,飞跃了出去,牵了马迅速往金京楼而去。 要趁着金京楼关店之前,把东西给退了,把银子取回来。 金京楼还没关店,但已经没什么客人了,京城虽然不宵禁,但晚上也不会有贵客前来金京楼购买,所以,他们在天黑的时候,就会关门。 战北望是金京楼今天最后的一位客人。 接待他的是那日那位掌柜,听得他是来退货的,也依旧笑容可掬。 掌柜的笑容,削弱了战北望的尴尬,本以为退货还要拉扯一会,没想到金京楼没有二话,检查过红宝石头面之后,立刻便退。 三万六千八百两银子,一文钱都没扣他的,悉数奉还。 掌柜的还亲自送到门口,躬身道了句,“欢迎客官下次再光临。” 战北望回头看了一眼金京楼的金漆招牌,他想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踏入金京楼了,他仅存的那点面子,已经在这里丢尽。 他策马奔回府中,府中已经乱作一团。 战少欢知道追不上二哥,便认为是王清如逼着他退了那头面的,所以她冲到文熙居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王清如打了一记耳光。 王清如这几日帮她买了头面,花了那么多的银子还被夫君冷落,心里也有怨恨,见她进来二话不说就打人,气得一巴掌还了回去。 两人扭打在一块。 第526章 战北望回到府中的时候,侍女丫鬟们算是把她们拖开了,只是两人都狼狈不堪,披头散发,衣衫破损,脸上充斥着指甲印和巴掌印痕,真的就像是市井泼妇厮打那般。 老夫人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狠狠地瞪着王清如,“她马上便要出阁,你伤了她的脸,让她怎么见人?” 王清如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委屈得无以复加。 战北望大步进去,扶起了王清如,取出一叠银票给她,“那红宝石头面退了,这银票你拿回去。” “老二,你疯了是不是?”战老夫人气得猛站起来,“买了的首饰拿回去退,我们将军府还有面子吗?” “你给我拿回来,不退,我不退。”刚歇了一口气的战少欢扑过来,朝着他的胸口捶打,丑态百出。 战北望任由她捶打,岿然不动,脸上是冷漠的神情,这样的日子,他厌烦了,厌烦得很。 王清如怔怔地拿着银票,忘记了哭。 战少欢扑打了战北望一会儿,又扑过来想要抢王清如的银票,王清如立刻藏在身后,退后了几步,“你想做什么?” “那是你买给我的,是你自己非要买的。”战少欢声嘶力竭,语气充满了恨意。 “我后悔了。”王清如木然地说出这句话,她后悔买红宝石头面,还是后悔其他的?她自己一时摸不准自己的心意。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这个将军府,像一个烂臭了菜瓮,而她一头栽进去了。 可这门亲事,她自己做不得主,当初是穆夫人过来做媒的,这里头的缘由,母亲跟她分析过,不是不能拒绝,只是拒绝了于大哥前程无益。 而且,那个时候她着实孤独了很久,她想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像当初和十一郎那样。 她以为战北望会是十一郎那样的人,可他不是啊。 而将军府也比不上方家,方家每个人都那么好相与,婆婆陆氏拿她当亲生闺女看待,免她晨昏定省,更免她在身边伺候。 方家上下,就没有人是难相处的。 将军府上下,就没有人是好相处的。 谩骂声,叫嚣声,哭闹声不绝于耳。 她忽然厌烦得很,拿着银票转身出去,在偏厅木然地坐着。 直到戌时,战少欢的哭声才歇了下来,她靠在贵妃椅上泪水悄然滑落。 她真的好委屈,哪怕战北望过来哄一哄她,她心里都好受些。 可战北望没留在文熙居,在那对母女离开之后,悦儿过来禀报,“姑爷去了易夫人那边。” 王清如掩面痛哭,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她宁可他继续睡在书房,而不是去易昉那边。 今晚她受尽委屈,却不留在她的身边去了易昉那边,他心里可有半分她的位置? 而且,易昉毁容,没了一只耳朵,简直就是个怪物,他宁可对着一个怪物也不来她这里。 战北望坐在易昉的屋中,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他已经在书房里住了好几日,确实清净,但这样深夜的清净对他而言,是恐怖的。 因为他会不断想起他做过的一个一个错误的决定,然后,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积压,闷痛得呼吸不过来。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做错过那些决定,今晚他来易昉这里。 可当与她对面坐着,便会想起她那些残忍的做法,他胃里一阵翻滚,恶心涌上。 “你真是很厌恶我。”易昉冷冷地说,从他进门,她就一直盯着他。 从战场回来,他不会主动过来找她,除非是她大闹。 这几日府中发生什么事,易昉很清楚,她很喜欢看这种热闹,很喜欢看这些蠢人在蹦跶。 看,她什么都没做,战北望自己来了。 第527章 战北望眸色凉如水,幽幽道:“我真希望你告诉我,你在鹿奔儿城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易昉冷笑,“你嫌弃我,是因鹿奔儿城吗?不,你是嫌弃我在西蒙山上被俘,你嫌弃我被毁容,你觉得我不清白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清清白白。” 战北望摇摇头,“不,西蒙城外山上的事情,我对你只有心疼,否则我不会帮你受了板子,我不能接受的是你在鹿奔儿城做的一切。” “别自欺欺人了,好吗?”易昉依旧冷笑着,“在鹿奔儿城做的事,你真觉得我错了吗?” “你不觉得自己有错?”战北望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你还是没觉得自己有错?” 易昉没带面纱,灯光映照她阴阳两面,眼底是灼灼火焰,野心尽显,“战北望,不是只有你才想建功立业,我也想,我是本朝第一位女将,就算宋惜惜在南疆立下什么功劳,都不能取代我的位子,那都是我在鹿奔儿城拼来的,我不那样做,如何奠定我的地位?” 她拔下簪子,把灯芯挑起来一些,照得她丑陋的半边脸更狰狞,“你以为那些大将就没做过残忍的事?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没有一个心慈手软,宋怀安年纪轻轻便成为镇北侯,你真以为只靠他奋勇杀敌?不,这里头到底隐藏了多少阴暗,你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也只有你这么愚蠢,只想着用你的命去拼战功,那你就是拼到死,都成不了王彪。” 战北望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易昉把簪子插回发髻上,“你不用嘴硬,你心里很明白王彪为何能取代北冥王谢如墨,是因为他的能力吗?错了,是因为他有爵位,他有祖辈为他打下的功勋,他享受着福荫,而我也只是希望我们能加官进爵,福荫我们的子孙,只要我们成为了勋贵,我们的孩子才有希望成为宋惜惜和王彪那样,不需要自己付出多少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 战北望望着她眼底的火焰,那火焰有野心也有恨意,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没有真正了解过易昉。 他望着她,“你曾跟我说过如今女子地位太低,你看着世间一个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在内宅和家务生子里蹉跎一生,觉得很可怜很可悲,你说你想成功,是为了那些女子能提升地位,不再轻易被欺负。” 易昉反问,“有冲突吗?我想成功福荫子孙,我也希望我的成功能提升女子地位,并没有矛盾,我总不可能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我帮她们,我也要有所得到,我错了吗?” 她双手撑住桌子,逼问,“你告诉我,我这样想错了吗?我错了吗?” 咄咄逼问,战北望有瞬间的凝滞,下意识地摇头,“没错。” “既然没错,你为鹿奔儿城的事情疏远我,合理吗?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被俘,你嫌我被毁容,认为我不清白。” 战北望从她的思维里挣脱出来,“你想成功,并不代表着你杀平民是对的。” 易昉眼底很冷,“那是西京人,不是我商国百姓。” 第528章 战北望道:“就算是西京人,也是平民,我们有过不伤平民的约定,这是上位者对百姓的承诺,于两国百姓都是利好的,而你屠村,就没想过我们成凌关的百姓也有可能被屠杀吗?” 易昉呵了一声,眼神充满了嘲讽,“你身为武将,竟然问得出这样的问题,战北望,其实你不适合上战场,你心慈手软,毫无执行能力,当日若不是我,你哪来的功劳?甚至在萧大将军面前,你请兵前往鹿奔儿城烧粮仓,也是因为我在一旁极力劝说,否则你连烧粮仓的功劳都没有。” “你之所以立功,是因为我立功了,我签订了和约,你作为援军主将领了我的功劳,现在还反过来怪罪我立功?你不觉得自己卑劣可耻吗?” 她语气中的嘲讽与轻蔑,等同是把战北望的自尊丢在地上践踏。 战北望呆若木鸡,分明知道她说的是错的,但是,他不知道从何反驳。 “无话可说了吧?”易昉笑着,仿佛终于一副沉冤得雪的样子,极尽指责,“战北望,我为你付出了什么,你看得见,而你为我付出了什么?你自己说说。我当时鲜花着锦炙手可热,却愿意嫁给你当平妻,在你落魄的时候我不离不弃,你反而在和离之后又娶了王清如。” “你以为你辜负的是宋惜惜?你辜负的人是我。”她这句话语气很轻,却有莫大的不甘,泪水从脸颊上滑落,“皇上赐婚,我为我们未来谋划了一切,宋惜惜为你谋划过什么?她在你要娶我为平妻时,翻脸不认人,求了一道和离旨意丢在你的脸上带着嫁妆出府,绝情绝意,没半点夫妻恩情,你如今还这样念着她的好?” “宋惜惜为你做过什么?掌将军府中馈?给你家人送些小礼物四季衣裳?伺候母亲?可这些不都是她应该做的吗?而且那些还不是为你做的,她分内之事啊,你哪里对不起她?就因为没履行不纳妾的承诺吗?可战哥,人都有需要妥协的时候,我以女将身份嫁给你为平妻,我不是在妥协吗?为什么我可以妥协她不可以?她抓着你不守信诺大做文章,求了和离旨意让所有人都唾骂你,将军府名声扫地,你该恨她,但你为什么会觉得愧对她?” 战北望泛起了满心的苦涩,所有的事情前后串联起来,仿佛就真是她说的那么回事。 “你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先有宋惜惜,后有王清如,我都没有跟你闹过半句,依旧守在将军府等待再次立功的机会,我依旧为着我们以后打算,战哥,你当初对我的感情,莫非就真只是一时冲动吗?” 她捂住脸,眼泪湿透指缝,抽泣声十分压抑,好一会儿,哽咽地道:“你可知道,我活着的每一日都十分艰难?若是换做别的女子,遭遇过我遭遇的事,早就自尽了。” 易昉的哭声,打得他心头既茫然又难受,是啊,眼前这个人不管如何,都是他曾经喜欢过的。 他起身走过去,把她拥抱入怀,“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 “嗖”地一声,一支箭从窗口飞速飞入直朝他们而去,战北望立刻拉着易昉往后一倒,箭插入了他们身后的木屏风,是一支小箭。 小箭?近距离! 战北望站起来迅速从墙上取下一对佩剑,丢了一把给她,两人警惕对视,握住剑贴着墙而走。 易昉心脏砰砰乱跳,刺客?怎么会有刺客?会不会是西京探子?宋惜惜一家就是被西京探子屠尽的。 第529章 战北望挑起帘子,和易昉一左一右地往外出去,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而外头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等了一会儿他打开了门,再迅速躲在门后,确定没什么动静,他才猛地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血液凝固。 廊前的风灯照着台阶,台阶上倒了三具尸体,是易昉身边伺候的侍女,她们都是被一剑封喉,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 血顺着石阶而下,染得石阶一片猩红。 战北望顿时想到了宋家的灭门案,惊呼一声,“父亲母亲……” 他刚想跃出去,却被易昉拉住。 易昉脸色惨白,嘴唇都有些颤抖,“怕是,怕是冲着我来的。” 战北望马上明白了,有可能是西京探子找她复仇,而方才,她还在说自己做得对,战北望脑子瞬间清醒,那些辩解之词,太虚伪了。 易昉方才为自己分辨得有多理直气壮,如今就有多恐惧。 四道黑色的影子悄然落在了院子里,他们黑衣打扮,蒙头蒙脸,只露出一双冰冷透骨的眸子。 四个人,四把剑,剑身透着森寒,浓浓的血腥味与嗜杀的气息袭来,易昉握住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骤然之间,四把剑一同袭来,两人迅速转身进了屋中把门关起来,一人上门闩,一人去吹灯,屋中顿时一片漆黑。 两人背贴着背,横剑而立,剑芒照亮了两人锐利警觉的眸子。 战北望因回京之后进了京卫,如今更被贬为普通京卫开始轮值,不得不说轮值的锻炼很有效果,外边虽没有什么动静,但他感觉危险在窗口。 他横刀对着窗口的位置,果然只见窗户瞬间被踹开,黑影飞入,他洞察了先机,一剑扫了过去,黑衣人感知了剑气,迅速跃起,绕是如此也差点被战北望的扫中双腿。 剩余三人翻窗进来,落地几滚便很快辨别了方位,剑戟之声在房中响起,但过了三招,易昉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她心慌之下,竟丢下战北望就从窗户上飞了出去,然后直奔外院而去,嘴里大声喊着,“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战北望大怒,她疯了不成?府中那么多人,怎么可以把刺客引出去? 黑衣人并未对战北望纠缠,四个人迅速追易昉而去。 易昉的叫声惊动了将军府里的人,灯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府中的侍卫出动,有人跑出去找巡防营和衙门。 黑衣人是奔着易昉而去的,但是,易昉凭着对将军府的熟悉,东躲西藏,最后潜入了文熙居。 王清如听得吵闹声刚跑出去,就见易昉拿着剑进来,她还以为易昉要杀她,吓得连连后退,怒道:“你想做什么?” 锦儿和悦儿吓得腿软,但也拦在了易昉的面前,易昉一手推开她们直奔屋中而去,然后迅速把门关上。 文熙居的大门和窗户是宋惜惜命人做的,用了最坚固的铁木,刺客要像方才那样破窗破门就不容易了。 把门关上之后,她立刻跳上桌子,握住了剑紧张对着外面。 虽然不容易破门,但如果他们不敌,始终会被他们破门而入的。 这一刻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宋家灭门的惨绝,在她脑海之中浮现,他们一定是西京探子,是为西京太子和那些百姓报仇而来的。 他们会像屠杀宋家那样,把将军府的人也全屠杀殆尽,而她藏匿于此,等到有巡防营的人来,那她就安全了。 第530章 王清如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黑衣人持剑闯入了,黑衣人的剑滴血,显然是一路杀过来的。 她尖叫了一声,转身就猛地拍门,“易昉,开门,开门!” 悦儿和锦儿护着王清如,全身抖若筛糠,“别过……” 黑衣人一剑从她们的脖子扫过,她们只觉得脖子一凉,血液飞溅,汩汩冒出。 一剑断了喉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么倒地。 王清如吓得瘫软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哭着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黑衣人的长剑已经朝王清如伸了过去,战北望凌空一脚,把黑衣人踹飞,立刻仗剑站在了王清如的身边。 “进去躲着!”战北望如临大敌,先推了王清如一下。 王清如哭着道:“易昉把门锁了。” 战北望一脚踹门,但根本踹不开,他一边应战一边大吼,“易昉,把门打开!” 易昉在里头沉脸握剑,手微微地发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根本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片刻间,战北望便已经中了一剑,仓皇躲开,他的武功在京卫营是有所精进,否则的话这会儿命都交代出去了。 他试图把刺客引到无人的院落,但显然刺客就是冲着易昉去的,所以三人撞门,战北望只与一人打,也吃力得紧。 王清如见状,吓得几乎晕过去,连爬带滚地到角落里躲着。 府中的侍卫赶到,将军府如今养不起太多人,那几名侍卫根本不是刺客的对手,几招之下全部重伤倒地。 战北望也身中两剑,却依旧负隅顽抗,他始终是一名武将,有着武将的执拗和顽强,即便身上中剑正在流血,也继续极力抵挡。 自然也许刺客根本没有想杀他,几番留情,只伤而不杀,想着让他知难而退,倒是费煞了些功夫。 动静闹得太大,二房那边也听到了,二老爷战罡是在京兆府任职的,是个文官,但也带着两个只练过花拳绣腿儿子赶过来帮忙。 大房的战纪带着两个儿子战北卿和战北森也赶过来了,看到里头已经躺了七八个人,鲜血遍地,吓得他们往外跑,大声呼救。 满府的下人也是到处尖叫乱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战老夫人和战少欢听得下人大喊,只知道是刺客来了,担心刺客杀过来,战老夫人一把拉住女儿的手,急道:“不能跑外边去,外边肯定也有刺客,躲在文熙居,文熙居的门是宋惜惜用铁木做的。” 战少欢也顾不得心疼红宝石头面了,与翠儿扶着母亲便一同往文熙居去。 殊不知,刚到文熙居就看到战北望力战刺客,衣裳染血显然已是负伤。 而二房的人根本帮不上忙,只能拿着刀在一旁干扰一下,而且就这样还被伤了,真是没用。 战老夫人心惊胆战地看了一圈,却没看到易昉和北望一同应战,倒是见王清如躲在角落里头。 “易昉呢?快去找易昉。”战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猛地推了翠儿一下,“快去。” 翠儿吓得撒丫子就跑,战少欢见状,也急忙回自己的院子里躲着了。 窗户到底是被破了,三名刺客从窗户跳了进去,易昉早就留意着动静,手里握住了门闩,看刺客破窗而入,她迅速打开了门冲出去。 与战北望打斗的刺客见状,当即踹飞了他,一跃而上,剑指易昉。 易昉持剑抵挡,却被剑气击得退后几步,胸口气血翻涌,好不容易站稳,顿觉身后剑气凌厉,她侧身一避,剑从她的腰间刺了过去,刺伤皮肉。 战北望虽恼恨她方才躲在屋中,但见她受伤,还是跃上前去襄助,两人贴背而战。 方才还对战北望留情的刺客,如今见了易昉,便全然不一样了,招招致命。 第531章 他们两人狼狈应战,却被打了个落花流水,鲜血飞溅。 刺客不恋战,一人应付二房的三父子,其余三人剑势凌厉,朝着易昉胸口刺去,易昉心中一慌,急忙丢了剑把战北望拉过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不!”战老夫人和王清如见状,都发出了惊叫声。 战北望做梦都没有想到易昉会这样做,他身上负伤,被易昉死死地攥住了两根手臂,导致他连挥剑抵挡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三名刺客即将把剑送入他的心脏。 所有人血液凝固,却施救不来,战老夫人看都不敢看,怕看到自己的儿子惨死在刺客的手中。 千钧一发至极,“嗖”地一声,凌空飞来一把桃花枪,精准地撞开三把剑,震得刺客虎口一痛,急忙退后。 一道身影凌空飞落,脚尖迅速点地夺回了桃花枪,没有丝毫的缓滞,只见银光一扫,逼退了三名刺客。 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她已经刺客打了起来,她的招式块狠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刺客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方才厉害的剑招在她的桃花枪范围之内,竟是半点都使不出来。 十招,刺客的剑全部落地。 二十招,刺客全部倒地,全身的手筋脚筋被挑断,丹田气尽泄,倒在地上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夏日的夜风,吹起了她稍稍凌乱的鬓发,在廊前灯的照影下,一张脸缓缓地抬起,众人这才认出她来。 “宋惜惜?”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的王清如失声叫出来。 宋惜惜身穿一袭白衣,足穿珍珠鞋头绣花鞋,广袖长袍,显得她身段修长纤瘦。 只是,眉目间的杀气犹不退去,衣衫上沾了刺客的点点血迹,在白色云缎上洇开成一朵朵的小海棠花。 二老爷战罡在所有人都惊呆的时候,立刻上前吩咐,“把他们捆起来,交给京兆府。” “请大夫,请大夫!”战老夫人急急过来,扶着一脸惨白的战北望,“伤哪了?伤哪了?” 战北望双眼发红,看着宋惜惜,他全身都有伤,但多半是皮外伤,不知为何却痛入了肺腑。 在方才,他被易昉拿来挡剑,他以为自己会死。 但是死亡笼罩他的时候,宋惜惜来了。 这一瞬间他心头既激动又痛苦,生死大劫过后以至于情思混乱,拖着流血的腿上前望着宋惜惜,“你来救我,你怎么会来的?你心里还惦记着将军府的安危,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宋惜惜眸光清冷,只看着战家二房的人去捆住刺客,听得这话她蹙眉,转过头去看战北望,“我是玄甲军副指挥使,我来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不!”战北望痴痴地看着她,眼睛猩红,“你心里有我,你心里是有我的,你只是恼恨我娶平妻。” 宋惜惜翻了个白眼,对二老爷拱手道:“二老爷,您是京兆府的,这几个人手脚筋都被我挑断,捆了之后直接送京兆府严刑拷问。” “是,王妃!”战罡特意大声地喊了一句王妃,是要告诉战北望,如今她是王妃,他最好闭上他的嘴巴。 战北望神色惨白,眼底悲沉一片。 宋惜惜看着他们捆好了刺客,听得外头传来了大批的脚步声,应该是巡防营和京卫到了。 刺客就交给他们善后,宋惜惜转身便要踏出文熙居。 这个地方,久留一刻她都不想。 但就在她踏出文熙居侯,却听得身后传来战罡的惊呼,“易昉,你这是做什么?” 宋惜惜猛地回头,只见易昉拿着剑往刺客脖子上抹,刚好抹完了最后一个,血飞溅在她的脸上,显得她面容阴鸷又残冷。 “杀我者,必死!”她嘴里冷冷地说出一句话。 第532章 “你疯了!”战罡气得要死,“他们都捆上了,不押回衙门审问是谁派来的,怎能杜绝后患?” 易昉抬起头,眸光和宋惜惜凌空对望。 她眸光复杂又狠戾,咬牙切齿,“一个被将军府扫地出门的弃妇,你有什么资格回来这里?” 宋惜惜看着她满脸的血,皱起眉头,“你以为他们是西京探子?简直愚蠢。” 易昉脸色微变,眸光更是怨毒无比。 没错,她就担心是西京探子,一旦被京兆府严刑逼问,一定会说出鹿奔儿城的事,现在她还心存侥幸,毕竟皇上也没降罪。 但这件事情若经过官府审讯得知,那她……她不敢赌。 宋惜惜完全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有一种被看穿的羞辱感。 片刻,毕铭带着京卫赶到,看到宋惜惜,毕铭行礼,“参见副指挥使。” “刺客已死了,你料理料理吧。”宋惜惜拖着桃花枪,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身后传来毕铭的声音,还有战北望一路追着她背影的眸光,迟迟都不愿意收回来。 宋惜惜从凌空飞来到从容离开,也不过是一盏茶左右的功夫。 她虽是副指挥使,但到底是将军府出去的和离妇,又不掌管玄甲军的事务,所以她不便久留。 毕铭把刺客的面罩全部扯下,易昉站立在旁冷眼看着,虽表面平静,但一颗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是西京人! 不是西京人,那么是谁要杀她? 只有西京人才会恨她入骨。 不过,就算刺客不是西京人,也难保不是西京人找来的。 大夫来了,毕铭让他们先疗伤再问情况。 战北望身上有十余处的伤口,看得战老夫人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太残忍了,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 战北望沉默不语,他也摸不准是什么人,但肯定是冲着易昉来的。 只是他现在反而不关心这个问题,而是震惊为什么宋惜惜今晚会来营救。 北冥王府有自己的探子,他们能知道刺客出没不奇怪,但是就算她想救将军府,为什么她亲自来? 北冥王府这么多高手,便是那个教头孟天生也厉害得紧,派遣他来岂不是更好? 她为什么要亲自来? 这个疑问在他心头不断地回荡,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心房。 敲得酸且痛。 当易昉拿他挡剑,宋惜惜的桃花枪凌空飞来救了他开始,他便觉得所有的面子所有的恩怨都不及她今晚的情分要紧。 他甚至都没听到毕铭的问话。 是王清如的哭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茫然地抬头看出去,只见下人抬着王清如身边丫头的尸体出去,王清如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府中侍卫有死了也有重伤,将军府虽不至于血流成河,但已经十分惨烈。 “战北望,这些人你见过吗?”毕铭再一次问道。 战北望摇头,“不曾见过。” 毕铭皱眉道:“你把今晚刺客入府的事情说一遍,现在人都死了,也撬不开他们的嘴巴,让他们供出幕后指使。” 战北望抬头看了易昉一眼,她坐在一旁,自己包扎着伤口,脸上的血已经凝固,擦不去了,眼底透着阴郁与复杂。 战北望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没有丝毫的隐瞒,直言就是冲着易昉来的,而且府中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因为易昉躲在了文熙居把门关上。 他回话的时候,王清如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朝易昉走过去,一巴掌打在了易昉的脸上,哭着大吼,“你为什么关门?你不关门,她们就不会死!” 第533章 这一巴掌打得易昉的脑袋偏出一边去。 她咬了咬牙,没有还手,而是继续处理自己的伤口。 王清如转头看向毕铭,一手擦干了泪水,大声道:“毕大人,是她,刺客都是冲着她来的,她自己躲进屋子里,把我和我身边的侍女推了出来,是她害死我的侍女,还有,刺客都被宋惜惜制服,也被捆住了,她不知道发什么疯上去把人全部杀了,请毕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毕铭看向易昉,没等问话,易昉便冷冷地道:“他们闯入将军府,杀了侍卫和侍女,我还留他们性命,岂不是留了祸患?” 毕铭检查过刺客尸体,对易昉的回答不满,“他们手筋脚筋被挑断,损了丹田气,再说也被捆着,还有什么祸患?反而不留他们性命,问出幕后指使,才是真留了祸患。” 易昉冷静得有些可怕,“那对不住了,他们杀了将军府这么多人,我一时悲愤过度被怒火驱使,竟没想到留活口审讯,问出幕后指使者。” 毕铭没回应这句话,废话就不必回应了。 王清如打了易昉一巴掌,却依旧余怒未消,想起在危险关头,易昉竟然把门关上,这才导致锦儿和悦儿被杀。 如今听她回答毕大人的话,她觉得易昉很有问题,冷冷地道:“刺客是冲着你来的,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亏心事?如今我锦儿悦儿为你而死,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易昉嘲讽一嗤,“你要交代,去问刺客要交代,又不是我杀了她们的。” “就是因为你锁了门,刺客才杀了她们的。” 易昉冷冷地道:“怎么不说是你拦着门,她们两个又挡在你的身前,这才被杀死的,害死她们的是你。” “你胡说!” 易昉咬紧了包扎伤口的布条,抬头看着王清如,散发覆了半边的脸,显得无比阴郁,“府中那么多人过来,刺客都没杀他们,唯独杀了你的侍女,不就是因为她们要保护你,而你又恰好堵住了门口吗?我锁了门不让你进来,他们也不会杀你,你不跑开还一个劲地拍门,你还敢说不是你害死她们的?” 王清如回想起似乎真是如此,当时她确实在站门口,锦儿和悦儿怕得发抖,却还是护着她。 刺客杀了锦儿和悦儿,本是要杀她的,是夫君赶到救了她。 想到是自己害死她们,王清如跌坐在地上,全身瘫软,泪水也止不住地流。 战北望听了她和王清如的对话,想起刺客来之前,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真是可笑,他那时候竟然差点信了。 现在以局外人的身份听她把过错都推到王清如的身上,才知道她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实在高啊。 刺客来之前,她还口口声声说为他们未来着想,可真到了大难临头的那一刻,她把他推出去挡刀。 她的狠,算是见识了。 怪不得她说屠村只为建功立业,人人也是如此,大概在她认为,只要是利己的,杀人放火真算不得什么吧? 她眼里只容得下自己,就算她得势,也不会像她说的那样抬高女子的地位。 她从来只想抬高自己的地位。 就为了这么个自私到极点的女人,他抛弃了宋惜惜! 战北望一颗心堕入了冰窖,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上去将她斩杀当场。 但心里的愤恨,也只能等应付了京兆府和京卫的问话之后,才同她慢慢算。 第534章 京兆府的人也很快到了,战罡和他们对接了一下,和同京卫的毕铭商量,刺客的尸体由京兆府的人带回去。 既然交给了公门,那么口供就很重要,方才毕铭问过的话,京兆府这边也要再问一次。 为了避免回答问题,易昉装作伤重昏倒,被抬回自己的屋中去。 所有人都在为她善后。 战北望在应付了所有的问话之后,也终于不支晕倒,王清如吩咐把他送到文熙居的床榻休息。 二老夫人得知今晚是宋惜惜来救,素来不想掺和大房那边的事的她,竟径直冲到战老夫人的面前,厉声质问:“你们往日怎么对她的?今天她救了将军府满门,我问你羞愧不羞愧,以后还说不说她的不是!” 战老夫人第一次在这个妯娌面前说不出话来。 今晚的凶险几乎把她仅剩的半条命吓掉,至今回不了魂。 但素来要强的她,在面容几变后,还是挤出了一句话,“她怎么知道将军府遭了刺客?刺客是不是她派来的?这些官府都没调查清楚,你怎好乱说?” 二夫人气笑了,“是的,她找刺客来杀你们,然后再来救你们,让你们欠她一个救命之恩,是这个意思吧?让将军府欠她的,毕竟将军府好大的脸,将军府记了她的恩,她日后便可凭着将军府还恩而大富大贵。” 二夫人说完,直接就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委屈,替宋惜惜委屈,也生出了要同大房分家的念头。 一个闵氏立起来,战北望的两个夫人,一个狠毒一个愚蠢,没有一个是正经做派的,生生把祖辈打下来。 只是分家,如今将军府有什么能分的?连以前置办下来的宅子和铺子全部都卖掉了,现在分家出去,他们二房连房子都买不起。 总不能租房子住,儿女的婚事怎么办? 可若分家不分府邸,又有什么意义?这些年他们大房花掉的银子,要他们还回来一半是不可能的。 大伯战纪就像个不存在的人似的,不管什么事都担不起来,战北卿更没用,那战北森跟个二流子似的,文不行武不行。 二老夫人想想就难受,这日子怎么过下去?真是愁死人了。 宋惜惜从将军府离开,便迅速回府了。 今晚红绡来报,说那几个人黑衣打扮,往将军府而去,她立刻命令王府戒备,让沈万紫要看好太妃和瑞儿,怕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王府必须严防,她自己则拿着桃花枪赶往将军府。 因免不了杀戮打斗,所以这件事情她亲自出面,回头在皇上面前也好解释,免得牵连沈万紫和棍儿,毕竟官府肯定会介入调查,她王妃的身份能免去很多麻烦。 回到府中,一片平静,沈万紫和棍儿疾步迎上来,“怎样?刺客有活口吗?” “本有活口,被易昉全部杀了。”宋惜惜放下桃花枪,坐了下来,气恼是有的,但是易昉此举恰好证明了她心虚,她真的害怕。 “府中没事吧?”宋惜惜问道。 “没事,风平浪静。”沈万紫皱起眉头,“易昉把刺客全部杀了?不用你出手吗?” 宋惜惜道:“我出手挑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泄了他们的丹田之气,二老爷也命人把刺客捆起来了,但是在毕铭进来之前,易昉抹了他们的脖子。” “杀人灭口。”棍儿拄着一根铁棍,一脸深思,“不是西京人,对吗?” “是商国人。” 西京人和商国人在面容上是有些分别的,西京人皮肤稍黑些,鼻子高挺,眼窝深邃些。 宋惜惜基本可以确定是燕王了,杀了易昉,让西京无处泄愤,那么两国战祸起他才有机会。 第535章 宋惜惜想起在西蒙城外见过的那位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西京太子,他对商国人有很深的痛恨。 一旦他登基为帝,那么鹿奔儿城的事将变得很棘手。 宋惜惜心疼外祖父,他已过花甲之年,却依旧在成凌关驻守,不能回京享福。 一般武将,到了这年岁都该退回来了。 宋惜惜有些理解皇上想提拔年轻武将的用意,但近几年来,能堪当大用的,着实也没几个人。 皇上又卸了谢如墨的兵权,他是西京和沙国闻风丧胆的将帅,其实有他掌着兵权,定可以震慑四方。 眼下太平盛世换了王彪,一时是无碍的,可若又要打起来的话,王彪真不堪大用啊。 “早些休息吧,案子估计会交给京兆府,京兆府明日会过来问话,或许皇上也会传我进宫去。”宋惜惜去过将军府之后,心里头有点膈应,不想再说了。 尤其听到战北望说她心里头有他,真的可笑又无语,亏得老谢离京了,不然听到这话得炸。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日头刚爬出来,染得天边织锦似的好看。 宋惜惜都打扮好了,刚想问说瑞儿怎么还没过来,宝珠端着早饭进来,道:“沈姑娘送瑞儿少爷去书院了。” “这么早?” “沈姑娘一早起来练武,瑞儿少爷说昨日有些功课不太理解,要早些回去问夫子。” “哦?第一天教的这么难吗?”宋惜惜坐了下来,昨日都忘记问他夫子都教了什么。 “奴婢不知道。”宝珠笑着道:“但是看到少爷这么用功,奴婢心里头高兴。” “他懂事,知道自己以后要承担什么。”宋惜惜欣慰的同时也心疼,但这世道不管是勋贵人家还是普通人家,要真立得稳离不了自己的努力。 若只依靠祖辈父辈的福荫自己不去努力,顶多是个闲散,搞不好还成为纨绔。 宋家不出纨绔。 而宋家如今有国公府的爵位,瑞儿是要承爵的,也只有他能承爵,所以,他也不能成为一个闲散。 吃了早膳,府中各处的管事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宋惜惜在偏厅里接见,禀报了日常事宜,因宋惜惜都叫他们挑了要紧的说,半个时辰左右,全部都禀报完了。 “走,去给母妃请安,难得这样好的天气,同母妃逛逛园子。”母妃就是不爱活动,能躺着就不会坐着,能坐着就不会站着,更不要说让她活动活动。 刚出门口,就看见沈万紫搀扶着李婧一同走过来,李婧的侍女手里还带着礼物的。 宋惜惜对宝珠说:“你去跟太妃说一声,我有客人来了,晚些再过去请安。” 宝珠福身,对着沈万紫和李婧也福了一福,这才去禀报太妃。 宋惜惜上前牵着李婧的手,行了个半礼,李婧也借力回礼,她语气带着感激,“昨日打扰王妃,今日特来道谢。” “不必这般客气,你腿受伤了,理应在府中静养。”宋惜惜与沈万紫一起扶着她了偏厅。 李婧的侍女奉上礼物,“夫人知晓了昨日的事,说是麻烦了王妃,也感恩王妃出手帮助,因此备下了一份薄礼,请王妃笑纳。” 宋惜惜叫明珠收下礼物,笑着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怎还惊动了宣平侯夫人呢?” 李婧腼腆一笑,“母亲说像王妃这般古道热肠的人实是少见了,她本是要亲自道谢的,但最近雨水多,她咳喘之症重了,怕把病气过给了王妃,所以便让妾来道谢。” 她眼底乌青,用了粉也遮盖不住,看得出昨晚并未好睡。 第536章 闲话了一会儿,宋惜惜问道:“那耳环能修好么?” 李婧道:“婆母已经命人送去金京楼看看了,应该是能修好的。” “如此贵重之物,还是放着为妙,戴出去总有风险。”宋惜惜看到她为了一只耳环什么都不顾了,知道那耳环对她的重要性。 “往日不戴。”李婧笑着,但眸子里已经朦胧了水雾,“只是昨日送卫哥儿上学,想着戴上耳环,便仿佛他与我一同送卫哥儿上学。” 她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这是我们成亲时候写下这一辈子要做的事情里其中一项,妾知道这样做是自欺欺人,可有时候如果不欺骗自己,这日子实是很难过得下去。” 宋惜惜满目悲怜,一半为她,一半为自己。 “妾知道,像王妃这般刚强的人,应该不会像妾这般傻,会做自欺欺人的事。”她许是许久不曾同人倾诉心事,又或许是自己夫婿是宋国公麾下,同宋国公一门七杰牺牲在南疆战场,她想找人说说话。 “妾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志,才貌亦不出众,性格木讷,做事也没有魄力,夫君不一样,他年少英雄,长相出众,又出身侯府的显赫世家,他要娶什么样的娘子娶不到?偏偏,他瞧上了妾这普普通通的。” “妾十七岁嫁给他,今年二十五岁,成亲八年,从前便是聚少离多,因此不能生下我们的孩儿,所幸如今有卫哥儿,虽非亲生但相信他会喜欢,妾这辈子也没别的念想了,一是希望卫哥儿如他父亲那般做个磊落光明之人,二是盼着有朝一日妾能带着他,去他父亲牺牲的地方看一看,让他给他父亲磕个头,上炷香。” 她说话的时候望着宋惜惜,眸光泛泪却见坚定,“若有这一日,还请王妃能派人指路,引领我们母子去他葬身之处。” 宋惜惜轻声道:“好,等卫哥儿大些,我派人领你们去,但其实你到了南疆,跟当地的人打听便知道了,他们被当地的百姓立碑铭记,香火不断。” 李婧笑着,泪水却滚滚落下,“那就好,那就好,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宋惜惜见她落泪,不知如何安慰,“别哭,他会心疼。” “对,他真的会心疼,他说过,见我落泪他心里就难受。”李婧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了凄绝的笑容,“记忆总是那么的刻骨铭心,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都会一遍一遍地回味,足够了,他留给我的记忆,足够陪伴我走完这辈子。”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心里头都涌起了一股凄酸。 李婧整理好情绪,“一时失态,让王妃和沈姑娘见笑了。” “说出来,舒服很多,是吧?”沈万紫说,她的声音难得一见的温柔。 “是,舒服很多。”李婧眼眶和鼻尖都泛红,哭了一场,仿佛所有的情绪找到了寄托处,她心里平静了许多。 李婧走了之后,沈万紫过去抱着宋惜惜,鼻头发酸,哽咽道:“惜惜,你最艰难的日子我没在,真的好心疼你,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不敢细想。” 宋惜惜被她这忽如其来的感性逗笑了,笑得红了眼眶,“不都过来了吗?你别哭啊,你哭了我也忍不住会哭。” 沈万紫放开她,双手扇着眼睛,抬起了头逼退泪意,“不哭,不哭,谁都不要哭。” “谁要哭了?”慧太妃迈步进来,就见沈万紫和宋惜惜两人都红了眼眶,“咦?不是说来了客人么?怎地还把你们两个给整哭了呢?” 她嘀咕了一句,“怎地客人来了,也不想着拜见哀家一下?没有礼貌。” 宋惜惜和沈万紫都笑了起来,慧太妃这哀怨的小眼神,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第537章 西蒙城。 王彪已经很不耐烦了,谈判四次,维克多半步不让,必须要以西蒙城才能换回戚肆,至于其他俘虏已经早就交换,说起来也是吃亏,两国俘虏人数不对等,沙国被俘虏的足足是宋家军的两倍之多。 根本对应不上被俘人数,可见他们杀了多少俘虏。 现在,还要求以戚肆的命来换一座西蒙城,吃猪油懵心了。 若不是前两日北冥王谢如墨来到,要求他拖延谈判,他现在就想一口回绝维克多。 方天许和齐麟也一直跟他说戚肆在收复南疆的重要,但他不这么认为,他看过名单,宋家军没有戚肆这个人,就算是兵策有漏,靠着戚肆一人,如何能送回重要情报? 因此他认为,戚肆送回来的情报,是前方探子便可做到的事,并不那么的重要。 谈判已经拖得太久了,他不想再拖,反正被俘的人已经换回来了,如果戚肆若是忠义之士,也定不愿意看到朝廷以他一人被换走一座城。 可问题就在于,皇上让谢如墨来参与谈判,而谢如墨抵达后下了一个拖延的命令就不见了,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就是牺牲戚肆要背负的骂名,因此他躲起来了。 谢如墨躲起来不出面,依旧由他做主谈判,一旦做了抉择不管是牺牲戚肆还是牺牲一座城,那么到时候被百姓指着脊梁骨痛骂的人是他,而不是谢如墨。 所以,他先派人去寻找谢如墨,同时上奏朝廷,说谢如墨抵达西蒙之后就失去了踪迹,参他一本。 有了奏本在前,那么之后他做任何决定,谢如墨也脱不了干系,谁让他躲起来的? 奏本发出去之后,他召来齐麟和方天许商议。 他坐在帅营里,如今的帅营,自然不是昔日的草台班子可比了,宽敞明亮的大堂,舒适的长榻,已经挖了坑道到了冬日还能烧地龙。 他喝了一口从京城带过来的高山云雾茶,只觉得茶香沁入心脾,驱散了些许的烦躁,缓缓开口道:“如今北冥王行踪不明,但谈判不可一拖再拖,总要向朝廷复命,依你们二人之见,什么时候终止谈判为宜?” 方天许和齐麟眼角余光交汇,他们心里自然有数,王爷不是失踪,也不是躲起来,他是带人潜入沙国边城营救戚肆。 只是元帅交代,不可告知王彪,王彪性子浮躁,如果知晓了此事,谈判的时候很容易露出傲慢与不重视的态度,这就很容易让维克多察觉。 维克多在南疆战场上泡了这么久,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勇猛谨慎,敏感多疑,王彪是斗不过他的。 “问你们话呢。”王彪皱起眉头,“如此紧张的局势,你们发什么呆呢?” 齐麟心想,这算得什么紧张的局势?打仗那会儿,经历过多少次紧张的局势? 但齐麟肯定不敢这么说,虽他不服王彪,但当今指派过来的居元帅之位,他怎敢不敬? “元帅,末将认为不若再拖个十天半月,再来几轮谈判,起码叫世人知道,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王彪摇头,“十天半月太久了,维克多已经不耐烦,上一次的谈判你们也看见了,他现在迫切地要得到一个答案。” 方天许道:“元帅,管他耐烦不耐烦,我们先拖着,皇上给您的旨意是让您谈,但最终下决定的人是元……王爷,我们要先找到他,找到他了,他是直接回绝还是真用一座城换回戚肆,那也由他来做主,当然,末将这样说也是为元帅着想,免得元帅遭百姓唾骂。” 齐麟也道:“是啊,元帅,毕竟不管做什么决定,百姓一旦知晓都会骂的,民愤过重,皇上不得不用元帅来平息。” 王彪虽无什么作为,但也不是傻子,他们两人跟了宋国公许久,又跟了北冥王三年有多,如今竟会为他着想而牺牲北冥王?这他是不信的。 他眸子一眯,“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帅啊?你们是知晓北冥王的下落?” 方天许拱手,道:“元帅,末将并不知道王爷的下落,自然,末将也不会害王爷,只是王爷到底不在军中,且又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定会保他,但元帅则不然了,而末将也很清楚,如今是跟着元帅,而不是跟着王爷,自然是为元帅着想的。” 王彪斟酌片刻,眸色闪过一抹冷凝,“五天,五天之后,我会跟维克多说,北冥王主张放弃,你们从旁作证。” 方天许和齐麟一惊,五天?而且还要对维克多说北冥王主张放弃,那岂不是叫维克多知道王爷来了西蒙? 五天,王爷能救出戚肆吗? 第538章 京城。 宋惜惜在刺客入将军府的第四天,被传召入宫,在这之前,京兆府没有人过来问话,京卫和巡防营也没来过。 宋惜惜也没觉得奇怪,毕竟这件事情京兆府和巡防营根据将军府的信息来调查,调查得有个脉络才会禀报皇上,这个时候皇上才会传召她进宫去问。 就在宋惜惜入宫的时候,养了几日伤的战北望终于从床上挣扎起来,直奔易昉屋中而去。 这口气,他憋了几天,只是身上的伤虽是皮外伤,可到底十几剑,不得不卧床养伤。 否则他一个武将若落了病根,就彻底失去了价值,甚至当个京卫都不可能了。 易昉也躺了几天,她伤势较轻,其实早便可以下床,但她不想动,这府里人人都拿她当仇人看待,连下人看她的眼神是又怕又厌恶。 一日三餐,喝药,是没有人敢断她的,她和战北望是皇上赐婚,他们也不敢休了她。 经此一事,她知道战北望对她算是彻底冷了心,往日的那点情分,也不复存在。 所以,当战北望怒气冲冲地闯入,她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战北望把她从床上拽起来,铁青的脸布满阴郁和愤怒,咆哮道:“你为什么推我出去挡剑?大难临头你想的就是让我去死?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们未来着想吗?” 易昉冷冷地看着他,“刺客不杀你,我才会推你出去,你以为我真要你替我挡死吗?那晚的刺客就是奔着我来的,但他却对你手下留情了,你想过为什么吗?” 战北望把她重重地摔回床上,“不要试图对我诡辩,我已经听厌了你那些谎话,那晚的情况,就算刺客不想杀我,我也躲不过去,你推我出去的时候攥住了我的双臂,我连抵挡的能力都没有,易昉,你好狠的心肠。” “我歹毒?你愚蠢!”易昉撑着身子坐在床上,仰起头也满脸的愤怒,“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刺客只奔着我来而不杀你?为什么在危急关头,宋惜惜出现救了你?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你被几把剑刺过来的时候,她的桃花枪飞了过来,谁人能做到人未到,武器先到?只能证明一点,她早就来了。” “你又想说什么?”战北望立于床前,看着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女人。 易昉大吼,“我想说,你没有脑子,那些刺客分明是宋惜惜派来的,她要杀我,所以刺客才会对你手下留情。” “你放屁!”战北望气得扬起了手,朝着她想一巴掌就甩下去,但巴掌停在了半空凝滞了片刻,他没有打下去,只是冷冷地道:“如果是宋惜惜,她为什么不把那些刺客不直接杀了?反而要留活口让二叔带回京兆府?是你杀了那些刺客,是你怕那些刺客是西京人,你怕追查鹿奔儿城的事。” “易昉,你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你心虚得很,你知道在鹿奔儿城犯下的乃是大罪,你滥杀无辜,与禽兽畜生无异。” 易昉哈哈哈笑了起来,笑毕,她揉着眼角的泪水,“愚蠢,真是愚蠢啊,战北望,她的计谋成功了,没错,我是心虚,我是担心那些是西京人,可当掀开他们的面罩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宋惜惜的诡计,她一直恨你们呢,但不用报复的手段对付你们,她要你们将军府全家对她感恩戴德,你看,你现在就上当了,你甚至还觉得她心里有你,战北望啊战北望,你怎会愚蠢至此?” 第539章 战北望看着她笑,看着她嘲讽地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却丝毫无动于衷,“如果你没有同我说你希望成功只为我们未来着想,没有那一番虚伪的话,我如今会信你,但易昉,现在我宁可相信一条狗,也不会相信你,从一开始你就骗了我,鹿奔儿城的事我再三问你,你都不肯同我说真话,事情败露了你也是遮遮掩掩,现在还想煽动我去怀疑宋惜惜?” 他俯身凑近她,语气冰冷不齿,“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你记得你那晚的丑态吗?你只顾着自己逃命,直奔文熙居,把王清如和两个侍女阻挡在门外,不管她们如何敲门你说不开就不开,我说错了,那不是丑态,那是你的自私和冷狠,你以为你跟王清如说的那番话便可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一个字都不信,锦儿悦儿和那些侍卫本来都不用死的,只要你不去文熙居,你同我一起迎战,哪怕我和你都被刺客杀了,我也心甘情愿同你赴死。” 他慢慢地直起了腰脊,“但你没有,你选择逃去文熙居,你选择连累府中的人,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在你看来,如同草芥一般,别忘记锦儿和悦儿也是女子,你对女子的大爱呢?说的时候震耳欲聋,做的时候心狠手辣,这就是你,自私自利又毒如蛇蝎。” 易昉的面容有瞬间的僵冷,仿佛不相信他如今竟是不好糊弄了。 她哼了两声,一脸的无所谓,“随便你怎么说,只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深思,宋惜惜为什么会知道将军府有危险,为什么会来救将军府,莫要跟我说她是练武之人,古道热肠,愿意摒弃前嫌,不顾危险也要救你们一家子。” “不顾危险?”战北望轻蔑地看着她,“对你而言是危险,对她?她是用了几招解决那些刺客的?你看见了吗第一女将,还说她无法撼动你的地位,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得慌!” “战北望!”易昉终于怒了,气急败坏地吼,“你既如此轻贱我,去找你的宋惜惜,你不是问她心里还有没有你吗?去啊,把谢如墨打败,把宋惜惜抢回来,我这平妻的位子,拱手相让。” 战北望冷冷地看她,“我那句话踩到你的尾巴了吧?戳到你的痛处了吧?你在乎的从来只有你所谓第一女将的位置,可笑的是,宋惜惜从来不放在眼里,你在乎的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易昉站起来一拳头挥在他的脸上,歇斯底里地大吼,“滚,给我滚出去。” 她的手臂受伤,这一拳用尽里全力,也把她手臂上的伤口给崩开了,鲜血染了她的袖子。 战北望只是伸手揉了一揉自己的脸颊,漠视她手臂上的溢出来的血,“做过的坏事是有报应的,我有我的报应,你也会有你的报应,小心被你屠杀的西京村民,夜夜来向你索命吧。” “笑话!”易昉狂笑一声,行若癫狂,“来啊,他们活着的时候我能杀他们,他们死了我又何惧之有?我没有错,西京人,就是我商国的敌人,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都是该死的。” “简直不可救药,真有这本事,不见你去杀敌,却拿百姓撒气显你的威风?你这样的人,我当初是有多瞎眼,才会选你?” 易昉咆哮,“有本事你休了我,你休了我啊。” 战北望冷道:“你也不过是仗着皇上赐婚,我休你是抗旨,我不休你,咱们就这样耗,耗到你死我灭,大家都别想好过了,你不是瞧不起内宅女子吗?你就这内宅里窝一辈子吧。” 易昉把枕头被褥都朝他扔过去,“滚,滚去找你的宋惜惜!” 战北望不愿看她一眼了,转身而出,却在文熙居外看到了一脸惨白的王清如。 王清如抬起哭肿的眸子,颤抖着唇,“所以,你最爱的竟是宋氏?那我算什么?” 第540章 战北望看着王清如,想起她失去的两名侍女,心中甚是难受,“锦儿和悦儿的事,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她们。” “我问你,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王清如握拳,偏执地问,“你不要扯开话题。” 战北望扶着旁边的树,深呼吸一口气,沉下方才在里头涌起的怒气,轻声道:“我没有扯开话题,我只是……对她们的死深感遗憾和惋惜,至于你在我心里是什么位置,那自然是正妻的位置。” “就只是正妻的位置?”王清如不死心地追问,红肿的眼底蓄满了泪水,“你对我便无半点爱意?没有半点动过心?” 这话问得战北望都怔了一怔,看着王清如,张了张嘴,他本想说他们的婚事是穆夫人保媒的,也有皇上的意思,就是两家联姻,只要他们两人相敬如宾便足够。 但是看着王清如那即将坠落的泪水,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想过王清如会问他爱不爱的问题。 王清如看他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惨然一笑,“所以,并无半点爱意,只有夫妻之情。” 战北望眼底艰涩,“我既是你的夫婿,定会敬你护你……” “刺客杀了锦儿和悦儿,要杀我的时候你拼死过来护着我,只是因为责任?”王清如退后一步,满眼的心碎,“仅仅只是责任?” “我……你是我的娘子,我保护你天经地义。”战北望又想起了他曾是如何对待宋惜惜的,这句话他说得心虚。 王清如失望到了极点,伸手擦去了眼泪,“我自入你家门,操持内务,伺候婆母,忍受小姑,甚至忍受你那丑陋恶毒的平妻,可你现在告诉我,你对我并无半分爱意,那你怎值得我如此为你?” 战北望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句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问道:“那你要我如何做?” “我要你如何做?你还问我?”王清如又笑又哭,仪态尽失,“你和你父亲大哥的那点俸禄,连二房的加起来都无法支撑将军府的开销,你那百两黄金能吃多久?我已经在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将军府了,你却来问我要你如何做?我只求你一点真心,你是真不懂还是没有心?抑或是你的心全在宋惜惜那里了?” 战北望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忍心伤害王清如,可他也没办法说出那句对她动心的话。 最终,他说了一句,“以后府里你别贴补银钱进去了,我会努力赚银子,锦儿悦儿家里头你好生安置,在府里头支银子,若不够的话我到外边借。” 说完,忍着身上的伤痛踉跄而去。 王清如失声哭了起来,她都已经说出口了,他哪怕是顾着她的面子,也要给一些回应啊,可他心里就真的只装着宋惜惜。 此刻的宋惜惜,已经在御书房了。 “臣参见皇上!”宋惜惜单膝跪下,握拳拱手行了武将的礼。 这里是御书房,她既有官位在身,那定然是要以臣子之礼拜见。 “起来!”肃清帝含笑看着她,“赐坐!” “皇上,臣不敢!” “坐吧,这里除了吴大伴,也没别的人。”肃清帝扬手,“来人,奉茶!” 宋惜惜躬身,“谢皇上。” 上了茶,宋惜惜浅饮了一口便放下,等着肃清帝发话。 肃清帝先寒暄了几句,也问了慧太妃安,才进正题,“听闻前几日将军府遇刺,你赶去相救,可有受伤啊?” 宋惜惜知道是为此事传她的,恭谨地回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受伤,谢皇上惦记。” 肃清帝嗯了一声,“没受伤就好。” 他端着茶饮了两口,放下茶盏之后,望着宋惜惜继续问道:“话说,当晚你是如何知道将军府遇刺的?总不会是恰巧带着桃花枪路过吧?” 他的眸光里带着锐意,盯着宋惜惜的神色。 第541章 宋惜惜知道晚上带武器出去,且提前知道将军府或会有刺客闯入,一定会惹皇上怀疑。 纵然她是玄甲军副指挥使,可只有虚职也不能随意大晚上的带武器出门,更不要说知道刺客的行踪。 皇上会怀疑她广布探子,怀疑她,就是怀疑北冥王府。 宋惜惜抬起眸子直言道:“皇上,您知道宋家经历过灭门之祸,所以自瑞儿找回来之后,臣日夜担忧,怕他遭遇不测,所以请师姐给我留了几个人盯着点那些入京而形迹可疑的人,果然在前几日,发现有几个人入京之后便入住了隆兴客栈,这几人武功甚高,入住客栈之后足不出门,像是在谋划些什么,臣很担心是冲着瑞儿来的,因此叫人一直暗中盯着他们。” “果然,那晚上他们身穿夜行衣从隆兴客栈的二楼跳下,发现他们并非往王府而来,倒像是往青雀街去了,臣想着穆丞相和太傅府邸就在那边,担心他们对朝廷重臣行刺,所以便立刻追着而去,想不到他们竟不是去青雀街,而是直奔将军府去了。” 肃清帝听了她的解释,虽笑着,却眸子依旧锐利,“你和将军府有那些旧怨,怎还愿意出手相救?” “到底是人命,且臣与将军府无什么生死大仇,再说臣也是玄甲军的指挥使,不可能见死不救。” 肃清帝微微颌首,“嗯,你这解释也合理,只是你可知晓,那晚的刺客是冲着易昉去的?” 宋惜惜道:“当时不知,臣挑了刺客的手脚筋之后,战二老爷也把他们捆了起来,那时候毕铭也带着京卫赶到,臣便离去了。” 肃清帝缓缓地叹了口气,“嗯,可惜刺客都死了,问不出是何人指使,你同他们过招,可看出门路来?” 宋惜惜回忆了一下,摇头,“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臣所认识的都是名门正派,很少会用这样狠辣的剑法。” 肃清帝皱起眉头,“你跟他们过了几招?” 宋惜惜顿了顿,“没数,但大概应该是二三十招左右。” 她不想说这么快就制服了刺客,但想来京兆府那边已经调查过,这事瞒不住的,只能如实说。 肃清帝眼底不无赞赏,“二三十招,你便挑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战北望和易昉两人都没办法制住他们,反而被他们连杀了府中好几个人,惜惜,你的武功比他们好太多了,你若为男儿,当可接你父兄的班。” 宋惜惜摇头,“臣只想好好陪伴瑞儿长大,如今至亲血脉,臣只有他了。” 宋惜惜说此话时垂下眸子没看着他,并未发现他的眼神既宽慰又遗憾。 她若为男儿,定能成为如她父亲一般叱咤风云的名将。 但实则虽为女子,也一样可掌管北冥军与宋将军,可惜她是皇弟心底所爱,皇弟定会千方百计求娶,只能折了她的可振翅高飞的翼,不可再摄军中事。 玄甲军指挥使,是给她的体面,但好在她也懂事识趣,并未滥用此身份。 肃清帝凝望着她的娇颜,“朕知道北冥王府府兵已成立,府兵教头是梅山门派的弟子?还有,沈家那位千金也就是赤炎门的弟子也在你府中是吗?” 宋惜惜道:“回皇上,确有其事,府兵教头叫孟天生,曾随同臣一起上南疆战场,获皇上赏赐过百两黄金,而他所在门派全部都是女子,生活艰难,因此他师父命他入京求职,供养门派,至于沈万紫是臣年少好友,她暂时留在京城与臣作伴。” 肃清帝嗯了一声,“无事,朕就是随口一问,你退下吧。” 宋惜惜躬身:“是,臣告退!” 退出御书房,宋惜惜微微地松了口气,幸亏是她亲自去的将军府,若是万紫和棍儿去,皇上心里的刺又要多一根了,毕竟武林人士在京中手持武器夜行,是犯禁的,而他们又都住在北冥王府。 第542章 沙国边城,自从战后一直都是重兵驻守,尤其如今与商国谈判,想用手中人质换一座西蒙城,因此对于关押人质的大牢,特派了重兵镇守。 谢如墨等人混入边城已有几日,终于把关押戚肆的地方摸清楚了,是镇守边关的卫所,固若金汤。 而那高墙内的牢狱构造,如今也被摸得一清二楚。 他们并不知道王彪的五日之限,明天,就是五日之限的最后一天了。 谢如墨知道明日维克多会和王彪再一次进行谈判,虽然不知道五日之限,可谢如墨猜到王彪不会听他的命令,不会拖这一次的谈判。 谢如墨决定,明日趁着维克多前往牙荡山谈判的时候,展开营救。 维克多身边高手众多,一旦他动身前往牙荡山谈判,肯定会带着大部分的高手而去,此人在南疆战场耗了这么久,又败给了北冥军,他对北冥军有着天然的恐惧与仇恨。 去牙荡山谈判,如果王彪直接拒绝,那么维克多定然不会久留,明晚深夜便可会回到。 这就要看王彪是否在谈判席上拖一拖,若是拖上一拖,持模棱两可的态度,那么也能拖住维克多继续谈判,维克多便起码要后天才回到。 如此,营救的时间就充分了。 于先生制定了营救策略,留一人在外接应,三人闯入救人,至于留在外边的人,则是张大壮,时间定在了今晚的酉时,因为酉时换防。 三个人,虽武功高强,但要闯入那个固若金汤的高墙,闯进地牢把人营救出来,还是颇为困难。 但因着之前谢如墨和师父已经趁夜闯入过几次,虽没抵达地牢,但大概地形已经熟悉,知道守卫情况,胜算还是有的。 与此同时,在边城近贝尔江旁边的一所木屋里,有十个人围在一起,这十个人胡子拉碴,身上穿着渔民的服饰,和附近的渔民一样,面容粗糙黝黑。 他们围着一张矮几坐在地上,矮几上放着一张图纸。 这张图纸他们得来不易,是挟持了当年参与建造卫所的工匠,逼着他画下的,但那工匠只是参与建造,并没有图纸,是依照记忆所画,如今那工匠被他们关在里屋,只等营救完毕,才把他放了。 “明晚应该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其中一人用手指指着图纸,眸色沉着严肃,“但营救困难重重,有可能我们全部都会死在里面,我们只知道建筑,不知道士兵防守,地牢所在地位置必然重兵守着,我们只有十个人,无疑以卵击石,所以我问你们一句,同意去营救的举手,不同意的趁着明日维克多出城,你们找机会离开,回到西蒙,这样你们便可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左侧的那人皱起眉头,“老方,说的什么话?我们戚肆探子队,绝不丢下任何一个人,若是换做战时,为了情报我们可以苟且偷生,但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南疆已经收回,我们要回国就绝对不能留下老张在这里被他们折辱,要回一起回,要死一起死。” "没错,我们十一个人,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老方热泪盈眶,这几年东躲西藏,乔装打扮,混迹于边城各地,无惧日晒雨淋,无惧雪雨风霜,他再不是昔日那个龙章凤姿的方十一郎,他成为了老方。 而同他一起的,还有老张,老鲁,齐芳,老秦二秦兄弟,其他的士兵,亚钦,王三王五兄弟,章泰。 在成立戚肆探子队之后,他们已经不分将军与士兵,他们是平级,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探知的情报送回去。 老方拍桌,“好,明晚酉时行动!” 第543章 六月十八日傍晚,十个人举着手里的粗碗,碗里装的是凉水,这几年他们没喝过茶水,没喝过一滴酒。 茶叶在这边城是奢侈品,他们买不起。 浊酒倒是便宜的,但是他们一滴不敢沾,一滴不敢啊,唯恐一时贪杯,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们唯一一次买酒,是得知宋元帅和六位少将军牺牲的时候,他们买了酒倒在了地上,祭奠他们的元帅,那晚,他们闷在被子里流了一个晚上的泪水。 但也只给他们一晚悲伤的时间,第二日他们依旧要擦干眼泪继续走刀山火海,因为南疆还没有收复。 后来,南疆收复,维克多带着兵马退回来镇守于此,他们没办法再朝南疆送消息了,出入边境也变得十分艰难。 以前送情报,都是混入护送粮食和商物的队伍,前往西蒙,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们也没办法混出去。 所以收复南疆之后的这段日子,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怎么混出去,东奔西跑,结果老张失手被擒。 老张被擒之后,估计经受了严刑拷打,但最终没有供出他们,否则沙国士兵早就找来了。 老张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踢掉草鞋,十人齐弯腰,把新做的布鞋穿上。 脱掉破布一般的衣裳,穿上夜行衣,这十套夜行衣,是他们买的黑布自己缝制的。 他们曾经一个个都是拿刀剑上战场杀敌的将士,怎会女红?但这些年也买不起成衣,只能自己扯布做衣裳,找附近的阿婆问问,渐渐地便都学会了。 他们曾经也是没有武器的,从俘虏营里出来,什么都没有,衣裳都是被鞭打成一条一条的。 经营几年,他们如今也有了自己的趁手的刀剑,在不找情报的时候,会由老方和老张带领进深山里练武,他们是戈壁里活下去的顽强杂草,忠义的信念支撑着他们走到今天。 六月十八的月亮挂在天空,皎洁明亮,星子在月华光辉的映照下而黯淡无光。 他们朝着商国的地方跪下磕头,如果此行失败,他们将葬身于此,希望魂魄能回归故国家乡,再望一眼他们的亲人。 心怀悲壮地出发,这边城的每一条道路,他们闭着眼睛也会走,无比熟悉。 谢如墨他们已经在卫所附近潜伏,只等着亥时换防便行动。 时间差不多了,留下张大壮在东角边上,这一堵高墙上有一个平台,可以布防弓箭手,但因重兵驻守,因而如今没有弓箭手在此。 如果能营救成功,张大壮就在这里接应最方便。 要潜入的三人屏住呼吸,盯着里头的重兵巡防,应该不到一盏茶功夫,他们就会换防了。 时辰到了,换防开始,巡逻的重兵开始散去,新的巡逻兵接上,他们站在一起对了一下情况,这个时候所有的巡逻都是停止的。 巫所谓先翻过围墙,如燕子般轻轻落下,谢如墨和于先生紧跟着翻过围墙,落在了巫所谓的身边。 但就在这个时候,听得铁钩的声音轻轻地勾住了围墙,他们愕然对视,看向了三丈远左右的围墙,只见一个又一个的人头悄然涌了上来,爬在围墙上再悄然落下。 他们全部身穿黑色夜行衣,显然轻功不高,但动作麻利迅速,沿着围墙快速地移动。 第544章 谢如墨看到他们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几个人来?而且瞧着有几人武功一般,还需要用钩子绳索才能上高墙,是什么人啊?深夜闯入卫所有何图谋? 若是叫他们闹出动静来,今晚的营救计划可就泡汤了。 他们所落地藏匿的地方属于暗处,瞧着他们贴墙迅速过来也不能出声啊。 唉,不管了,换防快结束了,他们要迅速闯进去。 方十一郎他们也发现了前面匿藏着三个人,可因为他们藏匿在暗处,又是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虽没包头蒙脸的,但也瞧不真切。 一时不知道是敌是友,但见他们身轻如燕,顷刻就往他们所要去的方向飞走了,他们愣了一下,莫非也是来营救的? 但应该不会,他们虽然不能同那边取得联系了,也知道换了元帅,这位元帅是王彪,王彪这个人方十一郎是最清楚的,他的大舅哥啊,武将出身却也久不上战场,擅长纸上谈兵,自然也不是说他毫无实力。 只是他这个人自大傲慢,自有利弊衡量,当要衡量的时候,他会选择不麻烦的方式。 谈判和营救,他肯定选前者,不会两者兼顾。 略一定神,他扬手表示潜入。 卫所很大,共有建筑十二栋,地牢就在第十一栋和第十二栋之间,有一间单独屋子,从那屋子下去便是地牢。 那个地方,定然是重兵镇守。 每一处都在换防,所以他们这一路东躲西藏的,倒是也能顺利抵达十一栋。 他们贴着十一栋的墙,想着蹑手蹑脚过去看看地牢入口处的兵有多少,结果刚靠前几步,便见方才那三个人也贴着墙站里藏匿,其中一人探头出去看了。 因这里已经靠近地牢,所以四周都点了灯,藏匿在这个位置算是偏暗,因为刚好旁边的一株大树阴影罩过来,制造了一块暗处。 只是,纵然再暗也比方才的光线好。 方十一郎把其中的一个人认出来了,是北冥王谢如墨。 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简直不敢相信王爷亲自来了。 心头热血激荡,他知道王爷是收复南疆的元帅,但已经被调回京城了,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来营救老张的。 谢如墨也看到了他们,但他们全部都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认不出是什么人。 只觉得其中一人眼神激动,几乎是含了泪水,他心头狐疑了一下,慢慢地靠近。 方十一郎拉下自己黑色的面罩,露出真面目,他和北冥王虽然没有一同上过战场,但是他们以前认识的,见过好几次面。 他以为王爷能认出他来,所以他激动地冲他笑了。 但谢如墨辨认着这张胡子拉碴黝黑的脸,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只是见他龇牙笑得要落泪的样子,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有没有可能…… 他握拳把手举高,反复三次,这是宋家军特点的动作,每一次开战之前,宋家军都会做这个动作,再三呼必胜! 十个人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激动得热泪盈眶,也跟着握拳举高三次,三次之后,差点把必胜两个字喊出来。 谢如墨看得激动,心跳加速,用口型不发出声音地问,“你,是,谁?” 方十一郎用口型回答:“十一郎。” 谢如墨惊呆了,他们是来救戚肆的,之前推断戚肆就是十一郎,现在十一郎在这里,那么被关押的人是谁?必定是有自己人被关押的,因为很明显方十一郎他们也是来救人的。 可来不及问了,巫所谓已经扬手,表示要迅速进攻,谢如墨搭着十一郎的肩膀,用最轻最轻的声音道:“你们守在这里,紧要关头引开他们。” 方十一郎重重地点头,激动的泪水差点都要落下了,有王爷在,胜算会高很多。 第545章 三道黑色的身影迅速飞出去。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适合的时机。 因为小屋子四周点了灯,虽不至于说照得如白昼一般光亮,但至少可以看见任何一个物体或者人的移动,尤其,是在过百双眼睛盯视下,他们不管速度有多快,轻功有多厉害,最终还是要站在小屋子前,把门破开才能进去地牢。 只要进了地牢,等于被瓮中捉鳖。 之前谢如墨和巫所谓来探查过,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因此,他们的计划是巫所谓和于先生缠着守卫,谢如墨进地牢救人,救了人之后迅速转移出去给张大壮,然后他再返回助巫所谓和于先生脱身,现在有了方十一郎那些个人,缠住守卫的人更多了。 谢如墨的身影直飞小屋大门,大门是铁铸的,要破门不容易,但谢如墨用的是那把削铁如泥的金错,刀重二十八斤,但刀刃异常锋利。 他灌真气在刀刃上,连劈几下,铁门被劈开一边,他一脚踹开,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师父手持长刀镇守大门口,于先生已经和重兵守卫打了起来。 他不担心师父,只担心于先生,于先生武功并不算特别顶尖,但轻功好,所以他只要用轻功让敌人疲于奔命然后伺机反杀,可危险还是有的。 最后一眼,他看到方十一郎他们也扑出来了,谢如墨松了口气,人多力量大,只要守着铁门不让人进来,他就有把握从地牢里把人救出来。 这卫所的地牢,说白了,是地下密室和地道。 这里是作为战略建造的,一旦两国战事蔓延,沙国不敌,此处可供主将转移或者匿藏。 谢如墨还是低估了这地道和密室。 进了下层,这里地道错综复杂,一路掠过密室起码上百间,而且是一条道的,这卫所都没有这么大,显然是挖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不过,纵然如此,谢如墨还是根据血腥的气味,在第三条地道的其中一家密室找到了人。 血腥的气味是其中一个原因,再有便是这扇门与别的门不一样,别的门只是一扇木门,而这一扇门是铁门。 整个地道和密室都没有人守着,因为外头已经守了这么多人,如果能闯过重重围困进到地道去的,那么派人下去守着也没有意义。 而谢如墨也听到了气息,确定这里头有人。 因不知道被擒的人是谁,谢如墨在铁门处敲了敲,道:“宋家军前来营救,里头若有我宋家军的人,请回答。” 片刻的宁静之后,里头的呼吸声急促起来,但说出口的声音很虚弱,“有……” 谢如墨一刀劈开了铁门的锁链,一脚踢开,只见密室里吊着一个全身血污的人,他是双手被吊起,双脚没有凌空,但身上已无半点好肉,衣裳破碎,全身都是鞭痕,火烙烫伤,头和脸都被打得青肿变型,根本无法分辨是何人。 谢如墨一刀砍断吊着他双手的铁链,他掉了下来,瘫软在地上,谢如墨才发现他双腿的膝盖渗出血水,显然,膝盖骨受了重伤,不良于行。 “我谢如墨,你叫什么名字?”谢如墨把他扶起,看到他的嘴唇干裂,嘴角起泡,同他差不多高的人,重量却轻得很,可见这段日子是遭受了多少的折磨。 “张……”他说话也已经很艰难,嗓子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他用力抓住了谢如墨的袖子,眼睛瞪得很大,“他们……安全吗?” 谢如墨鼻头一酸,“安全,在外边营救你。” “太好……”他这句话没说完,双手沉沉垂下,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 谢如墨心头一惊,伸手探他的脉搏气息,发现还活着,这才放了心,背起他之后便迅速往外跑。 第546章 而早在白日牙荡山的谈判,王彪的态度异常坚决。 谈判之前,方天许和齐麟都劝说他千万不要在维克多面前提起北冥王,但王彪认为他们曾经是北冥王的部下,肯定是会护着北冥王,所以暂时答应心里却另有盘算。 之前数次谈判,他都在讨价还价,说用金子或者是粮食布匹绸缎等物换回戚肆,这些维克多都不同意,所以谈判才会一直僵持。 而这一次,王彪是真没了耐心,为了戚肆他已经做出了很多让步,从五千两涨到一万两,粮食三千石,绸缎两千匹,用这样的代价来换一个人质回来,他们还不同意,就是贪得无厌。 想要西蒙城那是不可能的,西蒙城是在北冥王手上收复回来,若再他手中丢出去,他要受千夫所指。 这一次谈判刚开始,他再一次把粮食涨到五千石,还是遭受了维克多的拒绝。 他气得拍了桌子,“我看你们根本没有诚意,本帅已做出最大让步,你们却非要狮子大开口,简直不可理喻,既然如此,那谈判不必继续了。” 此话翻译了过去,维克多闻言,冷笑道:“你确定不再谈判吗?确定要牺牲你们的探子?” 王彪道:“是你们没有诚意,你们若无诚意谈判,那么就不谈了,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是北冥王的意思。” 方天许和齐麟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煞白,不是说了不提王爷吗? 北冥王三个字不需要翻译,维克多已经能听明白,他整个人警觉起来,“北冥王?你是说北冥王来了?他在哪里?为何不来谈判?” 维克多的翻译把这话转了过去,王彪正要说话,齐麟在一旁道:“是这样的,我们北冥王传达了命令来,他不能亲自来谈判,他新婚不久,暂时不好离开京城。” 齐麟用的是沙国话,所以不需要翻译,王彪听不明白,所以狐疑地看了齐麟一眼。 维克多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北冥王来了,对吗?” 齐麟笑着道:“王爷若来了,定然要同维克多元帅见一面,如今两国平息战乱,我们商国人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我们王爷是很敬佩维克多元帅的,他若在西蒙,一定会愿意结交您这位朋友。” 维克多道:“什么不打不相识?即便两国停战,我们依旧不是朋友,北冥王与宋怀安一样的恐怖,我们沙国人不愿意同恐怖的人做朋友。” 宋怀安当年也是收复了南疆,只可惜是沙国来了支援反攻,而宋怀安迟迟没有等到支援,那个时候正值先帝病重即将驾崩,所以宋怀安要求支援的塘报被压住没及时上报。 这才导致宋怀安兵败,南疆再次被占领。 维克多没有跟宋怀安有过什么接触,他是前一任元帅被杀之后上战场的,但在他眼里,宋怀安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将。 王彪问翻译,“齐麟同他说什么?” 齐麟猛给翻译打眼色,但翻译只是当地的客商,会说两国的话,谈判这么久一直是由他担任王彪的翻译,所以和齐麟接触比较少。 他把齐麟的话如实告知了王彪。 王彪狠狠地瞪了齐麟一眼,然后对维克多说:“没错,北冥王来了西蒙几日,但他不出面谈判,授意本帅来,本帅也是转达他的意思,如果你们不能同意这个条件,那么谈判终止,你们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是北冥王的意思。”王彪再一次强调。 维克多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站起来下令,“走,回去,马上回去。” 方天许立刻推了一下齐麟,齐麟忙道:“维克多元帅,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谈,你是一定要西蒙吗?” 方天许快步过去,先拦下了维克多。 维克多冷冷地看着他,“滚开!” 齐麟跑过去,拱手行礼,“维克多元帅,我们慢慢谈啊,着什么急呢?你想要西蒙是吗?我们谈,我们继续坐下来谈。” 第547章 王彪看到他们二人一反常态的样子,心头存了疑窦,谈判他做主,且已经说了不必再谈,两人过去拦下维克多,是有什么原因吗? 他在收复南疆之后才当来统兵,底下将领本就不服,如果谈判再由不得他做主,损了他的威严,他是绝对不能容忍。 他厉声道:“你们两人回来。” 他再吩咐翻译,“告诉维克多,如果没有诚意,谈判就终止,如果还有诚意想要谈,那就以我说的条件为准。” 翻译转达之后,维克多回头看着王彪,他脸上已有不耐之色,倒不像是胸有成竹,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下令,“回城!” 齐麟和方天许追了出去,继续把维克多拦住。 齐麟拱手又躬身,“维克多元帅,王元帅不认识戚肆,他对戚肆没有感情,所以他不愿意用一座西蒙城换回戚肆,但我们十分重视戚肆,他曾经与我们一同作战,是我们的战友,所以还请再等一下,我们去说服王元帅。” “能说服,你们早就说服了。”维克多眸色冷冷,“而且,你们北冥王不是说了吗?不同意以西蒙城交换人质,那就没什么好谈的。” “不,不,我们王爷已经在赶来西蒙的路上了,应该过几日就到,王爷很重视戚肆,他来了事情应该是有转机的。” “北冥王在来的路上?”维克多盯着齐麟,没放过他脸上任何的一丝表情。 齐麟点头,黝黑的脸上尽是真诚,“对,对,过几日便到了。” 方天许退回去跟王彪告罪,“元帅稍安勿躁,虽然我们决定了终止谈判,但这场谈判总要维持久一些,否则传了回去,就说我们草率放弃,岂不是也落人话柄?” 王彪觉得他们两人很有问题,他把方天许叫到一边去,“你跟本帅说实话,北冥王今何在?” 方天许不能直说,否则的话他会记恨,毕竟王爷此行去营救,只告诉了齐麟和他,没有告知王彪元帅,所以方天许只能说:“不知道,但是末将跟了王爷三年,对王爷有一定的了解,他兴许是前往沙国营救戚肆了,只是没告知我们,怕走漏了风声。” 王彪气极,“你们如果有这样的猜测,为什么不告诉本帅?” 方天许心想,你喜怒哀乐都流于表面,若叫你知晓岂不是很容易被维克多看出来。 现在维克多对他决断的态度已起了疑心,尤其他还提到了王爷,不知道齐麟是否能拖住他。 不管如何,能拖一个时辰也好,半个时辰也好,至少能为王爷多争取些时候,今日维克多来谈判,是最好的营救机会。 方天许道:“只是猜测,怎敢告知元帅?” 王彪满脸厉色,瞪着他好一会儿,脑子里也在转,只怕这不是猜测,北冥王是真去营救了。 如果他去营救,救出来之后不需要用任何东西跟沙国交换,一文钱都不需要,北冥王又立下大功,他在军中的威望更会水涨船高。 因此不能跟他唱反调,不能吃肉也要喝口汤。 他缓和了神色,道:“不管你的猜测是否正确,都不能冒险,我们能拖则拖,走,出去拖着维克多,用西蒙城拖着。” 方天许松了口气,随他一同出去。 只是,这拖也拖不了多久,维克多疑心太重,当王彪说出北冥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忍着疑心坐下来再谈了一会儿,发现王彪完全没有很在乎的样子,倒像是在拖延,他立刻起身,“不谈了,回城。” 王彪流于表面的情绪,让维克多彻底坐不住了。 如果北冥王真的潜入营救,一定会选在亥时换防的时候,如今回城应该还来得及。 他一卷战袍,大步而出,高手随后跟上,大队伍策马离开。 王彪看着方天许,“我们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北冥王的本事了,能把人救出来,他立下大功,救不出来,也怨不得我们。” 第548章 齐麟和方天许心里别提多怄气了,这样毫无诚意的谈判,怎么可能拖得住维克多? 现在只能希望王爷在维克多回到之前救出戚肆,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且说谢如墨已经救出了老张,冲出去之后发现外边已经杀得不可开交,方十一郎他们有几人已经负伤。 有师父在,暂时还没有太吃亏,但是敌军人数越来越多,必须要尽快撤退。 他冲出去之后,十几人缠打了过来,他轻功一跃如闪电般飞出去,把背上的人交给了张大壮,张大壮背着人,趁着夜色也迅速离开。 谢如墨施展轻功飞回去助他们脱身,若是救出一人,又被擒了几人,那这场营救是失败的。 谢如墨手持金错刀,直飞到于先生的身边,一刀横劈过去,以雷霆之势逼退了围困于先生的士兵。 巫所谓主力迎战高手,虽说维克多带走了不少的高手,但还是留了十余名高手在此,巫所谓见人已经救出来了,不必守着铁门,便放开手脚打。 他和谢如墨师徒配合,可以说是无敌了,只是敌人的人数实在太多,他们师徒二人脱身容易,其他人脱身却难。 所以,他们只能一个个地去帮忙解围,解围一个,让一个先走。 他知道不可以再拖,担心维克多回来,也担心附近驻兵赶到,所以,他出手没有半点留情,金错刀灌了真气,用了旋风式的打法一刀砍数人,如此甚是耗费真气,但要尽快逼退敌人,为他们争取脱身的机会,也是没法子了。 巫所谓见他拼了,自然也没有半点留力,师徒二人配合得当,带着他们一步步撤退到了围墙平台处。 围墙很高,方十一郎还能勉强飞上去,但是其他人却要借助铁钩铁索攀爬,这样的话很容易就被乱刀砍中。 师徒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巫所谓一人应对,谢如墨把他们一个个带出去。 带出去了三人,却听得地动般的马蹄声响起,谢如墨心头一沉,不好,维克多回来了。 他不顾真气耗费过度,金错刀劈出,寻了空隙一手抓起一个,带着两人飞了出去,方十一郎见状,也试图带一人飞出,但他自己本来受伤,自己飞上去也是勉强,带人飞出去速度已经太慢了,敌人的剑劈向他的后背。 剧痛传来,却反而激发了出更大的力量,他顺利带着二秦飞了出去。 只剩下三人了,谢如墨带了两个,巫所谓为他殿后,顺手抓起齐芳轻身一起,如飞龙腾空,迅速消失。 维克多策马直奔进来,只见遍地鲜血,他的人有死有伤,而戚肆已经被救走,他连谢如墨的身影都没看到。 他狂怒大吼:“追,给我追,传令驻军,全城搜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趁夜,谢如墨带着他们逃跑,方十一郎背后中了剑,跑没多远便倒在了地上,谢如墨扶起他点血止血,然后背起他施展轻功在前面带路,他们必须要尽快去到于先生之前选的安全地方,与张大壮汇合。 那地方,一时半会维克多不会想着找过去,只要躲过这一波全城搜查,他们就有办法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抵达了沙国的战士陵园。 这是于先生千挑万选的地方,这个陵园靠山,如果大家都没受伤的话,不需要出城,从这里翻越几座山便到草原,草原里有一条路可以直通之前苏兰基俘虏易昉的那座山。 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第二个原因,自然是维克多一时半会想不到他们会藏匿于此,而维克多不下令就没有人敢搜陵园。 第549章 这陵园很大,大部分牺牲的士兵都葬身于此,有一个很大的墓碑伫立在陵园的入口处。 往里走,有几间屋子是守陵人住的,这里的守陵人提前被制服关押在了其中一间屋子,全身捆绑且蒙住了嘴巴,呼救不得的。 而他们在营救之前,就在这里备下了粮食和水。 备下粮食和水的原因,主要考虑到戚肆会受刑,沙国人大败肯定会找人泄愤,戚肆的伤势会很重,那就不能马上动身翻山。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戚肆会这么多人,所以备下的分量不足够。 他们回到的时候,张大壮已经在给老张疗伤。 谢如墨放下方十一郎,顾不得歇口气,就把伤药和纱布递给师父和于先生,“先疗伤。” 方十一郎后背受伤,又勉强跑了一段,到陵园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 谢如墨捏碎了药丸就着水给他灌下去,再撕开后背的衣裳,一道伤口从肩胛骨到腰间处,几乎见骨了。 幸好提前点穴止血,不然的话他要失血过多而死。 但是封穴太久,对他也是有损伤的,希望这个损伤不会太要紧。 处理了伤势,谢如墨看着眼前这群汉子,除了方十一郎,他一个都没认出来。 至于受刑过重至今还在昏迷的老张,他也看了好久,依旧无法分辨他到底是谁。 方十一郎强撑着身子,举手,“方十一郎报到!” 片刻凝滞之后,所有人开始报。 “齐芳报到!” “秦继报到!” “秦袂报到!” “王二报到!” “王五报到!” “章泰报到!” “鲁洪报到!” “陆亚钦报到!” 谢如墨转过脸,忍了许久的泪水从脸颊滑落,好一会儿,才抑住情绪,“我代表宋家军欢迎你们归队。” 十一个人活着,十一个人活着,没有人知道他心底此刻有多激动。 十名汉子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不敢哭出声来,宋家军,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宋家军,即便他们的元帅已经牺牲了。 他们终于可以大胆地说自己是宋家军了。 虚弱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张……张烈文报到!” 谢如墨的手紧紧地握住他艰难抬起的手,他没有办法想他们一样高举起来,只能虚弱地举那么一下。 他睁开了眼睛,但只能睁开一只,另外一只眼睛因为肿得厉害,没办法睁开。 他的脸青肿难辨,嘴角爆开,鼻梁歪了,左边要比右边肿得更厉害,但右眼肿得又更厉害些,瞧着真有几分不似人形了。 他瘦,瘦骨嶙峋,饶是如此,身上受刑的伤多得让人心疼,张大壮是一边给他疗伤一边落泪。 火烙,鞭打,拔指甲,钢针穿过手指,留下一个一个的小孔,因持续的时间久,十根手指肿得像蕉子似的,通红发胀,起了脓包。 他龇牙咧嘴地笑着,再不见昔日那张俊美容颜。 谢如墨不敢看他的笑容,不敢看他的脸,心头像是被一座山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以想象,他经历了什么。 他走了出去,坐在门口看着高高悬挂的月亮,回家的路还有好远好远,但他一定要把他们全部都带回家去。 调整好情绪,就听到方十一郎问于先生,“请问先生,我父母和娘子可都好?我兄长方天许可都好?” 于先生凝了片刻之后,道:“他们都很好,只是他们以为你牺牲了,所以放了你的娘子大归,如今你娘子另嫁他人。” 于先生不想骗他,免得生了期待,回京却是另外一番光景,早有了心理准备,回京之后也能坦然面对。 方十一郎久久没有做声,他趴在地上,双臂圈起枕住了额头,把脸埋了进去。 第550章 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娘子也有可能另嫁他人。 这里,只有陆亚钦是没有定亲或者成亲的,他是十一郎母亲的娘家小侄子,第一次上战场,还只是个兵。 王二和王五是蜀州人士,他们和亚钦章泰一样,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齐芳是齐六公子的兄长,是齐三夫人捡回来的儿子,并非亲生,因读书不成又酷爱练武,这才到了战场去历练,混了几年,被俘虏之前已是百夫长。 齐芳上战场之前,已经定了亲,但他牺牲的消息传回去,估计未婚妻已经另寻了人家,齐家家主仁德,做不出叫人守望门寡的事来,这样祸害她一辈子。 齐芳也希望未婚妻得到幸福。 只是,他替十一郎难受,这些年,他总会提起他的娘子,说起他们夫妻之间的往事。 老张也说,说娘子胆小,扛不住事,如果知道他牺牲了,一定会哭很久很久,老张说,希望他能够回娘家去,不要留在宣平侯府守着,因为他们很有可能回不去的。 这几年是真的危险,随时都有被抓的可能,一旦被抓住,那就没有活路了。 他们选择了忠,背弃了信,原是他们对不住娘子的。 至于秦继和秦寐是礼部尚书的儿子,秦继嫡出,秦寐庶出,在他们上头,还有三位兄长,都是读书入仕的,唯有他们兄弟二人习武上了战场。 他们“牺牲”的时候,秦尚书还是礼部左侍郎,可以说是两个儿子的军功,加上他自己的勤勉把他送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谢如墨和宋惜惜的婚事,便是秦尚书主持的。 许久,方十一郎才抬起头,挤出了一抹艰涩的笑,眼底的泪水强忍着不落下,“这样也好,她嫁人了,不必守这几年的孤独,她是个爱热闹的人,要她一直独守空房,也苦了她的,本来是我对不住她,她寻得好归宿,我祝福她。” 巫所谓不听这些,走了出去同谢如墨坐在一起,素来严肃的脸如今更冷肃了,“两人伤势颇重,看来要拖几日才能出发。” “拖不了太久,粮食不够。”谢如墨沉沉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月亮从云里穿梭,照得一时明亮一时黯淡,“最多三天我们就要出发,走不动的,我们背着。” 只有回到西蒙城才是最安全的。 巫所谓叹叹气,“那就按你说的做吧,为师竭尽全力帮你,为师也想早日回万宗门,没了为师镇守,那群猴子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他回头瞧了一眼屋中,“听不得这些,我出去巡巡看。” “师父小心。”谢如墨道。 巫所谓嗤笑一声,单独一人,便是在边城到处飞,谁又能发现他呢? 张大壮已经在派发食物,有肉肠,酱肉,烧饼,馒头和水。 张烈文吃不得肉,根本咀嚼不了,只能用水泡开馒头,由张大壮喂他吃。 万籁俱寂,风也停了,将近七月流火的天气,便是这一旦入冬便冰封的沙国边城也闷热得不行。 除了咀嚼的声音,再无别的声音响起。 吃完东西很久之后,方十一郎才问于先生,“先生能否告知,我……她嫁给何人?那家人待她可好?” 于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既已嫁人,她婆家待她是好是坏,你别惦记了。” 方十一郎怔怔良久,明白了于先生话中的意思。 第551章 天气越来越热,王府里已经开始用冰了。 谢如墨到现在没有一封信回来,宋惜惜有些担忧,虽说同师叔一块去的,但毕竟闯入沙国边城营救人质,且沙国士兵也囤于边城,此行还是十分危险。 根据红筱探来的消息,说将军府四周有身穿便服的京卫驻守,且日夜换班,想来皇上也意识到有人要对易昉下手了。 西京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局势,但钦差李尚书回京述职,灭门一案已经清楚,是有人对那夫人下了线虫,导致她理智尽失,谋害他们一家人的,是当地一个叫陶满的小商人。 凶手也已经招认伏法,至于谋害的原因是两家做着同样的生意,但因死者一家伪善,落了个乐善好施的名声把他的生意都抢了去,他嫉恨在心,恰好陶娘子懂得如何用虫毒,便收买了徐大夫给梁氏下了线虫,导致梁氏发疯,杀了满门。 钦差有先斩后奏之权,所以凶手认罪伏法之后,李立已经下令毕州官府将陶满夫妇斩首,以告慰惨死的受害者。 也因此,此案不必再上呈大理寺复核。 宋惜惜知晓此事,是青雀回来告知的。 青雀说那凶手在公堂之上,痛哭流涕,说他只是一念之差,事后十分后悔,李尚书念他有悔意,并未牵连他的子女,只把他们二人问斩便了结此案。 宋惜惜觉得有些不对劲。 生意场上的争斗是有的,因一时之气而杀人也不少,但这分明是有周密的预谋,所用的线虫也鲜少有人知道,陶娘子就算知晓,但收买徐大夫下毒,再到后来控制线虫杀人,这些步骤半点错不得。 不是宋惜惜轻看了小商人,但现在说的是有阴谋地灭门,梁氏一旦被定罪,她也是必死无疑的。 如果是激愤杀人,宋惜惜不会有什么怀疑,可这案子实还是疑点重重。 “青雀,你怎么看?”宋惜惜问道。 青雀扎着马尾,干净利落的打扮却显得十分沉稳,“案情我所知不多,但那陶满确实认罪了。” 沈万紫在一旁坐着,道:“就算你觉得有疑点也没用,人都砍了,再说,案子的事你也过问不得。” 宋惜惜蹙眉,就担心是冤假错案,但确实如万紫所言,案子的事情她过问不得。 “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梁绍回了承恩伯府吧?”沈万紫道。 “知道。”宋惜惜摇着手中的团扇,这天热得很,后背的罗衫贴着汗湿,甚是不适,“还知道她把烟柳的离去,归咎于澜儿与我,如今在府中闹得不可开交,像他这样自负的人,怎么会相信自己被抛弃?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得骗过自己啊。” 沈万紫呸了一声,“石锁师姐说,他在府中指桑骂槐,说是你教唆郡主的,可他也只敢在府中大闹,却不敢来找你,但凡他敢来,我都敬他是汉子。” “澜儿怀孕这日子是真不好过。”宋惜惜心疼表妹,“好在她现在也支棱起来了。” “是的,梁绍去她跟前闹了几回,她都硬气的,就是淮王夫妇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三天两头过去,叫她忍让忍让,说那烟柳已经离开了,讨好了梁绍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宋惜惜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普通百姓这般懦弱,也情有可原,可一位亲王怕去封地,就一直缩着脑袋做人,胆小怕事到这个程度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女儿受尽委屈,你认为合理吗?” 沈万紫想了想,“不是很合理,但他确实如此,你觉得他有问题?” “不好说。”宋惜惜实在是不愿意怀疑他们有什么居心,只但凡不合理的事情,就一定有些情况,至于是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 京中没有人会关注他们夫妇,他们的存在感太低太低了,对外的名声又如此的懦弱,对他们过多的关注,都显得自己愚蠢。 第552章 惜惜说有问题,沈万紫自然会去求证,她找到红筱,让她派个人盯着点淮王,而且对红筱千叮万嘱,别露出什么痕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盯着淮王府。 之前将军府遇刺,惜惜出面营救,已经要进宫解释一番了,皇上对北冥王府有疑心,凡事要小心为上。 一场暴雨突如其来,这天恰好是战少欢进平阳侯府的日子。 冒着暴雨,一顶小轿子从平阳侯府的角门进去了,战少欢没有什么得体的嫁妆,上轿子之前还对战北望投去怨恨的眸光。 进了府,她拜见了嘉仪郡主敬了妾礼茶,却连平阳侯的脸都没见到。 平阳侯老夫人更没见她,只叫人赏了一对成色普通的玉镯给她,赐住秋阳阁。 她本来带了两个陪嫁丫鬟,刚进门没半个时辰,两个丫鬟就被送回将军府,嘉仪郡主另外安排了几个人来伺候她,说是伺候,但态度并无半点恭谨。 她作为一个妾,连妾的待遇都没有得到,她万分的委屈,但也知道这里是平阳侯府,她需要隐忍,不能像在将军府那样随意发火了。 晚上她沐浴更衣,打扮得娇俏又妩媚,想着今晚平阳侯再如何也会过来的,毕竟第一个晚上,这份体面要给她的,殊不知一直等到子时也没见平阳侯来,她卸去了钗环,躲在被窝里终于是委屈地哭了出来。 第二日打听了,说是侯爷昨晚留宿在岚夫人的屋中。 岚夫人原先是平阳侯唯一的侧室,育有子女,如今也怀着身孕,根本不宜伺候侯爷,但他宁可去陪伴岚夫人,也不愿意来秋阳阁。 战少欢出嫁之后的将军府,似乎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战北望发现了府外的京卫,心里明白是什么缘故,他们是要把易昉不动声色地看管起来,同时,防着刺客再来。 他心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如果一旦追究起来,将军府或会被抄家甚至砍头。 这不单单是易昉的问题,当时他作为援军主将,没有约束好易昉,他有不可饶恕的责任。 心理上的负担,加上实际生活里的鸡零狗碎,让他心力交瘁。 这日下午,他走着走着就到了宋国公府的门口。 他不禁回忆起第一次登宋家的情况,心怀忐忑,却又带着期待。 他记起自己在宋夫人面前,铿锵有力地许下诺言,此生永不纳妾。 那时,宋夫人脸上缓缓地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同他说了一句话,“男子汉当信守承诺。” 他发誓,“若不信守承诺,我愿遭天打雷劈。” 就这样,镇北侯府的贵女下嫁给他。 可最终,他没有信守承诺,他辜负了宋惜惜,也辜负了宋夫人当日的信任。 “你来这里做什么?”陈福从府门走出来,站在石阶上,冷冷地看着他。 战北望收回心神,一拱手转身大步而去。 陈福皱起眉头,这是后悔了?将军府里的人有多疯,他见识过,莫要回头疯到了姑娘跟前,坏了姑娘如今安宁幸福的日子。 他派人去一趟王府,把战北望来国公府的事情告知姑娘,让姑娘小心点,免得被他沾上,坏了自个名声。 宋惜惜听了禀报,请了棍儿来,如果发现战北望出现在王府附近,驱离便是。 棍儿道:“他敢来,我打断他的腿。” 沈万紫说:“驱走便是,咱不沾他,这京城里头行事不比咱们梅山,看不顺就打一架。” “说说嘛,又没真的打。”棍儿郁闷地道。 沈万紫说:“这个男人没担当,遇事就躲,还拎不清,幸好那会儿在南疆与咱们一同攻城,他没有退缩躲起来,不然真要被他害死的,不说他,晦气。” 宋惜惜摇着扇子,忽然说了句,“这个时候,他其实应该给王清如一封放妻书,端看他想依仗王彪度过劫难,还是真有担当做个男人。” 第553章 沈万紫和棍儿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西京局势肯定会大变,到时候太子登基,首当其冲就是彻查鹿奔儿城的事,一为复仇,二为稳住自己的政权地位,三为重新制定边线。 战北望如果对王清如尚有几分怜悯,那就放王清如回家。 但若为保他的家人,扣着王清如在将军府,逼得王彪不得不为将军府出头作保,那他和易昉本质是一类人,都是自私透顶的。 沈万紫贪玩,“打个赌,看战北望会不会给王清如放妻书,我认为不会。” 棍儿瞧不上战北望,但是想起他在战场上的勇猛,还是愿意给他一丁点的支持,“应该会吧,至少在战场上他是有担当的。” 两人看着宋惜惜,“你选哪个?” 宋惜惜侧头,“其实我不是很了解战北望。” 沈万紫把一千两的银票拍出来,“那也要选,咱赌一千两银子。” 棍儿听得赌这么大,当即摇头,“我不赌,我不赌。” 赢了还好说,输了一千两银子,回去肯定被师父打死的。 宋惜惜笑着道:“玩玩,别赌这么大的,十两银子。” “那你选哪个?”沈万紫收回银票,财帛不可露啊,瞧棍儿方才看她银票的眼神,一副要抢了去的样子。 宋惜惜想了想,“我觉得啊……他为自己良心好过一点,会装模作样地问一问王清如,但不会跟王清如实话实说,如果王清如选择不和离,他就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结果。” 沈万紫呵呵笑了一声,“我看你是很了解他,就是你这个选项没办法验证,将军府如今被京卫盯着,我们不可能潜入偷听。” 宋惜惜摊手,“所以,我只能选他不会和离。” 沈万紫笑着道:“咱两人对棍儿,棍儿惨了,输给我们的话,那就要输二十两。” 棍儿叹息,“希望战北望别害我输银子,做个人吧。” 六月二十一,谢如墨带着戚肆队伍离开陵园,三天的时间,维克多已经把整座城翻过来搜查了,很快会想到陵园,所以纵然张烈文伤势较重,也只能背着离开。 因要翻越两座大山,所以巫所谓在出发之前就买了足够的干粮和水。 下过雨,山路不好走,但对于军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他们要把速度提上去,不然一旦被维克多发现他们曾经在陵园待过,就能猜测到他们的路线。 张大壮背着张烈文,大家身上也背着干粮和水,进山之后蛇虫鼠蚁比较多,也有野兽出没,杂草蔓藤阻挡了去路,巫所谓和谢如墨带头砍出了一条路。 上到半山,谢如墨朝着另外一边也砍了些草木,来回奔跑数次,营造出有人经过的痕迹,然后在路的尽头前五丈远,做了一些简陋的机关,有金错刀和这满山的藤蔓在,这机关也不难做。 而不出所料,在他们离开的两个时辰之后,维克多率领军队闯入了陵园,他们在守陵人的屋中找到了他们待过的痕迹,还发现了被关押捆绑的几个守陵人,一问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八天,维克多怒吼一声,“谢如墨狡诈,给我追!” 高手先行,大队伍再跟随上山,沿着他们逃去的路线一路追赶,维克多带领的高手速度很快就抵达了半山,看到两条新砍出来的路,维克多冷笑一声,“雕虫小技,兵分两路,追!” 他只怕十名高手带着部分士兵前往左边,他率人直上紧追。 殊不知刚走了不远,便听得左下方传来惨叫声,维克多心头一紧,遇上了? “有机关,有机关!”惨叫声连连传来,维克多跃上高树,只见藤蔓缠着一根根木桩朝他们飞过去。 连续折损了六七人,竟是用如此粗劣的木桩机关,维克多暴跳如雷,“给我追,此处乃是我沙国地界,见到北冥王不必多废话,杀,能取北冥王人头,赏万两。” 第554章 六月十九那日,王彪派方天许和齐麟带着三千兵马前往西蒙城外的山上,等待接应北冥王和戚肆。 那边营救是什么情况他暂且不管,但这接应的人他得派出去。 事情必须要做得滴水不漏,他这帅位才坐得稳固。 若是北冥王营救不成,反而折在了沙国人手中,那也是他自己的命了,他不可能派兵前往沙国边城的。 齐麟和方天许带着兵马已经到了西蒙城外最高的山,留下一千人原地待命之后,他们二人领着两千人继续推进,希望能早一点接应上王爷。 但是又翻过一座山之后,他们就没有往前推进,再往前就是草原部落,几个人进去还行,若带着两千兵马,那是要开战。 其实王爷只要抵达草原,沙国人也不敢轻易踏入,只能派出少量的高手追过来,但人数不多的话,王爷在没受伤的情况可以应对。 等了两日,到了六月二十一这天,方天许等得有些心焦了,他对齐麟道:“我们空等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我带十几个人下草原,从草原再翻过山去,看是否能接应到王爷,我担心他在营救戚肆的时候受伤。” 齐麟道:“你别着急,你带十几个人去根本没用,这么大的一座山,密林处处,也没有一条直通的路,要遇上太难了。” “但在这里干等,什么忙都帮不上,”方天许很着急,“其实元帅派这么多人来这里守着一点用都没有,他们若是能渡过草原,就证明安全了,而我们不管是三千人还是一千人,都没办法经过草原翻山而上。” 齐麟压着声音道:“他就是想表示在营救上全力配合,是做给皇上看的,哪里管我们这三千人出动有用没用?” 两人皆叹气。 他们跟过最好的元帅,实在瞧不上王彪。 但皇上重用他啊! 好在如今也无战事,只是守着这西蒙城不让沙国人反扑,加上南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乱,抢掠严重,更有山贼土匪横行,有重兵在此镇守,朝廷委派的官员才可顺利管治。 “不等了,不等了,齐麟。”方天许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们十个人十个人一队穿过草原,你看这样行不行?” 齐麟想了想,“听你的,派十队,一百个人,分批越过草原往乌横山去,你镇守于此,我去。” “不,我去。”方天许搭着他的肩膀,神色严肃凝重,“虽然王爷什么都没同我讲,但他说去营救戚肆的时候,看了我好几眼,我怀疑,戚肆就是我十一弟。” 齐麟惊愕地看着他,“你……你这样想啊?你先别抱太大的希望。” 两国互换俘虏的时候,他们也希望看到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地辨认下来,齐麟没找到齐芳,方天许也没找到方十一郎。 他们跟着大家一起笑,一起开心庆祝被俘的兵回来,作为宋家军的将领,他们抱着每一个人,鼓励,高兴,同他们敬酒。 但是转过身,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那个晚上他们都没睡着过。 经历过失望,齐麟不敢抱希望,齐芳不是齐家血脉,但是他们一同在跟着宋怀安元帅,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也或许是因为整个齐家,只有他们二人行伍,所以格外亲近些。 第555章 他们两人最终决定一同前去,反正兵马在此,并未犯边,更不踏入草原部落,只有他们一百个人分批过去。 果然,分批过去,并未引起草原哨兵的注意,他们上了乌横山,就在山顶等着,乌横山虽然大,但他们占据高点,不管那边有动静,他们都能看到。 不能盲目下去,乌横山是沙国与草原各占据一半的,一旦搞不好要闹出冲突来。 理智是这样,但是他们还是留下部分人,让他们发现情况的话要及时叫唤,他们带着十几个人继续往下走。 谢如墨等人已到乌横山下,只要翻过乌横山,就是草原了。 他们只有十来个人进入草原,不会引起草原部族的注意,但是维克多是肯定不敢追过来。 可一路不停歇地逃命,他吃得消,其他人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累得双腿直打摆子。 更何况,有几个人在营救的时候受了伤,方十一郎开始还能走,慢慢地也要搀扶,最后是背着走了。 谢如墨虽没受伤,但在卫所逼退围兵的时候,真气损耗,还不曾恢复。 除了师父巫所谓,大家都累得很。 所以他们必须在上乌横山之前,稍作休息。 但刚坐下来休息了一炷香时间都不够,巫所谓便猛地站起来,闭目听了一会儿,睁开眸子道:“他们追来了,这么快,是维克多的高手,我们必须立刻上山。” 谢如墨把药瓶取出来,倒了几颗,递给受伤的人吞服,现在担心的是张烈文,一路逃去,他气息微弱,身上的伤有些发红起脓,有些有所好转,这全靠丹神医的药支撑。 谢如墨轻轻地拍着他的脸,“烈文,我们要继续出发了,本王背着你,你一定要坚持着,你娘子还在京城等你,你不能让她空等一场。” 听到娘子,张烈文的眸子微微张开,虚弱地看了谢如墨一眼,“我……拖累……” 谢如墨趁着他开口的时候,捏碎了药塞进去,“本王背着你,我们走。” 他背起张烈文,张烈文泪水低落在他的后背,声音若蚊蝇,“万一……要丢下我。” 他意识昏昏沉沉的,但知晓凶险,如果因他而大家都逃不了,他死也不安心。 “一个不能少!”谢如墨沉声说,回头看着互相搀扶行走的大家,“就差这最后一座山,翻过这座山,我们就到草原,西蒙城就在我们眼前了,你们想回国吗?想回到自己的国土吗?想看看已经属于我们的南疆吗?” 他们眼底含着热泪,“做梦都想!” 谢如墨道:“好,我们走,家就在眼前了。” 乌横山,高且险峻,它不像他们之前攀过的山,有密林草丛,可以劈开一条道前行。 山脚到半山也还好,但是越往前,山势便越是陡峭。 半山之后,陡峭山壁就像是横断的切面,只有几株顽强的小树从峭壁缝里艰难生长。 这等于是没有路了。 这峭壁起码有三十丈,要攀爬过这片峭壁,才能继续上行,而过了峭壁的话,上面的路虽然难走,却还是可以砍出一条路的。 唯独是这面峭壁,难住了他们。 “我们有铁钩绳索。”章泰说。 巫所谓道:“无用,没有突出的岩石,切面那么完整,铁钩勾不住,只能是飞纵上去,抓住那些小树借力再上,但你们轻功不行,只有我和阿墨可以。” 张大壮看了看,“我也可以。” 只要纵身上去抓得住那些小树,就可以借力再上,有些困难,但他坚信自己可以。 于先生轻功好,他道:“我也可以。” 第556章 不能再等,追兵在后面。 所以巫所谓和谢如墨交换了一个眼神,用最笨拙也是唯一的办法,背背飞天。 但是,除了张大壮和于先生,其他十一人都要背,也就是起码来回五六次。 在极度疲惫又真气损耗的情况下……真要命。 “师父,辛苦您了。”谢如墨满眼歉意。 巫所谓叹气,“为师就你一个弟子,还那般委屈地娶了整个梅山最让人头痛的姑娘,为师不心疼你,谁心疼你?” 谢如墨想说他很幸福,但是在师父悲怜的眸光中,他把话吞回去,背上去再说吧,师父一身的反骨,若不同意他的观点,他会尥蹶子的。 不能再废话了,谢如墨首先背起齐芳,巫所谓背起十一郎,剩下的人照顾着张烈文,等待他们下来。 谢如墨对齐芳说:“抱紧,除了呼吸不可有任何动作。” 齐芳嗯了一声,用适当的力量抱着王爷的脖子,随即感觉身子飞起凌空,朝峭壁飞了过去。 谢如墨顺利抓住了小树,但不可全身力量依仗那小树,毕竟还有来回数次,他用膝盖顶住峭壁,双脚寻不到落脚点,只能往边上挪一挪,恰好有那么一点点的突位。 他借力一起,继续上,但这一次需要往左边靠才能抓住小树,他的手伸出去,底下的人看得胆战心惊,心都要从嗓子眼上跳出来了。 因为,从底下看上去角度不精准,感觉他和小树之间有一点的距离,他可能抓不住。 但他抓住了。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慢慢地安放原位。 巫所谓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所谓的另外一条路,不过是不同的小树,那些小树不知道植根有多深,不可能经受那么多次摧残。 巫所谓飞的路线要更危险些,因为更陡峭,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王二抚摸着胸口,额头的汗水擦了又冒,“天啊,好危险,好危险啊。” 其他人都是屏住呼吸,一个字都不敢从喉咙里滑出来,王二说了,大家便更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好在虽是凶险,却也安全抵达了。 安置好齐芳和方十一郎,巫所谓和谢如墨从峭壁滑下,下滑倒是不费多大的劲,下到一定的程度,他们抓住小树慢慢地转过身来,再轻身一飞,便回到了。 于先生和张大壮先不上去,等他们把人全部都背上去之后,他们才会上。 就一趟,谢如墨和巫所谓便累得有些喘气,坐下来调息片刻,便继续了。 巫所谓跑了五趟,那么谢如墨就是要跑六趟的,最后是张烈文,因为张烈文需要捆在谢如墨的后背,他自己没有力气可以抱得住谢如墨。 所以,这最后一趟本来不必再回来的巫所谓,也跟着飞了回来。 “你背着他上去,为师在你的身后,防着有什么不测。”巫所谓汗水透了背,头发全湿透,黏糊糊地贴在头顶。 “好!”谢如墨这一次要弯腰飞了,难度较大,张大壮和于先生也会跟着一同上去,所以,等于是三人护送。 上面的人趴着探头出去看,老张扒不住王爷,要捆着上来,会限制王爷的轻功,所以是最危险的。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王爷飞出去抓住了小树,稳住了,看着他轻轻的呼气吸气,再一飞纵,抓住了另外一根,也稳了。 继续上,第三株,第四根,也稳了。 但谢如墨这样弯腰躬身,实在艰难,扑向第五株的时候,手一抓,手指抵到了,但手掌一抓却是空的,他心头咯噔一声,展开双手贴住墙壁,但这样一来他整个人是直立贴着的,而后背的张烈文脑袋往后一拗,平衡失去。 第557章 所有人捂住了嘴巴,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天啊,这样要掉下去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巫所谓和张大壮一同扑过去,一人拉住谢如墨的一只手,而他们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小树,可毕竟两人距离相较远,只能拉住谢如墨,不能带着他往上。 而且,两株小树承受了四个人的重量,这也很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方十一郎迅速放下铁钩绳索,长度刚刚好抵达谢如墨的右手边。 张大壮跟他眼神对视,在彼此点头的那一刻,张大壮松手,谢如墨迅速用右手拉住绳索,之后巫所谓再松手,他左手也抓住了绳索。 两手缠住绳索,这意味着只能拖他们两人上去了。 绳索的长度不足以缠住上方的树,而且方十一郎下放的时候,把铁钩的一头放了下去,这也是没法子的,因为如果不放铁钩这一头,绳索会飘,无法稳稳地放到王爷的手边。 既不能缠树,就只能靠人手力量拉,但没受伤的几个人本来也是筋疲力尽了,咬着牙把牙血都咬出来了,才能仅仅把他们拖上不足一丈。 于先生顺利上去了,但是张大壮和巫所谓不敢轻易离开,还是要护着他们两人,一旦绳索脱手,他们可以及时出手。 但僵局就在这里了,上面的人拖不动,下面的人没有落脚点,而且张烈文一直昏迷,头往后倒,这样会加重他的伤势。 方十一郎着急地看附近是否有藤蔓,可以驳接一段,如此便可绕着树干借力。 可这里虽有藤蔓,却是细小的,一手便可扯断,根本没有作用。 眼看情况危急,他不顾自己后背有伤,紧紧扒拉住章泰的腰间,免得他们被拽下去。 可终究不是办法啊,人得上来才行,不然迟早大家都耗尽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掉下去。 而就在他们的上方的密林处,走出了一群人,因有树木杂草的阻挡,他们隐约能看到底下的黑衣人,只不知道是何人,因为人数对不上,而且瞧着也不像有王爷的身影。 依稀能看到,他们似乎在拖着一条绳索。 “下去看看。”方天许觉得自己好歹也有十几个人,真的是沙国人短兵相接也不会太吃亏。 “走!”齐麟也觉得他们情况似乎比较危急,还是下去看一看的好。 方十一郎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边扒住章泰的腰间,一边艰难地扭头回去看,只见陡峭的山上走下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个人映入他的眼中,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脑袋上,失声喊了一句,“兄长,兄长,快来帮忙。” 方天许浑身一震,声音…… 他急忙奔跑下去,只见一个个狼狈不已的汉子正在拉着一条绳索,而喊他兄长的那人声音如此的熟悉,相貌又如此的陌生。 “兄长,我是十一,我是方应许!”十一郎哽咽地喊了一句。 “啊!”方天许踉跄扑下,泪水也夺眶而出的,“在,兄长在。” “是十一郎?天啊,真的是你。”齐麟也惊呼。 “王爷在下面!”方十一郎咬着牙,手上半点不放松,“快快帮忙。” 齐芳趴在地上抓住绳索,他没有回头,因为他在第一关,他全身憋红,一点都不敢松懈,甚至他听到了兄长齐麟的声音,都不敢放松也不敢喊一句。 “快来!”齐麟大呼一声,十几人一同上前,一个一个地取代他们的位置,拉住了绳索。 换下来的人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累得连抬手都艰难了。 有了齐麟和方天许,谢如墨和张烈文很快就被拉了上来,只是一路贴着峭壁,刮伤是在所难免的。 谢如墨趴在地上,让他们小心翼翼地解开张烈文。 齐芳一头扎进齐麟的怀中,嗷嗷大哭,“兄长,我以为此生不能见您了。” 齐麟愣了一会儿,他刚才看到这个黑脸汉子,但是,他没有想过他是齐芳,没有想过,没想过啊! 第558章 齐麟猛地推开他,仔细地把他看个清清楚楚,和原先大不一样,但他认出来了。 他又哭又笑,“老了,又丑了,怎地这样丑了?” “别顾着团圆,快看看其他兄弟。”谢如墨气都喘不上来了,双手一直在颤抖,张烈文从他背上下来之后,放在地上叫唤了几声都没醒。 齐麟和方天许看着十一个人,泪水涌出,太好了,这么多人活着,真是太好了。 但眼下张烈文的情况要紧,在场又无人懂得医术,只能是给丹药继续捏碎了塞进去。 巫所谓也没有办法,他虽擅长推血过宫,但张烈文显然不是内伤的问题,他是伤口各处都起脓导致高热了,这情况是很危险的。 “给我上,”底下传来了咆哮声,是维克多,他率人赶到了,但是面对这峭壁,他们能上来几个也说不准,“这是我沙国地界,擅入沙国者,死!” “走!”谢如墨艰难起身,看了一眼底下愤怒到跳舞的维克多,缓缓下令,“迅速离开。” 让他们上来吧,上不了几个人,那些小树都快被他们连根拔出了。 “北冥王!”维克多冲他大吼,“你们商国人狡猾,不好好谈判,竟使阴招?” 谢如墨用沙国话回他,“你们沙国人入侵南疆的时候,可没有跟我们谈判过啊。” 他扬手,“维克多,永远不见!” 他站直了腰,一步一步往前,自然走不了几步底下的人就再瞧不见他们了。 谢如墨塌下双肩,累垮了,双手仿佛不是自己的,都不会跟随双腿摆动了。 齐麟背着张烈文,方天许说什么都要背着方十一郎,方十一郎后背的伤口大概又撑破了,他们没赶到之前,方十一郎是真拼了命的。 上山,下山,分队穿过草原,草原上风大,吹散了闷热,也让他们精神了些。 过了草原,又要继续上山,然后他们听到了将士们的欢呼声,许多人一拥而上,把他们围得在中间。 戚肆探子队的人,哭着又笑着,眼前这一幕像是梦一样,很不真实,甚至耳边的欢呼声,都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分明就在耳边啊。 回到西蒙城,入城的那一刻,泪如雨洒,十一个人除了昏昏沉沉的张烈文,都匍匐在西蒙城的土地上,无声痛哭。 他们梦里的故土啊,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南疆也回来了,这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意义? 哪怕身死,哪怕无葬身之地,值得了,一切都值得了。 王彪听闻谢如墨营救成功,而且救回来了十一个人,他立刻过来慰问。 谢如墨瘫在椅子上,见他的第一句话,“派最好的军医来。” 王彪显得特别的激动,“马上便到。” 在场十一个汉子,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是他上前去一个一个地拍肩膀,“好样的,好样的。” 他们曾经是宋家军,跟的是宋怀安大元帅,不认识王彪,而且他们已经累得说不出一句话,甚至坐下来之后再站起,双腿都一直在颤抖。 “不必行礼,坐着。”王彪笑着道:“本帅为你们感到骄傲。” 说完这句话,他吩咐齐麟照顾好他们,便回去写折子,这折子必须要飞回朝廷去,告诉皇上,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顺利接应到了北冥王,把人质全部救出。 没人关心他的折子写了什么,大家的心只悬在张烈文的身上。 军医说他的情况很严重,不知道是否能熬得过这一关,而就算熬得过,他有一条腿大概是不可能再行走了,那骨头都碎了。 谢如墨对军医道:“不惜一切代价救他,救不了他,那就减轻他的痛苦延长他的性命,本王带他回京找丹神医。” 第559章 方十一郎看着王彪的背影,不知道他是真没认出来,还是连名字都没听,又或者,刻意装作不认识了。 罢了,于先生说得对,放下对谁都好,眼下最要紧的是老张。 军医诊断过后,脸色凝重,问了谢如墨要他给张烈文的药看了一看,然后道:“多亏了这药,不然熬不到如今。” 军中有伤药,且是极好的,但军医治疗过后,还是摇摇头,请了谢如墨出去说话。 “元……王爷,卑职竭尽全力,顶多稳住他七八天,但真不好说,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发红起脓,若不是您给他用了良药,只怕早就不行了。” “这药本帅……本王还有,如果一路给他吃着,是否能拖一个月?” 军医摇摇头,“不行,这药是护住心脉的,能护着到如今就不错了,拖一个月肯定不行。” 谢如墨眉头皱起,“你一路随行回京,我去跟王元帅说。” 军医也抹了泪水,道:“行,唉,真难为他,也佩服他,这意志是真顽强,应是惦记着家里人,死活不愿意卸这口气,换做一般人怕是受刑时就熬不过了。” 谢如墨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这几年泡在南疆战场,尤其是一开始战况激烈,他也鬼门关里来回的人,但那时候想着事业未竟,且宋夫人答应把宋惜惜许配给他,他怎么也要活着回去娶他钟爱许久的女子啊。 那样的信念支撑着他熬过了一关又一关。 他请军医尽力之后,去找章泰他们问了一下,“这几年,老张提得最多的人是谁?他最惦记的人是谁?” 章泰道:“肯定惦记父母的,还有时常说起他的娘子,说起他娘子的时候就笑,还说啊他跟他娘子曾经列下过一张单子,这辈子要把单子上的事情做完,他总说男子汉一诺千金,如今为了南疆事业或许会变成那个不守诺的人,对得起国家,却对不住娘子。” 章泰说着,蹲下来双手捂脸,军医看过情况之后,大家心里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本以为回到西蒙,有军医治疗老张就能好起来,但情况这样的严重啊。 谢如墨看着这群汉子,眼底也红了一红,他回去写了简短的信给宋惜惜,飞鸽传书回去,让她不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先放下,带着张烈文的夫人和丹神医一路朝南疆出发,在西宁汇合,要快! 信鸽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就是方便传信,巫所谓也带了信鸽,但显然这一次能帮上忙的只有丹神医和老张的夫人。 丹神医负责医治,他的夫人在侧也会激发他活下去的意志,意志力有时候可以打败一切,如果不行,也让他们夫妻见最后一面。 目前毫无他法,唯有如此。 信鸽日行千里,相信惜惜很快就会动身出发,所以他们也要做好准备。 他建议方十一郎留在这里养伤,等到伤好一些才启程回京,但方十一郎说要陪着老张一同去。 “我们十一个人,这么多年都是共同进退,这一次我也不会丢下他。”方十一郎眼底发红,语气坚定。 齐芳也哽咽说:“我们一起陪着他,求王爷恩准。” 齐芳有伤,但伤势轻,并不要紧,是齐麟舍不得他带伤路途奔波,想着让他缓些日子再回去,毕竟,老张应该是要在西宁治疗。 “好,便一起吧。”谢如墨点头应允了。 大家也没有开心起来,回到西蒙他们当然高兴的,那种激动无以言表,但是当军医看过老张,说了情况特别不乐观的时候,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560章 谢如墨去找王彪,说要军医随行,王彪立刻答应,毕竟军中不止一个军医。 王彪的折子已经送出,在所有功利算计都过去之后,他看着这十一个人,也是肃然起敬的,尤其听得老张情况不好,他甚是担忧。 再如何,他终究也是武将出身,即便曾经想过放弃戚肆,但看到他们回来他心里也是激动的。 没有人会不佩服英雄,除非那个英雄影响到他的地位,但显然这十一个人安全回来,有谢如墨的功劳,也有他配合的功劳,毕竟是他派出齐麟和方天许的。 他也想救回张烈文,这自然也有小小心思,张烈文是宣平侯府的二公子,他在军中地位还不稳,很需要军候世家的支持。 只是他没有想到,方十一郎竟然也是戚肆的一员。 三妹已经大归另嫁,他这个昔日的大舅哥,不知道用什么身份面对他,干脆便当做不认识吧,确实如今已无姻亲关系了。 北冥王府。 宋惜惜刚睡下,被棍儿用力捶门,大声喊:“惜惜,要紧事!” 棍儿入府之后也守着高门大户的规矩,一般不会在人前直呼她的名字,只有私下的时候叫。 而现在晚上过来锤门,肯定是有什么事的。 她连忙披衣而起,宝珠打开了外门,棍儿手里拿着纸条,纸条他显然已经看过,进门就一句话,“马上,立刻,去找丹神医和张二夫人。” 宋惜惜一怔,忙接过字条,字条字数不多,就简短两句话,营救顺利,张烈文伤重,带丹神医和张烈文夫人马上出发到西宁。 张烈文?戚肆是张烈文?不是方十一郎? “棍儿,备马,准备点干粮,我连夜出城,”她跟棍儿说完之后,又对明珠说:“给我挑几身利落点的衣裳,找出我的副指挥使令牌。” 沈万紫在太妃那边说话,隔墙听得动静便过来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惜惜立刻道:“紫紫,你来得好,快去药王堂找丹神医,就说有英雄重伤,需要他随同我去一趟西宁,我去宣平侯府找二少夫人。” 她随手把飞鸽传来的信给她看,然后马上进去更衣,沈万紫看了字条,先是蹦跳起来,之后脸色凝重,“我立刻去找丹神医。” 宋惜惜更衣之后也带着宝珠立刻出门去宣平侯府。 “宝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宝珠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家国情怀谁都有,尤其宝珠眼浅容易落泪,她忍着泪水,“姑娘,张将军会平安无事的吧?” “会!”宋惜惜坚定地回答,“只要我们速度足够快。” 这就是她坚持要晚上出城的原因,一刻都不能耽误,多拖一刻张烈文就多一分的危险。 亥时,对宣平侯府这样家风严谨的高门世家,早已是安歇下了。 北冥王妃这个时候来,惊醒了所有人。 宣平侯夫人早就知道北冥王妃曾帮过自己那可怜的儿媳妇,也曾叫李婧带礼物登门道谢,只如今深夜她来有何事? “快更衣,别废话。”宣平侯已经穿好衣裳,梳起了发冠,北冥王妃深夜到访,理当正冠礼待。 宣平侯身材高大,颇有威严之相,任工部尚书,乃二品大员之职。 宣平侯府中门大开,迎接北冥王妃入内。 一众人朝宋惜惜行礼,宣平侯夫人请她上座,再吩咐人上茶点。 宋惜惜压压手,一眼扫去不见李婧,便道:“我有要紧事找二少夫人,还请她带上衣物随我去一趟西宁。” 众人一怔,去西宁? 宣平侯府世子张勋文连忙道:“王妃,我弟妹守寡之后鲜少出门,忽然要去西宁这么远的地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若不是非她不可的,能否我去?” “对,而且如今是深夜……” 宋惜惜打断他们的话,“现在,派一个人去请她,尽快收拾衣物,你们派人去同她说了,我再同你们说原委。” 宣平侯见她神情凝重,当即派人府中执行力较强的嬷嬷去帮她收拾衣物,以及请她出来。 第561章 嬷嬷一走,宋惜惜才道:“王爷前往西蒙和沙国人为一名叫戚肆的探子谈判,戚肆是我军被俘后逃脱的一名探子,南疆开战期间,他一直往我军送情报,但前阵子失手被擒,沙国人企图用他换西蒙城。” 宋惜惜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家的呼吸便已经急促起来了,只等她说下去。 “所以皇上派王爷前往西蒙,表面谈判,暗地营救,如今戚肆已经救回了西蒙,证实是府上二公子张烈文,但他伤势很严重,王爷的飞鸽传书要求带丹神医和二少夫人去,今晚就出城,不能耽误。” “天啊,天啊!”宣平侯夫人全身颤抖,她听到的是自己儿子没死,但是也快死了,心头痛不可当,“我去,我也去。” 宣平侯世子扶着母亲,“母亲不去,我去,我陪同弟妹去。” 他声音已然哽咽。 “本侯也去。”宣平侯声音微颤,他笑着,眼底却蓄满了泪水,“好样的,我们家烈文好样的,他了不起,我们去接他回家,接他回家。” 铮铮铁骨的宣平侯,堂堂二品尚书官员,在儿子牺牲的消息传来时都能忍着没有当着人前哭,但听到儿子没死的消息,他忍不住泪水,即便是王妃在这里,他也忍不住。 宋惜惜道:“侯爷,您任工部尚书一职,不可轻易离京,世子倒是可以随同而去。” 张勋文身在刑部任郎中一职,不算高职,他告假问题不大。 他立刻站起来,道:“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父亲,明日替我告假。” 宣平侯夫人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竟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妃,妾身知道您同丹神医相熟,恳求王妃一定要竭尽全力,请到丹神医一同前往。” 她知道丹神医一般不出诊,尤其是这么远,他们面子不够,也就只能拜托王妃了。 宋惜惜连忙扶她起来,“放心,丹神医一定愿意前往的,二公子为国尽忠才落得重伤,丹神医断不会坐视不管。” 她扶起夫人之后看着宣平侯,“咱们要赶速度,所以要快。” “快,快去催促。”宣平侯立刻传令下去。 李婧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听得王妃说要带她去西宁,西宁是个什么地方她知道,从京城到南疆的经过所有的州县,她都知道,那条路她看过无数遍,无数遍。 也许夫妻同心,她感应到了什么,所以她迅速命人收拾好了东西就跑出去。 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这样快步奔跑,是夫君随同大军出征,她蒙着面纱一路跑,想多看他的背影几眼。 现在,再一次奔跑,她知道是为了夫君,她的夫君可能没死。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真真正正地相信夫君牺牲了,因为她没有见到尸体,这么多年过去,音信全无,她依旧坚持心底信念,只是不敢同旁人说一句,因为说出这样的话总是叫人难受,要么是一番安慰,要么是一句叹息。 她心底默默坚持相信就行,哪怕最终发现自欺欺人,她也要守着这份信念,否则她怎么活下去? 出到正厅,她看到宋惜惜,还有所有人向她投来含泪的眸光,她心头一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张勋文也已经收拾好,道:“弟妹也来了,我们立刻出发。” 张勋文的夫人上前抱了李婧一下,哭着道:“路上小心点,把二弟带回来。” “大嫂!”李婧嘴唇哆嗦了下,“他……他没死,对吗?” 宋惜惜上前牵着她的手,“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好,好!”李婧眼泪不断涌出,但脚下的步伐一点都没有缓慢,竟然跟得上宋惜惜。 第562章 沈万紫深夜敲开了药王堂的大门,丹神医就住在药王堂的二楼。 丹神医已经睡下,他素来奉行早睡早起身体好,沈万紫来的时候,他都睡着大半个时辰了。 神医也有下床气,弟子禀报说是北冥王府沈万紫来,他披衣下去瞪着沈万紫,“你最好不要有什么要紧事,我不出诊。” 沈万紫拱手,“打扰神医,但王爷飞鸽传书,让惜惜请神医一同前往西宁,救张烈文。” “张烈文?”丹神医微怔之后,想起了宣平侯府已经牺牲的二公子,他二话不说,指挥,“兰雀,金雀,收拾东西随行,最好的伤药带上,金针带上,还有……” 他顿了顿,表现出有一丁点的心疼,但不多,“那株千年人参带上。” 出诊有出诊的速度,丹神医比宋惜惜先一步到了北冥王府等候。 宋惜惜出发之前,拿着飞鸽传书去给婆母,“明日您进宫一趟,把飞鸽传书上的字条递呈皇上,记得跟皇上说,咱家的鸽子认咱家,加上情况危急,所以我趁夜出城。” “有这个必要吗?”心跟西樵大饼一样大的慧太妃拿着字条,“情况危急,回京好好解释就行了,反正你有出城的令牌,且你是去救人……” 宋惜惜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很郑重地道:“有必要,十分有必要,听我的,明儿一早便去,千万不可耽误。” 她回头看着高嬷嬷,“嬷嬷,劳您叮嘱母妃,明儿一定要去。” 高嬷嬷大声道:“王妃放心,太妃明日一定会拿着飞鸽传书进宫去的,也会按照王妃方才说的话禀报皇上。” “好,我出发了。”宋惜惜知道高嬷嬷信得过。 说完,转身便出。 慧太妃还想着多问点情况,看到她飒爽的背影,不禁嘀咕,“做事跟个汉子似的。” 高嬷嬷维护着王妃,“太妃,那叫雷厉风行,而且,不是什么汉子都能跟咱们王妃比的。” “你啊!”慧太妃瞪了她一眼,“一开始墨儿要娶她的时候,你反对得不行,现在我看你是喜欢得不行。” 高嬷嬷把她的傲娇学了个十足,“如今谁跟王妃过不去,便是跟老奴过不去,老奴决不轻饶。” “哟,你还长本事了?” 高嬷嬷笑着说:“不长本事怎么行?王妃这么有本事,老奴也要有点本事,再说,老奴若本事不够,不是还有太妃撑腰么?” 慧太妃哼了一声,“哀家看那宋惜惜就是个小妖精,把人都魂都勾走了,勾了墨儿的,还勾了你的。” “更勾了太妃的。”高嬷嬷笑着道:“好嘞,快些安歇,明日一早入宫呢。” 慧太妃冷道:“不去,谁爱去谁去,她还妄求指使得动哀家?” 高嬷嬷一点都不担心地整理被褥,又差人去添了些冰,她都是同太妃睡一个屋,屋中有她的小床,太妃怕热,但是又喜欢凉着冰盖着被子睡。 “明儿挑绯色暗云纹绣桃花那身吧,那是今个夏日新做的,还没穿过呢,穿进宫去给姐姐看。”太妃睡之前吩咐了高嬷嬷。 “是!”高嬷嬷从衣橱里先取出衣裳,放在一旁,明日起来便可更衣了,嘴里说不去,心里头可都把这事放第一了。 宋惜惜他们一同出城,但是会分两批出发。 张勋文,棍儿和丹神医三师徒可以骑马,他们先行。 沈万紫和宋惜惜不是不能骑马,而是要带着李婧,李婧不擅骑术,只能陪着她坐马车。 晚上出远门,对李婧来说从未曾试过,或者说她这辈子出远门的次数都不多,尤其西宁那么远。 她不紧张,她只是担忧,在马车上王妃什么都跟她讲了。 她没有再掉一滴眼泪,他那样的坚强,她也要坚强。 第563章 马车颠簸,官道也并不平坦,加上如此仓促地赶路,对李婧来说实在是受了大罪的。 方走了半个时辰,宋惜惜便见她脸色苍白,捂住了胸口似乎想吐的样子,她问到:“是不是晕马车了?要不要我叫车夫慢一些?” “不,不,不用慢,”李婧摆摆手,“要最快的,妾恨不得这马儿长了双翼飞到西宁去,王妃莫要看妾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则能吃苦的。” “那好吧。”宋惜惜拿过包袱取了宝珠准备的蜜饯干果,发现有梅子干,便道:“快含着一颗,会好受些的。” “多谢!”李婧捻了一粒放入嘴里,那咸酸的滋味在口腔里散开,确实把恶心反胃驱散了些。 西蒙那边,谢如墨命人改造好了马车,马车容纳得张烈文躺下,铺上了软垫减轻颠簸造成的痛楚,军医同他一起坐在马车里,为他扇去闷热,随时查看情况。 其余的人,王彪都给他们准备了最好的马匹。 王彪之前一直没怎么露脸,知道他们要出发了,这才出来相送。 他没有看十一郎,十一郎也没看他,两人几乎没有眼神的对视。 直到方十一郎准备上马,他忽然唤了声,“十一郎!” 方十一郎回头,“元帅有何吩咐?” 王彪看着他剃掉胡子依旧黝黑的脸,没有半点往日的风华了,他心头微微地一酸,“很高兴你还活着。” 方十一郎露齿笑了,“多谢元帅,告辞。” 看着他带伤翻身上了马,英姿利落,端坐马上,后背挺直军人风姿半点不减,这么多妹婿里,他其实最欣赏方十一郎,可惜这缘分就这么没了。 齐麟和方天许是一路护送到西宁的,如今无战事,他们走开些日子也不打紧,王彪并未为难。 也是念着他们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一度以为阴阳相隔,如今重逢必定都想多聚一聚,多瞧对方几眼的,这都是人之常情。 “恭送王爷!”王彪道了一句,谢如墨头也不回,只是扬扬手便前头策马而去了。 巫所谓不会在西宁逗留,而是直接回梅山,但眼下这一段路是相同的。 因着张烈文的伤,他们的速度没有上去,而是策马慢走,巫所谓和谢如墨并排策马,道:“这南疆若无战事便好,但有战事,定要毁在这王彪的手里。” 巫所谓的眼睛很毒,看人很准,他同王彪拢共就见了那么几面,但一个人是软弱是坚强是卑怯是自信,抑或是兼而有之,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彪并没有元帅的自信,他的自信是装出来的,因而瞧着便是色厉内荏。 谢如墨道:“弟子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大喜功,面子事办得周到,在京城的时候不会怎么得罪人,但出风头的事他定然要抢的,且他在军中也没犯过什么错,倒是跟着的主将立功了,他也跟着立功,算是累积了那么点军功吧。” “抢才有人看到他啊,不然皇帝为什么瞧上他?而且他好掌控啊,本事不大,他就不会乱做什么,做多便错多,草包们都知晓这个道理的。” 谢如墨瞧了他一眼,笑了笑,不得不说,惜惜他师叔嘴巴有时候挺毒。 这一路到西宁,如果是谢如墨快马加鞭,一天便可抵达,但按照如今的脚程,没个三五天是到不了。 恰好,如果从京城快马加鞭到西宁,大概也四五天,时间对得上。 第564章 这一路上,大家是真的提心吊胆。 张烈文高烧总是不退,军医随身带着熬药的炉子,也带着药包,给他煎服退热去腐的药,收效甚微。 丹神医的药丸,对他也无多大的效果了,只是比起汤药,还是管用些的。 张烈文昏昏沉沉地醒来过几次,每一次都要问一句,“这是咱们的领土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唇角努力地绽出一抹笑容,然后又继续昏沉。 军医说他持续这样的发热,会导致脑子犯糊涂,忘事是正常的。 后来,谢如墨干脆叫张大壮牵着他的马一同走,而他上了马车陪着。 谢如墨即便在他昏沉的时候,也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同他讲话,告诉他南疆有多美,告诉他家人的情况,告诉他的娘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很快就要相见,夫妻团聚。 每每说到这些的时候,张烈文的呼吸就会变得顺和一些,他会睁开眼睛,眼底有光,不再是那般无神空洞。 他真的是在撑着一口气,顽强地撑住一口气。 距离西宁还有六七十里路的时候,不得不暂停下来,张烈文气若游丝,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军医已经没有办法了,求助地看着谢如墨,“卑职已经没有办法,能用的药都用了,一路施针几回,今日已经用过两回,不能再用了。” 戚肆探子队站在一起,满怀悲声沉重,他们甚至都不敢掀开马车的帘子去看一眼老张,看到他只剩下一把骨头却满身都是伤的模样,他们的心都会痛死。 谢如墨看向师父,眼底有询问之意。 巫所谓叹气,“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但是你也知道,如果你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一个时辰之后如果没有抵达西宁,或者是抵达了西宁而丹神医未到,那他也没救。” 谢如墨点头,眼底悲怆,“我知道,如果到了西宁驿馆,就算丹神医赶到,若丹神医施没别的法子,那也一样的结果。” “而且,一个时辰赶七十里路,那速度就得提上去了,他会否能承受得住?这风险很大。” 大家都沉默了,若说官道平坦些那也还行,可这南疆经历了战乱,道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马车通行有时候都担心翻了。 这样慢都危险,更不要说提速进发。 如果马车翻了,烈文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背着他骑马的话那也不可能,没跑出几步估计就…… “就用这个法子吧。”巫所谓想了想,确实已经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内力护住心脉之后,让两个人先躺着马车上,再铺上软垫,他就躺在两个人和软垫上,底下那两个人要适当用内力卸去颠簸,尽量让他舒适点。” 大家都站出来,“我来躺在底下。” 于先生看了一眼他们,有伤的有疲惫的,便拉了张大壮过来,“我们来吧。” “我们来……” 于先生压压手,“不用争,就我们来,一旦有什么危险,我和张大壮的轻功较好,可以带着他脱险。” 有于先生这句话,大家就不争辩了,确实,于先生和张大壮的轻功很好。 谢如墨盘腿,提了内力缓缓输入他的身体里,如今他的身体太虚弱,因而只能如游丝一般缓缓地输进去,内力缠住心脉,强了心脏的功能,内力随着心脏流出的血缓缓流向四肢百骸,就像是有一道丝,把他破败的身体牵住。 输完内力之后,谢如墨对大家道:“如今就是一场豪赌了,一个时辰之内,一定要赶到西宁驿馆,但就算我们确定了我们能赶到,也不能确定丹神医是否能赶到。” “是啊,毕竟还带着他的夫人。”齐芳难过地道。 谢如墨摇头,“不,他们应该是分批出发的,王妃会安排好。” 第565章 于先生和张大壮躺在马车里,在他们身上铺上一床软垫,大家再把张烈文放上去,张大壮和于先生各伸出一只手,缠住张烈文。 豪赌开始,出发。 因为车上已经三个人了,为了提速,军医也要下来骑马,有什么情况的话,于先生会立刻叫停请军医上来。 马车闷热,他们两人覆盖着一张软垫,再躺着张烈文,不出一会儿,便已经汗水湿透衣裳,不多时,头发也被汗水浸湿,黏腻痕痒,却挠不得,极其的难受。 外头的车夫偶尔掀开一下帘子,让风透一点,换换气,但不能掀开太久,发热的人不能见风。 扬鞭策马,速度提上去了,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行走,一时东倒西歪,一时又磕碰下,但在他们两人用臂力缠绕之下,对张烈文的影响不是很大。 于先生偶尔会摸他的脉搏,只要脉搏还在跳动,他就心安一些。 与此同时,棍儿带领丹神医他们奔往西宁,距离西宁还有一百里地,却被一场大雨困住了。 金雀担心师父的身体,提出休息避雨,“我们一路快马加鞭,估计我们要先他们抵达西宁驿站,如今歇一歇,避过这场雨才出发也来得及。” 但丹神医眸色一沉,“必须马上赶路,宁可我们先等,也不要让他们等我们。” 张勋文抹了眼泪,“多谢丹神医,丹神医大恩,我宣平侯府没齿难忘。” 丹神医披上蓑衣,即便衣裳都已经淋湿,道:“说那些做什么?走,只要马儿还能走,我们就走,绝不停歇。” 天空裂出了闪电,伴随着轰鸣雷声,黑云四笼,大雨倾洒世间,几匹快马奔跑在官道上,在大风大雨里穿梭。 十里不同天,上天或见怜,谢如墨这边没有下雨。 他们终于赶到了驿站,已是天黑了,他翻身落了马疾步冲进去,驿馆里的人出来,他亮出令牌急声问道:“可有大夫提前到此?” 驿长立刻跪下,道:“回王爷,并未看见。” 谢如墨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临到脚,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张烈文坚持到这里,但丹神医没到。 众人进来,也是定在了当场,这样的结果纵然在预料之中,可这一个时辰急急赶来,总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如今,希望破灭了。 “先把他安置好,抬进去。”谢如墨深吸一口气,立刻指挥吩咐。 大家纷纷过去帮忙,把张烈文抬进驿馆的房间里,安置好之后军医去摸脉,神色凝重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参片。 但是,张烈文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现在已经天黑了,他们大概不会趁夜赶路过来,而且,看着闪电和听着雷声轰鸣,一场大雨很快就要下了。 天黑加上下雨,赶路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也就是说,最快,最快也要等到明日。 说话间,倾盆大雨已至,大雨浇灭了大家心头最后的一线希望,他们已经用尽了全力,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们全部站在老张的床前,看着他的气息渐渐地弱下去,护住心脉的内力如今已经起不到作用了。 张烈文能勉强睁开眼睛,但视线模糊,无法聚焦,他看不清楚每一个人。 可他知道,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此刻都陪着他,他努力地想浮起一抹微笑,但是一个动作,要耗费他多大的力气啊,他甚至扯不动嘴唇。 不是因为痛楚,痛楚已经麻木了。 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是哽咽,只是蹲在他的身旁,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和他的手臂,方十一郎忍着情绪,好一会儿才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张,我们都在呢,坚持着,你的夫人马上就来了。” 张烈文也尽力了,这一次提起他的夫人也没有作用,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气息越来越弱。 悲痛的气氛在蔓延。 忽地,谢如墨和巫所谓一同往外边跑去,他们听到了马蹄声。 第566章 丹神医是在马背上被人凌空一抱,扛在了肩膀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暗一亮,再定神的时候,他已经被放下来,站在了张烈文的床前。 他回头想看看方才是谁扛他的,却听得谢如墨急切的声音,“丹伯父,快,快看看他。” 所有期待且含泪的眸光看着丹神医,他就是丹神医,他来了。 十人跪下,哽咽地道:“求丹神医救他的命啊。” 金雀已经背着药箱进来,丹神医不用搭脉,只瞧了一眼张烈文的情况,就知道现在首要的便是稳住他这口气。 千年人参取出来,削了一片递给谢如墨,“捏一下。” 谢如墨接过来用手一捏,那坚硬的参片就软化了,丹神医迅速塞入张烈文的嘴里。 千年人参吊气的功效是真的好,但只能吊着他这口气。 金雀递上针包,丹神医取出命人脱掉他的衣裳,走了几个大穴。 军医见状,道:“丹神医,他已经十分虚弱,是否能走这几个大穴?会不会危险?” “会,很危险,但不这样就没有机会。”丹神医头也没回,施针之后轻轻转动了下,“内热积聚,实则体虚,去火去热是首要的,有千年人参固本……” 他这话没说完,伸手问金雀,“丹雪丸,护心。” 一颗丹雪丸落在他的手中,他蹙眉,看着谢如墨,“捏碎!速度!” “哦!”谢如墨立刻一捏,丹雪丸碎开,金雀拿了一个很小巧的勺子过来,把粉末塞入张烈文的嘴里。 在外头负责拴马的兰雀张勋文和棍儿也跑进来了,张勋文挤进来,被丹神医呵斥退下,“你叫他一声就成,告诉他你来了,然后便在外头站着。” 张勋文看到弟弟成了这副样子,心像是被千万只钢针扎了一般的痛,他哭着道:“二弟,是大哥,大哥来了,大哥在这里。” 他的哭喊声对张烈文多少是有振奋鼓舞的作用,他睁开眸子,眼底有了光,但他真太累了,坚持了太久,他的意志力已经耗完了。 现在他只能靠丹神医,靠他精湛的医术,靠他炼制的良药。 丹神医有时候脾气很差,尤其在病人情况比较危急的时候,他喝令除金雀兰雀之外的所有人退到五步之外,不得干扰治疗。 师徒三人,最后加上军医,四个人一同清创,发脓的地方刮掉脓,清洗,上药。 那十根手指已经肿得很要紧,一捏,便挤出了脓和血水,这样无疑是剧痛难忍的,张烈文疼得全身颤抖,痛得眼泪忍不住滑落。 五步之外的所有人看着看着,都不忍再看下去,这太痛了,想象一下就知道有多痛。 张勋文把手肘横在门上,脸埋进去,无声痛哭着,他不敢看,不忍看啊,每一下有多痛,他的心就有多痛。 他想,幸亏弟妹没有一同来到,否则见到这情况,只怕要哭晕过去。 丹神医听到压不住的呜咽声,怒斥一声,“要哭出去哭,他用尽全力在扛,你们在这里软弱什么?” 所有人噤声,呜咽全部吞下,唯有谢如墨清楚,丹神医脾气越大的时候,代表情况越严重。 足足三个时辰,才刮了所有的脓,清洗了伤口,再用药水冲一遍,冲完之后再以白药粉覆盖。 丹神医开了两道方子,一道方子是用来继续清洗伤口的,另外一道方子是药饮,因为提前说了情况,所以金雀和兰雀是背着草药来的,方子一下,驿馆的人立刻配合生火熬药。 熬药的时候,金雀兰雀半步不挪,紧盯着,清洗伤口的药水提到厢房里放置好,让它自然凉,而药饮则要一勺子一勺子地喂进去。 第567章 这一晚上,除了巫所谓之外,全部人都没睡。 他们其实已经累得很,但是丹神医说今晚很关键,熬得过今晚,他起码有一成机会活下去。 一成的机会,多么的渺小,多么的让人心慌难受啊。 丹神医就席地而睡,一路赶来,他太累了。 而兰雀和金雀则轮流看守,一人一个时辰地轮值。 一个晚上,喂了五次药,从一开始只能喂进去两小勺,到第五次,已经能喂进去小半碗了。 这个夜晚好难熬,每一刻都过得无比煎熬,他们无数次地去看外边的天空,希望日头升起来。 丑时末,丹神医起来,摸脉之后,给他鼻子里吹了一些粉末,说是降热用的。 丹神医的眼袋很大,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听张勋文说,他们马不停蹄,半道驿馆换马的时候睡一个多时辰就继续出发,年轻的还好,丹神医都五六十了,他有些扛不住。 天还没亮的时候,丹神医在诊脉和摸过他的体温之后,告诉大家,“他熬过去了,但别太乐观,退热证明疗法有效,但效果到底如何,还需要验证,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你们谁要先回京就回京去,若不回京,便帮着驿馆的人干点活儿,免得全部杵在这里,弄得老夫都紧张了。” 大家听得这话,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渡过一关了! 天亮之后,巫所谓离开了,他要赶回梅山去,是时候收租了,这事不能拖。 谢如墨帮他牵马,巫所谓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吧,为师掐指一算,他会没事。” 谢如墨眼底亮了亮,“真的吗?您还会掐指一算?什么时候学的?” 巫所谓接过马鞭,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淡淡丢下句话就走了,“半夜里睡了会儿,梦里学的,但保准。” 谢如墨苦笑,冲他背影喊了句,“谢谢师父!” 下过雨的官道,扬不起尘埃,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师父的背影也消失在眼帘里。 谢如墨站在驿馆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坐下来。 他想惜惜了,不知道她要几日才能到。 是个人,便有脆弱的时候,他脆弱的时候本不该让惜惜看见,可这一刻他真的很希望她在身旁,哪怕是瞧着她,牵着她的手,也足以叫他心安一些。 他靠在驿馆的门边睡过去了,里头的人,也是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大家松了半口气才知疲惫。 张勋文终于准许坐在弟弟的床边,看着他脸上各处的伤与红肿,再抚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臂,他的眼泪就疯狂而出。 但丹神医不许人哭,所以他只能不断地擦眼泪,不断地擦。 张烈文睡着了,至于是昏迷还是睡着,大家都不知道,丹神医说他是睡着了,那大家就信丹神医。 丹神医看着这一屋子东倒西歪的人,也是哭笑不得,就这么睡在地上,分明驿馆那么多的屋子,有床有被褥,他们可以去睡的,非得要守在这屋子里,陪着张烈文。 第三天,丹神医说张烈文现在又熬过一关了,他已经连续三天不曾高烧,虽还有低烧,但至少是闯过了一关。 大家高兴了一下,丹神医又泼了冷水,“低烧也要命。” 一句话,把大家的笑容成功地凝固住。 而丹神医的话并非说说而已,这低烧持续了几天,张烈文也一直昏昏沉沉没怎么醒来过。 一直到丹神医抵达驿馆的第七天,宋惜惜她们来了。 从京城到西宁,十二天也算是快的,因为有几日都在下雨,不好赶路,加上一向体格贼好的沈万紫淋了一场雨之后,竟是病了一场,又不敢上马车去,怕传了病气给李婧,因为李婧这一路晕车晕得她太难受了,她也是靠着一身意志力支撑过来的。 第568章 到了驿馆,下了马车,李婧是直接噗通跪在了地上,双脚发麻发软,实在也是耗尽了力气,吃尽了苦头的。 宋惜惜扶着她起来,她说:“快,快领我见他去。” 她这一路最折磨的不是晕车或者是颠簸难受,而是担心,担心他的情况有变。 宋惜惜扶着她进去,谢如墨迎面走来,夫妻两人眸光对视,谢如墨冲她点了点头,这点头是告诉宋惜惜,张烈文还活着。 宋惜惜松了口气,深深地看他一眼,瘦了。 她搀扶着李婧上石阶,走到厢房的门口,大家自动让开,李婧站在门口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她没有往前走,双手捂住嘴,泪水迅速地模糊了眼睛,随即是大滴大滴啪嗒地掉。 就在大家以为她会崩溃大哭的时候,殊不知很快她就把眼泪擦去,擦得干干净净,努力了几次,终于挤出了一个微微颤抖的笑容朝她的夫君走过去了。 她坐在了床边,先凝望他的脸,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脸上的伤势大部分消肿,就还残留了淤青,嘴角的伤口和眼角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大部分。 因为淤青比较多,加上原先皮肤也晒黑了,加上涂抹了一些红色药水,加上嘴唇的乌紫,他整张脸是很难连在一起看,有一种让李婧心痛的破碎感。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一直在昏昏沉沉睡着的张烈文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一开始是没有聚焦的,就是很散涣地转动了下眼珠子,随即,眼珠子仿佛被什么忽然攉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李婧。 他似乎不能相信地眨了几下眼睛,直到娘子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那真实感传来,他才知道她真的来了。 李婧冲他笑,颤抖的手以及颤抖的唇,都在她的控制之下显得那么的惨然又那么的充满力量,“夫君,我来了。” 张烈文想抓住她的手,但是他抬不起来,李婧连忙轻轻地握住,看到那涂满了药水的手指,每一根手指都有几个窟窿眼,连指甲都没有,她的心顿时痛得要碎开了。 泪水还没滴下,她便迅速抬头,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再看着他的时候依旧是带了笑,“我在,我在呢。” 来到驿馆之后一直从没开口的张烈文,翕动了嘴唇几次,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眸子一刻不移开,仿佛就钉在李静的脸上了,他这些年的朝思暮想,如今在眼前了,他神思混沌却依旧感受到了她带来鼓舞。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看似柔弱,实则比谁都刚强。 “我会……好起来!”他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呜咽了一声,虽然大家注视这一幕都很想哭,可丹神医这几日是反复咆哮不准哭的,谁这么大胆敢触丹神医的逆鳞? 大家四处去找,却只见丹神医小跑着出去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方才那一声呜咽,是丹神医发出来的。 丹神医开了头,大家都忍不住啪嗒地掉眼泪了。 宋惜惜也跟着李婧站在了床边看了一会儿,看得她心里很难受,没忍住泪水转身便出去了。 谢如墨跟着她出去,牵上了她的手,默默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道:“这几日我特别的想你,特别特别的想。” 宋惜惜心头单手拭去泪水,转身便投向他的怀抱,哽咽道:“我也是,我这一路无数次代入李婧的身份,我便特别地想你,真好,你把他救回来了,想不到他就是戚肆。” 他紧紧拥抱着她,像是抱着至宝,这是她第一次把对他的感情宣诸于口,虽然如此,他还是得解释,“张烈文是戚肆,里面还有十个人也是戚肆。” 宋惜惜一手推开他,“啊?你说方才站在屋子里的人?我以为是护送的便衣兵士。” 第569章 谢如墨摇头,语气依旧激动,“不是,戚肆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方十一郎,是十一个人……咦那个人是谁啊?” 他这才看见外头有一匹马在来回地转悠,马背上趴着一个人,头发散乱地披下,瞧不出是谁来? 宋惜惜啊了一声,急忙跑过去,“是滋滋,她病了一路,我把她给忘记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沈万紫扶了下来,沈万紫落马的时候也同李婧一般,差点跪地,但嘴里咒骂着,“没心肝的东西,我陪你一路,你把我忘了,等我好了我攮死你。” 她全身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宋惜惜的肩膀上,宋惜惜道歉,“是我不对,快进去歇下,我这不是着急送李婧进去看看张烈文嘛。” 沈万紫顾不得骂她了,急忙问道:“他情况如何?可还好?唉,我想看他们夫妻团聚,但不行,张将军身上有伤,我病了,我不能进去。” “他情况不大好,但相信丹神医会把他治好的,我扶你进去躺着,睡一觉就好受了。” 她说着朝谢如墨道了句,“你请一下兰雀,这有个病人。” 沈万紫被安置在一间空的厢房里,她实在是累得很,兰雀过来把脉给她开了药,她没等药熬好就睡着了,睡得可沉可沉的。 这一路上,她都郁闷死了,从小到大体格倍好,什么小病小痛都是没有的,没想关键时候她掉链子,真是丢尽了她赤炎门的面子。 熬好了药,宋惜惜叫她起来喝,她坐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喝完之后问了一句,“张烈文情况如何了?” “我问过丹神医,说已经有所好转的,而且李婧来了之后,有很明显的好转。” 沈万紫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行,放心了,我要继续睡了。” “还有好消息,想听吗?”宋惜惜托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的脑袋落在枕头上。 “还有什么好消息?”沈万紫眸子惺忪地看着她。 “戚肆,不单单是张烈文,是十一个人,十一个人全部都营救成功,回来了,也都在这驿馆里。” 沈万紫惺忪的眸子瞪大,“十一个人?” “对,戚肆是他们队伍的名称,他们整个探子队是十一个人。” 沈万紫激动得猛地又坐直,“给我,给我拿个面罩,我要去看看他们,我要对他们行礼,表达普通百姓对他们的崇敬……” 起得有点猛,头晕了一下,她抓住宋惜惜的手凝了一下,“要不我还是先睡一会儿,反正他们跑不了。” “睡吧!”宋惜惜笑着道。 沈万紫闭上眼睛,困顿睡意山呼海啸一般袭来,她几乎是立刻睡着。 李婧是真的坚强,自从她来了之后,给张烈文清洗伤口,上药,汤药,全部都由她自己来,金雀只教过一遍,她全部记得。 而且,她做得比任何人都细致,且小心翼翼,在她的护理和鼓励之下,张烈文的情况肉眼可见地好转。 沈万紫这一觉睡了十几个时辰,醒来之后随便梳洗下,便去见诸位英雄。 她以沈家女的身份,一一拜见。 她记住了每一个人的名字,对方十一郎她多看了几眼,毕竟之前一直都以为戚肆就是方十一郎。 他们当中好几个人看着王妃和沈万紫,有问题想问,可不知怎么问出口。 因有方十一郎娘子改嫁的前因在,他们也想知道自己的娘子是否改嫁了。 最后,还是秦袂先问的,“王妃,请问末将的娘子,可有大归或者改嫁了?” 宋惜惜怔了怔,她还真不知道,在她说出不知道之前,沈万紫先说了:“五少夫人没有改嫁,如今依旧在尚书府,四少夫人也在。” 沈万紫知晓些各家的事,还是红筱查的呢。 二秦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满脸的愧疚与思念。 第570章 半晌,章泰问道:“那我的娘子呢?” 他随军出征的时候,才成亲半年。 沈万紫知道章家的这位三公子,语气里有些遗憾,“她再嫁了。” 章泰难掩失落,但还是多问了句,“她过得好吗?” 沈万紫摇头,“不知道,没打听过。” 章泰眼底有泪光,“我害了她,对不住她。” 鲁洪也问:“沈姑娘,知晓我家娘子是否……” 鲁洪的父亲宋怀安麾下的一名将领,他是同父亲一起上南疆战场的,父亲先牺牲,他后被擒。 鲁家的情况,沈万紫不清楚,红筱没有调查过。 但鲁家这事,宋惜惜却知道的,她道:“你娘子早两年得了一场大病,丹神医治好的,倒是你的母亲因着你父亲和你相继在战场……她伤心过度以致神思不清,如今不大认得人,是金雀去治疗的,具体情况你可以问问金雀。” 鲁洪双手掩面,难过至极。 齐芳没有问,因为他从兄长口中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并未过门守望门寡,这样他就放心了。 王二王五因是蜀州人,因此也没问,他们随行回京之后,再回蜀州去。 陆亚钦没有成亲,所以问了问陆家的人,沈万紫都说安好,他也放心了。 他看向表哥方十一郎,见他面容黯然,便过去安慰道:“表哥,表嫂另嫁也是好事,原就是咱们对不起家人,怨不着她们的。” 沈万紫也看向方十一郎,或许当初以为戚肆是方十一郎,她对方十一郎会格外关注些,见他抿唇不语眉目沉郁,便多说了句,“王清如嫁给了将军府的战北望,既已经嫁人,我认为您祝福她便是了,至于是否过得好,端看她自己的修为。” 于先生是这样说的,沈姑娘也是这样说的,方十一郎觉得王清如应该是过得不怎么好。 对于所有情况还不了解的他,只认为是自己害了王清如,愧疚大于一切。 沈万紫瞧着他的神色,继续道:“你不需要愧疚,你牺牲之后不到一个月她就离开了方家,你的阵亡抚恤金给她带走,同时你母亲还赠了她两间铺子,若说有亏欠,银子还不清的话,方家的仁德也还清了。” 方十一郎拱手,端肃道:“多谢沈姑娘告知。” 沈万紫道:“自古忠孝难全,如今您亏欠的只有父母亲人。” 方十一郎微微点头,“这世道女子改嫁不易,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 谢如墨过来问他们,“没伤的要不就先回京去,老张情况应该是稳定了。” 他们全部摇头,虽然归心似箭,但要回就一起回,没有谁先走的道理。 京城! 宋惜惜离京第二天一早,慧太妃就进宫了,她没有直接去找肃清帝,而是去找了太后姐姐。 她把字条也给了太后姐姐,道:“唉,娴宁婚事在即,她却出远门去,留下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太后一边叫人去请皇帝,一边没好气地瞪她,“合着你进府是为了享受的?娴宁是你的女儿,她出嫁不是由你这个母妃来办,谁来办?什么都指望惜惜,惜惜是你家奴才啊?” 慧太妃道:“姐姐偏心她了。” 太后道:“数数你自己几条皱纹了?还吃儿媳妇的醋,都不怕酸了自己的大牙。” 慧太妃连忙用手指撑着自己的眼角,“没吧?哪里有什么皱纹了?我这保养极好呢。” 太后看着她,到底是宠溺地笑了笑,“行了,去看看老荣太妃吧,她病了数日,一会儿皇帝来,你别在这里。” 慧太妃起身道:“那妹妹告退!” 第571章 慧太妃刚走了一会儿,肃清帝便到了,单膝跪地问安之后,太后把飞鸽传书递给了她,“惜惜昨夜出城去了,特意吩咐你姨母把飞鸽传书送进宫来,禀报给你听。” 肃清帝看了看,笑道:“她半夜出城,定必有要紧事,倒不必事事告知朕的。” 太后道:“她一个女子,半夜拿着副指挥使的令牌出京,自然是要告知你的。” 肃清帝嗯了一声,眉目间隐隐见担忧,“希望张烈文能平安归来。” 原来戚肆是他,宣平侯府到底是军候世家,即便这一两代他们族中子弟许多弃武从文,入了仕途,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传承着军候的尊严与顽强。 太后看着他,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把话吞了回去,有些话她说了,反而更让这个儿子疑心。 王彪的折子送到了丞相台,说北冥王到了西蒙之后就失去了踪迹,穆丞相把折子压下来,北冥王去西蒙是做什么的,穆丞相很清楚,他不是去谈判的,他是去救人的。 又过了数日,王彪又一道折子来,穆丞相看了折子激动不已,立刻去求见肃清帝。 肃清帝看了折子,激动不已,“十一个人,竟然是十一个人,他们全部都平安回到了西蒙。” 穆丞相声音哽咽,“是啊,托皇上的洪福,他们全部都回到西蒙了。” “封赏,大肆封赏!”肃清帝一高兴,立刻下旨,“吴大伴,传礼部尚书以及左右侍郎觐见,让他们筹备迎接英雄回来的仪式,还有吏部尚书……” 肃清帝宣着旨意,忽然怔了怔,低头看名单,“秦继,秦袂,这是秦尚书的两个儿子啊。” 穆丞相道:“皇上,该逐家去告知,先让他们高兴高兴,他们还没那么快回京,张烈文伤势严重,只怕会拖一阵子。” 肃清帝看着折子上的一个名字,抬头看着穆丞相,“方应许,方十一郎的娘子是嫁给了战北望,对吧。” 穆丞相也才想起这茬子事来,道:“回皇上,方十一郎的娘子早就大归,她是以王家三姑娘的身份嫁入将军府的。” “嗯!”肃清帝也没说什么了,这点事抹不去他的龙心大悦,“吴大伴,派人逐一去告知,张家那边不必去了,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至于蜀州那两人,着人拟一道旨意给蜀州知府,让蜀州知府先告知他们的家人,等回京一同封赏后,再让他们归家团圆去。” “是!”吴大伴领旨退下。 穆丞相也告退下去,他没有把王彪第一道折子给皇上看,压了下来。 这道折子看似陈述实则告状,便是递呈给皇上看,对北冥王也无大碍,可有些事情啊,就怕日后出了别的事情再拿出来反复咀嚼,王彪不知道营救的事,是因为北冥王没有同他说,是出于对营救的慎重和保密。 可皇上冷静下来,回头细想,就会误会北冥王是对王元帅不信任,才会只字不同他说,玩起了失踪。 北冥王不信任王彪,是否对皇上夺他北冥军的兵权不满呢? 因此,这折子最好是不要到皇上跟前去,免得多生事端。 秦尚书这边呢,穆丞相打算亲自告知,因为六部都在丞相台不远,多走几步的事。 秦尚书见穆丞相驾临礼部,连忙率人出迎。 穆丞相笑着道:“忙你们的,本相找秦尚书说几句话,与差事无关哈,就说点私事。” 秦尚书有些疑惑,丞相找他为了私事? 第572章 虽有疑惑,却也恭敬地把穆丞相请到了后堂,茶水伺候着。 穆丞相笑眯了眼睛,这使得秦尚书心头大宽,“不知道丞相找下官,是有什么私事要说呢?” “道喜。”穆丞相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虽说这事宜迅速说出,可这惊喜太大了,怕秦尚书一时受不住这狂喜的冲击,所以慢慢说便好。 “道喜?”秦尚书更是疑惑了,他这礼部尚书应该就不会再有晋升,“敢问丞相,喜从何来?” 穆丞相道:“失而复得。” 秦尚书更疑惑了,“失而复得?下官最近不曾失物啊。” “皇上有旨,说是让礼部筹备一下,迎接南疆一战的英雄,其中有两位英雄乃是出自你们秦家。” 秦尚书心头被狠狠地擂了一下,脸色大变,猛地深呼吸一口气,“是……是找到下官那两个犬子的骸骨了?” 穆丞相看了他一眼,“什么骸骨?是活生生的人,秦家的两位公子还活着,北冥王把他们从沙国带回来了,他们被俘之后逃出去,组建了戚肆探子队,为南疆输送情报。” 秦尚书捂住胸口,艰难地摇头,泪水已经蓄在眼底,“不,丞相不可拿此事戏弄下官,他们牺牲了,是剜了下官心头的两块肉,不能……” 穆丞相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竖起了大拇指,“他们好样的,本相为他们骄傲,为整个戚肆探子队骄傲。” 秦尚书泪水簌簌落下,颤抖着唇,“当真?丞相此言当真?” 穆丞相见他这般,轻轻叹气,“自然是真的,皇上旨意下来了,令礼部筹备迎接他们,但他们没那么快回到京城,宣平侯府的二公子受了重伤,要医治好才能回京。” 秦尚书用官服宽袖挡住了眼睛,挡住了脸,肩膀抽搐但没发出一点的声音。 身为礼部尚书,他知道在丞相面前不可失仪,在礼部内也不可失仪,但他控制不了那如江河崩堤的泪水啊。 这些年藏在心里的丧子之痛,是一点都不敢翻出来,用堆积如山的差事掩埋得严严实实,他的两个儿子为收复南疆的事业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作为他们的父亲,他为他们骄傲,但对于一个父亲而言,同样是鲜血淋漓的痛啊。 “本相先出去,不会叫人打扰你。”穆丞相也差点老泪纵横,让他自己在这里宣泄一下情绪吧。 穆丞相出去之后,秦尚书就这么跪在了地上,然后伏地无声痛哭。 多少年了,他不敢这样哭过啊,即便是牺牲的时候,大抵也和别的人家一样,只敢暗地里掉泪,他们是牺牲的,当家人的该以他们为荣,不可大哭于人前。 方家那边,是吴大伴亲自去的。 方十一郎的母亲陆氏激动之下,竟昏了过去,救醒之后,她依偎在方夫人的怀中大哭,“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那么狠的心肠,也不给家里一点消息……” 方夫人也哭,但吴大伴还在这里,她不可太多放肆地哭,忙劝着,“他是没办法给家里送消息的,在那边也是出生入死,能送消息给军中就已经很艰难了。” 陆氏激动过后,也知道自己失态了,站起来朝吴大伴福身,“让公公见笑了。” 吴大伴面容慈祥,“人之常情,夫人不必如此。” 吴大伴也告辞,走出方家的大门,还听到陆氏哽咽的声音,“怎么办?他媳妇已另嫁了。”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世间事多变幻,阵亡的将士能归来,是多激动人心的消息啊,只可惜,宋家那七位是再也回不来了。 第573章 也是这样时候,平西伯府接到了王彪的家书。 家书是给平西伯夫人姬氏的,她看完之后,拿着信去找母亲和王锵夫妇。 王锵是王彪的胞弟,在工部任郎中,也算是个肥缺,只是在郎中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四年,也没有升迁。 王锵的夫人蓝氏是个商户之女,算是高嫁了,以前王清如便很不喜欢这个二嫂,嫌她满身铜臭。 平西伯老夫人看了信之后,脸色一变,“贤婿竟还活着?还立功了?这……” 姬氏提醒道:“母亲,如今可不能再称呼贤婿了。” 平西伯老夫人叹气,“一时口误了,他竟然还活着,怎叫人料到呢?” 王锵也看了信,道:“母亲,大嫂,这是好事,咱们该高兴,毕竟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是值得高兴的。”姬氏面容露出恻隐之色,“当日十一郎牺牲,亲家母……唉,连我也总是叫错,方家二老夫人因丧子之痛几次昏厥过去,如今听闻总要吃药,身体大不如前,如今十一郎能回来,她这一高兴估计病也就全好了。” 老夫人想起得知十一郎牺牲的时候,她也是跟着陆氏哭了许久,十一郎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郎,她不愿拿他同谁比较,但他确实是所有丈母娘会喜欢的女婿。 如今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实在是应该高兴的。 姬氏道:“儿媳将此事告知母亲,是想着三妹妹迟早会知道,不若找个日子叫她回娘家,同她说一说。” 姬氏知道这小姑子如今的日子过得不好,陪嫁过去的丫鬟有一个之前是伺候她的,因此将军府内宅的事她一清二楚。 听完早些日子才闹过一场,如今夫妻就跟陌生人似的,这日子是过得极不如意。 怕她得知十一郎没死,会同战北望和离,有心与十一郎再续夫妻缘分。 姬氏不容许这件事情发生。 不为别的,就为她不值得,她配不起十一郎,因此必须叫她回府敲打敲打,免得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还有一事,便是如今十一郎回来了,他当时的阵亡抚恤金不知道朝廷会否收回去,这银子前阵子便被三妹妹拿去给她那小姑子添妆,虽说后来退货取了回来,可若在将军府里头日子久了,总是要用到那笔抚恤金,儿媳寻思着,不若从我们平西伯府公中取出一万两银子,退还给方家,至于那两间铺子,也折算银子给方家,母亲和二叔看如何呢?” 王锵道:“大嫂的建议,我同意,其实在三妹再嫁的时候,我便觉得该把抚恤金和两家铺子退还的,还找大嫂提过呢,当初三妹妹是哭着喊着说不会再嫁,要为十一郎守一辈子,方家怕她以后吃苦受罪,这才会把抚恤金和两家铺子给她,可如今她嫁了,该还的也还了吧。” 姬氏点头,“二叔确实同我提过这事,就不知道母亲怎么看呢。” 平西伯老夫人想了想,“哪里有公中给她贴的道理?若要归还,便从我这里拿吧,一万两同两家铺子的折算,实则她也是赚了,两家铺子赚了那么多年的租金呢,若她这些年守着不嫁,哪怕十一郎回来他们不再做夫妻,这银子和店铺还与不还都成,现在她嫁了,十一郎要回来,日后定然也是要娶,总不能叫新妇知晓清如花了十一郎的抚恤金,没有这样的道理。” 姬氏看向蓝氏,“阿月,你这个当二嫂的也说句话,你认为我同母亲这样做对不对?” 蓝氏道:“大嫂,小姑素来不喜我做她的主,给意见也不中听,你同母亲决定便好。” 蓝氏是知道当初那件事情的,若没那件事情,便看在小姑蹉跎这几年,那银子退不退都成,但有了那件事情,当初实是不该拿那抚恤金和店铺的。 “既是如此,便派人请小姑回娘家一趟吧。”姬氏道。 第574章 淅沥沥的细雨,下了几日,王清如从马车上下来,神思恍惚,一脚踩在了水坑上,把她的软缎绣花鞋浸湿大半。 “夫人!”刚买回来的丫头叫红儿,毛毛躁躁的半点规矩也不懂,“对不住,奴婢没扶好您。” 王清如一甩开她的手,喝道:“跟着我便行。” 红儿唯唯诺诺地跟在她的身后,因是刚买回来没多久,还没教好规矩,因而进了平西伯府,见伯府比将军府要华贵许多,不禁到处探头看。 王清如最是瞧不上她这没见识的样子,“好好跟着本夫人,你东张西望的做什么?” 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出来迎接,笑着道:“三姑娘,同个丫鬟置气做什么?不懂规矩的慢慢教便是了,莫要因她失了分寸。” 王清如正了正发髻,也知道婆子是提醒她别这般气燥,叫人瞧着没半点修养。 但是在将军府,有修养是活不下去的。 她也不知道是滚了个什么泥潭,竟这般失了体统而不自知,日日处于即将发疯的状态。 “孙妈妈,母亲在哪里?”王清如问道。 “在存善堂,三姑娘请随老奴来。” “存善堂?”王清如皱起眉头,那是大嫂往日写字静心的地方,自从上次拿银子之后,她就不想再同大嫂说话,尤其是私下单独,“不是母亲要见我么?” 孙妈妈道:“是的,老夫人就在存善堂。” “母亲也在?” “是的,老夫人,夫人,还有二夫人都在。” 王清如眉头皱得更紧些,“蓝氏也在?到底什么事?” “是伯爷有家书回来,所以老夫人特请姑娘过来的。” 王清如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是大哥有信回来了?怪不得大家都聚在一块,行,我去存善堂。” 她快步往存善堂而去。 半晌,她跌坐在椅子上,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不可能,怎么可能?死了的人怎么可能会复活?我不信。” 老夫人道:“不管你信与不信,你大哥来信就是这么说的,他也见着人了,唉,可怜那,说是整个都变样了,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吃了什么苦。” “不可能,不可能。”王清如喃喃地说,但却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夫人道:“他们没有那么快回京,宣平侯府的二公子的情况不好,说是被俘之后遭了大罪,唉,惨得啊,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李婧的夫婿?”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他也没死?” “对,有十一个人都活着,此番是立了大功的,等归来皇上定有封赏。”老夫人说着,也忍不住唏嘘起来,“方家那边大概也高兴坏了,可惜如今我们没有姻亲关系,不然我定然要上门同他们一起庆祝的,对了,还有秦尚书的两位公子,都还活着,那鲁家的小子你晓得吧?他也活着,还有章家的三小子……” 王清如猛地抬头,“章泰,他娘子也大归了,如今也另嫁了。” 章泰没在军中闯出什么成就,所以当时议论最高的还是王清如同李婧,因为王清如和李婧都没有孩子,其他的都有孩子,有了孩子这辈子就有指望,守着也能见云开月明。 所以,大家才会拿李婧和王清如做对比的。 “章泰的娘子,她同我一样,也是另嫁了。”王清如带着哭腔,但是眼底充满了喜悦和激动,她昔日都不屑同章泰的娘子比,身份不一样,她是伯府姑娘,千金贵体,可如今她迫不及待地提起章泰的娘子。 第575章 姬氏听她们母女对话了一会儿,才出声道:“此番叫你回来,不是说那些事情,当时十一郎牺牲,他们方家给了放妻书,你回了娘家这无可厚非,毕竟你们也没有孩子,方家也不忍心困你一辈子,还记得你当时回来之前,在方家是哭着说此生绝不另嫁,方家才把十一郎的抚恤金和两家铺子给了你,如今你已再嫁人,我寻思着,咱们也不能占人家便宜啊,抚恤金还给他们,至于两家铺子,折算成银子还给他们,你觉得如何?” 王清如脑子还在麻木之中,听得长嫂的话,她下意识地摇头,“不,为什么归还?我没有做错事,他没有死,为何不来信告知?我即便是回了娘家,好歹也守了这几年才嫁的。” “不用你拿银子,是我同母亲为你补贴。”姬氏提高了声音,“但是你要拿出个态度来,这件事情不能只有我和母亲出面。” “我怎么出面?我已是战家妇,再说我也为他守了这么多年……” 姬氏沉下脸,“好了,这样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什么叫做为他守了这些年?他死了不到一个月你就回了娘家,这些年你是替他守着的么?你是没瞧上合适的,婚事你自己也着急,相看了几个你心里头更是明白,旁人不晓得这事,但咱们是知道的。” 王清如尖锐地道:“那我给他守一辈子就对了?你见过哪个男人丧妻之后不娶的?而且男人丧妻之后,不也把娘子的嫁妆也贪了吗?凭什么区别对待?” 姬氏耐着性子,“没叫你守一辈子,你也没守,但你当初就不该同人家说那句话,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使得他们怜悯你心疼你,才会把抚恤金和两家铺子给你。” “那时,我是方十一郎的娘子,抚恤金给我不是应该的吗?” 姬氏看着她,“这存善堂如今就只有我和母亲以及你二嫂,下人一概不在,有些事情我不想说得太明白,我们四个人心里都是清楚的,需要我再说一次,你没有资格拿这抚恤金吗?” 一句话,让王清如心虚起来。 蓝氏轻声道:“小姑,这银子不需要你来出,但你出面表个态,毕竟当初方家放你回来,方二老夫人也真拿你当闺女看待的,所以我认为……” “我的事情凭什么要你来认为?”王清如最是瞧不起蓝氏的,一个商女嫁给了二哥,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闭嘴吧,我若归还也只是听母亲的。” 蓝氏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语气,也没有同她计较,反正计较起来就是大吵大闹的,她也厌烦,便干脆不说话了。 倒是姬氏没纵着她,“三姑娘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敛?她是你的二嫂,就算是商女出身,品行也比你高洁,你做过的那些腌臜事,不需要我再点了吧?给你二嫂赔罪!” 姬氏掌家多年,自有宗妇的威严。 王清如不情不愿地道:“是我失言了,二嫂莫见怪。” 蓝氏道:“一家人,不必说那些话,只要把事情办周全了,以后也不落人话柄。” 蓝氏心知她的道歉也不是真心实意,所以道歉不道歉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想把事情快些办了。 她和大嫂担心的都是同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小姑不安分,只怕会利用方十一郎对她的愧疚,然后同战北望和离,再缠回去方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唯有把抚恤金归还,一清二楚了,断她的后路,也就不必担心她再做出什么丢人之举。 第576章 婆媳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而王清如见也不必拿自己的银子出来,娘家替她出了,她坚持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姬氏也没让她出面,毕竟她现在是战家妇,所以只让她写一封信给陆氏,落款自然是写战王氏。 战王氏,意味着她是战家妇,所以归还抚恤金。 王清如写了信之后交给姬氏,不大情愿地说了句,“其实何必多此一举?倒显得我再嫁不妥似的。” 姬氏道:“你嫁给战北望的时候,是平西伯府的三姑娘,没人说你再嫁不妥,我不妨同你直说,我这么做是要绝了你别的念想。” 王清如气得都笑了,“我还能有什么念想?莫非你以为我想同战北望和离,再与十一郎续前缘吗?你当我王清如是什么人?” “你没这样想过是最好的,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王清如恼得很,“大嫂,是个人就会犯错,你有没有犯过错,我不知道,我没抓到,但你不要一直拿着以前的事来讽刺我,我如今在将军府虽说过得不是很如意,但至少他敬我爱我,我也没打算和离,再有,便是当初这门亲事全是为着大哥着想的,是穆夫人来做媒,你不感激我,反而一直怨怪我,你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姬氏把信折叠好,神色不变,“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恩我不承,当初穆夫人来保媒,是有商榷的,不然就是直接赐婚旨意下来了,可一个战北望,怎值得皇上一而再地赐婚?能容你去了解战北望是什么样的人才答应的亲事,就不是强迫,你可以拒绝。” “母亲。”王清如转身,满脸的委屈,“您说句公道话,当初是不是为着大哥才不好得罪穆夫人的?这门亲事,我一开始也没有那么喜欢。” 老夫人叹气,“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清如哽咽,拭了眼角,“女儿就是想要一个公道,为着昔日那点旧事,大嫂总是针对我,到底还拿不拿我当一家人?” “怎么就没拿你当一家人看了?这不是为你好吗?把抚恤金和铺子的银子还回去了,你也踏踏实实地没欠他们家的,就好生当你的战家娘子不就行了吗?” 王清如想说,她还清之后是没欠方家的了,但方十一郎没欠她吗?可这句话到底是没敢说出口,怕姬氏又再提起那件事情来。 夫家娘家都不省心,她也是烦透了,“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们让我写的信我也写了,我不管了。” 说完,便起身走了。 老夫人到底也舍不得女儿受委屈,想叫住她安抚几句,姬氏道:“母亲,随她去吧。” 老夫人皱起眉头道:“其实,她也不会说回头缠着方十一郎,实在也没必要逼得太甚。” 姬氏淡淡地道:“母亲,如今夫君掌着兵权,他能力不足,自然引来多方嫉妒与不满,我们唯有谨慎小心,把事情全部周全到位,才不至于被人非议,母亲不能只心疼她,而罔顾平西伯府那么多人。” “怎有你这样说自己夫君的?”老夫人略显不满。 “儿媳只是有话直说,夫君有多少本事,母亲比儿媳清楚,如今是南疆无战事,若有战事您觉得皇上会让他当元帅吗?” 老夫人顿时语塞。 第577章 姬氏也不管母亲怎么想,反正先把此事办妥了要紧。 如今方十一郎没牺牲,那抚恤金方家肯定也会归还朝廷,顶多皇上再用另外名义赐下来,那是另外一回事,没有人活着还拿着阵亡抚恤金的道理,也不好听。 姬氏立刻带着蓝氏前往方家去,见到了陆氏,她得知喜讯之后,狂喜过度昏过去一次,如今也躺在床上养着。 听得姬氏要把抚恤金和店铺折算成银子归还,方家这边一时愣住了,毕竟,他们没打算要回。 姬氏笑着说:“听得十一郎还活着,我们都很高兴,他既没牺牲,这阵亡抚恤金必定是要归还朝廷的,这银子当初你们方家仁德,给了我们三姑娘,她现在也再嫁了,自然更不合适拿着,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她还写了封信,问候了二老夫人您。” 姬氏拿出信来,递给了方天许的夫人,方夫人如今掌着方家中馈,大小事一手抓,所以这封信也是她看了。 信上恭喜了一番,请陆氏宽心养病,最后落款是战王氏,方夫人微微颌首,把信折起,含笑道:“战夫人有心了,也多谢王夫人如此周到。” 姬氏微笑着道:“伯母好生养病,等十一郎回来,这日子便好过了。” “是啊,等他回来这日子就好过了,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京呢?这真是一日都不想等啊。”陆氏如今平静了许多,苍白的脸上尽是喜色。 “应是快了,别着急,放宽心好好调养身体,等他回来了,您要为他操持的事情可多了。”姬氏笑着说。 陆氏轻轻叹气,“是啊,只不知道他会否怨恨我,让他们就这么错过了。” 陆氏知道儿子和王清如伉俪情深,但却做主给了她放妻书。 姬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道:“能错过的,也许并非良缘,伯母,别想那些,各自安好才是要紧。” “只是终归耽误了她这些年。”陆氏虽那日见过王清如的不一样,可始终念着婆媳一场的情分,“抚恤金的银子我们拿了,只是那两家铺子实在没必要归还,那是我心甘情愿给她的。” “伯母,她在方家时,您待她如同亲闺女一般,已经没有亏待她了,她的嫁妆也是悉数归还,且添了好些金银首饰,铺子因过了红契,便只能折算银子还您,这样来日等十一郎娶了妻,夫妻也不会生了嫌隙。” 姬氏也是真心为方十一郎着想的,来日方十一郎娶妻,新妇若知道他的铺子给了前头娘子,总归心里会有根刺,影响了夫妻感情。 一番推让,最终陆氏也接受了。 当姬氏走后,陆氏问方夫人,“你说平西伯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我们十一郎回来之后还纠缠着王清如吗?” 方夫人想了想,摇头,“倒不像是这个意思,恰好相反,是有点怕王清如回头缠着咱们十一郎。” “怎会?她已嫁人。” 方夫人知晓她鲜少理外边的事,对将军府的情况也不大了解,她也不便说太多,免得婶母烦心,便道:“不管平西伯夫人是什么意思,如今归还了抚恤金和店铺的银子,算是咱们十一郎和王清如彻底断了个明明白白,这样以后十一郎说亲也不难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平西伯夫人明白事理,她是真心替咱们高兴的。” 方夫人点头,“是的。” 只是方夫人心里头却有些疑惑,平西伯夫人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小姑子,虽说嫂子与姑子之间产生矛盾的也不少见,可对外都是护着的,加上平西伯夫人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怎会如此的呢? 罢了,这是他们王家的事。 第578章 方十一郎还活着的消息,战北望知晓了,包括王清如退还了方十一郎的抚恤金和店铺,他也知晓。 不过,他并不知道是平西伯府帮她还的。 自从遇刺一事,王清如质问他对她是否有爱意的之后,他们之间就很少说话。 如今得知方十一郎活着的消息,战北望犹豫了许久,才进了文熙居。 王清如坐在锦榻上发呆,见他背光进来,一时怔然,才差点脱口叫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方才在脑海里一直想着的名字。 待看清楚是战北望,她脸色微沉了下来,“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文熙居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了,真是稀客啊。” 战北望屏退了丫鬟侍女,坐了下来,“十一郎的事我听说了。” 王清如冷冷地道:“你知道了又如何?” 战北望道:“我知道你对我失望,对将军府也不满,如今十一郎回来,如果他不嫌弃你曾嫁人,你也有心回头,我可以成全你们。” 王清如气得朝他扔了一个茶杯,“战北望你混账,你把我王清如当做什么人了?你觉得我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吗?” 战北望不躲不闪,杯子砸在他的身上,他神色有些茫然无措,“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将军府亏待了你,如果你和十一郎还有昔日情分,我愿意成全你。” 王清如恼极冷笑,“成全我?看来你果真是没拿我当你的妻子看待,你但凡对我有半点真心,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王清如的恼怒,并非全部针对战北望。 如果是在嫂子叫她回娘家交割抚恤金和店铺之前,她听到战北望说成全她的话,她或许会高兴,这段日子想起同十一郎的时光,根本不是同战北望能比的。 而且,将军府也就只有个门面了,一穷二白,还养着两房人,祖上的积蓄店铺庄园全部能卖的都卖掉了,这将军府若不是文帝赐的,只怕也会让他们卖掉。 战北望前程看着也就这样了,府中还有一个易昉,不知道什么时候刺客还会再来,总让人不安心。 方十一郎不一样啊,他本来就是武将,如今立功回来,加官进爵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嫂子彻底断了她的希望,她这辈子只能困在将军府了。 她捂脸哭了起来,谁知道她的委屈啊?本来嫁给战北望也不是她所愿,只不过是丞相夫人来保媒,话里话外都说是今上的意思,她能推却吗? 战北望看她哭得伤心,竟是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缓缓地走到她的身旁,伸手拥抱,眼底渐渐地浮上一层无奈,“别哭,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来问你,我只是……只是乍听到十一郎还活着的消息,我怕你对他余情未了,我……我其实是吃味了。” 他说着,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 王清如怔了一怔,“吃味?” 她推开战北望,看着他俊美脸上浮起的一抹不自然,她心头紧了紧,“你撒谎,你根本不喜欢我,怎会吃味?” 战北望看着她的手,然后慢慢地握了上去,垂下眸子轻轻叹息,“我也不知为何,听到十一郎活着的消息,我心里竟有些害怕,怕你会弃我而去,我不想由你亲口说出和离两个字,所以才故作大方地进来问你。” “真的吗?”王清如抬起泪眼,渐渐地生了亮光,她虽百般嫌弃将军府,但是确实曾对战北望动心,如果战北望能以真心回报,她也心甘情愿同他走下去。 战北望没对上她的视线,而是继续抱她入怀,幽幽问道:“我是不是很自私?希望你别怪我这么自私。” 王清如委屈的泪水落下,“我宁可你对我自私点,也不要只同我相敬如宾。” 第579章 当晚,战北望在文熙居没有离开,甚至是连续几个晚上,他都宿在王清如处。 易昉开始装潢她的院落,公中自然不会有银子给她,她是拿自己的银子装的。 门窗全部都用了最坚固的木材,铁木一时不可寻,她也托木商去找,若找到她不惜高价购买。 她还把院子的名字改为吉祥居,寓意万安吉祥。 因她已经离开了军中,没有战衣铠甲,她暗中叫人打造护心镜,日夜佩戴,唯恐再有刺客闯入。 至于战北望和王清如今日的恩爱,她完全不上心,变了心的男人,她不屑。 她说过,不会困于内宅争斗,她永远不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且战北望真的对王清如有情?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战北望看她的眼光,一点爱意都没有,他甚至不擅长伪装,轻易就叫人看出来了,只有王清如这么愚蠢。 也或许王清如不是愚蠢,只是到这份上了,她也没有办法,哪怕是假的,也总比那样疏淡的好。 易昉一点都不想管他们的事情,横竖在这府中短不了她的饮食和四季衣裳,至于她的前程,暂也没有别的出路,她可以等待。 她想查到底是谁要对她下手,其实她焉能不知绝非宋惜惜?只不过可以推到宋惜惜的身上,也绝了战北望对她的念想。 看,其实她总归是意难平的。 再意难平,她也不会去搅和战北望和王清如这表面的恩爱,因为她知道战北望还要借助王家的力量,来保护将军府。 西宁,张烈文在丹神医和李婧的治疗与照顾下,好转得很快。 身上的伤基本是好了,但唯独一条腿的膝盖骨碎了,丹神医用药膏连续覆缠,如今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但丹神医还是说,这条腿到底算不算真正废了,还要他来决定,回京城之后再决定。 七月中,大队伍启程回京。 因为娴宁的婚事在八月初八,虽有路总管和礼部代为张罗,但他们也一定要在娴宁婚期之前赶回去,公主下降的那几日,作为兄嫂的肯定要在身边。 在西宁的这些天里,沈万紫和他们也混熟了,到底是曾经一同在南疆战场上战斗过,他们很快就有了共同语言。 沈万紫会同他们说南疆最后两城收复的情况,攻下伊力城的凶险,还有攻下西蒙的具体情况。 沈万紫很具备讲故事的能力,她大部分还原了当时的战况,惊心动魄的程度,让他们仿佛也参与了那场大战。 沈万紫还喜提了兄长一位,那就是方十一郎。 因着之前对戚肆的关注,她先入为主认为方十一郎就是戚肆。 加上在西宁的这段日子里,方十一郎时常出神,沈万紫便宽慰他,敬佩加上怜悯,再加上方十一郎确实很有兄长的担当,所以沈万紫便要同他结拜。 结拜这种本来是江湖人才常见的,方十一郎也着实喜欢沈姑娘的爽朗与亲和,所以他笑着说:“结拜就不必,你若愿意,回头叫我母亲收你为义女,如此我们便是过了明路的兄妹。” “好,咱们走个仪式。”沈万紫高兴地道。 在回程的路上,中途客栈住下。 宋惜惜才跟她说:“你要认义母这么大的事情,不用告知沈家吗?无端多了一门京城亲戚,你还是告诉他们为好。” “不用,除了我的婚事不能我自己做主之外,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主。”沈万紫轻笑了一声,“再说,在沈家我也是很受宠的,你看你的婚事,我便能指使得动他们。” 第580章 宋惜惜知道她受宠,但又觉得不单单是受宠的缘故。 沈家是江南大族,是皇商,也有别的生意,可以说商国无人不知沈家。 他们是商国第一富商,听闻富可敌国,但烈火烹油也危机四伏,尤其他们还给朝廷养战马铸造铠甲兵器等,兵部盯着他们呢。 皇上的眼珠子,起码有一小半也是盯着他们沈家的。 如今的沈家家主是沈万紫的祖父,但实际掌权人,是她的父亲了,毕竟祖父年迈,理不了那么多的事。 “那你的婚事呢?你想过没有?”宋惜惜问道。 沈万紫懒洋洋地道:“没想,高不成低不就的,他们说的那些人我一个没瞧上,何必嫁人?不嫁更逍遥自在,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宋惜惜想着她的性子也确实如此,本是天高海阔惯了的人,困她于内宅操持家事,太残酷。 沈家是大族,婚配也不可能是小门小户,如果嫁入大家族里头,那一堆的人事可真够她烦躁的。 沈万紫说:“我沈家女,不嫁的也有好几位,没办法,家里头有钱,养得起,至于我嘛,你也知道,以后我师父退位了,赤炎门便是由我来掌管,掌一门派,不比嫁人好?” 宋惜惜看着她恣意淡定的表情,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她们以前在一起说婚嫁之事,她和沈万紫都是一同说不要嫁人。 而现在沈万紫坚持不嫁,她嫁两次了。 回忆旧事,沈万紫也刚好想到这点,鄙夷地看着她,“你这个人说话跟放屁一样,说了大家一起不嫁的,你嫁两次了。” 宋惜惜道:“这话你跟谢如墨说去。” 沈万紫可不敢,当过他的麾下,不知怎地哪怕他很亲和,却总有一种压迫感叫人敬畏。 这事还得是敬佩惜惜的,她竟然对着王爷的时候,不会想起行军打仗他下达命令的那种压迫感。 大队伍回京这一次速度算是一般快,至少不若来的时候那么慢了。 张烈文可以靠在马车上,李婧在里头靠着他,两人似乎互相给了对方力量,一个不晕车了,一个不觉得疼了。 其他人只剩下四个字,归心似箭。 谢如墨出发之前是叫驿馆先送信回京,告知大概归来的日期,他估摸着肯定要有欢迎仪式,礼部可能还会很隆重其事,毕竟,礼部尚书的两个儿子在这里呢。 自然,他们途经的每一所驿站,都会送信入京。 那群黑脸的汉子啊,在西宁的驿馆养了一段日子,都养得白了些,如今在这日子里赶路,明晃晃的日头半点情面不给,又把他们的脸镀上一层红黑。 谢如墨也不例外。 但是黑归黑,他们如今不再担惊受怕度日,不需要到处匿藏或者费尽心思传消息,都比原先胖了些,精瘦的身材更显壮硕,而瘦削脸颊圆润了点儿,加上心里头高兴,没了忧愁,是真真看着就同原先不一样了。 用沈万紫的话来说,如今眉眼是眉眼,鼻子是鼻子的,瞧着就很分明,也好看了。 沈万紫和宋惜惜虽没在马车上,但她们带了帷帽,遮盖了头脸,因此晒黑的只有揪住马缰的手,容颜不大受损的。 谢如墨和宋惜惜如今站在一块,有宋惜惜白皙面孔的衬托,他的脸就是一枚尚算好看的黑卤蛋。 宋惜惜跟他开玩笑,“这名字显然是没有起错的,如墨,真的如同墨一般黑了。” 谢如墨浑不在意容貌,“横竖已是有主,便难看些也无妨。” 他的眸光变得更灼热了,因为惜惜那一句想他,他便再没有隐藏自己的爱意,总是变着法想同她单独相处。 第581章 可这一路回去,那么多的黑卤蛋啊,一颗比一颗黑亮光滑,每每有什么事就来找他,弄得他跟惜惜单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晚上也不成,因为惜惜要跟沈万紫同一个屋,而他跟张大壮一个屋,他已经不堪其扰了,因为张大壮的呼噜声是半点都压不住,半夜里踹他床,他翻个身继续呼啊呼的。 他太盼着快些回京去了。 大队伍即将到东洲的时候,官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翻侧,阻拦了大半的官道,策马可以通行,但张烈文的马车过不去。 张大壮策马上前去,只见有两个人在扶起马车,马儿倒在了一旁,像是中暑了。 而有一女子带着帷帽站在了官道的最里边,身旁站着一个侍女,给她打扇。 女子因带着帷帽瞧不清容貌,只见身穿桃花红襦裙,腰细不足一握,她应是从马车上摔下来,身上沾染了泥尘,显得有些许的狼狈,但狼狈不多,更多的是楚楚可怜。 张大壮上前问了句,“怎么回事啊?” 有一名高大的汉子回答说:“对不住,阻碍了诸位,这马暑热过度,晕过去了,导致马车也翻侧了。” 张大壮翻身落马前去查看,作为上过战场的人,对马是特别的珍惜,伸手探了下,两匹马都死了。 “马死了。”张大壮跟那汉子说。 “唉,我们还赶着回京呢,这会儿怎么办才好啊。”汉子显然是个护卫,前头就一匹马,是他带路,而另外一人应该是马车的车夫。 “你们是什么人啊?要去京城做什么?”张大壮问道。 汉子说:“我们是京城人士,护送我家姑娘回去兰州探亲,回京的时候因着太酷热了,又着急赶路,把马儿给逼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擦汗,还问张大壮,“不知道诸位可带有水?我家姑娘口渴得很。” 戚肆队伍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话,做了探子这么久,他们对于一些情况能飞快地做出分析。 这姑娘虽然带着帷帽,瞧不见头脸,但是从衣裳和鞋子以及身上的首饰可以看出非富则贵。 既然那样的出身,又怎会让自家姑娘家带着一个侍女,一个护卫一个车夫,从京城到兰州探亲,再选这么酷热的日子回京?又恰好在这里两匹马都死了。 张大壮自然也觉得有问题的,不过倒是想看看怎么个回事,听得那人问有没有水,沈万紫便拿着牛皮水袋下了马车,朝那位姑娘走过去。 侍女伸手想接,但是那姑娘迅速伸手,把侍女挡在了身后,接过牛皮水袋之后道谢,“多谢,实在是口渴得紧,多谢了。” 沈万紫嗯了一声,一只手放在了身后,另外一只手等她喝完拿回水袋。 那女子转过身去,扬头就喝了好几口,还回给沈万紫,再一次道谢,“多谢姑娘的水。” 沈万紫瞧了她一眼,又瞧了她身边的侍女一眼,问侍女,“你要不要喝?” 侍女福身,“多谢姑娘的好意,婢女不敢,婢女回头随便在小溪里喝点水就行。” “那好吧!”沈万紫转身回了去,她把水袋递给宋惜惜,“还有的,你要喝吗?” 宋惜惜眸色不明,接了过来,只见水袋向她的方向藏匿着一张纸条。 她策马到谢如墨的身后,沈万紫也策马过来遮挡,宋惜惜这才打开了用水袋遮挡打开了字条,“顾青兰,大长公主庶女,请北冥王妃与我们同行,有事相求。” 第582章 顾青兰? 宋惜惜想起了梁绍的那位烟柳,也是大长公主的庶女,烟柳叫顾青舞。 她眸光飞快地看了一眼,发现她的侍女对她没有多少恭敬,倒是颇有练家子的气息。 而那护卫与车夫,眸光都时而扫过顾青兰,至少,表面给人的感觉,是顾青兰都被他们盯着了。 宋惜惜再看向顾青兰,她显得有些紧张,双手紧紧地攥住了手绢,汗水从帷帽里滴下,她才想起用手绢伸进去擦拭。 随即,看她忽然身体僵硬,似乎吃痛了般,宋惜惜这才留意到那侍女的手在她的后腰上似乎有什么动作。 但既是背着的,自然也看不到。 宋惜惜和沈万紫都是带着帷帽,帷帽从外边看不到面容,但从里面可以看到外边,因此沈万紫和宋惜惜看似是看着马车,实则是看着顾青兰和侍女。 从顾青兰和侍女的一些反应可以看出,侍女是要逼顾青兰出面说话了。 果不其然,只见顾青兰缓缓走上前去,对着谢如墨福身,声音宛若黄莺般悦儿好听,带着怯怯的羞赧,“诸位郎君好,小女的马死了,又着急回京,不知道是否能借用你们的马拖我们的马车?小女愿意给报酬的。” 谢如墨正想说话,宋惜惜便先发话了,“这不巧了么?我和万紫不想骑马了,想坐马车,刚好用我们俩的马套你们的马车。” 一听王妃这话,大家有些急了,这情况怎可随便带人上马车?只怕有诈。 方十一郎靠前一点,倒是能看出点东西来,他伸手压了压,叫身后的兄弟不必说话,他道:“那就听大娘子的话。” 出门在外,也不便叫王妃,所以大家都称呼宋惜惜为大娘子。 那高大的护卫和侍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没想到这么顺利。 而且,不是北冥王发话,是北冥王妃发话,明摆着姑娘是冲着北冥王说话的,那娇态自然是吸引男人,反而会惹女人不喜。 就这样,马车套上了沈万紫和宋惜惜的马。 侍女千恩万谢,扶着她家姑娘上马车,她也想坐下来的时候,沈万紫淡淡地道:“侍女没有和姑娘同坐一辆马车的道理,你同车夫坐外边。” “这……”侍女怔了一下,这哪门子的规矩?高门贵户里,若姑娘单独坐马车,侍女也是可以跟着坐的,不然怎么伺候姑娘? 侍女道:“我家姑娘体弱,奴婢可以在里头照顾她。” “坐不下了。”沈万紫继续淡淡地说:“要伺候会叫你,你就坐在外头而已。” 马车很大,坐四个人是可以坐得下的。 “但……” 宋惜惜皱起眉头,“怎那么多废话?不同意的话就把马解了套,我们自己走。” 侍女当下不敢再言,低低应了声,“是,那就劳烦娘子和姑娘多照应下了。” 马车起行,谢如墨的马便在马车的右侧随行,他知道惜惜和沈万紫都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可他总是有一千个不放心。 至于方十一郎与马车也差不多同行,他主要是观察那侍女和护卫以及车夫。 虽说一个女子不值得如此大阵仗,可他们拦下的是王爷,是收复南疆的元帅,那就不得不防了。 如同他们过去那些年所做的,宁可多做一点,也绝不能出纰漏。 第583章 马车起行,风大日头也大,酷热晒得那侍女竟无半点不适,她似乎很能吃苦。 一般陪在姑娘身边的丫鬟,贴身伺候的都不需要做什么重活儿,所以也格外的纤弱些。 但她不是。 这点伎俩,是不是有点看不起人了呢? 方十一郎叹气,也没有再看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尖刀上过活,所以这些伎俩是真瞧不上的。 马车里,顾青兰已经摘下了帷帽,露出了一张同烟柳十分相似的脸,绝容之姿,但却颇为清冷。 因侍女在外头,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王妃,求您救出我娘亲。” 宋惜惜也用轻声道:“但这显然不是你们半路拦下我们的目的。” “不是!”顾青兰摇头,清绝的脸上有一抹羞辱,“嫡母让我破坏您跟北冥王的感情。” 她半蹲福身,抬起眸子,眼底含着泪水,“求王妃怜悯。” “我为什么要帮你?”宋惜惜看着她问道,看到她眼底的泪,但泪水不一定代表悲伤,也可以是阴谋算计的工具。 顾青兰压着声音,“交易,我所知道的,知无……” 宋惜惜一手拉她起来,坐在自己的身旁,吓得顾青兰怔了怔,忙把帷帽带上。 随即,一只手掀开了帘子,侍女探头进来问道:“姑娘,可还难受?” 顾青兰道:“好多了。” 侍女的眸光看了一下,然后便放下了帘子。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视一眼,在估摸顾青兰所言的虚实。 但对话不多,无法下判断,不管真假始终要同她详谈,要找机会。 晚上投宿客栈,吃完饭,宋惜惜故意当着他们的面吩咐张大壮,“你出去打听打听,看哪里有买马的地方。” 张大壮应声出去。 侍女和护卫对望了一眼,然后问道:“这位娘子是不愿与我们同行吗?” 宋惜惜道:“为你们姑娘着想,你们姑娘云英未嫁,而我们多半是儿郎,若同行回京,于你们姑娘闺誉有损。” 侍女急道:“不打紧的,诸位都是好人,而且你们人多,一路同行也有个依靠,安全一些。” “你们不是有护卫吗?再说,就算分开你们同我们也是前后脚,离不了太远,有什么事情一样可以照应。” 宋惜惜这话,侍女没办法反驳,但看她急得很的样子,连续好几次看向顾青兰。 顾青兰袅袅一拜,“宋娘子,我知道是麻烦了你们,只是距离回京还有很长的路程,有你们在我也放心许多,再说,马价昂贵,我所带盘缠也不多了,只怕买不起了。” 宋惜惜皱起眉头,“这样啊,你是哪家姑娘啊?若我们认得的,也不妨把买马的银子借给你,回头抵京你再还我们便是。” 侍女先一步跪下回答道:“我家姑娘姓林,家住京城西昙花巷八号,家里是做些生意的,此番去探亲,本也是有家中哥儿陪同,但哥儿骑马摔伤了,要留下养伤,不得已我们只得雇了护卫回京,只是这一路也波折重重,怕再遇什么困难,所以才恳求娘子发善心,准我们同行。” 宋惜惜看她这一步上前再跪下,动作流畅快捷,而且中气十足,丝毫不怯懦,倒不像是富户家里的丫鬟,像是勋贵人家里头见惯世面的姑姑。 顾青兰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而侍女却还说她姓林,是京中富户之女。 如果不是故意露这样的马脚,那就果真是顾青兰有心背叛大长公主了。 第584章 宋惜惜故作和谢如墨商量了一下,他们之间说话小声,旁人听不到,那侍女和护卫竖起耳朵也听不见,显得有些着急。 好一会儿,才看见谢如墨点头,宋惜惜便道:“那行吧,我们便一路回京。” 侍女松了一口气,“多谢娘子,娘子真是活菩萨啊。” “你叫什么名字?”宋惜惜问道。 侍女福身,“奴婢贱名香桂。” “你呢?”宋惜惜问那护卫。 “我叫吴冬。”护卫声音有些粗嘎,他身材健硕,瞧着憨厚老实,但长相同内心往往是不相符的。 宋惜惜又再问了几句,都没问出什么来,但显然她也不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夜宵时间,丹神医的一点点无色无味的小粉末,把车夫,护卫吴冬还有侍女香桂迷倒了。 厢房里,顾青兰跪在宋惜惜和谢如墨的面前,沈万紫则坐在另外一边,听听不妨。 顾青兰抬起眸子,眸光哀痛着急,“嫡母本是想让我勾一引王爷,破坏你们的夫妻感情,让王爷和王妃反目,因我略懂武艺,嫡母说王爷就是喜欢这种女子,但我不愿这样做,我知道即使我这样做了,她也不会放了我娘亲,我和青舞是双生姐妹,她进了承恩伯府,也完成了任务,可她还是有下一个任务,娘亲莫说温饱,就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被扣押在公主府的地牢里,我恳求王爷和王妃替我救出娘亲,只要能办成,大恩大德,顾青兰任由王妃驱使,便来世也结草衔环来报。” “你到底有几个兄弟姐妹?”宋惜惜问道。 她知道大长公主给顾驸马找了很多小妾,只是那些小妾外人却不曾见过,小妾所生的子女,外人也不曾见过,数量就更不知道了。 顾青兰道:“生了多少我不知道,但如今活着,有八个,至于兄长或者弟弟,一个都没有,生下来就掐死了。” 沈万紫听得怒火蹭蹭,“你爹,就是顾驸马他完全不管吗?掐死的可是他的儿子啊。” “管?”顾青兰脸上露出了愤怒之色,“他一没本事管,二不想跟公主起冲突,他不敢得罪公主,怕公主迁怒顾家。” “我就不明白了,这些事情不能捅到皇上和太后跟前吗?” 顾青兰眼底饮血般的恨,“嫡母做事心狠手辣,怎会留下证据?没有证据,皇上和太后都不会搜公主府。” 宋惜惜为沈万紫解惑,“当年大长公主的生母懿贵妃是很受宠的,所以文帝对大长公主这个女儿也很宠爱,懿贵妃死后,大长公主送到了老荣太妃跟前养着,至于先帝同大长公主是兄妹,有些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如今皇上登基,姑母的家事他更不会过问,除非真有证据摆在他的面前,又有臣子力谏正皇室风气,他才会管。” “可惜,”顾青兰接了话,“嫡母并不感恩文帝爷,他认为是文帝爷没有下旨赐婚她与宋……王妃的父亲,而是把她下降给了顾侯府一个破落门第,恨极了文帝爷。而顾侯府到了我祖父这一代,世袭三代刚好结束,要收回爵位了,因着我父亲尚了公主,又延续了两代,顾家全都要仰仗着公主嫡母,他们根本不会同公主作对。” 谢如墨倒是想起一些前事来,“有一年岁末宫宴,本王曾见顾驸马在假山里躲着哭,他喝得醉醺醺的,因我也年纪小,他竟拉着我说了府中的事,说是有个小妾生了孩子,因不满什么跟公主顶撞了两句,公主把那孩子活生生地摔死,把小妾也害死了。” 第585章 沈万紫和宋惜惜听得不寒而栗,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活活摔死?心肠要都狠毒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顾青兰惨然一笑,“这样的事情,在公主府内宅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这样的狠毒阴鸷,我本是有个弟弟的,娘亲在怀着的时候,便觉得是个弟弟,她知道父亲护不住她,她想逃,因为她知道公主不会要男婴,男婴都是要死的,可公主派人盯着她,进了公主府的内宅,那这一辈子想再出去,只能是尸体了。” “父亲说会助她逃出去。”顾青兰擦了一下眼泪,“娘信了她,一直等他找机会,这一等就等到差不多要生,才终于逮到一个好机会,那就是嫡母出门饮宴了,要很晚才回。” "没逃成?"沈万紫听得很是愤怒,也很紧张。 “逃出去了,半路被抓回来的,生在马车上,也没剪断脐带,回到公主府,我娘和我弟弟就这么被拖在地上,一直拖回到春香院,到了春香院,我弟弟已经不会哭了,全身的皮都破了,血肉模糊的也没了气儿。” 饶是他们见过再多战场的残酷,但那到底是两国交战,以性命相搏,残忍在所难免。 但是在这内宅里,还是皇家公主,她怎么做得出这样疯狂又残毒的事来? 一个人的心可以多无情多扭曲? 顾青兰看着宋惜惜,惨笑道:“王妃不曾见过我娘亲,不曾其他公主府的妾侍,如果您见了,您就明白公主嫡母为何要如此待她们。” 宋惜惜想到了什么,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地问道:“莫非是她们都酷似我母亲?” 顾青兰泪水滑落,“没错,我娘亲就是因有七八分像宋夫人,才会被如此糟蹋的,她要把所有像宋夫人的女子都搜罗过来给我父亲当小妾,折辱她们,虐待她们,把对宋夫人所有的恨意,都撒在了她们的身上。” 宋惜惜拳头握紧,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沈万紫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杀了她!” 谢如墨握住宋惜惜的手,问顾青兰,“你娘亲叫什么名字?同那侍女香桂说的昙花巷八号的林家人有什么关系?” 香桂既然把门牌都报了,他们回京肯定要核实,核实不对的话肯定就不会信顾青兰,若不信,大长公主的计划就行不通。 顾青兰道:“我娘亲叫林凤儿,林家是我娘亲的母家,也被公主嫡母威逼利诱,再者,他们商贾的身份,也根本不可能跟大长公主抗衡。” “惜惜,你母亲叫萧凤儿。”沈万紫怒道。 “就因为同一个名字,相貌又酷似,我娘亲遭的罪要比旁的小妾更多一些。” 她伏地,声音哽咽又破碎,“王妃,顾青兰在此立誓,您若能救出我娘亲,顾青兰愿以性命相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求到王妃面前,我知道您也不喜大长公主,我们可以共同联手,您需要我什么,只要您一句吩咐,刀山火海我也闯。” 宋惜惜把她扶起来,“你随我回京,就先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我并未完全信你,我需要回京调查,但你若有诚意的话,告诉我,公主府西院里有什么?” 之前宋惜惜认为西院里应该是藏着那些小妾的,但是若是小妾,不至于如此忌讳。 第586章 顾青兰道:“我们在公主府的时候,是不能离开自己的院子,不管是练武还是像姐姐那般受秦楼的教养,都在自己院子里进行的,至于西院我不曾接触过,不过从下人口中得知,西院应该是供了佛,因为公主嫡母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进去进香上供。” “佛堂?”宋惜惜皱起眉头,绝对不是佛堂那么简单,如果是佛堂,她怎会如此紧张? 看来,还得找机会探一探才是。 “你练过武?”宋惜惜再问道。 顾青兰回答说:“香桂就是我的师父,学过几年,我们姐妹总都有一样本事在身的,她既养大了我们,就一定有所利用,不会白白浪费米饭。” 宋惜惜点头,这点倒是真的,大长公主并非只狠毒那么简单,她和燕王勾结是要谋大事的,自然物尽其用,“你父亲对你娘亲如何?” “就因为父亲格外的喜欢娘亲,才使得他被公主拿捏。”顾青兰却是觉得晦气得很,“可娘亲无一刻不想逃离公主府,父亲以前是有机会帮她的,但那时候没有帮,直到娘亲怀有弟弟,他才怕了,可那时候娘亲身怀六甲,即将临产,怎还逃得远?” 她语气里充满了对顾驸马的怨怼,这怨怼不下于对大长公主。 “如今娘亲被关在地牢里,为的就是让我们姐妹两人听话,我出来之前曾去见了娘亲一面,看到她被饿得不似人形,我实是担心她坚持不下去,就这么丢了命。” 顾青兰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宋惜惜听完之后,道:“你回去吧,他们三人都被我迷翻了,我会派人搜他们的身,连你的也一同搜。” 搜查,代表他们的谨慎,这样也可以使得侍女香桂认为已经取得了一定的信任,毕竟,也不可能搜出些什么来。 “那……” “回京再说,我还不能尽信你。”宋惜惜淡淡地道。 顾青兰有些急了,“但若是王妃不把我留在身边,我便是没有完成任务,至少,让我跟随您回王府,她才会放我娘亲出地牢,放出来之后虽不至于好生对待,但至少能吃饱饭。” 宋惜惜看向谢如墨,“王爷认为呢?” 谢如墨危坐正襟,“此女找上王妃,由王妃定夺,我只是坐在这里听一听。” 沈万紫扑哧一声,老谢在惜惜面前,是真的半点威严也端不起来啊。 宋惜惜斟酌了片刻,对顾青兰道:“先回去吧,我会再找你,这一路回京长着呢。” 顾青兰听她都这样说了,若再缠着求着,怕会惹得她反感,只能福身道:“是,青兰告退。” 顾青兰出去之后,宋惜惜看着谢如墨,再问道:“留不留?” 谢如墨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决定。” 宋惜惜揉揉眉心,“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这是同你讨论,不是吃醋。” 谢如墨笑了,“不是那个意思……嗯,但如果是理性讨论,将计就计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可,她的话可信与不可信,不难调查出来。” 沈万紫起身,“我去搜身。” 这活儿啊,还是得她来做,不管他们夫妻之间理性或者不理性的讨论,按她说也是同王爷这般认为,放在眼底下盯着,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如果真心倒戈,就算帮不上什么大忙,让大长公主折翼也是好事。 第587章 第二天,香桂和护卫们就知道昨晚被迷倒了,因为随身物品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包袱虽然也包扎好,但他们素来谨慎,有没有被翻查过,一眼便知道。 “是好事。”香桂眼底闪着寒芒,“他们肯定是要带着我们回京才会搜查,搜查过没有问题,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她看着顾青兰,“半道休息的时候,你尽量争取跟北冥王单独相处,还要有意无意让他知道你懂武,他喜欢懂武的女子。” 顾青兰嗯了一声,扶住了额头,“我怎么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香桂淡淡地道:“正常的,过会儿就好了,我们都被他们迷倒了。” 她看着顾青兰,“你记住,有机会就要靠近北冥王,唉,这一次也是失策,我们前往西宁之前,没有想到北冥王妃也会来,公主的信来得太慢了点。” “北冥王妃是晚上出城的,公主嫡母不知道也情有可原。”顾青兰说。 香桂背着手,仿似运筹帷幄地道:“嗯,有北冥王妃在,事情就难办些,但纵然情况有变,计划也不能变,不管是死缠烂打还是用什么办法,总之要看到他们夫妻争吵,心存芥蒂,若能成为北冥王府的侍妾是最好的。” 顾青兰起身喝了一口水,才辰时刚过,只觉得热浪滚滚扑来,“我知道,我一定会努力的,师父放心。” 香桂满意地嗯了一声,看着她道:“你放心,公主从来一诺千金,只要你完成任务,你娘亲定能从地牢里出来,你若能成为王府侍妾,你娘亲在府里的待遇也会好起来。” “青兰知道!”顾青兰眼神坚定地道,“青兰一定会让公主嫡母满意的。” 香桂赞赏地道:“你这般听话就好,切莫像你姐姐那般不听管教,还嫌弃王锵窝囊废物不愿去接触,被教训一顿才知道听话。” “姐姐她……她如今怎么样了?”顾青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香桂坐了下来,神色冷傲,“你就不必为她操心了,她也没为你操过心,顾好你自己的差事吧。” “姐姐也搅得承恩伯府不得安生了,公主嫡母可有……” “放心吧,公主已经请大夫为你娘亲治病,而且伙食也改善了,至于她是否能从地牢里走出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顾青兰点点头,乖巧不已,“我知道了。” 大队伍继续前行,戚肆团队没有过问顾青兰的事情,他们观人入微,直到王爷和王妃心里都有数了。 而李婧一心都在照顾夫君上,自然也不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只以为是救了个女子,要一同回京。 她见识不多,没见过什么阴谋诡计,自然也不晓得这里头会有什么猫腻。 这些年她茹素修佛,也是一副菩萨心肠,救人于危难,她觉得是好事。 所以,在一路上,李婧照顾丈夫之余,也会对顾青兰格外照顾些,毕竟男子多,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跟着走,定会有些不习惯或者不适。 宋惜惜和沈万紫都没有去阻止她,李婧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她的纯净,她被宣平侯府保护得很好,她不是宗妇也不需要管家,就这么保持着平和与慈悲就很好的。 不能因这世间部分的魑魅魍魉,便叫所有的美好与慈悲都变得尖锐敏感,那样,这个世界太不可爱了。 第588章 有一日在官道旁的小树林歇息,小树林往外一里路左右,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这样热的天气,大家都奔向小溪。 顾青兰也在小溪里洗手,她自然不能像儿郎那边跳进去浸泡的。 但是看儿郎们玩耍得开心,她拿起一根树枝便在一旁舞起来。 招式虽没什么杀伤力,但是招式优美,踮脚跃起旋转扫出,把舞和武结合在一起,甚是养眼。 大家一时兴起,也从水里跳出来,跟着耍起了拳脚功夫。 香桂看着谢如墨,只见谢如墨望着青兰,眼底似有惊艳之色。 她很是满意地同护卫吴冬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北冥王就是对会武的女子格外关注。 良久,谢如墨才收回眸光,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同沈万紫说话的宋惜惜,然后朝他们走了过去。 男人心虚的眼光,香桂自然没有错过,虽然此番经历了些波折,有北冥王妃在,但好在谢如墨果真上钩了。 谢如墨坐在了宋惜惜的身边,沈万紫就自动走开了,去跟顾青兰说话,“想不到你还会舞剑。” 顾青兰有些羞赧,“这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否则也不用诸位保护回京。” 沈万紫甚是热络,“我也是习武之人,回京之后你来找我,我同你比试比试。” “这……”顾青兰小心翼翼地看了香桂一眼。 香桂大喜,走了过来笑着道:“难得沈姑娘喜欢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定然会去府上拜访,只不知府上是?” 沈万紫斜睨了她一眼,“你这当侍女的,问得未免多了些。” 香桂福身,“奴婢失了礼数,沈姑娘莫要见怪。” “到底只是个商贾人家,礼数这般的不周到。”沈万紫甚是嫌弃地说了句。 香桂也不恼,只是退后了几步,垂首站着。 那边,谢如墨和宋惜惜压着声音说话,“我方才瞧她的时候,瞧偏了些的。” 宋惜惜白了他一眼,“老谢,我不小气。” 谢如墨侧头,老谢? 他心里头莫名地有些欢喜起来,这称呼就显得他们已是多年夫妻的感觉了。 以前她总是王爷王爷地叫,实在是没有一点夫妻的感觉。 叫名字吧,她也不愿意,仿佛是叫不出口,但有一说一,这名字是真真的不好听,如墨,谁会起这么个名字?当初给他起名的礼部尚书,该同他算笔账才是。 父皇也是,礼部给了这么多名字,偏选了这个。 他忸怩了下,“其实,我的字叫景之。” 宋惜惜怔了下,“我知道啊,但你要我叫你一声景之兄吗?” “不是,我只是怕你不知道我的字。”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字?你是我夫君啊。” 他咧齿笑了起来,因着肌肤晒黑了,显得牙齿特别的白,“我没同你讲过嘛,加上也无人在你面前这样称呼过我。” 他这般模样,害得宋惜惜笑了一下,“不用你讲,嫁你之前,我能调查到的都会调查,再说,我少时便认识你,当时兄长便是称呼你为景之的,所以这点也不用调查啊。” 谢如墨想想也是,差点忘记了,但也不禁好奇,“你都调查我什么啊?” 宋惜惜丝毫不隐瞒,“年龄身高性格喜好,有无疾病隐病,除了你口中说的那个喜欢的女子,可还有别的通房侍妾或者有无逛秦楼楚馆的喜好之类吧。” “隐病?”他愕然,“什么隐病?我会有什么隐病?还逛秦楼楚馆的喜好,怎么可能?” 第589章 宋惜惜转过脸去,笑意抵达眼底,那自然是要找丹神医调查调查,这天下的男人,自爱的可不多啊。 谢如墨咬牙切齿的,“你竟然怀疑我有那些病?我一直都在战场,你不会真怀疑过吧?” 儿郎们泅水回来了,宋惜惜去牵沈万紫的手,才不回答他的问题。 香桂看出谢如墨有些恼怒,而宋惜惜又着急起身离开,两人仿佛是闹别扭般。 一路回京,倒也没再发生别的事情。 回到京城,已近八月。 礼部早就已经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抵达,把这件喜讯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民间老百姓的感情是最淳朴的,英雄归来,自然万人空巷。 宋惜惜在入城之前,就已经把马给了顾青兰,让他们改日登门还马。 顾青兰福身道谢,“不知道大娘子府上何处?” 宋惜惜道:“北冥王府。” 顾青兰露出惊愕之色,“北冥王府?那您是北冥王妃吗?” 她连忙带着香桂要跪下拜见,宋惜惜道:“不必多礼了,明日来还马吧。” 宋惜惜说完,伸手向谢如墨,谢如墨眸光在顾青兰脸上巡了一圈之后,才拉着宋惜惜的手用力一拉,两人同乘一骑。 香桂留意到谢如墨的眼神,觉得希望是有的,但目前困难的是要入王府,便先要攻克北冥王妃,取得她的信任。 换言之,要拐个弯绕段路。 不过,这样的杀伤力反而会更大,因为如果北冥王妃把她视作朋友,朋友和夫君的双重背叛,对北冥王妃的打击就会更大,从而把事情闹大的可能会更高。 所以看着她们入城之后,香桂对顾青兰道:“明日去还马,备上一份厚礼,先讨好北冥王妃。” 顾青兰微微地松了口气,“是!” 准备入城,方十一郎和鲁泰把张烈文搀扶出来,让他坐在马背上,沈万紫则同李婧宋惜惜坐在马车里头。 这是经过丹神医的同意,因为方十一郎负责牵马,以防马儿因为人多喧闹而癫狂,就算有什么情况,这前后左右也有人看着,可以迅速把张烈文带离。 儿郎们本来觉得就是一个仪式,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轰动。 刚过城门,就听到了震天的欢呼声。 京卫和巡防营负责在道路的两旁约束百姓,但是依旧压不住群情激动,狂欢,他们冲破了京卫与巡防营的封锁,跑出去追着马群。 一边追,一边喊。 十一位儿郎都忍不住激动落泪,他们笑着挥手,看着一个个普通的百姓面孔,这是他们守护的人啊。 感觉一切都值得了。 秦尚书带着三个儿子,他们在前面引路,锣鼓喧天,鞭炮声此起彼伏,他们在硝烟滚滚下,回头去看,想努力看清楚秦继秦袂的脸,可看不清楚。 他本有旨意要宣的,可百姓实在是太疯狂了,欢呼声根本就没有断过,而且京卫也约束不了他们啊,他们就前后左右地跟着跑,秦尚书想,那就到了太平街再宣旨吧。 到了太平街,那是一条比较宽大的街道,街中有一个圆坛,官员们负责引领十一位英雄到此。 宣旨的时候,秦尚书是用尽了全力喊出来,好一会儿十一位儿郎才听到,他们扶着张烈文下马,但张烈文跪不了,半蹲都不行,所以李婧从马车里出来代替他下跪接旨。 皇权至威,可宣旨的时候,没有人能听清楚一个字,因为百姓激动的尖叫声就没有断过,好在这是一份赞赏褒奖他们的圣旨,并非是加封升品的,听不到也没关系。 沈万紫掀开帘子,看到外边震天的欢呼声和狂欢的面容,问宋惜惜,“怎这么隆重?” 宋惜惜道:“估计礼部先传了他们的事,京中的说书先生怕是把他们这几年的经历说得无比惊心动魄,如何冒着被发现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把情报送出去,把大家都感动了。” 沈万紫点点头,看样子是,说书先生那煽情的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第590章 战北望今日当值,他和京卫在维持秩序,他们从他身边一个个策马走过的时候,他是有过去,每一个人他都看清楚。 在看方十一郎的时候,发现他竟不若往日的容颜俊美,丰神俊逸,心里既唏嘘又复杂,更有瞬间的自惭形秽。 英雄,他曾经也是英雄,从成凌关回来的时候,百姓也是这般欢呼地喊着。 现如今,他却沦为地位低下的京卫,不再是天之骄子,不再被赋予重任,看着他们,他感受到了一种云泥之别的卑贱感。 他这辈子如果要有出头,大概也只能仰仗着大舅哥的扶持,否则就要再起战事,才有他立功的机会。 以前真的很傻,总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哪里有这么轻易的军功啊?成凌关有人萧将军为他挡刀,被削了一臂。 到南疆战场,看到那攻城之战的残酷,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的景象,他才知道,打仗立军功不是易昉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多少将士壮志未酬战死沙场? 又有多少像十一郎他们那般被俘虏被虐待,能逃出去组建情报营的,大概也只有他们了。 想到俘虏虐待,他感觉到寒意从脚跟一直到头顶。 他不知道成凌关的事情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现在皇上没有追究,但是却派人盯着将军府。 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如果西京变天,那么将军府也要变天。 那位新太子可没有西京皇帝那么要面子。 热闹荣誉是别人的,苟且度日是他的,战北望在这一刻感到无比的绝望,也是在这一刻,他想起了易昉振振有词的一番话,她只想要成功,是的,成功太难了。 他仰望着那些人,就仿佛仰望着曾经的自己和易昉。 但是人潮拥挤,没有人留意到他,大家追着喊着的十一位英雄,还有营救他们回来的北冥王。 而北冥王也没看他,只看到眼前让人感动的一幕,是秦尚书的三个儿子,上前把秦继秦袂拥抱在了怀中。 礼部尚书没有哭,他只有笑容,只有骄傲,在这样的场合里,他会傲然站立,看着两个儿子跪在他的面前,伏地磕头,说一句儿子不孝,儿子归来。 他想哭,但他笑,笑着扶起了他们,跟他们说:“父亲永远以你们为傲。” 其他家里也都派人出来迎接,每一个拥抱都叫人泪目。 齐六公子齐焕抱着齐芳在哭,齐六素来爱玩,性情豁达开朗,但今天的他毫无仪态,在兄长怀中哭得像个孩子,浑然不记得自己就要成亲了。 宋惜惜在马车里看着他们,本以为阴阳相隔,却不料还能有重聚的欢喜。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这份欢喜永远都不可能属于她,她和父兄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这个世间的残酷,在于本来是血浓于水无比亲密的关系,却会一一个地走散了,散得再会无期。 回到府中,她独自回了房中去,为他人高兴过后,是为自己的失落和悲伤。 这份情绪她不想传递给任何人,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调整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谢如墨虽然很想陪在她的身旁,但他想,惜惜需要这么一个独处的时候,慢慢消化她的情绪。 所以,他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不许人声张。 直到宋惜惜调整好情绪,换好了衣服走出来,他起身上前去牵着她的手,看到她眼底没有泪水,只留下哭过的痕迹。 他还是心疼地用手指擦拭了她的眼角,“我们去给母妃请安。” “嗯,正有这打算呢。”宋惜惜对着他笑,哭过之后的笑容,带了一丝破碎感,让谢如墨更为心疼。 第591章 慧太妃正在擦眼泪,听着下人禀报外边的盛况,她只恨自己不是个普通百姓,不能出去一同热闹。 这段日子,说书先生们讲的故事,下人都有回禀,可把她感动坏了。 只是她如今落泪,倒不是为着外头的热闹欢喜,而是听说宋惜惜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久都没有出来。 慧太妃想也能知道她为什么会难受,这生死重逢没有她啊,因为她的父兄都不是这同一场战役牺牲的。 “过来!”慧太妃看着跪在地上请安的儿媳妇,朝她招招手,“过来母妃身边坐着。” 宋惜惜起身走过去,刚走到她的面前,却被慧太妃拖到了怀中。 慧太妃是坐着的,她这么一拽宋惜惜只能跪下,扎在了她的怀中去,身子随即被抱紧,头顶上方传来了婆母那带着哽咽的声音,“你永远可以把哀家当做你的母亲,你的至亲,哀家也会永远保护你。” 宋惜惜本来生出了一股抵抗的力气,想把自己的脸从母妃的怀中挣开一点点距离,免得呼吸不过来。 但听得这话,她心头蓦地一软,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像打在了她的七寸,叫她毫无反抗的能力,心头胀胀的,鼻子也酸酸的,眼底涩涩的。 她没有想过一直靠着太后保护的母妃,会说出这么一句母性的话,而且是对她。 她记得母妃原先是不怎么喜欢她的。 她有点想哭。 但有一说一,四十出头的母妃,竟如此的好身材,差点她就憋过不气来了。 谢如墨看着这一幕,后悔自己没有先给惜惜一个拥抱,倒是平白叫母妃捡了她这份感动,懊恼得紧。 高嬷嬷在一旁抹眼泪,心里头欣慰得紧,真好,真好,太妃懂得心疼人了。 拥抱过后,太妃放开了她,让他们都坐,“来人,奉茶!” 她抒发了感情,觉得同儿媳妇更亲近些了,但是宋惜惜却略显尴尬和不自然,只好马上问了正事,“母妃,我离京之后可有进宫去?” “去了,但没见着皇上,姐姐叫哀家去看望老荣妃,老荣妃病了,至于姐姐如何同皇上说的,哀家也没听到。” “老荣妃病了?”谢如墨抬起头。 “嗯,病得不轻啊,中了暑,暑气入体,太医说情况也不大好,燕王已经上折子,求皇上恩准他带着家眷回京侍疾。” “皇上是否已经恩准?” “听说是准了,前两日进宫去,太后说燕王也就是这几日抵达京城,燕王府也开始重新装潢了。” 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谢如墨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入宫复命,晚点回来陪你们用膳,对了,娴宁呢?” “她跟着齐六出去了。”慧太妃说,反正婚事已经定下,成亲也就在这几日了,他们爱怎么跑就怎么跑吧,当个公主还要拘拘束束的,没必要。 谢如墨也没说她,看了宋惜惜一眼便走了。 宋惜惜问道:“娴宁的嫁妆都整理好封箱了吗?” “都整理好了,这件事情都是你高嬷嬷和路总管办的,哀家也不是不管,对了册子的。” “公主府那边,您可曾去过?”宋惜惜又问道。 “没去过,路总管去过,瞧过便行了。” 宋惜惜觉得还是有必要过去看看的,道:“横竖如今也没事,不如叫上万紫,咱们一同过去看看?” “一座府邸,也没什么好看的,太后姐姐会叮嘱内府的人办妥。” 慧太妃见外头烈日当头,实在不愿意出去晒到她的肌肤,但见宋惜惜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她,只得改了口,“不过看看也好,看有什么家具不齐全的,咱也好提前置办了,光靠着内府的人是不行的。” 第592章 娴宁长公主府坐落在皇城最多勋贵人家聚集的区,百姓把这里称为权贵街,距离御街也就三四里路。 而且公主府和北冥王府也不远,走路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太妃自然不愿意走路的,大家一起坐轿子去的。 公主府已经有人进驻,是太后赐下来的人,负责打扫清洁,管理花园,盆栽和直接摘种下去的花树已经不少。 肃清帝对娴宁算是不错的,府邸很大,前院建筑恢弘威严,后院屋舍间间方正明亮。 花园里挖了个湖,亭台楼阁,假山小桥,流水潺潺,叫人心旷神怡。 这里不若京城的建筑那么冷硬,倒是多了几分江南韵味。 娴宁的院子叫扶风院,倒是好名字,因为齐六的字叫和风,扶风,便取夫妻相扶之意。 进去一看,里头家具屏风,檀木大床,贵妃锦榻应有尽有,所用的木料也是极尽名贵。 慧太妃看了之后,道:“嫁妆里头也有不少家具的,哀家看不必送过来了,这里都齐全了。” 宋惜惜道:“既然都上了册子的,那就送过来,公主府这样大,肯定摆得下。” “只是你当初置办的都是好料子,如果不给娴宁用,倒是浪费了,”太妃转了个圈,想了想,“也不算浪费,驸马也偶尔在这里过夜的,他有自己的院落,那就他院落去吧。” 按照商国规矩,驸马是不同公主住在一起的,驸马可以回自己家里,若公主要宠幸,便会点灯自有人会去宣。 不过,按照他们如今情投意合的样子,估计大婚之后就直接住在一块了,院落大概都不会分开,就算分开也是做做样子罢了。 宋惜惜便道:“倒是可以置办一个院落,您想娴宁的时候可以过来住几日。” “哀家才不来呢,有儿子的府邸不住,住女儿的府邸成什么样?” 慧太妃其实一开始同子女都不甚亲近,娴宁能同她这般好,全靠娴宁主动,主动找她说话,主动黏着她,主动抱抱主动贴贴。 久而久之就激发出了母性。 在她生谢如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家里头宠着,姐姐宠着,她甚是享受被大家捧在手心上的日子。 但有朝一日,有人告诉她,她当母亲了,大家都稀罕那软糯白净的小宝宝,对她怀孕生产的艰难都是一句带过,只叫她好好养着便没了。 可她每一次沐浴看到自己腹部上的瘢痕,都会想起怀孕之苦生产之痛,还有不再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宠爱了。 女子生育,许多苦楚别人是不晓得的,都是自己默默咽下,尤其在后宫,是绝不能说怀孕生子是辛苦,那是福气,不仅不能埋怨,还要感恩。 她对姐姐说,她感恩个屁。 姐姐头一次对她动怒,狠狠地斥责了她一顿,那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地上了,把她吓坏,也委屈得很。 可能女人都是习惯认命的,反正她没再说过那样的话,直到娴宁出生,她也没欢喜起来,是这小团子日夜黏着,渐渐才让她有了当母亲的自觉。 至于那臭小子……也不能说不喜欢,渐渐长大,他是越发的好看,叫人瞧着稀罕啊,只是后来越来越端肃冷峻,亲近不起来。 宋惜惜是不一样的,宋惜惜像姐姐一样,会宠着她,护着她,她在府中的时候便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忧。 所以,她宁可跟儿媳妇住呢。 第593章 外边的热闹纷繁过后,儿郎们除了蜀州的那两位,便都各自归家去,至于王二和王五,则由于先生带到国公府暂住,等明日皇上的召见。 方十一郎踏进方家,陆氏的眼泪就没有停过,抱着儿子哭了一场又一场,几乎再度晕厥过去。 大家哭着也劝着,好不容易把陆氏扶好坐着,大家能好好说说话。 方家里头,儿郎已经不多了,三房人牺牲了好几个,方十一郎的回来,对方家所有人都是一种安慰。 他给族中的长辈一一磕头,族中最年迈的便是三房的老太爷,他哭了,大家都跟着抹眼泪。 问了这些年的大概情况,方夫人他们母子回屋去叙话,有件事情,要跟十一郎交代清楚的。 陆氏回屋之后,屏退左右,看着儿子仍觉不真实。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你媳妇的事,你兄长大概在南疆便同你说过,不过母亲还是要和你交代交代的,你父亲是死在战场的,守寡的苦母亲知道艰难,但母亲有你和你妹妹总归是有个盼头,但当时王清如不一样,她还没有生育,母亲想,你既然为国尽忠了,那就别拖累人家,于是同你大嫂她们一同商量,也请示了老太爷和你叔公,也去信告知你大哥,大家一致同意让王清如大归,于是便给了放妻书,让她回娘家去。” 说起那会儿的事,噩耗忽然传来,陆氏还是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她喝了口茶,继续道:“她那时也不愿意回去的,说要为你守一辈子,哪怕是拿了放妻书,她也是这样说,母亲怕她回娘家会吃苦,遂是把你的抚恤金同两个铺子给了她,她如今已经改嫁,所以前些日子平西伯府的人过来,把抚恤金同铺子折算成银子还给了我,算是两家就这么清了的意思,母亲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别去打扰人家了。” “从今往后,你有你的日子,她有她的日子,即便是有机会再见,也只当不认识便是,省得给她也添麻烦。” 方十一郎静静地听母亲说完。 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道:“本就是我对不住她的,不会去给她添麻烦的。” 陆氏看着儿子心伤神碎的面容,“母亲会再同你说一门亲……” “母亲,不必了。”方十一郎苦笑摇头,“就这样吧,儿子也没打算再娶。” 陆氏一怔,“不娶?你说的什么话?你子嗣不曾有,怎能不娶?” “以后再说吧。”方十一郎轻声道,“母亲,我不想说此事。” 陆氏声音颤抖,“你是否觉得对不住她,所以不想再娶?” “母亲,我才回来,您便说娶亲的事,实在不合适。” 陆氏听他声音寂寂,也跟着忧伤起来,本是做梦都没想过他能回来的,如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何必让他不高兴? 陆氏轻声道:“那你记得母亲的话,千万莫要去寻她,别坏了人家如今的日子。” “儿子不会。”方十一郎神色苦涩,“儿子保证,母亲不要为此忧心。” “嗯,那就好。”陆氏忍不住还是潸然泪下,“也怪母亲,若不是劝她离开,她如今还是你的娘子,他们个个夫妻团聚,唯有你跟……” 方十一郎打断了她的话,“母亲,儿子有些乏了,先回去沐浴。” 陆氏看着他,沉沉叹气,这一时半会的,只怕也放不下啊,“母亲就说完这句,那日平西伯夫人来退还抚恤金和铺子的银两,你大嫂说,她们的是担心清如缠着你,母亲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 方十一郎沉思了会儿,道:“行,知道了。” 第594章 翌日顾青兰和侍女登门还马,还送来了酬礼,路总管接见了她们,她们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宋惜惜,便起身离去。 走的时候恰好看到沈万紫,沈万紫热络地对顾青兰道:“林姑娘,来还马了?这几日王府里忙呢,过几日再陪你说话,探讨武功。” 顾青兰福身,“谢沈姑娘抬爱,过些日子一定登门求赐教。” 沈万紫笑着,扬手道:“你先回吧,我也忙呢。” 香桂和顾青兰离开,上了马车,香桂嘀咕道:“怎么还要拐一道弯?今日北冥王妃没见你,倒是这沈姑娘还挺热情的,我看你先从她这里入手,之后能自由出入王府,便算是成功了一大步。” 这弯拐来拐去的,倒是弄得香桂不是很高兴了,淡淡地道:“虽说你姐姐不听话,但她办差确实雷厉风行,倒是你温吞得很,你还想不想让你娘出来了?” 顾青兰哀求道:“师父,能否同公主嫡母说一声,让我见见娘亲?见过娘亲,我自会尽力。” “过几日吧。” 顾青兰缠得紧,跪了下来,“师父,就让我见一面,您跟公主嫡母求情,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而且现在是最好时机,娴宁公主下降在即,他们最是忙乱,眼下我还能回公主府,但若我真入了王爷的眼,他们一定会查我,到时候我想见我娘都见不成了。” 顾青兰见她依旧不为所动,泣不成声却也带了一丝悲愤,“就算让我卖命,也得给我一个甜头啊,我见不着娘亲,不知她情况是好是坏,我怎么能安心为嫡母卖命?” 香桂皱起眉头,确实也要给她点甜头,再乖巧的人,也不一定可以牢牢掌控,但母女连心,只要她看到她娘亲目前的处境,为了救娘亲她也得尽全力,“你且等着,我帮你去求情。”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顾青兰哭得脸颊上挂满泪珠,“青兰一定不会忘记师父大恩的。” 香桂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在她眼里,顾青兰即便是她名义上的弟子,也只是工具而已,不会有半点怜悯。 谢如墨已经命人暗中调查林家和顾青兰,以及顾青舞和她所在的秦楼,虽说大长公主是在府中培养顾青舞的,但梁绍是在那那种地方认识顾青舞的,所以那秦楼估计也不清不楚。 昨日入宫跟皇上禀报了此次营救的前后始末,皇上口头嘉许了一番,并且告诉他燕王叔要回京了。 谢如墨看到皇上并未对皇叔生出什么疑心来,甚至还叹息了句,“其实朕也提过叫皇叔把老荣太妃接到燕州去,但他说老荣妃在宫里有太医照顾,他会更放心,他啊,是担心朕疑他,所以留老荣妃在京城也好让朕放心,但朕不曾疑过他的,倒是他这份谨慎小心,害他们母子不能团聚,他和淮王叔一样,都是过分的谨慎怯懦,胆小畏惧,这也怪不得他们,父皇在位的时候,他们便是如此了。” 听了这些话,谢如墨也没说什么,有些话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是会变味的,也会让皇兄对该警惕的人不警惕,对不该警惕的人更加的警惕。 但该做的事情也该做了,燕王回京,意味着他有更大的布局,而他在京城的根基,大部分来源大长公主。 这位姑母装着贤德端方这么多年,也该让大家看看她的真面目了。 第595章 八月初八,娴宁出嫁。 公主下降同一般贵家嫁女不一样,娴宁和慧太妃头天晚上便回宫了,宋惜惜自然也跟着去。 徽峥长公主和敏清长公主陪伴在侧,想着缓解娴宁妹妹嫁人的紧张,也传授一些同驸马以及驸马嫁人相处的秘笈。 徽峥长公主说:“齐家和颜家算是咱们商国最有名的大儒世家,读书人多,表面都是极和谐的,就是规矩大了点,但是若说规矩,大得过皇宫么?再说你是公主,有自己的府邸,也不需要看他们的脸色,且你婆母和公爹是一等一好说话的人,你公爹就跟个孩子似的,你若想回齐家去小住也行,没人敢刁难你。” 娴宁都了解这些情况的,她公爹在八九岁的时候摔坏了脑子,婆母则因与他青梅竹马,不嫌弃他的愚笨嫁给了他,生下了齐六和妹妹齐荃。 都是很好相处的。 娴宁其实一点都不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认为她会紧张。 她只好做出紧张的样子来,这样可以更合群吧,反正她都可以,只要大家高兴,人生如戏嘛。 穿上凤冠霞帔的娴宁,在凤冠下,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五官镶嵌在小脸蛋上,一双眸子特别的明媚直率。 在娴宁身上,不怎么见得着皇家公主的那种犀利贵气,倒是给人一种祥和温暖的感觉。 齐皇后也带着大皇子和二公主过来,毕竟娴宁是嫁给自己的堂弟,她作为皇嫂的,添妆不少。 淑妃来了一会儿便走了,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态度依旧是比较傲慢的。 她临走的时候还瞟了宋惜惜一眼,倒是把宋惜惜整得有些懵,这位淑妃娘娘,可真不好相与。 吉时到了,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在乾正门的东阶宣旨,驸马齐焕跪着接旨。 他满心的欢喜,旨意上的吉祥话他一个字一个字都听进去了,至于祖制下驸马要如何做,他不管,他就是想和娴宁恩爱的,像父亲和母亲那般。 娴宁在皇后嫂嫂和王妃嫂嫂的陪伴下,先去太庙外磕头辞别,再去给太后和母妃磕头辞别。 太后眼泪忍不住地涌,倒是一旁的慧太妃哭不出来,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嫁女儿做母亲的要哭,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 但是,太后姐姐哭,她也跟着嚎了两嗓子,实在挤不出眼泪,便手帕拭了眼角。 太后抱着娴宁,哽咽道:“哀家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便是一个粉白的娃娃,那会儿哭得也大声,打小乖巧,见人便叫,这宫里啊就没有不喜欢你的,哪怕是讨厌你母妃,可她们也得喜欢你。” 德贵太妃和齐贵太妃在一旁讪讪地笑着,明显太后说的是她们两人。 确实,当年她们很不喜欢慧妃,可她生出的两个孩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尤其是娴宁,那小嘴巴真是甜得很,远远见着,便撒开一双小短腿奔跑过来,一口一个德母妃齐母妃的。 想起以前,两人也有些泪目,感慨时光的飞逝,这小丫头也是要出嫁了啊。 宗人府和内府的人都来催促了,娴宁给她的母后,亲母妃和其他母妃一一磕头辞别。 当红盖头覆上,由宫人搀扶着走出去的时候,慧太妃心头忽然一阵酸楚,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她终于是意识到,那一直粘着自己的女儿,终究是要成为别人的娘子了,不会再日日缠在她的身边一直母妃母妃地喊了。 悲伤涌上,手便被旁边的儿媳妇握住,她掩藏不及的泪水就这么撞入了宋惜惜的眼底,宋惜惜轻叹,瞧不得女人掉眼泪啊,都给她整心疼了。 第596章 娴宁大婚的这日,齐家热闹非凡。 嫁妆早于昨日便已经全部送往了公主府,但成亲拜堂是在齐家,宴客也在齐家。 齐家的门槛都被宾客踏破了。 在大长公主前往齐家饮宴之前,准顾青兰回来了一趟。 林凤儿依旧是被关在了公主府的地牢,地牢里腥臭无比,每日会打开门一个时辰,散一散味道,说是大长公主的仁德悲悯,才如此善待她们。 是她们。 这里不仅仅只有林凤儿,还有别的几名小妾以及犯错的下人。 下人进了这里,就不可能再出去。 这些腥臭,便是血腥的臭味。 顾青兰进来这里便感觉到一阵作呕,无比的反胃。 但她顾不得,直直奔向关押母亲的牢室。 这些牢室并非铁栏分隔,而是筑建起墙壁,谁都瞧不见谁,有一扇门,门下开了一道小窗,饭菜便是从这里送进去。 被关在这里的人,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每一个牢室都有一张床和马桶,定时一个月可以沐浴一次,大长公主的意思是,驸马会过来看望她们,让她们保持整洁。 如果一个月都没有发出尖叫声或者吵闹声,那么可以获得半日出去走动的机会。 顾青兰来过这里一次,是出任务之前,大长公主开恩,让她进来这里看一眼,让她亲眼看到她的娘亲有多凄惨。 香桂叫人把门打开,顾青兰扑了进去。 牢室内躺着一名妇人,瘦得很可怜,她咳嗽着看向了门口,待看到是自己的女儿,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娘!”顾青兰抱着她,泪水迅速涌出,“不是说给您找了大夫吗?怎么还咳嗽得那么厉害?” 林凤儿抱着女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躯仿佛有无穷大的力量,把顾青兰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你怎么样?可还好?你姐姐呢?” 顾青兰忍着泪水,却忍不住声音的哽咽,“女儿很好,公主嫡母待女儿很好。” 林凤儿怎么会相信?她哭着道:“你能来看娘亲,证明她要用你了。” 她伏在顾青兰的耳边,哭了几声之后,用颤音轻声道:“不要管娘,逃命去,有多远逃多远。” 顾青兰鼻头一酸,大声地道:“娘放心,女儿一定会完成公主嫡母的任务,把您救出去。” 林凤儿死死地攥住她后背的衣裳,“逃!” “娘亲说好就行。”顾青兰用力地点头,眼底有着异常的冷毅,伏在林凤儿的耳边,“若父亲来看您,说服他配合我的计划,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林凤儿放开她,含泪的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母亲,信我,我一定能救出您……”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用嘴型道:“还有其他姨娘。” 继而又大声说:“您放心,女儿一定听公主嫡母的话,好好办事,把事情都办好了,我们就能团聚了。” 林凤儿瞪大了眸子,她本来瘦得厉害,眼窝都陷进去了,如今眼神里浮上的惊恐,让她看上去更显得可怜。 顾青兰磕头,“娘亲记住女儿的话,女儿可以办到。”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林凤儿一眼,眼底的坚毅与决绝是林凤儿前所未见的。 恐惧攉住了她,她伸出手想抓住她说点什么,让她不要蚍蜉撼树,否则落个粉身碎骨也不知为何。 但看着女儿那坚定不移的眼神,她慢慢地收回了手。 便是帮不上,她也不能拖她女儿的后腿。 她们母女三人,连同林家在内,都是互为束缚。 她不敢寻死,否则两个女儿会没命,林家也不会有好下场。 不能死也不好活,那还不如拼一拼,横竖,已是被逼上了绝地。 第597章 而在齐家的喜宴上,宾客热闹得很。 为了给三房做脸,齐家家主也是如今的吏部尚书,皇后的父亲齐大人把京城权贵官员能邀请的都邀请来了。 包括了将军府。 将军府虽已是权贵末流,但祖上确实出过大将军,否则怎有这座将军府? 齐尚书既为朝廷要员,更是国丈,对外自然是要一碗水端平。 方家也在受邀之列。 方十一郎回来的第三天,旨意便到了戚肆探子团每一个人面前。 方十一郎封为三品参将,齐芳为四品将军,至于宣平侯府的张烈文封为定远伯,赐其妻李婧为三品淑人。 破格封爵,是因为张烈文是戚肆团队的主策,他被捕之后,受尽了严刑拷打,却没有供出任何一个人,死死地扛住了。 肃清帝需要这样的精神去鼓舞军中士气。 再加上他残疾了一腿,以后也不能上战场,给了伯爵之位封妻荫子,让他下半辈子得享清福。 至于戚肆里的其他人,肃清帝必定还会重用,尤其是方十一郎和齐芳和鲁洪和秦家两个儿子。 连原本只是士兵的王二王五还有章泰他们都各自升了品阶,只等着皇命差遣。 这是方十一郎回京之后第一次参加宴席,也第一次出来见这么多人。 方府本来也打算举办个宴席庆祝他回来,但是他实在也打不起精神,陆氏不想他神思恍惚的时候还要应酬,所以便做主取消了。 方十一郎精神并不是很好,回到京城的每一个晚上,他都噩梦缠身,梦里他依旧是戚肆探子营的人,刀尖上滚着,醒来之后也极难入睡。 他没有去打听过王清如的事情,下意识地逃避。 今日也没打算来,是齐芳非拉着他来,齐芳很疼齐六这个弟弟,虽无血缘关系,但他们兄弟的感情真的很好。 置身于这太平盛世的宴席里,其实不管是齐芳还是方十一郎,都有一种极大的反差感,觉得融不进去,时常会发怔。 因此,来参加宴席的戚肆探子营的人,很自觉地走在了一起,仿佛和他们在一起,心里才踏实。 张烈文没来,但宣平侯府的人带着李婧来了。 以前李婧很少应酬,但夫君同她说,这一次是他兄弟齐芳的弟弟娶妻,他想去可惜去不了,希望她代替。 因此,李婧来了。 刚被封为三品淑人,有诰命在身,她备受大家的欢迎,大家都围着她问张烈文的身体情况。 就连大长公主,都传她过来问了几句话,然后恭喜她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此的众星拱月,王清如看在眼里,觉得李婧的出现,简直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哪怕没有人问过她一句,没有人投来过异样的眸光,她依旧觉得羞愤难当。 她真是后悔来这一趟,本就不想来的,但婆母说齐家既然送来了请帖,不去便是不赏脸。 耳边尽是夸赞李婧的声音,她觉得烦躁极了,便起身出去走走。 姬氏见状,差了丫鬟跟随她,这小姑子最近燥得很,莫要在齐家惹出什么乱子来。 王清如独自一人走到了花园,花园里也偶尔有宾客走过嬉笑,她听着笑声更觉得烦闷,竟不自觉地过了前面的垂花拱门。 直到听到男子的声音,她才猛地止住了脚步,过了门便是前院,男宾聚集的地方了。 她抬起头,看着前院里有几个男子站在树荫下,树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和红色的绸带,充满了喜庆。 其中一名男子恰好抬头,与她视线碰上,她浑身如遭电击,定在了原地不能动。 他……他黑了好些,但依旧那样的丰神俊逸,那样的自信潇洒,身材那样的颀长挺拔。 十一郎看了她一眼,定了定神便马上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第597章 王清如回到自己出阁之前的闺房,她并不知道姬氏出门去方家,只以为母亲还在同她们商量如何帮她。 她知道母亲即便再生气,也不忍心她在将军府过下去。 那是个要命的地方,锦儿和悦儿就是死在那里的。 而且,母亲一直都特别满意方十一郎,如果她和方十一郎破镜重圆,母亲生气过后,也会高兴的。 待了一会儿,找人问了问说母亲问题不大了,她就先回将军府了,省得一会儿被大嫂训斥。 她实在厌烦姬氏那张敦肃说教的脸,端的哪门子威严?不也是仗着兄长的爵位她才能当着伯府夫人么? 而且,她回娘家居住,总得要找个借口,依旧是以病了为由,说府医知晓她的体质,知道如何调理,回府住一个月调养身体,将军府应该不会怀疑。 为谨慎起见,她带着红儿去一趟药王堂,让大夫给红儿诊脉,开几副调理身子的药,回去之后便说是她不适,需要服药,但药肯定都叫红儿喝了的。 药王堂是京城最大的医馆,坐堂大夫都有二十余人,从药王堂开回去的药,也有信服力。 她带着红儿进去诊脉开药,红儿其实健康得很,但刚入八月,秋老虎厉害,暑热堆积,大夫诊脉之后开了几副去暑清火的汤茶。 在等伙计抓药的时候,王清如看到宋惜惜和沈万紫进了药王堂,她当下觉得晦气,京城是真的小,不想见的人在这里都能见到。 她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间,眼角余光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顷刻,她全身的血往脑袋里冲去,只觉得嗡地一声,那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在脑子里复苏,她全身颤抖。 竟然是陆世钦,竟然是陆世钦。 但宋惜惜为何会同陆世钦一同进药王堂? 她心头慌乱,却安慰自己,不可能的,那件事情陆世钦不可能说出来的,说出来也害了他自己。 沈万紫也看到了王清如,她低声同惜惜说:“王清如也在。” 宋惜惜循她视线看过去,只见王清如一副着急别过头的模样,也不想理会她,转身看向陆世钦道:“陆先生,请吧。” 陆世钦没有反应,他的眸光看向王清如,脸色特别的难看。 宋惜惜心头狐疑,再叫了一声,“陆先生?” 陆世钦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是……走吧,去药房。” 他没有再看向王清如,但脚步明显慌乱了些,宋惜惜落后一步走在他的身后,猛地转身看了王清如一眼,只见王清如死死地盯着他们,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宋惜惜和沈万紫交换了一个眼神,有问题。 陆世钦是陆亚钦的兄长,也是方十一郎的表哥,陆氏的侄子,他和王清如应该是认识的,王清如现在另嫁了,方家对王清如的态度并未有多大的改变,陆世钦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王清如也是如此。 这两人有过节啊? 陆世钦带着她们二人前往药房,药王堂有一个丹神医专用药房,存着他自己研发的成药,也有一些药材是比较罕见的,例如他的千年人参,拿出去救张烈文的时候,这株千年人参回来就不完整了,放在药房里。 如今丹神医出诊去了,陆世钦是管着药王堂的采办,自然也可以进去药房,丹神医还是很看重他的。 陆世钦开始切参片了,宋惜惜道:“多切几片,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固本培元的药,妇人生产用的,对了,催产药也得备下。” 第598章 “三姑娘!”姬氏身边的丫头锦绣叫了她一声,“您在这里做什么?” 王清如收回视线,神色苍白,喃喃地道:“听闻他如今是三品参将了。” “三姑娘说的谁呢?别人的事情,不要议论的好。”锦绣跟在姬氏身边多年,是姬氏身边最得力的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所以出言提醒。 王清如却浑然没听出锦绣的提醒,“兄长去南疆之前,皇上才封他为参将,参将乃是镇守一方的主将,他要被调去哪里镇守?” 锦绣正色道:“三姑娘,您该关心的是姑爷,姑爷今日也来了的。” “这居于什么来封赏的?”王清如仿佛是没听到锦绣的话,只觉得满心的苦涩,“李婧的夫婿竟然封了爵,李婧有了诰命在身,他则封了三品的参将,这到底是多大的功劳?不就是送送情报吗?凭的什么啊?那些真正在战场杀敌的将士不会寒心吗?” 锦绣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印了进去,让她清醒清醒,“三姑娘慎言,这里是齐家。” 手臂的吃痛,让王清如打了个激灵,她回过神来,只觉得羞怒交加,“谁让你跟着我的?” 锦绣淡淡地道:“是夫人怕姑娘迷路,叫奴婢跟着您的。” 王清如冷冷地道:“是怕我迷路吗?是怕我不知分寸,她是怕我丢人,怕我损了平西伯府的名声。” 锦绣道:“三姑娘不会这么做,夫人也不会这么想,如果三姑娘觉得里头人多嘈杂,那么奴婢陪您散散心,在这花园里走走,今日有风,可以清醒清醒脑子,让三姑娘清楚自己是战家妇的身份。” 王清如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闭上你的嘴,如果要跟着我,离我三丈远。” 她气呼呼地走开,却已经有人看到她们了,她现在觉得每一道落在她身上的眸光都带着嘲讽与笑话。 这地方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待了。 如此想着,她竟就这么直接离开了齐府,甚至连自己的侍女都红儿都没带。 锦绣回去偷偷禀报了姬氏,姬氏皱起眉头,就这样走了?战北望还在外院呢。 而且她没跟主家说一声就走,这脸可丢大了,门口多少人在呢。 纵然心头恼怒得很,姬氏脸上却是未显半点,只是私下吩咐锦绣去找红儿,让红儿也回去,吩咐红儿盯着点儿,有什么情况马上来报,格外再给红儿一份月例便是。 战北望是在饮宴之后才知道王清如提前回去了,他回府之后直奔文熙居,只见她已经躺在床上了,不禁恼怒得很,“你怎么提前便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王清如揉着额头,“觉得头痛难忍,便先回来了。” 战北望听得她不舒服,见脸色也着实苍白,便坐下来道:“不舒服也要同我说一声啊,就这么走了,主家也不知道,失了礼数。” 他说着,伸手去揉她的额头,“可好些了?” 看他如此温柔体贴,王清如却也高兴不起来。 在方十一郎回来之前,他如此关怀备至,她会很高兴,但现在…… 他和方十一郎不能比,一个小小京卫,一个三品参将,那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啊。 今日十一郎看她的那一眼,她此刻想起仍心跳加速,虽是匆匆一瞥,但那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夫妻一场她看得明白。 十一郎还未放下她,心里还有她。 她有些恼恨大嫂,把抚恤金归还,像是她要去交割以后永不来往似的,弄得她如今进退维艰。 不,她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 战北望见她不语,神色越发的难看,不禁也紧张起来了,“还是很难受?我命人去请大夫。” 她拉住战北望的手,“好多了。” —— 努力码字中,等不及的小伙伴,可以看我的完结书籍《权宠天下》《皇叔不经撩》《权宠悍妻》《权宠京华》等等,都是同世界的系列文哦。 第598章 陆世钦道:“催产药等红雀到时拿过去便行,这参片先给她备下,也有些药是能增强体质的,生产的时候用得上。” 他的声音有一种受惊过后的发虚。 沈万紫笑着问道:“切这么多,丹神医不会生气吧?” 陆世钦勉强笑了一声,“不会,王妃亲自来取,他不心疼,拿什么都是可以的,这是他老人家之前就吩咐过的。” “羡慕,丹神医对惜惜那叫一个大方。” 陆世钦嗯了一声,“丹神医把王妃当闺女看待的。” “这倒是真的,当初上南疆战场的时候,惜惜背着一大堆药过来,说都是丹神医给她的。”沈万紫挽着宋惜惜的手,道了句,“对了,方才在外头看到王清如,陆先生,王清如你应该是认识吧?你表弟十一郎原先的媳妇。” 陆世钦铡刀一偏,切到了手指,血顿时涌出。 “怎那么不小心?快包扎一下。”沈万紫道。 陆世钦从抽屉里取出纱条缠了一圈,语气甚是不自然,“没事,没多大事,王妃和沈姑娘看这参片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宋惜惜拿了一张纸包起来,大约有七八片了,“再拿点别的,我不大懂得药理,陆先生看着给我就是。” 陆世钦取出两瓶药,递过去的时候哎呀了声,“错了,拿错了,不好意思。” 他急忙放回去一瓶,又取了另外一瓶哑光小陶瓶递过来,“这个才对,这是养血丸,养气血的,另外一瓶是心悸不安用的,若晚上睡不好,便服一粒……或者两粒都成,生产之前最要紧的是养好气血和力气。” 他说话的时候眼珠子都没有看宋惜惜,只是胡乱交代了几句,宋惜惜接了过来,觉得回头要问问红雀才行。 她和沈万紫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王清如,沈万紫上前去问抓药的伙计,“方才站在这里的那位夫人,是得了什么病?” 沈万紫来药王堂好几次了,所以都认识她,再说也不是那位夫人看病,因此伙计就直言了,“是她身边的丫鬟开些药茶,去暑用的,那位夫人是陪着进来。” “噢,原来如此。”沈万紫谢了声,同惜惜出去了。 两人上了马车,因出门都是极简风格,马车也是王府最低调的,没有一点皇家的气派和奢华。 她们要去承恩伯府看望澜儿,算算日子,澜儿差不多要生了,所以宋惜惜亲自来求几片千年人参,生产的时候用得上。 “这王清如和陆世钦之间,你觉没觉得有些……就是怎么说呢,说不清大道不明的感觉?”沈万紫在马车里问宋惜惜,“他们很别扭,就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看出来了,是有些问题。”宋惜惜眯起了眸子,想起姬氏对王清如的态度,“但同我们没关系,应该是些内宅不和或者是某些不恰当的关系。” “不恰当关系?”沈万紫皱起眉头,“那就不废红筱了,这样的事情咱也不想知道。” “嗯。”宋惜惜也不想说他们,马车很快就到了承恩伯府的门口。 宋惜惜很少来承恩伯府,但是对于澜儿的情况她是了如指掌的,石锁师姐和箩师姐会来告诉她。 澜儿如今月份大了,因着她母妃的话也歇了和离的心思,只是在忍耐着,等生了孩儿之后,她就借口身子不好带着孩儿搬出去静养。 远离梁绍,远离这一大家子人。 承恩伯府除了梁绍和那位太夫人之外,其余的也不难相处,只仅仅是不难相处,并未真正护过澜儿的,澜儿对他们也比较心灰意冷,干脆离开了比较稳妥。 第599章 第二日,王清如好生打扮了一番,鬓边簪了一朵芍药,带着红儿出门去了。 她要去一个地方,如果在那个地方看到他,那么她可以确定十一郎心里还有她。 万金山下有一条溪流,到半腰地方,溪流从万金山下来有一个陡峭的坡,形成了小瀑布,他每逢不开心或者有什么事情想不通,抑或是难下决定的时候,都会过来这里练剑。 十一郎带她来过这里。 红儿扶着她一路上山,这里渐渐没了人烟,倒是叫红儿觉得害怕,“夫人,我们要去哪里啊?这天还热得很,您吃得消吗?” “快到了。”王清如自然是累得很,又不能让轿夫抬她上来,多少年没试过这样走山路了,她喘了喘气,冷冷地看着红儿,“今日不管见了谁,你都不能对外说半个字,知道吗?” 红儿忐忑地应了一句知道,虽然她还不太懂得规矩,但也知道夫人来这山上很是不妥,尤其,这里还没什么人,若是遇到危险也不知道怎么办? 而且她要去见什么人啊?如此的神秘?红儿不由得想起昨晚锦绣姐姐的话。 王清如到了半山,已经听到瀑布的流水声,她心跳加速,他会在这里吗? 她顿时觉得脚下千钧重,有些不敢走过去,如果他不在,那她昨晚几乎整宿不睡地想着他,那多可笑? 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她沿着山间小路走了过去,几年没来了,这里都有小路了,看来有人发现了此处美景。 以前他们来的时候,还是他牵着她的手跃过半人高的草,那种瞬间凌空的感觉,真是刺激又新鲜。 过了拐弯处,眼前便豁然开朗。 看到那在瀑布里舞剑的身姿,她整个人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真的在,他真的在。 她伸手抚了一下鬓边的芍药,再深呼吸一口,吩咐着红儿,“你在这里守着,不许跟过来。” 红儿看到她要去单独见一个男子,吓得脸色都白了,“夫人,夫人,这万万不可啊,要是让将军知道了……” “他已经不是将军。”王清如冷冷地剜了她一眼,“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在这里给我守着。” 听得人声,十一郎收了剑,纵然是在嘈杂的瀑布水流中,他依旧能听到声音,这份敏锐与警惕,自然也是做探子的时候培养出来的。 他收剑循声望去,看到走过来的人,他不禁怔了怔,是她? 隔空对望,王清如渐渐走近,眼底已经蓄满了泪水,她没有擦拭,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 方十一郎浑身湿透,显露出精瘦颀长的身段,他退后了两步,道:“你怎么来此?” 王清如进了两步,哭着道:“我想见见你,知道你回来我很开心,十一郎,你没死,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方十一郎看着她落泪,心里依旧会难受,自从成亲那日起,他发誓会保护好她的。 可再难受,他也是知道轻重的,“谢谢你的关心,但如今你我不再是夫妻,你嫁人了,我们该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王清如笑着跌出眼泪,“你变得这样狠心?” “我……”方十一郎站在水里,看着她不顾鞋袜湿透也要走过来,连忙道:“你别下来,我上去。” 他上了岸,却也下意识地往左边走了几步,依旧是同她保持着距离,“你不该来,你我不该见面,传出去对你声誉有损。” 第599章 这打算她跟石锁师姐说了,石锁师姐去告知宋惜惜的。 到了承恩伯府,因着她始终是王妃的身份,承恩伯府的人也出来拜见。 宋惜惜就是烦这样,所以很少过来,等应酬过后她才去见澜儿。 澜儿看到表姐过来,高兴得很,挺着个大肚子出来迎接。 宋惜惜很自然地挽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了她肚子一下,“这么大的肚子,难受不?” “还好,就是晚上睡得不踏实。”澜儿笑着道,“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那会儿安胎躺在床上也不能随便下地,把我躺吐了。” 宋惜惜道:“生了就好了。” 进了房中,石锁师姐和箩师姐在里屋坐着,一个在做衣裳,一个在打络子,见宋惜惜来了,抬头打了个招呼,“师妹来了?” “师姐好!”宋惜惜拱手。 房中还坐着另外一名女子,也是在做绣花,听得是北冥王妃来,连忙起身行礼,“文氏参见北冥王妃。” 宋惜惜知道她,就是那位同烟柳一起进门的商女文氏,瞧着敦厚文静,她微微颌首,“不必多礼。” “她时常过来同我作伴。”澜儿明显开朗了许多,“会跟我说很多趣事,以前她父亲出门做生意,会把他们兄弟姐妹轮流带上,所以她很有见识。” 文氏羞赧一笑,“郡主,那实在算不得见识。” 宋惜惜见她们相处蛮好的,加上澜儿也快活起来了,也放心许多。 她把参片和药交给石锁师姐,说到时候生产时候要用的,石锁师姐便锁在了柜子里头。 那日日咒骂着宋惜惜的梁绍,知道宋惜惜来了,反而哑了声,躲在书房里头没敢出来,因此倒也没妨碍表姐妹两人聊天。 方府。 姬氏的到来让方家人很是意外,上一次她们过来把抚恤金和铺子交还,本以为不会再来往。 姬氏同大家说了会儿话,方十一郎才回来,听得姬氏来了,方十一郎便进来拜见。 姬氏看着他,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想同你单独说几句话,你是否方便?” 在场的人微微诧异,但方十一郎大概知道什么事,应是那日王清如说的话果真去做了,他也正好在查将军府遇刺的事,所以便点头道:“行,去我书房。” 陆氏不安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姬氏笑着道:“没事,十一郎从南疆回来,我想问问……那边的情况,也不好跟别人打听,只好过来问问十一郎。” 姬氏故意欲言又止,是想让她们觉得她想问王彪是否有女人在身边之类的,毕竟男人在外,家里的娘子肯定是担心这个的。 陆氏果然就会意了,微笑道:“那你们去吧。” 方十一郎的书房简洁,黑色的大案桌,黑色的交背椅,两个大书橱放满了书,墙上挂着几把剑,左边角落里竖着一柄长斧。 案桌的前方有四张椅子,一边两张,方十一郎请姬氏坐下,他则坐在另外一边。 姬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三姑娘找过你,对吗?” 方十一郎本就是个磊落之人,并没打算隐瞒,“是的,她说在将军府遇刺,锦儿悦儿都死了,我有调查此事,也查得有些眉目了,刺客在将军府杀了好几个人,但他们的目的是针对易昉。” 姬氏不接这话茬,看着他问道:“她是否同你说,她要同战北望和离,再与你重拾旧缘?” “有这样说过。”方十一郎点头说。 “她和离了的话,你是真要娶她吗?” 第600章 王清如哭着道:“我不管,我哪里还有什么声誉?将军府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过了,我是进了个狼窝,十一郎,这都是你欠我的,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来信告诉我?我纵然收了放妻书,却也一直在娘家为你守着,若不是当今叫穆丞相夫人为我说与战北望,我至今仍是替你守着,我身在娘家一切都不自由,嫂嫂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早日将我嫁出去,穆夫人前来说亲,我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方十一郎听得心里难受,他这段日子心里一直都难受,不单单是因为妻子另嫁,更是母亲和家人都为他的“牺牲”而伤心痛苦,尤其母亲更因此卧病在床,近段时间才好些的。 他一直都告诉自己,忠孝两难全,可到底他就是对不住家人。 他想极力去弥补,可他根本很难像以前那样过生活,即便是在家里,他依旧是做探子时候的紧绷状态。 而偏偏皇上对他委以重任,他觉得自己连日子都过不好了,还如何能面对皇上期许的眸光? 加上夜夜难眠,心里烦闷,他才会来此练剑以得片刻宁静心安。 现在,王清如的控诉,又让他觉得自己多辜负了一人。 但对于王清如,他只能说:“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王清如哭着冷笑,“你怎么会觉得是你辜负了我?你一定认为我比不上李婧,李婧为宣平侯府的二公子守了这么多年,秦家那两个也是……” 方十一郎连忙摇头,“我没这么想过,我也从没拿你同任何人去比较,每个人都不一样,而你做的选择也没有错,你那时候还年轻,若因我蹉跎一辈子,我会更内疚的,是我对不住你。” “你怎会这样想?英雄归来,你风头正盛,人人吹捧着你,你怎会觉得对不住我?” 十一郎眸色痛苦,所谓的英雄归来风头正盛,正是他苦恼来源,他不想要这些名誉,并非是他清高,是他觉得南疆收复之功,不在他们戚肆团队,他们只是略尽绵力。 皇上封他为三品参将,而那些真正为收复南疆拼尽血汗的人,却没有他这么高的封赏。 他无法推却,因为那日吴大伴说,皇上是要嘉许你们这份精神,你们起到了榜样的作用,你们鼓舞了军心。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是这样的,你别误会。” 王清如擦了眼泪,盈盈看他,“你真觉得对不住我?你如果真觉得对不住我,你就好好待我。” 望着昔日的妻子,想起曾经的恩爱,方十一郎心情特别的复杂,“你嫁人了,我们不该再私下见面。” “我要和离!”王清如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毅然决然地问道:“我问你,如果我和离了,你还要我吗?” 方十一郎大吃一惊,“你和离?” 王清如走近他,眼底光芒闪动,“我和离,嫁给他不是我自愿,是我嫂子逼我的,且战北望待我并不好,而且将军府还有刺客进来过,我的两名侍女锦儿悦儿都死在了刺客手下,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句,你是否嫌弃我嫁过给战北望?” “锦儿悦儿死了?”方十一郎很是震惊,他记得她们,当初她们是王清如的陪嫁,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再一次陪嫁到将军府吗? 按理说她们的年纪,早该放出去嫁人了。 王清如哭着道:“她们为我挡刀,死在了刺客刀下,我在将军府随时都会死的,我想和离,你回答我,你会嫌弃我吗?” 方十一郎心头震骇着,听到她这句问话,他下意识地摇头,心里却在想着将军府遇刺的事。 将军府如今没什么要员,就算得罪了人,也不至于半夜行刺。 这里头有问题。 看到他摇头,王清如松了口气,“你说的不嫌弃,不可反悔,本就是你欠我的。” 第600章 方十一郎沉默了半晌,才抬起眸子,眼底充满了无奈,“原先想着确实是我负她在先,如果她跟战北望过不下去要和离,再回头找我的话,我也理当要负起责任,但是,有些事情我知道了便十分矛盾,相信夫人也知道,今日是特来告知,对吗?” 姬氏一怔,“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什么?” 方十一郎对上姬氏的眸子,有些难以出口,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他不知道如何说。 “什么都知道了?”姬氏看着他的神色,问道。 “算不算全部都知道,我不好说。”方十一郎沉了一口气,干脆问道:“她是不是在我出征之后,对我表哥心生倾慕,他们是否互送过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姬氏倒不知道此事。 方十一郎起身走到案桌后的抽屉里取出一块玉佩,“这是在她曾居住的床头底下找到的,就刚好掉在一根床脚和墙壁之间卡着,这玉佩我认得,是我表哥的。” 他苦笑一声,“在床底下发现的,怕是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取出来看,心里头挂念着呢,她是什么时候喜欢我表哥的?我一直以为我们夫妻恩爱,竟没发现她心里藏着个人,夫人是早知道吧?” 姬氏听他这样说,心里顿时苦涩得很,看,这个男人心思干净得连肮脏一点的事情都不会去猜测,在床头里发现的这个玉佩,只能想到她是半夜睡不着拿出来看。 一个被俘虏之后逃出去,再成立探子营的人,刀山火海里闯过来,按说对所有的事情会具备最严谨最大限度的猜测,他却没有这样想过王清如。 姬氏没再看他满带苦涩的眸子,一口气说了出来,“在你上南疆大概半年左右,有一日她回来跪在了母亲的面前,说她要在娘家住一个月,同时,求落胎的药。” 方十一郎手中的玉佩哐当落地,脸色急剧苍白,“什么?” 姬氏转了头去,继续道:“母亲把我叫过去,她哭着说是因为你们老太爷寿宴,她喝多了回屋休息,你表哥那时候也刚好住在方家,他也吃醉了误闯进后院,她因醉酒头痛出去找锦儿……她屋中伺候的人都在前院帮忙,结果两个醉酒的人便……她说错把他当成了你,回来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细节是最伤人的,所以姬氏没有说细节。 当初王清如回来也没说细节,就这么交代一下事情的经过,是她觉得不通之后逼问出来的。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是把陆世钦当做方十一郎,她知道那是陆世钦,只是她寂寞了许久,加上饮了酒,见陆世钦俊美如玉,醉歪歪地倒在他怀中,她嘴里迷迷糊糊地喊着十一郎,自己亲上去的。 姬氏的话,像一道雷劈在了方十一郎的身上,脑袋空白一片,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姬氏看他这般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得紧,但有些事需一鼓作气说出来,否则她真再难启齿了,“本来作为她的大嫂,这些话我不该同你讲,该把这些腌臜事掩得死死的,若她没有想着和离再嫁你,我是决计不肯说出来的,你可知今日她回了娘家,也如同那年一样,求着母亲给她一碗落胎药,落胎之后再与战北望和离,与你破镜重圆,我迫不得已登门要把事情告诉你,只有你这边没有任何希望给她,她就不会落胎。” 第601章 方十一郎抬起头,“你要和离,是因为将军府虐待你,战北望对你不好,有刺客入府导致你有性命之危,而不是因为我回来了,对吗?” 王清如再行上前,忽然便伸手抱住了他,吓得方十一郎急忙推开,直直退了好几步。 王清如看到他这个反应,错愕了一下随即泪水跌落,伤心欲碎,“你嫌弃我?你果真嫌弃我。” 方十一郎望着她,眼底情绪隐忍,“将军府的事情,我会调查一下的。” “我不需要你调查!”王清如有些崩溃,“你调查什么?你信不过我吗?我只问你,我和离了你还要不要我,你嫌弃不嫌弃我?你回答我这个问题。” 方十一郎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他深吸一口气,张嘴几次说不出话来,只觉心头很乱,在事情没清楚之前,他不想随便答应。 但他对她始终有亏欠感和负疚感,所以在沉默良久之后他轻声道:“我不嫌你,我没有资格。” 王清如含泪的眸子光亮了起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十一郎,你等我。” 说完,她转身便走。 方十一郎想喊她回头,但想起她方才的话,将军府遭刺客的事怕没那么简单,这是真要命的,锦儿悦儿都死了,王清如也可能会死。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由不得他去做选择,他先辜负了王清如,如果她真有性命之危,那她要和离也无可厚非。 而真到了那一步,她回头的话,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也该负起责任。 王清如带着红儿下山,这一路脚步轻快,心头只觉得畅爽无比,她没有猜错,十一郎心里还有她的。 她要想个法子同战北望和离,和离之后十一郎会再娶她,到时候她便是三品参将的娘子,为她讨个诰命,也不是难事。 相比起她的兴奋,红儿却是吓得魂魄都快掉了。 方才他们的对话,红儿虽距离有点远,却也听到了大部分。 夫人这是要同将军和离重新嫁给方将军啊,而且,方将军似乎还同意了。 回到府中,红儿借口出去买东西,便去了一趟平西伯府。 她被带到姬氏的面前,把王清如同方十一郎的对话都告知了姬氏。 姬氏听罢,甚是无力地叹了口气,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啊。 她说自己有性命之危,方十一郎怎会不在意?他素来是个重情义的人。 她先打发了红儿出去,让红儿有什么便来禀报。 “夫人,这如何是好?”锦绣担忧地问道,“一旦真的同将军府和离了,平西伯府的名声还能要吗?这耽误姐儿以后的婚事啊。” 姬氏想了一下,道:“将军府是个坑,她想和离我不拦着,和离之后回娘家我也接纳她,但是如果回头找方十一郎,我不能同意。” 锦绣轻声道:“但方十一郎显然也同意,夫人,如果她真和离回来了,再回方家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能够!”姬氏沉声说,“我不会容许这件事情发生,锦绣,你跟我多年当知我为人,而且有些事情瞒得住一时瞒不过一世,当年她是回了娘家落的胎,我们平西伯府这些年来用的大夫也只有一位,要调查有什么难的?” 锦绣也是知道此事的,她有些胆战心惊,“总不会无缘无故调查这件事情吧?” “不好说。”姬氏嗓子里的苍蝇已经好几年了,一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她眸色一沉,“如果她真有这打算,我找方十一郎去说。” 锦绣连忙阻止,“夫人,这可使不得啊,老夫人会恨死你,而且,也没有自己说自己府邸里那些腌臜事的道理。” 第601章 方十一郎震骇得无以复加。 他看着姬氏,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粘住了,那样热的天,他浑身冰冷。 他宁可她是同表哥互生情愫,爱而不得,也不愿是这样的事实。 姬氏别过脸去拭泪,再转头看着他道:“十一郎,这事关乎我平西伯府的门风家誉,如果你有什么委屈,你想要什么赔偿我都可以给,但请把此事保密,莫要让人知道,我告诉你,只是不想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欺骗你,你便看在我也是为你着想的份上,将此事保密,可好?” 方十一郎机械般地点了点头,又缓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略显颤抖的话,“我不会说,夫人放心。” 姬氏看着地上碎开的玉佩,一时心头惶然,这件事情说与不说,她其实斟酌许久,很纠结,这件事情在她心里头就像是埋了一道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头顶炸响。 如今说出来了,她心里头反而是轻松了。 她相信十一郎不会说出去,但如果他真说出去,那也没有办法,平西伯府的人造的孽,那就平西伯府受着吧。 到底是经历战场杀戮,血雨腥风里闯过来的人,十一郎慢慢地恢复了冷静的模样。 他对着姬氏作揖拜下,道:“夫人冒着家誉被毁的风险,把真相告知了我,可见是真的怜我疼我,十一郎不会让您平西伯府陷入被指责被谩骂的旋涡里,此事到我这里就算完了,不会再有人知道,我也不会找表哥或者她去问,至于她那边要和离也好,继续过也罢,都同我没有关系,母亲前些日子便讲了要为我说亲,我想先把消息放出去,至于是否能相看合适,便到时再说。” 姬氏抽出手绢,捂住了脸,这泪水她忍了很久,这会儿是真忍不住了。 天下儿郎,若都能像十一郎这般,那是女子的福气了。 十一郎眼底也发红,一切不过是强撑,王清如另嫁他可以理解,甚至还觉得有负于她。 但在他上战场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同表哥苟且,实在让他很难过。 在南疆的时候,他是写家书最勤快的人,大家都笑他是个惧内的,但宋元帅同他讲了一句话,“该多写的,让家里别惦记,男人上了战场啊,家里的女人就日日担忧,夜夜难眠,折磨啊,唯有收到家书方能安那颗忐忑的心。” 他那会儿真的很感谢元帅理解他,他也以为自己寄回去的每一封家书,都能让王清如心安。 可事实上…… 他说不出是心痛还是心酸,只觉得如今心头特别的难受,他也不会真的那么快去娶妻,只是放消息出去,让王清如歇了那心思。 “十一郎,是平西伯府对不起你。”姬氏擦干眼泪,控制好了情绪,“你要什么赔偿,只管跟我说。” “不需要。”十一郎摇头,反而还冲她笑了笑,“相反我还会告诉母亲,您说服了我考虑娶亲的事,母亲一直为此事忧虑,她会感谢你的。” “你真不必如此,你这样说,我更是无地自容,本就是我们欠了你。” 方十一郎道:“没有谁欠谁的,都是各自的选择罢了,但您今天来告知我这些,是真心为我好,我识好歹的。” 姬氏沉沉地叹气,王清如啊王清如,你到底错过了一个怎样的好儿郎啊? 方十一郎送她到门口,回来陆氏便问:“是向你打听平西伯的事么?” 方十一郎道:“一则是打听平西伯在南疆的事,二则呢也劝了儿子,说我如今毕竟也不年少,前程有了,该成亲生子让母亲早日抱上孙子,儿子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所以我的婚事便劳烦母亲多上心了。” 陆氏大喜,“哎呦,你这臭小子,母亲说的你不听,平西伯夫人说的你便听进去了,果然还是外人亲啊,但不同你计较,回头若亲事定下,母亲要好好多谢平西伯夫人,她啊真是个好人,如今两家没关系了还惦记着你的事。” 方十一郎眼底闪过一抹忧伤,轻声道:“是的,她往日便待我如同亲弟弟一般,我也会如同敬重姐姐一般敬重她的。” 世家妇能做到她这般的,没几个人。 陆氏如今没心思管她,直直便出了大门去后院找天许媳妇,得叫她帮忙物色才是。 第602章 姬氏闭上眸子,揉着太阳穴,这些事情让她很烦恼很头痛。 锦绣继续劝道:“夫人,若把此事说给方十一郎听,他若闹起来,咱们平西伯府就什么面子都没了,您千万不能这么做。” “而且,从您嘴里说出去的,万一伯爷知道了,不恼死您?” 想起自己在南疆的夫君,姬氏更是头痛。 以前在京城,她的话他是听得进去几句的,有些事情规劝着也不会行差踏错。 他们夫妻之间因着很多事情都有分歧争执,她要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同他分析,把他说服了。 就像教儿子一样。 可他即便是服了,心里也总归落了怨。 他的肚量,不足以支撑他容纳一个目光比自己长远的妻子,这是她人生的困局。 每个人都有不如意,每个人都不是恣意畅快地活着的。 李婧如今有好日子过了,可她之前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的苦谁人知道? 北冥王妃如今是和王爷恩爱情深,看着也是羡煞旁人,可她失去满门至亲的痛楚,谁能体会半点? 上天给每一个人都制造了苦难,就看如何经营,才能把日子和未来过顺了。 而不是像她那般,看到好的便扑过去,发现不对劲马上又转头别的怀抱,如此的朝三暮四,就不要说妇德了,连最基本的底线都没有。 “锦绣,我是平西伯夫人,我确实要为平西伯府着想。”姬氏沉默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她和离我不会反对,但如果她缠着方十一郎,想回头去蹭人家的富贵,她不配,我良心也不安,方十一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声张,更不会出去大肆闹起来,这也关乎方家的脸面,那么话说回头,我把事情告诉了他,我需要承受着的就是婆母夫君和王清如的怨恨。” 她压了压额头,继续道:“如果我什么都不管,确实不会得罪任何人,但让她回头去找方十一郎,一则是我平西伯府名声没了,以后平西伯府的姑娘也难以说亲,连累我的女儿;二则,方家一旦知晓了那事,那后果不必我说你也能知道。” 锦绣心疼夫人,因为不管如何最终是她来承受的,所以锦绣建议道:“不如找老夫人说说?看老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母亲不会同意把此事告知十一郎。” “那也是老夫人做主的,往后有什么事也怨不到您。” 姬氏沉沉地叹了口气,觉得皱纹都要多生两条了,“锦绣,你觉得我是怕落埋怨吗?但求无愧于心罢了,唉,当初她回来我就不该帮她,那时候想着她与十一郎到底还是夫妻,她痛哭流涕求我,也发誓再也不会,我一是心软啊。” “那也跟您没关系啊,是老夫人做主让您帮的。”锦绣看不得夫人这般自怨,当时的情况她是清楚的,药也是她亲自煎的。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如果真有什么苗头被人看出来,一查也能查出,毕竟当初大夫开方子的时候,与她回娘家养身子的时间对得上。” 而王清如曾回家养身子的事,方十一郎如今还不知晓,可一旦真和离了,回头方家必定说起此事来,方十一郎能问一问是什么病,需要回娘家养一个多月么? 还有,方家当时不曾存疑,可一旦回想起来,结合王清如嫁到将军府又折腾和离回来,那必定也是要起疑心的啊。 “明日,叫三姑娘回府一趟。”姬氏下了决心,以此事威胁她,她可以和离,但是不能回头去找方十一郎,这是底线。 第602章 王清如还未知晓此事,只是回了将军府去,对战老夫人和战北望说身子不适,去看了大夫说是受了惊吓导致心悸不安,需要调理一段日子。 战北望也没起疑心,反而越发愧疚,毕竟刺杀一事令她受惊过度,也因锦儿悦儿的死而伤心,伤心最容易损了底子的,因此战北望让她好生养着。 她本想着养几日,便借口说回去娘家养。 结果第三天便传出方十一郎要说亲的事,还是府中的下人议论被她听到了,她听完之后皱起眉头,不可能,十一郎答应过她的,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而且他也一定调查到将军府遇刺的事情了,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她把那两个侍女叫过来,厉声问道:“你们素日都在府中不出门,是从哪里听到方将军要议亲的事?再敢乱造谣,我拔了你们的舌!” 两人本只是洒扫的丫鬟,平日里不进屋伺候,听得夫人如此疾言厉色,吓得忙道:“回夫人,奴婢没有造谣,是厨房里采买的人说的,说外头都传遍了,不少贵女都想嫁给他呢。” “不可能!”王清如失声吼道。 丫鬟吓着了,忙地跪下,“奴婢失言!” 王清如不信,她当即带着红儿出门回娘家去,那日把母亲气昏过去之后,她没再看一眼就走了,如今老夫人见了她,心里来气,“你还来做什么?” “母亲,”王清如双眸猩红,顾不得二嫂蓝氏在场,问道:“外边的人都说十一郎要议亲,是不是真的?” 老夫人淡淡地道:“他要议亲,与我们平西伯府何干?与你何干?” “怎会与我无关?他答应过我的。”王清如偏执地看向蓝氏,“我不信,二嫂,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蓝氏伺候老夫人躺下,回身看着王清如,道:“三姑娘,这事确是真的,方家那边找了冰人,这事很快就传出去了,毕竟方十一郎立下战功是三品参将,他要议亲自然引起了满城热议,也有不少人家托人去问了,毕竟方家仁德忠厚,十一郎又是年轻的英雄,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儿郎。” 蓝氏故意这样说,但实情也差不多。 方十一郎要议亲的消息一传出去,确实很多贵女心动了。 方十一郎曾是何等的俊逸潇洒,如今虽说年长了些,却也才二十七八,曾是立过功的英雄,少女心里都会爱慕着英雄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答应过我的。”王清如捂住耳朵,尖叫了一声,“他怎能言而无信?” “三姑娘如今有孕在身,切莫激动。”蓝氏淡淡说了句。 王清如怒道:“我怎能不激动?他是我的夫婿。” 蓝氏提醒,“三姑娘,你如今的夫婿是战北望。” “你给我闭嘴!”王清如本就瞧不起她,如今听她句句戳心窝子,当下大怒,“凭你也有资格说我和他的事?” 蓝氏也不忍着了,“那你就不要问我,三姑娘自己打听去。” 王清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眸子一转,哀哀地道:“母亲,您起来去一趟方家找他,你替我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他分明答应过我的。” 老夫人气得呼吸急促地喘,“你……你这么不要脸,你给我滚。” “母亲!”王清如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如今的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当初是您和大嫂让我嫁的,将军府就是个泥潭,女儿不能继续留在那边,您要女儿死在那边吗?您就这么狠心?” 老夫人听她如此颠倒黑白,既生气又伤心,闭上眼睛泪水却是滚滚落下,她怎会变得如此的疯魔? 第603章 翌日,姬氏派人去请王清如,王清如却说身子不适,等过阵子才回去。 她筹谋着如何同战北望说和离的事,暂时还不想娘家人知道。 但战北望最近都是值夜,白日睡觉,两人能坐下来说话的时候也不多,且好端端的,忽然提出和离也不行,非得要闹些事端才好。 加上她自从那日去了万金山之后,回来便一直觉得疲惫不堪,有两日过午一睡,直到战北望去上值了也没醒来,还是红儿拍她起来用晚膳,她才醒来。 疲惫,困倦,还有轻微的反胃感,加上她月信推迟了好几日,她有些担心怀上了。 推算一下日期,前段时间战北望夜夜都宿在文熙居,那算是他们成亲之后最恩爱的一段日子了。 她心乱如麻,希望千万别是怀上了才好啊。 她不敢请大夫登门,便戴上帷帽同红儿一起出门去医馆找大夫把脉。 福安堂里,发鬓皆白的大夫笑着对她说:“恭喜娘子,你在是有喜了。” 王清如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纵然早已经猜得三四,可证实之后她还是难以接受。 她觉得自己怎会如此命苦?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啊? 早在方十一郎回来之前,她如果怀上了,也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现在她已经跟十一郎说开了,念头一生再也压不下去。 三品参将的夫人,再讨个诰命,这辈子什么荣光都齐了。 而这孩子的到来,把她一切都摧毁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娘家,把老夫人屋中的人全部撵出去,然后跪在了老夫人的面前,像多年前那样,她抬起头,浑身颤抖,眼底透着惊慌与无情,“母亲,求您帮帮女儿,女儿要落了腹中的胎。” 老夫人听得这话,差点昏死过去,失声道:“你胡说什么?这孩子又不是姑爷的?” 对世家而言,那是噩梦一般的往事。 王清如泪水簌簌落下,"是战北望的,但是母亲,我已经同十一郎重修旧好,他答应了如果我和离,他愿意再娶我回去,我不能要这孩子。" 老夫人的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偏出去,却又猛地转回来看着浑身急怒颤抖的母亲,倔强固执,“母亲,您若不帮我,我便死在您的面前。” 老夫人眼前一黑,胸口绞痛起来,她捂住心脏位置,缓缓地滑倒在地上。 “母亲,母亲,”王清如吓得抱住她急声大喊,“来人啊,母亲昏过去了。” 府医施针之后,老夫人缓缓转醒。 她有气无力地看向姬氏和蓝氏,“你们留下,所有人都出去。” “母亲……”王清如跪在床边,哭着喊了一声。 老夫人把头侧过去不看她,“滚!” 王清如呜咽一声,磕了个头,“母亲,您一定要帮我,女儿求您最后一次。” 说完,她才慢慢起身出去。 屋中连她老夫人身边最亲近的婆子都没留下,全部都出去了,房门锁上,帘子落下,屋中光芒暗淡。 姬氏心里有些数了,大概是她真的要和离,母亲承受不住才会晕倒的。 所以,她直接就问道:“母亲,是因她要和离的事吗?” 老夫人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老大媳妇,你是未雨绸缪,可惜,不管用啊,她已经去找十一郎,她真的要和离。” “她若真跟战北望过不下去,要和离,咱们当娘家的,接纳得了她第一次,也不在乎接纳她第二次,毕竟将军府出了那样的事,连丢了几条人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刺客……” “她有喜了。”老夫人打断姬氏的话,“她要把孩子打掉,再嫁给十一郎。” “什么?”姬氏和蓝氏同时惊呼一声。 听老夫人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姬氏心里对王清如已是恼恨至极,也不愿意去想什么后果,叫蓝氏照顾好母亲。 出去之后,她下令,“备马!” 那件事情不能再掩埋,必须要方十一郎扼杀她的念头,绝了她的心思。 第603章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道:“滚!” 王清如伤心欲绝,夫家待不得,娘家不帮她,这日子过得这般绝望,还有什么意思? 但她不甘心,十一郎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他对自己还有情,她一定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登门去找他不妥,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要当面问个清楚。 马车来到了方家,她下了马车直接便上前去,门房见了她一时脱口而出,“少夫……啊战夫人。” 她皱起眉头,冷冷地睨了门房一眼,“什么眼力见?什么战夫人?十一郎在府中吗?” 门房怔了怔,下意识地道:“在!” 她带着红儿大步进去,红儿吓得双腿都抖了,但她拉不住夫人,怎么能来方家啊?这事要是让将军府的知道了,怕是要吵翻天了。 王清如这操作,着实把方家的人都整懵了。 这……到底已经不是一家人了,怎么不通传就进来呢?就更不要说来之前连个拜帖都没有。 而且她进门就说要找十一郎,如今十一郎正要议亲,她这么上门来搅和,传出去了还怎么说亲? 这事……陆氏本来对王清如还存了几分情分,现在都快要被气死了。 方夫人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对外说起此事,还让人把王清如的马车挪到别处,莫要让人看见了。 陆氏不准许方十一郎出来同她见面,但她像铁了心,坐在正厅里不走,陆氏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就要见十一郎。 陆氏不曾见过这样偏执的王清如,都不会说话了,还是方天许夫人对她说:“清如,你如今已是战家妇,实是不该来找他的,且他也在议亲,你这样做对两人都不好。” 王清如就一句,“我要见他!” 除了这一句,她什么都没说了,问她别的事情,她也不回答。 方十一郎自然是没有出来同她见面的,只是叫母亲身边的婆子出去对她说了一句话。 那婆子对王清如说:“十一爷有句话叫老奴转告战夫人的,有些事情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十一爷请战夫人好自为之,往后各自珍重。” 王清如脸色顿时煞白,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呆立当场。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的?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陆世钦不可能跟他说,娘家更不可能跟他说。 “十一爷的话战夫人听清楚了吗?如果听清楚了便回吧。”婆子说。 王清如失魂落魄地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红儿差点都扶不稳,担心地唤了句,“夫人,您还好吗?” 王清如脑子里一片空白,脚下步伐走得很急,她方才心头有执念要见方十一郎,如今只恨不得再也见不到他,他为什么不死在南疆?他为什么要活着回来给她希望再把希望掐灭? 是谁告诉了他?是谁? 她上了马车,全身颤抖,整个人慌得不行,他知道了,方家的人也会知道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不用她提和离,战北望也会休妻。 陆世钦应该不会说的,但是那日他和宋惜惜出入药王堂,是不是宋惜惜查她,查到了陆世钦的身上,陆世钦透露了口风? 宋惜惜恨不得整死她,如果宋惜惜查出来,一定会告诉方十一郎的,一定是她。 怒火裹挟着她,令她理智全失,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已经毁了,那宋惜惜也别想好过。 她猛地掀开帘子,大声道:“去北冥王府!” 第604章 燕王带着一大家子回京,已经安顿下来了,进宫拜见了太后和皇上之后,燕王带着王妃沈氏和金侧妃来到了北冥王府。 谢如墨今日休沐,恰好在府中,见他又这样登门拜访,实也是有些恼怒了。 他是皇叔,亲自带着一大家子过来拜访,也没有不见的道理,只是理应是谢如墨带着宋惜惜去燕王府,这才合规矩。 现在他这个当皇叔的亲自来拜访,倒是叫人觉得谢如墨这个侄儿架子端得很大,连辈分都乱了。 谢如墨只得请出了母妃,如此一来,燕王一家前来拜访慧太妃,也说得过去。 叔侄两人其实没什么话说,本就生疏,加上各有心思,不过是些场面话,你来我往的干巴巴。 倒是燕王妃沈氏对宋惜惜甚是热情,一直跟宋惜惜说沈万紫的事,以此来套近乎,殊不知沈万紫知道她来了,压根都不愿意出来同她相见。 宋惜惜对燕王全程黑脸,连客套虚伪一下都不愿意,表姨死得那样惨,就等着他回京呢。 至于沈氏,宋惜惜看着她那张同沈万紫有些相似的脸,也膈应得很,因为万紫说了,她这个堂姐是非得要嫁燕王。 “侄儿如今出任大理寺卿,实是有些屈才了,皇叔也替侄儿不值啊。”燕王笑着对谢如墨说,“大理寺卿说到底,也是公门,你是收复南疆的功臣,皇上应该让你继续统兵才是的。” 谢如墨道:“皇叔为侄儿不值,该是同皇上说啊,不过侄儿倒是认为大理寺卿一职很好,掌人间刑狱。” 他笑着添了句,“皇叔可不要犯错,侄儿铁面无私的,大理寺也审皇室宗亲。” 燕王干笑了一声,“侄儿说笑了。” “他可不是说笑的,他从来不说笑,先帝和哀家的这个儿子啊,就是太严肃,不会说笑话。”慧太妃在一旁,搭了句话,“所以燕王啊,你在京城可千万不要行差踏错,他真的公事公办。” 燕王笑着道:“哈哈,多谢慧妃嫂嫂的提醒,慧妃嫂嫂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幽默啊。” 慧太妃呵呵地笑了一声,她心里头不喜欢燕王,知道燕王妃的事情之后,她对燕王这种混账东西只想拿扫帚驱赶,若不是会被姐姐斥责,她现在都懒得应付他们。 燕王和谢如墨说着,又看向宋惜惜,语气不无赞赏,“到底是宋家女,颇有乃父之风,你们夫妻都是难得的良将。” 宋惜惜就当听不见似的,回答着沈氏刚才问的问题,“你说万紫啊?她是一直住在王府,不过今日你来,叫她出来见你,她却不来,还呸了句,你们莫非之前有什么龃龉?” 一句话,燕王和沈氏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燕王被漠视,沈氏被揭穿她为嫁燕王,不理家中反对,因而被姐妹唾弃。 正羞怒之际,却听得外头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吼声,伴随着悲愤和怒意,“滚开,全部都给我滚开,否则我死在这里,一尸两命,我看宋惜惜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宋惜惜听出来是王清如的声音,心头疑惑,发的什么疯?得罪她了? “宋惜惜,你给我滚出来!”王清如歇斯底里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侍女丫鬟们的惊叫声,“战夫人,你……你放下匕首啊。” 燕王眼底肉眼可见地露出了一丝玩味,今日还真来对了。 第605章 谢如墨和宋惜惜几乎是同时起身走出去,只见王清如发髻散乱,一手握住匕首抵住了她自己的颈脖,用力过猛脖子已经渗出血来了。 她的侍女红儿跟在她的身后,吓得脸色惨白,方才夫人说去北冥王府,途中便买了一把匕首,她阻止都阻止不了。 看到宋惜惜,王清如眼底猩红,怒吼道:“宋惜惜,我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毁我?” 宋惜惜沉着地吩咐路总管,“派人去一趟平西伯府和将军府,请他们把战夫人带回去。” 路总管应声去。 宋惜惜对谢如墨道:“你回去,我来处理。” 谢如墨看了王清如一眼,见她状若癫狂,还拿着匕首,道:“小心一点,别误伤了自己。” 说完他便往回走,见燕王走出来,他长臂一伸,拦住了,“皇叔,继续喝茶,方才说到哪里?” “发生什么事啊?谁敢这么大胆闯北冥王府?”燕王大声问着,语气严厉,“该好好惩治一番,莫要什么身份都敢闯入王府。” 金侧妃也走了出来,谢如墨没好拦她,只听得金侧妃接了燕王的话,“王爷,我瞧着怎么像是平西伯府家的三姑娘呢?哦是战夫人是吧?怎么了这是?” 王清如本来就只是寻宋惜惜的,却没料到燕王也在,而且金侧妃这么一问,她来势汹汹的疯劲倒是收了些,只是看着宋惜惜冷冷地道:“找个地方,我们私下谈,否则我一尸两命便死在北冥王府,横竖你已经逼得我走投无路了,在哪里死不是死?” “战夫人有什么委屈不妨说说,燕王在此,会给你做主的。”金侧妃立于廊前,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问道。 宋惜惜喝了声,“万紫,带金侧妃去院子里转转。” 她知道沈万紫就在附近,只是不愿意出来和她堂姐见面。 果然声音一落,沈万紫凌空跃下,拉住金侧妃的手臂,“侧妃喜欢抱打不平,实在太好了,恰好湖里的锦鲤打架,你随我过去劝劝。” 说完,不由分说拖着金侧妃就走,金侧妃没见过她这样的,又急又气却也不好当众发火,失了自己的礼数。 燕王也被谢如墨拦了回去,一直逼着他到椅子坐下,燕王只得苦笑一声,“侄儿何必大惊小怪的?皇叔也就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到王府来闹事。” 谢如墨道:“女人的事,女人解决,咱们男人凑什么热闹?皇叔在燕州是闲得慌吗?” 燕王被他这么呛一句,顿时哑了火,心里头别提多窝囊。 慧太妃也顺着儿子的话说了句,“在封地,可不就是闲得慌吗?能像你在京城当官那么忙啊?” 沈氏看燕王的脸色难看,找补了句,“逍遥自在的也是福气。” 慧太妃看着沈氏,也毫不忌讳,“你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嫁给他这个糟老头子了?” 沈氏脸色一变,“太妃,王爷正值壮年,怎么就是老头子了?” 外边,宋惜惜散了下人,对王清如道:“去偏厅。” 说完,她先转身走了。 她心里是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受什么刺激跑这来撒野?还一尸两命呢。 第606章 偏厅,两人相对而坐。 宋惜惜看着他的脖子,蹙眉,“你还要一直用匕首抵着脖子吗?你真想死的话就直接一头撞死在北冥王府的门口,弄这些撒泼打滚的招式,丢的是你自己的脸。” 王清如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露出苍白固执的脸,“宋惜惜,毁人姻缘是损阴鸷的,你太恶毒了。” 宋惜惜腰脊挺直,是她素来习惯的坐姿,“我毁你什么姻缘?你和战北望如何是你们的事,同我没一点关系,你这人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啊,你们将军府遇刺的时候,还是我救了你们呢。” 王清如冷道:“一码归一码,将军府遇刺你来相救也不是为我而来的,我不需要感激你。” 宋惜惜被她的话气笑了,“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说吧,我做了什么事毁你姻缘?” 王清如咬牙切齿地道:“你休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跟方十一郎说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你就是见不得我好,知道方十一郎要和我破镜重圆,你便调查我以前的事,把一切都告知方十一郎,他如今要说亲了,你满意了吗?” “十一郎?”宋惜惜方才一直想着是她和战北望之间闹了矛盾,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怔了一下才想起在药王堂的时候看到她和陆世钦两人的异样。 瞬间,她明白了。 王清如去找过十一郎,想和十一郎破镜重圆,但可能王清如和陆世钦有私,被方十一郎发现了,所以方十一郎现在放出要议亲的风声以此来绝了王清如的心思。 而王清如找上门来,是以为她告诉方十一郎的。 宋惜惜大概明白了这脉络,却也无比的震惊,她怀着战北望的孩子呢,竟然想和方十一郎破镜重圆,什么脑子? 她莫不是要打掉孩子再和离吧? 宋惜惜道:“王清如,我没有去跟方十一郎说过你什么,至于你说我见不得你好,实在可笑,你好与不好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巴不得和你们撇得清清楚楚。” 王清如冷笑着,“你敢做不敢认?宋惜惜,你真怂,你大大方方承认了我还看得起你,我那日分明看到你跟陆世钦进了药王堂,既要去告密,又在这里装无辜,你恶心不恶心?你虚伪不虚伪?” 陆世钦?果然同她方才猜测的一样啊,呵,真是什么人都有。 宋惜惜冷冷地道:“没你恶心,更没你虚伪,怀着战北望的孩子,见方十一郎加官进爵又想回头,你当方十一郎是什么?你来之前我真不知道你和陆世钦的事,但现在你这么来闹一场,我知道了,你跟陆世钦有私,而且还被方十一郎知道了。” “你闭嘴!”王清如眼底猩红,忽然用匕首隔空指着她,心碎地哭了起来,“你知道什么?那时候他上了战场,我日夜担忧,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这日子一天天地熬,我真的熬不住,才会一时做错,也就唯独那一次,之后我循规蹈矩孝顺婆母,和睦妯娌,为方家殚精竭虑,就因为我的一次犯错,便要我万劫不复,很快人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我活不下去了,宋惜惜,你害死我,你害死我了你知道吗?” 宋惜惜弹指一挥,王清如只觉得手腕一阵麻木,匕首哐当落地,她弯腰便要去捡,宋惜惜已经快一步把匕首踢了出去。 “我跟你拼了!”王清如羞怒交加,站起来就朝宋惜惜扑了过去。 宋惜惜扭住她的胳膊,她便动弹不得,疼得眼泪直流,“痛,痛,放开我。” 宋惜惜冷冷地道:“别在这里自我感动了,还为方家殚精竭虑呢,方十一郎牺牲的消息传出来不到一个月,你拿着抚恤金和两家铺子就回了娘家去,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你怎么好意思拿他的抚恤金?你既不要脸也没脑子,没去查明白到底是谁说的便到王府来闹,你用脑子好好想想,方十一郎如果要把他知道的事情说出去,就不会那么快放出议亲的风声,他会直接去找你算账,他没找你证明他不想提那些腌臜事,他还给你留着面子呢,你这蠢货不领情跑来王府闹,这下怕是人人都知道了。” 第607章 说完,宋惜惜放开她的手臂,她踉跄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不是你?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要害我?谁要害我啊?不是你还有谁?” 宋惜惜对着她这样的人,真是既无语又无奈,她不生气,因为还够不上生气,王清如看得出算是被娘家和方家保护得还不错的人,所以缺乏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说白了,又自私又蠢。 她坐下来,深呼吸一口,对这种人生气是没用的,讲道理也不一定有用,但需要讲,“我问你,我和你有什么仇?” 王清如抽出手绢擦着眼泪,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没仇吗?你是战北望的前头娘子,我与你又是同一天出嫁,在嫁妆上你力压我一头,导致我嫁入将军府也被人瞧不起。” 宋惜惜抓住椅子扶手,再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真的让人崩溃,“嫁妆?我几时要跟你比嫁妆?是你要跟我比,你要力压我一头最终压不过,那也是你生我的气,我生你什么气?我跟你结着什么怨?我要特意地去害你?麻烦你用脑子想一想好吗?” “可你和陆世钦……” 宋惜惜压压手,“我去药王堂是拿药给永安郡主,她临产在即,至于陆世钦他是药王堂的采办,药王堂里的药库是他看管的,丹神医不在,我只能找他拿,但当日我确实发现你们两人躲躲闪闪的,可我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我只以为你是因为他是方十一郎的表哥,觉得尴尬。” 王清如擤了鼻涕,眼泪又啪嗒地掉,眼睛红鼻头红,说不出的狼狈,嘴里却依旧顽固地说着,“我不信,除了你谁会这样害我?” 宋惜惜脾气上来了,一拍桌子,“说个我要害你的理由。” 宋惜惜这一拍桌子发怒,倒是把王清如给吓着了,她眼泪也不掉了,怔怔地看着宋惜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因为我嫁给战北望……” 宋惜惜怒道:“那是我不要的人,他娶谁我都毫不在意。” 王清如摇头,不信,“你不在意,为什么去救他?你根本忘不了他。” “因为我是京卫副指挥使,我收到消息有刺客在京中行走,我追踪过去的,我对将军府没有恨到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刺客杀死,所以出手相救了,就是这么简单。” “我不信,他和易昉那样待你,你还愿意以德报怨。” 宋惜惜看着她癫狂渐消,但固执依旧的脸,她忽然放弃了沟通,没用,白费口舌,拖到将军府或者平西伯府的人过来把她接走便算了。 “来,给你个机会,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全部说出来,省得以后再上门来骂我一顿,这种事情第一次我忍了你,第二次我会公事公办,把你送官究治。” 王清如看着她冷漠得近乎不屑的脸,她感觉到了受辱,但是,真要说出她和宋惜惜的恩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却发现竟没什么恩怨可言的。 半晌,她开始呜咽,继而是抽泣,再之后捂脸放声哭着。 宋惜惜撑着太阳穴,一开始是无动于衷,继而便有些不耐烦,再之后实在忍不住了,喝道:“闭嘴,要哭回你将军府哭去,别在我这里哭,成何体统?” “你就是瞧不起我。”王清如哭着说了一句,“不就仗着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吗?” 宋惜惜冷笑,“就是瞧不起你,你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叫人瞧得起?在将军府觉得地位不高,便想着回去攀附十一郎这位三品参将,可你还怀着战北望的孩子,你这样的人谁瞧得起?” 第608章 王清如恨恨地看着她,宋惜惜也冷冷地盯着她,横竖是没打算做朋友的,她既然来吵闹,那就不妨翻脸。 平西伯府的姬氏带着丫鬟婆子先于将军府的人先来到。 姬氏进了门,先拜见了太妃,看到燕王一家也在,脸色都白了,这事丢大了。 在宝珠的带领下,姬氏来到侧厅,一进门就先给宋惜惜赔不是,“王妃恕罪,是我们三姑娘莽撞了,冲撞了太妃和王妃,妾身给王妃赔罪。” 宋惜惜虚托了一下,道:“夫人来得正好,把你们三姑娘带回去吧,我也派人去将军府请了,但估摸着如今将军府也没什么人会过来王府的,还是夫人把她带走吧。” 王清如抬起一双哭肿的眸子看着姬氏,姬氏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才对宋惜惜道:“好,妾身先把她带回去,改日再登门致歉。” 她走到王清如的面前,冷着脸,“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派人押你走?” 王清如看向她身后的粗壮仆妇,心头纵然再委屈生气,也只能站起来走了。 宋惜惜淡淡说了句,“此事可一不可再,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王清如转头,想说点什么挽回自己的尊严,但是在宋惜惜冰冷眸子的盯视下,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还被姬氏推了一下,她恨恨地走了。 她一出去,姬氏再对宋惜惜拜下,“王妃,实在对不住……” “夫人说的吧?”宋惜惜打断她的话,“她和陆世钦的事,是夫人告知十一郎的对吗?” 姬氏点头,“是,对不住,连累王妃了。” 宋惜惜知道姬氏的为人,但听得她承认,还是不由得敬佩她能如此是非分明,帮理不帮亲,摊上这么个小姑子,真是难为她了。 “没事,改日再请夫人吃茶,先把她带回去吧,王府御下严格,今日的事不会由北冥王府的人传出去,但是她来的时候正厅有客人,夫人也是瞧见了吧?” 姬氏心累至极,她真的没有想到王清如还能怀疑王妃的,甚至直接闯入王府来闹。 “妾身实在不知她为何会觉得是王妃说出去的,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说到底还是妾身没有善后。” 宋惜惜解释道:“因为那日她去药王堂,亲眼见到我和陆世钦走在一起,大概她怀疑是陆世钦告诉我,我去告诉方十一郎的,这件事情不怪夫人,你也不知道我们曾有药王堂的偶遇。” “怪不得,她原就是个没脑子的,有些事情能想便以为能做,”姬氏叹气,世家宗妇的脸上已经维持不住,露出了疲惫和无奈之色,“牵连到王妃,真是对不住了。” “不说这样见外的话,你先带她回去吧。”宋惜惜能体会她这份心累,她也掌过将军府那样的烂家,知道面对一些无理搅三分的人是有多无奈。 “对了,”宋惜惜想起来还得提点一句,“外边是燕王一家人,今日这事他们算是看了个热闹,但实际上他们也没有听到什么的,如果有人拿着这事来跟你们套近乎,或者是别的什么……我就不说那么明白了,夫人自己看着办吧。” “多谢王妃提醒,告辞!”姬氏福身退了出去。 姬氏走出门口,觉得王妃这话里有话,什么意思?既是燕王他们没瞧出什么事来,也就当个热闹看了吧,怎么还会上门来? 不过,她还是把这话记在了心头,有些事情想的到的想不到的,都要防着下。 第609章 姬氏一走,沈万紫就进来了。 宋惜惜揉着眉心,“你不是带着金侧妃游园吗?” “不稀罕搭理她,叫了梁嬷嬷和几个丫头陪着她,她逃不出梁嬷嬷的手掌心。”沈万紫坐了下来,看向宋惜惜,“所以,那疯女人来做什么?” 宋惜惜瞧了瞧外头没人,便把王清如的荒谬事说了一遍。 沈万紫听完,气得火冒三丈,“她怀着战北望的孩子,还想去缠着我兄长?她也忒不要脸了吧?好在她家嫂子是个明辨是非的,否则我哥还真因为负罪感而接受了她呢。” “行了,你也别嚷嚷了,你义兄如今知道真相了,也会远离王清如的。” “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沈万紫气呼呼地道,“还有一个不要脸的在外头坐着呢,我都不想见她。” 宋惜惜知道她说的是燕王妃沈氏,她道:“她自己的选择,你也别置气,咱过好自己就行。” “我那堂姐不是愚蠢的,她看不出燕王的心思吗?” “也许恰恰是看出了,才这么着急嫁过去呢?”宋惜惜点了句。 沈万紫瞪大眼睛,“不能够吧?” “谁知道呢?走吧,好歹是堂姐妹,出去见个面,以后他们在京城住下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过几日且看外边流传什么风言风语吧,大概是要力吹我们家老谢,说燕王回京都要先来拜访他,皇上听了这些能高兴么?” 沈万紫道:“怪不得他们来呢,他们从封地回来舟车劳顿的也不先安顿下,这么着急就过来北冥王府了。” “嗯,对了,顾青兰那边派人去请了么?”宋惜惜问道。 “叫了,应该是快到了。”沈万紫道。 “嗯,让她在燕王面前露个脸,证明她跟我们关系打得还算不错,且看看后面如何。” 沈万紫跟着她往外走,“王爷都调查过了是吧?” 宋惜惜点头,“调查过了,顾青兰这人可以相信个七八成,但无所谓,这样的合作不可能完全相信对方,她也不会完全相信我们,都会各自留一手的。” 沈万紫点头,她明白这点,刚出去便见顾青兰带着侍女香桂走了进来。 “参见王妃,沈姑娘!”顾青兰福身。 宋惜惜微微点头,“来了?” “是沈姑娘请民女来的。”顾青兰道。 沈万紫道:“嗯,是我叫她来的,那日见她把舞蹈糅合到剑术里,觉得招式特别的优美,所以请她过来赐教一下,林姑娘,我们这边走。” 香桂要跟着去,宋惜惜叫住了她,问道:“你家姑娘可婚配了?” “回王妃的话,我家姑娘尚未婚配,也不曾议亲。” 宋惜惜皱了皱眉头,“没事,你退下吧。” “是!”香桂退后两步转身去跟沈万紫和顾青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看来北冥王肯定是有提起过姑娘的,否则北冥王妃不会问这些。 金侧妃刚好在后院,也看到了顾青兰和沈万紫一边走一边说,她们在讨论剑术和舞蹈,讨论得津津有味。 金侧妃见状,微微地笑了笑,对身边的梁嬷嬷道:“我有些乏了,回去歇歇,估计王爷和王妃也该是时候回府了。” 梁嬷嬷笑着道:“还想着领侧妃去看看锦鲤呢,既然侧妃乏了,那就回去吧。” 燕王一家也告辞了,沈万紫始终没有跟她堂姐说过一句话,这让沈氏很是不悦,入京的时候知道沈万紫就住在北冥王府,还想着说跟她处好关系,以后出入北冥王府也随意些。 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避而不见,到底是上山学武,把性子都学野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第610章 谢如墨休沐这天,算是被燕王毁了半天,慧太妃也不满,说讨厌燕王这家人,还要她出面应酬。 “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哀家最是厌恶,他跟先帝虽是兄弟,但却没有一点随先帝的,把自己的正妃磋磨至死,真不是个东西。” 高嬷嬷劝着,“他们巴巴上门,也只有您辈分高能镇住,总不能叫王爷和王妃应付他们,到底王爷和王妃是他们的晚辈呢,哪里有长辈过来拜访晚辈的道理?您出面不就正合适了么?您这是帮了王爷和王妃呢。” “哀家知道,哀家就是心里头生气,想给燕王两个巴掌。”慧太妃脸色不虞,“薄情的男子天下不少,但薄情又狠毒的,真没见过几个。” 高嬷嬷心想,您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啊。 谢如墨带着宋惜惜回了梅花苑,道:“我们换身衣裳,出去走走,今晚就在外头用膳。” “去哪里?”宋惜惜问道。 谢如墨道:“本来今日便是要和你出去走走的,被他们耽误了半日,如今只剩下半日,也去了不了太远,我们去万金山看枫叶,今年的枫叶听说特别红。” 如今事赶事的,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培养感情,难得今日休沐没做别的安排,他想和她好好单独相处一下。 十一郎推荐了个好地方,那地方清净凉快,没什么人去,来个半天的秋日郊游踏红,岂不比在府里更好? 宋惜惜哦了一声,问道:“但万紫在和顾青兰说话耍剑,要等等她吗?” 谢如墨道:“等她做什么?我们两人去,侍女护卫一个不带,宝珠也不带。” “哦,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想着你今日休沐,一同去接瑞儿呢,他下个月便要住在书院里了,而且出去玩不带万紫的话,她可能会不高兴呢。” 宝珠和明珠跟在他们身后,准备伺候更衣的,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开始还蛮高兴,王爷难得抽出空暇,带姑娘出去玩玩。 结果姑娘的回答真是让人崩溃,王爷连她们都不带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独处促进夫妻感情,留下些难忘的记忆。 姑娘真的是半分情趣都没有。 谢如墨道:“都安排好了,下个休沐日同你去接瑞儿,至于万紫如今和顾青兰练剑,咱们就别去打扰了,走,换一身方便骑马的衣裳,我们快些出发,等看了日落再回来。” 方十一郎说,如果到了万金山的山腰看夕阳落日,万金山巅就仿佛镀了一层金光,让人望之心胸开豁,烦恼尽消。 “好吧。”宋惜惜只得应道,但她素来去哪里都跟沈万紫一起去,现在丢下她应付顾青兰和香桂,有些不仁义了。 希望她别生气才好。 两人刚换好衣裳走出去,还没到外院,路总管进来禀报,“王爷,王妃,颜太傅和太傅夫人来了。” “啊?颜太傅吗?”谢如墨怔了怔,“说什么事了吗?” 路总管摇头,“没说,只是奴才见他们愁眉苦脸的,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谢如墨奇怪了,“遇到难事了?他们家遇到难事,还愁解决不了吗?” 颜太傅是帝师,人脉比他这位北冥王还要广呢。 但不管如何,有宾客临门,今日不管是万金山还是千金山,都是去不得了。 谢如墨自听了方十一郎说万金山,便想着带惜惜去,计划好几日了,结果今日先是应酬燕王,继而是颜太傅,白策划一场了。 第611章 宋惜惜看到他眼底的失望,后知后觉地终于明白,他是想着小夫妻俩一块出去玩玩呢,便主动牵着他的手道:“走吧,我们先看看什么事,若无多大的事咱们还是赶得及去万金山的。” “啊?” “啊?” 正厅里,谢如墨和宋惜惜听了太傅夫人的话,都震惊得很,互相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事,还真要拜托王爷和王妃了,哎!”太傅夫人叹气一声,皱纹在眼角都堆成了一把小折扇。 宋惜惜为难地道:“但是,做媒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找冰人吗?再不行找官媒,或者是德高望重之辈,我年纪尚轻,实在是担不得这重任啊。” 太傅夫人又沉沉叹气,“不怕王爷和王妃笑话,这孙女素来乖巧懂事,只在婚事上有些挑剔,往日偷偷给她物色了好多个,她都没瞧上,唯独就瞧上他了,家里是轮番上去劝,她就是不听,说非他不嫁了,为这事如今还跟我们老两口怄气呢,她母亲的话,她也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我们见她如此固执,想着也是个好儿郎,嫁便嫁吧,只要她喜欢就成,结果我们找了冰人登门去,他没同意,说是怕耽误了我们孙女,不得已,我们才来求助王爷和王妃,毕竟,你们一同从南疆回来的,且他又敬重王爷和王妃,想来应该是说得上话的。” 太傅也在一旁道:“其实婚事能否促成都不要紧了,就是想问问他不想要我们家孙女的原因,说什么不想耽误的,老朽认为是敷衍之词,若说耽误,娶谁不是耽误?王爷王妃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惜惜微微张着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方十一郎根本就不是真的想娶亲,只不过是放风声出去,好叫王清如死心的。 可这不能直接跟太傅说啊。 宋惜惜对颜如玉的印象很深刻,当初在大长公主的寿宴,她送了师兄的梅花图,还被她们说是假的,是颜如玉姑娘出来证实是真迹。 而且,颜如玉是京城第一才女,名声响彻整个京城乃至半个商朝,家世又是如此的显赫,谁会不知道她? 她要嫁人的话,估计各世家夫人都恨不得跑出来抢人了。 只是这么多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乃至皇室宗亲她都不喜欢,唯独喜欢成过亲的方十一郎,嫁过去再如何也是继室了。 她如果不是深思熟虑,而是头脑一热,那就害了十一郎,也害了她自己。 澜儿当初也是一见探花郎梁绍便说要嫁,结果嫁过去没多久便开始后悔,如今成了怨偶。 当然,梁绍不能跟十一郎比,两人是云泥之别。 十一郎如今是有英雄的光芒,但一旦夫妻过起日子来,英雄就不再是英雄,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就怕是颜如玉现在把方十一郎想得太完美,成亲之后发现英雄是有缺点的,她不满意了,那就麻烦。 “其实就是要一个答案,让那傻丫头死心。”太傅夫人用拜托的眼神看着宋惜惜。 谢如墨问道:“太傅,这门亲事您是怎么看的?若十一郎那边同意了,你们是真能同意吗?” 颜太傅摊手,“不同意能怎样?她瞧着温顺,实则就是一根烧火棍,又烫又硬,谁的话都不听,自己认为好的便是好的,她一个闺阁女子有什么见识啊?都是书上学来的,但好在,十一郎是个好儿郎,比许多勋贵子弟好太多了,若是能成我们也不反对的。” “但他并非头婚。” 太傅看着他,诧异了一下,“说句得罪的,王妃也不是头婚啊,年轻人,思想不要太古板啊。” 谢如墨感觉被这话噎了一下,但又不能反驳。 第612章 他偷偷地看了惜惜一眼,见她没有生气这才放心,回头他要狠狠地掌自己的嘴巴。 只是可以看出,太傅真的很宠爱这个孙女。 颜如玉似乎是太傅最小的孙女,幺儿嘛,肯定是最受宠。 “两位着急么?我们今日……” “着急,那丫头已经掉金豆子了。”太傅急得直用双手摩挲膝盖,恨不得他们马上就去找十一郎,“她虽是死心眼,但若方家那边给的答案令她信服,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她绝不死缠烂打。” 太傅夫人也道:“是啊,如今就给一句不想耽误,丫头认为明显是糊弄人,若是瞧不上就直接说瞧不上,丫头想听句真话,她这个人,较真得很。” 听到这话,谢如墨悬着的心算是死了,今日是带不了媳妇去看万金山的日落了。 他掩饰住失望,道:“行吧,本王这就命人请十一郎来一趟,二位是要在场还是不在场?” “我们老两口就不在场了,劳烦王爷和王妃私下问问,老朽在场,他兴许也就是那句不想耽误我家如玉。” 宋惜惜起身送客,“那行,我送二位老人家。” “不必送,不必送。”太傅夫人起身之后行礼,“这事儿就拜托王爷和王妃了,最好是跟他说完之后,派人给个答案,今晚大家也能睡个踏实觉,老头已经两晚没睡好了。” “行吧,行吧。”谢如墨无奈地应道,路总管和于先生送他们出去,他便哀怨地看着宋惜惜,“今日去不成万金山了。” 宋惜惜甜甜一笑,“等你下次休沐再去。” “下次休沐,咱们要去接瑞儿。” “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的。”宋惜惜也觉得自己委实是不懂得情趣,夫妻之间若只相敬如宾的话,她完全胜任。 若多一些,进一步,她可以学,给她时间便好。 其实之前他去沙国营救,沈万紫便问过她想不想老谢,她也不知道算不算想,想肯定是想过的,但想得更多的是营救是否顺利,他是否会有危险。 沈万紫说她变了,以前她热爱每一个人,但现在她很怕去爱一个人,爱代表了在乎,在乎就担心失去。 宋惜惜,你变得不勇敢了,可以说懦弱了。 心里头想着,谢如墨已经叫人去请方十一郎了。 会客,见的是十一郎,也不必再更衣,这利落的骑马装至少可以告诉他,为着他的事情,耽误了他半天假,希望他别弄虚作假,给句实话他也好交代。 宋惜惜先跟谢如墨打了个底,“方十一郎未必真想成亲,只是放风声出去,好绝了王清如的心思。” 谢如墨道:“话是这样说,但他确实该有个夫人在身边,有夫人的日子,好过得很呢。” “但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咱们不能勉强他。” 谢如墨点头,抬起可怜兮兮的眸子,“方才我不是故意说方十一郎并非头婚,我没有别的意思。” 宋惜惜道:“我知道啊,说事实嘛,相信方十一郎不会介意的。” 谢如墨看着她,“那你呢?你介意我这样说吗?” “我怎么介意,又不是说我……”宋惜惜笑着忽然凝住了下,噢,好吧,她也不是头婚没错,“你不介意就行啊,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占你便宜了。” 谢如墨笑得眼底酿了蜂蜜,“我一点都不介意被你占便宜的。” “哟,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沈万紫一进来就听到谢如墨说这句话,当即退后一步,“我走?” 第613章 宋惜惜笑着道:“你走什么走?一会儿你义兄要过来,有家姑娘瞧上他了,想问问他的意思,但其实他已经回绝过了,所以这一次请他过来是想问他到底是没瞧上人家姑娘,还是没有成亲的打算。” 宋惜惜眉目一喜,急忙便进来,“真的?是哪家姑娘这么识宝,瞧上我哥了?快说说。” “颜太傅的孙女,颜如玉。”宋惜惜嘘了一声,“这事别往外传,不一定能成事的。” “她啊?”沈万紫刚坐下又猛地跳起来,惊愕得无以复加,“我哥是不是傻?颜姑娘啊,他为什么拒绝啊?多好的姑娘,懂礼又仗义,文才出众容貌姣好,多少世家抢都抢不到。” “别嚷嚷。”宋惜惜瞪她。 沈万紫坐了下来,眉开眼笑,“一时高兴,但颜姑娘是真瞧上他了么?该不会是头脑一热吧?” “就是担心这个,估计你哥……”宋惜惜顿了顿,“话说你跟十一郎的母亲还没上契,你就先喊着哥了,不合适吧?” 沈万紫大手一挥,“江湖儿女,没不合适的,这不是等着挑个好日子吗?我都去拜见过义母了,义母不知道多高兴有我这么个女儿。” “你也不是没有兄长,为什么非得认方十一郎为兄长啊?”宋惜惜有些不能理解,万紫其实没真正瞧得上谁的,她眼光高得很,做朋友都千挑万选,也是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才有今日的情谊。 沈万紫坐在椅子上,双脚晃啊晃的,“投缘啊。” 她自然是不会说,她也想像惜惜一样,有一位或者很多位让人敬重的兄长。 没等多久,方十一郎就来了。 主要是去请的人迅速,来的人也快,方十一郎已经习惯了雷厉风行,有事是绝对不拖沓。 只是他没有想到,王爷请他过府,却是为着他的亲事。 他本就是没那么快成亲的打算,想着把那些事情沉淀沉淀,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 他把自己的打算真实告知,没丝毫隐瞒,确就是想让王清如死心的。 沈万紫在一旁听了,道:“但你一日不成亲,她不会真的死心啊。” 十一郎道:“是的,但她已经来方家找过我,我也让婆子转告了话,她心里明白了,也不会再纠缠,所以我的亲事就可以放一放了。” “嗯,她来王府闹了,以为是我说出去的。”宋惜惜道。 十一郎怔住了,“她怎会以为是王妃?” 宋惜惜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十一郎听完,眉头就没松下来过,怔然了许久,“我实在不敢相信她会变成这样的,她还怀着孩子呢,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打算啊。” “不说她。”沈万紫看着十一郎,“兄长,颜姑娘真是好姑娘,值得考虑,你也不可能一直不成亲,义母还盼着你开枝散叶呢。” 十一郎含笑看着义妹,“兄长的婚事,不用你来操心,我怎不知道颜姑娘好?就因为她太好,我配不上。” 宋惜惜道:“配不配得上,别人说不着,她自己认为可以,那就可以,只是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一时英雄情结,还是真心想嫁你,我多问一句,如若她真心,你真的不考虑吗?” 十一郎道:“其实颜太傅找媒人登门问过,母亲是高兴坏了,恨不得当场就交换庚帖然后挑日子下聘,是被我阻止了。” 沈万紫可以想象那个画面,扑哧一笑,“换做任何一家,也会跟义母一样。” 谢如墨没说话,主要是娶亲这种事情吧,那肯定是要娶自己最中意的女人,像他那般,自从知道宋惜惜嫁人之后,便也没打算娶妻了。 第614章 所以,这种事情勉强不得,他是有些着急了,“不如你就想个好一点的借口,本王好跟颜老交代,他也说了颜姑娘不会死缠烂打的。” 十一郎苦笑一声,“要议亲的风声是我叫人传出去的,如今总不能说我是为了绝了王清如的念想假意放出去,其实并没有成亲的打算,这岂不是让人觉得我是个反口覆舌的小人?” 沈万紫问道:“那你说,如果你真打算议亲的话,会考虑颜姑娘吗?” “义妹,我怎配得起她?”十一郎还是这句话,又添了句,“实在我也不了解她,知晓她名气大,可到底比我年少个十岁八岁吧,且我也不是头婚,委屈人家的事情咱们不能做。” “她乐意呢。”沈万紫道。 十一郎笑了,“怎会真的乐意?只不过少女的英雄情怀,一时便过了,如今确实像王爷说的那般,找个好点的借口婉拒了,也别伤了颜家和姑娘的体面,义妹,你鬼点子多,帮义兄想一想呗。” 沈万紫道:“我可不帮你想怎么婉拒人家,我和义母一样,盼着你早日成亲生子,也省得总是被王清如惦记着。” “你这丫头,自己成日里说不成亲不成亲的,怎推着义兄去成亲?”十一郎没好气地道。 “世道都说女子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我偏不信。”沈万紫看着宋惜惜,笑着道:“而且,我不成亲惜惜会养我一辈子。” 谢如墨看着外边,日头渐渐偏西,他的心算是凉透了,今日是真出不去了。 唉! 他看了惜惜一眼,她倒是饶有兴味地听着他们兄妹对话,像是对于别人成亲不成亲的事情特别关心。 关心关心她夫婿吧,都郁闷死了。 方十一郎最后道:“其实,如今有很多说想嫁给我的女子,不出几日便会反悔,不信你们且看看,至于颜老那边就劳烦王爷去回个信,至于怎么回的,王爷看着来。” 谢如墨面无表情地唤了句,“来人,请于先生。” 方十一郎是应付不了颜老的,他这人也不擅长撒谎,想鬼点子的事情,还是交给擅长的人去办吧。 方十一郎显然不甚在意这事,倒是有别的事情想跟王爷谈的,因而请了王爷去书房单独说话。 “末将调查将军府遇刺一事,发现了些事情,刺客是针对易昉去的,而如今京卫也都看守……” 谢如墨压压手,“这些事情本王都知道,你别调查这事,等着皇上任命吧。” 方十一郎犯愁道:“但如今我们戚肆回京之后,便无事可做,任命迟迟没下来,就这么闲着,好生浪费光阴啊。” 说白了,闲不得,一闲着浑身不自在。 “本王估摸着,皇上或许会委派你到成凌关,或者掌管京中驻军,如今朱将军年纪大了,也该是退下来的时候,只不过皇上也在考察你们,看看你们适合派往哪里。” “但成凌关有萧大将军了。”方十一郎道。 “有些事情……”谢如墨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本王先不同你多说,反正你别调查将军府遇刺的事,本王知道整个情况的,还有,你们戚肆队伍暂别同本王来往过密,今日为着私事请你过门,以后若有什么事,也许就会叫沈万紫去你府中传话。” 方十一郎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开始没想明白,他们戚肆队伍是王爷救回来的,怎么不能同王爷来往呢? 但是仔细一想心里也有数了,皇上登基不久,帝位未稳,自然是忌惮军功大的亲王。 第615章 “明白了。”方十一郎点头,“那我便安心等待任命。” 他深深地看了王爷一眼,有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他们戚肆永远是宋家军。 而宋家军每一人都忠于皇上,也忠于元帅,王爷曾是宋家军的元帅,他带领北冥军和宋家军收复南疆,此乃不世之功。 借口是于先生想的,说是问过方十一郎,如今朝廷还未任命他,所以他即将派遣何地自己也不知道,颜姑娘是太傅的眼珠子心肝宝,若娶了他,日后便跟着去驻守,兴许三五年也未必能回京一次。 颜姑娘是至纯至孝之人,怎可远离家人跟随他去边疆吃苦? 这理由大家都认为很绝了,因为颜如玉十分孝顺祖父祖母,而祖父祖母年纪大了,她不可能离开京城,离开他们。 因着第二日谢如墨要回大理寺,所以便由宋惜惜和沈万紫前往太傅府。 颜如玉也出来拜见,她身穿鹅黄色交领衫子,穿着同色百褶裙,百褶裙上用银线绣了很多蝴蝶,她步履行走间,银线泛着淡淡的光芒,仿佛蝴蝶在飞。 “小女颜如玉,拜见王妃!”她福身行礼,礼仪端正得挑不出半点毛病,这就是典型的世家女风范。 “颜姑娘不必多礼。”宋惜惜含笑看着她,再瞧了一旁的沈万紫一眼,只见沈万紫眼睛都是发光的,对颜如玉充满了欣赏。 因为当年她在家里学规矩,嬷嬷是拿着戒尺来鞭策她的,戒尺没少打在她的手上膝盖上,千辛万苦学出来的礼仪,却是十分生硬。 但看人家颜如玉,敛衽施礼行云流水,仪态娴静大方,真的比起王清如那疯妇来,不知高出多少。 颜如玉的父母也在场,他们夫妻瞧着十分恩爱,所以养得颜如玉温和典雅。 宋惜惜道:“既大家都在了,那我便直说,昨日便请了方十一郎来,他说如今任命未下,或去戍守边疆也未可知,他知晓颜姑娘乃是至纯至孝之人,若跟着他去边疆,第一个是吃苦,第二个也远离了家人,不能尽孝,他于心有愧。”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颜如玉也沉默了。 她虽想嫁给方十一郎,但是如果为嫁意中人,抛却祖父母和父母,多年不得见一面,无法尽孝,她也做不到。 在沉默片刻之后,她眼底有了一抹泪光,“原来如此。” 宋惜惜看她这样子,应该是放弃了,不禁微微地松了口气。 此事倒也不难办嘛。 颜如玉看着宋惜惜说:“请王妃转告,颜如玉在此事上权衡利弊过,已经配不上他了。” 宋惜惜怔了一怔,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是想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还是真就这个意思? 宋惜惜道:“颜姑娘,婚姻大事本就要权衡利弊,不仅要权衡利弊还要考虑许多因素,且也没有说谁配不上谁的,只有合适不合适。” 颜如玉轻声道:“王妃言之有理,只是……” 她抬眸看着宋惜惜,泪光涌动,“小女想嫁他是真心实意的,舍不得家人也无半分作假,世间安得两全法?我选择了家人,便不敢再言倾慕他了,惟愿他幸福安顺。” 宋惜惜怔了怔,心里有些什么东西闪过,但她没抓住,只觉得心头酸了一酸,“但任谁都会选择家人啊。” 沈万紫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其实并不是的,有些女子若有倾慕的男子,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过去,不会管家人。 第616章 例如她的堂姐。 太傅夫人叹息一句,也跟着红了眼,“你这傻孩子,若你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尽管去,只要你受得了边疆的苦,不后悔自己的选择,祖母都支持你。” 颜如玉摇头,红着眼眶冲祖母笑了,“不,玉儿陪着您和祖父,哪里都不去,玉儿被您宠坏了,吃不得边疆的苦,受不了那大漠孤烟的寂寥和浩渺,还是乖乖地留在京城,做您和祖父的宝贝孙女,享尽人间福气。” 她投进祖母的怀里,伏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睛是红的,但眸子是晶亮的,仿佛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那么一点奇怪。 但她们来本就是要颜如玉放弃,那么对太傅和方十一郎有交代了,便也不再说什么。 从太傅府离开,两人便回府了,回头派人去告诉方十一郎一声便是。 本来宋惜惜打算只告诉他这个结果,但是想了想,叫沈万紫亲自去一趟,把颜如玉说过的话全部告诉他。 虽然她对情爱迟钝些,可她还是看得出颜如玉在迅速做出选择之后的那种难受劲。 她对方十一郎,大概不是头脑有一热的那种,只是往日他们曾有过交集吗? 按说不可能啊,他们差着将近十岁,且十一郎早早投了军,应是十五岁便跟了朱将军在京郊卫所,在京郊卫所虽然可以返家,但跟颜如玉的交集,应该是没有的。 方十一郎听完沈万紫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行,辛苦王妃和义妹了,也多谢于先生为我想了这么个理由。” 沈万紫想了想,说了句,“义兄,颜如玉是个好姑娘,真的,挺好的姑娘,她祝你平安顺遂。” 方十一郎知道沈万紫的眼光很挑剔,她这么认同颜如玉,可见颜如玉确实优秀,但他也知道颜如玉优秀,正因为她这样的好,又这样年少,更该配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方十一郎笑着说:“我也祝她平安顺遂,快些找到如意郎君。” 且说平西伯夫人姬氏把王清如带回府后,便同她摊牌了,“你也不必到处去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这件事情先是方十一郎发现的,他在你们的床头角和墙壁逢里发现了陆世钦的玉佩,至于剩下的,是我告诉他的。” 王清如听了,简直不能置信地看着姬氏,“他发现了玉佩,你作为我的嫂嫂,竟不帮我遮瞒,还添油加醋把实情照直告诉她?我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害我?” 姬氏冷冷地道:“帮你遮瞒?那我和十一郎有什么仇啊?” 王清如手脚冰冷,她真没想到是被嫂子出卖,哭着怒道:“那你跟他也没亲啊,我是你的小姑子,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连家人都害,你这样做就不怕报应吗?” 她一手拖住姬氏,“走,你跟我去找母亲评理,有你这样害小姑子的吗?我往日也没有对不住你,在府中你几乎是一言堂,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我也听你的,这还不够吗?你还要我怎么样?” 姬氏甩开她的手,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这巴掌,我是替王妃打你的。” 没等王清如回过神来,又一巴掌落在她的右脸颊上,“这巴掌,是替方十一郎打你的。” 王清如尖叫起来,“你打我?你敢打我?” 姬氏不理会她,举起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这巴掌,是打我自己,打我这些年对你的纵容,打我这些年对你掏心掏肺,打我念着亲情罔顾是非,明明你与人私通珠胎暗结,我还帮你落胎,找人照顾你小月子,再亲自把你送回方家去。” 姬氏也哭了,她打自己的这巴掌狠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的手指印痕清晰无比。 “夫人!”锦绣哭着过去拉着她的手,“您何苦打自己?您若有气,打奴婢出出气便是。” 姬氏挣开锦绣,哭着再给自己一巴掌,“这巴掌,打我当初糊涂,十一郎传回战死的消息,你要回娘家,拿着方十一郎的抚恤金,我不敢叫你退回去,怕被察出什么来丢了平西伯府的脸,我这张脸今日撕破了,不要了,你尽管去母亲跟前闹,闹到人尽皆知。” 第617章 王清如吓懵了。 她不曾见过姬氏这般的失控,她从来都是端庄沉稳的,遇事不慌不忙,即便天大的事情,她都能游刃有余地摆平。 但是现在她像极了一个疯妇。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这就是所有人眼中的你,疯癫入魔,不顾身份,不顾礼仪,不知廉耻,连最基本的脸面都不要。” 她抓住王清如的手,“走啊,不是要去见母亲吗?去,跟我去,把母亲气死了,你也自尽谢罪,这家就安宁了。” 王清如吓得连连退缩,惊恐地看着姬氏,她急喘一口气,不,不,她不是这样的,她没有这么疯癫,“嫂子,我不去,我不去了。” 锦绣扶着姬氏坐下,姬氏两行泪水滚滚而落,她回想自己嫁入平西伯府,自问对这个家尽心尽力,上对公婆下对小叔姑子,再有便是夫君的妾侍子嗣,她从无半点亏待。 前几年,妾侍闹得厉害,夫君也帮着她们,她没少受委屈,后来她到处奔走,为他谋职打造名声,以免影响自己的儿女。 所有人都指望着她,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听她的。 这些年真正支持她的,只有小叔夫妻两人,婆母不坏,但心软啊,很多事情她立了规矩,回头因她心软就前功尽弃。 家里头的事也算了,这小姑子是没少给她找麻烦,如今以战家妇的身份先闹到方家去,再闹到北冥王府,就算王府御下严格,但有宾客在,且方家那边那么多下人看着,免不了是有嘴碎的人。 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她辛辛苦苦维持的平西伯府颜面,就一朝丧了。 她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对王清如道:“冷静了吧?可以好好说话了吗?你想好了,是和离回府,还是要继续跟战北望过下去,如果你选择前者,平西伯府依旧会接纳你回来住。” 王清如沉默着。 其实,方十一郎不接纳她,她没有退路。 回娘家,她是可以住在这里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却是孤独一生。 不会再有人娶她,她已经二嫁,三嫁还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卑贱的贩夫走卒还是寻常百姓家? 她是平西伯府的三姑娘,她曾经的夫婿是三品参将,她不可能随便嫁给平头百姓。 而且,她怀着孩子,要回来这孩子肯定是要打掉的。 但是,在王府这么一闹,王府也派人去请将军府的人了,她一尸两命的话都说了出来,将军府也会知道她怀孕的。 将军府不会放她和离,事实上,她也没有办法离开将军府,将军府虽然烂,到底烂船还有三斤钉子,面子上还是勋贵人家。 “我回将军府。”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脸上是癫狂过后的权衡与冷静,“但大嫂,那件事情已经被人知晓,你要确保没人传出去。” 否则的话,将军府她也待不住。 姬氏冷冷地道:“我确保不了什么,三姑娘,我已经尽力,你好好地跟战北望过,或者在遇刺之后回娘家,什么事情都没有,但你偏想着回方家去祸害十一郎,这才导致事情演变成今日的局面。” “这家事情若传了出去,于平西伯府其他姑娘也有害处,侄女以后婚嫁也难。” 姬氏冷笑一声,“那也没有办法,谁让她们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小姑姑?” 王清如咬着牙,“大嫂没必要句句侮辱。” 姬氏冷冷,“送三姑娘一句话,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第618章 王清如僵冷着脸,说不话来。 将军府的闵氏先去了北冥王府,后听得说王清如被接回了娘家,便马上去平西伯府。 战北望在当值,所以他并不知道此事,事情闹得这样难看,闵氏不得不来了,拖着“病久”的身躯出现在平西伯府,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前因后果她不知道,但是能到王府去找宋惜惜闹,她想着应该是和战北望脱不了干系。 平西伯夫人也不说别的,只告诉她王清如有喜了,回去好好养着。 闵氏也不敢多问,但心里肯定是有疑问的,有喜是好事,为什么却王府闹? 王清如有喜,战老夫人和战北望都惊喜若狂。 晚上战北望小心翼翼的呵护,王清如伏在他怀中,无声地哭了起来,她依旧觉得委屈,但是,他若能真心对待,这日子总归也是能过下去的。 可她去过方家的事,过两日到底还是传了出去,且传得街知巷闻。 一向好面子的战老夫人把她叫了过去,厉声质问,“你怀着我儿的身孕去了方家,到底想做什么?你腹中孩儿是谁的?该不是那方十一郎回来,你便跟他重拾旧好,珠胎暗结。” 王清如对这位婆母如今已是无半分的尊重,她冷冷地道:“这孩子是谁的,生下来一看不就知道了吗?什么重拾旧好,珠胎暗结,婆母也不怕损了夫君的颜面,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夫君定被人笑死。” 说完,转身出去了。 她心头憋屈至极,她王清如虽落魄了,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上来踩一脚的。 将军府的人没有资格,这里害死了她的锦儿和悦儿,还有什么资格指责她?那个始作俑者还好好地住在吉祥居,好吃好喝地供着呢。 老婆子真有这么威风,怎么不派人去斥责她? 易昉心狠手辣,他们谁都不敢惹,反而像是供着姑奶奶似地供着她,吃穿用度半点都不敢削。 战北望也是当值的时候听到同僚窃窃私语,细问之下才知道王清如竟然去了方家,他顿觉颜面尽失,回府便气冲冲地直奔文熙居。 王清如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因而应对战北望也不难,“我去方家,是因为嫂嫂把抚恤金和店铺的银子还了回去,嫂嫂这些年帮我许多,我不愿意嫂嫂替我出这份钱,便想着去方家由我来付这个银子,请他们把银子还给我嫂嫂,毕竟如今我已经怀着战家的子嗣,为着孩子以后不被人说三道四的,我也得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她抚摸着还没显怀的小腹,脸上尽是母性光辉。 战北望不相信她的话,他不傻,王清如是什么性子他也很清楚,那银子娘家替她给了,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替嫂嫂去换回来? 她是想和方十一郎重拾旧好。 战北望压下了怒火,看着她抚摸肚子的动作,也罢,本来也没有多深的感情。 他不会像母亲那样怀疑孩子不是他的,他信不过王清如,也信得过方十一郎,方十一郎不是那样的人。 “夫君!”王清如起身,伸手环着他的腰,“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很期待他的到来,也会好好爱惜身子,我们一起保护好他,好不好?” 战北望把她拥入怀中,点了点头,“好!” 他的叹气声没有出口,其实他还想问她去北冥王府做什么,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619章 反正,这脸是丢大了。 而事实上现在还在乎什么脸面?能保住将军府满门就行。 燕王妃给平西伯府送去了拜帖,说明日登门拜访,姬氏想起王妃说的那句话,脸色甚是凝重。 姬氏想了想,吩咐锦绣,“备礼,我要去一趟北冥王府。” “夫人,要不要先上拜帖?”锦绣问道,“就这么去,会不会有些失礼?” “不用,带走三姑娘的时候,我跟王妃说过要登门致歉的,算不得失礼。”明日燕王府便有人过来拜访,所以等不及上拜帖约日子了。 北冥王府。 宋惜惜看着姬氏红肿的脸,手指印痕十分清晰,问了句,“你没事吧?” 姬氏苦笑,“没事,是妾身自己打的,平西伯府里还没人敢打妾身呢。” 宋惜惜不想过问她的家事,只是看着面前满脸憔悴,却依旧端庄得体的平西伯夫人,她还是挺感慨的,有一位情绪稳定的宗妇,对世家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宋惜惜道:“其实夫人不必登门道歉,不是多大的事,我没把她放在眼里,而且要道歉其实也不该是夫人来道歉的。” 姬氏想了想,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王妃见谅,妾身登门致歉只是借口,妾身是有事情想要问问王妃的。” 宋惜惜端起茶,慢慢地饮了一口,眸光淡淡地从姬氏脸上飘过,“你问。” 宋惜惜知道她要问什么,燕王府给平西伯府下了拜帖。 燕王回京的一举一动,全在老谢的盯视之下,而且是棍儿亲自带队暗中盯着,如此重视对得起这位燕王的身份了。 姬氏尽量不露出忧心之色,但因着王清如的事情也是耗费心力,她有些维持不住了,“王妃,燕王给平西伯府下了拜帖,王妃是知道的,平西伯府当家的在南疆,燕王在封地回来,首先入宫面圣,继而来到北冥王府,其次便是到平西伯府去,妾身女流之辈,不懂得规矩,不知道如何招待,还请王妃指点一二。” 这话问得便十分巧妙,不会落下任何的把柄话柄,听着也只是来问问如何接待,用什么规矩接待。 但实则如果是寻常的接待亲王,用的什么规格礼仪,姬氏岂能不知? 宋惜惜放下茶杯,笑着道:“估计是燕王妃或者是金侧妃想去拜访一下贵府的老夫人,沈氏是亲王妃,那自当是按照招待亲王妃的规格来办,夫人应酬惯了的,不会不懂得规矩。” “王妃言之有理……只是,若是有别的……” 宋惜惜笑着打断她的话,“没别的,平西伯府和燕王往日来往甚少,只是普普通通的拜访。” 姬氏咂摸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主要是那三个字“没别的”。 她就是担心有别的才会来,许多事情她摸不准,也不知道,但是燕王回京是因老荣太妃有疾,他们是回来侍疾的,侍疾之人不好好侍疾,却先去了北冥王府,在北冥王府见到了王清如,马上便来平西伯府,若说没点什么,她真的不相信。 掌着平西伯府内宅多年,她有她的敏锐和观察力,还有感知危机的能力。 京中权贵如此之多,国公府,侯府,都要比一个小小的平西伯府门第高出许多,但他们不拜访别的,独独来平西伯府,其实也不用细想便知道是因着夫君在南疆掌兵权。 “夫人,真没别的,该如何招待便如何招待。”宋惜惜见她神色犹豫不定,大概也是猜到了些什么,姬氏确有些本事,便干脆再点了点,“如果夫人觉得燕王妃好相与,想同她结交是你平西伯府的选择,但如果夫人觉得不好高攀,那少些来往也不妨。” 第620章 宋惜惜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姬氏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别的她不敢多想,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想的,她能做的,至少是保证平西伯府与所有人的来往都是干干净净的。 姬氏走后,于先生进来了。 于先生一般很少会单独过来找王妃,但姬氏进门开始他就留心了,也在外头听了一阵子。 宋惜惜也知道他在外头听,问道:“先生认为我这么说,分寸可还拿捏到位?” “十分到位。”于先生拱手,“王妃的话不能点得太透,但又不能不点,毕竟南疆的兵不是宋家军就是北冥军。” 宋惜惜叹息,“是啊,为着这个,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啊,但平西伯府如今是姬氏当家,有些事情她不能太明白,否则会吓着她。” “所以说,王妃拿捏到位了。”于先生说完,“卑职还有事。” 宋惜惜看着他就这么转身出去,怔了一怔,以为他进来是要讨论此事,殊不知就是进来赞赏她两句的? 她失笑,好吧! 于先生是王府的长史司,但老谢拿他当谋士来用,纵如此于先生也管着满府的人和事,等同是管家职责,直属她这个王妃和老谢这位亲王。 于先生是左长史,按说该有一位右长史,可老谢挑剔,至今未曾物色到,因此便拿于先生一人顶两人用,因此于先生在王府的地位很高。 于先生忙,从早到晚很难见到他人,他有一位副手,分管着底下的事,便是路总管,基本王府的庶务都是他来管的。 王府主子少,但人是真的多啊,宋惜惜有时候都觉得隔天见一见各个管事,听着一大堆的杂务事,也是累得很,只是她从没说过,于先生却提出让路总管筛选,有必要的才禀报王妃,一些琐碎的事便不要禀报了。 真的特别体贴。 顾青兰前些天便频繁出入王府,这自然是因为沈万紫跟她学剑术和舞蹈的糅合,学着学着发现两人特别的投缘,所以便让顾青兰多些过来王府坐。 宋惜惜还是和顾青兰保持着距离,今日顾青兰刚走没多久,沈万紫便到梅花苑去找宋惜惜。 进来就一屁股坐下,道:“林姑娘挺好的人,我发现你有点不喜欢她呢。” “见过几次面,怎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宋惜惜睨了她一眼,吩咐道:“净月,去给沈姑娘沏茶,看她这一身都是汗,拿个汗巾给她。” 净月福身,“是,婢子这便去。” 净月一出去,沈万紫便道:“她说服了顾驸马,顾驸马会同我们合作。” 宋惜惜想了想,“滋滋,你觉得顾驸马这人如何?” “叫红筱查过,以前才是文才风一流,但现在嘛,就像一只老鹌鹑,藏头露尾,畏畏缩缩,懦弱胆小。” “他娶了大长公主二十几年了,被大长公主也欺压了二十几年,滋滋,一个人如果长期被欺压是不容易反抗的,我对他保留态度。” “会不会正是被欺压太久了,有我们襄助,他也想打个翻身仗呢?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不信他甘受这种屈辱。” “不甘心,但他未必会信我们,而且,你别忘记他背后的顾侯府也仰仗着大长公主呢。” 沈万紫点点头,听得脚步声响起,她立刻笑着道:“是不是?跟你说林姑娘是个有趣的人,下回她来,你也同我们一起练练剑。” 宋惜惜嗔了她一眼,“行行行,既是说得她那么好,下次便一起练剑吧,我看她啊,在我手底下过三招都难。” 第621章 “试试呗!”沈万紫笑嘻嘻地道,抬起头瞧了净月一眼,“是什么茶啊?” 净月把茶盏放下,道:“回沈姑娘的话,是梁嬷嬷今日煮的秋梨茶。” “正好了!”沈万紫接过来,大口大口喝了,顺便再拿汗巾擦了擦脖子,丢回托盘里,“行了,别伺候了,下去吧。” 净月退下之后,沈万紫道:“这人瞧着厌恶。” 宋惜惜笑着道:“你别说,用着还挺顺手,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人,如今宝珠的活儿都少了许多。” 沈万紫笑了笑,道:“宝珠这丫头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出去?她也该嫁人了。” 宋惜惜叹气,“这不打算忙过这阵子就给她物色物色嘛,舍不得啊,但她与我同岁,再不放出去就成老姑娘了。” “孟天生如何?”沈万紫挑眉问道。 “我怕他饿死宝珠。” 沈万紫扑哧一声,“倒也是,他要养着师门,以后有几个子能到媳妇手里?他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成亲的好,祸害女子,你还记得么?他小时候不还说过要娶你吗?被石锁师姐追着他打,说他年纪小小便会调戏人了。” 宋惜惜笑了起来,但心里头有些怏怏的,梅山和京城仿佛是一个分水岭,把她的人生一分为二。 即便现在回到梅山,也回不到那种心境了。 这刚说起宝珠和石锁师姐,就见宝珠急匆匆地跑进来,“姑娘,不,王妃,沈姑娘,石锁师姐来了,说是郡主要生了。” 宋惜惜马上站起来,“要生了?到月份了么?” “也差不多了,但是石锁师姐说有危险,要请丹神医,丹神医又没在京城。” “啊?石锁师姐呢?”宋惜惜急忙问道。 宝珠道:“她告知一声就回去了,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呢,反正她一脸的愤怒。” 宋惜惜立刻道:“我们过去,马上过去。” 沈万紫深呼吸一口气,“要生孩子啦?我这还没做好准备呢,我没见过生小孩的。” “走。”宋惜惜拉着她的手臂,“又不是叫你生,咱过去看看,石锁师姐会这么愤怒肯定有问题。” 两人飞快去牵马,等宝珠叫车夫把马车套好,已经不见了她们,宝珠跺脚,“唉,又没带我。” 以前她跟姑娘同出同入,现在姑娘去哪里都不带她了。 承恩伯府。 梁绍被箩师姐捆在了清心苑外的树上,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也全是脚印。 承恩伯府的太夫人来了,看到孙儿这副凄惨模样,急得大喊,“来人,把公子解下来。” 箩师姐冷冷地站在面前,手里执着长鞭,“我看谁敢解他下来,郡主若没事,他没事,郡主若有什么事,送官究治!” “反了你,你是什么身份?也做得了我承恩伯府的主?”太夫人怒不可遏,“来人,把她给我拿下,打出去。” 箩师姐鞭子一抽,发出一阵鸣响,震慑得无人敢上前去。 承恩伯夫人从里头出来,唉了一声,过来扶着太夫人,“先别管他了,郡主这边不大好,那石锁去找丹神医了,我看也是要把淮王妃请过来。” “都是她自己作的。”太夫人骂骂咧咧的,“好不容易夫君回心转意,想同她和好,她倒好一日日的给脸色看,知道自己顶着个大肚子,还口出恶言,怨不得被打的。” “老婆子,你这么宠溺他,迟早害死他。”箩师姐冷冷地道。 “你……”太夫人脸色铁青,她一辈子尊贵,几时被人这般无礼过? 刚要下令把箩师姐打一顿,就听得里头传出澜儿撕心裂肺的声音,“啊……表姐,我好痛啊。” 她这声音凄厉得很,太夫人听了也后背一寒,脸色陡变,“唉,生孩子的时候再喊,如今把力气都喊没了,回头怎么生?” 第622章 箩师姐听得恼怒极了,“老货,给我滚一边去,我忍你很久了,我本敬你年迈,殊不知你连人都不会做,我这辈子没有骂过老人,为你破例,你最好别逼我扇你耳光,管不住你的嘴巴,我给你缝上。” 箩师姐是敬老爱幼的,但也是江湖人,她敬对方一尺,对方得寸进尺,那就休怪她什么都不念了。 太夫人气得翻白眼了,承恩伯夫人急忙扶着她进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母亲别吵了,回头北冥王妃过来,吵起来不好看。” “老身还怕她不成?”太夫人最恼的人就是宋惜惜,“她虽是王妃,却也不能干涉我承恩伯府的家事,连淮王妃都没说什么,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但是听着里头一声声的惨叫,太夫人还是哆嗦了几下,“不是说那个丹神医的徒弟在里头了吗?她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也用催产药啊?” 她们上了石阶,一屋子女眷在外屋里,隔着一道帘子,便是澜儿的产房。 澜儿已经疼得打滚,额头上的血止住了,但是脸肿得很厉害,她是被梁绍从石阶上推下去的,恰好箩师姐和石锁师姐都没在跟前,石锁师姐飞奔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摔下去了。 这石阶不高,但是澜儿身子重,脑袋磕在了第一级石阶的角上上,石锁师姐抱起她的时候,便已经鲜血如注了。 也多亏红雀早几日便过来了,迅速处理伤口,稳婆也是提前宋惜惜安排的,是京城最好的稳婆,多少贵勋家里生孩子,找的都是她。 红雀处理好额头的伤,便知道情况不妙,因为她开始出血了,虽已是进产期了,但这个时候摔一大跤,还是很要紧的。 “去,去把淮王妃请来。”承恩伯夫人也担心得要紧,手心都出汗了,如果郡主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宫里头肯定会怪罪下来的的,太后和皇上都甚是看重郡主。 有人跑了出去,找了护卫策马便往淮王府奔去。 承恩伯府的男子是进不得院子,所以都在偏厅那边等消息,事情的原因已经清楚了,承恩伯恨不得打断梁绍的腿,本以为他是真心要同郡主和好,殊不知心里怀着这么多的怨怼,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回家,干脆让他死外头算了,也就是老太太心疼,没办法才接回来的。 其他房的人也都在,这一次并非单纯妇人生孩子那么简单,那里头是郡主,若有个三长两短,承恩伯府的家运也就到头了。 “北冥王妃到!” 随着一声高喊,众人的心顿时揪起来,北冥王妃好相与的时候是真好相与,但要翻脸的时候,也不会有半分留情。 宋惜惜不理会那么多,带着沈万紫就直奔向清心苑去。 一进门就看到梁绍被捆绑在树上,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嘴里的血丝往下滴,两只眼睛,也只是能张开一只,什么风姿俊美全没了,就是一个猪头。 “惜惜师妹,万紫师妹。”箩师姐上前去,声音不免有些哽咽,“对不起,这一次辜负了你们所托,我和石锁没有照顾好郡主。” “澜儿怎么样了?”宋惜惜刚问出声,就听里头传出澜儿凄厉却已经渐渐无力的声音,“表姐,表姐……” 宋惜惜心头一酸,快步跑了进去。 第623章 外屋一堆女眷见了她,急忙起身,但宋惜惜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掀开帘子就进去,沈万紫紧随其后。 看到澜儿的情况,宋惜惜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伤了额头?又伤了额头? “红雀,什么情况?”她先一把握住了澜儿的手,坐在了床边,用袖子替澜儿擦拭脸上的汗水和泪水。 红雀正在施针,锦被高高覆盖着,肚子上是扎满了针。 红雀叹了口气,“不仅仅是动了胎气那么简单,怕是伤到胎儿了,催产药下去了,这也没有要生产的迹象,已经三个时辰了。” 澜儿疼得面容扭曲,“表姐……我好痛啊。” “别怕,别怕,表姐在。”宋惜惜安抚着她,转头问红雀,“丹神医没在京城?” “在城郊给人看病,石锁去请了,希望来得及。”红雀虽然极力平静,给大家以安慰,但她微颤的声音听出了紧张和担忧。 沈万紫转身出去,箩师姐站在门外,盯着承恩伯府的那群人,尤其是太夫人,这太夫人是事儿精,方才就说了很过分的话,她必须在这里盯着,免得她叫人进去说些不好听的话。 “师姐,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沈万紫问道。 箩师姐一脸的怒红,伸手指向被捆在树上的梁绍,“他推的,但也怪我们放松了警惕。” 箩师姐细细道来,原来这些日子梁绍终于从失去烟柳的痛苦中走出来了,知道自己薄待了郡主,便日日过来清心苑献殷勤。 他每一次来,都是陪着笑脸,而且好吃好喝的端过来,一直忏悔自己不该那样对郡主,还差点就下跪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澜儿并没有与他撕破脸,但也没怎么搭理他,他送来的食物,经过师姐查验之后没毒,她便让大家吃了。 梁绍来了有七八天那样,反正每天都是腆着脸,好话说尽,这才使得石锁师姐和箩师姐放松警惕。 今日他来的时候,箩师姐在厨房里头煮药膳,因为临产在即了,丹神医开了一道方子是固本培元的,就是生孩子的时候有力气,箩师姐对他们承恩伯府的人不放心,所以药膳都是亲自煮的。 郡主见他来,心头不松快,便说让石锁师姐带她出去走走,她如今能走便要多走一些,以便生产的时候能顺利些。 出了门有些凉,石锁师姐就回屋取个披风,结果也不知道梁绍在廊下跟她说了什么,忽然他就动手抽了郡主一记耳光,再把她推了下去。 石锁师姐闻声跑出来,把郡主抱起来的时候已经发现她磕了额头,流血了。 箩师姐从小厨房里跑回来,首先就抓住了梁绍,给他一顿揍,然后捆在树上,这么大的动静,承恩伯府里的人都知道了,纷纷过来,但郡主腹痛难忍,也顾不得梁绍。 沈万紫怒气冲冲接过箩师姐的鞭子,狠狠地再抽梁绍一鞭子,梁绍疼得惨叫起来,屋中的太夫人闻声,急怒道:“这是要老身的命啊,这承恩伯府是什么人都敢来踩两脚吗?” 承恩伯夫人虽然心疼儿子,但她知道不能帮,她拉着太夫人,“母亲,您就别管了,他如今挨揍得越严重,皇上见了才会不那么震怒。” “她是自作自受,自己作的。”太夫人还是那样说,看到孙子那样,眼泪忍不住涌出来了。 宋惜惜在里头听着她们的对话,再看着澜儿脸色惨白,几乎毫无血色,而出血没止住,宫口没开,这孩子怕是要活活憋死在里头的,连澜儿都会有危险。 第624章 那太夫人还在说风凉话,还在心疼她的孙子! 澜儿身边的侍女双双听了太夫人的话也都悲愤地落泪,双双见王妃要出去,她忙道:“王妃,郡马爷是想让郡主在皇上面前为他说好话,让他官复原职,恢复世子之位,郡主不同意,说他德不配位,他就恼羞成怒推了郡主,不是郡主自己作的,太夫人这样说话太伤郡主的心了。” 宋惜惜怒火冲天,掀开帘子便走出去,冷眼落在太夫人的脸上,太夫人被她犀利的眸光吓得怔了一下,但想着自己到底年迈,又有诰命在身,她纵是王妃也不能管承恩伯府的事。 当即挺直了腰道:“王妃想做什么?” 宋惜惜盯着她,冷冷地道:“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一句侮辱郡主的话,便以侮辱皇家的罪名拿下。” “你怎敢……” 宋惜惜一脚踹飞了椅子,椅子撞在门上,落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碎裂声伴随着她冰冷的声音响起,“就看我敢不敢,如果澜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的宝贝孙子给她陪葬。” 此举,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慑住了,太夫人也觉得后背一阵寒冷,想倚老卖老说几句宋惜惜干涉承恩伯府的事实是不应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承恩伯夫人唉了一声,“如今是郡主要紧啊,王妃消消气。” 浅红已经煎好了催产药端过来,宋惜惜接过来,冷冷地转身进了产房。 沈万紫也进来了,看了一眼在座的人,最后对承恩伯夫人道:“你儿媳妇在里头生孩子,你这个当婆母的不进去陪着她?” 承恩伯夫人本是想在这里压住婆母的脾气,免得她口中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彻底惹恼了北冥王妃。 听沈万紫这样说,便叫妯娌们“照顾”好太夫人,她随着沈万紫进去了。 承恩伯夫人心里头虽说也纵着儿子,但也真心实意地待过澜儿,见她这般痛苦,眼泪便忍不住落下了。 “我来喂。”她接过浅红的碗,坐过去喂澜儿喝催产药,眼泪也是一滴滴落在手腕上,“郡主,听母亲的,什么都别想,安心把这孩子生下来就好。” 澜儿忍着痛,一口一口地把催产药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痛楚依旧剧烈,她用求救的眼光看向宋惜惜,泪水湿透了枕头,“表姐,表姐救我。” 宋惜惜难受得紧,抓住了她的手问红雀,“怎么样?” 红雀在锦被下瞧了一下,把针全部拔掉,“唉,给一粒回转丹,千年人参片也含上吧。” 喂下回转丹,再把千年人参含在嘴里,宋惜惜看向红雀,红雀也是一脸的无奈,“希望石锁师姐能把我师父请过来。” 但澜儿越来越痛了,她觉得仿佛有一只大手在她身体里扭转她的五脏六腑,而且是反复扭转,这扭转掺杂着紧紧的压缩,她弓起了身子想蜷缩起来,可腹部太大,她根本没办法蜷缩,而且红雀也不让她这样反复侧身蜷缩,说这样会加重胎儿的窒息感。 她好难受啊,痛得整个人没有任何的思绪,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她找不到可以帮她的人,只能死死地攥住表姐的手,因为太过疼痛,宋惜惜两条白皙的手腕被她抓出了好几道血痕。 她忍不住了,又发出了痛叫声,在床上扭曲得像一条粗壮的虫子,宋惜惜和沈万紫都吓坏了,却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痛苦。 第625章 “能止痛吗?红雀,她都快痛死了。”宋惜惜焦灼地问道。 红雀擦了额头的汗水,一张脸也白了,“没用,施针用药都上了,没止到,估计是胎盘剥离了,很危险。” 承恩伯夫人差点跌坐在地上,她求救地看着稳婆,稳婆也是束手无策,她这辈子见过妇人产子的凶险,很多很多,但是真到那么凶险的时候,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啊?”承恩伯夫人急得直掉泪,却还不忘给澜儿擦汗水,“遭罪了,郡主,太遭罪了。” “好痛……”澜儿嘴里一直都是发出这两个字,求救的眼神看了一个又一个,但是没人能帮到她。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淮王妃来了,她冲进了产房,伸手拉开宋惜惜,握住了澜儿的手,“澜儿,母妃来了,母妃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痛……”澜儿看到她来,并没有半点的欢喜,甚至有些恐惧地想从她手里挣脱自己的手,她眼睛在找表姐。 “忍一忍,妇人产子都是痛的,母妃生你的时候也很痛,不也熬过来了吗?你忍一忍。”淮王妃蹲下来,轻声道:“你慢慢地吸气,呼气,这样就不会那么痛了。” 红雀道:“王妃,她是撞了腹部,孩子估计危险了,也会连累郡主的性命,这痛不是说忍就能忍的。” 淮王妃斥道:“你休要胡说,王爷已经去请太医了,一会儿太医就到。” 红雀心想太医的水平同她差不多,唯有师父来了才有办法,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否定太医的医术,也给药王堂招来是非。 太医没一会儿便到了,但太医也不能进来,只能在屏风外头问了情况,然后开了催产药,但催产药早就下去一碗了,如今只能再加一碗的量。 这时候澜儿已经不怎么能喝得下去,剧烈的疼痛使得她恶心反胃严重,喝了两口又吐了出来。 不得已,在床前挂了帘子,叫太医进来把脉,但太医以男子不进血房为由,加上郡主身份贵重,他不敢冒犯,只叫红雀给脉案。 红雀脉案给过去了,太医皱着眉头看完,问道:“骨缝还没开吗?” “开了一点。”稳婆回答说。 “怎么会这样?出血大吗?” “量不算大,但破水了,已经破水一个时辰多了。” 太医又问:“施针催生呢?” “用过。”红雀道,“没什么效果。” 太医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没说话,淮王妃急忙道:“太医,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太医听着郡主一声声的叫喊,已经将近无力,他叹息道:“下官也没了法子,请王妃恕罪。” 淮王妃脸色煞白,“你是太医,你也没有法子了?那……那怎么办才好啊?” 她猛地看向宋惜惜,“惜惜,你想个办法帮帮你表妹,你不是认识丹神医吗?你快派人去请她啊。” “石锁师姐已经去请了。”宋惜惜道,再吩咐浅红和双双,“再端热水上来,给她热敷肚子,擦拭骨缝,看能不能开。” 承恩伯夫人让她们两人守着郡主,她出去吩咐,这时候承恩伯府的人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无用功的,也必须要做。 淮王也在偏厅,下人会及时过来禀报消息,淮王本以为太医来了就行,结果听说太医来了也没有办法,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第626章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澜儿已经叫不出痛来,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那般湿透了,宋惜惜拿着汗巾给她擦拭,一直在她耳边说话,但痛得已经没有力气的澜儿,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努力地睁开眸子,眼神茫然空洞,强挤出了一句话,“还不如……不如死了。” “别说傻话,丹神医快到了。”宋惜惜哽咽道,她心头被一种无力感攉住,这是她最怕的情绪,这意味着她无能为力。 淮王妃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澜儿听话,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再坚持一会儿,听你表姐的,丹神医马上就到了。” 澜儿嘴里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声,眼睛无神地睁着,她仅剩的一点力气都用来抵抗疼痛了,但五脏六腑似乎移位了一般,她忍受不了。 外边,太夫人终于闭上了嘴巴,也害怕起来了。 她开始以为撞到了肚子作动了,要生了,没想过会这么严重的后果。 她不是担心澜儿,而是担心澜儿出事,会牵连到梁绍,皇上雷霆之怒一发作,承恩伯府怕就真的不存在了。 梁绍的命,大概也保不住。 想到这里,她开始哆嗦起来,给身边的婆子打了好几个眼色,示意婆子找人把梁绍放下来,让他赶紧逃命去。 婆子会意,找了几个护卫想过去放下梁绍,但箩师姐发现了,当即一鞭子抽过去,逼退了众人,“谁敢解下来?没有王妃的命令,来一个我捆一个。” 箩师姐对承恩伯府的人十分清楚,其他人不好说,但是这位老婆子一定会舍不得孙子受罪,如果有什么苗头不对的,会把他放走,所以她守在这里,谁都不能靠近。 就在大家揪心之际,石锁师姐背着丹神医用飞的速度进来的,丹神医脸都绿了,他都说可以自己走,他又没到风烛残年,被个女子背着算什么?这好看吗? 石锁师姐就像是一阵风,从外屋直奔礼里屋,这才放下丹神医。 丹神医落地之后还稳了一下,再踹了石锁师姐一脚,“丢了老夫的脸。” 石锁师姐气喘吁吁的,“您老回头再打,随便您怎么打,如今快看看郡主。” 太医隔着屏风急忙道:“郡主乃是皇家之人,她生产怎可让男子进去?” 淮王妃也怔住了,伸手拦了一下丹神医,“您……您还是到屏风后面去吧。” 丹神医瞧了一眼澜儿,便知道情况不妙了,他沉下脸,“生死关头了,还管得了这些?要命还是要面子啊?” 外边的太夫人也吵闹了起来,“这怎么行?这不能行的,这是要毁了郡主的清誉,女子没了清誉,那不等同死了么?” “闭嘴!”宋惜惜怒吼一声,一手推开淮王妃,把承恩伯夫人也拖开一些,“丹伯父,快看看,她痛得不行了。” “不行啊,惜惜,不能这样害你表妹……”淮王妃还没说完,沈万紫便出手把她拖了出去。 “你就在外边待着,别进去。”沈万紫站在帘子前,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谁都不许进去。 丹神医诊脉之后脸色变了变,再隔着一块布去摸澜儿的肚子,摸得清清楚楚之后,他沉声道:“孩子估计没了,现在要保大人。” “没了?”承恩伯夫人身子一阵摇晃,但立刻稳住,“快,请丹神医救郡主。” 第627章 有宋惜惜和沈万紫在场镇着,加上承恩伯夫人也请求丹神医就在产房里救治郡主,外头的人也不敢说什么,连淮王妃也在迟疑了一下之后,看到女儿已经气息微弱,心头一慌之下也默许了。 丹神医心无旁骛,这个时候不保孩子了,只能保大人,所以下针就可以大胆一些。 喂了丹雪丸护心之后,便下令增大催产药的剂量,这样用药让太医心惊胆战,但他也听过丹雪丸护心的功效,所以不敢妄议什么。 且他在屏风后面,也根本不知道丹神医走了什么穴位,当然如果看见的话,他会更加的吃惊。 而接下来丹神医用了麝香红花和丹参,麝香的味道传了出去,众人的脸色都白了,这麝香分量要斟酌好,否则的话不仅仅落了这一胎,以后要再怀上就艰难了。 太医听到他开的药,心里只有一句话,丹神医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终于,这一番折腾过后,骨缝开了。 加上原先服用的丹雪丸和固本丹药如今都起效了,已经筋疲力尽的澜儿,慢慢地回了气,金针刺穴导致宫一缩厉害,澜儿感觉到了很强烈的下坠感。 稳婆连忙叫她用力,她咬紧牙关用力往下,几经艰辛,胎儿总算出来了。 丹神医已经转身出去,留下红雀和稳婆在里头善后。 是个男胎,可惜浑身紫青,已经没了呼吸。 承恩伯夫人看着婴孩的面容酷似梁绍,没忍住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淮王妃也看了一眼,泪水更加止不住地流,甚至放声哭了出来,“我可怜的外孙啊。” 丹神医冷冷地道:“先喊一声你可怜的女儿吧。” 已有大出血的征兆,因为原先用了太多活血的药,如今要用止血丹,再施针封血,换言之,这婴孩下来了,大人还没保住性命。 宋惜惜一直在床头角上坐着,握住澜儿的手,澜儿已经昏厥过去了,红雀在丹神医的指挥下,灌什么药,走什么穴位,她都一一照做。 沈万紫整个人都麻了,她来之前说很怕看到生孩子,来到之后,危机的氛围让她顾不得怕与不怕,只想永安郡主没事。 但是看着她一次次踏进鬼门关,如今还没脱离危险,她的心好难受啊。 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为个值得的人就罢了,为那个不值得的贱男,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甚至可能保不住性命,不值得,太不值得。 沈万紫之前便有不婚的念头,如今更加确定,这世道不容许女人不嫁,但更不容许嫁人后不生孩子。 她的身体是自己的,她的未来是自己的,她的人生是自己的,她绝对不要把这些全部交托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身上,没有一个人值得她这样付出,哪怕是她所爱,因为如果是她所爱,那人也必爱她,不会愿意她遭这种罪,如果他不同意,显然是不够爱她,她又何必将就? 但她知道,不是人人都可以同她一样,她能这样做,是她有底气,有退路,梅山赤炎门永远是她的家。 但太多太多的女子不可以啊。 她想起惜惜跟她提起过办女学的事,当初她还反驳着,说办女学不如办练武班,至少女子学艺防身,以后不用遭受欺负。 但其实本质还是要改变思想,惜惜是对的,她决定了,要在金钱上人力上去支持惜惜办女学。 第628章 现在首要的,是澜儿要脱离危险,保住性命。 承恩伯夫人把死婴抱了出去,太夫人放声大哭,但承恩伯夫人没管他,径直走到梁绍的面前,梁绍被捆了这么久,身体血液不通,脸都是紫红色的。 “这就是你的儿子,你害死他了。”承恩伯夫人把婴儿举高给他看,她脸上带着未干的泪水,语气一开始平静,但下一句却是悲愤至极,“你要怎样才肯消停?你要怎样才能不胡闹了?看看,你害死自己的儿子,你害得家宅不宁,你仗的什么啊?不就是你觉得郡主倾慕你,你便可以肆意糟践人,逆子,她生死未卜,你可知错啊?” 梁绍一直避开视线,不想看那孩子,里头的千险万难,他都听到了,他说不出此刻的心情,但他不要看着孩子,不是他害死的,不是他害死的。 “带走,带走!”他嘴里嘟哝着,血泡从嘴里冒出,“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但是,他看到了那孩子,只看到一眼,毫无声息的孩子,就这么躺在襁褓里,而这个孩子本该是会哭会闹的,现在没有一点动静。 他长得可真俊啊,他长得真可爱啊,这是他的儿子,死了! 他呜咽一声,爆发出狂哭,“带走,带走啊,我不想看,母亲,我知道错了,放我下来,我要去看看她,我真的知道错了。” 承恩伯夫人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太迟了,太迟了,梁绍,有些事情回不了头,你这孩子也活不过来,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承恩伯夫人愤怒过后,语气充满了悲哀,“从小到大,你都是母亲的骄傲,六岁启蒙,老师赞誉无数,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皇上钦点的探花郎,天子门生,娶了皇家郡主为妻,更是承恩伯府的世子,以后有爵位等着你继承,本该人生和仕途都一帆风顺,偏偏因着一个烟柳把你害成这样,她还不是烟柳,不是花魁娘子,她是大长公主的庶女,这是针对我们承恩伯府的,如此聪慧的你,偏生就上了当,赌上了自己的前程,连着爱慕你的郡主你都弃如敝履,不当一回事,如今更害死你的孩子,你和郡主这姻缘到头了,世子之位没了,官职没了,什么都没了,你这辈子都毁了。” 梁绍嗷嗷大哭,无人知道他哭什么,哭失去的爱情和烟柳,还是哭失去的爵位和前程,也可能哭死去的孩子,又或许,哭那曾经一腔热情对待他的妻子。 他的哭声歇斯底里,仿佛有无数的委屈和不甘。 哭吧,没人去阻止他,也没人去劝慰他,只有太夫人站在门檐下,陪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澜儿熬了过来,丹神医宣布说止住了出大红,但需要好好养一段日子才能恢复。 澜儿醒过来之后,抓住宋惜惜的手,用最后的力气说了句,“表姐,带我走。” “傻孩子,你现在好好养着,能去哪里?”淮王妃擦着眼泪说。 宋惜惜却已经出去问丹神医,“她现在抬着走可以么?” 丹神医道:“明日吧,明日准备好,背着她或者是抬着她走都成,但今日到明日需要进药,服用三次药之后,就可以走了,找个地方静养,在这承恩伯府养不了,她会死的。” “不能走,惜惜,你别跟着她犯傻,这里是她的夫家,她能去哪里?”淮王妃跑出来阻止道。 宋惜惜看都没看她,转身对箩师姐和石锁师姐道:“你们准备准备,把她的东西收拾打包一下,嫁妆也整理整理,跟承恩伯夫人说一声,她会派人把嫁妆都送过去的,我朝没有女子休夫,那就和离吧,彼此都体面些。” 第629章 承恩伯府的一众女眷,都没说话,只有一片的沉默,还有大劫过后的低落悲痛,任谁家出了这样的事,都不会好受的。 承恩伯夫人对梁绍说的那一番话,太夫人听进去了,多好的前程,如今都被霍霍没了,所以,太夫人不同意和离。 可纵然她不同意,面对宋惜惜一张冰冷的脸,她也是挤不出半句话来,先前说王妃干涉承恩伯府的事,可生死关头,是她的人请来了丹神医,这才救下郡主的。 所以,太夫人只有看着淮王妃,轻声道:“和离了对谁都不好,王妃,还请您劝劝郡主,莫要让北冥王妃做主,坏了他们的姻缘。” 淮王妃看向宋惜惜,刚要说话,宋惜惜冷冷地道:“姨母嘴里但凡说出一句叫澜儿留下的话,我便将此事闹大,敏清长公主知晓,也一定会让她的公爹上奏本,参承恩伯府一个不死不休。” 承恩伯府被参过,他们府中的儿郎最近都收敛了,为着一个梁绍,害得大家前程一片渺茫,所以里屋的女眷们纷纷站起来,为郡主说话。 “郡主嫁进来,没过几天的好日子,怀胎九个多月,其中躺在床上养胎的日子便去了三个月,辛辛苦苦临了遭了大罪,鬼门关里回来的人,不能再被绍哥儿祸害。” “是啊,按我说,还是听王妃的,放过彼此,绍哥儿若要追她的花魁娘子也好,谁家的庶女也好,没人阻止了,只求别祸延家族。” “让郡主离开承恩伯府吧,这样伤心的地方,叫她怎么活下去?” 公道话,只有在有可能损害到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有人说出来。 淮王妃到唇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她抹着眼泪,“可她怎么办啊?最终还是走了和离的路。” 她心中怨恨梁绍,却心里始终想着梁绍能和澜儿过下去,所以没有痛骂了几句梁绍之后,又对哀戚地对宋惜惜道:“当初实在不是姨母不想收你给她的添妆,你看,你只是送过来,我没收都落得如此田地,若收了,不定是个什么下场,姨母不是怪你,是说你母亲去了之后,府里没有几个懂事的,那陈福到底也是你母亲教了许久的人,竟这般不懂规矩。” 又拿添妆说事,嘴里说不怪宋惜惜,实则句句都是责怪。 宋惜惜这一次也没惯着了,语气平和得近乎冷漠,“淮王妃说得对,是我国公府不懂事,一家几近死绝了的也晦气,这样吧,以前我母亲送过什么给淮王妃的,回去算算便全部给我退回来,我也回去叫李妈妈和陈福算一算,淮王妃这些年送过什么给我母亲,一并退还,如此两家交割清楚了,也不会再有什么怨恨芥蒂,更不会让给淮王妃睹物嫌晦气,至于说给澜儿添妆一事,说到底,那礼物也没有送出去,如今还在我国公府的别院里头放着,得亏淮王妃当时没收,不然淮王府出了什么事,全怨在我头上了。” 淮王妃脸色僵了僵,“这……瞧你这孩子,姨母是这个意思吗?姨母没怪你,说的是你府里的人不会办事,你母亲同姨母是亲姐妹,血脉相连,怎需要分得那么清楚?” “不说了,就这么办吧,你回去之后清点清点,明日我便派人上门送还以及催收。”宋惜惜说完,转头去不管她,至于她说什么,也懒得听了。 第630章 偏厅里的淮王听说宋惜惜做主要送澜儿离开承恩伯府,而且澜儿也同梁绍和离,他甚是愤怒,他这个父亲还没死呢,几时轮到她来做澜儿的主? 正欲叫人把宋惜惜叫过来问话,谢如墨来了。 是于先生前去大理寺找他,大概说明白了情况,他直接丢下公务过来的。 男子不入内院,他径直来到了偏厅,听得淮王怒喝,“怎轮到她来做澜儿的主?叫人和离乃是毁人姻缘,做这样的事也不怕损了阴鸷,有本王在,我看她敢?” 淮王刚说完这句话,便见一抹紫色袍子一闪,谢如墨大步进来了。 他冷眼一扫,只见承恩伯府的男子全部起身行礼。 他没搭理,只是眸光落在淮王脸上,“皇叔方才是在说侄儿的王妃吗?她做了什么有损阴鸷的事啊?是她救了澜儿的性命,还是她做主让澜儿离了梁绍这宠妾灭妻的畜生?毁人姻缘,这是什么姻缘啊?什么姻缘是要命的?皇叔素来不爱说话,那就把嘴巴闭上;皇叔也素来不爱管事,那就什么都不要管;皇叔素来不怕吃亏,那就继续吃着,也别驳侄儿半句。” 淮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尤其是承恩伯以及其他几房的人看着,他是半点都下不来台。 承恩伯对这位北冥王是敬且怕,先不管那么多,请了他上座之后再慢慢说便是。 现在和离不和离,已经不重要了,担心的就是皇上和太后怪罪下来。 而且,以梁绍现在的性子,和郡主继续做夫妻,不知道还会惹出多大的事来,这一次侥幸,郡主的命保住了,若是没保住呢?承恩伯府上下就要被那臭小子连累死了。 承恩伯之上,还有族中太叔父和叔父,所以,不管淮王怎么说,只要郡主舒心了,他们都愿意配合。 反正,梁绍已经指望不上,本来是家族全力培养的人,成了如今的废物,他们不想弃,也只得弃了。 谢如墨一座下,底下鸦雀无声。 谢如墨也没打算再说话,他是过来给澜儿撑腰的,至于如何安排全部交给惜惜。 他知道,惜惜一定会为澜儿做最正确的选择。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缺失至亲的支持,所以迟迟没有走出那一步。 而当对至亲完全失望的时候,有人给她撑一撑腰,她就能立起来了。 惜惜最艰难的时候,宋族的长辈出面为她撑腰,她知道走到绝境的时候,有人支持是多么的重要。 她这一次不管皇叔他们的反对,也要带澜儿走,看起来是越俎代庖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但其实已是没有办法。 相信惜惜和澜儿都有给过淮王夫妇一个机会,等来的是失望和一脚踏进鬼门关。 这承恩伯府里的事情,于先生禀报得如此精细,想必是他已经安插了人进去承恩伯府。 惜惜安排了石锁师姐和箩师姐,想着防范于未然,但这世上总有百密一疏。 有人存心要使坏,是防不过来的。 宋惜惜知道谢如墨来了,便叫沈万紫和两位师姐看好澜儿,她出去和老谢交代一声。 外院男人多,谢如墨见她来便走出去,两人在外院找了个地方说话。 “我今晚不回府,留在这里等着明日带澜儿离开,你盯一下瑞儿的功课。” 谢如墨压着她的发髻,拔出簪子重新再给她插正,“放心,于先生会监督,你需要我在这里吗?” 第631章 “不用,我和万紫在就行,两位师姐也在。”她顿了顿,“主要是澜儿的情况不是很好,加上淮王妃和那太夫人很是能作妖,我不放心。” 谢如墨问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那孩子是确实没了吗?” “没了,她是差点出大红,幸好丹神医在,所以一条命是捡回来了,只是起码要养一年半载才可以养回来,她如今昏睡过去了,等她醒来之后怕是要伤心。” 谢如墨叹气,“到底是十月怀胎,她心里肯定难受。” 宋惜惜脸色有些苍白,“她自己也差点搭进去了,师弟,不能放过梁绍,他起码要蹲几年大牢。” “交给我。”谢如墨见她于秋风中显得脆弱又坚强,心头有些酸痛,澜儿生产的时候,惜惜一定很害怕,害怕失去澜儿。 他眸子一冷,梁绍! “等澜儿走了之后再动手。”宋惜惜道,“免得节外生枝,现在把梁绍抓走,肯定一大堆人去求着澜儿,我不想让那些人惊扰她。” “好,我先回大理寺,明日你把澜儿带走,我便差人抓捕梁绍,他伤害发妻,害得孩子胎死腹中,更有故意谋害皇家郡主之罪,够他喝一壶的。” “他现在还是探花郎,有功名在身……” “我去找穆丞相,让穆丞相去跟皇上说。”谢如墨差点忘记梁绍虽没官职,却还是天子门生,动他还是要先把他的名字从登科录上划去的,免得损了天子颜面。 宋惜惜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露出不舍之色,或许她能在任何人面前坚强,但今日真的吓到了。 所以这一刻,她在谢如墨面前,流露出了脆弱。 谢如墨很想抱她一下,但碍于这里是承恩伯府,偏厅人多,外边也有下人走动,他只能握一握她的手,柔声道:“别怕,我都在,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在。” 宋惜惜眼底湿润,哽咽地嗯了一声,“那你去找穆丞相吧,我进去陪着澜儿,我担心她醒来见不到我会害怕。” “好,去吧,我看着你进去才走,我还得去震他们几句。”谢如墨长身玉立,站在廊前显得特有安全感,让宋惜惜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 宋惜惜回了清心苑,看到淮王妃坐在床前握住澜儿的手,叫唤了几声,宋惜惜恼得紧,给红雀打了个眼色。 红雀立刻会意,上前道:“淮王妃,现在她很累,很疲惫,睡眠是最好的良药,我师父吩咐过,她能睡就尽量睡,你别吵她。” 淮王妃本来想叫醒她,跟她说说和离的事情,但见宋惜惜回来,她就知道这话说不成了,只好讪讪地走出一边去。 宋惜惜守在床边,瞧了澜儿一眼,见她依旧沉睡,便淡淡地道:“我和红雀在这里就行,其余的人全部出去吧。” “我是她的母妃,我在这里陪着她。”淮王妃急忙道。 宋惜惜摇头,“不,她需要你的时候你没在,现在不需要,如果真关心她,帮她整理嫁妆吧。” 淮王妃沉沉地叹了口气,“惜惜,和离对她不是好事。” 宋惜惜没回答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同她讲。 沈万紫故意说了句,“我去整理吧,能带走的全部带走,管是谁的呢,承恩伯府的也带走。” 淮王妃一听这话就跟着出去了,如果和离已经是无法改变,那她也不要落人话柄。 所有人都出去了,浅红和双双在帘子外站着,寝室里只有宋惜惜和红雀。 至于梁绍,石锁师姐把他放了,他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声音嘶哑,石锁师姐就提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扔出去,“滚外边哭去。” 虽是放了他,但是石锁师姐盯着他,不让他离开承恩伯府。 第632章 宋惜惜一直守着没合眼,沈万紫搬了一张椅子在帘子外守着,也没人敢进来。 承恩伯夫人叫人给他们送上饭菜,宋惜惜吃不下,沈万紫吃了两口,回想起澜儿痛极的时候扭曲的身子,她也吃不下,特别难受。 半夜里,澜儿醒来过,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表姐,宋惜惜一直都握住她的手,听得她喊,便用力地握住,“在呢,在呢。” 红雀趁机喂药,她都很乖,服药之后眼皮也抬不起来,继续睡,但是她眼角流下了泪水,宋惜惜帮她擦去,“没事,最难熬的一关过了,以后就没事了。” 精力完全耗尽的澜儿,就像是已经干了的湖,要服用三次药,才能回一点水,她太疲惫,服药之后又睡了过去。 红雀睡过一会儿了,过来跟宋惜惜低声说:“王妃,您歇会儿去,我来看着。” “不用,我不困。”宋惜惜摇头,“白日里辛苦你了,你去睡一下,到四更天还要再喂一次药呢。” 红雀道:“嗯,淮王走了,但是淮王妃在承恩伯府住下,就在隔壁间呢,她估摸着想阻止你带郡主走。” “阻止不了,我铁了心要带她走。”宋惜惜道。 白日里谢如墨离开之后就去找丞相了。丞相翌日早朝之后到御书房提了那么一嘴,肃清帝大怒,撤去梁绍探花郎的功名,从登科榜上划掉他的名字,再下旨着大理寺承办此案。 既是承办案子,那和离就没问题了。 所以第二天,宋惜惜背着澜儿离开的时候,淮王也来了,他们夫妇连同承恩伯府一同阻拦,倒是也不敢硬阻,只是一味地劝说。 直到谢如墨拿着旨意来到,当众一宣读,承恩伯府的人全部跪了一地,心里都慌得很,唯恐皇上一气之下连坐,把承恩伯府的爵位都给夺了。 听得只是缉拿梁绍,很多人都松了口气,那祸延家族的畜生,拿了就拿了,只要保住承恩伯的爵位就成。 唯有太夫人听罢,晕了过去,她昨晚就一直想着让梁绍逃去,奈何石锁师姐和箩师姐一直盯着,她计划行不通,今日就没法子了,大理寺都直接过来逮人了。 梁绍吓得瑟瑟发抖,上了枷锁,他仿佛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曾经的恃才傲物,曾经的骄横跋扈,如今都化作了卑微,求着家人救他,浑无一点骨气了。 澜儿在宋惜惜的背上看到了这一幕,也看到他哀求自己,澜儿闭上眼睛,轻声道:“表姐,我们走。” 无人再敢阻拦劝说,宋惜惜背着她,沈万紫和两位师姐在前头开路,至于嫁妆昨晚就整理好,但澜儿说不要了,全部还给父母,她是郡主,她有食邑,她能养活自己。 淮王妃追到门口哭着喊了一句,“澜儿,母妃是为你好啊,你和你表姐不能比,你什么本事都没有啊,你怎么活?” 宋惜惜没理会她,径直上了马车,把澜儿带到了别院安置。 谢如墨命人缉拿了梁绍带走,淮王上前拦住他哀求,“墨儿,给皇叔一个面子,别为难他。” 他这哀求之声不大不小,但是恰好可以让承恩伯府的人听到,谢如墨淡淡地扫了一眼,果然便见承恩伯府很多人用感激的眼光看着他。 这位皇叔,藏得可真是够深的啊。 谢如墨什么话都没说,径直离开。 承恩伯府这事闹得这样大,自然引来了一些人的围观,想来不出几日整个京城都要传遍了。 第633章 澜儿身体依旧很虚弱,她知道孩子没了,在生产之前丹神医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孩子没了。 她在表姐面前强忍泪水,没有哭,但到别院住下,表姐一出去她就闷着头哭。 沈万紫想进去安慰她,宋惜惜拦住,摇摇头,“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她需要自己熬过去。” 有些痛,安慰是起不到一点作用,只会惹出更多的眼泪,更多的回想与心痛。 红筱过来禀报,说燕王妃沈氏和金侧妃去了平西伯府,沈万紫听完之后,告诉了宋惜惜。 宋惜惜愣了愣神,才想起昨日平西伯夫人姬氏来访的事,这一天真是好漫长,她有种错觉,姬氏到访是好久之前的事。 “在许可的范围之内,盯着点儿,但别太出格,别引人注意。”宋惜惜说。 “你放心,她们办事有分寸的,到底是萍师姐培养出来的人。” 宋惜惜点点头,然后去找石锁师姐和箩筐师姐。 “现在,和离是势在必行了,之前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照顾澜儿到生产,不会耽误你们太久,现在澜儿已经生了,也离开了承恩伯府,你们是想回梅山还是想继续留在这里陪她多一阵子?” 石锁师姐眸子沉痛,充满了自责,“我已经去信师父,说我们要过些时候才回梅山,我们没有保护好郡主,昨天我就不该进去拿披风,我真的没有想到梁绍这么狡猾,他之前从未提过让郡主帮他官复原职的事,每一次过来都是讨好郡主,我们都以为他是想浪子回头,是我失误,我的错,所以不管如何我会陪着郡主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候。” “师姐别自责,防得住事,防不住人,你和箩师姐已经很尽心尽力了,如果不是你们在,澜儿都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惜师妹不用安慰我们,也不用给我们工钱,我们没脸拿这个银子,等郡主痊愈了,健康了,会笑了,我们才会离开。” “不行……” “江湖人,说一不二。”石锁师姐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熬药的事她还是不能假手于人,红雀已经很辛苦了,不能再让她熬。 她和箩筐都懂得些许药理。 沈万紫对堂姐去平西伯府的事比较感兴趣,还特意再来找一趟宋惜惜,要不要叫红筱打听打听,就是有些风险。 宋惜惜摇头,“不用,冒险的事情不要做,咱大局也都看透了,不外乎是拉拢平西伯府,而且,我相信平西伯夫人还会再来找我,平西伯府如今主大事的人在外,她不得不寻求一些帮助,我是她最好的选择。” 沈万紫点点头,“确实,平西伯府就全靠她一人撑着,二房的王锵无功无过,人忠厚老实但没什么远见。” 宋惜惜道:“我记得顾青兰也说过,顾青舞下一个目标是王锵,怎么这么久没动静?” “听顾青兰说,那顾青舞开始嫌弃那王锵,不愿意执行任务,被大长公主收拾了一顿,也不知道是不是伤着哪里了,如果是伤了,肯定要养伤,又或者说,改头换面再来?毕竟她曾经是烟柳,很多人都认识的,王锵说不准还见过她呢。” 宋惜惜嗯了一声,“有这个可能,真替平西伯夫人辛苦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希望这王锵能扛得住。” “他这个人对媳妇还是蛮好的,也不嫌弃自己媳妇是个商女。”沈万紫这样说了,却又觉得未必能靠谱,“男人啊,抵受不住漂亮的女人,尤其是顾青舞这种受过训练,知道怎么拿捏男人的,一般人还真抵挡不了,搞不好她研究一下你家老谢,也能投其所好把你家老谢的魂勾走,那时候你就着急了。” 第634章 宋惜惜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道:“真有这个可能,其实老谢这个人,挺至情至性,这种人最容易陷入旋涡里头。” 沈万紫瞪大眼睛,“我这样说,你还认同了?你起码反驳我啊,你听着不难受啊?” 宋惜惜愣了愣,“不是分析这个事情吗?又不是真的发生,怎么会难受?” “我不是说假设嘛。” “假设的事情怎么能当真?” 沈万紫看着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她脑门一下,“你啊,我真怀疑你对老谢到底有没有感情,虽说我没有爱过谁,但是我的就是我的,有人觊觎哪怕我只是听到,只是这么想着,我都不开心,不高兴。” “小气鬼!”宋惜惜睨了她一眼,“真发生了你再生气不迟啊,没发生的事情,自己脑子里想一通,然后自己跟自己发火,既影响自己的情绪又伤了身体,更伤害夫妻感情,不划算。” 她说着,又想起来沈万紫说不成亲的事,再补了句,“再说,你自己不想成亲不谈感情的人,拿什么经验和资格来说我?” 沈万紫没好气地道:“我懂得感情啊怎么不能说你了,我不想成亲,是我觉得没有男人能配得上我,我那么好,天下间寻不着第二个沈万紫,自然你宋惜惜也是天下间没第二个的,但咱俩不一样,你不成亲就要入宫,加上老谢对你真心不错,我不一样啊,我没有一个人是打小便喜欢我,一直等着我的,那我成亲做什么?自己过日子不逍遥?我还不用生孩子,你看澜儿为了生孩子差点把命搭进去了。” 她也胆战心惊地补了句,“我就问你,你怕不怕生孩子。” 宋惜惜点头,“怕啊,我问过红雀了,她说妇人因生孩子而丢了性命的还不少呢。” 沈万紫道:“所以啊,生孩子自己要遭罪,如果是生个女儿,以后女儿也要遭罪,不行不行,这成亲是万万不能考虑的。” “对了,”沈万紫忽然想起来,“你之前说办女学的事,我觉得可以啊。” “你不是想开习武班吗?”宋惜惜心不在焉地应了句,“为什么忽然支持我办女学了?” “不矛盾,练武班和女学都可以办,我希望她们不仅仅只是读什么女戒女德之类的书,也多读读别的,男子读的书她们也可以读,开阔眼界,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宋惜惜靠在门边,眸光有些悠远,“你知道吗?当初战北望带易昉回来,他说易昉不会困于内宅,易昉也说不屑,她瞧不起内宅女子认为她们只知妻妾之争,但其实很多女子都要在内宅里过一辈子的,她们很多上不了战场,也没有考功名的可能。嫁人生子似乎是唯一的路了。” “便纵然是唯一的路,我也希望有女子像颜如玉那样饱读诗书,知道古往今来的许多事,开阔了眼界和心胸,懂得自爱,以后即便是在内宅里困一辈子,那也不能随意被人轻贱了。” 沈万紫和她靠在一起,“你说的我未必能全部明白也未必能身有体会,但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无底线支持。” 宋惜惜轻笑了一声,挽着她的手臂,“你知道吗?当初为着你义兄去见颜如玉,她说的那番话让我更加坚定,她倾慕十一郎,但她能理智思考,能分清轻重,能双脚站在地上去考虑最现实的问题,而不是一味被感情裹挟去做出让她当下误以为最快活的决定,这就是读书给她带来的眼界和力量。” 第635章 沈万紫靠在她的身边慵懒地道:“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总之我很喜欢那样的女子。” 宋惜惜笑着,“对啊,还有平西伯夫人那样的,她能明辨是非,在王清如和十一郎的事情上,她帮里不帮亲,这实在很难得,世家里头讲究的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能这样做,难得。” “嗯,你敬佩的,我也敬佩。”沈万紫用下巴蹭了宋惜惜一下,“不知道我堂姐现在在平西伯府里,跟平西伯夫人说什么呢?估计是帮他那位老王爷拉拢平西伯王彪呢。” 平西伯府今日确实热闹。 老夫人,平西伯夫人姬氏,二夫人蓝氏,以及王家的一些长辈都在场。 沈氏和金侧妃带着侍女婆子来到,礼物堆在桌子上,小山那么高,可见沈氏下手有多重。 沈氏并非长袖善舞之人,她又极力要突出自己正妃的身份,显得金侧妃低她一等,因此每一次金侧妃说话的时候,她都会适当地打断,然后拿礼物赏给姬氏的孩子。 姬氏生的一子二女得了不少赏赐,庶子庶女们按规格少一些,只是金侧妃三番四次地被打断,面上也不恼,依旧维持良好的涵养,面带微笑地和老夫人及蓝氏她们说话。 姬氏看得出,金侧妃才是难以对付的。 她心里对金侧妃伫立起了防线,对于金侧妃说的话,她不会马上接话,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之后,才回应那么一句半句的。 反正有沈氏在,她肯定会先回答沈氏那些没有什么内涵的问题,这样也不会失了礼数。 金侧妃提出要在平西伯府里转转,说如今八九月的正是金桂开得最好的时候,老远都闻到了桂花香味。 姬氏自然要作陪的,她刚起身相请,金侧妃却笑着道:“一时忘记我的脚前几日崴了,逛不得园子,不如王妃同夫人去逛逛,我在这里陪老夫人和二夫人说说话。” 沈氏虽不喜她指挥,但和平西伯夫人一同单独去逛园子,正合她意,便当即站了起来,笑着道:“劳烦夫人带路了。” 姬氏心里暗暗叫了句不好,她们全部都不知金侧妃的厉害,言语间若透露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可就麻烦了。 好个金侧妃,竟给她这么虚晃一招,真是防不胜防。 她面上装作没事,相邀沈氏出去,笑意盈盈地说着话,“这桂花在京城本来是不好养活的,但我们……哎呀!” 她顾着说话,没留意到门槛,竟是直直地摔了出去。 沈氏惊愕,急忙指挥人过去搀扶。 锦绣快步扶起姬氏,姬氏踮着脚慢慢地在锦绣的搀扶下回了正厅,嘴里发出抽气声,“哎呀,失礼了,真是失礼了,王妃莫怪。”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老夫人也觉得她失礼了,这儿媳妇素来稳重,怎么今日却连出个门都要摔跤,这真是丢人丢大了。 “王妃和金侧妃到访,妾身喜不自胜,一时高兴过头了,唉,真的失礼了。”姬氏满嘴歉意,却也缓缓地坐了下来,毕竟她都摔跤了。 “阿月,你陪王妃去园子里逛逛。”她坐下之后,对蓝氏说。 蓝氏应声刚要起身,沈氏却淡淡地道:“不逛了,夫人受伤也是本妃贪玩之过,大家就坐在这里说说话吧。” 姬氏抱歉地道:“让王妃扫兴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的脚没事吧?要不要找大夫看看?”沈氏关切地问道。 第636章 姬氏道:“有些疼,但应是没伤到骨头的,不必找大夫了,多谢王妃关心。” 府中今日还请了戏班子的,毕竟招待亲王妃的规格也不能低,该有的都给她安排上。 但问过她们之后,也没人想看戏,便也就作罢。 她们一直留到傍晚,金侧妃才笑着道:“我们王爷一直都在燕州,鲜少回京,所以我们京中也没有什么朋友,今日能与夫人相谈甚欢,实是我们的缘分,不若过几日大家到燕王府做客?刚好与我们一同进京的无相先生,是咱们商朝著名的卦师,问吉凶问前程问健康都是最准的。” 老夫人眸色一喜,“无相先生?那可真是久负盛名的大人物啊,承蒙王妃引荐,感激不不尽啊。” 金侧妃笑着道:“老夫人,那就这么说定了,您一定要赏脸来啊。” 姬氏笑得脸色都僵了,如此一来一回的,两家可就真的熟了,至少外人看着是熟络了。 绝对不行! 姬氏脑子飞快地转着,方才还能摔一跤用最笨拙的办法来搪塞过去,现在金侧妃邀请,婆母也已经答应,若说不去就实是得罪了。 是得罪,还是落人话柄?她权衡着,脑子里想起了北冥王妃的话。 北冥王妃说可以没别的,那最好就不要有别的。 既然不要有别的,那就不怕得罪,甚至得罪反而是好事。 她笑着道:“母亲,侧妃同您讲笑的,我们怎好真的去打扰?如今荣太妃病着,王爷和王妃都要入宫侍疾,并不得空,咱们要拜访,也要等荣太妃大好了之后才去,不可耽误王爷行仁孝之事。” 老夫人是知道自己儿媳妇的,礼数向来周全,今日侧妃盛情邀请,她说不去,那必定就有不去的原因,所以她也笑着道:“对,对,瞧老身都老糊涂了,太妃病着,王爷王妃想必担心得很,回京本也是为了侍疾,我们不好前去打扰的。” 蓝氏也趁机道:“母亲和大嫂言之有理,不若便等太妃大好之后,我们再去,若有机会,咱们还能拜见太妃呢。” 金侧妃纵是八面玲珑,但人都把话堵死了,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们是借着侍疾的由头回来的。 她含笑道:“也好,等母妃大好之后,便命人来下帖子,到时候大家一定要赏脸啊。” “一定,一定的。”平西伯夫人笑着道。 大家也是这样说。 目的没有达到,但已经日落也不好再坐下去了,沈氏和金侧妃起身告辞。 锦绣扶着姬氏,与大家一同送她们出去,直到她们上了马车离开,姬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道:“大家进屋吧,我有些话要说的。” 趁着各房的长辈都在,有些话要说透了,免得这边守着了,那边出纰漏,家族到底是大,人也多,走不了嫡系走了旁支也不好,千万要防着。 回了正厅,她沉声道:“以后,但凡燕王府单独邀请,必须要找借口推脱,如果是宴请京中名流勋贵,那咱们一同去也无所谓,就切记,不能单独去。” 众人面面相觑,老夫人就知道有情况的,问道:“怎么回事?你说不能去,那无相先生咱们也见不得了。” 她继续沉声道:“不能见,母亲,诸位叔伯婶母,我们对燕王不熟悉,也不了解,他回京之后拜访的第二户人家,便是我们,因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有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希望大家慎重,我今日说的话大家记在心头上就行,也不必出去乱说。” 大家这才惊醒过来,是啊,这么多勋贵人家,怎么独独就先来他们这呢?还备下了这么多的厚礼,可不简单啊。 平西伯府这边应付过去了,承恩伯府那边却乱成了一团,因着梁绍被抓,太夫人死活闹着要他们去捞人,不然就绝食。 第637章 但是,人到了大理寺,岂是这么容易能捞出来? 老太太绝食,传出去承恩伯府是为不孝,所以纵然知道希望渺茫,他们也到处托关系,求人到皇上跟前求情。 承恩伯也有些人脉的,告诉他这种情况,只要郡主原谅他,愿意放过他,那么梁绍就有可能放出来。 可承恩伯府谁还敢去找郡主呢?没这个脸,也不敢,毕竟北冥王妃守在那边。 最后,承恩伯求到了淮王这里,在大理寺拿梁绍的时候,淮王出言帮忙,看他的样子还是不想郡主和梁绍和离,那就只能请他们夫妻去说服郡主了。 淮王答应了,但他去不去,承恩伯府的人却也不知道。 淮王妃倒是一直想见澜儿,事到如今,旨意都下来了,和离是肯定要和离,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她就想把澜儿接回家中去。 但她正想带人去,却见宋惜惜带着陈福和李嬷嬷登门,还用马车拉了很多东西过来,要互相退回当初互送的礼物。 整整一马车,有普通的寻常的有名贵的,这一车的礼物,是她们多年姐妹感情的见证。 根据陈福和李嬷嬷梁嬷嬷的回忆,母亲送给淮王妃的礼物,金银财宝有,寻常物品有,但名贵的药更有,那都是丹神医给当时的镇北侯府,多半是用来治疗外伤,毕竟父兄在战场,多备一些是好的。 除了伤药,也有调理身子的药或者救急的药,便是护心固本的丹雪丸和回转丹就有不少。 李嬷嬷说,淮王妃亲口问母亲拿过丹雪丸,而且拿了好多瓶,这药是可存放的,但澜儿危急的时候,她竟没有带过来。 这让宋惜惜甚是疑惑,澜儿到底是她的亲生女儿,若说做母亲的完全不顾女儿的死活,听起来不合常规推断,但临危去通知她的,定必搜刮府中能拿到的最好的药,但她什么都没有带来。 即便是她自己急得慌了神,身边的人也会提醒她,但她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来了。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这药她全部都用光了,或者送出去了。 但是送出去也不合理,这些年,淮王府没有跟谁有过过密的往来。 宋惜惜这一路算是大张旗鼓地过来的,特意请的棍儿驾马车,大材小用只为他的嗓门足够大,“北冥王妃和淮王妃断姨母与姨甥关系,互相退礼啦。” 这一路是喊到了淮王府,遇到刚要出门的淮王妃,她气得脸色铁青。 宋惜惜从马背上下来,站在淮王妃的面前,“王妃,昨日言过的事,今日我过来兑现,不知道王妃是否已经准备好?” 淮王妃低怒:“惜惜,你疯了?你真要同姨母断绝来往?” 宋惜惜面无表情地道:“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孟教头,烦请你和其他人把东西搬下来,若有什么不对的,请淮王妃指出,我们再补上,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互相送的东西未必都对得上。” 门口人多,淮王妃一手拉住宋惜惜的手臂拖进去两步,压声怒喝,“你既然都说我跟你母亲这么多年的情分了,岂能是你说断就断的?你凭什么帮你母亲做主?断了亲缘你如何跟你外祖父交代?” “如何交代是我的事,不劳烦王妃操心。”她回头叫了一声,“送进来。” 第638章 马车上的东西全部卸下来,摆放在淮王府的正厅外。 淮王妃看都没看,只是铁青着脸。 宋惜惜道:“淮王妃若现在不看,晚些慢慢看也成,若少了什么尽管派人去知会一声,至于母亲赠予淮王妃的,也一并送出来,我记得不少是药王堂的药。” 淮王妃扭头出去,冷冷地道:“药早就吃完了,我如何还给你?你这样做也不怕伤了你母亲的心?” 宋惜惜道:“母亲素来疼爱澜儿,如果她知道你这样对待澜儿,相信也会和你断绝姐妹关系。” 淮王妃眼底蓄泪,“惜惜,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连姨母都不认,逼着你表妹和离,姨母到底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就因为你和战北望和离的时候,姨母没有出面帮你吗?” “不说那些,希望王妃做个痛快人。” 淮王妃看着她,一副神伤心碎的模样,“姨母跟你好好谈谈,行吗?咱们两家没有必要闹成这样,这样叫外人看了多不好,你外祖父外祖母会多伤心?” 宋惜惜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就等着她派人去拿东西。 淮王妃看了她好一会儿,知道她油盐不进,只得咬牙,吩咐道:“去把姐姐送我的那双云锦镶珍珠缎鞋拿出来还给她,至于别的,多半是药,这些年本妃身子不好,都服了,还不成了。” 下人进去一会儿,取出了一双浅粉绣绿的云锦珍珠缎鞋,那鞋子瞧着就是没有穿过的,放置得很好,不沾染半点尘埃,鞋底也没有脏。 “就只有这一双鞋,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淮王妃冷冷地道。 宋惜惜道:“我记得名贵首饰也是不少的。” “都没了,不见了。”淮王妃气极,“你是真要同姨母算得那么清楚吗?宋惜惜,是你有错在先啊,你懂不懂得规矩?你干涉澜儿的家务事,本妃和王爷还没死呢,她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这事说破天了,你也没理。” “管什么理不理的呢?人命在我看来是最要紧的,再说王妃这话也不对啊,以前你跟淮王闹别扭,不也是找我母亲管么?怎么那会儿没想着找外祖父和外祖母,净去麻烦我母亲了?” 淮王妃哑口无言。 但这都是早年间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好得很。 亲戚之间互相关照,商量着来,这在大家族里头是常见的事,只有通过这种互助维系着关系才可以扭成一股绳,成为强大的势力。 只不过宋惜惜这一次是违背了他们夫妻的意愿,横加去管澜儿的事,她就不舒服了。 “王妃既然只剩下这双鞋,那我便拿走了。”宋惜惜也不想久留,那些药就算有,她也不会还。 但估计是没了,若有的话她定然会带去给澜儿。 “惜惜,澜儿她好吗?”淮王妃急忙问了一句。 宋惜惜转身出去,“不好,但红雀会照顾她,她痊愈之后如果想见王妃,她估计会派人来请。” “你现在能让我见她啊,你不能阻止我们母女相见。”淮王妃追着出来,声音忽然大了起来,还带着哭腔。 外头已经有围观的人了,这附近一带都是寻贵人家,主子们不会出来看,但奴婢小厮的会走出来瞧个热闹再回去禀报。 所以,淮王妃才会吼这一嗓子,吼完之后眼泪便滑落了。 第639章 宋惜惜怎会让她如意?她既然不怕撕破脸,不怕伤了怀王府和承恩伯府的面子,那就来呗! 宋惜惜厉声道:“第一,梁绍宠妾灭妻的时候澜儿找娘家帮忙,你们袖手旁观叫她忍着,堂堂郡主且是世子正妻却要忍一个烟花之女,不知道你们置皇家尊严于何地?第二,澜儿第一次被梁绍虐打,以致要卧床安胎,你和王爷没有出面斥责过梁绍半句,只命人随便送些补品到承恩伯府去,继续叫她忍下,等梁绍回心转意。第三,澜儿难产,也是因被梁绍推下石阶,一只脚进了鬼门关,她生死关头叫的是表姐,不是你这母妃,皇上知晓此事也恼恨梁绍刻薄发妻,虐待郡主,你们不替自己的女儿委屈,反而帮起梁绍说话,还要维持着所谓的姻缘,你们这是嫌澜儿这一次没死成,要她继续遭受梁绍的折磨,直到她像燕王妃那样受尽折磨惨死在青木庵为止吗?” 淮王妃神色大变,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当着众人的面会如此不留情面。 最后一句话,宋惜惜是故意说的。 没有人知道燕王妃的事情,燕王府瞒得严严实实的,就算表姨当时去青木庵也是自愿,而且说青木庵好养病。 燕王府对外,是把好话都说尽了,把面子都镀了一层金光,事儿那叫一个漂亮,虽然有些流言蜚语传了出去,但架不住,连燕王妃所生的两个女儿都是护着父亲的。 亲生女儿都这样说,谁还会怀疑?毕竟外头流言真真假假。 但燕王在表姨死了没多久立刻就娶了沈氏,总会引人闲话几句,如今这么提上一提,也让大家先猜测着,燕王想要在大家口中落个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不行! 既然回京了,那就是正面对上了,该一步步跟上了。 宋惜惜继续道:“还有,我并未有阻止你们母女见面,只要你是用母亲的身份去探望澜儿,相信澜儿会很高兴。” 说完了这些话,宋惜惜拿着一双鞋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马车走了,留下淮王妃在府门口,被众人眸光打量着。 她气得发怔,转身回了王府。 承恩伯府的太夫人真闹起了绝食,承恩伯来过淮王府两次,淮王告诉他已经在托关系了,而且已经保证梁绍在大理寺不会吃苦遭罪,让承恩伯去回太夫人。 承恩伯千恩万谢,也惭愧伯府没有好好对待郡主,迟疑了半晌,问道:“这一次雷霆之怒,不知道会不会牵连承恩伯府里的其他人呢?” 淮王迟迟没有搭话,只是皱着眉头沉思,这倒是把承恩伯弄得有些担心。 他一家子如今是没人敢到御前去了,便是退朝也恨不得是走得最快那个,免得被皇上点了名留下,一顿斥责也还好,就怕是一时震怒,褫夺伯府爵位。 “王爷?”承恩伯见他只皱眉头不做声,便再叫了一声。 淮王抬起头,叹气道:“因着本王没护好澜儿,皇上如今连本王都不待见了,两家和离势在必行,梁绍那边,本王念着一场翁婿,保他在大理寺不吃苦不遭罪,至于是否会连累你的爵位,这本王不敢保证,但你们可以试着去找燕王,他如今在宫里头侍疾,日日也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可以让燕王代为向太后求情,梁绍那是逃不过去的,至少保住你们承恩伯府啊。” 第640章 “燕王?”承恩伯微微一怔,但马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啊,燕王一直在燕州,方回京侍疾,太后多少会给他点面子,毕竟,燕王前去就藩是把母妃留下在京中的。 “多谢王爷指点,我这便去。”承恩伯道谢之后,急急离开。 北冥王府,书房里。 于先生禀报了情况便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 “承恩伯从淮王府出来之后,就直奔燕王府去了?”谢如墨挑眉,“呵呵,看来我们猜得没错嘛,他们兄弟和大长公主沆瀣一气。” “就是这位淮王啊,掩藏得太深了,咱们从前都没有留意过他。”于先生道。 “本王这几年泡在南疆战场,京中许多事不知道。”谢如墨分析了一下,“他们如今未成器侯,否则当初皇上登基的时候,他们就动手了,那时候成凌关乱,南疆打仗,父皇驾崩之后新帝登基,应该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于先生想了想,摇头道:“那会儿是他们的最好时机,但却不是当皇帝的最好时机,内忧外患,接手这么个烂摊子,可棘手了。” “棘手,但他们成功的可能性也大。” “王爷,恰恰说明燕王这个人野心大,他想要帝位也想要名声要民望,所以他才会如此深耕,若在国家御敌的时候他出兵作乱,即便夺得帝位,那他就是乱臣贼子。” “什么都想要的人,注定是一场空,估计他这会儿也后悔啊。”谢如墨也认同于先生的话,“就先这么盯着吧,配合一下王妃的计划先把大长公主那边给她掀了,对了,西京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这是于先生今日要禀报的第二个消息,“苏兰基遇刺,重伤昏迷,他在这之前遇刺过几次,都躲过去了,这一次没躲过去。” “咱们的人,能安插进去吗?” “进了一个,但不得重用,如今只在苏兰基府中当个小侍卫,不能跟在苏兰基的身边,所以苏兰基在外边遇刺的时候,他没在场,但纵然在场也没用,杀手多且狠,苏兰基武功很高,身边的侍卫个个是一等一的高手,都没躲过去。” “西京皇帝呢?如今什么情况了?原先就听得说他熬不过夏日,如今都入秋了。” “消息真真假假,即便是西京的百姓,都不知道他们的皇帝现在到底情况如何。” “嗯!”谢如墨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是希望西京皇帝能多拖些日子,否则一旦西京太子登基,商国这边又是内忧外患了。 沉思了一会儿,谢如墨道:“帮我去信萍师姐,看她的人能否送些丹雪丸给苏兰基。” 于先生把刚刚放下的杯子又端了起来,“在刚刚来之前,卑职已经将信和丹雪丸交给了红筱,红筱会安排送信。” 谢如墨眉眼一挑,“又想在本王前面去了?” 于先生神定气闲,“只是想让王爷知道,卑职这俸银拿着不亏心。” “你啊,刀山火海随着本王过来的人,还说什么俸银?要什么便去问王妃。”谢如墨笑着道。 于先生素来淡冷的面容这才微微地绽开笑意,“不多,就是沈青禾先生的一幅画。” “冷梅图?有的是。” “若只是冷梅图,也不必跟王爷开口。”于先生神色认真了起来,“是由卑职口述,沈先生落笔。” 谢如墨顿时明白,“你妹妹。” 于先生眸光幽幽,“是的,卑职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她。” “你妹妹丢失的时候是七岁,如今十八年过去了,她二十五岁了,沈师兄就算能画出她五岁的模样,你能照着那画像去找吗?” 第641章 “不,听闻沈先生有一门本事,可以根据年少模样推断那人长大后的大概容貌,还可以入画。” 谢如墨道:“即便是他有这本事,但你自己画工就不错的,却画不出来,可见你记忆已模糊,口述如何能画得出来?” “有些模糊了,但或许是卑职落笔的时候,想起的事她丢失之后家里每个人的悲痛,因而不敢深深回忆,若沈先生在,或许我口述他落笔便能画出来,至少,她的模样在我脑海之中,能慢慢地浮现。” 谢如墨知道这是他最大的憾事,他自己也立誓,一天找不回妹妹,便一天不成亲。 “行吧,这事本王去跟王妃说。”谢如墨道,“但不能保证沈师兄会答应,这听起来有些荒谬。” 于先生神色平静,“王爷只管帮卑职去问,若不成的话,卑职也不会失望。” “嗯!”谢如墨点点头,和他商议了一些别的事情,便回屋了。 宋惜惜也是刚从澜儿那边回来,听得谢如墨转述于先生的请求,她很是惊讶,“原来于先生有个妹妹早年间丢失了啊?” “但他既然都让红筱去信给我萍师姐了,为何不直接去信问一问我大师兄?” “于先生把事情分得清楚,叫红筱去信给萍师姐,是办王府的事,而找大师兄是个人私事,他还是要找个中间人,帮忙搭句话。” 宋惜惜明白了,“好,我尽管写信问问,但大师兄是否在梅山我也不知道,他老爱出外。” 谢如墨笑着道:“现在应该是在的,你师叔出外一段日子回去,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估计这几个月无人会离开梅山。” 不知道为何,说起师叔宋惜惜还是会习惯性地一阵心慌,对师叔的敬畏已经刻入骨髓了。 她笑着道:“幸好我下山嫁人了。” “而且你嫁的是他唯一的爱徒噢,有特别的优待,也会格外的宽容。”谢如墨甚是得意地说,顺便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师叔这个人,有点护短。” 谢如墨擦了擦手上的墨迹,擦不掉,便叫人去打水,“不能这样说,他不是有一点护短,他是很护短。” 宋惜惜有些不服气,但转念一想,道:“但我师父更护短。” 谢如墨眉目盈盈,“可不是?去南疆救戚肆的时候,师父便同我说,让我千万别得罪你,否则你回梅山一告状,他一人之力无法抵挡整个万宗门的责难。” “那不能够,梅山谁不怕他啊?”宋惜惜不认同,万宗门包括师父在内,都是很怕师叔的。 “怕是怕的,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是大家的心尖宠,你若是受了委屈回去告状,纵然师父护着我,大家也是要揭竿起义反他的。” 他说着,忽然便可怜兮兮起来,“虽说你我都是同宗同门,但你这一脉人多势众,我这一脉就我一个,如何也是要被欺负的。” 宋惜惜闻言眸色充满了怜悯,踮起脚凑过去,伸手弹了他的脑门一下,“所以你要对我好些。” 在她踮起脚的那一刻,谢如墨心里乐开了花,这个榆木疙瘩开窍了? 直到脑门“蹦哒”地响了一下,痛楚传来,嗯,榆木疙瘩更瓷实了。 他一手抱着她入怀,然后坐在椅子上,双手环抱她的腰问道:“澜儿怎样了?” 宋惜惜往前挪了挪,天还没黑便这么亲热似乎不太好吧,回答道:“养着还行,脸色没那么苍白了,但就是心情不好,总是偷偷地哭,还不让我们看见。” “毕竟期待了那么久,孩子忽然没了,怎能不难受?给她些时间,都会过去的。” “王爷,水来了!”宝珠端着水进来,还没抬头便先叫了句。 宋惜惜立刻起身,神色不自然地道:“呃……放那。” 宝珠放下来,想了想,一手拉着自家姑娘,“姑娘,你来一下,奴婢有话同你说。” 宝珠在王府一般是叫她王妃,现在忽然叫姑娘,是拿出以前的情分了,宋惜惜跟随她出去。 宝珠一直把她拽到了外边的梧桐树下,才叉起腰道:“姑娘,王爷想同你好些,你为什么总是抗拒?” “没抗拒啊。”宋惜惜没好气,“你叫我出来就说这些?” “奴婢进去的时候瞧见王爷抱着你,但奴婢一进去你就跟做贼似地跳起来,为什么啊?” “还没天黑呢。” “所以?”宝珠奶凶奶凶的,“你真把同王爷亲近当做是做贼啊?要天黑才能亲密些?你原先也没这么抗拒啊,不能因着郡主和梁绍的事,你就抵触王爷的接近啊。” 第642章 宋惜惜怔了一下,有吗? 她没有抗拒和他亲近啊,每天晚上他们也会亲密,而且他们是抱着一起睡觉的,一个晚上她的脑袋就没有离开过他的手臂或者胸膛。 宝珠见她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不知道为何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来,直接问道:“姑娘,你是要和王爷相敬如宾,做一对客气夫妻,还是真正的恩爱夫妻?” “宝珠,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啊?”宋惜惜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魔怔了?发热了?” 宝珠气鼓鼓,眼珠子也瞪着,“姑娘,回答!” 宋惜惜微微侧头,鬓边有些几根碎发压不住,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跳跃,“相敬如宾和恩爱夫妻都要啊,恩爱就不敬我了或者我不敬他了?这是择其一的吗?不能全要?” “呃?”宝珠也怔了一下,全要?那也不是不可以的,顿了顿,“但有时候觉得姑娘不是很在乎王爷的感受啊,王爷很在乎你的感受,这种事情是要相互的。” “我怎么不在乎?我在乎啊。” “总感觉差那么点意思。”宝珠脑袋歪着,“像以前二公子和二少夫人,他们才是真的恩爱。” 宋惜惜想起每次从梅山回来,看到二哥和二嫂两人的腻歪劲,走路要牵手,坐要坐在一起,以为没人的时候二哥会偷偷地亲二嫂,吃饭的时候互相夹菜,时不时来个隔空对望。 宋惜惜沉默了一会儿,压下那些回忆,“行了,我知道了。” 宝珠自知失言,讪讪地道:“姑娘,饿了没?传膳可好?” 宋惜惜没回答,大步转身回去,谢如墨看到她来势汹汹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宝珠同你说了什么?” 宋惜惜径直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踮起了脚。 谢如墨知道门道了,自动自觉地把脑袋凑过去,弹,尽管弹。 软软的唇亲在了他的脸颊上,他怔了好一会儿,看着她脸颊微微地泛红,猛地抱住了她,看,就说榆木疙瘩也是会开花的,信了吧? 她在他的怀中,轻声道:“有个事情,我母亲当初送给淮王妃那么多的药,其中不乏好些丹雪丸和回转丹,还有些救急的药,但最后一颗都没了,这些药没病也不好随便吃,更舍不得吃,我觉得应该是送人了,也就是说,他们并非像表面那样,不跟别的人家来往。” 虽然现在说这些有点儿煞风景,但这是要紧的事情,两人坐了下来,开始分析讨论。 “我其实不是很了解丹神医的药,丹雪丸和回转丹也是有对外售卖的对吧?勋贵人家若是去买,丹神医不会不卖啊,送药如何结交?” 宋惜惜摇头,“不,早些年丹雪丸和回转丹都很少,尤其是丹雪丸,因为其中一味药是极为难得,需到那冰天雪地采,且不能干枯,必须要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入药,炼药不容易,且到那冰天雪地去采药也艰辛,所以那个时候的丹雪丸,一年也没有多少的,后来经过丹伯父不断改善研究,发现用别的一味药来代替效果也差不多,丹雪丸才多了些,但其实现在也不算多,他每年都是定额的,一部分给了我和万宗门,自己留下几瓶,剩下的才卖,卖完之后如果有人急要,而他不在京城,也买不着。” “原来如此,你方才说还有些救急的药,是做什么用的?” “那就一般是用来吊命,吊那么个一两天,或者几个时辰,这些多半是给已经不行的人吩咐后事。” 第643章 谢如墨想了想,“这倒是好查。” 梁绍案子开审,首先判永安郡主与他义绝,义绝,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承恩伯府留了。 其次是他虐打正妻导致胎死腹中,且澜儿是皇家郡主的身份,加上有皇上的旨意在,大理寺少卿陈以判梁绍流放琼州十年,受琼州府衙监管开垦耕地做苦役。 当堂判决,翌日起行,根本不给承恩伯府任何向任何人求情的机会。 但承恩伯也没有再去求情,他去找过燕王,燕王告诉他在太后面前为他们一家求情了,所以这一次只处置梁绍,不会剥夺他们的爵位,让他不要再闹,再闹的话事情止不住。 梁绍被判流放的事,他们也没敢跟太夫人说,太夫人如今只知道他在牢里不会吃苦,但见不着啊,她也揪心,那毕竟是她宠在心尖尖上长大的孩子。 直到梁绍被送出去,承恩伯夫妇两人出去相送,下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太夫人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她原先就绝食了两天,耽误了身子,加上年纪也大了,这一动怒伤心,竟至半边身子都动不得了,歪嘴流口水,话都说不利索。 至于那头等着送梁绍的承恩伯夫妇还不知道此事,他们在城外等到了押送梁绍的人出来,看到自己的儿子上了枷锁,往日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再看着双目无神,吓得几乎脱相的人,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模样? 承恩伯急忙上前去,打点了银子,才可以跟他说会儿话。 梁绍泪水啪嗒直流,哀求道:“父亲,母亲,救我啊,我不想去琼州当苦役,我吃不了那苦,我会死的,救我啊,救我。” 如今是什么恃才傲物没了,骄矜自贵也没了,痛哭流涕落拓得不成样子。 承恩伯夫人哭得几乎晕厥过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承恩伯忍着眼泪简短地说了几句,“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大好的前程你自己作没了,这一路上父亲会打点好,保证你安全到琼州去,但到了琼州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如今皇上还没册封太子,等册封太子大赦天下,你就有机会回来,所以你务必熬着,多艰难都得活着,知道吗?” 梁绍一听,当即心如死灰,要等皇上册立太子大赦天下,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流放的刑期是十年,皇上还这么年轻,只怕十年之后都不会册封太子,他如何熬得过这十年啊? “父亲,如有机会,请务必救儿子。”他哭着哀求,“儿子熬不了十年,也熬不到大赦天下。” 承恩伯心如刀绞,本还想着质问他是否知错了,如今看他这样子,也不忍心再质问,只是千叮万嘱让他务必活着,有机会定然会救他的。 押送的官差上前去,尚算给面子承恩伯,“是时候要启程了。” 承恩伯哭着再塞了一张银票,躬身弯腰千拜托万拜托,“一路上请多关照,若他安全抵达,定有重重酬谢。” 官差点头道:“放心吧,这入秋了,也不算得是严酷暑热,熬得到的。” “多谢,多谢。”有这句话保证,承恩伯至少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死在路上。 但他是爵爷身份,却要对着官差小吏点头哈腰,这辈子几时如此卑微过? 他抹了眼泪,还是忍不住对梁绍道:“事到如今,你可知错了?你若知错,哪怕对郡主说句对不住,为父也为你带到。” 第644章 梁绍眸光空洞,被推着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如果能见到烟柳,问她,对我可有过半分真心?” 承恩伯听到这话,当场两眼一黑,只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摇晃了一下,就这么跌坐在地上了。 承恩伯夫人放声大哭,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本来承恩伯府与淮王府两家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如今京城百姓纷纷议论此事,如今两人一个坐在地上一个痛哭流涕,百姓也只是围观看着,高门大户的悲喜,百姓并不会共情,不过是平添了谈资罢了。 而等到承恩伯夫妇回府,却听得说太夫人晕厥导致偏瘫,虽急忙传令下去要闭紧嘴巴不得对外说半句,但太夫人因梁绍而导致重病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这不孝之名对梁绍也是极大污点,以后纵然能回来,也是无用之人了。 而太夫人偏瘫之后,也不怎么能说话,却终日只念着梁绍,她梦里也是几番梦到梁绍遭折磨,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如此焦灼加上心力交瘁,没几日,人便去了。 这样死了,承恩伯府上下也承担着薄待公主和不孝之名,族中好几位在朝中居要位的儿郎,纷纷被御史参奏,皇帝一怒之下,干脆把他们都降职了。 承恩伯府爵位虽没被夺,但经此一事彻底一蹶不振。 谢如墨在退朝之后,遇到过承恩伯,他们二人并排走着,说了几句话,承恩伯怔愣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离开。 大长公主府。 燕王在拜访了许多勋爵人家之后,才终于想着要去探望一下大长公主,恰好了,今日淮王也来了。 燕王行三,淮王行五,大长公主和燕王同年,只是小两个月,淮王比他们小两岁,这兄妹三人往日是鲜少来往的,有时候燕王回京,也只是在宫里见面叙话,很少会单独到访。 淮王更是很少同大长公主来往,除非是大长公主宴客。 大长公主屏退了伺候的下人,笑着说:“咱们兄妹三人今日能坐在一起叙话,实是凑巧,没想到五弟今日也过来呢。” “是啊,皇姐说得对。”淮王浑然没有了那种卑微之态,坐在椅子上,下巴微微抬起,颇有亲王的威仪,“能这样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也是极为难得的事。” 燕王品尝着公主府里极品毛尖,笑着道:“到底是贡品,比本王在燕州喝的要好许多。” 大长公主道:“妹妹这也只分得二两,多了没有,今日是见皇兄和皇弟来,这才舍得拿出来喝。” 燕王眸光看向她,“皇妹瘦了些,可是有什么操心的事?是不是底下有不听话的人啊?” “也就顾青舞一个,但收拾一顿之后,也都乖了。”大长公主眸光淡冷,“有些人就是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真拿自己当公主府的女儿了。” “犯不着动气,底下的人不听话,教便是。”燕王放下茶杯,眉目似也是蕴含着一抹欢喜的,“承恩伯府算是彻底毁了。” “嗯,就是害了澜儿。”大长公主看了淮王一眼,“老五,这事你怪不得皇姐,澜儿是不听你的话,而且性子软,对梁绍爱慕至深,她嫁给梁绍反而会成为承恩伯府的助力,本宫不能不毁了他们。” 淮王勉强地笑了笑。 大长公主继续道:“而且啊,你原先的想法就是错的,叫澜儿去拉拢承恩伯府,拉拢梁绍,怎么可能成功?承恩伯府这些老勋贵,对皇权忠心耿耿,那梁绍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更不会听我们的,毁了更干脆。” 第645章 淮王垂眸,并未见一丝愠怒,但他放在扶手上的双手,青筋微微地突显,“皇姐说得对。” “澜儿那边你也甭管了,你这女儿啊胳膊肘外拐,她如今宁可跟着宋惜惜,也不愿意同你们回王府,弃之不可惜。” 淮王没说话,但愠色渐渐弥上了眸子。 燕王见状,岔开了话题,“好了,承恩伯府的事情已经过了,本朝不会重用不孝的官员,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本王这一次来,是为着易昉,本王派人刺杀过她,但被宋惜惜救下,损了本王好几名死士。” “三哥,如今要杀易昉可就不容易了,皇帝派了京卫去守着将军府,虽是便装打扮,但我调查过,确是京卫。” 淮王也道:“而且这易昉十分狡猾,从不踏出将军府半步。” “收买将军府的人下毒呢?”燕王问道。 淮王道:“试过了,无用,她身边伺候的人就一个,多一个人她都不用,而且她的饮食全部都用银针试毒,这还是打探出来的消息,根本进不了吉祥居。” 燕王笑眯眯地看着他,“老五啊,你看,你办的事情就不如你皇姐的利索,这行刺不行,下毒不行,看样子这易昉你是没办法摆平了?” 虽然是笑眯眯的,语气也没听出有责怪,但淮王知道他不满意了。 他道:“我会再想办法的。” “嗯,尽快,西京老皇帝拖不了太久,我们的人已经在西京太子的身边了,知道他心心念念要替前太子复仇,而且西京民间关于苏兰基退让边线的事也有微词,是西京太子派人散播的,就是为他登基找商国算账做铺垫。” 淮王有些不解,“苏兰基不是西京太子的舅舅吗?他这样闹的话,苏兰基也会成为西京众矢之的。” “他本来就不满苏兰基当初和易昉签订边线约定,而且当时苏兰基带人围困住易昉,苏兰基只想救出太子尽快救治而不是把易昉等人悉数歼灭,太感情用事,不堪大用。” 大长公主睨了淮王一眼,“合着你竟不知道三哥的用意?他是要易昉死,如此等到西京太子登基,追责此事的时候,我朝不可用易昉搪塞,有利于他们谈条件,而且,易昉死了,这罪责就完全落在了萧大将军一门的身上,谁管他当时是否身受重伤,是否牺牲了儿子,总之没有易昉,他就要负全部的责任,无故下令屠杀平民,按律,满门抄斩。” 淮王道:“但就算把易昉推出去,萧大将军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是成凌关的元帅。” “不一样,”燕王再一次看向淮王,眼底已经有些失望了,“西京前太子是易昉带人所伤所辱,一旦事情公布,两国百姓都将恨她入骨,恨不得杀之后快,有她这样招人恨的在,萧家的罪只要有人代为奔走,那也不会有多大的事。” 淮王沉思片刻,道:“但如今要杀易昉确实不易了,毕竟皇上也在保着她,估计也是预料到西京的变局,除了京卫,北冥王府也在保她,臣弟倒是有个想法,三哥和皇姐不妨听听。” “你说!”燕王端起茶慢慢地饮着。 淮王眼底闪过一抹冷狠,“易昉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今不过是苟且偷生,不如找人给她递句话,就说一旦事发,让她咬死是萧大将军主使她的,她便尚可保命,如何?” 第646章 燕王听了之后,沉思片刻,“但始终不如她死了,罪责直接就落在萧家的头上,易昉这个人贪生怕死但也诡计多端,加上她如此招恨,只怕她的话很难让人相信,而且,萧家镇守成凌关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杀过一个平民,若有人大做文章为他洗清,反而能让他从此事摘出去。” 淮王道:“但是我们目的并不是要整死萧家,我们只需要让成凌关换将,萧家撤出,安插我们的人去镇守成凌关,现在王彪还没靠拢我们,所以成凌关我们必须拿下,只要控制两地重兵,或者被战事拖住,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在各地让农民起义,渲染皇帝惹得天怒人怨,便是我们声讨的最好时机。” 他说完,端起茶的时候偷偷看了一下大长公主的脸,果然看到她脸色一抹愠怒。 大长公主声音略带了尖锐,“不行,萧家人必须死。” 燕王皱起眉头,“皇妹,不可意气用事,五弟说得对,我们的目的是萧家撤出成凌关,至于你要他们死,如何死,死得有多惨,等回京之后你要如何下手都可以。” 淮王说,大长公主会反驳,但燕王说,她是会听的。 而且三哥说得对,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你憎恨的人一个个惨死在你的面前更痛快。 燕王见她没有异议,便继续道:“眼下有一事,必须要速办,便是煽动宗族勋贵,还有民间贤士学者,前面歌颂谢如墨收复南疆之功,要让百姓只知道有谢如墨,而不知有皇帝。” 大长公主和淮王都点头。 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三哥,有件事情挺有趣的,咱们这位皇帝侄儿啊,似乎是瞧上了宋惜惜。” “你说他曾下旨宋惜惜三个月不嫁人便入宫的事?”燕王摇摇头,“只怕不是,显然他是为了哄谢如墨放兵权,他知道谢如墨早便喜欢宋惜惜,所以逼他放兵权而要美人。” 大长公主摇摇头,冷道:“不,淑妃宫里曾经传出来一句话,说皇帝醉醺醺的时候曾牵着她的手,喊了一句惜惜。” “当真?”燕王一怔,“果真有这份情在么?” “真!” 燕王的手指在杯沿上转动着,笑容也慢慢地爬上他的脸,“有趣,兄夺弟妻,那么他们兄弟必然反目。” 淮王道:“但皇上并未有这要夺的意思。” “要不要夺,就看如何做,等个适当的机会生米煮成熟饭……”她冷笑着,没有说下去,但燕王和淮王都知道她的意思。 淮王道:“这事不好办,宋惜惜武功高强,不好应付,你的那些手段对她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 大长公主哼了一声,“再厉害还不是女子一个?” 燕王沉吟片刻,“先办好本王说的事,至于皇帝对宋惜惜是否有情,本王要再核查一下,横竖如今总是出入皇宫,要查探也不难。” “还有,戚肆这几个人,张烈文不中用了,齐芳和方十一郎是要重用的,皇妹,在他们的婚事上动手。” 大长公主徐徐笑开,“还真有这么个人,适合方十一郎呢,本宫正打算请人保媒。” “何人?信得过吗?” 大长公主笑得神秘,“她对本宫唯命是从,本宫于她有救命之恩。” “哪家女儿?多大年岁?可懂得什么本事?” 大长公主懒洋洋地道:“什么身份不打紧,可以是金侧妃的妹妹,可以是驸马养在外头的妹妹,只看我们然后编,今年二十五六,武功高强,但在雍县的时候,她被人追杀,本宫救了她,所以绝对死忠。” 燕王道:“既是死忠,那就放心用,既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便问问方家,最好是能嫁给方十一郎。” 淮王在旁淡淡地说了句,“皇姐是真救了她,还是先害她再救她啊?莫不是也同你后院的那些女子一样,有一张同萧凤儿相似的容貌吧?” “五弟可真是了解本宫。”大长公主放肆一笑,“此人确实有那么两三分的相似,但最相似的是她唇瓣上的红痣。” 第647章 万宗门里,沈青禾拿着信去找师叔,“师叔,谢师弟来信,说是叫我去一趟京城,有事求助于我。” 师叔打坐,眼睛闭上,没有回答。 他已经生气了很久,到现在还在生气,不想搭理任何人,也不会放任何人下山去。 所以,那几个惯常出山门的人,如今全部都困在这里,那些个出去没回来的,也没敢回来,就如萍无踪。 他去南疆之前,三令五申,不可以在北山建造屋舍,因为对那块地他是有规划的,要建造一一座高五层的摘星楼,可登高揽月,也可上摘星楼练武,对于练轻功是最有助益的,更重要的是,他有别的原因。 他本打算明年开春就动工,结果回来就看到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北山建造了屋舍。 北山地势高,对面就是瀑布,那地方建造屋舍,说白了是他们一个个想住上去,白白享受那美好风光。 一个个没多大出息,享受倒是排在了最前面,他能不生气吗?他能不生气吗? 现在他那不靠谱的任师兄,已经对外宣称闭关,不出来了。 躲,尽管躲,他记仇,记一辈子,这件事情没完了,明年要是没把摘星楼建起来,他绝不善罢甘休。 沈青禾见他不做声,小心翼翼地再强调了次,“师叔,是谢师弟,他这么着急来信,应该是有要紧事,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忙完就马上回来。” 纵然很不想搭理他,但听到是谢如墨的事,师叔还是用人耳几乎不能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沈青禾知道这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已经是师叔最大的让步,若不是为了谢师弟的事,他听到的会是一声滚。 他连忙道谢,“我即刻下山,若有什么情况再来信告知师叔,若无太大的事,办完我便回来了。” 说完,他急忙拱手告退走了。 一出门,师弟们全部围上来,连宣称闭关的师父都远远地看着。 “怎么样?师叔气消没?” “不会真让我们拆掉赏梅雅苑吧?” “什么赏梅雅苑?那是练功房,对师叔要统一口径。” “对对对,是练功房。”大家忙不迭地点头。 沈青禾飞快说了句,“师叔还没消气,但是准我下山,我这一去便躲上一阵子,等师叔消气了你们来信告知我,我再回来。” 在大家羡慕嫉妒恨的眸光下,他剑挑包袱,飞快策马下山去了。 大家转头去看向师父,师父叉腰,站姿妖娆,风吹得他因烦躁而不愿意束起来的头发像女鬼似的,一扭身,淡冷地说了句,“闭关!” 大家扼腕,什么时候师父才敢跟师叔正面刚上啊?每一次都躲,恨铁不成钢啊。 策马狂奔的沈师兄,心情无比的畅快,他一般是冬日才留在梅山,平日里多半大山大河里到处游玩,这一次是趁着师叔出门,急忙和师弟们把赏梅雅苑建起来,却不料师叔回来得那么快,被拿了个正着。 到京才知道是叫他给于先生作画,于先生还一个劲地道歉,说本该他前往梅山的,但实在琐事缠身,离不得。 他嘘了一声,笑意在眼底,“正好,我也惦念师妹了。” 他十分感激于先生这封信,否则还出不来呢,因此对于先生是有求必应。 但他听了要求之后,还是微微地皱眉,“这准确度不高,尤其你没有她小时候的画像,全靠你口述我描绘,再根据你口述我描绘出来的再画出她现如今的大概模样,准确度能有个三四就不错了。” 第648章 于先生也知道艰难些,他想了一下,“要不这样,我画个大概,细节再口述。” 沈青禾看着他问道:“你不记得她什么模样了,对吗?” 于先生神色有些痛苦,“我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但如今叫我细细回忆她的模样,竟只有一张张笑脸,还有她朝着我奔来嘴里喊着兄长的画面,可她的模样,怎么想都想不出个具体的来。” “那你自己也画不成。”沈青禾道,“不必自责,十几年了遗忘是正常的,加上是痛苦的记忆,我们的脑子也惯会趋利避害,回忆她会让你觉得痛苦,便会渐渐让你忘记。” 他拍拍于先生的肩膀,“但如果少时的她再重新站在你的面前,你还是会一眼认出她来,只不过人是会长大的,尤其女大十八变,不妨事,你记得多少就跟说多少,尤其是轮廓面型,记住,骨相是最重要的,还有就是她一些面部的特征,例如有没有痣,有没有胎记,眉毛有没有什么特别,是胖是瘦也说一下。” 于先生看着王爷和王妃,“你们出去,休沐的人该干嘛干嘛去。” 谢如墨立刻拉着宋惜惜的手起身,往外走,“走,咱去万金山。” 宋惜惜看着灰沉沉的天空,“但要下雨了。” 谢如墨怄气得很,下雨就看不到日照万金山了,这都计划多久了,也未能成行。 “要不去看看澜儿?”宋惜惜提议道,“下雨天总归叫人忧伤些的,咱们去热闹热闹,叫上母妃,派人去知会娴宁,如何?” 看到她眼底的雀跃,谢如墨忍住想把不带母妃的话咽了回去,“好,你高兴就好。” 慧太妃可稀罕出门了,之前沈万紫得空就会带她出门去,但如今沈万紫多半是在澜儿那边,她都快发霉了。 听得去探望澜儿,她自然是欢喜的,叫高嬷嬷和素月准备了很多补品,也不管澜儿是否能吃得完,总之就是一股脑地给她带过去。 “说实话,哀家不喜欢淮王妃,但澜儿这孩子打小乖巧,叫人喜欢,如今又遭遇了那样的事,想起都让人心疼,还有那孩子……遇上这么个爹,连来这人世间瞧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叫人难受得紧啊。” 说着,她自己声音都哽咽了,当母亲的真是听不得这些也见不得这些,不知道淮王妃为何如此的铁石心肠。 高嬷嬷提醒,“太妃,在郡主面前千万别提那些,免得惹郡主伤心落泪。” “哀家又不傻,会逮着瘸子的腿使劲踩么?”太妃横了她一眼,“你把哀家看成什么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吗?” 高嬷嬷笑着恭维,“怎么会?太妃仁德,对郡主爱护有加,定必绝口不提那些伤心事,也不会宽慰劝解,只会说说家常。” 太妃嗯了一声,心里却想,那准备好的一番安慰话不能说了?那多可惜啊?她还想着让澜儿快些走出伤痛,展望未来呢。 高嬷嬷怕她不解,道了句,“因着郡主遭的那些事情,一般人都没经历过,之前王妃还叫不要去打扰,让她自己静一静,现在过去了那么多天,也该热闹热闹,否则人要憋坏的。” “哀家知道,跟上吧,他们上马车了。”慧太妃急忙道。 澜儿的状态好很多了,在两位师姐的陪同下,她会在院子里走走。 沈万紫三天有两天在这里,倒也不是说不放心,毕竟两位师姐在,也没人能再伤害她了,只是想着她帮不上别的忙,实在又心疼澜儿,才多些过来看看。 第649章 今日一来好几个人,澜儿急忙换衣裳出去相见。 慧太妃一看她的脸色,觉得这孩子没啥事了,脸色比她都红润。 她见礼后入座,慧太妃一问,才知道原来方才她跟着石锁师姐练武。 慧太妃心里头有些嘀咕,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练武的人,大家闺秀都打拳了。 澜儿讪笑着,“想着长日无聊,便跟石锁师姐练练武,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慧太妃很是直率,“练武本身难登大雅之堂,也不仅仅是你,你别管,怎么开心怎么来。” 高嬷嬷使劲咳嗽,这不尴尬了吗?在场多半是练武之人。 慧太妃瞪她,“不用咳嗽了,哀家没说错,难登大雅之堂就是难登大雅之堂,又不是什么事都要登大雅之堂,练武实用就行,能强身健体还能保护自己,澜儿,太妃支持你练武。” 澜儿腼腆地道:“多谢太妃的支持,但我实在是没练会,就是跟着她们乱打一通出一身汗,便觉得舒服了。” “对,出一身汗是会舒服很多的。”太妃点点头,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但她实在不爱出汗不爱活动,出汗浑身黏糊糊的,衣裳熏得臭烘烘,爱不起来。 谢如墨倒是看向了石锁师姐,这办法是真管用,不管心里头多难过,真的练武打拳发泄一下出一身汗,会好很多。 他亲自验证过。 “但你现在身体还没好,这小月子要坐足了才好动,现在别着急练得太久。”宋惜惜说。 石锁师姐道:“没真的练起来,就是按照她自己的能力,花拳绣腿都算不上的。” 澜儿有些汗颜,“是,确实算不得,就是动动手脚。” 沈万紫靠在宋惜惜的身边,把谢如墨隔开,低声在宋惜惜耳边说了句,“石锁师姐说话不拐弯的,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我听到有人这样评价我的武功,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要生大气的。” 宋惜惜扑哧一笑,瞧着沈万紫灵动的眉目,“但你就是比我差。” 沈万紫笑嘻嘻,“我承认。” 很多年前就验证的事,她不会否定,之前上南疆战场,本以为惜惜回去嫁人没练武,武功会退步,她会胜过惜惜,但第一场仗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和惜惜之间依旧是有距离的。 有距离,不多。 没过一会儿,娴宁带着齐六过来了。 她出嫁之后,回过王府两次,都是来去匆匆的。 小夫妻两口甚是恩爱,成亲之后齐六就住在了公主府,两人时常出游,一个月起码有大半个月不在府中的,回娘家只是顺道经过进去请个安。 娴宁气色好得很,齐六进来拜见一下,就被谢如墨拉着出去了。 齐六在他们面前文质彬彬,斯文有礼,一副即将要考状元的有才有志青年,实在想不到他是惯爱嬉戏不爱念书的人。 谢如墨巴不得来个男的,好出去聊聊天,毕竟里面全部都是女眷,虽是亲人也没他能插上嘴的话题。 齐六耷拉着脑袋,在大舅哥面前,他就像一只小小的鹌鹑,到了正厅去坐,就干坐,等着大舅哥发问。 谢如墨本来想着问问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玩耍,但见他这副模样,也没有倾谈的欲望,两人就这么坐着,喝茶,吃点心,然后眸光一同看向外边。 坐了半晌,齐六站了起来。 谢如墨随口问了句,“去哪?” 齐六尴尴尬尬地道:“我想去解手……您要不要一同去?” 第650章 “不去!”谢如墨继续捻起一块点心,唉,他也有点想去,但两个男人去像什么话? 在澜儿这里一耗就是小半天,石锁师姐赶人,说郡主需要休息,加上雨也停了,让大家各自归家去。 齐六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牵着娴宁的手轻快地走在了前头,走着走着发现失礼了,连忙站定退到一边去,等岳母和大舅哥他们先行。 慧太妃瞧着这个女婿,心里直直叹气,像只呆头鹅似的,成亲那会儿倒是白白净净,如今黑不溜秋,连带着娴宁也黑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娴宁嫁了个庄户。 也就是娴宁喜欢他了,好在他是齐家儿郎,这点加分。 宋惜惜本来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手拉手晃动着往外走,觉得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忽然他们停下来,谢如墨和她走在前头去,她才发现她和谢如墨也是牵着手的。 但不知道为何,就感觉不一样。 齐六和娴宁是很自然的,蹦蹦跳跳,摇摇晃晃,腻腻歪歪。 她和谢如墨……她自己留意了一下,牵着的那两只手就不会动,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垂直牵着,像两根贴在一起的木头。 她心底轻叹,师弟委实是没什么情趣的。 回到王府,送了太妃回屋,两人便去书房里看他们画得如何。 画像已经画出来了,放置在一旁,于先生就站在画像旁边看着,眼底发红。 谢如墨和宋惜惜上前看了一眼,是个扎着双丸髻的丫头,圆圆的脸蛋,杏眼大大,琼鼻小巧,唇有点厚,上唇点了一点红痣。 在这幅画的旁边,还有另外一幅画,画中人是一对夫妻,眉目和于先生都有些相似,应该是于先生的父母。 沈师兄还在画,但这一次他画的是成年女子的画像,应该是根据七岁孩儿的画像和她父母的画像推测她长大时候的样子。 一旁的椅子上已经放置了一幅,宋惜惜过去看了一眼,面容依旧是圆圆的,但没少时那样圆嘟嘟,线条明显了很多,五官改变不大,只是成年感和少儿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而沈师兄正在画的是略显得瘦削些的,因为不知道她会经历什么,面容有时候会根据经历而改变,但这第二幅还没画完。 谢如墨问于先生,“像吗?是你记忆中的模样吗?” 于先生张嘴,好一会儿才哽咽地道:“像,很像,沈先生真是了不起。” “师兄,要画几幅?”宋惜惜问道。 “越多越好,胖,一般胖,很胖,不胖不瘦,瘦,一般瘦,很瘦,越多越好。”沈青禾头也没抬,继续落笔。 宋惜惜看着他几笔轻描淡写的勾勒,已经完成了眉眼,这眉毛没有少时那样浓黑了,因为长大之后会修眉,少时的眉毛太浓黑了。 “于先生,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于先生轻轻地念出了两个字,“于白!” 顿了顿,控制好了声线,继续道:“卑职叫于今,妹妹于白,都是祖父起的,她出生的时候白白胖胖,祖父便希望她做人清清白白,所以便在于清和于白里选一个,最后选的于白,因为确实白白胖胖的甚是可爱。” 宋惜惜瞧着这小于白的画像,确实很可爱,眸子在师兄的巧手下,黑曜石般好看。 然后她专注看着师兄画的那张,随着师兄的画笔不断勾勒,她心里涌起了一丝奇怪的熟悉感。 她再去看那已经画好的,那熟悉的感觉又消失了,真奇怪。 第651章 沈青禾抬起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们没那么快完成,还有很多需要慢慢调整,有可能画个一二十幅也不定。” 谢如墨倒是瞧着椅子上那一幅已经画好的成年女子图有些发愣,他觉得这幅画像岳母,就是惜惜的母亲。 不是像他出征南疆之前见到的岳母,而是更早之前,他还是半大不小的少年时候见到的。 那时候的岳母,面容也是圆润些的,笑起来很温柔。 “走吧。”宋惜惜伸手拉了他的袖子一下。 谢如墨低头看她,“惜惜,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 “像谁?”宋惜惜问道,她眸光再看向画里的人,感觉没有什么熟悉感。 谢如墨见她没有觉得,便连忙改口,“那兴许是我看错了,我们出去吧,别妨碍他们了。” 一路走出去,他想起少时跟着皇兄去镇北侯府,当时的镇北侯夫人还算年轻,那时候惜惜也还没被送去梅山,粉糯粉糯的丫头,漂亮又可爱,因着前头六个哥哥才有她这闺女,受宠得很,她性子也十分俏皮活泼,又娇糯又灵动。 只是方才看于白小时候的画像,同惜惜小时候也不像,惜惜要好看许多的。 就是那放在椅子上的画,真的像那个时候的岳母,当然,那时候的岳母年纪也比画像的女子老好些的。 他自然也不敢在惜惜面前提,免得她想起家人来会伤心。 谢如墨觉得还早,且也停雨了,刚想问一下惜惜要不要去万金山,却听得她吩咐宝珠,“我去账房,你叫棍儿来一趟,我有事情找他。” 谢如墨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问道:“找天生做什么?” 宋惜惜道:“他两位师姐的事,她们如今不要工钱守着澜儿说是赎罪,但梁绍造的孽不能让她们白干,而且他们门派确实苦,这钱不能欠她们的,该给的要给。” “嗯,”谢如墨点点头,“我回屋等你。” 账房里有三个屋,宋惜惜平时理账本的时候是单独一间的,所以叫棍儿来,也在这间单独的屋里。 宋惜惜见棍儿如今穿着王府护卫指挥使司的锦袍,比起往日不知英伟多少,也少了浑身的江湖气息,可见在这高门大户里头当差,真是洗髓般的改变。 正这么想着,却见棍儿拿起了一屁股坐在案桌上,拿了一支狼毫笔咬在嘴里,囫囵地问道:“叫我啥事?忙着呢。” 宋惜惜支手托着一边额头,心底默默地收回方才冒出来的想法,不,他没有变。 “石锁师姐和箩师姐的工钱,她们说不要,但没有白做的道理,所以我把她们的工钱给你,你托人送回去给你师父,别说是她们的工钱,说是你在王府办差事办得好,王爷格外赏的。” “也不能告诉师姐吗?”棍儿问道。 “不能,只说是你的赏钱。”宋惜惜伸手去抢回笔,在他锦服上磨蹭了几下,“你不要咬坏了,书和笔都不能糟践。” 棍儿看着她,眸子瞪圆了起来,“你变了,以前你说武器不可糟践,倒是糟践了不少的笔,一根根拿来当小箭,还被你师叔揍了一顿,瘸了半个月。” 宋惜惜脸上一阵臊红,“挨揍的事不要提,我就跟你说这么个事,你只管托人送回去就是。” “行。”棍儿知道师姐也确实辛苦了,在承恩伯府那样的人家里住了那么多个月,好遭罪,“但我收了之后,你不能告诉师姐啊,不然我跟你没完。” “我肯定不说,你别自己回头吃醉了酒,在滋滋面前乱说。”宋惜惜拿钥匙打开柜子,取出了三百两银票,“先送三百两回去……” 她伸出去又抽回来一张,“二百两吧,三百两多了些,你师父会怀疑的,剩下的到年底再送一次。” 棍儿笑嘻嘻地接了过来,“其实二百两她也怀疑,她认为我啥事都干不成,上战场也全托你们帮扶才有百两赏金的。” 他把银票折叠好,道了句,“对了,于先生在将军府的暗线来报,说淮王命人送了张字条给易昉,但不知道写了什么。” 第652章 宋惜惜有些吃惊,“于先生在将军府有暗线?” “有啊,京城很多府邸都有,但有些混得不深。” “那你不快些告诉他?告诉我做什么?” 棍儿道:“沈师兄来了之后他一直在书房,我想着他是听王爷的,你回去告诉王爷不就行了么?” 宋惜惜诧异得很,道:“但暗线为什么同你对接?你负责这一块吗?于先生这么重用你啊?” 棍儿骄傲地道:“肯定啊,你以为我真的只是教头吗?于先生说我看着粗枝大叶,但做事细致得很,所以才把交接暗线的事情交给我的。” 他说完,原地几个凌空翻,翻着翻着便出去了。 宋惜惜目瞪口呆,她总认为棍儿还像是只野猴子似的,做教头带兵他可以,但同暗线交接这样细致谨慎的事情,于先生也交给他了?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是满盘皆落索啊。 她回屋去找谢如墨,说起了棍儿禀报的事,再问了句,“你和于先生放了很多暗线进各大门阀世家里头吗?” 谢如墨靠在躺椅上,伸手把她抱了过来,坐在自己的身侧,“对,能放进去的都放进去,但各处能进去的人不尽相同,有些就进去做个丫鬟小厮,有些能混进去在主家身边伺候,有些事进去当护卫。” “动作这么迅速啊?”宋惜惜有些吃惊,侧头去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合着你们最近没什么动静,都在布排这事啊?” 谢如墨语气并未听出无奈,只寻常般说了句,一如既往的从容,“我们高手不少,但不能明目张胆地派出去监听或监视,只能用这样笨拙的办法,但你别看方法笨拙,却十分有用,咱们的人可都是训练有素的。” “确实,大长公主不就是一直往各贵勋人家里塞人吗?” “她还不一样,那些百年世家多少是有风骨的,毕竟他们的先辈都是忠于朝廷立下功劳才换来的爵位,祖训在呢,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去支持反贼,正如承恩伯府,你别看这梁绍是烂透了的,但承恩伯府忠君爱国之心,不比旁人少,这样的人家,收买不了,就只能毁了。” 宋惜惜点头,“我猜到了,从梁绍带着顾青舞离开,落了个刻薄正妻的罪名之后,他们家族里冒尖的那人被毁了,没了接班的,承恩伯府算是毁了一半,到梁绍发疯伤了澜儿,引得雷霆之怒,牵连族中儿郎落了个管教不善的罪名,全部降职,族中年轻的儿郎除非能再像梁绍一样拔尖出色,否则,承恩伯府算是彻底沉下去了。” “嗯,是的。”谢如墨眸光深远,笑了笑。 “那你是否都知晓大长公主的女儿混入了那些府邸?” “大概清楚,老晖王那边也有,但老晖王睿智非常人能及。” 宋惜惜吃惊,“你是说,大长公主安排了人去老晖王那边……伺候他?” “想做个枕边人吧,晖王妃没了许久,他的儿子被封为宁郡王,偏安一隅,他们想要地方势力的支持,所以拿下了老晖王,便等同控制了宁郡王,毕竟,叔祖父回京是孤身一人,儿孙全不在身边……说起来上次他还叫我得空带你过去给他磕个头呢。” “啊?你怎么不提?那下次你休沐的时候我们去一趟。” 谢如墨叹气,下次休沐,下次休沐…… 明年能去成万金山不? 第653章 翌日,谢如墨回大理寺,宋惜惜去书房看了一下,沈师兄和于先生还没出来,她便安排人送些吃的进去,便不进去打扰了。 沈万紫过来跟她说了几句,宋惜惜点点头,“走,顺便送瑞儿回书院。” 陈小年和瑞儿现在成了最好的朋友,陈小年虽然没有入学的资格,但是跟着小公子也学了不少。 一路上马车叽叽喳喳的,宋惜惜只是含笑听着,偶尔搭几句话,送到书院之后,马车调头,停在了京中有名的茶楼。 两人进去之后却没有坐下来,而是从侧门出去,步行了几条街,到了青花巷子。 沈万紫停在一所宅子面前,敲了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顾青兰,她轻声道:“王妃,沈姑娘,我父亲在里头等着了。” 宋惜惜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出来的?你不是一直住在林家吗?香桂没跟着你?” 顾青兰道:“父亲有疾,我过来探望,刚好香桂要去找姐姐,便不随行了。” 顾驸马当然没病,只是寻了这么个借口,特意邀约宋惜惜过来商谈。 宋惜惜和沈万紫在书房里见到了顾驸马,虽没有病,但他头发凌乱,略显苍白,至少外人瞧着是有疾的。 他坐在椅子上,腰杆不直,甚至有些微微的佝偻,眸子抬起也是没什么精神的。 “父亲,王妃和沈姑娘来了。”顾青兰福身道。 “看见了。”顾驸马淡淡应了句,他打量着宋惜惜和沈万紫,道:“请坐吧。” 宋惜惜和沈万紫都没行礼,径直坐下。 “听小兰说,你们愿意帮忙救出她娘亲。”顾驸马开口就直接问,“你们有什么计划?我需要知道。” 宋惜惜反问,“不若驸马爷先告知我,大长公主到底为你纳了多少妾侍?生了多少孩子,又死了多少妾侍。” 顾驸马眼底冷漠,“十几二十个侍妾是有的,至于生了多少孩子……我不知道,我数不过来,女儿的话,能让我见着的就是这么几个了。” “数不过来的意思是?” “死了很多个,我不愿记起来。”顾驸马别过脸的那一刻,眼底是有痛楚的,“正如王妃大概也不愿意回忆你父兄和家人惨死的一幕。”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望了一下,眼底都有同样的意思。 “你们也不要怀疑我,”顾驸马看了她们两人一眼,眼底瞬间充满了怨毒,“我比你们都恨她,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但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之前,是不会冒险的。” 恨意是真的,无法掩藏。 顾青兰见宋惜惜和沈万紫都没怎么做声,连忙道:“王妃相信我父亲,他一定会相助我们,他深爱我娘亲,但以他之力根本没有办法救出娘亲,而且公主倒台,顾侯府也不用再被公主掌控,我们是真心想同王妃合作的。” 宋惜惜看得出,顾青兰是真心要救她娘亲,也真心要反大长公主,她和林家的关系比较亲近,林家这些年一方面依仗大长公主的保护,一方面要进贡给大长公主,所赚的银子要给出去大部分,任是谁,心里都会不服。 更不要说林凤儿还遭大长公主这般刻薄的对待。 宋惜惜对顾驸马说:“我可以跟你说整个计划,但是有一句话我得先说在前头,如果你反悔,或者是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大长公主,导致我们的行动失败,我是有自保的能力,但你的女儿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很惨,顾驸马应该知道大长公主的手段。” 第654章 “我当然知道。”他看向顾青兰,眼底有着父亲的慈爱,“我就是自己死,也不会害她。” 顾青兰眼底濡湿,“父亲,只要能救出娘亲,扳倒那毒妇,女儿万死不辞。” 顾驸马伸手招她过来,慈爱地道:“傻姑娘,父亲做这些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地活着,不需要任何人去死。” “父亲!”顾青兰跪在地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眼底殷红,“女儿盼着那日好久好久了,希望您和娘亲都安好,希望女儿和姐姐都能陪伴在您们的膝下。” 顾驸马眼底也有些发红,抚摸着她的头发,“起来吧,莫要叫王妃看了笑话,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顾青兰伸手拭泪,站了起来,“王妃见笑了。” 宋惜惜不置可否,只淡淡说了句,“说我的计划之前,不若驸马告诉我,公主最近在做些什么。” “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想把一个人嫁给方十一郎,这人本是雍县一个杂技团的,武功不错,后来杂技团活不下去便解散了,这女子单独讨生活,有一次遇到了马贼,被马贼追杀,是大长公主救下了她,把她带回了京城,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以为又要塞给我做妾侍,但并没有,她把那女子供养在公主府里,教她规矩礼数。” “方家怎么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所以她会给这个女子安排一个身份,对不对?是什么身份?” 顾驸马点头,“没错,她会是本驸马的远房表妹,是雍县谢家的女儿,叫谢黎,方家如果派人去雍县调查,都能查到。” 雍县是大长公主的封地,在那边要做个假身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那女子原本叫什么名字?” “珍娘。” “如今已经住在顾侯府还是依旧住在公主府?” “已经以表姑娘的身份入住顾侯府,而且这一次做媒的是我母亲,方十一郎的外祖母和我母亲是表姐妹,所以这门亲事可以说板上钉钉。” 沈万紫眉目浸了冷意,“来历不明的女子,绝对不能嫁入方家去。” 宋惜惜压压她的手,“倒是无妨的,大长公主最终的目的是想控制方十一郎,只要我们想方设法,让方十一郎调到偏远的地方去,大长公主控制了也无用啊。” 顾驸马眼底嘲讽,到底是女子,见识浅薄,还道什么女将很厉害呢。 沈万紫眉头一蹙,想了想道:“但方十一郎是王爷救回来的,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岂不是白白辛苦了一场?” “我们要用什么人?我们又没什么大事要做,而且方十一郎记着这份恩情便行了。”宋惜惜道。 沈万紫嗯了一声,“好吧,既然如此,这事我们就不干预了。” 倒是顾青兰有些急了,“那怎成呢?方十一郎为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更是收复南疆的功臣,他的婚事不能被人谋算,要不,偷偷告诉方十一郎,就说此女身份有假,让他们慎重考虑?” “这样岂不打草惊蛇了?”宋惜惜说,看向顾青兰的眸光暖和了些,“我知道你是不想见忠臣被设计,但即便亲事定下,等扳倒大长公主之后,再向他言明也是一样的。” “那我们要抓紧施行计划了。”顾青兰说。 顾驸马端起茶杯,“那么,现在可以说说你们的计划了吗?” 宋惜惜道:“既是有心合作,那就不怕说了,日子定在了十月十五,下元日,我记得大长公主每一年的下元日,都会请道家尊长到公主府开祭坛,祈求天宫赐福,且对外宣称祈求国运昌隆,届时有很多官眷和勋贵夫人来到。” 第655章 从青华巷子离开,沈万紫立刻说道:“你说得对,这顾驸马不可信,除了透露珍娘的消息之外,连淮王都不舍得供出来,而且他还有过自称本驸马,说白了,他并不以这驸马的身份为耻,不过奇怪的是他为什么透露珍娘的事情给我们听?” “他是希望我们去阻止这门亲事,因为,是他母亲保媒的,他不愿意牵连顾侯夫人,也不想顾侯夫人和方十一郎的母亲断绝亲戚关系,他心在顾侯府,至于对林凤儿有几分真心,对他的女儿们有没有父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什么玩意!”沈万紫骂道,随即不解地道:“但你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他回去肯定全部都吐给大长公主听。” 宋惜惜眼底闪过锐光,“因为我们不是要在十月十五的下元节动手,而是在十月初一的寒衣节,这翌日大长公主会请高僧上门超度世间的亡魂,有善心的夫人会自发捐助,甚至抄写好经文亲自送过来一同烧了,能在寒衣节参与这场祭奠的,是真正有慈悲心肠的人。” 她继续道:“而十月十五的下元节她请的道家尊长祈福,来的可不一定都是有慈悲心肠的人,她们是借机结交,以及做给皇上看的,因为大长公主对外宣传,这一日是要祈求国运昌盛,我们也不能在这样的日子里行动。” 沈万紫笑着道:“明白了,所以她以为我们会在十五行动,寒衣节就不会有所防备,但你有计划吗?” 宋惜惜摇头,“没计划,用我们梅山最粗暴的办法。” 沈万紫顿时很舒适,“硬闯好,你打算派多少人进去?” 梅山里,各门派对外团结,对内也有矛盾的,有矛盾的时候就是直闯山门打一架,输了挨揍,赢了拿回面子。 宋惜惜摇摇头,“要找几个轻功高强的人以刺客的身份进去,至于剩下的事情,交给京卫。” “大白天的混进去?”沈万紫有些吃惊。 “不,大长公主府往年办的寒衣节法事是从日落开始,持续到明日的日出,因为高僧念经是念给亡魂听的,那些怀有慈悲心肠的人,抄写的经文也是超度亡魂,她们会陪在大长公主府通宵达旦。” 沈万紫眉目张扬,“而且,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会选这么一个日子来,毕竟,超度亡魂这样的事,一般人是避而远之的。” 宋惜惜道:“其实,棍儿师父一直都有这样做,每天晚上念经超度亡魂,说冤死的人或者是客死异乡的鬼,回不了家,他们听到念经的声音,就会围过来静静地聆听,如此便可祛掉心中怨气,尽早进入轮回道。” 沈万紫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怎么知道的?棍儿说的吗?” 宋惜惜笑笑,“我师父说的,他说这就是慈悲心肠,不管世上有没有鬼魂,但愿意这样做的定是有慈悲心肠和大爱之人,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总是交不上租金,也不会把他们撵走的缘故。” 沈万紫说:“棍儿师父肯定是有慈悲心的,虽然她很凶,但她收养了这么多弃婴,足以证明她是心地善良的人。” 宋惜惜牵着她的手,晃着往前走,“对啊,这世上总归是好人多的。” “嗯,我义兄的婚事,我得给他通通气。”沈万紫道。 “雍县有马贼吗?”宋惜惜想的却是马贼的事,如今国泰民安,土匪马贼只出现在比较偏僻的州县,而大长公主的雍县是囤了燕王的兵马,怎么会纵容马贼在雍县出现呢? 第656章 “这位珍娘要报答的所谓救命之恩,只怕有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内情啊。” 她们回到茶楼,在茶楼里头吃了饭,结账之后从正门出,回到马车上。 半道上,沈万紫寻了个拐弯处倏然跃下,躲藏片刻,才行走在大街上,很快隐入了百姓中。 这段日子出出入入,她的穿着也是极为简单朴素,全身上下的首饰行头也只有发髻上的一根银簪子。 当然,一般的人要跟踪她,也非容易的事,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是学武之人,走路去方家倒也不觉得累,再说也没有多远。 到方家门口,便见门口右边停放了一辆马车,刚好方十一郎扶着陆氏出来,身后跟着方夫人和一名仆妇。 沈万紫笑着道:“哟,我来得可真不够凑巧的啊,你们要出门去?” 方夫人笑着说:“沈妹妹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来了。” 沈万紫笑着说:“忙了好些日子,今日刚得空说来探望一下义母和兄长,你们却要出门去?” 陆氏拉她到身前来,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你来得正好,同我们一起去顾侯府,给你义兄掌掌眼。" “掌眼?”沈万紫心念一动,“莫非是顾侯府要给兄长介绍姑娘?” 陆氏笑盈盈,“可不是么?昨日顾侯夫人来过,说她有位表姨甥投奔她来,是雍县谢家的姑娘,人品德行兼备,且大方得体,就是年龄大了些,说是原先定过亲,结果未婚夫死了,雍县这种小地方没甚见识,见她未曾嫁过去未婚夫就死了,是克夫的命,便一直耽搁到如今,投奔顾侯夫人也是想京城说一门亲事。” 沈万紫拉着她的手,“克夫?那怎么能行?” “都不曾嫁过去,克什么克?不存在的。” 沈万紫扶着陆氏上了马车之后,站在马车头上看了方十一郎一眼,方十一郎显得很无奈,等待马夫牵着马走出来,他便上马了。 在马车里的时候,沈万紫听得方夫人说才知道近段日子很多媒人登门,但都没有让十一郎满意的,这事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恰好顾侯夫人说的这个女子就合适了。 二十五六的年岁,人品好,雍县谢家的姑娘,出身也不差,再说既然愿意千里迢迢到京城来议亲,日后若是十一郎外放,她也肯定愿意随同前去。 所以,便不顾十一郎的反对,非得要去相看一下。 顾侯府这些年低调,因着出了个顾驸马,既然侯爵世家也是皇亲国戚,所以格外低调些,风评也不错,加上大长公主在那个贞节牌坊之前,也颇得人心,便出了那事大家也都渐渐忘记了,更何况,这也影响不了顾侯府。 因此,顾侯夫人亲自保媒,陆氏是真动心了。 “你义兄也是的,这个说配不上人家,那个说瞧着吃不苦,奔波劳碌了那么久,一个都没瞧上,我是心急啊。”陆氏拉着沈万紫的手,忧心忡忡,“那件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她直接就这么上门来堵了,她都嫁人了,还这样不管不顾地来,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次?这可是败坏两家的门风啊。” 这也是陆氏着急的原因之一,担心王清如再一次上门来。 唯有早早把亲事定下,才能真正绝了她的心思。 沈万紫笑着宽慰道:“那便去瞧瞧,再好的条件,不也得两人看对眼么?” “他别那么挑就行了,你跟着去掌掌眼,若合适的你也帮忙劝劝他。”陆氏恳求道。 沈万紫还真想见见这位珍娘,便应下了,“好,若是人品各样都行,我自会劝劝义兄的。” 第657章 顾侯府算是商国的老门阀世家,但是越是老牌,越是面临着一种窘迫的境地。 那就是家族大繁衍速度快,却没有足够的食邑给所有人富足的生活,去维持侯府的光鲜与富贵。 如今的顾侯是顾驸马的父亲,在他的带领之下,顾侯府日渐式微,毕竟已经富贵了很多代,严谨的家规渐渐宽松,导致儿孙们不愿意吃读书或者练武的苦,反正门第在,总归是有富贵日子过的。 如果不是顾驸马尚了大长公主,只怕顾侯府早就衰落。 顾侯爷也不在朝中任职,族中子弟官拜五品以上的寥寥无几。 沈万紫踏入侯府,便看见好几处雕刻的家族徽标,这是顾侯府曾经显赫的证据,他们唯恐被人遗忘,光是正厅便见两处徽标。 正厅里装潢已是有些陈旧,但名贵的木料家具越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越能显出低调的矜贵。 议亲暂不宜多人在场,未必能成事,所以顾侯夫人把他们请到了偏厅,才叫人去请谢表姑娘。 沈万紫见顾侯夫人保养得还不错,顾驸马有几分像她的,尤其是眉眼和说话的一些动静。 “请茶,请茶。”她嘴角含笑,颇有几分慈爱之风,但是,沈万紫知晓她清楚整个计划,珍娘根本不是她娘家的人,也不叫谢黎,这谢家的身份,是大长公主伪造的。 要伪造谢家的身份,那不得顾侯夫人娘家的配合? 喝茶寒暄,不过都是互相吹捧的话,但顾侯夫人确实三番四次打量着方十一郎,毕竟外头关于他和王清如的事也曾是传得沸沸扬扬,是近些日子才平息的。 顾侯夫人饮着茶,心里想着果真是个玉树临风的好儿郎,怪不得王清如纠缠呢。 “夫人是真有福气,十一郎勇毅能干,又为国立功,往后娶了妻生了孩儿,您就是享福的命了。” 陆氏笑着说:“是啊,盼着他能早日成亲,早日让妾身抱上孙儿。” 看得出陆氏的迫切,顾侯夫人叫了侍女来,轻声吩咐,“催促一下表姑娘,莫要让客人久等了。” “是!”侍女领命小碎步退到门口,再转身出去。 珍娘在闺房里,已经打扮好了,但是她却不愿意动身出去。 她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特别的矛盾。 大长公主对她有救命之恩,且带了她回府,锦衣玉食地供着,她虽不习惯,但也是大长公主的好意,这份恩情她是无以为报的。 大长公主要把她许配出去,哪怕对方是个瘸腿或者瞎眼的,她也愿意嫁的,只要目的单纯。 但那晚来顾侯府之前,大长公主和她促膝夜谈,首先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说要报恩,如今可还算数?” 她珍娘虽是小女子,但言而有信,既说了要报恩,那就一定会报恩。 可她在重重点头之后,听到的却是让她震惊的事,竟然是要她嫁给方十一郎,拉拢方十一郎向燕王靠近。 如果在她努力之下方十一郎不愿意,那就找机会杀了他。 她乱了方寸。 其实在公主府里住着,她也发现了公主府的一些异常,可有些地方她是不能去的,所以纵然怀疑也不能去查探,更不敢去查探。 试过一个半夜传出来惨叫声,惊得她从床上跳起,推门出去想看看究竟,就被人拦下,让她回屋休息,说是公主府来了小贼,小贼抓获了,侍卫正打着呢。 第658章 可那惨叫声,她分明听着是女子的声音。 女子也是有做贼的,但是潜入公主府偷窃,怎有这样大胆的小贼? “表姑娘,方家的人来了。”侍女进来催促,“夫人让您快些出去。” 珍娘敛住眼底复杂的神色,“走吧。” 如今只希望方家看不上她,以方十一郎如今的身份,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不成?她这身份都是假的。 到了正厅,她以团扇遮面,莲步款款,光是学习走路,她都学了许久。 顾侯夫人笑盈盈地道:“黎儿,快拜见二老夫人和方夫人。” 珍娘朝着陆氏和方夫人福身拜下,“小女见过二老夫人,见过方夫人。” “还有,这位是方参将,这位是沈姑娘是二老夫人的义女。”方才,沈万紫进门的时候,陆氏便介绍过沈万紫的身份。 团扇执在手中,露出她的面容,她做不出娇羞的姿态,只能寻常拜见,“方参将好,沈姑娘好。” 沈万紫看着她,回了个礼,“谢姑娘好。” 方十一郎也拱拱手,“谢姑娘好。” 沈万紫见她面容端正,杏眼大大,不厚不薄的嘴唇,弧度很好看,上唇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妆点得她端庄中带了一抹俏皮,姿色是上乘的,但就没有那种贵家女的气韵,反而流露出跑江湖的那种率性。 粗野是看不到的,因为她的礼仪规矩都极好,只是那曾在江湖上混饭吃的气质是很难掩盖,尤其是沈万紫曾也见不少。 其实惜惜身上也有这种被规矩包裹着的率性,偶尔会露出来,这点和惜惜有点相似。 说起相似,沈万紫仔细看了她几眼,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这份熟悉感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她甚是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珍娘,但见她从行礼到坐下,有些细微的动作,太熟悉了。 有一种顾侯夫人和顾驸马的那种动静相似的熟悉感。 但顾侯夫人是顾驸马的母亲,他们有些神情动作相似不奇怪。 这珍娘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呢? 陆氏瞧着欢喜,那浓淡相宜的装扮,眉目清清,不妖不艳,端庄中隐隐见气度,到底是年长几岁,瞧着也稳重。 顾侯夫人瞧着陆氏满意的神色,叹息一声道:“这孩子就是命苦了些,早早定亲,却因未婚夫早亡而备受非议,在雍县那样的小地方,民智未开,都把罪怪在她的身上,她来京城说亲,我本也没想着她好高攀方参将,只是听闻方参将不想寻那十六七的姑娘,最好是二十三四以上的,我便寻思着,谢黎正合适了,就看夫人和方参将是否嫌弃她并非大家世族出身,至于她的人品我是敢打包票的,绝没有问题。” 陆氏满意得紧,但是也不好当场问儿子,否则以儿子那性格直接一口回绝了,那人家姑娘还怎么嫁人? 顾侯夫人也知道她的心思,便对珍娘说:“黎儿,你先回去。” 珍娘站起来,对着陆氏等人福身告退。 她走出去的时候,沈万紫还看着她,她腰脊挺直,脚步比方才进来的时候要稳健许多,稳稳当当。 可见,有些长久的习惯是改不了的。 方十一郎也留意到了,显然是懂武的,但方才的姿态并未见露出半点。 方十一郎最近调查的事情还挺多的,虽然王爷叫他不要查将军府,但不代表他不会查别的,戚肆团队除了王二王五回了家乡,剩下的都在京城。 第659章 他们都习惯了,不查点东西心头难受。 尤其燕王回京,淮王府的郡主嫁到承恩伯府之后的种种异样,都让他觉得不寻常。 但是,他们的调查很多是无用功,过于敏感便什么都乱查一通,感觉皇上再不给他们派遣差事,他们还得这样下去。 他今日是来相看的,可心思却在一切不合理的情况上打转,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二老夫人,方参将,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觉得黎儿如何啊?”顾侯夫人问道。 陆氏正想说满意得很,方夫人却笑盈盈地道:“表姑娘确是好姑娘,我们自然也是欢喜的,只是婚姻大事草率不得,不若这样,我们都各自回去问问,方才表姑娘也没说是否欢喜我们家十一郎,今日也才见了一面,所以该是先问问她的意思。” 顾侯夫人道:“这有何难的?我这便叫人问问她。” 方夫人笑着说:“不能这样着急,我们就在外头您这样差人进去问她,她说不喜欢吧也怕得罪我们,说喜欢吧,到底是闺中女子会不好意思,伤了她的面子显得她急切,反正这事咱们两家都见了两回,也不妨多见一回,毕竟她父母不在京城,她的意思最为重要,顾侯夫人觉得如何呢?” 方夫人这有理有据的话,顾侯夫人驳斥不得,毕竟,两家说亲也没有那么草率,到底都是勋爵人家呢。 但是,急切是真的急切啊。 陆氏虽不明白天许媳妇这样说的原因,但细细斟酌她的话也是有道理的,这会儿进去问,你说她是拒绝好还是不拒绝的好?她若是瞧上了,直接就说瞧上,那给人感觉就很迫切要嫁出去,没有女孩愿意这样的。 回头若喜欢也硬说不喜欢,那就不好了。 沈万紫还是很佩服方天许的媳妇,她做事是真的周全,这种谨慎很有必要。 陆氏笑着道:“也对,若真有缘分,是怎么都跑不掉的,不在乎这一两日了。” 事已至此,顾侯夫人只得笑着道:“言之有理,考虑得也很周到,那我过两日再拜访。” 顾侯夫人这么一说,陆氏倒是觉得不对劲了。 男家这边是没有意见,至少她表现出来满意,如今只问女方这边,女方若同意,该是叫媒人来走这个流程,怎还是女方的人亲自上门去呢?顾侯府是讲规矩的人家,怎会如此? 但陆氏也没说什么,毕竟原先也因着同顾侯夫人有些亲戚关系,才信了她,现在她这么急切地要把亲事谈实,心里总归有些不安。 还是得查一查这姑娘的来历,是否真是谢家的姑娘。 沈万紫全程没说一句话,到离开顾侯府,方十一郎才问她,“义妹,是否觉得有蹊跷?” 沈万紫道:“回府再说,蹊跷大着呢。” 三人一听,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万紫不是妄言的人,她是调皮爱玩,但办起正事来特别的稳重,她这样说,今日又恰巧过来,估计和这位谢家姑娘有关了。 回到方府,沈万紫让屏退所有下人,道:“这位谢姑娘叫珍娘,不是谢家的姑娘,顾侯府找上义兄是有原因的,不能答应这门亲事,但也不能马上回绝,因为今日我跟着你们去了顾侯府,如果你们马上拒绝,那么这里头有些事情我说不清,也不利于我和惜惜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陆氏的心微微揪起来,有些难过,“她骗了我?我与她有亲戚的情分,她怎么能拿十一郎的婚事来骗我?” 第660章 沈万紫道:“这姑娘未必不是好姑娘,她或许也被蒙蔽,但这些需要调查清楚,你们先拖上一月半月的,千万别落实,否则到时候害了自己的名声,而且,那姑娘估计也落不了好下场。” 陆氏皱起眉头,“怎地如此复杂?” 方天许夫人起身,挽着陆氏的胳膊,“婶子,我们出去,让万紫跟十一郎说,有些话我们不该听,听了怕封不住自己的嘴巴。” 方夫人很有分寸感,沈万紫说一些留一些,她就知道有些话是她们不能听的,所以连忙带着陆氏出去。 陆氏也不糊涂,既然万紫说了这事有蹊跷,那估计就不是单单内宅的事情那么简单,肯定有些话是要和十一郎单独说的,这些她们就不能听,能听也尽量不听。 她们出去之后,沈万紫把那姑娘的事情说了一下,其中还有燕王淮王和大长公主三人的一些谋算。 沈万紫说的话是有保留的,她和惜惜在寒衣节的计划便没说。但是,方十一郎听完之后,结合自己调查的,大概也接近了真相,也知晓她们肯定会先从大长公主这边入手,燕王的势力是在燕州,在京城全依仗大长公主和淮王。 大长公主的身份可以做很多事情,而确实也一直是大长公主在京城为他运作,没有大长公主的帮忙,起码是削了燕王一根胳膊。 淮王潜伏得深,现在还真不好查他跟谁接触过。 方十一郎这才彻底明白王爷叫他们戚肆团队别与北冥王府来往太过频繁,当初以为只是单纯的怕皇上忌惮,如今想想,他们不来往,有许多事还可以叫他们去做。 必定是这样的,虽然王爷没说过,万紫也没提过,但他相信戚肆营就是王爷留的后手。 他仔细复盘了一下这件事情,道:“其实顾驸马也不同意我娶那位珍娘吧?” “他是怕拖顾侯府下水,到时候珍一旦做出什么事来,方家要迁怒顾侯府的,他是在为自己的家族打算。” 方十一郎道:“我明白了,这婚事我会先拖着,既不能让大长公主怀疑什么,也不能让顾驸马太省心了。” 沈万紫笑着道:“我今日过来是想告知你这件事情,但没想到还能见一见那珍娘,顾驸马说那珍娘的身份本是杂技班的人,后杂技班活不下去就解散,她这才自己闯荡,最后被马贼惦记上,大长公主救下,顾驸马不可信,关于珍娘的身份我们还得查一查,如今沈师兄就在王府,我刚好可以请沈师兄把珍娘的入画,找人到雍县去问问,那杂技班虽然解散了,但人应该还都在雍县讨生活,而且应该也有不少人见过他们的杂耍,要查不难。” “好,那你快些回去,”方十一郎心里头有些着急,“你记住,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的,你马上来找我。” 沈万紫扑哧一声笑了,“清闲一下不好么?非得忙碌起来,我巴不得清闲几日呢,走了哈。” 她摆摆手,大步出去。 方十一郎站起来送了一下,苦笑,清闲?他们都清闲得快发毛了,皇上到底有什么安排呢? 皇上这么久都没有任命下来,是不是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晾着他们,看看谁会同他们接触? 他觉得这猜测是对的,王爷大概看出来了,所以才叫他们不要同他来往过密。 第661章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出去跟母亲和嫂子说这门亲事,先周旋着,不拒绝也不答应。 陆氏虽不解其意,但儿子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总有他的原因。 沈万紫回到王府,听得书房的门开了,她便奔跑过去,忙完于先生的活儿,正好让沈师兄忙一忙她的活儿。 一进书房,她便见墙上挂满了画像,王爷和惜惜都在。 惜惜定定地站在一幅画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走过去顺着惜惜的眸光看过去,看到上唇的那一颗红痣,她瞬间怔了怔。 她随即再看其他的画,一幅一幅地看过去,这些画有胖有瘦,各种不同的眉形,最后她定格在了靠近书桌的那一幅,整个惊呆了。 太像了! 太像了! 不管是脸型,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唇上的那一颗痣,都跟她今天看到的珍娘一模一样。 她顿时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觉得太荒谬了,今日亲眼见到的人,竟然在画里看到,而他们甚至都没见过珍娘,竟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她回头去看沈师兄和于先生,他们站在一幅画前,“这幅呢,如果她日子过得好,富足,那么该是这般圆润模样。” "至于这幅呢,也是一样,只是眉毛和发型我换了,隔壁这一幅是她过得比较糟糕,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她会比较干瘦……"沈师兄带着于先生一路过来,朝沈万紫挥挥手,“小紫,一边去,别妨着。” 沈万紫指着眼前这幅画,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人,我今日见过。” 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还有她颤巍巍地指着的那幅画。 沈万紫吞了一下口水,看着沈青禾,瞳孔还在地震,“沈师兄,你今天是随着我去了顾侯府吗?你是不是瞧见了?不然为什么你画得如此相似,连衣裳都是同一个色的。” 于先生这辈子从没试过这么冲动,他素来执礼如今却忘了男女之防,竟然双手握住了沈万紫的肩膀,用力地晃了一下,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你说你在顾侯府看到一模一样的……这个画中人?” 沈万紫也实在有些吓到了,看到眼珠子都要跳出来的于先生,下意识地叫了声,“惜惜。” 谢如墨快一步过来,拉开于先生,“于今,不得无礼。” 宋惜惜拉着沈万紫的手,眸光锁紧她,“你今天去了顾侯府?你看到了谁?顾侯府里谁像这个画中人?” “珍娘!”沈万紫愣愣地道,“真的太像了,连衣裳都是一个色,眉毛眼睛,唇上的痣,天啊,如果你们见到她,也会觉得一模一样的。” “珍娘?被大长公主救回来的那个女子?要许配给方十一郎的那个?”宋惜惜也变了脸色。 “对!”沈万紫摸了一下手臂的鸡皮疙瘩,“珍娘不会是于先生的妹妹吧?” 于先生被谢如墨带到一边去,灌了一杯茶,让他冷静冷静再慢慢问。 硬灌下去的一杯水,差点没把于先生送走,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气都喘不顺了,还狰红着眼睛看着沈万紫,“沈姑娘,咳咳,您快说说。” 沈万紫把那幅画摘下来,放在了桌子上,仔细再看了一下,她深呼吸一口气,确实没错,但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看到珍娘的时候,会有一种奇奇怪怪的熟悉感。 这幅画平放下来,再瞧五官眉目,有那么一点像惜惜的母亲,宋家伯母。 她再抬头看惜惜方才注视的那一幅,那一幅估计在惜惜的眼里,会更像宋伯母,因为后期的宋伯母很瘦,因为哭瞎了双眼无神。 她看了一眼书房里的人,没别人,可以直接说:“两件事情,第一,这画有那么两三分像宋伯母,就是惜惜的母亲。第二,这画中人叫珍娘,改名谢黎,是大长公主救下,准备嫁给方十一郎,从而操纵方十一郎的。” “什么?”于先生受了些打击,“大长公主的人?她出了什么事,要大长公主救她?” “于先生别慌,这所谓的救,说不准有内幕,我本打算着让沈师兄画珍娘的画像,派人去雍县那边打听打听的。” 第662章 宋惜惜抢先问:“你看她本人,和我母亲相似吗?” 沈万紫道:“说真的,当时我就觉得有一种熟悉感,但当时没想起来,现在我看着这些画像,我就知道了,这些画像沈师兄画得太好了,连有些神态都画了出来,所以我能认出来有几分相似,珍娘是个活生生的人,但她被教过,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所以我才没有那么明显的相似感。” “不是,王妃让卑职先问。”于先生只觉从头到脚都是麻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麻,但那种不真实感太强烈了,他和沈青禾先生还在估算着那一幅画比较贴合现在的她。 然后就拿着那些比较贴合的分派出去找。 结果,都还没选好,沈姑娘回来就说刚刚才见过,这种不真实感就像是做梦一样。 他以为要跨越千山万水,历尽千险万难才能把她找到,甚至他想过,她或许不在人世了,当然这不敢深思,想起心尖都是痛的。 可现在,她竟然就在京城,就在顾侯府,而且是大长公主安排的棋子。 大长公主的棋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他要先问,他挤进去,看着沈万紫,“沈姑娘说她被大长公主所救一事别有内情,是怎么回事?快说说看。” 沈万紫看着可怜的于先生,他着急眼睛都红了,极力忍住眼泪,所以她第一次把惜惜排在第二位,选择回答了于先生的问题,“众所周知……指我们在场的人都知道,大长公主很喜欢收集和宋伯母相似的女子给顾驸马当小妾,生孩子……” “啪!”地一声,于先生跌坐在地上,脸色铁青,大汗淋漓,“什么?” “于先生!”沈万紫叫了一声,“镇定一点,如果她被驸马糟蹋过,又怎么会许给方十一郎?那顾侯夫人宣称,她是早早定亲,但未婚夫死了,雍县当地的人便认为她克夫,所以婚期迟迟未定,在雍县说不到什么好姻缘,便才来京城投靠顾侯夫人的,由此可见,她不是驸马的小妾。” 沈万紫一口气说完,中间不带停顿,免得于先生再受打击。 谢如墨把于先生扶起,再摁在椅子上,“你坐着不要动。” 宋惜惜看着既激动又害怕的于先生,道了句,“但是先生要有心理准备,她只是像画中人,画中人本是沈师兄根据她少时模样还有您父母的模样推断出来的,未必就是完全正确,所以,那珍娘不一定是你的妹妹。” 于先生压压手,声音里有一种激动过后的虚疲,“卑职知道,卑职明白这点,但卑职要见她一面,她是七岁时候被拐的,她应该有七岁以前的记忆,哪怕很模糊,总能记起来一些。” 谢如墨道:“不建议你这么快见她,她现在是把大长公主视作救命恩人,她应该知道大长公主要对付我们,如果你去问她,或者让她怀疑你把她当做妹妹了,说不准她就顺势而上,我们只能找人旁敲侧击。” “王爷说得有道理,但找谁去旁敲侧击?”于先生焦灼得都快冒烟了。 大家沉默了一下,沈青禾先生道:“找方十一郎啊,他不是正在和她议亲吗?” 宋惜惜道:“师兄,议亲的时候,男女怎好私下相见?除非是已经定亲,这点跟武林江湖不一样。” 第663章 沈青禾甩了甩脑袋,“是,这段日子一直被关在万宗门,关傻了。” 宋惜惜指着沈万紫,“万紫今日去过顾侯府,顾侯府也知道她是方十一郎的义妹,她可以邀约珍娘出去,相信顾侯府就算知道万紫是王府的人,但如果叫上方家的人,我觉得顾侯夫人会同意。” 于先生用巴巴的眸子看着沈万紫,“沈姑娘,一切拜托你了。” 沈万紫义薄云天,一口应诺,“可以,于先生跟我说说她少时的事情,我好在她面前提起来,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察言观色,至少能知道个七八。” 于先生站起来,被谢如墨迅速用力摁了下去,“坐着说。” 于先生再站起来,“不……”一个反手,又被谢如墨摁下,伴随厉声,“坐着!” 于先生无奈地道:“卑职去拿一样东西,是她少时的玩意,到时候让沈姑娘带着去。” 谢如墨伸出的手收回来,“去吧。” 于先生起身,先对沈万紫道歉,“方才一时激动,冒犯了沈姑娘,请沈姑娘恕罪。” “没事,是我自己也吓着了。”她主要是刚见完珍娘,回来就看到书房里挂着一个珍娘,怪她见识少,真没想到从父母和她少时的画像能推测出她如今的长相,虽然,画了很多很多幅,但其中这一幅精准度如此高,吓到了,吓到了。 “那一切拜托姑娘了,卑职去取东西。”于先生脚步不稳地往外走,出了门口,他才弯腰撑住膝盖,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慢慢地呼吸,告诉自己冷静。 谢如墨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气,“他找妹妹的事情,本王许久便知道了,但人海茫茫,无处可寻啊,没想到他们兄妹并未阻隔千山万水,而是近在咫尺。” 宋惜惜严谨,“还不能确定珍娘就是他的妹妹,所以,不能过早说这话。” 她转身去看沈万紫,问道:“你和珍娘见了一面,觉得她怎么样啊?” 沈万紫回想了一下,“容貌就不必说了,就是和画中的人一样,她就是出来跟我们见了个面,话都没说上两句,但看得出她有点不自在,来的时候走得很慢,离开的时候走得很快,我当时只以为是她因为学规矩学得不足,还残留了些江湖习气,但现在想想,可能她自己也不是很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噢,对了,她给人的感觉挺舒服的。” “感觉舒服?怎么说?”宋惜惜问道。 沈万紫支着下巴,眼珠子上移,“感觉是说不出来的,就我们这些人,似乎是有一个共同的特性,能互相感应到一些比较表面的东西,当然她真实想法我不知道啊。” “你感觉到她表面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 “嗯,有这么个感觉,因为她几乎没有看过义兄。”沈万紫努力想说出那种感觉,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矛盾,我感觉到她挺矛盾的。” 宋惜惜代入想了想,“我明白了,她是跑江湖的,讲求的是一个快意恩仇,大长公主救了她,她想报答大长公主,但是她没有想过是这种报答,而且相信十一郎的事迹她应该是知晓的,所以她想既报答大长公主的救命之恩,却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这大概就是你觉得她矛盾的缘故。” 大家听罢,都点了点头。 宋惜惜补充句,“分析,不一定准。” 珍娘是个什么样的,大家都还不知道,只凭一面之缘的感觉去推测不准确。 第664章 于先生拿来一只兔儿爷,看样子也有些年份了,而且十分粗糙,还断了一只耳朵,显然不是在外头买的。 于先生说:“这是她丢失那年的中秋,我给她亲手做的兔儿爷,因为那年她犯错被母亲禁足,不得出去游玩,本是叫家里下人给她买个兔儿爷的,但爹爹下令不许,要惩罚她,我便偷偷给她用陶土做了一个,放在家中灶头里烧的,烧了之后我给涂上的颜料,如今都掉色了,她拿到手把玩的时候有些嫌弃,摔在了地上,断了一只耳朵。” 于先生眼圈发红,“她不喜欢这个兔儿爷,甚至可以说是嫌弃,还委屈得哭了,我想她在既然这么嫌弃,那必定就会印象深刻。” 沈万紫瞧着那兔儿爷粗糙又掉色还断耳朵的模样,丑不拉几,那颜彩也斑驳陈旧,不禁道:“要是有人送我这么一只兔儿爷,我也哭,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的,东西要么是极爱,要么是极厌恶,这都可以记忆深刻。”于先生不舍地把兔儿爷交给沈万紫,“我倒是还有些玩意,是她少时候玩的,但是都太过普通,寻常人家里大概都能有,唯独这个,只天下独一份。” “独一份?我会哭得更大声。”沈万紫有些嫌弃地接了过来,好吧,真的不能再丑了,五官都是模糊的。 于先生有些受伤地看了她一眼,“你别这么说,我也没学过,头一次做。” “这后背还都烧黑了。”沈万紫捧在手心里转了转,“其实整个都是黑的,不过是你涂了颜料,这颜料后来是补充过吧?” 于先生尴尬地道:“一直掉色,那就只能一直补,有两三年没补过了,但这模样她要是见了,也一定能认出来的。” “那好吧。”沈万紫看了宋惜惜一眼,宋惜惜别开脸,又正好对上谢如墨炙热的视线,他脱口而出,语气还带着欢喜,“跟你当初的绣品一样特殊呢。” 沈万紫扑哧一声,“我正想说,她的绣品丑而不自知。” 沈师兄实力护上,“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会,小师妹是我们万宗门武功天赋最好的,至于你们是有什么特别的天赋,或者过人的本事,也不妨拿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说完,冷眼扫了谢如墨。 谢如墨怔了怔,他没有说丑啊,是沈万紫说的。 沈万紫连忙转移话题,“于先生,来跟我说说你和你妹妹少时候的一些趣事,比较深刻的。” 回忆往事于先生有很多想说的。 他父亲是云县的七品知县,祖上耕读世家,母亲是秀才之女,一家四口本来也过得十分殷实。 云县较为穷困,乱象横生,又有山贼土匪作乱,父亲亲自率领衙役官差去剿匪,围剿十余次终于把土匪赶走了,还云县一个清正太平。 他五岁那年,母亲生下了妹妹,祖父十分开心,说儿女双全了,就是家里的福气。 祖父在当地的书院里当先生,他七岁的时候也去书院了,但他不住在书院,每日和祖父往返,因此和妹妹相处的日子总是比较多的。 幸幸福福的一家人,到妹妹于白七岁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了这幸福的家。 于白在巷子外头和别的孩子玩丢手绢,被陌生人抱走,一起抱走的还有县丞的女儿。 抱走她们的是两个男人,抱走之后就迅速上了马车,剩下一起玩游戏的孩子们都吓着了,纷纷躲回家里去,也没敢跟家里人说这个事情。 第665章 直到晚上,于家和县丞那边到处找女儿,找到白日里一同玩耍的孩子,这才知道她们被掳走了。 都过去大半天,早已离开了云县,即便派人追,也追不上了,更何况也不知道人贩子到底跑哪个方向去。 于先生悲声道:“妹妹丢失的事情,对我们家打击很大,母亲日夜哭,父亲辞官带着两个家仆出去找,两年才回一次家,家里全靠祖父支撑,祖母去世的时候,父亲也在找,直到祖母去世第二年他才回家,那是他找妹妹的第十年,他终于放弃了。” 大家听得很揪心,这种失去孩子的痛苦和折磨,叫人不敢深思。 "从妹妹丢失的那一天开始,快乐就彻底跟我们家无缘了,前两年因着祖父和母亲的身体都很差,所以我把他们接到了京城,父亲不愿意离开云县,他总是心怀希望,说有一天她记起自己的家,找了回来,那么这个家就一直有人等着她。" “这些年我也一直没有放弃,借用了王府的人出去找,我为王府尽心尽力的前提,是王爷借我人手去找妹妹,但其实我也知道希望很渺茫,可不找吧,心里也难受,只有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无用功的,心里才好受些。” 沈师兄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马不停蹄从梅山赶来,坐下来没喝一口茶就开始作画干活,他是真累着了。 但迷迷糊糊地,也听到于先生说的这些事情,他走南闯北多了,见过的悲惨事很多很多,他没有麻木,只是觉得这姑娘八九不离十了。 他相信自己画出来的那些画中,一定有一幅是很贴近如今的于白,所以他可以安心睡觉。 沈万紫听完之后,抹了眼泪派人去了方家,叫方夫人给顾侯府的去一个帖子,明日邀请谢黎姑娘去望江楼吃茶,赏一赏临江风景。 顾侯夫人收了帖子,拿着帖子去找珍娘。 因着有大长公主的叮嘱,顾侯府对珍娘十分客气,但顾侯夫人也知晓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所以客气里透着疏淡。 “本夫人认为,方家的意思是想再同你相处相处,毕竟你不是京城人,他们要查你的人品才能,很难查到,唯有通过和你相处,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才会考虑这门亲事。” 珍娘脸上没什么表情,问道:“那夫人认为,我该不该去?” 顾侯夫人淡淡地道:“为何不去?本夫人会派人跟着你,时刻提点着,你自己不要乱说话,记住多说多错,少说就没错,万万不可叫人挑出毛病来,这方家如今是水涨船高了,京城想嫁入方家的贵女多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方十一郎说想找个年岁大点的,也轮不着你,这福气你自己把握。” 珍娘接过帖子,苦笑一声,“福气?夫人也知道我嫁过去的目的,我岂是奔着享福去的?” 顾侯夫人不满地道:“怎么就不是享福了?你嫁过去是同他做真夫妻的,只不过要让他为大长公主所用。” 珍娘语气苦涩,“但大长公主也说过,如果无法拉拢,便要了他的命。” 顾侯夫人道:“以你的聪明,定能说服得了他,做事要奔着好的方向去想,不要想最坏的结果,若他能为大长公主所用,日后少得了你们夫妻的荣华富贵吗?” 她拍拍珍娘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明日给你好生打扮一番,你要时刻谨记自己是谢家姑娘的身份,千万别流露出你那些草莽气息。” 第666章 顾侯夫人说完,便起身出去了,取了手绢擦了擦手,厌恶地丢给侍女,“海棠,明日你随她去,记得盯着点儿,莫要让她出了差错。” 海棠接过手绢,捏着一角,“是,夫人!” 望江楼又名望京楼,是京城民间最高的建筑之一。 在这里的最高处,可以俯瞰北边的南江港口,京城大半的美景也都尽收眼底,整座建筑巍峨恢弘,奢华至极。 但要登上望京楼最高这一层的雅间可不便宜,光是茶费便要五两银子,点菜吃饭,几十两也只是普普通通,吃点好东西,上百两甚至上千两的也有。 至于望京楼的东家是谁,大概没几个人知道,他们只知道来这里的非富则贵,这望江楼日日都在赚大钱。 知道的也不会往外说,毕竟,能和梅山那位有交情的如今京城也不多了。 沈万紫和方夫人先到的,沈万紫最会拉拢人心,如今对着方夫人也是嫂子这样叫着,方夫人对她也欢喜得紧,好几次说有她这样的小姑子,简直就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们到望江楼的时候,珍娘还没到,沈万紫上下跑了一圈,对这里的富丽堂皇十分满意,“等和义母上契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摆下几十桌,请大家来吃一顿。” 方夫人笑着道:“那得花多少银子啊?还不如在府里头摆酒席来得实惠,你嫂嫂我办操办宴席的本事,四邻八舍谁不知道?你是不打算给嫂嫂这个表现的机会了?” 沈万紫笑着说:“那敢情好,我只怕劳碌了嫂嫂,被天许大哥怪罪。” “他啊,”方夫人笑容慢慢地收了,思夫之情涌上心头,“我如今都快想不起他的模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京一趟呢?如今战事都打完许久了。” 沈万紫安慰道:“暂时也不能掉以轻心,加上如今那边乱得紧啊,没有重兵镇着也不行,天许大哥资历老,此番也晋升了,想来不久之后,便可以回京了。” “唉,忠孝两难全,他也苦。”方夫人叹息,“若不是有一大家子在,我真想带着儿女去投奔他了。” 沈万紫拉着她在雅间里坐下,“不必如此,等那边安定些,他便能回来了。” 说话间,便见茶博士引领着珍娘和一名侍女进来,因着方夫人的侍女都在外头,所以珍娘带来的侍女海棠,也都在外头的小桌子坐下来,饮些茶水,这都是雅间里头包的。 不过,雅间的门是开的,所以里头什么情况,说什么话,都是能看见能听见。 珍娘身穿杏黄交领衫子,搭配白色绣花百褶裙,耳垂上镶嵌着小巧的珍珠,压髻的碧色簪头有水滴点缀,整个人显得清雅文静。 她敛衽行礼,“谢小女见过夫人,见过沈姑娘。” 两人起身回礼,“谢姑娘请坐。” “夫人和沈姑娘请坐!” 方夫人笑着道:“都在外头,别拘礼了,都坐吧。” 沈万紫大大咧咧的,直接先坐下了,她们也依次入座。 茶博士在旁伺候,煮茶之后一人一杯,做了请喝的手势便退后一步。 沈万紫道:“你出去吧,不用伺候,我们说说话。” “是,小人就在外头,若夫人和姑娘有什么需要,请唤一声即可。” “上些点心,十款八款的看着来,要甜口一点的。”沈万紫说,从于先生对于她妹妹的描述中,她知道于白是喜欢吃甜食的。 不过长大了,口味也有可能改变。 茶博士应声退下,沈万紫看向坐在一旁的珍娘,十分刻意地拿出了于先生交给她的兔儿爷,放在了桌面上抚摸玩耍,嘴里问道:“谢姑娘平日都爱做些什么啊?” 珍娘的眸光看向她把玩的兔儿爷,又移开,微笑着回答:“也没什么爱做的,就是做些绣品。” “那姑娘的绣工一定很精湛了,佩服啊。”沈万紫摸着那断了耳朵的地方,这里的缺口磨平了。 珍娘的眸光又看了过来,定定地瞧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回答沈万紫的话,略带谦虚,“哪里精湛?不过是绣着玩儿的。” 第667章 望京楼的点心款式繁多,精致美味,一块普普通通的红枣糕都做得甜而不腻,入口香糯。 沈万紫咬了一口,笑着说:“我少时最喜欢吃这种甜糕,家里的厨子不做,兄长便偷偷出去买给我吃,我们俩就最喜欢躲在枣树下,吃着枣糕。” 她看着窗外,阳光洒了进来,洒在了她满是笑容和追忆的脸上,“往往,也是这样明媚的秋日,只不过那时候的九月,不像京城这样凉,有时候还很热呢,阳光从枣树间隙里打下来,兄长的脸上也洒满了阳光。” 她说着,伸手抚了一下旁边的兔儿爷,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我许久不曾见过我兄长了。” 珍娘发怔,脑子里浮现出她所说的一幕,眸光还是落在那兔儿爷上。 她不知道为何,胸口莫名地发紧,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得紧。 “沈姑娘,你这是兔儿爷?”她忍不住问道。 沈万紫点点头,笑着说:“对啊,这是我兄长送给我的,那年我因爬枣树掉下来,被娘亲禁足,中秋不能外出赏灯,兄长便亲手做了这兔儿爷给我,很丑是不是?我当时也不喜欢,还把它摔了,你看着耳朵,就是我那时候撒气摔掉的。” 她把兔儿爷推给珍娘,“给你瞧瞧。” 珍娘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丑不拉几的兔儿爷,耳边像是有什么声音响起。 “你姑娘家家的,竟然爬树?谁教你的?摔疼了吧?还哭?还哭?罚你中秋不能随我们去赏灯。” “妹妹别哭,你不是想要兔儿爷吗?兄长给你做一个。” “我不要,太丑了,这根本就不是兔儿爷,我不要,我不要……” “哐当……” “于白,这是我亲手烧的。” “我不要,我不要……” 女孩的哭声在她耳边响起,伴随着天大的委屈,珍娘猛地缩回自己的手,不自觉地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 她趁着外头的海棠没有看见,迅速拭去脸上的泪水,心里像是被针扎一般,细密的痛楚一层层地浮上。 沈万紫看着她,伸手去把兔儿爷拿了回来,珍娘下意识地护着,猛地抱在了怀中,哽声道:“是我的。” 她起身走向窗口,这窗口刚好对着南江港口,风很大,吹得江上的浪扑向港口的船只。 她深呼吸着,记忆如浪潮扑来,这兔儿爷和沈万紫说的那些事情,像撕开了一道口子,把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放了出来。 她记得的不多,班主捡到她的时候,她快死了,被丢在雍县外的小山里,浑身像是被火烧一般,但那时候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她那时候仅有的记忆,是她听到班主的话,说还有一口气,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最后活了下来,但一场高烧,忘记了许多事,只隐约记得自己因为病了,被人在马车上丢下来。 她以为是被自己家人丢掉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家人,自然,她也记不起来。 现在,她记起了那日在小巷子玩耍被人抱走的事,她被掳走之后丢在马车上,和另外一个孩子,那孩子叫什么她不记得了,只知道她上了马车就被人抽了两耳光,很痛很痛,之后的事情也想不起来了。 但在那之前,在被掳走之前的一些记忆,模模糊糊的,她记起来了些。 第668章 她是被拐走的,在那之前,她有父母,有兄长,她调皮但家里人都是宠着她的,这兔儿爷不是沈姑娘的兄长给她做的,是她的兄长给她做的。 但是很多很多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父母兄长是什么模样,对,她还有祖父祖母,祖父祖母很疼她,记忆中有一道温和慈爱的声音,“唉,祖父的小白,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什么时候才能更懂事一些?” 沈万紫悄然站在了她的身旁,看着南江的风光,轻声道:“多好的江景啊。” 江景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进了她的脑海。 “于江景,你再给我宠,宠得她无法无天,看日后怎么说人家。” “于江景,你快些来,囡囡摔伤腿了。” 她胸口急剧起伏,那样寒凉的日子,她全身都是汗,在额头细密地浸出,“我……”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我爹叫于江景,兔儿爷是我兄长给我做的,你刚才说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你知道我兄长父母在哪里,对不对?他们没有抛弃我,我是被拐走的……” 泪水滑落她白净的脸,她迅速擦去,深呼吸几口,她只能死死地盯着外边,不敢看沈万紫也不敢回头,怕眼泪忍不住。 “你兄长叫于今,如今在北冥王府任职,是王府的长史司,他进王府就是想借用王府的力量来找你,你丢失之后,你父亲辞官找你,足足十年,直到你祖母过世他停下来,之后,找你的事就落到你兄长于今先生的身上了。” “直到现在,你父亲还守在云县等你,他找不动了,说等有一天你回家了,家里也有人在等你,至于你的母亲和祖父,因为身体不好,于先生把他们接入京城了,来之前,我不确定你是于白,但现在我确定了,你不叫珍娘,不叫谢黎,你叫于白,你是于江景的女儿,你是于今的妹妹。” 于白泪流满面! 珍娘是班主给她起的名字,说她能活下来很不容易,是个上天珍惜的小女娘,让她从今往后要好好珍爱自己,因而取名珍娘。 “沈姑娘帮我个忙,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可以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说吗?” 沈万紫点头,知道她是忌惮门口的海棠。 她大声说道:“这顶楼还有半层,可以看得更远,谢姑娘想上去看看吗?” “还能再上去?怎么上去?有楼梯吗?”于白忍着哽咽,问道。 沈万紫笑嘻嘻地道:“你若信我,我带你上去,飞上去。” “啊?”于白吓了一跳,“这可使不得,太危险了?” 沈万紫傲娇地抬起头,充满了小姑子式的刻薄,“你日后是要嫁给我义兄的,我义兄是武将。他的夫人怎能没有胆气?那算了,不上去便不上去吧。” 海棠探头进来看,心里暗暗着急,这沈姑娘分明是要试探她是不是有胆识,她上便是了,怎地如此啰嗦? 海棠在门口鼓动了一声,“表姑娘,便跟着沈姑娘上去看看吧,在上头看风景,可比在这小窗子好看多了。” 于今背对着海棠,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给沈万紫,“既然姑娘想去看,我没有不奉陪的道理。” 沈万紫拉着她的胳膊,一蹬腿直直上了窗台,借力一飞,带着她整个飞了上去。 楼顶的半层,其实就是一个塔尖下的平台,离她们所在雅间有一丈高,一丈对沈万紫来说,即便是带着个人,也是轻松拿捏。 顶楼的平台平日几乎没人上来,因为店家没有安装楼梯,要上就只能像沈万紫那样飞上来,可两层只相隔一丈,而且底下的那一层也有四个大平台,可以从四个方向观看京城的景色,没有必要上塔尖下的平台。 第669章 这显得多余了。 但这里纵然没有人上来,却被打扫得十分干净,而且在小平台还有一个秋千架,可以容纳两三个人一起坐。 没有护栏,整个平台没有护栏,如果秋千要荡开出去,抓不稳的话很容易就摔下去了。 沈万紫邀请于白坐在秋千架上,面对江景的方向轻轻地荡了起来。 于白心里是有些害怕的,因为她的武功没有很高,轻功也不算得好,她死死地攥住了秋千一旁的绳索。 “在顾侯府见我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为何回去就确定了?”于白不明白这点,这一切巧合得像是一个设计好的局。 沈万紫道:“那日我瞧你是有些熟悉的,因为你唇上的痣,北冥王妃的母亲嘴角也有一颗痣,而且眉目间与北冥王妃也有两三分的相似,还有你的一些举止神态,当时我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像谁,现在我想起来了,像于先生。” “于先生?”于白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好陌生的感觉啊,她模糊能想起来一个少年,在枣树下给她送糖糕,太阳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的笑容很大很灿烂,但是她记不起来少年的模样。 但那少年,现在成了于先生,是北冥王府的长史司。 “你还没说,为什么知道我是于白。”她问沈万紫。 沈万紫道:“其实我们早就知道大长公主要把一个人许配给方十一郎,也就是我的义兄,他们要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人,想来这事她没瞒你,要你执行任务,自然要告诉你的。” 于白点头,“是,你说的没错。” “从见到你开始,我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在大长公主府里住了那么久,你可曾见过和你有些相似的女子?那些顾驸马的小妾。” 于白摇摇头,蹙眉道:“我不曾见过她们。” “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倾慕当年的镇北侯,也就是如今已经牺牲的宋国公,但宋国公娶了萧家之女萧凤儿,所以她恨极了和萧凤儿长相相似的人,她千方百计把这些人搜罗来当顾驸马的小妾,让她们生儿育女再残害她们,你也有几分相似,尤其你唇上的那一点红痣,所以我们得知你是在雍县被她所救,就觉得这相救里头,或许有什么内情,于是想着回去找沈师兄画你的画像,找人到雍县打探一下,结果……” 沈万紫停顿了一下,于白听得紧张,急忙追问,“结果如何?” “结果便是我在书房里看到了很多画像,于先生为了找你,请了沈青禾师兄推算你现在的模样,这个推算,就是从你小时候的模样和你父母的模样,然后推算你现在的长相,我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有一幅画和你一模一样,这就是我今日来找你的目的,人有相似,我们也不肯定你是于白,所以拿出这个兔儿爷,还有我说的那段小故事,都是发生在于先生和你身上的,你果然是她。” 于白听完,久久不语,她不懂得作画,不能理解为什么可以通过她少时的模样,还有她父母的模样推算到她现在长什么样子。 但记忆不会出错,她记得一些,虽然模模糊糊的,可那些记忆涌入的时候,她心底很痛很酸又有一丝丝的暖意。 她一直认为自己生病被父母丢弃,心里好恨父母。 因着被遗弃的事,但凡旁人对她有一点的好,她都恨不得加倍回报。 第670章 大长公主救了她,救命之恩犹如再生父母,所以大长公主说带她回京,她没有反对,顺从地跟着她来了,她想过在公主府为奴为婢,报答大长公主的救命之恩。 可回京之后,大长公主待她极好,富养着她,派人教她规矩,说是以后为她个好人家嫁了。 可她自小跟着班主闯荡谋生,知道人心不那么简单,她和大长公主无亲无故,救了她还要为她找夫婿,这听起来有些不可能。 而她来京城的日子也不短了,也没见她给自己说什么亲事,她已经二十五六了,要真心给她说亲早就说了。 其实她到底多大,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班主救她的时候,说她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按推算,如今也就是二十五六。 而且府中每一次宴客,她若有心,也该让自己出去露脸,可每一次宴客,她都被锁在了后院,莫说出去,连房间门都出不得,嬷嬷对她的解释是她的规矩还没学好,出去会冲撞了贵客。 “你说那个大长公主救我,或许别有内情,是不是真的?”她呼吸有些艰难地问道。 “不确定,所以需要调查,你可以说当时的情况吗?还有你们杂技班解散的事。” 于白点点头,把在雍县里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沈万紫。 沈万紫问得比较仔细,因为回去还要告诉王爷和于先生,能想到的问题,她全部都问了。 于白说得很详细,尤其是在杂技班解散之后,她独自谋生的点点滴滴,遇到马贼的前后,巨无遗细地告诉了沈万紫。 说完之后,她只觉得嗓子都干哑了,好一会儿,她才忐忑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一见她们?” “你现在在顾侯府里,出来不方便,而且方家不能总是邀约你出来,我回去找于先生想办法,他比任何人都想见你,还有你的祖父和母亲如今也在京城,你父亲在云县等你,确定了你的身份之后,于先生一定会派人接他进京和你相见的。” 于白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渗出,她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家人。 不,她想过,想着如果有一天见到他们,要质问他们为什么抛弃自己,但后来长大了些,她觉得有些不合理。 “其实这些年,”她移开双手,擦去泪水,“我自己也有想过,感觉有些不合理,因为我是从马车上被扔下去的,我那时候是病得糊糊涂涂,却也记得扔我下去的时候那人说了句别死在我马车上,晦气。” 沈万紫递给她手帕,她没接,拿出自己的擦拭眼泪,“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个不受宠的女儿,病得快不行了,即便是在路上不便找大夫,但等我死了之后再埋了我,也不耽误什么事,为什么我还没死就扔掉了我呢?那时候还下着很大的雨,但每每想起这一幕,心里就难受得紧,也不敢再想。” 沈万紫可以想象她心里承受的折磨,她应该是被掳走之后吓着了,然后在离开的途中病得很严重,人贩子是不会帮她治病的,一怕露馅二怕花银子,所以病重的会扔掉。 而她那个时候病得昏昏沉沉,误以为自己是被父母扔掉的,这心里得多难受,换谁都不愿意去触碰这些记忆。 于白又哭了,“我还有家人,他们没有丢弃我,他们一直在寻找我,等着我,沈姑娘,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杂技班解散之后,班主也离开了雍县,他们没带我走,我以为自己再无亲人了,一个人举目无亲地在这世上,真的很可怕。” 第671章 沈万紫伸手抱着她,跟着啪嗒地掉眼泪,知道她是于先生的妹妹之后,心里多了亲切感,因而也更心疼她。 虽然很心疼她,但是沈万紫还是叫她耐心等待,没告诉她寒衣节之后可以和家人团聚,这计划是不可以透露的,不然惜惜会敲烂她的脑壳。 于白回到顾侯府,顾侯夫人便马上过来问情况了。 她堂堂侯府夫人,往日对一个杂技女能如此客气,是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但见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失了礼数,不禁严厉问道:“你哭过?在她们面前哭?” 于白抚着胸口,仿佛是如今心有余悸,“夫人不知,我们去的是望京楼,本已经是到了最高的一层,结果那沈姑娘为了试我的胆识,说方十一郎是武将出身,作为他的娘子不能没有胆识,拉着我的手便飞上了最高处,那是凌空飞上去的,可真真吓着我了,但我对着沈姑娘没哭,只是那上头风太大,把眼睛吹红了,我是离开之后到了马车上才哭的,不信的话夫人可以问问海棠。” 顾侯夫人抬眸问海棠,“她说的是真的吗?” 海棠如实回答,“回夫人的话,确实是这样的,那沈姑娘在窗前看了看,便带了几分挑衅问表姑娘敢不敢上去,还说当方娘子可不能这么没胆气,当时奴婢说了句,让表姑娘跟着上去,奴婢觉得沈姑娘总不会要害死表姑娘,她们二人下来的时候,确实风吹得发髻也散了,眼睛也红了,两人都是如此。” 顾侯夫人脸色稍霁,问道:“你是一直都在旁伺候吗?” “她们上去的时候,奴婢没办法跟着,但是在雅间里,奴婢一直在门口,能听到她们说话,也能看到她们。” 顾侯夫人嗯了一声,但皱起了眉头,“这沈姑娘……说句实话,她和方十一郎虽然是义妹义兄相称,也一口一个义母地喊着,可他们并没有过了上契过明路的,说不准那沈万紫肖想着嫁给方十一郎,这才刁难于你。” “不会吧?”于白惊愕地看着顾侯夫人,“她今日是故意刁难我的?怪不得我说好端端坐在雅间里头吃点心,忽然便说要带我上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她若再来邀请,你万万不能出去。”顾侯夫人道。 “好的,我知道了。” 顾侯夫人斜睨了她一眼,叹气道:“说到底,你年岁也大了些,那方十一郎说想找个年岁大些的,沉稳些的,只怕也是诓人的话,谁不想娶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你今年都二十六了吧?若好命些的,孩子都快十岁了。” 顾侯夫人瞧不上于白这样的人,尤其知晓她的来历,更加的不屑。 便是来个农女,身份也比她高,这跑江湖玩杂耍的,说白了就是下九流,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同那些戏子没分别的,这样的出身充作她娘家的人,实在侮辱了谢家。 于白嗫嚅地道:“夫人说得是。” “行了,你回屋吧,没事别出来,免得因不懂规矩而冲撞了人。” “是!”于白福身跟随海棠回屋去了。 顾侯夫人眼底的那些鄙夷和不屑,于白如何瞧不出来?她也知晓这样的侯府世家,认了跑江湖的女子亲戚,对他们而言是损了颜面的。 往日她知晓自己身份低微不敢说什么,如今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更不敢说什么了,一切还是谨慎些好,等他们调查了雍县马贼的事,就知道大长公主这救命恩人是蓄意还是真的路见不平。 第672章 沈万紫也回到了王府,叫了宋惜惜和于先生去书房,谢如墨还没回来,于先生着急要听结果,所以不想等王爷回来。 她第一句话,就让于先生落泪,“于先生,我确定她是你的妹妹。” 自沈万紫出门,他就坐立不安,怕,怕得很,怕沈万紫回来冲他摇头。 所以沈万紫出去多久,他就焦灼多久,本昨晚就已经没能睡着,今日挂着两只黑眼圈,终于等到沈万紫回来,还没等他深呼吸之后问出口,沈万紫就先说了。 这一愣之下,泪水簌簌就落下了。 王妃和沈姑娘都在,他就颤着双腿到案桌后面坐下,伏在案桌上好久,才抬起头来,眼眶发红地问道:“沈姑娘,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你当真确定了?” “确定了,她都说起一些往事了,跟我说了很多她记得的事,而有些事情你都没跟我说,你是不是被你母亲拿鸡毛掸子打过?你是不是掉入沟渠里起不来?你是不是把你祖母养的鸡拿出去卖掉换糖葫芦?你是不是还捡了一坨狗屎放在你父亲的书房门口?” 于先生呜咽了一声,激动得直颤抖,“她……她怎么记忆错乱了?没有这样的事,她都记混咯,那是另外一个小孩,不是我。” 宋惜惜和沈万紫看他的反应,就知道那小孩是他,也基本确定珍娘确实是于白,因为这些小时候的丢脸事,若不是亲眼目睹,是说不出来的。 于先生整个人处于极度激动之中,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妹妹就在京城,而且在公主府住了这么久。 他一直都有找她,但其实心里早就说服了自己,找不到的,继续找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给家人一个希望。 含着热泪,于先生声音颤抖地问道:“她是怎么从人贩子手中逃脱的?又是怎么混了杂技这碗饭的?她有没有跟你说?” “说了。”宋惜惜打算来个详谈的,所以先吩咐宝珠去准备茶水,备下茶水之后关上书房的门,她开始说了。 “她一直都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最后的记忆,是她发了高热,在大雨中被人贩子扔在了雍县的小树林里,被那杂技班的班主看到了,发现她还有一口气,就带了她回去,上天眷顾,她活下来了,班主就给她取名珍娘,寓意上天珍视的小女娘,而她因为有这部分记忆,因此总以为是被父母抛弃的,这些年一直恨父母,也没想过去找。” “天啊。”于先生嘴唇哆嗦,眼底透着深深的恐惧和心疼,“她胆子其实很小的,被掳走的时候她一定是吓坏了,她一吓坏就爱尖叫,估计没少挨打,怕是生生吓病了或者是打伤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最折磨我们的,也就是这点,不知道她会遭到什么折磨伤害,梦里都是她在哭喊在求救,瑞儿少爷获救那一次,我连续做了好久的噩梦,梦到她当年也是被如此对待,但她可能熬不过。” 宋惜惜和沈万紫听了他的话,也不禁跟着难受。 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沈万紫继续说:“虽然班主是在雍县捡到她的,但她好了之后就带着她离开了雍县去了邬县,她是在邬县长大的,杂技班也在邬县卖艺混饭吃,只是随着她渐渐长大,出落得好看,便被人惦记上,当地有一个恶少带了几个人去试图抢她回去,被班主和她的师兄们打了一顿,后怕那恶少报复,这才连夜跑路,去了雍县。” 第673章 “到了雍县之后,其实一开始日子也过得下去,可早几年屡屡被人捣乱,杂技班活不下去了,有时候卖力表演了一天,连顿馒头的铜板都没赚够,班主觉他年纪大了,便把他们都散了,让他们各自寻出路去。” 宋惜惜出言打断,“你说早几年杂技班屡屡遭人破坏,是怎么破坏?她有说吗?” “有,有些恶作剧的人把他们吃饭的家伙都给砸烂了,买了好几回,又砸烂好几回,把班主气得都吐血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她说是五年前的事,这样的事情持续了有半年之久。” “嗯,记一下五年前大长公主可有去过雍县,或者她可有派人去。”宋惜惜对于先生说。 于先生点头,“王妃提醒了卑职,只顾着听她的事情,忘记了大长公主所谓的救命之恩要调查。” 于先生从没试过这么粗心,他这一次真的是太激动了。 沈万紫继续说:“杂技班解散之后,大家分散了几个月,就剩她一个人举目无亲很无助,但后来班主因身体不好又回来了,于白留在雍县照顾他,也算是好歹有个亲人在,她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上山采药打猎,采得珍稀些的也能卖个好价钱,一开始也没什么事,她靠着采药打猎卖山货赚了些银子,除了给班主治病之外,还存了几两银子,她还说,打算存到十两银子就另外租个屋子住,因为他们那会儿住的是大杂院,人很多,嘈杂得很,且只有一个厨房,有时候还会被人偷山货,所以她想单住。” “结果,没多久她上山采石斛的时候就遇到了马贼,因为马贼人多,她一人不敌,刚好大长公主到雍县去,路过那一带,命侍卫救了她,她受了伤,大长公主还找了大夫给她医治,养伤期间,大长公主派人去照顾班主,请了大夫,班主的身体也好多了,这让她更加的感动,要报答大长公主之恩,大长公主则说和她有缘,很喜欢她,要带她回京城,而且找了地方府衙,让他们派人照顾班主,务必要治好,就这样,她跟着大长公主进京报恩了,一是报大长公主救她之恩,二是要报大长公主为班主医治照顾之恩。” “她本以为进京是当奴婢伺候大长公主,结果进京之后,大长公主一开始让她住在一所别院里,在别院里住了半年,入住大长公主府,之后在后院不得出去,便偶尔可以出去,也要带着面纱或者帷帽,遮挡脸部,而且身边通常是跟着四个到六个人,加上她虽锦衣玉食,却身上没有银两,只能出去逛一逛,外头的许多消息,她都是听公主府的下人说的,方十一郎的事也是前阵子伺候她的丫鬟说的,说了几次,听起来像是大长公主故意命人在她面前说的一样。” 另外有些不怎么重要的细节,沈万紫都说了,例如她从别院到公主府的时候,有一晚上顾驸马进了她的屋中,刚进来没说两句话,就被公主的人叫了出去,之后顾驸马就没去过了。 至于嘉仪郡主,她也只见过一两面,内院里其他的女子,除了丫鬟嬷嬷姑姑之外,她也没见过别的人,倒是听到过一些惨叫声。 于先生听完,又心疼又恼怒,“这不是软禁么?这就是软禁,大概那会儿从别院接回去,是想给顾驸马糟蹋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改变了主意。” 第674章 于先生备受煎熬,他迫切地想见妹妹一面,但是这一面还不能见。 而且,还不能告知母亲和祖父,如果让他们知道却不得见,那得多煎熬啊。 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派人去云县接父亲,且还不能告诉父亲妹妹已经找到,只能说有线索了,让他来京。 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方十一郎如何拖这门亲事。 接下来顾侯府肯定会催得很急,这就要看方十一郎如何用拖字决。 按照他们的推测,如果方十一郎拒绝,那么于白会成为大长公主的弃子,两条路,要么是给顾侯当小妾,要么是把她嫁给一个年迈之人当小妾或者填房。 至于说让方十一郎先答应,这也不好,方十一郎显然是没有意思的,陆氏一开始喜欢,但知道是算计之后,也肯定不会同意。 而且就算两家最终看对了眼真的要议亲,那么女方家长应该是于先生这边,而不是顾侯府,于先生肯定不愿意让妹妹再委屈。 于先生在大痛大喜过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率先道:“我如何都不要紧,叫我丢了这条命都可以,但她不行,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能草率地因计划而议亲损她闺誉。” 失而复得,那是半点委屈也不能让她受的。 宋惜惜道:“于先生,我们没这个打算,如今只能看方十一郎如何拖,然后马上去雍县派人调查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救命之恩,于白可以大大方方地离开大长公主府,王府护得住她。” 算算日子,那都过了寒衣节,寒衣节之后,大长公主将无法在京城立足。 但如果调查清楚,于白会一直把大长公主当做救命恩人,而且调查一定要快,否则大长公主倒台,若叫于白去做一些冒险的事,于白为报答救命之恩,也一定会去。 现在纵然沈万紫跟她说过有可能所谓救命之恩只是一场骗局,但到底没有实际证据摆在于白的面前,于白又是个重情义的,即便带着怀疑也是会报恩。 “我想一下找谁去。”宋惜惜道。 睡了一觉起来的沈青禾来到书房外,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叫你萍师姐,调查事情找她最快最周全。” 沈万紫立刻道:“我去找红筱,让红筱去信云翼阁,用萍师姐的云翼阁调查最快。” 傍晚谢如墨回来,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但知晓于先生找回了妹妹,他也提着酒壶去找于先生,要跟他喝一杯庆祝庆祝。 于先生在王妃都没忍住掉眼泪,在王爷面前更是没忍住,喝了一顿酒,他拉着王爷的手,哭着说:“这些年有多难过,王爷怕是不知道,我夜夜都在想,若让我抓住了那人贩子,我要把他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知道,知道。”谢如墨拍拍他的肩膀,“苦日子过去了,以后都好了。” 于先生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足足十八年啊,是死是活不知道,遭了什么罪不知道,被人如何欺负不知道,全凭想象,这想象是越想越恐怖的,一想起她,就像是有千根针扎心窝那么痛。” 谢如墨明白这种痛苦,说句不好听的,人死了顶多是伤心一两年,偶尔想起难受,但不会这么煎熬。 “来,再喝一杯,喝完睡一觉。”谢如墨给他再倒了一杯酒,“来,本王陪你。” 于先生哭着摆摆手,虽醉意五六分,虽脑子混乱心头悲喜七八分,但他事情该做的要做,“不能喝了,不能喝了,明日各处掌柜过来,该安排的事也要安排,入秋了,事情也多,王妃要布局,卑职不能耽误了正事。” 第675章 顾驸马从公主府的地牢里出来,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侧厅,大长公主在等他。 他是见过宋惜惜之后,得知了她们的计划,这才有机会进地牢一趟,给凤儿送些吃的穿的,还可以带出地牢在后院里走一圈。 这计划说与大长公主听,他已经是放弃了顾青兰。 他没有选择,只能这样做,如果一开始他是迫不得已,那么现在他已经身在其中了。 顾侯府与大长公主府牢牢捆绑,他除了听命,没有别的选项。 进了侧厅,大长公主屏退左右,淡淡说了句,“赐坐!” 顾驸马坐下,“谢公主。” 大长公主端着茶慢慢饮着,她没说话,顾驸马也没说话。 “见过她,安心了吧。”大长公主吹了吹茶沫子,淡淡地道。 “多谢公主赠药。”顾驸马说。 大长公主抬眸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事情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着这个虚伪的男人,她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戳穿,“怎么?真那么关心林凤儿啊?别装了,这不过是你控制那两个小贱人的谎言。” 顾驸马没做声,面对大长公主的讽刺,他知道沉默是最好的应对。 “宋惜惜那边,你争取多些同她见面,从她嘴里多套出一些话来,还有,十月十五那日我们的安排也透露给她,最好问清楚她们的计划每一环如何实施。” “好,我会叫兰儿邀约她们见面。”顾驸马说。 “谢黎和方十一郎的婚事,你叮嘱你母亲抓紧,不能拖下去。” 顾驸马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方十一郎未必看得上珍娘,到底是山鸡,怎么也变不了凤凰,我瞧她那些行动举止,没有一点大家闺秀之气。”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对驸马的那点小心思看得是透透彻彻的,“她是方嬷嬷一手教出来的人,且困于公主府内院那么长的日子,不接触外头的人,那点儿江湖习气早就没了,她举止行动不得体,就没有得体的人。” 顾驸马依旧是沉默应对,他自知斗不过大长公主,心思也瞒不过她,只能适当地帮顾侯府说几句话,别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顾青舞那边如何了?王锵对她留心了吗?”大长公主问道。 顾驸马双手放在膝盖上,眉头微微蹙起,“安排过她们会面了,一次是在孙大人的寿宴上,一次是在云蝶轩,但王锵并未对她多看一眼。” “怎么会?不是叫她改头换面了吗?莫非王锵认出她是烟柳?”大长公主对顾青舞的美貌有信心,王锵这个人没多大的出息,娶的媳妇是个商女,如今虽不至于年老色衰,却也不复少女娇俏。 “应是认不出来的,她如今有别的身份,而且也稍稍易容,如今比烟柳的时候更好看更清纯些,而且,她如今是茶商的千金,也烹得一手好茶,孙大人都赞不绝口的,孙大人是王锵的上峰,按说孙大人力荐的人,王锵应该会上心才是,但在云蝶轩那一次,他也只是朝青舞点点头,便走了。” “他是不是带着娘子?” “没有,他是去云蝶轩给夫人买簪子的,只带了一名小厮。” 大长公主皱起眉头,“是不是那贱蹄子还没吸取教训,不愿意去勾王锵?” “不,不,她听话了,这点我可以保证。”顾驸马连忙说。 大长公主面带愠色,“那让她上心点,半个月内,她务必要同王锵扯上关系,最好是能进了平西伯府去当妾侍。” 第676章 “我去告诉她。”顾驸马双手依旧放在膝盖,“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无别的吩咐,我便先去忙了。” “今晚点灯!”大长公主淡淡地说了句。 顾驸马垂下眸子,忍着眼底的厌恶,“是!” 大长公主扬手打发他出去,以为看不见他眼底的厌恶?他越是厌恶,便越是要他记得,他以及顾侯府永远都是她的奴才。 顾驸马走后,她传了方嬷嬷进来,“今晚驸马过来,早些点上灯,再把香薰点上,还有避子汤记得让驸马喝了再进屋。” 方嬷嬷道:“是,老奴知道了。” 大长公主闭上眸子,神色不定,方嬷嬷没有退下,犹豫了一下道:“公主,您素来不爱同驸马亲近,何必勉强自己?” 大长公主没睁开眸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本宫只是忽然想一个人了。” “驸马是驸马,那个人是那个人,每一次与驸马同房,您也不会高兴。”方嬷嬷是她的奶娘,在府中地位高,有些话也只能她说。 大长公主张开眼睛,眼底近乎嘲弄,“你是觉得,本宫该养些面首,让自己高兴高兴吗?”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心疼您。”方嬷嬷连忙摆手,叹息,“您同驸马两两相厌,平日连看他都嫌弃,却还要与他同房,实是委屈您。” 大长公主稍稍坐起来一些,问道:“你觉得,本宫还能生吗?” 方嬷嬷吓了一跳,“公主还想生?生郡主的时候您便说过再也不生了。” 她幽幽地道:“以前是这样想的,但是如果皇兄成功了,那么本宫这日后的家业谁来继承?嘉仪也无所出,岂不是都便宜了平阳侯?” “那您若要生的话,怎又叫驸马喝避子汤?”方嬷嬷不解地问道。 大长公主支着太阳穴,勾唇冷笑,眉眼尽是不屑,“本宫怎会生他的孩子?若生儿子来继承家业,不可能与顾侯府有任何关系,当然,表面的关系是要有的,本宫清誉在外,不会生驸马以外的男人的孩子,但顾驸马知道,顾侯府知道,将来本宫的儿子也会知道。” “您真想要找面首?”方嬷嬷微微吃惊,这么多年,公主都没动过这念头,守活寡似的,怎么到了如今才想这事? “宋子安,你知道此人吗?”大长公主抬眸问道。 姓宋的?方嬷嬷心头一沉,摇摇头,“不认识,宋族那边没什么人入朝为官,这位宋子安,莫非是宋族的后起之秀?” “算不得什么后起之秀,只是一直随父亲在外经商,今年才回到京城的,本宫见过一次。” “他与宋怀安是?”方嬷嬷小心问道。 大长公主伸出手,看着自己描绘着兰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道:“算起来也是宋怀安的堂弟,同一个太祖父的,宋怀安的父亲这一脉下来,也只有一个宋瑞,没旁的人了,这宋子安今年二十七岁,是宋怀安这一辈年纪最小的。” “公主瞧上他了?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大长公主嗤笑,“过人之处?没有。” 她转动着手掌,语气幽幽,“若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有一张面容像极了宋怀安。” 方嬷嬷就知道,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劝说道:“公主,宋族的人都有骨气,只怕不愿意成为您的面首。” 大长公主嗤了一声,“骨气值得几个钱?不过有骨气最好啊,像他,而且本宫也没打算要他同意,叫人掳过来便是,药灌下去,本宫在他眼里就跟天仙似的好看。” 方嬷嬷暗自一惊,“您已经掳来了?这马上就是寒衣节,会有高僧和诸位夫人来,若是看管不住,很容易出事的,而且他不见了,宋族那边也会找吧?” 第677章 大长公主淡笑看着方嬷嬷,“你着急什么啊?人还没掳来,只不过也打听清楚了,九月三十他要离京去遂州,车夫连同小厮在内三个人,全部带回公主府,先关押在地牢里,谁能发现他们失踪?等寒衣节一过,本宫再动他不迟。” 方嬷嬷听得心头发紧,“公主,宋怀安对您无情无义,您生子嗣何必还找宋家的人?驸马虽懦弱,到底是您名正言顺的驸马。” 大长公主觉得口腔发苦,这苦是从心底滋生出来的,她握拳支着太阳穴,闭上了眼睛,出口的话却是近乎咬牙切齿,“他无情无义,不想同本宫有任何牵连,本宫偏不如他的愿,本宫就是要生下宋家的儿子,让他魂魄不得安宁。” 方嬷嬷叹息,“您这是同死人置气,不是真想要个儿子,您若想要,早就可以这么做了,为什么到如今才要生?您如今信期都乱了,未必能怀上,公主,别这样同自己过不去,死了的人,就让他死了,在您的心里也该早就死了的,不可惦记。” “你当本宫想惦记吗?他夜夜入梦来。”大长公主猛地睁开眼睛,眼底火焰灼灼,似愤怒,也似那时年少第一眼见他,那不自觉地冒出的灼热,“是他搅得本宫不能安生,他死了,都不放过本宫。” 泪水夺眶而出,她肩膀微颤,极力控制那即将涌出的情绪,“嬷嬷,有时候本宫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恨他还是依旧爱着他,他死的时候本宫比谁都伤心,天下间不会有人像本宫这样爱着他,萧凤儿爱他也远不如本宫,若本宫嫁给了他,他牺牲那一日,也是本宫随殉的一日,可萧凤儿做到了吗?” 方嬷嬷知晓她,心疼得要紧,上前去拥她,“别想以前的事,恨也好,爱也好,都该放下了。” 大长公主轻轻地推开她,拭去了眼泪,眼底倔强,“这辈子,就容本宫放肆一次,不顾后果地放肆一次,你不要再劝说本宫,本宫心意已定。” 方嬷嬷只得道:“老奴请府医来给您搭脉,看看可有什么方子能调理调理,您若真想生,总要有好身体才行。” “去吧!”大长公主扬手,重新闭上了眸子,她夜里总是睡不好,白日犯困厉害。 府医其实一直都有给她请平安脉,对她的身体是最清楚不过的,听得她想要再同驸马生孩子,府医心头暗惊,也只得如实道:“也不是没有希望的,但需要按照方子持续每日服用,一日不能缺。” 大长公主问道:“本宫这年纪怀胎生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府医道:“公主,女子生产就是鬼门关里走一趟,您生郡主的时候便经历过,年纪大了些,危险便更多,还望公主三思。” “你开方子吧。”大长公主淡淡地道。 她显得意兴阑珊,在跟方嬷嬷说出要生个儿子之前,她强烈想要生,但说出来之后,其实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或许就真是一时冲动。 她是偶然看到宋子安的,他一身蓝衣策马走在北安街,手里执着缰绳,下巴微抬,那样的意气风发。 而她当时坐在马车上,刚好掀了帘子看出去,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她甚至以为死了的人复活了。 自从见了宋子安一面之后,她便一直梦见从前的事,梦里的宋怀安依旧无情,跟她说话客气疏离,甚至看到她来都会刻意避开。 第678章 所以她派人去调查宋子安。 不管她最终决定生不生,她都要得到宋子安,践踏宋家的尊严,让死在黄泉下的宋怀安灵魂不得安息。 日落黄昏,王锵从工部出来,马车外头等着了,他上马车之前,道:“先去去长乐街尾,夫人早两日说想吃老张馄饨,买一些生的回去煮。” “这会儿怕是没开。”车夫说。 老张馄饨都是入夜才摆摊的,商国京城繁荣,入夜之后的长乐街与北安街都是十分热闹。 “差不多了,到那等一会儿便是。”王锵说。 车夫笑着道:“二爷可真是疼二夫人。” 王锵拿着手中的折扇敲了车夫的脑壳一下,笑着道:“她好好的姑娘嫁给了我,给我生儿育女,我能不对她好么?你也是啊,好好待嫣儿。” 车夫笑着道:“小人知道。” 车夫是家生子,嫣儿是打小买回府里的,前两年做主给她们成了亲,嫣儿如今是在二夫人蓝氏身边伺候。 马车到了长乐街尾,小贩们开始陆续地开摆了,老张年纪大了,动作最慢,王锵便和车夫一同去帮他摆摊。 老张一看到王锵,便笑着说:“王大人又来给夫人买馄饨?” “是啊,老人家,我家娘子就爱吃您包的馄饨,别家的不吃,府里厨子做的也不合她胃口。” 老张笑着摆摆手,“不用帮忙,小老自己来。” 但王锵和车夫还是没有停手,继续帮他摆摊,把摊子支好之后,老张便开始现包了,馄饨皮和馅都是做好了拉过来的。 “王大人先坐坐,马上就好。”老张说,“这次是要买多少啊?” “还是五斤。”王锵道。 老张轻轻地叹了口气,“大人和夫人心肠好啊,好人有好报。” 他摆摊很多年了,但生意一直都不是很好,不是他的包的馄饨不好吃,而是他动作太慢了,也没人帮忙,所以很多客人都不愿意等。 有一次王锵带着夫人来此,吃过一次之后,蓝氏便总说喜欢吃,她根本也吃不了这么多,但每一次都会买五斤,回去分给下人吃,蓝氏是想照顾他的生意。 “张大爷,给我来碗馄饨吧。”一道清脆娇俏的声音响起。 王锵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女子带着侍女走到了摊子前,手里抚着腹部,继续道:“今日忙了一整日,午膳都没吃,饿坏了。” 老张抬起头,一看是最近的熟客万姑娘,便笑着道:“万姑娘才收铺吗?先坐下,小老得把二爷的馄饨包了,才能给你做。” 万姑娘侧头看去,见到王锵,面容显得有些意外,走过去福了福身,“原来是王大人,见过王大人。” 王锵记得她,当日孙大人宴客,她送茶去,孙大人大赞她家的茶叶好,而王锵也喜欢喝茶,所以下值路过的时候,差车夫进去买过。 他微微颌首,“万姑娘好。” 万姑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芙蓉面上带着浅笑,“王大人不介意先让给小女吧?实在是今日太忙,饿得很。” 王锵心里头是有些着急的,他想快些买回去给下人煮,给夫人当晚膳,不然的话,就只能当夜宵了,而夫人夜宵吃得少。 但到底是认识的人,且她也饿得紧,只得点点头,“那好吧,老张,把包好的先给她煮了。” 万姑娘眼底潋滟,“两碗。” 她对身边的侍女说:“小翠,你也坐下来吃。” 小翠坐在另外一边,“奴不上主桌,婢女坐这边。” 入夜之后风比较大,加上最近冷了,万姑娘被寒风吹了一下,单薄的肩膀微颤了下,显得楚楚可怜,她双臂环抱,“这天可真冷啊。” 第679章 王锵点点头,没什么表情,“是的。” “王大人,茶叶可还行?”万姑娘继续问道,娇俏的眉目有些灵动,注视着王锵的时候,有些盈盈的光芒。 “还没喝过。”王锵奇怪得很,那次买茶叶他也没下马车,只叫车夫去买的,她怎么会知道的?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香气扑鼻,万姑娘对王锵道谢,“谢谢王大人相让,下次您再来我店里买茶叶,定给您算便宜些。” 王锵看着她,“便宜多少?” 万姑娘眨了一下眼睛,灵动无比,“王大人想便宜多少?” 万姑娘长相甜美,又带了一抹娇憨,尤其那眸子一眨,伴随着唇瓣微笑的绽放,简直像开在夜里的一株兰花,男子见了她这般,便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也难免会有些心动。 但王锵仿佛看不到她的美貌娇俏,只关心茶叶能便宜多少,“姑娘给孙大人便宜多少,给我也便宜多少吧。” 万姑娘扑哧一笑,美目盼兮,“那怎么行?大人相让馄饨之恩,我定要好好报答,您若亲自前来,买一斤,送半斤,如何?” 王锵高兴地道:“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万姑娘冲他微笑,如空谷幽兰似的,既清冷,又绝艳。 但王锵视线移开了,看向老张,老张的动作是真慢啊,他又转过来,“姑娘不是说饿吗?怎么不吃?” 她纤纤玉手把垂下来的一缕青丝挽在耳后,露出耳垂上石榴红的耳环,更衬得眸光潋滟,“见着大人,一时高兴,竟不觉得饿了。” 王锵笑了笑,心道:不饿你早说,让给了你才说不饿,害我耽误那么久。 这万姑娘自然就是顾青舞,她用着极其优雅的姿势吃着馄饨,薄唇张开。贝齿一咬,一个小小的馄饨她咬了两口。 王锵瞧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老张的馄饨皮薄馅鲜,小小一个,他媳妇一口能吃两个,这万姑娘一个小馄饨要分两口,有时候还要分三口。 这不是饿的人,饿的人那是恨不得一口吞三个。 既然不饿,又来跟他抢先,看来这姑娘人品也一般,以后茶叶再便宜也不能去买,显然是拉拢生意的,买一斤送半斤,也不知道送的是什么货,若是陈旧发霉的茶叶晒一晒,再拿出去卖,可就贪便宜贪出事来了。 顾青舞自顾自地吃着,自以为极尽优雅,她知晓王锵偶尔会过来买馄饨,所以这几日她都会过来买一碗吃,和老张混熟了,今晚她一来,老张就认得她了。 “王大人,好了。”老张说了一声。 王锵急忙起身,付了碎银,老张喊着说:“多了,多了,找您铜板。” 王锵笑着说:“没多,称过了。” “唉,每次都这样。”老张无奈地笑着,连连多谢,“那就谢过王大人了。” “走了,过几日再来。”王锵拿着馄饨,出于礼貌也跟顾青舞说了句,“万姑娘,先走了。” 顾青舞含笑抬起头,馄饨热气腾腾,她面前氤氲缭绕,娇媚的容貌更添了神秘,“王大人慢走,记得光顾小女的茶叶店啊。” “一定,一定。”王彪客套地应着,上了马车离去。 顾青舞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放下了筷子,冷冷地道:“小翠,结账。” 老张看了一眼她的碗里,就吃过那么几口,不禁问道:“万姑娘,你不是说饿了吗?怎么没吃完?是不是我今晚的馄饨煮得不好?” 顾青舞勉强一笑,“不是,张大爷,您的馄饨特别好吃,只是我今日饿过头了,如今吃着有些胃疼。” 第680章 老张笑着说:“饿过头了确实吃不下,以后不能不吃晚膳了,小姑娘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小翠过去结账,顾青舞也没应答便转身走了。 她一肚子的气,这王锵不仅是窝囊废,还是个瞎子,她见过她的夫人蓝氏,粗鄙商女一个,容貌普通,顶多算是秀丽,如何是比不上她的。 以她的姿色,什么王侯将相见了,不想带回府去?便连那孙大人见了她,顾不得夫人在场,那双眸子也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的。 她顾青舞就没有征服不了的男人,像王锵这样的,本该手到擒来,就看你能坚持多久。 王锵自然不知道那位万姑娘是冲着他来的,他若是这么机敏聪明,早就不仅仅是工部郎中的位置了。 回到府中,大家等着他还没用膳,他把馄饨交给下人,让下人赶紧去煮上来,大家还能趁热吃一碗。 姬氏打趣,“这么晚才回来,原来是去买馄饨了?老二啊,你眼里如今只有媳妇,可没有母亲了,连累母亲饿着肚子等你。” 王锵连忙告罪,不免也埋怨了几句,“本来可以早一些的,但老张太慢了,加上那万姑娘也来插队,说是饿坏了肚子叫我先让给她主仆二人,这才晚了些。” “万姑娘?”姬氏留了心,这小叔她是清楚的,一般不结交女子,怎么忽然冒出来个万姑娘? 她细问了下,“什么万姑娘?” “开茶叶店铺的,之前孙大人宴客,便是叫她送茶叶上门,孙大人介绍认识的,我也叫铁柱儿去买过茶叶,喏,就是前几天带回来的那些。” 蓝氏说:“茶叶还行,我喝过了,但价格偏贵了些啊。” 蓝氏是商女出身,对物品的价值很是在意,别的倒是没留意到。 姬氏问了她的店铺,记下来之后便道:“吃饭吧,母亲都饿了。” 因着王清如的事,老夫人病了一场,如今刚好转些,也吃不得什么,但馄饨便正合适了,等馄饨煮上来之后,她吃了大半碗,道:“这老张馄饨是真好吃,若有剩余的别煮,盖着明日煮早膳。” “明日就不好吃了,母亲,吃不完的分派给下人吃了吧。”蓝氏说,“明日儿媳起早,给您煮点小米粥。” “行吧。”老夫人有些心不在焉的,放下了筷子,拿了手绢擦嘴,下人端来水给她净手,“你们吃吧,母亲先回屋。” “母亲慢走。” “祖母慢走。” 大家起身相送也都习惯了,最近老太太都是这样的心情,待老夫人被人搀扶着出了门口,复又坐下来吃,姬氏瞧了小叔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吃着。 待吃完饭回屋,姬氏叫了管家来,问一下他是否知晓那万家茶庄。 管家回道:“夫人,万家茶庄是知道的,但背后东家是谁,却不知道了,只知道如今换了个年轻的掌柜,说是东家的女儿。” “奇怪了,只知道东家的女儿,却不知道东家是谁,往日这茶店是谁管的?” “就一个掌柜,那掌柜的也不是东家,姓陈,只是替东家管店的,如今也没在了。” 姬氏问道:“能查到这东家吗?” 管家道:“尽管查一查,但未必能查到,这万家茶庄往日也没见东家出来过,都是掌柜的管店,小人有些怀疑,这万家茶庄背后的东家是某位权贵。” 姬氏知道这种情况,文帝朝的时候,便三令五申勋贵与四品以上官员不得从商,那时候满朝肃清,只允许持有产业放租,而不得从商。 第681章 先帝朝的时候因世家渐渐坐大,且十分团结,朝廷稍有放松,但是一般也不会明目张胆,如果想做生意那就得让信得过的家生子去掌管,然后在外头聘请掌柜管店。 这种情况不罕见,平西侯府也有。 当然,持有产业是允许有的,例如买个店铺收租,买个庄子种植养殖耕地什么的,这个不在受限范围之内。 现在新帝登基没几年的,对这些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会触动世家的利益,毕竟根基未稳。 姬氏沉吟片刻之后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要么是查不到,要么是查到了别人的把柄,不要去查了,严令府中上下,务必不得私下与任何世家的奴仆来往。” “是!” 至于小叔那边,姬氏还得提点他几句。 云翼阁的鸽子在各地到处乱飞,消息不断交换,飞了几天之后,在寒衣节前两天傍晚到京,经过红筱她们的整理汇合成了一封信,晚上送到了北冥王府。 红筱把消息给沈万紫,沈万紫也没开封,直接叫了大家到书房去,交给于先生打开,因为这是关乎于白的事,还是于先生先看比较合适。 于先生看完之后,额头青筋突显,“岂有此理,果真是阴谋,什么救命之恩,全都是精心设计的。” 谢如墨把信接过来,看了之后大致说了说,“那些捣乱的人,是当地的地痞,受了人钱财去捣乱的,背后指使的便是雍县当地最大那家府邸,那就是大长公主的,她每一次去都会住在那里,惜惜你之前让调查的大长公主是否在杂技班出事前后,大长公主是否去过雍县,确实去过的,她估计就是看了他们的杂技表演,才留意到于白,那些马贼也查出来了,根本不是什么马贼,是雍县的官差,而在于白跟着大长公主离开雍县之后,班主就死了。” 宋惜惜脸色微变,“怎么死的?可有调查清楚?” 谢如墨捏着信,冷冷地道:“饿死的,双腿还打断了,被丢在一家小屋里,尸体发臭了邻居才去报官的。” 沈万紫怒道:“也就是说,那毒妇不仅不给他治疗,还打断他的腿,任由他一人在小屋饿死,好残忍的手段。” 宋惜惜怒火中烧,面若寒霜,“于白是有给他留银子的,如果没有打断他的腿,他不会饿死。” 沈万紫气得脸颊都通红了,“怎有这样的毒妇?于白也是,她怎么能相信那毒妇呢?” 宋惜惜看了她一眼,道:“怪不得于白,她不知道大长公主为人如何,且大长公主在雍县必定是广布恩施,有贤良仁慈的美名,加上先有救命之恩,后有大长公主为班主请大夫医治,她怎知道这所有都是一桩阴谋?她一个上山挖草药打猎的,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人惦记上,她欠下救命之恩,见班主有大夫医治,也算是欠下医药费,她跟着大长公主入京也只是想为奴为婢报答,只是最后被关在内宅,大长公主明面上没有刁难她,我相信大长公主还会偶尔说雍县来信,告知班主的情况不错,这才使得她能安心留到如今。” 沈万紫一时冲动,知道说错了话,连忙对于先生道:“对不住,我生气过头了,惜惜说得对,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怎会想到那么多的阴谋冲她而来的?而且,她本是个跑江湖的,恩怨分明,既然承了恩就要报答,她也没想那么多。” 宋惜惜沉声道:“是啊,她想来也是有过谨慎的衡量,但衡量是脑子里空想的,那些恩惠是实际看到的,她根本也无从选择。” 宋惜惜握住扶手,心里很是愤怒。 她清楚于白之所以被大长公主惦记上,是因为她的脸有几分像母亲。 于白的真正救命恩人是班主,班主因此而死了,这让于白如何接受?宋惜惜想想都觉得无比愤怒无比难受,更何况于白? 于先生沉默了片刻之后,眼眶发红地道:“这件事情暂时不能告知于白,我无法想象当她知道班主被打断双腿,活生生饿死,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大家都赞成,将心比心,换做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法忍受的。 第682章 方家那边一直没什么表示,大长公主催促几次,顾侯夫人不得已亲自去了一趟方家。 到了方家一问才知道原来十一郎去了蜀州探望之前的戚肆探子营的王五,说是王五出了点意外,他和齐家的养子齐芳赶过去了。 陆氏很抱歉地道:“这件事情本该早些定下来的,但这小子非得说去看看战友,回来才定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我是非常属意谢姑娘,你知道,那日我瞧见她,眼睛都放光了,恨不得早些娶过来当儿媳。” 陆氏说得情真意切,加上那日她确实表现出特别喜欢的样子,顾侯夫人自然也就相信了,道:“虽说他没在京城,但那日也算是相看过了,回来你不曾问他是否喜欢吗?若喜欢的话,亲事就早些定下,我也好宽心不必再烦忧她的婚事。” 顾侯夫人自顾自地说着,“再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只要不抵触,这事你便可以做主,不必等他回来。” 陆氏想了想,道:“表姐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这样吧,不如我挑个好日子登门去把庚帖换了,找人看一看对一对,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便正式派人提亲,如何?” 顾侯夫人一颗心落地了,大长公主总是催催催,烦死个人,她笑着道:“唉,这弄得,我这上门催婚似的,但实在也是她年岁不小了,想着你们若是没有看上的话,我也得早日为她再寻一门好跟娘家人交代,如今定下来就好了,我心里也踏实。” 陆氏也深有感触,“是啊,为着他的婚事,我也是操碎了心的,盼着早日定下也好为我方家开枝散叶。” 顾侯夫人道:“是啊,他们两人年岁也不小了,早些定下来。” 陆氏道:“行,我这便找人挑个日子,登门交换庚帖,估计也没什么问题了,但该走的流程咱也照走,求个平安顺遂嘛。” 顾侯夫人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我便等表妹登门了。” 她离开之后,陆氏叫了方夫人过来,“天许媳妇,你说这事还能拖吗?王妃那边可有什么话告知的?” 方夫人笑着道:“二婶,甭管王妃那边有没有话传过来,您看,挑日子要几日,交换庚帖找人算一算也几日,前后七八天是要的,王妃叫咱们拖着,定是有安排的,咱能拖几天拖几天,也不得罪人,更不损十一郎的名声。” “嗯,有你这话我心里便踏实些,十一郎的婚事啊,波折重重,我看他也是被人惦记上了,这事不成的话,咱们还是要早日为他定下亲事。” 方夫人宽慰道:“二婶放心,他自己大概也知道了,不会再抗拒的。” 陆氏叹气,“但愿如此。” 顾侯夫人派人去知会了大长公主一声,说过两日方家来交换庚帖,这件事情初步算是落定了。 大长公主刚好留了顾驸马在府说话,听得禀报,她淡淡地对顾驸马说:“顾侯府办事拖拖拉拉,这本该早就落实的事,如今还没交换庚帖,本宫如何对你们委以重任?” 顾驸马看着她沉肃的脸,想起连续两日点灯的事,心里头有些犯恶心,他听得说厨房里给她熬药调理身子,打算是再生一个。 第683章 看在这点份上,他还是愿意配合的,儿子是姓顾的,以后定会与顾侯府同心同德。 “我回去会说说他们的。”顾驸马回答说。 大长公主问道:“马上便是寒衣节了,请了志远大师没有?” “已经请了,这一次连同志远大师在内,请了八位高僧,初一一早我便亲自去接过来。” 大长公主嗯了一声,格外开恩,“那日叫你母亲也来吧,但你要跟她说是必须通宵的,如果她吃不了这苦,就不要来了。” “吃得了,吃得了,母亲信佛多年,一直想来参加的。”顾驸马连忙说,寒衣节来的那几位夫人,其中有穆丞相夫人,太傅夫人,陆太夫人,李太夫人等,这些可都是世家里的太夫人或者夫人,他们的夫婿或者儿孙在朝中居重职。 而且她们心怀慈悲,与人为善,母亲同她们熟稔了,日后于顾侯府的儿郎也大有裨益,不一定要全部依仗公主府。 大长公主可不认为她那婆母是信佛之人,不过信什么不重要,得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老太太,除了穆丞相夫人之外,其他的都把掌家之权交下去了,但是,她们跺一跺脚,家里的儿孙们依旧十分紧张重视,她们一句话,可抵得上送出去的千金。 这些年凭着寒衣节做法事,使得这些太夫人对她十分敬重,除了丞相夫人因着宋惜惜的事对她颇有微词。 其余的那几位便有风声消息传过去,但她们心存慈悲,总不会以恶意揣测别人,因而只信自己的眼睛所见,不信外头的流言。 这样的慈悲,于大长公主有用的时候,她自然欢喜,但于她无用时,她只会说一句愚蠢。 今年,她也会把燕王妃沈氏和金侧妃带过来,让那几位有慈悲心肠的太夫人看到同样有慈悲心肠的燕王妻妾。 至于淮王妃,她什么都不知道,懦弱胆小,且她是萧家女,日后或是一个麻烦,能不出现就不出现。 打发了顾驸马,她传了侍卫长进来,下令道:“明日盯紧宋子安,他一出城就掳他上马车,车夫和他的小厮安置在城外的庄园,宋子安带回来。” 方嬷嬷在门外听着,心底微微一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公主最终还是选择了走这条路。 宋怀安他真的害了公主一辈子。 可这能怨谁啊?男婚女嫁,总要两厢情愿,而且当初文帝爷也不许。 方嬷嬷不认为公主真的想生个儿子,只不过见宋子安像极了宋怀安,而她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宋怀安,所以想用这种欺骗自己罢了。 自从宋家被灭门,萧凤儿也死了之后,她的心就定不下来,或许是最爱和最恨的人都死了,她忽然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侍卫长出去之后,方嬷嬷进去轻声问道:“公主真打算这样?您心里很清楚,他再像宋怀安,也不是宋怀安。” “他当然不是。”大长公主拉着披风,把自己裹在披风里头,眉眼无光,“有时候本宫也不知道做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便是成功了,父皇看不到,皇兄看不到,他更看不到。” 方嬷嬷不敢过问那些事情,也不敢劝说。 她冷冷地笑了起来,“所以本宫想,生个儿子吧,生个宋家的儿子,恶心恶心他,多好啊。” "公主只是一时冲动。"方嬷嬷轻声道。 她眸色幽冷,“或许,但本宫想不到法子让自己开心起来,眼下真正想做的,便是这件事情了,至于别的做得再多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第684章 一辆马车出城,宋子安要赶往遂州一趟,那边的工场出了点问题,问题虽然不大,但父亲叮嘱他还是要亲自前往一趟。 他本来一直都在遂州,只是因为娘子怀孕了,他把娘子送回京城待产,遂州的事再妥善安排一下就可以交给掌柜去管,他回京也是打算在京城做些别的生意。 他早就当了父亲,二十岁娶亲,如今膝下已经有两个儿子,这一胎他盼着是个女儿。 家族里纳妾的人很少,他也没有纳妾,与娘子感情甚笃,之前在外做生意基本都是把她带在身边,如今生意重心慢慢转移回来,他们小家四口……哦即将是五口将会留在京城。 他没有去探望过惜惜,但是去书院里看过瑞儿,他的老师如今也是书院的主讲,所以他可以顺利进书院探望。 没去王府,是因为他的生意还没正式稳定,太公说了,在生意稳下来之前不能去,免得落了话柄,说北冥王府帮助了宋家的生意。 太公说,功臣最忌讳的便是与商贾或者权臣来往过多,纵是亲戚也是如此,有些事情啊,欲加之罪,所以能避免就避免,否则就是害人。 太公透彻,所以族中人做生意都会去问问太公的意思,也都听他老人家的。 他老人家说,他们显贵的时候,咱们保持一点距离,他们落难的时候,施以援手,真正的家族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是各有各的所长,那么真到了要紧关头的时候才能互补互助。 马车出城,扬起了尘埃。 尘埃慢慢地消失,却没人看见车夫换了,马车到了无人处,帘子一掀,宋子安和小厮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你是谁?” 闷哼的两声传来,马车依旧往前行驶,但车夫换了,马车里的宋子安换成了原本的车夫,连同小厮一同昏过去。 大长公主府。 侍卫长来回话,“大长公主,人已经带回来了,是否安置在地牢里?” 大长公主正在抄写经文,抬起了头看着侍卫长,好一会儿才道:“不安置在地牢,安置在桂花苑吧。” “是!” “给他屋中点软筋散。” “是,他现在还没醒来。” “嗯,先安置好,派人去伺候他,本宫晚点过去看看他。”大长公主道。 “是!”侍卫长告退出去。 大长公主定定了好一会儿,然后继续抄写经文,嘴里念着:“愿菩萨保佑,宋怀安与萧凤儿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她的经文抄着抄着,变成了两句:菩萨你可知晓爱而不得却忘却不了的痛苦煎熬?你又可知爱不得恨不能的无奈绝望? 她一直写,反复写这两句,仿佛写了便可以得到答案,直到整张纸都写满了,她才怔怔许久,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纸撕碎,再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这两年,她越来越觉得狂躁烦闷,这狂躁烦闷的底色是空虚,心仿佛被挖了,也仿佛被裹住了,像一只被裹得密不透风的蚕,她想努力挣脱出来,但是不管她在蚕茧里如何努力挣扎,她都没办法把头伸出去,她被缠得几乎无法呼吸了。 桂花苑里,宋子安缓缓醒来,映入眼帘的一切皆是陌生。 陌生的床,陌生的帐幔,屋中陌生的家具摆设。 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脑子一片混沌,他张嘴,想喊一下自己的小厮,“宋文……” 他以为是喊了很大声,结果这声音只是轻轻地唤,尾音都是颤抖的。 第685章 他心头大慌,这是怎么了?遇到贼人了吗? 他侧头去,眼珠子转动着,只见这屋中陈设奢华精贵,轻软的帐幔,绣着牡丹图案的大幅刺绣屏风,妆台衣橱一应俱全,这不像是贼人的屋子,倒像是妇人的房间。 他试图挣扎起来,但全身一点力气没有,软得像是大病一场。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他连忙侧头看过去,只见有一人绕过屏风进来。 只见她梳着堕马髻,饰以步摇,白带青的交领襦衫,外披烟霞色云缎直缀罩衣,四十岁上下的模样,岁月痕迹不浓重,但面容沉威严肃,颇有上位者的震慑力。 她身后有人跟进来,把一张椅子搬到了床边,便见她缓缓坐下,冷厉的眸光对上了宋子安那仓皇惊疑的眸子。 “你……你是谁?”宋子安不曾见过大长公主,但知道她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大长公主看着他眼底的惊慌失措,心里到了极点,像是点燃的火瞬间被水泼过,浇灭得连一点火星都不存在了。 相似的面容,却天差地别的气度与胆气。 “你怕我?”大长公主缓缓地问,已经没有掩饰眼底的厌恶。 “你是什么人?掳我来此有何意图?”宋子安看她的打扮衣着,觉得求财的可能几乎没有,那就是另有所图,想起太公说过的话,如今北冥王府和国公府如烈火烹油,势必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和针对,让他们都谨慎行事,千万不要让人抓到任何把柄去对付国公府。 大长公主冷冷地道:“宋家如今就都剩下你这样的怂包了吗?” “你是谁?”宋子安握拳,眼底迸发出一抹冷厉,“不管你是谁,但你既知道我身份,显然掳我是有目的,你想用我来对付谁?我告诉你,不管你对付谁,你绝无成功的可能。” 大长公主看着他胆怯渐褪,取而代之的是宋家人特有的傲骨,她微微地叹了口气,却笑了,“对了,宋家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她伸出手,想抚摸一下那张变得冰冷的脸,就是这张脸,就是这样的冷冰冰,拒绝她,远着她,还有眸光里丝毫不掩饰的不喜。 宋子安躺在床上,方才激愤下用力抬起了头,一句话说完,已经疲惫得喘气,脖子也支撑不了头,只能落在枕头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抚摸上他的脸。 瞬间,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胡乱地挥了一下手,没打到她,只见她凑了过来,眼底有他看不懂的情绪,但叫人头皮发麻。 大长公主收回了手,但眸光依旧在他的脸上,让宋子安更觉得头皮发麻的是,她是在看他,又仿佛不是在看他,那种痴缠里透着怨恨的眸光,真是吓到他了。 他从嗓子里发出咆哮,“滚!” 这字出口却毫无威力,他全身虚软到了极点。 大长公主却笑了起来,她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一副恣意慵懒的样子,手肘放在扶手上,眼底似乎风情万种又似乎嘲弄戏谑,"相似是相似,可惜摸上去的感觉,真不一样。" 她摸过宋怀安的脸,但被他一手打掉,换来一句怒声,“滚!” 他就是那样的目中无人,她分明是最得宠的公主,而他宋族背后无一人可依靠,只凭他自己的军功,他就敢对她怒吼一句滚。 这份傲骨铮铮让人生气也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征服。 “我见过你两个儿子。”大长公主忽然开口,语气慵懒,“两个儿子都像你,听闻你娘子如今也怀着身孕了,你说会不会又是一个儿子呢?你生儿子的本事可真大啊,而且都那么像你,真让人心动。” 第686章 “你……”宋子安全身冰冷,眼底浸满了恐惧,“你想做什么?” 大长公主看着他,嗤笑了一声,站起来转身离开,淡冷地吩咐道:“把他关进地牢。” 方嬷嬷听得说关进地牢,连忙追了上去,“公主,是否改变主意了?” 大长公主只觉得心烦意乱,“先关进地牢再说。” “是,您别动怒,千万别伤了自己身子。”方嬷嬷劝道。 “没有人比得上他,纵然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不是他就不是他,半点都无法让本宫心动,反而长了这样一张脸,叫本宫瞧了生气。” 她眼底映着怒火,疾步回到屋中,坐下来仍旧觉得烦躁至极,“来人,打水,拿香胰子,本宫要净手。” 底下侍女一通忙活,她把摸过宋子安的手一遍一遍地清洗,像每一次点灯,每一次和驸马亲近之后,她都要换一桶一桶的热水泡身子,才洗得去那种让人厌恶的气息。 方嬷嬷打发了侍女下去,看着意态有些疯癫的大长公主,唉地叹了口气,“公主,您爱宋怀安是爱他那张脸吗?他死了,就是死了,即便是长得一模一样,那也不是你心里头的那个人,何必这样气坏自己?” 以前,大长公主是听不得任何人说她爱着宋怀安,即便是方嬷嬷说,她也要厉声反驳。 但现在,她不想反驳,她忽然觉得除了心里爱着他恨着他之外,便和他再无联系了,那么便爱着恨着也罢了。 “都是命。”她眸色幽幽,说不出的哀怨与悲情,说出口的话却是狠辣至极,“与他相似的脸,本宫不想再看到,毁了他的脸,把他两个儿子都杀了吧,还有他的娘子怀着身孕,你们不都说女子怀孕是鬼门关里走一趟吗?那就直接把她送鬼门关去吧。” 方嬷嬷心头一寒,“公主,实在犯不着,明日便是初一寒衣节,您这段日子都在抄写经文,要不就放过他们?毕竟,我们祭奠亡魂超度亡魂……” “那明日便一并超度。”大长公主冷冷地道,抬眸看到方嬷嬷站着不动,大怒,“怎么?你还同情他们了?好,本宫成全你的好心肠,来人。” 侍卫长杜勤快步进来,“大长公主,卑职在。” 大长公主怒道:“把宋子安的娘子和他两个儿子带来,一并关在地牢里,当着他们的面,把宋子安的脸毁了,再全部杀了,让他们一家人死在一起。” 侍卫长领了命令下意识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方嬷嬷显得忧心忡忡,但并未说什么。 侍卫长只得应声退了下去, 方嬷嬷见大长公主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便叹息道:“老奴去给您煮点清心去火的药膳。” 她福身出去,快步追上了侍卫长。 “杜勤,等一下。” 侍卫长回头,拱手,“方嬷嬷。” 他压低声音,问道:“嬷嬷,这事办还是不办?公主的心意总是改来改去,若真毁了那张脸,回头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啊?毕竟要再找一张如此相似的脸,可就真找不到了。” 方嬷嬷道:“老身知道你们这两年的差事难办,一件事情翻来覆去,时常她便改变主意,导致你们遭了不少责难,人如今关在地牢里,就先关着吧,至于他的娘子和儿子,就听她的先带到地牢里,若过两天她还是坚持这么做,再执行便是。” 杜勤为难地道:“嬷嬷,那如果现在没按照公主的意思办,公主怪罪下来您可一定要劝着点,护着我们些才好啊。” 方嬷嬷道:“放心吧,她的脾气老身知道,她如今是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些事情上烦忧的,等服了几日安心定神的药,老身再劝劝她便是。” 杜勤感激地道:“那行,就按您老人家的话去做,您真的要疼着我们,我可是拿您当干娘看待的。” 方嬷嬷笑着道:“贫嘴,你这年岁,给老身当孙子都行。” “当儿子当孙子都成,只要您老护着我们。”杜勤哈腰说。 方嬷嬷笑着打发他,“去吧,忙你的差事去。” 看着他转身离去依旧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方嬷嬷轻轻叹气,或许她年纪大了,心不若年轻的时候狠了,杀人全家的事太损阴鸷,公主不该执着于旧人旧事再大动干戈,若真想放胆去干的,就跟着燕王走,不然便回雍县去过自己的日子。 第687章 宋子安的家靠着老宅不远,是一所两进两出带天井的宅子。 平日里,宋子安的媳妇黄氏在晚膳之后,会过来陪同婆母一起做做绣工,给腹中的孩儿做衣裳,或者是给两个儿子做些玩意。 但今晚却不见她来,甚至都没听到两个孩子玩耍的声音,宋母觉得有些奇怪,便差石妈妈去看看,结果石妈妈到了黄氏的屋中一问,黄氏的侍女甘霞却诧异地道:“小奶奶不是去了奶奶屋中做绣品了么?已经去半个时辰了,她还带着两位哥儿同去的。” 石妈妈吃了一惊,“没有啊,奶奶就是没见着小奶奶,这才差我过来问问的。” 甘霞道:“怎么会?真去了,吃了晚膳回来喝了安胎药便去了。” “她说去奶奶那边了?” “对啊,晚霞不是跟着过去么?走之前小奶奶还吩咐婢子打扫一下雨廊,婢子这才没跟着过去的。” 石妈妈道:“没见,该不会是出去串门子了吧?快,你上老宅那边问问去,我去隔壁问问三奶奶,今日白天三奶奶还说叫哥儿去玩耍的。” 三奶奶是宋世安的娘子,两家比邻而居,就隔了一道围墙。 宋世安如今跟着太公,处理族中子侄的一些事情,甚是得宋家人敬服,当初宋惜惜从将军府离开的时候,也是宋世安带着族中子弟过去帮忙搬嫁妆。 石妈妈和甘霞连忙出门去问,结果两边都问过了,说是没见过黄氏和两位哥儿。 宋世安听得此事,觉得有些蹊跷,黄氏这位弟媳往年跟着子安一直在遂州,很少回来京城,加上身怀六甲很少出外,顶多是到老宅或者是他家里串门子,不会到处去的。 白天尚且不出,更不要说晚上了。 他立刻叫自己的娘子过去安抚着叔婶,他自己则叫上宋家各房子侄出去找一找。 找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大家回来碰头,说都没有找到。 宋世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但想着他们娘仨回来京城也不久,也不怎么出门去不可能会得罪些什么人。 且大晚上的,便是去京兆府报案也没什么用,京兆府只有几个当值的官差。 他想了想,还是跑了一趟国公府去找陈福。 陈福问清楚前后始末,也急了,“先继续找着,我去一趟京卫衙门,我在那边有认识的人,让京卫巡逻的时候留意留意,然后再去一趟北冥王府找姑娘。” “好,我们继续找,劳烦福伯了。”宋世安道。 “快,分头行动。”陈福也不多话了,当即回去披了件衣裳,坐马车先去京卫衙门和巡防营。 陈福原先就是镇北侯府的管家,所以跟京卫巡防营都有些来往,他去这两个地方打点了下之后,再去北冥王府。 宋惜惜还没睡下,听得是福伯来了,急忙命人请他进来。 听得是宋子安的媳妇儿子不见了,宋惜惜想起这位堂叔,他一直都在遂州,但镇北侯府被灭门的时候他回来过,宋惜惜那个时候见到他,说实话是有些震惊的,因为他长得很像父亲。 只是那个时候她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家里人的丧事都是他们和孔家帮忙料理打点,到后来丧事办完,堂叔就回了遂州,她甚至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句谢谢。 谢如墨已经马上下令,“天生,带府兵全部出动去找。” 于先生大步进来,“不用派这么多人出去找,就派几人出去,福伯,国公府的人倒是可以全部出去找。” 第688章 谢如墨看到于先生手里是捏着一张纸条的,看来,那母子三人的下落他是知道了。 福伯一时愕然,怎么不多派人出去?这大晚上的,要马上找到人才行啊,不然出了什么事就晚了。 他看向自家姑娘,宋惜惜还没说话,谢如墨道:“福伯,按于先生的去做,带人去找便行,至于宋家那边你也别多话,就说王府也会派人出去找的,到明日还找不到的话,让他去京兆府报案。” 姑爷都发话了,福伯道:“是,一切听王爷的。” 福伯刚走,沈万紫就跑进来了,她是在房中刚沐浴完,听得府里的人说国公府福伯找过来,担心出什么事所以急忙赶过来。 "出什么事了?"沈万紫头发没干,只随便用一根簪子绾起。 于先生捏着手里的字条,让棍儿带人守在外头,“咱们放在大长公主府的隐线送出来的消息,说今晚大长公主的侍卫长杜勤带了几个人出去,没多时从侧门回来的,扛了两个孩子和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送入了地牢。” 沈万紫还不知道什么事,但听得说他在大长公主府也有线,不禁肃然起敬,“大长公主府也能安插人进去?于先生太了不起了吧?你安插进去的人很受大长公主重用吧?” “嗯,很受重用,没了他们不行。”于先生郑重地点点头,刷恭桶也是十分重要的差事,没人洗恭桶可不行。 而且这差事好在,入夜的时候可以巡视各处院落的净房,没人会留意到他们,也没人把脏兮兮臭烘烘的他们放在眼里,见了都是捂着鼻子走远的。 “他们,那就不是一个了?”沈万紫问完之后,才忽然怔了怔,“方才说什么来着?掳了两个孩子和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宋惜惜忧心忡忡,“是我一个堂婶和两个堂弟,福伯说我这位堂叔今日才离开京城,如果他的妻儿都被大长公主府的人掳走,我怀疑他也落在大长公主的手中。” 沈万紫吃惊道:“莫非我们寒衣节的行动,大长公主知道了?” 宋惜惜摇头,瞳仁里跳着隐晦的火焰,“不是这个原因,是我这位堂叔与我父亲年轻时长得十分相像,而且我这位堂叔才二十多岁,年轻又相似,我担心……” 她担心什么,大家心里头都明白。 沈万紫怒道:“这谢蕴简直就是个疯子啊,搜罗一大堆像你母亲的,又搜罗像你父亲的,她是要做什么啊?被她爱上真够倒霉,倒八辈子霉,连亲族都要跟着遭殃倒霉。” 宋惜惜握住扶手,眼底焦灼,“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明晚就要行动,今晚救人的话,明天的计划怕就不能成事了,等于是打草惊蛇,但今晚如果不救,就怕他们惨遭杀身之祸。” 沈万紫道:“等到明晚的话变数太大了,救人吧,一个孕妇,两个孩子,落在这些豺狼手里能有完整的?” 于先生道:“先别自乱阵脚,他们如果要杀,直接就可以下手,没必要带回去地牢……” 于先生这话没说完,因为他也意识到就算不杀,但带了回去肯定就要受折磨。 谢如墨沉吟半响,“唯一的办法,本王暗中潜入地牢盯着他们,如果他们下手,本王就出手,如果他们不下手,本王就匿藏起来,等你们明天晚上的行动。” 能悄无声息地闯入大长公主府,再找到地牢进去匿藏起来,除了谢如墨夫妇,也没有旁人可以做到,而且谢如墨的胜算要比宋惜惜更高一些。 第689章 沈万紫问道:“有大长公主府的地形图吗?地牢在哪里?” 谢如墨道:“地形图必定有,明晚就要行动了,怎么能没有地形图?” 沈万紫顿时感到挫败,她和红筱她们搞这个情报暗探的,什么大的消息都没有打探到,“你们是怎么把人混进去的啊?怎么悄无声息地连大长公主府都有人了?这是最难安插的地方吧?而且还是那么重要的差事,说安排就安排了,还不止一个人。” 于先生不想提刷恭桶的事,转到正题道:“现在初定计划,是王爷混进去,但这时候了也没办法去指定的地方留消息让给他们看到,所以,他们帮不上忙,只能靠王爷自己混进去,好在公主府的布防与巡逻咱们都知道,亥时混进去最合适,现在都快子时了,也错过了最合适的时候。” 谢如墨道:“本王要马上出发,换夜行衣去。” 他侧头去看着宋惜惜,安慰道:“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宋惜惜点头,对他万二分的信任,“你自己小心点。” “知道。”他冲她暖暖一笑,一副胸有成竹,"公主府不管护卫还是府兵,都是渣子,也就只能做些趁黑掳人的事,我唯一的难度是在悄无声息地潜入地牢隐藏起来,那地牢的地形图我看过,有可匿藏的地方。" “好,一切小心为上。” 宋惜惜知道公主府的守卫没有这么差,只是相对北冥王府来说的话,那肯定不是一个级别,可要悄无声息地混进去,也有难度的,因为公主府的那五百府兵是真实存在,哪怕大半是酒囊饭袋,也有出色之人,例如那侍卫长杜勤。 宋惜惜道:“净心那边该收了,这几天我们都在准备十月十五去大长公主府闹的事情,她已经传回去几次了,包括我们故意透露的一些小细节,她都有传去大长公主府。明晚就行动,且今晚王爷不在,先把她控起来,免得她出去报信。” 沈万紫摩拳擦掌,“交给我。” 宋惜惜和谢如墨回了梅花苑,打发了净心和宝珠出去,宋惜惜帮他取出夜行衣,再为他更衣。 外头的净心贴着门,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却被宝珠一手揪开,“你做什么?敢偷听王爷和王妃的事?” 净心讪讪地道:“我没偷听,只是方才听到王爷要更衣,王爷更衣素来是瑛姑姑和琼姑姑伺候的,怎么没叫她们,我就是好奇呢。” “那你也不能偷听。”宝珠拉着她往一边去,“在这里站着候命便是,都伺候了这么久,还不懂得规矩吗?” 净心甩开她的手,冷着脸,“我用得着你教吗?我是太妃身边的人,规矩自然要比你懂。” “懂规矩就不会偷听。”宝珠寒着脸,“太妃随和,规矩没那么多,但是在王妃这里,你得守足了规矩,否则你就回太妃屋中伺候吧。” 净心立于一旁,不理会宝珠,心里却暗暗想着,这么晚了还要更衣,到底是要去哪里? 有宝珠在一旁盯着,她也不能偷听。 不过这些日子她已经得到王妃的信任,王妃和沈姑娘说事情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没避开她,包括十月十五的那事,如何谋算如何策划,她听到的根据自己推测的,大概也都知道了。 她得了大长公主的赏赐,赏赐也是越来越多了,如果能知道王爷深夜外出,所为何事,那明日禀报大长公主,定能得到更多的赏赐。 第690章 正想着,门打开了,王妃唤了一声,“宝珠,净心,进来伺候。” 净心大喜,应道:“是!” 两人径直跟着她进了寝室,而身穿夜行衣的谢如墨在外间的屏风后一闪而出,快如流星。 进了寝室净心却不见了王爷,心下狐疑,问道:“咦?王爷呢?” 宋惜惜没回答她,道:“明日我和王爷要出城,你们帮我染一下指甲,免得明日起早。” “姑娘,明日要去哪里啊?带不带奴婢?”宝珠高兴地问道。 “不带你。”宋惜惜嗔了她一眼,“净想着出去。” 净心还在东张西望,奇怪,王爷和王妃分明是一同进了屋中的,为何如今只有王妃,王爷呢? 肯定不是从门口出去的,门方才一直都锁着,莫非是从跳窗出去的?为何如此隐秘? 拿出蔻丹,两人正要给宋惜惜染指甲,却听得沈万紫的声音响起,“惜惜,你送我的那东珠耳环,怎么不见了呢?有没有放在你这里?” 沈万紫说着,大步进来,一脸的苦恼,“找找看,是不是在你这里。” 宋惜惜笑着道:“你也不曾在我屋中卸钗环,怎么会在我这里?是不是你摘下来放在什么地方忘记了呢?找仔细了吗?” 沈万紫打开她的妆奁和一旁放置的几个首饰匣子,“都找遍了,我还想着明日戴呢,让我看看是不是放你这里了。” 宋惜惜的首饰很多,这只是少部分,是她经常戴的。 沈万紫把首饰匣子翻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那双东珠耳环,她有些恼了,“该不是被人拿了吧?咱府中不会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吧?” “怎么可能?咱们府中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宋惜惜道,“你自己素来粗心大意的,东西到处乱扔,有没有可能掉到地上或者是柜子底下?我叫梁嬷嬷带人帮你寻寻看,宝珠,净心,你们也去帮忙找找吧。” 沈万紫无精打采,“好,你们也都来帮我找找,那两颗东珠价值不菲,随随便便你出去卖也值得上千两银子,银钱倒也罢了,这耳环是你送的,我舍不得呢。” 净心道:“但奴婢要给王妃染蔻丹。” 净心还是想留在这里,看看可有什么玄机,王爷兴许没有跳窗出去,或还留在屋中,今晚王爷和王妃的举动甚是可疑,若有什么变故,明日一早还是要告诉大长公主一声的。 “不用染了,我也过去看看。”宋惜惜起身道。 净心只得到处再看一眼,确定不见王爷了,这才跟着出去。 沈万紫的屋中已经翻得乱七八糟,椅子桌子都挪一边去了,梁嬷嬷带着府中的侍女和婆子过来帮忙找,看到这阵仗也不近咂舌,这位沈姑娘可真是粗暴啊。 这屋中本也不大,连着外头院子都一并找了,也没有找到,宋惜惜沉下脸来,眸光冷冷一扫,厉声道:“这一双东珠耳环不会无缘无故丢失的,谁要是拿了,现在拿出来,本妃不追究,但若搜出来的话,就休怪本妃严惩不贷。” 大家面面相觑,都说没有拿。 路总管也赶了过来,再厉声质问一遍,所有人都说没拿。 路总管道:“贼子岂会承认自己做贼?沈姑娘,您是什么时候发现那耳环不见了的?” 沈万紫道:“就今晚发现不见了,昨天我还带着呢。” 路总管道:“那就很有可能是今日被偷的,估计还来不及拿出去卖掉,王妃,老奴建议搜一搜各人住处。” 宋惜惜道:“既然都不承认,你就搜吧。” 第691章 净心听得要搜屋子,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想转身走,却被身后的梁嬷嬷拦住,“净心,宝珠,明珠,瑞珠,阿琼,阿瑛,你们随我去搜,路总管,劳烦叫上几名侍卫,从低等丫鬟小厮的床铺开始搜。” 这样大规模的搜查,肯定是惊动了慧太妃。 太妃早早就睡下了,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听得外头吵吵闹闹的,便叫同屋睡的高嬷嬷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听得禀报说府中有下人手脚不干净,偷了沈万紫的东珠耳环,她有些生气了,“王府的待遇比别的府邸不知道好上多少,这么不知足的人,逮到就要打断手。” “王妃过来了。”外头进来禀报。 夜寒,慧太妃不愿意离开床榻被窝,道:“她不在外头主持大局,来哀家这里做什么啊?哀家都睡下了。” “母妃。”宋惜惜已经大步进来,她是自己一人过来的,今晚那东珠耳环只会从净心的床铺里搜出来,而净心原先是太妃的人,所以她要过来先守着,等搜出来之后再同她说如何处置。 “怎么过来了?这大晚上的天寒,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慧太妃不怎么高兴的脸在看到宋惜惜之后,马上变得无比亲切温暖,“过来坐。” 宋惜惜福身,知晓母妃不愿起床,便坐在了床边,“大晚上的惊醒了母妃,是儿媳治府不严。” “呵呵,不打紧,就是这大晚上的劳师动众……怎不明日再搜呢?”慧太妃打着哈欠问道。 高嬷嬷解释,“明日再搜,便容易被转移出去,那东珠可值不少银子呢。” 慧太妃嗯了一声,淡淡看了高嬷嬷一眼,就显你能呗。 “沏茶!”宋惜惜吩咐道,“这大晚上的,不喝口茶还真支撑不住,看母妃眼皮都要打架了。” 慧太妃摆手,“不喝了吧?这么晚喝茶是要睡不着的。” 宋惜惜道:“喝点清醒清醒,若抓了小贼您也训斥几句,您的身份能够震慑他们,使得他们不敢再犯。” 慧太妃这听出门道来了,她身份自然是尊贵的,但素来不管府中的事,她训斥几句是起不到震慑作用,而且,宋惜惜办事素来干脆,这样大晚上闹小贼的事,也不至于会闹到她跟前来,更不会叫她去震慑。 显然,这个小贼是谁,她已经知道了。 她当即凤眼一瞪,看着屋中的人,“你们谁拿了,趁着王妃在此交还出来,哀家还能替你们求情。” 她跟前伺候的就是素月素兰两人,还有高嬷嬷,能让儿媳妇大动干戈大半夜到她屋中来的,绝对不会是外边伺候的人,肯定是她的心腹。 素月素兰连忙跪下,“太妃,奴婢没有拿过。” 慧太妃本以为是她们其中一个,如今都要搜府了,她们若是拿了肯定藏不住,只能承认,这会儿承认还有救,等搜查出来再求情可就晚了。 但她们都否认了,慧太妃看向高嬷嬷,眼底狐疑,该不会是这老家伙吧?这老家伙往日就说过给她的银子不多。 高嬷嬷看到太妃怀疑的眸光,有些不高兴了,“老奴是那样的人么?” 慧太妃收回眸光,高嬷嬷还是信得过的,毕竟她少时,高嬷嬷就在身边了,说是主仆,实则亲如母女了。 那就奇怪了,既不是她身边的心腹,那…… 宋惜惜含笑对跪在地上的素月和素兰道:“你们都起来吧,去沏茶,本妃和太妃都需要醒醒脑子的。” 慧太妃知道这事有点大条了,这怕不单单是偷东西咯,她心脏颤了颤,“去吧,沏茶。” 第692章 不多时,净心被押进来,她面如死灰,梁嬷嬷把从她床铺底下搜出来的那木盒子抱上来,再把里头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面上。 除了那一双东珠耳环之外,还有别的许多首饰,看着就不是便宜的货色,而且,里头木盒子底下还有几张银票,展开一看,张张都是百两,还有两块金锭子,银锭五个,一把碎银子和些铜钱。 慧太妃眼珠子都瞪大了,她已经在沏茶之后就坐了起来,如今瞧着满桌子的东西,她随手拿了一根金簪子,簪子头上镶嵌了一颗宝石,这种货慧太妃可真太熟悉了,是金楼的货,是模仿人家金京楼的。 又拿起一串手钏,看看工艺也是差不多。 这样的首饰共有十几件,连同那些银票金锭银锭在内,拢共粗略算了算,数千两银子是有了。 慧太妃一开始以为她是偷的,但是王府谁用金楼的首饰?便她原先那些也都拿出去变卖了,跟金楼划清界限之后,就没有一件金楼的饰品。 “梁嬷嬷,你先带其他人出去,本妃同太妃审她。”宋惜惜说。 “是!”梁嬷嬷挥手,领着人下去了,连素月素兰都一同出去,她们两人临去时的面容也是震惊的,她们两人是跟净心住在一个屋,从不知道她有这么多银票和首饰。 沈万紫进来,把门关上,走到净心的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东珠不是奴婢偷的。”净心白着一张脸辩解道,身子已经是微微地发抖,心里意识到今晚这局大概是冲着她来的。 宋惜惜语气平和,“东珠不是你偷的,那这些银票首饰从何而来?都是太妃赏赐的吗?” “哀家没赏过。”慧太妃连忙撇清,这事要说清楚的,她赏得了净心,别的也是要赏,那就大出血了。 净心嘴唇颤抖,“这……这是奴婢自己买的,这些银票也是奴婢自己存下来的。” “你存下来的,你月例多少?要不要本妃叫账房过来帮算算?” “奴婢是在宫里头当差的时候……”净心额头出了汗,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惜惜淡淡地道:“你这些银票金锭首饰怎么来的,本妃不管你,但这一双东珠耳环,着实在你的盒子里搜出来,你虽然跟着太妃出宫了,但说到底你也还是宫里头的人,本妃明日会把你送回宫里,交给内府处置。” 净心深吸一口气,脸色惨白得厉害,她知道惩治偷盗东珠是假,她被王妃识穿了。 送回去内府,那是在大长公主伸手可及的范围,她已经暴露没有用处,大长公主不会放过她,不会留下她这把柄,她必死无疑。 她嘴唇哆嗦得厉害,但是求饶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苍白无力地喊了句,"不……" 宋惜惜下令道:“带她下去,捆在柴房里,明日送回内府,本妃和太妃亲自入宫禀明情况,宫里的人咱们就不私下处理了。” 沈万紫起身开门,招呼人进来把她拖下去,净心全身发软得像一滩烂泥,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被拖到外头看到了素月和素兰,才颤声喊了句,“素兰,救我,救我……” 太妃好一会儿没说话,宋惜惜给她倒茶,“母妃,再喝一杯茶。” 太妃看了看宋惜惜,又看了看沈万紫,最后看向高嬷嬷,“她是怎么回事?跟谁勾结要害我们?” 第693章 太妃这样问,证明她已经猜到净心收了贿赂出卖了王府,只不知道收买她的人是谁。 “大长公主。”宋惜惜唇轻启,说出了四个字。 慧太妃怒道:“她想做什么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估计您还在宫里头的时候,她便已经是大长公主的人,那会儿不是跟您做生意么?净心没少在您跟前说大长公主的好话吧?” 慧太妃凤眸细眯,回忆了一下,气得炸毛,“她岂止是说好话?简直是吹嘘,说她贤名远播,在京城的勋贵世家里颇有声望,加上她八面玲珑手段又厉害,人人都捧着她,把她吹得比哀家的姐姐还要本事厉害,弄得哀家对她也有几分敬服。” 沈万紫想说您那不叫敬服,您那叫害怕畏惧,被她们母女哄骗欺负,若不是惜惜出头,她哪怕知道自己受骗了也不敢登门去问呢。 “她在哀家身边安插人做什么啊?”慧太妃还是不明白,“哀家那时就在后宫,素日里就直和姐姐说说话,皇帝登基之后,哀家连皇后淑妃她们都鲜少来往的。” “因为您有个无比出色的儿子啊。”沈万紫道。 “冲着墨儿来的?她想害墨儿?”慧太妃高亢的声音低了些,怒气明显也减轻了,“冲墨儿为何不在王府安插人?” 宋惜惜道:“不管她是为什么而来的,总之这事您声张,叫宫里头处置了便是。” 慧太妃方才就没看明白她的意思,“为何叫宫里头处置?净心是哀家带出宫的,哀家处置了她,也没人敢说什么,把她送回去,岂不是显得我们王府很懦弱,处置一个宫女都不敢?” 宋惜惜道:“不显得懦弱,反而显得咱们有规矩,宫里的人犯了事,肯定交给内府去惩治,至于内府如何禀报皇上,如何禀报皇后,咱们就不管了。” 慧太妃喝了茶,眉头依旧紧蹙不解,“一个偷盗的宫女,怎么还能惊动皇上?” 宋惜惜也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喝了半口就被沈万紫夺了过去,沈万紫一口喝完,道:“因为是从北冥王府送回内府的罪奴,皇上肯定是要问一问的。” 宋惜惜一笑,“母妃这下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啊就明白了?她不明白。 她看了高嬷嬷一眼,见高嬷嬷一副了然的样子,看来回头问她也成,便深沉地点了点头,重重地把杯子搁在桌上,“原来如此,明白了。” “母妃歇着吧,儿媳告退。”宋惜惜拉着沈万紫起身。 “嗯,去吧,哀家也困了。”慧太妃现在是一点都不困了,还要问问高嬷嬷呢。 她们一出去,慧太妃便立刻问高嬷嬷,“你明白怎么回事对吗?为什么王府送进去的罪奴,皇上会过问?这里头还有什么事情哀家不知道的?” 高嬷嬷笑着道:“太妃,咱们王爷立下的是不世之功,净心又是跟随您从宫里出来的,如今犯了事送回内府去,皇上肯定就要过问一下,也算是安抚咱们王爷嘛。” “是这样吗?”慧太妃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觉得这个说法听起来让人心里很舒服啊,墨儿如此受重视。 高嬷嬷去整理床铺,“好了,就交给宫里处置吧,您安寝。” 高嬷嬷才不说呢,王妃都糊弄过去,显然是不想让太妃知道太多,王妃只是想太妃经过此事,要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人,尤其是要起用新人的时候,那就得擦亮眼睛,不然又是一个净心。 第694章 高嬷嬷算是看明白了,那东珠确实不是净心偷的,只不过逮了个借口把净心送走。 或许,王妃是想给皇上悄悄提个醒呢。 慧太妃躺下之后,又坐起来,“以后咱屋里的人,不管是进屋伺候的还是在外头伺候的,你都要给哀家看仔细了,若有什么异常立刻告知王妃去。” “是!”高嬷嬷笑得灿烂。 与此同时,谢如墨已经潜入了大长公主府,还没到地牢。 这公主府的地牢,有四个入口,本来建造这地牢的工匠都死绝了,事后被人灭口的,但于先生找到了那工头的儿子,工头的儿子果然是有一份当时的构件图,才知道这地牢是怎么回事。 地牢约莫有公主府一半大,挖到挺深的,里头施工的时候用了砖,分隔开东南西北四处牢室。 四个入口分别对应四个牢室,东面的牢室就是在西院进去,里头放置什么东西暂无法查探,只知道东南两个牢室从构建图看,不是用来关押人的,因为那没有分隔开,只是两间很大的地下室。 西北两个地牢则是用来关押人的,各有一个大的牢室,剩下的便是分隔开一间一间小牢室。 四间牢室从构造图看是不相通的,彼此隔绝。 谢如墨不知道宋子安一家会关押在西边还是北边的牢室,所以他会尝试先进西边的,两边紧挨着,入口也不远。 公主府的铺张浪费,从各处的灯便可以看出,每一天晚上消耗的灯油怕也不少。 但谢如墨胜在身形快,加上公主府里建筑多,树木也多,藏匿起来十分方便。 西边的牢室,不是在西院进去,而是在东院进去,这样错综的设计,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实属是有些低劣了。 但这低劣是因为她一直都没被发现过野心,没有人忌惮她,加上她公主府确实足够大,便是到了后院,也找不着入口,毕竟院落多,厢房多,各种园林建筑看着就赏心悦目,谁会去想过公主府会有地牢?谁又会想到东院的假山处就是西牢室的入口? 巡逻队伍经过之后,谢如墨轻易就潜入了地牢,地牢挖得很深,一直贴墙往下走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孩子的哭声,谢如墨知道来对了,这还挺不费功夫的。 牢室里点了灯,但灯光微弱,谢如墨下去之后,看到并没有人在这里守着,他迅速走过去打开一间空牢室的门藏进去。 这一间一间的牢室是密封的,只在铁门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他藏匿进去之后,只要没人打开牢室的门,就不会有人发现他藏匿在里头。 而且他在关门的时候,用铁丝缠着锁扣,让锁扣看起来是锁住的,只要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端倪。 哭声就在他左边的第三间牢室,只有没有靠太近,是因为进来之后竖起耳朵一听,知道那边都关着人。 他估摸着是大长公主关着的那些小妾,或者是一些犯错的庶女,这些人或许恨极了大长公主,但是或许也已经麻木顺从,如果发现有人闯入,有人想立功得到出去的机会,保不准会大喊。 所以,他选了距离关押人的牢室远一点。 把耳朵贴在墙上,他听到左边传来安抚的声音,“季儿别怕,灿儿也别怕,爹和娘亲都在呢,娘子,相信爹娘一定发现你们不见了,他们会去报官的,或者他们会去找惜惜帮忙,惜惜有王爷呢,他们一定可以把我们救出去的,别怕。” 第695章 应该是宋子安的声音,他说着别怕,但他的声音尾音都是颤抖的。 他如今还不知道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是谁,为什么抓他们一家四口来此,但是看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他脑子乱得很,也没办法静心分析他到底得罪过谁,还有那个女人说的话奇奇怪怪的,倒不像是得罪过他。 谢如墨刚藏好,就听到脚步声响起了,有人从左边走来,他立刻打开了那个铁皮小口,自己则贴着墙盯着看是谁经过。 但那人的脚步声停留在了宋子安的牢室外,不耐烦地说了句,“别哭哭啼啼的吵了别人就寝,进了这里就认命吧,这辈子要出去,就只能横着出去了。” 是顾驸马的声音。 宋子安急声问道:“尊驾,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要把我们一家四口掳来?不知道在下是哪里得罪了贵府?若有得罪,我在这里赔罪,但我妻儿是无辜的,请放了他们,有什么冲我来便是,要杀要剐都可以。” 顾驸马冷冷地道:“真要杀你的时候,只怕你还会往你妻儿身后躲呢,没用的怂包,懦夫,闭嘴吧。” 宋子安身上的软散已经差不多褪尽,他趴在那小窗口上,对着外头看过去,“我不躲,只要放了我妻儿,要我如何死都成。” “本驸马最讨厌你这种逞强好勇的人。”顾驸马说完,冷冷地往左边走回去,开了一所牢室的门进去了。 公主说了寒衣节不许他来,他便先躲到地牢里陪陪凤儿,这看管地牢的人他都买通了,放她们出去是不可能,但他要进来的话,也不用公主特意开恩,只是有时候假意请她开恩,是想让她觉得一切还在她掌控之中。 宋子安听了他的话,呆立当场。 本驸马? 他是驸马?那他是哪位公主的驸马? 结合起那疯女人的所作所为,在听他自称本驸马,宋子安立刻想起一件旧事。 这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大概还没出生,大长公主看上了兄长宋怀安,求当时的文帝爷赐婚,但文帝爷不愿意赐婚,加上兄长也不喜她,更不想当驸马,所以明里暗里都远着她。 从此,大长公主便恨极了宋家的人。 想起这件旧事,他便又想起父亲曾说过,宋家这么多儿郎,太祖父传下来的这一脉,只有他与怀安兄长是最相似的。 他顿觉得浑身冰冷,一阵窒息感传来,好一会儿才喘过气。 他首先觉得很荒谬,这么多年过去了,怀安兄长牺牲了,嫂嫂也死了,大长公主莫非还惦记着兄长? 惦记兄长不要紧,竟掳他来,是为了…… 他羞怒得都不敢想下去,荒谬,太荒谬了。 但他马上怀安兄长牺牲的时候,大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贞节牌坊,这件事情原先他们是不知道的,后来惜惜侄女把贞节牌坊退还,事情闹大了,宋家这边才知道,而他也是回京才知晓此事。 所以,整件事情虽然荒谬,却也有可能。 大长公主绝非外边所言那么贤德,可世人皆被她蒙蔽,即便家人去报官,也没人想到他们会被大长公主关押在此。 不仅仅是关押,方才自称驸马的人说,进了这里想出去就只能横着出去。 无人知晓,便无人来救,以那大长公主的疯劲,只怕他们一家五口真的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阵绝望,展开双臂把妻儿抱在了怀中,声音发抖地安抚,“别怕,横竖就是一死,我们宋家儿郎,没有一个人是怕死的,季儿灿儿,可还记得爹爹跟你们说过怀安伯父和几位堂兄的事情?他们是我们宋家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们牺牲在战场身经百战,也立志收复我商国国土,我们也要像他们那样,无惧牺牲,无惧死亡。” 第696章 孩子止住了哭泣,他们记得怀安伯父,知道他是宋家的英雄,是商国的英雄。 但是他们依旧浑身颤抖,本来好端端的在家里头,却被几个人粗暴地带来关押于此,他们最大的还不满八岁,怎会不害怕? 黄氏也怕得要紧,但为母则刚,她忍着恐惧和担忧,也一同和夫君安慰着两个儿子。 但夫妻对望一眼,眼底里都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谢如墨在那边的牢室,听到宋子安和黄氏的话,他不由得心生敬佩,岳父的精神真的是传递到了每一位宋家儿郎的身上。 尤其宋子安与岳父接触较少,他也只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也能如此铁骨铮铮,太公真是把他们教得很好。 什么才是真正的世家?他们就是,纵然没有什么人在朝当官,但他们的团结,风骨,足以叫很多世家羞愧,顾驸马也是因此恼羞成怒的,宋子安做到的,他做不到。 顾驸马和林凤儿是在最左侧的牢室里,谢如墨还是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林凤儿声音很轻,但是充满了失望和痛心,“她们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背叛公主,死路一条,如果我不揭发她,会连累你我的性命,更会连累林家和顾侯府,凤儿,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林凤儿呜咽一声,“这四个字你用了很多年,每一次做选择,你都同我说你迫不得已,你为什么不跟顾侯府说迫不得已?他们有能力反抗,即便没有能力反抗,但只要安于现状,日子总归是过得下去的,可你每一次都来跟我说迫不得已,跟你其他女儿和妾侍说迫不得已,你每次的迫不得已,我们就要有人死,我真的受够了你,青兰是唯一反抗的孩子,她有骨气,偏偏遇到你这么个软骨头的爹,她来见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眼底的光,那是我从你眼里从没看到过的东西,你当爹的不帮她就算了,你还要揭发她,还要害她……” 林凤儿的声音渐渐闷了下去,像是被强行拥抱到怀中,闷着了她要说的话。 听声音,听气息,谢如墨知道林凤儿身体极差,如果一直待在这里,估计十天半月的,她就没命了。 顾驸马真是个贱男,辜负了那些可怜的侍妾,连自己的女儿也要出卖。 他想起曾经在宫宴的假山后遇到掩面痛哭的顾驸马,和如今所听所见的,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候的他,或许是爱过谁的,但究其到底,他也只爱他自己。 良久,顾驸马叹息,“你顾着自己的性命,如今公主已经不派人送药来了,我偷偷给你送药,也不知道能送到几时,十月十五如果青兰真的联合北冥王府行动,你和青兰都会没命的。” “还不如死了呢!”尖锐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尖锐里透着狠狠的讽刺和绝望,伴着呜咽,“还不如死了呢,死了去陪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这一哭起来,整个北边的牢室都充斥着呜咽声,顾驸马厉声喝道:“哭什么哭?把他们都吵下来,那就不是死,是一顿打,你以为死是这么好死的?要这么好死你们现在还用活着遭罪吗?” 顾驸马的话吓着了她们,哭声和呜咽声全部都吞了回去,吞得迅速,像是一场即将爆发的暴风雨,却倏然黑云四散,风平浪静。 宋子安紧紧地抱着妻儿,这是地牢吗?这分明就是地狱,这是大长公主府的地狱,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谢如墨在那边听得也难受,宋子安一家得多害怕,但他现在还不能把他们带出去,否则一旦明日发现了人不见了,引起了大长公主的警惕,明晚的计划多半是要失败。 看来,今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忍耐而折磨的一个夜晚。 第697章 宋家那边在太公的指挥下,没有阵脚大乱。 他派人再去一趟京卫营,巡防营,以及等京兆府开值,宋家人到京兆府去报案,他们宋家一切循正道流程,他相信王爷和惜惜知道这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们有他们的法子,而宋家如今多是生意人,老百姓,那就用老百姓的办法。 京兆府迅速展开调查,母子三人大晚上的没有经过正门侧门就失踪了,显然是被人潜入掳走。 京兆府例行公事也要查问一下,他们回京之后可有得罪过些什么人。 一边找人,一边问口供,此事连皇帝都惊动了,今日没早朝,京卫毕铭例事禀报,说了宋子安的妻儿晚上无缘无故失踪的事情。 宋家的人,总会让肃清帝格外关注些。 而这个时候,内府来报,说北冥王府送回来一名宫女,是昔日在太妃身边伺候的,但因偷盗了一对东珠耳环,且从她屋中搜出很多价值不菲的首饰财物,但那些首饰财物不属于北冥王府,怀疑她在宫里的时候就偷盗了各宫娘娘的首饰,于是送回内府处置。 肃清帝一开始听禀,说是宫女偷盗的事,便皱起眉头说了句,“这些事情内府处置便是,处置了禀报皇后。” 但话说出口,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下令道:“严审,看她的首饰和财物到底从何来。” 太妃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可能在宫里偷盗到各宫娘娘的首饰财物?根本进不去,便进去了,也不可能单独进去。 偷盗只能进殿伺候的宫女才有机会,或者是看守库房,但太妃身边的人与他的嫔妃并无什么来往。 所以,是北冥王府发现了这些首饰财物有问题,不便调查,这才送回宫中的。 他同时下令京卫和巡防营,全城查找务必要把宋子安的妻儿找回来,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肃清帝绝不能容许。 这样不惊动任何人而掳走了三个人,而且是在晚上,多半是高手所为,不管是生意对家,还是有些府邸里养着的高手,敢动宋家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肃清帝本身多疑,这两宗事都是冲着宋家而来的,说是冲着宋家,但实则是奔着北冥王府去的。 肃清帝虽然忌惮谢如墨的军功,但他在位一日,便谁也不能动谢如墨。 忌惮,是因为他是帝王,可他和谢如墨也是兄弟,只要他没有谋反的野心,便没有什么容不下他的,再如何,他也是收复南疆的功臣,更是他的亲弟弟。 严审之下,净心奄奄一息,事情也吐得干干净净了。 吴大伴过来禀报,“皇上,净心招了,说是淮王妃收买了她,开始是让她时常向太妃进言说她的好处,让太妃关照关照她,到太妃出宫去了王府,没想到王妃把她要了去,于是淮王妃便让她向北冥王妃进言,说她许多事情都十分为难,并非不想帮她之类的。” “淮王妃?”肃清帝皱起眉头,这位皇婶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胆小怕事,澜儿在承恩伯府遭的那些事,她作为母亲的竟能忍下来。 “不会是淮王妃。”肃清帝冷道:“继续审,审到她吐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为止。” 吴大伴道:“皇上,怕是再审不出来了,那净心只剩一口气了。” “那就查那些财物首饰。” 吴大伴道:“回皇上,都查过了,首饰除了一对东珠耳环之外,别的都是金楼做的首饰,至于金子和银锭,也不是官号的,属于私铸的,有银号,但私铸的金锭银锭这么多,没有去向,所以根本无法调查。” 第698章 肃清帝面上喜怒不明,但熟知他的吴大伴,知晓他因内府办事不利而恼怒。 任是谁都不相信是淮王妃所为,就算是淮王妃,那也不可能以这么多金银首饰收买她,只为给自己说好话。 这里头还藏着事,如果皇弟认为没有猫腻,不会送回宫中,定必是发现了什么,但他选择不审而是送回内府,他这种态度其实就表明了他不想沾惹太多是非。 但人都送回来却什么都审问不出来,肃清帝怎不恼火? 肃清帝脸色不虞地道:“你找太医过去吊着她的命,只剩一口气也要审。” 这件事情如果没查清楚,他就觉得有一只大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操控着,更像是有人在布下一张网,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是!”吴大伴领命退了下去。 审了半个时辰,吴大伴再来报,“皇上,她招了一人,说是大长公主指使她这样做的,而至于为何指认淮王妃,是怕大长公主报复她的家人,所以不敢说出。” “死了没?”肃清帝问道。 “太医说不中用了,老奴走的时候她快歇气了,如今怕是没了。” 肃清帝嗯了一声,“此事暂时别对外说,叫内府审问的一干人等全部把嘴巴闭紧了,明日朕再传皇弟进宫来,说起来朕已经许久没有跟他好好坐下来聊聊了,宋子安的事你叫人去打听打听,看如今有下落没?” 吴大伴出去吩咐了之后,回殿内伺候。 吴大伴添了茶水之后,见他兀自沉思,也不敢说什么,正要退到一边去,却听得皇上问道:“吴大伴,净心这一次招的大长公主,你信么?” 吴大伴小心翼翼地道:“老奴不敢胡乱揣测,只是……那净心确实遭了刑,瞧着最后也不像撒谎,皇上您信否?” “朕信。”肃清帝手指轻轻地叩在案桌上,若有所思,“还记得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贞节牌坊一事吗?朕这位姑母,真真缺德,为着昔日宋国公拒婚一事,记恨到如今,朕怀疑,是太妃出宫入府之后,她才收买净心的,那净心可说过她都给大长公主送过什么消息啊?” 吴大伴道:“回皇上,送过,送一次得一次赏赐,例如王府来了什么客人,王妃去跟谁见了面,与什么世家夫人来往,说了过些什么要紧事,还有她得赏赐最多是承恩伯府那事,大长公主让净心盯着王妃可有去承恩伯府闹事,还有承恩伯府那两个从梅山来的女护卫来王府说什么,都一一告知。” “承恩伯府!”肃清帝眸色冷下来,“朕听说梁绍中意的那花魁,是顾驸马的庶女。” 吴大伴道:“这未经证实。” “是吗?但大长公主也没出来澄清。”肃清帝唇角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姑母素来最重视自己的名声,被人如此抹黑竟也不澄清,着实有些反常了。” 吴大伴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是,确实有些……但可能大长公主觉得流言无稽,无需澄清?” 肃清帝道:“流言无稽,确实挺无稽的,至少朕未曾见过嘉仪之外的表妹或者表弟,但如果流言为真,那么你猜姑母为何要这样做呢?梁绍自然是不成器的,但是承恩伯府如今一切皆因那花魁娘子起的,朕的这位姑母,想做什么啊?她和承恩伯府有什么仇?” 肃清帝笑了笑,但眼神森冷了许多,“当然,朕说的是,如果流言为真。” 第699章 吴大伴不敢说什么,“老奴愚钝。” 肃清帝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朕最近听闻百姓闹着要给皇弟修建战神庙,连各地贤士纷纷也写了文章歌颂他收复南疆之千秋大功,这事你可听过?” 吴大伴垂着头,神色已是微微变,却恭谨回答:“老奴听过,但并未放在心上,北冥王奉皇上圣令前往南疆战场,终不负皇上所望收复南疆,确有功劳,皇上已经嘉许且昭告天下,老奴认为,北冥王以臣子身份立功是事实,但千秋功业记载,君为先,为主。” 肃清帝笑了,“你啊,跟朕说话也打玩起了心眼,吴大伴,朕心胸没有这么狭窄,忌惮那所谓功高震主的说法,朕只是疑惑一点,如果百姓要为他建战神庙为何不是在他刚收复南疆回京的时候提出?那时候百姓的心情才是最激动的。” 肃清帝端起了杯子,眼神颇有深意,“还有,朕记得那会儿已经有各地贤士先生,发文歌颂他了,怎么如今又来一波?是不是还是那些人呢?” 吴大伴松了一口气,讪笑着道:“老奴没有跟皇上玩心眼,老奴只是看不清楚,不敢乱说,确实如皇上所言,如果要建造战神庙,该是在刚刚收复南疆的时候发起,如今百姓兴奋已过,只顾自己三餐一宿,哪里还会起哄得这样凶呢?” 肃清帝提起朱笔,开始批阅起奏章来。 吴大伴见他没说了,自然也没敢再说,其实皇上听了外边闹哄哄的事之后,心里是有芥蒂的,派人去调查过是谁先起哄的,是否与北冥王府有关。 最后调查回来,发现王府完全没把这当回事,甚至有人把歌颂的文章给王爷看,王爷也只是笑笑说了句,“收复南疆,先有先帝立志,后有皇上筹谋布局,才有今日南疆的回归,怎是本王的功劳?再说,若论武将在南疆的功劳,舍宋国公其谁?” 这话是丞相传给皇上听的,皇上听完之后,当天的笑容就不一样了。 加上打听回来,外头对于皇上的赞誉也很多,并非只一味称赞北冥王。 如今北冥王府把净心送回内府,这一审问又是淮王妃又是大长公主的,皇上少不了要多动个心眼。 “对了,今日是寒衣节,”肃清帝抬起眸子,朱笔一搁,“朕听闻说大长公主府每年都会在寒衣节这天,请得道高僧登府诵经超度亡魂,积阴德,还有好几位诰命夫人都会来,是吗?” 吴大伴恭谨地道:“回皇上的话,往年确实如此,今年老奴还没听说呢。” 肃清帝笑了一声,“大长公主慈悲心肠啊,值得赞颂,传朕的旨意,以太后的名义赐斋饭素菜鲜果于供桌上,以祭那些孤苦飘零的亡魂。” 吴大伴躬身问道:“皇上,那这事是否需要……” 肃清帝知道他问什么,扬手,“不必,既是积阴德的好事,大张旗鼓也不是不可以的,也好叫世人效仿大长公主的慈悲心肠,早些去吧,也好让人准备准备。” 吴大伴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操办此事,吴大伴雷厉风行,且在宫里宣扬开去,不多时,宫里的嫔妃纷纷效仿,也命人送了经文和斋饭去。 除此之外,许多世家闻风而动,纷纷给大长公主送上拜帖,问今晚是否能一同念经超度亡魂。 这倒是把大长公主给惹恼了,她本意是同那几位太夫人增进感情,人多了反而显得闹腾,那些人连经都不会念,那几位太夫人见了,岂不是怀疑她目的不纯? 第700章 但让她忐忑的是,太后从来不掺和她公主府的事,如今送什么斋饭鲜果? 她今日忙着准备今晚的事,以及接待顾驸马送来的几位高僧,还不知道净心被送回内府审问的事。 连宋子安一家的事情闹到官府,也还不知道呢。 大长公主知道她们是为了讨好太后才来的,心里恼怒却也不能回绝,毕竟,她与那些夫人往日也有结交,不宜得罪,尤其是皇兄刚回京的节骨眼上。 再说,等到十月十五,宋惜惜的所谓计划时也要用上她们,因此她几乎没怎么斟酌,便全部请了过来。 颜太傅夫人先到的,带着她的孙女颜如玉,大长公主说明白了一下情况,因着太后有斋饭祭品赐下,后宫娘娘们也有,导致很多有好几位夫人也想来。 太傅夫人道:“不打紧,有善心便来。” 太傅夫人信佛多年,心怀慈悲,虽然她偶尔也会和穆丞相夫人一样出席一些宴席,但这些年能让她这么热衷的,唯有这一年一度的寒衣节了。 她一是奔着超度那些亡魂而来,二是想跟高僧学佛法,往年她是不带颜如玉的,但今年颜如玉自己说要跟着来。 她知道孙女不那么信佛,但是她总是善解人意,尊重每一个人的信仰,而且还愿意陪着她前来,今晚是要熬一晚上的。 正厅外已经摆下了香案,搭起了经坛,太傅夫人问道:“志远大师来了吗?” 大长公主道:“已经到了,如今先安排些斋饭,入夜才开始的,他们舟车劳顿也累了,便安排他们先休息一会儿。” 太傅夫人说:“如此,我们继续抄经文吧,虽然我已经抄了许多,但越多越好。” 大长公主想着差人去打听打听情况,但听得禀报说丞相夫人的马车也到了,而且太傅夫人已经叫人备下文房四宝,她只得作罢。 丞相夫人刚来一会儿,李太夫人和陆太夫人也到了,他们也都各自带了小辈。 李太夫人已经七十多,但依旧脸色红润,行动利索,她同大长公主说:“这是老身的孙媳妇,叫梁柠栀,她前几个月落胎了,所以今年便跟着老身过来,念佛超度,以求心安。” 大长公主知道这是李状元的夫人,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位状元郎,自然深得皇上重用,她眸色里蕴了悲悯,道:“若有母子缘分,他终究会再来与你相聚,千万不要悲伤,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事。” 梁柠栀福身,垂下了瘦削的脸颊,“谢大长公主垂爱。” “来,同你家老太太一起抄写经文,回头吃些斋饭,等酉时末便要开始了。” “好!”正厅里按照往年那样,摆下了檀木矮几,矮几前面是一排蒲团,抄经是盘腿坐在蒲团上抄,等回头诵经的时候他们也盘坐在蒲团上, 陆续地,各家夫人也都到齐了,顾侯夫人和燕王妃沈氏及金侧妃也来到。 那些夫人第一次参加,还以为像十五供诸天一样,大家说收笑笑,进行仪式,所以来了便是各种寒暄。 尤其沈氏,她巴不得多认识些京城权贵的夫人,所以一个个地套近乎。 丞相夫人皱起了眉头,“今日大家共聚一堂,是有要事做,寒暄就不必了,一同过来抄佛经,若是肚子饿的,先去用点斋饭,你不抄的话也别妨碍了大家。” 丞相夫人这话让沈氏下不来台,有些恼怒,“不就是打个招呼,丞相夫人不必上纲上线。” 第701章 “什么上纲上线?今日是来做什么的?燕王妃可抄了经文带过来?若抄得多了,你不抄我也不说你什么。” 沈氏脸色难看得紧,她没抄。 大长公主在一旁看着,知晓她没有抄经文,气得肺都炸了,早就通知她了,让她做好准备,这样基本的功夫都不做,只想着用寒暄套近乎,有什么用? 废物! 大长公主过去打圆场,给金侧妃一记冷冷的眸光,让她看着点沈氏。 金侧妃心里也恼,但碍于她是侧妃的身份,方才沈氏拉着人寒暄的时候,她不好直接干预。 来之前就跟她说了,今晚要肃穆些,不是为了结交,沉默,抄经,念经,显露自己的悲悯心肠就是最好的社交。 结果她一来,就各种拉拢寒暄,自来熟,弄得像是来参加宴席似的,没见那几位太夫人脸色都变了吗? 她上前福身,轻声道:“王妃,过来我们一同抄经文吧。” 她是带着一本《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和一本《太上救苦经》过来的,而且本身她在宫里侍疾的时候也抄了几次。 沈氏不情不愿地坐在蒲团上抄经,经文晦涩难懂,字也深奥难写,她一会儿便觉得手腕痛,想搁下笔却被大长公主冷冷地瞪了过来。 因着沈氏在,大长公主总要在这里盯着些,加上陆续有夫人过来,虽然都不需要如何招呼应酬,但总要双手合十打个招呼。 经坛在外,供诸天的贡品已经摆放整齐,用了上好的檀香和蜡烛,这些费用不会是大长公主一个人出,来的人都要凑的,总费用是多少,到时候均摊。 高僧也用过斋饭出来了,以志远大师为首,其他七位也是享有盛名的僧人。 大家起身,双手合十见过,太傅夫人微微一笑,“今年又见到志远大师和诸位高僧,实是老身的福气啊。” 志远大师身披袈裟,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他已经年愈八十,但是望之不过六十余,眉毛很长,呈白色,一脸的慈悲相,他道:“夫人身体康健,便是福气。” 李太夫人等逐一上前去,跟诸位高僧打了招呼,以及寒暄几句。 沈氏想上前去,但被金侧妃死死拉住了手。 沈氏气得要紧,这女人力气真大,她挣脱是可以挣脱,但就是动作太大,会闹出大动静惹人笑话。 志远大师看到今年比往年多了好多人,很多人把功利写在了脸上,他都看得到。 人的心思其实很容易浮在脸上,他这些年见惯了大奸大善之人,也不觉得什么了。 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一趟,人心是善也好,是恶也罢,他一个方外之人,管不了俗世,但这里需要他,他便来了。 需要他的,也不是大长公主或者是诸位太夫人,是那些冤死的人。 但他同时也知道,这里真正需要的不是他,而是能带活着的人离开地狱的人,有这样的人来了,他明年就不必来这个地方。 一声阿弥陀佛,他带着诸位高僧上了经坛,盘腿坐下,开始念经。 诸位夫人见状,也纷纷打坐念经,颜如玉和李状元的夫人开始烧经文,沈氏因不会念经,也过来帮忙烧。 大长公主盘腿坐下,耳边听着梵音入耳,心头却不知为何莫名地烦躁起来,她嘴里默念金刚进,破一切邪气,可越念心里就越觉得危机四伏。 北冥王府,书房里。 于先生今日已经忙活了半天,至于今晚该安排的事情也都早安排妥当了,如今只等着最后的结果。 宋惜惜和沈万紫也哪里都不去,等待消息,陪伴一起等候的还有沈青禾师兄,他来了之后,就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今晚派出去充当刺客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这些人宋惜惜都不曾见过,他们也是不轻易露面,更不会出现在北冥王府。 而京卫和巡防营那边,于先生就没打招呼了,之前王爷肯定跟毕铭对接好了,今日于先生忙碌的也是因为宋子安妻儿的事,帮着四处奔跑了一下。 第702章 今晚大长公主府的事情,他们反而不大担心,刺客既然出动,肯定就会闯入地牢。 因着大长公主府今晚的法事,来了很多高僧,巡防营和京卫肯定会着重巡逻那地方,一旦有刺客,于先生安排的人会大声呼叫,把他们引来。 进了公主府,就一定会进地牢,刺客是知道公主府的构造图,知道地牢的入口,会把他们引进去。 宋惜惜觉得有点儿看不透,太后赐下了斋饭鲜果,支持大长公主,引得很多人都去了。 太后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这么多年也没见她这样做过,唯一有可能这样安排的是皇上。 因为净心送回内府了,审问之下,必定会把大长公主吐出来。 所以因为这样,皇上侧重关注了一下今晚的法事? 但这样的关注有什么意义?只能引来更多的人。 大家分析了一下之后,宋惜惜问于先生,“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引来一些和大长公主府来往密切的人吗?毕竟,如果没有交好的关系,大长公主也不可能让她们来。” 于先生皱着眉头,“卑职倒是担心,皇上或许知晓今晚公主府是要发生些事情的,所以才叫了这么多人去,王妃说的可能是其一,但估计皇上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大长公主府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会知晓我们的行动?”沈万紫有些吃惊。 “说不准。”于先生望着沈万紫,道:“我们这位皇上,除了疑心重之外,也高深莫测,他有没有派人潜伏在王府很难说,我们筛查过一次又一次,但如果潜伏得深,筛查也是没用的。” 宋惜惜道:“就算有也不奇怪,但是至少我们讨论此事的时候,是没有别的人在场,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沈青禾搭了句话,“直觉!我曾跟皇上私下谈过话,他很聪明,敏锐。” “直觉?” “对,一个帝王的直觉。”沈青禾打开折扇,摇了几下,“你还别不信,当权者有着独特的感知力量,当然这直觉不是凭空而来的,他是凭着一些零碎的消息拼凑成的直觉。” 于先生道:“王妃应该也知道最近京城的百姓都在起哄,闹着要给王爷建战神庙的事,虽然我们也有派人出去歌颂皇上,让歌颂王爷的声音里掺杂一些歌颂皇上的声音,但皇上肯定会有些不高兴。” 宋惜惜点点头,“加上净心的事情刚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而且我叔父的妻儿失踪,加上今晚大长公主府做法事,前后的事情加起来,让他觉得外头百姓起哄是有人操纵的……如果舆论是操纵的,那么他觉得有人要做点什么。” “嗯!”于先生笑了一笑,“不打紧,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是好事,就算他知道今晚的事情是王府出手了,最终的结果也只会向他证实,王爷不喜欢外头歌颂的声音,也不想建造什么战神庙,他还会撕开公主府的这道口子,去提醒皇上真正需要忌惮的不是北冥王府,而是其他人。” 沈青禾也道:“而且,自打你们成亲之后,北冥王府一直循规蹈矩,没有居功自傲,没有结党营私,更没有和世家来往过多,他对你们的戒心,应该就会相对放松了。” 沈万紫对宋惜惜道:“嗯,他们说的有道理,男人肯定了解男人。” 第703章 戌时中,刺客出动了。 一排身穿夜行衣的刺客手里拿着剑,悄然降落在大长公主府。 此时,公主府正院里头,高僧正在念经,至于诸位夫人抄的佛经也都烧完了,如今有人一边抄,有人一边念。 随着一声尖叫声响起,夫人们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刺客!” 这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重重地敲在了大长公主的心上。 她就在正院,却没有看到刺客,那么刺客是闯入了中院和后院了。 她正要跑出去,颜如玉起身一把拉住了她,“大长公主,有刺客,外边危险。” “放开本宫。”大长公主猛地转身,一脸的狠戾,把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皆乱作一团,唯有高僧和几位太夫人十分镇定。 志远大师沉声道:“刺客自有侍卫府兵应对,大长公主莫要去以身涉险,继续念经吧。” 大长公主看向经坛上盘腿坐着的志远大师,他双手向上合拢,慈悲又虔诚,但一双眸子里似乎闪着光芒。 大长公主听着侍卫急跑向后面的声音,猛地想到了什么,心头一颤,宋惜惜的行动,不是在十五,而是在今晚。 她骗了驸马,骗过了净心。 那些刺客,是宋惜惜派来的人,她要做什么?闯地牢救出顾青兰的娘? 地牢! 她心头暗叫了一声不好,不顾阻拦拔腿便往西院跑去。 刺客已经跟府兵和侍卫打了起来,杜勤调动了一部分府兵去保护高僧和夫人们,以确保他们不会在公主府出事。 “怎么会有刺客?吓死了,我们要不要跑啊?”燕王妃沈氏吓得直哆嗦,直问旁边的金侧妃。 金侧妃看了外边府兵重重守卫,道:“现在跑岂不是更危险,谁知道是冲着谁来的呢?” 很多人是想跑出去的,但听了金侧妃这句话,都不敢跑了,毕竟公主府这么多的府兵,在这里比在路上更安全。 而且,她们在这里都没见到有刺客,显然也不是冲着她们来。 李太夫人带头继续念经,陆太夫人和穆夫人也跟上,外边元宝桶里的灰烬被风吹得满院都是,深秋的风像极了呜咽声。 打斗的声音渐渐地传来了,刀枪碰撞的声响伴随着有人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漆黑之中,只见有两道身影打开大门跑了出去,在外头大喊,“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那些临时来参加的夫人听得这阵仗,以为府兵不敌,当下乱了阵脚便要往外逃去,只是刚跑出门去,一支箭嗖地一声凌空飞来,钉在了正厅大门上。 那刚跑出去的夫人见状,吓得魂魄都快飞出去了,连爬带滚地往回走。 有两三名刺客到了前院,和府兵打了起来。 但三名刺客对几十府兵就跟玩儿似的,府兵的刀剑连他们的衣裳都没碰到,只有偶尔发出的刀剑碰撞声音,知道是在打刺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闹着玩呢。 刺客下手不狠,基本是击落他们的武器,凌空踹几脚,把他们踹在地上起不来。 就在这个时候,正门打开,毕铭带着京卫跑了进来,战北望今晚刚好当值,便一同来救。 入门便见到刺客与府兵在打,他二话不说挥刀便上,刺客的武功很高,即便是毕铭带领的京卫,也不能伤着他们。 惨叫声从后院传来,毕铭大喝一声,“去后院,后院有更多的刺客,剩下几个人安置好大师他们。” 第704章 战北望见这里人多,还有得道高僧在此,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可就担待不起了,他上前去请高僧,“大师,先回屋的躲着,等抓捕了刺客,再念经不迟。” 志远大师摇摇头,“不必了,你去忙你的差事,这经坛今晚既开了,没念完老衲是不会下去的。” “有刺客,危险啊。”战北望急道。 志远大师双手合十,道:“刺客不是冲老衲来的,如果误伤误杀了,那也是老衲命中有此一劫。” 战北望见劝不动,便对留下的几人说:“守着他们,保护好他们。” 说完,他便持剑往里头冲进去了。 大长公主到了西院,她守在这里,在她面前,三十余名侍卫,地牢的四个入口,唯有这个最为重要。 她认为宋惜惜目的在顾青兰的娘亲,那贱人救了便救了,反正已经是一只脚进鬼门关的人,救出去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但是,这西院是绝对不能被破。 毕铭率人来到西院,这里没有刺客,他上前拱手:“大长公主,请回屋去躲着,刺客的事交给臣等。” 大长公主看到毕铭,顿时目眦欲裂,“不必,你们立刻离开,公主府有府兵,不需要你们插手。” “大长公主,刺客武功高强,府兵不敌。” 大长公主怒道:“荒谬,本宫的府兵怎会不敌几个刺客?你们迅速离开,否则明天本宫告你们一个私闯公主府的罪名。” 地牢里头,谢如墨已经听到了外头打斗的声音,知道刺客入府了。 他打开牢室的门,飞快上去,把进地牢入口的门打开,尖叫一声,“刺客在这里。” 毕铭正在和大长公主说话,听得尖叫声,毕铭道:“公主要参便参,但这么多位诰命夫人在,我不能罔顾她们的安危。” 他当即率人朝喊声的方向奔过去。 四个入口,谢如墨打开了三个,只剩下西院那个,他飞到西院看了一下,大长公主脸色铁青地守在那里。 他知道,这里才是至关重要的。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 谢如墨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来都来了,那就闯一闯吧,反正穿着夜行衣,到时候把刺客和京卫引来再脱身,也来得及。 他御空而下,夺了侍卫的剑便打了起来。 三十余名府兵的功夫,对谢如墨来说,就是花拳绣腿。 他很快就撂下了数人,再把大长公主一手推开,直接闯入了西院。 “谢如墨,你是谢如墨!”大长公主倒在地上,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尖叫起来,“谢如墨!” 谢如墨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踹开了地牢的门,然后径直走下去。 大长公主气急败坏地吼道:“赶紧下去,把他杀了,不能让他出地牢。” 侍卫踉踉跄跄地跑了进去,战北望也带着几人到场,听得说刺客进去了,连忙也跟进去。 大长公主冲过去阻拦,“不许进去,京卫和巡防营,敢进去一步,本宫杀了你们。” 但战北望等人根本没有听到她嘶哑的声音到底在吼什么,只以为是冲着刺客发怒,一路跟着闯进去。 谢如墨率先闯入地牢,这里黑漆漆的一片,他拿出火折子吹红,看到墙上的灯盏,便过去点着。 一盏灯,光线微弱得可怜,却能看见偌大的地牢,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很多武器和盔甲。 第705章 地上有一捆捆的箭,还有几架弓弩机,一排排的刀,一排排的剑,一排排的弓箭,还有几个大桶,堆放在角落里,靠近便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桶是密封的,上头覆盖了几层东西,但是那火药的味道还是闻得到。 而桶所在的地方没有灯,只有进来地牢的地方有灯。 他转身,侍卫已经赶到,看到地牢里已经点了灯,他们其中好多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都忘记上前去对付刺客。 谢如墨提剑上前,连续放倒几人,随即看到战北望带着几名京卫进来,战北望还来不及看这里的一切,他提刀便朝刺客劈过去。 谢如墨和他过了两招,昏暗的灯光,战北望对上他的眸子,手中的武器有瞬间的凝滞。 谢如墨趁着他这一走神,身形快如闪电窜上楼梯,三步并作两步,便已经离开了地牢。 战北望愣了一下之后,看着地牢里的一切,瞬间,眼珠子都定住了,心头震骇到无以复加。 他深呼吸一口气,和几名京卫对望一眼。 “找毕大人!”战北望找回自己的声线,“还有巡防营的总领陆大人也来了,找他们,快去!” 地牢的门啪地关上,大长公主提着裙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剑,提起来对准要跑出去找毕铭的京卫,冷冷地道:"全部都不准出去。" 京卫一步步后退。 大长公主下到地牢,冷冷地吩咐侍卫,“杀了他们。” 京卫连同战北望在内,只有五人,而侍卫却有将近三十人。 这些侍卫在谢如墨的面前,自然是花拳绣腿,但应付战北望和四名京卫,还是有余的。 他们提起了刀剑,对准了战北望他们五人,但是面对地牢里的东西,他们在场很多人都没见过,这东西是不允许任何府邸私下拥有,否则便是谋逆大罪。 所以他们心里也害怕,既害怕这些东西被人发现,也害怕此事过了之后,被大长公主灭口。 战北望眼见地牢大门关上了,就算毕铭带人闯入院子,也未必能发现入口,他们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方才那黑衣人一定是谢如墨,他揭穿了公主府的秘密,却就这么撂下担子就跑了,他心里不由得恼恨。 “上啊,杀了他们!”大长公主怒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他们不死,你们全部都要死,这是杀头抄家的大罪。” 侍卫们大喊一声,提刀便上。 战北望知道他们四人武功一般,他一马当先,横刀一扫,哐当一声,兵器相接的那一刻,他虎口生疼。 他沉了一口气,知道这里头有几个是硬茬,如果不小心,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一边打一边道:“没用的,京卫和巡防营都来了,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你们是不知情的,不要为虎作伥。” “先杀了战北望!”大长公主双手握剑,怒喝道。 她握剑的手却无比的镇定,这一刻,害怕无用,她素来心狠手辣,便是死也无所畏惧,但是不到最后一刻,她绝对不会认输。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如果躲得过,她一定会不惜一切,杀了谢如墨和宋惜惜。 战北望几乎是被围攻,因为其他几名京卫已经负伤,他虽奋力伤了三人,但剩下的几乎就围着他一人打。 战北望隐隐感觉今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反而激发出一种孤勇,加上这段日子因着家事繁琐,为了发泄这些情绪,他苦练武功,也是有所精进的。 第706章 他像一匹孤狼,发挥了他最凶狠勇猛的一面。 刺客已经带着毕铭和巡防营的陆大人闯入了其他的地牢。 在地牢里发现了宋子安一家四口,还有七八个或疯癫或病弱的女人。 毕铭看到宋家四口的那一刻,眸色一沉,立刻吩咐,“马上把他们护送出去,和诸位夫人一起,那边有京卫和府兵守着,安全。” 隔壁的大牢室关押的同样是女人,但这里所关的女人全部身体有残疾,要么断了手,要么断了腿,要么被毁容,要么被割了舌,而且,因为伤口处理得十分随便,伤没有好,其中有一个人的断腿已经长了虫。 京卫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公主府,这里说是地狱都不过分啊。 忍着她们身上发出的恶臭,一个个地带出去。 正院里,志远大师带着高僧继续念经,因着京卫和巡防营越来越多,有人猜测是不是刺客也越来越多了。 以沈氏为首有好几位夫人都想要走,但是志远大师阻止了她们。 素来慈悲和善的志远大师,难得的疾言厉色,“既来了,就要有头有尾,你们坐回蒲团里。” 沈氏是真害怕了,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啊,想走又不让走,她委屈地哭了起来,“有刺客怎么不让人走啊?为死人超度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也太愚蠢了,说什么慈悲,却是要人性命的。” 丞相夫人淡淡地道:"京卫和巡防营都来了,燕王妃怕什么啊?你看看人家金侧妃,多淡定。" 金侧妃可真不是淡定,她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 她跟了燕王这么多年,知晓燕王的全部计划,也知道大长公主地牢里头放着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如果被搜出来,便是文帝爷再生,也要给她定个谋逆罪,更不要说当今皇帝只是她的侄儿。 听得丞相夫人这么说,她勉强地笑了笑,“诸位太夫人和姑娘们都不怕,我等怕什么?京卫乃是从我朝最英勇的玄甲军里挑选出来的,肯定不是酒囊饭袋。” 丞相夫人道:“既是如此,那他们抓刺客,我们继续念经便是,这公主府也好,这世间也罢,上空飘着的那些怨魂都在呜咽哭泣呢,听到了吗?” 金侧妃坐回蒲团上,念了句阿弥陀佛,求诸佛保佑一切平安。 刚稳住正院里的夫人,便见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还有一位有孕的娘子牵着八九岁大的孩子,在京卫的护送下急匆匆地走过来。 有人认出他们来,惊呼了一声,“那不是宋家那位丢失的娘子和两个孩子吗?我见过他们,怎么会在公主府?” “我们是被掳来这里的。”宋子安的娘子黄氏苍白着脸,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眼睛还是肿的,她进屋之后,就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 颜如玉连忙扶起她,“快,坐在蒲团上。” “多谢。”黄氏全身发软,梁柠栀过来一同搀扶着她,才把她扶到了蒲团上。 “怎么会掳你们来大长公主府?为什么?”大家疑惑得紧,有些怀疑却没敢真怀疑。 在场上了年纪的夫人,见到了宋子安这张脸,心头顿时突兀了下。 因宋子安常年在外,就算在京城与这些夫人也不得相见的,所以甚少人看过他这张脸。 这忽然从大长公主府里冒出来,又是在寒衣节的晚上,真真吓人一跳。 但从而也想起了一些旧事。 丞相夫人看着他,“你是宋家的那位?宋怀安是你的谁?” 宋子安发鬓凌乱,但依旧不忘作揖施礼,“宋子安见过诸位夫人,宋怀安是在下的大堂兄,于前日出城的时候被人掳到此地,幸得京卫营救。” 知道那段旧事的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但没等她们多问两句,便见又有人送了过来,而这一次送过来的全部都是女子,或者小女童。 第707章 这一次送进来的人,那浑身充斥着臭味,其中有两个疯疯癫癫的,过来之后竟然跑出去抓住供桌上的鲜果来啃,一副饿疯了的样子。 有几个送进来就只能躺在地上,看样子是病了许久的,面如菜色。 正当大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时,又有一批人送了进来。 人未进来,臭味已经到了。 那臭味简直让人作呕,像是腐肉发出的臭味,沈氏那手帕捂住鼻子,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头。 高僧们睁眼,看到一个个被送来手足残缺的女子,一句阿弥陀佛从嘴里念了出来。 出家人慈悲为怀,见此惨状,修为再高也忍不住动了怒意。 诸位夫人看到抬进来的女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下意识地躲开。 颜如玉展开手绢蒙住口鼻,随同诸位太夫人上前查看情况,待看到那些伤口上的种种惨状,颜如玉粉脸寒霜,急急道:“快些来人,把她们都送医馆去啊。” 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只是跑出去,太臭也太吓人了,这看着就想吐,心里难受得紧。 “有府医的,府医呢?”梁柠栀跑出去,拉住了一名公主府的侍女,“快找府医来啊。” 侍女看到这阵仗,都吓住了,她们只是在正院接待伺候的侍女,不知道地牢的事,只看到那一个个被抬出来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是一个个都形销骨立,或伤或残。 听得梁柠栀喊,侍女们下意识地一窝蜂跑去找府医。 这些勋贵夫人,平时划破手指底下一堆侍女紧张得不行,如今看到这场面,都吓懵了,根本不敢上前。 那断了腿的女人虚弱得很,根本无法撑起身子,躺在地上双眸看了一下,似大哭也似大笑,“终于要杀我了吗?给我个痛快,给我个痛快啊,快些给我个痛快。” 这哭声夹着瘆人的笑声,让人听着既恐怖又心酸。 李太夫人弯腰,重重地握住她那瘦得像枯枝似的手,“没事了,没事了,大夫很快就来。”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是最浓的,便是隔了许远,也能闻到这股子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是李太夫人却仿佛浑然闻不到,甚至还用另一只手去拂开覆在她脸上结成块的头发,再抚摸着她的脸,“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或许是许久没有被人抚摸过,又或许许久不曾听过这样温柔和气的声音,那女人在怔愣片刻之后,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声盖过了公主府所有的肃杀声音。 方嬷嬷本在厨房里指挥厨子熬制提神汤膳,因为要熬大夜的,这提神汤少不得。 大厨房比较远,等她闻讯赶到正院的时候,府医也被请来了。 看到满屋子本该在地牢的女人,全部都被人带了出来,加上一路跑来的时候看到的京卫和巡防,知道公主府里最大的秘密,肯定也是护不住了,方嬷嬷在片刻的惊慌之后,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她靠着门,缓缓地坐下来,也好,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总算是结束了。 而地牢里还没有结束。 战北望在奋力击杀几人之后,他也多处负伤,虽然凭着练武的灵敏躲过了要害,但是七八处的伤,也让他支撑不下去了。 第708章 打到这一刻,战北望有了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他想起初次上成凌关战场的时候,他被敌人围攻,差点死在敌人刀下,是萧三将军救了他一命,萧三将军因此断了一臂。 那时候,也有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一个失神,他被踹翻在地上,仓皇间只见一把闪着寒芒的大刀朝他砍过来,他猛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了大长公主的脚边。 “去死吧!”大长公主面目狰狞,举起剑便朝他的胸口插下去。 战北望双手握住了剑身,想借力起身,侍卫已经扑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批的京卫涌入,毕铭在楼梯上便凌空飞落,一脚踹开了对战北望举起刀的侍卫,救下了战北望。 厮杀还在继续,毕铭所带领的精锐很快就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不消多时,刀剑便架在了侍卫的脖子上。 大长公主看着顷刻扭转的局势,虽然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她还是不能接受如此迅速且突然的惨败,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软在了地上。 京卫手里持着火把,照亮了整个地牢,这里不是地牢,这是一个小型的武器库,待看到火药的时候,毕铭心中一沉,立刻道:“把火熄灭。” 火把熄灭,黯淡的一盏灯光照着一把把闪着暗芒的兵器,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心里都很清楚。 毕铭命人把战北望和那几名受了重伤的京卫带出去医治,其余人等全部押出去,至于大长公主,他没有权力处置,只能派人守在地牢,再派几个人看着大长公主,不限制她的行动,但不能离开大长公主府。 至于如何处置,禀报了皇上,皇上自有定夺。 战北望在内五名京卫因受伤过重,让大长公主府的府医先行医治包扎。 颜如玉派人去请的大夫也陆续来到,加上毕铭也派人请了惠民署的大夫,这大长公主府俨然成了一所大医馆。 志远大师带着诸位高僧离开了大长公主府,临走的时候,志远大师回头看了一眼这里,他知道,明年他不需要再来了,这里不会再有枉死惨死的人。 宋子安一家,诸位夫人也在京卫的安排下,有序地离开,出了门口,一个个手足冰冷,冷汗直冒。 她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大长公主竟会如此心狠手辣,以她的身份她可以不准驸马纳妾,但她准许了妾侍进门却狠毒至此。 燕王妃沈氏也被吓着了,上马车的时候还一个劲地说,“大长公主太残忍了,还不如把她们全部都杀了呢。” 金侧妃脸色凝重,本就忧心着地牢里的事,苦于无法得知情况到底如何,如今沈氏还一个劲地说,她顿时厉喝一声,“闭嘴!” 沈氏本就受了惊吓,被她这么一喝,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勃然大怒,“你胆敢喝我?” 她扬起巴掌就朝金侧妃的脸上打下去,金侧妃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再反手一巴掌扇在了沈氏的脸上,“蠢货,还不知道死活?” 沈氏被打蒙了,她抚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金侧妃,“你还敢打我?本妃才是正妃,你这个妾……” 她愤怒的眸光对上金侧妃阴森冷狠的眼神,心头顿时一寒,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一向顺从卑微的金侧妃,为何会变得这样可怕? 第709章 大长公主府中,几位太夫人和颜如玉等人也陆续离开了,唯有丞相夫人守在这里。 这么多被残害的女子要治疗,总要有一个能做主的人在,尤其,大长公主还没被抓起来。 战北望几人在处理伤口之后,等着京卫和巡防营处理完才会派人送他们回去,他们被安置在经坛上,和屋里的女子分隔开。 毕铭把府兵侍卫全部拿下之后,又把大长公主府的下人圈在一处,管事的全部控制起来,才过来看战北望他们。 “怎么样?还扛得住吧?”毕铭问道。 五个人,两人重伤,止住了血但情况危险,大夫建议暂不可移动,所以给他们盖了厚厚的被褥。 战北望和另外两人伤势也严重,但情况较之那两人还算是好的,没伤及要害。 战北望如今才感觉到疼痛难忍,毕铭过来问他,他也是强忍着疼痛回答:“还行。” 毕铭点头,“嗯,好样的。” 战北望犹豫了一下,问道:“毕大人,那些刺客落网了吗?” “刺客全部跑了,一个都没逮到。”毕铭道。 战北望想起自己差点惨死在地牢里,心头一股怒火直上,“毕大人,那些刺客……我怀疑我们被人利用了,我跟刺客打了照面,虽然他蒙脸,但我认出他了。” 毕铭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你猜我为何能找到你所在的地牢?战北望,你立功了。” 战北望怔了怔,立功了?这问题他还没想过,也来不及想。 他咀嚼着毕大人说的话,为何能找到他所在的地牢?大长公主进来之后地牢的门锁了,如果不知道入口,那是进不来的。 所以,是北冥王回头把门打开引毕大人他们进来救他的? 但是那么多的京卫和巡防营,他都跑出去了还回头岂不是很危险?如果被抓住或者被认出来,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战北望不信,但是想到自己立功了,他心里头一阵激动,不管那人是不是北冥王,不管他是否回来打开地牢的门,总之他既立功也获救了。 他太需要立功了。 他本来以为无望了,只能一辈子当个京卫庸庸碌碌,没想到还能有这转机。 或许是倒霉惯了,他有一种被上天砸了一块馅饼的感觉。 大长公主府灯火通亮。 大长公主叫谢蕴,她的名字是文帝爷亲自取的,并非礼部拟的名字。 蕴,是盼她宽厚有涵养,但是最终她没有成为文帝爷所希望的样子。 整个大长公主府都充斥着她狂怒的咆哮声,“你们跟着本宫做什么?滚开,本宫要杀了你们。” 她的声音已经近乎嘶哑,但依旧在吼着,从后院一直到前院,她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她公主府的人,公主府如今能随意走动的,就只有他一人。 “方嬷嬷,方嬷嬷呢?”她再度踏入正厅,发鬓已经凌乱,整个人状若癫狂。 正院里那些女子吓得瑟瑟发抖,她们对大长公主的恐惧已经渗入骨髓,听到她的声音便觉得呼吸困难。 丞相夫人没管她,只是在场看着大夫给一个个的女子疗伤或者诊脉,她已经问过能说话的那几个,知道她们都是被掳来的,并非京城人士。 只有一个是京城本地的,她叫林凤儿,瘦得可怜,虚弱得坐也坐不稳,一直在咳嗽,都快咳出血来了。 大长公主忽然一手薅住林凤儿的头发,目眦欲裂,“贱人,谁准你出来的?滚回去地牢里。” 第710章 没人防着她会忽然出手,毕竟她都在正厅里来回走了几次,对这些女子都视若不见。 林凤儿被她薅住头发,倒在了地上,痛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叫一声。 跟着她的京卫也不敢贸贸然对大长公主出手,只是在一旁叫她,“放手,你放开她。” 大长公主乱发覆了半边脸,阴森冷狠,“你算什么东西敢命令本宫?你动本宫一下试试?” 她拖着林凤儿的头发,逼近京卫,京卫不敢动她,只得退后一步。 丞相夫人站起来大步过去,举起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老身动你,疯妇你要如何?” “大胆!”大长公主放开林凤儿,便想朝丞相夫人扑过去。 京卫这可不敢袖手旁观了,急忙拦下,大长公主扑不到丞相夫人,指甲在京卫脸上头上一阵乱挠,把京卫的脸都给挠花了。 京卫吃痛,见她一直如此疯癫,咬了咬牙一脚绊过去然后侧身避开,大长公主往前一扑,额头重重地扑在了地板上。 丞相夫人下令,“拿绳索来,你们不敢捆她,老身来。” 京卫急忙跑出去拿绳索,丞相夫人下令了,他们也不需要她老人家动手,便把大长公主捆在了圆柱边。 大长公主额头磕出了淤青的包,像疯子似地挣扎着,但捆绑得严实,她如何用劲也挣脱不了,她便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丞相夫人,嘴里怒骂:“老妇,本宫乃是本朝大长公主,你敢侮辱皇族,你可知罪大恶极?信不信本宫叫父皇将你满门抄斩?” 丞相夫人冷冷地道:“谢蕴,大可不必装疯卖傻,既做了,便承受后果,就算你是真疯癫了,国法也一样处置你。” 大长公主嘴里发出嘶哑粗嘎的声音,“你说谁装疯卖傻?你这个老妇,毒妇,老不死的,你立刻跪下磕头,本宫可饶你不死……” 丞相夫人懒得再搭理她,从看她来回数次进正厅,又骂骂咧咧出去,疯疯癫癫的模样,便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行为可以欺骗人,但眼神欺骗不了,她的眼神里透着走投无路的恐惧与心虚,这是她唯一可以用的法子了。 骂到她没有力气,自然就会闭嘴。 今晚的北冥王府,和往常一样安静得很,只是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消息已经回来了,刺客功成身退,但是谢如墨还没回来。 大家都在等,静静地等,没说话,脑子里都在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做,只有沈青禾在悠闲地看着书。 沈万紫把头枕在宋惜惜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再不回来都天亮了。” “他肯定要确保没有变故。”宋惜惜知晓他做事素来周全,“你要是困的话就去睡吧,明天跟你说。” “不怎么困,想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救出来了。”沈万紫揉揉眼睛,“困也要等。” 宋惜惜伸手给她端来一盏茶,道:“计划顺利,那应该是所有人都能获救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顾青兰的娘亲是否还活着,还有那西院地牢里的秘密是什么呢?” 沈万紫伸手接过来,“可惜不能去看看。” 于先生缓缓地说了句,“那样的惨状,不看也好。” 但其实看与不看,那都是真实存在的。 “回来了!”宋惜惜听得声音,急忙站起来去打开书房的门,果然便见一身黑衣的谢如墨站在了门外,正欲伸手推门。 但手既然已经伸出来了,便顺手牵着宋惜惜,道:“进去说。” 第711章 大家见他一脸凝重,想来是西院里头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谢如墨坐下,宋惜惜倒了杯茶递过去,“先喝口水,我叫人把锅里热着的饭菜给你端上来。” 他在地牢里没有吃喝的,该饿坏了。 谢如墨一口把水喝完,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宋惜惜吩咐了之后,便马上回来书房。 谢如墨没等他们问,便道:“惜惜,你堂叔一家四口都没事了,好在没遭什么罪,也没挨打,只是关在地牢里被吓了一场。” 宋惜惜睁大眼睛,“我堂叔果真被抓去了?” “嗯,也幸好他在,否则他妻儿要被吓个半死。” 谢如墨自己又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尽,继续道:“那地牢里关着的几乎都是顾驸马的小妾,人全都救出来了,但伤残的不少,心肠太狠毒了,还有,西院里头的地牢藏着武器和盔甲,还有火药,估计是想着等起事的时候,先一批人混入京城,从大长公主这里拿武器和盔甲来个里应外合。” “果然!”宋惜惜当初就觉得西院没有那么简单的,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胆,直接把武器藏在公主府里头,“如此猖獗,她就不怕事发吗?” 于先生道:“若是亲王府邸,那肯定是不敢,但谁能想到公主府会修建地牢,还私藏武器呢?这恰好是最安全的,因为没人会搜公主府邸,便搜了也发现不了,咱们是提前知道了有地牢,把地牢入口给打听清楚才能找出来。” 谢如墨道:“是的,若非天大的事,谁也不敢搜公主府邸,所以他们选择把武器放在公主府,最是安全。” 沈万紫虽早知道她与燕王勾结,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她图什么啊?她已经是尊贵的大长公主,就算她真的成功相助燕王夺得帝位,她能得到什么啊?反而从大长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沈青禾说了句,“她图什么,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大家也是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她现在是大长公主,不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是尊贵与富足无一样缺失的,她拼着失去一切甚至掉脑袋的风险,她要得到些什么? 于先生想起了什么,道:“王爷,皇上或许是知道了今晚公主府会有动静,太后那边送去了斋饭鲜果,导致很多夫人也前往大长公主府去。” “本王知道,看见了。” 梁嬷嬷带着人把饭菜送到书房门口,禀了一声,宋惜惜连忙道:“快端进来。” 三道菜,两荤一素,加一盅炖汤,还有一大碗的米饭。 梁嬷嬷带人退下,把书房的门关上。 谢如墨当即挽袖吃了起来,这饿肚子的滋味可真是一点都不好受。 宋惜惜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别吃太快,喝口汤。” “好!”他抬起头给宋惜惜一个笑容,“听娘子的。” 喝了几口汤,他一边吃一边说:“这案子,多半是交给大理寺,我吃完得赶紧梳洗一下,便准备要上朝了,这事太大,只怕朝野震惊,还有什么要问的,快些问我。” “先吃,别说话了,回头噎着。”宋惜惜道。 大家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毕竟计划成功了,秘密掀开,人也救出来了,细节暂时没有那么重要。 谢如墨夹了一块肉进嘴里,滋味得很,“对了,是战北望带人去发现那些武器的。” “他?”沈万紫晦气得很,“怎么是他啊?这功劳白给他捡了。” 谢如墨停顿了下,“不白捡,他受了伤,毕铭如果来迟一点,他小命都要交代进去。” 第712章 于先生道:“这一次不仅仅是救人,还挖出了这么大的事,反正这功劳咱们北冥王府是领受不了,谁拿命去拼那就谁得这个功劳呗,咱不说他了,王爷快吃吧。” 于先生不想继续谈战北望的问题,免得王妃尴尬,所以催促王爷吃饭,然后去洗漱,这一身牢味也太重了。 但沈万紫还是有些不高兴的,“反正战北望在我们的计划里立功,我是不高兴的,宁可毕铭拿了这功劳。” 她永远不会忘记战北望伤害过惜惜,还想谋夺她的嫁妆。 即便他们一同上过战场,也不是同一类人,她永远看不起战北望。 于先生笑着说:“毕铭肯定是有功劳的,并非全部功劳都叫战北望拿走了,战北望也不是一个人进地牢的嘛,沈姑娘真不必在意这些。” 沈万紫看着宋惜惜,“惜惜,你心里头膈应不?” 宋惜惜摇头,“说实话,我现在想起以前的事情,觉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太久远了,久远到让我有种错觉,我从不曾嫁进过将军府,连战北望三个字我都觉得有些陌生,既然这样就彻底当个陌生人好了。” 沈万紫别别扭扭地道:“好,就当他是个陌生人,一个让人讨厌的陌生人。” 宋惜惜笑了,“好!” 谢如墨抬头看了惜惜一眼,虽然也不甚在意那些过往,但是他就是很喜欢惜惜这样说,惜惜不撒谎,这是她的真心话。 眉眼里透着笑意,他愉悦地把这顿饭吃完,“好,既然没什么要问的,散了吧。” 各自回屋,谢如墨刚沐浴完,北冥王府的大门便被敲开了,是宫里来人,让他马上进宫一趟,看样子,毕铭已经命人禀报了。 谢如墨换上朝服,把宋惜惜拉到身前,道:“你快睡一睡,明日你还得去一趟宋家,还要去见顾青兰,带于先生和妹妹相见。” 宋惜惜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这两日辛苦你了,这案子如果交给大理寺,有得忙了。” 他朝她额头亲了一下,“但至少卸掉了燕王在京城的一根胳膊了,而且没有大长公主,燕王很多事情就要重新衡量了。” 宋惜惜道:“但要他打消谋反念头,只怕不易。” “逐一击破。”谢如墨带上璞头,“我走了,免得皇上久侯。” “好,快去吧。”宋惜惜送他出门口,看着他大步消失在黑暗里,宋惜惜打了个哈欠,转身进屋睡下。 再过一个时辰便要上朝,但东华门已经开了,谢如墨直接策马入宫,行至御书房殿前落马,交给了宫人。 “王爷!”吴大伴快步走下来,“快进去,皇上和丞相在等您了。” “好!”谢如墨知道是丞相来禀报的,他之前交代过毕铭,如果在大长公主府里发现与朝政有关的事情,要先去找丞相,也只有丞相才能在夤夜入宫。 进了御书房,灯火的光芒映照着皇上眼底的狂怒,丞相坐在一旁,也是神色凝重。 谢如墨单膝跪下,“臣参见皇上。” “免礼!”肃清帝看着他,沉声道:“大长公主府的事,交给大理寺去办。” 他没跟谢如墨说是什么事,他默认谢如墨是知晓的,从这句话,谢如墨便知道皇上心里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是有些数的,只是可能他没有想到竟会涉及谋反。 第713章 肃清帝确实没想过会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东西来,他本以为只是一些歹毒的内宅阴私,太过分了,他想管一管,又不好直接下令去干预公主府的内宅,才会在寒衣节里推波助澜一把。 他其实也并不确定今晚定会有人对大长公主府采取行动,但最近流言蜚语太多,说梁绍的那花魁是大长公主的庶女,他派人查了公主府和顾驸马,发现顾驸马和城中商人林家有来往,而恰好林家有一个姑娘,去过北冥王府几次。 一些零碎的消息,并不能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恰好公主府和往年一样在寒衣节找高僧诵经超度,而恰好沈青禾在寒衣节之前来到京城,他又想起宋惜惜和大长公主之前的一些矛盾,推测大长公主的内宅阴私,或许与林家有关。 他不算很了解宋惜惜,但也知晓她是是非黑白分明的人,如果林家求助到她,而她又正好不满大长公主,她或会帮忙也不定。 最重要的是,宋子安的妻儿在这个当下失踪被掳,如果真的是大长公主做的,宋惜惜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就是他之前的整个猜想,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搜出武器和盔甲来,尤其,还囤积了很多的火药。 谢如墨起身,脑子里迅速转了一遍,便没有装糊涂,“臣领旨。” 肃清帝对穆丞相道:“丞相,你先回吧,朕与皇弟有几句话要说。” 穆丞相起身,“老臣告退。” “丞相慢走!”谢如墨作揖送他。 穆丞相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吴大伴把御书房的门关上,肃清帝看着他,“坐吧,今夜兄弟二人,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谢如墨坐了下来,“是!” 肃清帝眸光锁紧他,“告诉朕,今晚的刺客是不是你派出去的?” 谢如墨站起来单膝跪下,如实承认:“是,臣弟有罪。” 肃清帝面容严厉,“你早发现她有谋逆的意图?你为何不禀报朕?你觉得朕会不信你的话?” 谢如墨心头苦笑,若没有证据,您又怎么会信大长公主有谋逆之心?只怕说出来您也要怒斥一句荒谬。 但他自然不会这样说,他神情端肃,道:“皇兄,臣弟并没发现她有谋逆的意图,今晚的行动也并非策划已久,实是事出突然,是惜惜的娘家堂叔出城的时候被掳走,后连他的妻儿也失踪,我们便怀疑是大长公主所为。” 他停顿了一下,见皇上没问,便继续说道:“至于为何会怀疑是大长公主所为,是之前臣弟前往南疆营救戚肆回京途中,遇到了一个女子,她自称是顾驸马的庶女顾青兰,她娘亲叫林凤儿,因与惜惜母亲有几分相似,而被大长公主带回去许给了顾驸马为妾,生下她与姐姐顾青舞两人,顾青舞便是梁绍的妾侍,那花魁娘子,顾青兰说她是受大长公主所命,前来破坏臣弟与惜惜的感情,但她不愿这样做,也知道这样做行不通,便把受胁迫的事情告知了惜惜,求惜惜救出她的娘亲,地牢的事情也是她告知臣弟的。” “所以,你们制定了寒衣节的计划。”皇帝眸色森冷,“而你方才还说并非提前预谋?” “不,那时不辨真假,臣弟与惜惜都不会贸贸然行动,毕竟她是我们的姑母,是我朝大长公主,地位尊崇,如果不查实就派人去公主府,也挑衅了皇室的威严,臣弟是万万不会这样做的。” 第714章 肃清帝神色稍缓,“所以,是因为宋子安一家四口的失踪?” 谢如墨抬眸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道:“是的,他们失踪之后,王府和国公府都派出很多人去找,也没有找到,最后想到有没有可能是大长公主所为,便叫顾青兰回公主府向下人打听,得知在宋子安妻儿失踪的那晚,公主府的侍卫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孕妇进了地牢,我们这才锁定是公主府,可臣弟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闯公主府,知道寒衣节公主府会请高僧入府,每年如是,而且巡防营和京卫当晚也会着重巡查此地,便用刺客把京卫和巡防营引入公主府,让他们去救人。” 肃清帝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瞒着朕?你是当真不知道大长公主存了谋逆之心?你是当真不知道公主府藏了这么多的铠甲和武器?” 谢如墨抬起头,神色坦然,“臣弟真不知道,而且她是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还有她膝下无儿,她为何要谋逆?” 这句话,对肃清帝才是一个真正的惊醒。 肃清帝定定地看着谢如墨,眼底闪过锐光,好一会儿才道:“坐下说话。” 谢如墨谢恩,起身缓缓坐下。 肃清帝脑子里把可疑的人筛了一遍,有怀疑的人,但觉得可能性极低,因为他常年不在京城,这一次回京也是因为老荣太妃的病。 而且,燕州那边没什么异常。 至于在京的,老晖王,淮王这两人几乎不可能,至于其他在封地的皇叔如祁王,安王,他们整日里声色犬马,奢靡至极…… 不,燕王还是不能排除,他娶了沈家女为正妃,而沈家替朝廷养着战马,连同兵部铸造兵器铠甲。 可光有这些没有兵,如何谋反?各地卫所的兵力分散,凝聚起来不容易,萧家不可能,王彪刚掌北冥军和宋将军,也不可能号令得动他们谋反。 最有可能的人,坐在了御书房里。 当然,如果此事不是他挖出来的,那么他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 现在,不可能,如果他与燕王参与策划谋反,把大长公主府直接暴露出来,对他们的利益损害太大,任何一个有谋反意图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即便宋惜惜和大长公主有睚眦,也不可能。 再者,燕王号令不动他,这点毋庸置疑。 脑子里过了一遍,肃清帝看向谢如墨的眸光也温和了许多,但依旧暗光浮现,缓缓道:“能否撬开她的嘴,就看大理寺的手段了。” “皇上心里可有怀疑的人?”谢如墨问道。 肃清帝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没有,就看她会供出谁,你觉得呢?你若有怀疑人便直接说,朕恕你无罪。” 谢如墨心底叹气,其实皇上应该会怀疑到燕王的,但他没有说,显然皇上对他无法做到推心置腹,如此大理寺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去调查燕王。 一切都要暗中来的话,又得顾忌他的疑心了。 谢如墨沉吟了一下,干脆直接道:“臣弟怀疑燕皇叔。” 肃清帝立刻便问:“为什么怀疑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谢如墨摇头,“没有任何的实证,只是皇上叫臣弟大胆说,臣弟便说了,大长公主和燕王都是养在荣太妃身边,他们兄妹感情最好,而且燕王娶了沈氏女,沈家养着战马……” 肃清帝打断他,“光有这些不够,兵呢?他会与谁勾结?” 第715章 谢如墨知道他问的那个谁是指武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燕王同某位武将来往过密,而显然皇上已经开始怀疑手握兵权的武将,打算从这方面入手,这就意味着针对武将必定有一轮大筛查。 首当其冲的只怕是玄甲军和京外卫所。 而玄甲军的指挥使是他,副指挥使是惜惜,至于京外卫所是朱将军,朱将军一门忠心耿耿,加上朱将军年事已高,谋逆是绝无可能的。 只是一旦皇上起了疑心,武将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故作思考了一番,道:“至于武将,臣弟暂无怀疑的人。” 肃清帝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是,也没有动怒,“大理寺只侦办此案,朕会另外派人查。” “是!” 肃清帝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朕原先听你说,近期并未打算生儿育女,对吗?” “确实暂无打算。” 肃清帝嗯了一声,道:“惜惜是玄甲军的副指挥使,你既已任大理寺卿,那么你这指挥使一职便卸了,朕打算升宋惜惜为玄甲军指挥使。” 谢如墨有些诧异,“皇上是指有实权的?” “没错,她直接上任。” 谢如墨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我朝虽有女将先例,却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先例可以开。” 谢如墨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让惜惜出头掌京师和皇城治安,皇上不忌惮他了吗?还是说有别的目的? 他道:“惜惜说她想创办女学,这副指挥使一职她早就想着请辞,只是因为是虚衔,才没有及时请辞。” 肃清帝道:“那就不必请辞,也不再是虚衔,玄甲军包括了京卫以及宫中禁军,朕把玄甲军兵权给她,希望她不要让朕失望。” 肃清帝见他不做声,不禁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你对她没有信心吗?觉得她无法胜任?还是舍不得她出来抛头露脸,想把朕的女将困于内宅啊?” 谢如墨笑了笑,“怎会?臣弟支持她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入朝为官她从不曾提过,只说想创办女学,皇上不若待臣弟回去问问她的意见?” 肃清帝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道:“不用问,朕直接下旨传她入宫,至于她想创办女学,朕相信太后也会支持,说来创办女学,朕还真有一个人选可以举荐,便是颜太傅的孙女颜如玉。” 皇上话已至此,谢如墨知道不能再推却。 他看着皇上道:“皇兄方才留下臣弟,说是咱们兄弟之间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不若皇兄告诉臣弟,为何要惜惜掌管玄甲军,玄甲军除了京卫还包括了禁军以及御前侍卫,如今京卫禁军皆隶属玄甲军,但实则已经分开,臣弟这个指挥使也是形同虚设的,您此举是要把京卫和禁军都交给惜惜掌管吗?” 肃清帝略一沉吟,道:“玄甲军分三司,京卫司,禁军司,御前侍卫司,连同巡防营在内,全部由她统管。” 这就让谢如墨很是疑惑了。 本来以前御前侍卫是隶属禁军司管属,皇上登基之后,单独成立了御前侍卫机构,培养他的近身心腹,现在连御前侍卫都交给惜惜管,那么他培养几年的人就这么放手了? 这不合理,至少不符合皇上一贯的做法,之前他一直忌惮着北冥王府,现在却把惜惜升到这样高的位置,还没有人掣肘她。 要知道,玄甲军掌京师及皇城要防啊,皇上怎会忽然间如此信任北冥王府? 第716章 而且,一旦用了惜惜,那么皇上盯着谁家,疑心哪位大臣,惜惜都会知晓。 肃清帝道:“就这么决定了,你今日不必上朝,先控制大长公主府,人带回去先问,你如果审不出来,交给宋指挥使审。” 宋指挥使! 谢如墨蹙眉,这案子都交给大理寺审理了,如今又说审不出来交给惜惜,合着如果大长公主不招供的话,是想要惜惜对她用大刑啊。 他告退出去之后,看到立于门口的吴大伴,他们方才殿中对话声音不低,吴大伴应该是听到的。 谢如墨给他投去一个拜托的眼神,吴大伴躬身,垂下了眸子,“王爷慢走。” 谢如墨走了之后,吴大伴进殿,“皇上,再有半个时辰便该上朝了,奴才伺候您更衣。” “嗯,便在此处更衣。”肃清帝扬手道。 吴大伴出殿宣道:“来人,请龙袍,皇上更衣。” 不多时,宫人们捧着龙袍和金纱翼善冠鱼贯而入。 吴大伴遣退众人,亲自给肃清帝更衣,肃清帝眉目依旧愠怒,但较之乍听到消息时,已经缓和了许多。 肃清帝看着他,“不明白朕为何任宋惜惜为玄甲军指挥使?” 吴大伴整理着绣龙纹腰带,“皇上英明,皇上这么做自然是有您的考量。” 肃清帝展开双手,让他整理好腋下,淡淡地道:“大长公主因何要造反?把朕推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老奴觉得大长公主实在糊涂,皇上您待她极好。” “最不可能造反的公主,竟然参与了造反,朕能信得过谁?”肃清帝一抖宽袖,只觉得浑身怒火滚滚,依旧是难以消退。 “但此事,按说是跟北冥王府无关的。” “自然无关,否则他为何引人进公主府?"殿中的灯光映照肃清帝俊美的脸,眉头蹙起,“朕并没有怀疑他,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人起了头,他若生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他还真的能成事。” “那您还让王妃统领玄甲军给她实职?”吴大伴不解地问道,“这不是等同给他权力吗?” 肃清帝摇头,眸色极为清冷,“玄甲军几乎都是他挑选出来的人,全部都是忠心于他的,如今他虽任大理寺卿一职,不管玄甲军的事,但只要他发一句号令,除了朕的御前侍卫,所有人还是会听他的。” 吴大伴似乎有些明白了,恍然大悟,“所以皇上便想顺水推舟,干脆把玄甲军名正言顺地让他们管?” 肃清帝瞧着他嗤笑一声,“这样做,岂不多此一举?你觉得女子便无野心吗?宋惜惜立下战功归来,只能屈于王府内宅,她是有本事的人,身后也有梅山那么多门派支持,又是宋国公嫡女,日后整个宋国公虽说是宋瑞继承,但也要她打下厚实基石,她疼爱宋瑞,一定会争这口气,把玄甲军牢牢掌控在手中,聪明的女子不会依附男子,只要她生了野心便可掣肘皇弟。” 吴大伴这才真正明白,“皇上是觉得,她把权势看得比王爷重要。” 肃清帝扶正头上的翼善冠,威严尽显,道:“或许她不会,但万一她会呢?朕总要给她这个机会,让她翻腾几下,吃到了权势的甜头,她才不会甘心躲在男人的身后,即便那个位置是皇后,也不若权臣好。” “而一直以来,都是皇弟对她有意,她只怕还未生出多少感情,一个女人有没有野心,端看她够不够狠,她能在攻下伊力城和西蒙城的时候立下奇功,可见其雷霆铁腕的手段。” “这样的女子是不该躲在男人的背后,她该站出来去做更多更大的事,管着玄甲军站在群臣之巅好,还是管着内院或者是后宫的嫔妃好?她慢慢会明白的,自然,如果皇弟没有别的野心,朕用她也极好,她会是朕手中的一把利刃,指向那些想谋夺帝位的乱臣贼子。” 肃清帝穿戴整齐,缓缓地又坐下,“再说,宋国公一门忠烈,宋惜惜也不会让朕失望的,你说对不对?” 吴大伴笑着道:“皇上说得极对,王妃……宋指挥使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吴大伴转身,“奴才命人上早膳,今日朝会怕会耗时颇久。” 出了门去,吴大伴几不可闻地叹气,若真心起用王妃,早就用了,这节骨眼上用,除了他所说的那些,还有显然是让王妃去查那谋逆贼子,皇上认定王府知道一些事情,王妃一旦调查,便必定利用如今所知的信息去查,如此效果奇佳。 说白了,既想用北冥王府,又不信任王爷才会如此的。 只希望到时候诛杀了乱臣贼子,皇上别卸磨杀驴才好啊。 第717章 谢如墨出宫之后先回府一趟,把此事告知刚刚睡下的于先生,让他等王妃醒来之后告诉她。 于先生一听,睡意全无,本想着等王妃睡醒之后,便让王妃带他去见妹妹的,如今皇上此举为何,还得绞尽脑汁去思考了。 睡是睡不成了。 待到宋惜惜起床,穿戴好出来,他亲自过来告知,“王爷回来过,说皇上打算晋升您为玄甲军指挥使,掌管京卫,巡防营,禁军以及御前侍卫,但卑职还没参透皇上此举用意。” 宋惜惜有些不敢置信,“实职?” “实职!” 宋惜惜着实是有些震惊了,“我朝还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便是当初易昉立功,也只是安排她在卫所,而我虽说捡了个副指挥使一职,但从来也不许我过问玄甲军的事,只是任个虚职多收一份俸禄而已。” 女子可上战场与女子入朝为官性质完全不一样。 要知道,她统领的不单单是玄甲军,还有京卫,禁军,御前侍卫……就当御前侍卫是皇上近身的人,对她可能会阳奉阴违,但也实在她管辖之内的,这权柄有些大。 于先生道:“不知道皇上为何要这样做,但估计等朝会结束之后,任命文书便会下来了,对了,王爷会说皇上会亲自下旨意。” 宋惜惜虽觉得古怪,但是如果任命真的下来,她也会接受,女子入朝为官,前朝是有先例,只不过本朝没有罢了。 本朝女子的地位实在不高,太后也总是叹息这点,所以当初易昉为女将,太后亲口赞赏,高兴得不行。 宋惜惜道:“于先生,其实王爷一直退避,隐忍,退让,皇上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王爷在顾全兄弟感情与君臣之情,但他同时也知道王爷即便不反,也可以不用这样隐忍的。” 于先生叹息,“皇上多疑,王爷不愿兄弟生了嫌隙,也是为大局着想,否则这朝纲就乱了,而皇上既想重用王爷,也忌惮王爷,所以才会如此矛盾,说到底还是信任的问题。” “所以,王府一味的退让也只能让皇上表面心安,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既然如此,我倒是觉得不若便放手去做该做的事,他是怀疑也好,忌惮也罢,反正都避免不了。” 于先生眼底光芒倏闪,“王妃也这样想么?” “于先生这样想过?” “王爷早便同卑职说过同样的话,但王爷说如今国公府只有瑞儿少爷一人可继承家业,需得好好护着他长大,因此有些时候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 于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王爷是担心王妃不愿意卷入皇权的各种猜忌之中,想着让您安心过日子,他说您经历了太多不开心的事,往后只要安顺平稳就好。” 宋惜惜微微愕然,并不知道他的考量里有她和瑞儿,一直只以为他不愿损害和皇上的兄弟情分,或者不想让王府置身于皇上的不断猜忌之中。 心底涌起一股暖意,是被人重视的感动。 她之前其实觉得王府挺窝囊的,不管做什么事,都先要考虑皇上那边会怎么猜忌,导致这不能做那不好做。 而且,她也一直要顾着自己北冥王妃的身份,言行举止要得体,她快忘记自己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之前她说觉得战北望像是上辈子的人和事,梅山何尝不是?梅山那个鲜衣怒马的宋惜惜,像是死了一样。 第718章 倒不若,想做什么便放胆去做吧,人这一辈子不容易,畅快些好,“于先生,我叫万紫把于白带来,你同她相认之后,带她回家见你祖父和母亲。” 于先生眼眶一红,终是等到这一日了。 沈万紫一觉醒来,就听到说惜惜要入朝为官,真正当上玄甲军的指挥使了,以后管着京卫和巡防营禁军等。 她像是做梦一样,啊了好几声,才揉着眼睛问道:“真要去当狗官了?” 宋惜惜扑哧一笑,“什么狗官?就不能当个好官啊?” “那就是青天大老爷了。”沈万紫支起手肘用手指点着下巴,围着宋惜惜转了一圈,“好吧,我们家惜惜是可以当青天大老爷的。” 宋惜惜想起她们曾经结伴走过一阵子江湖,那时候也是和所有武林人士一样,不大瞧得起地方的官员,尤其知道贪腐的那些,都会叫一声狗官。 自然,她们也是遇到过青天大老爷的,为官清廉,为民做主,是真正的父母官,这些她们很敬佩。 只可惜,她们闯荡没多久,就被抓了回去,她还因此被师叔关了半个月。 想到梅山往事,宋惜惜笑容也明媚了许多。 “要当官了,笑得多灿烂啊。”沈万紫眼眶忽然就有点微红,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惜惜笑得这样灿烂了。 “不是因为要当官了,是不必再谨守妇德妇言那一套大规矩,我可以走出去了,相对自由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也很多。”宋惜惜笑眯眯地道。 沈万紫点头道:“确实,之前你和那些世家妇来往,笑不露齿,看得我都很憋屈,想把你的嘴巴扒开。” “不过,”沈万紫又疑惑地问道:“为什么皇上忽然让你当官啊?之前你立功回来,民望最高,那个时候应该让你有实职,现在才提出来,估计反对的大臣会很多,他们才不愿意让女人走进朝堂呢。” 宋惜惜道:“大臣反对,是皇上需要操心的事,至于为什么让我当官,我不去想原因,走出去,走近他,他才会看得清楚,我们北冥王府实在不需要他如此费心忌惮。” 于先生本来想催促沈万紫快些去请于白的,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忽然听到王妃这句话,于先生觉得王妃的格局不是一般高,是很高,她反而是那个没有任何顾虑的人。 王爷顾着她,顾着国公府,顾着宋家,反而想得太多了。 沈万紫道:“今晚庆祝一下,我先去带于白,顾侯府这会儿只怕乱翻天了,没人顾得了她,也担心她会去大长公主府看,这救命之恩是假的,还没有告诉她呢。” “沈姑娘,劳烦您快些去了。”于先生作揖拜托。 “于先生,我这就去,你看要不把你祖父和母亲接到王府,也让他们早一些见到于白,你还没告诉他们吧?”沈万紫道。 “还没告知,也好,我这就去接。”于先生对着沈万紫再作揖拜下,“辛苦了,拜托了。” 沈万紫笑容可掬,“不辛苦,我和惜惜都喜欢看大团圆,对了,您父亲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接了,沈姑娘,不若您快些去?”于先生着急得都有些冒汗了。 沈万紫噢了一声,对宋惜惜说了句,“回来跟你庆祝。” 说完,便如一道疾风般奔跑了出去。 于先生在京城置办了一个宅子,买了些丫头小厮照顾祖父和母亲,如今祖父年迈,身体不好,母亲因妹妹失踪的事情,心碎神伤,身体也很差了,近两年请了丹神医调养,才好一些的。 第719章 这日,京城里发生变故,于老先生也听出去采买的下人回来说了,他叮嘱下人,不要管不要理会,孙子在北冥王府任长史司,他们就不掺和任何与政事有关的人事,议论一句也不行。 当然,于老先生也不认为今天的事情会同自己家扯上什么关系,反正在这京城里居住,他们秉承一个原则,那就是谨言慎行,不给孙子惹麻烦。 早膳用过之后,老爷子便在小院子里晒太阳,天气渐渐转寒,入冬之后,这日头就会变得特别稀罕。 “父亲,听小娥说您早膳用得少,是不是身体抱恙?”于先生的母亲于大娘子走了过来,朝公爹福身问道。 “胃口欠佳,不碍事,别担心。”于老爷子睁开眼睛,看到一脸倦容的儿媳妇,也蹙眉问道:“又梦魇了?” 于大娘子神情难掩忧伤,“近段日子总是梦到小白,也不知是怎地了。” 于老爷子叹气,他知道儿媳妇手的梦到,不是只梦到那么简单,是梦魇,梦里都是小白遭受的各种折磨,一会儿梦到她被人砍掉手脚,一会儿梦到她溺水,一会儿梦到她被火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就是忧心太过的原因,往好处想,她兴许已嫁人,生儿育女,日子过得安稳呢。” 于大娘子嘴巴翕动了一下,看到公爹眼底的黯淡,知道他也只是宽慰自己,心里也并不真是这样想的,便点点头,“是的,往好的地方想,只是若是上天见怜,容我们再见她一面,那叫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成。” 于老先生宽慰着儿媳,“别想太多,世事多是强求不来,若不强求说不准哪天就有惊喜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执念,也只是靠着这样互相安慰过日子了。 “倒是于今的婚事,需得早做安排了,都拖了那么多年,他都而立了。” 于大娘子无奈地道:“每一次回来都劝他,他也不听,总说……总说要找到妹妹才成家。” “他不成亲生子,莫是要我于家断后么?”于老先生叹气,“罢了,这孩子主意大,劝也劝不动,别的手段也不想对他用,咱们这家人已是那般的苦,让他活得随心所欲些吧。” “嗯。”于大娘子也不想为难儿子,他在王府办差也十分辛苦,家室拖累只怕更加腾不开手脚,“父亲若胃口不佳,儿媳做些山楂糕去吧。” 于大娘子带着婢女去厨房一同做山楂糕,刚做好端了一盘出来,便听得有人叩门,且伴随着儿子的声音,“开门,是我。” 她苦涩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来,把山楂糕放下,道:“阿今回来得巧,我多做些山楂糕,让他带些回去给王妃尝尝。” 门开了,于今快步走进来,神情难掩激动,“祖父,娘亲,快随我去王府,妹妹找到了,如今沈姑娘正在去接她,她很快就到王府了。” 于老先生猛地从躺椅上起来,他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灵活过,躺下起身,都需要有人搀扶,但他像年轻那样,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他就这么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他嘴唇颤抖着,望着孙子,“你说找到于白了?” “不可乱说啊,你不能乱说。”于大娘子的手在围裙上反复地搓着,泪水夺眶而出,巴巴地看着于今,“你是真确定了还是像以前那样,以为是,但实则不是?” 这些年也不是浑没有消息,可都是假消息,狂喜一番最后只剩失落。 第720章 “千真万确,她还记得我们。”于今忍了一路的泪水,现在也极力忍住,但眼眶已是红得要紧。 马车往王府驶去,于大娘子手里抱着一个两层木制食盒,她纵然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在隐忍,但眼泪依旧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 十八年,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就有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煎熬,无一日能忘。 每一天,她都在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对她好一点。 家里公婆,夫婿,还有儿子个个都宠着于白,唯有她严厉,打过她的手板心儿,罚过她关禁闭,饿过她的肚子…… 这些年,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了,唯独十分清晰她委屈的小脸,落泪的小脸,挨打之后畏畏缩缩凑过来的脸,一幕一幕,汇聚成河流,日复一日冲刷她心头最痛的地方。 她不能原谅自己,孩子又不是特别的调皮,为什么要骂她?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要让她落泪?就和大家一样宠着她不行吗? 马车上,于先生把于白被拐走之后的事情一一告知他们,听得于大娘子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来。 她差点死了,发着烧被人丢在了树林里。 她也是幸运的,有人把她捡了回去,她活下去了。 卖艺的日子好艰苦啊,她虽然从小顽皮,爱爬高爬低,可学一门杂耍,那得摔多少次?痛多少次? 她长得好看,还被人欺负,不得不转移地方去了雍县。 可怜的班主,他救了于白,还没等来报答就被害死了。 她可怜的于白,还不知道班主死了,以为跟着大长公主进京,就能让班主过上好日子,有大夫医治,有人照顾。 她这一路,见了人心险恶,也见了人心善良,她的于白啊,终于要回来她的身边了。 且说沈万紫去到顾侯府,便刚好碰到要去大长公主府的于白。 她是听得顾侯府的人说大长公主出事了,她想去看看。 “沈姑娘来得正好,公主府出什么事了?”于白着急地问道。 沈万紫抓住她的手腕,“走,上马车。” 于白以为沈万紫要带她去公主府,遂是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沈万紫道:“大长公主是恶有恶报,你不要去了。” 于白心头一揪,“你是说?” 沈万紫沉声道:“我们之前的怀疑没有错,那些马贼是她安排的,你们杂技班不断被人搞事是她指使的,她目的是要带你进京,本来是想把你安排给顾驸马,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没有这样做。” “天啊,果真如此,”于白手足冰冷,“班主呢?她没有照顾班主对不对?” “我们派人去查过,你走了没多久,班主就在睡梦中被人一剑封喉杀死了。” 沈万紫没有告诉她,班主是活活饿死的,这样的死法太残忍,于白承受不住的。 在睡梦里一剑封喉,至少听起来没有受太多的痛苦折磨。 这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等寒衣节他们接于白过来的时候,就这样告诉于白,虽然班主被杀死,她也会难以接受,但至少亲人相见,可以适当抵消班主的死带给她的痛苦。 听得班主被杀死,于白怔了好一会儿,才全身颤抖地问道:“是大长公主杀的?” “是她派人杀的,她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官司呢,而且这一次涉嫌谋逆,你不用太难过,班主的仇总算是得报了。” 于白双手掩面,痛哭失声,“我真是愚蠢,我怎会这么愚蠢啊,她一直关着我,我又怎么能相信她会善待班主,是我害死了班主……” 第721章 沈万紫最喜欢看大团圆,却最怕看到生离死别的痛哭。 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拍着于白的后背,“你别这样,生死有命,班主一直都受尽病痛折磨……死虽不是什么好解脱,但起码死得痛快,不受太多的苦。” 这一刻,沈万紫真希望班主是在睡梦中被一剑封喉的。 其实最初于先生提议,告诉她班主是病死的。 但是王爷和惜惜都反对,于白有权知道是谁害死班主。 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有人杀了她的师父……呸呸呸,说的是如果,那么她也一定要知道仇人是谁,而不是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 于白还是哭得很伤心,沈万紫只得道:“你别难过,我现在就是要带你去见于先生,还有你的祖父,你的娘亲,你父亲也在来京的路上了,相信班主在天之灵,看见你找回亲人,也一定会替你们高兴的。” 听得要和亲人相见,于白心里的难过并未减退,只是到底期盼了好些天,自从那日沈万紫跟她说哥哥就在京城的时候,她便期盼着和哥哥相见。 她也一直在努力回忆起七岁之前的事,她记得家里有几口人,记得有祖父祖母,爹爹和娘亲,兄长,慢慢地脑子里会浮现他们的模样。 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娘亲打她手心,用一条黄木尺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手板心上,真疼啊。 但每一次打完,娘也抹眼泪,她便贱兮兮地凑过去,挤眉弄眼却哄娘亲高兴。 她忍住心头的悲痛,用手绢擦去眼泪,知晓他们找了她十八年,这十八年过得很艰辛,她不能再惹他们掉眼泪。 只是想到班主,心里还是一阵的痛,她眼底透着恨意,问道:“大长公主会被处死吗?” “谋逆,就算不死,也和死没有分别了,可能还不如死了呢。”沈万紫道。 沈万紫替她整理着发髻,道:“你放心,恶有恶报,班主的仇会有人替她报的,你只要幸福,班主就会高兴了。” 于白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沈万紫替她擦拭眼泪,“你千万别有那些傻乎乎的想法,说是你害了班主,你记住,害死班主的人是大长公主,你别揽在身上,要恨别人,千万不要恨自己。” 经过沈万紫一番不算道理的安慰,于白的情绪才稍稍好些。 抵达了北冥王府,她们从马车上下来,问得门房说于先生他们已经到了。 于白顿时紧张起来,抓住了沈万紫的手,深呼吸一口。 “别紧张,他们在等着你。”沈万紫拉着她的手,大步进去。 于白脚步踉跄地跟着她,不知为何越是进了王府,越是觉得双脚像是灌满了铅,很沉重。 转过雕刻着浮雕的影壁,便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了廊前,老人面前是一位年轻男子,男子正扶着一位身穿石青色罗裙的妇人。 视线和他们对上,于白像是遭雷劈了一般,定在了原地一动一也不能动。 脑海里模糊的影子,有了具象,刀子嘴豆腐心的娘亲那个时候年轻漂亮,雷厉风行,走路都带风的。 祖父那时候也不老,头发只是微微花白,蓄了胡子,小时候她总爱揪着祖父的胡子,那时候的胡子还是黑色的,但是如今胡子还在,可已经变成了白色。 哥哥……他就是哥哥?不,他像极了爹爹,爹爹就喜欢这样背着手,一脸严肃,但眼底里永远是蕴含着宠溺。 泪水从她脸上疯狂地爬下,眼前的人模糊了,她依稀看到有人扑了过来,耳边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我的女儿,我的于白,终于找到你了,啊……” 于白感觉到被人拥抱住,她下意识伸手便抱住了。 可和记忆不一样啊,她抱住的人肩膀和后背都如此单薄。 记忆里,她往娘亲的怀里钻,娘亲怀里可宽敞了,后背可坚实了,她一双手都抱不过来。 她听到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722章 于白觉得很委屈,说不出的委屈与难受。 抱着眼前这位身子单薄的妇人,过往受过的委屈全部都如江河开闸,一涌而出。 这是她的娘亲,她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可以抱着娘亲。 之后是于先生带着祖父上前去,一番见过之后,老人家和于先生也是泪洒当场,进了正厅去,于大娘子还是死死不愿意放开女儿的手,她记忆里七岁的小于白,如今都二十五岁了。 于白记忆里的影像也渐渐清晰了,但是记忆里的娘亲还很年轻,中气十足,骂她的时候隔壁几家人都能听到,如今却连说话的都是有气无力的。 沈万紫和宋惜惜躲在外头看,一边看一边抹眼泪。 听着他们一边哭一边说着往事,两人也跟着掉眼泪,心里头既感动也难受。 原来于先生少时就这么暖心宠妹,原来羸弱的于大娘子曾经这么彪悍,原来于白曾经是个顽皮的小女孩,和她们在梅山的时候差不多。 宋惜惜还抽空去领旨收了任命书,她还来不及看一眼便谢恩了,吴大伴亲自来宣旨的,但这会儿朝会应该还没结束,也就是说皇上已经力压群臣,把她推到了玄甲军指挥使的位置上。 吴大伴说要私下跟她说几句话,但宋惜惜只安排人给他备下点心,她要再看一会儿才过去。 滋滋说得对,团圆真的好看又好哭,心里特别感动。 她擦了眼泪,望着于大娘子一直抱着于白,她真的好羡慕啊,可她此生也不可能被娘亲抱在怀里了。 她一转身,便看见慧太妃也站在了身后,慧太妃哭得像个泪人似的,高嬷嬷在一旁给她擦眼泪,也跟着哭。 慧太妃看见儿媳妇脸上的泪水,心头蓦然地一软,伸手招呼她,“来,过来!” 宋惜惜擦了眼泪过去,慧太妃一把抱住了她,“从今往后,哀家就是你的娘。” 宋惜惜感动,也不敢动,因为她高出母妃小半个头,却被死死地摁着脑袋抚摸头发,她只能微微下蹲,贴着傲娇婆母,免得她要踮起脚。 踮起脚尖才能跟一个人贴贴的滋味,她也尝试过,貌似不大舒服,身子仿佛随时会凌空。 “母妃,吴公公还在等着我,我先去一下。”宋惜惜轻声道。 慧太妃放开她,眼底泪水未干,伸手托了一下宋惜惜的脸颊,这水豆腐似的脸啊,真真是又白又嫩,这姿容比她年轻时候差不到哪里去,真叫人稀罕,墨儿是会挑的,“你去吧,哀家还得再看一会儿,这不比看戏的感动啊?” 沈万紫走到了太妃的身边,把宋惜惜撵走,哽咽道:“忙你的去,我和太妃看,太妃借肩膀给我靠一下,我这心里啊,又是感动又是难受,这本不该分开的一家人啊,彼此缺失了十八年,十八年啊,不是十八天,难受,太难受了。” “谁说不是呢?”太妃搂着沈万紫,感动得直抹眼泪,把高嬷嬷都挤出一边去了。 宋惜惜看了一眼屋中,他们已经擦干了眼泪,于白跪在地上,给老太爷磕头,给于大娘子磕头,宋惜惜心头骤然地一痛,想起她在梅山回来得知了父兄的死讯,她也是这样跪在母亲和嫂嫂们面前。 往事历历在目,那时候觉得父兄牺牲已是最惨的事,没想到后来连母亲嫂嫂侄儿侄女们都被屠杀殆尽。 第723章 所以,其实她怎甘心只屈于内宅?鹿奔儿城的事还没放在明面上,外祖父和舅舅还处于危险中,这玄甲军指挥使,她是真想当的。 在侧厅,吴大伴用完了点心,也喝了一盏茶,看到王妃进来,他笑盈盈地起身见礼。 宋惜惜连忙托了托吴大伴的手,“吴公公,不必多礼,快坐。” 她知道吴大伴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的,一直没有机会当面真正道谢,今日正好了。 吴大伴坐下之后,宋惜惜朝他福身,“公公,这些年我知道您帮了我母亲和我许多,我嫁入王府之后,在皇上面前,想来您也没少为王爷说话,在此谢过。” 吴大伴慈笑地看着她,“王妃这句多谢,咱家可担待不起,快坐下来吧,咱家同你说几句话。” 宋惜惜坐下,眉目温然,“公公请说。” “这份差事呢,”吴大伴看着她,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你只管尽心尽力去办,皇上既然信你,用你,那么绝对会给你最大程度的信任,但王妃唯独谨记一样,夫妻切莫离心,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只要不涉及辜负,就必须互相信任,有商有量,万万不能因利益或者权力而生了什么嫌隙,要记住,你们是夫妻一体的。” 宋惜惜斟酌着他话里的意思,皇上最大程度的信任,那是多大程度呢?显然是不可能绝对相信她的,人和人之间,哪怕是共同利益,也不会有绝对信任。 而且皇上本性多疑,能给予一定的信任就不错了。 至于夫妻一体,因利益和权力起争执这点,她也明白。 她和谢如墨是夫妻,两人入朝为官,即便大方向是一样的,但有些事情的看法肯定不尽相同,会有一些矛盾或者冲突。 而且,她身为玄甲军指挥使,是要以皇上的旨意是从,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皇上都会要求她先忠君。 既然难以避免会有矛盾,那么夫妻之间的信任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吴大伴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强调他们夫妻要信任团结,莫非皇上是想以她任指挥使一职来激化他们夫妻矛盾? 不要紧,还没入场暂不必担心太多,师父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果真有矛盾,也可以通过沟通解决,没理由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而踟蹰不前,“公公,有您这句提醒,我知道怎么做了,别的您也不用多说,我都明白的。” 吴大伴望着她,心里头叹息一句,多聪明又实诚的姑娘啊,她其实可以多问一些,但知晓他立场为难,多说恐连累了他,只是她是否真的知晓了? 宋惜惜眸色澄明地望着他,再添了句,道:“公公不必担心,我知道如何平衡的,既会忠心办差,也不会因为别的事情与王爷夫妻离心。” 吴大伴听得这话,知晓她是真明白了,这才放心。 他站起来,“别的咱家也不方便说,你回头把咱家今日说的话都说与王爷听。” “好,我会的,多谢公公。” 吴大伴一扬拂尘,“那咱家差事办完,也告辞了。” “我送您。” 宋惜惜与他一同走出去,禁军在外头等着,于先生在和妹妹相认的时候,出来亲自打点过了,吴大伴这里,她没有给赏钱,知晓他不是为了这个,回头记着他的喜好给他送些礼物便好。 第724章 今日的大长公主府乱糟糟的。 连同大长公主在内,管事的人全部被带了回去,至于府中奴仆,暂时安置在公主府,由大理寺派人看守,回头该要问话的也要带过去问话。 京卫和巡防营撤出,案子就移交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陈以率人安置这些女子,让她们给家里送信,等到案子结束,如果要抄家,则从大长公主府中支取银子遣散和补偿他们。 至于林凤儿因为家在京城,便让她先回家中去,顾青兰亲自来接的,顾青兰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行动竟然是在十月初一,而不是十月十五,王妃连她也瞒着了。 她心里头是有些恼怒的,王妃信不过她,她什么都告知了王妃,甚至连父亲都带过去了,王妃却还是隐瞒了计划。 直到回家的马车上,娘亲林凤儿告诉她,“你父亲根本没有打算同王妃合作,她还把你们十月十五要行动的事情告知了公主,若你们计划不是提前了,根本不会成功。” 顾青兰听得这话,简直不敢相信,“父亲把我出卖了?他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吗?” 林凤儿虚弱地靠在女儿的肩膀上,眼泪滑落,“他对每一个女儿,都是利用,和大长公主一样。” “但他……他不是最爱您吗?”顾青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但自己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了,“他说过为了您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能离开地牢。” “男人的话,你信一成便好,若信个十足十,是要万劫不复的。”林凤儿心里头说不出的恨,“当初因着娘亲的美貌,他确有几分上心,但若说爱重是绝对没有的,不过是做戏给大长公主看,让大长公主以为捏住了他的把柄,他真正的把柄永远是顾侯府,他三番四次地到地牢里去陪我,就是让大长公主看见,利用我们母女三人,就可以把他牢牢控制,而他也能以此牢牢控制你和青舞。” 林凤儿咳嗽了几声,脸色咳得惨白里染了一抹愤怒的红,“但凡他对你们姐妹二人有半分在意,都不会把你们的计划告诉那毒妇,如果他是觉得计划冒险,可以劝说你放弃,而不是表面答应转头便把你出卖了。” 顾青兰抱紧娘亲,心里对父亲的那份敬爱被打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她哭着道:“他怎能这样狠心啊?我一直都那么听话,他对我便没半分在意吗?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林凤儿攥住她的手,咬牙切齿地叮嘱,“你记住,天下男儿皆不可尽信,即便日后要嫁人,也不可把自己的心托付给他,千万别走娘亲的旧路,娘亲当初就是信了他,才会害得你们姐妹被他利用,你尚且好点,她让人教你学武,走的是正道,可你姐姐,她自小便学那些烟花做派,这一辈子都毁了。” “现在您获救出来了,姐姐也不必去执行什么任务,她可以回家了。”顾青兰擦去眼泪,道。 林凤儿长叹一声,“她来见过我,我让她逃去别管我,她说表面是替毒妇卖身,实则她也想找权贵人家,她说凭什么要屈居人下?她啊,怕是走歪了,也想歪了,但怪不得她,从小那毒妇派人教她的,都是权贵名利富贵,她眼里只容得下这些了。” 第725章 顾青兰听得心里头发冷,“不会的,如果她真想找个权贵人家依靠,当初梁探花不是挺好吗?那梁绍甚是爱她。” 林凤儿满嘴的苦楚,“梁绍是承恩伯府的世子,又是探花郎,娶的是淮王府永安郡主,她上位无望,加上梁绍嘴里说爱她但却没真正为她做过什么,那么宠她却连抬个平妻都不敢。” 顾青兰怔了怔,“平妻?” 马车徐徐往前,林凤儿眸光幽幽说:“是啊,她说只有当了平妻,正妻死后才有机会扶正,当不了平妻只是一个妾,就算主母死了,她也是当不了正妻的,她说她可以做妾,但不甘心一辈子做妾。” 顾青兰一时心头乱如麻,喃喃地道:“姐姐不想做妾也是正常的,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做妾?而且她之前也是为了您,才会不断被利用,姐姐也是可怜的。” 林凤儿靠在她的身上,气息急促,咳嗽起来,这一咳便停不下来,把血都咳出来了。 顾青兰扫着她的后背,担忧地问道:“娘亲,怎么您咳嗽这么厉害?不是说已经给您请大夫了吗?” “请了。”林凤儿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拭了嘴角的血迹,虚弱一笑,“别担心,娘亲会好起来的,你记住娘亲的话,以后不管你姐姐让你做什么,你千万不可答应,任何事,你记住……任何事都不可以答应。” 顾青兰不解,“大长公主府已经倒了,她还会让我做什么?我们可以离开京城,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林凤儿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急喘几下,声音严厉,“记住娘亲的话,不可与她往来过多,甚至不要再见面,知道吗?” 一句话说完,林凤儿咳得更厉害,整个身子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缓过来之后只依旧抓住顾青兰的手哑声道:“知道吗?” “知道了,女儿知道了。”顾青兰见她咳嗽得如此厉害,不禁哭着问道:“不是说都叫请大夫了吗?怎么还这么严重啊?” 林凤儿虚弱地靠在她的身边,没有再说话,只是眼泪却一直从脸颊滑落,悲恸不已。 此案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谁都想不到大长公主竟有此狼子野心。 除了震惊,有许多官员是真的惊,惊怕,因为家眷没少和大长公主来往。 肃清帝在早朝上,发了雷霆之怒,下旨彻查之外,更趁着怒气未消,把宋惜惜提拔为玄甲军指挥使,掌管京卫与禁军。 官员纵有反对的,但无人敢在皇上大怒的时候触逆鳞,连御史大夫都没说话,他们更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有一说一,宋惜惜原先就是玄甲军副指挥使,北冥王是正指挥使,如今不过是妻代夫职,加上她的能力有目共睹。 只是有些迂腐的官员心里认为,女子入朝为官一旦开了先例,则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皇上除了当殿下旨之外,还以太后的名义,准许以北冥王妃办女学。 如此一来,女子岂不是要翻天? 当然,这可以慢慢上奏,今日是万万说不得的。 第726章 大理寺今日是真忙翻了,大理寺卿一声令下,整个衙门所有人的休假取消,甚至大理丞徐平安本来是丁忧在家,正忧心着丁忧之后,这官位还保不保得住,结果出了谋逆大案,王爷奏请起复之后,他当即穿上官服就回到了大理寺。 大长公主和顾驸马被带回了大理寺,谢如墨会亲自审她,少卿陈以则负责审问顾驸马,至于剩下的管事,奴仆,府医,下人等,由大理丞徐平安和大理正卢正义来审。 谢如墨先不着急审问大长公主,而是带人把公主府的那些武器全部搬运到大理寺作为物证。 其余人则已经开审了。 一直忙到天黑,也才堪堪审了几个人,谢如墨下令轮班审,也就是不停歇,所以陈以先把审问过的先整理,禀报到谢如墨面前。 谢如墨看了一下供词,很少,他抽出顾驸马的供词,问题很多,但回答得很少,很多都以不知道来搪塞过去。 陈以苦恼地道:“驸马一问三不知,只承认了地牢里的那些女人还有后院那些被人看管的女人是他的小妾,至于那些武器以及大长公主是否谋逆,他就一句不知道。” “没见真章,他怎会招供?”谢如墨把他的证词放在一旁,抽了方嬷嬷和杜勤拿出来。 “方嬷嬷跟在大长公主身边许久,是大长公主的心腹,至于杜勤是公主府的侍卫长,他们吐了什么?” 陈以道:“方嬷嬷应该是受惊过度,嘴里一直念着不可能,不可能,问不出什么来,倒是杜勤吐了不少,可都是些琐碎的事,如大长公主和谁家来往比较频繁,内宅里头如何残害那些妾侍,妾侍生子则溺死掐死摔死,什么样的死法都有,那些妾侍也是一个比一个惨,武器的事情一句没提,只说不知道。” “这个杜勤是什么时候到公主府当差的?”谢如墨问道。 “五年了。”陈以现在还是浑身毛骨悚然的,“他说,公主府后院那个井,藏了不少尸骸,都是那些刚出生的男婴,还有几个妾侍死后被丢下去的,平日里这口井是封住的,一旦开启,意味着有人要死。” “统计过死了多少人没?还有那些女子的来历,要查个明白。”谢如墨问道,谋逆的案子自然重要,但惨死在大长公主手上的人,也要为她们讨回一个公道。 “还没统计出来,大长公主府里的奴才都是一批批换的,包括心腹,所以没有人知道在他们进府之前,是不是已经有人死了,而且,大长公主处置那些人,也不是府中人人都知道,都是几个心腹在做,心腹也是要换的,下官怀疑那些旧心腹也被处置了,还有,下官已经派人去井里捞白骨了,现在还没回来。” “也就是说还没问出些什么来。”谢如墨拿起府医的证词,看了一眼。 陈以无奈地道:“忙是忙了一天了,但要带回来的人不少,要安置的人也不少,且审问才开始一两个时辰,他们还不知道怕,所以没有问出些什么来,明日,下官会专注审问。” 谢如墨点点头,看着手里的供词,“这叫杨柏的府医,在府里十年,也就是说他知道的事情不少,但他……” 陈以看了一眼,道:“这是徐平安审的,他审问的角度素来刁钻,只是没想到问出这么一档子事来,大长公主一直是不准许他们擅自给后院或者地牢的妾侍医治,但那位林凤儿得了恩准,杨府医前往医治,但是用药两天之后,顾青舞……也就是顾驸马的庶女找到他且委身于他,让他在药里对自己的生母林凤儿用一些诱发病情严重的药,其目的是要让林凤儿死。” 第727章 谢如墨皱起眉头看着杨府医的供词,这杨府医不是一般的怕死啊,招得可真详细,顾青舞如何使手段委身于他,逼得他不得不冒着风险去害林凤儿,用的什么药,病情什么时候加重到什么地步,预计什么时候死,都招得仔仔细细的。 他还自己猜测顾青舞是不想再被束缚,想彻底摆脱大长公主府,所以就干脆毒死自己的生母。 谢如墨办案的日子虽不久,但是也一眼看出问题,“顾青舞如果想要摆脱大长公主,害死她娘亲也没用,这里头矛盾,因为大长公主控制她的手段就是她娘亲,如果她能做到不管娘亲死活,当初进承恩伯府,靠着梁绍也能过上不被控制的日子,如果她不想为妾,从梁绍手里骗一笔银子远走高飞,大长公主未必能找着她,毕竟……她是真能豁得出去啊,这杨府医都快六十了。” 陈以在大理寺待了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他道:“这顾青舞自小是往这方面培养的,她把自己的容貌和身体当做了可交易的工具,这也不奇怪。” “把她带回来审一审。” 陈以道:“已经派人去过了,顾驸马倒是对她的事情招得痛快,说她在万家茶庄,派人去的时候已经走了,我们人手不足。” 办一般的案子,大理寺人手是绰绰有余的,但办谋逆案,牵涉的人将会越来越多,而如果不能用雷霆手段把这些人控制,很容易就跑掉一些关键人物。 大长公主在京城经营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什么大臣都拉拢不到,否则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去交际应酬岂不是吃亏了? 光这些武器铠甲的来历,只怕也经了不少人的手,才能藏匿于大长公主府邸里。 谢如墨也知道人手不足的事,道:“明日我会向皇上请旨,从京卫里借调些人手过来。” 他今日忙得昏头转向,却也没忘记惜惜任命玄甲军指挥使的事。 “我先回府一趟,你也先歇一歇,我回去一个时辰左右就会过来。”淮王和燕王需要盯紧,但现在没有任何口供证明他们与谋逆案有关,皇上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大理寺人手也不充足,所以这事要交给府里的人去办。 “是!”陈以揉揉眉心,今日着实是累坏了,“大人先回吧,下官就在后衙歇一歇,歇一会儿,顾驸马那边还得继续谈。” 他用谈,而不是用审,因为顾驸马看着是个怂包,但精得很,语气但凡严厉一些,他便装晕,说身子不适,而现在皇上还没有褫夺大长公主的封号,顾驸马也依旧是驸马,有些手段还用不得。 谢如墨也知道这点,道:“明日我入宫去,也探探皇上的态度,如果皇上有明旨,那么咱们办事也方便。” “是这个道理。”陈以说。 谢如墨拿起披风,吹灭了两盏灯,只留下一盏发出黯淡的光芒,“本王先回去了。” “大人慢走。”陈以也跟着出去,回后衙去歇一会儿,然后去接徐平安的班。 谢如墨回到府中,已经快子时了,于先生在他进门之前一刻钟才回到,他送家人回了家,然后在家里吃了顿饭,虽然想多陪陪妹妹,但他知道如今王府事情多,便也没有过夜,夤夜回了王府。 第728章 回到府中,宋惜惜还没睡下,宝珠在给她熨烫官服,这身官服是玄甲军副指挥使的官服,虽然是个虚衔,但当时也给她做了官服的,只是做做样子,没想过她真的会穿上。 云锦绣四兽麒麟服,并未赐佩刀,黑纱嵌翠珠幞头,如此以后她要穿官服的话,便不可以女装打扮。 宝珠开心怀了,因为当初战北望说要娶平妻,话里话外都瞧不起姑娘,现在姑娘要当官了,虽然指挥使也是武官,但好歹不仅仅只能混在军营里头,宝珠觉得心里头那些窝囊气,全部都出完了。 “怎么样了?审了吗?”看到谢如墨回来,宋惜惜忙迎上去。 谢如墨看着她的官服,笑了笑,“这是副指挥使的官服,但你现在是正指挥使了。” “无所谓,先穿着。”宋惜惜道,“明日一早我要入宫去,然后回玄甲军卫所接掌一切事宜,你这位正指挥使估计也没空出现。” 谢如墨搂着她的腰,笑着道:“我出现不出现都无所谓,我去南疆之后就没管过玄甲军的事,想来,你镇得住毕铭,就能镇得住其他人,还是说,你有点紧张,需要我去?” “不用,不紧张。”宋惜惜伸手整理他微乱的发鬓,宝珠见状,马上跟明珠退了出去。 “阵前杀敌你都不紧张,想来当个指挥使你是游刃有余的。”谢如墨在她额头上琢了一下,笑着道,“恭喜你,成为我国自开朝以来,第一位入朝的女官。” 宋惜惜微微地歪头,笑容在脸上绽放,“有可能皇上只是突发奇想,过段日子便找个由头撤了我的职。” 谢如墨摇头,“吴大伴亲自来宣旨的?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宋惜惜把吴大伴的话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告诉他,然后也说了自己的意见,“我是觉得想太多也没用,反正不管我们做什么,他都会猜忌,会疑心,我们就干脆做我们认为对的事,不必畏手畏脚,我听于先生说了,你一直隐忍避让,是因为宋家和瑞儿,但不必这样……” 谢如墨竖点了她的唇一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有别的很多原因,不过你喜欢这份差事,我就放心了,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其实什么都不做,或者是畏首畏尾,他反而会更疑心,不如便进取一些吧。” 宋惜惜笑着道:“嗯,我是这样打算的。” 谢如墨牵着她的手坐下来,“大理寺人手不够,明日我会向皇上说借调京卫过来帮忙,但我也不肯定皇上会否让你我二人联手去办这谋逆案,如果他不恩准的话,我觉得有可能让京兆府协助。” “嗯,你先奏请,我明日进宫之后就上任了。”宋惜惜问道:“你还没跟我说,审了吗?” “审了几个,顾驸马审过了,但没吐几句真话,”谢如墨忽然想起顾青舞的事情来,道:“审过公主府的府医,府医说顾青舞委身于他,让他在林凤儿的药里动手脚,目的是要她死,这件事情你看看要不要告诉顾青兰。” 宋惜惜十分惊讶,“为什么她要这样做?那是她的娘亲啊,她被大长公主控制,不就是因为她娘亲在地牢里吗?是想害死她母亲,然后自由吗?也不对啊,她如果不在乎自己娘亲,为什么要执行大长公主的命令?” 谢如墨道:“不知道她动机,但这不是我们侦查的重点,只是问出这么个事来,又知道你和沈万紫跟顾青兰有来往,便跟你说一说,如果罪证确凿,顾青舞涉嫌弑杀生母是要逮捕归案,但现在她已经逃去了。” 第729章 宋惜惜道:“她的去向可能红筱她们会知道,但估计不会跟踪她,毕竟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她们几个人肯定是在京城待命的。” “我回来便是想让她们盯着燕王府和淮王府,虽说近段日子他们肯定不敢有什么动作,但这批武器的制造,运送,都需要经过不少人的手,而且,那地牢未满,估计还在继续做,大长公主府倒下之后,燕王或者淮王不得不接手,先盯着点儿。” “好,我知道了,回头我跟万紫说。”宋惜惜道。 谢如墨吩咐人打点热水上来,他好洗把脸,换件里衣,他还能睡小半个时辰。 于先生知道他回来了,想过来问问此案,但听得说他歇下了,马上又要回大理寺,便先等一等,回头与他一同回大理寺。 作为王府的长史司,他不是大理寺的人,但是可以随行于王爷身边,为王爷出谋献策。 只是现在王妃也任职了,如此一来王府的重担就落在了路总管和梁嬷嬷身上,好在沈青禾先生最近在王府,许多事也能帮忙参谋参谋。 谢如墨就在长榻上睡着了,他几乎是闭眼便入睡,倒不是特别的困,而是他知道接下来想要好好休息就属奢想了,至少在案子结束之前。 在战场就练了随时入睡的本事,自然是要运气调息,让身体顷刻放松。 约莫睡了半个时辰,谢如墨醒来,于先生也在外头等着了。 宋惜惜给他穿上官服,快速整理了头发,道:“梁嬷嬷备下了些点心,你带回去,饿了便吃几块。” “好。”谢如墨用凉了的水漱口,才亲了她一下,“我走了,估计明天也不能回来用膳,你快睡去,明日觐见也是要紧事。” “知道。”宋惜惜送他出了梅园,便见于先生提着灯笼在等了,“你们快去吧。” 宝珠送上食盒,福身道:“王爷慢行。” 谢如墨接过,回头看了宋惜惜一眼,和于先生并肩走去。 宋惜惜收回眸光看向宝珠,道:“你也睡去,我明日早起,你不必起早伺候我,瑛姑姑会过来的。” “奴婢不打紧,明日是姑娘第一日上任,奴婢要起来的。”宝珠开心地道。 宋惜惜笑了,“傻丫头,快去睡吧。” 翌日天没大亮,宋惜惜便起身了,宝珠果然顶着两个黑眼圈过来,瑛姑姑和琼姑姑因为早睡,所以便备下了热水与早膳等着了。 宋惜惜梳洗好,平生第一次穿上这身官服,当时官服送来的时候,她都没试穿过,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宽松,但腰带系上之后,勉强也算合身。 瑛姑姑帮她带上幞头,抵住她的肩膀转身瞧了瞧,笑着道:“王妃真是英气十足,若不说,还以为是谁家俊美少年呢。” “多威风啊。”宝珠开心得紧,“姑娘是玄甲军指挥使,管着好几万人呢。” 宋惜惜点了她的鼻子一下,“瞧你高兴的,怎么你家姑娘不当官,就是没出息吗?” 宝珠笑嘻嘻地道:“也有出息,您都当王妃了,怎么没出息,但是和那个出息不一样,只要王爷喜欢您,您就能当王妃,但当官靠的是本事,姑娘就是有大本事。” “哪家姑娘有大本事啊?”沈万紫也笑着走了进来。 第730章 沈万紫进来一看,眼底充满了惊艳,“哟哟哟,让我好好看看这位大人,大人,您这是准备去哪呢?能带上小女子不?” 宋惜惜一拳打在她的肩膀上,“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没你还真不行。” “大人吩咐,小女子照做便是。”沈万紫福身,娇滴滴地应了句。 宋惜惜白了她一眼,“不能好好说话了是不是?要揍一顿了?” 手绢抽出,朝她脸上挥了过去,声音依旧是装得娇滴滴,“哎呀,大人粗鲁了。” 宋惜惜抓住她的肩膀一个过肩摔,沈万紫双脚落地顺势翻了个筋斗,笑嘻嘻,“打不着,打不着。” 大家都笑了起来,瑛姑姑道:“沈姑娘就是有趣,怪不得太妃这般喜欢您。” “那是,太妃喜欢我,胜过喜欢她。”沈万紫做出傲娇的神态,像极了慧太妃。 宋惜惜白了她一眼,“说点正事,我马上要出门了。” 沈万紫端着神色,“好,诸位姑姑姐姐先出去吧,我跟宋大人说点正事。” 大家捂嘴笑着,纷纷出去了。 宋惜惜见大家都出去了,这才转了个身,笑盈盈地问道:“好看不?” “就知道你臭美,心里头高兴吧?”沈万紫笑着道,“好看,好看极了,有官威,英气飒爽。” 宋惜惜看着铜镜里的人,感觉有点不大认识自己了,“我也觉得真好看。” 沈万紫伸手捧着她的脸颊,双脚跺地兴奋得很,“惜惜,你真有本事,女子当官开先例了,你给我们梅山争光了。” 宋惜惜唇角都压不下,“我也没想过真会让我实职,说真的,昨天旨意和任命书下来的时候,我心里头其实没多大感觉,直到穿上这身官服,顿时觉得肩膀似乎沉了沉,嗯,有担子在身上了。” 她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知道这指挥使不好当啊,但她不能丢了父兄的脸。 沈万紫拉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办你的差事,我会在王府,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和棍儿都在的,要不我把馒头和辰辰也叫来吧?石锁师姐和箩筐师姐也在京城呢,有什么事你招呼一声。” 宋惜惜道:“别让他们来,至少现在别叫,我担心皇上就是想让我协助办理此案,等这案子结束之后,就要罢免我,免得他们空跑一趟,再说,现如今有你和红筱她们就足够了,叫红筱盯着点淮王府和燕王府,我和王爷都认为,估计还有在铸造的武器,他们不能运送来的话要销毁或者藏匿起来,我们要找出这武器铠甲是在哪里铸造,这些大理寺也会调查,但王爷说他们可能会和燕王接触。” “嗯,包我身上。”沈万紫道。 “还有,那顾青舞……”宋惜惜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你去找顾青兰,这一次计划我们欺骗了她,说是在十月十五,估计她心里头会有点责怪我们不信任她,你告诉她,小心顾青舞,顾青舞曾委身府医,换了林凤儿的药,顾青舞要杀死林凤儿。” “毒害生母这么狠?”沈万紫惊愕地看着宋惜惜,“为什么啊?” “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反正你去一趟吧,顾青舞现在找不着了,估计是找地方躲起来,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顾青兰,你还是去提点一二句吧,免得真出了什么事,还有,给林凤儿送点药,或者请红雀去看看,她的病应该挺严重了。” 第731章 沈万紫应下,“嗯,我和红雀跑一趟,你放心吧。” 宋惜惜拉着她也坐下,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得提前跟你说说,你也做些心理准备。” 沈万紫一屁股坐下来,“这么严肃?吓唬人呢?是什么事?快说!” 宋惜惜扶了一下幞头,总还是不太习惯,“大长公主府现在算是栽了,燕王他们肯定想要打探大长公主的消息,例如她招没招之类的,不管曾经和朝中哪位官员来往过,现在都不敢去找了,我估摸你那堂姐会来找你。” 沈万紫冷冷地道:“她休想从我这里探到一句话,你不用担心我泄密,以她的脑子,也哄不了我。” 顿了顿,她侧头,“你是想让我哄着她?假意跟她好来套她的话?” 宋惜惜道:“不,你以前用什么态度对她,现在也用什么态度对她,不要改变,她肯定会同金侧妃来找你,金侧妃谨慎细心,只要你露出一点点对燕王府的怀疑,她都能察觉。” “那还不简单?自从她嫁给燕王,我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现在依旧不给好脸色就是。” 宋惜惜点头道:“对,千万别一下子热情起来,那可就此地无银了。” “知道了,你不是要进宫吗?去吧。”沈万紫催促道。 宋惜惜瞧着外头的天色,坐着不动。 “怎还不走?”沈万紫问道。 宋惜惜露齿一笑,怪不好意思的,“有点激动,起得太早了,这天还没亮呢。” 沈万紫道:“你这会儿出发,到宫里头差不多也天亮啦。” “今日没朝会,皇上估计没这么早去御书房呢。” 沈万紫奇道:“吴大伴没告诉你什么时辰入宫觐见吗?” 宋惜惜不好意思地道:“宣旨的时候说了一下,辰时末。” 沈万紫五官堆在一起,“啊?现在才刚寅时,那你起这老早做什么?还不如多睡一个时辰呢。” 宋惜惜站起来,转了几个圈,然后扎了个马步,“这不,紧张嘛。” 沈万紫哈哈大笑,一手拉着她,“你要笑死我啊?我还以为你不紧张呢,昨天领旨的时候跟没事人似的,走,出去陪你练几招,放松放松。” “好!”宋惜惜踢了踢腿,兴奋得很,“好久没动过筋骨了,咱今日好好练练,但先说好了,只是练练,不动真章啊。” “只要你收得住,我肯定不跟你玩真的。”沈万紫放开她的手,跃了几下,弹跳力还是很好的,“而且我们只拳脚往来不用武器,也见不了真章。” 院子里,拳头风呼呼,宋惜惜和沈万紫你来我往,一拳出,横肘挡,起飞脚,双拳合拢挡…… 状态有了,仿佛是回到了梅山的恣意感,凉风飕飕,正好吹散了热血散发的热气,鸡鸣日出,初起的橘黄色日头,笼着薄雾,但藏不住那精神头。 刚起的孟教头听得打斗声,几个飞檐走壁落在了院子里,见她们打得兴起,毫不犹豫地加入,“我来啦!” “嚯嚯嚯,呼呼呼……” “搅屎棍,你往我脸上呼是什么意思?我踹死你。”沈万紫爆吼一声。 棍儿哈哈大笑,“脸怎么打不了?惜惜,看我无敌神拳。” “噗”一声,拳头往宋惜惜的脸上挥过去,宋惜惜彻底懵掉。 半晌,她咆哮起来,“你叫我看无敌神拳,不是打滋滋吗?你打我做什么?我的个老天爷,我今天要进宫,我的眼睛啊啊啊!” 她急忙跑进屋,对着铜镜里看了眼,好在,眼眶只是微微地红肿了一圈,没有黑,但真疼啊。 “你惨了。”沈万紫一拳挥向棍儿的脸,“让你得意,让你显摆,我们就是过过招,不真打的。” 一拳击倒,棍儿轰地倒在地上。 第732章 梅园一阵鸡飞狗跳,沈万紫骂得棍儿落荒而逃,宝珠和瑛姑姑急忙去煮鸡蛋,给她们两人消脸颊和眼眶的肿。 效果不能说没有,毕竟上了粉,沈万紫的脸看起来不淤青了,但王妃的眼眶渐渐变得乌青。 宝珠说想给她敷粉,宋惜惜一扬手,“笑话,哪里见过朝廷命官傅粉施朱的?一边去。” “但您的眼睛,似乎不怎么睁得大了。”宝珠担忧地道,“您这还要面圣呢,这算不算失仪?” 宋惜惜瞧着不大要紧,主要是觐见的话,她基本是垂着头,一般不会抬头和皇上直视,且便是抬起头来,因着距离还是有一点远,不大瞧得出来。 宋惜惜亲自去马厩牵出她的马驹闪电,抚摸着闪电的头,她半眯着一只眼睛,“好闪电,从今往后,我们要奔赴另一个战场了,我们齐头并进,共同作战。” 闪电赋闲在厩太久了,偶尔只是溜出去走两圈,平日若无要紧事,宋惜惜都是坐马车出去,闪电是不拉车的。 它鼻子里喷着气,马蹄刨地,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马夫上前来,躬身道:“王妃,您放心,马鞍是新的,马蹄修过了,今日一大早奴才便喂了最好的马料,闪电如今状态甚好。” 宋惜惜拍着崭新的马鞍,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这崭新的马鞍愣是给闪电的气质给拉上去了,威风凛凛得紧。 宋惜惜接过马鞭,豪爽地道:“回头找路总管讨赏去,便说是我吩咐的。” “多谢王妃,愿王妃步步高升。”马夫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头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王妃的一只眼眶会变得有些乌青淤肿,但他可不敢问,这有赏呢。 宋惜惜出门之后,沈万紫也顶着半边肿起来的脸出门了,这根搅屎棍,有他掺和准没好事。 今日不早朝,但肃清帝勤政,早早便起,尤其出了谋逆案子,他也睡得不踏实。 虽然,自从他登基之后,就一直疑心有人想要谋夺他的帝位,但那仅限于他的疑心,现在已有实证,证明他往日并非多疑,真有那样的狼子野心。 他睡得不安稳,早起之后脾气也不好,昨晚宿在皇后宫里,连带着皇后都被训斥了一顿。 一大早,官员便在御书房外候着等叫起。 谢如墨还没有来禀报,他和丞相台商议完之后,便听得说宋指挥使来了,在外头等着见驾。 肃清帝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位宋指挥使就是宋惜惜。 他缓缓地舒了口气,道:“宣!” “宣宋指挥使觐见!”吴大伴高声道。 宋惜惜正了官帽,大步进殿,她个子本来不矮,如今穿着官服,更有一种玉树临风之感。 单膝跪地,“臣宋惜惜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温和的声音传来,“起来说话。” “谢皇上!”宋惜惜起身,垂手站于殿前。 肃清帝看着她,“抬起头,让朕看看你的精神气。” 宋惜惜迟疑了一下,缓缓抬头,这殿门未开,但殿顶上的琉璃灯盏里放着一颗夜明珠,白昼里夜明珠不怎么亮,但如今殿中不透光,也不点灯,所以夜明珠便发挥了功效。 恰好那夜明珠的光也打在了她的脸上,让她左眼的乌青无处遁形。 肃清帝本来沉甸甸的心情看到她乌青的眼圈后,轻松了些,戏谑道:“怎地?大理寺卿还敢打你不成?” 第733章 宋惜惜连忙摆手,“是臣今日起早了,还没到时辰入宫,便和府里的人过招,不小心挨了一下。” 肃清帝笑了起来,“起这么早,紧张了?怕当不好玄甲军指挥使?” 宋惜惜如实说:“确实是有些紧张了,主要是没经验,怕办不好差事有负大家所望。” 肃清帝看着她乌青的眼眶,还是有些想笑,只是鉴于要叮嘱她一些话,只得板起脸来严肃道:“本朝第一位女官,确实你需要承受的远远不止玄甲军指挥使这份差事,还有太后对你的期望以及天下女子对你的仰望,所以,别人当着指挥使,只需要尽心尽力,忠君爱国,而你要谨言慎行,还要把差事办好,相对而言是难一些,但朕相信你可以。” 宋惜惜点头,“臣知道,臣一定会竭尽所能,不让大家失望的。” 肃清帝道:“最重要的,是别让你父兄在天之灵对你失望,你父兄乃我朝忠烈,他们骁勇善战,忠君爱国,他们希望这天下太平,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你要继承他们的遗志。” 两句忠君爱国,宋惜惜有被点到了,道:“臣谨记,臣务必尽心尽力维护京城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皇上请放心。” 肃清帝听了这话,这才好好打量她一番,不得不说,穿起玄甲军指挥使的官服确实显得英姿勃发,以她的武功,镇得住玄甲军。 但镇得住还不行,作为指挥使,她还负责决策,希望她有脑子,而不只是鲁莽的武夫。 肃清帝道:“这一大早的,大理寺那边便前来禀报说人手不足,你从京卫里抽调人手过去帮忙,这案子非同一般,宁抓错,莫放过,但凡有嫌疑的,全部带回去审,包括与大长公主来往过密的官眷,若有诰命在身的,你来主审。” “是!”宋惜惜领命。 “禁军和御前侍卫也由你来统管,巡防营和京卫你应该是没问题,毕铭是听你的,但禁军统领王铮和巡防营卫领陆臻未必服你,他们原先虽然隶属玄甲军,可一直各自分管并未真正统合,你要让他们心服口服不同意,别让朕失望了。” “是!”宋惜惜道。 玄甲军里但凡有品阶的武将,都不好对付,玄甲军本来选的就是军中能力出众的人,有能力,意味着有性格,甚至可以说是刺头儿。 当初毕铭也不服她,打服的。 肃清帝道:“有件事情朕一并同你说了,原先的御前侍卫副领朕另有安排了,朕打算提拔战北望上去,你可有意见啊?” 宋惜惜有些意外,战北望本来隶属京卫,就算提拔,也该是是在京卫里提拔,如今提拔为御前侍卫副领,一下子跳了几级。 而且,据她所知,在大长公主府立功的不止战北望,却只提拔了战北望一人,尤其是在她刚上任这天提拔的,传了出去,只怕外头很多人都以为是她提拔的吧? 她如今已是北冥王妃,却提拔前头夫君,这算什么事? 宋惜惜也知道当玄甲军指挥使没那么简单,像这样招人非议的事情只怕之后还会有更多,这她就承受不了,这指挥使也别当了。 她道:“皇上安排就好,臣没有意见的。” 肃清帝笑了,笑容里带着那么几分耐人寻味,“没意见就这么决定了,玄甲军的办事机构在京卫衙门,你回京卫衙门后以你的名义出举荐书交给吏部,吏部会出调任文书,朕也会正式设领侍卫府,当然,战北望只是御前侍卫副领,正职还是你。” 第734章 还真以她名义,好家伙,这上来就先给她膈应一番。 好,如果她跟谢如墨感情基础不够稳定,彼此不能给对方信任,那么夫妻之间的第一道裂痕就要出现了。 她没有反驳,因为皇上显然不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他等同是直接下旨了。 给了她指挥使的实职,却又要提拔一个和北冥王府有怨的人上来,膈应着她和谢如墨。 或许,皇上认为这样会有安全感吧。 宋惜惜告退而出,吴大伴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也不知道王妃和王爷是否能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信任考验。 皇上其实可以直接任命战北望,不需要经过宋指挥使。 如果要宋指挥使直接调任,也可以不必经过吏部,只知会一声就可以了。 可他试图努力地让事情在他的掌控之内,这就使得当事人心里都不痛快,包括战北望。 宋惜惜离宫之后去了京卫衙门,因今日她到任,所以毕铭和巡防营总领陆臻带着底下的人等着了。 好在,大家并未太留意她乌青的眼睛,或许留意了也没有不礼貌地直视吧。 禁军统领王铮还没到,宋惜惜知道王铮,他是平西伯王彪的堂弟,平西伯的旁支众多儿郎,王铮算是最出色的一位。 平西伯王彪和旁支的关系不好,尤其和王铮关系不好,这主要是王铮确有本事有能耐,而王彪继承平西伯爵位之后也无多大建树,福荫不了族中儿郎。 反而是王铮一直扶摇直上,成为了禁军统领。 若是按照前朝,禁军是不属于玄甲军的分支,那么他的权柄会更大。 之前并未合统,禁军虽然隶属玄甲军,但王铮应该不在意,如今合统,还是女子,估计他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 玄甲军里的这些人物,宋惜惜之前早就调查过,谢如墨也跟他说过。 所以今日不见王铮来,她也不在乎,她可以接受有棱角的下属,只别越过她底线就行。 巡防营陆臻并未有表现出对宋惜惜的质疑,甚至他的态度还挺恭敬的。 陆臻是方十一郎的小堂舅,和方十一郎的母亲陆氏是姐弟关系。 所以,第一次见面,陆臻就大大方方地上前来道谢,“多谢王爷和宋指挥使救了亚钦。” “陆亚钦,是你侄儿对吗?”宋惜惜问道。 “他是属下的堂侄儿。”陆臻道。 宋惜惜笑着道:“他好样的,如今可安排差事了?” “他如今是皇上的御前侍卫,也是隶属玄甲军了。” 宋惜惜倒是不知道此事,只知道如今齐芳和方十一郎也还没安排差事。 “几等?”宋惜惜问道。 “回大人,是二等侍卫。” 宋惜惜嗯了一声,“让他好好干。” 南疆战役是陆亚钦参与的第一场战役,之后被俘虏加入戚肆探子营,立下过功劳。 自然,战北望刨除成凌关一战,在南疆最后收复西蒙的时候也是立功的,可战北望如今升任御前侍卫副领,陆亚钦只混了个二等侍卫。 只也没有办法,毕竟陆亚钦上战场的时候只是个普通士兵,而战北望已经封了将军,后来是因着各种的事才把他一贬再贬。 皇上还是看好他的。 战北望弱点很清晰,好拿捏,皇上最是喜欢用这样的人。 见了该见的下级之后,宋惜惜道:“本使今日面圣,皇上说大理寺人手不够,从京卫抽调些人手过去,毕铭,你看着安排,有什么事情直接禀报,不得延误。” 第735章 “是!”毕铭出列拱手,“属下马上带人过去。” 宋惜惜道:“本使同你一起去,皇上说,若有诰命在身的,本使亲自审,所以本使也得过去。” 他们刚走出京卫府,才见王铮带着禁军十二卫长过来。 他年纪约三十多岁,天庭饱满,身材不算魁梧但精壮,神色颇有些轻蔑。 他带人上前拱手,眼底却是倨傲,“下官有差事在身来迟了,宋指挥使恕罪。” 宋惜惜微微颌首,看了一眼他身后两排站开的十二位卫长,瞧着个个也不是好惹的主,一个个眼睛都长在额头上,压根没把一个女的指挥使放在眼里。 真是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 “今日没什么事,散了吧,各自办差去……” 宋惜惜话都没说完,王铮便道:“既然没事,也彼此见过了,那属下告辞,宫里头的差事可真不少呢。” 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压根没把宋惜惜放在眼里。 毕铭蹙眉,叫了一声,“王铮!” 王铮理都没理会,直接走了。 毕铭无奈地跟宋惜惜解释,“大人,王副统领就是性子冷傲些,没什么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宋惜惜听得出毕铭还挺维护他的,也没说什么,道:“嗯,先去大理寺吧。” 大理寺今日确实是忙翻了,谢如墨昨晚回去一个时辰又来,至今还未审大长公主。 一个是不着急审,先晾她几日。 第二个也需要一些旁证来堵她的话,所以大长公主府里头大大小小的各小吏领事等等,一律先审。 而且,还有些逃去的人需要逮捕回来审讯 宋惜惜带着毕铭是来得正好,大理寺的画师和于先生刚按照下人述说,把逃去的管事画像画了出来,正好交给京卫去查探。 大家忙得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宋惜惜这位指挥使是女的。 是她伸手过来拿画像,打开一张张看,陈以看到她葱段似的手指,才慢慢看向她的面容,看到乌青的眼睛他怔了一下,方想起北冥王妃如今是玄甲军指挥使。 他再看王爷一眼,只见王爷眼珠子几乎黏在了宋指挥使的脸上,那眸光甜得都拉丝了,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心疼。 陈以感觉被晃了一下子,摸摸鼻子笑了起来,原来王爷还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宋惜惜已经尽量不去跟谢如墨有眼神的接触,她今天穿了官服,还被锤黑了一只眼睛,不用想也知道他会多看几眼,而且眼角余光也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她把那些画像交给毕铭之后,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在毕铭身上,她便瞪了谢如墨一眼。 谢如墨下意识地伸手想牵她,发现这场合不对,伸出的手强行挠了挠额头,小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今日出门的时候被宝珠一头撞过来,刚好撞到眼睛。”宋惜惜淡淡地解释,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场的人都听到。 免得大家猜测了,委实这看上去就像是被谁打了一拳。 但她是王妃,谁敢动手打她?自然只有谢如墨啊,免得他落个刻薄王妃的名声,只得解释一番了。 宋惜惜咳嗽一声,“我们对接一下,看哪些是京卫需要做的,我好安排人手。” “好,陈以,你和毕铭出去对接一下,我同宋指挥使也说说目前的进展,今日宋指挥使进宫面圣,想来皇上有另有吩咐。” 陈以道:“是。” 他请毕铭出去,谢如墨也把人撤走,留下他们夫妻二人。 第736章 谢如墨把她拉到身前,轻轻地揉了一下淤青的眼眶,“疼吗?” "一点点。"宋惜惜拉开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唯恐还有人在。 “放心,没人进来,怎么弄的?”他心疼地问道。 宋惜惜端了半日的架子,终于松弛下来了,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眶,确实感觉比今天早上肿了些,搅棍可恶,“今日起早跟万紫过了几招,结果棍儿加入,我和万紫都被他误伤了。” “回头罚俸。”谢如墨既心疼又好笑,棍儿其实一直都很稳重,但是和万紫惜惜玩在一起的时候,那梅山少年的模样又出来了。 宋惜惜笑着道:“罚俸可要他小命了,银钱事小,被石锁师姐知道回禀了他师父,他师父若是知晓被罚,肯定来一道命令继续罚。” “吓唬吓唬他,没真的要罚。”谢如墨知晓他们感情好,这份少时感情也难得,自然不会真的去破坏。 “嗯,说件正事。”宋惜惜端正神色,“皇上让我举荐战北望为御前侍卫长,吏部出任命文书。” 谢如墨一点都不意外,“他早就想用战北望,只是战北望确实不争气,现在好不容易立功了,自然要升他的,至于御前侍卫虽虽说隶属玄甲军,但实则你管不得他们,他们只会直接听命于皇上,现如今只不过是过渡期。” “嗯,你说得没错,皇上已经打算开设领侍卫府,到时候御前侍卫估计会从玄甲军脱离出去。” “禁军十二司,本就包括御前侍卫,但皇上偏偏单独出来,是在培养自己的心腹,战北望是最好的人选,毕竟他和你有些过往,将军府对你的怨气都快传到南疆了。” 宋惜惜寒脸凝霜,“有些人真是奇怪,自己做错了反倒怪别人。” “否则,世上怎有泼皮无赖这些称呼?”谢如墨用手掌轻轻地揉着她的眼眶,手心发热,灌注了内力,“倒是皇上特意还叫你举荐一番,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如果有什么流言蜚语进了你的耳朵,你便侧着头跳几下,让流言蜚语从另外一只耳朵掉出去。” “我是担心你在意,你不在意的话,我无所谓。”宋惜惜闭着一只眼睛由他揉,另外一只如黑曜石般晶亮,定定地看着谢如墨。 谢如墨忍不住亲了她一下,吓得宋惜惜猛地把头往后移,“别这样,有人进来要看见的。” “没人进来。”谢如墨见她板起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的很官威,笑着道:“好好好,我坐好,你也坐好,皇上还说了什么?” 说完,他便收回了手坐回去。 宋惜惜道:“皇上说,与大长公主府来往过密的官眷也要查要问,若是有诰命在身的,由我来审问。” “嗯,那么牵涉的人还是挺多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很多都审不出来,只是浪费口舌。”谢如墨忽然反应过来,“皇上的意思是带回大理寺审问,还是你上门去问?” “他说的是带回审问。” 谢如墨摇摇头,“这不妥,如此大动干戈损了世家名声,让世家对朝廷心存怨恨,大理寺是公门,没有证据的话贸贸然带回来审问,传出去也是没脸的,估计此举会引得大家厌恶。” 宋惜惜蹙眉,“我倒是没想到这点,还是你思虑周到,案子是我们办的,她们不敢对皇上有怨言,但肯定迁怒我们,我竟没想到。” “你今日方上任,有些紧张在所难免。”谢如墨安慰了句,想了想,“这样吧,你辛苦一些,但凡与大长公主府来往过密的,你登门去问,问过有嫌疑的才带回来。” “行!”宋惜惜道。 “现在有个人,还真要你去问一问,方嬷嬷。” 第737章 方嬷嬷年事已高,与其他管事分开,单独关押在一间小小的牢室,相对其他牢室比较干净。 她自从进了大理寺,就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陈以亲自去问过她,也劝她吃点东西,但她就躺在牢室里,一副等死的模样。 其实谢如墨也知道她不会说出对大长公主不利的话,大长公主是她带大的,这份感情早就超越了主仆,这些年大长公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唯独她还守在大长公主的身边。 也因为此,她对大长公主的所有事情都是知晓的。 甚至,有很多腌臜的事情,还经了她的手。 谢如墨告知宋惜惜,"陈以今日审过杜勤,说大长公主本来下令要把你堂叔的脸毁了,再杀了他们一家,是方嬷嬷压了下来,让杜勤不要执行命令,不然的话他们一家如今已是黄泉路相见了。" 宋惜惜怒道:“她真的是丧心病狂了,长相像我母亲的,不择手段地带回去给顾驸马当小妾生孩子,像我父亲的,带回去毁掉脸再连全家一同杀掉?她是不是疯魔了?” “所以,她到底残害过多少人,只有方嬷嬷是清楚的,大长公主府里不仅仅是有谋逆案,也有这些血债啊,皇上不会关心后者,但不管是那些还活着的抑或是已经死了的受害人,都需要得到一个公道。” 宋惜惜点头认同他的说法,谋逆虽是罪大恶极,但对每一个被大长公主所害的人,都是她们独一无二的人生,凭什么就被毁掉了,她道:“我去跟她谈谈。” “我让人把她带到一间审讯房吧。” “别放刑具。” 谢如墨笑着道:“刑具不会放在审讯房里,有专门的刑具房,要用的时候要么把人带过去,要么把刑具带过来,我们审讯到如今,还没用过刑呢,走,我领你去。” 大理寺的建筑恢弘威严,占地很大,牢房是在大理寺的左后方,要绕几条道才能抵达。 到后栋一带,这里树木不多,零零散散的几株,也不高大,如今已经落叶萧萧,枝头秃了大半。 审讯房在右后方,是一排屋舍,一眼看过去有七八间,谢如墨推开其中一间,然后吩咐人去把方嬷嬷带上来。 审讯房分隔开,有一个小里屋,是用屏风隔开的,审讯的时候,有人可以坐在屏风后听着,什么声音都能听得到,哪怕只是轻轻的叹气声。 刺绣的纱丝屏风,前面的审讯室足够光亮,那么屏风后的人就能看到被审之人的神情举止,因屏风后没有点灯,因而被审之人也看不到屏风后。 宋惜惜背对屏风坐着,打量着这间审讯室。 除了两张桌子,三张椅子之外,确实没有刑具。 她面前就是一张案桌,案桌上点了两盏灯,左右各一盏,还有一盏灯在主簿的位置,但今日主簿没在这里,而是会同谢如墨一起在屏风后纪录下方嬷嬷的口供。 这也给方嬷嬷营造出一种错觉,这里只有宋惜惜一人,再无旁人在。 方嬷嬷被带了上来,她自从进了大理寺就不吃不喝,几乎已经无法走路,是被两人架着过来的。 宋惜惜看着她瘪下去的脸,还有干得已经起皮子的嘴唇,双眸一点精神气都没有,浑身散发出一种死寂的气息。 她几乎坐不稳,直到认出眼前这人是宋惜惜,她才把手颤巍巍地放在桌子上,努力地坐直。 第738章 她眼神冷幽幽,像两口古井,几乎不透任何的光芒,就这样盯着宋惜惜。 宋惜惜也看着她,之前去大长公主府也见过方嬷嬷,那时的她身穿石青色绸缎衣裳,威严浸入她脸上每一道皱纹里,让很多人望而生畏。 但现在,一身靛蓝色的衣裳皱巴巴,发鬓乱糟糟,簪子东倒西歪,眼袋耷拉成三角形,脸上的黑斑也明显了许多,瘦得厉害。 忧心如焚加上绝食,才使得她憔悴如斯,瘦得也近乎脱相了。 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在等死的状态,但实则她很焦心,不然也不至于忽然如此的老态龙钟。 陈以去跟她聊过,但是她一句话都没说,连个眼神都没给陈以。 现在对着宋惜惜,她却首先开口,“休想从我嘴里听到不利于公主的一个字,劝你不要浪费口舌。” 宋惜惜道:“杜勤说,是你救下我小堂叔一家,如果不是你,估计我小堂叔一家不在了,冲这点,谢谢你。” 方嬷嬷鼻子里嗤气,冷冷地道:“自作多情,我没有要救他们,本就是我派人把他们抓来的,杀与不杀,什么时候杀,只在我一念之间。” “不管如何,他们活着走出大长公主,毫发无损。” 方嬷嬷冷道:“别装了,不就是想让我指证大长公主吗?别白费心思,公主是无辜的,所有的事她不知情,都是我和杜勤做的。” “嬷嬷指的是哪些事情?”宋惜惜看着她,淡淡地道:“公主府里头藏污纳垢的事情可不少。” “你说后院的那些女人?哼!”方嬷嬷看着她,眼底散发出怨恨,“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公主府,唯独你们宋家没有这个资格,你父亲宋怀安害了公主一辈子,包括后院的那些女子,也是被你父亲所害。” 宋惜惜并未表现出生气的神色来,眸子却甚是冰冷,“我父亲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害了大长公主和那些女子?他三心两意吗?他欺骗过大长公主的感情吗?还是说,那些女子都是他搜罗来给顾驸马祸害的?” 方嬷嬷冷笑,“是啊,他什么都没做,但你敢说那些女子不是因他才受害吗?” 宋惜惜声音稍稍严厉,“为何不敢?他们受害源自于大长公主爱而不得所生的怨恨,和我父亲无关,你便是要为大长公主开脱,也不要把我父亲拖下来,辱了他的英名,我作为宋家人还要说一句,我父亲遇到她,是我父亲倒霉。” 方嬷嬷没说话,双手死死地攥住了桌子边沿。 宋惜惜眸光从她的手移到那微微颤抖的脸上皮肉,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明白,一叶障目只因偏爱溺爱,“方嬷嬷心里都明白呢,但你不服,因为你觉得她堂堂公主之尊看上了我父亲,是我父亲走了大运,我父亲不识抬举拒绝了她,又或者说在你心里,你的公主千般好万般好,她做的事情都是迫不得已,她心里难受所以才会伤害那些人,一切都情有可原,为了让她高兴些,你为她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你也放任她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方嬷嬷啊,不是只有你的公主是人,别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她们有自己的人生,遇到你那位自以为受了情伤的公主,她们一辈子都毁了。” 方嬷嬷指节发白,“王妃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尊贵,有些人生来低贱,尊贵者对卑贱者,不管做什么都是恩典。” 第739章 宋惜惜并未觉这些言论可笑,甚至觉得有些可悲,不管方嬷嬷现在是怎么想的,可以确定以前她真是这么认为。 宋惜惜也没有去反驳方嬷嬷这番话,因为从她暗中瞒着大长公主放过小堂叔一家,便知道她现在心态同以前不一样了,她现在这样说,不是要说服任何人,她只是要说服自己。 “好,既然一切都是嬷嬷和杜勤做的,与大长公主无关,那么嬷嬷说一下这些年经你的手掳进大长公主府的女人有多少,死了多少,男婴又死了多少。” 方嬷嬷不语,只是神色已有些惨然。 宋惜惜继续道:“他们已经死了,嬷嬷总要给他们一个公道,也让那些被掳来的女子的父母亲人知道,不必再苦苦寻找,再者,大长公主犯下了谋逆大罪,难逃一死,你把那些女子的身份说出来,也算是为她积了阴德。” 方嬷嬷慢慢地抬眸看着宋惜惜,她的嘴唇抖得特别厉害,或许是饿的,或许是因为她那句谋逆大罪。 宋惜惜没有继续咄咄逼人,而是沉默等待。 等了好一会儿,方嬷嬷嘶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能给老身一杯水吗?” 案桌上就放着一壶茶,是给宋惜惜备下的。 宋惜惜没有喝,倒了一杯推给她,“喝吧。” 枯枝般的手,颤巍巍地端起了茶,她一口喝尽,然后把杯子握在了手心中,冲宋惜惜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每个人……我都记下来了,你们应该把大长公主府全部搜遍了吧?在我住的屋子外头一株枣树,枣树边上有一张石凳,石凳是可以移动的,移开石凳地下埋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个本子,所有的事我都记在那本子上了。” 她放下杯子,双手慢慢垂下,背脊再也挺不直了,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些妾侍不说,但有三个男婴,是我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第一个,他出生的时候不哭,我抱在怀里他竟然冲我笑了,牙床粉粉的,你见过出生不啼哭反而笑的婴孩吗?头一次见啊,我稀罕,他一笑我便笑了……” 她双手捂着脸,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双肩不断抽搐。 宋惜惜拳头握紧,她知道大长公主府里所有男婴的下场,都是死。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才堪堪看了这个世界一眼便被杀死,能对一个婴孩下如此狠手,心肠比毒蛇还要毒。 哭过一场,方嬷嬷冷静了许多,叙述也快了很多,“那出生就会笑的男婴被大长公主说不吉,那侍妾不顾刚生产完,想过来抢孩子,还顶撞了公主,公主一怒之下,当着顾驸马的面把他摔死了,至于那妾侍,也被剁了手指脚趾,痛苦了几日才死去,是我……亲自剁掉她的手指脚趾,那婴孩也是我摔死的,在那之后的第三年,有一对双生子,我一手抱着一个往外走去,给公主看了一眼之后,我说带到外边去闷死,这是我头一次动了想违逆公主的心思,我想把他们送出去,送出去之后是死是活,端看他们的命了……但没有成功,因为那日恰是你四哥的满月宴,她很生气,很生气,她想泄愤……就这样,没有一个男婴可以活下来,也并非所有女婴都能活,端看她的心情。” 方嬷嬷方才说,她不会说大长公主一句不好的,但如今她说了。 第740章 她自然是疼爱大长公主,但是那三个孩儿也着实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宋惜惜听完这些,狂怒的火焰几乎要把她吞噬,细节才是最摧折人心的。 但她极力忍住怒火没有表现出来,她装作不为所动,冷静且理智地听她说,她说得越多,就越能从她的供词里找出一些佐证,在审问大长公主的时候,都能用得上,不管是谋逆之罪,还是残害女子的罪名,她都逃不了。 “我知道公主此番是没有活路了,可她曾经是那么开朗活泼的姑娘,尊贵无边,天下儿郎排着队任由她挑选,偏偏,她对宋怀安这武夫一见钟情,又偏偏宋怀安竟然没有看上她……一开始,我只是想让公主开心。” 陷入回忆中的方嬷嬷,已经不管眼前的人是谁,有些话她憋了太久,她也想说一说,人年纪大了,心肠就软了,以前做熟了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竟叫她不寒而栗。 她的话没有顺序,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她高兴就好,她是公主,她想怎么做都是可以的,她骂文帝爷,骂他亲手扼杀她的终身幸福,文帝爷曾经多么宠爱她这个女儿啊,可那年她跪在文帝爷面前求一道赐婚的旨意,从早上求到天黑,从天黑求日出,文帝爷还是不同意,真的狠心。” “当初懿贵妃还活着的时候,文帝爷对她是有求必应,不就是区区一个宋怀安吗?天下习武之人何其多?也不止他宋怀安一人有安邦定国之才,就算真的非宋怀安不可,那他当了驸马之后也可以继续领兵,驸马不掌实权那就开先例啊,为了公主,开个先例有何不可的?”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宋怀安,”她抬起头看着宋惜惜,眼底有深深的厌恨,但表情却复杂又矛盾,“我不曾见过这样不识抬举的人,公主求不到文帝爷,便去找他,他远远见着公主便躲,仿佛公主是瘟疫似的,公主给他送礼,他命人把家门关闭,不让公主的人进去,甚至很快就定下亲事,婚事没筹办多久便成亲,以此绝了公主的心思,但也因此伤透了公主的心。” 她冷笑,声音虽然嘶哑苍老,却有歇斯底里的恨意,“人人都说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可他伤透了公主的心,毁了公主一生,你为那些女子妾侍打抱不平,说她们也有自己的人生,公主何尝不是?公主凭什么就被毁了?我捧在心尖上的人啊,他宋怀安凭什么要这样伤害她。” 她用手背擦去眼泪,露出一个苍凉的笑,“是啊,我那样恨宋怀安,但心底里却敬佩他的,矛盾不矛盾?公主亦是,恨一个人,爱一个人,敬一个人,都是同一个人,真是可笑又可悲。宋怀安一举一动,在战场的每一次捷报和失利传来,都能牢牢地牵动公主的心。” 她双手忽然放在案桌上,身子往前,泪水在沟壑里蔓延,“他牺牲的消息传来,我想着不管是爱还是恨,这个人死了,公主也该放下了,可公主还是没有放下,她为宋怀安哭得几乎晕过去,她哭过之后抱着我说,她说……嬷嬷我的心忽然就空了,什么都没有了,但为什么还会那样痛?痛得连呼吸都艰难。” 她沉沉地叹气,慢慢地缩回了身子,“我知道,公主这辈子都放不下宋怀安了,哪怕他死了,哪怕他灰飞烟灭了,他还活在公主的心里,命啊,一切都是命啊。” 第741章 她倒了下去,晕过去了。 谢如墨和主簿从后面走出来,他先是抱着宋惜惜,然后吩咐人把方嬷嬷带下去。 宋惜惜还冷静地添了一句,“去那枣树下找那盒子,她记下了那些女子的来历。” “是!”主簿领命出去。 宋惜惜靠在谢如墨的怀中,心里和嗓子都仿佛塞满了破旧发臭的棉花,说不出来的难受。 “惜惜,不问了。”谢如墨担心地道,“她说的那些你别记着,岳父并无过错,是她痴缠入骨,害人害己。” 宋惜惜找回自己的声线,面容有些苍白,“我没事,我能继续审,容她回过气来,我再慢慢问,至少现在我们知道那些女子的来历,可以派人去告知她们的家人,不用再找了,找不到了,不用像于先生他们一家那样,每日都在提心吊胆,现在知道她们死了……” 她脚下虚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再无相见之日,她知道亲人死了的痛苦,那也不比失踪好受。 她深呼吸,站稳了身子,“而且,从方嬷嬷的口中,我们知道大长公主恨文帝爷,先帝是文帝爷最喜欢的儿子,所以她有可能是想报复文帝爷,因为必定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她和燕王就已经策划谋反了……我们至少知道她谋反的动机了。” 谢如墨点头,依旧不放开她,“是的,问出这些来对我们也大有用处,可以不用再审她了。” 他在屏风后看得很清楚,惜惜忍得难受,双拳于身侧紧握着。 岳父在惜惜心里自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却无端被牵扯进大长公主的爱恨情仇里,牺牲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被骂,惜惜肯定十分愤怒和难受。 宋惜惜缓了一会儿之后,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强忍住胃里的翻滚,道:“太凶残了,一个人的心肠怎可以如此的恶毒?她所谓的一腔情深谁都感动不了,但却害了那么多人,那些女子大多数与我母亲有几分相似,她害人还要用我母亲来当借口,不把她挫骨扬灰,都难消心头之恨。” “放心,恶人自有恶报。”谢如墨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我同你出去透透气。” “嗯,等她醒来再慢慢审。” 两人走了出去,外头的阳光打了下来,稍稍驱散了审讯室的阴暗。 沈万紫顶着厚厚的脂粉去了林家找顾青兰。 因着沈万紫和顾青兰早就有来往,所以林家的人也知道她。 不过,沈万紫没能进林家,被门房拦下了。 大长公主倒台之后,林家既失去了大长公主的束缚,也失去了依靠,对于一脸病恹恹的林凤儿,他们没有接纳,而是把她们母女安置在林家旁边不远的一所简陋的屋舍。 门房对沈万紫还特别不耐烦,“都说没什么姑奶奶,如果你要找那她,就去那小屋子找去。” 沈万紫今日火气很大,早上无端端被搅棍打了一拳,现在到林家还要受门房的气,当即一手扭住门房的耳朵,怒吼道:“带路!” 门房疼得哇哇乱叫,惊动了林家的人,林凤儿的兄长带着人跑了出来,看到沈万紫扭着门房的耳朵,当即大怒便要说话,却见沈万紫一脚朝大门踹过去,大门轰地一声倒了下来,吓得林凤儿的兄长脸色都白了,不敢上前去。 沈万紫扭着门房的耳朵边走,也不远,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敲开门看到顾青兰之后,沈万紫才把门房放了。 第742章 顾青兰看到沈万紫,有些愕然,随即想到她们欺骗了自己,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哪怕她们是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但欺骗就是欺骗,所以顾青兰也仅仅能维持最基本的礼貌,“沈姑娘,有事吗?” 沈万紫也不是那种不会看脸色的人,知晓她心里肯定有些不痛快,遂低声问道:“我能进去说吗?” 顾青兰侧身,“请进。” 她也就是意气了一下,毕竟她知晓如果行动不瞒着她,她肯定会告诉父亲的,她是真做梦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出卖她的。 小屋简陋,瓦顶房,一眼看到尽头,小厨房在外边,屋内小厅加一个房间,井都没有。 进去便可看到阳光从瓦砾间透下来,显然瓦顶是破了,没有修缮,如果下起暴雨,这屋里头肯定成了水塘。 沈万紫虽然极力去忽略,但在那狭隘的小厅里头坐着陈旧摇晃的板凳,头顶沐浴着阳光,她觉得很别扭。 趁着顾青兰去扶她娘亲的时候,她跃上房顶看了一下,如果是瓦片移位,她可以挪一挪,结果上来看到,好多瓦片已经碎开了,如果要修缮,就要买一些瓦片来。 顾青兰扶着林凤儿出来的时候,沈万紫刚跳下来,倒是把她们母女吓了一跳。 “你去屋顶做什么?”顾青兰问道。 “你没见瓦顶破了啊?要是下雨就麻烦了,就算不下雨,晚上也是呼呼进风的,冬日可遭罪了。” 顾青兰轻声道:“我知道,我会找人修缮的。” “嗯,要修缮一下的,”她看着林凤儿,见她状态很差,“你把你娘亲扶出来做什么?快回去躺着吧。” 林凤儿朝沈万紫福身拜下,“妾身谢过沈姑娘和北冥王妃,如果不是你们,妾身如今还在地牢里,或许也就死在那里了。” 沈万紫见她脸色苍白得要紧,且几乎站都站不稳,连忙伸手托了托,“不用谢,快回去躺着吧,我叫了红雀大夫,回头她会来给你医治的。” 她真的很虚弱,沈万紫担心自己打个喷嚏都会把她击散了。 林凤儿连忙摆手,喘了口气,“不用,不用医治。” 沈万紫有些奇怪,有病怎么不治呢,但想到她们母女被林家赶出来,想来是囊中羞涩,也不好直接点破,只道:“这是惜……王妃吩咐的,也是她派人过来的,至于你治不治,等大夫来了你跟她说,顾青兰,你把你娘亲扶回去躺着吧。” “多谢王妃了,但真的不……”林凤儿还想推辞说不用,沈万紫干脆搭把手,把她扶了进去躺下。 房间里的环境更差,一张床,外加两张板凳拼起来的小床,铺了一张陈旧的棉被,估计是顾青兰晚上在这里将就的。 “林家为什么不让你们回去?”沈万紫忍不住问道,虽然不想干涉别人的家事,但之前顾青兰就是住在林家,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姐。 顾青兰脸色一僵,拉着沈万紫出去了。 “别在我娘面前说这事。”顾青兰道。 “好吧。”沈万紫看了她一眼,忽然意识到,“你们是不是没银子了?” 顾青兰脸色窘迫,“我本来就没银子的,首饰是林家和大长公主府给的,平日除了首饰,不会有银子过我手,如今林家容纳不下我们,只让我带走我穿过的衣裳,别的一概不能带走。” 第743章 沈万紫不解,“但为什么啊?你娘亲是林家的女儿,你是他们的外孙女,怎么就进不得?” 顾青兰嘘了一声,“小声点,我娘亲会听到的。” 沈万紫干脆道:“我们出去说吧,正好我要等红雀大夫,红雀以为你们在林家,我们过去等一等她吧。” 两人开门走了出去,这门……沈万紫走出去三步还要回头看一眼,“这房子是他们给你们住的?” 顾青兰淡淡地道:“这原先是租出去的,后来因为破旧便无人租了,他们也不修缮,说是让我们暂住,等案子落定之后,再接我们回林家去。” “你信啊?”沈万紫问道。 “不信,但是我们暂时也没有地方住,我过两日便出去找活儿,赚到银子就能换个地方。” “你要出去找活儿?找什么活儿?”沈万紫问道。 顾青兰缓慢地走着,眉头蹙起,"我原是想着到大户人家里头当姑娘的贴身侍女,我会武……但我这出身兴许也没人敢要我,所以一时还没想好有什么出路,实在不行卖艺也好,去码头扛包也行,我浑身都是力气。" 沈万紫点点头,表示认同,“嗯,你武功虽然很差,但你力气确实有的,扛大包赚钱不?” 顾青兰看了她一眼,这沈姑娘说话也忒直了吧,“收入一般般,以前了解过,但毕竟是力气活儿,比在茶楼酒肆里当小二好一些。” 沈万紫虽然是一朵人间富贵花,但是练武之人也是吃过苦的,扛大包是力气活儿,但其实也受气,可出来做活儿的,哪个不受气呢?哪怕是进大户人家里当女护卫,也是要受气。 “你就没什么一技之长吗?”沈万紫问道。 顾青兰想说武功,但在沈万紫面前说武功是她一技之长,未免班门弄斧,细细想了想,“我做卤肉还挺好吃的。” “你反正也不怕抛头露面,不如支个摊子卖卤肉?” “我没本钱。” “我可以借给你,不用给利钱,到时候你拿了大长公主府的赔偿,还给我就是。”沈万紫道。 “赔偿?”顾青兰眼底闪着疑惑,“能有什么赔偿?” “具体不清楚,但大长公主祸害了你们这么久,应该要给你们赔偿,但说起来你也是顾侯府的姑娘,他们没收留你吗?” “顾侯府自身难保,其实林家也一样,这些年与大长公主府来往密切,得了大长公主府的庇护,一边说是受气,但一边着实享受了保护。” 她们站在林家外边不远处,等着红雀,沈万紫斟酌了一下,道:“惜惜叫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做好点心理准备,也别太难过。” 顾青兰抬起下巴,苦笑一声,“我现在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连我一直敬重的父亲都出卖了我,我一直以为他深爱我娘亲,与我们是同一阵线的,殊不知也不过是利用,有什么尽管说,我承受得住。” 沈万紫看着她略显瘦削的肩膀,“唉,不管你是否能承受,我也要告诉你的,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残酷,大理寺审过了大长公主府的府医,他招供说你姐姐让他在你娘亲的药里用一些催发加剧她病情的药。” 顾青兰看着沈万紫严肃的眼神,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眼底灌满了愤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为什么要污蔑我姐姐?你们还有什么目的?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啊?我真的受够了,寒衣节计划你们已经不尊重我,不信任我,我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怎值得你们的信任?那都算了,现在又要挑拨离间我和姐姐的感情,你以为我姐姐很风光吗?她能指使得动府医?撇除这些不说,她心里最在乎的就是我和娘亲,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亲,你却说她想害死我娘亲,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第744章 沈万紫看着愤怒的顾青兰,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下山跟随惜惜上过战场,又回来京城面对一大堆的破事,她现在耐心都比以前好多了。 如果是以前,听到顾青兰这样说,她估计会拂袖而去,她几时理会过别人的感受?她素来独断,但现在想做个好人。 现在她能理解顾青兰的愤怒与害怕,她本来就一直被亲人利用,这些年没有得到过一丁点的信任,她把顾驸马和娘亲姐姐视作一家四口,视为一体,顾驸马出卖了她,现在告诉她,她姐姐要害死娘亲,这些事情还由一个外人说出来,她自然不信。 好人沈万紫也不生气,道:“事实就是这样,你信不信都好,府医的供词如果有假,瞒不过大理寺的人,至于你姐姐为何能指使得动他,是因为你姐姐和他睡觉了。” 顾青兰浑身颤抖,眼底含泪,“你闭嘴,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姐姐?就因为她曾是花魁娘子吗?她是迫不得已的,她没有办法,她已经很苦了,你们还要诋毁她,离间我们母女三人的感情。” 沈万紫道:“好吧,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告诉你了,责任已经尽到,至于之后你想做生意来找我借银子的话,随时都可以,我和你的交情,可以借给你三百两银子。” 富人沈万紫对待朋友,很多时候会用钱来衡量的,这是沈家的一贯做法,听闻是跟某位大人物学的。 对待惜惜无上限,不管借还是给,只要她有,都可以。 棍儿的话,就冲今日这一拳,一文钱都不行。 顾青兰曾和她一同谋事,三百两银子还是值得的。 顾青兰冷冷地道:“不需要。你走,我家的事情不用你来管,走!” 沈万紫看了她一眼,“我等到红雀就走。” “不用!”顾青兰神色冰冷,“你们的好意,承受不起,这里头有什么算计我也看不清楚,我不懂,但我们一家人的感情,你们谁也别想离间。” “你脑子有问题啊?”沈万紫有耐心,但不多,恢复了一贯的冷傲,“我们需要算计你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们利用的,看看你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对大长公主府的事情也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你其他姐妹都在什么世家里头做探子,如果说利用价值,你在我眼里跟废物没有区别,大长公主府里任何一个下人,都比你知道得多,他们如今全部都待审之中,需要你?” "还有,你说寒衣节计划欺骗了你,但如果不骗你,你什么都跟你爹说,你爹那软骨头也什么都跟大长公主说,我们的计划能实施吗?能把你娘亲和其他女子救出来吗?你关注的是过程还是结果?现在你娘亲顺利获救,是你所期盼的结果就行了,骗你是迫不得已,你没那么相信你爹,我们也不会选择瞒你,如果之前跟你说,你爹是墙头草,你信不信?不用想词反驳,你肯定不信,正如现在我告诉你,你姐姐出卖身体买通了府医要害你娘亲,你也不信,所以没什么好说的,等红雀来了我就走,算是办完了惜惜交代我的事情。" 第745章 顾青兰肩头颤抖,大滴泪水啪嗒地落下。 沈万紫见她哭,也没有安慰,转头去看巷子头,怎地红雀还没到? 顾青兰哭了一会儿,鼻音重重地道:“那日接娘亲回来,她在马车上同我说,让我别信姐姐任何一句话,相信娘亲已经知道这事了,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这是信了? 沈万紫这才转头看着她,“你娘亲这样跟你说过?那她是知道了,至于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你娘亲大概也知晓,你回去问她吧。” 红雀骑着毛驴进了巷子,沈万紫连忙扬手,“红雀,在这里。” 红雀也看见了她们,有些疑惑为什么不是在林家门口等她,不过还是骑着毛驴过来,“怎么在这?” “她们不住林家了,在那边呢。”沈万紫看向顾青兰,“不要意气用事,你娘亲的病很严重,惜惜百忙里特意叮嘱要给你娘亲治病,你可以辜负她的好意,但别因意气用事害了你娘亲。” 红雀看着眼眶发红的顾青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治吗?” 顾青兰连忙擦去眼泪,福身道:“大夫,请跟小女子来。” “行,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沈万紫心里头傲气上来了,也不愿意同顾青兰再起什么争执,她说话不好听,不想刺痛她们母女,也不想让自己受委屈。 顾青兰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沈姑娘,方才得罪了,你别生气,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她泪水说着又掉了下来,眼神破碎,“短短几日,我得悉父亲出卖我,林家不要我,姐姐也想谋害娘亲,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世道这般无情吗?他们都是我至亲的人啊,为什么要这样?” 巷子里,北风呼呼,她的饮泣声被风声掩盖,只是看她鼻头都哭红了,好人沈万紫又回来了,觉得自己方才说得太凶。 顾青兰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身边就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连师父香桂都是大长公主派过来的人,但她有主见,出淤泥而不染,也是难能可贵了。 如果她是顾青兰,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能绝境求生,怕是做不到,尤其她当初就这么递上来一张纸条,是真的全心信赖惜惜和她。 她确实很容易相信人,这样的人总要吃点亏啊。 沈万紫同她们一起回去,红雀给林凤儿诊断过后,眉头蹙了起来。 “她肺病已十分严重,是否已经咳血?” 林凤儿虚弱地一笑,“是啊,咳血有一个多月了。” 顾青兰紧张地站在一旁问道:“大夫,咳血能治吗?” 红雀开了方子,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先用药,方子你拿好,这药不罕见,随便一家药铺都能抓的。” 顾青兰巴巴地看着红雀,希望她能给一个答案,但是红雀没看她,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放在桌子上,“若是咳得厉害,吃一粒,能缓解的,但这药只能缓解咳喘之症,方子上的药还是要每日服用二次。” 顾青兰从药箱的徽标就知道她是药王堂的大夫,药王堂的药丸都不便宜,她把沈万紫拉到一边去,恳求道:“沈姑娘说能借我银子,现在是否能借我?我一定还。” 沈万紫从荷包里取出银票递给她,“一百两先拿着,等你做生意的时候再来找我拿二百两。” “不用这么多,支个摊子卖卤肉,几两银子就够了。” “先拿着吧,到时候用不上就还我,而且你娘亲还要治病吃药。”其实沈万紫从红雀躲避病人家属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林凤儿命不久矣。 第746章 顾青兰只得先接过来,“好,我出去抓药,顺便送大夫出去。” 到了门外,红雀也不瞒顾青兰,道:“方才你娘亲在我不好说话,现在我得如实告诉你,她的病但凡早一个月能得到医治,也不至于会恶化至此,你好好陪陪她吧,她日子不多了。” 顾青兰如遭雷劈,如果说刚刚她对沈万紫的话还有怀疑,如今是信了个十足。 娘亲在地牢里也有喝药,但显然不是治疗她病的药。 大长公主府里的府医,医术很好,他们如果真心给娘亲治病,娘亲必有所好转的。 但为什么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怔怔地捏着方子和一百两的银票,泪水疯狂地在脸上爬着,红雀看惯了人间悲欢,也只能安慰一句,“世事多无奈,唯有自己坚强了。” 红雀骑着毛驴走了,沈万紫本来也是要走的,但见顾青兰这样也不大放心,便把她拽回屋中,“不管怎么样,你娘亲还需要你照顾。” 顾青兰把手中的银票和药方都丢在地上,转身扑进了房中,跪在林凤儿的床边,痛苦地问道:“娘,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凤儿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她问什么了。 她怔忡了许久,沉沉地叹了口气,“青兰,是个人就有累的一天,她也许是真累了,娘让你远离她,也希望你体谅她,她在那之前被大长公主责罚过,她有她的苦。”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我告诉过她了,我已经得到王府的信任,她也说相信我们可以成功救出你的,但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要用这样的手段……那府医都多大年纪了?为什么啊?” 顾青兰哭得歇斯底里,跌坐在地上,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沈万紫觉得林凤儿是知道顾青舞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她眼底的灼痛太明显了。 林凤儿沉默了许久,眼泪却没有停过,好久,她才声音颤抖地说:“是娘亲对不住你们,连累了你们,青兰,她也有她的迫不得已,如果你们两人一直都同样的处境,她……” 沈万紫一直看着林凤儿的神色,结合方才顾青兰的话,她心里头有一个猜测,不禁问道:“顾青兰你曾跟她说过得到了王府的信任,该不会是她以为你真的可以嫁给王爷为侧妃吧?她阻止不了这点,就把你娘亲害死,你就不用听大长公主的话了,没借口去接近王府,也不会成为王爷的侧妃,是这样吗?” 林凤儿浑身一颤,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万紫,然后立刻摇头,“不,不是这样……” 顾青兰看着娘亲的表情,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她知道这是正确的答案。 她笑着落泪,“竟是因为这样?怪不得我告诉她,我得到了王府的信任,她看起来并不开心,还盯着我看了很久才对我笑,竟是因为这样?我何曾稀罕过侧妃之位啊?我从头到尾只想救出娘亲,我们一家四口团聚啊。” 林凤儿从床上颤巍巍地伸手,替她擦去眼泪,眼底饱含了悲苦,“算了,她如何选择是她的事,娘亲死后,你和她不要多来往就是。” “你是如何知道她要害你的?”顾青兰抓住她的手,看着娘亲鬓边早生的一缕白发,“你知道她串通府医?如何知道的?” 林凤儿惨然一笑,“她是我生的,她想什么我心里都清楚,她来看过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满腹不甘与怨恨,因着你与王府混熟了,原先府医每日命人给我送一碗药,但她来过之后,之后每天的药就变了味道,而每天晚上我都咳得很厉害,每一晚都咳血。” “我去找她!”顾青兰满目含恨,猛地站起来。 沈万紫阻止了她,“你找不到她,她大概已经离开了京城。” 第747章 沈万紫离开了,心里既愤怒又难受。 她们母女,就是大长公主祸害的那些女人的一个缩影,她们不是最惨的,她们还活着,还能走出大长公主府。 有很多已是白骨。 这个女人如果不把她千刀万剐,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宋惜惜还在大理寺,方嬷嬷醒来之后,喝了些汤水,又被送上了审讯室。 谢如墨说审问已经没有必要,但宋惜惜有些话要说。 还是那家审讯室,只是没有主簿在,谢如墨坐在屏风后。 宋惜惜和方嬷嬷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张案桌。 她面容灰暗,眼底也没有了光芒,唯余苦笑与叹息,“何必还要问?你觉得我还能再说什么?想让我指证大长公主谋逆吗?你们不需要指证,你们有证据,从地牢里搜出来的东西,已经不需要任何供词,皇上也不会放过她,何必折腾我?何必再落井下石,如果她罪大恶极,她也会得到她的报应。” 宋惜惜问道:“她的报应可以抵消什么?又可以换回些什么?做过的恶事永远存在,死了的人也不会复活,方嬷嬷觉得她很惨,但她不过是被我父亲拒绝,她依旧过得无比尊贵,有人渴望一辈子的东西,她轻易就得到了,有人穷极所有,也买不到大长公主府里的一张桌子。” “她是天之骄女,无边的福气与富贵,这辈子都顺顺当当,唯一的挫折是她看上一个人,而没有得到,你说她爱我父亲,远胜于我母亲爱我父亲,放屁,那不过是她爱而不得的自我感动,不,她甚至都没有爱过我父亲,如果爱过,她在得知我父亲不爱她时,她应该会放手。你说她敬我父亲,也没有,如果她真敬重,不会用我父亲拒绝过她为借口不断地去残酷地伤害别人。” 方嬷嬷看着她,眯起了眼睛,“你不是她,自然不知道她心里的苦,你懂得什么?” “我自然不是她,我也不懂得这种受了一点委屈一点挫折就要别人去死的扭曲心态,她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如果我父亲娶了她,就算文帝爷准许他继续上战场,但她会准许吗?她所谓的爱是霸道的,是独裁的,是欠缺尊重的。” “不,这只是你的假设。”方嬷嬷摇头,“你不了解她这些年的自我折磨,她不好受,如果她如愿嫁给你父亲,她自然会尊重他所有的决定,也以他为傲。” “骗谁?这话说出来方嬷嬷自己信吗?”宋惜惜神色淡冷,“一个把人命视作草芥的人,你会期望她能放开捆绑我父亲的绳索,让他荡平贼寇,维护疆土?一个自己受了一点委屈,就要拿一条一条的人命,一摊一滩的鲜血来获取片刻痛快的人,你能期望她会毫无怨言地做我父亲后盾,去为万千子民浴血奋战?一个因求不到赐婚旨意,就恨极一直宠溺她的父皇,甚至不惜参与谋逆,就为报当日不如她意的仇,你能期望她会让我父亲实践忠君爱国爱民如子这八个字吗?” 方嬷嬷泪水也凝在了眼眶,没有掉下来,神色黯然,“她知道你父亲有鸿鹄志,怎会阻止?” “方嬷嬷,知易行难,这么多年陪在我父亲身边毫无怨言的唯有我母亲,她生下了我们兄妹七人,操持内务,从不让父亲为家里忧心过半点,男女之间最初的浓情蜜意淡去之后,她要面对的是儿女的成长,家事的繁琐,还有我父亲出征之后的日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在我心里,我父亲是英雄,我母亲亦是,你敢说,大长公主也能做到如我母亲这般?” 第748章 方嬷嬷嘴唇翕动,“她……” “她做不到,她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我父亲闹,会因一些小矛盾就拿府中下人出气,砍人的手指脚趾让自己痛快些,别拿她同我母亲比,她连我母亲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方嬷嬷良久没有说话,她心里明白,她的公主永远做不到萧凤儿那样。 在她心里,她的委屈重于一切。 她如果嫁给宋怀安,宋怀安但凡有一次不听她的话,她定然要闹个天崩地裂。 宋惜惜继续说:“至于你说府中侍妾卑贱,公主高贵,不管公主对她们做什么都是恩赐,这样的恩赐,若是我给你的,方嬷嬷你会跪拜谢恩,然后献上你的手指脚趾,让我一根一根剁掉吗?” 方嬷嬷没有抬头,垂着眸子也一句话都没办法反驳。 “你口中那些卑贱的妾侍,大多都是家里头宠着的姑娘,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她们的父母必定也像你宠大长公主那样宠着她们,可她们被掳走被夺去,悄无声息地惨死在公主府,而你还觉得他们应该感恩,这样的世道方嬷嬷细细思量,恐怖吗?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冤魂,如果有,她们定必在大长公主府消散不去,怪不得每年的寒衣节,都要做法事超度冤魂,方嬷嬷,梦见过那些死去的妾侍和小男婴吗?” 方嬷嬷猛地捂住了嘴巴,泪水夺眶而出。 宋惜惜冷眼看着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起身,“方嬷嬷,敬畏生命。” 她出去了,谢如墨也从屏风后面出来,跟着出去,吩咐人把方嬷嬷带回牢室。 方嬷嬷踉跄着被架了下去,她驼弯的后背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半点威严。 宋惜惜道:“等缓两日,还是要他们审一审,她知道顾驸马的女儿们都去了哪里,大长公主以前的心腹去处,府中一批批换掉的侍卫和下人,那些到底是死是活。” “放心吧,都会挖出来的。”谢如墨说。 两人往大理寺前院走去,便见陈以飞快来报,“大人,宋指挥使,那盒子已经挖出来了,确实有个小本子,下官看了一眼,确实记住了每一个人的来历,姓名,来时年纪,还有一些死时年纪,死法都有记下。” “走!”谢如墨眼底一沉,对宋惜惜道。 两个本子,谢如墨和宋惜惜一人拿了一本,宋惜惜拿的那本,是记着每一个出生的孩儿,是男婴还是女婴,他们的娘亲是谁。 谢如墨拿的那本,则是记着每一个妾侍的来历和姓名年纪,以什么方式入府。 各自看完,然后交换看,宋惜惜看到那被剁掉手指脚趾的女子叫李微末,是燕州人,父亲是木工匠人,上头有三个哥哥,她是最小的妹妹。 而方嬷嬷竟然还有对女子容貌与母亲相似度标注,这李微末的相似度是八成。 李微末是金侧妃献给大长公主的,来的时候十五岁,死的时候十八岁。 她急忙再翻阅一下,看金侧妃出现的次数多不多,但整个本子翻下来,也只有这一次是金侧妃献的。 至于其他女子的相似度没有像李微末那么高,即便是林凤儿,也只有四五成的相似。 而有些根本没有相似,只是名字叫凤儿。 这些女子有些是买来的,有些是掳来的,掳来的占大部分,只有五个人是买来的。 宋惜惜统计了一下,总共有一百八十二人,已经死了的有一百四十二人,也就是说仅仅还有四十人活着。 第749章 后面一页,方嬷嬷标注并非所有女子都为驸马妾侍,有些掳过来的折磨一番让谢蕴出出气便杀掉,尸体有些丢乱葬岗,有些丢古井。 至于这么多年,所生男婴二十八,无一存活。 所生女儿为三十六人,有七个生下来就夭折,有些长相不好送了出去。 至于像顾青兰姐妹活下来且教养送出去的,这里没有记录。 谢如墨愤怒地拍桌,“简直丧心病狂!” 陈以沉声道:“下官也看过了,王爷,好在这里记录了那些女子的来历,可以派人去逐一告知。” “去打捞骸骨的回来了没有?”谢如墨问道。 “还没,那口井很深,而且长期封闭,需得等臭气散了一些方能下井,派人去取盒子的人禀报说,已经有下井了,但井里有腐烂膨胀的尸体捞不上来,且不止一具,这些腐烂膨胀的尸体也阻碍了捞其他骸骨。” 谢如墨道:“仵作有到场吗?去京兆府,让他们也派出仵作前往帮忙。” “已经去了。” “好,武器点算了没有,本王入宫复命。”谢如墨再问道。 “点算了,册子在这里。”陈以连忙从案桌里抽出一个册子递给谢如墨,“都分门别类写好了,大人过目。” 谢如墨打开册子,弓一千把,弓弩机五座,箭三百八十捆,一捆为一百支,全副铠甲八百套,长刀三百,长枪三百,短刀三百,剑六百,火药三桶,其余斧头铁棍回旋枪等武器加起来也过千。 这些武器,若说用于府中防御,没有人会相信。 而且,盔甲管治十分严格,即便是亲王府邸都不能有这种全副的金属甲胄,他是有的,但也仅限于他。 府中的侍卫要么是皮甲,要么是竹甲,而且便是这种甲胄也是不能穿出去的,穿出去视为犯禁,罪名也是可大可小,且看有没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册子里的其他武器哪怕她能推诿过去,可但凡弓弩机或者甲胄便可视为谋逆大罪。 谢如墨对宋惜惜道:“我进宫一趟,这些罪证可褫夺她公主封号。” 褫夺公主封号,先贬为庶民,审起来的手段就可以多很多。 关于用刑,谢蕴比任何人都熟悉。 宋惜惜道:“好,你快去,我看看其他人的口供,再看看这些年与大长公主来往频繁的世家妇,该问的也要问了。” 她有个首选,那就是燕王府,沈氏和金侧妃。 虽然以前她们在燕州,和大长公主来往不频繁,但她们回京之后便来过大长公主府几次,加上燕王和大长公主兄妹二人都是养在老荣妃身边,有这层关系在,也得先问问她们。 也好叫燕王乱一乱阵脚,后悔在这个时候回京,如果他还在燕州,这场风波是如何都波及不到他。 谢如墨连同方嬷嬷的那两个纪录册子也一同带进宫里。 肃清帝先看了兵器数量,全身血液直冲头脑,他怒喝一声,“谢蕴好大的胆子,竟敢心存不轨之念,企图谋逆?” 吴大伴连忙跪下,“皇上息怒!” 肃清帝眸色阴沉,看着谢如墨,“审,给朕审,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要她供出幕后之人。” 谢如墨道:“皇上,如今她还是大长公主,公门对皇室宗亲不用刑。” 肃清帝冷冷地道:“传旨,废谢蕴福庆大长公主封号,逐出皇室,贬为庶民。” “是!”吴大伴急忙下去叫人拟旨。 谢如墨道:“皇上,另外两个册子,是公主府这些年掳来给顾驸马的妾侍,多达一百八十余人,被虐杀百余,如今活着的只有四十人左右,而且她们所生的男婴全部以各种方式弄死,女婴则从小培养,混入世家里,这侦查下来怕需要一番功夫。” 第750章 肃清帝拿册子看了起来,看得是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心存谋逆不说,竟还这般疯癫恶毒,这样的人出自皇室,简直就是给皇室抹黑,肃清帝怒道:“传旨京兆府尹孔阳,与京卫一同协助大理寺侦办这些案子,不管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务必对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有一个交代。” 自从寒衣节当晚,沈氏与金侧妃深夜回府说了大长公主府的事情之后,燕王就忧心如焚,如惊弓之鸟。 不用无相先生劝说,他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能离开京城回燕州,否则便是此地无银。 无相让他什么都别管,只每日依旧入宫侍疾,装作对那些事情一概不知的样子。 至于他带进京城的人,全部都不能妄动。 燕王表面装得波澜不惊,实则心里早就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想打听消息,却也无从打听。 他知道,那些与大长公主府来往过密的人,此刻也是人人自危,而他亲王的身份更是敏感。 前思后想,唯一能打探消息的只有王妃沈氏,沈氏的堂妹沈万紫就在北冥王府,和北冥王妃宋惜惜是至交好友。 所以,他今日入宫之前侍疾之前,去了沈氏的房中,“你在京城也没个相熟的人,这段日子定然乏味得很,本王记得你有个妹妹在北冥王府,你多些去找她说说话,顺便打探一下大长公主一案,但要不着痕迹地打探,莫要说了什么,叫人疑心。” 沈氏虽然对燕王谋逆一事不清楚,但隐约感觉到他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那晚的事情她想起来还是有些害怕,“王爷,大长公主涉嫌谋逆,只怕她的事情咱们不过问为好。” 燕王脸色微沉,淡淡道:“正因为是谋逆大罪,才需要打听打听,毕竟,她也是养在母妃的身边,是本王的亲妹妹,若有什么只怕牵连我们燕王府,因而打探些消息若有什么变故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沈氏只得道:“好吧,妾身今日便去一趟。” 燕王叮嘱道:“记住,不可直接问,要旁敲侧击。” “是,妾身知道了。” 燕王入宫之后,沈氏却也不动身去找沈万紫。 她知道这是讨好王爷压过金侧妃的机会,但这同时也不是什么好机会,她那堂妹沈万紫眼睛长在额头上,尤其的跟她不对付,之前数次见面都没给什么好脸色,陌生人尚有点头之交呢,她是连点个头都不愿意。 因此她虽答应了燕王,却不去找沈万紫。 燕王入宫之前,自然是跟金侧妃通过气的,金侧妃也惶惶不安,实在不知道如今到底什么情况,唯恐大长公主把燕王府招出来。 她也迫切想知道情况,因此见申时都过了,沈氏还没出门,她便过来找了。 结果侍女却告知王妃正在午睡,她气得脸色铁青,对侍女道:“去禀报王妃,便说王爷叫人来问王妃可去了找沈姑娘。” 沈万紫睡得正舒坦,被金侧妃吵醒,心里甚是不悦。 但听得是王爷命人问话,只得起身应付,叫人把金侧妃传进来。 金侧妃一进屋,便道:“王妃怎么还没出门去?王爷都派人回来问了。” 沈氏没好气地道:“我那堂妹在王府也不是吃干饭的,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又是大理寺主审,她肯定帮着忙前忙后,白日里去见她,必定是见不着的,我等明日一早再去。” 第751章 金侧妃一听这话就急了,“王爷让你今日去,你怎么能拖到明日?要知道形势瞬息万变,有些情况早一些知晓,晚一些知晓都是不一样的。” 沈氏睇了她一眼,“形势瞬息万变与我们燕王府何干啊?我们又没参与谋逆,不过是打探些消息,又不是着急救命的,再说我不都告诉你了吗,沈万紫白日多半是没在府里的。” 金侧妃见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又不能跟她说明,心底着急得很,“你没去过怎知道她不在?好歹你去一去,哪怕不在,也好跟王爷交代不是?也免得王爷责怪。” 沈氏冷冷地道:“本妃同王爷乃是夫妻,夫妻之间怎有责怪?但若这事是王爷着急的,本妃定必重视,你出去叫人备下马车,本妃这就出门去。” 金侧妃见她愿意出门,也不管她那眼神有多轻蔑,当即出去叫人备下马车。 结果,沈氏刚出门,就见宋惜惜带着大批京卫过来,乍一眼她还没认出宋惜惜来,是仔细辨别了会儿才认出的。 宋惜惜带着毕铭和十几名京卫,特意大张旗鼓前来,之后是要审问一些世家妇或者诰命夫人,她必得把声势摆出来,让各大世家看到,对燕王府尚且如此,对她们若是没有如此大的阵仗,便算是给面子了。 这样不仅不会得罪他们,相反,还能落个感激。 沈氏看他们要进王府,当即怒喝,“你们这是做什么?放肆,这里是燕王府!” 毕铭上前,大声道:“京卫奉皇上旨意协理大理寺侦办谢蕴谋逆一案,有些话要问燕王妃沈氏与侧妃金氏。” 沈氏莫名其妙,“侦办谋逆案要来燕王府问什么话?没什么好问的,回去吧。” 宋惜惜声音暗含微寒,“燕王妃是想抗旨?” 金侧妃急急从正厅跑出来,听得宋惜惜这句话,吓得脸色大变,连忙道:“既是皇上旨意,官爷快快请进。” 她抬起头,这才看到身穿官服的宋惜惜,也并不错愕,别的消息不知道,但是宋惜惜出任玄甲军指挥正使一事她是知道的。 “原来是宋指挥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笑着说,然后回头道:“快去把两位县主和郡王请出来。” 燕王此番回京,便把金侧妃所生的儿子谢如朝请封为燕王世子,至于先燕王妃儿子谢如龄则封了郡王。 谢如龄是燕王庶长子,通房所生,通房死后养在了先燕王妃的身边,其实占了嫡出的身份,只是先燕王妃都死得那么惨,谢如龄又怎可能被请封为世子? 金侧妃把宋惜惜和京卫迎了进去,免得在府门说太多,被其他府邸瞧见,引起无端的猜测。 她叫玉轻县主和玉莹县主和谢如龄出来,想着先燕王妃是宋惜惜的表姨,宋惜惜会看在他们的份上,不会过于为难燕王府。 她心里清楚燕王府肯定会被怀疑的,但现在只是登门问话,而不是直接带人走,显然没有任何实证证明燕王府与大长公主谋逆一案有牵连,也就是说,大长公主现在还没有把燕王府供出来。 进了正屋,宋惜惜和毕铭等人入座,此番还带来了京卫衙门里的主簿,是记录问话。 还没开始问话,谢如龄带着玉轻玉莹两位县主出来。 玉轻和玉莹本来和自己的母亲先燕王妃就不亲近,更加不喜宋惜惜这个表姐,进屋之后便坐了下来,连招呼都不打。 倒是谢如龄朝宋惜惜拱手作揖,唤了一声王妃表妹。 宋惜惜微微颌首,“都坐吧,我今日是办差,我问什么,你们回答什么便是。” 玉轻县主皱起眉头,俏脸冰冷,“办的什么差?你这当了官还想拿燕王府立威不成?” “县主,听宋指挥使的话便是,她问什么,回答什么。”金侧妃给她一记眼神,又笑着说:“宋指挥使是你的表姐,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玉轻撇嘴,别了脸过去,不耐烦地道:“要问什么快些问吧。” 第752章 宋惜惜对她的语气也不恼怒,只是淡淡地对凌主簿道:“记下,便说玉轻县主态度不耐,似不愿配合,有抗旨之嫌。” 凌主簿打开册子,毕铭迅速磨墨,道:“是,宋指挥使。” 玉轻一怔,粉脸寒霜,“宋惜惜,你不要乱说,我几时抗旨了?” 宋惜惜坐着纹丝不动,继续道:“再记,玉轻县主怒斥本官,态度极为恶劣。” 凌主簿已经飞快下笔,“是,已经记下。” 玉轻县主走过去看到他果真已经按照宋惜惜所言写下,伸手便想去撕了,毕铭用剑一挡,冷冷地道:“再记,玉轻县主企图撕毁口供。” 玉轻被剑挡得退后了两步,却不敢再发怒。 金侧妃见宋惜惜并未顾念表姐妹情分,连忙起身打圆场,“宋指挥使莫要跟玉轻计较,她年少不知事,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且你们有表姐妹的情分,犯不着闹这么僵对不对?” 宋惜惜看都没看玉轻一眼,神色淡冷,“京卫办案,铁面无私,金侧妃在这里扯什么情分?她们同亲生母亲都没有情分,同我有什么情分?” 金侧妃知道宋惜惜不好应付,讪笑着道:“是,是,有什么问题宋指挥使请问,我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惜惜盯着她,问道:“谢蕴私藏武器一事你们在场的人可知晓?” 金侧妃连忙摆手,看着凌主簿道:“不知道,我们不知道此事的,一点都不知道,王爷也是不知道的。” 宋惜惜道:“燕王是否知晓,要问燕王,你只回答你们是否知晓就行。” 金侧妃心底不安,若是例行问问,怎么一上来就如此尖锐啊? “是,我们不知道。” 燕王府外,站着两名京卫,肃穆冷峻。 而府外不断有人经过,看着装服饰,都是大户人家里头的侍女小厮,有些已经来回经过数遍,就想看看到底京卫要在燕王府里待多久,有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直到日落,还没见人从里头出来,很多人心里头便在嘀咕,这是问了多久啊?哪里来这么多的问题?岂不是什么都要盘一遍? 宋惜惜在里面都是问一些不重要的问题,例如他们在燕州和谢蕴的来往,燕州当地的情况,谢蕴去过几次燕州等等。 这样的问题,翻来覆去地问,问得大家心里头都不耐烦了。 她问了先燕王妃的事,说为何先燕王妃病了却离开燕州到青木庵去养病,这是燕王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纵然金侧妃和两位县主都一直强调是先燕王妃自己的意思,但宋惜惜还是东拉西扯地问,转了几个话题之后,扯到大长公主谋逆案身上,金侧妃疲于应付着。 宋惜惜再话题一转,看着谢如龄和俩位县主问道:“你们觉得荣太妃病了,燕王带着你们回京侍疾此举有什么可疑吗?” 玉莹有些气急败坏了,“有什么可疑?父王素来孝顺,回京侍疾有什么可疑?娘亲病重,儿子还在千里之外这才可疑吧?你问来问去的,有什么意思?” 宋惜惜看着她,“你说得很对,母亲病重,子女侍疾乃是天经地义,哪里有在千里之外的?既然如此为何你们母亲在青木庵养病,你们兄妹三人,还有金侧妃所生的三个儿女,无一人去陪伴侍疾?燕王既是个孝顺之人,理应叫你们去陪伴,他自己守着孝道,却让你们做那不仁不孝之人,岂不可疑?” 第753章 宋惜惜这话问出来,没有人回答,因为她们回答的话是要被纪录进去的。 不孝是大罪,即便不被问罪,传了出去也不利于她们议亲,世家大宅,谁愿意迎娶不孝之女进门? 所有人,只有谢如龄露出了愧疚之色,但是他也没说话。 宋惜惜扫了他们一眼,对凌主簿道:“记下吧,先燕王妃的嫡子嫡女庶子庶女皆无言以对,不知是羞愧还是不以为意。” 玉轻急忙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怎不想去伺候母妃?实在是那时候父王身体也不好,我们要照顾父亲,加上我们年纪也小,又未曾出阁,到青木庵去不合适。” 宋惜惜眼底暗含了讽刺,“你父王身子不好,就全部都留在府里头伺候他,你母妃病重则要去青木庵,为什么她不能留在燕王府养病?是不是你们待她不好?还是说她发现了些燕王府见不得光的事情?” 金侧妃猛地一颤,“宋指挥使,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当初王妃要去青木庵,是她自己提出的,我们也劝过,她不听,再说,这是我们燕王府的家事,你们京卫有什么资格过问燕王府的家务事?” 沈氏也不喜欢别人提起先燕王妃,冷冷地道:“是啊,这和谋逆案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什么官的,也官不了亲王府邸的家务事吧?即便你是北冥王妃,那也差着辈分呢。” “就是,这是我们燕王府的家务事,没必要跟你交代。” 大家都在声讨宋惜惜,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宋惜惜就任由她们声讨,等她们说得激动了,她才问金侧妃,“曾经,你给谢蕴献过一个女子,那女子什么来历?叫什么名字?你是买来的还是掳来的?你献给谢蕴做什么?” 金侧妃本来冷眼看着沈氏和两位县主声讨宋惜惜,心头也正洋洋得意,忽然宋惜惜这一句问话彻底把她打蒙了,她神色片刻的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什么女子?我几时献过女子给她?宋指挥使不要空口白牙乱说,这是诬陷啊。” 宋惜惜看着她,“不记得啊?我帮回忆一下,那女子叫李微末,燕州人士,父亲是工匠,上头有三个哥哥,被你带到京城的时候十五岁,死的时候十八岁,她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她生下一个儿子,儿子被摔死,她被谢蕴下令剁掉手指脚趾,虐待了三日才死的。” 金侧妃脸色微微变白,“这是哪个胡说的?没有这样的事,什么李微末我根本不认识。” 宋惜惜靠在椅背上,冷眼看她,“你不承认不要紧,公主府里有人替你记着,而且是纪录在册子上,那册子上纪录了每一个入府女子的来历,谁送来的,怎么来的,来的时候多大,死的时候多大,遭遇过什么样的虐待,一清二楚,金侧妃,你是要现在交代,还是大理寺直接提审你?你以为谢蕴只涉嫌谋逆一案吗?一百多个女子在大长公主府里受尽折磨而死,这案子和谋逆案一样,会震惊整个商国,皇上也十分重视。” 金侧妃握住扶手,额头渗出了细碎的汗珠,她没有想到千防万防,会在这里被人抓住把柄。 她甚至都忘记了那女子的名字,事情过去太久了,她只知道那时候谢蕴看到像萧凤儿的女子,都会带回去公主府。 那时候她入门尚不久,为了和大长公主打好关系送过一个,也就仅仅一个。 第754章 她故作沉思回忆,好一会儿才道:“宋指挥使这么一说,妾身倒是想起是有这么回事,是给公主府送过一名侍妾,当时是她生完嘉仪没有多久,说以后不想再生,也不愿意驸马断了香火,便想给驸马讨几个出身平凡好拿捏的小妾,我便举荐了一个,实在是过去太久忘记了。” 她说完,忽然捂住了嘴巴好一会儿,惊恐地看着宋惜惜,“宋指挥使刚才说那女子入门三年就死了?还是被剁了手脚死的?天啊,怎么会这样的?她犯了什么错啊?妾身是见她身家清白,性情品德都不错,这才给大长公主送去的,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大长公主要这样对她?” “她错在被你看见了。” “这……”金侧妃一脸的冤枉,“妾身实在没有想到会这样的,本意也是为了她好,想着顾侯府也是世家大户,她即便是做个妾侍,也比嫁给平头百姓强。” 宋惜惜冷冷地道:“金侧妃这样说,是不知道她会住在公主府吗?撇得倒是干净。” 金侧妃急忙解释,“妾身是真不知道,毕竟驸马也没有住在公主府,妾身想着驸马既然住在顾侯府,那么他的妾侍应该是住在顾侯府的,而且妾身真不知道大长公主为何要这样对她。” 沈氏平日不会帮金侧妃说话,但这一次宋惜惜大张旗鼓地来,又咄咄逼人,她也感觉到了一些危机,她破天荒头一次帮着金侧妃,“宋指挥使,本妃相信金侧妃的为人,她也是好心帮李姑娘寻一条出路。” 宋惜惜眉目清冷,“好一句好心,那么这李姑娘是自愿的,还是你骗去的?” 金侧妃道:“是她自愿的,妾身告诉她去京城给驸马当妾侍,她和她的家人都同意的,且也给过聘金,她的娘家人也添了妆的,这个你们可以去查。” 宋惜惜道:“我们自然会查。” “尽管查,她家人都是同意的。”金侧妃脸上没有半点心虚。 宋惜惜盯着她好一会儿,盯得她眼神不敢迎上来,露了怯意,才道:“好,今天到此为止,如果回头想起还有什么需要你们协助的,会再登门。” 金侧妃紧绷的肩膀微微地放松,随即站起来道:“好,我们也乐于配合,来人,送客。” 宋惜惜一拱手,带着毕铭和京卫离开。 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他们出来,急忙便装作路过,快步离开。 今晚,各大世家里头炸开了锅,说京卫在燕王府将近两个时辰。 这自然让人惶惶不安,大长公主谋逆案像是在京城世家里点起了一把火,大家都不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烧到自家身上。 也并非都是怕的,有些世家就瞧不起宋惜惜,觉得她在狐假虎威,仗着本朝第一女官的身份,借谋逆案作威作福,打击世家。 卫国公闻言今日之事便十分震怒,晚膳的时候便下令,府中上下不得跟北冥王府的人来往。 “牝鸡司晨,她还翻天了?”卫国公骂得面红耳赤,砸了筷子,“亲王府邸她都敢直接带人进去审问足足两个时辰,皇上也是糊涂了,怎么会让一个女子担任玄甲军指挥正使?让她这般胡乱搅和一通,世家还有尊严可言吗?仗着她父兄的军功就敢作威作福,若是敢来审我卫国公府,老夫要她进得来,出不去。” 齐家家主齐国丈,也是如今的吏部尚书,他召集了族中长辈和晚辈们在一起,脸色也是铁青一片。 第755章 齐家祖上出过大儒,便是如今的齐老太爷也曾是先帝的老师,退下来颐养天年,深居简出,但齐帝师一句话,还是让当今的文坛震一震。 齐家被推举为文官清流之首,一是齐帝师,二便是当今皇后是齐家女,加上齐家如今的家主是吏部的一把手,便连丞相府也比不过。 不过,齐尚书也知道如今家族烈火烹油,对族中子弟约束甚严,女眷也恪守妇德,绝不会出什么乱子。 但这一次,齐尚书觉得宋惜惜这样闹,有些过了。 齐家一族在官场纵横多年,到现在算是鼎盛时期,齐尚书在先帝朝的时候便受了重用,他自问先帝的心思都能摸清楚,可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他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让宋惜惜担任指挥正使,这位置至关重要,如果北冥王府有不臣之心,这位置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他召开家族会,除了严厉约束之外,也表达了他对宋惜惜的不满。 “这样瞎闹,会把京城世家都闹得天翻地覆,只怕有冤案要生,往日竟没看出她是这样急功近利的人,一上来就先拿燕王府开刀立威,对其他家族能手下留情?简直胡闹。” 齐芳和齐六郞也在,听了齐尚书的话,本想为宋惜惜说句话,但还没开口,齐尚书便冷眼扫过来,道:“你们三房也要注意些,六郎,尤其你如今尚了公主,娴宁长公主是北冥王的亲妹妹,在她面前要谨言慎行,也不知道她的心在你这还是在娘家呢。” 齐六郞只得道:“伯父放心,侄儿与公主经得住考验,而且侄儿相信宋指挥使并非胡来。” “你懂什么?”齐尚书眉头紧锁,“她今日开了个头,便说明白谁的面子都不卖,皇上暂时也不会动她,但这样闹法,各家都没面子,尤其我们齐家,如何能被她如此践踏?” 齐家如今的地位,不容挑衅。 齐六郞还想说什么,被齐芳拉住了。 家族会散了之后,齐六郞和齐芳走出去,他问道:“哥哥为何不让我说?我相信王妃不是瞎闹,她定有用意,大长公主若真谋逆,定必已有朋党。” 齐芳道:“你觉得伯父会不知道吗?说白了,是因为调查世家之人是王妃,如果是王爷,伯父定然不会这样说。” 齐六郞觉得无趣得很,“女子又如何?王妃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伯父昔日也赞赏过王妃有乃父之风。” “赞赏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如今她管着谋逆案,意味着只要她想,世家里的人她随便审问,甚至威吓,伯父怎容如今的齐家被如此践踏?” “但王妃不会这样做的。” 齐芳叹气,“她是不会这样做,但伯父不高兴的是,她可以这样做,不管她会不会,但只要她可以,伯父就感觉到被羞辱。” 齐六郞没什么大志,觉得这面子上的事情没那么重要,心里头坦荡就行了。 将军府里头,战北望在养伤,吏部的委任状已经下来了,他调任到御前侍卫,且是御前侍卫领,这对他而言,简直就等同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委任状下来的时候,战老夫人和王清如都开心疯了,吩咐全家杀鸡杀鸭,好生庆祝一番。 王清如尤其开心,能当御前侍卫已经很了不得,更不要说当御前侍卫领,多少世家子弟熬多少年也当不了御前侍卫领啊。 第756章 她觉得,比起方十一郎的三品参将也不差了,甚至要更胜于方十一郎,因为以后战北望就在皇上跟前办差,晋升的机会更多了。 但是当得知宋惜惜任玄甲军指挥正使,以后是战北望的上司,战老夫人和王清如便没有那么开心了。 尤其当听得宋惜惜带京卫去燕王府审问的时候,王清如脸上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这是多大的威风啊?说到底,还是王妃的背景给她的底气。 她如今有身孕,孕中多思,敏感,在得知战北望升职的时候高兴,得知宋惜惜是战北望的上司之后,难受得落泪。 她伏在战北望的手臂上,哽咽道:“我不是嫉妒她,只是她何德何能凌驾于你之上?你发现了大长公主谋逆的证据,如果没有你,只怕大长公主谋逆之心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我只是不甘心,你为什么总是被她压制?论功劳,论战绩,你难道不胜过她吗?皇上怎么会让一个女人当指挥正使?让一个女人,管着京师的玄甲军,连同禁军和御前侍卫在内,这不荒谬吗?大老爷们的面子都丢光了。” 战北望听着她哽咽的声音,心里头有些烦躁。 他想起了那晚和他打对面的刺客,那人是谁他很清楚。 所以,这功劳真的是自己拼回来的吗?不,是那个人送的。 他估计是早知道大长公主谋逆,要在寒衣节让大长公主的阴谋暴露于人前,他只不过运气好,刚好在西院里,追着到了地牢发现那些武器。 他不明白为什么北冥王自己不揭穿,而是要京卫和巡防营去揭穿,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为什么要把功劳送给京卫和巡防营呢? 或许因为他是军功压身的北冥王,根本不在乎这点功劳了。 战北望眼底黯然,出身,说到底还是出身。 谢如墨不要的,是他拼尽一条命都求不来的。 “别想了,好歹我也是升迁了。”战北望压下心头酸涩,对王清如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以后啊,你就是御前侍卫领的夫人了。” “但我们将军府什么时候才能重回昔日的巅峰呢?宋惜惜是你的上峰,她肯定会继续压制你,她对你有恨也有怨,如果你被她算计,这御前侍卫领的职位都未必保得住。” 战北望用手指擦拭她的泪水,道:“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王清如拍开他的手,脸色瞬间冷怒下来,“你为她说话?她不是那样的人,那她是哪样的人啊?你莫要告诉我,我如今怀着你的孩子,你心里还放不下她。” 她永远也忘记不了易昉说的话,易昉说他心里还有宋惜惜,之前不在意,但如今已经打算跟他好好过了,他如果心里头还没把她放在第一位,还有别的女人,那她是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战北望见她变脸质问,也露出了不耐之色,“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整日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宋惜惜已经是北冥王妃,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你总提她做什么啊?” “怎么?我提她一下也不行了?”王清如站起来,气得眼泪打转,“战北望,你敢对天发誓,你心里没有她?” 战北望闭上眼睛一会儿,胸口起伏,强忍了一会儿怒气,猛地睁开眼睛厉声道:“你闹够了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你非得要提她做什么?” “我叫你发誓!”王清如抽起他的枕头,再重重地砸回他的身上,“发誓!” 枕头砸在战北望的伤口上,他疼得嘶了一声,喝道:“够了,你简直莫名其妙,我升迁是多高兴的事情,为什么总要跟她混为一谈?我心里有她没她对你真那么重要吗?你呢?你心里还有方十一郎吗?你做过什么事?我质问过你吗?就不能好好过?” 说起那些让她羞怒的事情,王清如顿时觉得脑袋轰地炸开,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闭嘴!” 一巴掌下去,两个人都呆住了。 战北望摸上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打我?” 第757章 做娘子的,哪有对着夫君的脸打下去的道理,莫说是将军府的门第,便是寻常百姓也不会直接打脸,再生气也顶多捶打身上几下,毕竟女子的拳头也没有多大力气。 打脸,那是把男人的尊严都打掉了。 外头还有下人呢,战北望在这府中岂有威严可言?尤其他还升迁了,是御前侍卫领,这巴掌真是把战北望心里头仅剩的一点喜悦都打掉了。 王清如咬着唇落泪,她自知有些过分,但也拉不下面子道歉。 “算了,你出去吧。”战北望忍下怒气,不想争吵,夫妻不和的苦他真的吃够了,太耗费心力。 王清如打了他一巴掌之后是有些愧疚,但听得他这样冷冰冰的话,心里也难受得紧,“我怀着身孕也过来伺候你,想让你好好养伤早日康复去谢恩上任,但你的态度让我很失望。” 战北望闭上眼睛,不想争吵也不想回应。 他冷漠的态度刺痛了王清如,她站起来擦去眼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好,既然你这么不想看到我,我回娘家去。” 她知道战北望心里是在乎她娘家的看法,她怀着身孕回娘家去,他一定会着急。 但红儿扶着她出去好远,都没听到战北望叫人唤她,她心里既恼又悲,战北望真的半点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一气之下带着红儿回了娘家去。 京中突发的变故,让京中各大世家都约束门人,姬氏也是如此,虽然他们家和大长公主府来往不多,但谨慎些没错的。 所以听到小姑子挺着大肚子哭哭啼啼地回娘家来,她只恨自己没有多下一道命令,让门房把她拒之门外。 当然,也只是心里这么想,不可能真的不让她回来。 母亲命人过来传她,她也不着急去,而是先叫人把红儿叫过来问话。 红儿私下里拿着她的一份月例,就是为了看着王清如的,若有过分的事情,要马上来报。 她需要在小姑子没闹成大祸之前,迅速解决。 红儿这一次没有事先来报,直接就哭哭啼啼回了娘家,显然是突发事件。 红儿过来,把事情禀报给姬氏,姬氏闻言皱起了眉头,“姑爷不是受伤了吗?她怎么还打他了呢?” 红儿道:“是受伤了,大夫说是要卧床几日,其实将军升迁的时候,夫人是很高兴的,但后来听得说北冥王妃当了什么指挥使,以后将军要听命于王妃,她就不高兴了。” 姬氏皱起眉头,怎地北冥王妃当指挥使,又碍着她的眼了?这小气狭隘的性子,见不得人好的德行,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照着脸打下去的?姑爷可有还手?” 红儿回道:“没有,将军没有还手,只是让夫人出去,夫人一气之下就说要回娘家,将军也没有挽留。” 姬氏眉头蹙得更紧了,“那她如今在老夫人那边?” “是的,在老夫人那边哭着呢。”红儿怯怯地道:“老夫人还说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嗯,你先去,我片刻便到。”姬氏给大丫鬟锦绣打了个眼色,锦绣会意,送红儿出去再塞了一份月例银子给她,让她好生看着点王清如。 锦绣回来,便见夫人支着太阳穴叹气,道:“夫人,还是过去一趟吧,老夫人不知道情况,只怕胡乱心疼一场,到底做母亲的不管如何还是疼爱自己女儿的。” 姬氏眼底一冷,“要去,容我压压脾气,我怕我忍不住抽死她。” 第758章 平西伯老夫人倒也不是个糊涂的人,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德行,只是见她挺着大肚子哭着回来,不免也心软。 毕竟近段日子她也没闹什么幺蛾子,之前那些事情过了就过了,做母亲的怎会真正和自己的孩子计较呢? 所以,听得王清如说战北望冷落她,连她怀着身孕要回娘家都不管不问,这才派人去叫儿媳过来,看看如何和合他们夫妻。 姬氏来到的时候,二房的蓝氏也已经坐在老夫人的屋中了。 “大嫂来了!”蓝氏起身,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大嫂再不来,她得想法子逃了。 姬氏冲她点点头,然后对老夫人福身,“见过母亲。” “嗯,你来得正好。”老夫人坐在正座上,一脸的严肃,她身旁坐着泪水未干的王清如,王清如因怀着身孕,便抽抽搭搭地叫了句大嫂,没起身见礼。 姬氏坐了下来,抬眸看着王清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三姑娘哭什么啊?谁欺负你了?” 王清如其实回来也没有说要找娘家出头的意思,本意也只是想吓唬吓唬战北望,吓唬不成,话也说了出去,她便只得回来,否则下不来台。 见了母亲,难免心头委屈,加上也不想让母亲认为她一点小事就回娘家,便说战北望故意冷落她,给她甩脸子,将军府里其他的人也是轻慢着她。 殊不知母亲一听便派人去把大嫂二嫂叫了过来,大嫂最是严肃,今日的事情说出来,反倒是自己没理的。 因此听得大嫂这样问,她也没敢把对母亲说的那套话说出来,只是道了句,“吵闹了几句,想回娘家住几日清净清净。” 老夫人道:“她如今怀着身孕,将军府上下包括姑爷都冷落她,给她脸色看,我估摸着是为着她去方家的事,但既然都选择过下去就不能再这么闹,这不还怀着孩子吗?再说如今她大哥在外头统兵,两家更该团结,总是闹别扭,甩脸子,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所以叫你过来合计合计,不若派人去一趟将军府,把姑爷请过来好好说道说道,两边劝劝,如何?” 老夫人并不知道战北望受伤一事,姬氏没告诉她,免得她担心,只是派人送些疗伤的药物和补品过去。 但王清如回娘家这么一哭,姬氏也瞒不住了,便道:“母亲,姑爷受了伤正卧床疗伤呢,昨日儿媳才命人送了药材和补品过去,没法子请他登门的。” 老夫人听得战北望受伤即刻便紧张起来,“怎么受伤了?出什么事了?” 姬氏看着王清如,“三姑娘说吧,三姑娘最是清楚的。” 王清如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在老夫人的催促下,只得把他在大长公主府受伤的事情说了出来,但隐下了升迁的事,升迁固然是好事,但在宋惜惜手底下办差,对她而言不值得炫耀,她不想提。 老夫人一听说被刺了好几剑,吓得脸色都白了,“那如今情况怎么呀?大夫怎么说?可有性命之危?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没伤到要害,大夫说卧床几日就能起身走动了,母亲不必担心他。”王清如道。 老夫人一听就觉得不妥,“他受伤卧床,怎么就跟你闹脾气冷落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姬氏这才让红儿上前来,“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如实说,一句不得隐瞒。” 红儿跪在地上,把两人吵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连王清如打了战北望一巴掌的事也没隐瞒。 第759章 老夫人听罢,气得心梗都要犯了,指着王清如怒斥道:“真是荒唐至极,姑爷升迁怎就不是好事?你非得说那些丧气话,还一直提王妃做什么?人家愿意你这么提吗?再说母亲几时教过你做人娘子的打夫婿的脸?还好意思跑回娘家来哭,我道是因着那些事情跟你闹别扭呢,合着就是你自己在闹,他都受这么严重的伤了,你做娘子的不好好地照顾着,还因三言两句就打他的脸,你真是死性不改啊,你要气死我。” 王清如垂着头,只是心里依旧觉得委屈,没敢闹,只是哽咽说了句,“母亲,大嫂,不是我想跟他闹,我千辛万苦地为他怀孕生子,他心里却还念着宋……前头娘子,这搁谁谁能忍得了?” 姬氏没说话,这样的话题她都不想接,婆母尚算通情达理,以后王清如的事情就由母亲管,她只来陪坐听着便是。 老夫人听她还是这样说,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他是不是总在你面前提起?” 王清如顿时瞪眼,“他敢?” “他在家人面前提起?在外人面前提起?” 王清如道:“将军府里头谁都不会主动提,除了易昉,至于在外头他敢提吗?可他不提,心里想着啊。” 老夫人她已经没什么耐心,“他不提,为什么你要一直提?你这日子是不想好好过了吗?你不为着自己,也要为腹中骨肉考虑,你也不小了,不是第一次做人娘子,怎么脑子就跟被狗啃过一样?还他心里想着,他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啊?” 老夫人气极这话,让姬氏和蓝氏都偷偷拿手绢拭嘴,掩住那禁不住浮起的一抹笑。 王清如抽泣着道:“易昉说的,他也没否认。” 老夫人拧眉,“她说你就信了?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全信了,说你没脑子你是真没脑子,那人如今是他能想的吗?我看姑爷倒是个务实的,也是真心想同你过下去,你就不要再折腾,回去吧。” 王清如不依,“就这么回去多丢人啊,我不回去,起码也要多住几日。” “不行!”老夫人横眉竖眼,“现在就回去。” “母亲!” 王清如站起来跺脚,被老夫人立刻阻止,“够了,跺什么脚?多大了还想撒娇?姑爷受伤卧床,你打了人还发脾气回娘家,本就是你不对,传出去外人只会说我们平西伯府教女不善。” 王清如抚摸着腹部,泪涟涟地道:“今日气了一场,肚子有些疼,怕是动了胎气不能再坐马车了,母亲若不信,可以叫大夫来诊脉。” 这话倒是不假的,她胎气本来就不稳,今日这么一动气又闹了一场,小腹已是微微作痛。 老夫人将信将疑,但还是命人请了大夫来,大夫说确实是胎像不稳,老夫人这才留下她,但是也派人去将军府告知一声,也没什么隐瞒的,就直接说她因自己性格暴躁而动了胎气。 老夫人还再给战北望送了些补品,给战北望道个歉,让他多谅解谅解,她也会好好教训王清如的。 将军府的那位老夫人对这个儿媳妇也不满意了,但到底王家不能得罪,加上始终怀着身孕也要顾忌几分,因而也回了几句好话。 这闹剧就这么过去了,平西伯府也给王清如调理身体,等好些便送回将军府去。 过了两日,宋惜惜却亲自来到了平西伯府。 姬氏听得禀报,还以为她是带着京卫来的,毕竟燕王府的事情她也知晓。 第760章 但她急忙出正厅的时候,才见她是带着沈万紫来。 宋惜惜并不知道王清如回了娘家,她来是有些事情要告诉姬氏的,之所以选择晚上来,是她白日还得办案子。 加上,平西伯府并没有和公主府有什么过密往来,不需要登门问话,如果白天来,那就得像去其他府邸一样带上京卫,不然便是区别对待。 姬氏见宋惜惜穿着女装并非穿着官服,微微地松了口气,见礼道:“见过王妃,沈姑娘好!” “夫人好!”沈万紫对姬氏特有好感,虽然今天她很累,但听得惜惜要去平西伯府一趟,她也跟着来了。 “快快请坐!”姬氏笑着招呼,也吩咐下人上茶。 坐下来之后,姬氏道:“王妃若有什么事,派人过来言语一声,妾身过府去便是,怎还劳王妃您亲自来一趟?” “夫人,不用这么客气,我今日来是几句话想告诉你的。”宋惜惜瞧了一眼正厅里伺候的人,“能否叫他们都下去?” 姬氏对锦绣打了眼色,锦绣立刻道:“全部都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下人都出去之后,姬氏看向宋惜惜,问道:“王妃,有什么事您但说无妨。” 宋惜惜问道:“夫人,听说过万家茶庄的万姑娘吗?” 姬氏立刻就想起来小叔买馄饨那个晚上回来说的人了,她当时也起了疑心,觉得这个万姑娘有些问题。 姬氏的心顿时提起来了,也没隐瞒,道:“听说过,和我小叔见过几面的,但后来也没听小叔说与她见过。” 她把小叔买馄饨时候遇到万家茶庄万姑娘的事情说了出来,“当时妾身觉得奇怪,还特意留了心,吩咐了下人不要去万家茶庄买茶叶,我那小叔对那万姑娘也没什么好感,因为他后来再去买馄饨,馄饨摊的摊主同他说那万姑娘后来没吃那碗馄饨,问他那晚的馄饨是不是变味了。那馄饨是没变味,小叔便觉得她浪费粮食,因而不待见她,也没去买过茶叶。” 姬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是下意识地为王锵撇清。 王妃亲自登门来说那万姑娘的事情,定然不简单,她现在可是调查着大长公主谋逆一案呢。 宋惜惜听得姬氏这样说,不禁是佩服姬氏的敏锐,像她这样的宗妇,是真能支撑起世家内宅的。 “幸好是没来往,夫人,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那万姑娘真名叫顾青舞,是顾驸马和小妾生的女儿,是大长公主府的庶女,她是大长公主派来接近王锵的,而且,夫人应该听说过承恩伯府梁绍纳的那位花魁娘子,就是她。” 姬氏吓得脸色发白,“啊?幸好小叔没有上当啊。” 她想想都后怕,大长公主谋逆,如果小叔跟公主府的庶女扯上关系,那来的就不是北冥王妃,而是宋指挥使了。 她不禁庆幸小叔是个不解风情的,那顾青舞既是花魁娘子,定然是容貌极美,换做别的男子只怕早就落入陷阱了。 宋惜惜顿了顿,看着姬氏的眼神带了一丝复杂,“是啊,王锵没有上当确实是值得庆幸的,但是这两日京兆府那边审了公主府的下人,其中有一名小管事交代,说顾青舞前些日子曾向他打听平西伯王彪的喜好,她说既然勾不了王锵,便不如直接向平西伯下手,她禀报谢蕴,谢蕴恩准了,收买了你们平西伯府中的一名小厮,把平西伯的喜好都告知了她,如今,顾青舞已经离开了京城,我怀疑她前往南疆了。” 第761章 姬氏握住了椅子的扶手,眉心微微地蹙起。 她的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知夫莫若妻啊。 他去南疆驻守,是带了两名小妾去的,结果到了那边,又收了两人,虽还没给名分,但既已经收房,妾侍名分是迟早要给的。 她治家颇严,府中小妾服她也敬她,因此平西伯府从未出现过妾室闹事的丑闻。 她几乎是可以打包票,如果顾青舞能够接近他,都不需要投其所好,只需要露出花魁娘子那张脸,便可使他动心。 沈万紫看着姬氏的神色,看样子她心里明白王彪难以抵挡顾青舞的美一色。 沈万紫觉得挺可悲的,姬氏很好,但她没遇到好男人,王彪纵为南疆守将,也配不上她。 她劳心劳力地在京城操持里里外外,侍奉婆母,为小姑擦屁股,抵御所有能伤害到平西伯府的人与事,但她没有得到幸福。 姬氏很快就平复下来了,感激地看着宋惜惜,“多谢王妃告知,我会去信提醒。” 宋惜惜道:“顾青舞已经改头换面,加上谢蕴没有公开过她的身份,所以,她现在会对平西伯有什么样的目的,我们不得而知。” 姬氏明白宋惜惜的话,顾青舞现在已经不是那花魁娘子的身份,大长公主也倒台了,她算是自由身,她如果想找依靠,王彪确实能给她依靠。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姬氏也不会特别担忧,可顾青舞始终是大长公主府的庶女,这件事情大理寺知晓,宋指挥使知晓,如果王彪同她真有了首尾,有些事情可就说不清楚了。 这是会牵连到平西伯府,牵连到她的儿女,这才是她担忧的。 “王妃,如果顾青舞真与我夫君有私,大理寺是否……” 她这话说了一半,但马上明白不该问,这是谋逆案,王妃能亲自来一趟告知以上情况,她已经万分感激,再问就是贪心了。 但宋惜惜知道她想问什么,回答道:“目前还不知晓,要看皇上如何认定她们,如果皇上觉得她们是被利用的棋子,是受害者,那么即便平西伯纳她为妾,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皇上认定她们是帮凶,那么问题就大了。” 沈万紫添了一句,“其实目前就证据看来,前者可能性较大,因为她们都是被逼的,大长公主控制着她们的生母,逼迫她们去做一些她们不愿意做的事情,不做的话便会遭受各种惩罚……可我们不能把话说得那么绝对,是吧?毕竟是谋逆案呢,一切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明白,多谢沈姑娘告知。”姬氏动容,这份情她铭记于心。 宋惜惜起身道:“我们不便久留,告辞了。” 姬氏起身相送,神情已经恢复如常,沈万紫最佩服她这点,她总是可以冷静地处理自己的情绪。 两人出了厅门,刚好看到王清如在红儿的搀扶下走过来。 王清如看到她们,神色微怔之后,随即恼怒上前朝姬氏道:“大嫂,你叫她来是什么意思?我同战北望的事你告诉她,是不是存心让我丢人?” 姬氏扶额,真的,母亲说她脑子被狗啃了,一点没错。 宋惜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战北望不是升迁了吗?有什么丢人的? 第762章 锦绣立刻上前和红儿一同扶着她,道:“大夫说了姑奶奶最好别多走动,快回去歇着吧,夫人送王妃就行,您不必送了。” 一句王妃,把王清如的理智拉了回来,她意识到是自己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如果嫂子要说她的事情,怎么请得了宋惜惜登门?只怕是为着大长公主谋逆一案来的。 她尴尬至极,也有些心慌,胡乱朝宋惜惜福了个身便离开了。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视了一眼,她这是又抽哪门子的疯了? 趁着姬氏送她们出去,沈万紫问道:“你们这位姑奶奶怎么大晚上的在这里?又回娘家住了?跟夫家闹别扭?” 倒也不是沈万紫好奇,实在是王清如太能事了,而且方才上来就那么冲,说与战北望的什么事,显然和惜惜有些关系,所以才问这么一句的。 姬氏也知道家丑不外扬,但王清如的丑她们也都是知道的,因此不妨直言,“让王妃和沈姑娘看笑话了,她同姑爷吵了一架,便回了娘家,因是动了胎气才留在这里养几日的。” “战北望立功升迁,还受伤在家里头养着,这时候能吵架该不会是又扯上惜惜吧?”沈万紫脸色不大好看了。 姬氏苦笑,“无理取闹罢了,王妃和姑娘都别放在心上。” 沈万紫低声骂了句,“毛病。” 都和离了,也各自婚嫁了,还揪着不放。 姬氏送完王妃和沈姑娘回内院,就看到王清如站在她院子外等着,她瞧了一眼也没说话,径直进去了。 她对这小姑子彻底失望,也不想说什么,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不渡自绝人,她这样闹下去,就不仅仅是丢人。 “嫂子,她们来做什么啊?”王清如跟进来了,双手撑着腰,问道。 姬氏坐了下来,屋中的人知道她晚上要喝麦冬桂圆茶,便提前暖着给她,姬氏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才淡淡地回了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问了几句。” 王清如问道:“不会是……那个大长公主谋逆案,她过来找麻烦吧?” 姬氏皱起眉头,“你这话就是在找麻烦,她奉旨办差,就算过来问也是例行公事,如果找麻烦就不是晚上来,而且还不带京卫。” “那她问什么啊?” 姬氏神色淡淡,“问什么你就别管了,没你的事,我看你现在胎像也稳固了,都能晚上到处走了,明日就回府吧。” 王清如露出哀怨之色,她已经住在娘家三天了,母亲也派人给将军府送了药和补品,他们却无人来请她,战北望不能亲自来,派个人来也行啊。 他们不派人来请,她就这么回去了,太丢人了,以后将军府还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但她确实也不能继续住下去了,她也不想和夫君再冷战,心里难受。 这几天她也想通了,她已经怀上了战北望的孩子,也打算和他好好过下去,而且,他如今也晋升为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领,算是真正陪伴君侧的人。 宋惜惜虽然掌管玄甲军,是他的上峰,可御前侍卫以前是直接对皇上负责的,如今想来也是不会有太大改变。 姬氏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了句,“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王清如低声哀求,“嫂子,要不派锦绣去一趟将军府,让将军府派人来接我,我就这样回去,落了下风。” 姬氏没搭理,“锦绣,送三姑娘回屋。” 第763章 几日下来,大长公主府里的人该审的也审了,谢如墨觉得是时候提审谢蕴了。 今日,宋惜惜要前往平阳侯府找嘉仪郡主,谢如墨审谢蕴,两边配合。 关在地牢五六天,谢蕴一开始还在装疯卖傻,但发现这计划不奏效之后,她也就不折腾了,仿佛坦然接受了接下来的命运。 至少表面看着如此。 审讯室,姑侄二人对面而坐。 谢蕴还穿着寒衣节那晚的素服,只是在地牢待了几日,衣裳皱巴巴的,发髻也松散垮塌,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眼底乌青憔悴,瞧她身量,几日下来暴瘦了,显得脸上皮肤松弛,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六岁。 人到中年忽然暴瘦,整个人显得很刻薄,尤其她本性刻薄,如今也不过是相由心生。 谢如墨先开口的,“长久来,你把那些妾侍关在地牢里,如今自己也能住上了,还习惯吧?” 谢蕴抬眸,突兀地笑了笑,“比我公主府,可差远了。” 谢如墨道:“皇上已经下旨,褫夺公主封号,今日京兆府孔阳也会前往公主府邸正式查抄。” 谢蕴眼眉挑起,言语讽刺,“封号没了又如何?不当公主又如何?我依旧是皇家出身,我的父皇是文帝,我的母妃是懿贵妃,这谁也改变不了的事。” 她语气除了讽刺,还带了一丝怨恨,仿佛身为文帝爷的女儿,是她的不幸。 谢如墨走流程一般冷静地问道:“那些武器从何而来?为何想谋逆?背后的人是谁?” 谢蕴扯了扯唇,“问来多余,既已定了谋逆罪,那就该砍头砍头,该诛连九族便诛连九族,谋逆不都是这么判的吗?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皇帝。” 谢如墨也笑了笑,诛连九族,那可是连他和皇帝都算进去了,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她是大长公主,那么便是夫族二,顾侯府谢谢她了。 但知晓她说这句诛九族的用意,道:“放心,皇上没打算诛连,你也不必担心会牵连嘉仪郡主,前提是嘉仪郡主并未参与谋逆。” 谢蕴垂下眸子,掩盖掉对这尘世唯一的一点留恋,她的女儿。 “随便,我无所谓。”半晌,她抬头看着谢如墨,她不喜欢被人看穿,不喜欢被人操纵,“要杀便杀,反正她活得也不快活。” 谢如墨声音淡冷,“你还没回答,武器从哪里来,为何谋逆,可有背后之人?你现在已经贬为庶民,若不招也休怪大理寺用刑。” “招,怎么会不招?”谢蕴眨着眼睛,“我到底金枝玉叶,受不得这大理寺的刑,那些武器是自然是我背后之人送来的,甲胄是命人去兵部工场偷的,你们想必也验过,那些甲胄和兵部所用皆是一样,至于背后指使之人嘛……” 她双手放在桌子上,闪着冷诡的光芒,“侄儿啊,是你指使的啊,你说你想当皇帝,让本宫倾尽全力协助你,本宫为什么会协助你?自然是因为被你发现了公主府里惨死的侍妾,你拿捏了本宫最大的把柄,本宫只能助你了,侄儿该不会敢做不敢当吧?” 主簿纪录的手顿了顿,谢如墨看过去,道:“如实纪录,她说都每一个字都记下来递呈给皇上过目。” 主簿应道:“是!” 谢蕴大笑起来,“真好玩。” 谢如墨道:“是啊,挺好玩,展开说说吧,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利用你府中侍妾的事情威胁你的,又是在何地向你提出我想谋反,要你协助的?有什么人在场?我在战场上是如何跟你保持联系的?可有书信往来?” 第764章 谢蕴侧着头,收住了笑,认真地道:“一直是你府中的于先生负责联系本宫的啊,你忘记了?你说你不能出面,不能被人抓住把柄,所以第一次你跟本宫说了要谋反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于先生负责的,你把于先生带回来严刑拷问,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吗?哦,对了,后来你从战场回来,负责跟本宫联系的人除了于先生还有宋惜惜,那些武器不就是她叫那些武林人士送过来的吗?把她抓来,好好严刑拷打,也会招供的。” 她说着,徐徐地笑开了,“但如果你不把他们严刑拷问,可就不能对我用刑了,那是区别对待,还有,本宫指认你是背后指使人,你就不能负责此案,换个人来吧。” 谢如墨道:“你不必操心这个,皇上看过你的供词之后自有定夺,他如果觉得有必要换个人来审,那么你下次就不会见到我。” 谢蕴笑着看他,眼底却充满了恶意,“真希望再也见不到你,你真恶心,身为战功赫赫的亲王,却娶了一个二嫁女,我们皇家的面子就是这么被你丢尽的。” 谢如墨提醒道:“你不是皇家的人了,不用担心这个。” 谢蕴哼道:“你真的毫无廉耻之心,本宫这样骂你,你也不生气,这没脸没皮的样子让人瞧着就生气,如果不是有把柄在你手上捏着,本宫怎么会被你利用,和你一起谋反?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自己府邸里不敢放武器,都放在本宫府邸里,其中很多武器都是你从南疆战场上偷运回来的,甲胄也是。” 主簿听了这话,吓得脸色都白了,这话还记不记啊?纪录下来那是要递呈皇上的,今日是第一场审讯,皇上一定想知道她说了什么的。 谢如墨冲他点头,既不生气也不笑,“写啊,她说什么你写什么。” 谢蕴眼底露出恶毒之色,“是啊,我攀咬得你越厉害,你就越是能撇清,但是谢如墨你休想撇清,是你害惨了本宫,本宫怎么会放过你?本宫就算要下地狱,也要拉着你垫背。” “皇帝明察秋毫,一定会调查清楚,你谢如墨才是真正要谋逆的乱臣贼子,本宫不过是被你胁迫,天下人也会知道你的真面目,那些说本宫谋逆的人,都是眼盲心瞎,本宫一介女流,又无儿子,谋逆的意义何在?这商朝连女官都没有,还能容得下女皇?” 谢如墨纠正,“现如今女官是有了,就是你口中说和本王合谋造反的宋惜惜,她如今是玄甲军指挥正使,掌京卫,巡防营,禁军,御前侍卫,你谋逆一案,她也参与调查了。” 谢蕴一怔之后,眼底愤怒火焰窜起,“她?呵呵,皇帝真是糊涂了,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先例,就为着宋怀安的功劳,她宋惜惜安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不说,如今还掌了实权,玄甲军是皇城屏障,交到宋惜惜的手中,他想自取灭亡吗?” 谢如墨笑着道:“本王倒是觉得皇上此举甚好,宋指挥使的能力有目共睹,她父兄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最是憎恨祸乱家国的乱臣贼子,有她守着皇城,乱臣贼子想谋逆绝无可能,有些人苦心经营多年,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你疯了!”谢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这句话明显是要说给皇上听,但皇上不傻啊,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故意?他说宋惜惜守着皇城,乱臣贼子不可能谋逆成功,同时也有隐喻,那就是宋惜惜造反呢?岂不是外边的救兵也无法进入? 第765章 用这种方式来试探皇帝对他们的信任,简直是疯了,皇帝怎么会相信他们?他们是整个商国最能威胁到他帝位的人。 谢如墨冲她笑了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本王的审问到此为止。” “就这点手段?”谢蕴冷笑,“不问了吗?继续审啊。” 谢如墨道:“放心,本王不审,有人审,你做好心理准备,今晚大概会审通宵。” 谢蕴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觉得我会怕吗?谁来审都没有别的答案,谢如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这乱臣贼子休想脱罪,我会咬死你不放,你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过来。” “没什么招数,一切都是按照律法处理。”谢如墨大步走了出去。 谢如墨出了审讯室,陈以进去坐了下来。 “谢蕴,本官并非是来问你谋逆一案的,我们从你府邸的古井里找出多具尸体和几十名婴儿骸骨,已经审问过你府中的下人,他们都说这些人都是你杀害的,你可认罪?” 谢蕴冷冷地看了陈以一眼,闭口一言不发,神色轻蔑。 陈以往后靠,道:“不要紧,慢慢耗!” 平阳侯府,嘉仪郡主用杀人的眼光瞪着宋惜惜。 平阳侯也在场,宋惜惜主要是问他们夫妻,其他人没在场。 众所周知,平阳侯老夫人跟大长公主并不对付,纵是亲家也极少来往,尤其嘉仪郡主是那种动不动就闹着回娘家的人,大长公主也不管,久而久之,平阳侯老夫人也懒得应酬大长公主,没什么必要都不愿意见面。 “我们原先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地牢我听都没听过。”平阳侯首先就撇清了,神色无奈,“宋大人也知道,岳母不喜我,我能进大长公主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宋惜惜看向嘉仪郡主,问道:“根据李管事和多名下人的口供,公主府内宅里的那些女人,没少遭你的磋磨,其中有一个叫黄春燕的侍妾,郡主可有印象?” 嘉仪郡主冷冷地道:“那都是他们胡乱攀咬,公主府倒了,便想把做过的恶事都推到我的身上,我连黄春燕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打死她。” 平阳侯陡然一震。 宋惜惜眸光微闪,“郡主,我没说过黄春燕死了,你既然不认识这黄春燕,怎么知道她死了?” 嘉仪郡主一怔,猛地冲一旁的凌主簿怒喝,“不许写,本郡主是被她诱供的,本郡主也没有杀黄春燕。” 但凌主簿没听她的,继续写,嘉仪郡主起身冲过去,伸手便要去抓口供纸,毕铭拦下,把她逼退几步。 宋惜惜道:“郡主如果不配合,那就带回大理寺交给大理寺的官员问吧。” “宋惜惜,你敢?”嘉仪郡主猛地转身,眼底充满了怨恨,“全部都是你和谢如墨的阴谋,我母亲没有谋逆,那点儿武器都是公主府用来自保的,至于那些女人,是她们自己贱,甘愿做妾,既进了大长公主府当妾,想过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自然就要付出代价。” 宋惜惜眸光湛寒,“看来郡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些女人是自甘做妾还是被逼进公主府的,你心里一清二楚,既然不愿意说,那就回大理寺说吧。” 嘉仪郡主厉声道:“你动本郡主试试?” 京卫确实不敢动手,毕铭在她逼上前来的时候,还后退了一步。 但宋惜惜没惯着她,一个箭步上前扭住她的手往后一掰,疼得她连连发出惨叫声,“放开我,痛死我了,放开我……” 第766章 平阳侯脸色发白,没想到宋惜惜真敢直接动手,他和嘉仪郡主这夫妻情分虽没多少,但她被带回大理寺,直接辱了平阳侯府的门楣。 “宋大人!”平阳侯想求情,却被宋惜惜一记冷眼扫过来,到唇边的话生生被逼了回去。 宋惜惜把嘉仪郡主往前一推,放开了她,但同时也声音冷峻地道:“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如果不配合,没有第第三次机会,我会直接把你带回大理寺,你母亲已被贬为庶民,皇上还念着情分留你郡主之位,你如果拒不配合,那么你杀黄春燕的事今日便会上达天听,堂堂郡主谋害人命,我看谁能保得住你。” 嘉仪郡主的左手脱臼,疼得她眼泪直冒,心里虽恨毒了宋惜惜,但也知道她言出必行,这女人狠着呢。 平阳侯上前扶着她坐下,冷冷地道:“宋大人奉旨办差,她问你什么,你说就是。” 他一点都不在乎嘉仪郡主,但是如果她要被带走,那也要他下了休书才行,绝不能让她顶着平阳侯夫人的头衔被带回公门去。 “我没杀她!”嘉仪郡主愤怒地吼道,“我就是叫下人打她几巴掌,她是自己撞墙死的。” 她右手抬起,宽袖遮住了脸,痛哭失声,“我怎么知道她会撞墙?她们也不是头一遭被我打,之前打得跟猪头似的也没见她们自尽,那次我不过是叫人打她几巴掌撒撒火,还不都是怨你,你跟我吵架,我才会憋一肚子火回公主府。” 平阳侯惊得后背发凉,“你说什么?你每次跟我闹了回娘家去,就找她们撒气?还害死了一个?” “谁知道她会死?是她自己想不开的,关我什么事?”嘉仪郡主用袖子擦了眼泪,左手疼得厉害,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掉。 “你……”平阳侯气急败坏地看了看她,又看看宋惜惜,他虽知道嘉仪心肠不好,但真没想到手上还有人命,“你怎么会如此恶毒?我跟你吵架,你迁怒别人做什么?” 平阳侯府素来是真正的世家做派,轻易不会打骂下人或者发卖下人,嘉仪郡主嫁过来的时候闹过一阵子,后来老夫人收回了管家之权,就算嘉仪是郡主的身份,老夫人管得也是十分严格的,因而她在府里头是不敢明目张胆这样做。 却没想到,她回娘家去找人出气,怪不得每一次闹脾气都要回娘家。 宋惜惜冷眼看着嚎啕大哭的嘉仪,语气冰冷地道:“几巴掌?真的是几巴掌吗?公主府的人都知道,你最爱用木屐抽脸,抽到她们脸颊发烂,口鼻耳朵出血,你才会停下来的,黄春燕被你打过几次?她两只耳朵都被你打聋了,有一段日子,她的嘴巴总是渗出血水,你就专门挑她欺负。” 看到平阳侯剧变的面容,嘉仪心头一慌,失控地喊道:“有什么分别?打脸也不会死人,总之我没有杀过人。” 正门外,有老夫人派来监听的人,听得这些话,急忙便去禀报老夫人。 平阳侯老夫人闻言,也是面容倏变,猛地站了起来,“什么?当真?” “确是如此,夫人自己招认了。” 老夫人坐了下来,扬手道:“出去继续听着。” “是!”下人退了出去。 平阳侯侧夫人兰氏也在,她听完之后,神色怔忡,“母亲,这如何是好?她犯下这些事,会牵连侯爷的。” 老夫人气得嘴唇都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如此恶毒,皇上不会再留她郡主之位,她要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第767章 平阳侯的任管事站在门外,进来躬身道:“兰夫人,这事担心不来,谢蕴谋逆基本已经定性,叫大理寺审理只不过想把背后之人挖出来,就算挖不出来,大理寺也要走个过场,侯府既然与公主府当做了亲家,受牵连是肯定的,但今日王妃只叫了侯爷和郡主出去问话,显然没打算大动干戈,否则连郡主身边的人都要被叫过去的。” 兰夫人道:“唉,实在不明白,大长公主已是如此尊贵,为何还要谋逆?还有府中的那些妾侍,听闻高达百多人,死了大部分,而且所生男婴一个不留,心肠怎么能如此狠毒?” 她想说怪不得嘉仪生不出孩子来,但这话太刻薄了,她说不出口,只是心里会这样想。 作孽,最终还是要报应在自己身上的。 平阳侯老夫人心里头发寒,太恶毒了,想想都恐怖。 “任管事,把她身边的人叫过来,问问是否有遭她虐打的?” 任管事欲言又止,但见老夫人眸光沉凝,他只得道:“她身边陪嫁之人,已经没了大半,说是发卖出去了,但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啊。” “去查一下,往日她房中的事和她的陪嫁府里不管,只知道她胡闹,不知道她恶毒至此,不管是发卖出去还是弄死了,也总要有人办,替她办事的人会知道的。” 兰夫人一直陪在老夫人的身边孝顺她,也知晓她的心思,能叫人深查,大概是动了休妻的念头了。 “问一下战姨娘,她入门之后总是跟在郡主的身边,她应该知道不少。”兰夫人也冷静下来了。 按照外边审问的结果,已经确定多多少少会牵连到平阳侯府,若事情传了出去,百姓热议痛骂之下,被嘉仪打骂过的下人或者被发卖出去心里怎没怨言?就怕他们会出去诉说。 因此,先盘查了府邸,若有被嘉仪刻薄过的人,务必要好好补偿。 老夫人气得直打扶手,“我身体不好,掌中馈之事已是力不从心,想着她不敢太胡乱,殊不知她竟是这样的恶毒,我真是太掉以轻心了。” 任管事道:“老夫人不必动怒,先查查看她房中的人都发卖到什么地方了,想办法找回来,至于其他有刻薄的,也给他们补偿便是。” “任管事说得对,母亲您不必自责,也没有婆母干涉儿媳处理陪嫁丫鬟小厮的事,毕竟他们的身契也没在侯府,怪不得您的。” 老夫人沉沉叹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大长公主府里头,竟是藏着这么多见不得人的阴司,真是太狠毒了,如今我们所知怕是冰山一角,大抵也不会全部爆出来,这实在是太影响皇家声誉了。” 正厅里,宋惜惜问得也差不多了,她准备收队。 平阳侯整个人是呆滞的,他以前只知嘉仪霸道刁蛮,任性妄为,却不知她心肠会如此的恶毒。 她还振振有词,说不过就是打了几条狗,那都是公主府养着的狗,犯得着这么劳师动众来兴师问罪吗? 人命在她心里,真的贱如草芥啊。 还有,她还暗中经营着金楼和绸缎庄各项生意,而这些收入她只能拿小部分,全部都给了她母亲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拿了那些银子做了什么事,显而易见,她买武器了。 这些事情到了皇上跟前,只怕他也要受牵连。 第768章 宋惜惜走后,平阳侯在呆滞许久之后,慢慢地神智回来,他眸子充血,一把揪住嘉仪的领子,举起手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嘉仪发疯地吼,“你敢打我?你敢打我?你这个窝囊废!” 平阳侯目眦欲裂,第一次振夫纲,“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休了你。” “休我?”嘉仪定住片刻,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你再说一次!” “你这样的毒妇,我不休你留着让你害我平阳侯府的人吗?” 一个陶瓷茶壶重重的砸在了平阳侯的脑袋上,只听得噗啪的一声,之后是陶壶碎落一地的声音响起。 平阳侯踉跄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疯狂的嘉仪,顿觉得天旋地转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头顶的血汩汩而出。 “侯爷!”下人见状急忙跑进来,扶住了平阳侯大声喊道:“来人啊,请府医!” “休我?想休我?那我就跟你不死不休。”嘉仪郡主眼神冰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没有丝毫的心疼。 宋惜惜刚出到府门口已经听到里头的吼叫声尖叫声,她叫毕铭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回大理寺禀报,她先把口供带回去整合一下。 平阳侯府乱作一团,幸好府中因着老夫人身子不好,聘了府医,算是救得及时,没有累及性命,但伤势也颇重。 毕铭查看情况之后,便回大理寺禀报给宋惜惜。 宋惜惜问道:“伤势要紧吗?” 毕铭想起看到平阳侯脑袋上的血窟窿,也是吓了一跳的,“大夫说救得及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危,但之后会不会有些别的情况,还要等他醒来之后才知道,属下走的时候他还没醒来。” “真狠啊。”陈以在一旁听着,不禁摇头,他刚审完谢蕴出来,苦笑道:“母女俩还挺像的,方才属下审问的时候,她一开始没说话,之后便怒骂诅咒不断,骂得她自己力竭声嘶才停下来,如今换徐平安进去了。” 谢如墨笑着道了句辛苦之后说:“把口供整理一下,本王入宫面圣,初审要禀报。” “大人,但她胡言乱语说的那些,也要如实禀报吗?”陈以问道。 “自然要,她说什么都要如实禀报。” 宋惜惜见陈以面有难色,不禁问道:“她说了什么?” 陈以把谢蕴的口供递给她,“您过目。” 宋惜惜接过来坐下,飞快地浏览,看完之后,她整个人就是一言难尽的模样,看着谢如墨问道:“这些……就这么递呈给皇上?” 谢如墨干脆地道:“直接递。” 宋惜惜倒不是觉得皇上会信了谢蕴的话,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信。 这谋逆案皇上知道是北冥王府捅出来的,如果北冥王府是主谋,那是自己捅自己?这根本不合理。 这么不合理的口供递给皇上看,皇上会不会觉北冥王府在玩拙劣的自证? 谢如墨明白宋惜惜的担忧,道:“不妨,她既然这样说了,我们不递上去也不行,皇上着急看她初审的口供,想从里头找点蛛丝马迹去证实他心头的猜想。” 宋惜惜想,靠这份口供,可真没办法去证实任何事情。 “我和你一同进宫面圣吧,嘉仪郡主的事情也需要他定夺。”宋惜惜道。 第769章 两人乘坐马车入宫,自从谋逆案之后,两人忙得天昏地暗,回府没说几句便倒头睡觉。 在马车上,谢如墨搂着宋惜惜,道:“有句话我得跟你说在前头,免得你失望。”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皇上不会处死谢蕴,对吗?”宋惜惜靠在他宽敞的胸膛,眼皮子就开始黏合了,打打杀杀她不觉得累,但是这样奔波于各家去问口供,还要听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再遇上几位自矜身份的,是人累心也累。 谢如墨分析道:“我提过燕王,但他没有让你去调查燕王,以他的疑心怎能不调查燕王?估计另外派人去查了,那另外的一批人,我估计就是御前侍卫和暗卫,这些人是不归你管的,哪怕御前侍卫说是归你管,也只是名义上。在没有调查出来之前,他是不会处死谢蕴,而且只要谢蕴活着,燕王终日都要提心吊胆。” 宋惜惜闭着眼睛点头,“你分析得有道理,但如今公主府两宗大案子,一是谋逆,二是被杀和被禁锢的侍妾,还有那么多的死婴,如果不处死谢蕴,怕是难平民愤。” “交代肯定是要的。”谢如墨眼底浮起了一抹清冷,“谋逆的事情如果摁下之后,那些人命就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背。” 宋惜惜猛地睁开眼睛,“顾驸马!” 谢如墨点点头,冷冷地道:“是啊,但他不无辜,他是最大的帮凶,任他如何辩解自己迫不得已,不敢违抗大长公主的命令,都没有用,他是顾侯府的人,而且谢蕴这么做的时候皇祖父尚在世,谢蕴并非只手遮天,但他选择屈服,并非真的怕了谢蕴,而是没落的顾侯府需要谢蕴。” 宋惜惜知道顾驸马不无辜,他十分可恶,那些女子是他的侍妾,与他有肌肤之亲,所生的孩儿全部都是他的骨肉,但是他任由儿子被害死,女儿被送出去做棋子。 他迫不得已吗?或许开始的时候是,但后来就不是了,看他如何对待林凤儿母女三人便知,他如果在乎她们母女三人,不会出卖顾青兰,更不会不管林凤儿的死活。 他跟谢蕴求情,定必可以免除林凤儿地牢之苦,毕竟顾青舞完成了承恩伯府的任务,顾青兰那时候也算是打入了北冥王府,但估计他用这些换取了别的东西,例如让顾侯府得到好处。 谢如墨想了想,颇有深意地道了句,“不排除皇上会免死换顾驸马招供谋逆主谋,至少以此为诱,等他招供之后,必定还是要他以死平息民愤。” 御书房,肃清帝看了谢蕴初审的口供,眉眼里尽然是怒意,却冷冷地笑了,“还想攀咬你们夫妇?真是死到临头也不知道悔改,继续审。” 他丢下,再看嘉仪的口供,看完之后他深呼吸一口气,神色已经平静许多,“如此恶毒,真是闻所未闻,这般心肠狠毒之人,如何能做我皇室宗亲?传旨,废黜嘉仪郡主封号,收回食邑,贬为庶民,如果查实她有亲手谋害人命,按商国律法处置。” 下了废黜嘉仪的旨意之后,他再看着谢如墨道:“看来她是不会轻易招供,走一遍刑,如果还不招的话,先关押宗人府,案宗不得封存,继续调查,用刑要掌握好分寸,不能让她死了。” 案宗不封存,就是谋逆案还没定论,某些人大概想松一口气都不敢啊。 第770章 这也和谢如墨猜测的差不多。 “谋逆涉案之人,只要查实便一律先行关押,侍妾案牵涉太大,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她们都是顾驸马的妾侍,由顾侯府补偿她们和她们的就家属,至于顾驸马糟践女子,草菅人命,罪不容诛,按律当斩,你告诉他,如果他能供出谋逆案背后的人,朕可以饶他一死。” 宋惜惜垂头,眉毛挑了挑,这点也被谢如墨说中了,看来他真的很了解皇上啊。 肃清帝再问宋惜惜,“与公主府来往过密的世家,可查出什么来?” 宋惜惜如实道:“回皇上的话,还没问完话,至今只发现兴宁侯府有一位顾驸马的庶女,审问过之后,这名庶女并未执行过任务,因为在她入兴宁侯府第二日,她的生母便死了,谢蕴无法拿捏她,加上她深得兴宁侯世子的宠爱,便脱离了大长公主府。” 肃清帝眼底闪过一抹锐光,“兴宁侯府有人知晓她的身份吗?” “回皇上,兴宁侯府俱说不知道,且问过府中下人,说这位顾姨娘进门之后,几乎不曾出门去。” 肃清帝道:“那顾姨娘如今可还在侯府里?” “她入门后生了一子一女,所以并未休弃,而是送去庵堂找人看管着。” 肃清帝道:“兴宁侯府不可轻信,要盯着他们,还有查一下他们以前和谁来往比较多。” 宋惜惜道:“皇上放心,已经在调查。” 肃清帝还是有些不满意的,“顾侯府送出去的庶女这么多,为什么只查到她?” “回皇上,因为负责掌控这些庶女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一人,换掉的人多半被杀……也并非只查到一个,还有就是进承恩伯府的花魁娘子,她本名叫顾青舞,如今改头换面,根据府中管事招供,她已经离开京城了。” 肃清帝道:“嗯,继续找,把她们都找出来,确保她们没有继续被人利用,都是一群可怜人啊。” 肃清帝的一句叹息,让宋惜惜微微地松了口气,其实那些庶女都差不多全部锁定,只是有些她还没有登门去问,例如卫国公府和齐府。 兴宁侯府那位顾姨娘,是她自己承认的,去兴宁侯府的时候,她直接出来跪在地上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这必须要禀报的。 她们是大长公主府派出去的,连负责掌控她们的人都要隔一阵子换一个,这就证明那躲在阴暗处的那人,并不能直接接触到她们。 所以,才能换来肃清帝一句可怜人,但凡谢蕴不是这样做的,那么这些女子很大可能会成为共犯。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把顾青舞前往南疆找王彪的事情说出来,如果说了出来,这些女子不会有好下场。 南疆主将王彪的身份太敏感了,皇上不可能放过接触王彪的人,而顾驸马的庶女全部都是共命运的,只要顾青舞定性为共犯,其他人包括顾青兰,皇上都要一概论之。 古往今来的谋逆案,当权者都是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 离开皇宫之后,谢如墨问道:“已经派人去南疆了吗?” 顾青舞打听王彪喜好的事,是公主府如今管着她们的管事招的,陈以负责审问,这份口供陈以给他看过之后就撕毁了,陈以也认为此事不能上奏,这关系到那些女子的命,还有她们生母的命。 “万紫派人去了。”宋惜惜心神不宁,“你对皇上很是了解,如果把顾青舞前往南疆的事情告诉他,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第771章 谢如墨微微地抬了下巴,挑开车窗看了一眼外头,眼底沉暗,“那就是一场十有八九必输的豪赌了。” 宋惜惜轻轻叹气,“人其实挖得差不多了,基本身份都明确,但这份名单最终还是要交给皇上,顾青舞那边只能说下落不明。” 兴宁侯府的那位顾姨娘被送往了庵堂,剩下的大多也要被送走的,哪怕生育了儿女,世家也不可能留下她们,但凡与谋逆案有丝毫牵扯的人都不可能留下,更何况她们入府的目的如此明确。 即便皇上说她们是可怜人,也不会有人愿意冒险,君心难测,如今说可怜人,谁知道明日是如何定性的? 谢如墨赞成她的做法,说到底,都是被无辜牵扯进去的人。 她们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是要被利用的。 从这点就可以证明,大长公主有不臣之心已经很多年。 谢蕴说他是谋逆案的主谋,皇上不会信,满朝文武也不会信,百姓也不会信。 “既保下了她们,那么也要看紧她们,毕竟她们有些很多勋爵人家里待了多年,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千万不可让她们再被人利用了。” “放心,我有分寸的。”宋惜惜道。 旨意抵达平阳侯府,夺去嘉仪郡主的身份,收回食邑,不再享有内命妇的俸禄,贬为庶民终生不得为诰命,也就是说,即便最后查实她没有下令杀过任何一个人,平阳侯也不得为她申请诰命身份。 如果查过之后她有杀害或者指使杀害,一律按照律法处置。 前往平阳侯府宣旨是吴大伴,嘉仪郡主像疯了一样朝吴大伴撞过去,嘴里叫嚣着,“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禁军挡在吴大伴的面前,一脚把她踹飞落地,吐了血。 平阳侯老夫人没有马上休了她,而是在内宅调查,调查出来之前,先行把她关押软禁。 但其实休是休定了,冲她差点把平阳侯砸死这一点,平阳侯府里没人再容得下她。 翌日,宋惜惜带着毕铭来到了卫国公府。 卫国公就曾经痛斥过宋惜惜,说她罔顾皇家颜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带京卫前往燕王府。 卫国公性格耿直,但脾气以爆见称,即便年纪大了,遇到他认为不平的事都要咆哮三声。 他曾经扬言,如果宋惜惜敢带京卫来卫国公府,要她能进来就不轻易出去。 只是等了几日,宋惜惜去了很多府邸,却还是没来卫国公府,他便以为宋惜惜忌惮卫国公府,不会来了。 结果,今日辰时刚过,就听得禀报说玄甲军指挥使宋惜惜到,他当即下令,“不许她进来。”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率领兵马前往南疆,企图赶走沙国人,可惜到退下来的那日都没有完成。 而且他一生战绩彪炳,唯独在南疆连连吃了败仗,这实是他丢面子至极的事。 同为武将,他自然是敬佩宋怀安的,但恩怨分明,宋怀安是宋怀安,宋惜惜是宋惜惜,即便宋惜惜有参与过收复南疆的战役,他也不认为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实力。 真正的功臣,是北冥王谢如墨。 他是敬佩谢如墨的,但同理,谢如墨是谢如墨,宋惜惜是宋惜惜,即便是夫妻也不能混为一谈。 大门紧闭,宋惜惜和毕铭对视了一眼,这闭门羹吃得很有心理准备啊。 他们也知道卫国公和齐家不好对付,所以才把他们放到最后。 “宋大人,进不去,总不能撞门。”毕铭也有些为难,这可是国公府啊,即便是奉旨办差,但他们只是来问一些情况,应有的尊重要给他们,否则卫国公一旦闹起来,皇上为了息事宁人,平息卫国公的怒气,会让京卫背锅的。 宋惜惜道:“等吧,一盏茶左右敲一次门,半个时辰如果还不开门,我自己进去。” “这可使不得,您自己进去太危险了。”毕铭连忙道。 “危险倒不危险,只是被骂是肯定的。”宋惜惜耸耸肩,“不要紧,我也是长了嘴巴的,骂我,我会骂回去,打我,我也会打回去。” 毕铭苦笑,您骂回去,打回去,把卫国公惹燥了,他不还是要把事情闹大,到皇上跟前告状吗? 第772章 卫国公府里,但凡有官职的儿郎,都已经出门了,没官职在身的,卫国公召集他们到正厅,听着外边每隔一阵子就传来的敲门声。 他这辈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从不隐藏,他是显赫的卫国公,爵位是他自己打回来的,而且他的儿孙虽说也有入朝为官,但官职不高,不招惹嫉妒,也不招皇上疑心。 所以,只要他没伤及人命,没人敢到他跟前放肆,什么玄甲军指挥使,他只看得起玄甲军三个字,指挥使垃圾而已。 敲门声又传来了,卫国公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吹着喝,看着一脸忐忑的儿孙,道:“不用管,让他们继续敲。” “父亲,把他们拒之门外是不是不太好呢?她始终是奉旨办差的。”卫国公的长子卫利民小心翼翼地问道。 卫利民也是武将出身,曾任禁军指挥使,先帝驾崩之前他便退了下来,他是卫国公府的世子,等老公爷两脚一伸,他便可承爵国公之位。 国公之位传承三代,便是他们什么都不做,这富贵也可延续三代,但是卫利民性子比较温和,做事小心谨慎,跟老爷子是两个极端,所以老爷子一直不是很喜欢他,觉得他畏首畏尾。 他五个儿子,更喜欢的便是第四子卫利国,只是卫利国是庶出,行四,有嫡长子在,还有次子三子,怎轮到他? “有什么不好的?”卫国公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怕什么?畏首畏尾的,一点都没有做大事的格局,连个女人都怕。” 卫四爷随即也附和父亲的说法,“是啊,大哥怕什么?就让她敲,今日这门就是不给她开,她有本事就进来。” 他在兵部任武库司一职,官位不高,但掌管武器事宜,也是要紧的职位。 今日他刚要回兵部,却听得说宋惜惜带人来到,父亲便下令不许出门,他派人从侧门出去回兵部告假,至于其他任职的都出去了。 他与卫国公脾性相似,十分的暴躁,多年不升迁和同他脾气有关。 但卫国公却十分欣赏,他认为这是雷厉风行的魄力,做人就是要有点火气,才镇得住人。 所以,在卫四爷说完这句话后,卫国公投去了欣赏的眸光,再教训长子,“你啊,什么时候有你四弟一半的魄力,我才放心,不然以你谨小慎微的做派,这爵位交予你手中迟早连累儿孙同你一起做乌龟。” 卫世子反正是日日都被父亲训的,训习惯了也不生气,更不觉得窝囊,只是依旧平静地说:“她是奉旨办差,咱们犯不着同她作对,反正也不是光问我们国公府,别的府邸也都问过了,配合一下总好过同她作对,没必要是不是?” “窝囊!”卫国公没好气地瞪了长子一眼。 卫四爷把玩着手中的核桃,神情倨傲地道:“大哥,我们府邸与大长公主府没什么往来,她来问什么问?还不是想来摆个威风,让大家看到她连国公府也随便能进,谁都不得与她为难,她拿咱们来立威呢,燕王常年久居在燕州,她先去的燕王府,欺软怕硬,不就是这个原因么?你看她敢不敢去秦王府?秦王妃可是出身齐家呢,对了,她连齐家都没去,反倒是先来我们卫国公府,不就是先挑软柿子捏吗?” 第773章 卫国公素来最听他的话,而且他的想法和卫国公不谋而合,卫国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也说过类似的话。 卫四爷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纷纷点头赞同,主要是卫国公先赞同的,他对这个儿子从来都不吝啬欣赏的眸光。 卫世子的反对,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可纵然苍白无力,他还是会表达自己的意见,“四弟这样说就错了,京卫办案,自然有他们的一套,宋惜惜出身将门,也在南疆立过功劳,如果她没有能力,皇上不会开本朝先例对她委以重任,加上她协理侦办的不是普通案子,乃是谋逆案,其实奉旨办差四个字,她可以把我们请回大理寺去问,她没有这样做,反而登门而来,甚至在外头敲了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的门,可见给我们国公府足够的尊重。” “还有,父亲,此案牵连甚广,他们应该也没有多余的空闲,如果不是有必要登门的话,他们也不会来,所以儿子觉得还是把他们请进来,他们问什么,我们配合便是,如果真如父亲和四弟所言,她想拿我们国公府立威,犯不着在外头等这么久的,这样做不是立威,反倒像是给我们国公府面子,她有尊重父亲……” 卫国公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心里就烦,一扬手怒道:“给老子闭嘴,真有尊重,就不该来,我们国公府与大长公主有什么来往啊?大长公主每年送来的帖子这么多,也只挑几个去一去,去的目的也只是给年轻的相看议亲。” “那到底是有过来往的……” “闭嘴听到没?”卫国公怒了,对这个儿子是真失望,他站起来,“来人啊,如果她们再敲门,就提一桶水上门楼,对着他们淋下去,把他们赶走。” “父亲,万万不可啊!”卫世子急忙站起来阻拦,“这样不是羞辱宋指挥使,是羞辱皇上的颜面啊。” 宋世子心里担忧得紧,父亲确是战功彪炳,但他是文帝爷朝的武将,仗着文帝爷封的爵位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因着他的脾气,先帝爷在位的时候,已经对卫国公府看不大顺眼,不过是念着过往战绩,加上也没闹出大的事端,这才一忍再忍。 可当今皇上根基未稳,对世家十分忌惮,是万万不可再像先帝朝那般放肆的,他无数次跟父亲说,父亲也不听,还有四弟在一旁拱火,他真真忧心。 怎么也不想想,卫家儿郎,为何在朝中总是得不到晋升? 府中的人自然是听卫国公的话,尤其是府中的那几位老兵,退下来之后一直跟着卫国公,脾气和执行力和卫国公一样的暴躁与迅速,当即两桶水提了上去,看准宋惜惜就浇了下去。 “宋大人小心……” 毕铭发现了,但是没等他喊完,宋大人已经不见了,倒是门里传来了惊呼声。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敢直闯国公府?大胆!” 两桶水,宋惜惜一滴没沾,一甩衣袖,看了一眼提着桶的两位老兵,好,须发都白了,她敬老! 没与他们说话,宋惜惜大步直闯,因着卫国公没有下令出手,所以侍卫只是一味阻拦。 可他们哪里阻挡得了宋惜惜,几个轻身飞纵,片刻便到了正厅门口,刚好听到卫国公怒吼着说了句,“今日她还就进不了我国公府的大门。” 这句话说完,他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官员站在了门口,身后是他府中的侍卫在追赶。 第774章 宋惜惜眉目澹然,笑得肆意,“不好意思,今日我还真就进了国公府大门。” 卫四爷猛地起身,对着身后的侍卫怒斥,“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不许开门吗?谁开的门?” “我自己进来的,等了半个时辰你们不开门,还打算用污水驱赶,只好得罪了。” 宋惜惜迈步进来,横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以老国公最为年迈,其次是他身旁的两人,应该是卫国公的二弟三弟,也就是二房三房的人。 来之前,宋惜惜就看过国公府里有入朝的人的画像,所以大概认了一下。 其中身穿石青色锦袍的中年男人,一脸焦灼懊恼,在看到她的时候有些微微吃惊,这人应该就是卫国公世子,卫利民。 方才生气地说话的那人,宋惜惜认得,卫国公的第四子卫利国,认得他,因为他是兵部武库的主事,而此番前来也是因为他和他的妾侍青露姨娘。 卫国公听到她是直接闯入的,更是大怒,“你大胆,本国公不允许你进来,你敢私闯一品国公府邸?” 宋惜惜先礼后兵,“国公爷,得罪了。” 卫国公一拍桌,“识相的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宋惜惜道:“在门口我已经知道你们很不客气了,但要问的话没问到之前,滚不了一点,国公爷有怒火也先忍着点,回头可以尽管在皇上面前参我。” 卫国公彪悍了一辈子,几时受过小辈的挑衅?当即脸色一沉,下令道:“动手,把她架出去。” 官服是宽袖,动起手来其实不怎么方便,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拂袖功可以用起来。 只见她广袖一挥,如胡旋舞一般在侍卫身侧穿梭,“嚯嚯啪啪”宽袖打脸的声音不绝于耳。 跃起飞落旋转,身姿俊逸,潇洒不凡,尽显年轻武将的风姿。 她确实,也是跟顾青兰学到了,这种花架子只要用点巧劲,还蛮好使的,不是用巴掌打,明面上没伤他们的尊严,但实际也真的打脸了。 三下五除二,拂袖功把他们全部都击退,宋惜惜一个旋转,袍子一扬落座。 卫国公暴跳如雷,挽袖便要出手教训宋惜惜,“敢在国公府撒野,你真是来错地方了。” 宋惜惜眸色一沉,催动掌心。 卫国公感受到一阵内劲如疾风袭来,未至已觉得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窒息。 他强撑着想要努力站稳,却发现根本对抗不了这强大的内力,他心头骇然,没想到宋惜惜有这功夫。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仰面八叉飞出去的时候,那内劲一收,窒息感顿时消失。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劲来,看到宋惜惜掌心并未朝他的方向比能催动如此厉害的掌风,脸色已灰白了大半。 “国公爷,请坐,我今日就来问几句话,问完就走。”宋惜惜语气不卑不亢。 卫国公退回去坐下,只觉得气血一阵翻涌,他提气压住,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看到他的脸色特别的难看。 大家没瞧出这门道来,只以为是老国公不欲与她为难,暂时饶过她。 因此卫四爷怒目而视,“我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并无多少来往,如果你是想拿国公府立自己的威风,你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你直闯国公府,我父亲定必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宋惜惜沉声道:“我说了,你可以参,但请根据事实参奏,这事实包括我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你们把我拒在门外,还以污水攻击,我敬国公爷德高望重,因而甘愿等半个时辰,面子给了,你们领不领是你们的事。” 第775章 “还有,我劝你们还是把门打开,问话过程需要有人记录,问话的内容全部都会递呈皇上过目。” 卫四爷怒道:“不必,你有什么屁快点放,放完滚蛋!” “老四!”卫世子也恼了,“不得无礼。” 卫四爷翻了白眼,“大哥,你别这么懦弱,怕她什么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 宋惜惜看着卫四爷,知道他的脾气和卫国公几乎是同出一辙,但卫国公是真有本事,所以他的脾气很多人纵然觉得难以忍受,但看在他立下的军功上,也会忍着。 卫四爷不一样,他是仗着他父亲的势,遇到一点不如意的事情就一通乱吠,是一条有所依仗的狗,凭着这炮仗似的脾气,在兵部里头也没什么人会惹他,继而更加骄纵了他。 宋惜惜自然不会惯着他,道:“好,既然不需要凌主簿进来,那就凭我脑子记着对话,卫四爷是吧?把你的青露姨娘请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青露姨娘入府七年,生下两子一女,最受卫四爷的宠爱,虽不至于宠妾灭妻,但正头娘子确实没什么地位。 因为正头娘子和其他妾侍所生的都是女儿,唯有青露替他生了两个儿子,他自然把青露姨娘捧在心尖尖上。 众人一听得找青露姨娘,已是脸色微变,大长公主庶女散入各府,大家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但是卫四爷却一时没回过神来,听宋惜惜指名道姓要见他心尖上的妾侍,越发愤怒,“她一个内宅妇人知道什么?叫她来给你折辱吗?你有什么话要问就尽管问。” 宋惜惜看着他怒红的脸,吐字清晰地道:“青露,姓顾,她父亲是顾驸马,娘家是顾侯府或大长公主府,生母姓陈,陈小娘死于三年前的五月。” 此言一出,满场俱惊。 卫四爷错愕之后,暴跳如雷,“你放屁!” 还是他们口中唯唯诺诺的卫世子够稳重,马上传令下去,“把青露姨娘叫出来。” “大哥!”卫四爷转头看向卫世子,眸色赤红,“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你叫青露来做什么?这明晃晃的栽赃嫁祸,知道青露父母双亡,没有亲人,给她安这个身份,让国公府牵涉其中,她好歹毒的心肠,你怎么还信了呢?” 卫世子没搭理他,继续吩咐,“把大门打开,让京卫和主簿进来。” “父亲!”卫四爷看向脸色极度苍白的卫国公,“大哥就这么把他们放进来,我们国公府颜面何存?” 卫国公不做声,翻滚的气血是压下来了,但是,宋惜惜说的那句话,他不能辩驳,也不能反对京卫进来。 怪不得等半个时辰也不愿意走,原来真的如长子所言,定是有些事情要核实。 现在他只希望青露不是顾驸马的女儿,否则这件事情可以很大。 他自然不知宋惜惜是进宫禀报过,皇上把她们定性为受害人之后,她才来国公府的。 否则以卫四爷在兵部这敏感的职位,皇上少不了要疑心卫国公府,毕竟,从大长公主府搜出来的武器甲胄,多半仿照兵部武器库的样式和材料。 那些庶女,最危险的就是顾青舞和顾青露,至于如今在齐家的那位倒也还好,齐家毕竟严谨,出不了什么祸事,但人肯定是要暂时带走的。 第776章 顾青露身穿一袭素净的淡青衣裙,宽袖直缀的外披显得整个人轻盈无比。 生了三个孩子的妇人,肌肤依旧白皙透亮,眼角没有一丝的皱纹,如云乌发梳了珠髻,珍珠镶嵌形成一把弧形小扇的簪子在头顶和两侧,显得整个人如同高山白花般脱俗出尘。 状态也看得出,她确是在国公府过了好日子,没受过生活的磋磨。 她是真真受宠。 宋惜惜见过其他的庶女,唯有她浑身散发出这种不曾被生活捶打过的痕迹,更有一种被捧在手心上宠着的娇气。 她来到之后举止有礼,福身拜下便垂手立于一旁,与男人保持一定距离。 待听得宋惜惜唤她一句“顾青露”的时候,她脸色也没有变,仿佛知道这一天是要来的。 她直接跪了下来,抬起头,眸光露出释然之色,“没错,妾叫顾青露,妾并非举目无亲,顾驸马是妾的父亲,大长公主府和顾侯府是妾的娘家。” 这句话如同是在这正厅里劈下的一道惊雷,震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卫四爷瞳孔地震,眸光饮血,失声吼道:“什么?你是顾驸马的女儿?” “四爷,对不起!”她磕头伏地,没有哭,"是妾欺骗了您,欺骗了大家。" “你……”卫四爷举起手,想抽她一巴掌,但往日暴躁的脾气在看到顾青露发红的眼睛时,瞬时又消散。 这毕竟是他最喜欢的小妾,是他两个儿子的生母。 在他缓缓放下手的时候,毕铭带着京卫和凌主簿进来,宋惜惜让凌主簿记录,方才的话也复述了。 复述之后,她问卫国公,“国公爷,下官可有错了一个字?” 卫国公怔然,看向宋惜惜严肃冷静的面容,心头说不出的羞愧感。 回想起,从她第一声敲门,国公府便像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儿,唯有自己一直没看上的长子在愤怒的浪潮声中,弱弱摆道理。 可谁又听得进去呢? “没有错。”卫世子代为回答了,他神色颇为凝重,“宋大人好记忆,一个字都没有错。” “没错就好。”宋惜惜看着卫四爷,"四爷不妨坐下,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和青露姨娘的,关于武器。" 卫四爷方才是有多嚣张,如今便有多心惊。 很多甲胄和兵器的图纸他都放在书房里,而青露是可以随便进他的书房,甚至有时候他晚上看图改图,青露也在一旁伺候。 宋惜惜问道:“青露,我问你,你可曾给谢蕴送过兵部武器和甲胄的图纸?” 卫四爷如今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心跳到了嗓子眼去,死死地盯着青露,唯恐她说出曾经偷过他的图纸。 青露在沉默片刻之后,道:“妾在书房伺候四爷,见过那些图纸,曾偷过两张送回去。” 卫四爷差点晕死过去。 卫国公看向他最宠爱的儿子,眼底里也没了往日的欣赏,取而代之是隐隐的怒气。 他一直认为,这个儿子是最像他的,不管是脾性还是作风。 但现在看来只有这暴躁的脾气像,无一点缜密和警惕,连身边的女子来历也搞不清楚,就敢贸贸然宠了这么多年。 竟然还让她进书房伺候,看到了武器图,甲胄和弓弩机是最不能泄露的,民间仿制也没有兵部所制的那么精巧。 青露这一句话,也卫国公府所有人面如死灰。 方才多少人还叫嚣着宋惜惜是想借国公府立威,现在,都蔫了。 第777章 卫四爷忽然暴跳起来,朝着青露的脸重重地抽了一巴掌,伴随着咆哮声,“贱人,我待你这样好,你竟出卖我?” 青露倒在地上,嘴角缓缓地溢出一抹鲜血,她双手撑着地面,依旧跪直,眼泪却夺眶而出,嘴唇颤抖了几下,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妾罪无可赦,妾无话可说。” “你害死我们了。”卫四爷又朝她踹了一脚,怒道:“我问过你,你说自己无父无母的,你竟敢骗我?” 青露趴在地上呜咽,但是再也换不回这个男人对她的怜悯疼爱。 宋惜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得亏是昨天皇上金口已开,否则卫国公府这雷炸了出去,就谁都休想逃过去了。 皇上如今说了她们都是受害者,便不会轻易改口,把卫国公府和齐家放在后边,果然还是明智的。 宋惜惜问匍匐在地上哭着的青露,“你带走的两张图纸,有甲胄和弓弩机吗?” 卫国公府大部分都是武将出身,他们很清楚宋惜惜问这个话用意何在。 同时,也让他们知道,宋惜惜并非真的贪威贪功,否则直接把青露带走,然后说她带走的就是弓弩机和甲胄,她就立功了。 可现在宋惜惜这样问,只要青露回答没有,事情就还有转机,其他武器和弓弩机甲胄的意义大不一样啊。 所有眸光都死死盯着青露,卫四爷目眦欲裂,“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青露抬起头,精致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淡红的唇颤抖着,声音凄楚,“没弓弩机和甲胄,一张是大刀,一张是长枪,我小娘死了之后,便再没有听她的了,妾有儿女在国公府,实是不想再做他们的提线木偶,因此父亲派人来找,妾一直是避而不见。” 这话让大家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舒出来,却又提心吊胆地看着宋惜惜。 现在不管是卫国公还是卫四爷,还是国公府的其他人,都没了之前的强硬态度,相反,卫国公露出了这辈子从没有过的怯色。 因为,只要宋惜惜说一句不信,继续追问下去,未必刨不出别的。 就算真的刨不出,按照今日国公府对宋惜惜和京卫恶劣的态度,拒之门外不止,还要命人泼水驱赶,那气焰嚣张得让他们回想起来都觉得羞愧无比,又愚蠢无比。 女人心胸狭隘,一定会报复,给国公府堆砌罪名对她而言不是难事。 大家看着宋惜惜,宋惜惜看着青露,青露还在哭,但抽泣声音比方才弱了,她仿佛也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 除了这抽泣声,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宋惜惜看着卫国公,道:“国公爷,人你们自己看管着,在谋逆案没有结案之前,她不能离开国公府。” 现场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宋惜惜,她就这么算了?人都不带走? “国公爷,我能私下和您聊几句吗?”宋惜惜问道。 卫国公缓缓地道:“可以。” 暴躁了一辈子的人,就连在家里头说句寻常的话,声音也是收不住的,现在头一遭说出如此没有力量的话。 宋惜惜对毕铭道:“我跟国公爷出去一下,你问一下青露,看她是在受到什么样胁迫的情况下,才交出去这两张图的。” 这话听得卫四爷提着的心都缓缓放了一半,眼眶倏地有些发红。 他方才动手一是想撇清国公府与此事无关,二是想着当宋惜惜的面教训了她,激发宋惜惜同为女子的怜悯之心,那么她被带走的时候,就不会过于为难她。 第778章 卫国公站起身,要带宋惜惜去书房,但走了两步,他问宋惜惜,“老夫的长子能跟着来吗?” 宋惜惜知道他的长子便是卫世子,她知道卫世子此人的品性,也知道他其实不入老国公的眼,“可以。” 卫世子还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或者说觉得他比较窝囊,没气性,要紧的事情都是跟老三和老四说。 现在没把老四叫进去,反而是叫了他,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书房里,卫国公叫人点了宁气安神的香,因着他肝火旺盛脾气不好,所以书房里常年是备下这种香。 但今天点这个香他还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宋惜惜,他希望宋惜惜能心平气和,忘记在门外等半个时辰和被泼水的事。 入座之后,宋惜惜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不瞒国公爷,昨日我已经入宫禀报了皇上,皇上也把顾驸马的侍妾庶女全部都认定为受害人,他金口已开,我才会来国公府。” 卫国公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意思?” 卫世子却已经明白,他站起来对着宋惜惜作揖,“多谢宋指挥使手下留情。” “不必言谢,我并非只为了你们国公府的,她们确实都被谢蕴胁迫,像青露姨娘,她生母的命就捏在谢蕴的手上,青露为救生母,只能按照她的话去做,像青露这样的庶女有很多个,执行着不同的任务,但唯有国公府这位是比较敏感的,因为大长公主府里搜出来的武器和甲胄,与兵部所铸的相似度甚高,如果我先来了国公府,再去面圣,那么这些人全部都会成为共犯,牵连的不仅仅是全部庶女侍妾,还有庶女所在的府邸。” 卫国公这才明白过来,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宋惜惜,但还是不明白她这样做的意思,以上她所说,不是一个女子有的格局,还是觉得她有所图,“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有什么条件?” “我说了,不是帮你们,只是不想牵连无辜。” 卫国公摇头,“不可能,但凡侦办谋逆案的官员,都是希望牵连越广越好,能多查出一家,就多一份功劳。” 宋惜惜看着卫国公,“记得承恩伯府吧?那花魁娘子这么一闹,把郡主和探花郎的婚姻搅了,探花郎在登科榜上除名,官职没了,承恩伯府也一落千丈,谢蕴的目的,就是要这些忠心于朝廷的门阀世家一个个地沉下去,真正对付世家是比较难的,唯有从他们内部瓦解,而且这样的瓦解方式没有人会同情,百姓甚至拍手称快。反过来,世家是最不希望有人谋反,世家需要国家安定才能维持现在的富贵与权势,一旦改朝换代,新君定必拿他们开刀,以此来收获民心,也因为此,一旦有人谋反,世家必定与朝廷联合起来抵御谋逆者,谢蕴筹谋多年就是要瓦解世家,如果我把有顾家庶女的府邸全部都牵扯进去,就正中了谢蕴的奸计,我为什么要让她得逞?不管是我宋国公府和北冥王府,都不缺这点功劳。” 一番话,说得卫国公心头复杂难言。 他以为宋惜惜是女子,心胸定必狭隘,加上是第一位女官,她要借着这谋逆案立住自己的威望,奠定自己的地位。 她的格局,非一般人能到,完全没有掺杂个人私心,怪不得皇上明知道北冥王府如今军功滔天,却还是要器重她。 第779章 这一刻,卫国公完全的心悦诚服,只是面子拉不下来,没有亲口致歉。 但父不知子,子却知父,父亲拉不下脸道谢和致歉,卫世子再度朝宋惜惜拱手拜下,“多谢送指挥使保护了国公府,保护了世家,今日让你们在府外久等之事也实在抱歉,还请宋指挥使见谅,等案子结束,在下定必登门致歉。” 宋惜惜笑着摇摇头,“不必。” 离开卫国公府,宋惜惜的心情并不轻松,明日还有齐家呢。 齐家之外,还有老晖王那边,谢蕴是给老晖王也送了人的。 宋惜惜没打算带着京卫去晖王府,打算晚上同谢如墨一起前去探望,顺便把此事告知他老人家。 毕竟,老王爷孤身一人回京,儿孙全部都在封地就藩,皇上对他还是有些忌惮的。 尤其,谢蕴背后的那个人还没能揪出来,至少没有证据之前,皇上肯定会疑心各地藩王。 晚上,谢如墨带着宋惜惜前去晖王府,手里是提着礼物的,自然是以探望的名义。 老王爷玩得挺花的,用了晚膳之后,府中养着的歌姬便开始轮番上阵,给他唱曲。 谢如墨和宋惜惜来到的时候,他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手里敲着扶手,轻轻拍打节奏。 歌姬是蒙着脸一边弹奏古琴一边唱,声音宛若出谷黄莺,清脆婉转。 细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捻一拨,琴声铮铮,如高山流水般一般的空灵,叫人顿时心旷神怡,仿佛烦恼全消。 他们二人站着听了一曲,虽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但确也听入迷了。 一曲罢,老王爷睁开眸子,他们二人才走了进去。 老王爷笑着道:“这么晚来,可不像是有什么好事啊。” 谢如墨亲自提的礼物,在手上举了举,“叔祖父,送礼怎就不是好事呢?” 宋惜惜也笑着行礼,“给叔祖父请安。” 老王爷眯起眼睛看着宋惜惜,笑容在唇角扬起,“看看我们商国第一位女官,真是英姿飒爽,半点不输男儿啊。” “叔祖父过奖了。”宋惜惜笑着道。 “坐下吧!”他扬手,歌姬抱着琴福身退下,下人鱼贯而入,上茶,点心,蜜饯,甜汤,应有尽有。 两人已忙碌许久,难得这般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喝口茶,吃些点心,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老王爷脸色甚好,看着宋惜惜道:“本王早就叫小墨带你过来,却到如今才来,可见半点诚意都没有,且今日来怕是为了别的事吧?” 谢如墨笑了,“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慧眼啊,今日来确实是因为谋逆案的事,谢蕴往您府中送了一人,您是否已经知晓?” 老王爷笑得甚是得意,“知晓不知晓都是一样的,横竖在本王这里,她除了跟着本王吃香喝辣的之外,别的什么事也做不了,甚至这府门口她都出不去一步。” “那就好。”谢如墨笑着打趣,“到您府上,那真是享福了啊。” “享福了。”老王爷叹了口气,“她来那日便说了自己的身份,还求着本王寻个借口说把她撵出去,一问缘由吧,说是嫌本王年纪大,身上有老人味,这不伤人自尊吗?本王一辈子了,谁敢这么嫌弃过本王?岂有此理,本王一怒之下,好吃好喝地滋养着她,如今已经胖了一大圈,叫出来给你们瞧两眼。” 他说着,便喊了一声,“来啊,把咱们那位胖顾小姐请出来,给王爷和王妃表演个泰山压顶。” 第780章 谢如墨和宋惜惜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奇,入府之后竟还直言身份求撵出去的?她不用顾忌她的小娘吗? 没一会儿,老管家领着一名身穿樱色衣裙的女子出来,她长相圆润,衣裙裹着圆滚滚的身段勒出了一圈腹部的肥肉。 她胖,但其实不算极胖,只是衣裙不合身更显得圆鼓鼓的。 纵然胖了依旧难掩她本来的姿容,五官姣好皮肤白皙通透,泛着红润光泽。 老管家已经跟她说了来客是谁,所以她进来便行礼,“顾青影见过王爷,见过北冥王,见过北冥王妃。” 她眼睛特别闪耀,像漆黑天幕里的星子,她行礼之后便站着,脸上带着笑容,这种微胖女子的笑容真的很甜。 “你叫顾青影,这名字好听。”宋惜惜看着她,顾青影给她的感觉,是和别的顾家庶女有很大分别的。 她没有顾青舞烟视媚行的妖魅感,也没有顾青兰的自强自尊感,更没有顾青露的那种哀戚感。 她就是那么甜甜的,眸子明亮,仿佛不受丝毫影响。 她笑盈盈地回宋惜惜的话,“我们的名字都好听,我那父亲别的本事没有,才学是有几分的,顾青影,好听是好听,但寓意不好,这辈子只能做个影子,见不得人,在晖王府我算是活了一场,够了,你们要带我走的话,就带走吧,死了也无憾了。” “丫头,他们若是来带你走的话,就不会晚上带着礼物来,该是白天带着京卫来才是。” 顾青影噢了一声,眼珠子这才提溜提溜地在宋惜惜脸上转悠,“宋指挥使,你真是给我们女子争光了,我要是能像你这样……那我不能这样,办差太累,还是吃喝玩乐的好。” 宋惜惜笑出声来,看向老王爷,“想不到您这还捡了宝呢,有她陪着您老,您老很高兴吧?” 老王爷嫌弃地摆摆手,“什么捡了宝?就是个浪费米饭的,什么都不会,唱曲也不行,跳舞也不行,还嫌弃本王年纪大,有老人味,等本王把她滋养出一身肥膏来,她就没资格说本王了。” 他做出嫌弃的表情,但却是乐呵呵的。 戏谑过后,顾青影也正儿八经地说了,“父亲送我来的,说晖王孤身一人在京城,儿女也不在身边,我若是入了他的眼,成了他的心尖宠,我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的,但我来了之后,第一眼见他觉得太老了啊,而且也不爱漱口,同他说话一股子臭味熏过来,这让我怎么在床榻上伺候呢?我便想着让他把我送走,最好是一怒之下生气地把我送出京城,我好逃之夭夭,殊不知他竟不叫我如愿,日日五六顿地招呼着我,也不让我干别的,偶尔叫我来陪他听曲,不听曲的时候我做什么都行,他也不干涉,这日子真真舒服自由啊。” 宋惜惜问道:“你姨娘呢?你不担心她吗?” 顾青影摊手,“担心有什么用?就算我陪老王爷睡觉了,我也救不出她来,那唯有过好我自己的日子,也让她少操心我,算是尽孝了。” 她说着,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从小我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被送出去的,我小娘也跟我说了,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抹脖子,活着如果太折磨就不能活着,来这人世间一场不容易,不能过得太糟糕,太糟糕就不过了。” 这话听着让人难受,但她说的时候是带着笑容的,“不过呢,我小娘自己这么说却也没这么做,她过得挺苦的,也没舍得死去,我来的时候想着抗争一下的,但现在日子过得有些太好了,我也不逃了,反正每天享福享福,养胖了就拿我去宰了吧。” 第781章 她嘿嘿一笑,眼里有些高兴,“现在还不用被宰,我又捡便宜了。” 老晖王也冲她笑了,眼底饱含着长辈对儿孙的宠溺。 从晖王府离开,宋惜惜心情放松了许多。 大长公主府的侍妾和庶女,就像是压在宋惜惜心头一座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太清楚那些侍妾为什么会被带回公主府,同时也很清楚她们悲惨是因为大长公主,她不会为父亲母亲揽一丁点的罪名上身,但她心里就是特别的难受。 尤其看到那些被折磨得很惨的女子,目光呆滞,一点声响也能把她们吓得整个跳起。 这一切一切,看得人心里好难受啊。 顾青影的出现,让宋惜惜得到了一点治愈,也仅仅是一点,如同泡沫一般,在阳光下是五彩斑斓的,但实际一戳破,底色依旧依旧是艰难的漆黑。 夜晚的风很大,吹得马车帷幕“噗噗”作响。 谢如墨把她搂在怀里,两人都没说话,心底想着事情,但其实想的都是一回事。 打谢蕴的这一棍,把燕王抻出来的脑袋给打回去了,所以,燕王应该是要想着如何离开京城。 这当下他不敢走,老荣妃的病还没好,谋逆案也没结案。 皇上不让结案是英明的,因为只要不结案,谢蕴不死,燕王就提心吊胆。 一年半载的还好扛,吊久了,要么就是直接偃旗息鼓,把谋反的念头扼杀掉。 要么就是直接孤掷一注。 燕王其实有过很好的机会,可惜,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既要帝位也要名声。 或许他没有想过南疆真的可以收复,没想过沙国人这一次竟不卷土重来了。 两人想着想着,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话,“燕王暂时只能来阴的了。” 相视一笑,当了夫妻果然就有默契。 “皇上应该有怀疑他。”谢如墨说。 “现如今,他是都怀疑,但肯定燕王嫌疑最大。” “你明日去不去齐家?还是只派毕铭去?” 宋惜惜道:“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加上还有齐帝师,只叫毕铭去不合适,我亲自登门,也不必多说,把人点出来问几句就行了。” 有鉴于在卫国公府遭受的待遇,谢如墨道:“明日我陪你去一趟,反正明日休沐,齐尚书应该在府中,我亲自同他说说,对了,齐尚书休沐的时候喜欢带着家眷出去游玩,我先派人去知会一声。” 宋惜惜一口答应,“好。” 她实在也不想浪费时间在门口等半个时辰,更不想看一张张不满的脸。 而且,娴宁嫁给了齐家三房的齐六郎,她也不想闹僵,由他陪同出面去告知一声,齐尚书便知道怎么做了。毕竟,他这位还真见不得人。 齐家那边在得知宋惜惜带着京卫去过卫国公府之后,大概也猜到明日是要来齐家的。 果然傍晚的时候北冥王府派人过来说,明日辰时末会登门拜访齐尚书。 下人禀报到齐尚书跟前,齐尚书皱起眉头,“指明要见本官?岂不是叫本官等着她?” “回老爷,王府派来的人是这样说的。”下人道。 齐尚书心头不悦,既是指明要他等,又不送来帖子,显然还是为着案子的事,便道:“吩咐下去,如果宋惜惜带着京卫来,不必刁难,可允许他们进来,但叫府中管家应付便是,其他人不必出面。” 下人应道:“是!” 第二天齐尚书一大早就带着夫人出门去了。 谢如墨和宋惜惜出门之前,皇上传旨让宋惜惜进宫,于是便由谢如墨带着于先生去齐府。 齐家那边见来的人是谢如墨和于先生,负责招呼的管家傻了眼,怎么是王爷过来的?家主都出门去了。 管家自然不敢说齐尚书出门了,毕竟昨晚找人来通了话,让齐尚书在府中等着。 管家只得一边叫齐家儿郎出来招呼,一边派人去把齐尚书找回来。 第782章 谢如墨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齐尚书。 谢如墨恼怒至极,齐家真是了不得啊,昨晚特意派人过来知会一声,今日却人影也不见。 这大概是以为今日来的是惜惜,所以才故意晾着她。 倒不像卫国公府那样把人挡在门外,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素来宠妻,欺负他不可以,欺负宋惜惜更不可以。 当即不管齐尚书的是否愿意让齐家其他人知道,当着一众齐家儿郎的面,把大长公主安插在这里棋子点出来,正是齐尚书养在外头的外室,养了三年,已有一女。 说完之后,便带着于先生拂袖而去。 齐家的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 齐家出了几位大儒,礼仪人家,规矩森严,莫说是养外室,便是府中的妾侍数量也不多,且妻妾尊卑分明,小妾是正妻的私产,是由正妻管理的,每月小妾能轮上几次伺候,都是由正妻安排。 这个规矩从齐帝师开始便一直守着,对齐家人而言,是堪比国法一般严厉的家规。 而往日齐尚书从来不是一个纵一欲之人,他鲜少踏进小妾的屋中,一个月顶多两三次,其余时候,多半是留宿在夫人的屋中。 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被传为京城佳话。 可谁能想到,他竟然养了外室? “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的。”齐家二爷连忙摇头,看向全部愕然的齐家儿郎,尤其齐尚书的长子齐陵西,“陵西,你父亲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齐陵西官拜三品,如今甚得皇上器重,封为国舅爷,是未来的齐家家主。 他此生最敬重的便是祖父和父亲,在他心里父亲是完美的,没有一点瑕疵,他曾说过多次,此生以父亲为楷模。 现在,他心里头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样的恶心。 二叔说的没有可能,如果是别人说出这句话来,那他相信没有可能,但是北冥王说出来的,这话就绝没有假。 齐家二爷见大侄儿神色不对,立刻下令管家,“今日这事不许外传,但有一个字传了出去,唯你是问。” 管家也是吓得额头出汗,连忙道:“是,老奴一定会严管他们的嘴巴,这件事情出不了齐府的大门。” 齐二爷横眉竖眼,“什么这件事情?是这句话,压根就没有证实的,就不是事,大理寺只负责调查谋逆案,至于那些庶女案是宋惜惜调查的,一介女流能有什么本事?有也是三姑六婆的嚼口舌的本事,她不过是听外人诬陷了我们齐家几句,便当真了,也没有真的去查证,我们会追究的。” 这句话既是说给齐家其他儿郎听,也是说给齐陵西听。 齐陵西听了这话,神色果然便好了些,他想着父亲的为人,还有父母的恩爱,父亲绝不可能养了外室的。 此事若是王爷调查,那还能相信,宋惜惜调查的话,多半就是捡了些话头,便信以为真,没有加以查证。 至于宋惜惜为什么没来,大概是昨日在卫国公府受了冷待,想着齐家也不会让她进来,因此便拜托王爷来说一句。 王爷侦办谋逆案,查的是大方向,自然不知道这些细节,信了她以为是调查过的,便来告知一声。 王爷也是谨慎的,想亲口告诉父亲,昨日便命人来传话了,只不过父亲以为来的是宋惜惜,他乃是二品尚书,怎能接受女子的调查,才会带着母亲避走出门。 第783章 王爷等了半个时辰,不见父亲,心下恼怒这才直接说了出来。 如果父亲在的话,那他肯定是跟父亲说有这么个消息传了出来,问问父亲是真是假,如果不是真的,便叫父亲去查实。 对,所以这个消息,未必是真的。 但齐陵西认为,此事就算瞒得住外边的人,府中是瞒不住了,府里头人多口杂,一定会告诉祖父和母亲的。 他看着齐二爷,道:“二叔,这件事情我去找宋惜惜求证,看她消息来源,如果只是听了外边传的二三闲话就敢直接说父亲养外室,我绝不善罢甘休。” “好,快去!”齐二爷连忙道。 别人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齐二爷是绝对不相信兄长是这样的人。 祖训高高悬挂,兄长如今是齐家的家主,绝对不会糊涂到养外室。 齐陵西策马前往京卫府,却听得说宋惜惜获召进宫了。 他这位国舅爷虽然没有随时进宫的权限,但禀报一下说去拜见皇后娘娘,皇后派人到宫门迎接,他便可以进宫。 他先打听宋惜惜是否还在宫里,得知还在,便叫人马上去禀报皇后,叫皇后派人来接。 等到了长春宫见了皇后,他也不二话,道:“如今宋惜惜在御书房,妹妹派人去等着,叫她来一趟。” “什么事啊?”齐皇后见兄长神色严肃,也紧张起来了,宋惜惜负责配合大理寺调查谋逆案,这身份很特殊,莫非是查到了齐府? “先派人去。” 齐皇后连忙吩咐,“兰简,你快去一趟,在御书房外头等着,如果宋惜惜出来,马上让她来长春宫。” 兰简姑姑应声,立刻去了。 看到兰简姑姑去了,又把宫里头的人都打发出去了,齐陵西这才对齐皇后道:“昨日宋惜惜带着京卫去了卫国公府,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才能进府去,父亲便猜测着今日她要来我们齐府,果然晚上北冥王府的人便过来告知一声,叫父亲今日辰时末等着他们……” “什么?”没等齐陵西把话说完,齐皇后尊贵的面容染了怒红,“派人过来知会一声,叫父亲在规定的时辰里等着她?本宫知道她到各大府邸里头去,也是随便问几句,怎地到了我齐府,便要父亲等着她?她办的什么差事,这么的了不得啊?” “妹妹听我说完。”齐陵西眸光看着她,“父亲自然不会亲自见她,所以今日一早便带着母亲出门游玩了,每逢休沐,父亲都总会带母亲去上香,打坐,听经,走之前也吩咐管家,可以让京卫他们进来,但殊不知到了辰时末,来的却是王爷。” “谢如墨?”齐皇后微微错愕,“他带着京卫去了?” “没带京卫,只带了他府中的于先生,而且说只跟父亲谈,但父亲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辰时末已到了庙里,派了人去请的,但半个时辰还没请回来,王爷便觉得是我们故意冷落,毕竟昨晚已经派人前来告知,于是,没得到父亲,他便丢下了一句话,说父亲在外头养的外室女,是大长公主府里头的庶女。” 齐皇后惊得无以复加,深吸一口气马上否定,“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齐陵西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我知道是京卫调查大长公主府庶女的事,估计昨晚命人传话的时候,确实是她要来的,只是没想到今日被传召进宫了,所以来的便是王爷,但最清楚整件事情的肯定是宋惜惜,因此我便叫你等皇上召见完宋惜惜之后,把她叫过来问一问,如果只是听了几句流言蜚语便断定父亲养外室,那定然要追究到底。” 第784章 齐皇后不悦地道:“反正不管如何,父亲绝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一定是他们调查有误,此事还没传开去吧?” “只有府中的人知道,二叔已经严令,不许任何人往外传。” “那你进宫的时候,父亲回来了吗?”齐皇后问道。 齐陵西道:“我出门的时候,父亲还没回来,我是出门去京卫府找宋惜惜的,但听得她进宫,我便马上进宫来,想着想拦下问个清楚,我们好做应对措施。” “总之说父亲养外室,我是绝对不相信的。”齐皇后冷冷地道。 齐陵西一开始相信,因为是王爷说出来的。 但二叔说了之后,和自己细想之后将信将疑,这不是王爷调查出来的,是京卫调查的,宋惜惜一介女流,或许武功是很高,但她侦办过案子,没有调查过事情,只怕如同妇道人家那样,信了些流言蜚语。 齐家这些年烈火烹油,也是惹得很多人不满,外头传些不好听的,时常也有。 或许是有人见不得父亲母亲恩爱,便编派说父亲养外室,京城名流圈,不缺这种心怀嫉妒又爱搬弄是非之人。 齐陵西道:“总之,要问一问宋惜惜所得的消息从哪里来,不然母亲会很伤心,父亲的名声也难保。” 齐皇后心里头对宋惜惜曾是有一份敌意的。 皇上曾经想让她入宫,虽然后来知道是帝王的权术,为了让北冥王交出兵权的。 可齐皇后没有忘记,当时皇上跟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眼底极力压住的灼热光芒,那是她没有见过的,即便是皇上对着淑妃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眼神。 皇上宠爱淑妃,也是有前朝因素在的,淑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兵权本是皇上较弱的,所以他必定会器重兵部尚书。 齐皇后对淑妃的得宠没有太在乎,但凡掺杂了前朝因素的宠爱,就不是真正的爱意。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皇上对宋惜惜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 既然现在宋惜惜已是北冥王妃,但在之前的宫宴中,皇上偶尔会瞟她一眼,眼神异常复杂。 宋惜惜在御书房里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 虽获赐坐,但她心情也颇为忐忑。 因为皇上问的是卫国公府顾青露的事情,这事还没禀报,但皇上提前知晓了,显然是他派人去了京卫府。 由此可见他对此案的关注是方方面面的。 她刚到御书房的时候,皇上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女子总归是帮着女子的啊,帮着女子不要紧,但要回归事实的本身,不得徇私,你是我朝第一位女官,可不能丢了女子的脸,也不能让皇太后失望。” 宋惜惜再一次跟他说了这些侍妾和庶女在谢蕴的手里就是受尽磋磨,是被利用的棋子,而她们中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按照谢蕴的意思去做,或者是没有做到,要处理的话能否酌情处理。 再一个,就算朝廷不处置她们,她们大多数都会被赶出去,被赶出去的人,到时候京卫府会统一安置,且命人看管,直到谋逆案彻底侦办完毕,结案,才把她们放了。 至于没被赶出去的,那就勒令所在府邸严加看管,责任由他们来承担。 皇上深思之后接纳了这个说法,但顾青露的事情还要深查,他更是要当面查。 如今,已经传了兵部尚书和京外驻军的将领朱将军前来,再派人去大理寺拿了一些从谢蕴府中搜出来的武器与兵部的武器做对比。 第785章 其实主要是比对甲胄的材料,至于弓弩机已经叫人去比对了。 其他武器不过是走一个过场。 一通比对下来,竟然发现大长公主府的甲胄用料和做工竟是要比兵部的更好更细致,尤其武将所穿的战甲更加的精良。 在御书房里试了一下,连续砍几刀,都没有砍破,刀反而是裂了口子。 弓弩机的测试结果也出来了,不如兵部的,这使得震怒的肃清帝神色缓和了些许。 但至少可以证明一点,国公府的青露没有撒谎,她没有拿走弓弩机和甲胄的图纸,因为两者不一样。 纵是如此,卫四爷大概也要被问罪的,兵器图纸这么要紧的东西,他竟然外泄了。 所幸的是,皇上依旧没有改变对那些女子的定性,对于宋惜惜提出统一看管也十分赞成,毕竟那些女子确被操控的,也没有造成实质伤害,他也可以博得一个仁德之名。 让承恩伯府大乱的顾青舞,肃清帝也有过权衡。 说到底,也是梁绍不争气,这么多女子进了世家,也没有搅和得起多大的风浪,唯独他承恩伯府被搅得人仰马翻,他们自己也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宋惜惜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肃清帝让兵部尚书他们退下,留了宋惜惜单独说话。 肃清帝眼底未见疲惫,对谋逆案他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 “宋卿,朕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 宋惜惜道:“是!” 肃清帝用上位者的眼神看着她,充满了压迫感,“谢蕴背后的那个人,你认为是谁?” 宋惜惜头皮紧了紧,这问题其实谢如墨都告诉过他了,他想来也在调查,此刻再问一遍,是什么意思? “或者朕这样问你,皇弟曾经提到过燕王叔,你是否也这么认为?” 宋惜惜没有犹豫地点头,“是,微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根据大理寺和京卫目前所调查的,可有燕王参与此事的证据?金侧妃送女子给谢蕴那事除外。” 肃清帝眸子锁紧宋惜惜,眸色深邃如海,“朕知道先燕王妃的事情,让燕王府和你彻底离心,这判断是否掺杂了你自己私人情绪?你们怀疑他,总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或者证据,你们现在有什么证据在手中吗?总不能说你们的怀疑光凭感觉,这是谋逆罪,要怀疑一个人,就要拿出证据来。” “还是说,你师门调查到了一些事情?例如你之前在上南疆战场之前,跟朕说你师兄师姐调查到西京士兵前往南疆襄助沙国,这一次你们怀疑燕王,是不是他们也调查出什么来?” 宋惜惜心头微惊,那是万万不能把师门牵扯下来的,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要么是来自于云霄阁的调查,要么是谢如墨暗中派人侦查,只知道这么个情况却也没有实证,既是拿不出实证来,就不能说有证据,至于师姐云霄阁那边的证据是不能送到皇上跟前。 皇上忌讳这个。 她只能道:“回皇上的话,调查谋逆案至今,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谢蕴和燕王甚至是其他亲王有过密往来,但查案总要有一个排除法,一个个排除之后,确是燕王是所有人里边最有可能的,微臣只是大胆假设,但一定会小心求证的,并非下了定论说谢蕴背后之人就一定是燕王殿下。” 肃清帝依旧盯紧她,“朕记得你二师姐最擅长打听消息,她没有这方面的消息给你吗?” 第786章 “回皇上,二师姐没有查过这些事情,原先发现西京士兵上南疆战场,是她刚好游历到那边,她也知道这是关乎我们商国的大事,这才给我飞鸽传书的。” 肃清帝显然是有些失望,失望之余,也似微微地松了口气,“嗯,你去吧,没什么事了。” 宋惜惜告退而出的时候,已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更觉得心头一阵阵寒气生出。 差事是真不好办,怪不得本朝官员,官越大头发越少。 瞧皇上的神色,她估摸着他是既想着让萍师姐提供些消息,却又害怕萍师姐真这么厉害,萍师姐厉害,那就是万宗门厉害,而万宗门是她的师门,所以这危机是万万不可埋下的。 宋惜惜刚出了御书房没几步,便被皇后身边的兰简姑姑拦下了。 兰简姑姑含笑福身,“王妃,许久不见啊。” 宋惜惜笑着道:“是兰简姑姑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是皇后娘娘说许久没见王妃了,想请王妃去长春宫喝口茶。” 宋惜惜是口渴得要紧,但也知道皇后请她准没什么好事,能推却不? 看着兰简姑姑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好吧,不能。 她含笑,“劳姑姑带路。” “王妃请。”兰简姑姑笑着,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躬身后开始走。 从御书房到长春宫有一段距离,好在今日天气好,风不是特别大,吹散了些许方才在御书房里的压迫感。 头皮没那么紧了。 齐皇后虽然也不友善,但比起皇上的那股子震慑力和压迫感,齐皇后要好应付得多。 来到长春宫,兰简姑姑引领进去。 入殿一看,便见一名坐着的锦衣男子站了起来行礼,宋惜惜认得他,是齐皇后的兄长齐陵西,三品的枢密直学士,是皇上登基之后立刻起用的官员,是皇上的心腹大臣。 宋惜惜先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齐皇后端庄得体地坐在正座上,声音平静疏离。 齐陵西作揖,“宋大人!” 宋惜惜还礼:“齐大人!” “赐坐!”齐皇后道。 宋惜惜谢过,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齐陵西也在她对面坐下。 一落座,齐陵西便急忙问道:“宋大人,本官有一事相询,请宋大人务必如实回答。” 宋惜惜实在是口渴,道:“娘娘,微臣是否能讨杯茶喝?” “来人,上茶!”皇后立刻吩咐。 等茶的时候,宋惜惜问道,“齐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今日王爷来,”齐陵西顿了顿,似乎这话题难以启齿,但这问题不问也不行,还是忍下了心头的羞辱,直视宋惜惜问道:“今日王爷来,说我父亲在外头养了外室,那外室女是大长公主府的庶女,这消息大概是宋大人查的吧?请问宋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 宋惜惜有些诧异,这件事情昨晚跟谢如墨沟通过,他们有共识,要单独同齐尚书说的,怎么是当着他们的面说? 谢如墨是有分寸的人,应该会给齐尚书这个面子。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那些是直接把人带回府中纳为妾侍,所以不妨直接说,齐尚书是养在外头的。 宋惜惜反问道:“齐大人的意思是,王爷今日当着你们的面,直接说了此事?” 齐陵西神色焦灼,"是,你就告诉我,这消息是怎么来的?是听谁说的?" 宋惜惜虽不知道为什么本该齐尚书知道的事情,忽然变成了齐家的人都知道,不过还是回答了他,“消息是我们调查的,不是听谁说的。” 齐陵西有些激动,“调查的?怎么调查的?” 宋惜惜道:“这怎么调查的,就不用告诉齐大人了吧,皇上知道就行了。” “那你有什么证据?你拿不出证据,也说不出如何调查的,我不信。” “不信?”宋惜惜看着他,心下有些疑惑,是谢如墨说了,齐尚书不承认? “齐尚书不承认?”宋惜惜问道。 齐陵西道:“我父亲还不知道此事,他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 “所以,他没有见到王爷。” 齐陵西摇摇头。 宋惜惜顿时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了,昨晚提前告知,今日齐尚书却出门去了,师弟去了齐府估计等了挺久,等着急了,加上想起昨天她在卫国公府门口等的事情,一时恼火便直接丢下话走人。 第787章 齐皇后发话了,“你如何调查的,既能跟皇上说,也能跟本宫说,本宫不信父亲会是那样的人。” 宋惜惜直视她,“皇后娘娘,其实不妨回去问问您父亲,事关谋逆案,微臣可以跟您说这个结果,因为确实关乎您的父亲,但是这办案的过程若是告诉了您,怕不是太好,这毕竟是朝中的事。” 齐皇后愣了愣,确实她不该问这过程,后宫不得干政,尤其如今齐家已是如日中天,她更是身居后位,一丁点差错都容易被放大。 齐陵西却皱起了眉头,问父亲,怎么问?他怎么问得出口? 他如果不先知道这个事情是真是假,就算回去问父亲,哪怕父亲说这是假的,他心里头也会有一根刺。 “宋大人,你不告诉皇后娘娘,可以告诉本官,本官也不是要干涉你们办案,但涉及我们齐府,本官想知道你们消息的来源,这无可厚非。” 宋惜惜略微沉吟了下,皇后便已经起身了,“本宫先入内殿,你们说。” 说完,她便把端茶上来的兰简姑姑也叫走了,两人一同进入内殿。 宋惜惜喝了茶,滋润了一下嗓子,望向齐陵西恳切又带些恐惧的眸光,她道:“大长公主府的这些庶女安插在哪家,都是有人管着的,早些年安插进去的,如果生母死了,谢蕴知道控制不了她们,因此也不会管,我们是用别的方式查到的,但近这几年安插的,负责接触她们的人还在,问了口供就知道,关于你父亲养着的这位外室,她是如何接近你父亲,如何被你父亲收下,安置在哪里,身边有几个人,管事一清二楚,他招认了,我们核实了,所以才得出这个结果,但我还是建议齐大人回去问一问齐尚书,是与不是由他自己来说,这是他要同齐府交代的,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情告知到他,免得他被蒙在鼓里,我们接下来还要和他接洽,就是关于这外室到底是他看管,还是由我们京卫看管,两种方式都可以,就看齐尚书选择哪一种。” 听到这里,齐陵西的心已经凉了大半。 这不是外边的小道消息,既是进了大理寺审问,那么所有的口供都是要受大理寺监管,也要递呈皇上过目的。 除非招供的人有意攀咬,企图陷害齐家,否则这口供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可如果招供的人想陷害齐家,也不是容易的事,口供一出,大理寺的人定必先调查,方才宋大人也说了,确实调查过,父亲是养了外室的。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眼底的涩意,“那外室被安置在哪里?可以告知吗?” 宋惜惜道:“抱歉,这个我不能说。” 齐陵西站起来道谢,“明白,多谢宋大人相告。” 宋惜惜把茶喝完,一滴不剩,“我还有差事要办,不能久留,而且我现在侦办谋逆案,确实不宜和娘娘来往太多,请齐大人替我向娘娘告罪。” 她说完,拱拱手不等皇后出来便走了。 宋惜惜一走,齐皇后从内殿里走出来,方才宋惜惜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她脚步有些不稳,被兰简姑姑搀扶着,泪水已含在了眼底,“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府中也不是没有妾侍,他如果喜欢的,为什么要养在外头?莫非他知晓那女子的身份?” 第788章 齐陵西叹气,“我朝,二品官员置妾四人,父亲已有四名妾侍,再多一个便是逾制,虽说满朝文武逾制的不少,朝廷也不查,但父亲乃是文官表率,他自然不会让自己留污点。” “糊涂啊!”齐皇后脸色薄愠,声音却是微微颤抖,“若瞧上了收回府中名分上当个大丫鬟,别的还不是任由他?这样一来,父亲和母亲的恩爱就是一场笑话,父亲的名声威望也没有了。” 她双手握住了扶手,眼地透着恨意,“北冥王也是,为什么要当众说出来?” 齐陵西心头乱成一团麻,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父亲,但听得皇后这话,他还是再解释了下,“因为昨晚就叫人告知,让父亲等他们了,结果父亲没等,直接就出门去了,北冥王等了半个时辰,实在是等得不耐烦,才丢下这句话走的。” 他惨然一笑,“妹妹,是我们太过倨傲自大了,想着是没把宋惜惜放在眼里,也不愿抬举她,故意给她难看,结果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是我们咎由自取。” 齐皇后道:“那也不能这么就把别人的秘密公诸于众,凭什么他来通知一声,父亲就得在府中等他?” “皇后娘娘。”齐陵西严肃起来,“这事你切莫记恨北冥王或者宋指挥使,若是在这当下再惹出点恩怨来,两家就真结怨了,北冥王深得民心,宋指挥使也为女子表率……” “什么女子表率?女子表率是本宫这位国母。”齐皇后最不喜欢听到这句话,打心底里不快。 齐陵西道:“你是国母,是天下百姓之母,这点毋庸置疑,你犯得着跟一个臣子比较吗?皇后,切莫犯糊涂。” 殿中只有兰简姑姑,并无旁人,所以齐陵西以兄长的身份教训她,“这话你要记住,皇上对北冥王府和对齐家都没有真正放心过,你是皇后,就更该与皇上同声同气,至少,表面要做到这样,他提拔起来的人,你也要尊重,千万不要搞什么小动作,否则害人害己。” 齐皇后素来敬畏父亲与兄长,也没有顶嘴反驳,只道了句,“知道了,兄长莫要担心,反而是大嫂最喜欢去大长公主的宴席,还是小心一点,大理寺会拿此事来做文章。” “不会,要做早就做了,他们京卫去那么多府邸走过,大部分是与大长公主来往过密的,但这一次北冥王登门只说了外室一事,并未提及你大嫂,可见这点来往在他们认为,并不算什么事。” 齐陵西也不多说了,这会儿估计父亲也已经回到,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只能商量应对之策。 祖父和母亲知道这事,不知道会有多大的反应呢。 齐尚书带着齐大夫人已经回到了府中,齐二爷单独把齐尚书叫到书房里说了此事,问道:“大哥,这事是真是假?如果是假,便是拼了弟弟这条命,我也要为你讨回公道。” 齐尚书坐在书房主座上,纵然修为够,但这消息足以震惊他,让他大脑片刻空白。 “大哥,你说啊!”齐二爷急道,“大家都担心死了,陵西也去找那宋惜惜问清楚了,事情原委到底是什么样的,你倒是说啊。” “说什么?”齐尚书声音空洞,抬起眸子看向自己的二弟,“你相信就是真的,你不信就是假的。” 齐二爷愣住了,“大哥什么意思?” 齐尚书慢慢地回了理智,道:“确实有这么个女子,但并非是我的外室,是我安置在外头,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她满嘴谎言骗到我跟前,我觉得大有问题,但无从追查,便想着把她养在外头,试图弄清楚她的意图。” 第789章 齐二爷看着他,一时怔怔无言。 齐尚书闭上眼睛,脑子飞快地转着,嘴里有条不紊地说着,“安置下来之后,我调查过,但没调查出什么事来,渐渐便把她忘记了,只是叫人看紧她,我并未碰过她,那边的丫鬟小厮都能作证,也是我的疏忽,太忙了,把她的事情给淡忘了,却没想到她原来是顾驸马的庶女。” 齐二爷神色骤然露出了欢喜,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只是兄长对外的说辞,这不是真正的事实。 他熟知兄长,如果有可疑的人接近,他会让府中的人调查,不管调查结果如何,都不可能安置下来,一定会驱赶或者远离,绝不接近。 “大哥,”齐二爷心情沉重起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大哥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 齐尚书紧抿着唇,眸子也没有睁开,只是脸色铁青。 他犯了这种低级的错误,他难以接受,他更难以接受的是她竟然是顾驸马的庶女,是大长公主派来他身边的。 “愚弟不解,为什么大哥会这样做?你和大嫂恩爱多年,大嫂也贤惠淑德,更早早为你置办了妾室开枝散叶……” “早早。”齐尚书揉揉眉心,缓缓地睁开了眸子,眼底的孤寂瞬间如浓墨般散开,“最年轻的嬛姨娘,今年也都快四十了,其余三人也四十出头,而她,今年刚十九岁。” 这件事对他来说,定然是不堪的,他羞于启齿,但对着二弟的逼问,他也要说,“近这几年,确实感觉自己事事力不从心,但皇上重用我们齐家,我不得不迎难而上,这事,确是一时糊涂,想找回年轻时候的活力,没有仔细调查过她的身份。” 齐陵西就在书房外边,听了父亲和二叔的对话,他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好一会儿,他才整理好情绪敲门进去。 父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齐陵西反而是先觉得尴尬的,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眼底的复杂。 但他已是有了主意,道:“父亲,让儿子带两个嬷嬷去给那女子验身,验过若是清白之身,父亲在祖父和母亲面前也可清白。” 齐尚书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要让儿子去解决他个人隐私方面的事情,他始终是觉得尴尬的。 不过,他既然这样说,就肯定验出来那人的清白,不管她是不是清白,最终禀报到父亲和夫人面前,都是清白的。 这一套说辞,对皇上亦可用。 他下意识地躲避儿子的眸光,道:“她有一女,我已经命人带走,你去吧。” 他拱手告退而出,看着外头初冬的日头,他心里头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带了府中的老嬷嬷,这两位老嬷嬷本是伺候祖母的,在府中颐养,齐府上下对她们二位也是十分敬重。 她们说出来的话,有权威。 但是,在马车上,齐陵西不得不跟她们交代清楚,不管验出的是什么,都只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此女还是处一子之身。 到了地方,看着一所三进三出的屋舍,齐陵西心头不禁悲苦,父亲看来是真的喜欢她,给她置办了这么大的房子。 敲门进去,见到那女子的第一眼,齐陵西怔住了。 他认得她。 大概是三四年前,此女撞在他的马车前,那时下着雨,她全身打湿,身姿窈窕,在雨中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她说着话的时候就晕过去了,当时他叫车夫把她送到医馆,留下了银子便走了。 第790章 自此,也没见过她,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在他这里走不通,父亲那边却走通了。 齐陵西下令所有的人出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的人全部跑出来,惶恐地报了自己的身份。 女子跪下,绯红色的衣裙裹着一件堇色立领披风,映衬得小脸娇俏妩媚,今日女儿被抱走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或许在这之前,她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因为大长公主倒台了,她们也会被查出来的。 “叫什么名字?”齐陵西眼底带着薄怒,问道。 “顾青妙。”她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颇具诱一惑力。 齐陵西盯着她问道:“最后一次见我父亲,是什么时候?” 顾青妙说:“昨日午后,他在这里歇息了一个时辰。” 齐陵西几乎被击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昨日?昨日午后父亲还来过?父亲掌管吏部,午休多半是在吏部后衙,合着…… “他都是晌午来?” “是!” 齐陵西咬牙切齿地问:“他多久来一次?” 顾青妙眸色平静,如实回答:“两天一次。” “不可能!”齐陵西怒吼。 顾青妙抬起头看着他,“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这里伺候的人,她是来看望女儿的。” 齐陵西一眼扫过,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方才他们自己报过身份,在场八名侍女,三个小厮,两名奶妈,护卫两人,车夫两人,花王一人,厨子四人。 这么多人,就伺候她一个和女儿。 齐陵西给两位嬷嬷打了眼色,两位嬷嬷拖着顾青妙便进去了,顾青妙不喊不叫,十分配合。 齐陵西在宅子里走了一圈,这里花卉家具,全部都是极好的,便连一张矮几都是雕刻精美的图案。 奢华算不得,但精致是真的精致。 后边的花园里还搭了一个秋千架,秋千架饰以藤蔓和花卉,做得十分精巧漂亮。 院子里还散落一些孩儿玩具,晾晒着小女孩的衣物,瞧着衣服猜测那孩子大概是一岁左右。 除了主卧,齐陵西都走遍了,看一寸,心就沉一寸。 两位嬷嬷出来了,齐陵西吩咐下去,务必看管好她,不可踏出宅子半步。 上了马车,两位嬷嬷就如实直说,“并非清白之身了,但回去之后该如何说,老身知道的。” 齐陵西眼底酸胀得厉害,“辛苦两位嬷嬷了。” “大哥儿,是个人,就有犯错的时候,尤其犯这种错误的男人,数不胜数。” 齐陵西双手放在膝盖上,确实,是个人都会犯错,但是他一直认为父亲不会,此刻,父亲伟岸的形象在他心内崩塌。 他大概永远都忘记不了这一天。 齐大夫人已经哭得几乎晕死过去了,她引以为傲的婚姻,这些年得到了不少羡慕的眼光,她也以为老爷深爱自己,却不料一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她去书房想问个清楚,但老爷把自己关在里头,一个人都不见。 看到儿子回来,她已经哭肿了双眼。 齐陵西收拾心情,笑着道:“母亲哭什么呢?那都是假的,儿子刚才带着两位嬷嬷去了,那女子还是清白之身,父亲知道有人故意接近他,所以安置下来派了很多人盯着她,目的是要揪出背后之人。” “真的?”齐大夫人猛地抬头,看向两位老嬷嬷,“是真的吗?你们去验过了?” “回大夫人的话,确实验过,那女子还是处一子之身,而且老身也看到那屋子里确实很多人,都是负责盯住她的。” 第791章 齐大夫人信得过自己的儿子,也信得过两位嬷嬷,听他们这样说,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但,你父亲为何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为什么不跟我解释?”齐大夫人又问道。 齐陵西忍住心酸,笑着道:“父亲大概也在懊恼,查了那么久,没查出那女子的身份,反而被宋惜惜一个女子查了出来,母亲也知道,父亲并不喜欢这位女官,心里头排斥她,却被她先行查了出来。” 齐大夫人转啼为忧,“是啊,你父亲素来就不喜欢这所谓的第一女官,如今还让她查到你父亲没有查到的事,你父亲心里头不定多难过呢。” 但她想了一下也不对劲,“不是说已有一女了吗?你去了可见到?” “胡说,根本没有女儿,只有她一人,和一屋子盯着她的人。” “那就好。”齐大夫人放了心。 齐陵西见安抚好了母亲,也微微放心了。 但是祖父那边,怕就不容易糊弄过去。 齐帝师那边,是齐尚书自己去交代的。 齐帝师接受了他的说法,但是给了他一巴掌和一个滚字。 齐尚书踉跄走出父亲的屋中,心情十分复杂。 这件事情,他知道怪不到北冥王的头上,他一直在朝中都秉承仁德与谦逊,可唯独对着宋惜惜,这所谓的女官,他犯了致命的错误,他对宋惜惜太狂妄自大,且存心没把她放在眼里。 不管如何,大理寺他要去一趟,该交代的要交代,不然他们再找上门来,他没有办法跟府里的人交代。 大理寺今日再审了谢蕴,这一次遵皇上的旨意对她用刑了。 手指头都夹断骨了,痛得浑身颤抖,大汗淋漓,她愣是没有叫一声,确实是狠人。 中间痛得晕过去一次,醒来之后,她虚弱但恶狠狠地道:“有什么招数,尽管给我使出来。” 自然,她既说了,那陈以也没有留情,基本的刑都给她走了一遍,算是把她嘴硬的毛病治好了,没有再撂话,只是默默忍受。 她没有招,一个人都没有供出来。 大家其实也猜到这个结果,因为严酷的刑,先帝爷的时候就被废除了,真要上酷刑,或许能让她招出一二。 皇帝不会把先帝废除的酷刑重新用上,违背先帝旨意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至少现在不会做,如今满朝文武,大半都是先帝旧臣,他不会把自己置身于非议之中。 陈以刚禀报完,齐尚书便来了。 宋惜惜正在这两天的案宗,闻言抬起头问谢如墨,“要不要我先回避?” 回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他了,知道他撂下那句话,是因为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齐尚书。 如果没有提前告知,他也不至于生气,但提前告知了他玩失踪不见人,分明是冷待她,这就把他惹怒了。 谢如墨眸光淡凉如水,道:“估计是为着他那外室来的,这事本来是你查的,不用回避。” “嗯!”宋惜惜继续看着案宗,顾驸马这边还没用刑,但估计他也只会说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但凡说一句知道,那么顾侯府的人头全部都要落地。 大抵,也是会死扛。 齐尚书走了进来,以往走路,他都是挺直腰杆,颇有文人风骨,但今日低头进来,腰杆子也微微驼了。 谢如墨还没见过这么狼狈的齐尚书,估计应付府里头也够他为难了。 谢如墨心里没有同情,给他留过余地的,是他狗眼看人低。 谢如墨挥手,让陈以等人出去,也算是再给他留一点面子。 齐尚书进来之后,尴尬了一会儿没出声,连称呼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站着。 谢如墨也不搭理他,倒是宋惜惜先开口道:“齐尚书,请坐。” 齐尚书缓缓这才拱手叫了一声王爷,然后对宋惜惜点头致意,“多谢宋指挥使。” 他坐下,一路来也做了心理建设,但到了大理寺,所有的建设都白搭。 他宁可自己是因为贪墨而来大理寺的,也好过是这样见不得人的事。 第792章 齐尚书如坐针毡,却还是问出了话,“王爷,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些女子?” 谢如墨道:“这个你问宋指挥使,她负责这一块。” 齐尚书尴尬地看向宋惜惜,眸光躲闪,“敢问宋指挥使……” 宋惜惜打断他的话直接回答,“齐大人找过我,我已经跟齐大人说过,贵府可以自己看管,也可以送走让京卫府统一看管,就看齐尚书自己的意思,如果你们自己看管的话,不能让她们离开京城或者与别的其他人接触,因为现在谋逆案的主谋还没查出来。” 齐尚书听罢,微微地松了口气,又问道:“如果交给京卫统一管理的话,是会送到何处?” “我们已经在联系京城各处的庵堂,看哪家足够大,能够收容她们,而这笔费用,由顾侯府和查抄公主府所得银钱支付。” “庵堂?”他双手摩挲着膝盖,“如此说来,条件不会很好。” “温饱肯定是可以保证的,但若要过奢华的日子,怕就不能够了。” 顿了顿,宋惜惜道:“但这个只是暂时的,等谋逆案结案之后,她们可以自由离开。” “也就是说,一日不结案,她们就还是要留在庵堂。” 宋惜惜道:“没错,但是如果齐尚书不舍,可以留下自己看管,但出了问题的话,齐尚书要承担。” 齐尚书摇头,“不留下。” “如果齐尚书这么决定,那么我们会把人带走,但我记得你和那位顾青妙还有一个女儿,齐尚书打算把她接回府中还是跟随去庵堂?” 齐尚书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去庵堂,也不接回府中,本官会另行安置。” 宋惜惜道:“其实她带着孩子到庵堂,也不会过苦日子,有孩子还可以格外照顾些,孩子这么小,离了爹离了娘的,也不一定是好事。” 齐尚书强硬反对,“这点就不劳指挥使操心,总之,她不能带着孩子去庵堂,她身边不能有孩子。” 宋惜惜点点头,“好,这个我们不强制的,皇上定性她们为受害者,你们不安置,就我们来安置,至于那孩子是您的亲骨肉,相信齐尚书会保护好她。” “这便是本官的事了,不劳操心的。”齐尚书显然不喜欢她一直提着孩子,“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本官去交代吗?这些事情都要禀报皇上的,对吗?” 宋惜惜公事公办地道:“要禀报,皇上对于此案盯得很紧,名单他也有的,所以每一个人的去向我们都要交代。” “王爷!”齐尚书恳切地看着谢如墨,“下官求王爷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请代为低调处理,莫要让太多的人知道。” 谢如墨听他语气不好,自然也没什么好语气,“还是那句话,宋指挥使管这个事情,你求错人了。” 齐尚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宋指挥使,是否可以低调处理?" “已经是最低调的处理方式,如果不低调我直接传到大理寺来问,齐尚书应该知道,这件事情本不该被齐府的人知道,是齐尚书没有重视,大理寺一大堆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在贵府等候,我们最后才找的齐府,其实已经是给足了你应变的机会,但说来也奇怪,齐尚书竟然没有提前做安排。” “本官不知道她是。”齐尚书扬扬手,一脸的颓色,“对府内,我们已有说辞,只求别传到外边去就好。” 宋惜惜淡淡地道:“我们为保护那些女子,不会随便外传,齐尚书还是看紧府中的人吧。” 第793章 齐尚书抿紧了唇角,整个人绷紧。 宋惜惜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从不配合办差这点,可以看出他本质还是冷傲的。 既然选择养外室,享受那一时之欢,后果也总要自己承担的。 审顾驸马的时候,刑是真没少上,这软骨头这个时候特别的硬气,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自己也是棋子,被利用的。 受刑的时候,他哭喊着,“我深受其害,谢蕴最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的女人,我的儿女,被她弄死的弄死,被她送出去的送出去,她真的是个疯子,现在好了,她落网了,我从此也可以脱离魔掌了。” 京兆府孔阳也亲自来审问过他,京兆府在审问和用刑的手段要比大理寺厉害些,但顾驸马就是咬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案情在早朝上报,文武百官都是听着的,相比起之前人人自危,如今大家的心算是稳稳当当地安放好了。 就连没上朝的燕王也知道谢蕴和顾驸马没有招出任何人,倒是有下人招过,说燕王和淮王曾去过公主府,但除了他们,秦王宁王也去过,老晖王都去过一次。 这种不能算是证据,除非听到他们密谋。 因为作为兄长或者弟弟,前去探望姐姐或者妹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且,燕王回京之后,就去过一次大长公主府,任是如何也不能把他牵扯进来的。 此案也总算等来了一个中段暂停,肃清帝于早朝下旨,谢蕴圈禁在宗人府,京卫负责送过去,大理寺继续调查谋逆案,此案终结,什么时候把幕后的人揪出来,什么时候结案。 为了给那些受害女子一个交代,顾驸马被斩立决,顾侯府为帮凶,收回爵位,贬为庶民。 但肃清帝并未查抄他们家,这些年凭着大长公主积攥下来的家财没有被没收,但是勒令他们拿出十万两银子安置那些女子,妾侍可以回乡,但那些庶女则全部留在庵堂,她们吃哈里斯全由顾侯府出,一旦此案完结,则由内府拨银,安置好她们。 自然,这内府拨银,拨的是从大长公主查抄的那些。 案子算是告了第一段落。 但还有很多收尾,需要京兆府京卫配合大理寺去完成。 别的不说,光是大长公主府那些管事,该惩处的惩处,该流放的流放,但如何量刑也是依照律法来的,半点不能马虎。 听起来是一句话的事,但足够让大理寺熬七八个大通宵了。 明日要先把谢蕴送去宗人府看押起来,这件事情由宋惜惜办的,所以她要命人准备押送事宜。 “多派些人手,以防有人救她,或者刺杀。”谢如墨提醒她。 “如果是刺杀,倒是可能逼得谢蕴开口。”宋惜惜道。 谢如墨摇摇头道:“他没那么低段,如果要刺杀,他一定会用营救之名,不会找人高空放冷箭,因为他们没有把握,如果射杀不死,他必定被供出,他太清楚谢蕴的性格,她可以护着他,但绝对不能接受被背叛。” “嗯,是的。”宋惜惜点头赞成。 “但这么好的机会,他估计也不会放弃,派出些高手来以营救之名刺杀为实。” 宋惜惜双手叉腰,最近忙碌,顾不得吃饭,腰都细了一圈,“他养着一批死士,之前去将军府刺杀的就是死士,但估计不会把所有的死士都带进京城来,所以这一次估计也是碰碰运气,不会出动太多的人,那些死士是他在京城的退路,用于自保。” 第794章 “要不要我陪你一同押送?”谢如墨问道。 宋惜惜笑了,“这倒不用,我们京卫也不是吃干饭的。” 她晃了个虚拳,冲他扬起下巴笑着,“还有我!” 燕王也与无相先生商议此事。 无相先生不赞成派人出去,但是燕王觉得谢蕴活着始终是心腹大患,现在没有把他供出来,但以后呢? “这昏君实在狡诈,查抄出这么多武器和甲胄,该斩立决以儆效尤,他竟然下旨幽禁于宗人府,而且这案子不结案,一日不结案,谢如墨就会像像疯狗一样咬着本王,谢蕴活着对本王而言,实是一个威胁。” 无相皱眉道:“虽然是威胁,但是如果行动失败,将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谢蕴有可能直接把您供出来,她是个疯子。” “所以本王打算以营救为名,让她知道,我们是来救她的,然后找机会杀了她。” 无相还是反对,“这样做太冒险了,王爷实在没必要这样冒险,你只需要每日进宫侍疾,别的事情都不要管,这是最好的。” “横竖如何都是冒险,她一日不死,本王一日寝食难安,太折磨了。”燕王眼底透着狠毒,“她一定要死。” 无相见他已经决定,只得道:“如果王爷一意孤行,那么我建议让死士装扮成武林人士来劫囚,至少皇上会猜测,是谢蕴在武林中养了一批人,但这一次是宋惜惜亲自押送,在她手上要杀人或者救人都不容易。” “那也得一试。”燕王最近夜夜睡不着,憔悴了许多,外人见着只当他担忧自己的母妃,加上侍疾累着了。 他添了句,“打探清楚什么时候押送,安排十个人即可,如今没有谢蕴的人可用,打探便用老五淮王府的人吧。” 无相点点头,“嗯,好的。” 翌日黄昏,大理寺这边已经安排好,本来是打算要用囚车的,不过经过商议之后决定用马车送去,不让谢蕴露脸。 宋惜惜亲自带队,随行押送的京卫有三十人,毕铭负责开路。 黄昏日暮,寒风不算凛冽,但也比白日冷了许多,不知不觉地便入冬了。 马车从大理寺出发,毕铭策马在前头开路,宋惜惜骑着闪电,手执桃花枪,英姿飒爽地骑行在马车边上。 马车的左右后前后,各安排了京卫护送,这阵布得十分严谨。 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格外的响亮,震得两边商铺的人纷纷出来看。 因不是囚车押送,所以百姓也不知道这阵仗为何。 只是最近百姓最热议的话题除了大长公主谋逆之外,还有北冥王妃宋惜惜担任玄甲军指挥正使一职。 如今有人认出她来,惊呼道:“她就是宋指挥使,我见过,我见过的。” “是她吗?哇,看着好威风啊。” “女子当官,还真是头一次见呢。” “女子战场都上得,怎么就当不得官了?” “但是她真的……哎呀,怎么形容,没读过书话都不会说了,反正就是又好看又威风,都没见过哪位官员这么好看的。” “马车里是什么人啊?怎如此大阵仗?” 议论声很大,盖过了风声,落在宋惜惜的耳中,她置若罔闻。 她一手执缰绳,一手持枪,眸子透着警惕,听着异样的声音。 过了石燕街,再往前三里路便到走宗人府关押的地方了,如果要出手,那么过了石燕街便会出手。 第795章 果然,一出石燕街,宋惜惜便感受到四周弥漫了一种萧杀之气。 这种杀气很强,更伴随着寻常人嗅不到的血腥气息,宋惜惜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在将军府那个晚上,那些死士。 师父以前跟她说过培养死士的过程,很残酷,活下来的人,真的是从野兽尸体或者是人的尸体上践踏出来的,用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不为过。 所以,他们纵然武功高强,招式狠戾,但总会带着浓重的杀气与血腥味道。 “全员戒备!”她的声音穿过风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眸光警惕,武器在手,感受着附近的任何风吹草动。 再过了十字路口,只听得空气中传来铮铮的微颤,是刀剑出鞘被北风吹过发出的声音。 “停!”毕铭举手,喝停了队伍,随即大喝一声,驱散附近百姓,“有刺客,危险!” 百姓不多,都是做生意准备归家的人,零零散散,听得毕铭的喝声,他们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拔腿便跑。 一把长剑划破空气,凌空朝宋惜惜飞来。 宋惜惜从马上一跃而起,桃花枪一挡,剑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随即,从左右两侧飞下大约十个人,他们身穿劲装,蒙着脸,手里握住兵器,直冲宋惜惜而去。 他们的目的仿佛只有宋惜惜。 宋惜惜眸色冷凝,身姿飞快地从剑阵中飞起,桃花枪一扫,跃起一杖击落,震得地面几乎碎裂。 “杀!”毕铭飞身上前,剑架开了剑,京卫留下十人看守马车,剩下的全部一同杀了过去。 宋惜惜的桃花枪连消带打,逼着刺客节节后退,金枪刺落地面,冒起火星,哐当哐当之声不绝于耳。 宋惜惜的速度快,如狂风扫落叶,五名刺客接她的招仅仅能应付,若是少一个人,估计不出十招八招就要被宋惜惜撂下。 但目前至少是五个人是拖住了宋惜惜,毕铭一人是抵挡不了一个刺客,需要两人帮忙辅助。 其余京卫便去对付剩下的四人,十八人对四人,显得很吃力,但好在人多加上挑选的精锐,纵然刺客招式狠辣,也没有被伤到。 打了一会儿,双方胜负难分,宋惜惜应付五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但依旧叫对方讨不到好处,更不让他们逼近一步马车。 毕铭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有些诧异,他见识过宋大人的武功,这些刺客虽然厉害,但是以她的武功一打五,不至于会应付得这样狼狈。 但他自顾不暇,自然也没办法回去相助宋大人。 倒是京卫对四名刺客显得尤其的吃力了,有几次差点被伤到,幸好守在马车旁边的京卫出手相救。 但是,如此一来,参与打斗的京卫又多了,看守马车的京卫只剩下五人。 毕铭感觉到一些不对劲,尤其这些刺客的打法,要么是狠招,要么是凌空跃起,仿佛是在寻找什么时机,又仿佛是随时要跑路。 而宋大人似乎不知道,还在吃力地应对,他不禁喊了一声,“大人,他们不像是救人,像是杀人。” 毕铭话音刚落,便见与京卫打斗的其中一名刺客飞了出去,手持长剑直直飞向马车。 毕铭眼睁睁地看着长剑穿过了马车的帷幕,却施救不及,听得马车里传出女子的尖叫声。 一切,仿佛戛然而止了。 第796章 随着尖叫声响起,九名刺客迅速飞起,四散而去。 毕铭觉得自己猜对了,他们果真不是来营救,而是来杀谢蕴的。 但他看向马车的时候却怔住了。 那刺客被拽进了马车,双脚在外,显然已经不能动弹。 宋惜惜已经笑着上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毕铭凑过去一看,不禁傻了眼,王爷? 除了王爷之外,谢蕴也被捆绑在马车的一侧,方才那一声尖叫便是她发出的,她此刻目光狠辣,死死地盯着那刺客。 谢如墨揪着刺客下了马车,交给毕铭,“押他回大理寺,他被点了穴,口中的毒丸也被挖出来了,但不能掉以轻心,带回去之后喂下软筋散,这种死士除了含毒之外,还可以自断经脉。” 毕铭叫人上前抓住刺客,疑惑地看了王爷一眼,王爷什么时候上马车的?分明押送谢蕴的时候,马车是没人的,从大理寺出去,也由京卫守着左右。 “宋大人,怎么回事?”毕铭问道。 “先把人送去宗人府再说。” 宋惜惜看向谢如墨,做了一个胜利的挥拳,笑着道:“你骑闪电回去,我上马车随去。” “好,剩下的交给你。” 谢如墨牵马的时候看了一眼谢蕴,谢蕴随即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这样我便会说吗?” 谢如墨笑了笑,凑过去轻声道:“你说不说真的不重要,我们的目的是要拿下刺客,让某人更害怕,其实那个人,本王知道是谁。” 谢蕴并不意外,只是讥讽地扬唇,“又如何?去跟皇上说啊,拿出证据来。” “你会看见的。”谢如墨一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宋惜惜上了马车,催促毕铭,“走!” 毕铭放下帘子,上马在前头开路。 马车里,谢蕴瞪着宋惜惜,这也是她被拿之后,第一次单独面对宋惜惜。 每一次提审她,都是大理寺的人,宋惜惜也有出现过,但只是旁听了一下便走。 “贱人!”谢蕴冷冷地道,她的脸是肿的,双手几乎提不起来,受了一遍刑,却还能坐得稳当,她骨头确实硬。 “没死成,觉得失望吧?”宋惜惜看了她被挑穿的袖子,淡冷一笑。 刺客持剑扑入的时候,剑尖是朝中间,而她在右边坐着,但她被挑穿了袖子,证明剑进来的时候,她迎着剑尖移过去,却被谢如墨推回去,头撞在边上这才发出一声尖叫。 她知道自己横竖死个死,就算不死,娇贵了一辈子,也绝对不愿意在宗人府受罪,所以才会想迎着刺客的剑,想死个畅快。 谢蕴被她洞悉心事,脸色铁青,“想活着难,想死不容易吗?有什么失望的?” 宋惜惜道:“活着很难,要死也不易。” 谢蕴恨极了她,恶毒地道:“不易的话你怎么会死全家?看你全家死得多轻易啊?尸体都被人剁成肉碎,死无全尸,全部做鬼去了,这不容易吗?” 她奔着宋惜惜心底最痛的去说,说完还得意地笑了,那眼神比毒蛇还要毒上几分。 她以为这句话足以击溃宋惜惜,让她失控狂怒。 但显然她要失望了,宋惜惜神色一丁点都没哟变,只是眸光冰冷地看着她,“即便做了鬼他们也依旧在一起,倒是你,生也好,死也好,永远只有你自己。” “你以为本宫在乎?”她哈哈大笑,扯着脸上和嘴角的细裂伤口,血水渗出,整张脸像一只发烂的桃子,却阴狠无比地看着宋惜惜,一字一句地道:“本宫,一点都不在乎。” 宋惜惜面无表情地道:“最好是什么都不在乎,否则宗人府的日子,你是熬不下去的,你知道,我不想你死得太轻易了。” 第797章 马车抵达宗人府,宋惜惜把她拽下马车,宗人府看管皇室要犯的刘银出来交接,交接之后,刘银便下令给她全身上了沉重的锁链。 刘银道:“宋大人,皇上有旨,为了预防谢蕴咬舌自尽,所以要把她的牙齿拔掉大半,挑断她的手筋脚筋,请宋大人跟着进来监督,你们也好回去交差。” 谢蕴咬牙切齿,“你敢?” 宋惜惜道:“带路。” 谢蕴被拽着往里走,一路她咆哮狂怒,再也维持不了在马车里的冷静。 宗人府很大,东西两侧以一条宽敞的巷子隔开,东侧是宗人府办差的地方,西侧则是关押的场所。 因宗人府关押的都是皇室宗亲,所以并未设有牢狱,只是区分一个一个小院落。 但整个关押区域四周高墙伫立,守卫森严,宋惜惜已经给禁军统领王铮下了命令,调派禁军过来看守。 禁军已经到了,但没见王铮。 刘银是宗人府里的官员,这里关押的所有人都是归他管,宗人府也有侍卫,但因为谢蕴受到皇上的特别“关照”,因此,要调派禁军过来看守。 到了关押的小院落,谢蕴被推了进去,里头已经有人在等着,小小破旧的矮几上,摆放着拔牙的钳子和挑手筋脚筋的铁钩。 “放开本宫!”谢蕴挣扎着,但周身的铁链很重,她挣扎了一下反而站不稳,直直往前跪扑了下去。 刘银对这样的事情仿佛是司空见惯,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干扰,只是淡淡地道:“皇上虽然废了你公主的身份,但依旧把你关押在宗人府,这是对你的恩典,你这一跪,便算是谢恩了。” 说完,他命人伸手把谢蕴抓起来,谢蕴满嘴的血,这一扑,把嘴唇再度磕破了。 宋惜惜听了刘银这句话,忽然想起方嬷嬷说的,尊贵者不管对卑贱者做什么都是恩赐,如今真想叫方嬷嬷过来问一问,这恩赐到位不到位。 正要动手的时候,王铮带着两名禁军来了。 宋惜惜和他就见过一面,在京卫府的时候他带着十二卫长过来,眼睛长在额头上,没把宋惜惜放在眼里。 他走路带风,面容上依旧挂着那份傲然,纵然拱手朝宋惜惜行了个礼,但却对刘银道:“这么血腥的事情,怎么能让宋大人在场看着?还是请宋大人先回避吧,回头吓坏了,还得吃安神药。” 他语带几分戏谑,实则是轻蔑。 “王铮!”毕铭皱起眉头,“休得胡说,宋大人是上过战场的,什么血腥没见过?你不要在这里狗眼看人低。” “哟,”王铮瞪大眼睛看了看毕铭,啧啧两声,“多日不见,怎么毕大人不当人了,转当狗了?” “王铮!”毕铭生气了,“够了!” “行了行了,”王铮扬手,一副不跟他计较的样子,“我只是提醒你的主人,担心她受了惊吓,你这当狗的也不在乎自己的主人,那我不说了行吧?” 毕铭举起拳头便要朝王铮的脸打过去,却被宋惜惜握住了手腕。 “大人!”毕铭怒得脸色涨红,“他实在太过分了,让我教训教训他。” 王铮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神更是轻蔑,“你主人不让你打。” 宋惜惜眸色幽森,“你跟他平级,不能动手。” 她放开毕铭,却一脚朝王铮的小腹踹过去。 动作太快,王铮根本没看到她抬脚,便觉得腹部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的痛,伴随着痛楚而来的还有一股力量,他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 第798章 王铮忍过剧痛,狂怒陡生,竟不顾以下犯上,朝宋惜惜就直扑过去。 结果就是,脸上挨了左一拳右一拳,他都还是没看清楚宋惜惜是怎么出手的。 宋惜惜回京之后做人甚是体贴,善解人意,为了照顾他的眼睛让他看得清楚些,所以抓住他胸口的衣裳,拳头扬起,在他双手竖起抵挡的时候,依旧能够避开他双手精准地打在他的脸上。 之后在他大骇之下,抬脚一踹,他再度飞回墙上跌落。 这一次动作都是清清楚楚,但是他就是避不了。 她起脚动作是慢,踢出也不快,可这凌空倏然的加速,再预判他躲避的方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挨揍挨踢。 王铮面容涨成了猪肝色,但或许是痛,这两脚踹得不轻,丹田之气一时半会都提不起来。 宋惜惜拂了一下衣袖,看着刘银错愕的眼神,道:“开始吧,我监刑。” 刘银的眼神从错愕到敬畏,“是!” 王铮被禁军扶着过来,本来高高在上的头颅,如今在宋惜惜面前,不禁低了一截。 大长公主被按住,发出凄厉的叫声,之后是恶毒的诅咒,把宋惜惜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了一遍。 宋惜惜也没怎么搭腔,只是见准备动手了,这才淡淡地说了句,“也只能骂几句了。” 生生拔牙看起来是残忍,但是相比起谢蕴对那些女子做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宗人府对这些甚是驾轻就熟,把谢蕴反过来摁在地上,一人捏开她的嘴巴,另外一人拿着钳子开始下手。 在大理寺受刑的时候,谢蕴没有发出那样的惨厉叫声,因为即便受刑是痛,她也依旧是全须全尾的。 可拔了牙齿,挑断手筋脚筋,以一个不懂得武功的人来说,她以后就不能再站起来,只能艰难匍匐或者趴着走。 她不能接受身体的残缺。 可如今已经由不得她,痛楚贯彻心肺,疼得她全身都颤抖。 一颗颗的牙齿丢在地上,伴随着鲜血淋漓,她心里头恨极了任何人,包括燕王,废物一个,不知道都派些人来,死在死士手中,她便不必遭这折磨了。 但是,纵然如此,她也不会把燕王供出来,因为只有燕王好好地活着,施行计划推翻肃清帝才可为她复仇。 既不让她死,那她就活着,活着等到这一天。 抽手筋脚筋倒没有那么鲜血淋漓,那钩子是特制的,精准挖下一勾便断,没让她再遭受多大的罪。 她被丢在地上,像一块染了血的破布,嘴里的咒骂已经停止,疼痛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倒在地上,嘴里喘着气,嘴巴像血窟窿似地往外冒血泡,她自己则像苟延残喘的老狗。 “宋大人需要验一验吗?”刘银问道。 宋惜惜摇头,“不需要验了,信得过宗人府的手艺。” 刘银笑了起来,“别的不敢说,但这么简单的手艺活儿,那是绝对出不了差错的。”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刘大人了,本官也会派禁军驻守看管。” 说到调派禁军,王铮看了她一眼,眸色有些复杂,却已没有了那倨傲的神情。 他没上前跟宋惜惜说话,但宋惜惜走到他跟前,仿佛方才揍他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像对毕铭一样对他下令,“王铮,你安排精锐在外头守着,出了变故,拿你问罪。” 王铮揉着脸颊,几拳下来他的脸都歪了,大概这会儿肿得像馒头了,他心头有怒气,但若说轻蔑是绝对不敢有了。 第799章 “是!”在宋惜惜的盯视下,他低低地应了一句,不满的情绪也不敢露出来了。 官员的世界很复杂,但武官的世界相对简单,不行就揍一顿,打了未必心服,但至少口服。 大长公主之后,便是顾驸马。 当旨意送达,宣布他的罪名一句话概括便是奸yin掳掠谋害性命无所不为。 顾驸马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他提出想见一见他的那些妾侍。 他哀求谢如墨,“我和她们始终夫妻一场,也有生养过孩子,我只求她们别太恨我,她们也知道我迫不得已,我艰难求存也只为她们能活着,不被谢蕴杀害,但我始终是对不住她们的,只求你禀报皇上,让我给她们下跪道歉。” 句句都还在推卸责任,毫无担当。 他一个字都没提过顾侯府,倒是知道护着顾侯府的,哪怕现在的顾侯府已经没了侯爵之位,可皇上没有查抄他们家,根基还在,日子不会太艰难。 谢如墨看着他,这位曾经的姑父,微微地俯身上前,“伪善的面孔就收起来吧,即便是林凤儿,你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也不愿意见你一面,她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你既然要谢罪的话,等你死后,找那些被害死的人一一谢罪吧。” 顾驸马苦笑,“死后我该谢罪的会谢罪,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保护她们,王爷,念在我曾是你姑父的份上,去找青兰过来与我见一面,就当是我求你了。临死前,让我见一见亲人。” 谢如墨道:“想见亲人岂不容易?本王这就命人去顾侯府请你的子侄过来,或者是把嘉仪叫过来送你一程。” 顾驸马满是哀求的脸顿时僵了僵,手慢慢地放下,落寞地道:“算了,横竖是将死之人,见了又能如何?烦请王爷替我转达歉意,我来生做牛做马给她们赎罪。” 谢如墨冷冷地看着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你死到临头却还不知悔改,那些女子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临死前来见你一面,她们还要不要活下去了?你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心里头都明白,为你顾家转移百姓的怒火,继续把那些女子置于火架上烤,你还是不是人?” 谢如墨把他识穿,且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顾驸马张嘴看着谢如墨,半晌,低下了头颅。 但谢如墨知道他不知错,他觉得自己是局中人,也是被迫的,他和那些女子的命运是一样的,被谢蕴操控着。 谢如墨没有兴趣跟他多说,其实有些事情他心里头很明白的,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欺骗自己欺骗世人的理由,只要大家都知道他是迫不得已的,对他的评价总归不会太差,甚至还能博得几分同情。 百姓的几分同情,能让顾家以后在京城不会太难做人,至少可以生存下去,不需要背井离乡,离开京城。 他尚公主,本就是为了顾侯府,那时候的顾侯府已经江河日下,不复以往光辉。 他尚了公主之后,有了谢蕴的帮助,顾侯府能重振门风,族中子弟也能陆续入朝为官,而且嘉仪还带着他们做生意,即便上缴部分,也收入颇丰。 官途钱途两得意,他或许开始有过挣扎,毕竟那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普通青年,不曾见过险恶的人心。 可利益总是能把人的底线一降再降,他开始的不认同最终心甘情愿地成为帮凶。 第800章 他那么多的庶女,他都可以扮出慈父的模样,让她们觉得他是爱重她们的小娘,可惜这些情意都是手段。 “你罪大恶极,不容饶恕,皇上旨意将你择日处斩,以儆效尤。” 说完这句,谢如墨转身出去了,留下顾驸马瘫软在地上。 顾家送来了五万两银子,说是用来安置那些女子的,顾夫人一直哭穷,说他们本来也没多少银子,五万两已经是掏空家底了。 宋惜惜喝止了她的哭诉,“皇上勒令你们取出十万两,一文不得少,三日后,你儿子便要行刑,你们顾家人可以进去见他最后一面。” 顾夫人自然想见,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但是看到顾老爷扫过来的冷眸,她还是哭哭啼啼地道:“不见了,见了又能如何?徒增伤……愤怒罢了,他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们顾家容不下他。” “是啊,他罪大恶极,不见也罢。”顾老爷也是这样说。 他们现在巴不得跟顾驸马划清界限,不是不心疼儿子,是他横竖也是个死,不牵连家人便好。 宋惜惜只是尽到告知的义务,见不见是他们决定的,既然不见,收了银票便叫他们走。 五万两,他们是知道如何拿捏分寸的,一时间拿十万两出来会让人觉得他们银钱不缺,加上他们认为皇上也会把查抄公主府的银子拿出一部分来,所以就想着少出一点,但一文钱都不是能少。 第二天,他们把剩余的五万两送来,宋惜惜拿出来分了一些可以归家的女子,她也不准任何人再叫她们侍妾,她们现在是她们自己,不再是谁的附属谁的财产。 只是,因着她们多有女儿,或大或小的,她们也不愿意离去,大部分选择跟随去梨水庵。 顾青兰不去梨水庵,但需要沈万紫对她的行踪负责。 晖王那边的顾青影也不去,老晖王说了,她一日没变成猪,都不会放她离开。 齐尚书的外室顾青妙,由齐陵西送去了梨水庵,宋惜惜正好在安排事宜,看到齐陵西送她来,便交代人安排一下。 齐陵西用恳求的眸光看着宋惜惜,“宋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惜惜把名单交给沈万紫,然后对齐陵西道:“到外边去,这里都是女眷,你进去不合适。” “好,多谢!”齐陵西带头走在前面,一同走了出去。 梨水庵的门前,栽种了许多梨树,后山也是,一到春季梨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洁白的梨花,美不胜收,住在这里至少落了个山清水秀。 梨水庵的住持往日是靠着卖梨子为生的,庵堂挺大的,但是也安置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已经是抓紧赶建。 “说吧。”宋惜惜站在梨树下,阳光透过枝丫落在她的脸上,她眸子没有什么情绪,神色有些冷淡。 齐陵西眼底闪过一抹难堪,轻声道:“她有一女,是我的妹妹,能否也一同养在梨水庵?但不要对她们说是她的女儿,只说是孤女,让住持一同收养,我会定时给银子。” 宋惜惜皱起眉头,“这孩子,你们不打算养着?” 之前记得齐尚书说过,那孩子他们自己安置的。 “不能抱回去,养在外头也怕出事……唉,反正宋大人也是知道情况的,也不怕您笑话了,我父亲母亲恩爱的名声在外,不能有损,只能委屈她们了,而且,顾青妙接近我父亲是有目的,你们说她是受害的,实则我不是那么的赞同……” 第801章 宋惜惜打断他的话,“不是我说,是皇上说,齐大人,如果她不是受害人,你们齐家也是要受牵连的,再者,如果你父亲坐怀不乱,你们齐家跟她就不会有牵扯有关系,要怪人,先怪自己。” “是,是我失言了。”齐陵西连忙赔罪,“别见怪。” 宋惜惜冷眼看他,“我以为齐大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是我以为错了,你嘴里轻轻巧巧的一句不是受害人,你知道会害死多少人吗?不止这些女子,连带着她们进过的世家,也要遭受牵连。” 不是宋惜惜要跟他过不去,也不是想骂他几句出气,实在是他如今在皇上身边是个得脸的心腹大臣,这样的话能对她说,也可以对皇上说。 皇上如今想着立贤名,过两年根基稳固,想起他的话来难保会生了绝后患的心思,那她们就彻底没了活路。 齐陵西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不敢再说这个话题,“那宋大人是否答应帮在下跟住持说一说,让那孩子以孤儿的身份入住庵堂?其实这样也是为她好,至少她们母女可以在一起。” “这如果是你们的决定,我可以跟住持说一说,但你说这样是为她好,我看未必,她是有爹娘的孩儿,却要被人视作孤儿,她们母女虽能见面却不能相认,尤其最初必定需要将她们两人分隔不可见面,一旦见面就算顾青妙不去抱女儿,那一岁的孩儿难道认不得自己的娘亲?” 冠冕堂皇的话,被宋惜惜毫不留情地碾了个粉碎。 宋惜惜之前建议过齐尚书也可以把孩子送到庵堂,她们母女可以在一起,但是,齐陵西的意思,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也就是说她们母女纵然是住在一起,实则却不能在一起。 这和她之前想的不一样,而且齐尚书还说过,不用她操心孩子的事,怎么这会儿就求到她跟前来了? 齐陵西几乎不敢望她,他怎会不知道?如果真疼爱那孩子,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抱回府里养着,娘虽然会失望,但娘也不曾刻薄庶子庶女。 哪怕是送到别院里头,派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们这些做兄长姐姐的,也时常可以过去探望,父亲也可以过去看看,其实他看得出父亲很在乎这个小女儿,毕竟年纪大了,还有这么个粉粉白白的小棉袄,他肯定稀罕的。 否则,也不会隔日便借着午休时过去逗弄孩子。 他知道说多错多,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那既然宋大人同意,那我就不叨扰了,每月齐府会送一百两银子过来,想来是够她们母女的开销。” “不用这么多,这里衣食不缺,也没别的太大花费……” “不,多了的便给她存着吧,以后等离了这里,身上也有银子……宋大人知道,我们齐府不能直接给银子她。” 宋惜惜想了想,“好吧。” 顾青妙以后要自己养女儿,多个银钱也是好事,希望燕王谋逆案尽早结束,她们也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多谢宋大人。” “那孩儿在何处?你派人送来,还是我们派人去接?” 齐陵西拱手:“如果宋大人能亲自去接自然是最好的,在下实在不好带她前来,她如今安置在城外的枣庄,由奶娘照顾着,这几日戒了奶,到这里便可如寻常孩儿那般饮食了。” “好,我去接。”宋惜惜道。 “多谢!”齐陵西眼底有些发红,也为他方才的不当言论道歉,“方才确是一时情急才会说错了话,宋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几日在下也是心乱得紧,那顾青妙,曾试图来我身边的,结果我避开了,父亲却没有避开,这些,想来你们也查到了。” 在看到顾青妙的那一刻,他的世界有那么瞬间是崩塌的,他即便维持着表面对父亲的恭敬去处理这件事情,可父亲在他心里的位置不一样了。 宋惜惜点头,“我们知道,但其实一开始谢蕴是想让她去找你父亲,只是细思之下觉得你父亲为人端方,与你母亲也恩爱无比,这才选择从你下手,结果,她在你这里没有成功,最后谢蕴决定让她试一试你父亲。” 齐陵西沉沉地叹了口气,知道得越多,心里就越是难受,他对宋惜惜拱手踉跄离开了。 第802章 沈万紫走出来,问道:“什么事啊?” 宋惜惜大概说了下,语气也不善,“那齐尚书曾经说过,她身边不能有孩子,如今又把孩子送过来,身为尚书出尔反尔,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办法安置好,何必生?孩子总是无辜的。” 沈万紫也恼怒这样的人,“估计说要自己安置是一时冲动,回去思量之后又觉得不行,所以便求到庵堂来,不过送来又不能母女在一起,只是给以孤儿的身份给住持寄养,疯癫得很,分明是有爹娘的却要当孤儿,齐尚书是自己诅咒自己吗?” 宋惜惜道:“不管他,咱们把该安置的人安置好就行,那孩子他们齐家不养的话,那就养在庵堂吧,其实对尚书夫人来说,不管是顾青妙还是这孩子,都是极为残忍的存在。” “确实,被打破的幸福,还是幸福吗?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对了,”沈万紫点过名册,问道:“卫国公府的顾青露没有来,她偷了图纸,皇上要另行处置吗?” 宋惜惜冰冷的眸色暖了些许,“顾青露杖责二十大板,卫四爷杖责三十大板,罚俸两年,不过顾青露那二十大板,卫四爷领了,一共打了五十大板,昨日行刑的,半条命都去了。” 沈万紫说:“这男人还算是有担当的,和齐尚书一比,高下立见。” 宋惜惜道:“嗯,但或许人到了高位,考量的事情就多了,齐尚书名声大,身居要职,他不容自己的名声有丝毫玷污,所以他舍弃得很容易,照现在看来卫四爷确实比他有担当,但谁知道卫四爷到了齐尚书这位置,是否还会护着顾青露呢?而且他们两人情况不一样,齐尚书那个是外室,到底见不得人的,卫四爷那个是有了名分,所生孩儿也是国公府认可的。” 沈万紫觉得乱七八糟好烦啊,“总之不嫁人是最好的,我们什么时候去接那孩子?” 宋惜惜想了一下,“明日顾驸马就要砍头了,后天我们去接过来吧。” 沈万紫想了想,“要不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出发吧,里面的事情交给红绡和毕铭,毕铭是大老粗,红绡她们几个看着,也放心。” 宋惜惜看了看天色,大约申时左右,来得及的,便道:“那行,反正现在就在城外的枣庄,咱们去一趟便是。” 两人策马直奔城外齐家的枣庄,调查案子的时候,那些官员的屋舍财产都摸了个透,齐家的枣庄不远,出城拐个弯走三四里路就到了。 她们速度很快,半个时辰左右就已经到了枣庄,敲了门,宋惜惜自报家门自后,下人便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显然早就通知过了。 奶娘抱着孩子出来,一岁的小女孩,粉粉白白的糯米团子,五官眉目像极了顾青妙,也不怕生,见到一身红色的沈万紫对她展开双手,她就伸手要抱抱。 她倒是比较怕宋惜惜,或许是因为宋惜惜身穿官服显得威严的缘故。 宋惜惜问奶娘,“她叫什么名字?” 奶娘迟疑了一下,“她叫永诺,姓什么,如今已不知道了。” 换言之,以前叫齐永诺。 沈万紫面容冷了下来,恕她没文化,从字面去解读这个名字的意思,永远的诺言。 不知道齐尚书起这个名字,是对顾青妙许下永远的诺言,还是对他的女儿许下永远爱护的诺言。 总之,这名字若是叫齐大夫人听到,只怕要心碎神伤。 第803章 她又做错什么呢?这些年操持内外,把内宅管得头头是道,除此之外,她也是个仁善的妇人,布施行善,施粥赠药,也总去寺庙祈福。 为了开枝散叶,早早便给齐尚书娶了妾侍,因着齐尚书原先官职不高,所以只有两个妾侍,后来荣升了,便把两个通房也抬为妾侍。 她不是刻薄的主母,否则不会容许四个妾侍都生下自己的儿女,而且还好生对待。 这一刻,宋惜惜和沈万紫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 “永诺,我们要去别的地方住,你跟姨姨走吗?”沈万紫收敛心神,轻声问小女孩。 一岁的女孩,说话还不是很利索,只是嘴里念叨着要找娘。 沈万紫笑着应道,“好,去找你娘。” 她和宋惜惜对视了一眼,皆有些沉重,因为即便去了,她也是跟着住持,或者其他人带一带,不能养在顾青妙的身边。 奶娘找来背带,让沈万紫背上她,带奶娘没跟着去,小永诺还是哭闹了一会儿,哄好之后沈万紫才牵马而出。 刚到枣庄外头,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外头,宋惜惜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徽标,是齐尚书府的。 她犹豫了一下,是齐尚书还是齐陵西?抑或是? 沈万紫也看见了,她牵着马脚步凝住不动,往后伸手拍拍永诺的屁股,让她别乱动。 马车的帘子在好一会儿之后掀开,露出一张憔悴的妇人面。 她身穿石青色的锦缎衣裳,发髻简单饰了珠翠,眸子发红,望向两人,嘴唇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马车里还有一位嬷嬷,嬷嬷抱着她的肩膀,似在低声安慰。 宋惜惜认识她,齐尚书的夫人,心头咯噔了一声。 显然她并非要对这孩子怎么样,否则不会只带一位老嬷嬷过来。 齐尚书说家里头对付过去了,显然也没有,他把夫人当愚蠢的人来欺瞒,但齐大夫人掌得了这么大的家族,不可能这么单纯。 她只是在自己夫君面前单纯。 宋惜惜没走过去,她也没过来,就这么对视了几眼之后,宋惜惜翻身上马,免得横生枝节。 “慢着!”齐大夫人还是出言叫住了她们,然后由车夫搬来踏脚凳下了马车,嬷嬷也跟随下来。 沈万紫后退一步,不知道她想怎么样。 齐大夫人和嬷嬷走到她们面前,小永诺在沈万紫身后探出脑袋来,一双晶莹的眸子还含着泪水,好奇地看着齐大夫人。 齐大夫人嘴唇颤抖,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小草。”宋惜惜说,以后在庵堂,她的名字就叫小草,永诺,不管齐尚书是对谁的诺言,始终是没有遵守到,那么这名字就没有意义了。 “小草。”齐大夫人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微微点头,“小草这名字,起得好,有韧劲,生机勃勃。” “是的,大夫人,你还好吧?”宋惜惜问道。 “多谢王妃关心,妾身很好。”齐大夫人没有称呼她宋大人或者宋指挥使,这一刻,她或许只是想和一个女人说话,“但能否和王妃单独谈谈?” “自然可以的。”这枣庄门口,风很大,宋惜惜觉得她身子不是很好,憔悴又单薄,便道:“进里头说去?” 话一出,才猛地觉得自己鲁莽,里头的人是知道这小女孩叫什么名字的。 但齐大夫人却不选择进去,询问道:“上马车说可好?” “行,夫人做主。”她过去搀扶了齐大夫人一把,握住她的肩头,她的肩头瘦得剩骨头了。 第804章 上了马车,帷幕落下。 齐大夫人忍住泪水,像是考虑了许久,才终于说出口来,“妾身想跟王妃商量一下,这孩儿,带回齐府吧,妾身交给陈姨娘养着,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娶妻后所生的也是孙子,想来很稀罕有个女儿的。” 宋惜惜惊愕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带回去?夫人,这孩子不是……你带着孩子回去做什么?” 她想说这孩子不是齐尚书的,但是实在撒不了这谎,而且齐大夫人找到这里来,想必已经知道了。 骗着她也没有意义。 “自然是带回去养着,这么小的孩子送到庵堂去,那样的清苦她怎么吃得了?”她惨然一笑,“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做了错事的是大人,做了错事就要承担责任。” 宋惜惜很认同她的话,也很佩服,“齐尚书知道你来吗?他……知道你知道这事吗?” 齐大夫人眼底含泪,却始终没掉下来,“他以为骗过了我,我一开始也是信的,但想了想一切就明白了,也不难想明白,对不对?” “你带回去他未必会感激你,带了回去意味着这事瞒不住。” “我做好了准备才来的,要瞒总归是瞒得住,便说是陈姨娘生的吧,反正府里头的人是知晓的,外头如果有什么流言蜚语,只要不承认就做不了实。” 宋惜惜看着她,“你心里不膈应吗?” 齐大夫人苦笑,“我今年四十八了,许多事情也都看透了,他心里是有我这个发妻的,但是男人的心很大,可以装下很多女人,我横竖从来就没有独占过他,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宋惜惜看着她,“你该不会想把那孩子的娘亲接回去吧?” 齐大夫人摇头,“不,至少暂时还不行,我说服不了自己,只觉得这孩子是无辜的。” 她说着又是一阵苦笑,然后看着宋惜惜,“王妃,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宋惜惜沉默,她没有假设过这个问题,所以从不曾想过。 也很难代入去想,她没到这层次。 但此刻想了一想,如果是谢如墨在外头养了外室,有了孩子,她是否可以大度地接那孩子回府呢? 答案是不可能。 她如实道:“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和离,和离之后他要接便接,与我没有关系了。” 齐大夫人泪水终于是滚滚落下,“妾身多希望可以像王妃这样洒脱啊,但不可以,牵一发动全身,我已有三个孙儿,孙儿都比她大,容不得我这般任性,且我若和离,岂不是天下间最大的笑柄,还连累了皇后娘娘,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宋惜惜可以理解。 但是这孩子暂时不能让她带回去,除非是齐尚书或者齐陵西来说,她不敢冒险,这毕竟是一条性命,虽然齐大夫人已经委屈自己十分大度,可人心隔着肚皮,小心点好。 “如果大夫人想带回去,那就请齐尚书或者令郎亲自去梨水庵接吧,我不能直接交给你。” 宋惜惜顿了顿,“又或者,你回去再仔细想一想,是否能真的容纳下她,免得接回去之后又后悔,对谁都不好。” 齐大夫人道:“已是深思熟虑过的,但王妃不放心妾身也可以理解,妾身回府和他们商量商量吧。” 宋惜惜道:“好,那我先带她走。” 说完,宋惜惜便下了马车,和沈万紫策马离开。 孩子她暂时交给了住持,但宋惜惜也言明,可能会有人过来收养她。 第805章 住持抱着小女孩,出家人慈悲,轻叹道:“若有人收养,有父母疼惜,那是最好不过的。” 黄昏,金乌渐沉,织锦层染。 宋惜惜和沈万紫策马下山,案子虽没完结却也告一段落,可以稍稍放松下。 “明天顾驸马砍头,你觉得顾家的人会出面给他收尸吗?”沈万紫问道。 “不知道呢。”宋惜惜想着齐大夫人要把孩子抱回去的事。 沈万紫很清楚她,“那齐大夫人真的要把孩子抱回去啊?” “她是这样说,但不知道是不是一时冲动。” 沈万紫道:“虽然说孩子都是谢蕴的牺牲品,是无辜的,但为什么这些要齐大夫人来承受?对齐大夫人来说,这孩子的出现,让她的人生陷入了一种奇怪又艰难的局面,过往的美好成了幻影,很让人伤感啊。” “她在马车里问,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做。”宋惜惜信马由缰,走在山路上闪电的步伐还是相当稳当的,“你觉得,如果师弟在外头置办个外室生了孩子,我会怎么做呢?” 沈万紫想都没想便道:“如果是以前在梅山的你,大概会集合你所有的力量去削他,但现在的你,大概也就是和离,各走各路。” 宋惜惜笑了,“真的不能跟你太熟。” “我还不了解你?”沈万紫睨了她一眼。 “那你呢?会怎么做?” 沈万紫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因为我不会成亲,我不需要面对这样的可能。” “嗯。” 沈万紫问道:“其实我不成亲,你支持我吗?你自己和王爷这么幸福,会不会建议我也招个人成亲?” 宋惜惜看了她一眼,“怎么会?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我只负责支持你和提供帮助,男女之情或者婚姻,也不占人生的全部,要获得幸福也不是只有嫁人,你对幸福的定义素来是有钱又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没人可勉强你做什么。” 沈万紫下巴微扬,“是啊,我如今已胜过许多人,我该每日都开开心心的,我想荒废时光也行,想和你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也行,随我喜欢。” “嗯,你喜欢就好。”宋惜惜眉目满是温和的笑容。 齐大夫人晚上便叫了儿子一同去书房见齐尚书。 这几日,齐尚书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顾青妙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了,可以说皇上知道得更多,连顾青妙接触过自己的儿子都知道。 皇上顾念岳婿情分,只训斥几句便揭了过去。 但他自己过不去啊,虽然瞒过了妻子,可府里头知道的人不少,大家不说,不代表不会心里头嘀咕这个事情。 他的威严尽丧。 “父亲!”书房外传来齐陵西的声音。 他咳嗽了一声,“有什么事?” 他并不想和儿子谈,他不想和任何人谈,只想静静地度过这段日子。 齐陵西道:“母亲担心你,来找你谈谈。” 齐陵西也以为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担心父亲,所以叫他一同过来。 听得是夫人过来,齐尚书收拾心情,又咳嗽了几声这才起身去开门,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憔悴的面容,他眉目温柔地冲夫人笑了笑,“为夫有咳症,免得传给夫人,这才没回屋。” 他牵着齐大夫人的手,语气依旧是和往日一般温柔,“你手这么凉,怎不多穿一件衣裳?” 齐大夫人收回手,微微一笑,“不妨事,屋里头暖和。” 齐尚书看着忽然落空的手,怔了怔,这么多年夫妻,只要他牵着她的手,她是从来都不会抽回去的。 第806章 她率先坐下,然后平静地吩咐,“陵西,把门关上,我们三个人坐下来,说点事情。” 齐陵西也看出了端倪,他疑惑地看了父亲一眼,只见父亲也是双唇紧闭,似困惑似不安。 他把门关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去。 齐大夫人一手放在扶手上,一手放于身前,她这些年生活富足,夫妻恩爱,过得滋润,因而也显得比同龄人年轻,银盘圆脸,颇具贵相,只是近几日略显憔悴。 她看着齐尚书,像是叙述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今日,我见过北冥王妃。” 齐尚书像是被什么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惊得抬头失声道:“她找你?她跟你造了什么谣?不管她说什么,夫人切莫信她,她不可信啊。” 齐大夫人望着他,不再漆黑的眸子却格外有雍容之气,“虽然我与北冥王妃不熟,但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不是她来找我,是我去枣庄的时候碰到她接孩子走。” 齐尚书嘴唇颤抖了一下,眼睛迅速躲闪,“什么……什么孩子?” 齐大夫人眸色淡淡,但依旧不失温和的,“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不要费口舌去解释,我今天去是想把那孩子接回来给陈姨娘养的,但她说需要你们其中一人去接才可以。” 她姿势没动过,反倒是两个男人坐立不安,尤其齐尚书心乱如麻,不敢看她,也不敢说话。 “为什么要接她回来,其实你们也知道的,并非是我有多大度,一则,孩子是无辜的,你是她的父亲,我是她的嫡母,她还有生母。再一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理寺负责审理,一份案宗经过多少人的手,便有多少人知道,堵得住一个人的嘴,堵不住全部人的嘴。” 她把双手交叠在身前,继续说:“就算事情没有传出去,但到底也有把柄在那些曾经看过案宗的人手中,我们齐家早已是树大招风,你和陵西身居要职,女儿是当今皇后,犯错不要紧,但千万不要被人拿捏了把柄,越是遮掩,越容易酿成大祸,最后变得被动,这谋逆案还没有结案,意味着还会陆续查出一些人来,如果你忌讳这个,怕损了你的名声,你就会一直怕下去,付出的代价也会越来越大,还不如趁早挨打立正,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你把她接回府中,养在陈姨娘的身边,也算是尽了父亲的责任,以后谁想拿这件事情来威胁你,威胁齐家的人,那就绝对不可能成功。” 她说完,站了起来,“话说完了,陵西,你明日去把人接回来。” 齐陵西没想到母亲会有此远见,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齐尚书也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是从来不曾认识过她。 齐大夫人转身出去了,书房里的沉水香,使她觉得头晕目眩,出来呼吸了几口空气,才觉得舒服些。 “夫人!”身后传来齐尚书羞愧的声音,“对不起。” “夫妻一场,我以为自己最清楚你,但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你。”齐大夫人没有转身,只是觉得眼中生涩,“保护好齐家,这是你身为家主的责任,也是我身为宗妇的责任。” “对不起!”他伸手想拉住她的手臂。 她轻巧避过,把泪水逼了回去,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有些破碎,也有些坚毅,“我年纪大了,回头再给你纳两房妾侍。” “不,我不要!”齐尚书双腿发软,“我真是一时糊涂的,夫人信我。” 齐大夫人转过头来,看着他,语气温和地道:“我自然信你,你最爱惜羽毛,如果不是心动,绝不可能做出养外室这样的事情来,如果你想让顾青妙回来,我也会同意。” 原来,对一个人失望之后,真的可以不在意。 第807章 第二天,齐陵西便去梨水庵接齐永诺。 宋惜惜在场,他便请宋惜惜单独说了几句,“宋大人尽管放心,母亲必定善待她,不会为难她的,我也有庶弟庶妹,母亲一直对他们很好。” 宋惜惜直言道:“我和你母亲交浅言深,并不担心你母亲会薄待孩子,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清楚的,昨日你母亲问我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告诉她,这孩子叫小草,至于回去之后是否用齐永诺这个名字,你们自己决定。” 齐陵西微微叹气,“多谢宋大人。” “反正你们要把孩子带回去,会不会让她见一见顾青妙?” 齐陵西点头,“可以的,其实母亲昨天也说了,如果父亲想接她回去,她也是同意的。” 宋惜惜诧异看着他,“齐大人不是这么单纯的人,那是你的母亲,疼她一些吧,顾她的感受吧。” 齐陵西连忙解释道:“宋大人别误会,我母亲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她也是从大局着想,免得齐家被拿了把柄。” “我没误会,我知道你母亲是想顾全大局,但不能她顾全大局你们就拿她当个没心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你父亲是最难堪的吗?不,最难堪最伤心的是你母亲,但她在这样艰难的心境下,还能想到你们齐家的未来,这份大局观,你比不上她。” 宋惜惜难得耐着性子同齐家的人沟通,其实昨天她也觉得齐大夫人是不是太好心肠了,但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想齐家或者皇后娘娘日后被人拿这件事情攻讦,便干脆先挨打立正。 齐陵西眼底透着悲戚,“我知道母亲肯定不好受,但是若说谁最不好受,那肯定是父亲,这一件事情让齐家很多儿郎对他失去了敬畏,而且他这些年为了维持齐家的荣耀也付出了很多,他也是苦于无处宣泄的苦闷,才没有拒绝送上门来的顾青妙,宋大人也是在朝为官的人,应该知道当官不易,尤其我父亲是吏部尚书,劳心劳力的为朝廷推举贤能,官员考核……” 宋惜惜知道,男人始终是站在男人的立场说话,立场决定了认知,她不与争辩,“好了,齐大人,我就是提个建议,这毕竟是你的家事,我也不好干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齐陵西讪讪地道:“好,那我先带永诺回去,之后接不接顾青妙,我会再问过母亲的,如果母亲同意的话,我再派人来接她,如今就先不见了。” 宋惜惜本想提点一句不要再叫永诺了,这是给她母亲伤口上再捅上一刀,但显然他自己都没有这么认为,她再说就是多事了。 齐陵西就这样带着孩子走了,也没让孩子去见顾青妙,他甚至也没有问过顾青妙是否愿意去齐家。 宋惜惜安排好一些事情之后就去看看顾青妙。 顾青妙一个人坐在厢房里,她们是两个人住一个房间,另外一个人还没在外头,没进屋。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甚至今日也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怎么不吃饭?”宋惜惜问了一句。 顾青妙抬起头,轻声问了句,“走了吗?” 宋惜惜点点头,“走了。” 顾青妙微微松了口气,“齐家主母会善待她的,我很放心。” 她执行任务而来,自然有人为她调查过齐家上下。 第808章 “你还好吧?”宋惜惜问道。 “好得不能再好了。”顾青妙抬起头看着宋惜惜笑,长发落下眼睛像一只小兽,“我都感觉有点不真实,上天怎么会待我这样好?我真不敢相信啊,我也不敢走出门去,我怕一开门,还是要被带回公主府问罪的。” “出去走走,你会发现一切都真实无比,对了,齐家如果要把你接回齐府去,你愿意吗?” 顾青妙摇头,“不愿意,我想留在这里。” “你女儿在齐府。”宋惜惜道。 顾青妙侧着头,长发散落一些,“我知道,她不会委屈,她会好好地长大,像所有普通平凡的孩子一样长大。” 她眼底里充满了向往,那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但女儿得到了,她也高兴。 宋惜惜语气带着温暖,“好,如果你不想回去,没有人可以勉强你,你在齐府没有名分,他们不能强迫你回去的。” 顾青妙赤脚下床,跪在了宋惜惜的面前,磕头拜下,声音哽咽,“谢谢,您不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那悬在我们头上的尖刀,没有了,我梦里不再是刀山火海。” 宋惜惜扶她起来,“等案子结束,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现在还算不得真正自由的。” “现在已经很好了,不会有人再伤害我。”她坐回床上,凄惶地笑了一笑,泪水滑落,“我不喜欢齐尚书,他来一次我就怕一次,我本也不求他怜惜我,他很粗暴。” 她解开衣裳,露出身上的牙齿印痕,有新的旧的,胸口手臂身上都有,最触目惊心的是她那双……密密麻麻的。 宋惜惜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谁说她们不是受害者呢?她们才是真正的迫不得已,而顾驸马口口声声的无可奈何,如此的苍白虚伪啊。 宋惜惜帮她穿好衣裳,“以后没人再欺负你,放心在这里住下。” “多谢,真的多谢,您救了我们。”顾青妙穿上衣服,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落。 宋惜惜刚出了梨水庵,就看到顾青兰走上来,她没有代步的车马,只能靠双脚走上来 “顾青兰参见王妃。”她上前行礼,额头和脸上都冒着汗水,一双眼睛红肿透着血丝,整个人也很憔悴。 “你怎么来了?你娘亲还好吧?”宋惜惜问道。 宋惜惜知道红雀去看过林凤儿,说林凤儿支撑不了太久。 顾青兰忍住泪水,“她走了,我想把她安葬梨水庵的山上,我想,她是愿意同大家在一起的,但我得问过住持。” 宋惜惜愕然,红雀说她还能支持一阵子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节哀顺变。”宋惜惜轻声道。 “她在我怀里走的,她最后咳嗽得很厉害,咳血,走了也是解脱。”顾青兰声音哽咽。 宋惜惜听了也黯然,“如果你想让她安葬在梨水庵的山上,也不用去问住持,我可以做主的,梨水庵这座山,是当年我父亲立功,先帝赐的。” “真的?那多谢王妃了。”顾青兰连忙道谢。 宋惜惜微微颌首,“我派人去帮你,棺木是否都买好了?” 顾青兰说:“买了,之前沈姑娘借我银子也没有用上,林家那边出给我娘亲出棺木,我本不同意,但拒绝不了,他们已经帮我娘亲入殓,只等安葬了,我实是不想欠他们这个人情。” 林家的薄情,宋惜惜也知道,大概是怕被牵连,但现在人死了,他们的担心也不复存在了,这才愿意出面办丧事。 宋惜惜道:“那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京卫都会提供帮助的。” 第809章 “还有一事,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而梨水庵里很好多个身体残缺的,我想留在这里照顾她们,只求能给我一宿三餐。” 宋惜惜自然乐意答应,“好,替她们谢谢你。” “都是苦命人。”顾青兰轻声说,“幸好我是学武的,苦活儿我能干。” 翌日,顾驸马处斩,谢如墨是监斩官,京卫负责拉起警线,维持秩序。 谢如墨本来不想让她去的,毕竟,顾驸马虽然可恶,却不是罪魁祸首,加上砍头这样的血腥场面,谢如墨不想让宋惜惜看到。 但是宋惜惜什么残忍的局面没见过?哪怕顾驸马不是罪魁祸首,但他出于功利心而助纣为虐,又因为他的软弱而害了那么多人,他是真的罪大恶极。 所以她要去。 一大早,刑场外边就挤满了人,因是午时才行刑的,所以京卫没有一大早就到场维持秩序,导致刑场这一带闹哄哄的,甚至小贩们都在外头做起了生意。 胆子小的百姓是不会来看的,小孩子也禁止,不过即便不禁止,家长也不会让小孩子来。 可这世道总是不缺看热闹的人,尤其驸马的身份更是吸引来很多人围观,毕竟看高位的人砍头,可不是经常能见。 这刑场一般是秋后比较旺,很多死刑犯都会在秋后行刑。 巳时中,毕铭带着京卫前来维持秩序,也在刑场周边拉起了绳索,划出分界,百姓全部退在线之后。 顾驸马还在大理寺没出发,上刑场之前,大理寺是会给他一顿丰盛的饭菜,让他吃饱了再上路。 顾驸马一开始还不那么的害怕,但是酒菜上来之后,他整个人就抖如筛糠,不吃也不说话。 大理寺正徐平安亲自来给他送行的,劝了句,“吃吧,做一个饱死鬼,总好过做饿死鬼。” 徐平安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他直接吓尿了。 他哆哆嗦嗦地拿起筷子,却又放下,抬起头问徐平安,“我……我顾侯府可有人来看我?” 徐平安道:“没有顾侯府了,你们顾家没人来,跟他们说过,可以让他们来看你的,但是他们说你罪大恶极,不想见你。” 顾驸马双手捂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徐平安见状,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说的?如果你能指认出背后谋逆之人,可以帮你求情,免你一死。” 徐平安不想放过这最后机会,顾驸马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他受刑也不愿意说出来,自然是怕牵连顾家人。 现在顾家的人不管他死活,可能会是一个机会。 顾驸马止住了哭泣,恐惧和恼怒之下,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冲动。 但他已经习惯为顾家付出了,这是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没有办法去反抗。 顾家的人不来是最好的,不与他有任何牵扯。 他捡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双手哆嗦,筷子都拿不稳,却还是挑着一块一块的肉往嘴里塞。 看到这里,徐平安知道他是不会说的了,不过徐平安还是不死心,继续劝说:“只要你招出来,王爷可以向皇上求情,免顾家人的罪,你也不用死。” “不可能。”顾驸马抬起头,凄惨地笑了一声,“不可能的,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必须什么都不知道,一旦他知道就是同谋了,到时候他的命不可能保得住,顾家也要被诛族。 横竖他是个死,又何必再把所有人都拖入地狱? 第810章 徐平安也没继续说了,更没催促他,如今时辰还足够,让他慢慢吃。 眼泪一滴滴落在碗里,顾驸马用力地抽了一口气,想忍住眼泪,把对死亡的恐惧压下去,但是恐惧还是塞满了心腔。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一切非我所愿,如果重新让我选择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尚公主,顾侯府就算没落,始终还是顾侯府,根基还在,能破败到什么程度?” “我是举人出身,我还可以继续考进士,我未必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当初怎么那么糊涂?我真是太糊涂了,本是有大好前程,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妾侍两三人,生三四个儿子,再生几个女儿,联姻便可使得家族更加强盛,我以为走的捷径,殊不知是死路一条。” 他手中的筷子再度跌落,哭得双肩抖动。 徐平安帮他捡起来,道:“现在想来无益,行动才是最实际,你可以把知道的说出来,一切都是有转机的,不说出来你就是死路一条。” 顾驸马掩面哭了一会儿,才放开手,袖子擦去眼泪鼻涕,受过刑之后,他动作迟缓且笨拙,佝偻着背,“不管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没机会了。” 徐平安在公门混了许久,见过形形色色的恶人坏人,很多死到临头都会悔不当初,把能交代的都交代,只求换取一丝活命的机会。 但是,顾驸马看着不是大恶之徒,却有着无比清醒的理智,就算即将要面对斩首之刑,他也能权衡利弊,以他之聪明冷静,当初怎么会没有办法躲过谢蕴的利用? 说到底,都是利欲熏心。 最开始,或许是抵触,之后是半推半就,最后便真的身在局中且背后操控,他以为罪魁祸首是谢蕴,而他总是做出受害者的模样便可以避过罪责,但他想错了。 徐平安也没有继续跟他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 最后,顾驸马也不哭了,只是抬起头问他,“脑袋砍掉,人会不会马上死去?” 徐平安敷衍地说:“我没被砍过头,不知道,但是听仵作说砍掉了脑袋,尸首分离,但脑子还是有短暂的清醒,意识到自己被砍掉了脑袋,当然了,我也没经历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可怕!”他怔怔地看着徐平安,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是啊,这样死确实很可怕,而且还有很多人围观。” 顾驸马又开始哭了,“我怎么会落得如斯田地?都是谢蕴害我,谢蕴害我啊。” “咎由自取罢了。”徐平安走了出去,估摸着也差不多时辰要去刑场了。 不多时,大理寺的衙役过来拖走顾驸马,他已经没有办法站起身来,全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 谢如墨和宋惜惜策马走在前头,囚车在后面跟着,百姓跟随着要去看热闹,没有人朝他扔东西,只是唾骂之声不绝。 顾驸马长发覆面,往日的威风半点都没了,像极了丧家之犬,他努力想在人群里找家人的踪影,哪怕看一眼,任是谁都行,只要看一眼,都能减轻他心底的恐惧。 但是,他没有看到,连家中的下人都没有看到。 他忽然意识到,他死后是否无人收尸?大概顾家不会来给他收尸吧? 如果没人收尸,大理寺会把他的尸身用破席卷了,草草埋葬,他堂堂侯府儿郎,举人出身,又曾是驸马,死后却连薄棺都没有。 日头明晃晃地在头顶上悬挂,只要到了正中,就是他脑袋落地的时候,越是近正午,他就越恐惧。 第811章 到了刑场,他被拖出来,拖到了刑场正中跪着,身材魁梧的刽子手提着刀站在他的身旁,那刀闪着光芒,他吓得跪不住,求救地看向围观的百姓。 现场其实很吵,但是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擂鼓一般,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监斩官谢如墨,只是依稀听到他的声音,他想回头看一眼,但是身后竖捆着一块牌子,他的头转不过去,只能看到刽子手捂住鼻子厌恶的表情。 他这才知道自己拉裤子里了,大小失禁他也毫无知觉,恐惧像毒蛇一样,从他的身体皮肤往里钻,他好怕,好怕啊。 终于,终于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他大喜,嗓子里发出沙哑变调的声音来,“影儿,影儿……” 老晖王带着胖嘟嘟的顾青影站在线外,黑葡萄似的眸子看着他,他们的视线对上了,但顾青影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位生身父亲的恐惧和喜悦,就这么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你要不要给他送点吃的?”老晖王问问身边的顾青影。 “我想他应该吃饱了。”顾青影说。 老晖王点点头,“是的,大理寺都有斩头饭吃的,但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吗?” 顾青影想了想,“我可以上去说?” “可以交代遗言的。” 顾青影道:“那我有句话想要问问他的。” 老晖王道:“走,带你去见监斩官,那是本王的侄孙儿,他可不嫌本王有老人味的。” “我现在也不嫌你有味的,我只是嫌你老。”顾青影跟着老晖王去,今日她的衣裳是合身的,所以并未显得特别胖,就是圆滚滚的甚是福相。 老晖王往监斩台去,对谢如墨道:“孙,她说有个问题要问顾斩头鬼。” 谢如墨看了旁边的宋惜惜一眼,宋惜惜道:“我同你过去。” 虽说他们父女之间也不见得有什么情分,但是到底顾青影是在老晖王的身边,她在场听着他们父女说过什么,便不会给老晖王惹麻烦。 “好,有劳宋大人。”顾青影也知道要避嫌的。 两人往刑场走去,顾青影说:“我就问一句话,不耽误事的。” “好!”宋惜惜也没问她要问什么,只是陪着她过去。 到了刑场,顾青影蹲在了顾驸马的面前,看着他。 顾驸马嘴唇翕动,激动不已,“影儿,影儿你来看父亲了,你来送父亲对不对?你要给父亲收尸对不对?影儿,还是你好,还是你好啊。” 顾青影蹲着退后挪了挪,用袖子掩住了鼻子,“我不是来给你收尸的,我就是想问你,马上要被砍头是什么滋味?怕不怕?” 顾驸马一怔,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是没听清楚她的话,“什么?” “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牵连,被牵连的话我可能也要被砍头的,所以提前来问问你有什么感受,我好有心理准备。” 顾驸马胸腔起伏,脸色煞白得要紧,“你……” 顾青影放下袖子,“相信报应吗?我小娘说,做坏事都是会有报应的,而且报应会牵连子女,身为你的女儿是我的不幸。” 说完,她站了起来对宋惜惜道:“我说完了,可以走了。” 顾驸马发出一声悲鸣,“不,一切非我所愿!” 宋惜惜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陪同她回去的时候,宋惜惜说:“你不会被砍头。” “我知道,我只是来恶心他一下,我和我小娘都很讨厌他,他毁了我小娘一辈子。”顾青影耸耸肩,“我也不想做他的女儿,可我没得选择。” 第812章 宋惜惜觉得她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她一心想着的是活好每一天,在可以的情况下,不委屈自己。 对于这个父亲,她不爱不恨,只是讨厌。 她问宋惜惜,“宋大人,砍头之后如果没人帮他收尸,尸体会丢在哪里?还是会把他悬挂起来示众?” 宋惜惜道:“若无家人敛葬,会把他草草入土,除非他是谋逆案主谋,才会被悬挂起来示众。” 她哦了一声之后便没再问了,回到老晖王的身边,她说:“出门的时候还有些枣子糕没吃,咱回去吃了吧,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不看了?”老晖王问道。 “我怕血,还是不看的好。”顾青影说。 老晖王还是宠着她的,道:“走吧,明儿同你去游湖。” 她裹好了披风,“这么冷去游什么湖?在家里头围炉煮茶,烤几块羊肉吃不好么?” “本王是想带你去散散心,你这小丫头都不知道感恩。”老晖王笑着跟谢如墨说:“唉,没法子,本王一辈子都被女人拿捏,到老了还是如此。” 谢如墨想说这里是刑场,别把气氛搞得这么轻松行不行,但见他着实也高兴,便不扫他的兴致了,道:“我也是,这辈子都被女人吃定了。” 老晖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妨碍你办差,砍你的头去吧,本王跟青影小友走了。” “……”谢如墨无奈地指着刑场上的人,道:“是砍他的头。” “自然。”老晖王笑着带顾青影走了。 午时至,顾驸马的断魂曲吹响了,随着谢如墨手中的令箭牌子落地,刽子手也举起了大刀。 正午的日头照在大刀上,大刀仿佛饮了血般乍眼望去,竟是变成了血红色。 但定睛一看,也不过是刽子手腰间的红带映照出的一抹红。 顾驸马在大刀举起的那一瞬间,恐惧在胸腔爆炸,脑袋嗡地一声,竟然是昏死了过去。 刽子手拔掉他后背的囚板,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头断了一半,歪歪地挂在一侧。 现场发出了惊呼声和尖叫声,看着血汩汩地涌出,有人捂住了眼睛。 这一刀没砍断,倒是把顾驸马砍得醒来了,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甚至不觉得痛,只觉得脖子很热,有什么东西汩汩流出,然后再一刀下,头颅落地滚了出去。 尖叫声再度响起,围观的百姓纷纷往后,看砍头很刺激,但是也不少人是承受不了这份刺激的,有人跟着晕了过去,被京卫迅速带离。 宋惜惜在第一刀之后,就转开了视线,直到头颅落地,这才给毕铭打了眼色,毕铭开始清场。 顾家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毕铭还是派人去了一趟,但是顾家大门紧闭,没有人出来开门,也就是说,他们没打算处理尸体了。 毕铭先是命人把顾驸马的尸体收拾好送到义庄去,三日无人认领便直接卷了草席埋葬。 这也不过是走流程,大家都知道顾家人不会出来安葬的。 今日,也是林凤儿下葬的日子。 丧事很简单,林家找的丧仪工帮忙把棺材抬上山,埋葬在梨水庵,长眠于此。 顾青兰哭着在坟前种下了一株小梨树苗,但是有人告诉她,冬日种下,未必成活,不若春来再种。 顾青兰却说:“如今种下,春来再种,相信娘亲的顽强的意志和信念也一定能让冬日种下的树苗成活的。” 第813章 顾青兰没有支起她的卤肉摊子,而是进了梨水庵,负责梨水庵采买事宜。 因着梨水庵多是体弱体虚之人,不能长期茹素,所以新建的一所屋舍,是与梨水庵隔开,那边是可以做一些肉汤给她们调补身子。 总而言之,就是谁想吃肉,便到那边去。 但住持有规定,不管是梨水庵还是那边的屋舍,都不能直接杀生,所以每日顾青兰就要下山买肉,然后运送上山。 只是买了两三日,她们便没有人吃肉了,也许是庵堂带给她们心灵的平静,她们心里有了信仰便自动遵从,也不需要谁来说,自己就放弃了吃肉。 好在,梨水庵野山珍不少,采得滋补的药材山珍给她们熬汤,许多官眷也送了些丹参人参之类的药材,虽只是粗货,对调理身子也是有助益的。 公主府里其他的人,该处置的都处置了,就剩下方嬷嬷。 太后特意下了旨意,让她去宗人府每日给谢蕴送饭,但是不能进去伺候,只能是从一个小门里送东西进去,那小门是从大门里开的一道口子,在右下角,可以把饭菜送进去,方嬷嬷趴下来的时候也能见到她的公主。 这对方嬷嬷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但是,看着无法站立只能在地上爬着过来的公主,方嬷嬷的心都碎了,她的公主,锦缎华服,名贵珠翠,天之骄女,曾经衣裳脏了都要丢掉的人,如今却趴在那么腌臜邋遢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一处,臭气熏天。 她的脸也不再白皙,变得粗糙苍老,白头发一根根地掺杂在乌发里,这么一看竟是白的比黑的多了。 她的公主也老了。 至于府中侍卫长杜勤被发往南疆做苦役五年,他得亏是进府的日子没有太久,而且曾拒不执行谢蕴谋害宋子安一家的命令,算是立了功,功过相抵,五年苦役也是在所难免的。 处置了这些人,公主府也收回,牌匾被摘下来的那一日,许多百姓围观。 大理寺少卿陈以顺便教化百姓,莫要心存歹念,作恶多端,否则便如公主府这般的权贵,也是要倾塌的。 牌匾被砸烂,丢在一旁,虽是上好的木料,但砸成了这样,便是做一条凳子腿也做不成的,便有百姓捡回去当柴烧了。 金侧妃这边因为曾经给谢蕴送过一个女子,这女子最后惨死,根据查证之后,最初确实是说带到京城为妾侍,家里人也是给了嫁妆的,结果这一去不回,问也问不到情况,家长长辈郁郁而终。 这件事情,到底是因金侧妃胡乱保媒而起,李微末的惨死她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令她拿出银子三百两赔偿李微末的亲人。 金侧妃为了表悔意,她自愿掏出三千两银子安抚李家人,同时捐出三万两银子给梨水庵。 看似尘埃落定,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案子没有完结,谢蕴作为大长公主,她又没有儿子,她是谋逆主谋,谁都不信。 燕王行刺失败之后,心里就一直不能踏实,每一次进出皇宫去侍疾,他都担心皇帝会把他叫过去说话。 但是,皇帝没叫他去,他也担心,毕竟谋逆的话,臣子的可能性较低,首先会怀疑亲王。 可皇帝仿佛就当这件案子完了,没有问过他,也没有问过淮王,甚至其他在京的亲王也没问。 第814章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胆战心惊啊,毕竟,谢蕴还活着呢。 战北望伤愈之后,也正式上任。 他先谢恩,肃清帝留他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训诫之余,也对他表达了足够的信任,总之战北望是红着眼眶出御书房的。 宫中设下了领侍卫府,如今宋惜惜便是领侍卫府的指挥使,她多半要去领侍卫府,所以战北望也前去拜见上峰。 本是曾经的夫妻,如今战北望单膝跪地,行拜见之礼。 京卫副使毕铭,巡防营陆臻,禁军副领王铮,御前侍卫领战北望,如今也算是到齐了。 战北望心里头复杂得很,他以为宋惜惜会刁难他一番,殊不知拜见之后宋惜惜只说了句,“起来吧,好好办差。” 他站起来,垂下眸子道:“多谢宋大人。” 毕铭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恭喜战大人,什么时候请吃酒大家贺一贺啊?” 毕铭曾是战北望的上司,对毕铭他始终心怀敬畏,拱手道:“毕大人什么时候得空,便什么时候。” “可不只有我啊,还有咱们京卫的兄弟呢?”毕铭笑着说。 “那是,那是。”战北望尴尬地笑了笑,偷偷地看了一眼宋惜惜,“那改日在家中设下宴席,请诸位驾临。” “好啊。”王铮也点点头,“自然要赏脸的,就不知道宋大人赏不赏脸了。” 王铮对宋惜惜现在处于口服心不服的状态,故意问这一嘴,想给宋惜惜难堪。 宋惜惜坐在椅子上,眯起了眸子看着王铮脸上的肿伤还没消除,道:“王铮,你是禁军指挥,武功着实弱了些,过几日我会亲自来一场考核,禁军十二卫领全部要参加,你去告知他们一声。” 王铮有些不服,“就我们禁军要考核吗?巡防营和御前侍卫呢?还有京卫不用吗?” 宋惜惜淡淡地道:“都会考核,但先禁军,其他排着队来,我会挑选合适的时候抽验考核。” “为什么先禁军?”王铮问道。 宋惜惜丝毫情面不留,“因为我觉得你武功很差,如果考核不过,你无法胜任禁军副领一职,我会另选贤能。” 王铮道:“下官的武功足以胜任禁军统领,但如果宋大人非得要拿你自己的武功来跟下官做比较,那谁能比得过你?” 宋惜惜哼了一声,“你武功没有我高,职位没有我高,那你一个劲巴巴找事做什么?我看你这么闲,那就精进武功,以确保宫禁安防,给你三天的时间准备,三天之后,京卫府校场见。” 王铮心头暗暗叫苦,跟她比试,那不就是纯纯挨揍吗? 而且不仅他挨揍,十二卫领也要跟着挨揍,他们该恨死自己了。 女人就是小气。 宋惜惜出去之后,王铮求助地看向毕铭,“你跟她关系不错,帮我求求情呗?” 毕铭鼻子朝天,“我一条狗,话都不会说,求什么情?” 说完,也哼地一声走了。 王铮摸摸鼻子,好吧,有时候男人比女人更小气。 他追了出去拉住毕铭的手,“我就是开个玩笑,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也都是玄甲军出来的人,别这么小气嘛。” “不揍你,已算我大方。”毕铭冷眼看他,“放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觉得咱们要给一个女人来管,丢了咱们男人的面子,也不是跟你作对,谁让你那个时候在她身边鞍前马后的?” 第815章 毕铭冷冷地道:“我管她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本事比我大,我就没有丝毫不服,再说她是皇上任命的,你反对她,是想违抗圣旨吗?禁军当了这么多年,还当出傲气起来,瞧不起女人了?你是男人你有本事把她打败,让她从此在你面前抬不起头,这不比你说什么都强吗?” 王铮道:“看来你是真生我气了。” “就你有脾气,我没脾气的。”毕铭甩开他转身走了。 王铮没趣地回了领侍卫府内堂,看到陆臻和战北望还在,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他们两人,“你们也都服他?陆臻我知道你服,你都听她的,但战北望你真服啊?她可是曾经跟你和离的,她不要你的呢。” 陆臻冲着他摇头,“王铮,你这张嘴巴如果不说出点难听的话是不是会死?” “我这是耿直,有话直说,省得拐弯抹角的,我也玩不来心机。” “谁跟你玩心机了?你也别抬高自己,什么耿直,就是嘴巴毒。”陆臻也不跟他说了,径直走了出去。 巡防营事可多呢,这会儿有空嘚啵嘚啵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剩下战北望和王铮面面相觑。 “妹夫,别在意。”王铮叫了战北望一声,王清如是他的堂妹,虽然王铮和平西伯王彪不和,但关起门始终是一家人,应该一致对外,“方才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放在心上,但我相信你也不服宋惜惜吧?” 战北望想了想,“还是把差事办好了才是要紧事,我素日里听清如说起过堂兄,知道堂兄为人豁达大方,平西伯府的旁支里头,她只服你一人,所以我想,堂兄也会以差事为重的。” 王铮呵呵了一声,“倒显得是我小人了。” 他可不信王清如会说那样的话,王清如那双眼睛是长在额头上的,除了他哥哥平西伯,她谁都瞧不起。 战北望谁都不想得罪,更不想得罪宋惜惜,他才刚上任啊,如果从这个位置上滑下去,他觉得不可能再爬得起来。 王铮见他不说话,更加觉得无趣,便干脆拂袖而去了,想到考核他就脑仁儿发疼,这还不仅仅是他自己考核,还有十二卫领也要跟着一起,这一次可真是招人恨了。 战北望见他们都出去了,才传召御前侍卫来见。 御前侍卫是先帝朝的时候才建立,分正坤门御前侍卫和皇上亲卫,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精锐。 战北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陆亚钦。 他知道陆亚钦是二等侍卫,此人是戚肆探子营的,而且他是方十一郎的表弟。 他拿着本子看了各人司职之处,知道陆亚钦如今调守正坤门的,有心抬举他,便调派他为皇上亲卫,可于御前带刀行走。 别的便各司其职,暂时不做安排。 战北望这官当得是有些诚惶诚恐,毕竟皇上对他寄予厚望,但也让他务必要听指挥使的,也就是说,如果宋惜惜有心刁难他,他这差事很难办。 方才她没刁难,但也没什么好脸色,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他想想,要不跟宋惜惜谈一下,跟她讲明白公是公,私是私,如果她心里依旧记恨,那他愿意道歉。 想起以前和离的时候,他曾经对宋世安说希望她不要后悔,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后悔的人是谁呢? 第816章 战北望刚上任,总是加班加点,有时候他会亲自巡查各处宫殿,后宫除外。 不巡查的时候,他会到御书房门口或者是回领侍卫府,等着他们交班的时候递交日志。 值班的人交班之后要记录巡查情况,有异常的要记录,没有异常也要写没异常。 他酉时便可离宫,但一直到酉时末才走。 出宫的时候恰好遇到燕王,战北望知道他是一大早入宫,晚上出宫,但以往都是在宫门关闭之前出宫,怎今日这么早? 他上前拜见,“战北望参见王爷。” 燕王含笑看他,“还没恭喜战将军荣升,本王一直觉得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之前是真埋没你了,祝你以后步步高升。” 战北望有些受宠若惊,“多谢王爷夸奖。” 燕王背着手,“战将军得空便带夫人去燕王府坐坐,本王的王妃对京城不熟悉,如果夫人得空的话,带她出去走走,她会很开心的。” 战北望道:“承蒙王爷抬爱,只不过内子有了身孕,只怕不便出行。” “也是,那便过府坐坐,聊聊天,说说话。”燕王爽朗一笑,“战将军可真是双喜临门啊,既升迁又即将要当爹,本王要再一次恭喜你啊。” 战北望觉得燕王和蔼,只是会不会太热络了呢? 他没敢再说什么,只是道了句谢谢便转移了话题,“王爷今日这么早便出宫了?” 燕王舒展了一下筋骨,闲散地道:“嗯,母妃吃了药便歇下了,本王便早些出宫,今日有些乏了,不然一定请战将军到王府去喝顿酒的,本王知道成凌关和南疆,战将军都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听到成凌关三个字战北望心里都一阵心惊肉跳,“下次有机会,一定拜访的。” 燕王笑了笑,没有说话了。 出了宫,两人策马走了一段路这才分道扬镳。 宋惜惜恰好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对于他们的谈话,听到了一些,基本都是燕王如何夸奖战北望的。 战北望既一副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不是没脑子,但是高位者对他的认可,也让他沾沾自喜。 回到府中,宋惜惜跟谢如墨说了这事,说完之后她马上撇清,“先声明,我是因为他是我的下属,加上他如今的身份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领,我才会紧张……不,不是紧张,是关注些。” 谢如墨笑着掐了她的脸颊一下,“不用解释,我是那样小气的人吗?现在不管你发现谁跟燕王来往过密,都要留心,你做得没错。” 宋惜惜挽着他的胳膊,“我这不是怕你误会吗?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谢如墨脱下外裳递给瑛姑姑,然后拉着她坐下来,“听闻你要考核禁军?打算亲自下场吗?” “这么快就传到你耳中了?毕铭说的?” “是他说的,是因为王铮顶撞你?” 宋惜惜笑了,“不完全是,我上任之后一直忙于谋逆案,还没考核过,年底吏部评核便要出了,我这个做上司的,要写他们的考核评价,所以这一次的考核,不止针对禁军,巡防营和京卫包括御前侍卫都要。” “考核不仅限于武功吧?”谢如墨道。 宋惜惜挽拳碰了碰,眼底难得的俏皮,“不限于,但武功肯定首重,王铮这个人嘛问题不大,之前禁军全部都是他管的,现在忽然多了个顶头指挥使,他肯定不服,总要让他习惯有上司管束,他不服我,禁军就不服我,没事的时候就没事,真有事的时候我调动不了他们,那就出大事了。” 谢如墨笑着道:“噢噢,有人要挨揍了。” 第817章 考核当天,宋惜惜下令,但凡是隶属玄甲军的头领,哪怕只是卫长,只要不是在当值,都必须要出席。 王铮一开始以为是冲着他来的,在家里跟娘子骂了一通宋惜惜才出门。 女人就是小气,玄甲军交到这么小气的女人手中,以后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端来呢。 结果到了京卫府才知道今日是考核,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而且考核是直接跟吏部的考核挂钩,他这才紧张起来。 他得罪了宋惜惜,如果今日输得太难看,考评好不了,到时候扣俸禄或者降品调任都有可能。 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多烧一炷香,求祖先保佑。 战北望也来了,但是他不参与考核,他才刚上任,暂不需要考核的。 战北望在南疆战场见识过宋惜惜的武功,他知道王铮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就看能在她手底下走几招。 宋惜惜今日没穿官服,而是换了一身青色锦袍,束青玉冠,官威不再,倒是有几分儒雅,她站在校场的石阶上大声道:“今日我亲自考核你们,你们尽管使出浑身解数,几位副领如果不能在我手底下过满五十招,全部接受特训,其他卫长必须接满二十招,若接不了,一样要特训。” 声音稳稳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现场有人发出了哄笑,但也有人紧蹙眉头。 哄笑的自然是没见识过宋惜惜的武功,皱起眉头的那些便是那王铮战北望等几位副领,在她手底下走五十招,不可能。 换言之,这特训是必须要参加了。 “特训的师父,我也给你们找好了。”宋惜惜冷睨了全场,等大家没再说话,她才请出沈万紫来。 大家一见,是一个身穿红衣的明艳女子,她来当特训师父?一个女人? 沈万紫命人搬出一张椅子放在廊前,她宽袖一扬,缓缓落座,半依而坐的姿势显得桀骜孤冷,呵,她今天是来收徒弟的。 王铮自然不服,他问道:“宋大人,你方才说亲自考核我们,是我们轮番跟你打吗?” “没错!” “用什么武器?”王铮先问清楚,他是知道宋惜惜枪法很好。 宋惜惜道:"赤手空拳,比拳法脚法和反应。" 王铮大喜,“果真?不得反悔啊。” 男子力气天生就比女子力气大,动作敏捷反应也快,如果不用兵器,走满五十招一点问题都没有,顶多就以力量取胜,她总不能支撑这么多人。 他正想着叫十二卫一个个上消耗她的体力,却听得她道:“毕铭,你先来吧。” 毕铭上前拱手,“请宋大人赐教。” 毕铭心里头是欢喜的,沈姑娘的武功在南疆战场也见识过,厉害得很,如果她能指点,自己的武功定能精进。 他扎稳了马步,双拳划开摆出了御敌的姿势。 “让你一招!”宋惜惜道,“每个人都一样的待遇,都会让一招。” 毕铭不客气了,化拳为抓便上,直取宋惜惜的肩膀,这一招本来是黑虎掏心,但是宋大人毕竟是女子,不能掏心,只要抓住肩膀就能把她翻出去。 毕铭动作很快,宋惜惜在他抓来之时迅速闪躲避过一招。 毕铭回身挥拳而上,四拳相对,速度快得惊人,在场看着的人几乎都分不清楚到底过了几招。 可沈万紫却在数着,“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 堪堪在四十二招的时候,毕铭抓住了宋惜惜的肩膀,心头大喜,却不料宋惜惜肩膀一抖,震得他虎口发麻,立刻放开便想回旋一跃,可动作到底是迟缓了些,宋惜惜一拳击在他的下巴,在他急忙退后的时候,只见宋惜惜连环斜踢,他跌飞出去,良久起不来。 第818章 毕铭揉着胸口站起来,忍着痛楚拱手,“属下输了。” 他知道宋大人已经给他留了面子,按照之前在南疆战场的比试,他怎么可能熬得过四十几招? 之后是一个个上,十二卫都没能在宋惜惜手底下走满二十招,都是在十五六招的时候就被击败。 陆臻扛了四十招,就被击倒了,他站起来一拱手,对这个成绩很是满意。 最后,是王铮。 王铮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惜惜出招,他觉得基本可以摸清楚她的套路了,他自己估摸了一下,五十招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他腿法是最好的,宋惜惜的腿法显然不够力量,相反她出拳是真的快,所以最好在下盘功夫比试,那样他就稳了。 他微躬着握拳弹跳了几下,舒展脚筋,道:“该我了。” 宋惜惜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清的微笑,“是的,该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铮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恐惧,总觉得她是不是憋着什么大招来对付自己。 “第一招,依旧让你。”宋惜惜说,力战一轮之后,她仿佛没有半点疲惫,依旧精神奕奕。 王铮见她双脚微弓,已是备战状态,他当即虚晃一拳,起脚踢向她,这一脚踢出来的时候是正踢,但中途变招,直接踢往她的下巴,他变招很快,一般人只会抵挡住小腹或者胸口的部位,但宋惜惜却一眼见看穿,双肘并列护在身前,用力一震,把王铮整个弹了出去。 王铮急急后退几步,一个凌空翻身这才稳住了脚步,但还没等他站稳,便见连环腿飞了过来,他仓皇抵挡,躲闪,避让,可她凌空箭步,一脚飞踢便往可在空中转身再踢。 连续三四脚,踢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五脏六腑还是像移位一样痛,他忍住才没发出呜的声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忍痛靠前,把两人对打范围缩小,如此她便不可出脚。 但是,他却忘记宋惜惜的拳法厉害了。 近身搏斗,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双拳就是武器。 一拳中了下巴,一拳中了脸颊,一拳中了头颅,他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太快了,他只能捂住头部抵挡,纯纯挨打。 随着沈万紫数着:“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就在第四十八招,宋惜惜双拳架开他双手,近距离地高抬腿,脚与身体的高度持平,脚尖踢向他的下巴,一招把踹飞出去。 这是他第一招用的招式,但他使出来的时候是有足够的空间,宋惜惜却是近距离抬腿,这柔活的动作,却夹着如此强大的力量,王铮始料未及地倒地了。 倒地不起,便是输。 禁军卫把他扶起来,王铮看着宋惜惜,眼底充满了哀怨。 不管是毕铭还是陆臻,在她手底下都过了四十多招,但是,几乎是有来有往,哪怕她占据了上风,他们打得吃力,也是真的在打。 结果到他这里,就是纯纯挨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的武功高于毕铭和陆臻,能有这样的结果,证明宋惜惜对他们两人留手,对他……也算是留手,但留手的同时,还胖揍了一顿。 这一刻,没说服或者不服,因为好歹是扛了四十八招,比毕铭还多一招,他赢了毕铭和陆臻,如果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话,这个假设是成立的。 宋惜惜甩了衣袖,站在了沈万紫的身边,“从现在起,沈万紫就是你们的武术师父,希望你们谨记要尊师重道,你们虽然没有直接拜师,但授业即为师,一声沈师父她担得起。” 第819章 底下有人嘀咕,“她武功怎么样啊?有没有资格教我们?” 沈万紫微微一笑,飞身便朝宋惜惜扑过去,宋惜惜侧身一避,抓住她的手臂往后拖,沈万紫一个鹞子翻身,凌空飞起。 两人打了不下百招,依旧胜负难分,招式快得叫人看不清楚,但拳脚生风呼呼作响,有几次她们飞脚击落旁边的青石板,顷刻四分五裂,震骇众人。 她们两人的比试,让大家觉得他们方才的考核,才是真正的花拳绣腿,按照这样的打法,宋大人其实三两招就可以把他们击倒。 百余招之后,两人收势,各退一边,打了这么久,她们也只是发鬓微乱而已。 战北望在场看着,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在南疆战场上他是见识过宋惜惜和沈万紫的厉害,但那个时候始终是打仗,基本拼的就是力量和灵巧以及速度,但她和沈万紫的过招那可都是真材实料,招式快且飒。 这样的女子,她就是一个宝,而他把这个宝给弄丢了。 想起出征之后回来跟她说的那番话,他的脸上还臊得厉害。 他怎么有脸说出来的?他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发了什么疯。 毕铭先反应过来的,当即上前一跪,“弟子毕铭拜见师父。” 陆臻怔了一下,也迅速跪下,“弟子陆臻拜见师父。” 他们两人是真的拜师,而不是仅仅当沈万紫是个教授武术的教头而已。 毕铭笑嘻嘻地对陆臻说:“对不起,我已经是大师兄了。” 陆臻哎了一声,“鸡贼,我迟了一步。” 王铮犹豫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问道:“这必须要拜师的吗?” “不用。”宋惜惜淡淡地道:“要拜师也得看沈姑娘收不收,她也不是谁都收的,她只是帮个忙指点你们的功夫,叫一声沈师父就行。” “不行,我们要拜师的。”毕铭连忙就说,他们玄甲军出身的,武功精进才有前途。 沈万紫还没打算收徒弟,但既然两人都跪下了,那就得收下,她道:“别的就算了,你们跪下的……” 王铮速度很快地噗通一声跪下,“王铮拜见师父。” 沈万紫话都收不及时,和他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就都收下吧……啊?” 她本来只想收毕铭和陆臻,可不想收王铮,这人真是太鸡贼了,趁着她说话的时候见缝插针地跪下。 她见战北望上前了一步,防着战北望也跪下,吓得她当即站起身来,“好,弟子就三人,其他的一样可以跟我学,拜师礼过两天办,我现在有事要撤。” 战北望自然是想学武的,在以前他觉得自己的武功不错,但是见识过宋惜惜和她那几个小伙伴在南疆的武功,他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但是,他不会拜沈万紫为师,一个黄毛丫头,行事乖张,跋扈不已,即便武功再好,也不堪为人师。 要他堂堂御前侍卫领拜她为师,传出去只怕会贻笑大方,也不知道他们三人是怎么想的,在一个丫头面前丢了官威做低服小的,在属下面前还有威严可言吗? 再说,她也不是不教,沈师父和师父的分别真的很大。 沈万紫迅速离开,她其实不想收弟子的,但是玄甲军是惜惜在管,底下的人武功不好,什么事情都要劳累惜惜,可不能把她累死了。 第820章 过两天,陆臻他们三人筹备了一个拜师宴,请沈万紫去望江楼,还请了王爷和王妃去做见证。 沈万紫那天回去之后就有些后悔的,她的性情怎么能收弟子?捆绑着自己好不自由,而且她还比他们年纪小,倒不是摆不出师父的威严,实在是没有必要收徒,就教一教,混个沈师父当当不就好了吗? 她正想办法推辞,他们便说办拜师宴,而且是在望江楼办,可见他们的隆重,这真是荒谬得来又让她生出一种虚荣感。 思来想去,觉得反正以后赤炎门都是要交到她的手中,那就收吧。 所以想通之后,她挑选了适合他们的武器,带着谢如墨和宋惜惜前往望江楼,沈万紫受了他们跪拜和敬茶之礼后,道:“我先声明一点,你们三人拜我为师的事,也不要大肆往外说,那日你们跪了我,不少人在场见证,可毕竟没有敬茶正式拜师,所以算不得准,如今这拜师宴既然办下了,那就只有我们在场几个人知道,在外头,你们喊我师父或者沈师父都行。” 三人规规矩矩地点头称是。 沈万紫把带来的武器给他们一一分派下去,“毕铭,你是大师兄,我见你剑法也不错,这清风剑适合你,希望你以后在剑法上有所精进。” “多谢师父!”毕铭双手接剑,喜不自胜。 “陆臻,你是二师兄,你素来用刀对吧?这把紫金刀给你的。” “紫金刀?”陆臻高兴得快跳起来了,练武之人对武器有多深爱,这不用说的,他刀剑都有用,但确实用刀比较合适他,“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王铮!” 王铮老老实实地跪着,回去之后他也着实挣扎过一番,到底是不是一时冲动呢,拜一个黄毛丫头为师,传去他会不会没脸见人? 但见他们都得了好兵器,而且是难得一见的好兵器,现在他只后悔那日迟疑了一下,叫他们两人先捡了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头衔,他揉揉肿起来的脸颊,那一场考核真是揍得他全身上下都疼啊,嘴唇都破了,说话也漏风,“狮虎,弟子在。” 沈万紫对他本是万般不情愿的,但是见他往日嚣张跋扈眼睛长在额头上,现在却跪在自己面前喊师父,算了,他武功好了,也能帮衬惜惜,为着惜惜她也忍了。 沈万紫把黑龙剑递给他,语气显然也不若方才那么和蔼了,“你腿法不错,但兵器要练好,真有敌人的时候你不能总靠着赤手空拳去对抗,这把剑叫黑龙剑,剑重十八斤,却非常锋利,削铁如泥,你要练好剑法的话,就需要提升自己的内力,自然我会教你们内功心法。” 沉甸甸的黑龙剑落在王铮的手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得到的是黑龙剑。 他自然听说过黑龙剑的,是大名鼎鼎的铸剑师破地狱铸造的,听闻这把剑当时不少斥巨资想买,但最终都没有买到,原来竟是落在了沈家。 所有的不情愿,如今都化作了狂喜,甚至也没有听到沈万紫说会教他们内功心法,提升内力。 他把剑鞘拔出,露出黑森森的剑身,漆黑中透着一丝寒芒,剑刃之锋利,肉眼可见。 沈万紫往他头顶上拔下一根头发,吹向剑刃,头发当即被削断,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吹毛断发?天啊,天啊,他真的捡到宝了。 第821章 拜师宴之后回到府中,沈万紫对宋惜惜说:“我总觉得这场拜师宴像一场闹剧,我自己当弟子都没当好,就要收徒弟了,而且年纪比我大那么多,他们还是玄甲军的人,如果我教得不好,以后岂不是连累你?” 宋惜惜牵着沈万紫的手,让谢如墨先行回屋,她和万紫在花园里走走。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当拜师宴不存在,你就还是他们的沈师父,至于说教得好教得不好,完全不需要担心,师父带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武功很好,你也震慑得住他们,如果他们练不好的话那是他们自己没有资质,怪不得你。” “我只是觉得,他们到底是朝廷的官员,我用武林人的方式教他们武功,会不会不太好?” “皇上自然希望玄甲军更强大,因为玄甲军和京师驻军是皇城的屏障。” 沈万紫嘀咕,“那么重要,他还敢把玄甲军给你管?” “因为现在有谋逆之人还没查出来,而他知道那个谋逆之人不会是北冥王府的……”宋惜惜也不过多解释了,之前都说过的,“反正他就是要用我们来揪出那个人,或者那个人揪不出来真的起事了,我们能杀敌也能保护他。” “飞鸟尽就有可能良弓藏咯。”沈万紫淡淡地道。 宋惜惜说:“飞鸟尽意味着太平盛世,我们不贪恋权势,到时候带着师弟回梅山,日子可逍遥自在了。” “是啊,还是梅山好。”沈万紫想起在梅山无忧无虑的日子,真开心啊。 京城繁荣是繁荣,可惜勾心斗角的事情太多了。 “我是有私心的。”宋惜惜抱歉地看着她,“我让你去教他们学武,因为我看见燕王想接近战北望,他可能会从玄甲军入手,我虽然是指挥使,但是禁军,巡防营,京卫,御前侍卫,之前都是各自为政的,我一时间不可能全部让他们对我心服。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是他们的上司,他们和谁来往不会告诉我,也不会在我面前说,但你这位沈师父不一样,给他们上大课的时候,总会有休息的时候,他们会聊天,你就听听他们聊什么,是否有燕王府的人找过他们。” “还有,你名分上是他们三个的师父,有什么事的时候,你起码能吼一嗓子可以让他们悬崖勒马,毕铭我是不担心的,但陆臻和王铮,还得看看。” 这挑战的难度一下子就上去了,沈万紫甚是喜欢,“有这个目的在,那我这个师父当得就心安理得了,惜惜,你是知道我的,我当师父肯定不及格,但是要当个探子偷听者,那我很在行,毕竟现在萍师姐有一队人是专门拨给我的。” 她添了句,“当然不是直接用云翼阁的名义,反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和云翼阁没有关系。” 宋惜惜道:“嗯,目前你首要盯着战北望,战北望的大舅子王彪是燕王重点拉拢的人,加上顾青舞去了南疆,我怀疑现在她已经接近到王彪了。” “包在我身上。”沈万紫重重地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战北望未必会来学武,他今年也不用考核。” “他会。”宋惜惜笑了笑,“他现在身居御前侍卫领一职,如果不提升武功,他很难坐得稳这个位子,跟你学武,也不用正式拜师,他一定会来。” 沈万紫皱起眉头,“要我教他武功,我有点恶心。” 宋惜惜安慰道:“上大课,不单独授武,所以你们基本没有单独相对的时候,放心,恶心不了太久的。” “为大局着想,我忍忍吧,叫红雀给我开点止吐药。”沈万紫笑嘻嘻地说。 宋惜惜牵着她的手,“滋滋,辛苦你了。” 沈万紫抽出手,一大巴掌呼往宋惜惜的后脑勺,“毛病,说这样的话。” 第822章 今晚的北冥王府,终于人齐吃饭了。 宋惜惜这才发现,沈师兄竟然还没有回梅山,她诧异得紧,“大师兄,你还没回去吗?我以为你回去了呢,我还说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 宋惜惜脑壳再被呼了一下,沈青禾没好气地道:“没心肝的东西,好几次我叫你,你都没搭理我,我还寻思着我哪里得罪了你呢,合着你是没瞧见我啊。” 谢如墨心疼得紧,揉揉她的后脑勺解释道:“最近她忙坏了,估计在想事情没听到师兄喊她呢……说几句得了,不能上手的。” 谢如墨语气尊重,毕竟是大师兄,但也是有点埋怨的。 沈青禾失笑,“也没用力,再说,她也习惯了,若说揍她最多的,还是你师父我师叔呢。” 谢如墨沉默了一下,“师父有时候也没轻没重的,我回头说他。” 沈青禾坐下来,神情无比安慰,小师妹和小师弟真是最好的姻缘了。 他是真真把她放在心上的,倒是小师妹感情有些迟钝,不过也不妨,她已经在慢慢地开窍,也知道回报别人的好。 于先生让人上酒,棍儿也坐下来一起吃,这一阵子王府的人也都跟着忙活,不过是暗中去忙,没在明面上。 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驱散了最近办案的阴霾。 于先生文武双全,又想讨好沈先生,便提起一壶酒上来兴致勃勃地说:“有酒,不如玩飞花令如何?” 这话一出,棍儿和沈万紫两人当即起身,异口同声,“吃饱了。” 于先生眉心收紧,“吃饱了?孟教头你是最能吃的,每一次都是你在餐桌上奋战到最后,现在你一碗饭都还没吃完呢。” “今天不饿!”棍儿看着餐桌上的菜肴,吞了口水,但这顿饭他吃不起了,飞花令一出,他就吃不起了。 宋惜惜笑着道:“于先生,酒可以拿上桌来,但酒令什么的就不要了,否则棍儿半夜要起来去厨房找东西吃的。” 于先生这才意会,笑着道:“那孟教头不行酒令就算了,沈姑娘怎么也吃饱了啊?” 沈万紫为人师长,自然不想暴露出短板来,道:“最近吃得有点多,吃腻了,现在没什么胃口。” 于先生给她倒酒,笑着道:“好,那就喝酒,不行酒令了。” 棍儿笑嘻嘻地坐下来,“腻是腻了点儿,但还能吃得下。” 沈万紫嗔了于先生一眼,“吃饭吃得好好的,弄这么累做什么?吃顿饭还要废脑子,我读过的书如今全部都还给先生了。” 于先生举起酒杯,“是我错,我自罚三杯。” 谢如墨睨了他一眼,“少喝点,如今你父亲也到了京城,一家团聚了,酒要少喝一点。” “要少喝,要少喝的。”于先生高兴得很,“自从于今回来之后,祖父和母亲的身体都好多了,加上父亲也到京城一家团聚,于今乖巧懂事日日陪着他们,一家人时刻都是笑容满面,我这心里啊,总算是踏实了。” 于先生以前也不酗酒,爱喝了点儿,尤其到了晚上,总爱喝二三两,说是好入睡些。 心里头一直悬着事,才会长期难以入睡,如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该少喝些了。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谢如墨问了一句棍儿,“淮王府可有什么动静?” 棍儿派人暗中盯着淮王府的,听得问话立刻就能回答,“回王爷的话,没什么动静,基本是足不出户。” 沈青禾道:“淮王心机深沉,只怕远胜燕王,这个时候他是耐得住性子的,反倒是燕王沉不住气,燕王胜在有无相在身边提点,不然早就出差错了。” 第823章 “是的,对了,苏兰基如今怎么样了?”谢如墨问道。 于先生道:“药已经送去了,但是否挺过来了,还没消息传回来。” 素来不怎么参与政事的沈青禾道:“西京如今情况很复杂,太子已经监国,但皇帝一直没断气,如今朝中半数老臣都反对太子的过激治策,而且太子虽然和先太子兄弟感情深厚,可却完全不赞同先太子的治策,苏兰基曾经是热烈地支持先太子的,所以就算他不死,只怕局面也不会好。” “这老皇帝命真长啊。”沈万紫说了句,“早就说要驾崩了,一直没断气,是什么支撑着他吊着这口气不肯死呢?” 沈青禾道:“自然是国中大乱啊,先太子一直都得民心,老皇帝与太子之间也几乎完成了交接,结果先太子没了,换了新太子,朝臣班子基本都是先太子的,新太子连苏兰基都不支持他,大家都不看好,乱糟糟一团,早几日传来的消息,已经说不能进食了,说不准现在已经驾崩,只是消息还没传来呢。” “师兄,萍师姐给你传信了?”宋惜惜有些讶异,大师兄一向不爱掺和这些事情的。 “是的,她来信了。” “但……” 没等宋惜惜问出口,沈青禾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但什么呢?我小师妹都身在朝局了,我能置身事外吗?梅山能置身事外吗?便是低调些也得帮衬着的。” 宋惜惜眼底一时涩然,“是我拖累你们,你们在梅山的日子多逍遥啊,我非得把你们扯进来,师兄只痴醉作画,游山玩水,现在为了我困在京城里,我过意不去。” 沈师兄伸手往她后脑勺想拍一拍,却只拍上了谢如墨的手背,他看到师兄的动作就先把手放在宋惜惜的后脑上了。 沈师兄又好气又好笑,“人不是只有一种活法,自在地过活当然好,但肩膀上担些责任也是身为男子汉应做的。” 宋惜惜有些鼻音,“但是我总觉得大师兄不是男子汉。” 沈师兄一怔,“骂人是不是?” 宋惜惜连忙解释,“不,不,我只是觉得师兄是温文尔雅的君子……也是男子汉啦。” 沈万紫道:“说真的,我一直认为男子汉一定是那种高大魁梧,筋肉型的,沈师兄是很厉害啦,但有时候穿着宽松的袍子,我总有错觉,认为您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嘿嘿。” 宋惜惜一脸骄傲抬起头,“论武功资质的话,我是万宗门最好的弟子。” “不啊,”棍儿在饭碗里百忙中抬起头,看了看谢如墨,“他一年去梅山的日子不多,但是武功很厉害,他也是万宗门的弟子,而且还是你师弟,所以他资质是不是比你更好?” 谢如墨立刻板脸否认,“不,惜惜还是要厉害些的,阿棍你不要乱说,我武功高,是因为我从三岁开始习武,而且教我武功的师父十几个那么多,我是集各家所长。” 惜惜最骄傲的事情,他怎么会抢了去? 再说,他说的也是事实,他习武的时候还小,勤练这么多年,在他认为,自己是勤奋大于天赋的,惜惜则不然,她是真的天赋型。 第824章 他添了一句,“我师父也曾说过,惜惜是他见过最有习武天赋的弟子,许多武功招式她只看一遍就会了。” 沈青禾笑着道:“你师父确实这么说过,但他后面还有半句话你没说出来的,那就是她太懒了,终日就想着出去满山跑,上树掏鸟窝,挖洞抓毒蛇,摇着老鼠的尾巴到处去吓唬小孩。” 棍儿面无表情地道:“我就是那个受害者,她是摇着老鼠尾巴来的,但她把老鼠扔到我身上,我哭鼻子回去找师父,师父罚了我,说男子汉不能哭,但是第二日师父就去万宗门兴师问罪了。” 沈万紫也知道这件事情,顺口就接下来了,“最终达成和解,减了一年的租金。” 宋惜惜的感动被生生逼了回去,窘赧地道:“说着西京的事情,怎么扯我年少的事来说?吃饭,吃饭。” 棍儿放下筷子,看向沈万紫,“减一年租金了?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赤炎门就在梅山上,怎么会不知道,整个梅山都知道,每年要交租金的时候,你师父就让你去找惜惜过招,对不对?” “啊!”棍儿震惊了,“你的意思是说,师父故意叫我去跟她过招,然后被她揍了,师父就上门问罪以达到免租的目的?” 沈万紫正儿八经地点头,“对啊,整个梅山都知道的嘛。” 棍儿哭丧着脸,“不是吧?我师父端方稳重,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每一次我和嘻嘻打架基本都是输的,她说我是武功不好才会被打,练不好武功肯定是要罚的。” 沈万紫拍拍他的肩膀,“可怜的棍啊,你竟然一直不知道,但是无所谓啊,凭着你身上挨的拳头,你们几乎每年都不需要交租,即便交也交得少。” 宋惜惜却摇头,“不对,是我师父说看她们门派太可怜了,吃不饱穿不暖的,所以才减免他们的租金,有时候还给他们送衣料棉被,师父教我们做人一定要乐于助人。” 沈万紫摇头,“不,是赔偿。” 她和棍儿齐齐看向沈师兄,“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沈师兄端着酒,俊逸的面容浮起一抹笑意,“皆有之,赔偿有,帮助也有。” 宋惜惜和棍儿对视了一眼,都有些郁闷。 于先生好奇地道:“实在想象不出来王妃以前是个调皮的姑娘。” 谢如墨微醺了,眼底醉意甜入心田,“她不是调皮,她就像是误入梅山的小精灵,灵动活泼,又充满了童趣。” 宋惜惜眼底的感动还没浮起,就被沈万紫打掉,“山精?惜惜,他说你是妖怪。” 宋惜惜瞪了她一眼,多美好的赞美之词从她嘴里出来都是要变味的。 谢如墨看着沈师兄,你打她后脑勺啊,打啊。 沈师兄装作看不见谢如墨的疯狂暗示,夹了一筷子菌子干送入口中,笑着说了一句,“如今案子告一段落,在盯着燕王的同时,兴办女学是否也要提上日程了呢?” 传道授业,教书育人,沈青禾最在意的。 而且,这一次皇上是以小师妹的名义办女学,意义重大。 “嗯,已经在选址了。”于先生说,“女学肯定不能在北冥王府办,一为避嫌,二为免得王府出入的人多了,引起无端的猜疑,因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女学办下来之后,普通女子是不能入读,只有名门贵女能来读的。” 沈万紫道:“这有什么意义呢?勋贵人家都是请先生回去授课,教识字写字,然后专门学习妇德妇功,只有极少数像颜太傅的孙女那样,可以涉猎更多的知识。” 第825章 宋惜惜道:“勋爵家族人多才会请先生,一般官员是没有的,慢慢来,饭是要一口一口地吃的,要在民间推行女学为时尚早。” 因在场男子多,所以宋惜惜没有说的一句话,那就是大部分的男人都不希望女子太有学问,这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将军府。 王清如闹过一场脾气之后,加上月份渐渐大,也消停了。 只是战老夫人的病情入冬就加重,药越吃越多,却也总是病恹恹的。 他们依旧请不来丹神医,战老夫人病得难受,就会埋怨王清如没有宋惜惜的本事,宋惜惜的人脉那是真的广啊。 王清如也没有惯着她,莫说侍疾,连问安都不来了,终日只有长媳闵氏伺候。 战老夫人跟战北望诉苦,“你如今已是御前侍卫领,怎么连个媳妇都教不好?她不孝,忤逆,还总是顶撞母亲,娶媳不贤祸害三代啊。” 战北望如今在事业上升期,不想和王清如闹脾气,实在是每一次都闹得心力交瘁,所以他只能一边安抚母亲,一边请求大嫂多照顾些母亲。 闵氏也为难,“二叔,照顾母亲是我的本分,你不说我也会做,但我身体也不好,加上府里头着实银钱短缺,你媳妇当家不理事,银子是一点没少花,母亲下个月要吃的丹雪丸都没有银子买,要不你去跟小姑子说一说,她如今好歹是平阳侯府的人,银钱总还是有的吧?” 战北望道:“银子我来想办法,没理由叫少欢管家里的事。” 闵氏听他这样说,叹叹气,“实在不行,发卖些人出去吧,养着这么多人,月例银子和吃食都不少,还要给他们定制四时衣裳。” 战北望道:“这事劳烦大嫂同母亲商量商量。” “若能商量,我就不用跟你说了,母亲是不同意发卖下人,尤其是你如今升为御前侍卫领,府里没有排场也不行。” 闵氏顿了顿,“易昉每个月的定量也是少不得的,少了她就闹,她闹起来可要比王清如更厉害,只能是想办法节流,二叔,实话说,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变卖了。” 闵氏心里不知道多无奈,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全部招惹不起。 战北望挥了一下手,眉心紧了紧,“不要提她,也不要管她,她只要不出吉祥居祸乱就行了。” “她倒是吉祥了,难为了我。”闵氏还是心里不忿地说了句,如果不是她,现在宋惜惜还在将军府,天大的担子,宋惜惜都能挑得起来,哪里需要她这么费心费力? 战北望一味地和稀泥,“大嫂多担待些,如今清如有了身孕,掌家之事只能交给你了。” “那银子倒是也要给我才行啊。”她知道不该提宋惜惜,但是心里实在太憋屈了,忍不住埋怨了句,“二叔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当初惜惜在的时候,将军府上下是井井有条,从不曾短缺过银钱,母亲病那会儿,所用的药是最好的,还有丹神医随叫随到,现在?我真是不明白,那易昉哪一分比得上惜惜?” 战北望脑海里浮现宋惜惜清丽的面容,心头一阵狂跳,便猛地甩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大嫂,以后家里的银子你来管,我的月俸也会交到你的手中,你负责安排府中一切事宜就好。” 说完,慌不择路地走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知道不可再挽回,可他上任之后看着她身穿官服时候的英姿,眸光总会忍不住追随她。 第826章 他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才学会珍惜,已经太迟太迟了。 回到屋中,王清如正在做针线活,她闹过一次之后确实安分了许多。 战北望有些忐忑地跟她说了管家之权交给大嫂,王清如抬头嗔了他一眼,“本就该交给大嫂的,莫说我如今怀着身孕,就是我没怀着也不该我掌家啊。” 战北望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望着她道:“针线活儿伤眼睛,你还是别做了,交给妈妈她们做便是,我记得红儿的针线活也不错,交给她也成。” “我这个当娘的,总要给孩子做几件衣裳,”王清如抬起头,面容露出温婉的笑容,“再说,虽说咱家三个人收俸禄,但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也不容易,母亲还要吃药呢,能省就省吧。” 战北望不知道她为何扯去了省钱上,叫下人去做这些针线活,跟省钱也扯不上关系。 不过,她不生气就行,只要家里头没纷争日子就能慢慢地过好。 他如今也不奢望着如何建功立业,只求府里和和气气,不丢了这份差事就好。 “你今日回来得早,正好跟你说点事,现在月份大了,奶娘也该物色,稳婆得找最好的,还有,妇人产子终归是鬼门关里走一趟的,危险得很,永安郡主难产的事你也听说了吧,所以我们得去药王堂买些药丸备用,趁着母亲买丹雪丸,便一并买了。” 战北望也知道妇人生子凶险,便点头道:“行,那药叫什么名字?我明日下值的时候顺带去买了。” “那药叫参胶丸,是人参和阿胶加了止痛的药材炼成的,你备上七八颗,我生产时若疼痛过甚以致力气不继,气血不提,用这参胶丸是最好的。” 战北望道:“行,我明日买,至于稳婆和奶娘,我回头再问问大嫂,叫大嫂去打听打听,或者二婶那边也能帮忙的。” “二婶?”王清如讥笑了一声,“就不敢指望她了,现在府里的事她都不沾身,若是外头有宅子的话她早就搬出去了,哪怕你如今升迁了,她也没瞧得起你,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他们二房也没个出息的人。” 战北望叹气,她知晓二婶是因为宋惜惜的事恼了大房,“其实也怪不得二婶,那时候我们大房一件破事接一件破事,二婶是个耿直的人,她恼了我们大房才会这样的,现在回归平静,想来她愿意搭把手的。” “不用,我劳烦谁都不会劳烦她。”王清如声音微愠。 战北望听得语气要生气了,便也不勉强,“好吧,既然你不喜欢,这事情就拜托大嫂帮忙一下。” “我也知道辛苦了大嫂,等我生了孩儿,我要好好谢她的。”她放下针线,站起来揉了揉腰,“对了,你如今月俸比之前高了许多,年底还有一份,以后你三成交给公中,剩下的交给我来保管。” 战北望一怔,连忙道:“如果让大嫂管家,我的月俸是要交到公中的,父亲和大哥的月俸也是交上去的。” 王清如知道他照顾家人,但是有了孩子不比从前,所以耐着性子道:“他们都交上去不就行了吗?我们要留一些给孩子啊,总不能全部都交给大嫂,那我们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怎么办?” “每个月大嫂会给我们发月例啊,而且孩子要用的可以向公中支取,孩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格外照顾的。” 王清如不高兴地道:“你年俸最高,光俸银便一百三十八两银子,再有粮食折算和年底的恩赏,一年下来二三百两怎么也是有的,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也没二百两,我还要受那份气?不行。” 战北望眉心紧蹙,“那你想怎么样?总不能叫大嫂管家,又不给她银子。” "怎不给?给三成啊。" “三成如何够开销的?再说我也答应大嫂了,要不发卖些人出去,不养这么多人,也能节省开支。” 王清如冷冷地笑着,“发卖下人?那是混不下去的人家才这么做,你升迁了却要发卖下人,传出去岂不被人猜度?” 战北望又感觉到那股子剑拔弩张的劲上来了,刚燃起的家和万事兴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 第827章 第二天战北望下值晚,没有买到参胶丸,便去拜托闵氏明日到药王堂买八颗参胶丸,然后物色奶娘和稳婆。 闵氏答应了,毕竟也要提前备好丹雪丸给婆母。 虽然之前她借病没管家,但也知道偌大的将军府,其实也没多少银子在账上了,所以她第二天出去买药之前,去了一趟账房支取银子,却发现账上只剩下十两银子了。 她知道没钱,但不知道整个将军府就剩下十两银子,这实在让她十分震惊。 她以为,账上起码能有个二三百两的,毕竟二房也没分家,二房那边的银子大部分也都上缴了,加上她夫婿和公爹还有二叔战北望的俸禄,再算上赏赐的百两黄金,花费至今再如何也能剩个二三百两吧? 结果,就十两银子了。 她逐一查账,发现给小姑子陪嫁也陪了些,易昉支取了些,王清如每月花费也不少,再加上婆母吃药,府中下人吃饭月例,笔笔在账上,也是半分没有错的。 只是王清如花费实在是有些大,她一个月吃的燕窝就要一斤,更别说其他的补品。 但府中有补品,之前二叔受伤,不少人送来过补品的,就王清如娘家嫂嫂也送了不少过来,她可以吃府里头的,为什么还要到外头去买?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于是跑去文熙居问王清如,她性子素来软弱,只是过去问一问,也没有问罪的意思。 结果王清如误会了,认为闵氏嫌弃她怀着孩子花费大,跟闵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还拿着剪刀递给闵氏,叫闵氏把她腹部刺穿,把孩子落掉,那就能省钱了。 这可把闵氏吓坏了,急急忙忙地跑出文熙居,身后还传来王清如崩溃的哭声。 还没稳定情绪,老夫人身边的侍女过来叫她,说老夫人胸口难受,让她马上去请大夫。 闵氏气急败坏,“既是老夫人吩咐了,那你们就去请啊,非得告诉我一声么?” 侍女见一向和善的闵氏忽然发了大怒,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是老夫人说这一次犯病厉害,怕是要找药王堂的丹神医,叫您亲自去请。” “我何德何能可以把丹神医请来?”闵氏有些崩溃了,“我去买药都是要看脸色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侍女吓得不敢作声,脸色发白地站在一旁。 闵氏伸手拍了一下额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样的日子每过一天都是煎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要钱没钱,要面没面,破事倒是一大堆。 想起战北望叫她买参胶丸,请奶娘找稳婆,这些哪样不得要钱啊?就更别说婆母的丹雪丸了。 别的先不管,但婆母的丹雪丸需要先买,她咬咬牙支取了十两银子,再把自己剩余不多的私房钱全部拿出来,值钱的首饰拿去典当。 从典当行出来,她的心都在滴血,她本来就没几件像样的首饰,好的都是宋惜惜送的,之前也都变卖了些,如今剩下的这点儿舍不得卖了,只能典当,有银子了来赎回。 她去药王堂的时候,一直在抹眼泪。 发髻上只剩下唯一的一根金簪,是她当初出嫁的时候娘亲给的陪嫁。 如今首饰盒里头剩下的,都是鎏金打造,堂堂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却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如了,想到这里,她怎不心酸? 第828章 她带着侍女到了药王堂一问,那参胶丸的价格一点都不便宜,五两银子一颗,还要买个八颗那么多,这大冷天的,她摸着额头的汗,泪水也忍在眼眶里,迟迟下不了决定。 药王堂的伙计也都认得她了,知道她的情况,便劝说道:“大夫人,这参胶丸是气虚血虚的产妇生子时候用的,一般若要调理气血的话,直接抓药自己煎熬就行,要便宜很多很多,且既是生子用的,只需要一颗就够了,用不着买这么多的,又不是八个人一起生孩子。” 闵氏抹了一下眼泪,急忙问道:“一颗就够了?真的吗?” “一颗就够了,如果你不放心就买两颗,这药也不是说绝对保妇人产子无忧,只是气血亏虚厉害的才需要用上,或者是产程过长乏力时服一颗,让她有力气继续生孩子。” 闵氏把银子递给他,“那好,就要两颗,还有丹雪丸给我来两颗。” 伙计点点头,称了一下再折算,给她找了些铜板,“提前同你说一声,丹雪丸下个月就要涨价了,有些药材不好找,成本太高了,其实你们家老夫人的病,以前有丹大夫调药,每天喝加上一颗丹雪丸,身体已好多了,再调理个两三年,那就跟没事人似的,现在闹得……” 伙计说着就摇头。 闵氏忍着眼泪强颜欢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我们也请不动丹神医了,一道方子不可能一直吃,总得要因应病情调药,丹雪丸吃得起的时候就给她买,吃不起了也没办法的。” 伙计也不说话这个了,把药递给她,叮嘱她如何服用参胶丸,再三道:“这药间隔时辰不低于四个时辰,切记,不能同时服用两颗,一般来说,如果因为产程过长导致的乏力,服用一颗就足够了,若是别的原因难产或者大出血,吃这个药没用的,剩下的一颗,可以在产后半个月服用。” “好,记住了,多谢!”闵氏带着侍女走了。 回到府中,她先把丹雪丸给老夫人服下,再叫人拿参胶丸去给王清如。 她实在是怕了王清如的疯劲,不敢亲自过去,千叮万嘱要告王清如这药如何用。 大夫已经来看过老夫人,但大夫只是给开一些方子辅助调理,关键还是要服用丹雪丸,本来还没到日子服用的,但她已经很不适,只能让她服下。 老夫人好些了,看着长媳那委屈的样子,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如今是怎么你了啊?哭丧的脸,我还没死呢。” 闵氏心头委屈,却也不敢顶撞,只是低声说:“母亲,如今二叔让我掌家,但是账上没有银钱了,我刚把首饰全部拿去典当,现在银子买药了,账上已没有银子可供开销,下人的月例也该发了,如何是好?” “你不是典当了首饰吗?怎么就没银子了?”老夫人不满地道。 闵氏鼓起勇气,“那银子都买药了,还给文熙居那位买了两颗参胶丸,也不便宜,五两银子一颗的,儿媳如今剩下的银子不多,但每日伙食及灯油火蜡的开销也不小,儿媳想着母亲和清如是不是也能典当一些首饰应急呢?” 战老夫人闻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让我典当首饰?你这是要反啊,啊?你当个家还要婆母典当首饰?” “母亲息怒,”闵氏连忙跪在了床边,“儿媳是想着如今艰难些,但过阵子就发俸禄了,领了俸禄就有银子,这不是先行权宜之计嘛,儿媳的首饰卖的卖,典当的典当……” 第829章 “啪”一巴掌重重地打落闵氏的脸上,把闵氏都打蒙了。 战老夫人刚服了丹雪丸,身体渐渐恢复力气,这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羞辱无比地吼,“你当不了这个家,你就给我滚,我马上给你一封休书,让你滚出将军府的大门。” 闵氏睁大眼睛看着婆母愤怒狰狞的脸,一句休书和滚出门去让她脑袋一阵空白,她茫然无措地站起来,慢慢地往外走去。 “你给我滚回来,我还没骂够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叫婆母卖收拾,你要不要脸?贱人,你这个贱人!”战老夫人见她起身走,气得继续破口大骂,“滚回来,给我抓住她。” 或许是闵氏此刻身子颤抖,脚步虚浮,像极了支离破碎的花瓶,没人敢真的抓住她,只是劝着,“大夫人留步。” 闵氏仿佛听不到,她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院子,却在回廊尽头看到了挺着大肚子被红儿搀扶着的王清如。 闵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想到她拿着剪刀递过来的模样,闵氏浑身颤抖,怕得要紧。 “大嫂什么意思?就买两颗?不是交代了你买七八颗吗?”王清如不满地道,“莫要跟我说没银子,昨晚我跟北望也商量好了,以后你掌家,北望的俸禄会给公中缴纳三成,剩下的我们自己安排。” “三成?”闵氏理智回来了一些,才觉得脸颊火一辣辣的痛,她下意识地捂住,“三成?为什么是三成,大家几乎是全部上交的,三成如何开销?” “怎么就不能开销?以前怎么开销,如今也怎么开销,以前北望的俸禄没有这么多的时候不也一样过来了吗?” “你是说,”闵氏吞了一口唾沫,“以后交这三成,你们的人自己养着,衣食出行都是你们自己负责?” 王清如冷笑,“大嫂莫不是疯了?我自己安排的话,那为何交这三成?” 闵氏耳朵嗡嗡作响,却还是想像跟正常人沟通一样和她说,“可府中开销最大的是你们啊,你的燕窝补品,还有易昉,你们身边的丫鬟小厮,每月要花费多少银子你算过吗?三成根本就不够你们开销的,更不要说母亲吃药,难道二叔也不给吗?” “还有,你们要养孩子,我不用养孩子吗?我首饰都卖完了,你还能每天吃燕窝……” 王清如呵呵冷笑,“怪道呢,原来是嫉妒我吃燕窝,你贪这一口,那我每日给你留一些便是,没见过这么馋的,跟孕妇抢燕窝吃,传出去也不怕丢自己的脸。” 闵氏又气又羞,看着强势又贵气的王清如,反观自己的寒酸,她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闷头不发地回了屋,呆坐了许久,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一口,就这么一直坐到了丈夫战北卿回来。 战北卿一肚子的气,刚进门母亲的人便叫了他去,劈头盖脸地训斥一番,待问清楚之后才知道是闵氏竟叫她变卖首饰养家。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这不是指责他没用吗? “你发的什么疯?”战北卿进门就怒斥,“你当儿媳的,竟然叫母亲变卖首饰养家,有你这样不孝的人吗?” 闵氏抬起惨白的脸,她回屋之后就一直在想,自己活得这样窝囊,但只要有夫婿理解,那她就继续忍下去。 但是,她没有等来一句安慰,反而事情不问清楚就直接开骂,闵氏只觉得一颗心凉到了极点。 战北卿一把揪起她,“还发什么愣?赶紧去给母亲道歉,下人说你今日出去了半日,回来也不在母亲身边伺候着,有你这么当儿媳的吗?如此不孝,我要你何用?” 第830章 她心里最后一点希望都熄灭了,疲惫不堪的日夜,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婆母与弟媳,还有几个男人的不作为,还有那个把自己关在吉祥居的恶女易昉时不时出来抢东西,这个家,已经不是家,而是樊笼。 她被拽着到老夫人屋中,被摁着跪在了床边,她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公爹和战北望,他们两人的神色也带着怪罪,她再看自己的夫婿战北卿,怒火充斥他的眸子,对着她扇了一记耳光,然后跟老夫人告罪,“母亲息怒,儿子已经教训她了,她再也不敢了。” 老夫人见儿子孝顺,这才饶过她,“算了,她到底不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做事小气寒酸些也是在所难免。” 闵氏脸颊痛得很,也抵不过心痛,但是,心痛之后却又觉得麻木了。 翌日天没亮,采买的下人起身准备出去买肉菜,却见后门打开,冷嗖嗖的风直灌进来。 “昨晚怎地没关后门?谁这么粗心大意啊?”采买骂骂咧咧地,“回头丢了东西,又得怨人了,这一天天破事多得很。” 他裹紧了衣裳,从后门出去,再把门关上,迎着寒风出门了,“这天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冬衣怎么还没发啊?” 他嘴里嘟哝着,去侧边的破院里推了板车出来,往巷子走出去。 战北卿起身没见闵氏,也没在意,反正她每天都是起得很早,去母亲屋中伺候,昨晚教训了她一顿,她应该会更加殷勤些的,战北卿心里稍稍安慰,好在自己能拿捏媳妇,不像二弟被两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男人们该回衙门的回衙门,该去当值的当值。 老夫人却是发了好大的脾气,“都什么时候了,也不过来伺候我用早膳,去找她。” 孙妈妈急急忙忙去找闵氏,却没见她,问她的侍女,侍女却道:“不是去伺候老夫人了么?大夫人最近都很早过去的。” “就是没去,老夫人这才发了大火,快些去找她吧,是不是在厨房?莫要回头又要挨骂了。” 侍女白芷不禁替大夫人委屈了,“其实老夫人身边也不是没人伺候,为什么非得要大夫人起这么早伺候呢?” “你快闭嘴吧,”孙妈妈瞪了她一眼,“哪家不是这样的?公爹婆母卧病都是儿媳伺候,传出去大夫人也得了孝顺的名声。” 白芷拜托地道:“大夫人如今还掌着家呢,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从早忙到晚,求孙妈妈在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让大夫人歇口气呗。” 孙妈妈叹气,“行了,你去厨房看看,她是不是在熬药?这两日老夫人心里头有气,自然饶不了她的,过几日我再劝劝老夫人吧。” “多谢孙妈妈。”白芷说完急忙便朝厨房跑去。 结果,整个将军府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闵氏,白芷惶恐地告诉了孙妈妈,被老夫人听到了,老夫人怒道:“还能去哪里?不就是躲在二房那边卖呆吗?去二房找找,也告诉二房的人,既然不管府中的事,就别在这里装好心。” 孙妈妈亲自去一趟,二老夫人却皱起眉头道:“方才不是来找过了吗?都说没在,怎地还以为我藏起来了?那叫她派人来搜,搜到的话我跪下来给她赔罪,行了吧?” 第831章 孙妈妈听她都这样说了,那大夫人多半是没在这里,只得回去禀报了。 战老夫人闻言,想起昨天的事情,不禁冷笑一声,“大抵是因着昨晚的事情,心里不服呢,真是给她惯出气性来了,不管她,她能去哪里?她娘家如今也没在京城,她爹外放当了个小官这么久也没能调回京师,便回了京师,有她后娘在,她还能闹翻天了不成?” 孙妈妈却有些担心,“那……不派人去找找?大夫人很少会这样没交代就出门去的。” 老夫人眉目充满了戾气,“不找,找了她还拿自己当个人物,本来就是她不对,持家无道,竟还好意思叫我变卖首饰维持家计,这么多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孙妈妈知道她在气头上,但也忍不住为闵氏说了句,“这段日子大夫人实是没得说的,任劳任怨,日日伺候在您的身边,还要照顾大哥儿和姐儿。” “她伺候我不是本分吗?照顾她的孩子不是本分吗?怎么说得我刻薄了她似的?这是缺她吃了还是缺她穿的?嫁进将军府这么多年,她吃过一天苦吗?往日装病不管事,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苛责她了,就让她作,今晚等北卿回来,好好再教训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 孙妈妈只得道:“那等晚些看她回来不回来。” 战老夫人笃定地道:“她肯定是要回来的,你没听之前说一句休妻,她吓得魂不附体吗?” 战老夫人认为,有些人是鸟,故意藏起了自己的翅膀,平日里乖巧温顺,殊不知稍有不顺心就直接飞走再也不回来,例如宋惜惜。 有些人是被剪了翅膀的山鸡,一辈子飞不出去了,例如易昉。 有些人生来就没有翅膀,甚至腿都不长,飞不出去,也走不远,例如闵氏。 她拿捏不了前两者,还拿捏不了后者?她怎也不信的。 宋国公府,一大清早的门房把府门打开,却见一个女子蜷缩在石狮子旁边,一身石青色的披风裹着单薄的身子,冻得浑身直哆嗦。 门房见她不似寻常百姓,便问道:“这位娘子,你是什么人啊?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将立领稍稍往下拉,露出了脸,门房见状微微地一怔,“你……你不就是将军府的大夫人吗?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要找我们家姑娘啊?我们家姑娘在王府呢。” 这人正是闵氏,她是子时从将军府出来的,却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离开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离开那个地方,死都不死在将军府。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国公府门前,她自然知道宋惜惜不在这里,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或许,在这京城里给过她温暖的人,只有宋惜惜吧。 她扶着石狮子站了起来,摇摇头,嘴唇冻得发紫,说话都直哆嗦,“没……没,不是找她的,我就是累了在这里坐一坐……我走了。” 她说完,裹着披风就往走了。 门房觉得奇怪,便进去禀报给管家陈福。 陈福闻言追出来,已经不见了她的踪迹。 陈福是恼恨将军府的,但是这位闵氏糊涂是糊涂,却不坏。 “你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冻得厉害了?”陈福问门房。 “是的,怕是在这里坐了好久的,见她站起来都费劲,嘴唇都冻紫了,小人觉得她兴许大半夜就到这了。” 陈福沉吟了一会儿,道:“大半夜?将军府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但她大半夜来我们这里坐,若真出了什么事查起来,咱们可无端惹一身腥臊,我得去一趟王府告诉姑娘才行。” 第832章 之前,因着皇上重视谢蕴谋逆案,所以宋惜惜并未上朝。 今日,是宋惜惜忙完案子之后第一次上朝,所以等到陈福来到王府,宋惜惜和谢如墨早就出门上朝了。 陈福见不到姑娘,便把事情告知了于先生。 于先生并未因为是将军府的事情就漠视,先请了陈福进去吃茶,和梁嬷嬷说说话,然后叫人找沈万紫过来问问。 他知道王妃叫沈姑娘的人盯着点战北望是否有和燕王继续来往,所以将军府的事情她或许知道一些。 但沈万紫来到之后却打着哈欠说:“不知道啊,没看着将军府,只是暗中叫人盯着燕王的行踪,他接触过什么人我是知道的,但将军府里头的事情,我是真不知。” “这事怪乎。”于先生说。 “将军府的事情,管来做什么?”沈万紫不大在意的,虽然她对闵氏没什么敌意,但是也没什么好感。 “将军府的事情咱们肯定不管,问题是那闵氏去过国公府,在国公府门口坐了很久,如果她出事,或者要闹点什么事,不是平白惹一身腥吗?” 沈万紫困意浓浓,又打了一个哈欠,眸子染了湿意,“这样啊,叫人去找找?按照我以往所知,这闵氏在将军府挺受那老婆子的气,你看那易昉和王清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是受了委屈一时想不开。” “找找吧,免得出事。”于先生直摇头,真是无端去国公府门口坐什么啊?她和王妃也没来往的。 但是,按照常理推断,如今将军府与王妃虽不是势成水火,却也是互相不往来的,闵氏寻到宋国公府门口去坐,也明知道王妃不在,因而她显然不是为了找王妃。 既然不是寻王妃,以闵氏的性情,也不是那种爱闹事的人,战北望最近刚升迁了,也是要夹着尾巴做人,所以不可能是将军府的人指使她去。 看来,是她自己遇到了问题,不知道去哪里便到国公府门口呆坐了。 “找吧,找吧!”于先生发散了人出去,“但不能高调,就是到处走走,去寻一寻。” 他吩咐完之后,对沈万紫说:“沈姑娘,王妃下朝之后可能会在领侍卫府,也可能回京卫府,你两边都跑一跑,免得闵氏真出事了。” 沈万紫点点头,“行,交给我。” 她刚要回去换衣裳,就见红雀背着药箱过来了,沈万紫有些意外,“这么大早背着药箱过来做什么?谁病了?” 红雀翻翻白眼,“梁嬷嬷不适,昨日我便来过了,没心肝,亏得梁嬷嬷待你这么好。” “是吗?没人告诉我。”沈万紫唉了一声,“等我回来再去看她,她要紧不?” “问题不大,病向浅中医。”红雀往里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方才我在门口跟门子说话的时候,听到你们说将军府闵氏,她怎么了?她昨天还去了药王堂买药呢。” “真的?那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吗?”沈万紫连忙问道。 “我没在,听伙计说的,她来买丹雪丸和参胶丸,伙计说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哭过啊?该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吧?” 红雀道:“闵氏受委屈,那是家常便饭,她自己大概也习惯了。” 沈万紫连忙拉着她往梁嬷嬷屋中去,先不去找惜惜了,搞明白发生什么事再说,“你怎知道的?愿闻其详。” 第833章 红雀道:“虽然师父不愿意去医治战家老婆子,但毕竟吃着丹雪丸,所以每一次闵氏来买药的时候,都会吩咐伙计问一问情况,闵氏跟伙计熟了,也会吐一些苦水,昨日是什么都没说的,只是见她哭过,之前她会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来操办,还要照顾婆母,账是王清如管的,就从指缝里给她漏一点,她开支不了,就去变卖或者典当自己的东西,反正感觉过得挺压抑的。” 来到梁嬷嬷的屋中,陈福也还在,两人叙旧,宝珠在一侧陪伴着。 梁嬷嬷脸色不大好,听得她们说起闵氏,梁嬷嬷叹了口气,“她太软弱了,没主见也支棱不起来,娘家一言难尽,父亲在外当个小官,说是外放其实就是贬谪出去的,将军府不成气候,但她在娘家更是无靠,爹是亲爹,娘是后娘,那么亲爹也会变成后爹的,所以啊,将军府的日子再难熬,她也得熬下去,毕竟还有孩子呢。” “如此听来,倒是忍受惯了委屈的人了。”沈万紫道。 梁嬷嬷道:“委屈哪里有受惯或不受惯?但凡用得上忍受两个字的,始终有一日是忍不下去的,不知道将军府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她在将军府过不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没别的路可以走了,娘家没得让她依靠的。” 她叹了口气,“所以那会儿她求到姑娘跟前,说要给老婆子买丹雪丸,不然就要被休出门去,姑娘也是念在她的处境份上,才会叫她去药王堂跪着,先落个孝顺之名,那么将军府要休她也不是一句随随便便的话了。” 红雀接话,“其实我见过不少像她这样的人,忍着的时候比谁都能忍,什么委屈都能吞下,但一旦不能忍了,做出的事情比谁都过激。” 陈福道:“那她到国公府门口去坐着,大概也是走投无路了?唉,这事不管还不成呢,咱姑娘才刚当官,就出这么一档子事……算了,算了,她大概也是无心,且也是绝望得紧了,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沈万紫道:“于先生派人出去找了,将军府没有报案,只能这样找了。” 要是报案了,京兆府和京卫巡防营都能出动找一找,现在只能王府派人去找,不知道将军府有没有派人出去找呢? 沈万紫出门去京卫府之前,叫红筱去打听一下,看将军府有什么异常动静没有。 沈万紫在京卫府一直等到午膳过,才等到宋惜惜回来。 也亏得是以前在梅山的时候也是天不亮起来练武,有一个严厉的师叔,否则她真的撑不住这么早的早朝,但毕竟距离梅山的日子也过去了好久,要适应回来也需要一段日子。 看到沈万紫,她立马跑过去坐下,头枕在沈万紫的肩膀上,哈欠连连,“啊,好困啊,你来找我吃午膳吗?但我什么都吃不下去,只想睡觉。” 沈万紫道:“真可怜,这官也不是一定要当吧?五天一早朝,那你不是五天就要熬一次大早?” “嗯。”宋惜惜闭着眼睛,“还好,五天也有一休沐。” “之前办案都没休沐过,我们都好久没出去逛街吃饭了。”沈万紫哀怨地说完这句,便说起了正事,“那个将军府的闵氏,今日一早你们国公府开门的时候发现她坐在石狮子旁边,显然是已经坐了很久,开门之后她就走了,福伯没追上她。” 第834章 宋惜惜睁开眼睛,“闵氏?她坐在国公府门口做什么?” “就是不知道啊,估计是坐了很久,也就是说天没亮她就来了,对了,红雀还说昨天她去药王堂买药的时候哭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将军府受了委屈。” 宋惜惜想起自己曾和闵氏做过一年的妯娌,对她的为人是比较清楚的。 懦弱胆小,算是将军府里最软的柿子。 如今将军府什么情况,她有一定的了解,战家那位老夫人的病一直没好,王清如有身孕不会侍疾,易昉就更不可能,她现在就基本是躲在吉祥居里不出来,所以侍疾的人只能是闵氏。 以前她在将军府的时候,侍疾的人是她,老夫人虽然事儿多,但是也不会轻易为难她,毕竟她嫁妆多底气足。 可闵氏就不一样了。 “大概是受了委屈?”宋惜惜道。 沈万紫道:“受委屈肯定是受委屈的,就看着委屈有多大,能让她半夜跑出去,我听梁嬷嬷说,她如果在将军府熬不下去,也没别的活路,于先生已经派人出去找了,我也叫红筱去打听战家那边的情况,有没有派人出去找,估计丢了个大夫人,他们也挺着急的。” 宋惜惜道:“确实,他们虽然不重视闵氏,这会儿还真离不开她。” 但她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闵氏为什么去国公府门口坐?如果要找她,该去王府才是啊。 虽然没胃口,宋惜惜还是陪着吃了顿午膳,沈万紫吃得多,她早膳都没吃呢。 吃了晚膳一会儿,红筱找过来了,道:“将军府没派人出去找,倒是二老夫人派了身边的丫鬟小厮出去打听。” 宋惜惜知道二老夫人已经不管大房的事,她派人出去找,证明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的。 想了想,她吩咐道:“红筱,你去找找看还能不能见到二房的人,见到的话叫他回去传个话,邀约二老夫人到望京楼,就说万紫请她喝茶,如果见不到就算了,千万不要去将军府。” “行。”红筱喝了口茶,立刻起身往外走。 沈万紫道:“那我们也去望京楼等着?” “嗯,望京楼的雅间里有软榻,我们一边睡一边等。”宋惜惜起身,昳丽容颜上挂着乌青乌青的黑眼圈。 望京楼。 再次见到二老夫人,宋惜惜眼底有些发热,她在将军府闹得最僵的时候,只有二老夫人真心待她好。 二老夫人的眼底也有些发红,她其实是想念宋惜惜的,只是她不能上门打扰,也不想被人捡了话柄,背后说她既都与将军府和离了,还和将军府的人来往纠缠不清。 在她要福身行礼的时候,宋惜惜马上站起来托着她的手,“您身体还好吗?” 二老夫人露出笑容,“劳王妃惦念,一切都好呢。” 她打量着宋惜惜,从没见过女子穿官服,竟丝毫没有违和感,十分的好看,十分的威风。 “你呢?一切也都好吧?”二老夫人问道。 “挺好的。”宋惜惜拉着她坐了下来,给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沈万紫。” “我知道沈姑娘的。”二老夫人笑着说,“沈姑娘好!” “二老夫人好!”沈万紫对她尊敬有加,对惜惜好的人,她都觉得是好人。 “二……老夫人,”宋惜惜本来还下意识地叫二婶的,但反应很快,“我这一次找您出来,是想问问大夫人的事,今日一大早,国公府开门的时候看到她坐在了门口,像是冷了许久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第835章 二老夫人吃惊,“她去了国公府?那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福伯追上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但见她神色有异,说是哭过,然后怀疑又是大半夜过来的,这不便请您来问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二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的,现在大房的事我是能不过问就不过问,我也早想分家出去的,但始终也怕让外人觉得我们战家不团结,最终作罢了,最近将军府的事情也多,王清如怀孕之后名义上是掌家的,但实际还是大夫人去管,只是支取银子就得问过王清如,这段日子老夫人的病情反反复复,大夫人便在跟前侍疾,那位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百般瞧不起大夫人,做什么事情都不合她的意思。” 宋惜惜点头,“大概能猜出大夫人的处境。” “今日一早,大夫人不见了,他们把整个将军府都找遍了,来我这找人,非得说是我藏起了她,我都说了没在,他们不信,我发了火这才信了,我后来了解了事情,才知道大夫人和王清如吵过一场,说是因为掌家的事情,王清如让大夫人掌家但是战北望的俸禄只给三成,两人吵起来王清如便大吵大闹说大夫人要逼死她,还拿剪刀给大夫人,让大夫人捅她的肚子……” 二老夫人把了解到的情况一一都告知了宋惜惜和沈万紫,包括闵氏被老夫人和战北卿打了耳光,威胁要休了她。 “我知道这些之后,就觉得有些不放心,但他们也没有派人出去找,老夫人认为她去不了哪里,不外乎就是出去走一走,吓唬吓唬人,等她回来要再收拾她,我就觉得不对劲,大夫人从来都不会这样做的,我担心出事才派人出去找找的。” “岂有此理,将军府欺人太甚啊。”沈万紫拍着桌子怒道。 宋惜惜也皱起了眉头,“过得这般窝囊吗?” “是啊,窝囊得很,我之前劝过她装病不要管事,但后来也装不下去了,以前她嫁进来时老夫人身体没多大毛病,肯定不会放权给她,后来你进门有你顶着,她什么事情都不操心,现在所有的事都落在她肩膀上,战北卿那个混账,一味想着孝顺,委屈自己的媳妇,还以为自己做得对呢,他们没一个瞧得起大夫人的,大夫人性子也弱啊。” “不能因为她弱,就欺负她。”沈万紫气恼地道,她是属于侠女性格,见不得这样的事,听着就来气,“弱不是罪,但欺负人是罪。” 宋惜惜拍拍她的手,“先找人吧,我担心会出事。” 二老夫人站起来,“王妃,那就拜托你了,我也不耽误你们了,这顿我来结账。” 富人沈万紫站起来,“有我在,没有人需要结账的。” “这怎么好意思?这不行……” 宋惜惜拉住她的手,“别跟她抢,她银子多到花不完,您不着急回去的话就在这里品品茶,吃些点心,反正钱都给过了。” “也行,多难得啊,多谢了。”二老夫人虽然担心闵氏,但是也知道宋惜惜是一番好意,让她享受享受,她是识趣的人,不会拂逆宋惜惜的好意。 “那我们先走了,别太担心。”宋惜惜起身和沈万紫下楼,先把账给结了,沈万紫丢下一百两,说多了就找给二老夫人。 回到京卫府,叫毕铭找些人去找找,也去城门那边问一问,看今日一早闵氏是否出城了。 第836章 恰好于先生派人来报,说如今还没找到闵氏。 因着闵氏昨日曾经去过药王堂,所以宋惜惜和沈万紫亲自去一趟药王堂,问一问那伙计。 药王堂的伙计跟闵氏比较熟,便说了昨日的情况,根据他的猜测,“她应该是典当了首饰过来的,因为来的时候浑浑噩噩,手里还捏着一张当票,小人扫了一眼,是万宝铺的当票,她一来便说要买七八颗参胶丸,小人便建议她买两颗足够了,一颗是产子时候用,一颗是坐月子的时候用,别的时候没必要吃。” “看得出她是哭过,对吗?” “哭过,绝对是哭过,进来的时候眼泪都没干。” “行,那多谢了。”宋惜惜也不多问了,带着宋惜惜去了一趟万宝铺。 因她身穿官服,问起昨日将军府大夫人的典当,朝奉拿出了她典当的东西,宋惜惜看了一眼,是她以前送给闵氏的。 “她说会赎回来的,不是断当。”朝奉跟宋惜惜说。 也就是说,典当的时候,她心里还有希望,觉得她的首饰能赎回来,就是后来回去被责骂被打耳光,甚至休妻两个字都说出口之后,她才走的。 闵氏胆小怕黑,半夜离家出门,一定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真有可能会寻短见。 但是,她到底会去哪里呢?京城这么大,又没报案,不可能让京卫和巡防营大肆寻找。 宋惜惜派人去一趟她的娘家宅子,看看她有没有回去,很快就禀报回来,说那宅子门前都上的锁已经生锈了,显然没人来过。 城门那边也问过,说今日一早没有女子单独出城。 也就是说,闵氏还留在京城里,按说她只用双腿行走,去不了太远,如果还在京城行走或者在哪个巷子里躲避寒冷,应该能找到的。 但毕铭和王府的人出去找了一圈,各处的大客栈小客栈全部都找了,都没有发现,也派人去将军府私下问过,发现她也没有回来。 日薄西山,风渐渐大,入夜之后会更冷,她不管那么多了,多派人手出去找,沈万紫也跟着出去了。 想了想,宋惜惜命人把战北望叫到了京卫府。 战北望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事,只知道是宋惜惜叫他去,心里头不免有些忐忑,也隐隐地有些期待。 到了京卫府,宋惜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嫂子不见了,这事你知道吗?” 战北望一时愣住,“不见了?什么意思?” 他今日也上朝,出门的时候还不知道闵氏失踪,因着家里发生了一些纷争,他今晚也打算留在宫里晚一些才回府的。 “就是不见了的意思,我国公府一大早开门,就看到她坐在石狮子旁边,等门子去问她的时候,她就走了,到现在她还没有回过将军府。” 战北望觉得奇怪,这算什么事?大嫂这么大的人了,能走会动,她出去有什么奇怪? “现在才刚入夜,大概晚些她就会回来的,属下不明白宋大人的意思,这……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吗?” 宋惜惜睨了他一眼,“看来,你不清楚你大嫂,她往日会早出晚归吗?” 战北望一滞,“这……这个属下不知道啊,属下不怎么留意大嫂的。” 宋惜惜淡淡地道:“你回府带人出去找吧,她在京城也没什么亲人,没地方可以去。” 战北望觉得莫名其妙,道:“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啊,她白天出去,晚上自然会归家,母亲最近病情加重,她都是晚晚在母亲床榻前侍疾的,怎可能不回来?她不回来能去哪里?” 宋惜惜沉下脸来,“让你找你就派人去找。” 战北望感受到她微愠时候的威慑力,下意识地应了句,“是!” 应完之后,他顿了顿,眸色深深地看向宋惜惜,“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你还关心将军府的人,谢谢你。” 宋惜惜眉心紧了紧,“我不是关心将军府的人,是她今日一早出现在我国公府,我怕她出事。” “怎么会?这不可能的啊。”战北望笃定地说。 “宋大人,宋大人……”外头,毕铭急匆匆地跑着回来,“找到了,但只怕您要亲自去一趟。” 第837章 宋惜惜神色一喜,“找到了?在哪里?” 毕铭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在……在断魂桥,你快过去,她要跳桥,劝不回来我们也不敢贸贸然救人,她只嚷嚷着要见您,但要快一些,风太大了,她站不稳。” “啊?”战北望大吃一惊,懵然地问道:“为什么要跳桥啊?” 宋惜惜直接跑出去,大声喊道:“备马!” 断魂桥在京城的西北面,断魂桥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叫同临河。 同临河在断魂桥这一带水流会变得十分湍急,因为上宽下窄,而且还有一个陡坡,水流经这一带就会十分汹涌,如果从桥上掉下去,基本是活不成的。 这桥本来就叫同临二桥,但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被百姓称为断魂桥。 战北望怔了一下之后,拜托毕铭吩咐人去将军府告知大哥一声,他也跟着策马直奔断魂桥而去。 沈万紫已经赶过去了,她是在路上遇到毕铭,毕铭告诉她在断魂桥发现了闵氏,而且闵氏还要跳桥求死。 沈万紫抵达断魂桥的时候,日头刚刚沉没,只留一抹橘红在天边。 断魂桥在日落时分特别的美丽,寒风孤桥,河水奔腾,但如果桥上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人,那就一点都不美丽,而是吓人了。 沈万紫来到的时候,真是吓得魂魄都快没了,实在是闵氏站立的位置就在桥中栏杆的柱头位置,那柱头仅仅容得她双脚站立,多一点位置都没有。 而且,风很大,她似乎也有些神志不清了,哆哆嗦嗦,摇摇晃晃,斗篷猎猎作响,仿佛随时就要掉下去了。 断魂桥两边已经疏散了人,但是很多人还是围在远处看着。 有几名京卫在喊话,让她下来,但是不敢靠近,京卫喊得声音都嘶哑了,显然已经喊了一会儿话。 “不要过来!”闵氏看到了沈万紫,见她一副想跑过来的样子立刻就大喊。 她大喊不要急,但大喊的时候身子也跟着摆动,吓得沈万紫立刻刹住双脚,摆手大声喊,“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不要激动。” 她们之间,相隔了有六七丈远,沈万紫不能确保自己跑过去或者用轻功飞过去,能在及时抱住她。 万一有个闪失,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退后,退后!”闵氏发狂似地大喊,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摆着,像狂风里枝头上挂的一片伶仃树叶,“全部退后不要过来,我不要你们看到我。” “好,我们退后,退后!”沈万紫一颗心都在嗓子眼上,看着她摇摆的动作,那动作太大了,随时都会掉下去的。 她只得叫京卫继续后退,别刺激到她。 京卫跟沈万紫低声说:“她说要见宋大人,只见宋大人,显然不想被人认出她来,但是哪里有认不出来的。” “谁发现她的?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在站上去了吗?”沈万紫后背都出了冷汗。 一名长脸的京卫说:“是我看见的,当时她坐在桥边的,不确定是她,但我走近的时候她就使劲跑,爬上了柱头去,把我给吓坏了。” 沈万紫看着她,抚着胸口道:“天啊,风这么大,她要掉下去的,我看她站不稳了。” “是啊,她坚持不了太久,那么大的风,她脚下再晃一晃,就站不稳了。” “快准备火把,一会儿天全黑下来,就看不见她了。”沈万紫连忙道。 第838章 一名京卫立刻去找火把,沈万紫见她闭上了眼睛,似困倦至极,又极冷,全身都在颤抖,连忙便喊道:“闵氏,你别睡,你不是要见惜惜吗?她马上就来了,你别睡啊。” 闵氏睁开眼睛,看着底下奔腾的河水,她这一辈子都很胆小,这一刻她也害怕,但是站在这里,她却觉得比站在将军府要好。 她只要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她已经记不得为什么来到这里,脑子已经麻木,除了冷,没有任何的感觉。 她身上还有一张当票,她想把当票还给宋惜惜,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声谢谢。 对不起是因为当初战北望要休妻的时候,她像鹌鹑一样,一句话都不敢说。 说谢谢,是因为宋惜惜在将军府的时候,是真心待她好的。 那典当出去的首饰,她没有机会赎回来了,让宋惜惜去赎回来吧,那是她的东西,只可惜银子她都花掉了,希望她不要见怪。 马蹄声踏破风声,直奔桥头。 宋惜惜先到,沈万紫跳出来拦下,宋惜惜连忙勒住缰绳停马,随即跳下来。 天已经黑下来了,两名京卫手持火把,但是照不到闵氏所在的地方,只得叫人再增加火把。 宋惜惜依稀看到闵氏的身影,暗黑之中她的身影更显得单薄,仿佛只是那柱子竖起来的一根杆子,那随着寒风翻飞的斗篷,像是挂在柱子上的旗帜。 “闵姐姐,我是宋惜惜。”对于曾经的大嫂,尤其她现在想寻短见,宋惜惜没办法叫她一声闵氏,或许,对闵氏这个称呼,她现在都是抵触的。 那飘忽的斗篷被拢紧,闵氏没说话,只是放声大哭。 她一直都没有哭,宋惜惜来了之后她才哭的。 战北望的马也到了,他翻身落马飞快便想跑过去,“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啊?” “不要过来!”闵氏发出一声尖叫,一只脚打滑,差点就摔下去了,有人发出了尖叫,吓得大家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战北望立刻止住脚步,他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心急如焚地站在原地喊道:“大嫂,你快下来,别这样,会吓着大家的,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哥,你快下来啊,母亲知道了会生气的。” “我不要见他,我也不要回去。”闵氏在暗黑之中,发出悲沉的咆哮,“你走,我也不想见到你。” “大嫂,有话好好说,如果我得罪了你,我跟你道歉……” 战北望的话没说完,被沈万紫逼在面前怒道:“你别靠太近,回去一些,你别吓着她。” 战北望退后两步,一双眸子死死地看着闵氏的脚下,唯恐她一个激动滑下去。 宋惜惜迎风喊着,“你不是要见我吗?我过去,你有什么想对我说都可以。” 闵氏只是哭,哭得渐渐变得压抑起来,许久都没回答宋惜惜的问题。 宋惜惜站在桥头上,都觉得寒冷,她只有一件单薄的斗篷,里头所穿的瞧得出只是寝衣。 她真的是半夜出去的。 “惜惜,对不起。”就在宋惜惜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带着哭腔说着,声音被风裹着,让人听不真切,但是宋惜惜和沈万紫都听得真切。 “说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宋惜惜试着一步一步地挪过去,七八丈远的距离,她只能慢慢地挪,步子太大了容易被发现。 她一边说话分散闵氏的注意力,一边继续挪前,“我知道你的委屈,相信我,我真是最清楚的,你侍疾,我也侍疾了大半年,日日陪在她的身边照顾,我知道她的脾气不好,时常会骂人……” 第839章 “她打我!”闵氏的声音力竭声嘶,站起来挥舞着双手,“她打我,我昼夜不分地伺候她,每日只睡那么两三个时辰,他们竟然打我。” “啊……”众人尖叫,只见她身子摇晃得厉害,差一点就摔下去了。 宋惜惜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去,战北望要冲上去,被沈万紫一脚踹向膝盖,“你不要过去刺激他。” 战北望单膝跪了下来,沈万紫摁住他的头,冲闵氏大喊,“他跪下了,他给你请罪了,你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说,你说,你骂他也行。” “没有用!”闵氏嚎啕大哭的同时,也控诉着,“没用的,一时一样,他们会休了我,我没有娘家可以回,我也没有银子了,我的陪嫁我的首饰全部都变卖了,我被休了之后,我会饿死的,还不如现在死了呢。” “不要这么傻,你想想你还有孩儿。”宋惜惜给沈万紫打了个眼色,让沈万紫摁住战北望不许他再说话,“你说他们打你,为什么打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她说着的时候就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一步。 按照现在的速度,如果她飞过去,是没有闵氏跳下去迅速的,她一旦跳下去了,那她没有把握在湍急的河水里把她救起来。 “没有钱,”闵氏哭着,声音绝望,“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买不到丹雪丸,是我的错,买不到参胶丸,是我的错,我要银子维持家计,王清如说只给我三成,她屋中养着这么多的人,还有易昉,我说发卖一些下人,他们说要体面,不能丢将军府的面,可谁来维持啊?为了娶易昉,能卖的产业都卖了,为了娶王清如,大家一起凑的银钱,为了给战少欢陪嫁,又耗出去那么些银子,叫我管家,管什么家啊?都没有钱,我怎么管家?” 又有三匹马疾驰而至,是战纪,战北卿和战家三儿子战北森。 战北卿下了马就冲她大吼,“你发什么疯?你有本事就跳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宋惜惜回头给了沈万紫一记眼神,沈万紫一巴掌就盖过去,打得战北卿倒在了地上。 战北卿趴在地上,却还在吼叫,“你丢不丢人啊?你什么身份也敢这么闹?你真想死,早就跳下去了,你现在想威胁我什么?这些年将军府亏待过你吗?” “闭嘴!”宋惜惜气得发抖,冲他怒喝一声,“来人,把他拖走。” “没亏待过我?”闵氏的声音像是问他,也像是讽刺自己,“你竟然说没有亏待过我?战北卿,你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心思。” 宋惜惜大声道:“你不要听他的,如果你在将军府过不下去……” “算了!”闵氏踮起了脚尖,面朝宋惜惜,她整个人处于暗黑之中,光芒照不到她的身上,只依稀能看到轮廓,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绝望,“惜惜,多谢你曾经待我好,我懦弱,不识好歹,没有帮过你,任由他们欺负你,我是个罪人。” 她手里丢出一张当票,“你去赎回来吧,但都是我戴过的首饰,如果你嫌死人戴过的东西晦气,就算了,别赎了。” 当票随风飘落在桥面上,踮着脚的闵氏忽然转动脚尖面对漆黑的河面,展开双臂决绝地一跃而下。 在众人惊叫的时候,宋惜惜踮脚飞扑过去,即便她的速度已经很快,但是到底隔了几丈远,她还是扑了个空。 闵氏落水,溅起了很大的水花,但随即湍流的河水把她吞没再推了下去,这里的河床刚好有个坡度,直接把她卷了下去。 第840章 宋惜惜转身飞扑到桥对面,然后飞扑而下,踩着水想要寻找闵氏,但是漆黑的水面根本就找不到闵氏的身影。 岸上的人都惊呆了,战家四个人到场的,全部都不敢相信她真的跳了。 尤其是战北卿,他最清楚妻子的性格,她软弱得很,莫说跳河,就是让她下水湿脚都不敢。 他只是看到这么多人围观,惊动了宋惜惜和京卫,他觉得很丢人,所以才会骂她,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跳。 他知道她不敢的,但为什么她现在敢? 不就是伺候婆母吗?不就是管家吗?别的女人能做的事情,她凭什么这么娇贵? 他们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宋惜惜顺着水流而下,沈万紫也随着河岸一边奔跑,落水很危险,所以抢救一定要及时。 战北望后知后觉地站起来,跳下岸边跟着沈万紫跑,但是沈万紫已经跑出很远了。 他这一刻才明白,他和宋惜惜沈万紫的差距在哪里,她们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想要救人,而且可以迅速做出反应。 宋惜惜看到一浮一沉的闵氏了,她被水流冲着往下,宋惜惜借力一起,在空中飞蹬了几下加速,然后落在闵氏的前面,冰冷的水冲刷过来,但是她顺利抱住了闵氏。 但她抱着闵氏却不能马上施展轻功飞起来,水流太急了,她要先稳住身子。 沈万紫摘下披风一边跑一边撕开几条再捆起来,然后捡起一块小石子捆住抛向宋惜惜的上方,水流把披风条子推下去,宋惜惜一手抱着闵氏,一手拉住了披风条子,终于可以稳住自己。 她朝沈万紫叫了一声,“借力。” 沈万紫立刻攥紧另外一头,宋惜惜借力一起,脚尖在水面上踏过,一个翻滚落在了岸边上。 闵氏被抛出一边,沈万紫止住脚步,在胸口穴位上拍打了几下,闵氏没有醒来。 宋惜惜盘腿坐着,让沈万紫扶住她坐好,用内力推她,沈万紫再拍打她的穴位,好一会儿,听得闵氏咳嗽了一声,吐出了很多水。 两人松了一口气,虽然累得很,但是也要紧紧地拉住闵氏,免得她再想不开。 闵氏冷得全身颤抖,牙齿打战,看着冒死救她的宋惜惜和沈万紫,她只有泪水不断落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战北望也飞奔过来了,看到被救上来的大嫂,他跌坐在地上,一颗心久久不能安放原位。 他爬着过去,暗黑之中依稀可辩谁是谁,他哑着嗓子问宋惜惜,“你这样救人,你会死的。” “万紫,能背着她吗?”宋惜惜不理会战北望,只是问沈万紫。 她浑身都湿透,寒风吹过,连续打了几个喷嚏,行,今晚回去指定要被师弟说的。 沈万紫背着闵氏回到桥上,战北卿双手掩面,呜咽了一声,然后爬过去拉住闵氏的手,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这么傻?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闵氏牙关打战,抽回她的手,蜷缩在沈万紫的怀中放声大哭。 她的委屈,为什么要用死才能被人看见? 她太清楚了,这一次自己死不成,回去之后只怕日子会更折磨,不是被休,就是被病死,他们一定会恨死自己,因为给他们丢人了。 她太清楚了。 战北卿如今的眼泪,都是虚假的,等回到将军府,他们都会变脸的。 “走,去药王堂!”宋惜惜抱着身子,对沈万紫道,“她呛了水,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去药王堂住两日观察观察。” 第841章 现在她是不会把人送回将军府的,否则闵氏活不成,就算战北卿现在真的愧疚了,战老夫人都不会放过一个寻死的儿媳妇。 送去药王堂,宋惜惜请药王堂拦住战家的人,在闵氏不同意的情况下,战家的人不能进去探望。 战家是跟着过来的,被药王堂的人拦在了外头,说正在救治,任何人不得夜闯药王堂,让他们回去。 战北卿却非要见她,劝说无果之后,药王堂的四大金刚出面,驱之赶之揍之,战北望不敢动手,其他人没动手的资格。 战纪身为父亲,下令道:“我们先回去吧,她在药王堂是安全的。” 战纪在将军府的存在感低到不能再低,遇到事情的时候他基本就是躲起来的,从来不做主,现在这样的事情,他出面做主战北卿也不得不听,因为确实也进不去。 他捏着那张当票,失魂落魄地走了,他心里除了茫然无措之外,还有些愤怒,二弟才升迁,闵氏这样做就是毁了将军府的前程,毁了二弟的前程。 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难道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吗?母亲有疾,脾气大些作为儿媳妇的忍一忍便是了,至于弟妹有孕在身,多花一点银子怎么了?她为什么这么斤斤计较? 战北卿又想着可能是他打了她一巴掌,让她去给母亲请罪, 救回来的闵氏,虽然醒来了,但呛水之后一直咳嗽,因是宋惜惜救的,沈万紫送来的,所以丹神医亲自给她诊治,免得落个病根,以后的日子更难了。 红雀拿了自己的衣裳给宋惜惜和沈万紫换上,然后拿去烤干她们原先的衣服。 丹神医给闵氏诊治之后,再服了药,闵氏感觉好很多了,但惊吓一场,她目光呆滞,丹神医叫了她几次她都没回过神来。 丹神医能医治人的疾病,医治不了心,所以他出去让宋惜惜去跟她说话。 “人是你救回来的,你去说通她吧,这好端端的一条命,怎么就不要了呢。”丹神医叹息,背着手走了。 宋惜惜自己进去,其实要如何劝说一个人坚强,她也未必做到。 她坐在床边看着闵氏,“好些了吗?” 闵氏眼角有泪水滑落,“给你添麻烦了。” “一场相识,不说这些。”宋惜惜道。 闵氏用手背擦拭了眼泪,“我不是故意去国公府门口坐的,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去,漫无目的地就走到了国公府,我知道你不在里头,我没想过要连累你的,这一次也幸好没死成,不然真的会连累你,不管你信不信,我最不愿意连累的就是你。” “我信。”宋惜惜点头,犹豫着怎么开口劝她,但是很多语言其实都是苍白的,尤其对一个无所依靠心存绝望的人,实质的帮助才是最重要。 但她能说叫闵氏和离吗?如果是别人,她说了就说了,但她是将军府的人。 “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你去找红雀吧,别再想不开。” 宋惜惜想说如果你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但想到闵氏的孩子素来不亲近她,都是护着祖母的,她在将军府的时候便是那般了。 “谢谢你。”闵氏真心地说,但是她也知道,帮得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她看向宋惜惜,忍住泪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是个没用的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什么本事都没有,连我都嫌弃我自己。” “你自己都嫌弃自己,别人自然嫌弃你,你要学会自己爱护自己。”宋惜惜说。 都是些苍白的话,并未化解得了闵氏眼底浓浓的愁苦。 闵氏知道,这一次跳河自尽,就算回到了将军府,她也只有一条路了。 第842章 将军府,除了二房之外和易昉之外,大房几乎所有人都齐集在老夫人的屋中。 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她跳河?还是被宋惜惜救回来的?她要死为什么不静悄悄地去死?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阵仗来?分明是知道有人救她才做做样子的,她怨恨什么啊?将军府什么时候亏待过她了?她一没本事,二没持家之力,三无娘家可依仗,就叫她在我跟前侍疾,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去求死,传出去外人都说我是刻薄的婆母,她这哪里是要求死啊?她这是想让我死呢,真正要死的人,犯得着惊动这么多人吗?早自己跳下去了。” 战北卿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他是真吓坏了,看到妻子跳下去的那一瞬间,绝不是像母亲说的那样做做样子,虽然下游漆黑,瞧不清楚是怎么救的,但是如果他跳下去救,都未必救得回来。 战老夫人继续破口大骂,“现在,我们还欠着宋惜惜一个人情,她真的是胳膊肘外拐,死不足惜,本来北望就屈居宋惜惜之下,现在,现在还欠上一条命,她是存心要害自己的小叔啊,当初我是瞎了眼。怎么就选了她为长媳?” “母亲,不要这样说。”战北望皱起眉头,“其实最近确实辛苦大嫂了,前前后后的事情我也了解了,是账上没银子,大哥又打了她一巴掌,像押送犯人一样把她拖到您跟前请罪,再有便是清如叫她买参胶丸,还说以后只给她三成俸禄……” 王清如挺着肚子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说岂不是认为我逼她去死的?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叫她买八颗,她买了两颗回来,还在我跟前说没银子,卖惨卖穷,偌大的将军府,怎就连几颗参胶丸都买不起?而且,也不只有她一个人伺候母亲,母亲身边这么多人,凡事都不用劳心劳力,她只是需要在这里就可以博得孝顺的好名声,她还嫌弃什么啊?她的事跟我没关系,休想拖我下水。” 战北望看到她尖酸刻薄的面容,丝毫没有担心大嫂的样子,不禁微愠道:“好歹自你怀孕之后,大嫂也对你多番照顾,你怎么能这样说?她不是卖惨也不是卖穷,你是掌管账目的应该知道府中有没有银子,我说了,三成银子根本不够开销,你没看到大嫂把首饰都典当了吗?” 王清如气道:“那也是你们男人没本事,关我什么事啊?谁知道你们这么大的将军府,穷得叮当响?你们战家曾经那么显赫,落得今时今日的田地,难道你们没有责任吗?当初我听闻还有店铺的,你为了娶平妻,把店铺都卖了,谁拿了你的银子,你去问谁拿,我嫁进来没花你们多少银子。” 王清如一句话就怼得战北望哑口无言。 战老夫人怎容得王清如这样骂自己的儿子,当即怒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夫婿?他难道还不够拼搏吗?他现在再如何,也是御前侍卫领,你这个当媳妇的,除了添乱闹脾气回娘家,帮助过他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他?你说你没花将军府的银子,那些燕窝补品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你那些漂亮的衣裳首饰,都是用你自己的银子买的?光是这点你就比不上宋惜惜,我虽然怨恨宋惜惜,但要论持家有道,只有宋惜惜一个人能做到,你?屁都不是!” 第843章 王清如听她拿自己跟宋惜惜比较,气得脸都黑了,“既然这么惦记宋惜惜,那就去把她找回来啊,只不过人家现在攀了高枝,还会搭理你们吗?” 战北望双肩微微地垂下,又来了! 这样的争吵,家无宁日,又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理解大嫂,这个地方他也不想待。 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父亲已经偷偷地走了出去,每一次都是这样,但凡有什么争端,他处理不来的,都是要偷偷地走的。 他再看大哥和三弟,大哥一脸的无措,没个主意的,三弟则随时等着插话为母亲出头。 他大喝一声,“够了,都不要吵,等大嫂回来之后,依旧大嫂掌家,我的俸禄会如数上缴公中,如何开支由大嫂说了算。” 王清如脸色坚决冰冷,“我不会同意,不可能的事,凭什么你一个人要交他们两个人的份?” 战北望悲愤不已,也羞愧难当,“因为我们花得多,也因为我欠这个家最多。” “那是你欠的,不是我欠的。” “所以我拿自己的俸禄还,”战北望想起今晚大嫂跳桥的一幕,心里后怕不已,不自觉就硬气起来了,“总之,你每个月领了我们的月例就行,每日吃喝四时衣裳都由大嫂安排,你屋中下人的月例也是府中发放,你想穿好的吃好,那就从我们自己的月例里拿,大嫂只会亏待自己,不会亏待你的。” “简直荒谬!”王清如冷冷地笑着,“我堂堂平西伯府的姑娘,嫁给你们将军府,就是图你们每个月几两银子的月例?要我跟着你们吃苦遭罪,我可以,我的孩子也不行,你一年必须要有二百两交到我的手中,否则这孩子我就不生了。” “都给我闭嘴!”战老夫人气得直捶床板,散眉倒竖,"全部都给我滚出去,老大明日你去药王堂把她带回来,反了她。" 老夫人听到王清如说那孩子不生了,是既气又心慌,如今丑事还不够多吗?她要是再闹个回娘家,老二还当不当他的御前侍卫领了? 因此纵然想再教训王清如一顿,也只能忍住,把他们全部撵出去。 只是,心头的怒火却熊熊燃烧,一切都因为老大媳妇,她作天作地的,害得将军府更没了面子,只怕明日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件事情,要是引来御史弹劾,这刚起的运势又要被遏制了。 老夫人气得头疼,留下了孙妈妈在屋中照顾。 “怎一个个的都不省心?我这命真苦啊。”她想想还委屈上了,怒道:“将军府当初是何等的显赫风光?我同老爷议亲的时候,老太爷还在,走出去谁不忌惮他老人家几分啊?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那王清如是个什么东西?二嫁的烂货,还敢嫌弃我将军府的门第?如果不是因为今上任命他兄长为南疆元帅,他平西伯府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还不是一样的破落门第?” 孙妈妈只能安慰着,“平西伯府也幸亏有主母撑住,否则确实是要落败的,但二夫人怀着身孕,您就别跟她置气了,您自个也病着呢,等大夫人回来,再好好劝一劝,家和万事兴啊。” 老夫人眉目一竖,“劝?看我怎么收拾她!” 孙妈妈急忙道:“万万不可再火上浇油,家和万事兴啊,大夫人定然是心头委屈才会如此,这一次幸亏是救了回来,若没救回来,那怎么办才好?” 第844章 战老夫人哼道:“她真想死就会直接死,她想什么我心里头最是清楚,她这种人奸懒谗滑,还吝啬小气,心胸一点都不宽广,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没病的时候,不愿意让她当家的原因,行了,你也别说了,我自有治她的法子。” 翌日,战北卿去药王堂接闵氏,药王堂的人不许他进去,他就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 闵氏在药王堂的后院里静静地吃了一顿饭,慢慢地喝了一壶茶,她抬起头看着红雀,“我许久没有这么悠闲地吃过一顿饭了。” 红雀道:“你想的话,今晚也可以悠闲地吃,以后也可以,药王堂不会赶你走的。” 闵氏看着茶叶渣子,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我跟他回去。” 红雀道:“你想清楚了吗?你一定要想清楚,现在回去搞不好他们还会对你不好的。” “我始终是要回去的。”闵氏眼圈微红,却是微微地一笑,“红雀大夫,多谢您。” “客气什么呢?他人就在外头,我配些药给你带回去服用,你稍等一下。” “不用了,我不用服药了,很好的。”闵氏往外走,走到拱门处又回头冲红雀露齿一笑,“我叫闵素珍。” 红雀怔了怔,“哦,素珍这名字真好听。” “是啊,真好听,但是很久没人叫过了。” “怎么会?你夫君不叫你素珍吗?” 闵氏笑容带了些苦涩,“他叫过的,后来他叫我喂。” “喂?喂什么?”红雀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她说的意思,不禁蹙起了眉头,“就这么叫你的?” “挺好挺好。”她朝红雀福身,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走了,替我转达惜惜,谢谢她,真的很谢谢她。” 红雀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一句谢谢还要说这么多遍。” “没,我只是觉得,这辈子能有人冒死救我一场,我此生无悔了。”她笑容潋滟,再一福身,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红雀追出去,只见她已经站在战北卿的身边,战北卿低声与她说话,她点点头便要跨步上马车。 战北卿犹豫了一下,伸手扶了她一把,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闵氏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以前坐马车,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里头,不会掀开侧帘看外头,但今日她有兴致,挑开了侧帘子瞧着外头来来往往的百姓,他们脸上是喜是忧,她都尽收眼底。 然后便是一路经过店铺,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她从没有认认真真地逛过一次街,也没发现原来好多东西都是这样的好看。 有一个很瘦的女人映入她的眼帘,背着一个孩子腰微微地弯下去,眼底没有光芒,瘦削的面容被吹得干巴巴的,推着一辆板车,显得十分费劲。 她的手腕露出了一节,骨头嶙峋,真真的皮包骨。 闵氏掀起自己的袖子,看着同样皮包骨的手腕,她忽然想笑,但是泪水却是大滴大滴落下。 回到将军府,孙妈妈就站在门口等着了,轻声道:“大夫人回来就好,老夫人说要见您,您去一趟吧。” 战北卿知道母亲还恼着,道:“她才回来,让她歇会儿再去跟母亲告罪吧。” “若不去,只怕老夫人会更生气。”孙妈妈叹息道。 战北卿犹豫了一下,对闵氏说:“那我陪你去,给母亲磕个头认个错,咱就回屋。” 昨晚的事情,他想起来心头还是发寒的。 “大哥儿,老夫人说不准您跟着的。”孙妈妈说。 “母亲还很生气?”战北卿问道。 孙妈妈道:“生气是生气,但认了错,气消了就没事了。” 第845章 战北卿又犹豫了一下,对闵氏道:“那你去吧,记得态度要好一些。” 闵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不语,径直跟着孙妈妈便去了。 战老夫人半躺在贵妃榻上,眸子如寒刀,吐出两个冰碴子的字,“跪下!” 闵氏跪了下来,随即,巴掌扇在了她的脸颊上,伴随着恶毒的诅咒,“你怎不死在外头?你还滚回来做什么?竟然以死要挟,我看你胆子长毛了。” 孙妈妈劝着,“老夫人息怒,大夫人知道错了,算了,也别气坏了您自个的身体。” 战老夫人顺手抄起旁边茶几的杯子砸在了闵氏的头上,“她这个时候知道错了?闹的时候怎不知道自己错?把我们将军府的面子里子都丢了清光,给我滚出去,在院子门口跪到明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茶杯哐当落地,温热的茶水伴随着鲜血从闵氏的额头落下,孙妈妈见状,唉了一声,“好了,好了,大夫人快出去跪着,别碍着老夫人的眼了。” 孙妈妈也本是好意的,想着让她赶紧出去,免得再挨打。 闵氏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出去,跪在了院子的门口。 战老夫人气得发怔,“你看看她什么态度?你看看她!” 孙妈妈劝了几句息怒之后,便立刻走了出去,给闵氏送了一个软垫,让她跪着舒服些,横竖那么冷的天老夫人也不会出来看的。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给大夫人包扎一下伤口。”孙妈妈吩咐侍女。 全程,闵氏都没有动,像一个提线木偶似的,任由她们摆弄。 她低着头,眼底木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 孙妈妈道:“大夫人先跪着,回头等吃了晚膳,我再跟老夫人求情,您便可回去休息了。” 孙妈妈见她不做声,知晓她心里头难受,又见她穿的并非是自己的衣裳,料子倒是也不差。 她忽然想起来,自从那位和离之后,大夫人就不曾给自己做过衣裳了,都是穿以前的旧衣。 “都会好起来的。”孙妈妈叹息一句便起身入屋伺候了。 二老夫人昨晚就得知了闵氏跳桥的事,哭了整整一宿,今日起来便头沉沉的,下床的时候差点摔倒。 丫鬟过去扶着她回床躺着,请了大夫过来,说是受了风寒,又伤心伤了肝,要好好休息。 今日她问了好几次闵氏回来了没,丫鬟都告诉她回来了,但没敢跟她说实话,只说身子不适回去歇着了。 二老夫人叹气,“河水那么冷,怎能不病?太傻了,怎么能这样傻啊?要是王妃没去,人不就没了吗?” 她鼻音很重,鼻子都堵住了,难受得紧,有些透不过气来,下人便给她准备了葱白熏,熏一熏才好些。 “让她休息吧,明日等我好些了,再过去看看她。”二老夫人也躺回去歇息了,鼻子通了之后脑子就没这么昏沉。 只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想到昨晚的事情,她心里就是一阵的心惊肉跳。 晚些战罡回来,她拉住丈夫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虽然我们不管大房的事,但这一次差点出了人命,你这个当二叔的去提点战北卿几句,让他待自己媳妇好些,别总是送到他母亲跟前遭磋磨。” 战罡是听媳妇话的,吃了晚膳就过去一趟,男人谈事都在外院,他也不知道闵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头跪着。 战北卿答应着二叔,说等母亲消气之后,一定会好好待妻子的。 第846章 战罡听了这个答案,有些不满意,“你孝顺是没错的,但孝顺不能不分是非,什么叫气消了才能待她好?现在就不能待她好吗?” 战北卿苦笑着,“侄儿也知错了,但是二叔也知道在朝为官,孝顺之名尤其重要,若是孝顺之名传了出去,传到皇上的耳中,那提拔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战罡皱起眉头,“净想些邪门歪道,你父亲怎么说?” “父亲不管的,反正家里平安,父亲就安心了。”战北卿说。 大哥不管,战罡觉得自己也有些多事了,但忍不住还是多说了几句,让她既然当了别人的丈夫,就要有担当。 战北卿都答应了二叔的话,但他还是固执己见,认为闵氏需要先得母亲原谅。 他现在也想通了,其实母亲这样做也没有不对的,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有一就有二,要彻底断了她的念头才行,是以狠狠心,也不去管她。 今晚降温了,冷得很,跪了大半天的闵氏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孙妈妈给她披了斗篷,便也进屋去劝了,但老夫人就是不同意,非得要她跪到明日。 “不重重惩处她,她怎会知错?”老夫人冷冷地道。 “只是这样冷,大夫人下水也受了寒,怕是要跪出个好歹来的。” 老夫人语气粗沉,充满戾气与威慑力,“不许再说,把门关上,谁在求情的话,明日继续跪。” 孙妈妈不敢再劝了,只得再偷偷出去给闵氏加了一件衣裳,然后散了丫鬟们,她自己进去陪着老夫人,老夫人晚上说要起夜两三次的,以前都是大夫人伺候,导致大夫人每晚也没睡好。 半夜,战老夫人如同往常一般起夜,孙妈妈出去拿痰盂,刚出到门口,就见惨淡的廊下风灯映照着一道身影,那身影是挂在了树上的,那树就正好对着老夫人屋中的正门。 孙妈妈脚下一滑,发出了惨叫声,“来人啊,大夫人上吊了。” 战老夫人已经起身,听得孙妈妈这一喊,她连忙走出来看,看到挂在枣子树上的女人,那双眼睛像还没死一样,直勾勾地往她的方向看过去。 她吓得昏过去了。 将军府的灯,不多时全部亮了起来,所有人都跑了过来。 闵氏已经身体已经僵了,她捡的是丢在院子角落的一根麻绳,挂在那株枣子树上。 底下没有垫脚的东西,显然她是爬上树套上脖子再把自己吊上去的。 那枣子树干也不粗,但闵氏太瘦了,树干承受了她的重量,她没死在那湍急的河流里,而是吊死在了战老夫人的门前。 闵氏被战北望解了下来放在地上,战北卿浑身颤抖,嚎啕大哭,但他不敢上前触碰死人,虽然昨晚他才答应对闵氏好一些,可那个时候闵氏是活人,现在是死人,死人总是晦气的。 闵氏死在了这凄冷的寒夜。 她一句话都没有留给将军府的人,她要说的话,在药王堂已经说了。 二老夫人听得这动静,吓得心肝都裂了,不顾还在病中,急急爬起在丫鬟的搀扶下过来了。 看到已经没有一点气息的闵氏,她泪水止不住地流,“造孽啊,造孽啊。” 她解下自己的披风,上前盖住了闵氏,然后沉沉地看了战北卿一眼,她举起了手一巴掌甩过去。 但人都死了,打他有什么用?大房的事,她彻底都不用管了。 战北卿哭着说:“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以为她不会真的寻短见,为什么啊?她都死过一次了,我也亲自去接她回来了,吧就是跟母亲认个错吗?为什么要自尽啊?” 他的前程没了,妻子自尽,定是刻薄正妻,他的前程彻底废了。 战北望心里也难过极了,因着和王清如争吵,他晚上也没有过来给母亲请安,当直到宫门关闭才回来,回来倒头就睡,根本不知道大嫂还跪在母亲的院子外。 第847章 战老夫人醒来之后,双眼盯着帐顶,脑子里还浮现出闵氏吊死在门外的场景,她毛骨悚然,胸口发闷。 “贱人!”许久,她才悲愤地骂了一句,“不懂得惜福的贱人。” 孙妈妈哭了一场,也后悔自己没有出去看看,如果早一些出去,怕就能救下来了。 她心头已是难过至极,如今听老夫人骂这一句,也忍不住低低为闵氏辩解了句,“老夫人,大夫人伺候您一场,也算是尽心尽力,人都走了,别骂了。” 战老夫人怒道:“怎不骂得?她要死就死远一些,死在我的门前,是想恶心谁?” 她骂完,却也忍不住哭了,“没看出她是这么一个坏种啊,她吊死在我院子门口,那不是坐实了我刻薄的名声吗?以后老大老三想讨媳妇,可就难了,我怎就这么命苦啊,一个二个都是这样的货色。” “毁了,我将军府的名声全毁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北望的前程啊。” 战老夫人哭得伤心,却没有一滴眼泪是为闵氏流的。 翌日,消息传到了王府。 因着今日休沐,谢如墨和宋惜惜本想去一趟书院,把瑞儿接出去吃顿饭的。 结果,沈万紫进来把闵氏的事情告诉她,这自然是红绡打探回来的。 宋惜惜听完之后,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仿佛不信般问了句,“自缢了?没救过来?” “死了。”沈万紫坐在椅子上,也有些发愣,不知道为何鼻子酸楚得紧,那是她和惜惜救回来的人,惜惜因如此犯险还被王爷说了一顿。 “为什么啊?”谢如墨问道,他不是很清楚来龙去脉,只知道闵氏跳河被惜惜救回来,既是救回来了,那应该是好生对待,免得她再寻短见,怎么这么多人都没看住她? 沈万紫骂了一句脏话之后道:“说是从医馆接回来之后,就被那老毒妇罚跪,从白日一直跪到夜晚,半夜孙妈妈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吊死在老毒妇的门外了。” “罚跪?”谢如墨神色恼怒,"这家人脑子是有什么问题吗?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不好好安慰着,还叫她去罚跪?" 自尽,那是多绝望才能做出来的事。 宋惜惜不做声,但心里确实很难过。 闵氏选择自尽,而不是选择离开将军府,其实是因为离开将军府之后,她没有生存下去的技能。 她胆子小,性情懦弱,没有可依仗的,说白了,离了之后没有后路了。 但凡有后路,谁愿意去死? “惜惜,别太难过。”谢如墨见她眼底浮起了哀痛,安慰了句。 “我没事。”宋惜惜冲他摇摇头,紧蹙的眉头也没有散开,脑子里把事情想了一遍,或许在医馆里和她说话的时候,闵氏依旧没有放弃过死念。 “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孩子呢?”沈万紫鼻子塞塞地道。 宋惜惜想起闵氏的孩子,因着祖母强势,父亲母亲懦弱,他们也一样懦弱胆小。 她忽然想到一点,闵氏这样死,留下了一个最大的报复,对战老夫人的报复。 这报复不是吊死在她的院子门口吓唬她或者败坏她的名声,而是药王堂只认她,丹雪丸也只卖给她,将军府其他人去是买不到的。 她自己死,也拖着那老婆子去死,没有老婆子的强势欺压,独断专横,战北卿不会一味地愚孝,她的孩子也不会一直这么懦弱。 当然,这只是宋惜惜自己的猜测,闵氏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第848章 虽说是自缢,但是京兆府还是要调查一下是否有人蓄意谋害。 战罡就是京兆府的人,但此案关乎将军府,他不能参与调查。 京兆府尹孔阳派人去问话,每个人口中的闵氏,都不一样。 王清如说她自私,偷懒。 战北望说她挺善解人意。 战老夫人直接骂她毒妇,奸懒馋滑,败坏将军府的名声。 易昉难得踏出吉祥居,只说了句关我屁事。 下人说她仁慈,但也软弱可欺,很容易就被人欺瞒。 二老太太哭着说她是个可怜人啊,身不由己。 唯有她的丈夫战北卿,却说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了很久,也只能想起闵氏的模样来,每一次他应酬喝醉回府,她都是默默照顾,也不多话,无趣,木头,乏味。 因有她自己投河的事情,所以最终调查过,确实是受了刻薄自尽的。 律法对于刻薄的定罪要损伤身体,闵氏确被打过两巴掌,也罚跪了,但是够不上定罪。 律法制裁不了,百姓的唾沫都快把将军府淹没了。 将军府一直都被唾沫淹没,已经不知道淹没几次了,每一次都能顽强地度过。 闵氏的丧事低调地办了,梁嬷嬷替宋惜惜来将军府上一炷香,以表一点心意,到底是做过一年妯娌的。 梁嬷嬷来这个地方就觉得晦气,但将军府也没人敢刁难她,她上完香,只道了句:“大夫人在天之灵,好好保佑自己的孩儿。” 说完她便走了。 不管将军府里有几个人是真为闵氏伤心的,但到底办了丧事,整个府邸陷入一派沉重气氛里。 仓促地出殡,下葬,将军府想努力尽快地把这沉重的气氛扫去。 老夫人不早前吃过丹雪丸,虽然受了刺激,胸口发闷,但丹雪丸的作用在,也没什么大碍的。 天气渐冷,下了一场雪,严寒的冬日便到了。 肃清帝对方十一郎下了任命,接替朱将军,成为京城驻军的总兵。 肃清帝这任命看似来得突然,但其实已经是观察许久了。 他发现方十一郎并未有与北冥王府来往过多,起初他是担心谢如墨救他们回来,他们会跟北冥王府加强来往,但观察一段日子之后,发现并没有,甚至调查谢蕴谋逆案的时候,方十一郎并未在京城,而是出京探亲去了。 戚肆探子营,按说是最好用的,但一个无心用,一个并未有意投靠,再者,晾了方十一郎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心浮气躁,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关系托人情,可见此人十分稳重踏实,由他统领京中驻军是最好不过的。 御史也参了将军府一本,这一次直接参了他们父子三人,肃清帝再一次叹气。 每一次想重用他的时候,他府中总是要闹出些事端来,如今百姓都盯着将军府骂,所以还得再晾他一阵子,传了他过去,让他勤些习武,特训之后才回来宫中就职。 至于战北卿,肃清帝一怒之下,下旨废了他的官身,永不录用。 一个儿子被晾着,一个儿子直接被废了官身,这对战老夫人来说,实是诛心,她气愤地骂了一宿,甚至想要把闵氏的牌位丢出去。 王清如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自然不认为闵氏的死与她有什么关系,但想起闵氏死之前,曾经和她争吵过两次,她心里就有些不安。 第849章 后又听得说战北望被调去特训,反而是方十一郎接管了京军,她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闵氏死了之后,王清如不得不继续掌家,但着实账上没有银子,她又舍不得拿自己的私产来倒贴,就想当个甩手掌柜,去二房那边找二老夫人,把对牌放在桌子上,说以后请她掌家。 二老夫人正因闵氏的死而伤心,见王清如这番操作,气得她当即把对牌扔回去给她,且直奔老夫人的屋中说:“我要求分家!” 战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外头议论我们将军府的还少吗?这个时候分家,人家会怎么说?” “是你们造的孽,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一同挨骂?分家,今晚男人们回来坐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你简直不可理喻,现在还怎么分家?钱财都没了,房产田产也没有了,就一座将军府,如何分啊?” “砌墙隔开,我自己开一扇门。”二老夫人这一次态度强硬,绝不再斟酌退让了。 “你真是得了失心疯,你们二房要本事没本事,要人脉没人脉的,分了家你们能好过?” “不好过也总比你们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要好,总之我不管,分家,原先你们大房变卖的店铺田产都是公家的,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把我二房那份还回来。” 说完,她就气呼呼地走了。 战老夫人气得直喘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王清如她闹什么劲啊?叫她掌家,她跑去二房做什么?还有闵氏那个贱人,死了都叫人不得安生。” 她下令叫王清如来,当面训斥了她一番,让她不要再搞事,好好地管着这个家,银钱不够就先自己贴补,等公中有银子了,再还给她。 怒气不会消失,只是从战老夫人这里转移到了王清如身上。 王清如气得心肝疼,竟然叫她贴补银子,好大的脸。 可不贴补也不行,给闵氏办丧事花了一笔银子,算是把他们那个月的月俸都花完了。 如今府中各处要开销,下人的月例要发,冬日的衣裳做了要结账,要准备年货,一大堆的事情,忙得她腹中疼痛,叫苦连天。 出钱又出力,真的亏死了。 战北望如今日日跟着沈万紫练武,这还是皇上下了旨意的,让他参加特训。 教授武功的场地就是在京卫府的练武场,但沈万紫哪里能时时刻刻教他们,她只会对三个亲传弟子单独授武,其他的都是等齐了人,才一起上大课。 所以,战北望这位刚上任没多久的御前侍卫领,很多时候在沈万紫的吩咐下擦拭兵器。 闵氏自缢的事,对战北望有一定的打击,他知道王清如脱不了干系,没有她骄横跋扈的相逼,大嫂未必会走上这一步。 所以,他宁可在练武场里擦拭兵器,也不愿意回去对着王清如。 第二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将军府炭火不足,白日和晚上都冷得很,老夫人那边炭盘是要充足的,还有一整个寒冬要熬,所以王清如咬咬牙,掏自己的银子买了几车炭火。 但到底老夫人还是受了凉,病了,身体一差便引发了旧疾,需要再一次服用丹雪丸。 王清如又掏出十两银子吩咐人去买丹雪丸,可这一次药王堂的人说了,早就不卖丹雪丸给将军府,之前是看在闵氏在冰天雪地里跪着,一番孝心打动了丹神医,这才卖给她的。 第850章 现在她死了,那么将军府的丹雪丸也就没了。 将军府的好几个人轮番装扮去买,都买不到。 战北望也暗暗心急,想拜托之前交好的京卫去买,殊不知,买丹雪丸需要先断症,丹神医说需要服用才能买。 战老夫人病情加重,她日日难受得紧,派人叫了王清如来,“你……你效仿闵氏,去……去药王堂跪着求药。” 王清如整个震惊住了,随即尖叫,“你莫不是病糊涂了,我怀着身孕去给你跪药?” “你不孝!”老夫人喘着粗气,一双三角眼说不出的狠戾,拿起床边的药碗狠狠地砸在了王清如的头上。 王清如嘴里发出“哎呀”一声,急忙闪身躲避老夫人砸过来的药碗,啪地倒在了地上,之前忙碌数日小腹已经隐隐作痛,这一摔,胎气大动见了红。 战老夫人见状,也吓住了。 孙妈妈急忙叫人过来,把王清如送回文熙居,再派人请大夫和稳婆。 战北望被紧急请了回来,大夫和稳婆已经到了。 胎儿还没到月份,胎位也不正,加上摔倒见红还破水了,稳婆见此情况也是飙了一额头的汗。 产房外,战北望担心不已,这是他第一个孩子,第一次当爹,心里总是充满了期盼的。 因为这孩子,许多事情他都忍着王清如,不跟她置气不跟她吵架,想不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意外。 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他先是诊过脉象,再退到屏风后指挥的,但这情况着实棘手,他心里也没底。 三个时辰过去,宫口没全开,催产药下去了,王清如感觉痛楚一阵阵传来,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叫得声音嘶哑,随着一阵阵往下的力,她调整呼吸一次一次用力却无补于事,她失控大哭,“战北望,战北望,请我娘家人来……” 她尖声吼叫这一句,战北望是听到的,也没有犹豫,立刻派人去平西伯府请人。 孙妈妈也在产房里帮忙,她虽不是太懂,但是也伺候过老夫人和闵氏生子,是有经验的,能搭把手。 只是眼见情况越来越严重,她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稳婆试着手动扭转胎位,王清如疼得发出了嚎叫声,孙妈妈看得胆战心惊,“这样真管用吗?” 稳婆是有经验的,但是王清如的情况似乎比较严重,胎位转不过来,倒是生生疼痛了一场。 这样煎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夫酌情加了催产药。 催产药下去之后,确实见效,宫口慢慢地开,半个时辰,几乎全开,这意味着可以生了。 但胎位没有扭转过来,孩子还是有危险,加上破水已经这么久,孩子搞不好已经窒息了。 王清如已经快没力气了,好在闵氏为她买了参胶丸,她服下之后,力气渐渐恢复,就在大家都微微地松一口气的时候,稳婆惊慌地转过身来,对着大夫的方向,“出血持续增多了,孩子只出了一双腿,如何是好?” 大夫沉沉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对战北望说:“再拖下去,怕是大小难保,还是去药王堂请丹神医吧。” 战北望两眼一黑,“什么?她不过是摔了一跤,为什么会这样严重?” 大夫道:“夫人原先落过胎,伤了宫,出血有些多,如果请不来丹神医,为今之计便是把孩子尽快拽出来,然后用止血药,不然的话,大人都保不住,大人快拿主意吧。” 战北望浑身一震,死死地盯着老大夫,“你说什么?” 第851章 老大夫见他一脸的震惊,只道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不禁扬声催促,“大人,下决定,要么去请丹神医,要么把孩子拖出来尽快用止血散。” 战北望深吸一口气,想到她可能曾经怀有方十一郎的孩子,但孩子保不住落胎了,这事她并未说过。 只是人命关天,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立下决心,“那就按大夫说的做,保大人。” 大夫点点头,“行,备热水,老夫开止血散,先服下去。” 王清如的母亲和嫂子也在这个时候来到,平西伯老夫人一听说要下止血散,吓得差点昏过去,姬氏连忙扶住她,让大夫去忙活,她再问战北望,"现在什么情况?" 战北望无可逃避,只能如实告知,“她和母亲顶了几句,母亲用药碗砸她,她摔了一跤……” 平西伯老夫人一口气提上来,稳住了身子,“什么?你母亲砸她?” 战北望面有愧色,“岳母,这件事情是我母亲不对,但现在首要是保住清如,大夫说清如之前落过胎,伤了宫容易出血,现在出血的情况已经比较严重,必须把孩子拽出来用止血散止血。” 平西伯老夫人震怒的面容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僵了僵。 他知道了? 姬氏道:“先不要说这些,救人要紧,听大夫的。” “大夫说,”战北望担心得很,“要么是请丹神医来,但如今已经天黑了,丹神医未必在药王堂,所以只能用他的法子了。” 大夫已经调好了止血散,姬氏跟着进去,看到王清如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湿透。 她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一场折磨让她看起来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看到嫂子过来,她下意识地寻找母亲的身影,“母亲……” 在这个时候,她只相信母亲。 姬氏捏住她的下颌,语气不容反驳,“先喝下止血散,母亲就在外头,喝下就没事了。” 王清如一口一口咽下,泪水也止不住地流,她用力抓住姬氏的手,“嫂子,我会死吗?我会不会死?” "说什么傻话?不会。"姬氏安慰道,压住她的肩膀,“放心,母亲和嫂子都会在,你只管生。” 她给稳婆打了眼色,稳婆点点头,屏住一口气。 惨叫声回荡在文熙居的上空,外头的平西伯老夫人和战北望心头同时一沉。 这一声惨叫之后,并未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外头的战北望和平西伯老夫人的心沉到了谷底,孩子多半是没了。 但战北望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冲产房里喊道:“大嫂,清如怎么样?” 隔着门,传来了大夫的话,“没有大出血,放心。” 这意味着,王清如渡过一劫了。 平西伯老夫人双腿直发抖,好一会儿,才沉住一口气推开了门,战北望也想跟着进去,但是马上被孙妈妈拦住,“血房还没收拾好,二哥儿不能进来。” “我想看看她,她怎么样?”战北望被推了出去,连忙问孙妈妈。 “夫人还好,只是太过耗费精力,要歇息。” 战北望不敢问孩子,孙妈妈没有说母子平安或者母女平安,他猜到孩子没了。 他心里头不由得升起了怒意,第一次,真正地对母亲感觉到了愤怒。 大嫂已经自缢死了,她还要怎么样? 清理了血房,孙妈妈抱着孩子出来,孩子是包在襁褓里,叹了口气对战北望道:“孩子出来就没气了,大人要不要看一眼?” 战北望用颤抖的手掀开了襁褓,看到那瘦弱没了气息的男婴,心头一阵悲怆,踉跄了一步,哽咽道:“抱下去安葬了,别让夫人看见。”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可惜,同他没有缘分。 “夫人不看。”孙妈妈泪水滑落,是一位小哥儿,多可惜啊。 平西伯老夫人进了产房,她站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大夫说了,如果不是那一次落胎伤了宫,损了底子,未必会这么严重。 但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她也不忍苛责,沉沉地叹了口气,“好好养着吧,孩子会有的。” 王清如声音微弱,她已经透支了所有的力气,“我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第852章 平西伯老夫人在产房逗留片刻,便对姬氏道:“如今府中没有能主事的主母,老太太又病弱,清如经此难产,身伤神伤,需要好生照料,你在此帮衬几日吧。” 说到底,她也是怕王清如受委屈,那老太太是真凶狠,一个碗就这么砸过来,往日自己的女儿不定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但她没有去找老夫人闹,这府中才出了人命,女儿又难产,孩子都没了,若是老太太那边再有个好歹…… 算了,算了,落胎一事已经瞒不住,但战北望大概以为是当初她同方十一郎有的,只是胎儿保不住罢了。 所以这件事情能揭过去就揭过去吧。 她也实在没脸面对此事。 姬氏实在不愿意留下处理将军府这一堆的破事,但母亲已经下了命令,且将军府着实没有主母当家,她留下照应几日也算尽了心意。 不过,她不会在将军府住下,只会每日来往。 平西伯老夫人走后,姬氏守在产房里,望着小姑子昏昏沉沉地睡去,心里始终软了一软,罢了。 战北望也站在了床边,看着疲惫沉睡过去的王清如,他心底涌起了一丝疼惜,到底,还是母亲砸得她摔倒,害死了他们的孩子,他心里很难过。 只是,大夫说的话也在脑海里盘旋,犹豫良久,忍不住问道:“她原先与方十一郎曾有过孩子?那孩子是因什么缘故保不住的?” 姬氏眸子沉了沉,“回头再说吧。” “好。”战北望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王清如,点了点头,“免得让她听到再受了刺激。” 大夫和稳婆还要留在这里观察一下,姬氏素来识做的,请了大夫和稳婆出去,塞了银票,压着声音道:“有些事情,咱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别说。” 老大夫也是跟战北望说完之后,才想起产妇是二嫁之身,当时战大人吃惊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落胎的事,那么就只能是她第一嫁时落的胎。 他是有医德的,这银子哪怕不收也不会说,不过如果不收,他们也不放心,遂是道了一句谢谢,叫她放心。 稳婆也是这样想的,能在这一行有口碑,除了她接生的技术之外,还有她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在这一行,若坏了口碑,就没人找了。 战北望对姬氏道:“那拜托大嫂在这里照顾一下清如,我去找我母亲。” 姬氏看着眼底升腾起怨恨的战北望,点点头,“去吧,告诉她,她的孙子没了。” 姬氏对将军府实在是没有半点好感,尤其对战老夫人,简直就是个事儿精,都害死了一个儿媳妇,还敢作天作地的,好,现在把孙子都作没了。 战北望出去之后,她把红儿叫到了外头,问道:“最近你家夫人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没有?还有,大夫人自缢之前,跟她有没有过争吵?” 按说王清如这一次难产连孩子都没了,她这个当嫂子的要给她出头,但是,基于王清如之前所做的事情,她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 红儿哽咽道:“是老夫人犯病了,买不到丹雪丸,所以就让夫人效仿大夫人,去药王堂跪着,夫人就生气冲她嚷了一句,老夫人便说她不孝,朝她砸了碗,其实大夫人死后,夫人已经处理家中大小内务,她还怀着身孕,真的很累了。” “至于……至于和大夫人有没有争吵……”红儿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来,人都走了,夫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有愧疚的,不然不会接掌内务辛苦处理。 第853章 姬氏听到这里,大概也知道妯娌之间曾经闹过矛盾,她心中一沉,可千万别是闵氏出事之前闹的。 “细说吧,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姬氏道。 红儿便把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姬氏总结了一下,道:“三件事,第一件她让大夫人掌家,但只给战北望的三成俸禄,但吃穿用度包括月例一并都在公中出;第二件,因这事和大夫人起了争执之后,用了过激的手段,递剪刀让大夫人刺她的肚子;第三件事,埋怨大夫人买参胶丸买少了,对吗?” 红儿点点头,“是这样的。” “这都是大夫人自缢之前发生的,那之前呢?之前可有不合?” 红儿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别大的矛盾,但素来夫人也是瞧不起大夫人的,可能言语间会有些不敬。” “如何不敬,到什么程度?” 红儿或许是瞧惯了,渐渐也没觉得不敬能到什么程度,“多数是说大夫人出身卑下,没什么教养,也没一点大气,只懂得算计蝇头小利,说她不得夫婿欢心之类的。” “当着面说的?” “是当着面说的,夫人说这些话要当着面说,背地里说就显得小人了。” 姬氏皱起眉头,“疯也不是这么个疯法,看来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改的,她比小人都不如。” 对王清如,姬氏真的是打心底里厌烦,她干的是人事吗? 战北望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母亲的房中,木然地说孩子没了。 战纪在房中,听得孩子没了,猛地站了起来,“出来就没气了?” “差点大小不保。”战北望看着母亲,眼底充满了悲愤。 战老夫人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了半晌,才辩出了一句话,“我怎知道她这般没用。” “你闭嘴!”战纪气不打一处来,“哪里有你这样的婆母,媳妇怀着身孕,你还叫她去跪药王堂,你怎么不自己去跪?” 战纪几乎不曾用过这么狠戾的语气老妻说话,因为他自己是个没主意的,以前家里大小事务,都是她一手抓。 战老夫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竟怔住了,待反应过来,她气得直哆嗦,“你疯了,叫我去跪?将军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战纪吼道:“那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不要再吵了。”战北望抬起眸子,眼底充满了泪水,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大嫂才死了多久?母亲,大嫂的死,清如的难产,你没有一点责任吗?凭你是婆母就要这么糟践人家吗?” 战老夫人浑身一颤,“我……我怎么糟践她们了?以前宋惜惜不都是这样做吗?宋惜惜能做,她们为什么不能做?” 战北望握拳,发出一声咆哮,“不要提她,你我都没脸提她,她冒着生命的危险把大嫂救了回来,是你逼死大嫂的,你说大嫂让你落个刻薄的名声,但你就是刻薄,你不止刻薄,你还恶毒,哪家婆母像你这样的对待儿媳的?” 战老夫人捶着床,“我怎么她了?她受了一点小委屈就要闹自尽跳河,我不罚她能行吗?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她自尽也影响了你的前程,你还为她说话,我看你是不知好歹。” “那是我自作自受,和大嫂无关。”战北望泪水滚滚落下,想起大嫂,也想起了自己那刚出生就没了的孩子,更想起曾经拥有的那个人,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剜去了一块,痛得鲜血淋漓。 他似哭似笑地冲战老夫人说了句,“报应,都是报应。” 第854章 老夫人急促地喘着气,指着他,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也憋得发紫了。 她心口一痛,便昏了过去。 北冥王府的夜晚,书房里灯火通明。 “你真决定了?”谢如墨再一次问宋惜惜,“要知道做这件事情,可能会招致很多麻烦,会被人口诛笔伐。” 宋惜惜看着他,“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你决定的,我肯定支持。”谢如墨温暖一笑。 沈万紫支着下巴,“我不仅支持,我还出钱出力支持。” 宋惜惜看向于先生,“于先生认为呢?” 于先生略微沉吟了一下,“从王府的角度考虑,我肯定不支持,但作为人,我还是支持的。” “师兄?”宋惜惜望着沈青禾,师兄还没表态。 沈青禾点点头,“你要做的事情,师兄哪里有不支持的道理?不过有言在先,你既然做了决定就要想到后果以及能承受后果。” “我知道。”灯光映照着宋惜惜的眸子,显得异常晶亮,“我并非一时冲动,已是想了数日,办女学要办,但也正如万紫所言,女学意义虽然重大,目前仅限于部分官家女孩入读,算不得迫切的事,而且办女学有皇上的旨意,也就是说受限于皇上的,可绣工场不一样,那是我们自己办的,任何与夫家和离或者是被夫家休出门去的,只要没有娘家依靠都可以进去,可以刺绣,编织,织布,剪花等等凭自己的手艺吃饭,不会的可以学,我们有专人教导,若是有病的,伤残的,也能妥善安置,我和万紫出这个银子。” 大家都点点头,只是就纵然不管不顾如沈万紫,也知道这件事情是动了男人的利益,当女人有一条出路之后,她们会变得硬气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受制于他们。 不过,知道归知道,做是一定要做的。 如果有绣工场这样的地方,闵氏不用担心被休,更不用自尽。 因此不仅要办,还要越快越好。 “地方我都选好了,就在金花街十八号,那里原先就是一个染布工场,我去看过,位置合适地方也合适,稍作修缮就可以了。” 谢如墨眉目温润,“选一个地方不难,但是踏出这一步的女子,只怕少之又少。” 宋惜惜道:“我知道,这不是一日之功,但是有这么个地方在,那些被逼到绝路的人会看到有这么一条路,一个去处,不至于寻死。” “推行也是有难度的,被人口诛笔伐在所难免。” 沈青禾见多识广,道:“其实,这并非惜惜首创,在大燕国的边城便开设有这样收容被休妇人的地方,他们还开设了女子自卫队。” 于先生神色一宽,“既然别国有先例,那就好办。” 谢如墨道:“这样,这件事情先交给我来办,我办下来之后移交给惜惜和万紫。” 沈青禾笑着道:“没错,会极力反对的多数是男人,既不能以理服之,便以权镇之,办法总比困难多。” 宋惜惜看着谢如墨,眸子充满了感动,她最大的幸运,是找到一个不管她做什么,都绝对支持她的夫君。 于先生道:“其实这件事情可以跟皇上禀明,如果王爷牵头去办,皇上会很乐意,毕竟这件事情会让满朝文武过半数人认为是荒唐胡闹,看到大家骂王爷,皇上高兴啊。” 谢如墨懒洋洋一笑,“好,本王就讨一回人嫌。” 说办就办,在下一个早朝,谢如墨就直接提出来了,因为有闵氏的事情在先,战北卿也被处置了,所以用这件事情作为一开端,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第855章 朝堂之上,反对之声铺天盖地。 “荒唐,如果开设了这样的地方,三从四德岂不成为一句空话?” “没错,这会助长女子气焰,会使得她们不敬翁姑,嫉妒吃醋,甚至祸乱内宅。” “我看这不是王爷的意思吧,这是王妃的意思,王爷为了讨好王妃,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简直可笑。” 肃清帝在宝座上看着底下的热闹,时而抿唇,时而弯唇,但这确实是一场热闹,因为自从谢如墨从南疆战场回来之后,只有夸赞他的人,鲜少骂他的。 他心底叹息,墨弟啊你还是太年轻,你这是触了大家的逆鳞,女子有退路,他们还如何拿捏女子?你想博取民心,殊不知却失了士大夫的心,这买卖你可算错了。 吵吵闹闹,肃清帝浑然不管,但也没有答应下来,只说下一个早朝再议论,最好让事情发酵发酵,下一个早朝,更多的人参与反对。 同样,谢如墨也不想皇上这么快答应,他也要让事情发酵发酵,好让百姓交口相传,这件事情既是要办,就要闹得轰轰烈烈,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最好闹足一个月,如此整个京师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加上修缮地方布置床铺也需要时间,一个月刚好了。 他觉得皇上是会答应的,皇上会“勉为其难”地答应,被他咄咄逼人不得不答应的感觉。 退朝之后,谢如墨负手走了出去,方才对他骂声一片的人,如今却半句不敢再说,他们也直达,要骂就一起骂,绝不单独行动。 兵部尚书李德槐跟在谢如墨的身后,方才他也装模作样地跟着骂了几句,不过是拾人牙慧,人家说什么他说什么。 但他支持,天啊,他真的支持,他好支持啊,如果可以他想振臂高呼支持支持。 作为一名二三十年妻管严晚期患者,他现在想什么都是先从女子的角度出发,这是妻子训练出来的,这件事情如果办下来,夫人一定会高兴坏的,夫人高兴,那府里就和睦一片,他也有好日子过。 最重要的是,这么有意义的事情,夫人一定会参与,只要她忙起来就不会一味盯着他的毛病,唉,夫人这个年纪,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七八天脾气不太好的。 这事在朝堂上闹得这样大,很快百姓也议论纷纷,不止议论纷纷,简直就是炸开了锅。 男人们简直不相信北冥王会这么糊涂,他是得了失心疯吗?要知道有了这个所谓收容被弃女子的地方,家里的婆娘还不翻天了? 世家大族对宋惜惜的做法是不赞同的,即便是夫人们也不尽然赞同,除了部分活得通透,是真真知道女子艰难也理解女子艰难的人,才会心里默默支持。 可这份支持,也只能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支持。 外头因这事闹烘烘的时候,姬氏也还在将军府里帮忙处理着事情。 战老夫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却买不到丹雪丸,府中每个人都去了,但都买不到,买不到不说,打听到涨价了,从十两一颗涨价到二十两。 战老夫人是真的怕死,惶惶不安,竟叫战北森去跪求姬氏,让姬氏出面去药王堂买几颗,她知道平西伯府有这个面子。 姬氏听了之后,她直接到了老夫人的房中去,道:“我可以帮忙出面去买,二十两一颗,不知道老夫人想买几颗?” 第856章 “十颗,十颗……”老夫人心衰有些严重,呼吸也显得苦难,她眼睛睁大,展开了一双手掌,狂喜与贪婪在眼底,姬氏愿意出面去买那肯定要多买一些。 姬氏说:“十颗那就是二百两,是给我银票还是银锭?” 战老夫人定住了,她看着姬氏,微微耷拉的眼角抬起,充满了研判,看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但她不是开玩笑,她很认真。 全身血液顿时冲向她的脑袋,她艰难地呼吸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平西伯夫人会问她要银子买药。 亲家一场,且是买药的,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好不容易,她才压住那份羞辱感,给一旁的孙妈妈打了眼色,有些话她矜着长辈身份,自是不会说的。 孙妈妈只得硬起头皮问道:“夫人能否先出银子?回头再还你。” 姬氏道:“我匆忙出门,身上怎会带这么多银子?” 孙妈妈声音细弱蚊蝇,“夫人可以回去拿了再买啊。” 姬氏笑了起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还得跑一趟府里,直接你们给我不就行了吗?反正到时候也是要还我的,总不可能你们偌大的将军府,二百两都拿不出来吧?” 战老夫人脸色涨紫,姬氏分明是在羞辱她。 孙妈妈讪笑,“怎么会?只是账房刚好没在,所以……所以一时没能支取银钱。” 姬氏起身,淡淡地道:“那你们派人去找他回来,我先去看一下清如,你们拿好银子送到文熙居,我再替你们跑个腿吧,横竖也是跑个腿的事,一场姻亲我没有理由不帮忙的。” 姬氏说完,行了个万福便出去了。 出了院子,她唇角挂了冷冷的笑,真是想瞎了心了,竟然还敢叫她拿银子买药。 王清如这几日养着身子,整个人都静下来了。 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她想起自己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她心里就发寒。 在这之前,她对闵氏的死都持有一种可笑可怜的态度,觉得闵氏不至于,做人如此脆弱,扛不起一点事,那活着也是没用的。 但是她自己差点就死了,知道了死亡如此之恐怖,可闵氏那样胆小的人却宁可死,跳河不成就自缢也要求死,可见她心里是真绝望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如此的决绝。 她心里开始有些难受,为闵氏。 也有了一些愧疚,她一开始觉得闵氏的死和她没有关系,但是嫂嫂骂了她,说闵氏自尽,她有很大责任。 她一开始不甘心,但嫂嫂一桩一件拿出来跟她说,在嫂嫂的形容下,她看到了一个面目可憎尖酸刻薄又自私的女人,那个人就是她。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她是平西伯府的三姑娘,从小到大没有吃过半点苦,说是人间富贵花不为过,但为什么嫁入将军府之后,她把银钱看得比人命还重要? 看到嫂嫂进来,她擦去眼泪,虽然知道嫂嫂不待见她,也忍不住哽咽地道:“嫂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她,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跟她作对的。” 姬氏坐了下来,一开始没说话,但见她一直擦拭泪水,才淡淡地道:“你不是故意要害死她,但你是故意跟她作对,闵氏没钱,你看不惯她的寒酸小气做派,你想用剥夺银钱的方式来羞辱她,想看到她因银钱窘迫寒酸的样子,来彰显你的雍容贵气,你比不过宋惜惜,甚至比不过李婧,所以你来跟闵氏比,你赢了,她死了……” 姬氏停顿了下,虽然知道接下来这句话很残忍,但是她也要说,希望对她是当头棒喝,“但她死了,你的孩子也没了,你想没想过如果她没死,那么她可以去买丹雪丸,顶多是要凑一笔银钱而已,药王堂是认她的。” 王清如手肘捂住了眼睛,哭着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死的,真的没想到。” 姬氏看着她哭,“当你故意对一个人施加恶意的时候,就要想到因你的恶意会造成的最严重后果。” 第857章 王清如以前都会推卸责任,即便酿成多大的祸事,她都要把自己摘出去,把自己说得多无奈或者多无辜。 但这一次,她没有反驳姬氏的话,只是擦拭着不断掉落的泪水。 姬氏看着她,也叹了口气,这个将军府里,战北卿已经废了,没了官身,也没了娘子,终日把自己关在屋中。 战北森是个不成器的,练武不成,读书也不成,指望不上他。 二房说了不管,就真的不管了,甚至命人开始筑起围墙,要把将军府一分为二。 也只有战北望了,他在特训之余,还要回来照顾王清如,一个男人掌家,盘了账目之后才知道,将军府是真的穷得叮当作响。 两个时辰之后,两千两送到了姬氏的面前,孙妈妈亲自送来的,她步履仓促,气喘吁吁,显然是刚从府外回来。 姬氏从红儿嘴里知道了很多事情,闵氏曾经叫老夫人典当自己的首饰,但老夫人不同意,还因此责打了闵氏,现在为了她自己的病,为了自己吃药,她终于乖乖拿出去典当了。 姬氏自然会跑一趟,但其实她知道这一趟是白跑的,所以她带上孙妈妈,让孙妈妈带着帷帽一同去做个见证。 去到药王堂,她提出要买丹雪丸,也自报了身份,因是新客,大夫过来问道:“不知道府上哪位得了心疾?服用丹雪丸需要丹大夫亲自诊脉开药,平西伯夫人稍等片刻,我去请丹大夫随你一同去平西伯府。” 姬氏道:“哦,这么麻烦吗?诊过脉象如果不是心疾就不能买丹雪丸吗?” “没错,丹雪丸供应有限,要确保给到真正有需要的人。”坐堂大夫说。 姬氏点点头,“行,我明日再安排。” 她道谢之后带着孙妈妈出了药王堂。 之前的那位伙计追了出来,喊住了姬氏,道:“平西伯夫人,小人知道您是想替将军府那位老夫人买,将军府是可以买的,但是我们只认大夫人。” 他装作不知道大夫人已经自缢了,道:“如果将军府要买的话,请大夫人来吧。” 孙妈妈手一抖,泪水簌簌落下,沉沉地叹了口气。 “多谢!”姬氏转身上了马车,孙妈妈也迈着沉重的步伐,踩上了踏脚板,上了马车。 孙妈妈回去如实转告了药王堂的意思,想买药除非大夫人亲自去,否则的话便要找一位需要服用丹雪丸的心疾患者。 京城里需要服用丹雪丸的人是有的,但是,他们不会愿意帮一个刻薄儿媳至死的恶毒婆婆。 谁沾边,谁跟着被骂。 现在将军府还被骂着呢,还骂得很凶,即便是北冥王提出开个绣工场收留那些被弃出门的妇人,也没有转移百姓的怒火。 骂北冥王的,多半是男人。 但将军府和战老夫人,简直就是全民出动去骂,简直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骂北冥王的人,偶尔还会讨论讨论,骂将军府和老夫人,那是纯纯的骂,纯纯的诅咒。 尤其在得知战老夫人需要丹雪丸,而药王堂只认闵氏的时候,他们简直一口一个报应,下人听到了也不敢回去禀报,怕老夫人激愤过度,就这么去了。 战老夫人听了孙妈妈的禀报,许久都没说话。 不知道她这一刻是否有后悔,姬氏觉得有,因为像她这样的人,只有危及到自己的性命,才会知道后悔两个字。 第858章 可惜,后悔是最没用的,因为通常都无法挽回。 姬氏说是留在将军府帮衬一下,但除了王清如这边,其他的她就是冷冷旁观。 她不是什么善心人,只求做事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她求到宋惜惜面前确实可以买到丹雪丸,但她如果这样做了,闵氏在天之灵都不会原谅她的。 战北望大刀阔斧,准备发卖好些下人。 将军府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大哥丢了官,二房分出去了,他自己什么时候官复原职还不定,没有进账的情况下只能节流。 一般贵勋人家是不会发卖下人的,府里头多少有些腌臜事见不得人,下人发卖出去,遇到好人家另说,遇到不好的人家,肯定心怀怨恨把那点腌臜事全部给说出去。 所以,勋贵人家是最忌讳这样的。 可将军府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不被人知的呢?战北望不在乎了,最恶毒的诅咒每日都在百姓口头挂着,他还有什么在乎的? 不当家,不知米贵,战北望这一刻真正理解闵氏,成为了闵氏。 现在他对王清如的感情十分复杂,既心疼她没了孩子,也恼怒她跟大嫂的争执。 他想问问那个落胎的事情,但在这个时候揭伤疤怕她更难受,便按下不问。 老夫人的病情越发严重,大夫说,熬到过年是不可能的,就看什么时候了。 战北望派人去请战少欢回来看一看母亲,但是战少欢没回来,闵氏走的时候她也没回,嫌晦气,加上现在外边的人都在骂将军府,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赶这趟浑水。 战老夫人身边如今除了一个孙妈妈之外,几乎是众叛亲离,死亡和绝望像一个紧箍咒,把她的心牢牢地锁在了对死亡的恐慌之中。 冬至那日,也没有阖家团圆用膳,她已经在病床上起不来了,她拉着孙妈妈的手,哭着道:“你去北冥王府请宋惜惜来,我有话跟她说。” 孙妈妈叹气,“老夫人,王妃不会来的。” “你告诉她,我错了……”老夫人双眼发直,瘦得凹陷下去的脸,更显得刻薄,“我错了。” 孙妈妈坐在床边抹泪,“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呢?夫人以前在的时候,您金娇玉贵,要什么有什么,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丹神医都亲自登门,本来那时候发病就严重,若不是夫人请来丹神医,您早就没了。” “告诉她……我错了,我向她认错,让她找……”她用力地吸气,“找丹神医来。” 孙妈妈看着她,纵然陪伴了大半辈子,这一刻依旧是失望到透心凉。 还以为是她真的知道错了,原来是知晓只有宋惜惜能救她的命了。 孙妈妈轻声道:“老奴不会去的。” 战老夫人瞪大眼睛,“你……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你好歹毒!” 她喘着气,发出呻声,感觉到自己油尽灯枯,她在等死,但是没有一个靠谱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 至于宋惜惜和谢如墨,应对外头的骂声没有做任何的回应。 就让他们先骂,先出口气。 第二次早朝没通过。 第三次早朝,这一次骂他的人更多了,估计朝臣们私下也有来往,说过此事,联合起来去应对他。 谢如墨这一次只说了句,“也只有虐待夫人,刻薄妻子的夫婿,会反对本王这个提议,不知道在座诸位是否是那样的人?” 沉寂了片刻,反驳的声音此起彼伏。 第859章 “这样看待问题,何等浅薄?这是有违三纲五常的,王爷如此狂肆,实是不把老祖宗的教诲放在心上。” 谢如墨冷冷地道:“避重就轻,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 “女子出嫁从夫,以被休为耻,若被休不成为耻辱反而有人收留,只怕她们多生念头,败坏门风,长此以往必定天下大乱。” 李德槐这一次终于站出来问了句,“但是被休弃的女子也有被娘家接纳的啊,怎么被收留就不行?” 当即就有人反驳了,“怎么一样?即便被收留回娘家,也是遭娘家嫌弃,日子不好过的,所以她们才会权衡利弊。” “李尚书怎么说这样的话?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李德槐道:“废话,本官自然是男人,但男人胡作非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不育可过继,得了恶疾还要夫人照顾,男人这般肆意妄为也没见天下大乱啊,怎么女人被休出门去有个地方收容,反而乱了呢?” “女子多一条活路,你们到底怕什么?没有人愿意走这一步,除非是迫不得已,莫非大家都想把她们逼到走上这条路?如果不是的话,你们怕什么?” 李德槐不发声则已,一发声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家里那位交代的,要鼎力支持王爷。 宋惜惜也在早朝上听着,她是不说话的,因为她是女子的身份,她代表女子说话,反攻会更厉害,利益决定立场。 她一个人就算再能言善辩,也抵不过他们的唇枪舌一战。 所以,她只是在等,等皇上让她说话。 果不其然,就在大家谢如墨和李德槐和大家争辩得闹哄哄时,皇帝咳嗽了一声,然后看着宋惜惜,“宋爱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宋惜惜就像是忽然被点到名字一样,当所有人看向她,她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但是很快收拾神色出列,拱手道:“回皇上,微臣也发表不了什么高论,但是从女子的角度出发,以及作为曾经和离过的妇人,微臣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诸位大人要不要听一下呢?” 哇,那就是八卦了,她和离的事情大家都很有兴趣知道,所以一时倒停止了争辩,等着她说。 有些对宋惜惜心怀敬佩的,不禁微微心酸,宋大人这是要自揭伤疤了。 皇帝眸光温柔了些,“你说。” “女子嫁人,其实等于第二次生命的开始,我们不一定要过上多好的日子,我们愿意同夫家共患难,同命运,除非,夫家把我们当成了外人,欺之辱之,否则是绝对不愿意离开的,不管诸位大人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都不能抹杀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世道对女子而言终究是不公平的。” “诸位大人担心绣工厂一开,收留了被休弃的女子,让女子多一条后路,就会使得女子在夫家作威作福甚至作乱,但大家想没想过,能有夫婿儿女在身旁,哪怕受些委屈她们也是不愿意离开的,绣工厂只能给她们温饱,简单粗食,朴素衣裳,而这些还要靠她们做手工来赚取才能换来,这只是比入庵堂或者死路更好的一个选择,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愿意去呢?所以我认为大家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诸位大人都是胸有丘一壑之人,怎会容不得绝望之中的女子多一条活路呢?再说,这也不是我们商国才有,燕国早就推行了,他们还有女子自卫队呢,咱们商国怎么能让燕国比下去?” 第860章 宋惜惜这话说得恭谨又谦卑,声音清醇微暖,听得大家心里头颇为舒服,这声音听得舒服,这话吧,也不尖锐,倒是让反对的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甚至,是说动了一些人的。 宋惜惜继续道:“相信将军府大夫人的事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她先是跳河,被救起来之后自缢,可见求死之心迫切,她但凡有活路,有退路,都不至于丢下孩子求死,她娘家在外,京城没有可以投靠的人,更无一门可以存活的手艺,她在娘家为闺中少女时,娘家父母告诉她,出嫁从夫,以后她只需要伺候好夫婿照顾好孩儿,便可安稳一生,于是她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日夜伺候患病的婆母,但她的结局,大家也看到了。” 宋惜惜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全殿的人都能听到:“或许大家觉得闵氏的死,无足轻重,但如果她是你们的姐妹女儿或者亲人呢?会不会能感同身受一些?毕竟在殿诸位也都是读过圣贤书,最是怜老惜弱,很多妇人被休,多因恶疾或无子,她们本来无罪啊。” 她再黯然地叹了口气,“女子的命,也是命啊,莫非世道要对她们赶尽杀绝吗?” 很多人心里头呸了一声,是你姐妹女儿亲人呢。 但一句都是读过圣贤书,最是怜老惜弱,给他们上了道德枷锁,这还怎么反驳?这反驳就显得他们很不通情达理,要对女子赶尽杀绝了。 这些话如果是男人说出来,那还好反驳一些。 可这句话是女人说出来的,全殿就她一个女人,皇上让她发表意见,她说了这一番话,充满了悲悯也共情了女人,他们怎么反驳?反驳不就是欺负她吗? 这么多官员欺负人家一个女官,要不要脸了?又不是她自己叭叭出来一通说的,是皇上叫她发表意见的。 一时,大殿上寂静无声,脸上纵有不服之色,也没有跟宋惜惜分辨的了。 肃清帝见此,知道时机已经成熟,此事也不宜再拖,实在刨除一切他认为也是有必要的,大燕国已有先例,他商国怎能落后? “既然没有人反对了,那么就先试着办吧,朝廷虽然不出资,但绣工场要接受官府监督,不得贩卖或者刻薄妇人,她们所赚取的银子,也归她们自己所有,如果让朕知道北冥王府是想用这些妇人谋取私利,为你们赚取金钱,朕第一个不放过。” 谢如墨单膝跪地,“皇上仁德,臣谢主隆恩。” 终于成功了,宋惜惜嘴角压不住地上扬,为免被人发现急忙低下了头。 开心之余,她也有些难过,如果早一点能有绣工场,闵素珍不会死的。 李德槐大声道:“皇上英明仁德,臣敬佩万分,女子本弱,我们作为男儿汉的该保护她们才是,如果她们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还不容许她们有一条活路,我们与那吃人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一番话既大义凛然,又哄了皇上高兴。 谢如墨暗暗给他一个大拇指,李夫人到底教得好,贤夫啊。 肃清帝也难得地笑了笑,“退朝!” 谢如墨和宋惜惜两人一同走出去,大拇指一碰,相视一笑。 他们一个要回大理寺,一个要当值,便交给于先生负责跑官府流程,晚上大家再坐在一起商讨细节。 现在百姓还是有抵触的情绪,所以还要找各处说书先生,或者是学子发一些言论,绣工场的存在,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那都是收被弃妇人的,除非他们打算休妻。 第861章 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的时候,谢如墨觉得也该庆祝庆祝了。 不是跟大家一起庆祝,他只是想跟惜惜两个人庆祝。 明天难得的休沐,又临年关,他打算带她去望京楼吃顿好的,再去万金山看看风景,他早就想带她去了。 宋惜惜听了他的安排,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你确定要去万金山?” 谢如墨眉飞色舞,“肯定要去,那地方可漂亮了,方十一郎说,那个地方不去,后悔一辈子。” “好吧。”宋惜惜点点头,看着不曾在山上过过冬天的师弟,难得他这么雀跃,最近又确实沉重的很,去更沉重的地方看看吧。 翌日,小夫妻出门了,谢如墨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下沈万紫要不要一同去。 沈万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昨晚他自己就说了,今日要跟惜惜单独出去玩的,不带任何人,连张大壮都不带,现在问她去不去是不是有点装了呢? 不过,他就算不提,她也不会去的,她反正得空就去处理绣工场的事,绣工场正在修缮,多去盯着点没错的。 再说,如果绣工场不用她盯着的话,那她就陪太妃出去喝茶,逛吃,望京楼金京楼这些地方难道不好逛吗? 天寒地冷的,上山去被山风吹得裂开就知道好不好玩了。 望京楼里,谢如墨点了几道菜,清蒸鲈鱼,虎皮肉,白扒广肚菊花里脊,珍珠翡翠白玉汤,还加了一道油焖大虾。 这些都是基本的菜式,并非什么名贵菜肴,但是望京楼就是能把最基本的菜做到极致。 因着一会儿要上山,天气又寒冷,所以叫了一壶酒。 宋惜惜任由他点,今日全程他做主,她只负责看着今日格外俊美的他。 一身白色的狐裘大氅被他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雅间里头烧着炭火,所以格外的温暖。 湖蓝色的蜀锦绣着云纹和波涛纹样,盘领窄袖,束冠插着满绿簪,肌肤如今已不是麦子色,白净了许多,整个人有一种文官的儒雅清贵,唯有剑眉入鬓添了英气,才叫人想起他是武将。 宋惜惜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他,像个野人似的,满脸乱糟糟的胡子,商议战策的时候,她好几次盯着他的胡子看,心里想着这胡子到一定的长度会不会开叉。 扑哧一声,她笑了起来,“我真的没有办法把现在的你和在南疆看的你视作同一人。” “那时好些。”谢如墨说,“男人要那样才有气魄。” “都好,这样也挺好的。”宋惜惜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指腹摩挲了下,没了那种粗粝的感觉了。 谢如墨凝视着媳妇,她很少这么主动地对他做出亲昵的动作。 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谢如墨觉得心都是暖的。 果然就是要出来单独相处,不然如何增进感情?说起来,最近忙得要紧,回府她几乎是倒头就睡,便是他想做点什么,也不好吵醒了她。 他凑过去,在她皎若秋月的面容上亲了一下,她衣裳的熏香与他是同一个味道,都是淡淡的沉水香,这种香气他分明也有,但闻着她的便叫他心头沉醉。 吃完之后,两人便开始启程上山。 山下还有些积雪,但不深,上山的路暂时还比较好走,所以马儿能行。 只不过马儿走了没一会儿,便见路越发不好走了,凛冽的风吹得脸颊生疼,天气也没有方才好了。 谢如墨开始觉得,今日出行是否适合? 不过来都来了,加上之前方十一郎极力推荐,那是相当好看的美景,加上如今有雪,山景加雪景,定当更美不胜收。 谢如墨心神向往,便道:“我们把马拴在这里,徒步上山,如果你走不动,我背着你。” “我走得动。”宋惜惜觉得把马儿拴在这里问题也不大,因为这个天气不会有人上山来,就算上山,闪电和他的飞鹰也不是谁都能牵走的。 两人拴好马,牵着手便上山,这路是真的不好走,路小雪厚,还有许多干枯的荆棘藤阻挡了路。 好几次都勾住了衣裳,害得他尴尬地解释,“因为这山很少人来,所以没有好路,但你相信我,上去就好看了。” “嗯,我自然相信你的。”宋惜惜冲他笑着,脸颊也吹红了。 第862章 越往山上走,谢如墨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没有方十一郎说的山花烂漫,流水瀑布,只有光秃秃的树木以及白茫茫的雪景。 这时候,什么瀑布流水都没了,初冬就开始干旱。 倒不是说雪景不好看,实在是疆地待久了,雪景看得有些腻了,如果有流水瀑布,配合雪景,以及高山盛开的冬日花朵,那就不一样。 问题是没有,这山就没有冬日开的花,真是搞笑,连一株梅花都没有。 不过,万金山的北边一片陡坡,那边铺满了雪,且没有阻碍物,可以滑雪。 所以他改变策略,带着宋惜惜一路轻功加奔跑,横了过去到了北边。 他兴致勃勃地到了山巅,喘了口气对宋惜惜说:“这依旧很好看,对不对?我们等夕阳,看完夕阳就滑雪下去,可好玩了。” 宋惜惜抬眸,又点了点头,入目皆是雪白与光秃秃的树枝,其实别有一番壮阔与萧瑟的美意,如果不那么冷的话。 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颊上,耳朵几乎要被冻掉了,虽然斗篷的帽子可以套在头上,但是风依旧是呼呼地灌进去。 但宋惜惜还是笑着对他说:“好,我们坐在这里等看落日。” 师弟难得有雅兴,她自然要顺着他的意,叫他欢喜。 现在大概是申时,也就是说,要在这里起码等上一个多时辰才能看见日落,当然,前提是要能看到,现在的天是沉沉的。 她瞧了俊美的师弟一眼,好,命给你,但滑雪她相信师弟也只是说说而已。 山势颇为陡峭,要滑雪总要有滑雪翘板,但是谢如墨看了一下地形,再压了压雪面,觉得垫着斗篷再来个加速直接滑下去也成。 以前在南疆也是这么干的。 两人坐在山巅的雪地上,谢如墨把她抱在怀里,算是抱团取暖。 因为太冷,风太大,所以几乎没有感受到一点美意和温情,全身的内力都用来抵抗寒冷了。 宋惜惜把头藏在他的怀里,觉得她一定是脑子有病,才会在这么冷的天上山来等日落。 实在是等到全身发僵了,宋惜惜看看天色,道:“今晚大抵不会有日落,不如我们下去吧。” 谢如墨站起来看了一下天空,四处都是沉沉的颜色,阳光躲在云层里头,吝啬得不给一丝丝的暖意。 他觉得有些颓然,本来是想着带她来好好玩一玩的,如今想着倒不如在府里头两人靠在一起烤火还比较舒服呢。 “那好吧,我先试试滑下去,你先别滑。” 宋惜惜瞪大眼睛,“你真打算直接滑下去啊?这山势太陡峭了,我们又没有滑雪板。” 他自信地说:“不妨事,在南疆我们总是这样的,不止我,很多士兵也跟着滑,那会儿追赶敌人,逼着他们退走,要经过一些雪山,就是这么滑下去的,可快了。” 他坐下去一些,回头看着宋惜惜,吃了一嘴的西北风,却还是笑着道:“来,你推我一下,我探探路。” “你确定吗?”宋惜惜看了一眼,“底下望不到头,可见太陡峭,如果收不住,你会直接翻下去。” 谢如墨胸有成竹地道:“放心吧,就算摔下去,我的轻功就是我的鸟翼,再不济也是鸡翼,能拍楞几下稳住自己的。” 宋惜惜见他这么自信,又想起在南疆确实有很多陡峭的山势,大概是有经验的。 她双手抵住他的后背,不敢太用力,就这么一推,他加上双手撑住地上往前一蹬,嗖地一声就滑了下去。 第863章 三丈,五丈,迎风滑下,说不出的畅快。 就在谢如墨觉得没什么问题,打算双手支撑地面停下,回头带上她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身体一空,这里是凹进去的坡度,只是被雪遮住白茫茫一片,没有察觉。 他下滑的速度太快了,在这凹处身子一顿,整个人飞起再落下,情急之下他身体也维持不了平衡,连续几个翻滚,直接滚下去了。 宋惜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消失不见,说好的轻功化成翼呢?这……无翼直坠了啊。 怎一个惨字了得? 她吓得摘下了鞋子急忙下蹲,双手套在鞋子里身子贴着冰面跟着下去了。 滑雪对她来说毫无难度,少时在梅山就滑惯了,鞋子穿在脚上不好滑,但是穿在手里可以用内力催动,便可直接贴着身子滑下去。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宋惜惜扶着一瘸一拐的谢如墨,慢慢地朝山下走去。 他簪子没了,头发散了,粘在雪上打湿之后吹歪到一边去了,凝成了一大块竖起来,要多妖异有多妖异。 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红的是刮破出血了,所幸伤口都是浅浅碎碎的,加上天冷出血很快就止住了。 额头肿出了一个鹅蛋,瞧着让人心疼又好笑。 习武,打仗,当官都是他的强项,但是玩游戏,他是真不会啊,太飚了,滑雪哪里是这个滑法? 世人皆知欺山莫欺水,但只为着重水更危险,没说山就可以随便欺啊,尤其是平日不封雪,只在冬日极寒时铺雪的山,那藏在雪下嶙峋的石头是开玩笑的吗? 这地形可与南疆的不一样,而且打仗的时候穿甲胄,如今可没有。 谢如墨尴尬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简简单单地滑个雪,能让他丢这么大个人。 想着难得休沐出来玩,争取两人相处的时间,做一些有意义能以后老了一同回忆的事…… 好好好,这确实是难忘的,估计惜惜一辈子都忘不了今日。 “脚很疼对吗?”宋惜惜见他越走越瘸,便问道。 “还好。”谢如墨扭了脸,“其实你不用扶着我,我自己能走的,你这样搀扶着显得我残疾了似的。” 宋惜惜不放手,语气带了那么一两分娇嗔,“不,我就是想这样依偎着你走。” 如果是之前,谢如墨肯定高兴坏了。 但是现在他很颓,狼狈到了极点,脚痛得要命,他估摸着可能是裂了骨头,不然不会这么痛的。 惜惜搀扶着他走,能借点力,倒是好走些的。 他回想起来,那一瞬间为什么就没反应过来要双手稳住借力飞起呢?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轻功,竟然没用上。 出意外的时候,他脑子里首先想的是让惜惜看笑话了,反应一慢,就这么翻滚下去了。 他抬起沉重的眸子看向同样沉重的天际,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上山时挺久的,下山很快,毕竟那速度很惊人的。 闪电和飞鹰都在原地等着他们,谢如墨一路低垂着眸子,看到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坐骑瞬间,委屈得想抱着它哭一场。 但他不能,眼眶却是红了一红的,翻身上马的时候,想用力压一下竖起来的头发,但压不下去,他心情更差了。 宋惜惜看了他一眼,想安慰几句,但实在也捡不出话来安慰,毕竟,那翻滚下去的姿势,并不是很美观。 宋惜惜说:“那个,咱们等春日再来,这里到了春日一定是百花齐放的。” 第864章 “嗯!”他点点头,但他心里却是一万个拒绝,今晚最好来一道雷,把万金山劈没了吧,他再也不想来,再也不想世间存在万金山这个地方。 入城的时候因着奇特的发型和脸上的五颜六色,谢如墨就被人指指点点了,他一腔委屈,却只能装作无事人一样,和宋惜惜策马一同回到王府。 入府,张大壮刚好走出来,看到王爷的一瞬间,他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天啊,王爷这是怎么了?这……哈哈哈哈!” 他很心疼王爷,但这般诡异的样子真的好好笑,他发誓真的忍了,根本忍不住。 谢如墨脸色阴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张大壮的笑声从哈哈变成了嘎嘎两声,然后讪讪地彻底闭嘴。 宋惜惜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什么眼力见? 张大壮被于先生罚去扫院子之后,药王堂的蓝雀也到了。 蓝雀是丹神医的第六个弟子,年纪轻轻医术很是出色,他往日都是在药王堂坐堂的,很少出诊。 今日王爷摔伤,丹神医特意派他来,目的是要上上下下全部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伤到要害,年纪轻轻的还没个孩子,还吃着那些药的,丹神医怎能不担心? 慧太妃和沈万紫出去逛街回来,听得谢如墨受伤了,慧太妃急急忙忙就过来。 蓝雀正在给他疗伤,宋惜惜在一旁守着,见太妃来,她福身,“见过母妃。” 慧太妃嗯了一声,眸光马上寻找自己的儿子,因着回府之后还没来得及沐头,所以头发还是竖起来的,再看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还有额头的鹅蛋肿,慧太妃心疼地笑出声来,“哈,怎么……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不是说去山上赏雪吗?” 宋惜惜轻声道:“母妃,王爷不小心,摔了一下。” 慧太妃哦了一声,再看了看儿子的脸,“那……那真是挺不小心的。” 沈万紫没跟着进来,因为于先生在门外说要看腿伤,那就意味着裤管要挽起,她可不好看惜惜男人的光腿。 “怎不叫府里的大夫?”慧太妃问道。 “府里的大夫今日出去了。”宋惜惜回答说。 “嗯,府里头还是要都备下两个大夫才好。”慧太妃看到他的腿肿起来,那位年轻大夫正在给他缠上固定,“伤势要紧吗?” 蓝雀道:“回太妃的话,王爷小腿裂了骨,但问题不大,上药之后固定十天,基本无碍了,至于其他都是皮外伤,过几日就会康复,受伤的脚先不能碰水。” 宋惜惜露出感激之情,道:“知道,蓝雀,谢谢你。” 蓝雀微微点头,忽然轻声道了句:"王妃放心,方才给王爷诊过脉象,并未损害到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宋惜惜一时还没会意,“诊脉来确定?有伤的话问王爷不就行了吗?他知道哪里痛的。” 蓝雀笑着说:“有些损伤未必会马上就觉得痛,所以需要通过诊脉来确定,当然,诊脉也不一定能全部诊断出来,如果王爷觉得哪里不适也要说出来的。” “哦。”宋惜惜觉得怪怪的,看了一眼谢如墨,“你可有觉得哪里不适的?” “没了啊。” “那就好。”宋惜惜点点头,看向蓝雀,“那应该是没有别的伤势了,丹伯父特意派你过来,他担心会伤到哪里?” 蓝雀道:“这样摔下来,很有可能摔到腰或者腰部下的某个大穴,这事关子嗣的,所以师父觉得要慎重点。” 慧太妃一听到会和子嗣有关,吓得脸色大变,“那得好好看看,墨儿,你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啊,你屁股疼不疼啊?哀家听说摔到屁股,会影响生子。” 第865章 谢如墨脸色大窘,飞快地道:“辛苦蓝雀,本王要沐头了,你先回。” “记得伤口不要打湿。”蓝雀叮嘱了句,“明日我再过来换药。” 宋惜惜道:“好,辛苦了。” 她把蓝雀送到门口去,再叫人把蓝雀送出去。 慧太妃却还在问谢如墨,“你别害羞,如果那地方摔着了务必要告诉大夫的,这耽误不得啊。” 谢如墨磨着牙齿低吼了句,“没有,不要再问了。” 慧太妃被吓着了,“你这么凶干什么?母妃也是担心你,本来你这么久都没让惜惜怀上,惜惜身体强健,她肯定能生育,就是你这常年征战,也不知道会不会伤了根本。” 宋惜惜连忙回来,先安抚慧太妃,把她送了出去,出了去慧太妃也还是说着,“本来就是啊,都成亲了有什么害羞的?少时能跟母妃说,如今便不能说了?你都不知道他小的时候,因着那地方被蚊子叮咬了,还脱了裤子叫哀家涂药……” “母妃!”屋里传出谢如墨的咆哮声。 宋惜惜连忙叫万紫过来交接,再吩咐琼姑姑和瑛姑姑备下热水,她亲自帮他洗头。 因着不能泡汤泉,只能在沐浴间里坐着,往前弯腰让宋惜惜洗,还要防着打湿脚。 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但是感受着媳妇的手指在他头皮上按摩,揉着头发,他在尴尬之中,也升起了甜丝丝的幸福感。 他自我安慰地想着,如果不是受这一次伤,还没这么好的待遇呢,之前受伤也是张大壮帮衬着的。 洗好了头发,宋惜惜帮他擦拭着,他好一会儿才郁闷地道:“母妃胡言乱语,你不要听她的。” “嗯。”宋惜惜拿着厚厚的棉巾在他头发上揉着,“我都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了。” 他声音依旧郁闷,“你今天一定很失望吧,昨晚跟你说的时候,你期待了一个晚上,结果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宋惜惜笑笑,“怎么会失望?我是在梅山长大的,我最喜欢爬山,再说你不觉得雪山美景十分壮丽吗?而且是和你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坐着聊天我都觉得很开心啊。” 没有期待,何来失望?从他说要去爬山,她就知道今日值得期待的只有望京楼吃那一顿饭。 “真的吗?只要是同我一起就开心?”谢如墨抬起眸子看她,宋惜惜马上移开眼睛,尽量不同他对视,免得看到他额头的鹅蛋会笑出声来,尤其还配上他可怜兮兮的眼神。 委实,张大壮是有些无辜的,一般人是忍不住的。 “当然是真的。”宋惜惜绕到他身后去擦头发,抿住了唇角的笑意。 “你都没看着我的眼睛说。”谢如墨再度郁闷上了,她眼神分明就躲躲闪闪的。 宋惜惜手一顿,还看着你的眼睛说,大兄弟,要不要拿镜子给你照照自己现在的样子? 但她能打仗能治家能哄夫婿的贤妻,深呼吸一口之后放下棉巾,转到他的身前,蹲下来望着他,让自己的注意力只专注在他的双眸,柔声道:“我可能平时很少表达,但我真的特别享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哈……哈嚏。” 她连忙转过身去,打了个喷嚏,双手使尽地在脸上一搓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对不起,我可能着凉了。” 谢如墨听到她说着凉了,顾不得矫情,连忙道:“吩咐琼姑姑去煮姜汤,今日山风确实大,喝碗姜汤驱寒。” “好,我现在就吩咐人去煮。”宋惜惜一个转身跑出去,差点打滑了。 第866章 姜汤煮好,两人都喝了一碗,宋惜惜说要去看看母妃,也不跟他相对,只叫两位姑姑好好照顾他。 慧太妃也不恼了,和沈万紫在屋子里头说话,高嬷嬷做了姜汁糕,见王妃过来,急忙招呼,“王妃来得巧,刚做出来的姜汁糕,还想着给您送过去呢。” “多谢高嬷嬷。”宋惜惜谢过之后,给慧太妃道了个万福,便一同坐下了。 “惜惜,他怎么摔的?”沈万紫好奇地问道,她没进去,也没瞧见,但太妃说摔得很好笑。 宋惜惜自然会维护他的面子,“那地方太滑了,一时没站稳才会掉下去的。” 慧太妃道:“这么冷的天,去爬什么山?好好在府里头待着不行吗?难得空闲一日。” 宋惜惜道:“他一直想去,一直有事情耽误,这不,正好有一日闲下来,过阵子又得忙活了,便干脆先去了,那地方其实挺美的。” 慧太妃嗔道:“也就你护着他,要是先帝大冬天的带哀家上山头去吹风,哀家会恨死他的,这肌肤还要不要?” 慧太妃时常会说起先帝,有时候说先帝对她好,有时候埋怨先帝,只但凡说起,总是一副小女儿娇态,仿佛不曾长大。 她是在宫斗里头活得最无忧无虑的嫔妃,她居在妃位,没遭受过什么算计,就算有也不是冲着她来的,就算冲着她来的,也有太后挡在她的前头。 她被骄纵着长大,又被骄纵着生儿育女,到现在,被儿媳妇宠着,所有的事情仿佛都不需要她来操心。 但她会找些事情来烦恼,会找些事情来操心,例如跟德贵太妃齐贵太妃小打小闹,要跟她们比较。 她赢了,高兴得直蹬腿,输了,鼓着腮帮子恼怒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她被谢蕴和嘉仪算计,也只是恼怒了一场,之后就抛到脑后去了,她不会被坏情绪影响太久。 就这样,小半辈子过去了。 现在她着急抱孙子,或许不是真的想抱,只是德贵太妃的儿子秦王有了孩子,她就想抱。 但从心而论的话,她真喜欢孩子吗?孩子要么就是哭闹,要么就是几哇乱叫,她还没发掘到孩子的优点,可德贵太妃有的,她也要有。 宋惜惜在太妃这里听她说了一会儿先帝,便回去房中了。 琼姑姑正在拿鸡蛋给谢如墨压额头,看着是有用的,至少看着比之前更大了些,而且从鹅蛋变成了皮蛋,因为中间有一部分成淤黑色了。 宝珠送来了姜汁糕,谢如墨吃了两块,宋惜惜让她们去准备晚膳。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宋惜惜已经能直视他的脸了。 谢如墨大手一伸,把她卷入怀里,眸子深邃,“你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搭理我了,都是倒头便睡。” 宋惜惜笑着问道:“但你的腿骨裂了,不方便。” 炙热的指尖在宋惜惜的脸颊上抚摸到眉骨,眼底深邃如海,填满了天然的欲意,“我听说,还有别的姿势。” 宋惜惜把手竖在他的唇上,薄皮染红,“我,不,会!” 谢如墨恬不知耻,张开唇咬住了她的葱白指尖,眸光越发暖眛,“我听说,练武之人最适合,横竖你每日早上起来都要习武,我觉得不若床笫间也好好练一练,说不准更能精进腿法。” 宋惜惜搂住他的脖子,眉目含情,吐气如云,“你听说,听谁说?我竟不知有人在幕后指点你这方面。” “你甭管,总之是这方面有所钻研的人。”他侧头过去,掩住眼底的羞赧,他是不是把师父供出来的,师父如今都一本本地躺在书柜里,上了锁的。 “既是有专长之人教导,那倒是可以一试。”她一拂袖,把蜡烛全部熄灭,只留了一盏如豆般大小灯火,照着朦胧的光芒。 朦胧之中,听得声音,“能走过去吗?我背你?” "我又不是双腿都裂骨了,我自己能走……你倒是扶一把,本来没这么痛的,蓝雀上药之后更痛了。" 又委屈上了,她怎不知道师弟这么矫情? 帐幔一层一层落下,衣裳一件一件褪去,那一盏淡淡的灯火,映不进重重帐幔,跳跃的光芒像是在说,羞羞羞,不能看。 仿佛是打开了新世界,新奇且激烈,谢如墨并未餍足,贴近亲她的颈脖,“我觉得以我的体力,还能再来一次。” 宋惜惜躺在他的臂弯内,腿有些微微地发抖,声音也有些沙哑,“我觉得以我的体力,需要休息几天。” 到底心疼,拥抱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睡吧!” 第867章 绣工场的事情不管骂还是理解,最终是扩大了宣传。 绣工厂能赶在年后正式成立,这有赖于先生监督有功,加上手续早早办妥,路总管负责采买。 沈万紫甩出了一沓银票,豪气地说:“不够问我要。” 路总管并非自己去购买,而是兵部尚书李德槐的夫人带着去的。 家具物什,床铺被褥,锅碗瓢盆,织布机,各色丝线,绣针布匹,恭桶痰盂,但凡能想到的,李夫人都买了。 李夫人到底是掌家多年的人,再搭配路总管这位管着王府庶务的大总管,短短几日,便把该置办的都置办了,有些还需要订做的,都会在年后全部送过来。 绣工厂取名为素珍绣坊,是沈青禾亲笔题字,再刻在牌匾上悬挂在绣坊门楼上。 百姓皆不知道素珍是谁,纷纷觉得奇怪,这既然是收容女子的,为何不取个慈济堂之类的名字? 不过,很快就有人打探出来了,这位素珍就是那位自缢的将军府大夫人闵氏的闺名。 知道这个之后,很多人都叹息一句,没有再针对绣工场,反而说一句王妃还挺念情分的。 闵氏投河,是王妃救回来的,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救了她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所以王妃才会成立绣工场收容被弃女子吧? 当一件事情有了悲惨的故事背书之后,就很容易得到大家的共情。 没人再骂宋惜惜或者北冥王,反而有人说他们重情义,心胸宽广。 要知道,如果谁家娶了二嫁的妇人,那是绝对不允许妻子再与前头夫家的人来往,但王爷这份胸襟,实在叫人敬佩。 有赞誉的,就有骂的,骂的多半是骂他愚蠢,竟如此不自矜身份。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瑞儿就从书院放假回来了。 在王府待了一日,孔家就过来抢人了。 宋惜惜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宋家那边念他要紧,便同意他去了。 倒是慧太妃气得够呛,才回来第二天,就把人给带走了,是不是想着还在孔家过年啊? 慧太妃会生气,倒不是她有多在乎瑞儿,她是喜欢瑞儿的,但没到那个程度。 她是准备了很多精怪话本,打算叫瑞儿给她读的,瑞儿这孩子机灵得很,读话本的时候不是毫无感情地读,还会学精怪的声音,时而惊悚,时而顽皮,听着特别带感。 再说,府里头做衣裳的时候,她特意叮嘱给瑞儿多做几身冬衣,打算第二日试穿的,结果她还没起来孔家就把人给带走了。 宋惜惜知道她恼,便劝她进宫去陪陪太后。 慧太妃是听劝的,但主要是沈万紫最近总不在府里,说是去教那些男人习武,留下她对着高嬷嬷很是乏味,不如回宫去陪陪姐姐,跟德贵太妃齐贵太妃她们斗斗嘴。 将军府那位,终究是撑不住了。 战北望亲自去药王堂跪了几个时辰,一开始没有人搭理他,但跪了四个时辰,到了申时,丹神医一般都在这个时候喝点下午茶,吃几块点心,于是叫人把他带进后堂去。 战北望以为有希望了,直接跪在丹神医的面前,“丹神医,您说多少一颗便是多少钱一颗,我绝不还价。” 母亲终于变卖了一些首饰,如今三千两在手,她也松口说,若还不够便继续卖。 丹神医看着他,却不跟他说丹雪丸的事,“我以前很看好你的。谁知竟是看走眼了,你真让我失望。” 第868章 战北望眸子悲沉,“晚辈知道,晚辈辜负了神医的寄望,晚辈也是悔不当初的。” “当初宋家选婿,门槛都踏烂了,却唯独选了你,知道宋夫人看上你什么吗?” 说起已故岳母,战北望声音哽咽,“知道,她说晚辈踏实坦诚,加上晚辈也承诺绝不纳妾……是晚辈的错,晚辈失诺了,对不起她。” “其一也,第二个原因,是你分明是次子却愿意肩负家族重任,可见你是个有担当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将军府要重新立起来很困难,尤其凭你一人会更难,在这艰难打拼前程的过程里,她认为你会像当初的宋怀安将军那样,有顽强的意志和心无旁骛的专注力,因为实心眼有担当的人都是这样做的,如此你主外,惜惜主内,你未必会有很高的成就,但立一个战功回来在京城谋一份差事不难,如此你们这一辈子未必可以风风光光,但一定安稳平顺,她所求的,不过是女儿的平顺人生。” “但是,她用她历经世事的眼光来看你,本就错了,你祖上是显赫过的,到你父亲这一代已是没落,家训不严,母亲不慈,因而你没长过什么见识,没遇到过什么诱一惑,你自制力不够,辨别是非能力也不够,在你肩膀上只有家人强行压下给你的重担,你自己也想让将军府重回当日巅峰,说句实在话,你是有本事的,但不是大才大能,如果你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有萧大将军和惜惜助你,总归是有一番成就,回不去将军府最显赫的时候,起码有一席之地。” “遇到易昉,你被她所展现的所谓女性自强震撼,但凡你多一些见识,便知道她说的都是谬论,当一个女子以轻贱别的女子来拔高自己,她本身就不尊重女子,加上她立功之后,你对她更是敬慕不已,那时候的易昉,光风霁月地站在一众将士中,她是拔尖出众的,你更认为宋惜惜比不上她。” “你的错,在于你年轻,没见识,脑子糊涂,利令智昏,幼稚天真地以为遇到真爱,到这个时候你其实也并非无可救药,只要回京有长辈为你明辨分析,你应该能清醒过来,但你母亲目光短浅,恩将仇报,不安抚惜惜反而以婆母身份欺压,想让她出银子给你和易昉办婚事,不成之后更策划休妻夺嫁妆,你竟没阻止还参与策划,一步错,步步错,当你们这样做的时候,死路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不过是因着闵氏,她才能多活这些时日。” 丹神医一番话说完,一杯茶饮尽,再看着战北望问道:“本是早就入土的人,因着两位儿媳的孝心才活命至今,算是有福气的人,但现在人走人死,她的福气也就没了。” “而你,真的不无辜啊,你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错的吗?你知道,但你做了,你看似没有大奸大恶,可所做的事极为恶心人,但也因为你没有大奸大恶,你还有机会重新做人,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希望能让你醒过来。” 战北望浑身一震,也满脸煞白。 丹神医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坎上,回忆往事,每一桩每一件,他都错了一步又一步,正如丹神医所言,他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错的吗?但是他为什么会去做? “回去吧,大冷天的也别跪了,你堂堂御前侍卫领跪在我药王堂的门口,不知道要给老夫招惹多少是非,更辜负了三爷为你断了一臂。” 第869章 战北望羞愧至极,心头钝痛,但到底那位是她的母亲,却不得不再求,“丹神医,就一颗,让她过完这个年,可以吗?” “不配!”丹神医叫了声,“来人,送客!” 战北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药王堂。 红雀进来问道:“师父,为何要同他说那么多?” 红雀不解,师父最恼怒将军府的人了,平日搭理一句都不愿意,今日竟牺牲自己休息的时间给他说一番道理。 丹神医轻轻叹气,“不想让世人觉得,宋夫人当初将女儿嫁给他,不止瞎了眼,还盲了心,就算是事实,但师父就不爱听到别人这样说她。” 他站起来,夹了一块银丝炭在炭炉里,暖和着双手,“再者,他确实不算大奸大恶之人,大是大非上他是分得清楚的,萧家三爷为了救他没了一条胳膊,如果他再不醒悟,被他母亲裹挟一路错下去,三爷这条胳膊,断得冤枉。” “师父,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红雀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师父既是厌恶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跟他说那么多的。 丹神医眸光幽暗,"别问了,希望用不着。" 战北望求不到药回去,其实府中的人都有心理准备了,那么多次都求不到,他出马又能如何? 再说,丹神医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他去更不行。 老夫人还清醒着,她知道儿子去求药了,她心里还怀揣着希望。 果然,儿子回来手里就捧着一个小木盒,她认得,那木盒是装着丹雪丸的。 她心头狂喜,“求……求到了?” 战北望掩住眼底的苦涩,吩咐孙妈妈,“拿小半杯子热水来开药吧。” 孙妈妈是知道内情的,只按照他的话去做,药开了之后化成了水,战老夫人迫不及待地喝了。 但是,药液入口她就发现不对了。 味道完全不一样。 丹雪丸入口带有淡淡的参香味,更有清冽口感,她吃了那么久的丹雪丸,便是有细微的区别她也能分辨出来,更何况除了那点儿参味之外,完全不相同。 她喘了一口粗气,一手打翻了药,“不……不是。” “母亲!”战北望眸子沉沉地看着她,“这药是朱大夫开的,也是治疗您的病,虽不若丹雪丸有用,也能让您舒服点。” “不要!”战老夫人怒气冲冲,却越发上气不接下气,"只有丹雪丸……只有丹雪丸有用。" “老夫人,您不要任性,这药也是很贵的。”孙妈妈抹着眼泪劝着。 “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都是没用的东西。”她眸光扫过每一个人,“少欢呢?叫少欢回来……平阳侯府可以,可以买。” “她要回来早就回来了,派人请了几遍,她都不回来。”战北望心尖钝痛,但这痛多了,竟也觉得麻木了,他觉得很烦躁。 原来对着一个久病之人是这么烦的,为什么宋惜惜当初可以伺候一年而毫无怨言? 他这个亲儿子,都觉得心力交瘁。 “废物,一个个全是废物。”老夫人急怒,胸口那股子闷痛感又传来了,用力喘气,却很难喘得上来,只不断地发出呻声,“救,救我。” 战北望派人去请大夫,大夫来过几次了,早就判定她过不了年的,熬到如今也算她顽强。 诊断过后,大夫出去跟他们说:“也就是这几日了,准备后事吧,接下里她会更难受,因着气喘不上来,她或会出现些幻觉,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你们也别害怕说是见鬼了。” 大夫说完,又添了句,"方子也不必开了,吃了也是白费的,喝药也遭罪。" 第870章 年二六的晚上,战老夫人果然便出现了幻觉,她身体情况瞧着反而是好了的,甚至还能坐起来指着空气骂,“你给我滚,滚出去,没有的废物,你们全部都是没用的废物。” “闵氏你大胆啊,你敢掐我?你大不孝啊你……” 她双手握住自己的脖子,像是在努力挣扎的样子,憋得是满脸紫黑。 因着大夫早就说过她的情况,所以大家也没想着她是见鬼了,战北望去拉开她的双手,大声喊着,“母亲,没有人,大嫂也没来。” “她来找我报仇,她恨我。”战老夫人抓住战北望的袖子,脸上的凶狠变成了惊恐,“你告诉她,我不是要她死,我只是要给她立规矩,我要教训她,啊……快走开,闵氏你大胆啊。” 她双手不断地挥舞,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战北望的脸上,战北望也不动,任由她打。 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总算消停,但是,她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她偶尔还有意识,会睁开眼睛看围在身边的人,但她每一次也不见战北卿和孙子孙女,她翕动了一下嘴唇,“北卿……” 战北望在床边候着,“母亲,想喝水吗?” “北卿……”她的长子,她的长子呢? “大哥出去了一会儿,马上就回来。”战北望安慰道。 站北森擦了眼泪,怒气冲冲地道:“大哥没良心,母亲对他这么好,他也不来给母亲送终。” 老夫人眼睛睁大,送终?她快要死了?她快要死了。 她的长子没来,她的女儿也没回来看过她一眼,二房那边也没一个人过来,她就这么遭人恨吗?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她殚精竭虑也是为了将军府,希望将军府能重回当日辉煌,她还不是为了他们? 老夫人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嗓子,呼吸越发地困难,很冷,她很冷,止不住地全身颤抖。 她不甘心哪,她本该有最好的大夫,吃着最昂贵的药,夫婿虽没多大出息但听她的话,娶的儿媳也都……不,都走了,都走了。 “娘后悔了……”浑浊的泪水从她眼角流出,却也再说不出别的话。 她后悔什么,没人知道。 亥时三刻,战老夫人断气了,眼睛没合上。 战北望哭了一场,之后便开始办丧事。 因着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所以丧仪办得仓促,停灵一日设下香案等人来上香。 休朝放假,大理寺也封了印,宋惜惜虽然可以休息,但京卫,巡防营,禁军,御前侍卫往往在过年才是最忙的时候,半点松懈不得。 宋惜惜偶尔会回去看看,但不会一直守在京卫府或者是领侍卫府。 战老夫人死了的消息,第二天传到王府的。 大家也没说什么,毕竟早就传出她不行的消息了。 倒是于先生说了句,“如此一来,战北望就要丁忧了,这御前侍卫领要丢了吗?” 皇上本来就有意把御前侍卫从玄甲军里独立出来,所以御前侍卫领是必须要有的,以前有没有都不打紧,但现在是要有。 可战老夫人这个时候死了,作为儿子的属于大孝,大孝定是要丁忧的,目前也没有看到什么契机能让皇上起复用他。 说白了,御前侍卫领不是非他战北望不可的。 第871章 沈万紫对战北望是同情不起来的,道:“听红绡说,战少欢没有回去奔丧,倒是易昉出了吉祥居为那老婆子披麻戴孝。” 自从被刺杀之后,易昉就鲜少离开吉祥居,时节也不会出来,战老夫人快死的时候她也没出来看一眼,现在倒出来披麻戴孝,这不奇怪吗? 如果有人要再杀她的话,趁着府中办丧事,趁机混进去也不是难事。 不过易昉大概也有脑子,才查了谋逆案,这案子还没结案,谁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 “丧事是谁帮忙操办的?”宋惜惜问了句,王清如早产之后身体一直没养好,她是不可能办,易昉应该不会出面操办丧事。 “二老夫人。”沈万紫说,“到底妯娌一场,又不是十怨九仇的,且也没有真正分家,该办的事她还是要办的。” “二老夫人其实有情有义。”宋惜惜说了句,“很难得了。” 大家都点头默认,对二老夫人这样爱憎分明的人,他们是打心里佩服。 敬佩二老夫人的同时,也会在心底默默地骂一句战老夫人。 唯有谢如墨没有骂。 他自然恼恨战老夫人,但也因为她的刻薄寡恩,才让他娶到惜惜。 恼恨她也是因为她薄待过惜惜。 他的伤势基本大好了,走路还有点不自然,额头的鹅蛋肿如今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淤色,乍一眼看去,有种印堂发黑的感觉。 于先生说他这个印堂瞧着不是很吉利,非得叫张大壮摁住他,给他抹了点粉遮住。 所以现在谢如墨基本是无事不外出。 亏得太妃进宫陪伴太后了,不然的话见他这个印堂,也得叨叨个没完。 天气寒冷,太后挪到了寿安宫暖阁住。 嫔妃逢初一十五会来给她请安,皇帝则是隔日便来,再勤政他也不忘过来请安。 谋逆案的时候,他也会抽空过来问安。 慧太妃入宫住了几日,也见过皇帝几次了。 战老夫人的死,太后也知晓了,说了句:“死得倒是及时,这年过得舒坦。” 慧太妃就很奇怪,“姐姐,谁告诉你的啊?我看你这整日里也不出窝,是宫里头的人说吗?他们连将军府的事情都打听?” “知道点外边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啊?”太后没正面回答她的话,倒是伸手往她额头上一指,“你也别太闭塞,该知道的也要知道些,如今出府跟着墨儿住了,多帮衬点儿,不是叫你去享福的。” 慧太妃反驳,“儿子争气儿媳孝顺,不就是享福吗?养儿子那么辛苦不为享福,难道还要继续操劳他们?我才不这么傻呢。” 在姐姐的面前,她总会说最真心的那句话,也习惯了肆无忌惮地说,反正说得不对,顶多被姐姐斥责几句,骂几句不疼人,怕什么? 太后笑了一下,“你这个人,懒得很,没一点上进心。” “我怎么就没上进心了?自入宫之后,多少嫔妃针对我?我风里雨里闯过来的,不然怎有今日的顺心日子。” 太后看着这个缺根筋的傻妹妹,好吧,她既认为是她自己闯过来的,这般骄傲,就让她骄傲吧。 慧太妃嗑着瓜子,再把瓜子仁儿一颗一颗地摆放在白瓷盘子上,整整齐齐,“姐姐,为何说那老妇死了,这年过得舒坦?莫非她活着你还难受上了?你跟她有仇吗?” 太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个缺心眼的,她曾那样对你的儿媳妇,你不恼恨她啊?” 慧太妃瞪大眼睛,“姐姐,您怎么还跟一个老妇计较了?她值得您多说一句吗?” 记忆中,姐姐对什么事情都不大上心,总是一副闲闲淡淡的神情,遇到什么事情,脸上神色都是一个样,除了跟她生气之外。 那老妇怎值得姐姐挂在嘴上? 太后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萧凤儿是哀家的谁啊?” “朋友呗。” “那老妇这般欺负惜惜,她现在死了,过年之前阎王爷把她抓去了,那不就是等于给凤儿送了大礼吗?哀家这心里不舒坦啊?” 慧太妃一扬手,“害,瞧你说的,那老妇是要下地狱的,怎见得了萧凤儿?若真处一块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瞧了她半晌,似乎对啊。 第872章 过年,也挺无趣的。 宫宴,有些一年见一次的皇室宗亲携眷出席。 男人一堆,女人一堆。 宋惜惜和诸位王妃公主一起,随着皇后和宫妃去拜见太后。 太妃们也在一起,自然便有慧太妃。 燕王妃沈氏和金侧妃则在荣太妃殿中,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因而没有过来。 大家说着虚无缥缈的话,或恭维互吹,或争丽斗妍,或炫耀首饰。 皇帝的妃子也济济一堂,她看得眼花缭乱,只认得皇后,淑妃,恭妃,德妃,其他的贵嫔,嫔,一个都不怎么认得。 至于位分低的,基本是全程低着头,有时候赔笑,有时候抬头瞧一瞧。 皇后的儿子是嫡长子,瞧着很稳重,年纪小小,走路像极了肃清帝,背着小手,下巴微抬,后背挺直,若不是那身板矮矮小小的,还真以为是个大人呢。 淑妃有一女一子,儿子养在她膝下却不是她生的,奶娘抱过来拜见了太后,便抱回去了。 公主倒是乖乖巧巧的,扎着双丸髻,三四岁的孩子还不懂事,只是也教得很有规矩,并未胡乱吵闹。 恭妃也有一女,是大公主,比淑妃的女儿要大三个月。 德妃有一子,是二皇子,才两岁。 肃清帝子嗣不丰,不知道是不是勤政少去后宫的缘故。 二皇子胖嘟嘟的,跑起来摇摇晃晃,太后甚是喜欢,抱在怀里亲了一会儿,便对宋惜惜说:“你也抱一下,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宋惜惜看着那胖嘟嘟的小孩,笑着伸手,“二皇子,婶婶抱你好吗?” 二皇子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德妃,德妃笑着道:“去吧,婶婶疼你的。” 二皇子这才展开双手让宋惜惜抱,宋惜惜先看了太后一眼,太后虽是笑着的,但眉眼却有些冷。 沉甸甸的孩子抱了一会儿,宋惜惜便放下了,笑着道:“二皇子真可爱。” 德妃笑了笑,“王妃喜欢就好,本宫祝王妃也早日得偿所愿。” 宋惜惜虽然还不想生,但也要道谢的。 宋惜惜不知道其他嫔妾有没有孩子,反正是没有带上来。 宫里头的事情,她是很少打探的,王爷和于先生可能知道,但府里头不说这个问题。 肃清帝登基至今,堪堪五年,有大臣提出过立储,但不强烈,因而立储的事至今还没有正式议。 不过,皇后有嫡子,且是嫡长子,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立储基本是没有争议的。 这也是大臣虽有提出,却没有很着急地要立储的原因。 太后对着孙儿孙女的时候十分慈爱,但是和嫔妃之间是有疏离感,即便是对着皇后也并不亲近。 倒是跟她亲近些。 敏清长公主姗姗来迟,她是太后所出,自然是万众瞩目的,一身金丝线绣石榴红留仙裙,白色的狐裘披风,十六件赤金头嵌翠头面,端得是雍容贵气。 徽峥长公主便笑她,“每年都是你最迟,敢情用了半日来打扮。” 敏清长公主嗔了她一眼,“敢打趣我?看我撕不撕烂你的嘴。” 徽峥长公主是齐贵太妃的女儿,她性子也爽直,忙地捂住了嘴巴,冲太后说了句,“母后救我。” 太后难得这么开心,“你往常都是端庄大方,唯独对着你姐姐便这么毒舌,该撕,哀家可帮不了你。”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总觉今年少了什么似的,仿佛比往年要融洽许多。 噢,是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没来,所以今年的气氛格外的融洽。 第873章 敏清长公主先是叫了大皇子过来,见小人儿装着大人的模样,朝他屁股上打了一下,“小子,叫姑姑。” 大皇子皱起眉头,却还是叫了一声姑姑。 皇后垂下眸子,但明显看到眼底的不悦,宋惜惜注意到这点,显然她是对敏清长公主打大皇子屁股这点不悦,那本来端着威仪的大皇子,一下子在众人面前成为了小屁孩。 接下来是晚宴,燕王带着正妃侧妃也到场了,他拜见太后和帝后之后,也跟宗亲们寒暄了几句。 至于淮王府那边,只来了淮王妃,说淮王腊月的时候得了一场风寒,如今都还没好,太后自然关心了几句,又命人赏了些补元气的名贵药材。 团年晚宴都是十分丰盛的,谢如墨和宋惜惜坐在一起,宋惜惜爱吃的,谢如墨挑给她,她不爱吃的,谢如墨照单全收。 看到这一幕,皇后忽然笑了笑,“王爷和王妃可真是恩爱啊。” 秦王和秦王妃抬起头,以为说的是他们俩,结果发现皇后是看着谢如墨和宋惜惜说的,便也跟着瞧了一眼。 肃清帝淡淡地扫了一眼,也没说话,倒是端起酒的时候,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 宋惜惜知道皇后有一点小心思,便说了句,“帝后恩爱情深,我等自然要效仿。” 齐皇后笑了一笑,没搭腔,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帝后情深,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皇上真正专宠的是淑妃。 皇上但凡对她有对淑妃一半的好,她也不至于要这般逼着自己的儿子。 本来立长立嫡,毫无争议,但偏偏皇上专宠的淑妃获宠最多,随时有可能再生一个儿子,到时候若有亲生的儿子,她能不为儿子谋划? 就在她心思百般翻转的时候,却见宫人端着一碗药上来给淑妃,轻声道:“娘娘,该喝养胎药了。” 皇后脑袋轰地一声,眼底锐利的光倏然闪过,但很快她含笑带嗔,“淑妃有孕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没有告知本宫啊?” 淑妃面容娇若牡丹,如今瞧着是有几分孕味的风韵,她微微抬眸笑了笑,“之前胎像不稳,所以并未告知皇后,请皇后恕罪。” 齐皇后笑着道:“喜事一桩,说什么恕罪?你孕育皇嗣有功,本宫还要赏你呢。” “多谢皇后。”淑妃也没起身,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皇后与淑妃之间的微妙,也只有女人才能感知,不过,这既然是喜事一桩,肯定就要提杯恭喜皇上和淑妃,也要恭喜太后又要得金孙了。 一杯饮尽,肃清帝笑着道:“今晚家宴,大家随意些,别拘着。” 肃清帝的笑容没达眼底,淑妃这样擅自公开有孕,他不是很高兴,因为此事还未曾告知母后。 而皇后掌后宫事,后妃有孕她该在公开之前知道的,但淑妃没给她这份尊重,这也使得肃清帝不高兴,他宠归宠,但若过了分寸,当着这么多宗室亲贵的面,打皇后的脸,他是不开心的。 而皇后直言她不知道淑妃怀孕的事,他也不那么高兴,淑妃公布之后,她理应是叮嘱几句注意饮食好好养胎,而不能说淑妃没告诉她。 肃清帝的神色落在众人眼里,大家一时也没说什么话。 慧太妃在这样的场合素来不爱说话,除非她的对头两位贵太妃说,她才会说。 因此,她就敞开肚皮吃了。 全场也只有她吃得这么恣意,太后瞧了她一眼,当个缺心眼也挺好。 第874章 太后看了慧太妃,也看了一眼皇后和淑妃,这两人暗中斗了很久,之前暗地里过招就算了,今天是除夕团年,这么多皇室亲贵在,她们敢把小心思露出来,是没把她这位太后放在眼里了。 但她没发难,今日这样的场合,只能高兴,欢喜。 席间,老晖王也问燕王,“荣太妃病情如何?可有好转?” 燕王道:“劳皇叔惦记,母妃已有所好转了。” 老晖王说:“那就好,也不枉你辛苦回来侍疾一趟,嗯,如今本王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 这本来是夸他的话,但是,总叫人听出了点异常的味道。 连宋惜惜都瞧了老晖王一眼,现在才知道他是个孝顺的人,也就是以前不怎么孝顺呗。 至少给人的感觉不那么孝顺。 只是诸位皇室亲贵听了,却是一头雾水,按说,燕王一直都很孝顺啊,每年都以探望母妃的名义上折子回京,有时候能顺利回京,有时候被驳回,即便先帝在的时候也是如此的,这份孝心,怎不叫人动容? 但今日大家都这么高兴,也不是很多人在意这句话。 倒是肃清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燕王一眼,燕王脸色微变之后,如常地笑了笑,“先祖以仁孝治国,侄儿怎敢不孝?” 谢如墨看了老晖王一眼,但也没做声,继续和宋惜惜吃着。 宫宴之后女眷们便去了看戏,这过年戏班就没有停的,会一直演到年初八开朝。 看着戏守岁是挺好的,至少时间过得快。 淑妃因为有孕,已经先行回殿了。 太后还跟她们一块熬着,实在是宋惜惜忙,很少进宫请安,这难得见到她,自然就要拉着她的手叙话一番。 德贵太妃也坐在一旁,问了句说都成亲有些日子了,怎还没怀上? 宋惜惜最烦应付这样的问题,生不生,什么时候生,这个事情是她和谢如墨两人决定的。 不等宋惜惜回话,太后便说了,“如今才当了玄甲军的指挥使,怀什么怀?男人以前程仕途为重,女子也该如此。” 宋惜惜一直觉得太后的想法新锐。 她很鼓励女子自强不息,当初易昉行伍,跟着剿匪立功了,太后不知道多高兴,对易昉高看得很,甚至还说了一句易昉为天下女子表率。 像如今这句,女子也该以前程仕途为重,就让宋惜惜大受震撼。 如果换做旁人说这句话,宋惜惜或许会觉得她不希望谢如墨有子嗣。 但是这句话是太后说的,宋惜惜是相信她真心这么认为。 看戏很入迷的慧太妃顺口搭了句话,“对啊,生什么生,就你事儿多,哀家都没催。” 德贵太妃就是很敷衍地说了一句,却被太后和慧太妃两人给怼回来,甚觉无趣,便不再说话了。 倒是一直没出过声的淮王妃,与宋惜惜隔着好几个人呢,却侧头过去看着她问道:“惜惜,听闻你们开了个什么素珍绣坊,专门收容被休的妇人。” “嗯!”宋惜惜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那个素珍,该不会是将军府那个死了的大夫人吧?姨母记得她就叫闵素珍。” 她往前凑了凑,“那可是死了的人啊,用一个死人的名字不嫌晦气吗?” 宋惜惜看了她一眼,“和离晦气,死人晦气,在淮王妃这,什么都晦气的,有没有可能是你本身晦气,便觉着什么都是晦气的呢?” 太后也不悦,看了淮王妃一眼,“大过年的,你提什么将军府?你晦气不晦气?不会说话就闭嘴看戏。” 第875章 德贵太妃这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太后就差指着淮王妃的鼻子骂了。 她收起方才挨呲的不悦,问淮王妃,“王爷风寒不要紧吧?怎不请御医去看看?回头叫梁御医去一趟吧。” “不用,不用。”淮王妃连忙摆手,“不用的,他……他好很多了。” 坐在她身旁的恭妃被她飞快的摆手吓了一跳,心里奇怪着,这么大反应做什么?不就是找个御医去看看吗?该不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吧? 宋惜惜看了一眼,便收回眸光看着戏台上了。 淮王今晚不出现,确实是病了吗? 之前推断可能是不敢来,但是按照他们的观察,淮王心机其实要比燕王都深沉。 守岁离宫,马车上宋惜惜便跟谢如墨说了这事。 谢如墨想起于先生的禀报,说谋逆案之后淮王府一直都风平浪静,淮王也很少出门。 于先生一直派人盯着燕王府和淮王府,淮王出过门两三次,但都是出门找人吃酒,去了两三回便没去了。 “有一种可能淮王不是病了,是离开京城了。”谢如墨皱起眉头,“我们的人虽然一直盯着淮王府,但是盯了这么久,总有松懈的时候,如果淮王改头换面,乔装打扮一番,未必认得出来。” “他这个时候出门离京,会去哪里?”宋惜惜问道。 “回府再说。”谢如墨把现如今的局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一个猜测。 今晚王府也很热闹,国公府那边的人也一同过来吃团年饭,但孔家没送瑞儿回来,说知道他们要进宫参加宫宴,让他留在王府,还不如在孔家这边过年呢。 所以回到王府,他们也热闹了一番,满府的人过来拿压岁钱,宋惜惜大方得很,大家都很开心很满意。 谢如墨和于先生沈青禾进了书房,宋惜惜没跟着去,他们讨论就好。 王府的节目,比宫里头有趣多了,棍儿表演了一套拳法,一套剑法,拿走了二十两银子。 路总管也来凑趣,唱了一首歌,大家一边听一边笑,还捂着耳朵喊道:“太难听了,要赔偿我的耳朵。” 路总管就有这瘾,别人说他唱得难听不要紧,他觉得好听就行,赔钱也是要唱的。 本来打算唱一曲,如今见他们都起哄,他一口气唱了三曲,又跑调又破音,把沈万紫和宋惜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下人们也各有各的本事,投壶,飞镖,爬树,剪纸,甚至洒扫的下人都出来表演如何快速扫地。 沈万紫揉着腮帮子,“不行了,不行了,为了点赏钱他们是真够拼的。” 棍儿昂首挺胸,“我还能再来一个高难度的吗?” 高难度的有十两银子,一般的表演只有一两。 “什么高难度?”沈万紫笑得声音都沙哑了。 棍儿兴奋得眼睛都在发光,“吃,一脸盆的面条十两,喝酒也行,喝一坛子给十两。” “想得美!”宋惜惜和沈万紫笑作一堆。 “五两!”棍儿扬起巴掌,五根手指,根根分明,“五两又喝酒又吃面条,怎么样?” 沈万紫拿了甜枣干砸他,“想撑死还是想醉死?今年于先生给你的银子不少了,你还贪这五两?” 棍儿张嘴刚好咬住了甜枣干,“银子不嫌多,这么好赚怎么不赚?” 又吃又喝的还能拿银子,多好的事。 知道没希望之后,他也坐下来了,“过几天我得回梅山一趟探望师父,顺便把银子送回去。” “行,去呗。”宋惜惜道。 第876章 “滋滋,你要不要回去?我们一道回去呗。”棍儿道。 沈万紫想了一下,“回赤炎门就要回沈家,不然就两边都不回,做人要一碗水端平才行。” “那你回了梅山再回沈家嘛,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 沈万紫摆出架势来,“什么叫没什么事?我好歹也有三个徒儿,过年他们不得来给我拜年啊?” “能耐得你啊。”棍儿忿忿说着,眸子又是一亮,“你三个徒儿家世都不错,肯定得给你带很多礼物,反正你也瞧不上,全给我呗,我带回去给师父。” “贪婪死你得了。”沈万紫没好气地说。 书房里,三个男人商讨了一个多时辰。 淮王如果真的没在京城,那么他有可能去三个地方。 第一个,成凌关,他们在成凌关应该埋下了钉子。 第二个,雍县,他们的私兵在雍县。 第三个,就是京外驻军卫所,估计这些年淮王的暗中经营,在卫所里也埋下了钉子。 不管去哪个地方,都代表着他们有行动。 但他们一直认为淮王是最沉得住气的,怎么现在反而是最先动的呢? 于先生道:“或许是孤掷一注了,毕竟谢蕴还没死,他们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放手一搏。” 谢如墨摇头,“本王认为不会是孤掷一注,他们谋划了这么久,打南疆的时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他们都没有出兵,现在更不会直接反,必须要找到反的正当理由,本王现在倒是比较担心成凌关萧大将军那边会出状况。” “西京!”于先生眸子一沉。 成凌关那边最大的变数就是西京,估计淮王也是得知了西京皇帝病危的消息,如果真是奔着西京去的话,那么他在西京早就安排了人,而且这个人,或许就在新太子的身边。 成凌关,鹿奔儿城,西京,这加起来就是一个雷,迟早是要炸开的,他们虽然早已经有所安排,但是这道雷真的炸下来的时候,未必能很好应对。 因为不管怎么说怎么做,都不能改变一点,成凌关的总兵元帅就是萧大将军。 这也是大家最担心的地方。 惜惜亲人不多了,外祖一家必须要护着的。 沈青禾道:“先开开心心过年,我去信萍师妹,让她多加留意那边的消息,一旦有动静,迅速报回来。” “好,辛苦大师兄。”谢如墨道。 这年,还是要好好过的,这清静的日子拢共就没几日。 守岁几乎都守到丑时,回去睡的时候,谢如墨腿伤好了之后打算化被动为主动,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睡去。 结果感觉没睡多久,外头便敲门说有人来拜年。 谢如墨睁着惺忪的眸子,“这过年也不得清静啊。” 宋惜惜已经起身穿衣,“是啊,不止人家来我们这拜年,我们也要去别家拜年,几场宴席少不了的。” 今日来拜年的是兵部尚书一家,最重要的是李夫人想来,李德槐本来起不了这么早的,他们这些朝廷要员,本就想着年假的时候好好休息,却被夫人一大早拽了起来。 李夫人今日一身蓝色裙袍,披着斗篷,捧着一个铜色的暖手小炉,本进来的时候一直用眼睛回头瞪着李德槐,让他走快些,待看到出来迎接的于先生,当即笑意盈盈。 她此番没有带着儿孙过来,只是夫妇两人来而已,她不仅仅是来拜年的,更是因着素珍绣坊的事情过来同王妃好好商量商量。 这件事情办在了她的心巴上,她最近一直为此热血沸腾,多少年没这样的冲劲了。 他们坐下来没一会儿,谢如墨和宋惜惜便出来了。 一番见礼之后,李夫人刚说要去侧厅说话,就听得外边报说平西伯夫人姬氏来了。 年前姬氏的二品诰命身份下来了,以前她虽是平西伯夫人,按说夫君有爵位,她也有诰命压身,但原先先帝一直晾着平西伯府,对女眷的诰封也一直压着。 “哟,这不是咱们姬夫人吗?”李夫人笑着,也迎了过去,没叫她夫家的王夫人,而是称她姬夫人,可见她对姬氏也十分赞赏。 姬氏也没带家眷,只带了妯娌蓝氏和大丫鬟锦绣,锦绣捧着礼物。 妯娌两人上前行礼:“参见王妃,见过李夫人。”” 第877章 姬氏这一次来的目的也很明确,是想打听绣坊和女学的,如果北冥王府真的创办女学,她希望为自己的女儿争取名额。 按说她该把女儿带过来,但是这样一来目的性太明确,倒是有点勉强王妃一定要收她女儿的意思,这就让人心里不舒服,所以她干脆没带,先打听打听,需要什么条件,她自己好回去准备。 “不必客气,我们去偏厅说说话。”宋惜惜笑着说,领着她们就去侧厅,留下睡眼惺忪的谢如墨面对一直打哈欠的李德槐。 “那个……”李德槐捂住嘴巴,又打了一个哈欠,问道:“王爷这里有没有躺着说话的地方啊?” 谢如墨:“……???”这年纪了晚上还折腾啊?真是臭不要脸。 因知道沈万紫对素珍绣坊起到关键的作用,所以李夫人问了句,"怎不见沈姑娘?还想着同她商议一下素珍绣坊的事呢。" 宋惜惜心疼沈万紫,想着让她多睡一会儿,但李夫人都问出口了,只能派人把她请起。 李夫人有一套很周全的计划,绣坊作为一个工场,而且所处比较偏僻,所以手工品要售卖的话,还要有个门店。 她打算拿出一家门店专门售卖这些货物,所得利润自然全部归绣坊所有,就是谁绣的,卖出去多少银子就给她。 李夫人也说了,“租金我不收,就算是为这善举出一分力,至于店铺里负责售卖的伙计,在没有盈利之前,由我来支付月钱,一旦售卖的货物多了,有盈利了,那就从盈利部分支取给伙计,你们觉得如何?” 沈万紫想了一下,道:“暂时可以这样打算,目前来讲,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去绣坊,如果一切运作正常,其实也可以让她们选一个口才不错的出去售卖,既已经自己觅食,既不要再顾忌是否抛头露面。” 李夫人道:“只是她们被休,肯定一时无法接受,难以面对外人,让她们出去售卖的话,只怕她们受不了指指点点。” 宋惜惜道:“所以我们要建立她们的自信,这绣坊除了让她们能自己赚钱之外,更重要的是重新建立对生活的希望,对自己的自信,所以我们也要找人给她们上课。” 她们一通讨论,姬氏也偶尔给些意见,她开始只是顺道问一问绣坊的事,打算捐点银子,目的还是女学,但是现在听她们说着,觉得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她也想参与进来。 蓝氏本来就是商女出身,她很赞成沈万紫和宋惜惜说的,女子抛头露面有什么要紧的?反正都被休弃了,不用再顾着什么名声,良家女子不抛头露面的说法简直可笑,且看那些卖豆腐的,卖菜的,街边小贩卖小吃的,也不少是妇人。 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正厅那边鼾声如雷,打鼾的是李德槐,谢如墨都无语了,他也是想睡一下的,这么吵怎么睡?又不好丢下他自己回房。 但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礼数呢?一大早的去人家府邸坐着睡觉,怪不得李夫人对他这么凶,都是有原因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送走了这一批客人,沈万紫的三位亲传弟子带着各自的夫人也登门了。 毕铭,陆臻,王铮。 他们的夫人都很好奇,听说夫君拜了一个少女为师,今日定要跟着过来拜见。 拜见是假,窥探是真,见沈万紫长得明艳照人,但却威仪十足,自家夫婿在她面前像个孙子似的,这才放了心。 第878章 他们各自都准备了两份礼物,一份是给上峰宋大人的,一份是给师父的。 这礼物可把棍儿高兴坏了,万紫答应过,这些礼物最后都会给他的。 本以为他们没有那么快来拜年,殊不知今日就来了,那他明日可以回梅山咯。 沈万紫一开始对着弟子们是主打一个松弛感,因为想着大过年的,摆什么师父的架子呢。 但见他们三对夫妇对她恭谨有加,陆娘子还接过丫鬟的茶亲自给她奉上,另外两位也跟伺候婆母一样站在她的身边,她这师父的架子,不摆也得摆了。 但心里也不禁疑惑,需要这样的吗?平日里在赤炎门,她可没这般伺候师父的,很多时候反而是师父宠着她。 至于端茶倒水,自有刚进门的弟子去做,哪里轮得着她这位师姐? 但她入门的时候也没有这样。 这让沈万紫心里生出一点对师父的愧疚,说起来,她也有点想师父了。 第二天,棍儿大包大包地出门了,这一次回梅山,他还叫上箩师姐和石锁师姐,毕竟一年到头了,是该回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 两位师姐说了不收月例银子,但是澜儿给她们买了很多礼物,多是布匹和一些女子日常所需,还有好多厚厚的衣裳。 因此,本来他们是骑马回去的,如今是要坐着两辆马车回去,马车都塞满了,外头还挂着很多。 石锁师姐她们不收银子,那么宋惜惜就多给了棍儿,棍儿反正是照收不误的。 棍儿上一次买了胭脂水粉回去,被师父揍了一顿,这一次还不知死活继续买,他有他的理由,那就是女子有妆扮漂亮的权利,买了,她们用不用是一回事,但不能没有,万一有想用的呢? 虽然沈万紫跟他说,如果谁用了,那就要挨你师父罚,他也不管,要漂亮就要付出代价,罚就罚,罚也要好看的被罚。 至于王府,依旧门庭若市,天天都有帖子,要么是拜帖,要么是请她上门的帖子。 谢如墨作为侄子的,自然也是要拜访两位在京城的皇叔和其他皇室宗亲长辈。 先是去拜会老晖王,老晖王这边的热闹,全凭顾青影给的,他的儿子如今是郡王,无诏不得回京,他这年是过得冷冷清清的。 但冷清的一方面,主要是他自己也不爱迎客,唯独给了面子谢如墨和宋惜惜。 在晖王府用了膳,陪着老人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谢如墨才问道:“宫宴时您老人家点燕王孝顺那句,这么一来大家都知道他的孝顺也是别有用心的,您怎也掺和这事了?” 老晖王知晓一些事情,这点早先谢如墨就晓得了,但是他一直没掺和,因为他家人在封地,不管是得罪燕王还是得罪皇上,他的家人都有危险。 这个时候,他其实什么都不管是最好的。 但宫宴上这么一点,可就把燕王给得罪了。 老晖王无奈地看着他,“你相信本王只是一时冲动吗?” “一时冲动?”谢如墨怔了怔,和宋惜惜对望了一眼,这个答案也太出乎意料了。 老晖王叹气,“就说不能和年轻人玩耍,自从那尊肉墩墩来了之后,老夫也跟着年少气盛起来了,瞧他伺候荣太妃到宫宴开始才出来,装的那副孝顺模样,觉得碍眼极了,一时冲动便说了出来。” 第879章 谢如墨一时还没会意他说的肉墩墩是谁,待看到顾青影带着下人进来奉茶和蜜饯小吃等,这才知道是她。 不禁啼笑皆非。 但不得不说,顾青影似乎又胖了一圈。 谢如墨说:“您老就别掺和了,不管得罪谁都不好,一边是不要命的,一边是疑心重的,您就好好享福,爱和谁玩就和谁玩。” 别的事情,以老晖王的身份自然是可以说几句,不禁能说几句,还能搅三分,但这谋逆一案,他是能置身事外就置身事外。 老晖王听劝,“一个错误,不会犯两次,放心。” 接下来两三天,宋惜惜也没有再得空应酬客人,玄甲军那边不能全部交下去,她也要回京卫府了。 谢如墨和于先生则去巡查了女学的地方,因要修缮的地方挺多,加上扩张地方,天气又寒冷,遇到这个年关进度就慢下来了。 但好在是银钱到位,一切都好办。 年初八开朝,战北望先向他的上峰宋惜惜递交了母丧丁忧的折子,折子由宋惜惜递交御前。 肃清帝看了一眼,问宋惜惜,“你觉得呢?” 宋惜惜怔了怔,她觉得? “不知道皇上问的是?” “武将可不丁忧,有律可循。”肃清帝说。 宋惜惜知道,但这是针对驻守的武将,战北望是在京的武官。 不过,听皇上的意思,他是没打算让战北望丁忧? “一切凭皇上定夺。”宋惜惜不多言,她如果说叫战北望不丁忧,那就是叫他不守母孝,如果叫他丁忧……皇上都这样说了,她能说吗? 肃清帝见她推得那么干脆,倒是笑了一笑,“先放下吧,反正他如今也是在特训,特训继续,至于是否丁忧再说吧。” “是,微臣告退。” “宋爱卿。”肃清帝叫住了她,伸手压压示意让她坐下,“朕有几句话问问你。” 既是叫宋爱卿,那么就是君臣对话,宋惜惜拱手谢了赐坐,才走过去坐下,“皇上请问。” “玄甲军里现如今有巡防营,禁军,京卫,别的不说,巡防营里就有不少无作为的勋贵子弟,在里头混日子的,没本事不说,还不少刺头儿,管着这些人,你应该也极为艰难。” 这话拐了个弯,但宋惜惜听出来了。 他提了巡防营,禁军,京卫,唯独没提御前侍卫。 她是顺得人意的,他想说什么那她就应什么吧,“皇上英明,微臣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 肃清帝眉目微暖,“朕也知道你为难,毕竟第一次当官便担此重任,朕也想为你减轻负担,你觉得,如何才能让你这差事好办一些?” 好家伙,他想把御前侍卫独立出来,却又不想自己明说,非得让她来提议,但谁让他是皇帝? 宋惜惜假意想了想,一副试图揣测圣意的模样,总不能直接一下子就说出来,这岂不是等同告知皇帝,他们早就知道他有心把御前侍卫独立出来? “这禁军……”她看着肃清帝的神色,她说禁军的时候,肃清帝神色不变,只依旧看着她。 “哦,或者是御前侍卫……” 皇帝唇角微扬,眸色也温和了许多,宋惜惜微微地松了口气,仿佛是猜对了一样,“臣认为,不若把御前侍卫独立出来,交给御前侍卫领来掌管,便可帮臣减轻了负担。” 肃清帝蹙起眉头也想了一下,“既然爱卿这样说,朕没有不体恤的道理,你先辛苦一阵子,等过了正月,朕会颁布旨意让御前侍卫从玄甲军摘出来,以后他们就不属于玄甲军,相信满朝文武也能理解,你始终是个女子,力有不逮也是情有可原的。” 第880章 宋惜惜似是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谢恩。 瞧,如果谢如墨依旧是玄甲军指挥使,无人会质疑他的能力,说他没有能力都不会有人信。 她就不一样了,她是女子,女子管着巡防营,京卫和禁军,已经十分艰难,把御前侍卫摘出来,那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如此,外头的人认为她能力不足,皇上还落了个体恤女官的贤名呢。 过了正月才宣布,那就是说,正月之后,要么有新的御前侍卫领,要么战北望直接不需要丁忧。 宋惜惜走后,肃清帝把战北望丁忧的帖子看了又看,然后再一次丢在御案前,问吴大伴,“你觉得战北望该不该丁忧呢?” 吴大伴躬身道:“皇上,此乃朝中用人之事,老奴不敢多嘴。” “虽是朝中用人,但也是用在朕身边的御前侍卫,你但说无妨。” 吴大伴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老奴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肃清帝眸光浮起冷锐。 吴大伴伺候肃清帝多年,知晓他的性情,如果只是寻常官员,可用可不用的,这丁忧的折子早就准了,也不用跟王妃说那么多。 他是想用战北望,想有人附和赞成他的决定。 但吴大伴没办法违心举荐战北望,哪怕他的意见无足轻重,更无法改变皇上的决定,他也说不出口。 “吴大伴,朕一直重用你,但显然你的心在宋家。”肃清帝语气平静,却让吴大伴冷汗直冒。 “皇上,老奴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会心在宋家?”吴大伴跪了下来。 肃清帝冷冷地道:“当年宋夫人救你一命,救命之恩你自该铭记,但也别忘记了自个的身份。” 吴大伴心头已是海浪翻滚,皇上怎会知晓这桩旧事? 皇上派人查过他? “起来吧!”肃清帝声音依旧淡冷,“朕知道你不喜战北望,因为辜负了宋惜惜。” 吴大伴谢恩站起来,脸色已是灰白一片,“老奴是铭记宋夫人的救命之恩,也确实不喜战北望,所以老奴才不敢胡乱给意见,老奴怕自己的偏见,影响了皇上的决定。” “哼。”肃清帝睨了他一眼,“你还影响不了朕的决定。” “是,是老奴抬举自个了。” 肃清帝端起杯子,道:“换一杯热茶来吧,茶凉了。” 吴大伴急忙端下去,在内堂换了一盏滚烫的茶来,放置御案上,恭谨地退到一旁去。 “战北望错在并未守诺,但这件事情你真觉得宋惜惜全对吗?男子三妻四妾多的是,为何她却不能忍受易昉为平妻?朕给她恩典,准许她和离,是看在她父兄的份上,也念着昔日与她在镇北侯府的情分。” 吴大伴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不敢反驳了,皇上既对他起了疑心,若一再争执便不会再用他,他只得应道:“是。” 见他没有反驳,肃清帝语气才平和了许多,“但战北望确实也不争气,朕三番四次有心抬举他,他却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做事总欠点气候,这与他那强势的母亲有关,如今他母亲死了,或许会不一样。” 吴大伴又应道:“是!” 肃清帝丢给他一份名单,“叫吴越派人盯着他,如果他因丁忧心急,不愿丢了御前侍卫领一职而与这些人来往,立刻废了他。” 吴大伴接过名单,虽然不敢看,但一瞥间还是看到了燕王,皇上到底是疑心燕王的。 他折叠了名单,“老奴这就去找吴越,老奴告退。” 肃清帝端起茶盏,吹了吹,这天冷,滚烫的茶上来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便凉了大半。 第881章 战北望,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正月十二晚,北冥王府议事厅。 萍师姐传来飞鸽传书,西京皇帝驾崩,太子高稷登基为帝。 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把亲舅舅苏兰基打下大狱,罪名是擅自制定边线,导致西京边线后移,丧失国土。 大家一时无话,虽然早已经预料到西京新帝登基之后,一定会追究鹿奔儿城的事,但没想到他才刚登基,龙椅都还没坐暖,就已经立刻查问追究此事,而且还直接把苏兰基打入大牢。 苏兰基之前遭遇了刺杀,才算渡过生死劫,身体大概还没痊愈,如今下了大牢,也不知道是否能熬过去。 良久,谢如墨打破沉寂,“他登基的第二件事,大概就是直接跟商国对上了,追究鹿奔儿城的事。” “这是毫无疑问的。”于先生说。 宋惜惜问谢如墨,“王三和王五他们是否已经混进西京了?” 王三和王五是戚肆探子营的人,他们是蜀州人士,本来恩赏之后他们就回乡,但他们愿意继续为朝廷效力,所以回乡看望家人之后,就立刻奔赴西京。 “已经进了西京都城安顿下来了。” "除了他们兄弟,还有几人?" "十三人,但萧八爷已经派人渗入,加起来有四五十人了。" 萧八爷是萧大将军的养子,一直跟随萧大将军在成凌关。 如今萧大将军身边的儿子只有断了一臂的三爷和八爷,还有一名侄儿,行六,人称萧六郎。 萧六郎的父亲是萧大将军的庶弟,在叶城当知府,在叶城十年了,一直没有回调京城,家眷全部迁了过去。 所以萧家在京城除了宋家和淮王妃,就没有亲人了。 谢如墨见宋惜惜担忧的神情,轻声宽慰道:“惜惜,别太担心,我们早已经开始经营此事,如果皇上真的传召外公回京问罪,公门这边咱们几乎都走通了,可以确保他不会遭罪。” “嗯。”宋惜惜是有些慌乱,但是慌乱的情绪对事情毫无帮助的,她要冷静。 深吸一口气,想起皇上在这个时候独立御前侍卫,估计会成立亲卫,那么这案子未必会交到大理寺或者刑部,有可能是交给亲卫。 禁军他都是信不过的,禁军对他来说是外围的人,难以掌控,他需要缩窄圈子,以确保所有的人对他是忠心不二。 “他现在要独立御前侍卫,不知道会不会拿外公来给他们练手。” 大家沉默,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他们也都想到了。 “不需要太担心,”谢如墨顿了顿,脑子飞快转着,“这不外乎是给西京一个交代,皇上不是还留着易昉吗?而且西京新帝大概也是奔着易昉去的,在南疆的时候俘虏了易昉,他觉得这口气还没出完。” 于先生叹气,“但问题在于,现在划定的边线,只怕皇上不愿意再退让回去,高稷早就在西京民间散播这件事情,说边线不合理,商国欺负西京,所以现在西京百姓是希望看到边线重新制定的。” 沈青禾道:“关于这边线问题争端太久了,但嘉顺爷在位的时候两国达成的协议,便是以如今的边线为界,如果两国真的交涉,可以和平商讨的话,我们这边是可以拿出当初的舆图和协议再争一争。”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不要说新帝,他本不是太子,只是太子死了之后他封为太子,根基尚浅需要民心,边线争夺胜利就是他的政绩。”谢如墨觉得大师兄想得太乐观了,“如果愿意好好坐下来谈,这些年就不会边乱不断,两国冲突没有停过。” 宋惜惜身子往后靠,眸子紧锁浓愁,“现在就是,西京新帝需要制定边线获取民心,我们皇上也要维持现在的边线,以保民心不失。” 谢如墨听了这话,俊美的面容笼了阴霾,“淮王就是要从中取利,一旦我们退让,那么他们就会声讨皇上割让国土,退让边线,我们不退让那么就是要打,边乱一起,他们再生些祸事,制造机会。” 第882章 宋惜惜问道:“淮王确定已经出京?” 谢如墨道:“派人探了几个晚上,昨晚张大壮来报确实没在府里,已经发散了人去追,三个方向都派人了,但如果乔装打扮,只怕未必追踪到。” 于先生懊恼道:“失策了,没想着他敢在这个时候离京。” 宋惜惜抚着指甲,眸子森然,“如果探查清楚了,那么是该让皇上知道他不在京城了。” 谢如墨稍稍一想,便有计策了,“明日叫母妃进宫一趟,找太后请御医到淮王府去,你去教教母妃怎么在太后面前说话……其实澜儿去是最好的,但是不要打扰她了,让她好好过日子。” 慧太妃年初八就回府了,在宫里头她住了十来日也腻了,想着回王府还是自由一些的,在宫里规矩大,在王府里头,她就是规矩。 “我现在去找母妃。”宋惜惜起身。 慧太妃已经睡下了,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需要足够的睡眠来维持美貌。 被儿媳妇从暖和的被窝里挖起来,她小眼神里全是不能发的怨气。 宋惜惜知道不能让她撒谎,更不能迂回曲折,就告诉她,“明日您进宫见太后,便说淮王从年前病到如今一直没好,不知有没有请过御医,若没请过御医,就请太后派御医到淮王府看看,到底也是先帝的皇弟呢。” 慧太妃顿时有点炸毛,“你就是为了淮王的事情把哀家吵醒的?他们一家对你可不好,你还惦念他们?” 唉,阿憨啊阿憨。 宋惜惜只得叹息,“好歹,他是澜儿的父王,不看僧面佛面。” 这么说慧太妃就能接受了,想想澜儿也是可怜的,“行吧,明日便去,哀家困了,要就寝。” “母妃安寝,儿媳打扰了。”宋惜惜连忙告退。 慧太妃倒在床上没一会儿便呼呼睡去了,她心上是真没放半点事的。 翌日她便带着高嬷嬷进宫去。 宋惜惜教她的那番话,她不怎么记得起来了,只记得几个关键词,淮王的病,御医。 “姐姐,您说淮王得的是什么病啊?怎么病了这么久都没好?该不是出去乱搞,染了什么脏病吧?找个御医去看看他,莫要丢了皇室的颜面。” 太后的眉头一蹙,“乱说,什么脏病?” 但淮王久病是事实,莫说宫宴,过年这么久,也没进宫拜见过她,淮王妃倒是来过一次,问起也是说他还病着。 太后是知晓淮王这个人,十分的胆小一百分的懦弱,为着澜儿的婚事,皇室宗亲对他也十分的不喜欢。 不过,听慧太妃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想法了。 太后叫了福求安过来,“你叫许御医去一趟淮王府,断一下淮王是什么症,你也跟着同去。” “是!”福求安是太后跟前的掌事大太监,跟着太后这些年一路过来的,忠心耿耿是一方面,能力更是放眼宫中的太监,鲜少能有比肩的。 慧太妃见吩咐了,那么儿媳妇嘱托自己办的事情也都办妥了,便说自己的事,“姐姐,我听说宫里新作了一批首饰,有赤金镶七色宝石的步摇,我想要。” 太后瞪着她,“你想要就给你?脸这么大呢?” 慧太妃丝毫不觉得自己脸大,“惜惜有一只镯子,是平阳侯老夫人给她送回来的,说是当初她母亲给她在金京楼订做的,不知道怎地给平阳侯老夫人要去了,如今虽然送了回来,但我总觉得只一镯子单调些,便想着求那步摇给她配一下。” 第883章 “给惜惜?”太后瞧了她两眼,觉得新奇,“倒不知你是如此疼爱惜惜的,既是为她求的,那就给你,至于你要给谁,那是你的事。” 这七彩嵌宝步摇,皇后和淑妃都想要,她正愁着不知道给谁。 太后吩咐:“玉春,去拿那支步摇给慧太妃,对外记得说这步摇是给了慧太妃。” 玉春姑姑笑着说:“太后疼爱太妃,人人皆知,奴婢这就去拿。” 玉春是太后四大陪嫁丫鬟之一,玉春,玉夏,玉秋,玉冬,如今秋冬已没,只剩下玉春和玉夏了。 步摇是给惜惜求的,步摇既然给了,慧太妃便说要给自己也选一选,中年妇女一撒娇,便是高高在上如太后也是抵挡不住,叫人把最近新得的首饰拿出来给她挑。 这家伙,一挑就是七八件,真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身外物,太后素来不心疼,为买妹妹像老母鸡那样嘎吱嘎吱地笑,那也是值得的。 福求安同许御医一同前往淮王府。 许御医一直是太后身边用惯的人,许御医是有几分像他兄长许御史的,执拗顽固,刚直不阿,在太医院这种性情的人是混不开的,但太后提拔他,甚至还因着他了解到了许家,把自己的女儿敏清长公主嫁给了他的侄儿许乐天。 淮王妃一听说太后身边的福求安带着许御医来了,要给淮王诊脉断症,吓得呆立当场。 天啊,天啊! 这可怎么办?王爷没在府里啊,他年前就出门了,只不过对外宣称病了需要休养。 淮王府从来都没有人惦记的,不会有什么人登门拜访,就算有,一句病中也能推了去。 加上这些年淮王府毫无存在感,不管他们在场或者不在场,都能做到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此皇室宗亲这边也是鲜少来往的。 但太后怎么会派御医来? “这……”淮王妃一时慌乱,“王爷已经有大夫看过,没什么大碍的,就不劳烦许御医了。” “来都来了。”福求安淡淡地说着,"且这是太后的懿旨,若不诊过脉象,叫咱家如何回去复命?许御医也不好在太后跟前交代。" 淮王妃是真的没有主见,她甚至也不知道王爷出门做什么,并未告知她出门的目的,只是千叮万嘱不可让人知道他出门了。 现在,怎么打发?她只能求救地寻找万管家,可万管家却不见了身影,无奈之下她只得先把人请到正厅里备茶,说去禀报王爷一声。 没一会儿,便见万管家出来,“奴才见过求安公公,见过许御医,王爷服药之后睡着了,不知睡着了是否能诊脉?” “诊脉自然是可以的,”许御医说,“但望闻问切,不能只有切,既是王爷睡着了,那便等切脉之后,把王爷原先的病案给我,我自能分辨。” 万管家神色一僵,如今他已找人躺在了王爷的床上,落下了帐幔,要是只诊脉的话,只需伸出一只手便可以,且这人是府中患有咳疾的人,年年入冬都要咳嗽,能诊出是有病的。 可哪里有什么病案? “病案,都在大夫那边呢。”万管家说。 “大夫不是府医吗?王府没有府医?”许御医看着淮王妃问道。 淮王妃想说有,但万管家一记眼神过来,她连忙闭嘴,摇头,“没有,都是在外头找的大夫。” 福求安道:“那可不简单了?派人去把脉案和方子的记录拿回来啊。” 伪造一份脉案和用药记录都不难,难就难在要和如今准备的那个人病情相对应。 第884章 万管家一时也没应对之策,脑子转了转,道:“那大夫治疗了这么久都没好,怕是没有用对药,不若请御医移步先给王爷诊脉?” 许御医点头,“也行。” 厚厚的帐幔密不透风,屋中炭盘便有四五个,窗户微开,银丝炭不熏人,又有空气流通,因而只觉得暖和不觉得闷熏。 管家把缎面方凳搬到了第二层帐幔里,然后进去把手腕移到了床边,轻声道:"许御医请坐着诊脉。" 许御医坐下,想掀开帐幔去看王爷的脸,却被万管家阻止,“王爷不能受寒。” “总要观其色,不能只切脉。”许御医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啊?既是有疾,自是要以治病为重。 福求安大步上前,一举掀起了帐幔,只见床上的人瑟瑟发抖,这哪里是淮王啊? 万管家见状,脸色大变,一时脑子里不知想了几个对策,但都无济于事,他们从没想过在这上头出问题,没有人会留意到淮王府的,这些年淮王出门,没有人上门问过。 “真是咄咄怪事。”许御医见状,神色也是惊异得很,“竟找个人来假扮王爷?” 万管家只得苦笑,“实不相瞒,王爷到庄子里休养身子了,但王妃又不好辜负太后的一番好意,这才……这才叫人假扮王爷的。” “得嘞!”福求安神色淡淡地道:“许御医,咱就这么回禀太后吧。” 许御医微微点头,“淮王妃,告辞。” 他临走之前,看了一眼躺着床上的人,他虽盖着被褥,却能看到脖子露出的粗布衣裳,显然就是个府中下人。 为了欺瞒太后,叫府中下人睡在亲王的床上,日后淮王妃还睡不睡了? 福求安看了一眼,“世子还在外游历未归啊?” 淮王妃这个时候已经七上八下,听福求安这么一问,下意识点点头,“是的,已经许久未归了。” 福求安便不说什么,带着许御医告退。 回宫里后,福求安如实禀报了太后,太后听罢也不觉得惊异,只是说了句,“无声狗,咬死人。” 然后吩咐玉春,“去跟皇帝说一声,今晚来哀家这里用膳。” “是!”玉春领命出去。 太后与皇帝母子用膳,在宫里是常见的,肃清帝是个极为孝顺之人,得空都会过来陪伴太后。 太后素来食不言寝不语,也从不过问朝政,用完膳之后,宫人上了茶漱口,她才淡淡地说了句,“你皇叔病了有些日子,今日哀家派御医去给他诊治,竟发现他床榻上躺着的是一名下人,这淮王府啊,看着不声不响的,却毫无规矩。” 肃清帝眸子倏闪了下,岂止是没规矩?简直是心怀鬼胎。 竟然没有想到他。 他在太子之位时,这位皇叔便低调得很,为人懦弱胆小,记得有一次皇室宴席,叫了几名舞姬跳剑舞,一时失误,吓得他尖叫一声之后便昏过去。 自此,人人都知道他胆子小。 又因他的封地在极为偏远,胆小的他也不敢前往封地,求了父皇让他留在京城,父皇见他也是个没出息的,便由着他了。 能留在京城,他每日都过得小心翼翼,唯恐得罪了人,甚至澜儿被梁绍欺负,他也不敢出面维护,这份懦弱,放眼商国也难找出第二个人来。 因他一直都是这样,竟也没有想过,这懦弱得太过,太不正常了。 “有时候若非宫宴,朕都想不起这位皇叔来。”肃清帝竟然把漱口的茶都喝了下去,他登基至今,从未试过如此乱了阵脚。 第885章 所有他怀疑的人,他都进行了调查,甚至派人跟踪。 唯独淮王,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他脑子里是有一闪而过觉得他未必是这么简单,但想起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样懦弱的样子,于是很快就把他给排除了。 他定一定神之后,却想到一个问题,母后为什么忽然派人去给皇叔看病,他沉吟了半晌问道:“今日听宫里的人说,慧姨母来过是吗?” 太后笑了起来,“嗯,哀家叫她来的,司宝局那边送来了一批新首饰,其中有一支赤金七彩步摇,皇后想要,淑妃也想要,哀家是左右为难,皇后居凤位,按说她喜欢的话给她也无妨,偏生淑妃如今怀着龙胎有功,哀家给谁呢?干脆就给了你姨母,殊不知你姨母实是强盗,拿了赤金七宝步摇不说,还拿走了七八件,哀家真是后悔啊。” 肃清帝也笑了起来,“她喜欢就好,她高兴了,母后也高兴。” 他是不心疼这些财帛之物,哄得母后高兴就好。 用完晚膳之后,肃清帝便告退了。 太后带着玉春夏春出去散步,这习惯已保持多年,即便是再冷的天气,吃完饭稍歇息一会儿就要出去走走。 这凛冽的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她抬头看着一盏一盏连绵不绝地宫灯,越远的灯,越像是浸入水雾之中的琉璃,迷迷离离,叫人看不真切。 玉春以为太后会说点什么,但一直走到御花园,她也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抬眸看着沉沉天际,甚至连一句叹息都没有。 玉春知道太后一直担心,担心皇上猜忌北冥王,导致兄弟失和。 太后与皇上虽然母子情深,但涉及前朝的事,太后却不能多言一句,她说的话是分量十足,又偏偏因为分量十足而需要慎言,否则皇上便会决定北冥王以什么手段笼络了太后的心。 北冥王府。 太妃把赤金嵌七宝步摇送给了惜惜,又把一串石榴手串给了沈万紫,剩下的犒劳自己,日日好生打扮。 姐姐说的,女子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遇,都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打扮好自己,取悦自己。 肃清帝派人盯着战北望和淮王府。 北冥王府这边也是盯着这两家人。 战北望是觉得很奇怪的,丁忧的折子都递上去了,怎么皇上还叫他去京卫府特训?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嫂没了,他的孩子没了,母亲也没了,摧折得他意志消沉。 他想,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三年丁忧之后,要么是御前侍卫,要么回到京卫,甚至有可能被调去守城门。 前途可以说是一片灰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松了没两天,又得紧上了。 二婶依旧坚持分家,父亲躲着不管事,大哥没了大嫂也失去了官身十分颓废,王清如那日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还有易昉依旧躲在吉祥居,不愿意帮衬半点。 因着早前发卖了很多下人,将军府显得冷冷清清的,不是府邸,也没有家的气息,像一座死寂的坟墓。 他只要踏进大门,那种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既会袭上,往前一步,溺水感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但是,将军府还有什么希望?他还有什么希望? 他喝酒,醉了之后倒头就睡,在书房里两天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第886章 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原来是这么的舒服。 第三天,他再叫下人上酒,当他倒出一碗酒的时候,他定定地看着那碗微漾的酒水,他很想喝,沉溺于醉倒的清静里,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发现自己在渴望酒,渴望醉倒,这份渴望让他很恐惧,每当他渴望一些东西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更坏。 他不寒而栗,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将军府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就这样,他在书房里坐了一宿,滴酒不沾,脑子里反复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还有丹神医跟他说的那番话。 第二天他便清点母亲的宝库,留下一两件之后,全部拿出去变卖。 母亲死了之后,是二婶出来操办丧事的,二婶现在依旧坚持分家,是对他失望至极。 分家他同意,但是欠二婶的要还回去,那是一笔糊涂账已经算不清楚,且看能卖多少银子便给多少。 他叫了百宝斋的掌柜过来,让他带伙计过来一一盘点给价。 清理出一个又一个的匣子,他才发现原来母亲竟然还藏着金锭,还有好多名贵的首饰。 嬷嬷告诉他,有部分是母亲的嫁妆,有些是他祖母留下的,因没有分家,所以没有给二房老夫人分,还有一些是宋惜惜送的,宋惜惜和离的时候,这些都藏起来了,好在宋惜惜也没问。 战北望叫嬷嬷挑出宋惜惜送的那些,挑出来之后还给她。 嬷嬷叹气,“其实还给她,她也不会要,不如给二老夫人,反正她和二老夫人感情甚好。” “她给二婶是她的事,但我们不能替她做决定。”战北望是这么认为的。 这件事情王清如不同意,不是她贪图那点钱或者首饰,而是她真的不要再跟王府的人有任何的牵连来往。 反正宋惜惜没有带走,那就卖掉或者断当掉,卖了多少银子反正也是给二老夫人的。 “她不会在意那些,反倒是大嫂临死之前不是当了东西吗?去把她典当的东西赎回来不比还给宋惜惜好吗?” “大嫂本身也是要还给她的。”战北望说,他觉得王清如这话不通,“既然不要和他们有牵扯,那就更应该还回去,哪怕她扔掉了,那也是她的决定。” 百宝斋的人在,王清如纵然很恼怒他的做法,也不想再闹出家丑,把他扯了出去说话。 到了库房外头,战北望摘下斗篷很自然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早产完之后身体一直都没有大好,如今又那么的冷。 王清如怔了一怔,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本来心里头憋着火气,这会儿却消散了一半。 但是,心里那么一点的感动,也改变不了如今的局面,她柔和了一点的面容再度冷硬起来,“这样的小心思若只为说服我,不如不做,我不是花点小心思就能哄得住的人,现在我们将军府什么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执意要还钱给二房我不反对,但如果那些首饰还回去给宋惜惜,我们就要多掏一笔银子还给二房,你别怪我自私,现在将军府什么情况你知道,我不能不为我们未来着想。” 战北望看着她被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脸上却是咄咄逼人的神色,如果换做往日,他不想吵架那忍忍就算了,但是,有些错他是知道的,知道又不改,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态度也很强硬,“我会想办法赚钱,但该还给人家的,全部还回去,就这么决定了。” 说完,不给王清如反驳的余地,转身进了库房。 王清如伸手想拽住他,但没拽住,伸出的手空落落地在半空,她愣了一下,这些内宅的事情,战北望不听她的? 她生气扭身就走。 百宝斋那边给了一万三千两,这个价格不算宋惜惜送的那些。 主要值钱的还是战家祖上留下的那些,但变卖就肯定贬值,而且贬值很多。 有一万三千两也不少了,全部还给二婶,他手头上还有一些余钱,是第一次变卖的时候余下的,办丧事花了些,如今还剩个二千两左右。 省吃俭用吧。 他帮着百宝斋把东西送回去,变卖家产自然会成为笑话,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再难听的他都听过。 “战大人!”就在他驾着马车要走的时候,却听得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他回头,只见一名身穿靛蓝色衣裳,身披黑色斗篷的中年男子站在百宝斋的旗帜下,虽是这般入世的打扮,但却有几分仙风道骨。 战北望不认识他,“敢问尊驾是?” 第887章 来人正是燕王府的无相先生,只是,他的装扮却不若在王府的时候,甚至面容也不相似。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战大人母亲和长嫂的事,在下也知晓,大人节哀。” 到底是陌生人,战北望还是保持了疏离,“多谢,尊驾既然不报家门,那就先告辞了。” 无相道:“战大人,在下姓万,是淮王府的家臣,是淮王妃让在下来慰问一下您的,但因为您曾经和淮王妃姨甥宋惜惜之间曾闹得不是很愉快,所以不好贸然登门拜访。” 战北望没见过几个淮王府的人,但是也知道淮王府有一位管家姓万,大概就是眼前这位了。 但见他颇有儒雅气息,不像是掌内外务的人,倒像是个读书人,不过,既然是王府的家臣,那定然是读书人。 他没有想到淮王妃会派人来问候他,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多谢淮王妃的好意,是我不好,我辜负了岳……宋夫人和淮王妃的期望。” “可否移步到茶馆说话?淮王妃有些话想让在下转告战大人的。” 战北望成亲那日便去了成凌关,事后回来和离,淮王妃也没有出现帮宋惜惜,他认为淮王妃是不希望宋惜惜和离的,所以下意识便对淮王妃有些好感。 加上淮王府在京城素来低调,与之来往一二次的,应该无碍。 “好,先生请。”战北望拱手。 很多双藏在暗处的眸子,看着他们二人进了茶馆。 无相看着战北望,自然之前他便已经暗中观察过战北望的,可以说一直派人盯着他。 一个年关过去战北望瘦了一圈,面容棱角分明,眼神也比之前沉稳严肃了许多。 但无相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从战北望的身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戾气和隐藏在眼神深处的野心。 经历了长嫂自尽,权力被制,失去孩子,母丧,丁忧,按照无相的理解,他要么变得更加有野心,要么变得一蹶不振。 但是,他反而显得很冷静。 这……或许不是坏事,王爷如今需要一个冷静的帮手,尤其这个人还是在皇上身边,统领皇上亲卫的人。 “淮王妃知道将军府发生的事情,甚是难过,她也很愧疚当初没有劝好王妃,让她就这么从将军府和离出去,坏了将军府的名声,也坏了王妃的名声。” 战北望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感,永安郡主的事情他也是听说了的,永安郡主是她的亲生女儿,在永安郡主被夫家欺凌的时候,淮王府也没有出手相助。 这会儿说起他和惜惜的事,未免有些叫人不能信服。 “战大人知道我们家王妃也是不得已,王爷能留在京城,全因不管事,低调过日,许多事想管而不敢管啊,所以这份愧疚,本该也是藏在心底的,只是见将军府如今落魄成这样,她实是于心不忍才派我来问候几句。” 无相这是观人入微,战北望在他面前,稚嫩得像个孩子。 战北望想起淮王府这些年确实十分低调,也是啊,先帝还在的时候,他是先帝的皇弟,是文帝爷的亲生儿子,若不低调一些,被人诬陷一个不臣之心,那岂不是灭门惨祸? 战北望点点头,“万管家言之有理,在下能理解的,多谢王妃关心。” 无相眸子里尽是坦诚和忧心的情绪,“那么,战大人就打算丁忧三年?不想一想法子吗?” 第888章 “想法子?怎么想法子?”战北望有些疑惑。 “夺情起复啊。”无相笑了笑,“三年,战大人可知会是什么光景?现在皇上打算把御前侍卫独立出来,不受玄甲军管,也就是说不受宋惜惜管,那么就必须要有御前侍卫领,你丁忧,那么这御前侍卫领一职便要旁落。” 战北望其实不吃惊,虽然他当御前侍卫领的日子不长,但皇上有心要把御前侍卫领独立出来,他能感知,他也不愚蠢。 皇上是忌惮北冥王的,怎么会让宋惜惜掌管御前一切安防乃至他近身的安危? 他苦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确有母丧在身,需要丁忧。” 无相笑了笑,亲自给他倒茶,轻声说了一句,“王爷可助你。” 战北望有些愕然,淮王在京城几乎没与什么人来往,怎有能力助他? 而且,就为着那可能不存在的愧疚?就算是愧疚,那也是对宋惜惜的愧疚,怎会是对他的愧疚? 他真不傻。 先不说淮王有没有能力帮他,就算他有,但肯定一点,如果他真的帮了自己,那么日后便是他的牛马。 “万管家,我守母丧丁忧,乃是祖制,除非皇上下旨夺情,但我并非朝中肱骨之臣,更不是镇守边关的元帅,皇上不是非我不可。” 无相笑了笑,“战大人太轻视自己了,你三番四次让皇上失望,但皇上还是愿意给你机会,你知道为什么吗?” 战北望也疑惑这个,“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与北冥王府有怨。”无相跟他摆着分析,“玄甲军本是谢如墨统领,谢如墨出任大理寺卿之后,其实也可以继续统领玄甲军,我朝许多官员都身兼数职,但为何皇上却让宋惜惜出任玄甲军指挥使?” 战北望想了一下,有些明白了,但也不全然明白,因而不敢胡说,只是反问,“为何啊?” 无相也不管他的小心思,直言道:“撤换玄甲军首领,会使得玄甲军不服,玄甲军都是谢如墨挑选培养的,但由谢如墨换成宋惜惜,他们是夫妻,那么便好接受许多了,宋惜惜这玄甲军指挥使不会当得太久,皇上会慢慢夺她的权,先是御前侍卫,之后是禁军,再就是京卫,顶多让她保留一个巡防营,但巡防营里头,多半是浪荡废物不足为惧怕。” 纵然战北望猜到一些,但听到万管家这样说,还是觉得遍体生寒。 皇上三番四次没放弃他,并非赏识他有才能,因为他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制衡谢如墨和宋惜惜的,他们有私怨。 他想起了丹神医的话,他是有本事的,但非大才大能之人,丹神医都看出来了,皇上怎会看不出来?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谢如墨和宋惜惜,皇上早就把他视作弃卒? 一时,心头无比的复杂,在这样的心思背后,他宁可当个普普通通的京卫。 见他露出复杂的神色,无相继续鼓动,“想来,战大人心里一定不甘,一个和离出门的女人,竟然骑在你的头上,成为你的上峰,战大人难道不想得到助力,把她踩在脚下吗?想当初她和离的时候,闹得满城风雨,闹得你将军府面目无光,甚至你母亲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因为她,丹神医不会断你母亲的药。” 战北望猛地抬头,眼底阴郁。 无相很满意看到这样的眼神,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极大的蛊惑力,“是宋惜惜害死了你的母亲,是她使得你将军府颜面尽丧,成为笑话,你如果失去了御前侍卫领这职位,你将永远无法翻身,皇上是想用你来制衡他们,但是,皇上也不是非你不可,战大人如果还想要这份前程,王爷可以帮你。” 第889章 战北望看着他幽深眸子里散发出的阴谋气息,顿时觉得头皮一麻,大长公主谋逆案还没结案,就敢往皇上身边安插人了?淮王真的胆小吗?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绝不可能做得了两面人,尤其是在皇上身边当两面人,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起身,作揖拱手,“万管家,我家中还有事,失陪了。” 说完,转身就走。 无相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莫非看错了?此人竟无半点大志吗?御前侍卫领一职,他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那是皇上的心腹亲卫,比朝中二品大员还要好使。 他肯定是有野心的,找他之前自是了解过他,他做梦都想光耀将军府门楣,这几乎是他们一家人的执念,他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丁忧三年? 还是说已经有人先找了他?他丁忧的折子压了下来,也是有人知晓的,先出手也不为怪。 但这段日子也是有盯着他的,年后他除了回京卫府的练武场,基本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他因守孝也没有去拜访别人,更无人会登门拜访,平西伯府除外。 莫非是平西伯府?但不可能啊,王彪在南疆,王锵是个不中用的,其他的便是女眷,如何能助他? 无相自己斟酌了一下,大概是战北望不相信淮王府的能力,毕竟,这些年淮王比缩头乌龟好不了多少。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燕王府的身份是更不能用。 而大长公主笼络的那些大臣,如今是一个都用不上了,全部退缩。 唉,当初他就跟王爷说了,要慢慢地把大长公主的人脉接过来,不能让她单独掌握,但王爷总认为大长公主不会被怀疑,导致现在京城多年经营一朝丧。 如今除了淮王之外和两三个他们举荐上来的人之外,便再无其他趁手可用之人,也因此不得不兵行险着,让淮王去西京促成合作。 但现在让燕王府感到恐惧的是,太后派人去过淮王府,已经知道淮王不在京城,却没有对怀王府采取任何行动。 无相自问是把肃清帝研究了个遍,他权欲心很重,对任何人都不信任,淮王称病离京,在这个当下是很敏感的,肃清帝却又什么都不做。 他什么都不做,无相就摸不透他,不能做出预判去接招。 现在连一个战北望都吃不住,这不禁让无相感觉到有些颓然,事情已经不在他们掌控之中,却又不似被反制的情况,只是朦朦胧胧雾里看花,什么都瞧不真切。 御书房。 听了禀报,肃清帝眉目微微挑起,“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吴越亲自禀报,“回皇上,听不到,他们在雅间里,而且茶馆吵杂,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战大人和那个自从是淮王府家臣的人不是相谈甚欢,他是黑着脸走的。” 肃清帝很满意,“那个人确定是淮王妃的家臣吗?” “不是,淮王府的人最近微臣一个个全部摸透了,没有一个人像他,他不是淮王府的人。” 肃清帝若有所思,“看来,按捺不住了,继续盯着战北望。” 北冥王府。 “无相装扮得不像无相?”于先生听了禀报,看着谢如墨,“王爷,看来这位无相先生擅长易容。” “否则怎会叫无相呢?”谢如墨眸色如渊,“你说战北望是瞧不上淮王府,还是有心避嫌呢?” 第890章 于先生擅长琢磨人的心理,“觉得淮王府帮不上他,也是其中之一,但如果淮王府真能帮上他,他估计会更害怕,更避而远之,现在的将军府经不起折腾了,我估计他的野心也被磨得差不多了,随便给他一份正经差事,他都能鞠躬尽瘁,皇上要的就是这样的战北望。” “他这边问题都不大,西京那边有消息来吗?”谢如墨问道。 “暂时还没。” 过了两日,沈青禾带着萍无踪的飞鸽传书找到谢如墨,脸色凝重,“西京皇帝要派遣使者来商国,不日便会有国书抵达。” 谢如墨脸色一沉,该来的,始终要来。 正月未过,肃清帝宣布把御前侍卫从玄甲军独立出来,不受宋惜惜管辖,至于御前侍卫领依旧是战北望。 战北望简直不敢相信,他想起那日和淮王府万管家相见的事,心里暗暗思揣,莫非真是淮王府帮他的? 但如果是淮王府,那么他复职一事就充满了危险。 他没人可以商讨,回去跟王清如说了,王清如道:“你管他想做什么,反正让官复原职不就好了吗?而且现在御前侍卫还不受宋惜惜管,多好的事。” 战北望却是眉头紧锁,“不行,只怕其中有什么阴谋,我得跟皇上言明。” 王清如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你去跟皇上说,皇上一怒之下把你撤职,你这辈子就没出头之日了,莫说御前侍卫领,就连个京卫你都混不上。” 战北望沉默了,他也有此担忧。 “不能说,你听我的,淮王府帮你,是出于当初宋惜惜同你和离,他们没有阻止,因而对你心存愧疚……” 战北望摇头,打断她的话,“这不通,就算淮王妃要有愧疚,也是对宋惜惜愧疚,怎么可能对我愧疚?我是有负宋惜惜的。” “你真是……”听他这话,王清如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算了,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心思,可以肯定的是淮王没有野心,不会心存悖逆,他帮你官复原职,是想着有什么事情,你能保一保他。” “这也不通,他有这本事保住我的官职,那证明他原先所谓的低调懦弱是故意营造出来的。” 王清如道:“你管这些做什么?你考虑自己就好,你问你自己,御前侍卫领一职你想不想要?” “没那么简单,你……”战北望想跟她再分析分析,见她已是满脸的不耐烦,只得止住了话,“算了,我自己想想吧。” 王清如气结,“不知道你还想什么想,不如想想将军府是否能维持下去吧,你没了官职,以后全家一起去乞讨。” 听到这样晦气的话,战北望拂袖而去。 王清如一怒之下,也砸了杯子,夫妻两人不管说什么,都是不欢而散的。 战北望回去当差两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皇上直言。 他很想要御前侍卫领一职,但他更怕牵连进谋逆案,这事丁点的风险也不能冒。 御书房,肃清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战北望,听他把那日茶馆的对话一字不漏说了出来。 肃清帝心里很满意,战北望身后必须空无一人,当个纯臣,便是最好用的,其他世家子弟便有出色的,但背后强大,也是不能像用战北望这样好使。 “没人给你求情,是御前侍卫独立出来,必须改革,朕认可你的能力,才会下旨夺情让你复职。” 这一刻,战北望鼻头发酸。 他知道皇上这句话未必真心,也想明白这里头的制衡之术,可皇上亲口说认可他的能力,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救赎。 第891章 他跪在地上,匍匐许久才哽咽谢恩。 肃清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握住纸镇不做声。 下一个朝会,肃清帝便亮出了西京的国书,西京将会派遣大臣和冷玉公主来商国,追责商国违反不杀平民的协定,并且公布了鹿奔儿城惨死的百姓人数,并且国书上控诉萧大将军的军队俘虏了西京先太子,将其虐杀,地点也在鹿奔儿城。 满朝文武哗然,震惊。 国书到,鹿奔儿城的事就再也不可能瞒得住,肃清帝只能公布。 摆在肃清帝和满朝文武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矢口否认,不承认发生过屠杀平民的事。 第二个,装作原先不知道此事,收到国书之后,先配合西京调查,把该拿的人拿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能挽回国誉。 国书上没有写边线问题,这事谋定后动。 肃清帝召集大臣商议了三日,第一个选择是不可能的,西京直接下了国书控诉,他们是有足够的证据,加上在西京国内造势了这么久,两国边境早就闹开了,推诿的后果就是直接开战。 既然是第二个选择,那么该问罪的就要问罪了。 做了决定之后,肃清帝和穆丞相对视了一会儿,其他人皆是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因为要处理此事,就要召回萧大将军问罪了。 但是,萧大将军一生戎马,文帝朝的时候便参与平叛,剿匪,上过南疆战场,击退过野心勃勃的游牧部落,最后镇守成凌关,这么多年萧家儿郎也跟着辗转沙场,折了几个进去了? 二月十九是他这位老将的七十大寿,武将在这个年纪还镇守在边关的,商国开朝以来,也就只有他一位。 谁能开口说一句传他回京问罪? 肃清帝最终把眸光看向了谢如墨,“北冥王,你曾是南疆元帅,你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大家都有些愕然,皇上怎会问北冥王?北冥王妃是萧大将军的外孙女,由他说出传召萧大将军回京问罪,岂不会令他们夫妻失和? 李德槐当即也是头皮一麻,想起得罪夫人的各种下场,同情心泛滥一个箭步上前,“皇上,臣建议下旨传萧大将军回京调查此事,成凌关暂由萧大将军的养子萧三郎行使帅权。” 他是兵部尚书,皇上其实该先问丞相后问他,丞相和他提出是最合适了。 肃清帝看了李德槐一眼,又问道:“众卿可有异议?” 片刻沉寂之后,陆续有大臣说:“臣附议!” 谢如墨没说话,自然也没反对,这是早预料到的事情。 这一年来,他和萧大将军一直保持书信往来,鹿奔儿城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挽回,死去的人不能复活,所以萧大将军早就上了请罪的折子,只是那时候肃清帝不可能公布,也不会下处置。 现在,肃清帝也不会拿出来说,因为说了,代表着他早就已经知道,一旦传开去,西京使者来朝听到借此闹起来,对商国不利。 “拟旨!”肃清帝面无表情地道。 第一道旨意,令萧大将军立刻回京,帅权移交萧八郎。 第二道旨意,把制定边线签订和约的易昉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至于战北望,肃清帝只字不提,大家自然也不会提起,毕竟在这个时候,能少牵扯一个人就少牵扯一个人,且看西京使者抵达之后,他们的态度,他们的要求。 此刻,战北望就站在殿外,听着殿中大臣商议的声音,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也无比的恐惧,这件事情易昉肯定难以脱罪,他呢?当初潜入西京烧粮仓,是他带队的。 他没看好易昉,导致易昉在鹿奔儿城屠村,事后他竟然全然不知。 他不知,萧大将军又如何能知?此番算是他连累了萧大将军。 第892章 刑部侍郎亲自带人前往将军府,为防止易昉逃走,先包围了将军府。 此举可把王清如吓了个半死,躲在文熙居不敢出去,直到得知是来缉拿易昉的,这才走了出来。 动静一起,易昉便大概猜到了。 她执剑站在吉祥居的廊前,寒风掠过她半毁的脸,死一般的冷寂。 她看着闯入吉祥居的官差,她提剑挽了个剑花,对准冲在前头的官差。 “易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吉祥居门外的刑部侍郎周昌怒喝一声。 “战北望呢?”易昉冷冷地问道。 战北望官复原职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在皇上身边当差,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但是他竟未曾回来告诉过她。 周昌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厉声道:“你最好不要反抗,也反抗不了,将军府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易昉却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脸上是阴恻恻的冷笑,“叫战北望来!” 王清如见她不束手就擒,担心连累到将军府,连忙喝了一声,“易昉,你不要胡闹。” 易昉连看都不看她,只依旧冷冷地对周昌说:“叫战北望来,我有话要问他,我横竖是个死,早一点死还不用遭罪。” 周昌皱起眉头,易昉现在不能死,她必须承受一波西京使者的怒气,就算死,也要西京使者看着她死。 “易昉,你死了倒是容易,但会牵连你的父母家人,你最好不要冲动。” “父母亲人?”易昉冷笑,语气极尽讽刺,“他们何尝管过我半点?不过是被人非议几句,他们直接搬离京城,他们眼里既然没有我这个女儿,我又何必管他们的死活?” 王清如怒道:“那你也不能连累将军府。” 易昉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坨屎,“将军府最好全部一起给我陪葬。” 王清如气得手指发抖,却也不敢踏入吉祥居,“你怎那么恶毒?” 易昉手中的剑刃横着脖子,已破皮渗血,冷冷抬声,“不要啰嗦,把战北望找来。” 周昌眉心紧着,挥手道:“去请战大人来。” 他派人去之后,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妥,这个时候请战北望来又有什么用?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话要问,早就可以问。 他退后几步,吩咐了人,“去找王铮大人,请他派两名武功高强的禁军来。” 战北望以前为了易昉,竟不惜以军功求娶,还把正妻逼和离了,显然他们是有感情的,如果战北望不想让她被擒受审,串通做一场挟持的戏,那就不好办了。 不管假挟持还是真挟持,都不好办,战北望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领,皇上甚至没让他守母孝,可见重视。 刑部的人去找王铮,说抓捕易昉不顺利,有可能会发生挟持,王铮一听说这个情况,当即禀报了宋惜惜,“如果一旦发生挟持,便是属下也没办法从易昉手中救人,宋大人,还是您亲自去一趟吧。” 宋惜惜略一沉吟,道:“你带两个人去,让易昉看到你们,她肯定也猜到周昌会叫人去。” “您不去吗?”王铮是个急性子,一听她这么吩咐,当即就连珠炮似地说:“您不去的话也得叫师父去啊,如果他们暗地里合谋,表面挟持,我们会受制于他们,禁军里谁有这个本事能夺刃?而且是架着脖子的,弄不好就是要出人命……” “闭嘴!”宋惜惜打断他,“你先带两人去,我暗中潜伏找机会。” 王铮那着急之势瞬间一收,道:“哦,那属下立刻去。” 第893章 战北望着急忙慌地回到将军府,周昌派人来报的时候,他心里就打了个突,易昉的性子他真的太了解,很矛盾,要强又怕死,凡事即便到了绝地,她都要翻腾几下。 这一次她怕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而且,他和易昉如今已无情分,为了活命,易昉会做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这段日子其实她想离开京城,但又怕出了吉祥居会有杀手,被刺杀那一次是把她吓着了。 她心里大概反复思量过,一旦出事会怎么处理。 所以,他才没有把西京使者要来的事情告诉她,就是防着她提前准备。 他来到吉祥居,看到易昉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心头一沉,“易昉,把剑放下!” 易昉眼底生寒,两道眸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来,她近乎咬牙切齿,“战北望!” 王铮也带着两名禁军赶到,他先拦住战北望,“别靠太近。” 战北望眸色复杂地看了王铮一眼,他知道王铮担心什么。 “易昉,你跟周大人回刑部吧。”战北望隔着王铮,劝了一句,“别节外生枝,该调查的配合调查清楚,刑部不会为难你。” “废话!”易昉双眼生烟,“不会为难我,那就让我待在将军府啊,战北望,我只问你一句,你如今对我是半分情意都没了,对吗?” 战北望有些难堪,“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你先配合刑部办差。” 易昉冷笑,“配合?行啊,你过来,我要你亲手抓我,你不是御前侍卫领吗?” 战北望不动。 易昉眼底的怒气渐渐散去,只余一丝悲沉,声音也幽幽,“战北望,我们一起上过成凌关的战场,一起出生入死,还记得去鹿奔儿城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战北望闻言,瞳孔一紧,下意识地点头,“记得。” “记得就好。”易昉眼底闪过一抹泪意,“我可以跟他们走,我不连累你们将军府,只求你还念着我们往日一丝情分,求皇上给我留个全尸。” 战北望全身紧绷,半晌之后,点头,“我答应你,定会求皇上给你留个全尸。” 易昉泪水滑落半边丑陋脸皮,凄惶一笑,“好,好。” 听到她愿意跟着刑部走,现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周昌和王铮发现战北望神色凝重,也觉得正常,易昉始终是他用军功娶来的,方才易昉也说起战时的情况,那必定是旁人无法知晓的凶险,如今易昉要被带走,说是受审实则已是必死无疑,战北望若露出轻松之色,实是猪狗不如。 她横着剑,慢慢地走了出来,刑部官差没有靠近,因为她的剑还在脖子上,稍一激怒她直接横了过去,这地方的出血量能让她很快就死去。 王铮也很警惕,拦着战北望不让他上前去,战北望也很配合王铮,往后挪了两步,王铮自然也跟着退后两步。 易昉终于踏出了吉祥居,冷眼一扫,周昌就在她一丈之内。 周昌已有些放松警惕,“你放下剑。” 易昉把剑从自己的脖子上挪开,所有人看着她,看到她挪开剑的一瞬间,都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易昉迅速朝周昌奔过去,一丈的距离,几步之遥。 王铮大吃一惊,想扑上前来推开周昌,却来不及了,因为他跟着战北望退后了两步,距离周大人较远。 官差和两名禁军倒是靠得比较近,可易昉的速度太快了,仿佛是专门训练过的,他们冲过去的时候,易昉的剑已经离周昌脖子不过五寸。 第894章 也就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鞭子凌空抽出,迅速卷住了易昉的手往右边一拽,她手中的剑瞬间跌落,官差回过神来,一同扑上把易昉摁住。 易昉的头脸被摁在地上,根本没有办法撑起来,也不知道来人是谁,只听得众人惊喜地喊宋大人,才知道来的人是宋惜惜。 她被抓了起来,双手剪在身后,被扑在地上的时候脸上被细碎石子磕伤,渗出几点血丝。 她先是看了战北望一眼,眼底充满了失望,之后才狠狠地盯着宋惜惜,宋惜惜身上所穿官服,是她梦寐以求的,可她连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宋惜惜抽回鞭子,站在了易昉的面前,两双眼睛,一双带了怨毒,一双毫无遮掩的恨意。 宋惜惜终于没有掩藏对易昉的恨,即便是在父母牌位之前,她的恨意也是有所收敛的,不想让父母兄嫂在天之灵看到她因恨意而面目全非的样子。 但今日,这件事情终于可以清算了,她心里的恨意再也压不住,易昉害死了她的家人,也连累了外公,此仇不共戴天。 在这样的恨意前,易昉的嫉妒与不甘心显得那么单薄,不过对视片刻,气势便已碾压了她。 她转开了眸子,看向战北望,这一次她是真的是在求救。 战北望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方才他是存心让王铮阻拦他,实则是他在阻拦王铮。 易昉挟持他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多大作用,但是挟持刑部侍郎,就会使得刑部的官差全部府退让。 他看出易昉的意图,他们之间依旧是有默契的。 在成凌关一年,他和易昉并非只有鹿奔儿城的任务,在那之前他们便已经共同杀敌。 这份默契是因为当时心意相通,在去鹿奔儿城烧粮仓的时候,易昉问他,如果此番她遇到凶险,有性命之危,他会如何? 他当时回答,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包括牺牲他的命。 在方才易昉看着他问的时候,他心里挣扎过,却还是愿意守这份承诺,哪怕付出的代价是他丢官获罪。 宋惜惜的出现,让他无地自容,他守着对易昉的诺言,哪怕事到如今,他还愿意守,可当初为什么就没守着对宋惜惜的诺言? 一时间,他心里百感交集。 脚上的疼痛传来,才使得他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的王铮,王铮依旧是满脸怒容,王铮看出了他的意图。 “贱人!”王铮低低地骂了一句,贱人无分男女,做了贱的事,就是贱人。 在场的人听着,还以为他在骂易昉,虽觉得不妥,但知晓王铮素来是这个性子,便没人说什么。 周昌被人扶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剑刃距离他就那么几寸,如果易昉力度掌握不好,他的脖子就要嘎嘎流血了,这是要命的。 就算不死,他被易昉挟持,她逃出去,自己的官位也难保。 他对宋惜惜感激到无以复加,对着她拱手一拜,“多谢宋大人相救之恩。” 宋惜惜道:“周大人先把她带回去吧,好生看押,记住搜身不可再有利器。” 周昌道:“是,下官会注意的。” 他再拱手,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离开之前,也看了战北望一眼。 他觉得易昉让战北望来,只问一句话,而且他们的对话与眼神充斥着诡异,可惜没有证据。 战北望脸色灰白一片,失神地站着。 第895章 王铮直接跟宋惜惜告状,“宋大人,他有心帮易昉逃脱。” “你休得胡说。”王清如也回过神来了,听得王铮这样说,连忙怒斥,“王铮,不要乱说,他是你的妹夫。” 王铮虽然是王家旁支,但和平西伯府的关系一向不好,所以听到王清如这句话,他只是冷傲一笑,“你直呼我名讳,却指望我认他是妹夫?好好的嘴巴不要用来放屁。” 宋惜惜还在此,王清如遭此侮辱,自然恼羞成怒,“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王铮,别以为当了个禁军统领就不得了,你这统领还不是被女人管着?” 她知道王铮心高气傲,更知道他之前不服宋惜惜,故意当着宋惜惜的面挑他们的不和,也羞辱他一场。 但显然她也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的。 王铮拜沈万紫为师之后,见识过师父的武功,再听师父三番四次地说她在梅山的时候,如何被宋大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加上他与宋惜惜过过招,知道自己以前目中无人有多可笑。 王铮呵呵一笑,阴阳怪气地道:“我当个禁军统领自然了不得,你有本事你来当,别说什么女子当不了,你看宋大人就曾经管过你的夫婿,如今更是我的上峰,我本事不大,我认,但你认不认?被女人管着有什么丢人的?谁在家里头不是被娘子管着?倒是你,管得着战北望吗?” 王清如气得脸色发青,直到自己吵不过王铮,但看战北望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冲他吼了句,“你还发什么愣?他告你的状,你没半句辩解吗?” 战北望看向宋惜惜,“我……” “可以私下问你几句吗?”宋惜惜打断他的话,问道。 战北望点头,脸色微微发白,“可以,去偏厅。” “你们单独说话?”王清如如临大敌,“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宋惜惜看向王清如,“你不能听,但王铮可以。” 王清如听到不是单独,也稍稍安心点,至少证明不是说私事。 将军府的偏厅,已经不是宋惜惜曾经熟悉的偏厅,这里的桌椅几乎全部换了,以前这里摆放的都是她的嫁妆,木料名贵雕刻精致。 现在,都是一些寻常的桌椅家具,屏风还开裂了。 进了偏厅,王铮还在说:“他方才就是故意阻拦我,引我远离周昌大人的。” 宋惜惜看向他,“有证据吗?” 王铮泄气,不甘心地道:“没!” 宋惜惜道:“没证据的事放一边,我有话想问他,叫你进来只是为了避嫌,但也没什么不能听的,你坐着,不需要你说话的时候就把嘴巴闭严实了。” “是!”王铮坐了下来,尽量往一边靠。 宋惜惜和战北望也坐下,直接便开问了,“你在成凌关的时候,我三舅为了救你,断了一臂差点送了命,这事战大人可记得?” 战北望面容露出羞愧之色,“记得。” 宋惜惜道:“放心,不是挟恩图报,战场上并没什么救命之恩一说,危急关头都是你救我,我救你,我想问的是,你去烧粮仓,是谁提出来的?到了鹿奔儿城为什么和易昉分头行动?易昉屠村的事,连你当时都不知道,对吗?” 鹿奔儿城的事情,师姐虽然也调查得很仔细,但到底有些事情或者有些细节,是很难调查出来的。 虽无法改变易昉屠村杀平民的事实,但这一次行动是战北望带头的,那么尽量了解清楚一些这里头的事,外祖父回京之后,王府该如何做才是对外祖父最有利。 第896章 战北望陷入回忆中,“去鹿奔儿城烧粮仓,是我提出的,当时西京其实已经连番吃了败仗,看样子是要退了,萧六爷说,我们和西京的交战多年来都是这样,小打不断,真打起来的话,又会相对克制,所以西京一退我们也就松懈下来了,殊不知西京忽然发动了很猛烈的攻势,萧大将军就是在那一战受伤的……” “不对,”宋惜惜又一次打断他的话,“你初上成凌关,我三舅便在战乱中断了一臂,证明当时战况也很激烈,而且双方如果打得克制,甚至都不需要你们去增援。” 战北望解释道:“一直都是打得相对克制,至于为什么忽然打得激烈,是因为苏兰基忽然从阵前撤下,换了苏兰石上了战场指挥战事,他是苏兰基的弟弟,十分的凶狠勇猛,而且一改之前苏兰基的打法,想一举逼退然后制定边线。” “当时南疆战事属于紧要关头,从成凌关调派了兵马过去,导致成凌关被苏兰石钻了空子,所以皇上才会派我领兵支援,这些有据可查。” 这些宋惜惜自然知道,她看着战北望,问道:“所以在你们认为西京要退的时候,是不是苏兰基回来指挥战事了?” “是的。”他想起那时候也进帅营和萧大将军他们一同商议,“当时,萧六舅……萧六将军说苏兰基的打法素来如此,不想大动干戈,不想牺牲这么多人命,加上我们也是半步不让的,横竖没吃亏,就干脆这么守着,却不料后来苏兰基忽然又换成了苏兰石,他们发起了猛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宋惜惜听着他说,自己也在分析,苏兰石主持战事的时候,应该是苏兰基要回去阻止西京太子上战场,因为那个时候西京皇帝就病了,病得还挺重。 这个时候太子不留在朝局稳定局势,反而上了战场,会很危险的。 但是苏兰基一走,苏兰石作为临时元帅,就发动了猛烈的进击。 后苏兰基回来,而西京太子也出现在了鹿奔儿城,证明苏兰基没有劝阻成功,而战事打得这样大,肯定也传回了西京国内去。 苏兰基不想在老皇帝病重时把战线拉长,把战火燃高,所以回来之后下令暂时休战。 可这个时候,外祖父已经受伤。 苏兰石肯定不愿意这时候休战,他如果功利心重一些,会支开苏兰基,继续跟商国打,事实也是如此,苏兰基又消失了,在苏兰基消失之后,苏兰石下令继续攻打。 战北望也继续说:“西京再继续的猛烈攻城,萧大将军又受伤,大家都在想办法,如何让战事再缓一缓,好让萧大将军疗伤,他中的是箭伤,几乎要了一条命,因此我便提出由我带领一队兵马潜入鹿奔儿城,烧了他们的粮仓,没了粮草供给,至少可以给我们缓上半个月。” 宋惜惜问道:“而在你们潜入鹿奔儿城的时候,苏兰基是不是又回了战场?” “没错,但这也是我们事后才知道的。”战北望也不奇怪她会知道,肯定这段日子不断调查的,她心里很担心萧大将军,“因为我带兵去鹿奔儿城的时候,还是苏兰石指挥战事。” “入鹿奔儿城,你们用了几天?”宋惜惜问道。 战北望道:“用了七天左右吧。” “那为什么你和易昉会分头行动?不是以烧粮仓为目的吗?” 战北望道:“粮仓必定能够有重兵驻守,但也担心会中了敌人的埋伏,因为我们潜进去西京境内是很危险的,所以我让她带一队人在附近查探……” 在宋惜惜眸光的盯视下,他整个人仿佛是被看穿了一般,他沉默了片刻,道:“我确是想保护她,但其实也为大局着想,如果我失败了,她还可以继续执行任务,我没有想到她会屠村,我完全不知道。” “所以你并不知道,因此你回来禀报的时候,就不可能跟萧大将军提起。” “是,既是我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能跟萧大将军禀报?” 宋惜惜脑子里把他说的话反复地想了一遍,再一次问,“作为前往鹿奔儿城的领军,你完全不知道易昉所做的事。” 战北望直视她的眸子,“不知道,但宋大人,这没有意义。” 宋惜惜起身,“多谢告知,对你没意义,对我有。” 第897章 宋惜惜一走,王铮自然跟着走。 王铮这个人,嘴巴还是蛮大的,今日宋惜惜和战北望所谈的事,是易昉杀平民,已经是公开了的。 但这里头牵涉到了萧大将军,他知道萧大将军很无辜,那个时候受了重伤差点都死了,怪不得说签订和约的是易昉呢。 他为萧大将军命不平,回到禁军卫所里便说了起来。 禁军谁不佩服宋怀安大将军和萧大将军?所以王铮这么一说,为萧大将军打抱不平的人就多了。 自然,禁军也不可能去跟谁鸣冤,不外乎是到外头说说。 这便是宋惜惜的第一步,先为外祖父稳定百姓信赖敬仰的基础,还有在京武将武官的推崇,当一件事情要徐徐图之时,这些必不可少。 现在庆幸的是,当初所谓的成凌关大捷,皇上有心抬举战北望和易昉,培养他的绝对忠诚于他的年轻武将,所以首功给了易昉,并未对外祖父和舅舅们大肆封赏。 这样忽略过元帅而直接大肆抬举底下武将的先例并非没有过,当初父亲便是这样上位的,但是父亲那是实打实的军功,和易昉这些弄虚作假的不一样。 易昉下狱,刑部便开始审讯,这审讯自然是秘密进行的,但是皇上派了战北望和吴越同去。 吴越是东宫的侍卫长,从东宫时候一直跟着肃清帝,暗中也培养了人手,但是这些人肃清帝是不会让他见光的,一旦见光,就是他手里的棋子都暴露了。 肃清帝当太子的时候,一直都奉行先帝的旨意办事,吴越也不会出什么风头,所以肃清帝登基之后,很多人都忘记了还有吴越这个人。 但最近,他活动得比较频繁,肃清帝封他为御前侍卫副领,在战北望之下,这恰巧是肃清帝对吴越的保护,让战北望成为吴越的盾牌。 此番刑部开审,让战北望和吴越去,是因为易昉的口供要和战北望对得上,吴越则行监督之事。 北冥王府,今晚大家也都没说话,在书房里整理着现在已经掌握的信息,虽然这些脉络早就理清,只是要再理顺一次,不能出错。 既定的事实不能改变,所以外祖父完全脱身是不可能的,否则将帅若不为麾下之人犯错负责,一旦有掌军之人生了狼子野心,或者犯下大罪,推个麾下死忠之人出来便可脱罪。 所以谢如墨和宋惜惜都没想过可以让外祖父完全脱罪,只希望减到最轻。 灯火映照着谢如墨俊美无俦的脸,他眉头紧蹙,大拇指一直摩挲着食指的侧边,这是他略紧张时候的小动作,“我们必须尽力阻止两国开战,只要两国没有再起战事,这件事情说白了就还是两国商量着解决,到不了要问死罪的局面。” 谢如墨说这句话,他知道很残忍。 死罪这两个字,他们从来都不会提起,但事实摆在眼前,如果一旦两国再因鹿奔儿城的事再起硝烟,首功的易昉会死,萧大将军这位主战元帅怕也难逃一死。 宋惜惜心头颤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沈青禾见状,自然心疼师妹,道:“其实,皇帝应该会顾念萧大将军这些年的功劳,以及他年事已高还镇守成凌关多年,一直未能回京,大臣们也会力保他,死罪应该不至于。” 第898章 宋惜惜深吸一口气,逼退眼泪平复情绪,“我们不能寄希望于皇上的顾念,万一他不顾念呢?我们不能冒险,王爷说得对,两国是绝对不能开战的,一开战,就算皇上真心想保也保不住。” 更何况,还未必真心想保呢。 谢如墨挪过去一些,握住她的手,“别太担心,我们绝不会容许事情去到最坏的地步。” 宋惜惜知晓他的绝不容许其实并未有多大把握,因为人心最难掌控,尤其是西京新帝,他当上太子之后便开始在西京散布鹿奔儿城的事,激起民愤,如今登基为帝,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于先生把那些信息集合了一下做了总结,“靖远帝似乎不怎么把帝位当一回事,只用这滔天权势为他太子兄长和那些被屠杀的平民讨回公道,逼我们退让边线,他甚至是想开战的,只不过因着西京相助沙国那一次,他们也是损兵折将,加上与我们僵持多年,成凌关也曾大战过,他们也需要休养生息,朝中反对开战的人不少,其中以冷玉长公主为主,这一次冷玉长公主带领使者团来,想必是靖远帝的一次退让,也会是唯一一次的退让,如果谈不拢,估计反战派也会被彻底打压下去。” 冷玉公主是西京先帝的嫡长女,是西京先太子和如今靖远帝的姐姐。 如今靖远帝登基,她为长公主。 而靖远帝其实也是她一手扶持上去的,当初西京先帝病重,是她替父协理国事,在西京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西京有一句话:如果长公主不是女子,必定会被立为太子。 只是,西京可以让女子干政,女子当官,却不能让女子为帝。 沈青禾忽然道:“我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她很有手腕,很有魄力。” 于先生连忙问道:“沈先生,原来您认识冷玉长公主啊?那她可有什么软肋?” 沈青禾想了想,“重亲情,重江山,重黎民百姓。” 谢如墨道:“这是软肋,但同时也是她的甲胄。” 宋惜惜说:“至少是她来,证明暂时反战派是压下了主战派,这是我们的机会。” 于先生叹气,“是机会,但她要的东西肯定也很多,有些东西给与不给,是我们做不了主的,便做得了主,我们能给吗?” 最大的争端,就是边线,但现在的边线,才是商国人承认的边线,之前西京在商国积弱的时候一再侵蚀,才有了后来持续几十年的边线之争。 接下来大家都是沉默,谢如墨便说先散了,等看刑部那边有没有问出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信息再说。 回到冷梅院,宝珠上前道:“王妃,那些首饰全部都卖掉了,银票我已经放在您的私库匣子里,总共是五千三百两。” 谢如墨问了一句,“什么首饰?” 宋惜惜道:“将军府派人送回来的那些,我也不知道竟然送了这么多出去。” 谢如墨揉揉她的头发,“你曾掏心挖肺对他们好过,他们不知珍惜,是他们的错。” 宋惜惜扯了扯唇角,掏心挖肺算不得,但是也是发自内心对他们好过的,“都过去了。” 她对宝珠说:“那些银子不用收起来,交给万紫用于绣房开支。” “好,知道了。”宝珠应声道,知晓姑娘如今心里不好受,备受煎熬晚上也睡不好,她道:“你泡个浴,泡了好睡些。” 宋惜惜看向她担忧的眸子,没拂逆她的好意,“行。” 第899章 宝珠对着谢如墨福身,“那奴婢下去准备。” 谢如墨牵着宋惜惜进去,为她摘下官帽,脱去披风,手指在她头上揉着,“你这几晚都没睡好,头痛了吧?” 宋惜惜头皮紧得厉害,脖子后边几乎一片都是僵硬的,睡不着,气血不通,头痛更使得她难以平静。 在他大手的摁揉下,确实舒服多了。 谢如墨其实很心疼她,她已经习惯了坚强,很少见她再流露出在梅山时候那样恣意的笑容。 失去亲人的痛与苦难,把这本来阳光活泼的姑娘,变成了如今百折不挠,顽强无比的战士。 谢如墨晚上就静静地抱着她睡,她呼吸声平稳,像是睡着了。 但谢如墨知道她没睡着,她静得没有多余的一个动作,就这样蜷缩在他怀中,每一个平稳的呼吸都像是设计过。 她不想让他担心。 成凌关,萧将军府内。 旨意已经抵达,前往南疆传旨之人,正是戚肆探子营的齐芳和鲁洪。自然,有御前侍卫和禁军跟随。 齐芳和鲁洪如今都是四品武官,皇上还没开始用他们,这一次派他们前来成凌关宣旨,算是第一份差事,办得好,皇上应该就会用他们了。 这份差事对他们而言,太难了,几乎大部分的武将与士兵,心里的榜样都是萧承和宋怀安,现在名为宣旨,实则押送,齐芳和鲁洪心里都难受极了。 本来御前侍卫戚贵是要即日起行的,但齐芳和鲁洪力排众议,让萧大将军与家人话别,明日再启程。 今晚的将军府,按照往日一样,该什么时候进膳便什么时候进膳,往日是吃几道菜的,今日也没多添一道。 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大家心里已经做了准备,只是这顿饭,除了萧大将军之外,其他人都食不下咽。 “父亲!”萧三爷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向自己年迈的父亲,眼眶发红,“儿子陪您回京。” 萧承有条不紊地吃着,说了句,“不必。” “皇上下旨让八弟掌兵,儿子陪您回去便再适合不过,横竖儿子也只是一副残躯,有什么儿子一力承担。” “胡闹!”萧承看了他一眼,“什么残躯?你只是断了一臂,单手依旧可以握刀,你依旧是成凌关的少将军,皇上下旨让你八弟掌兵,老八终究不若你有经验,西京如今是蠢蠢欲动,你务必镇守于此。” “父亲。”萧八爷也吃不下去了,难过得想落泪,这一年多来,他们兄弟几人私下商议了无数遍,要如何为父亲从那祸事里挣脱出来,可也没有任何的法子,“三哥这话其实可行,您当初中箭受了重伤,一切决定皆由我等做主,但也正如您所言,三哥比儿子有经验,他理应留在成凌关,所以由儿子随同您进京,一切罪责,由儿子来承担。” “八弟不能去,我去!”萧六郎也道,“伯父,侄儿已经收拾好衣裳,明日一早便随同您出发。” 萧承扫了一眼满桌子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看到他们眼底的担忧,他笑了笑,放下筷子擦拭了一下嘴角,“好了,一个个争着抢着陪我去,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扛不住事呗?你们比我能耐,是吧?” 萧三爷哽咽道:“父亲,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鹿奔儿城的事,总需要一个人出来扛下,谁扛不是扛?当初也是儿子用人出错,本就是儿子该承担的责任。” 第900章 “你啊,还担不起。”萧承面容难得露出的慈爱,他素来是铁面硬汉,对着儿子孙子们也不会过多表露自己的情绪,“这事,必须为父才有资格担下,为父是成凌关的总兵,只要我当时还有一口气,鹿奔儿城里发生的事情,我就要负责。” “那易昉,真是害人不浅!”萧三爷的妻子南氏愤怒地说,“战北望与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父亲素来治军严明,这么多年从不曾违反过两国不杀平民的协定,她一来倒好,直接屠村,她怎那么恶毒?怎下得去手?我真想回京把他们两人都给撕了。” 南氏心里是既气又难受,自己的夫婿为了救战北望,断了一臂,一身的武功生生削了一半,所幸无战事,他可以勤练单手刀法,却也再用不了长枪了。 救了也就救了,偏偏是个白眼狼,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敢跟易昉有首尾,当初他们也是眼瞎了,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也怪他们当初不够细心,没看出来,不然当时在成凌关就要教训他们,怎容得他们回去伤害惜惜? 南氏极为宠爱惜惜,惜惜出生的时候她在京城,她就没见过这么粉糯可爱的婴孩,就跟莹玉似的,天下便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宝贝了。 惜惜三岁之前,她几乎是隔几天就跑镇北侯府去,就为抱一抱那乖宝。 后来她随夫到了成凌关,开始还是两年回京城一趟,后来她的孩子也渐渐长大,要读书练武,加上成凌关这边和西京也摩擦不断,她也不敢离开。 宋怀安父子七人牺牲的时候,她跟着夫婿回去了一趟,但那时候惜惜在梅山习武,并未通知她回来,因此没有见到她。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通过书信知晓的。 惜惜和离回府的时候,他们想回去,可没多久便听得说她已经上了南疆战场,再之后她立功回来,嫁给北冥王谢如墨,他们已经是回不去了。 因为鹿奔儿城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最终会酿成什么样的灾祸,他们不敢回去怕牵连了她。 南氏想起惜惜,泪水就止不住地流,恨不得把战北望和易昉挫骨扬灰,更心疼惜惜,这孩子她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啊? 南氏一哭,其他女眷也跟着哭了起来。 南氏一擦眼泪,站起来,“公爹,儿媳不管那么多了,儿媳陪您回去。” 萧承叹了口气,知晓她是心疼惜惜,便道:“你要回去的话,也可以,回去见一见她,住上几日便回来,只是你不能与我同行,你缓几日再出发。” 说好听点,他是奉旨回京。 说难听点,他是被押解回京。 皇上还让萧家掌着成凌关的帅权,显然鹿奔儿城的祸事不会牵连他们,那么就不要让儿媳妇跟着他一同进京,免得她被人指点还连累她的娘家人。 她父亲虽然已经致仕归乡养老,但兄长还在户部当差,户部又是公认的肥缺,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萧承不愿自己的事情牵连到别人。 但说不牵连吧,也连累了外孙女惜惜,这一年他和谢如墨来往信件,都是讨论鹿奔儿城的事。 萧承很是心酸,孙女遇到事的时候,他半点帮不上,如今却要因自己的事情再叫她受累。 他站起身来,“就这么决定吧,不必再议,我走了之后,你们往日该如何的,以后也该如何便是,谨记一点,即便西京犯边也要尽可能克制,别酿成大战祸,更要严令谨守两国不伤平民的协定。” 第901章 “是,儿子谨记!” “侄儿谨记!” 萧承回房了,一个人在房中也不点灯,身边也不允许伺候的人在。 自从老妻走了之后,他已经习惯了晚上这样静静地坐着,从年轻入伍到如今,五十多年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不安定里寻找安定。 他是文帝爷时候封的大将军,而当时还有另外一位大将军,是战大将军,曾经他还一度因和战家联姻而感到高兴,战北望上成凌关支援的时候,他很是满意的。 但原来他早就瞎了眼,盲了心。 他和易昉在成凌关有了首尾之事,萧家上下竟无一人知晓,可见他是有多瞎。 萧承的麾下将领们去找了齐芳和鲁洪他们下榻的观阁,说要陈述情况。 看着一位位肌肤黝黑的将领,满眼焦灼地跟他们说着鹿奔儿城的事,他们两人心里真挺不是滋味的。 “千真万确,萧大将军是不知道的,他那时候中了箭,军医都说没救了,是大将军自己挺过来,卧床近三个月,才能下床行走,如今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实在不堪折腾。” "没错,战北望前往鹿奔儿城,是我授意的,和萧大将军无关,你们把我带回京城应审,要如何处置都可以,要项上人头,回京便可奉上。" “齐将军,鲁将军,你们之前是跟着宋元帅在南疆战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件事情到底有无斟酌的余地?皇上到底是如何打算?您给句实话,若是只要找个人出来把事情扛了,我老余扛。” 一个个,都说要扛罪,不愿意让萧大将军回去。 齐芳无奈地叹气,“诸位将军,我和鲁洪都做不了主,我们是前来宣旨的,你们不用这么担心,北冥王一定会想办法的。” “怎么能不担心?宣旨没有这样宣旨的,派你们来就是要押送他,否则怎不是快骑送旨意前来?” 老余急得双眼发红,声音都哽咽了,“他马上就七十大寿了,七十岁,他还守在成凌关,他一辈子都献给了边关,一辈子都在保护着我们商国的疆土,我们商国的百姓,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而算到他的头上来。” 老丁也急得跺脚,“对啊,他们本来就不是我们成凌关的士兵和武将,如果要负责,也该是战北望负责,要不就是皇上,是皇上派他们来的。” 齐芳和鲁洪脸色一变,一同看向门外,看到一名身穿御前侍卫服的人在外头走过,这距离肯定能听到,老丁的声音太大了。 但他们却看不到是谁,鲁洪立刻起身跑了出去,追看那人。 老吴喝了一声,“老丁,不得胡说!” 大家都说急眼了,竟一时忘记里头还有御前侍卫,老丁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将军,鲁将军,我是一时着急,说错了话,你们别见怪,皇上派遣兵马增援,解我们燃眉之急,我们感念圣恩。” 齐芳知道不能让他们说下去了,道:“你们回去吧,皇上自有圣裁。” 说完,压着声音再道了句,“别再说了,快回去吧。” 老丁知晓自己说错了话,白着脸不敢再做声。 大家惶惶对视一眼,知晓是方才老丁那句话会闯下弥天大祸,不禁心惊了几分。 老余深呼吸一口气,道:“我们走吧,别为难两位将军,相信北冥王定有法子帮大将军解困的。” 他们陆续起身,想继续求几句,却也怕说多错多,救不了大将军,反而添了麻烦。 齐芳压住心底的焦灼,站了起来,“慢走!” 看着他们离开,齐芳急忙走了出去,刚好鲁洪走回来,他急忙问道:“是谁?” 鲁洪道:“张启文。” “老张的堂弟?” “是的,我想追上去同他说话,但刚好戚贵叫了他去。” 齐芳急道:“这就麻烦了,戚贵是皇上的心腹,如果张启文跟他说了方才丁将军的话,那么不管这句话是谁说的,皇上都认为是萧大将军也是这样想的。” 鲁洪脸色沉重,“我知道,他听到肯定是听到的,就看他会不会跟戚贵说。” 齐芳道:“戚贵和张启文都不是玄甲军出身的,他们曾是东宫的侍卫,这一路上看他们两人是最友好的。” 鲁洪皱起眉头,"麻烦了。" 第902章 晚上他们找了很多次机会,想单独和张启文说说话,但张启文和戚贵同一个房间,且两人出入都是一起的,好几次想支开戚贵都支不走。 好不容易,蹲到张启文单独去茅房,鲁洪去盯着戚贵,齐芳在茅房外守着,等张启文出来。 张启文水土不服,进去蹲了蛮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齐芳冷得都直哆嗦了。 这里灯火昏暗,张启文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影子,还吓了一跳,看清楚了才道:“是齐将军啊?吓得我啊。” 齐芳走近些,刚要说话,张启文便笑着说:“你如果还能憋着,就先憋一会儿,让里头散散味。” 齐芳笑了笑,“张侍卫,我是来等你的,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 “有什么话也别在这里说,回屋说啊,你不冷吗?”张启文哆哆腿,感觉两脚发麻,像是爬满了蚂蚁。 齐芳压着声音,“张侍卫,今晚找我的那几位将军,都是跟了萧大将军多年的麾下,他们担心萧大将军,所以一时出言无状,也是无心之失。” 张启文淡淡地道:“齐将军是希望我不要禀报皇上?既嚷嚷出来了,只怕也不是无心之失的,我劝齐将军还是别多事,他说他的,你听你的,至于我该禀报禀报,别忘记此番是你们回来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办差,这趟差事办不好,前程也就没了。” 齐芳听到这里,心当场凉了半截。 他连称呼都改了,企图套一套近乎,“张兄弟,看在你堂哥烈文兄的份上,那句话你就当没听过,好吗?以后咱们兄弟之间什么都好说,也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和鲁洪都欠你一个人情。” “别,齐将军,别拿我堂兄来绑架我,”张启文压压手,微微抬起下巴,“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御前侍卫从玄甲军独立出来,分六队,我能不能成为其中一位卫长,就看这趟差事办得好不好了,但你看此番与我们一同来的御前侍卫有十二人,要在这里头争一个名额太难了。” “张兄弟。”齐芳拦住他,不顾自己冻得浑身发抖,“我知道你也是敬佩萧大将军的,更知道老丁说那句话是一时冲动,如果要老将军因此受累,岂不无辜冤枉?而且丁将军也会被降罪。” 张启文道:“由此可见,萧大将军治下不严,以为在成凌关就敢这样胡咧咧,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一次不出事,以后也会出事。” 他指着齐芳,“你别再跟过来,别再说,否则我禀报皇上的时候,不介意捎带你一把。” 说完,他甩开齐芳大步走了。 齐芳忧心如焚,想追,却也知道一时半会没办法说服他,只能等在路上的时候,再好好说。 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张启文没有告知戚贵,如果他要以举报立功,就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老丁他们几个离开观阁之后,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奔萧大将军府去。 萧大将军不见他们,但几位少将军听到他们的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萧三爷不忍责怪他,知道他也是一时心急,他本就是个直肠子,说话不经过大脑。 八爷沉沉叹气,“丁将军,你说这话不仅仅会害了你,还会害了父亲。” “对不起,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张臭嘴巴呢?”他朝着自己的脸重重地扇了几下,哭出来了,“我自己死也无所谓,若因此连累了大将军,我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够赎罪的。” 第903章 萧六爷拉住他,“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去一趟观阁,问问齐将军,看那人到底听没听到。” “听是肯定听到的。”老余抬起头来,眸子也是彷徨无措,哪怕是对着千军万马,他都没有恐惧过,但现在他怕得要紧,那是他不擅长对付的局面,“老丁吼得那么大声,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能听到。” “我去找他们,求他们帮帮忙,这句话千万是不能到御前的。”萧六爷大声唤了句,“来人,备马。”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萧三爷看着他们几个,知道他们跟父亲小半辈子了,是出于担心才会去找齐芳。 他叹了口气,“诸位哥哥,祸从口出,以后务必严管自己的嘴巴,不能再说半句不该说的话。” 大家忙不迭地点头,但现在知道错了,还能挽回吗? “便是没有御前侍卫,对着齐芳和鲁洪也不该说的,唉!”萧八爷头痛得很,父亲奉旨回京,帅权不交给三哥,而是交给他,他年岁最小,又不是父亲的亲生子,可见皇上已经有自己的小心思,企图内部分化,一旦这里出现纷争不合,皇上会空降一位总兵过来成凌关。 现如今能稳得住成凌关的武将,除了北冥王还有谁?皇上肯定不会派北冥王过来,派其他人,要么是能力不足,要么就是立功心切,想借军功一举封侯。 好在,萧家儿郎是团结的,不管谁掌帅权,父亲在的时候听父亲的,父亲不在听三哥的。 萧六爷到了观阁,齐芳这一次把他请到自己和鲁洪的房间来,房间不大,放了两张床,一张小饭桌,两张方板凳。 这观阁以前是个道观,后来道观移到半山,这里便用作招呼京城或者其他地方来的公差。 齐芳请六爷坐下,鲁洪则坐在床上,齐芳转述了张启文的话之后,萧六爷脸色是惨白一片。 此番父亲回京,已是生死难料,赌的就是一个天恩浩荡,但这句话彻底把皇上给得罪死了。 “可有法子?”萧六爷沉默了许久之后,声音颤抖地问齐芳和鲁洪。 “就在您来之前,我已经找了在成凌关的人,让他们帮忙送消息回去给王爷,应该您也是听过的,我们戚肆探子营的人全部都是王爷救回来的,希望王爷能说动宣平侯,在张启文回京之前,宣平侯把他拦下,说服他。” 萧六爷有些诧异,“你们在成凌关有人?” 齐芳道:“不是我们的人,我们来成凌关之前,王妃便给出了联系他们的方式,以便有什么情况,能快速送回京城去。” “那张启文,是宣平侯府的人?” “他是宣平侯的侄子。” 萧六爷也并不能安心,因为齐芳刚才也说了,以那层关系请求他,他都推却。 也不奇怪,人都想往上爬,尤其他是在御前办差的,谁不想往上升?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不用拼,只需要举报就能得到。 “麻烦齐将军转告惜惜,能谈就谈,不能谈千万不可采取别的手段,我们萧家人素来光明磊落,要怪就只能怪我们自己,一时冲动口无遮拦被人拿了把柄。” 齐芳和鲁洪本就敬佩萧家,如今听了萧三爷的话,更是不尽敬仰,如果是换做其他心狠手辣的一些人,只怕会安排人在回京的路上,制造一场刺杀,让张启文彻底闭上嘴巴。 但萧家做事,真的是光明磊落。 第904章 京城,红筱收到了成凌关的飞鸽传书,她没看,直接转交给沈万紫,由沈万紫交给王妃。 成凌关回来的信息,沈万紫知道轻重,立刻打开看了,看完之后策马就直奔京卫府,这个时候惜惜应该会在京卫府。 沈万紫出入京卫府,是再正常不过的,她如今是特聘的教头,肃清帝知道她武功高强,又不想当武官,让她负责教玄甲军武功最合适。 御前侍卫虽然独立出来,但练武这块可不独立,依旧是要来京卫府找沈万紫。 宋惜惜看了传书的内容,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是最不该出现的错误。 这句话,往小里说,可以说丁将军一时口出无状,胡乱说话,降一道申饬的旨意或者打二十军棍也就没事了。 但往大里说,那可就真是弥天大祸了,这句话甚至可定性为成凌关的武将一致认为,鹿奔儿城的罪责在皇上。 当今是重视自己登基之后的功绩,成凌关边线制定是他的在位时候的功绩,收复南疆是他在位时候的功绩,但鹿奔儿城的屠戮,如有人说是他的责任,他会杀一批人来向世人证明,对于鹿奔儿城发生的惨况,他是发了雷霆之怒的。 而且,这件事情也本不该是皇上的责任。 “怎么办?于先生和沈师兄也没在府中,王爷在大理寺,我只能来找你了。”沈万紫也知道那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莫说当今皇上,只怕相对宽容的先帝,也不能容忍这样的扣帽子。 毕竟,皇上派出援兵到了成凌关,援军是受萧大将军调派的,如果皇上要担责,岂不每一次战败,都得算在皇上的头上? 如果说战北望要负责,一点问题都没有。 宋惜惜执着字条,点了一盏灯烧掉字条,在张启文没回京之前,就不能有只言片语流了出去。 “求宣平侯帮忙。”宋惜惜冷静了下,“在张启文回到京城的时候拦下他,看宣平侯能不能说服他,如果能说服他不禀报就没事,宣平侯如果不能说服他,丁将军性命难保,我外祖父也多一条罪名。” “你去找还是王爷去找?”沈万紫赞成这样做,宣平侯应该会看在张烈文的份上帮忙的,就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张启文。 宋惜惜想了一下,“宣平侯能不能说服张启文,暂是未知之数,如果没能说服,这句话最终是要到皇上耳中去的,但我和师弟最近不管去哪家勋贵府邸,都会有人禀报到皇上跟前,等到时候张启文回京禀报,皇上就会知道我们是提前得知了消息。” “嗯,有道理,事事小心谨慎点不会错。”沈万紫现在的性子也沉淀了许多,学会重视细节了,于先生说的嘛,有时候细节决定成败,“那叫谁去?这事不好再叫旁人知晓了。” 宋惜惜想到一个人,“丹伯父。” 张烈文的身体还需要调理,他的命是丹伯父救回来的,所以他回京之后,丹伯父还继续给他调理。 而张烈文如今虽也封了定远伯,但却依旧住在宣平侯府,只要把事情告知张烈文,张烈文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那我去找药王堂治治手腕,最近跟他们过招多了,手腕很痛。”沈万紫雷厉风行,说走便走。 当晚,丹神医就背着药箱进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和张烈文听得此事,俱面容变色。 第905章 张烈文首先反应过来的,“父亲,不能让启弟把这句话禀报皇上。” 宣平侯不仅仅是懂得知恩图报,他还知道萧大将军这一次实是遭了无妄之灾,如果再有这样一句话到了御前,那是必死无疑的局了。 “放心。”他只说了两个字,但重若千钧。 丹神医拱手,“感激不尽。” 他知道对宣平侯来说也很难,他如果拦不住,张启文一禀报,是真会把宣平侯府也搭进去。 丹神医走后,张烈文看着父亲,“父亲,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拦住启弟。” 宣平侯点头,“放心,为父不会再让萧大将军陷入这样的无妄之灾里。” 有些人,纵然是要抛却勋爵荣华,也要一心维护的,宣平侯自己祖上就是武将,侯爵之位是从战场上打回来的,若是为了萧大将军丢了爵位,宣平侯觉得祖父不会怪罪他。 他没有把握说服张启文这个侄儿,自小他就特别有主见,懂得为自己的未来策划筹谋,只可惜一直都欠缺点运气,每逢有大的差事要办,他要不是得病就出点意外,不能立功也无法向皇上证明他的能力,在东宫这么久也只是个普通侍卫。 皇上登基,他编入玄甲军,当了御前侍卫,也一直没有什么出头,此番前往成凌关,还是戚贵向吴越举荐,他才能去的。 他一直都想出人头地,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会轻易放过吗? 丹神医从宣平侯府出来之后,派人去北冥王府说了一声。 谢如墨倒没有太担忧,他知道张启文为人算得上正派,只是欠缺点时运,估计他自己内心也在挣扎要不要说,如果宣平侯跟他谈过之后,他不说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如果他真想用这句话来谋前程,相比起举报立功,还不如直接跟齐芳摊开说,齐芳是齐家的人,齐六又是驸马,能为他赚取的,一定比举报好得多。 而且,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应该对皇上十分了解,皇上虽然一时会嘉许他,或者晋升他,但他从此便与心腹无缘。 作为皇帝,他忌惮势力雄厚的武将和世家,但作为他自己,他心里是敬重萧大将军的,他不会乐见有人背地里放刀子。 所以他分析了一通让宋惜惜放心,“如果外祖父回来看到你的状态,他反而会担心,所以别绷得太紧,我们不是孤军作战,你出去听听,自从王铮去说了之后,外边对于外祖父的事情议论纷纷的,许多人都为他鸣不平,许多官员也都在支持他,很多小官甚至还在酒馆议论呢。” 微末小官反而没这么谨小慎微,每每饮酒时都会畅所欲言。 萧大将军得民心,他是许多人心中的英雄。 所以,当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位英雄,从他年轻的时候说到如今,大家感慨英雄暮年啊,这更添了悲壮的色彩,更得人心了。 渐渐过了几日,舆论开始的时候还可以人为控制,但发酵大了,那么什么样的话都有。 其中就有人在说,战北望带队去烧粮仓的,那么按说易昉做了什么,也该是追责他,萧大将军那时候中箭昏迷不醒,根本不能做任何决定,如果只是单纯地要找元帅出来问责,还不如做点实事,找当初负责行动的人出来问责。 战北望肯定要担责啊,除了战北望之外,还有三少将军,他是在萧大将军中箭受伤之后,暂代元帅一职的。 第906章 于是,便又有人说当初三少将军为了救战北望,还断了一臂呢,他已经很难了,随着父亲守护成凌关这么多年,京城的繁荣富贵,与他是半点边都不沾,如今断了一臂还没退回京城,依旧守着成凌关,怎不叫人敬佩? 说着萧家的事情,又有人说起了宋国公父子七人,百姓歌功颂德一番之后,更不齿战北望和易昉的所作所为。 易昉和战北望彻底陷入了旋涡之中,人人喊打,更人人为萧大将军喊冤。 而这些江河滔滔般汹涌的舆论,宋惜惜只是开了一个头,便是叫了王铮去听她和战北望的对话,之后北冥王府便不曾干预过,因为谢如墨知道,起了一个火苗,就会形成燎原之势。 会有人出手的。 但舆论这么厉害,显然是有人下场推动了,肃清帝怀疑是北冥王府,却不料一番调查之后,顺藤摸瓜竟然摸到了穆丞相。 那些文章和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竟都是穆丞相派人做的。 而且,这一查便查到,显然穆丞相也没打算瞒着他。 他在御书房沉默良久,对吴越说:“此事就当没查过,闭紧你的嘴巴。” 先帝驾崩之前穆丞相便打算致仕,结果先帝驾崩得猝不及防,他念及新君登基怕稳不住局面,便继续守在相位大力辅助。 如果说满朝文武,他最放心谁,穆丞相和颜太傅是唯二的两人。 想起最近与丞相多番商议成凌关的事,他总是欲言又止,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他和萧承都是从文帝朝开始,三朝元老,文官武将之间也有真情实感,他想起丞相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若无这些戍守边关的大将,便无国内之安定繁荣。 他们表面似乎没多深厚的交情,甚至许久都不曾见一面,可彼此都敬重彼此。 二月十三傍晚,齐芳等人带着萧大将军入城。 在前几日,百姓已经陆续在城门等着,知晓他奉旨回京,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 日落,残阳如血。 高大的老将坐在黑色骏马上,左右皆是御前侍卫,他腰脊未弯,脸上的肌肤是黑铜色,仿佛上了一层光油,一路雪雨风霜,并未让他的脸皮皲裂,仿佛,他的肌肤本身就是铜墙铁壁,风霜雪雨无法侵蚀。 他威严的面容在看到如此之多的百姓于城门等着他,高声呼喊他时,表现得微微错愕。 他以为此番回京,定必遭受百姓唾骂,因为他治军不严,导致两国或再陷兵祸之中,加上屠村是极为残酷的事,百姓自当不能容忍。 错愕之后,他眼底顿时滚烫发热,二月初的天气,还冷得很,他们就这样等在寒风中,振臂给他鼓励与肯定。 宣平侯也在人群之中,身穿寻常的青色衣裳,黑色立领斗篷遮住了两边的脸,在百姓堵得他们无法行马的时候,他挤开人群走到张启文的马前,道:“启哥儿,老太太病了,请您回府一见。” 张启文看清楚来人,略一犹豫,便对旁边的戚贵道:“戚贵兄,我家中管家来寻我,说老太太病得厉害,这会儿人多也走不了,我先跑回府一趟。” 戚贵看了一眼站在他马边的人,见那青色衣裳和黑色斗篷料子一般,立领被他压着遮蔽了面容,想着也是府中管事,便道:“那你快去吧。” 张启文翻身落马,拉住了宣平侯的手,“走!” 他们弯着腰在人群中挤过去,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呼声。 一句一句,开始是杂乱无章,之后基本整齐划一,“萧大将军,我们支持您。” 张启文甚至要捂住耳朵,不然耳膜都要被震穿了,他们一路钻出去,人却是越来越多。 宣平侯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往旁边的巷子一带,径直便进了巷子深处去,渐渐远离了那些喧嚣。 在巷子尽头,有一株刚抽芽的榆树,他们就站在榆树底下说话。 “伯父。”张启文拱手见过。 宣平侯神情严肃,“长话短说,启哥儿,你应该知道伯父找你的原因,你愿意跟伯父来,证明一切都有商量,对吗?” 张启文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 宣平侯心底一宽,他点头就好,“你要什么条件,你说。” 张启文道:“沈师父的亲传弟子,和王铮大人,毕铭大人,陆臻大人一样。” “啊?”宣平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愣住。 张启文披风猎猎,“我必须要成为御前侍卫武功最高的那个,只有凭自己实力争取回来的,才不会轻易失去。” 第907章 谢如墨和宋惜惜在城门不远处酒楼上,这酒楼二楼的雅间位置是最好的,推开了窗,便可把城门一带尽收眼底。 因着他们的行程一直都在掌握之中,所以谢如墨早早就定了这雅间,让惜惜在这里见一见萧大将军。 宋惜惜眸光没有从萧大将军脸上移开过,贪婪地看着,她恨不得奔下去扎到外祖父的怀里哭一场,像小时候那样,把所有的委屈都告到他的面前,然后外祖父便会抚摸着她的脑袋,说谁敢欺负小惜惜,外祖父就去揍谁。 可现在她只能站在这二楼,看着外祖父的马被百姓包围,听着那些震耳欲聋的支持声,泪水夺眶而出。 外祖父真的老了许多,真的老了许多。 以前,他鬓边染霜,却精神矍铄,意志勃发,回京和父亲练几套拳,脸不红气不喘。 如今,他满头华发,难寻几丝青黑了,因着连日赶路,虽不损大将军威严,却也见了疲态。 而且他整个人都显得干瘦了许多,脸颊以前是黝黑饱满的,如今是肌肤的颜色没变,可饱满的皮肉已见耷拉。 那是衰老之相,她的外祖父,真的老了。 萧大将军在人群之中,艰难地前行,他时而要拱手致谢,时而要担忧地看着御前侍卫赶人,怕伤到了百姓。 差不多半个时辰了,队伍才挪到了酒楼底下。 本来,巡防营和京卫是要过来协助开路的,但百姓实在太多了,堵得是一个人山人海,一开始还有人能钻出去,钻进去,如今是百姓形成的铜墙铁壁,保护他们的萧大将军。 曾有百姓试过跟御前侍卫动手,但立刻被有些人高喊制止,说和御前侍卫起冲突,是给萧大将军添麻烦。 渐渐地,大家便喊着相信皇上能公允对待这位戍守边城多年的老将。 甚至演变到最后,大家嘴里都在喊着“皇上英明”“皇上贤德”。 这一切演变得很自然,没有一点刻意,因为足足半个时辰,足以让潜伏在百姓里的人,从最初的一面倒愤怒和支持转变成为对皇上的歌颂。 而那些人,以乔装成普通百姓的棍儿为首,他的声音最是洪亮。 自然,他们也不仅仅是乔装成普通百姓,易容很重要,这有赖于红筱她们几个的巧手。 没有人认得出,他们是北冥王府的人。 加上棍儿本来就是武林中人,即便在北冥王府当了侍卫领,却也不能掩盖身上的草莽气质,加上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带领,还有便是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了,就算是盯着底下的,想要找出几个可疑的面孔,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一句句皇上英明,看似是对肃清帝的赞誉,也曾是肃清帝最想从百姓嘴里听到的评价,但绝非今日。 因为这代表了百姓对如何处置萧承有了期待,这份期待只有英明的皇上能做到,那么肃清帝对萧承的处置,只能从宽而不能从严。 萧大将军终于抬起头看到了宋惜惜。 看到外孙女的那一瞬间,看到她口型喊了一句“外祖父”,他本就发红的眼眶,终于是忍不住落了一滴泪,他一落泪,宋惜惜顿时泪如雨洒。 他叹了口气,这孩子轻易不哭的,但若哭起来也不能轻易哄好,这下哭成这样,谁能哄好呢? 他看到了惜惜身边的北冥王,他的手放在惜惜的肩膀,紧紧地搂着,显得沉稳而让人信赖。 第908章 好,有人哄的。 最终,毕铭和陆臻带着京卫和巡防营挤进去了,慢慢地分隔开一条道,让萧大将军和御前侍卫可以顺利通行。 御前侍卫领着萧大将军进宫面圣了。 在这之前,已经有人把百姓的轰动以及他们呐喊的内容禀报给肃清帝了。 肃清帝眉头皱起,那一声声的“皇上英明”汇聚成一条绳索,把他给捆死了。 本来他打算萧承回京之后,先进刑部,另外给他准备一间条件相对不错的牢室关押着,回头对西京使者也更好交代些,但如今还能这样做吗? 在戚贵的带领下,萧大将军进入御书房跪下,磕头,“罪臣萧承,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肃清帝在看到萧承之前,满脑子都是对这件事情处理的一个章程。 但在看到他跪在自己的面前,与昔日威武巍峨的形象完全不同,就像是一座山,忽然倾倒了,他心里很是酸楚。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萧承和宋怀安就无比支持他,他也时常到当时的镇北侯府去,那时候是真心要结交宋家的儿郎。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他当了皇帝,考虑就多了,心也不若往日纯粹,多了许多顾虑与筹谋。 旧人就在眼前,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边关的风霜是何等的凛冽,把这铁一般的老将吹成了山野老汉,他的心在这一刻是最软最难受。 他甚至亲自起去搀扶,“萧大将军,快快请起。” 萧承老泪纵横,“罪臣有负皇上,罪无可赦啊。” 肃清帝沉沉地叹了口气,“坐下来说。” 他亲自把萧大将军搀扶着到一侧坐下,他这一搀扶,才真正发现那个钢铁浇筑的老将,是真真的衰老了,他的肩膀与手臂,不复往日坚硬,瘦得很是可怜。 他坐回龙椅之上,不免叹息,“老将军瘦了许多,要保重身体。” “多谢皇上关心,罪臣羞愧啊。”萧承擦拭老泪,显得无比的懊悔与羞愧。 肃清帝看在眼里,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宽慰了一番,说知道罪不在他,只他是成凌关的元帅,如今西京使者前来,他自当要出面,若要承认此事,也得由他当着西京使者的面承认。 萧承说一切听皇上的安排,皇上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只求能赎罪。 吴大伴在一旁听着,知晓皇上如今心软,但萧大将军出了这御书房的门,皇上的心软持续不了半个时辰。 所以,他上前道:“皇上,如今萧大将军已奉旨回京,是送刑部大堂,还是别有安排?老奴斗胆给大将军求个恩典,不管是送刑部大牢还是关押在别处,也请派御医给老将军诊治一下,老奴觉着老将军许是因为曾中箭重伤,以致身体衰败,加上这一路快马加鞭回京,吃尽了路途劳顿之苦,若不调理只怕难以支撑。” 肃清帝也在想如何安置他的问题,如今吴大伴这样当着他的面提出,肃清帝还处于心软阶段,自然就不会让他去刑部大牢吃苦。 他也不需三思,便直接道:“先准许回府,派勤龙卫保护着便是。” 勤龙卫是御前侍卫分出来的,共计六支卫队,勤龙卫,护龙卫,神弓卫,亲卫,左卫,右卫,现如今全部都由战北望管着。 勤龙卫,护龙卫和神弓卫是办对外的差事,亲卫,左右卫都是心腹卫队,负责保护他的,而御前侍卫也改名为玄铁卫,也就是说,以后没有御前侍卫,只有玄铁卫。 第909章 短短的十五天,肃清帝和战北望完成了对御前侍卫的改革,玄铁卫正式地从玄甲军分离出来,勤龙卫,护龙卫有些职能甚至和禁军及京卫重合了。 但凡留了心眼子的人都知道,这是皇上为了把禁军和京卫收归玄铁卫做准备。 以前,宋惜惜出任玄甲军指挥使的时候,很多朝臣反对,觉得女子统领这么重要的位置不妥。 但现在看到皇上的一系列动作,知晓了皇上的意图,他们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弄不好,玄甲军最后就只剩下巡防营这个纨绔子弟集合地了。 但玄甲军,曾是皇城的一道屏障,被拆解得支离破碎,大家觉得并不妥当,仿佛什么权威被摧毁了。 自然,也是因为宋惜惜自出任指挥使之后,玄甲军更具有威慑力,更让人有安全感,很多不服宋惜惜的人,如今是心服口服的。 也因为他们对宋惜惜的认可,导致了肃清帝加快了脚步,把御前侍卫改为玄铁军,接下来的动作大概也会加快。 萧大将军被勤龙卫送回了萧府,萧府已经丢空许久,荒芜得不成样子,勤龙卫亲自进去拔草清扫,吴大伴挑选了几个宫人进去伺候。 战北望不敢亲自护送,在萧大将军入住之后,他调派二十名勤龙卫过去,十人进府,十人在外守着三道门,正门四人,后门和侧门分别三人。 萧大将军回到萧府不多时,淮王妃便带着人到了正门外求见,被勤龙卫拦下,她也不敢闹,在外头站着。 别的事情她可以不管,但父亲回京了她再不来看看,只怕脊梁骨都要被人骂歪了。 好在现在王爷不在京城,否则按照他一贯的做法,也是不让她来的,毕竟父亲如今是戴罪之身。 皇上如今能让他回府居住,虽有勤龙卫看押,却也是皇恩浩荡。 她站了一会儿,没见宋惜惜和燕王府的人过来,加上天气实在冷得很,她也不再逗留了。 北冥王府,宋惜惜已经平复心情,听着毕铭的禀报。 谢如墨也没回大理寺,今日全程陪着她。 “好,如我们所愿,已经回到萧府了。”谢如墨听完,微微地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关在刑部。 “现在是勤龙卫负责看守,如果宋大人想去看望老将军,属下可以跟战北望说说。”毕铭和战北望的关系也算可以,至少他是战北望上峰的时候,也没少关照他。 宋惜惜领了毕铭这份好意,她肯定是要去见的,不仅要见,还要说话。 毕铭走了之后,谢如墨看着大家,缓缓地宣布,“从今天开始,咱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看谁的脸色,也不必再忌惮谁,咱们立下军功回来,小心翼翼谨慎度日,就为了如今,咱们积攥下来的实力,能让我们尽情挥霍个一年半载。”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视一眼,肩膀明显地松了下来。 沈万紫喔了一声,一拳挥出,“这窝囊气实在是受得太久了,该抒发抒发了。” “王爷,宣平侯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于先生提醒,那句话还是很致命的,“现在皇上对萧大将军是念着旧日情分,也念着他的功劳,但那句话若是禀报到了皇上的耳中,那就什么情分和功劳都没了,一切都抹杀了。” 谢如墨道:“本王觉得宣平侯能帮上忙,最重要的是,张启文那么了解皇上,他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第910章 “希望是这么希望的,只是如今还没消息来,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也叫人担忧啊。”于先生做事素来要求滴水不漏,但凡有一个缺口,他都会比较担心。 “不用担忧了,宣平侯亲自来了。”棍儿跑着进来,他已经换回了衣裳,嗓子有些沙哑,可见方才他是有多卖力地喊着。 宣平侯单独一人来,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青色的衣裳搭配黑色厚实的斗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管事。 谢如墨和宋惜惜首先起身相迎,其他人也跟着起身,对于宣平侯二话不说的帮忙,大家也是心存感激的。 客套之后,宣平侯直言道:“惭愧,并未能让那臭小子无条件地同意,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我得先过来问问王妃和沈姑娘的意思。” 宣平侯开头“惭愧”这两个字,着实是先把大家吓着了,听到后面的才把心安放原位。 沈万紫却奇怪地问道:“怎么要问我的意思?他想做什么啊?” 宣平侯自己说出来这句话也觉得怪怪的,“他说,他说要拜沈姑娘为师,而且是要跟陆臻毕铭他们一样,是亲传弟子。” “啊?我有教他练武的啊。”沈万紫一时还没明白张启文想做什么,他是御前的人,也是可以跟着一同上大课的啊,为什么要拜师?她说了,就收三个弟子的。 宣平侯解释道:“他说想靠实力晋升,御前拼的就是武功和机敏,这小子机敏是够的,武功着实是差了些。” 沈万紫哦了一声,看向宋惜惜,宋惜惜也正看她,这事要看万紫的意思,毕竟收徒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件事情,以万紫的性格,收了陆臻他们三个也实是为难她了。 “收吧。”沈万紫没过多的犹豫,但是按照她以往的心性,这样对她而言等同威胁,那她是不可能答应的。 事关惜惜外祖父,某些不必要的原则也不用坚持。 宋惜惜感激地道:“万紫,谢谢你。” “谢什么?我还多个徒弟使唤呢。”沈万紫笑着说,心里却是要咬牙切齿,好东西,敢用萧大将军来威胁她,看收了之后折磨不死他。 谢如墨之前一直说不担心,现在听了宣平侯的话,才真真地松了口气,“侯爷帮了大忙,本王感激不尽。” “王爷这样说就见外了,莫说王爷对犬子有救命之恩,就算没有,为了萧大将军,下官也不会让那小子瞎说的,今日下官一人去找他的,因此这件事情并未有什么人知晓,王爷王妃尽可放心。” 谢如墨道:“侯爷办事严谨,本王没有不放心的。” 宣平侯不宜久留,起身告辞了。 毕铭那边去跟战北望说了之后,战北望没理由拒绝,也不敢拒绝,毕竟自己的命能保住,全仰仗萧三爷,而且,他也希望能做点什么弥补,在成凌关的时候,萧家人对他很好。 他告诉毕铭,明日晚一点再过去,一则是一路车马劳顿也辛苦了,大将军需要好好休息;二则,明晚再去也没这么引人注意。 毕铭觉得也对,横竖也是要明日才见,肯定是晚上去比较合适,也可以让战北望安排安排,免得他过于为难。 宋惜惜也心疼他老人家,这一路太辛苦了,如果他能睡上两天两夜的,她都宁可等两天两夜。 倒是那边的张启文,晚上就提着礼物过来拜师。 他在皇上身边当差这么久,其实最是明白皇上如今忌惮北冥王的,可他偏偏不怕,直接提着礼物就登门了,还请他父母和娘子一同过来。 第911章 沈万紫本来是挺恼火的,想着等拜师的时候好好收拾他一顿,殊不知见他带着父母娘子来,这火气只得吞了下去。 看得出,张父张母都是极为良善和蔼之人,他们对沈万紫尤其客气与感激。 张父显得尤其的激动,他分明年长沈万紫许多,却跟着儿子叫一声沈师父,他道:“往后他若是不听话,不勤快,懈怠懒惰,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沈师父只管打,打死了我亦是无怨。” 张启文跪在地上,连忙道:“父亲放心,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儿子一定会好好跟师父学的,绝不会懈怠懒惰,至于不该做的事情,儿子也绝不会做。” 他上过沈万紫两次大课,其他时候都因为值班没能来,等他得空的时候,沈万紫却又不单独施教,他因此十分惆怅。 回家之后他也同父母说过几次,说是若得沈师父亲传那就太好了。 想不到此番去成凌关,一直倒霉催的他,竟有这么个好运气,他知道自己有些卑鄙,但他同时也知道,如果这一次机会失去,就再没机会了。 因为,御前侍卫要独立出来,不受玄甲军管,而沈师父是看在宋大人的份上才教他们,御前侍卫独立出来之后,哪怕皇上还让她教,准许他们去学,结果就会像之前那样,好几次都上不了一次大课。 张娘子同张启文一起跪在地上,夫妻一体,夫君既拜师,那她也是要跟着跪拜行礼。 沈万紫喝了拜师茶后,给徒儿娘子送了一只镯子作为见面礼。 张娘子懂得好东西,知晓这镯子贵重,连忙推却说太贵重不能收。 沈万紫道:“收下吧,为师也没有便宜的东西。” 张娘子愣了愣,求救地瞧了婆母一眼。 张母道:“既是师父送你的,你便收下,以后得空多些来伺候师父,尽弟子媳妇的本分。” “是。”张娘子这才收下,感激地冲沈万紫道了句,“多谢师父。” 拜师礼毕后,张启文让他们先行回去。 张父知晓他要留下做什么的,便跟谢如墨和宋惜惜行了告退礼,再跟沈万紫道别。 于先生亲自送他们出去。 他们走后,张启文又跪了下来,“弟子有错,请师父责罚。” 沈万紫还没正式学会当师父,只心底确实有气,便想起了惜惜每一次犯错被她师叔巫所谓责罚的时候,师叔都会厉声问一句错在哪里。 所以,她也冷冷地问道:“知道错了?错在哪里啊?” 这句话平平无奇,却真有威慑力。 张启文耷拉着脑袋,“弟子不该拿丁将军的一句话来威胁师父,逼师父收弟子为徒。” “知道就好,出去跪一个时辰!”沈万紫冷冷地说着,把茶杯拿起来又重重放下,这动作,很巫所谓。 “是!”张启文起身,到正厅的院子外直接就跪了起来。 宋惜惜看着板脸的沈万紫,还有她方才的动作,莫名觉得心里头生出一丝畏惧来,这种畏惧过于熟悉,她下意识地就看了大师兄一眼,果然见大师兄也露出同样的神色。 是了,跟师叔好像啊。 但谢如墨却没什么的,神色如常。 师父同他讲过,对师伯那群混账东西自该严厉一些,因为他们没摊上好师父,对他不会这么严厉,他有好师父。 宋惜惜只是怕了一下下,因为沈万紫让张启文跪一个时辰,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师叔罚他们,不会罚这么跪着一个时辰,如果是罚跪,脑袋上不顶着缸,或者双手不用平举挂铁锭,又或者膝盖不跪在一堆铁蒺藜上,那都不叫罚。 那叫纵容。 他们四个,真的是拜了好师父啊。 但显然沈师父的责罚不会这么简单,一个时辰之后,三位师兄已经到场。 沈万紫让他们来的,他们听得无端多了个师弟,都想过来看看是什么玩意,竟让师父破了之前只收三个徒弟的誓言。 一来看到竟然是现在玄铁卫的张启文,好家伙,从玄甲军脱离出来的所谓玄铁卫啊。 沈万紫大手一挥,“你们三个一起上,试试他的根基,别悠着,但也别太过,他明日还要当值。” 第912章 沈万紫拉着宋惜惜在旁观战,她知道宋惜惜现在肯定很担心外祖父,所以叫几个徒弟来比试一下,武功是宋惜惜最喜欢的,看到比武她应该能转移注意力。 谢如墨也陪坐在旁观战,他目的自然也是陪着惜惜,至于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他基本是不管…… 不管是不行了,张启文对阵三人,几乎是不堪一击,只纯纯挨打。 打得委实是有些惨不忍睹了。 好在他们是知道分寸的,没有往他的脑袋和脸上招呼,身体吃几拳几脚的不打紧,反正别人瞧不出来。 只是这样揍下去,张启文根本支撑不了几招。 谢如墨正想叫停,宋惜惜已经先一步叫停了,作为练武之人,她实在看不得这样单方面的挨揍,张启文的缺点已经看出来了,根基尚算扎实,但也仅仅是根基,招式也好,拳法也好,腿法也好,一塌糊涂,毫无章法可言。 沈万紫看到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甚是欣慰,看到被揍得躺在地上的张启文的眸光也多了几分温和。 宋惜惜问张启文,“习武几年了?” 张启文大口喘气,还没来得及回答,沈万紫便催促了,“回你师伯的话。” 宋惜惜脸色凝了凝,不,她不要当他们的师伯,她和沈万紫是不同门的。 张启文慢慢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不忘回话,“回师伯的话,七岁练武,至今已经二十年了。” “原先师承何人?” 张启文道:“回师伯的话,没正式拜师,只是跟府中的教头练过,跟堂兄练过,后来认识了戚贵,戚贵教的,到东宫当侍卫之后,基本就是戚贵指点。” 顿了顿,又添了句,“也总是缠着其他弟兄比试,从他们那边偷师学点。” 大家都笑了,是好学的,但是这里学一点那边学一点,就容易杂乱,要专注练好一门,练扎实之后再练别的,这样就没什么问题。 “怪不得这么杂。”沈万紫也皱起了眉头,原先上大课的时候,她确实没多留意张启文,“你既然喜欢练武,为何年少时不正式拜师?” 他说到底也是宣平侯府的出身,拜师应该不难,怎地是跟着府中的教头学,一般的教头,武功不会特别好,教徒更没个章法。 张启文在片刻沉默之后,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之后,大家就听到了这倒霉蛋的拜师路途之漫漫的故事,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一次要死死地抓住这一次机会,而且迫不及待地就来拜师,一点也等不到明天。 七岁习武,当时家人给他寻得了一位师父,拜师前的一个时辰,那位师父突发心疾,就这么没了。 于是他先跟着府中教头练,家里再慢慢为他物色,终于在他八岁这年寻到一位海沙派的高手,但是他必须亲自前往海沙派拜师入门,而且是有人数的限制,只收五人,先到先得。 张父当即带着他出发,一路半点不敢停歇,路上还遇到一位一起往海沙派的少年,张父认为此人是竞争对手,所以他一定要先超过他,反正都是要走水路的,张父便提前包了一条船,在结水码头下船。 结果是遗憾的,船翻了,父子俩艰难才捡回一条命,拜师肯定就没希望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十岁,这一次的师父是宣平侯帮他找的,从青城来京城开设武馆,如果收了他,他就是大师兄。 第913章 按说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既有伯父帮忙,又近在京城,可幸运之神再一次离张启文而去,连续下了几场大雨的京城,导致新租的武馆倒塌,砸坏了师父的腿不说,也打消了师父在京城开设武馆的念头,更不想收徒。 师父是瘸着腿坐马车走的,说京城不吉,不利他。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十三岁,都没能正儿八经地拜师学武,每一次拜师都会出各种状况,不是他自己得病,就是师父不吉。 最后张父也不强求了,就这么学,学到多少是多少。 沈万紫听完,心情复杂得很,这人是不是扫帚星转世?这么倒霉的,而且听起来还克师父。 她不会有事吧? 按照他的那些经历,都是拜师之前出问题的,现在都顺顺当当拜师了,那应该是他否极泰来,一切都好了。 张启文也正式拜见了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看在他态度诚恳恭谨的份上,三位师兄也没有为难他。 倒是宋惜惜问了他一句,“你是玄铁卫的,这么直接登门来拜师,就不担心在玄铁卫出不了头?” 张启文恭谨地回答:“现在出不了头,不打紧,只要有足够的能力,终究有出头之日,但如果不精进武功,就算皇上重用也没有能力胜任,到时候被拉下来更难看,师侄还年轻,熬得起。” 宋惜惜微微颌首,认同他的想法,这份坚持也实在难得,都倒霉成这个样子也没走点歪路,看来王爷之前坚持信他,也不是没有理由。 他们走后,棍儿进来盯着礼物,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上去翻看。 年初的时候回了一趟师门,赚的银子全部都给师父了,还讨了一顿打,因为买了很多首饰和口脂胭脂,师父说他浪费银子,揍了一顿。 但是,隔天师姐们全部都涂上了胭脂口脂,用这种方式抗议师父惩罚他,石锁师姐和箩筐师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跟师父说如今的姑娘都会打扮自己,偶尔叫她们打扮一次两次的不打紧,这不过年吗? 师父口硬心软,说了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后就不管她们了。 但他下山回京的前一晚,师父同他聊了一个时辰。 师父说,咱们穷是穷,但也穷了那么多年,穷要有骨气,所以礼物人家给的话要说谢谢,不给的话强拿就是没礼貌,也丢了自己那张黝黑的脸。 所以,这一年师父对他的希冀,是希望他能当个有素养的人,以及要管好自己的情绪,做个情绪稳定的人。 一番话说得棍儿很感动,感动之余问了句,“我小时候您是不是故意让我去打架?打输了登门去问罪减租金?这是不是没有骨气的表现?会不会丢了您那张老脸?” 这句话,他差点被逐出师门。 因此今年他要乖,要听话,要做一个有素养的人,要管好自己的情绪。 “不看看?”沈万紫见棍儿一直看着,却没上前看,便问了句。 “这是你的东西,我不是没礼貌的人。”棍儿满脸正义。 宋惜惜和沈万紫听了这句话,几乎惊掉下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说你不是没礼貌的人?那以前碰我礼物的那人是谁啊?”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如今我品行高洁……很高洁。”他想说点什么夸赞自己,但吃了没文化的亏,说不出别的来,“不过,惜惜为什么是师伯?你跟她都不同门。” 第914章 “要你管。”沈万紫拆开几个锦盒,有两株人参,玉如意一双,别的也是些滋补药材。 “放进你的私库里头,这是我送给你师父的,她瘦得有些厉害,需要补补。”沈万紫还是把礼物全部给了棍儿。 人家给的可以要,棍儿没客气了,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便全部收下。 等到第二日晚上,谢如墨和宋惜惜来到萧府。 从萧府门外便可看得出,勤龙卫不敢怠慢,牌匾重新挂过,门口清理了,大门的铜钉也一颗一颗地擦拭铮亮。 白天的时候还有百姓过来,献上自己的心意,也都是些瓜果蔬菜,鸡鸭鱼肉,老百姓的情感是最朴素的,别的事情他们做不了,那就做力所能及的。 战北望守在了门口,他是相反的,白日不敢来,晚上才来这里站站岗,打算鼓起勇气之后再进去请罪。 可一直在做心理建设也不敢推门,直到谢如墨和宋惜惜来到,他下意识地退后,躲了一躲。 这下意识的反应,是因为现在百姓骂得他很凶,他走在街上也有人扔他烂菜叶子。 他知道,成凌关的功劳如今是以百姓愤怒的方式来反噬他。 但现在挨骂,他也是坦然承受了,因为现在不需要去跟母亲交代,不需要面对母亲的怒气,把一切该受的受了,事情就会过去。 谢如墨和宋惜惜是牵着手下的马车,他眸光看向他们相牵的手,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宋惜惜身穿暗云纹绣大爪菊的云缎宽袖衣裳,斗篷是外黑里红,在夜风中翻飞。 最近几次见她,她都是身穿官服,颇有官威,如今穿回女装更显风华绝代,微微发红的眼眶像是上了桃花红眼妆般,叫人一眼万年。 他只瞧了一眼,便速速移开了眸子,只盼着门口的灯不够亮,他们没看到他也在门口守着。 他甚至都不敢看谢如墨,不想看他们是有多登对,多相配。 他装作不见,谢如墨和宋惜惜自然只当瞧不见他,勤龙卫开了门,两人便进去了。 因提前便告知了萧大将军,他们会过来,所以萧大将军用了晚膳之后便一直在正厅里等。 终于是听得了脚步声,他抬起了头,看到风灯照着他们二人牵手进来,看到这个,萧大将军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他们是否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他浑然不顾,他唯一担心的是谢如墨是否真心对待她。 在成凌关的时候,他们往来书信,说的都是鹿奔儿城的事,鲜少提及旁的,便提及也只是一二句带过。 他是听说过谢如墨待惜惜极好,昨日在城门处也瞧见了,可如今亲眼看到他们牵手进来,还有男子熟悉的那份保护欲毫无遮掩,他便知道谢如墨是真爱重惜惜。 两人双双跪在了萧大将军的面前磕头行礼。 宋惜惜只唤了一声外祖父,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头一直伏在地上,想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外祖父看到她软弱的一面。 这个时候,软弱是帮不了外祖父的。 萧大将军知道她在抽泣,她的肩膀自跪下行礼便一直在颤抖,惜惜是真长大了,能上战场也不再轻易表露情绪。 可他心里怎这么难受呢? 宋惜惜这个名字,是他和女婿宋怀安一同定下的。 凤儿生了六个儿子,个顶个的出色,得了这么一颗小小的珍珠,自然是千般万般的爱惜。 第915章 唯一的女娃娃,那就让她千娇百宠地长大,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去做什么,只要她活得高兴活得恣意,宋家和萧家难道还护不住她一个小女娃吗? 所以,从惜惜出生那一日,几乎能看到她以后的日子,在两家的呵护下,她会万千宠爱于一身,活泼自由的童年,恣意欢快的少女,如那山间肆意绽放的花,还原人生该有的本色。 但是,那美好是如此的短暂啊,她还没完全绽放,便已直面人间最难的生离死别,她被迫成长。 他先谢如墨一步把她扶起,揉着她的脑袋,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但凡有些不快活,便来找他告状,小小娇娇的人儿,委屈是一点都受不得的,谁骂她说她,那都存起来趁着外祖父回京的时候告状。 告完状之后,还躲在他的怀中,表面委屈温顺,但那眉眼却被得意的笑充斥了。 宋惜惜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大滴大滴滑落脸颊。 外祖父粗粝的手指为她擦去泪水,忍住心酸的声音,依旧听出了颤抖,“这一次,是谁欺负我们小惜惜啊?可现在也不用外祖父为你出手教训欺负你的人了,你自己便可还回去。” 既心疼又欣慰的语气,听得宋惜惜心里更是难受。 她自己也胡乱擦去泪水,来这里不是为了哭,更不是为了让外祖父看到她的软弱,她透过婆娑的泪眼看去,外祖父还是那样宠溺她的眼神,只是他的衰老也看得更清楚了。 这几年,她经历了什么,外祖父只会比她经历更多,除了宋家的事让外祖父伤心之外,还有三舅的断臂,七舅的死,他自己更是中箭,身受重伤,这一关一关地熬过来,他腰背依旧能挺直,旁人敬佩,她只有心疼。 好不容易,谢如墨才把他们祖孙给哄好了,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 宋惜惜不敢问舅舅和舅妈他们是否安好,因为问这个问题,便会叫让外祖父想起七舅,她不敢提不敢问,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萧大将军也看出来了,主动说:“你三舅妈过几日便会到京,她非得要回来一趟,她说要看看你。” 别的,他也不说,怕勾起了心底千辛万苦埋藏着的痛。 宋惜惜露出心疼之色,“路途遥远,又是如此寒冷的时节,外祖父怎不劝着她?” 萧大将军声音温柔慈爱,“她念着你,之前想回不敢回,如今都这样了,她也什么都不管了,便让她回来同你和瑞儿见一面吧。” “只是辛苦了她。”宋惜惜忍住泪水,“今晚本想过带瑞儿来的,但瑞儿住在书院里,我心急过来就没去接他。” 宋惜惜其实是特意不带瑞儿,今晚过来本就没禀明皇上,是私自过来的,但肯定也会禀报到皇上跟前去。 过几日,再以瑞儿的身份求太后恩典,让他来见见曾外祖父,她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过来一次。 她私下其实也可以继续过来,不过需要一次光明正大的机会,带着丹神医过来给他诊脉,送一些滋补调理的药和日常所需所用的物什,然后吃一顿饭。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以前父亲说过,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和家人一起吃饭。 说起瑞儿,萧大将军自然也是心疼得紧,他知道瑞儿是谢如墨找回来的,所以还缺一个正经的道谢。 第916章 他站起来对着谢如墨拱手,“多谢王爷替宋家找回瑞儿。” 谢如墨连忙起身还礼,“外祖父,都是一家人,谢字就不必说了。” 这句外祖父,叫得倒是熟练,像是练习过无数遍。 “这一次连累你们了。”萧大将军叹息,“希望两国不要开战的好。” 谢如墨轻声道:“外祖父放心,我们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宋家惨遭灭门,虽然最后抓的探子供述,说是岳父曾经在西京以一万将士击退他们十万人,心怀怨恨,可到底是很多年前的事,这不能让人信服,宋家被灭门,就是因为鹿奔儿城,过两日,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他们曾在书信里讨论过,萧大将军道:“可惜,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是我们屠村在先,他们报复在后。” “报复在后也是报复,再之后西京士兵上了南疆战场,是第二次报复,在南疆战场,他们抓走了易昉和那些曾屠村的士兵,是第三次报复。” 萧大将军明白谢如墨的意思,因为西京有报复,属于有来有往,如果在屠村之后他们没采取报复,而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派遣使者前来,那么商国自然是绝对的理亏。 可他们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 萧大将军轻声道:“是的,如果只是屠村,他们报复已经足够,可别忘记,还有杀降。” 杀降只是一种说法,事实是极尽羞辱一国储君,导致储君惨死。 西京皇帝本也不是为了给那些平民讨个公道,他是替他的兄长讨回公道,所以就算屠村可以抹平,那么谋害他国储君呢? 谢如墨道:“现在杀降一事还没放在明面上来讲,苏兰基之前退让,也是为了维护西京太子的面子,还有西京的体面,这一次使者团来的是冷玉长公主,所以一切还是有希望的。” 宋惜惜也道:“还有,之前在南疆战场时,苏兰基说那些逃回西京的探子已经全部杀了,但是根据我萍师姐的查探,还有两人逃脱,师姐一直都在找这两人,已经找到了,如今已在路上。” 听着他们一人一句地说,萧大将军听着难受也高兴,自他们从南疆战场回来之后,怕是一直在为他的事情奔波,才会在他回京受审的时候,做足了所有的功夫,甚至,他都不用去刑部。 不管如何,他还能回到这萧府来,住上那么几日,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双手放在扶手上,望向他们二人,沉声道:“你们听着,这件事情只要尽心了就好,别的不用多奢求,外祖父老了,针对我的所有结果,我都是可以承受的,但如果要搭上你们二人的前程,那是万万不可,惜惜儿,说句残酷的话,在两国对峙上,即便是宋家惨遭灭门,也是抵不上一国储君被蓄意虐杀谋害,只要他们亮出西京太子的事,我们是输定了的,在这前提下还有一个,我们屠戮百姓在先。” 谢如墨道:“外祖父,前前后后我们分析过无数遍,知晓您说的都对,鹿奔儿城的事我们需要负责,宋家灭门他们需要负责,西京太子的事如果他们说了出来,我们也是要负责,但他们上南疆战场帮助沙国,也需要负责。” 萧大将军说:“没错,该负责的人,一个都逃不了,我若是半点责任不担,那也是绝无可能的,至于他们上南疆战场是违反了我们的协定,但这份协定你别忘记是在成凌关和易昉签订,当推翻了成凌关和约,他们上南疆战场就不算违反协定。” 萧大将军不是想说丧气话,只是想让他们放弃尽一切努力,甚至不惜牺牲很多妥协很多去救他的念头。 如果砍掉他的脑袋,能把此事了了,两国不起战祸,那他甘愿赴死。 宋惜惜自然知道外祖父的想法,她道:“不管如何,尽了最大的努力再说。” “惜惜儿,”萧大将军看着她,眼眶发红,“你现在该想的是,如何为宋家讨回这个公道,他们死得冤枉,死得凄惨,他们都是老弱妇孺,不该遭此无妄之灾,你可以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们讨回公道,至于别的,没什么努力需要尽的,一旦你顾虑了外祖父,那么宋家灭门之祸就成了砝码,那样就永远不能真正地帮他们讨回公道。” 宋惜惜却摇头,“公道要讨,外祖父也要救,宋家灭门之祸是一定会放在谈判桌上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刻意避开另外再讨?” 第917章 萧大将军看着孙女单薄瘦削的肩膀,怎忍心啊? 怎忍心在她承受了这么多之后,还要她奔波劳碌,把自己灭门之祸当做砝码,去为他这个外祖父争一线生机? 谢如墨道:“外祖父,惜惜说得没错,这一系列的事情是分不开的,不可能单独拎出来分辨,而且不单单是为了您,也是在极力争取两国能免于战事。” 单独拎出的话,西京确实会承认,他们甚至会赔罪道歉和赔偿,但这就等于削弱了谈判的砝码。 萧大将军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对惜惜儿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他不忍心说下去。 可祖孙相对,家里的事不敢说,国事不忍心,便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难得一见,也舍不得就此离开。 谢如墨找到了最安全的话题,那就是梅山,他笑着道:“惜惜,你跟外祖父说说在梅山的事,想来他会很有兴趣的。” 萧大将军当即眸子一亮,“对,你在梅山拜得任大侠为师,外祖父也见过任大侠两次,只可惜没有深谈,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他是否端肃严厉?你武功这般好,想来在练武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也多亏任大侠的严厉教导。” 宋惜惜笑了,眉眼顿时弯弯如豆,“师父一点都不严厉,他就像是我们的大师兄,甚至比我们都要顽皮些,所以师叔很不喜欢他的做派,每一次借故罚我们,就是为了敲打师父的。” 萧大将军很是诧异,“他顽皮?这不对,外祖父是见过他的,他给外祖父的印象一直冰冷严肃,一副不可亲近的模样,怎么用得上顽皮这个词呢?” 宋惜惜眉目更弯了些,“都被他骗了他,他所谓的冰冷严肃,其实是对陌生人内向,怕和陌生人来往,与他熟了之后,他就是个话痨,什么都说,什么都往外吐,吃了点酒便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的,而且喜欢鼓捣这个折腾那个,把万宗门弄得乌烟瘴气,师叔就是恼怒他这个。” “是吗?竟然是这样的?”萧大将军意外得很,“外祖父还以为他是一派宗师,所以才会格外严肃些,没想到私下竟是这样好玩乐的人啊?” “是啊,”宋惜惜支着下巴,眸子闪着亮光,“我九岁那年下山回家住了一个月,他派人来接,一到梅山,他就命人隔几步放一个炮,说是要把我的衣裙炸出几个洞来,叫我以后不敢离开梅山这么久。” “啊!”萧大将军定神之后,哈哈大笑,“这不是小孩子把戏吗?” “对,我刚去梅山的时候怕鬼,他三更半夜的还装鬼吓唬我,吓得我哭了,他就把披头散发捞起,露出他的脸,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世上没有鬼,就算有,也鬼也比人弱。” 扮鬼吓唬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萧大将军顿时就有点啼笑皆非了。 “因为这件事情,师父还被师叔禁足了呢。” “你师叔还能禁你师父的足啊?” “是啊,师叔掌管万宗门的戒条,戒律有一千多条,但罚与不罚,什么时候罚,都是没有章法的,有时候他心情不好了,便把旧账挖出,再把人罚一顿。” “哈哈!”萧大将军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正厅,“那你师叔一定也很有趣。” “无趣。” “有趣!” 宋惜惜和谢如墨一同回答,但答案不一样。 第918章 其实,谢如墨一直觉得惜惜口中的师父有点陌生。 他眼中的师父行事有度,不格外严肃,也不会格外纵容,但是有什么好处定然是想着弟子们,有那么一点点的护短。 惜惜口中的师叔也就是他师父,却是一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施罚的人,而且大家都似乎很怕他。 萧大将军看着他们,“有趣?无趣?” 宋惜惜诉苦,“他是师叔的嫡传弟子,师叔对他好,自然他就觉得师叔有趣,师叔也只对他好,对我们都是用重罚的,哪怕是我大师兄这般沉稳持重,在他眼里也是轻浮的。” 萧大将军啊了一声,大为吃惊,“如此说来,你们还是师兄妹啊?” 宋惜惜纠正,“他是我师弟,他入门比我晚。” 萧大将军开玩笑地问,“那这位师弟,待师姐可好啊?” 宋惜惜脸颊飞霞,“很好!” 萧大将军深深地看谢如墨一眼,有时候男人不需要说太多,看眼神便可看出他在不在乎一个人。 以前在成凌关,萧大将军会默默担心,惜惜到底二嫁,北冥王会不会嫌弃她? 其实他一直都没能想明白北冥王娶惜惜的用意,这里头会否有什么阴谋算计。 后来书信往来,字里行间提及他们夫妻感情的很少,说的都是鹿奔儿城的事,他就更加不明白,按说他以亲王之尊,又立下不世之功,想娶什么样的千金姑娘没有?就算说皇上忌惮他的军功,不会乐见他与世家联姻,可他的选择还是太多太多了。 他想过是因为感情,也只是想过而已,因为如果他真这么认定了,就会失去了警惕心,这样会害了惜惜。 可现在他看到了,一个男人心里有一个女人的模样,他很清楚的,因为他见过宋怀安用什么眼神看凤儿,还有他的儿子们,是如何看他们的妻子。 他继续听着惜惜说,其实梅山很多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包括任大侠和巫所谓的性格,他怎会不知道呢?他的宝贝外孙女年纪小小就送到梅山去,他能不查一查吗? 一个时辰之后,宋惜惜依依不舍地被谢如墨牵着离开,临走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潸然泪下,猛地转了头去,“过两日我带瑞儿来。” 萧大将军忍着心酸含笑说:“好,快回吧,外祖父也休息了。” 沈师兄带着万紫棍儿在王府门口等着,看到他们回来,也看到了宋惜惜眼眶发红,知晓她是哭过了。 沈万紫上前挽住宋惜惜的胳膊,“我亲自做了甜汤,咱喝口甜的。” 谢如墨对于她公然抢人的行为也没表示愤怒,他知道有时候心里难受了,和自己的小姐妹在一起会更放松。 而且,沈万紫亲自下厨,他还能说什么? 在偏厅里,宋惜惜一口一口的甜汤往嘴里送,一碗瞬间就见了底。 “好喝吗?”沈万紫问道。 宋惜惜放下瓷勺,“咸了点,辣度刚刚好,遮盖了不多的甜味。” “咸吗?我吃着刚好,但人生嘛,就是各种酸甜苦辣咸都要来上那么一口才够滋味的。”沈万紫式的安慰出口了。 宋惜惜笑着,眉眼泣血般的红,“滋滋,我没事。” “我知道你会没事。”沈万紫点点头,“你还记得咱们青石泉上的比武吗?” “记得,你输给我三场。” “我们拢共才比了三场,第一场我发狂,第二场我尖叫,第三场我哭了,你笑话我软弱不能接受现实,你那时候可真嚣张啊,”沈万紫托着腮,“那个时候我心里恨恨在想,等你经历了挫败之后,我看你会不会哭,会不会崩溃发狂。” 第919章 宋惜惜手指捏住了瓷勺,轻轻地碰着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有时候不哭不闹,其实比哭闹更痛。” “我后来知道了。”沈万紫起身过去,抱着她,“所以我会一路在你的身边,直到你把青石泉上那个嚣张的宋惜惜还给我。” 宋惜惜稍稍推开她一下,落了两滴滚烫的眼泪又飞快擦拭去,笑着问道:“必须是青石泉上那个宋惜惜吗?不能是梅花树下打败你的那个宋惜惜?不能是赤炎门外打败你的宋惜惜?不能是山巅上打败你的宋惜惜……” 沈万紫咬牙切齿,“快闭嘴吧,看来我的人间五味汤你还没喝够,我给你上一海碗看能不能麻了你的舌。” 她两个拳头落在了宋惜惜的肩膀上,“真气人。” 宋惜惜拉着她的袖子擦了眼泪,却又猛地紧紧抱着她,双肩颤抖许久都没停下来。 沈万紫泪流满面,一言不发,就像是年少时比武过后,她哭鼻子时惜惜笑话完她,又过来抱着她的时候一样。 良久,宋惜惜放开她,哽咽说了句,“谢谢。” 沈万紫给她递了一方帕子,“别用我的衣裳擦眼泪鼻涕,用你自己的帕子吧。” 丑不拉几的帕子,落在宋惜惜的手中,她看着又哭又笑,“这是我以前送你的吗?你竟然还随身携带?” 沈万紫坐了回去,她鼻子堵得一塌糊涂,“不是,你送我那个早就扔掉了,这是你府里的那些存货,我问宝珠拿的。” 宋惜惜擦去眼泪,一双眸子都哭肿了,像两只烤红了的核桃,“为什么要拿那些?府里好看的帕子多的是。” 沈万紫哼了一声道:“只有这些帕子,能证明你比我弱。” 宋惜惜终究是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门外墙壁,棍儿听得这笑声,顺着墙壁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抱着膝盖,脸也在膝盖上滚了一下,拭去泪水。 最近商议虽然大家只字不提宋家灭门案,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使者团一来,这件事情必定会被反复提起,而今晚他们去萧府,便是提起此事的一个开端。 他好担心嘻嘻啊。 今晚她和王爷出去之后,他的心就没平静过,那一段在惜惜嘴里,只是轻轻地一句“家人都死了”就带过去的惨况,在他跟着于先生去复盘的时候,一幕幕具体化了。 他以前无法想象惜惜如何承受下来的,现在就更无法想象了。 他孟天生无父无母,但有师门,有严厉但其实极爱他的师父和一直让着他宠着他的师姐,如果他们全部都被残忍地杀害,他会疯的。 他才不会去管什么所谓大局,在看到仇人的时候,就会不惜一切杀了报仇,哪怕是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他知道嘻嘻为什么能忍,因为她的外祖父和父兄都是先天下后小家的忠臣名将,她为此骄傲,也因此受缚,不能如以前那般快意恩仇。 他坐了好一会儿,听着她们在里头说着埋汰彼此的话了,才看到外头的沈师兄,他连忙起身走出去,嘘了一声,“沈师兄,她们在聊天呢。” “哭了是吗?”沈青禾问道。 “滋滋给哄好了,如今她们聊着呢。” 沈青禾微微叹息一声,“好在有万紫在她身边,有些时候啊,还得是女孩懂得安慰女孩,咱们这些大男人做不到这么细腻的。” 棍儿点点头,“是的,咱去书房吧,王爷和于先生估计在商议事情了,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第920章 第一步就是争取萧大将军不用拘押在刑部,他们已经成功了。 第二天的傍晚,三舅妈南氏抵达京城,她哪里都不去,先来到王府。 惜惜知晓她要回来的,但没想到这么快,外祖父说起码要几天之后才能见到她呢,所以听得沈万紫蹦蹦跳跳过来告知的时候,她刚脱了一半的官服立刻又穿了回去,撒腿就往外跑。 天色还没暗,落日很美,晚霞在天边叠了三四层的的浅红橘红,这样柔和的光笼罩着南氏,她正指挥着人把东西搬进来。 听得一声三舅妈,她连忙回头,还没瞧清楚呢,那身影就扑过来抱住了她。 孩子在怀里,她才感觉到真实,泪水顷刻就涌了上来,但很快被她控制住,只余鼻头的酸楚,笑着说:“怎地?舅妈刚回来,你就想把舅妈撞出去不成?” 宋惜惜抱着她好一会儿才放开,在她面前露出了一张明晃晃的大笑脸,“看到舅妈高兴。” 南氏捧着她的脸,眼底的泪意怎么都压不下去,笑着却又嘴唇颤抖,“傻孩子,让舅妈看看,长高了多少?好,都比舅妈高半个头了。” 她伸出手在自己的头顶上比划,笑出了眼泪。 宋惜惜笑得没心没肺,“那能不长高吗?我都多大了?” 三舅妈宠溺地掐了她的脸颊一下,是真的长大了,但这成长的路,太苦了。 宋惜惜娇俏地吐吐舌,偷偷转身去深呼吸一口逼退心头的酸楚,故作看着府里的下人搬东西,问道:“这都是什么啊?” 南氏说:“是这么多年,我们给你的生辰礼物,这一次回来就全部给你带回来。” “这么多?” “不多,一人一份,好几年了累积下来的,”南氏顿了一顿,眼底的光被泪水浸透,“有些是你七舅送的,你去看看合你的心意吗?” 宋惜惜嗯了声,好一会儿才能张口说话,“我叫人去看看王爷回来没,您快进去喝口茶,万紫,帮我招呼着舅妈。” 说完,她就朝门口跑去。 南氏看着她顷刻跑得没影了,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泪水大滴大滴掉下来,在万紫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进了去。 宋惜惜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才慢慢地回去。 南氏也控制好了情绪,问了沈万紫好些关于她的问题,从万紫的口中也得知公爹回来之后是住在萧府,而不是去刑部大牢,而且惜惜也去探望过,她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 看着身穿官服的女孩一步步走回来,南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不仅仅是长大了,还有成就了,替女子闯出了名堂。 “来,坐下来陪舅妈说说话。”她招手,把礼物的事先放一边去,笑盈盈地道:“方才听沈姑娘说了很多你的事,你告诉舅妈,这指挥使你当得痛快吗?” “痛快!”宋惜惜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十分痛快。” 她以前就是会用这样比较骄傲的语气说话,现在已经很少会这样说,她想让舅妈看到以前的宋惜惜。 舅妈果然就笑得开心了,揉揉她的发,“痛快就好,年轻人的日子就要过得痛快些。” 宋惜惜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舅妈老了很多,鬓边头发已花白,可分明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只有寥寥数根,还极力隐藏着,如今已经藏不住,而且也没打算藏,否则便会染一染再回京。 舅妈心疼她,她何尝不心疼舅妈?成凌关的战火与凛风让她不再像京城中的贵妇那般在意自己的容貌了。 第921章 差了人去请谢如墨之后,南氏道:“听闻说慧太妃住在王府,你快带舅妈去拜见太妃。” 宋惜惜这才想起,“好,这便去。” 在南氏进府的时候,慧太妃就听得高嬷嬷说了,但想着她和宋惜惜这么久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便吩咐了今晚不出去用膳,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结果没一会儿宋惜惜和沈万紫便带着南氏过来请安,慧太妃很是满意,到底是南家的女儿,规矩很足。 南氏行礼之后,慧太妃便让她坐着聊天,“这一路辛苦了吧?” 南氏看了惜惜一眼,眼底饱含宠溺,“回太妃的话,归心似箭,便不觉得辛苦。” 太妃见她脸上露出了慈母般的神色,知晓她是疼爱惜惜,便叹气道:“你回来一趟也好,淮王妃是你的小姑子,你这个做嫂嫂的可得好好说说她,做人太糊涂了。” 见南氏露出困惑之色,高嬷嬷便说了淮王妃做的那些混账事。 南氏早便知晓澜儿的事情,但不知道淮王夫妇如此的混账,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 沈万紫在一旁也没少吐槽,把淮王妃如何对待惜惜的全部说了出来,说得南氏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去淮王府找她算账。 宋惜惜和沈万紫隐下淮王和燕王勾结的事,所以南氏依旧以为淮王是胆小懦弱,气得她忍不住怒火当着太妃的面也将淮王妃骂了一通。 淮王是亲王,她没资格骂,但淮王妃是萧家的姑娘,她做嫂子的骂一骂,也没人敢说她不敬。 慧太妃听她骂得解气,道:“最好是趁着淮王如今没在京城,叫她来好好说她一顿,自己的女儿也不爱惜,外甥女也不看顾,也不知道她当个亲王妃有什么用。” 南氏真的气,但那糊涂货一时半会的也不着急见,没得坏了心情。 太妃也识趣,道:“你们久不见面,今晚哀家就不出去用膳了,惜惜,你陪你舅妈下去,两人好好聚一聚。” 宋惜惜道:“是,听母妃的。” 南氏起身告退,“臣妇明日再来给太妃请安。” 慧太妃微笑着道:“好,去吧。” 她还留下了沈万紫,让沈万紫陪她用膳,免得妨碍了她们说话,她们亲如母女,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难得太妃如此体贴,沈万紫自然乐意陪着。 谢如墨那边听得说三舅妈回京了,便急忙回府拜见。 南氏见了他便先行礼,之后再坐下受了他的礼。 南氏以前是见过谢如墨的,只是没多留意,如今仔细看,觉得两人甚是登对,而且看得出他真心对待惜惜,心里好感蹭蹭涨。 三人一同用了膳,谢如墨识时务地退下,南氏又拉着宋惜惜聊了半个时辰后,才对她说:“舅妈也有些乏了。” “我送舅妈回去休息。”宋惜惜连忙站起来。 南氏也不推却,由着她挽着自己的胳膊起身,笑着道:“好!” 梁嬷嬷早就收拾好了凌霜院让南氏入住,她此番回京带了五个人,四个保护她的,另外一个是跟了许久的大丫鬟贵珍,贵珍早早就去帮忙收拾屋子了,等着她回来。 宋惜惜把南氏送回凌霜院后,南氏拍拍她的手,又整理了一下她的幞头,“回去吧,看看那些礼物你喜欢不喜欢。” 宋惜惜垂下眸子,“不用看也是一定喜欢的。” 南氏见她如此,心头微微揪着疼,伸手再抱了她一下,叹息道:“你不想看就不要看吧,放着便是。” 第922章 礼物已经送到了冷梅院,谢如墨帮她一份一份地摆放整齐。 他已经沐浴过,在房中等宋惜惜回来,今日他去了刑部一趟,看了易昉的口供,本来还想着看他们晚上再一次提审易昉,不回来用膳,结果陈以派人来报说王府的人请他回去,说是王妃有亲人归京,他当即便策马回来了。 三舅妈回京,他心里十分高兴,谈判的事一旦开启,不管皇上让不让他参与,他都是一定会参与的,到时候或顾不上惜惜,有沈万紫和舅妈陪着她,他便放心许多。 如果是以往,他相信惜惜什么都扛得过去,但是这一次的谈判,涉及了宋家灭门,那是她心底最痛,因此这段日子她会十分艰难。 听得脚步声,他收起凝重之色,换上了俊朗笑颜起身迎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惜惜摘下了幞头,嗯了一声,“舅妈累了,让她早些沐浴休息。” 她看了一眼摆放在桌子和茶几上的礼物,一份一份用锦盒包装得极好,还有两个箱子,都有标注是谁送的。 她看了一眼,茶几上那四个锦盒是七舅送的,她像是被什么灼痛了一下,迅速移开眸子。 “要看看吗?”谢如墨问道。 “先不看。”她唤了声,“宝珠,叫人把礼物先搬到库房里,另外放置。” 宝珠进来,迟疑了一下,“王妃,不看看吗?” 以前但凡是成凌关的礼物,姑娘都是高兴地马上拆开,但这一次为什么不拆? “先不看,搬下去吧。”宋惜惜道。 宝珠只得应声,出去叫人进来把礼物全部归进库房,但因为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没办法登记造册,只能另行归置一隅。 谢如墨也没提礼物的事,只叫明珠和瑛姑姑给她准备热水沐浴,他亲自为他取的寝衣,放置在了屏风后的花梨木架子上。 等她进去沐浴后,他便在房中点了能促人进睡的沉安香。 宝珠安置好礼物便也进去伺候,如今姑娘正在经历什么事情,她心里多少是清楚的,她们有着同样的痛,宝珠是家生子,家人也都在那一场灭门之中,惨遭屠尽。 她这几日心里也难受,是梁嬷嬷一直陪着她,而且梁嬷嬷也让她尽量不要来姑娘身边伺候,自己偷个闲。 但她闲不住,每日叫她自己待着偷闲,心里总想起从前,特别的难受。 宋惜惜从氤氲的浴桶里抬起头,看到宝珠抱着毛巾进来,她唤了声,“宝珠。” “姑娘,奴婢在呢。”宝珠快步过去,顺手把毛巾递给了明珠。 看着宝珠眼底带着乌青,知晓她这几日也没睡好,语气柔和许多,道:“我明儿一早要进宫一趟,求太后赐个恩典,还得回一趟京卫府,所以明儿你陪万紫去接瑞儿回来。” “好!”宝珠听得接瑞儿小少爷,立刻便答应下来。 “最近事儿多,你大概也不得清闲的,所以你晚上要早些歇息,不然白日里不够精神,咱们最近是不能出差错的。” “奴婢知道了。”宝珠一口应下,只要让她忙起来就好,忙起来心里头便不会想这么多事,而且她也想陪在姑娘的身边,在姑娘身边的时候,心才是踏实的。 “好,那你回去睡,明儿早些起。” 宝珠本想说伺候她沐浴之后才回去,但见明珠和瑛姑姑都在,便福身退下了。 第923章 宋惜惜沐浴之后,退了众人,趴在谢如墨的肩膀上,像一只慵懒无力的猫,“今日听说你去刑部了。” “嗯,他们在审易昉,但我看了供词,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今晚他们还会继续审。” “该招的都招了?” “我们所知道的,她已经招了,但供词里有对外祖父不利的,她一口咬死是奉了外祖父的命令,才会杀降屠村。” 宋惜惜眼神冰寒,“所以,现在是要她改口,而不是要她招供了。” 谢如墨道:“我要求的,刑部配合。” 宋惜惜道:“她攀咬了外祖父,便只是奉命行事,主谋不是她。” 谢如墨冷冷地道:“她觉得只要主谋不是她,那么她就可以免于一死,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如愿的,她一人的证词不能作准,在他们上成凌关战场的时候,外祖父两次中箭,第一次中箭是在他们抵达的第一场战事,而第二次是他们前往鹿奔儿城的时候,外祖父还在昏迷,如何能授命于她?” “她属于狗急跳墙了,但不管如何,要推翻她的口供,她的堂兄易天明带回去了吗?” “该控制的已经控制了,今晚是要一同审的,但我今晚提前回来了,刑部的人在审,你放心,明天我还会亲自去一趟刑部的。” “好。”宋惜惜觉得易天明那边会是一个突破口,在鹿奔儿城的时候,他们是和易昉一起的,到底是奉命还是临时起意,他们可以作证。 第二天,谢如墨先回大理寺,再去刑部。 宋惜惜则进宫去求太后恩典,让瑞儿去见见曾外祖父,此事按说是求皇上的,但如果求皇上的话,那多少是与政事相干,不合适。 求太后就不一样了,太后是念在同萧家的情分上,准许瑞儿与曾外祖父见一面,而且外祖父是住在萧府,不是拘押在刑部,太后说这是家事,就没人敢说是前朝政事。 太后欣然同意,拉着她的手也宽慰了一番,说皇上定然会念在萧大将军为国尽忠多年的份上,从宽处理,让她不要太过忧心。 不仅如此,太后还派了福求安公公带上补品一同去,还让福求安公公也留在那边伺候。 此举让宋惜惜甚为感动,因为她是不可能安排人进去的,虽然如今伺候的人都是吴大伴安排去的,可到底是有勤龙卫在那边守着,宫人不可能违抗勤龙卫,更不可随意出入。 但福求安公公可以,他是太后身边的总领太监,勤龙卫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至于他出入萧府也不会有人阻止。 求得旨意,她先回一趟京卫府,看了一眼轮值的表,也召毕铭他们几人过来问了问,确定无什么要紧事,便道:“这几日若有要紧事便去王府找我,没要紧的事便你们自己看着处理。” 毕铭道:“宋大人放心吧,西京使者到来的准备工夫,基本都安排好了,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您且忙您的。” “陆臻,”宋惜惜看着他,“约束好你的手下,西京使者访京期间,别让他们闹出什么祸事来。” “是,知道了。”陆臻应道,“巡防营如今按照您的吩咐,进行考核,但凡考核不及格的全部筛走,他们本来有不少人都不是玄甲军,所以筛走了也无所谓。” “嗯,散了吧。”宋惜惜起身走了。 第924章 回到府中,沈万紫和宝珠已经把瑞儿接了回来,这会儿陪着舅妈在聊天。 宋惜惜命人准备马车,再把前日吩咐人准备的一些锦被衣裳银炭和疗伤调理的药搬到马车上去。 梁嬷嬷还做了几种糕点,说是每一次大将军从成凌关回来都要吃的,梁嬷嬷做得多,三层的食盒都装满了。 因有太后的懿旨,南氏也跟着一同去了。 福求安和王府的马车几乎是同时抵达,他指挥勤龙卫帮忙把东西搬进去,其中有些衣物是他自己的,他要在这里住上几日。 他自然识趣,不会去打扰他们相聚,但他来了对皇上那边也有交代,毕竟他是太后的人,在这里盯着谁敢不放心的? 萧大将军看到瑞儿十分高兴,等瑞儿跪下磕头之后,便弯腰抱起了瑞儿,笑着道:“沉甸甸的,可见吃得好。” “瑞儿吃得很多,也长高了很多呢。”瑞儿装出一副天真活泼的表情,在马车上的时候,姑姑便跟他说要开心一些,多笑,让曾外祖父放心。 “如今可曾练武了?”萧大将军笑着问道,他慢慢地放下瑞儿,起身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腰,宋惜惜便知他身体大不如前了。 “回曾外祖父的话,如今还不曾练武,丹爷爷说瑞儿的腿还没全好了,要等那个骨头都长对了位置,稳固地生好了才可以练武的。” 萧大将军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好,如今便好好念书,等腿脚都好利索了,便得开始练武强身健体,咱们书要念好,武也要练好,识字明理,脑筋灵活聪慧,再有强壮的体魄,这才能撑得起国公府的门楣,知道吗?” “瑞儿谨遵曾外祖父的教诲。”瑞儿乖巧地说。 萧大将军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子,冲宋惜惜笑了笑,“你把瑞儿教得很好。” “惜惜不敢居功,是书院的老师和孔大人教得好。” 南氏私下与萧大将军说了淮王妃的事,听得萧大将军皱起了眉头。 “那日听闻她来了,但没求着进来见我,她是既薄情又软弱,简直不像我萧家的女儿。” “儿媳本打算今日去淮王府一趟的,但转念一想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巴巴去说她一顿也不合适,便算了吧,横竖都这么大的人了,她做了什么,便承受什么因果,儿媳是不想管她。” 萧大将军道:“你不必去找她,但若她来见你,该说的你也要说。” “是,儿媳知道。”南氏应道。 她们三人留在萧府和大将军用了一顿饭,便离开了。 谢如墨有大半天都在刑部,刑部已经对易昉用过刑了,但她死咬着萧大将军不放,哪怕易天明和其他几人都说萧大将军没有授意屠村,是易昉发现了西京小将带领的人,藏在了附近的村落,为了找到他们,易昉才屠村的,根本就是临时起意,易昉依旧不改口。 谢如墨没亲自审,但看了供词之后,直接撕掉,“继续审。” 刑部尚书李立曾受过丹神医大恩,对谢如墨也算是配合的,但连续审了这么久,易昉的口供还是没有变,他认为再审下去也是如此。 他为难地道:“王爷,下官对皇上总要有个交代才行,如今都审了几日,还没有口供递呈御前,下官也难做啊。” 第925章 谢如墨道:“不尽不实的口供递给皇上做什么?皇上看了也会撕掉。” 李立叹气,“但如今已经审了这么多日,用了刑也没改口,而且也不能用重刑,免得伤了她的性命,所以下官以为再审下去也是一样的。” 谢如墨道:“那就继续审啊,李大人明白的,她是必须改口,萧大将军不是主责,她才是,实在不行,就把战北望请来审问一下吧。” 李立大惊,“这……皇上可没旨意要审战大人,而且皇上也没打算把他牵扯进来。” “萧大将军都牵扯了,怎么不牵扯他啊?皇上没旨意让你审,那皇上是否下过旨意,不许你审啊?” 李立道:“虽没下旨说不让审,但也没说要抓他。” 谢如墨看着他,“没让你抓,让你去请啊,鹿奔儿城的行动他全权负责,请他回来问问话,有什么问题?皇上如果追责起来,就说是本王的意思。” 李立有些不解,之前北冥王府许多事情都避让着的,唯恐皇上生了猜忌之心,如今皇上没让他调查此案,他干涉进来不说,还直接要带战北望回来问话,都用上审问了,还能是请吗?怎地忽然他就不怕皇上猜忌了? 他想了想,道:“下官还是劝王爷一句,不要过多干涉,如果审问出新的口供,下官会去告知王爷一声的。” 谢如墨看着他,眸光坚决,“李尚书没听清楚本王的话,本王说,如果易昉不改口供,那就把战北望带回来问话。” 李立眸光疑惑,“但仅仅是问话,又有什么用呢?皇上显然想保下他,王爷何必在这个时候惹皇上不痛快?” 谢如墨道:“因为他是鹿奔儿城行动的将军,他的口供可以证明易昉的行动没有得到萧大将军的授意,同时佐证了萧大将军和易天明等人的口供,还原出事实真相。” 李立笑了一下,原来如此,但实在是多此一举了,“其实找不找战大人回来问话,现在的口供已经可以证实易昉撒谎,她的口供不足为信,皇上心里应该是有数的,而且相信皇上能秉公处理,西京那边也应该会接受这个真相。” 谢如墨摇摇头,“你口中的应该,相信,这些都充满了不确定,本王要的是摆在皇上和西京使者面前的事实。” 李立想了一想,也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还不曾问过萧大将军,所以易昉的口供是主要的,易天明等人的口供纵然和易昉所言相悖,但他们始终不能接触到萧大将军,所以他们的口供并不能推翻易昉,唯有战北望的口供和他们的口供互相印证,才能推翻,至少会更让人信服。 但皇上显然不想让战北望牵扯进此案,纵然他是该来接受审问的,该要负上责任的,可皇上有心保他,又能如何呢?他这刑部尚书,跟皇上对着干,能落个什么好? 谢如墨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道:“行了,本王派人找他来,你只需要派人审问即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立只得道:“是,既然如此,皇上那边也是王爷去说?” 谢如墨点头,站了起来,“本王这就进宫去禀报,省得你难做。” 李立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背锅,这忙他是愿意帮的,毕竟他也认为战北望不该置身事外。 自从易昉被带走之后,战北望这段日子都十分忐忑,担心宋惜惜或者王铮会告到御前,说他那日有心助易昉逃跑。 第926章 他忐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鹿奔儿城自己是摘不出去的,他摸不准皇上为何要护着他,可萧大将军都被召回京城问罪了,他还能摘得出去吗? 这样忐忑不安了数日,听到北冥王的人过来传他去一趟刑部配合问话,他的心便直直沉下去,该来的总会来。 御书房。 肃清帝端着茶,用杯盖轻轻地扫去茶沫子,饮了一口才抬眸看谢如墨,“朕竟不知大理寺也同刑部一起侦查此案了?朕下过这样的旨意吗?还是说,谢蕴谋逆案你们大理寺实在是查无可查了,好心帮着刑部办案?” 话里透着质问,也带着不悦。 按照以往兄弟之间的“默契”,这个时候谢如墨就应该告一句罪,然后退下,继续粉饰太平,维持君臣兄弟之间的和谐。 所以肃清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继续慢慢地饮茶,等着看他跪下告罪,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清楚谢如墨的隐忍退让,也习惯了。 可谢如墨这一次却没有单膝跪下请罪,反而说了句,“皇上,战北望是鹿奔儿城的带领将军,在鹿奔儿城发生的所有事他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肃清帝微微怔了一下,杯子重重落在御案上,吓得一旁吴大伴连忙跪下了。 肃清帝语气里更添了愠怒,“你曾是收复南疆的元帅,朕问你,出了这塌天大祸,问责了战北望,身为成凌关主将的萧承是否能免罪不受惩处?” 谢如墨迎上他透着薄怒的眸子,回了两个字,“不能。” 肃清帝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多牵扯一个人下来?你要搞清楚,在西京没有派遣使者前来质问此事之前,朕都不愿意提这事,更不会惩处萧承和易昉,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应付西京,朕知道你不喜战北望,他和你的王妃曾是夫妻,你不喜他朕能理解,但你身为商国的亲王和官员,就要为懂得为大局着想,而不是趁机踩你憎恨的人,甚至不惜来顶撞朕,你真是让朕很失望。” 谢如墨不卑不亢,道:“微臣这样做,和私人恩怨无关,战北望带兵前往鹿奔儿城的时候,萧大将军还重伤在床,生死未卜,他作为成凌关的主将,确实需要负上责任,没有再三约束不许他们杀降屠平民,但如果中间没有战北望,他要承担的罪名就是决策错误,用错了人,西京抓住这一点,就会逼迫我们杀了萧大将军平愤。” 肃清帝眸色一厉,“那他是真用错了人,没冤枉他。” 谢如墨反驳道:“有冤枉,他用战北望,没用错,战北望确实烧了粮仓完成了任务,犯错的是易昉,易昉是战北望带过去的人,她甚至都不是成凌关的将士,就算让战北望去鹿奔儿城是萧大将军的命令,但用易昉的人是战北望,他可以不点易昉去的,微臣认为,是战北望和易昉在战场有了首尾,想给她一个立功的机会,这才带着她去的,所以战北望需要负很大责任。” 肃清帝气得发怔,好一会才怒道:“谁负什么责任,朕自有分寸,此案不是你该过问的,你这是越权,至于你说的你以为,那也仅仅是你以为,不是事实。” “所以微臣才让刑部把战北望带回去问话,如果战北望不是因为和易昉有了私情,才把她带去鹿奔儿城的,经刑部问过之后不就此身分明了吗?” “你简直无理取闹,进了刑部,下了口供,那他就是牵涉其中了。” 谢如墨凝了一凝,才缓缓道:“看,皇上都知道他牵涉其中的,外人怎会不知?成凌关那么多将士,那么多的百姓怎会不知?西京谋划了这么久,您说西京人知不知?西京如果知,就不可能只是随便审几个人应付的事了。” 肃清帝眯起眸子,眼底狂怒顿生,“谢如墨!” 吴大伴跪在地上,连连喊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第927章 谢如墨单膝跪下,但态度依旧没有退让,“为彰显公允,请皇上准许刑部审问战北望,用他的口供和其他人的口供互相佐证,在西京人面前还原事实的真相,请皇上相信微臣这样做并无半点私心,而是西京人对于杀降屠村一事,了解得比我们更清楚,我们企图把行动总指挥战北望摘出去,只会让他们更加愤怒,认为我们没有谈判的诚意。” 他抬起头,直视肃清帝再口出狂言,“更会让成凌关的将士百姓寒心,认为您有心培植心腹武将,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戍守边关一辈子的老将身上。” “哐当!” 杯子砸在了地上,肃清帝胸口起伏,眼底充满了阴郁,怒喝一声,“大胆!” 吴大伴一个哆嗦,求了一句皇上息怒,又连忙对谢如墨道:“王爷别再说了,别再使龙颜大怒。” 肃清帝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单膝跪地的谢如墨,眼神犀利森冷,“原来你之前的恭顺谦和都是装出来的,连朕都敢忤逆顶撞,还敢编派朕刻薄老将?这样的话传了出去,岂不叫天下将士对朕失望寒心?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谢如墨坦然与他对视,“微臣想做什么,都是为着商国好,反而是微臣想问一句,皇上认为微臣会想做什么呢?” 肃清帝看到他今日一番常态,心头既怒且惊。 是收了他的兵权没错,但还没收回军心。 南疆战事之后,他就不让谢如墨碰军务,慢慢地让他在军中失去声望,但这个慢慢需要一个过程,绝非现在就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尤其现在,更加不是时候。 他的怒气慢慢地收敛,只是双拳紧握,“朕不愿猜度你想做什么,既然你说所做一切是为了商国,朕与你兄弟一场,没有不信你的道理,你认为提审战北望有必要,朕可以恩准,但朕希望你不是出于私怨,朕不愿你遭受非议,你要体谅皇兄的一片苦心。” 谢如墨收回眸子,态度恭顺,“皇兄为臣弟所思所想,臣弟感恩,也希望皇兄相信臣弟一番忠诚。” 肃清帝道:“朕与你是亲兄弟,自然信你,起来吧。” “谢皇上!”谢如墨站起身的时候,还顺带扶了吴大伴一把。 吴大伴双腿发虚,脸上煞白,额头已布满细碎的汗珠,他实在没有想到王爷忽然会跟皇上顶撞起来的,真是吓坏他了。 谢如墨告退之后,肃清帝下了一道旨意,让战北望前去刑部,如此,便是他下的旨意,不是谢如墨派自作主张,凌驾皇权之上。 吴大伴本以为他会震怒,殊不知,他却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是否外头的人都如北冥王这般认为,朕保下战北望是想培养心腹,取代老将?” 吴大伴惶恐地道:“皇上,您多虑了,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百姓皆知您英明仁德。” “英明仁德?”肃清帝揉着眉心,“是啊,萧大将军进城的时候,百姓可都是叫着喊着说朕英明呢。” 吴大伴一时不敢说什么,只是垂着头立在一侧,后背都被汗水浸湿掉,在这还烤着炭火的殿中,黏糊糊的特别难受。 第928章 肃清帝放下了手,冷冷地道:“那句话没有说错,朕确实想培养新将,但朕不是昏君,就算想培养新人,也绝对不会弃了为国尽忠大半辈子的老将。” “朕培养新将其原因为何?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这北冥军兵权虽不在他的手中,但他的威望依旧可以一呼百应,收复南疆的不世之功,如同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朕无法挪动他分毫,倒是他敢来威胁朕。” 朱笔在他手中折断,噼啪的一声,再掷于御案上,眉眼垂下,“朕赌他不想落个反贼的罪名,可他真有狼子野心,朕又能奈他何?” 吴大伴心中暗暗着急,道:“皇上,老奴相信北冥王没有谋逆之心,他是皇上的亲兄弟啊。” 肃清帝冷冷地道:“朕知晓他一时半会没有谋逆之心,但在高位上坐久了,难免就生了心思,朕防着他,实是不想兄弟阋墙,他最好是没有这样的心思,否则也休怪朕心狠。” 谢如墨同他对抗,肃清帝是很愤怒,可愤怒过后却是稍稍放了心,如果他真有更深远的筹谋,是断不会为了萧大将军的事露出尾巴的。 如今为着萧大将军便是一副不管不顾的姿态,倒是叫他肯定,至少现在谢如墨是没有谋逆的野心。 听到这里,吴大伴便知晓皇上只是愤怒王爷顶撞他,也依旧觉得王爷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他没有认定王爷有谋逆之心。 战北望到了刑部,李立亲自审问的。 战北望把从上成凌关的所有事都供了,没有一点隐藏,包括他和易昉在成凌关便有私情这事都供认不讳。 他其实早知道自己脱不了身,即便皇上相护,可事实摆在世人眼前,他就是鹿奔儿城任务的将军,而且他又和易昉有私情,如何都推诿不过去的。 全部供述之后,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在确定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之后,他只求别牵连萧大将军太过便好,否则他对不住萧三爷为他断了的一臂,更对不住在成凌关时萧家对他的好。 只是这玄铁卫指挥领,到头了,甚至他想着要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京卫,也不可能,保得住这条命,算是上天怜他的。 成凌关一战,他以为是他人生的起点,以后建功立业指日可待,殊不知是埋到了今日来断他的前程,断了祖上的荣光。 李立暂且把他扣押在刑部,只是没关押在大牢里,之前刑部为萧大将军准备了一个地方,是特意布置过,萧大将军没住进去,战北望住进去了。 审完战北望,再审易昉,李立依旧亲自主审。 易昉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乱糟糟的头发,蜡黄的脸,还有受过刑肿得起脓的手指,无一不在印证她被关押在刑部的这段日子有多悲惨。 但,其实真不算悲惨,要留着她的性命,刑部甚至都不敢用大刑。 李立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易昉道:“战北望已经招供,你们去鹿奔儿城之前,你没见过萧大将军,甚至是这个行动萌芽之前,萧大将军便已经中箭,所以不可能是他授命于你。” 易昉似乎有些不能置信,“战北望招供了?你们把他抓来了?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是鹿奔儿城行动的将军,你犯下了塌天祸事,他自然也要承担责任。” 易昉深吸一口气,猛地摇头,“不可能,皇上有心栽培他,为何要把他牵扯下来?萧承不是回京受审了吗?他既然受审,那有战北望和没有战北望,一点区别都没有。” 第929章 易昉还是认为,皇上彻查此事只为给西京一个交代,用萧承交代还不够分量吗?为什么还要把战北望牵扯下来? 李立厉声道:“萧大将军回京受审,也是被你所连累的,你还想让他承担你们的所有罪责?你怎么说得出这句话来?” “是有人为萧承开脱,是有人为萧承开脱。”易昉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若不是被锁链捆住,便要冲上前来了,“不公平,他是成凌关的主将,他就该负最大的责任,你们一个个趋炎附势,攀附谢如墨和宋惜惜,想要弄死战北望,他根本完全不知道我屠村杀降一事,他是冤枉的。” “战北望不知道,那萧大将军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李立哼了一声,吩咐主簿,“记下,易昉供述战北望和萧大将军都是不知情的。” “不,我没说过。”易昉大吼。 李立喝道:“这么多双耳朵听着,容得你反口?” 易昉张张嘴,明白到自己的处境,已经不由得她了,她颓然地垂下了眸子,遮掩住眼底的桀骜不甘。 李立看着点她,觉得还是王爷雷厉风行啊,有战北望在,她的攀咬就不能成立,因为战北望才是行动的指挥将军,连他都不知道,萧大将军会知道吗? 她易昉只是战北望麾下的副将,没有越过战北望直接领萧大将军命令的可能。 易昉如果是在之前,易昉不在乎连累战北望,因为在被刑部逮捕之前,她认为战北望对她已经没有感情,两人算是恩断义绝了。 但那日只是问他一句是否还记得在成凌关许下的诺言,他便义无反顾地赌上自己的前程也要助她逃离,便知道在他心里,并非是全无她的位置。 因此她进刑部之后,一口咬死萧大将军主使的,也算是揣摩了圣意,知道皇上有心护着战北望,她的口供递呈御前,就是真真把战北望给摘出去了。 可没想到皇上竟会放弃他,让他进刑部受审,而他更是傻乎乎地全部说了,如果他也一口咬定萧大将军,这局他们未必会输的。 说到底,在他心里是有她的位置没错,可宋惜惜的位置更重要。 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喜欢,易昉不得而知,她觉得战北望也未必知道那是什么感情。 那么多人的供词再加上战北望所供述的,易昉知道再攀咬萧大将军已经没用了。 她想给自己谋一条活路,但没有活路摆在眼前,她唯有极力保住战北望的命。 “萧大将军不知情,战北望也不知情,我在鹿奔儿城的村庄附近遇到那一队西京士兵,我们交锋了,对方落败逃入了村庄隐匿起来,屠村只是为了把他们找出来,至于羞辱那小将……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不敢上战场而退到村子里的怂包,至于用刑是因为两军交锋的时候,他们杀了好几名我麾下士兵……” 她没有省略虐待俘虏的过程,但主簿是不可能记录下来的,只是用了虐俘两个字概括,因为这是要交给西京人看的口供。 “我拿下他们之后,想不到苏兰基竟然会带着兵马赶来,那一刻我心里慌得很,同时也不解为什么苏兰基为了一个小将会大动干戈,连前线都不顾,我那时候便怀疑小将的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他会是太子,我那时怀疑他是苏兰基的儿子。” 第930章 “他们兵马众多,如果打起来,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可苏兰基竟然为了那小将要同我谈条件,我十分震惊,试着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便是重新制定边线之后停战,我没想过他会答应,我只是想用这个条件来证实那俘虏的身份到底有多高,他二话不说答应之后,我就更确定他是苏兰基的儿子了。” 主簿记录着易昉的话,再一次还原了易天明等人口中的真相。 易昉提出回成凌关制定细则,但苏兰基竟然说不用,因为细则之前两国就发过,只不过互相都不同意。 至于这个细则,易昉也看过的,这也是商国的诉求,停战,把边线退让到原先划分的地方,以鹿奔儿城外的山脚为界。 “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觉得只要是我签下了和约,我就该是首功,所以我让苏兰基退兵二十里,只留下十二人,一方面是为战北望争取烧粮仓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一则我也要确保签订之后,我和麾下将士的安危。” “本来留下十二人,我也是担心他留下的全是高手,那么我们依旧有危险,可想不到他留下的人当中,一人是幕僚,三人是军医,如此我便没什么顾忌了,和约签订得比我预料之中更加顺利,签订之后,我们挟持那小将退到山下,才把他放了。” 之后便是她等待战北望,告知了他签订和约的事,回到成凌关,苏兰基也派人对接过,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功臣。 当然,萧三爷反复地问她,如何与苏兰基签订和约的,她与麾下早就编造了一番说辞,说在山下遇到了苏兰基带着十二个人,他们打了起来,苏兰基被擒,就此签订的和约。 萧三爷他们不太相信,但苏兰基确实在前线交锋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加上和约有苏兰基的帅印,成凌关这边只需要补一个萧大将军的帅印,这份和约便正式成立。 主簿记录的时候,也是完全隐去了西京太子,只以小将代替。 因为西京的国书没有挑明太子的身份,他们肯定不能先提的,等使者来了之后,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再做决定不迟。 虽然李立已经从易天明等人嘴里得知了虐俘屠村的事,但再一次听易昉说,还是浑身发冷,毛骨悚然,“天下怎有你这般狠毒的人?因着你杀降屠村,间接害了宋家满门老弱妇孺惨遭虐杀,太狠毒了。” “狠毒?”易昉慢慢地抬起眸子,看着李立,嗤笑一声,甚是不屑,“在战场上何来狠毒二字?他们藏匿于百姓家中,我若不屠村,他们怎肯出来受缚?你们这些京中权贵,满嘴仁义道德,但凡你们上过战场,就会知道战场是何等的凶险,你不狠便会成为敌人刀下鱼肉,我既已经发现了他们,不把他们逼出来,那么我们一队人便有被突袭的危险,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她转了头,掩盖了那一点的心虚,“至于宋家被灭门,是西京探子做的,冤有头债有主,让宋惜惜去找西京算账便是,她不是有能耐吗?把灭门之祸算在我的头上,算什么本事?” 李立冷道:“事到如今竟毫无悔意,真亏了太后当初如此的抬举你。” 他下令把易昉押回去,供词立刻送去给谢如墨看。 第931章 谢如墨要的就是她口中吐出的事实,有这份口供在,又有战北望垫在中间,加上当时外祖父身中箭伤,冷玉长公主的怒气不会集中在外祖父的身上,如此至少可以保住外祖父的性命了。 谢如墨看过供词之后,让李立送入宫中给皇上过目,他功成身退,暂时就不再过问,静候西京使者的到来。 口供递呈御前,肃清帝过目之后,又听李立说了易昉招供的那些细节,他皱起了眉头。 鹿奔儿城整个事件他是知道的,屠村杀降,四个字,字字血腥。 但是细节他不知道,口供上也没写杀降屠村的具体细节,但李立口述有,这样血淋淋的细节听在耳中,肃清帝纵然还记得自己是商国的皇帝,也忍不住一拍桌子怒斥了易昉。 李立可以理解皇上的愤怒,便是他,也觉得后背发寒,这样的人幸好是以战功求了赐婚,不然像北冥王妃那般,不管是入朝为官还是在军中为武将,都是绝大的隐患。 “北冥王看过这些供词了吗?”肃清帝骂完之后,问了李立一句。 李立是知晓北冥王先派人去传战北望,皇上才下的旨意,因此在这里他回答得谨慎,“易昉一招供,微臣就立刻送进宫来给皇上过目了。” 肃清帝很满意,道:“送去给他看看吧,虽说大理寺没有参与此案,但萧大将军是北冥王妃的外祖父,他也不能偷闲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的。” 李立心头微怔,皇上这是默许北冥王参与此案了?他还以为皇上和北冥王之间会有些不愉快呢。 但他面上不显,恭谨地道:“是,微臣这便亲自去一趟。” 告退之后,他还不忘回去跟谢如墨对口供,免得在皇上面前露馅了。 这差事自从他接了之后,就一直战战兢兢的,因为北冥王干涉得太多了,皇上如今开口说让他参与进来,那刑部就以王爷马首是瞻了。 毕竟,他心里很清楚这并非是一个案子那么简单,必须是慎之又慎,办好了不会有功劳,办得不好,降职罚俸都是轻的。 所以李立心里还是特别高兴的,屁颠屁颠就去找北冥王了。 最好北冥王直接去萧府跟萧大将军问一份口供,那就不用刑部操心了。 不过这如意算盘没打响,王爷只是同意在皇上跟前不露馅,至于去萧府问口供,还是得刑部来。 行吧行吧,现在事态有转变,对萧大将军恭谨些是没错的。 晚膳的时候,谢如墨便说了易昉已经不再攀咬萧大将军,大家也是松了口气。 萍无踪也到京城了,带回来的两名西京探子,由谢如墨转交给刑部关押,再由刑部的人问询。 刑部那边听得有西京当初灭杀宋府的探子送抵,大为激动。一则是当初就知道有漏网之鱼,现在终于齐整了;二则是有他们便可坐实了宋家灭门乃是西京所为,对谈判有大用。 萍无踪暂时也留在王府,她知道这一段日子对惜惜而言是艰难的,便留在京城陪伴着。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西京使者来了。 风雨欲来,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紧张,只有慧太妃没什么感觉。 她知道西京使者要来,而且来者不善,但她觉得这是她操心不来的,满朝文武这么多的能人,总能解决,不会影响到她分毫,那么她的日子是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王府的人多了起来,她也高兴,趁着惜惜的三舅妈和萍师姐得空的时候,便叫她们来说话。 她说外边的世界她没什么机会能看到,听听也有趣。 而且她都会把宋惜惜一并叫过来,一玩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宋惜惜想出去办点事,她都拦了下来,“这府里头那么多的人,不必你事事亲力亲为,难得你三舅妈回来,你师姐也来了,你就踏实地和我们聊聊天,吃吃点心,看看戏,打打叶子牌,岂不快活?” 她都这样说了,宋惜惜只得奉陪,但不得不说,在等待西京使者抵京的这几天,确实过得很快。 终于,红绡来报,按照脚程如无意外,西京使者明日便会到京。 当晚,慧太妃揉揉腮帮子,对高嬷嬷说:“明日哀家睡到午时才起,不许吵醒哀家。” 高嬷嬷笑着道:“行,老奴叫厨房给您做几道您爱吃的菜,等着您醒了吃,您这几日实是辛苦了。” “唉,等待的滋味难受啊,哀家什么忙都帮不上,唯有叫多些人来陪伴她,嘻嘻哈哈地就过一天了。” 说完,倒下就睡了。 第932章 翌日午时左右,西京使者入京,礼部和鸿胪寺接待,将下榻会同馆。 西京官制与商国相似,只是西京不设丞相之位,设内阁和六部九卿。 此番来商国,以冷玉长公主和兵部尚书苏兰石为首,带着内阁大学士高功和梁安,鸿胪寺寺正苏秦,译官两名,亲军领郑永寿,冷玉长公主府卫长林和玉以及三位女官,因女官没有报来姓名,所以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剩下的便是侍卫和伺候的人。 谢如墨和宋惜惜等人在城门处的酒楼看着使者经过,冷玉长公主身穿紫色官服,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随着大队伍徐徐入城。 冷玉长公主真实年龄是三十二岁,但或许是一路车马劳顿,显得她疲态十足,要比实际的年龄要更大些。 "长公主身后骑着黑色骏马的那人就是苏兰石,他是苏兰基的亲弟,但与苏兰基不和,当初上成凌关主战的人就是他,如今也是他极力怂恿靖远帝开战。" “靖远帝很敬重这位长姐,但他更敬重先太子,所以靖远帝也想开战,他这个人……”于先生想了想,怎么形容他比较适合,“算是有本事的人,文武双全,也跟随先太子很久,在西京是颇有贤德之名的,可他本性比较疯癫,以前有长公主和先太子盯着,还有苏兰基耳提面命,他才没显露本性,这也是冷玉长公主把他扶持上位的原因,可冷玉长公主不知的是,在他心里,家国天下没有兄长重要。” 宋惜惜接了于先生的话,“长公主心里想着的是家国天下,自然以为靖远帝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冷玉长公主大概是知道了,这一次她能力排众议亲自来,对我们是有利的,但苏兰石不得不防,他一直想取代他的兄长苏兰基。” 从南疆战场回来之后,北冥王府便开始调查西京的几位皇子与权臣,把他们的性子都摸了个底朝天。 二皇子封了王,但确实是个庸碌之人,继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三皇子便是如今的靖远帝。 四皇子与三皇子能力相当,但此人心术不正,残暴不仁,母族强大,这也是为什么冷玉长公主要扶持三皇子登基,没有长公主的保驾护航,帝位基本是落在四皇子的身上。 现在,三皇子虽然登基为帝,但还没完全瓦解四皇子的势力,四皇子的母族依旧强大,对帝位虎视眈眈,这也是苏兰基和冷玉长公主不想开战的原因。 两派割裂,内患严重。 五皇子和六皇子是双胞胎,可惜自出生起便有心疾,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已经很好。 七皇子今年才十二岁,七皇子的母妃和四皇子的母妃是表姐妹,从而也使得四皇子的势力越发强大。 宋惜惜的眸光落在那三位女官身上,虽然此番报来的名单里没有女官的名字,但是女官随行出使,显然比大商对女子入朝更包容些。 她心里羡慕的,商国也有不少出色的女子,可惜她们只能困于内宅,执掌中馈,打理家务,相夫教子。 “西京有女子科考吗?”宋惜惜问道。 谢如墨回答说:“没有,女子入朝多靠举荐,西京有女学,三年选一次,但也仅仅选三人,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很激烈,因而女子出仕入仕在西京也是比较困难的。” 第933章 宋惜惜眸光追随着,道:“虽说困难,却总归是给了女子机会,三年选三个,十年三十个,慢慢地女官越来越多,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大。” 谢如墨犹豫了一下,见她一副憧憬的样子,便按下不说了。 其实没有像她说的这样容易,三年选拔一次女官,只是准许有女子入朝为官,但女子晋升的机会很少,四品的女官以上的女官只在宫中,朝中是没有的。 谢如墨的眸光巡梭着那些侍卫,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此人…… 随着西京使者的队伍渐渐消失,他们的心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明晚有宫宴招待他们,皇室亲贵以及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列席,谈判不会在今晚进行,但从宫宴中也能看到西京使者的态度。 第二日,萍师姐的人查探到消息,昨天西京使者下榻会同馆之后,淮王便偷偷回了府中,而且今日一大早,他又乔装打扮出门去了,似乎在调动人手。 萍师姐稍稍一想,大概猜出来淮王的意图,“仔细些,他如果同苏兰石勾结,那么他很有可能会对你下手。” “知道了。”宋惜惜点头,其实昨晚师弟已经跟他说,在西京侍卫队伍里发现了一人,那人像是淮王。 所以昨晚两人也是猜测了一个晚上,假设了许多可能。 宫宴,华灯如繁星,照得昭明宴殿如白昼般光亮。 谢如墨夫妇来到的时候,西京使臣已经入宫,坐在殿中右侧,侍卫和西京的宫人都在外边候着,因着是入宫不能携带武器,所以侍卫并未有佩剑。 太后和皇后端坐着,因是还没开席,如今便由她们招呼着冷玉长公主。 往常太后是不会来的,今日听得冷玉长公主来,她素来喜欢有本事的女人,所以不顾自己有几声咳嗽,也要出来面客。 如今,也是冷玉长公主和太后说着话,让人意外的是,她们两人说话不用译官,时而用商国话交谈,时而用西京话来交谈。 冷玉长公主会商国话不奇怪,太后竟然会西京话,这才是让宋惜惜觉得意外的。 谢如墨和宋惜惜先进去拜见了皇上,再拜见太后。 冷玉长公主听得说她便是宋怀安之女,萧大将军的外孙女,在南疆收复战表现出色的宋惜惜,不禁多看了几眼。 北冥王府对冷玉长公主很深的了解,冷玉长公主自然也对商国一些重要的人了解过的。 尤其是宋惜惜和易昉,前者是因她的家世与能力,后者则是因成凌关杀降屠村一事。 她打量宋惜惜几眼之后,便移开了视线,神情颇为复杂。 等宋惜惜上前,她才站起来对她躬身致意,主动先行了一礼。 “北冥王妃,久仰大名。”冷玉长公主望着她,用流利的商国话说。 她称呼北冥王妃,而不是宋大人,是因为今晚入宫的,要么是显贵皇亲,要么是权臣勋爵,宋惜惜虽入朝为官,但今晚她是用王妃的身份入宫的。 今晚宫宴是给西京使者接风洗尘,因而暂不提那些事情。 “久仰长公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宋惜惜福身还礼。 她被安排在冷玉长公主身边坐着,因着宫宴还没开始,大家只是坐在这里闲聊,自然,闲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宋惜惜坐下来之后,感觉到对面有一道眸光直直盯过来。 第934章 她抬头迎上,此人的面容轮廓与苏兰基有三四分的相似,但眼神要凌厉许多,显得整个人无比森冷,他眼底毫无尊重,对她是肆意打量,更隐隐暗含了不屑。 谢如墨坐在了他的身边,手掌放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苏尚书,咱们见过一面的,可还记得?” 谢如墨身材高大,不若苏兰石那么魁梧,但是那压迫之势却比苏兰石要更强。 苏兰石眸光收了回来,侧头对着谢如墨勉强地笑一笑,方才他与穆丞相说话的时候一直用西京话,一副完全听不懂商国语言的样子,现在回谢如墨却用的是标准商国华,“怎会不记得?一别数年,王爷已不是当时的少年了。” 谢如墨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眼底余威尚在,“少年尚不能欺,如今苏尚书这般盯着本王的王妃,极尽恶意,是觉得本王如今软弱可欺了吗?” 苏兰石眼底闪过不悦,说好了今晚两国暂且摒弃是非恩怨,给他们接风洗尘,有什么等到明日再说的。 如今北冥王又一次罔顾协定,对他极尽挑衅之能事,算什么? 他看向了肃清帝,想让肃清帝出言苛责北冥王。 肃清帝却恰好在这个时候移开了眸子,看向冷玉长公主,笑着道:“朕听闻贵国皇帝年少英武,十六岁便上了战场,实在让朕敬佩不已。” 冷玉长公主笑着回答说:“皇上过奖了,听闻皇上是太子的时候,也曾随宋怀安大将军上过战场,而且从无败绩,冷玉才是真心敬佩。” 场面话,不外乎就是互相吹捧,靖远帝虽英武却在战场不曾立过多大的功劳,肃清帝之所以没有败绩,是因为宋怀安指挥有方,加上那时并不曾打大的战事,从无败绩实在是恭维了。 倒是苏兰石见肃清帝不理会他,北冥王又在旁营造压迫感,使得他心头越发不悦,恨不得如今便把成凌关的事情辨个分明。 两眼冒火之际,听得谢如墨问道:“听闻苏大将军受伤了,如今可都好了?” 苏兰石收回眸光,回答说:“多谢王爷惦记,兄长已无大碍。” “本王还以为此番苏大将军会一同来呢。” 苏兰石眸色冷冷,“兄长虽说无大碍,到底曾身受重伤,不宜远行。” 谢如墨只装作不知道苏兰基被打入大牢,道:“我朝萧大将军也曾身受重伤,一年内两次中箭,且他刚过了七十大寿,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为着两国的事,也是从成凌关回到了京城。” 苏兰石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今日不提吗?既是要提,那他要说的可太多了。 却没等他说话,谢如墨又道:“对了,本王听闻苏尚书酷爱自己铸剑,不知最近可有铸出什么神兵利器,让本王见识见识啊?” 话题又这般轻飘飘地给他转开了,苏兰石气得双眼圆瞪,没好气地道:“军务繁忙,早便不再自己铸剑了,王爷若想见识西京的武器,有的是机会。” 上战场,不就能见识到了吗? 谢如墨看着他,竟是轻轻地说了句,“好啊。” 这两个字虽是轻声说出,可听在苏兰石的耳中,总觉得有些异常的挑衅。 甚至觉得,他有那么点想要开战? 不该啊,淮王说了,北冥王是最不希望两国继续开战的,因为一旦两国开战,萧家定然难逃罪责。 怎么如今话里话外,都总有一种不愿和平谈判的意思? 第935章 谢如墨继续淡淡地飘了一句话过来,“相信苏尚书与本王,都需要这么一个机会。” 苏兰石看向谢如墨,眼底带着审视和疑惑,淮王故意诓他的?但淮王如今已经与他捆绑在一起,绝对不可能传递错误的消息。 苏兰石执意开战,是因为他需要这么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而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因为萧承被问罪,就算不死也回不去成凌关。 至于谢如墨如今更被夺了兵权,只任大理寺卿一职,南疆的守将王彪可以说是一个废物,至于成凌关那几位萧少将军没了萧承坐镇,也不足为惧。 他们都需要一个机会? 苏兰石猛地想到了什么,是啊,一个被夺了兵权的人,有什么法子可以收回兵权?自然是开战啊。 商国是不想开战,但他北冥王想啊,萧家并非他的血亲,王妃的外祖父算得了什么?像他这样立下大功之人,怎会甘愿从阵前大将变成公门之人? 苏兰石心头顿时乱了起来,他希望开战,很大原因是知道谢如墨被夺了兵权,不能上战场。 但他在这里拱火,很显然十分笃定自己可以夺回兵权,如果真是他上成凌关的话,那么西京就没多大胜算了。 他看着谢如墨意味深长的笑容,整个商国他谁也不怕,成凌关如今并非铁桶一般的存在,萧大将军也不再是神话,唯独这谢如墨,用了三年的时间把南疆从沙国人的手中收复回来。 商国人这么多年拼尽一切都没做到的事,让他完成了。 他们说什么,冷玉长公主是听不见的,宋惜惜在一旁与她说话,干扰了她,但是看苏兰石的脸色,冷玉长公主知道他们显然聊得不愉快。 苏兰石心性浮躁,来商国之前,把主战叫嚣得比谁都响,仿佛同商国开战,他胜券在握。 现在看他一副吃瘪的模样,大概也是打心里头怵着北冥王,也好,震慑震慑他,省得明日谈判因他的目空一切而乱了节奏。 宋惜惜倒是把他们的话尽收耳中。 没错,他们是要极力避免打仗,但是不能让西京笃定他们不想打。 尤其,要让苏兰石知道,不想开战的只有宋家和萧家,至于他北冥王正缺这么一场战事以夺回兵权呢。 宋惜惜收回视线,听着长公主说流利的商国话,“本宫一直想和王妃见一面,所以争取出使到商国来,本宫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为着王妃来的。” 这句话,她方才已经说过一次了。 看她脸色真诚,像是发自内心的,不似方才那样的互相吹捧几句。 宋惜惜微微一笑,“能与公主一见,也是我莫大的荣幸。” 近距离相对,冷玉长公主不似昨日在城门见她那般疲态十足,可见昨晚休息得不错,眼底的乌青在淡淡的脂粉覆盖下,已经完全瞧不见。 只不过,她整个人的状态,确实比她真实年纪要大上几岁。 宋惜惜知晓她曾辅政,西京经历了内忧外患,旁人是不晓得各种艰辛的,因而纵然知道明日是针锋相对的局面,此刻也不禁敬重她。 简单寒暄之后,便开始宫宴了。 各自归位坐好,摆下了餐桌,西京使者依旧是在右侧,谢如墨和宋惜惜坐在了一起。 太后没一起用宫膳,只是出来与冷玉长公主一见,以显她对使者的重视。 第936章 帝后在场,诸位亲王和权臣作陪。 淮王自然是没来,淮王妃也没来,燕王则带着金侧妃列席,这样的场合,他是不会带沈氏的,哪怕沈氏是正妃。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仿佛两国是友好邦交,并无大怨。 肃清帝说的也都是一些场面话,例如希望诸位尽兴之类的,别的一概不说。 宋惜惜和谢如墨之间,叫人瞧着也似乎有些嫌隙的,他们没有一个眼神交流,坐得也相对疏离。 苏兰石和内阁大学士梁安偶尔便朝他们投来眸光,分辨他们这份疏离到底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这很重要。 因为他们想不想开战,其实大部分是要看北冥王,本以为他们夫妻恩爱,为着萧大将军,北冥王也应该极力避免战事才是。 而肃清帝也显然是不想打的,有了杀降屠村的事在前,谈判胶着的时候他们轻易就掀了桌子说打仗,不占理,会导致民怨四起。 可北冥王他怕什么啊?民怨不针对他,只会声讨肃清帝,其他国家和部落也只会说肃清帝昏庸,碍不着他北冥王什么事。 相反,开战对他来说,太有利了,尤其是如果他有取而代之的野心,重夺兵权于他是百利无一害。 至于夫妻情分,不见得有,毕竟宋惜惜是二嫁妇,不值得珍视。 宫宴中途,苏兰石有了几分醉意,起身说要去解手,带了亲军领郑永寿一同去。 吴大伴安排了戚贵带他们去,到了恭房,苏兰石便让戚贵退开一边,在远处等着,由郑永寿扶着他进了恭房。 郑永寿知道他定有话要说,因而进了恭房之后,他问道:“苏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苏兰石眯起了眸子,“郑卫领,本官看那北冥似乎不甚在意宋惜惜,你是否也如此觉得?” “瞧着像也不像。”郑永寿说。 苏兰石眼底透着刮刀般的寒意,“试一试。” “这怎么试?”郑永寿问道。 苏兰石来恭房之前就已经有了计划,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郑永寿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道:“但听闻宋惜惜武功高强,又是在商国京城,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 苏兰石语气轻蔑,“一个女人武功再高强能高到哪里去?你是我西京第一高手,不会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吧?” 郑永寿觉得此举不妥,北冥王不管在乎不在乎王妃,这样的方式也根本试不出什么来。 毫无用处不说,还有很大的风险。 “苏大人,下官还是认为不妥,他们会想到是我们下手的。”郑永寿摇头道。 “有什么不妥的?”苏兰石眉眼里隐隐可见愤怒,“就是要他猜到是我们做的,如果他真的想开战,这是给了他一个大好的机会,他会破坏谈判,直接开战,如果不想开战,这件事情他只能装作不知道,派人私下营救,如此一来,岂不是知晓了他的心思了?” “这不妥之处,就是在开战,公主说过要尽力避免两国再起战事。” “妇人之见,和苏兰基一样心慈手软。”苏兰石哼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份手谕递给他,“你看看,这才是皇上的真实意思。” 借着恭房里的灯光,郑永寿打开手谕看,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这份手谕他确定是真的,他一直在御前伺候,很清楚皇上的笔迹,皇上在手谕里说,提出严苛的要求,商国不同意的话立刻离开商国,正式宣战。 郑永寿知道皇上最初也是想开战的,只是后来被长公主说服了。 手谕是真的话……郑永寿猛地抬起头,"所以苏大人不是真的要试北冥王,是真要掳走宋惜惜。" 试北冥王只是借口,皇上主战,掳走宋惜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效法当初易昉掳走先太子,折辱之,使得成凌关的萧家军退让。 有宋惜惜在手,起码第一仗必胜。 “苏大人,这还是不妥,拿下宋惜惜之后,我们总不能带回会同馆。” 苏兰石眼底浸着寒芒,冷冷一笑,“抓到人之后,送到淮王府的后院,自会有人接应,而且也会有人助你,放心吧。” “淮王府?”郑永寿顿时明白了,苏大人坚持要带的那个府卫,大有可能就是淮王府的人。 那人昨天到了会同馆没多久,便不见了。 所以,不管今晚北冥王夫妇表现得如何,苏大人也要掳走宋惜惜的,因为他行动已经准备了,只不过临到现在才通知他,是不让他有机会告诉长公主。 “既是皇上圣谕,那下官照做便是。”郑永寿道。 听得他同意,苏兰石在他耳边再低语了几句,郑永寿点点头,“明白了。” 他们从恭房里出来,看到戚贵远远地站在树下等着,戚贵本见等了有些久,还想着唤一声呢,不过依稀听到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西京话,显然是没出什么事的,便没上前去唤。 宫宴上,谢如墨和宋惜惜从苏兰石和郑永寿去了恭房开始,心里头便已经有数。 在昨晚他们那么多个猜测里头,有一个两人都觉得比较靠谱的,便是主战的苏兰石或许会掳走她,用来威胁三舅他们。 谈判,只是幌子。 只要拿下她,迅速转移,明日拿下她之后,他便会捣乱。 所以今日宫宴,他们表现得不亲近,师弟也震慑一下苏兰石,表示他不怕打仗,甚至渴望打仗。 目的,是想让明天的谈判能顺利进行,而不是被苏兰石搅和了。 此计本来瞧着是可行的,苏兰石也表现出了疑惑与忌惮,可他如果继续要行动,只能说明白一点,这场仗不仅仅是他要打,靖远帝也要打。 所以,冷玉长公主没有说服靖远帝,是靖远帝糊弄着她。 第937章 冷玉长公主对于苏兰基和郑永寿的离席,也略显不安。 看到他们回来的时候,还有眼神的对视,似乎在肯定些什么。 长公主眉头轻蹙,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但她不可能叫郑永寿出去问明白,一场宫宴,三番两次地叫郑永寿出去,明眼人都看出有问题。 西京现在内乱将起,冷玉长公主实在不想再动干戈,此番来讨个公道,也是为了稳固老三的帝位和安抚百姓。 上南疆战场讨公道的时候,已经损兵折将,且全力资助了沙国,导致国库空虚,实在再经不起一场劳民伤财的战事。 要开战,起码也要等五年后。 宫宴上,琴师奏曲,舞姬献艺,但各有各的心思,用虚假的笑容作为掩饰,暗中观察着座上的人。 宫宴罢,已经是亥时中,肃清帝喝得七八分醉,冷玉长公主带领使臣行了告退礼,他也在宫人的搀扶中回了后宫去。 今晚在宫宴上,一切都是和平的,至于明日的谈判如何硝烟四伏,无需他直接面对。 他很喜欢谢如墨有私心,这样的他才是活生生的寻常人,一口一个大公无私,为国为民,这样的话在他耳中,太虚伪,没有所求的人,反而最让人恐惧。 违反了本性,人都是自私的。 不排除有真正的忠君爱国的纯臣,像萧大将军那般,他是心存敬重的,因为他并非用嘴巴来说,他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而且证明了大半辈子。 可人心易变啊。 他已经派人到燕州调查,但目前来说,没有什么证据证明燕州有问题。 如今已经派人到雍县调查,雍县属于谢蕴的封地,如果燕王不敢在燕州里头明目张胆行事,那么多半会匿藏在雍县。 在调查谋逆案上,肃清帝才觉得有深深的无力感。 并非是无人可用,朝中贤能无数,父皇给他留下了文武班底,可称得上是商朝自开国以来最好的。 只是,那些都是父皇给他留下的人,但凡议论朝事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先帝。 他会用他们,但不会视作心腹,因此暗中调查燕王的事,便交给吴越。 可吴越麾下的人与北冥王府的人相比,还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宫门外,车马如流水,冷玉长公主的凤驾走了之后,大家也陆续地走了。 宋惜惜刚上了马车,苏兰石便走了过来,态度较方才恭谨了许多,“王爷,明日便正式谈判,有些话想同王爷说说,可否找个酒楼再畅饮一杯?” 宋惜惜掀开马车帘子,露出清冷的面容,“王爷,都这么晚了,不若先回吧,有什么明日再谈便是。” 苏兰石笑着道:“王妃可是担心我会把王爷带往花楼去啊?不必担心,只是谈判之前,想坐下来单独聊一聊,说直白些,大家透个底。” 透底肯定不会是真正透底,只不过谈判前夕,互相坐下来摸摸底,也是有的。 而且,这一次理亏方是商国,理应是他们去找西京的人摸底,如今他们找过来,于情于理谢如墨都不应该拒绝。 谢如墨只略一沉吟,便对宋惜惜道:“你先回吧,本王同苏尚书去喝杯酒。” 宋惜惜只得点头,“那好吧,妾身就先回了。” 她叫上侍女沈万紫,还有车夫孟天生,道:“那我们先回吧。” 两人同声应道:“是,王妃。” 苏兰石看着马车渐渐离开,眼底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狞笑。 第938章 亥时中的御街,除了前面的车马声之外,便再无其他声音了。 棍儿在前头赶车,这活儿他如今是越发熟练了,毕竟,也是有车之人了嘛。 沈万紫这位“侍女”同宋惜惜一起坐在马车上,她把头枕在宋惜惜的肩膀上,柔弱不能自理地诉苦,“你们进去吃好喝好的,我们在外头吹着冷风,幸好宝珠叫我们带了一只烤鸭和糕点,还体贴地灌了一壶茶到牛皮水袋里头,不然饿到现在的话,我都得晕过去了。” 宋惜惜笑着道:“饿着我们沈大姑娘实在是罪过,等事情过了之后,让你摆下宴席请我们吃一顿好的补偿补偿你。” 沈万紫不恼,还嘿嘿一笑,“还是你最知道我,我这辈子能尽情挥霍的,大概就只有金钱了。” 她很喜欢为身边的人花钱,对外人的话看情况,若是动了怜悯之心,不熟悉的也舍得花一点。 宋惜惜用头拱起她的脑袋,两颗脑袋顶在一起,完全也不需要听着外头的动静,有棍儿在呢。 淮王府。 书房里点着一盏暗淡的灯,映照着他那张被风霜吹刮过的脸,平日里的懦弱胆怯全然不见,眼底里是那一盏灯光在跳跃,却显得无比的危险。 今晚的行动,不能出半点差错。 两国必须开战,他们才有机会,南疆战事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这一次不能再错过。 肃清帝已经怀疑他们,所以现在不能既要尊位,又要名声,乱臣贼子又如何?胜者为王,以后史书如何记录,还不是当权者说了算? 以前三哥死活要名声,白白浪费了那好机会,还把皇姐搭进去了。 如今要谋夺成功,就要南疆和成凌关再同时起战事,再把他们散落各地的势力发动起来,制造内乱,再以肃清帝不仁,导致战乱四起为由,以正义之师讨伐。 他前往西京一趟,就是要找苏兰石,整个西京最想开战的人是他和靖远帝,他不可能见得了靖远帝,只能找苏兰石。 他和苏兰石已经私下结盟,苏兰石提出一个要求,确保成凌关一战他们能胜利,他要的不多,就是要攻下成凌关,把成凌关的百姓往内迁一城。 确保成凌关胜利,唯有掳走宋惜惜挟持前往西京,她是谢如墨和萧家的心头宝,有她在手,暗中威胁谢如墨不得上战场,同时可以胁迫萧家退出成凌关。 这一次行动,是三哥的死士配合郑永寿,出动的人不少,宋惜惜武功高强,不能掉以轻心,务必要一击即中,把宋惜惜掳走。 郑永寿是西京第一高手,只要谢如墨不在的话,他配合死士把宋惜惜掳走,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闭上双眼,今晚是成功的第一步,也是很关键的一步,千万不可出差错才好啊。 苏兰石应该是可以把谢如墨引开的,明日就谈判,谢如墨比谁都想摸一摸西京的底。 一定可以成功的。 “王爷。”有人敲门,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待听清楚是自己的王妃,遂没好气地道:“什么事?” 淮王妃惴惴不安的声音传进去,“王爷,妾身是想问问你之前去了哪里?太后派了太医过来查探过,知道你不在府里了。” “不必问那么多,你先休息,有没有事都不许过来。”淮王声音毫无感情。 太后派人太医来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但不重要,没有任何的证据,皇上也懒得对付他这个闲散亲王。 第939章 就算有所怀疑,他也可以说出合理原因,这样的小事把她吓成这样,她与萧凤儿虽是亲姐妹,胆识能力却连萧凤儿一成都没有。 淮王妃在门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离开,她心里感觉到非常的不安,王爷出门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还有府中来了好几个陌生的人,这些人似乎连她这个王妃都没放在眼里,遇到了既不行礼也不退避,直直与她擦肩而过。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青石板街道上已经无人行走,京城的夜晚繁华是在东西城以及江边一带,那边的热闹与欢声笑语是传不到南城来。 一声嘶鸣,马儿被勒停,空气中有一些异常的颤动。 棍儿执着马鞭,脚上踏着一把长刀,马车上的风灯照不到远处,月亮藏在了云层里,四周漆黑得有些瘆人。 棍儿闭上眼睛,聆听着空气的异动,耳朵也微微作动。 宋惜惜执鞭,长长的鞭子像一条红色的蛇,蜷缩在她的脚边。 沈万紫握住了剑,食指在剑鞘闭合处,只需要轻轻一弹,剑身便可破鞘而出。 漆黑中,十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下,脚下不沾尘埃,可见轻功有多上乘。 棍儿顷刻爆发的战斗力,像雷霆万钧,马鞭一甩出去,脚上踏着的刀便已经拿起在手中,轻功施展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刀出鞘,凌空一跃便拦腰朝一人砍去。 刺客侧身避开致命的一击,但长刀先饮血,血腥灌入鼻中,激发了刺客的嗜杀气息。 马车中,两人破帘飞出,长鞭如灵动的蛇,发出呼啸声,凌厉的鞭势扑面而来,当即逼退了两人。 沈万紫宝剑出鞘,剑花都不挽一个,踏着宋惜惜的鞭子直飞而出,手灵巧地舞动,剑影如织网,形成一个护盾,把刺客逼在了外头。 黑衣蒙面的郑永寿用的武器也是长刀,他十八般武艺都精通,尤其长刀最是厉害。 本以为出动这么多人,三下五除二便可把宋惜惜擒住,殊不知十几个人加上他,对他们三个人,第一招就被吃住了。 但他也马上发现对方的弱点,那车夫和用剑的女子武功十分高强,这两个人难对付,宋惜惜相反是弱了些,只要缠住那两人,擒拿宋惜惜问题不大。 他转身迎向棍儿,一把大刀抡起劈过去,如同开山劈石之势,两把刀对上,他以为可以把棍儿的刀劈断,毕竟他是灌注内力,这刀便如玄铁般锋利坚硬。 “哐”的一声,火花溅飞,两人都觉得虎口发麻,几乎震得握不住刀柄。 郑永寿知晓他武功高强,但没想到内力也惊人,看来想要轻易击退是不可能的,只是绝不能鏖战,一旦鏖战就会有救兵来。 他打了手势让死士对付棍儿和沈万紫,稳妥起见他带着两个人迎战宋惜惜,想着十招之内把宋惜惜带走。 刀光剑影瞬间笼罩着宋惜惜,郑永寿见她反应尚算敏捷,能连续三次躲开他的长刀,只是武器是一条鞭子,能抵挡得几下? 死士的剑若闪电,阻碍了宋惜惜左右,郑永寿长刀若惊雷,凌空一斩,半道换了刀背,直直击落宋惜惜的脖子,冲击之下,会直接昏迷,郑永寿就是要一举拿下宋惜惜。 但是,那电光火石之际,宋惜惜竟然躲过去了。 第940章 郑永寿心头骇然,暗暗叫了句见鬼,她左边右边都被死士剑光笼罩,长刀是凌空劈下的,她除了后退或者遁地,根本无路可逃的,而她确实也没逃出去,依旧站在原地。 他甚至都没看到她是如何闪躲的,只是感觉长刀落空,定睛一看她人还在,仿佛不曾挪动过半分。 马车的风灯发出两团暗淡的光芒,照着宋惜惜略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只见那张脸在寒风中冷若寒霜,却对着他微微一笑,这笑容让人瞬间头皮发麻。 不止发麻,还疼。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是被凌空抽了一鞭子,那鞭子尾巴从他的脸拖了下来,蒙脸的黑布被打掉,他猛地转身凌空飞起,在空中迅速整理,把脸蒙上。 他跃上墙头转身,刚好看到那红鞭如同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缠上了左边死士的脖子,用力一抽,双脚凌空朝右侧的死士踹过去。 一个转身,勒住脖子的死士被拽到了马车前,他手中武器哐当掉落,在掉落地上之前,宋惜惜脚尖一踢,剑飞了起来,她拖着那死士也迅速飞起来,在空中横腿一扫,剑在空中转了一个弧度,迅速朝那另外一名死士飞去,正中小腹,没入小腹。 这一幕发生得很迅速,就算郑永寿亲眼目睹,距离也不遥远,他也救不了。 他这才明白到,真正厉害的是宋惜惜,而不是那两人。 他一咬牙,持刀飞过来想把鞭子砍断,不然的话那死士也要没命了。 宋惜惜拽着鞭子,把人甩起来,这速度之快,让郑永寿眼花缭乱了一下,他马上改变了方向,以免误伤死士。 可他不改变方向还好,这方向一变,大刀见血,竟是生生地把死士的头给砍下来了。 她预判了他大刀的方向。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这一套叫幻影刀法,一招刀法出有十几个变招,十分精妙,在西京无人可以从他的幻影刀法下逃脱,更不可能有人可以预判到他刀法的变轨。 随即,鞭法如网,比他的幻影刀法笼罩出更多长长短短的鞭影,近距离的对决,他大刀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倒是她的鞭子可长可短,可软可硬,招招逼着他的脖子缠来,他只能竖着刀柄艰难抵挡,根本施展不开。 他狼狈应对,甚至无法分神去看一眼其他人,只觉得怎么还没人过来相助。 不知道抵挡了几招,他被打得节节败退,努力想拉出一些距离,但宋惜惜缠得很紧,鞭鞭紧逼而至,他已经中了数鞭,全身火烧似地疼。 这一刻,他西京第一高手的傲气与信心,被这鞭子打狗似的打法,全部打灭了。 而大有可能他今晚甚至都无法逃脱,如果落在他们的手中……郑永寿不敢想象对明日的谈判会有什么影响。 这心中一乱,一慌,更是频频出错,看着鞭子如灵蛇般缠过来,他躲无可躲,被鞭子缠住了脖子,收紧往前一拖,宋惜惜的手快如闪电,往他脸上的黑布上一扒,他整张脸曝露在马车风灯之下。 “郑大人!”宋惜惜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承让了。” 她收紧鞭子,拽着他转了个身,让他看向身后的死士,死士已经倒下大半,剩下三四人苦苦支撑,也是逃脱不得,反观那车夫与用剑女子游刃有余,似乎在等待什么。 第941章 恐惧如同这黑夜,伴随着窒息感丝丝渗入。 他刚猜测,马蹄声踏破黑夜的宁静,踏碎了蔓延出去的血腥,他脸色死一般的僵冷,几不能呼吸。 “宋大人!”一匹马飞快奔至,马背上的一人翻下,在他的身后,二十余匹马紧跟而来,“出了什么事?” 是京卫副领毕铭,他身后的二十余人,自然是巡夜的京卫。 冷玉长公主回到会同馆之后,才发现苏兰石和郑永寿没有回来。 她心头一沉,觉得要出事了。 苏兰石是她的小舅,却是苏家最混账的东西,不是说他没有能力,而是他好勇斗狠,鲁莽武断。 “叫梁安来!”她吩咐女官向屏,“马上!” 梁安是此行的内阁大学士,也是苏兰石的妻弟,两人一路都是密密商议,梁安定然知道他今晚和郑永寿去做什么了。 梁安回房后便在等消息,他自然知道苏兰石的行动,这行动并非一时起意,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走的时候看到苏兰石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他带走了北冥王。 只要骗走北冥王,要擒拿宋惜惜就很容易,因为他们今晚出行时,就只有一车夫一侍女,加上北冥王夫妇。 如今北冥王被苏兰石带走,宋惜惜就算武功厉害,也难敌郑永寿和淮王派出的死士。 所以,行动是必定成功的。 “梁大学士,长公主有请。”门外,响起了向屏的声音。 梁安起身,开门而出,此事是瞒着冷玉长公主,但现在已经行动,而且绝对会成功,那么也要告知长公主的。 长公主一直不主战开战,只是问商国要回一个公道,但战场上才可见真章,不动兵,他们怎肯重新制定边线,以及赔偿道歉? 他随着向屏来到长公主居住的侧厅,灯下的长公主脸色沉凝,一改今晚在宫宴时的温和。 “苏兰石和郑永寿去了哪里?你们私下密谋什么?”不等他见礼,长公主便厉声问道。 梁安行礼之后,直接回答,“回长公主的话,苏大人负责引开北冥王,郑永寿与死士负责擒拿宋惜惜在手。” “胡闹!”冷玉长公主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铁青,“你们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商国,不是西京,竟敢亲自出动掳劫北冥王妃,一旦事败,你们想过后果吗?” 梁安自信地道:“长公主息怒,绝不可能事败,就算事败,也与我们无关。” “如何与我们无关?郑永寿亲自去的。” “长公主稍安勿躁,还记得苏大人身边那位随同我们一起来商国的汉子吗?他就是淮王,今晚的行动他也一同协商,死士就是他派出的,死士全部都是商国人,哪怕今晚行动失败,掳不走北冥王妃,郑大人都可以全身而退。” 冷玉长公主摇头,眼底充满了失望,“你们想得太天真,北冥王妃年少在梅山学武,她的武功未必低于郑永寿,你们要抓人之前,到底有没有好好打听清楚对方?退一万步说就算被你们得逞,北冥王一旦发现北冥王妃失踪,他能不怀疑我们?明日便是谈判之日……” 冷玉长公主定了定,怒目圆瞪,“好啊,我看你们始终还是心存开战执念,根本没想过好好谈判。” 梁安据理力争,“苏大人和微臣只是想多做一个准备而已,并没有说不谈判,而且微臣认为就算开战没有什么不妥,是他们商国欺人太甚在先,其实长公主最应该支持开战的,先太子是您的亲弟弟,您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冷玉长公主厉声道:“本宫出使商国,就是为他讨回公道,报仇的方式莫非只有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吗?你们一个个身居高位,打仗两个字说得那叫一个轻易,怎不见你上战场去当个士兵冲锋陷阵?” 梁安并未像在西京的时候那般敬畏大长公主,反而是冷冷一笑道:“微臣是文官,自然不能上战场,但苏大人可以上,在成凌关一战中,他主持战役打得萧家军节节败退,连萧承都差点死了。” 他的态度,很难不让长公主怀疑这一切都是三弟在背后操纵的。 所以他只是表面答应谈判,实则从未放弃过要打仗。 想到这里,冷玉长公主脸色灰白,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本宫再三说,永远不要轻视你的敌人啊,这些年,父皇和本宫殚精竭虑想为百姓求个安定,你们全部都不以百姓为念啊,国库的账本,你们都看过了吧?去年的饥荒,你们看到惨况了吧?一句报仇,就要百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甚至易子而食,上位者如此的尸位素餐,罔顾百姓生死,西京在你们手里迟早是要完的。” 第942章 因知道胜券在握,加上有皇上的圣谕,梁安腰杆子也挺直了起来,他皱起眉头道:“长公主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一口一个西京要完,这般的对自己国家妄自菲薄,实不该出自长公主口中,微臣不认为苏大人这样做有何不妥,都说了是两手准备,他们愿意退让,我们自然也愿意谈判,但若他们不退让终究是要开战的,俘了北冥王妃,也不过是效法易昉对待先太子,一旦两军开战,北冥王妃作为俘虏出现在成凌关战场,必能叫萧家儿郎退兵,一如之前苏兰基大将军为先太子而签下叫我西京蒙羞的和约。” 冷玉长公主听了这话,怒不可遏,“愚蠢至极,当初苏兰基大将军这样做,是因为易昉擒住的是我国储君,当时朝中因先帝病重而内乱四起,若不稳住国本,只怕朝纲早就被颠覆了。再者,一个北冥王妃又如何能与储君相比?本宫说你们糊涂愚蠢,半个字都没说错你们,你们了解过宋惜惜吗?你们了解过萧家的将军吗?了解萧家军吗?” 梁安不觉得一个宋惜惜有多能耐,她父亲纵是宋怀安大将军,她自己纵然也上过南疆战场,但到底是个女子,而且她毫无准备,郑永寿亲自出马,加上淮王的死士,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自然了解过,我们也不是贸贸然出手,是有过周密的安排,总而言之,北冥王妃一定会落在我们手里,至于安置的地方也已经找好,便安置在淮王府,伺机送出京城去,我等谈判不成,他们也不敢杀使者,我们安全退回西京,便可正式宣战。” 冷玉长公主看着他,“我们退回西京之后便可正式宣战?如此说来我们前脚出发来商国,皇上后脚便已经开始往鹿奔儿城屯兵了?” 梁安迎上冷玉长公主的眸光,直言不讳,“没错,皇上果敢勇毅,是英明君主,他绝不会有妇人之仁,微臣觉得这天下,还是男儿做主比较好,微臣并没说长公主懦弱,但有些时候确实不能退让。” 向屏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冷道:“听梁大学士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瞧不起长公主,也瞧不起女子啊?” 梁安淡淡地拱了个手,“长公主,微臣没有这个意思。” 向屏怒道:“嘴里没有这个意思,实则就是这个意思。” 长公主压压手,示意向屏不必说,梁安眉间似有些得意,睨了向屏一眼。 “如果没什么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长公主看着他,“瞧不起女人,那就等着被女人狠狠地把你们的脸打肿吧!” 梁安笑了一声,语气已然是透着一丝轻蔑,“长公主这样说,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两国敌对,您只顾着着为女子说话,可惜的是北冥王妃是商国人,便是您把她抬得再高,也不能助益长公主一心提拔女子为官的执念。” 他说完便拱手退下了。 向屏虽恼怒,却也只能宽慰公主,“公主莫要为此等目光短浅之辈动气,回国再惩处他不迟。” 长公主幽幽叹气,“本宫恼他作甚?本宫恼的是皇帝,这般意气用事,真的是我西京之福吗?他跟了景域这么多年,竟是半分都没学到,我千辛万苦扶持他上位登基,是想让他继承景域的遗志,不是让他心头只有报仇二字,置家国百姓于不顾。” 第943章 想起国中的乱局,长公主觉得无比疲惫,她虽参与朝政,但那些人啊,仿佛是有心要同她作对,或者不是同她作对,只是同她女子的身份作对。 她纵有治国之才,可无人服她也是举步维艰,以前有父皇在背后,如今皇帝不认同,她便什么都不是。 将近子时的望京楼,如今虽还亮着灯,但门口已经挂上了有打烊二字的两盏羊角灯。 三楼的雅间,本是喝茶的地方,如今上了一壶酒,几道下酒菜。 谢如墨没带着侍卫,苏兰石也仅带了一名侍从,侍从在门口站着。 酒已经喝了一半,两人虽是说着明日谈判的事,但谁也没有透露核心的事。 苏兰石意在困住他在此,根本不会透露什么,如今他估摸着行动已经结束,人也已经俘虏到手了。 而谢如墨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他心头便不禁得意,他们还说这北冥王有多难对付呢,谁知随便几句便可诓来了。 不过,也不能因此断定他没有警惕性,毕竟明日谈判,商国定必重视,他们知道自己不占理,便想着探听他们的条件。 由此可见,他们是真着急了。 而且让他发笑的是,这北冥王竟然还像个小丑一样,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他不怕开战的意思。 他实在见不得北冥王这般狂傲,笑了一声道:"王爷是想跟下官说你不怕打仗吗?但你又能保证,一旦两国开战,贵国皇上会让你领兵?据下官所知,贵国皇上十分忌惮你,是断不会让你再掌兵的。" 谢如墨道:“会不会,是看形势,而不是看皇上如今怎么想。” “形势?”那就更可笑了,苏兰石都收不住眼底的嗤笑,“若真到形势难以控制的时候,你便挂帅出征又可力挽狂澜吗?王爷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 “是吗?那真是不妨试试的。”谢如墨笑着。 他眼底透露出来的自信,确实让苏兰石有那么片刻的担忧,但想到他们能握住先机,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兰石哼了一声,“希望王爷明天还能如此志得意满。” 子时的梆子声已经敲响,苏兰石站起来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谈判桌上见。” 他迫不及待地回去等郑永寿禀报好消息了,只要拿下宋惜惜,明日只管狮子大开口,他们不答应便直接取消谈判,回国。 至于长公主再不满,回国之后自有皇上压制。 谢如墨却没挪动脚步,只是冲他微笑,“苏大人别着急走啊,再坐一坐,说不准,一会儿便有人来找苏大人了。” “有人找来?谁找来?谁知道我们在此?”苏兰石问道。 谢如墨道:“望京楼的人可都知道我们在此呢。” “这里不就是望京楼吗?”苏兰石心头察觉到了异样,“这里是王爷的地方?” “严格说来,这里是宋大人的地方。” “宋大人?”苏兰石皱起眉头,宋大人是谁?他没听过商国哪位重臣姓宋。 谢如墨好心提醒,“本王的王妃,玄甲军指挥使宋大人啊。” 望京楼不是惜惜的,乃是万宗门的产业,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因为万宗门的账全部都是他师父管。 苏兰石看着他,一时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这望京楼是宋惜惜的又如何?她如今只怕已在淮王府了,怎会来此呢? 他正要说话,却听得底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944章 望京楼已经关闭的店门打开,听得洪亮的一道声音响起,“王爷在此吗?” 有人回答,“在,王爷在此。” 那洪亮的声音快速道:“快禀,王妃遇刺受伤,刺客是西京的亲兵统领郑永寿,刺客已送往大理寺。” 苏兰石脸色陡然煞白。 回过神来,苏兰基发狂似地奔跑下楼。 看到一楼大厅里站着好几位身穿侍卫服饰的人站在柜台附近,正在与来禀报的人说话。 他心中突突地跳了几下,来的时候这里只有掌柜和小二,没有看到侍卫,这些侍卫什么时候来的? 来禀报的人正是王铮,他带着三个人一同进来的,看到苏兰石的时候,一脸的愤怒,“苏大人,你们西京是什么意思啊?竟然想要谋害我们宋大人?” 苏兰石扫了一眼并不见宋惜惜,意识到或许是计,他面容激出一抹狰红,“不可能,你休要血口喷人。” 郑永寿不可能失手,计划是他十几个人对三四个人,怎么可能失手?而且郑永寿的武功那么高,便是他们早有防备,也顶多不能成事,绝不会被擒。 所以一定是计,宋惜惜被擒走,他们便猜测是西京做的,故意来这里诈他,想让他露马脚。 他愤怒地转头看着谢如墨,厉声质问,“北冥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做一场戏想诬陷我们吗?想在明日谈判桌上有更多的砝码?你们不要太卑鄙了。” 谢如墨却不搭理他,看着王铮,“你方才说王妃受伤了,要紧吗?” “不甚要紧,只伤了胳膊,如今已经去药王堂包扎,包扎完之后也会去大理寺。” 谢如墨听得是果真受伤了,眼底闪过一抹心疼,怎么还伤了呢,他问道:“确定刺客的身份是西京的郑永寿?” 王铮道:“确定,除了郑永寿,还有十几名黑衣人,宋大人杀了几人,剩下的全部带回了大理寺,他们口腔有毒,宋大人已经把他们的毒抠出来了。” “不可能,你们再攀咬的话,明日也不必谈判了。”苏兰石怒道。 谢如墨面容染上了一层寒霜,冷道:“苏大人着急什么啊?去大理寺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不可能!”苏兰石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郑永寿不可能行刺你的王妃。” 谢如墨冷笑,“是他不可能行刺本王的王妃,还是他不可能失败被擒啊?苏大人,自信过了头,那就是自大,太过自大的人往往是要栽跟头的。” 苏兰石依旧色厉内荏,“总之不可能。” “那就随我们走啊。”王铮道。 “走便走。”苏兰石冷道,他不信郑永寿会失败,这必定是诈他的。 一行人出门上马,回大理寺的路经过药王堂,谢如墨道:“去药王堂顺便接上王妃。” 苏兰石眼底闪过一抹惊疑,他虽不知道药王堂在哪里,但是去大理寺不会太远,既然是要诈他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大理寺,好歹还远一些,有足够的时间来试探他。 到了那药王堂,是不可能见到宋惜惜的,那岂不是就露馅了? 他看了北冥王那挺直的背影一眼,执着马缰的手微微地有些发抖,开始觉得今晚的事情是有些怪异,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按说,他们策划掳走宋惜惜的事是无人知晓的,事前虽然不说准备得十分充分,但他也是防着出纰漏才会让郑永寿出手,因而也算不得轻易。 如果硬是要说有哪一环是比较轻易的,那么就是把北冥王诓走,但北冥王是明日谈判的主官,谈判之前摸摸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第945章 郑永寿加上十几名死士,不可能败在宋惜惜和一名车夫侍女手下。 除非有人告密,让他们可以提前埋伏准备。 可这事连郑永寿都是在宫宴时才知道,在告诉他行动之后,他就不曾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而且郑永寿发疯了才会自己暴露自己。 他猛地想到一个人,如果说这一次行动真的失败了,唯一有可能告密的人就是淮王,他是假意来西京接近他们的? 心头惊疑不定,但没见到宋惜惜之前,他还是不信行动会失败。 药王堂外悬挂着两盏灯,谢如墨等人策马来到的时候,宋惜惜刚好在沈万紫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走出来的那一刻,苏兰石身体僵硬,心脏咚咚狂跳,真的失败了? 他眼底顿时弥漫上一层血色狂怒,是淮王,一定是淮王,他不是想和西京结盟意图造反,他就是商国皇帝派过去的。 宋惜惜发鬓微微凌乱,受伤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也换了一件外裳,显然是有人回府给她拿的。 谢如墨立刻跃下,在微微晃动的灯光下快步走过去,语气透着关切,“要紧吗?” 宋惜惜语气里充斥不满和委屈,道:“若不是我躲得及时,几乎整根胳膊都被他卸下了,我也不知道同这位郑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亲自带人行刺我。” 她是这样说,但也握住了谢如墨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表示她没事的。 这声讨的声音落在了苏兰石的耳中,他眼底依旧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几番打量宋惜惜,仿佛想看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北冥王妃。 他声音略带了干哑,“这不可能的,我要见郑永寿,我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谢如墨执住宋惜惜的手,回头眉目冰冷地对他说:“那就到大理寺去辨个分明。” 苏兰石脸色灰白了几分,看着北冥王把王妃扶上马,连那侍女也利索地翻身上马,身姿灵巧矫健,可见武功不低。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侍女。 深夜的大理寺,灯火通明。 刚被逮捕回来的郑永寿和五名死士还没被关押进牢里,少卿陈以带人连夜审讯。 苏兰石在审讯室看到了郑永寿的瞬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整个人狼狈不已,一道鞭痕从他的头顶拖到下巴,几乎把他的脸一分为二,那鞭痕显得那么的可怖。 身上也有多处的鞭痕,以他的武功,要么是被高手围攻,那么身上的伤是是多种的,如今他只有鞭伤,证明只有一个人同他打。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别在北冥王妃腰间的红鞭,她打的?怎么可能? “苏大人!”郑永寿看到苏兰石,着急地用西京话喊了一声。 苏兰石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在场的人,既是在审讯,那应该听得懂西京话,因而不敢问他过程,也不敢吩咐他否认。 他只能用西京话问一句,“他们说你伏击北冥王妃,还伤了北冥王妃,这是真的吗?” 郑永寿正要喊一句冤枉,谢如墨在旁冷冷地道:“还能是假的吗?他身上所穿的夜行衣,同那些死士是一样的,总不会是郑大人参加完宫宴之后,便想穿上夜行衣去散散心吧?” 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所穿的是和死士一样的夜行衣,这喊冤是不可能喊冤了。 王铮怒道:“怎是散心?卑职带着京卫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行刺王妃,十几个人围攻三人,若是卑职来晚一些,王妃怕是要死在他们手中了。” 第946章 陈以用一口流利的西京话厉声质问,“你们西京探子曾杀害了宋家一门,现在连王妃都不放过,宋家与你们西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兰石和郑永寿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说两国此番恩怨,有一件事情是西京理亏的,便是当初西京探子灭了宋家一门。 现在,一句宋家与西京有什么深仇大恨,便把此事盖棺论定了,天下人都会相信是行刺是真的。 这事发生在谈判的前夕……此事传了出去,没人相信西京是真心来谈判的。 所以,果真淮王是假意接近,这都是商国人的阴谋诡计,他们用十几个死士做了个局,他傻乎乎地就往里跳了。 他扬起阴鸷的眸子猛地看向北冥王,看到他眼底的幽深冰寒,那一句“淮王是你们派去”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不,不能冲动,如今只是猜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掉入他们的陷阱。 谢如墨知晓他冲动鲁莽,这局被轻易化解还当场抓了郑永寿,他稍一深思就会怀疑淮王,再怀疑这是他们联合做局的,但见他张嘴要说的话又瞬间噎了回去,可见他虽鲁莽,却不愚蠢。 “陈以,继续审,”谢如墨并未失望,对陈以下令之后,又吩咐王铮,“你送苏大人回会同馆,再把此事禀报给长公主。” “是!”王铮领命,对苏兰石道:“苏使,请吧。” 苏兰石看了郑永寿一眼,伸手拢了一拢袖袋,那是皇上圣谕所在,示意郑永寿不可乱说话。 郑永寿看到他手里的动作,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知道他已成为弃卒。 他被当场拿住,已是无可推卸,但绝不能连累西京此次谈判失利,他没有选择了,只能扛下这件事情。 苏兰石离开大理寺,只觉得手足冰冷,心在胸腔里也一直在发寒,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到底有没有埋伏?还是真的只有他们三个人? 看郑永寿身上的鞭痕,显然只被一人所伤,加上那报信的人愤怒地说十几个人围殴三个人,也就是说北冥王他们未必提前准备,只是郑永寿和死士单纯的不敌? 这结论他无法接受,如果真是三个人,那么就定然是那车夫和侍女加上北冥王妃,这样的组合就算没有死士,也不可能打赢郑永寿啊。 不,京卫恰好来到,说明还是有可能提前准备了的,是京卫擒住了郑永寿? 但也不对,早就派人调查过京卫和禁军,他们中没有几个武功出众的,而且按照郑永寿的鞭伤,显然是京卫来到之前,他就已经应付得十分狼狈。 可恨的是现在也没办法问个清楚,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苏大人,要不要扶您一把啊?”王铮见他迟迟不能上马,遂是问了一句。 苏兰石稳住心绪,跨上马背,挺直了腰脊道:“走吧。” 会同馆里,梁安也在等着消息,只是等到子时过,苏大人还没有回来,倒是叫他生出些许不安来。 应该不会生什么变故吧? 他已经把长公主得罪得透透的,长公主碍于颜面,不会在商国对他怎么样。 但是,若办不成皇上的旨意,回国之后皇上必不会护着他,长公主要弹劾他,那他的官位难保啊。 正不安之际,听得门外有人敲门,“梁大人,苏大人回来了,长公主有请您出去。” 他立刻起身打开门,问那侍从,“郑大人可有一同回来?” “没,是苏大人和商国的京卫副指挥使一同回来的。” 梁安心头咯噔一声,郑永寿没办成? 他急忙直奔会同馆的正厅去,进门便见长公主寒着脸坐在正座上,商国的指挥使已经走了,苏大人坐在一旁,呆如木鸡。 “苏大人,如何?”他颤声问道。 苏兰石抬起眸子,咬牙切齿地道:“我们上当了,那淮王信不过,郑永寿失手被擒了。” “什么?我们中计了?”梁安大吃一惊,“就算中计,郑永寿逃不了吗?他怎么会被擒的?” “我见了他,他被带到大理寺去了,他……浑身都是鞭痕。”苏兰石一拍扶手,怒道:“是淮王,一定是淮王,这贼,我要杀了他。” 冷玉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说了句,“还淮王?脑子呢?本宫早同你们说过,不要轻视女子,你们当真调查过宋惜惜了吗?就敢贸贸然派人行动?在宋惜惜眼里,一个郑永寿,算个什么东西?” 第947章 苏兰石下意识地辩驳,“不可能,她宋惜惜武功再厉害,能比得过我西京第一高手?” 长公主冷冷地道:“事实就是比得过,而且还被轻而易举地擒获,西京第一高手却醉心权术,他对权力的追求,决定了他武功的上限,你们既然已经了解过宋惜惜,自然知道她年少就在万宗门练武,你们知道万宗门是个什么地方吗?” “不就是一个武林门派吗?有什么特别?”苏兰石道,虽然事实摆在眼前,郑永寿就是被宋惜惜的红鞭打败的,可他就是不相信宋惜惜有这么高的武功。 如果说是北冥王打败了郑永寿,他不会有所怀疑。 “一个门派的女弟子,还如此的年轻,她能有多高的武功?”梁安也是这样说,他绝不相信一个女人能这么厉害。 冷玉长公主看着他们二人,心头直呼蠢货,他们的不信来自于他们的无知,他们的无知,有来自于他们的自大。 他们永远都不知道,女子要入朝为官,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多少的血泪,莫说商国,就连西京三年选一次女官入朝,那么多的人熬油点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只为能在三年一度的唯三的名额里摘得一个。 至于商国如今只有一位女官,就是宋惜惜,她如果不是武功过硬,怎么可能担任玄甲军的指挥使? 她甚至是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 当然,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北冥王抬举她上去的,可历朝历代那么多的亲王,谁可以把自己的王妃推举上去? 她懒得点他们,下令道:“把他们都请出来吧,既然你们惹出了这样的祸事,明日谈判,我们要改变策略。” “改变什么策略?难不成我们还要退让?”苏兰石猛地抬头,眼底充满不悦,“不行,绝对不能退让,大不了就打。” 长公主没搭理他们,道:“向屏,把诸位大人请出来商议。” “是,公主。”向屏当即出去,散了人去请诸位大人进来。 今晚的会同馆,只怕大家都要彻夜不眠了。 淮王府里,等到子时过,后门还没有动静。 他皱起眉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叫了人进书房来,“为本王乔装打扮吧,这京城留不住了,明日一早,你们随我离开京城去燕州。” “是!”他此番带回来的人,都是原先培养在外的心腹,是从来没往淮王府里带过的。 这些心腹也都是各有本事的,只是这本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传信防身或者办一些小事是可以的,真要办大事,还得要三哥的人。 他狠下了心肠,“开账房,把所有的现银和银票存票全部带走。” “王爷,不留些给王妃么?” 这些年,因着要事事低调,所以淮王妃也没有置办什么名贵的首饰衣裳,府里头也是极尽简单,御赐之物是有的,但那不能变卖。 田庄铺子,在谢蕴出事的时候,淮王早就变卖了,防着出事的时候,能有银钱跑路。 “留什么?她是王妃,每月都有俸银。”淮王对妻子无半分的感情,“封地也有食邑,虽是少了些,维持王府生计不成问题。” 而他则有更大的图谋,少不了银子的,“世子也在燕州,我们银钱必须要充足,看看府中可还有什么值钱的,一并带走。” “王爷,不等等吗?兴许成事了呢?” "成不了,西京这条线算是废掉了,苏兰石不会信本王了。" 第948章 宫宴散了到如今,起码也一个多时辰了,而出动那么人最后徒劳无功,他不担心死士会说出来,只希望郑永寿不要落网。 这谈判前夕,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会同馆是不眠之夜,大理寺也连夜开审,刑部那边易昉自从招供之后就一直要求见战北望一面,见最后一面,她甚至跪在地上哭着哀求。 她自进刑部之后,就没试过这样软弱的,李立想着谈判之后,易昉肯定是要交给西京使者处理,死都是轻易的,只怕是不得好死。 死刑犯临死之前,还能见一见自己的亲人呢,所以李立今晚便准他们二人相见,当然,只能在牢狱里见面。 他派人把战北望带到牢里,衙役开了牢狱的门,便退守在外头。 自然,战北望进去之前也搜了身,不许他带任何尖锐的物什进去,免得易昉自尽,他们没办法交代。 易昉如今是单独关押在女牢,主要是她太关键了,不容有失,所以李立派重兵守着。 豆大的光芒照着两人憔悴不堪的脸,成凌关一战凯旋归来的那意气风发,已是半点迹象都寻不着了,只有说不出的疲惫与狼狈,说不出的绝望与茫然。 “为了你我改了口供。”易昉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这般意志叫她看不到希望,她语气有些急促,“我告诉他们,成凌关的事情你全然不知,应该能保你周全。” “那是事实,我确实不知。”战北望道。 “但你没掺和进来之前,萧承是整件事情的主谋。” “这不成立,这只是你说的,皇上和刑部都不会相信。” 易昉面容显得越发丑陋狰狞,“无所谓,西京大费周章不会只要我的命,萧家守在成凌关这么多年,西京人恨他们入骨,萧家才是他们想要的。” 战北望看着她,神色严肃起来,“你想做什么?” “你听着,”易昉长话短说,“西京目的在萧家与我,你对他们而言是没有任何作用,你这条命他们也不会要,加上皇上要保你,你会没事,顶多是罢官一阵子,这对你反而是好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救我。”易昉死死地盯着他,眼底幽芒腾起,“西京人不会马上杀我,他们会带我西京折磨我,直到我像西京太子那样惨死,才能消他们心头之恨,这给了你我一个好机会,离开京城之后,你想法子救我。” 战北望愕然地看着她,“你说的保全我,就是为了让我救你?” 她摇头,“不,我肯定不忍心连累你,我一开始也说是萧承私下召我策划此事,我没有把你牵连进来,是你什么都说了,我才不得已承认是我自己一人所为,同你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想过害你,危急关头我还是会念在我们夫妻情分上竭尽所能地救你。” 她把手伸起来放在战北望的肩膀上,半毁的面容透出一股不管不顾的执拗与怨怼,“如果不是你招了,我绝不会定主谋之罪,你害了我,你就要救我。” “你高估了我,”战北望看着这张几乎完全陌生的脸,就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就算我被放出去,但罢职是肯定的,我有什么能力救你?” 易昉抓住他的衣裳拽过来,附耳说了好几句话。 战北望猛地退开,“你早就开始谋划了?” 易昉冷冷地道:“不谋划逃生,难道我在吉祥居里等死吗?你但凡多我有一丝关心,来吉祥居看看我,就能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把商国舆图全部看了个遍,一条一条逃生路去谋划,直至找到合适的。” 第949章 她从来都不是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即便是苟活,也比死了强。 她坚信人不会一辈子都这么倒霉的,她只要活着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当不了女将,那就在别的地方站起来,这天下如此之大,只要她足够顽强,就总有她的一席之地。 所以她不能死。 战北望觉得她痴人说梦,“你有路线有什么用啊?你知道西京这一次来了多少人吗?加起来百余人,侍卫也起码六七十人,我不可能救得了你。” “不是你自己一个人,北冥王府会助你。”易昉用气声发音,战北望也仅仅能听到,“我落在西京人手中之后,有把握让他们把萧承也要了去,北冥王府不会不管萧承,你只需要跟着他们,在他们救萧承的时候,顺便把我救出来就行。” 战北望听她这样说,浑身发寒,“你说什么?你有把握让西京人把萧大将军要去?你到底想对他们说什么?” 易昉睨了他一眼,哼道:“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答应我这件事情就好,你救了我,那么你欠我的便两清了,从今往后,我是死是活都再同你没关系了。” “不,我不能答应你。”战北望深吸一口气,“我做不到。” “战北望,在你心里其实从来都没忘记过宋惜惜,你始终是辜负了我。”易昉冷冷看他,“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为了你改了口供,你当真半点情分都不念吗?” “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把握……” 易昉皱起眉头打断他的话,“你帮不帮我,萧承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他必须同我一起被西京人押走,你只说,还不还我这份情。” 战北望惊疑地看着她,喃喃地道:“你现在还要折腾啊?” “废话,难道我等死吗?”易昉伸出她红肿的手指,一根根竖在了战北望的面前,面容也显得狰狞,“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都咬死了我接了萧承的命令,因你牵涉进来我才改了口供,战北望,如果你不救我,你就是狼心狗肺之辈,辜负了宋惜惜又辜负了我。” 战北望像是被击中了心头最痛最弱处,一时脸色苍白,微微地张着嘴巴看着易昉。 北冥王府的书房,今晚人流如水。 进进出出禀报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 于先生,沈青禾,萍无踪在里头坐镇,还多了一位今晚才来到的大人物,师叔巫所谓。 巫所谓是在大家用过晚膳之后才来到京城的,进门的时候,脸色就跟烧了十年的铁锅底那么黑,谁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他的出现,吓坏了沈青禾与萍无踪,他们虽已经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但在师叔面前,就是个不懂事的顽皮孩子。 加上他们两人一直不回万宗门就是为了躲着师叔,这会儿他来到,那不是直接罚了? 现在,在书房里头,巫所谓和于先生坐着慢慢喝茶,沈青禾与萍无踪两人则扎着马步,头上顶着一口水缸,已经顶了半个时辰。 水缸很大,脑袋很小,几乎看不到脸了,沈青禾先生的温文儒雅见不到了,萍无踪师姐的飒爽英姿也变成了狗熊屈腿。 进出的人禀报也看到了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 张大壮暗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现在大家都不敢进来,事情都在外头说给他听,他再进来禀报给于先生。 “有淮王府的情况回禀。”张大壮收回眸子,尽量不去看他们俩,眼观鼻,鼻观心。 第950章 于先生揉揉腹部,双手在脸上搓了搓,唉,太难了,“淮王府有什么动静?” “马车调动了三辆,停在了后门,而且在往里头装东西,远远看着,像是金银细软。” 于先生道:“他要跑路了。” “巫师父,于先生,那要不要派人中途拦下他们?” 于先生肯定是要谦虚地问一问师叔的,“巫师父怎么认为?” “他能跑哪里去?必是去燕州的,派人跟着,中途把他的金银细软全部拿了,让他空手去燕州,到燕州之后……”他淡淡地看了萍无踪一眼,“让你的人暗中盯梢,他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全部记录回禀。” 萍无踪咬着牙关应了一声,“是!” 于先生知道是要派人盯着他们,但是巫师父叫人把他的金银细软全部偷走,这招也太损了,他好喜欢。 巫所谓瞧了他们一眼,终于是网开一面了,“把缸顶出去放下,该办什么事就办什么事去吧。” 两人如获大赦,颤巍巍地盯着水缸出去,水缸大得很,出入门是仅仅够,门再小一点,缸就进不来,出不去了。 两人把缸放下之后,再进来听两句训,受罚的次数太多了,他们知道每一道程序都不可少。 “多谢师叔宽恕。” 巫所谓端起茶饮了一口,才慢慢地道:“不是师叔心狠要罚你们,要怪就怪你们那不争气的师父,他在山上研究火药,把我的院子炸没了,还敢求我来京城帮他徒儿,你们不受点罚,师叔心里的火气散不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师父又鼓捣从北唐那边顺来的火药方子了? 之前在得知师妹上战场的时候,他便在弄了。 以前也不是没弄过,只是每一次都失败,听了个响声和滚滚的浓烟就没了。 这次连师叔的院子都给炸了?那莫非是成功了? 萍无踪多问了句,“炸得如何?是整个院子都炸没了吗?” 也是犯贱,问便问,眼底闪着期待就激怒师叔了,他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先去吩咐你的人办事,回来继续顶缸。” 萍无踪灰溜溜地出去了。 于先生看着这一幕,真的就很唏嘘啊。 不管是大名鼎鼎的沈青禾先生,还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萍无踪,在巫师父的面前,什么儒雅威风都是没有的,一罚一个不吱声,半句怨言不敢有。 莫说他们两人,就连王妃大概也是如此。 萍师姐出去不多时,谢如墨宋惜惜他们几个就回来了。 他们是进府才知道巫所谓来了,夫妻两人一个高兴一个暗暗叫苦,但都不得不去书房给他行礼。 巫所谓在梅山恶名远扬,沈万紫和棍儿是不会去的,实在是碰见了没办法,没有自己去找骂那么愚蠢的。 推开书房的门,巫所谓看到唯一的嫡传弟子进来,眼底饱含着宠溺。 眸光瞥到一旁那个自入万宗门便叫人不省心的玩意,当下又耷了眼角。 “师父,您怎么来了?”谢如墨兴高采烈地快步上前。 “师叔,您怎么来了?”宋惜惜臊眉耷脸挪着沉重的步伐。 巫所谓自然选择回答自己的徒弟,“你师伯那糟心玩意,把为师的院子炸了,这会儿要翻新修缮,所以只能投奔你来了。” 说完,冷冷地睨了宋惜惜一眼。 宋惜惜很自觉地走到大师兄身边站着,不吱声。 第951章 谢如墨可不敢搭这句话,忙地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来到的?怎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你们忙你的事,为师帮你在这里把把关,事情怎么样了?人抓住了吗?” 听他这样问,显然是知道今晚行刺的事,他颇显得骄傲地说:“惜惜他们三人已经把郑永寿拿下,送到了大理寺,那郑永寿自诩西京第一高手,但遇到惜惜,也算是栽了个大跟斗了。” “嗯。”巫所谓淡淡地应了一声,又瞟了宋惜惜一眼道:“她浑身无半点长处,唯有武功练得还可以,那郑永寿根本也不是西京第一高手,西京的高手多不入朝,打败了他不算多能耐,不得骄傲自满。” “是。”宋惜惜乖觉应道。 宋惜惜经历了那么多事,所有人看待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有心疼她的,有敬佩她的,有嫉妒她的。 但唯有巫所谓,依旧像她还在梅山时候那样对待她,没有一点改变。 于先生把他们参加宫宴之后的事情也大概说了下,燕王府和淮王府的动静,以及会同馆那边禀报过来的消息。 禀报之后,没等谢如墨说一句,巫所谓便道:“旁的事都不要紧,唯独睡觉是不能被耽误的,明白你是谈判的主官,一切得看你,快些去歇着。” 师父吩咐下来,谢如墨没有不从的,只是还问了句,“师伯把院子炸了是什么意思?” 于先生吓了一跳,忙打眼色叫他不要问,但谢如墨压根没看他。 “就是玩火药,炸了。”巫所谓道。 “啊?”谢如墨没想到师伯还有这个爱好,“这么大的院子,都炸了啊?” 巫所谓道:“倒是没,只炸了为师的卧室。” “噢,那师父便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再回去吧。”谢如墨说。 于先生有些意外,这问题原来是可以问的啊? 在巫所谓的催促下,谢如墨和宋惜惜回屋休息去,沈青禾也说困了,起身告辞,巫所谓冷冷地道:“怎地你明日也去谈判啊?” 沈青禾的屁股刚离开椅子,当即又坐了下来。 待他们夫妇和于先生出去之后,巫所谓冷冷地道:“你师父故意炸了我的卧室,逼着我来京城看着你师妹,他不让我舒坦,你们也别想舒坦。” 沈青禾便无话可说了,还能如何?受着呗。 翌日,谈判在鸿胪寺进行。 西京使者今日纵是强打精神,依旧难掩疲劳之色,长公主穿着公主制式朝服,她在西京虽有理朝,有皇家长公主的身份,却没有官身职位。 苏兰石也没了宫宴时候的意气风发,眼睛下方一片乌青。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见昨晚大概也是熬了个通宵。 商国谈判团则是谢如墨和兵部尚书李德槐作为主副官,鸿胪寺为辅,穆丞相也来了,但他不参与谈判,只是在旁听者。 一张长长的雕花檀木长桌子摆放在大厅中间,因谈判耗费口舌,因而备下了茶水。 谢如墨邀请他们入座,文书案宗也摆放上来,两方都有译官,这场谈判各自用各自国家的语言,由译官转述,自然也有记录在案的。 谈判之前,谢如墨道:“昨晚发生了一件让人愤怒的事情,我想长公主和诸位大人也知道了,贵国的郑永寿串通刺客,企图谋害本王的王妃,本王有他的供词,长公主和诸位大人过目。” 供词是誉抄过几份的,所以不需要轮流看。 鸿胪寺的官吏在场,帮忙分发了供词。 昨晚西京讨论的主要是这件事情,郑永寿会怎么说,所以对这份供词,他们眼底隐隐透露出紧张。 在分发下去之后,谢如墨道:“这件事情发生在昨晚,所以本王希望长公主给一个交代。” 第952章 证词全部都是商国文字,他们并不能全部看懂,两位译官轻声用西京话读给他们听。 郑永寿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因为当年宋怀安击退西京,杀了许多西京士兵,加上宋惜惜的外祖父萧承镇守成凌关多年,大大小小战事打了无数次,他恨极了萧家的人,也恨极宋惜惜,才会趁着此番来京,伺机杀了宋惜惜泄愤。 听完供词,西京使臣的脸色也没有好转。 也就是说,不管如何,他谋害宋惜惜还是与成凌关扯上了关系。 使者认为北冥王行事算是坦荡磊落,没有将此事摆在谈判桌上,而是在谈判之前把此事问个公道。 但是,这使得他们的心情更是沉重,宁可他们卑鄙一点,把此事直接摆在谈判桌上,那么便不必留什么情面。 除了梁安之外,其他的使臣心里头把苏兰石骂了个透,还妄想着跟他兄长苏兰基比?也不看看自己像不像跳梁小丑。 谢如墨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谈判,拼的就是心理。 本来千里迢迢前来问罪,他们是苦主,他们有提出条件的底气,他们可以愤怒,可以质问,可以狮子大开口。 但现在有了行刺王妃的事情,他们忽然就变得理亏起来了。 但其实从所有的事情看,他们只在宋家的事情上理亏,就因为行刺是在昨晚发生,而今日就是谈判,这才会重创他们的心理。 苏兰石用手背压着供词,迎上谢如墨的眸光,大声道:“一码归一码,行刺之事是否属实,我们尚未可知,等调查清楚了慢慢说也不迟,还是归回正题吧。” 谢如墨坐姿端正,面容严肃,“是否属实尚未可知?苏大人昨晚不是亲耳听到了吗?你既是怀疑行刺之事有假,不妨让你们调查清楚再谈。” “不行,不可再拖下去。”苏兰石微微气急,"你们想要一个交代是吧?他既然是商国行刺,那就按照商国的律法处置,休得在这里拖延。" 冷玉长公主忽然发怒,“你给我闭嘴!” 她一晚没睡,头痛欲裂,今日是服了药才出门的,出门之前,对他们千叮万嘱,今日北冥王定必会说起行刺一事,记住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一定要保持歉意。 他们的态度,也决定了商国的态度,他们态度如果骄横质疑,谈判的时候商国也会以这种态度应对。 想不到一来,苏兰石又出幺蛾子了。 苏兰石不满地看了长公主一眼,他再如何也是她的小舅,怎可如此不给面子? 但见她面容冰冷,自有一股震慑人的威力,张开的嘴便又闭上,没有再说。 长公主站起来,对着谢如墨躬身,“郑永寿是我西京官员,他胆敢行刺贵国王妃,实是罪大恶极,本宫以西京长公主的身份,表示歉意,如何处置他,由贵国决定。” 郑永寿行刺王妃,那么郑永寿由商国处置。 易昉在鹿奔儿城屠村,也应该由西京处置。 谢如墨也起身,拱手道:“好,一切但凭长公主决断,此事就此揭过。” 长公主眉心跳了一下,她知道郑永寿行刺王妃的事,会使得他们的谈判进入被动状态,但已经是无可避免了。 现在北冥王没有追着行刺的事穷追猛打,这样的包容态度,基本是为今日的谈判两方的态度做了定调。 她看了苏兰石一眼,看,真正的将帅是筹谋周全的,你? 第953章 苏兰石一肚子的窝囊气,今日谈判,本来他要先声夺人,问罪追讨,开出他们不能接受的条件,然后宣布谈判崩了,回国后宣战。 如今不仅不能这样做,谈判还陷入了被动,更被自己的外甥女公主瞧不起,他心里头别提多窝囊了。 穆丞相是坐在一旁的,看到这样的开局,他的心便定了下来。 能和平谈判就好,鹿奔儿城的事,是商国之过,商国愿意道歉赔偿弥补,但需要一个和平谈判的机会。 西京给他们分发了鹿奔儿城事件的案宗,案宗里有很多口述记录,是当初跟随西京太子一同被俘虏的士兵,有捡回一条命的,把当时的真实情况还原出来。 屠村也并非全部人都惨死,也有躲过一劫的,那些躲过去的也窥见了部分的残酷。 在案宗里,那位小将被称作优容,没有点名他就是西京先太子。 但谢如墨和李德槐都知道,优容是西京先太子的字,他本名叫景域。 这份案宗,看得谢如墨等人心里十分难受。 纵然易昉和易天明等人被反复审问,要求他们吐出全部的细节,但他们还是有所隐瞒了,如何挟持百姓虐待百姓来威逼优容出来,用了多么残忍的手段。 包括如何对付优容。 长公主是认得穆丞相的,叫向屏给一份他过目。 在谢如墨的示意下,鸿胪寺的官员也在分发宋家的灭门惨案卷宗,宋家灭门之祸与成凌关息息相关,所以也必定要被摆在了谈判桌上的。 现场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翻页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 长公主协理朝政多年,她并非心慈仁善之辈,但宋家的灭门惨案她看下来,泪水就在眼底了。 让她觉得惨的最大原因,是宋家儿郎全部为国捐躯,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与孤寡,还有满门的奴仆下人。 死状很惨,都是被砍得面目全非,连孩子都是这样的死状。 苏兰石粗粗浏览了一下,看到一百零八刀这里,他抬起头冷冷地用西京话道:“为什么砍一百零八刀你们心里也有数,优容将军身上的伤加起来也是一百零八,虽并非要害,但每一道伤口都意味着一次折辱。” 译官把话翻译过去,但其实不翻译,谢如墨与鸿胪寺卿也听得懂。 谢如墨回以同样冰冷的话,“苏大人这话真叫人心寒啊,我们从不包庇易昉,你们是要包庇灭了宋家一门的探子吗?非要这样类比,那么就该是用这一百零八刀还回给作恶之人,而不是施加在无辜妇孺身上,苏大人这样说话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真心想为无辜被害的人讨回公道。” 苏兰石被怼了一句,心里不服,“宋家并非普通百姓,纵是满门孤寡,却是侯爵之家。” “所以呢?侯爵之家的命不是命吗?苏大人有官身,你的命也不是命?要比百姓低贱?” 苏兰石忿忿地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北冥王急什么?” 谢如墨不理会他,只继续看案宗,长公主与其他使臣都在认真地看,对苏兰石也显然是懒得理会的。 等大家都看完了,双方都表示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态度都是真挚的。 屠村与灭门,都是惨案,两国既然坐下来谈判,那么就要尊重已发生的事实,因此不会就已知的事实进行反驳和质疑。 第954章 长公主先说话,她认为是商国没有遵守两国不伤平民不杀俘虏的协定在先,在战时屠戮百姓,虐杀战俘,是人神共愤的事情。 而西京探子屠戮宋家满门,也同样犯下了弥天大错。 “我们要和平谈判,双方必须要认同这样的事实,基于这样的事实前提,我们才能开展两国和平的协商。” 译官翻译之后,谢如墨和商国这边负责谈判的官员一致认同。 那么谈判就正式开始了。 西京提出五个的条件,第一,商国正式向西京被杀的百姓道歉。 第二,赔偿黄金万两。 第三,赔偿粮食三十万石,由商国派人送往西京。 第四,鹿奔儿城签订的和约无效,也就是说,边线依旧要按照和约之前制定。 第五,战北望、易昉和萧承必须交给西京处置。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西京这些条件还是让商国人无法接受。 谢如墨道:“第一第二条件我们都可接受,但赔偿三十万石粮食以及边线前移,我们不能同意,我们是有错在先,这点我们认,但宋家灭门也与成凌关一事相干,因此是两方都有过错,第五条,易昉可交给西京处置,但萧承并不承担主责,那时他重伤,罪在没有约束麾下,因此他该由我国处置。” 西京大学士高功道:“宋家灭门,乃是你们先违反协定引发的祸事,西京有错,但你们也要为此负上责任。” “高大人这样说就是不尊重我们方才大家都认可的事实了。”李德槐指出,“方才长公主也说了,双方是在尊重事实的前提下进行和平的协商,宋家灭门是西京探子所为,不管西京探子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可拿满门老弱孤寡下狠手。” 长公主道:“我们尊重这个事实,因此在宋家灭门惨祸上,我们也愿意遵循第一条第二条,对宋家遗孤道歉以及赔偿黄金万两,如此第一第二个条件相抵,本宫请商国不要忽视最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你们杀降屠村,违反协定在先,所以你们承担主责,赔偿也因应增加。” 相抵,意味着不可再提起宋家灭门之事。 但谢如墨肯定是不同意的,谢如墨是要把萧大将军从这第一第二条摘出来,宋家的事摆在谈判桌上,最大的目的是要萧大将军从此事里脱身,“既然说到尊重事实,那么请西京也要尊重萧承在鹿奔儿城发生的事情上,他只是承担了无法约束麾下的罪责,他没有下令且没有参与杀降屠村。” 萧承不是西京此行目的之一,把他牵连进来,自然是为了更好地谈条件,所以西京也不会轻易松口。 不仅不松口,他们还把战北望牵了进去,认为要说监督不力管束无方,战北望作为鹿奔儿城的行动将军,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出于谈判战略,战北望自然也是要护下的,第一天的谈判就妥协了交出战北望,等同是开了一个缺口。 因此,西京要的三个人,商国只同意交出易昉。 就这样,第一天的谈判你来我往,只有第一第二个条件算是达成共识,那就是互相道歉赔偿。 长公主在第一天的谈判结束之前说了一句话,“你们如果打算用宋家灭门之事便全然抵消鹿奔儿城的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谢如墨也道:“都是人命,不可能是互相抵消的,这是对惨死的人的极度不尊重。” 第955章 因而今天的谈判可以说是没什么进展。 西京使臣离开鸿胪寺回会同馆之后,商国负责谈判的人还没离去,留在鸿胪寺继续商议下一场谈判。 穆丞相也参与了讨论,“粮食要赔偿的话,也不可能赔偿这么多,他们去年粮食失收,军饷不足,如果我们赔偿三十万石的粮食,等同是给了他们打仗的军饷,所以粮食这块死活得咬住,可以赔偿,但不能超过三万石。” 顿了顿,穆丞相继续说:“还有,皇上的意思是,边线也是不能退让的。”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他就走了,看北冥王谈判的节奏,他很放心。 刑部那边,战北望要求见李立。 昨晚同易昉说完之后,他觉得易昉说的有法子让西京带走萧大将军,让他很是担心,可回去左思右想,也想不到易昉有什么法子能让西京带走萧大将军,所以便求见李立。 “她真这样说?”李立亲自来见战北望的,“那她可有说用什么法子?” 战北望摇头,“没说,问了她也没说,但她制定了逃跑的路线,显然她很有信心可以说服西京人把萧大将军也带走。” 李立还不知道谈判的结果,但萧大将军肯定会被拿在谈判桌上来说事,如果商国这边不同意,西京是带不走他的。 如果是谈判结束之后,那么西京又有什么办法可以从商国手中带走萧大将军呢? 而且,易昉凭什么能保证,她可以说服西京使臣? “这不大可能。”李立说,“她如果被带走,也只是在囚车里,西京使臣恨她入骨,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 战北望道:“我也觉得不大可能,但她笃定西京人一定会带走萧大将军,可她凭什么笃定?我被关押在此,所以我想请李大人给我夫人……不,给平西伯夫人带句话,让她帮忙调查我将军府的下人。” “你是怀疑易昉是通过下人跟外头某些人取得联系,甚至一直密谋?” 战北望想了想,也没办法理清思绪,道:“不知道,但总要调查过才安心,如果真查出有问题的话请让平西伯夫人告知宋……北冥王妃。” 李立自然是会慎重的,但也不解,“将军府的下人,为什么要请平西伯夫人去查?” 据李立所知,平西伯夫人姬氏是他夫人王清如的嫂子,怎地不让自己夫人调查,反而叫嫂子过府调查? 战北望面露窘色,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道:“这……平西伯夫人掌家多年且心细如尘,如果下人有问题,她能查出来。” 李立看着他的神色,觉得大抵是夫妻失和,又或许他夫人确实没有管家之能。 “好,既然如此本官便先告诉宋大人,由宋大人去找平西伯夫人,平西伯不在,本官不好亲自去,也不好由本官的夫人代劳,怕她交代不清楚。” 战北望点点头,拱手拜下,“是这个道理的,大人抓紧些去吧。” 李立转身出去了,离开刑部之前,特意吩咐厨房今晚给他的伙食改善改善,给一两道荤菜。 他亲自去找宋惜惜,把战北望所说的事情转告。 宋惜惜其实也觉得易昉被捕之后,死死咬着外祖父不放是有些奇怪的,开始审问一两次她企图攀咬了外祖父,以为可以免主责之罪,还可以理解。 但都用刑了,加上刑部肯定也跟她说这样没有用,不管牵扯谁进去,她都是要被交到西京手里的,这时候还死咬着就没什么意义了。 第956章 现在听李立这样说,她便当即去一趟平西伯府。 去到平西伯府找到姬氏,姬氏只说了一句话,“事关萧大将军,半点耽误不得,我马上去。” 自从战北望被带到刑部之后,王清如就一直坐立不安,也回娘家求助过,想让娘家人替战北望奔走,遭到姬氏的拒绝。 这是两国大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为他奔走的? 但姬氏也叫人打听了,说战北望如今虽是关在刑部里,却有特殊对待,没有吃苦受罪。 打听之后她告诉王清如之后,王清如也在她面前诉苦,说好不容易才当了玄铁卫指挥使,如今又因易昉的事情下了狱,她埋怨穆夫人当初为她说的这门亲事,也埋怨母亲答应这门亲事。 姬氏也训斥过她,让她不要遇到事情就埋怨,自己有担当一些。 王清如见嫂子发怒也不敢再说,回了将军府去,却也什么都不管,让公爹战纪主持内宅,传出去也叫人笑话了一阵。 姬氏到了将军府之后,便让王清如把所有下人的身契拿来。 王清如问她用来做什么,她只说了句想法子救战北望,王清如想问详细些,她神色有些着急,“回头再同你说,你先按我说的去做,马上。” 王清如只得去把身契找来给她,便回屋去了。 姬氏看了身契,再找管家过来问他们的来历,尤其着重伺候易昉的人。 有了大概之后,她再找门房问话。 她认为左不过是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从西京来国书到如今前后的日子调查,会准确很多,如果这期间没有什么异常,那么再往前推。 门房是有下人进出纪录的,虽然门房懈怠偷懒,有时候会不记下,但大概是有的。 看过门房的纪录,姬氏查不到什么问题,后院的侍女丫鬟鲜少出门,除非是采买的下人。 至于小厮,易昉的吉祥居是没有小厮的。 根据管家说,自从被刺杀之后,易昉就不再允许小厮进吉祥居,就算要搬物什,也是她在场盯着。 她是怕有些身体壮健的小厮会藏了什么杀人的武器,趁着不注意对她下手。 她是真的防备很严。 姬氏是把府中所有小厮剔除的,小厮不进吉祥居的话,就意味着要通过侍女丫鬟传递消息,如此多一个人知晓,就有泄露的风险。 事儿做得这样周密,不会经过太多人的嘴来传话。 问过管家之后,她又逐一问吉祥居除外的其他下人,问他们是否看见过吉祥居的人单独出去,什么时候出去,有没有人见过她们与什么人见过面。 大家回忆着这几个月的事情,繁琐的话很多,废话也很多,但姬氏听得认真,也很有耐心。 短时间内筛查的话,就肯定是要在众多没用的废话里揪住一根线头,再顺着线头摸下去。 一直听到晚上,还真就被她揪住了这根线头。 是老夫人过世那天,管家带着人出去购买丧仪所用,有一名下人便见易昉身边的侍女玲珑与同乡姐妹一起吃茶。 那下人还过去打了招呼,讨了件糕点吃。 这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同乡之间偶尔出去吃茶点再正常不过,她身边的侍女也是这样的。 但老夫人刚刚过世,易昉身边的人就被同乡叫出去吃茶了,而且老夫人丧礼的时候,一向惧怕人多的易昉竟然白天也出来守孝了。 在她守孝的时候,前来祭奠上香的林娘子曾和易昉单独说过几句话,而林娘子身边的侍女,正好就是与玲珑一起吃茶的同乡。 姬氏是知道这个林家的,在京城经商,顾驸马的小妾林凤儿的母家,当初因着顾青舞去了南疆的事情,姬氏派人查过的。 姬氏当即命人扣下玲珑,带过来问话。 姬氏只留下锦绣,其余人全部都出去,她要单独问话。 第957章 玲珑知道夫人的嫂子过来查下人,但是她不知道查什么,所以即便被带进来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懵然。 直到姬氏问她,说老夫人丧礼前一日,她与同乡吃茶的事情,她才醒悟过来,连忙就跪了下来就说了,“夫人,那日同奴婢吃茶的,是奴婢的小姐妹,她在林家当丫鬟,因她说要回乡一趟,问奴婢可有什么话要带回去给家人,还邀奴婢一同出去买些礼物……” 姬氏问了很久的话,有些乏了,打断了她直接问,“那日她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易昉?” 玲珑想了一下,道:“有,她让奴婢告诉易夫人,说林娘子也会去老夫人的丧礼。” “她可有让你带什么东西给易昉?” “有,是一包中药。” “什么中药?” “奴婢记得是生地黄。” “生地黄里可夹了什么字条之类的?” 玲珑摇头说:“奴婢不知道,奴婢把话转告了之后,易夫人便叫奴婢出去了。” 她说完,忽然啊了一声,“有,应是有的,奴婢后来进去伺候,便见地上有些灰烬,像是烧掉的纸。” 姬氏问她可有遗漏,她想了好一会儿确定是没有了,姬氏便叫人带上她出门。 王清如来过偏厅好几次,她都在问下人,这一次来到刚好听得她说要带上玲珑出门,便问道:“嫂子,你到底在问什么啊?也没同我具体说,倒是把府里搅得天翻地覆,下人一个个躲闲偷懒的,叫个人端茶倒水都没有,晚膳更是如今都没煮出来。” 姬氏瞧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问完了,你爱如何使唤便如何使唤。” 说完,她叫锦绣带上玲珑便走,王清如在身后问道:“她是将军府的侍女,你带出去做什么?” 姬氏没回答,急匆匆地就走了。 玲珑有些慌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将军和易夫人都被抓走了,她很是害怕。 在马车上姬氏温声对她说:“别怕,带你去见北冥王妃,让王妃问你几句话,你方才如何跟我说的,一会儿也照实同王妃说便是。” 玲珑听得是去见王妃的,反而不担心了。 以前王妃管着将军府的时候,从来不与下人为难,而且时常有赏赐,是再温和不过的主子了。 赶到王府见到宋惜惜和沈万紫,姬氏便把调查所得尽数告知,“我怕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玲珑的,便把她一同带了过来。” 沈万紫听完之后,立刻问玲珑,“你说的那位林娘子,是不是林凤儿的嫂子?” 玲珑忙回答说:“回姑娘话,是她,奴婢的同乡便是林娘子身边的丫鬟。” 宋惜惜见沈万紫脸色顿变得凝重,问道:“怎么了?” 沈万紫看着她,道:“这事儿我没告诉你的,是那时候得知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那林娘子夫妇两人年初去城外上香时候,马车失控掉下了山,死了四个人,他们夫妇,车夫,还有一名丫鬟。” 她瞧了玲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位同乡。” 玲珑脸色大变,“奴婢的同乡叫春末,但她说她要回乡的。” 沈万紫道:“不知道姓名,你自己去打听打听。” 玲珑连忙告退,要去林家找自己的同乡,沈万紫差人暗中跟着她。 姬氏见宋惜惜没再问玲珑,便知她是信自己调查的,也知道她们肯定要商议此事,便笑着道:“没我事的话,我便先回去用膳了。” 宋惜惜听得她说晚膳都没用,连忙挽住她的胳膊,“便在王府用膳,我叫人给您做,很快的,耽误你这么久,害你晚膳都没吃,实在抱歉。” 第958章 “这话不见外了吗?你们忙你们的,我回去再吃。”姬氏笑着道。 宋惜惜还想再挽留,姬氏已经挥手,“行了,这事赶事的你就别客气了,回头等事情都妥当了,再请我吃饭不迟的。” 宋惜惜只得道:“那好,我送你出去。” 送走姬氏,宋惜惜和沈万紫回了议事厅。 之前基本都是在大书房里商议事情,但是师叔来了之后,说有什么要紧事就在议事厅里汇报,他从早到晚,都会在议事厅坐着。 谢如墨这会儿还没回,但谈判早就结束了,这会儿估计是同谈判团在商议明日的谈判。 宋惜惜把今日查探的事情禀报了师叔之后,师叔便下了大家都知道的定论,“杀人灭口,线索断了。” 沈青禾道:“师叔,有没有可能,根本不需要易昉跟西京人说上话?有人早就跟西京那边说上话了,要死咬着萧大将军不放?” 宋惜惜道:“但是,淮王已经出逃,估计苏兰石不会信他了。” 沈青禾看着她,神情略显凝重,“那如果不是淮王和苏兰石呢?淮王和苏兰石这条线是冲着你来的,但那人筹谋这么多年,可见心思深沉缜密,会不会再藏一条线呢?而藏这条线的目的就是萧大将军。” 师兄这么一分析,宋惜惜觉得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燕王确实老谋深算。 而易昉早就策划逃走的路线,估计早就想逃了,但是皇上安排了人在外头盯着,她大概也是知道的,再者她也怕离开将军府之后会再次遭到刺杀。 所以她在将军府苟着,一直苟到刑部来抓她,她叫了战北望回去,让战北望协助她逃走,结果也没逃成。 被抓了之后,她口供就咬着外祖父不放,应该是遵循了那人的吩咐,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只不过,刑部把战北望也带了回去问供,这迫使她必须改口供了,因为她不能让战北望牵连进来,如果按照她的口供,外祖父有罪,战北望作为行动将军,他的罪名更大,因此只能改口说是她自己临时起意,发动的屠村杀降。 她保下战北望,是因为她一旦被西京人押走,战北望不管能力多大,但至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大家分析了一阵,沈万紫提出疑问,“我有些好奇的是,为什么易昉觉得战北望能在西京这么多侍卫紧盯之下,把她救出来呢?” 巫所谓看向宋惜惜,“如果你外祖父被西京人带走,你会不会中道截人?” “会!”宋惜惜回答,丝毫不迟疑。 巫所谓点头,“所以,易昉打的是这个主意。” 沈万紫恨恨地道:“这女人一直躲在吉祥居里不出来,不知道憋了多少坏,倒是战北望会说出来,让我有一点意外。” 意外归意外,沈万紫始终恶心厌恶此人。 这个人总是翻来覆去,有那么一点良知未泯,但做事做人永远拖泥带水,拎不清。 沈青禾说:“且看接下来的谈判吧,如果燕王果真还藏了一条暗线,接下来会慢慢浮出来的。” 宋惜惜道:“嗯,趁着师弟还没回来,我去给母妃和三舅妈请安。” “别让她们发现你手臂受伤了。”沈万紫说一句。 宋惜惜大步往外走,“没事了,就伤了点皮肉,她们发现不了。” 巫所谓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地叹了口气,眼底那难得露出的一抹心疼,被沈青禾捕捉到,沈青禾什么都没说,眸子也迅速移开了,却还是被师叔指着外头,“顶缸去。” 第959章 沈青禾:“……” 亥时,谢如墨和萍无踪几乎是同时回到的,萍无踪这一次选择自己出任务去截了淮王的金银细软,也是想躲过师叔的惩罚,毕竟办妥了事情还挨罚就说不过去了。 只是刚到议事厅院子外,就见大师兄顶着缸,她脚步一滞,怎么?这罚得没个章法了? 谢如墨看了大师兄一眼之后大步进去,“师父,怎地又叫大师兄顶缸了?这多事之秋,还想着让大师兄多帮点忙呢,您这总是罚他,他顾着受罚都帮不了我了。” 巫所谓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那就免罚了。” 外头的沈青禾与萍无踪知道自己找到靠山了。 萍无踪进来禀报,“回师叔,已经把淮王的金银财帛全部偷梁换柱了,如今那一口口的箱子里装着的都是石头。” “嗯,他们发现了吗?” 萍无踪道:“他们在小树林里歇脚的时候,被我们迷翻了,醒来之后可能会检查,大概会发现。” “有派人继续跟着吗?” 萍无踪想说这样简单的事情怎还要问?那肯定是有的啊,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闯荡江湖,云翼阁就是她成立的好不好? 但方才大师兄还在外头顶缸,她自然不敢造次,恭谨地道:“师叔放心,已经派人跟着。” 宋惜惜和沈万紫听得谢如墨回来了,便赶紧过来,问谈判的情况。 巫所谓沉下脸来,“他忙到如今,大概是热饭都没吃上一口,厨房里不是备着热菜热饭吗?叫人端上来啊。” 宋惜惜见师叔摆出臭脸,连忙就转身出去了。 巫所谓对谢如墨道:“你把她捧在心尖上,瞧她对你怎么样?连你的吃喝都不顾。” 谢如墨笑着道:“在鸿胪寺吃过些了,惜惜也是紧张谈判的事情,师父,您就别总是对他们动怒了。” 沈青禾与萍无踪在心底疯狂点头。 巫所谓瞧着徒弟那大佛似的性子,微微地叹了口气,不责罚他们,你怎么求情啊?你不求情,他们怎会觉得你重要啊? 虽都是万宗门的弟子,但他们人多势众,他可就只有自己啊,回头夫妻有个什么不和,他们肯定向着宋惜惜,你不就吃亏了吗? 谢如墨自不知道师父已经操心到这份上,脱了披风坐下来,先听他们说了平西伯夫人帮忙调查的事。 谢如墨在沉默一会儿之后,道:“外祖父知道之后,心里大概也会安慰些,好歹自己当初的一番真心不算喂了狗。” 最怕的,就是人心换来了狼心狗肺,战北望原先的所作所为已经伤透了他们的心,如今这样做未必能挽回,但到底叫他们觉得好受点。 巫所谓道:“这些都是另说的,明日谈判你就仔细看看,是谁与燕王勾结的,我们不知道他的计划,因此无法制定策略应对,只能用些不怎么磊落的小手段,这些小手段交给你萍师姐去做,她擅长。” 萍无踪看了谢如墨一眼,道:“行走江湖的一些小伎俩,用在这国政大事上合适吗?小师弟怕是不同意的。” 谢如墨还没说话,巫所谓就道:“有什么打紧的?他们先不磊落,咱们若是事事磊落,那不得吃大亏了?” 他说着又哼了一声,“他们私下勾结,打的什么主意咱心里头清楚,往后就按照这个思路来,但凡是这样腌臜的人,断了线索查不清楚无法摆上桌面的,就上手段。” 谢如墨自是同意的,有些事情即便知晓了,也很难拿出证据来,且便是找出证据来,也没人做得了主。 第960章 再说这压根就不是谁做主的事,但凡是妨碍正常谈判的,一律抬走。 谢如墨用了些热饭菜,便说了今日谈判的事。 宋惜惜坐在他的身旁,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意思,至少说的话不合师叔心意,也不会遭白眼,毕竟挨着坐呢。 于先生问道:“皇上知晓他们的条件了吗?他是什么意思?” “李德槐进宫禀报过,他回到鸿胪寺的时候也转述了皇上的意思,边线不能退让,其他的斟酌来,也不拘着是他们给的几个条件,咱们也可以给一些别的补偿,这是皇上的意思。” 巫所谓想了想,道:“如果不退让边线,也就是逼着西京承认易昉签下的和约有效,如果认定易昉签下协议无效,那么边线就该沿用之前的,可这边线之争已经那么多年,加上原就是他们趁着我们商国乱糟糟的时候侵并过来的,所以这点怎么都是难办啊。” 谢如墨道:“今晚在鸿胪寺商议的便是这一问题,要西京承认易昉签下和约不可能,我们心里也膈应的,但若要退回边线,百姓大概也会指着脊梁骨唾骂,甚至会把易昉捧为英雄,一个罪恶累累的人,怎能当英雄?” “确实是棘手的问题。”巫所谓一时也没个两全法,但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两全法呢? 谢如墨道:“已经整理好了先祖爷时候的边线舆图与两国当初的协定,希望能说服西京以当初的协定来取代易昉签下的协定,因为他们侵并过来的时候,我们是不认同的,因而没有过新的边线协定。” “只怕不易。”宋惜惜道。 巫所谓淡淡道:“这不废话?自然是不易,若是容易,皇帝怎叫他去谈?岂不是白白再送功劳?” 宋惜惜只说了四个字便被怼了一大句,就闭嘴不说了,反正她也没有什么新的见地。 于先生也愁眉深锁,“如今是打不得,退不得,还理亏,这样进退维艰的局面又不能不应对,怎找突破呢?” 巫所谓看了一眼有些疲惫的谢如墨,道:“先去休息,明日的谈判要紧。” 宋惜惜连忙起身,“对,回去洗个热水澡,能好睡些。” “大家也都散了吧,早些安置。”谢如墨起身朝巫所谓拱手告退,便牵起宋惜惜的手走了。 第二天的谈判,也是没什么突破,双方都是揪着核心利益不放。 苏兰石今日不怎么做声了,显然昨晚回去大概是被冷玉长公主说了一顿,倒是大学士高功说得多一些,但他也没说到萧大将军的问题上,因而谢如墨只是留了心,没笃定是他。 第三日谈判,高功倒也没表现出什么来,更没提到萧大将军,只是双方依旧僵持,不肯退让半步。 而且到了下午,冷玉长公主竟是头痛得作呕了,脸色苍白得厉害,浑身冒了冷汗。 他们此行带有御医同药物,但谢如墨还是问了句要不要找商国的御医看看。 冷玉长公主谢绝,说她这头痛之疾已是多年顽疾,她所带的御医更能了解情况,懂得对症下药。 但第四日的谈判,怕是要延后一天。 谢如墨应下,道:“那就延后一日,等长公主凤体好转再谈便是。” 毕铭是负责会同馆外头的保卫,他亲自带队,因此这段时间京卫是交给王铮来调派。 毕铭已经辛苦了几日,宋惜惜这日傍晚过去跟他换班,让他回去歇歇,她亲自守在会同馆外。 第961章 本来王铮是可以过去的,但她不放心王铮,王铮嘴巴大,什么都说。 因着西京使者来,最近沈万紫也没教课,她也陪着宋惜惜来到会同馆外。 会同馆几个出口都有人守着,不会限制西京人的出入,但要防着有人闯进去刺杀。 京卫也不入会同馆,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们自己有侍卫,既入住了会同馆,暂时这会同馆便是西京的地方。 虽说如今已经二月下旬,天气比原先要暖和许多,但坐在这门口处毫无遮挡,还是有些寒冷的。 会同馆的门房小屋是可以供他们使用,里头有个炭炉可以煮茶,宋惜惜见沈万紫穿得不够多,便带着她进了门房小屋坐着吃茶。 “今晚会在这里过夜,你不用陪我。”宋惜惜给她倒了茶。 沈万紫吹了吹茶沫子,“不打紧,我陪你便是,正好让红绡她们也休息休息,我亲自盯着点。” 红绡她们是暗中盯着西京人的出入,看他们去什么地方,与谁接触。 自然,长公主和官员们都不会怎么出去的,可底下那么多号人呢,加上战北望平西伯夫人查得的那些,如果真有暗线,可能还会联系联系。 “对了,我出来的时候听得于先生说,”沈万紫瞧了宋惜惜一眼,“说王爷明日要去刑部见一见战北望呢。” 宋惜惜点头,“我知道。” “有必要去见他吗?他知道的应该都说了吧?” “没呢,易昉逃跑的路线没有说。” “这个重要吗?她肯定是跑不了的,而且逃跑路线是她自己规划的,和燕王没有关系,特意去问这个实在是没有必要。” 宋惜惜用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笑着道:“师弟只是寻个借口,想让他再找易昉问话的,看能否探听到些什么来,好歹知道是个谁,也好叫萍师姐提前动手,这人隐藏得这般深,怕是谈判尾声时再露马脚的话,就太迟了。” 沈万紫了然,“确实,谈了三日都还没露出马脚来,是得想个法子了。” 刑部。 战北望没想到北冥王会亲自来找他,听得刑部甘郎中来请的事后,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问了句,“他来找我做甚?” 甘郎中道:“王爷没说,只叫我来请你,你快些去吧,别叫王爷久等了。” 战北望不知道为何,心头竟是有些慌乱,“就他一人么?可还有其他的官员?李大人是否在场?” “没,就王爷一人同你说。” 战北望哦了一声,却也不起身,又问道:“那我原先叫李大人去查的事情,他都查了么?查得怎么样?” 甘郎中说:“你叫李大人查什么,我便不晓得了。” 见他态度一般,战北望也不再问了,起身随他前往。 进偏厅之前,战北望还深吸一口气,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去。 他当御前侍卫领或者是玄铁卫指挥使的时候,也是见过北冥王的,那时候见他已觉得自己低他一等,如今自己身陷囹圄,落魄不已,越发觉得自己狼狈自卑。 他不知道北冥王会否刻意刁难,便是刁难又如何呢?他如今这般也是叫人瞧不起的。 进了书房,便见面如冠玉的北冥王坐在了雕花圆背椅上,腰脊挺直,不知道为何,看到他这坚毅的姿态,战北望竟想起了他从成凌关回来,去文熙居见宋惜惜,与她说要娶易昉为平妻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的姿态坐在花梨木圆背椅子上,只是她更纤瘦单薄许多。 往事涌上心头,他心头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收敛了心神,他上前行礼,“参见王爷。” 谢如墨道:“坐!” 他微微错愕,坐?让他坐?不是要问他话么?就算是无心刁难,但他是罪臣之身,站着回话便已是开恩。 怎还叫他坐了? 谢如墨抬眸,微微皱了眉头,“坐吧,本王有话要问你,这会儿不必拽这些虚礼的。” 他哦了一声,坐在了北冥王的对面。 第962章 平西伯夫人帮忙调查的结果,谢如墨先告诉了他,也给了他一个定论,“基本可以确定背后的人透过林家联系易昉,先让侍女告知她,让她在你母亲的丧仪上出现,然后林娘子再前往祭奠,有机会与她私下说话,林娘子跟她说完之后,夫妇两人便被灭口了。” 战北望惊得无以复加,“果真如此?” “所以,本王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告诉你,在调查谢蕴谋逆案的时候,我们大理寺是查到了林家,但因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直接参与谋逆案,因而一直没有动他们,林娘子来找易昉,她背后的人,就是谢蕴背后的人,也就是谋逆案的真正主谋。” 谢如墨看着他,添了句,“而易昉牵扯进此案里,她是要被带到西京去的,但你是她的丈夫,谋逆案一旦查实之后,你们将军府会遭受怎样的株连,不用本王说你心里也明白的。” 战北望嘴唇微颤,他在御前当过差,知道皇上对于谋逆案十分重视,也因此龙颜大怒,这是扎在皇上心中的一根钢针,任何人但凡与这根钢针沾了边,等到清算的时候,一律逃不去的。 “战北望,你没第二条路可以选,你只有立功才能免罪。” 又是立功又是问罪免罪,这些话像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战北望的心脏,顿时便有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当初的一个决定,害得家无宁日,他已经不知怎说了,只咬了牙道:“王爷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谢如墨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去找易昉问问,看林娘子是否有说过西京那边的人是谁,至于如何问,用什么技巧问,问不问得出来,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战北望沉默半晌,应道:“是!” 既是关系全家人性命的,战北望岂有不去的道理?问不问得出来另说,起码他去问了,算是撇了个清。 他也不知道这样能否撇清,但眼下已是无计可施了。 他告退下去,由甘郎中带往牢里见易昉。 易昉看到他再一次来,心头不免警惕,都是关押的人,纵然他是特殊关押的,要来一趟也得刑部尚书的恩准。 不过,她警惕归警惕,战北望的心思她是拿捏的死死的,这人不擅长心机,撒谎也不精,若是有什么异样,她是能瞧得出来的。 战北望坐在了发臭的草床上,因着春日到了,这草床潮湿得厉害,整个牢室也比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要更臭了些。 易昉身上也发出了臭味,甚至能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上爬行的跳蚤。 她的脸头脸因为被跳蚤咬,鼓起了好几个包,也抓挠得有些血肉破损。 到底夫妻一场,见此情况,他心里不免难受。 他露出这心疼之色来,倒是叫易昉警惕性放低了许多。 “他们叫你来的?”易昉问道。 战北望摇头,“我求着来见你一面的,皇上开恩,明日我便可以出去了。” 易昉诧异地看着他,“谈判结束了?你官复原职了?” 说起官职,战北望心头一酸,满眼失落地道:“还没,但皇上下旨,让我回府自省。” 易昉看着他的神色,觉得这几句话却是不假的。 “你既出去了,那我叮嘱你的事情,你要记住了。”易昉声音软和了许多。 第963章 战北望下意识地瞧了瞧门口的方向,这不是他故意要做的动作,是他如今心头戚戚,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偷鸡摸狗的,便会下意识小心翼翼的动作。 这样鬼祟畏缩的神态,叫易昉心头的警惕再减轻了许多,是啊,这男人在她面前,就跟透明似的,她担心什么? “你那日说的事,我回去前思后想,总觉得胜算极低,而且,你也没说有什么法子,能使得西京人一定要带走萧大将军,如此我便不敢确定北冥王府的人会出手,咱们是否搭得上这东风。” 他声音极低,瞧着易昉的眼神有些躲闪,他这会儿总归是念着一场夫妻的,但要这样套她的话,其实就是出卖了她,他心头也是极为难受,可为了将军府上下不受牵连,他也只能如此了。 易昉皱起眉头,“我说会便是会的,你担心什么?你能出去,只管准备就是。” “你说得倒是轻巧,就我一个人如何营救?在这事上头不得多找些人,使些银子?可若是没有把握的,我如何舍得花这银子?你也别怪我小气,实在是如今府中什么情况你也是知晓的。” 说起府里的窘困,战北望沉沉地叹了口气。 “找人?你找些什么人?这事岂能是随便找人的?”易昉不同意,找人岂不风险大,“你就是趁着他们救人的时候搭个东风的事,你的武功足矣。” 战北望道:“你也别怪我薄情,这件事情我不能出面营救你,只能是在外头接应,我愿意为你冒险,但不能置自己身家性命于不顾。” 易昉陡然变了脸色,“你,你竟如此狠心寡情?” “你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战北望不免有些怨怼,“如今皇上赦我出去,我若是修身养性好好反思,总归是有一条出路的,但为救你,我前程官职都不要了,只求留这一条命,说到底这也不是我犯下的错,我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道理,你若是不同意的话,就此作罢了。” 易昉冷笑,“你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懦弱毫无胆气,我与你好歹是夫妻一场,你怎就好见死不救?” 战北望最恼别人说他没担当懦弱的,不禁沉下脸来,“你再这样说话,我就走了。” 易昉压下怒气,伸手拉了他一把,“你要找些什么人?我得知道你找的人靠谱不靠谱。” 战北望道:“当京卫的时候,认识了一些落魄的江湖汉,他们武艺是不错,但碍于骨气也不愿意入府听人差遣指使,倒是宁可做一些走刀尖的危险活儿,若是银子给得足够,这买卖他们也是愿意干的,但我估摸着要找个七八人,银子是少不了,你若是没有把握的话,这银子我不能浪费了,你必须要告诉我,你有什么把握,我回去之后前思后想,总觉得你不可能凭着你的嘴巴,叫西京的人把萧承带走的。” 易昉冷冷的打量着他,“你知道那些做什么?你只要相信我,我说有把握便是有把握。” “凭你空口白牙便要我使这么多银子还搭上前程,我赌不过。”战北望摇头,眼底开始有了计较,“府里头什么情况你知晓,银子是没了的,母亲的遗物也都卖得差不多,我得找王清如借。” 他说着,面容生出了羞愧的红,恨恨说了句,“我与她感情也不好,要找她借,势必得做小伏低,你也想想我的难处。” 第964章 他似是猛地想起,“你是不是也存了银子的?你有多少?你若能拿得出来,我也不必找她借,瞧她的脸色。” 易昉嘴角抽了抽,银子她确是存了些的,府里头不管是谁掌家,她那份是必不可少的,再说当初的聘金,她其实也拿了,怎可能真的全然给了家里头? 就陪嫁那么点儿嫁妆的,若不给些银子她是决计不能同意。 但她存下的银子本就是为了日后,“我的银子你只管拿在身上,但该借的也是要借,我逃了之后孑然一身,不能没有银子傍身,总不能叫我风餐露宿,流落街头。” 战北望把话题往银钱上带,等会儿再问,不然倒显得他咄咄逼问,叫易昉生了疑心,“你有多少?我看着来,给你留一些,我再用一些雇人,实在不够的话我再问她借便是。” 易昉想了想,若是不出银子靠着王清如借,怕是借不来这么多的,王清如实出身伯府,但也是个抠抠搜搜的寒酸人,便道:“二三千两是有的,但你只许从我那拿一千两出去。” 战北望说要二千两,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定在了一千五百两。 说了银钱的事,战北望自然还要问清楚她到底有什么底牌,必须要说给他听,否则他不愿冒险,这是赌上前程甚至是性命的事,若他心里没底的话,他不能够同意的。 易昉盯着他好久,忽然问了句,“战北望,你该不会出卖我吧?” 战北望的思绪还没从讨价还价里抽离出来,他脑子不算得精明,甚至对于情绪的反应都是迟钝的,一通讨价还价下来,他仿佛是真信了自己是要替她谋划的。 因此听得她这样问,他错愕地抬起头,语气带了愤怒与委屈,“你说什么?你既不信我,何必交托我这么要紧的事?我赔上身家性命你还要怀疑我?” 易昉以为他懂得战北望,或许她确是懂得战北望的,但是她不懂男人啊,撒谎是男人的天性,无师自通的。 人性多面多变,包括她自己也是,可她看战北望总是以扁平的眸光看待,因而总以为自己是揣测透了这个男人。 她的谨慎敏感多疑,反而是没办法识破自以为了解的男人。 再加上,战北望是她最后的希望,她打心底里也觉得战北望同她是有情分的。 半晌,她道:“你就放心吧,大长公主那边的余党早就同冷玉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勾连了,她能确保万无一失。” 战北望吃惊地看着她,“冷玉长公主身边的女官?你的意思是长公主同谢蕴一党勾结了?” “不是长公主,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易昉干脆也告诉他了,“当初林家的娘子在你母亲丧仪上来找我,说的便是这个,叫我一定要咬着萧承不放,西京要把萧承捉拿去了,萧承一旦落在他们手中,成凌关就会失守。” “不对。”战北望细细想了一下,“他们既然告诉你,西京非萧承不可的,显然就算北冥王府要救萧承,也不大可能成功。” “自然,大部分的兵力都会去守着萧承,而且如果皇上同意了西京的要求,北冥王府却去营救,便是违抗军令,违反两国谈判后制定的条约。”她眼底很冷,仿佛是预见了宋惜惜的结局,“如此一来,就算他们得手与不得手,都必定要被皇上降罪。” 她凑近战北望,声音再低了些,“等到时候混乱,你趁机救我,成算就大了很多。” 第965章 战北望还是认为不可能。 “长公主是反战的,她身边的女官要是这么做的话,岂不是同长公主的主张背道而驰?长公主绝不可能同意。” 易昉冷笑一声,“那只怕就由不得她了。” 战北望骇然,“什么意思?他们莫不是想架空长公主?” 易昉道:“我怎知道?林娘子是这样转告我的,具体也没细说,那女官的身份我也是不知,我本不信她才问了那么许多,她承诺的是,只要我配合,那么到时候逃走的时候他们会帮我一把,但我现在因为你,没有要咬死萧承,他们就未必会管我,只是不管我如何招供,只怕他们的计划都是要施行的,我便依旧有机会。” 战北望骇然过后,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因为我才改供,你是知道他们未必信得过,怕他们过河拆桥,所以你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所以你别说得全是为了我才如此,该拿多少银子你还是得拿多少银子,否则我帮不了你。” 便是被识穿,易昉也没觉得愧疚,她道:“这本是你欠我的,战北望,天下间没有这样的好事,你既招惹了我,便要对我负责。” 战北望心里头真是凉到了极致,“是我招惹了你在先吗?我没对你负责?在南疆战场你被掳去,我三番四次想违抗宋惜惜的命令去救你,连你挨军棍都是我替你受的……做人怎可这般无耻?” “不必说那些前事,”易昉冷冷地道:“这都是你自己找的,我没强迫你,你对我动心舍弃军功娶我,包括休弃宋惜惜,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别在这里说得那么委屈,你不愿意的话,没人强迫得了你做任何事情。” 战北望气恼至极,他不善辩解,跟易昉吵架总是吃亏的那个,他干脆也不说了,反正问到要问的,便道:“你且等着吧。” 他出去之后,把和易昉的谈话全部都告知了谢如墨。 谢如墨听了之后,有些疑惑,女官?怎么会是女官呢? 西京的女官之路甚是艰难,现如今基本是靠着长公主在支撑,否则三年一度的选人未必会继续下去。 如此明目张胆地背叛长公主,岂不是自绝后路吗?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心话吗?有无撒谎?”谢如墨问道。 战北望回想了一下,终究是不敢确定,“不知道,她撒谎的时候我也瞧不出来。” 谢如墨看了他一眼,眼神挺一言难尽的。 怪道皇上喜欢用他呢,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不了解,自是不敢妄揣圣意,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这样的人推去做出头鸟是最合适不过的。 “女官还是侍女?”谢如墨再确定一下。 女官这一次来的只有三个人,要查她们三人不会太难,但如果是侍女的话,可就费老鼻子劲了。 “她说的是女官,但……”战北望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北冥王是否想听他的意见。 “说。”谢如墨看他吞吞吐吐的,都急死了。 战北望深吸一口气,“但我觉得,未必是女官,因为西京的情况我也是清楚的,女官都是仗着长公主的势力才能立足,如果架空长公主,对她们没有好处。” 他觉得自己说了真知灼见,但不知道谢如墨早就想到这点,甚至会想得更深一些,女官不是没有可能,因为现在长公主势力式微,女官靠在长公主身边未必站得稳了。 谢如墨起身道:“好,多谢你的意见。” 第966章 战北望看着他的背影,这是……认同他吗? 谢如墨迅速回府,来到议事厅,师父坐在正座上等着大家回来禀报。 他让于先生找出此番来的三位女官的资料,要好好看看才行。 会同馆,子时。 沈万紫喝了好多茶,觉得有些憋不住了,便跟西京驻守的侍卫说了声,要进去恭房,宋惜惜也一同起身要去。 西京侍卫找了一位会说商国话的侍女来,带她们去恭房。 经过会同馆正院的时候,却见里头灯火通明,有争执的声音传出来,宋惜惜瞧了一眼,只见使臣几乎都坐在里头,长公主身边女官们也在,十几二十人都在里头吵,声音不大,但有些人神色凝重,有些人神色愤怒。 宋惜惜只会几句西京话,听不懂他们吵什么,就听懂说什么危险,十分危险这样的字眼。 宋惜惜站定脚步想再听一下,却被侍女催促着走。 宋惜惜和沈万紫往恭房走去,渐渐远离了正院,也听不到他们争吵的声音。 她们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疑惑,这总不可能是商议后日谈判的事,冷玉长公主不在场,且有侍卫和侍女,甚至瞧着有一位是带着医官帽子的人。 借着一路的风灯,宋惜惜看了那侍女一眼,侍女显然方才是在正院里头被带出来的,她脸色也是有些焦灼。 宋惜惜想到冷玉长公主身体不适,今日谈判时听闻还呕吐了,不知是否病情加重。 她便问了那侍女一句,“冷玉长公主好些了吗?若是没有好转,我们京城有一位叫丹神医的……” 没等宋惜惜说完,那侍女眼底一亮,“丹神医?他在京城吗?” “对,丹神医就在京城。”宋惜惜觉得八九不离十,应该是冷玉长公主的头痛加剧了,“要不要派人去请他来给长公主诊个脉?” 侍女顿了顿,摇头说:“不用,长公主服了药已是好多了。” “真是好多了吗?”宋惜惜却是起了疑心,分明方才听到丹神医的时候,她眼底倏然放亮,这会儿说长公主服了药好多了,眼神却有些躲闪。 “嗯,你们快些去吧,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公主。”她催促着。 宋惜惜本来只是陪沈万紫的,她去不去都成,叫了沈万紫去,她留在原地问侍女,“你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啊?你们此行也带了药是吧?如果有什么药材缺了可以告诉我们,我们立刻差人去买,你可以放心,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长公主凤体康健。” 侍女嗯了一声,也不多言,显然对她们也还是怀有警惕之心。 宋惜惜见状,也不追着问,同她聊闲,“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跟在长公主身边的?” 这些问题她觉得不打紧,便回答了,“奴婢叫蔡曦,十一岁便在公主身边伺候了,如今已经十二年了。” “瞧不出你竟有二十三了啊,我以为你才十七八呢,你的名字真好听。”宋惜惜笑着说。 蔡曦轻声道:“奴婢的名字,是长公主起的。” "原来如此。"宋惜惜看着她,见她一个劲地看去恭房的方向,像是很着急要回去的样子,“你不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吗?她安置了?” “长公主……是安置了。”蔡曦犹豫了一下,“那个,你方才说那位丹神医,好不好请?” “看谁去请。”宋惜惜更认定是长公主病情没有好转,方才听到那零星几句什么危险,十分危险,不知道是不是说长公主的病情。 她皱起眉头,严肃地道:“蔡曦,你告诉我,长公主是不是没有好转?她情况危险?你是她的贴身侍女,应该知道我们是最不可能会害她的。” 蔡曦杏眼里顿时蓄了泪水,“王妃,长公主发了一会儿疯癫之后昏过去了,我们带来的御医说长公主脑里可能是长了痈肿,很危险,他们在争吵着要不要请商国的御医过来看看。” 第967章 北冥王府议事厅。 于先生把三名女官的资料全部摆出来,向屏,安芸如,霍娅婷。 “这三人可以说全部都是长公主的心腹,西京女子入朝为官,都不能任重要的官位,向屏是第一个升五品的女官,她很得长公主看重;其次便是霍娅婷,西京霍家家主的嫡出千金,苏兰基的妻子便是她的姑母;最后是安芸如,这安芸如是平民之女,靠着寒窗苦读在女子科举中拔了头筹,也是跟着长公主处理政务,她们三人,都是先帝还在的时候便一直跟着长公主,我们原先所调查的是,这三人对长公主都是死忠的。” 谢如墨拿起三人的资料看着,查探得还是很仔细,姓名,年龄,性格,出身,户籍,婚嫁,家族,包括什么时候当官,做过什么事。 谢如墨看完之后,又回头再认真看向屏的资料。 于先生道:“她对长公主很忠心,而且跟长公主的日子也是最长的,应该不会是她。” “她曾经在东宫当过两年的女官?”谢如墨抬起头问道。 于先生点点头,“对,她是长公主选拔的人才,送到东宫去的,西京同我们商国一样,太子会有自己的小朝廷处理政务,以便能衔接……啊!” 于先生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在东宫两年,她是忠于先太子的,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支持靖远帝和苏兰石,她是主战派。” 谢如墨立刻道:“棍儿呢?叫他去一趟会同馆告知王妃和沈姑娘,让她们多留意向屏,还有,密切关注长公主的情况。” 他不能亲自前去,作为谈判的主官,他出现在会同馆,西京使臣会警惕。 棍儿就在议事厅门口,巫所谓让他没有差事的时候,要在门口待命。 听得谢如墨的话,他立刻道:“我这就去。” 说完,撒丫子就跑,疾风一般瞬间便不见了身影。 萍师姐道:“可惜的是,咱们不能派人暗中监视会同馆。” “不好。”巫所谓出声,“两国谈判,你派人去监视偷听,一旦被他们发现,会被他们误以为我们有心探听他们私下商议谈判事情,这不利于和平谈判。” 萍无踪应了一声道:“是。” 应完之后,她说要去解手,便出去了。 棍儿已经牵马出府,朝会同馆的方向狂奔了。 会同馆,在长公主侍女蔡曦的跟宋惜惜说完之后,她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问清楚是谁反对谁支持,问了之后,她跟蔡曦说,等他们商议完如果需要请丹神医,可以马上来找她。 她和沈万紫回到小屋之后,立刻就说了此事,沈万紫听罢,脸色有些凝重,“怎么办?有没有可能是计?” 宋惜惜也担心这个,因为他们现在没有统一意见,有人反对,有人支持,她们如果没有确定长公主有危险,就不可能强行安排大夫进去,一旦发生冲突,而最后长公主没事走出来,事情就闹大了。 而且,就算长公主真的昏迷了,也未必不是计,可以有人给她下毒,让她昏迷,之后等她们力压反对的人,找来了大夫,也可以马上给长公主解毒。 所以,这事难办。 可难办不难办,也得下决定,万一是真的,长公主有危险死在了这里,就是主战派获得了谈判的主力,他们只会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就是开战。 第968章 宋惜惜沉吟片刻,道:“你先去请丹伯父他老人家来此,我想个法子进去探一探。” 不管如何,请丹神医来做好稳妥的准备。 沈万紫道:“好,我现在去。” 沈万紫出门牵马就跑,入夜天气还是挺冷的,好折腾丹神医啊。 她半道就遇到棍儿了,但棍儿似乎没看到她,策马直直过,她喊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听到马蹄声回来。 宋惜惜叫京卫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如果是计谋,就怕她不动,他们安排了人,小心一点没错。 她也离开了门房小屋,在会同馆四周转悠了下,因着会同馆外头都是自己人,她在外头转悠问题不大。 转悠了下之后,她从后院的围墙上飞了进去。 里面的防守,显然不那么严密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留了空子。 她知道长公主居住在东侧的院子,但她所在的地方距离东苑有一段距离,也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 转到中院的时候,守卫明显就多了起来,她上了回廊贴着墙壁走,好在风灯不算光亮,她脚步声也很轻,并未引起守卫的注意。 守卫是有在说话,但是宋惜惜听不懂,不禁十分懊恼,要是萍师姐在这里就好了,萍师姐能说一口流利的西京话,沙国话,北唐话,还有各地方言她都是精通的。 她上了屋顶,想从屋顶过去,却不料刚上去,便见一道身影仿佛残叶般落在了东苑屋顶。 距离还是有点远,加上光亮找不到屋顶,她也只是觉得眼前一花,那影子似乎就消失了。 她心头暗惊,莫非他们真安排了人进来?还说是刺客? 正想跃过去看看,却见那身影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是直接站了起来,对着她的方向站起来,手里的火折子亮起,对准自己的脸。 宋惜惜差点失笑,竟然是萍师姐。 但她怎么来了? 既有萍师姐在,那她就不必再探了,悄然退下来在翻墙出去。 萍师姐武功不如她,但轻功却比她好,光看方才飞下来的时候,几乎是悄无声息便可以看出来了。 她回到门房小屋等着,但也是无心喝茶,一直探头去看万紫和丹伯父来了没有。 等了一炷香过的时间,听得马蹄声响起了,她走出去,三匹马刚好停下,是棍儿和沈万紫搀扶着丹伯父来到。 “丹伯父,辛苦您了。”宋惜惜上前迎接。 “没事。”丹神医道了句,“能进去了吗?是什么情况?” “再等等。”宋惜惜问棍儿,“你怎么来了?” “进去说。”沈万紫道。 四个人挤在了门房小屋里,棍儿跟她说了长公主身边女官有可能跟燕王勾结的情况。 宋惜惜听完之后,道:“所以,长公主可能是真出事了。” “应该是真的。”沈万紫道,她瞧了一眼里头,隔着大老远的也什么都没瞧见,“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萍师姐进去打探了,等她出来如果属实我们就进去。”宋惜惜道。 “萍师姐也来了?那太好了。”沈万紫松一口气,萍师姐听得懂他们说什么,轻功也好,应该不会被发现。 宋惜惜帮丹神医把披风系好,老爷子出门着急,随便拿了件披风搭着就出门了。 第969章 过了一会儿,萍无踪出现在了会同馆门口,她应该不是一个人前来的,因为方才宋惜惜见她的时候,她是穿着夜行衣,现在她穿着寻常服饰,夜行衣也没在手中。 “师姐,什么情况?”宋惜惜连忙迎她进来问道。 萍无踪道:“我在长公主屋顶听了一会儿,长公主昏迷了,她身边有几个侍女守着,我听她们说话,长公主从鸿胪寺回来没多久,便忽然发狂了,还咬了人,发了一会儿的狂便昏过去。” “发狂咬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沈万紫诧异得很。 “你在正院听了吗?他们说什么?”宋惜惜问道。 “他们在正院争执,有的人说要去请太医或者是丹伯父,但有人反对,因着我是在屋顶听的,所以我不知道反对和支持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么反对请神医的,可有女声?” “有。”萍无踪看到棍儿的时候就知道她们已经得知女官有问题的情况,“但不肯定是向屏。” “反对的人多吗?” “三四个人吧,但他们不是单纯反对,他们也是有所斟酌的,唯独那道女声反对得很厉害,她认为我们商国的太医和大夫都不如他们随行的御医,而且有被加害的风险。” “也就是说,跟着她反对的人,更多是担心长公主因为他们决定失当而出事,怕担责。” 萍无踪点头,“可以这样说。” 宋惜惜不犹豫了,道:“闯吧!” 棍儿拦了一下,“要告诉王爷吗?不如让王爷做决定?” “不,这是我个人决定,和王爷无关。”宋惜惜出去传了守夜的京卫过来,下令道:“你们随孟教头和沈姑娘进去,尽量不要起冲突,也不要去碰任何的使臣。” “是!”京卫应道。 棍儿和沈万紫带着京卫在前头开路,宋惜惜和萍师姐则带着丹神医在后面。 西京的侍卫见他们来势汹汹,当即上前阻拦,沈万紫和棍儿同他们沟通,也是鸡同鸭讲,互相不怎么听得明白,导致正院的使臣也出来了。 “你们做什么啊?做什么?”苏兰石跑出来,勃然大怒。 宋惜惜上前道:“我们得知长公主身子不适,特请了我们商国的神医来给她诊治。” “不需要。”苏兰石挥手,“我们有自己的太医,快退出去。” 向屏脸色微变,上前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宋惜惜看向萍无踪,眼底询问,是她吗? 萍无踪听得这声音和她在屋顶听那反对女子的声音是一样的,当即点头,是她。 苏兰石听向屏这样说,当即回过神来,怒道:“对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你们闯进来了?还是你们暗中监视我们?偷听我们说话?” 宋惜惜大声道:“谈判的时候我们便知长公主身体不适,方才我们进来借恭房,听得你们的侍卫在说长公主情况比较危险,因此特意请了丹神医过来给长公主诊脉,我们这样做,是不希望因为长公主的身体缘故,影响了谈判。” 梁安道:“荒谬,怎么会影响谈判?明日的谈判也不必取消,我们又不是只有长公主一人可以出来谈判。” 高功出来道:“既然都来了,那就干脆让她们进去吧,长公主至今还没醒来呢。” 苏兰石反对,“不行,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向屏也是一脸的警惕,“我也不赞成,而且金太医才是最清楚长公主情况的人,怎可随便叫别的大夫来诊治?两国谈判,便算是敌对关系,若叫他们钻了空子害了长公主,我们担待得起吗?” 第970章 向屏虽然是人微言轻的女官,但她深得长公主信任和重用,方才就是她极力反对,让本来支持的人也跟着反对起来。 只是,才鸿胪寺卿他们两三人还是赞成请商国的丹神医,丹神医的名声传到西京,当初先帝病重的时候,也曾有朝臣说要请丹神医来医治,只是先帝自己不愿把性命托付在商国人手里,这才作罢。 他们又争执了起来,宋惜惜和萍无踪见状,架起丹神医就朝东苑跑去。 "拦下她们。"向屏尖声喊道。 “听我说,听我说……”沈万紫上前拉住向屏的手,“我们也是为了长公主好,长公主身边是有侍女在的,如果我们要动什么手脚,你们的人能看见。” “对,对,”棍儿也拦着苏兰石,“别担心,就是诊脉,你们的太医呢?快些跟着去吧,太医在旁看着好点儿。” 太医早就跑进去了,虽然长公主身边还有两名医士看护着,但商国的人进去了,太医怕出什么事,立刻跟着去。 “放开我,你放开我。”向屏冲沈万紫吼道,眼底着急不已,“你想做什么?你想伤我是不是?” “没有,没有,”沈万紫自然不会跟她起冲突,软语说着,“你要进去看,我们一起进去。” “对,我们都一同进去吧,大家都是为了长公主的凤体安康,一同去吧。”棍儿也大声喊道。 京卫和侍卫们也推推搡搡,宋大人吩咐过不能动手,所以京卫有些挨了拳头,只能用肩膀去回顶。 现场乱作一团,乱归乱,但因着棍儿拖着苏兰石,沈万紫用力挽着向屏的手,被硬控着往东苑的方向移动。 宋惜惜和丹神医已经到了东苑,那侍女蔡曦也回到了寝室里照顾长公主,她方才是出去听了一下大家的争议,看到底是怎么个决定。 现在看到宋惜惜带着大夫来,她眼底一亮,急忙迎上去问道:“是丹神医来了吗?” 寝室里除了医士,还有一名女官和几名侍女,那女官坐在床边给长公主擦拭脸,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掀开轻纱站起身,一脸警惕。 听得蔡曦这么说,她脸色一喜,“丹神医?他们同意了?” 她连忙迎上来行礼,“丹神医,烦请您给公主诊脉看看。” 丹神医从萍无踪手里接过药箱走了过去,蔡曦给他搬来凳子,让他坐在床边。 床边放下了轻纱,透过轻纱能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两眼紧闭,看不到脸色如何。 蔡曦把长公主的手放出来,让丹神医可以诊脉。 丹神医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红纱,覆盖在长公主的手腕上,然后开始搭脉。 大家都没说话,屏息等待。 过了一会儿,丹神医放开手,问那女官,“能掀开帐幔,让老夫看看她的脸和眼睛吗?” 女官叫安芸如,她知道情况要紧,公主凤体要紧,便拢起了帐幔,勾于两边的金钩上。 长公主脸色并没有苍白,反而是透着一股子异常的红润。 这个时候,外头争执喧嚷的声音响起了,两边推推搡搡的人已经到了门口,沈万紫说:“既然都来了,不妨一起进去看看。” 向屏甩开她的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急忙便跑了进去。 其他人也都跟着进去了,只是苏兰石还在那嚷嚷,说他们这样做分明是没把他们西京放在眼里。 第971章 向屏跑进去看到长公主的帐幔被掀起,当即沉下脸来怒斥安芸如,“放肆,怎可让外男随意看长公主的睡姿?” 她想要上前去放下帐幔,把丹神医驱出去,却被安芸如拦住,“既都看了,那就不妨诊断清楚。” “安芸如!”向屏怒目圆瞪,“你放肆!” 安芸如出身一般,官职品阶也没她高,被她怒斥之后,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道:“没有什么比长公主的凤体更要紧,长公主昏迷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若再查不出原因来,只怕于凤体有大害。” 女官霍娅婷也过来支持安芸如,"不来都来了,就且看看,你一直反对什么啊?我看你似乎不怎么关心长公主。" 向屏咄咄逼人,“你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不关心长公主?商国人狡诈恶毒,他们屠村的事你们忘记了吗?怎可信他们?” 萍无踪听得她们对话,当即用西京话回怼过去,“屠村的是易昉,不能说全部商国人都是坏的,你们西京探子屠戮宋家满门,难道也说你们西京人全部都不是好东西吗?” 大学士高功见状,道:“好了,都不要吵,现在长公主的身体要紧,金太医也没查出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情况导致发狂昏迷的,就让丹神医诊断诊断。” 鸿胪寺卿也道:“对啊,不进来都进来了,也已经把脉了,首先要排除中毒的可能。” 金太医道:“长公主没有中毒。” 向屏看着丹神医,眉心皱起,她知道阻止是阻止不了,金太医说没有中毒,那就是没有中毒。 宋惜惜和沈万紫是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反正人已经进来了,且看看再说。 丹神医诊脉与观色之后,叫萍无踪来翻译,他要问金太医。 “昏迷之前出现过什么症状?” 萍无踪翻译过去,金太医也把大概情况说了下。 萍无踪再跟丹神医说:“长公主素来有头痛之症,这一年来发作频繁,来商国的路上也发作过两三次,症状基本都是头痛呕吐,但这一次发作时,除了头痛和呕吐之外,从鸿胪寺回来便发狂咬人,似乎不能自控,且是力大无穷,咬了人之后被制住,便昏过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金太医给了长公主的脉案过去,是近这两个月的脉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她是忧思过重,又加上肝火旺盛,阴阳不调。 萍无踪又转述金太医的话,“长公主本来体质虚寒,阴阳不调,加上近些年忙碌于朝事,再遭受了沉重打击,导致身体与精神都过度透支,所以才会加重了痛症。” 萍无踪转述的,宋惜惜和沈万紫听在耳中,也知道金太医说的沉重打击是指先太子的死。 丹神医听罢也不语,放下了脉案再重新诊脉。 向屏在一旁见他又再次诊脉,不禁道:“你还要搭脉,你莫是虚担了神医之名?” 她是用商国话说的,丹神医自是听得懂,他抬眸看了急躁的向屏一眼,缓缓地道:“诊自然是诊出来了,为稳妥起见,再诊断核实一下。” 向屏盯着他,“我们金太医都把情况与你说了,你自然诊出来了。” 丹神医哼了一声,“他说的没错,但没说全,长公主算是中毒了。” “胡说!” 向屏脸色一变,上前便想把丹神医推开,被沈万紫拦住,沈万紫见她三番四次作妖,知道棍儿说的那个人就是她了,干脆把她扭住,喝了声,“闭嘴,听丹神医说完。” 但丹神医还没说,金太医先说了,“不可能中毒,压根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且你这话也不对,什么叫算是中毒?” 第972章 使臣们看了看金太医,又看了看丹神医,他们内心是倾向于金太医的,因为金太医治了长公主多年,忠心可嘉,这份信任值得给他的。 但是,丹神医也着实医术高明,他的名声在西京十分响亮。 萍无踪把金太医的话翻译过来,丹神医撤了搭脉的手,对萍无踪说:“告诉他们,就是中毒了。” “不用转述,我们听得懂。”高功连忙说,此番来的使臣,多半是能听得懂也会说商国话,只有那么一两个是不甚精通,“您说,长公主是中了什么毒?” 丹神医看向宋惜惜,宋惜惜这个时候已经想到了毕州的那个案子,那中了勾魂线虫的妇人,那柔弱妇人变得力大无穷,也有发狂的状态。 但是,不一样的便是那妇人成功被操控的,长公主却是昏迷,因此她也不敢下决断。 金太医还是一直在坚持己见,“本来就体虚,有头痛顽疾已久,如今血气不通,血脉受阻,头痛欲裂,想来是脑子里长了痈肿的缘故,没有错的。” 萍无踪转述给丹神医,丹神医摇头,“脑子里没有长什么痈肿,血脉受阻是真的,但皆因长公主脑子里有毒虫,我之所以说这算是毒,是因为毒虫也是毒,只是这毒虫不会让人有中毒的脉象,只是会干扰她的心智,使得头痛加剧,这毒虫在脑子里久了,也是要命的。” “不可能!”向屏执着手帕,眼神里充满了不相信,用商国话直接骂丹神医,“什么毒虫?简直一派胡言,还说会危害长公主的性命,我看你就是一个庸医,还敢称作神医,荒唐!” 丹神医这双眼睛不知道看过多少人,一眼就看出向屏被识穿的恐惧心思。 他也不言语,只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木盒子之后,众人只见里头放着一块一截手指大小的东西,通体漆黑,散发着一阵阵的幽香。 丹神医把他交给金太医,然后对萍无踪说:“让他在长公主面前点燃这个,便可知我所言是真是伪。” 萍无踪转述,金太医取过来闻了一下,他也是见多识广之人,却不知道此物是什么,只觉得这香叫人通体舒畅。 “这是什么香?” 这句不需要翻译,丹神医知道他在问什么,道:“此乃苗药浸泡而成,专门对付勾魂线虫,长公主所中的便是线虫蛊毒,中了蛊毒的人,会受下毒之人的操控,长公主昏迷是因为本体与操控之人做对抗,不愿受其控制,对抗成功的可能性很低,我平生也就只见过一人,那是一位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对抗的结果自然就是死,昏迷是第一步,在对抗之后的十二个时辰如果不能把毒虫引出,毒虫便会侵蚀大脑,引发死亡。” 引发死亡这话,让在场的人脸色陡变。 向屏脸上的血色在迅速地褪去,她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向屏的异常,让高功等人也有些疑惑了,他问道:“向屏,你总说不可能,为什么你如此笃定不可能?” “我……”向屏望向脸色依旧在发红的长公主,心头一虚,“我只是觉得,这听起来太无稽了,什么毒虫?这听都没听过的。” 高功道:“天下之大,你没听过的事情多着呢,既是点了这东西便能解长公主的毒,何不先点上?” 向屏犹豫了一下,心里还在抗争着,“既不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就不怕点燃了才是真正的毒吗?” 第973章 苏兰石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情同他是没有关系的,他发现了向屏的问题,但不管向屏做了什么,只要长公主不能参与谈判,决策权就在他的手中。 可他得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能伤了冷玉的性命。 再如何说,冷玉也是他的外甥女,喊他一声小舅的,景域已经没了,冷玉虽同他在开战问题上不一致,也不能随意夺走她的性命。 他倒是奇怪向屏素来是冷玉的心腹,怎么这一次反而出卖了她呢? 她支持开战?可她原先是反对的啊。 而她显然不想让冷玉死,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她不会是一人所为,背后有人指使她背叛冷玉,是谁指使她?皇上? 很多问号在苏兰石的脑子里浮起,他得不到答案。 他是因为与淮王有勾连,所以才猜测向屏有问题,其他人未必看得出来,因为向屏一直都是冷玉身边最忠实的心腹。 苏兰石沉思之际,听得萍无踪对向屏说:“我们都在这里,如果有毒,我们也一起中毒。” 向屏道:“你们下的毒,怎会没解药?” 萍无踪好整以暇地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我商国京都,毒死了你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使臣自然也知道商国不可能会这样做,他们纷纷看向金太医,如果金太医也认同的话,那他们才放心点这个香。 金太医并不做声,他自也是知道苗毒的,但从未曾见过,也不知道解法,他不能肯定长公主是中了什么线虫苗毒,更不确定这一小块东西能让长公主醒来。 丹神医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做声,拔了音量道:“长公主发病至今,过去了几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能解,便是大罗神仙转世怕也是难救的,而且多拖一个时辰,对她的伤害便越大。” 丢下这句话,他便要提着药箱离开。 高功和金太医连忙阻止,“不,您不能走。” 丹神医岂是好脾气之人?他冷冷道:“既不信老夫,老夫留下也只是白白看她死,老夫心灵脆弱看不得这些,还是走了为宜。” 霍娅婷看着向屏一眼,又看了看众人,道:“不如便听丹神医的,点了香吧,这香若是真有毒,他们也是要中毒的,若是无毒或者无法让长公主醒来,也只是维持原状,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这也是西京使臣一致的想法,只不过除了高功说过一句之外,其他人皆是不敢做主。 如今霍娅婷说了,她又是霍家的嫡女,更是长公主提拔起来的人,若真出事了有她担着,那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就连向屏,也只是执着衣袖没有说话,神色特别的复杂。 大家都点头同意,丹神医便在大家注视之下,用香炉把那解药点了,放在长公主的枕头边上。 这解药方才拿在手上的时候,是有一缕缕的清香扑鼻,只是点了之后,这味道就显得特别的怪异,清香依旧是有的,只是更觉是添了些血腥的味道。 而且这血腥的味道一散开,更掺杂了点腐烂的气息,彻底把那一抹清香给掩盖住了。 大家纷纷捂住鼻子,提心吊胆地看着长公主。 没一会儿,让在场所有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长公主的耳朵鼻子里爬出一条一条近乎透明的线虫,这线虫很小,就像是一条丝线般大小,钻出来之后,线虫全部都从香炉的镂空处钻了进去。 第974章 安芸如惊呼一声,“天啊,这是什么东西?太可怕了。” “这就是线虫?”金太医也是头一次见,这一幕彻底震惊到他了,这毒竟还是活体的。 一共四条线虫,最后两条线颜色是不一样,前半截是红色的,后面也是淡红,不知道是不是吸了血的缘故。 丹神医淡淡地道:“这线虫若是四条都吸满了血,长公主便没救了。” 他拿起香炉放置在一旁,众人纷纷后退一步,不曾见过这样骇人的东西,实在心惊。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视了一眼,也觉得无比恶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向屏吓得几乎站不住,一手支撑着桌子,嘴唇直颤抖,眼底充满了不敢置信。 丹神医淡淡地道:“一会儿便会醒,金太医你去给公主搭脉,看如今是否能诊出气血凝淤?” 苏兰石推了呆若木鸡的金太医一下,“去,去诊脉。” 金太医这才反应过来,上前诊脉,半晌,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怎么可能?这脉象完全变了。” “引出这么多毒虫,肯定是变了的。”安芸如坐在了床边,吩咐蔡曦准备热水,一会儿等长公主醒来了喂她喝下。 丹神医道:“给长公主准备些糖盐水。” 他药箱子里带了不少的药,其中有些很适合长公主服用,但是,在长公主没醒来之前,他不会给,除非是长公主醒来,让他医治,他才会开药丸。 蔡曦忙去准备糖盐水,心慌之下脚步也有些凌乱,差点扑倒,还是宋惜惜扶了她一把。 “多谢王妃。”蔡曦泪光在眼底打转,她开始还有些后悔在上恭房的时候把长公主的事情告知北冥王妃,担心他们借机生事,后来看他们闯入,心里更是怕极了,现在,她只有满怀的感激,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长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悠悠转醒。 看到这么多人在床边,她神色有些错愕,想说话,却觉得满嘴的血腥。 “长公主醒了。”安芸如激动地唤了一声。 大家心头松了口气,都感激地看着丹神医和宋惜惜。 一众人上前道谢,就连素来骄矜跋扈的苏兰石,也对着丹神医拱手,“多谢神医救了公主。” “举手之劳。”丹神医见大家都在高兴,点了句,“但危险还没有解除,有人能给她下第一次线虫,就能下第二次,你们还是赶紧把这个人揪出来吧,这线虫是通过饮食进去的。” 一句话提醒了使臣们,互相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向屏的神色实在是太惨白,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而且,她也是长公主近身的人,有时候饮食也是她伺候的,这嫌疑就更大了。 “发生了什么事?”长公主问了一句,“怎么全都在这里?” 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嘴里还残留血腥的味道,忽地她想起了什么,她头痛欲裂,似乎咬了一人,咬得特别厉害。 蔡曦端着水上来,安芸如则扶起了她,让她把水喝下。 等她喝完,安芸如把事情的经过全然告知。 长公主听完之后,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有眸子在向屏的脸上淡淡扫过,之后便对丹神医和宋惜惜致谢。 她想要起来,但头晕得很,刚撑起身子便觉得天旋地转,安芸如急忙扶着她,“长公主,您莫要起来,这毒才刚解了。” 宋惜惜也道:“长公主,此乃举手之劳,不必谢,您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她知道长公主有事情需要处理,看她的样子,已经知道是谁背叛了她。 第975章 长公主只觉得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头晕之余,还有些头痛。 在宋惜惜扶着丹神医要走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问道:“神医,王妃,能否让本宫看看那毒虫?” 毒虫没有带走,还在那香炉里头,毒虫贪恋那药的血腥味,所以会一直在里头直到死。 不过,引出来的毒虫,本身也活不久了。 丹神医道:“就在香炉里,你们拿过去给长公主看看。” 那毒虫虽小,但是可怖,金太医伸手出去,手在半空却不敢拿了,问道:“这毒虫是否会再入人体?” 萍无踪见他不敢拿,便走过去端起香炉掀开了盖子,送到长公主的面前让她看了一眼。 长公主顿时觉得无比的恶心,胃部翻滚着,差点便吐了出来。 随着胃部的翻滚,她全身的血气也随着怒火翻涌,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忍了过去。 丹神医到底是没有给她取药,只是说了句,“过不了半个时辰,这毒虫便会死,毒虫出来之后是无法爬回身体里。” “谢谢你们。”长公主再一次道。 宋惜惜冲她微微颌首,带着人离开了。 “到底是是下毒?”苏兰石也忍不住发怒地问了句,眸光在众人面上巡梭,“你们自己招认,还是要本官查?” 长公主压住胸口,有气无力地道:“小舅,你们先出去吧,向屏,芸如,霍婷你们三人留下。” 苏兰石道:“冷玉,不要逞能,先把下毒之人查出来,胆敢谋害你的性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先出去,我有话单独问她们。”她抬抬手,“蔡曦,送他们出去。” 蔡曦上前请他们离开,苏兰石的眸光落在蔡曦的脸上,又看了看向屏,觉得向屏的嫌疑是最大的。 “你问吧,如果问不出来,我来审问。”苏兰石说完,便也带着大家出去了。 长公主命蔡曦多点两盏灯,灯光照着她渐渐苍白的脸,方才那异常的红润已经退去,眼底也显出了疲劳之色。 她强撑精神坐在床上,蔡曦往她后腰里头塞了一个枕头,她轻轻地喘了口气,忍住眩晕与头痛,极力不去想那毒虫,免得恶心再起。 她眸光如利刃般落在了向屏的脸上,"向屏,为什么?" 安芸如与霍娅婷对于她的话还是略感意外,不是没有想过是向屏,但总觉得向屏对公主的忠心不亚于任何一人,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娅婷性子比较烈,见她竟然背叛长公主,不禁怒道:“向大人,你是何居心啊?长公主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向屏面如死灰,跪了下来,泪水也随即滚滚而下,伏地哭道:“长公主,臣有罪,但罪臣从来没想过害您的性命,臣愿意一死,只是求公主答应罪臣一件事,谈判的时候不管如何,也要商国同意三十万石粮食和带走萧承。” 长公主冷冷看她,“带走萧承?本宫难道不曾告诉过你,要萧承只是谈判策略吗?本宫从来都没想过要带走萧承,只会带走易昉一人。” “不行的,”向屏抬起头,泪水早就爬满了脸颊,跪着挪上前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长公主,必须要带走萧承,一定要的。” 长公主听得这话,已经能够确定皇帝在她离开之后,开始往边关屯兵了。 急怒攻心,血气翻滚,喉头一股腥甜在齿间回荡,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长公主!”安芸如和霍娅婷急忙上前扶着她,蔡曦则取来手帕给她擦血,看到那殷红的手帕,大家脸上都充斥着担忧与焦虑。 第976章 “你荒唐!”霍娅婷转头,一巴掌抽在了向屏的脸上,把她打得偏出一边去,“长公主就是避免开战才会拖着病躯前来,一旦开战,内乱则生,你是不是要闹到生灵涂炭才满意?” 一巴掌,把向屏的藏于心内的憋屈与怒气也打了出来。 她捂住脸,悲声质问,“长公主,您忘记太子殿下死得有多惨了吗?这永远是我西京百姓心头的痛,此仇怎能不报?怎能不报啊?他是您的亲弟弟啊,您怎能这般狠心罔顾姐弟之前?” 长公主攥紧的手掌一片濡湿,灯光打在她惨白的脸上,眼底也是一片的灰暗颓败,“所以,你们一个个认为,本宫不赞成开战,是不想为他报仇?” 她深吸一口气,怒气灌满了双眸,纵还是十分虚弱,却伸手指着她怒道:“向屏,旁人可以这样认为,但本宫每一步都同你讲得明明白白,所思所虑你清清楚楚,你最该是了解本宫的人,却一头扎进复仇的牛角尖去,丝毫不顾眼下是什么局势,你既忠心于景域,那么你好好想想,景域会希望现在与商国开战吗?” 向屏哭着道:“但也不能不报仇,罪臣知道现如今内忧外患,所以才会想着要三十万石粮食和萧承,这样可以确保我们能够胜利,长公主,我们真的需要一场胜利来告慰太子的在天之灵啊。” 长公主看着痛哭流涕的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愤怒与沉痛。 她抬头看了安芸如和霍娅婷一眼,沉声问道:“你们是怎么认为的?也认同她吗?趁着这会儿也一并说出来吧,也省得背地里算计本宫。” 霍娅婷与安芸如连忙跪下,齐声道:“长公主,微臣不认同。” 向屏转头去看着安芸如,眼底充满了失望,“安芸如,你竟也不同意?你是不是忘了殿下对你的提携照顾?你竟然不想为他报仇?” 安芸如眼底泛红,想起殿下她心里依旧会十分难受,“殿下对我的恩德,我生生世世不忘,我们也正是要为他报仇才非要把易昉带回西京,用易昉的血来祭殿下在天之灵。” 向屏面容是愤怒的扭曲,“她易昉不过一条贱命,只杀了她怎么够?我西京的铁骑,必须踏平成凌关,逼得他们退一城,也仅仅只能泄了一点心头之恨而已,如果我们国力强盛,那么便是荡平商国又如何?” 霍娅婷忽然问道:“苏兰基大将军强掳民女,贪赃枉法的所谓证据,都是你配合陛下伪造的吧?” 长公主猛地看着她,眼底愤怒的火焰瞬间腾起。 向屏承认得很爽快,眼底犹带了狠意,“是,他不冤,在战场上他没有照顾好太子的安危,让太子落在易昉手中,遭受折辱,带着三十万兵马上了南疆战场,竟然没有襄助沙国吞并南疆,只俘了易昉他们一行人,甚至都没杀了易昉就这么回了,耗费了多少军粮银子,到头像是闹了一个笑话似的,他冤枉吗?” 长公主气得又吐了一口血,差点没昏过去。 她强撑着精神,怒道:“把她扣押下去,叫苏兰石和高功他们过来。” 谈判一定要提前结束,她要回西京,不能让他们这么胡来。 “长公主,求您听微臣的,皇上没有错,微臣也没有错,一定要粮食,要萧承,您信我……” 长公主捂住胸口,忍下翻涌的血气下令道:“芸如,你去审她,她还与谁勾结了,这些苗毒从何而来。” “是!”安芸如领命,转身喝道:“来人,把她拖下去。” 两名侍卫进来,架起向屏便拖了出去。 向屏哭喊着,“长公主,您信微臣,微臣不想害您性命,微臣也是为了太子殿下,为了西京啊。” 长公主扑倒在床边,吐了一口血,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几乎要爆炸一般。 第977章 向屏的所作所为,让长公主下了决心,所以召集他们过来之后,她披着外裳强撑精神坐在了椅子上,说了一句话,“明日午后重启谈判,条件可以协商,不必咬得那么死。” 苏兰石瞪大眼睛,“协商?怎么协商?莫不是他们叫我们退让边线,我们也要答应吗?” “暂时搁置边线问题,”长公主心里头已是做了决定的,自然不顾他们如何反对,“争取明日后日达成协议,然后立刻启程回国。” “不能……” 长公主冷眼一扫,“本宫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这是本宫的决定,有什么不满,也给本宫憋回去。” 苏兰石气急败坏,“你这是刚愎自用,边线问题一旦搁置,我们如何跟皇上与满朝文武交代?如何跟百姓交代?” “本宫交代,不需要你来交代。”长公主协理朝政多年,自有一股威慑力,凤眸一睁,便是威仪万千,“你们立刻重新草拟,争取问商国多要一些赔偿,把边线问题剔除出去,签订一份协议,两年之后我们继续继续就这个问题进行谈判,本宫也希望能以谈判的方式来解决。” “懦弱,懦弱!”苏兰石知道她着急回国的原因,心里直骂向屏糊涂,“我不同意,不管如何边线问题必须清晰。” 长公主掷了那香炉,厉声道:“立刻出去草拟。” 北冥王府。 丹神医也跟着一同回来了,议事厅里,弱肉强食的位置已经改变,坐在正座上的是丹神医,连巫所谓都要坐在侧边。 万宗门那几位腰杆子都挺直了,狗仗人势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丹神医解释,“这一次的勾魂线虫与毕州案子的勾魂线虫是同一种,只不过有大小之分,毕州案子的是大的,需要慢慢细养,而长公主所中的是小线虫,能在一两个月内便长成,会吸血,所以这小线虫会致命,而且发病十二个时辰之后就会致命。” 于先生听罢,愤怒地道:“毫无疑问是燕王手笔,他要长公主死,如此谈判主官的位置就落在苏兰石身上,向屏作为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她可以说长公主死之前说了,要把萧大将军也带回去。” 谢如墨眉心皱起,“不仅仅如此,长公主是死在商国的,对我们极为不利。” 沈万紫怒道:“这人真是太坏了,他就是希望两国开战,他好渔翁得利。” “他错过了成凌关之战与南疆之战的好时机,如今是追悔莫及啊,反而助益了皇上的声望。” 于先生道:“他是没想到咱们王爷有这个能力拿回南疆,他想着等王爷失败了,北冥军与宋家军也折损得差不多,他趁着民愤四起的时候制造混乱,趁机起兵,如此便没人说他是乱臣贼子了,至少追随他的人会更多。” “乱臣贼子什么时候都是乱臣贼子,咱们这位皇上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比燕王好。”巫所谓也落得跟他们一样讨论的下场了,而不是坐在正座上发言总结。 沈万紫嘀咕了一句,“现在皇上多疑,也不见得……” 她想说不见得好,但想来这话也是不适宜说出口,如今她已经沉稳许多,“实在忌惮的话,不若分封出去,也省得这般防着。” 丹神医道:“对权臣与勋爵世家的忌惮多疑,历朝历代皇帝皆是如此,尤其王爷战功彪炳,虽卸兵权却尽得军心,又是先帝的皇子,自会更甚一些,至于分封,目前来说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防着,他都未必能安心,更不要说分封出去了。” 第978章 虽是众所周知的一番话,但丹神医说出来就叫人更加信服,心里头也仿佛是没那么憋得慌了。 是啊,不招人妒是庸才。 大家一致讨论,认为西京这一次应该会降低条件,从而尽早促成谈判,最大的可能,是边线问题要么退让,要么搁置不谈。 于先生说了句,“燕王多番筹谋都落空了,可见他在现在处境举步维艰,人脉大概全是掌握在谢蕴手中的,谢蕴一倒,他在京城真算是黔驴技穷了。” 燕王府如今确实如于先生所言,已是有些黔驴技穷了。 无相三番四次的出手,用淮王这条线,再隐藏一条线,如今大概是全部连根拔起了,又损了十几名死士。 他们密切关注会同馆的情况,从丹神医去会同馆便可知道计划失败了。 甚至是在长公主昏迷的时候,勾魂线虫的母虫无法控制长公主身体里的幼虫,大概也知道计划不会顺利。 无相虽失望,但也不得不佩服冷玉长公主,因为要对抗勾魂线虫的操纵十分艰难,便是武功高强心志坚定的男子,都不能做到。 他所知目前为止只有一人能抵抗勾魂线虫,那人身份非同一般,意志也是超乎常人的坚韧,他才可以做到。 遇到这样的硬茬,无相输得心服口服。 他也跟燕王说:“有冷玉长公主在,西京不会与商国开战,靖远帝登基之后,大肆酝酿,也引导舆情,但这些都会反噬到他身上,加上他本来就无心帝位,在他心里,先太子重于一切,家国天下都是排在后面的,这也是他为何愿意与我们结盟,可这结盟没有建立在他野心之上,就如平地起高楼,终究是要塌的,一旦坍塌,甚至有可能牵连我们,因此我们不能寄希望于靖远帝了。” 燕王闻之,若有所思,“那么,长公主此番定必容不下靖远帝了,这么多位皇子里头,最有可能登基的人就是四皇子景辰了。” “确实,论四皇子母族的势力,他登基的可能性最大,如今靖远帝能上位,也是长公主与苏兰基扶持他上去的,但他登基之后先囚禁了苏兰基,继而对长公主阳奉阴违,估计长公主会着急回国处理他,四皇子一党也可趁机上位。” 燕王揉揉眉心,“那就沿用旧计,与四皇子取得联系,同他结盟,四皇子一旦登基,也需要一场胜利的战争来奠定帝位。” 无相沉沉地叹了口气,“王爷,如今往回看,不得不承认我们确实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成凌关与南疆同时开战的时候,我们最有胜算。” 燕王或许心里是有后悔的,但嘴上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对外开战,本王举兵反,那么就是乱臣贼子无疑了,只有成凌关失守,或者是谈判割让边线,我们才能煽动民愤,继而民乱四起,这个时候我们便是正义之师了。” 无相想说,有时候不可能两者兼得,既要名声也要尊位,太难做到了,犹豫不定的结果,有可能是什么都得不到,还把自己赔进去了。 但到底经营多年,船也已经驶出,这个时候说丧气话只会大挫士气,更加不可能成事了。 燕王怎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人怎会没有贪念呢?既然走了第一步,自然希望走第二步第三步,让一切都名正言顺,否则始终坐不稳帝位。 第979章 “萧承,谢如墨,这两人目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不铲除他们,也不可能夺得帝位,就算夺得,他们只要还活着,本王的龙椅就坐不稳。” 无相有些惋惜,“大长公主的人脉,咱们始终是没有得到,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就不该把京城的经营全部落在大长公主身上。” “那时想着她是公主,便是怀疑谁,都怀疑不到她的头上去,谁知道呢?”燕王心头烦躁,“还有,本王与沈家联姻,沈家那边始终没有领会本王的意思,又或许他们知晓,却不愿意追随本王。” 无相没做声,他其实一开始就反对,只不过王爷坚持如此,认为只要联姻了,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燕王妃代表不了沈家啊,她甚至都不是沈家家主嫡出的女儿,若是与沈万紫联姻,则不一样了。 翌日天亮,安芸如出来找到宋惜惜,求宋惜惜把丹神医请来。 同时,高功也出门去鸿胪寺,谈判会在午后继续进行。 丹神医知道长公主会来请他,所以今日起了个大早,等着人上门来请。 宋惜惜来到的时候,丹神医的马车都备下了,不用她开口,丹神医便叫青雀背上药箱,问惜惜一句,“会同馆,对吗?” 宋惜惜笑了,“伯父,您这都知道了啊?” “她头痛之症厉害,若没有我,她坚持不完接下来的谈判,更不要说回国去处理一些必要事务。” 丹神医一如既往对自己医术充满信心。 宋惜惜同他一起坐马车,“长公主头痛之症是怎么回事?是头风吗?” “头风乃是其一,按照她的脉案看,她头风之症已经许久了,也十分严重。其二是长期伏案劳累,导致颈椎变形,血气无法供给头部,昨晚他们的金太医诊断其实没错,确实有血瘀不通,但那香恰好也能通血瘀,只不过维持十分短暂,药效一过,她头痛始终是压不住的。” “金太医看不出问题吗?这些年治疗下来,怎也没有多大改善?” “针灸可改善,金太医是有功的,但根本问题没有解决,加上她长期劳累,始终会再犯,而且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最后也会有危及性命的可能。” 丹神医拍了拍药箱,道:“早便叫青雀带够了一年的药丸,如果她信我,有救。” 宋惜惜微微颌首,想起现如今两国的情况,长公主若理不了事,对商国来说绝对是坏事。 到了会同馆,丹神医和青雀进去,宋惜惜依旧是守在外头,等着丹神医看完之后,她陪着离开,毕铭一会儿会过来接班的。 本以为看病不需要太久,殊不知是足足进去了一个半时辰,丹神医还没出来,毕铭都已经来一个时辰了。 宋惜惜担心会出什么事,便进去问了西京的侍卫,结果侍卫直接领着她进去,道:“长公主有吩咐,如果你们来问,便叫领你们去。” 这份善意,让宋惜惜知道接下来的谈判会变得容易。 到了长公主的房中,长公主正趴在针灸,脖子和头上插了有十几根银针。 负责为长公主针灸的是丹神医和金太医,金太医是懂得针灸的,但是在头脖下针,必须要十分谨慎。 因此他之前用针都是小心翼翼的,也导致长公主情况时好时坏,现在丹神医亲自示范,让他看清楚下针的穴位,以及告诉他那些穴位需要同时下针。 第980章 青雀则于一旁教导侍女如何用推拿之术来缓解长公主的头痛。 宋惜惜坐在一旁等候,虽说丹伯父应该不会有危险,但她在这里看着点儿,会比较心安。 过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拔针了。 蔡曦扶着长公主转过来,坐在床上,问道:“长公主,觉得如何?” 长公主缓慢地转动着自己的脑袋,左右都转了下,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不怎么痛了,就是有些晕乎乎的。” 她们都很尊重丹神医,在丹神医面前用商国话来交流,丹神医听得懂,道:“刚拔针是会有些眩晕,片刻就好,除了针灸还必须服通血脉以及固本培元的药,我都备下了,长公主信得过的话,便带回去服用,信不过就算了。” “信得过。”长公主如今头痛之症已经大大减轻,怎还会信不过,她感激地看着丹神医,“您医术精湛,此番来商国能得到您的医治,是我此行很大的收获。” 丹神医脸色也比较温和,“长公主要多爱惜自己,除了针灸服药,推拿通经脉之外,还要注意劳逸结合,如果可以的话,也试着练一练太极,对筋骨方面也有极大的帮助。” 他打开药箱的时候,顿了顿,又说了句,“要做天大的事,必须要有健康的体魄,否则不能长治久安。” 长公主怔了怔,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丹神医和宋惜惜一眼。 宋惜惜其实也愕然了下,丹伯父这话,似乎是别有所指啊。 见长公主投来眸光,她迎上去,神色平静得仿佛听不懂什么意思。 丹伯父观人入微,他会这样说,定必是看出了长公主心里的想法。 丹神医留下了药便要离开,长公主起身相送,她拜下,“多谢神医,若有机会再来商国,定必会好好致谢。” 她不知道为何,眼底竟有些泛红。 宋惜惜搀扶着丹神医,青雀则背着药箱,三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长公主坐了回去,看着金太医打开药瓶查验,她眼底却有些失焦。 医者,不仅医身,还医心。 她什么都没说过,丹神医却看出了她的心思,他仿佛不觉得女子要做天大的事情是对男权的挑衅,在他眼里,仿佛是平等的。 这是她一直致力于追求的东西。 她感动在于原来她要做的事情,并非是天下男子都会反对。 认同,对于刚萌生出那想法的她,是多么的重要啊,仿佛是一剂良药,重重地注入到她心灵上。 宋惜惜把丹神医送回药王堂,在马车上,丹神医沉默了许久之后,说了句,“西京变一变,会更好。” 宋惜惜知道他的意思,但也觉得长公主这条路会无比艰辛难行,心底默默祝福她,因为她如果当了皇帝,至少与商国的问题能够通过和平谈判来解决,不需要再动武。 这是两国之福。 谈判在午后继续展开。 谢如墨在得到通知的时候就已经赶往鸿胪寺,之后再进宫一趟,征得陛下同意他们对西京的补偿方案,便奔赴谈判场了。 而西京这边,苏兰石和梁安都没有出席,是长公主带着剩余的几人谈的。 第一条第二条,自是不必再提了。 他们依旧提出要萧大将军,但商国决定把郑永寿还给他们,如此便换了萧大将军,两方都满意。 西京提出的三十万石粮食,长公主有坚持过,但谢如墨只给到八万石,但不是一次性给,而是分两年。 第981章 念及如今西京受了灾,所以第一年给四万石,剩余的留到明年秋后给。 这条件互相也僵持了一下,最终各退一步,给到十万石,第一年给六万,剩余四万按照原先协定留到明年秋后再给,双方同意。 之后便是边线之争,撕毁易昉和苏兰石签订的协议,也不按照原先的边线划分,空出来的这一段线界,双方都暂时不要越界,等到明年或者后年再用和平的方式来商定。 至于易昉,西京是一定要带走的,这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商国也不就此争执。 至于萍无踪带来的那两名探子,谢如墨也带上来,让他们签下了灭杀宋家满门的口供,口供各执一份,西京承认这件事情。 这些都和平谈妥之后,谢如墨带着所有参与谈判的人站起来,对死在易昉手下的百姓以及那位小将优容表示了歉意。 长公主看着他们集体起身,朝着西京的方向拜下,她转了脸过去,泪水滑落。 西京始终坚持一点,那就是西京太子景域不曾被俘虏,不曾被虐伤,不曾自尽,他只是因病暴毙。 那样的事情太残酷,便是西京百姓也不该知道的,长公主回国之后便是要“澄清”此事。 西京的太子,没有被一个女子俘虏,折辱,残害,在长公主的心里,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把景域摆在谈判桌上,除非换来粮食或者是边线,否则其他的都是没有意义的。 而且商国能给到十万石,已经是因为景域了。 重新制定的条约,把两国除边线之外的问题全部解决了,不管是屠村,还是灭门,包括优容,都不得再上谈判席。 双方签署之后,送入宫中给皇上过目,皇上看过没有异议,盖下了大印。 这样的结果,对两国都好。 长公主回国定有筹谋,所以她不能退让边线,一旦退让,她所做的事情很难成功,也得不到百姓的支持。 签署后的第二天,西京使臣入宫告辞。 肃清帝本想说给他们办饯行宴,但长公主归心似箭,要立刻启程回国,肃清帝只得同意。 刑部也已经把易昉装入囚车,送到了会同馆。 当她发现没有看到萧承的时候,她惊慌了,嘴里大声嚷嚷,"怎么只有我一人?萧承呢?萧承难道不需要负上责任吗?" 甘郎中把她的嘴巴堵住,与苏兰石交接。 西京使臣自从入京城之后,第一次看到易昉,眼底愤怒的火焰几乎要把易昉烧了个遍。 易昉在囚车里挣扎,想找战北望,但是会同馆外,有长长的队伍,有京卫相送,甚至宋惜惜和谢如墨都在,却唯独没有战北望。 她叫不出来,挣扎不开,在囚车里甚至连头都露不出来,这囚车是坐着难受,站也站不起来,像极了当初她把景域关在那铁笼子里,用箭逗弄他的时候。 那时候只觉得畅快,但如今是要多恐惧便有多恐惧,因为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宋惜惜今日特意带了宝珠过来,她们两人站在距离囚车不到五丈距离,能清楚看到易昉眼底的恐惧与慌乱。 宝珠恨不得将她拖回国公府,将她碎尸万段,但她也知道易昉现在是西京的,她不可能亲自报仇。 她眼底的泪珠,每一滴都像是亲人的血,灼痛着她的眼,灼痛着她的心。 “姑娘,我可以上去扇她一巴掌吗?我力气小,我打得不重,不会伤着她的,您跟冷玉长公主求求情可以吗?” 宋惜惜知道如果不让她扇这一巴掌,她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点点头,“我去跟长公主说说。” 长公主听了宋惜惜的话,掀开帘子瞧了宝珠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去吧。” 灭门与屠村,在谈判桌子的文书上是冰冷的文字,但是,只有还活着的人,才知道那是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伤痛。 宋惜惜牵着宝珠的手走上前去,易昉慌乱地看着她们,囚车仿佛已成了她的护盾,她一个劲地往后缩去。 刑部的人打开了囚车,易昉是被锁链捆住的,所以即便打开囚车她也逃不下来。 宝珠眼底尽是愤怒的火焰,她举起手一巴掌重重地甩在易昉的脸上,“害死了那么多人,你畜生不如!” 她力气不小,这一巴掌把易昉的头打得偏出去了,撞在囚车的铁栅上。 易昉嘴巴被堵住,只能用鼻子喘着粗气,恐惧的眸子里掺杂了愤怒,呜呜地叫着,仿佛是在骂宝珠没有资格打她。 宋惜惜看着如同困兽般的她,心里不觉得酣畅淋漓,也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种便杀了她亲人也回不来的悲凉。 易昉用铁链蹭着嘴里的捆绑,终于把那堵嘴巴的布条往下挪,变成了捆着她的下巴。 她猛地大口大口吸气,随即嘴里爆发出狂吼,“宋惜惜,你们徇私枉法,萧承呢?是萧承主使……呜呜呜” 宋惜惜亲自帮她把封嘴的布条挪了回去,再叫人捆得严实些,免得这一路总是叫唤。 捆好之后,宋惜惜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牵着宝珠的手走向谢如墨,站在了谢如墨的身边。 谢如墨为她把官帽扶正,温润如玉的脸上有微微笑容,宠溺的眼神是藏都藏不住。 易昉双眼充血,嫉妒地看着这一幕,有官身,有爱她的夫婿,而这一切本该是她尽力追求的,她得不到,宋惜惜凭什么得到? 直到大队伍开拔,易昉都没能见到战北望,她嘴里的嘶吼全部化作呜呜声,像厉鬼在风里哭泣。 第982章 西京使臣离京之后,肃清帝也降罪于萧大将军与战北望。 萧大将军治军不严,但体恤其镇守成凌关多年劳苦功高,且战北望和易昉前往鹿奔儿城的时候,他仍在生死边缘徘徊,特准他解甲归田,回成凌关养老。 再降旨,萧三爷任成凌关总兵,萧八爷为副总兵,既边线问题没有解决,那么成凌关始终不能没有萧家。 萧承也终于从萧府出来,入宫谢恩。 他的家人都在成凌关,解甲归田之后自是回到成凌关的,虽没了总兵之位,这一身的功劳也换不来爵位了,可他也没什么遗憾的,他本也不是为了那些。 战北望本也同罪,但念起在西京谈判时举报有功,降为玄铁军副指挥使,罚俸三年,升吴越为正使一职,如此,肃清帝身边明暗两支卫队的指挥使都是吴越。 肃清帝还格外开恩,准许北冥王府可私下处置那两名西京探子。 谢如墨回去征询宋惜惜的意思,看她是要亲手了断,还是直接叫刑部处置了。 宋惜惜叫了宝珠来,问她的意思,易昉是导致宋家灭门的罪魁祸首,但下手屠戮他们的,是那些西京探子。 宝珠从来都没杀过人,但是她跪在谢如墨和宋惜惜的面前,咬牙切齿地道:“奴婢要亲眼看着他们死,以祭宋家一门在天之灵。” 宋惜惜心头一阵锐痛,眼底发热,“好,我带你去吧。” 她曾有过犹豫,不想亲手杀他们,因为她连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看到他们,便想起那日她发疯一般奔回娘家时所见到的一切,她的亲人全部都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可她没有来得及杀一个探子,如今仅剩的两人,东躲西藏也是落在了萍师姐的手中,天意如此,那她便带着宝珠手刃仇人去吧。 用过晚膳,天色已黑透,看着北冥王府的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她接过萍师姐给的一把锋利的匕首,牵着宝珠的手便出门去了。 谢如墨和沈万紫也陪着她们去,他策马,她们三人坐在马车里,赶车的是棍儿,棍儿说他自然也是要去的。 其实沈师兄和萍师姐也想跟着去,被巫所谓阻止,巫所谓说,让她的丈夫好友陪她去,师门的人只在她需要的时候来就行了。 巫所谓这一次来京城,发现他们夫妻处事十分成熟,心头已经是安了大半,便是放手,他们也能翱翔长空了。 可以回去告诉师兄,让他不必终日提心吊胆的,那惹祸精如今不一样了。 李尚书亲自在刑部等,他知道北冥王府会来带走两名探子,他得亲手交接。 而且,战北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都赦免他了,他还赖死不走,非得说要明日才出刑部。 怎地?明日是黄道吉日啊?明日才出狱以后就官途畅通了? 看到他们来,李立先吩咐人去把那两名探子带上来,然后他亲自出去迎接,“王爷,宋大人,这么晚才来,还以为你们明日再来了呢。” “李尚书!”宋惜惜和沈万紫棍儿一同拱手行礼,对方称呼她为宋大人,她官职品阶都低于这位二品尚书郎,自是要行礼。 李尚书还礼,请了他们进去,神情颇有一丝郑重,“且坐一会儿,马上就带上来。” 第983章 一行人随着李尚书进去,宋惜惜始终牵着宝珠的手。 两名西京探子被带了上来,他们身上所穿衣裳已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脸上已经辨不清楚五官,肿得厉害,像是被人抽了几十个耳光。 他们被押着跪在地上,几乎跪不稳,整个身子往前扑。 宝珠眼眶泛红,尽是愤怒的火焰。 她和宋惜惜一样,心头没有一日能忘记镇北侯府灭门的大仇。 如今大局已定,可以为自己的亲人和宋夫人他们报仇了,她心中的悲痛与愤怒便如排山倒海之势涌了出来。 她想冲上去拳打脚踢,但她不能在李尚书面前失礼,丢了王爷和姑娘的脸。 李大人道:“这两名探子送到刑部的时候,还一脸视死如归的冷傲模样,下官没有命人用刑,是有些人出于个人情绪,掌掴了他们几下,至于身上的伤,来时便有。” 谢如墨听萍师姐说过的,抓到他们之后,爆锤了一顿才带回来的。 谢如墨拱了拱手,便吩咐棍儿把他们提起来带去宋家祖坟。 风灯照影,昏暗得几乎看不清楚前路,棍儿把他们捆在了马车的前面,赶马的时候想起宋家灭门的惨况,便抽他们一鞭子。 待到了宋家祖坟前,棍儿解开他们,一脚把他们踹了下去。 宝珠冲上前去,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抡圆的手掌一巴掌一巴掌地落在他们的脸上,但依旧难解心头愤怒与悲痛。 大家也没阻止她,任由她发泄,只是看着素来可爱娇憨的宝珠变得这般疯狂,大家心里头也极为难受。 那两名探子被打得倒在地上,口溢鲜血,本来就肿得老高的脸,已经渗出血丝来了。 其中一名探子双手撑在地上,嘴里咆哮着,“你们的命是命,我们西京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凭什么你们可以肆意屠戮我们的百姓?凭什么?” 另外一人嘴里喷着血,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但凡我西京血性男儿,都必将跟你们商国主这群豺狼虎豹势不两立。” 棍儿一脚踹过去,“那你们去寻屠戮百姓的易昉报仇啊,怎不去?杀了那些老弱孤寡就彰显你们西京男儿的血性了?” 沈万紫也怒道:“根本就不是萧大将军下的命令,你们身为探子,连最基本的事实都没查清楚就开始杀人,你们才是豺狼虎豹。” “就算是误杀,那你们也不无辜,”那人撑起头来,眼底依旧有着狂怒,“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般折辱太子殿下,把他净身侮辱他只能当太监,我等便是死,也要出这口气。” 棍儿抽他们鞭子,满腔怒火尽发泄在他们的身上,“真正为你们太子出气的是冷玉长公主,是她把易昉带回了西京去,在西京太子坟前祭他亡灵,而你们只会无能屠戮孤寡,什么血性男儿像你们这样的?我呸!” “都不是无辜的,你们商国人,全部都是作恶多端之徒……” 宋惜惜眼底陡然一冷,手持匕首,上前朝着他的腹部捅了过去,拔出刀子再捅了另外一人,匕首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了飞溅的鲜血,被棍儿用披风挡住了,免得让惜惜身上沾染了这些凶手的血。 宋惜惜不想同他们争辩什么是非对错,更不想他们继续在这里吵吵闹闹,惊了母亲和嫂嫂侄儿的魂。 她把匕首递给宝珠,“宝珠,你想不想手刃他们?” 第984章 宝珠没接匕首,眼泪像断线珠子似地掉下,摇摇头,眼底透着恨意,“不,我怕他们死得太快,我要看着他们流光身上的血,一点点地死去。” 沈万紫本来还想着在他们身上多扎几个洞的,但听得宝珠这样说,便止住了手。 多捅几个洞,这样血流得太快,他们也死得太轻易了。 宋惜惜从祖坟前的小庙取出了香火,点燃之后插在了香炉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喉头发梗也说不出来,只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她知道,父母兄嫂在天之灵都能看到这一幕。 谢如墨也上了一炷香,然后跪在了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宋惜惜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心头一痛,轻声道:“凶手伏诛,岳母他们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息的。” 他们会否安息,宋惜惜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报了仇,心里的痛也丝毫没有减少,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幸福,才能真正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两名西京探子还没死,但失血过多已是渐渐意识不清,他们嘴里嘟囔着什么,是西京话,宋惜惜和沈万紫他们都听不明白。 谢如墨却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是一句句断断续续的对不起。 他们并非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只是不愿意承认,如今人之将死,大概自己做过的一幕幕都会映在脑海之中。 这一句对不起,才是他们该在这坟前说的话。 谢如墨告诉宋惜惜和宝珠,“他们说了对不起。” 跪在后面的宝珠本来还忍着眼泪,听到谢如墨这话她哇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沈万紫的怀中,“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有什么用啊?” 宝珠哭得撕心裂肺,一句对不起,就想抹了他们一切罪孽吗? 但这一句对不起,她需要,家人的在天之灵也需要,原谅不原谅是他们的事,凶手必须要道歉。 沈万紫抱着宝珠,眼泪也是忍不住,她也不擅长安慰,只是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一场就好了。” 谢如墨也抱着宋惜惜,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一场。 随着谈判的结束,最后两名探子的死,宋家灭门惨案便算是真正有一个交代了。 棍儿把两名探子的尸首扔在了乱葬岗,他们不配得到安葬,去喂野狗野狼也算是他们的救赎了。 第二天,萧大将军走出萧府,来到了北冥王府,宋惜惜也把瑞儿从书院接了回来,笼罩在大家心底的阴霾与担忧,终于是过去了。 听得战北望没被牵连太过,甚至还能回去当玄铁卫副指挥使,萧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道:“皇上开恩了,如果降罪于他太过,你三舅和成凌关许多武将也要被问罪。” 宋惜惜知道,当时准许他们去鹿奔儿城的人是三舅,是他们一同商议出来的,但从头到尾皇上都没打算把他们牵扯进来。 三舅妈南氏不想气氛太伤感,忙笑着说:“不说那些,咱们今晚一家人好好吃顿饭,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回成凌关了。”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瑞儿顿时充满了不舍,抱着萧大将军的手,“能不能多留几日啊?瑞儿领您出去玩儿。” 萧大将军抱起瑞儿,用满是胡茬的脸贴了瑞儿的脸一下,笑着道:“等明年开春,叫你姑姑姑父领着你来成凌关,成凌关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第985章 “好啊。”瑞儿转头去看着宋惜惜,满怀期待地问道:“姑姑,明年我们去,好不好?” 宋惜惜笑着道:“好,明年就领你去。” “好耶!”瑞儿欢呼了一声,如今的他逐渐活泼,渐渐从以前的阴霾里挣脱出来。 晚膳过后,萧大将军和谢如墨在书房里聊了许久,宋惜惜本来想进去听的,但是萧大将军说是两个男人的对话,她不方便。 宋惜惜只得作罢,转身去找萍师姐和大师兄。 今晚用膳的时候,师叔说要回梅山了,让他们也回去,尤其严令大师兄回去,说他在王府里住着,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人来拜访,弄得王府乌烟瘴气的。 其实来找大师兄的,都是当朝爱画之人,但师叔说越是朝廷的人越是不能接触太多,给他徒儿谢如墨添麻烦,严令他们必须离开王府。 萍师姐背地里说师叔过河拆桥,有需要的时候把他们指挥来指挥去的,事儿了了,又嫌弃他们碍手碍脚。 萍师姐从来都不说人坏话的,唯独说师叔的坏话,而且还不敢当面说。 “真要回去啊?不能多留些时日吗?”宋惜惜靠在师姐的肩膀上问道。 “不想回也得回,师叔都下命令了。”萍无踪揉着小师妹的头发,宠溺地道:“但是我们确实不宜久留,平时师父也不喜欢我们来找你,始终我们江湖人,王府这地太多江湖人出入了也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不觉得麻烦,我就喜欢你们都待在我身边。”宋惜惜闷闷地说,“让师叔自己回去吧。” 萍无踪扑哧地笑了一声,“这话可不能说太大声的,叫师叔听去了,回头还挨罚呢。” 宋惜惜抬起头来,扶了发髻,“在王府他是不会罚我的,他宠师弟,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沈青禾笑着道:“那倒是真的,在王府他就没对你恶言相向过。” 萍无踪道:“好事啊,以后咱们出门也方便,只跟他说咱们去看看师弟,或者带些东西给师弟,师叔就不会反对了。” 三人嘴上都埋怨师叔,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师叔是真的为万宗门操碎了心,偌大的家业遍布商国各地,还有一群他觉得很不让人省心的师侄。 纵有万般不舍,第二天也只能把他们送走了。 外祖父和三舅妈还要多留一两天,他想见见澜儿,也看看那没出息的女儿,是否会过来拜见。 澜儿得知三舅妈回京的时候已经来过王府了,只那时候宋惜惜忙着,没有在府里。 第二天澜儿起了个大早,回了淮王府去找母妃,让她和自己一同去北冥王府。 淮王妃见了她,却抱着她失声痛哭,“你父王走了,他为什么走了啊?他还把家里的金银细软全部都带走了,他不要你母妃了。” 澜儿都吓愣了,“走了?什么意思?” 淮王妃已是恐慌了许久,一直在猜测,越是猜测就越是害怕,如今见了女儿彻底崩溃了,“他走了,他回来一两天又走了,母妃不敢往外说,你父王到底做了什么啊?他连亲王之位都不要了吗?他想做什么啊?” 澜儿以前也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但遭遇了那些事情之后,在石锁师姐和箩师姐的陪伴下,也支棱起来了,她当即意识到些什么,凝重地道:“母妃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旁人问起便说父王同你说出外游历了。” 淮王妃却沉浸在自己的慌乱悲伤之中,“但他把银钱存票全部都拿走了,账上的银子也都支取了,留下个空壳子,母妃如今没有银钱了,这可怎么办啊?” 第986章 澜儿知道事情很大,当即拉着她的手道:“走,你随我去见外祖父,见表姐。” “不去,不去。”淮王妃连忙挣脱她的手,往桌子一边躲去,使劲摇头,“不能去,你外祖父会打死我的。” 澜儿蹙眉,“外祖父明日便要回成凌关了,他年事已高,这一次不见,下一次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了,而且他老人家独自关在萧府的时候度过了自己七十寿辰,您就不想去同他吃顿饭,祝他长命百岁马?” 淮王妃擦着眼泪,“不,母妃不能去,而且他七十大寿的时候,宋惜惜应该有去陪他庆祝的……” 澜儿气道:“母妃,想也知道他老人家七十大寿那日,表姐是不能去的,那会儿谈判都还没开始,皇上也还没发落,他和表姐怎么会在这么不恰当的时候做这种不恰当的事?” 淮王妃拿手绢擦泪,哽咽道:“那反正都过了,如今补一顿饭也不是大寿正日,母妃不去了,他回京的时候,母妃是有去看望过的,只是有人守着不许母妃进去,也算是尽了心了。” 澜儿这段日子虽是修得心平气和,但听了她这样说,也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澜儿摇摇头,眼底充满了失望,“本以为您只是软弱,却不想如此凉薄,您既然不去的话,女儿也不会勉强。” 淮王妃双手掩面,几乎哭得崩溃,“去见他一面有这么重要吗?你不凉薄,怎不关心一下母妃的处境?你父王不要我了,他把府里掠了个空,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我什么都没有了。” 澜儿本想着转身就走,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忍不住再劝了句,“父王的事另行再调查,也不耽误您去看外祖父啊,他明日便要回成凌关了,女儿说句不好听的,这一面不见,这辈子兴许就见不着了,而且,外祖父是您的娘家,您如今出事了,不正好可以找外祖父帮您吗?” “你外祖父不会帮我的。”淮王妃双手擦拭眼泪,但眼泪却越擦掉得越多,“我那样待你姨母和宋惜惜,你外祖父只会恼我,你三舅妈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澜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来您是知道的啊。” 淮王妃抽泣着,“母妃没有办法,你父王说京中复杂,皇上多疑,让我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理,也尽量不与别人多来往,这样我们才能留在京城,不去那苦寒封地去过苦日子。” 澜儿惨然一笑,“所以,就为了这个,姨母出事的时候你不问,表姐出事的时候你不管,就连我被梁绍欺负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出头,为了京城的好日子?可您在京城过上好日子了吗?还不如去封地呢。” “母妃不是不想管,是你父王不允许啊。”淮王妃又放声哭了起来。 澜儿不想追究以前的事情,只含泪问她一句,“你到底随不随我去见外祖父?” 淮王妃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去,母妃不能去,你跟你外祖父说……便说母妃病了,卧床不起。” 澜儿道:“如果外祖父信了您病得卧床不起,他会不来看您吗?外祖父再恼您,您也是他老人家的亲生女儿啊,不是人人都这么凉薄的。” 淮王妃满眼的凄楚,“他信不信都好,你走吧,快走吧,等他们离京了,你再搬回来与母妃一同住,母妃害怕啊,不知道是要出什么事的。” 澜儿失望地离开了。 第987章 来到北冥王府,澜儿看到外祖父和三舅妈,泪水一时忍不住,跪下来磕头拜见。 萧大将军和南氏看到她,眸光也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看,但半晌不见人,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南氏笑着扶起了她,“傻澜儿,怎还哭上了?见了外祖父平安出来,不高兴吗?” 澜儿哭着道:“高兴,就是太高兴了。” 萧大将军看着这外孙女,知晓她遭的那些罪,不禁是满眼心疼,"澜儿,快坐下来给外祖父好好看看。" 澜儿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切,再想起母亲的凉薄,不禁是心头一酸,泪珠再度滚下,“外祖父,澜儿有表姐帮衬着,一切都好。” 萧大将军看了惜惜一眼,心里苦涩,她自己都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却还记得照顾表妹。 “你们能互相照顾,外祖父很欣慰,往后也要如此才行。” “是,谨遵外祖父吩咐。”宋惜惜和澜儿都应着,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忍去了即将分别的心酸,尽力地露出笑颜。 祖孙叙话一会儿,萧大将军有一句话到唇边了,却总是问不出来。 舅妈南氏见状,便问了澜儿一句,“澜儿,你母妃怎没来?” 澜儿正要说,便见谢如墨领着穆丞相与颜太傅进来,萧大将军起身相迎,“太傅,穆相,许久不见,两位可都好啊?” 颜太傅刚还礼,便见穆丞相转了身,停驻了片刻,竟是出门去了。 大家都愣了一会儿,谢如墨正想出去看看他怎么了,却又见他背着手慢慢地走回来。 他笑了笑,声音沙哑带着些许鼻音,“大将军,失礼了。” 宋惜惜带着舅妈和澜儿起身,打了招呼便退下去了,把场子留给他们。 穆丞相的眼眶都红了,一直忍着眼泪,这个时候她们女眷便不要在场好。 过了小半个时辰,谢如墨也退了出来。 宋惜惜在偏厅看到他走过,便出去问他,“怎不陪着说话?” 谢如墨眉眼笼了些沉重,“他们说着以前旧事,我也是插不上话的,便干脆说出来吩咐人给他们送些点心了。” “那你怎么不高兴了?”宋惜惜看着他眸光都黯淡了。 “没有不高兴,”谢如墨轻轻摇头,“只是听他们说起以前的事情,心里难受,这几十年走下来,颜太傅也好,穆丞相也好,这辈子或有遗憾,也算是完满的,唯独我们外祖父回头看,一段路一副棺……” 他声音低沉了下去,同是武将,更能明白其中艰难,不管是萧家还是宋家,或许是其他武将世家,身上背着荣光,但同时背着一道道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 “我不该说这些,让你也跟着难受了。”谢如墨从物伤其类的伤感中抽留出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会惹得她难受。 宋惜惜依偎在谢如墨的身旁,回想起她在战场杀敌时心中只有一股坚定的信念,便是保护脚下的疆土,保护疆土内的百姓,其余的根本也无法顾及,“人终有一死,我想,他们都是无悔的。” 谢如墨沉默了片刻,抬眸道:“你说得对,上了战场,便已是对自己的人生做了选择,他们无悔,我们也是无悔的。” 执手相看,彼此眼神都是坚定的,未来的路便再难走,但结伴同行就无惧一切。 第988章 颜太傅和穆丞相留在了王府用膳,膳食丰盛,上了美酒,梁嬷嬷还亲手做了寿包,寿包点了一抹红,像是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萧大将军很开心,畅饮痛快,席间他们三人依旧说说笑笑,多半是说旧日之事,说着已经故去的人,甚至还说到了战老将军。 穆丞相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初不要我这张老脸去为战北望说亲,也是看在老战的份上了,想着不让他们战家就此没落,没想到他们二人竟成了怨偶,我这个媒人啊,当得委实失败,后悔。”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颜太傅说了句,又瞧着萧大将军道:“我们这把年纪也操心不来年轻人的事,顾好我们自己的身子,多享受几年儿孙绕膝的日子。” 颜太傅这话是颇有深意的,如今皇帝年轻,根基不稳自然是多方筹谋,少不了也会算计一些老臣扶持新臣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既已经退下,不再任成凌关总兵一职,那么便做个老朽也挺好的。 萧大将军笑了笑,“太傅言之有理,是该如此的。” 也是没得选择的,不是吗?再说他是真的老了,他已再难撑起成凌关,好在现在总兵一职还是交到了三郎的手中,短期内要换将可能性不大,如此萧家军还是可以护着成凌关的。 他们醉了一场,夜幕归家时,穆丞相拉着萧大将军,沉沉叹息,“此一别,或是后会无期,保重啊,老伙计。” “各自珍重!”萧大将军拱手相送,他虽也喝了不少,却没有醉得厉害,依旧稳稳站着仿若一座山。 谢如墨陪着他送客,谢了他们二位,回头时只见三舅妈执着澜儿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澜儿也拜别外祖父和舅妈,在石锁师姐的护送下回去了。 三舅妈饮了几杯,离愁别绪涌上心头,难受得紧,让宋惜惜挽着她的胳膊走回后院去,“那些礼物,舅妈知道你没有看过,你不想看放着便放着,什么时候想看了,便拿出来看,都不打紧的,自己高兴最重要。” “知道了。”宋惜惜声音也充满了伤感,长廊灯光映照着三舅妈头上的白发,一眨眼的,那爽朗坚毅的三舅妈也老了。 第二日一早,谢如墨和宋惜惜于城门送别他们。 三舅妈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礼物,一车一车的,如今回去也依旧是一车一车的,都是宋惜惜提前准备。 分别的时候忍着没有落泪,她一直都是面带笑容的,直到他们渐渐消失,她猛地跑上城楼去,看到车队映入眼帘,她才舒了一口气。 只是,渐渐地也什么都看不到了,官道上扬起的尘埃,也很快消散。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谢如墨为她抹去,轻声道:“别难过,我们可以带着瑞儿去看他们的。” 宋惜惜知道两人都在朝为官,要告假一同去探望不容易的。 但她还是微微颌首,表示他的话是有安慰到的。 “回吧,今日你要回京卫府,我要回大理寺。”谢如墨舒展了一下双臂,望着东升的一轮旭日,已是有些灼眼,“对了,素珍工坊也开了,女学也该提上日程。” 宋惜惜深吸一口气,眼底颓意尽然消失,充满了斗志,“对,没错。” 第989章 素珍工坊已是全部竣工,随时可以收容人进来。 李德槐的夫人特意还召开了茶话会,把此事宣传出去,民间也有百姓纷纷讨论。 但是讨论归讨论,却没有被休出门的妇人敢踏入这工坊一步。 沈万紫很是疑惑,根据她和红筱他们的调查,知道很多被休出门的妇人居住在庵堂,做着各种粗活儿脏活儿,有时候甚至三餐不继。 便是有能回了娘家的,也是遭受了兄嫂的磋磨,日子苦不堪言。 三月初十这天,在十子里河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过京兆府的调查,得知是因无子而被休出门的绣娘。 沈万紫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彻底坐不住了,直接就奔去京卫府找宋惜惜。 宋惜惜看着满脸着急的她,安抚道:“这件事情本来就十分艰难的,咱们的工坊还没有人进去,就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人,因为进去之后便等同告诉天下人,自己是弃妇,她们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不进去,就没人知道她们被休出门了吗?”沈万紫真的是痛心疾首,素珍工坊她用了很多心血,本想着给她们撑起一片瓦,让她们日子能继续过下去,却没想到她们宁愿死,也不进绣工场。 “滋滋,再给些耐心,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容易的事,这才刚刚开始呢,而且投河的那位妇人大概是被伤透了心,绝望之下才会自尽的。” “但是活下去才是要紧事啊,怎么那么傻啊。”沈万紫还是感到有些气馁了。 宋惜惜揉着她的后脖子,继续宽慰道:“未经他人苦,不好判定她们的选择是傻还是解脱,我们固然知道活下去是最要紧,但我们遭遇和眼界不一样,不能以我们的观念强加在她们身上,非得要她们选择制定好的路,这件事情我们可以遗憾可以惋惜,千万不能失了信心,工坊是要坚持下去的。” “我们制定的路,就是活路。”沈万紫语气缓和了些,惜惜的话她从来都是听得进去的。 “但人家凭什么相信我们呢?我们是陌生人啊。”宋惜惜道。 沈万紫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得对,只是真的太惋惜了,她自己本身就是绣娘,如果能去工坊是最好不过了,开了这个头,以后会更多人走进来的。” “这样吧,”宋惜惜想了一下,“始终是要开个头的,你叫红筱留心,如果有被休出门的妇人,告知我们一声,我们去开导开导。” “好办法。”沈万紫忙不迭点头,“开了头就好办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原先是一直忽略的,那便是被休妇人的心伤难治啊,就算愿意踏进工坊,之后大概也会有一段日子伤心绝望,还得找人安慰引导,治好了心伤,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会安慰人,但是李夫人应该能。”沈万紫说。 “平西伯夫人姬氏似乎也颇为关心工坊,对吗?”宋惜惜问道。 “对,修缮期间她还亲自来看过呢。” 宋惜惜点头,她觉得姬氏和蓝氏妯娌两人看似性格不一样,但却是极佳人选,一个性情果敢,擅长引导,一个性情温柔,擅长安抚,妯娌二人若是愿意的话,能帮到不少人的。 看来,她要亲自拜访一番。 沈万紫幽幽地道:“惜惜,很多人对被休妇人有很大成见,不愿意同她们接触,甚至同她们说句话都像是玷污了自己名声似的,我现在还有一个担心,修工坊便是收了人进来,她们绣出来的绣品会有人买吗?” 第990章 她听福伯说过,当初淮王妃就是嫌弃惜惜和离出门,连给永安郡主的添妆都不要呢。 和离尚如此,被休岂不更严重? 宋惜惜道:“我也不是没想过,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就先不要考虑那一步的问题,实在不行便拿到外地卖,不算什么大问题,现在关键是我们第一步还没走出来呢。” “也是啊,没想到这么难,女学会不会更难?” “不会,女学的位置只会供不应求。”宋惜惜道。 沈万紫撑着下巴,“那好吧,心情不爽,今晚叫四个徒弟加练。” 宋惜惜笑了起来,“沈师父,赶紧去下通知吧,你的弟子可对武功求知若渴啊。” 沈万紫也笑了起来,“数张启文最勤奋,这家伙简直太拼了,而且进步很快,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如果幼时遇到师父,如今武功不定有多厉害呢,现在练的话到底是差了些的。” 晚些,宋惜惜去了一趟平西伯府,沈万紫则拿着小皮鞭逼着她四个徒弟加练。 姬氏听了宋惜惜的话之后,表示愿意帮忙,而且很乐意。 宋惜惜舒了口气,笑逐颜开,“有夫人帮忙,那我便放心了。” “女子在世十分艰难,能帮则帮,算是积福了。” 姬氏眼底有化不开的浓愁,上次见她,还是帮忙去将军府调查,那会儿并未有这般神色,不禁问道:“夫人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如果方便的话不妨说出来,看我是否能帮得上。” 她也是真心想回姬氏,以报答姬氏三番四次的拔刀相助。 姬氏苦笑着摇头,“一二件不大要紧的事情,不需王妃帮忙的。” 见她不愿说,宋惜惜也就不好再问了,刚要起身告辞,便听得侍女急急忙忙奔来,说三姑娘把老夫人气晕过去了。 姬氏咬了咬牙,狰红的脸上还努力想挤出一抹笑意来,“让王妃见笑了。” 和王清如有关的事情,宋惜惜不想也不好过问,便起身告辞了。 姬氏起身相送,走到门口她忽然又道:“王妃,有件事情冒昧问一问。” 宋惜惜站定,“夫人请说。” 姬氏觉得难堪,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刑部那边为何扣着战北望吗?” 宋惜惜有些诧异,“扣着他?不可能啊,他早就离开刑部了吧。” 案子都结束了,易昉被带走,战北望没有被怎么牵连,只是降职罚俸而已。 按说他早就该离开刑部了啊。 姬氏苦笑道:“他还在刑部,我们差人去问了,说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的,只是我觉得蹊跷,怎会有人愿意关在牢里的?怕是有什么内情,这才问问王妃的。” 宋惜惜还真不知道这事,她想了想,如实告知,“皇上开恩,只降职罚俸,他如今还是玄铁卫副指挥使。” 姬氏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幸亏她还没有找人脉花银子把他弄出来,不然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姬氏也不好意思地解释,“三姑娘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一直逼着我婆母找人把他弄出来,这会儿估计把我婆母气得晕过去了。” “原来如此,那我先告辞。”宋惜惜也不便问太多,也不好耽误她去照顾婆母,便转身走了。 回到王府,谢如墨也是刚回来,之前因着谈判的事情,导致大理寺许多案子都积压了,一桩桩一件件都等着批复。 宋惜惜陪着他用了点夜宵,顺便问道:“刑部那边是还扣着战北还是别个原因?我今日去了平西伯府,听得说战北望还没出来,会不会是皇上另外有处置?” 因着如今战北望和三舅他们算是坐在同一条船上,战北望的判罚有可能影响着成凌关那边,宋惜惜便不得不问问了。 谢如墨淡淡地道:“是他自己不想出来,刑部拿他没办法,毕竟也没革职,不好动武驱赶,就赖在那里了,估计明日李大人会去禀报皇上的。” 第991章 还真是赖在了刑部啊,这可真是稀奇啊,哪个得了开恩不赶紧地离开,回去还得跨个火盘去去晦气的?他怎还在刑部住上瘾了? 这一次实在是好奇了,“为何啊?” “不知道,李大人今日送案宗过来说起的,他在幽室里话也不说,饭也只吃一顿,日日就赖在那里了,本来说只赖一日的,如今是直接不想出去。” “奇了怪了,莫非官位都不要了?”宋惜惜听得并非皇上处置便没再说了,转了话题,“谈判期间发生的事情,禀报了皇上之后,皇上没查吗?” 郑永寿的刺杀还能蒙混过去,但向屏对长公主下的苗毒,与当初毕州案子的苗毒是一样的,皇上应该能联想到的。 “他肯定是会查的,估计是叫吴越查。” 虽然是大理寺侦办谋逆案,但没摆在明面上的事情,皇上还是不会叫大理寺查的。 宝珠带人进来把残羹剩菜收下去,瑛姑姑也道:“王爷,王妃,该沐浴早些安置了。” 近段日子为着谈判的事,王爷忙得团团转,人都瘦了一圈,瑛姑姑也心疼得很,如今谈判结束了,便得好好养回来才是。 谢如墨眨了下眼睛,大手覆盖住宋惜惜的手背,尾指指甲在宋惜惜的手腕肌肤划了下,意味深长地道:“确实,是要早些安置了。” 这动作…… 宋惜惜莹润的脸颊上顿时一红,连耳尖都红了起来,忙地抽回手,瑛姑姑和宝珠都在呢,怎地就这般轻浮了? 瑛姑姑看在眼里,偷偷笑了笑便转身出去了,倒是宝珠愣了愣,不知姑娘为什么忽然脸颊就红得厉害了。 她还莫名其妙地看了瑛姑姑的背影一眼,“瑛姑姑笑什么?” 宋惜惜忙地起身,“没笑什么,我沐浴去。” “哦,那奴婢伺候您。”宝珠进去给她取寝衣。 宋惜惜嫁了两次,宝珠就陪嫁了两次。 第一嫁,宋惜惜不曾圆房。 第二嫁,谢如墨不喜有人在外等着伺候他们完事,也不喜有人守夜,宝珠因此在这方面是迟钝些的。 谢如墨在床上笔耕不辍的时候,宋惜惜却在神游,宝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给她说门亲事呢? 谢如墨见她心不在焉,报复似地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气息微喘,音域沙哑,“想什么呢?” 两条白皙的手臂迅速攀上他的颈脖,撑起头如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一啄,眸子妩媚,下一瞬却猛地将他翻下,两人互换了位置。 谢如墨眼底惊喜,却一副受怕的模样,“宋大人,你做什么啊?” 果然,正如宝册所言,夫妻蜜里调油的时候,可以玩得很花。 颠鸾倒凤一宿,两人都是顶着乌青的眼眶出门。 宋惜惜回到京卫府,传了毕铭他们三人来,听他们禀报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重新排更表。 禀完之后,宋惜惜留下了陆臻,跟他说说巡防营的事情。 巡防营多纨绔,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仗着家世指挥着真正的巡防卫去做事,有功他们领受,有苦叫别人熬去。 巡防营的名声已经很差,再不大刀阔斧修整枝叶,只怕恶枝毒蔓便要扩展至整个巡防营了。 陆臻也是冤枉,“宋大人,不是下官不想清理,实在是有好些是陛下登基的时候安排进来的,一旦清除出去只怕陛下不喜,我们也得罪人啊。” 宋惜惜知道这个情况,当初陛下登基时为拉拢世家权贵,便为他们家中没出息的纨绔安排了差事,大部分塞到了巡防营去。 第992章 宋惜惜道:“此一时彼一时,皇上也不见得会继续纵容他们,你交出几个刺头儿的名单,剩下的慢慢削,你只需要把名单给我就行,别的一概不管。” 陆臻听得这话,细细思索了下,也想明白其中关窍了。 确实是此一时彼一时啊,皇上登基之初需要拉拢他们,现在已稳了根基,整肃他们是迟早的事。 陆臻这想法是宋惜惜误导他的,其实皇上现如今不想清理巡防营。 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他不会管这些小事,平衡最重要,尤其如今还在调查谋逆案,虽然燕王和淮王已经走入他的视线,但还没真凭实据,如果把这些人清查出去,指不定燕王就暗地里出手了。 一人策反全家,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而且,他还有更深的谋算,如果掌控不了玄甲军,便让玄甲军彻底溃烂,玄铁卫取而代之顺理成章。 但宋惜惜容不得这群废物搅乱了巡防营,有些人手里但凡有一点权力,便会糟践百姓。 要么彻底废除巡防营,不然的话就要认真整肃,否则巡防营就是领着朝廷俸禄的恶棍。 皇上不想动,是因为闹出的事端都被压下去了,没闹到他跟前去,可禁不住挖啊,挖出来之后往御史台一送,朝会上一弹劾,皇上想不管都不行了。 她不是想跟皇上作对,但她既为玄甲军指挥使,便不容麾下的人鱼肉百姓,败坏玄甲军的名声,长久下去,玄甲军在百姓心里不再是保护百姓的精锐,而是一群糟践百姓的恶棍。 陆臻很快交了名单上来,宋惜惜看了名单之后,晚上便找沈万紫和红筱,“查一查他们几个。” 萍师姐走的时候,还多留下了几个人,在京城也开了云翼阁的分部,分部设在了望京楼。 沈万紫没差事在身,所以便掌管了云翼阁分部,如今分部的人都以她马首是瞻。 再过两日,战北望被刑部轰出去了,正确来说,不是轰,而是抬着扔出去。 毕铭恰好看到这一幕,瞠目结舌。 他到底曾经是战北望的上峰,虽然对他所做的事情甚是不齿,但见他这般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模样实是丢了朝廷命官的脸,便上前把他扶起。 一阵臭味扑鼻而来,毕铭放开他,用袖子掩盖鼻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战北望一副失魂落魄,看到毕铭也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让毕大人见笑了。” “可笑不出来。”毕铭摇摇头,“你怎么还赖在刑部啊?还以为你早出去了呢。” 战北望赖在刑部的事情,他是听说过的,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赖着不走,但想着也顶多是赖个两三天,怎知现在才被扔出去呢。 战北望眼神茫然,“他们说皇上下了命令,不许我待在刑部。” “那你就回吧,还赖在刑部做什么?”毕铭说完便要走。 战北望猛地拉住他的袖子,“毕大人,我能否去你府上住几日?” “去我家住几天?”毕铭吃惊地看着他,觉得他简直是疯癫了,“你自己没家吗?为什么要去我家里住?” “不想回去,毕大人,求求你了。”他低声下气,眼底尽是颓然之气。 毕铭抽回袖子,退后了一步,“求我作甚?你有家不归,跟着我家去像什么话?” 战北望垂下双手,眸子里染了雾气,竟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毕铭皱起眉头,就他这样……皇上怎么还用他啊? 第993章 战北望又抬起头,“毕大人,能否请我喝顿酒?” 毕铭看着他衣裳皱巴巴的像咸酸菜,头发乱糟糟像鸡窝,脸颊凹陷,双目无神,又满脸的苦楚,很想一脚踹出去,又有那么一点的不忍心。 毕铭也知道不能对男人心软,但这一瞬间确实心软了,叹了口气,“你这副模样,踏进酒馆便要被撵走的,走吧,去我家。” 也实在是好奇,他不是一直都力争上游吗?这一次为何公然抗命赖在刑部?前程不要了? 毕娘子实在不喜欢战北望,随便叫人摆了两三碟下酒菜便下去了,还把伺候的人都带走,臭烘烘的,不伺候。 战北望只闷头喝酒,一口菜都不吃,毕娘子对他的嫌弃,他都看在眼里,越发的郁闷了。 “你吃点菜啊,别光顾着喝,你怎么回事啊?”毕铭问道。 战北望一口饮尽杯中酒,竟就伏在了桌子上哭了起来,哭声倒是不大,像是被人用软枕捂住口鼻,发出闷闷的呜咽声。 毕铭便不说话了,只顾自己喝酒吃菜,他或许也只是想找个地方哭一哭,虽然不知道他哭什么。 哭了好一会儿,见实在无人安慰他,他擦了泪水抬起头,眼周被泪水冲擦过,洗去了一点污糟,显得眼底黑白相间,甚是滑稽。 害得毕铭笑了一下。 “毕大人也觉得我可笑是吧?”战北望凄凉一笑,“我就是一个笑话,彻头彻尾的一个笑话。” 毕铭点点头表示认同,但马上又摇摇头,不能损功德啊,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战北望猛地又灌了两杯,“回去?回去作甚?也不过是被骂被耻笑。” 毕铭抽抽嘴角,“你官位都不要了吗?惹怒了皇上,你前程就没了。” “始终是要没的,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前程,降职,罚俸三年,回去混日子不若就在外头混,省得脏了皇上的眼。” 毕铭不禁再皱眉头,“你可以不混日子啊,你踏踏实实地办差不就行了吗?拿出你的能力你的本事让皇上瞧瞧啊。” “我有什么能力?我有什么本事?”战北望哭丧着脸,“我的本事,便是辜负一个又一个女人,我当初连军功都不要,以为和易昉两情相悦,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我连她都出卖了。” “我在刑部窝着,也根本睡不着,一睡着便做噩梦,梦到她被西京人掀皮拆骨,浑身血淋淋的求我救她,时而又梦见她在大声骂我,诅咒我,质问我为什么要出卖她。” “曾经的我,对未来满怀期许,也确实蒙上天眷顾,京中那么多权贵世家登门去镇北侯府求亲,只有我入了宋夫人的眼……” “打住打住,这话休提。”毕铭听得与宋大人相关的,连忙阻止他说下去,“说易昉吧,易昉才是你毕生挚爱,你现在寻死觅活的也是为了她。” “爱?”战北望苦笑着,他空腹饮酒,酒入愁肠愁更愁,“我哪里懂得什么是爱?我那时只觉得她不一样,她和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发光的。” 毕铭冷冷道:“呵呵,要不要看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说话时也会发光,眼睛不发光那不是死人吗?” 战北望顿时语塞。 毕铭听着这些也着实无聊,说白了,他就没有面对现实的能力,软弱得不堪一击,“别在这里无病呻一吟了,你不是还有夫人吗?易昉只是你的平妻,男人就不该有平妻的,如今没了正合适,只有什么背叛出卖的,怎么?莫非你还要包庇啊?你本来就有不察之罪,加上你怎知她与谁勾结?如果是逆贼,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别在在里犯浑了,回去梳洗一番入宫请罪吧,做男人要有个男人的样。” 第994章 说完,便下了逐客令,连喝剩下的酒都要收起来,殊不知却被战北望一手把酒坛子抢了过去,抬起头便是咕咚咕咚地喝。 等毕铭反应过来,上前把酒坛子夺回来的时候,已经喝了大半进肚。 战北望就这么天旋地转醉死过去了。 赶不走,根本赶不走。 毕铭后悔死了,怎么招惹这么个混账无赖回来? 喝这么多酒,不会喝死了吧? 毕铭气得出去打了一桶冷水进来,想朝他泼下去,但看着他像尸体一样躺着不动,脸色青白得可怕,到底也还是不忍心。 他摇摇头,叫下人准备马车,亲自送他回府。 只是马车颠簸,他在里头一顿狂吐,毕铭在外头赶车都闻到了那股子从胃里溢出的臭气,像是万年不曾清理过的沟渠水,伴随着腐烂的味道。 毕铭气得发狂,冲马车里狂吼了句,“战北望,你赔我马车。” 他就只有一辆马车,是娘子出行用的,他素日里根本用不上马车,造孽的,这下要被娘子骂死了啊。 做人真的不要烂好心,更不要随便有好奇心。 马车来到将军府,他气呼呼地跳下,叫了将军府的人出来,“把你们家的宝贝爷搬回去,惹不起。” 战北卿带着几名下人跑出来,一掀开马车的帘子,滂臭扑面而来,熏得战北卿差点没吐出来。 他憋着气看了一眼,只见二弟蜷缩在马车里,马车上的软垫上全部都是呕吐物和酒,各种臭味混杂在一起,熏得眼睛生痛。 他心里头恼怒极了,指挥着下人把战北望抬下去送回府里,对毕铭拱手道谢,道谢之后问道:“毕大人,他是因何事喝得这样醉?” 毕铭没好气地道:“不知道,你自己问他,我要回去洗马车。” 战北卿讪讪地道:“毕大人慢走,抱歉了。” 毕铭到家,少不了被娘子叨叨一顿,“也不是不许你带人回来吃酒,得看你带的什么人,这样的人你见着便要远离,怎还同他来家?” “马车还脏成这样,气死我了,明日我还要去给师父送青团,叫我怎么去?” “招惹什么人不好?非得招惹这种负心汉,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我呸。” 毕娘子并非刻薄之人,但她对战北望是极尽刻薄之能事,无它,有些人就是该。 毕铭全程不敢做声,只是与仆人清洗着马车,一桶水一桶水地提过来,春日的便已经很潮湿,日头也是懒洋洋的,不知几时才能干,便是干了那味道也去不了。 将军府里头,也是闹翻了天。 战北望清醒之后,王清如委屈地大吼,"我以为你是被关在刑部出不来,到处托关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你是自己甘愿留在刑部的,你如果不想回来看见我,一封休书与我,我走便是。" “现在逼得皇上下旨扔你出来,触了龙颜,往后还有前程可言吗?你被降职又罚俸三年,这三年怎么过?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我警告你,休想惦记我的嫁妆。” 战北卿丢下他之后也没有管了,闵氏死后,他就不怎么理会家里的事,差事也没了,吃喝用度全仗着家里头。 战北望眼神空洞,任由王清如数落他,骂他,一句话都没反驳过。 一直到她骂完,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之后,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冷淡地说了一句,“我明日进宫告罪,辞官。” “你说什么?辞官?”王清如尖声喊道,“你疯了?” 第995章 御书房,肃清帝眉间隐隐跳着怒气,看着跪在面前的战北望,语气森冷,“辞官?你想清楚了吗?” 战北望磕头,声音里带着颤抖,“臣有罪,臣有负皇上厚望,臣愧对皇上,也愧对萧家。” 肃清帝气得脑仁儿都发疼了,“你既知道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就应该好好办你的差事,而不是来闹脾气辞官。” 战北望又磕头下去,“皇上,罪臣不是闹脾气,罪臣是看清楚了自己的无能窝囊,实在无法胜任玄铁卫副指挥使一职,求皇上成全。” 吴大伴都看不下去了,现在还一口一个罪臣,岂不说皇上决断不明? 肃清帝语气更冷了几分,“回去自省几日再来,出去。” 战北望无奈地起身,躬身道:“是!” 他退出之后,肃清帝脸色铁青,“吴大伴,去跟他说,他既觉得愧对萧大将军,便不要在节骨眼上辞官。” 吴大伴早便想开口了,只是碍于陛下没发话,如今陛下说了,他必是要去跟战北望说几句的。 领了命出去,追上战北望,“战大人留步。” 战北望微微佝偻的背影凝了凝,片刻转身看着吴大伴,“公公还有什么事?” 看着他呆滞的神情,吴大伴直了背脊,道:“战大人好糊涂啊,如今辞官,岂不牵连萧家诸将?你是御前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革职呢,你便要辞官,也等过了这阵子,否则岂不是更对不住萧家?” 战北望一怔,“我辞官,与萧家何干?” 吴大伴道:“你都引咎辞官了,你叫萧家几位爷如何做?他们是否也要上书请罪辞官啊?你是领了谁的命令去鹿奔儿城的?” 战北望眼皮颤了一下,“我……我没想到这个。” “那就好好想,不为你自己,也为别人,别总是活得像个负累,拖累别人。” 吴大伴很少会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只是对着这么一个黏糊的人,他再好的脾气也都绷不住了。 有些人虽非大奸大恶,却叫人恶心讨厌。 战北望怔怔地看着吴大伴,好一会儿才道:“多谢公公提醒。” 吴大伴看他的样子,也不知道醒悟没有,“皇上叫你自省,你便回去自省吧,过几日回来当差便是。” 战北望应声便转身走了,三月的阳光洒在他青白憔悴的脸庞,他手里握住了一枚同心结,心里一阵阵地揪痛。 这一枚同心结,是当初和宋惜惜成亲那晚,他奉旨出征成凌关,便拆下了一枚同心结带在身上,那时候感觉同心结在手心都是发着烫的,送别时她殷殷的眸光像一盏灯,暖着他的心,候着他的归期。 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那该多好啊。 “我真的好后悔。”他脚步挪动很慢,仿佛脚下千钧重,滚滚泪水滑落,伴随着声声悔恨,“我真的好后悔啊,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也会信守承诺,此生永不纳妾。” 毕铭今晚陪着娘子过来给师父送青团,自然也给王爷王妃也备了一份。 毕娘子手巧,做的糕点很是精美,沈万紫本来不太喜欢甜腻的点心,但吃了她做的,也觉得极好。 人前人后,沈万紫都说她孝顺,所以今晚见毕娘子神色不好,总是给毕铭冷眼,便问道:“毕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娘子的事啊?” 毕铭连忙道:“师父,弟子哪里敢?是因着一时糊涂,把战北望带回去吃酒,娘子不喜。” “你请战北望吃酒?”沈万紫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看不出你跟战北望还有这份交情呢。" 毕铭知道师父不喜战北望,连忙告知一个消息弥补,“今日听御前的弟兄说,战北望进宫辞官,被皇上斥了一顿。” 宋惜惜一怔,面容顿染了薄怒,“他辞官?这个时候辞官?” “宋大人放心,皇上不准。”毕铭道。 宋惜惜气结,“他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 第996章 沈万紫想问题的方式较之旁人总是特殊些的,她哑了一会儿,侧头问宋惜惜,“他是不满皇上降他官职,罚他俸禄,所以发脾气不干啊?” 战北望是不是这样,她不知道,但她是。 只要家里或者师父给她的比预期低了,她就尥蹶子不干,以退为进。 见宋惜惜脸色不对,她道:“不要说这个人了,说起这个人就烦,既然皇上不让他辞官,他就作不了妖。” 大家也连忙说别的话题,吃青团,谢如墨还没回来,宝珠便说给王爷留些。 等大家都走了之后,沈万紫才问宋惜惜,“其实他辞官了也好啊,这种人怎么配当玄铁卫指挥使呢?” 宋惜惜道:“这个时候,但凡与成凌关有关的人,越是低调越好,不要再引起任何人的议论,而且他不管是辞官,还是被皇上罢免,都会把话题往我外祖父和舅舅身上引,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再生出什么祸端来。” “是啊,是啊,”沈万紫点头,“但会生出什么祸端来呢?” 宋惜惜气过了,也平静下来,解释道:“燕王一直想让萧家撤出成凌关,鹿奔儿城的事情,在西京和成凌关都闹得沸沸扬扬,这里头肯定有西京和燕王联合的手笔,现在易昉首罪,被西京带走了,外祖父作为成凌关总兵,有督查不周治军不严之罪,战北望因为带兵去鹿奔儿城因而承担部分责任,整件事情,没有牵连到我舅舅他们,所以这样的处理表面上是合情合理了,但战北望如果引咎请辞,燕王拿着这事来做文章,叫人散播说萧家明知有罪却贪恋兵权,这岂不损了萧家军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沈万紫望着惜惜好久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复杂,复杂中夹着一丝疼痛。 这种感觉自从在战场和惜惜相遇之后,总是偶有出现。 在梅山的时候,她觉得惜惜就是比她武功高一些,若论阅历和见识,惜惜不及她的,人情世故,更是不及她懂得,只不过她不屑罢。 但如今她什么都懂得了,从浅浅的问题便可想到这般深远,算无遗策,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叫她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 而且她情绪特别的稳定,什么事情都是极为理智地去推算。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事情,才可以使得性子大变? 想到这里,沈万紫差点没忍住泪水。 “怎么了?”宋惜惜见她忽然想哭的模样,连忙问道。 “没事。”沈万紫自是不会说那些话的,“就是觉得战北望很可气。” 宋惜惜笑容微绽,“好了,我都不气了,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恼一恼就过了。” “嗯!”沈万紫搂着她,鼻子堵堵的,“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都要在一起。” “好。”宋惜惜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笑容再度浮起,滋滋怎地就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了呢? 宝珠探头进来,见两人抱在了一起,倒是也不奇怪,反正在梅山的时候她们俩总是脑袋碰着脑袋,亲热得紧。 “王爷该是快回来了,厨房今日炖了鸭子汤,太妃说今晚叫一起用膳。” 宋惜惜点头,“行,我和万紫马上就过去,对了,毕娘子送拿来的青团给太妃送一些过去。” 第997章 慧太妃不爱和儿子一起用膳,两人喜欢的口味不一样,话也说不到几句,只是太后姐姐千叮万嘱,一个月总得要让他们陪着用几次膳,否则下人嘴多,出去乱说话,会说墨儿和惜惜不孝。 唉,做人就是这样的,总是被这那束缚,不得随心如意。 高嬷嬷总是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她认为世间哪里有真正幸福毫无烦恼之人?便是日子再好,也有好日子的烦恼,便是天下第一富贵,也有第一富贵的烦恼。 总之,她开心的时候会开心,烦恼的时候谁也别挨边,她有烦恼的权利。 谢如墨和宋惜惜都不是多话之人,因此会叫沈万紫过来陪膳,沈万紫最擅长活跃气氛,把无趣沉闷的陪膳变得妙趣横生。 战北望到底是没有辞官,过了几日灰溜溜地穿着官服回去当差了。 肃清帝再一次召见了他,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斗志,但完全没有看到,他像一条丧家之犬,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颓靡的气息。 肃清帝心里头自是恼极了的,本想着让他当个纯臣,好好培养一番总归有后用。 像他这样剿过贼匪,上过战场的武将,家道中落,又感念皇恩的人最是好用,起码忠心。 肃清帝现在发现,忠心自是好的,但没有能力的忠心一文不值。 还想着让他争气点,把玄铁卫名声打出来,再把禁军归在玄铁卫麾下,如此看来靠着他是不行,事事还得依靠吴越。 可吴越虽担了指挥使一职,却另有别的差事,如今战北望这般不中用,怕是还得提拔一名副领上来。 打发了战北望去,肃清帝传吴越进来。 吴越举荐了两个人,一个是戚贵,一个是张启文。 “皇上,戚贵和张启文是在东宫的时候便跟着您,戚贵为人机警敏锐,张启文忠诚有上进心,而且如今拜了沈师父,成为沈师父的亲传弟子,武功日益渐进。” 肃清帝挑了眸子,“张启文,宣平侯府的人,其兄是定远伯张烈文对吗?” “回皇上,正是。” 肃清帝沉吟片刻,问道:“朕记得当初的戚肆探子营,有一人进了玄铁卫,叫什么名字来着?” “皇上说的是陆亚钦吧,但他如今只是二等玄铁卫,守正坤门。” 肃清帝眯起了眸子,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弹着,脑子里却飞快权衡选戚贵和张启文的利弊。 戚贵办事能力确是不错的,但心眼太多,玄铁卫里暂时不需要提拔心眼多的人。 张启文是宣平侯府的人,北冥王曾救过张烈文,而他也拜得沈万紫为师,半只脚已经进了王府。 有风险。 “张启文权欲心如何?”肃清帝问道。 吴越恭谨回答:“回皇上,张启文自是有上进心的,拜师练武也是因为想要得到晋升,据微臣所知,他和宣平侯府的关系算不得融洽,心心念念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有私心野心,那就好办,风险也变得可控了。 肃清帝最终选定,“就张启文吧,至于陆亚钦晋为一等玄铁卫,编入亲卫队,御前行走,亲卫队还缺一名卫长,便由戚贵出任。” 张启文如果是宋惜惜的徒弟,那么这风险是不能冒的,可他的师父是沈万紫,沈家的人他拿捏有余。 第998章 张启文拜师学武,一则是喜欢武学,二则本就是为了晋升。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三年不行就等五年,五年不行就等十年,在御前的时间越久,经验越足,不放弃就终有出头之日。 当然,他也是有目标的,争取在三年或者五年之内,分别当上副卫长和卫长。 所以当皇上传召他去,授予玄铁卫副指挥使一职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从未试过殿前失仪,这是头一次。 还是吴越在旁边踹了他一脚,笑骂道:“发什么呆?还不谢恩?” 他颤抖的手撑着地面,然后磕头下去,“微臣谢皇上提拔之恩,微臣定必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肃清帝就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微笑道:“吴越,带他下去,叫你的弟兄们找他讨酒喝。” 三人晋升,张启文高兴,戚贵有些失落,陆亚钦则脸上什么都不显,他是做过探子的,一般不会轻易叫人看出心头情绪,便是悲喜也都藏在心中。 张启文自是要请弟兄们吃酒,但他现在走路都像是踩着棉花似的,还是不敢相信。 他是做好了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往上爬,结果忽然天上掉了馅饼,砸中了他,他被砸得晕晕乎乎的,却也没忘记拉着吴越问,“副指挥使不是战大人吗?怎么又把属下提拔上去的呢?” 吴越笑着道:“战北望依旧是副使,他掌管勤龙卫,护龙卫,神弓卫,而你则掌管亲卫与左右卫,一人管三卫,我知道你足以胜任,若有什么决断不明的可以来找我,也可以去请教你的师父。” “我师父?”张启文拜师本来是保密的,但是最近他总是去跟师父学武,想必保密也保不了,“我的差事,怎能麻烦师父?我若有不明的,来请教吴大人,还望吴大人不吝赐教。” 吴越笑骂道:“混账犊子,有好人脉都不懂得用,你师父跟宋大人乃是手帕交,你去找她,她若不懂自会去找宋大人,总会给你指一条明路的,只是啊,做人最重要的是勿忘初心,记得感恩,是皇上提拔了你,你才能当上副使,否则以你的资历,再熬个三五七年,未必当得了一名卫长。” 张启文笑着,嘴里说着感激皇恩浩荡,也感激吴越的提拔之情,把方才的话题掠过。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便进了东宫当了个小侍卫,虽说一直没多大出息,但见过那么多的人,遇到过那么多的事,许多关关窍窍也是瞧得明白的。 这办差又是找师父又是找宋大人,显然他晋升为副使,里头定然是藏着些谋算的。 便是瞧出了,他也是高兴的,因为这是他的目标,可以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他足以胜任副使一职,只要他办事得力,皇上自然就能看到他,认可他,而不是因为他拜了何人为师。 退一万步讲,皇上始终觉得他能力不足,那也没有法子,他只需践行一路所坚持的信念便无悔于自己,无憾于人生。 他晚上请了不当值的弟兄吃酒,也叫了战北望和戚贵陆亚钦去,战北望没推却,一同随他回了府。 战北望只顾喝酒,基本不同他们说话,大家热热闹闹的起哄,戚贵却忽然酸溜溜地说了句,“今晚还是弟兄,明日便要尊一声张副使张大人了。” 戚贵心里是有些落差的,他和张启文素日称兄道弟,往日也为张启文的前程着急,可现在张启文一升便是副使,过得有点太好了,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第999章 张启文举起杯,郑重地敬他,“多谢哥哥一路照看提拔,弟弟有今日,多亏了哥哥的提点照顾。” 戚贵看他升了官,对自己依旧敬重,那心头的小滋味就被压下去了,笑着道:“说那话,来,走一个,哥哥恭喜你。” 两人一饮而尽,戚贵瞧了战北望一眼,虽他也是副使,但戚贵瞧不起他,心中觊觎着他的位子。 翌日,张启文带着父母妻儿去拜见沈万紫,自然也是张罗了许多礼物。 沈万紫昨晚便知道他升官了,惜惜回来告知的,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不就是升官嘛。 但是今日见他拖家带口的过来道谢,大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仿佛是捡到了一箱金子,合不拢嘴。 她感受到了这份晋升的喜悦,再一了解才知道他在御前当差的人,要晋升除非立下救驾大功,否则便要一年一年地熬下去,不容易的。 只不过面对着张启文一家老少对她的感激,她自愧不敢当,因为在他晋升的道路上,她没有出过一份力,这都是他自己努力争取回来的。 张启文却叫父母妻儿先回去,自己留下在王府,有些话他觉得还是要提前说一说,免得到时候生了误会,生了嫌隙。 一番解释之后,他道:“这自然都是弟子的猜测,皇上怎么想的我等无法揣测,但是弟子不管旁的,只会尽心尽力办差,若有违背良心的捷径,弟子不会走,请师父和宋师伯放心。” 宋惜惜眉心挑了挑,想说什么,但是见沈万紫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欣慰,算了,师伯就师伯吧。 皇上忽然提拔张启文,显然是真要放弃战北望了,着实战北望也是辜负了他的期望,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他,结果战北望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辞官,估计皇上气得够呛啊。 张启文走后,沈万紫有些感慨,“算是没收错这小子啊,还真有出息。” 宋惜惜笑道:“小子?人家可比你年长许多的。” 沈万紫靠在椅背,勾勾唇,双手交叠做出岁月静好的模样,“年长无用,辈分大就够了,在沈家我已是老姑奶奶,我那群孙子比我大,有些都成亲了,还有一群侄子,每次回沈家,十几个孩子围着我喊姑姑,呱噪得很。” 宋惜惜抬眸看着外头朦胧的几盏灯火,脑子里也浮现出同样的一幕,她从梅山回来之后,还不懂事的侄子侄女高兴地围绕在她的身边,略大一些懂事了,也会默不做声地待在她的身边。 一回头,只见沈万紫蹲在地上,双手放在她的膝盖,眼底情绪还来不及敛起,便看见她充满愧疚闪着可怜泪光的眸子,像做错事的大狗狗无辜又可怜,宋惜惜不禁扑哧笑了起来,“你蹲在这里做什么?沈师父这样蹲可就没威严了。” “我掌嘴,我最近总是乱说话。”沈万紫说着便抽了自己一下。 宋惜惜双手揉她的脸庞,再刮一下她的鼻尖,“我那么脆弱吗?说句话都要顾着我的想法,我没那么敏感。” 沈万紫伸手抱她,“不,你很坚强,是我敏感脆弱,我承受能力差。” 棍儿从外头进来便见两人又黏糊在一起了,哼了一声刚要转身去,却见桌子上摆放了许多礼物,便迈腿进来,“谁来了?送这么多礼?” 宋惜惜笑着把下巴枕在沈万紫的脑袋上,“棍儿又来诈礼物了。” 第1000章 “横竖你们瞧不上的,与其放在库房里封尘,不如给我,惜惜,你舅妈带回来的那些礼物若不要的话也可以给我的。” 沈万紫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朝他砸了过去,“想得美,王爷呢?” 棍儿一手接住,“别糟蹋东西,王爷今晚估计要到亥时中才能回,有几个案子是着急的。” “这么忙啊。”沈万紫又问道:“叫你去找瑞儿舅舅打听的案子呢?那被休弃的绣娘确定是自尽么?” 沈万紫总还是不死心,觉得人有活路为什么要走死路? “问过了,确实是自尽的。”棍儿过去拆礼物,有人参燕窝,还有几件首饰,“送礼的人要是都送金子银子就好了。” 宋惜惜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问棍儿,“那么她的遗体可有人领回去了?” “孔大人说已经找过她的娘家,她娘家父母已经不在,兄嫂当家,说被休妇人又投河自尽的,晦气,不愿意接回去。” “她夫家呢?”沈万紫问出口之后,又觉得自己多余问,既都休出去了,怎么又会接回去呢? “她夫家过几日便要娶新妇进门,怎会帮她办丧事?” 沈万紫柳眉倒竖,“这么快就娶新妇,这狗男人还有没有良心了?” 宋惜惜道:“怕是早就相看好了的。” 沈万紫猛地想到,“那绣娘是无子被休的,她有嫁妆吗?嫁妆岂不便宜了她夫家?” 宋惜惜道:“都是寻常百姓,哪里有什么值钱的嫁妆呢?便是有,这么多年也都花了,我倒是听说那绣娘心灵手巧,平日靠卖绣品也赚了不少银子,可惜都贴补家用了,发现她的尸体时,她身上只有三吊钱。” 沈万紫站了起来,眼睛瞪圆,“你都查过了?” “去过京兆府了。”她一开始也像万紫那样不死心,调查了一番才接受现实的,“只是我去问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娘家人不愿意帮她敛葬。” “早知你去过,我便不去了。”棍儿坐下来,说起这个事情心里还挺难受的,“如今遗体安放在义庄,我去了一趟,都发臭了。” “如果她娘家人不安葬,京兆府是要如何处理她的遗体?会给她安葬吧?”沈万紫问道。 “会安葬的,但是只怕就是席子一卷,刨个坑埋了,棺材是不可能有的。” 沈万紫见过人间疾苦,但不多,上一次让她这般愤怒还是闵素珍的死。 宋惜惜沉默了一下,道:“万紫,以工坊的名义为她敛葬吧,仪式就不办了,选个好地,找人给她换一身衣裳,再买一副棺材。” 沈万紫甚是赞同,“好,反正如今工坊也没人来,银子倒是筹措了一笔放在账上,便好好安葬她吧,这事我跟李夫人说一声,毕竟她也是出了银子的。” 棍儿倒了杯茶饮下,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我今日听得一事,那嘉仪郡主被平阳侯府休了。” 沈万紫冷冷道:“棍儿,她可不是郡主了,都贬为庶民了,不过便是庶民,底子也比一般权贵厚,这些年听闻她敛了不少钱财,以她的性子和平阳侯府的仁慈,大概她的银钱嫁妆都是可以全部带走的。” “倒是。”棍儿点点头,“人家拔跟毛都比咱们胳膊粗的。” 宋惜惜和沈万紫异口同声,“只是比你粗而已。” 棍儿笑容凝固,起身扭头便出去。 李夫人听了那绣娘的事,甚是同情,大骂那男人不是东西,骂完之后,叫府里头的管事和嬷嬷去处理绣娘的丧事。 吩咐完之后,李夫人对沈万紫说:“白事忌讳很多,你年轻不懂,交给我府中的人办便是,你去取她八字属相名讳来。” “那就有劳夫人了。”沈万紫确实不懂得,本也打算叫国公府福伯帮忙办的,既然李夫人帮忙,那就是最好不过,她拿出一张纸递过去,“惜惜原先去过京兆府,得知了她的名讳属相,她叫李惠心,属牛,今年三十四。” 第1001章 听得是姓李的,李夫人不免又更唏嘘了。 薄棺一副,衣裳两身,一身穿在李惠心的身上,一身用来陪葬。 李夫人有心,打听到她之前给一家成衣铺子做绣品赚活计,便在这成衣铺子给她买的衣裳,掌柜说了,那两身衣裳的刺绣都是她自己做的。 李惠心生于三十四年前的三月份,葬于今年的三月份,生辰与死忌只相差了八天。 一个被休弃妇人的死,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湖里,只泛起了一圈小小涟漪,便再无人提起。 倒是有一位说书先生,将素珍工坊为李惠心安葬的事情说了出去,便连着把李惠心夫家娘家薄情之事也说了说。 听书的茶客骂了几句,转头便忘了此事,因为他们接受且拥护无子是要被七出之条休出门的礼教,只不过夫家薄情,也是真的薄情,多年夫妻竟连收尸都不愿,但对比夫家的薄情,似乎娘家的薄情更让人生气。 骂过之后,仔细一想却又是合情合理的,既都休了,夫家便不是夫家,自然没有敛葬她的义务。 至于娘家人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盆泼出去的水若是能继续滋润娘家便罢,如今是为娘家抹黑,娘家人自然也是生气的。 所以这件事情错的是谁?不会有人深思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同自己无关。 只是,这件事情哪怕只泛起一小圈涟漪,到底也是泛起了,这涟漪漾过的地方,有人心。 这三月,踏青,祭祖,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得无比潮湿。 踏入四月,阴潮的天气终于是过去,日头明晃晃地在天上一轮一轮转,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到素珍工坊求助的第一个人,会是嘉仪。 这一天休沐,谢如墨和宋惜惜刚从天宁寺做完法事回来,这一场法事做了十四天,超度宋家和萧家的亡灵,福伯,黄嬷嬷,梁嬷嬷,宝珠都在那边待足了十四天,他们夫妇只有休沐的时候才去。 太妃也曾去过,念了两天的经文,她跟高嬷嬷说,做这些事情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能安惜惜的心,那就每年都在天宁寺做一场法事吧。 她说,哀家不是她的生身母亲,但她叫哀家一声母妃,婆媳同母女有什么分别呢?都是一家人,哀家多宠着她点便是,横竖哀家这辈子得到的宠爱已经很多,分她一点。 高嬷嬷好欣慰,她家老太妃啊,长大了。 宋惜惜自然很感动,这天夫妻两人回来便先去给太妃请安,然后被于先生请到了议事厅去。 是云翼阁那边得到了西京使臣的消息,说冷玉长公主一行人到了鹿奔儿城。 沈万紫道:“成凌关外西京已经屯兵二十万,冷玉长公主下令夺了兵符,令他们迅速退兵,至今虽为退兵,但是也没有进攻之势,显然长公主还能控制得住,就不知道是否能夺回兵权。” 西京往边城屯兵的事情,谢如墨和宋惜惜都知晓,萧总兵已经上书朝廷,厉兵秣马披坚执锐,做好应战的准备。 甚至在谈判的时候,他们也都猜到,自然皇上也猜到了,所以皇上才会对战北望的辞官如此愤怒,因为万一打起来,成凌关还得靠着萧家,萧家不能被人在这个时候针对。 他们商议着这个事情的时候,李夫人派人上门说了一声,嘉仪求助到了素珍工坊,而且态度极为傲慢,甚至要求把素珍工坊改为嘉仪工坊,把李夫人气得够呛。 第1002章 宋惜惜皱起眉头,“她怎么会去工坊?” 素珍工坊是对外宣传过的,是专门收留被弃出门无处可去,又一时难以谋生的妇人,嘉仪便是被休了,也不至于不能谋生,距宋惜惜所知,嘉仪有好几所宅子,店铺,被休之后,她也可以继续过富贵日子。 李家的侍女道:“她说没地方去,闹着非要住进去,还骂了夫人,说工坊既然是收留被休的妇人,那么她符合条件,如果不让她进去,那么工坊就是伪善,做做样子的,夫人被气得不行,这才叫奴婢来跟王妃和沈姑娘说一声的。” 沈万紫一听把李夫人被欺负了,哪里忍得住,当即道:“我去一趟。” 李尚书总说李夫人是母老虎,但李夫人讲道理的,碰上嘉仪这种无理搅三分的人,确实不好招架,尤其嘉仪现在被休出门,破罐破摔,李夫人还得维持工坊的名声,肯定不会直接发飙驱赶,因而才把自己气着了。 宋惜惜起身,“我和你去。” 沈万紫点头,“好,那就让于先生跟王爷说那边的事情吧,我都先告诉于先生了,而且于先生的人应该也打探到了一些内情。” “去吧。”于先生点头道。 两人带着侍女来到了素珍工坊,工坊大门紧闭,侍女上前敲门,报了身份,门从里面打开了。 素珍工坊的正院不算大,一般也不招呼什么宾客,只是摆下了两排椅子,没别的装饰。 中院相对较大,摆放着几架织布机,左边用屏风间隔开,摆着许多绣架,丝线,左边是绣工场,李夫人觉得做刺绣活儿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互相交流,说说话,反正都是苦命人,处成一家人是最好的。 后面则是住的厢房,没分开院楼,厢房连着厢房,虽然不大,但放一张床和些柜子桌椅都没问题。 还有一个挺大的院子,院子原先是用来晾晒浆洗过的布帛,工坊不染布,因此这地方就规划用来种菜养鸡。 如今工坊还没人入住,李夫人时常得空就会过来看看,派了两个粗使婆子在这里种菜打扫。 今日李夫人过来没一会,嘉仪便来了,如今两人都在正院里头对峙着,宋惜惜和沈万紫刚进去就听到嘉仪那熟悉又嚣张的声音响起,“凭什么我不能住?我早说你们是沽名钓誉,宋惜惜那小贱人哪里这么好心,她恶毒得很,把我母亲害成那样,她还装什么好人?你们要是不让我住进来,我肯定在外头骂死你们。” 怪不得李夫人斗不过,谢蕴已是乱臣贼子,嘉仪竟还挂在嘴边,李夫人哪里接得了这样的话?说错一句被传了出去,可就连累夫君了。 “你母亲是谁啊?”宋惜惜大步进去,“我这个恶毒的人是怎么害你母亲的?说与我听听。” 沈万紫随后跟着,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的天啊,你是嘉仪?” 沈万紫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坐在李夫人对面的妇人,她鬓边头发花白,眼底多了几条皱纹,穿着粗布衣裳,凌乱的发髻只簪着一根木簪子,之前略显得圆润的面容,如今瘦削了一大圈,颧骨突出,一点妆容也没有,显得皮肤干瘪无光。 宋惜惜也是大吃一惊,她是嘉仪?怎地这般落魄? 第1003章 刚才还嚣张的嘉仪,见了宋惜惜和沈万紫,顿时哑了火。 她执着衣襟,下巴微微抬起,纵是落魄也不愿意低头,耳朵上挂着一对小小的鎏金蝴蝶耳钉,与这一身格格不入,仿佛是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她是孤身一人来的,身边连一名侍女都没有。 “王妃,沈姑娘,你们来得正好。”李夫人气得脸色都青了,“胡搅蛮缠的人我见多了,实在没见过这般撒泼胡闹的,既要来工坊,还得叫我们把名儿都给换了,问她是何事被休出门的,她支支吾吾地也不说。” 不怪李夫人生气,工坊建立之初,宋惜惜和李夫人她们便制定了规矩,若是做了阴鸷或伤天害理的事被休的,工坊不收。 因而嘉仪来到总得问问,问了之后再做调查。 如今她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说,还嚣张跋扈的,李夫人怎能不气? 宋惜惜和沈万紫坐了下来,嘉仪见她们身上穿的绫缎,佩戴的首饰,同她是郡主时候一般无二,而现如今自己粗布荆钗,衰老穷酸,脸上连脂粉都抹不起,这样强烈对比,叫她心里又恼又羞。 但她也不能不来,更不敢在宋惜惜面前显露那跋扈嘴脸,她是朝廷命官,而且母亲的案子还是谢如墨主办的。 宋惜惜打量着她问道:“嘉仪,你是真想来工坊?你可知道来这里并非锦衣玉食,是要做活儿的?” 嘉仪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却还是想努力维持尊严,“按长幼尊卑,你得跟谢如墨叫我一声表姐,但我不与你们计较,随便你怎么喊,我虽要来工坊,却也不是来乞讨的,你们既说此处是收容……”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怨恨与不甘,“收容被休妇人的,我被休的事想来你们也是知道,更打探得清清楚楚,甚至是背地里没少笑话我,但不管如何,既然你们说了收,就不能把我拒之门外。” 宋惜惜道:“你被休的事情我是听过的,但你因何被休我们却不知,至于背地里笑话你,也实在没有必要,犯不着。” 嘉仪脸色涨红,“这话我可不信,我倒霉,你们不就开心了吗?” “你倒霉关我们什么事?倒是你现在要来工坊才关我们的事,你是因为什么被休的?我们必须要问明白的。” 嘉仪咬着后槽牙,“无所出啊,我生不出儿子,你们不知道吗?满京城谁不知道?为这个他们要把我休了,要迎娶新妇进门,你们既然同情那绣娘,还帮她办了丧事,怎不收我?怎不管我?还是你们只是做做样子,给自己塑造好名声的?” 李夫人冲宋惜惜摇摇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宋惜惜也表示赞成。 如今平阳侯府,是老夫人执掌中馈,管理内宅,李夫人清楚老夫人的性情,绝不可能是因为无子而休她的。 一般百姓会因为无所出而休妻,是因为多半纳不了妾侍,娶个媳妇回来若是不能传宗接代,对他们来说就等于是找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但平阳侯有侧夫人,还有妾侍战少欢,而侧夫人还是老夫人的侄女,生育了子女,嘉仪便是无所出,作为正妻,妾室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高门贵户,与普通百姓有着这样明显的区别,毕竟多半是强强联姻。 嘉仪如今被废黜郡主位分,收回食邑,但平阳侯府并非那样尖酸刻薄的人家,不会因为这个而休妻。 第1004章 宋惜惜和平阳侯老夫人也有过几次来往,在她和师弟大婚之前,她来送那嵌宝手镯,可见她也是良善温慈之人。 嘉仪见宋惜惜她们互相打眼色,顿时急了,也不管宋惜惜是不是她现在惹得起的人,扯着嗓子就喊,“你们果然伪善,根本就不想收容被欺负被休弃的妇人,装什么好心?我这就去揭露你们。” 她这样喊着,却没有起身,只依旧坐着一脸愤恨地看着李夫人。 宋惜惜见状,倒是有些奇怪,一开始听得李夫人侍女过来禀报的时候,还觉得嘉仪是来闹事的。 但来到工坊看到她这副模样,又觉得不怎么像。 如今见她只嚷嚷,也没任何实际行动,屁股都没挪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说她如今被休弃出门,真的过得这般穷困潦倒了吧? “听闻你还打算改了我们素珍工坊的名字?”沈万紫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语气也没那么冲,主要还是看她如今想嚣张也嚣张不起来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嘉仪撇嘴,“我只是觉得用一个死人的名字命名,晦气。” “你嫌晦气就别来啊。”沈万紫声音又提高了,好,有些人不管表现的怎么落魄,到底那股子叫人恼怒的劲是改不了的。 “当我稀罕?”嘉仪哼了一声,想说一二句尖酸刻薄的话,但看到宋惜惜沉凝的面容,忍住了。 “不稀罕你倒是走啊。”沈万紫呵呵了两声,“你真是搞笑,既来了又嫌弃,你以为来这里是享福的?这里要自力更生。” “我偏不走,偏要看看你们是不是伪善。” 宋惜惜见李夫人脸色铁青,免得气坏了她,便道:“夫人,你先回吧。” 李夫人也不想对着嘉仪,道:“那就有劳王妃了。” 李夫人也摸不准嘉仪的来意,总觉得像是捣乱,又不是很像。 王妃和沈姑娘来之前,她那嚣张跋扈的劲,真想抽她两巴掌。 也亏得这里是素珍工坊,若是她的府邸,高低叫人把她打骂出去。 李夫人走后,宋惜惜道:“你先回去,我们会把你的事情查清楚,如果确实因无所出而被休,素珍工坊是可以收留你的,前提你是真的有这个需要。” “还查什么?我说是就是。”嘉仪有些急了,“我若真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就不会只被休出门,平阳侯府早就把我扭送官府了。” “嘉仪,据我所知你有几所宅子,有几家店铺,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银子,我相信平阳侯府不会让你一文钱都不带赶出去。” 嘉仪双脚并拢,八根手指头执住袖子,手指保养得好,葱段似的,只是与面容的干瘪甚是不搭,“没错,我有宅子,有店铺,我就是想来看看这素珍工坊,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言那般,所以你们休想欺负我。” “你有宅子有店铺,那么就不符合条件。”沈万紫继续打量了她全身上下,有些摸不准她如今的情况,“除非你没有房子没有店铺,没有赖以为生的收入,穷困潦倒,我们才会收下你,你如今是穷酸潦倒了吗?” “肯定不是!”嘉仪一口否认,暗淡无光泽的皮肤激出一抹红,“我才没有穷酸潦倒。” 宋惜惜道:“那你就走吧。” 嘉仪别过脸去,瞧着有些破裂的地板,眉头皱了起来,好一会儿她起身,哼道:“走就走,我走了你们别后悔。” 她刚走出门口,宋惜惜忽然喊了句,“等一下,地上这几文钱是你的吗?” 嘉仪猛地回头,果然看到她方才坐的椅子下有七八个铜板,她故作摸了下荷包,“是我的,几文钱我虽是没放在眼里,却也不能便宜了你们。” 三步并作两步,她回来把那几枚铜板捡起,然后飞快地走了。 沈万紫看向宋惜惜,“怎么回事?真穷成这样了?” 那几个铜板是宋惜惜放下去的,根本就不是嘉仪的。 第1005章 打探这件事情,不需要宋惜惜和沈万紫出面。 路总管与平阳侯府的管事是多年老友,翌日他们两人吃了顿饭,事情就清清楚楚了。 原来去岁新纳了一位姨娘,姨娘姓招,父亲是秀才,她自己也是饱读诗书的,早就议亲了,殊不知前两年未婚夫出意外死了,被冠上了克夫的名声,一直被人指指点点。 也不知道怎么遇到平阳侯的,反正平阳侯瞧上了,将她纳为良妾。 根据冯管事说,纳这位招姨娘,也是想着让她帮衬管家,因为侧夫人病了好久,去年冬日时差点就没了,如今气候暖和了才好转些。 这位招姨娘懂得管家,自入门之后便一直协理老夫人管治内宅,老夫人也甚是喜欢。 嘉仪肯定不喜欢招姨娘,明里暗里磋磨她,老夫人斥了好几次,加上因为她母亲的事情,这才收敛了些。 三个月前,招姨娘有了身孕,因着孕期反应大,什么都吃不下,唯独念着她娘亲做的几道清爽小菜,老夫人自己也怀过孩子,知道孕期多思,她是想着家里人了,便请了她娘亲来陪伴。 知道嘉仪刻薄招姨娘,老夫人敲打过她几次,嘉仪有气撒不出,便变着法折腾战少欢。 说到这里的时候,路总管不禁叹息了句,“战少欢自从进了平阳侯府,是真没少遭她的磋磨啊。” 沈万紫催促道:“不说战家的人,不想听,您快说下去,她是怎么被休出去的?该不会是害了招姨娘腹中孩子吧?” 路总管道:“倒不是想害招姨娘的孩子,她是想害招姨娘的母亲,因为招姨娘一直有喝安胎药,恰好那两日招姨娘的母亲有些咳嗽,老夫人叫大夫给她开了药,那日不知怎地两碗药混淆了,招姨娘喝了治咳嗽的药,那药下了泻药,本来她就脾胃虚寒,这药喝下去没两日孩子就没了。” “招姨娘失了孩子,老夫人叫人查,很容易就查到嘉仪身上去,嘉仪也承认了,说没想害招姨娘的孩子,只是想作弄作弄招姨娘的母亲出出气,因为招姨娘的母亲对她不敬。” “喝点泻药,就没了?”沈万紫和宋惜惜面面相觑,“下的量很重吗?” “这就不知道了。”路总管道,“反正孩子没了,招姨娘的身子也坏了,大夫说她以后很难有孕。” “什么泻药?竟如此的厉害。”宋惜惜问道。 “老冯没说,这事是平阳侯老夫人调查的,他未知全貌,反正出了这事之后几日,战少欢被她推到湖里,平阳侯一怒之下,便把她休了。” 沈万紫连忙问道:“以谋害子嗣和残害妾侍的名义休的吗?” “七出之条,无所出。” 沈万紫悻悻地道:“也算是给她留了面子,但按说她有银钱店铺的,不该会沦落到去工坊啊。” 路总管摆摆手,“她确实有几家店铺,也有几处宅子,她被休的时候,平阳侯老夫人还给她贰仟两银子呢。” “那她的嫁妆呢?当初她以郡主之尊嫁入侯府,侯府也富足,按说不需要用到她的嫁妆。” “这点,听老冯说她的嫁妆早就没了,这些年店铺的进项也都没有,金银首饰都是有的,休出门去的时候,她是带着这些东西走的。” 沈万紫道:“那怎么短短数日,她就全部挥霍没了吗?今日见她一身粗布衣裳,首饰都没多一件的,果真是到工坊里捣乱的?” 第1006章 路总管道:“这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门外响起谢如墨的清朗的声音,大家看去,只见一身堇色暗云纹披风的谢如墨大步进来,身后还跟着脚步轻盈的于先生。 宋惜惜见他今日这么早回来,脸上笑容甜醇,眉眼都弯起来了,“案子都处理好了?” “没,但今晚不想熬了。”谢如墨眸光与她对上,不自觉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眉眼带着笑意走到宋惜惜身边坐下。 于先生回头叫人沏茶,“嗓子都冒烟了,弄些罗汉果茶。” “于先生今日忙什么了?忙得嗓子都哑了。”沈万紫笑着问道。 “去盘店铺,同人议价。”于先生对宋惜惜拱手之后,便坐了下来。 盘店铺,没兴趣,沈万紫忙问谢如墨,“王爷方才说知道嘉仪的情况,那是怎么回事啊?” 谢如墨道:“她银钱本来也不多,谢蕴谋逆案的时候,查出嘉仪的那些店铺所赚银子受益全部都归谢蕴,而她同一些夫人和齐贵太妃德贵太妃开的店铺,也都牵涉其中,之前已经盘查过一番了,但凡有涉案的店铺全部查封,她还有自己两间私铺,可惜写的都是当初顾驸马的名下,顾驸马处斩之后,这些店铺自然也充公没收了,但这件事情她一直是瞒着平阳侯的,免得被平阳侯轻视了自己,她见没了什么收入,便把手中银钱拿出去放印子钱,收入自然是可观的,便同燕王妃沈氏借了一万两银子,说是一同放印子钱,所赚的五五分账。” 一听到堂姐也掺和其中,沈万紫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结果最近朝廷严查放印子钱的,自也查到她身上去,罚了一大笔的银子,她被休的时候所带的银子全部都拿去缴罚款还不够,只能卖宅子卖首饰,不然便有牢狱之灾,如今她还欠着燕王妃一万两银子加利钱,她被休出门之后,燕王妃找人讨债,她是没地方躲了,算是走投无路,这才找到工坊去的。” 沈万紫呸道:“她真是作死啊,都这样了,还放印子钱,皇上当初没牵连她就算好了,她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只能说活该了。” 宋惜惜单纯好奇,“罚了多少银子啊?” 谢如墨道:“十万两。” 沈万紫大吃一惊,“罚这么多?她放了多少印子钱啊?” “放了五万,罚的双倍。”谢如墨解释道,“印子钱害人不浅,皇上有心遏制,她算是撞这当口上了,这件案子是吴越派人调查的,所以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那她收了多少利?可曾逼过人命?”宋惜惜知道放印子钱的人都是黑心人,利钱很高,还不起就逼着人家卖儿卖女,是折寿损阴鸷的事。 于先生扑哧一声笑了,“滑稽就在于,她放出去的印子钱,一文利钱都没收到过,朝廷便开始清查了,如今放出去的五万拿不回来,但她罚款还是要缴纳。” 沈万紫道:“那放出去的五万两岂不便宜了那人?” "便宜不了,因放印子钱违反律法,所以那五万两也是充公。" 宋惜惜道:“如此说来,她放印子钱折进去了十五万两?那真的是要倾家荡产了。” "是啊,否则怎会连宅子都卖掉,罚银还没交完,还欠着燕王妃一万两,这件事情跟也燕王府有关,吴越盯着不放呢,对嘉仪自然也没什么情面,这几日嘉仪一直奔走,想托关系,吴越根本不理会她。" 第1007章 宋惜惜想起她连几文钱都要捡,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只是,这件事情就变得很为难了,虽然她本来只是想害一下招姨娘的母亲,可最终导致的结果却是招姨娘落胎,而之后更是推了战少欢下湖,而战少欢不通水性,这件事情她应该也是知晓的,也就是说,她对战少欢是存了谋害的心思。 “我知道不对,”沈万紫一脸正经,“但战少欢被推下湖,我有一点想笑。” 说完念了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希望把失去的功德挣回来。 宋惜惜秀眉轻蹙,“我不明白的是,她怎还这么愚蠢?她已经不是郡主,在平阳侯府也不得人心,母亲幽禁,父亲砍头,她还在折腾什么劲啊?这日子是存心不想过下去了吗?” “如果不想过下去,又怎么会求助到工坊?”于先生说。 宋惜惜侧头看向谢如墨,“你觉得呢?” 谢如墨道:“这件事或还有内情也不定,冯管事也未必全部了解真相,大宅里头有些腌臜事,都是极力掩下的,但至少在平阳侯老夫人看来,嘉仪是非休不可的,或许是因为老夫人知晓她放印子钱。” 宋惜惜点头,“或许是林林总总加起来,平阳侯老夫人也实在忍不下去了,平阳侯他自己本身没多大的主见,府里头靠着老夫人支撑的,再说,平阳侯对嘉仪是真没什么夫妻感情。” “他们算是两两相厌吧,夫妻走到这一步真的很可悲。”谢如墨颇为感慨。 宋惜惜嗯了一声,但她心思没在这夫妻感情方面,既是没感情的夫妻,旁人再议论他们的感情就多余了,她道:“工坊开设至今,还没有人愿意来,嘉仪曾经是郡主,如果把她收在工坊,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但前提就是她没有谋害真的想谋害招姨娘的孩子,咱们把这件事情拧出来看,她本来给招姨娘的母亲下泻药,顶多算是戏弄一番,没想害招姨娘腹中孩子,只是误打误撞让招姨娘喝了,才导致落胎,显然这件事情还没有彻底激怒老夫人,是推战少欢下湖,两件事情叠加在一起,再加上她放印子钱,老夫人这才怒不可遏休了她。” 大家都点头,事情确实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屡教不改,落得这个下场不冤。 “问题就在于,那药为什么误打误撞就给招姨娘喝下了呢?这药直接导致了招姨娘落胎,这分量得有多大?是谁帮她做的?推战少欢下湖是有什么前因后果吗?至于放印子钱,她自己本身没有获利,朝廷也罚过了,因此这件事情在我们这里不需要考虑。” 宋惜惜说完又添了句,“当然,除了以上的前提之外,还要确保她是真心到工坊讨生活的,若是到了工坊只为蹭吃蹭喝蹭住,咱们就不能收。” 沈万紫本来厌恶嘉仪,不想收她这样的人,但惜惜分析得有道理,如果连以前的郡主之尊都愿意到工坊去,是不是也可以让一些本来动心,碍于被人指指点点不敢去的人,鼓起勇气踏进工坊了呢? 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大家都不希望再看到有第二个李惠心,而事实上,在李惠心之前,又有多少人呢? 沈万紫看着宋惜惜,“要不,你去一下平阳侯府亲自问问?嘉仪如果走到了绝境,肯定会再去工坊求助的……就是不知道平阳侯老夫人是否愿意把真相相告。” 第1008章 没等宋惜惜去找平阳侯老夫人,翌日外头便尽是关于工坊的流言蜚语。 说北冥王妃和李夫人都是伪善之人,有被弃妇人求助,她们拒绝不说,还百般刁难。 本来许多人对工坊就抱有敌意,认为她们收容被弃的妇人,是挑战礼教,既是被休的,必是罪有应得,哪怕是忌妒无所出,也是罪。 现在这流言蜚语一起,墙倒众人推,一时间民间百姓对工坊都是骂声一片,说伪善的有,说别有居心的有,说想圈钱的也有。 晚上,沈万紫气得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怒道:“她嘉仪一个人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不信。” 说完,一阵风似地就往外跑,宋惜惜在身后问了句,“你去哪里?” “望京楼,找人查。”沈万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气得浑身哆嗦,工坊她放了很多心血,初衷也是好的,她共情那些女子的命运,希望工坊能成为她们终身依靠。 被这么污蔑,她忍不了。 宋惜惜心里头也恼,但不至于这么激动,她知道要做这个事情就不会十分顺利,世上不乏善心有钱的人,如果这事容易做,早就有人做了。 她先派人给平阳侯老夫人送去拜帖,说是明日造访。 结果得知平阳侯老夫人卧病在床,回了话说等过几日好些了才亲自去北冥王府拜见。 宋惜惜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病了,也有可能是这个节骨眼上不想掺和进来,既然称病不见,那便只能让沈万紫调查一下了。 眼下,她也有事情要忙,便是把巡防营的一些人踢出去,已经在布局,想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届时少不了要应对皇上的怒气。 沈万紫一查,果然就发现燕王妃沈氏花钱推动大家去攻击素珍工坊。 自从沈氏来到京城,沈万紫是能不跟她见面就不跟她见面,虽然恼极了她,却念着两分就姐妹情,不想跟她撕破脸。 这一次她真的忍不了,工坊是她的心血,被沈氏这样败坏了,不把她揍成猪头,那是她沈万紫太心地善了。 她叫红筱回去告诉宋惜惜一声,便直奔到燕王府,门房见有人来,急忙走了出来,伴随门房出来的还有两名持剑侍卫。 “来者何人?找谁?”侍卫站在石阶上,颇有些居高临下之势问道。 沈万紫忍着怒气,“告诉你们的王妃,便说沈万紫来找她。” 沈万紫这个名字,在燕王府是不陌生的,侍卫打量她一眼之后,叫门房前去通报。 春暖之后,老荣太妃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未曾稳定,燕王这两日并未有入宫侍疾。 郑永寿失败,向屏失败,这使得燕王很是烦躁,又听得燕州报来消息,说淮王在离京去燕州的时候,中途被人劫了钱财,箱子里头的金银细软全部都变成了石头和木头。 不用猜想也知道是北冥王府的人做的,但是偏偏在京城这个地方,是他势力所不能及的,如今他好几次进出,都感觉有人在盯着他。 或许,以前也有人在盯着他,可这一次明显更有压迫感,仿佛那双眼睛无处不在。 因此今日正与无相先生商议着,要不要想个法子回燕州,便听得外头来报,说沈万紫来找王妃。 他眼底一亮,与无相先生对视了一眼,难掩眼底的兴奋,当即下令,“请王妃到书房,再把沈姑娘请进来正厅,茶水伺候。” 第1009章 自从来京,他就总是让沈氏去接触沈万紫,她们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只是久不相处,多来往一些,那么血缘的感情自然是宋惜惜比不上的。 殊不知沈氏无能还爱耍小性子,去过一两次碰壁之后,便不愿意去了,说她这个堂妹狗眼看人低,她如今身为王妃,不愿意受这窝囊气,而且就算姐妹两人要来往,以后也该是沈万紫来拜见她。 这弄得燕王既生气也费解,还特意派人调查了一番,看看她们姐妹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私怨,结果发现并没有,年少的时候两人还挺要好,只是后来沈万紫去了梅山赤炎门习武,才少了来往。 这对燕王来说,完全是可以修复的关系。 现在且不管沈万紫登门是为了什么,都是修复姐妹关系的最好时机,所以他立刻派人去请沈氏过来。 不多时,沈氏带着春杏来到书房,颇有些喜上眉梢,福身道:“王爷,你叫我有什么事?” 燕王看着沈氏行礼的举止,依旧是随意又粗鄙的,嫁进皇室这么久,她完全没有想要学礼仪的心思,终日只知道同侧妃争风吃醋。 他按下心中的不悦,道:“你的堂妹沈万紫来找你,本王已经派人请她到正厅,一会儿本王同你一起出去,趁着这个机会,你留她在王府用晚膳,你们姐妹聊聊天,说些体己话,不得怠慢了娇客,知道吗?” 沈氏听得王爷叫她去书房,本来还挺高兴的,因为平日里她是不能进出书房的,唯有金侧妃可以。 结果却是因为沈万紫来了,想起这个堂妹,沈氏是一万个不喜欢,骄横得很,连她如今是王妃了,也没有放在眼里。 “听到了吗?”燕王提声问道。 沈氏这才收敛神色应道:“是,知道了。” 燕王这才起身,主动握住她的手往外走,“走吧,本王去跟她打个招呼便走,不妨碍你们姐妹叙旧情。” 沈氏脚步顿住,眸光下意识地看着两人相牵的手,一阵热浪涌上眼底,心动是既酸楚又幸福。 “怎么了?”燕王见她停下来,温柔地问道。 沈氏声音微微哽咽,“王爷,这是你第一次牵我的手。” 至亲至疏夫妻,成亲的时候她确实幻想过,以后和王爷做一对恩爱夫妻,鹣鲽情深,即便很多人都告诉她,燕王的正妃刚死了没多久便娶她,多半是个凉薄之人。 但她不信,因为在王爷求娶之前,他们见过一面的,王爷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看她时眉目缱绻,说不尽的温柔。 新婚的时候,王爷确实待她极好,只是慢慢地就不那么好了,回到京城之后,越发冷淡,她也想过原因,或许是因为她不懂得礼数,三番四次给他丢人,也有可能是金侧妃这老贱人在王爷面前挑拨,导致他们夫妻失和。 她也渐渐地心灰意冷,可终究是有些不甘心的。 但今天王爷主动牵着她的手,便是以前新婚时候,王爷也没有这样牵过她的手。 燕王看着她眼底的微红,笑了,语气依旧温柔,“你喜欢么?喜欢的话以后本王便总牵着你的手。” 沈氏高兴得很,虽然很多夫妻都不会在人前牵手,但她很喜欢啊。 两人来到正厅,沈万紫已经站在里头等着了,清冷的面容如今更是笼罩着一抹寒气。 听得脚步声,她一转身,看到沈氏的那一眼,她丹凤眼里迸发出怒火,不顾燕王在场,大步上前朝着沈氏的脸便是一巴掌甩下去,“沈万红,你做的好事!” 第1010章 这一巴掌把沈氏打蒙了,甚至是燕王也愣了一下。 “沈万紫你疯了?”沈氏回过神来,捂住脸冲她吼道,“我是王妃,是你的堂姐,你敢打我?” 沈万紫指着她的鼻子,双眸烈焰灼人,“沈万红,我警告你,你再帮着嘉仪散布对素珍工坊不利的谣言,我拔了你的舌。” 说完,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全程,没有看燕王一眼。 门外侍卫聚拢过来,燕王转身扬手,示意侍卫退下。 沈万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燕王看着沈万紫的背影,一身红衣夺目鲜艳,做事雷厉风行,无惧无畏,目中无人,这样的沈家女才是他真正想要求娶的。 “王爷,她打我,你怎么就放她走了?”沈氏捂住脸委屈地哭了起来,脸颊红肿了一边,哭得也是梨花带雨。 燕王收回眸子看着她,方才的缱绻温柔如今是半点也瞧不见了,眉头皱起,同是沈家女,为何相差这么远? “王爷!”沈氏见他又露出这副冷淡厌弃的表情,心头不禁恓惶,更近一步贴着他,想再汲取方才那样的温柔,“妾身的脸好疼啊,王爷要为妾身出气才是。” 燕王看着她,眉头依旧没有松开,“方才她说你在外头帮着嘉仪散布素珍工坊的谣言?这是怎么回事?” 沈氏借钱给嘉仪放印子钱的事情,并未告知燕王,她不知道王爷是否同意,反正在沈家这是严令禁止的,如今见冷着脸质问,心头更是惶恐些,“我……妾身只是听说嘉仪被休了,想去素珍工坊,结果被宋惜惜拒收,妾身为她鸣不平而已。” 燕王冷笑,“本王竟不知王妃有这天大的本事,能与北冥王妃对着干了?” 沈氏擦去泪水,睁着无辜委屈的圆眸子,“妾身只是想着,嘉仪好歹也是王爷的外甥女,不忍见她流落街头,便帮她一把。” 燕王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去平阳侯府为她出头啊?你怜她流落街头,怎不接她回王府住?” 沈氏嗫嚅道:“她母亲谋逆,已经被圈禁在宗人府了,妾身不敢接她回来。” 燕王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冷狠地道:“你既知道她母亲谋逆,还敢与她往来?你是不是想害死本王?” 沈氏被他眼底的凶狠吓到了,嘴唇哆嗦,“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啊?妾身如果有做错的,你好好跟妾身说,你这样吓着妾身了。” 燕王脸上毫无怜悯之情,“本王有没有跟你说过,在京城你不要胡乱跟人来往,好好巴结你的堂妹沈万紫就行,就这么一点事情你都做不好?本王要你何用?” “巴结她?”沈氏泪水溢出,也是满脸的不甘,“我是王妃,为什么要巴结她?她只是客居在北冥王府,就算北冥王妃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尊我一声婶婶呢,她沈万紫算什么?” “本王怎不见宋惜惜恭恭敬敬地尊你一声婶婶啊?”燕王放开她的下巴,覆盖上她被打了耳光的脸,声音不若方才冰冷了,“明日,你去北冥王府找沈万紫,跟她赔罪,道歉,然后邀请她到燕王府来做客,这件事情若没办好,本王休了你。” 沈氏简直不敢相信,失声变调,“王爷要休我?为什么?” “因为你蠢!”燕王指着她的额头,声音冷凝,“嫁给本王这么久,也不知道本王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是一点忙都没帮上,本王娶你作甚?” 沈氏踉跄一步,呼吸几乎窒息,胸口也是一阵绞痛,泪水生生夺眶而出,“王爷不说,妾身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第1011章 “本王方才说了,把这件事情办好,本王就不追究你私下与嘉仪来往的事。”燕王说完,转身出去了。 春杏上前扶着沈氏,道:“王妃,您没事吧?” 沈氏一把抓住春杏的手,泪水不断滑落,“王爷为何这般待我?一会待我极好,一会恨不得吞了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想我做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啊,他到底想做什么?” 春杏摇摇头,“奴婢不知道,但王爷叫您去找沈姑娘道歉,您去便是了。” 燕王回了书房,无相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问道:“王爷,沈万紫来做什么?王妃可有同她在说话了?” 燕王冷冷地道:“废物一个,竟然私下跟嘉仪来往,还帮着嘉仪跟宋惜惜作对。” 无相摇摇头,“王爷,娶她本就是一个错误,她在沈家无足轻重,沈家家主甚至都不愿意为了她,和王爷多来往一些,别的助益便更是没有。” “本王怎知道她如此愚蠢?同是沈家女,沈万紫比她好万倍不止。”燕王坐了下来,眯起眸子,眼底尽是阴险毒辣的暗芒,“沈万紫方才上门来打了她一巴掌,警告一句便走了,飒爽又不拖泥带水,本王看着她心头是无比遗憾,如果本王娶的是她,不仅可以得到沈家的倾力相助,更得她这员得力帮手,一个沈万紫,抵得过本王多少人啊?” 无相道:“王爷,如今虎狼环伺,千万要小心谨慎,暂时不要招惹北冥王府的人。” 燕王却还是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王妃无能,便退位让贤。” 无相微微一惊,“王爷是想……万万不可啊,沈万紫便是一匹胭脂烈马,如今是万万驯不得的。” “先生,本王已经没有选择,没了谢蕴,本王在京城举步维艰,沈氏又是这般无用的,金侧妃并非正妃,世家命妇多不会与她来往,沈万紫如今在京城有一定的人脉,而且她还是宋惜惜的好友,两人感情好得不得了,本王娶了她的话,宋惜惜看在她的份上,也要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爷太想当然了,同样的安排,因应不同性格的人而有不一样的结果。”无相摇头,“王爷心乱了,心乱便会急躁,需得安静下来才可谋求更好的出路,否则的话,您便放弃了吧。” 燕王声音陡然拔高,“不可能放弃,本王经营多年,怎能放弃?” 他调整了几个呼吸,“先生所言有理,本王确实是心急了,只是本王看不明白皇帝,他就像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本王一样,见了本王眼神都没有改变过,此人太过深沉,本王真是小看他了。” 肃清帝分明是已经怀疑他了,甚至没有避开王府的耳目,派人盯着他,偏偏见着他的时候,又跟没事人一样。 他越是什么都不做,便越是叫人摸不着,长久便会生出心慌来。 他现在兵马未丰,沈家那边始终不给一个态度,但凡涉及到战马与兵器的话题,总是避而不谈。 如今京中势力被瓦解,谢蕴不中意了,连下几枚棋子都无功而返,连续的损兵折将,他早没了之前的耐心。 更不要说还有一个谢如墨。 “本王此举也是不得已,就算不谋求大事,也要自保。”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脸上尽是郁郁不得志的愁绪,眼底却闪过精光,“沈家最宠爱沈万紫,沈万紫若是委身本王,不管她是否心甘情愿,女子失了清白名节,她只能跟着本王了,本王会许给她王妃之位,绝不委屈她。” 第1012章 无相闻言,摇头叹气,“王爷,在下不赞成您这样做,沈万紫非一般人,她背靠沈家,赤炎门,北冥王府,而且观她性子,绝非那种受世俗礼教所束缚的女子,弄巧反拙,不仅得不到沈家的帮助,反而会给自己树敌,想来北冥王对我们的事情也是知道不少的,只是苦于没有实证,也找不到我们的军队,但如果您欺负了沈万紫,他与沈家联合起来的报复,绝对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如果不这样做,如何破局?先生可有高见?” 无相沉思了一会儿,道,“在下认为,还是继续从南疆王彪入手,只要南疆兵马有部分为我们所用,胜算便大增,至于西京,只要靖远帝在位一日,我们便不算败了,以前您总说要徐徐图之,错过了好机会,如今较之南疆开战的时候,我们胜算更低,怎反而急进了呢?” 燕王神色略显浮躁,“顾青舞已成为王彪心尖上的人,但王彪还没得军心,这反而是急不得的,至于西京也要图谋,要等,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沈万红无用,那就换沈万紫,本王倒是觉得先生所言不属,沈万红与宋惜惜都是王妃,本王不信沈万紫对亲王妃之位没有想法,像她这样心头高的女子,更盼着攀高枝,一般男子她瞧不上。” 无相苦劝,他完全听不进去,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女子哪里有不在乎自己贞洁清白的?若是身子给了他,还能翻脸不成? 到时候许她王妃之位,她只怕比谁都高兴。 宋惜惜很早就回到王府了,红筱前来禀报说沈万紫去了燕王府的时候,她正在和陆臻商议事情,商议完之后她就直接回府了。 沈万紫已经回府,打了一巴掌之后,心里是爽了一会儿,但马上便担忧起来。 倒不是担忧自己,是怕给王爷和惜惜惹麻烦,毕竟她知晓皇上派人盯着燕王府。 看到惜惜回来,她立刻就站起来迎出去,嘴里懊恼地说着,“惜惜,我冲动了,我不该去燕王府的,我只怕给你惹了麻烦了。” 宋惜惜是赶回来安慰她的,殊不知她却先后悔上了,笑着挽住她的手,“你去燕王府大闹了吗?” 沈万紫郁闷地道:“打了沈万红一巴掌。” “痛快么?”宋惜惜笑得眉目微弯。 “一时痛快,但可能给你和王爷惹麻烦了。” 宋惜惜把她摁在椅子上,坐在她的身旁,先叫来宝珠给万紫上一盅燕窝,才笑着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做,惹不了什么麻烦,便惹了麻烦我们也能解决。” “话虽如此,但我这一次真的太冲动了。”她懊恼在于,本以为自己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结果还是被瞬间点燃了,好生失败。 宋惜惜起身拍着她的后背,“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你在王府住着,难不成是叫你忍气吞声低头做人的?工坊是我们大家的心血,你更是居功至伟,被人蓄意败坏名声,你若告知了我是沈氏派人散布的谣言,我也一同去掌掴她。” “你才没我这么暴躁呢。”沈万紫抬头看着她,“你别安慰我,你告诉我,我今日去了燕王府,会不会连累你们?” “不会。”宋惜惜斩钉截铁,“绝对不会。” “可不许诓我啊。” 宋惜惜叹了口气,“滋滋啊,我们从南疆回来的时候,确实会小心翼翼些,因为那个时候师弟战功彪炳,我也是宋家的人,树大招风,行事若不谨慎些,容易招致小人构陷,这样的先例古往今来有过太多太多,加上成凌关的事情那会儿悬而未决,我们自当保留实力,这也是我们对皇上的一大让步,可不代表我们要一直这样,我们释出了自己的善意和忠诚,信与不信是皇上的事。” 第1013章 宋惜惜瞧着沈万紫这般也是有些心疼的,她做事几时需要顾忌别人?现在出一口恶气,还得瞻前顾后,实是委屈了她。 沈万紫听她这样说才放心,只是对沈氏依旧余怒未消,“我就打她一巴掌算是便宜她了,若是放在往日我定要揪着她的头发丢出去,男人不理解工坊的意义,她是女子也不理解吗?” 宝珠端了燕窝上来,笑着道:“沈姑娘犯不着跟那些人置气的,气坏自己多不值当,快些喝碗燕窝,润一润,便什么火气都没了。” 沈万紫冲宝珠眉开眼笑,“宝珠的嘴巴越来越巧了,怪会逗人开心的。” 报仇之后的宝珠,整个人也开朗了许多。 翌日,门房前来通报,说燕王妃来了,指定要见沈万紫。 谢如墨和宋惜惜都各自回了大理寺和京卫府,于先生便派人去请沈万紫。 偏厅里,沈万紫冷眼看着面前这位情真意切地道歉的燕王妃,如果她不是太了解这位堂姐,真要相信她了。 “真的,你相信姐姐,是嘉仪到我跟前哭诉,求我帮她讨回公道,我是一时心软才会帮她的,昨天你走了之后,王爷骂了我很久,说工坊是造福女子的,我不该泼脏水,姐姐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姐姐好不好?” 沈万紫一个字都不信。 不信她所谓的一时心软去帮嘉仪,也不信燕王会说出那句“工坊是造福女子”的话。 惜惜的表姨,前燕王妃是怎么被害死的?旁人不知,她能不知? 沈万紫一脸平静地听她说完,再看她眼泪恰如其分的落下最后两行悔恨的泪水,觉得这位堂姐自从当了燕王妃之后,别的本事没学到,把这演戏的技活儿学了个十足,看来平日里也是没少看戏啊。 “话说得好听,但今日既是来道歉的,怎不提前下个帖子?怎就知道我一定在府中呢?” 沈氏的脸僵了僵,方才只调动情绪,未曾想到她会问这样无关小事,这并不重要吧? 好在春杏在旁为她解围,屈腿道:“回沈姑娘的话,王妃昨晚哭了一宿,本也没敢登门来道歉的,是王爷说既做错了事,便要敢于承认错误,求得沈姑娘的原谅,别损了姐妹感情,于是王妃当即便叫人备下礼物,王妃说了,若是沈姑娘没在府中,便一直等到您回来为止。” 这话也就骗骗沈万紫的脚后跟了。 沈万紫昨日觉得自己鲁莽之后,夜晚躺在床上便已经自省过,凡事不可冲动,她倒是要看看,这道歉之后是什么。 她顺着春杏的话说下去,“确实,燕王言之有理,你我是姐妹,实不该为了那些事情伤了和气,只要你对外平息谣言,我便原谅你。” “真的?”沈氏拭去眼角泪水,心下却是疑惑,昨日还喊打喊杀的,怎今儿这么好说话了? “都是自家姐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过去的便算了,我昨日打你一巴掌,你也别放在心上。” 沈氏眼底闪过一丝怨恨,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当着王爷的面,被她这般掌掴,面子都丢尽了。 而且王爷不为她出头便罢了,竟然还叫她登门道歉,邀请沈万紫明日到府里用晚膳。 如今她当着北冥王府这么多下人的面提起打耳光的事,更叫她觉得悲愤交加,岂不人人都知道她这王妃当得窝囊? 语气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怨气,“妹妹也真是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得要动手?” “我脾气素来暴躁,不似堂姐娴静大度。”沈万紫侧头看着她,一脸研判,“堂姐原来还恼着我?” 沈氏强挤笑容,“我若恼你,怎么会登门跟你道歉?” “也是。”沈万紫笑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冰释前嫌,可好?” 沈氏看着她明艳的笑容,总觉得这笑容背后藏着莫大的恶意。 她深吸一口气,道:“自然是好的,话说我来京城这么久,姐妹俩还没怎么叙过话,我诚邀你明日到王府做客,刚好我们燕王府招了一个江南厨子,如何?” 所以,真正的目的是叫她去燕王府? 沈万紫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好啊。” 这转折如此突兀,显然是废话一句也不想同她多说,她这位堂姐是真没什么心机啊。 沈氏肩膀微微松弛,“好,明日酉时,我等你。” 第1014章 翌日朝会之后,谢如墨带着最近复核的案宗去了御书房觐见,顺便循例禀报谋逆案的调查进程。 谋逆案还没结案,所以大理寺依旧着手调查,隔阵子便要禀报,也只是走个流程,现在怀疑的眸光锁定在燕王身上,但皇上始终没有授意大理寺调查,甚至明面上压根不提此事,即便谢如墨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他也没有言语。 肃清帝把案宗浏览了一遍,听他把谋逆案的进展说了说,道:“看来,依旧是没实质进展。” 可以有进展,您发话啊! 肃清帝把案宗归置一旁,道:“那就继续查着吧。” “是!”谢如墨应道。 肃清帝见他还杵着不走,问道:“还有什么事?” 谢如墨笑着道:“不算要紧事,燕皇叔今晚宴请臣弟一家去做客。” 肃清帝抬起头,眼底微微诧异,随即笑了笑,“说起来皇叔回京侍疾也有一段日子了,作为晚辈该你宴请他才是,不过他既然先邀请了你,便去吧。” 谢如墨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无比的阳光,“臣弟也是这么认为的。” 肃清帝眉目难得的温暖,“嗯,燕王府里听闻摘种了许多奇花异卉,四处瞧瞧。” 谢如墨的两排白牙再次闪亮,“臣弟也是这么认为的。” 肃清帝笑了起来,“去吧,丞相等着朕了。” “臣弟告退。”谢如墨作揖退后,离开。 肃清帝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的笑容依旧没有压下去,心头不知为何,竟莫名地觉得放松了许多。 自从谋逆案之后,他心里就时刻压着一块大石,看任何人都觉得颇有可疑,当万千怀疑的影子渐渐地重叠在燕王身上的时候,那块大石头便越压越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因为,他在燕州经营那么多年,如今势力如何还不知道,派去查探的人,至今一个没有回来。 他已是连续几夜睡不着,不是没想过让皇弟去查,但他不敢。 一个人要谋逆,定必囤积了精锐,武器,金银,粮食,或许这些对燕王来说是不足够的,可不代表对谢如墨也是不足够。 燕王与谢如墨,不能比。 王彪三番四次上书,说北冥军与宋家军多不服从他,可见谢如墨虽然交出兵权,却还是牢牢掌控军心。 这也是他不敢冒险让大理寺继续调查,只是把案子挂在了大理寺,让吴越的暗卫去调查。 可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吴越也没任何进展,主要是燕王在京城没有任何动作,导致调查陷入了僵局,他也正是愁困之际,听得谢如墨这般说,按说他应该更有危机感,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是谢如墨的好机会。 但看着他笑容绽放的那一刻,他心里头紧绷的弦竟是松了些。 他想不明白,身子微微后靠,看着吴大伴,“朕竟会松口让他去查一查,真是怪哉。” 吴大伴笑着道:“皇上,这或许便是兄弟之间的信任。” “兄弟之间的信任?”肃清帝咀嚼着这句话,神情叫人捉摸不透。 吴大伴没有再说,他知道皇上不会全然相信王爷,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 现在稍稍的一点信任能让他觉得舒服,而不是排斥,便足矣。 燕王府早早便做准备了,等着迎接沈万紫的到来。 无相虽然一直持反对意见,但是燕王决意这样做的时候,他最终也选择了支持。 他取出一个描着和合二仙图案的小瓷瓶递给燕王,“此药,下手指甲盖的分量,便足够了,切不可多。” 第1015章 燕王没接,道:“本王有药。” 无相微微叹息,“如果是旁的女子,用王爷的药便可,但此人是沈万紫,就不是寻常的药可以应付的。” 燕王奇问,“这些药的作用不都是情动吗?你这药有何不一样?” 无相道:“王爷的药严格说不是情动,只是欲念生,我这药乃是苗毒的一种,毒素会麻痹大脑,使得她在交合之后会对那人产生情丝牵绕。” 燕王大喜,“有这般神药,先生为何不早拿出来?若她对本王有情,本王所求,便也是她所求了。” 无相苦笑,“王爷,这所谓情丝牵绕是违背心志的,所以只能维持比较短暂的日子。” “可以维持多久?”燕王问道。 “十天半月。” 燕王接过瓷瓶,眼底暗芒闪了闪,“如果药效过了,继续用药呢?岂不是可以一直延长这情动的时间?” 无相皱起眉头,“这始终是毒,对身体有一定损害,先例有过下了三次的,之后中毒者便有些痴呆,如果下毒次数太多,怕会彻底损伤脑子,成为痴傻之人,甚至导致殒命。” 燕王难掩嗜血,“痴傻之人更好控制,到时候沈家只会求着本王好好待她。” 无相见他越发剑走偏锋,不由得提醒,“王爷,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如果所谋之事,只通过一人控制庞大的全局,那就太危险了,甚至还会弄巧反拙。” 无相认为,沈万紫有一定的分量,但她的分量不足以让沈家和宋惜惜都为之退让,而且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危险了,弄巧反拙就会遭到反噬。 他之所以会拿药出来,起码能博沈万紫几分情感,哪怕是短暂的,只要风头上她能为王爷挺身而出,至少北冥王府这边就不会过于刁难王爷。 这个时候,是要想办法撤退回到燕州去了,带着她回燕州之后,再慢慢图谋别的。 纵然如此,无相还是认为太危险了。 燕王府这边隆重地筹备,北冥王府诸位也隆重地打扮。 宋惜惜换回女装,一袭红石榴妆花缎对襟绣如意纹穿花锦衣衬得雍容大方,云髻高耸,两边饰东珠步摇,垂下的尾髻嵌了一排小小的珍珠,微微翘起,添了几分灵动。 谢如墨则是穿了远天蓝云缎绣金圆领大袖袍,他身段颀长,神采斐然,这样的大袖袍更添了温润平和,衬得俊朗如玉,神采英拔。 沈万紫也好生打扮了一番,实是来京这么久,也鲜少参加宴席,这一次惜惜陪着同去,她自然不能太寒酸了。 她衣裳挺多的,主要是钱多,四时衣裳得置办不少,哪怕平日里只穿那么几身,有些繁琐的礼服基本不穿,只是她可以不穿,却不能没有。 宝珠笑盈盈地为她捧出一袭杏子黄青莲纹雪缎上衣,搭配莲子白蝶纹百褶裙,灵动俏皮之余,亦不失端庄。 沈万紫始终出身皇商世家,便是在梅山纵野了几年,底蕴还在,稍稍一打扮,举止讲究起来,丝毫不逊色京中贵女。 棍儿今晚随行,但他认为如今侍卫领的衣裳便是最好,最能突显他的英姿,任何衣裳都比不上这一身。 而且属于是在镜子前越照越好看的,根据他描述,说是他这英姿都迷死了一群侍女,几颗珠也被他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时常给他送点心送烧酒的。 第1016章 酉时,北冥王府的两辆马车准时抵达燕王府的门口。 马车抵达的时候门房便急忙去通报了,燕王府竟然开了中门迎接,可见有多隆重其事。 沈氏和金侧妃带着玉轻玉莹两位县主在门口迎接,因沈万紫是女眷,谢如朝与谢如龄没有跟着出来迎接。 看到两辆马车的时候,金侧妃心里头已经是咯噔了一声,她是完全知道燕王的计划,今晚来的应该只有沈万紫一人,怎么需要两辆马车? 当看到谢如墨和宋惜惜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金侧妃彻底呆住了,脸上绽露的得体笑容瞬间僵住,他们怎么来了? “不是说只请了沈万紫吗?你怎么请的?”金侧妃咬牙切齿,低声问身旁的沈氏。 沈氏还挺高兴的,本来王爷只让她请沈万紫,如今连谢如墨和宋惜惜都请来了,王爷不得更高兴啊? 兀自高兴的时候听得金侧妃几乎质问的语气,她当即脸色一沉,“你什么态度同本妃说话?本妃有这面子把他们请来,你自己没能力没本事请不来,便把嘴巴闭上。” 金侧妃懒得理会这个蠢女人,叫了一旁的侍女,“快进去禀报王爷。” 侍女领命,急忙便跑了进去。 燕王听了侍女的禀报,惊得猛从书房站起来,“什么?谢如墨和宋惜惜也来了?” 他今日是打算待在书房里,暂不会出面去见沈万紫,只让金侧妃与沈氏带着两位郡主招待,等沈万紫喝下了药之后,金侧妃自会把她送进来。 相比起燕王的吃惊与愤怒,无相反而高兴起来,打发了侍女之后,道:“王爷,这是好机会啊,之前数次去北冥王府,都不受待见,私下约谢如墨,他也不来,如今他亲自到府,就算不能拉拢,也可以维持面和,日后未必就没有机会的。” 一开始,无相便坚持要拉拢谢如墨,只不过北冥王府实是铜墙铁壁,软硬不吃,这才不得不改变策略,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正中下怀吗? 但燕王听了他的话也并不高兴,他还处于一种怔愣愠怒的状态里,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本来要得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落。 无相唤了一声,“王爷?” 燕王眸色阴沉得很,“他早不来,晚不来,偏是这个时候来。” 无相微怔,“他来,难道不是好事吗?” 无相认为他的计划一点都不好,风险太大,但是与北冥王把关系打好,拉到同一阵线上,这才是利益最大化。 没有人是无所求的,北冥王一直为皇上针对忌惮,他心里就没有怨吗? 便是拉拢不了,继续分化他们也是极好,一旦他们都站在皇上的对立面,哪怕不是同一阵线,对他们也太有利了,因为皇上肯定会先对付北冥王,如此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岂不美哉? 之前是没有办法接触到北冥王,现在送上门来,王爷为何愤怒? 无相忽然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看着燕王,“王爷是真想得到沈万紫?而不是只做控制沈家之用?” 燕王有一种被戳破的羞怒,“休得胡说。” 无相观其神色,已知自己的猜测没错了,他不禁皱起眉头,严肃地说了一句,“王爷,既谋大事,绝不可囿于色欲。” “没有的事。”燕王收敛神色,“走吧,正如先生所言,既来了,就是好事。” 第1017章 无相不放心,继续劝了句,“王爷,若成得了大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到时候你会觉得沈万紫也不过尔尔。” “行了,”燕王神色颇为阴沉,在说完“行了”之后,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委屈,他没控制好,这委屈便山呼海啸般袭来,让他瞬间爆发,“本王这些年已算清心寡欲,每一日过得极其克制,压抑自己的天性,半点差错不露,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叫本王瞧得上的,但本王都不予理会,因为本王知道,沉沦在温柔乡只会败事,但沈万紫不一样,她是头一个叫本王瞧得上,同时又能帮得了本王的人,她是燕王妃最好的人选。” 这番话,让无相觉得很惊恐也很愤怒,他第一次用十分严厉的语气斥责了回去,“王爷所谓的瞧得上,是指对沈万紫动心了吗?喜欢她了吗?如果你觉得是,那么我告诉你,并不是,这不过是你掩饰卑劣行为的借口,是披着爱情外裳的欲念,如果你真的对她动心,绝不会用毁人清白的方式来得到她,甚至我告诉你这药最终结果会致命,你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燕王被他说破,恼羞成怒,干脆也破罐破摔了,“本王便是真有这心思又如何?轮到你来说本王卑劣?多少男人三妻四妾置办外室再去拈花惹草,本王已算清心寡欲,就那么一次半次的,你至于这般上纲上线吗?你记住,你只是本王的谋士,本王要怎么做,轮不到你多嘴。” “王爷!”无相不仅没有闭嘴,反而越发冷厉地道:“如果王爷的追求是三妻四妾拈花惹草,就当卑职没有福分陪伴王爷走向巅峰,卑职祝王爷心想事成,前程高远。” 这话一出,书房里静得可怕。 燕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到底是忍下了怒气,缓和了声音,“先生说这话岂不叫本王伤心?本王并非独断专横之人,素来先生的话都是听进去且照办的,或是来京城之后连番失利,本王心情极差,才会想着以此缓解缓解,不过是女人罢了,先生不喜欢的话,本王便不再惦记。” 无相知道这样说会得罪他,但依旧语重心长地道:“卑职如果决然反对,怎会把药给王爷?卑职只是希望王爷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理智,沈万紫可利用,即便要了她的身子,也只为您的千秋大业,不为她明妍娇美而激发出的色欲,色欲是旋涡,会把你彻底卷进去。” 燕王心里头羞愤至极,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和无相之间第一次的争吵,竟会是因为这样的事。 他忍下了,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 沈氏与金侧妃已经把贵客迎接进门,坐在正厅里头说说笑笑的,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尴尬在于金侧妃说一句,沈氏便要拆台,因为方才在门口的时候,沈氏认为金侧妃对她不敬,或会被沈万紫听到,有损她王妃威严,所以才会金侧妃说一句便阴阳一句,好挽回她的尊严,还出一口气。 金侧妃修养再好也差点没忍住,全都是女眷还好,但北冥王在此,她们两人却像小门小户的妯娌吵闹斗气一般,实在是丢人。 好在只应酬了一会儿,便听得说王爷到了。 谢如墨率人起身,对着昂首阔步进来的燕王行礼,“今日叨扰皇叔了。” 燕王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多番去王府找你,你总是不得空,还道是你恼了本王呢。” 他说着,眸光淡淡地从沈万紫脸上掠过,那脂粉不施的脸上,天然去雕饰,说不出的清纯动人。 第1018章 谢如墨笑着说:“皇叔怎会觉得侄儿恼了你?莫非是皇叔做过什么对不住侄儿的事?” 燕王哈哈一笑,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贫!” 他率先走向正座,扬袍坐了下来,“都坐吧,别站着了。” 他一身织锦金线绣飞鹤图案锦衣,唇上似染了一点颜色,显得唇色微微发红,脸上洋溢着充满自信的笑容,沈万紫瞧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觉得他像开屏的公孔雀。 大家入座之后,无相才带着谢如龄与谢如朝进来,兄弟二人原先见着宋惜惜和谢如墨是挺高兴的,但现在却有些生疏,拜见之后落座,神色也显得很不自然,甚至不敢拿正眼看谢如墨。 谢如墨打量了无相一眼,知晓他燕王背后出谋献策的军师,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他和燕王之间,有过争吵。 而且这争吵绝非良性,两人都有争吵过后的余怒在眼底,这种余怒会转化成为戾气,习武之人最是容易感知的。 他眸光转了回来,落在燕王的脸上,笑着问道:“皇叔忽然邀请我们过府做客,是有什么高兴事吗?” 燕王别提多怄气,压根没邀请你。 他淡淡扫了沈氏一眼之后,才勉强笑着回答:“方才说了,多次去你府上,你总是不得空,便干脆邀请你和侄媳妇来,都是一家人,该时常来往才是。” 谢如墨别提多好笑,是将你拒之门外,哪里是不得空? “皇叔说得对,确实要常来常往的。” 谢如墨负责同他说话,宋惜惜则暗中观察他,短短叙话几句,他的眸光就已经落在沈万紫脸上好几次,而且那眸光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种令人不适的肮脏。 宋惜惜虽知道他叫沈氏邀请万紫来用晚膳是不怀好意,但顶多以为是想让沈氏拉拢万紫,怎也没想到会是这般龌龊的心思。 “王妃,王妃?” 金侧妃唤了两声,宋惜惜这才回过神来,“嗯?” 金侧妃笑着问道:“王妃一直看着玉轻做什么?” 宋惜惜方才想着燕王的龌龊心思,眸光就定在了玉轻县主的脸上,所以金侧妃以为她在看玉轻县主,那眼神还特别的冷锐,把玉轻县主都吓了一跳。 “没,看到她们姐妹两人,想起了表姨。”宋惜惜淡淡地道,眸光再一次从玉轻脸上掠,最后又看着玉莹,眼神同她方才出神的时候一样锐利。 玉轻和玉莹都不敢搭话,之前她们对宋惜惜也多有不敬,只是自从宋惜惜当上玄甲军指挥使之后,她们便再瞧不惯宋惜惜,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了,反而心里头有些怕她。 沈氏转了脸过去,哼,当着她的面提起一个死人,真是晦气。 但是金侧妃显然觉得这是一个好话题,笑盈盈地道:“王妃念旧,恰好妾身有一事相托,玉轻和玉莹年纪也不小了,该议亲了,妾身不在京中,不知道京中哪位世家公子的品行端方,堪托付终身呢?” 宋惜惜想起表姨身边的大侍女菊春说过的话,当初表姨在府中养病的时候,玉莹几乎是不管的,玉轻偶尔来伺候汤药,但态度也不好,如果表姨把她衣裳弄脏了,她会出口骂人。 宋惜惜情绪一般是能控制的,但只在需要控制的时候,如今她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冷冷地道:“但凡品行端方的世家公子,都瞧不上不孝不仁的女子,她们两人若想在京中结亲,最好是先去她们母妃坟前好好请罪,哪怕是尽一丝虚伪的孝道,总好过当畜生强。” 第1019章 玉轻本还有些怕宋惜惜的,但听了这话当即站起来怒道:“宋惜惜,你这般诋毁我,损我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棍儿厉喝一声,“大胆,小小县主竟敢直呼王妃名讳?” 宋惜惜扬扬手,示意棍儿退下,再扬眸看着玉轻,语带讽刺,“我见你嘴上是不饶人的,怎么你母妃被这般薄待,你不为她发一言,说一句?若不敢说,好歹也伺候跟前,不枉她生养你们一场。” 玉轻恼怒得很,只是见谢如墨眸光冷冷地扫过来,叫她心下顿时一寒,不敢再张口骂人,只是不满地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本事,你不去管?嘴上说人厉害,自己倒是亲力亲为啊,你好歹也叫她一声表姨呢。” 宋惜惜冷笑,“你这番话说得好有道理,原来为子女者不尽孝道还可以指责旁人不尽心的,我得好好记下来,改日告诉穆夫人,叫穆夫人好好为你宣扬一番才行。” 燕王脸色一沉,“玉轻,不得对你表姐无礼。” 玉轻恨恨地瞪了宋惜惜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父王。” 燕王心里头比玉轻县主更恼怒,宋惜惜这般说,明摆着指责他刻薄正妃,而且是当着沈万紫的面说,这叫他如何下得来台? 好在谢如墨及时化解,“好了,今日这么高兴,就别提以前不开心的事,惹得大家心里头都不痛快。” 宋惜惜连谢如墨都恼了,道:“还不许我说了?我说几句怎么了?我就是替表姨不值,生了两个不孝的女儿,养了两个不孝的儿子。” 燕王脸色红一阵,青一阵,这是在指责不孝子女吗?这是在指责他。 谢如墨皱眉,“惜惜,今日来皇叔府中做客,不要这般不懂事。” 宋惜惜看了他一眼,甚是不满,“怎么连王爷也帮着他们?我说得不对吗?” 谢如墨眼底也有了薄怒,“没说你不对,只是场合不对。” 看着他们夫妻吵起来,燕王府的人面面相觑,素来听闻他们恩爱,怎地三言两语就吵起来了呢? 就连无相都一时也难辨真假。 倒是沈万紫站了起来,上前劝解,“今日是堂姐请咱们来的,咱们给她个面子,别生气,我和堂姐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沈氏本来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她一直不喜欢两位县主,因为她们自诩高高在上,听得她们被宋惜惜骂,她幸灾乐祸,看到宋惜惜和北冥王吵起来,她也觉得宋惜惜实在愚蠢,哪里有这般驳自己男人面子的?可见女人太要强也是让人讨厌的。 沈万紫这么一说,是在王爷面前给了她面子,笑盈盈地站起来道:“王府的花匠手巧,培植了几个品种的兰花,如今蔷薇与兰花争相斗艳,一同去看看吧。” 宋惜惜本还不想起来,被沈万紫挽着胳膊拽起来的,“走吧。” 宋惜惜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行,我说话不好听,省得在这里碍眼。” 沈万紫笑着拍了她的手背一下,然后笑着看向燕王,“王爷莫见怪,惜惜说话素来有些直。” 燕王看着她脸上嫣然的笑容,喉头滚动了一下,眸光缓缓地从她的脸上移到了胸口腰身。 沈万紫还无所觉,反正在她心里燕王不是什么好东西,加上她未经男女事,因此没看出来。 可宋惜惜瞧得是一清二楚,若说方才只是猜测,如今基本可以确定燕王这条老棍打滋滋的主意,她心头怒火蹭蹭地上,眼底毫无掩饰,一把拉住沈万紫便往外走。 第1020章 她扯得用力,把沈万紫扯了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稳住身子之后急忙便说:“慢点走啊。” 玉轻待她走了之后,才冷冷地道:“哼,自己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还说别人。” 燕王少不了要斥责她,叫她回去自省,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金侧妃叫上玉莹县主,带着她一同离去。 金侧妃一出门口,便带着侍女追了宋惜惜一行人,这府里虽没什么暗室密牢,也不是能随便擅闯的,沈氏是个蠢货,就怕被利用了。 无相一直暗中观察谢如墨,见他虽与王爷说话,只是神色颇见不悦,眸光还时而往外瞧,倒像是小夫妻闹了别扭,既恼也不舍。 加上方才宋惜惜临去一眼的怒气,怕是很难假装出来的,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宋惜惜来燕王府的目的,便是为先燕王妃出一口气。 这口气大概蓄在她心里头已经许久,无相认为如今有个机会让她撒撒气,也是好事,她们出去了,北冥王还在,反而是好说话的。 “如墨,你母妃身子可好啊?”燕王与谢如墨寒暄着。 谢如墨道:“劳皇叔惦记,母妃一切都好,老荣太妃如今可好些了?” “终于是有所好转了。”燕王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说。 谢如墨笑道:“那就好,那么皇叔打算什么时候回燕州?” 燕王哈哈笑了两声,“侄儿不希望皇叔留在京城吗?这么着急让皇叔回燕州啊?” 谢如墨笑了笑,“倒不是,随口问问罢了。” 无相代为回答,“回王爷的话,估计到月底怎么也得回燕州去了。” 谢如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显然对这问题也没大上心,眸光依旧是往外瞟了瞟。 沉默了一会儿,无相也没听他问别的事情,实在是猜不出他的来意。 无相可不信是因为邀请了沈万紫,他们便随行而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这原因试探不出来,他也不好贸贸然进入话题。 就在无相找话题想跟他热络起来的时候,谢如墨转过头看着燕王,语气带了几分责问,“皇叔别怪侄儿多言,实在当初你们对皇婶婶太绝情了,才会惹得惜惜这般生气。” 这话让燕王和无相都有些愕然,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闪着疑惑,怎地?宋惜惜撒完脾气,轮到他了? 他倒不像是为此而来的,感觉是方才因这事得罪了宋惜惜,想想不值得,便回头追究起来了。 只是这么一问,就不像是怀着什么居心而来的,如果有居心就应该想法子套话才对,怎还发了小孩脾性呢? 宋惜惜和沈万紫跟随沈氏在花园里行走,花园里头有好些丫鬟小厮,或远或近地站着,倒是没见到任何一名护卫。 宋惜惜一副无心看花的样子,随手招呼了那边站着的侍女,“你们过来,去张罗些点心,我们在亭子里坐一坐。” 那些侍女犹豫了一下,沈氏便呵斥道:“还不赶紧去?” 听沈氏都发话了,有两人站出来福身道:“是,奴婢这便去。” 沈氏继续指挥,“你们几个,把亭子收拾一下,铺上金丝软垫,坐着舒服些。” 金侧妃来到的时候,便见凉亭里几个人忙活起来,显然她们打算在这里赏花便算了。 金侧妃微微松口气,方才是担心沈氏被她们带着走,有意闯入书房就麻烦了。 只是金侧妃也有些奇怪,莫非他们真的只是来做客?不管如何,先把沈万紫拉拢了,让她改日再来做客,王爷要她是有大用的。 第1021章 她笑盈盈地走过去,“王妃和沈姑娘不去赏赏花么?” “看过了,我们都不是爱花之人,瞧一眼就好。”沈万紫说。 金侧妃拿出了一条手绢递过去,“沈姑娘擦擦汗。” 人间芳菲四月天,日头不热也不冷,一路走来也不会出汗,但沈万紫还是接了过去,道了句谢谢,便请金侧妃一同坐下。 金侧妃看了宋惜惜一眼,只见她脸上依旧带着薄怒,不愿意同她和沈氏说话,只失神般盯着来回忙碌的下人,金侧妃想起她方才的尖锐,也不敢招惹她。 她自不知道宋惜惜并非失神,而是瞧着那些侍女丫鬟小厮的脚步,听着他们的吐纳,悄悄数着人头。 这燕王府是不可能藏什么东西,便是有,也大概是些往来书信,但重要的肯定藏起来或者销毁,要进书房肯定不容易,打起来闹起来都不好。 他们邀请万紫过来,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之前还不知道这目的是什么,现在知道了。 今日来之前,本是打算趁着这次好机会打探王府里会武功的人多不多,死士是否藏在王府里,如果死士没在府里的话,倒是可以让万紫下一次再来的。 但现在知晓了燕王的心思,宋惜惜不会让沈万紫涉险,那眼神太猥琐了,想起都让宋惜惜恶心反胃。 侍女们鱼贯而来,把糕点摆放在桌子前,宋惜惜忽然起身走到一名侍女端着枣泥糕的侍女面前,那侍女脚纹丝不动,没有退后,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金侧妃警惕地看了过来,却见宋惜惜指着那枣泥糕对侍女说:“这枣泥糕是王爷最爱,你送去正厅给王爷吧。” 侍女垂下眉目,轻声应道:“是。” 她端着托盘福身告退,转身的时候脚步依旧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浮乱。 金侧妃扑哧一声笑了,“王妃和王爷可真恩爱啊,虽是拌嘴了,也惦记王爷爱吃的这口枣泥糕。” 宋惜惜坐了回来,勉强笑了笑,依旧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她甚至转身趴在栏杆上,瞧着远处行走的人。 沈氏也扑哧一声笑了,“堂妹,我们金侧妃便最喜欢做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金侧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蠢货,日日就只知道争宠夺权,如今在京中只是客居,有什么权好夺的? 她身为正妃,脑子里想的没有一件正事,真是上不了台面。 但她知道沈万紫这样的侠女,最喜欢怜惜弱小,抱打不平,执掌自以为是的正义,所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了微微发红的眸子。 沈万紫果然便皱起了眉头,“堂姐,你是王妃,说话不要这般刻薄。” 沈氏没好气地道:“蠢,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沈万紫都差点想笑出来,她是只长脑壳不长馅儿吗? 她干脆不理会沈氏,与金侧妃聊起来了,少不了问问燕州的风土人情,金侧妃的回答是滴水不漏的。 坐了一会儿,宋惜惜说坐得累了,出去再走走,大家便又起身。 沈万紫对王府颇有兴致,缠着沈氏和金侧妃带她转来转去的,从花园到中院,再到后院,乃至罩房都有兴趣去瞧一瞧。 自然,像书房重地,金侧妃没有带她们进去,只在垂花拱门外经过。 金侧妃也不怕她们到处看,如果是别有居心的,最好是到处看,让她们看到王府什么都没有。 逛了一圈,宋惜惜心里也有数,便道:“饿了,用膳去吧。” 用晚膳的时候,两位县主没有出来。 谢如墨随便吃了点,便放下筷子了,无相劝酒他也不喝。 燕王打趣地问道:“怎地不喝?莫非是怕皇叔下毒害你不成?” 谢如墨摇摇头,当个实诚的好大侄儿,“皇叔没有理由害侄儿,如果有理由要害,那么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下毒,毁了自己的多年筹谋,只是这酒粗鄙,喝不惯,我素日里喝的都是梨花白,还有这些饭菜也不合侄儿的胃口。” 燕王嘴角抽了抽,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今晚的晚膳,多是偏甜,迁就沈万紫的江南口味,最后还会单独给她炖一盅燕窝,可惜这燕窝今晚用不上了。 他深深地看了沈万紫一眼,此女,他势在必得。 用了晚膳之后,燕王亲自跟沈万紫说了句,“你堂姐在京城没什么亲人,沈姑娘有空便多些来陪伴她吧。” 沈氏在一旁连忙挽住她的胳膊,亲热地道:“是啊,得空我们约着出去逛逛街,吃吃茶,来京城这么久,我一条街都没逛完呢。” 沈万紫道:“没亲人?你们不是她的亲人吗?” 燕王微微一怔,随即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对着沈万紫作揖,眸光凝视,调侃道:“是姐夫口误了,小姨子宽宥则个。” 沈万紫忍住想大巴掌抽他的冲动,压下全身的鸡皮疙瘩,皮笑肉不笑地道:“有空会来的。” 迟钝的棍儿在这个时候,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当即拉住沈万紫的手腕,厉声道:“走!” 岂有此理,竟打的是这个主意,老贼! 第1022章 回到北冥王府,沈万紫下了马车,在府门口跳了几下,把浑身的晦气都抖落下来,她气得脸色铁青,“什么玩意?敢肖想我沈万紫?也不瞧瞧自己的儿子都比我大了,臭不要脸的老东西。” 路总管刚好迎面走出来,听得沈万紫这话,他退后了一步,圆胖的脸上懵然,老东西怎么就不要脸了? 宋惜惜也气得要紧,拉着她进了府,“以后不要去燕王府了,他眼睛在你身上溜达一圈,我都觉得你被玷污了,太脏了。” 她不知道今晚看到的燕王,还是不是那个野心勃勃的燕王,就仿佛是换了个人似的。 简直就是个色胚。 进了议事厅,谢如墨把燕王对沈万紫的觊觎说给了于先生听,于先生听完之后,也是有些懵了,“不会吧?这么明显?” “就是这么明显,本王都怀疑他是假扮的了。”谢如墨在回来的马车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根据之前的调查,他根本不好女色,再漂亮的女人,在他眼里也只是棋子。 甚至燕州的那些官员,他多半也是用女人笼络着,调查的人禀报,那些女子全部是千挑万选的美人。 包括他娶沈万红,也是因为看上了沈家的财力,还有兵器铸造与战马。 所以他想不明白,坐下来之后,甚至还问了宋惜惜一句,“惜惜,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真找了个人假扮他?真正的燕王已经回了燕州呢?” 宋惜惜依旧余怒未消,但细想一下觉得师弟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江湖上的易容术十分精良,有些如果不仔细分辨,真的同原身一般无二。 就连于先生也觉得大有可能,因为根据他们了解的燕王,绝对不可能这般孟浪,就算他真对沈万紫有企图,也是因为她是沈家受宠的正房嫡女。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更不会露出这样的痕迹。 三人陷入沉思之中,去想其中的可能性。 沈万紫本来不这么觉得,但是王府里三位最聪明的人都这样认为,她也有些摇摆了,莫非真是个假燕王? 倒是棍儿呼呼直气,“什么假的燕王?他就是燕王,如果说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只能说明以前他是装的,咱们滋滋是沈家千金,长得又好看,那日直接闯进去打了燕王妃一巴掌,那样飒爽潇洒,雷厉风行,燕王这跟老棍瞧见了能不心动?他见过像咱们滋滋这么好的姑娘吗?我跟你们说,男人很多时候都自以为是,觉得咱们看不出他的居心来,他自己是觉得掩藏很好,听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没有?什么姐夫口误,宽宥则个,我想抽死他。” 沈万紫想起这句话,浑身打了个寒颤,一下子就认同了棍儿,道:“没错,我觉得他本质就是这样的,只是以前藏着掩着。” 棍儿拍着胸口,“对,信我的没错,我师父列举的一千种坏男人典型里,就有像他这样的,我师父说的不会有错,他就像一只掉毛的丑孔雀,自以为是地开屏,实则丑陋而不自知。” 心思弯弯绕绕的三人听了棍儿的话,都愣了一愣,是棍儿师父总结的?那靠谱啊。 “真的,信我,我师父说不管权势多大野心多蓬勃的男人,对女人的那点心思都是藏不住的,惜惜,你尤其要相信,以后王爷对别的女人有了心思,你到时一眼便能看穿。” 第1023章 谢如墨本是循着他的方向去想,结果听了最后这句,当场黑脸,“胡说八道,本王怎可能对别的女子有什么心思?” 棍儿下巴一扬,“那可说不准,师父说的那一千种男人里头,就有那种开始两小无猜,深情不移,最后见异思迁的,师父说,这种男人狠起来比别的都更狠。” 于先生见棍儿说偏了,忙道:“孟教头,可不能拿王爷举例,自然,有这样的男人,但我们今日不讨论这个。” 棍儿却是一副悲天悯人又语重心长的模样,继续说着:“滋滋说不成亲,我是赞成的,不成亲就不用受伤害啊,年少的爱恋多热烈,经过时日的打磨之后就越恶心,金包铁掉了皮,铁还生锈腐朽了,有情分的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燕王这种从来就功于心计,未曾享受过甜蜜滋味的老贼,一旦有一个像滋滋那样的女子闯入他的生命,既能抚慰他干涸的心灵,又有相助他的大本事,他就像那发了情的公狗,各种丑陋姿态都尽显无遗了。” 于先生都听懵了,半晌才问道:“这也是你师父说过的?” 若不是千帆历尽,怎能说出这么一番沧桑的话来?棍儿是断然说不出的。 “是啊,师父还说了好多好多呢,要不要都听听?”棍儿道。 “不用了。”大家异口同声,实是有些犯恶心了。 只是棍儿的这番话,大家深思了一番,也觉得有道理啊,因为这是从人性的角度去分析的,既是人性,肯定就大于燕王以前表现出来的所谓本性。 宋惜惜默默地报了一下今晚在燕王府发现会武功侍女小厮的人数,“侍女十八人,小厮二十三人,不像死士,死士的培训特别严格,尤其在有危险的时候,他们会有下意识的防御反应,这是因为受过千百次的危机训练,能不过脑子就做出反应,我今日总共试过三人,侍女一人,小厮两人,他们对于忽如其来的压迫感,没有一点的神色变化以及躯体反应。” 谢如墨点头,“同意,死士不需要稳,只需要狠和绝对的服从性,像这样稳得住的,多半是武林高手,作护身之用。”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也有过危机训练,但出招都是经过衡量过的,死士是暗地里执行任务,只需要死咬目标,不死不休,之前郑永寿刺杀惜惜的时候,便带着死士,那些死士俘虏了几人,全部都测试过,确如宋惜惜所言那般。 宋惜惜道:“整个燕王府除了中院的书房,基本我都走了一遍,没感受到死士的嗜血气息,但我不能肯定说没有死士,也不能肯定没有暗室密室藏着这些死士。” 沈万紫道:“这些我会去打探。” “不去。”宋惜惜一口拒绝,“不能再去燕王府。” “干嘛不去?多好的机会呢,咱们今晚去的时候,就是这样打算的。” 宋惜惜道:“那时候我们不知道燕王这么恶心,你不能去,此人阴险狡猾,又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毒,如果给你下毒,控制了你的心智,你就要为他们所用。” “我小心点就是了,说不准我就把那些死士找出来了呢。” 宋惜惜坚决反对,“不行,我们本来就不是要找死士,只是想看沈氏邀请你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以及顺便观察府里的巡防护卫情况,他们的护卫全部化作小厮侍女,就是无处不在,没有章法可言反而危险,你要是落入陷阱,插翅难飞。” 第1024章 她再三叮嘱,“不能去啊,如果再有来邀请你,必须拒绝,棍儿你盯着她点儿。” 沈万紫笑嘻嘻地道:“你叫我不去,那我肯定不去。” 让棍儿盯着没用啊,棍儿所缺的正是她富余的,最是容易被收买的人。 谢如墨翌日一早便入宫去,取回批复的案宗,再顺便说了说,“听惜惜说,燕王府的兰花开得真好,品种有多,府中能人异士也不少,小厮侍女个个都身怀武功。” 肃清帝微怔,吴越暗查了燕王府这么久,连燕王能安于京城这么久的底气都没查到,他们去一趟就查到了? 吴越只说,燕王府没有发现什么侍卫,担心死士潜伏在周围,吴越认为死士武功高强难以被发现,所以不敢贸贸然闯入。 肃清帝沉默了片刻,“死士?” 这问题一出,谢如墨冲他笑着,“不是。” 肃清帝看着他,没好气地道:“你笑什么?乐什么?” 谢如墨笑容更是扎眼,“臣弟最近喜欢毫无意义的笑。” 肃清帝瞧了他一眼,也笑了,“傻子。” 兄弟两人相视一眼,迅速转脸笑了笑,这一笑莫名地力量,使得肃清帝那高高筑建起来的防御高墙,似乎露了一丝裂缝。 皇上问出死士,证明他调查进度没到这里,而他愿意问,便是愿意把吴越调查的大概进度告诉他,也希望从他这边取得一些消息,多少也是有一丝信任。 起码皇上从画地为牢的禁锢里挪出了一小步。 晚膳一聚,在燕王的督促下,沈氏拿出一笔银子把针对素珍工坊的谣言打碎了,传谣的是这批人,澄清的也是这批人,虽然显得不那么有信服力,到底也叫沈氏破了财。 嘉仪得知之后立刻去找沈氏,沈氏避而不见,她在燕王府门口骂了一通,金侧妃担心闹出风波来,下令见到嘉仪来便驱赶,嘉仪没有办法之下,只得再一次来到工坊,只是这一次的态度好多了。 工坊这边做不得主,说要禀报李夫人,让李夫人拿主意。 嘉仪便守在尚书府门口,等到李夫人出来,便扑上前哭诉。 李夫人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她嚣张跋扈,李夫人是不会理会她的,但如今见这位曾是郡主之尊,落魄成这样,不禁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发话道:“你先暂且去住两日,但收下你是决计不行的,只能帮你寻寻那家要短工,能保你一日三餐。” 嘉仪不愿意,“你叫我去做伺候人的活儿?不行,我做不来。” 李夫人让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那你就当乞丐吧,也别去工坊暂住,去看看哪些桥头烂屋是容身之所,趁早寻去吧。” 嘉仪没办法,只能暂时应下,“那你替我寻,我先去工坊住几日。” 李夫人坐在马车上,揉着脑仁儿,“还拿自己当郡主呢。” “夫人,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玉嬷嬷在一旁说着,“此人就像牛皮糖,甩不掉。” 李夫人想了想,“你回头去一趟工坊,跟工坊里的人说,每日只购买嘉仪一人的粮食,他们则还回府里用膳,她自己要吃的话就得自己做,如果她不会,可以让他们教,但绝不能给她做,还有,她必须要打扫屋舍,洒水摘种,如果不做,第二天就不要买粮。” 玉嬷嬷笑道:“夫人这主意极好的,在工坊里也要干活,还只有吃食,如果找了活儿不仅有饭吃,还能有月钱,她肯定懂得选择。” 第1025章 殊不知,李夫人一时的心软,却又引发了一场声讨。 就在嘉仪住进工坊的第二天,满京城里到处都在传嘉仪被休的前因后果,说她谋害平阳侯府的子嗣,不容妾室,把妾室推下水企图害她性命。 传着传着,便有人把她放印子钱的事也说了出去。 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平阳侯府竟不把她送交官府,只是轻飘飘休出门去便了事,而素珍工坊更离谱,竟然把这样的人收容了回去,还好吃好喝地供着。 宋惜惜对于巡防营的整肃行动已经开始收尾,她并不知道素珍工坊再一次被人骂成了筛子。 她是整肃行动收尾的前一天,才知道这个事情,回去问沈万紫,沈万紫也焦头烂额,道:“红筱查过了,不是沈氏放出来的消息,我估摸着是平阳侯府,因为嘉仪被休的原因,平阳侯府没对外说,只能是平阳侯府里知情的人说出去的,这个人要搞死嘉仪。” 宋惜惜道:“这样做不仅搞死嘉仪,还把素珍工坊搞死了,查到是谁说出来的吗?这样大规模地买人放消息,得花不少银子呢。” 沈万紫说:“这平阳侯府里头,有你的老熟人,是不是她呢?” “战少欢?”宋惜惜想了想,“她最有可能,她既憎恨嘉仪,也憎恨闵素珍,工坊是以闵素珍命名的,但是她没有这个本事,除非有人帮她。” 两人对碰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招姨娘?” 若说还有一个人憎恨嘉仪,自然就是被嘉仪害得落了胎的招姨娘。 原先宋惜惜也曾想过,是什么泻药喝一碗就能使人落胎?之前想着问清楚,但平阳侯老夫人托病不见,总不好直接登门去。 沈万紫白着一张脸,心里头如同火灼般,已经说不出是愤怒还是难过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我们把嘉仪收下了,还说什么好吃好喝地供着,说素珍工坊包庇杀人犯,藏污纳垢,什么难听的都有,惜惜,我觉得这下子毁了。” “别慌,有办法的。”宋惜惜安慰着,“如今素珍工坊的事闹得这样大,我巡防营的事情得缓几日了,我这边也需要百姓关注,闹到御史那边,才能成事。” “可现在还能怎么办呢?”沈万紫愁得很,“我今日去找过李夫人,她也很后悔,说如今把嘉仪撵走也没什么用,分明是有人要搞事的。” “先让红筱查一查,先确定是不是平阳侯府的人放出来的消息。”宋惜惜道。 沈万紫消沉了一天,之后又继续充满斗志,带着棍儿亲自出门去寻蛛丝马迹。 任何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面对还有一分胜算。 翌日宋惜惜回京卫府之前,想着派人去侯府再下拜帖,路总管却快步前来阻止,道:“王妃,平阳侯的那位侧夫人昨晚走了,这个时候不宜下拜帖。” “啊?她的病情这么严重啊?”宋惜惜也呆愣住了,不相信地再问一次,“是平阳侯的侧夫人苏氏吗?” “是的,冯管事告诉老奴的,他说本来侧夫天气暖和之后,身子已是有所好转,不知怎地这几日忽然加重了,昨晚便没了。” “她是什么病啊?我去年见过她一次,也没瞧出是有什么大病的。” “老冯说她的身子本来不是很好,原先掌管中馈,忙里忙外的,加上生第二胎的时候发生了些事情,落了病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老奴也不知,这些内宅里有些事情很难打听,老冯就说了句积劳成疾。” 一条生命的陨落,可以是悄无声息的。 只是侧夫人,平阳侯府没有大肆发丧,加上最近流言蜚语太多,平阳侯府便低调把丧事办了,甚至是棺木抬出,才有百姓知道平阳侯府没了一条人命。 只是因为没有对外公布太多,导致流言蜚语同侧夫人的死扯上了关系,说侧夫人就是被嘉仪下毒害的,一直靠着大夫用好药维持,如今终于是支撑不住走了,所以这条命也该算在嘉仪的头上。 第1026章 因着平阳侯府在办丧事,宋惜惜也不好再递帖子了,只外头流言蜚语太多,想要遏制,也不知道事实如何,无法以事实澄清,便遏制也没用。 红绡那边也调查回来了,说消息确实是从平阳侯府那边传出来的,红绡调查得仔细,细细地扒了一遍,还花了些银子打听,才知道那几位说书先生的消息来源就是平阳侯府的下人。 因为以前嘉仪刻薄下人,虐打下人,他们要报复嘉仪。 说书先生也是义愤填膺,说得知了这样的事情,肯定要广为流传出去叫人知道嘉仪的恶毒。 红绡也问他们,“既说到仗义执言,你们肯定这就是事实吗?” 几位说书先生都错愕地看着她,“肯定是事实啊,她是谁?她是谢蕴之女,皇上都废黜她郡主之位了,可见她在谋逆案都不无辜,连谋逆都敢,内宅里头害几个人,她有什么不敢的?指不定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里呢。” 嘉仪两个字,已是原罪,红绡多问了几个人,也没问出什么真凭实据来,便如此禀报了。 沈万紫今日策马去了一趟工坊,根本就进不去,一大堆人在那边围着说要拆了工坊,大门和墙壁上全部都是臭鸡蛋和大粪。 沈万紫都气疯了,当即策马回府,进门就听到红绡说是平阳侯府的下人把事情捅出去的,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嘉仪刻薄虐待了他们,她一把砸了杯子,“岂有此理。” 宋惜惜却兀自沉思了一会儿,才问沈万紫,“你见到嘉仪没有?” "我根本进不去,"沈万紫气呼呼地道,“想到她就来气,而且我觉得她会做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啊,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宋惜惜笑着安抚她,“别气,咱们设立工坊的时候,就预料到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我们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解决麻烦,而不是被问题和麻烦裹挟着前进不得。” 沈万紫看着她,没来由地觉得心头难受得很,“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都烦死嘉仪了,没她这个事情……” 宋惜惜笑着截了她的话,“没她这个事情,你也要烦恼工坊没有人来,其实我们现在也是被流言蜚语给拴住了,不如就纯粹一些,从工坊的角度出发,嘉仪是来求助的第一人,我们摒除偏见,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嘉仪,把事情调查一遍,调查清楚了之后,我们该赶人赶人,该澄清澄清。” 沈万紫呆坐着想了一会儿,道理她都懂,只现在看到惜惜对待嘉仪的这件事情上,似乎格外的宽容,她又觉得这问题不提出来,梗在嗓子心头上不舒服。 “怎么了?”宋惜惜见她静默许久没做声,问道。 沈万紫抬起头,道:“惜惜,我觉得干脆把嘉仪赶出去,岂不就顺应民意了?也可以让大家知道,我们工坊只收良善之人。” 宋惜惜眸色有些讶异,仿佛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滋滋,你觉得怎么定义良善?” “自然是不曾作恶之人啊。” “那区分大恶小恶,大错小错吗?” 沈万紫怔了怔,“这个……但凡为恶都不行的啊,良善才收嘛。” “你觉得我们算良善吗?” “怎么不算?” “我们小错小恶都没犯过?” 沈万紫呃了一声,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行事作风,不禁心虚了些,“小错……那肯定是有些的,人嘛,总是会犯点错的。” 宋惜惜笑了,“是啊,我们不能以最高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可以进工坊了,被休的女子,本来也并非全然因为无所出,七出之条那么多呢,所以我们需要制定工坊收人的标准,以工坊的标准来收,不以我们个人喜恶来收。” 第1027章 沈万紫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但如果把嘉仪赶走,我们就不用再被卷入这风波里啊。” “那以后呢?以后若也还有同样的风波呢?我其实觉得嘉仪这件事情挺好的,先来就给我们一个磨炼的机会,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也有章可循了,先摒除偏见,调查清楚,属实的话撵走,不属实的话给她一个机会,如何?” 她添了一句,“滋滋,摒除偏见很重要,因为每个被休出门的妇人,都有可能会被打上各种罪名,我们的做法如果是先入为主,没有人会来的。” 沈万紫郁闷地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从工坊出发确实需要这样做的,但是我个人情感上,很难接受嘉仪,而且她真的不无辜,直接撵走就好了嘛,难道你不讨厌嘉仪吗?” “讨厌。”宋惜惜很干脆。 “讨厌不就行了吗?自己都讨厌,为什么工坊要收呢?我之前也是从大局着想,想着把事情调查清楚,但是我们回头看一看,一开始是不是她和沈万红先闹事的?她根本就不存什么好心,进不了工坊就想毁掉,现在平阳侯府那边的人也想毁掉,想到这里我就生气。” 沈万紫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冲,“而且你说不能凭自己个人情感去收人,我们做这件事情原就是本着自己的好心肠去做的,凭什么做下来了,又不能凭个人情感了?没有个人情感,就不会有素珍工坊。” “还有,我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嘉仪,也是因为她和她的母亲欺负过你,最该恼怒嘉仪的人是你,你怎么还想着帮她呢?如果工坊最后是收容这些人,还不如不开呢。” “你也说讨厌她的,凭什么我们还要收留她呢?这样的人,就该撵出去让她饿死也好,被欺负死也好的,我觉得现在外边的人说我们伪善,我都有点认同了。” 宋惜惜知道她的脾气,轻易不会跟她说这么重的话,从嘉仪出现在工坊,再到被撵走与沈氏在外头唱衰工坊,滋滋就已经很生气,只是一直试着理性去对待。 但现在,外头针对工坊的流言蜚语太多,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加上今日所见,她是一忍再忍才会爆发的。 宋惜惜等她冷静了一下,才道:“这样吧,我们去见一见嘉仪,如果见完之后,你还是不想收的话,我们就直接把她撵走了,怎么样?” “我不想去见她,连工坊都不想去。”沈万紫觉得烦躁,“工坊这两天都围着一些百姓在骂,又是扔烂菜叶又是扔臭鸡蛋的,好好的地方被弄得乌烟瘴气。” “那好吧。”宋惜惜只得道,“那就让红绡调查一下,她虐待下人的事情是否属实,如何?” 沈万紫听得还要再调查,不禁有些心灰意冷,“说到底,你还是不认同我,不想把嘉仪赶走,原先要调查,我都调查了,但是说到底嘉仪这个人不用调查你也知道她是个坏的。” 她起身离开了,“随便你怎么做吧。” 宋惜惜看着她离开,也没有阻拦,嘉仪的出现让工坊陷入了极大危机,她必定会很难受也很生气的。 宝珠一直在门外听着,见沈万紫离开,她也进来问了句,“姑娘,其实按照沈姑娘说的那样,直接把她撵走不就好了吗?你何必为了她,跟沈姑娘闹矛盾呢?” 宋惜惜抬头道:“宝珠,你想没想过,如果搅事的人最大目的不是针对嘉仪,而是针对工坊呢?” 第1028章 宝珠一愣,“为什么针对工坊?不是因为嘉仪才针对工坊的吗?” 宋惜惜微微叹气,“现在是,但我们工坊成立之初,就已经遭受了不少反对与抨击,有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工坊成立,这场风波搅得这样大,你觉得是几个下人能做到的吗?” 宝珠没有想得那么深远,只是觉得因为这个事情害得她们两人有矛盾,就得不偿失了,“奴婢是认为这么久来,不管你做什么事情,沈姑娘都很支持你,奴婢觉得不若顺她一回?而且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除了平阳侯府的下人之外,还有别人在搅局啊。” “有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宝珠,我心里有数的,别担心。”宋惜惜支着下巴,想了想,“我晚点去一趟工坊。” 红绡也站在一旁还没走,她其实比较赞成王妃的做法,成立之初闹得这样大,工坊要有坚定的做法才可以,“王妃,我陪你去吧。” 宋惜惜抬起头看红绡,道:“红绡,你不用陪我去,你继续调查,看可有人是收了银钱传谣的?” “是!”红绡领命出去。 宋惜惜再请路总管进来,劳烦他去跟冯管事打听打听,问问被嘉仪虐待过的下人有多少,闹得比较严重的有那些。 沈万紫气呼呼地在花园里走,走了几圈才看到慧太妃在亭子听曲,当即便要走过去。 慧太妃见状,立刻叫歌姬下去,对高嬷嬷道:“回屋。” “沈姑娘过来了呢。”高嬷嬷笑着道。 慧太妃道:“可不是看她过来了么?她都鼓着腮帮子在那边绕了几圈,咱不触霉头啊,半句抱怨的话都不要听,走走走。” 沈万紫来到凉亭,只能目送太妃离开,她其实也知道方才自己太冲了,只是真的很生气啊,那扇大门是她亲自挑选重新换上去的,被毁成了那样,还有素珍工坊的牌匾,也被泼了不明物体,那字是沈师兄写的,惜惜就不心疼吗? 最让人心疼的,是她们这番好意被糟践,让人心灰意冷啊。 “发什么愣呢?”棍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拍她肩膀问了一句。 “别闹,烦着呢。”沈万紫进了凉亭坐下,摆着臭脸。 “稀罕,你竟然会跟惜惜吵架。”棍儿贼兮兮地看着她,“你是刺头儿,但也最听她的话啊,怎么会吵起来呢?” “你怎么知道的?事儿精。”沈万紫抬头白了他一眼。 棍儿一屁股坐在她的对面,颇有些得意洋洋,“府里头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棍爷的?你说你有什么好气的?这辈子没受过气吗?就这么点就受不住了。” “嘉仪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直接撵走就行,为这么个烂人遭百姓打砸,把我们的心血心意全部都毁掉了。” 棍儿笑着道:“心意是最不值钱的,工坊跟那些老百姓也不相干啊,他们觉得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一辈子都不需要到工坊,而且他们打心里就不喜欢工坊的存在,毁掉最好。” 沈万紫恼得很,“所以才不能让他们毁掉啊,把嘉仪撵走就行,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惜惜没有维护嘉仪,她是在维护工坊,反正我觉得我们打小都是听她的,现在也依旧听她的准没错,大道理的我也不会说,就说一句戳你心窝子的话好了,她能面对满城风雨而丝毫不惊,是因为她遇到过更大的暴风雨雪。” 这句话真像是一支箭刺向了沈万紫的心窝,什么愤怒都比不上心疼了。 第1029章 棍儿见她神色缓和了,正欲再劝慰几句,一抬眸看向沈万紫的身后,顿时爆笑,“哈哈哈,她来道歉了。” 沈万紫顺着他的眸光回头看,见一道身影翻着筋斗过来了,身段轻盈,一个筋斗翻下来,双脚似乎没沾地便又瞬间翻了起来,十几二十个筋斗,一气呵成。 沈万紫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聊,都这么大了,还用这种方式。” 宋惜惜翻到亭子外头摘了一朵蔷薇咬在嘴里,又连续翻了三个,再从栏杆外翻上,稳稳地坐在了沈万紫的身边。 展开手臂,面向沈万紫,把嘴里咬着的蔷薇怼过去给沈万紫,明眸眼底尽然是笑意,额头也渗出了细碎汗珠。 沈万紫一手把花夺过来,嗔怒道:“行了,好歹是王妃,就这样翻着筋斗过来,丢不丢人啊?还要不要脸了?” “谁让我得罪了我们沈大姑娘呢。”宋惜惜脸颊生红,笑得极其灿烂,“那沈大姑娘原谅我了吗?” “本就没真的恼你,走吧,去工坊找嘉仪。”沈万紫用力掐了她手臂一下,再瞪了棍儿一眼,“还笑?下巴都脱臼了。” 棍儿止不住笑,一边笑一边擦眼泪,“笑死我了,像个猴。” 宋惜惜和沈万紫才不理会他,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凉亭。 沈万紫走在后面,走着走着踹了宋惜惜屁股一下,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宋惜惜回头冲她扮鬼脸,“谁让你吃这套呢?” 沈万紫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想起棍儿的话,她心头一酸,眼底便红了,这混账,已经很久没这样跟他们一起疯闹了。 她们是从素珍工坊的后门进去的,前门依旧围着十数名百姓在谩骂闹事,往大门上砸石头,泼潲水,丢烂鞋。 宋惜惜进去便问李夫人派来的大墩子可有观察过外边的情况,大墩子告知,说隔一两个时辰就换一批人,瞧得出有些是百姓,有些像专门来闹事的。 大墩子是自从百姓来闹事之后,李夫人特意派来看顾着的,以免被人打砸了里头的东西,伤了人。 沈万紫一听,就知道这事真有问题了。 “姓顾的呢?”沈万紫问道。 高高壮壮的大墩子道:“她一直都躲在房中不肯出来,这两天连打扫都不打扫了,孙妈妈说她如果不出来打扫干活,便不给她吃饭,她宁可不吃,也没有开门。” “她住哪间?”宋惜惜问道。 "平字号第一间。" 大墩子叫了孙妈妈过来,“孙妈妈,你去叫一下,就说王妃和沈姑娘来了。” 宋惜惜道:“别叫了,我们过去就行。” 嘉仪什么德行,宋惜惜也是知晓的,真遇到事情就躲,不算是个硬茬子。 几排厢房,分别以平安如意来命名,嘉仪虽不是正式住下,但孙妈妈还是安排她住在了平字号第一间房里。 到了之后,孙妈妈上前拍门,“顾嘉仪,开门。” 屋里传出嘉仪崩溃且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开,休想让我走,我不会走的。” “没叫你走,王妃和沈姑娘来了,你开门。”孙妈妈拍着门大声说。 房间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大家都以为她是过来开门的,殊不知脚步声停息之后好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了。 宋惜惜和沈万紫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开门,不开我们就踹开了。”沈万紫也过去拍了两下,冲里头喊道。 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几乎叫人听不清,“不出来,你们是要把我扔出去的。” 沈万紫冷冷地道:“你不开,我们也能把你扔出去。” 静了须臾,忽然传出嘉仪的爆哭,哭得歇斯底里。 这爆哭足足持续了一盏茶左右,才渐渐缓了下来,片刻,里头道:“我真的没有存心要害她的孩子,是她母亲太过分了,我才想着下点泻药让她母亲拉肚子。” “我知道我不是好人,我知道我落魄了,你们全部都瞧不起我,但我真的没有害过性命。” 宋惜惜道:“开门说,我保证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会赶你走。” 沈万紫没等了,干脆踹坏了窗户,从窗户钻进去再把门打开,窗户坏了容易修,总好过门坏了。 嘉仪把自己闷在了衣橱里,沈万紫把她揪出来的时候,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凄惶地看着沈万紫扬起的拳头,嘴唇颤抖着说了句,“我不走。” 说完,两行泪水又滚滚落下。 沈万紫放开她,冷冷地道:“不想走的话就如实交代,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休想骗我们,我们都能查出来的。” 第1030章 偏厅里,孙妈妈备下了茶水,嘉仪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壶,她饿,她渴,但她不敢出来,怕那些人闯进来。 孙妈妈见她这样,道:“见你早两日也是勤奋干活的,便给你下碗面吧。” “谢谢。”嘉仪低声说了句,带着哭腔,目送孙妈妈离开。 她一双眼睛,像核桃那般肿,加上本来就憔悴了许多,如今看着真真是落魄得很。 “能当的,都当了还钱还债了。”她眼底渐渐变得麻木起来,“我还欠着别人许多银子,我承认,我不值得可怜,我不是好人,但你们认为,我这所谓的郡主在平阳侯府里头能做什么恶?我那婆母不待见我,夫君不喜欢我,我连掌家之权都没有,母亲在的时候,我一个月有二十日都是在公主府住的,母亲出事之后,顾家也没了,我自己更是被贬为庶民,在侯府我已是一忍再忍,便是心里头再不痛快,也不敢说话。” 她的泪水爬满脸颊,“那姓招的进门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也轮不到我反对,若是往日我或许还会介意,像战少欢进门的时候,我就真的恼恨她,宋惜惜,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会觉得我自作自受,因为战少欢当初瞧上的是谢如墨,是,这都是报应。” 她用袖子擦去眼泪鼻涕,心头说不出的委屈,也憋屈,“我是有打骂过战少欢,但也是她罪有应得的,她很犯贱,什么腌臜手段都使得出来,为了争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些老夫人都是知道的,老夫人也没少罚她。” “至于那招姨娘,她从来都没得罪过我,进门之后也一直安安分分,见了我回规规矩矩地行礼尊我一声夫人,我若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我早都大耳光扇她的母亲了,我怎么会害她的胎儿?你们想想我那时候的处境,我会给自己找麻烦……” 沈万紫听她唠唠叨叨的,便打断她,“她母亲对你做过什么?” 嘉仪满眼愤恨,“这女人恶毒得很,跟我抢补品,跟我抢燕窝,说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吃了也是白吃,还不如给她女儿吃,她女儿怀着的是侯府尊贵的子嗣,我一个卑贱的庶民,没有资格吃这么好的东西。” 宋惜惜皱起眉头,“一个姨娘的母亲,敢这样跟你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会不会是有人在你面前诬陷她?” “我亲耳听到的。”嘉仪声音大了起来,充满愤怒,“她当着的面也是这样说,我骂过她,她转头便收拾东西要离开,老夫人和侯爷便斥责我,我怎么辩驳?难道我跟老夫人告状,说她骂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吗?就算我说得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们从来就不相信我的话。” 宋惜惜到那双核桃眼又溢出泪水来,仿佛随时要再大哭一场,便飞快问道:“你下的什么泻药?下了多少?叫谁人下的?” “我叫战少欢下的,她下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只说让那毒妇拉足两天。” 沈万紫瞠目结舌,“你叫战少欢下的?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你对战少欢不好,变着法磋磨她,她心里头肯定记恨你,你竟然敢叫她去下泻药,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又毒又蠢! “怎么就叫变着法磋磨她?她进府,我拢共就打过她三次,后来觉得事情已是定局,便算了,倒是有时候她在我跟前犯贱,我是骂过她好几次……可能十几次吧,但骂着骂着她自己都习惯了,还说我骂她,是在教她呢。” 第1031章 她用力地吸了一下鼻涕,想找人要手绢,但伸出手见她们衣衫华贵,再看自己的粗布衣裳,便收回了手。 “虽然我不喜欢战少欢,但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关系,确实是我叫她下的,我后来推她下湖,是因为她把我供出去了,说是我指使她下的泻药。” 宋惜惜和沈万紫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万紫觉得,这个嘉仪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坏肯定是坏的,蠢也是真的蠢。 估计她的蠢,也是被她母亲谢蕴盖棺论定过的,否则谢蕴筹谋这些年,为何竟都不告诉她呢? 想到这里,沈万紫不禁多问了句,“你母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干什么?”嘉仪顿时警惕地看着她,“别想诬陷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见她像刺猬似地,沈万紫也省得刺激她,再问了她府中侍女的事情,她认为侍女没有问题,都是忠心她的。 “我被休之后,也没有把她们带走,侯府不会刻薄她们,老夫人算是宽仁的,何必跟我出来受苦?” 宋惜惜问道:“你就没想过战少欢可能会害你吗?那药怎么糊里糊涂就换了呢?” “她不敢。”嘉仪肯定地道,“她进府之后事事都要依仗我,她敢害我?” “不敢害你,她还把你供出来?” 嘉仪滞了一下,也下意识地替战少欢辩解,“她怕被人查出,所以就先供了我出来吧,她毕竟只是下泻药,也没有害人。” “你人还挺好啊。”沈万紫讽刺地说了句。 嘉仪自然听得出她的讽刺,扭了脸过去,不回答。 宋惜惜觉得有些离谱了,“毕竟事关子嗣,侯府没有再调查一下吗?” 嘉仪冷笑了一声,“老夫人病了,苏氏也病恹恹的快死了,侯爷派了个掌事嬷嬷去查的,战少欢把我供出来之后,我便干脆地承认了,我既然承认,他们自然不会继续追查,毕竟,在他们眼里我做出什么样恶毒的事也不稀奇。” 沈万紫啧啧,“服了,害人的事你全然交给战少欢去做,连下了什么药,下了多少分量,你完全不知晓,你既瞧不起战少欢,又这般重用她,是真觉得她翻不出什么风浪吗?我告诉你,再温顺的兔儿,都有咬人的时候呢,更何况战少欢是黄鼠狼。” 沈万紫觉得战少欢才是幕后黑手,她对战家的人深恶痛绝,战家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但是宋惜惜却不这么认为,嘉仪命战少欢下泻药的事实清晰,战少欢执行的事实清晰,但是背后肯定还有第三个人。 她问道:“招姨娘的胎儿没了,你没有被休,是等到你把战少欢推下湖之后,又发现你放印子钱才被休的吗?” “是这样没错,但他们早就有休了我的心思,后来不过数罪并罚,听起来更名正言顺些罢了。” 沈万紫道:“你也不必埋怨,他们最后是以无所出来休你,没有说你谋害子嗣,谋害妾室,否则你这牢饭是吃定了,老夫人待你,尚算可以。” 嘉仪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哭了起来,等她哭完这一场,那双眼睛极力睁大,也堪堪只见一道缝了。 “我想起刚入门时,那老太太待我是真不错的,是我自己骄横刁蛮,仗着有顾侯府与母亲撑腰,浑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连老太太待我好,我都觉得她是在巴结我,我母亲入罪,父亲被斩,我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本以为被贬为庶民的时候,他们就恨不得休了我的,却不料还留到如今。” 第1032章 宋惜惜忽然问道:“苏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她相处了那么多年,对她的性情应是最了解不过了。” 嘉仪想起了这些年和苏氏的恩恩怨怨,她知道苏氏死了,人死如灯灭,如今许多叫她生气的事情回想起来,多半是自己的不是,总是挑刺。 许久,她才幽幽地道:“其实她人还不错的,孝顺宽仁,为侯爷诞下了长子,也执掌侯府中馈多年,如果不是去年落胎了,她的身体不会急转直下。” “她去年落过胎?”沈万紫问道。 “是的,她身子本不好,大夫说不适宜怀胎了,只是很不巧地又怀上了,这孩子先天不足,保不住,落胎之后还伤了身体,如果没有那一次落胎,她也不至于这么年轻就没了。” 宋惜惜想起路总管去问冯管事的时候,冯管事貌似是没说过这一茬子事,只说她生第二胎的时候落了病根。 由此可见,冯管事或许知晓很多事情,但他没有都告知路总管,只是挑了些说了。 沈万紫心头唏嘘,苏氏想来是极好的人,连嘉仪这样刁毒的人都说她好,那就是真的好。 这样聪慧有能力的好人,却因怀胎生子的事一再被伤了身子,真是可惜了。 “你果真没伤过下人的性命?”沈万紫再问了句。 嘉仪委屈地道:“没有,打骂过肯定是有的,但次数也不多,老太太不喜欢,再说了,我身边大多是自己陪嫁之人,便是要出气要撒火,也是朝我身边的人撒啊。” 在回去的马车上,沈万紫已经完全不说要把嘉仪撵走的话了。 宋惜惜道:“我们一同说出心里头怀疑的对象。” “好!”沈万紫。 两人对视着,两个名字脱口而出。 “战少欢!” “苏氏和战少欢。” 战少欢是沈万紫说的,苏氏与战少欢是宋惜惜说的。 沈万紫错愕,“你怀疑苏氏?怎么可能?且不说她现在死了,就算没死那会儿,也是病得起不来,怎么可能是她呢?” 宋惜惜与她分析,“如果你是战少欢……” “呸,我不是。” “……”宋惜惜点点头,“好吧,如果棍儿是战少欢,他入侯府之后是得罪了嘉仪的,那她会不会找一个靠山?” “直接说战少欢得了,别说咱们棍爷,我可不想以后看见他都想揍他呢。”沈万紫侧着脑袋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她不是把嘉仪哄好了吗?” “哄好了,也没有用啊,嘉仪不当家,而且总是欺负她凶她,老夫人那边她是攀不上了,平阳侯也不怎么喜欢她,她想站稳阵脚,就只能依靠有掌家之权的侧夫人,当然,我也只是分析,不一定就是这样的。” 沈万紫也认同这点,“确实,嘉仪这边指望不上的,她自己本身就不得夫君喜欢,战少欢是个钻营的人,肯定知道生育长子又有掌家之权的侧夫人的价值。” “对,按照这假设,战少欢早就是苏氏的人了,只是一则碍于嘉仪是正妻,二则苏氏与嘉仪也没有撕破脸,她便左右逢源,嘉仪叫她下泻药的时候,她马上就去告知了苏氏,苏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侯爷又喜欢招姨娘,还怀有身孕,她要为自己的儿女打算……” 宋惜惜这样分析着,却又觉得自己是以很大的恶意去揣测苏氏,似乎不适合,因为暂时没有任何的证据去证明。 “我已经叫红绡继续调查了,等有线索再说。” 沈万紫正听着她的分析,忽然她又不说了,“但是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啊。” 第1033章 “知道我有道理了啊?那今日是谁发脾气来着?”宋惜惜嗔了她一眼。 沈万紫笑得贼兮兮的,“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原谅了你,不得再提。” 路总管也跟冯管事聊完回来了,说嘉仪确有刻薄下人,打骂下人的行为。 路总管说他提起苏氏的时候,哭了一场,说苏氏在平阳侯府,很得人心,若不是有嘉仪在,她正妻也是当得的。 红绡那边回来,暂时也没打探到更多的消息,她也试着向平阳侯府的下人打听,可他们什么都没说。 也就是说,除了那几个说遭受嘉仪打骂,存心要报复嘉仪的那几个人之外,再没有人出来说过一句了。 由此可见,侯府对下人的管束以及内宅里隐私保密是做得极好的,这般一来,那几个人倒像是故意出去败坏嘉仪的名声。 “对了,平阳侯府那边没查到什么线索,但是顺藤摸瓜,发现之所以外边的流言蜚语有如此铺天盖地之势的,是因为有几个举子写了文章声讨工坊,列举了工坊违背礼教的数宗罪行。” “这些举子是什么身份?可查到了?” 红绡点点头,“查到,这几个举子都是齐尚书的学生。” “齐尚书?”沈万紫一时没想起这号人来。 “吏部尚书,齐家的,皇后的父亲。”宋惜惜提醒。 “是他啊。”沈万紫气得要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宋惜惜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了,只微微地叹了口气,“为女子发声,为女子谋出路,这本该是皇后行的表率。” “但皇后她没做啊,而且这是挨骂的事情,皇后抢什么啊?” “眼下是挨骂的事情,但是齐尚书目光长远,也一定能知道只要工坊办下去,就总有一日得到百姓的认同与赞颂,如此我这北冥王妃会抢夺了皇后作为国母的光辉。” 红绡说:“对啊,皇后哪怕什么都不做,她国母的身份总归是有民心的,但现在皇后不做,王妃做了,那可就容不得了。” 沈万紫怒道:“那她表示支持不就行了吗?” 宋惜惜道:“她现在还真不能支持,如今她也担不起半点骂名,因为还没有立太子。” “真烦,自己什么都不做,又不许别人做。”沈万紫这才知道惜惜之前顾虑周全些是对的,对嘉仪不管是驱赶还是留下,只要真相没有查明白,都会授予别人把柄来对付工坊。 宋惜惜道:“红绡,你们就盯着苏氏身边的心腹嬷嬷与侍女,还有那冯管事也盯着点儿。” “是。”红绡领命去了。 沈万紫瘫在椅子上,“如果是苏氏死前安排的,我下巴都要惊掉。” “只是合理怀疑。”宋惜惜喝着茶,这折腾一通下来,暮色四合,天黑了,“不管如何,咱们也是要查个清楚。” “齐家那边呢?如何应付?”沈万紫问道。 “明日休沐,叫师弟去一趟齐家,有些事情,当面暗示。” 沈万紫道:“他能承认啊?” “不用他承认,让师弟跟他说这工坊势在必行,师弟亲自登门去,他知道什么意思的。” 沈万紫微微点头,“希望吧,真的不要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捣乱了,那齐尚书我也是想起来的,养了顾家女为外室,还生了个女儿,对吧?” “嗯,是他,那女儿齐大夫人带了回去,说是给陈姨娘抚养的。” “他夫人倒是个仁厚慈爱的。”沈万紫语气有些烦躁,“怎么好女人都没找到好夫婿啊?” 宋惜惜眸子里笼起了一层阴霾,轻声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确保工坊能够顺利开设,以后工坊和女学一样,会遍地开花。” 沈万紫颇受触动,语气带着的惭愧,“我以后再不会意气用事了。” 谢如墨差不多子时才回来,他们兄弟自相视一笑开始,肃清帝便有些事情交给他去调查,他白日忙着大理寺的公务,晚上还有抽两三个时辰出来,给吴越出谋献策。 当然,明日休沐,他还得为媳妇奔走,去一趟齐府。 本来最近他疏于陪伴惜惜,心里头已是十分愧疚,听得能为媳妇奔走办事,当即把胸口拍得啪啪响,铿锵道:“包在我身上。” 第1034章 他不顾已经夜深,派人前往尚书府送拜帖,“跟我师姐作对,他别想今晚能有好觉。” 宋惜惜唇角扬起,“明日我陪你一同去,拜访一下齐大夫人。” “好。”谢如墨把她圈入怀中,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微微沙哑,“四月了,咱们都没有出去踏青游玩过一日,嫁给我,实是委屈了你。” 宋惜惜把脸贴在他的胸膛,想起他滚下山那次,不禁莞尔打趣,“你还想出去滑雪吗?如今怕是没雪了。” “不是,不是。”谢如墨大窘,低头便霸道强势地以吻封缄。 瑛姑姑刚端夜宵进来,便看见宝珠羞红了脸往外跑,差点和她撞在一起,不禁笑斥了句,“你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瑛姑姑往里走了两步,一掀开帘子,当即一个原地转身,差点没把腰给闪到,端着夜宵又出去了。 秀色可餐,焉能瞧得上这凡夫俗子的饱腹之食? 瑛姑姑体贴地把门带上,她脸上带着微笑,抬眸看了一眼漫天星子,月牙儿藏在薄云里头,羞赧得不想见世人。 齐府。 齐尚书脸色微沉地坐在太师椅上,北冥王大半夜派人送来拜帖,这让他有些微愠。 说他有礼数吧,他大半夜派人递拜帖。 说他没礼数吧,他大半夜派人递拜帖。 为着什么事,齐尚书心里头自然是清楚的。 只是,这一次是平阳侯府那边先闹起来,一般人查到平阳侯府就不会深查了。 可见,北冥王府的咬劲,是真厉害。 他对谢如墨,始终是欣赏与忌惮参半,这点,和皇上昔日的态度是一样的。 但现在皇上显然打破了这平衡,渐渐地开始相信谢如墨。 平衡一旦打破,将有危机,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拜帖是深夜送来的,但翌日北冥王府的马车是差不多午时才抵达齐府。 只是纵不耐烦,齐尚书也只能扬着笑脸带着家眷出迎。 于先生和宝珠陪同前来,两人都捧着礼物。 登门拜访,怎能没有礼物? 只不过,谢如墨的礼物是送给齐帝师的,宋惜惜的礼物是送给齐大夫人的。 当然,齐尚书也不图他们的礼物,只是强撑出笑脸把他们迎接进去,落座请茶,礼数概不能少。 宋惜惜喝了一口茶之后,便邀请齐大夫人去逛园子,这里交给师弟就好。 齐大夫人比之前见的时候,要显得憔悴许多,只是傅粉施朱,遮盖了疲惫罢了。 两人走在前头,身后远远跟着一群仆妇丫鬟。 和风拂面,今日的阳光正好,花园里暗香浮动,蝴蝶飞舞,斑斓的蝶翅在日光下显得特别漂亮。 美景入眼,齐大夫人却是满脸萧索,仿佛秋愁依旧未散。 和宋惜惜说话的时候,她唇角才扬起一抹笑容,“妾身一直想拜访王妃,只是听闻王妃公务缠身,妾身不好打扰,今日见到王妃来,妾身很高兴。” “夫人似乎憔悴了,该保重身子才是。”宋惜惜道。 “多谢王妃关心。”齐大夫人轻声道,“王妃是因着素珍工坊的事过来吧?” “夫人知道?” “听说了。”齐大夫人站定,朝着宋惜惜躬身,“若有得罪,妾身先给王妃赔不是。” 宋惜惜托了她的手一下,问道:“大夫人如何看待素珍工坊?” 齐大夫人迎上宋惜惜的眸子,这一瞬,她的眼底是有神的,声音很轻,“极好!” 第1035章 宋惜惜知道她不是敷衍,敷衍与真诚她看得出来。 “大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如果素珍工坊是皇后娘娘牵头,是再好不过的。” 齐大夫人微微一怔,“王妃,素珍工坊若能成,日后定能千古流芳,这事您已经办起来了,虽会有阻碍,但对王妃来说相信不是太难。” 宋惜惜道:“说容易也不容易,始终,是扭转观念的事。” 齐大夫人微微点头,又缓缓前行,“确实也难办,但王妃已经担了骂名,为何还要给皇后分一份功劳?” 宋惜惜笑着道:“我相信在这件事情上说功劳,未免肤浅,能顺利落实才是利民大事。” 齐大夫人还是难掩诧异之色,好一会儿才赞赏道:“王妃有这般胸襟与眼界,实在难得。” “大夫人不妨同皇后娘娘说说。”宋惜惜确有目的而来,女学得到太后的牵头,若工坊有皇后牵头,将会少很多棘手的问题。 齐大夫人点头,“多谢王妃,妾身会说的。” 听着这没有起伏的语调,宋惜惜知道让皇后参与进来的可能性不高,便干脆道:“如果皇后不感兴趣,大夫人可有兴趣?” 两人走到亭子,缓缓落座,齐大夫人这才笑了笑道:“妾身繁琐家事缠身,怕是辜负王妃抬举了。” 宋惜惜没勉强,“没什么辜负的,随心便好。” 齐大夫人的眼底一下子怔惘起来,随心?女子焉能随心?这是男人的天下啊。 正厅气氛是在谢如墨说完那句话之后,有些凝固的。 谢如墨很是单刀直入,“素珍工坊是王妃的心血,本王是不希望有任何人破坏,任何人。” 这话就差没有直说了,齐尚书以为他起码迂回曲折一下,先寒暄几句,再说这件事情。 结果他上来就说,完全没有缓冲,这就让人很下不来台。 还不如明说呢,明说他还能狡辩一下。 谢如墨也是体贴的,说完那句,在气氛跌到冰点的时候,他如齐尚书所求,直接挑明,“闹事的那几位举子,本王暂时留观,若是再犯,便是齐尚书保举,本王也不会卖人情。” 齐尚书嘴角抽了抽,好,不管是解释还是狡辩的机会都没有了,人家压根不是来问的,就是来教训的。 谢如墨见他不说话,便又继续说了,“鉴于他们对工坊名誉的损害过于严重,他们必须为工坊正名,当然了,他们之前造谣的时候是偷偷摸摸的,本王是最不喜欢这样的做派,所以他们为工坊正名,务必要光明正大,写的文章要署上自己的姓名,文章需得先送给于先生过目,于先生认为没问题,便可发出去。” "以上,就是本王今日来的目的,希望齐尚书办得妥妥当当,莫要叫本王再登门一次。" 齐尚书气得脸色青白交错,“王爷,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他们有资格发表自己的意见,总不能说工坊是王妃开设的,便不许任何人反对,需知道,强权之下,必有反抗。” 谢如墨端茶饮了一口,俊朗眉目并无半点寒意,语气也是极为和煦的,“本王知道,但齐尚书和那几位举子也需要知道,如果不按照本王所说的去做,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是强权。” 齐尚书怒道:“王爷这是威胁本官吗?” “嗯!”谢如墨点点头,放下茶盏,眸色认真,“齐尚书有什么不满可以说出来,我们慢慢算,本王能挑你一百处错,而你只怕挑不了本王一处错。” 这话仿佛一记重锤,打在了齐尚书的胸口上,他只觉得呼吸都闷了起来。 —— 最近因为头痛和哮喘发作厉害,吃的药太多,码字状态非常不济,我跟编辑商量过后,确定本周(9.4-9.8)的更新先改为一天2更,下周一(9.9)恢复正常,请各位读者大大见谅。 可以先重温一下我那些已完结的老书,顺便和大家交代一下燕王不会得逞的,大家不用担心。 第1036章 谢如墨慢条斯理地道:“有把柄在别人手中,是真的会处处受制于人的,本王一开始没有把你的事情喧嚷出去,是因为好的把柄要用在刀刃上,现在是时候了,不啰嗦,两天之内如果没有文章交到于先生的手里,齐大人就让他们写为你澄清的文章吧。” 好,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齐尚书气得胸口起伏,但也只能干瞪眼。 谢如墨依旧好整以暇,仿佛没说过什么气人的话,慢慢地品着齐府的好茶,他素来挑剔,齐府的茶很可以,他们是挺有品位的,品德也自诩高尚。 这些高尚的人啊,平日里眼高于顶,但实则最好拿捏,尤其像齐尚书这般重名声却也不爱惜羽毛的便更好拿捏。 品了一盏茶,宋惜惜与齐大夫人也走了回来,谢如墨起身,对脸色依旧青白交杂的齐尚书道:“今日还有要事,便不打扰了,希望本王不用来第二次。” 齐尚书耷拉的脸皮已经无法扯出笑容,只是跟着僵硬地站起来,道了句,“王爷王妃慢走。” 相比起他,齐大夫人的相送就显得真心实意许多,诚恳地对宋惜惜说:“王妃得空可多来坐坐,妾身很喜欢同您说话。” “一定。”宋惜惜笑着挥手。 马车徐徐走着,京城的热闹繁华,从人头撺掇的街道便可看出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夫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下了马车,叫于先生和宝珠先回去,他们逛逛走走。 在坊市随便逛逛是不可能的,两人容貌气质,便是扔在人堆里,也是格格不入。 所以,他们去了望京楼,开了个雅间,点了几道精美可口的菜肴,还叫了一壶梨花白。 梨花白倒在酒杯里,酒香四溢,谢如墨眉飞色舞,“好久都没有喝上一口了。” 宋惜惜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笑着道:“今日你尽管喝,喝醉了我背你回去。” 谢如墨含笑饮了,放下酒杯,大手在她脸上摩挲着,眉目说不出的缱绻温柔,“醉了,便与你一同泛舟湖上,静静地躺着看漫天星河,岂不美妙?” 温柔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拂过她的心田,叫人也微醺欲醉,她甜甜一笑,应道:“好!” “娘子。”他凝望着她,唤了一声。 宋惜惜抬起头,对这称呼显然觉得有些陌生,但是听起来又无比亲密,不禁脸颊生红,“嗯。” “我们当时成亲,对你而言是赶鸭子上架,你可会觉得委屈?”谢如墨满眼愧色的问。 他们的婚事,说是皇上赐婚释兵权,实则也是他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时候,惜惜是没得选择,要么嫁给他,要么进宫为妃。 “你娶我,可委屈?”宋惜惜反问。 他一怔,“怎会委屈?你知道我的心意,我是所求顺遂了。” 宋惜惜眼底暖意浮起,“母亲曾说,希望我嫁得良人,我想她该欣慰了。” 谢如墨问道:“岳母欣慰,那你呢?” “我啊?”宋惜惜给他倒酒,笑容像梨花白倒在杯中的微漾,“我占了大便宜,我能不高兴吗?” 谢如墨脸庞微微发光,“你心仪我吗?” 宋惜惜把酒壶放下,想了一想,就在谢如墨以为她要回答的时候,她却问:“这问题不是问过了吗?” 谢如墨紧绷的心弦忽然断裂,大声说:“惜惜,我心仪你。” “这你也说过啊。”宋惜惜支着下巴看他,眨了眨眼睛,甚是调皮。 谢如墨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俯头过来,四目近距离对视,直看得她心跳加速,脸颊浮红。 第1037章 “你迟早是要说的,不着急,我有一辈子等你说爱我。” 宋惜惜执着衣袖,心里涨满了感动与一种莫名情愫,但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唯恐失去的恐惧。 他早就走入了她的心。 她在意他,又不敢让自己太在意,她何尝不希望他们能一辈子在一起? 可世间真残酷啊,会有生离,也会有死别,而不管生离还是死别,都可以毫无征兆,忽然来袭。 她睫毛染泪,却是笑盈盈,“好!” 他俯身过来,轻轻地咬了她的唇瓣一下,“我保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夫妻同心,她想什么,他心里都是清楚的。 宋惜惜扬起眸子,微翘的长睫毛扫过他的眼睛,晶莹的泪水凝在眼底,不肯落下。 齐府。 齐尚书一甩衣袖,“夫人糊涂,怎可信那宋惜惜诓骗?若是娘娘娘真出面支持工坊,岂不被文官清流骂死?娘娘如今便是什么都不做,大皇子位分亦可大定,他是中宫嫡子,又是长子,舍他其谁?” 齐大夫人安坐着,反问道:“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要针对工坊?” 自从顾青妙的事情之后,齐大夫人便不曾叫过他一声夫君,多年夫妻,到底是生了嫌隙。 齐尚书抿唇不语,但眸色却是沉暗了许多。 齐大夫人知晓原因,见他不说,便直接道破,“皇上如今年富力强,立储遥遥无期,宫中嫔妃众多,未来皇子也不会少,若有聪慧机敏,胜过大皇子许多的,皇上会否另有考量?而皇上如今迟迟不提立储之事,个中原因大人只怕比我更清楚,但肯定逃不了一条,便是大皇子平庸,皇上瞧不上。” 齐尚书蹙起眉头,想反驳,却也无从反驳,他只能道:“如今惹怒了皇上,引起勋爵世家和文官清流的反感,对娘娘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夫人莫要糊涂。” 齐大夫人道:“此事有北冥王妃和李夫人牵头,轮不到娘娘举大旗,娘娘可以试探太后口风,若太后也赞成,娘娘再送些银子到工坊去,回头皇上怪罪下来,便可推说是为孝顺太后而行的;皇上没责怪,也顶多是被外头的人议论几句,但长久计,还是于娘娘与大皇子名声有利的,毕竟,大人也深信工坊可推行,不然也不会派人破坏了。” 只是不管齐大夫人如何劝说,齐尚书还是不同意,不做便不会出错,实在犯不着冒这个风险。 齐大夫人见他不答应,也没继续说,只不过她心头衡量过,觉得此事可行,便派人去宫里头传话,她要进宫请安。 长春宫里,齐皇后听了齐大夫人的话,甚是吃惊,“母亲,糊涂了啊,本宫怎能支持宋惜惜?皇上一直都不赞成开设什么工坊的,女子被休出门,若娘家不收,便找姑子庵去便是,开什么工坊自力更生?本宫也不赞成。” 齐大夫人有些意外,“娘娘不赞成?” 齐皇后晃头,金玉流苏微微作响,扬起一抹淡笑,“母亲因何认为本宫会赞成?” 齐大夫人怔了怔,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不赞成?工坊是利于女子的,娘娘也是女子。” 齐皇后扑哧一声笑了,“母亲这话说得真是奇怪,工坊说白了,就是弃妇收容所,弃妇既为夫家不容,自然也为世不容,像嘉仪那样的人,收容了有什么用?她本就死不足惜,母亲年纪大了,怎反而变得这么心软,竟会同情像嘉仪这样的人?” 齐大夫人不知道为何,觉得心头渐渐生了寒意,这寒意渐渐地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喃喃地道:“但是,有很多不是嘉仪这样的呢?” “母亲还是不要胡说了。”齐皇后端起脸色,“好好的妇人怎会被休?便有七出之条,也有三不去保护女子,只要好好侍奉翁姑,尽到妻子本分,便不会被休。” 齐大夫人听着这些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女儿未出嫁之前,是名东京城的才女,饱读诗书,她在闺阁时便说过一句痴话,说如果女子有科考便好,她也能入朝为官。 娘娘到底是高高在上了,瞧不见百姓疾苦,更瞧不见女子的悲哭。 她宁可娘娘是怕皇上生气而不敢干预,像这般高高在上说着批判女子的话,实在让她十分不适。 齐大夫人便不说了,有些话若是不中听,只会惹人讨厌。 只不过,齐大夫人终究觉得有些意难平,怎么男人这般看待女人,女人也这般看待女人? 第1038章 那几个举子送来了文章,于先生都不需要递呈给王爷过目,他就先否了,态度勉强,甚至对工坊依旧是抱有偏见,甚至连澄清都十分勉为其难。 “明日再交一次,如果还是这样的,也就不必来了。”于先生淡淡地道。 其中有一名姓陈的举子恨声道:“先生也是读书人,为何一朝得势,却为难读书人来了?” 于先生用最简单直接的话,来回怼他们的肤浅,“只恨你们生来不是女子,不能体会你们母亲的艰难。” “工坊与女子何干?那是收容弃妇的。” 于先生厉色道:“若有弃夫,也可以去。” 他们一怔,“怎会有弃夫?这话说出来简直贻笑大方。” 于先生眼底鄙夷,“是的,为什么会没有弃夫啊?难道天下男儿都品行高洁,胜于女子许多吗?” “男子多艰,建功立业,养妻活儿,哪样不得……” 于先生质问:“哪样女子做不得?” 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仿佛于先生说的是何等惊世骇俗之言。 “还有一天的时间,明日这个时候还没有送来让我满意的文章,前程也不用想了,回去种田也好,卖文章也好,或家中娘子擅长刺绣,也可以靠着娘子养活的,等她熬到双鬓斑白,一脚把她们踹出去便是。” 说完,于先生叫棍爷撵人。 棍爷手持铁棒,挥得呼呼作响,嘴里骂着,“你们都是在女子裙底钻出来,读了几年书端起碗来就骂娘,我棍爷平生最是瞧不起的便是你们这种人,不明理,不孝义,不为民请命,不知人间疾苦,只知抨击这个,抨击那个,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有这本事声讨贪官去,我棍爷还你们吆喝一声。” 几个举子手不能提,也最是瞧不起粗鲁武夫,如今被一棒驱赶,当即落荒而逃。 第二日,便都乖乖交上了文章。 这一次于先生满意多了,好歹是写出了女子在世的艰辛无奈,以及赞赏了素珍工坊成立的本意,毕竟,不是所有被休的女子都是罪大恶极,便真有罪者,也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更在文章里说了,本来被休弃已是遭世人轻贱,若是连栖身之所都没有,便只有死路一条,难不成被休的便不配活下去了吗? 只是他们扭扭捏捏的,也不愿意署名盖印,于先生见了三次他们都不愿意上来署名。 于先生有些恼了,“棍爷!” 棍爷的脚步声在外头响起,人还没进来,他们就已经乖乖署名盖了自己的印章。 等棍爷持棍进来,他们已经互相推搡着往外走了。 光有文章还不够,平阳侯府那边的事情没有调查清楚,百姓现在认定嘉仪罪大恶极,谋害子嗣,不容妾室,还虐待下人。 虐待下人这一宗罪名,便已经惹得无数百姓愤怒,因为身边卖儿卖女到高门府邸里头为奴为婢的不少,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自然更能引起百姓的共情与激愤。 好在,沈万紫和红筱那边的调查也很快就回来了。 沈万紫一见宋惜惜就立刻道:“是冯管事,是他带着那些奴婢小厮去找说书先生的,也是他花了银子叫人散布嘉仪在侯府里一些做派,我找到了其中一个丫鬟,恫吓几句,她便说许多都是杜撰的,嘉仪没有刻薄她们,她们都是侧夫人身边的奴才。” 第1039章 宋惜惜蹙起眉头,果然和苏氏有关。 她最不希望是苏氏,知晓她这些年在侯府也极为艰难,要掌家也要生儿育女,嘉仪还时常苛责于她,她虽是老夫人的侄女,但到底不是正妻,对内管家,对外交际应酬,也都名不正言不顺。 沈万紫也头疼,“怎么办?不会真是她吧?如果是她的话……这人都死了啊,查出来平阳侯和老夫人能信吗?而且,现在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苏氏临死前安排的,只有一个侍女的证词也不够,那侍女完全可以说被我胁迫了。” 宋惜惜想了一下,道:“那就让路总管再请冯管事吧,只是这一次我们来问。” “只能这样了,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冯管事安排的,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嘉仪,想来背后有人授意。” 宋惜惜先把路总管请来,把冯管事先了解个透彻,大概也能分析出几分来。 路总管听到说是冯管事策划的,整个人都懵了,继而圆圆的大脸盘有些怒意,“如此说来,原先他同我说的那些,都是故意叫我回来告诉王妃的?” 沈万紫道:“有这个可能,他就是混淆事实,让我们也坚信嘉仪是个大坏蛋,虽然她真的是,但在这件事情上,可能是无辜的。” “对,让我们先入为主,不要相信嘉仪。”宋惜惜安抚着路总管,“他想来也不是故意要欺骗你利用你的,回头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去问问他。” 宋惜惜虽不确定冯管事是什么居心,但想来也并非奸恶之人,否则路总管也不能与他结交多年。 路总管脸色微微发白,“罢了,他若是真利用我,我无话可说,毕竟我找他打探侯府内宅之事也不合适,只是我以为这么多年的交情又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他不会骗我。” 沈万紫问道:“那冯管事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路总管已经平静下来,道:“倒是个忠心的,苏氏管家的时候重用他,把他提拔上去做管事,苏氏身边的陪嫁丫鬟也嫁给了他的儿子,可以说,他对苏氏的忠心,远胜过他对侯府的忠心。” 听了这话,宋惜惜和沈万紫心里头也有数了,很有可能真是苏氏策划了这一切。 路总管去约冯管事到望京楼去,宋惜惜和沈万紫则先去一趟药王堂,找丹神医问一问,看胎像稳固的孕妇若是喝了泻药,会否导致小产。 丹神医告诉她们,看剂量,如果用药多的话,引起严重腹泻,确会导致小产。 “如果剂量少,又医治得当,加上本来胎像稳固,则无什么问题的。”丹神医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是不是问平阳侯府那位招姨娘?” 沈万紫惊喜地问道:“神医,您真神了,怎么知道问的是她?” 丹神医笑了起来,“整个京城如今都知道啊,她被嘉仪灌了几碗泻药导致小产,甚至是伤了根本再不能生育了嘛。” “传得这样离谱了?”沈万紫皱起眉头,“不是灌了几碗,就是在保胎药里头放了泻药。” 红雀走了过来,“那位招姨娘,她之前喝的保胎药,都是化瘀通血的药,早被换药了啊。” 沈万紫和宋惜惜的手同时伸向红雀,“谁告诉你的?快说说。” 第1040章 丹神医的弟子,那几只雀,在京城杏林里吃得开,消息也灵通。 因着工坊与嘉仪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便有些学医之人在纷纷议论,说怎么一碗泻药就叫人落了胎呢。 便有一人嘀咕说了句,“一直喝着红花三七汤的,怎落不了胎?要命都成呢。” 这句话传来传去,传到了红雀的耳中,事关工坊红雀肯定调查调查,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便是刘大夫的抓药弟子。 这刘大夫几乎就是平阳侯府的府医了,只是还有自己的小医馆,养着几个弟子。 红雀再查再问,几番盘问这才知晓刘大夫不知道得了谁的命令,每日送去侯府的药都是放了量少的三七与红花,加其他药材混合在一起,以桂圆红枣掩饰味道。 望京楼。 一位发鬓微霜的中年男子正与路总管说着侯府的事,言语间依旧含着怨气,“若非顾青乐这么一搅,侧夫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走了,侧夫人是被气的,她自入侯府,顾青乐便处处与她为难,日子过得委屈受气,年纪轻轻的便得了病,就这么香消玉殒,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瞧了也心疼。” 路总管听着,抬眸淡淡问了句,“听闻说你们侧夫人去岁落胎了,有这回事吗?” 冯管事心里头正难受着,听得了这一句,下意识点头,正欲说话时才回过神来。 正好宋惜惜和沈万紫推门进来,冯管事眼底闪过一抹诧异,猛地站起身行礼,“见过王妃。” 宋惜惜打量着他,含笑道:“冯管事,请坐。” 冯管事有些不安,“小人不敢,小人站着伺候便是。” “坐吧,向你打听了几番,都不曾请过你喝茶道谢,未免有失礼数了。”宋惜惜率先坐下,扬眸看着冯管事,指了指椅子。 冯管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只见门口也站了一女子,他自是认得的,江南沈家的沈万紫姑娘,工坊便是她参与筹备的。 走是走不得了,坐下,也是不敢坐下,只是垂着双手站立,神色不明地看了路总管一眼。 路总管没做声,用同样淡淡的眸光看他一眼,你既骗了我,便不许我诓你来一次? 宋惜惜道:“冯管事喜欢站着,那就站着吧,正好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冯管事的,还请冯管事为我解惑。” 冯管事躬身道:“王妃尽管问,小人若不知道,也会尽力替王妃去打听的。” 宋惜惜道:“冯管事定然知道,此事和你有关,我们打探得知,是冯管事带人去散播谣言,诋毁嘉仪和工坊,我想问冯管事为什么要这样做?奉了谁的命令?” 冯管事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浑不见一点血色,他随即急忙否认,“王妃是从哪里听来的?小人没有做过败坏工坊名声的事,只怕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宋惜惜淡淡看他一眼,继续道:“这问题不回答不要紧,再问一个,招姨娘自有孕之后,一直服用安胎药,可这安胎药不知怎地被换成了红花三七等活血化瘀的药,这件事情冯管事知道吗?” 冯管事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招姨娘的安胎药是她母亲亲自煎的,她母亲生育过,若安胎药里头添了,她怎会不知道?而且三七的味道甚浓,压不住的。” 宋惜惜意味深长地道:“剂量少,自然味道也轻,否则怎需要一个多月用药?若是用了重药,一剂便可叫她落胎。还有,煎药的人也并非招姨娘的母亲,而是贵府的战姨娘,冯管事不用否认,我既然把你请来,自是查得一清二楚,你们从何人处取药,每日剂量多少,事后如何处理药渣,玄甲军都调查得十分清楚,若单单是你们平阳侯府的事情,我不予理会,现在牵涉到工坊,我就不能不管,就问冯管事一句,是想把事情闹大,还是低调处理?” 第1041章 冯管事缄默,心里猜测着她到底知道多少,就怕她是诈自己的。 沈万紫大声道:“有什么难选的?就直接带着证据去报官吧,哪怕是人死了,做过的事情也需要有个交代。” “不要!”冯管事听到这话噗通一声跪下,神色慌乱,“这与侧夫人无关啊,侧夫人已经去了,万万不可使她魂魄不宁,王妃开恩,一切都是小人做的,派人诋毁工坊,也是小人做的。” 宋惜惜冷眼看他,“沈姑娘都没提到苏氏呢,你倒是着急忙慌把她招出来,报官吧。” 冯管事磕头如捣蒜,是真真吓着了,“万万不可啊,王妃要小人怎么做,小人便怎么做,便是把小人这条命拿去了,小人也绝无怨言。” 冯管事缄默,心里猜测着她到底知道多少,就怕她是诈自己的。 沈万紫大声道:“有什么难选的?就直接带着证据去报官吧,哪怕是人死了,做过的事情也需要有个交代。” “不要!”冯管事听到这话噗通一声跪下,神色慌乱,“这与侧夫人无关啊,侧夫人已经去了,万万不可使她魂魄不宁,王妃开恩,一切都是小人做的,派人诋毁工坊,也是小人做的。” 宋惜惜冷眼看他,“沈姑娘都没提到苏氏呢,你倒是着急忙慌把她招出来,报官吧。” 冯管事磕头如捣蒜,是真真吓着了,“万万不可啊,王妃要小人怎么做,小人便怎么做,便是把小人这条命拿去了,小人也绝无怨言。” 官是没报,但真相从红雀和冯管事这里,便已经知晓了八九,剩下的一二就是平阳侯母子知不知道苏氏所为,有无明知而包庇了。 整件事情,确实是苏氏背后策划,冯管事与苏氏身边几个大丫鬟负责执行。 之所以有这个策划,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平阳侯则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要纳一位侧夫人掌家,他已经选好了,就是后来进门的招姨娘。 也就是说,平阳侯一开始是想娶招氏为侧夫人的,虽然侧夫人也是妾,可到底担了夫人的名分,胜过贵妾。 苏氏见他说起招氏的时候,满眼赞赏,说她父亲是秀才,她也是知书识礼端庄贤淑的女子,掌家是最合适不过。 苏氏打听清楚这位招氏之后,得知她年轻貌美,曾有过未婚夫,未婚夫死后,才会耽误到二十还没成亲。 苏氏实在是太了解平阳侯,便说此女不祥,担不起侧夫人的名分,若是真瞧上了,纳进府里头当个良妾便好。 平阳侯也了解她,知道她这样说,其实就是不同意招氏进门。 只是他实在喜欢,在犹豫了数日之后,还是决定把招氏娶进门。 新妾入门那晚,苏氏病情便加重了,她心灰意冷,觉得夫妻多年如今竟无一点情分了,她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子谋算。 招姨娘进门之后,平阳侯几乎日日宿在她屋中,很快招姨娘便有了身孕。 苏氏掌家多年,里里外外都有人脉,又因着她生育过落胎过,跟妇科大夫十分熟悉,五百两银子送了出去后,保胎药自然就变成了三七红花汤。 因着招姨娘孕后不适,请了她母亲来陪伴,所以苏氏便叫战少欢去照顾,负责煎药。 因保胎药是大夫送过来的,又有厨房的人看着,加上招姨娘喝了安胎药之后,也没有觉得明显不适,大夫也日日来请脉,都说胎儿稳健,招姨娘与招母都没有怀疑。 本来,整个计划都没有打算牵涉嘉仪,但招母和嘉仪起了几次争执不快之后,竟然叫战少欢去下给招母下泻药。 这么好的机会,苏氏怎么会放过? 战少欢负责实施落药和换药,药量是大夫斟酌过,足以让招姨娘落胎且损了底子。 这件事情既然牵涉了嘉仪进去,自然就要把嘉仪赶出侯府,才无后顾之忧。 结果老夫人仁慈,招姨娘落胎,竟没有给嘉仪休书。 之后才有了战少欢落水一事,两件事情叠加在一起,苏氏在老夫人面前哭,说她命不久矣,偏生嘉仪心狠手辣还占据着正妻之位,如今已是谋害子嗣与妾室,一旦她死了,嘉仪岂不变本加厉? 她哭着说不放心自己的孩子,求老夫人让她的一双儿女去庄子里避开嘉仪,以后就在庄子里长大,在庄子里娶亲嫁人,永远不要回来侯府。 平阳侯老夫人怎么舍得孙子孙女去庄子?恰好这个时候又爆出嘉仪放印子钱的事,老夫人一怒之下,终于是以无子把她休出门去。 可苏氏和战少欢怎么都没有想到走走投无路的嘉仪,竟然会去工坊求收留。 好在一开始,工坊没收下嘉仪,还闹翻了,这让苏氏松一口气。 可这口气没松多久,又得知李夫人竟然留下了嘉仪在工坊,这迫使苏氏不惜用尽一切方法,要毁掉工坊的名声,让工坊把嘉仪赶走。 只可惜计划还没成功,苏氏就死了。 第1042章 宋惜惜和沈万紫带着冯管事去了平阳侯府。 自苏氏走了之后,老夫人的身体更差了些,丧事办完之后,她便一直卧床不起。 宋惜惜来到之时,平阳候老夫人刚吃了药,半躺在床上,战少欢于一旁伺候,她没有抬眸看宋惜惜,只是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宋惜惜登门时便说为嘉仪的事情来,还是带着冯管事一起回来的。 战少欢最恨的人就是宋惜惜,她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她。 但纵再恨,她心里也是惧怕宋惜惜,以宋惜惜现在的身份地位,要弄死平阳侯府里一个小妾,简直易如反掌。 老夫人原先拒绝过一次宋惜惜的帖子,而这一次侯府刚刚办完丧事她就登门,老夫人知晓是因嘉仪的事情连累了素珍工坊,事情始终是要解决的。 所以等宋惜惜进来,她接过战少欢递来的手帕,擦拭了嘴角的药汁,虚弱地道:“王妃是为着嘉仪的事情来吧?真是抱歉,打扰到王妃了,你们只管把嘉仪撵出去,老身会派人安置她在庄子里的。” 老夫人瘦了许多,眼窝深陷,皮肤浮着淡淡的蜡黄斑块,眼圈也是黄青色的,显得一点精神都没有。 完全没有了之前雍容沉静的气质。 宋惜惜问道:“老夫人可好些了?” “好,挺好,王妃有心了。”她扯出一抹虚弱勉强的笑容回答。 一旁的战少欢捏着手绢说了句,“大夫说老夫人不能受刺激,否则病情会越发严重,你是来探望的,探完便请回吧。” 宋惜惜没看她,只是对冯管事说:“你自己跟老夫人交代还是本妃替你说?” 冯管事噗通一声跪下,呜咽着喊了句老夫人。 战少欢蓦地抬眸,眼神阴鸷,“冯管事,好好想想什么应该说,什么不能说,莫要被人撺掇几句便胡乱攀咬,辜负了侧夫人在世时对你们一家人的好。” 老夫人瞳孔一缩,“怎么了?” 她冷冷地扫了战少欢一眼,眸光之冷冽,吓得战少欢心头一寒,忙嗫嚅地道:“妾身也只是怕冯管事被宋惜惜撺掇,做了不该做的事。” 平阳侯老夫人冷道:“那也还轮不到你说话。” 战少欢咬牙,恨意顿生,这老婆子太不识好歹,侍疾这么多日,竟换不来半点情分。 平阳侯老夫人从来没有怀疑过苏氏,从来没有。 所以当冯管事说完苏氏谋划的过程时,老夫人久久回不来神。 不敢置信。 她甚至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问出口,心里头也马上想明白了,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面容眼底极尽悲痛。 战少欢噗通跪下,一脸委屈地喊冤,“老夫人,我是被苏氏胁迫的,求老夫人明察。” 平阳侯老夫人根本没有理会她,而是看着宋惜惜,强撑精神道:“王妃,老身会给工坊一个交代,也会平息外头的流言蜚语,王妃放心。” 宋惜惜微微颔首,“老夫人好好保重身体,没什么比身体康健更重要,告辞。” 老夫人眼底微红,“谢王妃。” 宋惜惜和沈万紫转身刚到院门,就听到战少欢惊慌失措的哭声响起,“老夫人开恩啊,都是苏氏叫妾身做的,妾身不敢不听,老夫人开恩啊,不能把妾身休了。” 脚步声噔噔噔地从后面传来,伴随战少欢阴冷悲愤的声音,“宋惜惜,我们战家是掘了你们宋家的祖坟吗?非要弄得我们家破人亡才高兴。” 第1043章 宋惜惜没有回头,淡淡道:“哪里来的野狗乱吠?” 沈万紫噗嗤一声笑了,“还真是野狗,毕竟她娘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回去,断了父母恩情,可不是野的么。” 战少欢气得发疯,“宋惜惜!!” 两人都没有理会她,大步离开。 平阳侯府用了一个晚上,把事情全部调查清楚。 调查清楚之后,老夫人把平阳侯叫了过来,说了自己的打算,“休战少欢,把嘉仪接回来,同时请那几位说书先生过来把真相说给他们听,让他们出去澄清。” 平阳侯心里头实则已是十分厌恶嘉仪,他不愿意接嘉仪回来,而且也很反对老夫人的做法。 “儿子不同意,就应该将错就错才是,往日儿子因着顾青乐的事情,没少被人议论,好不容易休出去得了清净,外边议论纷纷,也与我们侯府无关,骂的都是顾青乐。如果澄清,不仅赔上侯府的名声,还赔上了阿茹的名声,好歹她也是您的侄女,是您一双孙儿的娘亲啊,您这样做太狠心了。反正儿子是不会去接她的,休了便是休了。” 平阳侯老夫人看着他,心里头只觉得堵得难受,也觉得无比的悲哀。 他长一颗脑袋,长一双眼睛,就是纯纯搭配得像个人,不动脑筋思考,也不睁开眼睛看看。 像他们这样的勋爵人家,最怕就是后代平庸,像一条鼻涕虫,连纨绔都不如。 她脑袋眩晕,却也只能强撑着精神分析道:“北冥王妃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我不说,她就不会说了吗?她来,是还愿意卖老身一个面子,让我们平阳侯府自己处理,如果等到她说出去,我们侯府连遮羞布都没有了,罢了,平阳侯府如今是你做主的,你决定吧,不管你怎么做,母亲都支持你。” 平阳侯老夫人微微地喘了一口气,呼吸都有些不畅顺了。 平阳侯自己想了一下,问道:“既然北冥王妃愿意卖您面子,那能否让她压下此事?那工坊根本就是摆设,哗众取宠,用那工坊换我们平阳侯府一个人情,岂不更划算?” 老夫人瞳孔扩了扩,盯着他好一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才沉沉叹气,“行,你去找她,跟她说说。” “儿子跟她不熟,怎好去说?还是母亲去说说吧。”平阳侯就想当个甩手掌柜,发生了说这些事情,他只觉得心烦,不管是嘉仪,还是战少欢,抑或是落了胎的招姨娘,他都一并恼了。 因为,如果没有招姨娘的娘亲去惹嘉仪,就没有这些事情,她腹中孩子也不会落了。 平阳侯老夫人心凉得很,“老身病了,此事就不再管了,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便扬手叫他走。 “母亲,您不能不管啊?这是内宅的事,儿子怎好过问?”平阳侯急了。 老夫人抿唇一会儿,猛地一手把床头的药碗砸了,怒道:“什么事情都要依仗我,我快要死了,我死了之后谁管侯府的事?” 药碗“哐当”在地上裂开疾几块,细碎的薄瓷飞了出来,溅在平阳侯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细长血口。 他皱起眉头,更觉得烦恼,但母亲动怒了,自也不敢忤逆母亲落个不孝的罪名,"澄清可以,但嘉仪我是不会接回来的,谁要接谁去接,战少欢也一并打发出去便是,横竖儿子不喜欢她。"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在门口吩咐了下人进去打扫。 老夫人靠在床上,闭上双目,泪水却是滚滚落下,废物! 第二天,平阳侯老夫人亲自请了几位说书先生到府里,向他们讲述了整件事情。 说书先生们大吃一惊。 且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而就算是真的,嘉仪已经是声名狼藉,侯府也把她休出门了,反倒是侧夫人名声一直很好,生育了一双儿女,加上人都去了,何不将错就错? 反正,嘉仪现在还有什么人可依仗的? 这事说出来,对侯府的名声影响极大,不是明智之举。 平阳侯老夫人看出了他们的疑惑,郑重地道:“老身惭愧,原先不察错怪了嘉仪,如今已经知道事实真相,自然要还嘉仪一个公道,正好也以此事告戒我平阳侯府子孙,凡事不可只信一面之词,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遇事需得冷静,好生调查一番方可下定论,切莫先入为主,以往日之过来论断今日之事。” 老夫人这一番坦坦荡荡,让几位说书先生十分敬服,他们见过不少世爵府邸人家,对内宅腌臜之事多半是遮遮掩掩,有时候宁可掉几条人命,也不能污半点名声。 第1044章 几日后流言止息。 人心奇怪,在经历了漫天流言蜚语和谩骂攻击之后,有一部分人开始正面审视素珍工坊存在的意义。 这或许是那几位举子的文章,得到了一些认同,有些读书人也纷纷正向解读。 正如登科茶庄的说书先生讲的那样,素珍工坊说到底,不过是给那些被休出门的妇人一条活路,又不是什么颠倒乾坤违背人伦的大事,难不成诸君连这点宽仁都没有吗? 这样想的,始终只有一部分人,大部分人还是不怎么认同,只是没有之前那般极力反对与诋毁,能用相对冷静的眼光看待。 就在这个时候,永安郡主谢澜踏入了素珍工坊,她对外宣称脱离淮王府,不再认淮王为父,以后将以工坊为家。 这个决定,她其实不是临时起意。 在工坊一直没有人入住的时候,她就想着去,跟石锁师姐和箩师姐商量过几次,她们反对,认为有刻意的嫌疑,帮不了工坊,还会给工坊再添谈资。 出了这些事情之后,她依旧坚持,所以石锁师姐去问了宋惜惜,宋惜惜亲自去了找澜儿,与她促膝夜谈一场,同意她去,但需要她宣布与淮王府脱离关系。 淮王这边指定是要出事的,脱离了父女关系,以后也不会被牵连。 澜儿并未想得那么长远,许多事情她也不知道,但父母的做派已经让让她寒了心,她出事的时候父王母妃不管也就罢了,外祖父出事那会儿,他们依旧不管不问,甚至去探望一眼都不愿意。 经历了与梁绍的这一段婚姻,澜儿知道世间上许多感情是最勉强不得的,爱情如此,亲情也是如此,勉强了,辛苦自己也为难了别人,还不如就此放手,各自安好。 平阳侯派人把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战少欢送回娘家之后,便派人去接嘉仪。 沈万紫和李夫人都在工坊,本是帮着澜儿打点的,看到平阳侯府的新管家过来接嘉仪,以为她会很高兴就走。 毕竟,她曾经落魄成那样,不顾尊严求到工坊,现在可以回去当平阳侯夫人,她肯定会趾高气扬地把她们奚落一顿,便扬长而去。 殊不知,她坐在正院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发了好一会儿呆,却没有说要回去。 澜儿上前坐在了她的身边,“表姐,怎不走?” 嘉仪眼底充满了茫然,“走?去哪里?” “回侯府当你的夫人啊。”澜儿说。 嘉仪没做声,无意识地伸手出去薅了旁边缝隙里长出来的一株小小的芒草,薅几次都没薅下来,倒是把她手指割伤了,一滴鲜血落在石板上。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那株坚韧不拔的芒草。 “哎呀,流血了。”澜儿轻呼一声。 一旁的孙妈妈已经拿着手绢上来,帮她把手指扎起来,蹙眉道:“它好端端的,也没惹你,你薅它做什么?” 孙妈妈态度很差,自从嘉仪到了工坊之后,她态度一直都这样差。 嘉仪开始不知道多讨厌她,不止讨厌她,还讨厌李夫人,讨厌工坊里的一草一木,尤其讨厌那扫帚,因为日日她都得干活才有饭吃。 她现在竟然都会烧火了,谁信? “走吧,回去过你的日子。”孙妈妈在一旁催促,“人家在外头等好久了,你又摆上谱了是不是?跟你说了多少次,做人踏实些,利索些。” 第1045章 嘉仪脸上渐渐有了神色,是不耐之色,“哎呀,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啰嗦不要唠叨,你这样很遭人嫌弃,我要是当家主母,不要你这样的奴才。” 孙妈妈怼了回去,“那你就回去当你的主母,找些贴服的奴才伺候着。” 嘉仪哼道:“我肯定要回去,有好日子不过,留在这里看你一个老奴的脸色吗?” “走走走,也不用收拾衣物了,回去什么绫罗绸缎没有?”孙妈妈道。 嘉仪猛地抬头,“我警告你,休想动我那身衣裳,你既送给了我,便是我的。” 孙妈妈笑骂道:“瞧你小气的样子,那衣裳你回去也穿不着,带回去作甚?你们侯府的奴才都不穿这样的料子。” 嘉仪道:“穿不穿的,我都要带走。” “行行行,我帮你收拾出来,快些回去吧。”孙妈妈转身便去。 “站着。”嘉仪跳起来,一副母老虎的架势,“不许动我的东西,我自己会收拾。” 她说着,蹬蹬蹬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去,澜儿侧头跟沈万紫对视一眼,沈万紫示意让她跟着去,她便起身去了。 房间不大,眼珠子一转便全看到了。 不怎么干净整洁,地上甚至还有泥巴,一袭崭新的衣裳搭在椅背上,发出一股子汗臭味,地上有两双鞋子,一双新的,样式很普通,另外一双则是沾满泥巴的草鞋,东一只,西一只,像是进门就被踹掉。 嘉仪把衣裳抱在怀里,衣裳是素色的,没什么绣花,也没有暗纹,再普通不过的料子和样式,只是瞧着针脚做得很细致。 澜儿问道:“表姐,这衣裳很珍贵吗?” 嘉仪撇嘴,“珍贵个屁啊,孙妈妈用压箱底的老料子给我做的,这老货吝啬小气,给我做件衣裳千舍不得,万舍不得的,哼,我才不要留给她呢。” 澜儿目瞪口呆,“表姐,你说脏话!!!” 嘉仪抬眸瞧了她一眼,想了想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不禁冷笑一声,“觉得脏的话,自己捂住耳朵不听便是,不要随便干涉别人说什么话,又没伤害到你。” 澜儿呆呆点头,“哦,好吧。” 嘉仪忽然就觉得有些心烦意燥,“都是那老货教我的,唉,被她教坏了,回去侯府我要是说这样的话,老太太又要挑我刺。” 澜儿忽然意识到,“表姐,你不会是不想回去吧?” 嘉仪抱着衣裳走了出去,“我肯定是要回去的,我还欠着一屁股债,不回去怎么还?再说,这地方有什么好待的?以后一屋一屋的弃妇,怨气冲天,我才不要留在这里呢。” 嘉仪去跟李夫人道别和致谢。 她依旧不怎么理会沈万紫,只是临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你不用担心,以后这里会有很多人来的。” 沈万紫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她已经沉下心来慢慢地等,不着急了。 嘉仪走的时候,趾高气扬地从孙妈妈身边走过,只是走过去之后,三步一回头,眼底似有泪意。 素珍工坊第一人,走了,曾经是一位郡主,封号嘉仪,姓顾名青乐。 素珍工坊第二人,入住,现在是一位郡主,封号永安,姓谢名澜。 在嘉仪走后的第三天,天没亮,有一名两鬓斑白的妇人抱着包袱两眼无神地在工坊门口转了很久。 好几次她想扣门,却又把手缩了回去。 “进去吧!”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妇人吓得急忙退后想跑,却被那人拦住了。 来人是嘉仪,她衣衫华贵,云髻高耸,后面跟着两个丫鬟,提着大包小包。 第1046章 嘉仪看着眼前这满目含悲的妇人,道:“如果你是求一条活路,进去吧,日子虽清贫,却无人能再伤害你。” 妇人的泪水瞬间如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 她叫莫从筠,原先和夫君陈盛在京城开了间染布坊,生了一个女儿,大富大贵算不得,但夫妻感情和睦,银钱不缺,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只是她生女儿的时候出了大红,大夫说保得住性命已是上天眷顾,遗憾的是以后就再也不能生了。 她很难过,夫君一直安慰她,说有一个女儿做明珠便足够,他有两个弟弟,弟弟可以为他们陈家传宗接代。 她作为长嫂,且银钱充裕,便为两位小叔娶了妻,他们也都各自生了儿子,那时候,两个小叔对她都十分敬重,事事都要问嫂嫂意见。 一年前,夫君和女儿回乡省亲时遇到了山贼,父女两人惨遭不幸,去时是鲜活的两条人命,回来的时候却是即将腐烂的尸体,她悲痛得几乎活不下去。 只是想着父母与公婆尚在,她为人子女,为人媳妇,有尽孝道侍奉他们终老的责任。 但是,她这样想,公婆和两位小叔却不是这样想,她丈夫死了,女儿也没了,膝下没有儿子,被吃绝户似乎已经注定了。 染布坊没了,她积攒下来的银子也全部被拿走,一无所有的她,更被休弃出门,罪名是她殴打婆母。 事情甚至是闹到了衙门,公婆有人证,婆母身上也有伤,哪怕她一直喊冤,也敌不过下人和小叔妯娌亲口作证。 她回去找娘家求助,可娘家兄嫂不愿意帮她,甚至觉得她丢尽了莫家的脸面。 “我想过一死了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我不甘心,死了就顺遂了他们的心愿,我想活下去,我想夺回我和夫君的染布坊,我想争一口气,我想活得比他们都要好。” “我被赶出去一个多月了,听闻过素珍工坊,但我殴打婆母的恶名在外,觉得你们不会收我,而且我本也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一个地方,对女子有这样大的善意。” “直到我听闻嘉仪郡主的事情,我想了几日,不若便来碰碰运气。” 她说完,眼底还泛着猩红望着沈万紫,流露出渴求。 沈万紫问道:“这一个月,你住在哪里?” “染布坊的一位女工收留了我,只是她家中也住不下,我也不想再让她为难。” 收留一位弃妇,那女工只怕也是顶着丈夫与公婆的责难。 沈万紫点点头,“你住下吧。” 莫兰筠微怔,就这样便收下了?不用调查调查吗? “但是……我有恶名在外。” 嘉仪淡淡地道:“恶名算个屁,我的名声更差,她们不还是收了?” 孙妈妈在一旁道:“她就是以前的嘉仪郡主,侯府调查真相之后把她接了回去。” 莫兰筠有些吃惊,她既然被接回去了,怎还来工坊? 澜儿靠在沈万紫的身边,已经哭红了眼睛,哽咽道:“莫娘子,我叫澜儿,欢迎你来。” 莫兰筠还不知道澜儿的身份,因为澜儿虽然来了工坊,但工坊的人并未对外宣布。 便问了句,“你也是来工坊的?” “没错,我现如今就住在工坊。”澜儿起身走下去,伸手拉着莫兰筠,“以后,我们做个伴,你会染布,也会刺绣吗?” 莫兰筠点头,死寂的眼底渐渐生了希望,“都会。” 第1047章 莫兰筠入住平字号第三间房,素珍工坊真正迎来了第一人。 当沈万紫看到她坐在绣架旁开始绣花的时候,欣慰地笑了。 这开头太艰难,但好歹是开了头,希望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在求死之前,能想到素珍工坊。 战少欢被休回了娘家,王清如是一万个嫌弃,本不愿意让她进门的,但是战北望坚持接她回府,她一气之下又回了娘家去。 她跟自己母亲哭诉,说如今战北望已没了俸禄,办差也不用心,终日颓废得像个废物,这日子她是过不下去了。 老夫人也都麻木了,她哭任由她哭。 倒是姬氏不耐烦地回了她一句,“这日子过不下去,那便和离了,和离之后你也别回娘家,去素珍工坊吧,只不过素珍工坊怕是不能收你的,当初闵氏投河,你是真出了不少力。” 王清如最怕听到闵素珍的名字,也怕大嫂,当下不敢再哭,在娘家住了两日,灰溜溜地回了将军府。 姬氏也去了素珍工坊,见过那位莫兰筠。 莫兰筠这事,她略有耳闻,便私下问了沈万紫,能否帮她讨回一个公道。 沈万紫告诉她,已经叫红绡去核实,但是,就算能洗清冤屈,那染布坊大概也是拿不回来的。 姬氏沉默了许久,知晓她说的是事实。 莫兰筠那染坊是她和夫君一起创办的,但染坊肯定是挂在她夫婿名下,女子除了嫁妆之外,是不得有私产的。 姬氏从染坊离开之后,自己也琢磨了许久。 旁人瞧着她光鲜,实则她自己知道,眼下的锦绣藏满了虱子的,她需要早做打算。 儿女虽没到娶亲出嫁的年纪,但也该置办下聘礼和嫁妆,其实早两年便开始置办,高门大户不管娶妻还是嫁女,嫁妆都得一点点备下,遇到合适的便在库房里头封存好。 不管是聘礼还是嫁妆,都可以造册登记,在官府里过一遍。 原先觉得慢慢置办也不要紧,如今还是得抓紧些。 她也把自己的嫁妆做了妥善的安置,再给女儿购置了几间店铺,婆母那边她是好交代的,婆母明白事理,也心疼孙子孙女,绝不会反对,反而会夸她贤惠。 女儿虽没到出嫁年纪,但是婚事可以早些定下,未来会有什么变故,她自己难以意料,但以她对夫婿王彪的了解,不见得前程光明。 这晚,醉春楼发生了一件事情,是定安伯府家的二公子为了抢花魁,竟要纵火烧了醉春楼,幸好阻拦和救火及时,才没酿成大祸。 而这位定安伯府二公子,如今在巡防营供职。 抢花魁这样的风一流轶事,百姓最喜欢议论的,一时间满城流言,一人一句地把巡防营某些纨绔做的事情都披露了出来。 御史闻风上奏,此事自然就闹到了朝堂上。 肃清帝虽然暂时不想动他们,但如今既已经闹开,百姓也在议论纷纷,便令宋惜惜和陆臻调查整顿。 连续几日都有官员跪在御书房外为自己的儿子求情哭诉,肃清帝厌烦至极,把他们全部都怒斥了一顿,只是也应承会从轻发落。 打发了他们之后,肃清帝传宋惜惜到御书房。 宋惜惜早把他们所做的事情调查清楚,所以不等肃清帝说话,便把证据递交。 肃清帝象征式地瞧了几眼,瞳孔瞬间放大,猛地拿起来一页一页地翻,等全部看完,已经是龙颜大怒。 他本以为这群人就是欺行霸市,纨绔不仁,殊不知竟帮着那些放印子钱的人放火杀人,强掳民女。 “把他们全部交给大理寺,严惩!”肃清帝阴沉着脸怒道。 宋惜惜单膝跪地,“是,微臣领命。” 肃清帝知道整肃巡防营是她的意思,本也是恼怒几分的,但现在递呈上来的证据,证明那群混账罪大恶极,如果放任下去,不知道会闯下什么塌天大祸。 所以,这恼怒也就没有了,反而嘉许了她几句。 第1048章 托宋惜惜的福,大理寺忙起来了。 宋惜惜鞍前马后,亲自给谢如墨送饭送汤的,把他伺候得那叫一个舒适。 证据其实都有了,大理寺需要核实,然后逮人回来审讯。 这些事情原就不需要谢如墨费心太多,但这些个人背后都有靠山,与其让惜惜得罪,不如他去得罪。 就让这些世家恨着他吧。 最高兴的要数陆臻了,最近练武都勤快了许多,他很有信心整肃一顿之后,巡防营会变成守护京都的一道屏障。 只不过,他高兴得也早了点儿,大理寺的彻查开始之后,就陆续有人上书,说巡防营与京卫的职能重合了,请求撤巡防营。 这确实是事实,所以宋惜惜奏请,要重新把巡防营和京卫的职能区分。 肃清帝并未当殿同意,朝会之后叫了宋惜惜到御书房去。 “朕昨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问起了女学的事,你如今办得怎么样?” 宋惜惜道:“回皇上,女学修缮已竣工,如今已置办桌椅和笔墨纸砚,夫子也在物色。” “太后重视女学,你多上心,至于巡防营的事情先放一放。” 宋惜惜并未诧异,规矩应道:“是!” 在朝会上的时候,皇上没有恩准,她就知道这事办不成。 她估摸皇上大概是真想撤了巡防营,削减一部分人,拨归到京卫去,至于剩下的一部分,不能要的便撤,能要的会拨去玄铁卫。 见她答应得如此乖觉,肃清帝感觉挺欣慰的,至少比谢如墨那臭小子好多了,如今用着他,便有些蹬鼻子上脸,暂时且忍着他,等回头揪着他的错,得好生骂一顿才解气。 肃清帝脸色缓和了许多,“太后惦记你,得空便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是,微臣等休沐便同母妃一起入宫陪伴太后。”宋惜惜道。 肃清帝微微颌首,抬眸又瞧了她一眼,虽是身穿官服,却难掩眉眼清丽,他想起自己曾经动过的小心思,心下微微动,却马上摁了下去。 他是皇帝,注定有些东西是得不到的。 “嗯,去吧。”他敛下了心思,扬扬手道。 “微臣告退。”宋惜惜退下。 她出了御书房,在回廊尽头却被战北望拦下了,“宋惜惜。” 宋惜惜退后一步,抬眸瞧了一眼,只见四周有不少人投来眸光,她微微蹙眉,神色疏离道:“战大人有什么事?” 战北望深深看她一眼,道:“有一句话想劝宋大人的,巡防营的事,皇上知晓是你策划的,皇上对巡防营自有安排,我想劝你好好当差,别惹皇上生气,否则回头吃亏的是你自己。” 宋惜惜眸子波澜不惊,“多谢战大人相告。” 战北望见她半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有些微微讶异,“你早知道了?” “不敢妄揣圣意,若没什么事,失陪了。”宋惜惜绕过他便走。 战北望急声道:“你不必这般与我疏远,我只是相劝一句,没有什么居心的。” 宋惜惜没回答,径直离开。 战北望顿了一下,又急忙追了上来,拦在她的面前。 宋惜惜已有些不耐,抬眸看他,“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不必拿好心劝告来当借口。” 战北望嘴巴微张,有些局促,“我……我是想问问,你知道……知道西京如何处置易昉吗?能否告诉我?” “不知道。”宋惜惜淡淡瞧了他一眼,说了三个字便大步离开了。 战北望垂下眸子,没有再追了。 第1049章 自易昉被西京使臣带走之后,他几乎是夜夜噩梦,梦到易昉被西京人千刀万剐,身上的肉一片片被割下来,鲜血如滔天巨浪把他淹没。 便是白日当值时,也偶尔会听到易昉的声音,有时候是求救,有时候是骂他负心薄幸,有时是凄厉的惨叫。 他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他心里头觉得对不住易昉,但又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天人交战,已经神思倦怠,筋疲力尽。 他更知道自己这所谓副指挥使实则是摆设,皇上都没有让他办差,他日日就在这逛着,回府也不得安宁,不是王清如在吵闹,就是战少欢怂恿他去侯府讨个公道。 在哪里他都待得不安生,想找个人聊聊天,说说心里头的憋苦,只是他没有朋友了,没有人愿意同他来往。 宋惜惜其实知道易昉现在还没死,云翼阁有消息传来,冷玉长公主还被困在鹿奔儿城。 苏兰石回到鹿奔儿城之后,便居将帅之位,虽没有马上进攻,却也屯兵不退。 他其实也在权衡利弊,审时度势,经过商国会谈之后,他知道局势不是他所看的那样简单,打,粮草不足,武器战马不足;不打,皇上有密旨,他不得抗命。 只是,他不会做出打或者不打的决定,由冷玉长公主去跟武将们斡旋,届时,他只需要顺势而为便可。 冷玉长公主暂也顾不得易昉,只命人关押着她,至于易天明等人,早在起行的时候便已经斩杀,取他们的首级带回到鹿奔儿城了。 傍晚,宋惜惜和陆臻商议完毕,走出京卫府,便刚好见谢如墨的马车在门口。 他坐在马车上,掀起了帘子,冲她笑着道:“明日休沐,今日我们去接瑞儿回府,不然又被孔大人抢了去。” 宋惜惜好些天没见过瑞儿了,心头想念得紧,当即上了马车。 天气已经有些热,谢如墨帮她摘下官帽,然后给她递了一个油纸袋,“刚刚经过聚德居,给你买了酥黄独,快趁热吃。” 宋惜惜闻着香气了,却把油纸袋包好,“留给瑞儿,瑞儿喜欢吃。” “自然也买了瑞儿的,这一份是你的,快吃。”谢如墨拿过来打开,“外皮还酥脆着呢。” 宋惜惜闻着确实香得很,她一口咬下去,焦脆的外壳包裹着软糯的芋泥,香糯的层次感十分明显,她连续咬了几口,才想起来问道:“你吃了吗?” “买到的时候就先吃了,你快吃。”谢如墨拿出手绢,帮她擦拭了嘴边的金黄酥皮,“好吃吗?” “可好吃了。”宋惜惜又咬了一口,香糯满嘴,粘得她囫囵问道:“你今日这么早?案子都办完了?” “案子交给陈以了,我今日回大理寺点了个卯就出去办事,正好办完事就来接你。” 宋惜惜知道他最近在调查什么事,便问了句,“进展如何?” 谢如墨闲适地笑了笑,“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是因为他们早就调查了,有些有证据,有些没有证据,皇上只让他协助,所以他就适当点拨吴越,让吴越去搜集证据,至于已经有证据的那些,他就缓缓交出去。 燕王私兵才是谢如墨主力调查的,京城的那些人脉,燕王是没有掌握多少,谢蕴倒台之后,原先笼络下来的人,全部都往后退了,这些交给吴越调查便好。 宋惜惜再咬了一口酥黄独,坦白道:“今日战北望在宫里拦下了我,问我知不知道易昉现在情况如何。” 第1050章 谢如墨眼底蕴了一丝不悦,“他想知道可以来问我,。” 谢如墨微愠,是因为战北望实在拎不清,倒不是吃醋了。 惜惜刚从御书房觐见出来,他便拦下问话,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这御书房里头进进出出的,可不仅仅只有宫人,还有等待叫起的大臣。 宋惜惜道:“我没怎么搭理他,只是他还会来问易昉的事,让我有些意外。” “别管他。”谢如墨展开手臂,把她搂入怀中,“接瑞儿去。” 马车徐徐前行,日落的余晖从马车帷幕的缝隙里透进来,打在两人的脸上,仿似是镀了一层暖金。 到了书院,张大壮停好马车便进书院去接人,没一会儿,便牵着瑞儿出来。 瑞儿如今稳重许多,刚去书院那会儿,如果看到小姑姑和姑丈来接他,他会蹦蹦跳跳地出来,如今虽面带兴奋之色,却能规规矩矩地走着。 直到上了马车,给姑父请过安了,才一头扎进小姑姑的怀中,“小姑姑,今儿老师夸赞了瑞儿,说瑞儿文章做得好。” 宋惜惜拿出手绢给他擦脸,笑着道:“哦?瑞儿都开始做文章了吗?” “对啊。”瑞儿喜滋滋地从书包里取出几张纸递给宋惜惜,“小姑姑看,这是瑞儿做的文章。” 宋惜惜光看到他写的字,便已经颇为欣慰了。 如今初学不久,自然做不到笔走龙蛇,但也是字字方正,笔酣墨饱的,她先夸赞了字写得好,再慢慢看文章。 文章写得略显稚嫩,但是用词遣句,立意清晰,可见他是个脑筋活络,思绪清晰的孩子。 宋惜惜看完之后,又给谢如墨看,谢如墨看完少不了也赞赏一番,说明日便带他进宫去吃宫膳。 瑞儿高兴得很,“瑞儿喜欢进宫拜见太后,太后娘娘待瑞儿可好了。” 宋惜惜揉了揉他的垂髻,“来,让小姑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啊?” 瑞儿抬起头,眨巴着明亮的眸子,“可没瘦,书院里吃得可好了。” 宋惜惜瞧着那张酷似二哥的脸,心头微微一酸,点了他鼻尖一下,道:“姑父给你买了酥黄独,快吃。” 瑞儿眼睛顿时绽放出狂喜,“真的?瑞儿想吃酥黄独好久了,谢谢姑父。” 谢如墨笑着把香喷喷的酥黄独递给他,笑骂了句,“小馋猫。” 瑞儿双手接过,打开就大大地咬了一口,连连道:“好吃,好吃。” 谢如墨和宋惜惜对视一眼,都笑了。 翌日,王府的马车进宫去。 慧太妃本想说今日不去的,她最近总是进宫,见得多了,姐姐有些烦她,她也有些烦姐姐。 她觉得人还是要隔久一些才见一面,感情才能好。 不过瑞儿缠着让她来,她肯定不能让小孩子失望的,就当是看在瑞儿的份上了。 太后见到瑞儿十分高兴,拉着他的小手问他读书可辛苦,吃得可好,睡得可踏实。 瑞儿都乖巧地一一回答,还说了书院的一些趣事给太后听,太后最喜欢听孩子们玩乐的事情,听得是津津有味。 皇后也带着大皇子过来请安,大皇子今年七岁了,和瑞儿相差一岁多,两个孩子本该是能玩到一起的,但大皇子不喜欢瑞儿,他不想跟瑞儿玩。 他也没掩饰自己的不喜欢,在太后叫宫人把他们带出去玩儿的时候,他睨了瑞儿一眼,“他身上有味道,孙儿不想跟他玩。” “不得胡说。”皇后沉下脸,轻斥了句。 “母后,他真的很臭,我不想跟他玩。”大皇子小脸皱起,嫌弃得很,狠狠地瞪了瑞儿一眼,“你滚远一些。” 第1051章 大皇子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瑞儿站在小姑姑的身旁,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衣角,他身上是有味道的,每一次回府,都要浸泡丹神医开的药浴,他自己闻习惯了,便以为没有味道了。 他心底悄然生起一种卑微感,当乞丐的时候,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你很臭,滚开。 宋惜惜握住他的小手,另一只手在他脸颊上刮了一下,“小姑姑喜欢这药香。” 瑞儿抬起眸子,在小姑姑温暖的眸光中找到了救赎,是啊,不过就是被人说一二句,这也承受不住吗? 他便坦然地冲小姑姑笑了笑,他不在意被人说的。 齐皇后见太后的脸色不虞,连忙起身把大皇子拉了过来,厉色道:“谁教你这样说话的?快给宋小国公道歉。” 大皇子抬起下巴,“我才不要给乞丐道歉。” 这话一落,大皇子便顿觉得身子凌空,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两巴掌,疼得他顿时放声大哭。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谢如墨提着他,厉声道。 大皇子再骄横,到底也只是七岁的孩子,哪里禁得住谢如墨这样的严厉? 当下哭声一收,可怜兮兮地抽泣着,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求救地看着齐皇后。 齐皇后眸子微暗,也是铁青着脸,“道歉,否则叫你皇叔告诉你父皇去。” 说完,她眸光迅速看了皇太后一眼,皇太后端着茶慢慢饮着,脸上瞧不出神色来。 大皇子不情不愿地道歉了,瑞儿说了句不要紧,他咬着牙转身跑了,甚至都没跟皇祖母行告退礼。 齐皇后连忙起身,“母后息怒,臣妾这便去好好教训他。” 皇太后嗯了一声,“去吧。” 宋惜惜起身,“皇后慢走。” 齐皇后眸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你们慢坐,改日得空了再来给本宫请安。” “是!”宋惜惜应道。 齐皇后转身之前看了谢如墨一眼,在接触到谢如墨透着寒气的眸子时,她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神情,立刻便走了。 慧太妃一把抱住了瑞儿,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方才若不是姐姐在这里,她定然要好好教训大皇子,“皇后不会教,便送来给姐姐教,把孩子纵得这样坏,以后怎么当储君?” 皇太后瞪了她一眼,才笑着朝瑞儿招手,“瑞儿,来哀家这里。” 瑞儿乖巧地走过去,“太后娘娘。” “瑞儿刚才做得好,很是大度,也原谅了骂你的人,”太后先是嘉许了他,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显得十分和煦慈祥,“只是,我们瑞儿还是孩子,如果被人辱骂,是可以骂回去的,你的祖父,你的父亲,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汉,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商国,保护了天下万民,只要你没有犯错,就没有人有资格欺负你。” 瑞儿泪水婆娑,“是,瑞儿知道了。” 太后拍拍瑞儿的手背,然后站起来,“走,今日就留在宫里陪陪哀家,等宫里要下钥的时候,哀家再派人送你出宫回府。” 宋惜惜知道她想怎么样,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太后,不若用了午膳,臣妾便带他回府去,他舅舅估计是要派人来接他的。” “不必。”太后扬手,眉目里隐隐能见一丝愠怒,“你们回去吧,午膳不必留在这里吃,今日皇帝应是要过来陪哀家用膳的。” 第1052章 御前,肃清帝听着吴大伴的禀报,气得脸色铁青,骂了一句,“孽障!” 吴大伴道:“皇上,太后已经着慧太妃,王爷和王妃出宫去了,说是要单独留下宋小国公用膳,等宫门下钥的时候再把他送出去。” 肃清帝道:“你亲自去御膳房,让他们做几道太后爱吃的菜,朕过去陪太后用膳。” “是!” “再去长春宫传朕旨意,让战北望带大皇子去跪太庙,再让战北望把宋家打过的所有战役告诉他,朕会抽问。” 吴大伴觉得极好,尤其让战北望带去更好。 吴大伴退下之后,肃清帝看着满桌的折子,顿时没了心思。 这两年,满朝文武奏请册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了,历朝历代,对于太子之位的相争都是极为激烈,前朝后宫,勋爵外戚,各方势力的博弈。 但本朝可以说是没有什么争议的,立储,不外乎是立长立嫡,如今大皇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身份之贵重非其他皇子可比,因此如今立储,毫无悬念便是大皇子了。 皇后和齐家也是多番试探,可肃清帝始终下不定决心,就只有一个原因,大皇子不管是从能力还是性情,都不适合当储君。 要把商国交到他的手中,肃清帝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所幸他还年轻,立储之事还能拖,只是身为帝王心里头想的不仅仅是当下,更有千秋万年,难得他有嫡长子,却不是个中用的料,肃清帝难免心灰意冷。 午膳,精美的菜肴摆满了餐桌,皇太后特意不让人伺候,全部打发在门外候着。 没有人伺候太后用膳,肃清帝自然也不敢吃,站在一旁给她布菜。 瑞儿也想站起来,被皇太后摁住,更是亲自给他夹菜,用慈祥温柔的声音缓解他的紧张。 “母后,这笋尖是您最喜欢吃的,多吃两口。”肃清帝轻声道。 太后不言语,他夹来什么菜,她便吃什么菜,只是明显胃口也一般,米饭没吃几口,倒是一直哄着瑞儿吃。 瑞儿心里头很是紧张,但却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握住筷子的双手一点发抖都没有,礼貌道谢,再慢慢地吃着,用餐礼仪也是极好的。 就连肃清帝也觉得瑞儿心理强大,这孩子稳得住。 用了膳,太后的脸色也好多了,特意叫几个小太监带着瑞儿出去玩耍,留了肃清帝在殿中说话。 皇太后神色依旧是温和的,“皇帝觉得瑞儿这孩子争气吗?” 肃清帝点头,很是认可,“争气,也懂事。” 太后道:“哀家记得,你跟宋家二公子是最好的。” 说起故人,肃清帝心头微酸,“是的,我们年纪相仿,他曾入宫当过朕一年的陪读,我们一起上战场,他是朕的兄弟。” “他是你的兄弟,也是你的战友,更是你的臣子,宋家满门对商国的功劳,哀家不必说,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宋家就他一个,你这个当叔伯的,任何人欺负他你都得护着他,更不要说你的儿子,大皇子说出那句话,你先不着急责怪皇后,要责怪就先责怪你,你没有让大皇子知道宋家在我商国意味着什么。” 太后慢慢地饮着茶,眸光从他脸上扫过,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愧疚之色,才继续道:“自你登基之后,你做任何事情哀家都不会过问,哀家知道你所有决定都是有考量,有权衡,许多时候迫不得已,可唯独瑞儿不行,哀家不仅要求你们不能欺负瑞儿,还要求你们保护好瑞儿。” 第1053章 肃清帝满眼愧疚,“是儿臣的不是。” 太后继续道:“哀家本来可以同你说说你跟几位宋公子的交情,说说你们昔日往事,让你忘记自己皇帝的身份,只以长辈的身份来对待瑞儿,但哀家不想这样做,因为如果要人反复提起的感情才能记起来,这份感情本身就虚伪,所以哀家直接跟你下一个通牒,必须善待他,不许任何人欺负他。” 太后的话勾起了肃清帝许多回忆。 他仿佛这个时候才记起,他也曾有过至交好友,那时候与宋家结交,不能说完全心机单纯,但对待那些友谊也是真心付出。 宋家父子牺牲的时候,他登基不久,心中思虑得更多的是如何稳住前朝,收拢人心,再建功立业。 收复南疆之功他看得很重,所以得知宋家父子牺牲的时候,他首先不是悲痛,而是忧心如焚,之后派皇弟上南疆,也是时时刻刻等着捷报传来。 在等待的过程里,他下意识忽略了宋家父子牺牲的悲痛,到后来大捷,他心里头就只有高兴。 如今太后点拨,他沉浸在回忆里许久,心头一点点被愧疚与悲痛侵蚀,他站起身时已经满眶泪水,躬身拜下哽咽道:“儿臣保证,今日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有儿臣在一日,不会有人胆敢欺负宋瑞。” 太后这才露了笑意,“哀家相信皇帝能信守对哀家的承诺,一言九鼎。” 晚些,肃清帝亲自派人送瑞儿出宫,还另外给了两车的赏赐。 送完瑞儿之后,他去了长春宫。 齐皇后跪在地上,神情惶恐,今日战北望来带大皇子去跪太庙的时候,把她吓得够呛。 今日谢如墨打大皇子的时候,她心里是恼怒的,只是碍于太后在场,她不敢表露半点,带着大皇子回长春宫后,自然也舍不得责骂,还好生安抚了一顿,这才把他哄好。 齐皇后心里其实也清楚,这样会宠坏儿子,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大皇子的出生给了她足够的底气,不需要怎么努力去争取,他未来定然就是储君了。 因着疼爱,自然就会格外宽容格外骄纵些。 肃清帝径直进去坐下来,他没有马上说话,来之前他就了解过了,皇后不仅没有责罚,反而还好生安抚了。 齐皇后跪着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肃清帝一眼,心头忐忑,却不得不为儿子辩解,“皇上,是臣妾教导无方,臣妾有罪,臣妾……已经责罚过他了。” 肃清帝语气平静,“如何责罚的?” “臣妾……打了他手掌心。” 肃清帝问道:“多少下?” 齐皇后眼神躲闪,“二十下。” 宫人端着茶进来,肃清帝慢慢接过,饮了一口,却依旧没有让皇后起来,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那他知错了吗?” 齐皇后以为他信了,连忙道:“他知道错了,说是等下次瑞儿进宫的时候,一定得好好跟瑞儿道歉。” 肃清帝微微颌首,“嗯,看来打手心有用啊。” “是,是,他不敢再犯了。”齐皇后松了一口气。 肃清帝眸子锁紧她,把茶杯往边上一放,“既然皇后说了要打手心二十下,那等他跪完太庙,带回来,朕亲眼看着打完。” 皇后脸色顿时煞白,猛地抬头,“皇上,臣妾已经打过了。” 肃清帝淡淡地道:“皇后想清楚再回话,如果没打,你说打过了,以后便把他送到太后身边养着吧,打没打过?” 第1054章 皇后跪着往前,颤声道:“皇上,二十下手板子,能把他的手打残了啊,他还这样小,说错了话也是可以原谅……的。” 皇后这句话,惹得肃清帝龙颜大怒,他一手拂了茶盏,砸在了皇后的身前,发出哐当声响,把齐皇后都吓懵了。 但她觉得皇上有些小题大做了,道:“皇上,不过是小孩哥一句不经脑子的话,又没伤着他瑞哥儿,怎地要发这么大的火?” 肃清帝冷冷地道:“皇后若愿他日后只做个寻常的小孩哥,朕遂了你的心愿。” 齐皇后大惊,“皇上,这话可说不得啊,若传了出去,只怕有朝臣要记在心头上了。” 肃清帝冷哼一声,“这不正好吗?横竖皇后并未寄予厚望,让他以后当个闲散王爷,在弟弟手底下讨饭吃便是。” 齐皇后两眼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心里一阵寒意生,惊恐遍布。 身处软榻多年,她已经忘记皇权本就是荆棘满途,怎有凭这身份便可不劳而获呢? 她颤声道:“皇上,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教子无方,纵得他无法无天,日后若他没有大本事,不堪重任,臣妾怨不着任何人,都是臣妾造成的,臣妾从今往后定会严加督促,悉心教养,使他心怀宽仁……” 肃清帝打断她,“朕不想听空话,一年为限,若他还是这般不知轻重,目中无人,课业滞后,百事不晓,他便没有资格让朕考虑他。” 齐皇后听得有一年期限,微微地松了口气,道:“是,臣妾知道怎么做了。” 肃清帝知晓她想什么,冷冷地道:“知道就好,明儿让他来给朕请安,朕要看看他的手掌心。” 齐皇后才想起那二十下手板心,当下便觉得心脏嘶嘶地疼着,皇儿自出娘胎,金娇玉贵的哪里受过这罪啊? 心里头不由得恼恨了宋惜惜和宋瑞,便是祖上功勋再大,如今也不过是孩子,说他一二句便挨打,岂不一个倒反天罡了? 战北望这会儿还领着大皇子在太庙里跪着,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只知今天本是休沐的,吴越派人把他请了回来,叫他领大皇子来跪太庙,还要跟大皇子说宋国公打过的每一场战役。 镇国公宋怀安,在他心中如同圣山一般的存在,对于他的每一场战役,他都可以如数家珍。 但是,说着说着,他竟伏地痛哭起来,把大皇子都给吓住了。 吴大伴在外头听着他的哭声,脸上毫无波澜,悔恨的眼泪最是没用。 大皇子被送回去之后,皇后冷下脸罚了二十下手板心,因着明日一早要去给皇上请安,所以这二十下还不能留情,冰冷的戒尺把他的手掌心都给打烂了。 大皇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紫红,“儿子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吗?为什么父皇要这么狠心?我才是父皇的儿子啊,那宋瑞什么都不是。” 长春宫的人也跟着哭了起来,大皇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又是这般尊贵的身份,皇上怎么舍得打他呢? 齐皇后看得心疼极了,偷偷拭去眼泪,指挥着太医给他上药,她知道不能表现出心疼来,长春宫里的人不是全部都对她忠心,否则今日没打手心的事,皇上不会知晓。 她不仅不能表现出心疼来,还要冷着脸斥责一顿,“今日战大人带你去跪太庙,听了宋国公的功绩,你怎还说这样的话?看来战大人跟你说的,你浑没听进去,明日去给你父皇请安之后,再去太庙跪着。” 第1055章 一听到明日还要去跪,大皇子更加委屈,放声大哭,足足是哭了半个时辰,才堪堪收住。 北冥王府,夜里灯火通明。 于先生亲自把皇上的赏赐登记造册,另行安置,等来日瑞儿回国公府承爵的时候,再送还回去。 宋惜惜牵着瑞儿的手在花园里头散步,今日之事,她唯恐对瑞儿的心灵造成创伤,所以与他出来松快松快,顺便问问他的心情以及对今日之事如何看法。 殊不知她的担心也是多余,瑞儿稳得住,扬起脸蛋看着小姑姑,“这有什么啊?不就是一句话嘛,不值得生气的,太后娘娘和皇上待我可好,送了我那么多东西都抵不过那一句话么?再说,大皇子还小呢,长大些便能学会尊重人了。” 宋惜惜刮了他的鼻子一下,“小机灵,说大皇子还小,那你多大啊?” “我好歹是比大皇子大些。”瑞儿敏感,知道小姑姑担心他,连姑父也不放心,如今姑父就在身后鬼鬼祟祟地跟着呢,他用轻松的语气说,“这都是小事,今日你们走了之后,太后娘娘跟我说,以后我每一日都必须过得很开心,很快乐才好的,因为祖父祖母爹爹娘亲他们把我们宋家子子孙孙的罪都受了,把幸福快乐都留给了我们,我们快乐,便是他们的快乐。” 宋惜惜心尖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这些都是安慰人的话,但她和瑞儿都没办法再为他们做些什么了,快乐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大概是唯一能做的,也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姑侄两人摇着手走了一圈,瑞儿便说要去找太妃,“今日我在宫里头,都没有好好陪太妃娘娘,明日一早我便要回书院了,我不能冷落她,要多陪伴。” 宋惜惜被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好,送你去。” 太妃今日回来就一直生闷气,高嬷嬷哄了好几次都没哄好,如今见到瑞儿欢喜地朝她奔来,她不知怎地,鼻子忽然一酸,差点就落了泪水,连忙伸手去抱着瑞儿,“乖,委屈了。” 瑞儿扎在太妃的怀中,背后朝着宋惜惜扬手让她回去,然后便开始安慰太妃了,“太妃娘娘,瑞儿一点都不委屈,皇上给瑞儿赏赐了好多东西呢,回头我叫于先生都送来太妃娘娘这里,您喜欢什么便挑什么,全给您也成。” 慧太妃听得这话,那颗又大又软的心酸得很啊,啪嗒啪嗒地落泪,“我们亲自去挑,等你下次从书院回来便去。” 宋惜惜悄然退了出去,没发现啊,瑞儿竟然还会哄人。 谢如墨一直跟着他们,见她出来便迎上去,小声问道:“他没事吧?” 宋惜惜望着他担忧的脸,主动挽着他的胳膊,道:“看起来没事,我们走吧,让他和母妃玩一会儿。” 轻轻一挽,动作自然,这在谢如墨看来是和牵手不一样的,她心里信赖他,才会这样挽着他的手臂,把身子贴近他。 牵手,总归还是有些距离。 “大皇子这性情,”宋惜惜缓缓开口,斟酌用词,“我竟不知是这般……骄纵。” “嗯。”谢如墨这会儿倒不是很想说这个,只是到底今日瑞儿是受了委屈的,解释道:"皇后宠他要紧,想着横竖太子之位没有悬念了,便多疼爱一些,当母亲的,有时候是瞧不见孩子的缺点,便瞧见了,也觉得无伤大雅。" 宋惜惜没有做过母亲,无法代入,只是理性分析,“皇上应该也知晓的吧?” “我看未必知道,便知道也知道不多,皇上一个月见他几回呢?皇上勤政,后宫都不常去,便是召见大皇子,也只是问几句话,或者陪着用一顿膳,在皇上面前,大皇子怎敢放肆?” 宋惜惜嗯了一声,眉心紧蹙,七岁的孩子可以顽皮,可以捣蛋,但怎可对人有这么大的恶意? 而他还是未来的储君呢。 第1056章 在今日之前,宋惜惜从来没有关心过立储的事。 一则是皇上还年轻,大概不会这么早立储。 二则本朝有皇嫡长子,这并不常见,在寻常官员家里头,也有庶长子呢,更何况皇上三宫六院的,若有嫔妃先于皇后怀孕,就有可能生下长子。 勋爵世家很多的做派,是正头娘子进门之前,是不允许通房生子,侍寝的时候要喝避子汤,不小心怀上了,也是一碗落胎药的事情。 可皇室不一样,嫔妃怀上了,不管男女都是皇家血脉。 恭妃就先于皇后怀孕,那会儿皇后也是提心吊胆,担心恭妃生下皇长子,后来恭妃生下了大公主,皇后才松了口气。 这些,都是惜惜当时从母亲口中听来的,她之后不曾关心过这些。 她觉得皇上有嫡长子,定然会好生培养,殊不知却长成了这性子,还有皇后也叫人费解,她本是誉满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她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不知纵子便是害子的道理? 更何况,他还是未来的储君呢。 “别想这些,叫人烦心,事关皇储,皇上会慎之又慎的。”谢如墨伸手揉着她的眉心,俊美的脸庞笼着淡柔的灯光,映照得眉目无比温润,“皇储的事情,我们北冥王府怕是插手不得,只能是静观其变了,而且母后如今虽是没有干预政事,一旦到了立储,她老人家怎么也得跟皇上商讨的。” 宋惜惜点头,是啊,不仅仅是她干预不得,师弟干预也不好,无端还招了皇上的疑心。 既已知道皇上总归是忌惮着师弟的,最好的方式就是避嫌,省得生出什么事端来,再被人拿住了所谓把柄,可就被动了。 有分寸感,是天家兄弟,君臣和睦最基本的要素。 鹿奔儿城。 夜幕降临,月如银盘。 冷玉长公主坐在帅府后院的庭院里,剑拔弩张的气息已经消弭,她也筋疲力尽,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亏得是头痛没有再持续发作,否则的话,她怕是早就支撑不住,这场仗就得打了。 “长公主,风大,回去休息吧。”蔡曦给她披上外裳,看着长公主瘦得有些脱相的脸,不禁心疼。 “那易昉如今怎么样?”长公主紧了紧披风,问道。 “拘着,人已是半死不活,挑了手筋脚筋,这人实在顽强,撑到如今还想着会有人来救她呢。” 冷玉长公主挑眉,“如今还盼着有人来救?她说的?” 蔡曦道:“神志不清的时候嘴里一直嘟哝,说什么你既然拿了我的银子,就要来救我,你不要让我失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之类的。” 冷玉长公主眼底凝寒,“她没有这个机会了,明日便把她送到清酒村和甜瓜村去,让百姓出这一口恶气,派人盯着,等她死了之后砍下她的头颅,带会西京祭景域。” “是!”蔡曦声音带着狠意,“该处置她了,她在鹿奔儿城活着一日,都是对我鹿奔儿城百姓的践踏侮辱。” “晓谕军中,谁想去看的,都可以去看,这口气憋在他们心头许久,唯有看到易昉的鲜血,才可使他们消怨。” 长公主顿了顿,又道:“带向屏去吧,她不是想给太子报仇吗?让她去看着。” 蔡曦应道:“是。” 安芸如过来搀扶公主进屋,让她躺在榻上,绕过去给她揉着发紧的头皮。 “不打紧,没发作。”长公主眸子微阖,虽极疲惫了,可想到回京还有一场两场的硬仗要打,她还是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松懈。 第1057章 安芸如继续揉着,轻声问道:“长公主,如今苏大将军也答应要退兵了,您打算如何处置向屏?” “想为她求情?” 安芸如犹豫了一下,道:“她企图谋害公主,是罪无可赦的,但本来女官就少,向屏好歹是能被提拔上去,我等大概也没有机会再上一步,长公主能否再给她一个机会?” 冷玉长公主眸光凉如水,"她没有机会了。" “她也是想为太子复仇……” “安芸如!”冷玉长公主拨开她的手,冷冷地警告,“如果你真觉得她的位置很难再有女子爬上去,就更不该为她求情,你们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半点行差踏错都不敢有,些许的错漏,便会被群起攻之,尤其是她,她理应比任何人都要慎重,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要想着女官之路难走,不可走偏了叫人轻贱,她却偏偏本末倒置,只想着报仇而不惜把西京架在火上烤,置百姓生死与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景域若知晓只会失望。” “胸中无半点筹谋,把仇恨看得比一切更重,不惜谋害本宫也要促成两国开战,以为开战就能讨回一口气?我西京开战的粮草从何而来?难不成真要如皇上负气所说的那般,继续在民间抓壮丁入伍吗?一时之气忍不了,难成大事。” 安芸如想起如今西京的现状,怎经得起倾国一战?当即跪下,“是微臣想得不周了。” 冷玉长公主叹气,“商国不会主动挑起战事,我们西京已有内忧,不能添上外患了,让老百姓过几年安稳日子吧,如今多少百姓是连饭都吃不上了?纵横谋划,也总得先安内啊。” “是,公主言之有理。”安芸如心里其实也知晓,只不过看在一同为女官的份上,想求上一求。 长公主闭上眸子,眼皮几乎都抬不起了,只是脑子却异常清醒,头皮发紧像是有个铁皮把她的脑袋给罩住似的,难受得紧。 “长公主,您明日去吗?” “本宫不去,本宫不想再看见她。”长公主扬扬手,让她退下,她需要休息一下。 “是,微臣告退。”安芸如作揖告退而出。 易昉被关押在帅府的地牢里,这里潮湿阴暗,不见天日,若无人来的时候,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白日也是如此。 一天下来,她能见到两次光,是送饭来的时候。 每一次送过来的即便是馊饭,她都会全部吃完,她要保持体力,等待战北望来。 她从来不去想战北望到底会不会来,心里就这么执拗的认为,他一定会来。 这是唯一支撑她坚持下去的信念,没有这个信念,她早就垮了。 沉重生锈的铁门再一次响起,随即灯光照了进来,易昉猛地抬头,心头一沉,怎么如今还有人来? 他们一天只来两次,只在送饭的时候来,现在来是什么意思?是要杀了她吗? 易昉趴在地上,来到鹿奔儿城之后,她的手筋脚筋就被挑断了,每日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匍匐这阴暗潮湿的牢狱里。 她撑起头,看到一个手提着灯笼的女子缓缓走过来,只有她一人,易昉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安芸如站在铁栅栏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灯笼往前探了探,照在易昉满是血污的脸上,她是那样的狼狈和丑陋啊。 “易昉,长公主有令,明日将带你前往清酒村和甜瓜村,你可还记得这两条村啊?” 第1058章 易昉浑身一震,她自是不会忘记这两条村。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双肘撑在地上,挪动着往前爬,“不,不,我不去,你们不是要带我回西京都城吗?” “自然是要带你回去的。”安芸如面容冰冷地说,“只带你的头颅回去就行,省事。” 易昉吓得瞳孔发散,双手艰难地抓住了铁栅栏,“不,求求你们,别把我送去清酒村,你们带我去京都,在你们太子陵前把我杀了。” 安芸如面容布满了仇恨,“你有什么资格活着到太子陵前?易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以为你那个懦弱的夫婿会来救你?别痴心妄想了,他不会来。” “不是,你误会了,”易昉眼珠子紧张地转了转,“我是真心悔过,我不该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对鹿奔儿城的百姓,我错了,我给你们磕头,我不求你们原谅,只求把我带回去太子陵前,让我亲自请罪。” “真是可笑。”安芸如居高临下,打破她的自欺欺人,“我们一直有信报来,战北望没有离开过京城,所以不管你是要去清酒村,还是回京都,都不会有人来救你。” 她微微弯腰,对上易昉震惊的眸子,“你死定了,而且会死得很惨。” 易昉趴在地上,双手已经没有办法握住栅栏,她侧倒在一旁,身子蜷缩着。 对死亡的恐惧使得她全身颤抖,不可能,战北望不是这般没有良心的人,他是懦弱,是无能,但他答应过她的事情,多半是能做到的。 “怕了?怕就对了。”安芸如看到她这般,心里才觉得痛快些,这段日子忙于处理退兵的事,只叫人挑了她的手脚筋,没有继续处置,便是等这一日。 “不,不可能的……”易昉像是溺水一般,呼吸极其困难。 她要稳住,这人是来恫吓她的,她不能上当。 那些村民,怎么有资格处置她?她理应是被带到西京太子的陵墓前才会被处死的,那么她就还有机会等到战北望来救。 但这一刻她脑子是清醒的,不管怎么欺骗自己,都没有办法阻止理智去分析眼前的一切。 这一路上战北望没有来,就算她被带回京都,战北望也不会来,来了也救不了她。 她抓住地上发霉的稻草,努力撑起脑袋,慌乱道:“是萧承,是萧承下令的,我是奉命行事,你去告诉长公主,让她去找萧承,我只是替罪羊啊,我只是替罪羊,你们被骗了,真的,你们真的被骗了。” 安芸如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提着灯笼慢慢地离开了。 易昉看着那一个团光芒慢慢消失,黑暗像巨兽般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这黑暗像是一个漩涡,把她卷入其中,她浑身冷得直颤抖,“不,你回来,你听我说,我只是一个小将领,我怎么做得了主?他们凭什么听我的?我也是被利用的,我是被他们推出来顶罪的。” 那一团光越来越暗,渐渐地消失不见,只听得那沉重铁门发出的咿呀闷响,黑暗彻底把惊慌失措的她吞噬。 易昉发出嘴里发出一声嘶吼,“不,不要走,回来啊。” 没有任何的声音,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她的心跳声在这密室暗牢如擂鼓一般响起,把她的耳膜都震得发麻。 第1059章 安芸如提着灯笼走向外边的霍娅婷与向屏。 向屏没被拘着,但是她也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她不怕死,只要能看到易昉被千刀万剐,她死也甘愿。 “已经跟她说了,她很害怕。”安芸如看向霍娅婷,眸光也淡淡地从向屏脸上掠过。 “让她体会一下死亡前的恐惧,挺好的。”霍娅婷说。 “她死了,我便死也瞑目了。”向屏深吸一口气,泪水如决堤的河流奔涌而出。 霍娅婷说:“你本来不用死,易昉我们是志在必得的,偏偏你犯糊涂。” 向屏擦了泪水,“我不悔,便是让我再一次选择,我依旧会这样做。” 安芸如眼底闪过一抹恼色,“你还是这样说?你不知道错,何必要在长公主面前认错,说你后悔了?” 夜风吹着向屏的衣袂和微乱的发鬓,她眼睛和鼻尖发红,眼底却有深深的恨与不甘,“我不想让公主伤心,我心里始终是敬重公主的,但我不理解她,太子是她的亲弟弟,为什么她可以就这么算了?难道太子在她心里真的无足轻重吗?为了太子,便是举国攻打商国又如何?我相信只要振臂一呼,不必抓壮丁百姓也会义无反顾响应,甚至不惜自带口粮。” 霍娅婷听了这番话,反问她,“先不说百姓是否愿意这样做,就算愿意,你打算把太子受辱后自尽的事情公诸于众吗?现在掩饰着这件事情,是想维护太子死后哀荣,现在满朝文武和商国百姓,大部分都知道太子是上战场为了保护两条村的百姓而牺牲的,他有战功在身,然后你告诉大家,太子没有立过任何战功,他是被俘虏了,被折辱被去势,最后自尽?” 她说着,伸手指天,"你问问太子,他是否同意这样做?" 向屏怔怔,泪水再度滑落,不忿地道:“难道太子之冤,就永世难昭了吗?他是太子啊。” “杀了易昉,不就是为他报仇了吗?或许有些账我们一时半会算不清楚,但我们终究会等到这一天的,事有轻重缓急,我们起码先稳住西京政权,不至于朝廷震荡,这才可图谋别的。” 霍娅婷也道:“话再说回来,你方才说只要振臂高呼,百姓都愿意肝脑涂地为太子复仇,你怎会如此天真?百姓心里首先想的是自己一家人温饱安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除非敌军军压境,要踏破他们的家园,他们为保家园,为保亲人,才会上下一心迎战。" 她们也没有继续跟向屏说,如果一个人在某件事情上钻了牛角尖,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翌日一早,易昉被装在囚笼里,牢笼是用钢铁浇筑,坚硬无比。 囚笼被放在牛车后面,两边穿了一条长长的绳索,把牢笼与牛车捆绑在一起。 这一路,苏兰石带着将领随行,除了他们,还有长公主身边的侍卫。 清酒村和甜瓜村,顾名思义,一条村是专门酿酒送去鹿奔儿城销售,一条村是专门栽种甜瓜的。 这两条村曾经是一条村,因后来发展不同,才分开的。 在地理位置上,两条村是从中间分隔,东边是清酒村,西面是甜瓜村,甜瓜村里有一片很大的沙地,种出来的甜瓜又大又甜,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过来买酒,买瓜。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地方,足足有几百年了,是最淳朴的百姓。 可惜,这两条村的村民,如今是所剩无几了。 易昉屠村的时候,有些人躲起来了,有些人在外没有回来,是躲过了一劫,但他们亲人被屠,千疮百孔,连婴孩来人都没有放过。 他们虽还活着,却像地狱里的恶鬼,只为复仇而活。 他们排行成队伍,手里拿着菜刀,镰刀,锄头,棍棒,什么东西趁手,他们就拿什么。 他们的目光和面容都带着入骨仇恨,眼底冒着愤怒的火星,易昉的牢笼抵达村口的时候,此起彼伏的声音震得易昉当场失禁,身子抖若筛糠。 第1060章 所有愤怒仇恨的眸光凝聚成一道道的火焰,这火焰仿佛烧得着,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恐惧挤尽胸腔,几乎要把她的心脏碾碎,肝胆俱裂。 他们的呼声震天,“杀了她,杀了这恶魔,以祭那些屠杀的村民在天之灵。” 易昉吓得大小失禁,她蜷缩在牢笼里,不敢睁开眼睛看他们,只是四周的打杀声不绝于耳。 苏兰石振臂一呼,“诸位乡亲们退开,让出一条路,我们要把这刽子手送到大坑坟前,在坟前,本将会把她放出来,任由你们处置,但……但唯独有一点,要留她头颅带回去京都,跟皇上复命,所以,大家可以把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却不能砍烂她的头颅,免得皇上认不出她来。” 大家等这一天,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纵然满眼扬起猩红的愤怒,但人已经送过来了,不急于一时,还是送到大坑坟前,把她处置了,以祭奠惨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这仇,今日是一定要报的。 牛车继续前行,村里头有人带路,两个村的村民,如今认真数起来,竟也只剩下三十余人了。 他们一路往前走,一路脱下外裳,露出里面的白色的孝服,手臂上也扎了细麻,这几十人曾经有高堂有子女,日子虽然过得不富足,却也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前头举起了白幡,他们是从小岔路里走出来的,自发成队,左边的举着白幡,右边的撒着纸钱。 霍娅婷上前去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是附近白沙村的人,他们知道易昉就法,所以提前就制好了白幡。 白沙村的村长是一位耄耋老人,腰间别着唢呐,如今还没有吹响,他跟霍娅婷说:“本以为长公主会把那禽兽带回京都去,所以我们打算等长公主启程,便一路随着去京都,但没想到长公主会让我们处置她,等把她正法后,我便吹响唢呐,让他们安息。” 霍娅婷才知道,原先他们是打算随同一起上京的。 即便他们是生活在边城,见惯战火,可屠村杀害百姓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看来依旧是触目惊心的。 这份悲沉愤怒的情绪,在这一带村民心中挥之不去,他们算是劫后余生,因为只要易昉等人心思一动,便可以把附近的村落全部屠杀殆尽。 这阵仗,把易昉吓得魂飞魄散。 她蜷缩在牢笼里,全身颤抖,就连牙关都在打颤,她这辈子都没有试过像现在这般害怕过。 她一双眸子还在四处张望,盼着战北望带人从天而降。 她心里也很清楚,哪怕战北望来了也没有用,只不过是与她一同被杀害罢了。 可有个人陪着死,总好过她一人赴死,在成凌关的时候,战北望承诺过,会和她共同进退,生死一起的,他说过的。 “战北望……战北望你快来,你快来啊。”她慌乱无措地念着,仿佛喊着战北望的名字就能抵消一部分的恐惧。 一直拖到了大坑,她也没等到战北望,周边是震耳欲聋的杀人偿命。 她惊慌地看着那些人,他们眼底的恨意几乎可以把她灼穿,死亡的窒息感笼罩着她,她觉得胃部一阵翻滚,干呕着把昨日的馊饭全部吐了出来。 第1061章 那是一个很大的坟包,像小山一样高,立了一块大墓碑,雕刻着很多很多名字。 易昉的恐惧抵达了巅峰,嘴里发出尖叫声和求救声。 一名侍卫打开了牢笼的门,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给拽了出来,丢在地上,易昉只觉得浑身痛得发颤,蜷缩着往一边挪去。 侍卫马上抓起她的头发拖到小山高的坟包前去,把她摁在墓碑前,指着上面的名字怒吼,“这些名字,你看不懂吧?但他们全部都是被你杀死的。” 易昉慌乱地摇头,“不,不,不是我……” 她话都没说完,义愤填膺的村民就一拥而上。 易昉的惨叫声从人群里发出,在山谷里回荡,惊得鸟雀四散。 黑云从四面八方聚合过来,顷刻便把天空遮蔽得趁黑一片,很快雷声大作,把易昉的惨叫声掩埋。 鲜血从人群里渗出,像蜿蜒的小溪。 在外头的向屏与安芸如等人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待易昉的,但是从那一声声的惨叫,以及愤怒的村民举起落下的刀斧锄头上沾染的血迹,可以想象那是什么境况。 他们用最直接的方式来为死去的家人复仇,他们不需要一刀一刀地割下她的肉,这样的恶人,在世上多活一刻,都叫冤魂无法安息。 惨叫声渐渐地低了下去,易昉全身被砍了个稀巴烂,除了面容头颅还能辨别个清晰,四肢与身体都已经血肉模糊了。 易昉还没歇气,浑身的痛楚使得她牙关发颤,对死亡的恐惧让她肝胆俱裂。 眼前的人,凶神恶煞,举起了刀斧往她身上剁下去,那血腥冲天,让她想起了屠村的那一日。 士兵们也是这样,举起了刀剑朝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砍去,鲜血流了一地,那血腥的味道钻入鼻子里,竟让她生出了兴奋。 她也完全没有把他们当做寻常无辜百姓看待,他们宁死也不愿意供出那小将,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不简单。 她是第一女将,需要军功加持,她甚至想着自己可以像男子一般封侯拜相,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女子也可以立下奇功的。 所以,一颗颗的头颅滚在她的脚边,她也只是一脚踹开,冷冷地下令,“继续杀,杀到他他们出来为止。” 如今意识渐渐模糊,她忽然地想起这一幕来,她无比的惊恐,仿佛完全不认识曾经的自己,那个人不会是她,一定是被恶鬼缠身了,才会做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来。 身边的村民咆哮着的声音,也渐渐变成当初的惨叫,他们嘴里咒骂着她听不懂的话,他们骂得越凶,她就越生气,她记得自己提剑一把砍下了一名七八岁孩子的头颅。 头颅落地,滚了几下,汩汩的血流出来,那双眼睛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和愤怒。 大刀的寒芒在她面前闪了闪,她艰难蜷缩身子,便觉脖子一凉,随即头皮一痛,也没有多痛,她被提起来了,但让她骇然的是,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她尸首分离了! 眼珠骇得几乎破碎! 很快,她没了意识,堕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京城,战北望从噩梦里惊醒,整个人如同在水里捞起来一般,湿透了。 第1062章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仿佛是被一只大手攥紧,透不过气来。 “你怎么回事啊?”王清如被吵醒了,见他坐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耐烦地问道,“又做噩梦了?” 最近他总是做噩梦,也不知道是做了多少亏心的事。 最让王清如恼怒的是,他做噩梦好几次都叫着易昉的名字。 见他不做声,只是依旧捂住胸口喘气,不禁冷冷地道:“又梦到易昉了?梦到她死了没有啊?” “她死了。”战北望喃喃地说,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很真实,我梦到她被村民砍死了,死得很惨,头颅都被割下,满地的血,身子也被砍得稀巴烂。” 大半夜的,听得他说这些,王清如只觉得头皮发麻,呵斥道:“行了,死活都是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快些睡吧。” 战北望赤脚下了床,“你睡吧,我去书房睡。” 王清如恼怒得很,“你总是去书房睡,府里头的人怎么看我?” 战北望全身没有力气,扶着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王清如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到了,耳边盘旋的都是梦里易昉的惨叫。 踉跄出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下了雨,凄凄雨声砸在屋顶,变成一条雨线滚下。 他从回廊里行走,凄惨的风灯被吹得四处飘摇,他的身影也东倒西歪,时而被拉到像巨兽似的,时而飘摇得像鬼影。 风声夹着雨声,也仿佛是鬼哭狼嚎,他想起梦里的哀嚎,心头顿时像是被扔在油锅里炸,又痛又炙。 他本是要去书房的,但双脚就跟不听使唤似的往吉祥居去了。 推开吉祥居的门,他已经浑身湿透。 短短一两个月,吉祥居已经荒草萋萋了,素日里也没有下人进来打扫清理,黑漆漆一片,院子也全凭外头的风灯照过来,才能辨别一二。 风呼呼的,伴随哗啦啦的雨声,他就站在院子里头没有再往里挪一步。 他死死地盯着关闭起来的厅门,之前每一次来,易昉都会从里头走出来,脸上带着讽刺,问他一句,“还认得吉祥居的路啊?” 现在再也不会了。 他心里不知道是痛,还是难受,又或许是解脱。 他更不确定易昉是不是死了,可这一次的梦太真实了,比以往每一个噩梦都真实。 他甚至在梦里清楚地看到易昉头颅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眼底透着惊恐和绝望,仿佛也听到她嘴里叫他的名字。 脑子里疯狂地想起他们初初认识的时候,至今,他也无法分辨出自己是否曾经爱过易昉,他觉得自己不懂得爱。 从成凌关回来的时候,他跟宋惜惜说,他当初不懂得爱,直到遇到了易昉。 易昉确实让他心动,握住易昉的手,他会心跳加速,会想和她亲近,看着她明媚洒脱的娇容,眸光就会不自觉地跟着她走。 他知道易昉不算漂亮,也不是体贴,可那种张扬恣意像是一朵开在他心间的野菊,让眉梢眼底时刻都充满笑意。 至于宋惜惜,他爱过宋惜惜吗?这句话在心头里拷问着自己。 他张张嘴,雨水进入他的口腔里,心里不知怎地就酸痛起来,痛得他整个弯下了腰蹲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只觉得一想起宋惜惜心里就好痛,掀开她的红盖头那一瞬间,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儿郎。 他扑在杂草丛里,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 第1063章 不管爱与不爱,这两个女人他到底是失去了,一个不会回头,一个是再也回不来了。 “你在这里嚎什么?在身边的人不懂得珍惜,失去的才珍惜,贱不贱?”王清如撑着伞,穿着寝衣,在他身后愤怒地吼着。 让王清如崩溃的是,嫁给战北望之后,她仿佛成了一个泼妇,她瞧什么都不顺眼。 战北望没有理会她,反而是踉跄起身上石阶推门进去了。 这里漆黑一片,他摸索了好久,才找出火折子点了灯,如豆般大小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吉祥居里的一切。 这里极简单,桌椅家具全部都是寻常之物,真正名贵的是门窗,她都用铁木加固了。 他就呆呆地坐在这里,任由王清如在外边跳脚。 王清如骂了一会儿,他也置若罔闻,王清如一怒之下,“既你念着前人,那我们之间就没必要互相耗着了,和离吧。” 和离两个字,触痛了他的神经,把他从深陷绝地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抬起头,灯火映照不到他的眼底,暗淡一片,“和离?” “和离!”王清如把雨伞和灯笼都丢在一旁,踏着水进来,面容状若癫狂,“我横竖已经是和离一次了,不在乎第二次,战北望,你心里没有我,我心里也没有你,方十一郎还没成亲,他才是我的夫婿,我找他去。” 战北望怔怔了一下,“方十一郎?” “他比你好千倍万倍不止,我本来就是他的娘子,只因他死在战场,我们才会错过,现在他活着回来了,那我便找他去。” 战北望思绪渐渐回来,不知道怎地,竟然不觉得生气,甚至还讽刺了一句,“方十一郎已经不要了你了。” 这戳到王清如的痛处了,她脱口而出,“那我便找陆世钦。” “陆世钦?”战北望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是她嘴里轻易就能吐出这个名字来,“他是谁?” 王清如把这名字说出口,自己也怔了一下,回想起那一次荒唐,不知怎地竟有些怀念。 她自是没瞧上陆世钦,但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陆世钦给过她最大的温暖。 “陆世钦是谁?”战北望盯着她,这一刻心头毫无半点嫉妒,吃醋,生气,只想着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便放了她去吧,省得日日家宅不宁。 像他这样的人,就不配有媳妇。 “我随便说的。”王清如气呼呼地坐下,侧脸去掩饰眼底的不自然,“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王清如不是非你不可,我是你的发妻,你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给我,你个窝囊废,还有什么资格给我甩脸色?” 战北望默默地听她责骂,越发心灰意冷,他早就觉得自己不中用了,王清如是伯爵府出身的姑娘,瞧不上他也是正常。 “你要寻什么陆世钦,你便去吧,我同意和离。”战北望道。 王清如本来是气急了乱说话,只想他哄哄自己,挽留自己,可他真的同意。 他真的同意! 所有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想着自己嫁到将军府那么久,得到了什么?只有不断的羞辱,不断的冷落,连寻常夫妻的互相尊重都没有得到。 “哇”地一声,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他还没来哄,她发了恨似的,“好,好,既然你同意,那就和离。” 战北望起身过去扶她起来,把她安放椅子上,认真地道:“好,这将军府里头你看上什么,便随便拿走,你带来的嫁妆我是一文钱都不会动的,但易昉有三千两银子,不能拿走。” 王清如简直不敢相信,“你真要同我和离?” “是你想和离,我尊重你。”战北望眼底充满了愧疚,“清如,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很多人,我不想拖累你了,咱们就这样好聚好散吧,将军府也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祝你觅得如意良婿。” 王清如这一刻,绝望到了极点。 她是真的想和离吗?她只是相逼她重视自己,每一次失去了他才会知道珍惜,所以她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他而已。 看着战北望认真的眼神,她两眼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第1064章 王清如最近的日子过得太糟糕。 战北望不长进,差事办得不尽心,皇上不待见他,偏生这个时候素珍工坊还真有人去了。 闵素珍,这个她很瞧不上的女人,死了之后竟然还以她的名字命名工坊。 而嫂嫂又偏说闵氏的死与她有关,如此便导致素珍工坊就像是一根针,扎在了她的嗓子眼里头,上下不得,十分难受又刺挠。 还有那战少欢,被侯府休回府中,本该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偏偏又嚣张得不行,终日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瞧着就叫人生厌。 如今都想寻下家了,真真可笑,以前战少欢总把二嫁妇挂在嘴边,说完宋惜惜又来说她,如今战少欢自己也是二嫁妇,不,战少欢是被休的小妾,连个正妻都没做过。 竟然敢日日到她跟前来,指桑骂槐的,说长嫂当母,理应为她说亲。 偏偏战少欢眼高于顶,还想着嫁入豪爵世家,哪怕是当妾,也要高门第的,她姿色不出众,又被休弃,不少的嘴上官司在外头流传呢,能有个人要就成,竟然还想着要高嫁。 真是痴人做梦。 不烦其扰的时候,她真想离开将军府,不止一次想过。 但是当今晚真的跟战北望提出,他二话不说便同意,她崩溃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战北望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明明是他们将军府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要门楣没门楣,要银钱没银钱,就一个空壳子,说白了,便是求娶个商女进门,人家也得考量考量。 而她是堂堂伯爵府的三姑娘,王家在京城的底蕴,是如今单薄的将军府无法比拟的。 他落魄了,就该好好巴着她,让她去信大哥,给他在京中筹谋更好的出路。 可他竟然真想和离?毫无一点留恋。 红儿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问道:“夫人,您真要跟大人和离吗?” 王清如没有昏死过去,只是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满心悲愤,战北望的话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接不了话便只能晕过去。 如今躺在床上,她很清醒,说不出的悲愤,说不出的委屈。 听得红儿问,她自也拉不下脸来,只冷冷地道:“这样的人家,难不成我要把一辈子都葬送于此?” 红儿担忧地道:“只怕,平西伯夫人不愿意见您和离回去。” 王清如愤恨地道:“她做得了主吗?我要回娘家去,母亲和大哥自会为我做主。” 红儿还想着再劝上一劝,“大人并非真心想和夫人和离的,只是话赶话,说到了这份上,不若叫老爷劝一劝?或者叫平西伯夫人来府说他几句?” 想起自己三番四次被嫂嫂看了笑话,她实在不愿意叫嫂嫂过来为她撑腰。 而且她是真有些心灰意冷,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战北望凭什么这样对她? 这将军府要什么没什么,便连开销都得处处省着,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她往日是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四季衣裳都得省着来,冬日里的银炭在大冬日也只敢放两盘。 真是穷酸到了极点。 难不成,她便再也寻不着更好的了吗? 王清如这样想着,自然是更加的委屈。 娶得自己进门,是战北望几生修来的福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她也不是看不清楚现实的人,嫁给战北望已是二嫁,曾经与陆世钦也有过那一段说不得的过往,此事是没传出去,但今晚自己嘴快说了,难保就有人会往外传。 第1065章 三嫁,能嫁得了什么好人家?方十一郎已经说明白,他们之间缘分已尽,回不了头,难不成要嫁给陆世钦么? 罢了,她也瞧不上陆世钦,且不说陆世钦有了娘子,便是没有娘子,那也断断不能托付终身的。 王清如不知道怎么办,便想着这般冷战吧。 毕竟,和离是她提出的,战北望也是一时冲动答应,如果真和离了,他也绝对讨不了媳妇。 还有谁人能瞧得起他?除非是找个商女,找个普通百姓家的姑娘,但凡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家,是决计瞧不上他的。 “今晚之事,先莫提。”王清如疲惫地闭上双眼,“明日请大夫来,便说我不适,需得将养好些日子。” “是!”红儿见她一时说非要和离,一时又说压下来,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是想怎么样的,便也不敢再说了。 战北望翌日一早就等在了北冥王府的门口,这一次他是求见谢如墨,而不是求见宋惜惜了。 谢如墨出门的时候便看到他牵着马在门角处,面容憔悴苍白,便叫张大壮过去问一嘴。 战北望连忙牵着马上前,弯腰低头,“参见王爷。” “你有什么事?”谢如墨打量着他问道。 战北望鼓起勇气问道:“王爷,能否告诉下官,西京人处置了易昉没有?” 谢如墨心里头是恼他在御书房拦下宋惜惜,自然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的,“本王怎会知道?你换个人问。” “王爷!”战北望赶忙拦住他,又弯腰低头哀求,“下官知道您这消息是最快的,昔日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求您看在下官在刑部配合的份上,告诉下官。” 谢如墨都气笑了,“战北望,你在刑部配合,是你作为臣子的本分,更是为了保护你们将军府和你自己的官身,别说得是为了帮本王似的,这案子不经本王,你如果要讨什么人情,到刑部去便是。” 战北望见他不吃这个,只得改口致歉,“下官失言了,是下官想来跟王爷打听,求王爷告知。” 许是最近梦魇缠身,战北望的脸色很差,双眼已经深陷下去,如今站着也是驮着腰背,更见卑微之态。 谢如墨也不想同他多说,只淡淡地道:“若有消息,本王会派人告诉你,现在还没收到,你先回吧。” “这……” “这什么?你先走啊。”谢如墨催促,就唯恐他在这里等到惜惜出来,招人闲话。 而闲话通常只会伤害女子。 “王爷,那就请您记得,若有消息一定要差人告诉下官,不然下官还得来找。” 谢如墨都气笑了,竟还耍起无赖了,恼道:“快走!” 战北望告辞,牵着马转身的时候,还瞧了一眼大门口,谢如墨冷冷地看着他,“再不走是要本王动手吗?” 战北望这才上马离开了。 谢如墨在门口盯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没有折返,叮嘱张大壮在门口守着,见他折返便撵走,不必客气。 吩咐完了,他才翻身上马,着急回衙门点卯了。 但战北望过来问易昉事情的时候,沈万紫瞧见了,沈万紫本是要去工坊的,在门口瞧了一会儿,折返去找宋惜惜。 沈万紫语气讽刺,“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深情的人。” 宋惜惜不知道怎地,想起了和离之前,战北望从成凌关回来跟她说的那番话。 那个时候,战北望应该是爱着易昉的,可惜,那个时候的易昉是带着面具的,掀开面具露出了丑恶的内心之后,战北望幻灭了。 第1066章 便是幻灭,也到底情动,加上战场上共生共死,哪怕褪去爱情的虚幻,也自有一份感情在。 加上他在刑部招供,自觉是出卖了易昉,便多了一份愧疚。 “不提他们的事,我也该回京卫府了。”宋惜惜道。 易昉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萍师姐和云翼阁的人都亲眼目睹百姓如何泄愤,易昉如何惨死的。 这封信不是飞鸽传书回来,是云翼阁沿途快马送到北冥王府的,描写得十分详细。 这还是萍师姐特意写得详细一些,叫惜惜看看。 宋家灭门惨案,罪魁祸首是易昉,宋惜惜对她是恨之入骨了,但因为牵涉鹿奔儿城的事,没有办法亲手报仇,那么萍师姐就把过程详细发给她,让她消口气。 宋惜惜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她认得出笔迹,这是萍师姐写的。 看完之后,她失神了许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在谢如墨怀中哭了一场。 谢如墨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里无比的疼惜,她终于是可以这样恣意哭一场了。 只是,人死恩怨消,伤痛却会伴随一辈子。 谢如墨擦拭着她的眼泪,轻声道:“该报的仇,全部都报了,不管是易昉还是西京探子,都将在黄泉下接受岳父岳母的清算了。” 宋惜惜伏在他的胸膛里,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一点点在脑子里过一遍,疼得心肝俱裂。 宝珠也坐在门槛上,望着晚霞层层织染,如同燃烧的火焰,她的心依旧是灼痛的,她想,姑娘和她一样的感受,易昉死了,痛楚也消除不了。 沈万紫也去看了信,她心里头是畅快的,道了句,“终于是死了,死得真好啊。” 于先生叫张大壮去一趟将军府,把这件事情告诉战北望。 沈万紫闻言,道:“还告诉他?他多大的面子啊,值得张大壮去一趟。” 于先生道:“有些人犯起浑来是什么都不管的,省得他再来问,干脆告诉他。” 有些人能远着便远着,战北望这个状态显然就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了。 沈万紫想想也是,省得他再来王府,拦下王爷倒还好,就怕是缠着惜惜不放。 这件事情就连太妃都知道了,特意过来梅花院一趟。 她把宋惜惜从谢如墨的怀中挖出来,自己搂着,用她匮乏的语言安慰道:“恶有恶报,现在时候到了,她走黄泉路,你走康庄道,往后你的人生便只有欢喜长乐,再无半点苦楚了。” 说完,用力地把宋惜惜压在自己的胸前,沉沉地叹了口气,婆母能做到她这份上,也是不多见的。 谢如墨见状,觉得母妃简直是胡闹,好好地让惜惜哭一场不好么?如今她这般,惜惜都哭不出来了。 宋惜惜确实哭不出来,甚至是有些啼笑皆非,莫说哭了,呼吸都差点没呼吸上来。 可惜惜止住了泪水,慧太妃觉得自己安慰到了,遂是坐下来牵着她的手说了一番大道理。 大道理都是从太后姐姐那边借鉴过来的,不外乎就是做人不能沉溺过往,要往前看,往日不可追,失去的人不回来,但搁天上瞧着呢,必须要高兴了,他们才能安息之类的。 不管如何,宋惜惜到底是止住了眼泪,只是一双眸子红得跟兔儿眼睛似的,叫慧太妃叹息一句,心疼起来。 “以后真心拿哀家当娘吧,哀家就像是疼爱闺女一样疼爱你,横竖娴宁也是个没良心的货,终日只知道往外跑,嫁出去之后,回来看哀家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的。” 第1067章 宋惜惜心里感动,道:“多谢母妃。” 谢如墨摇头,既说些感动的话,就不要埋汰娴宁,显得是因为娴宁不回来看她,不孝顺她,这才把惜惜当闺女看待似的。 慧太妃又道:“对了,你舅妈来的时候送的好些礼物,你都没有拆开看过,知晓你是不想面对你七舅的牺牲,可那里头有他对你的心意,你得看看。” 那些礼物,就放在库房里头,宋惜惜不曾去看过一眼。 用过晚饭之后,宋惜惜独自一人掌灯走了进去。 谢如墨说陪着她,她说不用,想自己拆礼物,就连沈万紫想陪她进去都被拒之门外。 谢如墨不放心,便搬了一张板凳坐在外头隔着门陪着她。 张大壮已经回来禀报了,说战北望得悉此事的时候,一头撞在了墙上,流了好多血。 张大壮丢吓傻了,他是亲眼看着战北望撞上去的,真没想到啊,他会撞得这样狠,张大壮简直觉得他就是奔着去死来撞的。 也亏得是他发狠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步,卸了点力气,不然的话直直撞过去,人肯定是没了。 张大壮不解地问于先生,“他为何要这样?如果想跟易昉去死,当初易昉被抓走的时候,他干脆跟着走,岂不是成全了他对易昉的一腔感情?何必到现在,易昉被处死了,他才撞柱寻死。” 于先生想了想,也很难理解战北望的心态,“人救过来了吗?”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被抬进去了,他的夫人也吓得一直尖叫,整个将军府都乱作一团了,对了,他的那个小妹冲过来想刮我呢,我幸亏是逃得快。” 张大壮说起来的时候,还心有余悸,那女人也太凶了,就跟发疯的一狗似的,张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恨不得把他给吞噬了。 于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对那家人,就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以后不招惹,远着便是。” 张大壮后怕得很,“亏得是亲自去告诉一声,否则他来寻问,在我们王府撞墙,那样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于先生点点头,“嗯,下去歇着吧,别想了。” 张大壮哦了一声,歇息不了一点,他得找沈姑娘和孟教头说这个事情,他横竖是没见过这样的,毕竟之前战北望也没有表现得很深爱易昉,如今这做派倒是叫人觉得虚假。 可虚假吧,犯不上啊,他做戏给谁看呢?皇上若是知道了,只会责怪,满朝文武知道了,只会瞧不起,就连他的夫人见了,也只会伤心失望。 于先生搬着椅子去库房门口和王爷说这个事情。 于先生没想明白的,谢如墨也没明白,或许是觉得不怎么重要,就不细想了。 宋惜惜在库房里翻出了七舅送的那个箱子,她站在箱子面前好一会儿,才把灯挪到边上去,打开了箱子。 七舅的礼物,别具一格。 是一排排的针筒,扭开针筒看到里面一根细细的钢针,钢针不长,半截手指长短,细如裁缝的针。 她数了一下,总共有三十个针筒,每一个针筒里是五十根针。 她有些奇怪,怎么地送针给她?莫非七舅是希望她往后专心做绣花? 可她拿起其中一根针在灯下端详,却又发现这不是绣花针,连针鼻都没有的,一边尖锐锋利,另外一边是平头的。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才看到箱子底下的左角放了一个檀木雕花盒子,盒子也不算大,像首饰盒一般大小。 她拿起来打开,竟是一只手镯。 手镯是赤金打造,有两颗宝石装饰,分别是红宝石和蓝宝石。 这手镯实在算不得精致,严格说来,有些粗糙,因为接口似乎是断的,仔细能看到一道裂缝。 当然,裂缝不是很明显,需得仔细才能瞧见。 她还发现蓝宝石似乎能活动,她便扣动了一下,听得啪的一声细响,宝石移位,露出一个小小的孔口。 她扣动红宝石,红宝石往边上一挪,露出一道尾指大小的口子。 她一时不知道这手镯是有什么用处,便先放下,打开三舅送的箱子,不禁啼笑皆非,满箱子都是小小的柳叶刀。 第1068章 有多小呢? 大约尾指长短,但是薄得跟纸张似的,她随手捏了一把飞出去,飞刀潜入墙壁,整个没入。 飞刀自然没有这威力,但是因为柳叶形状加上薄,所以用内力飞出,力量就十分惊人了。 这没有让宋惜惜觉得吃惊,因为她便是摘叶飞花,也差不多有这功力,自然,杀伤力比这小,飞刀是好用许多的,能取人性命。 她想起三舅七舅曾经去梅山看过她,那会儿师父在鼓捣暗器,她那时候刚好在练,便跟三舅七舅吐槽,说若有暗器趁手又能杀伤力惊人,可就太好了。 猛地,她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拿起了手镯再从筒子里倒出几根针,往红宝石的小口里放进去,合上,再扣动蓝宝石,只听得嗖嗖两声,钢针飞出,爆发力惊人,两根针同时没入了房梁。 她因为是手腕向上,所以两根针没入了房梁,如果是对着敌人,那么这两根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敌人的身体,敌人根本没有办法反应过来。 她久久回不来神,泪水刷刷地落。 这是她曾经跟七舅说过的,如果有这样的暗器,不废内力,只靠着暗器本身就能有大威力,那么即便她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也可以取敌人性命,为自己报仇。 七舅他真的做出来了。 但当初她只是说一说而已,打造暗器本来就十分艰难,尤其是用首饰来遮掩。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外头的谢如墨一直听着动静,飞刀的时候他是能听到的,但是飞针时他完全没察觉。 倒是宋惜惜的哭声他听到了,紧张地问道:“惜惜,怎么了?” 宋惜惜抹了眼泪去打开门,明晃晃地在他面前一摇,“这是七舅给我的手镯。” 谢如墨眼睛锐利,一眼见看出手镯的不一样,那所谓的裂缝其实就是一个活扣,有机关牵制的。 “可以装钢针。”宋惜惜激动地拉着他进去,然后从筒子里到处几根针,再往里头装,这一次她是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足足能装二十多枚。 手镯是圆的,钢针却不是坚硬的,所以装进去之后划动扣子,就能把钢针微微弯曲,这样催发出来的时候,钢针就有一道弹正的加速力量,等于是瞬间从小口子里头爆发出来,自然威力就不寻常了。 宋惜惜试了一下,依旧是往上,只是角度没掌握好,有些许偏差。 谢如墨看出门道,帮她转动了一下手镯,蓝宝石偏移一寸,那么针射发的时候,弹直,飞出,角度就正确了。 “所以,如果敌人在我的面前,蓝宝石不能正对着敌人,要偏移一寸,如果正中……” 宋惜惜摘下,放在地上,然后换方向趴着,扣动蓝宝石,飞针是朝着她方才的方向飞出的。 也就是说,如果蓝宝石正对敌人,那么飞针会走一个迂回,飞到发动暗器之人身上的,且力度会更大,因为针有弯曲再弹出,力度加强了。 “神了。”谢如墨都大为惊奇,“这是反其道而行,如果你不转动手镯,就要误伤自己,如果手镯落在敌人手中,他不知道这关窍,一旦催动便会伤了他自己。” “七舅怎么没说?我若是没注意,岂不是伤了我自己?” 谢如墨觉得这么要紧的事情七舅没有可能不说的,他找了一下,箱子底下着实也没什么了,倒是丢在一旁的木盒子底下似乎垫了一块锦布。 第1069章 他拿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是七舅给你的信。”谢如墨缓缓递给她,“要看吗?” 宋惜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她坐在木箱上,捏着信好一会儿,才展开看了起来。 七舅打小不爱读书,只爱做木工做机关,练武那是极好的料子,可外祖父总说他不务正业,便是为武将,也得看得懂兵书,算得了谋略,因而用棍棒逼着他好好读书。 不是发自内心的努力,和几乎没有的天赋,七舅在读书上始终是没有成就,字都写得极其潦草,他曾说,他的字龙飞凤舞,笔走龙蛇,非一般人懂得欣赏。 宋惜惜想起他这句话,再看这些潦草的字体,很是认同。 所幸是能辨认得出大概意思,除了好几个字认不得之外,意思懂得就行。 信中说了那暗器的用法,如他们方才所用的一样,需要有所偏离才可命中目标。 这倒不是他刻意涉及,只是做的时候着急,因为战事在即,来不及改良,等此战打完,他再慢慢改便是,明年送回去的礼物,一定是改良过的。 他说飞刀好用,刀身做了流线型,飞出来的时候速度很快,加上薄刃锋利,能少用内力,只用巧劲即可。 他还说,已经有几款暗器画了图纸,只等战事完了便可制作,届时全部都送回去给她。 整封信,没有说别的,都是说他的暗器,字里行间都是对自己的佩服,认为自己聪明绝顶,未来五十年未必能有超过他的暗器高手。 谢如墨用灯照着她,但没去看信中的内容,七舅牺牲的时候,是在苏兰石上成凌关战场打响的第一战,因为猝不及防,没想到苏兰石会这样大举进攻,准备不足,七舅的命就搭在那一场战事里了。 宋惜惜慢慢地把信叠起来,一折叠,二折叠,三折叠,折叠成小小的纸张,然后打开自己的香囊塞了进去。 隐忍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背上,她没有擦拭,只是依旧打开别的箱子,七舅还有一个箱子,但里头都是些寻常俗物。 倒不是宋惜惜说的,是打开箱子之后,七舅自己放了一张字条,覆盖在上头,写着就是寻常俗物四个字。 宋惜惜一件一件地翻看,有狐裘,有皮子,都是御寒冬衣,还有一双白狐手套,白绒绒的狐狸毛软得很,带在手上没一会儿便出汗了。 接着,其他箱子也一一打开。 有几双鞋子,宋惜惜认出是外婆的针脚,两双绣花鞋,两双羊皮靴子,承载了外婆对她浓浓的疼爱与关切。 剩下的,有些是衣裳,有些是上好的未曾切割的玉石,金银首饰都是没有的,在成凌关,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里有几身婴孩的衣裳,男的女的都有,还有两双虎头鞋,虎头帽。”谢如墨拿了出来,全部摆放在箱子盖上。 宋惜惜抚摸着虎头鞋,这是舅妈她们做的,大抵是因为那会儿她嫁给了战北望,那日子一眼望到头,成亲之后就是生子,持家养儿,是她本来既定的人生,也是母亲希望的。 虎头鞋很精致,两颗眼珠子圆圆的,耳朵也是圆圆的,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宋惜惜觉得能穿上这鞋的孩子,一定很幸福,是被爱意和祝福包围的。 宋惜惜把这些物品放好,只拿了外婆做的鞋子出来。 第1070章 手镯她戴起来了,装满了针,这是七舅给她保命的机关。 “还有几身衣裳,你拿出来穿吗?”谢如墨问道。 宋惜惜伸手抚摸着,缓缓摇头,泪水从脸颊滑落,“舍不得穿,穿坏了就没了。” “好,那就放着,你想穿的时候,便拿出来穿一次,好歹是一年穿一次,才不辜负她们的一番心意。” 谢如墨帮她封箱,又看了看那飞刀,“飞刀也带些在身上吧,看着是好使的。” “嗯,这里有个牛皮刀袋。”宋惜惜从那箱子底下翻出一个黑色的牛皮刀袋,刀袋里缝制了格子,可以把飞刀收进去,用的时候也很方便,伸手一探一摸,飞刀就粘着手指出来了。 宋惜惜至今还不能接受七舅已经牺牲了的事实。 但她知道不接受也无用,他们是真的回不来了。 易昉的死,其实也没有让宋惜惜得到一点的快慰。 她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眸子,呼吸均称像是睡得很熟。 但她压根没有睡着。 往昔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浮现,如在那山谷悬崖里飞舞的蝴蝶,她什么都没抓住。 几近五更天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谢如墨睁开眼睛,其实他也没有睡着,人在睡着的时候,是全然放松的,但惜惜身体紧绷,只是装作睡着罢了。 但如今,她是真睡了。 他心里也不好受,同惜惜成亲至今,他们之间算是恩爱,但他知道惜惜一直封闭自己的心,别的事情如何说都成,家国大事甚至还会缠着他来说,偏偏她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情绪,总是藏匿于深处。 她把伤口掩埋,粉饰太平,她甚至都不敢真正快乐,觉得自己没有快乐的资格了。 她的笑容不管再灿烂,眼底总藏了一抹深不见底的愁,这一抹愁使得她格外的清醒。 曾经多鲜活的姑娘,像山间恣意开放的野杜鹃,用最张扬的姿态应接人生。 如今连笑容的弧度都是量度过的。 谢如墨多希望她能跟自己说说心里的感受,像看信时候伏在他的怀中哭一场,以为她会说点什么,结果她什么都没说。 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合拢起来,便可把她的全部包裹。 她没有醒来,反而是睡得安稳些了。 只是这看似安稳的睡眠,梦里却是血腥杀戮。 她把情绪藏得很好,不敢想以前的事情,是因为一旦想了,便总会梦到宋家被灭门的惨况。 她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从家人尸体的惨状可以还原出来。 梦里,她看到母亲浑身是血在地上匍匐爬行,耳朵被削了一只,她眼睛里满是血,一直朝着自己的方向爬,锋利的刀落在她的背上,一刀,一刀,鲜血四溅。 她看得目眦欲裂,提着桃花枪便上,可她怎么都杀不了凶手,哪怕是使出浑身力气,桃花枪碰都没碰到他。 隔着的岂止是梦境与现实?更是隔着生死了。 她连自己的仇人,都没能亲手手刃。 她在梦里疯狂大喊,去他的大局为重,她要杀光那些刽子手为家人报仇,她要把易昉剁碎了扔出去喂野狗。 母亲,嫂嫂,侄儿,侄女,一个个被砍倒在地上,血流成河,她拿着桃花枪撞得头破血流,也进不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在她面前咽气。 她好恨啊,好恨啊! “惜惜,惜惜!”谢如墨轻轻拍着她的脸,把她从梦里拍醒。 第1071章 宋惜惜猛地睁开眸子,一手抵住眼前人的脖子,杀气顿生。 映入眼帘的却是谢如墨担忧焦灼的神情,她怔惘了好一会儿,缓缓地垂下手,“对不起,我做梦了。” 她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脸上也是冰凉一片,伸手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是泪水。 谢如墨抱着她,心疼地道:“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宋惜惜缓缓几个深呼吸,把情绪稳了下来,拭去泪水,她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的,别跟万紫说,免得她担心我。” 谢如墨眸子灼痛,“你心里难受,可以跟我说,不要把情绪都积埋在心底,迟早要把自己憋坏的。” 宋惜惜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现在大仇得报,我很开心的,别担心我。” 她总是这样,唯恐给别人添了一点麻烦。 谢如墨其实有些嫉妒沈万紫和棍儿,因为惜惜在他们面前虽有掩饰,但会说得更多。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一样啊。 第二天宋惜惜起来,又像没事人似的,执着马鞭出门去了。 倒是战北望重伤告假,肃清帝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十分愤怒,骂了一句,“若真专情,当初便不会这样对待惜惜,如今这般为着个罪人伤了自己,连差事都不管,将军府的名声也不管,既不忠也不孝,要来何用?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吴大伴知晓皇上三番四次没放弃战北望,一则是看在战老将军的份上;二则是想用他来牵制玄甲军;三则也是因为一时半会不好罢免了他,免得影响成凌关诸将。 现在西京退兵的消息传来了,大概皇上也不会再纵着他了。 因而今日朝臣在外头叫起,吴大伴特意等了许御史,又无意提起了皇上因战北望的事情动了怒。 许御史追问缘由,吴大伴自是没说,但许御史要查也不难,不出半日,战北望因西京人处置了易昉而撞伤自己的事情便禀报到许御史跟前了。 许御史生性耿直,哪里容得了这样的做派? 在御史台便已经开口大骂,"为人子孙,不思光耀门楣,重振生威:为人臣子,不思官职差事,有负圣恩,既是如此,不若去给那罪人殉情去,倒不干脆?" 当即,伏案便开始写奏本,参! 许御史一参,便有不少官员也附和,倒不是他们看不看得到战北望的价值,而是为了易昉撞墙,传到西京人的耳中,该是个什么样的说法? 连续参了三日,战北望这风雨飘摇的官位,终于是造没了,肃清帝下旨将他撤职,令他自省。 把战北望撤职之后,张启文被提拔了上去,戚贵填补了张启文原先的缺,虽他还是听命于张启文,但着实也满足了。 撤职的消息下来之后,王清如呆坐在文熙居的偏厅里,许久,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嘴唇好几次哆嗦想说点什么的,但发现无话可说。 战北望撞墙的那一刻,也把她给吓着了,同时觉得无比的伤心。 说实话,她这辈子有过的三个男人,她是最瞧不上战北望,只当初也着实心动过,如今见他为了易昉,竟然不惜撞墙想死,她知道这个男人不能要了。 可她能怎么办呐? 她是二嫁给战北望的,和离之后,这辈子大概就没有机会再嫁了,便是再嫁,大概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便如同她说战少欢那般,莫非要嫁与人为妾? 不行,她是平西伯府的三姑娘,怎可为妾? 不和离吧,守着一个连官位都没了的,像一坨烂泥的男人,她也不甘心。 她坐了许久,最终缓缓进去看战北望,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她心里想,他应该悔恨的。 可躺在床上的战北望知道自己被撤职的时候,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王清如,道:“你如果想离开将军府,便离开吧,府里头还有什么值得几个钱的,你都拿走便是。” 王清如呜咽一声便哭了出来,“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 战北望很是冷静,“跟着我,你受苦了,我知道其实你也不甘愿留在这里了。” 王清如哭着道:“我不甘愿留在这里,是因为你的心没在我这里,为了个易昉,你死都愿意,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战北望望着她,眼底复杂,“终究是我对不住你的,我原也想好好同你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是越走越远了,我也一直没能让你满意……” “你好好办差,我怎么会不满意?” “可我原先也是有好好办差的,你不也嫌弃我比宋惜惜低一级吗?”战北望苦笑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觉得自己像是把罪过都推到王清如身上去了,便又说:“不关你的事,是我不长进,没有本事,我给你丢人了。” 王清如跌坐在椅子上,泪水一个劲地滑落,心里恨,恼,不甘,却也茫然。 战北望被罢官,她自然不想再留在将军府。 回娘家去,母亲总归是会收留她的,但往后怎么办啊?就这么孤独一生吗?她也不愿意。 第1072章 王清如坐在椅子坐了许久,最终选择妥协地问了他一句,“能否答应我两件事情,你能答应,我就不和离。” 战北望轻叹,“你说。” 王清如道:“不要再提起宋惜惜和易昉,至少在我面前不能提起她们。” 战北望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点头,“好!” 王清如继续道:“第二件事,你要振作起来,重新回到玄铁卫,继续当你的副领。” 战北望看着她,有些愕然,“我被罢官了啊,怎还回到玄铁卫?” 王清如道:“我会叫嫂嫂为你奔走,你只要答应我,官复原职之后,一定要好好办差,争取晋升,而且你往后要听我的话。” 战北望摇头,“我不愿意叫嫂嫂为我的事操心,且我已是被皇上厌弃之人,嫂嫂若为我奔走,定然要花费不少银子,还要牺牲许多人脉,这些她留着给自己儿女铺垫前程与婚嫁,不可为我浪费。” 王清如急了,“什么叫浪费?我是平西伯府的三姑娘,她的人脉她的银钱,不都是平西伯府的吗?她的孩子能用,我不能用啊?” “可你已经出嫁了。” “出嫁了我还是平西伯府的三姑娘。” 战北望沉沉地叹了口气,许久都没有做声。 “你答应是不答应?”王清如声音提高,有些愠怒了。 战北望看着她,“那我反问你一句,如果我回到军营,从一名小兵当起,你还会留在将军府吗?” “你疯了?”王清如站起来,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回军营去个小兵?你拿什么来养家?这将军府你是如何撑得起?你这个人怎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一点担当都没有?你熬了这么多年,熬到如今,为了个恶女人什么都没了,却还叫我同你从头熬起?你当我王清如是什么人啊?” 她气急败坏,觉得他一定是撞坏了脑子,或者是得了失心疯。 当个小兵,亏他说得出来。 莫非他还想投到方十一郎麾下去当个小兵吗?不然,便是去南疆?成凌关?那她与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想不想过了?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战北望不管是面容还是心里,都平静得很,因为他做了决定,他这一辈子都在摇摆,今日之事做了,明日后悔,明日后悔,来日又追忆,他厌倦了这样。 他想起从南疆回来的时候看到宋惜惜,即便是面对他的背信弃义,甚至是之后的休妻,她都是平淡处之,当时觉得她真是毫无情趣,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没有。 如今他才知道,她会那样,是因为心里早有了决断,加上经历过比这更艰难的事情,她可以用冷静的态度去面对。 冷静的情绪,真的太重要了。 现在看着王清如,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当初,他不觉得可笑,只觉得可悲。 他用恳求的眸光看着王清如,“如果你愿意,等我三年,三年之后就算我不能登高,也不会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呸!”王清如已经气疯了,“等你三年,你还未必能登高,不是无名小卒算得了什么本事?我王清如的夫君,断断不能是这般无用的废物。” 战北望或是有些难过的,但是表现出来的不多,“好,你既不愿意,那我也不能拖累你,祝你以后幸福安顺。” 第1073章 王清如心寒如冰,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三番四次都落得这样的下场。 和离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走,所以找到了公爹战纪和大伯战北卿,让他们去劝说劝说,甚至还求到了二房的二老夫人那边去。 二老夫人一直都没管他们的事情了,闵氏的死,彻底寒了她的心。 所以她听了王清如说的话,倒是十分认同,“重新投军,其实挺好,我支持他的。” 王清如知道指望不上二老夫人,但想着她到底是长辈,如果她出面去劝说,战北望或许会听。 只是听了她这样说,王清如一手把杯子扫落,“既不帮忙,就不必说风凉话。” 说完便起身走了。 战纪和战北卿也没怎么劝,倒不是他们赞成战北望去当个小兵,实在是求助平西伯夫人不实际,虽说结亲之后,两家是互相互助,如此便可壮大势力,但将军府哪里还有什么势力?要人家一味付出,得不到回报,狗都嫌。 王清如折腾一番无果之后,回了娘家去找母亲。 她表明了态度要和离,守着偌大的将军府,男主人却是一名小兵,贻笑大方,她丢不起这人。 而且,将军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皇上收回去,难不成到时候还得出去租房子住吗? 老夫人自然不准许,派人去请姬氏,却被告知姬氏去了素珍工坊。 其实姬氏是故意出去的,她早就从红儿嘴里得知了王清如的打算。 这小姑子做事任性,她不想再出什么主意,免得回头还落个埋怨。 她心里头肯定不高兴,三番四次地和离,闹回娘家去,自己一双儿女的婚嫁定然受影响。 但能如何? 总不能不让她回娘家,这世道虽说女子出嫁之后,同娘家就不是一家人了,可姬氏自己也是有女儿的,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避开倒是干脆的。 姬氏到工坊,也算是解救了沈万紫,因为燕王妃沈万红已经连续两日来工坊找她,总是磨着她过去王府做客。 沈万紫知晓了燕王的心思,想着要教训他一顿的,但是惜惜叮嘱过,不能去,不招惹,为免惜惜生气,她听话。 姬氏一来,沈万紫便以要忙活为由,把燕王妃撵走了。 “万勤怎么样了?”姬氏问沈万紫。 “还是那样,不吃东西不说话,盼着你来跟她谈谈呢。”沈万紫叹气,“我都没敢离开,怕一走,她又寻短见了。” 万勤是前天来的,不是她自己来,是宋惜惜救回来的。 前日宋惜惜带着毕铭出去巡逻的时候,发现她站在了闵氏原先自尽的桥上,刚要跳的时候,宋惜惜用轻功飞过去,把她救下,带回了工坊。 十七岁,长得如花似玉,但眼里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了,她一心求死,回到工坊之后还想着撞墙自尽。 她家在京城芙蓉巷,父亲是礼部正六品主事,官不大,家风严谨。 严谨到自己的女儿受了玷污,不仅不疼惜,没有报官不说,还以女儿不洁为由,要她自尽。 是万勤的母亲舍不得,偷偷开了后门让她跑。 一个少女,能跑到哪里去?身子毁了,名声毁了,人生也毁了,所以她寻到了闵氏自尽的地方,也想跳下去。 带回来两天了,她是被何人玷污,如何受辱,她皆一字不提,不吃不喝两日,再这样下去,命是肯定保不住的。 第1074章 她受辱被赶出家门的事,还是沈万紫从万家下人嘴里打听出来的。 宋惜惜去找万主事,他否认有这件事情,也否认有万勤这个女儿,甚至一副不知道王妃说什么的样子,还领了他其他女儿出来,也是一同否认,说万家根本就没有万勤。 后来还是李夫人发话了,说不必再找,既然他们说万家没有万勤,那以后万勤就是个全新的人,同万家没有瓜葛了。 宋惜惜和沈万紫虽然觉得万家凉薄,但李夫人说得有道理,找了也没用,打一顿出出气,一点意义都没有,也改变不了现状。 让万勤活下去,放弃自尽的念头,说出那个作恶之人,这才是要紧事。 姬氏原先就答应过来做疏导工作的,如今是来得正好了。 她端着一碗小米粥进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了无生趣的少女,她是那样的憔悴,也是那样的美丽,憔悴苍白都难掩其容色。 姬氏进去没有说话,只是拿着手绢给她擦拭脸颊,双手,然后抚摸着她的头发。 倒是万勤自己挪了挪,缩开,“脏!” 她说了一个字,是她来素珍工坊之后说的第一个字。 她嫌弃自己脏。 姬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姑娘,你一点都不脏。” 万勤没有动容,她依旧神色木然。 姬氏陪伴了她一会儿,端来小米粥像是哄孩子那样,“来,喝一口。” 万勤没张嘴,只是嘴唇有些翕动。 “张嘴!”姬氏把瓷勺送到她的唇边,“乖!” 万勤还是没张嘴,甚至都没敢看姬氏,躲开她的视线,努力同她拉开距离,仿佛怕自己身上的脏,沾染了这位衣衫华贵的夫人。 姬氏叹气,“我知道你不想活了,所以我在小米粥里下了砒霜,你要是想得到解脱,便喝了吧,喝完之后告诉我,是谁人伤害了你,我们会替你报仇,你就安心去吧。” 一听得有砒霜,万勤眸光慢慢聚焦过来,竟勉强着坐起来,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碗,义无反顾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一碗稀粥,很快就见底了。 姬氏拿过碗放下,用手绢给她擦拭嘴角,“这砒霜分量大,半个时辰左右便会毒发,你告诉我,是何人伤害了你,我们定然会为你报仇的。” 是个单纯的姑娘,根本没有怀疑过姬氏说的话,她以为粥里真有砒霜,真的可以解脱了,她躺下来,泪水从眼角滑落,“横竖是要死,就这么死了算了,不报仇了。” 姬氏有些愕然,她难道不恨那个毁了她的人吗?还是说信不过她们? “我死了,你们也别给我敛葬,把我扔出去乱葬岗便是。”万勤泪水已经擦干,眼底照样和原先一样空洞。 姬氏轻叹,“傻姑娘,我们怎么会让你死?大家都在盼着你活下去,这粥没有砒霜,我们只是想帮你报仇,出一口气,让你坚强地活下去。” 万勤闭上眼睛,泪水再一次从眼角滚落,泣不成声,“为什么不成全我?我不想活了。” 姬氏坐在一旁陪着,任由她哭,也不宽慰了。 晚些,宋惜惜也过来,便叫石锁师姐进来看着她,姬氏出去跟宋惜惜说话。 “她的事,怕不简单啊。”姬氏把哄骗万勤吃粥的事情说了出来,道:“按说她应是最恨那个人的,宁可死也不说出来,就算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可以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在哪里发生,我们可以去查啊。” 澜儿道:“怕是不想回忆?这件事对她而言是灭顶之灾,不愿想起不愿意谈及,也是情有可原。” 第1075章 宋惜惜点点头,觉得有可能,但又或许不止。 万勤是她救回来的,当初把她从桥上抱下来的时候,问她是哪家的要把她送回去,她哭喊着说:“我没家,我死也不回去,我死也不死在家里。” 后来了解清楚,得知是万家嫌她不洁,要她服毒自尽,以为她是恼了家里。 可她本来就一心求死,直接服毒岂不如意了?为什么要听母亲的话逃出来。 “找机会问她母亲。”宋惜惜抬头,“她母亲显然是想让她活下去的,或许她知道。” 沈万紫去办这件事情,惜惜如今也有别的要紧事,便是女学要开班了。 宋惜惜已经找到五位夫子了,太傅孙女颜如玉,敏清长公主的嫂嫂许夫人,郑国太夫人,沈青禾,还有一位是当初敏清长公主的陪读武家的大姑娘。 这位武大姑娘如今已经三十,未婚夫是她自小一同长大的竹马,在他们筹备婚礼的那年,死在了战场上,武大姑娘便一直没有再议亲,更无成亲的念头了。 沈师兄是唯一的男子,但他是商国闻名的才子,人品贵重,德行高洁,便由他当女学的老师也没人会说什么。 相反,因他的名声,还能招来更多的学生。 郑国太夫人退出社交圈子已经许久了,她年轻的时候自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女,曾经随同夫婿一起走遍商国的大江南北,著有《山河志》一书,如今商国的地图,便是她的夫婿郑大人带头著下。 他们夫妇于商国是有大功的,早几年他们还在外游历,知道郑大人仙游,她才停下脚步。 如今她已七十多岁,身体依旧壮健,只是鲜少出来应酬罢了。 宋惜惜去拜访过一次,她便应允了,她说老眼昏花,唯有心头一簇火苗还没有被浇灭,想把火种传下去。 至于沈师兄,惜惜全是因为想靠他来招揽学生,毕竟,他名气大,谁都想拜他为师。 如今暂时定下是五位老师,拟收学生一百人。 本来宋惜惜以为收生会有些困难,这世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是高门贵家的姑娘,也只求读过基本妇德女戒之类的书。 殊不知,这才公布收生一天,一百个名额竟然全部都满了。 女学是太后命名的,叫雅君女学,高尚雅静的女君子。 学生的资料,全部都先送到宋惜惜的手中,她担任了雅君女学的山长,她本是要推脱的,因为毕竟差事缠身,帮不了女学太多,但皇上任命下来,她也不能抗旨。 学生清一色都是官眷子女,大官小官的都有。 于先生看了之后,道:“这第一批的学生,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她们是来结交的。” 宋惜惜点头,“知道。” 也不足为奇,官场本就是到处拉关系,希望能助益家中男儿的前程。 而且几位老师都是名声显赫的,师从他们,也可以为自己的婚事添砝码。 姬氏的女儿也得了一个名额,姬氏是真心希望女儿长长见识。 女学如火如荼地开展,沈万紫那边也调查出些事情来了。 晚上回到府中,不顾谢如墨和宋惜惜在房中用膳,直接就闯了进去,一巴掌重重地拍着饭桌上,震得菜碟都飞起来。 宝珠在一旁连忙道:“沈姑娘仔细自己的手掌,打烂了桌子事小,伤了自己事大。” 宝珠搬来椅子让她坐下,“您还没吃吧?坐下来一起吃点,慢慢说。” 宋惜惜知晓她是查到了万勤的事情,先简单跟谢如墨说了一下这个事情,谢如墨闻言之后,猛地想起了什么,“是不是万主事的嫡长女?” “王爷知道?”沈万紫问谢如墨,却看着宋惜惜,提前说过了? 宋惜惜摇头,看着谢如墨问道:“你知道万家的这女儿?” 谢如墨顿时一言难尽的表情,“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第1076章 谢如墨这小道消息是从大理寺底下的人听来的,他和大家一起议事,中途休息一会儿,他和陈以进去吃茶,他们在外头侃大海,便说到了这件事情。 万主事在任上已经五年,想升迁,又得知吏部尚书齐大人曾有一外室,如今被送到庵堂里去了,那外室还生了女儿。 于是乎这位万主事便认为齐尚书是个好色之人,想着把女儿万勤送去给他做妾,被齐尚书拒绝。 这万主事素来喜爱钻营,以为齐大夫人善妒,不让纳妾,便计划着先把女儿送给齐尚书享用,生米煮成熟饭。 千方百计打听得齐尚书每一次休沐都会携带夫人去礼佛或者踏青,便收买了门房提前得知他们礼佛之后要去汤泉,便偷偷把女儿送了过去。 结果出了岔子,齐尚书虽然预定了汤泉,但因为齐大夫人头晕,他要留下照顾便没有去。 可万主事已经给女儿灌了药送去候着,结果不知道哪个登徒子闯了进去,把万勤姑娘玷污了,那登徒子事后逃去无踪。 万主事得知齐大人压根没有去汤泉,但女儿也没了清白,问也问不出来是谁人,白白吃了亏什么都没捞着,偏生万勤丢了清白的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怕是汤泉的人说的,万管事怕影响仕途,便说是自己女儿不检点,与人野好,私下处置了她,给自己留点面子。 宋惜惜闻言,气得一手拍在桌子上,碗碟七零八落地震响,“如此说来,是万主事想用女儿谋前程?事情没办成,还想把女儿杀了?” 沈万紫愤怒地道:“我打听的也是八九不离十,但细节更多,万主事是哄骗了女儿去礼佛的,带她离开的时候叫人灌了药送进汤泉,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上一次用的是他的妹妹,他妹妹死了。” “岂有此理,报官!”宋惜惜怒道。 谢如墨看宋惜惜难得这般愤怒,但也忍不住点醒,“除非是万勤姑娘自己站出来控告,否则没原告谁接这案子?再者,为人子女者状告父母,首先要上三十大板以还父母之恩,一个姑娘家,怎熬得了三十大板?而且万勤一心求死,大概也是不愿意把此事抖搂出去的。” 沈万紫气得浑身颤抖,“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父亲?为了自己升迁,连女儿生死都不顾,且不说玷污万勤姑娘的人是谁,就算是齐尚书,那也好几十的人了,事成之后就算顺利入府为妾,这辈子也被毁了,官场里头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骇人听闻。” 宋惜惜心寒至极,终于明白万勤为什么连死在自己家里头都不愿意了,那地方对她而言,就是人间炼狱。 “这事,没法办吗?”宋惜惜问谢如墨。 谢如墨眼底悲悯,对万勤以及万勤的小姑姑也十分同情,只是,情况确实难办,要认真办起来,就一定会伤害万勤,她绝对不愿意活了,现在就已经求死意志强烈的。 “我听说,他们家还有几个女儿呢。”谢如墨摇摇头,“估计万勤失败了,下一个受害的便是其他女儿。” “他的那些女儿,都不认万勤,异口同声说万勤不是她们的姐姐。”沈万紫恼怒道,“我们不用管她们。” 宋惜惜道:“她们不认万勤,不是她们自己愿意的,是被迫的,想想就知道。” 第1077章 沈万紫心都凉透了,“那怎么办?就任由他继续祸害他的女儿吗?为了他所谓的仕途,一个一个牺牲,把女儿都当物件似地送出去,而且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让万勤自尽?按照他这样卑劣的想法,难道不该是让万勤继续……哎呸,我都说不出口了。” 谢如墨拾起筷子,吃了两口又放下,实是没了胃口,“因为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啊,而且事情也传了出去,唯恐留了祸根,便干脆叫万勤去死,否认有这个女儿,以后就不受人要挟,估计族谱上都把她除名了。” 沈万紫眼冒火星,“就没办法了吗?就让他这样祸害自己的女儿?官场如此的污糟,皇上也不管吗?穆丞相也不管吗?” “自是可以查,大理寺便可以查他。”谢如墨看了宋惜惜一眼,“但如果想不牵连万勤,大概就只能查他别的方面,只是一个礼部主事,微末小官,论贪污他没资格,论渎职,那点活儿大概也没有必要,只能是从内宅或者人品上去做文章,可这人嘛,在外头名声还是不错的,懂得为自己营造好名声,最大的恶,便是卖女求荣,卖妹求荣了。” “如此说来,要动他就只有两个办法了,一个是把万勤牵扯下来,但我不愿;第二个就是给他堆砌罪名。”沈万紫说。 宋惜惜摁着手指的关节,抬起头看沈万紫,“还有第三个办法,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不能为官,苟延残喘,还要看娘子和女儿的脸色过活。” 沈万紫眼睛一亮,随即看了谢如墨一眼,低声道:“这种事情咱们私下说,王爷好歹是大理寺的,他执法呢,听不得这些。” 谢如墨这才重新捡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本王可什么都没听见啊,吃吧,天大的事情都不能虐待自己的肚子。” 沈万紫眉开眼笑,“对,好好吃饭。” 宋惜惜也端起了碗吃了两口饭,又顿了下来道:“那个玷污了万勤的登徒子,也得找出来,这事我带京卫调查。” "惜惜,万狗交给我。"沈万紫对畜生从来都不留情,“你只管找那登徒子。” 谢如墨道:“那汤泉是金京楼的金少掌柜的产业,如果要调查,不妨先走走他那边,打个招呼,他那边愿意配合出点事端,那么京卫的调查就名正言顺了。” 宋惜惜顿时会意,“好,我知道了。” 要调查那段时间出入汤泉的人,最好是那天出过什么事,或者有客人遗失贵重首饰,那么京卫介入调查,也不会打草惊蛇。 师弟到底是公门的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懂得。 饭后,宋惜惜跟沈万紫商量了一下,先调查,后出手,让万畜生多活两天。 沈万紫方才只是一时激愤,但现在冷静下来也为宋惜惜担心,“你好歹是朝廷命官,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如果被查出来,你这官还能不能做?” 宋惜惜说:“没法子的事,这世道,如果把万勤受辱的事情公开了,她就更活不成,连带着她那几个妹妹都难有好出路了,咱们商律相对完善了,但总有犄角旮旯是照不到的,不过无事,拳头能到。” 沈万紫只觉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地想要干一番的时候,宋惜惜又压了压,“不提倡用这种手段,只能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用,否则律法岂不是形同虚设?” 沈万紫煞有介事地点头,“对,商律需要维护,否则王爷这大理寺卿一职便无用武之地了。” 第1078章 宋惜惜亲自去金京楼找金少东家。 金少东家这位生意人,既精明又纯粹,生意场上虽算不得是锱铢必较,也竭尽全力去赚钱,可他也是有一番报国心的,读书不成,练武不行,因此国有战事时,他捐款从不手软。 他很敬佩宋惜惜,更想与宋惜惜结交,只是很少能见到宋惜惜,商贾的身份,更是不好登门拜见,如今宋惜惜亲自前来,他自然也要殷勤接待。 对于玉山汤泉发生的事情,他略知一二,但这里头涉及了太多官员隐秘,他不好调查,只知道有姑娘吃了大亏。 如今宋惜惜说要调查此事,他二话不说便愿意配合,把胸口拍得啪啪响,“包在我的身上,宋大人只管回去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不到半日,金少东家便到京卫府求助,说是有一位贵客早些日子在玉山汤泉丢失了家传玉佩,想让巡防营帮忙寻找。 一般人丢失物品,便是报官也是找不回来的,多半敷衍。 但这位丢失家传玉佩的人身份不一般,至于这人是谁,因着没有公开,便也打探不到,只知道是位已经致仕的大官。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没引起大家的注意。只是因着有苦主求助,巡防营前去调查也是名正言顺。 玉山汤泉收费不便宜,也有伙计在那边伺候,所以要调查万勤出事那天,出入过汤泉的人也不难。 齐尚书预定的是翡翠汤池,但他是可以排除的,因为当天他们夫妇在寺庙里头,没有去玉山汤泉那边,沙弥可以作证。 宋惜惜带着陆臻先把玉山汤泉一带走了个遍,了解地形。 玉山汤泉位于寺庙东角,相距大约三里路,修建了一个很大的门楼,四周是围起来的,所以只有一个入口。 玉山汤泉生意兴隆,多数时候是需要提前预定,如果没有提前预定,临时去的话,多半是没有汤池了。 所以宋惜惜问玉山汤泉的管事要了那日客人的名单,逐一筛查。 陆臻则去找伙计问话,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玉山汤泉收费不菲,一般的百姓消费不起,所以来这里的要么是富户,要么是勋爵权贵,达官贵人。 只是,他们多半也是拖家带口来的,根据伙计的口供,他们都是进了自己预定的汤泉,没有去过齐尚书预定的翡翠汤池。 又因为齐尚书没有来,所以翡翠汤池那边没有伙计进去伺候,加上忙乱得很,也没人留意到是否有人进去过翡翠汤池。 宋惜惜在名单上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再不济也是巨商富人,且根据伙计的口供,他们各自都在自己预定的汤泉里头,泡完之后伙计亲自送出去的,没有人中途离开或者走了之后折返。 万家是有预定汤泉的,否则他也没办法把万勤送进去。 宋惜惜想了想,还是回头调查起齐尚书这边的人,去寺庙问了一下,齐尚书当日是同夫人来的,随行的有一名车夫,两名侍卫,四名侍女。 寺庙这边可以肯定的是,齐尚书夫妇没有离开过,但是他们身边的人是否离开,则不知道了。 齐尚书没有去翡翠汤泉这件事情,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 四名侍女排除,就是两名侍卫和车夫了。 宋惜惜忽然觉得自己蠢笨了,有个问题一直没想到啊,那就是汤泉的伙计如何知道齐大人不来的? 第1079章 她马上叫陆臻去问汤泉的伙计,陆臻也回过味来,急忙策马去问。 问了几个伙计,在陆臻扬起拳头的时候,终于问到实情了,是齐尚书身边的侍卫拿着预定帖子前来,说齐大人不能来了,但汤泉不好浪费,所以侍卫给伙计塞了一点银子,他自己去泡了汤泉。 案子终归还是查到了齐家去了。 齐尚书原就不知道这个事情,听宋惜惜私下说了来龙去脉之后,他气得浑身颤抖。 他在这样的事情上犯过错,有了一个外室生的女儿,已是他的污点,如今这个事情若再扬了出去,他面子往哪里搁啊?就是没有做过,旁人也觉得他是做了。 齐尚书震怒之下,那侍卫也被揪了出来。 侍卫叫陈三,是齐家的家生子,后学了本事便留在府中当侍卫,因着老子娘是府中管事嬷嬷,得知了万家向门房打听齐尚书去汤泉的事情,后跟着齐尚书夫妇去了寺庙,见齐尚书没去汤泉,便想着占了这个便宜。 是他,玷污了万勤。 齐尚书有一瞬间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尤其坐在他对面的是宋惜惜,是这个女人亲手把他的外室挖出来,再把女儿送到了夫人手中,他堂堂国丈,二品吏部尚书,多少官员的前程都在他的手中。 但他怕宋惜惜。 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男人千错万错,哪怕杀人放火,都没有这种错更叫人抬不起头。 宋惜惜当着他的面,把陈三踢在地上,这一脚的力道,在他看来几乎能要了陈三的命。 鲜血从陈三嘴里喷了出来,倒在地上捂住腹部蜷缩着,张大嘴巴连一句闷哼都发不出来。 齐尚书拿着手巾,擦着额头的汗水,鼻头上也浸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惜惜坐在他的对面,道:“齐大人看怎么解决吧,总要给人一个交代的。” 齐尚书擦了一下脸,心头几转才吐了一口闷气,“陈三自有错的,只是这件事情万贵岂不也有错?是他企图卖女求荣。” “自有人去料理他的,我只问齐尚书,如何处置陈三。” 齐尚书看着陈三,虽然恨不得杀了他,但他心里总归是不舍的,到底是家生子,打小看着长大的,日日陪伴怎没有感情? 陈三捂住腹部跪了下来,哭喊着求饶命,“小人是一时鬼迷心窍,再不敢了,求王妃和老爷饶命啊。” 齐尚书一脚踹过去,怒道:“你还有脸求情?死十次都难辞其咎。” 齐尚书踹了一脚还不够,起身朝他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两记耳光,直打得陈三晕头转向,倒在了地上,又吐了一口鲜血。 齐尚书回头抄起了茶杯,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这又是踹又是打耳光,更是砸了脑袋的,齐尚书认为也是够了,只是坐下来的时候,依旧满脸愤怒,“来人,把他拖下去。” 当即便有侍卫进来,想把陈三架出去。 宋惜惜冷冷地道:“谁都不许动他,出去。” 侍卫停住了手,看了宋惜惜一眼,然后看着齐尚书。 齐尚书没想到她这么心狠,都打成这样了,还不肯饶恕,只得扬手叫人退下,道:“王妃,你想怎么处置他?你说一句,本官立刻把他拉下去照办。” 宋惜惜冷笑,“拖下去如何处置我都是瞧不见的。” 齐尚书也有些微愠,“他是有错,但罪不至死,莫非王妃想要他的命吗?这事闹到公堂去,他也顶多是判个五六年的。” 他眼眉抬起,便有些嘲弄了,“只是,闹到公堂去,对那姑娘也不好,听闻她如今也是一心求死的,王妃,这种事情说到底,受伤害的都是女子,何不大事化小?” 宋惜惜眼底的悲凉与愤怒渐渐浮起,“闹到公堂去,受伤害的可就不仅仅是她,齐尚书不妨也想想自己,纵容府中侍卫行恶,欺辱女子,御史弹劾,可不是弹劾他,是弹劾齐尚书你。” 第1080章 宋惜惜俯身往前,语气带了质问,"不知道齐尚书是否经得起弹劾呢?" 齐尚书脸色瞬变,他如今只盼着低调再低调,不想引来各方视线,因为他那小女儿被抱回来养在陈姨娘身边。 而且,如今立储未定,若是外戚闹出糗事,丢了大脸,于大皇子也是无益。 说到底,陈三不过是府中的下人,抬举了他,他才是侍卫。 权衡一番,齐尚书不难做出抉择。 眼底狠意顿生,看得陈三浑身颤抖,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混账东西,你还敢求饶?害了一个无辜女子,你死了也不足惜。” 陈三哭着道:“老爷,她怎算得无辜?万家送她来,本就是要献给老爷您的,老爷没瞧上她,是奴才一时做错了,但她不无辜啊,她服了媚药,奴才也是救她……不管如何奴才罪不至死。” 齐尚书恨极了万贵,早先便已经拒绝了他,不要他的女儿为妾,竟还用这样的手段。 他看着宋惜惜,已是下定了决心,“王妃说一句,是否要他的命,如果是,那本官当即便杀了他。” 宋惜惜面无表情地道:“他是齐府的人,如何处置,端看齐大人如何定性他的罪行。” 齐尚书抿唇,心里头恼怒极了,这女人还真是狡猾,她想要陈三的命,又不愿意直言,不管此事是否有尾巴,她都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她倒是知道片叶不沾身,把北冥王府保护得跟铁桶似的。 他咬牙,铁青着脸下令,“拖下去,杖杀!” 陈三惊得瞳孔震动,几乎不敢置信老爷真要杀他,猛地磕头如捣蒜,“老爷,饶命啊!” 见齐尚书转了脸过去,他爬着转身对着宋惜惜,咆哮道:“便是按照商律,我也罪不至死,你这女人好生歹毒啊。” 宋惜惜眼底淬了寒意,“按照商律你罪不至死,那就请你家老爷送你到府衙去,府衙判你几年那就是几年,本妃绝不干预。” 他瘫软,转头哀求地看向齐尚书,伏地痛哭,“老爷,把小人送到府衙去吧,让府衙定罪。” 齐尚书双眼一瞪,他可以有怜悯之心,但如果他们不懂事,这怜悯就不会存在,送去府衙意味着齐府名声尽丧,陈三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是宁可死,也要保存齐府名声的,这是他们从小就接受的教训。 如此不懂事,也就死不足惜了。 那一点心软怜悯皆无,他冷着脸,“来人,拖下去!” 侍卫把陈三拖了下去,就在院子里杖打,一板子一板子地打下去,直到没了声音。 “北冥王妃满意了吗?”齐尚书眸子里带着怒意,“这本是万贵造的孽,本官一早便拒绝了,这对齐府而言,实是无妄之灾,没想到王妃撕咬不放,实在让本官心寒。” 宋惜惜真是气笑了,“如果陈三没有伤害万勤,那么整件事情和你齐府没有一点关系,但陈三伤害了万勤,这对齐府来说,就不是无妄之灾,他陈三仗的是谁的势啊?齐尚书心里难道没数吗?” 她说完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齐尚书便起身走了,到了院子冷眼看了陈三一眼,他还没死,奄奄一息,只是腿臀处鲜血浸染,便能活下去,从此往后也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第1081章 齐大夫人一直站在院子外头,看到宋惜惜出来,她福身相送,方才在外头,她什么都听到了。 “那姑娘,如今怎么样?”一路送出去,齐大夫人还是开口问道。 “如今住在工坊里,她还是没有放弃自尽。”宋惜惜轻叹。 “造孽!”齐大夫人沉默半晌,一直送到了门口,“王妃,妾身若有什么帮得了那姑娘的,请您吩咐。” 宋惜惜点头,“好,多谢夫人。” 齐大夫人福身,目送她策马离开。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陈胜带娘子过来跪下哀求,请大夫救陈三,她才垂下眸子,“求老爷去吧,这事我管不着的。” 陈胜娘子拉着齐大夫人的裙摆,哭着道:“夫人开恩啊,老奴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断了后啊。” 齐大夫人眼底隐着怒气,“他自己作孽,怪得了谁啊?” 说完,伸手抽回自己的裙摆,转身走了,留下陈胜娘子在那呼天抢地地哭。 齐大夫人一路回去,只觉得头晕,同喜过来扶着她,“大夫人,您真不管吗?就怕老奴离心了。” 同喜觉得奇怪,大夫人掌管府中中馈,对待下人十分宽仁,一则是她心慈,二则也是怕家生奴仆离心,在外头败坏齐府名声。 换做往日,罚了之后定也会施恩的。 但现在她真不管了,陈胜夫妇和陈三到底在府中多年,知道很多事情,若是生了叛离之心,不定会有什么麻烦呢。 齐大夫人蹙了蹙眉,却还是摇头,“这事管不得,否则如何跟那姑娘交代啊?” 同喜继续劝说:“但那姑娘是被她父亲出卖的,本意是要送给老爷的,老爷不接受,往后也是要送往别的大人床上去,本身她就是个玩意……” “闭嘴!”齐大夫人恼怒喝了一声,“万家要如何做,咱们管不着,但陈三就是欺负了万姑娘,这是事实,假设那么多做什么?眼前的事实不看,看什么往后?你说她是玩意,你自己呢?你也是女子,怎可说出这般凉薄的话来?” 同喜见夫人恼怒,当即便噤声了。 齐大夫人心头悲凉,男人把女子视作玩意,有时候连女子也是这样想的。 处置了陈三,当夜沈万紫便潜入了万家去。 沈万紫本以为,这样人面兽心的人,长相定然奸诈狡猾,或者丑陋恶心,万万没想到竟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皮肤白皙,圆脸,一双眸子也圆圆的,就像是一个馒头上嵌着两颗黑曜石,眸光晶亮,甚至见黑衣刺客进来,那眸子里微微的惊讶,也显得无辜极了。 甚至于,沈万紫以为认错了人。 若不是一旁的小妾惊呼着叫了一声老爷,沈万紫真不敢相信此人就是卖女求荣的万贵。 饶是如此,沈万紫还是开口问了句,“你是万贵?” 万贵看到了她手中明晃晃的剑,这才尖叫出声,“来人,有刺客!” 沈万紫一脚踹向他的腹部,他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沈万紫凌空跃起,一脚下去,只听得他的小腿发出咔嚓的断骨声音。 杀猪般的嚎叫从万贵嘴里喊出,沈万紫一脚踩在他后背腰骨,听到叫人愉悦的断骨声,这才满意。 小妾不敢动,在床上瑟瑟发抖,至于外头的护卫,早就被沈万紫放倒了,没有人会进来。 一通暴虐,从四肢到腰骨,再对着那张憨厚的脸连续抽了十几个耳光,直抽得他口吐鲜血,晕头转向,最后晕死过去,沈万紫这才一脚踢向他的脑袋,扬长而去。 第1082章 第二天,巡防营和京卫都得知了此事,说是有刺客潜入礼部万主事的家中,把他打至重伤,呕血,差点没救回来。 大夫说,伤成这样,治好大概也是流口水,往后就只能卧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了。 京卫和巡防营自然尽力缉拿刺客,天子脚下,如此狂妄地伤害朝廷命官,简直胆大包天。 经过宋惜惜的一番调查,找到了人证,说是有一武林人士来到京城,知晓万贵曾经逼死妹妹,一怒之下便潜入痛殴了他一顿。 又经过一番调查,外头关于万勤被玷污的流言蜚语,全部都是子虚乌有,万勤清白尚在,只是万贵听信了谣言,以为自己的女儿失了清白将其赶出家门,女孩不被父亲信任,加上被谣言伤了心,便投河寻了短见,如今人已经死了,工坊代为料理了身后事。 调查结果一出,百姓都是痛斥万贵的,纷纷赞扬那位抱打不平的侠客,许多人自发到万勤的坟前上香,希望她来生投个好胎。 那是万勤的衣冠冢,她企图自尽的时候身上所穿的衣裳,石锁师姐和箩筐师姐帮她做的衣冠冢,埋葬了她十八年的人生。 沈万紫帮她取了新名字,叫似锦。 似锦此刻就和宋惜惜沈万紫坐在马车里,看着自发而来的百姓到她衣冠冢前上香,听着那些祷告祝福,她泪流满面。 她伏在沈万紫的肩膀,哭着道:“自小便不曾有人这般在乎过我,我若再寻死,便是对不住你们拼死相护,对不住大家的一番好意,王妃和沈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沈万紫红了眼眶,她和惜惜不一样,有些时候做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意义,只是凭着一股冲动便去做了,甚至素珍工坊也是惜惜说需要做,她才会奋身去做。 但现在看到似锦重获新生,她真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送似锦回工坊之后,宋惜惜还有一件事情要办的,那就是当初把这件事情往外传的人。 这个人她已经找到了,便是玉山汤泉的副管事,这个人专门贩卖消息牟利,因为到玉山汤泉的都是些贵人,传出去的消息有含金量。 但这个人她没亲自处置,而是告知了金少东家,让金少东家处置。 金少东家看着温文尔雅的,但下手也狠,叫人拔了他的舌,打断双手赶出去。 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这五月六月便在指缝里头滑过了。 七月流火,京城酷热得很,到处都像是闷了一个大火炉。 七月初三,燕王到北冥王府来做客,说是过几日便要回燕州去了,前来告别。 因着原先谢如墨带着宋惜惜去过,所以两家也算是有往来,谢如墨没有闭门谢客,接待了他们一家人。 燕王此番回京,已经待了年余,想着为自己的儿女说亲的,一直都出不了手,现在的他,顾得头顾不了腚。 他此番来,带了许多礼物,大部分竟是送给沈万紫的。 天气那样的热,他穿着一身束腰锦衣,外裳是绣了金线的蟒纹图案,他脸上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衣裳熏香,往那一坐,谢如墨就一个劲地打喷嚏,不得已叫人焚了一炉檀香,想着把他身上的熏香掩盖了。 燕王妃叫了沈万紫在旁陪着,燕王看她的眼睛,几乎是发直的,偏生他还不觉得,面对沈万紫的不耐,他总是没话找话,说此法回燕州也要去沈家一趟,问沈万紫是否要随同回去。 第1083章 沈万紫干脆回了句,“不!” 他不觉得尴尬,甚至还低沉地笑了起来,“若不回去,是否要捎带书信或者礼物回去给你父亲?” 沈万紫想了想,心里有些愧疚的,没能回去陪伴老头,写封信回去叫他送些银票来,花他的银子也算是尽孝了,“也行,你们稍坐,我回去写封信。” 燕王笑着道:“小姨子不必着急,明日写了送过去也是一样的,我们过几日才走呢,你在这里好好陪你姐姐说会儿话吧。” 宋惜惜眼底闪过一抹冷凝,还没放弃呢? 沈万紫侧头,笑了,这笑容邪恶而不自知,“好的啊。” 宋惜惜白了她一眼,沈泼皮是想做什么啊? 沈万紫避开宋惜惜的视线,反正没对眼,就当完全不知道宋惜惜的警告。 谢如墨看着燕王的眸光一直瞟在沈万紫的脸上,有些犯恶心,看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还想着从沈万紫身上讨好处,拿捏沈家呢。 而且,瞧着也还有他自己的私欲呢,真是个贱人。 谢如墨打心底里瞧不起他,自然就没留饭,难得休沐,还要一整日对着他们,实在为难了自己。 “皇叔是打算什么时候回燕州啊?”谢如墨问道。 “三天后便启程了,已经禀报过皇上了。”燕王说,言语间,是真松了一口气,之前一直不敢离京,也怕肃清帝不允许,没想到提出之后,他就应允了。 谢如墨笑道:“到时候侄儿有事情要忙,就不去送皇叔了,在这里祝皇叔一路顺风。” “不必送,侄儿有空也可以道到燕州去啊。”燕王笑着说。 谢如墨毫不敷衍,“一定会去。” 送走讨厌的一家子,宋惜惜揪着沈万紫的马尾回了侧厅去。 “我看你有主见啊。”宋惜惜双手环抱胸口,看着她。 沈万紫嘿嘿一笑,“没有主见,这事不得要你同意吗?你不同意,我不能去的啊。” “不能去。”宋惜惜严肃叮嘱,“师弟查了他们那么久,都不知道死士藏在哪里,他的府中高手如云,一个个装扮成侍女小厮的模样,你单独前往容易着道,所以不能去。” “不去不去,去那地方做什么啊?晦气。”沈万紫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如果你去,绝交!”宋惜惜严肃地道。 “啰嗦啰嗦!”沈万紫要去的念头瞬间就打消了,惜惜这个人不好说话,实际是真不好说话,很是霸道,她说了绝交,就真的绝交。 谢如墨和于先生也在书房里头商讨,燕王离京在谢如墨的预料之中,又或者说他早就知道。 因为近段时间调查死士无果,但私兵他们一直在发展,如今派出去的几波人,都没有找到私兵在哪里,所以皇上决定让他先回燕州去。 谢如墨其实觉得现在让燕王离京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死士还没挖出来,燕王在京城,死士就要保护燕王。 但燕王离京,便有可能留下一批死士在京城,会比较危险。 偏生这些人仿佛是藏匿于天上底下,根本查无踪迹。 “他们再三邀约沈姑娘去,”于先生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下,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妥当,却还是说了说,“燕王用意清晰,倒是可以借着这个事情闹一闹燕王府的。” “不,燕王府我们已经去过了,死士没在燕王府,闹这一场实在没有必要,反而会让沈万紫涉险。”谢如墨反对。 “也是,卑职也就是说说,这机会不要也罢了,燕王府里头不会藏匿什么东西,若藏匿在燕王府,他们也太大胆了。”于先生笑着掌嘴,“尽说废话了。” “先看着吧,且等他们离京回到燕州去,他总不会不管那些私兵的。”谢如墨道。 接下来两三天,沈氏还是不断来请沈万紫过府,因着宋惜惜千叮万嘱,沈万紫没去,让沈氏无功而返。 沈氏不禁埋怨沈万紫,“你我姐妹,离心至此?你是真没拿我当堂姐了。” 沈万紫想着横竖他们也离京了,省得虚与委蛇,“对啊,你嫁给燕王的时候,我就没拿你当堂姐了。” 沈氏气得直瞪她,“好,你不要后悔。” 第1084章 沈万紫对沈氏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挥鞭撵人,沈氏抱头鼠窜。 燕王离京之前,宋惜惜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知道燕王的龌龊心思,所以她都派红绡盯着燕王府,看看沈万紫有没有不听她的话,私自去了燕王府。 连续盯梢了两三天,沈万紫都是如常回素珍工坊,没有去燕王府,宋惜惜这才稍稍放心。 素珍工坊和女学都已经慢慢地让大家接受了。 但女学却不那么让人省心。 进来攀关系的人是真多啊,她们无心向学,终日里带着糕点,绣品,礼物,跟高门世家的女子示好。 有些高门世家的女子则对小官员的姑娘颐指气使,渐渐地就分帮结派。 有些真心想学的人,反而会被挤兑。 再有些,便是想着来跟郑国太夫人学礼仪的,或者学掌家的本事,毕竟她们以后成亲了,是要执掌中馈的。 这跟一开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很多人都是慕沈青禾的名声而来的,甚至有私心者,想偷偷要沈青禾作画,要是求得一幅墨宝,哪怕退学了也是值得的。 宋惜惜作为山长,总是被请过来处理这些事情。 一百个女学生,闹腾起来也是真够闹腾的,明明她们都是出身不错的高门女子,怎地这么能闹事? 闺阁里头学的规矩,到了学院便都忘记了么? 宋惜惜先不着急训人,而是调查一番,看带头闹事的人是谁。 这一调查,揪出了几个刺头儿。 一个是齐皇后的小堂妹,叫齐姿礼,她年十五,刚及笄,父亲是齐尚书的胞弟,乃是太常寺卿。 一个是原京城驻军总兵朱将军的孙女,叫朱畅羽,朱老将军退下来之后,因旧患发作,一直养在京郊庄子。 一个是广陵侯的小女儿向怀玉,这位广陵侯算是京城的老牌世家,祖上是跟着太一祖打江山的,被封为定国公,国公传承了三代,降为侯爵,侯爵传承三代,这位广陵侯便是第三代。 广陵侯府虽然是京城的老牌世家,但往日很少活跃于人前,一则是因为如今只守着爵位,没有子弟在朝任;二则,新帝登基之前,他们曾跟秦王来往过密,秦王是齐贵太妃的儿子,怕被肃清帝报复,因而一直都十分低调。 广陵侯与齐家有姻亲的关系,是如今的广陵侯大姐姐嫁给了齐尚书的三叔为填房,向怀玉和齐姿礼甚是友好,再加上朱将军的孙女朱畅羽会些功夫,再拉拢了几个不怎么安分的世家姑娘,便总是跟不服她们的人作对。 她们挤兑同窗不说,竟然欺负起女夫子颜如玉来。 严格说来,她们瞧不上颜如玉。 这里头是有缘故的,当初颜如玉曾经相看过方十一郎,最后这事是没成,但两家本就没到议亲的一步,却不知道怎地传了出去。 这种事情被非议的总归是女子,加上颜如玉名声在外,议论的人便多了些,本来早就平息了,不知道怎地来了女学之后,这件事情又被提起来,更被齐姿礼她们几个放大编派。 她们说,一开始颜如玉不嫌方十一郎成过一次亲,年纪也比她大好些,是因为得知方十一郎立功回来,未来前程不可限量,所以才上赶着要说这门亲事。 结果发现皇上迟迟都没有委派,她便打了退堂鼓,没想到啊,她刚打了退堂鼓,皇上就重用方十一郎了,大家便觉得她这下是追悔莫及了。 第1085章 有时候,女子对女子的恶意才是最大的,颜太傅虽是清流之首,可颜如玉到底年纪轻,当听了她们的老师,多少心里是有些不服的。 若仅仅是这样,宋惜惜觉得也好处理,就担心她们这小团体背后,是有人故意要搞雅君女学。 只是这几个人目前看着是以齐家女为首的,暂无发现她们有听命于谁。 齐家这么多把柄在她手中,还敢来搞女学? 宋惜惜先去安抚颜如玉,怕她心情受到影响。 颜如玉坐在她自己的内堂里,看着面前的一叠字帖,一张张翻阅,皱起了眉头,连宋惜惜走进来的脚步声她都没听到。 还是宋惜惜唤了她一声,她才抬起头,眼底还带着一丝微愠来不及收回去,站起来对着宋惜惜福了一福,微笑便凝在了唇角,“山长什么时候来的?我倒是失礼了。” 宋惜惜握住她的手也行了个平礼,“颜主讲请坐。” 两人落座,宋惜惜留意到她面前的字帖,想起进来的时候看她是蹙着眉头的,便问道:“可是她们不按时完成课业?” 颜如玉把开头几份字帖递给她,“山长瞧瞧。” 宋惜惜接过来,听着颜如玉的解释,“本是想让她们把字练好一些,让她们照着千字文誉抄的,这几位倒是有主意得很,写了些典故,字也是鬼画符似的,故意作对呢。” 宋惜惜翻看了几页,写的典故都是同一个,是前朝的一名叫罗如玉的女子,嫌贫爱富,未婚夫家道中落的时候,她执意退婚,不料三年后未婚夫高中状元,娶了前朝丞相之女为妻,而罗如玉因妒生恨,竟在首饰楼里遇见状元新妇时,用簪子把新妇扎死,她自己也落得个处斩的下场。 这分明是用前朝的罗如玉来映射如今的颜如玉。 她们还不忘抨击,说她嫌贫爱富,面目丑陋狰狞,这样的人莫说是为人师表,便是做人都不够资格的,下辈子投胎也只能当条吠人的门口狗。 宋惜惜看完,啼笑皆非,很幼稚的恶意,尤其最后的诅咒。 她看了一下字帖上的署名,嗯,确实都是那几个。 宋惜惜放下,看向颜如玉,“如玉,需要我出面处理吗?还是你想亲自整顿?” 颜如玉道:“我既是她们的主讲,自该是我处理的,这样的小事不好劳烦山长,只是她们到底在家中便识字的,怎地一篇几百字的文,竟错了三十几个字,是怎么学的啊?” 宋惜惜一怔,重新拿起那几份字帖检索,竟还真许多错别字,这些错了的字都是字体繁复笔划偏多的,错处也基本是缺少笔划或者是用别的同音字来代替。 “所以,你是为这些错字不高兴?”宋惜惜问道。 颜如玉正色道:“山长不可轻视这些错处,本都是在家里请过西席的,怎还会写错了字?可见她们根本不重视,觉得女子识得几个字便足够,能看得懂账本便成,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男子定义女子的,女子怎可信?尤其齐家还出过大儒,听闻齐家的下人都是识字的,他们家的姑娘,怎可如此浅薄,轻视学问呢?” 第1086章 宋惜惜点头,又翻看了其他人的字帖,叫她们写字帖,大概是希望她们有一手工整的字,先摸摸底子。 好多字帖其实写得还可以,其中有几份簪花小楷写得极好,丝毫没有马虎,没有敷衍,一笔一划都工整有致。 她放下来,道:“你心里不高兴的是这个事情啊?那她们说的那些……你和方十一郎的那些事情,你没放在心上吧?” 颜如玉道:“嘴巴长在她们脸上,她们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既不妨我吃,也不妨我寝,更伤不了我血肉,不叫我流一滴血,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呢?” 她说着,还笑了一笑,“倒是她们懂得引用前朝这个故事来骂我,也算是有几分新意,不是一味地只会说什么嫌贫爱富面目狰狞。” 宋惜惜听了她这番话,也是打心底里佩服,这得多强大的心理与自信,才可将那些风言风语置若罔闻? 她忽地便有些凝眉,“不知道是否会对方将军造成困扰。” 宋惜惜道:“不妨事,一般这样的事情对男子伤害不大的。” 顿了顿,见颜如玉是只能不在意,她也是直言道:“加上在他们所编造的故事里,方将军是深受赞誉,他的声望因此更高了,如今说起他,谁还记得他的军功?都在说他给自己争了口气,让太傅孙女走了宝。” 颜如玉也笑了,神色也颇为矛盾,“不影响他便好,只是说起来有些事情也着实奇怪,方将军立下战功,本就该有很高的声望,如今因着这些儿女感情事,反掩盖他的军功,实不知道怎么说。” 宋惜惜不知道颜如玉心里是否有遗憾,但可以肯定一点,自从她做了决定之后,就不曾再提起过方十一郎,如今也是因为流言蜚语,担心牵连了他,这才多问了一句。 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 她的心胸,她的气度,便是许多男儿都望尘莫及。 “那齐姿礼她们几个,你能处理得来,我就不干预了。”宋惜惜道。 “尽管放心便是,如今我不过是逐个摸摸她们的性子,若是无心向学的,给她三次机会不珍惜,我便请您同意,把她们驱逐出女学,名额珍贵,许多想学的人进不来,白白叫她们浪费了名额,实在可惜。” 宋惜惜点头,“好,依你的。” “这机会很珍贵,希望她们懂得珍惜。”颜如玉其实对女学不乐观,不知道能办到什么时候,她只希望能再长久一些。 因为,她太清楚女子在家里即便能读书认字,也是有许多书不能看的,她因着祖父见识广博且宽容,才可饱览群书。 反观像齐皇后那般的才女,听祖母说那是打造出来的名声,倒不是说她完全无真才实学,而是起码掺了一半的水分,齐家需要一位有名气的女儿当太子妃,但不能太精明,太精明了可不好控制啊。 宋惜惜走出内堂的时候,有几个少女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宋惜惜不曾见过她们,但她们见过宋惜惜,开学那日宋惜惜是来过的。 看到宋惜惜,为首的那少女打量着宋惜惜,噗嗤一声笑了,“哟,这不是我们的山长吗?怎还穿着官服呢?这是女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男人呢。” 说完,假模假样地带着人福身,“参见山长。” 参见完了之后,她们都哄笑起来,仿佛并未把宋惜惜放在眼里。 第1087章 宋惜惜看她们几个衣衫华贵,说话的女子身穿浅粉红缎滚边中衣,湖水蓝百褶裙,娇俏中透着贵气,脖子上挂着一块璎珞,腰间吊着一个蓝色香囊,香囊绣着一个齐字,这一眼便知道她的身份了。 其他几人的衣裳首饰也矜贵非凡,想来就是那几位刺头儿了。 她们笑,宋惜惜没笑,神色倒是亲和的,只是淡淡开口,“瞧你们也正是爱笑的年纪,那就站在这里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才可离开。” 说完,双手击掌,便见红筱的小姐妹粉挽从拐角处进来,拱手道:“王妃。” 红筱,青棱,绯云,粉挽这几位都是萍师姐留在京城的人,红筱负责调查,粉挽其实时常跟着她,但一般不需要粉挽出手的。 今日是头一遭。 她答应让颜如玉亲自处理,但如今冒犯到她跟前,这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宋惜惜淡淡地道:“粉挽,盯着她们,让她们笑一个时辰,谁没笑足一个时辰的话,把她赶出雅君女学。” 齐姿礼猛地上前拦住宋惜惜,粉脸寒霜,“你凭什么把我们赶出去?我们是拿了名帖,正儿八经地入学的。” “没有遵守雅君女学的戒条,挑衅与耻笑山长,撵走不冤。”宋惜惜说完就背着手离开了。 “我们可没笑你,你休得对号入座,你有什么可笑的?”齐姿礼不服。 宋惜惜回头,似笑非笑,“我是没什么可笑的,但你马上就很可笑,被撵出女学,起码要被人笑足一个月。” “我祖父是帝师,我姐姐是皇后,我父亲是吏部尚书,掌管商国官员升迁,你凭什么……” 宋惜惜打断她,“你祖父,你姐姐,你父亲都很有了不起,那你呢?你是什么?你无半点成就,怎敢在我面前造次?” 她不多说,只叮嘱粉挽,“不必管她们说什么,盯着她们,让她们笑个够,谁若不笑直接带走,不必再禀报于我。” 说完她便走了。 粉挽不苟言笑,额头有一条细小疤痕,横跨了左右,不笑的时候着实可怖。 当她冷冷扫向那几个少女的时候,她们心中不由得一怵,齐姿礼还不服气,想说什么的时候,粉挽冷冷地道:“我数到三,不笑的话立马给我滚蛋,一,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粉挽的眼神过于凌厉,语气也过于压迫,让她们没有思考的余地,只在她数数的时候,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笑容自然是虚假的,一味干笑,没一会儿便都因嗓子冒烟儿蹲在地上呕吐。 粉挽才不管那么多,继续数着,“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警告……” 这些贵家姑娘,哪里被人这样要挟过? 朱老将军的孙女朱畅羽是懂得武功的,更是受不得气,觉得粉挽不过是个奴婢,怎敢号令她们? 当下不笑了,大步上前抄起巴掌就朝粉挽的脸上甩过去,“不教训你这个贱胚,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粉挽面无表情地把齐姿礼拉了过来,稍稍转动她的肩膀,那一巴掌重重地落齐姿礼的脸上,直直把齐姿礼的脸打得偏了出去。 齐姿礼哪里吃过巴掌?疼得惨叫一声,一时也没看清楚是谁打的她,挥起巴掌就掌掴了回去,只是这巴掌肯定是落在了朱畅羽的脸上。 两人打完都懵了,还没来得及说话,粉挽便冷冷地道:“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笑,马上滚蛋!” 齐姿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但哭出来也还是得笑着,她不可以被撵出去的,来雅君女学非她的本意,但姐姐说了,她来到这里可以把女学搅浑,所以她不能离开,哪怕她觉得宋惜惜未必是真敢撵她走,她也是不敢冒险。 第1088章 齐姿礼等人笑得脸都僵硬了,她们哪里受过气?这会儿被粉挽强控她们在这里笑一个时辰,对她们是莫大的委屈与耻辱,当即便告到了国太夫人那边去。 国太夫人平时慈眉善目,一开始教的便是礼仪品茶看账管人御下等等,暂时并未教授别的知识,这是考虑到她们的出身,往后不管高嫁还是低嫁,少不了要掌一家之事。 礼仪她们多半是学过了,所以只稍稍教一教,好叫她们以后不管宴客还是待人接物,都不会太失礼数与气度。 至于看账管人,这是妇人的看家本事,也是学问知识的一种,毕竟,这个世道女子还是持内的,这基本的本事要学,学好了这些,再学别的不迟。 女子,总归是要比男子多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让他们聆听你说话的机会,平等的对话,还是没有资格的。 也是国太夫人这样的教育方式,让齐姿礼认为她其实也是世家豪爵的做派,等级分明,侍女便是侍女,不管是谁家的侍女,都是低人一等的,她定然不会让贵家姑娘受侍女的折辱。 国太夫人耐心地听了齐姿礼的话,脸上温和的笑容慢慢地收敛,“然则,你们是觉得山长惩罚得你们不对吗?” 齐姿礼一怔,没想到国太夫人会不帮她们的,下意识道:“国太夫人,便是山长,也不可以随意欺辱学生啊。” 国太夫人神色微冷,“欺辱?老身怎么觉得是责罚?做学生的,自然是要听师长的话,王妃是雅君女学的山长,连老身等人都要听她的,你们笑她什么啊?这是不敬师长,知道吗?不敬师长是什么罪名,回去问问你的祖父齐帝师,看山长今日对你的惩罚,是轻了,还是重了,也是山长给你们机会,若是犯在老身的手中,你们今日便得收拾东西离开雅君女学。” 国太夫人这话说得严厉,浑半分情面都没给,论你是齐家女还是朱家女,在她看来都没有分别。 齐姿礼等人显然被吓住了,一时怔怔也不敢辩解,实是没见过国太夫人这般严厉的,通身气度贵不可犯。 国太夫人又是一顿严厉的训斥,“还有一件事情,老身听闻你们传颜主讲的坏话,这件事情老身没亲耳听到,便暂时不同你们计较,若是叫老身亲耳听到一句,你们也是要离开的,至于颜主讲是否同你们计较,老身也暂且不管,但老身不妨警告你们一句,别欺她年少,她是你们的老师,是你们的主讲,就有资格惩罚你们,你们若不听,她还能寻到你们家去,天地君亲师,拜了老师,就别在老师面前端什么身份,便是当今,也得尊敬太傅,若是连这最基本的规矩礼貌都不懂得,赶紧回家去吧,省得占了名额,丢人现眼。” 朱畅羽心中不服,想说什么,却被齐姿礼拉住袖子了,她忍下心头的不快,道:“是,谨遵国太夫人的教诲,学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最好是知道错了,否则齐家的脸不够你丢的。”国太夫人扬手,“去吧,明日上课不得迟到。” 几个人作揖退下,到了门外,朱畅羽哼了一声,“咱们是来当学生的,又不是来当奴才的,犯得着吗?退学便退学,横竖我也不爱读书的,练武多好啊。” “快快闭嘴吧,这雅君女学乃是太后做主开的,要是从雅君女学被退出去,你以后还说不说亲了?”齐姿礼说。 第1089章 广陵侯的小女儿向怀玉一听说会影响婚嫁,也不敢做声了,横竖她们也都是听齐姿礼的,齐姿礼说不敢追究,那她也不想闹事的。 燕王离京之前,入宫跟老荣妃告别,老荣妃泪眼婆娑,“你若是有孝心的,奏请皇上接了哀家去燕州吧,省得母子分离,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 燕王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儿子也不舍母妃,只是燕州到底比不得宫中,路途舟车劳顿,您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老荣妃拭去眼泪,“昔日有你妹妹入宫照看,如今你妹妹进了宗人府,你又要回燕州去,母妃在这里还有什么盼头?而且母妃身子都大好了,这一路的舟车也不碍事的,你若不肯去求,母妃去求便是,陛下宽厚,定会准许我们母子一起的。” “母妃,我们母子是一定可以团圆的,您且等儿子些时日。” 老荣太妃握住他的手,病了这么久,她一双手如枯枝般瘦弱,却握得十分用力,“儿啊,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南疆也收复了,成凌关也止战,往后好好经营,咱们商国一定会是你父皇所期盼的那样,是太平盛世,人人富足,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啊,母妃大半辈子都在这深宫里头,没什么见识,但母妃知道,百姓是希望过上安乐日子的。” 燕王神色僵了僵,却是勉强一笑,“母妃,您这大半辈子都在深宫里头,您所知道的事情,都是有人筛选过之后告诉您的,您看到的不是全貌,京城是富足没错,但您可知道如今还有许多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卖儿卖女,典妻为生,赋税徭役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老荣太妃摇头,还没说,便被燕王反握住了手,“还有,您知道宋家父子死在南疆战场上的事吗?皇上本可以早些派谢如墨前往南疆战场,但是他怕谢如墨拥兵自重,所以迟迟没有派出援兵,害得宋家父子惨死战场。” “不,这个事情你也只是道听途说,母妃虽没见识,却也知道南疆形势复杂,宋国公是收复过南疆的,只是后来沙国反扑,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原本也不是皇上和满朝文武能预料的事情,且那会儿皇上刚刚登基,怎料得局势逆转得如此迅猛?” 那一双手,反过来死死地摁住了燕王的手腕,老泪纵横,“儿,听母妃的话,燕州是富庶的封地,往后你也好,两个哥儿姐儿也好,那都是无边的富贵,万万不可以身犯险,搭上一家人的性命。” 燕王皱起眉头,“母妃,您这乱说什么话啊?您以为儿子想做什么?儿子不过是提出有些弊政,咱们母子二人闲话罢了。” 老荣太妃一双浑浊的眸子看着他,似笑,也似哭,"闲话,咱们就是说说闲话,母妃知道你本性纯良,你若是对你的王妃和侧妃不满意,便多纳几个,身边有知冷知热的,也有红一袖添香的,这日子过得是多么好啊,千万别使得母妃挂心你啊。" 燕王脸色微沉,“到底是谁在母妃耳边乱嚼舌根?怎地编派得儿臣像是要谋逆似的,儿臣是儿臣,谢蕴是谢蕴,儿子心中有正义,断不是乱臣贼子,相信天下也没有乱臣贼子,便是有一日有人剑指京城,也定然是皇帝昏庸无道。” 第1090章 老荣太妃听得这话,颤巍巍地收回了手,“哀家是老妇,本不该过问这些事情,便当是哀家没有听过,也不曾问过,只哀家希望你记得,宫里还有你的生身母亲。” 燕王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母妃放心,太后仁慈,不管如何她也是会让您善终的。” 老荣太妃笑了,一双眸子却含着泪水,“好,好的啊,做儿子的寄望于别人的仁慈,来保你母妃的生死荣辱,我儿孝顺。” 燕王心底涌起一丝愧疚,也有一丝丝的不耐,“母妃为何这样说话?儿子在封地无法承欢膝下,自然是希望太后仁慈,将您照顾周全,免儿子终日挂心。” “好了,不要说了,你去吧,这一路上注意安全。”老荣太妃摆摆手,自己生养的儿子,怎会不知道他的性情?怎看不懂他的神色? “儿子不孝,实是如今七月酷热,不能带您一同去封地,而且若把您接去了,皇上会怎么想啊?便是儿子清清白白,以皇上的疑心,儿子怕也是要背几条罪名在身的。” 老荣太妃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知道了,去吧。” 燕王磕头,再叫沈氏和金侧妃以及四个儿女进来磕头拜别。 老荣太妃不管是儿媳还是孙儿,都并没有表现得太喜欢的样子,神色淡淡。 等他们都告退之后,老荣太妃咳嗽了几声。 身边的高公公知晓老主子心里难受,便劝说了几句,“这天着实是热啊,带着您赶路也不方便,于您身体不好,王爷也是为了您着想的,您不要思虑太多,伤了身体。” 老荣太妃沉沉地叹了口气,“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你怎不清楚他这个人?若真有这份孝心,何不三四月便出发呢?非得要等到这酷暑才说离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听听也就罢了,打小就是这样的,既不做好事,但却总能找千百个理由给自己辩解,让大家觉得他是好人,是做了好事的,他爱惜名声啊,容不得一丝的污点,偏生这样的性子还有那些谋算,是注定失败的,哀家是妇道人家,没有见识,可哀家也知道,成大事不拘小节,既要做那偷天大事,又想要博得好名声,最终是两者皆失。” 高公公连忙嘘了一声,“哎唷,万万不能说这样的话啊,这是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去唯恐隔墙有耳。” 老荣太妃摆摆手,凄凉一笑,“怎地你如今觉得还是秘密吗?谢蕴被打去宗人府,许多事情就浮出水面来了,他不想让哀家知道,但哀家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能不知道?自己的养的女儿,自己能不知道?谢蕴谋划这些来做什么啊?不都是为了他这个兄长,为了那可笑的报复?哀家难以善终,还不如去年便走了,生生浪费了太医院这么多的好药,还有他从燕州带回来的珍宝药材,吊着哀家的命,当真是孝顺么?不过是告诉陛下,他还有老母在京城,他不会乱来的,可这点小心思,瞒得过谁啊?” 高公公跪在地上,“老主子,可不能够再想了,再想的话,又得伤心难受,为着大长公主,您已经是哭瞎了一只眼睛了。” 老荣太妃泪如雨洒,“她在宗人府里,过得是连狗都不如啊,幸得有方嬷嬷陪着她,你想个法子,给她送些吃食,送几件衣裳,让她过得好一些吧。” “不能送啊,老娘娘,万万不可招这祸事。” 第1091章 “怕什么啊?哀家死活都不在乎的,见她一面大抵是不行了,这两个月身子好些,给她做了两身衣裳,若是能送进去给她,也算是全了哀家这份父母心了。” 她看着高公公,“哀家觉得,你本家有个妹妹在慧太妃身边当差,你去求求她,咱们不去见,就让她帮忙送两件衣裳和些点心去,她在北冥王府里头,求着墨儿总归是容易些的。” 高公公虽知道不可能,但看到老主子眼底的哀求,他还是点了点头,“是,老奴回头便找她去。” 他想着,不管高嬷嬷是否答应,回头也得告诉老主子,衣物同点心都送去了。 燕王带着一家人去给太后请安,告别,肃清帝也在。 叔侄两人也是各怀心事,太后便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同他们说着家常,说说以往的事情。 太后无比感慨,说起先帝在生的时候,总是提起和燕王他们兄弟年少的事。 “有一年,你们兄弟几个人跟着先帝去秋狩,你年少气盛,非得要骑一匹跟你一样高的烈马,殊不知那马儿发疯,差点把你给颠飞出去,他便策马奔过来,用马鞭将你圈住,但你们两人还是飞出去了,好在的是,先帝垫着你,才不至于让你受太重的伤,倒是他自己整个后背都流血了,被石头划破的,好几道血口子呢。” “他说啊,这么多位皇弟,最宠的便是你了,你聪慧懂事,孝顺乖巧,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你一份,当初分封的时候,便给把燕州给了你,想着让你可以过富贵闲人的日子,安顺一生。” 太后笑着说这些,其实她知道没有什么用的,但先帝的这份心意,她总是要说出来的。 领不领受,念不念这份兄弟情,端看他自己怎么想吧。 燕王都是一副追思先帝的模样,动情处还落泪了。 肃清帝倒是显得像个局外人似的,反而还问起了谢如龄,“朕听闻你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不知是否有意入朝为官?” 谢如龄一怔,从没想过皇上会这样问。 没等他回答,燕王便立刻道:“龄儿,还不谢皇上恩典?” 谢如龄跪下,“谢如龄叩谢皇上恩典,若皇上有用得着臣弟的地方,尽管使唤便是,至于入朝为官,臣弟自问没有才疏学浅,实是没有这本事的。” “本事都是练出来的,但你若是认为自己没有本事,便先学学本事,顺便也在京城孝顺你的祖母,你至今尚未娶亲吧?朕也会叫人给你留意的。”肃清帝一锤定音,把谢如龄给安排了。 谢如龄是燕王的庶长子,是先燕王妃养大的,他的生母是通房,金侧妃膝下有两子,谢如朝与谢如庆,谢如庆此番是没有跟随入京的,谢如朝表面看是冲动武断,胸无半点墨,不堪重用的样子,至于谢如庆贪财好女,也不是什么可堪大用之人。 唯有一个谢如龄,资质尚算可以。 自然,肃清帝判断一个人,也不会只凭表面。 谢如龄看了看父王,掩下眼底的苦涩,磕头道:“多谢皇上。” 其实父王焉能不知留他在京城是给皇上当质子?父王许多事情都不会跟他说,但这么久了,他不说全部知道,也起码知道个七八。 也因着知道,所以婚事他从不着急。 父王若成功,他也顶多是个皇子,了不起封个亲王,分封在外。 父王若失败,那么他这颗人头是不保的,所以何必连累了别人? 按照他的分析,如今四海升平,兵力强盛,父王成功的可能太低太低,可惜的是父王筹谋多年,也身在局中,总以为自己胜算颇丰。 太后要说的话也说完了,肃清帝也没什么要同他讲的,反正说什么都是粉饰太平,如今也没有这个必要。 肃清帝不知道他的私兵有多少,可积攥了粮草,有什么武器,可有护甲盾牌,自也不会轻易地动他。 也因为没有这些证据,不能将他斩杀,没有证据的皇家相残,总归是于名声不好,更不可长期扣押他在京城,否则反而叫他手底下的人有了机会。 第1092章 沈氏在离京之前,再亲自到王府来找沈万紫,问她要书信给沈家主。 沈万紫因为被宋惜惜警告过,所以没有什么跟沈氏说的,书信自然也不会给,打发了她去。 沈氏又一次自讨没趣,只是这一次她却没生气,相反是泪眼模糊,“堂妹,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但我心里是真把你当妹妹看待的,我们在京城的时候置办了许多东西,如今也用不上了,如果素珍工坊若是用得上,我便全部将东西送过去。” 沈万紫双手抱胸,有些怀疑,“你真这么好心?” 沈氏有些恼了,“我也是女子,自然希望为女子做些什么,再说那本来就是用不上的物品了,米粮和衣裳布匹针线花卉都不少,总不好全部带回燕州去,你若是不信,亲自监督我派人送过去。” 她若不恼怒,沈万紫定然觉得她没安好心,现在也觉得她不是真的好心,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只是那些物品也着实用得上,尤其燕王府的花是真好看的,品种繁多,正好给澜儿郡主打理,想来莫兰筠和似锦看到这么漂亮的花,心情都会好的。 “我等惜惜回来,跟她一同去。”沈万紫还是留了心的,反正现在惜惜隔天傍晚就去一趟工坊。 沈氏道:“那你派人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可等不了这么许久的,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要出城了,要不,把钥匙给你,你自己派人去搬?” 沈万紫道:“那不行,回头你们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来个栽赃,我岂不是着了你的道?” 沈万紫瞧着如今午时还没到,惜惜大概要酉时才能从京卫府回来,如今巡防营整顿了一番,开始了新一轮的考核,她也是比较忙的。 沈氏见她这样说,也不耐烦地道:"算了,要不你就别去看着,我派府中的人把东西送过去便是,婆婆妈妈的,不就是些物什吗?是给你,又不是问你要,见不得你这样不爽利的。" 沈万紫立马道;“那可不行,我可不放心你们就这么进工坊里,那些物品我都是要检查过的。” 沈氏嫌弃地道:“那你就在燕王府门口等着,我叫人把东西搬出来,你一件一件检查,检查过没问题我才差人送过去,你随着车一同去便是了,这还不够安全吗?” 沈万紫觉得这样也行,别的物品倒是也还好,就是那些花得移过去的,若是留在燕王府,燕王府也不留下人来管理的话,定然是要全部枯死。 “行吧,我牵马去。”沈万紫还是留了心的,才不坐她们的马车呢。 牵马的时候看到棍儿,因她时常出去,棍儿也没多问,但沈万紫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句,“我去一趟燕王府,他们说有些衣裳布匹和粮食要送到工坊去。” “惜惜说了不准你去燕王府的。”棍儿马上警惕起来。 沈万紫保证道:“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口检查检查物品,然后随同护送到工坊,我不放心他们自己把东西送入工坊。” “要不晚一点再去?我如今出去办点事,两个时辰左右就能回来,我同你一起去,安全点。”棍儿道。 “不用,我横竖是不进去的。”沈万紫牵着马就走了,就这点事还兴师动众的,显她胆怯。 “那你得小心些,不能进燕王府,不能吃喝他们给的食物和水,那无相玄乎着呢。”棍儿叮嘱道。 “好,我知道了。”沈万紫牵着马从侧门出去,与沈氏的马车汇合,一同前往燕王府。 第1093章 到了燕王府,她没有进去,就守在外头,沈氏和金侧妃指挥着下人把花挖了起来,用湿布包裹着花的根部,一株一株地摆放整齐。 布匹有很多,多半是名贵的料子,沈万紫细数了一下,总共有五十几匹,什么颜色的都有。 剩下的便是粮食和熏肉,还有油盐酱醋茶,沈万紫取了银针,一一查验,没什么问题,但这些东西送到工坊之后,肯定得请青雀或者红雀来重新检查一番。 东西足足用了五辆车送过去,花木则用的是板车拉过去的,王府的人几乎都出动了。 走的时候,燕王也走了出来,他跟沈万紫打了个招呼,散发着男性的魅力,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希望这些东西对工坊有用,府里头还有许多各色丝线,能做些上乘的绣品,若是不嫌弃的,沈姑娘可移步进去看看。” 沈万紫心下警惕,道:“不用进去看了,一并搬出来就行的。” 燕王也没有勉强,只回头吩咐了人,“把丝线也全部搬出来装车上,若不够的话,再派人去雇车。” 下人当即便进去搬了。 燕王看着沈万紫,只见她今日一身藕粉色中衣,配着一条浅绿百褶裙,显得清新又娇俏,不禁眉目温和了几分,道:“紫紫也口渴了吧?本王差人给你送些茶水糕点?” 一句紫紫,沈万紫想扑出去狂吐,好艰难才忍下。 “不渴也不饿。”沈万紫婉拒,很有礼貌地道了句,“多谢王爷的好意了。” 燕王眸光停驻在她脸颊上好一会儿,道:“那好,本王就不勉强了,你们且搬着,本王也有要收拾的物品,就失陪了。” 沈万紫道:“王爷请回吧,不必管这些琐碎事的。” 一般来说,沈万紫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但是自从当了工坊的家之后,她就下意识地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尽量不给工坊抹黑。 实在是,工坊经历了太多口水攻击。 至于各界捐赠,她跟惜惜和李夫人商量过,但凡是用得着的东西,都接受。 因为工坊还没开始盈利,里头的人要吃要喝,加上接受捐赠也是接受善意,能让更多的人关注和理解。 当然接受捐赠是她们负责的,不会让莫兰筠和似锦出来接受。 各色丝线一捆一捆地搬出来,还真挺多的,沈万紫见状,问了沈氏,“你们买这么多丝线做什么?” 沈氏道:“在这京城里头,长日无聊也没有朋友,便想做些绣品打发日子,因着不知道太妃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便多买了一些,结果两位县主都不做,我和金侧妃也懒得做了,就都剩下来,买的时候可贵了,都是我自己花钱的,舍不得扔掉。” 她说着,眼底不禁流露出心疼之色。 沈万紫见状,道:“你若是不想捐赠的话,我可以低价给你买,包括那些布匹锦缎的。” “不用,横竖我们用的都是沈家的银钱,那都是我自己的陪嫁银子呢。”沈氏摆摆手,“说钱就见外了,都拿走吧,往后工坊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些都用得上,没浪费就是好的。” 这位堂姐忽然变得这么有觉悟,还是让沈万紫有些意外的,不管如何,她真诚道谢了。 沈氏认真地看着她,忽地上前拉着她的手,“堂妹,我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我嫁给王爷,也不是攀附权贵,咱们沈家家大业大,我不愁吃不愁穿的,若是太委屈自己,必定是不愿意的,我是真心喜欢他,我才嫁给他的,至于你曾经来信告诉我关于王爷和先燕王妃的那些事情,我问过了,他其实待先王妃不错,是先王妃自己固执要离开去青木庵养病的。” 第1094章 沈万紫呵呵了一声,一个字都不信,但实在也没有必要跟她掰扯这些事情,她也不过是说服自己罢了。 “那就祝你幸福。”沈万紫受不了她身上的香薰,见装得差不多了,便翻身上马,“我跟随他们过去,你就不要去了,一路顺风吧。” 因着前面的马车和板车都走得远了,就剩下丝线和些绣架这两辆车在跟前,她得抓紧些。 宋惜惜知道今日燕王一家人离京,所以特意吩咐了巡防营的人盯着点儿,等他们出城之后要回来禀报。 陆臻亲自带人去盯着的,看着燕王府的几辆马车浩浩荡荡驶出城门,因着燕王的身份,离京不需要检查,只不过燕王还是掀开马车的帘子,微微点头致意,城门守将小陈将军拱手相送。 没有吩咐要查,自然就不敢查,而且亲王出城亮出个令牌,都不需要露脸,便要放行了。 陆臻他们离开,便回京卫府禀报给宋惜惜听。 宋惜惜听得他们离开,这才放心了。 最近巡防营在做体能的测试,清除了一批人之后,巡防营却还算不得是精锐,至少对不住他们其中很多人玄甲军的出身。 几年放纵,坏的把自律的都带沟里去了,一个个想着回来混日子,便能拿月俸,何必这么辛苦呢? 自然自律的也是有,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玄甲军,但毕竟是少数,许多人是抵挡不了诱一惑的,一滴墨水滴在一碗清水里,一碗水都能变黑色,但一滴清水落在一碗墨里,不着痕迹。 宋惜惜抓紧时间整顿,是觉得自己这个指挥使大概是当不了多久的。 他们很多人惰性特别厉害,所以她多半要亲自监督,陆臻的威望始终立不起来,这使得她很是头痛。 今日集训,她自己下场陪着锻炼,跑,跳,攀,打,也欢迎任何人向她讨教挑战。 沈万紫就曾经说过,巡防营那一群烂货,是最不认真的,他们就没有好好地认真地上过一次大课。 沈万紫压不住,那就换她来。 在校场上,明晃晃的日头照映下,宋惜惜赤手空拳,挑了一个又一个,后来中暑了几个,便把集训挪到黄昏之后。 训练多日,宋惜惜白皙的肌肤已经看不到了,从一开始的发红脱皮到如今已经形成健康的麦子色,白日里几乎都是汗水浸湿衣衫,两条汗巾都能扭出水来。 “宋大人,先喝碗绿豆汤。”陆臻见大家停下来了,便招呼宋惜惜进去歇凉,“厨娘刚煮好了绿豆汤,已经放凉了,如今喝是正好。” 宋惜惜用袖子擦汗,如今若是能来一碗冰镇绿豆汤,那实在是太好了,只不过冰镇是没有的,喝一碗凉的也不错。 她跟着陆臻进去,道:“还是得抓紧练练,体能太差了,辛苦吃不了,热也受不了,连个庄稼娘都不如的,若是真打起仗来,就他们能抵挡得了多久?” 陆臻笑着道:“他们只是巡防营,怎会打仗呢?便真打起来,这不还有京城的驻军么?” 宋惜惜道:“那不能这样说的,原先打南疆的时候,玄甲军不也上了吗?挑选玄甲军的时候,你这巡防营指挥使不觉得丢人啊?从你们巡防营挑了几人啊?” 陆臻汗颜,往事不好提了,如今把那些人赶出去,往后操练操练,便都能好起来的。 “如果晚上再练的话,属下去叫厨娘准备晚膳。”陆臻道。 第1095章 “早便吩咐了,这么多人吃饭,不早些吩咐怎成?我安排了几个人去厨房帮忙的,做大锅饭容易些,肉菜都是不缺的。”宋惜惜摇着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浑身黏糊得紧。 陆臻咧嘴笑着,“还是宋大人想得周到。” 或许是因为天热,心里烦躁,宋惜惜总觉得是有些不安的,一时也不知道是不安些什么,想来想去唯独就是今天燕王离京的事。 她想了想,差遣个人去王府问问,看沈万紫回来没有。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差去问话的人回来了,道:“沈姑娘没在府中,问了王府的人,说她去了素珍工坊,属下便去了一趟素珍工坊,素珍工坊也没见她,倒是说今日从燕王府那边来了一批物资,沈姑娘也没亲自收,如今东西都堆在外头,没检查过不敢要。” 宋惜惜心头咯噔了一声,燕王府送物资去素珍工坊? 那红绡她们呢?是否跟着沈万紫了? 她急忙起身跑出去喊了一声粉挽,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粉挽出来,奇怪了,粉挽今日是跟着她的啊,怎地不见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宋大人,怎了?”陆臻跑出来问道,“你是找粉挽姑娘吗?属下回来的时候跟粉挽姑娘打了个照面,她很着急地离开了。” “在哪里打的照面?”宋惜惜连忙问道。 “就在京卫府外街,属下从城门回来的时候。” “那岂不是燕王离京的时候?”宋惜惜一颗心沉了下去,急忙跑去马厩,一边跑一边跟陆臻说:“今晚集训取消,全部人跟我出去找沈万紫,叫上毕铭的京卫。” 她不知道沈万紫是不是出事了,但只觉得心底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陆臻也追过来,“宋大人,师父只是没在王府也没在工坊,她有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您别太担心。” “所以,去找啊!”宋惜惜牵着闪电出来,翻身上马就飞奔出去了。 她先去了一趟望京楼,云翼阁有个分部在这里的,看看红绡是否在这里。 望京楼的掌柜说没见过红绡,甚至是其他几个探子都一同不见了,也没说什么事情。 陆臻带着人追了上来,宋惜惜急道:“你去工坊,问问你师父今日去没去过,还有派个人去王府,问问王府的人,知不知道今日你师父除了去燕王府之外,还说过去哪里没有?” “是!”陆臻很少见宋大人这样紧张的,也担心师父出事,连忙就策马回头吩咐。 陆臻去了工坊,确定师父没来,而工坊门口堆放着几车东西,陆臻看了一下,都是些米粮和布匹,他问了工坊里的石锁师姐,石锁师姐告诉她,说这些东西都是燕王府送来的,没见着沈万紫。 宋惜惜策马出城,刚到五里亭就看到粉挽正在策马从前面奔来,她立刻拦住,“粉挽,见沈万紫了吗?” “王妃,不确定。”粉挽一张脸全白了,她本来就是要回京去找宋惜惜的,如今在这里见到她,连忙便道:“一个多时辰之前,青棱来找到我,说叫我一同出城外去追燕王的马车,因为红绡今日一直是跟着沈姑娘的,可就在拐子胡同的时候,忽然就不见了她。” “为什么去拐子胡同?”宋惜惜顾不得脸上的汗水如雨,急声问道:“她不是送东西去工坊吗?” “是的,红绡说她今日就站在燕王府门口,燕王府的人把东西搬出来,由她护送过去,但是在最后送丝线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她不是骑马的吗?”宋惜惜的心如数九寒天,想起燕王看滋滋地眼神,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一股恐惧冉冉升起,“她喝过燕王府的水吗?吃过东西吗?红绡呢?”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粉挽也理顺一一回答:“红绡说,她就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吃过喝过燕王府的任何东西,而且没有踏进燕王府门口一步,那些物品也只是简单检查,说是要等到工坊的时候再认真检查入库的,红绡如今追着燕王府的马车,至于望京楼的探子全部都发散出去找了,她让我回来告诉王妃这个情况,她怀疑被沈姑娘被带走了,仅仅怀疑,没有证据。” 第1096章 宋惜惜顺着她的话迅速在大脑里理了一下,心乱如麻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再问:“如今只有红绡一人追着吗?” “红绡和绯云在追,但如果沈姑娘真的被燕王带走,燕王身边高手如云,绝非她们两人可匹敌,所以我才回来搬救兵,可现在也没办法知道沈姑娘是否被他们带走了。” 宋惜惜知道不可耽误,闪电应该能追上去,如果沈万紫在京城,那她多半是没有危险的,危险在于她被燕王带走。 她对青棱道:“你马上回去告诉毕铭,让他在京城里查找,再回北冥王府找孟教头,让他带人追上我,我会沿途给他留记号的。” 说完,一扬马鞭就跑了。 红绡一直都跟着沈万紫的,但沈万紫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这绝对不寻常,她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追上燕王。 青棱策马回京,京卫和巡防营已经在寻找,禁军的王铮也派出部分人,就连张启文都挪用了玄铁卫的飞龙卫出来寻找,沈万紫是他们的师父,师父失踪,他们心急如焚。 京卫没有资格封锁城门,所以他直奔大理寺找谢如墨。 谢如墨反而是最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知道宋惜惜追着燕王去了,他皱起眉头,“独自一人追去的?” “是的,一个人追去的,王爷,如今要紧的是封锁城门,防着师父没有被燕王带走,而是被藏匿于什么地方,趁着我们找人的时候混乱出京。” 谢如墨担心地皱起眉头,一个人去追太危险了。 谢如墨先以追捕犯人为名,把城门封锁,但不是完全不许人进出,而是出城需要查问,不管是皇公贵族,还是商贾平民,一律严查。 除了城门之外,能出城的山路也派人驻守。 然后令陈以带大理寺的人拿着公文全城盘查,他担心沈万紫没有被运送出城,而是被死士带走,伺机带出城去。 他更担心的是,在惜惜追出去的时候,死士已经带着沈万紫从山路逃走,有些路对于普通人是走不通的,但对于死士,应该不是难事。 京城并非什么险要地势,虽说几个要塞出口都有兵守着,但他知道除了城门之外,其他地方十分敷衍。 几道命令下去,以搜查要犯为由,大理寺配合巡防营去查,京卫赶往各处山口,他则派人回去通知棍儿和沈师兄,一同策马出城去追宋惜惜。 官道上,几匹马扬起了尘埃。 一路策马的时候,谢如墨便把情况大致跟沈青禾与棍儿说了,棍儿已经知晓,唯有沈青禾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不仅仅是要担心万紫,还要担心惜惜,离开京城的燕王,和在京城的时候不一样,在京城他是一只猫,但离开了京城,他可以化作野兽。 宋惜惜疾驰狂奔,闪电仿佛知晓她心焦,四条蹄几乎不沾地,跑得像是飞起来一般。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知道危险,但更担心去迟了,沈万紫会有危险。 沈万紫,沈万紫就是那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一句话就毫不犹豫朝她奔赴而来的人。 她便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让她出事啊。 第1097章 毛驴铃铛在官道上响起,叮铃铃,叮铃铃,男人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小曲。 他最是喜欢天黑赶路的。 黑夜总是带给人一种神秘感,仿佛在这黑夜里什么都可以发生,给人以无比的刺激。 他想着,最好是遇到一两个精怪,同他坐下来喝上一杯,他腰间的葫芦里装着师叔的酒呢,为着偷酒,他马都不能骑,只能跑去问古月派借马。 可古月派哪里有马?老掌门不舍半天,牵出了一条毛驴,千叮万嘱让他最好是牵着走,不能骑,老驴承受不起他的体重,要过劳死的,驮着他的东西便行了。 真是的,要是牵着下山,那还不如他直接背着东西下山呢,何必带着毛驴? 不得不说,有时候就不能小瞧了老家伙,毛驴虽有年纪了,跑起来还是比人快的,而且耐力还行,一路从梅山差不多到河州,愣是没见它喘个几口大气。 再走一个时辰左右,估摸着便到河州了。 王乐章小曲哼得更响了些,京城繁华,美酒佳酿无数,还有小师妹可撸,人生巅峰不是? 他抬起手里的杆子,让挂在老驴前面的胡萝卜挪后了一点,老驴终于是可以吃上了,吧唧吧唧,吃得可真香。 他没打算投栈,在这河州外寻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打开美酒,希望能逢上一二精怪与他痛饮,岂不美哉? “这山高高,水迢迢,毛驴就着萝卜嚼,这天黑黑,风细细,蚊虫叮着乐章吸……” 他把席子摊开,在地上铺垫起来,啪啪抽了自己两耳光,打死了四只蚊子。 把毛驴拴好,燃起驱蚊草,拿出葫芦酒壶,躺在了席子上,翘起了腿,扒开酒塞子便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 梅花酒,去岁的梅花酒,入口清冽香醇,那一口真的醉人了。 醉得他都似乎听到了马蹄声,很多马蹄声。 他眯起眼睛,从小山坡看下去,他有一双天赐的诡异眼睛,能在黑暗之中视物,自也不是瞧得十分清楚,只是如果马车挂着风灯的话,那就没有不清楚的。 奇怪,前面是河州府,赶路的人是为什么这么着急,趁黑也要上路?瞧着马车也是华贵不已的,可见是贵胄人家,这般辛苦连夜赶路,是他们这些富贵人该吃的苦吗? 仔细瞧瞧,也没见着棺椁啊,显然不是趁夜出殡的。 而且,他们停下来了,就在官道旁边的小树林里停下来休息,看着也不像是休息,似乎是在等待什么,这么晚了等待什么啊? 好家伙,这是一支队伍啊,看起来好几十人,瞧着他们的行动倒有些是练家子,只是华贵的衣着瞧着也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啊,哪家好人会这么晚停在这里呢? 那就怪哉啦。 他王老五最喜欢怪哉的事情。 收好了酒,席子一卷,吹灭了风灯,好在这小山坡处于山坳处,不轻易被发现。 他们停驻在原地不动了,还搭建了一个营帐,怪哉是真怪哉啊,他们途径河州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按说就应该在河州投宿的,怎么却在这里搭建营帐住下呢? 而且,这么多人只搭建一个营帐之后,就停下来了,是只有一位主子吗?瞧着也不像啊,好几位都是衣衫华贵的呢,虽说距离有些远,瞧不大真切,可有几个女子满头的珠翠,瞧着就不是侍女丫鬟。 第1098章 王乐章喝了一口酒,像藏匿起来的猫头鹰,盯着他们不放。 这里头定然是有蹊跷的,他可喜欢看热闹了。 看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怎地还没见有人进营帐里头安寝?一群人在那喂蚊子也是够奇怪的了。 不点篝火也能理解,毕竟这么热的天,便是在这官道旁的树林,静风的时候也热得很。 王乐章打开玉骨折扇,扇了扇风,又喝了两口酒,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想着要不还是把席子摊下来睡睡觉吧。 他刚躺下来一会儿,就听到那边有动静了,是很轻的脚步声夹着一些咒骂的声音。 他猛地起身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从对面山上下来一队人,他几乎没看到,因为那一队人全部都是穿着黑衣的,唯一一个不是,是什么颜色也瞧不真,总之不是黑衣。 咒骂很快就没了,仿佛是被封住了嘴巴。 因着距离还挺远,比那群扎营的人要远许多,所以纵然他眼神再好,也看不真切,只是感觉他们的移动十分迅速,看样子是要同扎营那群人汇合。 王乐章站了起来,神色显得有些凝重,看样子精怪是没有了,但阴谋怕是来了,暗黑汇合,还架着发出过咒骂的女子。 他从毛驴后背取出一杆师父交给他的神火器,擦拭了下,这玩意实际上怎么用,他如今还不是十分精通,只知道师父把他制造出来的时候,叉着腰在山顶笑了一个时辰,把满山的蛇虫鼠蚁都给吓得急忙逃窜。 他悄无声息地走下去,自然直凭这玩意还不行,他随身是带着兵器的。 官道旁边有草丛,他潜伏在草丛里,盯着那边的两拨人准备汇合,现在依旧辨别不清楚他们的面容长相,但大概男女还是分得清楚的。 就在他匍匐要上前一些,忽然发现不远处的一株树上有一点亮光反射下来,他抬起头,只见树杈上站着一个女人,正紧张地盯着前面,大概也是因为看不清楚的缘故,所以她也没有贸贸然行动。 这人……怎地那么像师姐手下的红绡? 他心中一沉,红绡是师姐给小师妹的,莫非说被那群黑衣人挟持的是小师妹? 他立刻高度紧张起来,数着对方的人数,还有盯着那群黑衣人渐渐走近,从脚步可以看得出轻功如何,好家伙,加起来上百人,如果真是小师妹被抓了,他这条命哪怕交代在这里都不成,死后还要被师父鞭尸的。 就在他极力想看清楚是不是小师妹的时候,红绡站立的树枝咯咯作响,他扫了一眼,见红绡正想跃下飞过去。 他连忙发出一些细碎声音,吸引了红绡的注意。 红绡整个猛地寻向他的方向,漆黑之中,红绡看不清楚是不是草丛里伏了个人,更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 王乐章起身跃起,稳稳落在红绡所站立一旁的枝丫上,左手挽着树枝,红绡警惕,整个人如同刺猬一般,若发现是敌就立刻出手。 “梅山,王老五!”王乐章先自报家门了,因着与那边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所以他们低声说话也不会有人听到。 一听到是梅山的人,红绡差点想哭出来。 但容不得他们两人交代缘由,便见一群黑衣人拖着一个女子来到了那车马前,因着有风灯照着,这一次王乐章看清楚那个女子的面容了。 第1099章 他惊得眼珠子都碎裂一寸寸,竟然是富贵,沈富贵! 红绡飞快交代情况,“燕王的死士带走了沈姑娘,燕王想轻薄沈姑娘让她失去名节,从而求娶。” 这个情况在王乐章听来的事实便是,小师妹的好朋友沈万紫被人抓走,马上就要被玷污,如果不救,小师妹会伤心死,小师妹伤心,师父震怒,那他还是会被鞭尸。 他都不用数对方人头,“你们几个人?” “就我和绯云,绯云在那边。”红绡伸手指了指,只见官道的另外一旁,有一排茂密的小树,有一个人正在慢慢地往车队方向而去。 “死定了,你们两个人,加上我三个人,对方上百人还有死士。”王乐章脸都黑了,怎地一下山就遇到大难题了? 倜傥英俊的眉目皱起,计划在脑子里迅速走了几遍,好,胜算为零,但不能不救。 沈万紫被拖入营帐了,她像是被人控制住,也像是被人用了药,残余的理智只化作了方才的一句诅咒,之后就没了声响。 如今被拖着,也是全身发软。 那些人,纷纷避开营帐,燕王走了进去,王乐章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 方才推演没有任何胜算,他就想遏制红绡出动,但现在他二话不说便飞了出去。 是没有设估算的,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富贵被玷污,沈富贵这个人,心比天高,便是再好的男儿郎在她面前,她都不屑一顾,燕王这种狗败类若是玷污了她,她得闹个天崩地裂不说,估计也不愿意活了。 他飞出去,红绡和绯云也跟着上,三个人,落在营帐外,随即几十把刀剑就逼了上来。 王乐章把神火器背着,用笛子接招,一个旋转,哐当哐当声响,为红绡和绯云抵挡了一下。 但两人还没掀开营帐,就马上被鞭子缠住了身子摔了出去。 营帐里,沈万紫意识不清,只觉得朦朦胧胧中有人朝她扑过来,满嘴喷着热气和一种难言的腥臭气味,她几乎作呕。 但是,男人的靠近,也使得她身体里火苗窜起,十分难受。 很热,她下意识地想抱住一块冰,但这里密不透风,更热了。 “紫紫,是本王,”有一只手抚摸上她的锁骨,男人的手很热,很热,热得她想发疯,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只觉得他的声音很恶心,十几年养成的刁蛮,让她不需要经过脑子就直接出手,一巴掌挥在对方的脸上。 可她全身发软,这一巴掌挥打出去,根本没有什么力气,打完之后反而被人握住了双手,她踉跄一步倒在地上,那人也随即覆上来。 臭烘烘的嘴巴又凑上来了,沈万紫像是在噩梦里头,一直反胃,几乎呕吐出来。 “嘶”地一声,她的肩膀露了出来,感受到那一点点的凉意,好舒服啊,她开始扒着自己的衣服,扭着身子,迷迷糊糊地骂了句,“为什么那么吵?” 肌肤莹润似雪,微微透着光泽,眼底妩媚与清纯结合,像是那半熟的桃子,青红各半,却透出叫人心醉的诱力。 燕王看呆了,他半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绝色,她往日的桀骜不逊,如今都化作了绕指柔,眉眼叫人心扉尽醉,他眸光落在肩膀下的洁白,喉咙滚动了几下,道:“紫紫,乖,今晚之后,你便是本王的人了,往后我们夫妻同心,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他低头便要咬她洁白修长的颈脖,忽地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营帐,直接从燕王的头顶飞擦而过。 这一阵声,吓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乐章飞快扑进去,一脚踹开燕王,抱起沈万紫便跑。 他轻功本来极好,但奈何沈万紫不配合,她挥动着双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了王乐章的脸上。 王乐章被迫落地,旋即就被人围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从远而近,宋惜惜执着马鞭奔驰而来,看到这个情况,她轻身一起,几个飞纵执着红鞭落下。 红鞭一扫,逼退十余人,她仓促回头看了五师兄怀里的沈万紫一眼,见她衣衫半露,以为她受了欺负,一声狂吼,鞭子如同灵蛇般朝黑衣人赚了过去、 “师兄,带她走,安置好她再回来助我。”宋惜惜一边打,一边喊道。 第1100章 王乐章怎么敢丢下小师妹走呢?即便是抱着沈万紫,也是可以打一打的。 但一回头,便见宋惜惜的鞭子勾住了燕王的脖子,把他拽到了身前来,对着他的脸左右开花来了几个大巴掌。 好,擒贼擒王,把这玩意给捆了起码能脱身。 他二话不说抱着沈万紫就走,从沈万紫的举动和脸上的潮热发红可以看出,她着道了,得找个法子给她扎几根银针,散一散血,才可解了。 宋惜惜擒住了燕王,但红绡和绯云也落在了侍卫的手中,而且,两人是被剑架在了脖子上,刀刃几乎都渗入皮肉了。 燕王也终于不伪装了,冷冷地道:“你有本事便杀了本王,弑杀叔父,本王看谢如墨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宋惜惜勒紧了鞭子,眼底冒火,“你以为我不敢吗?” 燕王被勒得直翻白眼,窒息感让他瞬间觉得眩晕,他头颅往后,艰难地想吸一口气,但脖子被勒得太紧,喘不上来。 金侧妃快步上前,冷声道:“北冥王妃,王爷所犯何事啊?你这般劫持他,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犯什么事?他企图玷污沈万紫,堂堂亲王,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了。” “你误会了。”金侧妃眸子微转,“是我们的人发现了沈姑娘中了毒,知道她是燕王妃的堂妹,所以带她来这里打算帮她解毒的,我们王爷清誉在外,可容不得你这样诋毁。” 她说着,伸手拉了一把在旁边呆若木鸡的沈氏,“王妃,你说是不是?” 沈氏木然地点了点头,嘴唇微抖,“是,是的。” 宋惜惜一鞭子朝沈氏抽了过去,抽过去的同时,用手勒住燕王的脖子,虽叫他松了一口气,却也马上钳制住。 鞭子在沈氏的头脸上拖过,痛得她惨叫了一声,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心虚地往金侧妃身后躲了躲。 “他们是豺狼,而你是畜生,她是你的妹妹,你怎么敢这样对她?”宋惜惜怒道。 “我没有,我没有。”沈氏嗫嚅着辩解,一双杏眼里噙满了泪水,疯狂摇头,“她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害她?” 无相上前来,站在金侧妃的面前看着宋惜惜,轻轻叹了一句,“这一次真是误会大了,不管王妃信不信,我们都没有想要害沈姑娘的意思,确实如侧妃所言,只是发现她中毒了,我们随行有大夫,想着为她解毒,至于王爷只是进去看看情况,方才营帐一掀开,我们所看到的,是沈姑娘因为中了毒导致迷了心志,自己撕了衣裳抱着王爷的,若是王妃来得早一些的话,还能听到王爷叫大夫进去帮忙呢。” 宋惜惜如杀神降临,一双眸子冷眼扫过在场的人,包括那群黑衣死士,终于是见到他们了。 “任你们巧舌如簧,我一个字都不信。”她的手捏得燕王脖子咯咯作响,也没有叫他们放开绯云和红绡,一旦她先开口,就落了下风。 绯云和红绡也是有骨气的,道:“便是死,也要为沈姑娘讨回一个公道。” 说完,两人竟然往剑刃上扑过去,吓得侍卫急忙把剑移开一些。 无相皱起眉头,没想到不过是两个小女子,竟有这般视死如归的勇气。 第1101章 无相觉得头痛,不禁有些埋怨王爷的色令智昏。 这件事情他本以为告一段落了,殊不知离京之前王爷非得这样安排,还派出了部分死士去做这件事情,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死士是要留在京城的。 现在因为一个沈万紫,把整盘计划都打乱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本来这大晚上的若是把宋惜惜杀了再埋尸,都不会有人知道,但偏生逃了两个,而宋惜惜又挟持着王爷,这倒是不好办了。 所幸他早就把想到的可能都想了,也做了预防的措施,本是为着事成之后跟沈家交代的。 现在这样……这事不管怎么闹,确实是闹不大的,但大概从此就和沈家离心了。 宋惜惜心头说不出的悲愤,看着马车里藏着的两个县主,这老渣人真的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避开,直接就在这里想跟万紫生米煮成熟饭。 沈万红也不是个东西,金侧妃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一群渣。 “王妃,你真的不要误会了,沈姑娘是王爷的姨妹,他不可能有什么不轨之心,我们都要离京了,怎么还会多这一事?这也不利于我们与沈家的姻亲关系啊。” 金侧妃还在说,她这话说出来哪怕一个字都不信,可只要他们这么多人都同一套说辞,便是闹到皇上跟前,也顶多是被训斥几句,根本定不罪。 倒是担心宋惜惜一怒之下,真杀了王爷,这可就不妙了。 燕王也喊冤,“侄儿媳妇,你确实是误会了,不信的话可以把沈姑娘叫回来问个清楚。” 金侧妃连忙拉过来一名死士,“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快与王妃解释清楚。” 那死士摘下了面罩,露出的是一张没什么表情且普通平凡的脸,他像是背书一般,道:“回王妃和侧妃娘娘的话,属下等人原先一直都在西山口的院子住着,昨日便受到消息说今日回燕州,属下等人也准备动身,却见几个人带着沈姑娘从西山口出来,一直往山上拖去,属下等认识沈姑娘,知道她是王妃的堂妹,怕她遭遇不轨之事,所以出手相救,救下的时候才发现她中了媚毒,送回京城唯恐被误会,便急忙便带过来与王爷汇合。” 另外一名死士也扯下了面罩,“这件事情还闹得动静挺大,那附近庄子的人都看见,有人还拿着锄头出来帮忙,这都是可以调查的。” 这些自是早安排好的,回头跟沈家一解释,沈家也没办法了,只能将女儿嫁给燕王。 宋惜惜冷笑一声,“计划倒是挺周全,无相先生运筹帷幄的本事,让人佩服啊。” 无相叹气,“王妃要这样想,在下真是没有法子了,不若便找人去查证好还王爷清白,至于掳走沈姑娘的人,也该好生调查,揪出来送官才是。” 金侧妃也道:“是啊,王妃不多谢我们便罢了,怎么还怪罪上我们了呢?这便是去哪里说理,王妃都是不占理的啊。” 宋惜惜听得他们这样说,便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莫说燕王还没有得手,就是得手了,也可以说是中了媚毒的沈万紫勾的他,他还可以一身正义说是为了救人。 而事情闹大之后,没有人会理会这是蹩脚的谎言,所有流言蜚语都会冲向沈万紫,唾沫星子会把她掩埋。 第1102章 所以无相和金侧妃能够如此淡定地出来跟她对话,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怕事情闹大。 宋惜惜心头自是狂怒至极,但是,这厉害关窍一想,她也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迎着夜风露出冷冷的一笑,“如此说来,我倒是怪错了王爷,原来王爷是为了救被害的姑娘,虽我不知道这个姑娘的身份,但她被歹人掳劫,被下了媚毒,实是可怜得紧的,所幸如今她得以脱险,我也很是安慰。” 她这话一出,无相和金侧妃一同微微变脸,仿佛没想到宋惜惜会否认那个人是沈万紫的。 宋惜惜看着金侧妃,话锋一转,“倒是金侧妃方才说的话有些奇怪啊,本妃为什么要感谢你们?那女子是本妃的什么人啊?” 金侧妃神色微僵,“这……那王妃就更没道理挟持王爷了,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谁都不好看。”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原来竟是误会。”宋惜惜虽是笑着,却也没有放开燕王,只是看着金侧妃,“不过,这些黑衣人为何会住在西山口的庄子里?他们都是燕王府的人吗?” 金侧妃道:“没错,他们是护送王爷入京的,只是燕王府住不下这么多人,所以便安置在城外。” 无相想说什么,被宋惜惜截了话,“一直安置在城外,他们是如何见过沈万紫的?而且看他们武功不凡,莫非是燕王府的府兵?这府兵为何又是一身黑衣人打扮呢?莫非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金侧妃噎住,她一时疏忽,竟被宋惜惜抓住了话柄。 无相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只得转移话题,“王妃还是先把王爷放了吧。” 燕王一直被掐着脖子,时而松开让他呼吸,时而掐紧让他感觉窒息,如此反复数次,他已是头晕目眩,两眼发黑了。 “当然是要放的。”宋惜惜说着,却也不放,眸子微转间已淡定许多,“但是,你们这么多人晚上聚集在这里,也不投栈,更没入住驿站,虽是官道旁边却也算是荒山野岭了,距离驻京卫所也不足十里路,不知道你们要密谋些什么事,总不能说是在这里等待那方才的女子吧?你们也不能未卜先知,你们的人会救一个被掳劫的女子,对不对?所以我们还是等一等,等到大理寺和京卫的人来,细细交代一番,也省得引文武百官非议猜忌。” 既不能因沈万紫发难,那就从他们晚上聚集于靠近驻京卫所为由问一问罪,毕竟,有女眷随行却不入住驿馆,又忽然多了一批不曾出现过在京城的黑衣护卫接近卫所,便是有千百张嘴巴,那也是说不清楚的。 皇上和满朝文武或许不在意一个女子被辱,但燕王深夜囤府兵于卫所附近,那就是天大的事,必须关注,也必须扩大关注。 红绡也马上回过神来,大声喊道:“王妃,我们姐妹便是发现他们扎营于此,所以才来查探,殊不知被他们掳住,也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 所以,没有沈万紫,只有他们屯兵于此,图谋不轨。 无相僵白着脸,略显得无奈地道:“王妃偏要这般颠倒黑白,在下也没有法子。” “你当然没有法子,事到如今你还能有什么法子啊?”宋惜惜冷笑。 “宋惜惜,你冤枉本王……” 燕王的话还没说完,宋惜惜的手指便发力钳制住他的喉咙,尾音一噎,空气也进不去了。 第1103章 好事被破坏,又多番被宋惜惜这样来回折腾,自尊扫地,残存的理智已经没有了。 他头颅上扬,眼底闪过一抹狠戾,虽被掐住脖子但双手是自由的,袖中的匕首落在手腕上,银光一闪…… 宋惜惜也是眸光微闪,好,终于是等到了。 无相惊得面容骇然,一句不要还没脱口而出,便听得燕王惨叫一声,那匕首已经稳稳插进了他的小腹。 没入不深,匕首也没拔出来,所以鲜血不多。 “父亲!” “王爷!” 一众人惊呼地喊着,沈氏看到鲜血,差点晕死过去,整个软巴巴地靠在金侧妃的身上。 宋惜惜冷冷地道:“王爷,若说你没有不轨,可真是没有人相信啊,竟然想谋杀本官?本官乃是玄甲军指挥使,本职便是要维持京城内外,如今你们于卫所屯兵,有重大嫌疑,本官把你控制住要带会京城查问,你不配合不说,还敢对我动刀子?” 无相却觉得是好时机了,道:“王爷受伤了,若不赶紧止血,只怕有性命之危,王妃赶紧放开他,让大夫止血吧。” 他眼神死死盯着宋惜惜,只要宋惜惜一放,便号令死士围攻宋惜惜。 而且,要快,要在她们救兵来之前,把她们杀了,迅速离开。 可宋惜惜依旧钳着燕王的脖子,只是比方才稍稍松了一点点,让他可以呼吸自由,“一点小伤而已,只要不拔匕首,就没有大碍。” 燕王喘着粗气,腹部的痛楚让他浑身颤抖,这女人下手半点都没有犹豫,十分凶狠。 他有些站不稳了,身子摇摇欲坠。 宋惜惜提醒,“王爷还是站稳的好,若是稍作移动,匕首便会没入得更深一些,到时候误伤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燕王怒斥,“谋害亲王,你该当何罪?” 宋惜惜冷笑,“怪哉,这匕首莫非是本官的不成?” “你到底想怎么样?”燕王疼得青筋突显,已有些穷途末路之势。 他如今自然不算穷途末路,但他情绪已经快绷不住了。 宋惜惜跟他慢慢耗,“下官想知道王爷在此扎营,意欲何为?是否想突袭卫所?” 她自然不会轻易放了燕王,哪怕这件事情现在撇得跟沈万紫没有关系,那她也要等沈万紫解了毒回来,收拾燕王一顿,否则滋滋这辈子都没办法咽下这口气。 拖,也要拖到沈万紫和五师哥回来。 王乐章把沈万紫带到官道对面的山上,那是他方才准备休息的地方,席子还没卷起来,刚好可以把沈万紫扔过去。 封了她几个穴位,让她动弹不得,再从毛驴背上取下包袱,取出一只黑釉瓷瓶,一掀开盖子,一股子恶臭从瓶子里钻了出来。 他拍开沈万紫的穴位,沈万紫便想八爪鱼一般缠了过来,王乐章任由她缠,趁机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巴,往里头灌了几滴药汁,然后一手推开沈万紫。 “沈富贵,吐吧!” “偶哇,偶哇……”沈万紫顿时胃部一阵翻滚,那恶臭把她五脏六腑都给翻转了过来,趴在地上便是一阵狂吐,直吐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趁着她在狂吐的时候,王乐章跃上树枝去看对面的情况,小师妹还挟持着燕王,而红绡两个人还被他们挟持,依旧是对峙之势。 不过,挟持了燕王,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得抓紧些过去帮忙才好的。 沈万紫吐得浑身没了力气,软得像一滩烂泥,往后一倒,刚好倒在毛驴的下方,睁开眼睛看到毛驴已经伸出舌,她一个激灵滚了出去。 意识,渐渐地恢复了,记忆也清晰起来了。 她记得,她是策马跟随送丝线的人往工坊去,因为前面送米粮和布匹绸缎的车已经先行,所以他们走拐子胡同,想着能快一些。 但进了拐子胡同,她就开始全身发软,没力气,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之后就没意识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架着行走在夜晚的山路。 忽地,她整个僵住。 一段记忆伴随着狂怒排山倒海般袭来,在营帐里那臭烘烘的嘴往她脖子上凑,她的衣裳…… 低头,看到衣裳依旧是半露的,她立刻收拾好。 "畜生,我要杀了你!"她咆哮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第1104章 谢如墨,沈青禾,棍儿带着北冥王府的府兵疾驰在官道上,很快抵达了小树林。 火把如炬照得小树林如白昼般光亮,谢如墨虽没穿着戎装,但骑在高头大马上,也仿佛是战场上决胜千里的元帅。 他一眼扫过,还没说话,便听得沈万紫奔跑而来,嘴里发出狂怒的咆哮声,“畜生,拿命来!” 她身上没有武器,愤怒使得她像一头狂狮,径直朝着燕王的胸口狠狠地撞了过去,宋惜惜及时闪开,没有拉着她,让她发泄怒火。 燕王被撞出两丈远,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 沈万紫扑过去,对着他的脸便狂抽,她本来刚解毒不久,身上力气不大的,但愤怒可以迫使人激发出潜能,这一巴掌一巴掌地抽,没一会儿便把燕王抽晕过去了。 “你们是死的吗?快上去救王爷啊!”金侧妃厉声喊道。 死士与护卫正欲上前,谢如墨策马拦在了沈万紫的面前,棍儿把铁棍在身前一横,“我看谁敢上来?” 府兵也随即上前,自发成列,拔剑相向。 “误会,都是误会,快放人。”无相连忙吩咐,叫人把红绡和绯云放了。 两人脖子上都有血迹,但只是皮肉之伤,并不要紧。 宋惜惜及时道:“王爷,我们京卫发现燕王夜晚在此扎营,此处距离卫所不远,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 谢如墨看了她一眼,眼底竟是有些冷淡,但也知道她的意思,是想把此事往卫所驻军上转移。 “孟教头,派人去卫所告知方总兵,让他多留个心眼,防着有人生了不轨之心。”谢如墨下令道。 既是要转移过去,那就做戏做全套,必须要惊动方十一郎才行。 棍儿领命,瞧了沈万紫一眼,见惜惜上前去抱着她了,这才放心策马离去。 沈万紫被宋惜惜抱着,还猛踹了燕王几脚。 她气得脸色铁青,这辈子还没受过这般奇耻大辱,想哭,但不能哭,哭就丢人了。 宋惜惜抱着她,道:“幸好你和王爷来得及时,不然我和红绡她们三个真的没办法对抗他们这么多人。” 沈万紫脑子里是有方才的记忆,是惜惜闯进来救了她,如今惜惜这样说,自然是想要维护她的名声,横竖气也出了,她红着眼道:“听得青棱说的,我和王爷便急忙赶来了,幸好你没事。” “差点出事,他想用匕首杀我,被我反制了。”宋惜惜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弱了些,下意识地看向师弟。 她觉得师弟有点奇怪,像是在生气。 果然是听得她这句话,师弟眼底更冷了些,只瞧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眸子。 金侧妃拽着随行大夫过去给燕王止血疗伤,他腹中的匕首不深,拔出来之后也没有流太多血,只是一张脸已经肿得像猪头似的,两根肋骨被沈万紫踢断,便是救醒过来,呼吸都痛得眼泪直流。 “冤枉啊,我们冤枉啊。”金侧妃忽然便嚎啕大哭,伏在了肩膀上,大声喊着,“我们只是在这里歇歇脚,没想招来这样的灾祸,宋惜惜,我知道你当了女官却毫无作为,便想冤屈我们来立功,但你纵然立功心切,也不能重伤长辈,侮辱亲王啊。” 沈万紫推开宋惜惜,大步上前去,揪住她的头发大耳光就甩了过去,“呸,还敢喊冤?真以为姑奶奶在乎那点名声吗?你们做过什么心里有数,不管我在京城闹不闹大,回到沈家和赤炎门,我也是要大闹的。” 第1105章 金侧妃被打得发鬓凌乱,脸颊红肿,更被踹了一脚整个倒在了燕王的身上,燕王痛得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沈万紫踹了她之后,直奔沈氏而去。 沈氏吓得尖叫着退后,“妹妹,你想做什么?我是你的姐姐,我不会害你的……啊!” 沈万紫拽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横扫在树上,沈氏只觉得腰都断了,疼得直掉眼泪。 “你最后跟我说话,身上的香,就是你给我下的毒。”沈万紫提着她,一双眸子迸发出杀人的狠意,“沈万红,你帮那贱男人得手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你以为这王妃之位还能坐得住吗?愚蠢又歹毒。” 她一手夺过的旁边府兵的刀,对准她的胸口,杀意丝毫没有掩饰。 “我没有……”沈氏吓得大哭起来,她这是真哭,真尖叫,倒是把金侧妃的节奏给打乱了,“堂妹,我不想这样的,但是王爷逼我,金侧妃也逼我,他们都是疯子啊。” 情急之下,她什么都说了,她真的怕,因为沈万紫是真想杀了她的。 无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结果,是真的没有想到的。 世上没有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只不过是极尽周全,但凡是燕王不这么心急,愿意渡过官道的树林往山上去,就不轻易被寻到。 至少,计划是可以成功的。 燕王的两个儿子和两位县主都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事先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震惊。 燕王把他们保护得很好,他们不曾见过真正的杀戮,所以也没遇到过像谢如墨夫妇和沈万紫这样发狠的人。 无相立于一旁,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心头在盘算,如果真的跟谢如墨他们打起来,胜算几何? 还有,京卫什么时候会到? 方十一郎的驻军起码要半个时辰多才能到的,所以现在他们要脱困,需要半个时辰内解决谢如墨等人,以及随时有可能来到的京卫。 只要解决了他们,便可飞快离开,一旦回到燕州,他们就安全了。 这看起来是眼前唯一的一条出路了,他看向燕王,希望他给一个眼神。 燕王躺在地上,心中的谋算和无相差不多,但他对谢如墨的忌惮,使得他不敢轻举妄动,尤其,他心虚。 所以,他看到无相偷过来的眸光,却没有下令。 无相心里有怒,不该冲动的时候,冲动了,该行动的时候,怯懦了。 如此怎能成事? 谢如墨缓缓地走向燕王,蹲下,一双眸子浸了寒意,“皇叔,此番大概是要同侄儿回京见驾了,侄儿了解了一下,听闻说皇叔好女色,派人掳了一个女子在此,要行好事,结果这女子被路过的侠士相救,是不是这样啊?” 燕王眼底充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盯着谢如墨,咬牙切齿,“你这是要毁本王声誉。” 他是有大事要干的人,名声绝不能坏,掳劫女子企图污辱,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就算被惩处过,名声已经丧尽,还如何谋大事? 谢如墨轻蔑一笑,"哦?侄儿猜测有误?那么就是皇叔企图带死士突击卫所,谋不轨之大事了。" 燕王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忍受着痛出轻喝了句,“谢如墨!” “皇叔省口气,回去跟皇上解释吧。”谢如墨起身,又回头冷冷地看着无相,“先生还是劝劝王爷,是名声要紧,还是脑袋要紧,本王这个当侄儿的为你们做个见证,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1106章 这句话,也彻底打消了无相奋力一击的念头,谢如墨也知道不可赶狗入穷巷,唯恐反扑损了人命。 而且,皇上此行放他们回燕州去,便是要查明他们私兵藏匿于何处。 燕王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但他在燕州是否还有同党依旧未曾查出,莫说私兵武器粮草了,既是要端,那就得一锅端,免得留了后患。 总而言之,这事可以闹大,但不能闹得太大,至少还是要放他们回燕州去的。 现在沈万紫出了一口气,但如果不解恨,回头还有她解气的时候。 巡防营与京卫先到,王铮想带着禁军出城的,但是禁军无旨不得离开京城,所以王铮偷偷乔装打扮出来的。 他们虽未知全貌,但大概知晓些,这辈子都没这么愤怒过,沈万紫是什么人?那是他们的师父。 欺负他们的师父,等同欺负他们的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当红绡私下跟他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以及如今王爷和王妃的谋算之后,他们虽暂时忍下怒气不去揍燕王,却也号令巡防营和京卫的玄甲军把他们团团围起来。 重点,是那些身穿黑衣的死士,这群阴沟里的玩意,杀人不眨眼,总算是逮住了一部分了。 最后来的是张启文,张启文对于前程是十分着紧的,但待了解事情经过之后,他怒得龇牙咧嘴,扑过去朝着燕王就开揍,“那被你们掳走的女子,是我的干妹妹,她虽是被人救走了,但差点被你欺负,你这个色胚,我要为我干妹妹报仇。” 他没往燕王身上招呼,他到底也是知道轻重的,只是对准他两条腿来揍,顺带还往他的祠堂根上双拳出击。 这是沈万紫想做的,但她嫌脏。 看到张启文为她出头,做了她想做的事情,莫名地有些眼睛发红,鼻头发酸。 原来,当师父是这么好的,当初还觉得他们是累赘呢。 金侧妃哭得呼天抢地,拉着沈氏一同来哭,是想着帮燕王挡一挡。 好歹她们是女子,张启文不好对女子下手,但沈氏已经被沈万紫吓怕了,一个劲地躲,所以金侧妃挨了几拳,沈氏则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倒是两位县主总算是从马车上下来救父亲了,三个女人挡在燕王身前,张启文确实也不好出手了,只是打了一会儿也解气了些,才慢慢地退了回去 护卫和死士是不敢出手的,他们出手,意味着要跟谢如墨和玄甲军作对,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官,他们是在执行公务,如果真对抗起来,他们打不打赢另说,真闹回去是很吃亏的。 所以,无相纵然心疼燕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揍。 燕王重伤,但没伤及性命,每一个人动手都是有分寸的,除了沈万紫之外。 但沈万紫虽说爆发出力气来,到底内力暂时还提不起,造成的伤害也仅仅是让燕王断了肋骨。 谢如墨则站在了无相的身前,那种天生贵胄与武将的压迫感,让无相难以维持自若,一味地装出了苦笑,又是作揖又是告罪又是说误会的。 就在这个时候,铁骑铮铮震天响起,是方十一郎带着骑兵奔来,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手持火把,策马奔至。 他先给谢如墨和宋惜惜行礼,然后冷眼看了燕王和无相一眼,问道:“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你们在卫所附近屯兵做什么?” 第1107章 棍儿早便说明白了情况,方十一郎知道义妹差点被欺负了,心里愤怒着呢,但王爷既然开了戏头,他自然要跟着演下去。 无相上前解释,“方总兵,我们只是在此歇脚,并非屯兵。” “你们多少人啊?自己数一数,算不算屯兵。”方十一郎半点情面不给,又对谢如墨说:“王爷,此事关乎卫所安危,您虽是大理寺卿,但这件事情交给末将处理会比较适合些。” 无相急了,冲口而出,“不,方总兵听我们说,王爷只是瞧上了一个女子,想在这里行其好事,并非冒犯军营。” 在谢如墨勾起的唇角中,无相垂下了眸子,到底,还是只能按照谢如墨提供的方法去走。 这一下,王爷名声尽可毁了。 王爷不仅名声毁了,还要送回去救治。 这浩浩荡荡的出城,灰溜溜的回城,且是由卫所的兵马押送回去的。 无相说是因为瞧上了个女子,但方十一郎说没调查清楚之前,不能断定为真,必须严查。 死士全部束手就擒,之前也曾经俘过两名死士,他们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俘,所以硬气得很,一个字都没招。 可现在他们可不是死士的身份,否则,他们出现在卫所附近,方十一郎能定一个他们企图突袭军营大罪。 因此,他们只说是燕王府的府兵,只沿途护送燕王来京和回燕州,因府兵身份特殊,不好进京才会一直住在西山口的庄子里。 这本也说得通,但他们却是一身黑衣打扮,便给了谢如墨和方十一郎做文章的余地了。 押送他们回京的时候,宋惜惜和沈万紫同乘一骑。 沈万紫想想都后怕,“惜惜,幸亏你来得及时救了我。” “你得谢我师哥,是我五师哥先救你的。” 沈万紫侧着脑袋,“不是你闯进来救了我吗?” “是五师哥先救你。” 沈万紫回头看,脑袋抻得好长好长,才看到队伍的后面,有一匹毛驴徐徐而行,因着距离有些遥远,总觉得那毛驴像一条狗,一条狗的后背上驮着一只猴子。 沈万紫收回眸子,她也想起来了,确实是王老五抱着她跑的,还用一种恶臭的水给她解毒,“王老五竟然会救我?他跟我不对付的啊。” “五师哥其实很大方的。”宋惜惜说着,眸光却一直在寻找谢如墨,出发的时候就没见他,他在哪里? “惜惜,对不起,这一次让你们担心了。”沈万紫声音哽咽,她很后悔,“我不该接近燕王府的,害得你们劳师动众地来救我。” “傻瓜!”宋惜惜收回眸光,笑了笑,“这是意外,你也很小心了,没有进燕王府,也没有吃喝他们的东西,只能说对方太狡猾了,无所不用其极,加上你对你那位堂姐没有警惕心,觉得她不成事的,一时掉以轻心。” 沈万紫还是很自责,“我就不该贪图他们那点东西的,我也不是买不起,只是担心不收会影响工坊的名声。” 宋惜惜安慰道:“我们原先一直想找机会揍他一顿,如今总算是揍成了,而且这一次他损失惨重啊,欺辱民女的罪名不管能不能定,这污点他是怎么都洗不掉的,他这个重名声,让他声名尽丧对他是多大的惩罚?” 沈万紫还是扁着嘴巴想哭,“我没想到,都这么小心了还是着了道,我想起他那臭烘烘的嘴就想吐,不能想。” “别想了,别想了。”宋惜惜连忙说。 谢如墨和沈青禾还留在原地,在那个营帐里头,他们发现有一个似乎烧灼了的小孔、 “暗器?不对!”谢如墨首先想的会不会是惜惜七舅送给她的那手腕飞针,但飞针飞不出这样的孔,他伸手捏了一下,然后在鼻尖上闻了闻,“火药味,倒是有点像火铳。” 他看向沈师兄,“我们的军队没有配备火铳,莫非是燕王的人用的?” 火铳有个缺点,一次只能打一发,而且点火极为麻烦,于战场上应用起来,效果甚至还没有兵器趁手,加上射程也不远,显得有些鸡肋。 一听到火铳,沈师兄笑了起来,“只怕是五师弟带来的改良火铳,师父一直在研究这个。” “改良火铳?”谢如墨眼底一亮,“如何改良?” 第1108章 谢如墨骨子里还是武将,对于武器有着浓厚的兴趣,尤其更愿意花费精力在这一方面。 沈师兄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笑了笑,“先回去吧,你跟小师妹闹别扭,她大概还不知道呢。” 谢如墨顿时觉得胸口一阵郁闷,“没闹别扭,不好着呢?” “好着,回吧。”沈师兄策马先行。 谢如墨牵着马走了几步,这才上马追赶上去,心里头到底是有些失落的。 为什么遇到事情,惜惜首先想到的不是他? 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甚至没有派人通知他一声,就单人匹马出城追去了。 而且,她叫人通知棍儿,都没有叫人去大理寺告诉他一声,反而是京卫要封锁城门,才去找的他,如果不是要封锁城门,岂不是等到沈万紫被救回来,她轻飘飘地告诉他整件事情就算了? 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觉得惜惜对他并不能全然交托真心,即便很多时候,他们都显得十分恩爱,可也只是显得而已,终究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差点什么呢? 信任?惜惜对他肯定是有信任的。 喜欢?至少觉得惜惜是喜欢他的,纵然她没挂在嘴上。 默契?自认为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不管是公务还是私事,他们之间的默契都很好,甚至可以比肩他和于先生了。 “是不是觉得她不像你以前认识的宋惜惜啊?”沈青禾迎风问道。 谢如墨想了想,道:“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变了也是正常,只要她还是她,对我而言那就是没变的,只是,我总觉得她对着我的时候,是带着面具的。” “嗯,你觉得她带着面具,那你是否也带着面具啊?” 谢如墨一怔,“我?我怎么会带着面具啊?我全心全意对她,我是真心的。” “没人怀疑你的真心,但因着她以前经历的事情,你对她也是小心翼翼的,小夫妻没有拌嘴吵架,没有烟火气,你不敢生气,不敢委屈,不敢多求一丝丝,当你们习惯于这种相处的模式,久而久之,就会将之视作最舒适的相处方式,但是否真舒适呢?你是否真甘于这样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没那么脆弱。” 沈青禾说完,扬鞭快走,留下他自己慢慢想清楚。 一句“小心翼翼”,彻底道破了他的心事。 没错,他和惜惜相处总是小心翼翼的,有些话总要斟酌过才说,有些事情总要前思后想才去做,怕说错了,做错了,会触动她不好的记忆,使得她伤心难过,更怕引起她的反感和不喜。 惜惜喜欢他,这句话明显底气不足的,他心虚的,因为他并未真正感受得到,有时候人是善于自己骗自己,他把自己也骗了。 这一次事关她的安危,他敢给她脸色看了,但如果不是涉及到安全问题,估计他还是舍不得生气的。 回到京城,宫门已经下钥了,燕王一干人等暂时送回燕王府,请大夫治疗,此事虽然交给了方十一郎,但谢如墨也不放心,毕竟还有一些死士潜伏在外。 而且,有一件事情也要调查清楚的,那便是在西山口发生的事情,无相这个局做得尚算周全,因此总要派人去了解了解。 宋惜惜则和沈万紫回了王府,太妃因得知了此事,着急了一个晚上,如今看到儿媳妇和万紫都平安归来,她一颗心才安放落地。 只是,也对沈万紫说了句,“有人说哀家愚蠢,但如今见你更愚蠢,图燕王府那点东西做什么啊?” 第1109章 沈万紫低下了惭愧的头颅。 太妃也没多说,伸手拉了一下眼角,把纹路舒展,“你既平安回来,哀家就得困觉去了。” 不熬夜是太妃的生活宗旨,不能跟自己的美貌过不去。 沈万紫沐浴了几次,把身上都洗干净了,出来之后少不了还得跟宋惜惜撒一会儿娇。 宝珠带着其他几颗珠端着夜宵上来,沈万紫见了美食,当即就抛弃了惜惜奔向餐桌。 “宝珠,给五师哥安置了没?”宋惜惜问道。 宝珠道:"路总管亲自安置了,在庭威院呢,这会儿已经把夜宵送过去了,方才听路总管说,五师兄吃了两大碗的馄饨呢。" 宋惜惜笑着道:“他好这一口,你叫他早些安置,我和滋滋明日再去跟他道谢。” “好的。”宝珠福身退下了。 两人吃了起来,瑞珠和明珠在一旁伺候着,给沈万紫添了好些汤饮,道:“梁嬷嬷说,这汤喝了能安眠,怕您今晚睡不好。” 沈万紫吃得好好的,听得瑞珠这话,眼泪忽然就啪嗒啪嗒地掉。 宋惜惜见状刚要劝,却见她又一手擦了泪水,继续吃了起来,只是吸吸鼻子。 风卷残云,吃完把筷子一放,抬起头看着惜惜,眼睛红红,“王府就跟我家一样,大家都待我这么好,惜惜,我能住一辈子吗?” 宋惜惜弯唇,“巴不得你住一辈子呢。” 沈万紫眼泪又要涌出来,“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怪不得似锦被欺负之后,会寻死,惜惜,没有经历过,真的不知道有多恐怖,比杀人都要恐怖,真希望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会再发生,别多想。”宋惜惜安慰道。 沈万紫看着她,无比的认真,“不单单是我,是希望天下所有女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杀人不过是头点地,但这样被玷污了,在这世道女人是真没了活路,也是一死的,所以这比杀人更可恶。” 宋惜惜眼底充满了悲悯,“是啊,希望再没有。” “惜惜,这按照律法,是怎么判的啊?” 宋惜惜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最重可判斩首,但……但很少人会去告官,而且官司扰攘甚久,便杀了施暴之人正法,被欺负的女子多半也活不成的。” 沈万紫双眼通红,显得有些茫然,“那怎么办?虽然我们不愿意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肯定是会有的,说不准如今我们说话的时候,在某个地方就正在发生,被欺负的女人不敢告官,怎么办?” 这问题,宋惜惜也不知道。 有时候,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而世间上许多事情,也不以一两个人或者是一小撮人的意志转移。 “应该问,我们能做什么?”宋惜惜轻声道。 沈万紫喃喃地道:“我们能做什么?就像我这一次,我没有被他得手,也要以别的事情来遮掩过去,沈家是大族,如果我被欺负了,沈家的那些长辈大概也要以我为耻。” 宋惜惜握住她的手,眸色坚定,“我们并非什么都不能做的,一定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你认为呢,沈女侠。” 一句沈女侠,让沈万紫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交投,沈万紫犹豫了一下,“你是官,这话不要乱说。” “吃饱了无事说句闲话罢了。”宋惜惜笑着说。 “最好是,当官就要守法,这道理我都知道的。”沈万紫抽回自己的手,两手交叉握住,眼神微沉。 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需要付出的,不可能,也不可以! 第1110章 宋惜惜没做声,眼底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每一个习武之人,大概都曾经有一个梦想,便是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逢人见了自己,都得叫一声女侠。 少时总是做这样的梦,尤其是刚刚开始习武有了点成就,傲得不行,梦里自己就是绝世高手,手刃无数恶人,便是那些恶人在她剑下求饶,她也要说一句为维持世间公道。 后来,长大了之后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的,行侠仗义其实是违反了律法,因为侠女没有执法权,不属于公门之人。 而且杀一个人,也要罪证确凿,哪怕是你亲眼所见歹人行凶,你也得有证据提交官府,官府审查过后,便是判了斩首,也要上递由大理寺复核过才能杀。 繁琐的流程,不断的勘察,是为了避免造成冤假错案,但也同时给了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走动的空间。 那时候听萍师姐说,有些官府即便把罪查实了,但只要那犯人家里给足银子,那么也可以去掉一部分证据,或者推翻证供。 至于是减轻罪名还是无罪,端看送的银子有多少。 那时候她真的好幻灭啊,这世道怎么能是这样的呢? 她还不信呢,跟师姐争论了好久,说律法的存在,就是为了使得作恶之人受到惩罚,怎么能用银子来疏通呢?官员吃朝廷俸禄,而朝廷的银子都是百姓交的赋税,他们是父母官,受百姓供养,更该是为民做主的。 她还去问了师父,师父摸着她的双丸髻说,你师姐说的没错,但其实如今已是相对好的世道了。 她不解,这就是相对好了?那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啊。 师父说:“没有绝对好的世道,因为世道是由人心组成的,人心有善有恶,有自私有虚伪,人人都在怪这个世道如何如何,却也不想自己是如何做的,这世道变成这样,是每一个人都有责任的啊。” 她还问师父,如今是相对好的世道,那不好的世道是怎么样的啊? 师父便想了一下,说:“不好的世道,那就是战争四起,内忧外患,天灾人祸,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她大吃一惊,“是打仗造成的吗?但我父亲还去打仗了呢。” 师父便笑了,“你父亲打仗,一非谋反,二非圈地,三非侵略,他只是在保家卫国,拿回自己的国土,有时候打仗,是为了不打仗。” 以前不懂,如今都懂了。 燕王府,燕王的伤势颇重。 头脸肿得像猪头,也到底是皮外伤,但肋骨断了,腿裂骨了,腹部的伤口倒是不深的,只是流了些血,导致格外虚弱。 以上,都是能治好的。 但经过几位大夫的诊治,连同他们自己随行的大夫都一直认为,大概以后他就不能人道了。 谢如墨请来的大夫说,根据描述的事情经过,可以推测造成这样的伤害,是因为当时燕王正想要对那女子施以不轨的行为,所以那个地方处于一个充血的情况,那位无名侠客出现救那女子的时候,有对那个地方造成伤害,恰好又是充血时候,便容易折断甚至鸡飞蛋打。 几位大夫都很遗憾,说这个地方是没法子救了,但大夫也很乐观地告诉金侧妃和无相,说这个东西他另外一个基础功能应该是没受到多大的损害,这另外的一个基础功能就是排尿。 第1111章 但大夫也不敢说绝对了,只说有可能不会受到影响,如果受到影响了,那顶多是尿不尽,尿不远,尿不畅,而这个也可以通过改变姿势来去解决,例如蹲着尿尿会好一些的。 谢如墨听了,叹气道:“幸亏是没伤着性命了,那侠客也算手下留情,至于别的不便,也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此案侄儿会亲自禀报皇上,如果说那女子不出来追究,那这事情应该就算是过了,至于那伤害皇叔的侠客,侄儿也不必追查,当然了,如果皇叔决意追查,侄儿也会让京兆府以及京卫尽力配合,可这些江湖侠客不好找啊,毕竟你们也没能认出他来,侄儿建议,息事宁人?” 燕王浑身颤抖,既是痛的,也是愤怒的,眼神再也没有掩饰阴狠毒辣,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那侄儿就不妨碍皇叔休息了,”谢如墨一脸关切,“皇叔好好养伤,这京城富庶,再住一两个月也是成的,只是你们白日才把东西都送去工坊了,如今这一清二白的府邸,如何住人呢?需要把东西还回来吗?” 燕王闭上眼睛,青筋尽露,全身的力气都用来隐忍疼痛了,说出那个滚字之后,他就一个字都不想再跟谢如墨说。 谢如墨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他不回答,便只好叫了无相出去偏厅问,金侧妃见状,急忙过去站在门口听着。 谢如墨坐在上位,态度也和蔼,“今晚的事谁对谁错不论了,就论一个罪有应得,先生在树林里说,皇叔是因为那女子的缘故,才会在军营附近的驻扎的,并非是要有什么不轨企图,这点本王会向皇上阐明,只是皇上信与不信,本王便不能保证了。” 无相强忍着怒气,“说到底,不过是王爷的一桩风一流事,实在不值得上纲上线。” “是啊,本王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些闲话传了出去,这对皇叔的声誉影响不好。” “王爷到底想说什么?”无相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无波,对着谢如墨,他不能被怒气左右,唯恐中计。 谢如墨道:“只是想告诉先生,本王这边的人嘴巴都很严密,如果有什么消息传了出去,那也是燕王府御下不严,管不住下人的嘴巴。” 无相冷冷地道:“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他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哦?王爷是怕会影响到沈姑娘吧?既是人多口杂,那这可就说不准会传些什么消息出去了。” 谢如墨问道:“哦?怎地还与沈姑娘有关系了?若与她有干系的话,这事可就大了啊,沈家除了是皇商,还为朝廷养着战马,承造武器的啊,得罪了沈家,你说你们落个什么好呢?” 无相道:“王爷不必再三提醒,这件事情跟沈家没有关系,跟沈姑娘也没有关系,这会是燕王府一致对外的口径,至于外头有什么流言蜚语针对王爷的,那我们也认了,确有做过强娶民女的事,但好在并未造成伤害。” “嗯,先生说得对,认了便行。”谢如墨满意地点点头。 谢如墨走后,金侧妃疾步进来,问道:“先生,他是什么意思?” 无相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要把王爷强抢民女的事大肆宣扬。” 金侧妃眼珠瞪大,“方才他不还说他们的人嘴巴很严密吗?” 无相哼道:“他是既要宣扬出去,又要栽赃在我们王府的头上,说是我们的人传出去的,他这个当侄儿的,没有败坏他皇叔的名声。” 金侧妃怒道:“他怎如此歹毒?先生,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无相脸色灰白一片,“能有什么办法?当场拿了个正着啊!” 金侧妃指甲入肉,忍住一阵心酸,“王爷失策,便是要用沈家,也不该这么着急,可以先带走。” 无相看了她一眼,没点破,哪里是只要用沈家?分明也是瞧上了沈万紫的。 但金侧妃这么聪明,她怎会不知晓? 第1112章 宫门一开,谢如墨便和方十一郎一同入宫面圣。 肃清帝正在用早膳,叫了他们一同坐下,除吴大伴之外,全部人都外殿伺候。 两人来的时候,便已经合了口供,事情都能说,唯独是隐瞒了王铮和张启文出现在城外的事。 王铮其实还好,带的人不多,但张启文刚升上去,又隶属皇上身边的玄铁卫,他这般不管不顾地出去揍人,皇上就算一时没怪罪,心里总归会有些别扭的,回头还影响了他的仕途。 听了两人的禀报,肃清帝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喝着碗里的小米薏仁粥,又夹了一块馅饼吃了两口,才缓缓放下。 虽是没做声,但这件事情在他脑子里也过了一遍自己的意见。 待放下馅饼的时候,他眉目不抬,淡淡问道:“伤得要紧吗?” “别的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那档子事,怕是以后也不能行了。”谢如墨道。 肃清帝笑了一笑,又吃起了馅饼,整个馅饼吃完了,他才道:“那就按照他掳劫民女来论吧,也免得伤了沈家的名声,至于那民女被救了,他也被……侠士打了一顿,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下一道申饬旨意再调查调查作个交代,便罢了。” 他说着的时候站了起来,转身笑了笑,回头压压手,“你们继续吃,多吃点,辛苦了。” 谢如墨和方十一郎就不客气了,折腾了一个晚上,确实饿了,“多谢皇上赏饭。” 肃清帝早膳简单,便又叫人给他们做了些上来。 吩咐了吴大伴,叫人拟旨申饬燕王,这降旨申饬,想瞒都瞒不住了啊,估计不出两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燕王企图欺辱民女,被路过的侠士打到重伤,而且他还没得手。 肃清帝最高兴的莫过于是把一部分的死士给挖出来了,因为死士留在京城,唯一的任务就是行刺,这对他而言,有很大的隐患。 这些死士还不能自尽,他们若死了,便和原先的死士是同一批,也就可以认定以前的死士都是燕王派出的。 肃清帝现在还愿意让燕王装糊涂,燕王野心大,能力确实是一般般的,都是被人托举上去的。 他的身份,适合被托举上去做出头鸟,因为他毕竟还有一位在京城玲珑八方的大长公主妹妹,谢蕴能为他张罗的,想必是那个人不能张罗的。 这点,还是皇弟提醒他的。 因为原先猜测私兵是在雍县,但雍县已经派人查探过,并没有什么发现,这就意味着皇弟的猜测没有错。 而他这位皇叔,自以为是掌控一切,实则,早在别人的谋算里,成为一枚棋子了。 随着皇上的申饬旨意抵达燕王府,燕王半道掳劫良家女子企图奸一污的事情便传开去了。 燕王,多么陌生的两个字啊。 纵然他在京城已经很待了不少日子,但是百姓对他还是陌生的,他太低调了,燕王府的家眷也几乎不出去应酬,便偶尔有人家办什么大喜事的,也没想起来请他们家。 甚至是,之前大家诋毁工坊的事情,沈氏虽然牵涉其中,但因为有平阳侯府在前头挡着,也没有人太过在意燕王府。 在百姓的印象当中,燕王是分封到燕州去的藩王,此番回京侍疾,也是皇上恩典的,他的名声不错,燕王妃也是很好的女人。 但是,随着流言蜚语不断发酵,有人爆出燕王妃早就换人了,现在的燕王妃是江南沈家的姑娘,听闻说先燕王妃死了没多久,他便娶了新妇。 第1113章 他娶沈家女的事,勋爵人家肯定是知道的,但他对先燕王妃如何,则不是很多人知道了,只听说娶新妇也是先燕王妃临终时候的意思,说王府不能没有掌家主母。 但当时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先燕王妃之所以着急让燕王娶新妇,是憎恨金侧妃,怕金侧妃晋升为正妃,此举是为了压制金侧妃的。 谢如墨带着方十一郎回了北冥王府。 方十一郎亲眼看到沈万紫还是之前那样乐观,这才稍稍安心些。 昨晚棍儿去卫营找他的时候,他是真吓着了,当即召集了麾下策马狂奔而去。 本想说她一顿的,见她虽然笑着,但眼底还在发红,知晓她也是吓坏了,不忍心说了。 只告诉她现在燕王的情况,除了伤势之外,被张启文那一顿爆锤打的得他从此不能人道了。 沈万紫知道昨晚的阵仗,她的徒儿都出城来救她,尤其张启文还动了手。 她心里弥漫出一丝酸楚与感动,她这几个徒儿,数张启文最重前程,本该是个最理智的人,但那一刻他不管不顾,只想为她出口气。 虽说不忍说她,但方十一郎还是叮嘱几句,“不管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冷静沉着,尤其是那些你早知道别有居心的人,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可轻易相信,如果你拿不准主意,可以来找义兄,也可以找王爷王妃和于先生。” “知道了,义兄。”沈万紫这下是真老实了。 方十一郎看着她,也由衷地赞赏,“虽然这一次差点儿出了岔子,但好在有惊无险,这段日子你为工坊奔走,工坊能成立起来,你是功不可没啊,义兄真为你骄傲。” 方十一郎知晓她义胆忠肝,侠义心肠,但他也认识很多这样的人,多半是说着高远的理想,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少能看到身边的人的苦况。 万紫和王妃就是务实得很,远处的先不看,且看了眼前的人和事,做了能做的,总好过一日日地在说什么高远理想。 若是往日,沈万紫被这般夸赞,心里不免会沾沾自喜,但现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归根究底还是把自己看得太能耐,以为自己本事,能防得住一切。 有一句话她是没敢跟惜惜说的,便是原先她曾想过,真到燕王府去一趟,想给法子好好收拾一下燕王。 亏得是没有去啊。 想想心里都后怕极了,若非惜惜千叮万嘱,她说不准就去了。 梅花院。 宋惜惜很温暖地给谢如墨端上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察言观色,“这么热的天,辛苦了,昨晚又是一宿没睡吧?快喝一碗去睡睡吧。” 谢如墨接过,咕咚咕咚地喝了,然后放下了碗,坐着没说话。 宋惜惜拿起碗递给宝珠,想叫宝珠出去,但是又觉得宝珠出去之后他们两人不知道说什么。 便再问谢如墨,“够了吗?要不要叫宝珠给你再上一碗?” “不用了,我沐浴去。”谢如墨道。 “哦,那……那我叫瑛姑姑给你准备。”宋惜惜连忙道。 说完,她便马上出去叫瑛姑姑了,宝珠呆愣地站着,怎不叫她啊?姑娘自己跑出去叫人了? 谢如墨双肩微微塌下,其实他想质问她的,为什么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没告诉他?是不是压根没想起过他? 但是,她送上冰镇酸梅汤唉。 第1114章 她还是笑着的。 你说怎么质问嘛,多煞风景,就显得很不识趣,很败兴啊。 但心里到底有了怨,做不到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师弟,”宋惜惜从外头转进来,走到他的身边,扭着手问了句,“你看,要不我们一起洗?我昨晚也是没洗的。” 谢如墨抬起头,看着她微微带了讨好和心虚的表情,脸颊红得像那三月桃花还带了一抹娇羞,他心头微微一揪的同时,一颗心也像蝶翼扇得无比荡漾。 唉,谢如墨看你造的什么孽啊。 她遇到事情没找你,难道你一点错都没有吗? 她独自一人去追沈万紫,不顾危险的,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安排人保护她吗? 汤池氤氲的雾气笼罩着两人,水不是很热,适中。 宋惜惜自己确实有反思过的,师弟生气,大概是因为她不顾危险就离京去追万紫,所以双手抵住他的胸口,轻声解释道:“当时情急,怕滋滋出了意外,我就不顾的那么多了,你知道,她为了我才来到京城的,凡事她没有不支持我的,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温声软语,带着无尽歉意,热水浸泡得略带绯红面容,因几分心虚愧疚更不胜娇怯,略带沙哑的声音,像一根柔柔的羽毛,扫过他的心间。 他想,大师兄实在是根搅棍,他自己尚且单身孤寡一人,懂得什么感情?晓得什么婚姻?非得做人家感情的良师实是有些不自量力的。 管他什么跟什么,那都是虚的,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是,惜惜是他的妻子,不管是她的人她的心,都是他的。 他们以夫妻之名住在一起,他们以北冥王府为家,回的是同一扇门,睡的是同一张床,他们死后是葬在同一个陵墓里头,生生世世都一起的。 都这样了,他吃什么小醋,闹什么小气。 给自己添堵,更叫她不安。 双手圈上她的曼妙腰肢,身子紧贴,“我并没有不高兴,你救惜惜是对的,这件事情我回想了一下,你做得无一点错漏,你自己本来就是京卫指挥使,你有可调动的人,你也做了周全的安排,如果需要我帮忙,你的手下自然会找我,这不,要封锁城门的时候,京卫不就找到我了吗?至于我早一些知道,或者晚一些知道,都不妨事,即便我不去,整件事情你也能解决,毕竟京卫会去,你也一样会叫京卫去找方十一郎,所以你没有错啊,不需要道歉。” “还有啊,我到那之前,也不过是顺着你唱了一台早便稳住的戏,我来了,锦上添花,我不来,这戏也该这么个唱法。” 宋惜惜听到他这样说,翘起微湿的睫毛,“不,你来了,我心里就有底了,对着那么多人,红绡和绯云又被挟持着,我是怕自己支撑不得太久,幸亏你来了。” 谢如墨在她娇俏的脸蛋上轻轻一刮,眼底含着浓浓笑意,“我不来,京卫也会来啊,总之事情过去了,咱们也切莫因此生了嫌隙。” “那不会生了嫌隙,只要你不生我气,我就高兴了。” “不生气。”谢如墨摇头,瞳仁里倒映着还有些不安的脸孔。 他很早就想娶的人,娶到手了,还生什么气?再不生气了。 宋惜惜用额头与他相抵,微微松了口气,“师弟,你真好。” 谢如墨低头吻住她的耳边,看吧,要是发脾气,估计得冷战好几日,如今则能光天白日的大逆不道师姐一下。 第1115章 谢如墨生气的事情,是从棍儿嘴里传出去的,因为棍儿也跟着去了,觉得他不知道为何对惜惜很冷漠,于是从大师兄那边得知是生惜惜的气。 棍儿告诉了五师兄,也告诉了沈万紫,更告诉了路总管和于先生,路总管又告诉了梁嬷嬷,梁嬷嬷叹气的时候,几颗珠也知道了。 宝珠是早就觉得不对劲的,得知王爷姑爷生了姑娘的气,宝珠愁眉苦脸的,那可怎么办啊? 王乐章本是要来找谢如墨,见宝珠托着腮在外头发呆,问道:“你家姑娘和姑爷呢?” “五师哥。”宝珠连忙站起来,“他们在沐浴呢。” “沐浴?大白天?”王乐章眉毛吊起,有些难以置信。 “昨夜忙了一宿,王爷这才回来的呢。”宝珠解释道,“太疲惫这才去泡泡汤泉。” “这么热的天,泡汤泉?脑子莫不是有什么大病?”王乐章坐在梅花苑的正厅等他们。 宝珠其实想说在外院等会不会好些,不济去中院也成,毕竟这里是姑娘和王爷的院子,属于后院呢。 但想着他们在梅山也是不分彼此的,也就作罢了。 王乐章坐在太师椅上,竖起一条腿,手肘横放在膝盖上,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俩,“真这么疲惫啊?瞧着没一点精神气,回来也不先吃点?” 谢如墨和宋惜惜不甚自然地转了脸,各自咳嗽了一声。 谢如墨咳咳咳几声之后,道:“吃过了,着实是劳累了些,折腾……腾,对,折腾了一宿,又进宫去了,再回来又沐浴什么的,累,累着了。” 王乐章皱起眉头看向小师妹,怎地?这小师弟如今成了结巴啊? “噢,五师哥吃了吗?”宋惜惜避开他奇奇怪怪的眼光,问道。 王乐章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从昨晚到如今,吃了三顿,说起来梁嬷嬷做的馄饨好吃啊,比什么山珍海错都要美味。” “是啊,挺好吃的。”宋惜惜点点头,又看着他手里拿着那根火铜似的东西,“这是火铳?” “没错,咱们师父鼓捣的玩意,叫我送来给小师弟,让小师弟给兵部看看,是否能量产的。” 谢如墨眸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火铳瞧着有些不一样啊,多了一截,且有些机关似的板扣,而且,这火铳没看见火捻啊。 “这火铳如何改良的?能做到连续两发三发吗?”谢如墨问道。 “六发,这是用火药的,不用火捻了,扣动便能发,然后……”他把火铳拆开,“装了火脱器,一般的都能开三发,这是能开六发的,三发那个师父早些年便做好了,但他说三发不够,六发合适,所以这叫六眼铳,师父说还得再做到十眼铳才好,如今也还在研究呢。” “六发?”谢如墨一下子是疲惫也没有了,困倦也没有了,急忙走过去拿起来看,但原先因为没怎么研究过火铳,毕竟那玩意不怎么好使,容易炸膛不说,临危之际还得点燃火捻,除非是伏击,不然真的没用,“能射多远啊?” 王乐章道:“说是能挺远的,但具体多远,他也懒得丈量,说是送到王府你们自己再量吧。” “五师哥,试一下。”谢如墨不知道如何嵌回去,只用晶亮的眸子看着王乐章。 王乐章便重新组装起来,“在那小树林里我用了一次,对了,这里有一个叫瞄准器的,说是可以瞄准了再打,一般从这个小孔里看出去,看到敌人的脑袋,就可以扣动。” 他一边解释,一边拿着火铳对着宋惜惜的脑袋,“一般来说,这样朝着小师妹的脑瓜上打一下,小师妹的脑袋就像瓜一样炸开了。” “快别对着她。”谢如墨手都哆嗦,连忙伸手捂住那黑通通的口子,“我们出去外头打。” “肯定不能对着她。”王乐章笑得是唇红齿白,觉得很幽默地问了宋惜惜一句,“小师妹,怕吗?” 宋惜惜说:“怕,怕你被师父打残。” 王乐章笑容凝固在唇边,站起身来一扬手,“小师弟,我们到外头去。” 外头其实也不合适,需得到旷野去,然后有靶子,如此便可丈量射程。 谢如墨叫上张大壮和棍儿,把于先生也一并叫了去,就在京郊一处无人的旷野,隔十丈竖立一个靶子,总共竖立了三个,也就是看最远能否打到三十丈远。 但他觉得三十丈应是不行的,十丈左右勉勉强强能够,因为之前的火铳最远也是十丈,一般的都是五丈八丈远。 王乐章端起火铳,他们几个站在一旁,看他把一只眼睛凑到那个瞄准器里,扣动扳机…… 众人看过去,看他打的是哪个靶子,但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才想起连声响都没有。 “噢,对不住,要上膛,再来一次。”只见他动作利索地拉动上膛,继续瞄准。 “砰!”地一声,只见远处扬起了一点硝烟,很快消散。 张大壮纵步飞,先看十丈的,再看二十丈的,最后跑去看三十丈的,待看到三十丈的靶子穿了孔,他简直不敢置信,“天啊,这可是三十丈啊。” 第1116章 看他们一个二个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王乐章却觉得就那样呗。 反正在梅山见识过不少,也被破坏了不少,如今对这玩意他是真没什么好奇的,师父说对小师妹小师弟有用,这玩意研究好了,能让他们保命,那他就送过来了。 谢如墨要亲自试试,王乐章自然乐意教他。 这一次,没有对着靶子,而是对着三十丈远以外起码再二十丈的石头,瞄准器对他而言是有些鸡肋了,因为他箭术好,眼力不错,所以干脆没用瞄准器,就直接持着火铳便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打偏了,落在距离大石头旁边大概一丈远的草地上。 但不妨碍谢如墨兴奋,因为,这是五十丈,五十丈啊! 这代表什么?代表着如果敌方将领在五十丈之外,他可以一枪爆头。 兴奋过后,他发现有个问题,便是里头的火药弹打完之后,没了,那怎么办? 王乐章洞察人心,知晓他要问这个,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本子,“都在里头了,按照方子自己做。” 谢如墨接过本子迅速地翻开,好,一眼看,几乎看不懂,但不要紧,兵部有的是武器师,他要把六眼铳拿过去给兵部尚书李德槐看,让那老小子见识见识。 大家看着王爷就这么水灵灵地策马跑了,甚至都没跟他们说一声。 但于先生也知道他去哪里,不追也不问,和张大壮去草丛里找,看着那被烧灼了的一点芒草,神奇,直呼神奇。 兵部衙门。 谢如墨旋风般出现在李德槐面前,李德槐只觉得眼前一闪,随即踉跄几步就被人拽着走了,他甚至都没看清楚那是北冥王,以为自己被挟持了呢。 待到了后衙厅院,谢如墨兴奋地把火铳递给他,“瞧瞧,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李德槐被拽得头晕眼花,这会儿还没定过神来,就被他用一根铁棒怼着胸口,差点没把他肋骨给戳断了,忙吸了几口气,“稍安勿躁,成何体统。” 待认真看到手里的火铳,他疑惑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当即三下五除二便把整支火铳给拆开了。 要不,人家是怎么当上兵部尚书的呢?这武器库的事情,他也是精通的啊。 但是,问题中年这下是真疑惑了,手里摆弄着,一连串地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这里头怎么还装了三颗火药弹?这用火药吗?不用钢珠?这是火铳对吧?怎么也不像火铳?能打多远?谁铸造的?莫非这是三眼铳?天啊,三眼铳做出来了?做出来了?” 中年人蹦跶起来了,捂住了嘴巴简直不敢置信,眼底闪着泪花,激动地看着谢如墨,“三眼铳做出来了?谁这么能耐?快快请来兵部,多少银子都给我请来。” 轮到谢如墨淡定了,纠正他,“首先,这不是三眼铳,这是六眼铳,其次,这人你是请不来的,没什么事他都不会来京城。” “六眼铳?”中年李德槐不蹦跶了,他蹲了下来,双手捂住脸,竟是发出了呜呜呜的哭声,“这是做梦吗?这要是做梦,我醒来得一头撞死了。” 谢如墨眼底也是热泪盈眶,“不是做梦,是真的,我试过了,五十丈,可以打五十丈远。” “呶呶呶呶!”李德槐发出猪叫,一拍腿站起来,双手抵住谢如墨的肩膀,激动得一张脸都变形了,“王爷,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知道吗?” 第1117章 谢如墨笑了,“知道。” 意味着,有了这火铳,真有战事的时候,能减少军士伤亡,而且还是致胜法宝。 李德槐用了半个时辰,才慢慢地冷静下来,一抬头,“入宫,入宫面圣。” 但是李德槐也想到了一个问题,不能大张旗鼓地喧嚷,因为这六眼铳还没经过试验,虽然北冥王说试验过,但一次试验不能够作准,需要多次试验,确定炸膛的风险少才可以投入军中去。 李德槐就跟做梦似的,细细端详,摸了又摸,“不用点火捻,这是多大的便利啊,可成立神弓营,伏击营,有了这神器,我们还怕什么?” 他摸着,又抱着,又哭又笑,“说句不好听的,我家里那位在它跟前都算小妾了,为何不纳小妾?当我是怕家里的那位吗?不,我心里永远空出一个位置,就是给我这位正室的。” 谢如墨笑了起来,“这是正室,那十眼铳呢?大炮呢?” “什么?”李德槐颤抖着嘴唇,“你说什么大炮?是北唐的那种大炮吗?” 谢如墨像五师兄那样慢条斯理地掏出本子,“喏,都在这了,先看看吧。” 李德槐几乎是抢过去的,贪婪的眸光一页一页地翻,一直翻到最后,都没有发现图纸,他有些失望,但失望只是一点点,因为有制造的方子,可以慢慢钻研。 “天啊,天啊,这是我祖宗啊。”李德槐捏住了本子,竟然抱着谢如墨就哭了起来,“和平不是空话了,没有战争,何愁我大商不兴啊!” 谢如墨自然能体会李德槐的心情,当六眼铳打到五十丈的时候,他也是几乎要跳起来的。 当然,炮车若能铸造起来,也是势不可挡的。 谢如墨倒是想起了师父来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说师伯玩火药玩焰火,把他的院子给炸了,所以师伯估计在做六眼铳的时候,也有尝试做炮车。 这本子里头虽有大炮的一些制造方子,却没有多成熟,可见师伯还在摸索中。 但是当下六眼铳便很好了。 “保密啊。这件事情保密啊。”李德槐擦干了眼泪,眼神坚定,“在我们没有试验和量产之前,一定要保密,尤其如今有谋逆之人,断断是不能叫他们知道的。” 谢如墨想起燕王掳劫沈万紫的时候,师兄打过一枪的。 不知道他们是否看见了五师哥手里的六眼铳,如果没看见还好说,顶多以为是火铳。 回头还要问问五师哥是多远打过去的,如果相距不远,只怕无相也是瞧不出来,就怕是隔着几十丈打过去,可就泄露了。 他们一同进宫去面圣。 肃清帝激动得久久说不出话来,等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首先看向的就是谢如墨,眼神充满了复杂与激动。 或许,他还是会忌惮皇弟,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直至如今,他都没有过谋逆的野心,否则他不会将这六眼铳送去兵部,再递呈御前。 而这段日子,他也体会到了兄弟联手的好处,虽然私兵尚未调查出来,可他最近的事办得是件件顺心顺意,吴越的能力和他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加上,他夸赞皇弟的时候,皇弟有意无意地说,他就是个办差的料子,这句话他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在定准自己的位置,且说了出来。 肃清帝当然也是有点遗憾的,因为既有大炮的方子,但若要研究怕是要个三五年,或者七八年。 第1118章 可迟早也是能做出来的,所以小遗憾就不算遗憾了,有了六眼铳至少不怕沙国卷土重来,更不怕西京再造边乱。 "赏,重重有赏!"肃清帝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依旧激动狂喜不已,“复任阳云为异姓王。” 李德槐连忙道:“皇上,臣建议另给封赏,千万不可如今恢复任先生异姓王尊位,否则怀璧其罪啊。” 肃清帝一时激动,竟没顾着后果。 任阳云的先祖曾是任秉义曾是异姓王,但世袭已经结束,而贸贸然封王,定然要有能够昭告天下的功劳。 如今六眼铳还没量产出来,神火营也还没建立,万万不可这个时候封王,否则多少人的眼睛要盯着梅山了。 “对,说得对,先按下不封,不急,不急。”肃清帝眼底生辉,这是谢如墨见过他登基之后,最亮的眼神。 肃清帝想亲眼看看这六眼铳的威力,特叫玄铁卫封锁冷宫,不许任何人进入。 冷宫很大,至今也没有人居住,先帝驾崩的时候,也是开了恩的,冷宫的女子一律移送皇家庵堂去养着。 当肃清帝看到六眼铳几乎穿破了冷宫的围墙,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是否还可以用钢珠?”肃清帝问道。 李德槐说:“能用,但估计我们还没摸透他最大的威力,微臣回去会叫兵库主事与武器匠好好研究。” 李德槐看那本子是看得懂一些的,威力最大的是火药弹,打在敌人身上,能爆开,造成更大的伤害。 “好,爱卿,此重任交给你,但务必要用信得过的人。”肃清帝也很紧张,得了至宝,想发挥最大的用处,却又怕被人惦记上,激动又忐忑。 “是,臣遵旨!”李德槐郑重领命。 肃清帝又拿了本子翻了翻,这本子错乱的地方有,修正的地方也有,看得出思路在不断修正,所以,任阳云应该是没有藏私,他是真的都献出来了,包括大炮的构造,只可惜就是没有图纸。 他心想,任阳云最是宠爱宋惜惜这个小弟子,皇弟也是万宗门出来的人,他们夫妇虽说各自任职,但骨子里还是武将,一旦有战事他们大概也是要上战场,至少,任阳云的思路是这样的。 所以他没有必要藏私,甚至于他致力于研究,也是为了宋惜惜和谢如墨在战场上少受伤害,能打胜仗。 离宫后,李德槐屁颠屁颠地回了兵部去,谢如墨也没回大理寺,而是回到了王府找五师哥。 五师哥嘴里正咬着一块甜瓜,这是沈万紫贡献上来的,冰镇过后特别的好吃。 方才沈万紫来跟他道谢,说往日恩怨一笔清,他耸耸肩,告诉他清了也可以,但是他在京城的时候,所有美酒由沈万紫提供。 富贵哪里有不答应的?莫说美酒,就是秦楼伶人馆,他要去也给他包圆了。 王乐章吃着甜瓜,瞟了她一眼,“好啊,回头去的时候再问你拿银子。” 沈万紫走了,谢如墨便回到 王乐章刚吃完甜瓜,拿着手帕擦手,“师弟,皇帝怎么说啊?” “很高兴,说是要封赏师伯,但因为还没有大批量做出来,暂时保密,封赏便也就暂时按下。” “师父也不在乎,横竖他也什么都不缺。”王乐章也显得毫不在乎的,“倒是能送几坛宫廷美酒,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回头给你讨要去。”谢如墨拉着他进去,把他摁在椅子上,“你就只有那本方子,对吗?” 第1119章 王乐章双手在他身上擦了擦,又扯过他的宽袖往嘴上一擦,英俊不凡的脸上有些痞气,“肯定不止啊,师父是何等睿智的人?怎会全部交出去?他说,留着点给师妹看家,谁知道皇帝会不会翻脸无情啊?师父也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只是他兴趣所致,加上献上点好东西,皇帝能对小师妹好些,别总是逼逼赖赖的弄得师妹不痛快,看家的恶犬,咱们是不能马上交出去的,除非,师父觉得可以交,那才会交。” 谢如墨只叹一句绝了,师伯这思虑可真是足够长远的,不是不给,看情况给,而且照这个说法,大概是大炮都研制出来了。 这几日,街头巷尾说的都是燕王一家子的事,没有人提过一句沈家的姑娘。 沈万紫的几个徒弟也不是吃素的,莫说没人敢非议沈万紫,在这件事情里头,因着沈万紫雨沈氏是堂姐妹,被人稍稍提起一下,他们都找人去骂。 什么姐妹一体?隔着父母亲的呢,是堂姐,而且是出嫁了的堂姐,那是夫家的人了,跟沈家有什么关系?跟沈万紫有什么关系? 西山口的事情,方十一郎也派人调查清楚了,确实当时有人看见几个人掳劫一个姑娘,那姑娘已经是神志不清的。 有百姓还真拿着锄头出来相助,不过他们都说看不清楚那女子的样子,因为天色比较昏暗了,那女子又应该是挣扎过的,头发凌乱,因而瞧不见面容。 看不到面容,方十一郎就放心了。 倒是燕王府,也算是承受了一波百姓的愤怒,皇上都亲自下旨申饬了,可见性质有多恶劣,骂骂权贵,散散百姓心头的怒火,也同时夸赞皇上英明,没有因为燕王是皇叔便护着他。 燕王某个地方的伤势在恶化,这与他倔强性格有关系,他不信,有伤势也非得要看小人书,看看自己是否真的不行了,结果导致恶化。 几乎把京城的名医都请了个遍,但是来的却没有多少位,宫里头的太医来过的。说到底他还是燕王的身份,加上荣老太妃也知晓了,求着太后给他指派几位太医去瞧瞧。 太医也是统一说法,如今这伤害造成了,要恢复怕是很难,如果能请得丹神医来去的话,尚未有一线希望。 燕王发着脾气,说让无相与金侧妃去请丹神医,若是请不来,再求他母妃。 可不巧的是,丹神医昨日出城去了,说是采那百年才开花的一种药材,问了药王堂的人,说是大概半个月才回来。 半个月,都烂臭了啊。 燕王如今只能无能愤怒,因着肋骨和腿伤,只能卧床,无法回燕州去,如今跟坐牢没有区别,这一穷二白的王府,又得置办了不少物品。 沈氏带的银票也都花完了,写信回去求助沈家。 而在这之前,沈家主已经收到了宝贝女儿沈万紫的信,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沈家主本是要奔京城去的,但被送信之人阻止,说如今脱险了,如果他去京城少不了引起一些猜忌,毕竟现在没人怀疑是沈万紫被掳走。 但沈家主气不过,跟族中长老开了会,说燕王闹出这样的丑闻,而调查过此事,还是沈万红亲自去对那女子下的媚毒,属于帮凶,沈家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她就不能是沈家的人,免得以后出了点什么事,牵连沈家。 于是,沈家决定,把沈万红驱逐出沈家,到官府里也走了手续,再叫人在外公布,燕王妃沈万红与沈家再无关系。 沈万红没了沈家作为后盾,燕王要她何用? 所以消息传达到京城的时候,燕王彻底厌弃了沈万红,但这节骨眼上也不好休她,只是命人把她送到青木庵去,也就是当初先燕王妃养病等死的地方。 燕王是恼极了沈万红的,在小树林里她帮不上忙不说,什么都招了,才导致局势如此被动。 其实,这也只是燕王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就算沈万红什么都没说,局势都是被动的,因为他是被当场拿了正着,又迅速被大批人马赶上包围,他一点胜算都没有。 可把罪名推到沈万红的身上,他就能说服自己,并非因为他饥色,才导致这不可挽回的局面。 第1120章 无相见他离不开京城,思虑了几日,对燕王说:“如今王爷要养伤,不能动身回燕州,但离开燕州已久,淮王一直在燕州做主,唯恐鹊巢鸠占,我得先回燕州去才行。” 燕王愕然之后,便是有些愤怒,“你现在丢下本王回燕州去?这烂摊子,你叫本王如何收拾?” 无相知道他会生气,所以耐着性子跟他解释,“王爷,如今您这横竖都是烂摊子,但您在养伤,百姓议论几日就不会再说,干脆就这么在京城住着,卑职回去与淮王商议下一步如何走,如今我们半数死士都落在他们手中了,必须要重新部署筹谋,而且,燕州交给淮王,您真的放心吗?” 燕王不放心,但是,他也不想一个人面对这个烂摊子,所以依旧显得有些愤怒。 无相只得道:“如今,王妃也被沈家驱逐出去,您和沈家已不是姻亲,想要他们的战马不可能,想要武器不可能,要他们的银钱资助也更不可能,只能想别的法子了,这会儿再不筹谋,便没有机会了,这么多的兵马,得养啊,日日都是银子,大长公主已经没有银子供给了,卑职必须要回去想办法的。” 事实是事实,可不能人道的事实,把燕王打击得太厉害,彻底把他的自信与傲气都打垮了。 他没有马上答应无相,而是让他多留几日,且看看肃清帝有没有别的旨意下来。 他担心的是,万一他们真随便找个女子来,说是他玷污的,他百口莫辩,只有无相在,才能为他出谋献策。 无相问明白他的担忧之后,心下直叹气,这样的事情王爷竟也不能想明白,“王爷,他们不会这样做的,因为那个人是沈万紫,他们迫切想把此事遮掩过去,而且她们兴办女学,办工坊就是为了名声,打着护着女子的旗号,怎么会推一个女子出来被人指指点点,岂不是与她们所做的背道而驰?” 讲事实也好,摆道理也好,燕王都听不进去。 最后还是金侧妃来劝,说多年谋划的事情不能功亏一篑,万一淮王有了谋逆之心,那么燕州的势力都是他的了。 燕王这才松了口,但他把儿子谢如朝叫了过来,让他跟着无相回燕州,而且要无相再三保证,务必把权力归到谢如朝身上,他会请封谢如朝为世子。 无相却知道如今请封世子不容易,只是为了回到燕州去,也只得先答应了他。 翌日,无相带着谢如朝就离京了。 只要原本留在京城为质子的谢如龄,在燕王要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搬到了别院去居住,如今也没有回去燕王府。 他虽没有看管起来,但出入有人跟着,并不自由。 燕王请封谢如朝为世子的事情,他听说了,心里犯了酸楚,他虽然是庶长子,但当初是养在了母妃身边的。 而谢如朝和谢如庆是金侧妃所出,也是庶出,有长子不请立,立谢如朝,他心里并不服气。 但那又如何呢?他从来都没有争抢的资格。 他无颜面对母妃,也无颜面对表妹宋惜惜,这辈子大概就这样过了,婚事都不配有的。 倒是也好,如今也算是有个朋友,他叫战北望,是战将军府落魄的儿郎。 战北望自己寻来的,跟他打听易昉的事情。 一开始,谢如龄没怎么打理他,但见他坐在别院外头好久都不愿意离去,便告诉了他。 第1121章 谢如龄为何会知道易昉的下场,自然是听到无相先生跟父王说的,有些事情他是知道的,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战北望呆坐许久,本以为他会哭的,但是他眼底一滴泪都没有,只是木然地坐了许久。 谢如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给他递了一壶酒,他一口气全部喝尽,醉倒了。 他也没送战北望回去,就让他留在别院里住了一宿。 第二天起来,听管家说他天没亮就回去了。 之后他还来过几次,两人其实没什么话说,不过是找了个酒伴。 谢如龄知道他的娘子回了娘家去,说是要同他和离。 他在喝醉酒之后,还透露了一件事情,说知道他夫人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像是刺在他心里的针,很难拔去,但他这样的人,拔不拔也行,能过。 只是她不愿意回头了。 谢如龄问他是什么秘密,他没说,只是苦笑摇头,“说出来害了她,如果她要和离,总归还是要嫁人的,她是伯爵府家的姑娘,还是能再嫁的。” 谢如龄便不问了,内宅妇人的秘密,还会害了她的,多半是沾了人命或者是风月,所以,他们算是酒肉朋友,战北望很穷的,请吃饭请酒都是他掏银子,无所谓,有个人陪着也不错。 姬氏最近都没去工坊,为着许多事情,焦头烂额。 一个是南疆那边来了信,说原先跟着去的那两位姨娘得了病,殁了,现在夫君的身边只有一个妾侍,说这位妾侍在两位姨娘得病的时候悉心照顾,而且,南疆军务繁忙,全靠她照顾着帅府以及他的起居饮食,因此他来信跟她商讨,说是要把她抬为平妻。 信中,他连那妾侍叫什么名字都没提,大概是不敢提的,他知道顾青舞的身份,原先便为她找了新的身份,如今既要提为平妻了,那么原先的身份就够不上,还得为她寻个新的身份,才当得起他这位伯爵的平妻。 第二件事,是王清如回娘家闹着和离。 但是她闹和离,也不是说铁了心一定要和离,老太太说她,她就哭,说日子过不下去,因为战北望要去从军,从一个小兵当起。 他本来是将军,如今回去当个小兵,这脸是彻底不要了。 她哭哭啼啼的不外乎是希望母亲和嫂嫂为战北望奔走,谋一份好点的差事。 老太太一早就说不理王清如的事情,但是架不住女儿一直哭,便叫了战北望来问,可战北望说不想用岳家的人脉去奔走,他现在就想从军,哪怕当个伙头夫都成。 老太太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没出息,有好好的差事不做,非得闹得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娶个媳妇回去没有好好对待,总是伤她的心。 老太太下令,他们的事情没解决之前,不许他去投军,事情就这么僵持着。 姬氏哪里会不受影响的?老太太病了,日日要她和妯娌蓝氏到身边伺候,一边哭诉王清如的不懂事不争气,一方面又控诉战北望的无能庸碌,只是言下之意,也有请她们两位当嫂嫂的,多看顾些小姑子。 这样的事情,她甚至都没办法跟别人说去,一个人窝在心头,还得筹谋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的出路。 女儿是嫁人的,寻个良婿也不容易。 但让她费心的是儿子,她的儿子是嫡长子,如果这爵位能传承下来,没出什么事的话,他是要承爵的。 第1122章 可这伯爵府旁人瞧着光鲜,她自己知道,早就烂透了,按下了多少腌臜事她心里都是有数的,除了二叔夫妇是清清白白,王彪和王清如都有见不得人的事。 她是真乏了,可为人母亲的,便是死,也得为一双儿女打算啊。 她最终还是找到了宋惜惜。 宋惜惜有些惊讶,“我记得你的贤哥儿读书不错,为什么要跟我习武?夫人,我不懂得如何当个好师父,而且他日后是要承爵的,读书入仕难道不是最优出路吗?” 宋惜惜不想收徒,她有公职在身,不能好好教导,尤其贤哥儿还年少,十几岁的孩子除了要教武功之外,还要教他如何做人,指引正确的人生观。 不像滋滋那样,她的几个徒弟比她都要年长,也都各有差事了。 “承爵?”姬氏苦笑,一双眸子充满了无奈,“王妃,这爵位是否还能保得住,尚未可知啊,而且这爵位只怕是烫手山芋……我不是一定要你收他为徒,随便找个人教都成的,我只希望他能学的自保的本事,哪怕有一日,他出点什么事,也起码是有强壮的体魄去应对,不至于被折磨几日便没了。” 宋惜惜心头暗惊,“出了什么事?夫人为何想这些消极的事?” 姬氏扶了抚鬓边的钗环,只觉得冷冰冰,像她的心一般冷,“我自是盼着一切平安,只是长远打算些也不妨的。” 宋惜惜疑虑甚多,但见她不肯深谈,也不好再追问了。 她知道姬氏素来思谋深远,走一步,想十步,只希望儿女安顺。 “这样吧,”宋惜惜想了想,“我自己教,是教不好的,我让孟教头得空的时候指点指点他,你看着给他些银子,如何?他是在书院还是在你们王家的族学?” 姬氏大喜,“他在族学,傍晚可以来的,他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听话且愿意学,也不怕吃苦的,还有需要多少银子说便是,我不吝啬这个。” “那好,我先问过孟教头,他如果愿意的话,明日开始便叫贤哥儿来吧,但孟教头门规森森严,不轻易收弟子,所以就是指点指点,不必拜师。” “好,麻烦王妃问问。”姬氏连忙道。 宋惜惜没叫棍儿来,而是出去找他说了这事。 “收徒?不收,不收。”棍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这本事如何收徒?便要收徒也要师父同意才行,但你也知道,我是派中唯一的男弟子,师父大概不会想要一个男徒孙的。” “不拜师,就是教一教。” “那也不行,虽然我们门派的武功杂七杂八的,也没个专门的路数,但轻易不传人的。” “这样啊?那我便回绝了吧,这份银子不要也罢。”宋惜惜转身便走。 棍儿一把拉住她的肩膀,“什么银子?” “你既要指点他,也要当他的陪练,自然是要有一份工钱的,平西伯夫人出手素来大方,估计一个月能赚个三五两。” 棍儿双眸一下子就悲悯温暖起来,“说句实在话,一般人我是不教的,也不图那点银子,三几两的够什么使?只是平西伯府似乎没几个能耐人啊,听闻王彪的武功也是一般的,若是没有个后起之秀怎能继承爵位?还是叫他来吧,三两也好,五两也成,我都不在乎,就五两吧。” 宋惜惜笑着道:“前面的话我都多余说,直接跟你说银子就不必废那么多话了。” 棍儿笑得一张脸像太阳花,“银子不银子的,俗,今晚快带他来给我瞧瞧,我摸摸筋骨,说不准是练武奇才呢。” 第1123章 姬氏在了解过古月派之后,对古月派掌门肃然起敬,一位女子收养了这么多的孤儿,还都养得这么好,个个品行端正。 第二天她领着贤哥儿过来的时候,说了给棍儿的年俸是三百两。 棍儿爱财,但他知道自己不值这个银子,连忙推却,“不行的,一年六十两已经很多了,三百两实是受之有愧。” 不管姬氏怎么说,他就是不收三百两,坚持六十两银子一年便足够多了。 姬氏求救地看向宋惜惜,希望她帮忙说说嘴。 宋惜惜笑着道:“六十两就六十两吧,听孟师父的,不管是六十两,还是三百两,教的都是一样,也省得他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王妃都这样说了,姬氏只能千感激万感激。 读书也好,学本事也好,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只要是在她能力许可范围之内。 棍儿则觉得五两银子一个月已经很多了,许多百姓一年的开销也未必有五两银子。 而且,他只是指点指点,又不是倾力相授,毕竟贤哥儿都十几岁了,如今才来习武,迟了些的,所以成就未必能有多高。 贤哥儿确实如姬氏所言,很是勤奋乖巧,姬氏把他教养得很好,懂礼貌知进退,虽叫棍儿一句孟师父,是带了姓氏的,不是真正拜的师父,也一样如真正师父那般敬重他,一点都没有侯爵子弟的傲气。 贤哥儿第一天跟着棍儿学,也只是学基础的体能锻炼。 贤哥儿少时便曾经练过,虽说只是些杂招,没有基础功,但对于武学他做好了要吃苦的心理准备,所以不管棍儿如何练他,他咬着牙关不叫一句辛苦的。 宋惜惜端着茶杯在旁边看着,少年骨骼纤瘦,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五官像他的母亲,偏柔和,但眉宇间见英气。 宋惜惜不知道为什么姬氏会把儿子送来吃这苦,王彪在南疆和顾青舞的事情,她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南疆那边的方将军他们都曾经是父亲的麾下,也是师弟的麾下,他们是有保持书信往来。 只是,顾青舞如何也影响不了她正室的位子,更影响不了贤哥儿的位置,除非,王彪这厮打算宠妾灭妻,要休了姬氏,娶顾青舞为妻。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要把好好的读书人送过来练武啊。 “不是练武的料子。”谢如墨走到她的身边,看着院子里正在连跳跃的贤哥儿,说了一句。 “嗯,所以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平西伯夫人要这样做。” 谢如墨道:“或许没有什么事,只是女人总会有一些直觉或者是危机感,尤其她对王彪太了解了,平西伯夫人她有很敏锐的触觉,尤其是出了谢蕴谋逆案,她知道主谋还没查出,而谋逆需要什么?兵啊!王彪掌着兵呢,说句不好听的,她大概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便是没有祸不及子女的,宋惜惜为姬氏感到惋惜。 她这样聪慧玲珑的女子,有手段也有慈悲,却偏偏没遇到良人。 王彪大概是不敢谋反的,也没有这本事能号令北冥军与宋家军,但是与虎谋皮不一定真的举兵造反,做些手脚便足够了。 “你觉得王彪是个什么样的人?”宋惜惜问道。 谢如墨想了想,“难评,说他坏吧,也不算是坏到极致,说他愚蠢吧,他其实也有几分小聪明,缺点是一大堆,还有两个特别致命,贪功与爱美人,不能说他完全没有家国之念,但在利益或者美人面前,那点家国心不值一提。” 宋惜惜叹气,“姬夫人真难。” “难啊,”谢如墨也不由得点点头,看了她一眼才道:“尤其,如今她那小姑子还回去闹和离呢。” 宋惜惜有所耳闻,只是没关注,如今听了也没多大兴趣,“嗯,别管人家的事。” 第1124章 谢如墨其实也不大关心人家夫妻的事情,只是听到了,如今刚好说起便顺口说一嘴。 贤哥儿练了两个时辰,都快亥时了才回府,连续几日,他也没有喊累,更不觉得如今学的枯燥,甚至有时候他还一边背书,一边扎马步。 宋惜惜有时候看着他,真的很难想象他是王彪的儿子,不过想想他是姬氏的儿子,又觉得合情合理。 此时,于先生快步过来,“王爷,信报回来了,还没得手。” 谢如墨并未觉得诧异,只是问道:“有人暗中护送?” “没错,有高手沿途护送,打了三场,我们没讨到什么好处。” 谢如墨问道:“是死士吗?” “按打法,不是死士,全部都是武林人士装扮,只是没看出什么武功路子来。” 宋惜惜在一旁听着,一开始不明白,但听着便知道是他们派人暗杀无相了。 谢如墨道:“那么,这些人就不会是燕王的人,本王的猜测没错,无相背后还有人,所以,燕王只是那人的棋子。” “会是谁呢?淮王?不可能啊。”于先生蹙眉道。 倒不是他轻视淮王,淮王自有狠人,但他这些年没混到什么人脉和本事,全是帮着谢蕴和燕王打幌子,一个连府兵都没养起来的人,他便是再狠,也只能是背后放冷箭,接管不了燕王在燕州经营多年的势力。 “咱们的人没得手,还有继续追吗?”谢如墨问道。 “还在穷追不舍,寻找机会。”于先生说。 谢如墨微微颌首,“嗯,先追追看吧,是何方妖魔总是要露脸的,如今燕王在京城的处境和原先不一样了,那人大概是要跳出来的。” 原先燕王只是在京城侍疾,势力没有削减,许多东西还是掌握在他的手中,包括在燕州经营的人脉,钱财,武器,私兵,地方的官员。 但现在无相带着他重伤的消息回去,只要添油加醋地说些诋毁皇上的,那么就一定会有一个人被推举出来,而这个人,就是一直潜伏在燕王背后的人。 这个人,燕王大概原先并未太把他放在眼里,只认为他是自己的追随者。 “不着急,王二兄弟和石冰已经转去了燕州,且看他们能发现些什么。”谢如墨眼底透着暗芒,像极了潜伏在暗处等着捕猎的猎人。 如果权力移交,肯定是要费些周章,那人必定要出来经营经营。 宋惜惜道:“可以燕州和雍县附近的官员名单全部整理好,我们回头逐个分析。” 谢如墨道:“普通官员的可能性不大,倒是那些左右布政使值得考究考究。” 他猛然想起,“还有江南及江北一带那些宗室。” 无相也点头,“对。” 亲王一般是不能随意离开封地的,但是旁的一些宗亲因着经历了几代,势力消磨得差不多,朝廷也不怎么管他们,倒是可以随意走动一下。 只是在地方上头,若真有这番野心要经营,也能经营出点势力来,尤其他们私下经商,朝廷也管不了那么多,有时候,钱财压身了,也会生出些想法来,尤其,恰好遇到燕王这位文帝爷的儿子,他可是实实在在的亲王,势力尚在。 大概是心里想着,借着燕王这股东风,能成事也说不准的。 第1125章 沈万紫最近早出晚归,很早很早出去,天都没亮,人就不见了。 但是,她每天都会回去工坊待一个时辰左右,工坊如今又多了一个女子,陈七娘,是被休出门,娘家兄长愿意接她回去,只是嫂子不同意,她也不想让兄长为难,便干脆投奔到工坊去了。 她们在一起做做绣品,说说话,谁人都不提从前,都是说着以后。 沈万紫挺喜欢这样的氛围,而且她偶尔过去,和澜儿说说话,还有石锁师姐箩筐师姐在这里,她们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熟稔起来了。 姬氏也会过来,恰好这天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沈万紫,便她闲聊了几句。 沈万紫知道贤哥儿在跟棍儿学武,还很直白地说了句,“贤哥儿勤劳是勤劳的,但缺乏些天赋,倒是个读书人的料子。” 姬氏也不在意,笑着说:“不妨事,不求学得什么惊世武功,只求着他能强壮身体,万一真遇到点什么事情,也不至于在路上就被折磨死了。” 这话虽是笑着说,但听在沈万紫的耳中,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凄酸。 其实细细想也知晓她的担忧,伯爵府家的世子在路上,如果是省亲,那么必定前呼后拥,侍卫奴仆如云。 如果是考取了功名外放当官,那么也是大阵仗,吃不了苦更没什么威胁。 能有威胁还会被折磨的,大概就是流放。 平西伯府虽说不是最鼎盛时期,眼下也是风光得很,怎么就想到那上头去了呢? 她正想问问说,却见姬氏身边的大丫鬟锦绣大步进来,顾不得沈万紫在场,忙禀报说:“夫人,二夫人派人来请您,让您快些回府吧,三姑娘自尽了。” 姬氏猛地起身,“为什么?救下来了吗?” “救下来了,唉,咱们一路走一路说。”锦绣知晓家丑不得外扬,方才是一时情急,如今过程便不能细说了。 沈万紫伸长脖子,本想着听听王清如为什么自尽的,但见她们不说,不由得有些失望。 姬氏到了工坊门口,便见蓝氏身边的大丫鬟玉儿等在外头了,一同上了马车去。 玉儿道:“夫人,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三姑娘便想着给老夫人买丹雪丸,她也知晓如今丹雪丸贵,还稀少,一般是不卖的,她便想着亲自到药王堂去,殊不知恰好便遇到了方家表少爷,因丹雪丸没有,她便求到了表少爷,还在表少爷跟前落泪诉说自己的委屈,恰逢表少爷的娘子送饭来,看到这一幕便闹了起来,直说三姑娘当初与表少爷之间的首尾,在场许多人听见了,她羞愤难当,回去便吊了。” 姬氏听了玉儿的话,手足冰冷。 她简直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今她帮女儿物色人家,想着先把婚事给定下来,如今这样的事情闹了出去,这门亲事还怎么说? 她气得浑身哆嗦,“府中这么多人的下人,怎需要她去给母亲买药?便是要买丹雪丸,也可以叫二嫂去,怎得需要她去求陆世钦?她难道不知羞耻吗?见了陆世钦该是调头便走的,她如今可还没和离啊。” 锦绣忙抚着她的后背,“夫人如今生气也无用,事情已经闹开了,还是想想法子,该如何应对。” “还能如何应对?百姓的嘴,流动的水,不出一日这件事情便要传遍整个京城。” 姬氏的心是凉透透的了,瞒得这样辛苦,为她遮遮掩掩,没想到她自己捅出去了。 第1126章 王清如的这件事情,恰好宋惜惜也是知晓的。 好死不死,她在场。 她今日是暗中盯着巡防营巡视,因为最近考核几个项目,巡视也是其中之一,以前的歪风邪气虽是整顿过,但很多商贩见他们巡视,还是会像以前那样送上货物讨好他们。 原先是派人盯着的,都说没收了,就是有些懈怠,巡逻没多时便要找茶馆吃茶聊天,不像样。 宋惜惜想着亲眼拿住一批,也好杀鸡儆猴,殊不知就遇到这个事情了。 她是刚好巡视到药王堂,进去讨一碗水喝,在后堂的淡青帘子遮掩下,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起初她是听到王清如的声音,想着不想和她打照面,才在后堂里坐一坐,想着她买了药便走的,殊不知她要买的是丹雪丸,掌柜跟她说没有了,她也不信。 恰好这个时候陆世钦进了药材回来,与她对面迎上,仿佛是为了彰显他们之间没什么事,王清如跟他打了招呼,还说知晓药王堂有几枚丹雪丸是私藏起来的,问是否能卖个面子给她,她只要一颗。 药王堂本来就人多,她这样大庭广众地问,陆世钦肯定说没有的,没想到就是一句干脆的没有,把王清如给惹难过了,当下落泪说好歹曾也是亲戚之类的话便往外冒。 恰好陆娘子得知夫婿今日会运送药材回来,便带着八角食盒过来撞见了这一幕。 当即便是大吵起来。 从陆娘子的口中,宋惜惜知晓了一些细节。 那陆娘子原本是不该知道这个事情的,但她爱极夫婿,知晓夫婿曾在方家借住,但自从方十一郎回来之后,表兄弟之间不怎么来往,逢年过节也没有把该有的礼数走了,她便留了心思。 几番调查又几番试探,才知晓了王清如跟陆世钦的事情,当时是气坏了,但想着大家都各自婚嫁,也是丑事,自然不会再提。 没想到今日直接撞见陆世钦和王清如纠缠不清,嫉恨之心一起便不管不顾,什么都说了。 现场之混乱,让人叹为观止,在场的病人和病人家属甚至都顾不得指指点点,只是张大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 宋惜惜在帘子后面看着整个过程,只觉世事真的玄妙,有些事情以为能遮瞒下来,天衣无缝,可总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掀开,曝于人前。 只是这件事情掀开,对方十一郎的名声也有损,所以宋惜惜离开药王堂之后,立刻就叫粉挽去了一趟方家,把事情告知方十一郎的母亲陆氏,让他们好做应对接下来的流言蜚语。 方十一郎上任之后,皇上给陆氏封了个三品淑人,这些日子来,陆夫人是在为方十一郎的婚事奔波。 如今是有些眉目了,只等问过方十一郎便可决定,殊不知这当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婚事怕也是要黄的。 这件事情不是方十一郎的错,甚至他还是受害的,但问题是这件事情发生在方家,可见方家的门规教养多疏漏,人家会以为,这只是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内宅说不准是有多腌臜。 本来方十一郎已经是二娶的,门当户对的婚事很难的,只能是向下兼容,可也不能说是低门小户随便都行,要看人品德行,可但凡贤名在外的,谁有愿意再进这样的宅院子里头呢? 第1127章 平西伯府里,算是乱了套了。 玉儿说的还不够清楚,等姬氏回来问明白了,才知道这件事情闹得是有多大。 陆娘子是照着王清如的脸呼了几个耳光,除了药王堂里的病人看见之外,还有路过的人也进来瞧一眼。 王清如身边的丫鬟红儿还说,听得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句说王妃在里头,莫要闹起来失了礼数。 姬氏先是一惊,继而想到这位王妃大概是宋惜惜,因为药王堂她是常常去的。 但不管是哪位王妃,事情都传出去了,这下平西伯府的面子是真扒得一丝不剩。 姬氏先在外院喝了口茶,坐了好一会儿才先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哭着道:“你就说这事怎么办吧,想法子掩瞒下来,或者找那陆娘子出来,她要什么给什么,让她出面澄清,说一切都是误会,这样才能平息啊。” 姬氏听得这话,知道她虽是悲愤之中,也想了许多法子,唯有这个法子可行的。 她看了妯娌蓝氏一眼,蓝氏坐在一旁没做声,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剩麻木了。 纵然蓝氏与夫君恩爱,但也是有儿女的,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如今是通一奸啊,莫说这件事情见不得人,便是有人提了这样的话题,都不敢接的。 她也没有办法,所以只看大嫂如何处理。 姬氏道:“眼下确实只有这个法子,儿媳会去找她的。” 她是满腹愤懑,若不牵连儿女的婚嫁,她死也不会管这件事情,就让她王清如的名声烂了便是。 她声音淡冷,“唯有一样,母亲得做好心理准备,姑爷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估计不会只是和离,怕是休妻都做得出的,一旦休妻,不管陆娘子出来澄清不澄清,都不管用。” “既然澄清了,那想来他就不会休妻了吧?”老夫人如今也不哭了,她知道大儿媳不会不管这事,她是有手段的,定能料理好。 “澄清了,就不是事实吗?澄清只是给别人听的,姑爷虽糊涂庸碌,但男子最忌讳这样的事,且母亲也莫要忘记,原先三姑娘还一直嚷嚷着要和离,还为了战少欢被休回娘家的事情闹过好几次。” 说白了,自己屁股都不干净,却一味地挑剔夫家,嫌夫婿没本事,嫌小姑子被休弃。 没错,战北望和战少欢虽也不值得帮,但也得先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有些事情掩埋了,她就当真的没发生过吗?自欺欺人。 雁过尚且留声,水过又怎会无痕? 老夫人一下子又手足无措起来了,“那如何是好?真又休回来,我平西伯府还用在京城立足吗?哥儿姐儿的婚事可怎么办?” 这是拿捏了姬氏的痛处。 姬氏恨得咬牙切齿,却身在其中如何也挣脱不开。 但她也不能让王清如什么事情都指望着她,淡淡地道:“也是没有办法的,被他们姑姑所连累,不行的话便是贩夫走卒也嫁得,三教九流的姑娘也娶得的。” 老夫人一听,眼底焦灼起来,求救地看向蓝氏,想让她说几句。 但蓝氏素来是跟大嫂同一阵线,这会儿她咬着牙关,也不能帮忙求一句情,实在不行,便如大嫂说的那般,贩夫走卒也是嫁得的。 老夫人见二儿媳妇没说话,大儿媳又是这般心冷的态度,她心头发颤,也是恼极了王清如,“不若,便把她赶出去算了,死在了外头,我伯府为她置一副棺材,也算全了母女一场的情分。” 姬氏道:“母亲若决定这样做,儿媳便派人把她撵出去。” 老夫人沉沉叹气,却不做声了。 半晌,老夫人这才低低地道:“大夫人,便全当母亲求你,先将此事解决了吧,儿女再如何错,到底是做父母的没教好,责任在我和她爹。” —— 给大家安利一下我好姐妹笑轻狂的新书《惹风华》,也是古言高爽哦! 第1128章 姬氏是要她这样的态度,可当真求上了,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老太太平日里算是明白事理,但牵扯到自己的儿女,心就偏到天一角去了。 愤怒发狠的话,也不过说了一句,便心疼上了。 姬氏更多的是为自己难受,因为她要面对的事情也很棘手,她本还想着老夫人或许能帮她一些的,但现在看她对王清如的态度,想来便是知道王彪要娶平妻,多半也是叫她忍着。 她对旁的都明白事理,唯独对自己的儿女无底线地包容。 原先王清如闹得这样过分,她自己也说了再不管,可那句再不管说了多少次,最终还是要管。 “有母亲这般宠着,真真是好。”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面容已转为慈爱,“母亲待你们都是一视同仁,日后彪儿若是敢欺负你,母亲定不容他的。” 姬氏垂眸轻声,“多谢母亲。” 怎会一视同仁?若真一视同仁,当初王彪还没去南疆之前,在府中妾侍通房一堆,她只说过一句,这是你们房中事,我这个当婆婆的不好干预。 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地白了起来,忙地抓住了织花薄缎秋被,眸光在她们妯娌两人脸上扫过,“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如果此事难以平息,战家一定要休妻,那么就让她回娘家来,如果你们嫌弃她,我便另外购一所宅子给她,伯府依旧是养着她。” 这是她的决定,并非与两个儿媳商量。 姬氏和蓝氏都只是微微点头,并未说话。 或许是更能体谅女子的不易,所以即便王清如都这样了,只要老夫人还愿意让她回来,她们都不会阻止。 因为她们都明白,毁坏性不在王清如回不回娘家,而是整件事情本身,她便不回,依旧是王家嫁出去的姑娘,大家都是喜欢溯源的。 也还是由姬氏出面去跟战北望说。 战北望是从战少欢口中得知此事的,战少欢知道之后,像一只蹦跶的麻鸡,上蹿下跳,叉腰痛骂,也是没有半分仪态了。 实是她被休回娘家之后,王清如跟她关系处崩了,彼此都恨之入骨,如今好不容易逮着王清如这么大的错处,她只恨不得敲碎了墙角,好叫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姬氏带着锦绣来到将军府的时候,战少欢一马当先出来,指着姬氏的鼻子痛骂,"你们王家出的什么烂货,竟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她还敢嫌弃我二哥,她连那勾栏的表子都比不上,人家好歹是卖的,她这是送的。" 被休之后的战少欢,也算是破罐破摔了,什么体面都不顾,什么话最能戳人肺管子,她就说什么。 王家这位嫂嫂,她也是看不惯的,看着温和但实则端着贵家夫人的身份,高高在上。 但她段位对着姬氏还是太低了些,姬氏落座,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不知当初战姨娘是用了什么手段进平阳侯府为妾的?卖的也好,送的也罢,都不如战姨娘这般飞扑着上去,像蚂蟥般吸着便不肯放口了的本事。” 说是本事,实则是贱,但姬氏不会把这个字说出口。 她只会再轻飘飘地补一句,“一时竟忘了,如今你也不是战姨娘。” 战少欢气得面容扭曲,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我如何是我的事,到底也没她这般贱,竟背夫偷汉。” 第1129章 姬氏提醒,“奔yin也好不到哪里去的,而且你们要比贱吗?” 战北望呵斥战少欢下去,且叫孙妈妈屏退所有下人,只让父亲与兄长在旁。 战北望最近喝酒有些多,整个人看起来脸色青白憔悴,发鬓碎发像肆意生长的杂草。 胡子许是前两日才刮过,如今长了一圈出来,青色围绕着苍白起皮子的嘴唇,让人一眼看过去,像是乌嘴狗。 衣衫皱巴巴的,身上也散发着阵阵的酒味。 姬氏看着他,便想起了他来迎娶王清如的时候,虽不说意气风发,也是个俊美英伟的儿郎,如今竟是这般的落魄不堪了。 像一朵过早便衰败的花,颓色满脸。 他没说话,他父亲战纪便先说了,“伯爵夫人,如今外头都传遍了,说王清如在方家的时候便已经犯下了大错,如今流言蜚语沸沸扬扬,不得安宁,我将军府虽也不是什么好门第了,却也容不得这等妇德败坏之妇。” 姬氏知道大概是会这样的,她也没来求着说让战北望不休妻,只问了一句,“别的我也不好意思开口,我只想问问,能否明年再休妻?” “夫人好计算,明年再休妻,我们将军府都不知道被人说成什么样了。”战纪难得摆出了父亲的威严,“而且她原先也一直闹着和离,如今休了她,不正合他的意思吗?他们自从成婚以来,便一直吵吵闹闹,不得安宁,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那孩子也没保住,可见他们是没缘分的,何必强求?” 战纪以前混不吝,也怕事怂包,但在对待别人道德问题上,他是必定计较的。 儿子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若是再有这么个媳妇,日后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他还做了主,“虽说是休妻,但嫁妆我们一律不扣,全部返还,当初带来多少,便可带回去多少。” 这听起来,确实挺厚道了不是?姬氏若不是站在平西伯府的立场,倒是要问一句为何当初说要休宋惜惜,却是要扣下一半的嫁妆? 自然,不能这样问。 她道:“如果不能延迟到明年,不若便过几个月?年底如何?你们要什么补偿可以提出来,我们斟酌着办,不必这么快下决定。” 战北望一直都没说话,是战纪在做主,所以姬氏这句话是问战北望的。 战北望抬起头,双眼无神,“其实那件事情我知道了,她那胎保不住的时候,大夫说她因原先落胎导致伤了身体,我打听过,她在方家没有怀过身孕。” “你知道了?”战纪倒吸一口凉气,“你早知道为何不说啊?你这傻子。” 姬氏也很愕然,定定地看着战北望。 他知道了,但他从没问过王清如。 姬氏应该是要趁机追问他是否不想休妻的,但她忽然说不出来。 “其实大嫂来问我,不若问问她是否还愿意留在将军府。”战北望面容木然,慢慢地说着,“劳烦大嫂转告她,我打算回到军营,皇上并未开除我的军籍,只是削了官职和品阶,所以我能回军营,但只能从小兵当起,你问她,如果她愿意,我不休妻,我们还继续过下去。” 姬氏知道王清如之前闹着和离,闹得很凶。 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她应该不会再坚持了的,因为战北望只要答应不休妻,回头到陆世钦家里求陆娘子,总归还是有解决的余地。 可想起那小姑子的任性,她也不敢作保,只说回去问问,明日再来。 第1130章 出事之后,姬氏第一次去看王清如。 她躺在床上,用薄被遮脸,一副不想见任何人的样子。 婆子搬来檀木圈椅,让姬氏坐在了床边,床上的人,微微发抖。 “事到如今,你想怎么样。”姬氏单刀直入,“逃避是没有用的,事情必须解决,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去求陆娘子,让她代为澄清,不知道她是否会答应,至于战北望,我今日去过将军府了,他说早便知道你的事情,只是一直没说破,他说如果你同意不和离,那么这件事情就掀过去,你们依旧好好过,但有一样,他执意从军。” 薄被掀开,露出王清如红肿又可怜的脸庞,一双眼睛哭得像桃子般肿,依旧难掩微张眸子的瞳孔地震,“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他不休我有什么条件?” “说了,他投军去。” “当个小兵小卒?”王清如眼底又盈满了泪水,“那我还不如回了娘家,母亲说会安置好我的,再如何我也还是伯府家的三姑娘,我的那些嫁妆也足够我过一辈子了,我为什么要跟他熬,过那些被穷困裹挟的日子?” 她就这样瘫在床上,脖子上的勒痕还能看出点淡红色,泪水从两边眼角滑落,鼻子堵得厉害,“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但我自己前后思量了一番,我错在哪里?我不过是为自己打算多一些,在你们眼中便是自私了,谁人不自私的?我对自己好些,不愿意委屈,难道是错的么?我生在伯府,本就比很多人好命,既是好命的人,又有娘家依仗,凭什么要委屈自己?” “还有,我知道你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嘲笑我一直跟宋惜惜和李婧比较,但是人就是会同人比较的啊,谁没有一点虚荣心?我是二嫁,宋惜惜也是二嫁,凭的什么不能比较?” “再说,嫁给战北望之后,是我不想好好过日子吗?是他有了易昉,心里也放不下宋惜惜,没有一点爱怜分给我,大嫂,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他知道了我跟陆世钦的事情,他竟然可以不在意,继续跟我过下去,这代表了什么?代表我在他心中真的半点分量都没有,甚至还不如那挨千刀的易昉,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恶,他要这样待我?你们要这样待我?” 说完,她蒙着被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姬氏只是平静地听着,人总会为自己辩解的,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寻找合理性,不然这日子过得也太悲苦了。 她等哭声渐渐弱下来之后,才问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去为母亲买丹雪丸,还是想去找陆世钦的?你如实告诉我,不要撒谎,是真是假,我回头一查便知。” 哭声顿时噎住,王清如猛地掀开被子,一副震惊的样子看着姬氏,嘴唇都气得发抖了,“大嫂怎会这般疑我?是不是谁说了什么?” “没人说什么,是你的心思瞒不过我,这些年我为你兜了不少,你没半点谋略,凭一腔意气用事,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 “大嫂,你是真要逼死我啊。”王清如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这样想,方才一番剖白,都白说了,得不到她一点共情与怜悯。 姬氏淡淡道:“没人要逼死你,是你自己作死的,上吊,为什么不寻个晚上,偷偷地吊上去?非得大白天这么多人瞧着的时候上吊?你这脖子的淤痕,还不如一根手绳勒得深,三姑娘,做人要认真,寻死也要认真,否则白白浪费了那条白绫,惹得家里人为你鸡飞狗跳的,你一句凡人皆自私便可了了?陆世钦是逼了你吗?战北望是谁逼你嫁吗?你嫁之前不知道他和离过,府中还有一个易昉?” 第1131章 王清如的那番自辩的话,被姬氏击得溃散。 她只得又蒙着被子哭了起来。 姬氏也懒得跟她说了,“你不想回答,那就不要回答,你既然执意和离,我也不必去求陆娘子了。” 王清如泪涟涟:“嫂嫂,你还是去找她,解释清楚这里头的误会,原先我同陆世钦的时候,他还没成亲,这事不能净怨我啊,而且你如今也正在帮侄女物色人家,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平息,怎能说到好人家?” 姬氏眼底饮血,却还是平静说,“命吧,你说你出身好,生在了伯爵府,你的侄女命不好,同你出生在同一个伯爵府,她们不得不委屈自己了,为自己着想没错,但别害人。” “嫂嫂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逼着我回到战家去?” 姬氏不想同她说了,转身离去。 这件事情,她不管了。 王清如执意要和离,那么求得了陆娘子也是没用的,这种事情沾染上了,便像是黥字,除非剜了肉,否则这辈子都摆脱不了。 北冥王府,沈万紫听宋惜惜说完,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她才道:“为什么会有一些人,分明也不是大奸大恶,却叫人如此的厌恶呢?她跟战北望其实还挺般配的。” 宋惜惜说:“今日怕是也有人见我在药王堂,毕竟他们走后,我才走的,药王堂里还有许多人。” “顶多被人说几句,没什么的。”沈万紫安慰。 本来,作为一个旁观者是不会被人说的,但宋惜惜的身份不一样,她曾经是战北望的夫人。 王清如红杏出墙,又嫁给了战北望,连带着他曾经的夫人宋惜惜都要被捎带说上几嘴,沾上点唾沫星子。 “嗯,倒是没什么的,就是当时她们混战的时候,我都懵掉了。” “如此说来,那陆娘子战斗力很厉害?” “估计这事在她心里头积压了不少日子,一下子爆发了,什么面子里子都不顾,只想骂人泄愤。” 沈万紫很向往,“可恨我不在场。” “在场可尴尬了,只看着女人打女人,陆世钦像个外人似的,不敢劝,也没挨打。” “按说,义兄应该去揍他一顿才好的,如今希望没连累义兄的婚事吧。”沈万紫凑过来,“你说,于先生的妹妹合适吗?” "于先生已经为她定下了亲事,是个殷实的读书人,家底尚好,家中人事简单,大姑出嫁了,没有兄弟,公爹早死,婆母是个宽宥有德的。" 沈万紫不禁叹息,“倒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你义兄自有他的姻缘。” 沈万紫说:“如今被王清如连累,怕是要难些了,原先刚回朝的时候,上赶着的人多啊,后来见皇上迟迟没有任命,便又都退缩了,如今好不容易当了总兵,义母急忙为他奔走,又摊上这事。” 宋惜惜笑着道:“你总是把不成亲挂在嘴边,怎么还操心起别人的婚事来?我便不操心,你看我几位师兄都还没媳妇,我不替他们着急的,他们肯定有打算。” “世家子弟,与我们武林人不一样,我们洒脱得多了,他们总是被规矩束缚,不成亲生子便是大不孝,惜惜,我算是明白了,人和人不一样,人和人的活法也不一样,但其实没有哪一种活法是轻松的。” “这还没入秋,就伤春悲秋了?”宋惜惜笑着道。 沈万紫勉强一笑,“经历多了,见的人多了,遇到的糟心事多了,乐观不起来了。” 第1132章 “富贵,什么时候轮到你不乐观?”王乐章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忽然就站在了她们身后,一身倜傥,“比你苦多了的人都这么积极努力,你有钱有能力有美貌,可以说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你全占了,就为了一次失利怏怏不乐,对得住给你投这么好胎的判官吗?” 沈万紫回头去看他,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她整个笼罩住,俊逸的面容依旧带着不羁神情,麦子色的肌肤在廊前风灯映照下发着淡淡的光芒,一双眸子似点漆般的黑圆,瞧不出他是认真说教还是玩味讽刺。 “走,带你去飞一飞。”王乐章干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跃而起,空中滑翔而出几乎是御风飞行,沈万紫错愕得很,王老五的轻功这般好? 她一直以为王老五做什么都是半桶水呢。 宋惜惜侧着头,五师哥没看到她也在这里吗?一个眼神没给她,也不同她打招呼。 王乐章带着沈万紫去了望京楼最高处,双脚悬空,几乎把半个京城的灯色都尽收眼底。 上去之前,还下去望京楼顺了两壶酒,一壶递给沈万紫,一壶自己饮。 夜风清凉,驱散了白日的闷热。 因着晚上漆黑一片,彼此看不清楚彼此,这样喝酒未免有些暖眛,所以王乐章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取出一颗夜明珠,照得整个望京楼顶层像是挂了一轮明月。 “看这万家灯火,一盏灯代表了一个家,一个家锁住了一个家的烦恼,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贫苦百姓,面对人生时,也会有各种不同的烦恼,你那点,不值一提。” 沈万紫抽了一下嘴角,“我就是那么一说,犯不着带来这里安慰我,也不用陪我喝酒。” 她的烦恼还不至于要人来安慰,她好着呢。 王乐章眼底深邃,侧头去看她,语气却幽幽,“谁说我是来安慰你,陪你喝酒的?我是叫你来安慰我,陪我。” 沈万紫念在救身之恩,也不恼,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安慰的?” 他荡着双腿,饮了一口酒,“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还能不知道?王乐章嘛。” “我原先不叫王乐章。”他说,眸光在夜明珠的照亮下,却不知道为何显得阴暗了些。 “那你叫什么?”沈万紫好奇地问道。 王乐章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吐出三个字,“王娇娇。” 沈万紫差点儿掉下去,王娇娇?他虽不说铁骨铮铮,但也是风月场上有名的浪子,他叫王娇娇? “不许笑!”王乐章递了严厉的眸光过来,“你敢笑我就把你推下去灭口。” 沈万紫想起了被燕王的人掳劫那天,再甩了自己一巴掌,才把汹涌的笑意给忍了下去,“这名字有什么好笑的?挺好听的啊。” 虽是忍着笑,但她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王老五要跟她说这些,就不怕她回去梅山大肆宣扬吗? 见她果真不笑,王乐章这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叫王娇娇吗?” 沈万紫心想,还能为什么?肯定是你爹跟你有仇啊,但也不好直说,“可能你爹跟你多少……有些犯冲?犯忌讳之类,例如克什么什么的。” “相反。”王乐章讥笑一声,“我出生那年,他便承爵了,还立了军功,得了皇上的嘉许和赏赐,我利他。” 沈万紫瞪大眸子,“承爵?你出身这么好啊?是哪家啊?” 王乐章看着她,反问道:“很难猜吗?” 沈万紫迟疑了一下,虽觉得有些冒犯,但还是出口,“你爹死了,你兄长承爵了,对吗?” 第1133章 “嗯。”王乐章眸色平平。 沈万紫捂住嘴巴,惊愕得半晌才问了句,“那你小娘是谁?还活着吗?” 王乐章沉默,拿起酒壶大大地灌了一大口,然后把夜明珠收起来,包裹好放在盒子里,光芒散退,只余一弯月与漫天星子。 沈万紫没想到王乐章会有这样身世,之前也没听惜惜说起过。 往日总爱留恋秦楼楚馆,不是听姑娘唱曲,就是吹曲给姑娘听,浪荡子的作风,怎么会是伯府公子? 在他沉默间,沈万紫已经脑补了一出内宅争宠大戏。 他说他出生的时候是利于父亲的,那么定然很受宠爱,小妾的儿子受宠,那就是对嫡母嫡子的挑战,至于他的小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暂不知道,但想来也不是个有手段的,不然也不至于让王老五流落在外,有家归不得。 “是平西伯老夫人不让你回去吗?怕你回去争夺家业?”沈万紫试探地问道。 “他们都不知道我活着。”王乐章笑得没心没肺,“挺好的,我看平西伯府表面风光,实则危机四伏,不知道我活着也好,省得回去看那烂摊子,就是在京城几日,知晓了我嫂嫂的困难,心里不忍,对平西伯府来说,她纵然是当家主母,却是个外姓的,许多责任不该她来承担。” 沈万紫听他没头没脑地说这一番话,想了想,“所以你想帮帮姬夫人?” “帮不了,就因为是帮不了,才觉得心情不畅。” “其实,这事怎么帮?而且你那嫡母大概也不承认你,你若出手帮忙,她少不了是要防备你,怕你回来争夺什么。” 王乐章冷道:“我稀罕伯府什么?我要什么没有?只是觉得她若是聪明,赶紧给自己谋一条后路才是要紧的,这京城也不是非待不可,带着儿女寻个去处,这是我们武林人的做法,她不会听,所以也懒得说了。” 沈万紫倒是有些好奇的,“王清如是你的妹妹还是姐姐啊?她和你至少有血脉亲缘,怎不关心她?” 王乐章冷笑,“她年长于我,我是家中最小的,至于她的事情我管来做什么?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同于我嫂嫂,是被连累的。” 他说完,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掏出夜明珠照着沈万紫的眼睛,,像用夜明珠来威慑人的模样,“这件事情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连我师哥师妹都不知道的,只有我师父和师叔知道。” “做不到,我和惜惜之间没有秘密,我真建议你,如果觉得是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就一个人都不要说,我为你保守秘密,多折磨我自己啊,我不要。” 王乐章气结,“我救了你。” 沈万紫自有逻辑,“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你在京城的吃喝嫖赌我都包圆了,看上哪家馆子的姑娘,或者伶人,你只管说,我给你砸银子讨回来。” “沈富贵,你以前标榜过,你嘴巴很紧密的。”王乐章怒道。 沈万紫往后跳,稳稳落地,眸子狡黠,“没错啊,不说话的时候紧密,说话还怎么紧密?” 王乐章一手把她拽了回来,把沈万紫悬空倒吊,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你扔下去。” 沈万紫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倒竖着双手抱胸,“你若不威胁我,我还能为你保密,现在不可能了,你有本事就把我扔下去。” 她微微弯腰起来,一双眸子晶亮得紧,“月黑风高抛尸夜,好刺激啊,快快把我扔下去。” 第1134章 王乐章气得一手把她往后抛,沈万紫一个凌空翻落在地上,背着双手,“不扔我可回了,下次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恩人?陪我喝酒。”王乐章不满地道。 沈万紫走过去,双手凭栏,夜风吹得她发鬓微乱,露出一张姣好清丽的脸庞,神态颇显得有些娇憨,“行,但你要告诉我,平西伯府为什么把你赶出去?你小娘呢?你又是怎么样去了万宗门的?” 王乐章却不说了,只喝着闷酒,一壶喝完,还要抢沈万紫的,沈万紫觉得他喝多了,死活不给,两人便在这望京楼的顶层追逐起来,气氛没了方才的沉凝。 沈万紫到底是没把这件事情告诉惜惜,她虽没答应要保密,但既然王乐章不想让人知道,拿她当个姐妹诉诉苦,江湖人,没得这般胡乱生口舌是非的。 但是,王乐章这几日总是到平西伯府去转悠,引起了巡防营的注意。 陆臻去告诉宋惜惜,宋惜惜觉得奇怪,五师哥总在那地方转悠什么啊?有认识的人? 当晚回来吃饭的时候,她就问王乐章了,“五师哥,你最近在忙什么?” 王乐章抬起头,“没忙什么,到处瞎转悠。” “总去平西伯府转悠?” 王乐章猛地看向沈万紫,沈万紫一怔,当即撇清,“我什么都没说啊。” 宋惜惜瞧着两人,一个愤怒,一个无辜,倒像是藏了什么秘密似的。 正要问,谢如墨给她夹菜,“吃饭,吃饭。” 宋惜惜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两人,都一同低头吃饭了,扒饭的动作都很同步。 沈青禾慢慢悠悠地道:“有一天晚上,他们俩去望京楼吃酒了,还在那边打打闹闹的,时而发出些尖叫声,时而又嬉笑。” 宋惜惜诧异地看着他们,“是那天?那天师兄说带你飞一飞那天?” “没打闹,也没尖叫,更没嘻嘻哈哈,是他抢我酒喝。”沈万紫解释道。 五师哥则看着沈青禾,“大师兄,您怎么知道的?您跟踪我们啊?你偷听了?” 他一下子就急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跟踪我们呢?” “谁跟踪你们?你们动静闹得这样大,当底下的人是死的么?”沈青禾狐疑地看着他,“你急什么啊?你又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莫非你俩……” “打住!”王乐章猛地大声说,“我和她不可能的事,我是不会成亲的。” 声音由于太大,弄得下人都抻头进来看。 王乐章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慢慢坐下来咳嗽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失礼了。” 沈青禾淡淡地道:“你扯什么成亲不成亲的?我是问你们俩是不是偷酒喝了,给过银子了吗?这每一笔账,师叔查得可严了,但凡有一文钱对不上,他都得急疯。” “给银?”王乐章错愕了一下,“哦,没给,回头给,就是暂时赊账。” “那就是偷!”沈青禾给他定性了,“回头自己跟师叔交代。” “大师哥,不用交代,我回头去把银钱补上便是了。”王乐章听得说要告知师叔,连忙求饶。 “不行,一码归一码,要尊重事实,我不能包庇你。”沈青禾公事公办,绝不能落了半点把柄在师叔手里。 王乐章顿时没了胃口,倒是沈万紫兴致勃勃地问他,“你也不想成亲啊?你这想法好啊,我也是这样想的的,咱自己过日子不好吗?非得多一个人来给自己受气,且还不是多一个人,是多一个家子的人,你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做人立场要坚定,不能改变啊。” 第1135章 王乐章瞧了她一眼,缓了一会儿才说:“是这么个道理,但有时候也分情况,如果孤身一人的,没家累的,没婆母公爹需要照顾伺候,那还是可以嫁。” “那还是不行,生孩子不痛啊?哪里有夫家是不需要生孩子的?” “嗯,也是,”王乐章很是赞成地点头,“如果说,有以上条件,还加上一个不生孩子,凡事顶在你的前头,事事保护你顺着你,也是可以嫁的。” 沈万紫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压根就没这样的男人。” 她侧头问宋惜惜,“你说对不对?” 宋惜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五师哥,疑窦丛生,但还是说了句,“少,但不能说没有。” 吃完饭,谢如墨和宋惜惜拉着沈青禾进了书房去,两人一左一右,根本不让他有路可以躲,就这么被摁进了书房去。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沈青禾如今当了夫子,时而说的话酸腐得很,“不要推推搡搡的。” 但沈青禾还是被摁在了圈椅上,被小师弟小师妹用一双闪着好奇光芒的眸子看着,他没好气地道:“想问什么直接问。” 谢如墨先问,“第一个问题,五师哥最近总是去平西伯府转悠,是不是师叔或者师父有什么吩咐?是不是查到王彪什么事?” 宋惜惜就问得比较严肃,“第二个问题,我总觉得今晚五师哥看滋滋的眼神不对劲,而且也不跟滋滋对着干了,有些反常啊,大师兄知道怎么回事吗?” 大师兄这个人有一点好,该说不该说,他心里有个度。 像是五师弟的身世,对别人隐瞒也就罢了,但对着小师弟小师妹实在没必要。 五师弟的身世,师父很早便跟他说了,让他偶尔劝劝,人一辈子说长也行,说短也行,保不准哪天就没了,有些事情不用太执着。 他也跟五师弟说过,但五师弟说万宗门所有人都是他的亲人,旁的人不在乎。 “他是平西伯府王彪王锵的幺弟,王清如是她的姐姐,姬夫人是他的嫂子,这几日他往平西伯府转悠,大概是为着平西伯府如今出了事,那老夫人又病倒了需要丹雪丸,他手里有丹雪丸,估计在那边转着看怎么给过去。” 沈青禾这一番话,把谢如墨和宋惜惜都惊得无以复加。 他们便是想了无数的可能,都没有想到这个。 惜惜一双手都放在嘴里了,震惊过后才放下,“他是怎么去万宗门的?是他爹送他去的吗?平西伯老夫人是他母亲?为什么没找过他?” 沈青禾道:“这事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他的父亲先平西伯王展对道术十分痴迷,老五出生的时候,他立下战功,回来承爵,满月的时候请了大师算命,说他大利父母,是带着福气来的,可这福气因为利了亲族父母,却会损了他自身,所以大师给他取名王娇娇,要当女孩般养着,保着命才能福泽绵长。” 宋惜惜插了一句嘴,“既然说是有损自身,为什么还要当女孩般养着?” 大师兄顿了顿,皱着眉头说了句,“那位大师说,女孩贱,好养活。” 宋惜惜一句脏话喷薄而出又噎了回去,想起这种事情她不是头一次听,以前在万宗门的时候,每每下山去,在附近的平野村庄,都能看到男孩子穿女装,取个女孩名字。 那时候她不解,还专门问过,村里的老人说男孩命贵,要告诉所有人那是个女孩子,不会找小气嫉妒。 就像女子怀孕头三个月都要保密那样,怕是招惹了什么小气的鬼怪。 民间信,伯府也信,所以女孩是有多贱? “但师弟四五岁的时候,身体还是很差,请了好些大夫都没看好,大师实则是个妖道,便说带着他去寺庙里养着,有菩萨保佑他就会好转的,就这样,五岁的时候他就被带走了,一个娇贵养着的孩子,忽然到了那荒山野岭的寺庙里头做苦活儿,哪里吃得消?加上他身子本来就不好的,没几个月就被扔出去了,但那妖道依旧每年派人去伯府领银子,后来你五师哥的母亲实在想念他要紧,提出要去看看他,那妖道见是瞒不住,在平西伯老夫人跋涉而至的时候,亲眼看到寺庙起了大火,里头跑出个小道童来,说是你五师哥自己玩火,把寺庙给烧了,他自己也逃不出来了,里头还烧死了好几个道童。” 沈青禾这样说,其实也隐去了许多,在寺庙的几个月,是王乐章这辈子都不愿意回忆的惨痛。 第1136章 沈青禾把余下的事情说了。 王娇娇被扔出去之后,妖道以为他是活不成了,死不死的,到时候自有狼过来吃了他,尸骨都不会留下的。 殊不知恰好任阳云经过那一带,晚上听得婴儿般微弱的啼哭,他兴趣顿生,以为遇到了精怪,直直朝着哭声而去。 看到王娇娇的事后,他很失望。 首先,不是婴儿,是五六岁大的孩子。 其次,不是精怪,是三四岁大病得快死的孩子,而且不知道被丢在这里多久了,脚趾都被老鼠啃掉了一只,鲜血淋漓的。 而且有毒蛇在附近出没的,好在王娇娇病得快死,没有动,所以蛇都没有攻击他。 怎不说这孩子福气大呢?都奄奄一息了,愣是被任阳云带了回去,灌了几日米汤,又给他吃了两副药膳,竟就活过来了。 在京城的时候,他是请了许多大夫医治都没有好转的,就两服药膳,几碗米汤就好起来了,真是太神奇。 任阳云是嫌弃的,这孩瘦得跟猴似的,全身上下称不出三两肉。 且一问,这孩子竟然快六岁了,六岁的孩子跟三四岁孩子似的,养大他太费劲了。 任阳云想过把他扔回去,但是想起遇到他的时候,毒蛇环绕,他都没有尖叫,想来这个孩子是大胆的,做人最要紧有胆气,收下吧,剩下的就看他造化。 五六岁的孩子,有记忆。 他信任了师父之后,把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任阳云派人去调查,才知晓了前后始末。 在火烧寺庙,平西伯府以为王娇娇死了之后,任阳云提剑找到妖道,把他带回了梅山。 那时候,正好是秋高气爽,他说是晒腊肉的好时候。 于是便竖起了一条长杆,把他捆住长杆上,腊舌不好吃,所以先把舌割下。 妖道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反正挂在上头三个月才放下来,安葬是不可能安葬的,席子也不能这么浪费,挖坑也怕脏了大地啊母亲,所以便丢去喂狼。 还别说,狼也是嫌弃的,若不是看冬日需要储脂肪过冬,断不会吃他。 妖道住在寺庙,也亏得堂堂勋贵爵府的人相信,说是借什么神佛的力量,什么神佛一家,这样的谎言,偏偏无知百姓便罢了,他们竟信了个十足,就这么把五岁的儿子拱手让人。 王乐章这名字是任阳云起的,他希望这孩子以后的日子,都在谱写乐章,快快活活便好。 “你五师哥渐渐长大,师父也问过他,是否要回平西伯府去,但他说不必,王娇娇死在了那一场大火里,人死不能复生。” 宋惜惜鼻子酸楚,泪水忍不住滑落,从五师哥身上,她想到了瑞儿,又从瑞儿的遭遇,想到五师哥在那寺庙里的苦况。 一个五岁的孩子,原先还是捧在手心上的,忽然被送给了妖道,折磨摧残,三几个月就快死了,要扔出去,谁知道那妖道是怎么对待他的? “我觉得不认就不认了。”谢如墨听得也是满腔愤怒,“谁知道他们当初送五师哥去,是真心想让五师哥活下去,还是只想让他绵延家族的福分?” 毕竟,他们痴信了个十足十。 “这问题大概也是他想知道的,可他不敢去问,其实他对自己的母亲怎么会半点感情都没有?幼小的五年,也是在母亲掌心上宠着过的,后来他母亲还去找过他,为着这个,他总是对母亲格外心软些的。” 第1137章 谢如墨想了想,却道:“不对啊,王彪是作为世孙承爵的,也就是说,五师哥的父亲根本没有承爵,而且,王彪承爵的时候还有些残疾的,只是不大严重,上次见他,俨然已经治好了。” 沈青禾却不知道此事,“王展没有承爵吗?莫非师父派出去调查的人,调查有误?” “问问于先生便知。”谢如墨立刻道。 于先生被请来书房,问起当年平西伯府的事,他确实是知道的,各家宗亲侯爵家里的事情,往上数三辈,他都知道一些,嗯,也就一些。 “王展确实是没当过的,当时老伯爷还病着,一直没确立世子,他立下战功归来之后,便请封他为世子,他当了世子之后,老伯爷的身体逐渐好转,最后竟没事了,因此他承爵的事情就一拖再拖,后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老伯爷又请封了长孙王彪为世孙,可见这里头肯定是出了问题,只是外人不晓得,我也不晓得,可能知道的只有平西伯那几房长辈知道,还有如今的平西伯老夫人也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忽然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如果说王展当时没承爵,只凭请封了世子就认定王乐章是利他的? 但王乐章出生那年,他就当了世子,到五岁送走,还是没有承爵。 就听起来,王乐章像是利了老爷子,没怎么利他呢。 总之,这里头有问题。 而且,估计那几位长辈大概也不晓得真实情况,真正知道的只有平西伯老夫人了。 “还是不要调查了,让五师哥去做决定吧,我们知道就行了,不管他怎么做,我们支持便是。”宋惜惜道。 这是五师哥的事情,他有决定权,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觉得怎么舒服便怎么来。 只是宋惜惜不禁心疼五师哥,其实以前她跟五师哥算不得最亲近,一则是因为他浪子的性格,总爱去些风月场所。 二则是因为他总是玩世不恭,对任何事情都不重视,有时候大家一起玩,他会翘起双手在一旁,说句幼稚得很便转身走了。 宋惜惜还记得自己去梅山的第二年冬天,她在后山里堆了三个雪人,有父亲母亲和她,正想着把哥哥们都堆出来的,却被五师哥一脚一脚地踹坏。 她气疯了,扑上去就跟五师哥干架,其实那个时候她学武不久,没什么本事,五师哥一拳就能把她打倒,但是五师哥没还手,就这么抱着胸任由她打。 打完之后,他扬长而去。 当时她真觉得五师哥好恶劣啊。 甚至是师父揍他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害怕,对她露出满不在乎的嗤笑,如果不是师叔拿着绳索过来要捆他,他会笑着挨完那顿打。 谢如墨却道:“不管五师哥打算怎么做,但我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可以调查清楚,心里有个数。” 大家都点点头,因为按照于先生和谢如墨所言,那王展是没有承爵的,那么按照师父所调查的说法,就未必准确。 可惜那妖道被腊干了,不然还可以审一审。 要查探此事,宋惜惜还要求助姬氏,让姬氏去问问老夫人,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到底是查探别人家的隐私,如果不把王乐章的身份告诉姬氏,也不好拜托她,张不了这口啊。 可告诉姬氏的话,此事又没征求得五师哥的同意。 第1138章 他们不可能打着为五师哥好的名义,去做一些违背他意愿的事情,这样实在显得虚伪。 自己调查的话,到底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情,而且这事大概是做得隐秘,未必调查得出来。 让大家觉得难受的点在于,现在五师哥认为,到底是因为京城的大夫都没能治好他,才把他送去寺庙里头打算养病的,只是没想那妖道会这样折磨他,可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五师哥这几日才会在平西伯府外来回地走,念着这份亲情呢。 于先生和路总管发动自己的人脉关系,去打听这件陈年往事。 从平西伯其他旁支的长辈那边入手,问了问,他们都说那孩子被大火烧死了,说王展夫妇为此伤心了许久。 显然,这是不明真相的,和任阳云当初调查的情况是一样,只是表面而已。 这边调查着,战北望和王清如已经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和离成功了。 两边都同意,没什么争议,嫁妆抬回,当初出嫁的时候恨不得满京城瞩目,如今只恨不得有多低调便多低调。 所以,她跟姬氏说,知道将军府现在艰难度日,所以大件的物品就不要了,那些被褥箱笼都不要,只拿回细软与绸缎首饰等等便可,至于陪嫁的房产田产,她是首先叫人拿了的。 姬氏没亲自操办,只是派给府中管事去做。 婆母和王清如还是叫她去找陆娘子,求得陆娘子澄清,甚至不惜取出千金给陆娘子。 但姬氏和蓝氏都反对,千金买他们这位千金小姐的名声,不值。 这件事情办完之后,姬氏就病了。 是夜里忽然起的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忙请了大夫医治,说是心火旺,五内焦灼,加上刚起了秋风受了寒,又困了热导致的。 一双儿女连同庶子庶女都过来照顾,府中姨娘也纷纷出动。 庶女们虽没能入读雅君书院,但姬氏并未薄待他们,请了嬷嬷专心教导,哥儿们则一同上的族学。 在这段婚姻里,姬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常人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她都做了。 平西伯老夫人见姬氏病了,也知道是逼得她太过,一时愧疚,便怒斥了王清如一顿,叫她自己去别院里头住着,不要住在府中祸害侄子侄女了。 王清如少不了也要闹一顿的,直把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打了她一巴掌,“孽障,你嫂嫂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你还要拖累家里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生养你一场,就要管你一辈子?” 也是姬氏病得那么厉害,老夫人才生了那爱怜之心。 而且,她也是要面子的人,女儿嫁了两回,都回娘家,她脸上也没光。 因着姬氏高烧时说了胡话,所以蓝氏没让其他人伺候,规劝他们离开,说哥儿们要上族学,姐们要学女红针黹,也要识字读书,不好在这里守着,连累嫡母不放心。 至于姨娘们,则帮忙去后院各处盯着点儿,为主母分忧。 姬氏昏昏沉沉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便是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明白的人,则以为她是被困在了梦魇之中,想努力挣脱出来,唯有蓝氏和锦绣明白,她是真想离开平西伯府这个地方。 这里除了她的儿女,便是操不完的心,当不完的家,看不完的账,处理不完的夫婿房中事。 第1139章 她像一颗明珠,渐渐地被一层层地灰尘蒙上,早就没了光华。 若只是这样,或许总有灰尘洗去的一日,如今是这灰尘都渐渐入了心,把光芒一点点地击散了,等到有机会洗去的那日,她也是暗淡无关了。 蓝氏是真心心疼大嫂的,她入门这么多年,不怎么被刁难过,婆母原先瞧不起她商女出身,对她不假辞色,是大嫂挡在前头,安抚婆母,再教她怎么做才不出错。 尤其出外应酬的时候,大嫂也总是带着她,叫她规矩,让她认人,结交些人脉。 虽然大伯哥是在外头带兵,但是在蓝氏心里,大嫂更像是那个披着铠甲的战士,守着伯府一家大小。 可谁保护过她呢?谁又意识到,那铠甲是假的啊,她不是刀枪不入的。 那王清如本不愿意去别院的,直到这天陆娘子带着娘家人上门来闹,她这才慌了。 陆娘子会登门来闹,实在是有原因的。 一个是因着外头流言蜚语太甚,许多人知道陆世钦在药王堂管药材的事,日日人满为患,不是患者的患,全部都是来蹲陆世钦,骂上一句的。 这样,严重影响了药王堂,病人甚至都挤不进去,不得已,刚采药回来的丹神医亲自对外宣布,把陆世钦开除出去,以后他就不再是药王堂的人。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方家那边好不容易相看了一位姑娘,方十一郎的母亲陆淑人很满意,而女方那边也都同意了的,只等方十一郎同意便可交换庚帖。 殊不知这个事情出来之后,女方派了媒人上门,说这事吹了,就当从没就儿女婚事谈过,往日都是两家聚聚,吃吃茶俩聊聊天的。 陆淑人气得回了一趟娘家去,让陆家的人长辈做主。 陆家长辈把陆世钦叫了回去,好一顿训斥,说他不顾表兄弟情意就罢了,这么多年屁股都没擦干净,还闹得人尽皆知,连累了陆家满门不说,还把十一郎的名声和方家的名声都拖垮了。 陆世钦在药王堂的差事黄了,他已经很生气,还被陆家的人训斥,搞得名声尽毁,一怒之下就要回去休妻。 或许是他只是发怒这么一说,也可能真想休妻,但这话说了出去,就彻底把陆娘子云香月的怒火给点着了。 她娘家虽是个六品官员,没什么权势,但怎容得自己的闺女受欺负?几个大舅哥当即上门去找陆世钦,把他打了一顿之后,再叫上家中女眷去找到王清如。 找王清如的原因,是陆娘子云香月认为,她当日是故意去找陆世钦的,她是有预谋,有目的,居心不良。 这云家人还真不少,三大姑六大姨的叫了十几个,再加上十几个婆子女使,浩浩荡荡二三十人直奔平西伯府去。 她们一开始也没有闹起来,只是说叫王清如出来,让她跟云香月说清楚。 但王清如哪里敢出来?一直躲在里头,只恨不得早些去了别院,省得遭这样的折辱。 她不愿意出来,姬氏又发着高烧,不能出来处理,老夫人身子不好,哪里经得了这样的场面?没有法子,只能是蓝氏出来处理。 但蓝氏架不住这个场子,见她们声音越来越高,气势越来越凶,蓝氏竟有些接不住话了。 有下人怕闹出事端来,跑出去想报官,刚是遇到了最近很勤快巡逻的巡防营,便领着去了。 本来这件事情在京城发酵了这么多日,渐渐都平息了些的,如今这么一闹,引得无数人奔跑过来看热闹。 加上云家那边见来了巡防营,便嚷嚷着说要找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不然就要闹个天翻地覆。 人太多,就怕发生什么意外,恰好陆臻出外办差去了,宋惜惜在京卫府,只得她去。 这样的争端,巡防营是可以管的,只要没报官府那边,也多半是巡防营管。 宋惜惜到场也没有不合理的。 她来了才知道姬氏竟然高烧了两日,一直都没怎么退,眼下又闹哄哄一片的,怕惊扰了姬氏养病,她朝着空气抽了两鞭子,发出霹雳的声响。 喧嚷声音顿时停下,纷纷看着身穿官服的宋惜惜。 宋惜惜趁机厉声道:“都不许闹,有什么事情进去说话,在这里成何体统?” 第1140章 所谓家丑不外扬,云香月如今是完全顾不得了,但是她还是被宋惜惜威慑到了,忍着委屈的泪水,在宋惜惜的指挥之下,带着母亲嫂嫂姨母她们进了平西伯府的正堂。 平西伯府这边,王锵还没下值,只有蓝氏带着一众婆子女使对着她们那么多人。 她也没有面对过这样的阵仗,所以派人去请王清如,可王清如听闻宋惜惜来了,更是不愿意出来。 最后,还是姬氏得知了情况,不顾发着高烧出来主持大局。 宋惜惜看到她,心里不由得疼惜,短短几日没见,她竟是瘦了一圈,脸色蜡黄发滚,隐隐见苍白,嘴唇是发烧的红,走路都需要搀扶,虚弱得很。 宋惜惜往日和姬氏就交好,如今知道她是五师哥的大嫂,更觉得亲近些,见她这般难受还要出来给王清如收拾烂摊子,道;“如果三姑娘不出来,那就请老夫人出来吧,哪里有让病人出来操劳的?” 蓝氏道:“回王妃的话,母亲也病着呢。” 云香月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只是一口气憋到了如今,只求问王清如一句话,问完了,她就不恼了。 她红着眼眶,道:“妾身不想为难任何人,只来问王清如一句话,那日她去药王堂,是故意去找他,还是真去买药,我只求她真心回答我这句话,如果真的单纯买药,恰好遇上,算我无理取闹,给夫君丢了人,也丢了差事,更害了方总兵,我给他们道歉,被扫地出门我也认了。” 她的话说得很清楚了,大概是这几日脑子心上都没放下过这件事情,一直在想,把这里头的各种关窍都想了一遍。 她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哭肯定是没少哭的,只是这心碎的模样,也叫人瞧着难受。 姬氏看着云香月的母亲梁氏,道:“大娘子,我与你认识也有好些年了,虽说来往甚少,但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同你说句交心的话,这件事情你和香月便是找三姑娘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否认去找陆世钦的,只是去买药的,那么所有的过错便是香月。” 云香月双手捂脸,哭了起来,是啊,她怎么会承认? 如今夫家都说她善妒的,见风就是雨,一言不合就闹得人尽皆知。 她不是没后悔过,但当他说出休妻的那一刻,她也就没了退路,只能来找王清如。 她不知道为什么局势会瞬间扭转,她倒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了。 外边的人骂王清如都没有用,因为她只要躲起来就受不到实际伤害,而她却要被休出去。 她不甘心。 她一开始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认为王清如就是故意来找陆世钦的,因为如果只是买丹雪丸,平西伯府这么多人,为什么她一个外嫁女抛头露面地来买? 她和陆世钦说话的时候,眼睛红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像是来买药的? 但经过这几天,受到了一些规劝,陆世钦也说她就是无理取闹,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可能真的是她多疑,她善妒。 来找王清如问,是她最后的倔强,虽然知道一点用处都没有,可不闹这一场,她真的不甘心,横竖都已经是笑话了,凭什么她王清如还能置身事外? 现在,闹到巡防营的人都来了,北冥王妃还亲自来,王家嫂嫂拖着病躯出来解决这件事情。 第1141章 哪怕她们在这里一句话都没说,她忽然都觉得自己很过分,很傻,很鲁莽。 她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闹得这样难看,只是我不闹这一场,我活不下去了。” 姬氏看着她哭得这样绝望,物伤其类,也难受得很。 她知道香月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她也不会来这里闹得这样不体面。 她沉下脸来,“去把三姑娘请出来,不管用任何法子。” 锦绣带了几名婆子去的,她们一出去,姬氏就看着云香月道:“你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所以不管她说什么,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只凭自己的感觉去辨认,辨认好了,你对自己也有交代了,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云香月擦去泪水,露出苍白的面容,她长相并不算很美丽,但自有一股子傲气,“多谢平西伯夫人。” 梁氏也在跟姬氏和宋惜惜解释,她们是心疼女儿的,加上这么多亲眷来,确实只为讨一个公道。 陆世钦之前和王清如的事情,她们都不知道,后来香月知道了,回去告诉家里人,家里都劝着说到底是过往的一时糊涂,没得为了以前的事情影响了如今夫妻感情。 安抚好了,日子便照样过,加上她嫁给陆世钦之后,陆世钦确实循规蹈矩了,没有闹出半点风月事,家里连个通房妾侍也都没有的。 只是那日听香云回去哭诉,说他们还有来往,在药王堂里拉拉扯扯的,她也闹了一场,做父母亲人的哪里有不为女儿做主的? 宋惜惜听了这些事情,家长里短的,像是一团麻。 但是姬氏便是发着烧,也能明白,道:“我知道你们的委屈,虽说是以前的事情,但到底是那样见不得人的,并非正常往来,有违人伦道德,一句伤风败俗也说得的,所以香月心里才有这根刺,那那件事情,咱们不能光怪三姑娘,陆世钦也有错的。” 梁氏连忙道:“我们都知道,所以香月她几位哥哥也去教训过姑爷了,只是姑爷如今说要休妻,我们不同意休妻,要真过不下去也只能和离的,今日来这里闹,也是情非得已,还望夫人见谅。” 姬氏苦笑,“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只盼着事情解决了就好。” 无所谓,都烂成这样了,不妨再烂些的,等以后还会更烂呢。 “今日还叨扰到王妃了,实在是过意不去。”梁氏站起来福身,惶惶地道。 宋惜惜道:“我今日是玄甲军指挥使的身份,代表着巡防营这边来的,家务事本来不该我们插手的,只是闹得大了,也有人去报了,本官便来一趟,也不算主持公道,只是在这里平衡着两方,大家好好说,好好解决。” 从这件事情的发生到现在,宋惜惜几乎都是旁观者。 其实她觉得云香月要问的这句话,在她看来答案是肯定的,王清如是特意去找陆世钦。 但是她不能说出来,这始终是她根据当时观察得出来的猜测。 王清如被锦绣和两个婆子拽着出来,她气急,一直嚷嚷说她们放肆,直到了正堂,看到这么多人,她还想着转身走。 “拦下!”姬氏沉声说。 锦绣哪里能让她走呢?道:“事情到了这份上,三姑娘不能躲起来,叫我们夫人为你挡了所有,她还病着呢,有什么,你跟陆娘子说清楚便是。” 王清如冷着脸,却不看云香月,“我有什么好跟她说的?她败坏了我的名声,我那日就是去买丹雪丸的,只是买不到,我才求了他,我早和他没了来往,而且以前那件事情也不是你们想得那样不堪。” 第1142章 云香月擦干眼泪,问道:“既然是没了来往,你是不知道他在药王堂进药吗?你不知道来药王堂会遇到他吗?那件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那到底是怎么样的?” 王清如眼神躲闪,怎么也不愿意坐下来说话,只是冷冷地道:“当年只是因酒误事,我错把他当做是十一郎,但他是清醒的,他知道我是谁,所以我虽有错,他却是大错。” “他告诉我的,却不是这样,他说你虽喝多了,却没醉,知道他是谁,你们一起的时候,你还叫了他的名字。”云香月把泪水死死忍住,但声音都颤抖了。 “他撒谎。”王清如脸色窘迫,飞快地看了宋惜惜一眼,随即大声说,“他撒谎,他胆敢来找我对质吗?我当时叫的就是方十一郎。” 宋惜惜虽无断案的经验,但事过这么久,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叫的是方十一郎,证明当时她没有这么醉,不至于分不清楚方十一郎和陆世钦。 云香月一时无言以对。 但是她的母亲梁氏到底是脑子清醒些,冷笑了一声,“不是烂醉如泥了吗?怎么还记得自己叫的是谁的名字?如果说酒醉还有三分醒,那你就是清楚知道,那个人不是十一郎。” “你胡说。”王清如转身又要走,那件丑事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起,她脸上挂不住,见锦绣又拦住她,伸手便一巴掌打过去,“放肆,你敢拦我?” 锦绣吃了一巴掌,也丝毫不退,“三姑娘还是先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王清如狰红着一张脸,“我有什么好说的?这件事情我本身是受伤害的那一个,他陆世钦得了便宜,我为此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尽是我的错吗?为什么都来寻我?该找他去啊。” 云香月也渐渐找回了冷静理智,“我自然找他算账了,这不用你说,你如实回答我,那日去药王堂是否为了找他?我了解过了,在你去药王堂之前,就一直闹着跟战北望和离的,你跟战北望过不下去了,所以你想找他。” 王清如恼羞成怒,“我就是去买丹雪丸的,你瞎想什么?” “他不是药柜的人,他是采买,你买丹雪丸找他做什么?你们有过那段见不得人的过往,见了他,就该避着才是,你还巴巴凑上去,你说你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王清如张嘴,刚要反驳,云香月又继续逼上来道:“你不要说什么你们那段见不得人的过往是无人知晓的,所以你凑上去不打紧,旁人不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不懂得避嫌啊?如果你觉得他可以帮你买丹雪丸,也应该是叫你府中的人去问她,而不是你自己巴巴凑上去,你想以旧情挟持他吗?” 王清如哑口无言,脸色红一块,青一块,面对云香月有理有据的质问,她脑子里想的那些说辞,全部都是为了应对嫂嫂的逼问,结果嫂嫂没逼问,她后来就不想了,没想到要直接面对云香月。 所以,她词穷了,她没办法去解释。 她只能抬起下巴,冷冷地把话题转偏,“孝顺也是有错吗?我母亲病得那样严重,我想要为她买丹雪丸治病,柜台买不到,刚好看到他,我便问一句,什么以旧情挟持,都是你自己胡说,我说了,那件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一时糊涂醉后造成的错,而且那是他成亲之前的事情,本来跟你也没有关系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追问着以前的事,我反问你一句,如果是你母亲病了,你会不会想尽办法求一道良药?难道你是个不孝顺的人?” 第1143章 云香月被她这番话带偏了,脑子打结了一下,下意识就说了句,“我当然孝顺我母亲。” 王清如眼底闪过一抹得逞,“那不就行了吗?本来我也是为了我母亲的病,扯不上那些的,是你自己进门没弄清楚状况,又是打人又是大闹的。” 宋惜惜微微摇头,王清如的诡辩,把云香月绕进去了。 但云香月的母亲梁氏却是微微地抬起了头,冷冷地道:“我本不想说穿,但你连个端正的态度都没有,就休要怪戳破你的丑事,你们当真是只一次醉后糊涂吗?那孩子是怎么来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梁氏带来的家眷都不知道这所谓的孩子,连云香月都不知道,所以最震惊的就是她,她几乎是不敢相信地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都快碎了。 梁氏其实原先也不确定的,只是药王堂事发之后,她派人调查王清如的时候,找到了那位大夫,恰好那大夫与她夫婿有几分交情。 问起王清如在战家的孩子为什么没保住,大夫告诉她原因,其中有一个猜测,便是王清如曾经落胎导致伤了根本。 大夫自然不知道这里头那么多的事情,只觉得妇人保不住胎儿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落胎若没能好好调理,确会伤了根本。 而梁氏不知道王清如跟方十一郎到底有没有过孩子,她的手伸不进去方家,也无法调查。 所以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她是看到王清如的态度如此之嚣张,所以把自己的猜测当做事实说了出来,只想给她一记重锤,让她不要东拉西扯,好好把事情掰扯清楚。 可在她说出来的那一刻,看到姬氏妯娌和王清如的惨白神色,她知道自己猜测没有错。 王清如全身发软,瘫坐在地上,她不知道梁氏在诈她,只以为梁氏已经知晓了一切。 云香月泪水滚滚落下,“所以,不是我多心,不是我猜忌,你是真想找他的,你们没有那么简单,你们连孩子都有过,你想找他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他也不避嫌,听你在那里哭诉,他最应该避嫌的,他没有,你们不知廉耻最后却都怪罪了我,说是我胡闹害得你们被毁了名声。” 王清如像溺水的人,有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感,就像是当初刚刚得知怀上陆世钦孩子时候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 那个时候,嫂嫂救了她。 她看向姬氏,姬氏摇摇欲坠,竟一头往前倒下去,她晕过去了。 宋惜惜连忙冲过去抱着她,却也迟了一点,姬氏已经栽倒在地上,伤了额头,宋惜惜摸了一把,满手都是血,而且她的额头和脸上滚烫得要紧,身子也是发着滚的。 “快请大夫!”蓝氏也看到大嫂一额头的血,也吓坏了,急声大喊。 云香月也显然吓懵了,她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躲了躲,但很快就站直,哭着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闹的。” 她满脸惨白,看着姬氏被王妃抱了出去,那血滴在地上,一点一点,在地板上晕染开来,甚是吓人。 蓝氏站起来朝梁氏福身,“大娘子,这件事情不管谁错谁对,到了如今也是难以收场了,你们要一个交代,我们平西伯府会给的,只是我大嫂实是病了几日,今日是强撑着出来主持的,请看在……” 梁氏没等她说完,便连忙福身道:“不说了,不说了,没什么公道不公道的,这事闹到平西伯府,本也是我们欠缺考虑,对不住了,真的对不住了。” 梁氏自己也红了眼眶,觉得这事着实也闹太大了,牵连了无辜的人,她很抱歉。 她们告退离开了,一屋子的人顿时空了,云香月失魂落魄的,要人搀扶着走。 她走出去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跌坐在地上的王清如,不知道怎地,一句话脱口而出,“给你吧,那男人我不要了,给你。” 王清如背对着她,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落。 是,她是故意去找陆世钦的,但她没想过嫁给陆世钦。 陆世钦没官身,是药王堂里的采办,许多达官贵人都得求着他买药,给他送银子没错,可到底也不是她想要的依靠。 她只是,被困在和战北望的各种吵闹官司里头不得劲,想找个人说说话。 其实她一开始没想着在药王堂里跟陆世钦说那些话,只是见到他的时候,见他俊美如旧,眉眼疲惫但依旧温和,这段日子受过的委屈不知怎地就汹涌而出,她也控制不了。 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天大的冤枉啊,她真的没有想过嫁给陆世钦。 第1144章 宋惜惜派人去药王堂把红雀请了过来。 额头的伤好在不深,止血也迅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但是她自己发烧了几日,身体本来虚弱得很,又被气了一场,如今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人也是昏昏沉沉的。 她的眼角一直流出泪水,宋惜惜帮她擦去,不管怎么擦,那泪水却像是擦不尽似的。 “红雀,情况如何啊?”宋惜惜在红雀诊脉检查之后,问道。 红雀叹了口气,“夫人高烧了几日,刚才给她叩了一下背,肺有些问题了,而且她肝气郁结得厉害,气血瘀滞,先前用药太浅,根本压不住,先下一记猛药清肝去火,调节肺气,等好些了,慢慢养回来,只是不能再这般操劳过度了。” 说完,红雀叫了她出去,小声道:“肝血郁结很厉害,这个也因情绪意气导致的,不知道她是藏着什么事,不愿意说,自己给自己憋坏了。” 宋惜惜知道大概是忧心王彪和谋逆案会有牵扯,累及家人,她把贤哥儿送去跟棍儿练武的时候,师弟说她把最坏的打算都做了,既是做了最坏的打算,那么她定然也是日思夜想此事。 “先吃几服药看看吧。”红雀也没说什么了,转身进去。 宋惜惜先出去交代了巡防营的人,让他们把自己的嘴巴捂严实了,不许对外说今日半个字。 至于别人说出去的,那是别人的事情,巡防营管不着。 她吩咐完,巡防营的人也走了,待她转身便看到王清如靠在圆柱边上,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 她就这样看着宋惜惜,脆弱得像一尊琉璃,仿佛随时都要碎掉。 “北冥王妃,我问你一句话。”她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鼻子是完全的不通气了。 “问。”宋惜惜道。 她笑得极为讽刺,“你们开设素珍工坊,说是为了女子做主,那么我问你,我所做的事情,如果是男子做,他们还会不会被人非议?抑或说,人家只会说他有本事能得这么多女人喜欢?” 宋惜惜看着她,也是想了一想才回答她的问题,“陆世钦被人夸赞有本事了吗?方十一郎因你与陆世钦私通,也被人非议了,他没犯什么错吧?我知道你想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我们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我们地位不如男人,是的,这个是事实,这不就是我们女人要努力的原因吗?” 她笑得更讽刺,"有用吗?连女人都看不起女人,而且难道你不觉得云香月不该来找我吗?她应该去找陆世钦算账。" 宋惜惜道:“你没资格这样说,记得闵素珍吗?她出身不如你,你处处瞧不上她,没拿她当嫂子看待,你不是直接害死她的人,但她的死,你有责任,至于别的,我也就懒得说了,你自己其实什么都明白,不过是揣着明白在这里装糊涂,我没功夫配合你装。” 说完,她不顾王清如掩面痛哭,与她擦肩而过,回了后院姬氏的屋中。 红雀开了药,也给她施针了,人是慢慢地缓了过来,只是神情呆滞,喃喃说着一句话,“这下,真是什么面子名声都丢尽了。” 她顿时头痛欲裂,在想如何为自己的儿女谋出路,还有这一屋子的庶子庶女,二房的孩子,日后怎么说亲?还有资格想着挑一挑人家吗? 蓝氏也在一旁掉泪,忍不住愤恨说了句,“她早些去别院,岂不太平了?便是闹到她那边去,到底偏僻也没这么多人知晓的。” 第1145章 宋惜惜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只给红雀打了个眼色,红雀便以大夫的身份劝道:“如今说什么都是虚的,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日后才能为哥儿姐儿们做主,否则,他们岂不更可怜了?” 宋惜惜这才跟了一句,“是啊,你得把身子养好了,他们才有可依靠可遮挡的人啊。” 姬氏抬起眸子,知晓自己是要立起来的,含着泪对宋惜惜道:“今日多谢王妃了,只这样的腌臜事,也污了你的耳朵。” 沈万紫今日也去了方家,陆淑人病了,也是请了药王堂的青雀过去。 她待到傍晚还没离去,外头关于王清如的事情还传进来,只是方天许的夫人都隔了,不许叫二婶知晓。 但也只是瞒得住一时罢了。 红杏出墙就罢,还珠胎暗结,便如今方十一郎不再是王清如的夫婿,也大受影响。 毕竟,是在方家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有人说,方十一郎是不是那方面不行,才使得王清如偷了人的?不然那时候为何才上战场不多时,就出了这样的事? 自也有人说是王清如不安于室,实该去浸猪笼。 还有说陆世钦无耻,表兄弟情意都不顾,方家好心收留他,他还这般的不知廉耻,简直不是人。 只是来来去去说的那些话,陆世钦和王清如是罪有应得,方十一郎是无辜受累的。 倒是战北望被人提了几嘴之后,觉得他们家便是出点再烂的事情都不值得奇怪,也就不说了,连他和王清如和离的事情都没什么人提起。 当晚,沈万紫和宋惜惜一同回到了王府,说了几句交代今日的事情之后,彼此对视一眼,都叹气。 原先看热闹,如今热闹到了自己关心的人身上,那也是跟着着急的。 贤哥儿今晚依旧过来练武,而且练得比以往更认真,他知道现在自己能力不足,许多事情帮不上忙,所以他需要尽快变得强大。 这是他跟棍儿说的,棍儿进来吃茶的时候,又跟了宋惜惜和沈万紫说。 宋惜惜知道姬氏的女儿在女学也很勤奋,可以说,姬氏生的一双儿女未必很有出息,但十分懂事,有韧劲,也沉得住气。 练完之后,棍儿送他回府,刚好看到王清如的马车离开平西伯府,除了她自己坐的马车之外,后面还跟了几辆马车,把她所用搬迁过去。 她连夜走了。 她在上马车之前就看到了贤哥儿,站了一下,等着贤哥儿上前给她行礼。 殊不知,贤哥儿径直便进府了,只当看不见她。 王清如一怔,猛地唤了一声,“贤哥儿,你怎能这般无礼?见了姑姑也不行礼问安。” 贤哥儿年少,到底不像成年人般懂得收藏自己的情绪,他定了定,转过身去,眼底的厌恨暴露无遗,“我真希望没有你个姑姑。” 王清如闻言,大受打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她颤声,“你说什么?谁教你的?是不是北冥王府的人教你这样说的?” “喂,你休得乱说啊。”棍儿立刻道。 贤哥儿清秀的面容微微发白,“我不愿对你口出恶言,你快些走吧,你走了,母亲便能快些好起来。” 王清如惨然一笑,泪水滑落,“连你也这样厌弃姑姑了?姑姑对你们的好,你们都忘记了吗?你们以前最喜欢围在姑姑身边,听姑姑讲话本子的故事……” “以前,以前你也不是这样的。”贤哥儿不想多说,对着孟师父作揖之后,便快步跑了进去。 第1146章 王清如立于夜风之中,发簪的流苏微微作响,曾经金玉叮当之声她是最喜欢,但今晚听着,总觉得好刺耳啊。 她被红儿搀扶着上了马车,想着不能让北冥王府的人看了笑话,进了马车坐直了腰脊,却见那北冥王府的人转身便策马去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喃喃地问,“红儿,我要和离,做错了吗?” 一切,皆因她要和离起,如果不是生了和离的念头,她也不会去找陆世钦,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找陆世钦,可人有时候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只是那一刻,她想见到陆世钦,便去了,她从来都不想后果的,因为不管什么后果,嫂嫂都可以为她兜底。 红儿给她擦泪,“其实奴婢觉得将军府也挺好,老夫人走了,将军府由您来做主,不用站规矩也不用伺候婆母,小姑子也欺负不了您。” 王清如的泪水像是止不住,“可他没有出息啊,他去当个小兵,我以后怎么见人?我只是不想委屈自己,当初宋惜惜要跟他和离,还特意求了圣旨,可见和离的心有都决绝,我怎能输给她?” 红儿心里想如今更见不得人,却也不敢这样说,只道:“这些怎有可比之处呢?一个人不同一个人,每个人要走的路都是不一样的,有人比北冥王妃差,但也总有人会比她好,比得过了她,又比得过其他吗?” 王清如满嘴苦涩,“你以前为何不同我说这样的话?” “以前奴婢说,您也听不进去啊。”红儿落了帘子,道:“车夫,走吧。” 王清如依靠着刺绣海棠红织锦软垫上,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她忽然意识到,大概她以后就真没有人要了。 她不可能像宋惜惜那般,经历了和离之后,还能得到俊美英伟又战功赫赫的亲王夫婿。 她猛地抓住了红儿的手,脸色煞白地问道;“红儿,你说战北望以后会不会真被他混上点军功呢?” 红儿说:“姑娘,人的际遇很难说的,兴许他能重新成为将军,兴许他从此就落魄了,再爬不起来,将军府都要被收回。” 王清如喃喃地道:“以他这般,是混不上去了,我若同他煎熬到人老珠黄,嫁妆花光,最终落得将军府都被皇上收回,那我这辈子才是真的毁了,我的选择没有错,我没有错。” 她一开始是瞧得上战北望的,那时候他皮相俊美,又得皇上重用,他们还是丞相夫人保媒。 但渐渐便发现此人优柔寡断,没有魄力,容易受情绪影响,没有主见,偏生还有一个霸道的平妻,更有一个如此光芒夺目的前头娘子,而她这伯爵府三姑娘,显得这般平平无奇。 她嫁进将军府之前,以为自己定然是受将军府众人喜爱,结果落差太大了,她从而对战北望生了怨,这怨一直没有消,只有逐日增多,终究导致他们劳燕分飞。 第二天,战北望不顾父兄的阻拦,带着兵部的文书踏上了去南疆的道路。 在这之前,他就向兵部申请重新入伍。 他可面临的选择不多,要么是南疆,要么是成凌关,要么是驻京卫所,因为他入伍时在驻京卫所,剿匪立功的时候是跟着陈将军和朱将军的。 后来他去过成凌关,也去过南疆,因此可供选择就是这三处。 他选择了南疆,因为他没有办法面对萧家人,也不想在方十一郎麾下。 第1147章 南疆是他唯一的选择了,因为他和王清如是和离,没有闹得不可收拾,加上只是当一个小兵,王彪也不会过于为难他。 姬氏这一病,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或许,也是她有心想歇息,所以纵然感觉好了许多,也依旧卧床休息。 宋惜惜和沈万紫来看过她几次,也只有她们来的时候,姬氏的脸上才会有笑容。 只是,这一场病,她手底下交代下去的事情,却是一件都没有迟缓过。 她变卖了一些产业,所得银子也没存在钱庄里头,而是藏在她嫁妆的一间屋中,埋藏在地下。 她也以平西伯府的身份,在城外开设粥棚。 外人都觉得她是在试图挽回平西伯府的名声,但是,她不是这样想,名声也有不同的,就算平西伯府有慈善之家的名声,也不能改变被王清如败坏的私德。 人家只会说,平西伯府是有好人,但这家教门庭却是烂了的。 所以,姬氏会叫自己的孩子和庶子庶女得空的时候出去参与施粥,不为别的,只为他们不被牵连太过。 当然,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博得这仁善之名,希望有朝一日,平西伯府真出了什么事,有人记得她曾行此善举,在朝廷上站出来为他们说句话,说句不祸延子孙的话就好。 至于受过平西伯府恩惠的人,在铺天盖地的声讨中,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上一二句。 不过,管事的禀报让她觉得很奇怪。 她卖掉的产业,很快有人接手,而且价格给得挺高,甚至是高出行情的一二成。 她当家这么多年,买卖产业的事情是经历过数次,基本都是跟着行情走的,有那么一间两间稍微高出些也试过,但最近变卖的所有都是高出那么多,她就觉得十分疑惑。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王妃知道她变卖产业,以为她着急要银子,所以出高价买了。 她问管事要了买卖契约,看到买家的名字叫古啸风,她没听过这名字。 “北冥王府有管事叫古啸风吗?”姬氏问管事。 “不曾听说。” “那这买家是什么来头?”姬氏心里有些担忧,高出这个行情这么多,买她的产业,就怕是有什么后患。 但细细一想,全部都是走了红契,登记在案,牙人见证,合法合规的,能有什么后患呢? “行了,先别管,剩下的就不要再卖,免得惊动了母亲。”姬氏说。 卖产业的事,她是瞒着老夫人的,甚至没告诉王锵和蓝氏,他们不掌家,也不会过问这些事情。 如果他们发现,到时候再说明白原委便是,她本也不是只为自己打算的。 不过,买家的这个事情她也没放下,这天宋惜惜过来探望她的时候,她试探地问了句,“王妃可认识一位叫古啸风的人?” 宋惜惜抬了眸子,想了想,“古啸风?古姓在京城很少见,这人得罪夫人了?” 姬氏摇头,“倒不是,只是我日前想着卖了一间较为偏僻些的店铺,古啸风是买家,但他给出的价格,比市面上要高出两成。” 宋惜惜笑着道:“那不是好事吗?占便宜了。” “原先是这样想的,但又觉得行情就在这,他随便打听也能打听得到,而且他是自己先开的价格,有些不合理。” 宋惜惜笑着道:“只要是正规买卖,高出行情也不打紧,便当做是自己得了便宜。” 姬氏确定王妃认识古啸风,因为她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过认识不认识此人,只是战术性避开问题。 按照她认识的王妃,是个爽快人,认识便说认识,不认识便说不认识。 所以,她下意识就认为,这古啸风其实是王府的人,是王妃知道她卖店铺,以为她着急花钱,高价买了。 她想了想不知道该承了这份好意还是点破,最终还是点破了,“王妃,那店铺该是多少银子便是多少银子,我不能占你的便宜,咱们还是按照行情来交易的好。” 王妃帮她很多了,她不能占这便宜。 宋惜惜却是笑了起来,“夫人误会了,你的店铺不是王府买的。” “但王妃认识古啸风,对吗?”姬氏问。 宋惜惜知道惯会看人神色,也知道自己露了破绽,主要是她提到了古啸风这个名字,是她没预料到的。 “认识的。”她承认,“我四师哥,但他买店铺的事情我不知道,甚至他来了京城我都不知道,他没到王府去。” 姬氏这便诧异得紧了,“竟是王妃的师哥?那劳烦王妃帮我约他,这价格实在是给高了,管事不懂事的,我既知道了就不能占您这便宜。” 宋惜惜道:“我说了,四师哥来京城没告诉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四师哥是个精明的人,他不会吃亏,这铺子大概是他觉得物有所值才给出这个价格来的。” 宋惜惜这会儿已经猜到了,店铺是五师哥买的,只是用了四师哥的名义去买。 宋惜惜忍了忍,到底是没问出五师哥的事情,这事于先生和路总管已经在调查了,先等等看吧。 第1148章 在于先生和路总管的走访调查之后,得知了这件事情原没那么简单。 根据沈青禾所言,师父当初调查的是,王展觉得这孩子给他带来了福气,只是损了自身导致身体不好,求京城好多名医治疗过都没治好,才送去什么寺庙的。 这一点可以说明,王展对这个孩子有父爱,而且幺儿一般都会更受宠些。 只是,根据路总管与平西伯府旁支的一些老管家老管事们了解得知,当初王展对那死去的孩子是十分厌恶的,一开始是什么态度他们也忘记了,但是后面是真的不好。 他们还举例子了。 在老爷子寿辰的时候,如今的王乐章当时的王娇娇是被老爷子带在身边,抱着进去寿辰宴席的,那时候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健步如飞。 可事后王展却以王娇娇不懂事累着祖父为由,拖出去打了十下手板心。 这些事情,主子们未必知道,但有下人看见了。 还有一次,是老爷子带着王娇娇去狩猎,猎得了一只白狐,那狐皮给了王娇娇,但回头拿狐皮是穿在了三姐姐王清如的身上。 还有许多零碎的,例如王展对这个王娇娇露出厌恶的神色,很多下人都是见过,包括跟路总管透露这些消息的人。 因为当时是没分家,他们都住在府邸里头,王展并非那懂得隐藏之人,很多时候情绪上了脸,他自己都没察觉。 还有一点,那就是当时给王娇娇治病,大夫都是老爷子请的,只是煎药的时候,多半会换了几味药,王展不许煎药的丫鬟小厮对外说,他只说这些药都是求得丹神医给的,比老爷子请的大夫要好,私下换药,是免得老爷子不高兴。 再有,当时要把王娇娇送去寺庙,老爷子一开始很反对,认为那道人没什么本事,只是那道人去见过老爷子几面之后,说了老爷子许多隐秘的事情,老爷子这才信他有道行,可有人听到,这些隐秘是王展故意透露道人知道的。 因而,所谓的神机妙算,实则是提前作弊,知道了答案。 所以王展不喜欢小儿子,甚至是厌恶他,所谓治疗几年身体也不好,很有可能就是被他用药拖着不见好。 又鉴于王展是一个很信运道一说,可以推测出当时他被请封世子,加上老爷子病得很重,他以为自己随时可以承爵。 殊不知,老爷子却好了起来,他立的战功不大,安排的差事很鸡肋,所以他急迫需要承爵。 他认为,王娇娇这孩子是利老爷子,助旺了老爷子,才导致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好,只有把他送走,老爷子才会失去王娇娇的助益。 要送走王娇娇,肯定要老爷子同意,因为同道人合谋,每年还要从老爷子这里领银子呢。 以上,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个,师父当初调查有误,或者说调查得太表面,被王展欺骗了。 第二个,师父调查出真相来了,但不忍心告诉五师哥。 事情算是调查清楚了,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是否要告诉五师哥呢?还有平西伯老夫人是否全部知情? 大家讨论了一下,觉得老夫人应该是不知情况的,否则她不会去看王娇娇,毕竟,京城距离那寺庙虽不说千里,也好几百里之遥,一个妇道人家攀山涉水去见儿子,总不能是看他死了没。 第1149章 当然,也有可能是老爷子不放心,叫她去看看的。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是否要告诉王乐章的时候,沈万紫冲了进来,满脸急色,“嘘,别说了,他就在外头听着呢。” 宋惜惜一怔,立刻起身跑出去,果真见王乐章就站在议事厅门外,大大咧咧毫无所谓的样子,笑着道:“小师妹,多谢你们查了出来,只是,除了那名字之外,别的我都不在乎啊。” 他笑着转身,扬手,一副恣意潇洒的模样,“别查了,该干嘛干嘛去。” 沈青禾追出来,追上去,王乐章连连摆手,一边往前走,“什么都别说,不值得一提。” “五师弟,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未必是真的。”沈青禾太了解这位师弟了,心里头有什么难受的,从来也不说,只是另寻了去处避世。 “没事,没事,我去饮酒。”王乐章笑着说,“难得如今秋风起,天气爽利,该有美人作陪才是的。” 沈万紫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腕,“走,陪你喝酒。” 沈万紫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他没有什么小娘,他是平西伯夫人生的,和王彪王清如他们是同胞。 “我去的地方不合适你。”王乐章也不想让沈万紫跟着。 沈万紫不由分说拉着他,"我去给你结账。" “我有钱,你别跟着我。”王乐章甩开她的手,忽然变得有些尖酸刻薄起来,“你以为我真的很穷吗?真要你包我吃喝饮酒作乐?我是免得你总是惦记那点救命之恩,我对你们这些女人真是烦得很啊,都不知道自己讨厌。” 沈万紫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地道:“只是觉得女人很烦啊?男人不烦?” 看着她的笑脸,王乐章没好气地道:“都烦,一样烦。” "那我带你去策马,不见男人也不见女人。"沈万紫继续拉着他便往马厩去,“这风多清爽啊,迎风策马一吹,什么都吹跑了。” “不去!” “去!”沈万紫收起笑脸,凶巴巴起来,“不去策马就去饮酒,你得陪我,我心里头不痛快。” 他们一路往前去,声音渐渐地就听不到了,最后还是沈万紫得逞,把他拽走了。 宋惜惜塌下双肩,心里很是难受。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师父大概是早知道真相了,只是觉得谎言更好听。 他们真是多事,查什么查? 大家也都没做声,这件事情调查出来,是好或者不好,谁都没资格评价。 沈万紫和王乐章在望京楼里喝酒,雅间里已经空了几个酒壶,掌柜的亲自上来看过,见王乐章开始说胡话,就不许再给他上酒了。 “五爷我是没银子吗?怎么不上酒?”王乐章气恼得很,红着一张脸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怀里甩出一大叠房契店契,“五爷有钱,有的是钱。” 沈万紫也喝得七八分醉了,笑嘻嘻地帮他捡起来,“你买这么多店铺房屋做什么?你要在京城过吗?你不回梅山了?” 王乐章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双眼睛红得厉害,满身的酒气,咬牙切齿地道:“梅山才是我的家,京城除了小师妹,我没有亲人。” 他往后跌去,直接躺在地板上,只觉天旋地转,嘴里还喃喃地说:“我真是个蠢材,花了这么多的银子去买这些没用的店铺房产。” “原也是我活该,这么大的人不长脑子吗?明明事情就那么不合理,自己的孩子病重不想着好好请大夫治疗,却交给一个外人带到几百里的山上,怪不到师父分明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却不许我回来找他们,师父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给我编造了一个相对不那么残忍的故事。” 第1150章 他用力地捶了一下地。 沈万紫扶着额头,看着素来不羁洒脱的王乐章这般作茧自缚,实是看不下去,干脆上前一拽,“走,去平西伯府,你父亲是贱人,但你母亲只怕是被蒙在鼓里的,现在都查得这样清楚了,干脆去说清楚,如果她当初是知晓的,那么如今你就尽情地骂她,如果她不知晓的,心里头肯定放不下你,王老五,你做人一向洒脱,别磨磨唧唧,直接去问。” 王乐章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背过身去手软脚软地爬起,“你说得对,走,去骂她,死了的人不能骂,活着的还不能骂吗?” 不多时,两个醉醺醺的人便已经来到了平西伯府,因知道沈万紫的身份,所以便是晚上也开门迎接,因姬氏还在养病,所以下人去禀报给王锵和蓝氏了。 王锵和蓝氏都有些愕然,这么晚沈姑娘来是有什么事。 “还带了个男子来?这男子是谁?”王锵问了句。 门子道:“回二爷的话,不曾见过此人,只是此人态度不怎么好,进门便是到处看,还踢翻了两张椅子,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欺人太甚之类的话。” 王锵皱起眉头,“是来寻晦气的?莫不是三妹得罪的人?” 王锵也是被弄怕了,但凡有人上门寻事,首先想到的会不会是王清如惹的人。 "应该不是,"门子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那人是骂老夫人和……和死去的大老爷。” 王展是没有承爵的,所以他不能被称为伯爷,府中的下人都尊一句大老爷。 王锵是个孝顺的儿子,一听得来人是骂死去的父亲和母亲,当下大怒,也不管是不是沈万紫带来的,立刻便道:“走,出去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伯府撒野。” 王锵认为,死者为大,只有性情恶劣,没有修养的人才会骂死人,当即便气冲冲地带着蓝氏出去了。 而在王乐章踢凳子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去禀报姬氏了。 大家都默认,有什么事情还是要夫人才镇得住,二爷虽有官身,但为人平和,压不住这样暴怒的醉酒汉子。 姬氏听闻是沈万紫带来的,而且那人骂的还是死去的公爹与病着的婆母,当即披衣起身,稍作梳妆便在锦绣的搀扶下出去了。 她病情已经好转,只是身子虚了些,秋风瑟瑟,这一路出去疾步行走,倒是觉得整个人还精神些了。 到了正厅,却见自己的素来温和的小叔已经脸色铁青,指着那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男子喝道:“闭嘴,先父怎容你辱骂?你好大的胆子。” 话刚说完,便见他的胸口衣裳被那人执住,拳头眼看着就要朝他脸上挥去,姬氏连忙道:“慢着。” 王乐章听得姬氏的声音,拳头定了定,到底还是放了下来,把王锵一推。 王锵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还是蓝氏把他扶住的。 全程,沈万紫都没有阻止,只是坐在圈椅上,支着下巴用醉眼看着这一切,看到姬氏来,沈万紫这才站起来,摇摇晃晃行了个礼,“姬夫人,得罪了。” 姬氏知道沈万紫不是鲁莽没分寸之人,今晚这样带人来闹,肯定有原因。 她打量着王乐章,似乎见过的,只是他如今醉醺醺,脸颊发红,发鬓微乱,眼底有几分疯魔般的放肆。 又似乎没见过。 “夫人,他叫王乐章,惜惜的五师哥。”沈万紫介绍之后,也直言来意,“他是来找老夫人的,烦请带去一见。” 第1151章 姬氏马上想到那买他铺子的古啸风,古啸风是王妃的四师哥,这位是五师哥。 莫非买卖店铺真出了问题?管事骗了她,是欺人家外地人,故意开的高价吗? 她这般想着,道:“不必请母亲,有什么事情同我说,我能做主的。” 王乐章坐在沈万紫旁边的椅子上,气息微促,眸光环扫了一眼这正厅,这外院,他是有印象的,打小他记性就好。 不止这地方有印象,连方才他要动手揍的王锵也有印象,记忆最深的要数祖父,可祖父不在了。 他是在这里出生的,将近二十年了,再一次踏足这里,没有温声笑语,满堂的戒备让他的委屈如山呼海啸般袭来。 他头脑很晕,也很难受,想吐,强忍着抬起头看着姬氏,眼底殷红如血,“你能做主,好,你去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狠心丢弃。” 王锵指着他怒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母亲几时丢弃过亲生儿子?我和大哥都好好的。” "你们好好的,那我呢?"王乐章怒吼,用力过猛,胃部和嗓子受了刺激,抱着胃部蹲下来,用内力把翻滚的胃内酒压着。 他这话一出,王锵先是一懵,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看着他,眼底充满了不敢置信。 姬氏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是她刚入门的时候得知的,母亲总共生了三个儿子,小儿子因为得病没有治好,送去寺庙里养着,结果寺庙失火,母亲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 莫非,莫非是没烧死? “你叫什么名字?”王锵已经哽咽地问了,嘴唇不可自拟地颤抖着,巴巴地看着王乐章。 “问她,问她。”王乐章抱着胃部,难受地坐了回去,瘫在椅子上,这句话便没什么力气了。 姬氏走近,也显得有些激动,“我记得了,我见过你,你好几次在伯府门口走动。” 他没说话,姬氏便看着沈万紫。 沈万紫没看她,看着王乐章,“王老五,既然来了,就把话说清楚,你告诉他们,你叫王娇娇,打小被人当女孩般养着,五岁的时候被人丢到寺庙里去,几个月就被折磨得快死了,被扔出去,你师父把你捡了回去,救了你的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做错的是他们,你讨个说法。” 王锵像是被几道雷一同劈下,僵直定住,连眼珠子都被劈定了。 随即嗷了一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王乐章,发出此生从未有过这般凄厉的喊声:“你是娇娇,你没死。” 他甚至都不印证一下,抱着王乐章就是嚎啕大哭。 他没有办法告诉大家,在四弟死了之后,他曾经做过很多次梦,梦到四弟回来了,梦境很真实,但醒来总是一场空。 王乐章想推开他,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根本推不开,哭声就在他的耳边,真聒噪。 王乐章撇撇嘴,心里的委屈仿佛没有这么大了,原来这个家还有人拿一分真心待他的。 姬氏激动得红了眼眶,急忙转身重重握住锦绣的手,声音也压不住的颤抖,“快,去把老夫人扶出来,先别告诉她,免得她激动过度摔倒。” 自从王清如的事情之后,老夫人病情加重,虽不至于要一直卧床,但她情绪低落,不愿意踏出院子半步。 如今锦绣来请她,她也是意兴阑珊,“不管是什么客人,叫夫人应酬便是,老身不去了。” “老夫人,夫人说一定要请您出去的,您便去一去。”锦绣说。 老夫人眉心跳了几下,心头一慌,“是不是三姑娘又闹出什么祸事来了?” 她已是无法承受打击了,只这么一说,便心跳加速,头晕目眩。 “不是,和三姑娘没有关系的。” “不要骗我,不要骗我了。”老夫人呼吸都困难起来,她真是怕了。 伺夜的陈妈妈急忙过来扶住,对锦绣说:“这么晚了,是谁来了?出了什么事?夫人解决不来吗?非得老夫人出去。” 锦绣只得直言道:“是沈姑娘带来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喝得醉醺醺的,说要问老夫人讨一个说法,问老夫人当初为什么要丢弃他,如今二爷正抱着他大哭,叫他娇娇呢。” 锦绣的手忽被重重地攥住,老夫人喘着粗气,身子站立不稳,力竭声嘶地喊了一声,“快,带我去!” 第1152章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得走路都虚浮的老夫人健步如飞起来,连锦绣和妈妈都追不上她。 她耳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声,眼前所见也不是这院子里一景一物,是那场在她心里烧了好多年的大火,大火里有凄厉的惨叫声。 那时候她被人拖着拽着抱着,眼睁睁看着那场大火吞噬了一切。 她的幺儿,就这么被烧死在里头了。 扒出来好多具尸体,她甚至无法分辨,那一具尸体是她的儿。 她哭得几度晕厥过去。 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可能没死,她怎么敢想?儿子那个时候病恹恹的,走路都要人搀扶,怎么可能在那火海里逃生? 到了正院,她只看到了一个人,别的一个都瞧不见。 随着泪水不断滑落,她便一个人都看不到了,只是循着那模糊的影子走过去。 她的头微侧,声音像是被棉花捂过一般,无力且不确定,“你是我儿吗?” 王乐章认得她,心里最恼她。 但是这一刻看到她这泪水不断滑落的样子,他心里也特别的难受。 他站着不动,也不回答。 “母亲,他是娇娇。”王锵哭着在旁边喊道。 “啊……”老夫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抱住了王乐章,往事在漆黑浓稠的夜里穿越回来,她的心像是被剜去一块的痛,所有的痛汇聚成了一句尖声,“你没有死!” 滚烫的泪水,湿透了王乐章的肩膀,他一开始是无动于衷,渐渐也跟着落泪。 但很快,他推开老夫人,淡淡地道:“老夫人表演给谁看?是你们把我送去那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我本该是死了的,只是有恩师救我,才活了下来,我也不是王娇娇,我叫王乐章。” “不,”老夫人继续扒拉回去,要把他抱在怀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剧烈悲喜之下,老夫人昏在了王乐章的怀中。 福寿堂里点了几盏灯,琉璃灯罩笼着,光芒柔和。 老夫人只叫了姬氏和王乐章留在身边,仆妇一律摒除在外,王锵夫妇都不能进来。 王锵坐在如水般凉的石阶上,风灯影影绰绰,更深露重,那光也仿似笼了水雾,显得那么不真切,王锵喃喃地对蓝氏说:“娘子,为夫是在做梦吧?” 蓝氏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真的,不是梦。” 沈万紫跟姬氏说了一会儿话,所知道的,也全部告诉了姬氏,让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吧,她好困啊。 福寿堂里,老夫人自醒来之后就没松开过王乐章的手,眸子也没有移开过他,一直看,一直看,越看越心痛,越看越想落泪。 “真像你的舅舅,跟你舅舅长得五六分的相似。” 王乐章与王锵王彪都不像,却像了娘家舅舅。 王乐章的心还是很别扭的,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真要抛弃自己,似乎别有内情,他愿意听一听。 沈富贵说得对,便是委屈也得说出来,凭什么自己受着? “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像沈姑娘说的那样?” 老夫人道:“我单独叫你们来,便是想要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真相告诉你们,本来,这些事情我是打算带到棺材去,想着下去之后再跟娇儿交代的,如今他还活着,那么我便没什么不能说的,说完,我死也瞑目了。” 老夫人眼底里透出一股子的狠意,是姬氏不曾见过的。 第1153章 姬氏把参汤给她喝下,便与王乐章坐下来听她说。 “当年我确是被蒙骗了,我一直以为长青道人跟他说的是,咱们娇儿是旺他利他,那时候他显得很疼爱娇儿,娇儿病了,他比是都着急,到处求医问药,可娇儿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差,过了五周岁,几乎连床都起不来了。” 这是老夫人剜心的痛,说起,依旧是一副疼得难以呼吸的模样 “长青道人说,如果不想办法,娇儿怕是连一个月都熬不下去了,唯有送到石山的寺庙里,求菩萨庇佑,才有机会活过十八岁,只要过了十八岁的坎,往后他便是顺风顺水一辈子。” “你祖父不同意,说这都是骗人的鬼话,可你父亲带着长青道人见了你祖父,不知道说了什么,你祖父最终是同意了,而且,你祖父每年给三千两银子那道人,说是点什么莲花灯给你续命,佛道一同庇佑你。” “那都是谎言!”老夫人忽然提高了声音,变得凶狠起来,“骗了我,骗了你祖父,骗了所有人,根本,那长青道人跟他说的是,你是旺你的祖父,你一天不死,他就无法继承爵位,还有可能早死,他处心积虑要弄死你,大夫开的药他全部都换了,有些有微毒,有些相克,有些是削心脉气血,所以你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 她气息急促,眼底的恨意一览无遗,“我是怎么发现的呢,是在那场大火之后,那长春道人来找他,他们在书房里说了很久,却不知道我就在书房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千不该,万不该害我的孩子,他不该!” 老夫人双拳紧握,下巴微微地抬起,整个人是紧绷的状态,便是如今人死了,她的恨意都没消除。 姬氏看到她这状态,下意识般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那父亲的死……” “是我做的!”老夫人眼底幽冷,十分干脆承认,"他杀了我的儿,他就要死,他当初用什么法子害我儿的,在那之后他的每一碗汤水里,都有我下的慢毒,分量不多,不会一下子毒死他,他会慢慢地身体衰弱,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永远都无法承爵。" 姬氏和王乐章都十分震惊,杀夫乃是重罪。 看着眼前这柔弱的老妇,王乐章不怎么相信。 姬氏却半信半疑,她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无底线宠溺,孩子就是她的心肝,看王清如闹成这样,母亲心里都不曾真正舍弃过她。 老夫人深呼吸几口气,“他的所作所为,最终还是被你祖父知道了,所以,才确立了世孙,没让他承爵,他所求的,到死都没有得到,这就是他的惩罚。” 她泪水婆娑,声音破碎,看着王乐章的眸子也是极尽哀痛的,“我看着他咽气的,临死我告诉了他,是我毒死他,他想撕碎我,可惜他没有办法了,可我的孩子也回不来了啊。” 她用力攥紧王乐章的手,哭得像个泪人,“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还活着,是娘对不住你,娘没有好好保护你,对不起,对不起啊……” 姬氏看着婆母痛哭的样子,不由得心酸,她进门的时候,公爹还没死,只是身体不太好,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公婆感情很好,也以为公爹是个好人。 没想到啊,虎毒不食子,他连禽兽都不如。 只是,以母亲的性格,有可能会杀夫吗? 王乐章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第1154章 难过,但又没有刚刚得知此事时那么难过,也是有人在乎他的。 只是,他也没有办法叫一声母亲,亲情在他心里死了很久了,至少,每一次想起他都会告诉自己,只有师门,师门就是他的家,再没有别的家没有别的亲人了。 老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狂喜狂悲中,一直拉住王乐章的袖子不放,眸光贪婪地怎么也看不够,泪水也不曾干过,“你能原谅母亲吗?母亲真的不知情,母亲也为你报仇了,你原谅母亲,好吗?” 但王乐章在沉默片刻之后,却是摇摇头,“老夫人,王娇娇确实是死了,但不是死在那场大火里,他被送去石山没多久就被折磨死了,那长春妖道让他做尽各种苦活,动辄打骂,最后奄奄一息被扔出去,填了狼腹。” “不可能!”老夫人瞪大眼睛看他,“你既然一开始承认了,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不是?你依旧在恼恨母亲,对不对?” 王乐章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平静起来,“我是当初一同在里头的道童,我与他交好,所以我知道他的事情,但我真不是他。” “你看你这张脸……” “母亲!”姬氏脑子也活络了起来,道:“他只是小叔的朋友,不是小叔。” 老夫人茫然地看着儿媳妇,但他是啊。 姬氏对王乐章说:“你先回去,我过两日再去找你。” “不能走,不能走。”老夫人拼命想拉住王乐章,但王乐章已经起身离开了。 “母亲。”姬氏压住她的肩膀,“不要强求,您知道他还活着,这还不行吗?他经历过什么您不知道,他心里有怨,如果您觉得愧对他,便补偿他,把家里的产业什么的,大部分都过给他,日子有功,终有一日他会放下一切的。” “当年的事情不能再牵扯出来,人死不能复生,但您心里知道就成,知道他还活着,哪怕不相认又有什么问题?不比原先以为他死了好吗?” 老夫人冷静得有些快,“对,我要补偿给他,你能同意就再好不过了。” 姬氏同意,当然同意,最好是全部都过给他。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总觉得母亲是没有说实话。 姬氏不会让王乐章认祖归宗,没享过一点平西伯府的福气,却要来日承受平西伯府的祸事,不能够。 姬氏心里很高兴,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只要王乐章没有认祖归宗,那么将来就还有一个希望。 万宗门出来的人,她信得过,把一切都过给他,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孩子们还有瓦遮头,还有一口饭吃。 姬氏出去之后先找王锵夫妇,之前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们,但现在她觉得必须要说了。 “你大哥去南疆的时候,我派了些人跟着,他们会给我传信,告诉我你大哥在那边的情况,接触过些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根据我目前所知的,他跟谋逆案的人牵扯上了,这个人本是无罪的,但她偏生又投奔了有罪之人,所以,一旦收网你大哥必将被问罪,我们平西伯府也会被牵扯进去。” “平西伯府以后的命运会如何,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必定是风雨飘摇,所以不可能现在把小叔牵进来,你们记住,小叔已经死了,今晚来的是小叔的朋友。” 王锵与蓝氏惊得脸色发白。 “不能劝说大哥吗?”王锵问道,“现在跟那人斩断来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姬氏一脸凝寒,“我让人告知过,他不信,而且那人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对那女子痴迷入骨了,前些天来信,说要把她抬为平妻。” 第1155章 “什么?”王锵猛地站起来,气愤道:“大哥怎可如此?我亲自去一趟南疆,我要骂醒他。” “不要冲动,不能去南疆。”姬氏喝止,“理智一些,自从那平妻的信之后,我便没再给他去信,终止一切联系,也不再给他送银子。” 王锵和蓝氏没想到大嫂已经想得这样长远,怪不得最近她总是忧思沉沉。 王乐章和沈万紫牵着马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夜风习习,把酒气全部都驱散了。 “今晚冲动了。”沈万紫有些懊悔,“不该拉着你来的。” “也好。”王乐章说。 “你心里怎么想?跟他们相认了?” “不。”王乐章笑了笑,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她叫了我和姬夫人进屋去,说了很多很多,但是她没问过我一句,这些年我过得怎么样,我被带走之后怎么样,她只是在解释,撇清自己的过失。” “这样啊?” 王乐章发鬓微乱,整个人又恢复了恣意的模样,“我记得第一次下山经历,在外一个月,回去之后师父和师叔都围着我问,吃的什么,遇到什么人,住的什么客栈,可曾打过架,有没有被人骗了钱财,见识过什么风光。” “我师父也是。”沈万紫点点头,“这正常啊。” “是的,”王乐章笑了笑,“所以,我是从小就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小孩,我有家的。” 沈万紫其实不知道他心情到底如何,但看着是挺好的,“所以,释怀了?” “释怀了啊,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不至于要相认,也不必仇恨。” 或许,她为他杀夫报仇,应该是要感动的,但是他感动不起来。 他虽没有孩子,但如果他有,孩子都命悬一线了,就算要送到很远的地方去被所谓的佛道两道保护庇佑,他定然会跟着去,就算自己不去,也要派得力的人跟着去。 她没有这样做。 或许是看的人多了,王乐章很清醒地看透本质,被王锵抱着的时候,他是感动,但是老夫人的述说,他彻底清醒过来。 她的母爱,只是用来感动自己,从来不是给孩子正向引导或者真正的保护。 她陈述间,说王展为他寻医问药,可见她是知晓换药的事情,难道她没有怀疑过吗?一直换药,难道是合理的? 她可是亲身照顾的啊。 他不想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如果真要这样揣测,他就会怀疑,其实她是默许王展这样做的,可惜这件事情最后被祖父识穿,祖父立了世孙,她当伯爵夫人的希望也落空了,才疼惜起她那可怜的儿子。 当然,他无法求证这些,但无所谓,不要紧,是与不是都好,缘分都到那场大火就终止了。 在知道真相之前,他相信了师父编造的那套说法,心里就一直存着疑惑和希望。 现在,不再背负这些了,很是轻松。 姬氏回屋之后,想起婆母发狠般说起毒害公爹的模样,那样的狠持续了好一会儿,像是心底的恨意一直都不得发泄。 如果真如她所言,因着小叔的死而毒死了公爹,那么说这一段的时候她纵然带着恨意,只会一笔带过,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强调。 倒像是故意说给小叔听的,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仿佛这样说了,她才能心安。 姬氏再度回到了老夫人的屋中,老夫人也没睡,瞪大眼睛流泪。 姬氏坐在床边,轻声问道:“母亲,您没毒死公爹,您只是这样想过,或者说不断地想,但您没做,对不对?” 老夫人没说话,只是泪水流得更凶了,嘴唇一直在颤抖,却抖不出一个字来。 姬氏知道自己猜对了。 好久,老夫人才道:“给他补偿,尽力给他补偿,要什么,给什么。” 姬氏道:“我会。” 她起身离去,身后的呜咽越来越大声,呜咽里伴随着她懊悔的声音,“再如何,夫妻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姬氏定了定,渐渐握紧了双拳,无穷无尽的疲惫感汹涌而来,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不是意味着从一开始她就什么都知道? 如果是真的,她一点都不无辜,这一刻终于知道王清如像谁了,都一样的喜欢自欺欺人。 第1156章 宋惜惜他们一直等到王乐章和沈万紫回来,得知他们去了平西伯府,还把事情摊开来说了,宋惜惜有些担心。 如今平西伯府的情况,实在不是很明朗啊。 “放心,没相认。”王乐章拍拍宋惜惜的肩膀,冲她笑了一笑,“一开始觉得挺感动的,后来觉得挺虚伪的。” 这一路回来,他回想起老夫人说话那一幕,脑子越发清醒。 相比起王锵的真情流露,老夫人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跟她自己说的。 因此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没有问起他是否过得好,因为她关心的只是他和姬夫人信不信她说的话,而不是关心他本身。 宋惜惜不解,看向沈万紫,沈万紫摇头表示不清楚。 “睡去吧,困了。”王乐章背着手回去,大家见他意态轻松,不像是被这些事情困住一般,倒也跟着微微松了口气的。 沈万紫留下来跟他们说,王锵和老夫人都很激动,一直哭,至于为什么王乐章说觉得虚伪,她不清楚。 宋惜惜听得姬氏也一同进屋谈的,道:“我回头会问问姬夫人。” 之前不问,是五师哥没说开,如今说开了,就没什么不能问了。 翌日,没等宋惜惜去找姬氏,姬氏便先找上门来了。 姬氏很直接,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她需要宋惜惜帮忙说服王乐章,要把平西伯府的一些产业“卖”给他。 第二件事,让王乐章不要相信老夫人说的话,不要相认,也不必来往请安。 两件事情,姬氏都没有隐瞒前倾后因,直言了出来。 她知道,眼下能真正信任的人只有宋惜惜,所以关于南疆她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 “有一个人经常来找顾青舞,他们是在帅府后门见面的,不交换书信,只是转述,所以,我怀疑顾青舞虽然在谢蕴这里脱罪了,却又跟谢蕴背后的人接上头了。” “王妃相信我,我派去的人绝对可靠,他们表面是王彪的心腹军师,但都是我培养起来的人,他们是听我的。” 宋惜惜看着她焦灼解释,连忙道:“夫人,我信。” 南疆那边的消息,很多都是可以来到北冥王府的,但像这样隐秘的私下来往,却需要元帅府里的人特别留意才能观察到。 姬氏说得忧心忡忡,“我原是担心他无法应付南疆的局面,才叫心腹随行,一同去的有七八个都是我的人,只是,他真的不顶事,在南疆毫无作为,练兵都不曾参与过,只是在场上吆喝几声便回了。” “夫人,这些我都知道。”宋惜惜道:“现在没有战事,他有无作为其实无所谓,他什么都不做,总比乱做要好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胡乱发号施令折腾士兵,还不如在帅府里头搂着顾青舞睡觉呢。 方天许和齐麟将军都在那边,在没战事的时候,他们能好好练兵,劳作工事。 “王妃,谋逆者到底是?”姬氏忍不住问了这话。 宋惜惜摇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许多事情还没明朗,但很快就知道了,你不必问,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姬氏问道:“那王妃觉得我是杞人忧天吗?” 宋惜惜沉默片刻,“凡事总要多做几个准备,你按照自己的思路做下去,五师哥是可信的。” 孤军作战多时,姬氏这一刻是得到了认同与支持,只是却没有让她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沉重了。 这意味着,她那最坏打算真有可能出现的。 第1157章 中秋一过,天气渐冷。 战北望抵达南疆,以他如今的身份不能拜见总兵大元帅,他去找了方天许,方天许拿了兵部的文书,将他收归麾下,也没多余的话跟他说,只叫他安分守己。 却不料的是,王彪知晓他到了南疆,亲自点他为元帅府的府兵。 元帅府的府兵,主要是负责王彪出行一切事宜以及保护他的安全,因为会有敌方刺客潜入,谋害主帅,当然王彪在的时候,不曾发生过,以前宋怀安或者谢如墨时期,都有不少这样的刺客。 王彪已经从京城老夫人来信中得知战北望与王清如和离的事情。 且不论他对这胞妹感情如何,就冲他如今的身份,战北望敢这样对他的妹妹,都是在挑战他和蔑视他的权威。 所以,把战北望叫来,先让他去打水劈柴,洒扫浇花这样的活儿,便是厨房端菜倒水的也叫他。 战北望一声不吭地服从安排了,他已经卑微到尘埃里,没什么尊严可以被践踏。 只是几日下来,他把帅府都转了个遍,发现这里跟他原先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可以说,除了那个壳子还在,里头的东西基本都换了个遍。 原先,帅府除了厨娘之外,其他几乎全部都是男的。 现在则不然了,多了很多侍女丫鬟,而且还住着一位主母,他见过两三次,是怀着身孕的,大概五六个月左右。 帅府到底很多人出入,她出来的时候会以轻纱蒙面,轻纱上的一双眸子却是夺魄勾魂,他没有私下打探此女的身份,只是自有人会说的。 府中的人说,她是元帅的夫人,自从她来到元帅身边之后,所有的莺莺燕燕都被赶走了,而原先跟着元帅来南疆的姨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 战北望有时候听他们窃窃私语,说元帅对她实是宠爱,要什么给什么,只差没把天上的月亮星星给她摘下来。 战北望还发现,此女所穿所用所戴确实是奢华无比的。 绫罗绸缎,满头珠翠,在这战后的南疆,各种补品如流水一般送过去,每日都要吃两盅燕窝,早晚各一盅。 沐浴要用羊奶和花瓣,且是每日都如此。 南疆羊奶花瓣都是容易寻得的,只是每日用来沐浴,实在过于奢靡浪费。 战北望觉得王彪的年俸既要养家,又要给这位夫人如此奢靡的花费,实在是不够的。 他总不敢挪用军费吧。 不过,后来战北望又听得说平西伯府会给他送银子,毕竟平西伯府也是世代为爵,积攥下不少的家财,供他和夫人奢靡些也是可以的。 战北望不免会想起姬氏来。 与王家结了一场姻亲,他最是敬重姬氏,因为她每一次出来都是解决问题,处事十分公道,不会一味地偏帮王清如。 姬氏不管是从穿着还是使用,都远远不及这位夫人,甚至是一二成都比不上的。 莫说别的,便是此女身上那日穿的流光锦与香云纱,一匹千金不为过,就不必说她发簪上那一颗东珠了。 人家都说,宋惜惜嫁给谢如墨的时候,得了好几匣的东珠,他没亲眼见过最大的有多大,只是这夫人头上簪子上镶嵌的那一颗,便是嵌在玉冠上都可以。 又过了几天,打听得这位夫人的姓氏也很奇怪,原先的时候是姓顾的,后来叫青姑娘,如今是姓沈的,听闻与江南沈家还有些关系呢。 第1158章 所以,如今大家也都叫她沈夫人。 这些小道消息,自然是不敢在王彪和沈夫人面前说的,只是小厮丫鬟们闲暇下来的时候,嚼几句舌根子。 有一天,战北望听得王彪收到家书之后大发雷霆。 隔了两日,听得有人说,是京城那边不再送银子来了,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底下的人纷纷议论,怕是家里的正妻得知这里有一个,还怀着身孕了,一气之下就断了银钱。 大家都骂正妻傻,男人哪里不是三妻四妾的呢?这般善妒小气的,回头不定要被怎么收拾,便是赶出去也未可知。 战北望很想说一句,那是你们不认识真正的平西伯夫人,认识的话便会知道她才是最适合做当家主母的。 王彪许是让战北望看够了他出入前呼后拥的威风,才把他召过来。 在南疆不足两年,王彪长胖了许多,虽不至于脑满肠肥,端坐在那虎皮铺垫的太师椅上时,也露出了双层下巴。 他高高在上,睥睨着战北望。 “你和三妹的事,本帅都听说了,”王彪慢慢地开口,有着上位者的威严,“也好,像你这般庸碌的人,原就配不上本帅的三妹。” 战北望眼观鼻,鼻观心,应了一声便没说话。 王彪冷哼一声,教训道:“没想到你这般无用,当了玄铁卫副指挥使却又被罢官,整个将军府没一个有本事的,你祖父在天之灵看到你们这群无用的废物,死也不瞑目。” 战北望没说话,但额头青筋现了现。 “别不服,看看你们将军府都出了什么货色?再看看你自己,被一个女人祸害成什么样子?前前后后,三个女人,你没有一个降得住,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 王彪如今自然是春风得意。 他身边有绝色佳人,佳人更怀着他王家的子嗣,在她之前,他在这南疆地头上,也是想要什么美人便得什么美人。 从来只有女人讨好他的。 所以他打心底里瞧不起战北望。 摆足了威风之后,他才问道:“京城那边有什么大事吗?” 战北望道:“没什么大事。” 他摩挲着扶手,唇角隐了一抹冷意,“是吗?那你来之前可曾见过姬氏?” 战北望抬起头,“元帅问的是平西伯夫人吗?” 王彪盯着他,看出了他的故意,冷笑一声,“怎么?本帅如何称呼自己的女人,还需要你来提醒?”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曾听到有人叫过姬氏,一时懵然,所以才想要问清楚是不是平西伯夫人。” “怂包,既这样说了,又不敢承认。”王彪是真瞧不上他,但还是要问问他平西伯府的情况,“说的就是她,平西伯府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听闻过银钱短缺吗?” 战北望想起早几日听下人们说京中不送银子来的事情,便道:“银钱是否短缺不知道,但知道老夫人一直病着,花费了不少银子治病,至于别的开销,因着元帅的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众多,以往就听过王清如说过,他们每年花销挺大的,四季衣裳,吃穿用度,又提前逐样备下些嫁妆聘礼,说平西伯夫人是个有打算的人,连二房那边都考虑到了。” 王彪又问道:“可曾听说过她要变卖店铺房产田产来维持生计?” 战北望摇头,“这便不曾听说过了。” 王彪嗯了一声之后,便不问这些了,倒是问起立储的事情来。 第1159章 “你好歹是跟在皇上身边一段日子,可知晓皇上打算什么时候立大皇子为储君?” 战北望忙摇头,道:“不曾听皇上提过。” 王彪皱眉,“那你猜测呢?” “这如何猜测?我不敢胡乱揣测圣意。” 王彪不高兴,“说你废物也没说错你,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连皇上的心意都猜测不了。” 战北望只得自嘲,“我确实蠢钝。” 王彪见他这般没气性的样子,威风摆了也没兴致,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扬手道:“你回军营去吧,横竖也没什么事,陪他们胡闹胡闹。” 战北望暗暗松了口气,“多谢元帅。” 他当即回去收拾东西,一刻都不停留便直奔军营去了。 方天许见到他又回来,也依旧没说什么,只叫他归队明日集训。 战北望巴不得投入训练,他快忘记如何当一个兵了。 方天许忽然叫住他问道:“你在元帅府这些天,可曾见过王元帅的妾侍?” “是那沈夫人吗?见过,只是一直带着面纱。” 方天许呸了一声,“沈个屁!” 战北望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方天许他们与王彪并不和。 第二天战北望才知道所谓集训,并非排兵布阵,而是耕种。 九月正是种冬小麦的好时候,因为南疆属于战后地区,物资还比较缺乏,经历了连年战祸,人也少了许多,士兵们就要帮忙耕种。 除了冬小麦之外,还会种白菜萝卜瓜果。 方天许说战北望来得正是时候,赶上这大农忙了。 战北望真是从早忙到晚,却还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毕铭写了封信。 京城,毕铭收到战北望的信,懵了好一会儿,挠挠头,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信满满当当写了三张纸,很多都是些琐碎,像极了他之前喝醉酒后说的那些话。 说了一下他在元帅府的情况,说元帅府富丽堂皇,比王府都有过之无不及。 也说了元帅府里头奴仆如云,伺候着一位有孕的主母,那位主母所用皆奢华,一身行头值得千金。 说了如今农忙,士兵都要去忙着耕种,耕种完才能训练,大家的肤色都是黑的,只有元帅白得像猪。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之后,叫给平西伯夫人带句好。 说完这句之后,又说他自己原本也是这样的人,犯下过这样的错误,但是见不得被人重新走他的老路,巴拉巴拉的。 毕铭看出这小子的心机了,是想着让他把这些事情告诉平西伯夫人,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毕铭觉得他多余了,平西伯夫人那样精明的人,能不知道王彪的情况吗? 倒是这帅府富丽堂皇,还有那些奢靡的花费,毕铭觉得有必要跟宋大人说一说,让宋大人告知王爷。 毕铭把战北望的信递给了宋惜惜,宋惜惜没接过,道:“你挑要紧的事情跟我说便是。” 毕铭大概说了下,又道:“元帅府里头,有个什么沈夫人的事情不提也罢,倒是这元帅府如此的富丽堂皇,奢靡的生活,也不知道是平西伯府供给他的,还是挪用了军……哈,或者是搜刮……那啥。” 没定性的,毕铭也不好说得太直接,如今越发老狐狸做派了。 宋惜惜也没说什么,回去便把事情跟谢如墨说了,还把信带了回去交给谢如墨。 南疆的情况,谢如墨是知道一些的,但也不知全貌,毕竟相隔太远,书信也说不清楚。 只是现如今,商国的军队除了南疆和京城驻军之外,其余全部不走国库开支,例如成凌关和驻南卫所等,都是靠自己开垦耕种,维持军队开销,若是粮食失收,朝廷才需要额外补给。 但南疆是个例外,因为南疆之前一直都被沙国人侵占,所以如今收复之后,军队虽有耕种,但也要助农,无法应付这笔军防开销,加上原先打沙国的时候也临时征兵,如今军队人数众多,因而朝廷需要拨款军费给南疆。 以上,是在国家太平的时候。 战时例外。 战时除了要源源不断供给粮草和武器护盾甲胄之外,士兵的军饷也会增加,还会伴随着抚恤金和伤残金,是很大的一笔开支。 总之,打仗是很费银子的事。 谢如墨道:“我原是想着王彪还不至于有这个胆子贪墨军饷,但是如果有这般奢靡的开销,便是整个平西伯府倾尽去给他,也做不到,之前,倒是没人跟我说过这个问题,老方和老齐的来信说的都是军队里头的事,知道他们帅将不和,有矛盾,但因着王彪的不怎么管事,所以这矛盾也没有一再扩大。” 元帅府里头,原先也是有自己人的,但是王彪去了之后,肯定会把人全调走,所以导致他对元帅府内的事情不清楚。 但当时觉得无所谓,只要知道军队的情况就好,现在看来,怕不是那么简单了。 军费发放,虽然有多人监管,但作为总兵的王彪要私下挪用,随便寻个借口便可,不算多难的事情。 宋惜惜道:“大概,姬夫人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所以才会做好这么多准备,哪怕没有勾连,便是挪用军费,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第1160章 谢如墨道:“对了,之前姬夫人拜托你的事情,五师哥同意了吗?” 宋惜惜道:“跟他说了,他说考虑一下,但现在还没考虑清楚。” “我觉得你可以把这个事情告诉他,让他自己衡量,其实他原先自己也有买了姬夫人放出来的产业,可见他也是有心要帮平西伯府。” 宋惜惜点点头,又摇头纠正了下,“不是想帮平西伯府,只是想帮那些在乎他的人,还有孩子们吧。” 这些天,知道的也越来越多,宋惜惜便越发觉得老夫人当年也是参与了王展的计划,但可能曾经良心发现过,所以去看了五师哥,发现五师哥被烧死,她迁怒王展,肯定自己是不愿意承受这份愧疚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见了五师哥之后,编了个故事求五师哥原谅,却不在乎他过得怎么样,甚至是自从说了给五师哥补偿之后,也没有再派人来问过。 她只是想心安,但对于这个没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她到底是没有像对王彪王清如那般的感情深厚。 “那我找他去。”宋惜惜道。 王乐章听宋惜惜说完,冷冷地骂道:“什么玩意?让他去南疆享福的?孩子还都有了?还当了夫人?那京城的正房当什么看啊?当老妈子看啊?” “姬夫人大概是知道了的,所以才会有那样的请求,五师哥,现在就看你怎么想了。” 王乐章这会儿也没二话了,道:“告诉她,明日开始办,能转的都转,这事也不用低调,让大家都知道伯府这边开销太大,支撑不住了,需要变卖产业。” 这样营造出一种,王彪不管家里人死活,只顾着自己和小妾的享受,原先家里便不断供银子给他花销,如今家里头支撑不住了,变卖祖产。 宋惜惜道:“好,我这便叫粉挽去一趟,告诉她。” 这事要办起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只要衙门里有自己的人,那就好办。 宋惜惜求助到瑞儿舅舅孔大人那边,孔大人吩咐下去,没几日,红契就到手了。 契约都是按照正常的价格买卖的,姬氏也叫人做了账本,变卖所得银子全部用来还之前的欠款。 这部分证据显示,以前府中没什么现银,要供给王彪在那边养小妾,都是跟沈万紫借的。 还钱之后,沈万紫归还欠条,欠条自然也没有撕毁,全部都夹在了账册里头。 自然,现在变卖了这么多的祖产,账上是有一笔银子的,用来这段日子府中的开销。 她也以老夫人的名义,再给南疆那边发去了一封信,说如今家里头确实银钱短缺了,不能再送去给他,这么多孩子吃吃喝喝总是要的,又天冷了,炭火衣裳都得安排好。 没想到的是,王彪竟然还派了近身副将回来查账。 副将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他出现在平西伯府的时候,姬氏吓得心脏都几乎停跳了。 不是因为查账,而是他们镇守在南疆,无旨不得回京,王彪竟然敢偷偷派人回来查账。 姬氏当时便觉得他已经疯魔了,平西伯府是真要完蛋了。 副将显然也很惶恐,心惊胆战地查了账,第二天又秘密离开了京城。 原先,姬氏跟王锵说的时候,他虽然相信,但总保留了一丝对大哥的信任,可这一次副将回来查账,他完全相信了大嫂的话。 他意识到平西伯府的危险,可他无能为力,他甚至连个法子都没能想出来,只能暗自庆幸大嫂把产业转给乐章了,往后真出事,起码饿不死。 第1161章 于先生这边的大肆排查之后,锁定了几个人,也派人密切地留意他们的动向。 但是,怀疑始终是浅薄的,没有实质证据。 无相回去之后燕州之后,除了淮王之外,没有跟其他人见过面,也没有去拜访过沈家。 这个人潜伏得真深啊。 根据现在的线报回来,得知私兵曾经在雍县,后来转移了,转移得十分迅速,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 但是,到底转移去了哪里,还未能打探出来。 而燕州那边本来是一盘散沙,在无相回去之后,力量又凝聚起来了,地方的官员经常出入燕王府,吃席饮宴,好不快活。 这些名单,经由谢如墨的手递给了肃清帝。 但依旧显示那边是群龙无首的状况,总不能说淮王和无相是首。 肃清帝留谢如墨商议之后,觉得还是要抓紧让燕王回去燕州,至少,燕王现在的作用是可以遏制那人,不让他迅速发展。 那人要彻底从燕王手中夺走权力和资源,燕王不在的时候,好办,但燕王回去了,那边经营的人脉关系资源那就都还在燕王手里,那人要抢走便要大费周章。 肃清帝给燕王下了一道旨意,说他伤势养得差不多了,该回燕州去了。 燕王此刻也是归心似箭,养伤这段日子,他都在担心着燕州的情况,还有冥想如何恢复与沈家的关系。 旨意一下,他甚至都没有入宫跟老荣太妃告辞,收拾东西便带着家眷离开了京城。 他身体残疾了,那方面也废了,在经历过一阵子的消沉之后,反而激发出斗志来。 野心他早就有的,但以前多少还爱惜名声,便是想谋夺天下,也想着名正言顺,如今他恨不得回去就起兵了。 当然,他也知道时机不成熟,如今起兵不能成事,只能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所以,他还是需要回去经营。 倒是老荣太妃身边的高公公,找到了慧太妃身边的高嬷嬷,求着她让她捎带些东西去给谢蕴,算是全了一番母女情分。 一开始高嬷嬷是不答应的,但架不住几番哀求,她心软了,去问过王妃之后,王妃说可以去,那她便做这个顺水人情。 只不过,宋惜惜派了粉挽跟着去。 高公公也是跟着去的,老太妃不能来,便特意嘱托他来看一眼,回去好禀报。 宗人府的官员刘银告诉高公公,说陪着谢蕴的那嬷嬷早两个月死了,谢蕴如今自己关押着,每日给两顿,病了也会请大夫,若不喝药便强行灌下。 因着手筋脚筋都被勾断了,她自尽都没有法子的,只能这般苟延残喘。 而且,她的牙齿也被一颗颗拔走,骂人都不利索,已经许久没骂过了,尤其自从那嬷嬷死后,她便几乎不怎么发出过声音,终日像狗一样活着。 高公公听得刘银说,嘴唇直颤抖,太惨了,大长公主过得太惨了,本是金枝玉叶,偏要走上那谋逆的路子。 关押的门打开,便可闻到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高公公和高嬷嬷掩住鼻子,一步步地往里头走去。 走进去没几步,便看到一团东西蜷缩在角落里头,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人,还以为是谁堆了一扎乱草在那呢。 是谢蕴,衣裳都是黑灰色的,头发乱得像鸡窝一般,神色呆滞,眼底彻底没有光芒。 第1162章 那臭味是她身上散发的,也是院子里头有的,因为她手筋脚筋被挑断,拉撒都在身上,夏日的时候会有人进来给她泼水冲洗干净,再给她换一身囚衣。 但入秋之后就没有了,囚衣是会丢进来的,她自己嫌弃不干净,自己还能慢慢地换,手脚虽使不得上大力气,但慢慢地换那宽松的囚衣还是可以的。 但她不换,就这么腌着。 高公公哭着跪了下去,叫了一声公主,便伏地痛哭着。 谢蕴却是眼睛都不抬一下,像是整个人都痴呆了,听不见,也看不见。 高公公哭了一场,才从食盒里拿出一盘糕点,刘银想说过来验一下,粉挽道:“王爷说,糕点不必查验,可以吃。” 高公公跪在地上,一双眸子通红,颤声道:“公主,您吃一口,就吃一口,这是荣太妃特意交代老奴给您送过来的,是您最爱吃的甜糕,还有好些饼,您都可以慢慢吃的。” 谢蕴听得荣太妃,这才抬起眸子看他。 一张脸黑且瘦,很脏,眼周也全是黑灰色的,倒是看得出眼眶红了红。 “放下。”她说,没有了牙齿的她,说话不大准确,但大家都听到了。 “还有一身衣裳,容老奴给您穿上。”高公公托着衣裳过来,也不顾谢蕴浑身肮脏,一手把她给拉起来,让她整个人搭在自己的身上,缓步进去了。 刘银一急,看向粉挽和高嬷嬷,“也不必进去看着吗?” “让他们换吧。”粉挽说,倒是上去拿了一块糕点藏在了袖中。 刘银见状,有些诧异,有些不解,但既然是王爷王妃的意思,他也就不再管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高公公背着谢蕴走出来。 她衣裳换了,只是她太瘦,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像是套在了一条木杆上,显得松垮垮的。 她被放置在糕点旁边,又蜷缩着了。 至于棉被衣裳什么的,也都送了进去。 粉挽说:“好了,也不要叫刘大人难做,回去吧。” 高公公含着泪水再看了谢蕴一眼,依依不舍地走了。 谢蕴眸子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沉重的门关上,再也见不到了,谢蕴嘴里才发出呜咽的哭声。 粉挽把糕点送去药王堂找青雀,查验过有鹤顶红,才回去禀报王爷和王妃。 “她吃下去了吗?”宋惜惜问道。 “走的时候还没,但估计高公公告诉过她有毒,还给她换上了衣裳,就看她是想苟活还是想解脱了。”粉挽道。 “行,辛苦了,你先去吃点饭。”宋惜惜温和地道。 “是,属下告退。”粉挽转身出去。 如今,谢蕴死与不死都不重要,老太妃不忍看她受罪,让她有个解脱,也不要紧的。 因为,沈师兄已经把谢蕴的笔迹模仿得炉火纯青,只等那人浮出水面之后,一封谢蕴的遗书就可以隆重登场。 谢蕴不愿意指证,就让她的笔迹帮她吧。 自然,现在还不需要写,因为那人还没有浮出来,谢蕴大概是不知道这个人的,但遗书上,她可以知道。 其实,在知道燕王不是真正的幕后谋逆者的时候,谢蕴也没什么价值了。 第二天,宗人府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说谢蕴死了。 但对外并未说是中毒,是经过这段日子的反思,愧疚之下,畏罪自尽。 这件事情没引起多大的波澜,倒是有朝臣听说,谢蕴绝食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只是皇上并未提及,宗人府那边一个个嘴巴比什么都密,打探不出来。 第1163章 倒是叫那些曾经与大长公主府来往过密的世家心里头惊了一惊,不知道谢蕴会在遗书里写什么。 但这件事情过去好些天,没什么异动,大家也就渐渐地放了心。 踏入十一月,下雪了。 陆世钦和云香月和离了。 自从那一次云香月去平西伯府闹过一场之后,两家回去都请了长辈出来协商,最终陆世钦怒火消除之后,求了云香月的原谅。 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即便大家都不再提,心里那根刺也不会消失。 最终,还是过不下去,云香月提出了和离。 女人总是这样,即便是伤心失望,撞了南墙,还得再撞一次两次才肯罢休的。 云香月是有娘家可回的,但她却一头扎进了素珍工坊,她的女红做得极好,便是宫里的娘娘也稀罕。 淑妃还亲自派人去工坊,叫云香月做一件衣裳。 这里头显然是有跟皇后唱反调的意思,但她也是真心喜欢云香月的绣工。 冬至这日,阖宫团宴之前,诸位内外命妇也入宫请安。 太后素来喜静,但这日也会接受大家的拜见,同各家命妇说说话。 皇后先是过来陪伴了一阵子,再回去长春宫里头等着娘家人来。 殊不知等来等去,却不见自己的母亲齐大夫人入宫,倒是婶母堂妹表妹的来了一群。 一问才知道,母亲是因为身子不爽利,不能见风,加上入宫了总要给皇太后请安,不好过了病气给太后,这才不来的。 齐皇后自然不信,上次母亲与她说了工坊的事情,她拒绝了,看得出母亲脸上的失望与怔然,她知道母亲应该在闹小性子了。 她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只是暗暗吩咐了兰简,给母亲送了几句话和一份孝心。 一套繁文缛节之后,皇后留下了小堂妹齐姿礼在殿中说话。 这位齐姿礼,便是在女学与朱将军的孙女朱畅羽和广陵侯的小女儿向怀玉一同捣乱,跟颜如玉过不去的人。 自从被收拾过一顿之后,倒是也收敛了些,只是偶尔还是会气气颜如玉,想要激怒颜如玉,好让她落个性情暴躁不堪为女学之师的名声。 如此,女学的名声也就败了一半。 齐姿礼嘟起小嘴,“堂姐,国太夫人太凶了,沈先生也严斥了我,我一时也不敢再闹了,要不就算了,回头闹到太后跟前也不好看。” 皇后半歪着身子,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你以为是本宫想跟女学过不去的?皇上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原先女学创办的时候,皇上便担心宋惜惜风头太盛,只是女学到底是太后的意思,所以不好明着拒绝,只能用些手段,毁一毁女学的名声,那么便是太后要追究起来,也是追究宋惜惜没能当好山长,再说,本宫觉得她确实也不配,一个行伍出身的,怎还能当雅君女学的山长了?” 齐姿礼才过及笄,如今还不到十六,心机不算得深重,也不知道宋山长配不配,只听堂姐的吩咐办事,所以这件事情在她心里是没有对错之分。 如今听得说皇上也不喜欢女学,便道:“我知道了,等回书院之后我会继续刁难颜老师的。” 齐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位老师,最年轻的便是颜如玉,虽有才气却无名望诰命,自然是从她入手。 加上,颜太傅和齐家,都算是文官清流之首,若说两家无暗暗较劲,那是假的。 尤其齐家子弟入仕较多,虽管束严厉,但到底也有些言行被人诟病,尤其,齐尚书自己就出过私德的问题,现在认清流之首,自然是太傅了。 皇后肯定是想偏帮自己的家族,若是能把颜家打压一下,最好是出些私德问题,外人便说不得齐家什么了。 “你如今也及笄了,回头本宫同婶母说说你的婚事,也该议亲了。”皇后要她办事,自然也要给她一个大大的甜枣,齐家儿女多半是与大家族联姻,有一位姑娘便嫁给了齐贵太妃的儿子秦王,当了王妃的。 树大根深,家族联姻便可同气连枝,对大皇子日后是有助益的。 齐姿礼听到自己的婚事,羞赧道:“一切但凭堂姐决定。” 素来,齐家这边婚配,要么是婚配皇室,要么是婚配有爵位的世家,很少与武官联姻。 但是,皇后考虑到兵权对大皇子的重要性,倒是有个人选的,便试探地问了问,“妹妹可听说过方十一郎?觉得他如何?” 齐姿礼一听就嫌弃了,“不如何,年纪大还娶过亲,如今外头人人都说他门庭不严,毫无规矩,且不知道藏了多少腌臜事。” 皇后笑了笑,“年纪倒是不大的,至于外头人云亦云的流言,倒是不必信,堂姐只这么一说,你若不喜欢,堂姐肯定不能勉强你的,傻丫头。” 齐姿礼笑得很甜,“就知道堂姐最疼我了。” 齐皇后望着她,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1164章 齐皇后叫她带大皇子和公主出去玩儿,回头叫了齐姿礼的母亲景氏进来说话。 景氏听得方十一郎,也是微微蹙眉,“娘娘,他年长礼姐儿许多,怕不适合,倒是广陵侯的家的向三郎,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是举人,日后虽不能承爵,但以他的才能加上齐家的托举,也大有可成。” 像三郎丰神俊逸,今年堪堪十九,去岁便中了举子,只等中了进士,前途无可限量。 景氏这样说,兰简姑姑在旁边便笑了起来,“夫人,您觉得,齐家的儿郎有出息的多不多?” 景氏不禁骄傲,“自然是多的,我齐家儿郎,便没有窝囊废,三房最窝囊,但齐六也都尚了公主的。” 皇后笑着道:“三叔不是窝囊,三叔是摔了脑子,他没摔倒脑子之前,也是个机警聪慧的,咱们齐家是没有窝囊废,这么大的家族,儿郎又如此出色,入仕的不少,即将入仕的也不少,那么你觉得靠着外家托举起来的,向三郎能得什么好官职?” 她瞧了瞧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添了句,“总不能说,让女婿跟你儿子争吧?” 景氏顿时严肃起来。 兰简姑姑见状立刻又道:“是这个道理啊,夫人,僧多粥少,倒不如礼姑娘的夫婿就不同齐家儿郎抢,另辟蹊径,方十一郎年纪比姐儿大了些,可眼下已是三品总兵,母亲也得了诰命的,姐儿嫁过去,方十一郎再给她讨个诰命,那么姐儿年纪轻轻的便是诰命夫人,锦绣康庄便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景氏听她们这么一分析,细细想了一番着实也觉得吸引。 可还是没到很吸引的地步,只是觉得广陵侯家的向三郎不若方才想的那般出色了。 “娘娘,那方十一郎内宅里头乱得很,方家不定是怎样的藏污纳垢呢,加上到底是二娶了,咱们齐家的姑娘怎能嫁他?再说,武官再如何,也是不如文官清流的。” “婶母,若不是二娶的,方十一郎怎能轮到礼儿?你可曾听说,当初颜太傅家的颜如玉也倾慕他,两家差不多都要说亲了,只是不知道为何方十一郎没瞧上她。” 景氏是听过这件事情的,但她觉得不尽不实,“方十一郎凭什么瞧不上太傅家的孙女?可见这人傲气。” “傲气,那也是有傲气的资格,你猜他为什么能这般傲气?”皇后端起茶杯,白皙的手指在杯沿上划了一圈,笑容凝在了唇边,“有些话本不该同婶母说的,只是,礼儿到底是本宫的堂妹,有好处本宫首先考虑的是她,不是本宫看好方十一郎,而是皇上看好方十一郎。” 说完,她慢慢地饮着茶,看着景氏微怔之后狂喜的眼神,便慢慢地垂下眸子,细细品着茶了。 景氏确实心动了。 兰简姑姑趁机加一把火,“方才娘娘同礼姑娘提过,礼姑娘不喜欢,认为方十一郎岁数大了些,但怎么颜如玉便不嫌他年岁大?颜太傅难道目光还不够长远吗?他一个文官之首,竟不要面子地找人上门说亲,可见方十一郎是个香饽饽,礼姑娘不懂得,夫人作为礼姑娘的母亲,可得好好替她考虑啊。” “还有啊,以礼姑娘的性子,容得了妾室吗?这方十一郎可是专一得很,娘娘也特意派人试探过,人家压根就没有纳妾的念头,没有妾室,往后这日子过得有多舒心啊。” 第1165章 景氏这下不能说只是心动了,已然是恨不得真成了这姻缘。 是啊,没有妾室,内宅里头少好多事,这日子是再舒心不过的了。 而且娘娘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总不能让女婿和自己的儿子争,毕竟,各房安排的也都有定数。 慧太妃一进宫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德贵太妃和齐贵太妃游园子,毕竟,今日这一套红宝石头面实在是太显肤色,要让大家都看到,最好是专门看到。 谢如墨和陪着宋惜惜在太后殿中请安,陪太后说说话,一众内外命妇也都扎堆往太后这里来。 恰好方十一郎的母亲陆淑人也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竟是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问起了方十一郎的婚事。 陆淑人心里头全是苦水,却一个字都不敢在太后面前诉说,只是强装欢颜,“回太后的话,姻缘的事急不来。” 太后也是叹息一句,“苦了他了,无端受这牵连,你们方家是再仁厚不过的,偏生被些人搅得天翻地覆。” 陆淑人这才知道太后为何忽然问这一嘴,原来竟是为十一郎澄清,为方家澄清。 她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说了句,“他终究是福分浅薄了些。” 太后道:“胡说,他乃是我商国猛将,深沐皇恩,怎会福分浅薄?自有他命定的姻缘,该来的会来。” 陆淑人忙福身,“是,劳太后为他费心了。” 在场命妇这会儿看陆淑人的眼光就不一样了,方才大家看她,多少是带着点嘲弄的意思,毕竟出了那样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无辜的。 可太后说了,那就不一样,且听听太后是怎么说他的?商国的猛将啊。 太后是从来不说前朝的事情,但如今为方十一郎说这句话,在场的都是人精,怎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往后,是谁也不敢瞧不起方家,更不敢再乱嚼一句舌根子了。 太后话也不多,点到即止,又不咸不淡地问了下各家的事情,扫了一眼她没见齐大夫人,恰好兰简姑姑派人过来回话,说齐大夫人身子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太后,遂改日再进宫给她老人家请安。 太后闻言,微微叹息一句,扬手叫人退下,也不言语。 太后这叹息,这神情,倒是叫人回味的,回味起齐尚书有个外室的事。 宋惜惜在一旁看着,觉得太后真是高手啊。 一句半句,一个微笑,一个叹息,便足以叫大家从冬至猜到年底。 而且,简单的一句话便终结了针对方家的风言风语,把方十一郎和方家都正式定性为被牵连被拖累的受害者,指出这点之后,再说如今方十一郎在军队里的位置有多高,谁还敢轻看方十一郎? 然后一句微微叹息,就让高门权贵的命妇们忆起齐尚书养外室的事,四两拨千斤,大家的谈资就从方家转移到了齐家。 妙啊! 谢如墨没有陪着坐太久,说了几句话便出去了,留下宋惜惜和一群命妇在此。 他一出去,大家便都逮着宋惜惜来夸赞,有说他们夫妻恩爱的,有说她英姿飒爽的,有说王爷丰神俊逸威武不凡的,也有人问说北冥王妃的肚子什么时候会传出喜讯的。 姻缘与怀孕,都是命妇们聚在一起常说的话题,宋惜惜含笑回答,“不着急,子女缘也是不可强求的。” 大家听着这话,显得是有些勉强的,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他们夫妻都是上过战场,落下什么隐伤也不奇怪。 第1166章 大家便七嘴八舌地推荐大夫,推荐方子,气氛十分热络。 宋惜惜忽然怀疑,是不是她们背后也议论过这个问题? 宋惜惜的猜测是没错,确实很多人背后都在议论,有的说是北冥王伤了根本,有的说是王妃在战场上受伤,再不能有孕。 因此这一次大家推荐的方子,有些是针对男子的,有些是针对女子的。 宋惜惜都笑纳了。 后来见太后也没说什么,大家这才止住了话。 正说着话,老荣太妃派人过来,私下请宋惜惜过去一聚。 宋惜惜问过太后,太后恩准,她这才去。 老荣太妃是文帝爷的妃嫔,本该随着儿子去封地享福的,如今却孤零零地留在宫中偏僻的殿宇。 宋惜惜随着高公公踏入宁寿宫的时候,感觉这里的气氛冷寂无比,一点过节的氛围都没有,仿佛不仅仅是相隔了几座殿宇,而是隔着天与地。 入冬之后,老荣太妃的病情加重了,燕王的儿子谢如龄留在京城,今日入宫便陪伴在祖母的身边。 见宋惜惜来到,他起身行礼,“王妃来了。” 宋惜惜淡淡看他一眼,“大公子也在。” “是,来陪陪祖母。”谢如龄在宋惜惜面前,总觉得是抬不起头的,所以根本都不敢正眼看她。 宋惜惜不理会他了,上前给老荣太妃请安。 老荣太妃靠在床上,后背垫了两个织锦软枕,脸色蜡黄发青,眼窝凹陷,没有梳发髻,花白的头发披散,因一直卧床,导致头发显得凌乱。 她看着宋惜惜,咳嗽了一声后说:“王妃快坐吧,不必拘礼了。” 她语速很慢,有气无力。 宫婢搬来一张椅子放置在床边,高公公道:“王妃请坐,太妃虚弱,说话声音不大,坐得近些才可听得见。” 宋惜惜谢过太妃,坐了下来,问道:“太妃可好些了?” “大概是好不了了。”老太妃说,干燥的唇上涂抹了一点口脂,只是并未增添气色,反而更显得脸色蜡黄苍白。 宋惜惜安慰道:“好好养着便会好的。” 殿中的炭火烤得很暖和,对宋惜惜来说,都有些热了,纵是这样暖和,却也不见一丝丝烟,可见用的也是上好银丝炭。 肃清帝并未因她是燕王生母而薄待了她。 “叫王妃来,是哀家想替谢蕴给你母亲道个歉,她做了很多对不住你们宋家的事,那些事情哀家听了,也觉得很过分,对不起,希望王妃能够原谅她。” 宋惜惜眼睑垂下,道:“人死如灯灭,原谅不原谅,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太妃不必记挂这些事情,好生养着才是。” “有意义,原谅了,这辈子的因果才能了,下辈子才能少吃点苦。”老荣太妃语气充满了哀恸,浑浊的泪水滑落,“这辈子她没过好,下辈子,只求她能嫁得良人,安稳一生。” 宋惜惜道:“太妃,她这辈子的错,不是嫁错,甚至和嫁错都没有一点关系。” “是,哀家知道,哀家知道她千错万错,可正如王妃所言,人死如灯灭,实不该再恨着了。” “没恨了。”宋惜惜也不想就此多说。 高公公过去给她擦拭眼泪,等她缓了好一会儿,又道:“还有哀家的儿媳,那苦命的人啊,她受尽了委屈和折磨,尤其得知她去了青木庵,无子女在身旁照料,凄惨死去,哀家每每想起,总觉得是剜心的痛,可哀家什么都管不了,说不了,也帮不了,希望王妃也不要见怪。” 第1167章 宋惜惜听着这些没用的话,便是脸上不显,心里也有些恼的,怎么就帮不了管不了说不了? 哪怕真帮不了管不了说不了,那她帮过管过说过吗? 若说不知道还好,她都知道表姨被送去青木庵,还没有子女跟随照料,作为婆母的,她派人去燕州骂一顿,或者派人去青木堂照料一番,也算是尽了她的心意。 她说:“表姨的事,轮不到我来说见怪或者不见怪,我没有资格替表姨原谅谁。” “如龄,跪下!”老荣太妃忽然抬了抬声音,对谢如龄说:“你不孝,请王妃原谅你,她既是你的表妹,也是你的堂嫂,她说原谅你,你才可对你母亲在天之灵有交代。” 谢如龄正要跪下,宋惜惜冷冷地盯着他,“你试试跪我?” 这话透着寒意,吓得谢如龄弯下的膝盖顿时绷直了。 宋惜惜起身,“太妃若没其他事,我便告退了。” 说完她大步便往外走去,老太妃的声音急促地从身后传来,“王妃,求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护着我的孙儿孙女啊。” 宋惜惜站定,猛地转身看着她,冷冷地道:“太妃真是菩萨心肠,可惜我表姨不曾得到过太妃的怜惜,如今,大概他们也不需要谁人的怜惜和保护。” 太妃哭着喊道:“王妃,看在都是一场亲戚的份上,他们可都是你的表哥表妹,不能不管他们啊。” “他们安分守己的,需要谁来管?难不成皇家的子孙,还会落魄成乞丐吗?太妃未免多虑了,如果太妃不是多虑,什么事情都知道的话,那么有些话该是跟你的儿孙去说,不是跟我说。” 宋惜惜说完,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 谢如龄飞快地追了出去,拦住了她,“表妹。” “你不是我表姨生的,叫什么表妹?”宋惜惜对他尤其的恨。 燕王的三个儿子,最可恶的不是他,但他是通房所生,表姨养大,却一点孝义都没有,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孝顺过,死后才哭哭啼啼说后悔,贱! “表妹,我只是真心说一句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谢如龄不敢迎上她的眸光,讪讪地道。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去跟养大你的人说去。”宋惜惜眉目浸满冷意,“滚开,别挡道。” 谢如龄眼底光芒暗淡,“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但表妹知道我在燕王府的地位,我说的话没人听,我无能为力啊。” “无能为力不是你的借口,你是燕王长子,你说的话就算没有人听,暗中照顾你母妃的能力也有,但你怕得罪你的父王,眼睁睁看着把你养大的母妃孤零零死去,你和你两个妹妹一样,畜生不如。” 若宋惜惜还是以前的脾气,早把他打了一顿。 “对不起,我对不起母妃。”谢如龄哭着道。 宋惜惜看到他这样更是来气,真是平白生这场气的。 有时候,真的宁可生个败家子,也好过生这种鼻涕虫。 看看他,都被丢在京城里任由其自生自灭了,还一点气性都没有。 她厉声道:“哭什么哭?如果错了的不能回头,那就去做正确的事,觉得对不起你母妃,就不要说跟那人说父子情分,皇上留你在京城,不只为让你做质子的,你好好想想,争点气吧。” 说完,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才走。 谢如龄呆立当场,这番话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他的脑子,把里面所有阴暗的角落照得一片通亮。 他几乎下意识地就冲宋惜惜喊了句,“庐州!” 宋惜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庐州?什么意思?” 谢如龄方才一时冲动,喊了出来,但他到底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见宋惜惜眸眼锐利,他又习惯性地胆怯了,“没,没说什么,我回去照顾祖母了。” 说完,急急忙忙转身便跑了。 第1168章 一句“庐州”,让谢如墨和宋惜惜吃完宴席就急忙往王府里奔。 议事厅,一张舆图展开,庐州位于江南,是当年离王的封地,离王是文帝爷的兄弟,传到如今这一代,便是镇国将军了。 镇国将军只是封号,无兵权在身,如今的镇国将军叫谢听澜,用的是皇家听字排行,吃着朝廷俸禄,但到这一代,福利削减了大半。 之前筛查的时候,不是没有筛查过他,只是觉得庐州这地虽尚算富庶,但到底离燕州和雍县都比较远,如果把兵迁移到庐州去,颇费功夫。 再加上谢听澜这个人,着实是没什么大志,吃喝嫖赌样样陋习都有,祖辈积攥下来的家业被他败得差不多了。 而根据之前对这些人的摸底调查,他家中有一妻三十二妾,美人通房的也不下五六十人,但凡他能搜罗来的美女,要么是买回来,要么是骗回来,买和骗都不成,那就抢。 所以,他跟当地官府的关系也不好,官府也常常头疼,一年下来关于他寻衅滋事和强抢民女的案子,不下百来件,偏生庐州是他的封地,撵也撵不走,跟他对着干,他始终还是镇国将军,不敢过于强硬。 至于弹劾他的折子不多,庐州知府三年一任,都顾着皇家颜面,没怎么敢上折子,怕皇上纵容皇室,到时候影响自己的仕途,所以都是能忍就忍。 就这么纵容着他在庐州为非作歹了。 “他有一个明显的特征,穷横。”于先生说。 谢如墨若有所思,“一个人穷横到了极点,自然要想来钱的办法,但这些年在庐州混的,几乎都没什么朋友了,手头上也没有实权,靠什么来钱?借也是借不到的,查一下那些是他私人的庄子或者山头。” 于先生拿出之前调查记录的本子,一边翻页一边道:“庄子就剩下一两个了,好一些的山头都租出去给人了,剩下的位置奇特古怪,租不出去,也种不了庄稼和果树。” “派人暗中去查一查。”谢如墨道,手指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本王找皇上谈一谈,给谢如龄一份差事,看他能透露多少。” 没有人想当废物,谢如龄是通房生的,就算是养在燕王妃身边的,也没有得到过父爱,燕王妃常年身子不好,母爱是有但没有给他足够的力量,长期所承受的也是打压教育,人没有胆气,没有气性,连脾气都几乎没有,十分的消沉。 但越是这样的人生,其实越是需要一条绳索,要么吊死自己,要么顺着绳索爬上来。 给了他差事,就看他要帮谁办事了,帮他父王,那么就是吊死自己,忠于差事,那么他还能爬出来的。 肃清帝也觉得能给他一份差事,便安排他到大理寺去当个司狱,看管犯人。 官职不高,但能见到许多人的高楼起,高楼塌,希望能重新构建他对人生的态度。 谢如龄接到大理寺的任命,心情特别的复杂。 正确说来,他是害怕,因为这是他出卖了父亲才换来的,他们必定想从他嘴里知道更多。 只是,害怕恐惧里,却也夹着一丝高兴,仿佛是瞧见了一束淡淡的光照了下来。 隐隐,他也觉得在父王心里,他不再是无足轻重之人,他或将受重视了。 这一晚,他想了很多,横在他心头上有两个字,权力! 怪不得父王要追求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当权者的一句话,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甚至可以定一个人的生死。 第1169章 权力有多吸引,就有多恐怖。 即将天亮,他提笔给唯一的朋友战北望写了封信,从这一刻开始,他觉得,他们才算是真正朝自己前程奔赴。 谢如龄走马上任,一开始他真的很害怕有人来问他关于父王的事,但连续几日,他连谢如墨的面都没见到,更无人来问一句,渐渐便没有那么紧张。 倒是大理寺少卿陈以与他说过几句话,少卿和蔼,事事愿意点拨他,他也十分感激,有什么不懂的,也越级去问陈以。 他长这么大,没正儿八经地办过差事,他希望当好司狱一职,因此要学的东西很多,也要管好手底下的狱卒,因而日日都忙。 谢如墨也让陈以先别问他,先让他正儿八经地办好差事,如果他不懂就帮助他,让他获得一些成功感,再让他自己衡量该如何选择。 自冬至之后,媒人也开始扎堆往方家跑去。 陆淑人自然心急想帮方十一郎找娘子,就莫说繁衍子孙的事了,他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行啊。 陆淑人自从儿子死里逃生回来,对他子嗣的事情也没看得太重要,只要他这辈子过得平平顺顺,比什么都好。 有过王清如的先例,她挑儿媳首重品德。 之前说的一户人家,虽说是六品官员的女儿,但德才俱佳,可惜因着王清如和陆世钦的事情闹出来之后,这事便黄了。 现在来得多了,她一时也没了解到这些姑娘的品行,想着先查查看,却不料齐家那边派人来说亲了。 齐姿礼,齐家四爷的小女儿,刚及笄半年,还不到十六。 陆淑人一听,且不说了解不了解品德,觉得这年岁也太小了些。 原先挑选的,都是十八往上。 虽说到了十八还没定亲的不多,总还是有的,要么是因为家有丧,需要守丧,耽误了婚事。要么是因为议亲后又退婚,这些自然也是要查个明白到底是谁的问题。 还有连二嫁的也是看过,她并不嫌弃,只要合适便行,遗憾的是也没有挑到合适的。 齐家这边,她便婉拒了,说高攀不起,礼姑娘年纪也太小,方十一郎配不起。 没想到这头婉拒了,齐皇后便派人传她进宫去,陆淑人心下狐疑,怎么此事连皇后都知道了? 命妇一般不能随意进宫的,昨日傍晚拒绝的,今日一早便来了懿旨,倒像是有人故意进宫去告诉她似的。 莫非齐家这举动,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陆淑人既觉得不对劲,便连忙叫了方天许的夫人过来,悄声道:“皇后娘娘传我入宫去,我只怕是为着十一郎和那齐家姑娘的婚事,这事不大对劲,你赶紧去找王妃和万紫,我担心皇后直接下一道懿旨赐婚。” 方夫人一听,也心急了,道:“二婶拖着,跟那太监说要沐浴更衣才可进宫,我马上从侧门出去找王妃。” “行,我拖着,你快去。”陆淑人道。 外头传话的太监连公公在正堂里吃着茶,管事去账房支取了一张银票,进去躬身行礼的时候,便偷偷塞连公公的袖袋里头,笑着道:“公共稍候,我们夫人要沐浴更衣,小人叫人上些糕点,公公吃着等。” 连公公的手伸进去袖袋里头一摸,脸上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叫淑人不必着急,咱家正好喝口茶歇会儿脚,在娘娘跟前办差,有时忙得整日都喝不上一口茶。” 第1170章 管事弯腰倒茶,笑着道:“这不巧了?这云雾毛尖是今年的新茶,茶香正浓,公公要多喝两杯。” “是么?那咱家可得好好品品了。”连公公端起来饮了一口,只觉得齿颊留香,果真是好茶,不禁赞叹了句,“好茶,可惜喝了这一回,下一回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了。” 管事哪里听不出?当即站起来吩咐人,“快,给公公装些茶叶,让公公带回去。” 茶叶到手,瞧着连公公神色不错,管事这才笑着问道:“不知道皇后娘娘忽然传我们夫人进宫去,是为着什么事呢?还望公公指点一二,免得我家夫人说错了话,在娘娘跟前失了礼数。” 连公公银票收了,茶叶拿了,嘴巴却像是上了封条,“进宫见了娘娘,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夫人到底是有诰命在身的,怎么会失了礼数?” 管事笑着说:“是,公公言之有理。” 虽是笑着,心里直骂,除非是要人命的大事,否则怎有不肯透露些许的? 宋惜惜今儿本来是要去一趟女学的,那齐姿礼又开始搞事情了,国太夫人昨晚便叫人来知会,叫她过去镇一镇。 结果刚出门,便看到方家的轿子来了,轿夫跑得飞快,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便快步过去,问道:“是方家的吗?” 方夫人掀开帘子,急忙道:“王妃,皇后传婶母进宫,怕是为着齐家四房齐姿礼与十一郎的婚事,婶母说怕皇后娘娘直接下旨赐婚,求您帮个忙。” 宋惜惜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有些愕然,"齐姿礼?雅君女学的齐姿礼?" "是在雅君女学的。"方夫人焦灼地道,“昨日派人来说亲,婶母不同意。” 宋惜惜明白了,当即叫了沈万紫,说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两人策马便走。 那边厢,陆淑人已经坐上了马车,随着连公公一起进宫了。 宋惜惜和沈万紫要比她快一步,先到了太后跟前请安。 太后体恤后妃,一般是初一十五才叫她们来请安的,倒是肃清帝一大早便来请过安走了。 太后听宋惜惜禀报,不禁骂了句,“乱点鸳鸯谱,她打的什么主意哀家能不知道吗?” 不过是借着十一郎的兵权,想为大皇子撑腰罢了。 自从那日大皇子瞧不起瑞儿,太后便极为不悦,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且是有师傅教着,不知礼数还刁蛮任性,眼睛长在了额头上,逮谁都瞧不上。 那件事情之后,皇帝和皇后也有加以管束,到她跟前来请安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 只是,一个小孩儿的心思,还瞒不过她,那规矩里头带着的不情不愿,她都看得见。 皇后大概也心知肚明,所以才想着为大皇子拉拢人脉,齐家掌控着朝廷几乎一半的文官,还有许多外放关于官员都是齐尚书的门生,从来他们齐家表面尊重武将,心底里却瞧不上,这会儿拉拢武将的心思,一眼便可叫人看穿。 这样的事,齐尚书以前是不会做的,但自从爆出外室丑闻之后,他名声受损,大概也是乱了阵脚。 陆淑人刚到长春宫,太后身边的福求安公公便到了,说是太后召见皇后,让皇后即刻去。 皇后还没来得及跟陆淑人提方十一郎与齐姿礼的婚事,问福求安公公,“本宫稍候便去,公公劳烦先回话。” “太后说让皇后娘娘即刻去。”福求安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娘娘还是如今去吧。” 第1171章 皇后只得叫人招待着陆淑人,她带着兰简姑姑一同去了慈安宫。 宋惜惜和沈万紫自然是早就躲起来了,没让皇后看到她们。 “参见母后,母后万福!”皇后进殿行礼,身上的狐裘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一路过来,寒风吹得脸颊发红。 “坐吧。”太后微微颌首。 “是,多谢母后。”殿中暖和,皇后把身上的狐裘摘下,交给了兰简姑姑,缓缓落座,“不知道母后着急传臣妾,是有什么要紧事?” 太后往日总会给足皇后面子,今日也给,道:“冬至那日你婶母妹妹她们入宫来,哀家想着你那位小堂妹该是刚及笄对吧?” 皇后心头微沉,却还是装着糊涂,“不知道母后说的是哪位堂妹?” 太后望着她,一点都不容她装,“四房的齐姿礼。” 皇后笑着,“母后记得她的名字,真是她的福气,礼妹妹确实是今年及笄的,如今十五岁半,这不,婶母正要为她说亲呢,求到了臣妾这里来。” “嗯,哀家也听说了,你婶母中意广陵侯家的三小子,哀家特意派人打听了下,有才气,品行端,堪为良婿,且他们也年龄相当,十分合适。” 皇后脸色煞时变了,在太后锐利眸子的盯视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全部被探穿,但依旧想着挽救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婚姻大事也不能太草率了,要礼妹妹自己瞧得上才行。” 太后点点头,“言之有理,所以哀家也就不给她赐婚了,让她自己瞧上再说吧,若真瞧上了,到哀家这里求个恩典,哀家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愿意下一道赐婚旨意。” 皇后脸色难看得要紧,这不是明摆着也不允许她赐婚吗? 到底是谁告密的?这件事情昨日才派人去了方家,今日一早便叫陆淑人进宫,都还没说得上话,太后便已经传她来敲打了。 “没旁的事了,就这个事情叫你来问问意见,你回去同你婶母说说,等礼姐儿自己瞧上再说吧,婚姻大事也不能一味地听父母做主的。” 太后打发她回去。 皇后起身行礼,“是,臣妾母家的事情,让母后费心了,臣妾感激不尽,臣妾告退。” 兰简姑姑也福身,再上前为皇后穿好披风,主仆两人一同退出。 等她们走了,宋惜惜和沈万紫才出来。 她们就躲在屏风后面,把婆媳两人的对话都听去了。 沈万紫好奇地问道:“太后,为什么不直接给那齐姿礼和广陵侯的什么三公子赐婚啊?”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傻姑娘,婚姻大事要慎重,两个人若不是你情我愿的,日后只会成了怨偶,岂不是害了两人,那齐姿礼也就罢了,在女学这般闹事,瞧着也不是好的,那广陵侯府的向三郎目前看来,倒是个可用之人。” 沈万紫噢了一声,“还是太后考虑周到,不像我,目光短浅,只想着眼下瞧她不是什么好人。” 太后笑着道:“人不能单单以一时的好坏来论,一辈子这么长,谁还没做过几件不恰当的事?尤其是在年少气盛的时候,当然,不知错或者知错而不改则另当别论。” 太后其实很少说教的,但是她喜欢宋惜惜和沈万紫,总希望多给她们一些人生建议,或者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她们。 女学的事情,她知道,但还不用她出手干预,几个小老鼠屎就要她来管,女学很难长久。 乱不要紧,乱过之后,能逐步走上正轨便好。 皇后气冲冲地回到了长春宫,在殿外深呼一口气,挤出一抹笑脸走了进去。 陆淑人急忙起身,“娘娘回来了。” “夫人久等了,快坐下。”齐皇后虽不能赐婚了,但她还没有放弃,对陆淑人自然和颜悦色。 “谢娘娘。”陆淑人入座,方才瞧皇后进来的脸色,想来太后已是敲打过了,也就是说王妃已经入宫找到了太后。 她心头稍安。 因着不好提婚事了,所以皇后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把方家上下都问候了个遍,便叫陆淑人告退。 陆淑人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仿佛对她皇后叫她进宫,也没什么正事说感到奇怪,却不敢问的样子。 告退时脚步都凝滞了几分,带着疑惑的眸光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离去。 皇后当即脸色一沉,吩咐下去,“兰简,去查一下昨晚或者今日谁进宫求见过太后。” 兰简应声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回来禀报,“娘娘,问过了宫门的侍卫,说北冥王妃和沈姑娘今日进宫来,去了慈安宫。” 皇后眉头皱起,“怎又是她?” 皇后因着肃清帝曾经想让宋惜惜进宫的事就心存芥蒂,后来他们查谢蕴的事情,连带查出了父亲有外室的事,害得齐家丢了人,再有便是宋瑞和大皇子的事情,她心头更是恼怒。